《嘴硬爸高冷妈和破碎的他》 1、被绿得有点变态了 雾华山位于四境之一的壤驷境内。 山木郁葱,四季更迭,却从不曾褪去那如同牛乳般的雾气。 故取名为雾华山。 山脉延绵不断,传承源远流长,走势犹如巨龙奔腾,似血脉流动,山谷宽阔,宁静包容,只有风声、水声和偶尔的鸟鸣声相伴,钟灵毓秀,灵气充沛,延绵悠长。 壤驷月曜评价说,的确是个适合安葬的好地方。 就在一处平旷之地。 一道阵法霍然展开,其光芒如汹涌的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交织成一道道复杂而绚烂的纹路,似有无数星辰闪烁、流转。 一名少年犹如鬼魅般穿梭在阵法的光芒之间,待他停下来,只见那少年生得一张精致无比的小脸,白皙的肌肤如同羊脂玉,一双明亮而灵动的眼眸,闪烁着狡黠,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 他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袖口和下摆处绣着精致的银色云纹,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腰间叮叮当当的几个配饰。 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器物,轻轻一挥,那铺天盖地的阵法光芒便如同百川归海一般,被器物缓缓吸纳进去。 少年随即伸手一握,一把铲子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铲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铲柄是用一种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乌木制成,上面刻满了奇异的符文,符文隐隐闪烁着微光。 壤驷月曜对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猛地插下去,那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犹豫。随即,笑着道:“可算让小爷找着了!” 就算是再厉害的阵法也有破解之处。 壤驷月曜紧紧握着铲子,“吭哧吭哧”,铲子切入土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四周显得格外突兀。 没过一会儿,半个人就已经深入进土里。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娘亲!我来救你了!” 时间要倒回到几个时辰之前。 紫炁道堂内,道法老师是四境三界赫赫有名的人物,讲课时将那几句道法要诀翻来覆去地细细解读,仿佛要从每一个字里挤出更深的奥义。 周围的弟子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可壤驷月曜却觉得那声音像是催眠的咒语,他用胳膊撑着头,眼皮越来越重,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干脆趴着直接呼呼大睡起来。 道法师尊正滔滔不绝地讲到精妙之处,忽然,他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那壤驷月曜上睡相已经颇为肆意。 道法师尊见状,气得脸都涨红了,那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这壤驷月曜,可是众人皆知的混世小魔王。他古灵精怪的点子就像那泉眼里的水,源源不断,而且胆子极大,在这紫炁堂,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儿。 想当初,壤驷月曜在术法课上,将戒尺变成了一条扭动的蛇,吓得要惩戒他的老师在课堂上大惊失色,更甚者有一次,联合其他弟子去夜猎灵兽,跑得满山遍野。 紫炁真人终于是受不了了,摸着自己长长的胡子,拜访了壤驷境主说道:“令子实在是过于顽皮,我这等微末道行,实在难以管束,还请您将他领回,自行管教吧。” 壤驷月曜听闻这个消息,心中大喜,还以为从此自自,就像那脱缰的小野马一般。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愿。 仅仅过了两日,壤驷境主就命人送来了一大摞古籍给紫炁堂师傅们赔不是。 壤驷月曜正心满意足地收拾好自己的包袱,正准备离开这鬼地方,紫炁真人却摸着胡子,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对壤驷月曜说:“月曜啊,以后你啊,就是我的真传弟子了。” 总之壤驷月曜在课上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叮”的一声脆响,如同晨钟暮鼓一般将他从睡梦中猛地拽了出来。 紧接着,一道清冷的男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来雾华山救我!” 这声音仿若瞬间穿透他的耳膜,直直地钻进心底。 太过熟悉的声音,熟悉到每一个音符、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刻在了他灵魂深处的印记。 他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就蜷缩那面水璃镜前,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和影像,君父不让他见娘亲,他只能通过水璃镜一遍一遍记住娘亲的模样。 水璃镜是一种特殊神器,能够将人的模样、神态、气息保存下来。 而隔空传音,只有拥有相同血脉的至亲之人,才能跨越这么远的阻隔,传递到亲人的耳中。 是母亲! 是母亲醒来了。 壤驷月曜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没有丝毫的停顿,像一只敏捷的小猎豹。只见他身形一闪,就翻窗而出。 那窗户发出重重的“哐当”声,他完全顾不上身后道法老师那焦急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此刻,只想向雾华山的方向而去。 直到扑通一声。 壤驷月曜才听清了道法师尊口中大声吼着。 “那是湖!别跳!” 在紫炁堂周围,是一片湖,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空与紫炁堂的影子,名唤湖名为净月湖。 没过多久,一只神兽飞来,它外形恰似凤凰,浑身雪白,如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没有一丝杂色,头顶上有一撮柔软的绒毛,如同皇冠一般,翅膀展开时,仿佛能遮天蔽日,将水中狼狈湿哒哒变回原身的小狐狸抓着。 小白狐狸四条小肥腿垂着,正往下滴着水。 神鸟舒展巨大的翅膀,朝着远处飞去。 雾华山被强大法阵的加持,丝丝缕缕的法力如同藤蔓一般在山间缠绕交织,俨然成为了一个禁地,山中原本活跃的生灵似乎都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威压,平日里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可是,壤驷月曜是谁。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 他偷了君父的令牌,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二话不说就开挖。 壤驷月曜想,那沉香劈山救母一段佳话,今天他壤驷月曜也要效仿一番。 遥想他的母亲,曾经可是狐族的第一战力,威名赫赫。可谁能想到,就因为嫁错了人,如今被困在这雾华山中不见天日。 壤驷月曜一边挖一边对着身旁正在啄着自己羽毛的小白说道:“这嫁人啊,可真得长个心眼,不能光看对方的身份地位,神力通天又如何,还得瞧瞧对方的道德品行,你看看我君父那样的,显然就不是个好的选择。” 壤驷月曜正挖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时候,头顶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身影,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需要帮忙吗?” 这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壤驷月曜耳边响起,他差点被吓得神魂俱散。 手中的铲子“哐当”一声就被扔了出去,整个人也因为惊吓过度,一下子跌坐在坑里。 壤驷月曜抬起头,惊恐地发现,眼前这人正是他的君父——壤驷胤。 壤驷胤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坑的上方,他是境境主之一,身上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容貌堪称无双,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那眉毛下的双眸犹如深邃的幽潭,偶尔闪过的一丝寒光,让人不寒而栗,一头乌黑的长发由玉冠梳理披散在身后,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宛如黑色的绸缎。 他身上穿着一袭玄袍,那些龙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袍上腾飞而出,即使只是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也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看着坑中的壤驷月曜,似笑非笑地说道:“挖得挺快的啊。” “……一般吧。” 壤驷月曜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自己是个男子汉,这个时候绝不能退缩。 想到这里,壤驷月曜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君父,大声说道:“君父,我娘已经被你压了这么几百年了。要是你还想对他做什么,那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壤驷月曜站得笔直,宛如一颗松。 壤驷胤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我没想对你娘亲做什么,倒是你,快回去上你的课,这是大人之间的事。 壤驷月曜却坚决不让步,心中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娘亲,于是他又开始讲述起自己作为单亲家庭这么多年成长的心酸。 壤驷月曜一边说,一边盯着父亲,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是以前,壤驷胤可没这么好的耐心,他这段话还没说完,君父就会不耐烦地给他下封口诀,让他动弹不得。可是现在,君父居然还好好地站在不远处听他说话。 壤驷月曜的小脑袋飞速运转着,面前的恐怕是他父亲留下的一道残影。 他突然才想起君父这会应该在若水湖畔巡视,如今恐怕是着急地往在雾华山赶。 小狐狸崽子眼神一动,心中暗喜,真是一朝被虫咬,十年怕井绳儿,居然被这道残影给唬住了。 他对于君父的惧怕实在是有些大,刚刚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拿出法器,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光芒从法器上射出,直直地朝着那道残影而去。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道残影就像烟雾一样被打散了。 “装模作样。” 壤驷月曜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然后转身继续挖,一路畅通无阻,终于,他挖通到了地下。 壤驷月曜小心翼翼地踏入雾华山地宫,他引用君父的龙息,轰的一声石门大开。 地宫内,璀璨的光芒四处闪烁,那是无数宝藏堆积散发出来的光辉。金银珠宝如同小山一般随意堆砌在角落,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各种珍稀的法器、丹药瓶在周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 在这众多宝藏的环绕之中,一口华丽的水晶棺静静安放着。那水晶棺晶莹剔透,仿若由最纯净的冰雕琢而成,却又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棺体足够宽敞。 他缓缓上前,走近水晶棺,目光落在棺中之人身上。 钟离月华闭眼沉睡,若不是早些年传闻太过惊悚,仿佛他真的只是睡过去,而不是被他君父联合他人将其诛杀于仙台之上。 早年钟离月华闻名四境的不只是他那神乎其神战力,更是他的容貌。 脸庞白皙如雪,长睫毛如同蝶翼,一头如雪的发丝随意地散落在周围,像是流淌星河,散发着圣洁的光。他身上的衣物完好无损,甚至是华贵,双手平放在小腹处。 四方大印散发着古朴而强大的气息,晦涩难懂,压在棺上,锁链横生交错,如同一条条狰狞的龙盘踞其上,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壤驷月拉扯了一下那个锁链。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锁链上爆发出来,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壤驷月曜震开。他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道好听清冷的男声随之响起在洞穴中,那声音仿若冬夜的寒风掠过松枝,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无大碍吧?” 母子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有些生疏。 壤驷月曜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很快隐匿了下去。 “娘亲,我是月曜,我马上来救你了。”壤驷月曜的声音里带着急切。 钟离月华的声音又响起:“你一个人来的吗?你恐怕打不开这个大阵。” 壤驷月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他说:“母亲,待会儿别被吓到了,我现在就救你出来。” 壤驷月曜看着那一层又一层的大印,只觉得自己的君父变态到了极点。 “这阵法特殊,你替我去找一个人,他是百里境主,百里荒……” 话还没说完。 紧接着整个洞穴开始动荡,石块簌簌落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整个洞穴都在发出不安的怒吼。 壤驷月曜何许人也。 九天城第一,败家子儿。 只见一个莲花坐台的东西慢慢的飞腾至水晶棺上空,它飞起时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在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 而后,整个棺椁开始崩塌,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破裂声,如同冰面被重物击碎。 连同雾华山都开始震荡,山体发出低沉的轰鸣。 壤驷月曜手里拿的那个东西,赫然是莲太座,四境初分之时,为了镇压祸的圣物之一。 壤驷月曜看着水晶棺寸寸破碎,棺材里的钟离月华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睛里像是藏着无尽的冰湖。 壤驷月曜猛扑上去,大声哭喊着:“娘亲,你要替我做主!你知道我这些年在九天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没爹疼,没娘爱,只能四海为家,谁都把我当拖油瓶一样,当踢皮球一样到处乱踢。” 他的哭声在震荡的洞穴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心酸。 大印一揭,一阵幽光闪过,扬起些许微尘。 钟离月华明显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眸中还残留着初醒时迷茫与惊惶。就在这时,身上突然趴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那少年抬头,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透着一种灵动的狡黠。在触碰到他的时候,小狐狸耳朵就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那耳朵毛茸茸的,尖端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不时地轻轻抖动一下,暴露出内心的不安与激动。 钟离月华一时开口,竟不知道说什么,只问壤驷月曜:“你是怎么拿到这个莲台的?” 某个九天城最不受重视的小太子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从君父那里偷的。” 那神情就像是做了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没有丝毫的愧疚和担忧,反而透着一种孩子气的得意。 “娘亲,你快跟我一起逃吧。” 壤驷月曜紧紧拽着钟离月华的衣角,眼睛里满是急切。 钟离月华却说道:“……等等。” 壤驷月曜却等不了了,像是分享什么大秘密一般,而后凑近钟离月华缓缓举起手。只见他手中集聚了一团火焰,那火焰的中心是纯粹的黑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而边缘则缭绕着幽蓝的光晕,那光晕闪烁不定,像是幽暗中的鬼火在舞动。 火焰跳动时没有一丝热度散发出来,反而透着一种彻骨的寒冷,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寒冷冻结,凝结出丝丝缕缕的冰雾。 钟离月华看到那火焰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幽冥之火。 是魔族血脉才会遗传的技能。 它就像是魔族与生俱来的诅咒与天赋,因为燃烧的时魂魄之力,一旦被幽冥之火触及,伤及的便是魂力。 钟离月华是狐族,壤驷胤是龙族 他们儿子怎么会是魔族? 壤驷月曜一脸深沉:“……母亲,咱们还是去找亲爹庇护吧,后爹明显被绿得有点变态了。” 钟离月华:“…………” 2、就连他们唯一的孩子,壤驷胤竟然也不善待 在一堆废墟之中,断壁残垣横七竖八地堆叠着,碎石块散落得到处都是,扬起的灰尘还未完全落定,钟离月华一头白发披在肩头,眉头皱起着,似有无限的思绪隐藏其中。 两百来岁的小狐狸,就如同初涉人世的小兽,透着一种纯真与懵懂,在人界的年纪换算起来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钟离月华自从见过那团幽冥之火后,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脑中天人交战。 “哪里来的后爹?” 壤驷月曜微微歪着头,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与疑惑,那神情分明是一副你还瞒着我的表情:“娘亲,你放心我没有把我自己有幽冥之火的事告诉君父。” 接着,他又看着钟离月华,眼睛里透着一种故作成熟的世故,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才是至亲,我不会怪你的。” 钟离月华顿时一副三观震碎的模样,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现在刚从被困的状态中醒过来,本就感觉脑子还未清醒,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呆立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着。 壤驷月曜坐在他面前,偏偏与他长得如此相似,耳朵和尾巴完全就是白狐一族的特征,耳朵时不时地灵动地转动一下,这模样完全断绝了不是钟离月华的种的可能,那只有不是壤驷胤种的可能。 可当初这个种……是他亲眼……看着种进去了啊…… 难道是别人种的…… 钟离月华不免想起他怀上壤驷月曜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难道真是别人的…… 还是魔族? “我亲生爹爹究竟是谁呀?” 壤驷月曜问个不停。 钟离月华脑子里出现了几个人。 “怎么可能?”钟离月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而沙哑。 壤驷月曜又祭出那团幽冥鬼火,在钟离月华面前幽幽地燃烧着。 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证据,无情地打破了钟离月华心中原本的认知。 壤驷胤是龙族,属性为阳,不可能有这样至阴之火,这两者如同水火般不相容。 钟离月华扶额让壤驷月曜先把火收起来。 壤驷月曜压低着声音,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带着压抑许久的愤懑与不甘说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很可能君父已经发现了,不然当初为什么他要杀你?这么多年还虐待我?” 钟离月华此时一张玉脸上再也维持不住表情,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里满是心疼与自责,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问道:“他居然虐待你?” 壤驷月曜重重地点头,脑袋如同捣蒜一般,刚要给自己娘亲告状,似乎想要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 突然周遭空气停滞,原本那流动的微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戛然而止。只见一位不速之客来到,此人名叫墨影,是壤驷胤身边跟了他多年的一个属下,他身后跟着龙族影卫。 墨影身材高大魁梧,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脸庞如同刀削一般,身上的薄甲在微弱的光线照耀下闪烁着寒光,当先看见钟离月华的时候,他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像是有无数的疑问在涌动,像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本应沉睡的人,竟然会突然醒来。 再看了一眼周围塌陷的地宫,那原本坚固无比的地宫如今已是一片狼藉,残垣断壁横七竖八地倒着,石块和尘土堆积得到处都是,就像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他皱了皱眉头。 “小殿下,这都是你干的?” 壤驷月曜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他伸出手做出一个保护的姿势,手臂伸得直直的,眼神中带着决然,大声说道:“我是不会让你们带走我娘亲的。” 墨影朝着面前之人行了个礼,他的动作恭敬而刻板,语气不卑不亢:“小殿下擅自离开紫炁堂,又随意破坏雾华山的阵法,境主若是看到……” 钟离月华虽睡了几百年,可他的神志清醒得很,一眼就认出了面前之人。 他见墨影在此教训壤驷月曜,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满。这孩子好歹也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怎能容他人这般训斥。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墨影的话,声音从他那好看的唇间冷冷吐出,带着冰寒的气息,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你主子呢?” 墨影依旧保持着那恭敬的姿势,回道:“境主正在赶来的路上,还望殿下稍等片刻。” 与此同时,周遭的影卫开始默不作声地将此地围住。 钟离月华随意瞥了周遭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他起身站起那一刻,墨影都忍不住心生警惕,眉心一跳。 “我的剑呢?”钟离月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尖锐。 “殿下稍等片刻即可,境主已经往这边在赶了。”墨影的回答依旧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壤驷月曜在一旁简直不嫌事大。他凑上自己娘亲耳边,轻声说道:“当初君父将你与月华剑分离镇守,不要相信他,娘亲,我们走吧。” 随即他吹了一阵口哨,一声啼叫响起,小白呼啸而来,展开的双翅遮天蔽日,像是两片乌云,带起一阵狂风,地上的尘土也被卷得漫天飞舞,下一刻就将两人卷到了他的背上。 这羽兽自破壳而出的那一刻起,便是壤驷月曜在照顾,每日他精心挑选最鲜嫩的灵草、最纯净的灵泉来喂养它。 这羽兽并非寻常之物,世上唯有两只。 另外一只,守护着夹道安宁,在四境未分之时便诞生。 这四境一界,分别是壤驷,钟离,百里,夹谷和天界。 当初天帝独自统战着天界,而四境原本并不叫四境,四处分离,像是一盘散沙。各族之间年年大战,硝烟弥漫在每一寸土地上。 墨影看着面前两人被羽兽带走,眼神中闪过一丝焦急。他刚想追逐,突然身体一僵,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向周围,只见他带来的人皆痛苦地蜷缩在地。他们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额头青筋暴起,身体像虾米一样弯曲着,双手紧紧地捂着脑袋,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地底几缕幽冥之火蹿出,沿着地面蜿蜒前行。 这至阴之火,是龙族的克星。 小白振翅一挥,便带着他们迅速离开了雾华山。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 钟离月华实在是还没从儿子能够有幽冥之火这件事回过神来。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壤驷月曜坐在神兽身上,像是小狐狸依偎在身旁的大狐狸旁,显得无比温顺。 钟离月华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伸手摸向了他的头,那只手有些微微颤抖,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他轻轻开口说:“你君父待你真的不好吗?” 壤驷月曜一听,小脸上顿时浮现出委屈的神情,又忍不住控诉壤驷胤:“他从不记得我的生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像是被压抑许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壤驷月曜的生辰就是钟离月华的死期,这仿佛是一种残酷的诅咒。 壤驷月曜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渴望与疑惑,询问钟离月华说:“娘亲,你真的不知道我的亲生君父是谁吗?” 钟离月华被问得实在是一噎,他缓缓摇头说:“你肯定是你君父的孩子,你这个情况,我得让人给你看看。” 壤驷月曜却一脸不相信,他坚决地说:“壤驷胤肯定不是我的君父,我要知道我的亲生君父是谁?” 子母果是龙族圣物。 服下子母果后,需要得以双//休充盈龙息肚腹胎儿才得以长大,若是壤驷月曜真的不是壤驷胤的种,早就被龙息烧得胎死腹中了,钟离月华对着这张天真烂漫的脸,实在说不出口。 钟离月华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他确实不知道如何与孩子相处。毕竟孩子还在他肚子里的时候,他便与他分离。 “你若不想和你君父在一处,你便和我一起回钟离境内。” 壤驷月曜苦笑着说:“娘亲你不知道,现在,你根本就没有钟离地界了,全都被壤驷境所吞并。”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如果真的是君父的孩子,他为何从小就给我喂蚀龙草,那是一种对龙族极为不利的毒草。我很早就发现了,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若不是我身体皮实,你恐怕今日早就见不到我了。” 钟离月华皱着眉头,疑惑地说:“蚀龙草?” 壤驷月曜重重地点头。 壤驷月曜虽本相随了他是狐,可身上也流淌着龙族血脉。 钟离月华怎么也没想到壤驷胤会如此恨他。他们当初最后一面闹得极其不愉快,壤驷胤极力阻止他去找天帝算账,甚至不惜动用超越己身的力量。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就连他们唯一的孩子,壤驷胤竟然也不善待。 壤驷月曜又接着说:“一切的真相那就是在我出生之前才能知道。” 壤驷月曜说罢拿出一面镜子,那是妖族圣器,名为溯魂镜,能够将灵魄拉扯至过去。 他们尚在空中,突然一声龙吟声传来,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空中滚滚回荡。 “壤驷月曜,放下你母亲,他如今刚醒,身体尚未恢复全盛!” 壤驷胤的声音里透着焦急与愤怒。 钟离月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不自主一僵。 壤驷月曜一张小脸上满是倔强的表情,他紧紧地抱住母亲,大声喊道:“我不会让你伤害我娘亲的!” 龙吟咆哮声满是焦躁和愤怒,仿佛要将天空都撕裂开来。 “你只是个孩子,你懂什么?!现在放下你娘亲,然后滚回紫炁堂面壁思过!” 一条黑龙盘旋在空中,它那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黑色的光泽,每一片都像是精心锻造的玄铁。