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 1、1 《失算》巧克力流心团 文学城独家发表23.7.5 然而天父并未体恤好人,到我睁开眼,无明灯指引。——《少女的祈祷》 2012年的第一场雪比所有人预想中都要大,铺天盖地,连着两次暴雪预警信号后,大雪素裹着整座城市变为银装。 路梨矜裹紧羽绒服,嘎吱嘎吱的踩着雪往自己的“婚房”走。 彼时还没有禁止烟花爆竹燃放的条例,白雪中参杂着红色的碎屑,好不漂亮。 呼吸带出的白色水雾被围巾包裹,面前湿漉漉的,连睫毛都仿佛结了冰,看不清前路如何。 泠冽的疾风拂过,吹彻枝头压得积雪,洋洋洒洒地飘了满脸。 路梨矜驻足,背过身去,逆着风向慢吞吞地往后挪动,她仰起头,看见大雪初霁后蔚蓝的天际,莫名其妙地生出些想流泪的冲动。 是谁说的来着?太阳不可直视? 她未来的“婚房”在明清苑,帝都排得上号的高档小区。 陈家向来待自己不薄,家中没有出事前,也曾门当户对过,两家早早订过娃娃亲。 早年间路家在帝都,祖宅就在陈家隔壁,两家交好,后来出事,举家南下才断了联络。 未婚夫陈扬是知根知底的对象,大路梨矜三岁,在国外读商科,青年才俊,为人温润体贴。 陈老爷子更是视自己如己出,这桩用来为陈老爷子冲喜,讨老人家欢心的婚事,除开路梨矜跟陈扬没什么多余的感情基础外,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路梨矜的生日小,在十二月,要到今年年底才满二十岁,没到领证的年纪,于是陈扬想了个办法,先订婚。 他求婚得突兀,在长大后重逢的第二面。 偌大的餐厅里灭了灯,幽微的烛火落在男人眼底,路梨矜错愕地看着单膝跪地的陈扬,不知所措。 陈扬说得很诚恳,诚恳到把记忆瞬时拉回小时候。 那年都还是稚子的他们在海边戏水,路梨矜不甚溺水,离岸甚远,以至于呼救都不被注意到,陈扬豁了命救她,反倒是自己肺炎住了半个多月的院,陈家没人因此呵责过路梨矜,多是安慰。 “我从八岁开始,知道喜欢是什么概念时,就已经喜欢上你了。”陈扬目光灼热,单膝跪地举出枚素戒,“可能会有些突兀,但请你考虑下,除你之外,我没有想过别的结婚对象,订婚后我们也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试着交往。” 路梨矜想了很久很久,才到陈扬答复,她答“好”。 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漂泊无定多了,身边只剩下奶奶,反倒对安定的苛求大过一切,她是真的做了跟陈扬共度一生的预设的。 路梨矜在帝都念音乐学院,而陈扬求婚后依然要回英国处理学业,婚房的装修就全权交到了她手里。 大半年来都忙着硬装软装设计,终于赶在了订婚前半个月完成。 一砖一瓦都是自己亲自对比出来的,风格是陈扬说他喜欢的简约冷淡风。 路梨矜这趟过来是取之前落在卧室里的相机,她手头拮据时常常会接些商务演出,多数需要提供唱段的视频筛选,之前在给婚房通风时接到了活,顺手录下了段,还没来得及导出,室友尹悦华的夺命call就打过来,讲下节课老师要点名,没到的直接平时成绩计0。 挂科是顶大的事,重修耗时且贵,路梨矜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教室上课,还好教室在一楼,能走靠外侧的窗。 尹悦华开了瓶没喝的水揶揄她,“虽然但是,矜矜你爬窗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问题很小,起码能爬窗,总比爬不过来的强吧? 路梨矜大口喝着水,反手指向绝望站在窗边的男同学,因为体型庞大,对方三番五次的尝试也没有结果,正门外,老师又正在“守株待兔”。 **** 年节时商演价格水涨船高,订婚宴的日子订在了正月初六。 节气雨水,最宜合婚订婚。 路梨矜在家陪着奶奶过完了年三十就匆匆往帝都赶,空出的几天刚好可以用来接点儿私活。 假期前递交了留宿的申请,刚好可以住宿舍,陈扬对此颇有微词,“反正装修好了,你一个人住宿舍怪不安全的,不如直接搬进来。” 路梨矜笑着推诿,“也有别人留宿呢,暖气烧得很旺,不用担心。” 实则是有几分抗拒跟陈扬的亲密举措,大概是感情尚未升温到位,对于些触碰总在回避。 陈扬也显得相当绅士,退到安全距离,道歉说是自己性急。 毕竟是即将订婚的未婚夫妻,反而是路梨矜理亏、不好意思居多。 防盗门的密码锁是路梨矜的生日,陈扬亲手设的。 很难不心动。 路梨矜成功在床头柜上找到了已经没电关机的相机,装进包里往宿舍赶,天寒地冻,室外不宜久留。 相机电池取出来充电,sd卡被插入读卡器连接笔记本电脑。 她的原意是找点儿以前录制好的,看看能不能用,却发现上次录制的视频很长。 长达十个钟头之久? 路梨矜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走得急,忘了关相机,所以才录到没电的。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视频,手指忽然一划拖长了进度条,屏幕上出现赤条条的两团身影,纠.缠不清。 路梨矜蹙眉,屏住呼吸一点点地往前拖动回去。 相机拍摄的范围并不算大,反倒是声音都收录完备。 “在这儿不太好吧?”女声娇滴滴的,听着耳熟。 陈扬轻佻的扯着女生的红裙,“有什么不好的?你勾引我时候怎么没想过你好闺蜜?” 路梨矜悬然不绝的心在床尾出现张熟悉的脸时彻底落空,她闭眼又睁眼,看向结满冰花的窗柩。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大过年的,顶好的日子,背叛的竹马未婚夫,信誓旦旦给她当伴娘的闺蜜,漂亮死了。 陷在情.潮中的两位都没注意到床头柜上的相机开着,以至于事后还来得及讨论更多。 “我听矜矜说是你爷爷身体快不行了啊,他没事吧?” ——“害,我骗她的,老爷子不知道多康健,他就是喜欢路梨矜,这不,我跟他讲跟路梨矜订婚后,遗嘱都改了,我拿八成呢,稳赚不赔。” “算计这方面,还得是你啊。” ——“那可不,你男人什么不行?再来一次?” 许久未动,电脑自动黑屏,投映出路梨矜波澜不惊的明艳脸庞。 葱白般纤细的手指触碰到鼠标,路梨矜把视频导入pr,忍着恶心将一长段剪辑出来,拷贝进u盘。 小巧的u盘没有盖,前段接口处卡得指缘泛红生疼。 **** 大雪在午后又重新落下,路梨矜依约在sakr的门口等待自己那位久不来往的二叔。 她已经走投无路,只剩下这条能搏上一博。 巍峨壮阔的大门关得严丝合缝,还没日落,远不到夜店酒局开场的时候,路梨矜来得早,倒是显出了几分所谓的诚意。 雪天阴沉而闷,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知是哪个节点开始,门口的车流多了起来。 路梨矜一辆一辆的打量过去,生怕错过二叔的存在。 一辆迈巴赫exelero自西驶来,这是她为数不多认识的豪车,只因陈扬曾经指着图片,无比艳羡的介绍,“全球仅此一辆,出厂价六千万呢。” 车牌是显赫的京a8808。 那辆价逾千万的豪车倏然放下车窗,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窗外,青筋微浮,指尖星火明灭,瘦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掸掉烧过的猩红。 路梨矜的心猛然震颤,就好像是被掸掉前的烟灰,尚聚在烟体上挣扎,可不灭也别无他法。 后来每每回忆起初见时刻,都仿佛是命运降临。 她来不及多想,二叔的车就出现在视线中,大腹便便地中年人快步下车,迎到迈巴赫前,殷勤地陪笑开门。 路梨矜提步走近,来不及出声,视线被颀长挺拔的身影占据,耳畔是二叔奉承之极的嗓音,“今儿包了个新角儿,号称小王菲,您听听……” 迎面而出来的风如利刀刮蹭脸颊,雪花迷乱目光,路梨矜昂着头看台阶之上,转瞬间黑色长呢风衣的男人就已经迈入旋转门中,再难窥见。 路梨矜退回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搓着冻红的手给二叔发短信。 [叔,我在门口等您,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出来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约莫半个多钟头后,才得到条简短无比的回复:[等着。] 没有时间范畴,天寒地冻,路梨矜下意识想找个小店避风,又惶恐错过,原来人在绝境里真的会抱紧救命稻草。 蹲过后又站着跺脚,试了几次都无法找到舒服的等待姿势,反而是麻木后,再感觉不到什么寒意。 手机震动,路梨矜双手捧起,是二叔的短信,只是内容惊奇。 [你也别干等着了,会唱《暗涌》吗?不会现学着给我唱,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出去,你没再唱这首,就别找我办事了。] 多稀奇? 街边卖唱又不给钱。 路梨矜年少时在港城待过小几年,跟着剧院里老师父学过阵子粤剧,粤语说得八九不离十,她戴着耳机现学现卖。 正月初二,帝都夜雪,举家欢庆。 路梨矜站在空旷的街边卖唱,昏黄的路灯扯着她瘦削的身影,形孤影孑,歌声散在凛冽寒风中。 有保安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就那么一遍一遍的清唱着。 开始时唱得字正腔圆,愈到后来音色越低靡。 夜场也开始散局,有酒醉的人寻着歌声凑近,摸出粉红色的钞票递给她。 大过年的,人人都图个吉利。 楚淮晏才喝完酒,被人拥簇着出门,寻声掀眼皮,抬眸望见道对面的女孩子。 她拿蹩脚的粤语唱《暗涌》,调子还是跑的,就全靠一张明艳漂亮的脸撑住场子。 唱到“我的命中命中”的时候,眼圈泛红,哭腔微颤。 视线虚空中逢迎,对方居高临下睥睨来的那一眼让路梨矜的调子跑得更远。 她终于看清楚男人的正脸,五官凌厉,凤眼漆黑深邃,极出挑的面容,但与她无关。 路梨矜跳过他,去男人身后簇拥的人群里找自己二叔的身影,混沌间嗅到极具侵.略性的焚香气味,混着淡淡的尼古丁。 那人已经站定在半米外开外,扬手退却了追随者们。 路梨矜与他对视,歌声还没有停下,正唱道“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不过一句歌词的时间而已,却犹如整个世纪般漫长,男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梭巡过她的脸庞,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他的影子全然拢过路梨矜的身体,身后夜场的镁光灯斜斜投来,给宽阔的肩头蒙了层薄晕。 男人沉默着,二叔倚着车门远远看过来。 路梨矜仿若无人般继续唱下去,她要赌一把。 穿街而过的风也穿过路梨矜的胸腔,久违的感知被唤醒,风吹得人通体生寒,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膨胀起来,快要炸掉。 这世上从没有那么多奇迹和巧合,多得是机关算尽。 溺水的人会竭尽全力去抓救命的稻草。 后来最好的时候路梨矜有越界的缠着楚淮晏问他们的初见,被评价道,“那天我难得想要日行一善。” 男人站在路梨矜面前点了根烟,听到一曲终了,才转着腕上的紫檀木佛珠冷淡开嗓。 音色慵懒低沉,“唱成夜多少钱。” 2、2 文学城独家发表 ————————— 风雪半宿,路梨矜冻得牙关都打颤,乍然间未能听明白对方的意思。 于是就那么怔然愣在原地,唱词抛到九霄云外,忘了个干净。 楚淮晏顿了片刻,也未发声。 就那么安静的对视着,风仿佛都绕过彼此。 路梨矜有双很漂亮的眼睛,标准的杏眼,秋水剪瞳,长睫卷翘,左眼下有颗泪痣。 多年来总被夸赞合适上妆,她能唱青衣,但最擅长花旦。 戏台上合辙押韵,演别人的脚本,到了现实里,反而处处都显出些无措。 昏黄路灯慷慨投掷光影,楚淮晏的耐心在半根烟中耗尽,他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提步朝着反方向走去。 路梨矜条件反射般的小跑追上他的步调,僭越地触碰到骨节分明的手,又触电般地收回,喃喃讲,“抱歉。” 男人的手很烫,自己的冷如冰。 差距如天堑,无力跨越。 多年后已至垂暮的路梨矜回忆起这天,那些恨海情天的故事都远去,徒留下楚淮晏回眸时,这惊心动魄的这一眼。 狭长深邃的凤眼睨过来,明明凉薄淡漠至极,却无端生出几许深情的意味,后来网络上开始流行含情眼,她能想到的对照,即是楚淮晏的眼睛。 路梨矜有种被看穿的恐惧感。 宿命没有给她其余的退路,起码面前这位,好看的打紧。 “有驾照吗?”楚淮晏懒洋洋地问。 “有的。”路梨矜点头如捣蒜,无比庆幸自己因为上学期课少抽空考取了驾照,“我去年拿的本。” 路梨矜是在半秒后在男人戏谑的神态里反应过来对方究竟在确认些什么的。 向他这种身份的人,勾勾手指,抢着为他开车代驾的人比比皆是。 这是你成年了吗的另一种话术,留满回绝的境地。 “我……”路梨矜无力的辩白,“科目一到科目四,都是一次考过的。” 楚淮晏喉结微滚,路梨矜盯着右侧的那颗小痣发呆。 男人很轻的哂笑了声,夸道,“不错,科目二其实挺难的。” 温热的手掌抚在发顶,天灵盖传来酥.麻的触感,人在被什么烘烤着,再多留半秒就快熟透,好在男人只是很轻的触碰,带着丝安抚的意味,即刻抽离。 路梨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前方原本是梧桐木道,春日里枝繁叶茂,是不少人的打卡胜地,萧瑟寒冬里枯枝被风拉拽,发出哀鸣。 楚淮晏在那辆车牌显贵的迈巴赫前驻足,眼明心亮的司机下车,恭敬地绕至副驾为他开门,还顺带开了后门。 “钥匙给她。”楚淮晏朝着女孩站得放下抬下巴示意。 司机没多问,沉甸甸的钥匙很快躺在路梨矜掌心。 上次摸车还是驾校的训练车,一步千里……实在赔不起。 “那个。”路梨矜局促不安地站在副驾窗外,想沟通下,毕竟生命诚可贵,还没到不想活的地步。 车窗贴了膜,完全看不清内里的状态,她没得到什么回应,只能硬着头皮打开驾驶位的门。 车内空调的暖风和室外的寒风对流,乍暖还寒,吹得路梨矜鼻头一酸。 出门时忘了戴围巾,神态表情无法掩盖。 楚淮晏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他大概是有些倦,调子尾音拖得很长,磁性而低沉,带着丝缕的蛊惑。 路梨矜咬唇,乖巧地坐进驾驶位,开始调整座椅的倾斜角度。 “你不用太紧张。”楚淮晏察觉到她的不适,宽慰道,“这车安全系数还算不错。” 或者世面上少有安全性更好的了,楚淮晏只是心血来潮般的逗人,还没有豁命博美人一笑的想法。 路梨矜是明白的,可还是免不了紧张。 倏尔檀木的香气压过来,侵.略性十足,路梨矜屏住呼吸,余光中男人倾身,越过中控区,手臂环过她的前胸。 矜贵的毛呢材质跟纯白的羽绒服贴碰,隔着厚重的冬装,路梨矜的心跳如战鼓鸣擂。 骨节分明的手扯着条安全带,横亘过她胸膛。 “咔哒”扣好。 余光中,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车顶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刺痛了路梨矜的眼眸。 她闭上眼、又再睁开,脑海里天人交战。 楚淮晏今晚的时间尤其多,饶有趣味地触了触女孩子圆润白皙的耳垂,耳钉是小草莓图柄,素得惊人,可可爱爱,看着不会超过二十。 这次是短暂的沉默。 楚淮晏取了无名指的钻戒,捏在指尖把玩,不经意地提问,“你不会对公序良俗还有什么奢求吧?” “……”路梨矜想说您实在太高看我了,你半斤,我顶多是八两。 细长白净的手指上没有戒痕,要么新婚,要么戴着玩来挡桃花用。 室友尹悦华就有这种习惯,每次去喝酒都抹出枚装饰用的戒指,还有几次强迫路梨矜陪她戴着去,能免了不少麻烦。 前者罪孽深重,后者无罪。 事已至此,路梨矜根本没得选择,豪赌一场,输赢无定。 她在这夜等待二叔的时候给陈扬发了许多条短信,大意都是“我们先不要订婚,我没想好。” 对方只回了一条,寥寥数字:[你不要闹了,什么都准备好了。] 是准备好欺骗我一生一世了吗? 副驾的车窗降下半截,磨砂银的打火机开合,幽蓝火苗蹿出,燃起点点星火,楚淮晏又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吞吐着白雾。 路梨矜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甜美问,“我们去哪儿?” “都行。”楚淮晏掀眼皮,没什么情绪地应答。 看不透、捏不准。 坐在旁边的男人就好像是连天的暴雪,你不知道它几时来、几时休,但能牵扯到你的肌理感知和情绪波动。 冻僵的手指在车载空调的暖风里逐渐找回知觉,路梨矜的指尖碰到方向盘,蜷缩后掌心又覆上,命运的走向被她握在掌中央。 车灯打亮碎琼乱玉,路梨矜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声音,细弱而绵软,在问,“我要怎么称呼您?” 人总在某个时刻意外的较真。 就好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楚淮晏没应声,长指翻车屉,在卡包里摸出张身份证,双指捻着递到她手边。 路梨矜垂眸,一字一顿的心底默念出来,楚淮晏,很好听的名字。 证件照拍得端庄,少年的锐气凌厉仿若快冲出画面,与现如今的淡漠慵懒有剧烈的反差。 1985年5月21日,他要比自己大八岁。 比名字与生日更为扎眼的,是户口那里,一串家喻户晓的地址,万寿路十五号。 路梨矜猛地心头震颤,又迅速的平静下来,双手递还,念了句,“楚先生好。” 他解了外套的扣子,露出内里的衬衫,松松垮垮地系了几颗扣子,灯光在精致锁骨的凹凸中打出小片阴影,黑色的坠绳跟冷白肌肤形成强烈反差。 舒展从容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论路梨矜想不想承认。 “楚先生现在一般好,因为有人绑架了我的坐骑,还不肯带我看风景。”楚淮晏莫名于自己的好心情,启唇逗着少女。 她有双小鹿般澄澈的眼睛,想藏又藏不住,难免不会得到些捉弄。 路梨矜默念着驾校里学到的规则,又很学术派的推开车门,下车转了一圈观察,才回来系好安全带。 楚淮晏对这种警惕的行为不置可否,“你这习惯好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十年老司机。” 拖延许久,车终于启动。 路梨矜幼年时生长在帝都不假,可再回来,是十七岁考上中央音乐学院。 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她所熟络的地界,不过是老师家、校园与“婚房”那一亩三分地。 干脆利落的转向开出停车位,她沿着大马路直行向前,正月近凌晨,偶有鞭炮烟花声响起,路上车不算多,开起来还算轻松。 新手司机路梨矜没有余量思考别的,目视前方,开得谨慎仔细。 车驶出很长一段路后,路梨矜阴差阳错地拐到长安街。 两侧路灯上挂着大红灯笼,张灯结彩的迎贺新春,就那么开下去,长路仿佛没有尽头。 到某处分叉路口,楚淮晏终于大发善心的开始指挥。 他淡然讲,“左拐,直走,让你停在停。” 路梨矜也不问去处,就那么遵循着开下去,最后停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前。 到底算不得意外。 只是仍无所适从。 十九岁的年纪,被保护好点儿,就真只是个孩子。 象牙塔里窥外界,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重回来,围城尔尔。 侍应生来殷勤地开车门相迎,路梨矜不再有思忖的时间,在静下心来,人已经站在楚淮晏身侧,酒店大堂中。 《出埃及记》的钢琴曲,宏达雄壮,如涌动的流水般将气势一波又一波的推起,完美的契合电影画面中,人们经历层层险阻,最终建国的艰辛与奇迹。 路梨矜仰头,看到悬顶垂坠的水晶挂灯。 流苏繁琐,梦幻不似现实,窗外大雪扑簌,宿命劈头盖脸的降临。 “身份证带了吗?”楚淮晏仍是那副慵懒闲散的模样。 路梨矜下意识的摸了摸兜,钱包在,证件就在。 楚淮晏颔首,“去开房吧。” 路梨矜不明所以,却还是乖巧地给前台递出了身份证,剩下的事情顺利得出奇,前台没问任何话,连房型都未确认,只是越过她的脸望向身后站着的楚淮晏,旋即递出张金色的房卡。 明明是常驻,却非要她多拿一张? “十九?”楚淮晏咬字清明,似笑非笑地发问,悦耳音色如琅玉击石。 明明离得不算近,路梨矜得耳廓却无端开始发烫,她倔强地呢喃,“我成年了。” 楚淮晏听乐了,戏谑道,“了不起啊,怎么?我还给你鼓鼓掌?” 电梯间的红色疯狂跳升,路梨矜的心跳随着狂跳,四周的镜面无情映射出她的局促,楚淮晏的眸光清寒,只在68楼到时,没情绪地再次确认,“要上,还是要下?” 说完后连他自己都怔然,似是在反思,这夜的恻隐之心,是否太多了些。 路梨矜几乎是逃避般地冲出电梯的。 顶楼的套房占地面积大,一整个平层不过四间的样子,甚至没有多余的标注。 软毯踩踏无声,路梨矜提步小跑,站定在走廊尽头,房卡面的房号前。 东方木质调的香气侵袭而来,手臂横过纤细的腰身,隔着厚重的冬装托抬起她的手臂。 “叮——” 房门大开,檀香拂面,让路梨矜联想到香火鼎盛的庙宇,而身后这位,又显然与佛无甚关系。 说是酒店套房,实际更像是公寓类,玄关开始到开放式厨房,一应俱全。 路梨矜侧身让开条通路,楚淮晏熟稔地进门换鞋,接着从柜里拎出袋没拆封的白色毛绒拖鞋,递给她。 路梨矜撕开封贴,慢吞吞地把鞋子摆到地板上,踌躇着趿好。 身后的门没有外力支撑,自顾自地合拢。 玄关的感应灯没监测到声响,灭掉。 黑暗里,楚淮晏的眼睛成为了唯一的光源,路梨矜有点儿夜盲,下意识地朝光靠拢。 3、3 文学城独家发表 ————————— 投怀送抱的场面楚淮晏见过许多,但穿羽绒服熊抱的,路梨矜是头一个。 衣料隔绝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暧.昧旖.旎,变成了单纯不带感情因素的……求助? “我。”路梨矜小小声地讲,敏锐的感应灯随之亮起。 楚淮晏硬挺俊朗的脸浮现在面前,清浅的呼吸相缠.绕。 “你?”楚淮晏漫不经心地配合着。 路梨矜迅速放手,退开半步,软糯讲,“我有点儿怕黑。” “啧。”楚淮晏咂舌,“天不黑,你就不准备抱我了?” 路梨矜先是点头,又立刻摇头,最终双手交叠作乖巧状的立在原处。 她的长相与年龄相符,带着点儿幼态的婴儿肥,整个人没什么棱角,五官间的比例和一切杂糅的刚刚好,有种人畜无害的温柔。 若是扎高马尾,混迹进高中生的群体,想必也是有人信的。 越是如此,越让人想欺负。 楚淮晏对自己的劣.根性毫不掩饰。 他伸手按亮了客厅的灯,套房的全貌映入路梨矜眼帘。 黑白灰三色为主打的极简金属风,看起来不像是酒店的原设,反倒是依照个人喜好的配置。 他脱了外套随手搭在中岛台旁的椅子上,内搭是熨贴的西裤与棉质衬衫。 “要喝什么?”楚淮晏取出冰桶,制冰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冰块,听得路梨矜牙酸。 她轻声细语回,“都可以。” 选择权早就不在自己手中了。 楚淮晏眸里闪过丝揶揄,手指捻着红酒瓶幽幽讲,“你看起来很怕我?” “……”路梨矜诚恳应,“我只是还不知道,该怎么跟您相处。” 敬语倒是用得信手拈来。 厚重的羽绒服被小心叠好,堆在空凳子上,楚淮晏慵懒的窝在沙发里,视线扫过小姑娘的装扮。 她着雾灰的羊绒连衣裙,贴身的裙子勾勒出玲珑曲线,细腰掐得盈盈不堪握。 眉头一挑,楚淮晏收回目光。 路梨矜回身,怯怯站定在男人面前,她捂着胸.口防止走光,单手给自己倒酒,红酒浓稠如血,冲着冰块杯中打转,旋转的水面折射出路梨矜并不自然的表情。 “楚先生想听什么?”她小口抿酒,干涩的喉咙被冰凉润过,然后才是微微的灼烧感,路梨矜偏头清嗓子。 楚淮晏翘着二郎腿轻晃,右手反置,轻敲了几下沙发扶手,语气玩味,“路小姐唱什么不跑调?” “……”路梨矜认真回,“我其实什么都能唱,真的。” 这话是真的,只是今夜跑调的歌唱了大半宿,可信度为零。 楚淮晏仍是那副不信的模样,捏着酒杯凑近薄唇饮下大半。 路梨矜急切地辩白,“我说真的。” 音色如黄鹂啼莺,听来婉转悠扬。 “那就唱个最拿手的来听听。”楚淮晏没想到真有人准备给他唱一夜的曲,甚至想找个镜子看看,自己就那么像搞慈善的? 路梨矜点头,吊嗓子试了几个音节,接着起高调,开嗓惊艳绝伦。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思悠悠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肌肉记忆让她显得不再如此促狭,哪怕未着戏服,也仍提手舞袖。 一段京剧《生死恨》的节选,字正腔圆,韵味十足,透露出无穷尽的壮烈和哀叹。 悲起山河乱,命运太无端。 楚淮晏唇线微扬,轻拍手掌夸,“不错。” “您能听懂我唱的是什么吗?”路梨矜唱完就开始后悔,现在的人好像都不太听京剧了? 楚淮晏拨弄着腕间的佛珠,懒洋洋回,“《生死恨》不是吗?我家老爷子没事就喜欢听这个,你整点儿别的,我挺打怵去老爷子哪儿的。” 祖辈们看孙辈,总有不那么满意的地方,不去又想,去了又免不得提点两句,死循环罢了。 “好的。”路梨矜乖巧回,她改唱了首粤剧的《帝女花》。 “……”楚淮晏终于察觉到错得好像是自己了,他晦涩地瞥了小姑娘一眼,“你这粤语水平,忽高忽低啊?” 路梨矜摸着鼻尖,羞赧谦逊讲,“没有,只是这首比较经典些而已。” “学什么的?”楚淮晏倏然好奇起来。 “央音,声乐歌剧。”路梨矜如实回。 楚淮晏伸手推开身后的窗,冷风灌进来,吹得才微醺的酒意消散殆尽,路梨矜又给自己斟了小半杯润喉,她上次喝酒还要追溯到父亲在世时,家宴上红酒兑雪碧,小孩子专属的喝法。 不知深浅,但沙漠里走久的人,能有口水喝就足够了。 “别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怎么这么乖的啊?”楚淮晏勾勾手指招呼她凑过来,调笑讲。 路梨矜双眸含水,不明所以地反问,“那我该怎么讲?” 红霞自耳后蔓延上粉腮,看着有些醉了,楚淮晏拍身侧的沙发空座,让她坐。 小姑娘理着裙摆正襟危坐,双手覆在膝头,好学生听课的模样。 楚淮晏一度怀疑自己如果突然点名,她会不会举手要求答题。 手机屏幕不合时宜地亮起来,彼年的索尼爱立信还没有更名为索尼,初代智能机的屏幕很大,壁纸是路梨矜本人穿戏服的照片,明艳漂亮的打眼。 “你手机响了。”楚淮晏好心提示道。 路梨矜长睫轻颤,“所以呢?” “……”不与醉鬼论长短,楚淮晏展臂拿到,滑开后贴到她耳侧。 两人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恰能听清来电人是个男声,焦急地问询着,“矜矜,到底发生什么了?大晚上的,别闹了好不好。” 路梨矜锁着眉头不乐意再听下去,楚淮晏选择好人做到底,取到自己唇边,清冽低沉地回句了,“不好。” 接着帮她挂断。 “要关机吗?”他问。 路梨矜侧目而视,灯光是揉碎的星,落在她眸里,点头如捣蒜般的肯定。 “有男朋友?”问完后,楚淮晏自己都笑自己话多。 这样的雪夜好像尤其合适慢节奏。 路梨矜含混不清地答,“没有。” 否认得到干脆利落。 还不过半秒就反悔,路梨矜在酒精的催动下,大胆的扯着旁坐人的领口,一寸寸凑近,鼻息缠.绕,“没人比你好看。” 似醉非醉,七分假,三分真。 楚淮晏懒得再多辨,就由着小姑娘造作。 路梨矜其实什么都不会,接吻对她来说都是件困难的事情,瞳孔里放映出英俊的脸庞,下面应该做些什么呢? 有雪花随着寒风飘扬进来,正落在她睫毛上,被体温融化后像是泪,惹得她连着眨眼。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眼睑幼.嫩的肌肤,擦拭而过。 小巧精致的下颌被捏着,整个人被迫托抬着扬头。 路梨矜就那么痴痴地望着楚淮晏,一眼万年。 “还有什么要唱的?”楚淮晏嘶哑的嗓音在耳廓磨着,有种形容不出的缠.绵悱恻。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最后一首,路梨矜选了《锁麟囊》,哀腔低回,余音美妙胜琼浆。 不知道是唱给自己,还是给别人的。 楚淮晏宽大的手掌隔着羊绒裙托.抚住前月匈的软雪,比想象中更丰.盈充实的触感。 小姑娘瑟.缩着无处可退,眼波盈盈,没有挣扎。 温顺得让人不得不多疼爱些。 就在路梨矜以为这个吻会落下来时,却蓦地落了空。 楚淮晏的唇轻贴到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不带任何情.欲的测温,烫得惊人。 他揽着细瘦的腰把怀里蹭来蹭去的人固定住,换了额头再抵触上去试探温度。 “路梨矜。”楚淮晏无可奈何地讲,“你在发高烧,自己知道吗?” 知道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凝霜雪的皓白手腕还在不安分的胡乱摆动着,被楚淮晏抓着固定在自己腰侧。 路梨矜的感知在逐渐褪色,被信任者背叛带来的伤痛、亲属的疏离和刻意针对、整个晚上受寒风冷又含冰饮酒的歌唱,一切都在把她推向深渊。 楚淮晏眉目宁定的注视着怀中人,唇瓣如艷红的花.蕾,眼角的泪痣生动,他只犹豫了一小会儿,手就怎么都不肯再抽回放开。 从前大家笑应慎行离婚被甩还放不下,原来真有人到了自己怀里时,想放,却放不开。 红酒度数不高,却很醉人。 路梨矜强撑着把万千思绪理顺,找回些气力,推搡着坚.硬的胸.膛,喃喃讲,“我自己可以。” 挣脱出怀抱之前,她看见楚淮晏幽深如寒潭的眼眸,霎时心惊,连带着混沌都赶走。 “去洗个热水澡,早点儿睡吧。”楚淮晏平静讲。 路梨矜撑着盥洗台的瓷面,看着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发烧带来的红染了满面。 她也算得上好看,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夜注定改写命运,平和不了。 小.腹的抽.痛在落座后迟钝的显现出来,路梨矜拧眉,看到纸面上的红血丝。 她的生理期向来不算规律,自己也懒得多理,不来的时候更好。 喝风饮冰的报应来袭,欲坠不坠的拉扯感在腹中搅着劲,路梨矜匆忙抽了几张纸折好垫着。 “楚淮晏。”这是今夜相视后,路梨矜第一次喊他的全名,软糯无力,像是求助中呜.咽的小动物,惹人怜爱。 楚淮晏立在窗前吞云吐雾,闻声探过来,答了句,“我在。” 4、4 文学城独家发表 ————————— 生理期和高烧摧枯拉朽般地击溃路梨矜,她扶着门框,艰涩地恳求道,“那个……能麻烦你帮我买下卫生巾跟止痛药吗?” 后来有无数次回忆起这个桥段,路梨矜都觉啼笑皆非。 明明是求人办事,结果折腾得好像对方倒欠了自己八百万一样。 “……”楚淮晏衔着烟,很轻的揉了下耳骨,沉声问,“还要什么?” 路梨矜摇摇头,又把自己的脑袋缩回门内,含混不清地讲,“那我在卫生间等你。” 楚淮晏出门前顺手敲了两下门,响得清脆。 有一颗石头坠入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目之所及的环境很陌生,路梨矜的视线模糊又清明,撑着膝竭力维持着坐在马桶上的坐姿。 时间的流速变得异样缓慢,喉咙在充.血肿.胀,仿佛有细微的绒毛在喉管内.壁来回扫动刮.蹭,带起剧烈的咳。 腹部的撕扯感不退反增,似乎是在惩.戒做错事的她。 路梨矜一直自诩身体康健,上次发烧还要追溯到几年前,巨大的悲痛来袭时,病魔斗争的经验过少,反而被轻易打倒。 **** 楚淮晏下楼时才倒出空看手机,顾意正在旁敲侧击地问询今夜什么情况,和要不要来顶楼二摊。 富家子弟无聊时总是开些让自己舒服的场子,顾意算得上各种翘楚,因为别人玩赛车买环山公路、喜欢旅游定制专属私人航线、他喜欢喝酒跟算命,在寸金寸土的顶层开了家会员制酒吧,露天养他的白金龙鱼。 如果不是他家老爷子是忠实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信奉者,楚淮晏毫不怀疑顾意能开个“命理馆”当消遣。 楚淮晏懒得打字,直接挂了通电话过去。 “呦,您这是刚完事啊,还是怎么个情况?”顾意那儿的背景音嘈杂,吊儿郎当地笑问。 “跟前台讲,把顾临墨在君倾套房的房卡给我开一张。”楚淮晏单刀直入。 顾意正色起来,开解道,“不是吧淮晏哥,别的我都能接受,你泡我妹不行,她没成年呢。” 楚淮晏觉得自己果然不该跟傻子聊天,他直接把手机递给了大堂经理。 两分钟后房卡被恭敬的交到他手里。 大过年的,还开着的便利店跟药店屈指可数,他懒得去寻,干脆拿现成的。 顾临墨常年在la读书,这边还是上次跟顾意吵架离家出走包下的,千金出走是天大的事,什么都备齐,上次楚淮晏正撞见有人往房间里送药箱。 药这种东西,买来就是为最好用不上准备的。 小女孩睡得早,楚淮晏没联系上人,只能靠直觉摸索,最后在书房的一堆箱子里筛出带着红十字标示的。 拆都没来得及拆。 负责装药的人相当有心,止痛药从布洛芬缓释胶囊开始,一路备到了各种颜色的eve和澳洲神药panadol,就是备得是青少年版。 楚淮晏挑了几种,又在卫生间的柜里疯狂扫荡,日用夜用安心裤俱全。 只是没想到,他出门至回来,不到十五分钟的功夫,卫生间里就得不到任何回应了。 “路梨矜?” 门还锁了。 楚淮晏拎着塑料袋被气笑了。 深夜找人来开自己套房卫生间的锁,这种丢人事还是头一遭。 **** 女性侍应生拎着整串钥匙上门帮忙开,门开那一瞬,宛若光临凶案现场。 少女跌坐在瓷砖上,面色苍白如纸,下.身有鲜艳的血色顺着水流蔓延,开出大朵的血花。 “楚先生……”侍应生拧眉,大胆问,“需要帮忙叫救护车吗?” 富家子弟这玩得也太大了些。 楚淮晏哑然,捏出包卫生巾讲,“不需要。” 他顿了顿,“我记得你们有泳池和洗浴中心,有一次性内.裤吗?” 跟着送来的还有半推车的厚浴巾,楚淮晏走近,脚尖踢了踢没动静的路梨矜,蹲下身又捏她的脸,试图唤醒人。 巴掌脸,带着点儿没褪完的婴儿肥,捏着满手的细腻。 约莫三分钟后,路梨矜仍旧没有清醒的意图。 楚淮晏盯着她又看了会儿,才认命的降旗投降,尝试着把人抱起来。 纵观楚大公子过去二十七年的人生,还没哪位能享受到路梨矜的待遇,他一度觉得自己不是来日行一善的,上辈子打底杀了路梨矜全家才行。 小姑娘病中娇得可人,幼兽般的发出呜.咽和辨不清实义的梦呓,楚淮晏起初是无从下手的,搂在怀里发了阵呆,才扭开花洒。 温热的水流打湿衣物,又被团成团扔随意扔到一侧。 路梨矜很轻,骨架捏着小,横抱起来垫不出几两肉,都分布在了该在的地方。 少女的身材比想象中要好更多,素色印小草莓的内衬,三分之四包.裹,莹.润而满。 他们的第一次“肌.肤相亲”,在彼此都没有多余情.欲的时刻。 流水蜿蜒过玲.珑肌.理,处处都是软的,若无骨。 生.理的反应终难克.制,楚淮晏忍着把人冲洗干净,挑了件衬衫套好,塞回床上。 喂药反而成了更大的考验。 “路梨矜。”楚淮晏长嘘气,“把药吃了再睡。” 缩裹在被中的少女全然不理他,只有被角摩.挲发出的细弱声响,在扯动楚淮晏的神经,眼看着人已经快彻底缩进被窝里,他伸手往下扯,又捞回了怀里。 第一个吻在对方如同死.尸,全不配合的时刻产生,好在布洛芬有退烧作用,只需要喂一遍就好。 小姑娘的唇很甜,身体烫得惊人。 楚淮晏终于忙完所有,地上的血色已被冷水冲刷干净。 奈何这夜注定浓墨重彩的底色,不会再褪去。 **** 病来如山倒,路梨矜在温暖的怀抱里迷朦,睁不开眼,只觉得什么东西轻柔的擦.蹭过肌肤,混合着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得支离破碎。 开始时自己还是小时候,大院里梨树枝头压繁花,风吹落如白雪纷纷。 树下着华丽戏服的小女孩一板一眼地模仿着母亲的动作,唱得是《锁麟囊》的节选。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然后跳到了搬家的时刻,那时路梨矜还很小,弄不明白所谓的后会无期是什么意思。 她坐在大卡车的后座,昂头问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最后是黑白的灵堂,双亲的遗像被袅袅香火萦绕,路梨矜怎么都看不清楚。 所谓后事,她全无准备,但必须面对。 送完所有宾客后,她立在灵堂,唱完了后半段的节选。 不知天上人能否再听到,夸她或骂她都好。 病中不得安稳,来来回回都是近年的糟心事。 又跳回了年幼离家出走的时刻,因为忙着出去跟小朋友玩糊弄了事唱词,被命令今天不许出门,最后趁着家人不注意溜走。 小广场上玩伴已经散去,她就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不晃动,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际,心说今后再也不要唱戏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了,总之开始抹眼泪。 广场侧是个圈绕的篮球场,有打完球的少年拎着水瓶睨过来,又折返,递给她只草莓味的可爱多。 “怎么不回家?”眉目清朗的少年把可爱多递给她,温润问。 路梨矜打小就是个颜控,坚持长得好看的不会是坏人。 她没接,只是奶呼呼的回,“妈妈不让我出来玩,我偷跑出来的。” 少年哂笑了声,撕开包装壳把可爱多硬塞给她,“那在坐会儿,威胁够妈妈就回家吧。” “楚淮晏,走了。”少年的同伴在招呼他。 路梨矜挥舞着小手目送讲“谢谢哥哥”。 身影渐远渐模糊。 更久更久前,命书就已经写好。 **** 楚淮晏被折腾得睡不着,又让人占了床,最后还被抓住了手不放,他连着抽出几次,都固执的被路梨矜又拉回被中,干脆由着她去了。 路梨矜是被烟硬生生呛醒的,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卷翘长睫颤动,茫然的睁开眼睛。 楚淮晏凌厉的侧颜轮廓就那么突兀的撞.进眼底,她强压着咽回咳嗽声,屏息凝神望着他。 只开了床头的夜灯,橙橘色勾勒着男人慵懒的身型,她的掌心下有什么东西,无意识的去抓握,触碰到手掌的骨骼。 “……抱、抱歉。”路梨矜触电般地缩回手。 楚淮晏垂眼,似笑非笑地问,“你抱歉值几个钱?” 烧还没有全退,好在肚子已经不那么疼了,路梨矜竭力理清思绪,唇.舌打弯,先一步吐出句,“那……对不起?” “得了,好好睡你的觉,别再上演血崩晕倒的场面,我就谢谢您全家了。”楚淮晏开京腔,带着点儿浑不吝的轻佻,“老实说,我差点儿以为你是来碰瓷的。” 路梨矜深呼吸,两腮气得微鼓,“我没有。” “行。”楚淮晏不跟她争论,咬着烟帮忙把枕头规整成合适倚靠的姿态,悠悠道,“就当你没有吧。” 路梨矜是半坐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得衣服不对劲的,男人的衬衫罩在自己身上,宽大无比,袖口开得很大,睡觉不安稳,几乎被拉扯成了一字肩的模样。 那么是谁……帮忙换的呢? 烧得更厉害了。 楚淮晏兴趣斐然地看着她的小动作,含笑调侃,“别想了,这儿除了我,没别人。” 所以刚才已经被看光了。 这样的认知让路梨矜难以面对,她颤着眼睫悄悄把自己往被子里滑,就在被角即将没过修长脖颈时,楚淮晏的脸倏然放大。 吞吐带出来的尼古丁气息混合着性.感的檀木调,路梨矜屏息凝神,眸光闪烁。 英俊的脸寸寸放大,鼻尖相贴,呼吸交.错纠.缠不清。 “又烧了?”楚淮晏狐疑,手掌贴敷着额头,继而变成指.尖,带着薄茧的指腹微糙,划过小巧的鼻尖,最后抚.摸着粉唇,毫不留情地敲开齿.关探进去。 路梨矜反应不及,只能感知到两指夹.住了自己的舌.尖,在缓慢的搅.弄、拉扯,动作轻柔至极,可每一下都带着暧.昧与无尽的欲.望。 被掌.控着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咽的配合他的举动。 “真乖。”楚淮晏抽了两张纸巾擦拭手指,不吝夸赞道。 路梨矜大口呼吸着空气,横眉瞪他,满心不忿。 楚淮晏掐了烟,心情大好,把小姑娘睡出来的呆毛压下去,“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查?” 5、5 文学城独家发表 ————————— 有的事情一旦摆到明面上,就显得交易感尤其重。 路梨矜不知道该如何来应答,她原本就没打好腹稿,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境下。 难道说“我发现我未婚夫跟我闺蜜在我未来婚房里鬼混,想你帮我出头吗?” 僵持不下,她就那么望着楚淮晏,把唇咬得发白,指尖捻得被角褶皱。 生涩到贴近仿佛亲吻都会躲避的人,在夜场门口博眼球,自然有所图,所图还不会太小。 楚淮晏不在乎行善积德,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些好奇。 “杀人放火还是贩.毒走.私?”他淡淡问。 “……”路梨矜愤然,“我与黄赌毒不共戴天!” 发誓时候连带着动作,手指向天。 楚淮晏轻笑,“话别说太满,我与毒不共戴天。” “哎?”路梨矜反应不及。 楚淮晏继续讲,“我有个朋友做了总结,赌、倾家荡产;毒、家破人亡;黄、想想都好。” 路梨矜哽住,小心谨慎发问,“那你这朋友没总结,拒绝白幼瘦审美,从你他做起?” “那倒没有。”楚淮晏洒脱回,“我这朋友口味比较花。” 具体有多花,路梨矜也不敢多问,她顺着背靠默默滑回被窝,飘忽不定的视线猛地被块垒分明的腹.肌所吸引。 楚淮晏的浴袍是开襟,刚才侧身坐着有遮挡,现下那根系带随动作松开,露出结实的胸.膛。肌肉有明显的训练痕迹,却不过份偾张,明明暗暗的阴影顺着人鱼线隐进白浴袍内。 “好看?”楚淮晏精准捕捉到小姑娘的视线,调笑问。 路梨矜别开眼睛。 楚淮晏懒散讲,“你刚刚还摸过呢。”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路梨矜脱口就是甩锅三连。 楚淮晏笑着摆手说,“得了,就当你白嫖爷。” “……”这话听着哪、哪、哪儿都不对,路梨矜又没找到反驳的切入点。 话题就被轻而易举的掠过,仿佛除了那些不能碰的,别的事情在楚淮晏这里都不算事。 药劲催出的困倦一波又一波的侵.袭着路梨矜的神经,强撑着的眼皮开始粘连。 “喝口水,睡吧。”楚淮晏递杯到她唇边。 路梨矜已经记不起上次生病得到照拂是那一年的事情了,似在眼前,又恍惚天边。 水还温热,熏得人眼眶发酸。 “你不会真想讹我吧?”楚淮晏捏着她的脸颊,不许她掉眼泪,“爷上辈子欠你多少钱?用着我的卫生间、喝着我的水、睡着我的床,明明哄你了,还非要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你可真是一点儿求人办事的模样都没有啊。” “唔……”他说的好像没毛病,大半夜的,是自己多有叨扰。 路梨矜胆怯地缩在被里,只露出双小鹿般地眼睛,喃喃道歉,“不好意思。” “晚安。”楚淮晏没再多说什么。 起身前手又被拉拽住,力道很轻,多用一点儿气力就能挣脱。 他垂眼,望着床上人。 锋利狭长的凤眼对水润圆睁的杏眸。 “你不睡吗?”路梨矜含糊地发问,自己朝着右侧滚了些。 其实这床足够大,她小小的一只,原本就没有占多少地方,只这一让,多了几分悱.恻。 这姑娘有双会说话的眼睛,执拗而纯净,除开发丝间的沐浴露香气外,没有多余的香氛点缀,比自己颈间的玉还要通透,举措间都在暴露自己的想法。 楚淮晏觉得今夜也不是全无收获。 他的睡眠浅,更不习惯枕侧有旁人,上床时原是没准备睡的。 小姑娘规规矩矩地缩在自己的一隅,再多半寸就要滚下床,楚淮晏好笑地把人揽回来,搂在怀里当抱枕。 “既然害怕,又为什么提?”他身边这年纪的姑娘算不得少,不过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得看家族面子喊他哥的存在,楚淮晏不会揣测,也不屑揣测她们的想法。 路梨矜认认真真地回,“已经很晚了,你总要睡觉的吧?” 理直气壮的理由,只是完美忽略了套房有客房的存在。 路梨矜的姿势很是僵硬,手脚不知道如何安放,被楚淮晏拉着手环到腰间,掌心下是劲.瘦有力的腰.腹,滚.烫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渡过来。 “楚淮晏。”她软音喊他。 楚淮晏轻哼,“嗯?” 路梨矜想了想,由衷赞扬,“你人好好哦。” 楚淮晏怔忪,漫不经心地回,“你是头一个这样说的人,睡吧。” “怎么会?”小姑娘哈欠连天,没多久便坠入甜梦乡。 呼吸匀称而绵长,热气扑拂在无遮挡的肌肤上,大抵是在做梦,毛茸茸的脑袋还蹭在颈窝里哼唧。 楚淮晏意外地弄明白心猿意马这个词的含义。 “路梨矜。”他想阻止,又心软的随她去了。 室内昏沉,怀里抱了个祖宗,楚淮晏居然奇迹般地睡着了。 **** 夜半不舒服起夜,卧室里的灯全灭了,轻微的夜盲让路梨矜无所适从,她抓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借着幽微的灯光上卫生间。 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刚刚躺下,就被熟睡中的楚淮晏捞回了怀抱中,宽大的手掌精准的贴着腹.部,温热地像是暖宝宝,理应是温馨得记忆——前提是他另只手没有覆到月匈前轻.揉的话。 雪.峰融成水,指间流淌变换着形态。 寂夜里呼吸和乱了拍的心跳尤为明显。 路梨矜的心凌乱无序,她清楚的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不合适。 这样的拥抱俨然娴熟无比。 然而在这样的冬雪夜,她无尽贪恋楚淮晏的拥抱。 就算是错,我也心甘情愿。 如果说扑火算飞蛾的宿命,楚淮晏可能算是路梨矜的宿命,这刻她有开心过,他有没有? 人生究竟乏善可陈还是跌宕起伏,全看讲述者如何提及,路梨矜想,如果自己没有答应过陈扬的订婚邀请就好了。 早知今日,绝无当初。 这样的背姿让路梨矜看不清楚淮晏的神态,判断不出他是睡是醒,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怀揣着千斤顶又睡过去的。 噩梦惊醒,路梨矜睁开眼,刺眼的日光透过薄纱,撒了满床。 原来天已经大亮,无怪乎梦会有这样的结局。 楚淮晏并不在卧室内,身侧的床沿空置,被子里还残存着另个人的气息和温度。 已经到初三到,但愿长睡不复醒。 她推门出门,打眼看到了坐在落地窗前抽烟的楚淮晏,凛冽寒风灌了满厅,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不冷?”楚淮晏忽回眸,小姑娘光着腿,长腿细白,淡漠地问了句。 路梨矜无措地答,“有点儿。” “茶几上有房卡,自己过去挑套能穿出门的吧。”楚淮晏伸手指了下。 她昨天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总得有套能穿出去的。 路梨矜乖顺的点头,又迟疑着没有自己去,求助地看着楚淮晏。 世上可能真有一物降一物的说法,楚淮晏有点儿服气的掐了烟,率先出门,确认走廊无人后伸手把她拉了出来。 顾临墨的套房也在这层,他斜对门。 新一季的秋冬装有送到这边,多是没拆标签的款式,绝对比普通人逛商场货更全。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标签证明了路梨矜的猜测,她上唇碰下唇,欲言又止。 楚淮晏直接替她挑了件香奈儿的套裙,“试试,她的尺码你应该能穿。” “不好吧?”路梨矜深呼吸,推诿道。 楚淮晏长腿斜称,倚着衣帽间的镜面,语气散漫,“我劝你别乱想,这是我妹的屋子。” “亲妹?”路梨矜放下心来。 “不是。”楚淮晏的回答又送她上万丈悬崖边。 妹妹能代表很多事,情妹妹也是妹妹。 路梨矜不知道哪儿来的执拗,没有动作。 “梨梨。”楚淮晏无奈地笑了起来,“随便你想其他,但这位真不行。” 突兀地被喊到昵称,路梨矜听见自己的心跳,继而是短暂的耳鸣。 这样固执的解释,看得出来这位对楚淮晏是真的很重要,他们甚至住的很近。 没理由的醋吃起来最酸涩了。 其实除了家人外,是没人会喊路梨矜梨梨的,大多数亲密关系里,都喊“矜矜”居多。 她的名字改过一次,起初是子衿的“衿”,后来才是现在的“矜”。 是个算命先生为她改的,“过刚者易折,柔善者不败。[1]” 其实应该读qin,取其意为无刃之矛。 只是多数人都习惯了读jin,连陈扬都不记得,路梨矜也懒得再纠正。 “你出去吧,我好换衣服。”路梨矜怀抱着套裙开始赶人。 楚淮晏倚在原处,没有要动的意思,挑眉反问,“你还有哪儿我没看过了?” “……”绯色自耳后蔓延上脸,路梨矜委屈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抱着衣服转身跑开了,还顺手落了门锁。 楚淮晏浑不吝地敲响门,朗声提醒着,“我劝你别锁,否则再晕了,我又得找人开锁,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服务生差点儿报警。” “为什么呀?”路梨矜把长发从上衣里拽出来,好奇追问。 “你说呢?”楚淮晏自问自答。 强调了几个关键词,“深夜、浴室、下.身都是血。” 路梨矜思忖着连接起来,羞得想拿头撞墙,连忙制止他,“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楚淮晏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她,不依不饶地欺负着。 过年对于他们这圈人来说算是渡劫,到初三,该应付的长辈终于都应付完,到了休憩的时候,闲暇颇多,不在乎逗弄只猫咪久些。 路梨矜以最快的速度套好裙子,冲出门,踮着脚堵住了楚淮晏的唇。 以吻封缄。 6、6 文学城独家发表 ————————— 生涩而无错的吻,楚淮晏甚至能看到小姑娘眼底的动摇,唇瓣蜻蜓点水的相贴后就想抽.离,他没有允许。 后脑被宽大的手掌托住,这个功能性的吻被加深,近到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沉浸在他漆黑眸底,齿.关不知何时被撬开,每寸领地都在被攻陷掠夺。 微弱的水声在耳侧变得旖.旎,路梨矜经不住这样的亲吻,她腰.软站不稳,下意识地去抱楚淮晏做支撑,耳侧是很轻的嗤笑。 “就只是这样?”楚淮晏似笑非笑地捏着她的后颈发问。 天鹅颈纤长,细腻如璞玉。 仿佛再用些力道就能掐断。 路梨矜把脑袋埋进他颈窝里,嗅到清新的檀木香,因为没理而气弱,小小声嘟哝着,“我、我怕把发烧传染给你。” 很没有说服力,楚淮晏自然没接受,他捏着小巧的下巴颏把怀中人的脑袋摆正,又颇为克制的吻了上去。 路梨矜踮脚昂头地承受这个吻,呼吸早就乱了拍,人在颤.栗,脑内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顺着楚淮晏的意被予取予求。 “好乖。”楚淮晏亲回本,才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浑不吝地问,“还站得稳吗?” “……”路梨矜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眸里水色潋滟,无辜地看着他,恳求道,“站不稳的话,我可以再抱会儿吗?” 楚淮晏摩.挲着后颈的软.肉应下,手臂发力拖住怀里的人,叹气问,“梨梨傻的吗?” 蠢到这种事情都要发问。 五脏庙不适时的发出鸣叫,打破此刻的暧.昧氛围,路梨矜不好意思地扭开头,她上顿饭还是昨天起床后匆忙解决的早午饭,空腹至今,连埋怨五脏庙的资本都没有了。 楚淮晏好笑地放开人,手又捏了下挺.翘的臀.部,看小姑娘羞怯地瞪自己,悠然讲,“走了,带你吃饭。” 路梨矜回身对着贴了墙纸的墙面,大有些面壁思过的意味。 她数着壁纸的菱格纹路,手掌贴着脸颊意图降温。 “请问。”楚淮晏随性的撩了下她的裙摆,惹得路梨矜双手压正,“梨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路梨矜摇头,长睫轻眨,“都可以,我不挑食。” 这次车是楚淮晏开的,他开车的姿态跟本人平时一样,慵懒松散,赶上大路就单手磨着方向盘,遇到堵车得时候会不假思索的占用公交车道。 路梨矜满脑子都是他开这趟车驾照能扣几分,神经绷得极紧。 “在想什么?”察觉到侧边多次撇来的视线,楚淮晏好心问。 路梨矜不假思索,“你有几张驾照。” 楚淮晏耸肩,无所谓回,“看你想有几张,不然梨梨开车那么守规矩,年底借我扣分用?” 路梨矜认真回,“好的。” 反倒是楚淮晏怔然,没再逗了。 车进不了胡同,楚淮晏就大剌剌地停在胡同口,带着她往巷子里走。 冬日胡同有叫卖烤红薯的,路梨矜望了几眼,轻拽住楚淮晏的衣角,甜声问,“你要吃烤红薯吗?” “梨梨请我?”楚淮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压着毡帽的老人寒风中瑟缩,皲裂的双手捂在烤炉上取暖。 “那你等我下。”路梨矜扔下句,小跑着冲老人家跑去。 三四米开外的距离,楚淮晏看着小姑娘跟老人家比划着什么,垂眸认认真真地挑选着烤红薯,还仔细地问了。 “您这儿红薯包甜吗?” ——“不甜你来找我,我给你换。” “那我就在这儿吃,不甜您当场给我换。” ——“好嘞,来这个吗?这个胖点儿。” 名利场中厮杀太久了,这幕让楚淮晏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路梨矜花了点儿时间才选好,捧着递到他面前,“尝尝。” 楚淮晏把红薯掰开来,烤得外皮酥脆,内里流蜜,甜丝丝的,他故意逗她,“我这个不甜。” “哎?”路梨矜蹙眉,把自己手里的递过去,“那要不你吃我的,我这个比较甜。” 全然没有要回去换的意思,嘴硬心软到极点。 楚淮晏倏地不忍心再逗。 寒冬里积雪不化,踩起来“嘎吱嘎吱”的响,路梨矜小口咬着红薯跟在楚淮晏身后,她不问去哪儿,只是无目的地跟着他。 仅此而已。 最后停在间巍峨的青瓦元宝脊的广亮大门前,屋檐砖雕花装,如果忽略门簪上雕刻的小字,该是个非常正派的四合院。 话又说回来了,正经私房饭店,谁能在门口左刻“好累”右刻“别来”啊。 “我们是不是有点儿叨扰了?”路梨矜不确定这座四合院的营业性质,小心问。 楚淮晏却先她半步直接推开了大门,冷冰冰的电子门铃发出声响,“您好,里面走,能自助就自助。” 三进三出的四合院,虽是冬日,但能看到点儿中式园林风的影子,流水小桥结冰,枯木耸云。 茶馆老板瘫坐在院内躺椅上晒太阳,大氅内露出天青色的长马褂,身边烧着炭炉,炉火正旺,网格上堆着桔子、板栗等食物。 左手捧暖炉,右手擎烟袋锅子,好一副闲散仙人模样。 屋檐下挂着只红顶绿毛的漂亮鹦鹉,熟络地扑腾着翅膀朝楚淮晏飞过来,稳稳地立在他肩膀上,公鸭嗓喊,“楚少好,欢迎光临。” “……”路梨矜不明所以地看着楚淮晏弯腰,捡起老板桌上的瓜子,剥了壳喂给鹦鹉,又用指腹点了点鹦鹉脑袋,教道,“梨梨好。” “梨梨好。”鹦鹉学舌的能力惊人。 路梨矜歪头,好奇地学者楚淮晏的样子去摸它,小鹦鹉似乎习惯了这样的触摸,并没有飞走。 “它叫什么啊?”路梨矜好奇。 楚淮晏回,“鹦鹉。” 路梨矜一噎,“我知道品类,我问名字。” “鹦鹉。”楚淮晏重复。 路梨矜在他看傻子的眼神里读懂了鹦鹉正名,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夸赞说,“挺好的,大道至简。” 楚淮晏淡笑,“还不是老板比较懒?” 被提到的老板甚至懒得多给他俩个眼神,慢吞吞地从手边桌上翻出木牌递过来,半个字都没多说,活脱脱一副社交恐惧症的样子。 茶馆半自助的模式,楚淮晏熟门熟路地踏进去,在包厢门口拖鞋,落地窗外是片萧索的竹林,冬季只余枯干,横斜的日光透下来,落了人满身。 楚淮晏盘腿坐在铺垫上,仍旧是那副懒倦无比的模样,路梨矜觉得他有种能融入所有地方的特质。 夜场门前有十足的压迫感,被簇拥在人群中,出类拔萃。 临近正午的日光里,又能平和地来饮壶茶,温润地仿若身后并不青翠的修竹。 茶艺师在几分钟后敲响木门,介绍起今天的主打,老板才拍得的武夷山大红袍,价格高得每辆够付路梨矜一整年的学费。 茶艺师娴熟地煮水烫器皿,正洗茶时,他们外卖到了。 八屉的精致食盒,满满当当的栽着广式早茶。 主食有皮蛋瘦肉粥、茶点有水晶虾饺、干蒸烧卖、荷叶糯米鸡、酱烧金钱肚、豉汁蒸排骨、主菜也颇丰,玻璃脆皮烤乳鸽、菠萝牛肉粒与清炒空心菜。 家常的粥品,入口是皮蛋的滑嫩与肉丝的鲜香,米花熬煮地软烂,慰藉了空置已久的五脏庙;虾饺加了脆嫩的笋,弹牙不腻;荷叶鸡浓油赤酱,包裹了酱肉、腊肠、泡发的干香菇与流油的咸蛋黄等馅料,层次丰富。 最令路梨矜意外的是烤乳鸽,明明是外卖来的,却做到了皮脆肉嫩,一口爆汁。 像是在肚子里养了蛔虫一般,楚淮晏伸手把路梨矜喝到见底的粥碗添至八分满,平静解释说,“茶馆旁边就是粤菜馆,老板喜欢吃他们家的菜,俩家带点儿亲戚关系,侧门互通,过来送餐跟上菜没什么区别。” “哎?”路梨矜茫然于他大段的说辞。 楚淮晏倒着拿筷子,给她夹了只排骨,“总不至于真不给人吃饱就睡。” 茶艺师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充耳不闻地沏茶,路梨矜口中含着没咀嚼完食物,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杏眼圆睁的瞪他。 楚淮晏凤眼噙笑,话锋一转,“喜欢吃这家菜吗?” 路梨矜得空囫囵吞咽,没品出细滋味,夸奖说,“喜欢的。” “那以后还带你来。”楚淮晏伸手接过沏好的茶盏,压着盖抿了口。 他说得稀疏平常,就好像他们真的会有未来一样。 食物蒸腾出得热气熏得眼底酸涩,路梨矜小幅度地点头,敷衍着自己答“好”。 被人喂着吃饭很容易吃多,路梨矜回过神来,已经吃到了嗓子眼,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讲,“我消消食。” 楚淮晏点了点桌上的茶杯示意。 茶汤透亮,入口甘甜,解腻水平一流。 长桌两侧,路梨矜这边阳光稀疏,楚淮晏那边太甚,分光极不均,以至于她眯起眼睛,总能看到对面人身上浅淡的光晕。 “方便进吗?”门外传来清润的女声。 路梨矜下意识地想躲,正巧斜侧有面白玉屏风,足够隐匿。 她给楚淮晏递了个眼神,但对方明显与自己不在同个波段,直截了当地应,“进。” 木门推关丝滑,穿华丽系lo裙、长相漂亮的女孩子已经迈了进来,路梨矜反应不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淮晏哥。”舒悦窈乖巧叫人,又看向路梨矜,“姐姐……好?” 楚淮晏开嗓,“她比你大点儿,没喊错。” 进门的女孩子是那种让人舒服的漂亮,打眼就是邻家妹妹的款式,路梨矜连忙自我介绍,“我叫路梨矜,道路的路、梨花的梨、矛今矜。” “舒悦窈,喊我窈窈就行。”舒悦窈回以微笑,兴奋地搓了搓手,讲明来意,“我们本来约了麻将局,奈何徐二昨晚喝大了没起来,想找个人凑搭子,所以这位妹妹能借我们吗?” 楚淮晏咬了根烟,懒洋洋地回,“要看我家妹妹愿不愿意去。” 嗓音低沉含笑,字正腔圆,咬“我家”得时候路梨矜心微颤,她捏着裙角看看满脸期待的漂亮妹妹,又求助般的看向楚淮晏,“愿意倒是愿意,问题是我不会打麻将啊。” 回顾过去十九年,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学戏上,朋友不多,宿舍里也就三个人,闲暇时候的娱乐活动是斗地主。 “那没关系,现学现打就行,输了算淮晏哥的,赢了归你,新手运气好,走啦走啦。”舒悦窈相当开朗自来熟,招着手唤她过去。 路梨矜一步三回头的被带去隔壁茶室,茶艺师正在往加冰的玻璃杯里注入灵魂奶盖。 “给她来杯常温的。”身后传来清冽悦耳的男声,楚淮晏不知何时起身跟了过来。 四方麻将桌边已经坐定了两位美少女,把西的明艳美人见装调侃,“不是吧窈窈,让你找凑搭子的,没让你把淮晏哥拉来吧。” 舒悦窈摇头若拨浪鼓,直接就是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路梨矜被楚淮晏按着坐下,发旋被轻抚,他俯身,带笑的声音自头顶倾泻而下,“我是来教我家宝贝儿打麻将的。” 7、7 文学城独家发表 ————————— 茶艺师进出,带着风涌进来,廊下的风铃响得清脆。 路梨矜的思绪跟着有片刻的远离,又很快被拉回现实,温热的气息将耳廓熏得泛粉,楚淮晏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到圆润白皙的耳垂,使坏似得轻捻了两下。 “你。”路梨矜低喃想阻止,却握住了他的手背。 楚淮晏顺着摩.挲了两下,直接换了十指紧扣的姿势倒着握住,漫不经心地提点道,“不乖的小朋友会受到惩罚。” “……”路梨矜屏息,谨慎地观察着其他人的神色,令人意外的是大家各做各的,没人多分给自己多余的眼神。 舒悦窈抿着厚实的奶盖,唇角还染着白,笑盈盈地吐槽,“别吓唬人家啊,你不会是怕输才跟着来教的吧?” 楚淮晏懒得回话,只是翻着麻将牌教她认牌。 这牌不同于平日里的那种绿底白张,而是嫩粉色的,统一有背刻着美少女战士的标志。 润滑的玉石牌面,触摸起来手感细腻。 打出时响声极清越,听来是种享受。 “中文认识吧?这些后缀统一加风。”楚淮晏教人也带着倦怠和散漫,能省则省,“图形一样的就是一起的,三个三对和两个同样的,就是胡牌……能碰能杠,好了,去玩吧。” 路梨矜听得云里雾里,记得到仔细。 起初大家以为路梨矜的不会是谦逊,直到她犯了至关重要的错误。 “先抓后打。”把西的明艳美人好心科普道,“你要是先打了牌,后来的抓出能凑对的怎么办呀?” 路梨矜连着点头说自己记下了,奈何肌肉记忆不听使唤,下一次还是会先抓。 其余三人齐刷刷地看向楚淮晏,路梨矜品出大意,“快点儿教教你家小朋友啊!” 楚淮晏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讲,“就该让你们散场,竟给我找麻烦。” 臆想中的苛责没有到来,楚淮晏是亲自上手帮忙抓的,连续若干次后,路梨矜形成了新的肌肉记忆,终于不再犯错。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新手保护期这一讲,她稀里糊涂的摸索着如何打牌,在抓到一张一万的时候,谨慎地开嗓,“我这……好像是胡了?“ “别怀疑,推牌吧。”楚淮晏拍她的肩膀。 舒悦窈眨眼,竖起大拇指夸,“可以耶,收钱收钱,说起来,我们可以叫你什么呀?矜矜,还是矜矜(qin)?” 难得被人问到这种多音字,路梨矜愣住,“叫梨梨就可以。” “好哦,不好意思,我是专业关系,看到多音字就习惯确认一下。”舒悦窈帮忙把她面前的拍推到洗牌口,又从装筹码的柜子里翻出粉红色钞票开始点钱,边数边科普着,“这位叫应谨言,她不太喜欢讲话,你下家叫林故若,唔……怎么说呢,你跟她搞好关系,可以获得风水墓地的选购权。” 路梨矜反应了半拍才意识到林故若家该是经营殡葬生意的。 讲最俏皮的话,说着最严肃悲伤的事。 或许有人天生就极具亲和力,路梨矜跟另外三个女孩子相处融洽。 楚淮晏只陪她打了一圈麻将,就离开接电话去了,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冷冻的水潭边,颀长矜贵的身影。 路梨矜在噼里啪啦的洗牌声里,有刹那的走神。 “梨梨中午有安排吗?”除开推牌几乎不怎么出声的应谨言忽然发问。 “哎?”路梨矜不明所以,如实回,“我要看楚淮晏有没有安排,才知道自己的。” 应谨言颔首,没有再多问什么。 路梨矜上手飞快,掌握了“碰、杠、听”及给人点炮等多项技能,新手保护期随之消失,牌运有时尚可,但总差一点点儿才能赢。 几圈打下来都是小输,舒悦窈算赢得最多的。 “我去个卫生间,等下再开。”一局结束,林故若扶案而起。 应谨言陪着站起来,去取衣挂上的外搭,“我去胡同口买酸奶,都喝吗?” 路梨矜想说自己现在喝不来凉的,还未开口就听见应谨言又问,“梨汤你喝几分糖啊?” 老北京的胡同,瓷坛酸奶算是标配,逢冬日也有人家门前炭火炉煮小吊梨汤。 女孩子间的友谊总是微妙,一个眼神看你顺眼就能当朋友,几圈麻将下来也算是混熟,茶室里只剩下舒悦窈与路梨矜。 她捧着见底的奶盖茶,似是而非地讲,“谢谢你们。” “谢我们什么?”舒悦窈葛优瘫在藤椅中,杏眼水润狡黠,“是谢我们帮你赢淮晏哥钱呢,还是谢我们接纳他身边的你呢?” 心思剔透有时算不上好事,反倒是路梨矜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舒悦窈仍旧是那副瘫痪的姿势,悠悠然讲,“实话实话,人都是爱屋及乌的双标存在,你站在淮晏哥旁边,所以我们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路梨矜飘忽的视线落定在窗外楚淮晏的背影上,闷声苦笑。 她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每个骨节都在战栗,“所以他是已婚吗?” 事到如今还在纠.缠所谓的公序良俗,路梨矜也不知道自己再想些什么。 “他已婚。”舒悦窈恳切的答复将路梨矜推入万丈深渊,又很快捞她回到地平面,“的话,我们三得多有病能跟你组麻将搭子啊?” 路梨矜长嘘气,偏头看向舒悦窈,“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我快被你吓死了。” “略略略。”舒悦窈做鬼脸,无所谓讲,“就算楚淮晏有未婚妻,看你现在这茫然的样子,错的也是他吧,跟美少女有什么关系呢?” 极模棱两可的回复。 路梨矜咂摸了挺长时间,都没判断出这话是楚淮晏有未婚妻、还是没有的意思。 应谨言走时没有关茶室的入口门,红顶绿毛的鹦鹉飞进来,舒悦窈横手臂,它便稳当的立在上面,颇有几分建国后冒险成精的意味。 鹦鹉园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歪头看着路梨矜。 忽然一字一顿地突出句,“大、难、不、死,必、有、下、回。” 室内的气氛刹那间安静下来。 路梨矜的笑容一丝丝抽开,扔下句“抱歉”落荒而逃,不知不觉间推开了茶室的外门,迈进那片枯竹林。 楚淮晏还在通话,她不好迎上前去,没有外套的加成,秋冬装的香奈儿套裙只剩下风度。 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路梨矜不知为何没有回到室内。 她该回去,方显分寸。 “嗯,我知道了。” “您在我这儿念经没用,还不如去拜菩萨。” 楚淮晏吊儿郎当地敷衍着,“实在无聊您跟曲楚唠嗑去啊,听他给您讲相声逗趣儿。” 楚歌又呵责许多句,中间难免带上“甄乐”的名字。 家长总是这样的,明明过年时候才见完,现在又急着催促些什么。 楚淮晏与甄乐成年后的关系称不上好坏,有事时百分百搭把手,逢年过节、长辈生日必定出席,除此之外少有多余见面的份额。 人长大了就该这样过,两不相干,谁也别管着谁。 “您这么喜欢她,干嘛不自己去找她,您喊她一句,她还有不去的理由了吗?”楚淮晏没好气的问。 “你这孩子!”楚歌被气得掐断了电话。 楚淮晏回神望过来的时候,路梨矜就站在他两米开外的位置。 邈若山河般的距离,就差把“没有偷听”刻在脸上了。 “我输了很多。”路梨矜主动摊牌,“不好意思,破费了。” 楚淮晏却只是笑,不经意地宽慰着,“你打不过才是正常的,应谨言是东京大学念理论数学的,而林故若高二拿数学国际奥林匹克金奖,保送的北大。她俩出了名的算牌如喝水,你玩不过才是正常的。” “……”路梨矜舒心不少,又好奇追问,“那窈窈呢?” 楚淮晏推出根烟没有点燃,挑眉答,“她是文科生,念汉语言,不过她是团宠,你比不了。” 有些现实,一旦拿到明面后,就显得伤人。 路梨矜哑然赔笑,玻璃窗浮出她笑容多勉强。 “不过你可以跟林故若搞好关系。”楚淮晏把玩着打火机,笑容淡泊,“她家是做殡葬业的,年初有只殡葬概念股港城上市,你现在买入,正正好好。” 她的窘迫一开始就无所遁形,再强撑下去意义不大。 于是路梨矜莞尔问,“股票代码是多少呀?” 楚淮晏饶有趣味地瞥了她一眼,“手给我。” 瘦长的手指在嫩白掌心写下串六位数。 “记下了?”楚淮晏嗓音低沉,醇厚如大提琴,奈何琴音过分刺耳。 路梨矜笑意绵绵地复述,甜美回,“我记下了。” 后来她真的凭着这只股票赚的盆满钵满,只是永远忘不掉这天的正午,寒冬正月里,楚淮晏投来清正旷远的一瞥。 这或许是路梨矜最后能脱离的机会,她没有选。 **** 应谨言回来后,牌局又开始,楚淮晏双手撑在路梨矜的牌桌两侧,半包围的姿态,狭昵无比,让她的心思纷乱,手抖打错了张牌,失去了叫胡的机会。 路梨矜蹙眉瞪他,楚淮晏笑得玩世不恭,讲别生气,我帮你打回来。 他就真就旁若无人的握着她的手去抓打着牌,胡出了局漂亮的十三幺,是路梨矜认不出的胡法。 “禁止职业选手参赛啊。”舒悦窈边点钱边鼓腮劝楚淮晏下场。 楚淮晏耸肩,“晚上带你换些人玩,赢他的去。” 不是所有人都会如舒悦窈她们这般和善可爱,偏这一刹的路梨矜不明白。 8、8(二更) 文学城独家发表 ————————— 温热的梨汤润入咽喉,银耳熬得近乎融化,胶质满溢,黏.腻的挂在喉头,让路梨矜开不了嗓。 她趋近于机械性的抓牌打牌,好在彼年还没有“人工智能”的大概念流传,否则一定被形容为ai牌搭子。 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家境优越,无忧无虑,脱不开的吃喝玩乐四个字。 舒悦窈和林故若热切的在牌桌上讨论午餐吃哪家餐厅,她们是有带上路梨矜的想法,又旁敲侧击的试探了一顿,发觉楚淮晏不会放人才作罢。 “什么嘛,漂亮妹妹都不肯借我们一下。”舒悦窈小小声地嘟哝抱怨着。 楚淮晏从果盘里捏了壳花生,半空中抛出弧线砸向她,揶揄讲,“我看你是惦记下午打牌没人陪吧,少玩点儿吧。” 全程都没有给到路梨矜表态的机会。 近午餐点散场,路梨矜在舒悦窈依依不舍的目光里被楚淮晏带走。 “我请你吃饭吧。”走在茶室的门廊下,朔风迎面,呼吸带出阵阵寒气,路梨矜侧目而视,讲道。 楚淮晏的步调没停,应声答,“好。” 这姑娘的长相和性格都实在不具备攻击性,杏眼莹润,纯欲不失妩.媚动人,整个人站在那里,瞳孔干净明亮,每一份无措和茫然都恰到好处的踩在他的癖.好上,无意生出来的蛊.惑如丝线蔓延,而不自知。 她包裹在蓬松柔软的白色羽绒服中,小小的一只,让楚淮晏很难不生出些邪念。 烟抽得多了,有点儿痒,楚淮晏的喉结轻动,“想吃点儿什么?” “你决定就好了。”路梨矜认真回。 楚淮晏黑眸噙着笑,逗她说,“付不起的话就留我们小梨矜洗碗还债。” “……”路梨矜气鼓鼓地瞪他,反问道,“你舍得吗?” 楚淮晏似是真的认真思考过,才回她,“好像是有那么点儿不舍得。” 路梨矜快跑了几步,回身粲然讲,“那不就得了?” 仿佛吃准他这点儿恻隐之心能延续很久。 **** 路梨矜坐了楚淮晏的车三次,换了三个人来开,今天开车的是昨天递她钥匙的司机,长相周正硬朗,四十岁出头的模样,预先过问了她的姓氏,“您贵姓?” “免贵姓路,足各路。”路梨矜轻笑答。 电动格挡板在上车前就已经升起,将主驾位和后座分割成两个狭仄的空间。 路梨矜双手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楚淮晏看得好笑,逗她问,“我要是点你名,你是不是还能举手回答下问题了?” “……”路梨矜眸光流转,好脾气地反问,“那你想问什么问题。” 楚淮晏手肘搭在车窗边,指骨漫不经心地点着,腔调慵懒,“你喜欢谁?” 反复练习的呼吸在这刻彻底乱了节拍,窗外的街景不断后置,路梨矜余光里是不断变换的万花筒,她怔忪,食指指腹被拇指指甲深深嵌入,发白微痛。 记恨他人的背叛,那么即将订婚的自己呢? 纷杂的心跳在提醒路梨矜,她在动心。 楚淮晏好像并不介意她的答案,他看着窗外,只留给她英挺利落的侧颜轮廓,清淡泠冽的檀木香漫散过来,丝线般缠绕着路梨矜的周身。 一种名为“迷恋”的感知正在侵蚀她的理性。 所以呢? 路梨矜反复诘问自己,错的是自己吗? 与其埋怨没有犯错的自己,不如全力责怪他人。 “漂亮妹妹太多,才让你这样难以抉择?”楚淮晏回眸,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那神色里分明带了戏谑的笑意。 原本就是模棱两可的问题,答案自由心证。 路梨矜迅速整理好自己,认真回,“窈窈超可爱,言言很高冷,若若冷笑话说得好,我三个都想喜欢,都想要。” 楚淮晏勾唇,缓缓评价道,“你到贪心。” 警钟长鸣,主观题出错。 路梨矜未尝可知自己曾反复练习过的笑容有没有崩掉。 “但也不是不行。”楚淮晏的后半句送路梨矜平稳着陆。 她终于松了口气。 司机老聂车开得相当稳,几乎完美的卡着每条路段的限速范围内驾驶。 老爷子给楚淮晏选的司机,人好话不多。 老聂的父亲曾经老爷子下属的军人,退伍后给老爷子开了半辈子车,老聂继承了父亲所有的优良驾车品质,为数不多的几次扣分违规,都是楚淮晏有需求导致的。 车停在家独立的门院前,路梨矜从楚淮晏这侧下车,抬眸才看清楚招牌的“鮨”字,即知晓是家日料店。 路梨矜小时候被奶奶照顾的多,老人家吃食讲究个熟食无忧,不管春夏秋冬都宜喝温水,这导致她对生食兴趣寥寥。 但她的兴趣从开始就并不重要。 庭院中多是耐寒的松木,曲径通幽处,竹木水石、亭榭楼阁,重叠映带。 屋檐下积水成冰,日光掠过设计得当的建筑物,冰面透出斑驳光影,柔和与粗旷的线条交错,门框与屋檐自成画框,一步一景。 路梨矜不太懂建筑,却感叹其中精巧绝伦。 室内的光线不算明亮,落座后仰头才发现桌面上的错落细纹,实际是顶部细长天窗刻意引入的,阴翳美学被诠释的淋漓尽致。 很久以后路梨矜才知道,这座庭院是楚淮晏本科毕业设计建模的作品,也是他最后的建筑作品。 侍应生提前放了两份厚重的菜单,前置都是些套餐,手写的小楷,零零总总十几道。 后缀是算不得令人心惊的价格——大前提是符号如果不是美金的话。 路梨矜脑海里疯狂换算着三千美金约等于多少人民币,及自己积蓄与信用卡能否承担得起,最后决定拿刚刚的赌资来结账。 楚淮晏略过套餐,零零碎碎单点了十几道菜品,以生食居多。 光是听名就让路梨矜胃部不适,最后还是中规中矩的点了些前缀带着“烤、灼”等看起来像是熟食的存在。 在这样一家店里点炙烤牛舌定食,不伦不类,可谁让菜单上就是有呢? “再来一份,烤西河豚白子吧?”路梨矜翻着菜单,不恳切道。 楚淮晏掀眼皮看她,“确定要吃这个?” 路梨矜茫然,“不行吗?” 这样的日料店处理河豚,还能毒死自己不成? 楚淮晏颔首,不置可否。 他们对座,旁边是长排的料理区,大厨自带翻译,介绍着每道餐品的存在。 时令季节的真鲷切薄片,佐以柑橘与细海盐呈在漂亮精致的陶瓷器皿中,昏暗灯光里,薄如蝉翼的纯白肉片泛着光泽。 这样的上菜方式让路梨矜略显不适,她做不出在厨师期待目光里,要求翻译告知对方自己不敢吃的僭越举措。 只好执箸挑了片,学着楚淮晏的模样蘸好佐料,囫囵吞入腹中,全然没有所谓的鲜香美味,只尝到调料的酸甜与略微的咸,生鱼肉滑过喉腔带来奇艺感。 她点的熟食上来后,反而更不敢下筷。 方头鱼趁活逆鳞落刀刮蹭,让鱼鳞全部立起作松果状烹饪,端上桌时还是鱼死前受酷刑时那副约起的模样,看得路梨矜胆战心惊,她有密集恐惧症,是从小就有的那种。 动物世界里播放蟒蛇,切至近景的鳞片会让她瑟瑟发抖。 现在的打卷竖立的鱼鳞令她不得不想起可怖的事情,手指悄悄推着盘子往楚淮晏那边送,眼眶微红,软糯地讲,“我不敢看这个,太恐怖了。” 楚淮晏没有迫使她陪吃,只是利落的用勺子将表层鳞片刮干净,又推回来,“现在好了。” 黑松露酱汁包裹着碳烤的鱼肉,凝成一层薄膜,齿尖刺破后满是鱼肉的细.嫩。 她的牛舌定食终于在上过小十道生食后被从后厨端来,短暂的拯救了路梨矜一下子。 牛舌有三种不同的切法,厚切的划花刀、薄切的火上撩烤卷起,还有一碟是酱炖的舌块。 “传说薄切的牛舌吃起来有舌.吻的感觉。”楚淮晏随口提及。 路梨矜抬眸,笑盈盈地看他,“可我没有认真体会过哎。” “是吗?”楚淮晏面前是份雪花纹路分明的薄切和牛刺身,惹得她余光里全是猩红。 路梨矜不明所以,早上的吻稀里糊涂,被引导着全程,品不出多余的滋味。 她又开始反复揣度昨夜高烧时刻做过些什么。 记忆成团雾,绕在脑海里,摸不清。 小姑娘思忖时模样端的可爱,只是实在不开窍。 楚淮晏索然地笑笑,没在继续说下去,只是挑了筷头的和牛刺身喂至她唇边,低沉散漫地哄,“尝尝。” 路梨矜想回绝,动作却先思想半步的张开嘴,乖顺地咬到。 生肉与鱼生还不一样,肌理纹路都过分明显,奶香里混着些腥,她闭着嘴咀嚼完,飞速的捻起块纸巾捂住,竭力吞掉要呛到的可能。 “吃多了就习惯了。”楚淮晏又夹了块到她面前的吃碟里。 没勉强她立刻接受,却已经在做预设。 路梨矜神色不改,附和着,“或许吧。” 装潢气氛都令人舒适,牛舌的黑椒酱汁裹着温热的饭粒,把那些膻腥都掩盖掉,楚淮晏抿着清酒,忽然来了点儿兴致。 他没说自己,只讲了个朋友。 这个朋友出身显赫,往上数两代,要么悍将、要么大贾,轮到他时候,就剑走偏分开始搞封建迷信,热衷算命。 算命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利用人类心理。 举个最常见的例子:左眼跳财,那是一定,右眼跳灾,封建迷信。 “反正你见到他别害怕,爷们儿都是正经人。”楚淮晏的京腔开起来多了点儿顽劣的意味。 路梨矜莞尔,把那片和牛拌进米饭粒,囫囵下肚,“我为什么要害怕?” 想来不知者无畏,大概也能算作是勇气的一种。 烤西河豚白子赶在路梨矜剩小半碗饭时端上来,表面用喷枪烘烤过,雪白中泛起焦褐。 是整桌菜里难得像家常便饭的,筷头戳开一小块,入口细滑丰腴,脑花般绵密的口感。 “喜欢吗?”楚淮晏在她夹第三次的时候开嗓,音色低醇如提琴。 菜已经上齐,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俩。 路梨矜点点头,应道,“挺好吃的。” 楚淮晏勾唇,折了张餐纸捏在手里,起身走到她这侧,附耳慢悠悠讲,“白子就是鱼的精.巢。” “……咳、咳、咳。”反刍般的恶心感冲上心头,路梨矜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淮晏早有预料般地递出纸巾,温柔地为她擦拭,宽大的手掌抚着脊背拍送,“有这么难接受?” 路梨矜呛得眼角含泪,薄红惹人生怜,她直勾勾地望了楚淮晏一眼,娇嗔道,“坏人。” 词汇量浅薄,凶人都不会。 她托故起来去卫生间,绕了几圈才找到位工作人员,拜托对方带自己去前台结账。 “抱歉,我们不能接受您的付款。” ——“是有人付过了吗?” “不是,是我们没理由收自己老板的钱。” 真正的结账无门。 路梨矜无可奈何地笑笑,又回到原位,楚淮晏正立在窗边抽烟,背影颀长萧索。 许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回身,冲路梨矜招了下手。 她凑过去,嗅到檀木和尼古丁混合的干燥气味,头被轻按了下。 “就这么着急跟我算清楚?”楚淮晏垂眸,似笑非笑地问。 窗棂分割阳光,楚淮晏整个人浸润在日光里,偏那光没有施舍半点儿,路梨矜只能立在阴影中。 9、9 文学城独家发表 ————————— “这件前开拉链,设计风格独特,总体又素雅不出挑,特别衬您肤色。”导购面带微笑,介绍着条裙子。 是路梨矜打眼就会喜欢的风格,不得不说楚淮晏的眼光是真的好。 她惊愕于他的悠闲,会在饭后驱车带自己来商场选购衣物,甚至没给到自己拒绝的权利。 “你是想穿弄脏的,还是穿别人的?”楚淮晏漫不经意地提点后,路梨矜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想说自己其实可以回寝室拿,又在对方淡漠的眼神里咽了回去。 路梨矜一米六五,挺标准的身高,能穿下所有均码的衣物,她近乎是被堵在试衣间与展示的镜面之间,仿若个大号洋娃娃,来回替换着主人随性搭配的服装。 这家店的休息区正对着试衣间,出门就是两面的镜子,方便试穿人观瞻自己,又给到了陪同人绝对的提议方便。 楚淮晏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镜的沙发上,左臂慵懒地搭着靠背,骨骼分明的右手握着手机。 每次路梨矜换好衣服出来,他都会从手机屏幕上分出些许的注意力,梭巡过她周身,给出极精简的评价。 “留”抑或是“换”。 导购又递进新的连衣裙,路梨矜接进来,微不可查地探出口气,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杏眼粉腮红唇,勉强算得上好看,能提供的情绪价值,都可以归咎于乖巧。 所以呢?然后呢? 抓稻草是本能,抓住后又当如何,随波逐流的下场更好,还是奋力逆流而上搏命有一线生机。 沉重的呼吸在镜面哈出小块的雾气,路梨矜指尖蘸着写出个楚字,又迅速地用手掌抹开。 镜面脏了一小块儿,怎么都擦不到最初的剔透。 走神的下场是月匈前的拉链意外被发丝卡住,难以提拉。 路梨矜蹙眉,狠下心扯断那些烦恼丝,却没能顺利的得以解决。 拉链的设计精巧,不同于普通的拉链,是双搭扣,发丝缠.绕在其中,上下拨弄久了,反而越来越涩然。 路梨矜努力了三分钟,上不去下不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您好……”她绝望地推开条门缝,求助讲,“有人在吗?能麻烦您进来帮我拉下拉链吗?我这儿好像卡住了。” 回应她的先是沉默,继而是逐渐清明的脚步声。 路梨矜捂着月匈口把门侧开得更大了些,一句准备好的“谢谢”卡在喉头。 楚淮晏内腕的筋.络明显,手部线条凹凸有致,他的手伸进来,反向扣了两下门。 像是在问询“我可以进来吗?” 路梨矜屏息,鬼使神差地松开掩门的手,放任他信步进门。 “咔哒”锁又自动回落。 这家店的试衣间不算小,但容纳两个人后空间还是显得狭吝不少,路梨矜捂着胸.口,抬眸眉目宁定的看楚淮晏。 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不羁模样,懒洋洋地问,“那儿拉不上了?” “……”路梨矜哑然,明明再显眼不过,某人非要多问。 盯着楚淮晏看了几秒后,委屈巴巴地讲,“你能不欺负我了吗?” 楚淮晏唇线扬起弧度,断然回,“不能。” 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楚淮晏的眼型很好看,明明是犀利狭长的凤眼,偏能生出无限的多情,像是幽深的寒潭,水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漩涡极具吸附力,路梨矜溺毙其中。 她缓慢地松开手指,别开脑袋含混不清地讲,“这儿拉不上去。” 试衣间四面镜,完美的映射出每个细微的表情与动作的震颤。 奶白的蕾丝b.ra也是刚才现买的,轻薄而纯欲,四分之三杯,包裹着圆.润丰.盈,尽数现到楚淮晏勉强。 锋利的喉结轻滚,楚淮晏低声笑,“小迷糊。” 瘦长的手指触到前月匈的拉链,只要再进一点儿就能碰到肌.肤,路梨矜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不受控制的起伏,反而把自己送入了他手中。 楚淮晏垂眼,认真观察了下拉链,接着上下手错开拉动,扯出其中缠.绕的发丝,眼看着一切就要结束时。 那规矩了半晌的手指倏尔戳上莹.润的肌肤,指.腹带着薄茧,带起阵阵的酥.痒。 路梨矜连忙后退了半步,脊背贴到冰凉的镜面,整个人随之战栗,活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楚淮晏原本只是想逗逗她,但忽起了亵.渎的心思,他换了掌心贴敷上去,远比想象中的要大些。 “你。”路梨矜气急,双手去推他,红着脸呢喃,“起码不要再这儿。” 楚淮晏感觉这姑娘是真可爱,口不择言到了某种程度。 他没再继续,也没有立刻收回手,只是慢条斯理地问她,“那梨梨选要在那儿?” 音色低沉磁性,带着丝丝缕缕的蛊.惑,路梨矜混乱着险些答,起码要在酒店。 好在店员及时响起的敲门声救了她。 “路小姐,我帮您找了新的搭配。” 眼看楚淮晏薄唇轻启,似是要替自己回应,路梨矜连忙捂住他的嘴,摇头警告,气音回外面人,“你先忙吧,我刚刚接了个电话,还没试穿好。” 楚淮晏没想过自己有天见不得人到这种程度,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路梨矜,在她毫无威慑性的眼神警告里帮忙拉好了连衣裙。 的确是好看的。 皮革绒面的吊带,把玲.珑姣好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冬日里风度尽显,注定失去温度。 “缺套外搭。”楚淮晏的手指上扬,滑到她平直细腻的肩头,凑近贴耳道。 某种背.德的禁忌感浮在脑海里,路梨矜并不厌恶楚淮晏的触碰和亲昵举动,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可明明陈扬每次靠近,她都会下意识地避开。 最离谱的时候,路梨矜直接拍开了他伸向自己的的手。 在上一段不算感情的感情中,路梨矜弄不懂是否错多的是她。 带着一点儿婴儿肥的脸颊被楚淮晏用力捏住,他不满她的神游物外,下手颇重。 “痛、痛、痛、痛。”路梨矜反应过来,连着叫痛,不满地瞪他,小小声抱怨,“坏人。” 楚淮晏咂舌,“那梨梨为什么还跟坏人共处一室?” “……”穿好连衣裙的路梨矜立马翻脸不认人,推门走了。 店员见她出来,热切地迎过来介绍挑选的外皮,雪白的狐狸毛,掌心触感柔顺无比。 楚淮晏神态自若地迈出试衣间,余光里高大英挺的身影难以忽略,可店员愣是旁若无人,依然口若悬河地念着经。 路梨矜披上这件毛绒的外搭,内衬是亲肤的丝绸质地,柔软细腻,包裹起外露的肌肤。 镜中人不施粉黛,俏皮里透出点儿雍容的意思。 钱堆出来这身行头,光鲜亮丽,抵路梨矜两年的学费。 楚淮晏投来的眼神轻飘飘,聚焦在路梨矜四周,让人捉摸不定。 路梨矜捻着狐狸毛转圈,最后得到他句不吝的好看。 心跳的节拍好像从那个夜晚里就再也没有回归过常态。 **** 帝都有多大呢? 这里是首都,下辖十六个区,总面积一万六千多平方千米,常驻人口破两千万。 又有多小呢? 小到冤家路窄,只是买个衣服的功夫,就能看到婚房a.v的女主角,所谓的“闺蜜”姜琦。 姜琦穿了件黑灰色的长风衣,戴贝雷帽,只露了个背影,路梨矜就认了出来。 因为那件长风衣是她送的,花光了两个月的兼职工资。 路梨矜念书早,认识姜琦时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岁,是在学校报道的时候。 按照专业排长队,姜琦就排在她身后,奶奶年事已高没陪着同来,路梨矜一个人忙前忙后团团转。 要交住宿费时候发现差了两百块钱,刚准备离队再去取些,身后白裙的女孩子已经笑着递了钱过来,“我先借你,队伍这么长,回来还得重排。” 萍水相逢,义无反顾。 路梨矜思忖了几秒,接受了她的好意,寝室的排列恰是根据交钱的顺序来的,她们自然而然的被分到了同寝。 宿舍的条件不错,上床下桌,空调卫生间齐全。 四人间住了三个人,另一位室友搬进来没两天就退学选择gap考取国外的音乐学院了。 路梨矜跟姜琦和尹悦华的关系都好,她们俩都是本地人,区别在于尹悦华是网瘾少女,家住市区,离得近,每周末都要回家享受高网速打游戏。 而姜琦家住顺义,来回一趟麻烦,于是许多个百无聊赖的假期里,她们都混迹在一起,同进同出。 路梨矜跟陈扬的事情自然也告知了姜琦,他们认识,还是自己亲自引荐的。 姜琦遇人不淑,路梨矜上去就泼人家整杯热水,在食堂开骂,陪她上天台喝果啤散心。 路梨矜流感卧床不起,姜琦鞍前马后的照顾,她好了,姜琦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傍晚下课贪嘴喝奶茶,夜里睡不着时溜出寝室,在走廊的暖气片上闲聊到天光大亮。 那些彻夜长谈、通宵把酒的好时光就在眼前。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 路梨矜很想问问姜琦,你是怎么想的,我能理解你跟陈扬相逢一见即知交,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下,让我退出。 甚至就在三天前,姜琦还问了她新年快乐,长长的小作文,细数过去年的友谊。 现在想来,着实令人作呕。 路梨矜的余光锁着姜琦在的位置,步调没停,跟随着楚淮晏往停车的地方走,另个熟悉的身影闪出电梯井,是陈扬。 她倏尔释怀地笑了起来。 楚淮晏的步调并不因她而停,两人始终保持着并肩前进的姿态,他没有问为什么蓦地笑容璀璨,只是帮小姑娘拉开了车门,绅士的以手掌挡车顶,送她进去。 司机蔺叔似乎有什么事,不在车上,楚淮晏亦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翘二郎腿坐着,西裤裤脚微微上收,露出黑色袜子包裹的细瘦脚踝。 有些人骨子里连带着的矜贵和骄傲,不需要外物装点,就自带上位者的压迫和让人明知危险,还是想贴近的性.感。 路梨矜默默收回眼神,不自然地转向。 她透过防窥膜,默不作声地扫过陈扬与姜琦。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了车左侧,靠近自己这边。 陈扬似乎正在跟姜琦介绍着什么,说得眉飞色舞。 车子的隔音极好,没有透进来分毫。 路梨矜起了点儿坏心思,她伸出手,按下开窗的按钮,车窗缓缓下降,陈扬和姜琦都不知道车上有人,下意识尴尬地推后了半步。 楚淮晏从手机屏幕里分出点儿眼神看她,路梨矜无辜地眨眨眼,软甜讲,“我觉得闷,想透透气。” 接着又关上窗。 “爽了?”楚淮晏淡淡问。 “哎?”路梨矜假作茫然。 楚淮晏抚她的耳廓,轻轻捏着圆润耳垂,“不是透不过气,那亲会儿?” 10、10 文学城独家发表 ————————— 楚淮晏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但这个吻比路梨矜想象中要浅很多,蜻蜓点水般的蹭过唇角,是她难得能招架住的那一种。 有时路梨矜会觉得这人有些奇怪,预告过的轻拿轻放,上手调戏时反而暧昧旖旎至极。 司机蔺叔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就回到了车上,还是昨天那间酒店套房,只是不再同床共枕。 路梨矜的烧没有完全褪,神智倒是恢复了八九分,她贴墙站着,像犯错误的小朋友,呢喃的指着左边的客房,讲她睡这间可以吗?? 楚淮晏反问道,“我说不可以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路梨矜原地磨蹭了一小会儿,才应,“那就跟你撒个娇。” 这模样多少有些吃定他的打算。 楚淮晏好气又好笑地答,“随你吧。” 心里装着很多事,午觉睡得也不安稳,梦里是惊涛骇浪,摧毁路梨矜乘坐的船只,她被沉船带起的漩涡卷入水底。 黑夜里的汪洋是巨大的黑洞,连续呛水许多口,终于抓到什么艰难地浮出水面,来不及感受逃生的喜悦,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远处有灯塔,在暴雨里投来薄弱的光芒,路梨矜借着这时隐时现的光,透过茫茫雨幕,看到划破浪头的鱼鳍。 就跟许多恐怖的巨兽灾难电影一样,惨剧的血腥味吸引了鲨鱼,它们在捕食,路梨矜是猎物。 分不清脸上的是水还是泪,厉声尖叫,得不到除开风雨和海浪声外的任何回应。 路梨矜拼尽了全力朝着灯塔所在的方向泳动,抓住的充气游泳圈不知道被什么划破,正在一点点的泄气,几乎是花光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出碰到灯塔的边缘,手脚并用的爬上去,透过灯火,看清了来处的模样。 大朵的血花涌现在水面,昨夜那些把酒笙歌如家人般的同船者尽数葬身鱼腹。 歇斯底里的大哭,察觉到鱼鳍冲向自己时,路梨矜低头才发觉,大腿被划破,冰冷的海水浸泡使她麻木,伤口边缘泛白,露出鲜红的血.肉,血正汩汩地外流。 路梨矜摘掉脖颈的项链,用力箍.住大腿静脉处,试图止血,她不是医学出身,能做到的仅有这些,海浪还在一波一波的涌上灯塔底座的边缘,手指紧紧的扣着墙壁,十指被磨破的痛楚钻心。 如果没有登上那艘船就好了,但现在又当如何呢? 风雨如晦的汪洋中,即便等得到天明,又能等来那一艘船? 她孤身等天亮,雨终于在破晓前施舍般的停下,耀眼的光芒刺破眼皮。路梨矜脚下忽然一滑,又跌入海水中,她再也没力气逆流游回,闭上眼,不再挣扎,任由自己下沉。 路梨矜在失重时猛地惊醒,目之所及时不熟悉的环境,天花板的吊顶格调雅致。 噩梦一场,仿佛在昭示着些什么。 整个人汗津津的,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路梨矜深呼吸数次,才勉强从梦魇里挣脱,口干舌燥的翻身下地去寻水。 刚出门右拐,就直挺挺地撞进了楚淮晏的怀抱里。 两相对望,都有点儿明显的茫然。 “你是准备谋杀我?”楚淮晏无可奈何地垂眼问。 路梨矜摇头若拨浪鼓,连忙解释,“不是的,我就是……走路不看路。” 楚淮晏轻嗤,“话都让你说尽了。” 下一瞬他蓦然低头,额头贴敷到路梨矜光洁饱满的额上,眉头微蹙,“又烧起来了?” 路梨矜喃喃回,“可能是?” “别气我了。”楚淮晏松开她,语气里透着点儿宠溺,他转身进开放式厨房,给她倒了杯水,又指了指客厅茶几上的医药箱,“自己看着吃吧。” 路梨矜颔首道谢,她双手捧着水杯,乖乖坐回沙发上,研究起自己应该吃点儿什么。 楚淮晏开了抽油烟机抽烟,隔着青白的烟雾看过去,莫名奇妙的有种小姑娘原本就该在这里的错觉。 **** 低烧的路梨矜并不能影响楚淮晏的既定行程,他敲门时讲得也不容置喙。 要她陪自己去某个地方。 车还是蔺叔开得,坐进去时恰好放得是上世纪的老歌。 万芳唱得义无反顾,“千里的路,若是只能陪你风雪一程,握你的手,前尘后路,我都不问。”[1] 路梨矜缩在狐狸毛的披肩里,露出半张烧红的小脸,怯怯地偏头看向楚淮晏。 路灯透过车窗洒进来,以楚淮晏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点,半明半晦,读不清神情。 “我们去哪儿啊?”路梨矜软语发问。 楚淮晏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路梨矜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噤声配上明朗的笑容。 她自幼学戏,每个神态的掌控都要反复练习,长大后艺考,形体表演又是必备的课程,唱什么歌时该情绪高昂,吟什么调时该满目悲怆,都是必修课。 只是没有想到,有天专业会用在这种地方。 千金卖笑,倒也不亏。 “lemon.”楚淮晏还是答了,又跟没答一样。 路梨矜没听过这家店名,只知道是英文柠檬的意思。 或明或暗的光影也落在路梨矜掌心,楚淮晏既没有牵她的手,亦没有再讲些什么的意思。 **** 晚高峰的余威犹存,车开得很慢,最后停在帝都第一高楼,信中大厦楼下。 电梯的指示牌飞速跳升至80,胸闷而缺氧的感觉在电梯门打开的那瞬彻底消失。 两台制氧机对着鼓吹,紧绷的心神迎来了片刻的安宁。 高低起伏的琉璃灯球悬坠天花板,投射出五光十色的幻影,四面是落地的玻璃窗,俯瞰整座帝都城。 今夜月明星稀,正是观景的好时机,长安街贯穿帝都东西城,灯火葳蕤,车流如星轨错落,鳞次栉比的建筑物被华灯打亮,因新年挂了红灯的缘故,黄红交错,别具风味。 景观绚丽壮阔的路梨矜心惊。 “淮晏哥,您跟门口儿当门童呢是吧?”屋里有人笑声清亮,迎着出来接人。 路梨矜第一次见顾意,还以为楼下算命的也接上楼的业务。 这人着了身天青色的道袍,手里摇晃着龟甲,目光顿在她身上梭巡片刻,嬉皮笑脸地问,“这位妹妹是谁家的啊?” “……”路梨矜不得不怀疑他的智力水平。 楚淮晏轻飘飘地回了句,“我家的。” 原本笙歌喧闹的内堂不知为何,乍然有瞬间的安静。 短暂的寂静在路梨矜被带进内堂后终于打破,她惊愕于这场聚会的……包容性。 白日里见过的舒悦窈、林故若和应谨言正在打麻将,已经不缺人凑桌角;台球和香槟台算是聚会的标配,但谁又能想到,把西靠窗的俊美少年眼角泪痣生动,正在对着个石膏挥舞刻刀进行雕塑;白炽灯光亮处,眉目英挺的男人持黑棋与友人对垒;穿公主裙的小女孩正对着吧台,调酒师一动不动的给她做着模特;另有人头顶盖着外套,睡在两个椅子中间,长腿大剌剌的搭放着…… 有人华服锦绣,却立在吧台开放式厨房里,专心致志的用糖霜绘制着戚风蛋糕表面的漂亮妹妹。 这群人各有各的喜好风格,唯一类似的地方大概是都好看,天之骄子们与生俱来就带着某种气度,简称为无忧无路。 众人的目光只在路梨矜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个做各的,脚踩着茶几边缘,笑容玩世不恭的青年冲她点头,自我介绍道,“徐且鸣。” 路梨矜颔首,认认真真地回,“路梨矜。” 青年抬下巴指了指茶几上的纸巾,路梨矜思忖须臾,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倒了点儿果汁,在纸面上一笔一画的写出自己的名字。 然后举起来。 “楚淮晏,你那儿找的乖宝宝?”徐且鸣抚掌拍手大笑。 路梨矜无措地看向楚淮晏,他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没有要管的意思。 舒悦窈在百忙之中回头插嘴,“徐二,快管管你哥。”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子推脱,“达咩,我哥才把他的压岁钱给我当红包。” 路梨矜咬唇,后反劲过来刚才那人的问题,也可以理解自己是谁家妹妹,这个妹妹涵盖了血缘关系。 可惜她并不是。 路梨矜稍作犹豫,正准备坐去楚淮晏身边,就被拍了下肩膀。 道袍算命这位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串古钱,张口就是,“在下顾意,曲有误、周郎顾的顾,意义的意,姑娘来算个命不?” 哪怕楚淮晏提前交代过自己有位热衷命理的话唠朋友,路梨矜还是难以招架住这样的热情方式。 她摇头如拨浪鼓,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刮着楚淮晏旁边的沙发扶手坐下,贴耳问,“我要算吗?” 楚淮晏挑眉,漫不经心地回,“刚刚不是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现在知道问我了?” “……”路梨矜压低脑袋,凑近他的耳畔,小小声恳切讲,“我以为你跟他们熟,才说的呀。” 