它的眼睛犹如两团燃烧的火焰,透着威严与愤怒。羽兽看到黑龙,发出惊恐的吟叫,翅膀开始颤抖,不肯再飞。 壤驷月曜看着君父,眼中闪过一抹愤恨,随即他举起溯魂镜,瞬间释放出强大的力量。只见一道耀眼的光芒冲天而起,那光芒如同实质化的利刃,直直地刺向天空。天空像是脆弱的纸张,被光芒轻易地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口子中,漩涡开始疯狂地旋转,那漩涡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散发着强大的吸力。周围的空气被卷入其中,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气流呼啸着,将周围的云都搅得粉碎。 壤驷月曜大喊道:“我要和娘亲去找我真正的君父!” 钟离月华被漩涡吸进去的时候,壤驷胤不顾一切地朝他扑来。 “停下来!”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黑色的痕迹,可是还是没能抓住。他的眼神里透着绝望与不甘,伸出的爪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他想要抓住钟离月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漩涡吞噬进去。 壤驷胤那庞大的龙身开始缓缓缩小,化作人身,头发如黑色的绸缎顺着他的脖颈滑落。 而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死死地盯住前方,眼尾猩红,深邃的眼眸中像是藏着一片风暴肆虐的风眼,那黑色的漩涡合住最后一道口子。 3、好像这往事有点儿看头 钟离月华和壤驷月曜从高处坠下,落在了一处林子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他们落地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钟离月华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急忙看向儿子。只见壤驷月曜小小的身子晃了晃,他毕竟年纪尚小,这样的突然的坠落和回溯所带来的冲击让他难以承受。刹那间,一道柔和的光芒闪过,壤驷月曜身体开始发生变化,转眼就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狸。 小狐狸浑身的毛如同冬日初雪般洁白无瑕,没有一丝杂色,那对耳朵,尖尖的,像两片白色小花瓣,此时,它轻轻抖动着耳朵,看到了钟离月华,尾巴欢快地甩动一下,跳进了钟离月华的怀里。 钟离月华感受着小狐小脑袋在自己胸前蹭了蹭,发出了几声细软的呜咽声,像是在诉说着刚才的害怕,又像是在寻求安慰,抱住了它,顺了顺毛。 他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忍住了想要吐血的欲望,钟离月华深吸一口气,捡起溯魂镜,抱着小狐狸走了一段路程后,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熟悉起来,那远处连绵的山峦,山间缭绕的云雾,还有若隐若现的灵狐池。 湖水清澈见底,底部铺满了圆润的灵晶,发出淡淡的蓝光。 而眺望过去,便可看到狐族的栖息地,灵影城,城池之后是一片灵木。 灵影城的城墙高大而威严,由一种散发着幽光的月长石堆砌而成。城墙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座塔楼。塔楼上雕刻着各种狐狸的形态,有的狡黠地眯着眼,有的跳跃着,每一尊雕像都栩栩如生。 这是落在了钟离境内。 钟离月华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涌起诸多疑惑,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狐狸,问道:“我们这是回到哪了?” 小狐狸在他怀里惬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小爪子还无意识地挠了挠,抬起小脑袋,眼睛里透着懵懂,奶声奶气地说:“我不知道呀,我只知道这个镜子能让人拉扯回过去的时间。” 钟离月华轻轻皱起眉头,眼睛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再次开口问道:“那你知道回去的方法吗?” 毕竟被困在这个不知何年何月的钟离境,实在不是一件让人安心的事情。 小狐狸耳朵微微一动,眼睛里依旧是懵懂无知的神情,它晃了晃小脑袋:“不知道啊。” 钟离月华听到这个回答,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里给自己疯狂洗脑:“这是我生的,这是我生的……” 挣扎过后,才勉强压住了那股想要把怀里这团看起来可爱,实际却让人十分头疼的小毛球一脚踢飞的想法。 两扇巨大的城门映入眼帘,城门两侧,各有一名高大的狐族守卫,手持长戟,身姿挺拔,表情严肃。 钟离月华上前,可是那护卫却像看不见他们一般。 如此便说得过去,他如今神魂不稳,又倒行逆施,连溯魂镜都无法催动,真身恐怕都维持不了太久。 按道理说本不会在此停留太久,这里的人自然也看不见他。 钟离月华和壤驷月曜格格不入。 钟离月华随着城门打开一同走了进去了。 狐族内城屋顶呈斜角状,每一座房屋的门窗上都雕刻着精美的狐族符文。 在城池的中心位置,便是狐族首领居住和处理事务的幻月殿。 周遭的狐族居民渐渐进入钟离月华的视线,身姿婀娜,形态各异,但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露出耳朵。那耳朵或尖或圆,毛色不一,身上还佩戴着各种精致的饰品,狐族向来爱美,这一点在他们的服饰与仪态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喜爱华丽的锦缎,精美纹饰。 由于与夹谷相邻,狐族与人族之间有通婚的先例,使得狐族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比起纯粹的走地兽形态,更加钟爱人身却又露出狐狸的特征。 钟离月华双耳便有耳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左耳竟有挂坠,想必是壤驷胤在他沉睡之时给他戴上。 他静静站着,一侧的碎发被微风轻轻撩起,露出了耳坠子,钟离月华拿起溯魂镜瞧,才发现那形状仿若鳞片,像是黑龙鳞片,颜色又有些浅,面上有隐隐幽光。 是逆鳞。 龙身仅此一块。 这本是龙身体上最坚固的防御部位,难怪钟离月华掉落下来的时候,竟没被摔死,不知曾经在哪本古籍上看过,逆鳞还可加快修行速度,震慑他族不敢轻易触碰,因为害怕龙的报复。 这枚耳坠佩戴在钟离月华的耳上,没有丝毫女气,反而为他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风情。 钟离月不由自主地想到壤驷胤在那玉棺中给他戴上这耳坠时是什么心情。 他这个沉默寡言的人,顾全大局的夫君,这么长时间以来,钟离月华都没能真正看透他。哪怕时至今日,他都觉得难以窥探。 那时钟离月华偶然得知了一些事情后,怒不可遏,决然杀向天界,当时的他们,争吵得格外凶狠。周围的人都被吓得噤若寒蝉,九天城内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说半句。 钟离月华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愤怒与绝望,怀着身孕的他,满心都是被背叛的痛苦,他甚至说出了让两境从此各奔前程的话。 壤驷胤拦住了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说着要顾全大局之类的话,仿佛只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他承诺等孩子降生之后,他会亲自前往天界,给钟离月华一个满意的说法。 钟离月华心中的怒火和委屈在那一刻稍稍平息了些,他选择相信壤驷胤。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没过多久,他便听闻了,天帝为了笼络壤驷胤,送下了一位天界帝姬进入九天城。那帝姬的模样,与壤驷胤的第一任议亲对象那么的相似。 他们本就是因为两族的利益才走到一起的,钟离月华本不该为了这种事而发作,他甘愿服下子母果,承受着孕育子嗣的艰辛,也是为了两族结盟能够稳定。 哪怕他知道自己可能不该如此狭隘,可他的眼睛里就是容不下这颗沙子。 钟离月华不算是个称职的狐王。他比不上自己奶奶深谋远虑,也比不上长姐聪明果决,到头来为感情所桎梏。 钟离月华的目光被一旁的告示栏吸引过去,他走上前去,眼睛快速地在告示栏上扫视着,最后定格在落款的年月之处。那上面的数字让他心中一凛,这个年岁正是四境之乱的前二十多年。 这个时候,除却天界,大荒到处就像是一锅即将沸腾的热汤,各种矛盾与纷争在暗处涌动,祸妖到处为害世间,这段时间曾经一度被称之为“乱祸之期”。 所谓祸妖,曾有传闻说是天地间恶念的凝聚产物,当世间的杀戮、贪婪、仇恨等积累到一定程度,在某些特殊的灵力汇聚点或者邪煞之地,这些能量便会孕育出祸妖,也有说是上古邪修陨落后产生的,邪修一般妄图能够掌控生死、凌驾于万物之上。 祸妖是纯粹的邪恶,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断强大自己,他们生吞魂魄,无论是刚死去之人游离的魂魄,还是弱小生魂,而且,随着吞噬魂魄数量的增加,祸妖还可以有新的能力,操控其他生灵的心智。 那时祸妖通常喜欢栖息在阴气浓郁的地方,古墓、废弃的魔修洞府、山谷等,所以百里和夹谷最先遭遇其乱。 夹谷之内,经常会因为它们的出现而变成死村,魂魄的正常轮回和消散是维持平衡的一部分,祸妖生吞魂魄导致怨灵滋生。 壤驷月曜此时却激动起来,乱祸之期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才奠定了后面四境分离的局面,人才辈出,英杰济济,无数传奇之人便是在此时名声大噪。 比如壤驷月曜最讨厌的君父,壤驷胤。 钟离月华听紫炁真人讲过许多关于乱祸之期的传闻,四境内的弟子几乎都是听着这些传说长大。 钟离月华看着兴奋得有些忘形的壤驷月曜,让他冷静一下。 可壤驷月曜却像是着了魔一般,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他不停地说道:“娘亲,娘亲,我想看看你以前的样子。” 钟离月华觉得这都是发生过的事,而且他本人就是亲历者,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为了满足小狐狸,他还是往幻月殿走去。 钟离月华说:“你应当是来过这里吧。” 幻月殿由主殿、侧殿和后殿组成。主殿的屋顶高耸入云,殿顶镶嵌着一轮巨大的幻月石,这块石头能够吸收月光的力量,在夜晚为整个宫殿提供柔和而明亮的照明,主殿的大门由千年寒铁打造,门上雕刻着狐族的起源故事,从狐族诞生于灵林开始,到与其他种族的交流与纷争,刻画得细致入微。 宫殿大厅的地面是用整块的暖玉铺成,大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王座。象征着权力的传承。 壤驷月曜小声哼了一下:“君父鲜少让我接触钟离家的人,他就是坏,怕我告状。” 钟离月华实在是不懂他们父子俩怎么这么大的隔阂。 他们当初决裂在前,可壤驷胤对这个孩子还是无比重视的。 不过钟离月华也觉得怀中这小子嘴里也没几句实话,所以暂且保留意见,嗯嗯了两句以示回应。 只能等之后再慢慢了解。 他们去的时候刚好是更年轻的钟离月华正在演武场训练狐族士兵。 钟离世家世代由白狐一家执掌狐印。 白狐一族人丁凋零,钟离月华这一代,只有他同自己的长姐钟离月莹。 本来他应当辅佐长姐执掌狐印的。 阳光洒在演武场上,钟离月华一袭全白劲装,身姿挺拔得如同松竹,白发竖起,几缕碎发飘动,只见他手持月华剑,剑身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对面的也是狐族一位将军,两人身形交错,瞬间战成一团。 钟离月华脚步如电,每一步踏出都带起一片尘土飞扬。他手中的月华剑化作一道道白色的光影,剑影纵横交错,似能划破虚空,时而剑如蛟龙出海,直刺对手面门,那剑尖所指之处,仿佛空气都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让人防不胜防。 战斗划下结尾时,钟离月华一个侧身闪过对方的猛力一击,紧接着借力旋转,月华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剑风呼啸着扫向对手。终于,随着钟离月华一个高高跃起,月华剑在空中挽出一个绚丽的剑花,然后朝着对面之人扫去,那将军额头上的汗珠滴落,看着自己脖子上的月华剑,单膝跪地,表示认输。 周围的人都被这激烈的打斗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两人。 壤驷月曜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睛里简直要冒出星星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娘亲,好帅,好帅。” 不远处钟离月华收剑而立,面不红气不喘,那精致的面容上透着一股笑意,行了个礼:“慕将军,得罪了。” 慕苍说是末将技不如人,殿下剑术又精进了几分。 一旁的侍女急忙走上前来,恭敬地递上一根擦汗的帕子,钟离月华刚接过帕子,他的护卫便走了过来,开口道:“殿下,妖族那边儿给咱们下请帖了。” 钟离月华摸着小狐脑袋,说这是他的护卫,名叫黑煞,身手可是极为了得,能在无声无息间取敌性命,像煞风。 大荒四大姓分别为壤驷,钟离,百里,和夹谷。 也是后来以此命名划分了四境的几个区域。 现在尚未划分如此清晰,不过几个强大的部族,各自为势,其中以壤驷龙族最盛。 当时的妖族主要聚集地是百里,此次给狐族下帖子是因为一场喜宴。 妖族的圣女百里音和夹谷皓尘的大婚。 百里夹谷结盟。 皇子迎娶圣女。 当时的局势是钟离月莹是狐族下一代的继承人,他们同样高冷孤傲强大。 他们还在商议,一道女声响起。 “华儿。” 钟离月华再次看见了他的长姐,钟离月莹。 “长姐。” 那时长姐是狐族下一代的继承人,她就像一轮高悬于夜空的冷月,清冷而美丽,她眉眼与钟离月华有几分相似,不过钟离月华却更为冷峻,她更柔和亲切。 壤驷月曜感觉到娘亲心情突然不好,目光落在那个穿着鹅黄裙与他说话的女子身上。 钟离月莹看着弟弟的时候目光温柔,带着几分宠溺之色。 “那就是你月莹姑姑。” 壤驷月曜听君父说过,他的姑姑死在祸乱大战中。 不远处钟离月莹拿起请柬,沉吟一瞬后开口道:“夹谷也是无可奈何,祸妖殃及了三座城池,百里族定是允诺了他们什么,这才促就了这场婚事。” 年轻一些的钟离月华皱眉道:“联姻有何用?若是夹谷一味当缩头乌龟不肯反抗,恐怕以后不是割让城池那么简单。” 钟离月莹只道:“孩子气,华儿,这次婚事你就代表狐族去吧。” 钟离月华与夹谷皓尘认识,他只是为好友不平,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最大的价值,就是作为联姻的对象。 如今再看,钟离月华只觉得自己那时总是天真孤傲,等到有一日他自己不得不寻求他人庇护之时,才知道身处其中的心酸与无助。 钟离月华回忆起什么,对壤驷月曜说:“我就是在这场大婚上见到了你君父。” 钟离月华虽然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壤驷月曜小脑袋一扬,反驳道:“说了他不是我君父!” 那模样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兽。 钟离月华懒得同小孩子计较,他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随后,他抱起壤驷月曜,慢悠悠地走过狐族的大街小巷。 各种奇异的小物件和散发着灵光的草药琳琅满目摆在周围,钟离月华沉睡两百年,只觉得无比怀念。 壤驷月曜嘟囔着:“我不想看这些,我只想看年轻的娘亲。” 钟离月华听了,也不恼,只道:“小家伙,你闯了祸知道吗?我得找个地方修养神魂,然后回去,我们不能在此久呆。” 壤驷月曜:“那我一只小狐狸去看年轻娘亲可好?” 钟离月华料想自己也拴不住这只小狐狸。 不知这孩子像了谁,他和壤驷胤的性子来看,壤驷胤沉静得过分了,像他也不至于如此跳脱。 看来当真是壤驷胤这些年不闻不问,才让这孩子长得肆无忌惮。 恐怕回去之后,他得把孩子要过来。 钟离月华叮嘱道:“那你只管盯着年轻的我走,莫要乱跑。” 壤驷月曜乖巧地点点头,而后他好奇问:“娘亲你为何要同我君父成亲。” 他虽嘴上说着不认壤驷胤,可是嘴里下意识地还是叫着君父。 “这桩婚事想来当时也有几分无奈之举,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真是便宜那个人了。” 钟离月华不想跟儿子多言这些,他找到一静谧之处闭上双眼入定后。 小狐狸从自己的灵戒里拿出了一本书,封面上写着《四境史》几个大字。 他决定要打破谣言,尤其是关于他娘亲和那个人曾经恩爱的谣言,壤驷月曜的小狐狸爪子控制好笔,首先开始赞扬他的娘亲。 他的娘亲,独一无二且光芒万丈,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善良又温暖。 而一想到要写那个所谓的君父,壤驷月曜的小脸就皱成了一团,一肚子的坏水。 壤驷月曜一边写,一边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些所谓恩爱的谣言是多么的荒谬,真的相爱怎么会能够杀死对方。 小狐狸天天跟在年轻的钟离月华身后,他才发现他娘亲的生活若不是每日在训练士兵,便是帮着月莹姑姑处理公务,经常来找娘亲的一只狐叫钟离玄凛。 娘亲很信任他。 总之他看娘亲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小狐狸满心期待地对钟离月华说,他想去观看那场大婚典礼。 钟离月华却一心执着于寻找回去的方法,在他看来,过去之事无法更改,再去关注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可他又实在不放心让小狐狸独自前去,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一同前往。 夹谷帝君为钟离月华安排的住所雅致而宁静。钟离月华刚一安顿下来,他的好友百里荒便匆匆赶来打招呼。两人久别未见,自是一番寒暄。 在大婚前的宾客席上,热闹非凡,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壤驷派了三名皇子前来。 夹谷帝君赶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那热情的模样仿佛是在迎接最尊贵的稀客。钟离月华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而后便转头看向壤驷派来的人。 壤驷君和壤驷泽走在前面,神色间透着与生俱来的高傲。而壤驷胤默默地跟在两位兄长身后,一袭玄色衣袍如同最深沉的夜色,他的容貌是极为好看,长长的眼睫像是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微微垂落,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提不起兴趣。 壤驷一族向来霸道,他们进场之时,在场众人纷纷不由自主地站起,恭敬地端起酒杯,向几位皇子敬酒。 钟离月华心中有些不情愿,百里荒见状,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钟离月华无奈,也只得起身。 此时以神魂不稳的形态出现在这里的钟离月华,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重新目睹这场会面,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壤驷胤身上。 壤驷胤与他碰杯后,眼睛盯着酒杯看了几眼,这才缓缓将酒饮下。 不远处,舞姬们身姿婀娜地舞动着,轻纱飞舞,彩带飘扬。 钟离月华身后,壤驷胤落座后的目光悄然落在他的身上,那目光像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热度,却又被他沉静的外表所掩盖。 钟离月华实在受不了这种吹捧的氛围,便早早地同百里荒起身离场,而就在他转身不久后,壤驷胤也跟着起身。 钟离月华抱着小狐狸,脑海里对这一幕并没有什么记忆。 小狐狸说跟上去。 钟离月华才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前方钟离月华和百里荒并肩走着,钟离月华皱着眉头,一脸不屑地说:“真不知道壤驷一族在得意些什么,不过是占了些天生灵养的好运气。” 百里荒笑了笑,回答道:“龙族不都那样嘛,向来都是这般趾高气昂的,不过那十三皇子但不一样。” 壤驷胤在龙族中排行十三。 钟离月华似乎想起刚才壤驷胤的模样:“……恐怕没什么不同,只是装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罢了。” 钟离月华和百里荒边说边走,丝毫没有察觉手帕从他的袖口滑落。 那手帕是长姐精心为他缝制的,他平日里一直都小心地带在身上。 壤驷胤跟在身后,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世界里的钟离月华的身影,突然,那一抹白色映入了他的眼帘,眼睛紧紧盯着那手帕,而后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手帕的一角捡了起来。 随后,他竟不由自主地将手帕放到鼻腔间,低头闻嗅着,壤驷胤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那神态仿佛沉醉在一种极致的美妙之中,显得有些痴态。 可壤驷胤没还过他手帕。 钟离月华心头一颤。 小狐狸忍不住说了一句猥琐。 钟离月华不顾小狐狸的挣扎连忙捂住他的眼睛,脑子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好像这往事有点儿看头。 4、钟离月华知道龙族重欲 小狐狸抖动着耳朵,连续抗议之下,钟离月华放开了他,他一下子跳到钟离月华的肩膀上,两只小爪子不停地挥舞着,发出小狐狸又尖又脆的声音地吵嚷起来:“娘亲。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呀?你为什么突然蒙住我的眼睛,我都看不到了呢!” 钟离月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故作镇定地说道:“没什么呀,什么都没有发生呢,我不小心的。” 小狐狸一听,小鼻子皱了起来,眼睛里透着明显的不信任。 他趴在钟离月华肩膀上,嘴里嘟囔着:“我才不信呢,你蒙住我的眼睛肯定是不想让我发现什么。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可就生气啦!” 说完,小狐狸气呼呼,两只前爪抱在胸前,他说刚刚明明看见那个人把娘亲的手帕捡走了。 钟离月华说:“你君父会还的。” 小狐狸不相信。 钟离月华于是同小狐狸说,你要四处去看看,便四处看看,晚些时候在这里汇合。 小狐狸警惕地看着他:“你去哪里?你该不会是去找那个人吧。” 钟离月华:“……我随便看看。” “娘亲,你在这个时候不喜欢君父吧。” “……不喜欢。” “也是,如今你们才见了第一面,再说那个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小狐狸到底年幼,虽然在某些方面敏锐得出奇,不过也到底经验有限,看不出大人装模作样多年的谎言,说好吧。 “娘亲,那你不要乱跑。” 其实钟离月华是默默跟着壤驷胤回到了宴席之上。 壤驷胤刚一落座,周围嘈杂的人声便涌入耳中,其中几人的议论声格外清晰,那是妖族的几个肆意妄为的家伙,其中为首的一人名叫新元君,是只千年虎妖。 就因为小时候跟他结下了点儿仇怨。 那么多年一直锲而不舍地宣扬钟离月华的坏话。 钟离月华心中暗自冷哼,他从前就瞧不上他们。 狐族向来以美貌的皮囊闻名,钟离月华从小天赋卓绝,心性自是高傲不凡,百年间,他这样的美人也算是独一份的存在。 那几个妖族之人的话语肆意地传了过来:“哼,那钟离月华虽是个美人,可带刺得很呢。” “再漂亮又能怎样?完全不解风情,要是招惹了他,小心那月华剑直接把你给阉了,哈哈哈。” 他们哄笑起来,那笑声里夹杂着的猥亵下流之意,即便过了这么久,再次听到还是让钟离月华心生厌烦。 他们继续毫无顾忌地说说笑笑,就在这时,壤驷胤突然站了起来,只见他从容地从不远处端起了一壶酒,他们不敢不给壤驷胤的面子。 就算他身份如何,也是壤驷族的人。 旁人都未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可钟离月华却一直盯着他,他清楚地看到,壤驷胤的手指轻轻一动,似乎有什么药粉悄无声息地撒入了酒壶之中。随后,壤驷胤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那壶酒上前,朝着那几位妖族之人敬起酒来。 传闻壤驷家的十三皇子与其他龙族不同,他性子温和,总是沉默寡言的模样,待人接物极为有礼,还特别体贴周到。 钟离月华心中暗自思忖,自己这位夫君的确在外面确实把表面功夫做得到位极了。自从他们成婚之后,在外人面前垮脸的,给人下不来台的总是自己,而在背后默默收拾各种麻烦事的,是壤驷胤。 从前钟离月华也觉得他装模作样。 如今骤然见到他使做坏的小把戏,一时心头竟觉得微妙。 貌似还是为了自己。 钟离月华记得前世这几个家伙在大婚典礼上出了大丑,他们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脸上肿得连五官都看不清楚,浑身又疼又痒,于是那新元君便大闹婚宴,百里帝君为此还专程向他们道歉,要彻查吃食。 可当日所有宾客吃喝都是一样的,偏偏他们几人才突发不适。 百里帝君请来医者给他们诊疗,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便只好借口说是因为气候所致。 钟离月华那时同百里荒说他们活该。 若是他没记错,这次百里和夹谷的大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才是。 并且那时候钟离月华对壤驷胤没有什么印象。 壤驷胤为什么要给他出头? 龙族喜好奢靡,喜欢被人追捧着,他那两个哥哥才是出尽了风头,壤驷胤在他们身后,显得存在感很低。 钟离月华也是同壤驷胤成亲后才真正见识了龙族的奢靡,金碧辉煌的宫殿,连每一寸墙壁都镶嵌着璀璨的宝石,每一根立柱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宴会更是极致体现,珍馐佳肴,千年灵果酿制而成的酒。 当初他那大哥壤驷烈一次出现,身上那华丽的衣袍上面不知嵌了多少金银,每每差点闪瞎钟离月华的眼睛,壤驷胤这个时候都会体贴的来给他挡一挡眼睛。 笑声说好听点叫爽朗而豪迈,说难听点就是噪音,能回到整个大厅,恨不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又爱当众展示着的龙焰,底下众人阵阵惊呼,赞叹声此起彼伏,钟离月华每次都恨不得翻白眼。 他那二哥壤驷渊奇葩程度也毫不逊色,钟爱美人,志向是将所有的美人都收入自己的后宫,他看向钟离月华的目光也毫不加掩饰的痴迷。 钟离月华那个时候不知在哪里听说龙族还有共//妻的说法。 因此他还未雨绸缪地同壤驷胤说过这个问题。 “我只跟你成婚了,没有同你的哥哥君父,所以我不接受……” 壤驷胤那时候只微微蹙眉:“你不必有这个担心,我没有那种嗜好。” 后来他这个二哥好像是因为后宫大乱,被他的姬妾所伤,就废了。 总之壤驷胤算是壤驷族少有的正常人,他沉默,身上简单的衣装显得格格不入,他看着哥哥们出尽风头,周围的追捧声如同汹涌的浪潮,却与他毫无关联。 新元君得了壤驷胤的酒,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壤驷胤:“诸位所说的钟离月华是刚才离席的那位狐族公子吗?” 他竟然主动提起了钟离月华。 “难道十三皇子也耳闻过那位钟离公子的大名。” 壤驷胤笑笑:“壤驷毕竟离狐谷不远,或多或少总能听见一些传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新元君闻言一言难尽道:“十三皇子此言差矣,这传言不得尽信,美人倒是个美人,可心肠确实不怎么好,我同你说他是个眼高于顶的,咱们这样的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他呀,钟离族的二公子,身份高,从小就被人追着捧着,就爱同一些灵力高强,位高权重的人走在一起。” 新元君此前也算是和钟离月华幼小便相识,他们从前一起在紫炁堂学过艺,那时大家都尚且年幼,心思单纯,就数他狡诈阴险。 年幼时钟离月华修行的天赋便已经显露出来,他超乎同龄人聪慧,无论是研习功法,还是诵读典籍,总能以最快的速度领悟其中的奥义,让先生连连称赞,也让周遭同门羡慕不已。 因此紫炁堂内不少人都想要同他交好。 其中自然也包括新元君。 那时候他为了在钟离月华面前出风头,碾压其他弟子,在紫炁堂小考的时候,偷偷损坏他人的兵器,夺得了头魁,后来被人揭穿,紫炁堂主为了保全他最后一丝颜面,没有当众宣布出去。 偏偏新元君那时候往钟离月华身边凑,他自然不喜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冷着脸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本来新元君做过的事只是小范围传播,后来闹得整个紫炁堂上下皆知。 新元君觉得面子过不去,那恶意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从此便开始了他长达几百年的报复,四处在暗中诋毁钟离月华。 钟离月华从前竟然不知道。 新元君竟然在壤驷胤面前说过这些话。 壤驷胤听到新元君的话:“倒也不出所料,毕竟钟离殿下是有这个底气的。” 钟离月华听着只觉得怪怪的。 难道那个壤驷胤心里真的觉得他是一个只看中他人权势地位这般肤浅的狐狸。 新元君还想同壤驷胤说什么。 “诸位喝好,哥哥们在叫我了。” 几人也不好阻拦。 宴会结束后。 壤驷胤跟随两名哥哥回住处。 钟离月华也不知怎么跟了上去。 他想,自己也不是对壤驷胤感兴趣。 他不会对一个软骨头感兴趣,也不会对将自己的尸首与武器分开镇压的人感兴趣,虽说当初他们走到那一步双方都有责任。 钟离月华只是觉得这是一个知己知彼的机会。 毕竟从这里出去之后,他们也是要分道扬镳的。 不如借此机会拿到更多谈判的筹码。 