语气软绵绵的,杏眼明亮,带着十分的天真。 她明明与这里格格不入,却已经下意识的融了进来。 楚淮晏喜欢路梨矜身上这种莫名的亲和力,他随手揉了把纤腰,嘱咐道,“那等下去算吧。” 顾意安利未果,正准备组织自带的女伴斗地主,一拍后脑,指着路梨矜追问,“这位妹妹会打麻将吗?” 路梨矜这次没回,她凝视楚淮晏,大有等他发落的意味,乖得不行。 “低头。”楚淮晏唤她。 路梨矜温顺的低头,撞进那双犹如寒潭的深邃眼睛。 焚香的气息裹挟着她,额前的空气刘海被拨开,温热的吻就那么落了下来。 这是她今天得到的第二个,意味不明的吻。 “不烧了。”楚淮晏眼里噙笑,没什么正型的拍了下她的臀,“去玩吧。” 11、11 文学城独家发表 ————————— 路梨矜在牌桌空位处拘谨的坐下,她的上家跟下家是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两姐妹坐对家。 顾意笑得玩世不恭,介绍着自己的业务内容,“梨妹妹算什么?我上会周易八卦,下会塔罗占卜,尤擅梅花易数。” “……”路梨矜莞尔一笑,好奇问,“请问您算卦时候真不会串线吗?” 顾意的笑容僵住,坐下家的女孩子没忍住,“噗呲”笑了出声。 “淮晏哥!”顾意拍着桌子大喊,“你那儿找来的姑奶奶,竟怼我玩了,你快管管她啊。” 楚淮晏正偏头同人谈事,路梨矜竖起耳朵去辨认出独属于他的清寒声线,结果都是些听不懂的金融词汇。 “管不了啊。”楚淮晏抿了口酒,悠悠然讲,“这是我小祖宗,你受累帮我惯着点儿。” 路梨矜的呼吸有片刻的迟滞,以至于忽略了这秒暂歇的笙歌。 四下的目光再度聚焦于她身上,和善的、窥视的、探索的、丝线般缠.绕的人喘息不过来。 她回身,想去推开身后的窗,却又触电般的收回手来。 路梨矜第一次发现自己是恐高的,刚刚有楚淮晏陪伴在身边,只顾着看辽远处时还不觉得,如今望下去。 高楼不胜寒。 顾意还在催她快选算什么。 路梨矜深呼吸,赔笑答,“还是算本土的,六爻吧。” 古钱闷在龟甲里,摇晃时发出沉重的哼响,不匀称的洒在麻将桌上。 顾意这人,你说他对算命不虔诚吧,他比谁都虔诚,说他虔诚吧,他在麻将桌上起卦,多少带点儿离谱。 “如何?”路梨矜来了点儿兴致,追问道。 顾意抬眸,笑意已经全部收敛,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讲,“咱们还是玩牌吧。” 践行社会主义价值观的路梨矜恍然,她小时候听过个不成文的习俗,算命不收钱也不说算出来的内容,多半是因为得到的答案不好,算命人也无法破解,干脆缄默。 到底是多难看的卦象,才能让顾意这种开朗的人闭嘴,路梨矜不得而知。 自动麻将机升起洗好的牌,路梨矜揽到自己身前,定神开始理牌,新手保护期或许还没有结束,她的牌运出奇的好。 一上来就连着胡了两把。 余光会在打牌的间隙不由自主的飘向楚淮晏的位置,只是他与旁人聊得风生水起,并不曾看过来。 第三局的牌面仍旧好的惊人,路梨矜的指缘摩挲着玉质麻将牌,正犹豫着事不过三,要不要放点儿水输一局的,倏尔被醇厚的焚香气息侵蚀。 她回眸,唇恰擦过楚淮晏的脸颊。 楚淮晏把手里的抱枕垫到她腰后空出的地方,扬手帮忙推了牌,“天胡。” “……不带帮忙打的啊!”顾意边哀嚎不已,边摸出钞票递过来。 楚淮晏揉了把她的头发,附耳叮嘱道,“不用手下留情,该赢就赢,顾公子家财万贯,不差这点儿的。” 路梨矜眸光灿若星辰,乖顺的点头答好。 泠冽的风从斜右侧飘进来,她被楚淮晏半搂着圈在怀抱里,在洗牌的间隙里顺着来风向看过去。 撞上张让人惊心动魄的俊脸。 原来盖着外套蒙头躺在窗边的少年坐直,剑眉深目,五官精致优越到如同倒膜刻出来的一样。 路梨矜愕然,忘了移开眼神,惊艳挂的大美人很多,今天在座的就有不少。 但能帅成这样的,起码吃了一打血.洗九十年代港圈的大明星。 “池妄!”舒悦窈招手,甜声喊他,“醒了就来唱歌。” 少年懒洋洋地翻身踩地,朝着空出的乐队演奏台走去。 后来路梨矜才知道,池妄他妈真是港城双料影后,tvb视后,首发唱片销售破纪录。 风华绝代,被人称作港城最后的天后。 而池妄本人隔了两年入娱乐圈,同样大红大紫到顶流的位置。 但是现在的池妄只是个被喊出来凑局,没睡醒的酷哥,就比自己大四个月。 他能被喊动的原因也简单——舒悦窈是他亲生妹妹,池妄这人多少带点儿不管不顾的妹控倾向。 池妄抄墙面挂的电吉他,自弹自唱了首黄家驹的《不可一世》。 幻彩的灯球弥散在青年男女脸上,多数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听歌。 “谁愿压抑心中怒愤冲动,咒骂这虚与伪与假。 从没信要屈膝面对生命,纵没有别人帮。 一生只靠我双手,让我放声疯狂叫囔。 …… 今天的他,呼风可改雨,不可一世太嚣张。” 有些歌或许只合适十八九岁的年纪唱,有些事也只能在特定的年纪做。 池妄人亦如歌名,张扬的不可一世,一曲终了,他跳下台子去开香槟。 飞散的水花喷溅,有些遥遥飘洒波及到路梨矜,楚淮晏替她伸手抹开额上的水痕,温润问,“你还想听什么?” “我想听的话,他会唱吗?”路梨矜下意识地退缩。 楚淮晏笑着摇头,“当然不会,所以我也就是问问而已。” 你看这人,无聊起来就喜欢逗她。 但偏偏路梨矜次次都想当真。 觥筹交错声淹没错乱的心跳声。 **** 楚淮晏递什么来,路梨矜就喝什么,初品下去是醇厚的橘子果汁味,入喉才察觉到烈酒浓烈呛腔。 她压着咳嗽的欲望继续打牌,终是撑到了牌局结束,面带愧疚地讲自己要去趟卫生间。 眼见着上下家的漂亮的姐姐都没有给自己指路的意愿,尴尬起身,朝着楚淮晏走去,他的身边又换了攀谈的人。 青年解了几颗扣子,怀抱着位容貌温婉的旗袍美人,看向她的目光没什么波澜。 不带轻蔑、也不带情绪。 单纯不像是看活物。 路梨矜有意避开这样的视线,柔声细语地问楚淮晏,自己应该往哪儿走。 楚淮晏指了指旗袍美人,于是立刻有人带她去。 整个平层都被设计成了酒吧夜场,不乏包厢,卫生间的设置也够隐秘,路梨矜跟在旗袍美人身后讲,“谢谢姐姐。” “我叫叶清。”对方没有接下她这个称谓,自我介绍道。 路梨矜回以同样简洁的介绍,叶清明显也不关心她到底哪个lu,颔首承下。 经期饮酒,加上低烧,腹部带着绞痛的劲儿,路梨矜正蹲姿,力图让自己舒服些,就听见高跟鞋敲瓷砖的错乱纷杂声。 接着那脚步停下,两人开始了一唱一和的“闲聊”。 “我开始还以为那是甄乐呢。”尾音高高挑起。 另一个讥讽讲,“你得了吧,她进来,我看着就不想,果然不是。” “说起来楚淮晏居然会喜欢这种小白花类型,我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了。” 卫生间偌大,带了点儿更衣室的意味,有置物架与挂钩,侧面拉起帘布,还安装了半面镜子。 路梨矜歪头看镜中的自己,她这身是楚淮晏选的,装扮挑不出错,素颜没有粉饰。 只是机关算尽这一路,她究竟哪儿像小白花了? “谁说不是呢,大概是鲍参翅肚腻味了,清粥小菜来解吧,那姑娘看着就是穷人……以为人人都是顾辞呢?” 话里极尽了嘲讽,最后下了总结词,“不是一个阶级的人,硬爬多可笑。” 声音在路梨矜推门而出那刻戛然而止,双胞胎姐妹俩对视一眼,同步回了她刻薄的微笑。 牌桌上大输特输,来这儿找场子了? 路梨矜走到洗手台边,垂眸仔细的洗干净手上沾染的血渍,才开嗓,朗声讲,“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是还没有通知到两位吗?” 酒盏碰撞声和嬉闹叫骂声模糊遥远。 双胞胎姐妹俩神色诡异地看着她,仿佛是见了什么怪物。 “你们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路梨矜面无表情的戳破最后的遮羞布。 对方匆匆离开,她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唇齿间默念着“甄乐”两个字。 半分钟后,路梨矜簇了捧冷水,含进嘴里,又吐掉,酒气淡了几分,笑容恢复到最常态。 长廊尽头有扇玻璃彩窗,叶清就站在窗前抽烟,听到她的脚步声也没回头,路梨矜和她并肩站在窗口。 叶清侧头,朝着逆风向吐了口烟圈,缓缓道,“喜欢楚淮晏的人很多。” 路梨矜怔然,讲话没过脑子,“你?” 叶清笑着摇头,“圈子里虽然乱吧,但也不是人人都是顾意的。” “……”路梨矜后知后觉的咂出点儿味道,叶清已经继续讲下去了,“你不合适出现在这里。” 她明显是听见了卫生间里的对话内容的。 路梨矜的直觉同样在告诉她,自己不适合这里,为了报复陈扬,踏入更大的黑洞,值得吗? 只是过去两天里,每个想走的瞬间,都又熄灭念头,再折返回到楚淮晏身侧。 说不清、道不明。 萍水相逢,叶清提点到这儿,路梨矜就该道谢了,可什么催着她追问,“为什么要提醒我?” 名利风月场,不是早该见怪不怪了? 叶清的烟烧到尾,才回她,眉眼明是染着绵绵笑意,可路梨矜总觉得那笑里带着几分难明的怅然。 “可能是境遇相似吧,从前的我,跟现在的你。”叶清点到即止,这种多余的怜悯太没有必要。 牌局缺人没再开,路梨矜却没急着上桌。 酒意微醺,她贴着楚淮晏身侧的空位坐下,柔若无骨的手触到他西裤硬.挺的材质。 “怎么了?”楚淮晏捏她的后颈,提猫般的把人提溜到自己怀里。 路梨矜伸手去夺他的杯,仰头一口喝了大半杯,借着醉埋在他后颈里喃喃,“喜欢哥哥的人好多呀。” “所以呢?”楚淮晏漫不经心地反问。 路梨矜这下是真有点儿醉了,哼哼唧唧的不回答,耳畔倒是被炙热的呼吸熏烫。 她听见楚淮晏讲得清明,“所以我们梨梨排第一,好不好?” 12、12 文学城独家发表 ————————— 烈酒催得心头暖热,路梨矜栽在楚淮晏怀里,笑得粲若繁花。 人大概真的只活某几个瞬间,这一刹那他讲了,她就当真的来听。 剩下的烦恼事,管他呢? 今朝有酒,今朝先醉个痛快淋漓。 顾意的牌局少了路梨矜,很快就拉上了别人来凑搭子,场里从来不缺陪玩的人。 楚淮晏单手扣着她,瘦长的手指抚到柔软的发丝,哄小动物般的理顺着。 他没看她,依然在偏头跟朋友讨论着某只股票的节后开盘的走势。 香水到了尾调,只余下淡淡的焚香,路梨矜无端想起香火鼎盛的寺庙,信徒虔诚的烧香礼拜,祈愿许多事,她现在也想祈愿了。 那就祈愿…… “所以很好笑吗?”玉牌麻将被扫落在地,噼里啪啦地响。 路梨矜挣扎着离开楚淮晏温暖的颈窝,寻声看了过去。 顾意不知为何掀了牌桌,怒不可遏地让两个双胞胎姐妹玩去儿。 气得出了京腔,见对方没动作,才又普通话的重复了个,“给爷滚。” “哎?”路梨矜满脸茫然地看着局面。 楚淮晏拍她纤细的腰身,揶揄问,“想吃瓜?” 小姑娘好奇心十足,点头如捣蒜。 还没来得及亲身去问,就听见下了牌桌的叶清过来汇报情况。 大抵就是牌打到兴头上,双胞胎中的妹妹倏然跟顾意抱怨起刚才卫生间里发生过的事情。 “她嬉皮笑脸地讲了……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还有谁不知道的?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拿建国来说事。” “然后顾意的脸就垮了,说这是他家老爷子拿命换来的,今天诸位能坐在这里,真不知道是吃了谁的红利吗?接着就跟大家看到的一样了。” 叶清平铺直述,没加半点儿修饰词,完整的表达了事态经过。 打江山的人多数不能见证海晏河清,古来如此,但绝对轮不到什么人拿来开玩笑。 顾意黑着脸坐回卡座,给自己倒了杯冰块,咬得嘎吱嘎吱响,明显是生气了,嚷着让楚淮晏赔他今晚的女伴。 “罪魁祸首”路梨矜惺惺然看向楚淮晏,眼神里带的歉意却没多少。 多得是另一种亮闪闪的光,得到了许多照拂,骄纵出来的底气。 楚淮晏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无可奈何道,“你呀你。” “矜矜妹妹陪我玩金钩钓鱼去吧。”顾意平心静气了两杯酒的时间,才提议道。 路梨矜搂着楚淮晏怎么都不肯撒手,撒娇撒痴的讲自己才不要跟别人玩。 楚淮晏倒是松了手,奈何小树袋熊抱的紧,只得让顾意另找搭子去,反正他总不缺人陪玩的。 **** 凌烈的寒风拂散酒气,月光雪亮,铺了满地。 酒吧楼上的是露台,冬日里藤蔓与花卉尽数枯萎,独独正中央的水池里,纯白的金鱼恣意游动,像是朵绽开的昙花,美得惊心动魄。 路梨矜几次三番地探头去看水池,楚淮晏笑着问她,“喜欢那鱼?” “……”路梨矜杏眼含水,不言自明。 男人衔着烟,手指摩挲着她冻红的耳廓,“那去看吧。” 凑近才发现有多漂亮,摆尾优雅,水面倒映着月光,涟漪圈圈,时不时的破碎又拼起,零下十几度的天,没结冰? 路梨矜好奇地伸手去探试水温,比想象中的温暖太多,是恒温水池,圈养热带鱼专用的。 她坐在水池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鱼,再醒神时,人已经被什么推着迎头栽入水中,惊得那条貌美的白金龙鱼缩在池边。 衣料浸水沉重,呼啸的北风刮得脸颊生疼。 路梨矜愕然无措地扶着池壁站稳,下一秒昂贵的西装外套就罩到了身上,独属于楚淮晏的气息包裹着她。 “出来。”楚淮晏揉着太阳穴,喊人。 “不要。”路梨矜歪头,眨着长睫把沾染的水滴抖落,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泓映月的水,递到楚淮晏面前喃喃,“月亮给你。” 镜中花,水中月,虚妄无定,算什么礼物。 哪有人敢跟楚淮晏开这样的玩笑? 全场都等着看闹剧如何终结,结果就见楚淮晏单衣,真的垂眼端详了半天,水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月亮就消失了。 路梨矜又弯腰继续去捧新的献给他,身无长物,唯有这轮当空的明月,古往今来的照彻人间。 她最珍贵,相赠予他。 风勾勒出楚淮晏精壮的躯体,露台暖黄的灯光拉扯着两人的身影,斜长的落在扭曲的水面上,纠缠不清似交颈的天鹅。 舒悦窈是被叫上来看场热闹的,才踏上最后一阶台阶,就又缩回去,跟身后的林故若耳语,“你刚刚是不是说,甄乐等会儿过来来着?” 林故若落后她三阶,还没看到现状,警觉回,“怎么了?” “你能想个办法,让她别来了吗?” ——“别为难我了窈窈,我还能拦住甄乐了?” 舒悦窈侧身让出通道给好友,林故若看清后,立刻也退了回来,急切地爆了粗口,“卧槽,这可如何是好?” 喜剧人顾意发觉场子里人快空了,才捻着扑克牌上楼寻人,就见到自己的宝贝儿金鱼委委屈屈的缩在水池一角,赶忙组织人来捞鱼。 侍应们忙着给鱼缸注水、路梨矜忙着捧水给楚淮晏看月亮,那场面混乱地宛若幻境,绝大多数人都端了酒,疯狂压惊。 就在可怜的白金龙鱼被网出拯救的瞬间,路梨矜猝然回头,指着那条鱼问楚淮晏,“是送我的吗?” 楚淮晏勾唇,懒洋洋地回,“嗯,送你的。” 顾意抱着鱼缸不肯松手,对着鱼念念有词,“儿啊,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以后能遇到个好人家吧。” “……”看热闹者众,异口同声地讲,“想都别想。” 醉鬼路梨矜化身成学人精,也跟着想都别想,气得顾意差点儿背过气去。 楚淮晏揉着她滴水的头发笑得宠溺。 路梨矜后知后觉地发现手心的水流空,哭腔念,“月亮没了。” 接着整个栽倒楚淮晏的怀里,抱了他满身的水,还在无辜的蹭脸。 所以人生里的好时节就这样多,被宠上天时,做什么都有道理。 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 失去心头鱼的冤种顾意是个心思极玲珑的算命先生,具体表现在他的酒吧养着一群代驾、每个单独来喝酒的女顾客都会送gps定位,全程确认对方安全到达想到的地方、卫生间同样能当换衣间……以及有几间方便醉鬼们留宿通宵的客房。 舒悦窈和林故若帮路梨矜换的衣服,楚淮晏负责抱她出房间。 视线迷离,路梨矜窝在楚淮晏怀抱里,迷迷糊糊地仰头去亲他,不得章法,多亲在下颌和凸起的锋利喉结。 池妄有几分头疼,蹙眉问,“那我还用唱吗?” 楚淮晏一手把控住路梨矜乱摸的两只手腕,掀眼皮淡淡回,“唱呗。” 丝毫不在乎怀里的小醉鬼到底听没听到什么。 隔年池妄突然踏足娱乐圈,以光速大红大紫,随处可见私生饭,他们再也没有这样安生聚会的时刻。 又几年后路梨矜勉强和他称得上时同行,受邀在池妄的电影里客串了三分钟的戏角,总有造谣式cp粉拉郎。 某次采访里有人问路梨矜,“您私下跟池妄熟吗?” 池妄不混圈,没绯闻,人如其名,高冷的不可一世,大家总好奇他私下的样子。 路梨矜顿了很久很久,都无法准确的界定那段鲜衣怒马的时光。 相熟、也不熟。 最近的时候一张牌桌上插科打诨,同个屋檐下避雨,然后太多年没见过面了。 就好像是被命运轻轻地推了一下,继而擦肩。 许多年前楚淮晏喊池妄来给她唱歌,那机会分明很难得,可她顾着楚淮晏怀抱里的温存,愣是半个字都没听下去。 那天池妄唱什么来着? 是《那谁》还是《一.丝.不.挂》? 两首歌的差别巨大,旋律到歌词讲述的故事截然不同。 路梨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跳跃的记忆,最清明的是楚淮晏优越的下颌和轻滚的喉结,她吻上去,感受着肌.肤相贴的热度和楚淮晏因自己产生的反应。 酒后轻飘飘地,什么都忘了,幼年时父辈重男轻女的严苛、少年时的困境、即将到来的背叛者的订婚仪式。 就只记得楚淮晏。 在客房睡醒时局还没有散,大家在玩□□,路梨矜又是现场被教学的。 比较意外的是顾意左右的新女伴,还是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姐妹,睡眼惺忪外加酒没醒透的缘故,观战的路梨矜揉了好几下眼睛,都没能分清楚谁是谁,大着哈欠去拿喝的。 高脚凳边,楚淮晏洗着扑克牌,漫不经心地解释,“放心,我没有这种癖好。” “什么?”路梨矜疑惑。 楚淮晏面不改色,“玩双的。” “……”路梨矜咂了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惊恐的推了半步——朝着门口的方向。 楚淮晏没拦的意思,反而问,“要走吗?” 想来这该是最后的忠告,无意间窥探到权势血.腥的一隅。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换人如换衣,纸醉金迷一场,梦醒就该离开,耽溺无用。 路梨矜点头又摇头,怯怯问,“你会送我吗?” “梨梨。”楚淮晏转着腕上的紫檀木佛珠,似笑非笑地回,“人不要太贪心。” 13、13 文学城独家发表 ————————— 回到酒店套房时已是破晓,冬日昼短夜长,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六点五十。 路梨矜酒醒后再睡不着,她拉开客卧的窗帘,看已经开始活跃起来的帝都。 年节时分,走亲戚和旅游的车辆早早上路,车流如织。 手机屏幕时不时的亮起,上面堆满了来自陈扬的短信。 有些是昨晚的,有些是则是刚发的。 路梨矜才道出空来看,每一条关心都极具讽刺意味。 陈扬:[后天是我们订婚仪式,你别忘了,明天要一起吃饭吗?] 陈扬:[矜矜?] 陈扬:[你是睡了吗?那晚安,明早再说。] 多荒唐,晚上九点不到,得不到回复,就认定路梨矜应该睡觉去了,他们没有寻常情侣间那种早晚安问候的习惯。 从前陈扬在英国,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连聊天都鲜少。 嘘寒问暖都不及时,路梨矜细数自己最心动的时刻,是陈扬发消息来说帝都暴雨,让自己记得带伞。 他讲自己每天起床第一件事都是看帝都的天气预报。 但收到消息时,路梨矜已经冒着大雨回到了寝室,活脱脱一只落汤鸡,却还是抹着脸上的雨水,回他自己有带伞,没有淋雨。 许多无用的关心,想来都可笑。 最新的几条里还夹杂着姜琦的,抵是心虚,才发来问候。 姜琦:[矜矜你醒了吗?陈扬找不到你,都急疯了。] 所以你们共枕而眠时,有没有希望过我彻底消失呢? 在他怀里发这条消息时,有没有过片刻的心虚和抱歉呢? 路梨矜回过神来,玻璃窗上已经哈出片白色的雾面,她用手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又用手掌抹得了无踪迹。 她不知道自己在窗前保持同一个姿势站了多久,直到升高的阳光刺痛眼皮,才迟滞地转过身,瘫进绵软的床铺中。 天花板白茫茫的,视线里寻不到尽头。 路梨矜就那么昏睡过去,无梦无忧,可惜只有短暂的一个多钟头。 她洗了个澡,从烘干机里取出质地柔软的睡裙。 楚淮晏的审美出奇的好,鹅黄色棉质长裙,衬得镜中那张没表情的脸都显得娇艳。 路梨矜推门出屋,远远地就望见了落地窗前的背影。 楚淮晏换了黑色亚麻的薄睡衣,挺阔的背脊撑起布料,身型利落。 她扶着门犹豫了许久,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愈靠近,楚淮晏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孤寂萧索感就越强烈,鬼使神差的,路梨矜很想抱抱他。 她这样想,也就真的这样做了。 娇小的身躯贴覆在脊背上,明显感觉到楚淮晏僵了下,路梨矜想抽身,结果被抓住了手,掌心贴着劲.瘦的腰线,脸颊随之枕到他的背部。 “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路梨矜以己度人,软语问。 女孩子前月匈的触感柔若无物,楚淮晏咂着温软的拥抱,终于承认这一瞬的自己是真动心了。 他仅仅是刚睡醒,站在这儿醒个神而已,小姑娘不知道哪儿学来的悲秋伤春,倒是惹人怜。 “有啊。”楚淮晏懒洋洋地开嗓,没什么正形,“有个叫梨梨的小女孩,不陪我睡。” “你又欺负我!”路梨矜气鼓鼓地想抽回手,却被楚淮晏抓得很紧,只能保持着抱姿。 楚淮晏轻嗤,悠悠讲,“不过我可以帮梨梨解决件烦心事。” 这个姿势注定看不到彼此神情,路梨矜合眸又睁开,黝黑的杏眼里没有光亮,还是到了谈条件的时刻。 明明开端就是为了到这步,对方先要自己开条件了,反而又开始踌躇。 又当又立,在怕些什么呢?再坏的事情你都自己熬过来了啊。 路梨矜深呼吸,请求就在唇齿间来回打转,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缠斗。 一个在高喊。 “告诉他啊,你原本就是为这个来的!” 另一个很平静,叙述着事实。 “说出来就意味着,你将永远失去楚淮晏。” 未曾拥有,谈何失去? 路梨矜想笑自己想太多,但无端地开始心痛如绞。 是哪本书写的来着? 任何一种环境或者一个人,初次遇见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1] 楚淮晏音色低沉磁性,回荡在耳畔,带着无尽的温柔,“一个不够的话,两个也不是不行。” 路梨矜的眼底水汽氤氲,十指勾缠着扣紧楚淮晏的腰身,仿佛怕自己松开手,对方就消失不见。 “明天你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她问。 楚淮晏温润答,“可以。” 无非医院缴费之类的事情,他根本无所谓,千金买笑而已。 路梨矜嘘气,又继续说,“那你先保证自己不会生气。” 楚淮晏反问道,“你准备做点儿什么让我生气的事?” 路梨矜用脑袋蹭了蹭他,不肯回答,像是只撒娇的小动物,让人难以拒绝。 “我尽量。”楚淮晏随性应,他转过身,搂起正在发怔的路梨矜,走向沙发。 小姑娘眼眶泛红,没欺负都有点儿要哭的意思,惹不起,但就想惹。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小巧下颌,逗猫般摩.挲,楚淮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路梨矜,“想我陪你去哪儿?” 路梨矜跪坐在沙发上,勉强与楚淮晏坐姿的高度持平,她张开手臂抱他,把自己埋回温暖的颈窝,喃喃讲,“明天再告诉你。” 起码今天,今天先让我们开心的过下去。 窗外小雪纷纷簌簌,艳阳退避,路梨矜忙着汲取楚淮晏身上的体温,没有注意到。 **** 人生重大转折发生的时刻,往往没有给到谁提示。 正月初六,路梨矜摸黑起了个大早,手写了份地址放在客厅最显眼处。 落笔时手都在发颤,连着写废了许多张。 这场算计里,路梨矜算错了自己会对楚淮晏心动,才至举步维艰。 她描述不出自己以何种心态放下这张写有地址的纸条,也猜不到楚淮晏会不会来。 怎么都好,宁可不要来,她自己解决。 订婚宴在中午,陈扬会去学校寝室接她,留给路梨矜的时间紧卡点儿。 北方的暖气烧得旺盛,寝室里温暖如春,路梨矜没开灯,u盘被插进电脑,她面无表情的给拍到姜琦的每一幕打码,又从抽屉里翻出另个一模一样的u盘捏在掌心。 仁至义尽,再无回头的可能性。 手机响到第三回,路梨矜才慢吞吞地接起来,听筒那端,陈扬的声音满载喜悦,爽朗地戏谑着,“小懒猫,才醒吗?” “嗯。”路梨矜闷声回单字。 姜琦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出来,“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水煎包。” “你们在一起啊?”路梨矜平静问。 陈扬笑着回,“昨天不是跟你说了,顺路先去接姜琦,然后来找你的吗?睡迷糊,忘了?” 食指指腹被拇指指尖掐得泛白生疼,路梨矜“噗呲”笑出了声,讲是自己睡迷糊了,换个衣服,马上下楼。 天蒙蒙亮,冷风擦蹭脸颊,犹如刀割。 路梨矜远远地望见校门口的陈扬跟姜琦,姜琦手里捧了大束的玫瑰花,如果她不出现,路人或许该以为他们俩才是对恋人吧? 手揣进兜中,有一次摸到u盘的边缘,她就那么突兀的想在给两人一次机会,也给她自己。 “你们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路梨矜站定,目光梭巡过姜琦的脸,最后与陈扬对视。 姜琦把花往她手里塞,淡笑着说,“订婚快乐。” 而陈扬则顺着姜琦的话讲下去,“我们以后会幸福快乐的。” 路梨矜粲然一笑,软音道,“那就借两位吉言了。” 订婚的规模比不上婚礼现场大,多是双方亲属聚在一起,吃个便饭即可。 路家人丁稀薄,直系关系好的亲属,也就只有奶奶。 路梨矜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告诉奶奶会跟陈扬订婚这件事。 陈家知道路家这些年变故横生,对路梨矜未给出亲属名单没有微词。 化妆师精心描摹着路梨矜的眉眼,夸赞着她长相精致,三庭五眼的比例,皮肤底子好,给自己省了不少功夫。 “哎,姐姐跟妆很辛苦吧,一场妆多少钱啊?”路梨矜小口咬着奶油面包,含混的打听起行情。 化妆师笑答,“我是跟影楼有合作,一般婚纱照和婚礼都是套餐,影楼拿二,我拿八,对了你的婚纱照也订了我,你不知道吗……” 路梨矜还真不知道。 她不在乎。 “是在等什么人吗?”化妆师注意到路梨矜频繁的看向门口,好奇问。 门外的光仿佛刀剑一样刺了进来。 路梨矜应,“是啊。” “那找个人帮你问问?”化妆师边说,边用烫过的睫毛夹三段式夹挺睫毛。 路梨矜语气平淡,“不用,他想来自然会来。” 姜琦撑手坐在桌上,迎面看她化妆,笑嘻嘻地问,“谁啊?” “你不知道。”路梨矜没什么情绪,好在上妆时必须配合化妆师,让人瞧不出端倪。 承包婚庆的公司都有自己的模版套路,酒店外拱门红气球,饭厅外新人立牌。 迈巴赫停在酒店门口,楚淮晏没能看到红气球上关于百年好合的祝福,他拿着纸条,在侍应的引导下找到路梨矜写的“金玉堂”。 门口立牌上的小姑娘笑容璀璨夺目,显得旁边站的男人是如此碍眼。 名利场拼杀多年,他楚淮晏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还真没有。 14、14 文学城独家发表 ————————— 垂坠的水晶灯悬顶,打出柔软昏黄的光亮,楚淮晏立在指引牌前,眉目宁定的看着路梨矜的照片。 女孩子着了件明黄色的小旗袍,光照得刚好,映衬出恬淡素净的笑意。 这他妈什么新型骗局,大费周章,就为了骗自己个份子钱? 楚淮晏饶有趣味地勾唇,迈步上前,掏出钱夹,大方地捻了半打。 负责迎宾写明的女人笑容满面,“请问,您是忘了带请柬吗?” “呦,楚少。”爽朗的笑声从背后响起,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面露喜色,“真巧啊。” 对方有些许脸熟,隐约记得是某次宴会递过名片的商人,楚淮晏颔首,懒得回话。 中年男人大概是这场订婚宴的主家人,很快为楚淮晏处理好了一切,将他安排到了最靠前的酒席位置。 落座者纷纷起身寒暄敬他酒,楚淮晏推诿自己今天不舒服,举了杯茶水代酒便坐下,神色倦怠,使得想套近乎和搭话的人不再好开嗓。 陈家这些年大不如前,不过也算是个不错归宿了,最起码他家孙媳妇儿不至落魄到街头卖唱的地步。 骨节分明的手指来回把玩着打火机,楚淮晏衔根烟,安静地坐在热闹嘈杂里,等路梨矜出现。 他震惊于自己今日的好脾气,又或许是对某人过分娇纵。 **** 后台化妆间,路梨矜的妆容已经完成,化妆师巧手翻覆,正整理着新娘盘发。 “姜琦。”路梨矜低声唤正拿叉子喂她水果的“闺蜜”。 姜琦柔声应,“嗯?怎么了?” 路梨矜黑眸流转,“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姜琦若有所思,旋即甜美说,“祝我们矜矜订婚快乐,要做最幸福的小女孩。” “除此之外呢?”路梨矜听见心底有什么在叹息,人是感情动物,总是想着补、想再多给对方些机会。 姜琦捡了只红提扔到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讲,“等我百度下祝福语录,我要把全世界的祝福都给到你。” 路梨矜莞尔,制止了她,“不必了。” “哎?”姜琦茫然。 路梨矜长睫轻颤,缓缓道,“命由己造,福自己求。” 姜琦笑了下,附和说,“都听你的。” 红事讲究个吉日吉时。 订婚宴开始的时间预定在十一点十八分。 开场时会播送一段提前拍摄好的视频,视频最高潮时,陈扬与路梨矜正好走到台中央,开始订婚宴。 策划方原本想要的视频内容大概是新人交往过程中的点点滴滴。 但是陈扬跟路梨矜没有过值得拎出来供人观赏二三的过去,最后是抽空拍的一段生活日常。 演习的成分占大头,大概就是普通情侣的某一天。 “我想给视频里加点儿东西,已经加好了,你帮我拿去给前台负责播放的吧。”路梨矜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手包。 姜琦点头,“好。” 她翻了下包,从夹层里摸到只u盘,送去前场。 路梨矜回眸目送姜琦,化妆间的门自动合上,某块石头轰然坠地。 “姐姐见过最狗血的婚礼现场,是什么样的啊?”路梨矜来了兴趣,问给她整理头纱的化妆师。 化妆师乐了,“不瞒你说,我见过抢婚现场,还是新郎弟弟来抢嫂子,场面混乱的吃瓜群众仿佛一只猹。” “……”强中更有强中手,路梨矜噎住,“那是挺厉害的,我努努力,让你以后也能拿这场订婚宴出去揶揄。” 化妆师还没琢磨出路梨矜的意思,就被她塞了个大红包。 “辛苦了。”路梨矜提裙角起身,往外走。 十一点十六分。 悠扬的轻音乐响起。 十一点十七分。 酒店礼堂灯光熄灭,台上的布幕落下,投影仪开始播放。 楚淮晏指尖星火明暗,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向礼台。 订婚策划摄影的运镜水平不错,从波光粼粼的湖面到打在红木地板上的日光,温馨而安静的画幕。 追光灯从礼台两端开始向中间缓慢游弋,白纱长裙的路梨矜跟西装笔挺的陈扬在众人的掌声里,一步步走向彼此。 一切到这里都是很好很好的。 好到楚淮晏在茶水杯里沉了烟头,起身准备离场。 下一瞬原本播放着温馨画面的银幕忽然摇晃,画面切换,滚动在一起的、赤.条条的男女和刺耳的调情声钻入耳廓。 色情画面里的男主角没打码,赫然是陈扬本人,他的脸色铁青,错愕地看着银幕,发出怒吼。 “什么情况?” “这是陈扬出轨被拍到了?” “……” “别乱说,陈老爷子还在呢。” 台下讨论声纷杂不绝,被隐去了面容的另一位主角姜琦捂着自己的嘴,怔忪盯着那画面。 “关掉!给我关掉!”陈扬迅速的反应过来,咆哮着想向往台下冲,妄图亲自去关掉却被一只手死命的拉住。 化妆师不知何时溜达到了同事的身旁,“不经意”地拔掉了鼠标的插线,又将笔记本三十度角微微合盖。 负责视频播放的人原本想打开关闭,却撞上化妆师的眼神,怯怯收回了手。 这场面明摆着是新娘的报复,管他呢,打工而已,工资反正会照开。 看人出殡哪有嫌殡大的。 路梨矜的目光扫过喧闹的台下,虚空撞上楚淮晏深邃眼底,他站在主桌旁边,身型高大,脊背挺得很直,像是把冲天的利剑,神色是如旧的淡漠,盘着腕骨处的佛珠。 她只望了他一眼,就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和首肯。 “啪。”路梨矜高扬右手,朝着陈扬的左脸重重的扇下去。 原本用于宣誓海誓山盟地扩音器无差别的放大巴掌声,掩盖掉背景音的水声与调情,礼堂中的窃窃私语有片刻的暂停。 “你究竟做过什么?”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路梨矜宛若才回过神来的那个人。 订婚现场遭遇背叛,无法接受,字字珠玑的质问着陈扬。 “我听矜矜说是你爷爷身体快不行了啊,他没事吧?” 陈扬的回答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害,我骗她的,老爷子不知道多康健,他就是喜欢路梨矜,这不,我跟他讲跟路梨矜订婚后,遗嘱都改了,我拿八成呢,稳赚不赔。” 路梨矜杏眼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扬,又落下了一个巴掌。 “你够了啊。”陈扬攥住她准备第三次落下的手,怒喝道。 机关算尽,u盘是姜琦拿来替换的,事情暂时数不到她路梨矜头上,只是局面还是没想象中的可控。 播放终于停下,陈家的亲属直接站到门口,张开双臂呈木字状,意欲拦住要走的宾客。 有人扶着陈老爷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司仪三步做两步地跑下台将话筒递过去。 “咳咳咳……”陈老爷子咳嗽不止,佝偻着脊背,被拍着顺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讲下去,“竖子不孝,让大家见笑了,但各位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请。” 路梨矜蹙眉,绷紧了神经,生怕他说出来什么订婚继续的场面话,台下没有她的亲友,除开楚淮晏外,不会再有人肯替她出头。 这场豪赌。 路梨矜赢定了。 “您等等。”楚淮晏发声,打断了陈老爷子,他的位置很好,再走两步就能站到正中央。 楚淮晏认识的人很少,但认识他的人很多。 诡异的寂静里,众人看着姿态矜贵的青年伸手握住餐桌上的香槟瓶,目光凛凓巡视了一百八十度,挑眉气定神闲讲,“你们什么毛病啊?都这样了,还想着继续订婚?回家问问你祖宗,这么干合适不?” 路梨矜摔开陈扬的手,注视着楚淮晏。 下一瞬,楚淮晏利落的挥舞香槟瓶子砸向椅背。 巨响、水花喷溅。 “各位,请为我的小梨矜让一条路出来。”楚淮晏语气低沉含笑。 路梨矜几乎是同一时间掀了头纱,提裙角朝楚淮晏飞奔。 这刻大脑放空,什么都无所谓了。 满心满眼都只有楚淮晏,仅此而已。 路梨矜被接住了,栽进木香混合苦艾酒的怀抱里。 耳朵被捂住,议论都隔绝。 厚重的毛呢大衣裹住外露的肩颈。 楚淮晏拦腰公主抱她。 脸埋在温热胸.膛,细嗅着楚淮晏身上的香水味,路梨矜闭着眼,宛若置身于满是松木和广藿香的森林中,火焰蔓延烧过来,点燃了手中结霜的苦艾酒。 “你好好闻啊。”她咬耳跟楚淮晏讲。 楚淮晏气笑了,无可奈何地回,“你是准备气死我吗?” 在帝都,没人敢拦楚淮晏的路。 这的确是化妆师见过的最离谱的红事现场。 出轨的未婚夫,众目睽睽下被横刀夺爱的未婚妻。 当谈资可以说上大半天,但注定没人能拿楚淮晏开玩笑,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必须缄口不言。 **** 楚淮晏的步调很稳,怀抱里并不颠簸,路梨矜沉默地缩在其中,竭力汲取他的体温和气味,想多留住一些。 白纱裙摆极地,路上行人无不侧目看着这对“逃婚鸳鸯”。 过了几分钟或是一世纪,刺眼的日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暗,路梨矜扶着楚淮晏的肩头站稳,四下环顾,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两栋建筑的夹缝中。 高楼间隔出了个暗巷,冬季日头低,他们站在墙下暗处,阴冷萧瑟。 下颌被捏住,楚淮晏扣着她,逼迫路梨矜仰头与自己对视,黑眸深邃, 外套抵御了寒风和贴靠墙壁的冷意,路梨矜眼眶微红,嘟哝着,“你说过你不会生气的。” 楚淮晏勾唇,缓缓道,“我反悔了。” 路梨矜伸手去抱他,踮脚让自己凑的更近,鼻尖差几毫米就能贴上,温热的呼吸缠.绕着。 “好玩吗?”楚淮晏薄唇开合,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外套,揉上浑.圆丰.盈。 婚纱裙是抹.胸款,他不费吹灰的摸进去,软而大,五指分开才能勉强掌控住全部。 “唔。”路梨矜没有躲避,只是发出微弱而纷乱的喘.息。 布料被卷下些,宽大的手掌轻轻拍打着软雪,雪顶红梅颤.栗盛放。 路梨矜带着哭腔呢喃,“好痛。” 她理应感到屈.辱与冒犯,然而实际上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异样的期待令她顺从。 “忍着。”楚淮晏端水平稳,又扇了几下左侧,直到路梨矜的泪滑过脸颊,滴在他手背,才堪堪停下,“倒是会叫。” 他没什么情绪的帮她整理好衣服,转身走向巷口,车已经停在路边等了很久。 路梨矜无措地裹紧外套,看着他走进日光里,下一瞬,楚淮晏蓦地回头,又走向她,踏碎满地光斑。 “你。”路梨矜抽泣,吸着鼻子。 楚淮晏一言不发地拉她上车。 **** 车里的暖风很足,驱散了阴冷的寒意,徒留下冰凉的感知。 路梨矜清明的意识到所有事都结束了。 无论是与陈扬、姜琦、还是与楚淮晏。 谁能接受彻头彻尾的欺骗呢? 早知今日,还是会有当初的吧,总好过没有遇到这个人。 扭好的矿泉水瓶被塞到手里,路梨矜缓慢地低头,透过瓶身看扭曲的车前座椅椅背,又迟疑着抬头,望向旁边的楚淮晏。 青年的侧脸优越,半身浸润在日光里,肩头拢了层薄薄的晕。 冷白匀称的指节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膝头,昭示着他的不耐烦。 “为什么?”路梨矜颤音问。 楚淮晏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她补全了问句,“为什么还拉我上车?” 一声哂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楚淮晏漫不经心地回,“留你在那儿等人上?” “……”路梨矜哑然,伸出即将碰到楚淮晏的手倏然收回,乖巧的放置到自己腿上。 楚淮晏顿了片刻,又问,“去哪儿?” 路梨矜报出了自己学校的地址。 窗外的风景不断后置,落雪的帝都其实挺好看的,只是路梨矜无心欣赏,眼前的所有都朦胧而模糊,努力睁大眼睛,撑着不许泪落下去。 迈巴赫平稳的停在学校门口,路梨矜去握车门,想推开逃走,但没成功。 楚淮晏打了个电话,保安很快抬了杆,豪车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开进校园里,好在还在假期,不回家过年的学生寥寥。 握着门把的指骨泛出青白色,车拐了两次弯,终于停在了宿舍区。 “对不起。”路梨矜鼓足勇气回眸,憋出句苍白无力的道歉。 楚淮晏瞥来淡漠的一眼,语气里带着些许疲惫无奈,“你走吧。” 路梨矜推开车门,跌跌撞撞的逃开,一口气爬了五层楼梯,才扶着墙面轻.喘回过神来,泪已经流了满面。 肩头的外套忘了换给楚淮晏,实际上很难说不是故意。 三人寝只有路梨矜一个人留宿,空荡荡的,狂哭或狂笑都无人在意。 她把婚纱裙换下,团成球塞进垃圾桶,拉开窗帘时正巧扫到姜琦的桌面,自己与她的合照还放着,两个女孩子笑容明媚。 路梨矜把相框倒置。 从此往后,有些事不会再有,不必缅怀。 她以最快的速度买了回家的机票,奶奶见到路梨矜时很是意外,手搓着围裙问,“吃饭了吗?我去给你做。” 路梨矜笑盈盈地答好。 吃食很简单,京酱肉丝,配菜是葱丝、黄瓜丝与胡萝卜。 一道菜,把荤素都包圆了。 奶奶每卷只豆腐皮卷,路梨矜就吃一只,两腮鼓鼓囊囊的,活像只小仓鼠。 ”晚上想吃点儿什么?”奶奶不问她为什么忽然回来,只关心她吃没吃饱、吃没吃好。 港城没有分明的四季,冬日里也暖和的不行,午后路梨矜搬小板凳,坐在奶奶旁边,看她带着老花镜,给二叔即将出生的孩子缝尿布。 穿针引线的事情被路梨矜承包下来。 陈扬没有再联系过她,日子流水般的过下去,楚淮晏的外套叠得板板正正,被压在行李箱底,港城并不需要厚外套。 路梨矜时常会想起那两天的纸醉金迷,绮靡若梦。 她连楚淮晏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在一起的那三两天,总是形影不离的。 表妹的早恋给路梨矜“平静”的假期带起了丝波澜。 二叔和二嫂年仅四十才开始赶时髦追二胎,对女儿疏于管教,发现时已经进行到了跟早恋对象打啵的地步。 二叔一气之下把女儿扔来了港城,意在强行分开她跟早恋对象,面上说得倒是好听。 “奶奶年纪大了,去陪陪你奶奶吧。” 路梨矜表妹今年十六岁,叫路露。 读高一,成绩中不溜,学美术,化妆水平倒是精进,她在机场接人时差点儿没认出来。 “我爸没嘱咐过你盯着我吗?”路露晃着双马尾好奇问。 路梨矜瞅她,笑着说,“嘱咐了又怎样,我为什么要听你爸的?” 有个古灵精怪的妹妹陪着挺好的,落雨天她们坐在糖水铺里看雨,路露难得没有捧着手机回消息,而是倒扣,很久都不给眼神。 “姐,你喜欢过什么人吗?”路露拧眉问。 细雨如雾,迷朦了街景。 路梨矜缓慢地搅弄着芒果西米露,随口应,“喜欢过的。” 路露眼前一亮,撺掇着要听爱情故事,“那快讲讲你跟姐夫怎么认识的。” 入口有芒果的清甜和椰奶的醇厚,路梨矜苦笑,“我们没有在一起。” “什么嘛。”路露扁嘴,“那算什么喜欢呀。” 被保护好,栖居象牙塔里的十六岁。 与颠沛流离,揣度人眼色的十九岁。 差异大得惊人,路梨矜艳羡路露的天真,以至于想守护住这种烂漫。 路露见她不说话,把自己的榴莲雪冰推过来,“尝尝我的。” 是另一种绵密的甜,牛奶冰在唇齿间融化开来。 对坐的女孩子愁眉苦脸,“我男朋友要跟我分手,就因为我们异地,你说离谱不离谱。” “……”路梨矜哽住,小心翼翼问,“你们是三月一号开学对吧。” “就是的啊,假期还剩多久啊,他就是敷衍我呢……”路露抱怨起来,她讲挺长的故事,初中同班,跑八百米跑了第一,快要晕倒前被暗恋的男孩子接住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交往了。 再然后呢? 再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人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某个瞬间,更不可能靠这个瞬间活下去。 路梨矜耐心的听表妹倾诉,最后评价道,“挺好的,分开挺好的。” “好吗?”路露托腮,愁容不减。 路梨矜颔首,感叹道,“你长大点儿就会明白的,不是你喜欢谁,就能跟谁在一起的。” 家庭、三观、地位,数之不尽的东西需要考量。 喜欢、合适、在一起,是不同的概念。 少年情侣才只看感情好坏。 路露没有继续跟她的聊天,因为她即将变成前任的男友打了电话来吵架。 那天的雨一直没停,她们俩就踩着水冒雨回家,被淋成两只落汤鸡。 路梨矜梦里预设过许多与楚淮晏再会的场面,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15-20 第15章 ————————— 因为路露还有作业要补,路梨矜提前一周回帝都,负责送表妹回来。 二叔没提过那天放路梨矜鸽子的事,她也没有多说,心照不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所谓亲属,多数时候都只是个名头罢了。 走前二叔给路梨矜塞了个很大的红包,讲是压岁钱,她也没推脱,那些年里二叔从她家拿的,远比这多得要多。 大概是楚淮晏有意压下什么,陈扬的事情就如一滴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 姜琦退学、退寝,除开路梨矜外,没人知道为什么。 路梨矜回校的足够早,但姜琦已经提前清空了床位和所有东西,只给她留了一封信。 没写什么重要的事情,字迹歪歪扭扭的,能看出写信人落笔时的心境。 大意可以汇总为“她很抱歉。”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呢? 近日的气温起伏不定,乍暖还寒时刻,暖气烧得不够旺,寝室的气温跌入冰点,路梨矜翻衣柜加衣服时,无意间触碰到被塞在最内侧的长外套。 毛呢质地,摸起来厚重而不扎手。 她鬼使神差地取出那件外套,披裹在自己身上,还残存着淡淡地焚香气息。 耳机里正好循环到王菲的《暧。昧》。 “你的衣裳今天我在穿,未留住你,却依然温暖。” 不知道何时开始,她也开始听很多王菲,会跟着学、轻声哼唱三两句,只可惜想唱给听的人不会再见。 做赌徒早该有全盘皆输的认知,但路梨矜是初学者,不明白输了原来这样难过。 路梨矜拉开窗帘,又落了小雪,纷纷扬扬的洒着,余光里是空旷的桌面。 她哈出口白雾,在上面写楚淮晏的名字。 一笔一画,小楷清秀。 路梨矜知彼此再无交集的可能,她这些日子里其实有劝好自己,可某些感情来的汹涌,退潮却掀着砂石缓慢地向后滚。 磨过每寸肌里,微弱的刺痛感在提醒路梨矜发生过什么。 原来两夜三天的记忆能延续的这样绵长。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身后传来钥匙卡进门锁的声响,路梨矜回身,快步过去开门。 “梨梨。”尹悦华扔开手里的袋子对她熊抱,“好久不见,假期过得怎么样!” 路梨矜莞尔,“挺好的,你呢?” 尹悦华长叹了口气,摆摆手讲,“别提了,回家前三天,我是家里的小宝贝儿,一周以后开始相看两厌,昨天我在家收拾东西时候,我妈锐评,我总算滚回学校了,你说说,这还有没有点儿母女情了啊?” 她捡起地上的袋子往屋里走,瞥见姜琦桌子时一怔,惊讶讲,“阿琦今年走极简风了?” “不是。”路梨矜垂下眼睫,淡然回,“她休学了。” “……”尹悦华沉默半晌,才追问,“你没开玩笑吧?” 路梨矜坐在暖气管上,捏起只烤热的桔子,素手剥皮,去掉白色丝络,分半只给尹悦华,“没有,我比你早知道半天而已。” 尹悦华接过桔子咬了大半,被酸得面容扭曲,“我靠,姜琦有病吧,哪有人考上央音退学的啊,她被柯蒂斯录取了?” 路梨矜垂着眼睫,没什么情绪,“你问我,我问谁?” “当然是问姜琦本人了,脑子让驴踹了是吧?”尹悦华拉出凳子,大剌剌地坐下,直接拨通了姜琦的电话,第一时间按开了免提。 冰冷的女声用中英双语重复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我存错号码了?”尹悦华茫然地看向路梨矜。 路梨矜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得到同样的冰冷答复。 退学、换号,一气呵成。 姜琦直接消失在了路梨矜的世界里。 尹悦华把剩下的小半桔子也塞进嘴里,面容扭曲着讲,“姜琦可真是个脑残啊。” 路梨矜嘘气,随声附和讲,“谁说不是呢?” 她没想过姜琦会直接退学的,路梨矜以为至多是休学,错开一年。甚至做好了无事发生,继续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准备。 为了个男人,至于放弃大好前程吗? “算了算了,走,出去吃饭,雪天最宜涮羊肉了。”尹悦华性格开朗,属于那种事情解决不了就绝不多想的人。 路梨矜欣赏她的率直。 “对了,你的外套……不会是个男人的吧?有事哦!”尹悦华眯起眼睛打量。 路梨矜耸肩,“我哥的,随便拿出来穿的,还吃不吃了,我请。” “吃吃吃,我能吃下半头羊。”尹悦华没深究。 **** 古人说春雨贵如油,今天倒是不要钱的泼洒。 路梨矜的遮阳伞没有抗风能力,被疾风扯断了伞骨,她四下环顾,目所能及的几辆出租车都载着客,只好尴尬的扯着伞面就近缩去屋檐下避雨。 这雨下的突然,屋檐下原本就已站了人。 身姿颀长,侧着头看向另一边。 青白的烟雾飘过来,路梨矜才发觉他是在抽烟。 雨幕串成珠链,她没得选,屏息悄悄往逆风侧挪了两步。 “嗯在……过来接我。”声线清冷悦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路梨矜下意识地看过去,撞上双锋利眼眸,那是张看过就不会忘记的脸,桀骜凌厉,漂亮的不可一世。 池妄咬着烟,虚虚睨了她一眼,又对手机那头交代,“多带把伞。” 乌发雪肌,素面朝天,杏眼巴掌脸,左眼下的泪痣生动。路梨矜是那种清汤寡水的甜美,算不上多惊艳的脸,池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孩子印象深刻。 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再多说点儿的话,是一首歌的缘分。 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更多的是因为楚淮晏似乎很在意她。 路梨矜甚至无法判断池妄是否还记得自己,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肩头的帆布包顺着滑下来,她夹紧,动作很小的提了回来。 两根烟的时间过去,池妄忽然开腔。 声音散在雨里,荡在耳侧。 他说,“楚淮晏不好跟。” 路梨矜怔愣,旋即点头,回道,“我知道。” 这句话直接堵死了路梨矜去问他楚淮晏联系方式和近况的所有可能性。 池妄耸肩,不再多言。 雨声噼里,廊下清净。 她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得到这句提点,已经过去三四个月,是楚淮晏身边没出现过别人,还是大家都以为他们还在厮。混? 路梨矜给不出答案,池妄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同被暴雨困在屋檐下,就只有场躲雨的缘分而已,再说半个字,都嫌多。 临近晚高峰的时段,接池妄的车来的稍迟,司机打着伞来屋檐下接他,同时在池妄的眼神示意下将手中多的那把递给了路梨矜。 带着劳斯莱斯车标的伞,价值不菲。 伞把是木质的,手感细腻,路梨矜摩挲着,心下泛酸。 楚淮晏的照拂延续至今,还远没有停止。 **** 引用室友尹悦华的说法,路梨矜的生活习惯标准化的不像人。 周一至周五,早上七点醒,晚上十二点睡,不需要闹钟,生物钟精准无比,承包了喊她起床的业务。 周六如果没有兼职则去图书馆看书,周日雷打不动的去老师家。 学声乐多数是有传承的,即师从于谁,师门像是个温馨的小社会,按照拜门早晚排辈。 尹悦华就经常回老师家吃饭,路梨矜亦然。 路梨矜自幼师从李澄老先生学戏,拿过不少奖项。 李澄是中国京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国家京剧团二团团长,尤擅梅派唱法,曾将京剧旋律唱响世界音乐之都——奥地利维亚纳金色大厅,开创了历史先河,被媒体评价为中国京剧第一人。 传承不易,李澄的大部分学生都读戏曲专业学校,后从事京剧表演。 路梨矜算是个例外,她会报考声乐完全是因为来钱比戏曲更快,因为某些原因,她还是挺差钱的。 李澄和路梨矜的爷爷是故交,算是看着她长大的,知她不易,故没有对她的专业选择加以干涉,只是要求路梨矜绝不可就此放置京剧。 因此每周末路梨矜都要去老师家吃饭,顺便练习戏曲。 今天正赶上师母生日,门下桃李齐聚在家,好不热闹。 师兄捧杯爽朗,“祝老师跟师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杯我先干啦!” 祝寿语如浪潮般翻滚,路梨矜也替师母开心,把刚有几分冷的场又带到高潮,她站直,仰头饮尽杯中酒,粲然讲,“我给师母唱个《麻姑献寿》。” 掌声乍起,又在她抬手开场前停下。 路梨矜音色圆润柔美,行腔舒展自得,“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能增福命,饮一杯能延寿龄。愿祝仙师万年庆,愿祝仙师寿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饮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不错!”李老拍手称好,亲自给她夹了只蒜蓉扇贝,又道,“对了,你师姐剧团下周开始全国巡演,为期两个月,但她手头还有个学生,每周六下午上课,你帮着带带?” “我吗?”路梨矜卷着蒜蓉粉丝,再三确认讲,“我行是行,就怕学生家长看不上我。” 她的大部分兼职都是演出类,学校里也有不少同学教学生,大部分是艺考指导,没有名师的水平,但起码学校专业和艺考经验在,价格划算。 路梨矜不是没动过心思带学生,但她教人声乐,多多少少有点儿误人子弟的存在。 李老摆着手讲,“你行那边就行。” 师姐笑盈盈地接过腔,“是个很乖巧的小女孩,超乖巧的,才五岁,打基础呢,你能教的了。” 饶是这样说,路梨矜还是无比紧张,提前一周开始备课,从穿什么衣服,到用什么语气上课都精心练习。 她上次应付小孩子是自己表妹路露,就大三岁,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 帝都燕西别墅区久负盛名,两条交通主干线直达别墅区,周遭山川湖水一应俱全,向西更有名刹古寺,被称为京西第一别墅区。 小女孩家境可见一斑。 路梨矜更紧张了,她怕自己能力不够,教不好。 授课时间约定在下午两点,来门口领路梨矜的是小女孩家的管家阿姨,阿姨礼貌地问她要了身份证和学生证确认身份。 路梨矜早到,小女孩还没有结束午睡,被安排在授课室等待。 三面环镜,一面落地窗,窗外的湖景尽览眼底,碧波荡漾,浮光跃金。 优美的景色缓解不了路梨矜的紧张,她默念着今天的授课内容,第三次低头看手机。 14:02 已经过了约定上课的时间。 所以是小女孩还没睡醒……还是今天的课程其实有调整? 路梨矜捧着手机,决定再耐心等会儿,十分钟后,她发消息问自己师姐,得到的回应是“今天的课程照旧,没有取消。” “好了,你今天上课的话,可以吃双份的巧克力布朗尼。”清冽低沉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那声线在梦境中反复出现过,路梨矜猛地坐直,开始心理建设,今天要教的小女孩叫曲苓茏,不可能的吧? 稚嫩的童声在讨价还价,“明天也可以吃双份吗?” “啧,你这讨价还价的本事,是跟谁学的啊?”悦耳的男声伴随着开门声,被放得无限清明。 路梨矜屏住呼吸,缓慢地扭过头,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含情眼,又迅速的挪开眼神,手指不受控制的捻住旗袍裙角。 楚淮晏挑眉,显然也有些意外。 “去吃巧克力布朗尼吧,你今天不用上课了。”楚淮晏揉了下小女孩的脑袋,嘱咐道。 曲苓茏昂头,反复确认,“真的吗?” “嗯。”楚淮晏好脾气地弯腰,把女孩子的领结正了正,“去玩吧,你妈那边我会解决的。” 哪有真喜欢上课的小朋友? 曲苓茏全然读不懂路梨矜眼神里的哀求,转身“哒哒哒”的跑开了。 身后的门合上,楚淮晏双手环抱,懒散的倚在钢琴上,垂眼看着琴凳上的路梨矜。 有日子没见到了,小姑娘瘦了不少。 路梨矜着件天青色的丝绸旗袍,每一寸都熨贴的恰到好处,把玲。珑曼。妙的曲线勾勒完全。 素白的脸上阵红阵白,长睫颤动着,眼神没有焦距的飘忽着,就差把不安两个字印在脸上了。 一副狼狈到他见犹怜的模样,没什么攻击力,像是只刚出生的小奶猫,炸毛后试图威慑对方,张牙舞爪,但全无用处的可爱。 “你怕什么?”楚淮晏好笑的问。 路梨矜把脑袋压得很低,闷声回,“我没怕。”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见不到他的时候很想念,见到了后又恐惧。 性格、家世、和相识的开端都在清楚告知路梨矜他们绝不合适,可偏偏,偏偏在期待着些什么。 路梨矜憎恶着期待楚淮晏的自己,在他站到自己面前时,这种道不明的感知被无限扩大,想贴近,但必须远离。 “梨梨。”楚淮晏字正腔圆地喊她昵称,尾音拉长,带出了丝丝缕缕的缱。绻,“你知道吗。” 他忽伸手,逗猫似地摩。挲着路梨矜的下颌骨,在某个瞬间用力,拇指和食指卡着捏住逼迫她抬起头来。 楚淮晏俯身时,日光扯着他的影子覆到路梨矜身上,一站一坐,身高差和气场都带了绝对的压迫感。 骨节匀称的手指沿着下颌蹭上嘴唇,樱粉色的口红被晕染到唇线外,路梨矜的薄唇被手指撬。开,露出咬紧的贝齿。 斜打的日光半落进路梨矜眸里,楚淮晏能清楚的看到她瞳孔的收缩和恐惧,贴近耳侧漫不经意地讲,“你在我床。上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第16章 ————————— 日光流淌在斯坦威三角钢琴的漆面上,路梨矜的呼吸错乱,心跳差掉许多个节拍,她被掌。控着抬头,必须看向楚淮晏。 这样近的距离,那双小鹿一般的杏眼里满是慌乱,眼神涣散,只映出楚淮晏俊俏的脸庞。 除开他之外,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路梨矜很自然的回忆起那个晚上的缱。绻旖。旎,高烧和痛经折磨着她,意识混沌不堪。 但抱过来的滚烫体温、带着薄茧指腹的触觉、和起夜后被揽进怀抱里,贴过来当暖宝宝的手掌,都在提醒她,曾发生过的一切。 回忆汹涌而来,摧毁自欺欺人的堡垒。 路梨矜嘴硬反驳,“我不记得了。” “呵。”楚淮晏哂笑,倏然把身体压得更低。 路梨矜从漆黑的含情眼里看到张皇失措的她自己。 楚淮晏磁性微沉的嗓音敲击着耳膜,“是吗?那要我帮我们小梨矜回忆一下吗?” 就他这双眼睛,犹如夏日幽深寒潭,内藏暗涌漩涡无数,怕不是看狗都情深意重,路梨矜逃不开,沉溺其中,最后的理智帮她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不要。”粉唇开合,细弱无力的推诿,反而更像是邀请。 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旗袍的盘扣,路梨矜长睫颤。动,哀求着讲,“这是在教室呢。” 受人之托来代课,还不知道小女孩什么时候会折返,这样的过火行径远超过路梨矜所能接受范畴。 楚淮晏挑眉,好整以暇地反问,“教室又怎么了?” 路梨矜被问得哑口无言,她伸手,去抓捏着自己下颌的手腕,指尖触电般的挪开,又覆上。 力道轻若无物,楚淮晏反扣住伶仃腕骨,拽着手触碰到小姑娘自己的月匈口。 “你有心吗?”他这样问。 路梨矜垂眸,避开楚淮晏的眼神,陷入沉默。 短暂的相识一场,算来楚淮晏对她没得说,而她这全是出于心机利用。 “有的吧……”良久后路梨矜轻声讲,否则又怎么会谴责自己到如今呢? 腕上的力道一松,楚淮晏放开她,重新倚回钢琴上,慵懒倦怠地盯着她,“你有才见鬼了。” “……”路梨矜耷拉着脑袋,双手在膝盖放平,那模样像极了犯错等挨训的小学生。 楚淮晏被她这副倒打一耙的委屈模样直接气乐了。 他掀开身后的钢琴盖,“课时费我会照付,请路老师开始你的教学吧。” 路梨矜微微仰头,抽了下鼻子解释道,“会弹是会弹,但我不是钢琴老师……” 曲艺不分家,上世纪九十年代正赶上钢琴热,十个小朋友里,八个被家长逼迫着学过钢琴,路梨矜不是例外。 她五岁学琴,十岁五年级考出钢琴业余十级后就不怎么碰了,这两年开始继续弹琴,还是因为表演课唱歌,需要组队,总要有人伴奏。 “那你是教什么的?”楚淮晏对自家侄女的课表不太上心,只知道学了很多东西,他还曾经为了这个争论过。 楚淮晏自己是精英教育下的受害者,甚至不快乐的童年除了不快乐以外,再没别的好处,兴趣爱好是培养不出来的,他幼年时光是体育类就有击剑、弓道、马术等等,长大后最喜欢的运动是赛车。 但楚淮晏到底不是人家家长,被一句“你连孩子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来教育孩子”怼了回去。 “戏曲。”路梨矜柔声答。 楚淮晏一噎,心中感叹他姐是真能整活儿。 路梨矜搓了把脸,站直鼓起勇气讲,“那我还用教吗?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教呗。”楚淮晏伸手,扣住纤细的腰,把人圈进自己怀里,“梨梨就这么唱。” 路梨矜浑身不自在,小声抱怨,“你这样我唱不了的。” “行。”楚淮晏薄唇微勾,笑得散漫,他放开她,“那这样行了?” 路梨矜只想逃离,口不择言的找了个说辞,“成。人要加钱。” 楚淮晏颔首,“多少?” “一百万。”路梨矜开出个天价劝退。 楚淮晏的神色自若,凝视她淡然讲,“银行卡号。” 路梨矜咬唇,眸光流转,似是在确认他真的假的。 春日的阳光在楚淮晏宽阔肩头翩跹,为他渡了层柔和的光晕,路梨矜在温柔注视里节节退败,最后高举白旗投降。 她退开半步,站到钢琴凳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虚咳清嗓子,开始了教学。 “那我们先从最基础的手势学起,兰花掌,大拇指上翘、指缝并紧。*”路梨矜硬着头皮开口,反而说得相当顺畅,专业领域里的东西不需要多想,顺着就带了出来,“中指不要这样翘。” 路梨矜转了下手势的角度,力求讲清楚。 楚淮晏学着她的动作,俨然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如果不是刚才行径恶。劣,路梨矜差点儿就要信他了。 “不是这样,是这样。”她蹙眉,又演示了两次。 楚淮晏懒洋洋地讲,“麻烦老师帮我纠正一下。” 路梨矜犹豫片刻,又绕回了原处,认认真真地摆着他的手,边摆边嘟哝,“我只会旦角和青衣,你学来的话,好像没什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再开嗓时,气急败坏地指责,“左手贴着裤线放好!不要放在老师。” 楚淮晏手上的动作没停,意味深长地追问,“不要放在老师哪儿?” 臀部两个字卡在喉头,吐不出,吞不下。 路梨矜瞪楚淮晏,娇嗔骂,“你混球。” “嗯,我混球。”楚淮晏接腔,宽大的手掌持续摩。挲着浑。圆,又掌变指,缓慢地上行,在后。腰敏。感处圈画、写字。 女孩子骨架小,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前凸后翘,摸起来手感舒服的打紧儿。 路梨矜竭力克制着自己,摆到满意后又开始接下来的动作,“这个叫兰花指。”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别人怀抱里一本正经的教学。 但楚淮晏的心思显然不在手势上,他微微用力,单手将路梨矜抱起。 离地的失重感令她受惊,下意识地攀。附于楚淮晏。 路梨矜被抱坐到合拢的钢琴盖面,旗袍的开衩被拉高,露。出纤稠合度的长腿,春。光若隐若现。 “你。”路梨矜扯着裙摆遮挡,喃喃念叨,“你欺负人。” 楚淮晏侧目看她,爽快的应了,“嗯,我欺负你。” 世上一物降一物,路梨矜简直拿楚淮晏全无办法。 她轻拽他衬衫的袖子,认真道歉,“是我错了,对不起嘛。” 楚淮晏却没准备放过她,反问道,“你错哪儿了?” 水蓝色的旗袍,绣了波纹涟漪,路梨矜仔细描摹着波浪的走向,深呼吸开口,“错在不该骗你,骗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宴、骗你为我出头,真的很对不起,但我没有办法。” “那两个人,一个算我青梅竹马,一个是我关系很好的闺蜜,他们搞到一起,我咽不下去这口气……” 路家式微,能指望的只有二叔,但二叔没帮她的意思,路梨矜又不想葬送自己一生。 只能豪赌一把,谁能想到千金散尽还复来呢? 楚淮晏耐心的听完,才幽幽问,“谁告诉你没别的办法了?” 路梨矜茫然地看着他。 楚淮晏轻描淡写地讲,“我给过你机会的,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帮你解决,你根本不用去赌,如果我那天早上没起来呢?你又当如何?” 也不如何,大概就是自己撕破脸大闹订婚宴现场,陈老爷子出来打圆场是路梨矜没预料到的事情。 “我说出来的话。”路梨矜语速极慢,带着不确定性,“你真的会帮我吗?” 楚淮晏轻嗤,按了下她的发旋,慢条斯理道,“梨梨又没试,怎么知道我不能呢?” 路梨矜想问他,可我又怎么能判断你能呢? 归根结底还是不相信的。 楚淮晏是悬浮在虚空中的月亮,路梨矜如何才敢奋力起跳一拥呢? 就算她起跳、抱紧、就不会落空吗? 人不该贪恋够不到的东西,这件事情路梨矜自小就体会深切。 两人同步陷入沉默,日光被镜面折射,眯起眼能看清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安静地针落可闻,清淡的檀木香调裹挟在身侧,路梨矜开始祈祷时间停留,长一点,再长一点儿。 让她能够待在楚淮晏身侧,什么都不必多想。 路梨矜的运气不算好,她没能如愿以偿。 斜右侧传来敲门的声响,路梨矜的第一反应是跳下去,跟楚淮晏拉开距离,她只完成了第一个步骤,因为被牵住了。 拉手跟牵手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概念。 念小学时候出去春游或者看电影,老师总会说两两节对的拉手防止走散,拉手是同伴间的举动,手掌对手掌,也许能因为天气炎热而渗出汗水,却不带任何情绪和私心。 牵手则不同,是几根手指试探性的拽过来,得到回应后变为十指紧扣,虚空中轻晃,带起心湖里万丈波澜。 楚淮晏的手很漂亮,骨节匀称分明,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浮现着不算突兀的青蓝筋。络。 他并没有多用力,但足够留住路梨矜。 “我可以进来吗?”稚嫩的童声响起,在自己家都要敲门,家教优越可见一斑。 楚淮晏忽略路梨矜哀求眼神,朗声答,“进。” 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果盘,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楚淮晏和路梨矜,“舅舅跟老师认识呀?” “……”路梨矜哽住,迅速松开楚淮晏的手,“不认识。” 楚淮晏意味深长地哼笑了下,顺着她的话茬往下,“刚认识。” 小女孩看不懂成年人间的弯弯绕绕,没有深究,朝他们走来,解释道,“这是阿姨给老师准备的果盘,我想了,想逃课是我不对。” 花了半个钟头,吃了巧克力布朗尼,反思了自己的行径,前来道歉。 路梨矜理应夸赞她,却实在不知从何切入。 “所以呢?”楚淮晏接过果盘,低头问曲苓茏。 曲苓茏摸左边的*马尾,软乎乎地讲,“要不我们还是开始上课吧,我可以把旷得时间补回来。” “好。”路梨矜忙点头答,紧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叫路梨矜,是帮刘老师代课的,她应该跟你讲过了。” “嗯嗯。”曲苓茏应声,也跟着报了自己的名字,“曲苓茏,苓茏的苓,苓茏的茏。” 怎么讲呢,相当有个性的介绍,说了跟没说一样。 楚淮晏看出她的迟疑,又拉过手,在掌心写了起来。 薄茧划蹭着幼。嫩的掌心,带起阵阵酥。痒,路梨矜反复定神,顺着一笔一画在心里构建,终于明白了两个字的写法。 “苓茏,茂盛的意思。”楚淮晏淡淡讲,“好了,你们上课吧。” 他把果盘随意放到钢琴盖上,转身离开,路梨矜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蓦地想叫住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叫住了又如何,难道叙旧吗? 路梨矜迅速地整理好心情,莞尔看向曲苓茏,“那我们开始上课,上次刘老师教你了《智取威虎山》的节选,我们先来复习一下……” 这个唱段对于才学戏大半年的孩子来说,有难度,但师姐跟路梨矜沟通的是,曲苓茏的太外公很喜欢这出戏,小孩子是自己想学,用来给她太外公贺寿。 距离寿辰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哪怕是填鸭也能学得有模有样,不必担忧。 曲苓茏清嗓子,提手开嗓,唱得字正腔圆,有模有样。 天赋不错,路梨矜满意得打紧儿。 **** “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 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 戏曲唱腔高亢激昂、气贯长虹,楚淮晏在门外听得真切,他甚至能想象到路梨矜眉目和姿态,若是扮相,必然英姿飒爽。 给曲苓茏上课很轻松,她悟性好、天赋佳,转折唱调都能很快找准拿捏得当。 这是她第一次授课,得到正向反馈,让路梨矜欣喜不已。 落日熔金,授课也到了尾声,她把最开始曲苓茏旷的半钟头又加上了,并在手写的课件上标注了今天的进度。 “周三晚上还是我给你上课。”路梨矜弯腰,刮了下曲苓茏的鼻子,“宝贝儿好聪明呀。” 曲苓茏张开怀抱去搂路梨矜的腿,超大声的讲,“我也好喜欢梨梨呀。” 不知道是不是外甥肖舅,从名字里摘昵称的方式都一样。 路梨矜愣了下,粲然道,“我超喜欢苓苓的。” 她和曲苓茏坐在钢琴凳上分食完果盘才离开,刚出门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楚淮晏大马金刀地坐在车前盖上,偏头睨过来,薄唇轻启,青白的烟雾随风逃散。 神色有几分倦怠,看上去像是等了她很久。 “你。”路梨矜踟蹰不前,过了几分钟才走向他。 “我什么?”楚淮晏挑眉回,“爷在这儿就是为了问你,我不联系你,你就真不来找我了?” 路梨矜耸肩,委屈巴巴地说,“你又没给我联系方式。” 也好在没有给,那些迷惘的深夜里,她才能够克制着不去联系他。 楚淮晏乐了,“行,我没给。” 路梨矜低头看着自己蹭地画圈的脚尖,听见不太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说,“那你要送我吗?” “不是说我们不认识?”楚淮晏掐烟,不紧不慢地讲。 路梨矜小小声反驳,“那我能怎么办呀?” 难道给曲苓茏解释我们复杂的……关系吗? 在回过神来时已经在车里,香水的尾调是焚烧后的木香,能把人拉近香火鼎盛的寺庙里,背。德而刺。激。 唇瓣被吮。吸着,路梨矜配合的张嘴,任由楚淮晏的侵。入,杏眼湿漉漉的,一起潮。湿泥泞的还有其他地方。 “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跟我?” 是塞壬的低语,蛊。惑着路梨矜应允。 第17章 ————————— 夕阳的余晖漫散进车内,狭仄的空间里充斥着旖。旎风光。 楚淮晏用大拇指抹开路梨矜唇角因亲吻而带出的水痕,静候着她的回答。 路梨矜抚着心口,努力平复着呼吸,许久后才讨价还价般的憋出一句,“那你不生气了吗?” 所以我骗你这件事,已经可以翻篇了是吗? “梨梨。”楚淮晏轻声唤她,尾音拖得很长,颇为无奈,“你就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路梨矜莞尔,甜美回,“因为我担心你会介意啊。” 感情上到底还是白纸一张,惶恐对方介怀,导致以后走不下去。 其实她该关心的事情很多,每件都远超过这个,只是这个瞬间,楚淮晏吻完她,问要不要“一起”时,路梨矜什么都能抛却,眼中心里,都只得眼前这个人。 “不会。”楚淮晏后仰,贴着主驾驶的椅背,坐姿懒散,瘦长的手指挑着衬衫扣子解开,“我这人不喜欢翻旧帐,没意义。”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落日熔金,路梨矜捋着刚才接吻时不经意弄卷的玉牌吊坠,小声而认真地答,“好。” 别的事情都再说吧,快乐一刻,我就抓紧一刻。 玉牌被日光灼烤得温热,捏在掌心里,触感细腻。 楚淮晏似乎很喜欢这类玉制品,脖颈上总带着,常开的车内也有装饰。 “想吃点儿什么?”楚淮晏笑着问。 路梨矜犹豫了下,提议道,“烤鸭?或者炒菜吧,我想吃冰糖肘子。” 私心挑了能想起的、上菜时间够长的。 楚淮晏了然,却没戳破小姑娘的心思,替她选了,“烤鸭吧。” 正赶上了饭店,烤鸭店座无虚席,鸭子出炉看运气,能赶上前一炉就快,赶不上就要多等半个钟头打底。 路梨矜今天的运气好极了,他们连位置都要等。 五月初的帝都气温宜人,不冷不热,落日后坐在外面也不觉晒,她乖巧地坐在楚淮晏身边,静了很久后,歪头问他,“你要不要吃雪糕?” “去买吧。”楚淮晏捻了跟烟,衔在嘴里没点。 马路对面就是家711,偏楚淮晏起身,陪她同去。 路梨矜在冰柜前仔细地挑选着,脆皮雪糕的口味众多,细分起来巧克力的浓度都有差别。 “你吃哪个呀?”路梨矜问。 楚淮晏垂眸,懒洋洋地回,“你选了帮我带就行。” 于是路梨矜不需要在纠结,直接all到了黑巧克力和摩卡两个口味的。 “你不吃吗?”路梨矜咬破脆皮,内里是细腻的奶油冰淇淋质地,含混不清的问。 楚淮晏摇头,漆黑的含情眼仿佛看破一切,“我等你尝完我手里这根呢。” 心思倏然被看穿,路梨矜脸颊绯红,就着楚淮晏的手去拆外包装,低头咬了口,“你这个没我的甜,你自己吃吧。” 说完就“哒哒哒”的跑开了。 楚淮晏大马金刀地坐在排位椅上,看树荫下玩手机的女孩子。 从前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有闲暇,耐心到坐在店外等位,再陪人开这种甜蜜玩笑。 从路梨矜跑开再到回到楚淮晏身边,就只花了一个雪糕的时间,她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找不到切入的话题点。 想说的话倒是有很多。 我很想念你、过去几个月里我总觉得抱歉、很开心今天又遇到你。 但哪句都卡在喉头,说不清,道不明。 她就只能安稳的坐在她身边,嗅着他身上清冽的香气,看车水马龙的街景。 紫檀木的佛珠蓦地出现在眼前,路梨矜错愕地看向楚淮晏。 男人勾唇,似笑非笑地讲,“盘着玩吧,我看你怪紧张的。” “……”路梨矜梗着脖子倔强反驳,“我没有。” 楚淮晏轻嗤,温润道,“好,我的小梨矜没紧张,我紧张,总行了吧。” 晚春的夜风柔和,轻吻着肌肤,路梨矜接过佛珠,捏在掌心,她仰头,远处的路灯次第亮了起来。 弯月如勾,星辰黯淡。 因为平生多坎坷,路梨矜勉强信命和信佛,但从没有盘佛珠的习惯,她回忆着影视剧里看过的场面,模仿着开始转。 盘得并不顺畅。 “这样盘。”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握着柔荑教学,“卡在食指这里,拇指一颗一颗的往下拨就好。” 楚淮晏的手极好看,路梨矜有须臾的走神儿。 她就那么鬼使神差地抬起自己的手,顺带着楚淮晏的一并抬高,低头吻上手背。 才在车上补过的口红,又印在宽大手背。 “我。”路梨矜匆忙地解释,“我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楚淮晏乐了,“所以要留下你的痕迹?” “不可以吗?”路梨矜眨着眼睛反问。 “可以是可以的。”楚淮晏漫不经心地念着,旋即撩开她披肩的长发,低头凑近。 路梨矜怔然,到唇瓣贴着脖颈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些什么。 轻吞、慢。吮。 肌肤相亲,热意蔓延至颅顶,带起阵阵的酥。痒。 她低眸,能看清楚淮晏脸上的细小绒毛,和侧颜高挺的鼻梁。 过了两分钟,楚淮晏才放开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路梨矜皮薄敏感,冷白皮更衬得草莓印鲜艳。 水润的瞳孔没有聚焦,茫然失神地映出他的脸庞。 楚淮晏满意极了,他揉上细软的发丝,哄骗讲,“好了,现在公平了。” 路梨矜是进店去洗手时才看清楚颈间的草莓印的,而此刻留在楚淮晏手背的口红已经随水流走。 他留给她的,远比自己留下的多得多。 明天要找个高领上课了,路梨矜如是想到。 水爆肚裹着浓郁的麻酱和香菜,入口爽脆,嘎吱作响;洋葱和肉在烤盘的炙烤下发生美拉德反应,贝勒烤肉算是出名的京菜,在烤鸭上来前正好填肚子;芥末墩儿清爽利口。 当春的菜谱上还多了一道炸香椿鱼儿,香椿的嫩芽焯水后攥干,裹上淀粉糊下油锅炸至金黄,外酥里嫩,味鲜香。 路梨矜年幼时家中院落里有颗香椿树,奶奶常做这道菜,有年岁未吃到了。 食物的味道会把人拉回到某段回忆之中,落英缤纷,小女孩练着唱词,眼睛偷瞄着石桌上满满登登的炸香椿鱼儿。 “我奶奶以前总做这道。”路梨矜甜声讲。 楚淮晏给她吃碟里又添了一筷头,顺着问,“那现在为什么不做了?” 路梨矜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才答,“因为后来我们搬去了港城,那边没有香椿树。” 港城土地资源很少,蔬果类攻击多靠深城输送,本地不产香椿,销售市场不大,偶尔能看到,价格贵且不合适。 “这样。”楚淮晏颔首,饶有趣味的问,“所以后来是?” 路梨矜双手捧着可乐瓶,冰镇的饮料外壁渗出水雾,顺指缝淌出,她慢吞吞地回,“后来我自己考到了帝都念书,家人定居港城,你上次订婚宴看到的那个渣男,是我竹马,其实也算不上竹马,因为后来很多年里,我们没有见过面了。” 不是没有问过奶奶要不要跟她回帝都,但二叔家没有接奶奶养老的意思,老人家又不愿多给她添租房照顾的负担,选择留在港城。 路梨矜以为过去许多年了,不会再难过了,又或者对面坐着的是楚淮晏。 她对他有其余的心思,才觉委屈。 拥有后失去,比开始就没有更难接受。 姣好的眉目间染上三分落寞,楚淮晏蹙眉,又给她夹了些菜,宽慰讲,“都过去了。” “嗯。”路梨矜闷声哼答。 现出炉的烤鸭皮脆肉多汁,楚淮晏解袖扣,将衬衫挽至手臂中段,为她卷饼。 荷叶饼薄而透光,细白葱丝蘸着甜面酱抹开,覆上两片鸭肉、一点儿黄瓜条,卷得鼓鼓囊囊,直接喂到路梨矜唇边。 她就着他的手咬下去。 满**汁油润,甜辣的葱白和黄瓜解腻,饼皮给到碳水的饱腹感,芝麻薄脆饼加起来又是另一种别样的风味。 路梨矜被楚淮晏反复投喂到打嗝,摇着头讲自己真吃不下了。 楚淮晏又点了碗冰酪给她“溜缝儿”,熟练的俨然不知道这样照顾过几位女孩子。 纸巾被碰到地上,路梨矜弯腰去拾,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容消失过一瞬。 **** 楚淮晏的车依然无比张扬的开进了学校,这次甚至没有被保安拦下。 “你就停这儿可以吗?”路梨矜看着周遭的景致,在某个路灯照不到的晦暗处软音哀求道。 楚淮晏拉下手刹,侧目看她,挑眉问,“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路梨矜摇头,磕磕巴巴说,“是我被人看到不太好。” 楚淮晏没追问,只是解开了车锁顺她意。 路梨矜的手握着车门把手,鼓足勇气解释道,“我是要拿奖学金的。” 后面的话就不必再多说,艺术类院校总被世人诟病看低,疯言疯语不断,正常的恋爱当然没什么大不了,跟同校学生交往简直天经地义。 可楚淮晏不一样。 光是这辆座驾,价值就逾千万。 两条平行线意外的相交,本来就是奇迹,路梨矜羞于向人解释什么。 “行。”楚淮晏答得干脆利落,“手机给我,存个联系方式,别回头又说没给你。” 路梨矜乖乖递给他,楚淮晏指尖飞跃,很快他的手机响了两声。 通讯录里出现了个新的昵称,不必下翻,就在头筹,简单的一个A。 楚淮晏又指了下自己的右脸,平和讲,“那我这样配合梨梨,是不是值得一个goodbye kisses?” 路梨矜点头,越过中控区轻啄他的脸,接着推车门、跑开,一气呵成。 她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大口喘。息,肩上的帆布包滑至肘间都没有力气去拉起。 缓慢地蹲下去,捂着脸颊,听心跳的节拍,一声又一声。 跟楚淮晏又有了无尽的纠葛。 如果从前是虽不能至、心之所向,那么现在就是,万丈深渊、跳了试试。 路梨矜反复的劝慰自己,人就只活这一辈子,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快乐一刻是一刻,起码今天快乐,明天的苦累她都认得。 拖着影子走在回寝的路上,昏黄灯光下,有情侣交。颈,旁若无人的拥吻。 路梨矜快步流星的略过,月光下的道路像一条苍白的河,她踏进河水里,冰凉刺骨,又泛起丝心酸无奈,她与楚淮晏永远不会在校园里有这样的模式了。 “矜!你回来。”尹悦华的声音戛然而止,人猛地从椅子上跃起来,冲到她面前,上下左右的梭巡了整圈。 路梨矜不明所以地揪住她的衣领,“干嘛呢?” 尹悦华满脸八卦,“你这个是草莓印吧,你今天不是说代课去了?” 路梨矜伸手捂住,另只手把尹悦华推离一点儿,嘟哝着,“我是代课去了啊。” 尹悦华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讲着,“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教的是个小奶狗,还是什么?学声乐的总不可能考学过了,你不会泡了个高中生吧我的矜。” “……”越说越离谱了,再让她胡乱猜下去,怕不是自己都好是个猥。亵未成年的坏姐姐了。 路梨矜仰头,把水杯喝干净,才开嗓,“我今天教的小孩子才五岁,我是跟他舅舅。” 她停顿了两拍,才讲下去,“我之前假期跟他舅舅认识了,现在就算是,暧昧期吧?” “路梨矜。”尹悦华挂边坐到她桌上,“做人呢,最忌讳自欺欺人了,你都让他亲你脖子,亲出草莓印都没推开,你说你俩没在交往,这属于什么行为?” 尹悦华自问自答,“属于是坟头烧白纸,糊弄鬼呢。” 路梨矜被她说服了,高举双手投降,“行行行,那就按照你说的来行吧。” “快快快,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尹悦华撺掇着。 “没有,我没拍过……是之前兼职时候认识的,人挺好的,对我不错,本来以为是crush,弄丢了联系方式,今天阴差阳错地又遇到了……”路梨矜花了不少力气美化她跟楚淮晏的相逢。 最后答应请尹悦华吃校门外的涮锅,才被暂时放过。 尹悦华去洗漱时,她小心翼翼地拉开衣柜,翻出那件压箱底的黑色外套,爬床、拉好床帘。 过去三个月多,留香再久也消散。 路梨矜把外套叠得方方正正,安放在枕头边,又想起些什么,试探性地摸了下口袋。 之前其实是摸过的,怕楚淮晏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从外面看,相当平整,就没再翻。 单薄的纸片被翻出来,前面是自己的字迹,那天清晨写给楚淮晏的地址,后面则是串11位的数字。 赫然与手机中备注A的号码如出一辙。 第18章 ————————— 路梨矜觉得自己是个相当倔强且执拗的人。 她爷爷和父亲重男轻女,在母亲的描述中,爷爷曾经想过偷偷扔掉自己,被奶奶发现小心思,跟了一路捡回来的。 后来母亲和在家大闹了一场,以离婚相威胁,奶奶跟着以死相逼,讲没有路梨矜她也不活了,这才彻底消灭了爷爷和父亲的念头。 路梨矜是两代女性拼了命才庇护下来的,在家里,生而为女仿佛是原罪。 不能传宗接代、不配传承京剧。 偏心的情况永远存在,如果家里吃鸡的话,鸡腿和鸡翅必定是轮不到路梨矜的,哪怕那时堂哥已经上小学,路梨矜要比他小四岁,吃鱼也一样,得不到鱼眼珠子。 后来路梨矜在《读者文摘》上读到过篇软文,讲得是聪明的绑架犯绑架了小孩子,给小孩子做了条鱼,看小孩子筷子伸向哪儿,来决定赎金的多少。 如果是上来就挖鱼眼珠子,那么必定在家中受宠,可以开出高价,反之则要价平平。 尚年幼的路梨矜在学校读书角看的泫然欲泣。 因为不受宠爱,所以竭力做到最好,路梨矜的堂哥不喜欢学戏,也没有天赋,每每都宁可挨打也绝不学戏。 爷爷跟父亲逼迫了几年无果后,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路梨矜。 她是没得选的备选项。 侥幸唱戏唱得不错,也只有学戏时能侥幸博得爷爷几分青眼。 路梨矜总觉得只要自己一直唱下去,唱得足够好,父母就不会再吵架,爷爷就会多喜欢自己一些,所以别的小朋友跳皮筋、玩过家家的年岁里,她立身祖宅的榆钱树下,提手翻来覆去的练习着一折又一折的戏。 也不是没有过学不下去的时刻,爷爷是个很严厉的老师,连续唱错三次,就会被戒尺打手心,绝不留情,打下来后掌心会泛起红肿。 唯一一次叛逆的“离家出走”,路梨矜在小公园里遇到了楚淮晏,得到了只草莓味的可爱多,他的姓氏到名字都足够稀有,路梨矜记了太多年。 李澄是爷爷的故交,来家中听到她唱戏,把她收入门下教导以后,才彻底没了体罚的项目。 再后来家中陡生变故,举家南下,为了堂哥能在帝都考学轻松些,二叔一家选择留在了帝都——拿着家里变卖祖宅的大部分款项。 爷爷和父亲的脾气没有因为现实蹉跎而变好,反而更加暴躁,再再后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一夜苍颓。 路梨矜仍旧在院子里唱着戏,这次没有榆钱遮荫,烈日当空,哀腔萦绕,不绝如缕。 “你不要再唱了。”爷爷咳嗽着打断她。 路梨矜并不理会他的叫停,继续唱着她的戏,失去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来,她选择抓住还能存在的东西。 又半年,爷爷抑郁而终,路梨矜在他的追悼会上唱、在他坟前唱、连跪蒲团擦拭墓碑时也不曾停下。 既然曾经那么希望我唱下去,那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继续把戏唱。 这样的偏执路梨矜从小延续到大,小时候是不怎么喜欢一件事,也会作为终生的目标,奋力学习;少女时代是不顾奶奶的反对,毅然决然的从港城往帝都考,她想回到她旧未蒙面的故乡,即便回来后发现人物皆非,都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到如今是遇到喜欢的人,明知不可为,劝阻自己数次,但偏要为之。 飞蛾难道不知扑火定然化为齑粉吗? 那有为何义无反顾呢? 路梨矜捧着手机侧躺,反复默念着楚淮晏的手机号码,直到将其烂熟于心。 明天的太阳会照旧升起,她又将有新的理由找他聊天了。 其实真没什么可聊的,象牙塔里的大学生和已经在社会大染缸里驰骋过多年的上位者,隔着屏幕又能唠出那些东西来呢? 路梨矜惯例发早安和晚安,总要隔很长时间才能得到回应,由此推测出楚淮晏睡得晚、起得也晚。 他似乎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思来陪她扯无聊事。 周三路梨矜去给曲苓茏上课,下课后看到楚淮晏的消息,约她共进晚餐。 之前的缠。绵旖。旎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两人又退回到了相敬如宾的安全位置。 楚淮晏带她吃的还是上次那家日料,今天倒是换了菜单,意外地多了许多道熟食。 路梨矜给自己点了鳗鱼饭,她穿背后系带的花。苞连衣裙,落座时裙摆散在大腿中段,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楚淮晏熟视无睹般的略过,君子得不行。 这天路梨矜没有再被逼着吃半口不喜欢的生食,她拌着鳗鱼饭浓稠的汤汁,认真聆听听楚淮晏讲他侄女的事。 大意是:小女孩学戏是为了讨自家老爷子欢心,她平时的课业就很多,压得难喘过来气,家里没指望她以后靠唱戏维生,当个爱好就行,麻烦路老师多上心。 “你知道吗?”路梨矜捧着大麦茶清口,调侃道,“你说这话的样子,活脱脱一个三好家长。” 楚淮晏睨她,揶揄回去,“我可不就是?为你我就没操碎心了?小没良心的。” 路梨矜摸着鼻尖,“我哪儿有让你操心?” “是谁不看天气预报,下雨天被困在教学楼里的啊?”楚淮晏慢条斯理地讲着。 昨天她被场突如其来的雨困住,站在廊下跟他发消息抱怨,楚淮晏秒回,问她要不要接,路梨矜拒绝了。 赶上晚饭点,他的车真开进来还得了。 雨干等不见停,最后跟尹悦华冒雨跑回的宿舍。 路梨矜和他对视,娇俏哼着,“我们这年纪的人,哪有看天气预报的啊。” “行。”楚淮晏淡笑,“都是我们这年纪的人看,下次梨梨再不带伞,我就直接去接你了。” 路梨矜粲然讲,“不会了,接下来天热,我选择都带遮阳伞出门!” 楚淮晏捻纸巾擦拭过唇角,颔首道,“这样,那打这把吧。” 她早注意到他下车时拿的礼品袋,却不知是什么礼物,拆开后才发现是把雨伞。 竹枝伞骨,瘦金体刻着“幸会”两个字。 楚淮晏悠悠说,“你知道吗,文学创作时,借伞算是比较好用的偶遇手法之一。” “……”路梨矜哑然。 楚淮晏说了下去,“因为一借一还,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就有两次交流的机会了。” 路梨矜倏尔想起开春暴雨屋檐下,池妄“赠予”她的那把伞,价值不菲,她以为不会再有还伞的机会了。 而今楚淮晏送她伞,把旁人借伞的机会都掐断。 “谢谢。”路梨矜词穷。 楚淮晏摇头,“不必谢,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人需要朝他人求助。” 路梨矜的心提到嗓子眼,揣度着池妄赠伞的事是否被知晓,以至于这顿饭吃到后来,她都味同嚼蜡,楚淮晏又说过些什么,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敷衍着应付。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淮晏常常找她吃饭。 这人矜贵,嘴刁且不喜欢排队,吃得惯是些小众名店。 能把寻常普通的食材做得常人吃不起,味道也尝不出太多花样。 路梨矜觉得他多数时候都在找个饭搭子陪吃,路梨矜上车的地点在学校后门的拐角处,楚淮晏常戏谑自己是来偷人的。 “那下次我去找你好不好呀,你就不用来偷人了。”路梨矜认真思考后得出结论。 楚淮晏左手打着方向盘,右手捏她的腰,“梨梨倒是会出主意,所以我什么时候能转正?” 三言两语,暧。昧不清。 少女的心思千回百转,始终落不到正常的心跳节拍上。 春衫薄,抵挡不住触摸的热意,肌。肤被烘烤着,粉霞自而后蔓延到脸颊。 “那还不是都随你。”路梨矜的声音细弱,犹如蚊蚋。 楚淮晏哂笑,“再等等吧。” 今天吃得倒是寻常,是帝都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的连锁店“非常烤”,不过形式是以外卖到家。 “非常烤”作为扎根帝都的东北烧烤,很有东西,外卖赠送纸壳折成的烤炉,表面覆了层锡纸,下点酒精灯。 送来的都是烤得刚好熟透的成品,想要再烤焦或加热,都可以简易操作,基础调料带的齐全,附加的也可圈可点。 整头的大蒜、去除了外壳保护膜的洋葱、及鲜嫩的小葱。 楚淮晏刚刚把烤炉叠好,手机就响了,路梨矜负责处理后续的操作,她用附赠的火柴点燃了酒精灯,取了把羊肉小串放到锡纸上热着。 “嗯,我知道了,明天白天会有人跟进,这只股开盘就抛掉吧……你小心点儿,别烫着。”楚淮晏伸手,抓住路梨矜的腕骨,挪开些许,“没有,我在跟我的猫讲话。” 大概是通话那头的人诧异他养了什么品种,楚淮晏盯着路梨矜,小姑娘正专注于炙烤肉串,眸里含水。 他懒洋洋的描述了一番,“金渐层,眼睛很大,身材很好,犯了错她会先卖萌,我能怎么办,自己选的,当然是选择宠着她了。” 路梨矜在确认通话切断后,双手握拳举到耳侧,眨着眼睛,歪头“喵”了声。 古巨基的那首《爱与诚》怎么唱得来着? “别再做情人、做只猫、做只狗、不做情人,做宠物至少可爱迷人。” “乖。”楚淮晏摸她的脑袋,“串好了,吃吧。” 作为帝都排得上号的连锁烧烤,大学生聚餐常去地,路梨矜不只吃过一次非常烤,但这次别有风味。 楚淮晏挽袖亲手烤给她吃,牛、羊肉小串烤得微焦,满口咸香;黑椒牛肋条汁水丰沛,一口爆汁;奥尔良口的鸡翅甜咸适中,外脆里嫩;去骨的烤鸡爪胶质软糯,入口即化;扇贝和生蚝用得是同一种蒜蓉酱,鲜得直掉眉毛……清口的小菜是凉拌土豆丝和红油呛豆腐皮。 冰球被啤酒冲得旋转,路梨矜在泡沫即将漫溢之前低头轻抿。 “就梨梨这倒酒的水平,合适去顾意的酒吧当调酒师。”楚淮晏调笑道。 路梨矜瞪他,“能创收那种?” 楚淮晏摇头,“下个月黄铺那种。” “那你别喝!”路梨矜作势要把楚淮晏面前那杯拿走,却被他抢先挪开,没能抢到。 多数时候他们吃饭的格调都轻松愉快,楚淮晏是个绅士之极的饭搭子,优点是很惯着她。 大抵是今天的酒喝得有点儿多,路梨矜忽然很想和他说一说自己,话题的由头起得相当生硬,但就好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般的讲下去。 路梨矜跟楚淮晏轻诉爷爷和父亲重男轻女的鬼故事、不争气的堂哥、父亲比起自己其实更喜欢非亲生的堂哥,连父母的抚恤金都被爷爷做主分走给堂哥大半,剩下的一点儿还是奶奶强留下给她的。 幸福也不幸,明显的偏心。 “很无聊吧?”路梨矜推开酒杯,顺势趴下去,透过杯子看被扭曲后,光怪陆离的世界。 楚淮晏叹了口气,“还行。” 那语气就跟问她要不要再来串鸡翅一样平常,路梨矜的酒猛得醒了大半。 她说的发自肺腑,而旁听客只是随性附和。 **** 时隔多月,路梨矜再度踏进楚淮晏君倾顶层的套房,客厅和开放式厨房的陈列摆件如故,甚至于客房的衣柜里,都还挂着她曾换下的吊带裙与狐狸毛披肩。 盥洗室的台面上,留着她的漱口杯和牙刷。 未曾可知过去几个月里,楚淮晏是笃定路梨矜会在回到这里,还是没来得及处理掉,总之这间房是没有住过其他人痕迹的。 君子论迹不论心。 第19章 ————————— 相处过一段时间后,路梨矜勉强摸准了楚淮晏的作息习惯,晚睡早起,不喜*欢晒,晨跑行动会在酒店健身房进行。 多数时候他都深夜饮酒,小酌怡情,没见醉过,白日里似乎总是有事在忙的,回消息的频率时高时低。 她有捧着手机等半天得不到回应的时候,等到晚上撒娇般的挂语音过去问,“我有点儿想你了,你在做什么呀?” 进退得当,丝毫不肯显露出自己对他的想念。 楚淮晏那边的笙歌不断,他的脚步声响起,过了会儿到背景音安静的地方,才缓慢地讲,“在跟小梨矜通话。” 答了,又像是没答,路梨矜只能甜美的同他讲一讲今天的趣事。 今天食堂的红烧排骨被她包圆了,因为余下的不够再打一份,阿姨便都打给了她;课桌上主任忘了带走的,透明胶带贴着的小抄;换教室时玉兰花正好落在我头上,室友抓拍的照片…… 楚淮晏很会夸人。 “因为梨梨可爱,所以阿姨才给梨梨多打了排骨、照片拍得很好看,还是女孩子会拍女孩子。” 偶尔也会提出疑问。 “透明胶带贴小抄?” 于是路梨矜开始认真给他科普作弊的方法,“把考试重点内容缩印在一张纸上,印字的那面覆到宽胶带上,拿去泡水,大概泡两三个钟头就好,再用手一点点把纸搓掉,油墨会残留在胶带上……” “这样。”楚淮晏笑,“说得头头是道,你做过弊?” 路梨矜急忙否认,“我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呀。” 去年期末考试,姜琦就是用这个方法及格的文化课,她平时不着四六,唯独在考试上尽心尽力,路梨矜借她划考试重点,看着她用这种方法把小抄贴在可乐瓶上,并且炫耀自己的作弊方式。 黑色背景下,根本看不出小抄的痕迹,但是考试时候只要装作喝水,微微倾斜可乐瓶,就能显露出来。 路梨矜甚至在姜琦坐在自己附近时,把卷纸偷偷挪向她的方向,给她看过答案。 肯定是错,但绝大多数时候,路梨矜都是双标的人,因为姜琦和她关系好,所以她能睁一只眼闭眼,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给她抄题。 “你们现在的孩子,还真是胆大。”楚淮晏如是评价道。 路梨矜不服,追问他,“难道你念书时候,就没有作弊的同学吗?” 楚淮晏那边传来打火机开合的啪嗒声,他答,“真没有。” 路梨矜有点儿意外,“你以前读?” “清华。”楚淮晏应。 路梨矜哑然失笑,“所以是天之骄子们学得好,且不屑干这种事情?” “那倒也不是。”初春的天气微凉,路梨矜站在阳台上跟他打电话,楚淮晏的声音飘荡在夜色里,低醇如大提琴,“是被抓到会直接开除,没人敢拿自己前程来赌。” 绝对功利,但及其合理的答案。 路梨矜不置可否。 极少数的时候楚淮晏会同她讲一讲自己,是另外的、路梨矜闭上眼全凭想象的世界,他大抵已经选了足够接地气的部分,可听来还是惶恐。 之前一起打过牌的舒悦窈,生日即将收到只常被用作表情包的竖琴海豹,为了有资格饲养这只小海豹,目前正在收购水族馆。 “等海豹到了,她大概会喊你过来撸豹,对了,上次舒悦窈问我要你联系方式来着。”楚淮晏讲。 路梨矜蹙眉,紧了紧耳机又去翻自己的短信箱和微信好友列表,“那你给她了吗?可窈窈没联系我哎。” 楚淮晏意味深长地回,“她问的时候,我也没有你联系方式呢。” 这次对话即将卡壳之际,路梨矜的手机顶端出现了条来自楚淮晏的微信消息。 楚淮晏:[名片] 头像就是只糯米团子海豹,昵称亲和力相当强,“你窈”。 路梨矜申请好友,备注了自己的名字,被迅速的通过。 彼年还是q|q的天下,她的微信是为楚淮晏下载的,楚淮晏是他的第一位好友,自然而然的占据了置顶的。 那天的聊天在平和的晚风里结束,楚淮晏顺便约了路梨矜明天一起吃下午茶。 路梨矜把自己课表拍下来发给楚淮晏,为了方便时刻有空应邀,她停掉了大部分兼职,养成了每天九点至下午三点间关注股市的“恶习”。 楚淮晏推荐的那只殡葬股一路高歌猛涨,入场至今不到三个月,已经赚出了路梨矜全年的学费。 但总有些放不下的,比如如火如荼的奖学金战争。 路梨矜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在不旷课的情况下随叫随到,她也的的确确做到了。 **** 路梨矜生平第一次把“甄乐”的概念落实,是在舒悦窈的朋友圈里。 千金大小姐无忧无虑,朋友圈可可爱爱的打紧儿,三两天就更新一次,内容丰富。 后来微信在呼声中推出了“设置显示时间范围”这一实用功能,但现在是没有的,路梨矜躺在寝室的小床上,一条条的刷下来。 