壤驷胤虽然平日里不动声色,可是钟离月华知道他的野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大,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水,看似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有时候,钟离月华能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炽热光芒,那绝不是一种简单的渴望,而是一种想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掌控的野望。 甚至那颗精心埋下的种子,成参天大树,枝叶都蔓延到了钟离月华这里。 钟离月华甚至很想问他,当初在仙台之上,他是否因为自己脱离了他的掌控,才开口说那样的话弃了他。 那谦卑的表象下,谋划着如何一步步站到比更高的位置上,壤驷胤的沉默,目标,所指向的终极归宿,钟离月华从前一概不知。 有时候,他觉得壤驷胤像是一座宏伟而不失精致的建筑,哪怕与他自己的有着相似的格局,可他却永远走不进他心里。 百里帝君给壤驷族安排的住所与旁人的是不一样的。 踏入院门,庭院中铺着的青石板路平整而光洁,两侧的花坛里种满了珍稀的花卉,就连此处侍女来来往往,都比钟离月华的住处多了许多,个个身姿婀娜,容貌娇艳动人,双眸明亮而含情,活像是藏着一汪清泉。 走动间腰间的环佩叮当,生生给此地增添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壤驷烈叫来两个弟弟,各自进屋前,同他们商议着事。 钟离月华坐在一棵树上,便听见让壤驷家的人在议论百里音和夹谷皓尘的婚事,说绝不能让此婚事顺利举行。 壤驷胤:“已经安排好了的,明日定会有波折发生。” 钟离月华挑眉,想起前世大典将成,便有人前来抢婚,是那百里音的情郎。 原来其中手脚竟然是壤驷胤做的。 而后壤驷烈和壤驷渊叫壤驷胤说:“十三,你既来百里,可曾去见过你那未婚妻?” 壤驷胤:“不过是君父一句戏言罢了,哥哥们尚未成婚,弟弟谈这些还尚早。” 壤驷烈哈哈一笑,拍了拍壤驷胤的肩膀。说:“人家可是一眼便相中了你,还向君父打听了你的名字,你不必自谦,君父已经有意让你们喜结连理,百里如今与夹谷交好,君父肯定是不愿看到这样场面的。” 壤驷胤:“我知道的。” 钟离月华想起了壤驷胤的议亲对象名唤做百里锦书。 他曾经见过一面,的确是个清丽雅致的美人。 但凡权力斗争,没有不残酷而激烈,就像汹涌澎湃的暗流在深不见底的海底汹涌翻腾。那看似金碧辉煌的九天城,当然也不是表面那么平静,底下的龙子时刻准备着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钟离月华曾经一直这么认为,在那些狡猾奸诈、巧舌如簧的哥哥们面前,壤驷胤会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世事难料,壤驷胤却稳稳地坐上了境主的位置。 证明他是多虑了。 议事结束之后,壤驷胤转身回房。 钟离月华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像一只敏捷的灵猫,溜进了房间,一进屋,钟离月华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仿佛这里是他自己的房间一般自在。 墨影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轻声说道:“主子,百里帝君送了几个美人过来,该如何处置?” 壤驷胤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微微抬眸看了墨影一眼。 墨影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地说道:“主子累了,我这就让她们退下。” 有人送了热水进来。 壤驷胤站在房中,神色平静,双手缓缓抬起,修长的手指朝着衣物的系带伸去,那动作看似随意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慵懒。 钟离月华坐在椅子上,瞥见这一幕,顿时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他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要回避,当他起身,才发现门紧紧闭着,钟离月华心中暗暗叫苦,他如今的状态十分特殊,本体一半、魂一半,真身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根本无法穿过这扇门这样的实物。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房里虽然空间颇为宽大,但是布局简单,几乎是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可以让他躲藏的地方。 就在这慌乱之中,他想他们可是大婚过的,什么样子没有见过,然后又心安理得地坐回了那张椅子上。 只是下一刻,钟离月华的目光便被壤驷胤的动作紧紧锁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壤驷胤那骨节分明的手取出他的帕子,放在手掌心中久久地端详着,像是要透过那帕子看出什么,良久,突然他脱下外袍,撕下一块布料,将钟离月华的帕子紧紧包裹其中,不留一丝缝隙,叠放好。 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竟让钟离月华心底生出一抹近乎暧昧之感。 那感觉恰似从前,他们亲密之时,钟离月华咬住下唇仰头忍耐不住偏头,余光瞥见月光照亮地面,壤驷胤那身玄色的长袍,将他如雪的白衣裹住。 每一处褶皱,每一个贴合的边角,都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缠绵。 钟离月华眼神落在那方帕子上,灼热感仿佛要溢出自己的眼睛。 壤驷胤将那包裹着钟离月华帕子仔细地放在一旁的矮柜上,确保它放置得安稳后,才伸手开始解身上余下衣物。 随着衣衫的滑落,他身材逐渐展露出来,壤驷胤的肩宽而挺括,墨发披在身后,隔着屏风,如同隐藏在云雾中的山峦轮廓,带着一种含蓄而内敛的魅力。 他的整个身体自然是好看的,充满了力量感,却又不失养眼,从前钟离月华便喜欢盯着他的身体瞧。 壤驷胤静静地泡在浴桶之中,热水氤氲出的雾气在他周围轻轻缭绕,仿佛给他蒙上了一层薄纱。他的头仰靠在浴桶边缘,整个侧脸的轮廓在雾气中显得越发深邃迷人。 他同钟离月华的好看是不同的。 钟离月华就像一株生长在冰峰之上的雪莲,一袭白衣胜雪,谁都知道他好看,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惊艳。当有人靠近他时,便能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壤驷胤就是你靠近了,才发现他比你想象得要更远。 热气熏腾,壤驷胤的喉结滚动,突然,他口中轻轻吐出钟离月华的名字,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伴随着他的低唤,变得急促起来。气息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唇间进出,带炙热:“月华……” 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诉说着内心深处压抑的情感,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诱惑与深情。 钟离月华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魂魄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眼神一瞬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羞怯。 想立刻冲出去。 可是门关得太死了。 钟离月华知道龙族重欲。 可他们如今还不认识,就见了他一方帕子就能发//情吗? 龙族习惯四处留情留子。 可壤驷胤这么多年只有壤驷月曜一个孩子,这也是钟离月华判断他在乎孩子的理由之一,壤驷胤正值壮年,他若是不喜欢小狐狸,大可以再要,再生一个龙子。 壤驷胤到底有多重欲,这是钟离月华等他成婚以后才知道的事,他们大婚后,几乎半月都没有出门。 能活动的方寸之地,只有那张挂着厚厚帷幕的床榻。 钟离月华数着不远处串珠子,常常或躺或趴数到一百多颗的时候,便注意力集中不了数不下去了。 壤驷胤明明知道他的□□和血如同春//药一般,还诱哄着让他咬破嘴唇和皮肉,一次又一次留在他体内,钟离月华想逃每每就被拽住小腿拉了回来。 呜咽着,瑟瑟发抖,而后被彻底淹没。 钟离月华当然拒绝过。 壤驷胤告诉钟离月华这是他们成亲后他的本分。 要壤驷月曜那一年更是离谱。 钟离月华服用了子母果后,与他在龙窟处闭关,几乎半年不见天日,湿潮和失神,呜咽与绷紧,止流和胎成,壤驷胤那时将禽兽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听不见哀求,只不停地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钟离月华直到显怀才被放出来。 壤驷胤穿上那一身玄袍,色//欲都又被压制,判若两人,衣料一寸寸地贴合他的身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钟离月华真的看不懂他。 直到壤驷胤发泄完,他躺在了床上将那包裹得极好帕子放在了身侧闭上眼睛安然睡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丝毫没有对着一个陌生人做出如此下流行径的任何愧疚和不安。 钟离月华一副世界刚刚遭受了一场巨大的冲击的模样,独自一狐咬着手指坐在椅子上发呆。 钟离月华检讨了一下白日里他有没有做出什么令人遐想的事情,才会惹得壤驷胤一见到他就会想到这种事。 结论是没有。 单纯是壤驷胤变态。 5、他儿子的幽冥之火,好像知道来源了 钟离月华已经独坐了半夜,不远处,壤驷正安然熟睡。他心中满是困惑,怎么也想不明白。壤驷胤的那番行为,他本想将其归结为单纯的生理欲//望,可思来想去,又觉得这种解释太过牵强,那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说得通呢? 堪堪升起一个念头,又很快被他压制下去。 要是放在从前,钟离月华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壤驷胤摇醒,他自己不睡的话,别人也别想睡。 可是以钟离月华现在的状态不能触碰实物,也不能回到真正属于他的那个年岁,于是乎他就躺在了壤驷胤身侧,环抱着胸,气鼓鼓地盯着头顶的床幕,他能够闻到身边人传来的味道,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熏香钻进他的鼻腔,沉稳好闻,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在这股香气的环绕下,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原本满心的愤懑也被一点点抚平,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也许是睡得比较好的缘故,钟离月华神魂得以修复几瞬。 钟离月华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偏头突然发现壤驷胤在同他对视,空气凝滞那么几瞬,钟离月华于是和壤驷胤有了几秒的对视。 就在壤驷胤的手掌即将触摸到他的时候,钟离月华很快又消失不见。 那只手停在空中。 只听到壤驷胤喃喃说做梦了吗? 壤驷胤心中大概笃定自己方才见到的并不是真实的人,他缓缓坐起身来。墨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在他那雪白的中衣上,几缕发丝垂落在胸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向来没有让人进来伺候穿衣的习惯,只见他伸手拿过一旁的衣物,套在身上,手指熟练地系着衣带,然后仔细地整理着领口和袖口。 束发都是自己束起来的。 等到大门打开,钟离月华也可以出去了。 钟离月华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昨晚和小狐狸的约定,脚步匆匆地赶往约定的那个地方。 一到那里,他的目光便急切地四处搜寻着,只见那只小狐狸缩成了一团,就像一个毛茸茸的白球,蜷在冰冷的石桌上,耳朵偶尔微微抖动一下。格外醒目,惹人怜惜。 钟离月华走了过去,轻咳一声,然后弯下身,手指戳了戳那团温热的毛球,开口道:“你在此处待了多久?我昨晚被一些事耽搁了,这才来迟了。” 毛球里伸出了一只爪子,像是要将钟离月华的手刨开。 钟离月华再次戳上去,又被推开,又一次戳上去,然后又被推开。 重复几次过后,钟离月华才明白小狐狸是真的生气了,触手还有些湿润,更深露重,恐怕是在这里待了一晚上。 于是钟离月华直接将小狐狸抱进了怀里,裹进了衣袍之中揉啊揉,他又没有同孩子相处的经验,只能自己摸索着来,这个时候只能顺毛捋:“月曜,实在是对不起,昨夜我被关在了房内,实在是推不开门。” 小狐狸被钟离月华这样一顿揉搓,柔软蓬松的毛发都被弄得有些凌乱了。钟离月华手上的力道其实本来就算不得大,小狐狸带着一丝嗔怒也被抚平了,嘴里发出小狐的叫声,发泄着刚刚那一点点的小情绪,但又消散得极为迅速。 小狐狸脑袋探了出来,一双黑眼珠转了转:“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是那个人,对不对?那个大坏蛋,害得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钟离月华听着小狐狸嘴里的控诉,好安抚他说我们如今状况确实特殊,又转移话题说:“你昨夜怎么不在我身边待着呢?” 小狐狸脑袋一扬:“我答应了娘亲,自然是不会失约。” 钟离月华又觉得这孩子虽然有时候让人忍不住想揍他,有时候又冰雪聪明得可爱。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君父啊,就因为他给你服用了是蚀龙草吗?这个我到时候自然会问他,他就没有对你好的地方吗?” 壤驷月曜说:“当然不止。” “从我有记事时开始,他就不把我带在身边,也不让我见您,就给了一个水璃镜,不然我都不知道娘亲你长什么样,他把我送去紫炁堂,分明就是嫌弃我在九天城给他碍眼了。” “他一点儿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钟离月华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那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以后,你便同我一起回钟离境吧。” 小狐狸还没有忘自己进来的初心。 “娘亲,我是要找我真正的君父的。” 钟离月华额上像是出现了几根黑线,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壤驷月曜的君父只可能是壤驷胤一个人的事实。 不过这只小狐狸真的不能接受。 这让钟离月华觉得犯了难。 “娘亲,既然我有幽冥火,是不是我的君父就是魔族。” 钟离月华对上小狐狸期待的目光:“若别人是你的君父,也不一定比壤驷胤强。” 他本想侧面让小狐狸能够接受壤驷胤一些。 “不会的,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壤驷胤还要差点君父了。” “你都不知道,那些人天天提防着我,生怕我突然心里扭曲变成什么混世小魔头,不过我才不会因为他而去伤害别人。” 的确,他们当时在天界闹出的那一场争斗,其激烈程度、波及范围之大,四境三界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仙宫摇摇欲坠,灵泉干涸,祥兽惊惶逃窜。 壤驷月曜只是个孩子,只要记事起,就会有人告诉父母曾经拔刀相向,不比他人所得到的慈爱与温情,家四分五裂,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无法调和的矛盾,不知道该向着哪一方。 钟离月华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小狐狸,幽幽开口道。 “或许我当初不该同你君父成婚。” 壤驷胤和钟离月华的那场婚事,从一开始便被打上了“权益之计”的烙印,其中掺杂着诸多无奈与权衡利弊的考量。 那时祸妖之乱已经惨烈到足以让天地失色的大战,钟离月莹受了重伤离去,给钟离世家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整个狐族都被哀伤与惶恐的阴霾所笼罩。 可是祸妖的威胁并未随着她的离去而消散,反而像是嗅到了血腥的兽,越发地肆虐张狂起来,狐族急需一个强有力的支撑来抵御祸妖那如潮水般汹涌的攻势。 钟离世家的长辈们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对钟离月华发出请求,希望他能够接任狐印。 于是钟离月华成了新任狐王,甚至连册封大典都没有,也来不及因为长姐的离去而颓败,便匆匆持着狐印奔赴战场。 可未等他们有丝毫喘息,叛徒的叛变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月石大阵,那是钟离一族守护多年、赖以生存的重要防线,一朝被毁。 钟离月华为护族人受了重创,一人一剑守在城门,鲜血染红了他那原本洁白的衣衫,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即便如此,他手持着月华剑,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护好城门,他安排族人向周边几族寻求帮助。 可没有一人应答,周边的几族,害怕引火烧身,有的则是想趁着钟离家族的衰败,坐收渔翁之利,就在钟离月华陷入绝境之时,只有壤驷胤出现了。 可并非毫无所求,他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是要同钟离月华成亲,从此两族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 壤驷胤一个人来同他谈判的,钟离月华单手撑着月华剑,单膝跪在地上,他从未如此狼狈,如绸缎般顺滑的白色发衣,本是钟离家族身份的象征,此刻却被鲜血玷污,殷红的血迹在白色的底色上肆意蔓延,凄美而又触目惊心。 壤驷胤站在他面前,面上没有一丝慌张,明明身后是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阵,随时都可能被外面的祸妖冲破闯进来的风险。 阵壁上闪烁的光芒变得忽明忽暗,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随时都可能彻底消散,祸妖们那狰狞的咆哮声震耳欲聋,那一双双闪烁着血光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阵内的一切,只等大阵一破,就会如潮水般汹涌而入,将这里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钟离月华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目光落在壤驷胤朝他伸出的手上,那只手像是命运抛来的绳索,充满了未知与变数。 那手掌宽阔,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轮廓在黯淡的光线中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钟离月华那时心跳得很快,他以为是内心深处两种选择拉扯后的余波。 终于他伸出手握住了壤驷胤的手时,刹那间,一股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壤驷胤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而后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拉起身来,他投入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怀抱。 钟离月华能闻到壤驷胤身上独特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木质檀香的味道,让他的心在慌乱中又有了一丝奇异的安定。他知道,这一握,便是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将狐族的命运和自己的生存之路与眼前这个紧紧攥住他手的人紧紧相连。 这场婚事,敲定得非常仓促。 大婚典礼也是匆匆带过,钟离月华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后来细想,壤驷胤应当是不重视的。 很快壤驷族便派来救兵,祸妖之乱尚且平息。 那其中多少内情是钟离月华不知道的,他后来也未曾深究过。 小狐狸察觉到娘亲心情不好,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说不怪娘亲,都是那个人的错。 “娘亲,你现在不急着回去了吗?” 钟离月华摇头开口道:“或许在这里,我很多疑问也能得到解释。” 小狐狸一心只想找到自己的亲生君父,没注意到他娘亲话中的深意。 钟离月华很难去打击他的兴奋。 第二日,大婚如约举行。整座百里城池仿佛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处处张灯结彩,朱红大门敞开着,红毯一直铺向大殿,如同一条蜿蜒的红色长河。 人族和妖族的大婚上,自然是带了两边都要讨好的彩头。 每隔几步就摆放着一盆盆精心修剪过的花卉,宫殿的飞檐上,挂着一串串的红灯笼,微风拂过,灯笼轻轻摇曳,光影在宫殿的墙壁上晃荡。 观礼的席位里,钟离月华和百里荒坐在一起。 百里荒并不在迎亲队伍里,他母亲只是百里血脉旁系一族,真的算起来,他身份反倒不够,百里音是百里帝君的亲女儿,是前任帝后所生,身份尊贵。 百里荒颇有些唏嘘的开口道:“曾经婉音殿下是最得宠的,先帝后未去世之前,帝君连圣林都能随意打开,只为了让女儿进去玩乐,如今却是……” 大荒此时四境尚未分明,四大族各自抱守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之上,而在百里之地间,有一片固守的圣林,隔绝着外界的窥探与侵扰。 这片圣林,不仅仅是一片树林,它更是每个族群最为核心的所在——世代沿袭的封存之地。 四大族群,每一族群内都有这样一块被奉为圣地的地方,存放着天地生养的灵宝,仿佛是来自鸿蒙之初的馈赠。这里,也是族群中修为高深的长老们最终的归宿——他们的殉葬地。当他们的生命走到尽头,便会回归这片圣地,成为守护这片圣地的一部分力量。 百里有圣林,狐族的是幻谷,夹谷是灵壑,壤驷是秘地。 这也是祸妖贪婪注视着的地方。它们在封禁之地外徘徊,挑衅四大族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进入其中。 新娘子穿着喜服入场,身后是丝竹之声悠扬婉转,锣鼓喧天,那声音传遍了整座都城。 钟离月华那时不认识新娘,薄纱遮盖,隐隐透出新娘侧脸丽影。 而不远处小狐狸从未见过成婚的场景,整只狐狸都有些激动。 新郎脸上没有盖头,从他的表情看出这不是什么美满良缘。 婚礼的喜乐声正欢快地奏响着,仪式进行到一半儿的时候,突然,一阵嘈杂伴随着几声痛苦的呼喊打破了祥和。几名侍卫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猛然撞开,身体不受控制地飞进大厅,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他的模样显然是妖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妖魅气息。他大约是在水中成形的妖类,额角处有几片蓝色的鳞片,闪烁着幽冷的蓝光,他的眼睛狭长而锐利扫视众人时,那目光中带着一种挑衅与不羁。 他目光落在新娘身上,目光又带上了凄凉:“婉音,你真的嫁给他。” 百里音听到熟悉的声音,将头上的盖头掀开,露出一张妍丽却没有表情的脸,她睁大眼睛问:“浪羽,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地黏在那两人身上,现场仿佛被无形的屏障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在众人注意力都被这场抢婚风波牵扯的当口,钟离月华就像是被孤立在喧嚣之外的一抹静谧,自然盯着壤驷胤。 他稳稳地坐在那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连头都未曾抬起,像是周遭的混乱与他毫无干系。 可钟离月华心里却在暗暗腹诽,前世怎么就没瞧出他这人是那种表面平静,内里却阴着使坏的家伙呢。 那名为浪羽的男子气势汹汹,显然是有备而来,只见他猛地向前,抬手便是一掌,那强劲的掌风直接将夹谷皓尘拍飞出去。 刹那间,现场就陷入了一片混战,周围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上前制止,唯有钟离月华看不下去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救人,而后与浪羽瞬间交起手来,你来我往之间,钟离月华虽拼尽全力,但毕竟实力悬殊,对方就落了下风。只见他手中的月华剑寒光一闪,剑尖直直地朝着那浪羽的脖子逼近,要制住对方。 百里音突然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浪羽身前。钟离月华见状,急忙收剑,可就在这一瞬间,浪羽趁他不备,猛地偷袭了一下。钟离月华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 就在以为自己要重重倒下去的时候,壤驷胤不知何时出现到了他的身后,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钟离公子,小心。” 刹那间,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钟离月华能清晰地感觉到壤驷胤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后颈,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地环在他的腰间。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 钟离月华看见那个时候的自己表情微微一愣,这时,小狐狸突然抬起头来说:“娘亲,你那是在脸红吗?” 钟离月华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有些不自然地说:“可能天气有点热。” 小狐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边钟离月华很快抽身向壤驷胤道谢,神情虽颇为不自然,但也算真心实意。 而不远处,百里音的情郎突然发难。他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一股强大而凌厉的杀招自他掌心汹涌而出。那力量仿佛化作了实质的蓝色风暴,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百里帝君席卷而去,在空气中呼啸穿梭,所到之处,桌椅被掀翻,红毯都被掀起一角。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身形一闪,如鬼魅一般趁着众人惊愕的间隙,迅速冲向新娘百里音。百里音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就被他一把抱起,然后几个起落,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百里帝君目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快,去追!” 这桩婚事对于他来说,可不仅仅只是一场简单的嫁女儿,它关系到两族之间的联盟,背后是无数的利益权衡。一旦新娘被掳走,这精心筹备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壤驷族蓄意破坏这场婚礼,其实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 四大族各自守护着自己的禁地,多年来,虽然因为利益的牵扯彼此之间存在着矛盾和不甘,但也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与平衡。 钟离月华那时年纪尚小,并非是懵懂无知之人。他能隐隐察觉到周围那些人袖手旁观背后所隐藏的复杂意味,虽然当时她还不能完全理解每个人的立场,但如今,经历了许多世事的钟离月华,对这一切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明白,就连自己这个看似阴险狡诈的夫君,当时也是不希望这桩婚事能够顺利完成的。 可是,即便再来一次,钟离月华知道自己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追出去。百里音毕竟是帝君之女,身份无比高贵,她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掳走,日后又该如何在族人和世间立足呢? 百里族派出的追兵迅速朝着百里音被掳走的方向追去,然而他们的速度远远不及钟离月华。钟离月华很快就追到了那两人的踪迹。 只见百里音被掳到了一座断崖前,那断崖高耸入云,崖边的风呼啸而过,吹得周围的草木沙沙作响。 此时的百里音和浪羽看上去已经争执了好一会儿。百里音头上原本精致的盖头不知飘落到了何处,那原本精心梳理、缀满珠翠的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几支珠钗歪歪斜斜地插在发间,有一支甚至已经摇摇欲坠。 那名叫浪羽的男子在见到钟离月华出现的瞬间,全身紧绷,迅速做好了防御的姿态。他双眼警惕地盯着钟离月华? 钟离月华并没有看他,而是对着他身后的百里音说道:“婉音公主若是想回去就告诉我,他不是我的对手。” 他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百里音听到这话,缓缓地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她的脸因为哭泣有些狼狈,但眼神却透着一种倔强和坚强,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就像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眸子里燃烧着一团火焰,她决绝道:“月华公子,带我回去吧。” 那个男子紧紧拉住她的手,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婉音,你忘了我们曾经有多么快乐吗?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你真的要嫁给那个草包?” 百里音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她的嘴唇微微上扬,她今日的妆容很是精致,连带着说出的话也更加锐利:“情爱上头的话,什么都做不得数。我倘若就这么跟你走了,是跟你一起在湖边的那个小木屋里,当一辈子的妖吗?我是公主,祸妖来势汹汹,我的族人怎么办。” 浪羽听到这话,手一下子就松了几分。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和痛苦,原本坚定的神情也变得有些颓然,喃喃道:“……可还有别的办法啊,不是只有你出嫁这一个办法。” 百里音轻轻摇了摇头:“的确不止这一个法子,可这个法子对大家都好,你觉得,我就是推出去的一个工具而已吧,可在我看来不是的,我君父孩子太多,他只有这个时候才想起我这个长公主,可我真的只有联姻的价值吗?我不觉得。” 百里音不愧是日后能成长为百里境主的人物。在这混乱而又充满纠葛的情境下,看似娇柔却有着无比坚韧的内核。 随后而来的壤驷胤也看到了这个场景,他静静地站在一旁,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又像是在暗中思索着什么。 浪羽的手最终缓缓地放开了,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失落。 因为百里音的话让他无可辩驳。 他的眼睛原本明亮而灵动,此刻却像是被乌云遮蔽的天空下的湖水,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他只是湖里修炼成精的一只水妖,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隐隐能看到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没有太多复杂的心思,单纯得就像他投身长大的那片湖。 百里音就是看中了他这么一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能忘记很多烦恼,纯粹而美好。 可若是让她跟他一生一世,她做不到。 她是百里族的公主,她的族人需要她,她也不可能放弃自己尊贵的身份,就隐没于一个小湖旁,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这个时候,百里族的追兵也到了。 钟离月华将百里音护送回去。回头在看到壤驷胤的时候脸上有一抹诧异一闪而过。 壤驷胤对他说:“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先护送公主回去吧,我断后,正好劝他回去。” 那个时候钟离月华其实是有些讶异的,在他的印象中,壤驷胤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若是百里荒在此,恐怕也要忍不住说一句他多管闲事。 壤驷胤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是真的讨好了他。钟离月华心中对壤驷胤的看法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原本对他的警惕和反感,此刻也减少了几分。 钟离月华点头,正要护送百里音离开之后。 “劳烦我能对他说最后一句话吗?” 钟离月华和壤驷胤于是退后。 百里音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话语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她看向浪羽,那目光中饱含着深情与决绝:“浪羽,记住我穿着红色嫁衣的模样,就当我嫁过你。” 她身上那身大红的嫁衣本应是幸福的象征,鲜艳的红色如同燃烧的火焰,华丽的衣料上绣着精美的金线花纹。 风呼啸而过,吹起钟离月华那如雪般的白发,而壤驷胤就站在他的身后,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手指缓缓地伸出去,轻轻地触碰着钟离月华的头发。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指尖在发丝间若有若无地摩挲着,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感受着那发丝的触感。 不远处处抱着小狐狸的钟离月华只觉得没眼看。 壤驷胤究竟背地里有多少小动作。 等到百里音话说完,钟离月华护送他离开后。 这个断崖上就留下壤驷胤和浪羽。 当然还有不远处跟着的钟离月华和小狐狸。 许多后才响起了壤驷胤的声音,他说:“你真是没用,没想到就这么两句话你便让她走了。” 浪羽淡淡道:“我早该知道,她是一个那么绝断的人,是不会因为同情和怜悯而改变主意,我早该死心了的。” 壤驷胤沉默着,让人捉摸不透,衣袂微微飘动。 “一个人最可怕的就是明明想要却不敢去争夺。”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的。 “你我认识之事,无需让第三人知道,否则那片湖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他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可那话语中的杀意却如同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仿佛实质化的冰刃,一旦忤逆他的意思,似乎下一秒就会将眼前之人洞穿。 小狐狸在一旁愤愤不平地叫嚷着:“娘亲,我都说他是个坏蛋。” 小爪子在空中挥舞着,像是要和壤驷胤一决高下。 钟离月华也从未见过壤驷胤这一面。以往的壤驷胤,对他虽说不上事事都顺着他,但至少从未有过不耐烦,更未曾露出过如此阴冷恶毒的模样。 钟离月华觉得壤驷胤就像一本书,永远不知道下一页隐藏着未知的秘密。 这场大婚虽然中间出了些小插曲,但还是顺利结束了。 百里荒一脸果不其然地说钟离月华多管闲事。。 直到最后壤驷胤也没将那块帕子还给他。 钟离月华同小狐狸商量说他要去壤驷九天城。 小狐狸一听,立马跳了起来,急切地说:“不行不行,我是来看娘亲的,哼,娘亲你果真是骗我的吧,你该不会还喜欢君父那个大坏蛋吧,你一来这里眼睛都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小耳朵耷拉着,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舍。 钟离月华清咳一声说:“谁说的,他的确有点坏,我是去抓到你君父的把柄,咱们出去以后我就同他分开,岂不是正好将你带回我身边。” 小狐狸听了,眼睛一亮,连忙点点头,然后一脸崇拜地看着钟离月华。 其实不然,钟离月华已经感觉到了壤驷胤隐藏的那些东西,不太见得光,他们这些大人也就罢了。如果让小朋友见了,他怕他有样学样,毕竟小狐狸还小,心性未定,就像一棵小树,若是长歪了就很难扶正。 于是,两人各分两路。 钟离月华对自己的人品还是比较放心的。 小狐狸跟着他,一定会被他以前的勤奋所感染。 钟离月华随着壤驷胤踏入壤驷地界。 壤驷胤的生活,每日周而复始地替君父处理公事,然后便是枯燥的修行。 九天城,那是壤驷地界的核心之处,龙族居住之处,总是要繁华些,这里的一切与多年后毫无二致,钟离月华也不算觉得太过陌生。 壤驷胤后来继任境主,他依旧居住在原来的地方。 钟离月华整天跟在壤驷胤身后。 壤驷胤回来之后就是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再也没有拿那帕子做出过什么不齿的事。 这一日,壤驷君主交给壤驷胤一件差事,让他去处置流入壤驷界的流民。壤驷胤领命而去。他那几个哥哥一同出来,而后站在原地,脸上看似平静,可等他一走,那伪装的面具瞬间被撕扯下来。 “一个贱妾之子所生的卑贱血脉,是龙都不够纯粹。” 其中一个哥哥满脸不屑地说道,那声音中充满了鄙夷,仿佛壤驷胤是这世间最污秽的存在。 “可咱们君父就是喜欢他这副样子。” 另一个哥哥附和着,眼神中透着嫉妒与怨恨。 壤驷烈开口道:“急什么?哪怕君父再器重于他,也不可能将君主之位交给他。” 钟离月华将“血脉不够纯粹”这句话深深地听进了心里。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布缓缓落下,夜深人静之时,钟离月华悄无声息地溜进壤驷胤的练功房。这是一个以前从未被允许他和其他人进入的地方。 练功房内,烛光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动。 壤驷胤静静地盘坐在中央。 钟离月华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突然又回过神来,他现在处于半魂状态谁也看不见。 只见壤驷胤静坐在那练功房的中央,周遭的灵气开始汹涌地涌动起来,围绕着壤驷胤的身躯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阵法,他那一头乌发被涌动的灵气带了起来,发丝在灵气的裹挟下肆意飞舞,像是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而他脸侧出现的半边龙纹,宛如来神秘印记,散发着淡淡的金光,甚至在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仿佛燃烧着金火,炽热而狂野,在深处跳跃闪烁, 龙角也微微露出了一点儿,虽然只是一小截,就足以让人感受到一种来自龙族的强大压迫感。 钟离月华却敏锐地发现,壤驷胤好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身体微微颤抖着,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那些汗珠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一颗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钟离月华心中满是疑惑,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碰壤驷胤,可就在手指刚刚触及壤驷胤身体的瞬间,只觉得神魂一阵灼痛,那疼痛如同被烈火焚烧,又像是被尖锐的针深深刺入。 他猛地缩回手,脑海中却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他儿子的幽冥之火,好像知道来源了。 6、一人形一兽状 钟离月华缓缓地伸出手,他手指白皙而修长,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那幽冥之火如同有灵智一般,顺着他手掌的边缘蔓延而来,瞬间将他的手掌灼伤。 一阵剧痛从手掌处传来,钟离月华不禁皱起了眉头。 掌心一片通红,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烙过一般,还隐隐有幽蓝色的火苗闪烁,那是幽冥之火残留的痕迹。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壤驷胤,壤驷胤墨色的长发被那涌动的灵气吹起,发丝在空中肆意地飞舞着,像是无数条灵动的墨蛇。 他的脸庞在幽光的映照下,半明半暗,侧脸龙纹散发着神秘而诱人的金光,眼睛里燃烧的金火炽热而浓烈。 钟离月华捧着被灼伤的手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壤驷胤的哥哥所说的“血脉不纯之事”。 他望着壤驷胤,心中涌起无数的疑问,壤驷胤为什么会有魔族幽冥之火?魔族不是一早便已经覆灭?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只有壤驷胤身周的黑色灵气还在缓缓流动,发出轻微的呼啸声。 早年的大荒,斑斓又杂乱无章,各个种族混杂而居。那时,魔族便散布在大荒的各个角落,数量颇为可观。 当初并没有像如今这般严格的种族划分,没有规定同一种群必须聚居在一处,也不必单独划地而居,各个种族相互交融,如同百川汇海般混杂交错,天界与他们也并无来往。 然而,有一魔族大妖,如同灾星降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魔族所修行的功法,本就存在着致命的缺陷,按照他们的经脉身体去修炼这种功法,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只要稍有不慎,功法就会偏离正轨。 而那魔族大妖,就是没能抵御住功法的诱惑与危险,在修炼过程中丧失了理智。 当初四大族年轻一代的精英几乎都被他设计在一处峡谷吸干殆尽,灵力被掠夺,就此陨落。 这些尸体被四大族各自带回,埋葬妥当,魂魄因着强烈的不甘与眷恋,不肯散去,怨灵不可伤本族,于是埋葬之地的上空汇聚,交织、融合,逐渐汇聚成一股强大而又纯净的灵,是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眷恋和守护的意志凝聚而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汇聚成灵的地方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天灵地宝纷纷在此处生根发芽,珍稀的仙草在风中轻轻摇曳。 原本死气沉沉的安息之所成了一片生机勃勃宝地,从此这片区域严禁外人进入,这便是四大族的禁地的由来。 因这一惨绝人寰的事,让四大族与魔族之间结下了深仇大恨,甚至矛盾到了无可挽救,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也正是钟离月华在看到小狐狸身上有幽冥之火时,心情沉重的原因。那黑色的火焰,仿佛是灾难的余烬。 四大族在遭受如此重创之后,决定联合起来,怀着满腔的愤怒,他们在大荒中残存的魔族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绞杀。 魔族有一个非常容易分辨的特征,那就是他们的灵力是黑色的,为了躲避追杀,残存的魔族许多都放弃了修行,将自己伪装得如同凡人一般。不修行就意味着失去了力量的保障,魔族大多貌美,可为了生存,也只能像蝼蚁一样卑微地活着。 钟离月华这才发现壤驷胤的身体里,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一种是魔族那标志性的黑色灵力,另一种则是身为龙族的灵力,甚至那龙族的灵力正处于下风,仿佛即将被那黑色的灵力压制下去的趋势。 如果被发现,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四大族对魔族的仇恨哪怕过了百年,也从未消散,一旦知晓壤驷胤体内有魔族的力量,无论他的身世如何,都必将遭受灭顶之灾,他会被视为魔族的余孽,成为四大族共同讨伐的对象。 钟离月华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壤驷胤,这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如今却透着一种陌生。 他的目光在那张脸上缓缓游走,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曾经同自己亲密无间的人。 壤驷胤的嘴唇,因为极力压制体内的幽冥火而被自己咬破,那殷红的血迹在唇上显得格外刺目。 当壤驷胤睁眼的那一瞬,钟离月华只觉得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仿佛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所控制的傀儡,空洞而又令人心悸。 那些他们交叠而卧的日日夜夜,曾经的亲密,此刻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过去的那些时光里,壤驷胤是否有那么一刻,哪怕仅仅是一瞬间,想要向自己吐露真相呢? 他们曾经共同度过了那么多时间,甚至孕育了一个孩子,钟离月华的心中五味杂陈,有疑惑、有失望,更多的是一种被欺骗后的痛苦。 他从雾华山醒来的时候,百年再见到壤驷胤,他希望他给他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答案,可如今看来,这个答案会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粉碎。 目前看来,壤驷胤隐瞒身份,处心积虑地破坏四大族的关系,恐怕所图匪浅,甚至时是不可明说的野心。 钟离月华只觉得讽刺,曾经长姐告诉他,他不是狐族继承人,他不必为了家族舍掉大爱,也许有一天会遇到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面前就是他自己选择的人。 可他们相守百年,他竟然都没有发现过他是魔族,壤驷胤给他们的孩子喂蚀龙草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可蚀龙草是要压缩龙族灵力。 难道壤驷胤是要把他们的孩子彻底变成魔族? 记得当初,小狐狸尚在钟离月华的腹中孕育之时,钟离月华便有诸多不适,原来竟是因为魔族的灵力作祟,周围的人总是会不经意地谈论起孩子的模样,每当有人提及孩子像壤驷胤的时候,钟离月华就会敏锐地察觉到,壤驷胤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当初钟离月华还以为壤驷胤并不喜欢孩子。 难怪了。 说起要孩子这件事,钟离月华着实没有什么理由去指责壤驷胤,当时他听信了龙族长老的话,怀着一种坚定又有些忐忑的心情服下了子母果。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心甘情愿。他对着壤驷胤说的时候,是拿两族的关系当作借口。 可在他的内心深处,是真真切切地想要为壤驷胤生下一个孩子,那种感情现在想来都难为情。 他不会任由小狐狸呆在壤驷胤身边,他会把自己的孩子带走。 他会在这里一直盯着他,把他做过的所有坏事一件件一桩桩都记下来。 出去之后他会让壤驷胤哑口,也不会任他肆意妄为犯下滔天大错。 压制完幽冥之火的壤驷胤,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仿佛都湿透了,汗珠顺着他那线条分明的下颚滑落,他眼中那炽热的金光缓缓退去,露出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却透着一丝疲惫后的倦怠。 他身上那一身薄衫,被汗水浸湿后紧紧地贴在身上,底下线条在湿透的衣衫下若隐若现,犹如起伏的山峦,每一处的起伏都蕴含着力量。 墨发随意地散落着,有几缕贴在他那线条优美的脖颈上,更增添了几分慵懒。 壤驷胤出了练功房,走向房内氤氲着热气的温泉,他缓缓地脱下那身被汗水湿透的外衣,将那堪称完美的身躯全然展露出来。 钟离月华现在知道他这副皮囊是怎么来的了。 传说魔族之人,男女都生得精致好看。 被温热的泉水瞬间包裹的瞬间,壤驷胤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头微微向后仰着,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几缕墨发湿漉漉地贴在上面,他的双眼半眯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神中透着一种餍足后的松弛,双臂随意地搭在池边。 壤驷胤后背交错纵横着许多伤疤,有的伤疤细长而蜿蜒,有的则宽阔一些,像是被猛兽利爪撕裂后留下的痕迹。 曾经他们激情过后,相拥在温暖的绸被之下,身体还带着炙热的余温,那时,钟离月华的手指抚摸着壤驷胤背上伤痕,轻声问道:“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 壤驷胤那时微微侧过身,目光中落在他脸上,随后平静地说道:“是被一凶恶的灵兽所伤。” 钟离月华听着,手指不自觉地在伤疤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带着一丝怜惜与无意的撩拨,轻轻划了一下。那刚刚才从激情中平复下来的壤驷胤,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阵闷哼,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而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某个部位,像是被唤醒的沉睡巨兽,又开始蠢蠢欲动。 因为中间根本什么都没隔,钟离月华的脸微微一红:“……才刚刚……”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羞怯,在这暧昧的氛围中轻轻飘荡。 壤驷胤浑身却像是被点燃的干柴,将头埋进他的脖颈里,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钟离月华细腻的肌肤上,引得他一阵轻颤。紧接着,壤驷胤的嘴唇开始在他脖颈处轻轻啃咬,牙齿轻触肌肤的感觉,似是带着电流,一路麻酥酥地传到钟离月华的心底,壤驷胤双手也不安分起来,沿着钟离月华的腰线缓缓游走。 壤驷胤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我以为你累了,现在看也不然……不然你为什么随便乱碰。” 话语中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难以抑制的欲望。 钟离月华也有些叫苦不迭,不光是他,旁人身上都有几个敏感处,可壤驷胤身上仿佛到处都是。 碰也不能碰摸也不能摸。 那是他们正值新婚之时,钟离月华满心欢喜地给他送碗参汤,刚踏入房内,没多久就会响起参汤碗盏落地破碎的声音,而那声音很快就被一两股压抑的呻吟所掩盖。 那之后,钟离月华再不敢一人去壤驷胤的书房,每次路过都会加快脚步,而壤驷胤桌子上那一排毛笔,也成了钟离月华无法直视的存在。只要一看到那些毛笔,他就会想起壤驷胤用那双手拿过它们,在自己身上留下过那么多令人面红耳赤的记忆。 钟离月华看到这一幕,连忙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第二日壤驷胤便去了龙族地界若虚城安置流民。 壤驷胤此次出行,仅仅带了亲近的几个护卫。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若虚城时,城中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不知何时,大量的妖族和人族流入城内,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若虚城有些措手不及。 据推测,应当是附近遭遇了祸妖,这些人像是被驱赶的羊群,慌不择路地从什么地方混入了这座城,而后便在城内四处偷窃,闹出诸多事端。 几大族的地界大致是夹谷位于东方,是人族的聚居地,西方便是钟离狐族的领地,北境属于壤驷龙族,而南方则是百里妖族的地盘。 面对这些涌入的流民,壤驷胤并没有说出让城主直接将他们赶走的话,反而提出让若虚城的城主开辟出一块地界来安置他们。 若虚城城主听后,脸上露出一个极为为难的神色,他苦着脸说道:“皇子殿下,城内已经没有空虚的房屋来安置他们了呀。不瞒十三皇子说,咱们若虚城地处壤驷的边境,每年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人员流动极为频繁。”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着头:“只是那些以往流入的都是狐族、妖族和人族,咱们出于怜悯之心,都让他们再次住了下来,还替他们修好房屋。可是这些人在身体养好后,就会再次离去,毕竟这里不是他们原本所属的地界。” 城主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与无奈:“不是我不愿意去做这件事,只是每次在付出诸多成本之后,他们又很快离开,这实在是让我们有些难以承受啊。” 壤驷胤微微沉思片刻,说道:“那让他们自己去修房子,要不然就直接赶出去。轻易得来的东西,他们自然不会珍惜。告诉他们若是想活下去,便可来城主处领取一些东西,然后自行搭建房屋。” 城主还是颇为犹豫。 壤驷胤开口说:“花掉的财物从我的账里走一部分,安定好他们后我才会离开。” 这话才给了城主一颗定心丸。 第二日城内便张贴了公告。 而后壤驷胤竟然亲力亲为地去帮助那些流民搭建房屋,他毫不犹豫地解下那象征尊贵身份的长袍,就像一个普通的劳力一样,没有动用丝毫的灵力,去帮他们搬抬木材。 钟离月华一开始暗自腹诽,面子功夫果然做到了家。 后来当他看到壤驷胤弯下腰,温柔地给附近一个流浪的小孩递给他一块糖的时候,钟离月华的心中微微一动。 这一切,城主也都看在眼里。 其实早在他向九天城报告此事的时候,他心中就曾暗自猜想,派下来处理此事的皇子恐怕会将此事做得很绝,毕竟这些流民对于若虚城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 但壤驷胤的处理方式却极好,好得超出了他的预料。 壤驷胤在这片流民聚集之地足足消耗了一月之久。 在房屋建好的那日,周围的流民们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城主看着这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心中满是欣慰,他对着壤驷胤恭敬地说道:“这一切可都是十三皇子的功劳啊。” 的确,能想出这个办法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像壤驷胤这样日日守在这里,与流民们同吃同住,事事亲力亲为,实在是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壤驷胤听了城主的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得到底下臣民的供奉,我们才能稳稳地坐在王座之上。壤驷境本就子民稀少,将这些流民好好安置,纳入我们的地界来,日后他们也会成为我们的力量。” 城主大人说还是十三皇子想得长远。 钟离月华就那样静静地靠在一处斜墙旁,目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新奇,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壤驷胤。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跟随着他身后。 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壤驷胤的身影都会准时出现在这片流民聚居之地。他每日都来此处帮助流民修缮房屋,离开的时候,身上总是粘着泥屑。 那些流民一开始怕他,后来做了吃食也忍不住给他端来一份儿,壤驷胤并没有嫌弃。 回到九天城后。 便有消息传来说,“灵荒谷”发现了灵墓,那地方被称作三不管地带,有几人偶然间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大荒。 灵墓往往伴随着天灵地宝,这对于任何一族来说,都意味着巨大的诱惑,四大族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都派出了各自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前往,打着出去历练的旗号。 钟离月华记得听闻这个消息时,他也是很激动的,平日里在族中接受着严格的训练,如今终于有机会一展身手。 本来,壤驷胤才从若虚城风尘仆仆地归来,壤驷境主嘱咐他要多多歇息,然而,当那一则消息传入他的耳中时,他也毫不犹豫地自请也要前往。 壤驷境主虽有些担忧,但见他态度坚决,于是也应允了。 在灵荒谷,钟离月华和小狐狸成功见面。 小狐狸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兴奋地同钟离月华展示自己记下的他的一举一动。 “娘亲,你看,我把你的所有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你看你每天都在起床,修行,打坐,训练狐族的士兵……这页是起床,修行,打坐,训练狐族的士兵……这页也是起床……” 日复一日,每天如此。 钟离月华的生活的确一板一眼,终年如此。 小狐狸又说了一句我还记了你提到君父的次数。 钟离月华满是疑惑,忍不住问他:“你统计这个做什么?” 小狐狸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他嘟着嘴说道:“我就是不喜欢从你嘴巴里听到他的名字。” 说完,他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急切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亲生君父呀?” 钟离月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抚似的拍了拍小狐狸的肩膀,说道:“有机会的,有机会的。现在我正在观察着壤驷胤有没有做坏事儿。” 小狐狸不理解:“可我们来是为了找我的君父的。” 钟离月华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你别找了,他就是你的君父,他是魔,你是魔的儿子。”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小狐狸惊得手上的本儿都掉了,喃喃道:“难怪我也那么坏。” 