看窈窈的日常生活,意图从中找出楚淮晏的存在的轨迹,但楚淮晏没有出现过,至多是点赞,反倒是顾意,做到了条条点赞、条条回应,话唠属性暴露无疑。 路梨矜会有顾意的好友是个纯粹的事故,据楚淮晏说,是他某次打牌输了,顾意要她的联系方式,于是楚淮晏顺手给了。 加完好友后也没有聊过什么天,列表躺尸的存在,路梨矜也就没多想。 葱白般的手指划过张合照,又蹙眉划回去,点开了评论区。 照片上的女孩子们,路梨矜只有一位没见过。 顾意:[哎呦喂,您们今天怎么请的动甄乐了?] 你窈:[闭上嘴!小心你甄乐姑奶奶锤你。] 顾意:[叨扰了,替我问甄乐好。] 路梨矜把图片放到最大,看清楚女孩子姣好的面容,她比大家都要高,纯黑的吊带裙穿得别有风韵,五官分明,冷艳柔媚。 与楚淮晏极相配的一张脸,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路梨矜的眼睛忽然酸涩,连着眨了好几下,都无法缓解。 路梨矜仿佛看到了条湍急的河流,有人生来拥有艨艟,能够驭水而行,但如她者孤身涉水,很难有个好结局。 那么究竟是过程重要呢?还是结局重要呢? 路梨矜犹豫许久,给不出个答案来,过往的求学之路在告诉她没有结局,过程什么都不是。 哪个人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走到最后的?艺考又不是选秀,最后哭一段自己家境清寒、父母双亡,花了多大力气才能站到各位评委前高歌一曲,有挽回同情分的可能。 但人生的走向又在暗示路梨矜,王侯将相,布衣行商,到最后皆是黄土一抔,过程才是关键。 其实想得再多也都是无用功,楚淮晏招招手,路梨矜还是会开心的应邀赴宴。 尹悦华基本掌握了判断路梨矜能否跟自己吃饭的规律。 若路梨矜从早上就开始化妆整理头发,且选择衣服,那多半是要陪“野男人”去的。 尹悦华会早做打算——约别的朋友共进午晚餐。 尹悦华不是没有劝说过路梨矜的,从她的角度看,社会人跟大学生谈恋爱,就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 举个或许不太恰当的例子,八岁的年龄差在不同的年龄段,有完全不同的含义。 大学生和小学生谈恋爱,有违人伦。 两个社会人谈恋爱,天经地义。 而夹在中间,就很难评价是非。 “可我很喜欢他。”路梨矜正用三段式夹着睫毛,轻飘飘地讲了这句。 于是尹悦华没有再劝半句,人生嘛,大把时间拿来试错,船到桥头自然沉,管她呢,现在路梨矜开心就行。 **** 谐音梗刚刚发生的年代,不光不扣钱,还显得颇有浪漫情怀。 520代表我爱你,521亦然如是。 路梨矜在五月十八号这天,跟楚淮晏吃饭,提前收到了自己的520的礼物。 一条素白的丝绸连衣裙,剪裁得当,触感柔软丝滑,每个褶皱都经过精细的设计。 “我们去看场电影吧。”路梨矜笑盈盈地望着楚淮晏讲。 吃完晚饭已经接近九点,她寝室十点半门禁,潜台词昭然若揭。 楚淮晏没有迟疑,温润答,“好。” 饭馆不远处就是个商圈,顶层有影院,饭后他们步行过去。 初夏,月明,晚风轻柔。 光是走在这样的夜色之中,就足够浪漫。 路梨矜在路灯下试探性的去牵楚淮晏的手,被拽住,换了五指紧扣的姿势。 掌心相贴时,路梨矜觉得这一刻足够了。 蜉蝣在无尽宇宙里,总算有某一刻曾拖过他的手。 楚淮晏这人矜贵,看电影都是包场的,能放当前上映的片子,也能选曾经播过的,你要是偏主打怀旧档,《泰坦尼克号》也能给你直接抬上来。 “要看点什么?”楚淮晏点了爆米花跟可乐,转头问对着选片屏幕犹豫的路梨矜。 路梨矜的手指滑动触屏,很小声的讲,这个吧。 她指着去年上映的《失恋三十三天》。 寓意挺不详的,但就是很想看,其实路梨矜是看过一小半的,刚上映时跟姜琦看。看到半截,姜琦忽然急性肠胃炎,她忙着把人送去医院,跑前跑后,后来也没想着再去卡后续。 现在想来,这片子的开头就好像是预告。 都是闺蜜与男友搞到了一起,路梨矜忽然很好奇后半段,后来电影里的女主有得到爱吗? 楚淮晏看清片名笑了下,亲昵的刮她的鼻梁,评价道,“真有你的。” 进场才发现楚淮晏包得是个vip情侣厅。 皮质双人沙发,两侧都有高高的隔断,把座椅中间夹出快略显私。密的半开放式空间。 包场方便了他们交流,路梨矜看过开头的一小半,索性把绝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吃爆米花和摸楚淮晏的手上。 他的手很好看,骨肉匀称,骨骼分明,青。筋若隐若现,今天戴得是百达翡丽的星空,表盘有星月辉映,好看的打紧。 “梨梨是看电影呢,还是玩我呢?”楚淮晏凑过来,亲吻她的耳廓,声音像是钻头般的嵌进心房。 路梨矜红着脸,嘴硬反问,“我不能都要吗?” 楚淮晏勾唇笑了笑,荧幕的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梦幻如神明,路梨矜有短暂的失神。 她被圈在楚淮晏的怀里看得后半段,坐他的腿,侧身贴近胸膛,随着楚淮晏呼吸的起伏律动着。 漂亮的手指捏着爆米花喂到唇边,他喂一下,她叼走一颗。 活脱脱的饲养员永动机。 伞装的连衣裙因为抱坐的姿势缩短,露出细白的长腿,楚淮晏的指。尖摩。挲着把玩,唇又落在皎白的天鹅后颈。 小姑娘的冷白皮,肌肤细腻,让楚淮晏想起上好的甜白釉,水莹厚如堆脂,光洁如美玉。 “我有点儿后悔。”路梨矜抓着他快顺到蕾。丝边缘的手挪开,叹了口气。 楚淮晏揉她的腰,养了一阵,还是瘦,“后悔什么?” 路梨矜眨眼,软甜回,“后悔之前没把这电影看下去,否则就不会被你骗着吃白子了呀。” “小记仇精。”楚淮晏哂笑,拍她的脑袋,“明明是你自己要吃的,还怪罪起我来?” 路梨矜小声嘟哝着,“就记仇。” 被瘦长的手指捻唇瓣,强行闭了嘴。 电影在女主彻夜宿醉去追前任车,得到男主一个巴掌和拥抱时达到高。潮。 Bgm《情歌》随之响起,旁白娓娓述来,“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此刻我突然意识到,即便肮脏,余下的一生,我也需要这自尊心的如影相随。” 路梨矜鬼使神差地代入了自己,这刻被拥在怀里的她,根本没办法幻想没有楚淮晏,自己的日子该如何度过,但她其实该早做打算。 初见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窈窈朋友圈里的甄乐。 草蛇灰线,绵延千里。 现在的快乐,和以后的痛苦,又当如何选择? 氤氲蓦地蔓延开来,路梨矜再看不清楚荧幕,她试图看清楚淮晏,可他的脸太好看,凝着泪眼都细看不清。 长睫支撑不住泪花翻涌,不受控制的落下。 楚淮晏微愕然,接着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温热的薄唇吮着微咸、略苦的泪水,宽大的手掌拍着脊背安抚,“怎么了?” 路梨矜的眼泪在这句话问出后决堤,她趴伏在他胸口,哭花高定的衬衫。 楚淮晏其实猜到些什么东西,但多得是他无能为力的,乐意哄人是一方面,可落到实处,又是另一回事。 “楚淮晏。”路梨矜哭腔念他的名字。 楚淮晏应,“嗯,我在,我一直在。” 荧幕急速变换着色彩,斑驳陆离的光打在他脸上,为誓言的底色蒙了层幻色。 人心瞬息万变,总归在承诺的时候,是当过真的。 第20章 ————————— 电影在深夜十一点四十结束,两人坐到最后一行字幕滚动完毕,影厅的灯光亮起,还有须臾的不适感。 “现在怎么办?”楚淮晏端坐,挑眉问她,“小梨矜还回得去宿舍吗?” 路梨矜掐腰,居高临下地瞅他,娇气回,“那我就不回去了呗。” 三分撒娇,七分押注。 楚淮晏眉目宁定地看了她一小会儿,才指着腕表缓缓道,“还有不到二十分钟,我的小辛德瑞拉准备怎么变身给我看?” “……”路梨矜愕然,又被拉着坐回楚淮晏腿上。 细瘦的脚踝被宽大的手掌握住,细中跟的小皮鞋怦然落地。 女孩子浑身上下都白,脚趾剪的很干净,泛着淡粉色,唯独小脚趾侧面,红肿发白的水泡扎眼。 路梨矜今天穿了双新买的鞋子,来搭配见他的挂脖吊带裙,其实是试过的,当时不磨脚。 但鞋子这东西,你有时候说不清它的脾气,可能一双舒服极了的鞋,某日脾气不对,上了劲就开始变得打脚,无处说理去。 夏日包里必备的东西,即创可贴,但今天路梨矜失策,上课时候借给后排磨脚的女孩子,下课就匆匆来赴楚淮晏的约,没有补新的。 跟他一起,总是车接车送,今天算是逛的多的日子,谁知道就磨脚了。 路梨矜不清楚楚淮晏是怎么看出来的,总之她被抱到走到影院门口,就已经有工作人员递来了新的人字拖。 很漂亮的底板,有鲸鱼在顶篷星空上游动,是她的尺码。 楚淮晏其实没特地问过这些,上次给她买鞋,还是新年那阵子搭配全套的衣服。 他该是目下无尘的人,偏偏心细如发。 影院回商圈还是同一段路,近凌晨,路上行人车流稀少。 楚淮晏一米九,路梨矜一米六五,换了平底人字拖后堪堪到他肩膀。 枝叶扶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 远处的商圈早已熄灯,长街仿佛没有尽头。 路梨矜在便利店买到了最后一份关东煮,插着鱼丸高举起喂到楚淮晏嘴边,“尝尝嘛,很好吃的。” “平时吃这种淀粉丸子,然后嚎着自己胖了要减肥?”楚淮晏咀嚼完,如是评价道。 路梨矜咬着年糕福袋,一脸满足,含混不清地反驳,“你懂什么?” 楚淮晏提溜着她的后颈把往台阶下蹿的人拽回来,“站着好好吃。” “楚淮晏。”路梨矜吞下口里的食物喊他。 “嗯。”楚淮晏咬了根烟,还没点,随口应她。 路梨矜眸光流转,笑盈盈地讲,“你管我时候真的好古板哦。” 楚淮晏轻嗤,捏她的脸威胁,“嫌我年纪大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呀。”路梨矜拍掉他的手,偷偷往旁边躲了三两步。 楚淮晏余光睨她,没再多说什么,磨砂的打火机开合,点燃指尖星火。 青白烟雾在夜色里徐徐漫散,路梨矜眺望对街,有家店正在转租,奇怪的橱窗里还摆着庆贺开业的花篮。 寸金寸土的繁华地脚,发生过什么,才会刚刚开业就又歇业呢? 世上的事千千万,不能被理解的太多,路梨矜只有片刻的叹息,就转回去看楚淮晏。 便利店的灯光从身后透过来,衬得楚淮晏整个人半明半昧,他的喉结微微滚动,薄唇开合,烟圈旋即萦过轮廓深邃的侧颜。 “看什么呢?”楚淮晏倏尔发问。 路梨矜耸肩,“不给看啊。” 楚淮晏意味不明地回,“老男人有什么可看的。” 路梨矜凑过去捏他的手,粲然哄着,“你怎么还生气呀!我又没说你老,我说的是古板!gu、ban,古板好吗?” 楚淮晏咬着烟去揉她精心盘好的头发,直至揉乱才作罢。 初夏的月夜,星星疏朗,路梨矜站在他身旁,吃完关东煮,又回身就这便利店的玻璃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 玻璃折射出他们俩的影子,一个正对、一个背对。 西裤衬衫和天青色的挂脖吊带裙,勉强算得上般配? 路梨矜以手为梳,整理好自己的头发,楚淮晏正好抽完一支烟。 “去我哪儿,还是给你订个酒店?”低沉磁性的男声在耳廓响起。 路梨矜咬唇,长睫轻颤,小小声答,“可你哪儿不就是酒店吗?” 这人直接把酒店式公寓住成了家的模样。 楚淮晏垂眸看她,漆黑的瞳孔仿佛有看穿一切的力量,几秒后他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讲,“也对。” 她真就被他带回了“酒店”,不过睡得还是那间客房。 路梨矜失眠,盘腿坐在床边俯瞰窗外的帝都城,路灯如散落的星轨。 离得远了,什么都壮阔起来。 重逢至今有月余,她陪着楚淮晏吃了许多顿饭,接过两个不算长的吻,再无其余的进展。 今夜路梨矜主动往前走,也不过是落塌楚淮晏处,仅此而已。 说是“跟他”或者是“谈恋爱”都显进程缓慢。 开局时所有事都飞速,现如今退回到了个不尴不尬的局面,分明是五二零的礼物,却非要提前送达,那当天要做些什么呢? 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失眠到快天亮,早八人黑着眼圈起床时,正好撞见在给自己做咖啡的楚淮晏。 他着宽松的家居服,锁骨平直精致,神清气爽,跟黑着眼圈萎靡不振的路梨矜形成了鲜明对比。 楚淮晏把磨好的咖啡粉压实,头也不抬的问,“你昨晚是偷人去了?” 路梨矜拉开凳子坐下,托腮讲,“嗯,偷你了来着。” 头被轻敲了下,楚淮晏语气慵懒,“那在回去睡会儿吧,等下。” 路梨矜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你要送我吗?” 萃取的咖啡液流入玻璃杯,楚淮晏取了两只玻璃杯,一只加了半杯冰块,另一只加了八分满的牛奶,他把做好的拿铁推到路梨矜手边,才悠悠道,“我的意思是你直接旷课。” “……”路梨矜把杯子挪到嘴边,小口抿着,打哈欠嘟哝,“不行,万一点名,我的平时分就完了。” 楚淮晏坐她对面,饶有趣味的看着趴桌的小猫咪。 她睡得大概不怎么安稳,前额翘起了根呆毛,他压了两次都没按下去,干脆作罢。 “那我给你请个假?” ——“你怎么请呀。” 路梨矜早起没起床气,只是声音比平时软了好几个调,让人忍不住再多欺负一会儿。 “冒充你哥哥?”楚淮晏意味深长地说。 路梨矜从善如流地喊他,“哥哥。” 调子绵长软糯,反倒是楚淮晏怔然,指尖拨弄着青丝,温润哄骗,“再喊一声。” 路梨矜乖顺的又叫了声哥哥,无精打采的念叨,“怎么办呀,不想上课,但若为奖学金故,万事皆可抛。” 漂亮的脸露出纠结神色,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在撒娇撒痴。 而楚淮晏的确有哄她和宠她。 喝完咖啡后被抱去卫生间,脸是楚淮晏帮忙洗的,牙也是他给刷的,路梨矜只负责配合与张嘴。 大少爷显然没有伺候人的先例,动作笨拙而温柔。 女孩子的睫毛很长,蹭过掌心时像把小刷子似得,蹭得人心痒,早安吻就那样落在饱。满光洁的额前。 路梨矜伸手去捏他的手,口齿不清地喃喃,“亲亲。” 似梦非梦时分,最宜做不敢做的事情。 “该醒醒了。”楚淮晏捏了下她前胸的丰盈,宠溺又无奈的喊。 到底没扭过路梨矜,还是放任她在沙发上窝着又补了二十分钟的觉。 最后还真是楚淮晏送的她,超车、抢公交专用道,楚淮晏开车有极端的反差,多数时候他是谨慎到反手开车门的人,少数如现在,直接有种不管驾照死活的潇洒。 早餐是在有得来速的麦当劳拿的,路梨矜迷迷糊糊的咬着汉堡,在红灯时喂到他唇边,轻声问,“你不吃吗?” 楚淮晏会就她的手咬一口,然后皱眉,对油炸鸡块加蛋黄酱的搭配接受无能。 一路生死时速,路梨矜进教室时,还有五分钟才上课。 她提前拜托了室友尹悦华帮自己带书,结果是自己早到先占的……最后一排。 “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尹悦华三步并两步的跨上台阶,在路梨矜旁边坐下,“您还有不坐第一排的时候了?” 平时的路梨矜是标准的卷王,文化课永远前排,笔记工整,日常听课。 今天的路梨矜哈欠连天,靠着麦当劳套餐里的美式艰难续命,保持自己不会睡过去。 第一节课下课铃响起,她直接瘫倒在桌面上昏睡过去,再醒已经快到了下课点。 尹悦华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她脸上,小声问,“昨晚搞得这么激。烈吗?我以为你起不来床呢……说起来你要不要回去休息啊?” “……”路梨矜搓了把脸,清醒的艰难,“不管你信不信,昨晚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干。” 尹悦华眼神在她周身梭巡了圈,“是他不行,还是你没准备好呀?” 路梨矜其实很难评价目前和楚淮晏的关系,她从前以为自己是个很保守的人,在跟陈扬“交往”的过程中,有意的回避亲密接触。 但在楚淮晏身边不一样,她喜欢他的触碰,会在接吻时变得颤。栗、某处泥泞,是想要他的。 昨夜路梨矜说不回寝的时候,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水到渠成的话,是该做点儿什么,偏楚淮晏君子清正了起来。 “都、都、都不是吧。”路梨矜卡壳,磕磕巴巴地讲。 尹悦华露出过来人的神色,把手机的小说界面关掉,划开相册塞到路梨矜手里,挤眉弄眼讲,“来,挑挑,明天就是五二零了,拿下他。” 路梨矜低头,下一秒就红了脸,照片上是成套的……情。趣内。衣,她应该把手机还给尹悦华,义正言辞的回绝。 但实际上,路梨矜左划,津津有味的挑了起来。 “你知道吗矜矜,你穿成套内。衣,是代表你想睡他,而不是他想睡你,我有个朋友是开店的,选好了下午我们去拿,一晚上正好能晒干,你可以穿着去过五二零。”尹悦华分析得头头是道。 有时候就在某个时刻,被推倒这个节点了,再不实施计划就不礼貌了。 而且,路梨矜有私心,楚淮晏五月二十一号生日,她这些日子都在选礼物,但始终没有称心如意的。 有的人命太好了,好到什么都不需要。 路梨矜思忖再三,想把自己送他,都险些被拒绝。 算来她还没有主动邀约楚淮晏的时候,发消息时在编辑界面顿了半个多点,楚淮晏的消息先发了过来。 楚淮晏:[?] 路梨矜手一抖,直接点了发送键。 一只梨梨:[明天要一起过吗?我不上课了。] 20-30 第21章 ————————— 大清早劝她旷课用来补觉的人,现在仿佛是转了性。 楚淮晏:[好好上课,你的奖学金不想要了?] 路梨矜不假思索地打字。 一只梨梨:[我准备请个病假,就说我痛经或者发烧了,我们导员挺喜欢我的,不会不批假。] 楚淮晏:[嗯,你们辅导员是男是女?] 路梨矜挑眉,打开班级群,截了张图发给他:[图片] 一只梨梨:[我导是大美人好吗。] 楚淮晏:[我们梨梨人见人爱。] 三言两语都是暧。昧,唯独没有绕到点上,路梨矜忍不住追问。 一只梨梨:[所以明天要不要一起过呀?] 原本秒回的楚淮晏过了近三分钟才发消息过来。 楚淮晏:[我明天有事。] 言简意赅的回绝。 或许是工作上走不开,又或者是有特别的人要在这天陪伴。 路梨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急流勇退,方为上策。 可她的手不受控制,打出来的是:[我可以等你忙完,几点都好,我都能等。] 你骗骗我也可以,在这种谐音风月无边,又与你生日接轨的日子,我是否有资格做占据一点时间的那位? 楚淮晏越不想她去,她越想去。 那股执拗的劲儿又上来了。 楚淮晏:[也行,那来吧,明天早上八点,来柘潭寺找我。] 路梨矜咬到发白的唇终于得以解脱。 一只梨梨:[好。] 尹悦华评价今天下午选内。衣和香水的路梨矜为,“恋爱脑成精。” 她潇洒的选购了三套,统统下水洗完,再仰头对着用点一点二点麻花的方式纠结明天应该穿哪一套。 最后选择了相对保守的白色系带,来搭配楚淮晏送的丝绸白裙。 Bra是法式三角蕾。丝,内裤更是能从两侧扯开蝴蝶结拆掉。 路梨矜反复试验明天要用的香水,甚至连洗发水,都是新选的西柚果香。 谋划太多,所以失眠了。 路梨矜闭着眼睛,幻想明天见面后的流程,他们会牵着手在香火鼎盛的寺庙里祈祷,自己的心愿里必然有一条,能与楚淮晏……长久的维持现状,再往后就是脸红心跳的场景,她选择暂时跳过。 **** 柘潭寺位于帝都西部门头沟区东南部,距离中。央音乐学院三十余公里,打车差不多要一个多钟头。 寺庙坐北朝南,背倚宝珠峰,始建于西晋,后经明清两代多次修整和扩建,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坊间有先有柘潭寺,后有北京城的说法。 楚淮晏和她约了八点,路梨矜五点便蹑手蹑脚的起来收拾自己,六点出头就打车出门了。 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人,乐呵呵地搭着话,“去这么远拜佛啊,我看多数人都去雍和宫,离市区近,还能顺便去拜个国子监和孔庙,你拜得有点儿早了,大学生一般都是期末去的多。” 路梨矜莞尔,“是啊,去拜佛,远点儿好,才显得我诚意足。” “有道理啊。”司机接腔,有聊起了自己的女儿,“她也喜欢唱歌跳舞,总说着以后想考艺校,闺女,你是学这个的,跟叔说说,你们搞曲艺的,发展怎么样啊?” “如果您家孩子感兴趣的话,可以报个班系统性的学习一下……”路梨矜起初只是出于礼貌回答,“像我是学声乐的,我们班小部分人可能进娱乐圈,大部分人以后都进艺术团或者继续深造,然后当老师。” 答着答着就联想到了她自己。 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呢? 遥远又近在咫尺。 路梨矜曾经对自己的规划是,本科五年后读硕士,毕业后最好能考入国家剧团。 工作稳定、五险一金,年节发奖金,再随便兼职两份家教,把奶奶接回北京。 答应陈扬订婚,都没能影响到路梨矜对未来的期许,但现在不一样了。 楚淮晏所需要的妻子是什么样,路梨矜无法探知,但已知绝不是她未来的样子。 “行,那我回家跟孩儿她妈再商量商量,你要是困的话就睡会儿,等到了我喊你。”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到路梨矜阖眸,司机大叔体贴地说道。 路梨矜亦不愿再聊,索性开始装睡。 帝都的早高峰向来是前往市区堵,去远郊倒是通行无阻。 出租车在山脚下被关卡拦下,司机降下车窗和人沟通,“山上停车场现在不能上了吗?” 对方公事公办地回答,“今天有人包了寺庙搞活动,不对外开放。” “……”司机和路梨矜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司机先开腔,“那现在怎么办,我送你回去?” 路梨矜摇头,“不用,我在这儿下就成,谢谢您。” 她利索的掏钱包付了车费,对司机无法拉到回头客颇有歉意。 设卡出的工作人*员西装革履,袖挽白花,路梨矜拿捏不住是对方家中在治丧,还是今天的活动是祭祀,试探性着讲,“是楚淮晏让我来的,要我联系他一下吗?” 工作人员颔首,“没带邀请函的话,还得麻烦您联系下楚总。” 路梨矜给他打电话,打到第二通,快挂断时才被接起。 “到了?”楚淮晏的音色磁性低沉,“把手机给人家吧。” 半分钟后路梨矜拿回自己的手机,且得到了进入的机会。 树荫斑驳日光,路梨矜走在人行道上,身边一辆又一辆豪车与她擦肩而过。 寺庙被群山环绕,抬眸见朱楼翠阁掩映在茂密林间,古树参天,晨钟暮鼓,清幽雅致之极。 路梨矜的心却是不静的,她揣测过许多种可能。 最后望着一水儿黑白、神色肃穆的人群,竭力把自己藏于无形处。 如无意外,该是楚家某位长辈的祭日。 她不该出现,但因为自己坚持,楚淮晏就真让她来了。 现在进退两难,发消息离开像逃避,可又以何身份祭拜? 路梨矜垂着头玩俄罗斯方块,想等大家都走完,自己再跟上。 肩头蓦地一沉,路梨矜心跳加速,抬头,撞上张素净可人的脸,舒悦窈浑身缟素,头戴香奈儿的发饰,很小声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接着快步流星的跟上了父母的步伐走了。 有无比庆幸自己穿了楚淮晏送的这条白裙,没有在这样的日子里,有其余的花色。 走神儿的间隙方块触顶,游戏结束。 路梨矜切回微信界面,她和楚淮晏的聊天终结在最后自己发的两条上。 6:15 一只梨梨:[我出发了。] 7:49 一只梨梨:[我到了。] 路梨矜叹了口气,余光里关注着人群的动向。 柘潭寺在山上,要走段很长的台阶登顶才是庙宇。 她一直拖到几乎没有人再上台阶,才缓慢地踏上第一阶。 石阶宽长,两侧有修竹耸立,红瓦映苍翠,寺庙塔影若隐若现。 路梨矜走在人群最末,没人在意她的存在,她跟着人流走过巍峨的寺门,在门口的敬香处领香,三拜九叩,把许愿的事情统统望诸脑后。 最后走入正殿,前面人影憧憧,踮脚勉强能看到神色落寞的楚淮晏,路梨矜的呼吸都被拉长。 这个环节是对着遗像鞠躬、再敬香,每次三两个人,大概是以家庭为单位。 长明灯昏晦,内殿暗沉,压得路梨矜喘不过气来。 路梨矜排在最末,等前面的人散得差不多时,她才看清楚现状。 楚淮晏着熨贴的黑色衬衫西裤,双手捧着遗像,站姿端正,他身侧站着穿黑色连衣裙、妆容精致的甄乐,陪着他对每位来客鞠躬,俨然是女主人的模样。 那样美艳漂亮的一张脸,任谁看了,都要道上句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路梨矜尚来不及难过,就被惊愕冲淡。 遗像中的女人笑容温婉,却赫然与最左侧,宝相庄严的妇人,有着张如出一辙的脸。 她蹙眉,这算什么意思?生祭?还是别的什么? 心思千回百转间,前面遮挡的人就已经拜别了逝者,路梨矜退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凑上前去。 楚淮晏仍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他对她微微颔首,甄乐旋即递来三只香,路梨矜刻意垂眸,看她的左手。 素白的手指上空空如也。 终于松了一口气,路梨矜机械性地上前,对着灵堂中的遗像毕恭毕敬的鞠躬,敬香,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跨出门槛。 山风吹进大殿,扬起高悬幡旗,大愿地藏王菩萨俯瞰众生,佛乐悠长。 那么漫天神佛在上,今日究竟渡过谁了呢? 路梨矜请了整天的假,无处可去,随便挑了条古朴小路沿着走下去,走到尽头才发现是个水潭,潭中有盘龙,山体有砌文——“龙潭”。 柘树千嶂,她抱膝坐在树荫里,脑袋垂得极低,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快要掐爆。 不管想不想承认,甄乐与楚淮晏,都有种出乎意料的般配,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能站在他身旁的人,定是人尽皆知的关系。 路梨矜蹲到腿都麻了,才收到楚淮晏的消息,就两个字。 [等我。] 他要她等,她就乖乖等着。 路梨矜坐在龙潭边,脑海里全是刚才那幕。 楚淮晏与甄乐并肩而立的场面。 有些事不必多问,它就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再亮起时是尹悦华发来的消息。 恭喜发财:[怎么样啊梨梨!你们不会白日宣。淫去了吧?] 路梨矜抿唇,敷衍的回应:[就那样。] 恭喜发财:[就那样是哪样啊?你不是去柘潭寺?拜佛去了?] 一只梨梨:[没有,他喊我来参加。] 路梨矜卡壳了几秒后,才补全这句话:[他母亲的祭典。] 恭喜发财:[啊这,节哀,不过往好处想,这是认可你的表现哎,他带你见他妈妈了呢。] 路梨矜心说,如果事情真像尹悦华理解的那般就好了。 楚淮晏他妈要是知道自己跟楚淮晏的关系,怕不是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 她在水边枯坐,低头就着水面观察自己哭笑不得的脸。 杨千嬅那首歌怎么唱得来着? ——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 路梨矜深知自己未必能成为最令楚淮晏牵挂的人,可什么声音在躯体里回响,要她坚持等下去。 今日寺庙不接待香客,僧侣照旧做打扫和祭拜,修缮性保护也在今日进行。 路梨矜顺着石路往前殿走去,有处工人们正吊顶给佛像粉刷金漆,外围做了遮挡,她绕路随意闪进一座大殿,供者敛目合什,隽秀端庄。 读罢介绍牌,才知供奉的是文殊观世音菩萨,负责保佑学业的。 既来之则安之,路梨矜跪蒲团,虔诚的许愿自己跟尹悦华今年期末能拿到好成绩。 她从西路庄严肃穆的观音殿,拜到中路的天王殿,再往后的大雄宝殿,重檐庑殿顶,黄琉璃瓦绿剪边。 路梨矜叩首佛前,心中念的全是红尘业障。 正午的钟声沉闷响起,楚淮晏没有新的消息发来,路梨矜无处可去,干脆就俯首佛前,从期盼奶奶身体康健,到自己无处倾诉的感情,再小到旷课别被发现这种事,都统统跟佛祖讲了两轮。 “你跟这儿是求了多少东西呀?”玩世不恭地嗤笑在身后响起,路梨矜迟缓地直起身子,回眸看过去。 楚淮晏立在殿门口,逆光站着,室外明媚的日光模糊他的神态,路梨矜眼睛蓦地一酸。 “跟菩萨求了点儿什么?”温热的手掌拉着他起来,路梨矜跪得腿部血液不畅,顺势跌进檀香清雅的怀抱里。 路梨矜所答非问,她讲,“楚淮晏,我有点儿怕。” 一语双关,既怕刚才看到的照片和真人,也怕甄乐的存在。 “你怕什么?”楚淮晏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脊背哄人,哂笑揶揄,“当代大学生都不考马列?不该是无神论者?” 路梨矜被他问的破涕为笑。 “裙子穿得挺好看的。”楚淮晏的顺手揉了把腰揩油,女孩子很瘦,单手就能圈着人,他拨开路梨矜额前的刘海,吻了下去。 炙热的呼吸扑打过来,路梨矜怔然成熟着这个吻,从额头,到鼻尖,楚淮晏快吻到唇角时,她猛得意识到什么,偏头躲开,喃喃自语道,“这是在佛前。” 楚淮晏笑得漫不经心,“怎么?菩萨不准我亲你了?有本事他说话呀。” 路梨矜蹙眉去捂他的嘴,不许他当佛祖的面谤佛。 他们下山时,工人依然顶着烈日,在为佛像修葺金身,一滴金漆从高空坠落,被日光晃照,金粉折射出绚烂色彩,好似佛祖垂泪,怜悯地凭吊着芸芸众生。 第22章 ————————— “想吃点儿什么?”楚淮晏的嗓音慵懒低沉,有几分说不出的倦怠感,才应付过那么多人,是真的累。 路梨矜偏头看他,眸光流转,又去勾他的手,小小声问,“你没吃吗?” 楚淮晏揉着微胀的太阳穴,“吃不下。” 这是真的,自幼年起,每年这时候他的情绪都相对低落,闻够了焚香的气味,到大家一同吃席时,就不太动筷子。 路梨矜默然,拍了拍自己的腿,提议道,“你要不要睡一下呀?” 楚淮晏余光里扫见她的动作,勾唇问,“枕梨梨腿睡?” “……”路梨矜红着脸瞪他,有的事直接做就好,说出来反而、反而羞人。 楚淮晏很高,他躺后座的姿。势相当扭曲,长腿一条曲膝,一条踩着地,不算舒适,但温香软玉,枕起来的确舒服。 路梨矜身上的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楚淮晏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对着前月匈丰。盈圆。润的弧线。 女孩子身上的香水闻清甜,柑橘调的果香,可口至极。 他伸手,很随意地戳了下那处软雪,惊得路梨矜打颤,低头红着脸训他,“你不要乱动。” 楚淮晏好整以暇,又换了手掌直接覆过去,很大,是五指张开勉强能笼住的大小。 后座的电格挡板早在他躺下时升起,旖。旎的气息充。盈狭仄的空间。 路梨矜阻止未果,这样的姿态是她自己选的,又不能有大动作,只能由着楚淮晏作乱,把脑袋别开不去看他的眼睛。 长指抚过下缘,再向上,隔着薄薄的法式蕾。丝,触碰到某块高感知度的小圈。 “楚淮晏!”路梨矜娇嗔呵。 楚淮晏懒洋洋地哼了声,“嗯?” 路梨矜揉鼻尖,无奈讲,“你就不能好好睡觉吗!” “这样睡不舒服。”楚淮晏理直气壮。 “……”路梨矜气急败坏,又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下意识的倾身,妄图以行动阻碍楚淮晏的调。戏。 结局是整个人压下来,胸。膛贴在楚淮晏的脸上。 正常人谁能想出这个办法?楚淮晏现在是真想君子了,但他张嘴,呼吸就透过丝绸质地,扑打进深邃沟。壑。 “梨梨。”楚淮晏叹气,手勾到细腻的天鹅颈,把人硬生生提溜回原处坐直,“我再给你个机会,想想这样合适吗?” 路梨矜捂着月匈口,疯狂摇头。 楚淮晏意味深长的笑笑,“好了,不逗你了。” 他说到做到,真就规矩了起来。 路梨矜平复了会儿,才垂下眼睫,楚淮晏阖眸,呼吸匀称,像是睡着了一样。 男人的轮廓很深,睫毛长而密的让人嫉妒,路梨矜起初是小心翼翼地打量,发现楚淮晏没有睁眼的意思后,干脆盯着看了起来。 细长的手指在快触碰到高挺鼻梁前收回,下一瞬路梨矜手腕被抓住,下移,摩。挲到锋利喉。结,覆上去能感受到喉。结的滚动与紧绷颈线的牵扯,带动她的心跳急速起伏。 楚淮晏唇角微扬,“好看吗?” 路梨矜点头,轻声答,“好看的。” “那就多看会儿。”楚淮晏悠悠道,他拉着她的手,贴在心口不放,又闭目继续养神。 窗外的景色不断后置,路梨矜的心跳渐渐平缓,直到跟楚淮晏跳动的节拍无限趋近。 **** 君倾位于繁华商区,附近就有大型购物商场,地下一层是生鲜超市,楚淮晏陪路梨矜逛。 圈子里其实从不缺漂亮姑娘,看顾意换人的速度就知道了,楚淮晏在答应路梨矜陪她去商场的时候,以为是等久了生气了,需要楼上某些奢侈品柜台扫空来弥补,没想过会是楼下。 楚淮晏多数时候都喜静和厌恶人群,从不下厨,遑论会亲自选购生鲜食材,楚淮晏有怀疑自己是疯了,才会陪着个小姑娘,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可看到她认真的侧颜,又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从前这个日子,楚淮晏总是在午宴过后回到家里,饮酒到酩酊。 路梨矜推车,步调与楚淮晏相似,走在他身旁,穿过琳琅满目的货架,时不时地往里面堆东西。 偌大的酒店套房里毫无烟火气,家常用的调料……最多只有盐和黑胡椒,还是组合体的黑胡椒海盐。 皓腕高扬,路梨矜垫脚,去勾最上层货架的蚝油,骨节分明的手先她半步替她拿到。 楚淮晏把蚝油放进购物车里,又被路梨矜拿了出来,扭。动瓶身寻找着什么,最后递还给他,命令道,“你拿稍微后面点儿的。” 这语气颇有几分正宫的意思。 “为什么?”楚淮晏挑眉问询道。 路梨矜耸肩解释,“因为日期不太好啊,售货员都会把好日期往后面堆的,你有没有生活经验呀?” 楚淮晏生来就不需要为了生存发愁,自然没有这种生活小妙招,不服气的帮她换到后排的,接着噤声。 就如路梨矜所料,后排的日期比刚才拿到的那瓶,要新鲜上大半年。 路梨矜莞尔,露出一副“你看我就说是吧”的俏皮表情,又弃购物车小碎步跑向另一排货架选购去了,楚淮晏无可奈何地推车跟上去。 路梨矜在做饭上是个相对虔诚的人,坚信以真挚对待食材,就会得到比较美味的食物。 她会立在垒得高高的松花蛋柜台边上,捏松花蛋对光,眯着眼妄图看清哪只纹路更好,亦会在包装好的鲜肉柜台前,对着导购阿姨卖萌,双手合十拜托对方帮自己挑块漂亮的里脊。 楚淮晏单手推购物车跟着路梨矜,原本焦躁的心情意外地平息下去。 甜品似乎是女孩子们无法放弃的领域,这家超市有独立的面包坊,荔枝与芒果正当季,主打的是荔枝芝士慕斯与芒果冰酪。 前者有漂亮的分层,慕斯芝士蛋糕打底,上层是整颗去核的荔枝被浇筑在果冻封层里;后者是清凉解暑神器。 “你吃芒果吗?”路梨矜倏然发问。 楚淮晏直接帮她拿了,“想吃就买,我总还养的起梨梨。” “不是哦。”路梨矜否认,眸光流转道,“因为我不太喜欢吃芒果,可我想尝尝。” 潜台词昭然若揭:你能帮我打扫剩下的吗? 楚淮晏乐了,“行,我应尽的义务。” 某些生活必需品被放在了结账处,各种口味和花样的避。孕套在一层,二层小孩子能够到的地方放着巧克力跟糖果。 路梨矜心虚地扫过,又很快收回眼睛,弯腰把购物车里的商品摆上结账台。 余光里楚淮晏气定神闲地伸出手,拿起两盒对比了下,贴过来附耳讲,“喜欢什么口味的?” “柠檬?”路梨矜下意识地应他,突如其来的热息熏得脸颊发烫,楚淮晏仍在她耳廓低吟,“眼睛都快黏上去了,可爱死了。” 路梨矜急切地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楚淮晏直接把两盒都扔到了结账台上,收银员见怪不怪,低头扫着条码。 他一边把东西往上放,一边揉着白皙圆润的耳垂,漫不经心地讲,“但我不喜欢戴。” 随口调戏的结果就是路梨矜直接撂挑子跑了,楚淮晏结完账,拎着购物袋,在超市门口的鲜芋仙里捉到只角落面壁的小猫咪。 “尝尝。”他把芒果冰酪的吸管戳好,推到路梨矜面前。 路梨矜头不抬眼不睁,全当没有看到,勺子舀着芋圆往嘴里送。 楚淮晏也不生气,他拉开旁边的座位坐下,等佳人消气。 “那个、您好。”忽有甜美的女声响起,楚淮晏掀眼皮,漠然地看向对面站得两个女生。 开嗓的推了朋友的肩膀,小声怂恿,“你快点儿啊。” 红衣女孩子支支吾吾地念,“你好、请问我能要您一个联系方式吗?” “不能。”楚淮晏回绝的干脆利落,反手指了下路梨矜,冷淡讲,“我家宝贝儿在这看着呢。” 路梨矜侧目睨他,配合道,“还不过来!” “遵命。”楚淮晏起身,坐到她对面,熟稔地拿过她面前那杯芒果冰酪。 粗吸管上沾了口红渍,楚淮晏旁若无物的喝起来,蹙眉评价道,“太甜。” 路梨矜惯性把自己手边的矿泉水瓶也推给他,“那漱漱口。” 他人看来,显然是对令人羡慕的热恋情侣。 只路梨矜知道不是这样的,横亘在彼此中间的,绝非一张桌子的距离。 **** 楚淮晏的酒店式公寓是应慎行妻子顾辞亲自设计的,简约金属风,在了解他本人后做了适合不怎么下厨的开放式厨房。 配家具时倒是买了锅具与餐具的,只是使用频率低到可以不计。 才买的米被路梨矜封进保鲜袋,扔至冰箱冷冻层,路梨矜在水池前刷锅洗菜,楚淮晏开了抽油烟机,在她旁边抽烟,水流稀里哗啦,他的心也离奇的随之泛起涟漪。 小姑娘下手干脆利落,黄瓜下面垫两根筷子,前后落刀不切断,拎起来意外的能被拉得很长。猪里脊沿着的纹理逆切成薄片,再改成细丝,嫩姜削皮后切成大片,与淀粉、生抽和白胡椒一同入碗抓匀腌制。 还挺有模有样的。 “剥蒜会吗?”路梨矜歪头,眨了眨眼睛问。 楚淮晏轻嗤,咬着烟去解袖口,“放那儿吧。” 皮蛋被按在菜板上来回滚了两圈,剥壳轻松完整,路梨矜另取了把小刀,用水冲过才切,手起刀落,没有沾染到流心的蛋黄。 路梨矜把料都备好,才看向楚淮晏,骨节分明的手指掌控着白。嫩蒜瓣儿,剪得干净的指甲正一点点的撕着白色薄膜,青。筋脉络微微起伏。 她忽然有点儿后悔让这人剥蒜了。 谁家好人剥蒜,剥得这样色。情啊? “咳。”路梨矜虚咳出声,冲他讨要,“这样就可以了。” 楚淮晏放到她掌心,温声讲,“还有点儿没剥干净。” 路梨矜横刀轻拍,再去拾起那层白膜,“好了。” “既然如此,梨梨为什么还让我剥?”楚淮晏勾唇,懒洋洋地问。 路梨矜一噎,楚淮晏也没追问。 菜刀剁蒜的“嗙嗙”声回荡在厨房内。 直到将蒜末扑至黄瓜上,路梨矜才开嗓,缓慢地挤出句,“因为想你多陪陪我。” 早起赴约、尴尬祭拜、寺庙祷告。 都不过是想你多在我身边陪陪我,仅此而已。 “我几时没有陪梨梨了?”楚淮晏掐了烟,意味深长地捏着她的后颈,长指不轻不重地掐着块皮。肉把玩。 路梨矜扶着橱柜勉强站稳,用轻到可以忽略的鼻音答,“是吗?” 楚淮晏把问题扔回来,“不是吗?” 第23章 ————————— 米粒在沸水中翻腾、爆出米花,路梨矜和楚淮晏在接吻。 她学不会如他般举重若轻,不能把情话说的绵。软婉转,于是路梨矜选择扭过头来亲吻楚淮晏。 鼻尖时不时的触碰,唇齿相依时才感觉到这个人真切而短暂的,是属于自己的。 路梨矜清楚的认知到自己在做些什么,边唾弃,边竭力捉紧。 漫长的吻终止与粥锅的扑溢。 楚淮晏用沾湿的厨房用纸包着,把锅挪到另一侧的炉灶上,为她收拾残局,戏谑讲,“梨梨这手艺,还有待进步啊。” 路梨矜搓了搓鼻尖,她的手艺是不太好,父母去世后,基本是奶奶一个人抚养她。 平素学业忙碌,近乎十指不沾阳春水。 现有的厨艺,还是假期里缠在奶奶身边看会的,都是些简单的清粥小菜,再进阶一点儿的都不太行。 “那你喜欢吃什么。”路梨矜搅着粥喃喃,“我学还不行吗?” 楚淮晏轻拍她的脑袋,“不用,我舍不得。” 水蒸气熏得人眼睛发酸,路梨矜把锅盖半斜防止再扑锅,回身凝视楚淮晏。 甄乐的名字就在唇边来回打转,被路梨矜硬生生的吞回腹中。 “你想问什么?”楚淮晏有双深邃漂亮的眼睛,仿佛有看破一切的力量。 路梨矜长睫颤动,“你喜欢吃醋吗?” 楚淮晏笑笑,没正形地回,“只要是梨梨做的,我都不挑。” 于是她又往蓑衣黄瓜里加了些醋。 或者这是与楚淮晏吃得最后一顿饭了,路梨矜想好好吃完。 被冷冻过的粥米容易熬碎,她又往里加了一指捏的面碱用来增稠,出锅前放了皮蛋碎和浆好的肉丝,关火,盖锅盖焖熟,最后佐以鲜嫩翠绿的葱花与香菜碎出锅。 一粥一凉菜,出离的简单。 路梨矜与楚淮晏对坐,热气升浮,午后的阳光蔓过半张餐桌。 某个须臾里,她是真的祈求过此刻长久的。 皮蛋与肉丝碰撞,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入口鲜香醇厚;蓑衣黄瓜腌渍得当,酸辣开胃,楚淮晏一连喝了三碗粥才停下。 路梨矜把着一碗还没见底,慢吞吞地用汤勺搅着粥,眉眼低垂,看着就是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路梨矜。”楚淮晏低声唤她的名字。 路梨矜抬眸,眼底闪过丝不自在,她抢先问,“好喝吗?” 楚淮晏捻了张纸巾擦嘴,颔首答,“很好喝。” “那就好。”路梨矜弃勺端碗,仰头将剩得粥喝光,大有种英勇就义的架势,直接把楚淮晏看笑了。 “怎么?”楚淮晏朝后仰,慵懒地瘫坐在椅子上,神色寡淡地开嗓,“吃断头饭呢?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准备二更报道,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心事被戳破,路梨矜叹了口气,“我帮你把碗洗了?” “……”楚淮晏见过的人很多,形形色色,求名图利,唯独没见过,纯粹到陪他吃饭,末了准备洗个碗再说告辞的主。 他反手敲了敲桌板,征求意见道,“不再陪我一会儿?” 路梨矜撑着桌子与他对视,圆润的杏眼里荡着层雾气,楚淮晏觉得自己只要再多说半个字,那片雾就会化成水汽,擦过脸颊,哄起来会更费劲。 僵持不过半秒钟,楚淮晏起身,横腰抱起路梨矜,把人扔进柔软的沙发中,俯身压下去。 清淡的檀木香混着苦艾酒的气息,路梨矜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淮晏,温热的吻落在额前、眼睑、鼻尖,最后是脸颊。 虔诚而不带一丝情。欲。 是算是挽留吗?路梨矜咬不准,她过往的感情经历如同张白纸,遇到楚淮晏后才开始逐渐被着色。 “你。”路梨矜的手推搡着楚淮晏精壮的胸。膛,“想做什么?” 楚淮晏混不吝地在她脸上吹气,“陪我午睡?” 路梨矜别过脑袋,念叨着,“你可以自己睡。” 楚淮晏又啄了下她的侧脸,“梨梨口是心非的样子真可爱。” 他单膝跪在沙发一角,与手臂互为犄角地把路梨矜锁在怀抱中,路梨矜试图挣脱,楚淮晏却纹丝不动。 路梨矜从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里,望见脸颊绯红,满不自在的自己。 一滴雨水坠入江河湖海,瞬间消失不见,可已经是水滴的全部宿命。 路梨矜叹了口气,收回推搡楚淮晏的力道,转而去撑沙发,微微支起自己的身体,去亲吻他。楚淮晏很快占据了主导位置,舌。尖抵着上颚轻轻的描摹,酥。麻感直击天灵盖,后月要也被揉得瘫。软。 “梨梨。”楚淮晏沉声喊她的昵称,性感醇厚,他换了个姿势把女孩子圈进怀里。 手指抚上额侧的太阳穴,失眠早起加之信息量过载而肿。痛的太阳穴被按压着放松,怀抱又过分温暖,路梨矜在不知不觉间坠进梦乡。 雷声轰隆,暴雨滂沱。 年幼的路梨矜穿广袖的戏服,坐在飘窗边背词本。 稚子读不懂《锁麟囊》中想表达的感情,干巴巴的背着,“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再唱及时已经是戏中人。 惊雷由远及近,再耳畔炸开,闪电的白光掠过眼前,晃得人什么都看不清。 路梨矜在雷声中惊醒,屋内昏晦,恍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梦里的雷雨,还是现实中的。 身上搭着条空调被,楚淮晏已经不在。 她坐直,敲着睡到混沌的头试图迅速清醒过来。 回眸看到落地窗前背影,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的城景,楚淮晏负手立在窗边,形影孤寂。 路梨矜盯着他的背影发怔,莫名读出了几分萧索和哀愁。 她光脚踩地,朝楚淮晏挪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脸颊贴着宽阔的脊背,双手在前腰交握,紧紧怀抱着劲瘦的腰。身。 可能这次抱紧也势必落空,但路梨矜已经无法克制自己去抱抱他了。 “你……”路梨矜犹豫着问,“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眼前是雨幕茫茫,楚淮晏回神,手掌覆到路梨矜的手背上,没有讲话。 后来有人问楚淮晏为什么对路梨矜最特别。 他总是答:因为路梨矜是个会在我对着窗外发呆时,抱我问怎么了的人。 楚淮晏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嗓。 他生平第一次同别人讲自己的家世,语塞至难以找到切入点。 若笼统的将他父母与继母的关系划分,大概可以归结为,拥有家族助力的人注定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婚姻,门当户对的联姻是正道。 但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他母亲和继母是双胞胎姐妹。 许多年来帝都豪门圈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甚至于每年的母亲的祭日都像是在捂嘴。 “我随母姓,我父亲姓曲。”楚淮晏的声音平和无波,这样的姿势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路梨矜轻声“嗯”了下,示意自己有在听。 楚淮晏摸出烟,衔在唇边,打火机开合了两次才点着,他讲下去,“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随父姓,叫曲楚。” 路梨矜拧紧眉头,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操作,再婚后给孩子取名,来缅怀亡妻了? “你要不要坐着听?”楚淮晏话锋一转。 路梨矜不明所以,“啊?” 楚淮晏轻柔地掰开她环保自己腰的手,“回沙发上去吧。” “那你也坐。”路梨矜拽着他的手,在虚空轻晃,就是不肯放。 楚淮晏无可奈何地瞥了她一眼,颔首说好。 路梨矜坐长沙发,楚淮晏坐西侧的单人沙发。 他整个人陷进去,头往后仰,一点星火在暗室内明明灭灭,也点燃了路梨矜的眼睛。 锋利喉结滚动,楚淮晏的音色嘶哑沉闷,伴随着雨声,娓娓道来,“我父亲跟母亲、还有继母都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家门当户对,他们在二十三岁这年结婚,次年生下了我。” 路梨矜蓦地意识到了些什么,坐姿端正而僵硬,她紧张时会不不由自主的咬唇,食指指甲抠。嵌进拇指。 耳畔楚淮晏的声音在继续,“我母亲在我出生的第二年被查出白血病,或者用它的另一个名字来形容比较合适——血癌。” “抱歉。”路梨矜颤音道歉,“我不该问。” 楚淮晏仍保持着望向天花板的姿态,淡淡回,“没什么,反正梨梨总要知道的,我对我母亲的印象其实不算太深,她撑到了病发后的第二年,那时候我即将四岁,她曾经尽力,想为我庆祝完生日,但没有捱过去,所以我从不过生日。” 风雨潇潇,球形闪电划破天穹,室内有一息的明亮。 路梨矜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听见自己牙关咬紧时,骨骼碰撞而发出的嗡鸣。 楚淮晏猝不及防地被路梨矜扑了个满怀,连忙用手指夹着烟移远,生怕烫到她,散漫慵懒地拍着脑袋哄,“不想听了?” “不。”路梨矜脑袋蹭着他的颈窝,软音否定,“我要听。” 是个三言两语无法道清的故事,楚淮晏讲得相当平和,直接印证了路梨矜的猜想。 “我有个弟弟,叫曲楚,融合了我父亲与继母的姓名。” “我母亲去世三年后,我父亲力排众议,与我母亲的双胞胎妹妹相恋。” 暴雨敲窗,声声砸在路梨矜头顶,她抱楚淮晏的指尖发颤,想说些什么来宽慰,可就是卡在喉头发不出任何声响来。 反倒是楚淮晏若无其事地揉她的后颈,“旁的人讲宛宛类卿也好、深情厚谊也罢,反正我外公和我祖父没反对,其他人就没资格评价我父母的结。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那时候还很小,我小姨、也就是我现在的继母,她一直对我很好,完完全全的视如己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我曾一度分不清我生母和她的区别。” 身居高位有挣脱不了的束缚,有悖人伦又如何? 谁敢拿曲家和楚家的事情当作笑谈呢? “那他们,是真的。”路梨矜哑然许久,才吐出半句,未问完的问题。 豪门世家里,几分真,几分假?荒唐至此。 楚淮晏轻描淡写地为她补全,“你是想问他们是真的相爱吗?” 路梨矜低声“嗯”了*下,算是肯定。 “我不知道。”楚淮晏坦白,他讲的版本是美化过无数次的,有些事不是抽丝剥茧后就能看到真相的,“只能说十几年后他们离过婚,各自另找过,没半个月,又复婚了,仅此而已。” 出于种种原因,两家的确要联姻,但不至先娶姐、后娶妹。 个中真心,除开当事人外,他人谁都评价不了。 路梨矜听得心疼又难受,窝在楚淮晏怀里,温热的泪水滚落时来不及拭,就滴打在他肩头。 “好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死了呢,伤心成这样。”楚淮晏的手指摸到后背的拉链,随性的拉了下去,光洁白皙的脊背莹。润如玉,白得晃眼,法式蕾。丝的后系带暴露无意。 楚淮晏勾唇,转而换了方向撩起裙摆,摸到侧腰系蝴蝶结的内。裤,旋即了然了小姑娘非要今天见面的意思。 指腹温热,带着薄薄的茧,点燃每一寸肌理,路梨矜在他怀里颤。栗瑟。缩。 小白。兔的耳坠被来回拨弄,楚淮晏附在她耳侧逗弄,“成套的?” “……”路梨矜撑着他的肩头坐直,红着眼框瞪他,又慢吞吞的点头。 这副模样可爱极了,楚淮晏觉得自己不多欺负她一下,根本禽。兽不如。 傍晚时分,暴雨使天色更为昏沉,唯一的亮光是彼此的眼睛,路梨矜看着楚淮晏逼近,不退不避,吻落在她眼睑,轻柔的吮干了泪珠,“那月兑给我看看?” 其实只是句玩笑话而已,楚淮晏欺负她习惯了,今天也是真没有多余的想法。 “好哦。”路梨矜眸光流转,认真回他。 她这样讲,也就真准备这样做,在楚淮晏怀里的姿势不方便穿月兑,她挪下去站直,弯腰刚准备去扯裙子,就被楚淮晏的手制住了。 “不需要。”楚淮晏摇头,眼底幽深晦涩。 路梨矜那股子倔劲儿突然上来,她退了半步,挣开他的手,嘟哝着,“你管我。” 楚淮晏挑眉,又懒洋洋地摊回去,不再阻止。少女的躯体曼。妙玲珑,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纯白蕾。丝包裹着呼之欲出的柔软,长腿笔直纤秾合度。 哪里都恰到好处,精准的掐在他的喜好上。 路梨矜注定缺乏该类经验,她无措地看着楚淮晏,心跳催着她下定决心,膝盖跪到柔软的毛毯上,脑袋无限贴近他,小手摸到腰带的纽扣,皱着眉胡乱按着。 “路梨矜。”楚淮晏嘶哑地唤她,手把手教学,“是要这样打开。” 金属扣砸地的声音清脆。 弹跳打在手掌心时,路梨矜还在发呆,她模仿着看过的小说片段,低下头去亲吻,每一下都生。涩又大胆。 楚淮晏低头,路梨矜仰头,粉腮微鼓,杏眼潋滟无辜,眼眶泛着微微的红,含糊地问,“是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继续吧,把牙齿收一下。”楚淮晏将她散落下来的碎发挽到耳后,揉到细腻的肩头,快。慰在令他疯狂,这个角度可以看清楚小姑娘头部的浮动,她在极力取。悦自己,光是这种认知就足够愉快。 路梨矜根本没有所谓的技术,只是努力张开唇接纳着,呜呜。咽咽的掉眼泪也不肯放弃,尺。寸过于不匹配,唇角喉头都酸。涩也无法顾及周全。 楚淮晏感到灭。顶的快意,大掌拢到浑。圆,发出舒服的喂叹,得到反馈的路梨矜仿佛受到鼓舞,吞。吐的更为用力,唇角淌下银丝。 “宝宝很棒。”楚淮晏磁性沙哑的夸赞。 路梨矜微微抬头看他,这个角度的仰视美妙绝伦,惊心动魄的一眼,楚淮晏的最后一丝理性都烧灭,他闭上眼,安抚性的摩。挲了两下后,直接按住毛茸茸的后脑压了下去,“吞下去。” 他诱。导着。 路梨矜照做了。 这些狂暴的欢。愉,终将以狂暴结局。 潮水般汹涌的感知淹没过所有的伤痛与过往,路梨矜被捞起来,带去卫生间漱口,又搂回怀里抱着。 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空气里湿漉漉的,混着特殊的气味。 “楚淮晏。”路梨矜哑着嗓子喊他,“楚淮晏。” 她一声又一声的叫着,楚淮晏的手指挽着她的发丝把玩,每次都给到回应。 楚淮晏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理智告罄,因为温香软玉在怀,所以把要赴约的局拖到不能再拖,才开始收拾自己。 “我有个局,梨梨是跟我去,还是在这里等我?”他亲吻路梨矜的发旋,温润问。 路梨矜今天的出现、到后来的失控,都不在楚淮晏的计划之中。 她摇摇脑袋,讲自己好累,就在这儿乖乖等他回来。 于是楚淮晏把她抱去主卧的床上,边系衬衫的扣子,边叮嘱着饿了直接打电话让前台送餐这类细枝末节的注意事项。 路梨矜侧躺着看他,暖黄灯光之下,楚淮晏的侧影极好看,腰。身劲瘦,肩颈宽阔。 ——这个人起码现在是她的。 “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楚淮晏突如其来地解释道,“我继母曾经为了一视同仁,计算过大概的预产期,希望他跟我同一天生日,但是曲楚来的有点儿着急。” 医院是个悲喜交织的地方。 产房的啼哭是新生,病房的恸哭是送往。 路梨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楚家这两姐妹,都偏执到了某个程度吧。 前者因为想陪楚淮晏生日而硬撑;后者为了让楚淮晏再过生日,而选择自己孩子的出生日期。 好在她们都是为楚淮晏,这样就足够了。 楚淮晏很快换好了行头,简单的西裤搭配丝质衬衫,舒适慵懒。 他回到床边,轻捏路梨矜的脸颊,俯身落下个吻,“等我回来。” 路梨矜莞尔回,“生日快乐,楚淮晏。” 第24章 ————————— 类楚淮晏这种出身的人,生日宴往往是需要分两拨的。 宴会厅里大摆特摆的是给旁人看的,特地避开了母亲的祭日,选在了下个月中旬。 真实的生日是几号,原本就不重要。 今天是跟朋友们的聚会,随意得出离,耳畔都是碰杯的清脆与闲谈的欢笑声。 Lenmon灯火通明,蜿蜒的雨水模糊四面落地窗外的景致,也模糊了人间的爱与恨。 楚淮晏端了杯龙舌兰,瘫坐在沙发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胡彦聊着近期的形式。 “我叶清妹妹今天怎么没来?”顾意才从牌桌上输下来,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打趣。 胡彦抿了口酒,摩。挲着食指上的扳指,冷冷讲,“闹脾气了,爷都不知道她想怎么样了。” “啊?”盘腿坐在地上跟甄乐玩大富翁的舒悦窈仰起头来,好奇宝宝似得发问,“叶清姐姐原来还会生气啊?” “……”胡彦被她直接问住。 舒悦窈她们比胡彦与楚淮晏要上小九、十岁,万千宠爱的千金大小姐原本就无所束缚,更何况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除了惯着也没其他什么办法。 原本在玩牌的闻落行忽然从沙发上薅了三个靠背,弯腰递给坐地三人组,“垫着坐。” 舒悦窈懒得动弹,被他拽起来点儿,硬塞了过去。 胡彦咬了根烟,满脸无奈地吐槽起来,“她来找我吃饭,撞见了另个妹妹坐在我腿上,天地良心啊,我可什么都没干。” 顾意斜靠着沙发靠背,揶揄问,“是没来得及,还是真没干啊?” “有区别吗?”胡彦耸肩,语气薄凉,“君子论迹不论心,再说了,我要做点什么,有必要让她撞个正着吗?” 顾意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道,“那你没哄哄去?” 不提还好,一提胡彦更来气,“我哄了啊,甩我脸子,我去她家楼下等,人也不见我,还给门锁换了……” 楚淮晏沉默地听着这出闹剧,喧嚣热闹里,他莫名其妙的有点儿想念路梨矜了,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好好睡觉,嘴还酸不酸。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微信消息寥寥,楚淮晏懒得回复。 胡彦还在念叨着,“什么毛病,爷绝对不惯着她。” “胡彦。”甄乐掀眼皮望了过来,她是跟楚淮晏胡彦一起长大的,三个人算是青梅竹马,后来甄乐高中出国才分开,她在英国念高中、本科,大前年硕士毕业回国。 这些年甄乐鲜少参与大家的聚会,只在固定的时间出现,例如生日、再如长辈贺寿,关系不远不近,全靠年少情谊撑着。 胡彦掐了烟,没什么情绪,“怎么了?” 甄乐起身,给自己斟了半杯威士忌,音色冷淡,“我记得叶清比你小好多岁。” “所以呢?”胡彦不解。 霓虹灯火落在甄乐身上,衬得眉眼更加冷艳,“我建议你每天告诫自己八百次,不要一边占有她的青春,一边抱怨她没你所想的乖巧懂事。” 胡彦蹙眉,瞥了眼楚淮晏,“你不管管她?” “她说的不对?”楚淮晏懒洋洋地反问,“再说了,我几时管得了她了?” 嘈杂纷乱里有须臾的安静,顾意抄起台球杆和曲楚开始唱双簧,以最快的速度热络了场子。 失去了游戏搭子的舒悦窈耷拉下脑袋,在沉思着什么。 楚淮晏与甄乐的婚约,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比起相看两厌或应谨言之前那桩订婚前连对方人都没见过的联姻,这对总算是青梅竹马,关系颇佳。 那么路梨矜呢? 转瞬即逝的悲凉感向舒悦窈冲来,很快又褪去,她连自己的感情都无力控制,何况是他人的呢? 她爬起来,去找角落里打游戏的晏柠橙贴贴。 管它呢,开心一时是一时吧。 **** 散场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楚淮晏特地放轻了动作开门。 玄关的感应灯灵敏的亮起来,让人意外的是客厅灯还是亮着的。 “你回来啦。”鹅黄的一团从沙发上跃起,飞速朝他冲了过来,楚淮晏下意识地张开臂膀,接了个满怀。 纤细的长腿环着腰,熊抱的姿势,贴得密不可分,楚淮晏单手轻而易举的托住她往室内走。 小姑娘洗过澡,用得是他的洗发露,清冽的薄荷气息。 楚淮晏独居多年,久违的感受到有人在等他回家的感觉。 怎么讲呢,还不错。 路梨矜下颌抵在他肩头,嗅到清淡的烟酒味,软声问,“你玩的开心吗?” 她不问他去哪儿,跟谁一起,只在乎他开心吗? 乖顺的出离,像是只讨好主人,试图得到罐头的小猫咪。 楚淮晏轻揉她的脑袋,“不困?” 路梨矜气他的明知故问,低头轻咬。住脖颈,不敢用力,犬齿细细。密密的含着。 楚淮晏的喉。结边有颗黑痣,每次滚动时都被颈线牵扯着轻动,在路梨矜想吻上去很久,现下终于如愿以偿。 “明天也不上课了?”楚淮晏驻足在客厅中央,似笑非笑地问。 路梨矜小小声嘟哝着,“不上了,你冒充我家长,去给我请假吧。” 楚淮晏干脆应,“可以。” 路梨矜又被抱回了主卧,床褥因重量下陷。 床头的护眼灯暖黄,散进楚淮晏眼底,是闪烁星光。 “在这儿等我?”他啄路梨矜的脸颊,温柔问。 深夜、同床共枕的含义不言而喻,路梨矜胡乱抓到只枕头,搂在怀里。 她眨了眨眼,没回答,算是默许。 主卧配了浴室,水声稀里哗啦,路梨矜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只蚕蛹,她其实做过许多的准备,却还是难以抑制的紧张。 楚淮晏只围了条浴巾,打赤膊,精。壮的躯体展。露无疑,灯火下腹。肌块垒分明,人鱼线顺畅。 他拉开抽屉取出只指甲刀,对着床边的垃圾桶慢条斯理地修剪起指甲。 细弱的声响在耳旁荡,路梨矜侧目望过去,发现楚淮晏正在用指甲刀背后的挫甲面打磨。着手指边缘,直至磨到与游离线持平才停下。 楚淮晏的手非常漂亮,骨肉匀称,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恰到好处的分明,用力时会有青。筋若隐若现的浮起,路梨矜从前没察觉到自己其实是手控,光是盯着楚淮盐的手就会怦然心动。 喜欢与他牵手、喜欢他手摸到自己,喜欢他夹烟和掌控方向盘时松弛懒散的姿态。 楚淮晏打磨得相当精细,每根都没放过,细致到路梨矜开始怀疑有没有这个必要。 “改做蚕宝宝了?”楚淮晏终于修剪好,伸手,拽着被角轻扯。 路梨矜的手轻轻地往胸。膛处挡了下,触到炙。热紧实的肌肤,指。尖蓦地蜷缩起来,咬着唇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楚淮晏用力直接拉开被子,轻车熟路的把她抱起来走出卧室,带进衣帽间。 路梨矜朦朦胧胧间并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夏日的薄睡裙根本阻隔不了滚。烫体温,快被烧化了。 “还记得梨梨穿过我哪件衬衫吗?”楚淮晏低头,在她耳畔低吟,“自己拿出来。” 这人的衬衫很多,按照色系排布,路梨矜凭着记忆在一众黑色衬衫里迷蒙的挑着,隐约记得是件袖口有黑色刺绣纹路,内领用金线绣了“yan”的。 “这个?”她不肯切地呢喃。 楚淮晏惩。罚似得咬她的后颈,感知着怀中人的颤。栗,“我要是梨梨的话,绝不会记错,是这件。” 他精准的选出件黑衬衫,命令道,“穿它。” 路梨矜扶着楚淮晏的肩头勉强站稳,身前的软。团被揉了两把,人还在昏沉中,不解其意地“唔”了下。 楚淮晏也不催促,他直接上手帮忙换,睡裙被剥掉,衣帽间中有面巨大的落地镜,映出白雪和还未绽放的红梅。 男士衬衫宽大,直接套头就好,卡在大月退中端,变成新的“睡裙”。 “之前就想看你这样穿了。”楚淮晏眸光一黯,拨出长发,又吻了上去。 路梨矜仍未掌握接吻的全部技巧,被亲的五迷三道,缺氧而昏沉,软糯问,“什么时候?” 原本就大开的领口被往下拉,楚淮晏弯腰,薄唇口允住红梅,让它在温热的口腔里盛放,路梨矜站不稳,急切地去找寻支点,被十指紧扣着抵上衣柜。 楚淮晏不会告诉她,三月某个收购案出了点儿问题,他连着熬了两个大夜,在回帝都的飞机上小憩。 那不是他第一次梦到路梨矜这个小没良心,却和之前都不一样。 他梦到了初见的那个雪夜,她穿自己的衬衫,烧得周身泛粉,倒是还会要人抱,然后他很不做人的撕掉了这件碍事的衬衫。 **** 瘦长的手指描摹过女孩子漂亮的眉眼,捻过圆。润耳垂,顺着流畅的颈线一路往下,触到翩跹与飞的蝴蝶骨,再到精致的腰窝,所过之处烈火燎原。 “你可以把灯关掉吗?”路梨矜的呼吸紊乱,断断续续地憋出这句。 “不行。”楚淮晏无情地拒绝了她,喑哑讲,“因为我想看,梨梨很美。” 上好的甜白釉,灯光晃下来,美玉无暇,水莹厚如堆脂,那件高定的黑衬衫还半挂在路梨矜身上,只是彻底缺失了遮挡作用。 长发如瀑,垂丝在指尖萦绕又坠落,路梨矜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混乱。 她想起年幼时喜欢的蹦床,只要站上去,起落就再也由不得自己全然掌控。 指。腹带着薄茧微微粗粝的部分准确的触碰到外露最细。嫩的部分,路梨矜像是把拉满的弓,蹦床的弹力向上,指腹则在转着圈,催发着花朵绽放。 耳畔是性。感低沉的哄骗,“梨梨要看吗?” 路梨矜不敢低头,眼前一片氤氲,她终于明白了楚淮晏为什么执着于修剪指甲,强忍着还是泻出微弱的闷哼。 倾斜的暴雨都没能掩盖过室内的水声,楚淮晏的右手禁。锢着她的腰,不许她逃离,并认真观察着小姑娘的每个反应,咬到发白的唇微微开合,羞赧和异样的舒适让路梨矜略微啜泣。 “喜欢吗?”他幽幽问。 路梨矜违心的摇头,支吾地提醒,“床品。” 他住酒店式公寓,平时会有专人来打扫,但现在怎么办? “啧。”楚淮晏哂笑,“看来梨梨还可以再吃一些,省得有空胡思乱想。” 路梨矜哭腔念,“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的。” 两根手指就已经是路梨矜的极限,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大脑放空,血液在奔腾叫嚣。 难以抑制的在他掌心释放。 余波仍旧在荡漾,泪花也泛滥成灾。 “怎么上下都这么会哭?”楚淮晏拍着她的肩膀哄,“好了,乖,这很正常,等下我来换。” 第25章 ————————— 路梨矜第二次在楚淮晏的怀抱中深眠,抵是因为体会到了不曾有过的体验,所以睡得异常踏实,无梦到天明。 帝都的雨季总是阴雨连天,泡得人筋骨酥。软,路梨矜被生物钟催着睁眼时雨还在下,室内昏沉,辨不清具体的时间。 她整个人都缩在楚淮晏的怀抱里,被圈揽着,正对着白玉般的胸。膛,微微仰头能看到下颌角流畅的轮廓。 路梨矜的视线一寸寸的描摹过楚淮晏的睡颜。 他有双漂亮的含情眼,平时能综合掉周身的冷峻,现在阖眸,整个人都透出几分不可触及的孤高凉薄。 又或者这才是最真实的楚淮晏,那些温情脉脉,不过是被人为美化过的错觉。 路梨矜的心在悬崖峭壁边摇摆不定,楚淮晏似乎从未意会到她昨天在煮好粥后想说,“我们就到此为止。” 好像她每次为自己下定决心,都会再抹杀掉重新规划。 不退反进到现在这种亲密的程度,等他到凌晨三点多,又被楚淮晏用手照顾了一遭,路梨矜只睡了三个钟头,头昏脑胀,来回理不清思路。 算了吧,路梨矜对自己这样讲,现在能在他怀抱里,就很好,以后无论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满身,她都认了。 苦艾酒的气息散到最末,有种安神的功效,路梨矜再次闭目睡了过去。 这次做了个没头没尾的梦,世界沦亡之前,所有人都在绝地求生的逃命,路梨矜抱着奶奶的遗像站在马路中央,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周遭车流人群都略过她,远处的高楼开始坍塌,尖叫与哀嚎鼓动耳膜。 有个人逆流拨开人群奋力冲向她,拉起她就往前狂奔,路梨矜试图看清他的脸,但太着急了,她跟不上他的步调,永远落后半步,怎么都看不清明。 “做噩梦了?”楚淮晏低沉的嗓音推开天空中掉落下来的石块,将路梨矜从混沌睡梦中唤醒。 耳尖被细细密密的吻着,宽大的手掌正宽慰地拍抚着脊背。 路梨矜睁开眼,撞进狭长深邃的眸底,楚淮晏的目光极温柔,仿佛月光下的汪洋,有吞并一切的力量,她别开眼,将头紧紧的贴附在他胸膛。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传过来,路梨矜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确认道,“楚淮晏,你喜欢我吗?” 爱是仅存于都市传说中议题,她并不奢求,亦不敢多问。 楚淮晏嗤笑,揉了把翘。挺的臀,漫不经心地回,“不喜欢的话,梨梨为什么会在我怀里?” 路梨矜不满意于这样玩笑的回答,她气鼓鼓地去咬楚淮晏的喉。结,又很快泄气缩回原处,手拽着被子拉扯试图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但很快就拽不动了。 “一点儿被子都不准备留给我?”楚淮晏戏谑着问。 “……”路梨矜哑然,细弱地提醒道,“你膈到我了。” “嗯。”楚淮晏相当坦率,“所以呢?” 路梨矜慢吞吞地讲,“那我、那我帮帮你?” 乖巧的让人不忍心多欺负。 楚淮晏揉了把她的脑袋温声哄,“不需要,过会儿就好。” **** 路梨矜喜好留长发,且愿意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她们寝室限电,能用的电吹风功率很小,吹头困难,夏日还好,她会在吃过晚餐后的傍晚洗头,然后自然晾干,冬日里就异常遭罪,总要拿着小电吹风吹上足足半个钟头。 尹悦华对她这种活受罪的行为很不理解,但常会帮她在查寝时掩护电吹风的存在。 昨夜全是混乱,发绳不知所终。 路梨矜寻找无果后放弃,等收拾好坐回餐桌前时,酒店的服务人员已经推着餐车将吃食送了上来。 楚淮晏正摆弄着咖啡机,没回头,懒洋洋地问她,“今天想喝什么?” “除了美式都好。”路梨矜拉开椅子落座,补充吐槽,“实在太苦了。” 提神醒脑的效用好,但整个上午都是苦的。 昨天等楚淮晏的时候,路梨矜让尹悦华帮忙看看今天早课点不点名,小班教学,专业课逃不了,但今早的是马克思主义,阶梯教室公共大课,三个专业六个班一起上,点名几率对半开。 侍应生一道道往餐桌上搬菜,路梨矜注视着屏幕上的时间跳到十点,尹悦华的消息在同时发来:[警报解除,老爷子下课前抽点,没抽到你,你下午也不来吗?] 路梨矜回她:[嗯嗯,不回去。] 紧接着切去辅导员的对话框,还是准备延续昨天请假的方式。 [迟导,我今天还是发烧,嗓子说不出话,想跟您请个下午的假。] 她正删改着,忽然嗅到清冽的檀木香,耳廓发丝撩过,楚淮晏含笑的嗓音想起,“骗老师呢?” 路梨矜回眸瞪他,娇嗔道,“我因为谁啊!” 楚淮晏把加了足量炼乳的西班牙拿铁放到她手边,挑眉,满脸无辜,“那吃完饭,我送梨梨去上课?毕竟不能耽误学业。” “……”路梨矜转回去,直接点了发送。 楚淮晏又笑了声,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肩头,去取摆好的银筷子,利落的将快及腰的长发挽成结,以筷子做发簪固定住。 举措熟练的让路梨矜心惊。 侍应生裹着防烫手套,打开砂锅的盖子,水蒸气袅袅散开,熬得浓稠的潮汕海鲜粥,虾油与蟹膏浮在表面,橙橘色的一层,葱花与香菜碎被撒入其中,色香味俱全。 路梨矜用的餐具是昨天逛商场时顺手买的一套,粥碗内。壁有可爱的猫咪,外围还有可爱的三角形防烫手耳朵。 其实是情侣款,也有蓝色猫猫头的,只是她没敢问楚淮晏用不用。 “谢谢。”路梨矜道谢,从侍应生手里接过自己的粥,仰头看绕去对坐的楚淮晏,他是那种极适合穿衬衫的人,能把宽松的棉质家居服穿出韵味,楚淮晏没有马上落座,而是垂眼将袖子挽到手臂中端。 初夏晌午的日光柔和,穿过明亮的玻璃窗,半数落在精致的食材上,半数泼洒在楚淮晏身上。 路梨矜拿碗的手顿停在半空,食物发散出馥郁的香气,催着五脏庙进食。 楚淮晏倏尔望向她,笑着问她,“不烫吗?” 路梨矜莞尔,摇了摇头,含糊讲,“你也坐呀。” 至少是在此时此刻,他们俩脑海里都意外的浮起同一个念头。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就好了。 很经典的粤式早餐,虾皇饺晶莹剔透,入口弹牙;干蒸烧卖油润鲜香,蛋皮轻薄劲道;冬菇豉汁蒸凤爪浓油赤酱,一口咬下去软。烂脱骨……三鲜肠粉爽滑可口,与路梨矜那些年在港城吃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天的楚淮晏把食不言发挥到了极致。 他看起来有点儿忙,吃饭的途中时不时的握起手机回消息。 路梨矜用汤匙舀着粥,慢悠悠地送进嘴里,满脑子都是他在回谁,今天生日,哪怕不怎么过,亲密的人还是知道的,那么能让他有耐心,回这样久的,又会是谁呢? 有些事不该想,可念头一旦萌生,就再也无法停止。 “楚淮晏。”她小小声唤他。 楚淮晏应声,“嗯?” 路梨矜给他夹了只烧卖,“这个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梨梨。”楚淮晏似笑非笑地问,“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情绪多写在脸上?” 路梨矜粲然一笑,反驳他,“没有哎。” 幼时学戏,嬉笑怒骂都跟着台本走,长大后读声乐,反复练习某首歌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唱出。伪装这件事,路梨矜从小修习到大,自认精良。 楚淮晏将手机倒置,直接推到她面前,语气平和却不容置喙,“你自己看。” 路梨矜没有马上低头,而是固执地跟楚淮晏纠。缠,“我真的表现出过不高兴吗?” 她引以为傲的情绪管理似乎总在楚淮晏面前失去效用。 日光斜照进来,眯起眼能看到空气中翩跹起舞的尘埃,手机的屏幕由亮转暗,楚淮晏慢条斯理地转着咖啡杯回,“也可能是我感觉到了。” 路梨矜苦笑,把手机又推回去,“密码。” 这次终于看清了界面的聊天内容——是跟顾意的。 楚淮晏:[上次路梨矜捞的那条鱼,给我送过来吧。] 顾意:[???] 顾意:[听听,这是人该说的话吗?寿星了不起是吧,都多久了,我以为路梨矜不要了,你把手机给她,我和她谈谈!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 楚淮晏:[什么时候能送来?] 顾意:[……] 顾意:[再过一个点吧,我跟我家宝贝儿道个别。] 路梨矜哑然,耸肩问,“我能用你的手机回他吗?” 楚淮晏把她夹过来的那只烧卖吃掉,咀嚼完才答,“随你。” 指尖在屏幕上飞跃,楚淮晏:[引用——我在呢,所以是什么道理?] 顾意:[梨矜妹妹,近墨者黑,你这是吃了几个淮晏哥啊,语气学的这么像?] 路梨矜换了自己的手机跟他聊,之前加了顾意的好友,但是交流寥寥。有两次是顾意三缺一喊她来玩牌,被拒绝后也没多说什么,路梨矜估计他就是顺手群发的消息。 顾意详细的问了她的喜好,精确到鱼缸底部铺什么鹅卵石,造景用水藻的形态。 路梨矜认真的回应好,她放下手机的瞬间,楚淮晏的声音响起,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和他聊得很开心?” “……”路梨矜摇头如拨浪鼓,急切地否定,“没有,我在和他说鱼。” 楚淮晏取了张纸巾擦嘴,继续逗她,“你紧张什么?” 路梨矜从带着笑意的俊脸上读他的揶揄,作势威胁要去拍他的头,楚淮晏没躲,宁定地看着她,路梨矜没敢真的拍,怯怯地缩回了手,搓着鼻尖嘟哝,“你欺负人。” “所以呢?”楚淮晏慵懒问。 路梨矜跳下椅子,握着手机扭头跑开了。 她踢掉拖鞋,盘腿窝在沙发里打植物大战僵尸,甚至没敢开音效。 豌豆射手艰难阻碍着僵尸的进程,余光里楚淮晏捧笔记本电脑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两人不讲话,各做各的事情。 多年后,功成名就的路梨矜回忆起学生时代的这个晌午,只觉得眼眶酸。涩。 **** 顾意来得比他说的要早,人还是亲自到的,楚淮晏在起身给他开门前扔了条空调毯给路梨矜,叮嘱讲,“盖腿。” “来来来,小心点儿搬。”顾意领了四五个人,抬着足有半面墙高的巨型鱼缸。 “淮晏哥,我给你放哪儿啊。”顾意熟稔地同楚淮晏打招呼,又看向穿着楚淮晏衬衫的路梨矜,笑容轻佻,“呦,我们梨矜妹妹也在啊。” 路梨矜对他的明知故问置若罔闻,暂停了游戏,把大部分的关注都放在了漂亮的白金龙蝶鲤上。 她其实分不清是不是之前天台酒醉捞的那一条,只这条也足够貌美。 雪白的鱼鳍如蝴蝶的羽翼般宽大,凤尾飘逸,水波中游弋,仿若仙人水袖起舞,美妙绝伦。 偌大的鱼缸底部铺着细碎的鹅卵石,最简约的裸缸,最大限度的呈现出白金龙蝶鲤的貌美,底部打幽蓝的灯光,层次感更分明,雪白鳞片映光,圣洁而优雅。 美得令人惊心,价格也漂亮的够换辆顶配奥迪a8。 顾意又一次启动了他的算命技能,先帮忙确定了方位与朝向,最后是楚淮晏要路梨矜拍得板。 路梨矜把空调被抖开,围在肩颈处当作长斗篷下的地。 楚淮晏有半面墙的开放式酒柜,鱼缸最后被立在了酒柜前,透过玻璃能看见形态各异的酒瓶,有种光怪陆离的梦幻感。 “这鱼娇贵,半个月换一次水,每次只能换三分之一,我会定期安排人上门换水清洁的……唯一要注意的是喂食。”顾意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每天喂一次就够了,切忌不能多喂,如果多喂的话。” 他的语气蓦地沉重下来。* 路梨矜好奇追问,“会撑死?” “不是。”顾意否定,“比死更可怕,会变丑,它吃多了会变肥,不长尾鳍光长胖。” “……”那的确很可怕,这种暴遣天物的事还是不要做,路梨矜点头如捣蒜,“我记住了。” 楚淮晏按了下她的发旋,“梨梨选的宠物,记得自己喂好。” 路梨矜从空调被底伸出手,去拽他的手臂,虚空中轻轻晃动,甜糯问,“那我哪天忘了来的话,你会帮我喂吗?” 顾意用手掌挡眼,一副没眼看的表情,撂下句“走了”,就匆匆带着人离开。 等门关上,楚淮晏才悠悠扯下路梨矜披着的空调被,单手把人揽到怀里,饶有兴味地说,“这鱼娇贵,饿几天可以,饿久了就不知道了。” 第26章 ————————— 蛋抽搅打着鸡蛋清,缓慢地变白,白砂糖被分次加入,蛋清蓬松到原体积的数倍,气泡绵密,拎起来呈现出倒三角形,另一盆个不锈钢盆里放着筛入了低筋面粉的蛋黄糊,正待使用。 路梨矜其实没想过,自己有天会乐于为某人挽手做羹汤,还是在旷掉专业课的情况下。 在她不算漫长的人生中,早年单纯是父辈们的外传,后来才渐渐转化为自诉。 笔记本的薄膜键盘发出细弱的响声,只要路梨矜回头,就能看到一个在认真处理着工作事务的楚淮晏。 附近的商场电动打蛋器缺货,路梨矜只能以最原始的方法,手动打发蛋白,她根本没做过蛋糕,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拍着胸。脯跟楚淮晏保证,讲她今天亲手做给他庆生。 不过也罢,还能跟他同处一室,本就是勇气可嘉。 都不喜欢晒,懒得出门,工具是按照教程拉得清单,找人买完送上来的。 六寸的方形模具,等把混合好的戚风蛋糕糊全倒进去才发现,勉强就能填到一半。 “楚淮晏。”路梨矜掐着腰,沉重地叹了口气,“要不我现在打电话给你订个蛋糕吧。” 楚淮晏的视线从笔记本屏幕上挪开,看着一脸失落的小家伙哂笑,“你直接去酒店餐厅选就行。” 那语气就像是从未相信路梨矜能成功似的。 不争馒头争口气,路梨矜反手敲桌面,“你别笑,我肯定行!你等着。” “行。”楚淮晏温柔回,“那我就等着吃梨梨做的蛋糕。” 路梨矜在烤箱前硬生生站了半个钟头,时刻观察着炉内戚风蛋糕的形态,谨防烤糊,紧接着她得出了一个至理名言。 ——有些钱,就该让别人赚。 明明每个步骤都完美复刻教程,食材用量分毫不差,结局却得到了个烤得金灿灿的,曲奇软饼。 像极了无常的人生,什么都没做错,但就是不按你意愿来。 “梨梨。”楚淮晏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虚虚环过纤细的腰,调侃道,“我生日蛋糕呢?” 路梨矜扭头,讨好地去啄他的脸颊,委屈巴巴地呢喃,“那我现在下楼给你订还不行吗?” 就很乖,楚淮晏突兀的想起小时候“母亲”养得那只波斯猫,会在打碎玻璃杯后跳到主人的膝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你,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原谅。 “没事,我不需要蛋糕。”楚淮晏伸手,撕了软曲奇的一角送进嘴里,口感绵密,不怎么甜,在能吃的范畴内,谈不上好吃与难吃。 路梨矜紧张的盯着她,以手作托盘,“不好吃就吐出来吧。” 楚淮晏垂首,很轻的舔了下白。嫩的掌心,又在路梨矜蜷缩起手指时咬住了食指,牙齿缓慢地磨。 “你!”十指连心,电击般的酥。麻感涌上大脑皮层,路梨矜颤音愤愤,但完全没能阻止楚淮晏的动作,她被抱起来,安顿在餐桌上坐好。 “安分点儿。”楚淮晏俯身,从额头一路吻到唇角,“在这儿陪我一会儿。” **** 晚餐是在楼下餐厅吃的,路梨矜正好把预订的蛋糕取回来,她不喜欢奶油的甜腻感,楚淮晏又对甜食兴趣寥寥无几,干脆按照自己的心意选了个芝士口味的,火龙果与黄桃夹心。 款式则选了最素的基础款,无功无过,唯独是数字蜡烛用心挑了“2”与“8”的。 她把蛋糕塞进冰箱,等着消消食再食用。 夏日昼长夜短,在月亮还没有完全升起的时刻,落地窗外的华灯璀璨已如星河,繁华迷人眼。 “想做点儿什么?”楚淮晏淡声问,今天的事情已经集中在下午处理完,晚上的时间特地空了出来陪她,现下论睡觉还太早,总要有点儿别的安排。 路梨矜转过身,背着手绕着他坐的单人沙发走了两圈,笑盈盈地讲,“要不你陪我看电影吧?我们就在家看。” 选择的余地很多,楚淮晏绝不在乎一掷千金来博美人一笑,唯独在这双小鹿般澄澈的眼睛注视自己时,有须臾的晃神。 人在不知道自己能给得起什么的时候,往往最没底。 2012年的互联网方兴未艾,碟片和dvd还是家用放送影片的主流,楚淮晏的电视柜下就有抽屉专门放碟片。 路梨矜在一众悬疑和文艺片里筛了半天,最后拿了张没拆封的,盒子上是黑白的海报,一对男女紧。密的相拥,英文片名占据海报的三分之一。 《Knife in the Water》《水中刀》 看起来像是部浪漫法国爱情片。 “我们看这个可以吗?”路梨矜扬起cd盒冲楚淮晏挥了挥。 楚淮晏颔首,“随你喜欢。” 路梨矜忙前忙后,为了看电影提前做了许多准备,各色的水果被洗净装盘,甚至还记得帮楚淮晏拿了烟灰缸过来。 半个钟头后,电影拉开序幕,伴随着轻快却疏离的钢琴曲,车窗上映出树枝桠影影绰绰的倒影,人物的面容不断被遮蔽,偶然露出几个略显冷漠的神色,纵然是亲吻都显得异常诡谲。 夫妻两人在驾车前往航海旅途的过程中,遇到了个青年人,丈夫出于炫耀的想法,邀请青年一同乘帆出海,接下来的事情趋近于不可控。 画面很简单,一艘破帆船,一对中产阶级的夫妻与青年人。 三人的关系反复多变,各怀鬼胎的目光在狭仄的空间中来回碰撞,暗流涌动。 正在苏醒过来的情。欲与无法忽视的危险步步紧逼。 路梨矜选修过门摄影美学,老师讲黑白影像因为没有任何色彩干扰,往往在表现人物的轮廓、布景或自然风物的质感方面有卓越的视觉感染力。 天色一点点的暗下去,路梨矜依偎在楚淮晏肩头,安静的观看荧幕上三人的心理角逐,刀的意向反复出现多次,直到中产男奋而夺刀沉入水中。 刀划破了平静的水面,但水也最终淹没了刀,剧情在此刻进入巨大的转折,青年为了寻刀跃入水中,消失不见,女人误以为青年出了意外,在破口大骂丈夫后跳下水去救人,丈夫在慌忙中一同下水。 但其实青年会水,他去而复返的爬上船,在女人的打骂中与她拥吻、肆无忌惮的偷情,两人自始至终的沉默,结束后青年再度入水离去,女人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梨矜在翻云。覆雨的间隙里很轻的别开头,那种绝望的自我唾弃感又一次翻涌至心间,被楚淮晏捏着手指的小动作压下去。 影片的最后女人同丈夫在岸上相见,女人告知决定去报警的丈夫,青年没有死,并坦白他们曾在船上偷情的事实。 开场的那辆车停在十字路口,抛锚般的不动。 压抑到喘不过气的一部影片,时刻在拷问着人心,与路梨矜幻想中的法式浪漫情怀毫不相干。 路梨矜在电影结束时滚动的英文字幕里终于看清楚导演的名字,罗曼。波兰斯基。 “他的 第一部作品。”黑暗中星火明灭,楚淮晏点了支烟,像是看穿她的心声,幽幽答,“好像是一九六几年拍的。” “……”路梨矜偏头,借着香烟的猩红看向他,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你其实看过了?” 楚淮晏轻嗯了声,“看过英文版。” 所以他就这样沉默而认真的,陪她看了一个半小时的电影,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 小时候爷爷常对路梨矜说得一句劝诫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事物身上”,她被这句话禁锢许多年,以至于偶尔的玩乐都觉得极具负罪感,常常熬夜或早起来弥补。 长大后才逐渐从其中挣脱出来,乐得挥霍的时间,怎么能叫浪费? 所以是不是可以拿来反证,最最起码,楚淮晏是喜欢在自己身上花费时间精。力的。 这样的念头让路梨矜心潮澎湃,有什么东西快漫溢出来,急需宣。泄口,她在楚淮晏将烟从唇边挪开的时刻,迎头吻了上去。 这不是路梨矜第一次吻才抽过烟的楚淮晏,他抽的烟其实并不浓烈,尼古丁的气息清淡,唇齿纠。缠后近乎消弭殆尽,可还被呛到了。 “梨梨。”楚淮晏把烟挪远,单手托着小姑娘圆润翘。挺的臀,这种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很难不让人生出旖。旎的念头来。 路梨矜也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某处的变化,扶他的肩头咳嗽着站起来,“我去拿蛋糕。” **** “打火机借我一下。”路梨矜没开灯,借着手机电筒的微光把蛋糕搬运到了茶几上,她回身,冲楚淮晏摊开手掌。 磨砂质地的打火机盒被放进来,烛火能照亮的范围不大,倒映在眼底,有细碎的星光闪烁。 “让我们祝28岁的楚淮晏生日快乐。”路梨矜布置好一切,坐回他身边,清唱起了生日歌,她有一把天生的好嗓子,软糯甜美,吐字清晰。 楚淮晏借着那抹火光看她清秀的侧颜轮廓,小姑娘唱生日歌已经超脱了认真的范畴,堪称虔诚。 以至于楚淮晏有点儿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在七岁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同时,就不许生日愿望了,平时他连佛都不拜,难道还会指望对方大发慈悲? “你许了什么愿望呀?”路梨矜眨着眼睛好奇。 楚淮晏轻笑,摸她的脑袋宠溺哄,“我许愿梨梨所想所念,都能如愿以偿。” 路梨矜忽然后悔问了。 是谁说的来着。 被说出来的愿望不会成真。 被鱼缸形成隔断的酒柜别有一番风味,路梨矜背靠着鱼缸坐,白金龙鱼正对着她的方向摆尾,沉默地窥伺着新主人。 骨节分明的手搓着青柠表皮,取最中端,切成不薄不厚的片,红宝石般的石榴被捣碎,渗出鲜红的汁液。 楚淮晏在选酒前特地征询过路梨矜的建议,毕竟她上次酒醉戏水捉到的战利品目前回首可及。 “我现在超能喝的!”路梨矜梗着脖子倔强喊,“谁还没有点儿马失前蹄的时候了!” 闻言楚淮晏似是而非地笑了声。 路梨矜皱紧眉头,“你是在嘲笑我吗!” “没有。”楚淮晏扬眉轻佻回。 路梨矜拍桌子,嘀咕着,“我都听到了,你还说没有。” 楚淮晏喉结滚了滚,无可奈何讲,“我只是觉得梨梨就算喝醉也没关系,反正是在我这儿。” “是哦。”路梨矜向前仰,托腮趴在桌面上看楚淮晏继续调配。 龙舌兰冲入装了冰球的酒杯中,石榴汁一滴滴的沉底,形成漂亮的分层,青柠片正好能覆盖酒杯杯口。 “喜欢巧克力粉还是咖啡粉?”楚淮晏用带着青柠酸涩的食指挠了挠她的下巴,姿态散漫地仿佛在逗猫。 路梨矜拍开他的手,“巧克力粉吧,我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 糖粉与巧克力粉被堆在青柠片表面,楚淮晏捏了瓶细长的酒,往上喷洒,糖粉溶化后透过青柠果肉的缝隙渗入酒杯,像是倒置的冰山。 “给你变个魔术。”楚淮晏把玩着打火机说。 路梨矜还保持着趴桌的姿势,“你变。” 下一瞬,火苗燃烧起整片柠檬,底部幽蓝,顶端橙红,烈火舞动着身姿,糖粉被点燃后爆。裂开来,升向空中又落下,顷刻间有大雪纷纷坠落。 路梨矜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团跳跃的火,楚淮晏冷静地往火焰上泼洒酒精。 火焰更盛,杯中的冰球自中碎裂,噼里啪啦。 分不清是心跳更快,还是冰碎得更快。 冰中火,烧到尽头。 第27章 ————————— 石榴果汁并无法中和掉龙舌兰的度数,烈酒滚入喉头,路梨矜险些呛出眼泪,她就那么含着氤氲的水雾看楚淮晏,看不清,就眨眼竭力去看,调子绵。软得惹人心颤,“楚淮晏。” 楚淮晏空出左手,去揉她的脑袋,睨了眼问,“这就是梨梨所谓的超能喝?” “……”路梨矜气鼓鼓地仰头,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 灌得急了反倒品不出辛辣滋味,只有苦涩残留在舌苔之上,无法消弭。 鱼缸底部的幽蓝与调酒台侧边的昏黄灯柱是室内唯二的光亮,路梨矜举起杯子,眯着眼睛透过两层玻璃去看楚淮晏。 镜面扭曲后,那人的站姿不再端正,身型更不修。长,连狭长漂亮的眼睛里都少了些许的深情,可是为什么,还是很喜欢呢? 清醒还是酩酊都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楚淮晏给自己调了杯橙香芝华仕,抽完一整根烟,确认路梨矜没有昏睡的想法后,才来了点儿兴致开始逗人。 “看了这么久,看出点儿什么来了?”他的音域很低,大提琴般动听。 路梨矜饮酒上脸,白皙的脸颊泛着粉,曲手臂把空酒杯环在怀里,摇头晃脑地回答,“你真好看。” “……”楚淮晏到今天过完二十八岁生日,已经记不起上次被人这样直接了当的夸奖容貌是何年何月了。 他狭昵地刮了下小醉鬼的鼻尖,又问道,“还有呢?” 路梨矜醉后总副听话的模样,也不反抗,由着他摸头捏脸的举动,温吞地讲,“你这双眼睛,怕不是看狗都深情吧。” 怎么说呢,楚淮晏佩服她的勇气可嘉。 他微笑,引导着路梨矜,“那你汪一个给我听听?” “喵喵喵。”路梨矜敲桌子,超大声念,“我们喵喵教才是正统。” 这话听了白金龙鱼都得犯委屈。 “行。”楚淮晏也不同她争论,就安静的转着酒杯抽烟,偶尔才掀起眼皮看她一小会儿。 路梨矜并非那种国色天香的长相,以至于楚淮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点儿喜欢看着她,喜欢那双秋水剪瞳里浮现出自己的身影,连带着眼下的泪痣都生动可爱。 尼古丁与酒精混杂,拼凑成这个长夜的开端。 究竟是怎么吻到一起去的,已经不得而知。 路梨矜的双手被楚淮晏拉高,脊。背贴着冰凉的鱼缸,不由自主地倾。身往温暖胸。膛中缩。这一整天里绝大部分时间路梨矜都真。空穿楚淮晏的衬衫,临晚饭出门前才换上他送的那条丝绸白裙。 楚淮晏没有亲手为她穿,但能亲手月兑。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手感顺滑的长裙被录刂落,堆叠成圆圈。 “我……”路梨矜眨着长睫,小小声地讲,“我有点儿怕,你可以轻点儿欺负我吗?” 酒醉让她坦诚直白许多,楚淮晏吻她的额头,瘦长的手指顺进指缝,喑哑发问,“那梨梨是允许我用这里,还是这里?” 酒精在侵。蚀路梨矜的神智,却无限放大了她的感官体验,粉唇被咬。紧,不肯回答。 楚淮晏轻笑,叼着她的耳廓慢慢口允,“那我自便了?” 再次陷入沙发中,路梨矜默许楚淮晏的行径。 **** 帝都的天气再好的时候,肉眼都难找到几颗星星。 路梨矜懒洋洋地窝在阳台的躺椅上,长发垂坠在椅外,眨着眼睛搜寻。 楚淮晏找移动锸座拉了条电线来给她吹头,大少爷哪干过这种体力活,吹吹停停好几次,干脆把吹风机扔到一边,自己也挤上躺椅,把人圈进怀里,放任半湿的头发自然干,浴袍的前襟被打湿一大片也浑不在乎。 背后的光透过玻璃映过来,暖融融的,这氛围异常温馨,跟电视剧里大结局画面似得,就很合适闲话家常。 路梨矜乖顺地依偎在他胸。口,跟楚淮晏讲自己的趣事,“我小时候住的宅子里有一颗榆钱树,榆钱很好吃,那时四季都在树下练习唱戏,夏天经常有蝉附在树干上聒噪,我就跟它比谁唱的更大声。” 楚淮晏笑得不行,调侃问,“那当你邻居挺遭罪啊,大早上就听你嚎。” “……”路梨矜握粉拳锤他,娇嗔道,“我唱得很好的,而且我邻居也是同行,还是我老师,我才没有扰民。” 多年前李澄就住路梨矜家隔壁,站在自家就能听路梨矜练习,还时不时的溜达过来指导二三。 其实最最开始,就真是一点儿恻隐。 路梨矜唱得不好被爷爷骂哭,李澄不忍心听,过来多看了一眼而已。 这些年来,人事皆非。 唯有老师还在原处,如暗夜明灯般指引着她。 路梨矜每次过去吃饭,都会特地从胡同的反方向进去,以免路过自家旧宅别扭。 楚淮晏也和她提自己往事,都默契地隐匿了不那么愉快的部分。 他讲胡彦是个混世魔王,为了能溜出去打街机,怂恿一众人溜进机要室帮忙转移视线,大院里站岗的各个都是精锐,全部按下,遣。送回家接受教育……你别看应慎行现在是个靠谱的人,其实以前也够不着调的…… 自此路梨矜终于把之前聚会上和楚淮晏攀谈的两个青年人名字认全。 楚淮晏不怎么刻意的抹去了甄乐的存在,路梨矜也配合的详作不知。 她不喜欢胡彦,但她根本没资格评价楚淮晏的朋友,其实他们根本没什么接触,连话都没说过,一面之缘而已,反倒是之前跟着胡彦的叶清给到过她提点。 可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后者永远无法演变成前者。 顾意和舒悦窈他们跟楚淮晏不是一辈人,没有出现在他的少年回忆里,楚淮晏讲了一会儿就不再说了。 人到了奔三的年纪,再提年少,总有种寂寥感。 “那你弟弟呢?”路梨矜思忖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 楚淮晏挑眉,反问她,“你没见过吗?” 为了满足好奇心,就必须付出代价,路梨矜挑了根长发,往他手指上系,撒娇撒痴讲,“那天聚会人好多,我认不全,见过也不知道哪个是呀。” “那天他值班,没来。”楚淮晏说得云淡风轻。 路梨矜一噎,心说你们有钱人家大过年的,哥哥夜场笙歌,弟弟还得上班啊? “想什么呢你?”楚淮晏点她额头,“我弟学医,救死扶伤,医院值班。” 路梨矜笑容灿烂,反驳道,“我哪儿有?” 楚淮晏戳穿她,“你就差给无良资本家刻脑门上了。” 他边说边抬起右手,细软的青丝在无名指上绕出个蝴蝶结,没有任何的牵制力,一扯就会立刻断开。 “怎么不再多系几根?”楚淮晏问。 路梨矜反掌去跟他握手,眉眼含笑,“不啦,我头发少,掉多了会心疼。” 陈奕迅那首歌怎么唱来着? 那时青丝,不会用上余生来度量。 轻柔的夜风缓慢烘干着路梨矜的长发,她在楚淮晏的怀抱里睡去,那绝不是个舒适的睡姿,睡得不够沉,在被抱起移动到床上时,路梨矜就已经醒了。 楚淮晏抱她的举措堪称谨慎小心,花了不少功夫。 路梨矜阖眼装睡,直到楚淮晏的呼吸绵长均匀,眯着眼睛确认他睡着后,才彻底睁开,接着错愕地发现,自己无聊系的那根发丝还系在他无名指间。 似是怕扯断,楚淮晏的手就垫在她头侧,只要微微滚动,就能压。到。 所以歌词后半段是什么来着? 以为青丝,不会用上余生来量度? 路梨矜闭上眼,又回忆起刚刚在浴室发生的事情。 楚淮晏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握。住路梨矜两只,另一只覆上柔软细。腻的丰。盈。 在还没有彼此交。融的时刻,楚淮晏最先贴近过路梨矜心口的位置,滞留良久。 有巨。蟒拍。打着雪团留下痕迹,骨节分明的手抓。握住蟒。蛇尾巴,控制着它雪上滑动,腊梅被催。发盛放,红得乱人眼。 口今哦在静夜里异常的清晰,楚淮晏喜欢听,不许她强忍。 在雪崩之前,酒终于醒了七八分。 再烫的水温都不及刚才的情。热,浴室中烟煴密布,镜面自然难以幸免,路梨矜依附着楚淮晏的怀抱勉强站稳。 “楚淮晏。”路梨矜哑着嗓子哭腔叫他。 “怎么了?”楚淮晏不解。 路梨矜仰头应,“我看不清楚。” 楚淮晏垂眼,“看不清什么?” “好多东西。”路梨矜含混不清,她的叹息被流水汩汩淹没,“我看不清你,也看不清镜中的自己。” ***** 路梨矜失眠到天亮,在清早起床前,她拽着那根发丝,从自己头上扯断,拔掉一根头发的痛楚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却有什么尖。锐物戳着心房,试图将它贯。穿。 “早安。”路梨矜跪坐,认真的端详了楚淮晏许久,将长发捋到耳后,俯身虔诚地吻了下他的唇。 学生手册明文规定了请假超过三天需要提供医院病历,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路梨矜大可以再骗辅导员一下,今天是周五,就能串联周末再陪楚淮晏一个小长假。 但还是算了吧,他也未必有空,总是陪着自己。 路梨矜走之前按照顾意的嘱咐投喂了白金龙鱼,且双手合十致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即便以后养了猫也会保护好你的,宝贝儿要相信我。” 白金龙鱼可能真的只有七秒记忆,只顾着进食,没甩路梨矜半个正脸。 **** 今天叫醒尹悦华的不是即将响起的催命闹钟,而是食堂酱香饼的馥郁香味。 “梨梨?”尹悦华扶着围栏从床帘里探出个脑袋,正对上路梨矜的脸,她打着哈欠,睡眼迷离地问,“你怎么回来了呀?” 路梨矜把手里的早餐提高,“左太后的课,我还是不旷为好。” 尹悦华倒吸一口凉气,“有理,好汉不吃眼前亏。” 左太后本命左颖,是声歌系研究生导师、博士生导师,现任本系系主任,执教三十年,以严厉著称,挂科和低分率惊人。 学生们戏称每次专业课都像是上演中式恐怖片,你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你对视,会问你哪个专业问题。 别的专业课老师是答对了加平时分,这位没有加分,答错还直接倒扣,前排座位全靠早到抢。 路梨矜从衣柜里挑了件衬衫搭牛仔裤,正准备把身上裙子换掉,忽然被尹悦华喊住。 “怎么了?”她系着b.ar的搭扣转过来,对上尹悦华审视的视线,路梨矜猛的意识到了什么,昨天楚淮晏留下的指。痕还没有消褪下去,就明晃晃地挂在月匈前。 尹悦华摩。挲着下巴,笑得狡黠,评价讲,“你们玩挺大呀。” 路梨矜以最快的速度穿好,扣到顶扣,沉着应付,“你以后还想不想吃早餐了?” “我近视,没戴隐形,什么都看不见。”尹悦华举手投降。 路梨矜坐进教室就开始进入听课状态,到 第一节课下课,才看到楚淮晏发来的信息,简直恶人先告状。 [睡完我就跑啊?] 第28章 ————————— 路梨矜思忖了半天,才试探性的发过去条:[那我应该留下来买个单再走?] 她没能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得到楚淮晏的回应,故此整节课都心不在焉。 左太后没有拖堂的习惯,下课铃打响,路梨矜以最快的速度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空空如也。 楚淮晏就是随便一逗弄她,根本没准备多聊下去,甚至懒得多回一句。 路梨矜悻悻将手机暗灭,单手搓了把脸,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在意。 但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如愿以偿的。 在路梨矜不知道第几次望向手机屏幕又挪开后,尹悦华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吵架啦?” “……”路梨矜摇头讲,“没有。” 实际上这就是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她总是说很多句,楚淮晏翻检出自己感兴趣的回一下,忽略大多数,绝不因为过去两天的“交心”或“肌-肤之亲”再前进半步。 那些亲密举措是真的,疏离淡漠也是。 路梨矜笑自己像站在殿外等候送折子的臣子,不知君主何时会召请,主观上不能离开,客观上不想离开。 下午是排球课,这学期没有姜琦,路梨矜与尹悦华正好搭档。 