灵荒谷渐渐热闹了起来,四大族的人皆没有落下,还有些零散的修士。 四大族的年轻一辈之间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他们一同在紫炁堂学过术法,切磋技艺,度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光。 壤驷胤不同的,他像是一颗独特的孤星,从前鲜少出现在年轻一辈的场合中。 大婚后的百里音也来到了这个充满未知的地方,同时跟随来的还有百里锦书,从前钟离月华或许不认得她,但如今经历了诸多世事,一眼就认出了她。 百里荒一见到钟离月华,钟离月华身边带着钟离玄凛,他们之间是表亲。 壤驷胤站在龙族的队伍里,一副不声不响的做派,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四大族各自安营扎寨,营帐林立,旗帜飘扬。而灵墓所在的地方,聚集有许多的祸妖。 祸妖的外貌甚是恐怖,眼睛如同两个深邃的黑洞,空洞之中燃烧着黑色的火焰,骨干像是人的骨头,却又扭曲变形,上面仅仅敷了一层薄薄的肉,紧绷着,像是随时都会崩裂开来,行动极为敏捷,如同鬼魅一般,最令人头疼的是,它们仿佛是不死不灭。 小狐狸得知了自己君父还是壤驷胤,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为了安慰他,钟离月华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不断同自己说,这是自己生的,自己生的。 等重新跟到那群人的时候,却发现此刻他已经掉进了灵墓打开的一处峡谷之中,不见踪迹。 钟离月华的脑海中清晰地记得,当时,一群祸妖如潮水般涌来,发动了突然的偷袭。他为了保护众人,在与祸妖的战斗中受了伤。他利用鲜血想吸引着祸妖离开,然后将它们全部击杀,却不想在战斗的混乱中,他掉入了墓主人为防盗墓者而修的一处假墓,那阵法会维持足足一夜,能生生冻死闯进来的人。 那假墓之中阵法封闭,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囚笼,温度极低,寒冷如同无数根冰针,直直地刺入骨髓。 他记得自己掉进去之后,意识逐渐熄灭,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当他重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河畔旁。 钟离月华凭借着记忆中的线索,艰难地找到了那个墓穴。 但在他靠近墓穴时,却亲眼目睹了一幅令他面红耳赤的画面。 在那幽深昏暗的墓穴之中,寒冷如同实质化无情地侵蚀着每一寸空间。却不止他一人被困其中。 壤驷胤紧紧地将钟离月华拥入怀中,两人的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相互依偎着,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冰窖般的墓穴中寻得一丝温暖,那姿态仿佛下一刻就要融为一体。 可是,即便如此,钟离月华依旧冷得浑身发抖,那股寒冷像是钻进了他的骨髓,怎么也驱赶不走。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缩在壤驷胤的怀中,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为了能让传递的温度更加高效,壤驷胤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随后解开自己衣带,袒露胸膛,又小心翼翼地对钟离月华也如此这般,随后将大部分衣物都堆在了钟离月华身上。刹那间,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了一层阻隔,肌肤相贴。 钟离月华本就体质属阴,如同在冰天雪地中生长的寒兰,天生就对寒冷更为敏感。 而周围那神秘而强大的法阵,如同一个无形的囚笼,影响着他们体内灵力的流转,无法调动灵力来抵御寒冷。钟离月华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万年冰窟之中,两人的睫毛上都渐渐冻出了成冰霜。 而后,壤驷胤化作一条黑龙,将假墓都塞得满满当当,那黑龙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神秘的光泽,身躯紧紧地缠绕在钟离月华的身上,一丝雪白皮肉都不曾露出。 钟离月华的身体被黑龙裹缠着,雪白的发丝与黑色鳞片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钟离月华的脑袋无力地与那黑龙的龙头靠在一处,一黑一白,像是交//颈,活似夜与昼的交融,又似阴阳的相汇,一人形一兽状。那画面毫无遮掩,赤裸而直接地展现在眼前,让人看一眼便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7、真是好没出息的一只魔 那幅画面猛地向钟离月华的脑海席卷而来,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过巨大。 那是一种极为原始的呈现,赤裸裸地突破了钟离月华过往所有的认知界限。 人形和兽身,太过禁忌,又夹杂着难以诉说的诡艳。 钟离月华一直都深知壤驷胤龙身所蕴含的力量,是由天地滋养而生的、流淌在血脉之中。 这种源自于天地造化的兽类,天生就具备着令人敬畏的血脉压迫,仅仅是靠近,就能让人心生一种想要臣服的冲动。 钟离月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壤驷胤那巨大的龙身紧紧缠绕着,鳞片黑亮黑亮的,像是用最深沉的夜色打磨而成,散发着一种冷峻的光泽,在这昏暗的墓穴之中,那光泽如同冰冷的星子,闪烁着冷淡而又奇异的性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一种足以碾碎一切的强大力量,他仿佛看到自己正被无尽的黑暗慢慢吞噬。 不知壤驷胤要如何控制力道,才能不将他碾碎,而是包裹在其中,连一丝皮肉都没有泄露。 彻彻底底地将他吞噬其中。 壤驷胤的龙身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庞大到这个狭小的墓穴在它面前显得如此局促,而钟离月华在这极度的寒冷侵袭下,也已变回了原身,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所幸壤驷胤还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让他能够艰难地呼吸。 白狐则躲在龙身的庇护之下,黑龙发出低沉的咆哮,犹如沉闷的雷鸣在狭小的墓室里回荡,充满威慑力,似乎宣告着,这是它守护的东西,不容侵犯。 突然龙身在这狭窄的墓穴空间里不断地扭曲摩擦着,钟离月华的目光落在壤驷胤的鳞片上,只见那坚硬无比的鳞片在与穴壁的剧烈撕磨下,渐渐渗出了鲜血。 那鲜红的血液顺着鳞片缓缓滑落,在昏暗的墓穴中显得格外刺目。 钟离月华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难驷胤想要用自己的肉身,去摧毁这个困住他们的墓穴? 事实上他没有猜错,壤驷胤就是这个打算。 龙身坚硬。 是这世上数一数二不可摧毁之物。 黑龙的身躯在墓穴之中剧烈地扭动着,坚硬的鳞片与粗糙的石壁之间的摩擦愈发剧烈,速度也越来越快。每一片鳞片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刃,刮擦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火星四溅。 龙身紧紧地蜷缩着,力度拿捏足够,一边是保狐狸的周全,一边是冲破这囚牢般的墓穴。 过了良久,龟裂的声响开始在墓穴中回荡,那声音起初微弱,像是冰层上出现第一道裂纹的轻响,随后逐渐变大,石壁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缝,就像蜘蛛网蔓延开,牢笼开始崩塌。 一阵碎石漫天爆破。 石壁开始大片大片地崩塌、粉碎。 壤驷胤竟然真的生生地凭借肉身摧毁了这座困住他们的墓穴。 龙身消散,重新出现的是壤驷胤的人身。 他半跪在地上,身姿依旧挺拔,怀中的人仿佛只是沉睡,没有被周围的动荡打扰到分毫。 壤驷胤雪白的衣物上,鲜血正缓缓往外渗,殷红在衣料上晕染开,宛如大朵红梅。他的外袍依旧尽数披落在钟离月华的身上。 钟离月华的人身也恢复了过来,蜷缩在壤驷胤的怀中,只有一条修长雪白的小腿露了出来。如同羊脂玉,周围光线昏暗,却让人移不开眼。 凄美壮烈交织在一起。 钟离月华在不远处静静地凝视着壤驷胤,只见他低垂着双眸,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像是被时间定格了一般,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突然,壤驷胤的身体微微一震,偏过头去,一口鲜血从他口中而出,溅落地上。 他轻轻将怀中的钟离月华放在地上,动作极为小心,像是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随后,壤驷胤从怀中摸索出一颗散发着幽光的丹药,吞服下去。他闭上眼睛,开始运转体内的灵力,只见淡淡的光芒在他身体周围若隐若现。 不断涌出的鲜血止住。 做完这一切,壤驷胤才从衣袖中抽出一方手帕,仔细地将手上残余的血迹擦干净,才再次将目光投向钟离月华,缓缓伸出手去为他穿衣物。 只是,整个过程他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着,从最贴身的衣物开始,他轻轻抬起钟离月华的手臂,又细致地替他整好领口,不让一丝褶皱出现。 一层又一层。 钟离月华看着他那般小心的动作。 突然觉得此刻壤驷胤不是很容易,毕竟他对他身上的衣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把撕碎了,干净又利落。 说到底,他此刻也将他的身子看了个完全,拼了命护他周全,之后却跟他形同陌生人。 也真是难为他了。 那边,壤驷胤地将钟离月华重新揽入怀中,手臂环绕着怀中人的腰,手掌轻轻抬起,捧着钟离月华侧脸,手指弯曲,在一个隐秘的角度,壤驷胤缓缓低下头去, 像是有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又像是一片花瓣悄然飘落,那是一个极为轻柔、极为短暂的触碰。 壤驷胤怀中的钟离月华自然是没有感觉的。 可是不远处的钟离月华却看见了。 也感觉到了。 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钟离月华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湖边的草地上,不远处湖水缓缓流淌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身上的衣物还算完好,却像是沾染了湖水的湿气,透着微微的湿润,这种湿润让他感觉有些许的凉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过多久,钟离玄凛带着狐族的人匆匆赶来。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钟离月华的面上还一片迷茫,眼睛里带着疑惑与未散尽的惺忪。 钟离玄凛俯下身看着钟离月华,眼神里满是担忧:“你没事吧?你怎么能如此冲动,怎么能一个人引走那些祸妖,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该回去怎么给族长和长老们交代。” 他的声音里带着焦急。 钟离月华明明记得自己是掉入了一个石窟洞中,可如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呢?他的目光落在身侧的月华剑上,剑好好地摆在那里,剑鞘上还沾着些许露水。 钟离月华抬头看着他,轻声问道:“是你救了我?” 钟离玄凛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这附近有石窟吗?” 钟离玄凛说:“不远处有一个,我们发现你的时候,那时候已经崩塌得差不多了。” 钟离月华便借着钟离玄凛的力道起身。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检查了一下自己,衣衫有些破烂,几处血迹,他以为是自己的,便没多在意说:“我没事。” 随后又关心地问其他人没事吧? 钟离玄凛回答道:“他们自然没事儿,你一人引走了祸妖,他们能有什么事。” 不远处的钟离月华仔细地看着钟离玄凛脸上的表情,那关心的神情并不作假,他实在是想不到,他之后怎么能变成那样一个人。 钟离玄凛扶着钟离月华回到几大族的驻扎之地。 由于突发如此祸端,大家商量之后决定都驻扎在一处,其他四族的人看到钟离月华回来,纷纷围了上来关心他。 百里荒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语气中透着些焦急:“我带着人足足找了一圈!你一个人就算再强,怎么能做出一个人准备将它们全部吸引走的打算。” 钟离月华突然被自己好朋友这么一训,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儿委屈,嘴唇微微抿着。 百里音也走上前来,温柔地说道:“月华公子,你若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聚集在他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关心与问候。 夹谷族来人了,来的是夹谷君主最宝贝的二皇子,夹谷皓槿。 他为人高傲,看到年轻一辈众星拱月的钟离月华,不禁冷哼一声道:“不知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杀死几只祸妖罢了。” 百里荒闻言,立刻反驳道:“你说什么呢?我记得当时你跑得可快了,我倒是忘了,二皇子当时就吓得都怪魂不附体了吧。” 夹谷皓槿听到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钟离月华见状,让百里荒不要再多言了。 而就在钟离月华被所有人簇拥的时候,壤驷胤也回到了驻扎地。 他换了一身衣物,掌心露出的部分还缠着白色的布条,龙鳞包裹全身,他现在的身体恐怕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钟离月华,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夜里,驻扎地燃起了篝火。 祸妖怕火,所以他们在安营的驻扎地烧了很多的火堆。 大荒各族向来不乏能歌善舞的人,很快,有人开始唱歌,有人人便随着歌声开始翩翩起舞。钟离月华还是没有完全从之前巨寒的环境中脱离出来,身体还有些微微的僵硬,换了衣物后,他在营帐里服用了几颗丹药。 百里荒走过来唤他出去烤火:“外面也能热闹一些。” 钟离月华便随着他走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他就看见壤驷胤也在。 壤驷胤身边一圈都没人围坐,他一个人静静地拎着几根木头往火堆里扔,火苗随着新木头进来而蹿得更高,映照着他冷峻的脸庞。 深受打击的小狐狸如今心情缓了过来,爬到了钟离月华的肩膀上摊成一张狐狸饼,两人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自从上次无意现形后,钟离月华便不敢离得太近,只敢稍微远距离的打量。 钟离月华看到壤驷胤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不远处的钟离月华和小狐狸,如果他们俩没看错的话,壤驷胤似乎唇角勾了勾,不知道是火光的缘故还是什么,他耳根有些红,身体还往钟离月华的地方倾了倾。 小狐狸忍不住开口道:“这只邪恶老黑龙到底在暗爽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钟离月华自然也看见了壤驷胤那副模样:“…………” 老黑龙? “……别这样说你君父,他此刻正值盛年。” 火堆旁身边有人问起钟离月华,说他引走过祸妖后遇见了什么? 钟离月华自然不可能那么傻,将假墓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只是说自己不小心跌落山崖晕倒了之后就被钟离玄凛所救。 周围的人听完还想继续问什么。 谁知壤驷胤下一刻突然站起身,木着脸,转身就走,速度极快,动静不算小,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当时年轻的钟离月华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他看见了他手腕缠绕的白布,知道他也受伤了。 如今回想起来,壤驷胤那是在生气了。 钟离月华不禁觉得实在有点幼稚。 他当时是真的不知道是他救了他。 回想起来,难怪壤驷胤之后见到钟离月华和钟离玄凛站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就左右都不对,那么难看。 那时钟离月华只以为壤驷胤是不喜欢自己,才不给他好脸。 他毕竟自己从小长大都是被人捧着的,主动示好无疾而终,他也拉不下那个脸。 钟离月华又看见壤驷胤离开后,他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百里锦书走到他面前,顿时就什么心情都没了,拿着木头掏火的动作都重了些。 百里荒让他不会就别碰。 “那便是传言中要指给十三皇子的女子吧。” 百里音点头:“对,那是我旁系的一个妹妹。” “看上去不错,挺般配的,就是十三皇子性子有些太冷。” 百里音:“所以这次让她过来,也好跟十三皇子培养培养感情,十三皇子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听我君父说的,不然他也不会在若虚城安抚完流民后连休息都不肯就急匆匆来此。” 钟离月华明明在烤火,越烤脸越僵。 之后的一切都很热闹,不少人热情地邀请钟离月华去跳舞,他没有答应。 从前钟离月华当然不会好奇壤驷胤跟百里锦书讲了什么,可现在他好奇死了。 反正又没人看得见他。 壤驷胤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人,跟旁人牵扯不清,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钟离月华怀着自己的心思,对小狐狸说:“我过去听听。” 小狐狸说:“娘亲,你该不会是醋了吧,你之前还同我说过不喜欢君父,还让我不该听的话少听,对别人的私事不要有那么强的好奇心。” 钟离月华:“…………” “不如我们回去吧?这里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小狐狸是看出来了,他娘亲一进来眼睛就落在他君父身上离不开了。 钟离月华说道:“……不行我们得留下。” “为什么?” “你想,你君父是魔,四族哪个不对魔喊打喊杀,他万一在暗中谋划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以后怎么好收场?我们要先从暗中观察清楚,出去之后才好阻止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 “你不是特别崇拜祸妖之乱时候的英雄吗?你不想做名扬天下的英雄吗?” 钟离月华加大力度:“月曜小英雄?” 小狐狸自从道壤驷胤是他亲君父就萎靡不振,此时听了,一颗正义之心凛然。小爪子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说:“很有可能,这条老黑龙平时秘密特别多,特别防着我,说不定暗地里就在谋划什么毁天灭世的大阴谋。” 钟离月华想,小狐狸连溯魂镜这种宝贝都能偷到,壤驷胤到底能防他什么了,能让他这么记仇。 “虽然我有点不喜欢他,但是……生养之恩大于天。我们还是不能让他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师傅曾经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钟离月华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说:“好儿子。” 然后他们就偷偷地跟在了壤驷胤身后。 钟离月华刚要凑近百里锦书,想听听他们说什么,他们两的对话就已经结束了,百里锦书告辞离去。 两人一起随壤驷胤进入了他的营帐里。 只见壤驷胤在简陋的床铺躺下,双手抱臂,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越想越气,竟气得手臂横在脸上。 然后没多久壤驷胤放下手臂,眼尾都是红的,他从怀里拿出了那条钟离月华的白帕,两只手团了团,像是不够解气,又站起身,拿去擦床头灰,然后飞快擦这擦那,那个力道和表情很难不觉得是在泄愤。 擦到一半他又跑到湖边搓洗,用灵力烘干,然后再叠起来小心地放在怀中揣好。 小狐狸有些一言难尽地开口:“……真是好没出息的一只魔。” 8、他们这是被拉入了壤驷胤的幻境里 壤驷胤那一系列动作毫无遗漏地被小狐狸和钟离月华收入眼中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复杂。 小狐狸率先打破沉默,开口有些质疑道:“娘亲,他真的是魔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怀疑。 钟离月华张了张嘴,沉默了片刻,最终无奈地说道:“……你不要通过他这些行为揣测他,其实你君父真的很聪明,能力很强的。” 他想举例壤驷胤那些展现出强大实力和睿智头脑的瞬间,还没开口,小狐狸歪着脑袋,还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嘟囔着:“他看起来就很奇怪,哪里像很厉害的样子。” 那模样既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又有着对钟离月华话语小小的抵触。 小狐狸心里虽然对壤驷胤的行为充满了各种不解,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娘亲,他还是把那本《四境传》拿了出来,小爪子蘸了蘸墨水,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老黑龙观察日记”几个字。 第二日,四大族的人聚集在一起,商议接下来是选择一起行动还是各自为战。 钟离月华站在一旁,因为他不顾危险,一个人将祸妖引走的举动,难免得到众人一致钦佩。 正在钟离月华要开口的时候。 只见壤驷胤和他的二哥壤驷渊一同走了出来。 壤驷渊微微眯着眼,那神态中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即便是来到这等危险又紧急的地方,身边还带着美貌的姬妾。那姬妾身姿婀娜,紧紧地跟在壤驷渊的身后。 昨夜,壤驷渊的营帐中传出隐隐的淫//秽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百里荒还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对钟离月华说道:“都说龙族性本淫,果然如此啊,那壤驷君主也不知道生了多少个龙子了,真是不要脸。”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眼神里也满是对龙族这种习性的看不上。 听到这声的人有的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有的则是轻轻摇了摇头。 钟离月华看着壤驷渊那副模样,那时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壤驷胤的面容,心中暗自思忖:壤驷胤以后也会是这样吗? 见异思迁,一心几用?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钟离月华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成婚之后壤驷胤倒是一直都只守着他一人,从未有过二心。可有时候,壤驷胤对他的那种索取,实在是到了一种让他有些承受不住的程度。可这种事情又难以启齿,总不能对壤驷胤说让他去找个人分担一下吧。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狐狸突然开了口,声音脆脆地告状:“娘亲,九天城的人这些年一直在催君父纳新人,让他多多地生龙子,我知道他们都嫌弃我是只狐狸。” 壤驷月曜当小狐狸的时候和化作人形的声音有些出入。 小狐狸的时候说话像一个小幼崽。 “那你君父怎么说?” “君父每次都用我当借口,说我调皮不堪,心眼儿又小,如果进人,我一定会把他们整得特别惨。” 小狐狸的小爪子在空中挥舞着,像是在模仿当时壤驷胤描述它的样子,那模样看起来既可爱又有些滑稽。 小狐狸越说越激动,用控诉的语气说道:“明明是他自己不想同别人好又不想和九天城那些人周旋,就全部赖到我的身上,说我调皮捣蛋,嫉妒心重,非要把人整死不可。” 小狐狸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火苗,小鼻子也一抽一抽的。 “不过后来那些老家伙被我都整了一遍之后,他们就再不敢到君父面前乱说话了。”小狐狸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虽然那得意背后还是藏着对壤驷胤的怨念。 “你君父只有你一个孩子不是挺好的吗?” 小狐狸有些幽怨地开口:“他既放手让我做了,偏偏又假模假样地要惩戒我,我才不喜欢他的。” 说话的尾巴在身后轻轻地甩动着,像是在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和不悦。 钟离月华点头,对这一对父子实在是没辙。 那边壤驷渊狭长的眼眸轻轻一挑,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懒洋洋地说道:“我们便不同你们这些小朋友一起了,十三,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他身旁的美貌姬妾微微欠身,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跟在壤驷渊身后。 壤驷胤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随后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二哥的身后。 待他们走后。 钟离月华伸手从怀中拿出灵荒谷的地图,抬起清亮的眼眸,环视众人一圈后开口道:“既是历练,那在这灵荒谷中大家自行活动便是,灵墓肯定就在其中,大家公平竞争。”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钟离月华心中清楚,之前自己出手对付祸妖是为了道义,可他也深知如果真的到了抢夺灵药灵宝的时候,就不存在所谓的道义之分了。 这灵荒谷中处处暗藏玄机,每一个人都可能为了宝物不择手段。 夹谷皓槿下巴微微抬起,带着几分倨傲地说道:“这天地灵宝自然是谁抢到便是谁的,但还希望各族不要出现仗着自己家族强盛而抢别人的宝物这种事。” 那话中的针对性不言而喻。 百里族因为和夹谷族结了盟,百里音站在一旁,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不好出声干预。 昨晚那热闹过后,仅仅是一时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各族各为其主,而后纷纷踏上了去寻找灵墓的道路。 分开之后,钟离玄凛皱着眉头,满脸不屑地说道:“当初就不该救他们。就那夹谷的二皇子,尾巴都快跳到天上去了,要不是靠着身边人护着,早就成为祸妖的盘中餐,不过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他怎么不在壤驷一族在的时候说出那话,等人走了才在那儿阴阳怪气。” 他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眼睛里闪烁着愤愤不平的光。 钟离月华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少说些这种话。” 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告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难道说的不对吗?他们两族才是一伙的。” 钟离玄凛双手抱胸,眼睛里透着一丝精明。 钟离月华自己知道钟离玄凛的话是对的,不过被人听见了总归是不好的。 “谨言慎行,不然下次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钟离玄凛面上有些愤懑,但还是闭上了嘴。 钟离月华带着人来到昨晚他掉入的那个假墓穴中。 那假墓穴如今已成一片废墟,残垣断壁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可是钟离月华心中觉得,在这废墟一定能够找到关于灵墓的线索。 钟离月华和小狐狸跟在了壤驷胤后头。 壤驷胤身姿挺拔如松,俊美的脸庞犹如被最精湛的工匠雕琢而成,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抿着,透着一种禁欲的气质,仿佛在拒绝着世间一切的诱惑,可又偏偏像是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忍不住让人心生靠近他的冲动。 只见前头壤驷渊亲昵地搂着他的美姬,那美姬身姿婀娜,面容娇妍,她时不时地回头看向壤驷胤,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倾慕。 壤驷渊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同壤驷胤说话:“弟弟,我这小妾喜欢你的紧,要不随了她的愿让他今晚伺候你?”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眼神里满是玩味。 那小妾听到这话,脸色一白,她咬着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涩,眼睛也不敢再看向壤驷胤。 壤驷胤微微皱了皱眉,声音低沉而平静:“哥哥说笑了,只是我们此行出来寻找灵墓,弟弟并没有别的心思。” 