老师照例简单的教了几个动作后就放任大家自由活动。 看台靠墙根的阴影处是女孩子最乐意扎墩儿的地方,路梨矜买了两瓶冰水回来,原本笑着接电话的尹悦华已经拧着眉在破口大骂。 她沉默地坐到尹悦华身边,帮忙尹悦华扭开属于她那瓶的瓶盖。 “我是没你活不下去了还是怎么样?周省,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干的那叫人事吗?你对得起谁啊……我要是你我现在就投河自尽。”尹悦华越骂越来劲,嘴上不饶人。 她的音域高,骂起人来尖锐刻薄的要命,连颤音都没有,如果路梨矜看不到她泛红的眼眶,可能会为她鼓个掌。 最后尹悦华以诅咒的方式终结了通话,“你去死吧。” 路梨矜将水举起递给尹悦华,嘱咐道,“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谢谢。”尹悦华仰头一股脑儿的灌了大半瓶,贴着她也坐了下来,路梨矜借半个肩膀给她靠。 路梨矜这个人是公认的性格好,好到什么程度呢? 军训第二天,路梨矜奶奶突发脑溢血进医院,她家庭情况特殊,系领导特批的假,路梨矜回港照顾奶奶,错失了跟最初搭建感情的平台,再来上课时候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全。 结果每年评选助学金和院级奖学金评选投票环节,路梨矜总能无争议的得到最高票。 她不参与任何班级内部的八卦抱团,从不妄议他人,除开姜琦外跟谁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如果你有事找她帮忙,能做到的,她一定帮你做到最好。 有一回尹悦华请假和当时的男友出去旅游,结果老师有事调课,提前发了期中论文卷纸,下周一上课未上交,期中考试成绩记零,把尹悦华急的团团转。接过路梨矜跟她讲没关系,然后帮她写了一份,没有半分糊弄,一笔一画,特地纠正了字迹,防止被发现。 也从不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哪怕是从前姜琦在熄灯后聊起感情问题,路梨矜也只是单纯的被倾诉对象,她的多数闲暇时间都用来兼职赚钱或者去老师家学戏。 跟尹悦华室友两年,最亲密的时刻不过是被尹悦华拉着去酒吧小酌。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赶上两人的情绪都在决堤。 路梨矜下午回寝室睡了一觉,醒来时夜幕低垂,而她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位,依然没有再主动发来任何消息。 门锁被扭动,尹悦华顺手开了灯,像是在发泄什么,摔摔打打的声音响起,床帘隔挡掉大部分光线,路梨矜拢好情绪,探出脑袋,刚准备讲一句,“我在。” 就噤了声。 学校配的垃圾桶装不下大束的玫瑰花,歪歪倒倒的倚在柜边,尹悦华正捏着张纸巾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鼻尖。 她的五官大气,是那种很艳丽的长相,今天穿了条贴身的吊带小黑裙,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路梨矜跟尹悦华同寝近两年,见多她换人如流水,暧-昧对象按车算,看过她微醺跳入舞池热辣的扭腰,唯独没见过她为情所伤、痛哭流涕。 以为是恣意人间的潇洒客,实则不然。 尹悦华啜泣起来没有声响,泪就那么顺着脸颊淌下,将妆面一点点融开。 路梨矜堵了大半宿的心跟着下陷,她想为尹悦华做点儿什么,安慰的话在脑海里筛了半晌,到底没找到合适的词语。 “矜矜。”尹悦华用手背抹眼睛,哽咽请求讲,“你陪我去喝酒吧。” “只要你别哭了。”路梨矜登时拿出陪君醉笑三万六千场的气势,“我就*陪你去。” 尹悦华这人,着调的时候是真着调,她没选酒吧,而是带路梨矜去了家ktv,开了间包房,甚至给路梨矜点了碗牛肉面,怕她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五彩缤纷的灯球在头顶旋转,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与摆开的两打冰啤酒格格不入。 尹悦华给她拆筷子,仔细地磨光分开处的毛刺才递过来,“你先吃吧,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有种不顾自己死活的乐观。 路梨矜叹了口气,反问她,“你吃了吗?” “我吃完饭才跟他吵起来的。”尹悦华拍她的肩膀,走去点歌屏前,划着屏幕选歌。 声乐生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唱歌,尹悦华点完也不唱,直接选播放原唱当伴奏。 她放周杰伦的《晴天》,她们学生时代,曾经红遍大街小巷的歌。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包房的茶几很低,面碗又烫不好端起,路梨矜吃得艰难,她把面码吃完,又挑了三两筷子面就讲自己饱了。 尹悦华窝在点歌机旁的卡座里,左手握着酒瓶瓶口,喑哑开腔,她直接从结局讲起,“今天我跟我初恋出门吃饭,嗯,就是我下午骂的那个,叫周省,原本就还挺好的,但是我坐在他车上,准备去开房的路上,有另一个女孩子打电话给他,哭得歇斯底里。” 路梨矜望向尹悦华,她已经卸过妆,幽暗的灯光落在白皙无暇的脸上,眼里泪光闪烁,尹悦华正平静的诉说着另个人不忠的事实,路梨矜哑然,不知道如何宽慰,只能顺着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跟他说,靠边停,我下车,你去哄哄人家吧。要不然呢?还能怎么办呀?”尹悦华哭笑不得。 路梨矜俯身,给自己也开了瓶酒。 “我和周省青梅竹马,家住对门,同校同桌直到高二,他出国……” “数学一直是我的软肋,他明明要出国,但还是为了我的听课学会,然后教我,我学不会,他也不凶我,一道题换了三种解题思路来教我,直到我能弄懂为止;我痛经,他记日期记得比我自己都准,经常能变魔法似得变出止痛药和卫生巾;三伏天因为我说了句想喝冰可乐,就下六楼给我买,来回一趟衣服湿得能扭出水来。” 尹悦华讲了个相当言情小说的故事,可惜结局没能落入俗套,走向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 “第一年高考落榜,整个假期他都陪着我,复读时候焦虑的要死,他逆时差熬夜跟我聊天,告诉我没关系,今年不行就明年,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高四寒假,他陪我看演唱会,别人都看台上,就他傻子似得看着我。” 路梨矜想问尹悦华,如果你没看他的话,怎么能刚好发现他在看着你呢?她没问出口,只是沉寂地饮酒,酒入愁肠,愁更愁。 原来尹悦华也不是一开始就游戏人间的,她那样洒脱的性子,心里也会为某个人留位置。 “但就是这样,我们还是分开了,周省出轨,在国外有了新的对象,共同的朋友告诉我,他的新对象很像我,我说你别糟。践人家妹妹了。”尹悦华很轻的笑了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别的什么,“我朋友告诉我一个有点儿难以接受的事实,他们出国那群人,很多人国内一个对象,国外一个。”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路梨矜往后仰,头枕着沙发,眯起眼看天花板上的浮光掠影,无奈问,“周旋在两个人中间,不会觉得为难吗?” “为难啊,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尹悦华沙声答,“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但大多数时候都能劝好自己,你又怎么可能对方没有别人呢?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多少忠贞不渝的感情,少年情侣,家境相当如我和周省都不行的,那就这样呗。” 路梨矜举白旗投降,她错愕于自己能无差别的理解尹悦华的感受,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情绪如过山车般的翻覆,明知是错也甘愿沉沦,痛也无力割舍。 “要说说你吗?”尹悦华凑过来和她碰瓶,玻璃相撞,响得清脆。 路梨矜颔首,她讲得七零八落,没什么章法,隐去了姜琦的姓名,在描述跟楚淮晏关系时卡壳良久,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找不到确切的词汇。 这段关系开始时就绝不清白,活到十九岁,最出格的事情都和楚淮晏挂钩。 路梨矜扪心自问,如果楚淮晏不是人群中簇拥的那个人,自己会选他吗?不会的。 开局的时候不够单纯,中间再如何赤诚都无用,还能真掏心掏肺给他看,讲自己这次真的除了他这个人意外以外,没有多余的企图吗? 尹悦华猜到了故事里的女配角是姜琦,但她没有戳破,反而是举起手指,冲天发誓,“今日限定,出了这个门,我就都忘了。” 暗夜里两个女孩子宛若初生的幼兽,共同分享着食物与秘密。 友谊在这夜有了质的飞跃。 **** 楚淮晏接到路梨矜电话的时候,刚从警局捞完人出来。 甄恂一口一个姐夫,他叫的亲切,听得楚淮晏头疼。 “姐夫你千万别告诉我姐我又跟人干起来了啊。”甄恂双手合十,作祈求状。 耳畔小姑娘的嗓音又糯又娇,含混不清地念着,“我喝醉啦,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非礼勿听,甄恂脚底抹油,匆匆带着狐朋狗友们离开,楚淮晏看向苍茫夜色,低笑了声问,“在哪儿呢?” 第29章 ————————— 当下的微。博刚刚兴起,许多明星用来当朋友圈发,常见几位天王天后级别的歌星在KTV点自己的歌唱,被网友戏称为“服务生会震惊,怎么放了一宿原唱。” 亦有人圈外的人好奇评价:[下班后唱自己的歌,难道不会有上班的感觉吗?] 如果要路梨矜来答的话,那应该是不会的。 能把唱歌当成职业,除却老天爷赏饭吃的部分,总带着点儿兴趣爱好在里面的,哪怕如她般自幼被迫学戏,现在无聊了也会来上两嗓子,就好像是融入骨血里的习惯。 楚淮晏推门进来的时候,路梨矜刚刚给自己点完歌。 男人修长挺括的身影立在门口,连廊里的光影和包房里的昏暗分割着英俊脸庞,她抬眸,朝他望过去,眸光流转间,匹素浓纤渌水萦。 他们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谁都没有往前走的意思。 尹悦华眯起眼睛,寻着光线也看过去,紧接着叹了口气,又挪开视线。 低沉的钢琴曲响起,路梨矜垂眼,握紧话筒开唱,“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她的粤语标准,唱腔低回哀婉,这首歌其实有国/粤两个填词版本,表达的情绪截然不同,但直接从前奏就能听出是唱哪一首。 《富士山下》开头是钢琴曲,而《爱情转移》是弦乐。 许多事情,开头就定好了。 路梨矜踢掉脚上的单鞋,抱膝窝在卡座里,低低地吟唱,她并不看楚淮晏,可每个字都在诘问自己与楚淮晏,胸腔中有数以万计的蝴蝶在同时扇动翅膀,即将催成一场失控的台风。 如果终将做什么了断,那就该在今夜,祈愿以后别再失眠。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楚淮晏倚着门框,安静的听她唱完了一整首,曲终还配合的鼓了两下掌,漫不经心地夸,“好听。” 路梨矜捧着话筒闷声问,“就只是好听而已吗?” 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楚淮晏走近,俯身吻在她眉骨,清冽低沉的嗓音被放的无限大,他反问她,“不然呢?” 路梨矜憋着的那股气在他吻过来的间隙顷刻流泻一空,弯着唇角灿然讲,“那我以后还给你唱。” 那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把尹悦华气得直接吹了瓶。 后来路梨矜好奇问过尹悦华,为什么那么讨厌楚淮晏,尹悦华无可奈何地耸肩讲,“因为我从他身上意识到,年长者真的是无法被打动的,你不是他年少时的恋人,不能任性、不能无理取闹,连歇斯底里唱苦情歌,都只能得到敷衍的称颂,虽然这敷衍里多少带了几分真心。但在他经历的岁月里,遇到过许多人,像楚淮晏那种人,给他表白的姑娘能从食堂排到校门口去,指天指地发誓非君不嫁的承诺听到耳朵起茧,那你究竟要付出多少,在他那里才算多呢?” 路梨矜也答不上来,只能感慨当局者迷,继续埋头把自己溺。毙在那种安宁里。 **** 盲风晦雨,来势汹汹。 Ktv侍应生贴心的打伞将他们依次送上车。 “送你朋友去哪儿?”楚淮晏淡声问,已然是将路梨矜化为了所有物的模样。 路梨矜扭头看向后坐的尹悦华,她喝了不少,但不见醉态,寝室有门禁,当下是回不去的。 尹悦华报了个小区名称。 豪车配伞,路梨矜的本意是送尹悦华回去,但没成功——有人已经撑伞在门口等她。 这是路梨矜第一次见周省,二十出头的年纪,还带着青涩的少年气,对她点头道谢,又皱着眉头去扶尹悦华,被连着甩开几次,仍好脾气地将伞尽数倾斜为她遮风挡雨。 “我知道你生气,可你先别气。” ——“滚啊。” “行,那你自己把伞拿住。”周省真就退开,泼天的暴雨立刻将他淋透。 尹悦华高声呵斥,“我让你滚你就滚,平时怎么不见你那么听话啊?滚回来吧。” 口是心非的可爱。 路梨矜转身往楚淮晏停车的方向走,尹悦华和周省的声音渐远,直至被雨声吞没,她也站到了车灯打出的光柱里。 雨刷拂开前窗的水痕,楚淮晏咬了根烟,神色寡淡地注视着窗外的路梨矜。 小姑娘今天穿了件露肩的衬衫,搭配牛仔短裤,很清爽利落的学生打扮,她是那种骨架小的美人胚子,纤细娇小,毫无侵。略感,美得让人想接触,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叫起来甜糯好听,绝大多数情绪都写在脸上,好哄的要命。 楚淮晏察觉到什么,他大可以现在打方向盘离开,却反常的开始犹豫不决。 路梨矜缓慢地理顺思绪,她拉开主驾驶车门时,楚淮晏的第二支烟已经烧到中段,她毫无征兆地倾身往他腿上爬,楚淮晏怕烟烫到她,一扬手,星火被雨水湮灭。 “怎么了?”带薄茧的指腹摩。挲过如玉后颈,抚着纤。瘦蝴蝶骨。 倾盆暴雨砸着车顶棚,噼里啪啦的响,路梨矜扶着他的肩头来回调整坐姿,直到能够平视他的眼睛,也感受着某处的炽。热,丁页在自己腿间。 一双圆润的杏眼锁着楚淮晏,楚淮晏看进她的眼底,里面有场飓风正在成型,他猝然心一惊。 “楚淮晏。”路梨矜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声音清明,“你喜欢我吗?” 楚淮晏挑眉,玩世不恭地笑笑,“别问这种傻问题。” 不喜欢你的话,深更半夜睡大觉我好不好?何必陪你风雨里走这一遭。 路梨矜笑容璀璨柔软,目光灼灼如炬,她换了个问题,执拗地继续问下去,“那你会对爱情永远忠贞不渝吗?” 楚淮晏怔忪,玩世不恭的笑容一点点地褪干净。 这样近的距离,再前半寸,就能亲吻彼此,本该衍生出无尽的暧。昧旖。旎,此刻却有种诡异的清寂。 路梨矜是有点儿醉的,他大可以应答如流的敷衍来哄这只小醉鬼,但楚淮晏不想,也没有这样做。 他拨开路梨矜垂坠到额角的碎发,温柔地别到耳后,又很轻的吻了下她的额头,语气波澜不惊,但极尽残忍的发问,“初遇那个雪夜,梨梨是因为我才唱的《暗涌》吧?” 回应楚淮晏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默然,路梨矜就那样看着他,有种少女式的孤勇,像是信徒渴求神明的垂怜,也等命运的审判。 楚淮晏眼底晦涩难明,他讲下去,以陈述的方式,“如果我不是楚淮晏,你也不会跟我走。”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查到些什么易如反掌,陈扬没有纠。缠不休、姜琦也以最快的速度退学离开,连当天出席了订婚宴的二叔都对这件事情缄口不言,路梨矜其实什么都明白的,楚淮晏有帮她善后。 她也不是没有劝过自己都算了,只是又遇上了,走到这一天,就还是想要更多的东西。 是人非神,欲。壑难平。 从前会疑惑戏文里那些痴。缠悱。恻的爱情故事,真落到自己头上,方知飞蛾赴火,心不由己。 楚淮晏降下车窗,潮意蓦地涌进来。 雨水打在窗边,溅跳至路梨矜手臂肌肤,砭骨的凉。 楚淮晏又为自己燃了根烟,尼古丁滚入肺腔,隔着青白的雾气又看清楚坐在腿上的小姑娘,她没哭也没有闹,就很安静的呆着,蒲草般柔软,又韧如丝,让人不忍割舍。 说来也奇怪,最最开始只是一点儿恻隐之心的怜悯,进而在日常相处里演变成无可奈何的舍不得。 也讲不出路梨矜哪里好,就是觉得特别。 这刻若是路梨矜问楚淮晏的是,“你会永远爱我吗?” 那楚淮晏大概率会遵从本心的告诫她,“我未必。” 情之一物,千丝万缕。 然而她没有,所以他也没有。 路梨矜等到楚淮晏把指尖的烟抽完,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一直觉得,人要到八十岁,土埋眉毛的时候,才有资格总结生平的成败对错,你所要求的忠贞不渝,在我这儿也是同样的概念。”楚淮晏破天荒地和她讲起了道理,带了点儿年长者的循循教导,“所以没到盖棺定论,我都说不准这事儿,但我愿意为你试试。” 路梨矜黯然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雀跃无比地讲,“只是试试吗?就不可以,再为我努力一点儿吗?” “……”楚淮晏活了二十七年,从没见过这种乘胜追击的方式,但他还是回了,回完连自己都发笑。 他答,“我会为你努力的。” 多年后网上流传一个热梗:你这辈子,有没有为什么人拼过命? 楚淮晏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路梨矜雨夜逼问的这天,挺不贴切的,但真的,他毫不怀疑自己否认的话,下一瞬就会失去,他竟也为此感到恐惧。 路梨矜笑容绚烂,鼻尖和他的相贴,一呼一吸间争夺着赖以生存的氧气。 “你说我就信。”她嘟哝着,“全世界我最喜欢你啦。” 楚淮晏的掌心淬过火,抚在她月要间,灼。热发烫,这样的坐姿刚巧方便了他,微微低头就能啄到白皙的天鹅颈,再往下是被衬衫纽扣禁。锢的软甜。 “光是这样就开心了?”楚淮晏喑哑讲,手指已经顺着下摆的缝隙滑了上去。 路梨矜咬唇,含糊地回,“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楚淮晏很轻的笑了声,指尖摆弄着云母扣,一颗颗的拨开,露。出美味的果肉,低头含吮吃到餍。足,逗够了泪眼婆娑的路梨矜才肯放过。 “梨梨。”磁性微沉的嗓音在耳畔厮。磨,“车上都是你的水。” 路梨矜羞怯的咬他肩头,恨恨骂,“还不都是因为你!” “还能继续吗?”楚淮晏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清洁着手指,征求着意见。 “……”路梨矜锁着眉头望向窗外,暴雨还在继续,凌晨三四点,街上空无一人,她正犹豫不决,下颌就被捏住,楚淮晏迫使她昂头看向自己,哭笑不得地讲,“想什么呢?我倒也不至于性急到在这儿吧?” 怎么解释都是无用,路梨矜放弃辩白,反咬一口,“那你在这儿问?” 楚淮晏懒洋洋地答,“不然我应该在哪儿问?天地良心,我是准备陪你捱到天亮再送你回宿舍的。” 路梨矜眼神闪烁,轻声讲,“明天是周六。” **** 香薰蜡烛的幽微烛光是卧室里唯二的光源,此外的是楚淮晏的眼睛,松木与琥珀的尾调覆盖葡萄柚的清香,火焰顺着引线向下,融开蜡油,也烧断最后的理性。 纵然路梨矜有再多的心理准备,到了真刀真木仓的实践时刻,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退缩。 “乖。”楚淮晏耐心的哄着她,婆娑泪光里,是他覆过来的脸庞,“叫我名字。” 路梨矜娇糯地喊他,带着点儿求饶的想法,“楚淮晏。” 克制的汗水滑过下颌,滴在她脸颊,楚淮晏彻底撕碎温柔的面具。 颈间的玉牌吊坠摇晃,被青。筋浮现的手调转倒带至背后。 长痛不如短痛,他如是宽慰她。 事实也诚然如此,内心比身体更先接纳,随后感官都为之打开,路梨矜因他而震。颤愉悦,如涨潮的浪,被一波又一波的送到更高处。 抓皱床单的手指被掰开来,楚淮晏顺入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路梨矜再也听不见窗外的惊雷暴雨,只有身边人急促的呼吸与自我剧。烈的心跳。 第30章 ————————— 这场云雨翻覆到中段,路梨矜就已经无法再完整的叫出楚淮晏的名字,灵魂都被撞的支离破碎,更遑论原计划中的表白,说不出口的我爱你。 沙滩上搁浅的鱼,不能自行掌控生死,全仰仗潮汐的起落。 路梨矜在浴缸里昏昏欲睡,险些呛水,红着眼圈求楚淮晏才勉强得到了休息,趴在他肩头被吹头发,继而又迅速的跃入了千奇百怪的梦境中。 她梦见年幼时被奶奶牵着去买蛇酒,爷爷早年腊月寒冬登台落下了风湿的毛病,久治不愈,到底开始寻求偏方。晌午的“药房”里光线明亮,形态各异的长蛇被以扭曲的姿态封存在巨大的玻璃罐中,开。膛破。肚,鳞片纹路清晰,路梨矜害怕的躲在奶奶身后,用小手捂着眼睛不去看,但她总不能一直逃避,那酒罐就放在正厅的桌上,她被迫习惯,可恐惧不会因为与之相处太久便消弭,每次见了,还是怕的。 梦里成年的路梨矜又一次回到了旧居的庭院中,榆钱茂盛,高大了许多,她迟滞地推开屋门,积灰扑扑簌簌地落下,再抬眸,正对上那罐八分满的蛇酒,高度酒精是良好的保鲜剂,罐中的蛇头与她隔着时间海对望,路梨矜踉跄的退后半步,被门槛绊倒,手掌触地,擦得血肉模糊。 多荒唐,记忆中怀念的地方还在给予她意外的伤害。 路梨矜是硬生生把自己哭醒的,楚淮晏的手臂被她当作枕头,身体则给她当抱枕,因此她的异动也能带动他的感知。 “怎么了?”楚淮晏向来睡眠浅,在她之前醒来,用拇指去擦拭她眼角的泪,无可奈何地讲,“梨梨怎么就这么会哭?” “……”路梨矜迷迷糊糊,反应了半拍,花了点儿时间才搞明白他指什么,气鼓鼓地捏他的腰,没掐动,反而被抓住了手腕。 在动。情时抓挠楚淮晏的肌肤,食指指甲劈断了一小块儿,清理时被他悉心修剪过,现在看着要比其他手指短一些。 楚淮晏亲吻她的指。尖,黑眸噙着笑,“痛吗?” 路梨矜摇头,抽鼻子否认,“不疼的。” 那时的感知范围不再此处,楚淮晏也明显低估了女孩子们平时美甲打磨指缘时要遭的罪。 楚淮晏勾唇角,“我没问你手指。” 路梨矜仍旧否认,不过这次讲的是,“不疼了。” 如果痛是他带来的,那完全可以忍耐。 她恍惚间想到上学期那门文学鉴赏的选修课,在课上读完了狄更斯的《双城记》,比起开头处脍炙人口的排比句,路梨矜更喜欢另一句。 ——倘若命运垂青,我能有机会或有能力做出牺牲,我愿意为你和你的至亲至爱做出任何牺牲。 后来她也的确做到了。 “你……”路梨矜哑着嗓子犹豫道,“可以亲亲我吗?” 她说这话时候还带哭腔,长睫颤。抖,眼里有清凌凌的光闪动,看的楚淮晏心生出无限的柔软。 楚淮晏没有马上应允,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安抚,翻身下床。 怀抱就此落空,路梨矜微不可查地叹息。 天已大亮,窗帘没能完全盖住光线,路梨矜扫到宽阔背脊之上,鲜艳的抓痕,来不及道歉,楚淮晏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她把自己瘫。成大字状,凝视雪白的天花板,脚步声由远及近,失落被拂扫而空,楚淮晏含了口温水,以亲吻的方式渡过来。 路梨矜被亲得猝不及防,流水润过干涩的喉。管,唇。舌又被缠。绕,楚淮晏的手掌扣着她后脑,无限加深了这个吻。 “不是要亲?”楚淮晏舌忝着唇角,戏谑问。 路梨矜瞪他,娇嗔讲,“那我、那我也没有,让你这样喂我喝水啊。” 楚淮晏哂笑,将杯凑到她嘴边,“拿得动吗?” 瞧不起谁!路梨矜双手捧过水杯,仰头喝空大半杯,递过去个挑衅的眼神。 “厉害。”楚淮晏伸手接杯,揉她的脑袋夸讲。 路梨矜趁他往床头柜放杯的间隙,轻轻触碰后。腰的抓痕,认真致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注意什么?”楚淮晏将玻璃杯贴墙根放好,明知故问道,“轻点儿抓?那倒也不必,都随梨梨。” 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纤。瘦脚踝,顺着滑至大月退中端,不容置喙地强石更分开撞了进来,路梨矜没能逃开,听之任之的被摆弄,指甲再度陷入他后背的皮。肉里,窝在匈口无力的大口呼吸着。 楚淮晏喜欢听她吟。哦的声音,不许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沉默,他的每一下都嵌。到深处,全然忽视路梨矜的求。饶。 她这种事上的经验全部来源于楚淮晏,以至于在结束后的温。存时刻,感知到滚。烫流出时,才晴天霹雳般的记起些什么,提前购入的措施完全没有派上过用场。 余韵的持续让路梨矜难以平复,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楚淮晏,她主动去啄他的唇角,欲言又止,“你……” 楚淮晏只当她是累了,漫不经心地哄着,“再陪我睡会儿。” “嗯。”路梨矜轻哼,乖顺地缩回温暖怀抱里。 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挽回,纠结无用,那么现在,起码还能抱着楚淮晏安眠。 **** 被折腾的惨,路梨矜再苏醒时筋骨酥。软酸。痛,堪比连轴练了八个钟头身段。 她摸索着抓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通讯录里存为“A”的名片。 “睡饱了?”楚淮晏带笑的嗓音透过听筒传过来,那边叮铃桄榔的,听不清再做些什么。 路梨矜软语撒着娇,“我起不来,你可以来抱我吗?” “可以。”这句话响起时,卧室的门也被推开。 楚淮晏换了套她没见过的家居服,纯白的休闲t恤和黑色长裤,他穿高定正装时给人一种倨傲矜贵,高不可攀的感觉,现在反倒有点儿邻家学长的意思在了,但路梨矜知道这不过是错觉,楚淮晏这人就算什么都不穿,也不是善类。 “抱。”路梨矜从柔软的被褥里伸出手,主动去拢楚淮晏俯身倾斜下来的脖颈。 二十五厘米的巨大身高差,能让楚淮晏轻而易举地单手把人抱起来,他的视线一寸寸掠过后。腰自己留下的指痕,又拨开长发,在雪白肩头印下一吻。 举止亲昵温柔的快要把人溺。毙,路梨矜的手在他月要间乱摸,被拽住牵好。 她会以为这就是爱,此刻当我牵你手,哪有余力想以后。 **** 凌晨开始时在楚淮晏的卧室,床品被弄湿,宿在路梨矜之前住的客卧,楚淮晏舍近求远的回自己衣帽间找衬衫给她当睡裙穿,款式颜色都随她挑。 客厅的钟摆转过巨大的钝角,下午两点四十才起床,怎么讲呢,还真是……因寝忘食? 餐桌上摆了丰盛的餐食,对放的两套餐具都没动过的痕迹。 楚淮晏把她安放到座椅上,看小姑娘眼睛滴溜转,用筷子轻敲着碗沿问,“你怎么不先吃?” “在等你。”他这样答,一时竟也分不清自己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起初仅仅是不乐意旁的人看到路梨矜这副刚醒的柔软模样而已,后来感觉两个人吃饭才好。 等人的空隙中,还帮她喂了遍白金龙鱼。 路梨矜莞尔追问,“那我要是不起来的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吃呀?” 楚淮晏打开珐琅锅锅盖,给她添了满满一整勺的饭,轻慢讲,“那就只能再吃一下梨梨了。” “……”路梨矜双手去接碗,粉唇开合,默声嘟哝了句“混球”,没敢当他的面指责,毕竟自己也有享受到,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乐在其中。 白灼基围虾、莴笋胡萝卜清炒牛肉、松茸蒸蛋、凉拌菠菜,意外的都是清淡口的菜色,汤品则是滋补养气血的红枣枸杞乌鸡汤。 楚淮晏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口并不淡,路梨矜除却生食外少有忌讳,跟着他这段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纯养生的饭局。 就挺反差的。 据路梨矜的观察,楚淮晏烟酒不忌,常在深夜里神情倦怠的熬大夜,闲来无事的早上还会晨跑健身,她刚知道时候有被这种猝死作息惊到,时间长了也习惯了。 他已经保持这种习惯十几年了,总不能凭空因为她忧心就改吧。 人与人的精力向来不相同,哪本鸡汤文学说得好,有些成功人士每天只需要四个小时睡眠即能精神奕奕,比普通人凭空多出许多时间。 “吃不惯?”楚淮晏瘦长的手指熟稔地剥去虾壳,点了薄醋放到路梨矜的吃碟中。 她小幅度的摇头讲,“也不是,就是感觉很奇怪。” 楚淮晏哂笑,又给她剥了只,“都哑成这样了,还想吃辣?” “……”路梨矜羞赧地睨他,飞速埋头吃饭。 不锈钢勺舀着嫩。滑的蛋羹出现在余光中,路梨矜把碗往前推推,方便楚淮晏送进来。 声乐歌剧和登台唱戏都对体态容貌有苛刻的要求,十个学生里八个常年在减肥,剩下两个吃不胖,路梨矜控制体重的方法相对健康,晚上基本不吃碳水化合物。 没有下饭菜的情况下,冒碗尖的米饭还是稍显困难,路梨矜努力了一阵后举手投降,“我吃不下了。” “你多少斤?”楚淮晏开腔,懒洋洋地问。 路梨矜愣了下,如实回,“94斤。” 她一米六五,之前长期在九十斤上下浮动,学业和兼职繁重时候常掉到八开头,这些日子被楚淮晏喂胖了些。 楚淮晏视线在她身上梭巡了圈,肯定道,“再胖点儿就好了。” 现在其实也很好,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就是感觉腰细的再用点儿力就会折断。 “我胖了不好看。”路梨矜嗫喏反驳。 楚淮晏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揶揄说,“谁说不好看?你以前那个弱智未婚夫?” 路梨矜蹙眉,沉默地盯着他看,眼眶还是红的,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楚淮晏还在犹豫要不要哄一下子,路梨矜就已经开口,“没有,他根本没有资格评价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他都没有过正常恋人的交往过程,我们异国,三五七天不联系是常态。我从来没喜欢过他,哪怕是一秒钟,对亲密行为极其抗拒,会答应订婚纯属发疯和得过且过的心态。发现他背叛我以后生气的原因都不是他没喜欢过我,而是我遭到了最好朋友的背叛,他们在合谋算计我的一生。” 她的语速极快,吐字清晰,没有因为愤怒而失去条例。 楚淮晏神色平静的听完,给她盛了碗汤,“知道了,润润嗓子吧。” “我不喜欢你提他。”路梨矜的倔劲上来,不肯退让,“这种黑历史有什么好提的?” 每次提及都好像是一巴掌,在揭示自己接近楚淮晏时的居心叵测。 楚淮晏耸肩,似笑非笑地讲,“以后不拿这个逗你了。” 做不到他这般举重若轻,路梨矜深呼吸,垂下脑袋,靓汤瞥去了油花,瓷盅里清亮的一泓汤水如镜面,映出她失落表情。 “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吗?”路梨矜听见胸腔震颤发出的声响,牙关在颤抖。 想留在楚淮晏这种人身边,应该将眼耳都封闭,听之任之,漂亮的玩具永远不需要情绪,符合主人心意即可,能谋求到的有很多。 金钱、名利、向上攀爬,跨越阶级的机会。 唯独不包括爱。 但不知道是楚淮晏给的宠溺过多,够她开起染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路梨矜还是问出了口。 楚淮晏把玩着那串紫檀木的佛珠,淡淡回她,“什么?” 睫毛打下的阴影弧度遮盖住路梨矜的落寞。 汤勺沉底,了无声息。 她扭捏地补充,“都弄在里面?” 楚淮晏只花了半秒钟就搞明白小姑娘的隐晦意思,坦率而认真的应答,“不一定,我又没有跟别人做,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路梨矜愕然仰头,对上那双深邃的含情眼,冷水寒潭,暗流汹涌。 楚淮晏是不屑撒这种谎的,也没必要,答是或否,都改不变了路梨矜狂热迷恋他的事实。 退一万步说,哪怕是骗,总还是愿意哄哄她的,路梨矜因为这个而感到雀跃开心,默认了他喜欢对自己这样的事实,含混念叨,“那好吧。” 乖顺无比且无条件纵容自己的恶习,楚淮晏越发觉得喜欢,留她在身边挺好的,处处都舒心,他笑了声,抛出个给她余地的问题,“梨梨就这么好哄?” 路梨矜笑容璀璨,“因为你喜欢呀。” 30-40 第31章 ————————— 凡事都有其代价,放。纵达到愉悦的巅峰后,就要承受回落平静后的现实。 两盒药都是前台直接送上门的,业务熟练的让路梨矜震惊,她窝在沙发里翻阅着冗长的服用说明书,苦中作乐的调侃道,“你这儿真是正经酒店吗?” “不正经的一般才没有这种业务吧?”楚淮晏好整以暇地坐在她身边,右手刷手机,左手手掌垂罩在路梨矜发旋,摩。挲着细软青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路梨矜哽住,心说倒也是,总好过带个无辜的生命来到世上平白遭罪好得多。 药分两种,一种是紧急,事后七十二小时内服用,副作用写了满满登登的一整页;另一种是长效,月经后二至五天服用,连续服用二十一天为一个周期,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也不见得比前者少上多少。 字很小,她看得异常仔细,以至于眼眶酸涩,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午后的日光明媚异常,透过落地窗蔓散入屋,照得尘埃翩跹,路梨矜扬手去捧落在自己腿边的一束光,又偏头望向身侧的楚淮晏,到底欲言又止。 港城的法律规定,年满十六周岁的女性在得到监护人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结婚,路梨矜念在港念中学的时候偶尔会听说某位同学怀孕退学回家结婚的恐怖故事,那时的路梨矜心无旁骛,专注于学业,不理解对方的选择,也不评价好坏,单纯尊重祝福个人行为,只是没想到几年后,自己的境地也就只比对方好一点点而已。 “怎么了?”楚淮晏的音域很低,磁性醇厚,清晨还在耳畔缠。绵动人,现在就变成了催促。 路梨矜莞尔,仰头亲他的侧脸,撒娇说,“字实在太多了,我看不下去。” 楚淮晏自然而然地接过来,垂眼看了起来,也就是看了几行的功夫,剑眉微蹙,直接扔开讲,“别吃了。” “……”路梨矜眨着眼睛反问他,“那要是有了怎么办?” “生啊。”楚淮晏轻描淡写地回,“我又不是不能养。” 路梨矜其实毫不怀疑楚淮晏的担当如何,毕竟这人是个能在被利用后还悉心处理好“假情敌”的角色,可赌不起的是她自己。 没能力照顾另个生命的年纪,不必造孽。 她没有再去费力的拾起那份没看完的药品说明书,而是直接掰了一片,就着桌上加了冰的茶水饮下。 这样服药的懈怠让副作用很快找上门来,最先开始的是胃肠道反应,胃部被什么揉。捏挤压后放在火上炙烤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路梨矜撑着跑进卫生间,起初是弯腰曲背的姿势吐,逐渐到支撑不住,缓慢地跪坐在瓷砖上,低头狂吐不止。 呕吐物发出的酸臭无法面对,路梨矜高扬手臂,艰难摸索到冲水的键位,一边冲水,一边呕吐。 水声掩盖不过呕吐和咳嗽的频率,等楚淮晏意识到不对劲进来找她时,路梨矜已经吐光了胃里所有未消化的食物,开始单纯的吐酸水了。 温热的掌心轻拍着路梨矜脊背,心理慰藉并不能缓解躯体万分之一的难受。 楚淮晏没有讲话,只是单膝跪在侧,温柔而心疼地凝视着路梨矜,浑然忘了这痛苦也是他亲自赠予的。 良久后路梨矜终于吐无可吐,她反手揉着僵硬的后颈,仰起头时有短暂的眩晕,橙黄的壁灯光晕忽远忽近。 “漱漱口。”楚淮晏适时的递过来杯温水,路梨矜漱掉大半杯,哑着嗓子问他,“这能喝吗?” 楚淮晏颔首答,“能。” 路梨矜渴得像是个在沙漠里徒步了三天的人,她喝得急切,又被呛到,咳嗽的震天动地。 脱力的被从地上捞进温暖怀抱时,咳嗽还未停止,她就伏在楚淮晏胸口咳,带着他的胸腔同自己共振。 楚淮晏怕放平她又会有呕吐感,最后把人圈在月匈前坐回床上,耐心十足的握着杯给她喂水。 反胃没有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孕早期的反应,月匈部开始隐隐胀。痛,路梨矜把自己缩成团,红着眼眶看楚淮晏,喃喃讲,“我不舒服。” “我知道,辛苦了。”楚淮晏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沾湿的碎发,吻上去,宠溺地哄道,“那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 荒唐又跳脱,路梨矜登时难以分辨这是玩笑还是承诺,无精打采地敷衍了声说都随他。 路梨矜是被楚淮晏的叫醒的,他已经褪下家居服,换了身闲适的衬衫搭配西裤。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梨梨是休息还是跟我一起去?”他倾身贴在她耳畔讲。 路梨矜没有马上回答,她扭头看向窗景。 六十八楼,近黄昏,暮霭沉沉楚天阔。 月匈还是涨得难受,她拉着楚淮晏的手,覆在自己心口,如若可以将这痛苦分赠楚淮晏一些就好了,路梨矜委屈又绝望地想。 楚淮晏显然会错了意,也不怎在乎再来一回,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柔软上打转,挑眉懒洋洋地问,“不难受了?” 路梨矜抽鼻子,意图抱怨些什么,然而问出口却是软语,“如果我不跟你去的话,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答案是否定的,到底路梨矜还是跟楚淮晏出了门。 他亲手搭配的衣服,鹅黄色的连衣裙,背后的蝴蝶结系的蓬松又可爱,全程都不用路梨矜费什么力气,洋娃娃般被抱过来、抱过去。 连出门时都树袋熊似得挂在他身上,直接被送进副驾的位置,整个流程中路梨矜都尤为配合,只是在路过某家药店时要楚淮晏停车,指使着他为自己买了盒止痛药。 **** 时隔半年,路梨矜再一次被楚淮晏带入他的社交圈,出现的姿态使人咂舌——她是被抱进门的。 脑袋抵在楚淮晏颈窝里,闻声回眸才看清楚现状。 如果能重来的话,路梨矜一定选择打死都选择自己步行。 不是上回的场,纸醉金迷的奢靡倒是分毫不消,些微扫过去,小半数都是生面孔,顾意身边陪着斗地主的早换了人,连曾经给予她“提点”的叶清亦不在胡彦的身边。 听说过公子哥儿们换人如流水的传闻,亲眼目睹,还是不适。 顾意反扣满手的牌迎过来调笑,“哎呦,我们路妹妹今天舍得大驾光临了啊?” “……”路梨矜无奈地瞥他,最后小声求助楚淮晏,“你放我下来吧。” 楚淮晏哂笑逗她,“出门前不是你自己要抱的?” 路梨矜羞怯反驳,“那能一样吗?” 闺房里的事,怎么好拿到台面上啊。 解围者意外的是胡彦,器宇不凡的青年给楚淮晏递来只酒杯,语气平和的问候了路梨矜的存在。 胡彦喊,“嫂子?” 听来极扎耳。 路梨矜脸色骤变,楚淮晏则对称谓不置可否。 场地宽阔,酒柜球台牌桌,你能想到的室内娱乐设备俱全,路梨矜挑了个人最少的角落,那里已经坐了个独自低头玩手机的女孩子,看起来孤僻寂寥。 “我可以坐这儿吗?”路梨矜柔声问。 女孩子抬眸,一双宝蓝色的眼睛顾盼生辉,她看了眼路梨矜,点点头,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把右边座位上的巨大帆布包拿到了地上。 其实左边是空着的,晏柠橙不喜欢说话,她拿行动表示了允许的态度。 “谢谢。”路梨矜在女孩子身旁落座,接着面前出现了个……手机屏幕。 她怔愣,旋即看向上面的文字。 [不用谢。我有言语障碍与社交障碍,不喜欢说话,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可以说你的,我会用打字的方法回应你,我叫晏柠橙。] 不知是自己的局促不安过于显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对方主动解释,总之路梨矜得到了巨大的安抚,女孩子最好了。 路梨矜从包里摸到手机,也学着晏柠橙的样子打字回她:[我叫路梨矜ww,很高兴认识你,你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好吃。] 晏柠橙:[……] 一个委实是社交障碍,一个陪人来凑局,天差地别,也是真没什么可聊的。 路梨矜不参与他们的游戏,反而是从旁观中得到了许多无用的八卦信息,诸如今天其实是胡彦的阴历生日,而这群人里其实分了两代人。 楚淮晏、胡彦和应慎行算是一代人,快奔三的年纪,已经接手家中产业,像是闻落行、容磊、顾意他们这群人多在二十岁上下浮动,还在念本科,不少人读海本,所以不像过年那般人全。 上次路梨矜听到顾辞这个名字,还是他人用以嘲讽自己,“以为人人都是顾辞”呢,这一次就已经换了天地,说话的人早消失,应慎行和顾辞也已经走起了离婚的拉扯程序。 还不过半年而已。 下一个半年,楚淮晏身边又将是谁呢?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气氛被真心话大冒险推到了顶。峰,是容磊操着口京腔讲他跟林故若的初见,魔幻现实主义。 “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同父异母大哥的葬礼上,赶那天我开心的不行,去砸场的,世人都道春雨贵如油,那天就跟不要钱似得瓢泼,我砸完场出来透气,瞅见她浑身缟素,撑个伞站在雨里不知道想什么,琢磨着安慰安慰她呢……” “那你们评评理啊,那场面谁看了不以为她家有人去世,她是来出殡的啊?结果我跟这儿苦口婆心大半天,发现殡仪馆是她家的,好家伙,纯白给,她还反问我,站在自家院子里听雨犯法吗?让我没事少喝点儿假酒,听听,这是人该说的话吗?” 林家是近年才依仗殡葬业发家的,高中时候大家才靠着分数聚集到一处去,这段往事除开当事人外无人知晓。 如今被从旧时光里拎出来,拍拍尘,惹得满堂大笑。 “没毛病啊。”舒悦窈和林故若勾肩搭背,指责道,“我若说的有问题吗,人在自己家,当然想穿什么色穿什么色。” 容磊乐了,“你俩成天到晚狼狈为奸是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被闻落行拍了后脑,捂着脑袋抱怨,“你走,我们兄弟关系到此为止了。” 路梨矜倏然从这个护短的举动里读出几分暧。昧与宠溺,她歪头,看看晏柠橙,用手机打字递过去问:[闻落行和窈窈是情侣关系吗?] 没别的意思,单纯的好奇心旺。盛。 晏柠橙暂停了神庙逃亡,切到备忘录界面回她:[现在不是,至于以后是不是,我不知道。] 极中庸的答案。 不评价彼此感情生活是当朋友的基础。 在座多是看着舒悦窈和闻落行走到今天的,但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不会多游说半句,很没意思,更没有意义。 有人青梅竹马矢志不渝,早早约定白年白头,也有人随心所欲、游戏人间,个人选择而已,谁都不能替谁活。 圈子里默许各种配对的存在,一辈子依靠感情维系的婚姻屈指可数,相爱的时候真就以为能跟对方共度一辈子,但未来有漫长的几十年。 朝夕相处,利益纠葛的几十年。 言辞凿凿会被背叛,不屑一顾也可能会反悔。 连这刻坐在身边的朋友,都未必能长久。 人生就是这样啊。 这夜还很漫长,路梨矜倚着玻璃窗瘫回去,她没什么想做的,余光始终追随着楚淮晏的举动。 他其实很少同弟弟妹妹们玩闹,坐在哪儿松散闲适,有人搭腔也就回三两句,没人就安静的饮酒抽烟。 青白烟雾从修。长指。尖蔓散,骨节分明,骨肉匀称,很灵巧,灵巧到在她体内时可以透过层层褶皱找到最敏。感的地方,路梨矜慌乱地收回视线,揉了下自己的脸,拂净那些不应在此处浮现的旖。念。 手机屏幕亮起。 楚淮晏:[怎么不看了?] 路梨矜杏眼圆睁,隔着大几米的距离瞪他,灯火惶惶如白昼,轮廓清明,楚淮晏勾唇,笑得玩世不恭,他的右手在沙发扶手上慢条斯理的点了三次。 每一下都敲在路梨矜心上。 帝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叩指礼。 即长辈给晚辈倒酒斟茶后,长辈应当五指并拢成拳,拳心向下,五个手指同时敲击桌面,相当于五体投地地跪拜礼,一般是轻敲三下即可。[民俗资料] 可明明年长的是他才对。 路梨矜眉头微蹙,正愁想不出应对方法,就听见舒悦窈用粤语冲这边讲,“使唔使食桃子?” “什么?”晏柠橙开嗓,小小声的问,音色清脆悦耳。 路梨矜下意识地把自己听到的完完整整复述给她。 “你听得懂粤语呀?”舒悦窈坐到右边被空出的座位上,给她俩人手塞了只饱满的水蜜桃,附带一次性手套。 路梨矜点头,“我有几年生活在港城,本科才考回来的。” “这样。”舒悦窈了然,继续讲,“我记得梨梨是读音乐学院吧,我认识个还不错的词作人,可以给你们牵线,你想出个人单曲吗?” 对于声乐生来说,出单曲的诱惑对等于西方教徒有能力必定前往耶路撒冷朝圣。 路梨矜认真回,“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的。” “那肯定能成功的。”舒悦窈莞尔承诺道,又戳了戳正在耐心给水蜜桃去皮的晏柠橙,“对了,你可以喊她桃桃,你俩都是水果大类的。” 路梨矜茫然,“哎?” 一直散发着甜美气味的去皮水蜜桃被捧着,递到她面前。 舒悦窈是个合格的嘴替,“因为我们桃超喜欢吃桃子的。” 自己超喜欢,但先给到了路梨矜。 承蒙厚爱,路梨矜粲然接过夸,“桃桃超好的。” 晏柠橙摇摇头,把她手里没剥的水蜜桃换到自己这儿,又安静的剥了起来。 呆久了就觉得挺好的,这群二代们远没有传说中的行为恶劣,女孩子们都可爱极了。 舒悦窈仅是过来送个桃子,又闲聊了两句就重新回到了玩乐的群体里,小角落安静下来,水蜜桃汁。水丰沛,满口的清甜。 晏柠橙也终于结束了神庙逃亡之旅,弯腰自地上捞起被冷落的背包,利落的支起个画板。 前年iphone4在智能手机市场上掀起轩然大波,被称为革命性的机型,连带着ipad也一同闯入中国市场,只是重量还不太合适随身携带,功能也没有超越笔记本电脑,被绝大多数人所冷落。 这还是路梨矜还是第一次见到人随身携带ipad,但她很快就想明白原因,晏柠橙用pad写字,比手机看起来可方便多了。 女孩子点开相册翻找了下,直接支到画架上,开始用碳笔描绘。 那张照片吸引了路梨矜的全部注意力,穿着黑色背心的楚淮晏一脸桀骜,正从格斗八角笼往外走,嘴里咬着缠。绕带的一端,在为自己解绑。 手臂线条流畅干净,宽肩窄腰。 十几岁的楚淮晏,意气风发,隔着相片都能听见观众席海啸般的欢呼。 路梨矜不能不为他心动。 “我可以,看看吗?”路梨矜问。 晏柠橙直接把平板拿给她,手指不小心划到屏幕,露出上一张照片,是着鱼尾红裙的甄乐。 平板停在半空,交接的动作仿佛凝固。 晏柠橙明艳漂亮的脸上闪过晦涩,她不擅长说谎,只好磕磕巴巴地提问,“你知道甄乐吗?” 路梨矜犹豫了下,还是垂眼如实应,“我知道的。” 晏柠橙松手,换了手机打字,删删改改良久才拿给路梨矜看,简短的三个字。 [还好吗?] 路梨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说自己没关系实在太勉强,楚淮晏也从没想给过她解释。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已经成立。 但信仰比怀疑更有力。 路梨矜捧着楚淮晏十几岁的照片,又一次望向他本人。 第32章 ————————— 晏柠橙体贴的没有再追问,这一页就轻飘飘地被划过,屏幕换回了少年楚淮晏的照片,女孩子笔下生出鲜活的血肉。 路梨矜试图拼凑出楚淮晏的曾经,几次尝试,几次落败。 她对他的过去知之甚少,从朋友和本人嘴里得到的一一记下,都不足以构成万分之一的楚淮晏。 这种感觉挺挫败的,自诩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来得太晚。 顺序在某些时候重要到伤人。 着白衬衫黑西裤的青年推门而入,只肖一眼,路梨矜就知道来人是曲楚——楚淮晏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他们的眉眼生的太相像,哪怕不在这样的场合,路上相见,都能猜出二三。 “你他妈的还知道来呢?”顾意喝得大醉,撑着手从地上支起身体,朝着曲楚咧嘴乐,随手抄起身旁的琉璃酒盏冲他扔过去。 众人都是习以为常的平静,路梨矜艳羡这种快意。 葡萄美酒月光杯,兴致之时,也可以端起杯子往墙上砸。 “那要不你替我值班。”曲楚扬手精准的接住酒杯,平稳的放回桌面,先是跟胡彦和楚淮晏打了声招呼,才转而看向晏柠橙身旁的路梨矜。 “曲楚。”他率先介绍自己,语意温和,英俊的脸上读不出什么情绪。 路梨矜颔首,借了晏柠橙的pad,手写给他看,“路梨矜。” 曲楚笑回,“很好听的名字。” 一口提在喉间的气猛地泄了下去,是在意的,很在意楚淮晏身边人对自己的看法。 路梨矜此前没觉得自己是个敏。感脆弱的人,真爱上什么人才发觉,难免因为爱屋及乌而生出几分讨好的意味。 夏日昼长夜短,鱼肚白泛出才散场,满地狼藉的酒瓶和坚果壳,路梨矜昏昏欲睡的被楚淮晏搂在怀里,温热的吻就那样落下来。 “困了?”楚淮晏似笑非笑地问。 路梨矜乖顺的点头答好困,前一夜被折腾的没怎么睡过,以至于在玄关被撩起裙摆时还在发怔,鹅黄的蝴蝶结绑带飘落在地,她难。耐的仰颈,无意识地将丰润送到楚淮晏唇边, “楚、淮、晏。”她受不住,呼吸急促而绵密,没什么力道的推搡着他,脸颊浮出层薄红。 瘦长的手指顺着脊椎向上滑动,带起震。颤,楚淮晏神色自若地看着怀中人,路梨矜不会凶人,被弄痛了也不过是软绵绵的恳求放轻,让人忍不住去揉她的脑袋哄,“你乖,我轻点儿,尽快结束。” 路梨矜咬唇,泪眼汪汪的看他,嗫嚅道,“那好吧。” 楚淮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说到做到的良好品德绝不会出现在这种事情上。 从玄关到餐桌,再到客厅的沙发,路梨矜尝试反抗,反而被抓着脚踝分开到更大的角度去被迫接纳。 身体已经到了最极限,眼皮沉的无法睁开,而浪潮经久不息。 路梨矜昏睡前的最后记忆,是楚淮晏深邃的眼睛,她喜欢被他看着的姿势,喜欢狭长多情的眼睛里只容纳自己的身影。 被手机铃声吵醒时,路梨矜还在神游物外,哑着嗓子问,“哪位。” 师妹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儿呢?今天有票房活动,不会是忘了吧?” “……”路梨矜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应,“我马上到。” 偌大的套房里寻不见楚淮晏的身影,路梨矜没有余裕再多想,急匆匆地套了条裙子拎包出门,坐在出租车上才勉强松了口气。 她的确是忘了,与楚淮晏欢。好放。纵到忘乎所以。 所谓票房,指得是票友聚会联系的场所,如今京剧式微,路梨矜常常会觉得这是门离生死线很近的艺术,老人们离去凋零,青黄纵接,也大不如前。 现在能靠自己演出养活自己的专业京剧团屈指可数,演出水平虽高,但市场竞争力低下,骨子老戏不见于台上,剧场多清冷,票房倒是还算热闹,是当下发扬京剧流派、维护传统京剧的主要阵地。 票友的定义区别于专业演员,指不以演艺为生的戏曲曲艺爱好者,囊括了两种特殊情况:票友考入专业戏曲学校大中专班,即使取得毕业文凭也是票友身份;正规院校从小招生培养的学员,毕业后三年内没在国家直属院团工作的,也归为票友。 路梨矜和她师妹就归于后者,两人都在帝都,每周日晚上固定会去老师家吃饭,下午有时相约来票房参加活动。 从师看入门顺序,不看年龄,说是师妹,实际上要比路梨矜大三岁,路梨矜是城南票房里年纪最小的晚辈,得到了许多关照。 有的老师已逾八十高龄,平时说话气力虚弱,唱起戏来却毫不含糊,路梨矜推门进来时,林老师正拉着京胡,自弹自唱着《状元媒》,“这桩事闷得我柔肠百转,不知道他与我是否一般。” 路梨矜莞尔颔首,林老师隔着厚重的镜片看向她,微微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日光透过背窗落到身上,烘得人暖洋洋的,路梨矜浸在光里,就着顺耳的京剧唱腔,弯腰去捧一把月琴,今天她不想发声唱,为票友伴奏。 师妹善老生,自小学三年级开始学戏,戏曲院校毕业,现在供职于某家4a广告公司,从事文案策划工作,和曾经的愿景南辕北辙,没办法,人活着总要恰饭的。 她们这一代学戏的人,几位终能成角成家? 连路梨矜自己的心愿都是日后加入国企国家演艺剧团,而非专业京剧团。 热爱又朝着与之相悖的方向发展人生,票房中每个人都是如此。 想却得不到,你奈命运何? 专心听戏弹琴的结果就是忽略了楚淮晏的夺命连环call,等告别时路梨矜才发现自己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恶人先告状的微信消息。 楚淮晏:[睡完了就跑啊梨梨。] 路梨矜愤而敲字回:[明明是你先跑的好吧。] 楚淮晏:[天地良心,我就下楼去车库给你拿个礼物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 一只梨梨:[……] 楚淮晏:[图片] 路梨矜好奇的放大,发现是两只漂亮的绵柔枕头,今天和昨天,楚淮晏拿枕头给她垫着,已经湿到屋子里没能用的枕头了。 但是,这是重点吗? 一只梨梨:[我今天不要回去了!!] 楚淮晏的语音直接砸了过来,路梨矜犹豫片刻,还是接通。 男人低醇含笑的嗓音响起,“那梨梨今天在哪儿,我上门行吗?” “别了。”路梨矜捂着嘴轻声讲,“我晚上要去我老师家吃饭,明天还要上课呢。” “嗯。”楚淮晏散漫应,“那等结束告诉我,我去接你,明天送你。” 路梨矜没有拒绝他的本事,只能答好。 语音挂断,就对上师妹玩味八卦的眼神,“男朋友啊?” 路梨矜垂眸模棱两可的“嗯”了下,又补充讲,“你不要告诉老师他们。” “那你得求我。”师妹甩着车钥匙,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比了个二,“起码得贿赂我两个门钉肉饼吧?” 路梨矜眨眼,“走了,你开车带我去买,给你买两斤。” **** 这些年来诸多不易,师门更像是路梨矜的栖息地,她年幼随家人南下,每个寒暑假都被送回帝都,吃住都在老师家,跟着学戏,多得师姐师兄们照拂,直到念大学后才换成了假期回去陪奶奶。 李澄于路梨矜师徒十数载,每每带她出去,都会有人把他们误认为爷孙俩,李澄本人也从不否认,反而会骄傲的向人介绍起路梨矜。 “这是我徒弟,艺兼程、梅两派,有什么合适的登台机会可以考虑……” 因为师承李澄,路梨矜才得到许多原本没考量过她的机会,时也、命也、运也。 她就这样被拉拽着走到今天。 十多年来,师恩如海。 路梨矜辈分高而年纪小,往往在聚餐的日子里什么都不用做,张嘴等饭,偶尔帮忙去端两个盘子,都会被阻止住。 “过去坐着,添什么乱!”她被掌勺的师兄揶揄,让离门口近在准备凉拌菜的师姐反手推出了厨房门,“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这儿油烟重。” 路梨矜扶着厨房门框,无可奈何地辩解,“我都十九了。” “十九了不起啊,哪儿凉快哪儿坐着去。”师姐戴好一次性手套,开始抓拌粉丝,眼神都没匀给路梨矜半个。 无所事事的路梨矜又绕回到前院,坐在了李澄身旁。 还不至盛夏,榕树下霎是阴凉,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跟一袋榛子较劲,小小的一颗被固定在开壳器位置上,左手拇指和食指卡住榛子两端,右手用力。 “咔哒。” 壳碎肉露。 路梨矜坐过来时,李澄手边的玻璃盘里已经堆了小簇。 老师直接端盘给她,和蔼道,“你吃吧。” 李澄生于一九三四年,今年七十八岁,岁月没有收回他的天赋,时至今日仍保有一把惊艳绝伦的嗓音,但大部分的牙齿都已经脱落,几乎无法咀嚼硬物,餐桌上大部分菜色都尽可能做得软烂合李澄的口味。 但年轻人贪嘴,喜欢吃这种东西,李澄闲暇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剥好,等着弟子们上门来投喂。 路梨矜不客气的抓了把,好几颗一同往嘴里扔,果仁油脂丰沛,唇齿留香。 “你宋师兄去大兴安岭出差带回来了两箱,我分装好了,你走时候记得拿点儿。”李澄慢悠悠地交代着。 路梨矜点头如捣蒜,伸手去掏他的开果器,含混不清讲,“我自己来吧。” “你吃你的。”李澄避开她的手。 在这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当小孩子。 李澄专心致志地开了会儿榛子,才想起什么来,突兀地开口问路梨矜,“你以后是怎么想的?” 路梨矜怔然,莞尔笑了下,随口回,“您说多久以后?” 李澄正色,仰起头望向路梨矜。 落日的余晖斑驳在师徒二人脸上,乍然间都辨不出神情。 “你以后究竟想不想走戏曲这条路?”李澄肃然问,他明牌,没有给到路梨矜半点儿回旋空间。 长睫在眼睑下打出阴影弧度,路梨矜的视线闪灼,捕捉着水泥地面上随风晃动着金黄色光点,良久没有答话。 九月开学她大四,央音五年制。 留给路梨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此前做过的盘算都在心里,未曾跟老师吐露,路梨矜明白即便自己答“不想”,老师也不会过多的苛责,仅是一声叹息而已。 但路梨矜答不出这句违心的不想。 初学戏多少是带着厌恶情绪的,被逼迫着学习,日复一日,可后来呢?融入骨血里的习惯无法被抹煞。 父母和爷爷相继离世后,李澄曾经问过她,“你还要学下去吗?放弃也没关系的。” 十一岁的路梨矜不假思索地回,我要继续唱下去。 再后来年岁深长,当初的小女孩开始逐渐意识到人不是仅靠兴趣爱好就能活好的,她*开始有意识的为自己谋划安稳的出路。 “我想。”路梨矜听见胸腔震荡发出的轰鸣,“可我还没想好。” 李澄不再追问,拍了下她的肩头,平静宽慰道,“只要你想就好。” 路梨矜嗫嚅,到底没有再开口,她仰起头,看见天边烧红的晚霞,伸手指着天空说,“您还记得吗,您收我那天,晚上我留在您家里吃饭,师母教我背诗。” “记得。”李澄起身,走到庭院中间,回身讲,“当时你就站在这个位置,背的是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时你就只有这么高。” 李澄手掌卡在自己腰线以下,比量着高矮,路梨矜盈然,走过去蹲下,把自己的头贴上老师的掌心,“我现在也就这么高。” 来喊他俩吃饭的师姐目睹了这幕,没有马上出声打破,而是掏出手机定格。 薄光晕融笼在一老一少师徒俩周身,仿若时光倒流十五年。 第33章 ————————— 厨子在家里保有绝对的话语权,故此路梨矜在饭前抽签时不幸抽中表演卡,且被掌勺师兄点播《锁麟囊》后,怀着崇高的敬意,特意多扒拉了半碗饭,吃得肚圆。 这位掌勺师兄姓傅,单字一个麟,祖上是鲁菜名厨,传说给雍正做过御厨,他名下有两家私房菜馆,不提前半个月预约根本吃不上,然而这只能算副业,傅麟的主业国家京剧团副团长,是传承李澄衣钵的大弟子。 在李澄的院落里能看到微缩的众生平等,师徒关系将大家紧密的相连在一起,任他登台高唱或是官场大杀四方,到了老师家都得挽袖子端菜吃饭。 给路梨矜介绍教学工作的师姐自陕西回京,带了满后备箱大黄杏,饭后大家围坐在院子里吃杏听戏。 京剧旦角分为四大流派,梅、程、荀、尚。 李澄是正统的梅派传承人,在座的师兄师姐们也大多主修梅派,路梨矜是学程派出身的,无他,她亲爷爷是程派 《锁麟囊》是程派经典戏目,她信手拈来,不算为难,只是今天从凌晨和楚淮晏造作到上午,哭叫得太多,嗓子难免有些不舒服。 路梨矜第一声调没起来,笑着摆手让为自己伴奏的师兄妹暂停,“等我一下,我喝口水。” 她小口抿着茶水润喉,又虚咳了两声清嗓子,给自己找台阶解释道,“早起有点儿感冒,不好意思,我们重来。” “那你别唱了,整得我们谁差你这折戏似得。”师姐心疼她,打趣揶揄着,不许她再唱。 偏偏路梨矜性子倔,决不允许自己因为沉溺翻。云覆雨而丧失专业能力,“不碍事,我好啦,你快把京胡给我拉起来。” 大家拗不过她,只能配合奏乐。 夏月夜晴朗,微风轻拂脸颊,四合院里飘出幽咽婉转、收音归韵皆无可挑剔的戏腔。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院檐下白炽灯明亮,衬的路梨矜素颜粉嫩娇俏,她气催音发音,音色明亮动人。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路梨矜的师门在她面前,而她的恋人伫立在院外,天际弯月亦垂眼窥视。 从初见到今天,满打满算有半年,楚淮晏还是头一次听路梨矜在有伴奏的情况下,不带任何想法情绪,单纯的唱完什么东西。 他不听戏,也懒得懂,哪怕小时候被迫陪着老爷子听了很多,也不过是磨耳朵能分辨好坏罢了。 名角楚淮晏见过许多,路梨矜唱得自然是好的,但还称不上角,奈何就是有根丝线,似有似无的在心间缠绕,时而收紧轻箍,时而撩略拨动。 楚淮晏突然很想见到路梨矜,虽然距离他们上次分别,还没超过六个钟头。 往日那些戏谑应慎行的话语竟都莫名其妙的回旋镖到了自己头上。 青白的烟雾将视线模糊,楚淮晏昂首,余光突兀的扫到隔壁宅院里探出院墙的榆钱枝干,久久未能再挪开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始终未能按下发送键。 答应过她等她结束再来接,是他来早,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打扰。 夜色完全笼罩帝都,开始陆续有人从四合院院门里走出来,楚淮晏立在斜对面的路灯下抽烟,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出来的每个人。 一个、两个…… 对话框里那句没发出的消息被删改成了:[我看起来像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吗?] 发送键却迟迟未能按下去。 算了,楚淮晏如是游说自己,反正总有路梨矜哭得时候,就不必在这里浪费眼泪了。 **** 路梨矜是故意磨蹭到所有人走光才出来的,她有意识的遮掩着自己与楚淮晏的关系,做不到如他般坦荡自若,更不希望对自己给予厚望的师长忧心或多想。 她垂眼数着被月光泼过的地砖,数到第二十八个才起身,食指勾着两个装的鼓鼓的塑料袋,甜声与李澄挥手告别,“那我也先走啦?” 李澄彻着茶盏,坐在摇椅上冲她一点头,叮嘱道,“等到寝室了告诉我一声。” 每次都如此。 只是今天路梨矜心虚,她揉了下鼻尖,“好呢。”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世上就是有种人天生扎眼到不能忽略,楚淮晏今天穿得很随便,西裤配白衬衫,大学校园里扔块石头能砸到八十个的搭配。 奈何气场迫人,路梨矜推门出来,毫不费力地望见斜对角榕树下的青年。 楚淮晏姿态慵懒,瘦长指间一点猩红明明灭灭,他大半个人融在院墙覆出的阴影里,辨不出神色。 路梨矜冲他的方向小跑过去,突兀的张开双手扑倒他怀里。 “……”楚淮晏单手揽住女孩子的腰,左手去掐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再烫到你的。” 路梨矜晃动脑袋去蹭他的胸。口,撒娇轻喃道,“那反正是你心疼。” 楚淮晏挑眉,轻拍她翘。挺的臀。部,“梨梨这是赖上我了啊?” “不可以吗?”路梨矜抬眸,对上深邃狭长的含情眼,认真征询起意见。 晚风拂动裙角轻扬,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和呼吸乱过节拍,楚淮晏按着路梨矜的后脑把她重新压回自己前。胸,似是而非地回,“又没说不行。” 路梨矜偏要较真,纠正他讲,“小学时候语文老师说了,双重否定等于肯定。” 楚淮晏扯唇角嗤笑,手指拨捻着白嫩耳垂,女孩子戴得耳钉是红樱桃,可爱素雅的款式,碰上去微凉,和肌肤的热度呈现反差,早晨上她时候就注意到了,现在才倒出空闲来仔细把玩。 乖巧得被抱了半晌,路梨矜才到耳畔传来磁性低沉,温柔到残忍的告诫,“那有没有人跟我们梨梨讲过,男人说话你都不要信,尤其在床。上。” 她怔忪,来不及多想,就承下楚淮晏的吻。 温热的唇从光洁额头伊始,落在眼睑时颤动的睫毛有不受控制的眨动,再到小巧鼻尖,最后蜻蜓点水的落在唇角。 他们别人家的院墙下相拥接吻,生活的杂音还在耳畔萦绕,虫鸣悠远模糊。 “吃什么了?”楚淮晏捏她的脸颊,“挺甜的。” 路梨矜脸颊绯红,目光闪躲着娇嗔,“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楚淮晏的笑意不减,混不吝地调侃,“自己扑上来,想下去就那么容易?” 人在怀抱里,不得不低头。 路梨矜从善如流地去啄他的脸颊,小小声喊,“求求你了,淮晏哥哥最好了。” 模样娇俏的我见犹怜,楚淮晏从了路梨矜一半的意,人是放开了,手到还是牵着的,她手小,握拳时能完全被楚淮晏的手掌包裹住,手里的袋子也就顺势被楚淮晏接了过来。 透明的塑料袋,装了什么一眼可见。 楚淮晏提起袋子,继而蹙眉,“你不舒服?” 里面零零总总装的全是布洛芬、黑加白、乙酰氨基酚这类的退烧药,转到另侧就全是熊胆薄荷含片、苏黄止咳胶囊等治喉咙的。 “不是不是。”路梨矜摇头,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就是、就是、我嗓子有点儿哑,然后我又不能说……只能说我自己有点儿感冒,然后我老师就给我拿了点儿药。” 老一辈人的家长做派,不确定孩子要吃什么药时候,干脆就什么药都给准备好。 楚淮晏了然,不徐不疾地讲,“那你求求我,下个周六晚上我尽量节制点儿。” 很难想象有人居然能把浑话说得这么云淡风轻,路梨矜杏眼圆睁,去抢他手里的另只袋子,“还我,我不要给你吃了。” 那是一袋陕西的大黄杏,给路梨矜介绍家教的师姐正好在陕西演出,吃好了这口,人没回帝都,花大价钱空运了几箱给师门尝鲜,每人都分了点儿带走。 这杏比市面上常见的黄杏大一整圈,色泽饱满,果肉质地柔软,没有半点儿涩口,一口咬下去汁水飞溅,路梨矜特地洗了几个用保鲜袋装在最上面。 楚淮晏耸肩,还真就还给她了。 最后反倒是路梨矜献宝似得举到他唇边,软乎乎地请求,“你尝一下嘛,真挺好吃的。” 他就着女孩子的手咬了口,满口的酸甜,是吻她时品到的果香。 胡同东西横贯,开不进汽车的小路两侧四合院并立,路梨矜这些年来都从东侧进,故意避开曾经祖宅的位置,直接进李澄家门,而楚淮晏的车停在西边的停车场。 她被牵着向西走,蓦地昂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探出院墙的榆钱枝干。 楚淮晏余光捕捉到了这一眼。 路梨矜没再花心思找由头,很轻松的就将自己的手从楚淮晏那儿抽离。 心思玲珑如他,有些事戳到明面上反而难看。 昏黄路灯扯长两人的影子,终在身后某个节点交汇。 这年头还住胡同的多半是老人家,夏日里三五成群的大爷大妈凑在路灯下摆桌下棋打牌说家常,有人观棋偏语,吹胡子瞪眼地指导,又迅速开始悔棋,惹得大家揶揄;襁褓中的婴儿被祖辈抱在怀中,蒲扇轻晃,胖嘟嘟的小手试图抓扇柄;胡同口小卖铺的窗沿下排排坐着喝空的陶瓷酸奶罐,店主正捧着饭碗看球赛…… “楚淮晏。”路梨矜忽然唤他名字,侧目看他,轻声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路梨矜问这话时,他们正立在胡同口,主干道上车流如织,霓虹灯牌的光亮远打不到这侧。 白裙貌美的少女与挺拔俊朗的青年惹人注目。 楚淮晏愣了几秒钟,低笑讲,“还没有,在等你陪我吃。” 第34章 ————————— 命好到含着金钥匙的人是不需要学着将就的,楚淮晏这辈子对将就的定义,大抵只停留在会写上。 他挑的私房菜馆是“梅府家宴”,离后海和恭王府都近,是梅兰芳之子梅葆玖开办的家宴,也是路梨矜在认识楚淮晏前,为数不多能跟他达到同个消费层次的菜馆。 不过路梨矜是走关系吃的,从不需花钱买单,而楚淮晏则可以打破原定的预约制度,为他准备好食材只花了他们过来的车程而已。 路梨矜无法揣度楚淮晏选这家私房菜馆是在抵抗自己不肯在人前承认与他关系,还是单纯心血来潮。 起码在这段感情里,如果将每件事都坦率的摆到明面上,未免过分伤情。 两人都是熟客,省略了观瞻讲解庭院门廊的步骤,直接落座等开餐,特别交代了只上楚淮晏单人份的前菜即可。 已错过晚饭的时刻,仅他们一桌客人,坐在最好的景观位,路梨矜给老师发完“我到寝室了”的保平安消息,将手机倒扣。 她侧头透过窗,望见院落中铺洒的玉石,折射着清凌凌的月光,如积水般空明,晚风吹着竹叶婆娑起舞。 古旧的留声机淌出梅老的唱腔,唱得是昆曲《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路梨矜缓慢地把视线挪正,撞进楚淮晏锋利狭长的眼底,没有对视的时刻,他有在望着自己,还不够吗?她莞尔,笑容璀璨夺目,随便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菜色都是经典款,鸳鸯鸡粥、雪菜火丝蒸鲈鱼、翡翠牛肉粒、荷塘月色。 吃不下半口正餐的路梨矜被楚淮晏指使着给他吹凉鸡粥,白瓷勺把分为太极图案的鸳鸯粥搅浑,蒸汽徐徐蔓散开来,香味扑鼻。 “你这饭吃的,也不怕胃疼。”气氛太好,好到让人几欲忘乎所以,路梨矜带着点儿心疼的意思抱怨他。 好像从认识这人开始,就没见过他走养生路线,通宵达旦喝酒才是寻常姿态。 楚淮晏慢悠悠地把嘴里鱼肉咀嚼完,才应她,“要那么健康干嘛?戒烟戒酒戒熬夜,清粥小菜活到一百二,我图点儿什么呢?” 路梨矜一哽,说不过他,最强硬的反抗也不过是撂勺子,将粥推还到他面前,“那你烫着喝,反正又烫不死。” “行呗。”楚淮晏挑眉,无所谓地舀起来往嘴里送。 梅府家宴的服务员比较固定,都是四五十岁的阿姨,故被称为“梅嫂”,梅嫂来送杨枝甘露的时候,路梨矜正气鼓鼓地搅着鸳鸯鸡粥。 “这是我们管家交代送给路小姐的。”梅嫂笑容可亲,又指了下另碟蜜渍山楂,“这是主厨听说您吃饱了,专门给您消食用的。” 路梨矜软音道谢,屏风再度被挡好。 圆鼓鼓的山楂去核,裹满雪白糖霜,入口甜而不腻,她含着吃完两颗才开腔跟楚淮晏解释说,“京剧讲究传承,我主要是学梅派的,在这家店还没开起来之前,我就已经经常吃到主厨做的菜了。” 楚淮晏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结账离开时,忽然对管家交代,“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今天和谁来过这儿。” 管家八面玲珑,立刻接腔道,“我明白。” 跨出梅府家宴院门时,路梨矜还在厌弃自己的矫情,她希望这段关系被隐瞒,可楚淮晏真如她的愿,又觉得窘迫难耐。 高攀不是什么好词,戏曲圈里更是因为种种原因忌惮颇深。 “我很抱歉。”路梨矜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闷声讲。 宽大的手掌拢住后脑,随性的揉了两下,楚淮晏豁达大度地开解,“我其实无所谓。” 名份是他给不了路梨矜的东西,他也没打算从路梨矜那儿索取。 可惜这种心态未能从一而终的保持。 **** 路过什刹海附近的路边摊时,路梨矜被卖鱼的摊位吸引,她悉心挑选了六条漂亮的金鱼,寓意六六大顺,楚淮晏在旁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拦着。 “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新买的金鱼放归大鱼缸,紧接着就见识到了血腥的一幕。 白金龙鱼不费吹灰地将红色金鱼吞下,巨大的尾翼覆出阴影。 路梨矜愕然,手忙脚乱地去捞剩下的小金鱼,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掌控着鱼网的动向,改将准备再度发动攻势的白金龙鱼控制在玻璃缸犄角的一隅。 “去找别的东西捞吧。”楚淮晏语气平和。 路梨矜迅速冷静下来,她回身,扫见开放式厨房水池上方挂着的漏勺,又找了个汤碗装满水,将剩下的五条小金鱼从险境中拯救出来。 楚淮晏也跟着放开白金龙鱼,淡淡讲,“这种鱼是食肉性鱼类,正常饲养是投喂鱼类虾类和两栖类昆虫的,顾意养这玩意,特地雇了个人给鱼扒虾,怕鱼肠道脆弱,被虾头划伤。” 正趴桌惋惜逝去金鱼生命的路梨矜绝望地抓头发,又转回白龙金鱼这边,懊恼地自言自语,“那怎么办啊,它刚刚吃了鱼,不会被鱼骨头划到吧?” 人都是双标的,鱼固有一死,死了的也就死了,还活着的心头好总不能再立马去世吧? “那到也不至于。”楚淮晏边说边从冰箱冷藏层取出块牛排,抄刀切了一小条,扔进鱼缸里,白金龙鱼立刻又凑过来,撕咬起牛肉。 还能继续吃,路梨矜终于放心了。 楚淮晏给她调了杯柑橘柠檬白兰地压惊,自己坐在对面打开了笔记本,处理起了工作邮件。 深夜寂静,修长手指敲击着蝶式键盘,发出清凉的声响,路梨矜戳桌面上的汤碗鱼缸,又看向楚淮晏优越的侧颜。 金丝镜框架在高挺鼻梁,柔光灯笼下来,冷硬凌厉的五官都镀了融融光晕。 “你是近视吗?”路梨矜抿着酒,问出心头疑惑。 “不。”楚淮晏没抬头,“这是防蓝光镜片。” 路梨矜不再叨扰,找到顾意的对话框,开始请教白金龙鱼的饲养问题。 如果说这是个纯食肉类鱼类的话,那么这几天她喂的都是顾意给的鱼食,岂不是都在让白金龙鱼亏嘴? 能养得起这种鱼的人少,网络上的资料也寥寥无几,毕竟你不能指望顾意这种游戏人间的富家公子哥上网当好心人科普。 朴素的价值观不许路梨矜虐。待宠物,她决定悉心学习。 顾意的网速只分为两种,千兆光线与断网现充,很不幸,路梨矜今天没能摇到顾意的人。 清冽木质香突兀的渗过来,路梨矜被圈拢到温热怀抱里,耳后微沉,原本架在楚淮晏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被戴到了她这儿。 “坐我对面,给顾意发消息呢?”楚淮晏吻她发旋,慢条斯理地揶揄,“现在都不背人了?” “……”路梨矜举高手机,反驳讲,“天地良心,我这是在问他养鱼相关科学知识!” 这时光风霁月,才敢直面这般恶劣的指摘。 楚淮晏哂笑,“顾意给你的鱼食,你喂着就行了,高兴了再切点儿生肉或者买活物喂就好。他自己喜欢玩高端观赏鱼,国内市场不算健全,干脆自己创立了个品牌,专门做这种生意,你平时喂的是冻干,肉中易氧化的物质保留更多,科学角度说比你直接喂生肉更健康,还简单方便不脏手。” “哎?”路梨矜把摇摇欲坠的金丝眼镜摘掉,安置在桌面,“那他家里平时不管他吗?” 从之前的聊天里能听出来,顾意和舒悦窈是同级人,即便窈窈跳级念书再早,她们的岁数也不会差太多。 富家公子哥儿多有点儿奇特的喜好,路梨矜有耳闻,但目睹还是吃惊的。 “不管吧。”楚淮晏曲指骨,狭昵的刮女孩子鼻梁,“他是学艺术的,高中没读完就出国了,今年休学在国内玩,喜欢什么做什么,赚钱陪钱都没所谓,反正他家里又不指望他从政和继承家业,不违法乱纪,有什么可不支持的?总好过千金买笑。” “不过呢。”楚淮晏话锋一转,似是而非地讲,“千金买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路梨矜的表情在须臾间垮掉又迅速重构,长睫眨动,唇角勾起上扬的弧度,漆黑的瞳孔打转,露出曾经对镜练习过上千次的招牌式微笑。 她凭借这个微笑蒙混过太多人,艺考的时候更是无往不利。 可惜骗不过楚淮晏这关,他对情绪变化的感知敏锐的惊人,路梨矜时常感叹楚淮晏这种技能是成功人士必备,能游刃有余的看破一切,可用在自己身上,是场毁灭性的灾难。 **** 长期避。孕药需要每天定时服用,药盒被安放在床头柜,现在旁边多了只眼生的药膏,卫生间里传来流水汩汩声,路梨矜利落的吞了口服用药,踌躇半晌也没拿出勇气来给自己涂抹药膏。 是有点儿过头的,次数她自己也记不清楚,托身体素质的福,没难受到不能下床走路的地步,可身上暧。昧的齿印、指。痕、和某处的红。肿都在提醒路梨矜,到底有多放纵疯狂。 楚淮晏擦着头发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女孩子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整张脸都埋在被褥里,试图隐藏掉自己的存在。 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没跑开换个卧室,还是别的什么。 被角被力道拉拽,路梨矜扯着往回抢,瓮声翁气地嘟哝,“我好困,需要休息了,今晚不能做了……那个药第一次吃,需要几天才能起效呢。” 楚淮晏用力掀开一块儿,让路梨矜能露出脑袋呼吸顺畅,他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瞅她,微笑提醒道,“但紧急的好像能管48小时,目前的话。” 他看向床头的表,“我们还剩下十几个小时钟头,够我用了。” 贝齿把嘴唇咬到发白,路梨矜深呼吸,“那、那你可以轻点儿吗?” “啧,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是个东西?”楚淮晏食指捏路梨矜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别。咬。” 灼。热的气息扑打在大。腿内侧时,路梨矜还陷在某种惶惑之中,前几次都无暇仔细观察楚淮晏,现在终于看清楚他后。腰的一块疤痕。 早已经愈合,增生让那处的肌肤凹凸不平。 葱白般的指尖在快触碰到时顿停,轻柔的触摸到,又迅速蜷。缩起来。 楚淮晏出浴时只围了条浴巾,没什么遮挡作用,背脊肌肉线条流畅分明,被碰到后有明显的紧。绷。 “看来还是我不够卖力。”楚淮晏声线嘶哑,拿起床头柜上那管药膏,“让梨梨还有心情关心其他事情。” 路梨矜很快为自己的冒犯付出了代价,楚淮晏的手指很漂亮,修。长、骨节分明,是绝佳的艺术品——大前提是不要在自己体。内作祟。 食指和无名指灵活的探进探出,送入药膏,也带出淋漓的水色,路梨矜视线模糊不清,玄顶的吊灯在摇晃,世界被颠倒倾覆,她尽可能的不发出任何声响,但控制不住的收。缩。 可明明,只是手而已。 楚淮晏根本没做别的事,光明正大的为她涂药。 空闲的大拇指上阵后,路梨矜再也无法忍。耐,唇齿间溢出娇糯的吟。哦,婉转动人,泪珠盈睫,终归滚落打湿在楚淮晏宽阔肩头。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擦眼睑,晕开泪花,楚淮晏把人圈回身前,轻轻拍抚着脊背哄,延迟的酥。麻感从尾椎直击天灵盖,路梨矜在楚淮晏怀抱里颤。栗。 汹涌澎湃的潮水涌向她,又该凭借什么阻截? 路梨矜平复了好久的呼吸,才红着眼眶软语问,“那你需要我帮忙吗?手或者月匈都行。” 楚淮晏捏着她的鼻尖要她少费心自己,转而平和地抛出疑问,“刚刚为什么不开心?” 跟年长者恋爱的坏处在此刻尽显,无论路梨矜怎样竭力伪装、回避、言不由衷,都被轻而易举的戳破。 她很轻的叹了口气,没有马上应答。 危楼百尺,月华倾倒,窗帘大敞着,清泠泠的光在枕边安静流淌,路梨矜在楚淮晏的含情眼力找到自己的身影。 有且仅有自己。 困窘如果被说出来的话,大概率能得到妥善的解决,然后呢? 坦率的承认这段不纯粹的关系里就是存在着各取所需的成分,再也没能力索求更多的爱吗? 有盏天秤突兀的浮现在路梨矜心间,左边是她的前程似锦,右边是她苛求而未必能得到的爱。 砝码不必加减,左侧就已经取得绝对的压倒性胜利。 横下心其实就是某个瞬间的事情,后来很多个失眠夜里,路梨矜都在诘责自我的直白,但其实不论如何美化,这件事情就摆在那里,不来也不去。 和年幼时思考上清华还是北大相同,没有人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肯接受自我的平庸。 “我是学戏的,从很小就开始学了,后来我家里出了很多事情,搬去港城后也没有放弃……考学时候我在中国戏曲学院和中。央音乐学院之间犹豫好久,因为后者更实用,好赚钱就业,甚至主打一个考进去以后负责教别人怎么考本校。”路梨矜讲得很慢,音色轻柔,如同羽毛在楚淮晏耳畔拂动。 她说京剧式微的现状、老师的希冀与自我的顾虑、还有选择时候考虑的原因。 真要归结起来也挺简单的,足够有钱的话,就能解决所有事,可“足够”不是个实体数字,路梨矜也远没有伟大的愿景,并不将自己放在京剧传承人的身份上。 “……大概就是这样吧,我没想好怎么选。”这两天实在缺觉,路梨矜说话时楚淮晏时不时的嗯两声给到回应,是极佳的聆听者。 开口后反而像泄洪,一股脑儿的都交代完,困意摧枯拉朽般的袭来。 “随便怎么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塞壬的低语在耳畔厮。磨,楚淮晏言之凿凿,“这件事上梨梨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因为我在。” 事实证明了楚淮晏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哪怕他们分手后,许诺过的事情也仍然奏效。 眼皮沉重,路梨矜迷迷糊糊的去握他的手,唇角挂着弧度。 “笑什么?”楚淮晏给她捻被角,好奇问。 路梨矜气音碎碎念回他,“你是我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第35章 ————————— 如瀑的长发自白皙肩头滑落,路梨矜在寂夜里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周遭没有温暖的怀抱,枕侧空余清寂月色,叹息声弥散在空气里,她安静地对着原本楚淮晏躺的位置发了半分钟的呆,才翻身下床趿拖鞋去卫生间解决生。理问题。 感应灯亮了又灭,手机屏幕上有顾意半个多钟头前发来的语音消息。 这位少爷是纯种夜猫子,路梨矜在白天能见到他的时刻少之又少。 京腔儿化音总带着点儿混不吝的调侃,顾意简明扼要的给路梨矜介绍了下白龙金鱼的饲养方法,和楚淮晏说得相差无几,无非是“爷这个冻干你家鱼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儿。” 最后的总结倒是意味深长。 路梨矜听过一次后直接转了文字版。 顾意(斗地主打不过窈窈版):[白龙金鱼是冷血动物,作为宠物鱼饲养得当,寿命能达到二三十年,虽然不能像别的宠物一样供你亲亲抱抱,拥有更多的陪伴模式,但是主打一个活得够久,以时长取胜。] 只要时间的跨度足够大,当初再怎么歇斯底里无法接受的事情都能冲淡,直至平静的接受,路梨矜经历过两次家人的逝世。 一次是双亲车祸猝然离去,另一次是爷爷在早餐后撒手人寰。 多年后再提及,也不过是不带情绪的述事,比起亲生爷爷,更亲厚的是老师李澄。 可见血缘有时候显得没那么重要,相伴的时间才是实打实的。 然而、然而。 路梨矜绝望地抓了一把头发,如无意外的话,甄乐才是跟楚淮晏青梅竹马的那位,说什么后来者居上,不过是前人还没有争抢的意思。 履冰行走如立于危墙之下,道理路梨矜想得清楚又明白,可就是劝不了自己,才放纵着执迷逃避。 卫生间的暖光灯柔和,落在肌肤上渡出层金黄的薄晕,路梨矜翻开掌心,垂眸看着掌纹断开的线条。 她的爱情线实在短的可怜。 小时候胡同口来了个戴黑墨镜的“瞎子”,撑着跟竹竿,上面挂着幢幡,墨笔狂草题字:乐天知命故不忧。 家长们总是领着路梨矜匆匆绕过,避而不见,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一回躲猫猫,路梨矜躲到了“瞎子”的行李箱后,对着他拜托,“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瞎子”真的没有说,那局躲猫猫路梨矜赢了下来,也自此和“瞎子”熟络了些。 某次家里没人,门忘了反锁,路梨矜偷偷溜出家门,又晃悠到了胡同口的算命摊旁。 那是个蝉都叫不动的酷暑,天燠热难耐,“瞎子”还是穿着长袖长裤的道袍,瘫在阴凉处,路梨矜试探性地在他眼前伸出手,“瞎子”纹丝不动。 原来真是眼盲,路梨矜唾弃自己的怀疑。 “你怎么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突如其来的质问把路梨矜吓得一激灵。 最后她被送回了家,“瞎子”换了门口坐着,不许她再偷溜出来,直到奶奶回家,把她重新托付给大人才离开。 时至今日,路梨矜也不知道“瞎子”到底有什么大神通,家人对他深信不疑,甚至将自己的名字从子衿的“衿”,改成了“矜”。 他给自己算的卦,从没同自己讲过,或许是当时卦相真的不好到难以开口,后来种种也都有应验。 路梨矜最后*一回见到“瞎子”,是帝都初冬的时候,他来向家人道别,感谢这小半年的照拂。 年幼的路梨矜抗拒所有别离,她昂着头问,“你为什么要往南方去啊,那边比帝都好吗?” “瞎子”摇摇头,说他的卦说他大利西方,他信这个,所以必须要去。 寒风砭骨,幢幡猎猎,路梨矜裹紧自己的棉服,似懂非懂地讲,“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没能得到确切的答复,直到自己搬离帝都,也没有再在胡同口见过“瞎子”。 葱白般的手指划过掌心断线,路梨矜一点点将打字框里想发给顾意的那句[上次你帮我算命,我的卦是不是真差到不可说]慢吞吞地删除。 大半夜的,自己忧愁自己的,何必拖着笙歌起舞的朋友下水? **** 路梨矜顺着书房门门缝透出的光亮确定楚淮晏的位置,她在门口立了良久,才鼓起勇气叩响门。 “进来。”楚淮晏的音色很悦耳,磁性低沉,只是多数时候都泠冽淡漠,没什么情绪。 得到首肯的路梨矜推开门,楚淮晏的办公桌正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长安街的路灯如星轨般纵横交错,楚淮晏没有抬眸,电脑屏幕幽蓝护眼白光映了他满脸。 有时路梨矜甚至会妒忌楚淮晏的眉眼,秾丽太过,眉峰凌厉,眼型狭长,连睫毛都比自己要长,微垂眸时投下阴影弧度,觉不出神色,可一旦抬眼看过来,心就开始没出息的怦然跳动。 “怎么醒了?”楚淮晏敲完手头的字符,才望向两米外正自我罚站的女孩子,她目前的睡衣自由有五成,即在楚淮晏的衣柜里随便挑衬衫当睡裙穿。 今天罩了件黑色丝绸质地的,黑与白的反差强烈,细长的腿和前襟大开露。出的。春光都极为惹眼。 路梨矜是那种耐看的小美人,把纯与欲综合的恰到好处,乖巧的令人怜爱。 就比如这刻,她明明是醒来没人陪特地过来寻人,发现你在忙后,又会揉着眼睛喃喃同你讲,“晚安,我回去睡觉了。” 留她或者不留都可以,路梨矜都不会介怀,楚淮晏亦更喜欢独自处理工作。 楚淮晏眼尾微挑,慵懒散漫地发问,“我家梨梨认床吗?” “……”路梨矜不明所以地摇头。 但没有认床的习惯,也未必能在楚淮晏腿上睡着吧? 凌晨三点半,帝都城天未明。 路梨矜习惯性的听从他的指令,彻底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跨坐在了他的腿上,前月匈挤压着健硕月匈膛,下巴颏抵在肩头,眼前是窗外的夜景。 这个紧密相拥的姿态,一呼一吸间都能感觉到彼此月匈腔的起伏,键盘的敲击声很快碾碎路梨矜脑海里的旖旎。 她微微回眸,看向楚淮晏的屏幕,他像是个没有秘密的人,一切都放在明面上,坦坦荡荡,随她观瞻,奈何路梨矜根本看不懂他的工作内容。 全英的邮件,让人头疼的数字,能引得路梨矜注意的只有切换界面时候的电脑屏保。 那是张极光爆发时刻的高清摄影图,美得惊心动魄,她问楚淮晏讨来当自己的手机壁纸用。 路梨矜陷进由清淡的檀木香与温暖的怀抱交织而成的网笼之中,不愿脱离这般温存的时刻。 同个姿势坐久了会僵,楚淮晏察觉到女孩子的异动,踮脚把人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温润哄,“我快好了,再等等。” “你忙就好,我不着急。”路梨矜软乎乎地应答,唇无意地擦。蹭过楚淮晏锋利喉。结,又因为它的滚动而伸手刮了下。 楚淮晏低声笑,似是而非地回了两个字,“我急。” 接下来键盘的敲击声更甚,在某个节点戛然而而止。 路梨矜困得云烟雾绕由人摆弄,被大掌操。控着整个身体趴伏在楚淮晏大。腿上,还在不明所以地嘟哝,“你要做什么?” 后月要一凉一热,修长的手指在竖脊肌窝处来回滑动,带起酥。麻颤。栗,翘。挺的臀。肉被轻轻拍动,路梨矜的呼吸急。促,求饶着唤他,“楚淮晏。” 有些时候的称谓并不能起到阻碍作用,反而是添加情。趣。 手掌毫无规律地又落下来,不算太重,打得不疼不痒,明明是让人羞赧的动作,可有种难言的情绪冲撞在路梨矜四肢百骸,叫嚣着希望楚淮晏重一些,再重一些,想要更多。 贪恋他给到的痛意,春。潮暗涌。 “真当我坐怀不乱啊?”楚淮晏声音噙着笑意,手上的动作没停。 熹微晨光照进来,路梨矜扶着他的膝头挣扎摇头,违心地讲自己不喜欢、不要再继续了。 楚淮晏遵从她的意见,却不肯罢休,他俯身,轻啄翩跹欲飞的肩胛骨,长指探进水色潋滟的幽。谷,边转动边慢条斯理地陈述着,“水都淌到我腿上了,梨梨。” 路梨矜嗔怒着去堵他的唇,他们在落地窗前缠。绵疯狂,她害怕被看到,楚淮晏没有再放过她,眼睛被手掌捂住,视觉消失后,别出的感官无限放大。 本科读到第三年,路梨矜旷课的次数屈指可数,跟楚淮晏在一起后开始呈螺旋形上升。 甚至在欢愉过后直接忘了去找辅导员请假,午后惊醒才慌乱的去抓手机,又瞬间松了口气。 尹悦华给她发来了消息,附上了张截图,她帮忙跟辅导员请了假,理由找得也让人无从拒绝。 [老师好,路梨矜她昨天晚上痛经,一宿没睡,我起来时候发现她睡着了,犹豫再三没有喊她起床,想帮她请下今天的假。] 她们班的辅导员是个挺和善的女老师,约莫三十出头,经常带孩子来工作,对女孩子们照顾有加,挺好说话,用生理期请假总能得到批准,何况路梨矜信誉值极高。 辅导员回尹悦华:[好的,让她多注意休息,实在疼的话就去校医院看看,痛经这事有大有小。] 路梨矜盯着这句话看了半晌,负罪感油然而生。 利用他人的信任来达成自我目的,她还不太习惯。 **** 因为玩得太过火,路梨矜在周一醒来后趁机跑路回学校,楚淮晏也没追问缘由。 他们再见面,是周三,路梨矜给曲苓茏上课的日子。 小女孩已经能把节选的《智取威虎山》唱得有模有样,是能登台表演也不会出大纰漏的水准,她爷爷的寿宴据说就在本周日。 曲苓茏扯着路梨矜的手,仰起素净的小脸,奶声奶气地问,“老师周末可以来看我演出吗?我想你看。” 这样渴望得到自己老师认可的心理,路梨矜太能共情,如果没有自己和楚淮晏那层关系的话,大抵会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但如今,实在没有见家长的打算和准备。 “我不知道自己周日有没有空。”路梨矜弯腰轻捏曲苓茏的脸颊,“等我回去研究一下,再告诉我们茏茏好不好呀?” 曲苓茏点点头答,“好。” 教她久了,能看出家风清正,小公主众星捧月,愣是不会有半分强求的意味,懂事的让人心疼。 路梨矜莞尔,“那我尽量好吗?” “来呗。”清冽的男声突兀地响起,路梨矜循声看过去,楚淮晏逆光立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处,已然不知道等了多久,即便黄昏的光线昏瞑,亦看不清他神色。 路梨矜揉了把小女孩的脑袋,笑容璀璨,“怎么,那你带我去啊?” 楚淮晏哂笑,轻慢地像是说晚上吃西红柿炒鸡蛋似得,“不然呢?你勾搭上别人了?” 路梨矜小跑过去锤他肩头,气音警告道,“别胡说!还有孩子在呢!” “行啊。”楚淮晏冲侄女挥挥手,交代说,“你小老师舅舅就带走了啊。” “……”路梨矜绝望地回头和曲苓茏道别。 她今天穿了条吊带伞裙,简约的腰带将玲。珑线条凸显,裙子在膝上十厘米,轻盈妩。媚而不落俗套……相当方便楚淮晏上下其手。 被按在车侧门处亲吻,路梨矜不能专心,余光还在警惕着周遭的异动,唇。瓣被咬疼,似是在惩罚她的走神。 “回去再亲。”路梨矜气吁吁地推搡着他月匈口,“回去随便你……怎么都好,别在外面。” 楚淮晏指。尖勾挑起她脸颊垂坠的发丝,卷着别到耳后,慵懒讲,“这对我来说好像算不得什么奖励?” 认不出牌子的黑色轿车转瞬间停在身后别墅的正门口,楚淮晏收敛神色转过身,扣着路梨矜腰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司机绕后开门,先探出车门的是双尖头红色中跟鞋,气场和压迫性就那么扑面而来,路梨矜的第一反应是想躲,然而楚淮晏不许她避。 那是张宝相庄严的脸,三庭五眼,每一分都好像是卡着建模生长,全然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黑色丝质旗袍上有金线绣展翅凤凰,琳琅翡翠都是黯然陪衬物。 这是路梨矜第二次见到楚淮晏的母亲楚芸,情况不比第一次好多少。 楚淮晏率先启口问候,简单的单字,“妈。” 全然没有笼统向母亲介绍路梨矜的意思。 楚芸泰然颔首,整个过程中没有给到路梨矜任何眼神,仿佛她根本不存在那般。 惟无视是最高的轻蔑。 第36章 ————————— 没有想象中撞见家长的难堪场面,原本该为了糊弄过去松口气,可路梨矜那口气就卡在喉头,呼不出,吞不下。 静候审判的过程最为漫长,长到车开出很远很远,周围的景致过分陌生,她才开口问了楚淮晏一句,“我们去哪儿啊?” 楚淮晏单手握着方向盘,似笑非笑地回,“我准备把梨梨打包给卖了,现在去交易。” “……”路梨矜实在没心情配合开甜蜜玩笑,她闷声答,“都随你,我什么都随你。” 既而伸手去按车载广播的按钮,晚高峰时段,音乐频道供人短信点歌放映。 这两年的港乐新生代开始崭露头角,吴雨霏连续两年获奖,《我本人》蝉联三台冠军,红遍港城大街小巷。 广播里正巧就放到了这首。 细雨如丝,猝然洒落,街边的行人开始跑动避雨,路梨矜额头贴着车窗,呼吸带出的热气模糊玻璃。 同在车内,这是她能坐到的离楚淮晏最远的位置。 只要他伸出手,就能勾到自己。 女声淡淡的唱着苦情歌。 “情令眼浅了便情深,认识一场,如雷雨一闪就此,没有下文,无憾也觉得是遗憾。” “毋忘你,精彩过别来无恙如游戏,我本人明白什么都总有限期……” 亲自选的独木桥,行至如今,恰在最中段,前行后缩没有区别,路途都相当,后退甚至会连自己都唾弃,那除了闭着眼睛往前闯,试试能否渡过外,还能怎么样呢? 路梨矜这几个月来劝说过自己的“算了”,比人生前十九年里听过的都多。 “毋忘你,彷佛要为红楼梦内连戏,我本人从来未稀罕悲壮传奇……” 远处雨雾拢着霓虹灯火,近处目之所及的便利店屋檐下有穿校服的小情侣,亲昵的分食同碗关东煮,才下班的青年男女没有带伞,共撑着外套顶过头顶,笑着奔跑,让人艳羡。 豪车内只有歌声流淌,氛围沉寂。 楚淮晏的耐心终于在车流如蜗牛般爬行的缓慢挪动中消磨殆尽,他在开离主干道后直接拐进了条小路,靠边停车,拉着路梨矜下车,给司机发位置,要司机回头过来把车开走。 “不是……”路梨矜被楚淮晏罩进黑伞之下,好气又好笑地瞅他,“你就给车扔这儿啊?每年不少给交管部门上供吧你?” 楚淮晏轻。掐她腰上的软。肉,嗤笑道,“你脾气好,你来开?” 路梨矜拍开他作乱的手,“我不要,撞坏了你就讹上我了。” “听听,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没德行的人?”楚淮晏挑眉揶揄。 路梨矜不理他,脱离雨伞的庇护,独自走进雨幕里。 夏日的雨来去如风,意外的下的不大,绵绵密密地扫了满脸,路梨矜还没走出几步,手臂就被巨大的力道拉扯,她用力甩,没甩开,最后被楚淮晏重新拽回伞中。 天色昏瞑,她被圈进怀抱里,耳畔传来清浅的叹息声。 “你乖点儿。”楚淮晏嗓音喑哑,“陪我吃个饭?” 路梨矜分不清视线究竟是被雨丝阻碍,还是眼里打转的氤氲水汽。 渴。求得到的解释绝不存在,楚淮晏如此寻常的请求,她无法拒绝。 因为中途“弃车”的缘故,楚淮晏带她就近找了家吃饭的地方,挺特殊的菜系——甘肃菜。 门脸不大,内有乾坤,门口两侧摆着数个簸箕,装着甘肃特产,旁边立着手写的介绍牌:瓜州蜜瓜、庆阳苹果、大庙香水梨、敦煌李广杏、临泽红枣、定州马铃薯……多是路梨矜不认识的地名。 老板热切的迎过来,对楚淮晏问好,为他们安排了包间。 连着菜单一切送进来了的还有大号的果盘,汇集了刚才门口看到的全部水果品种。 楚淮晏边用笔圈划点菜,边戳了块去皮的香水梨喂到路梨矜唇边,“尝尝你同类。” 梨子不用入口就能闻到浓郁的香气,没辜负香水梨的称谓,果肉细腻,汁水丰盈且味道甘甜。 “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加的?”他将菜单推给路梨矜。 路梨矜摇头,“我都行,不太饿。”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于是楚淮晏又为她勾了三两种甜食。 包厢由雕花镂空屏风隔开,古朴雅致,路梨矜透过窗花看到外面墙壁上的长征路线图,恍惚间明白过来些什么。 “这店是我爷爷为他一战友投钱开的,那位老伙计是宁都人,十几岁参加革。命工作,有近十年都在陕甘宁边区度过,特别怀念那边的口味。”楚淮晏抿着碧口龙井,淡声为她解释道。 路梨矜是实打实的艺术生,对这段历史的认知基本全由初高中历史课与大学必修的中国近现代史得来,除了钦佩外别无二话。 楚淮晏又捏了块蜜瓜塞她嘴里,“我把家底都给你交代了,怎么报答我?” 路梨矜吞咽下去,才梗着脖子反驳,“你带我来这儿,就不怕提前让你爷爷看到?” 楚淮晏敛笑,摇摇头讲,“不会,我爷爷不会来这里,从他战友去世后,他就再也不吃甘肃菜了。” “……我很抱歉。”路梨矜道歉。 “没事,真想道歉,你就替前辈们儿多吃点儿好吃的,人家辛辛苦苦打天下,你别饥一顿饱一顿的跟这儿搞忆苦思甜这套。”楚淮晏勾唇,反过来宽慰她。 菜是一道一道上来的,速度并不算快。 四川腊味常见,陇西的腊肉路梨矜还是第一次吃,切片的腊肉蒸制后色佳透亮,瘦肉灿艳似红霞,肥肉晶莹若玛瑙,鲜香下饭;夏河蹄筋佐以木耳和黄花同烹,真应了《齐民要术》中对食物的描写,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凉拌蕨菜清爽解腻;拔丝洋芋挂糖讨巧,银丝如笼,观赏性极强,外壳酥脆,内里软糯:最后一道炸羊尾上来时,路梨矜还下意识的以为是收尾的甜品。 京菜里有这道炸羊尾,以蛋清糊为壳、红豆沙为内陷,刚炸出来时蓬松绵密,没有打包的可能性,吃慢了又怕塌陷回缩,还好楚淮晏只点了四小块,一人两块,正正好好。 路梨矜咬下去才发现不对劲,外酥里嫩达成了,但里面是实打实的羊尾肉,油炸后将羊尾油份都炸干,不膻不腻,直接把她顶到了十分饱。 “我真的吃不下去了。”路梨矜把楚淮晏夹过来的红枣饼推回去,盯着他认真讲,“我现在起码怀了三个月了。” 说完还站起来给楚淮晏看自己吃撑的小肚子。 **** 如愿没有继续被喂的结局就是回家被拉着强行运动,伞裙非常方便楚淮晏的行动,宽大的手掌探到前月匈去摸到绵。软,贴身的裙子布料凸。起。 路梨矜被丁页得趴在门板上,肩胛骨被吮吸添。舐,人不停地颤。栗,酥。麻感从腔道蔓到四肢百骸,看不到他会害怕,安全感缺失。 她努力回过头索吻,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是被水浸润过,眼尾的红色小痣勾人妩媚。 “叫人。”楚淮晏亲她小巧的鼻尖,哑声要求。 路梨矜乖顺的配合,调子甜美娇俏,“楚淮晏。” 楚淮晏控着她月要的手往下压,自己进得更深,“重叫。” 意乱。情。迷的时刻,鼓点般的心跳外,流水潺潺,清晰可闻,路梨矜的声音被撞。碎,含混不清的喊,“哥哥,求你。” “求我什么?”楚淮晏被这个称谓取。悦,果真放慢了速度,但没有离开。 半吊子最难。耐,路梨矜被欺负的不上不下,哭腔又开始求楚淮晏别这样折。磨自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下次梨梨来自己把握好了。”粗粝的指腹抹开弄在她后背的白色液体,楚淮晏餍足慵懒地哄着人。 路梨矜是被做昏过去的,但今夜很难有好梦,她又梦见了楚淮晏的母亲,优雅知性的贵妇凝视她,并没有说一句话,又好像什么都说尽了。画面晃动,路梨矜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没有坐标,脚下的冰已经开始碎裂,她急切的呼唤楚淮晏,又得不到任何回应。 潜意识是否会延伸成为梦境的一部分? 大概会的吧。 “梦见什么了?”楚淮晏被怀中人僵直坐起的巨大幅度惊醒,扬手按开了床头灯,对上张没有血色的脸庞。 路梨矜用力搓着脸颊,缓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随口诌了个狗血淋头的烂梗敷衍楚淮晏,“我梦见你妈了,她来找我,说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你。” 楚淮晏也不拆穿,倚着床靠,慵懒问,“然后?” “然后我回绝了她,我说不行伯母,我们是真爱。”路梨矜尽可能地义正词严,“所以必须得加钱,愣是抬价到了五个亿!” 楚淮晏给她鼓掌,“挺好,我在你心里还挺值钱。” 淡漠凉薄的好像被类比成交换物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路梨矜认输,不再闹了,她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回楚淮晏怀里,喃喃讲自己睡不着了。 “所以呢?”楚淮晏把摩。挲到自己后月要的小手抓住,禁。锢在月匈口,喉。结滚了滚。 长睫毛轻眨,泄出狡黠的光,路梨矜轻声问,“那块疤,怎么弄得啊?” 楚淮晏食指点她的额头,无可奈何道,“梨梨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打破砂锅?” “啊?”路梨矜不明所以。 楚淮晏接下去,“怎么总喜欢把事情问到底呢? 路梨矜襟声,表示自己不再问了,反而是楚淮晏自己说出来。 雨后的月光清亮,她张开手捧小半簇。 “我十几岁的时候沉迷打拳,多数时候打正规的、也打不那么正规的,因为比较刺激,有一回遇到了个玩命的小子,偷偷夹带了刀片在拳击手套里……后来我才知道那种不正规的地方涉。赌,因为我出了事,窝点直接被连锅端了,倒也是好事一桩。” 那样惊心动魄的过往,被楚淮晏说得平淡如水,他揉着路梨矜的长发,幽幽讲,“没有你脑补的那种悲情过往,我跟我爹妈没什么过节,不想报复谁。单纯是当时想那样做,就那样做了,发。泄无处安置的青春期躁。动,后来觉得没意思,加上也到年纪了,就改去玩车了。” 路梨矜一噎,蓦地想到前两年震惊四座的社会新闻,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平时在哪儿飙车?” “想什么呢你?”楚淮晏气乐了,“包了片山头,做环山赛道的好吧,我们这是正规赛车场玩车,而且不论我们这圈人惜命不惜命,在长安街飙,家里几个老爷子够往里添的?” 路梨矜莞尔,去亲他锋利喉。结,“那你以后千万活得长点儿,就当为了多陪陪我。” 她不要求楚淮晏为她不再做高风险运动,只祈祷这个人自在如风的活久点儿。 第37章 ————————— 路梨矜生怕给楚淮晏爷爷贺寿时自我状态不佳,提前练习了好几天的早睡早起。 平时熄灯才会上床的人频频在九点半躺平就位,眼罩耳塞一应俱全,不习惯的反而是尹悦华。 她迷迷糊糊地咬着路梨矜早起给自己带的油炸麻团,打趣她讲,“知道的是你要见家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周末结婚呢。” “……”路梨矜伸手去夺尹悦华的早点,嗔怒指责道,“吃得堵不住你的嘴是怎么的?” 尹悦华护着麻团躲开,求饶讲,“别别别,我不讲你了还不行吗?那今天晚上你还住寝室吗?” “不住。”路梨矜否定,又回到自己书桌前摸到钱包,拿了两张递给尹悦华,“晚上林晨学姐的硕士中期音乐会,我去不了,跟她讲了,你再帮我带束花给她吧。” 尹悦华边吃边点头,等把整只麻团咀嚼完,才开始吃水忘了挖井人,继续揶揄,“重色轻友还得是我们小梨矜。” 相熟的人是知道如何踩对方尾巴的,路梨矜微笑,反唇相讥道,“那前天是谁电话里骂滚,说这辈子再见他就是狗,昨天你跟谁吃的晚饭来着?” 尹悦华哽住,摆摆手叫停休战,正色讲,“提前预祝你见家长顺利。” 路梨矜摇摇头,透窗看向外面的绿意,“真算不上见家长。” 她还没天真到会认为楚淮晏能在他爷爷寿辰这样的日子里拉着自己到他爷爷面前,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这是您孙媳妇。” 虽然心酸,可路梨矜还是要承认,清醒时刻是完全没办法构想出自己与楚淮晏名正言顺的未来的。 这种挫败感绝大多数时刻都被甜蜜覆盖,夜深人静时才崭露头角。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考学路上的学生,已知没有清华北大的天赋,可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那就努力点儿、再努力点儿。 盼头这玩意,是支撑人好好活下去的最大信念。 但心理预设做得再怎么周详完备,事到临头还是慌乱无措的。 楚家的宅邸位于燕郊,古色古香的中式院落,入门有绿槐迎面,亭榭流水,池鱼游弋。 路梨矜选了身浅蓝色的刺绣旗袍,化清淡的妆容,尽可能的将自己隐匿在人群里。 他们来得很早,客人还未至,唯有持木仓警卫肃然挺立在门口。 直至被楚淮晏挽着手腕踏进内宅,路梨矜都还在忐忑不安,她客观上觉得不该以亲昵姿态入场,主观上又无法抗拒。 曲苓茏的出现像是束明亮的光,刺穿萦绕在路梨矜心上的雾霭。 小女孩大概昨晚是住在她外公这边,醒的很早,头发还没扎,呆毛翘着,穿可爱的粉红豹睡裙,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身后是喊她慢点儿跑得阿姨。 楚淮晏弯腰,精准地截住粉糯团子的去路,把她悬空抱起来,垂眼沉声教育道,“你想干嘛?翻天啊?” 曲苓茏委屈巴巴地眨着圆眼睛,冲在旁的路梨矜伸手,奶音喊,“我不要舅舅抱,我要老师抱。” “……”路梨矜无辜地望向楚淮晏。 楚淮晏长叹了口气,叮嘱道,“抱好。” 接着把小女孩塞进了路梨矜的怀抱里,又轻戳了下曲苓茏的脑袋,“你就仗着你太外公宠你吧,看你妈来了你还敢不敢。” “我、我、我。”曲苓茏支支吾吾地凑成整句,“那能别告诉妈咪吗?” 楚淮晏勾唇,慢条斯理地逗孩子,“那可就要看你表现了。” “老师。”曲苓茏眼珠滴溜溜地打转,转而持续向路梨矜求援。 大堂的异动最终引来了原本在饭厅吃早餐的曲老爷子,他握着卷报纸走出来时,路梨矜正搂着曲苓茏哄她。 “来了。”雄浑的嗓音将路梨矜震得一激灵,她循声看去,老人已是耄耋之年,满头银丝,精神矍铄、英气不减,眉骨处有块断痕,是峥嵘岁月留下的痕迹。 楚淮晏颔首,毕恭毕敬,“来了。” 曲苓茏在楚淮晏后面问候,“太外公早安,生日快乐!” 路梨矜笑容璀璨地立在原处,听见楚淮晏如是介绍自己,“曲苓茏的戏曲老师、路梨矜,跟我来的。” 模棱两可地说辞,由人理解。 曲老爷子目光随和,“吃了吗?” 路梨矜连忙应答,“我吃过了。” 老爷子慈颜讲,“小孩子不好教吧。” 路梨矜摇头如拨浪鼓,认真回,“她很听话,学什么东西都快,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小朋友。” 这话倒是没有半句参假成分。 “那就好。”老爷子转而看向楚淮晏,音色沉了些许,“洗个手去给你奶奶上香吧。” 最后曲苓茏还是如愿以偿,被交给了路梨矜短期照顾。 卧室里集合了所有梦幻元素,星空壁纸、滑梯床、泡泡球池……与整栋建筑的装潢大相径庭,看得出是真受宠。 路梨矜手指翻飞,灵巧地编着发型,曲苓茏坐姿端正,小口咬着巧克力威化棒,桌面还摆着杯冰镇可乐,含混不清地央求路梨矜,要她帮忙看着点儿门口,如果自己妈妈突然出现的话赶紧提醒她。 “不是。”路梨矜哭笑不得,“就算我能及时提醒你,你又准备怎么销毁罪证?” 曲苓茏怔住,紧接着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她的忧心时则多余,赶上曲老爷子生日,主家成年人都忙碌,没空来关心小朋友吃零食的问题。 就连路梨矜也不过是接到了她母亲的电话,拜托自己帮忙照看曲苓茏一会儿。 在书房门口徘徊不前,征询过曲苓茏母亲的建议后,路梨矜才谨慎的应允小女孩想进外公书房看书的心愿。 老爷子的书房坐北朝南,阳光扯过窗沿的有内黄花蕊的吊兰泼洒进来,红木漆面上光影浮动,正位悬挂副墨宝。 上书:海晏河清。 小女孩身高不及,看不到书架上的书目,路梨矜把她抱起来看。 靠书桌最近的玻璃柜中,功勋奖章无言诉说着老爷子的一生。 路梨矜不由自主地纠正站姿,凝眸仔细看去。 入目的先是曾经用过的帽徽、胸牌等旧物,汗渍血痕残存,立框中有多是合照,穿军装抗步木仓的青年们意气风发,然后是精心包装过的勋章。 三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 1927-1950年,二十三年艰辛。 路梨矜抱着曲苓茏鞠深躬。 偏好所致,靠近书桌的柜里陈列的多是军事纪实类书籍,怎么看都不合适小女孩阅读,忽地曲苓茏点到某块,“这两本顺序好像放反了。” 路梨矜揉她脑袋,纠正讲,“这书的摆放谈不上顺序。” 其实就三本,以三大战役分别命名,但路梨矜还是顺了曲苓茏的意,将《淮海战役》取出,放在了中间的位置。 “我太外公说,我舅舅的名字就取自这里和那里。”曲苓茏自顾自地讲。 路梨矜抬眼,指尖还停留在淮海战役的书矿上,眼神却窥见悬堂横幅。 不得不承认楚淮晏的名字起的真好,继承了祖辈的心愿,寓意极佳,上口也悦耳。 好到路梨矜唇齿间念及时,有落泪的冲动。 曲苓茏摆弄着自己前襟的蝴蝶结,眨眼软语问,“老师以后会当我舅妈吗?” 童言无忌,喜欢谁就希望同谁真正意义上沾亲带故,可路梨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决定权几时都未曾落至她手。 朝升的日光刺痛眼帘,路梨矜愣了半晌,轻啄曲苓茏白嫩的脸颊,尽可能要自己的笑不那么难堪,轻声细语答,“可能会的吧,快挑一本,等下就该准备给你太外公贺寿啦。” **** 曲家的戏楼搭在后院,三面观的戏台,视野开阔,台天幕有黄色金丝缎绣制的吉祥图案,四角柱上替代大斗的设雀翘角重檐,栩栩如生,以朱漆镏金楹联,行楷遒劲,笔走龙蛇。 [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1楹联,出处不详] 戏台正对着观戏的二层看台,一层是敞间,方便老友聚会,二层是隔间,便于商务议事。 曲小公主众星捧月,路梨矜牵着她,一路意外得到了许多瞩目,人缩进戏楼后台才堪堪松了口气。 计划里曲苓茏不用化油彩和换戏服,直接唱就好,是开场戏,用不上多专业,心意*到了就好,路梨矜弯腰,将她压皱的公主裙裙摆里正,才捧起自己的京胡,认真确认道,“茏茏准备好了吗?” “我会加油的。”曲苓茏目光坚定。 有的人天生就能震场,曲苓茏完成的相当漂亮,字正腔圆,高亢激昂,迎得看台掌声雷动。 路梨矜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把她送回家人哪里,总不能等下再带着人家孩子一起坐客桌吃午饭吧? “孩子那么难带啊?”楚淮晏大马金刀地坐在看台横栏上,指尖青烟弥散,眼里噙着笑,开京腔戏谑,抬下颌指自己旁边的空档,“过来陪我坐会儿。” 当着他爷爷的面也没见得人有多正形,路梨矜坐了,但没那么靠近,是个合乎情理的距离,然侧腰很快就被摸过来的手掌扣住,人被带向了楚淮晏那边。 她羞赧又气急,却不好当面发作,单手把手机屏幕戳的冒火星子:[你爷爷看着呢。] 楚淮晏衔着烟慢条斯理地回她:[那你说怎么办吧,这是老爷子家,我让他闭眼也不合适吧?] “……”路梨矜无言以对,认命的由着他把自己圈搂在怀里。 屋门没关,方便来客贺寿,陆续有人进出,皆举止得体而有分寸感,对路梨矜和楚淮晏的暧。昧姿态视若无睹。 直到李澄的出现,仍是如此。 路梨矜视线虚空逢迎上李澄视线的须臾,连血液都凝固,本周日他们师门的聚会原本就是暂停,因为老师“有事”。 每年的月份与节假日都不尽相同,她从未刻意关注过每年六月的八号老师去哪里,做什么。 成年人恋爱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要看是跟谁,年年贺寿献唱的旧友,有多少可能不知道甄乐的存在? 又将如何看待自己,因为受到了亲厚如亲子的照料,才惶恐辜负老师对自己的希冀。 路梨矜粉唇开合,欲言又止。 长此以往的戏曲表演功底使得李澄和路梨矜都神态自若地装作不识。 心绪千回百转,落到明处是几不可闻的叹息,楚淮晏就那么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抽两口烟,直到自己有个通话要接,不好多留叨扰才起身,连带着把路梨矜一同带了出去。 “你随便转转,我接个电话?”他捏了把细腻的后颈,喉结滚动,温和讲。 路梨矜点头讲,“你忙,我自己玩。” 楚淮晏满意地按她的发旋,“乖。” 看台到戏楼以最佳视觉距离建设,最多不超过二十二米的距离,路梨矜走了十分钟,双腿如同灌了铅,踌躇着怎样面对李澄。 我爱楚淮晏这个人,无关他是谁,我宁可他谁都别是,请您相信我。 分心踏空台阶,脚踝扭了下,痛感不太明显,她没当回事,伸手将小高跟穿好,继续往前走。 默念过多次的解释没有用上,李澄见她来了,没有半分责怪,只是压着月琴的弦,平和地讲,“正好你在,等下陪我唱一段?” 骨鲠在喉卡的路梨矜不上不下,这个时候带她上台献唱,力挺的意思太足,她用泛白的食指指节揉鼻尖,哭腔答好。 李澄拍了拍她的肩,“喜欢就好。” “我喜欢的。”路梨矜恳切答。 师徒俩各唱《生死恨》的一节选段,音域宽广,唱念俱绝,赢得满堂彩。 楚淮晏不在看台,对路梨矜来说,实在是喜事一桩。 直到下台跟老师告别,路梨矜才迟钝的感觉到痛感,脚踝处火辣辣地疼,轻微泛红,还没有肿起来,她弯腰揉了两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楚淮晏大抵还在通话中,没有网络信号,微信语音未能打出去,路梨矜等了几分钟,又打了一个,还是打不出去,遂放弃,直接往前院走,准备回头再通知楚淮晏一声。 今天的运势不知是好还是坏,远远地望见石桥上坐着的利落身影。 路梨矜咬着牙蹒跚挪过去,很轻地喊了声,“楚淮晏。” 楚淮晏侧目看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与人讨论着政府对某块地的未来规划。 日光在他肩头翩跹起舞,渡了层柔和的金光,路梨矜隔着几节台阶仰视楚淮晏,左脚脚踝疼痛剧烈。 六月仲夏,彻骨的寒意始终没有从路梨矜躯体里褪开。 跨不过去的何止眼前的四节宽阔台阶,还有太多的事情。 她是真的上不去。 而楚淮晏毫无必要、也并不想为了她走下来。 第38章 ————————— 路梨矜拖着左腿艰难跨出曲宅大门,才泄掉最后一口气,蹲下发了很久的呆。 她给楚淮晏发消息讲:[我有急事要回趟学校,就不等你了。] 说了不等,其实还是在门外保持蹲姿发了半个钟头的呆。 高端别墅区自不会有出租车通行,电话叫车等了很久,也不能开进区域内,路梨矜走走停停半天到门口上车时,打表器上的数字已经破百。 窗外绿树葱葱,景色不断后置。 “小姑娘住这儿啊?”司机欲同她闲聊,得不到回应后吃瘪的打开了车载广播,销售在喋喋不休的卖着高端西洋参,仿佛吃了就真能长命百岁。 路梨矜阖眸撑手支着脑袋,都避不开日光在眼睑刺下跳跃的光斑,逐渐适应痛感后,知觉迟钝起来。 她反复回忆李澄刚才看到在楚淮晏怀中自己时的神情,试图翻检出一两个不悦的细节。 路梨矜找不出来,反而更为此羞愧难当。 年初订婚的事情没有告知李澄,年中与楚淮晏厮。混也仍旧隐瞒,谁能保证来客中没人同时参加过两场宴请,又将会如何看待。 世事环环交错又打结,卸不下的九连环。 早知道今天不开了,可哪里去找早知道呢? 宿舍在五楼,没有安装电梯,全靠步行,尹悦华周末难得没回家,得到消息急三火四地冲下楼,小跑着去宿舍区门口接路梨矜。 “姑奶奶,你是我唯一的姑奶奶。”尹悦华气喘吁吁地冲她伸出手,上下把人打量了一整圈,评价道,“要不是你只有脚踝受伤,我还以为今天你上门见家长,他们家直接一出物理版本的棒打鸳鸯呢。” “……”路梨矜被说得哭笑不得,拉着她在花坛边荫蔽处坐下休息,又随手抓到张被人扔在花圃面上的的订餐传单,垂眼仔细看了起来。 尹悦华被她这操作震得一噎,连忙去探路梨矜额头,自言自语说,“也没发烧啊,你不是傻了吧?” 路梨矜摇头,认真回,“总要吃饭的吧,现在这情况,我等下肯定下不来,你愿意再下来一趟拿饭吗?你吃什么?” 尹悦华选了份咖喱炸鸡饭,等路梨矜礼貌的打完订餐电话,才敲着膝盖追问,“你真的喜欢楚淮晏吗?” “为什么这样问?”路梨矜疑惑反问。 尹悦华把手里的传单折成纸飞机,不太精准地投向斜前方的垃圾桶,没扔进去,只能捡起来手动投掷。 “我不知道怎么讲啊,就是感觉你平静的有点儿过头了,这样他不送你,你都不生气的。”尹悦华背手在路梨矜面前来回踱步,半天憋出这样一句。 正午的强光漏过槐树椭圆的叶片,斑驳满地,微风拂过,路梨矜的目光追随着光影移动,平和地说,“他没有看到我受伤,当时他在通电话,站在高处,他这人也从不往下看。” “而且。”路梨矜闷声讲下去,“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喜欢他,才不希望他为我感到为难。” 两难境地里,自己扛下,是我的对你的真心。 尹悦华没有再说什么,她弯腰,很轻地抱了下路梨矜。 午后路梨矜才收到楚淮晏的消息,迟来的体贴入微:[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对于寻常人,说话是门技术活。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与“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忙的”。 语义相近又相差万千里,前者是能力范围内为你做事,后者谦逊却无所不能。 路梨矜随便扯了由头敷衍过去,楚淮晏也没深究。 深夜里万籁俱寂,脚踝的疼痛越发明显,失眠的路梨矜在顾意的朋友圈里见楚淮晏。 他在照片的角落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杯,无名指上钻戒折射着闪光灯光,熠熠生辉,无法忽略。 **** 睁眼熬到天亮,脚踝受伤处不光没有自行恢复的迹象,反而肿胀如发面馒头,下楼去校医院看脚的过程中撞到了同学。 人缘较好的优点在关键时刻体现出来,得知路梨矜崴脚后,同学们愣是为她攒出了不少医疗设备。 跌打损伤药膏堆了半个桌面不说,连拐杖都凑出了双对的,最夸张莫过于轮椅。 “这事我去年出车祸骨折时候用过得,脚受伤这事我有经验,你拄拐下楼,再换轮椅,出行绝对无忧。”同学拍着胸脯保证道。 路梨矜连连道谢,她行动不便,干脆憋在寝室里剥了整箱的榛子,力求让每个来送过东西的人都吃上。 周一甚至轻伤不下火线的继续去上课,无意间佐证了前阵子她请假是发烧病中,实在起不来床的“事实”。 楚淮晏不是个习惯通过手机调情的人,回复也总是有一搭没一搭,路梨矜在交代过他记得给白金龙鱼喂食后有意无意的降低了联系频率。 曲苓茏的戏曲课程展示是上周六她外公寿宴上的表演,路梨矜收到了她母亲一笔不菲的转账,比原定的课时费多出近一倍,多到足够支付她明年的学费与生活费。 曲苓茏母亲讲多余的是奖金,自己女儿学得很好,兴致斐然,只是接下来有扬琴课程的考级要准备,才不能继续匀出多余时间学习戏曲课程,日后有机会的话,还希望路梨矜能继续执教。 话说到这份上,路梨矜也不再推诿。 课程结束后,连周三见面的契机也消失了,路梨矜转而抢了个大学生创业讲座去听,倒不是有创业的意图打算,纯粹是听一次讲座给加0.2的创新素质学分。 她没参与社团活动,这类学分紧紧巴巴,要靠着参与讲座和活动来凑够。 这类讲座要么邀约社会知名人士,要么是刷脸请杰出校友,路梨矜本着浑水摸鱼的心坐第一排,纯粹是因为阶梯教室,往上走要爬楼梯,她目前不方便,懒得动。 讲座六点钟开始,不少人带着外卖来教室吃,路梨矜被迫没头没尾的听了段八卦。 “听说了吗,今晚演讲临时换人了。” “无所谓,换谁不是混学分。” “……不是啊,你知道她怎么上位的吗?我听说她家里条件不好,靠着贫困生助学金度日,后来不知怎地,傍上了京圈少爷,被硬生生捧起来的,那几年总有豪车开进学校接送她。她能创业,还是公子哥儿砸钱投起来的呢。”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而且家里条件差学艺术啊?” “我表姐之前跟她同届同专业,那能不知道吗?不是一开始就穷,因病返贫你知道吧?她是好像考上以后条件才不行的,而且这事当时学校里都传遍了……闹分手在学校外面放了一宿烟花、怕天气热到她,给全校的寝室都捐了空调,根本不避人好吧,你看看人家现在摇身一变,成功人士。” “是不怎么光彩,但毕竟阶级跨上去了,要不说同人不同命呢。” “倒也是,这机会给我,我也心动。” 非议她、诋毁她、又换位思考,迫切地想成为她。 真是可笑可悲。 路梨矜置若罔闻,专注地打着俄罗斯方块。 意外的是来演讲的是“熟人”。 “抱歉,你们蔡龚学长的飞机因为极端天气原因无法起飞,临时换了我来给大家做讲座,我叫叶清,2005级声乐系毕业生,目前拥有一家游戏公司……”台上的女性穿黑白职业装,容貌温婉,声线柔和,有条不紊地分享着经验,“首先你需要确定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伙人,拟定一份详实的策划案……” 路梨矜仰头,注视着这位直系学姐,恍惚间又回到了飘雪的冬日,叶清逆风吐掉烟圈,毫无敌意的那一句,“可能是境遇相似吧,从前的我,跟现在的你。” 叶清竟没掺半分假,只是当时路梨矜没弄明白。 跟楚淮晏这条路走到黑,多年后自己大概也不过是别人口中的笑谈一桩。 如坐针毡地等到讲座结束,真想创业的有志青年上台找叶清答疑,路梨矜拄拐靠在旁安静的又等了很久。 “不好意思,我今晚约了人吃饭。”叶清礼貌地回绝了对方共进晚餐的想法,收拾好桌面的东西,径自走到路梨矜面前,老友般熟稔地讲,“走吧,可以去吃晚饭了。” 路梨矜怔忪,笑着讲,“好。” 她们从后门出来,在鲍家街的馄饨摊落座,夏天合适露天吃,街边也支了简易的桌椅板凳。 现包的大馅馄饨被阿姨推入沸水,虾皮、紫菜与生抽香油打底,馄饨水直接冲汤,再撒蛋皮和葱花香菜,平平无奇的一碗,慰藉了无数央音学子的胃。 小店谈不上卫生条件,叶清用自带的纸巾仔细给路梨矜擦塑料餐具,擦到自己的时候才缓缓开口,“我之前在辅导员的微信里看过你的,带我们那届时候她刚刚研究生毕业,和我关系很好。” 路梨矜点头附和,“迟导人真的很好。” “你听过关于我的那些流言蜚语吧?”叶清忽然自顾自的提及,“我跟胡彦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那时候我大一刚开学,上完了一二节课出来吃早午饭,而他是通宵喝酒不舒服,找馄饨摊醒酒来的。” 路梨矜握着醋瓶的手微顿,今天这顿馄饨也许不必加醋来调味,她轻声问,“然后呢?” “……反正我们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混在一起了。”叶清讲得很慢,有时要吃完整只馄饨才会继续,“其实我根本不是音乐生,我小姨是音乐老师,小时候我就寄住在她家,学到了很多,我大半个中学时代都是搞信息竞赛的,直到高二我爸病了以后才开始想着来考音乐学院的。” 她们选的位置在路灯正下房,光亮得惊人,以至于路梨矜能窥见叶清眼底闪烁的碎星。 “考上央音,大一开始就能接家教的活,而继续读计算机,我打底还需要再四年,就是我侥幸能上清华也没用,谁家家长要个没参加过高考的竞赛保送生来给自己孩子补习啊?”叶清话到半截,甚至去隔壁的超市拎了半打北冰洋出来,她拍掉路梨矜准备拿汽水的手,蹙眉关切斥责,“你脚不要了?好之前都不许喝冰的!” “知道了。”路梨矜悻悻舀了勺馄饨汤,压不下心头苦楚,补充讲,“我考央音的原因跟你大差不差。” 恰有一技之长可以拿来变现,迫于生计选最捷径的路,谁有资格责怪? 梦想抛到高空再掷地,究竟能听几声回响? 路梨矜甚至能替叶清补充许多故事细节,悬崖峭壁上有人递来了跟安全绳索,明知接了会把自己推入另个深渊,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接过来,迅速把自己套进去。 “我能猜到,所以我当时那样劝你,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不好跟,不过我还是要说谢谢,我能有今天,绝不是我自己比别人有能力,每年清华计科毕业的学生上千,筚路蓝缕、栉风沐雨的又何止我一位?” 叶清认知清晰,且坦率得可怕,路梨矜下意识地把她归于同类的行列,见她愣是把北冰洋喝出了饮酒的气势,路梨矜打趣说,“要不然你喝酒吧,等下我开你车给你送回去。” “好乖啊你。”叶清笑意绵绵,“我要是楚淮晏的话,我也喜欢你。” 路梨矜耸肩自嘲,“也不知道能喜欢多久,不知道以后走投无路,学姐能不能给我个工作机会。” 叶清粲然一笑,“那怕是不能了。” 路梨矜是随口一提,以为是对方当真的婉拒,刚准备给自己找台阶下,却没想到叶清肃然给了解释,“我的公司已经在走转让流程了。” “唉?”路梨矜递给她个困惑的眼神。 叶清转着玻璃瓶,平静讲,“我曾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做出国产3A(泛指的是高成本、高质量、高体量的单机游戏)游戏,但实力有限,再给我十五年都未必,所以就到这里吧,我拿了硅谷一家跨国科技公司的offer,下星期就走。” 路梨矜是个休于刨根问底的人,她颔首,送上诚挚地祝福,“一路顺风。” 2012年,遍地都还有邮筒,寄信和明信片还是联络感情的主要方式之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一种时空信件的风潮。 即在这一刻写下给几年后自己的信,由店主代为保管,到时间再代为寄出。 大学校门外不开上两家,都对不起现成的客流资源,路梨矜和叶清对视后默契地踏进店面,各自持笔开始给未来的自己写信。 叶清的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她转身去店门外接电话,动作幅度颇大,带飞了还没来得及封装的信纸,路梨矜帮忙拾起,无意间看到了信上的字。 其实就一句话,字写得很大,近乎填满了整页信纸。 小楷清丽:[如果非要给在胡彦身边这七年做个评价的话,那开始就错,错到如今,谁都难辞其咎,但哪里都值得,恋恋不舍。] 路梨矜如鲠在喉,她潦草的写完自己这封,给自己选了个最常用的五年期,填地址时自暴自弃地写上了楚淮晏常下榻酒店的。 有些事精心其实也没什么用,因为网络时代如海啸般来袭,隔年校门外的“时空邮箱”就歇业转让,店主携信失踪,总不能为了封信报警。 叶清这通电话有点儿长,路梨矜打开微信,看到舒悦窈和楚淮晏发来的消息。 楚淮晏的才发来十几分钟,舒悦窈的则有一个多钟头。 楚淮晏:[明晚跟我吃饭?] 一只梨梨:[我明晚有个讲座要听,学分不够,要努力凑。] 你窈:[之前跟你讲想帮你牵线约个词来着,现在写好了,初稿我发给你看看,周六你有空吗?到时候出来见个面详谈?] 路梨矜点开名为《合衬》的文档,光是词作署名那栏就足够使她心潮澎湃。 两年前林君故的署名横空出世,与香港殿堂级歌王罗百先和顶级音乐制作人陈寻合作了爆款金曲,这两年的词作也多为流传甚广的佳作。 能跟这种词作合作,路梨矜根本没理由挑剔。 她迅速回了舒悦窈:[谢谢,我刚刚没看手机,周六可以,时间地点你定就好。] 叶清不知什么时候结束通话进来的,她把自己的信封装,靠坐在长桌边缘,一次又一次的整理着折痕,中分刘海垂坠下来,模糊神情,不知是在对自己讲,还是在对路梨矜说。 “其实哪有天长地久,得到永远比失去多。” 路梨矜的手机屏幕还没有灭掉,《合衬》的歌词对她露出动人微笑。 后半句的结果已然印证,前提条件还会远吗?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次。 哪有天长地久。 第39章 ————————— 作词分两种,一种是先有词后有曲,另一种是先有曲后填词。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编曲人与词作者沟通更多些,少有非创作型歌手来干预的可能。 路梨矜也自娱自乐的编过曲,能明白那种虚无缥缈的风骨,虽然没什么用,但它就在那里。 一笑轻生死可以,改我一个调,你想都别想。 不知道舒悦窈与林君故究竟有多深的私交,才能在作词上征求到自己的建议。 失眠勉强睡着,逢天亮前下了暴雨,路梨矜被雷声惊醒,再难安眠,索性又按亮手机,看起了《合衬》的歌词。 用词典雅、尾韵朗朗上口,讲述了一段哪里都合适,但就是走到陌路的故事,路梨矜实在没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 如果这首《合衬》能够顺利发行,前景必然无量。 粤语天生就带着痴缠的调子,正合适苦涩情歌,路梨矜试着以自己的方式来默声清唱。 一口气唱完整首后,心跳快了一拍,正好弥补了雪夜初见,为楚淮晏漏掉的那一拍。 路梨矜翻身时不小心踢到床边的栏杆,痛得呲牙咧嘴,但毫不生气。 她沉浸在喜悦之中,就连潮湿的空气和烦闷雨声都变得舒适宜人起来。 往后登上春晚的舞台、各类奖项拿到手软,都未能再找回此刻的澎湃激动。 校医交代路梨矜好好休养,她情况算不上多严重,没到骨折的程度。 路梨矜谨遵医嘱,这几天都在寝室和教学楼这一亩三分地往来,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校外的馄饨摊,然而并无什么大用处。 熬到周六,不见好转,脚踝红肿没消,还是要单脚趿拖鞋,得拄着拐去见舒悦窈,形象管理彻底失败。 舒悦窈约在skp,路梨矜没有疑义,结果连大门口都没能进去,确切的说是刚下出租车,就被扑过来的粉白小蛋糕搂住上下打量。 “怎么搞的?没事吧?”舒悦窈今天穿lolita,粉白为主色系,双马尾娇俏可爱,发带随着动作轻扬。 她蹙眉,自我埋怨道,“都怪我,不该让你出来,我去找你就好了。” “……我自己下楼梯踩空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路梨矜笑着跟舒悦窈贴脸,“没事的,就是扭了一下,看着挺严重,过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舒悦窈仍锁着眉,小声嘟哝,“那也遭罪啊,这大夏天的,多不方便啊。” 只有女孩子才能精准理解女孩子的不易,尹悦华特地给路梨矜买了个塑料凳子摆在卫生间,让她冲澡时候坐着,防止滑倒再度受伤,可早上洗脸还是要金鸡独立了,扑两下水,就要扶着盥洗台休息半分钟。 路梨矜长叹了口气,承认下来,“确实挺难受的。” 她扬手去抚舒悦窈的眉头,手动帮她展眉。 “本来还想带你看看我的新宠物,竖琴海豹表情包呢,你这样可以穿鞋吗?”舒悦窈边给自己司机发消息,边询问道。 路梨矜黯然,“肯定是不行的。” 舒悦窈思忖片刻,“也没事,隔着玻璃一样看,等你好了我再带你来摸小海豹。” 舒家的司机来得极快,路梨矜几乎没有多余的移动,就又被送上了后座。 “我们去哪儿?”路梨矜好奇问。 “去喝骨头汤。”舒悦窈一脸笃定,“以型补型很重要。” 路梨矜忍俊不禁,“看不出啊,窈窈你这作派还挺老旧啊。” 舒悦窈耸肩,“老一辈这样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反正吃什么不是吃呢,你就当我想喝汤,你作陪。” 汤店大隐隐于市,开在家居民楼里,菜牌是每日粉笔黑板写的,只提供外卖。 今天就只有三种汤,筒骨汤、土鸡汤和猪蹄汤。 朴实无华的北方系汤品,所见即所得,没有半点儿枸杞党参之类滋补品的存在。 舒悦窈是熟客,而路梨矜拄拐又显得实在行动不便,老板把自己熬汤等候时的茶桌空出来给她俩喝汤用,搭配的主食是旁边超市里一块钱两个的白面馒头。 汤熬得浓白,只加盐和白胡椒粉调味,猪脚软烂脱骨,入口即化,心理安慰剂作用拉满,路梨矜觉得自己喝完这碗汤就能跑个八百米。 正赶上午饭点,来来往往不少自带餐具来买汤的人,生意相当兴隆。 “以前我在附中念书。”舒悦窈搅着汤水,悠悠讲,“大家嫌弃学校食堂,都是出来吃的,他们男孩子三天两头打球杵了手崴了脚之类的,每次有人负伤,大家总要集体来打包汤去别家吃饭,所以今天也不算为你来的。” 上周路梨矜还在忧心楚淮晏飙车万一出事,这周就见到了活的案例,在舒悦窈的描述里,她得知两天前闻落行与容磊在参加山地拉力赛时出了车祸。 车祸原因纯粹是人为,临近终点时谁都不肯刹车反而加速,导致一位坠湖、一位撞上假山。 人要是不惜命,几条够作的 舒悦窈将筒骨里的骨髓抠出来吃干净,才下总结,“你说闻落行他怎么没死了啊?死了我就不用继续喜欢他了。” “……”路梨矜哽住,默默竖起大拇指,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可以去死啊,这种洒脱豁达,若真能做到就好了。 吃饱喝足后舒悦窈打包了两份汤,让司机等下送去济合给闻落行与容磊。 到底还是惦念。 跟楚淮晏跟得久了,富家公子小姐行事见多,为了合法饲养一只小海豹而买下座水族馆这种事,竟也觉得稀松平常。 深水与冰山雪地,完全的复刻了极地的生存环境。 舒悦窈这只竖琴海豹是标准的表情包素材,通体雪白,椭圆而腹部鼓起,挥着爪子拍肚皮和抱着球仰泳都显得憨态可掬。 驯养员往她们站处投掷食物,让竖琴海豹注意到路梨矜和舒悦窈的存在。 路梨矜隔着厚玻璃和浮在书中的小海豹对视,夸奖道,“它好可爱呀。” “对呢。”舒悦窈眉眼弯弯,“它叫抱抱,拥抱的抱,你要快点儿好起来,跟我一起进去摸它肚皮呀。” 路梨矜点头,“好的呢。” 面对深海时往往可以使得内心宁静,或许人造的也有类似用途,冰层折射着幽**光,水波粼粼。路梨矜和舒悦窈人手捧着半个西瓜看竖琴海豹的日常生活,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起关于《合衬》的词作。 舒悦窈讲林君故是个社恐,长居港城,所以只能通过发消息的方式交流,希望路梨矜不要介意。 “能与老师合作是我的荣幸。”路梨矜自不介意,交流工作内容而已,又不是叙旧,哪怕全是邮件沟通也无甚所谓。 她是在舒悦窈津津有味的“复述”起《合衬》创作灵感的时候察觉到的不对劲,余光里舒悦窈刚才并没有操控手机。 “总有不信邪的爱侣要试试走芬梨道,相爱到最盛时,都以为这段爱情能轰烈到最后,实际上……” 芬梨道是港城太平山顶下的一条路径,因为粤语里芬梨与分离同音,使许多情侣避之不及,这算长居港城者才有的常识,屏幕暗下而舒悦窈的讲话未停止时,路梨矜的猜测算是彻底做实,但她没有拆穿。 追根溯源在人际交往关系中绝不是褒义词。 “……总之很感谢你喜欢这首《合衬》。”舒悦窈顾盼生辉,“希望以后我们还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路梨矜详装不察,笑容璀璨道,“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会尽全力。” **** 帝都济合,私立三甲医院、星级认证五星、HIMSS(医疗信息与管理系统学会)认证6级、集结了国内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同步更新国内外最先进的医疗设备。 有阎王让你三更死,济合留你五更半的美誉,但独独没人告诉过路梨矜,这家医院曲家控股近一半。 她陪舒悦窈来医院探病,也顺便看了下自己的脚。 医生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要求路梨矜拍片,她照做,缴费开单后等候在科室门口。 “你去嘛,我又丢不了。”路梨矜撺掇着想去卫生间的舒悦窈快去。 科室门被从内推开,路梨矜撑拐起身,准备往里面进,迎面撞上满目的黑,视线向上移,是张昳丽到令人惊心动魄的脸。 路梨矜学艺术,美丽的容颜见得太多,但每次见到池妄,还是会觉得心笙摇曳。 “我来体检。”池妄率先解释。 路梨矜点头,她根本不需要说明自己为什么而来,与池妄擦肩而过。 舒悦窈很快回来,来得及扶她下床,意外的是路梨矜再出来时池妄仍旧在,他面无表情地斜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滑着手机,似乎是在等人,路梨矜下意识地认为他在等舒悦窈。 “路梨矜。”池妄叫住她,嗓音清洌,“我很多年前见过你。” 路梨矜怔愣,茫然地看着他。 池妄淡声补充,“在港城,饮歌大赛。” 他们之间隔着走廊的宽度,不远不近,窗口有光泼进来,满地鎏金。 路梨矜其实就参加过一次,四年前,为了参赛奖金,她翻唱了首《我的骄傲》,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头奖。 那时有音乐制作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想要签约她做职业歌手,路梨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从没想过在港城发展。 他乡非故乡,比起港城,帝都让她心安。 兜兜转转到今天,居然在筹备粤语单曲,命运就像是个闭环。 “我曾经想签下过你,你拒绝了。”池妄讲,他也只是短暂的欣赏过她一首歌的时间,否则不会花了这样久,才想起自己是见过路梨矜的。 路梨矜的笑容抽开又聚回,她上前两步,仰头凝眸看向池妄,“抱歉,让你失望了。” 池妄居高临下地看她,摇头答,“我没失望。” 从未期待,何来落空? **** 闻落行与容磊住双人vip病房,条件好的像是酒店总统套,连会客厅都自带了,生怕位高权重者开会找不到场子。 两位伤者目前状态良好,林故若坐在容磊床头,素手削一只苹果,她在路梨矜震惊的目光里把苹果皮喂给容磊,自己吃果肉。 顾意大剌剌地瘫在阳台躺椅上晒太阳,实在看不过眼,企图阻止道,“我说若若你也别太过了。” “就是!”舒悦窈义愤填膺地接腔,“你怎么能只给他吃皮呢!” 她也从果盘里拿了只苹果,又握起水果刀……一起递给了闻落行。 怎么讲呢,路梨矜只能说,玩极限运动的人身体素质就是好,闻落行都腿打石膏了,还能利索削了个苹果,在递回给舒悦窈之前问询,“要给你切块吗?” 舒悦窈把托盘给他,得到了一份苹果果切,翘脚吃了起来。 顾意绝望地用书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佢哋一直咁相处吗?(他们一直这样相处吗?)”路梨矜忍不住开口,问站在旁边的池妄。 她用粤语说,自带加密效果,除开舒悦窈外,再没人能听明白他们的谈话。 池妄垂眼,回了个,“嗯,一直咁。” 话匣就这样打开,舒悦窈的《合衬》原本就是准备通过池家的音乐制作公司发行,路梨矜同池妄了解起目前发歌的营销模式和所需费用等。 楚淮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一周没见的姑娘在跟池妄拿粤语喋喋不休的交流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落座在她隔壁的空位,路梨矜随之噤声,盈然望着他,故意消磨了一周没有见面,是有点儿想他的。 葱白似得指尖越过真皮沙发扶手,隔着衬衫碰到楚淮晏劲瘦有力地手臂,试探性地戳了两下,又迅速缩了回去,楚淮晏仿佛感知不到她的触碰。 路梨矜眼皮痉挛,她有种被抓包的错觉,磨蹭着不知道怎么辩白,难道说我只是在跟池妄谈我自己的“前途?” 借他攀附来的康庄大道,惹他不悦,简直大忌。 楚淮晏也没给路梨矜机会讲,他神色泰然,跟两位主治医生分别问候了闻落行与容磊的伤况,又交待了几句,就起身往外走,根本没给路梨矜留下半个眼神。 “……”路梨矜急了,她叫人,“楚淮晏。” 楚淮晏举着手机,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脚步未有停留。 池妄把支在墙边的拐杖拿给她,路梨矜撑起,一蹦一跳的追了出去。 她走路困难,又顾虑在医院,不好大喊大叫,最后终于借着楚淮晏等电梯的间隔拽住他的衣角。 “找我干嘛?不是跟池妄聊得很开心?”凉薄透着寒意的声音自头顶倾泄而下。 第40章 ————————— 细瘦的手指用力把衬衫攥紧,材质顺滑的布料被揉皱,路梨矜昂头,长睫轻颤,眼里有水光潋滟,眼尾泪痣生动。 一副可怜模样,像是被欺负得狠了似的,小家伙养得久了,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楚淮晏嗤笑,命令道,“松开。” 闻言路梨矜直接抛开拐杖,以金鸡独立地奇特姿势,把左手也用来拽他……衬衫。 勇气可嘉,却不够多。 甚至不敢去拉他的手、或是扑进怀里抱紧。 “我没有。”路梨矜语速飞快,“我连他联系方式都没有,刚刚才在楼下撞到的,窈窈给我介绍了词作发粤语单曲,池妄是音乐发行方,所以我刚刚才问了他一些关于工作的内容” 她迫切地想撇清关系,赌徒的心理占据上风,“……我们真的没有聊很多,刚说几句你就进来了,要不信你可以去查监控嘛。” 说到最后带着点儿鼻音,楚淮晏感觉自己再多说半句,路梨矜就准备哭给他看了。 楚淮晏好整以暇地睨着她,阴阳怪气讲,“所以梨梨的意思是怪我进去的不是时候了?” “我没有。”路梨矜使劲摇头,活像只拨浪鼓。 电梯“叮”得发出响声,着白大褂儿的曲楚出现在两人左侧,他沉默地按着电梯开门键,迟疑了半分钟,才试探性地提示,“要不你俩换个地方讲话?” 好人家谁情侣吵架堵医院电梯口啊,得亏这层是特级病房,不然你们俩早让推着病床的家属创了。 楚淮晏点头,接纳了曲楚这个建议,对路梨矜重复道,“松开。” “……”路梨矜也意识到地点的错误,但她没办法,她着急时候给拐扔了,只能低声喃喃,恳切讲,“我松不开。” 楚淮晏握拳,虚虚敲了下她的脑袋说,“扶着我腰,或者手都行,你这样拽我,没法抱你。” 熟悉的檀木混着苦艾酒的香味涌入鼻腔,驱散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腰被单手抠住,楚淮晏轻而易举地将她抱离地面,正准备移动,就听见路梨矜又软音念着,“我的拐杖是别人借我的,我还得要呢。” “我上辈子可真是欠你的。”楚淮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摸到手机拨了通电话,“回来帮我捡个东西……对,就在你刚路过的电梯口。” 路梨矜默然把脑袋对着楚淮晏胸膛,听见身后传来温润含笑的男声,喋喋不休地问着,“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要我送你们去地下车库吗?不然我去给她弄个轮椅吧?” 楚淮晏额角青。筋微浮,“你能少说两句话就谢天谢地了。” “哥你看你,我都滚了,你让我滚回来,现在又是这种态度。”曲楚摊手,反复确认讲,“那我走了啊,真不需要帮忙吗?” 楚淮晏言简意赅地回了他个“滚”字,快憋死的路梨矜终于得到喘。息机会,她侧头,小幅度的呼吸,但是这样贴近的姿态,一呼一吸间都带动着另个人的起伏。 “最近在躲我?”楚淮晏话锋一转,直接略过了关于池妄的话题,“都快残疾了,还不跟我说?” 送命题连续不断地被抛出,路梨矜双手环抱着劲。瘦腰线,含混嘟哝着试图蒙混过关,“不是的,我最近是太忙了,而且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们大学生,快到期末时候,三天一本书。” 楚淮晏捏着盈盈不堪握的腰,不接路梨矜话茬,“我是好学生,不知道。” 路梨矜心说我要是信你还不如信鬼,没见过人旷课挂科,还没见过顾意吗?我就不信他也好好学习了。 “那现在你就知道了,为了奖学金,期末这个月,我都是努力学习的。”路梨矜竭力为自己着补。 小姑娘的天鹅颈纤长,细腻如璞玉,楚淮晏时常觉得自己稍微用力就能摧折,他捏着路梨矜的后颈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狭长漂亮的含情眼是古潭,静水深流,镜面般映出女孩子娇俏可人的神态。 路梨矜屏息,她在被掌。控、在被看穿。 能够掩饰太平的方式是亲手捧出更为澎湃汹涌的爱意。 “楚淮晏。”路梨矜柔声叫他,“你可以弯下腰吗?我踮不了脚,亲不到你。” 楚淮晏扬眉,“行。” 人被托抱着微微举高,楚淮晏低头,温热的唇覆过来,撬开唇。齿,长驱直入地贡献领地,扫过上颌时路梨矜忍不住地颤。栗,大脑被放空,昏昏沉沉地接吻,四下的场所被忽略,眼前心底都只能容纳楚淮晏而已。 连缺氧到换气的时间都并未被放过,滚。烫的呼吸醺红耳垂,楚淮晏喑哑低沉的嗓音敲在她心间,“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给我说,乖乖留在我身边就好。” 位高权重者一诺千金重。 但从不包括自己的婚姻、未来、及百分百的爱。 贪多必失,路梨矜笑着迎过去,同楚淮晏继续缠。绵亲吻。 有全家人相约来看望产妇与新生儿,言笑晏晏,逢人就递小巧的礼糖盒,他们没打扰这对正在拥吻的恋人,悄然在窗台留下了正红色糖盒。 路梨矜瘫在楚淮晏怀里,伸手将糖盒勾过来。 精致又漂亮,正面印着“李”字,抵是家族的姓氏,除开贵价的糖巧搭配软中华外,还有张祈愿卡,少有人在收到这样的礼物后会不诚心诚意的祝愿宝宝一生顺遂。 被家族宠爱的孩子原来从出生是这样的,投胎是门与生俱来的技术。 旧事忽翻涌袭来,路梨矜惘然若失。 “不喜欢就扔了。”楚淮晏亲昵地刮她鼻尖,淡声道。 “不是的。”路梨矜否认,嘘了口气讲,“我就是有点儿羡慕,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我爷爷和我父亲听说是个女儿,直接转身就走了,看都没看我跟我妈一眼。” 楚淮晏微蹙眉,“就这种人也配当爹?” 路梨矜挤出抹笑容,剥着糖纸送进嘴里,尝到抹甜,才云淡风轻地回,“所以死的早啊。” “啧。”楚淮晏咂舌,“那赶明儿我也订做一批,找人在马路上发?” “干嘛?”路梨矜反问。 楚淮晏无所谓讲,“又不需要理由,贺卡就写,请祝我们梨梨天天开心。” **** 水面澄澈,白金龙鱼和餐桌边圆缸里的小金鱼都游弋自在,可见路梨矜不在的日子里,也有人被精心照料。 女孩子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用手指去戳玻璃缸表面,挨个给它们取名字。 红色小锦鲤叫梅花、蓝白相间的斗鱼叫蓝蓝、明黄色的叫灿灿,主打一个除了横刀夺爱而来的白金龙鱼,都按照色系随口取名。 “要不要给你拿本新华字典?”楚淮晏从书房出来倒水,被正绞尽脑汁取名的路梨矜的忽略,扫了眼她就近拿来写字的餐巾纸,笑着揶揄。 路梨矜托腮瞅他,“你这儿有吗?” 楚淮晏挑眉,靠坐桌边,捏她些微带点儿婴儿肥的脸颊,“真想要?” “也没有。”路梨矜唉声叹气,“就是发现很难起,虽然贱名好养活,但是真叫狗剩的话,顾意应该会跟你拼命吧?” 楚淮晏被逗乐,“那怎么看都是跟你拼才对吧?” “喂!”路梨矜支正脑袋,笑容狡黠,“顾意要杀了我,你会同意吗?” 歪理一套又一套,理不直,气却壮,不过楚淮晏喜欢这种被自己养出来的骄纵。 “不会。”楚淮晏云淡风轻地答,“你就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只要不碰毒,我都永远护着你。” 路梨矜噎了半晌,小声拆台,“黄贝者你是只字不提啊。” 楚淮晏来回把玩着磨砂打火机,修。长灵活的手指翻覆,乜了她一眼讲,“你先把你沉迷刮刮乐的习惯戒断一下再说戒赌。” “……”路梨矜默默趴了回去,被阳光烘过的瓷台温暖,光滑舒服。 学校后门对面的街上有家彩票站,路梨矜偶尔路过会买两张面纸五块的刮刮乐,她喜欢这种能即时看到结果的东西,休于为这种靠运气的模式付出时间,从不关注三色球和选号之类的玩法。 自己买刮刮乐中过最大的面额是一百块,买来买去也算不出赚赔,没什么瘾,图个当时的开心而已。 有两次等楚淮晏来接的间隙,顺手去刮,就被记下了。 后来某次路梨矜出校门迟了,上车就被楚淮晏递过来一整本刮刮乐。 助纣为虐这方面,楚淮晏是顶格的,她恐刮出的碎屑掉到车里不好清理,下车进到餐厅才开始刮。 那天路梨矜中到了人生中最大面值的彩票,单张八百块。 一整本算下来一千六百五十五,还不够当天的饭钱。 “你说到底叫它什么呢?”路梨矜把话题摆正,碎碎念着,“我看网上说,起名也不能起太大,像是则天这种,压不住会有坏运气的。” 名字其实最能看出来受重视与否的存在,多少父母祖辈自孩子没出生时开始翻字典,力求引经据典,起到个合适的名讳,反之则是简单粗。暴的“耀祖、光宗”和恶毒尽显的“招娣、亚男”。 路梨矜爷爷和父亲开始对她是不重视,但时间久了,没别的指望后,也开始认真对待起来,可依然是分主次的,对堂哥远比自己好的多得多。 偏心的长辈们总喜欢拿同一句话来搪塞——手心手背都是肉。 却没见到谁在危险来临时张开手心的迎接的,都是无意识的拿手背去挡。 这其实只是条鱼,说破大天也不过是稀有的鱼,但路梨矜觉得至关重要。 它是自己和楚淮晏养的生物,也可能是这寥寥一生里,他们唯一能共同养育的生物。 楚淮晏对此不予置评,只是在回到书房后打了通电话,找人去最近的新华书店扫荡。 二十多分钟后,依然没有想出白金龙鱼名字的路梨矜得到了半米高的取名用书。 从《新华字典》到《万物起名指南》这类工具类书目……再到《诗经》《楚辞》《尚书》《主。席诗词》主要就是一个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你跟给你买书人怎么说的呀?”路梨矜大受震撼,敲开书房门好奇问。 楚淮晏泰然回,“我说给家里孩子起个名。” 路梨矜闭眼又睁眼,绝望道,“你就不怕明天你有个私生子的鬼故事传遍帝都?” “不会。”楚淮晏笃定答,“去给你的宝贝龙鱼起名吧。” “不要。”路梨矜三步并两步的蹿到他面前,背着手眉眼弯弯,“我要先得到龙鱼爹地的吻,才能给它想到名字。” 下一刻被扯着坐到健。硕的大腿上,唇。瓣被碾。磨添咬,湿热细碎的吻从下而上,最后落在光洁饱。满的额前,“现在想到了吗?” 路梨矜轻。喘着应声,“想到了,叫无由好吗?” 刚才偶然翻到的某页,主|席赠妻子的《虞美人。枕上》。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下离人影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无由在这句词里的注解为:不由自主、情不自禁。 正似我对你这般。 晚饭是平日里负责来打扫的阿姨做的,三菜一汤。 粉蒸排骨、鸡茸豆花、蒜蓉油菜和牛骨汤,完美的避开了辛辣油腻和发物,再标准不过的病号餐。 “请问,你们那圈人里,是有受伤喝汤的传统吗?”被楚淮晏主动添第二碗汤的路梨矜打着水饱嗝调侃。 楚淮晏慢条斯理地咀嚼完,才回她,“可以这样说,但我觉得是以前造作太多,家里阿姨对骨折套餐手拿把攥,好不容易歇了两年,又赶上你了。” “……”路梨矜舀着勺汤吹凉,温吞反驳,“我又不是故意的,才不像你们。” 后半句随着汤水咽下,玩车打拳不要命呢。 月色溶溶,照彻书房里温馨宁静的光景。 小姑娘无所事事,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无聊的打植物大战僵。尸,楚淮晏看不下去,翻出个闲置的笔记本电脑给路梨矜消遣。 他是个不开无痕迹记录的人,曾经的工作内容和常用网页就明晃晃地袒露在路梨矜眼前,如果路梨矜愿意,甚至能够用保存过的密码登陆他的邮箱和通讯设备,但路梨矜没有。 笼统来讲,楚淮晏是相当大方的“男友”,她没有理由去窥伺对方不希望自己了解的部分。 路梨矜拿笔记本来检索一些近现代史资料。 下午说得话七分真,三分假,路梨矜真的是会提前为期末努力的那种人。 一些公共选修课程在下周结课,诸如《中国近现代史》《西方哲学》,这类选修往往都没有考试,以小论文或小组ppt上台汇报的形式给分。 蝶式薄膜键盘的声响微弱,此起彼伏的响着。 余光里是楚淮晏精致的侧颜,屏幕的幽蓝光明被眼镜镜片折射,看不见他眼底神色。 这样就很好了,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偏头就能索吻。 前尘后路都先放一放,路梨矜就为贪恋这个刹那而活。 完成工作后楚淮晏雇路梨矜给自己当“书童”。 主要职责是被他拥在怀里,为他翻书,酬劳是水果拼盘任选,他亲自喂。 不知是有心还是凑巧,今天看得是本新书,塑封都是当着路梨矜面拆的,彼年王鼎钧的回忆录四部曲还没有在大陆出版,算是小众作家。 翻得是他的散文集《风雨阴晴》。 多是些小短篇,读来轻快没什么负担,网罗了写杂谈评价,譬如《骆驼祥子后事》,文笔介于华丽斐然和朴实无华之间,颇具诗情。 “想想这世上多少圣贤才智、英雄豪杰,他们各自有不同的抱负,归纳起来,主要的抱负不过是,前人受过的苦,后人不必再受而已。” 第一章就在冥冥之中开解路梨矜,阶级差距也并不是凭空而来,他人祖辈舍命冲杀换来的。 “我之前也为你不会对这类书籍感兴趣。”路梨矜咬破红提,果肉弹牙,汁水清甜,含混不清地闲聊。 楚淮晏把木质撑书器从她腿上拿开,揉了两把帮忙舒缓因保持同个动作而产生的僵麻,“那你觉得我应该对什么感兴趣?” “唔。”路梨矜思忖后答,“财经类书籍?” 楚淮晏眼尾微扬,懒洋洋地接腔,“那明天我们看本经济税法,争取早日拿下注会,取得审计报告唯一签字权。” 路梨矜气鼓鼓地粉拳锤他没正经,打完又跑不开,被桎。梏着求。饶,极不情愿地嘟哝说,“楚淮晏哥哥最好最正经了。” **** 流水顺着流畅颈线划过丰腴饱。满,再向下奔腾,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出绵密泡沫触过来,氤氲的水汽模糊视线。 这不是楚淮晏头一遭为路梨矜洗澡,除开不做措施外,他算是个相当体贴的床伴,事前事后都清理得当,体力技巧都优越,会抱着亲吻入眠,安抚到位。 但是路梨矜崴脚后洗得最舒心的一次澡,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楚淮晏为她想到了所有,身下垫了浴巾防凉,水温要试到她最喜欢,连卸妆都囊括,棉签浸过唇眼卸妆油,缓慢地滚过眼皮…… “楚淮晏。”路梨矜甜软叫他名字。 “弄疼了?”在给她涂发膜的楚淮晏温和问。 “没有。”路梨矜粲然,直白讲,“我就是突然想叫你。” 楚淮晏用滑。润的手捏她后颈,“闲的你。” 某處早就高。昂奮起,器。物龐大得難以忽略,但楚淮晏什么都没有做,他以坐怀不乱的清冷姿态给路梨矜洗好,裹浴巾、吹干头发,在抱到床上,调整好受伤左腿的位置,捻好被角。 床头暖光灯的照亮范围不大,路梨矜把手伸出被窝,双手交叠打手影,一只振翅谷欠飞的小燕子浮在对面的墙壁上。 “不困?”楚淮晏换了平板电脑,指。尖灵巧地滑动着屏幕。 “想要你陪我睡。”路梨矜轻声讲。 楚淮晏锁屏、下地,绕去她那边关床头灯,手臂却倏地被握住,路梨矜体温烫得惊人。 瘦白的手指覆在肌。肉流畅的小臂上,有轻微的肤色差。 女孩子在用细弱到蚊讷般的声音怯怯问,“我们不做吗?” 楚淮晏难得堆砌起来的怜悯之心在须臾间被摧毁,他俯身,盯着路梨矜乖顺无辜的脸,杏眼湿漉漉的,像是只任由欺负的小动物,他笑得放浪形骸,浑话不饶人,“想我上你啊?” “没有。”路梨矜把自己往被里缩,支吾起来有种欲迎还拒地可爱,“我才没有。” 月色被厚重的窗帘阻隔在外,顺着地板和帘布的缝隙努力朝着市内蔓散,灯光扯着团纠。缠的影子落在墙壁。 受傷的左月退被分開安置,微糙的指腹劃過幼。嫩肌膚,帶起震。顫,楚淮晏的吻轻柔,却让路梨矜无法抗拒,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脚。踝一路向上,探索进入腹。地,引山泉汩汩井喷。 楚淮晏的衬衫罩在路梨矜这儿,领。口本就大开,不需要刻意就能看到雪山摇晃的盛景,他坏心眼儿的蘸了泉水去涂抹雪山,冰雪被滚。烫热意灼。烧,又被攥握着“安抚”。 “不是说没有?那为什么两根手指就这样了?”楚淮晏眼尾泛着薄红,喑哑问。 路梨矜被欺负的泪眼婆娑,仍是矢口否认地说自己没有,直到被抱到镜前直面自己的表情姿态。 “楚淮晏。”涩然才能从破碎的吟。哦里拼凑出整句,“关……灯。” 力道没有消减反而加重,楚淮晏就只有语气足够耐心,引导着讲,“梨梨喊错了。” 路梨矜呜。咽着开始尝试,从淮晏开始,到泣涕涟涟的哥哥,再到难以启齿的老公,最后头脑发昏,下意识地喊到主人才得偿所愿。 灯灭掉了,夜色里情人的眼睛成为了光源。 水声和拍打声持续响至天亮。 在这方面所有的体验都来自于楚淮晏,路梨矜很难分辨楚淮晏是否重谷欠,但起码这次的开端是自己点燃的引线,跟他放。纵没什么不好的,灭顶的欢。愉感短暂的冲刷掉一切。 路梨矜贪图这种快意滋味。 **** 缺乏锻炼的一周与荒唐无度的一夜,酿成直接后果是路梨矜再睁开眼就已经是下午三点。 身侧没有楚淮晏的影子,她伸手在床头柜上抓到手机,给他发消息问:[你出去了吗?] 回应路梨矜的是熟悉的脚步声,楚淮晏端着杯温水进屋,盯着她喝光大半杯,又坐在她床边揶揄讲,“小家伙体力怎么不进则退。” “……”路梨矜意图伸手打他,却累得抬不起手臂,“你等下送我回学校吧。” 楚淮晏转玻璃杯的手微顿,漫不经心地调侃,“怎么,学校有你心上人?这么着急回去见?” 路梨矜杏眼圆睁,反唇相讥,“那你怎么办不跟我去上学呢?” “行啊,明早我陪你去上课。”楚淮晏无所谓回。 他真能干出来这事,路梨矜也是真害怕老师院长特地过来问候楚淮晏因何而来。 她叹气,好言好语地解释,“我下周一早上 第一节就得交选修课论文,晚上要回去赶工。” “在我这不能写?”楚淮晏抚着她露出来的肌肤,如玉般光洁,浮着淡红色指。痕,是他的完美杰作,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 路梨矜委屈巴巴地抱怨,“你会耽误我的,你看我现在都起不来床,而且要手写,我还得查资料和翻书呢,纸也没带来。” “什么课?”楚淮晏悠悠追问。 路梨矜答,“中国近现代史。” 他笑得如沐春风,“那你今晚陪我,论文我给你搞定。” “……”路梨矜疑惑地看他。 楚淮晏的手顺进被里,捏住那团绵。软轻晃,提前索取自己的报酬,“你选修课老师总不能认出你笔迹来吧?” 那倒也的确是,选修课老师能做到点名对上人都是奇迹。 路梨矜其实知道些学生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兼职”内容,比如说代课、又比如说作业代写、ppt代做。 两千字的选修课论文不查重,有明码标价,绝不超过五十块。 楚淮晏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到了她们学校的课程论文专用纸,还直接拿了一叠备着。 送来时路梨矜正在被“喂饭”,她被折腾得太狠,动一下就筋骨酸。软,尤其是昨夜最后,还是用手帮他结束的。 “我今年大三。”她抿着汤念叨。 “所以呢?”楚淮晏懒声问。 路梨矜认真答,“虽然是五年制,但是明年就没有选修课了,用不完这么多的。” “那就拿给写论文赚钱那波人用呗,又不浪费。”楚淮晏云淡风轻地回。 其实这人什么都知道,家世再如何显赫,都不是没经历过学生时代。 但楚淮晏也没反悔,他真是亲手给路梨矜写的课程论文。 小雨夜拥着空调被窝在沙发里是种幸事,路梨矜懒散地像是只猫咪,捧着份去壳坚果,看楚淮晏衔着烟给自己写论文。 他几乎不需要翻书和查资料,对所想写到的历史事件信手拈来,偶尔才会察阅一下该事件确切发生的时间和转折节点。 这其实是件挺让人挫败的事情,含着金汤勺出身的人不光比你自律卓越,毕业大几年,连课程论文都写得比你好。 “你以前学什么?”路梨矜靠到沙发扶手上,因为不甘心而轻声问。 楚淮晏伸手逗猫似得挠了两下她的下巴颏,“自己猜。” 路梨矜莞尔,选择排除法,“反正不能是学历史的。” “我本科念建筑学。”楚淮晏转着笔回,“怎么这个表情?看着像该念什么的?” “没有,我就是感觉有一点儿意外,以为你会读点儿实用的,商科金融之类的,tvb里都那么演,还会因为专业跟家人吵架。”路梨矜从心讲出自己的疑惑。 钢笔出墨流畅,行楷铁钩银画、遒劲有力。 楚淮晏垂眼继续手写着论文,不以为意地讲,“确实没什么用,可我当时喜欢就行了。” 这样洒脱恣意的心态,路梨矜或许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可目前楚淮晏这个人,她还能拥有。 矜贵自持的人正在尽心尽力的为自己“作弊”。 落雨敲窗,淅淅沥沥地没过笔尖划纸的窸窣声响,路梨矜的视线从被雨水套上蒙太奇滤镜的万家灯火回到近处,一寸寸的描摹过楚淮晏优越的脸庞。 八开的纸面才刚写完一半,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这场面太好,她悄悄拿起手机,对着楚淮晏拍了一张,因为忘记静音而被抓包,最后被按着边亲边录像。 其实所有故事都能有美好的结局,关键要看在哪里终止。 这篇由楚淮晏代为完成的论文切入视角特别,内容论据详实,为路梨矜斩获了九十六的高分。 与此同时,第二只靴子摇摇欲坠,将借来的美梦惊扰。 40-50 第41章 ————————— 孤月和落日各居天空一隅,正厅里传来晚间新闻字正腔圆的放送。 “帝都公共自行车服务系统正式启动试运营,全部2000辆自行车,散布在北京地铁5号线和10号线沿途的63个租赁点……发展规划,2015年全市的公共自行车将达到5万辆,并且形成网络,覆盖交通枢纽,主要城镇街区、商业网点。”* 厨房里浑厚的女中音正对着甜美撒娇的少女音无所适从。 “听话,出去陪你师父坐着去。” ——“我不要!两个人干活不累嘛。” “你这孩子,下次不喊你来家吃饺子了。”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路梨矜腿脚不方便,硬是挤进厨房吵着要帮忙,撒娇撒痴半天,好不容易落得了个打下手的活,她单手握着胡萝卜,仔细地用流水冲洗干净。 泡发的木耳像朵黑花,水盆里起伏,路梨矜坐着掐掉根部,又伸手去捞切好块的牛肉,倒上葱姜花椒水,用绞肉机打倒出胶质。 做菜主打一个你偷懒,它就回报你口感差,肉类可以投机取巧,菜则必须亲力亲为。 脆嫩的芹菜用刀背拍扁后再切碎,更能发散香味,也容易咀嚼,师母佝偻着身体,持双刀剁。 路梨矜慢吞吞地掐着木耳搭话,“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吃饺子了呀?” 师母身体不好,老两口无儿无女,上了年纪以后鲜少自己做饭,家里雇了保姆阿姨,学生们较固定的每周一聚。 路梨矜被叫回家吃饺子,还以为是家里阿姨做,来了才知道,保姆阿姨儿媳妇检查出怀孕,胎位不稳,需要观察保胎,阿姨暂时回家照顾儿媳妇去了。 “你师父说他想吃,老头子不学好,还学着点菜了。”*师母佯装忿忿骂。 路梨矜唇线上扬,“因为您做的好吃呀,我也馋这口啦。” 师母开怀,“那你多吃点儿,别便宜那个死老头子。” “我要吃十八个!”路梨矜夸下海口,她把牛肉馅倒进大盆里,用保鲜膜罩好放进冰箱镇着,拄拐跑到院子里找李澄。 从正厅找到书房才见到人,李澄正戴着老花镜坐在藤木椅上刷手机,看得很专注。 前阵子大家教他怎么使用微信语音和视频,方便联系不在帝都的故人们,李澄上了年纪,但不糊涂,脑子转得很快,教了几次,就学得大差不差。 路梨矜合理怀疑老师自己学会了刷朋友圈,她还有证据。 ——她昨天才发过,说自己看电视剧吃饺子,也想吃手工水饺。 学校食堂也有卖饺子的店铺,根本不背人的从冰柜里拿出来下锅,调味倒是不错,口感不行。 正好李澄大清早就给她发消息问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饺子,路梨矜果断放中午才问晚上准备吃什么馅饺子的楚淮晏鸽子,不过她就放了半程,楚淮晏选择接她,送到老师家门口。 在门口还发生了点儿不愉快的小插曲。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吃独食啊梨梨?”楚淮晏单手插兜,眼底噙着笑,漫不经意地问。 路梨矜摇头晃脑地讲歪理邪说,“独食难肥,正好我吃了不胖。” 楚淮晏低头亲她脸颊,热息拂在耳畔,“你老师又不是没见过我,你在怕什么?” 似闲谈,又似警告。 很难有楚淮晏想了解却不能知晓的事情,她在他眼前宛若透明。 “我没有怕。”路梨矜用力拽着楚淮晏的领口,盯着他一字一句问,“我老师跟师母看着我长大的,你要跟我进去被查户。口、顺便被问以后的打算吗?” 楚淮晏目不转睛地对视,信口拈来的话说得坦然,“我又不怕查,苗根正红。” 路梨矜泄气般别开脑袋,喃喃自语,“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要以后再说。”楚淮晏捏着她后脑摆正,笑得浮浪,“就算要问婚期也总要等到你满二十吧。” 你看这人,说得好听,就像是他们真的会有名正言顺的那一天。 路梨矜捏他的腰,强颜欢笑着讲,“好,那就等到我够岁数再说,现在我要回家吃饺子了,才不要带你。” 末了还试图踩楚淮晏一脚发泄情绪,奈何自己行动颇为不便,被轻易看破,气鼓鼓地瞅他。 楚淮晏倒是好脾气的伸脚过来任路梨矜踩,但始终不是那回事了。 **** 四合院上次翻修还是千禧年初,平房本就易潮湿,贴进外墙的墙角防水没怎么做好,灰蒙蒙的霉菌蛛丝般铺开。 书柜还是上世纪的旧物,路梨矜看着它们长大,连陈列都未有太多改变,她像小时候一样,拉着小板凳坐到李澄手边,仰起头笑盈盈地问,“您是不是看到我朋友圈了?” “嗯,看到了。”李澄将手机屏幕按灭,推了下老花镜看向路梨矜,目光炯炯,全然没有掩饰的意思,“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所以喊你来家里。” 温馨气氛倏然间消散。 路梨矜挺直腰杆,肃然回,“您说。” 预想里的应该劈头盖脸落下的是非题并未来到,李澄神态严肃,问的却并不是感情问题。 他讲,“春晚的总导演前阵子联系了我,邀请我今年参演,我有个伴演名额,你要不要跟我上一起春晚?” 春晚对中国人意义匪浅,即便后来各类文娱消遣层出不穷,春晚节目大不如前、惹人诟病,收视率一落千丈,也仍旧是参演者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夜色吞并最后的霞光,路梨矜才听见自己颤音问,“您为什么选我?” 她自认绝不是李澄最得意的徒弟,甚至入门也不算早,连坚持走在戏曲传承发展道路上的精神都没别人坚定,如果一定要说个“最”字,大概是最受宠的。 或许是故友托孤,又或者出于同情自己父母早逝? 遑论以上哪个理由,路梨矜都该义正词严地回绝,方显风骨峭峻,但她做不到。 某些寓言故事里讲人性的反复,是屠龙少年终因贪婪成为了恶龙,而路梨矜从始至终就没想过持剑英勇屠龙这回事。 幼时不受宠,几多蹉跎;大一点儿远走异乡,不幸随踵而至,亲戚如豺狼环伺;少女时代多在跼蹐不安里匍匐而过,路梨矜想得到抓住的归咎起来就“安稳”两个字,连投资测评都给她定义为谨慎性。 “你不要考虑其他问题,我想选你,是因为我想,不为别的。不是说你路梨矜和我上了这次春晚,今后就必须要扛起什么京剧传承的大旗,那都是虚的,人没入土为安,都保不准这辈子到底要做什么工作,你爷爷还跟我保证要活到一百岁,唱到一百岁,难道他就做到了吗?” 李澄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没给她转圜余地,逼问道,“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就好。” 粉唇开合碰撞,路梨矜发出个单字,恳切郑重,“想。” 又立刻重复,“我想的。” 李澄满意地点头,继续讲下去,“春晚彩排八轮,任何一轮没过关,你都会被换掉。” “我知道。”路梨矜握着藤木扶手站直,对着老师鞠九十度深躬。 进来时没有关门,溶溶月色落下来,少女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讲,“多谢您没有放弃我。” 近来荒唐事满纸,承蒙不弃。 李澄喝完杯里的茶水,缓缓起身,岁月压弯了他的脊柱,几乎与路梨矜平视。 “你要记住,遵从本心作出的决定,就是你现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今后的变故不可预料,再重来一万次,你今天还是会这样选,选上春晚,选楚淮晏这个人。” “不用害怕,也不必后悔,人生本来就是场壮丽的消遣。” 音色平和却震耳发聩。 这是李澄第一次对路梨矜提及关于她和楚淮晏交往的看法,也是最后一次。 水饺加三次水都滚开就能出锅,胖嘟嘟的,路梨矜嘴急,吃错了后倒出的那盘,烫得直往外哈气,师母心疼又无奈,急忙给她倒凉白开漱口。 牛肉芹菜木耳馅的,皮薄馅大,蘸上蒜汁辣椒油,香而不腻,口感层次丰富。 路梨矜吃到第十三个就开始打饱嗝儿,愣是多塞了两只才停下,吃得要扶墙。 饭后师徒两人在院子里练戏消食,前半程路梨矜都扶着院里的树木枝干,惹得观戏的师母直乐,在他们停下时打趣讲,“明早我再给你把剩下的饺子煎了,让你一次吃顶,过年前都不想再吃饺子了。” 路梨矜梨涡清浅,“才不会呢,我能每顿都吃师母做得饺子,不会腻的。” “可得了吧,你师母这老胳膊老腿的,给你做一次,得休半个月,你就别折腾她了。”李澄听不下去,连声叫停。 夜宿在偏房,这间客卧几乎是路梨矜的专属房间。 大学前每个寒暑假,她都回帝都,住这间屋。 堪堪容纳下单人床和书桌,不足六平米的小房间,淡粉色荷叶边的床单还残存着阳光烘烤过的清新气息,星球台灯变换着色彩转动。 一切的一切都让路梨矜觉得安心。 她推窗,趴在窗口给楚淮晏发消息。 一只梨梨:[你今晚吃什么呀?] 等了很久,等到困意袭来,才被手机的震动驱散。 楚淮晏:[饺子。] 路梨矜失笑,小声发语音给他,甜声哄着人,“你不要生气嘛,明天我陪你吃晚饭。” “我没有生气。”楚淮晏的音域低,寂夜中像是大提琴般醇厚,“就是孤枕难眠。” “……”路梨矜扬手簇月光,羞红了脸,她挂断语音,打字回的消息。 一只梨梨:[那你别睡!我要睡了,晚安ww!] **** 凌晨两点半,海棠正酣。 情。悦时分,路梨矜被丁页弄的声啭,一次次破碎而颤着喊楚淮晏的名字,在他怀里起伏痉。挛。 快。意犹如燎原烈火般肆。虐,烧得骨髓和血液都滚。烫。 “白天再唱什么歌?重复给我听听。”汗水划过楚淮晏的下颌,滴答落在路梨矜脸颊,灼得她躲闪,又被卡着月要压得更深。 学戏还要练身型体态,少女摸着柔弱似无骨,真玩起来却韧如蒲苇,怎么折腾都坏不掉,能完美契合楚淮晏所有恶劣凌。虐的癖。好。 两鬓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路梨矜气促,大脑空空,被命令了两次,才记起楚淮晏想听什么。 她人生里为数不多的跑调时刻,都在楚淮晏身上花光。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地说你爱我。*”路梨矜断断续续地唱完,眸底氤氲聚散,怯懦的看着楚淮晏。 磁性低沉的嗓音在耳廓厮。磨,“要问什么?” 路梨矜神色躲闪,“没有。” 楚淮晏轻笑着挺月要,换来声惊呼,带着点儿餍。足追问,“我在你里面呢,你怎么骗我?” 路梨矜低头,趴伏在宽阔肩头,鼻音哼着讲,“可你没有说过爱我。” “是吗?”楚淮晏反问,不待她回答,就云淡风轻地讲了句,“爱你。” 路梨矜精准的捕捉到奢望已久的两个字,她像是个乱世中拼杀,初登王位的新帝,即时明知城池早已被攻陷掠夺一空。 可就是开心,虚妄也开心。 镜中体型差巨大,雪色摇晃,白瓷上遍布指。痕,某处呈现靡丽嫣红色。 楚淮晏是当着路梨矜的面拿的录像机的,在按下录制按钮之前,给了她足够的考量和拒绝时间。 但路梨矜默许,她甚至亲手按下了录制键,将后半生的声名一并交予楚淮晏之手。 像是楚淮晏这种占有欲极强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觊觎,哪怕前缀变成曾经也不行。 路梨矜考虑得清楚,但鼓起勇气勇气的那一刻,其实也不过是愉。悦感上头,单纯的为了相信而相信而已。 她看向楚淮晏,泪眼涟涟,目光沉静的像是春日里的湖泊,又像是雨后的水洼镜面,照彻楚淮晏深邃含情的脸庞。 人是自己的选的,事到如今已经做绝,纵然溃败也无悔。 **** 在各方的精心照料下,路梨矜恢复得不错,扭伤第二周就差不多能抛弃拐杖独立行走了,楚淮晏不放心,愣是拉着去医院,得到医生的肯定后才允许她放弃工具。 路梨矜原意是将拐杖送回,却被楚淮晏制止,他变魔术似得后备箱里拿出几个精致的礼品袋,“出借的医疗器材不能送回,不吉利,把这些送你同学当谢礼。” 每套都一样,是dior甜心小姐的香水套装,营销方向主打少女牌。 楚淮晏不会费心来选购,是找人提前批量备好的。 路梨矜拎着一堆礼品袋,有种难以言喻地奇妙感觉,楚淮晏表现的像是个面面俱到的家长角色,生怕自家孩子在人情往来上做错什么,不再受宠了,就差来一句“礼多人不怪”了。 别人做这种事很常见,但他是楚淮晏。 目下无尘的时间占九成九,路梨矜还从没见到这人掣肘于谁。 她走得慢,五楼上了很久很久,坐在寝室的椅子上看天花板兀自发笑。 尹悦华回来时还以为路梨矜人傻了,笑得直魔怔。 叶清周五下午的飞机,路梨矜犹豫了半晌,决定旷课去送这位仅见过两次面的学姐。 熄灯后是寝室的夜话时间,翌日就两堂课,上午三四与下午一二,不必早起,路梨矜也只需要请下午的假就行。 “你听说过叶清吗?”路梨矜把自己摊平问将手机打得噼里啪啦的尹悦华。 尹悦华是个社交达人,她得大部分消息都来自于。 手机的光束照过来,尹悦华愕然反问,“就咱们系还有人不知道叶学姐吗?你吹空调时候都不感恩吗?” “……”路梨矜哽了下,“那你跟我说说她呗。” “05年哪儿会儿吧,管的还没现在严……”外人来讲叶清和胡彦的故事,总是红三与清贫女学生的搭配,故事经人几多转述,被粉饰的像是童话。 尹悦华讲得津津有味,不带半分鄙夷贬低,路梨矜安静倾听。 “你上周听讲座是叶学姐临时顶上的是吧?我其实挺讨厌那些说叶学姐捞女的人的,搞得好像给她机会,她能中用一样,人的际遇各不相同,但我觉得还是要分人的。” 尹悦华把自己说渴了,下来喝水,还给路梨矜把水瓶也递了上去,靠着脚踏梯深呼吸,才说下去,“其实我妈是国音的副教授……家门有我是种不幸,所以我一直没说过,咱们学校六十五周年校庆那会儿,有个领导在颁奖时突发恶疾晕倒了,叶学姐冲上去,给递的速效救心丸,我妈当时在场,都看呆了,老拿这事教育我,说别人家闺女心思细。” “就是说,当时台上台下那么多人,有谁会在自己没有病的情况下,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来以防万一?叶学姐有今天,反正我是一点儿也不嫉妒,我又做不到。” 路梨矜枕着手臂,附和道,“的确,学姐男友看起来就不像是好相与的人。” 尹悦华沉默了片刻,“你认识啊?” “楚淮晏发小,我不熟。”路梨矜如实作答,尹悦华也无意再追问,又讲了几句,周省给她打了语音,在确认路梨矜还不准备睡的情况下,尹悦华没有出去接。 送别前才开始迫切的想要了解什么人,路梨矜对自己的行为找不到解释,但难以遏制,她揪住了在朋友圈分享歌曲链接的夜猫子舒悦窈问叶清。 你窈:[我不太熟哎,但觉得是个挺好的人,是胡彦哥交往过的人里,最好的姐姐了。] 开局就是定调。 你窈:[第一次见到叶清姐时候我还挺小的,上没上高中都忘了,很多事情都记不真切了,当时我来了月经,叶清姐出去帮忙买的卫生巾,其实这是个挺小的事,大家都是女孩子,帮着借买卫生巾这种事很寻常。得又过了三两年吧,顾意生日,大家一起出来玩,输的喝酒。] 一只梨梨:[然后?] 舒悦窈的“正在输入中……”很长。 你窈:[那天我意外的没怎么输过,隐约觉得叶清在故意帮忙输给我,但我俩实在没什么交集,所以大家都没在意,我照旧饮冰水。中途我来卫生间补妆,叶清也跟进来,挺善意的提醒我,说月经过量喝酒对身体不太好,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中学那会儿我突然发胖又极端节食减肥,月经不怎么正常,周期其实并不是她帮忙买卫生巾的时候,可偏偏叶清就是记下来了。] 你窈:[叶清就是故意输给我的,她不想我生理期“被迫”喝酒。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姐人挺好的,我不可能左右胡彦选女孩子的标准,当时他们的感情也很稳定,叶清对我无所图,就是单纯的善良和心细。] 相识恨晚,只能从他人言语里翻检拼凑出性情的一部分。 路梨矜回:[确实,她是个好人。] 你窈:[她明天走,你要送她吗?] 一只梨梨:[嗯,她算我半个学姐,要去的。] **** 首都机场的吞吐量惊人,生离在安检口每日上演。 旁边一对情侣吻的难舍难分,仿佛此生都再不复相见。 后来路梨矜在丹麦的奥尔堡机场看到提示牌: Kiss and goodbye.No kisses above 3 mins!——乘客吻别(不得超过三分钟!) 其实三分钟哪里够呢?只是当时还年少,不明白机场当真比婚礼殿堂见证过更多真挚的热吻。 路梨矜歪头依着舒悦窈的肩膀,听好友跟叶清碎碎念着些嘱咐,“你以后要是在外面过得不好,要记得回来呀。” 话不好听,却务实,算是某种保证。 “我怎么可能过不好?”叶清淡笑着宽慰,“倒是你俩啊,得不到就算了,一段路的尽头,有时候不是路说的算,是人说的算。” 路梨矜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 来送叶清的人不算多,她很快提起行李走向排安检的队伍。 她的行李很少,十八寸的箱子和只手包而已。 斜后方忽然有巨响,接着是人群的惊呼,二三楼的治安人员疾步跨下扶梯,路梨矜和舒悦窈双双寻声看过去,附近的人已经围了小圈,看不清实际情况。 “好像是有人晕倒了?” “情杀还是怎么回事,动刀了?” 警笛与窃窃讨论声不绝于耳。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路梨矜和舒悦窈离得远,也没有靠近的打算,她鬼使神差地看向安检口。 叶清的背影纤细孤寂,长发如瀑,在翘首好奇的人群里格格不入。 传闻中事事熨贴的学姐正诡异的逆流向前,直到过了安检,消失在路梨矜视线尽头,她一次头都没有回。 楚淮晏的语音就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响起,“我在门口等你,里面太乱,早点儿出来。” 他旁边有个清冽的男声插话,“顺便帮忙把窈窈也带出来。” “……”路梨矜心说你们青梅竹马真会闹,是没窈窈手机号吗? “闻落行说他在a口等你。”路梨矜转述讲。 舒悦窈蹙眉,“他这人怎么还搞突然袭击?那我等下从c口走,闻落行问就说你不知道我去哪儿了。” 路梨矜笑着讲,“你还真给他拉黑了?我以为你暗恋他呢。” “是啊,过几天看我心情放出来,我是明恋他,他跟我装死,那就死去呗。”舒悦窈眸光流转,裙摆随着动作翩跹,“而且怎么讲呢,人的真心瞬息万变,谁能想到汪精卫这种天杀大的大汉。奸,青年时代也写出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呢?我的评价是不如早死。” “行吧。”路梨矜不置可否,“那你先走,我等下再出去,防止他追到你。” 舒悦窈嫣然一笑,“淮晏哥运气挺好哎,能追到你,那我溜了,你也快点儿走。” 路梨矜就近在便利店买了杯热豆浆,磨蹭着喝完半杯才出来。 黑色的豪车正对着停在a区出站口, 两个器宇轩昂的青年长腿斜撑,靠着车前盖坐姿慵懒,引得不少人侧目。 她有点儿意外胡彦的出现,走近时才听见他们闲谈的内容。 “最难是放,我才没有那么伟大,舍不舍得的,我当然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打个笼子把她关起来,但我还能真关她一辈子吗?” 盛夏晌午的艳阳斜过建筑遮挡,明暗分界,路梨矜正走在亮处,肌肤被日光灼烤,又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回到阴影里,将距离拉开,惶恐听见楚淮晏的应答。 同一时刻,李澄挽着夫人的手,在律师的陪同下,踏入西城区公证处的大门。 第42章 ————————— 帝都机场离市区路程遥远,有足够的时间让路梨矜窝在副驾里发呆和刷手机。 她极目远眺车窗外,始终看不到任何一家飞机起飞的痕迹。 或许是跟叶清境地类似,顾彼及此,明明没多少深情厚谊,愣是生出无限悲切。 12年还是人人网的天下,路梨矜百无聊赖地划着动态转移注意力,旋即刷到了同学的转发,言简意赅的概括了刚才机场发生的事态。 [刚刚顺义机场血案内情: 持械行凶的女生和被捅两刀的男生曾经是校园情侣,男的是著名凤凰男,曾经馒头配免费汤吃一天……女方家里知道后不同意,架不住女儿坚持,男方一路靠着女生家里扶摇直上,申请到了名校的博士准备拿全奖出国,说不想耽误女方遂分手。结果出国前夕女方才发现,男方在他们村有个订下婚约的青梅,多年来都没断联,青梅还给男方打过胎。] 一个负情人惨遭不测,旁人拍手称快的爽文故事,但路梨矜笑不出来。 她很难想象女方耗费的青春岁月如何抹掉,青梅受到的伤害又何以弥补,做错事的人并不能受到同等的伤害,而女方依然要为这两刀付出应上的法律责任。 真是个鬼故事。 楚淮晏察觉到邻座女孩子的唉声叹气,耐不住问,“你跟叶清什么时候私交甚笃了?” 路梨矜闷声反唇相讥,“你不会是怕叶清告诉我你以前些事吧?” “……啧,快来月经了?我的小火药桶。”楚淮晏不以为意,轻笑揶揄,他在回去的途中停车,兀自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不知道还以为楚淮晏直接承包了卫生巾货架,精细到巧克力和红糖水这类都备齐。 路梨矜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虽然这迁怒颇为无端,仗着楚淮晏宠她罢了。 她其实很难跟楚淮晏发生什么能达到吵架地步的冲突,楚淮晏这人生性凉薄,对大多数事情都淡漠到无动于衷的地步,哪怕当初自己利用他、赌他会在订婚宴上帮忙,都没有被计较清算。 楚淮晏是路梨矜见过的最释怀的人,仿佛从来不会回头翻算旧账,永远目视前方。 “又傻笑什么?”楚淮晏居高临下地睨着以奇怪姿势坐在地上的路梨矜,他咬着的烟没来得及点,架着胳膊把人抱起来扔进沙发里,无可奈何地讲,“就你这腿还学别人坐地上?准备拐杖再利用?” 路梨矜指使他给自己拆巧克力,悠悠碎碎念,“对啊,我准备把自己搞残疾,然后就理所当然的赖上你了,今后你就负责出去打三份工,我在家里养病逗鱼躺着负责等你回来,咱俩这辈子就幸福完了。” 骨节分明的手攥着巧克力包装袋微微用力,楚淮晏捏了颗巧克力球塞进路梨矜嘴里,大马金刀地瘫到她旁边点烟,才答,“行啊,现在给我表演一个立即残疾,请。” 他配合的送手,路梨矜用力拍沙发扶手表示抗议。 **** 临近期末,学校事情繁多,路梨矜除开周末外都不住楚淮晏哪儿。 凡事都极具两面性,开学前和尹悦华双双选太极拳未果,被迫选了考试难过的排球课程,做好了低空飞过的准备,结果因为崴脚得到了免试机会。 体育老师问她觉得自己能接多少个球,路梨矜推脱讲自己也不知道,还没试过,老师上下打量了下她,大笔一挥,直接给到了个八十五分,半推半就的送了路梨矜个学院第一。 不过这是路梨矜最后一次拿励志奖学金,后来的岁月里,她没再申请过,也并不再需要通过绩点来证明自己。 一切似乎都在朝向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楚淮晏。 学校里有兼职群,囊括了各种各样的学生兼职工作。 基础的是代取快递,踩线看运气的有代课,还因为是艺术类院校,常有要求技艺的兼职招聘。 群主抽成的同时也会帮忙审核一下,路梨矜通过这个群赚过不少生活费,有报酬优厚或者要人多的工作时也会艾特全员。 [@全体成员今晚临时需要一位钢琴十级且电吉他及二胡流畅的表演者、幕后演奏、提供曲谱,不要求体态妆容,表演时间18点-22点,酬劳4000(超时按1500/每钟头),有意者私信我。] 报酬相当优厚,但要求也挺刁钻的。 主打一个民乐、西洋乐和拨弹乐器都要有所涉猎。 路梨矜看到消息弹出的同时,也收到了群主的私聊。 群主:[江湖救急,原定的人选突然有事去不了了,这个活你要不要接?纯伴奏,后台坐着就行,不用站。] 路梨矜恰好符合全部要求,她的电吉他水平谈不上多好,但够用,照谱演奏倒也无功无过,之前也凭着这几种乐器在群主这儿接过活。 大一刚开学那会儿奶奶突然病倒,港城医疗分公立和私立,公立报销比例高自费低,但奶奶的脑溢血等不了,好在是轻微脑出血,老人家住了几天私立后就急匆匆地转去公立观察康复。 李澄得知这事给路梨矜打了笔钱,她没有收。 那阵子路梨矜往复帝都和港城之间,根本没有时间比价机票,愣把穷家富路给的生活费耗空,过得颇为拮据。 群主也是本校学生,开始自己接兼职,干着干着就做成了买卖,她对路梨矜的近况一知半解,却特意会把酬劳不错的工作先私信给路梨矜,帮忙渡过难关。 路梨矜是个好说话的人,不想群主失约于人。 反正今晚没事,闲着着也是闲着,便一口应下。 演出地点在家酒吧,该是有人包了场,路梨矜早到,工作人员正在往上搬乐器。 原本的舞台就不算小,幕布边打底能容下两台钢琴。 路梨矜捧着电吉坐在墙边,用拾音器仔细的调好音。 青年男女的欢笑声逐近,灯光随之暗淡,斑斓的灯球穿不透厚重幕布,只有面前支架上的幽光照了一脸黄。 临时组局的草台班子,效果竟也不错,有专门的中控,第一时间将曲谱同步给大家。 布置的缘故,台上歌者与演奏者处于同一时空,能够互相看见。 一束追光灯迎着美人上台,裙摆绸面泛着薄光,步步生莲。 美人唱去年大火电视剧的主题曲《重来》,嗓音浑厚,娓娓唱来。 “相爱以后终于分手,分手以后又想重来。 如果能重来,诚实的去对待彼此都没疑猜,就没有理由分开。 如果能重来,回忆当作尘埃心不曾被伤害,就能无瑕疵地爱……” 美人连续唱了两首就停下来,路梨矜也跟着得到了休憩时间,平心而论,是个挺不错的工作。 受过那种自命不凡实则五音不全,没有一个字能再调上,但还要人伴奏的“理想音乐家”折磨,这份工作兼职堪称业界良心。 “……她找不到的话,我去接她一下吧好了。” 声线柔和甜美,听着很是耳熟,路梨矜拨开幕布的一角,微微怔然。 声音的来源果然是舒悦窈,她握着手机起身,正准备往门口走。 台下半数相熟面孔,半数陌生,莺燕成群绕着顾意调笑。 楚淮晏翘着脚独酌,衬衫的纽扣松了三颗,露出片冷白锁骨。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热闹场景里显得冷寂孤傲。 “喝一杯吗?”偶尔有漂亮姐姐端着酒杯躬身冲楚淮晏搭讪,他就直接扬起左手,给人家看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晃晃。 懒洋洋地回绝,“有人不许。” 光落在分割精妙的钻戒上,折射出夺目的光亮。 路梨矜屈在阴暗里,沉默地窥伺着光明处。 她坐在楚淮晏斜前方,中间隔了条银河。 事物的两面性再度应验,不过这次是坏得那面。 所谓的一见钟情和一见断肠,都起源于不该看当初那一眼。 “谁不许啊?”清亮悦耳的女声乍然传来,众人回首,正望见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提着双酒红色高跟鞋赤脚闪进门,舒悦窈提着蛋糕盒跟在她身后。 系带挂颈的露背长裙衬出甄乐高挑玲珑的身材,颈间淡粉色珍珠泛着微光,左手空空如也,没着半点儿饰品。 攥布幕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路梨矜的心自云端开始失重下坠。 甄乐和楚淮晏的婚约是他们两家老爷子青年时代就订下的,带着血色的约定。 “如果都能活到和平年代,我们的后代结为连理。” 第一代人性别相同,拜了把子当异性兄弟,等到楚淮晏和甄乐相继出生才又被提及。 今朝的剑斩不了前朝的官,1950年才出台正式的法律废除包办婚姻,94年之前的事实婚姻甚至还被认定有效。 享受了家族带来荣耀和地位的人鲜少有资格在人生大事上忤逆。 那些传奇爱情故事里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种,大前提都是得坐拥江山万里,立万人之巅才觉会觉得遗憾,太子的爱情再如何缠。绵悱恻,都博不来史书中半句着墨。 “我爱你,只是爱你而已,跟你的家世、地位全然无关。” 空话连篇谁不会呢?可又有谁能抛却过往经历?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爱过的人,都写在骨血里。 所有人都对路梨矜的存在三缄其口,圈子里人玩得开,也玩得起。 当事人不介怀*,他人就没理由多嘴。 楚淮晏和甄乐这对注定会走进婚姻殿堂的人到底青梅竹马、相处融洽,比那些八竿子打不着为了利益硬凑的联姻强太多。 漂亮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无名指的钻戒,楚淮晏抬眸瞥了甄乐一眼,目光晦暗难明,勾唇笑着问,“你婚戒呢?” 心已经径直砸到冰面,被摔得生疼,尖锐的碎冰混着砭骨的冷水一并刺进来,巨痛让感知变得麻木,路梨矜直勾勾地盯着楚淮晏,有短暂的失聪,火车汽笛在耳畔剧烈轰鸣,带起躯体的震。颤。 “……”刚才还张扬无比的甄乐立刻乖巧了半分,悻悻喊,“淮晏哥。” 紧接着立刻解释,“我最近吃胖了,订的戒指戴不上。” 好一出貌合神离的大戏,就甄乐这身材,要胖多少才能戴不起来钻戒?怕不是八百年前的指围。 楚淮晏颔首,慢条斯理地摘了自己的钻戒,语气平和回,“那回头送去改个尺寸,该带的场合还是要带的。” 无名指上的钻戒意味特别。 进能宣誓主权,退可抵挡桃花,现在甄乐人到了,楚淮晏当然不必再带。 氤氲水色将视线模糊,路梨矜顿了一世纪才回过神来,匆忙放开扯布幕到发麻的手臂。 印在她心头的最后一幕是甄乐端举甜品,坐在楚淮晏身侧,奶油蹭到唇边也不介怀,同他言笑欢谈。 煞是璧人一双,好不登对。 往昔拿来宽慰自己的理由都在此刻灰飞烟灭,他们的关系其实想当要好,是能在人前光明正大说笑婚戒的关系,绝非想象中的拉郎配。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介入他人感情的第三者? 恬不知耻往上贴的捞女? 这些日子里路梨矜始终竭力去避免自己想到甄乐的存在,直到今天,避无可避。 放纵到如今,该得到的温存和资源她都拿到了,也该有终点了。 “电吉他。”池妄伸出手冲幕布里负责伴奏的工作人员讨要乐器,扫见距离最近的女孩子时愣了下。 路梨矜仰头,泪盈于睫,食指比在唇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恳求对方隐瞒自己的存在。 已经够难堪的了,看样子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们这群人才会聚得这般齐,不必为自己扫兴。 池妄挑眉,接过电吉他,回身时默然拢了把幕布,把路梨矜的视线遮挡殆尽。 他连着自弹自唱了三首歌,给路梨矜预留了足够调整的时间,让她能绕到后台去自己包里翻找出只口罩遮脸。 池妄最后唱得是杨千嬅的《稀客》,路梨矜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首冷门曲,03年的歌,冷门到二十年后原唱本人在演唱会上错愕于台下会有人与自己和声的地步。 “游客是你,风景是我,无法避免,让你经过。 蔷薇如期盛放,游人如期过路。 情人如期相爱,至到分开就像命书中批过。 在最后,都化作乌有。 但那天曾实在华丽地邂逅,早发生过,好等你继续走。 年华磨成的精致优雅,未够一夜便用完吧……” “多谢。”路梨矜在池妄送还电吉他时,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气音道谢。 时间猛然被拉得无尽漫长,待在场内的每一秒都是凌迟,惶恐被察觉存在亦不敢再去看心上人。 路梨矜会在不用伴奏的时候戴上自己的耳机,让摇滚乐隔绝所有声响。 她凭着多年积攒下的乐理搭配着肌肉记忆,机械性的演奏出音符,琴弦犹钝刀,反复切割指腹。 后来人唱过什么,都全然记不清了。 终于捱到收工,鸭舌帽被路梨矜压得无限低,她疾步冲到门口,新鲜空气涌进鼻腔那刻,才确认自己还尚有知觉。 “对不起。” “不好意思。” 走得急,遮挡和低头使路梨矜看不清路,撞到了个女孩子,大家互相道歉。 她弯腰去帮忙捡女孩子的手里,屏幕原本就是亮着的。 黑夜极光,绚烂得惊心。 这张图风景照现在也还是路梨矜的手机屏保,赫然是她问楚淮晏要来的那张。 “没烫到你吧?”甄乐反手夹烟,关切地问。 “没有。”路梨矜双手把手机递还给她,轻声讲,“抱歉。” 第43章 ————————— 做过千万种预设都无用,临事方知一死难。 路梨矜睁眼等天明,仔细回忆起这大半年来的点点滴滴。 机关算尽的初遇、步步为营的利用、冗着哀恸的缠绵绯则。 情爱借来填人生一程,总要归还,无谓多贪。 抱腿蜷缩在寝室的单人床上翻专业书,一目十行,笔尖的墨迹晕到后页。 路梨矜盯着那块墨渍发呆,又翻到最后一页,封书页有整面的空白。 她一笔一画的写下。 [除开楚淮晏不爱我这件事以外,他的一切我都非常喜欢,争取下辈子绝不再遇上他,不然又将不顾一切地爱上,然后狼狈至此。] 泪花滴滴答答地落下,天蓝色油墨晕散开来。 连聊以**的决心都被模糊。 单方面决定“分手”的第二天晚上,路梨矜盯着消息界面,反复开启飞行模式刷新网络信号,最后无奈的承认,她根本不重要到,连忽然消失,楚淮晏都不会察觉。 周五中午楚淮晏问她晚上要不要接,路梨矜终于得空,颤着手指将备忘录里写好的内容发给他。 其实就很简单的一句,她删删改改,写了两天两夜。 一只梨梨:[楚淮晏,我们就到这儿吧。] “楚先生?”见青年目光聚焦在合同的某处,卖方律师脊背一寒,生怕是自己拟合同时出了什么差错,胆战心惊地问。 楚淮晏摇头,长指翻过下一页,良久后他看完,再交还给己方律师重阅。 皆确认无误后干脆利落的签字按手印。 “稍后再帮我拟定份赠予协议。”楚淮晏神色淡漠。 **** 因为过往经历,路梨矜对好好告别这件事有惊人的执着。 从前家人南下的决定做的匆忙,相熟的玩伴暑期回了京郊外婆家,她想着反正总会再回来,下次再告诉玩伴就好,寒假被送到李澄家学艺时,玩伴已搬走,再没有对方的消息,据说玩伴找过她很久,可是九十年代末港城和大陆的通讯还不发达,始终无果;后来父母为了生计一起开大车跑运输,聚少离多,他们出事那趟是临时加车,凌晨天没亮就出发的,路梨矜还在睡,母亲不忍心叫醒她,谁知竟是天人永隔;就连爷爷的最后一面路梨矜也没有见到,她始终忘不掉那天黄昏的落日熔金,她去给因病缺课的同学送笔记,两家离得不远,一站公交车的距离,但爷爷不喜欢她,不肯等她,不给她多留一句话。 后来每一次告别,路梨矜都当作最后一次,郑重无比,就算是欺骗辜负她的姜琦,路梨矜都在桌面上放了便签,告知此生不见。 她是个看《武林外传》里的告别场面都会流泪的人。 二十二集里郭芙蓉没头没脑的喜欢上因为乌龙事件而愿意为她自断一臂燕小六。 燕小六对郭芙蓉全无男女之意,愣是被激着同郭芙蓉求婚,好胆大包天又无所谓的一句狂言“小郭!嫁给我怎么样!”连着喊了许多次。 随后秀才对小郭的好感初生,这段无厘头的情愫必定消退。 所以在那一集剧末,小郭的梦境里,突然多穿插了个小剧场,之前着红嫁衣的唱“你我本是乌鸦鸟”的两人在告别。 小郭幽幽叹,“这是我最后一次在梦里见到你。” 她梦境里的小六和现实相反,竟是挽词切切,“难道我俩便要天各一方,梦断愁肠?” 那时路梨矜还没有尝到爱情的苦楚,也并不磕郭芙蓉和燕小六这对邪教的cp,可就是哭到哽咽。 人是要好好道别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梦里见到你。 没有所谓的争吵和挽留,楚淮晏始终没有回复消息。 练琴房窗外有颗参天的刺槐,昂扬琴声与聒噪蝉鸣对垒,最终大获全胜。 她在漫长的等待中,考完了一场又一场试。 路梨矜表现得很正常,照旧上课、复习、参加考试,闲暇时间做兼职和去听学姐们的硕士中期音乐会。 精神不错,单纯没什么食欲,连着倒了几次饭后干脆选择冷餐,一份三明治要从早吃到晚。 尹悦华忧虑重重,开始强逼着她陪自己吃饭。 “食堂阿姨今天超水准发挥,黄焖鸡做得很好吃,你尝尝。”尹悦华将筷子倒转方向,拨掉附着的鸡皮,又在不锈钢勺子里将鸡肉戳到松散,才喂到路梨矜唇边。 