壤驷渊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带着几分调侃地说:“你莫不是替你那未婚妻在守身?” 壤驷胤沉默不语,壤驷渊就当他默认了。 壤驷渊拍着他的肩膀,眼神中透着一种好笑:“让他们去找,我们只需要去抢就行了。” 龙族向来是霸道强横的作风,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可以凭借武力夺取。 跟在后面的小狐狸听到这话,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龙族果然都不是好人,我那些叔叔伯伯没一个是好的。” “他们怎么对你不好了?” 小狐狸气呼呼地说:“总之他们天天盯着君父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坐上去。” 龙族的队伍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壤驷渊慵懒地斜倚在随从携带的座椅上,他那美姬娇柔地依偎在他怀中,只见壤驷渊张开嘴,美姬便轻轻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放入他口中,那葡萄的汁水在壤驷渊嘴角溢出一丝,美姬又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去。 两人如此这般你喂我一颗葡萄,简直旁若无人,周围的龙族侍卫们都视若无睹,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场景。 壤驷胤便同他二哥说他到处走走。壤驷渊此时正沉浸在与美姬的柔情蜜意中,听到壤驷胤的话,他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快去,快去。” 壤驷胤转身离开,墨影跟在壤驷胤身后。 钟离月华发现他们果然也朝着那震碎的墓穴而去。 破碎的石头上沾染的血迹,呈现出一种暗红色,钟离月华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放在鼻腔闻了闻。那血的味道有些特殊,带着一种淡淡的腥味,却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香气,不似普通血液。 钟离月华心中暗自思忖,失了那么多血,应该不是自己能挣脱出来的。 突然,黑煞叫了声殿下,钟离月华闻声走过去。 只见黑煞站在一片看似平常的地面上,钟离月华仔细观察,随后发现了一个阵法。这个阵法隐藏得极为巧妙,若不仔细查看,根本难以察觉。 钟离月华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灵力从他指尖射出,施展出法咒解开那道阵法。 他带来的几人见状,立刻拿出工具,开始往下挖。 壤驷胤躲在暗处,小狐狸同钟离月华分享他的那个墓穴是怎么打开的方法,眼睛亮晶晶的,小爪子在空中比划着:“这个墓穴比起娘亲你那个,看上去简单太多,先是要找到破绽,然后找到正确的方位,阵法一破解便可进入。毕竟墓室正门都有方法进行隐藏或者转移。所以呀,这只是通入其中的一条道而已。况且如果这真的是正门,不会这么安静,一只祸妖都没有。” 钟离月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壤驷胤,问小狐狸:“你猜你君父是来干嘛的?” 小狐狸不假思索地说:“他肯定是来抢你东西的。” 钟离月华听了小狐狸的回答,先是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轻声说:“抢东西的倒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墓穴地道孔逐渐被挖了出来,很快就开辟出一个只供一人前进的道。 黑煞在前头探路,自己紧跟其后,后面一行人也小心翼翼地跟着。地道里黑沉沉的,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他们快速地穿越这黑暗的洞穴,不多时便来到了墓穴里。 等他们彻底下了墓,才发现这样的通道还有好几条,如同迷宫一般蜿蜒在墓穴之中。 他们的脚步刚站稳没多久,就看见面前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墓穴。那厚重的大门,因为岁月的流逝变得灰沉沉的,门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散发着震慑之力。周围是形状诡异的灵灯,在他们脚步落下的一瞬间便都亮了起来,那幽绿色的灯光在墓穴中摇曳,更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氛围。 墓主人生前应该是位修为不浅的大能。 钟离月华没有丝毫犹豫,他在空中比下几个阵法,双手快速挥动,灵力在他指尖涌动,化作一道道流光,一道一道地打在那扇大门上。 那大门在阵法的攻击下微微颤抖,符文闪烁得更加剧烈。没多久,只听一阵轰隆的响动,门缓缓打开,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里边儿豁然冲出一只祸妖来。 那祸妖身形巨大,周身散发着黑色的雾气,血红色的眼睛透着嗜血的光芒。钟离月华眼神一凛,手持月华剑,在手中挽出几个剑花,剑身上闪烁着清冷的光芒。他朝着祸妖的头部猛刺过去,祸妖挥动爪子抵挡,钟离月华顺势一个侧身,月华剑贴着祸妖的爪子划过,在祸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祸妖怒吼一声,脚下步伐变换,整个人如同幻影般消失在原地,瞬间出现在祸妖的身后,月华剑朝着祸妖的后背狠狠刺去。祸妖感觉到背后的攻击,想要转身,却已经来不及,剑刃刺入祸妖的身体。 钟离月华知道祸妖不死不灭,如果想要它们彻底不动弹,就只能往它们胸口的精魂处攻击,他抽回月华剑,身形再次跃起,朝着祸妖胸口的精魂处刺去。 祸妖疯狂地挣扎着,但钟离月华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给它丝毫反抗的机会,祸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便轰然倒地,化作一团黑色的烟雾消散。 等钟离月华将祸妖杀死。 其他人也赶了进来。 百里荒一脸疲惫地对着钟离月华说:“我们是在一处祸妖镇守口进入的,死了好几个人。” 此地确实来不及多说,百里音看了看周围,说:“咱们进去吧。” 众人进入灵墓,得以见到一座巨大的雕像,那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的雕像。她身姿婀娜,衣角翻飞,仿若真人一般。 灵墓中有不少宝物的样子,所有人便分头寻找,此刻都不愿聚在一起,生怕别人比自己先找到宝物。 小狐狸好奇地问钟离月华:“这是谁的墓啊?” 钟离月华吐出几个字:“幻梦娘娘,她擅长使用幻境将人困住杀死。” “幻境其实就是人内心心魔所化。” 他们刚说完这话,壤驷胤便走了进来,他抬头也看向那巨大的雕像,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小狐狸转头问钟离月华:“母亲,困住你的幻境是什么?” 钟离月华说:“没有什么能够困住我。” 那个时候的钟离月华众星拱月般长大,族中长老看中他,姐姐疼爱他,他没有心魔,没有所惧所欲之物,心智坚定。 钟离月华紧紧抱着小狐狸,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在墓穴中穿梭。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壁下,他发现了那株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灵芝。那灵芝的菌盖圆润饱满,色泽温润如玉,隐隐有灵气在其中流转。 钟离月华轻轻将小狐狸放在一旁,找到一处洞穴,自己盘腿坐下,开始吸纳灵芝的灵气滋养神魂。只见他双手结印,一道道柔和的光芒从灵芝上缓缓升起,融入他的身体。他的面容平静而专注,随着灵气的不断涌入,他的神魂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泉,之前的疲惫与虚弱渐渐消散。 等他将灵芝的灵气消化完毕,钟离月华长舒一口气,抱起小狐狸,准备离开这里。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墓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沉的世界。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遮住,不见天日,四周是一排排破败的小屋,墙壁上满是斑驳的痕迹,屋顶的茅草也残缺不全,在微弱的风中瑟瑟发抖。 钟离月华心中一惊,心中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如闪电般冲了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衣服上的一块玉佩就被一小孩夺走。 小狐狸反应极快,“嗖”的一下从钟离月华怀里窜出,边追边喊:“小偷,还给我娘亲。” 钟离月华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拉入了别人的幻境之中。他心中暗自思索,自己现在本是半魂之躯,幻梦娘娘不可能能给他制造幻境,所以现在只能是别人的幻境。 可非至亲他怎么能进入呢? 那小孩跑得极快,在这破败的村落里左拐右拐。 钟离月华紧紧跟在后面,小狐狸更是紧追不舍。 终于,在一处巷子的死角,钟离月华看到了小狐狸。只见小狐狸正不停地在挠一个小孩儿,小爪子挥舞得飞快,嘴里还不停地道:“小偷!你为什么要偷我娘亲的东西?” 钟离月华连忙走过去,伸手分开他们俩,一只手拎起还在张牙舞爪的小狐狸,另一只手拉扯住那个小孩儿后衣领。 当他看清那张小孩儿脸的时候,他和小狐狸都愣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这是被拉入了壤驷胤的幻境里。 那小孩儿的眉眼间透着壤驷胤的模样,虽然是孩童的模样,但那股冷峻的气质却有几分相似。 那就说得过去了。 小狐狸身上流着壤驷胤的血脉。 而壤驷胤不知给钟离月华喂过多少次他的龙息和血。 9、他就是意有所图 小小的壤驷胤,身形瘦弱且矮小,他的头发杂乱,却乌黑得如同最深沉的夜色。 小小的龙角倔强地挺立在头顶两侧,还不懂得如何收起来,那龙角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灰色,角尖有着柔和的弧度,像是尚未完全长成的幼芽。 他侧脸上,龙纹蜿蜒盘踞,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却又因此时的狼狈而略显黯淡。 壤驷胤脸上一道伤痕划过龙纹,泛着红肿,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到处都是补丁,原本的颜色已经难以分辨,只能看出是一种暗沉的色调,沾满了灰尘与污渍,瞳孔隐隐散发着金光,如同细碎的金箔。 这双眼睛就像是缩小版的壤驷胤。 钟离月华一松开他,那小孩儿便奋不顾身地往前跑。 “等等!” 钟离月华和小狐狸不得不跟他一起奔跑。两旁的房屋摇摇欲坠,墙壁上满是裂痕,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坍塌,露出里面腐朽的木梁和破碎的砖块。地面坑洼不平,污水横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钟离月华雪白的衣袍在奔跑中被溅上了泥渍,与周遭形成鲜明的对比,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小小的身影。小狐狸也不顾脚上沾满的泥,四爪飞奔,耳朵在风中向后贴紧。 小壤驷胤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而后钻进那间破屋,钟离月华和小狐狸随后赶到,只见下一秒那扇破旧的门被风吹开,发出“嘎吱”的声响,仿佛是这死寂中的唯一动静。 屋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壤驷胤跪在一张凉席上,凉席已经破旧不堪,边缘磨损得厉害。 凉席上躺着一位老人,他身上裹着破絮,那破絮像是从无数破旧衣物上撕扯下来的,勉强遮盖着老人的身体。 那老人形容枯槁,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沟壑,面色乌青,嘴唇毫无血色,眼睛半睁着,眼神空洞,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小小的壤驷胤跪在老人身边,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小小的声音里藏着巨大的悲伤,带着哭腔说道:“你别死,我去给你买药,别死。” 他小手紧紧抓着老人干枯的手。 钟离月华和小狐狸骤然呆在原地。 周围的邻居们慢慢围了过来,他们看不见钟离月华和小狐狸,所有人脸上带着怜悯和无奈。几个邻居将那老人用破旧的席子一卷,嘴里一边说着“可怜啊,可怜”,一边准备将老人抬走。 小小的壤驷胤却突然扑了上去,不让他们带走老人,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像是一只应激的小兽。 “老刘头已经死了,病死了,你让他入土为安吧。” 说话之人声音干涩而沙哑,像是被砂纸磨砺过一般。 当几人缓缓抬走那老人的尸体时,小壤驷胤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着,无声地抽泣着。 钟离月华看到这一幕,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他走过去,想要俯身安慰他。 然而,谁曾想,就在下一刻,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巨石,身边的一切画面突然毫无征兆地改变了。 原本那昏暗的场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林中,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形成一片片光斑。 壤驷胤已长成了少年,他的身姿相较于幼年时更加挺拔,但仍带着一丝消瘦,龙角已经能够自如地收回去,此时的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他在山林间穿梭,寻找着灵草,采到一株珍稀灵草时,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喃喃道:“有了它,我就能突破了。” 可是下山的时候,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走了过来,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恶意。 其中一个身影较为高大之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不是小杂种吗?你找到草药了?” 壤驷胤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和厌恶,他后退了几步,声音是典型的少年声,带着一丝倔强地说:“没有。” 那些人却不依不饶:“别藏了,刚有人告诉我们,你采到一株灵芝草,你进来的时候我们告诉过你吧,采到草药八成都要上供。” 说着,他们便开始大骂他,然后伸手去抢他的背篓,壤驷胤试图反抗,但他没正经学过什么法术,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很快,他就被打倒在地,整个人惊痛地蜷缩着,口吐鲜血。 小狐狸看不过去:“这些坏蛋!” 钟离月华皱眉说道:“这是幻境,是一种既定的虚幻景象,我们若随意去改变发展,可能会导致幻境崩溃,等到幻境自然结束,我们才能够顺利出去。” 眼看着药草被抢走。 就在这时,壤驷胤不依不饶上前,手中突然惊现幽冥之火。那火焰呈现出幽蓝色,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火焰跳动间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瞬间将刚刚重重打他的人包围,那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直接烧死。 其他几人惊恐地退缩在地,不断地往后退,口中惊恐地喊着:“别杀我,别杀我们!” 但壤驷胤此时的表情变得十分恐怖,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 他伸出手,幽冥之火朝着那些人席卷而去。 他将面前之人全部杀死了。 壤驷胤麻木起身,而后自己落荒而逃。 壤驷胤捧着手中的幽冥之火,脸色苍白如纸,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就像见了鬼一般。 四族对于魔族的厌恶程度,那是一种深入骨髓、刻入灵魂的嫌恶。只要有一丝魔族的气息暴露,哪怕只是一点点可疑的迹象,那这个人就如同被打上了必死的烙印。 整个大荒都会变成他的刑场。 壤驷胤杀了人,他逃出灵场,不敢有丝毫停歇,继续狂奔,一头扎进了一片弥漫着樟气的渊林。 那里瘴气浓郁刺鼻,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 渊林里毒物很多,进入的人几乎活不下来,钟离月华下意识冲过去阻止。 下一刻他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幻梦娘娘的墓穴之中。 墓穴里透着一股神秘而又古老的气息,四周静谧得有些压抑。 小狐狸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恍惚,显然还没有从刚刚在幻境里的所见所闻中完全脱离出来。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些画面,尤其是君父发现自己拥有幽冥之火时的模样。 他微微抬起头,轻声说道:“原来君父发现自己有幽冥之火的时候,也是如此害怕。” 小狐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君父可太有反派气质和身世了。” 钟离月华听了,目光变得无比坚定,紧紧地抱住小狐狸,说道:“我不会允许其他人伤害你们的,无论是谁。” 小狐狸听了娘亲的话,往娘亲怀里更加使劲儿地缩了缩,他的声音虽小,却透着无比的坚定:“就算君父是个大坏蛋,我也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他的。君父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他一定不是故意做坏事的。” 小狐狸抬起头,看着娘亲的眼睛:“我们回去以后好好劝劝他,不管他做了什么坏事儿,我们回去之后都可以替他赎罪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寂静的氛围被突然打破,一阵动静极大的打斗声如汹涌的浪涛般传了过来。 原来是钟离玄凛发现了灵墓中的秘宝。 那是一个颇为巨大的箱子,里面或许有着珍稀的丹药。 然而,此时他的面前却站着两个人,百里音和夹谷皓槿,拦住了他的去路。 百里音率先开口,她的话语还算委婉,试图用一种看似温和的方式来解决眼前的僵局:“大家一同来到这个地方,若是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就回去,那岂不是都会非常失望?” 而此刻,钟离月华还在灵墓的另一处地方,对这边即将爆发的冲突毫不知情。 钟离玄凛听了百里音的话,心中满是不屑,他反驳道:“刚刚你们自己可是亲口说的,谁能先拿到就是谁的。现在又来说什么空手而归不好,这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是你们自己下手太慢了而已。”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屑,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两人。 夹谷皓槿可不像百里音那般委婉,他直接了当,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若想把这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拿走,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 话音刚落,他便不再多言,直接朝着钟离玄凛发动了攻击。 夹谷皓槿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招招凌厉,每一招都带着凛冽的风声,仿佛要将钟离玄凛瞬间制服。 钟离玄凛也不是好惹的,他冷哼一声,迅速拔剑出鞘。 那剑身闪烁着寒光,在昏暗的灵墓中划过一道道冷冽的光弧。只见他剑法如风,与夹谷皓槿激烈地交起手来。几个回合下来,钟离玄凛瞅准一个破绽,出剑迅猛,一下子就将夹谷皓槿打伤。 夹谷皓槿受伤后,他那些跟随而来的侍从们见主人受了伤,顿纷纷朝着钟离玄凛冲了过来,想要为自己的主人讨个公道。 而百里音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她的眼神在双方之间游移不定,心中纠结着自己到底是该出手相助,还是就这么袖手旁观。 就在百里音即将出手的关键时刻,百里荒突然开口说话了:“就这么一个箱子而已,如果我们现在就大打出手,那岂不是直接把脸皮都撕破了?这样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啊。” 百里锦书也在一旁附和着劝道:“公主,我们还是先行撤离吧。这二皇子完全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才这样做的。只要我们还没有动手,月华公子还没有回来,那么现在的情况就还能够解释得过去,不至于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钟离月华匆匆赶了过来。 钟离玄凛看到钟离月华出现,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钟离月华一出现,就皱眉看着他:“你怎么能够将二皇子伤成这样?” 钟离玄凛顿时愣住了。 钟离月华有自己的考虑的。 他深知夹谷皓槿这个人睚眦必报,如果不先责骂钟离玄凛,恐怕夹谷皓槿会借着这个由头不依不饶,到时候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难以收拾。 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一硬一软的策略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是钟离玄凛哪里能理解钟离月华的苦心,他满心都是委屈和不解。 “是他们先来抢我的东西的。” 钟离月华让钟离玄凛拿着箱子,然后他向面前的人说道:“如果拿剑能解决的事情,我就懒得动动嘴了,不过规则是一开始说好的,倘若要欺负我族中人,你要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说完,他便收剑入鞘,朝着前方走去。 他意思说得够清楚了。 若还有不识相的,他不介意教他重新做人。 没走多久,却在一处地方与从幻境中刚出来的壤驷胤相遇了。 壤驷胤蜷缩在一处角落,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弯曲着。 钟离月华本想就这么径直走过,但终究还是看不过去,手中的剑鞘轻轻一挑,撩开那垂落在面前的长发,随后缓缓蹲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谁料,就在这一瞬间,壤驷胤就像个碰瓷儿的无赖一般,毫无征兆地朝着钟离月华倒了过来。 钟离月华压根儿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顿时一个猝不及防,被他压倒在地上。 他皱了皱眉头,轻轻拍了拍壤驷胤的手臂,问道:“十三皇子?你没事儿吧。” 话语里虽带着关切,但也有一丝无奈。 正当钟离月华忍不住要用力将他推开的时候,壤驷胤像是才从剧痛中缓过神来,突然刺痛般地呻吟了一声,这才缓缓坐起身来,对着钟离月华轻声道谢:“多谢月华公子。” “……不用谢。” 壤驷胤说道:“为了报答月华公子,我刚刚发现一个地方,那里面应该有东西,不知道月华公子感不感兴趣与我一同前往。” 钟离月华心想自己只是当了个垫子,报答太隆重了吧。 钟离月华听了,微微点头,平静地说道:“若是发现了,我们平分。” 壤驷胤毫不犹豫地点头。 而后,两人便朝着更深处进发。钟离月华示意壤驷胤走在前面,壤驷胤有些疑惑,不禁问道:“这是为何?” 钟离月华神色淡然地解释道:“我从不将自己的后背露给外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的眼神坦荡。 壤驷胤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一下,然后顺从地走在了前面:“我自然是信得过月华公子的人品的,谁都说你清风霁月,做人坦荡。” 钟离月华听了这话,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别扭,但他只是抿了抿嘴唇,并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壤驷胤的身后。 没走多久一群有毒的蝙蝠飞出来,壤驷胤出于本能一下子将钟离月华压在身下。 两人四目相对,钟离月华眨了一下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砰砰直跳。壤驷胤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和关切。 “没事吧?” 一黑一白的头发在这慌乱中缠绕在一起,钟离月华能感受到壤驷胤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那呼吸有些急促,带着一丝慌乱。 壤驷胤的身体紧紧压在钟离月华身上,两人的身体轮廓贴合在一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炽热起来。 在这短暂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壤驷胤双手撑地,缓缓起身,站稳之后,又伸手将还倒在地上的钟离月华拉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月华公子,这地方可是有些门道的。越往前啊,可能出现的毒物就越多,不过呢,这也意味着里面的宝贝价值越高。毕竟,危险与机遇向来是相伴而生的。” 钟离月华听了,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壤驷胤的说法。 钟离月华略作思考之后,主动把月华剑拿了出来。剑鞘上的纹路如同流动的月华,精美而神秘。 他将剑尾递向壤驷胤,说道:“你受伤了,这灵墓之中危险重重,你摸着剑鞘走,剑上的灵力多少能抵御一些毒物的侵袭。”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话语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壤驷胤伸手轻轻搭在剑鞘之上,说谢谢。 在外面的小狐狸忍不住凑到钟离月华跟前,眼睛里满是好奇地问:“咱们不进去看看吗?” 钟离月华却只是坐在外面,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神情说道:“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干坏事儿的。” 就是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走个路都是三步一跌倒,两步一身体接触,故意占钟离月华便宜似的。 以前钟离月华还单纯地以为是他身子太虚了,现在看来啊。 他就是意有所图。 10、可是有只龙实在太会装模作样 壤驷胤和钟离月华二人在墓穴道中艰难前行,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到了尽头。他以为这是一处侧室,周围静谧得让人有些心慌。壤驷胤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周遭的陈设,只见那岩壁之上,悬挂着几盏灯。 那漆黑的灯盏看起来冷硬如铁,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 灯盏之上燃烧着的火焰,发出莹莹的绿色光芒,那光芒在这昏暗的侧室里摇曳着,像是鬼火一般,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些灯油应该是用灵兽炼制而成。”壤驷胤微微皱眉说道,“推开这处暗门,里面应该会逃出些东西,毕竟它们是真墓室的守护者,刀枪不入也不为过,要小心。” 钟离月华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剑,剑柄上的花纹硌得他的手掌有些微微发疼,却也让他更加警觉起来。 随着石门被缓缓推开,一阵轰然巨响如同骤雨来临一般,瞬息之间,破空咆哮声如同群雷炸耳。 只见数只蝙蝠倾巢而出,黑压压的一片,如乌云压顶般俯冲而下。 这些蝙蝠与他们刚才遇到的有所不同,体型更加庞大,翅膀挥动间带起阵阵阴森的气流。 钟离月华眼神一凛,手中宝剑一挥,斩杀了一只。 那蝙蝠长得怪得出奇,腹部赤红,被斩成两半儿后,一股血糜的味道弥漫开来,那味道难闻至极,就像腐烂的尸体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味。 钟离月华刚想凑近查看,手中便被人塞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红珠。 那红珠一落入掌心,就突突跳动着,热烫惊人。 壤驷胤轻声说道:“握住它,这些毒蝠就会避开。” 钟离月华依言紧紧握住红珠,果然,那些原本凶神恶煞般扑来的毒蝠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纷纷避开他们,朝着四周散去。 就这样,两人进入得极为顺利。 壤驷胤看上去对墓室颇为有研究,每一个机关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等到钟离月华见到那一座灰黑色的棺椁时,他便知道他们的确来对了地方,这定是主墓室无疑了。 钟离月华心中好奇,刚要凑近查看那棺椁,突然,有飞剑射出。 那飞剑速度极快,带着凛冽的寒光。 钟离月华侧身躲离,可还是晚了一步,他手臂被擦伤了,一道血痕立刻显现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壤驷胤一把揽在了臂弯里。 钟离月华低头一看,伤口处的血液透着黑色,他心中暗叫不好,这血液的颜色明显是有毒的征兆。 壤驷胤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道:“现在何处不舒服?” 钟离月华此时只觉得伤口处有些火辣辣的疼,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于是迷茫地摇摇头。 可是下一刻,壤驷胤只觉得手臂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他眯了一下眼睛,立刻意识到那团雪白的东西是什么。 没多久,怀中人直接变成了一只白狐。 那白狐一身雪白的毛发柔顺得如同最上等的丝绸,一身白袍从它身上滑落,掉落在地上,堆成一团。 白狐轻轻舔//舐起自己的伤口,那抹红落在皮毛上实在是有些突兀。 白狐红舌柔腻而温顺,可是身体却不可遏制地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眼看着快要蜷缩成一团。 壤驷胤见状,低头用手轻轻抚弄着它的毛发,突然道:“我抱着你可好?” 狐狸听到这话,停下了□□伤口的动作。 壤驷胤将地上的衣物叠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白狐。 他一身灵气开始暴戾地翻涌起来,墨发无风自动,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壤驷胤的眼眸之中瞬间闪过一抹凛冽的寒光,那目光仿若实质化的冰刃。下一刻,他的掌心之中开始有灵力缓缓汇聚,迅速地旋转、凝聚,形成了一个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灵力球。 只见壤驷胤猛地一抬手,便朝着那棺椁而去,当灵力球击中棺椁的瞬间,整个墓室都剧烈地摇晃起来,灰尘簌簌地从墓室的顶部掉落。 那棺椁原本看起来沉重无比,仿佛扎根于此,却在这股强大的灵力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纸糊一般,被轻易地掀翻在地。 棺椁倒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墓室之中。 壤驷胤紧紧地将怀中那具柔软雪白的身体护住,朝着前方缓缓走去。 他的脚步踩在墓室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寂静而又充满诡异氛围的墓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袅袅娜娜的声音如丝线般悄然钻进壤驷胤的耳畔,那声音像是从幽秘的深渊中攀爬而出,唯有他一人能够听见。 那是一种充满诱惑的女声,宛如一条灵动的蛇,蜿蜒着钻进他的心底。 那声音像是拥有一种邪异的窥探力,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内心深处潜藏的心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那罪恶的温床中孕育而生,散发着令人迷醉又危险的气息,滴着蜜一般,甜腻得让人的灵魂都仿佛要被这浓稠的甜蜜所包裹。 ——“他蜷在你的怀里,那么脆弱,只要衣服一盖,谁都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这声音撩拨着人的心弦,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禁忌的画面。 ——“不如将他带回你的龙窟,戴上镣铐,吮化他每一寸白皙肌肤,如驯服烈马般,占为己有,夜夜在你身下承//欢,趴在你膝头哭泣,岂不是……” 那声音继续低语着,像是恶魔的呢喃,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 话语中的描述如同一场荒诞而又充满诱惑的梦境,在他的脑海中肆意蔓延,试图冲破理智防线。带着对欲望赤裸裸的引诱,要将人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 怀中的白狐像是察觉到了壤驷胤周身气机的变化,两只狐耳不安地立起,往他怀里蜷得更近一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壤驷胤浑身肌肉紧绷,抓住白狐的纤长手指紧了紧,那张脸微微僵硬,甚至少见地出现一抹烦躁。 “闭嘴!” 壤驷胤看上去大为不悦,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 可那道女声并没有停止。 ——“凶什么,我可是在你身上看见了许多脏东西,那只狐狸可不像你这样,欲壑难填,我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干净的魂魄。” 壤驷胤冷哼一声:“不过一缕残魂,还想复活,我今日便送你往生。” 话音刚落,墓室之中的空气仿佛突然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一道幽光闪过,凭空出现了一名女子,如同暗夜中盛开的一朵妖冶之花,双眸犹如一泓秋水,流转之间透着勾魂摄魄。 她的指尖上涂抹着丹寇,那颜色浓郁而艳丽,华丽无比,仿盛开在指尖的花,却是致命的。 女子一出现,便如鬼魅般朝着壤驷胤袭去,她的招式诡异非常,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凛冽的阴气,那阴气如同实质化的黑色烟雾,在她的周身缭绕。 她的双手挥动之间,阴气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刃气,朝着壤驷胤呼啸而去,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在嘶鸣。 就在这打斗之中,白狐从壤驷胤怀中滚落。 紧接着,一道人影乍现,钟离月华迅速伸出一只手,捡起落在地上的白袍,然后裹在身上。 因受伤,他只能后背紧紧地抵着墙壁,脊背赤裸着,那肌肤白如凝脂,在墓室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泽。 半幅外袍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身上,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与白色的外袍相互映衬,仿佛是一幅禁忌之画。 壤驷胤在激战之中,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失神这一瞬,他被一股黑气打中,后退了几步。 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月华剑感知到了主人的意志,突然从一旁飞射而出,剑身闪烁着清冷的光芒,精准无误地刺向那女子的后背。 剑刃刺入女子身体的瞬间,溅起了一抹幽蓝色的光芒。 壤驷胤见状,毫不犹豫地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那灵力汇聚成一道耀眼的光束,如同一头咆哮的巨龙朝着女子冲击过去。 那女子在这双重的攻击之下,瞬间魂魄俱散,她的身体化作无数的光点,嘶吼出不甘的尖叫,渐渐消散在空中。 一阵淡淡的阴气,如同残败的烟雾一般,缓缓地在墓室中消散开来。 钟离月华眼看着要倒了下去,一条胳膊便被人锁住了腰身。 他抬头一看,是壤驷胤。 此时钟离血华白发散乱在壤驷胤怀中,薄唇紧抿,一脸倔强,不肯闭眼。 那狐狸耳朵露了出来,颤颤巍巍的,像是娇怯怯、嫩生生的雏鸟,透着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 狐尾垂落,钟离月华突觉腰上的手一紧。 “让我看看你的伤。”壤驷胤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钟离月华疼得全身出了汗,贴在身上的发丝如浸湿了的白绸,他缓缓露出手臂的伤。他此时靠着墙壁,因为疼痛发出有些重的喘气声。 不知道为什么,壤驷胤给他包扎伤口时动作僵硬,那双手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钟离月华倒抽一口气时,他会不知所措地抬起手,眼神中透着一丝无措和担忧。 钟离月华不禁打量着他,随即,咳嗽一声,这一动作让他衣衫又往下坠了一些,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大片胸口。他察觉到壤驷胤眼神拉得更低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哦。 原来不是断袖啊。 壤驷胤将他手臂的伤口包扎好,那敷在伤口上的药传来一股淡淡的草木香,那香气萦绕在鼻尖,让钟离月华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钟离月华就披着那么一件外袍,坐在原地运功。他一边运功,一边琢磨着壤驷胤不是断袖这回事儿,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心中某个念头落了空,胸中那一口气没有松下来,却反而被吊得更高,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 等到钟离月华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就多了一大堆宝贝。 那些宝贝在墓室的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有各种各样的法器,还有古老的典籍。钟离月华语气带了一点试探和不自信,问道:“你还要跟我平分吗?毕竟是你出力比较多。” 而且这地方除了壤驷胤应该鲜少有人发现,毕竟太过隐蔽。 壤驷胤点头,眼神平静而温和:“你先挑,喜欢什么?” 他那模样,活像面前这一堆不是外面人人争破头的灵宝,好像是狐谷集市上叫卖的大白菜,毫不在意。若是钟离月华没看错,觉得此刻壤驷胤眼睛是亮的。 钟离月华伸出手,拿起一本《灵虚秘典》,而后拿起来:“那我选一样,你再选一样。” 旁人都道钟离月华进退有度礼数周全,其实这些都是对外人。他悟性好,天资佳,自矜得很,不合他心意之人,他接触一遍便不会有第二遍的交集。 本来壤驷胤这个人是十分合他眼缘的。 两人就这样你一样,我一样地分着宝贝。 “这颗避雷珠给你吧,我用不上。”壤驷胤拿起避雷珠,递给钟离月华。 “这串珠子好看,归我。”钟离月华眼睛一亮,拿起一串珠子,那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每一颗都圆润饱满。 这幻梦娘娘生前想必也是爱美的人,正经修行的灵器和典籍没有多少,全都是些华而不实的护身法宝。 好看的都归了钟离月华。 一串儿碧梨流珠被他戴在了手腕上,立刻衬得那雪白的皓腕更加好看。 钟离月华穿上衣服的时候,壤驷胤就背过身去,那背影看起来有些僵硬。 他扶着钟离月华出了主墓,然后设法将此地封死。钟离月华身量颀长,壤驷胤搀着他丝毫不费劲,两人的身影在昏暗的墓道中缓缓前行。 在外面等候的小狐狸看见两人出来的动作,瞥见钟离月华有些衣衫不整,吃了一惊,小眼睛瞪得大大的,喊道:“娘亲,君父该不会对你做了什么禽兽之事吧。” 然后下一秒,小狐狸就感觉到双脚离地,钟离月华将他抱在怀里,有些哭笑不得,抬起一只手,捂住他半个脑袋。 “……小孩子别乱说话。” 他那个时候倒是想过。 可是有只龙实在太会装模作样。 11、往昔的温和仿佛被那一场伏击消磨殆尽 两人出了那地下墓室不久,不远处传来打斗声。那声音似是兵器相交,又夹杂着几声怒吼,在这寂静的灵墓周边显得格外突兀。 这灵墓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与诡异。 从外面看,它的轮廓规整,四四方方,宛如一个精心雕琢的巨大石盒静静地矗立。 然而,只要稍稍靠近,就能察觉到其中隐藏的危险。那看似平整的墓道周围,实则布满了陷阱靶子。与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若不仔细观察,根本难以察觉。一旦不小心触碰,周围就会瞬间弹出尖锐的刺刃,在寒光闪烁间便能将人刺个对穿;还有的陷阱是隐藏在墙壁中的暗箭机关,无数支利箭就会如雨点般呼啸而出,让人避无可避。 不仅如此,灵墓中还有一种致命危险——幻境。 这几乎很少人能够躲过,有的是早已逝去之人的幻影,他们或是哀怨地哭泣,或是狰狞地咆哮;有的则是一些美好景象,一旦沉浸其中,就会逐渐迷失自我,成为幻境的俘虏。 钟离月华能找到真正的主墓室,实在是多亏了壤驷胤。 壤驷胤像是知晓这灵墓的构造一般,带着钟离月华巧妙地避开了一个又一个陷阱,准确地判断出正确的方向。 若没有他,钟离月华恐怕早已迷失在这灵墓之中,更别提找到那主墓室了。 钟离月华朝着打斗声地方而去。 多管闲事仿佛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的一种本能,深入骨髓、难以磨灭的习惯。遥想当年,他还在紫炁堂求学的时候,汇聚着来自各族的年轻才俊,怀揣着抱负,也有着各自的脾气和习性,师尊便将管理同门的重任交付于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事风格,要去约束他人谈何容易,偏偏,钟离月华是个责任心重的狐狸,于是乎,同门争夺典籍剑拔弩张时,有他的身影;同门急于求成而走火入魔时,安稳对方气息,耐心劝导循序渐进之理的人也有他的身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哪怕有时候遇到纷争内心也会有一丝犹豫,可身体却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快到大殿之前壤驷胤看了看周围的情形,说道:“月华公子,我便不方便再出现了。” 钟离月华飞快地看了壤驷胤一眼,继而外表是友好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十三皇子今日出手相助。” 他脚步匆匆,来到幻梦娘娘雕像的大殿。刚踏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那气味犹如实质般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钟离月华不禁皱起了眉头,目光迅速在大殿内扫视。只见原本庄严肃穆、高高矗立在大殿中央的幻梦娘娘雕像,此刻已碎成了无数块。断裂的石块散落一地,只剩下一片狼藉。 再看过去,几具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大殿之中。鲜血从他们的身体下蔓延开来,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片暗红色的血渍,尸首的死状各异,有的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惊恐与不甘,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有的则肢体扭曲,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挣扎。 壤驷胤离开之后,钟离月华自然抱着小狐狸跟在他的身后。 发生过的事,钟离月华实在没兴趣看第二遍,也不想看有些人虚伪至极的表演。 小狐狸好奇地问:“娘亲,大殿里发生了什么?” 钟离月华缓缓说道:“夹谷皓槿和他身边的护卫都死了。” 小狐狸一听说:“那个讨人厌的二皇子?谁干的?” 钟离月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钟离玄凛。” 钟离月华曾经心思纯正得毫无杂质。在他的世界里,人心大多是善良的,即便有瑕疵,也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 夹谷皓槿躺在那里,胸口被一把利剑箭贯穿,周围的衣衫被鲜血浸透,形成一片刺目的殷红。他的面容因痛苦和惊恐而扭曲,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临死前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钟离玄凛和他钟离月华一起长大,他们曾一同坐在学堂里,听着长老教诲。 钟离月华深知他性情有些乖戾,心思也颇为狭隘,可在他的认知里,这仅仅是些小缺点。 他从未想过,钟离玄凛心底竟隐藏着如此深的恶意。 钟离玄凛为了获取他的信任,甚至不惜自伤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无辜。 那时钟离月华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这个一起长大的伙伴,却没想到这一切只是谎言,而他对眼前人的险恶用心毫无察觉。 大殿之中,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钟离玄凛站在钟离月华的身后,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委屈,开始向钟离月华解释自己并未杀害夹谷皓槿,一边说着,一边还唤出了所谓的人证。 他的侍从站在一旁,解释他们少主真的没做过,他们被困幻境,一出来就发生了这种事,当时钟离月华选择了相信。 百里音:“月华公子,此事关系重大,夹谷皓槿死得不明不白,种种迹象都指向钟离玄凛,你怎能仅凭他的片面之词就袒护于他?” 面前数十双眼睛都落在他们身上。 钟离月华却不为所动,他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月华剑。 剑一出鞘,便散发出一道清冷的光辉,他握住剑柄,冰冷的剑尖指向面前人。 “钟离玄凛是我钟离族的弟子,你说他杀人,那还是拿出杀人的证据,若是只凭判断,今日你们带不走他。” 那时钟离月华,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不能让钟离玄凛被无端地带走。 百里锦书皱着眉头说道:“月华公子,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二皇子的死,夹谷和百里族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只需将人交出,让我们查明真相不是他做的,我们自然会放过他。” 钟离玄凛几乎是祈求般地让钟离月华千万不要把他交出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夹谷皓槿死了,你们随他一起来的,自然也有责任,便找个替死鬼出去替你们削减这份责任,我是绝不会当这个替死鬼的!” 百里音冷眼看着钟离玄凛:“你若敢作敢当,我还敬佩于你,你躲在月华公子身后,是想让整个钟离族替你承受这个过错吗?” 钟离玄凛不甘示弱:“你是在威胁我吗?” 这谈不上威胁。 可钟离月华深知若是让他们带走了钟离玄凛,此事便已成定局。可终究夹谷皓槿的死不算小事。他当时也不知如何抉择,只好先把人保下来。 当日钟离月华撑着在墓穴中中的毒,拿着月华剑和人过了好几招,才将钟离玄凛带走。就是这一举动,后面才造就了钟离族和其他两族的嫌隙。 小狐狸听完说:“这怎么能怪娘亲呢?分明就是那些人太坏了。” 钟离月华静静地站着,他的目光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从前你君父说我识不透人心,我还同他生气。”他的声音很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时候的他,年少气盛,满心以为只要秉持着无愧于心的信念,世间之事便不会偏离正道。 他嘴角浮现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我那时的确太天真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若是再一次让他以真身重回幻梦娘娘墓穴,他知道自己肯定还是无法全身而退。 长姐惨死的画面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中,那痛苦、那绝望,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还有钟离族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眼前消逝。 “你君父没说错。”钟离月华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只是往事不可追。 他想要留下来,也只是为了看透最后一个人罢了。 知道一些不会有人告诉他的真相罢了。 壤驷胤的身影在灵墓的岔道口稍作停顿,随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向着灵墓外走去。 他的脚步看似平稳,可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刚踏出灵墓没走几步,他的身体便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摇摇晃晃地朝着旁边的一棵树挪去,他伸手撑住了树干,紧接着,伴随着咳嗽,一口鲜血从他口中而出,在地上溅出一片刺目的红。 是刚刚幻梦娘娘墓穴里,那凌厉一掌所受的内伤。 偏偏他就在钟离月华面前装得若无其事,一直强忍着身体的剧痛,直到此刻身处无人之处,才敢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出来。 壤驷胤缓缓地扶着树干坐下,身体靠着树干,手紧紧地捂着胸口,那里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他的脸色渐渐浮现出一抹灰败之色,嘴唇变得惨白。 他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后,拖着身体找到一处山洞。进入山洞之后,他立刻盘坐在地上,双手结印,开始闭目调息,山洞里一片寂静,只有他轻微的呼吸声在回荡。 三日的时光在这山洞里悄然流逝,一缕阳光终于透过洞口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壤驷胤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出山洞,墨影便出现在他眼前。 墨影一贯板着的脸此刻看起来更加严肃,他朝着壤驷胤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向他禀告这几日发生的事。 壤驷胤当听到“夹谷皓槿死了”这几个字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诧异的神情。 “谁做的?” 墨影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百里族声称是钟离玄凛,月华公子没放人。” 壤驷胤微微点头,轻声说道:“他自然是不会放人的,他护短得很。” 钟离月华:“……有时候不得不说,你君父真的很了解我。” “还有……二皇子殿下在月华公子离开的时候派了人去拦截。”墨影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可话中的内容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你说什么?”壤驷胤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闪过一抹惊怒。 “月华公子受了伤,不过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小狐狸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愤怒地跳了起来:“太坏了,壤驷渊居然敢埋伏娘亲你,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让君父想办法整治他。” 钟离月华听到小狐狸的话,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之前真的误会你君父了。”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怅惘,回想起之前与壤驷渊之间的种种矛盾与误解,他现在才意识到,或许背后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小狐狸听到钟离月华的话,不禁抬头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之前我回去的时候的确遭到了龙族伏击,龙族之人个个凶狠异常,我们寡不敌众,还是百里荒护着我离开,因此我受还受了很重的伤。” 钟离月华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很生气,因为知道我从灵墓之中寻得了灵宝的人除了你君父,再无他人知晓。壤驷渊却带人伏击于我,嘴里还说着他弟弟不敢做的事情他来代劳。”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自然而然地便怀疑是你君父授意的。” 就因为这个误会,当钟离月华和壤驷胤再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很是无礼。往昔的温和仿佛被那一场伏击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疏离。夹谷请了天界的仙修,试图找出杀害夹谷皓槿真正的凶手,办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鸿门宴。 钟离月华受了伤后,就回到了钟离族修养。 休养的那段时间,外面也很不平静。钟离月华之前在幻梦娘娘殿执意保下钟离玄凛的行为,显然激怒了夹谷族和和百里族。 夹谷族的使者们气势汹汹地前来,想要从钟离族这里讨一个说法,为死去的夹谷皓槿寻求一个公道。 12、双亲相残,何其残酷 九天城。 高大城墙由青石堆砌,符文闪烁微光,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座塔楼,塔楼的尖顶直插云霄,有着龙族标识的旗帜迎风飞扬。 中心皇城琉璃瓦折射光芒,雕梁画栋间尽显奢华,壤驷君主静静地坐在帘幕之后。 那帘幕是用珍贵的天蚕丝织就而成,薄如蝉翼却又坚不可摧,绣着似是九天之上的祥瑞之景。 壤驷渊在不远处慢条斯理地向帘幕后的壤驷君主讲述着在灵墓发生的事情。 他说起其他几族的纷争时,目光像是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壤驷胤的身上,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开口问道:“十三平白受了一身伤,不知道最后有没有什么收获?” 壤驷胤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神色平静地回答道:“二哥不都知道了吗?我尚未到墓中心,便被那幻境所伤,调息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壤驷胤已经被盘问过很多次是否在墓中有机遇。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宫殿中传开。 壤驷胤回到九天城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流落在外的那些年,让他和龙族其他人之间划开一道无形的鸿沟,不算亲近,壤驷君主心中对他怀有愧疚之情,在很多时候他都愿意对他宽容,网开一面。 至于壤驷渊,对壤驷胤的时候,也是顺眼的。毕竟,在壤驷渊的评判体系里,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唯有看脸这一项。 而壤驷胤呢,若论及俊俏的程度,在这九天城中,数一数二,剑眉星目,鼻梁挺直,他平日里与世无争,不争不抢,身后没有母族的庇护,处理差事,无可挑剔。十几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待差事都恰到好处。 这种种表现归结起来,用两个字形容最为贴切——乖巧。也正是这,才成功地进入了君父的视线,得了赏识。 而在其他人的眼中,他们心里都有着一种共同的想法。不管最后在这权力的角逐中,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壤驷胤都会是最好的狗腿子人选。乖巧听话、与世无争,既不会对上位者造成威胁,又是一把得心应手的工具。 壤驷渊蓦地笃定道:“那灵墓中的东西早就被一扫而空,那定是钟离月华拿走了,那只狐狸性子烈得很,软硬不吃,偏偏那张脸嘛,嘶……” “本想将那灵宝献给君父,不想被那钟离月华所夺,是孩儿们技不如人。” 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壤驷胤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二哥。 帘幕之后,壤驷境主的身影隐匿于幽暗中,看不清面容,唯有那隐隐散发的威严气息透帘而出。 与此同时,一道女子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映照于旁侧。 世人皆传“龙主奢淫”,此语在壤驷境中流传甚广,即是全民供奉,即便是境主的子女亦不能免俗。 在壤驷,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职级仿若一道道无形的阶梯,越是高阶之人,供奉龙主的数量便越多。 财富、珍宝、奇物,源源不断地从各方汇聚,似涓涓细流最终奔涌向的是龙主宝库。 