路梨矜不忍心拒绝友人好意,连着吃下好多口,只上个五楼回寝室的功夫,胃就开始反酸恶心,她吞咽口水多次,试图压下去,却无果,快步冲进卫生间呕吐,直到将胃里的残渣吐干净还没停下来,酸水一股一股地挤出喉管。 尹悦华陪在她旁边,边轻拍她的脊背边埋怨自己,“都怪我嘴馋,太油了你受不了吧。” “不关你事。”路梨矜嘶哑讲,“我昨晚没怎么睡,看了一夜《中外音乐史》的锅。” 尹悦华把漱口水递给她,拧紧眉头沉默好半晌才讲,“骗我可以,你能把自己也骗过去吗?” 路梨矜垂着脑袋,已经冲干净的盥洗池台面模糊的浮出自己张泫然欲泣的愁容。 “那我能怎么办呢?”她喃喃自问。 只要感情一息尚存,道理就无处可讲。 难道被冷遇至今,路梨矜没想过大不了直接算了,就不要这个象征结束的回复了吗? 伴奏演出到今天已经过去一周,楚淮晏没有再回过路梨矜半个字,也没有删除拉黑。 她刷遍他们圈人的朋友圈,都没再看到与楚淮晏相关的照片信息。 想来也有点儿外在原因,全世界的期末修罗场都差不多在七月中旬。 借肠胃炎的由头,路梨矜去校医院开了止吐药,死缠烂打之下拿到了三天份的佐匹克隆,终于换得成夜好眠。 **** 考完最后一门出来,空气都鲜甜许多,尹悦华蹦蹦跳跳的跃下台阶,差点儿摔倒,路梨矜边借她胳膊当支撑,边开机回了条消息。 上一条还是半个月前。 关自在:[如果可以的话,等你考完期末考试,可以跟我见个面吗?] 一只梨梨:[你挑地方吧。] 以己度人也好,想添善缘也罢,过去的事情,总要有一个人能放下吧。 从前港城收非本地生的小学和初中就那么几间,那时的关自在还不叫关自在,他是路梨矜的学长,大路梨矜三届,单亲家庭,父亲和路梨矜算半个同行,也是跑大车开运输的,两家有来往。 大车司机开长途,送货有时限,夫妻档还有换着开的可能,独自开多少会有点疲劳驾驶在,他们开久了,总会在固定的路段时不时的打盹儿。 事故就发生在关自在父亲闭眼打盹儿的时刻,他前一天夜里喝了二两白酒,第二天继续驾车,昏睡时开着满载货物的大车越线迎面撞上路梨矜父母驾驶的空车。 路梨矜父母当场死亡,关自在父亲住了半年院,废掉了一只手。 那是个还没有酒驾入刑的年代,开车喝酒的人比比皆是,法律与保险都不健全,关自在父亲卖房卖车,倾尽一切,连儿子的抚养权都卖给发迹的前妻,凑了四十六万七千六百五十六赔给路家。 零二年,房价还未有上涨趋势。 这笔钱够在深圳首付一百八十米的房子,到今年,价逾四百万。 但路梨矜的爷爷没有这样选,他拿这笔钱回帝都,大头用来买豪华陵园的墓葬群,迁移了原本埋在山头上的祖坟,成为了林故若家的忠实大客户,用他老人家的话讲,“尘归尘、土归土,人生前没活好,死后总要有个好归宿。” 小头用以补贴了自己二儿子,为他在帝都置换了房产,指望着日后可以被接回帝都养老,安度晚年。 可惜未能如愿。 当时路梨矜还小,否则肯定要骂一句“神经”,人不好好活,想着死,究竟有什么用? 关自在父亲在赔完这笔钱后写在忏悔书投海自缢,翌月尸体才被发现,关自在随母北上,现在的名字是他母亲取的。 望文生义,该是希望他如同佛偈里那样,观自在,不再为外界束缚纷扰。 可惜没能做到。 路梨矜再见关自在是七年前,那时他已经读大学,考了清华,家境不错,特地来港城是道歉,且递出了张银行卡,谦卑地讲是他这几年存下的与母亲的心意。 奶奶请关自在进门喝了杯茶,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但没收钱,要他放下,以后不必再来。 三年前路梨矜回帝都读大学,关自在花了大力气从人人网上翻找到她的联系方式,保持着每年两次的礼貌问候。 即便是日子最难过的时刻,路梨矜也没想过问关自在开口求助。 路梨矜小时候曾有过漫长的迷茫期,喜爱她的母亲和厌恶她的父亲同时离开,连罪魁祸首都死去,连恨意都找不到宣泄口。 往事已矣,始终不是关自在的错,他们早就两清了。 死亡是一把利刃,忍痛流血的是活下去的人。 关自在约在君倾顶楼餐厅,长安街附近的最高点,餐厅有整面玻璃穹顶,俯瞰整个帝都,古韵和现代风情交织,都尽数收入眼底。 初见时路梨矜觉得壮丽无比,看得多了,便习以为常。 楚淮晏的套房就在楼下,路梨矜收到关自在地址时谈不上什么心态,还是应了约。 “你最近……”关切的话在嘴边,关自在犹豫着怎么讲更合适,最终落回干巴巴的一句寒暄开头,“过得怎么样?” 路梨矜感觉在关自在眼里自己像是块易碎的脆玻璃,连言语都惶恐惊扰。 她尽可能笑得不太勉强,主动开腔,“还好,学业和生活都顺利,失了个恋,所以看起来有点儿颓然。” “……”关自在手中的刀猛地擦过盘子,发出尖锐而短暂的声响,漆黑的眼底有波光闪烁,彷徨失措在渐次湮灭那些光亮。 路梨矜哑然失笑,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她照镜子时看得太多了。 情起无因,多年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加上这回就三次,都称不上愉快,说过的话两只手可以数尽,路梨矜也休于思忖关自在的想法。 但她在这个念头浮现时有须臾的心惊,恍惚间明白了楚淮晏对自己的感受。 那些百转千回的小九九,他明明都看到,可能也是和自己这般,当真无能为力吧。 “不管你信不信,从始至终,我都没恨过你。”路梨矜眉目宁定,悠悠讲。 她没说谎,辨认主体这件事,路梨矜从小修习到大,如果恨人能跟爱人一样有连带效应,那么母亲和奶奶将会成为绝对的被憎恶对象。 关自在紧绷的神情有些微的松弛,他放下刀叉,缓慢地饮尽杯里的红酒,才郑重地说,“多谢。” 路梨矜正认真地切割扇贝肉消磨时间,闻声摇头,“恨人太累,不值得。” 她只是懒得恨,收不了这句谢。 “路梨矜。”关自在轻唤她,左手握的银行卡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我申请了斯坦福的硕士,八月底就走了……” “前程似锦。”路梨矜随口讲俗套的祝福。 “我毕业后没有选择读书,先工作了三年,其实就是为了。”关自在语气急促起来,蓄积的勇气就这么多,再迟半秒就泄掉。 “关自在。”路梨矜捻了张纸巾,冷声打断他的话,“人要是在自己的前程选择里一厢情愿,然后说是为了别人,可就就下作了啊。” 你看,人要是不喜欢,狠下心来不都一样吗? 关自在神色落寞,“对不起。” 路梨矜颔首接下这句,起身拎包要走,她在站起来那一刻,才看清楚左前方斜对角景观位那人的脸。 楚淮晏着身运动服,十指交叠,坐姿散漫,狭长漂亮的含情眼正睨向她,已然不知道观察了多久。 他对面坐了个女孩子,茶色长卷发如瀑,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美人。 烟花在脑海里轰然炸裂。 一只胳膊横拦了路梨矜的去路,关自在仰头,眸里尽是欲言又止的情愫,他的手悬空在离路梨矜腕骨还几厘米的位置上,想触碰又飞速的收回。 她早顾不得考虑关自在的想法,直接拂掉对方意图阻拦的手。 路梨矜拖着沉重地步调走到电梯口时才收到“期待已久”的回复。 楚淮晏:[解释。] 他已经通过预定名单拿到了关自在的履历,清华经管本科,高盛初级金融分析师,青年才俊,普罗大众里算得上佼佼者。 但自己精心养得花,为什么会看上这种贫瘠土地? 楚淮晏忍不住诘问,是自己哪里照料的不够好吗? 一只梨梨:[什么?] 正是晚间入住的高峰时段,电梯缓慢,身后的脚步声迫近,路梨矜不想在公众场合和楚淮晏的“约会对象”面前闹得不可开交。 合格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 一只梨梨:[我去你套房等你。] “叫人。”楚淮晏低醇磁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跟随着的是清亮的女声,“姐姐好。” “……”路梨矜机械性地扭过头,对上张素净可人的巴掌脸,她偶尔会在顾意的朋友圈里看到这张脸,是他亲妹妹,每个月总要念叨几次。 顾临墨手里还提着盒小蛋糕,眨着眼睛自我介绍,“我叫顾临墨,今年十五,最近住6207,你有空的话过来陪我玩呀?” 这个房号是路梨矜初遇楚淮晏那天,他带自己去挑衣服应急的那间,当时路梨矜还为房间主人的身份闹了别扭,现在才发觉楚淮晏禁止她胡思乱想的原因。 友人亲生妹妹,未成年少女。 怎么都不值得揣测。 他倒是真的坦荡无畏。 顾临墨察觉到气氛不对,托词没吃饱去别的餐厅再续一顿。 **** 电梯鲜红的提示牌似菜市口闸刀降落。 “跟我分手,就为了他?”楚淮晏冷笑,寒声问。 他喝得不少,酒气改过身上的檀木香水味,路梨矜耷拉着脑袋,“没。” “路梨矜,你出息了啊。”楚淮晏讥讽道,“现在连和我讲话都开始敷衍了?” 他句句都带着机锋,就好像这段感情的结束是自己的错,他才是不甘心的那位,腕骨被握痛,路梨矜被拽进套房,抵在玄关处。 感应灯亮了又灭,楚淮晏的吻落在颈侧,锋利犬齿磨着幼。嫩肌肤,带起震。颤酥。麻,路梨矜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躲。 “你就不能乖一点儿,留在我身边哪里不好?想要的什么没满足你?”最亲密无间的姿态,最冷硬伤人的话,“你觉得金钱和权势等于自由,现在得到了,翅膀就硬了?但其实不是的梨梨。” 楚淮晏拉起她的手腕,吻落在掌心内侧静脉处,淡漠提点道,“人类对于权势的向往与生俱来。” 明牌让路梨矜难堪不已,积攒得疲惫感在这刻一并袭上心头。 她长叹了口气,依然沉默。 楚淮晏被她这种态度激怒,捏着下颌迫使路梨矜同自己对视,“答话。” 他们之间有二十五厘米的身高差,绝大多数时刻,光是看着她,路梨矜就必须仰视。 反正已经到绝境了,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哪有低眉顺眼给谁看? 路梨矜破罐子破摔地回,“是,就算我出来相亲又怎样?甄乐呢?你有想过要给我解释吗?” 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做初一,我连十五都不能尝试? 楚淮晏被气笑,他松开路梨矜,退开倚到对面的墙壁,给自己点了根烟。 连日来淤积心头的气在躯体里冲撞,怎么就喜欢上什么个小没良心的东西? 他有一万种卑劣的方法留下路梨矜,比如他们的录像、比如她的前途,可他从没想过以此相挟,却也绝对无法接受背叛。 猩火在黑暗里明灭,半根烟的功夫,楚淮晏才再度开嗓,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路梨矜,倒打一耙的本事你是有的,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甄乐的存在。” 青白烟雾在两人间弥散,楚淮晏右手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他今天没有戴“婚戒”,平和陈述着现实,“你想听我解释什么?是我跟甄乐青梅竹马,习惯了对她好,她的所有事都算我的事,包括她表弟每次惹事都是我出头,还是我十几岁就知道她会是我未来妻子?还是要知道更多细节,我们祖辈生死之交,在战场上就约定了我和她的婚事,我外婆临终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她的手放进我手心,交代我今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甄乐啊?” 路梨矜绝望地凝视楚淮晏半晌。 感应灯又灭下去,她抹黑探到开门的把手,扭了一下。 走廊一片光亮,路梨矜背对着楚淮晏,肩头轻晃,楚淮晏注意到她嶙峋的脊背,蝴蝶谷翩跹欲飞,好不容易才带在身边养胖点儿,怎么比之前更瘦了呢? “甄乐她可以不介意,但我不能不要脸。” 路梨矜背对他,一字一顿地扔下这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44章 ————————— 考完期末的学生像是出笼的鸟,四散奔离,往年尹悦华总是走得最早的,她家里人会直接开车来接,而路梨矜是走得最晚的——为了避开时段,省机票钱。 今年倒像是转了性,尹悦华提溜着两大袋的零食驻扎在寝室按兵不动。 “你不回家吗?”路梨矜掀开床帘,好奇问盘腿坐在床上倚墙嗑瓜子的尹悦华。 尹悦华吐掉瓜子壳,一脸无所谓,“我跟我妈吵架了,不想回去。” 路梨矜了然,没有继续打听,她下床换衣服化妆,做出门听硕士毕业演唱会的准备。 七月底,大部分学生都已离校返乡,硕士中期与毕业演唱会原本应在七月前结束。 当下这场是特别延期的。 这位学姐见义勇为,徒手接下了爬到窗台意外坠落的小孩子,骨折住院,多方媒体宣传报道,学校有意为其开绿灯,直接颁发硕士学位证书,被学姐拒绝,所以才有了这场延期的硕士毕业演唱会。 “我妈想我考国音的硕士,她会给我辅导,离得也近,考上的概率很大……”尹悦华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当然知道她是为我好,但我想去英国,因为周省说以后会留在那里,我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准备,不管是皇家音乐学院,还是伯明翰都行……我想努力一下。” 尹悦华讲了很多,她说自己英文不怎么好,第一年高考会失利就是因为英语只考了54分,到现在都还没能过四级;说知道这段感情也许并不能为她到英国就能地久天长;说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全家六口人,就她一个孙辈,宝贝儿的不行,不指望她出人头地,不舍得她远赴重洋。 “所有的事情我都明白,可谁让我就是爱他,我没办法呀矜矜。”尹悦华讲到最后,带着点哽咽。 路梨矜取棉签,将画花的眼线擦干净,才细声回,“我都知道,下午回来给你带什么吃的?” 爱当然能迎万难,可相爱与合适才能抵万难,缺一不可。 都是以肉。身撞南墙的人,谁又有资格笑话谁头破血流的程度更甚? “烧腊饭那家的叉烧和鸡翅双拼吧,加梅子酱。”尹悦华破涕为笑。 **** 受时间的影响,除开首排打分的评委老师外,来听这场硕士毕业演唱会的人寥寥。 热度过后,媒体也不再有追踪报道的兴趣。 路梨矜跟这位学姐素未谋面,出于钦佩为她订了花,送到了后台放礼物的桌上,她回身,余光里扫过个眼熟的背影,没当回事。 顺着阶梯找自己位置时,余光意外的定格在池妄的身上。 这人有张漂亮到惊为天人的脸,实难忽略。 似是察觉到视线,池妄也朝着路梨矜站的方向看了过来,他颔首,指了下自己旁边的位置,招手同她示意。 路梨矜在他身边落座,主动打招呼,“好巧,我是这个学校学生。” “嗯。”池妄侧目望向她,眉眼锋利,淡淡应,“听窈窈提过,有人推荐今天这位演唱者,我来听听。” 商业角度讲,这位学姐的善举是个很好的噱头,今后做营销的时候能抢先占据道德高点。 “这样。”路梨矜莞尔,她无意探究池妄签歌手时的想法,直接换了个话题,“我总觉得你跟一个港星眉眼很像。” “陆诗?”池妄反问。 路梨矜点点头,“是她。” 陆诗,十五岁出道,港城双料影后,tvb视后,二十五岁巅峰时期宣布嫁人退圈,霸版港媒头条十余年的风云人物,被称作港城最后的大明星。 路梨矜小时候看她演得电视剧长大,次次都惊愕怎么会有人长的如此貌美,举手投足间都是万种风情。 池妄怔忪,揉了下眉骨,解释道,“她是我母亲。” “……”路梨矜噎了半晌,才感慨说,“这样啊,怪不得。” 池妄就比路梨矜大七个月,算是同龄人,他刚出生那会儿港媒争相报道,因为父亲是港城富商大贾,八卦杂志上吹得血雨腥风,然时年还是个幼儿的路梨矜对此全然不知。 陆诗退圈息影多年,后来再有消息,也都是金融杂志里陪丈夫出席晚宴的照片。 路梨矜因为学业和家庭负担,再没有闲暇关注娱乐圈种种,跟楚淮晏一起后,全心全意都扑在他身上,鲜少特地了解他朋友们的家世背景。 “那你可以帮我拿个阿姨签名照吗?”路梨矜思忖着,小声拜托。 池妄暗亮手机屏幕,亮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挑张想要的照片发我。” 路梨矜连声道谢,等到开场后才察觉,大抵是不喜同陌生人接触的缘故,学校足足给池妄预留了一整排的观众席。 这位学姐是音教专业的,擅民乐和美声,演奏曲目亦对半。 或许是重伤初愈的缘故,没能发挥出往日的水平,路梨矜不是专业的乐评家,都辨出了某几处转音的处理不当。 谢幕后池妄和路梨矜一并起身离开,没再提签约的事情,他是个商人不假,但是个对音乐有绝对鉴赏能力的商人,不至于为了造势而硬捧,那样既不尊重当事人英勇行径,也不尊重音乐。 从剧场出来才发现下了疾雨,乌云盖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门口聚集了不少来人。 “矜矜。”路梨矜倏尔听见尹悦华的声音,扭头看见好友站在落地玻璃外,左手握着把还在滴水的折叠遮阳伞。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路梨矜跟池妄讲,“我去给你拿把伞,挺近的。” 池妄喉结微动,鬼使神差地将那句“我的车能开进来”咽下,答了个,“好。” 折叠伞不大,勉强囊括两个苗条的女孩子。 雨穿成帘,将少女的背影一再模糊,直至消失在转角处。 黑色轿车破雨而来,停在正门口,池妄被叫住,音乐教育系院长冲他和蔼笑笑,“小妄走吗?我送你。” “不了,谢谢。”池妄礼貌回,“我等人。” 院长露出一副过来人的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加油。 玻璃窗映出池妄没什么情绪的脸,他着实不知道究竟在为自己加哪门子油。 说挺近是直线距离。 实际上还隔着上下五层楼的高度。 尹悦华是个丢三落四的小能手,今天来接路梨矜的这把伞还是从路梨矜哪儿拿的,她的不知道落在哪个考场了。 路梨矜弯腰曲背,从衣柜内侧取出把直杆黑伞,纯银的伞柄握起冰凉,反射着寝室橙黄灯光,耀眼夺目。 “其实送伞寓意不太好,伞通散,你回头记得要回来啊。”尹悦华擦着被雨水扫湿的发尾,随口科普,看清楚伞柄上双r的标识后微讶,“劳斯莱斯啊?” “是啊。”路梨矜摩挲着伞柄,眸光流转,“他是港城人,不讲究这个,而且是借我的,这次正好还回去。” 狂风暴雨忽无凭,雨势只增不减,又有妖风骤起,伞打得相当艰难,折叠伞伞骨脆,路梨矜*只能单手握着最顶,防止它再次突然罢工。 同样的天气,池妄也一样在避雨的屋檐下抽烟。 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他就衔着只烟站在哪儿,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一切都仿佛是旧日重现,只是换了时节。 池妄掀眼皮,凝视台阶下仰头的少女,路梨矜涉水而来,该是跑过的,白皙的脸上浮起绯色,眼尾的泪痣生动。 没人能够提前阻止一场未有预告的骤雨来临,但总有人踏出躲雨的屋檐。 “要一起吃晚餐吗?”池妄接过伞撑开,认真问。 路梨矜笑容清浅,“可以是可以,但君倾除外。” 除开路梨矜和楚淮晏外,没人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池妄浑不在意地答好。 这次他不是上车先走的那位,而是跟路梨矜并肩同行。 暴雨里拿把伞始终向着路梨矜在的方向微倾,谁也不知道。 很正宗的粤菜餐厅,包厢配白玉雕画,绘声绘色。 蟹王鲜虾生滚粥火候十足,熬到水米交融,入口绵。软顺滑,带着丝丝回甘,驱散了被水汽浸润的潮意;脆皮乳鸽先卤后炸,佐陈年花雕泡过,皮脆肉嫩,汁。水丰沛;黄埔蛋厚薄均匀,层次分明,把简单的“炒蛋”翻出了花样…… “你的demo(在歌曲正式录制之前录制的初步版本,一种用于展示和验证的作品)我已经听过了。”池妄边搅着粥边讲,“挺不错的,我们在港城有百万录音棚,你暑假最好能抽时间回去录制,因为是粤语单曲,所以mv肯定还是在港取景更配适些。” “我八月应该都在港城过。”路梨矜柔声回,眼底期待难掩。 池妄被那真切的目光晃了下,有短暂的走神,继续道,“分成方面还有什么异议的话,你可以提。” 池妄名下的音乐制作公司叫阅响,是直接斥巨资收购而来的。 前身是亚洲首屈一指的独立唱片公司,旗下知名艺人众多,运营规模极成熟。 上次他们谈过合作意图,没过几天电子版合同与纸质合同就寄到了路梨矜手里。 意外的是份半版权归属的合同,25%的版税,分润期长达四十年,对于未曾发行过单曲的新人歌手来说,无论是版权归属还是分成方面,都可谓是唱片公司出来赔本赚吆喝。 路梨矜早已签下寄回,用她和舒悦窈聊天时的玩笑话讲,“如果再给多点儿,我就要怀疑唱片公司有所图,不光是要歌了。” “我其实有点儿好奇,你就这样肯定我会红?”气氛融融,路梨矜放松下来,和着雨声问及。 圈内有个残酷的事实,小红靠捧,大红靠命。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多少前浪不肯认输,千金一掷打个响。 池妄干脆利落地拆下条鸽子腿,送到路梨矜吃碟里,“不肯定,这事谁也打不了保票。” “我现在跟楚淮晏的关系不比从前。”路梨矜试探着提醒道,“你现在毁约,其实还来得及。” 池妄挑眉,懒洋洋地往后靠,瘫在椅背上把玩着打火机讲,“关楚淮晏什么事?我几时签他了?” 后来他们几乎不再联系,更未曾见面。 可路梨矜始终忘不掉池妄偏头靠在窗边,勾唇好潇洒又狂妄地这一句。 “我不知道后悔个字怎么写。” 挺愉悦的一顿饭,有问有答,大多数都是关于音乐方面的话题,前景蓝图被计划的切实可行,算是路梨矜连日来最轻松的时刻。 ——大前提是如果她没有在起身时猝然晕厥的话。 “路梨矜!”耳畔最后一句是池妄焦急的喊声,黑暗已经吞噬掉所有意识。 池妄单手撑着路梨矜,让她不要脑袋着地的倒下,另手给相熟的医生打电话,“现在立刻来我这儿一趟。” 长相英俊的少年公主抱着个女孩子走出包厢时,大堂的食客们尚不明所以,餐厅经理疾步迎过来问候,“请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好家伙,我真的好家伙。”邓斌拉着只医用急救箱敲开池妄的房门,开门就是一句吐槽,“少爷,大白天的,你也学那些狗东西一样,玩姑娘倒要见医生?” 池妄冷冷地瞥了邓斌一眼,不似在看活物。 邓斌立马收笑改口,“人呢?” 十分钟后,他收起听诊器,摘掉手套,晃晃手里的血糖仪,跟垂眸候在一旁的池妄讲,“她没事,会晕厥是因为餐后低血糖。” “……”池妄皱眉,“低血糖会晕这么久?” 邓斌耸肩,“那就要问这位小姐究竟多久没好好吃饭睡觉了,过度疲劳再加上营养不良,刚刚是昏,现在是睡着了,她是你什么人?” “没你事了。”池妄下逐客令。 邓斌干脆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滚了,滚之前还留下了葡萄糖溶液,医德尽显。 路梨矜皮肤白,在纯黑四件套的映衬下更甚,池妄弯腰凝视昏睡的女孩子,他看了许久,才终于看清路梨矜淡妆下浮出的疲态。 她有双很灵动的杏眼,炯炯有神,眼下的泪痣艳丽生动,使得些别的被忽略。 所以路梨矜在强撑些什么呢? 池妄退出卧室,立在阳台给自己点了只烟,雨斜扫进来,细细密密的拂在手臂上,微凉。 修长手指滑动手机屏幕,点楚淮晏名字时又顿住。 大家都是男人,这是个挺难说清楚的场面,可惜舒悦窈一放假就跟朋友跑去希腊旅游,不能过来救场。 一根烟和两颗口香糖的功夫。 池妄再回来看时,路梨矜已经说起了梦呓,他俯身贴耳过去,才听清楚粉。唇开合,喃喃不休着的是楚淮晏的名字。 “在哪儿?过来接人。” 楚淮晏来得极快,携风带雨,肩头和发梢都带着水痕,连让车停进地下车库的时间都没多等。 “你到底是怎么照顾的人?”有什么东西再烧,池妄无来由地指责道。 楚淮晏竟意外的没有反驳,漠然地对池妄颔首,只是讲,“谢谢,人我就带走了。” **** 温热而光滑的东西贴过去很舒服,路梨矜不由自主地贴近、再贴近。 白色的光斑在眼皮来回跳跃,清冽的木质香混着苦艾酒的尾调,熟悉而心安。 水声远而近,分不清是窗外的雨,还是身体里流淌着什么。 路梨矜眼皮反复痉。挛打架,艰难地睁开,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极简风格的浮梁雕刻,梦中来会出现的场景重现,她猛地清醒过来,低头正对上楚淮晏晦涩难明的眼睛,狭长锋利的眼尾蕴着抹绯色。 某处下意识地不许长。指抽。离,紧紧地留恋着,室内的水声很大一部分都是她自己发出的。 瓢泼暴雨遮天蔽日,床头的橙黄在白墙上扯出纠。缠的影子。 “我……你……?”喉头干哑,路梨矜涩然无措地发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楚淮晏展臂,把床边柜放了吸管的水杯递到她唇边,示意她喝。 微甜的葡萄糖水入口,人跟着缓过来七八分,调子亦不再哑,路梨矜别开头,不再去看楚淮晏。 理性已经无法更进一步的自知清醒,而生。理反应却似洪水猛兽般并不相饶。 路梨矜止不住的颤。抖,余韵还没有褪去,她想翻身下床离开,但腿。软,直接跪倒在床垫上,楚淮晏直接把她推回去,脊背在撞到床头前被宽大的手掌扶住,温和地贴上冰凉的木板。 皓腕细瘦,只单手就能桎。梏,楚淮晏抓了条离自己最近的领带,把路梨矜捆住,系在床沿,垂眼锁着挣扎扭动的少女。 大概是生病的缘故,面无血色,比上次见面又瘦了很多,方才抱起来时轻得可怜,都硌人了。 手掌贴着她脸颊缓慢的摩挲,楚淮晏沉声讲,“你就不能乖一点儿吗?这么久不见,想我了吗?” 黑底桑蚕丝,dior men的,布料柔软,箍着若无物。 路梨矜亲手为楚淮晏挑的,她不擅打领带,还是他手把手教的,现在成为了束。缚自己的“刑。具”,未尝不是一种作茧自缚呢? 她咬唇,倔强地瞪着楚淮晏,吐出两个字,“放开。” “梨梨啊。”楚淮晏冷笑,“你觉得我在池妄床。上看到你,会很开心吗?” 余光里楚淮晏无名指上的钻戒闪耀依旧,光箭笔挺地扎进路梨矜心底,带着倒刺勾出模糊血肉,她几近绝望地盯着楚淮晏回答,“是、我是很想你,所以呢?我能做什么?祝你今后跟甄乐新婚快乐吗?” 楚淮晏喉头发。紧,定定地望着身前人。 咫尺而已,再近些胸。膛就能依偎。 路梨矜从楚淮晏的神色里读出漠然,又有转瞬即逝的悲悯,更多的是爱莫能助。 既如此,又何必? “算。”路梨矜的话被覆过来的吻吞下,舌。尖描摹着口腔,上颚的车欠肉被刮。蹭,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未干的水迹再度探索进来。 只是这次用的是左手,钻戒带着冷意,冰得路梨矜瑟缩不止。 她疯狂得想躲开,但无处可逃。 楚淮晏已经尽可能的温柔,路梨矜的身体出于习惯或是喜爱,已经率先接纳了他的存在,泉水奔腾不息地朝向交汇处涌来。 可路梨矜还是止不住地难过,这种快意绝不足以消弭心痛。 腊。梅在雪山之巅昂。然怒放,引人采撷,楚淮晏低头口允住,含混不清地要求,“出声。” 路梨矜咬紧牙关,汗水顺着鬓角淌落,这副隐忍态度,让楚淮晏彻底歇了心中那些纷繁复杂的蹂。躏想法,捧在手心娇惯久了,怎么气都不忍心摧折。 “嗯……”婉若鹂鸣的吟哦在空旷的卧室里回荡,路梨矜再难克制住自我,灵魂逐寸向深海跌坠。 明明是不情愿的,可是依然觉得舒服,止不住的享受。 她唾弃自我,而全无用处。 所有的争吵都化作猛烈的攻受,楚淮晏在死命的撞。击,路梨矜在竭力的守护还没陷落的领地,最终丢盔弃甲的在他怀里痉。挛。 她气促,断断续续的拼凑出三个字,“楚淮晏。” 路梨矜一次又一次的叫他名字,以反复得到回应来确认自我的存在。 “路梨矜,我要拿你怎么办呢?”餍足含谷欠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楚淮晏松开她,轻柔地扒开路梨矜攥拳的手,指甲将掌心抠得通红,他吻上去。 路梨矜嘶哑应,“这话其实该我问你才对吧?” 楚淮晏把玩着绵。软的两团,漫不经意地讲,“梨梨想怎样,我们就怎样。” “一起下地狱吧。”路梨矜吻他滚动的喉结,艰难地挤出句,楚淮晏低笑了声,把自己塞回去。 木桩再度敲击晨钟,周而复始。 后来什么都过去,路梨矜无端的回忆起这一天,她其实很难分辨出到底是不是楚淮晏强。制,主观感受和客观事实过份相悖。 谁又能把自己摘干净? 再清醒来时已经雨过天晴,万家灯火点亮夜空,身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红。痕和酸。痛无声提醒路梨矜,曾经历过怎样的风暴。 枕边有张楚淮晏写了字的便条,路梨矜没有看,直接揉皱,扔到了地上。 她仰头把杯中水一饮而尽,拖着沉重的步子下床,把自己转移到平时吃饭喝酒的岛台边。 无由悠然在水中摆尾,漂亮如常。 而岛台上圆鱼缸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前阵子被路梨矜亲口取名叫灿灿的那条明黄色、叫不出品种的小鱼不知什么时候死掉了,翻肚漂浮在水面,正被过往的同伴撕咬。 她趴下,与鱼缸平视。 弧形玻璃折射出的世界扭曲无比。 第45章 ————————— “唔想读书你想做啲咩?同你死鬼老窦一样去打散工?”路梨矜在泼辣的叫骂声醒来,捞了件短t盖在头上,依然阻绝不了吵闹。 路梨矜缓了半晌,起身去开窗,窗外是如同复制黏贴出来的错落方块,密密麻麻的排列组合,伸出窗外的衣挂装点不同的家庭。 阳光从天井泄进来,她探出头,如同置身井底,仅能窥到一隅蔚蓝天际。 仅二十一平方米的小房子是路梨矜和奶奶在港城的栖身之地,刚刚南下时一家五口挤在这里,落脚都困难。 但这已经是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最优选,这间房子是奶奶父亲留下的遗产,房龄超过四十年,住户鱼龙混杂,有两年不知道哪家喜欢高空扔垃圾,找不到人,所以大家出门时都戴着帽子,防止被弄脏头发。 门外飘来饭菜浓郁的香气,路梨矜懒洋洋地松动肩胛骨,推门去吃饭。 “今天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松子玉米和皮蛋瘦肉粥。”银发苍苍的老人背对着路梨矜,缩在狭窄的厨房里忙乎,“马上就能开饭了。” 路梨矜笑盈盈地答,“好。” 然后去餐桌边的碗柜里取餐具。 她回家还不足一周,就被奶奶喂胖了五斤,愣是快要把前阵子瘦的一口气补回来了。 路梨矜把佛龛的香火续上,对黑白照中微笑的三人打招呼,又去帮着奶奶端菜。 祖孙俩对坐吃饭,一粥一菜,简单而味美。 人上了岁数牙齿脱落,玉米松子这种难咀嚼的菜是专为了路梨矜烧得,奶奶就瓶橄榄菜下粥。 热粥蒸腾出的热气熏得路梨矜眼酸,她舀着玉米往嘴里塞,火腿的鲜香、玉米的清甜和松子的脆嫩在唇齿间碰撞。 “最近隔壁那家每天骂小孩,你又没睡好吧?”奶奶看着她眼下乌青问。 路梨矜点头附和,隐匿掉自己失眠理由,把锅甩向隔壁清早就骂街的家长。 奶奶叹了口气,“等下他们不吵了你就抓紧休息,别陪着我了。” “那您陪我一起休息。”路梨矜眨眼,撒娇讲。 港城的合法工作年龄卡在十六周岁,考上本科后路梨矜只有寒暑假回港,往往回来就会马不停蹄的找兼职工作,老人家睡得早,她能陪在奶奶身边的时间少之甚少。 以前路梨矜总觉得自己再努力一点儿,等毕业后就能把奶奶接去帝都生活,但不知是过去半年纸醉金迷看多,前途颇为光明,还是对未来的希冀被磨平又再尽力重塑。 未定的以后于路梨矜过分飘渺,她现在就想多陪陪奶奶。 饭后利索的收拾好碗筷,路梨矜和奶奶挤在她那张单人床上,如似幼时。 路梨矜面朝着泛黄的墙壁,脊背被缓慢地拍抚着,她不敢转头,怕暴露出半点儿不高兴的表情,让奶奶忧心。 她知道奶奶看得出,只是不问而已。 路梨矜的奶奶是个非常传统的女性,大半辈子温良恭俭,勤劳肯干,却在晚年会为了路梨矜和丈夫儿子抗衡,因为听见爷爷骂路梨矜“赔钱货”,掀桌子和他吵得脸红脖子粗。 在路梨矜父母离世后,她找了份公园清洁的工作,每天要工作近十二个钟头,早出晚归,不辞辛劳,只为了给到路梨矜更好的生活。 上次突发脑溢血就是在公园,此后路梨矜禁止了奶奶再出去工作,老人家闲不住,总是接些打毛衣的活,以赚取微薄的收入。 那么多年的书多下来,奶奶从不问路梨矜的成绩几何,不在意她要考的学校是不是名校,以后能有什么样的发展。 她只问“我们矜矜在学校开心吗?食堂好吃吗?室友都还好相处吗?” 走得高远固然好,可有的人就希望你吃饱穿暖,天天开心,别无所求,又怎么忍心辜负这样朴素的期待呢? 路梨矜半蜷着身体,在奶奶的安抚中沉沉睡去,这次梦中不再是楚淮晏,而是小时候和奶奶出游的片段。 春日在乡下野餐,怀柔的桃子又脆又甜;夏季用不锈钢勺把西瓜挖成圆球,堆成小山的形状,哄因为没唱好戏挨训的自己开心;深秋被抗在肩上,从香山观景台看满山遍野的枫叶;寒冬腊月的什刹海上,奶奶和妈妈会拉着自制的“雪橇”带路梨矜在什刹海溜冰…… 那些快乐浅显而真实。 路梨矜奢求它来、奢求它留、奢求它能够再重来。 午后睡多,深夜精神百倍。 读初中后奶奶为了给路梨矜营造好的学习氛围,搬去了外间睡。 逼仄的卧室里勉强能容下张双层的床与书桌,路梨矜撑腮坐在桌前,鬼使神差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引擎里打下甄乐的名字。 宽带办得便宜,网速不怎么好。 空白页跳转的间隙里,路梨矜操控着光标,几次三番的想要关闭,但都没能按下去。 她为自己的窥私欲和偏执而可耻。 互联网上关于甄乐的直接介绍寥寥,多是学校或某个奖项页面里出现,而关联词频频出现另外一个甄姓的名字,路梨矜猜测是爷爷或是父亲。 她按住跳转,首条是百度百科,第二条就是讣告。 《沉痛哀悼甄先国中将在京病逝,享年103岁》 讣告格式正式工整,详细介绍了这位开国中将的生平,少年从军,过雪山、翻草地,浴血新开岭,身经百战,负伤七次,遇险无数,中年远走戍边十七年。 再下一个网页,是记录生平的报道。 “甄先国中将火化后,骨灰中有二十一枚弹片……他的独生子甄安在两山轮战中为了掩护队友牺牲,时年三十六岁,甄安牺牲时,他的女儿刚满周岁。” 何等英雄人物,满门忠烈。 路梨矜指尖颤着,点了好几次才按动触控面板。 甄乐是烈士甄安的女儿,而根据讣告显示,甄乐的爷爷是今年二月逝世。 总有些东西超脱感性之外,对前人的敬仰和理智都在为路梨矜解释现状。 或许楚淮晏也没做错些什么,他对自己未必没有那么一点儿爱在,但跟甄乐的婚事也必须存在。 挚友亲属尸骨未寒,这方就悔婚,非人哉。 没人知道楚淮晏带路梨矜出现在人前,肆无忌惮的表达出对她的喜爱之余,要扛下多少事情。 事实上是路梨矜耳边,几乎从未听到过疯言疯语。 谈不上谁辜负谁,算了就是算了。 氤氲雾气在眼前久聚不散。 **** 阅响唱片坐落于香港地标级建筑——香港国际金融中心,面向维多利亚港,风景开阔。 “……那日曾可知此刻荒谬,也好过未见。” 鎏金照彻录音室,少女身姿清丽,握着麦克风唱完最后一句,还沉浸在情感之中,尾音被拉得千回百转,带着叹息的悲调。 主控室内,阅响首席录音师摘下耳机,再次确认了下路梨矜的名字与负责为她监制单曲的制作人名字,同助手感慨道,“天生嘅歌者,执下准备升咖啦!(天生歌手,收拾下准备升咖位)” 路梨矜仅录了一次就被告知通过,出来时被工作人员拦下,下意识地以为需要重录,刚准备走回头路,就听见对方阻止,“不是,这是我们总监让我转交给您的礼物。” “……”信封里厚厚的一打,看大小不像是钞票,路梨矜怔然,道谢接过来。 午后无事,路梨矜买了杯黑咖啡,倚在维港海边的栅栏上拆开。 里面是陆诗的签名照,几乎涵盖了所有她演绎生涯中的经典照片。 当时交谈愉快,池妄要她自选,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太好,路梨矜没再提,两人也没有再私下联系过,时隔半个月,池妄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承诺。 于她而言是好事,偶像亲签all,就是池妄挺费家长的。 路梨矜给池妄发消息,只踯躅了半秒。 一只梨梨:[收到,多谢。] 池妄是秒回的:[不谢,在哪儿?] 池妄下来找到路梨矜的时候,她正面朝大海,手法拙劣的点着只怎么都燃不起来的烟,背后一米外开就是可以丢烟的垃圾桶。 海风撩起她的长发,露出白嫩后颈上还没有彻底消褪的吻痕,裙角风中翩跹。 池妄眸色凛然,开始反思自己当初将人交给楚淮晏对不对。 “为什么?”浮光在蔚蓝水波间跳跃,路梨矜盯着一簇浪花,直到它消失,才平静地发问。 她没说主语,而池妄已然意会,他调出早已准备好的监控录像,递了过去,解释道,“我不常在帝都,会有阿姨过来打扫,所有房间都装了监控,这是那天的。” 时年的监控算不上多高清,但够用。 路梨矜清清楚楚地听见,昏厥中的自己来回念着楚淮晏的名字。 “天地良心。”池妄说得坦坦荡荡,并非因为自己与楚淮晏交好所以趁她不备,共谋龌龊事,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按照路梨矜本人意愿通知的楚淮晏。 可扣心自问,真就没有半分愧吗? 路梨矜哑然,似是而非的笑了笑,竟真怨不到楚淮晏头上。 还真是自己睡在别人床幔,唤他的名字。 港城盛夏,烁玉流金。 路过海边的游人衣着清凉,西裤衬衫的池妄与中袖白裙的路梨矜格格不入,他们默契的没再讲话,良久后池妄伸手,替路梨矜燃起细长的女士香烟。 青白的烟雾迷漫,路梨矜呛到,咳嗽个不停,背后是池妄欲提起又未提的手。 这是路梨矜人生中第一次抽烟,滋味不算好受。 此后多年,池妄与路梨矜再没私下见过面。 **** “你也有今天?”被离婚人士应慎行晃着红酒杯揶揄楚淮晏。 对座的楚淮晏冷脸把牛排切得七零八落,他其实挺想问的,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小家伙。 被单方面宣布分手后楚淮晏很少回君倾住,空间里总是有路梨矜的影子挥之不去。 那天拎着新买的鱼回来时,人已经醒来跑掉了。 似乎这些日子里,擦肩的次数要比偶遇多得多。 也不必刻意公布分手的讯息,从前带在身边的人次次聚会都缺席,明眼人一看便知。 相熟如胡彦、应慎行争相调侃,连跟女朋友吵架的甄乐都闲来无事戏谑三两句。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楚淮晏照单全收,他如旧工作饮酒玩乐。 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会莫名其妙地希望路梨矜能在场,这种想法如雨后春笋般愈演愈烈,在他心里冗成茂密的竹林,遮天蔽日,再看不到其他欢愉。 捱到第二十天,始终等不到路梨矜回应的楚淮晏决定亲自登门去哄一哄。 石硖尾邨的旧房型,最近一次翻修也能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外楼破败残旧,墙皮泛出灰石色,是纪录片中劏房的外貌。 楚淮晏昂头望不到屋顶,他很难想象自家姑娘这些年的生活环境。 这样的境地,居然没磨掉路梨矜这种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心性,实属不易。 他站了许久才拨通号码。 因为某些填报事宜有固定电话选项,几乎是摆设的固定电话并没有被取消,路梨矜随手接起时也没有确认来电显示。 “你好,边位?”路梨矜用粤语礼貌地问候。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荡在耳边,楚淮晏温声回,“是我,在你家楼下。” 路梨矜有片刻的惶然,攥着听筒的手握紧到指节发白。 楚淮晏没有留给她拒绝的余地,在几秒的默然后接上句,“23座2单元1202,我上去找你?” “别了,你找不到。”路梨矜认真讲,“你等我吧。” 她以极快的速度换掉居家服,临走前对着门上的镜子顺头发,蓦地想起没什么必要。 楚淮晏就立在门洞口的香樟木下,黄昏的日光和煦,斑驳过叶片的间隙,落了他半身,路梨矜磨蹭着慢吞吞地挪向他。 “瘦了。”楚淮晏眸里噙着绵绵笑意,去捏她脸颊的软肉,挑眉评价。 这种若无其事的天份让路梨矜望尘莫及,她拂开楚淮晏的手,轻声反驳,“我胖了七八斤了。” 楚淮晏也不泄气,悠悠叫她的昵称,“梨梨。” 带了十足宠溺,悦耳到路梨矜险些动摇。 她摇头,指了指来路,漠然又极尽委婉地讲,“我奶奶在家做饭,我要回去了。” 不等楚淮晏回应,路梨矜转身就走,生怕慢了半拍,就又回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梨梨。”楚淮晏的声音在身后萦绕,他就靠着树干,目送路梨矜走远。 楚淮晏从不否认自己的傲世轻物,主动找人示好,还是得不到台阶,那干脆就不下了。 从光明处走向阴暗楼道,路梨矜花光了前十九年积攒下的勇气和决心,她在楼道里躲了十来分钟,估摸着楚淮晏应该已经走,才又重新探出脑袋。 意外的是楚淮晏才刚离开,路梨矜甚至还来得及目送熔金落日里楚淮晏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 他也不是没有等过自己,只不过打了时间差。 属于楚淮晏的世界很大,有千万种可能,无一不指向辉煌的未来,而路梨矜想要得很少,能安居在这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足矣。 得到的已经够本,无谓多贪。 路梨矜刻意走楼梯回家,空旷的楼梯间里,汗水混着泪水决堤。 家门大开着,路梨矜愕然,误以为自己走的急忘了关,旋即看到餐桌上装满菜的菜筐。 “刚刚有个朋友来给我送东西。”路梨矜抹掉迷蒙眼泪,朗声对卫生间里洗手的奶奶喊道。 奶奶将打湿的毛巾递给她,没有多说什么。 得到的体恤越多,路梨矜的愧疚感越多,她被拉扯着长大,时至如今,谈不上多为长辈争光,反而差点使之蒙羞。 午夜里别的声音被放大,路梨矜辗转反侧,数着挂钟的滴答声,最终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推开屋门,半跪着伏在奶奶床前,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自语,“如果我这一生过不好的话,您会对我失望吗?” 老人觉轻,奶奶在路梨矜出来时就已经醒了,过去许多年里,她都在路梨矜起夜时醒来,只是从未言明。 “要怎么才叫好呢?”粗糙地手抚上路梨矜的脸颊,摩挲着轮廓,温柔讲。 是呢,什么是过好。 普世价值观里的结婚生子、儿孙满堂、平平淡淡,还是高位厚禄,挥金如土? 昏暗里看不见彼此的神态,只有奶奶笃定而认真的宽慰,“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对我们梨梨失望,不论如何。” **** 八月中旬路梨矜的第一首单曲《合衬》正式发行,采取胶片、电台和网络同步上线的形式,在唱片工业的黄金时代尾声再掀波澜。 首周网络播放量破百万,下载量过二十万,拿下斩获港城电台中文金曲龙虎榜周冠军。 对于新人歌手来说,成绩斐然。 国语版的词作和编曲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阅响计划于明年年初为她发行专辑,力求冲击各类奖项。 传闻内地市场的过审速度极惊人,路梨矜不知道这其中楚淮晏是否有过助力,也不想知道。 这段日子里她除了唱歌、练戏,就是陪着奶奶,总算学会了如何织出只还算可人的兔子玩偶,被来港城“休憩”的舒悦窈讨走,且预订了只交货期不限的黑兔子。 “送闻落行啊?”路梨矜举着晏柠橙速写出来的兔子画稿笑问。 舒悦窈把冰荔枝扔进嘴里,含混不清地答,“按照目前来看,应该是摆他坟头。” 欢喜冤家的cp模式永远让人喜爱,路梨矜看得津津有味。 她在和好友们的小聚里接到了应谨言的语音,她们上次见面还是过年一同打麻将。 路梨矜在朋友们的聊天里得知,似是因为被家人逼迫订婚,未婚夫婚礼现场叫别人的名字,致使应谨言愤然离场,才这么久都没回国。 被点名到姓接语音时路梨矜还有几分茫然,她们性情相投,私交却很少。 应谨言话说得清明,“楚淮晏委托了我一个律师朋友帮他处理事情,律师始终没联系上你,拜托我要你的联络方式,具体情况我打听不到,但应该是房产赠与相关,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个私人邮箱?” 路梨矜给了应谨言她的新邮箱,并讨要了律师的联系方式。 她第一次走红,毫无防备,人人网上就明晃晃地挂着邮箱,原本的邮箱猛地被粉丝来信和音乐制作人的邀约填满,是真没看到。 被楚淮晏委托的律师叫邵恩,路梨矜查过他的履历,是位挺有名气的新锐刑事律师,弯弯绕绕的花了半天心思,只因为了解,自己会卖面子给应谨言。 **** “……那日我狂哭不止,曾经差一点想过死,多少艰辛不可告人,多少光阴都因为等,陈年梦想终于可成真,才能共他分享这半生。” 咖啡厅里放着张国荣的《奇迹》,哥哥的声线低靡,娓娓述来。 但后来的事情证明,奇迹其实没有发生。 “我受楚淮晏先生的委托与您拟定房产无偿赠与协议,另有一份附加合同,您签署后我委托人会承担本*次赠与中您的个人所得税、契税及印花税。”器宇不凡的青年律师条理清晰,为路梨矜阐述着相关事宜。 路梨矜安静的听完,没有马上接过合同,而是莞尔反问,“邵律接房产相关很难受吧?” 邵恩摇头,所答非问,但给到了最贴心的提点。 “按照《关于房产登记管理中加强公证的联合通知》相关规定,在税务相关事宜办理完毕后,房屋必须办理赠与公证,赠与和被赠予双方都要在场。” 伸手不打笑脸人。 路梨矜最后还是接过合同,假意翻阅,她的原计划是托辞不喜欢楚淮晏这块地方,既不斥好友面子,又不用继续牵扯。 她的一切计划都在看清楚房屋具体信息时作废。 楚淮晏要送路梨矜的,是她曾经的祖宅,坐落于老师李澄家旁边的四合院。 路梨矜咬唇,翻回首页,开始认真阅读这份赠与合同。 拟得十分专业,看不出差错,楚淮晏已然在需要签名盖章的地方写好,行楷铁钩银画,遒劲有力。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先前就落定的,意外的是在路梨矜微信跟楚淮晏讲分手的那天。 四合院的产权关系复杂,手续繁琐,根本无法一撮而就的钱货两讫。 路梨矜反复回忆,终于记起被楚淮晏牵着手,抬头多看榆钱树的时刻,她呼出口郁结心头的气,提笔反复,到底签下自己的名字。 咖啡厅外的阳光正盛,连歌曲都刚好放到路梨矜火遍街头巷尾的《合衬》。 楚淮晏没能亲手送出的礼物,最后如愿还是给到了路梨矜。 第46章 ————————— 路姓不算大姓,扒拉全国重名的人中,都难挑出来个同名同姓且很会唱歌的。 纵然路梨矜再发出单曲后没有接受任何公开采访和活动,九月开学返校后依然感受了一些异样的目光。 曾经她的路人缘相当不错,骤然暴跌。 是种很寻常的心态,大家都是音乐生,多少清楚这样规模的单曲发行不借助资本推动无法实现,而路梨矜在前几年都申请了贫困生助学金。 后来网上有个热梗能完美概括,希望兄弟过得好,又怕兄弟开路虎。 人性使然。 日子如水般的淌过,几场大雨后,绿叶开始转黄,伶仃枝头。 路梨矜逐渐不再梦到楚淮晏,取而代之的戏词和将要录制的歌曲。 随着《合衬》的一炮而红,不少商业演出向她抛出橄榄枝,路梨矜接活的原则相对单一,取价高者,她需要更多的钱来筹谋以后。 少有例外,是慈善晚会的嘉宾,路梨矜应邀参加,分文不收,还倒捐钱。 用尹悦华的话讲,她的善心与野心肝胆相照。 路梨矜喜欢这种直白简单的描述,且决定今天多为尹悦华加十五分钟的英文听写。 楚淮晏那圈人的生活轨迹离路梨矜极远,交流最多的是舒悦窈,窈窈几乎承包了她预发行专辑大的半数词作,不过用的是笔名,心照不宣的不去戳破。 再遇见顾意是个意外,那天路梨矜接了个公司四十周年晚会的活,唱的是他们公司自己找人写的词曲,唱什么对于路梨矜来说无甚所谓,民族流行戏曲全是舒适区,包容性挺强一打工人,唱完下来遇到在后台化妆间陪女伴的顾意。 顾少爷哄人全凭对方脑补,翘着脚瘫在椅子上,边刷手机边似笑非笑地同女伴搭话。 “你看这个包哪个颜色好看?” ——“all.” “好久不见。”顾意余光瞟到路梨矜,锁了手机屏幕,直起身体打招呼。 路梨矜点头,礼貌的同他寒暄了三两句。 话题不知怎的突然被拐到了楚淮晏身上,顾意有几分做说客的意思,为楚淮晏开解,讲他近来确实是忙,他母亲突然病倒了。 原要托辞离开的路梨矜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她上次见楚淮晏是在公证处做房产赠与公证。 全程都在公证师的见证下按照规定执行,两人没有多余的交流,就连下楼时同在狭仄的电梯里,楚淮晏也无言的退了半步,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英俊的脸上没什么神情,路梨矜也自顾自的别开头,看模糊的金属墙面。 距今差不多两个月。 “他母亲什么病?”台前笙歌不休,路梨矜蹙眉问。 顾意敛笑,“白血病。” 和楚淮晏生母同病。 路梨矜定神,顾不得对方女伴的存在,指了指门外讲,“方便跟我细说吗?” “当然。”顾意满口应允。 “楚淮晏母亲和他的亲缘关系你知道吧?”顾意倚着车侧门,立在逆风处给自己燃了只烟,谨慎道。 路梨矜答,“他现在的母亲其实算他小姨。” 于是顾意讲了下去。 楚淮晏生母和继母是单卵双生的双胞胎,医学上论证如果其中一人罹患白血病,则另一人患病概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在楚淮晏生母逝世后,楚家有尽全力力寻找配型合适骨髓移植者,来以防万一。 顾意说得相对隐晦,但路梨矜听懂了,意思是他们这种家族会刻意养“血库”,但这种事你情我愿,人一生中需要输血的概率微乎其微,旁人没资格评说,且楚家相当有人文关怀,“血库”完全过自己的人生,只在需要的时候为雇主捐献就好。 “时间不是很巧,原本定好的人怀孕六个月了,不合适捐献骨髓,楚姨血型又非常特殊,淮晏哥和曲楚都没能遗传上。” 秋风萧索,路梨矜分不清究竟是气温低还是自己血液在结冰。 上唇与下唇来回碰撞,她声音细弱,“RH阴性?” 顾意苦笑摇头,“更为稀有,你说是人尽皆知的熊猫血,楚姨是p型血。” 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人来人往的医院里,脚步声杂乱,急救中的字体鲜红如血,奶奶牵她的力道很大,却察觉不到痛。 医生匆匆递出的每一张单据都难落笔,尚年幼的路梨矜记不清细节,只记得最后一张,医生叹粗气,“很抱歉,病人是罕见的p型血,医院血库没有存血……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 路梨矜第一次认识到这种百万分之一的血型,是在宣告母亲死亡那天。 “我或许可以尝试着做配型。”路梨矜惶惑半晌,才开嗓,喃喃道,“但我有个要求,如果配型成功,我不要楚淮晏知道是我捐赠。” 顾意带着几分茫然,给她科普,“其实国际惯例是骨髓捐献者与被捐献者不能见面的,但你这是图什么呢?” 路梨矜揉鼻尖,平静地回,“这是我欠他,我应该还。” 骨髓捐献的副作用不算少,若是真的利己主义者,该讲明是她捐献。 但有什么用呢?楚家的谢利可以是钱、可以是地位、独独不能是楚淮晏的婚姻大事。 路梨矜在楚淮晏这儿得到了很多,不需要也不屑于再为自己加这种保险。 希望他安心,不要他感谢。 水润明亮的杏眼里折射华灯光芒,让人失神,顾意不理解,但尊重,他思忖片刻讲,“可以,但我未必能做到,需要第三人知道。” 顾意话说的诚恳,他小楚淮晏八岁,还是游戏人间的年纪,瞒天过海这事想周全,还得别人来。 被拜托处理这件事的是胡彦。 还在配型阶段,胡彦就为她安排了特护病房和护工,女孩子比路梨矜大几岁,知名医学院护理专业毕业,因为家人病重没有外出工作,再后来干脆做起了专职护工生意,对医疗流程门清,照顾得当。 会在抽血时为她准备眼罩,哄着咀嚼口香糖转移注意力,事事周到,把注意事项和护理技巧讲得简明扼要。 骨刺针刺入骨髓腔时,在麻药的作用下感知不到疼痛,可针刺进体内的异样无法忽略,路梨矜咬唇阖眸,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恐惧。 配型结果出来的那天,路梨矜取报告时,在医生的办公室里见到了胡彦。 医生详尽的讲述了捐献骨髓可能出现的风险与后遗症,给路梨矜留出了余裕的考量时间。 “谢谢。”路梨矜道谢,她出了办公室,坐在长廊休息椅上,以包当垫板,利落的在《供者风险条款》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胡彦出来时,路梨矜刚盖好笔盖,他扬眉,朗声邀约,“一起吃个饭?” 路梨矜犹豫后还是答应,她的直觉挺准,胡彦的确有话和自己说。 他讲楚淮晏和他继母,楚淮晏生母逝世的很早,继母原本是他小姨,近乎完美的替代了母职,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楚姨怀曲楚是个意外,她知道自己怀孕的第一反应是打掉,生怕楚淮晏分到的爱少了,最后还是楚淮晏坚持说自己想要个弟弟,才有了曲楚的出生。” 饭菜美味,气氛融洽。 胡彦话说得不算多,点到即止,路梨矜沉默的听着。 “有些事碍于是继母,楚姨不好评价,但她的态度楚淮晏不可能不参考。” “无论本次移植成功与否,这个人情算我胡彦欠你的,今后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 路梨矜放下汤匙抬眼,终于回了句,“谢谢。” 胡彦把玩着打火机,倏然提到,“叶清她。” “我不知道。”路梨矜及时打断胡彦,礼貌而严肃地回,“她出国后我们没有联络了。” 夜不能寐时,路梨矜出于好奇有翻过叶清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停在今年五月。 过去的叶清没删,胡彦的含量颇高。 “这样。”胡彦没再多问,淡然解释道,“她是个挺疏离的人,独独特别提过你,讲你是她小学妹。” 路梨矜笑容清浅,不置可否。 **** 骨髓移植在配型成功后无法立刻捐献,要连续四天每晚八点注射一针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至第五天清晨才可以开始采集造血干细胞。 注射时间较晚,医院离学校单程近十五公里,路梨矜干脆夜宿在医院,早起回去上课。 副作用是轻微的腰痛与感冒症状,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路梨矜是挺怕打针的人,小时候每次打针都要哇哇大哭,但最近打得太多,习以为常至麻木。 被推进手术室时,陪着路梨矜的只有护工姐姐,护工经验丰富,提前下载好了电影,力图让漫长的采集过程不那么单调。 纵然心理建设良好,可亲眼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从左臂被抽离,通过全自动血细胞机过滤,再回到右臂,还是生出了些微的惊奇恐惧。 抽取过程中皮肤因钙质流失而发麻发紧,路梨矜回绝了护工姐姐举着ipod为自己解闷的想法,她阖眸假寐,不由自主地想到查阅资料时看到的说法。 造血细胞干细胞移植后,随着供者干细胞在患者体内不断增殖、生长,患者的血液DNA会逐渐被供者干细胞的DNA替代。 也不知道楚淮晏母亲能不能对自己的厌恶降低些,起码别再因为旧事让楚淮晏为难。 首次恳切的认知对楚淮晏爱意有多深重,在路梨矜离开他三个月后。 病榻缠卧,思及最多的,竟是对方长安乐。 胡彦给安排的特护病房是个三居室,医院护士一对一监管,基础设施一应俱全,陪护房间在隔壁,按铃后半分钟内护工就能赶过来,既照顾了病患隐私,又满足照料需求。 捐献后需要留院观察一周左右,路梨矜无比庆幸排期在期中考试结束后,能请出长假。 她没有太过明显的副作用,麻药过后浑身酸疼,腰部犹明显,入夜后能下床缓慢走动。 护工姐姐给她表演削苹果,小刀灵巧地剃掉薄果皮,旋转着不断,又分切成小块喂给路梨矜。 “你也吃,我吃不了。”路梨矜抬不起手,笑盈盈地讲。 “你多吃点儿,我不吃苹果。”护工姐姐柔声说,“以前我家里就是种苹果的,那时候条件不好,赶上收获的时节,大人都在忙着收果,我就只能吃苹果充饥,苹果又耐储存,一年里有半年都天天吃苹果,吃伤了。” 路梨矜咬着苹果,含糊地说,“不好意思。” 护工姐姐摇头讲,“不关你事,啊,张嘴,再来一块。” 就像是哄孩子似得。 认识久了,也能话上几句家常,护工姐姐同路梨矜讲自己接过的活。 最狗血淋头但爽文的,莫过于妻子发现丈夫出轨有外遇,没过两个月现世报来了,丈夫出车祸重伤,几乎没有治愈可能。 丈夫工作好,商业险加医保能覆盖全部治疗和护理费用,妻子就坚持不签放弃治疗,拿丈夫的工资潇洒度日。 “她丈夫是单亲家庭,原本就跟婆婆处的亲如母女,后来小三找上门要说法,她婆婆叉着腰把人赶出家门,扬言说自己儿子现在跟死了没区别,她就认自己儿媳妇,别的阿猫阿狗谁也别想进她家门。” 路梨矜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后来呢?” 如果对方一直没有离世的话,自己也捞不到这样好的护工姐姐照顾。 “那是我第一单生意,夜班,白班力气活,是个男护工做,大概做了两年半,雇主姐姐找到了真爱,要结婚,协商过后就放弃治疗了,抚恤金据说还挺多的。”护工姐姐笑着讲,“你很难相信,这个后续是后来我陪雇主姐姐前婆婆住院时,老人家亲口讲给我听的,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把儿媳妇儿当亲闺女看,不能让她守活寡,雇主姐姐婚后也是带着前婆婆生活的。” 路梨矜附和,“挺好,渣男必须死。” **** 酸胀与皮下的阵痛在夜晚被扩大数倍,路梨矜睡不着,直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枫树。 秋夜寂寥,路灯的光晕照亮红黄参半的叶片,阵风拂过,叶片婆娑起舞,有撑不住地,依依不舍的离开枝头,半空中磐桓。 吊针缓慢地向静脉内注入葡萄糖钙酸,路梨矜眼眶涩然,左手手掌覆过面颊,黑暗笼过来后又立刻挪开。 楼下一层的特护病房内,楚淮晏坐在窗边处理公务,蓦然抬眸,看见片火红的枫叶正向下坠落。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没能接住,叶片擦着指尖飘过,残存一抹凉意。 楚淮晏拇指摩挲着指尖,竟有须臾的恍神。 后半夜下起小雨,点滴到天明。 住院第四天,路梨矜实在拗不过尹悦华的关心,把自己住院的地址发给了她,当天尹悦华就带着她爸煲的汤赶来“探病”,还很符合礼节的带个儿童款礼包给路梨矜解腻。 红枣鸽子汤,加了党参黄芪,浓汤表面见不到半点儿油花,很是清爽。 尹悦华是个藏不住事的女孩子,见她欲言又止,路梨矜悠悠问,“有话你就讲啊。” “你是怎么跟迟导请的假啊?”尹悦华看着好友苍白没血色的脸,叹了口气,终于问出口。 路梨矜扬眉,“病假啊。” 出于某种考量,她提交的病例是阑尾炎手术,住院时间也刚好能对上。 “……”尹悦华放下心来,撸起袖子义愤填膺地了起来骂,“有些嘴碎的人天天传些疯言疯语,就离谱,搞得好像他们有机会发单曲,就能像你一样火似得,平时专业课考几分自己还不知道吗?能不能撒泡尿照照镜子啊。” 她从病房左边开骂,骂到右边,足足两个来回才骂舒坦。 路梨矜被尹悦华连珠带炮的叫骂逗乐,抛了只圆润的橙子给她,宽慰讲,“算了算了,你也说是无能狂怒,何必计较,而且吧,你家境清寒得同学突然走上了人生巅峰,你是相信她单纯运气好,还是信天生真的能掉馅饼?” “要看是谁。”尹悦华拉椅子坐她床边,“如果是梨梨的话,我就肯信的。” 路梨矜眼波盈盈,“那我会尽力让你相信的变成事实,现在,先给我来瓣橘子。” 尹悦华轻拍她伸出来的手,“小馋梨。” 两个女孩子坐在秋日和煦日光里分食水果点心。 “缺的课我都给你录音了,闲的无聊你就听听……食堂你最爱吃的那家馄饨档口关门了,不过老板说得是租约到期,另则吉铺开门店……疼不疼呀?值得吗?”尹悦华垂眼,声音渐轻,难掩心疼。 路梨矜皮肤白,手背上滞留针带出的针孔和乌青异常明显骇人。 “不是很痛。”吞止痛片的路梨矜没什么底气的回,“不过可以帮到人,就很值得。” 后半句是真心话,哪怕对方不是楚淮晏的母亲,是个骨髓库里全相合配型成功的陌生人,路梨矜都大概率会相助。 尹悦华摇头晃脑地念起经,“行行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看你以后前程似锦。” 观察到第八天,各项指标平稳的路梨矜终于“获释”出院。 顾意坚持过来接她,还当场起了一卦。 “这卦象行的,楚姨定能度过危险期。” 路梨矜捧着香芋奶茶,看护工姐姐给自己打包行李,懒散答,“你这卦象行,我信你。” **** 复课后路梨矜才发现尹悦华会破口大骂的原因。 如果说从前对她的鄙夷还仅停留在异样眼神上,那现在就已经到了传小话不太背人的程度。 她回寝室放下东西,就往教学楼去,缺课太多,能上半节是半节。 路过一楼教室外围,听见屋里传来个男声,在讥讽的讲到自己的名字,“路梨矜你们知道吧?音专的那个年级第一。” 路梨矜倏然驻足,从窗口看进去,空教室里有三个男生坐在最后一排,背对着窗口。 开腔的男生正侃侃而谈的讲着,“她最近不是请了半个多月的假吗,是去打胎了。” ——“真的假的,不能吧?我看她不像是那种女的?” 尹悦华给的录音笔她随身带着,顺手按了录音键。 “你别看路梨矜平时长得像小白花啊,我亲眼目睹她从豪车上下来,旁边跟着的还是个老头,那头发比我爸都花白,这还能有假了?为了钱被那种人骑,啧啧啧,说不定成绩也是买的。” 顾意那辆价逾千万,外表张扬的布加迪威龙SuperSport哪怕停到离学校两条街外,还是难免被人注意到,但车门是自动的,顾意全程没下过车,又何来白发老头之说? 本科迄今三年半,路梨矜自认没有与人结怨,况本专业两个班一起教学,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她的同班同学都在教室上课。 素昧平生,恶意揣度重伤。 路梨矜想不通为什么,也不屑想,谇诟谣诼会毁了自己,凭什么妥协低就。 “您好,110接警中心。” 路梨矜免提外放,朗声回,“我要报警,有人恶意造谣,对我造成了人身攻击,地址是中央音乐学院1教104房。” “……”教室内三个男生机械性地扭过头,齐刷刷地看着路梨矜,宛若看到鬼魅般失色。 路梨矜熟视无睹,提醒它们说,“教室有监控,跑了事情更大。” 出于影响考虑,民警没有直接进校,而是通知了双方辅导员带人来派出所处理。 “给您添麻烦了。”路梨矜扣着手指跟迟翡道歉。 迟翡摇头,温柔地抚她脑袋,安慰说,“不关你事,是他们嘴贱,老师相信你,交给我。” 前后车到的派出所,意外的是当时负责给路梨矜讲捐献风险的医生也刚刚停好车进门。 “……这是路小姐的捐献证明和病例,根据捐献流程,遵从双盲原则,即捐赠者和受捐赠者互相不知道对方的任何信息,一方面杜绝器官买卖行为,另一方面是保护双方受到不必要的压力和骚扰。” “路小姐血型特殊,我认为她更需要隐私保护,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上所述完全真实,如有虚假,我自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录音证据确凿,前因后果明确。 了解完情况后迟翡被气得发抖,三个男生的辅导员是个中年男性,姓刘,刘导更是压不住火,出来就给了造谣的那个男生一脚,眼看还要再踹,被民警拉住。 路梨矜全程没什么表情,只拍着迟翡的背要她别气。 “挺大个人了说话不负责任吗!幸好人家姑娘报警及时,要不你们都得留案底,书读哪儿去了?”民警对三个男生厉声训诫,要求写悔过书。 还没有来得及传播起来就被路梨矜掐断在源头,远达不到诽谤的涉案标准,只能由学校内部处理。 “警察同志你放心,我校对这种恶劣行径绝不姑息纵容,小路我肯定给你个满意的处理结果,又什么要求你提。”刘导扯着衬衫领口散热。 路梨矜冷漠的睨向为首造谣的黄毛,指着他厉声讲,“是他造的谣,我要他公开贴道歉信在学校公示栏,给他记过。” 刘导表示认同,“行,这事板上钉钉是大过,会跟档案,另外两个呢?” 另外两位其实全程都没说什么,只是聆听者,当然也没提出异议,很难判断是没来得及讲,还是持认同观点。 事关他人前途,论迹不论心。 路梨矜没追究,但提出了个请求,希望自己捐献骨髓的事情不被宣扬,也和迟翡道歉,因为病假理由欺骗了她。 两位导员和负责的民警均表示理解。 “王高?”路梨矜再次确认。 蹲着写悔过书的黄毛抬头,仰视着容貌姣好的少女,一脸颓然,喃喃讲,“我错了真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造你的谣了。” 路梨矜横眉怒视,冷肃纠正,“是永远不要造谣,能明白吗?” 第47章 ————————— 翌日清早王高的道歉信和处分结果就一同张贴在学校公示栏上,引人瞩目。 道歉信格式公证,态度诚恳,看得出特地找人润色过。 最近路梨矜连续请假,有微辞者或不再少数,但见此情况也都灰溜溜的鸣金收兵。 除开“私生活”外,路梨矜几乎是个无可指摘的人。 学习努力、友爱同学、尊师重道。 前三年申请贫困助学金是不争的事实,但上学期在经济条件宽裕后,路梨矜主动申请退回了助学金,没有多拿半分。 课间尹悦华咬着凉透的半截卷饼,看似不经意的跟路梨矜闲聊,“我还以为你都不会生气的呢。” 路梨矜没抬头,她正往课本上补画之前讲过的内容,坐姿端正如松柏,淡漠回,“我没有生气,只是需要对方付出应有的代价。” 课间的教室原本吵闹,路梨矜的声音也并不算大。 但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 记号笔平滑的勾勒出重点,路梨矜继续说下去,“人言可畏,它们可太知道了,所以才肆无忌惮。试图毁掉一个女性最浅显的方式就是给她杜撰段不存在的感情,自证清白很难,侥幸这次我有证据,挺好。” “凉着吃能行吗?”路梨矜把保温杯递给尹悦华,“你喝口热乎的。” 软柿子好捏,硬骨头难啃,谁都没理由在路梨矜明确表态的情况下去触霉头。 整天的满课,无人过来打听情况,路梨矜乐得清净。 傍晚打开微信准备跟李澄讲本周末课业不忙,能过去聚餐时,路梨矜才看到楚淮晏的消息,安静的沉在几条被屏蔽的群消息下。 加回他的微信是因为房产赠与的交接,厚礼收了,再麻烦第三方传话未免矫情。 倨傲矜贵如楚淮晏,不是会在放低姿态被拒绝后再继续纠缠的人。 他们的聊天记录在公证那天停了很久很久,就简短的五个字。 楚淮晏讲:[到了。] 路梨矜回:[我马上。] 今天终于有了更新,时间是上午九点多。 楚淮晏:[需要帮忙吗?] 路梨矜盯着这行字发了很久的呆,楚淮晏待自己倒也是真的好,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来及时关注自己。 过去住院半个月,他没发觉,说明尺度把控的极君子。 分手后不再窥伺生活内容,只看公开的。 路梨矜犹豫后,选择回答小部分事实:[昨天我偶遇顾意,他送我回来,有人嚼舌根,现在已经都解决了好。] 楚淮晏是秒回。 他回:[那就好。] 路梨矜推窗,月光簇了满怀,页面切在备忘录里,半天打下句。 [无由最近怎么样?] 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 她无法说服自己是纯粹的关心鱼,连这名字也起得颇有宿命感,加在问句前,先诘问了一回自己。 最后路梨矜礼貌而疏离的回楚淮晏“谢谢”,终结了话题。 曾相拥嵌入过彼此躯体,共享情热与耳鬓厮磨的旧情人,今天能心平气和的聊天问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路梨矜如是劝自己。 差点儿就劝好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事态以飞速平息,顾意特地来校门口找路梨矜,要求她带自己尝尝胡彦念念不忘的馄饨铺。 跑车倒是换了另一辆,但更为张扬,日光下火红亮面,闪耀的夺目,就光明正大的停泊在校门口。 毁誉由人说,吃馄饨最重要。 “就这?”顾意品鉴完,对胡彦的口味嗤之以鼻。 路梨矜忙着给刚睡醒喊饿的尹悦华打包,扭头让他去找胡彦掰扯。 “爷特地过来给你撑场面!你就不能给我点儿面子?”顾意敲着筷子冲她嚎。 路梨矜随手抓了两颗送的薄荷糖抛给他,笑着敷衍,“得了吧,你这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的属性,来给我添乱还差不多。” 据舒悦窈的小道消息称,当天顾公子买醉半宿,后半宿开始发奋图强的画起画,发誓要证明自己绝对是个正经人。 路梨矜睡得早,第二天起来时候顾意已经把大作展示在了朋友圈。 怎么讲呢,艺术性是有的,但也是发在公开平台会被和谐的程度,实在与正经两个字背道而驰。 素描的美人出浴,犹抱琵琶半遮面。 路梨矜对此评价无情:[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楚淮晏回一只梨梨:[十六个。] 你窈回复楚淮晏:[一个敢问,一个敢回(大拇指.jpg)] **** 资本包装、完美词曲、配搭路梨矜及格线上的唱功,让她的第二首单曲在发行首周再创新高。 这是个互联网飞速发展的年代,各大卫视的歌曲类综艺也都办的如火如荼。 路梨矜的经纪约同样签在了阅响,经纪人遵从她的想法,为她谢绝了开价不错的跨年晚会邀约。 “就是说,起码这几个月,我还不希望完全以一个专业歌手的形象来面对大众,姐你能懂我的意思吗?”路梨矜竭力说着自己都觉得离奇的话,“我不是说当歌手不好。” 哪有吃饭还嫌饭馊的道理? 但春晚的保密协议就在哪里。 路梨矜总不好说,其实姐我的理想是唱戏,唱歌目的纯粹,就是为了搞点钱,我不能让唱歌影响我唱戏。 经纪人没为难路梨矜,只笑着回,“没关系,歌手的花期很长,今后还有的是机会,我相信你能给我带了更大的收益。” 路梨矜欣然自信应,“那是一定。” 捐献后路梨矜常觉力不能及,她全面停止了兼职,悉心精进唱功。 此前她有跟一些古风词曲合作,在5sing上更新无偿的歌曲,署名没暴露,倒是还有接新,这是个古风圈盛行的时代,她的戏腔出彩,独树一帜,得到了不少人的喜爱。 往事随着落叶的凋零渐次翻过篇章,路梨矜在日复一日的练习里找到内心的安宁,流淌的音符化作石阶,送她通青云。 去老师家的次数增加到每周三次以上,祖宅的钥匙始终就装在包里,但路梨矜一次都没有去推开那扇门,甚至没办法归因于近乡情怯。 还不足以有如是的勇气,去面对那间承载过年幼生活的旧宅园。 路梨矜再次接唱歌暖场的活,已经临近十一月底,帝都的冬季干燥泠冽,狂风如刀刺面,不是个夜里出行的好时节。 她是纯粹为了还人情,当年好心预支过她工资的姐姐开了分店,路梨矜受邀,提出的价格与两年前无差,被店主姐姐戏称做慈善的。 清吧唱慢歌,全程都很轻松,如今路梨矜早不是那个步行两公里敢夜间公交的窘迫少女,她立在街边伸手打车。 太古里旁整条街都是酒吧,灯红酒绿到天明,不缺人气,打车需要点时间。 路梨矜垫着脚,让自己动起来,以此驱散寒意。 “放开我!”细弱的求救钻进耳廓。 学音乐的人往往听力优越,路梨矜蹙眉扭头,在斜后方喧闹的叫骂里听见这句女声的哀求。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架着疯狂挣扎的女人往酒吧里拖,粗旷的嗓音在警告,“要叫回去叫,哥几个还等着玩呢。” 青绿灯牌下,男人黝黑花臂和女人苍白的脸对比鲜明。 该是被灌多了酒或被喂了什么,女人喑哑又无力,绝望地喃喃,“救救我!” 路梨矜垂眼,在通话界面打下了110。 等到女人被拉进去,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她才迅速的拨通,和接线员报告了具体位置和情况。 到此为止,最正当的流程,问心无愧,还不会令自己陷在危险里。 路梨矜几乎做完了她能为陌生人做的一切。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勇气可嘉的结局很可能是受到伤害。 但下一瞬,那句救救我就在耳畔嗡鸣不已,路梨矜咬牙闭眼,不再犹豫,直接冲进旁边的酒吧里。 这是家嗨吧,舞曲劲爆,池子里年轻男女挥手舞蹈,恣意挥洒汗水。 女人正被拽着往楼梯处去,皮笑肉不笑的猥琐男人还吆喝着,“我女朋友喝多了跟我闹脾气呢,大家见谅啊。” “放手!”路梨矜从调酒吧台上抄起个杯子,在半米开外,冲着男人用力掷过去。 “我艹。”花臂男猝不及防地被砸到肩膀,酒水泼了满脸,他道不出手擦脸,耸着肩蹭了下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路梨矜,阴恻恻地威胁道,“别他妈的管闲事,现在滚,要不我连你一起搞。” 路梨矜意在拖延时间,没有主动上前,她单手抄兜,常年用于防身的笔刀已经去壳,就那么仰头注视着花臂男,一字一顿,“我要是管定了呢?” 花臂男神情诡异地盯着那张乖顺漂亮的脸,漆黑的瞳孔里没有情绪,看过来时仿佛注视着没有生气的死物,他好狠斗勇小半辈子,竟险些被震住。 气氛不对,周遭开始有人注意到这边的状况,花臂男无法接受被个小姑娘下面子的事实。 “他妈的,给你脸不要脸。”花臂男啐了口痰,把怀里的女人往旁边一推,**碰撞墙壁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女人吃痛闷哼,挣扎着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逃,而是紧紧的抱住了花臂男的腿,对着路梨矜喊,“你快走。” “滚开。”花臂男一脚踢开女人,松动着手腕**走向路梨矜,“老子他妈了个逼,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 楼梯昏瞑处骤然伸出只握着香槟瓶的手,闪亮的钻戒折射霓虹灯刺目。 下一秒痛苦的嚎叫与酒瓶迸裂的响声乍然如轰雷,叫停了所有的娱乐项目,血花飞溅,高大的花臂男抱头踉跄地靠道墙边,姿态狼狈,口中还不忘咒骂着。 路梨矜意欲后退的步伐停下。 倒吸冷气的嘘声中,一道清寒的女声响起,接续上了花臂男的狂言妄语,“知道谁是你祖宗了吗,说我听听?” 楼梯上的人信步进大家视线内,先入目是马面裙裙摆,金纹隐在黑色绸缎里,步步生辉。 甄乐将剩下的半截香槟酒瓶掂在手里,直接打向花臂男举电话求助的那只手。 素白内衬被溅了血色,如红梅盛放,她的手背让玻璃碎划上,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的砸到地面,看的路梨矜心惊。 随着甄乐的手势,她才发现,甄乐身后还跟了个长相温婉的女性朋友。 “报警了吗?”甄乐从容不迫的用裙摆擦手,与路梨矜擦肩时低声问,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径自走向吧台摇铃,请了所有人一轮酒,又点了杯威士忌,直接将烈酒倒在自己伤口处,连眉都没皱一下。 路梨矜的视线始终追随,她释然的笑起来,原本楚淮晏喜欢甄乐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既定事实。 “接触”后才发现,像甄乐这种女孩子,很难有人不爱她。 围观者众,都惶恐波及到自己,让她们在的这片区域仿若真空。 路梨矜辨着越来越近的警笛,放下心来。 “怎么个意思?”花臂男的朋友们等人未果,又接到电话,觉得不对劲,遂下来寻人,领头的来回甩着把折刀,见到这一幕叫骂着挽袖子要教训甄乐。 与此同时,警察涌了进来,“都别动!” 花臂男的一行朋友见状就要往楼上退,瘫软在地的女人忽然指向他们,歇斯底里地举报,“他们嗑药。” 路梨矜被甄乐的朋友扯着退到围观人群之中。 “你就不要再管了,捞她一个比捞你俩合适。”顾辞边按手机边附在路梨矜肩头耳语,嘱咐道,“没事的,你信我。” 路梨矜点头回,“我知道。” 知道不代表就不担心。 涉毒和伤人,需要带拷。 甄乐笑靥如花,配合的伸出双手,爽朗讲,“不好意思,给您们添麻烦了。” 警笛呼啸而过,路梨矜立在人群里发懵。 全程不超过十五分钟,却已有一个世界般邈远。 热闹没得看,大家或就地散场,或回去再喝一杯压惊,悲欢绝不相通。 路梨矜的肩头被轻拍,甄乐的朋友还在她旁边。 “我叫顾辞,没喝酒,陪她过来的,你要不要跟我过去等?”顾辞柔声问。 奶黄色的保时捷,内饰可爱,柑橘调舒缓安神。 路梨矜终于把名字和关系对上了号,顾辞,她是应慎行的……前妻? 就近出警原则,派出所离得也不太远。 路梨矜始终盯着街景,试图找到家不打烊的药店,未果。 车窗降下一小块,凛冽的寒风涌进来,和暖风空调对冲,窗上凝气白雾。 “三里屯派出所这儿……反正今天这事真不怪她,你过来的话顺便带个医药箱吧……手擦到了,不是什么大事。” 顾辞一路上都在通话。 浓重夜色被隔绝在外,路梨矜把自己窝进车座里,后知后觉得想,是不是该有哪一通电话,是打给楚淮晏的呢? “你要吃东西吗?”顾辞摘下蓝牙耳机,伸手去后座捞过来只帆布包,边翻边问。 路梨矜摇头,“我吃不下去。” 顾辞扭了瓶水给她,“那喝点儿,别紧张。” 她为自己选了只乳酪司康,用包装袋接着吃。 “会对她有影响吗?”路梨矜滑动手机,搜索界面上是故意伤害罪的立案标准,她反复回忆着刚刚那个花臂男的伤情,无法肉眼判断有没有轻伤。 头是自己出的,没有道理让解围的人来抗。 “你指什么影响?”顾辞盈然,“案底的话是不会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没嗑,也能走和解流程,但是吧。” 顾辞话卡得让路梨矜心急,她低头咬了一大口司康,吃好才抬眸认真解释讲,“不好意思,我怀孕了,刚刚会走就是因为饿了。” “……”路梨矜一哽,赶紧补充,“你先吃,我给你买点儿热乎的?你要吃什么?” 派出所对面就有家门面不大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选址出色。 路梨矜横扫了关东煮柜台,又要了两只胖乎乎的酱肉包。 “谢谢。”顾辞接过来,“甄乐顶多是因为受伤被家人叨叨,不过见义勇为嘛,总是好事。” 路梨矜松了口气,包子令冰凉的手掌缓缓回温,“那就好。” 深秋的夜寂静而漫长,枯枝零丁几片黄叶,风中飘摇不肯落,路梨矜沉默地盯着灯火通明的派出所。 顾辞仰头喝掉最后一口汤,忽然道,“免贵?” 路梨矜回眸,礼貌回,“路,路梨矜。” 顾辞露出点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叹气,“那你要躲躲不?” “啊?”路梨矜茫然的发出个疑问词。 指尖摩挲着方向盘,顾辞将抱枕塞给路梨矜,“楚淮晏搞不好会过来,我带你跑吧?” “……”路梨矜想说来得及的话要不然我躲躲。 什么好人家能意外把旧爱的“心头好”送进剧组啊? 但中国的俗语即刻应验,说曹操,曹操到。 长街尽处被车灯照彻,转瞬间一辆车牌显赫的黑车停在对面,路梨矜再没能移开眼神。 楚淮晏下车,反手关车门,长风衣没系,风振起下摆。 “下车。”骨节分明的手敲窗,梦中萦绕的磁性嗓音响起。 “怎么办。”顾辞含笑问,“我现在倒车,然后跑路?” 路梨矜深吸一口气,主动推开车门。 车停在路灯下,照了彼此满脸的黄,路梨矜仰头望向楚淮晏。 那双曾承载过她迷乱、狂热日日夜夜的含情眼里,依然脉脉,近乎灼痛她,路梨矜屏息,脑内一片空白。 她向后退了半寸,被冷硬的车门抵住,无处可避,做好了被责问的准备。 “路梨矜。”楚淮晏垂眼,低低的唤她,语气里透了点儿无可奈何,“你就是这样珍重的?” 第48章 ————————— 楚淮晏站在风向处,高大的身躯抵挡掉寒风。 预想中的诘责没有来到,路梨矜自知理亏,轻声“唔”了下。 温热的手掌落在发旋,木质调涌进鼻腔,楚淮晏克制地按了女孩子的脑袋,温和确认,“有受伤吗?” “我没有,可是甄乐有。”繁复的情绪被扫空路梨矜面脸歉意,“你有带药箱吗?” 楚淮晏蹙眉,“带了,她伤哪儿了?” 主驾的顾辞恰时下车,准备去派出所借用卫生间,闻言顺口回了句,“她砸酒瓶时候,被玻璃溅到手了。” “……”楚淮晏点头,客观评价道,“那就是没事。” 路梨矜对楚淮晏这种态度感到不忿,对自我的厌弃也达到制高点。 她不明白为什么楚淮晏能对自己受伤的未婚妻淡漠至此,是为了表现给自己看吗? 哪一种都不道德。 与甄乐接触过这一遭,情感上更不允许。 路梨矜扔了句,“好冷,我去车里等。” 转身钻回副驾的位置,楚淮晏替她关的车门。 顾辞对着楚淮晏耸肩,做了个爱莫能助的姿态。 抵是不想听友人墙角,顾辞的车里开了电台,午夜电台多是伤心人点苦情歌,今天仿佛是陈奕迅的专场,从《富士山下》一路唱到了《无人之境》。 “让理智在叫着冷静冷静,还恃住年少气盛。” “让我对着冲动背着宿命,浑忘自己的姓。” 假寐的路梨矜睁眼,鬼使神差地看向窗外。 楚淮晏靠在自己车边抽烟,姿态慵懒散漫,风拂乱白雾。 隔着防窥膜,她猛地对上楚淮晏的目光。 犹如长针贯颅而过,脑海里空白一片。 “这爱情无人证,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好想说谎,不眨眼睛,这爱情无人性。” 放得是live版,Eason把背德的挣扎和情不由己唱得淋漓尽致。 “共你隔着空在秘密通电挑战道德底线……” “我信与你继续乱缠,难再有发展。” 路梨矜手忙脚乱的关掉电台,没有让下一句被唱出来。 下一句不出意料会是:但我想跟你乱缠。 直到顾辞回到车上,路梨矜才勉强从她开门带进的寒风里将呼吸的节拍调整到常态。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顾辞歪头看她,笑意绵绵,“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算我无意卖你的补偿。” 路梨矜怔然,谨慎地挑了个容易回的,“你是顾意的姐姐?” 对着不熟悉的人,提起双方可能认识的朋友,再保险不过的话题切入方式。 “不是哦,我是个孤儿,姓氏随孤儿院院长,我是清流人,清流就在这里。”顾辞搜了张陕西省的地图,放大又放大、再放大,指着某一块边缘处,“这个贫困县下辖的镇,就叫清流镇……感觉很少有人比我出身更差了,侥幸有那么一点儿天赋,美术还算不错。零八年年初,我一个人坐了三天的绿皮火车来帝都,下车以后才知道原来有地方的冬天可以冷成这样。” “现在每年能给福利院寄钱,拿出绘本赚到的版权费给我曾经的画室老师儿子交了择校费,让他能够去市里的重点高中读书,有人说我的画里有风,但我知道,那些风沙是我经历过的,无论我走多远,西北的风都在我骨血里呼啸。” 顾辞讲得风轻云淡,略过了太多年的匍匐挣扎。 能把天崩地裂的开局走到今天繁花似锦,各中艰辛,同样曾受困于经济条件的路梨矜深有感触。 “可我还是嫁给了应慎行哎,虽然我要跟他离婚,但离婚归离婚,又不是说不爱他。”顾辞抚着还没有显怀的腹部,语气轻快,未见半点儿伤情。 路梨矜摸不着头脑,原本就只给到自己一点儿微乎其微的信心,却又直接讲述了结局。 “你是想跟我说,相爱就行,婚姻关系其实不重要?”路梨矜蹙眉,小心翼翼地确认,她合计劝人当小三,怎么看都是个天打雷劈的事,顾辞看着不像这种缺德人。 顾辞怡然反驳,“那肯定不是,主要是怕你无聊,给你讲讲你可能想知道的八卦,打发时间用。” 路梨矜一噎,她倒真是想知道的,只是不喜欢打听事儿。 “这长夜漫漫的,你说是吧?”顾辞捂着嘴打起哈欠,半调侃地讲,“甄乐的伤你是真不容担心,她父母都是军人,有军籍,我听她说自己本来是要读军校的,后来没去,但本科时代还是去当了两年义务兵,就刚刚那种飞。叶子的毒虫,她打底能打两个。” “……”路梨矜手肘支着车窗撑腮,嘟哝了句,“那也不能表现的漠不关心吧?” 顾辞点头表示认同,“你是对的。” 这种想法在又熬了小半个钟头,甄乐从派出所里走出来时被彻底打破。 三个人迎上去,楚淮晏还真就带了医疗箱。 “你带这个干嘛?我这都要愈合了好吧?”甄乐举起手上的右手对大家示意,手背上的血痕表面已经凝固,不算长的一道,看着狰狞。 楚淮晏不由分说的递到她左手边,“拿好。” 甄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行行行,在你家小宝贝儿面前展示下贴心是吧?” “……”局促立在旁边的路梨矜愕然,又很快接受了现实,她和楚淮晏那些事都摆在面上,甄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没什么大事,那群人飞。叶子嗨了,还给陪唱的小姐灌酒,意欲不轨,现在都行政拘留了,我这算是见义勇为。”甄乐拎着医药箱,朗声解释。 路梨矜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望着甄乐明艳漂亮的脸,认真讲,“谢谢。” “啊别。”甄乐摇头回绝,肃然道,“你不用谢我,更不用谢楚淮晏,因为我当时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你的脸,今天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子在那里,有危险,我看到了,都会出手相处,无它,仰不愧于天而已。” 甄乐穿了高跟长靴,不过高路梨矜半头而已,她站在路灯光晕的边缘,明眸善睐,掷地有声,“我爱我脚下的国度,会尽可能的制止所有我能看得到的不法行为,拼尽全力去维护它。” 祖辈和父辈为了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就理所当然的敬爱,得到更多的权势,又再回馈。 风仿佛都绕过这条长街,阒静中路梨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们不顺路,让楚淮晏送你可以吗?”甄乐笑着征询路梨矜的意见。 路梨矜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帝都很大,折腾到凌晨三点半,总不好再让孕妇多为自己当一程司机。 时隔近五个月,再度坐上楚淮晏的车,路梨矜自觉的选了后座。 “想去哪里?”楚淮晏淡淡问。 路梨矜答,“都可以。” 车窗被降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探到窗外,一点猩红暗夜里明灭。 楚淮晏轻嗤,“那就慢慢想。” 两支烟的时间,路梨矜依然没能选好地点,寝室的门禁是十二点,她往日很少接回不去兼职,偶然耽误了,会夜宿在李澄的四合院。 老人家觉少,这个时间回去说不定人已经醒了,解释会让人担心。 楚淮晏拉下手刹,发动了车辆。 暗夜里的帝都难得畅通,路梨矜苦笑,意识到自己还没能戒掉旧日的习惯,她从不问楚淮晏要带自己去那里,只是单纯的追随,亦步亦趋。 仄隘密闭的空间里暗流涌动,路梨矜阖眸装睡,眼前闪过刚才酒吧里的细节,心有余悸。 倘若今天没有甄乐、民警出警再慢了一点儿,结局会怎样呢? 对正义的追寻和对自我的爱惜在事后开始相冲撞,路梨矜想幸好幸好。 多亏是甄乐。 良久后车停下来。 “下车,别装了。”楚淮晏的声线低沉,耳畔轻敲。 路梨矜缓慢睁开眼,发现车停在香山停车场。 今夜月暗,伸手不见五指,唯一颗明星悬顶,似引路灯,他们并排爬山。 约莫二十分钟的跋涉后,楚淮晏和路梨矜站在了鬼笑石面前。 鬼笑石是位于帝都香山“鬼见愁”上的一块巨石,大风吹过此石,会发出嗖嗖风声,类似鬼哭狼嚎,由此得名。 登石能遍览帝都城,是香山知名景点。 但这个季节、这个时段,只有他们两人来此观临。 万家灯火凝成金色彩带,勾勒出帝都的夜景,君倾66楼是城市中轴线开始,而鬼笑石是站在边缘俯瞰别有一番风味。 帝都的城市规划横平竖直,光轨线条流畅,壮丽无比。 登高望远,心情舒畅了许多。 路梨矜思忖着开口,满怀歉意,“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 “别跟我抱歉。”楚淮晏断然否决,“而且不算麻烦,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我支持你。” 路梨矜不敢看楚淮晏的眼睛,她目视前方,听见楚淮晏幽幽讲下去,“做不正确的也无所谓,因为梨梨是梨梨,我还是会支持,你要学点儿防身术吗?我安排人教你?” 他其实是很好的伴侣,遇事不苛责,永远直面,再为你提供多种解决的方案。 或许这一生里,自己再不会遇到比楚淮晏更好的人了,但那又怎样呢? “路梨矜。”楚淮晏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她侧目看过去,对上那双狭长的深情眼,险些被深潭禁锢。 脸颊倏然一热,双手捧住她的面颊。 路梨矜眼睁睁地看着楚淮晏低头,俯身覆过来,她闭眼,抿紧嘴唇。 预想中的吻并没有落在唇角,而是蜻蜓点水般的掠过前额。 “再遇到这种事,能不能通知我一下?”楚淮晏是在柔情蜜意时也不会遵从她想法轻点儿的人,少有这样能打商量,近乎乞求的时刻。 但路梨矜回得是,“甄乐很好。” 楚淮晏认真答,“我当然知道。” 月高风定露华清,几点残星天幕中辉煌,又映进眼底。 路梨矜凝视楚淮晏,整座帝都城顷刻间都沦为陪衬。 人这一生里,究竟哪一刻能长存? **** 事情解决三天后,路梨矜收到一条添加好友的消息,简单直接的四个字:[我是甄乐。] 她不明白甄乐加自己意欲何为,但出于礼貌通过了好友。 甄乐的头像是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个人签名则是:[全世界我最喜欢依依了。] 路梨矜猜测她的猫是叫依依。 Lee.:[你晚上有空吗?要不要陪我一起喝酒呀?] 路梨矜一头雾水,可她也的确欠着甄乐一顿酒。 仿佛是为了规避所有不愉快,这次约在了顾意的酒吧,直接包了场。 甄乐带着她头像的那只猫,解释说下午送去洗澡,才接到。 路梨矜对猫猫狗狗都有天然的好感,自不介意,在得到甄乐许可后,还跟猫咪玩了一小会儿。 “我知道你,是因为楚淮晏的手机屏保。”甄乐晃着酒杯,笑容满脸。 “……”路梨矜哑然,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僭越,和楚淮晏闹着要他换屏保,他还就真的换了自己的照片。 路梨矜真心实意地讲,“抱歉。” “啊,没关系,你真的超可爱的。”甄乐戳猫咪的脑袋,姿态慵懒,“你不用紧张,我找你喝酒就是单纯的喝酒,没别的意思。” 话虽如此,路梨矜却不能不多想。 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终于放空,她借了个麦克风开始清唱。 甄乐搂着猫陷在沙发卡座里给她拍手,竟就这样消耗掉半宿的时间。 女孩子之间的友情相当奇怪,只需要顺眼就行。 往日回首前尘,路梨矜找不到究竟是哪个节点开始,她同甄乐来往频繁,相交密切,最多的时候每周见面四次。 反倒是楚淮晏先急眼,发消息让路梨矜不要跟甄乐往来未果,还发疯来校门口堵了一次人。 “你跟谁玩不好?舒悦窈、林故若、应谨言,哪个不行?就非要跟甄乐玩?”楚淮晏蹙眉,沉声讲。 路梨矜认认真真的跟楚淮晏掰扯利弊,“首先我们已经分手了,不会再和好,甄乐不介意,我也不会和她提及你,其次就算甄乐接近我是为了看着我,让我不再跟你有和好机会,那也无所谓,毕竟我跟她相处挺开心的。” 亮紫色的玛莎拉蒂利落的回轮,并到楚淮晏车后,还打了个声喇叭。 “……”楚淮晏如鲠在喉,摔门开车走了。 路梨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身上了甄乐的车,“今天你想吃什么呀?” 单曲销量喜人,林家里殡葬概念股上市后高歌猛进,路梨矜的经济条件一日千里,也算是有来有回的相处。 “甘肃菜吧,楚淮晏跟这儿发什么疯呢?他凭什么跟你这儿摔门!”甄乐忿忿不平。 路梨矜如实应答,“我也不知道。” 甄乐露出点儿无奈的神色,念叨着,“男人真是离谱,矜矜你不要理他。” 路梨矜点头如捣蒜,顺便屏蔽了有反复劝说自己不要跟甄乐玩的楚淮晏。 女孩子们兴趣相投,都清闲的时候会一起吃饭、喝酒、逛展,并不局限于她们两个,经常有舒悦窈和林故若之类认识人的加入,主要看时间。 钱是不缺的,但一个人吃饭点满桌,未免浪费又孤寂,有人陪挺好。 甄乐是个独立设计师,时间上更宽裕,会抽空给路梨矜设计剪裁裙子,也去剧场听她唱戏跟着玩票,路梨矜则会给甄乐临时救场,帮忙当模特走t台,两人俨然是闺中密友模样。 直到路梨矜被约去京郊温泉过周末,换好衣服往泡池走,无意目睹绿植后。 ——甄乐正与另一个女孩子相拥,缠吻得难舍难分。 路梨矜才隐约琢磨出点儿楚淮晏担心的理由。 第49章 ————————— 散着徐徐雾气的水面因风而涟漪,日光又慷慨地为它渡上嶙嶙金华。 路梨矜这幕被惊得退了半步,无意踩到温泉池周边的绿植,惊起驻枝的飞鸟。 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迎上甄乐和她怀中人的眼神,颔首淡笑致意。 甄乐勾唇,笑靥如花,指尖拨开女伴因热吻而贴到额角的湿发,温柔的别到耳后,才同路梨矜郑重其事地介绍道,“正如你所见,这是我女朋友依依。” “……”信息量极大,路梨矜按下困惑不表,礼貌地自我介绍,又指向休息室的位置,托词讲,“我有点儿渴,回去喝杯水。” 泡温泉不宜饮酒,断送了路梨矜想喝点儿静静的想法。 她捧着加冰的水杯,任由水汽挂壁顺着指缝滴答落下,迟钝的将前因后果理了个大概。 楚淮晏不许自己接近甄乐的理由,大概率是因为知道甄乐的取向? 能看得出甄乐是很爱她女朋友依依的,费尽心机的以如此讨巧的方式,也要将她的名字挂在朋友圈介绍里。 光明正大又隐晦的讲着不能公之于众的恋情。 “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甄乐不知何时蹋上了天台,裹着浴袍坐在了路梨矜身旁摇椅的空位上,依依没有跟着她一起上来。 “没有。”路梨矜摇头否定,“站在我本人立场,我尊重任何性。取向和癖好,只要双方都认可,但是?” 甄乐知道她想问什么,顺着讲下去,“楚淮晏当然是知道的,我跟他同岁,十三岁时候他就发现我给女孩子写情书了,我们之间绝没有异性的那种喜欢。” 路梨矜陷在摇椅柔软的靠背中,甄乐足尖一点,两人晃动起来。 温泉山庄坐落于京郊的半山腰上,景致秀丽。 蔚蓝天际飘着几缕如烟的薄云,路梨矜安静的聆听着独属于甄乐的坦白局。 “我没有特意回避你的意思,年初那会儿我爷爷危卧病榻,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没心情和朋友们小聚,等我解决完家里事,听说你的时候,看起来你已经跟楚淮晏分开了。” 路梨矜轻“嗯”回应,年初她和楚淮晏只有过几天的交际,借他的青睐,把他利用的淋漓尽致。 那段时光如白驹过隙,又漫长的仿佛跨世纪。 “我家里到我这支,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没能力、更没资格出柜,昭告天下说我甄乐喜欢女孩子。所以即使你听来荒唐也好,不能接受也罢。但我跟楚淮晏早有约定,我们会结婚,但是绝不过问彼此的私事。”说到此处时,甄乐苦笑,露出点儿无能为力的神色。 甄乐在路梨矜心里始终是个潇洒如风的人,笑起来像是顶好的天气。 路梨矜离奇得能共情到那种绝望,可她也是戏中人,实在爱莫能助。 甄乐举起左手,她今天跟女朋友相处,早早摘掉了那枚路梨矜常觉碍眼的对戒,可因为佩戴久了,无名指上还是有圈浅浅的戒痕在。 “许多年里,我和楚淮晏都在人前扮演者未来夫妻的样子,其实也没有演,需要的场合戴着对戒就够了,这应该给你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很抱歉。” 路梨矜说不出那种我没因此觉得不开心的虚伪场面话,唯有沉默。 忠贞不渝是爱情故事里永恒的主题,而忠贞就意味着极富占有欲和排他性。 她曾介怀楚淮晏那枚钻戒到彻夜辗转的地步。 “我猜啊,你们这次分手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原本我就想着要去了解你一下,那天酒吧意外偶遇,反倒成了最好的契机。”甄乐更用力的把摇椅晃到高处,“我取向这件事,关乎到两个家族,楚淮晏的人品我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主动跟你讲我的私事,我也要在摸清楚你这个人后,才能决定是否要告知你。” 路梨矜长嘘气,其实是能理解的,普通家庭尚会为了孩子的取向闹得分崩离析,何况是他们这种家族,就好像自己并不会无端与不信任的朋友说自己家事生平。 “很龌。龊是吧?我也觉得。”甄乐自嘲地讲,“但是梨梨啊,我和楚淮晏都没有办法。” 摇椅正荡到半空,路梨矜极目远眺,是开阔的远山,枯枝连片。 甄乐兀自说了很多话,讲到几近哽咽,她讲自己祖辈和父辈都是军人,所以自己也曾经想从军,没去读军校的原因是,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写进制度里,但到底不被接受,不能抹黑敬仰的职业。后来会去当两年义务兵,一方面是当时和依依分手了,想着跟她彻底断了,另一方面是希望磨练下心性。 甄乐和依依的这段恋情是个漫长又无奈的故事。 少年情侣,十年纠葛。 如果说横亘在路梨矜和楚淮晏间的是阶级的鸿沟,那么在甄乐和依依之间的,是此生都无法被摆上明面的天堑。 甄乐喋喋不休地讲了很多很多的话,她以一个关于抉择的故事收场。 说这个故事时两人都在摇椅上待累了,也近黄昏,寒风乍起,各拥床厚毛毯,抱膝坐在天台边缘吹风。 “小时候我问过我爷爷一个问题,我说你是怎么精准的加入我党的?是觉悟极高,精准的遇见了未来吗? 我爷爷跟我说他没得选,他是地主家少爷,想救国救民,就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参。军,赶上我党在当地招兵,毅然选择加入。 目的是有的,剩下的事情就非人能所能选择的,时也、命也、运也。 四九年离开的人在参。军之初,难道不是以同样报国的目的从军吗? 二一年南湖船上的人,为了信仰奋战至死,可谁能保证必然会成功?失败了是会没命的,随波逐流搞不好这辈子就能平安无事的混过去了啊。 哪有英雄的目标是纯粹的我要当个英雄的。 但没办法啊,公竟渡河,其奈公何? 人就是要渡河的,管他妈的呢,我要渡河。” 甄乐说到激盎处,像是在鼓励自己,又是在鼓励路梨矜。 最后的最后,她拍路梨矜的肩膀讲,“梨梨啊,这二十八年来,我第一次见楚淮晏喜欢什么人。” 路梨矜下巴颏撑在膝上,缓缓回,“谢谢你告知我,他也有用他的方式爱过我。” **** 钥匙与锁眼匹配,但开锁花了很久。 “咔*哒”声响起时,路梨矜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在如墨的夜色里推开故居四合院的大门,时隔十二载,往事扑面而来。 萧瑟寒风里,榆钱枯枝参天,久无人居,荒草自石砖缝隙中蹿出,覆满了地面,踩上去嘎吱作响。 当年买下这栋宅子的主人是做以投资用途,没想到拆迁费用过高及出于文化古迹保护规定,城市发展的规划绕过了这片胡同。 