传言说壤驷境主坐拥一处神秘宝库,其中的无上灵宝,引得无数人为之侧目、遐想。 此时,壤驷境主隐匿于帘幕之后,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与威严,缓缓开口:“钟离月华?那个狐族的小辈?” 壤驷渊恭敬地站在一旁,微微颔首:“君父,你可别小看这个小辈,他比之他长姐钟离月莹的风头都不逊色,当初于紫炁堂成名,此子行事果敢,聪慧过人,且在狐族中颇有威望,如今在诸多事务中崭露头角,日后恐怕更是不可小觑。” 壤驷境主带着几分轻蔑与不屑:“哼,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 那语调高高在上,仿佛世间一切在其眼中皆如蝼蚁。 壤驷渊:“十三,你与那钟离月华似乎在上次百里的婚宴上貌似有过交集。” 壤驷胤上前一步,神色平静地回应:“本来以为百里音见到那只湖妖会有所动摇,不想是我们小看她了,钟离月华在其中突然横叉一脚,我自然要跟上去确认那湖妖不会叛变。” “那个湖妖最后如何处理的?”壤驷境主问道。 壤驷胤:“他的尸体沉在净月湖。” 壤驷境主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还是十三深得我心,很好,不要给人留下把柄就好,如今百里和夹谷拧成一条线,不如我们也考虑与钟离族结盟?” 壤驷渊笑道:“君父,钟离月莹可瞧不上我们。” 壤驷境主冷笑一声,今后瞧不瞧得上?那可得两说了。 钟离月华不敢离大殿太近。 但凡一境主殿,底下自有法阵,很容易触发。 壤驷胤回到九天城之后,日子就如同平静的湖水,被这九天城的高墙深院所禁锢,这感觉就像从前与钟离月华成婚之后的日子。 钟离月华便开始耐着性子敦促小狐狸修行。 溯魂镜将他们带到了这个地方,若神魂太过虚弱,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无法逃脱。 可小狐狸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经脉堵塞,灵力磕磕绊绊地在体内流动,一点也不顺畅。 仅仅是练习一式功法,对他来说吃力得要命,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小狐狸抬眼偷偷瞧了瞧自己娘亲的脸色,只见钟离月华柳眉微蹙,面色不大好看。小狐狸立马收起那副吃力的模样,开始卖萌讨乖,打太极一般说道:“欲速则不达,娘亲。我虽然现在还不会,但是我肯定会慢慢领悟的呀。” 钟离月华听了小狐狸的话,轻挑眉毛,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严肃地说道:“可这等基础修行功法,是进入紫炁堂便要学会的啊。你这样怎么能行呢?” 若是神魂太过脆弱,难不成小狐狸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小狐狸过去懒散到了骨子,一个月里,半个月的日子都被他肆意挥霍。在课上不是睡大觉,就是跟着旁人出去捞鱼玩耍,世间所有好玩的事情都比修行重要得多。 生活散漫,毫无规划与自律,至于修行,在他那里就像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他所谓的那点儿修行底子,也不过是他自己在偶尔兴起时,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胡乱琢磨出来的。 受了娘亲责备,他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语来为自己辩驳,小脸皱成了一团,就跟霜打了的茄子。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那模样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小嘴一撇,面露委屈地说道:“可我身体里边儿有魔气呀,我要是修行狐族功法的话,这两者肯定会相互冲突的。要是强行修行,就会像君父一样遭到反噬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钟离月华。 钟离月华微微一皱,细细想来,小狐狸的话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同属性的灵力相互冲突是极为危险的,就像水火不容,强行融合只会带来反噬一般。 魔族功法对于钟离月华来说,从未涉足过。 甚至称之为禁忌。 而壤驷胤最是谨慎,将秘密攥在手心,藏得死死的,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也没发现。 若不是小狐狸觉醒幽冥之火,他们被困在此。 小狐狸宁愿去毫无根据地怀疑君父是另有其人,也不会想到他君父藏着这么一个秘密。 钟离月华只能想到,壤驷胤自己也没有别的法子来破解魔气与其他灵力相互冲突。 钟离月华轻声问道:“紫炁堂的师傅都不管你吗?” 小狐狸听到这个问题,小眼珠滴溜溜一转,开始回忆道:“倒没有完全不管。” 小狐狸声音里带着一丝懵懂:“只是在修行这件事情上,他们对我确实没有太过严苛。有时候在课堂上教的法诀,我因为贪玩或者走神没记住,等下了课去询问的时候,那些师傅们总会眼神躲闪,然后拿别的话来搪塞过去,就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可是他们对待其他弟子就完全不是这样的。” 因为这个,小狐狸听到过不少风言风语。 无非就是父母相残,波及到他,也受冷落。 “以前,我一直以为是他们都惧怕君父,所以才不敢对我多加管教。又或者是因为君父都不怎么管我,他们也就跟着对我不太在意了。” 他过去常常发火,谁都不敢惹他。 就在那一瞬间,小狐狸像是摸到了什么,心中涌起一种微妙的感觉,暗暗思忖,如果说那些师傅完全不管自己,似乎也说不过去。 他去打树上的桃子,还有去捞水里活蹦乱跳的鱼之时,紫炁堂的师尊们一个个脸上的焦急不是能装出来的,那是真真切切的担忧,生怕自己出什么意外。 而且在其他方面,自己也未曾被亏待过。 那只能是他君父授意的,让师傅们不能在修行之事上过多地引导自己。 母子俩对视一眼。 都有同种猜想。 壤驷胤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的儿子彻底养废。 他的计划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在他的布局下,小狐狸就像一只被圈养在温柔陷阱里的小兽,温水煮青蛙般地被养废。 若不是小狐狸生性顽劣,偷了那溯魂镜,从而导致后面这一系列的事情,恐怕千年、万年过去,他们都无法察觉壤驷胤这背后的处心积虑。 这种算计。 钟离月华一时竟不该如何评价。 小狐狸在想明白这一层后,脸上露出一抹极为别扭的神色。 那表情像是生气,又像是害羞,各种情绪在他那脸上交织,最后他带着一丝期待又有些忐忑的心情问道:“娘亲,那你说君父是喜欢我的吗?” 真是的。 他以为小狐狸会问出什么。 钟离月华这一刻心软到极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地坐在小狐狸的面前。 随后,他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拿起了小狐狸腰间挂着的那个符咒。 钟离月华目光落在符咒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轻声开口说道:“大荒有一种树,名叫灵炎树。那需历经千年岁月才得以生长,整棵树通体火红,宛如燃烧的火焰。在它的周围,守护着一种名叫赤影兽的灵兽,极为凶猛,日夜守护着灵炎树,不容许任何生物靠近。” “而这灵炎树最珍贵的便是它的木头,传说只要在上面刻下某人生辰八字,便会自动凝结成符,悬挂在身上就成了一件保命的法器。” 钟离月华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有一天,你君父受了伤归来。我询问他为何受伤,他说去找了个小玩意,被一畜生所伤。然而,后来我们居住的地方却无端多了一颗灵炎木。如今,这由灵炎木制成的木牌就悬挂在你我的腰上。” 小狐狸听了娘亲的话,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 他毕竟还年幼,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孩子。虽然顶着九天城少主这样尊贵的身份,可他却觉得自己还不如城门口那些卖红薯的小孩有人疼爱。 现在听到娘亲讲述的这些事情,眼睛都亮起来了。 小狐狸尚在年幼懵懂之时,周围的人只要稍稍上些心,对他悉心照料,外界那些风言风语,根本吹不进他的世界里。 可随着他渐渐长大,就变得复杂起来。虚情假意之人,挂着讨好的笑容,主动凑到他的身边,看似友善,实则心怀鬼胎,心术不正的家伙也开始冒了出来。 他们怀揣着各种别样的心思,故意透露一些不该让小狐狸知道的事情。 将当年双亲相残之事告诉他。 小狐狸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怎能不多想? 他还在那连走路都未学会,说话还会流着口水之时,就被壤驷胤扔到了放着水璃镜的地方。他对着镜子里娘亲的幻影,学会了一声声稚嫩的“娘亲”。 血脉相承的本能,即便他从未见过娘亲的真实面容,可心中却始终怀揣着一股柔软之情。 双亲相残,何其残酷,谁能接受。 最初知道真相之时。 愤怒与悲伤如汹涌的潮水在小狐狸胸膛中澎湃,他像一头发狂的小兽,冲向屋内的置物架,精致的瓷器被他狠狠扫落在地,瞬间摔得粉碎,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书籍画卷被他肆意撕扯,凌乱的纸张如雪片般在空中飞舞。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他边哭边朝着君父跑去,小小的身子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 “君父,他们都是在胡说八道对不对?娘亲只是出远门了,他肯定是出远门了!” 那声音带着哭腔,饱含着最后的期待与哀求,仿佛只要君父点头,这一切可怕的噩梦就会消散。 壤驷胤站在不远处,面容冷峻,眼神复杂地看着陷入崩溃的小狐狸。 他什么都没说,只抬手,示意侍从把门关上,让小狐狸在这封闭的空间里独自冷静、反省,随后便转身,在门扇闭合的那一刻,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昏暗的走廊深处。 他们那之后的关系就很紧张。 小狐狸顽劣不堪,处处跟壤驷胤做对。 小狐狸还记得,他百岁之前,和君父还是能够和睦相处的。 君父的书房宽敞安静,大大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沙漏。细沙缓缓流淌,每当沙全部漏完,君父就能结束每日繁重的公文。 小狐狸想让君父陪自己,便想让漏沙的速度加快,可是,摆弄沙漏的时候,不小心直接将那东西直接摔坏了。 壤驷胤看到这一幕,无奈地捏了捏额头,实在对小狐狸的调皮有些头疼。随后,他便让人将小狐狸抱走。 小狐狸一下子慌了神,他紧紧地抱着君父的大腿,嘴里不停地说着自己不是故意的。 壤驷胤看着小狐狸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一软,松了口,挥了挥手让下人出去。 而后,壤驷胤让小狐狸在他的书房练字。 壤驷胤那张大书桌旁边,放置着一个小小的书桌,那是专门为小狐狸准备的。 小狐狸于是乖乖地拿起毛笔,那毛笔在他的小手里显得有些笨拙。 他努力地想要写好字,可是没练多久,小小的身子就趴在桌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笔墨沾了他半张白嫩的脸。 壤驷胤看到这一幕,额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抽出小狐狸练字的那张纸一看,只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狗爪子在地上随地乱刨留下的痕迹,都比这好看。 可是壤驷胤还是把那字画命人裱了出来。 13、儿子还在镜中 小狐狸魂魄不够强大,这无疑是件极为麻烦的事。 钟离月华如今已经能够自如地现行,是因为他本身实力够强。 他们总要出去的,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若是壤驷胤并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钟离月华想着,出去之后自然会同他好聚好散。 毕竟当日他归顺天界之事,他们如何都走不到一起的。 小狐狸此刻眯着眼睛,耳朵欢快地晃动着,得知了壤驷胤不讨厌他,就像一个得到了最心爱玩具的小孩子,跟吃了香果子般满足。 钟离月华想,修行不成,那只能靠外力进补了。 钟离月华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着小狐狸的脑袋,郑重其事地嘱咐道:“你且留在九天城,我去替你寻找提升神魂的灵草,你要仔细观察你君父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大事还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都要一一记录下来,莫要遗漏分毫。” 小狐狸懵懂地眨着眼睛,耳朵微微晃动,毫不犹豫地马上答应下来。它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娘亲,您可要小心呀。” 一晃眼,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小狐狸慵懒地趴在窗台上,它那一身原本柔顺的毛发此刻乱得像个鸟窝,乍一看就像一只炸毛的大兔子。这些日子里,没有人给它梳理毛发,它自己又总是顾着玩耍和观察君父,它耷拉着耳朵,实在很是想念娘亲。 他只在娘亲面前才露真身。 壤驷月曜浑身的毛如同冬日初雪,经常做的事就是趴在娘亲怀里,四脚朝天地躺着,小爪子在空中乱挥,只有娘亲才会替他梳理毛发。 从头顶到后背,再到小尾巴,每一处都不放过。小狐狸则眼睛舒服地眯成了一条缝,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呜呜”的惬意声。 而且娘亲不允许他的毛发有一点脏乱,没事就按着他一顿梳理毛发。 小狐狸有点担心自己会秃。 这日,君父壤驷胤让墨影给他套车,看那架势是要出门去。 小狐狸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当那由威风凛凛的灵兽拉着的车子一停稳,小狐狸就像一道闪电般迅速地跳了上去。 车子晃晃悠悠地前行,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 小狐狸好奇地探出头来,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楼,雕梁画栋,装饰得极为华丽,隐隐透着一股脂粉香。 小狐狸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九天城最出名的风月之所嘛,他当然没来过这种地方,只不过听人说过。 他虽然是只狐狸,可他心里清楚得很,君父没有其他子嗣,若娘亲以后不会再跟君父生育其他孩子,那自己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九天城的下一任主人。 是有人上赶着要让他学坏。 可他没什么兴趣。 他想起过去自己常常同君父吵架,可君父曾经对他说过,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他和娘亲的位置。 当时小狐狸只觉得无比讽刺,他君父都杀了他娘亲,说这种话可真是虚伪至极。 小狐狸心里很是纠结,如果他真的把君父来这种地方的事情记录下来,娘亲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小狐狸犹豫着,爪子在地上来回划动,君父已经下了车,大踏步地往里进了。 壤驷月曜连忙跟了上去,他决定,如果君父干了坏事儿,他就告诉娘亲,如果规规矩矩的,他可以一笔带过。 在壤驷胤关门的时候,壤驷月曜溜了进去,看到桌上的点心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嘴馋,辟谷之后,倒是不用进食,不过他还只是只小狐狸,之前都是娘亲给他找吃食。 娘亲离开之后,壤驷月曜就光明正大地跑到厨房偷吃。 厨娘抱怨过好几次有小偷,可又找不到人。 不过就大多不是他喜欢吃的菜色,他有点不满意。 在房间里只有他君父一人的时候,他是不敢偷吃的,等到门被推开,小狐狸迅速捡了一个栗子糕喂进嘴巴里,小嘴被撑得鼓鼓囊囊的。 来人他熟悉,是他君父曾经的得力属下,名叫郢泽。 如今郢泽掌管着一座名为苍澜的城池,在那一方土地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壤驷月曜耳朵竖得直直的,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寒暄。 郢泽恭敬地行礼后,率先开口:“殿下,许久不见。” “您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如风云变幻,难以捉摸……若君主殡天,这天下必然大乱,到时候可就是各凭本事的时候了。” 壤驷胤不动声色。 郢泽声音压得更低:“您心里明白。壤驷十八城来说,各城的军队部署看似稳固,实则暗藏玄机。现在各城都有咱们的人,只要君主殡天,信号一出,咱们立马收拢大权,到时候整个九天城还不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壤驷胤:“其中变数太多,不可轻举妄动。” 郢泽忙不迭点头:“殿下所言极是,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壤驷月曜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用绳子牵着,随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话左右摇摆。 他的小爪子握着笔,在纸上拼命地记录着,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能力。 他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真的是被君父养成了个废物? 小狐狸想到前不久自己还在紫炁堂掏鸟窝,娘亲仿佛有意要将他幼年时代没有受过的疼爱都一起补回来,总会给他弄一些小孩感兴趣的吃食,还给他讲故事。 他的确还没长大,是只小狐狸,四境关于狐族人身化形的界定,五百岁才成年,所以他不懂很正常。 等他们终于说完。 而后君父拍了拍手掌,外面便有一道女声响起:“姑娘们,给两位大爷弹曲。” 而后几名带着面纱,穿着鲜艳裙子的女子进来了,他们手里持着各种乐器。 隔着一层纱帘便开始弹奏起来,糜糜琴音,好不自在。 小狐狸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几乎痴了。 他看着酒又十分好奇。 刚想伸过去舔一口,壤驷胤突然将酒杯端了起来,同对面的人碰杯。 突然壤驷胤盯着那盘点心看了一眼。 他对面的下属开口问:“十三皇子怎么了?” 壤驷胤:“没什么,干杯。” 小狐狸看着他君父神色恢复正常,料想想君父应该没发现。 娘亲告诉过他。 溯魂镜内发生的一切他们不可以做任何的改变,否则他们将会永远的停留在这里,甚至会在原本的世界里消失。 帘幕轻垂,琴音袅袅,那弹琴的歌姬正沉浸于乐曲之中。 忽然,一只纤长的手掀开帘子,两人缓缓走了出来。 紧接着,两名歌姬像是得了什么暗示一般,分别款步朝着他君父和郢泽身上靠了过去。 一旁的小狐狸见状,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惊讶。 他小脑袋瓜里呀,已经飞速地想好了要去向他娘亲告状的说辞呢。 可就在这时,壤驷胤却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不必了,两位姑娘再给我们弹一曲吧。” 那两名舞姬何等机灵,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当下便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袅袅娜娜地又回到了帘幕后面。 对面的郢泽瞧见这一幕,不禁被逗乐了,笑着开口道:“殿下如果真如传闻一般不近女色。” 小狐狸在心里默默想着,那可不,他君父当然是近男色啦,哼! 这么想着,他也不敢再偷偷去喝酒了,乖乖地待在一旁。 突然,郢泽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夹谷一定要严惩凶手啊,恐怕月华公子现在不太好过呢。” 小狐狸一听到提及自己娘亲的名字,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一下子就竖得笔直,眼睛也睁得更大了,全神贯注地听着。 而他君父呢,只是淡定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就我知道了? 那些话本可不是这么写的。 作为四境相当有话题的人物,以他君父和娘亲为主角话本不算少,他们那些感情纠葛,不知道养活了多少说书先生和话本写手。 起初小狐狸也只是好奇而已。 后来就欲罢不能。 因为认不全字,还去听说书先生讲。 尽是些跌宕起伏、爱恨交织的情节,他君父对娘亲的强取豪夺,霸道与不甘在字里行间肆意流淌;离别之际的执手相看泪眼,哀怨与不舍仿佛能透过纸张扑面而来;还有那因爱生恨的决绝,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令人唏嘘不已。 只是他有点儿不满意为什么他就没有一点儿戏份呢。 他好歹是他君父跟娘亲的儿子,怎么就这么没有存在感。 他曾经还去找到了那个书摊老板理论。 老板擦着汗战战兢兢。 “小少主,现在人口味都变了,喜欢美强惨,不喜欢看生子文,而且现在大家喜欢强制虐恋,我们搞艺术创作嘛,当然是要跟着市场走,主要你现在还没有名气,我们现在把你加上去,强捧灰飞烟灭呀。” 小狐狸愤怒:“那我怎么一点儿戏份都没有?” 书摊老板拿起一本带球跑话本说:“少主,你看这不是有你吗?” 小狐狸翻了翻。 发现全书只有他的存在就是他在他娘亲肚子里的时候。 “可恶。” 小狐狸想。 欺负他年少不出名罢了。 在壤驷境,被他君父扔来扔去,在话本里他连个出场戏份都没有,就欺负他不出名吗? 这个时候他君父不应该霸道开口说:“谁敢为难月华公子,就是跟我过不去。” 果然跟现实跟想象是有差距的。 等到他娘亲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各种灵草丹药,甚至嘱咐说多吃点儿。 壤驷月曜一口嚼的灵草,一边嘴里念叨着修炼神魂的法诀,早忘了要告状之事。 钟离月华问小狐狸他君父最近在干嘛? 小狐狸于是把自己记录的本子给了钟离月华看。 钟离月华本来看到前面每日非常规律地修行处理公文还算淡定,可是接下来看到他进出风月场所的时候,突然挑了挑眉。 后面的记录都是什么天,什么十八城。 应该是记不过来,不会写的字全都一笔划过,有的还用不知名符号代替,还画了只小狐狸。 看出来了,文化水平确实不高。 等到小狐狸打了个饱嗝,坐直了,开始修行。 这一修行就停不下来。 半夜,小狐狸远远地闻见了烤鸡的味道。 小狐狸看了一眼不远处他娘亲化作原身趴着优雅地睡着了。 于是悄咪咪跳下他娘亲给做的窝,往着烤鸡的味道而去。 小狐狸迈着它那四条小短腿,慢慢悠悠地蹦跳着前行,毛茸茸的身体一耸一耸的,耳朵轻轻晃动。 他双眼紧闭着,迷迷糊糊的,开玩笑,这里是他家,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当然不会走错。 这香味是从后院传来的,小狐狸心中满是疑惑,后院怎么会有这样诱人的味道。 可是,那烤鸡的香味实在是太香了,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不停地挠着小狐狸的心。 他那小小的鼻子不停地嗅着,小嘴巴也微微张开,嘴角似乎都要流下口水来。 小爪子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扑扑”声。谁知道,它刚刚一踏入后院,周围突然泛起一阵奇异的波动,小狐狸那原本柔顺的毛一下子炸了起来,根根直立,就像一个毛茸茸的刺球。 还没等它做出任何反应,他就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紧接着,一只手毫无预兆地伸了过来,小狐狸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这只手拎了起来。 小狐狸在空中晃荡着,眼睛瞪得大大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那正是他君父。 壤驷胤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低沉的声音在小狐狸耳边响起:“原来是只贪吃的小狐狸啊。” 壤驷胤其实许久之前就隐隐有所察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 他原本以为是那些往生之人的魂魄缠绕在周围。 他本想置之不管。 生魄本来就很寻常。 地府与四境天界很是不同,地府混乱无度,经常有流窜的生魂,不过大多灵力不高,从身边而过就像一阵风。 可是实在离自己太近了。 两团魂魄都快凑到他面前了蛐蛐了。 他还没见过这么胆大的生魂。 小狐狸听到这话,又看到近在咫尺的壤驷胤,悚然一惊,眼睛瞪得更大了,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因为他吃了太多的灵草,在这个世界现形了。 壤驷月曜大喊一声娘亲,声音在静谧的院子里回荡。 壤驷胤:“……娘亲?” 就在这刹那,一个蒙着面的人如鬼魅般闪现,瞬间从他手里夺走了那只小狐狸。 擦脸之际,发丝轻轻吹到了壤驷胤的脸上,如同羽毛而过,却让壤驷胤瞬间瞪大了眼睛。 白发清瞳。 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不远处那人袍子上,面纱随风而动,白发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辉,对面之人手中紧握着一把剑,那眼神凛冽而深邃,很熟悉。 刹那间,两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动起手来。 壤驷胤身形如电,率先冲向钟离月华,手掌着钟离月华的面门击去。 钟离月华脚下步伐向左一侧身,壤驷胤的手擦着他的面纱而过,要揭他真实面目。 紧接着,钟离月华反手一挥剑,剑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寒光,直刺壤驷胤的肋下。壤驷胤反应极快,身子向后一跃,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后倒飞出去。 但他尚未落地,钟离月华又是一个箭步向前,剑如灵蛇出洞,在空中挽出几个剑花。 壤驷胤没动用灵力,借力再次冲向钟离月华。 钟离月华脚步一错,身体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旋转,避开了壤驷胤这凌厉的攻击,同时手中的剑横着扫向壤驷胤的腰部。 壤驷胤双手下探,想要抓住剑身,却被钟离月华巧妙地变换剑招,剑尖向上挑起,直逼壤驷胤的下巴。 壤驷胤身子向后仰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剑。 钟离月华乘势欺身而上,剑如雨点般朝着壤驷胤刺去。 壤驷胤左躲右闪,在剑影中穿梭。 突然,钟离月华一个虚招,剑看似刺向壤驷胤的胸口,实则中途变向,用剑压在壤驷胤的脖颈上。 壤驷胤无奈,伸手投降。然而,下一刻,他像是突然发了疯一般,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摘钟离月华的面纱。 钟离月华瞪大眼睛,显然没有料到壤驷胤会有如此举动。 随着壤驷胤的手落下,面纱缓缓落地,就在他偏头要转过来那一刻,钟离月华的身影却消失了。 院子里只剩下不远处那只炸毛小狐狸,还有那一层静静躺在地上的白纱,壤驷胤站在原地,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壤驷胤回头看向那呆若木鸡的小狐狸,眼神凌厉。 “你刚才唤他什么?” 钟离月华从那四方池里破水而出,宛如溺水之人终于挣脱死亡的怀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此时的他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那雪白的皮肉,浑身上下湿透的模样好似一只被雨打湿的白鸽,楚楚可怜却又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白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水珠顺着发梢和脸颊滑落,滴落在满是血水的池子里。 那池子中的水蔓延开来,是血阵。 血水如同有生命一般,在池水中缓缓流动、汇聚,勾勒出复杂而又神秘的纹路。 浓重的血腥气息弥漫在四周,幽暗中,古老而繁复的法阵在地上闪烁着诡异光芒,中央是一泓浓稠鲜血汇聚成的漩涡,那鲜艳刺目的红色似有生命般缓缓旋转、翻涌。 钟离月华身姿挺拔却孤冷,立在这漩涡中心,衣袂在无形的力量波动中轻轻拂动。 以血祭祀,召唤所求之人,这是禁术。 而蹲在池边看着他的壤驷胤,墨发漆黑如夜,肆意地散落着。 他赤裸着上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钟离月华,那笑容里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有戏谑,有冷漠,更有一种让人胆寒的疯狂。 下一刻,他猛地下池子,将钟离月华狠狠抵在了池边,手指如同铁钳一般,用力地捏着钟离月华的下巴,让他被迫仰头,那股力量仿佛要将钟离月华捏碎。 钟离月华下意识地握住壤驷胤的手,就在这一瞬间,某些曾经崩溃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疯狂反扑。 钟离月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儿子还在镜中。” “我管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