拖得久了,有价无市,谁成想能遇到楚淮晏这种连房都没看过就一锤定音的买主。 厢房的门窗与记忆中重叠,似乎买主未曾在此生活过,他同样也花了十几年,才等来一个合适的契机。 房间旧锁已然在风霜侵蚀中腐化,脆得一碰就开,积尘猛地涌入鼻腔,激得路梨矜呼吸不畅,眼眶涩然。 手机前置摄像头的电筒被用作照明,陈列恍惚如昨,蛛丝铺布。 隐忍了良久的泪水顺着脸颊蜿蜒砸下,路梨矜单手捂嘴,扶着门框悲声恸哭。 泪痕在凉风里让脸颊变得生疼,路梨矜缓了半晌,才退回到庭院内,动作迟缓地将石椅清理干净坐下。 细瘦的月冷冷凝视人间。 甄乐的真切言辞又一次在路梨矜脑海里回荡起来。 “我再次对我的试探和因为存在而对你造成的困扰表示抱歉,如果你跟楚淮晏还有和好的可能性,我一万个支持,弥补之类的话说出来是侮。辱人,但我保证,只要我甄乐能力所及,一定为你做到。” “从前我同楚淮晏对后代的问题有过讨论,我父亲战死疆场,我家到我这支,只剩我一个,总有传宗接代的需。求,楚淮晏愿意配合试管婴儿,如果、我以上的所有话都建立在,你仍旧对楚淮晏有余情,愿意给他机会的基础上……如果你和楚淮晏以后有了孩子,愿意的话,我一定会视如己出,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甄家的孩子。” 路梨矜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甄乐说这话时的吞吐与神态的局促,乃至于可以从倒推出些楚淮晏的无奈。 若非甄乐自述,而是楚淮晏来同自己讲甄乐如何,路梨矜大概率会直接扭头走人,激进点儿还会扬手扇他一巴掌。 红口白牙在背后讲她人清誉的人,绝不配为人。 扪心自问,楚淮晏在跟甄乐的事情上,忠孝仁义和责任俱全,无一处辜负。 情爱里本没有道理,但因为是甄乐,路梨矜很难不换位思考,如果自己立于楚淮晏的位置,又该如何做得更好? 呼吸哈出白雾,暗夜里飘散,外露的脸颊与双手被冻得通红麻木,知觉逐渐丧失。 路梨矜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细数自己与楚淮晏的过往,愕然发觉,竟除了不喜使用安全措施外和自己认为没有那么爱自己外,找不出半分楚淮晏的过失。 她从楚淮晏哪儿不费吹就得到了青云梯。 照拂在单方面切断关系后并未停止,且有信心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很难说楚淮晏不上心。 米切尔那句话怎么写的来着? “爱你的人如果没有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来爱你,那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你。” 夜色阑珊,天际翻出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路梨矜眯起眼,盯着那束天光,颤着指尖拨通了楚淮晏的电话。 人事已尽,她决意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命运。 如果楚淮晏接通的话,那选择权将被赋予他。 六点二十三分,手机扬声器发出第四声机械音后被接通,那边是楚淮晏带了浓重鼻音却急切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在哪儿?” 就好像是百忙之中,专门抽出了条神经,来等候她的消息。 路梨矜眼眶一酸,冷了半宿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她低声喃喃,“我在你送我的四合院里。” 话还没有说完,听筒就传来衣料的摩擦声和脚步声。 路梨矜缓慢地讲道,“你要不要来找我时。” 楚淮晏扣车门的声音清脆悦耳,同时也敲在她心上。 通话始终没有中断,风声与汽车的引擎声在彼此耳畔交汇。 日光自地平线一寸寸攀升,路梨矜松动僵硬地肩胛骨,转了面向,朝向门口。 晨雾挂露,帝都空气难得有湿润的时候。 楚淮晏并没有让路梨矜等太久,代价是占公交车道,一路违规被拍。 厚重的外门被推开,身姿颀长挺拔的青年敞着大衣,疾步迎过来。 路梨矜被拥进了温暖的怀抱里,敞怀的大衣里裹着小小的一只,楚淮晏轻柔的吻印在发旋。 “怎么了?”楚淮晏声线如旧的低沉,但如果路梨矜还有余预仔细辨认的话,能察觉到尾音带了颤。 她微微扬起脑袋,勉强地冲楚淮晏笑起来,“我在想,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前的最后,是不是也跟我现在一样幸福。” “……你傻的吗?”楚淮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就那么抱着路梨矜,直到感觉到她的体温回升至与自己无异。 胡同口的清晨有早餐摊,楚淮晏买了豆浆油条带去车里,看着路梨矜吃完整根油条又喂了半杯豆浆才勉强满意。 “怎么了?”他好脾气地重复起问题。 路梨矜摇头,仔细地擦干净嘴角,倾身越过中控区吻了上去。 风花雪月不等人,要献吻就献吻。 干柴烈火,点燃荒野,久不经事的身体被唤醒。 满手的滑。腻与满眼的嫩。白,楚淮晏穿戴整齐,只有某处露。出与路梨矜紧密连接,扣子挂到柔软的粉莓,路梨矜吃痛轻哦,被调转了姿势。 女孩子的腰很细,比从前更甚,楚淮晏的手指能好能卡进腰窝,契合到仿佛为他而生。 “梨梨。”睽违已久的称谓有被叫到,路梨矜无意识的夹。紧,换来声轻笑和更激。烈的撞。击。 楚淮晏蹭着滴在她锁骨的汗水,喑哑问,“我很想你,梨梨有想我吗?” 一生如若只有一次坦诚面对所有谷欠念的机会。 那一定就在今朝。 路梨矜寻着本能点头,回答他,“有的,我很想你。” 绝对的理智不能驯服梦境,你常到来。 她顿了下,又亲了下锋利的喉结,慢吞吞地讲,“甄乐讲了她的事情。” 第50章 ————————— 绵延千里的草蛇灰线在这处终于得以被破题,汗浸浸的闷在被子里懒得动,楚淮晏又把自己挤进来,路梨矜在依偎着健硕胸膛轻哼。 回到君倾套房时来不及拉窗帘,初冬和煦的日光就那么明晃晃地落在枕边。 路梨矜额前被汗水润湿的碎发被温柔拨开,楚淮晏嗓音带着餍。足,磁性低哑,“甄乐什么都跟你讲了?” “……”彻夜未眠,又被折腾到现在,路梨矜累得睁不开眼睛,鼻音气声嘟哝着,“都说了呀。” 楚淮晏捏她的鼻尖,看被憋气到通红的小脸,可爱极了。 路梨矜嗲声嗲气地念,“说楚淮晏是大坏蛋!” “既然有犟嘴的能力,就是还有体力。”楚淮晏挺月要,把自己送像更深处。 恍惚里路梨矜在绵软的云端漂浮,舒服得已经飞起来了。 多年后,到了可以开始着墨写回忆录的年岁时,路梨矜仍无法准确的形容这跌宕起伏的二十四个小时。 她选择借用博尔赫斯的一句诗来描述: “如今你在我身体里,你是我朦胧的命运,那些感觉至死才会消失。” 圈子里都是心明眼亮的人,连顾意都有刻意约束过自己次次更迭的“女伴”,再等路梨矜又出现在楚淮晏左右时,熟络热切的仿佛她未曾消失过几个月一般。 背德感被卸下,一身轻松。 路梨矜会在同走雪路时坏心眼儿的弯腰,从花圃中簇一捧碎雪,点着脚伸长手臂覆到楚淮晏没有防备的后颈上,激起一阵凉。 楚淮晏拽着她的衣领把要跑开的小家伙拎回自己面前,仔细的将散开的围巾裹好,才牵着往停车场走。 路过某家咖啡厅时,有食客进出,带开了玻璃门,里面传出路梨矜悠扬的歌声。 从籍籍无名的音乐学院学生,到二零一二年第四季度最红的歌手,如梦亦似幻。 这年帝都的《关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执行异常严苛,玛雅末日的传闻也如火如荼,同年上映的灾难片《2012》看得人心惶惶。 路梨矜的二十岁生日在这种动荡不安里到来,同样来到的还有考验。 十二月十八日,春晚第一次彩排开始。 她唱青衣,戏装需画脸谱,浓墨重彩,时间颇长。 原本在化妆间的人都差不多离开,路梨矜仍在为自己描画,旁边的桌面忽然被敲了声,响得清脆。 路梨矜原本没在意,直到第三声响起,才觉察到不对劲。 她偏过头,看向相同样画了戏装,花旦扮相的女人。 戏曲圈实不算大,却也不是什么人路梨矜都要认识的。 “我学戏二十四年。”那人忽地开口,莺啼婉转,语气却是不善。 路梨矜正过头继续对镜描摹,无所谓地反问了句,“所以呢?” “你觉得你不凭借外力的话,能有资格站在这个舞台上吗?”那人又继续道。 路梨矜坚持把最后一笔描完,才施舍般地同那人对视,且终于看清楚她妆造位的铭牌。 戏曲演员——欧雅 因为这个特别的姓氏,勉强唤醒了路梨矜一些遥远的记忆。 “小欧这孩子天分一般,但胜在努力,自己又很喜欢这个行当……这种初心不易得啊。” “万一能成呢?你收下她,再看看吧,不行就早做打算。” 是哪一年来着? 路梨矜想不起来。 但欧雅今天能坐在春晚彩排的后台,说明她是个能印证努力有用论的人,或许这世上真的不缺天分。 路梨矜无比庆幸男女装造室分开,老师李澄不再身边,让她无所顾忌。 匍匐行至如今,她没吃陌生人一口饭,没理由接受谇诟谣诼,更别带上她老师。 受到悉心教学勉励才能上山的人,哪来的自信嘲笑山峰的神? “也许我今天站在这里确实是凭李澄是我老师,但我不会给他丢一点儿人。”路梨矜心态平和,掷地有声。 欧雅哂笑,拍了两次手,直接点破,“我对李老师没有任何意见,我说的是谁,你自己心里门清儿。” 路梨矜神色自若,“你说楚淮晏啊?哪又如何?当事人心甘情愿给我靠,我自己刚好有本事借力,旁得人又何必自取其辱?既然这样喜欢,你贴过去试试不好吗?” 欧雅的笑容一丝丝抽开,厚重的油彩挡不住狰狞面目。 化妆间的灯光辉煌,亮如白昼,路梨矜平静的凝视镜中盛装的自己,心中未有半点儿波澜。 她以某种极坦然的方式接受楚淮晏提供的一切,毫不忌讳,是她应得的,不会清高到拱手让人。 彩排结束后路梨矜同楚淮晏有样学样的讲这件趣事,被塞了满口的烤鸭卷饼,楚淮晏捏她腰。腹间好不容易又养回来点儿的软。肉,眼底浸着温柔笑意,“挺好的,我这辈子都归你了。” 情话说得如旧缠。绵耳热,只不过路梨矜开始信了,她歪头“吧唧”一下吻上楚淮晏的侧脸,给他覆上油光,软乎乎地念,“那亲亲我的青云端。” 她的吻覆上去时,余光里忽然有流星划过。 烤鸭店在二楼,靠窗景观位的食客们先发出惊呼。 路梨矜迟钝的朝窗外看去,火光点燃夜空,又迅速坠落,像是万点星辰齐齐盛开。 “这是什么啊?不是禁燃烟花了?” ——“我怎么看到有人在底下手动往空中打啊?” “……” ——“这是打铁花吧?很少见,今天什么日子啊?” “是我们梨梨的二十周岁。”楚淮晏附在她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声讲,“生日快乐,路梨矜小朋友。” 三里屯最热闹的区域被单独划分出来用作表演,个中审批复杂流程自不必说。 众人惊叹于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大,也咂舌好奇是谁家公子哥儿的“杰作”。 路梨矜靠着楚淮晏宽阔臂膀,怔然看着壮丽美景,这在烟花被发明之前,最原始的烟花形态,是中国特有的浪漫,是她只在戏文里听过的词汇。 而今被复现到眼前,为自己庆生。 “我爱你。”楚淮晏不看打铁花。 他只看向路梨矜,平淡无奇的好像在问她宵夜好不好吃那般。 葱白般的十指顺入骨节分明的指缝,掌心贴合,路梨矜回眸,义无反顾地栽进楚淮晏眼中幽深的寒潭,她头一次认真回答,“我也爱你。” 且保证打底比你爱我多爱你一天。 分开后有次路梨矜在西雅图机场顺手买到了本伊能静的《生死遗言》。 她其实不爱看爱情故事,但书店里的中文版太少,财经类又难以打发时间。 去往东京的航程漫长,长到足够路梨矜通读完整本书。 伊能静在书里写:如果有选择死的机会,在我有生之年,我要比你多活一天。我会帮安葬让你安心,不受失去的痛苦,然后我在我们那张共枕的床上,安静地等待合眼,微笑的让你迎接我。 路梨矜盯着这行字发了很久很久的呆,顿觉原来爱人时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直到机组成员热切的介绍着,“现在坐在左侧窗边的乘客,从窗外看出去,能看到富士山”时,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无人能仅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连曾将如此承诺写在纸面的伊能静也早已结束长达二十三年的纠葛拉扯,另嫁良人,婚姻美满。 然时间退回到二零一二年的最后一天,世界末日的预言没有实现,她汗津津地依偎在楚淮晏胸前,食指不安分的在他健。硕胸膛划自己的名字。 含混不清的念叨,“末世没有来到。” 楚淮晏吻她额角,抚慰婴儿般拍着她肩头回,“就算末世来临那天,我也会在你身边。” **** 这路梨矜来说是一段相当幸福快乐的日子,事业蒸蒸日上,家人老师身体康健,爱的人就在身边。 元旦时候路梨矜被楚淮晏带回祖宅吃饭,他母亲没有出现排异反应,恢复良好,不知道是否真的是骨髓移植导致的原因,竟对她未再有之前那样居高临下的轻蔑。 甚至还简单地问及了路梨矜春晚的节目名称,表达出了些会观看的意愿,让她受宠若惊。 时间上错不开,路梨矜提前回了趟港城,把奶奶接来帝都过年,安置在老师李澄的四合院,和师母做个伴过除夕夜。 她不敢提及自己收下了楚淮晏赠与四合院的事情,纵把自己安抚的再好,午夜梦回时分还是会有说不出的难过。 惶恐不安于亲近的人对自己失望,哪怕只有某个瞬间的念头,路梨矜也惧怕可能出现的心痛眼神。 春晚的表演顺利出彩,下台后才发现内衬已经湿透,如同水中捞出来那般。 李澄扶着墙,手止不住的颤,路梨矜搀住他,笑着调侃,“原来老师上过这么多次春晚,也还是会紧张啊?” 候场中正对着小品台词的演员听了仰头,苦笑替李澄答了,“这个舞台,上得越多越害怕,反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多点儿。” 路梨矜颔首算作对前辈的回应,道了句,“加油!” 年三十晚上的帝都,道路难得畅通,楚淮晏提前安排了人接送他们师徒俩,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屋里传出奶奶和师母的欢声笑语。 新年的钟声在夜幕里响起,今年少了鞭炮声,钟声被拉得格外悠远。 刚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老人家夜里吃不了什么,尽可能紧着她的口味做得。 松仁玉米满口的鲜甜,楚淮晏给她打语音时,路梨矜下意识的以为是来道“新年快乐”,她懒得下桌,就捏着只没送进嘴里的饺子回他,“新年快乐呀楚淮晏!” 后三个字说得很小声。 “你能出来一下吗?”听筒另一侧,楚淮晏的声音混着风声。 路梨矜愣了愣,交代了句,“我出去一下。” 顾不得披衣服就往外走,手里那只饺子也忘了放下。 胡同里的年味儿足,家家户户屋檐下都高悬大红灯笼,路梨矜眉目盈满了水波,呼吸带出白雾,“你怎么过来了?” “想见你。”楚淮晏把自己的围巾系到她外露脖颈,挑眉揶揄,“特地给我带的饺子?” 路梨矜锤他胸口,举高喂到他唇边,“给你尝尝我奶奶的手艺。” 白菜猪肉馅饺子,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菜,楚淮晏咀嚼了两下,忽得蹙眉,伸手去接吐出的东西。 身高差使得路梨矜看不清,她刚准备问,“你不吃白菜吧?” 就见楚淮晏漂亮修。长的指。尖捏着每五毛钱的黄铜硬币。 “恭喜!”路梨矜粲然,“我家里的传统,吃到硬币的人会得到一年的好运!” “是吗?”楚淮晏反问道,下一秒他揽住路梨矜的腰,低头吻上柔软的唇。瓣。 再克制不过的吻,是幸运的传递。 他来去匆匆,仿佛是百忙之中挤出了这样十分钟的间隙,来见心上人。 **** 2013年的互联网飞速发展,依托某几个武侠网游的大热,古风同人曲层出不穷,说是古风圈最辉煌的年代也不过为。 路梨矜的戏腔无可挑剔,每次发歌都迅速冲上5sing首页,那阵子舒悦窈用另一个笔名“慕休”为她写词,路梨矜也用网名发歌,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某次舒悦窈扔给她个现代歌,意外的用的是网络署名,路梨矜下意识的以为她上错了邮箱,只回了个“?” 舒悦窈回:[我没上错,你唱腔合适,帮我唱吧。] 路梨矜懒得再发邮件,她打开微信界面回的。 一只梨梨:[好,周日给你。] 慕休这个词作署名基本上只写为爱发电的古风歌,但是最初的最初,成名作是《教科书式暗恋》,一首流行歌曲,写尽了青春期的爱而不得,流传甚广,翻唱无数。 有人开玩笑称,一个合格的网络唱见,从翻唱《教科书式暗恋》开始。 路梨矜自是唱过的,且惊叹于舒悦窈的比喻。 舒悦窈形容面对喜欢的人,说是手握着捧饱满的蒲公英,连叹息都未敢有,生怕吹远,定捉不住。 她是个写苦情歌相当出色的词作,按头给到路梨矜的这首,是普通话版的苦情歌,但分明,舒悦窈与闻落行当下的关系尚可,借着“家中破产”的由头,成功的获得了金丝雀一样的位置。 这首歌名直接以舒悦窈慕休的署名命名,依照她的要求没有公开发表。 几年后舒悦窈公然与闻落行决裂,热搜屠榜多日,公布全部署名,在港城红馆开词作演唱会时候,才又被拿出来。 路梨矜受邀登台献唱,镁光灯落下来时,有种时空回溯的错觉。 在深爱时候写下谶言一样的歌,世事当真奇幻不可捉摸。 仿佛是为了证明李澄和楚淮晏都没有过错,那段日子里路梨矜疯了一样的参加各类比赛,较劲似得证明着自己,多以拔得头筹收场。 起点是百万销量粤语新晋小天后,沉寂数月后春晚京剧面世,到此近乎是许多人一辈子追求的终点,但于路梨矜而言还只是个开始。 三月她参加青歌赛,一路过关斩将,以接近满分的成绩拿下专业组通俗唱法的金奖。 青歌赛作为中国首个国家级电视声乐权威赛事,收视率喜人,让路梨矜凭实力在大众面前混了个脸熟。 她的身价水涨船高,各类综艺和商演的邀约不断。 某个音乐节邀请她唱开场曲,却在即将开场前提出了假唱的要求,并表达了这样做很常见,业内都清楚的“约定俗成”。 路梨矜只是笑着摇头,“要么我真唱,要么我不唱,营业性歌手不能假唱,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到底谁给你的勇气?你他妈的以为你梁静茹啊?”主办方拍桌子怒斥。 “我给的。”难得有空陪着自家小姑娘来工作的楚淮晏倏然开嗓,声线清寒如冰,他勾食指摘了掩面的口罩,鹰隼般的黑眸睨向主办方,“怎么了?” 路梨矜杏眼微眯,弯腰去啄他的脸颊,甜美讲,“走了,今天就该陪你去喝茶,而不是在这种鬼地方浪费时间。” 那场音乐节到底没开起来,甚至怪不到路梨矜头上,开场前消防突击检查,发现了安全隐患,在一片叫骂声中退票,主办方赔得血本无归。 路梨矜看到新闻才搞明白前因后果,楚淮晏陪她去,目光审视,原不是因为对音乐节排场不满意,而是注意到了消防隐患。 这件事导致路梨矜接工作变得慎之又慎,合同附加条款一箩筐,纵使如此,邀约依然不断。 护着她的自然也不止楚淮晏,爱屋及乌这回事在他们圈里仿佛潜规则。 事态从甄乐在某场邀约路梨矜做嘉宾的拍卖会上,一掷千金购得枚粉钻当场赠与路梨矜开始被传的变幻莫测。 甚至有“他们三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豪门的事情你不懂”诸如此类的不堪传言。 路梨矜对此总是一笑了之。 是是非非,自由心证。 他人不为自己活半天,何必多在意呢? 坊间总有人传说路梨矜如何如何,但是最后都会加一句,但她确实是有把好嗓子的。 实力就在这儿,不容置疑。 ****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路梨矜得到了可以直接被楚淮晏带回祖宅吃饭的“资格”。 饭桌上气氛勉强称得上融洽,不愉快的那部分也与路梨矜无关,都在于曲楚突然离经叛道,一定要把别人家掌上明珠的小姑娘领回家自己养着。 “你给我滚下去跪着!”曲老爷子将筷子重重的一摔,呵道。 曲楚起身答,“我的想法不会改。” 说完就真跪着去了。 路梨矜安静埋头吃饭,听了好半天,也没能理清楚他们口里“应无欢”到底什么身份,还是窝在楚淮晏怀里得到的解释。 应慎行与应谨言的父亲出轨,与容磊小姨交往,生下了私生女。 两家门第都高,私生女的身份不好听,藏着养到如今,不知怎么被曲楚撞破,才有了这样一出。 据说今天曲楚去人家家里提这事,稳重如应慎行都没忍住对他动了手。 “……”路梨矜哑然半晌,小心翼翼地问,“曲楚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他明明已经拿到了斯坦福医学院的offer,宁愿改写一生,也要做出这样的决议。 应无欢应该还是上初中的年纪,绝非男女之情。 楚淮晏拨开她因为紧张而攥握的拳头,淡淡回,“随他去,他开心就好。” 路梨矜无奈的跟着点头,或许是因为年纪虚长一点儿,楚淮晏习惯了担负下所有,弟弟妹妹们怎么样都可以。 学医可以、离经叛道可以、喜欢同性当然也可以。 楚淮晏总能有条不紊的处理好所有事。 路梨矜第一次见到曲楚坚持要带在身边养的少女时,她的名字已经从“应无欢”被改成了“应长乐。” 任谁听了都得夸上句,这名字起得当真好,朗朗上口,寓意俱佳。 愿君此生长安乐。 应长乐是容磊表妹,也是应慎行和应谨言同父异母的妹妹,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出落得亭亭,骨相凌厉,明艳漂亮。 性子契合长相,冷淡话少,不过路梨矜开朗,以入侵的方式,迅速同应长乐成为了好朋友。 因为学校离得近,应长乐月经初潮时,路梨矜是第一个赶到,为她处理好一切的人,忙前忙后,怕小姑娘害怕,甚至当晚还留宿在曲楚哪儿陪她睡觉。 楚淮晏接人时狎昵地蹭她鼻尖揶揄,“长嫂如母是吧?” “……”亲缘淡泊若路梨矜无法快速理清其中的关系,楚淮晏就已经改口,换了另个话题。 **** 整年里,他们唯一一次算不得争吵的争吵是因为路梨矜这边的亲缘关系。 血缘是最深重的诅咒,时年楚淮晏对路梨矜的宠爱帝都人尽皆知,曾参加过她与陈扬订婚宴的二叔更是目睹全程。 他蛰伏已久,终于向路梨矜提出了委婉的请求。 大意是她堂哥留学出问题,没法毕业,需要向学校捐不少钱来抹平事态。 路梨矜甚至懒得细问,托故自己忙碌,就直接挂断了通话。 知晓楚淮晏有帮忙,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久到她回港城陪奶奶过中秋节,新换的住宅明亮开阔,临维多利亚港,供奉牌位的佛龛前,意外的多出份稻香村的月饼礼盒。 方知是二叔寄过来的,说是谢谢路梨矜的帮忙。 品类是招牌的搭配,连最基础的老人家合适低糖和无糖款都没考虑到。 路梨矜和奶奶讲自己带走吃,实际上出了家门就顺手扔进垃圾桶,拨了楚淮晏的号码。 夜雾笼罩维港,她蹲在路灯下,以冷静自持的“谢谢,但以后不要再帮助我家人”开口,越说越委屈,碎碎念了半个晚上的委屈无助。 知是楚淮晏举手之劳,亦知毕竟是自己二叔。 可就是很难过,凭什么呢? “……你能明白吗?”路梨矜抱膝,泪在眼眶里打转,隔岸霓虹灯火惶惶。 听筒里是楚淮晏低沉磁性的嗓音,温声哄着,“我都知道,是我的错,梨梨乖。” 泪在此刻终于涌出,多年来辛酸苦辣汇成粥,扬头痛饮都无畏,却在爱人这儿因好事泪流。 楚淮晏会在隆重宴席结束后第一时间关系路梨矜有没有吃饱,陪她找小巷里风味可口的新疆大盘鸡,在她生理期时强取豪夺抢朋友家的小猫咪,抱来给她暖脚,又在生理期结束后翻脸不认猫,把小猫咪关在门外。 如果世事都必须要有结语的话,那这是路梨矜生命中,命运难得高抬贵手的快乐时光。 50-60 第51章 (补2000+) ————————— 路梨矜在某个难得清闲的午后,趴在倒台上逗金鱼,接到银行经理的来电,才意识到自己的存款已经突破了曾经的想象。 然而她最初的心愿不过是能给自己和奶奶安稳的未来,跨过某个节点后,成功仿佛一蹴而就。 再回首时,余额高的花不掉。 她没有听取理财经理给到的大额存单计划,而是支取了存款数额的三分之一再度买入林故若家的殡葬概念股,迎来尚可截断,送往却不行。 又没什么犹豫的买入了阅响唱片八千股,路梨矜跟阅响的合作轻松愉快,相信它可以走得很远。 楚淮晏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小歌后”穿云朵吊带睡裙,搂着只毛茸茸的小熊玩偶,四仰八叉地陷在懒人沙发里。 他单手扯松领带,修。长指。尖戳路梨矜光洁饱。满的额头,狭长眼底噙笑,揶揄道,“某人难得休息,说今天有事,家里蹲不陪我,就是你的事儿?” 楚淮晏开京腔时有几丝混不吝的气息,尾音轻佻悦耳。 学戏的柔韧性好,路梨矜不需人扶,直接撑腰坐起身来,熟稔地把下巴颏送到楚淮晏冲她伸过来的掌心里,明眸流转,盈然反驳,“怎么没有?花了半数存款学人炒港股呢,准备赔光就赖上你,让你给我还债。” 楚淮晏弯腰含。住粉嫩的唇。瓣,舌。尖勾。缠带出水色,“那我要先收取高额利。息才行。” 这利息一路从沙发收到落地窗前,落日熔金坠在楚淮晏深邃含情眼里,路梨矜回眸索吻时被惊动心魂,结束在水雾氤氲的浴室里,娇啼婉转与水声混杂不休。 楚淮晏坏心眼儿的用牙齿一寸寸磨她耳廓,问是哪儿来的水声这样大。 路梨矜有气无力地依附在他月匈口,想锤他都抬不起手,没威慑力的咬他肩膀不回话。 **** 路梨矜不止一次的构想过,将奶奶接来帝都共同生活,她已然有了能力负担一切,但老人家始终拒绝。 “我可以自理,你也找了人照顾我。” “你还在念书又要忙事业,我去了你还要分心。” 确实有些分身乏术,开学后路梨矜大五,要忙毕业,她的人生规划*里六成归自己,四成归楚淮晏。 因为楚淮晏抚她发顶讲,“多陪我一阵子。” 所以决定去考中央戏剧学院的研究生,不须为饭碗所困后,开始从心的做出专业选择。 于戏曲,路梨矜自己也无法辨明是热爱,还是长久的习惯,沁在骨血里难抹去。 闲暇哪点空隙,都努力贴合楚淮晏的时间一起厮磨消耗。 奶奶来帝都养老会有些许不便,即便如此,路梨矜还是努力规劝奶奶。 直到老人家沉默良久,用龟裂的手搓着满是褶皱的脸庞,叹息着讲了句,“说一千道一万,是我不想回到伤心地。” 她原本就是广东人,年幼时随着母亲逃亡北上来到帝都,那时这里还叫北平。 在这里她认识了爱人、送走了母亲、生育了两个孩子。 一个英年早逝,另一个认钱不认人。 她其实什么都清楚明白,只是不愿意再介怀,二儿子之前经济出了问题,屡次三番的打电话给她,嘘寒问暖汇成一句,“您能不能帮我开口问路梨矜要点钱。” 她斩钉截铁的回,“不能,你别惦记矜矜的钱。” 从此和本就不亲厚的二儿子断绝了关系。 从负债累累被迫离开长居四十年的地方回乡,乡音无改鬓毛衰,到而今定居港城十三年,她已经习惯了港城的气候,今年回帝都陪路梨矜过年时,因为干冷的天气而喉咙痛,不敢在路梨矜面前咳,怕她忧心。 阳光被摇椅旁的发财树叶片斑驳过,眯起眼仍能看清尘埃在空气里翩跹,又被眼眶里打转的泪模糊。 骨传导让路梨矜听见牙齿发颤的声响,她想说“对不起”,又怕奶奶极尽慈爱的回她句“没关系”。 帝都是她的故乡,并不是奶奶的,她没能意识到。 明知此是伤心地,几人会能做亦到维舟首重回? 自此路梨矜不再提希望她回帝都养老的事,而是更频繁的往返帝都和港城之间。 可世上有些人的最后一面,总在不经意间见完。 就比如说路梨矜是飞机降落滑行时才看到老师李澄讣告的。 一条是来自自己师兄的,时间最新,格式郑重,多是群发。 [恩师李澄于2013年9月13日帝都市家中病故,享年八十九岁,兹定于2013年9月14日上午10时,在八宝山殡仪馆火化,并在帝都京剧院举行追悼会,遵恩师遗愿,一切从简。 谨此讣告。 傅麟哀告。 2013年9月13日。]* 长睫闪动,路梨矜咬紧牙关,翻到更下面那条,是师母的短信。 [你老师走了,午睡没起来,特别好,没病没灾,直接享福去了。] 微信消息则是楚淮晏的,言简意赅:[帮你安排了私人飞机回帝都,看到回电。] 路梨矜尽可能冷静的安排好一切,但其实她什么都不用做。 师门里年长她的人很多,楚淮晏比她更早收到消息,替她假手。 路梨矜机械性地奔走,直到坐进私人飞机的客舱。 起飞时耳鸣的厉害,只能听到自己抽泣的声音。 花了许多时间,希望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老师和楚淮晏没看错人,到底成空。 航程漫长,仿若跨过整个世纪,路梨矜回忆起旧事,桩桩件件,汹涌袭来。 春晚后台颤抖不听的手和鬓发间直流的冷汗,该是老师在为自己铺路,决定带她上春晚时她和楚淮晏刚刚分开,尚未成名,需要提携。 然往事如尘,什么都不回来了。 李澄生前一再嘱托一切从简,可到底梨园大家,桃李天下。 “李家班”数十年来首次全聚首,为恩师唱了折《卧龙吊孝》,名角云集送别老友。 路梨矜在灵位前长跪不起,楚淮晏倚在门廊下抽烟等她,他不劝,也不上前搀扶。 尔来二十一年,亦师亦父,恩同再造。 雷暴乍起,大雨瓢泼,楚淮晏抽到第四根烟,回身进灵堂,陪路梨矜一同跪拜。 “不用陪我。” “让我陪你。” 烛火长风里摇曳,一只杜鹃鸟躲进屋檐下避雨“布谷布谷”的叫着。 路梨矜没回头,哑着嗓子低吟,“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老师教我的第二首诗。” 她忽得伸手,撑着楚淮晏的肩膀直起身体,喃喃自语,“师母该吃饭了,她胃不好,我得去给她做饭。” 会客厅里,掌勺师兄已经做好了口味清淡的素菜,意外的是桌上还有位着正装的陌生面孔,见路梨矜进来,冲她喊首,单刀直入地自我介绍,“路小姐好,我是李澄先生的遗产律师,根据我委托人的诉求,在他逝世后为他处理遗产,现为您宣布遗嘱内容,您可继承的部分系西六胡同二十八号,即目前我们身处的这套四合院产权……以上内容经过西城区公证处公证,真实有效。” 路梨矜凝眉,顿了半晌才弄清楚,她看向师母,在那张和蔼可亲的脸上读到了肯定,既而追问,“我能知道这份遗嘱的确立日期吗?” 遗产律师同样望向李澄的妻子,得到点头后,才答复回,“遗嘱公证生效日期是2012年6月20日。” ——不用害怕、也不必后悔、人生是场壮丽的消遣。 李澄在楚淮晏爷爷寿宴撞破他们“恋情”后,这样同路梨矜讲。 言犹在耳,他也的确做到了,为路梨矜铺路,尽可能送她在自己的领域内成名,为她留下上亿的房产。 空气里恍惚有双手,正轻拍她的肩膀,笑呵呵地讲着,“你大胆的往前走,万事都有老师和你师母在呢。” **** 李澄夫妻俩膝下无子嗣,徒弟们也都遵循老师的意愿,路梨矜顺理成章的继承了这座四合院,却没能实现在师母膝下承。欢的想法。 或是怕徒弟们多记挂,又或是真的想念自己亲生的姊妹。 师母在李澄烧过七七那天吃席时,跟众人说,自己决定去美国定居,她的亲生妹妹和姐姐都在那边。 少时战火纷飞,她选择爱情,坚持不肯同家人远渡重洋,执意留在李澄身边,现在想跟家人团聚。 这个岁数的人见一面少一面,无法回绝的理由。 师母走那天,路梨矜坐楚淮晏的车送她,去往机场的路途遥远,祖孙俩在宽敞的后座贴的紧密。 师母反复摩挲着路梨矜细嫩的手背,低声喃喃,“你老师这么多徒弟里,你最小,我也最挂心。”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路梨矜连声应和。 楚淮晏的声音在她语毕后响起,“我跟您保证,我楚淮晏活着一天,就会照顾好路梨矜一天。” “我其实就在等你这句话。”师母缓缓道,眉目罕有的肃然。 路梨矜印象中,师母是个永远面带微笑的慈祥角色,从不会给人难堪,但为了她,师母乐意在临走之前做个“恶人。” 逝者已矣,生者总继续往下走,音乐生的大五忙碌,路梨矜没有卖掉李澄留给他四合院的打算,而是着手筹备着以李澄的名义建立一个戏曲基金会,用来扶持家境清寒的梨园弟子。 慈善基金会的需要长久发展才见成效,楚淮晏送她的国庆节礼物更务实,是一座以李澄命名的希望小学。 正如承诺那般,楚淮晏待她极好,他给她报书法班,闲暇的时候坐在窗边抽烟看她练习,偶尔也充当研磨的角色。 挺大个人忙里偷闲上兴趣班,只因为某次白日温存,路梨矜窝在他怀里,语气艳羡地念叨,“你写字比我好看太多了唉,小时候我也想去学书法,但是家里人不同意。” 缺掉的部分,楚淮晏有在尽力为她弥补完全。 他们在书房**,楚淮晏随手取了只路梨矜用来描摹字帖的软头的秀丽笔,在她后腰和月匈口写自己的名字。 笔触酥。麻,路梨矜下意识地想躲,被箍着手腕按在桌面,楚淮晏把自己送得更深,喑哑餍。足的嗓音敲进耳廓,“不是说好看?” 路梨矜被折腾的泫然欲泣,被抱到镜前时,眼神迷离的看清,倒着实好看,行楷遒劲。 她决定永久的留下后。腰的印记,去文身前要求楚淮晏再给她写一个。 被问及原因,答得也很稚气,“我觉得好看啊!” 楚淮晏拉路梨矜的手,将人扯到腿上坐,轻拍她翘。挺的臀,“喜欢我可以每天给你写,没必要纹上去,会痛。” 不是因为怕会分开、怕路梨矜未来星途不顺,单纯的怕她觉得疼而已。 但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楚淮晏永远扭不过路梨矜,他给她选最专业的纹身师,全程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名字渗进白皙细腻的肌里中,回过神来时攥拳的手把掌心握红,倒是没有人家小姑娘勇敢。 生日前,路梨矜在楚淮晏的引荐下得见一位音乐圈泰斗,得到了对方的悉心指点。 畅谈过后,路梨矜摸自己的鼻子,羞赧地讲起,自己年幼的时候,被爷爷带着去听他的音乐会,当时她坐在二十排开外,要跪坐在座位上,直起身体,才能勉强看清。 到如今可以跟老师面对面的坐下聊天,这段路她足足走了十五年之久。 许多自己都不记得几时和楚淮晏提过的事,都正被一一实现。 今年路梨矜的生日撞了考研第一天,她其实什么可紧张的,理论知识学得扎实,考的是老本行戏曲专业,复试甚至不需要多做准备。 帝都交通阻塞,路梨矜早早在考点附近开了房间,起来发现楚淮晏不知道从哪儿给订的生日餐,长寿面一根长达一米,寿桃按照她的属相做了卡通小羊的造型。 “哥哥知道吗。”路梨矜吸溜着面条,含混不清地讲,“就只有你们老年人讲究这个。” 楚淮晏利落地剥好水煮蛋,蘸辣酱喂到她唇边,轻声哄,“行,那圆满一下老年人的心愿,吃一口。” 路梨矜就着他的手吃完,到七分饱就放了筷子,“我不能再吃了,饿点儿好答题。” 楚淮晏颔首,给她拎考试用的文件袋,自己又多拿了只纸袋,路梨矜抱着他的手臂好奇探脑袋扫了眼,发现全是巧克力之类的垫肚子的小零食。 她调侃楚淮晏有家长送孩子赶考的老父亲模样,楚淮晏扬眉睨她,也没吭声,愣是等路梨矜考完的当天晚上,才记仇般的在床上扼着她纤细的天鹅颈喑哑命令,“怎么不喊daddy了?不乖?” 路梨矜顺从的喊了,还是被楚淮晏弄得死去活来。 她是由衷喜欢的,床。笫之欢,永远合拍。 最大的痛苦和最强的快。感拥有相似的面孔*,只是前者被后者覆盖,还未彰显罢了。 **** 路梨矜陪同楚淮晏出席晚宴时总是放松又自在的,她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因为被娇惯着,所以能随心所欲。 有不开眼的中年大腹男起哄架秧子,“早闻楚总这位女伴正当红,何不引吭高歌一曲,给大家助助兴?” 甄乐不悦地瞥过去,刚准备开嗓,就被楚淮晏抢先,他淡声反问,“我的人,几时轮到你来指使了?” 路梨矜笑容璀璨,附在他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讲话,得到许可后起身、登台。 她唱不怎么擅长的昆曲《桃花扇》,偏在这种场合里,似是阴阳怪气的调子。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起哄者不得不对号入座,脸色阵红阵白,几度想起身离去,又都被楚淮晏劝回,“听啊,不是王总想听的吗?不好听吗?” 大堂内灯火煌煌如白昼,身在其中者,无一察觉外面风云骤变,十年一遇的寒潮即将来袭。 第52章 ————————— 前年盛夏在后海边购入的小金鱼,到今年隆冬,已经繁。衍出了不少后代,公寓式酒店中多了只圆拱形的鱼缸,每日午后阳光透过层层玻璃折射,落到墙面时剩下斑驳陆离的流光。 除开争吵时翻肚的那只黄色是后来被楚淮晏新补的外,其他都是原有的。 时间久了,路梨矜有时会恍惚觉得,这条黄色的,就是原来的那一条,她心惊于自己的冷血,又会安抚自我。 人不如新、衣不如故,这个成语并无法被套用在不能触碰的宠物上。 路梨矜第一次意识到楚淮晏母亲心里那杆天秤,不知何时早倾倒自己这侧,是一次演出事故。 春节前后的寒假档是各大卫视必争之地,路梨矜受邀成为某档歌曲类综艺的评委。 娱乐圈黑幕种种,这段时日也见得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不济还有楚淮晏。 但路梨矜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可怖,这档选拔赛每个导师都有学生名额,她拒绝了内定剧本,在直播中,主持人突然字正腔圆地说及,“因为我们小路老师还有春晚相关事宜要忙,所以在商议过后,她的学生名额会被匀给另一位导师。” 四岁登台唱戏,路梨矜从未觉得镁光灯如此刺目,她在悠然的背景音里站起来,挺直脊背,转身向出口处走去。 这是档依靠直播营销的综艺节目,导演和投资方机关算尽,料定路梨矜不能在百万人的注目下撂挑子,可她偏偏这样就这样做了。 “小路老师似乎是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那让我们稍作休息。”经验老道的主持人还在竭力挽回局面。 路梨矜捏了下夹在领口的麦克风,回眸平静的看向舞台,扬眉笑容璀璨,字正腔圆地讲,“我没有急事,单纯不喜欢受制于人罢了,选手们为了梦想从人海里拼杀,走到现在的舞台上,可能不需要我这种没法按照既定要求选择的导师,我辞演。” 观众席一众倒吸冷气的嘘声,路梨矜径直推门离开,工作人员想拦,却被路梨矜凛然目光逼退。 她走到更衣室换衣服时,才发现刚刚愤然离席走得急,将手机落在了评委席上。 这算是直播事故,照常理该有许多人来“问责”或“关心”,好处是楚淮晏睡觉时手机会静音。 他最近很忙,人在英国,隔了着十几个小时时差,节目开始之前,路梨矜就已经同他说完了晚安。 风波里,她最先能想到的竟是楚淮晏能否安眠。 路梨矜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对镜怔然,镜中人面容姣好,舞台妆更偏向女团风,浓墨重彩,眼球上端亮片布灵布灵的闪动。 能否借坡下驴的认了呢? 当然可以,但是算什么呢? 路梨矜扣心自问,今日这般勇气可嘉,几分是老师给的底气,又几分是有楚淮晏可以依仗。 观众和这世界根本不会在乎一个选秀选手的委屈,自己也未必多在乎,不过是因为刀快到自己眼前而已。 她多耗了会儿,断定节目无法继续,才往录制现场逆流走去,一路目不斜视,对工作人员们鄙夷的眼神熟视无睹。 路梨矜在评委席的置物凹槽里取到自己的手机,众多消息里,先确认了置顶没有楚淮晏的,然后就点到了节目总导演的。 他发了段挺长的小作文,只有最后一段路梨矜看进去了。 [我当然明白你是对的,公平没有错,可是公平不能让节目顺利开工,不能让所有员工有奖金过个好年,也非人人都有你这种优越的条件,可以不顾一切。] 路梨矜为此沉默,她想回我不是一开始就有优越的条件,但选择闭嘴,既得利益者没资格指责普通打工人。 境遇两极,谁是绝对高尚者?谁又是绝对卑劣者? 热搜上意外的没有自己的名字,事态被按饿了下来。 导演的又发来长篇大论的道歉,路梨矜正不明原因,抬眸就扫见了斜前方楚淮晏母亲的侧影。 楚沁是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喜穿旗袍、饰翡翠,油光水亮的狐狸毛坎肩浮着斑斓灯火,算不上遥远的距离,却能清晰看到对方胸腔有剧烈的浮动,显然是在愠怒发作些什么。 这幕本不该被路梨矜看到,可她在散场时意外返回取物,恰好撞见。 这一年半以来,楚沁对路梨矜的态度肉眼可见的改观,她是那种爱憎分明的体面人,最过分时也就是把路梨矜当空气对待,不甚在意。 路梨矜想,或许是楚沁知道了自己为她捐献过骨髓的事,她可以回报自己许多,但这回报里绝不涵盖一个家族的未来。 涌泉相报与楚淮晏的婚事,间不容发。 **** 三月初路梨矜成功收到了中国戏曲学院的研究生拟录取邮件,这一年的毕业季,除开在去年秋季倏然决定休学的舒悦窈外,大家都因为各自的事情忙碌着。 尹悦华决定追随周省的步伐去美国读书,这两年来愣是把四级靠拜佛擦边的成绩,考到了托福八十分,个中苦楚,甘之若饴;浪荡爱玩如顾意都有日子未曾见,据说是回罗德岛坐牢,埋头雕刻毕业作品去了。 林故若与徐扣弦都在准备出国,医学生和法学生把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和劝人学法家破人亡演绎的淋漓尽致。 应谨言闹翻订婚典礼后跑去日本念书,顾辞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定居在东京陪应谨言,过年那会儿大家一起喝茶,路梨矜问顾辞今后的打算,虔诚的像是咨询闯过南墙的前辈。 她得到顾辞最由衷的回应,“我确实爱应慎行,一个人的时候无所畏惧,可他无法摆脱家族的束缚,即便他已经尽力,我还是不希望我的女儿有朝一日沦落到言言的境地。” 相爱其实不可以迎万难,我因爱你而隐忍,却无法接受我的孩子和朋友因此任人宰割。 路梨矜为此沉默良久,入夜后被楚淮晏落在眉心的吻驱散阴霾。 落花风雨更伤春,只应怜取眼前人,管他呢。 四月最后一天,路梨矜参与了认识楚淮晏以来,他社交圈人最齐的一次聚会。 意外的没有笙歌、没有热舞,连顾意身侧都少了莺莺燕燕的缠绕,沉闷的根本不像是喝酒的场子,如果不是大家未着正装,路梨矜险些以为这群人是有会要开。 昏黄的光球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映得所有人一脸黄,巨幕电视被静音,没人点歌,广告播了一轮又一轮。 顾辞坐在应慎行左手边,眉目间有愁容不散。 气压低的呵气成冰,路梨矜依偎在楚淮晏身侧,指尖触到他手背时,被凉得瑟缩发抖,楚淮晏侧目望向她,那双曾被她戏称看狗都深情的含情眼底,浮冰游弋。 楚淮晏动作迟缓地覆上路梨矜的手,体温源源不断地互渡着,缓不了一丝寒意,路梨矜被传来彻骨的寒。 甄乐来晚,跌跌撞撞地进门,胡彦单手开了瓶冰啤酒递给她,扬扬下巴,好无无畏的笑了下说,“迟到的人喝酒。” 甄乐举起酒瓶,仰头一口气吹光,倒瓶一滴不剩,路梨矜循着没有关上的门,久违的看到了依依。 前年寒冬到今天,这还是路梨矜第一次见到甄乐带自己女朋友出现在大家面前,胸中块垒,烈酒难浇。 “哐、哐、哐。” 顾意蓦地举起自己平时算卦用的龟甲,铜钱冲撞龟壳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始终沉默,没有似往日那般,对着卦象做出任何解读,就直接推翻了铜钱。 该是个差到不能再差的卦象,卦不敢算尽。 路梨矜第一次见到顾意这种纵情肆意的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偌大的包厢里,只有冰块碎裂的声响时不时出现,无人碰杯,皆是独酌。 路梨矜昂首,透过换气用的小飘窗,模模糊糊的凝视一轮瘦月。 天光既白十分,桌上空瓶无数,冰桶里水八分满,没人提前离场,甚至意外的没人酒醉。 胡彦撑着膝盖直站起来,去点歌台给自己点了首歌。 很老的一首歌,《风云2》的主题曲《风云》,屠洪刚唱的。 往日这种要唱歌的局,路梨矜总会唱两首自己喜欢的,这是她第一次听胡彦唱歌,也是最后一次。 “……哪有常胜无敌,哪有人儿不去。 哪有无终的曲,哪有不散的席。 只有情深似海义无边,任凭云散风聚。” 胡彦唱歌有点儿跑调,烟嗓压得很低,毫无技巧,全是感情,路梨矜不知道为什么想哭,泪在眼眶里打转,被长睫撑住。 他们其实没什么太多的交情,胡彦对路梨矜不错,是因为她是叶清学妹、是楚淮晏心头好,然世上爱屋及乌,原本就是双向。 歌很短,胡彦愣是唱了两次,他背对着众人唱,唱完径自推门离开,背影萧索寂落。 路梨矜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胡彦伸右手,轻摆告别的姿势,洒脱得看不出是在道别,反倒是和旧时说,“明晚再约一般。” 一生中能有几个舍不得结束的夜晚? 这夜就够得上一个。 **** 现下还住在万寿路部。队大院的只有甄乐奶奶,门口的警卫换了一茬又一茬,如今值班的已不认识楚淮晏和应慎行,大家走流程在门口做了详尽的访客登记才获得进入的资格。 彻夜未眠,毫无困意。 路梨矜被楚淮晏牵着往前走,顾辞陪在应慎行身侧,而甄乐没有带依依,孑然走在最前。 他们停在棵参天的银杏树下面,路梨矜追随着楚淮晏的视线抬眸,视线聚焦在高处的枝干,斑驳的痕迹上。 被风霜雨雪摧残过后,刻痕仍深邃,可辨字迹。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高适最杰出的边塞诗,壮怀激烈,落款是四个人的名字。 胡彦、楚淮晏、应慎行、甄乐,时间是1999年5月8日,一个有血性中国人无法忘记的时间,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轰。炸。 少年时代曾发誓许诺如祖辈那般报国,不死不休,十几年后,在各自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物是人非难斩断,唯有泪潸然。 甄乐的泪涌出眼光,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滑落,路梨矜给她递纸巾,轻声安慰道,“下雨了。” “嗯。”甄乐揉红鼻尖,“下雨了。” 天随人愿般,有细雨纷扬而下,路梨矜终于肯借着这场连绵的雨,放肆积攒一夜的泪。 暴雨有预兆,惊雷后是倾覆天地般的兜头而下,细雨绵密不知何时来何时停,像是锈蚀,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被腐蚀殆尽。 雨中站了许久,楚淮晏机械又体贴的抱路梨矜洗澡,耐心的为她吹干头发,然后自己坐在窗边抽烟。 一夜未眠,下颌冒出青茬,摸上去有点儿扎手,路梨矜拥着空调毯,凑到他旁边,楚淮晏反手掐了烟,伸手去抱她。 路梨矜跪坐在他身前,从遍布红血丝的眼底看到同样憔悴的自己,她叹了口气,从额头吻到眼睑,再到高挺鼻尖,略过嘴唇,最后落在喉结,把自己的脸埋进楚淮晏颈窝。 密不可分的抱姿,野外幼兽互相取暖过冬夜的方式。 良久后路梨矜听见楚淮晏开口,嗓音喑哑,恍若含了满口的沙砾,艰涩讲,“我认识胡彦三十年,从记事开始,我们就是兄弟。”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路梨矜如是应。 谁能以绝对的理性,来压制感性? 白日落下的春雨连着下了三天,下到整座城市都被泡的筋骨酥软,霉斑在帝都开始有生存空间。 这夜过后胡彦就消失了,大家默契的对他的事情缄口不言,隔了半月后就又开始如常寻欢作乐,无关凉薄与否,只是少了谁,人生都要继续,总不能哭丧吊唁半辈子。 路梨矜再看到胡彦的消息,是很久很久之后,在高铁站随手买的报纸上,相当有排面的占据了大半夜的版面。 她曾揣测过,胡彦大概率是操。控股市这种罪名,金额过大,逃不掉,却也不会太久,只是仕途和声名都到此为止。 但实际上比路梨矜想象中更大,大到那时楚淮晏他们的爱莫能助究竟有几分绝望,已不可知。 只能判断胡彦行事绝没有和大家打过提前量,他一个人做事,一个人担,徒留亲友伤心。 胡彦的罪名是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国家土地资源,致使国家遭受特别重大损失,接近顶格的六年。*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往事到底已矣。 第53章 ————————— 二零一四年夏,学士帽的帽穗被校长轻轻拨动,路梨矜在央音五年的学习生活宣告结束。 她跟尹悦华约了摄影师跟拍合照,最后一次穿过熟悉的林荫小道,默契的在食堂点了开学报道那天吃的铁板豆腐、辣炒鱿鱼和紫菜包饭配炒年糕。 摄影师姐姐摆手,讲自己在减肥,不用带她的份。 路梨矜莞尔讲,“这份是我一个故人喜欢吃的。” 年岁渐长,是非对错仍存在,却已经不再介怀于心。 尹悦华在琴房给路梨矜自弹自唱了首《送别》,“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她与周省分分合合这些年,到毕业典礼的今天,居然还是分手的状态,但尹悦华的offer已经拿到,和家中抗争多时才得到首肯,万事俱备,必须要继续走下去。 未来重洋远隔,相见机会不多。 路梨矜回了尹悦华首《再回首》,声乐生独特的表达方式,借曲抒情。 “……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告别的话不必再说,莫愁前路无知己。 楚淮晏来接路梨矜时,自家小姑娘正穿着蓝白双拼的衬衫裙立在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垂眼捏着张明信片发呆,甚至忽略了他的车已经到了。 蝴蝶结把腰掐的盈盈一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很难养胖。 许多人已离校,今天是特地回来参加毕业典礼拿证书的,也是参观日,允许校友进校。 校门口车流如织,一位难求,楚淮晏没催路梨矜,好脾气地开走,又绕了一圈,才成功接到人,绝口不提自己刚刚有来过的事情。 人与人一起生活久了,习惯和喜好都契合起来,应慎行曾经似是而非地笑楚淮晏,“你现在这温吞的性子,还真是随了家里那位。” 楚淮晏把玩着打火机回怼他,“那总比被老婆去父留女离婚的男的强。” 垃圾桶中,一张倒置的明信片被新仍的易拉罐压到翘角,露出漂亮的楷书。 “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赵泉” 路梨矜不住校两年,课程也都是上完就走,同这位男同学的交际,已经了了到,五年内可能都没说上过五句话,五句里说不好还都是学业相关。 赵泉其实什么都没说,除了祝福语外也没有多余的表述,可路梨矜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喜欢别人的眼神,路梨矜对镜可辨,实在难以回应这般灼人的炙热。 “在想什么?”楚淮晏在等红灯转绿的间隙里伸手越过中控区,轻捏路梨矜的脸颊,温润问。 路梨矜长睫闪动,似有若无的挂了点儿哀怨的调子,“在想,这几年,我都好像只看得到你。” 细数她身边的朋友,除开原有的尹悦华和师门外,都是楚淮晏圈子里的,社交圈狭仄至,容不下新人入内。 楚淮晏低声笑,反问她,“那梨梨还想看到的谁?” 路梨矜摇头,梨涡清浅,“我只想看到你。” **** 年中曾被称为歌神接班人,但是半路跑去演戏的太子爷郑中基举办自驾演唱会,这才港城还是首次,一车四人六千的票价放票即售罄。 路梨矜手速和运气均不佳,好在有业内人士贴心赠票。 现场豪车如云,楚淮晏开了辆迈凯伦Speedtail,半瘫在椅背上,小拇指勾着路梨矜的食指,虚空中轻晃。 纤细手腕上坠着只满绿冰种翡翠手镯,起荧鲜亮,趁得肤白胜雪,煞是好看,价格刚好能买到现在这辆坐骑,说是楚淮晏送的,又不算是。 曲家的产业众多,拍卖行占比不小,但楚淮晏本人不好翡翠首饰,能想到送这个的起因还是,今年过年那会儿,母亲给来家里拜年的应长乐送了只玻璃种飘花的翡翠玉观音吊坠。 飘花其实没有冰种价高,但纯净之余更绚丽灵动,最合适小女孩,寓意也是顶好的,观世音菩萨庇佑世人无灾无难。城 送礼物这事,有时是礼数,有时是认可度。 比如“第一次去准备结婚的男友家,对方家人没给我红包,现在应该怎么办”总能占据互联网婚恋讨论帖的一席之地。 路梨矜这两年都有跟楚淮晏回家拜年,面子里子上总要有过得去的地方,但碍于甄乐存在和楚淮晏的婚事,楚沁无法做出当面给的行径,所以干脆扔给了楚淮晏,假借他手送出。 尽在不言中,路梨矜领这份情的同时,心酸也有,远近亲疏被划得分明。 却总能被恋人的温存陪伴冲淡一切,就比如此刻。 年少时的偶像就在台上,心爱的人就在身边,晚上刚刚在吃过奶奶做的饭菜,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 路梨矜在俯首,轻吻楚淮晏的手背,右舵车让她正巧牵得是楚淮晏的左手,此刻无名指上对戒闪烁,与自己左手的是同一对。 很久之前就买好了,人前戴的少而已。 楚淮晏在帝都市区几乎没有开过如此张扬的超跑,路梨矜曾以为是他人稳重,又或者是虚长了顾意他们几岁,身份地位自持,忽然发现也不是的。 到真的真应了梭罗写的,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够真诚快乐的活着。 楚淮晏揉她的脑袋,食指轻抬起小巧的下颌骨,逗猫般摩。挲,郑中基的音色特质磁性深情,荡在耳廓。 近收尾的时刻,空中倏然洒下绵绵细雨,正唱到本命曲的《无赖》。 “我间中饮醉酒,很喜欢自由。 常犯错爱说谎,但总会内疚。 遇过很多的损友,学到贪新厌旧。” 声音在此刻戛然而止,台上郑中基在调整耳麦,误以为是自己收听出错,实际是因为天气原因导致的麦克风断电无法扩音。 微弱的钢琴声仍在继续,台下歌迷跟着伴奏与台上人合唱,朦胧雨雾之中,有人开酒对饮、有人挥手放歌、有人相拥热吻。 风雨如晦,不影响欢。愉,仿佛二零一二年的最后一天重现。 恶劣天气和末世的氛围抵挡不住相爱,值回全部票价的一场演唱会。 车灯破开纷然夜雨,驶上芬梨道,大抵是今夜听得是郑中基,让路梨矜很难不想起杨千嬅。 三年追逐,七年虐恋,以一方出轨,一方失望透顶宣布告终,港乐圈令人唏嘘的情侣中,能排得到前三名。 在此地此景,其实最搭配的歌莫过于杨小姐的《芬梨道上》。 “零时未分当天多动魄惊心,乘着夜深他跟我雾中踏云……这山顶何其矜贵,怎可给停留一世,只得很少数伉俪,在这风景线上建筑关系。” 但偏偏,路梨矜想给楚淮晏哼唱另一首《爱人》,狭仄的密闭空间里,路梨矜喃喃清唱着她以为楚淮晏听不懂的粤语歌。 歌声凄迷,歌者几乎落泪。 早两年,寒假利用完楚淮晏,以为此生此世不会再相见时,路梨矜有反复听这首歌度日,听到极熟络,依然会为了某段歌词而鼻尖泛。酸。 “坏了千万盏灯,烧光每段眼神,只发现和你衣不称身。 对不起我不过为爱人,从未曾天真得相信永生……” 车窗落下一条细缝,绵绵雨丝扫到脸颊,眼睫颤。着唱到最末,“难共你一起,即使毫无希冀,起码能期待这边脸被吻。” 楚淮晏的吻就在這句結束後“恰好”的落在路梨矜右侧脸颊。 眼底的水雾与窗外的天气同样迷朦,温。热的唇。瓣壹寸寸的厮。磨,往下在鎖骨流連,骨节分明的手掌緩慢地從白。嫩膝。頭摩。挲到大月退內。側。 路梨矜难。耐的轻哦,楚淮晏却倏然收回手,戛然而止。 男人的劣。根性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上总是显露无遗,楚淮晏喜欢看小家伙被自己玩到失神,缓慢分崩离析的模样,掌。控欲让他身心愉。悦。 “楚淮晏。”路梨矜小声叫他名字,细弱的像是小猫。 楚淮晏充耳不闻,他将车窗降下半扇,空置的右手推出只烟点燃,猩火夜色里明灭,青白烟雾被风吹散,左手拇指輕輕蹭過食指,感受著指。尖的濕潤黏。膩。 “……”路梨矜习惯了被喂饱,受不了这样的放置,刚才还在当悲情女主角的心绪全无,咬着唇侧目瞪楚淮晏,眼圈微红,粉唇开合,半天才吐出句,“哥哥。” 楚淮晏低笑了声,“喊哥哥干嘛?” 嘴上和动作成分化,动作不急,打着圈在某处揉了起来,路梨矜只肖垂首,就能看到真丝裙底浮出的手掌筋骨。 细雨落地无声,搅。弄带出的水声在车内被放大,间杂着微弱的气声与上下唇抿动的添舐聲。 楚淮晏掐了烟,重新摇上车窗。 这并不是他们头一次尝试在外面,只是这夜格外的凶。 许多时刻人都是为了相信而相信,就比如说路梨矜一直以为楚淮晏开得惯右舵车,是因为他曾在英国读书。 许多年后她意外的听到楚淮晏讲粤语,才发觉这时遭到剧。烈“报复”,完全是因为自己表露出了些微想走的意味。 **** 今夏回祖宅四合院摘榆钱包饺子时,路梨矜忽然动了翻新的想法,收到楚淮晏的赠予后,院子就一直空置着。 起初是因为自己还是个穷学生,没能力做什么,后来是忙忙碌碌,直到今天,功成名就的午后,路梨矜昂首,阳光透过叶片的间隙亲吻脸颊。 说干就干,单纯的翻新,要求保留房间的原貌,需要重新规划布置的房间只有西厢——曾经二叔一家的住所。 路梨矜父亲结婚生孩子都晚,她出生那会儿,二叔早早搬进了窗明几净的楼房,可是他的住所还留着,偌大的房间空置,也没有想过倒出来给路梨矜使用,甚至不被允许进去。 更过分的时候是,路梨矜是个不被允许祭拜祖宗牌位的女孩子。 顾辞参股的装修公司干活麻利又靠谱,依照路梨矜的要求在尽可能保持原样的情况下迅速翻新了这套四合院。 精细到了每个摆件都擦净,为了追求复古的感觉,特意去旧货市场淘钢制窗框重装。 年幼时路梨矜和父母住在一间卧室里,拉一个窗帘做隔断,很不方便,现在终于在这件四合院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卧室。 奶黄色的欧式软包,她没有刻意追寻自己年幼的喜好来布置成滑梯床,而是以现在的舒适为基础。 正逢甄乐有事出门,把她的布偶猫托给自己照料。 住进四合院的第一晚,路梨矜带着楚淮晏堂堂正正的给牌位敬香,在过了零点后抱猫坐院子里唱歌喝酒吃烧烤,反正隔壁老师的宅子也是自己的,不怕扰民。 她将年幼时不被允许、不能做的事情统统做了一次,玩累了就依偎在楚淮晏胸。膛睡着,反正总有恋人为自己处理好所有。 晌午被猫踩女乃踩醒,亲了两口猫耳朵后,搂着猫懒洋洋地冲敞开的门口看过去,楚淮晏正靠在廊柱下打工作电话,斜照的日光扯着颀长笔挺的身影,好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仿佛是感知到路梨矜的注视,楚淮晏回眸望向她,勾唇笑笑,伸手指石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豆腐脑和油条。 毛茸拖鞋被板正的放在床边,伸脚可趿,柠檬片在有巨大冰球的水杯里沉浮,杯壁浮出细密的水珠,旁边用来蹭手的纸巾也备好。 楚淮晏很快结束了通话,进屋接过布偶猫的同时吻了路梨矜的额头,温声念叨,“起来了梨梨,吃口东西再睡。” 或许天长地久可以做如此解。* 第54章 ————————— 清风掀起纱帘一角,让日光斜进书房,蔓散到裙角时随阴影层叠。 墨块被砚台磨开,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书墨香,素白纤细的手指持狼毫,点墨挥笔,落下行妍丽温雅的行楷。 路梨矜喜临蔡襄的贴,书法学了近一年,终于有几分形似,舒悦窈同样好书法,偶然看见,不吝地夸了句,“淳淡婉美呀。” 虽多在帝都,但她们很少见面,舒悦窈如愿留在了闻落行的身边——以金丝雀的身份。 舒家宣布破产,风云骤起,闻落行在同一时刻将未落成的广场以“悦窈”命名,开诚布公两人的关系。 虽如愿,却没有以偿。 风光大好时候没选择你的人,在你落魄时候无数次的伸出手,仗义无比,可连路梨矜都很难宽慰舒悦窈说,这是爱。 楚淮晏也忙,路梨矜对他从事什么行业几乎没有了解,她看不懂数据处理界面,也不准备关心,只知道主业大概是航运,正当高速发展期,一个月三十天,能够同床共枕的日子寥寥,每次都要的凶,仿佛在补回没见面的份额。 有一次路梨矜难得因为牙疼醒的比楚淮晏早,在昏暗的房间里凝视他锋利的睡颜,就那么凝视了仿佛整个世纪,连疼痛都已忘记。 她枕着楚淮晏的手臂,想起他望向自己的眼睛,狭长深邃的含情眼里,只映出自己摇晃、为他涣。散失。神的模样。 一生福祸因果都在这个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被抛却,路梨矜单纯的希望永远被这双眼睛珍而视之。 楚淮晏睁眼就先看到了自家小家伙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屈肘把人往胸前箍了下,嗓音沉闷,“怎么了?” 路梨矜用脸颊轻蹭他的颈窝,小声嘀咕,“你好看,我看会儿,怎么了嘛。” 调子里满是娇俏。 “……”楚淮晏低声笑,“那就多看会儿。” 他还真就推掉了那天原来的行程,关掉手机,彻头彻尾的陪了路梨矜一整天。 发炎的智齿在隐隐作痛,咀嚼食物不小心碰到,路梨矜会不动声色的用多年登台经验抹掉可能出现的痛苦表情。 这样的日子实不算多,路梨矜不能因为自己希望人陪,而阻止楚淮晏的工作,就好像之前自己接许多比赛和演唱工作时,楚淮晏未有微词那般。 她已经许久不接商演,连续三年的春晚为路梨矜奠定了地位,比赛也不需要了。 账面上的数目仍就呈现火箭式上升,殡葬概念股持续性走高,收购来的阅响唱片原始股更是涨势不菲。 遑论楚淮晏是个喜欢送东西的人,豪宅名车是路梨矜当下负担得起的消费,他送书画、送邮票,也送觉得路梨矜戴上会好看的首饰。 单枚的全国山河一片红,拍出七百万的高价,楚淮晏送路梨矜夹在集邮册里摆着,想起来了翻着看。 捧着集邮册坐在庭院石椅上翻阅时,路梨矜总忍不住回眸看向洗手间的位置。 旧时光层层叠叠,当年那个好不容易有空,踮着脚用水盆小心翼翼将信封上不值钱邮票取下晒干的小女孩,正在和自己说多谢。 但更多的时候路梨矜都颇为孤寂,这几年来她的社交圈相对闭塞,几乎与楚淮晏的完全重合。 骨髓移植并没有让楚沁完全痊愈,她的病况反反复复,哪怕如今医学昌明,也依然无力,久住在自家的私立医院里调养,路梨矜再无法同楚淮晏讲出“你陪陪我”这样的痴言软语来。 旧友故人各付前程,只有她枯坐在屋檐下,独自听了一场又一场的雨。 应长乐成了路梨矜见的最多的人,曲楚的照顾尽可能无微不至,可到底是异性,小女孩的内。衣购置之流,还是要姐姐们来得更方便些。 路梨矜始终觉得曲楚是因为不方便才常常在假期把孩子送自己这来,直到他委婉的提出了不合理请求,“能麻烦你帮我教教她语文吗?中国人语文不及格也太离谱了点吧?” “……”路梨矜面无表情地回曲楚,“你自己不能教?” 曲楚耸肩,“我是竞赛保送的北大,而且我管不了大小姐,我只能惯她。” 世上一物降一物,路梨矜按“辈份”算曲楚嫂子,怎么说都是长嫂如母……如母个锤子。 路梨矜起先以为应长乐单纯语感不开窍,试着和舒悦窈一同教学后才发现,这孩子完全不喜欢文字类,阅读理解不了作者意图、记叙文抒情不了一点儿,十分油盐不进。 舒悦窈当场撂挑子回家谈恋爱,走之前认真表示,“没关系的,我们应应在国外出生,中文不是你的母语,让曲楚教你物理竞赛,照样有书读,清北任你选。” 路梨矜对她这种半路放弃的行为表示谴责,可谴责之余也异常麻木。 “蓝色?忧郁?”应长乐潋滟的桃花眼里覆载冰霜,语气淡淡,“不该。” 相处久了就会把这孩子的话补全,她的意思是为什么蓝色的窗帘就代表了忧郁的情绪,她不理解。 路梨矜也不能理解,或许舒悦窈是对的,不理解也没什么,她当即抽掉应长乐的语文卷纸,莞尔一笑讲,“把你班主任电话给我,我和她说,以后不想学语文就算了。” 曲楚从实验室跑完数据来接大小姐,听到这茬后额头青筋爆起,连着点头说,“好好好。” 随后路梨矜和楚淮晏视频,唠起孩子的教育问题,不知道怎么就开阔到了“他们以后的孩子”。 “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陷入困境,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喜欢读书就不读书,喜欢同性就喜欢同性,我要她自由自在的活在人世间,不受任何束缚。” 楚淮晏讲这话时,身后是纽约不夜城,灯火通明如白昼,指尖明灭的猩红升腾起青白烟雾。 路梨矜恍惚了下,轻声答,“那是一定。” 许多事情她都门清,在心里,没有言明,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其实她听到过楚淮晏爷爷喊自己去吃饭,楚淮晏想拒绝,大概的意思就是,他妈也在,又不喜欢路梨矜,搞得大家都尴尬。 老爷子中气十足的讲,“我不管,人有差异而无阶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喜欢那丫头,想她来家里吃饭,怎么了?” 楚淮晏的外公也对自己非常非常好,或许是认为楚淮晏喜欢,爱屋及乌多些,路梨矜年年登楚家的戏台,逢节便唱。 然而、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喜欢就能决定的。 就连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甄乐是老人年少时在战场上就为后辈定下的婚约,是血誓,甄家到甄乐这代,除开不争气的表弟外,只剩她一个,谈不上风雨飘摇,却总有责任要护她一世无忧无虞。 路梨矜首次和他人讲起自己这段日子郁结于心的原因,是在与应长乐的坦白局里。 说起来可笑,竟对这个未成年小女孩说感情问题。 由头是下雨天,甄乐携女友出游,又一次把布偶猫托付给了自己照顾,应长乐来家里撸猫,午后困倦懒得动,两个女孩子挤在屋檐下的吊床上,雨声淅淅沥沥不停歇。 布偶猫横在两人的腹部摇尾巴,路梨矜凝视应长乐漂亮潋滟的眼睛,笃定的陈述道,“你喜欢曲楚吧?” 应长乐不退不避,仍直勾勾的看她,没有讲话。 “其实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的。”路梨矜苦笑,“我虚长你几岁,但你和曲楚的年龄差,恰与我和楚淮晏相当。” 宿命般的八岁,近三轮的代沟。 应长乐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丝动容,语气生硬,“晚点遇到好了。” 在说喜欢都能被认定为童言无忌的年纪,喜欢上什么人,才是真的无能为力。 倒扣的《时间简史》在布偶猫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被推到地上,轰然发出沉闷的响。 “你总会长大的。”路梨矜粲然,“而且只要你说不喜欢,曲楚就不会有女朋友,他会事事以你为先的。” 应长乐似是反击般的捅来一刀,“那你呢?” “我不知道。”路梨矜阖眸,雨声骤然落在心间,她平静地讲,“我其实去看过沁姨很多次,也不止一次的无意间听到她对楚淮晏讲,我不许你娶路梨矜,你答应我。” “然后?”应长乐蹙眉追问。 路梨矜缓缓道,“然后病房里就总是陷入漫长的沉默,楚淮晏并不答应他母亲。” 应长乐说,“挺好。” 路梨矜的唇角浮出苦涩笑意,“可我也没办法教一个人因我不孝顺。” 雨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应长乐伸手,很轻的拍了拍路梨矜的肩膀,叹息声淹没在雨声中。 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开始路梨矜就知道,自己得不到名正言顺的圆满结局。 可压倒骆驼的,其实是反复告知骆驼,最后一根稻草总会压下来这件事。 **** 十月与登台唱红歌更令人开心的是奶奶忽然提出了要来帝都陪路梨矜小住一阵子。 老人家的原话是,“我忽然有点儿想念北平的冬天。” 此时的路梨矜不再需要费心和奶奶讲述祖宅四合院的来由,她的经济实力足以负担。 全球变暖,十月初的榆钱还没完全落尽,奶奶慢腾腾的给路梨矜包了顿饺子。 过季的榆钱不嫩,连鲜甜都不足,可路梨矜吃得异常满足。 而今她不再被逼迫着练习唱戏,能空出大把时间来陪着奶奶,初秋晌午的阳光和煦,路梨矜戴塑料围裙,仔细的给奶奶染着发。 银丝变青丝,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路梨矜陪着奶奶逛老北京的旧地,照片和画像是休学在京常住的晏柠橙跟拍包办。 楚淮晏的存在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摊开来,奶奶没多问,只是佝偻着身体在路梨矜的配合下多炒了两个家常菜。 老花镜被擦蹭的光可鉴人,干瘪的手指绕着毛线,路梨矜依偎在奶奶膝头,似是而非的把话题引回了当年问过的,这次她点名。 “如果我今后都不结婚呢?” ——“如果那人能够照顾你一辈子的话,也无所谓。” 路梨矜在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弄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沉重,只是那时候奶奶已经不能再给到自己任何提点。 初雪那天路梨矜有课,奶奶在出门看雪时不甚滑倒,楚淮晏到的比她更快,见面就在医院。 “髋骨骨折,这个年级的老人我们一般不建议……我调取了病例,她最大的问题应该是今年七月脑梗昏迷住院。”医生冷静地叙述着病情。 路梨矜攥着楚淮晏的手臂,才将天旋地转地感觉勉强扫空,“七月脑梗?” 大概是很寻常的剧情,老人不许保姆告知家人,收钱办事的保姆也不好越界做事,就这样瞒了下来。 许是知天命的年岁,怕时日无多,才选择回帝都陪陪路梨矜。 奶奶和楚沁都住济合的特护病房,路梨矜往复来回于医院的不同楼层间。 可惜命运不会反复垂照。 帝都下第二场雪的时候,奶奶握着路梨矜的手与世长辞。 丧事上楚淮晏鞍前马后,事事无可挑剔,硬是陪着路梨矜捱过。 楚沁在路梨矜奶奶二七那天连下三张病危通知书,最终也没能撑过。 楚家不似路家这般人丁稀薄,楚淮晏忙得不可开交,路梨矜没身份,也自觉楚沁遗愿是不希望自己进她家门,理应尊重逝者。 她能做的就是些“后勤”和提供情绪价值,帮楚淮晏整理楚沁遗物时,鬼使神差地弯腰,从临终病房干净到只有碎屑的垃圾桶里捡出纸片。 不须费力,就能拼凑出那句歪歪扭扭的,“不许今。” 生命最后一刻,握笔的气力都没有,还在强调着要楚淮晏不许娶自己。 路梨矜脚步虚浮的回到四合院独居,仍旧难免,饮酒无用,靠着手机电筒抹黑起来上卫生间,马桶斜前方的墙角钉了置物盒,电筒亮光照过去,发现只巨大的白色喜蛛正在结网。 光亮没有让喜蛛躲闪,路梨矜挪开视线,回到床上躺着看天花板,她连续几天都在深夜里与喜蛛照面,网开始变得细密,范围也在逐渐扩大。 她才是这个家里的外来者,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这片荒废的四合院,是生物的天下,旧时的暗夜独属于它。 路梨矜坐在马桶上,打火机开合数次,才给自己点了支并不太会抽的烟,祈愿它早日结网成功。 精神与食欲都不好,浴室中忽然滑倒时,路梨矜没有马上挣扎,反而保持着倒地的姿势缓了许久。 温热的水兜头而下而下,冲散手掌被划破的血色,刚刚受伤的时候痛觉被麻痹,感受不到疼,换了冷水反复冲刷,寒意改过一切。 大腿外侧与手掌触地支撑体重的部分泛起大片的青紫,楚淮晏发现是几天后,连忙找人送了药膏来,一点点的为她揉开。 “梨梨乖,痛飞飞。”楚淮晏眼底的红血丝蔓延,温柔喑哑地哄着。 路梨矜垂眼,捧着他的脸吻上去,“做吧,我想要你。” 阒寂的夜被水声和呜。咽打破,持续到天明,缩在楚淮晏怀抱里的路梨矜,梦呓般的同他讲,“我爱你。” 这该是今生最后一次同你这样讲,路梨矜如是想到。 诸事繁琐,手受伤后不利索,楚淮晏抽空过来住,才帮路梨矜把累积的内。衣裤洗好,又要去忙他的事。 路梨矜清早在盥洗池里看到只通体黢黑虫子,白色在白瓷上尤为显眼,她迅速的扭开水龙头将虫子“冲了下去”。 午后上卫生间,又一次在池壁看到它,路梨矜再度扭开水试图冲下去。 然后是傍晚、再到深夜,第四次看到时,已是精疲力尽,似乎不该期待生活在下水道中的生物恐水,它们趋光爬行,哪怕付诸生命的代价。 路梨矜直接扭开了热水的开关,凉水不是瞬间转热,在水温升高的过程中,虫子忽然加快了爬行速度,仿佛会凫水一般,她惊魂未定地抓起旁边的花洒往盥洗池内猛冲,用东西盖住下水口,去厨房烧了壶沸腾的开水,冲向下水道。 完成一切后,平复心悸又花了很久,她开始思索自己几时变成现在这般柔弱,明明当年寝室里出现虫子,尹悦华惶恐,都是她亲自挽袖子处理。 凌晨五点,失眠的路梨矜扼杀掉陪伴她近小十天的喜蛛,将蛛网扒了个干净。 **** 放寒假的应长乐被送过来,名义上曲楚希望路梨矜帮自己带孩子,实际上是小长乐照顾路梨矜更多些。 睡到自然醒,午后和小长乐一起读书,夜里路梨矜饮酒,小长乐喝果汁,再一起打会儿游戏消磨时间。 舒悦窈送应长乐的诗集,她本人是读不了半页的,路梨矜拿来随手翻阅。 博尔赫斯的诗集。 “他有过顶峰,有过狂喜,有过辉煌的下午,以后的时间算得了什么。” 路梨矜盯着这句诗,足足出神了一下午。 她在林故若家的墓园里给奶奶购置了墓地,旁边的那块,路梨矜买给她自己,提前刻了墓志铭。 ——想要的都拥有,得不到的都释怀。 这些年来,兜兜转转,就只剩下她一人。 路梨矜终于弄明白了从前顾辞与叶清能够洒脱放弃感情稳定的恋人,毅然远走的原因。 人事已尽,昭昭天命。 留在此地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抛开名与利,谁都再奈何不了谁,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第55章 ————————— 这三两年,楚沁对路梨矜称得上和善友好。 她替路梨矜出头、借楚淮晏的手送她昂贵礼物,真要清算,是路梨矜得到的更多些。 十七岁,孤身回到帝都时,路梨矜仅有的是梨园师门,背负的是沉重的助学贷款与自己和奶奶的未来。 二十四岁,青衣名伶、专业歌手,身价上亿,名下两套四合院,房产豪车如云。 往日不敢奢求的功名利禄具备,路梨矜总算是理解了陶渊明那句“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她在曾那么多年里为了钱忙碌拼搏,兼职到陀螺般连轴转,有楚淮晏助力后,追名逐利往上走,站到顶峰也没觉得多快乐。 路梨矜觉得真可能真为了证明什么,只是老师不在了、奶奶也不在了,无人见证。 反正她走到哪一步,都博不到楚淮晏家人的认可,没所谓了。 又或者是,欲。望总以厌倦收场。 她甚至不需要中国戏曲学院的研究生毕业证来为自己镀金,证明自己是会戏曲的。 什么都不想要原来是这种感受,身体轻盈的浮在虚空里,被团云朵拖住,翻身就把脸埋进云朵中,雷霆雨露都无畏,天恩还是天罚根本不在乎。 路梨矜陪在楚淮晏身边,她穿孝服,出现在楚沁过七的每个日子里,享受每次与楚淮晏的做。爱温。存。 人的转变多发生在亲手送别至亲后,路梨矜的先是颓然无力,再到万事皆空,楚淮晏的则朝着反方向走,他比从前更在乎路梨矜的体验感,开始戴。套。 路梨矜在性这方面的所有体验都来自于他,癖。好是他引导的、愉。悦是他开发的,她有定期检查肝功能,职业因素,登台表演的时间不定,长期避孕药调节经期、防止痛经,到路梨矜后期多是为了自己吃的。 漫长的拉锯战中,楚淮晏不知何时从神坛上走下来,当年察觉不到她脚扭的人,现在会仔细的给她修剪指尖的倒刺。 可惜对于下决心要走的路梨矜来说,楚淮晏做什么都是挑雪填井。 “烧七”是我国丧殡文化中最重要的习俗之一,即亲属走后,每个七天都需祭拜,以头七和七七最为重要。 地狱笑话的是这段时间里路梨矜奶奶先走,楚淮晏母亲随后,两人对治丧事宜操办的轻车熟路。 早年林故若在酒桌上讲自己的故事,她家做殡葬业,路梨矜以为她是因为从事该行业才熟络,结果林故若晃着酒杯讲,“我家里人不需要我负责这些事,是我亲自料理母亲后事时才熟的。” 那天的酒就路梨矜没喝舒服,其他人玩了这么多年,是知情的。 林故若当竞赛生是因为保送就有更多的时间陪病重的母亲、学医亦然,可惜什么都留不住。 世事如镜,有的事情宁可生疏,也别学会的好。 楚沁是个非常杰出的女性,父辈的战功彪炳,足够她躺在功劳簿上过完一生,但她没有,京航的份额占全国航空11%,客运量连续35年居国内各航司之首,是亚洲唯一进入世界航空客运前五强的航空公司。 路梨矜第一次确切的关注京航的股价与尝试着了解楚家从商经营的项目,是在遗产律师递来合时。 楚沁生前将路梨矜加入了自己的遗产信托基金名单,按年赠予京航当年股份0.3%的份额的资产,直至路梨矜逝世。 粗略的算起来,每年有一千万左右。 如果是些狗血的言情小说,该是我给你五百万,你离开我儿子的桥段。 若按金额和搞笑程度算,路梨矜可能还要还个价,诸如我与楚淮晏情比金坚,得加价到一千万。 但偏偏,楚沁这笔巨款钱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是无条件赠予路梨矜的。 楚沁于路梨矜实在没得说,人与情都有够慷慨,不希望她和楚淮晏交往,只对楚淮晏施压、自己走后留了足够的钱给路梨矜。 盖棺定论这事,人与情也都一样。 谁能保证未来楚淮晏不会变心?抛开有可能的一切,楚沁为路梨矜铺了条康庄大道。 **** 传闻七七是逝者亡魂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日,来祭祀者众,曲苓茏九岁了,懵懵懂懂,却也意识到了对她很好的人不会再回来,哭得尤为伤心。 路梨矜红了眼圈,抱着她哄了很久很久。 “你也会离开吗?”小女孩哭过后调子更奶,压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路梨矜。 她是很有灵性的小女孩,学什么都又快又通透,甚至比楚淮晏更早一点儿嗅到了路梨矜要离开的气息。 路梨矜实难回答,她怕曲苓茏继续哭,但小姑娘圆润的大眼睛里水光潋潋,不认输的追问,“你真的不要做我舅妈吗?” “我不要。”路梨矜认真回她。 曲苓茏摘掉毛绒手套,还温热的小手贴上路梨矜冻红的脸颊,无可*奈何地讲,“那好吧。” 哀乐淹没过无数低泣与叹气,冷空气里飘着焚香特有的气息,路梨矜仰头,透过密布的阴云试图找寻太阳的位置。 她没找到。 路梨矜在白天的仪式结束后,为自己买了张帝都直飞洛杉矶的机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总之特地避开了京航。 “我们再去潭柘寺一趟吧,我想单独烧个香。”夜宿在君倾的酒店式公寓,偌大的浴缸足够容纳两人,路梨矜缩在楚淮晏的怀抱里,手簇起捧水,又眯眼看掌中流水顺着指缝逃离,才慢吞吞地同他讲。 今夜小雪多云,无明月垂照,复刻不了初见时跌入恒温水池,酒醉愣是要送楚淮晏的桥段。 楚淮晏的下颌角抵着路梨矜的发旋,鼻音闷哼着答了句好。 小雪在深夜转大,入目是满眼的银白,交通堵塞,却没谁提出改日再去的意愿。 车好不容易驶上高速,也未见得能提速多少,暖风空调闷热,路梨矜把车窗降下条缝隙,飞雪正落在额前,砭骨的寒意激的她打哆嗦。 楚淮晏伸手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要蔺叔关掉空调。 熟悉的东方木质调,嗅觉险些让心软了几分。 山中暴雪,素白里透出一点朱红飞檐,路梨矜与楚淮晏挽手上石阶,大雪不肖片刻就覆满伞面。 不是年节时分,天气恶劣,庙里几乎没有来上香的信徒。 路梨矜持香,寒风凛冽,她连着点了两三次都没有着,楚淮晏敞开毛呢外套遮风,才终于燃起。 烟雾被风雪裹挟着四下逃散,路梨矜对着正殿三鞠躬,回身隔着长方形香炉望向楚淮晏。 青年顶风立雪,身子笔挺,目光凝在檀香上,若有所思。 “楚淮晏。”路梨矜轻声唤他,“就到这里吧。” 楚淮晏掀眼皮,狭长锋利的眼眸里恍惚过一丝难以置信,解释道,“我知道这段日子忽略了你,现实所迫,我马上就忙完了。” 他是说一不二的人,路梨矜信的,只是没必要了。 她摇头,又重复了一次,“我们分手吧。” 楚淮晏默然,盯着路梨矜看了很久,直到那束长香烧到底,再飘不出一丝烟雾,才又开口,“决定好了?” 路梨矜颔首,没再开腔。 楚淮晏勾唇角,自嘲地笑了下,洒脱回,“行。” 回市内的车是路梨矜一个人坐的,事已至此,没有再同途的必要,楚淮晏当她的面打电话找人来接,蔺叔开来的车自然归她。 风雪模糊窗外冬景,路梨矜将头覆在冰凉的车窗上,内心离奇的平静。 始入隧道后信号变得很差,电台里断断续续的传出港乐,Fabel的《风吹草动》。 前年年底的作品,去年才开始冲奖,今年内地才开始有水花。 “其实那一声,我想走,早已预演于恶梦。 不要走,这一句亦随时备用。 火烧金阁寺,是哪一位比我痴。 要我放下你,在这儿问谁能异议。 分于金阁寺,大有超生的意思……” 女声唱得如泣如诉,路梨矜想得是,从此往复,天南地北,难以同负一轭的两个人,早分早超生。 **** 路梨矜没太多的行李要收拾,无由之前在顾意的安排下与同样品种名贵的白金龙鱼生下了几条小鱼,当时顾意要送她,她拒绝了,“心头好不用多,一条就够了。” 回头固定了住所,再让顾意把鱼送过来。 雪全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路梨矜决意离开帝都的这天,暴雪预警彻底由橙转红。 鹅毛般的雪会在片刻间覆盖车辙与脚印,压在肩头都能感觉到重量。 高速封路、飞机停飞,只有高铁和绿皮火车暂未受影响。 路梨矜轻装出行,到帝都站时意外登上了因为暴雪降速延误的高铁前往邻市。 天气不似预期,平津和帝都高铁不过三四十分钟,路梨矜到平津机场前,平津的飞机尚能起飞,到了机场大厅才听见播报的全航班停飞信息。 怨天没用,路梨矜哭笑不得再退两步,仔细的查过天气且计算时间,最后选择了前往上海,先飞多伦多,再转机前往洛杉矶。 坐进贵宾厅候机时,路梨矜才终于点开微信开始回复消息。 楚淮晏的置顶忘了取消,聊天还停在前两天他问路梨矜要不要吃芝士蛋挞那里。 手指轻触着屏幕,没迟疑的将他加入黑名单。 接着点开姐妹的小群,舒悦窈她们有关切的问:[今天怎么大的雪,你能走吗?] 一只梨梨:[定位] 一只梨梨:[我从上海飞,马上登机了。] 应长乐先回复的,意外的押韵,不符合她语文不及格的水平:[祝君此后长安乐。] 路梨矜回:[一定。] “还有十分钟起飞,您不登机吗?”着制服的青年弯腰,冲坐在监控前的楚淮晏低声提示。 楚淮晏大马金刀地坐着,姿态慵懒,修长的手指来回拨弄着袖扣,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聚焦在路梨矜的身影上。 头等舱有优先登机的权利,路梨矜磨蹭了会儿,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在如丝线般拉拽着自己回头,被她平和的归咎于离乡万里前的最后一点儿眷念。 “嘭”缝线断裂,袖扣被扯离袖口。 楚淮晏这一生的耐性都仿佛在路梨矜进机舱前频频回望的九分二十三秒里消磨殆尽。 万尺高空,路梨矜从耳鸣里脱出,飞机开始平稳飞行。 空姐忽然音色朗润的开始用双语播报,“祝路梨矜女士前程似锦,万事顺遂。” 这是这家航司顶级白金卡持有者才有的生日祝词,路梨矜不是这家的白金会员,更没有生日。 彼年楚淮晏对她讲得最后一句,借由他人之口,不带有任何情绪。 潇洒之极,一如既往的薄幸寡情。 那时他还没彻底意识到,自己竟然会非路梨矜不可。 第56章 ————————— 吞声踯躅后根据自己内心作出的决定其实不会出错,即便有不如意的地方,也可以因为是独立选择而抹平。 路梨矜意外的喜欢洛杉矶的生活,她有足够的资本,不需要考虑工作与多余的社交,在师母家附近为自己购置了套独栋住宅,全程参与了设计装修。 师母的家人早知道路梨矜的存在,对她的到来十分欢迎,师母的妹妹更是待她视如己出。 房子装修期间路梨矜在师母家住宿,穿着满是灰尘的工装回家,洗完澡桌上就有丰盛的饭菜,她会陪着两个人老人家闲话家常,唱戏给她们听,偶尔也跟着学点儿手工,比如……织毛衣? 洛杉矶属于地中海气候,四季不太分明,冬季气温十几度徘徊,几乎从未下过雪,怎么都没有穿毛衣的必要。 路梨矜在闲聊里逐渐拼凑起缘由,老人年轻时候,正是商品不流通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攒毛线自己制衣,重洋远渡前,家人们怕她在外过不好,将积攒的毛线都塞给她,满满一大箱子。 后来母亲逝世,为三姐妹一人留了一箱子五颜六色的毛线,再后来大姐病逝,把自己的那份分给了两个妹妹。 极富时代性的珍品,从前为生计孩子所累,少有闲暇,而今垂暮,动作迟缓地打着毛线,虽恍惚还能触碰到母亲和姐姐的温度。 人并不因为逝去而被遗忘,留存下的物件、记忆,都撑着构建起亲朋好友们的世界。 路梨矜常喜欢把额头抵在鱼缸表面,静静地凝视着无由,透过它,似乎能看到另一双凝视着白金龙鱼的深邃眼眸。 偶尔也会想起楚淮晏,但不在一起后的时间,更快乐自由。 她的原意是希望从顾意哪儿得到无由生下的后代,这鱼矜贵,顾意乘私人飞机专程给她送来的,送的却是无由。 “老实说,我们圈子里多半是为了抚养权闹得不可开交的父母,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动把孩子往外送的。”如果忽略掉顾意为了追个妹妹去哈佛神学院读研的事实,那这几年他行事当真沉稳许多,当说课也带着几分玩笑话,“你就没考虑过,无由留给楚淮晏什么后果?万一他另找,别人虐待你的鱼怎么办呢?” 路梨矜往鱼缸里扔着冻干小鱼,仔细的擦蹭着手指,慢吞吞回,“好的,假设楚淮晏找了新女朋友,把无由毒死了,你会怎么办?” “……”顾意额头青筋抽动,“谁敢搞爷的鱼,我要她给无由陪葬。” 路梨矜笑得打嗝,“那不就得了,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条鱼价值不菲,何必去触楚淮晏的霉头?” “也是。”顾意正色,“楚淮晏只交代了我送无由给你,可我还是想说,楚淮晏的仁慈、宽容、怜惜都只针对你,如果有天。” “那就等真到那天再说。”路梨矜打断了顾意,自嘲般的借用了《我的天才女友》中的台词,“我的整个生命,不过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现在想要的我都拿到了,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顾意耸肩,点到为止的换了话题。 可谁又敢断言机关算尽的爱不是爱呢?除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境契合,否则谁能说对另个真的无所图? 楚淮晏一生算无遗策,路梨矜是唯一的意外,而路梨矜曲意逢迎到半途,自行作废,去找寻她自己应有的模样。 情爱里哪有大赢家。 “我听说你最近跟一位漂亮医生姐姐打得火热?”路梨矜眉眼弯弯,揶揄道。 顾意脸色铁青,“不带这么报复爷的啊,以后我再跟你提楚淮晏三个字,我是狗。” 路梨矜悠然回他,“你最好是。” **** 师母妹妹的子女们在旧金山工作,每周末带着孩子回来看奶奶欢度家庭日,最小的女儿潆潆喜欢唱歌,会黏着路梨矜要抱抱,路梨矜也乐意教她。 有时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潆潆的白人父亲看到女儿又在路梨矜怀里,连忙上前揪着她把人拎出来,用英文教导,“你可以学唱歌,但是不可以要女孩子抱你,别人的手会酸。” 男人平时在家用口音有点儿奇怪的调子说中文,大概是真的生气才讲母语,潆潆被吓得哇哇大哭,挥舞着藕白的小手冲路梨矜求救。 路梨矜连忙伸出两只手想去接潆潆,却被他父亲皱眉拒绝,哭声引来了潆潆母亲和外祖母,在得知事情真相后,一致加入了教育潆潆的阵营里。 六岁半的小女孩,说重不重,却也是真的抱着吃力,路梨矜不会拒绝可爱的小女孩,但是有人心疼她,替她唱红脸。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晚上吃到了喜欢的可乐鸡翅,就抛诸脑后,乐呵呵地站在沙发扶手上,给全家演唱新和路梨矜学的剧目,赢掌声一片。 徐扣弦自耶鲁法学院llm(法学硕士)毕业后,转至南加大读jd(法学博士),校区恰与路梨矜同在洛杉矶市郊,外加上读电影学院的宋知非,一起组成了吃喝玩乐小分队。 两位大小姐厨艺水平惊人的差,依靠住家阿姨过活,路梨矜是改善口味的存在,厨子在哪儿都大过天,林故若常驱车过来一起参与玩乐活动,好不快乐。 距离路梨矜上一次出现在公共视野中,已经快过去一年,海外的华人同胞即便认出她,也都是善意、不带揣度的目光。 那些被疯言疯语所扰的日子,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晚春路梨矜和舒悦窈、徐扣弦同去大溪地,她是潜水的初学者,教练和朋友多有关照,小半生都忙碌无比,彻底松散下来,什么都想试一试。 靠近海底的水下依然明亮且清澈,游鱼穿梭在色彩斑斓的珊瑚间,偶有横行或覆低的生物刮起白沙。 水压让人耳鸣,听不见任何声响,全靠手势交流,路梨矜对着朋友们打了个她往前游的手势,得到肯定后,向更前方的水域游动,碧蓝的海水逐渐变深,能见度降低,未知的恐惧倏然猝使路梨矜调转身体,想游回去。 余光被防护泳镜扩散,路梨矜望见一条黄棕色的鲨鱼在不远处来回游动。 提前做过许多功课,对这片海域深潜可能遇到的生物有了解,这是条柠檬鲨,体型中等,性格凶残,很可能攻击人类。 脑内闪过许多个自救的片段,如何让鲨鱼不将自己误认成侵略者,可事到临头,能做的似乎只有停滞水中,祈祷命运垂青。 幸运之神有眷顾路梨矜,那条柠檬鲨很快被其他生物吸引离开,路梨矜确认它不太可能转身回击后,开始缓慢地上浮。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劫后余生的欣喜将路梨矜包围,此后她不再深潜,却也没劝过好友。 有些事情自己试过了,只能接受它带来的快意,不能接受危险,那就停下来。 夏末路梨矜如愿搬进了新购置的独栋,屋外有三米见方的深水泳池,可以完全满足她的戏水需求;整体的装修风格以粉蓝黄的梦幻色调为主,厨房三面岛台环绕,烤箱内嵌,连燃气灶都直接装了三个,朋友们过来聚餐的时候能够同时出许多道菜;卧室的大床有圆拱顶,睡觉拉上帘布,全包围式的效果,安全感十足…… 直到晏柠橙支支吾吾的将平板翻过来给她看内容,路梨矜才知道,她跟楚淮晏说分手那天,是有被熟人看到的,桃子社恐、不喜欢陌生人,拜佛都特地避开日子,挑不会有什么人的恶劣天气去,正巧赶上他们俩烧香。 晏柠橙继续写下:[我想以你们分手那一幕为蓝本,画个漫画,你觉得可以吗?] 路梨矜笑着回,“当然可以,你给我画好看点儿,也算是种某种纪念。” 或者某日一切终将消散,唯有文字图像能担当此任,宣告生命曾经在场。 桃子住在路梨矜家画完了那一幕的成稿,原型不能被人察觉,漫画的脚本也就注定需要修改。 精致画面里是个远景视角,茫茫人潮作陪衬,俊美青年和漂亮少女隔着青白香火对视,眼神陌生的仿佛素昧平生。 “挺好的。”路梨矜凑在笔记本电脑前观瞻,认真地评价,“既然开头是这样,那桃桃就努力给漫画里的他们一个好结局吧。” 社交圈仍旧重叠,路梨矜很难彻底阻断有关于楚淮晏的消息。 但是不知几时起,因为当事人之一远走少有对证。 帝都坊间的传闻变成了,“一个公子哥爱上了很有趣的青衣名伶,结果人家不喜欢,走的潇洒。” 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他们这个圈子里,门不当户不对、被人甩了还偏要做痴情种的,真是罕见。 又比如说自己离开那天,应慎行陪着楚淮晏喝了半宿的酒,打趣问楚淮晏,“花了那么长时间,没留住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楚淮晏面无表情地回,“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一人。” 路梨矜这些事情不置可否,一笑而过。 她在5sing上认识了一个网名叫“祝君好”的女孩子,祝君好的录音设备和条件听起来都不太好,收音有杂音,但声线无可挑剔。 路梨矜听她的第一首歌是《给十年后的我》,清唱使音色的优点展露无遗。 “这十年来做过的事,能令你无悔骄傲吗? 那时候你所相信的事,没有被动摇吧?” 路梨矜在站内私信了祝君好,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逐渐深入的了解以后,发现她本名就叫祝君好,今年十七岁。 看起来无限美好的名字,然而是家人看tvb时候直接誊抄的女主名,父亲早逝,家境不太好,放学后还要做兼职维生。 路梨矜试图给祝君好提供资助,但被女孩子倔强的回绝,于是只能隔着时差尽可能配合她的空余时间,来为她提供专业的音乐教学。 “你不用特意模仿我发声,你的声线就很完美。”路梨矜在收到祝君好demo的《木纹》时提出建议。 学声乐这行,学生像老师再正常不过,路梨矜希望祝君好能走上专业道路,却也明白对于家境清寒的女孩子,这条路多难走,始终开不了口。 快到年底时祝君好的时间忽然多了起来,她说她们省份开始了中学生歌唱大赛,奖金不菲,她想试试,所以停掉了兼职,会好好准备,路梨矜更为尽心的教起来。 祝君好过五关斩六将,如愿拿到了头奖,两万块钱,足够解一阵的燃眉之急,也有音乐学院的老师开始试着同她接触。 路梨矜由衷的为祝君好开心,但其实不怎么放心,决定亲自回国为“小徒弟”筛选一二。 落地广城时,遗产信托中京航的分红刚好到账,比预想中多得多。 祝君好在见到路梨矜的那一刻,惊喜到失声,缓了半天才磕磕绊绊的说,“你是我最喜欢的歌手,没有之一。” 路梨矜离开的第一年,楚淮晏极少在同朋友们见面,他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杀伐果断,将尸位素餐的管理层一扫而空,抗住了所有唾骂声,硬是将京航的口碑服务拉升到同行望尘莫及,年底结算数据时,以甩开国内第二大航空客运量占比近百分之十二的成绩绝尘。 那段时间经济学家们对楚淮晏的吹捧如日中天,可第二年,他开始沉寂,再没有什么巨大的动向。 于是又有人这样评价道:这是楚淮晏锋利岁月的尾声。 但这一切都与路梨矜再无瓜葛。 第57章 ————————— 时年祝君好高二,在于广城第一中学读理科火箭班,成绩算不上拔尖,年级五六十名的模样,路梨矜托关系见了校长和她班主任,直接拿到了她的历史成绩。 “我们学校每年都会从县份上特招第一名,有免学费政策,每个月还给六百块钱的生活补助,这孩子是当年她们县状元。”校长拿着祝君好写不到第二页的履历单认真介绍着,“招生时候还受了点阻碍,她自己不太想来广城读书,想待在家里照顾家人,但是她家里人坚持,给她签的字。” 还不谈关注学生心理健康的年代,成绩几乎是放榜式公开,她靠着中考成绩进的火箭班。 入学摸底考试时落至两百余名开外,整个高一的成绩沉沉浮浮,一百多名徘徊,直到高一期末才考出了入学的最好成绩,年纪二十七名,足够留在火箭班的名次。 班主任叹了口气讲,“我校没有走班制度,也就是高一期末的考试能让她进火箭班,所以拼了这一把。我其实很喜欢这孩子,勤奋又努力,就是心思不全在学习上,但能理解,有时候也不忍心苛责,她的条件确实跟不上。” 话里许多未尽之言路梨矜都明白,她也曾经历过窘迫的时刻,但显然祝君好比自己当年要更难捱。 唱戏和声乐于路梨矜是信手拈来的技能,世人评价路梨矜时,总说她是被老天爷追着喂饭的人。 她自己也能在领奖台上谈笑自如地开玩笑讲,“我天生就会唱歌,我知道的。” 而祝君好不是,在互联网上发布翻唱歌曲,是她繁重学业和生活重压下的解压方式而已,此前根本没有考虑过走声乐艺术类的道路。 “我校的升学率颇为可观,按照祝君好目前的成绩保持到高考,打底能考个不错的211。”班主任继续说下去,“当然,具体我们还是要看她的个人意愿。” 没人能替另一个人决定人生走向,路梨矜深以为然。 她在祝君好放学后见到了自己的小徒弟。 少女比自己矮小半个头,板板整整的穿着校服,扎高马尾,小圆脸、眼神灵动,笑容腼腆,左脸有浅浅的酒窝。 “多谢你。”祝君好磕磕绊绊地用粤语讲。 路梨矜轻抚她的脑袋,也拿粤语回,“我要先讲,多谢你。” 你是我在难熬深夜里捡到的蒙尘星星,教你唱歌成为了我孤寂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意义之一。 祝君好住学校宿舍,她们就在学校附近的茶餐厅解决晚饭,猪扒包黑椒味浓郁,艇仔粥料足入口绵密,菠萝油的酥皮脆到掉渣,唯一的问题是嘈杂,不合适谈论正经事。 最终路梨矜打包了两杯冻柠茶和咖喱鱼蛋,跟她坐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讲的。 多数成功人士的前尘都被写得艰难坎坷,方显出走到今时今日全倚仗自我的坚韧努力,人均得出个鸡汤传记。 但路梨矜没营销过这种,甚至还是勉强靠着专业技能过硬,才压过了楚淮晏非要强捧的事实,以至于连崇拜她如祝君好,能了解到的,也都是路梨矜出身于戏曲世家、师从业内大拿、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科班出身,一路顺风顺水的天才。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当年选择考央音读声乐歌剧的唯一原因,就是读这个可以辅导艺考生赚钱,我十九岁之前,也多为生计所困……”路梨矜跟祝君好讲心里话,说自己那会儿参加歌唱比赛只为了赚钱,无情的赚钱机器,但讲到十九岁后时,还是卡了壳。 一中校史近百年,参天榕树伞盖如茵,狡黠月光透过叶片间隙,疏落如残雪。 楚淮晏是路梨矜不算漫长人生中,注定绕不开的一笔,浓墨重彩到改写她一生。 路梨矜将吸管咬到变形,才平静的叙述起来,“我十九岁后遇到个顶好的人,跟他相爱,抛开那些恨海情天的心态纠缠,我得到了他跟他家里的鼎力相助,才成就了今天的我。” 没什么不可说,连粉饰都不需。 这是个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时代,如果不是恰好自己在海外隔着时差刷5sing,而祝君好发布的时间上传人少,她们甚至不会“相遇”。 “我看过你的成绩单,好学校跟去唱歌,你现在就只能选一个。”路梨矜稍作犹豫,还是诚恳而残忍地讲,“成名要趁早,我其实也不敢保证你一定能红透半边天。” 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路梨矜没楚淮晏的背景,因为咬不准,干脆很直率。 她继续讲下去,“但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钱,缓解你目前的经济困难。” 祝君好偏头笑盈盈地望着她,眼底有星光灿然,“可是师父父你帮不了我一辈子的,起码目前的我,还是希望能先专注学业。” “行。”路梨矜莞尔,倾身和她贴额头,“那加油吧,小君好。” 祝君好点头,三步做两步的跃下看台,回眸冲着看台上的路梨矜招手,清声哼唱起《木纹》。 “毕竟那段如沐春风,早刻进百年长的信。 在信中,圈圈紧扣,情感多深厚。 前因非因错种……” 路梨矜拍手为她打拍,又与她合唱了高潮部分。 “来年树倒、身影孤、烟花散。 年轮未可推翻,化不淡。 就怕新婚的一晚,临终贪一眼,徒添几分慨叹。 分开简单,抹去往事极难。” 抹不去的事就刻在心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忘不掉一个人而已,又不犯法。 **** 路梨矜此次回国的日程被拉得颇长,在广城和港城多,在帝都的很短,生怕迟则自己生变。 奶奶走的第一年,她照例回来扫墓。 熟悉的四合院被打理的一尘不染,看起来是有人定时定点的过来收拾,屋外的石桌上还有空置的烟灰缸,不难想象是为楚淮晏备的。 路梨矜走得很急,没有换锁,楚淮晏也并未在她离开的日子里有过任何叨扰,甚至不需要小肚鸡肠的拉黑,只对楚淮晏屏蔽了朋友圈,就能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许多时刻路梨矜都觉得他们俩也算是模范前任。 君子绝交,不做纠缠、不加恶语。 合则聚,不合则散,挑不出对方在这段感情里半分不是,都在彼此立场考虑过,才得出如今的现状。 这套四合院原本就是楚淮晏购置后赠予,路梨矜对他闲来无事坐在院中抽过烟的事实假作不知。 帝都的深冬,寒风凛冽,墓园四周枯木萧索,惟碑前鲜花红烛贡品色彩鲜艳,以奇异的方式打破肃杀气氛。 路梨矜缓步拾阶而上,走到奶奶墓前,才发现已经有人放了白花,花瓣尚鲜嫩,约莫祭者比她早来,有意错过,杏仁露的易拉罐抹着还温,拿来是该是滚烫的。 唇角勾起抹苦笑,楚淮晏这人当真守信,答应过奶奶会好好照顾自己,分手了也有做到。 路梨矜从包里翻出厚实的坐垫,又将一条暖橘色的围巾系到墓碑上,给自己撕了两只暖宝宝贴在膝头,把冻红的手捂到回温,开盖喝了小半听杏仁露,才慢吞吞地剥起自带的贡品。 桔子汁水被冻过,摸起来硬邦邦的,她垂眼,很仔细地剔着周围的白色丝络,就像是奶奶照顾自己那般。 入口清甜爆汁,路梨矜戳了下墓碑上奶奶的遗照,开始巨细无遗地汇报起过去一年的生活。 她讲自己选择了离开,在明知道楚淮晏一力抗下所有,甚至撕掉他母亲遗愿的字条后,仍旧头也不回的离开;讲在洛杉矶遇到的故友和新人,讲师母身体康健,替她来给奶奶带好;讲自己收了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当徒弟,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 又说起偶尔去华文学校义务教小孩子唱歌的事。 “有一次我教他们唱《七子之歌》,非常适合童声合唱的曲目,结果有个小朋友唱着唱着突然哭了出来,她就拿哭腔唱着,你可知“macao”不是我的真名姓?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呼啸北风如刀,擦过脸颊,路梨矜转身抱膝,逆着风向坐,凝视着遗照中和蔼可亲的老人,哀婉说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她祖辈是土生土长的澳门人,清末偷。渡来旧金山讨生活,澳门是她素未谋面的故土。” 人对鬼神之说的信奉,多是从至亲至爱之人远去开始的。 路梨矜始终觉得李澄和奶奶在天上看着自己,冷风扫过,红烛光灭,她正想再点,却又奇迹般的燃起。 仿佛是奶奶在用这种方式给到她回应。 陪着奶奶待到午后,路梨矜才离开,被毛呢大衣包裹的后颈如芒在刺,她几番回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 今年没有任何理由在国内过年,路梨矜返回洛杉矶之前,约了应长乐在机场见面,顺便亲自把生日礼物送给她。 机场附近美食荒漠的惊人,她们选最清净也最难喝的咖啡厅。 “还回来吗?”应长乐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路梨矜莞尔,“要回的,我总不可能一直在外面,会想我们小长乐。” 应长乐其实还想问些什么,欲言又止。 “长恨此身非我有罢了。”反是路梨矜直接答了出来,“我知道你想问我和楚淮晏,但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有我们小长乐这么命好的。” 没有妒意,陈述事实而已。 语文不及格的应长乐隐约记得苏轼这诗后句写的是“忘却营营”,大概是不知几时能忘却功名利禄奔波的意思。 要真选的是名利,那路梨矜其实不该远走,帝都偌大,几乎没人能比楚淮晏捧得起她。 然而这念头转瞬即逝,应长乐点头,“前途坦荡。” 她们的生日都在十二月底,往年也一起过过,路梨矜悠悠问,“生日有什么愿望?” 应长乐云淡风轻回,“快点儿长大。” “长大对多数人来说不好事,我小时候也想快点儿长大来着。”路梨矜眼睫半敛,“不过对小长乐算,长大就可以泡曲楚了。” 玻璃外不时有飞机起落,滚轮磨蹭着跑道,被距离稀释过的声响不再轰鸣。 应长乐挑眉,桃花眼水光潋滟,“但我还是没明白你那句诗的意思。” “……”路梨矜叹了口气,鉴于对她文学储备的了解,换了个通俗易懂地解释,“人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功名利禄我都有了,现在就想当神仙。” 应长乐面无表情地竖起大拇指,“懂了。” 后来舒悦窈给应长乐讲苏轼,又提到这句诗,说起这天的旧事,舒老师把自己编的教案一扔,躺倒在沙发上,念叨着王安石的诗,“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跟梨梨就是这个意思哈,“已为盛世小神仙,斗鱼养猫过一生,情情爱爱两不沾。” 应长乐捡起教案试图自行努力*挣扎,评价道,“那不挺好?” “梨梨反正挺好的。”舒悦窈表示认可,旋即一顿,“主要是楚淮晏的死活咱们也确实不怎么在乎来着。” 过去一年多,楚淮晏忙着京航的改革,少与朋友们见面,实际上大家也都到了岁数,念书时候可以恣意纵情,真到即将毕业,就开始奔赴各自的沙场,吃到了家里的红利,就总要继续抗起大梁。 **** 中间路梨矜其实和楚淮晏见过一次,在一场葬礼上,自。杀的女孩子叫萧如心,路梨矜最早知道这个名字是在报纸上,占了半个版面的天才少女。 【珍爱生命,请不要因为任何事情放弃自己生命,小说为情节需要加工。】 据说是曲楚他们的青梅,很小就跟着母亲移居美国,后来因为她弟弟回国,路梨矜和她的交情不算深厚。 萧如心自。杀的诱因直指花了很大心血的实验项目失败。 没人有资格评价理想主义者在理想幻灭后作出的抉择。 葬礼上来人太多,楚淮晏代表楚家,站第一排,路梨矜是好友,居末尾,隔着攒动的素色人影,连对视都不曾发生过。 只有葬礼结束后工作人员收拾花圈时,意外的将路梨矜和楚淮晏送的,很短暂的摆在过一起一下子。 半个多月后,路梨矜意外的收到了楚淮晏的消息。 他们的聊天内容仍停在2015年1月。 Chy.:[你有两张明信片寄到我这了。] 一只梨梨:[?] 楚淮晏利索的发了照片过来。 Chy.:[图片] 路梨矜放大后才看清,是当年跟叶清一起,在校门口时空邮局写的,给未来自己的信,有段时间很流行这种信件,但没多久就消亡,电子通讯取代了纸质信,店家纷纷倒闭,店主携信失踪,时间久了连写信者本人都忘了这件事。 那会儿她还是学生,居无定所,对这种东西不太相信,又在预备与楚淮晏分手,于是随手写了楚淮晏下榻的酒店,谁料五年后当真寄到。 叶清的那张不知怎地贴在了自己的背后,店家失误,被一并寄给了楚淮晏。 [如果非要给在胡彦身边这七年做个评价的话,那开始就错,错到如今,谁都难辞其咎,但哪里都值得,恋恋不舍。] 而自己的那张字更少,甚至非原创,是路梨矜成名曲《合衬》中的一句歌词。 [其实哪有天长地久,得到永远比失去多。] 叶清的后半句,跟路梨矜的整句连起来,恰好能凑成她与楚淮晏过去五年半的总结。 Chy.:[还要吗?] 一只梨梨:[不了。] 楚淮晏很快发了个视频过来,两张明信片火里卷边,化为灰烬。 往事如尘,都付笑谈中。 第58章 ————————— 人是历史的人质,路梨矜活过的小半生都在不断印证这一事实,甚至对于自己徒弟走上相似的道路也无能为力。 祝君好的母亲在春节过后腹痛难忍,确诊了胰腺癌,万幸是早期,不幸的是胰腺癌系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之一,被称为“癌中之王”。 “师父,借我一笔钱。”祝君好开口时果决,路梨矜甚至能隔着网线,想像出她对着屏幕的坚毅眼神,“我会休学,签公司,努力赚钱治好我母亲。” 路梨矜没有反驳,只是答,“好,我帮你。” 原本计划好的路线都在一夕之间被摧毁,统统可以归咎为——我没有时间了。 要如何稳扎稳打的读书毕业赚钱呢?难道对着墓碑说我现在出息了,您在天上看看我吗? 祝君好顺利通过层层考核,成为阅响的签约歌手,路梨矜刷脸让舒悦窈为她量身定制了词曲。 春草芳菲时,粤语方言区大街小巷就已萦绕着祝君好的单曲《洪流》。 少女音色凄婉又不失倔强,低低地控诉着命运。 时代再如何改变,灰色都如如影随形。 祝君好在某场选秀比赛中被暗箱控票,节目方试图让她来当炮灰衬托别人用以炒作,路梨矜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王导,别来无恙啊。”涂了酒红色猫眼的修长手指敲着桌面,路梨矜笑得轻蔑,她不喜欢虚与委蛇,也有资格讲话,“我今天来是为了祝君好,她是我捧的人,绝不给任何人作陪、不为任何事让路。” “……”王逊陪笑,沏了壶茶讲,“你也消消气,我哪儿知道君好是你的人啊,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哪有说两家话的。” 路梨矜不接茬,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王逊,眼下泪痣不再生动,反而是多了几分冷肃。 圈子里呆久了就会发现,天之骄子也好、一无是处也罢,都不过是资本之间博弈的棋子,随便的恶意剪辑就能让大众对你的印象达到低谷,再难翻身。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的大前提是有黄金白璧。 广城四季绿树如荫,落羽杉挤在窗外,遮住大半日光,谈话间里阴冷,王逊被路梨矜看的如芒在背,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如何给到另一方交代。 最终王逊叹气,拉家常似地讲道,“梨矜啊,你说奇怪不奇怪,当年楚淮晏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和我说你的事情,那时候你还不到二十岁,今天我像答应他一样承诺你,今后只要是我着手参与的项目,没有人能挡君好的路,可以吗?” 路梨矜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她抿了口茶,点点头讲,“一言为定。” 出来时候王逊亲自送她,路梨矜走出很久,才回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大厦,周遭车水马龙,恍惚如布幕般流淌。 她与楚淮晏当然像,是曾同床共枕的亲密无间、是枕膝彻夜长谈的无话不说,行事的杀伐果断,自然也都由他亲授。 没什么不能直面与接受的,路梨矜不认为所有的经历都将构成自我,比如她年幼时家人重男轻女,就该剔除摒弃,全盘接受不过是懦夫做的事,而奶奶的勇敢坚毅、李澄的传道授业、楚淮晏的为人处事、顾辞的与命运抗争……才成就了她。 过去的事情永远都在那里,不惧任何人重提。 **** 到底是合法持枪的国度,安全系数不算高,街区近日频发枪击案件,凶手系团伙作案,一直没能落网,搞得人心惶惶。 师母的家人不甚放心,连夜驱车接人,他们热络地希望路梨矜一并前往旧金山暂住,等风头过去再回来。 路梨矜回绝了,且把自己打包好的食材送给了他们,“我应该会回国小住一段时间,暂时也不在这边,放心吧。”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况她师妹半个月后结婚,原本就有计划回去参加婚礼。 她机票买得临时,大清早起飞,夜里来了灵感开始填词,写累了起身,从玄关踱步到客厅,时不时的望会儿鱼缸。 无由栖在飘摇的水草里,巨大的白色尾翼像是绽开的花瓣。 路梨矜单手握着本,钢笔划下“躲”改成“栖”,站站坐坐又躺会儿,创作者的通病,写不出来时候就自我移动。 独居三层楼,卧室的窗帘没有拉,月光铺陈满地,路梨矜鲤鱼打挺般的从床褥上跃起,将脑海里浮现的两句词记录下来,又抄起柜里的吉他,拨弦来到窗前,轻哼着刚刚完成的小节。 目光倏然被什么牵引着,不断向下,最终定格在家门外道路对面一点。 那人负手立在两盏路灯的中间,身材颀长,月光笼着他,给周身渡了层毛茸茸的薄光。 距离不远不近,肉眼不能完全看清楚容貌,但仅凭背影就能在拥挤人潮中认出的人,怎么会有错? 楚淮晏昂首看过来,目光如炬,路梨矜指尖稍顿,她没有躲闪,反而又再度拨起弦。 心思纷乱,肌肉记忆促使她弹奏。 很基础且容易的曲子,周杰伦的《晴天》,竟然都错了音。 初见是个暴雪夜,一无所有被闺蜜和未婚夫背叛的小女孩与位高权重的太子爷。 而今是个明月夜,功成名就、资产上亿的“歌后”与同样位高权重的太子爷。 身份勉强能够并肩,这次换了他来仰视自己。 这五年来,只论情份,是路梨矜亏欠楚淮晏多些,但感情里哪有平衡处,你爱我一分,我就能精准的还你一分吗? 情愁有千钧,实际也不过一首歌,循环两次的时间罢了。 现在大家都过得挺好的,你不需要背负骂名、众叛亲离,就为了跟我一起,我要你过得快乐自在,如愿扛起两个家族的命运,哪怕相忘于江湖。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但是故事最后,我还是说了再见。 路梨矜转身回到床头,继续专心琢磨起词句。 这夜她没有睡,也再没有回到过窗前。 清晨从车库把车开出来前往机场时,那辆扎眼的库里南扔停在原位。 隔着防窥膜,都看不见彼此车内的情况,路梨矜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垮一下,她轻踩油门加速,朝着大路驶去。 太阳跃出地平线,前路没有遮挡物,金光明亮到刺目。 **** 结婚的师妹是当年共路梨矜参加票友会,同享一只门钉肉饼的那位,她目前就职于另一家a4广告公司,跳槽原因是泡到了原公司的ceo。 大家都调侃她闷声不响干大事,还好没有一直唱戏,要不去哪儿遇此良人。 凤冠霞帔厚重,化妆师精细地在新娘脸上勾描花钿,师妹不方便做表情,只能憋着气,等化妆师完成的间隙,跑语连珠地反击,“那我宁可能靠唱戏维生!不认识他也罢!” 假设没任何意义,大喜的日子,满屋哄笑,正整理着扇面的路梨矜忽地顿了下动作,又很快的理起扇面的流苏,穗子轻柔的扫过掌心,带起酥痒。 她抬眸,仔细地环顾处处都营造着欢喜气氛的房间,似是要记住这一刻。 跟楚淮晏一起哪会儿,路梨矜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场名正言顺地婚礼,现在也是时候看看未来的,当如何参考了。 师妹的婚礼出奇的圆满,新郎与新娘都是创意设计方面独当一面的人物,审美优秀,对自己的婚礼有绝对的话语权。 人造雪花带着碎闪,洋洋洒洒地飘下,激光灯照亮台上拥吻壁人,宾客们在室内飘雪的氛围里惊呼感叹。 路梨矜听师妹说过他们的相遇,加班到后半夜的职员,出门打不到车,大雪夜,意外的跟落下证件但是清早要出差的ceo遇上。 童话般的相遇,童话般的结局,羡煞旁人。 她举起手机定格下这一幕,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然而如何路不同,曾同行寒夜深雪中。] * 上车饺子下车面,路梨矜熟稔地从冷冻层摸出四只榆钱鸡蛋馅饺子又摸出四只韭菜鸡蛋的,候在锅边等水开。 还是奶奶离世之前包的,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为路梨矜留下些什么。 但那会儿路梨矜已经什么都不缺,不缺钱、不缺人爱、唯一的亲人就在身边,于是老人包了许多许多的饺子,吃不完都包装好冻了起来。 路梨矜以为是无聊打发时间,得了空就会主动帮忙和面擀皮,她们一起包了许多馅,多到把冰箱冷冻层塞到满满登登才停下。 吃掉空出些许的地方,奶奶又会强迫症般的马上包好补上空。 当时只道是寻常。 圆滚滚地饺子浮到水面,路梨矜垂眼捞出,端着盘子坐在庭院里吃,冻得太久了,馅料早就失去了原本的鲜甜,面皮的韧性也不足,但是好吃,非常好吃。 夏日多雨,墙角的青苔发疯般蔓延,覆盖原本的青灰色。 回洛杉矶之前,路梨矜接到曲楚的电话,讲大小姐病了,希望她能过来帮忙哄会儿孩子,自己有个学术会议,实在没法缺席。 难以回绝的理由,毕竟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 事实证明让一个常年面无表情的少女装病,实在过于为难人,路梨矜把自己带来的水果洗好,端到她床边,懒洋洋地讲,“你往里点儿,让我也躺会儿。” 空调开到20度,没正形的裹着被子,在床上吃水果。 “比起你会答应装病,我更好奇,曲楚是怎么能同意的?”路梨矜灵巧地削着苹果皮,好奇问。 应长乐蹙眉,淡声回,“他不同意,跟楚淮晏吵到快动手,是我主动的。” 少女摊开手掌,无声地和路梨矜索要了半块苹果,小口咬着,含混而缓慢地复述了两句,“曲楚说他有许多种方法留下你,他讲没有的,抛开名与利,你们谁都奈何不了谁。” “……”路梨矜沉默了很久,才涩然答,“是也不是。” 楚淮晏自然一万种施压的方法,更能以卑鄙无耻的方式留下她,就比如说他们一起拍的视频照片。 但是他从没有这样想过。 十六七岁的早慧少女,实际上什么都明了,路梨矜知道应长乐会答应的理由多少有,万一自己想回头,却找不到台阶下呢? 些微的咀嚼声和空调出风声填满了偌大的卧室。 良久后应长乐堪堪开腔,她的声线原本就冷清听不出什么感情,客观起来更像是把利刃,划开水面,露出藏在水下的万丈冰川。 “曲楚今天能继续学医读博、能力排众议把我养在身边,皆因为楚淮晏一力抗下所有。” 所以楚淮晏提了,这个情面应长乐于情于理都要给,但也实在没什么可多劝的了。 挽言从前早说尽了。 “我都知道。”手上粘着果汁,路梨矜贴脸去蹭应长乐的,“没关系的小长乐,对了,我给顾温买了只玩偶,带来了,你回头去看她时候帮我带过去。” 顾辞于前年年初诞下一女,随自己姓,单字一个温,近年来她带着女儿和应谨言常住东京,帝都和应家的杂乱纷扰都波及不到三人。 * 噩耗披头盖脸砸过来的时候,应长乐正在拉弓对靶,那箭正中十环,此后应长乐再没有握过箭;路梨矜正在家里练习豫剧,唱到剧情高潮迭起处,被电话声打断,此后路梨矜再也没有唱过豫剧。 再见楚淮晏是在顾辞和顾温的葬礼上。 一场相见,争不如不见。 第59章 ————————— 顾辞与顾温死于一场大火,起因是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在住宅周围衣着暴露,被居民阻止且报警驱赶,而后自制燃油罐扔进他人围墙内,无差别纵火。 火灾发生在深夜,造成了顾辞和女儿顾温在内的四人死亡、多人重伤,不幸中之大幸是应谨言当天在京都有学术会议,幸免于难。 更绝望的是法律无法判定精神分裂病患有罪,日本的陪审团制度也让其定罪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命运以跌宕起伏的形式翻覆,应征它的不仁不义。 顾辞与顾温的体遗由专机运回国内,但即便是林故若家技艺最精湛的入殓师,也无法将两具相拥烧毁的尸体复原。 到生命的最后那一刻,顾辞竭力抱紧了女儿。 也因此缺失了告别流程中,与冰馆中逝者见最后一面的流程。 路梨矜枯坐在灵堂里,对着黑白相框里抱着宝宝微笑的顾辞无声流泪。 年幼孤苦、北上万里求学,成功后反哺福利院,不接受丈夫家人对自己视若亲妹的应谨言逼婚,果决离婚,只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同样受制于人,顾辞是那样好的人,一生里挑不出半分错处,为何会这样呢,凭什么命运翻覆不到那些恶人身上,要来为难她呢? 顾辞曾经送过路梨矜一朵永生花,叶片很大,颜色娇艳粉嫩,是她自己做的。 路梨矜对花卉了解不深,一开始以为是特殊品种,没想到会是玫瑰。 “这个是苦水玫瑰,是西北特有的一种玫瑰,生长在高寒地区,因为种植土壤主要是由弱碱性红土和富硒地下水组成,所以咀嚼新鲜花瓣儿时候能尝到一种咸涩的味道,以此为名。” “西北也并不是寸草不生,人生也总能有转机。” 顾辞神采飞扬地介绍着故乡的种种,寓意极好的苦水玫瑰,送赠佳人一位。 她送花时路梨矜还未与楚淮晏和好,不夹杂任何利益,单纯是女孩子间的鼓励。 顾辞与应慎行的故事曾给到路梨矜微弱的信心,她以为应慎行能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娶到顾辞,相爱却无法长相守,也算不上什么悲剧。 起码顾辞带着女儿过得很好很好,他们仍相爱。 但没想过会是这样,这些年里应慎行在对抗一整个家族,他就快要成功了,可是呢? 曾经令人羡艳的故事无端落得这样的结局。 曲楚帮路梨矜把她加急空运过来的苦水玫瑰带进灵堂,应长乐盘腿坐太久,血液循环不畅,起身时摇摇欲坠得跌进曲楚怀里,她是少有外露情绪的小女孩,隐匿深情后,发出沉闷悲愤的咆哮,继而是放声恸哭。 路梨矜取下还沾着露水的花瓣,放进嘴里咀嚼,嗅起来是玫瑰的清香,入口后有种难言喻的苦涩。 闭上眼,呼啸穿过峡谷的狂风直击心口,西北荒原的漫天土色里,着红裙的顾辞在风中起舞。 应慎行坐在灵堂一隅雕刻石碑,顾辞没有直系亲属、福利院的院长算一个,但是她诸事缠身难离开当地,无法到场,道别仪式前能来的,都是这圈朋友。 他从午后刻到第二天破晓,不吃不喝,终于完工。 楚淮晏伸手拽他起身,路梨矜才泪眼婆娑地看清楚那块石碑上的刻字。 应慎行永失顾辞。 七个字,字字泣血,诉尽平生。 分开许久后,路梨矜与楚淮晏再一次同处一室,距离近到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却没人有除开悲伤外的的任何心思。 后来路梨矜总结,分开那几年他们真正打照面的三次,都在葬礼上。 甚至无限恐惧有见楚淮晏的机会,宁可永世别见。 直到顾辞的葬礼结束、下葬,应谨言都没有出现,路梨矜从迟钝的神经中抽出某一条来,试图去联络她,未果。 而后收到应慎行的消息:[让言言静静吧,她需要时间。] 路梨矜回:[嗯,我怕她出事。] 根本就不是应谨言的错,但她是个挺敏感的人,当初顾辞为她执意同应慎行离婚,应谨言就介怀了许久,现在会不会觉得顾辞因她而死呢?路梨矜给不出答案,知道她安好就足够了。 对挚友的猝然离世全无准备,路梨矜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现实,在通宵达旦近三天后,终于靠着安眠药得到八个小时好眠。 醒来时刚刚五点,昨夜似是下过场大雨,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院落里草木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路梨矜面墙而立,她追随着蜗牛爬过后留下的弯曲涎液,来找寻蜗牛的所在。 日光让它们变得闪亮,她从墙角看起,再到仰头,看到墙顶处,一只蜗牛的壳。 路梨矜踮脚、展臂,勉强够到它,能轻易从墙上取下的那刻,她就知道壳里面是空的了。 什么都留不住,甚至抓不到只想要的蜗牛。 路梨矜打小就为自己规划了曲艺演员的道路,因此她不能行差踏错、不能踩到红线致使让自己声名扫地,自十九岁拿到驾照起,意外违章停车和违规掉头都寥寥无几。 但今天仿佛是失了神,车一路开出帝都,特意没有上高速。 前往燕北的路上还下着大雨,道路开阔,路边无人,路梨矜靠道边行驶,故意让车胎溅起积水。 雨刷刮开水幕,散不开心头瘀积的阴霾,车厢里单曲循环着叶丽仪的《上海滩》。 “她们都说你超级会唱歌,那你能给我唱一首《上海滩》吗?”初识那年冬天,顾辞捧着温热的红枣牛奶,眉眼弯弯地念叨着,“小时候我超喜欢看赵雅芝和周润发版本的。” 很简单的要求,路梨矜当然不会拒绝。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 似大江一发不收,转千弯、转千滩,亦未平复此中争斗。” “人间事,多纷扰,化作滚滚东逝波涛。 有泪、有笑,浪里浮沉着悲喜煎熬。 鸿飞、泥沼,转眼间谁人能记牢。 爱你恨你,有谁知晓,情似水无处可逃……” 时至今日,她实在没什么能为顾辞做得,只能跟着原唱喑哑得唱着她爱听的歌,国语粤语都唱尽。 终止路梨矜唱下去的是巨响和极大的推背感,她麻木地愣了两分钟,才扯下安全带准备下车确认情况。 车外,撑伞的三个青年忧心忡忡,见她推开车门,立马有人倾伞迎她。 路梨矜虚扫了眼戴着耳麦的青年,才去看车况。 车直接撞到了路肩上的石柱上,前保险杠凹进去一部分,轮毂似乎也有明显的剐蹭,没什么大事。 她叹了口气,冲青年伸出手,“你们帮我处理?” “……”青年默然片刻,摘下耳麦双手递给路梨矜,“您跟楚总沟通吧。” 时隔近两年,再次跟楚淮晏对话,单刀直入,没什么情绪的四个字,“车借给开。” “嗯,给你开,撞的那辆我来处理。”耳麦那头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雨声很大,但意外的清明,楚淮晏温声嘱咐道,“注意安全,另外、我没别的意思。” 路梨矜淡淡回,“我明白的,谢谢。” 再启程时,开得是跟了她一路的悍马,这次路梨矜依然涉水,只是不再听歌,速度也慢下来不少。 她明白楚淮晏为什么找人跟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未有任何值得牵挂的血亲,甚至也没有多余的追求和欲望,挚友的死亡很可能成为压倒路梨矜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如心的自缢在前,楚淮晏很难不多想,就跟自己担心应谨言那般,因为了解,所以惶恐。 实际上她的精神也接近崩溃,路梨矜一直往前开、进到市区后速度放得更慢,几乎卡着最低限速开,一直开到完全晴朗的地方才靠边停下,伏在方向盘上痛哭。 三个月后,路梨矜意外地在应谨言久违更新的ins上刷到了条新动态,是份日本新闻稿。 她提取了文字翻译后,才看明白其中的内容。 “因为精神疾病而未被收监的纵火犯,被乱刀砍死在家中,据悉凶手是之前火灾事故受害者的父亲,已罹患重病。” 法治无法制裁,手刃仇敌,血亲同态复仇的桥段再度上演。 积攒的民愤终于得到宣泄,日网一片欢庆。 可路梨矜笑不出来,她直觉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却不准备开口问。 重洋之外,应谨言站在被烧毁由重建的房子旧址前发呆,良久后终于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搭上一生的复仇也无所谓。我只是,很想、很想你们,她轻晃了晃手里的摇铃,幻想顾温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 **** 甄乐出柜的非常突兀,她在朋友圈忽然发出了句:[我喜欢女孩子,从始至终都喜欢女孩子,即日起我跟楚淮晏的婚约作废。] 路梨矜是被舒悦窈和徐扣弦及林故若的轮番语音吵醒的。 “你知道吗?甄乐姐喜欢同性,所以她跟淮晏哥没关系。” “……你在说什么?”路梨矜登时从困顿里挣脱,替甄乐否认道。 舒悦窈语气严肃,“你自己看她朋友圈就知道了。” 路梨矜看到时朋友圈已经炸了锅。 5g上网的顾意第一个回复:[咋了姐,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可不兴玩这么大啊。] 剩下的朋友按时间顺序看,前排的都是震惊的问号,突然从某刻起变成了复制黏贴般的:[……我尊重你的选择和取向,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朋友。] 甄乐再回复时是群体回复的:[没有喝醉、我现在很清醒、不是玩游戏,我是女同,从小就是。] 路梨矜的直觉是出了事,且回复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问舒悦窈,“楚淮晏有回复这条朋友圈吗?” “他回了。”舒悦窈答,“我发给你吧。” 楚淮晏回了句:[决定好了?] 甄乐回复楚淮晏:[哥,我不悔,我不能没有她。] 楚淮晏的下场彻底做实了甄乐这条出柜朋友圈的真实性,他们理应是伉俪情深的爱侣,毕竟青梅竹马三十年,出生之前就已定下婚约。 缠绕在路梨矜周身的流言蜚语在她离开两年后不攻自破。 可作为这段“情感纠葛”中的当事人之一,路梨矜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愉悦,她直觉是出了事,让甄乐崩溃到不在乎家族荣辱的大事。 当她在一众消息里找到沉在下面的甄乐的微信头像时,发现她在发送这条朋友圈之前其实同自己讲过话:[很抱歉给你造成困扰。] 路梨矜不假思索地回:[没有,你先忙吧。] 她与楚淮晏有今日,与人无由,是阶级差距就横在那里,她已经走到了自己能达到的最高处,还是够不到楚淮晏祖辈积攒下来的。 甄乐对自己极好,甚至能说得上话的友人也从未对自己和楚淮晏关系有过微辞,足够了。 何处起风波都不会波及到恒温鱼缸中的白金龙鱼,路梨矜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缸面,神色怅然,直到门铃声响起才终结了她长时间的怔忪。 徐扣弦特地请了假开车过来,进门将车钥匙扔到茶几面上,又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摸到瓶冰可乐,仰头灌了半瓶才问,“你要回国看看楚淮晏吗?甄乐姐估计真是同性恋,你们之间最大的阻碍消失了。” 路梨矜喂好鱼食才回眸,倚着鱼缸淡淡回,“我就算了吧,如今的我和他,没什么交集了。” 徐扣弦还欲再说点儿什么,可她隔着半米的距离,看不清路梨矜长睫下覆着什么样的情绪,一种莫名的凄楚感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她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问出心底隐秘的答案,“其实你早知道?” 路梨矜很轻地点了点头,“晚上想吃点什么?” “可乐鸡翅和葱烧大排吧。”徐扣弦回,“我陪你出门买食材。” **** 旧金山年味最足的地方莫过于唐人街,走一圈就能凑齐新春装饰。 留在海外过得第二个春节,路梨矜逐渐开始习惯,身处何地其实不重要,与亲近的人同过就好。 师母家还留着旧年岁搅浆糊贴春联的习惯,系统学了书法的路梨矜负责写,洋洋洒洒写了几十张福字,多余的送给附近的邻居。 小孩子生长速度很快,前年还只及自己腰部的潆潆,现在已经到胸口,踩着梯子认真地往门框上糊春联。 路梨矜替她扶着梯子,看着裙子后腰的蝴蝶结,忽然有点儿想念曲苓茏了。 那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戏曲学生,在曲苓茏之前,路梨矜辅导的艺考项目是声乐,作为央音的学生,辅导别人如何成功考上本校。 她教了曲苓茏三年多,几乎与同楚淮晏交往的时间等长。 曲苓茏是个颇具天赋的女孩子,可出身注定她不会成为戏曲演员,她会在国内读书,而非选择英美这种教育轻松些的国家,也是因为自己太外公年纪大了,家人希望她能常伴膝下,多作陪伴。 面面俱到的圆满并不存在,总要有某些地方妥协。 没有爆竹声的新年伴随着视频网站转播的春晚到来,路梨矜吃到了枚包着硬币的饺子,合十双手祈愿今年身边人身体康健,万事顺遂,至于自己,实在没什么想要的。 师母的祝福短信是跟着国内的时差来算的,她不会分组,群发给了微信中的所有人。 [新年快乐,今年身健还高宴。] 师母的微信好友多是师门中人或故友,这句既作报平安又作祝福,选的真好。 祝君好去年拿到了两个季度的粤语区播放量第一,新人奖无数,成功登上地方台春晚,就非科班出身的成绩来说,算得上斐然,足够结局家庭的困境,况且她也不过才十七岁,未来可期。 路梨矜在她正式出道后才开始养成每日观看微博热搜的习惯,生怕祝君好受了委屈不同自己讲。 可今天,在新春的祥和氛围中,路梨矜刷到一条讣告的热搜。 [开国少将再陨一员,原帝都军。区副……] 仿佛是有预感那般,路梨矜缓了半晌,才点进去看到全文。 [新华社帝都2月25日电*,原帝都军区副司令、兼北空司令曲卫国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月24日于帝都病逝,享年104岁。 告别会将于2月27日八宝山殡仪馆举行,遵逝者遗愿、一切从简。 曲卫国,原名曲……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荣获三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为部队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建设作出了贡献。] 短短几百字,诉尽一个人峥嵘辉煌的一百年。 那是个很正派的老人,尤爱听路梨矜唱戏,热衷于喊她回家里吃饭,拒绝一切异化阶级的行为,路梨矜毫不怀疑,如若不是甄乐情况特殊,老爷子甚至会因为疼爱楚淮晏来替他悔婚。 楚淮晏随母姓,但是他跟在爷爷身边长大的。 人到了某个年纪,是否必须开始频繁地送往?路梨矜答不出来。 开春前的最后一场雪,送别老将军,路梨矜排在送行的人中,仰头任雪花覆了满面,体温融开冰雪,滚进衣领,惊心砭骨的寒。 来祭祀者众,楚淮晏是丧主,立在灵堂正中,面色凝重地接待一波又一波的人,直到路梨矜持白花,缓缓走至他身前。 他清瘦许多,冷峻的脸上没有血色,那双深邃狭长的含情眼底布满血丝。 “节哀。” “冷吗?” 两声同时响起,楚淮晏颔首,路梨矜摇头。 楚淮晏双手给她递香,路梨矜也伸双手去接,他的指尖不小心擦过路梨矜的手指,明明比自己的体温更低,比雪还要冷。 她毕恭毕敬地对着遗像鞠了三次深躬。 路梨矜直到这会儿才见到公开出柜的甄乐。 她坐在院外的长椅上,同样消瘦得厉害,没有化妆,面目憔悴的惊人,乍一眼看过去,路梨矜甚至没敢认那是甄乐。 “节哀。”路梨矜在她旁边坐下柔声讲,她从包里摸出条手织的白色围巾,拢在甄乐颈上,回温让甄乐脸颊浮出点气色,她侧目说,“我想你了。” 路梨矜刻意游离在圈子外,少有相见。 茶馆老板多年如一日的擎着烟袋锅子保持瘫姿,雪天他瘫在屋里,大门敞开,炉中炭火烧得通红,年糕烤到焦黄微鼓,烤肠也裂了口子。 惧冷的鹦鹉听见声响,扑腾翅膀从夹子上飞过来,立在甄乐的贝雷帽顶叫唤,“我乐乐姐吉祥安康。” 却没人能笑得出来。 鹦鹉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端详路梨矜一会儿后,扯着公鸭嗓叫,“最喜欢小梨矜了。” 资料说人工饲养的金刚鹦鹉寿命能达到五十至一百年,那么在它漫长而聪颖的人生里,缺场三年仍被记得,竟也不足为奇。 只可惜它学会这句话的场景是,路梨矜脸贴在楚淮晏手掌上,气得两腮鼓鼓不肯说话,于是楚淮晏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最喜欢小梨矜了。” 俱往矣。 时过境迁,路梨矜曾介意的无名指戒痕都消失不见,茶由热变凉,甄乐才终于整理好思路开口。 “……我跟依依十六岁互生情愫,到三十三岁分手,十七年,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我独活的都要久,她告诉我这条路看不到尽头,实在走不下去了,家里给她安排了相亲对象,接触后觉得可以接受,我们断掉吧。” “其实她根本不是同性恋,只是单纯的爱上我了而已,她没有错,是我的原因,一开始就是我僭越,偏要偏要,误她许多年。” “我曾经以为拖得足够久,久到顶着跟楚淮晏的婚约到所有在意的人都放下,我们就能好好的在一起,名份不重要,相爱就好。我曾经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是童话故事里走到最后的那位,可惜还是失败了。” “分手那会儿我拉着她要她别走、别走,我说发誓我会证明给她看,但是她求我放过她,她求我了,十七年,她第一次对我提出要求,是要跟我分手。”甄乐哭笑不得地收声,路梨矜很安静的听完。 一个爱到极点,愿意拱手山河讨人欢心,却依然不能拥有,甚至难免伤害的故事。 “我明白依依,也理解你。”路梨矜给茶杯绪水,金菊滚水中招摇,烧开的水温跟凉透的血液对峙,“没人有错,也早就不同路了,只能陪你走到此处了。” 她评价甄乐跟依依,也头一次给了自己与楚淮晏的恋情下了定义。 **** 路梨矜鬼使神差地买了张新手机卡,在曲老爷子头七这天深夜,拨通了烂熟于心的号码。 楚淮晏接得不算快,就在转留言信箱的提示音即将播出时,通话接通。 “哪位?”喑哑的嗓音敲击耳廓。 路梨矜鼻子一酸,她没有回话,楚淮晏也意外地没有挂断。 她摸了下耳机确认扣好,拉起京胡开唱。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2012年初,路梨矜认识楚淮晏的第一天,他逗她给自己唱曲,路梨矜唱得就是《生死恨》的节段,楚淮晏评价是自家老爷子最喜欢听的唱段,后来她当真常为老爷子唱。 2018年初,老爷子头七,路梨矜再唱,送君此程。 六年来,深恩负尽。 路梨矜唱了很多戏词,唱到声音呕哑,再难放声唱才停下,语音还是没有被挂断,长久的沉默。 寂夜里能通过彼此行动发出的稀疏声响,来判断对方在做些什么。 “啪嗒”楚淮晏又点了支烟, 冬日里夜长,她裹了床厚被,伏在窗口陪着楚淮晏等天明。 “多谢。”楚淮晏倏然开嗓,带着几分疲惫,“我去睡了,晚安,小梨矜。” 第60章 正文完结。 ————————— 人这一生里,遇到过某个极佳的伴侣,就很难再开始新的恋情,难免以新人与旧人相较,总是比不过的。 路梨矜在洛杉矶的华人学校义务教授声乐,有位出身名门望族的校董屡屡冲她抛出橄榄枝,被连续回绝两次后,带着体面的微笑征询,“是我那里做得不够好吗?” 文化差异与成长环境不同,虽然中文说得字正腔圆,却难以理解婉拒的具体意味。 但对方绅士风范十足,认真提问,路梨矜就没有敷衍了事的道理,她莞尔回应,“因为有人做得太好了,暂时没有人可以超越他。” “就比如?”校董追问。 路梨矜稍作思忖答道,“我原本的家境清寒,经济条件极差,但他为我铺前路、让我实现理想和自我价值,倾尽资源让我实现阶级跨越,毫不吝惜地为我介绍人脉。而这一切的大前提,都建立在某天我会义无反顾离开他的基础上,他甚至手把手教我投资理财,让我在分手后能拥有独立生活的优渥条件,毫无落差的过活。” 校董笑意不减,理所当然地讲,“我以为这是一个男人应该为心爱女人做到的,我也可以。”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示爱方式,值得钦佩。 “我相信你的。”路梨矜粲然点头,她持起张餐巾纸,对折,然后用随身携带的钢笔在上面一笔一画地落下楚淮晏的名字,“奈何我前任是这位。” 楚淮晏取得当真好,遑论数年来叫过上万次,也觉得是真好,重名的人寥寥无几。 光是姓就很好听,寓意里带了自家老爷子戎马生涯里绕不过的淮海战役,又许下了海晏河清的愿景。 早年社交网络方兴未艾,微博被笼在人人网和腾讯空间的阴影之下,还没有那么多冠姓权之争,楚淮晏就已经随母姓。后来路梨矜微博刷到条“一个姓氏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呢?” 路梨矜无端地忆起楚淮晏,心说他还真有,虽然是女皇传给他的。 在她提及楚淮晏的名字以后,这位校董未再有过任何过界的示好行为,也免了路梨矜请辞的心,冥冥中,楚淮晏还有有照拂着他。 从前是,如今亦然。 这夜的通话是路梨矜主动拨通,如若楚淮晏提出些多余的情愫,她恐怕难以应对。 然而楚淮晏没有,他只说了多谢。 路梨矜想起了本科时代被姜琦拉着看完的港剧《谈情说案》,男女主的阶级差异同样很大,男主是个懦弱听母亲话的人,没有坚定的选择女主,分手后女主生了很严重的病,甚至自杀伤害自己,原本是死局,但编剧硬生生地为了大团圆结局牺牲女主,男主母亲接纳了女主后男主立刻来找女主下跪发誓求原谅,女主就仿佛忘了伤痛,迅速和好大结局。 那会儿路梨矜就感觉很可笑,嗑不到一点儿男女主的感情戏,难道男主冠冕堂皇,就能牺牲女主吗? 她所理想的结局就该是女主神情平淡地跟男主讲,“你可以跟我说感激我,但是无须再说中意我。” 情之所至,事后无悔,不必徒增纠缠。 楚淮晏是个体面人,被分手也不过是确认路梨矜是认真的,然后选择她的尊重,甚至会多赚点钱,来给她增加年底分红。 倒也不是不想尝试接触他人,只是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路梨矜伴随着楚淮晏这声跨越三年的晚安陷入梦乡,她仿佛是个旁观者,看了曾经日常的某一天。 冰箱的电子台历上显示着日期和时间。 2014年6月15日7点35分 不是任何特殊日子,楚淮晏刚结束晨跑冲完澡,打着赤膊,单手擦着头发,推门进屋人工亲醒了睡得酣甜的自己,搂着人去卫生间洗漱,帮她刷了一小会儿牙,等醒了才放开。 路梨矜迅速地结束洗漱护肤流程,出来时桌上已经摆了轻食早餐。 切成骰子块的牛排佐以简单的海盐黑胡椒汁水充沛,加了牛奶的炒蛋嫩滑顺口,沙拉菜是买的成品,配色丰富,楚淮晏另外切了点她喜欢的芒果,又扔了几颗水煮虾仁和一把坚果,主食是两面烤的焦脆的菠菜恰巴塔。 楚淮晏依然没穿上衣,正在岛台制作咖啡,听到脚步声慵懒问,“今天想喝什么?” 他本人是雷打不动的冰美式,那些瓶瓶罐罐的糖浆奶油炼乳都是与路梨矜同居后才添置的。 “焦糖玛奇朵吧。”路梨矜打了个哈欠,疾步走进衣帽间,给楚淮晏挑了套衣服,分工明确。 楚淮晏不出差、路梨矜又有早课的日子里,他们总是如此度过。 接下来路梨矜会被送去上课,楚淮晏去公司处理事务,她研究生阶段的课业不多,闲散的时间都归自己,看课表去陪楚淮晏吃午饭,有兴致赶上他下班早,也能撺掇出四菜一汤的可口佳肴。 梦境在路梨矜着楚淮晏的大腿睡着时陷入白雾里终结的。 最后一幕被拉得很差,有月光落满路梨矜侧脸,楚淮晏将电视静音,兀自把电影看完,又垂眸凝视枕膝而眠的恋人,半晌后唇角勾着笑,用手去遮那片月光,似是怕它惊扰到路梨矜的安睡。 她其实已经很少能梦到楚淮晏了,地狱笑话点儿说,这几次见面都在葬礼上,唯恐相逢不是梦中。 初春的帝都依然寒冷,路梨矜见到想念的师门朋友、连吃了好几天大师兄做得家常菜、撸道了喜欢的小猫、探了所有中意的新店,也再找不到理由长留帝都,她决定南下去见见正在横店拍戏的祝君好。 2018年,移动互联网飞速发展,各大视频网站转型成功,奠定了付费会员制度。 音综颓势不减,选秀节目开始大批量收割,不少一线艺人因故跌落神坛,摔得粉身碎骨。 被感叹即将落幕的唱片时代彻底走向尾声,歌手这个职业甚至已经不足以支撑起某个人飞速成名,摆在祝君好面前的路就一条,影视歌三栖。 任谁也不能斩断时间的洪流,只能随波。 初心不必改,只是遵从的过程蜿蜒曲折。 路梨矜其实从来没有好好在国内游玩过,她经济自由后除开工作学业,半数时间都囿于楚淮晏身边,另半数时间都待在海外。 哪怕豪掷千金购置了港城半山的豪宅,入住的日子也屈指可数,在海外倒是闲来无事游荡各处,颇有几分本末倒置的意味在。 故此路梨矜没有直接前往横店,她落地绍兴,踩着青石板慢悠悠地在街上晃悠,欣赏初春时节的江南景致,这边被修缮保护的很好。 小桥流水、乌蓬船在河道中行事,两侧是粉墙黛瓦的住宅,溪畔有背着孩子的妇人低头浣洗衣物。 时代仿佛在此处被按下过暂停,路梨矜随性走进家以布作招牌的服装店,打眼就选中了条嫩绿色的旗袍,清新更衬春日,版型得当,勾勒出婀娜多姿的线条,又在路边摊位给自己精心对比出条漂亮的粉白水晶手链,还为祝君好选了条青蓝色的。 这些年来老冰种翡翠、顶级粉钻、帕德玛蓝宝石……都拥有了个遍,铅华洗尽,仍为了小女孩随便戴的饰物驻足良久。 路梨矜捧了绍兴特色的萝卜丝饼走进鲁迅故居,人文特色中的景观,需要对人物了解甚深才好,踱步到百草园时,有穿着校服翘课出来的几个中学生,高声朗诵着《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来寻找对应的景物。 “我家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做百草园。”背到这里时,大家正在百草园门口,扬手一指就是百草园的牌匾。 “不必说碧绿的采畦。”初春时节,地上萌生的青草不算茂盛;“光滑的石井栏”,此处正好呼应上,一行人笑得前仰后合;“高大的皂荚树”因为还未到开花结果的时期,他们认不出来,争论半天;在“紫红的桑椹”处彻底卡壳,停止了跟着课文来寻找的打算,开始嘻笑打骂。 “我就说应该暑假再来、暑假再来的,你看看现在到底能看到点什么?”少年报怨着。 另个少年拍他肩膀安慰,“来都来了,暴躁什么?” 路梨矜被青春气息感染,光明正大的跟了小半段路,却不好在继续,于是垂头认真的吃起午饭。 萝卜丝饼外脆里糯,清爽的萝卜丝内馅综合了油炸外皮的腻味。 “因为我等不到暑假了。”少女甜美的声音里夹杂着哀婉,“我家里人希望我出国,五月就去了。” 路梨矜默默的摸出耳机,塞好打开音乐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话,“难过什么!悠悠天地间,不死会相逢!” 真好,路梨矜取下墨镜,眯着眼睛直视天空,年少真好,她的中学时代里没有称得上挚友的存在,由衷羡慕这种友情。 出来后乘乌篷船往沈园去,不是旅游季,路梨矜包船,独坐船头,清风温柔拂面。 这些年来在异乡也常有这样恬静的感觉,只是这刻更胜一筹。 沈园是标准的宋式园林,亭台楼榭、绿树成荫,因为有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故事为悲情背景,人文与自然巧妙融合在了一起。 入门处横断的石头被赋名为“断缘”石;六朝井亭中能仰望天空,承接雨露,寓意着“覆水欲收”;一路匆匆,路梨矜在钗头凤碑前长久停留,举起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不是陆游耳熟能详的“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而是很平静的:人各成,今非昨。 路梨矜首次在公开的社交平台评价自己与楚淮晏的分手,也是最后一次。 祝君好赶完通告风尘仆仆地来绍兴陪她过夜生活,两个人坐在沿河酒吧的二楼吹风,未成年不能饮酒,祝君好喝冰红茶。 “……我非常羡慕。”路梨矜提起白日里的见闻,感叹道,“看来人还真是没法同时拥有青春与对青春的感受啊。” “也没有。”祝君好撑着腮,没什么情绪地回,“只要离开时还在青春期就行,我暗恋的男孩子也出国了,我其实能懂她,也能懂你,纵然有朝一日相配了,也都过去了,不是当年。” 路梨矜微怔,千帆阅尽,她早到了能坦然曾爱过楚淮晏许多年的年纪,而少女的喃喃却犹把利剑,直插胸腔,兵不血刃。 “君好。”路梨矜苦笑着喊她,“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其实很擅长表达,可以试着给自己填词。” 祝君好抬头,眼神坚定,“你是第一个,我会试试的。” 她在拍摄的电影是池妄主演的悬疑片,祝君好演池妄的妹妹。 池妄在一四年正式出道,影视歌三栖,风头无两,这些年来未有过半点儿绯闻,被称为少有的德艺双馨爱豆,粉到就时赚到。 阅响也早已不局限于唱片事业,在池妄主演的青春片爆红后全面进入传媒行业,精准投资运营电影、电视剧、艺人经纪等领域,成绩斐然。 路梨矜曾经听舒悦窈吐槽过池妄自己下场进娱乐圈的原因,“有人和他对着呛,说不管是内娱跟港娱都全完了,不会再有拿得出手的角色,活该被韩娱跟日娱压着打,他让对方三个月后再来和他讲这话。” 倒也确实是能把《不可一世》唱出张扬劲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你考不考虑演个角色?”路梨矜被导演问到时,正坐在祝君好的伞下乘凉,今天下午是她的个人戏份,“虽然有池妄在,票房有保证,但我还是觉得有你的参与,会更上一层楼,原本的剧本里男主有个隔着暧昧窗户纸的青梅,但是因故删除了该角色,如果你有意向的话,可以考虑下。” 话说的真诚,谁不希望自己的电影叫座?剧本完整度高?路梨矜也因为关注祝君好补全了电影相关信息,导演说的角色原本是由个文艺片拿奖的小花出演,官宣过角色后这位小花发表了不当恨国言论,被踢出剧组。 直到开拍都没能补上来救场的人,要么是咖位不够、要么是怕得罪人。 路梨矜恰好够格且退圈许久,更关键的是,祝君好是她徒弟,阅响她有占股。 权衡利弊后,路梨矜应下了导演的邀约。 正巧傍晚就是池妄的通告,原剧本里有一段男主偷骑父亲的摩托车,带着青梅夜奔出城的片段。 路梨矜研读过剧本,商量着今天就试试戏,拍戏不是唱歌,她未必行,要看缘分。 夜里起了薄雾,笼罩整个影视基地,池妄就这么破雾而来,身姿笔挺,轮廓凌厉,他走到路梨矜的躺椅前,微微垂眸,对她道了声,“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久到池妄在路梨矜这儿的印象,定格于五年前自己低血糖昏倒前,池妄偏头倚窗,好潇洒又狂妄的一句,“我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要怎么写。” 路梨矜粲然一笑,也寒暄道,“好久不见。” 池妄伸手,拉她从躺椅上起来,干燥的掌心交错,很轻的触碰,让池妄有须臾的晃神,路梨矜曾是他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挫败感来源,他亲手把有过好感的女孩子送回到楚淮晏怀里,他的本心让他选择友谊,就再没理由同她见面。 旧日里那些心思随着江水滚滚东流,再忆不起半分,于是能够坦荡没芥蒂,光风霁月地谈笑、对剧本。 路梨矜与池妄默契地没有提到前尘,非是没旧可续,他算是自己的伯乐,却也只能是伯乐而已。 裹挟着潮湿空气的晚风撩起路梨矜的亚麻白裙,她捧着只从院落花坛里摘到的狗尾巴草,笑着冲池妄招手,然后义无反顾地跨上摩托车,搂着他的脊背将脸轻贴在肩胛处。 不问去处、不问归途,重关暗度,有始无终。 只一条就过了,导演夸赞路梨矜很有表演天赋,只她自己明白,她只肖模仿从前与楚淮晏交往时某些时刻的自己,就足够了。 不是她合适角色,而是角色恰好配适于她。 这一幕被定格成为电影海报,票房创造了近年青春题材新高,这是祝君好唯一的影视作品,后来她开始系统的学习乐曲,练习作曲与填词。 路梨矜地戏份不多,四天就拍摄完毕,跟祝君好拥抱告别,登房车离开剧组时,池妄撑伞,冲她摆手告别。 小雨淅沥,擦肩而过时,路梨矜含笑,虚虚扫过来一眼,眼下泪痣生动,池妄忽然有点疲惫,浮名浮利,劳苦费神,得到哪有失去多? 暗掉的手机屏幕上,舒悦窈在逼问池妄:[哥你真不准备让梨梨知道,你喜欢她吗?] 等到送路梨矜的房车拐角消失在视线尽头,池妄才低头回复妹妹:[是喜欢过她,都过去了,不被她知道,也算不朽。] 万众瞩目也好、台下颁奖嘉宾也罢,连遇见都是自己先的,只是路梨矜的视线从未对自己停留。 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大数据监测到了路梨矜近日频繁的跟池妄有接触,为她推送了池妄翻唱的歌,大概是某年跨年舞台的live,翻唱的也是beyond的《不可一世》。 “谁愿压抑心中怒愤冲动,咒骂这虚与伪与假。 从没信要屈膝面对生命,纵没有别人帮……今天的他,呼风可改雨,不可一世太嚣张。” 初见池妄时他唱得就是这首,听得出歌唱技巧更娴熟,偏偏少了些少年意气在。 终不复当年。 **** 尹悦华在路梨矜的朋友圈下评论:[还在国内的话,要不要见一面?] 这些年她们的联系不算多,尹悦华偏科,英语是硬伤,直到出国读研前都没能拿到满意成绩,接续了半年的预科,书念的吃力,时差让她们无法及时沟通。 人离开某个阶段后,注定要跟不同路的人分别,无法再亲密无间,上次聊天还是新年问候。 路梨矜颇具遗憾的回,“我已离京,下次见?” 尹悦华私聊回她:[我知道,但我去年毕业后留在港城工作,想问梨梨你愿不愿意来港城陪我登大帽山。] 路梨矜不假思索地回:[要。] 大帽山系港城最高的山峰,路梨矜小时候发誓会带着奶奶过上好的生活,会住进半山豪宅,本科时代为了奖金参加演讲比赛,主旨是我会翻过那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受限于地域,她写了大帽山,但到如今,她都未曾真的登临过顶峰。 尹悦华跟她未婚夫来机场接的路梨矜,未婚夫不是周省,是尹悦华读博时的助教,长相清俊、为人优雅。 尹悦华花了许多年追随周省的步伐,毕业以后去美国读研,但周省毕业后没有留美,而是转道去港城读博,于是尹悦华又花了大力气追去来港城,可周省仿佛从不未自己停留,他在拿到法学博士后回到美国,而尹悦华也终于停止了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追逐,她在港城遇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不会再跟周省见面。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路梨矜跟尹悦华全副武装的登山,山间云雾缭绕,坚固耐风化的火成岩与带状河谷见证着这它曾是活火山的事实。 “你知道吗梨梨。”尹悦华体力不支,一手撑着登山杖,一手把着路梨矜的手臂,“我就想起大三那会儿你崴了脚,我搀着你去上课。” 路梨矜叹了口气,“然后因为不想听课,就在我的石膏上乱涂乱画。” 走不动干脆原地休憩,以蓝天为被、绿草为席,尹悦华嬉皮笑脸地讲,“那怎么了嘛,反正你会给我划重点,总能低空飞过的。” 路梨矜掀起墨镜去瞪她,“你能看到我眼睛里的鄙夷不?” “看不到看不到。”尹悦华摇头晃脑。 晃晃悠悠到午后才终于登顶,极目远眺,新界和港岛尽收眼底,层峦叠嶂、磅礴壮阔,流岚构成幅流动的画幕。 路梨矜双手覆杖,愣了良久,青云志早成,却没能找到幻想里那种那种今登山顶我为峰的快意。 大帽山的半山腰有停车场,她俩都懒得再步行,选择乘车下山。 一个举着棒棒糖的小女孩笑盈盈地在车道上左顾右盼,夜间起了大雾,能见度低,环山公路上忽地有辆车疾驰而来,没有半分减速的意思。 “路梨矜!”伴随着尹悦华的这声怒喝,路梨矜下意识地扑过去,将小女孩推开,剧烈的冲击力让她眩晕,随后是关节传来的痛感,眼前满目的白,被拥入温暖的怀抱时,能感知到尹悦华躯体的颤抖。 最后一丝理智催促着路梨矜讲,“卡的密码是我生日。” 被什么针扎到,疼痛感彻底消失了,明亮的光斑透过眼皮炙烤着自己,意识涣散又模糊,隐约听到有人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医疗术语,路梨矜彻底陷入昏暗。 她做了个非常漫长的梦,梦境与现实相反,圆满的让人落泪。 从第一次见到楚淮晏开始,六岁的路梨矜因为唱词糊弄挨骂跑出家门,独坐在广场边抹眼泪的小女孩,被刚刚打完篮球的少年楚淮晏递来只撕好包装的草莓味可爱多。 梦中的路梨矜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扯住了少年篮球背心的衣角,怯怯地喊,“哥哥。” 于是楚淮晏不顾同伴的招呼,弯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讲,“怎么了?” 黑云压城,雨突兀地撒下来,楚淮晏牵着她在屋檐下躲雨,把篮球拿给她当椅子坐。 他们从这个时候开始认识,哪怕路梨矜后来离开帝都,也有书信互通往来,不会有跟陈扬的事情,楚淮晏会阻止,也就没有机关算尽的开始,不会误解甄乐跟楚淮晏的关系,有那么漫长的痛苦折磨。 她会很努力很努力,比现在站的更高更远,到许多年后,终于相配,名正言顺的得到圆满…… 掌心触碰到温热的手掌,寸寸抚过,有分明的骨节和指尖的薄茧,路梨矜久违的在梦中抓住了楚淮晏的手。 “梨梨乖,你很勇敢,痛飞飞。”温言软语在耳侧哄着。 眼前一片漆黑,梦境失去了色彩和画面,只余下颇为真实的触感和声音,直到连触觉都彻底消失了。 麻药和止痛针剂催着路梨矜陷入沉眠,她在有画面的梦境,与触感真实的梦境里反复游弋,直到针再度刺入肌肤的痛觉促使她意识到自己惊醒,可视线仍旧黑暗,睁不开眼睛。 “你别激动。”尹悦华按住她虚空挣扎摸索的手,喑哑冷静地解释,“医生说你因为撞击外伤震荡导致了视网膜脱离,已经做完了解剖复位手术,手术非常成功,送医及时,几乎不会影响视力,大概需要十天左右,你就能睁开眼睛了,被你救助的小女孩就膝盖受了点伤,放心吧。” 路梨矜松了口气,楚淮晏在她躺回去之前,及时调整了靠枕的位置。 尹悦华默然的看着他,这人来的特别快,从帝都带了最有名的眼科医生来港开飞刀。 事急从权,尹悦华跟未婚夫都不是本地人,在港城没有太多的社会关系可以动用,为了路梨矜好,她选择帮忙隐瞒楚淮晏的存在。 起先是寸步不敢离开路梨矜,见到楚淮晏无微不至的照料和骗不了人的眼神后,才堪堪放下心来。 她跟楚淮晏完全不熟,却在短暂的相处里,感受到了这人对路梨矜的特别、和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路梨矜的历史病例被调取,楚淮晏翻看后脸色煞白,沉默了许久,哄着她完全睡去,才用手势招呼尹悦华出去谈谈。 “你知道她给我母亲捐献骨髓的是吗?”楚淮晏沉声问,不怒自威。 “……”尹悦华恍然大悟,蹙眉讥讽地反问,“原来那会儿她捐献骨髓,是给你母亲啊?” 僵持许久后,楚淮晏叹了口气,恳切道,“谢谢你那时照顾她。” 尹悦华愕然,“不是、你真不知道啊?” 楚淮晏看向窗外,神色阴翳,以点头代替了回答。 隔天尹悦华去吸烟区抽烟时正撞见楚淮晏在跟人动手,青年腕上戴着佛珠手串,胸前则挂着十字架,信仰十分割裂,左右闪躲不及,脸上有一块红肿。 “你一个人做不到瞒住我,还有谁?”楚淮晏寒声质问。 “胡彦哥主导的,我知道我错了还不行吗?有本事你进局子打他去呗。”顾意哀嚎着躲蹿。 楚淮晏最后一拳砸偏,打在白墙上,五指指节处血肉模糊,尹悦华终于开嗓,淡漠道,“正好就医方便,梨梨不喜欢血腥味。”* “知道了。”楚淮晏答。 再聚首是在路梨矜的病床前,包扎好的楚淮晏负手而立,鼻青脸肿的顾意买了果篮,捂着冰袋喋喋不休,“小姑奶奶,你吓死我了,你室友说你出车祸那会儿,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妹妹都换好睡衣了,我愣是转身就走了,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人话是一句也没有,就不该让这犊子进病房。 楚淮晏额头青筋跳动,如果不是不能出声动手,他现在已经送顾意下地狱了。 “你别逗我笑。”路梨矜慢吞吞地讲,“线会绷。” 忍无可忍的楚淮晏拽着顾意的领子把人往外扯,眼神如刀,顾意毛骨悚然,连忙讲,“我出去给她打个语音啊,等会进来。”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顾意被放回来,乖顺的像是个无情的处理水果机器。 楚淮晏只剩下一只手灵活,今天的投喂终于轮到了尹悦华,这四天总是他负责喂,路梨矜看不见,偶尔需要尹悦华语音引导。 失明的世界并不好受,受药物作用,路梨矜常常难以分辨自己是否在梦中,每次病中,也总是梦到楚淮晏的。 某天她在吃饭的过程中很恍惚的在消毒水味中嗅到一丝木质调香水气息,试探性地问,“悦悦,还有别人在病房吗?” “我未婚夫在呢。”尹悦华掀眼皮,将原本正在通话中的语音改成了扬声器模式,未婚夫配合的跟路梨矜“打招呼”。 “占用你未婚妻了,不好意思。”路梨矜揶揄。 “没有,我才是插足你们友谊的第三者,我会拥有她的一生,借你一个月没什么。”对方从善如流。 事情就此被瞒过。 “谢谢。”楚淮晏打字讲。 尹悦华回:[不必,但你要在她好之前离开。] 楚淮晏:[我知道,但还是要谢谢你,不是我隐瞒的多好,是她选择相信你。] 路梨矜再度火上热搜和娱乐新闻头条是因为舍身救小女孩,港媒永远无孔不入,不过她本人眼疾看不见、也不关心。 再见光明时,视力如旧清晰,港城繁华依旧,花月正春风。 小女孩的母亲第一时间得知路梨矜康复的消息,带着礼品进门,尹悦华见了赶忙把枕头扔到地上,路梨矜茫然地问她干嘛。 大家笑着解释,出车祸后,小女孩母亲见到推出手术室的路梨矜,当即跪倒磕了三个头,尹悦华怕她再磕,拦不住还不如垫着点。 “那时候我真是情急。”女孩母亲尴尬的笑笑,“但是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小女孩双手高举着鲜花桶,眨巴着大眼睛,“谢谢姐姐救我。” “那你要多多吃饭,健康长大。”路梨矜轻捏女孩粉嫩脸颊,笑靥如花。 “对了,费用?”路梨矜住的是私立医院,价格不会便宜,她知道尹悦华会尽全力给自己最好的医疗条件,所以那会儿才挣扎着说密码,还是担心好友垫付。 尹悦华耸肩,“我直接刷你的卡付的,别闹了梨梨,在钱这方面我有必要跟你客气吗?” 路梨矜对她做鬼脸,“那你请我吃饭。” “好好好。”尹悦华附和,“大吃特吃!” 路梨矜早过了会确认账单的年岁,钱于她来说仅是数字而已。 被十几天来短信刷下去的银行扣费里,有一张尾号不是她的卡消费。 ——尹悦华刷错了楚淮晏给她的那张黑卡,使得楚淮晏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住院。 **** 入伏后路梨矜终于做好决定,接受了师姐杨繁的邀约。 杨繁这些年多在海外,经商之余也致力于推广中国戏剧,她想组一个剧团,留下一些东西,还缺个能唱青衣和花旦扛大梁的人,路梨矜是最优选。 是个好事,而且大家也都各有主要职业,不会太累。 最关键的是在路梨矜长达月余的考虑期内,没有任何一个人为这件事来游说她,给到了足够多的尊重。 也是在她答应后,才知道这个剧团的名字叫“澄澈”,涵盖了老师李澄的名。 时隔三年半,路梨矜再此亮相于公众视野,唱得是原创剧本《将进酒》。 公益票价,当时台下看戏的其实只坐了四排,还未满,但是戏曲视频却以迅猛之势火遍全球。 杨繁说到做到,她并未因为《将进酒》的火而开始商业圈钱行为,而是按照最开始跟大家约定好的那样,下次演出时间在两个月后。 商人归商人,但总有片初心,不容改。 路梨矜在清理商务邮件时本想跳过,看清发件人后又挪回去点开。 Form:叶清 标题:《诚邀您为我司游戏演唱bgm》 路梨矜挑眉,她回:[你以前的微信号还用呢吗?] 叶清秒回,给了她个新号。 她们约在叶清公司见面,硅谷近旧金山,从洛杉矶前往,航程不过一个钟头,路梨矜来美后没想过打扰叶清的生活,叶清亦然,直到看她有意复出后,才试探着进行了商业邀约。 边界感良好的一对同门师姐妹。 顺利完成工作后才开始跟叶清叙旧,她比几年前更干练,短发、化淡妆,下午茶喝到半截,拎起包讲,“我得去接孩子了,你要跟我一起吃晚饭吗?” 路梨矜笑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当然要。” 她在小学门口见到了叶清要接的孩子,是个小男孩,长相肖似胡彦。 路梨矜脑海里闪过当年叶清不饮酒的片段,她离开的相当急促,因为不能再拖,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叶清临时有工作需要处理,在车里开语音会议,放心的把叶蔺交给了路梨矜带。 叶蔺早慧,蹬着秋千问路梨矜,“姐姐是妈咪的旧相识对吗?你认识我爸爸吗?” 路梨矜轻描淡写答,“认识,他死了。” 叶蔺听了没表露出伤心,人不会对从未出现在生命中的“称谓”而产生异样感情。 晚饭的餐厅提供儿童娱乐场所,路梨矜跟叶清讲起这茬事。 叶清拍手称快,“巧了,我也是这样告诉他的。” 对一个小孩子来讲,为他塑造光辉形象但是死得早的父亲,好过锒铛入狱的存在太多。 她们聊央音老师的趣闻,将出国后遇到的离谱事情,说自己住所附近知道的好吃酒点,独独没有提起过情感生活。 不必提。 “我争取忙完带叶蔺去洛杉矶找你玩。”叶清讲了结束语,“他九点差不多得躺下酝酿睡觉了。” 路梨矜表示理解,她送别叶清跟叶蔺,又折返,换了窗边的位置独酌。 弯月坠进敞口酒杯里,冰块的碎裂带着它浮起涟漪。 一生推窗无数,究竟哪段月光最得青睐? **** 18年年底,路梨矜注资在顾辞故乡建立的希望小学竣工,她回国剪彩。 航程漫长,她在头等舱套房的床上被震感惊醒,透过舷窗看到阴沉的天幕,雨水混杂着冰雹猛烈拍打着机翼,颠簸异常。 取下耳塞后听见轰鸣里空乘广播,大意是飞机意外遭遇极端天气,进入了浓积雨云区域,请大家系好安全带之类的安抚话语。 闪电近在咫尺,随着一声刺痛耳膜的巨响,座位顶端的氧气面罩直径垂落下来,广播再度响起,“请各位旅客带好氧气面罩保持吸氧,飞机遇到故障正在处理,大家不要惊慌,请相信机组人员,我们能够安全落地。” 这句话的背景是眼前乱飞的物品,在密不透风的狭仄空间里,窗外的雨水夹杂着冰雹,时不时得闪过白光。 路梨矜只能清醒地直面死亡或将降临这件事。 脑海里闪过许多个片段,楚淮晏反复出现,最终定格。 到即将盖棺定论的时刻,才肯直视自我的内心。 她抓着手机,将楚淮晏从黑名单里移出,发了句我爱你。 飞机上的wifi已经断开,没能发出去。 仿佛过了整个世纪,穿越过积雨云区域,下降到能肉眼看到地面山峦的高度,飞行平稳了不少,摘下氧气面罩的瞬间,肺部被什么按压,粗喘后才缓过劲来。 路梨矜推开舱门,走到后排的普通舱区域,婴儿的放声啼哭和着乘客恐惧的惊叫充斥整个机舱,有人反复在虚空中画着十字架,也有因为震荡晕机的人垂头狂吐,不少人已经绝望的接受命运,开始着手在入境卡背面写下遗书。 她是中国人,回国不用填卡,所以没笔,扶着座位的把手等到一位老人写完,才提出了借笔的需求。 纸也没多余的,于是路梨矜解下自己的丝巾,颤着手一气呵成地写完,又将笔交给有需要的人,再仓皇地回到自己的座舱,静候命运的降临。 “因为恶劣天气导致飞机故障,迫降深圳宝安国际机场。” …… “请各位做好迫降准备。” “弯腰、低头、紧迫用力,做好防冲撞准备!” “我们已安全飞抵目的地……” 飞机落地平稳滑行后,整个机舱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路梨矜花了很久才缓过神来,垂眸看见被攥了一路的丝巾。 褶皱的丝巾上,字迹歪歪扭扭。 [今日方知我是我] 笑着呛出了眼泪。 隔年楚淮晏跟曲楚的生日宴上,顾意大醉,给路梨矜打视频,她只好将窗帘拉开,让镜头略过桌上的生日蛋糕通话。 然后借着给曲楚送生日祝福的名义唱了首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 伤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而在晏柠橙被碰瓷漫画抄袭风波时,楚淮晏很干脆利落的炸掉了相关的揣测词条,吃瓜乐子人喜欢看这种欲盖祢彰的感觉,闹得更大。 路梨矜直接拿微博大号下场转发晏柠橙的澄清:[我曾爱过一个人,这是我跟他的故事,我有授权桃子作画,漫画没有完结不是因为小说烂尾,是因为我们分手,还有事吗?] 造谣生事不能也有,也不敢有,阴沟里的老师害怕见到太阳。 最开始指责晏柠橙抄袭她小说脚本桥段的作者连夜删光微博注销账号跑路,心虚得让人大跌眼镜。 晏柠橙带着一箱精选水蜜桃来道谢,路梨矜和她各把沙发一端吃桃,悠然讲,“没事的,爱过楚淮晏,又不丢人。” “只是爱过吗?”晏柠橙宝蓝色的眼睛轻眨。 路梨矜用沾着汁水的手去刮她鼻尖,“我再想想吧,再等等。” **** 澄澈给不少戏曲演员和创作者提供了岗位,成立一年,推出了《将进酒》《赤壁》等四部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本子,让戏曲再度回到大众眼帘,受邀能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 路梨矜是唱完一折到后台才看到楚淮晏出事的消息,他的车在环山公路上与重型卡车相撞坠崖,目前还在搜救。 他是京航目前的决策者,出事消息被瞒下去,全力搜救三天未果,曲楚知道这次的演出于路梨矜重要,所以没有在事发时告知。 “我恋人出车祸了,我要马上回国,谢幕我参与不了了,替我跟票友们说抱歉。”路梨矜深呼吸,冷静的和杨繁讲。 杨繁立刻握起车钥匙,“我让你师姐夫送你去机场,你别着急。” 砭骨的寒刺得路梨矜颤栗,决意离开楚淮晏时想的的确是除非生死,绝不相见,可真事到临头,才知非也。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以为人生无限辽阔,除开楚淮晏外,有更多的事值得做,到结局这程,又觉得其余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想见他、搞在很多事也想见,小半生努力付诸一炬也无所谓,只要能再见到他。 事发八十六个钟头,楚淮晏仍未被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楚家一团乱麻。 曲楚和应慎行负责主持大局,这些年里他们处理过太多白事,被迫熟能生巧。 打着关心由头来探听风声的人很多,各方都盯着,路梨矜的跌撞入场几乎坐实了楚淮晏出事的传闻。 多年前风月旧闻主角,斯人已逝成定局,不必再作揣测。 路梨矜失魂落魄的来到戏台,老爷子走的第二年,楚家无人听戏,戏阁繁华不复。 观音像下方的抽阁里,残香受潮,再难点燃,就好像是在冥冥之中说做不到,拜我也无用,路梨矜不服,打电话找人送了盒过来,愣是燃好。 她登台,素衣无妆,提着一口气放声唱完,才开始落泪恸哭。 没人有空来戏台安抚路梨矜,事出突然,试图蚕食和瓜分一勺汤的人已然露出齿牙。 雨季的帝都,说下就下,雷声乍起、暴雨如注。 东北风斜着雨,扫了路梨矜半身,她懒得动弹,任大雨浇打。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路梨矜分不清是梦中的还是现实里的,她转向声源方,一只裹着纱布的脚与金属拐杖入目,视线一寸寸的上挪,梦中人的脸浮现在眼前。 半边扫雨的身体被倾来的伞挡住,大雨悉数砸到对方身上。 “哭什么呢?你男人死了啊?”楚淮晏勾唇,玩世不恭地戏谑。 路梨矜屏住气息,不敢眨眼,生怕对方消失。 楚淮晏将握着伞那只手往上挪,把湿发捋到脑后,额角的纱布浸了水,又渗出些红,人消瘦了许多,深邃眼眸里血丝遍布,左肩的伤口因为上戏台的大幅度动作而崩开,血色顺着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 都一样的疯,楚淮晏活着回来第一件事,不是顾全大局,而是凭着了解找到她。 视线逢迎的那个瞬间,路梨矜反手撑着自己起身,打掉楚淮晏的伞,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香火被风扯灭,已不再需要谁来庇佑。 随便吧,只要能吻到你,其余的都是杂事一桩。 往来反覆多少年,忘不掉,放不开,我还是爱你,那就这样,和我纠缠。 “说你爱我。”舌尖被咬破,路梨矜红着眼圈,嘶声要求。 “我爱你。”楚淮晏单手扣住纤细的腰身,重复道,“我永远爱你。” 他说了许多许多次,不再亲吻路梨矜,就在她换气的间隙讲,说到体力不支,再难保持站姿。 路梨矜被他带着摔倒在地,抹了满手的血,喃喃抱怨,“现在我男人可以死了。” “我不。”楚淮晏搂紧她,“车祸那会儿我真以为自己快死了,但我不信,因为我坚信,我死那天,你会在我身边。” 路梨矜认真承诺,“我会在的。” 就像2012年的最后一天,你抚慰婴儿般拍着我的肩头讲“末世来临时,我也会在你身边”一样。 ——正文完,2024年8月24日,巧克力流心团—— 【全文完结】 第61章 雨水混着血水流逝,路梨矜艰难地扒开楚淮晏箍紧自己的手,摸到手机给曲楚打电话。 曲楚赶来时携风带雨,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被应长乐扯着才忍着没踹晕倒的楚淮晏一脚,“不是哥,你有病吧?” 他是真的出了事,就跟路梨矜他们收到的消息一样。 楚淮晏的车在环山公路上与重型卡车相撞坠崖。 少年时代玩赛车,楚淮晏对车的要求很高,喜欢改装,关键时刻车的性能救了他一命。 楚沁生在战争年代,少女时代赶上了改革开放,在经济发展最好的时期创业,一生风风雨雨,谋局千万。她给楚淮晏留下了偌大的家业,同时也留下了自己最信任的副手与团队。 没人能知道楚淮晏的事是谁动手,所以在他获救的第一时间,连曲楚都被隐瞒。 “抱歉曲少,我们收到的命令是,危机时刻为小楚总排除所有危险因素,而您并没有被列入信任名单内。”柯叔不卑不亢地解释道,他跟了楚沁四十年,知她所知所想,忠心耿耿。 讲话时曲楚、路梨矜、应长乐与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处在昏迷状态的楚淮晏共处一室。 语毕后病房里霎时间安静的针落可闻。 楚淮晏并非楚沁亲生,曲楚才是,但她在争夺权力这个项目时,将曲楚的位次排在了楚淮晏之后。 无怪乎楚淮晏对楚沁胜似亲生母亲,也好在曲楚没有半点儿争权夺利的心。 柯叔出于情份为楚沁辩白,“你也别怪你母亲,她姐姐还在时,就把小楚总托付给了她……” 楚沁未曾在曲楚和楚淮晏的成长过程中表现出厚此薄彼的意思,所以两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 “查到了是谁动手了吗?”曲楚直接跳过了这个无谓的话题,蹙眉问。 柯叔点头,“上午刚刚查到,幸好路小姐回来了,我必须向你道歉。” 看路梨矜搞不明白这句话的因果关系,精神紧绷数日的柯叔也难得浮出丝和蔼的笑容,“我们救到他的时候,他生命垂危,腹部贯穿伤,血已经快流干了,再偏两厘米就伤到肺,在icu里抢救了五个钟头,医生说熬不到明天就回天乏术。” “我也没办法,看他实在活不起,为了激起他的求生欲。只好在他耳畔反反复复的念叨,说他死以后,路小姐会遇人不淑,被人背叛、独自残疾有自闭症的孩子,每日以泪洗面,伤心至极,最后带着孩子投海自尽,留下遗书说如果当时没有离开楚淮晏就好了……反正就是把我这辈子听到的家长里**血剧情都凑上了。” 路梨矜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表情很少的应长乐都忍不住眉心拧紧。 “然后呢?”路梨矜追问。 曲楚从床头的果盘里摸出只桔子,去皮一分为二,抛了半只给路梨矜,“然后就是医学奇迹呗,他奇迹般的苏醒了,不光醒了,还能真的在听说你回国后垂死病中惊坐起,硬撑着去戏台找你,来这死出来了。” 他垂眼,剥着手里的另半只桔子,慢条斯理地扯干净白色丝洛,才又分好瓣塞进应长乐的嘴里。大小姐被他养得很好,这几天又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之前心思都在楚淮晏上,现在才有空关注应长乐,心疼的打紧儿。 “给你开间病房,睡会儿吧。”曲楚揉她的脑袋,温和哄。 路梨矜跟主治医师打听楚淮晏的病况。 他受了很多伤,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而能在第三天拄拐不顾一切的出院淋雨,更是离奇。 “我其实不肯让他出院,但拦不住他,就好像许多新闻报道里,孩子生命受到危及时,母亲徒手抬起汽车救子一样,被称为歇斯底里力*,指在极端情绪状态下,人类展示出的超乎寻常的力量。我从医十数载,许多解释不了的东西,我愿意称之为奇迹。” 奇迹本人目前正昏迷不醒,吊针顺着静脉缓慢地流淌进躯体。 暴雨未歇,水流顺窗蜿蜒而下,模糊景致。 在得知楚淮晏“死讯”时,路梨矜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万物流离失所。 她握着楚淮晏没打针的那只手,感受尚温热的体温,一点点的抹干净身体里残存的恐惧。 兀自走出十万八千里,才在每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意识到,你在就好了。 楚淮晏睁眼时就看到伏在床边沉眠的路梨矜,长睫打下小片的阴影弧度,眼尾那颗红色的泪痣生动,他的第一反应是阖眸,再睁开,确认自己不是在梦境中。 上次看到路梨矜的睡颜,要追溯到许多年前了。 他就那么安静的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到急雨方歇,云破日出。 卸下了心头郁结,路梨矜这觉睡得很沉,醒来时沉进深潭般的狭长黑眸,勾唇粲然调侃,“我大小也算个明星,看我得付费。” “我付的。”楚淮晏喑哑应,“回头给你本签好的支票。” 路梨矜直起身体,握拳假作要打他,被裹着纱布的手包住拳头,放在唇部,很轻的啄了下。 “你不会是被柯叔的话气醒的吧?”她笑问。 “你就当我是吧。”楚淮晏认下来。 他们都有陪伴照顾病人的经验,轻车熟路,路梨矜用吸管给楚淮晏喂水,听他面无波澜的平静讲道,“那会儿我觉得自己要看到走马灯了,熟悉的声音在向我复述,我走以后你的糟糕镜况。” 帝都的夏日,艳阳在短暂的时间里烤干水汽,蒸腾出闷热气息,聒噪蝉鸣又起。 路梨矜撑腮伏卧在楚淮晏的病床边,听他说下去。 “我不可以把我心爱的女孩子,让给不爱她的人,你过得好还则罢了,我放手也没什么。” “那要是过得不好呢?”路梨矜追问。 离开楚淮晏的第二年,参加师妹婚礼时,她真的隐约动过以后跟他人结婚的念头,只是幻想里那位他从未有过完整的画像与喜好,每每琢磨起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结局都会似有还无的指向楚淮晏这款。 舒悦窈这样评价:你其实就是偏好能为你人生抗旗的爹系男友,楚淮晏在这个赛道上确实一骑绝尘。 有个认真读文学的朋友,好处是选书不用自己操心。 某日路梨矜翻阅起舒悦窈留下的书,在《香蕉的低语》中给自己的恋情找到了最为贴切的注释。 “当我们在一个人身上可以看到通往另一种人生的大门时,我们会爱上这个人。” 楚淮晏顿了半晌,才把心底的阴暗面竹筒倒豆般讲出来,“如果你跟别人在一起过的不好,那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你抢回来,强留在我身边。” 路梨矜眨眼,眸光流转,“这样啊。” 强行转圜的大前提是自己遇人不淑。 而最初相遇时,就是因为自己想要逃离跟渣男陈扬订婚这件事。 12年初到19年夏,七年整,意外的完成了一个闭环。 梦里想见的人,九死一生后拄拐狼狈不堪也要相见。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给我母亲捐献过骨髓的事情?”楚淮晏倏然发问。 路梨矜怔了怔,坦白讲,“因为那会儿我跟你分手了,而且查过甄乐的家世,也不知道她其实喜欢女孩子,你们没有实质性的订婚情侣关系,我没想过后来我们会和好,也并不想以此作为筹码相挟。” 利用你的权势、拿你些什么,我都坦坦荡荡,情爱跟婚姻不该被用来交易,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疼吗?”楚淮晏静默片刻,薄唇开合问道,他有系统的了解过捐献流程,穿刺针那样长,要反复取样许多次,明明她是个不太会忍受痛楚的人,平时弄得狠了都会泪眼汪汪。 路梨矜摇头又点头,她选择诚实的面对,“我不记得了。” 太久了,当时的感知已经远去。 “就跟你其实为我做过许多事,但也并没有桩桩件件的列明,要我回报一样。” 开始带祝君好进圈后,才发觉原来要料理打点的那样多,过程中有时慢了半拍,隐约能察觉到是有人先替祝君好铺了路,不是楚淮晏,还能是谁? 分手以后给旧情人的新徒弟牵线搭桥,做好事不留名,称冤种也不为过。 情之一字,都是应该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捐献过骨髓的?”路梨矜心念电转,浅笑着反问,“我出车祸短暂失明那会儿,其实你是在的对吧?” 这件事瞒了许多年,胡彦与顾意没理由突然对楚淮晏讲,那就只剩下尹悦华这个漏洞。 楚淮晏颔首认下,“我在,怕你不许,骗了你,很抱歉。” 她耸肩,无所谓地回,“感觉到了一点儿,不确定,毕竟没瞎过,在相信自己的判断与相信我朋友之间,我选择了后者,不过也不算是输。” 在度过一切后,路梨矜终于能同楚淮晏敞开心扉,无所顾忌的对谈。 “沁姨临终前反复拉着你的手要你承诺,不许娶我,你从不应声,我都听到了。”她拾了只圆滚滚的石榴,从左手倒至右手,“我知道你难做、也尽力了,沁姨走后,我帮忙收拾东西,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你撕碎的遗愿,最后那刻,她说不出话,还在要你保证不能娶我这件事,所以我也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 也曾以为名份不重要,有你爱我就好,可得到的越多,就越想要更多,达不到平衡,干脆选择一刀两断,认为彼此都能轻松。 楚淮晏微怔,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应答。 “我给你唱首歌?”路梨矜软音讲,自顾自地唱起来,“没甚么可给你,但求凭这阙歌,谢谢你风雨内,都不退愿陪着我。” “路梨矜。”楚淮晏打断她,换了粤语,字正腔圆地说,“张国荣的《共同渡过》,所以你跟住准备畀我唱,活在你心内,分开都好似同渡过,系嘛?” 原以为加密的语种被识破,路梨矜宛若晴天霹雳。 “你跟舒悦窈顾意他们那么熟络,没人告诉过你,我听懂的绝大部分粤语词汇,曾经在港中文交换过一年这回事吗?”楚淮晏曲指骨,轻轻刮她的鼻尖,漫不经心地问。 “……”路梨矜哑然,总算明白过来,之前唱粤语歌流露出准备离开的意思,楚淮晏为什么会有应激反应。 他们之前的交流不算少,但都是情侣间耳热缠绵,因为谈及未来伤情,所以都避之不及,多得是彼此不知道的事。 实际上哪有人好过了? “不是这样的。”路梨矜给自己开脱,“我准备唱串烧,下边串张国荣的另一首《有心人》,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楚淮晏乐了,“行,我就当你是真的,那要不要考虑下,以后都留在我身边?” “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了吗?”路梨矜反唇相讥,“答应你,你死那天我会在你身边的啊。” 楚淮晏敛气笑容,肃然讲,“我说名正言顺,作为我妻子那种。” 第62章 路梨矜别开头,不去看楚淮晏的眼睛,目光游离在医院的白墙间,随性问,“我不答应你会怎么样?” “那现在我就死给你看。”楚淮晏混不吝地接腔。 “你去死呗。”路梨矜粉拳轻捶他胸。口,娇嗔道。 但有的事总要直面,无可回避,同楚淮晏闹了会儿,路梨矜轻伏在他胸口,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等下回君倾帮我收拾点东西过来?”楚淮晏轻声讲,“顺手帮我把书桌上的日记本也拿过来吧。” 路梨矜悠悠吐槽,“正经人谁写日记啊,而且你这样还能握住笔吗?” 楚淮晏从善如流回,“那就不能我口述,小梨矜替我写吗?这样久不见,就是替我写满本的我爱你,又怎样?” 不怎样,我曾以为冗长一生,再不会与你共度。 到如今,一生其实也很短暂,花开花谢数十秋。 时隔数年,路梨矜又一次重新以主人的身份踏足楚淮晏在君倾顶层的总统套房。 格局如似昔年,酒柜旁的偌大浴缸里,“无由”的后代正摆尾恣意游动。 她从卧室开始拿东西,这些年里楚淮晏的习惯没有改变,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想要的东西,却在拉开衣柜柜门的时刻,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客卧后来被改成了她的衣帽间和化妆间,主卧楚淮晏的衣柜里单独分了一栏,挂路梨矜的睡衣。 那些睡衣还熨贴的挂在原位,仿佛主人也不曾离开过那般。 然后是主卧的卫生间里,深色漱口杯旁放着只嫩粉色的,杯里甚至有未拆封的牙刷,明明分开的时间已经比一起还要长了。 镜中的路梨矜眼眶泛起薄红,指尖顿在虚空里,很轻的对空气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她把楚淮晏住院要用到的生活用品巨细无遗的打包好,最后拿起了桌上粉红色鳄鱼皮的本子,放在行李箱最顶层。 冰箱中冷藏着路梨矜从前爱喝的橘子汽水,海外不怎么好买,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戒了。 开了瓶,窝在沙发上饮尽,客卧的门虚掩着,路梨矜盯着夕阳与门框犄角出的影,然后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门。 化妆台的摆柜里陈列着未拆封的护肤品与彩妆,护肤品是路梨矜惯用的,彩妆是当季最新的。 丝绒盒子排列整齐的放在面上,大小都有。 随手开一个,就是价值连城的粉钻戒指。 路梨矜没有去开放在最中间的那个戒指盒,惶恐提前看到楚淮晏准备好、未能亲手送出的惊喜。 而衣帽间内,多了许多按照她尺码购入的应季衣物。 今夜无风,穿堂而过的是什么呢? 她离开过楚淮晏三次,第一次半年、第二次四个月,第三次四年半。 每一次再回到此处,都仍旧是这间套房的主人。 论迹也论心,楚淮晏都没得挑。 还好以后不会再离开了。 楚淮晏伤得不轻,用药后昏沉时间多,路梨矜带着东西回到病房时,他已经在此陷入沉眠,路梨矜弯腰替他捻被角,在纱布外露的额头处落轻吻,又犹豫了一小会儿。 才根据楚淮晏发来的微信语音内容,开始翻阅楚沁的日记本。 说是“日记”,其实更贴切点,应该称为回忆录。 这样一位亲手创立了京航的精英女性,理应有传世的回忆录。 开篇讲了她少年时代的求学经历,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文笔生动,字里行间能读出少女的欢乐,绕不开的还有楚泠——她的双胞胎姐姐,有远渡重洋学习时的惶惑,在陌生的环境里一遍一遍的发誓会学成报国,壮志凌云。 有大篇幅的提到甄乐的父亲,他们青梅竹马,打打闹闹长大,直到对方在两山轮战中以身殉国。 也讲述了生前许多不能讲,楚沁这样写到:[我须在生命即将终结时,勇敢的直面过去。] 于是她写了中学时代暗恋上过清俊的男孩子,耻于表白,回国后发现对方即将与姐姐订婚,遂努力把前尘旧梦忘了个干干净净。 光风霁月,坦坦荡荡。 她在姐姐病重后尝试捐献骨髓,但受限于当时的医疗水平,到底未能成功,遑论他人如何评定自己在姐姐过世后作为“续弦”嫁给姐夫这件事,楚沁本人都无愧于心。 [姐姐临终前把淮晏的手交到我手里,我发誓要待他如亲子,尔来母子三十二载,不曾辜负。] [起初我与他结为连理,是考虑到家族与淮晏日后的教育问题,然而在后来的相处中,我再度爱上了他……所谓的大义里夹杂了私情,我为自己不齿,可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人是很可悲的。] [我病态的要剖腹产,让曲楚能跟淮晏同天生日,生怕今后端水不平,亏待淮晏半分……这段偷来的婚姻在第三年开始名存实亡,分庭抗礼的两个人本就并不合适,独独遗憾,当初抵抗全世界的勇气消磨殆尽。] 路梨矜从落日熔金看到月上柳梢头,她借着清冷月色和一盏暖黄的夜灯,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楚沁的文字随着时间线的推移逐渐变得平实质朴,几场动荡的商战和决策里透着杀伐果决和冷硬,她有意将楚淮晏培养成继承人,就不得不有所强求,允许他本科读自己喜欢的建筑学,但附带条件是硕士必须读金融……除开楚淮晏的婚姻是祖辈定下,剩下未接手京航前,多有楚沁的干预。 无关成败对错,这是一个人的生平,有的只是经历过的事,和当权者的不得已。 回忆录所剩不多时,路梨矜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 [那是个长相很讨喜的小姑娘,无怪乎淮晏会喜欢她,只大家都在局中,万般不由人。] [鬼门关前,我看到了母亲和姐姐在冲我挥手,让我不要过去,但我很想念她们,最后倚仗着小梨矜为我移植的骨髓活了过来,我乐意用很多东西回报她,却不能包括淮晏的婚事,所以我选择了隐瞒下这件事,不要淮晏知道。甄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除开祖辈们的血誓外,还有我跟他父亲的交情在,甄家不能失去这门联姻。] 小梨矜,很亲昵的称谓,只有楚淮晏会这样叫,窈窈她们偶尔模仿着打趣,可楚沁在回忆录中也这样唤她。 哪怕路梨矜可能此生此世都不会知道。 轻风拂过叶片,婆娑成曲,路梨矜垂眼,又翻过了一页,这页中还是多提及自己,她风头无两那阵子,楚淮晏也忙,偶有没能兼顾到的地方,就跟她无意间撞见的类似,是楚沁亲自出面为她铺的路。 接着是楚沁预知到自己大限将至,一些商业上的谋局部署和对楚淮晏的嘱咐。 最后的最后,提到了她跟楚淮晏的关系,且换了第一人称。 [我知道你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少有忤逆我的时候,你我“母子”三十载,与至亲无异,过往种种,人死债消。 想来某日你会翻看至这页时,已经是下定了决心的时刻吧? 那我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尽全力善待甄乐,这是你的责任与义务,另一个是不管今后感情上如何,情份上都不要负路梨矜。 然而人世潇潇,你们该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模糊了许久的视线倏地清明,盈睫的泪珠滚落,将钢笔字迹晕成墨花,路梨矜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抹,还是糊掉了最后半句。 破晓时分楚淮晏醒来,侧目看到屈膝抱着日记本坐在窗边发呆的路梨矜,轻声唤她,“过来,我的小梨矜。” “怎么办呀楚淮晏。”路梨矜悻悻把那页递给他看,“我弄花了。” 楚淮晏哂笑,安抚道,“没关系,花了就花了,我们要如何走,不用天来指点,这次我不会再放任你离开。” 日出东方,璀璨金光斜照进病房里,给相拥的一对璧人冗上薄薄的绒光。 策划这起车祸事件的幕后黑手亟需处理,内鬼也有待肃清,楚淮晏有的忙碌,不过这些都跟路梨矜无关,她需要做的只有安静的待在他身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济合是私人医院,更准确的说楚家是最大股东,特护病房自然有许多例外,在征求了医生的建议后,路梨矜甚至可以偶尔拥有朋友们送来的可爱猫咪作伴。 经常是她追剧逗猫到睡着,被楚淮晏亲醒起来吃饭,或是枕着他的腿刷手机翻看纸质书。 活脱脱一对病号情侣。 病号饭清淡补气血,大半个月下来,路梨矜还胖了三斤。 “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面是怎么照顾自己的。”楚淮晏揉着她纤细的腰身,无奈讲。 路梨矜盈然回眸去蹭他的颈窝,“海外食材没那么好买,我经常是一个人吃饭,也懒得顿顿四菜一汤呗。” 在海外那些日子诚然潇洒自如,无所顾忌,却也能挑出些许的弊端,不能随时与朋友相约、无法看到想看的戏曲话剧、异乡终究非故国。 “很辛苦吧?”楚淮晏默了默,问道。 路梨矜挑眉,反唇相讥,“那倒是不及某些人在我楼下站一宿等不到人辛苦呢。” 楚淮晏失笑,“谁让我心头好在楼上呢,我有点儿担心你,还好你选择了回国。” 因为结局是好的,所以千回百转的心思与有违身份性格的事情,都能拿来摊在对方面前,当作笑谈一桩,博对方开心。 为了楚淮晏的安全和休息,这层就只有他一位入住,故此也很方便月黑风高时做一些取乐的事情。 上秋后,他的身体恢复的七七八八,路梨矜惯性伏在他坏里吵闹,被卡着下颌亲吻,呼吸乱。缠,唇。瓣被轻柔的含。着,舌。尖交错。 “换气。”楚淮晏微微松开她,轻捏绯红的脸颊,“怎么越活越回旋?” 路梨矜气鼓鼓地反驳,“是你吻技太差,我跟别人亲就挺好的。” 楚淮晏勾唇,握她腰的手掌收紧,距离被拉得更近,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威胁,“是吗?让我看看,小梨矜都跟别人学会了些什么?” 脐橙女上位,路梨矜从前就体力不支学不会,现在被楚淮晏借以他伤口不便要求着,久不经事,何况是自己来主导,没两下就受不了,泪眼婆娑的盯着楚淮晏,不上不下的难受。 微糙的指腹擦蹭过眼睑薄/嫩的肌肤,楚淮晏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不继续了?不是跟别人亲的很开心?那人没教你吗?” 路梨矜咬唇委屈巴巴的愁他不接话,没坚持到半分钟就丢盔弃甲的投降,喃喃讲,“你欺负我、我没有、我不认识别人、我口嗨的。” 楚淮晏挑眉,宽大的手掌摩。挲过瓷白细腻天鹅颈,指。尖顺着脊柱一路滑到尾椎,猛地向上隆。起用力时把小家伙往下压。 “唔。” 干涸数年的土地终于迎来甘霖,倾泻如流,润泽万物,生机复苏,翠绿的嫩芽抽长拔节般昂首蒙受雨露浇灌。 雨下了整夜,到天明时分,嫩芽长成藤蔓,紧紧的裹。住万事万物,不肯在放开,也不必在放开。 **** 朋友们来探视楚淮晏时看到路梨矜,半数人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另半数则是难以置信。 他们的决裂算不上轰动,但断得一干二净,和好竟也一蹴而就。 没人有资格再质疑。 时过境迁,反对他们的人都已经逝去,连反对的理由都消失。 甄乐的布偶猫是路梨矜最近拥有频率最多的小猫咪,甄乐在去年公开出柜后直接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她背离了整个家族,旁系的流言蜚语漫天乱飞,这样决然的出柜方法,令希望相助如楚淮晏都难以插手。 人在红尘中,便受红尘苦。 路梨矜明白甄乐的难捱,她走过甄乐正在涉足的路,区别是那时自己还有楚淮晏相伴,而甄乐身侧已无爱人。 甄乐的布偶猫寄养在属实的宠物店主那里,借给路梨矜玩那会儿,才又重新联络上,她换了个微信号,朋友圈多是冰川岩洞极光。 定位也不是冰岛就是瑞典——两个同性恋合法的国度。 可惜没结果,徒留一声叹息。 “所以爱真的能抵挡万难是吗?”此时应长乐因为表白被曲楚回绝,正准备递交出国交换的申请书。 路梨矜难得在大小姐这张冷艳淡漠的脸上看到迷蒙。 秋风揉皱池水,荷叶垂头枯败,掌心握的热可可余温尚存。 路梨矜惶惑地回忆起应长乐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才十三岁,眸里覆霜载雪,她是整个帝都身世最复杂的大小姐,加上楚家,有四家人的宠爱,却也是最不可说。 不能有身份、不能显露人前、不被亲生父母喜爱。 到如今,能怀拥着小猫咪,笑容浅淡的讲冷笑话说长句。 曲楚养孩子花足了心思,路梨矜能理解应长乐为什么会倾慕曲楚,也能理解曲楚拒绝的理由。 那是他宁可自毁前程也要亲自照料的寒梅,顶风冒雪到如今,不能有、也不该有多余的心思。而且谁敢肯定应长乐的爱恋不是基于雏鸟情结的演变,她刚刚十九岁,切实接触过的异性也就只有曲楚,她的人生还有一万种可能。 路梨矜笑自己不知何时居然也开始立足于年长者的视角看待问题,可还是如实讲了,“其实不能的,爱不能,相爱也不能,人与人之间尽力就好,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多看天命。” 如若可以,路梨矜并不想经历陈扬的背叛、不想在飞机险些失事时认清自己的心、希望楚淮晏能安稳的活在世上,不要车祸遇险。 “我知道了。”应长乐抬眸,桃花眼潋滟,她注视着枝头青黄参半,风中飘摇欲落未落的叶片答。 翌日应长乐上交了交换申请表格。 这回反倒换了曲楚来找路梨矜谈心。 “你们俩怎么回事?左一个右一个的。”路梨矜莞尔揶揄。 他们约在医院外,曲楚点了根烟立在你风向抽,烟雾飘散不到路梨矜这边,他摇头讲,“早稻田政经不如沃顿商学院,她想出国可以等明年再交换的,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好生冠冕堂皇的理由,路梨矜差点儿就相信了,她直接戳破,“应长乐需要靠着学历赚钱吗?她高兴就好,这个议题应该是你舍不舍得放手才对。” “不舍得。”曲楚不假思索,“但我不得不放。” 路梨矜接腔,“理由。” “为不后悔。”曲楚答。 路梨矜在应长乐哪儿也得到了一摸一样的回答,都是这四个字,暗自感慨不会是曲楚亲自养大的孩子。 “为你还是为她?”路梨矜继续发问。 曲楚平和地回击,“那你为什么回到我哥身边?” 路梨矜伸手冲曲楚讨了只烟,夹在指尖,认认真真地回,“为不再后悔。” 第63章 中秋节那天是回路家祖宅四合院过的,庭院宽阔,屋檐下秋千还是原貌,但其实换过新,路梨矜不在的日子里,楚淮晏时常来这边坐坐,甚至负责找人打理修缮这间四合院,让她每次回来,都一尘不染。 意外的是路梨矜从来没有动过换锁的想法,开始是走得急,后来是几次回京都是为红白两事,白事低落无力、红事喧闹愉悦,也都不记得这茬,特地换了反倒才刻意。 谁都懒得做,直接叫了非常烤送货上门,外卖员体贴的帮忙在要求的地方支好炉子点上碳火才离开。 科技改变生活,各类肉串架上后有滚轮自动翻烤,省心又省力。 客堂的大门敞着,电视开着。 “盛世逢秋节,共赏明月升,2019年中央广播电视台中秋晚会……” 路梨矜搂着圆润的布偶猫坐在摇椅里,低头就着楚淮晏的手喝他递过来的椰子蛋,又被喂了半只椰子肉。 椰汁清甜,椰肉脆生弹牙,肉串被逼出油脂,滴在烧红的木炭上“噼里啪啦”的炸出红色火星,圆月高悬,清凌凌的月光铺在庭院石板上,如积水空明。 “小口咬,有点儿烫。”楚淮晏取了只烤好的牛肉串,吹了几下才喂到她唇边,腌制入味,外焦里嫩,路梨矜吃得满足。 她昂起头,凝望那轮明月,喜欢的人在身边,共看此明月,熟悉的环境,电视机里上演着阖家欢乐的节目,可爱的猫猫头睡着了。 这一幕像极了影视作品里大团圆结局的落幕定格。 然而路梨矜知道的是,未来她与楚淮晏,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温馨的瞬间。 寻常当时会一直反复重演,直到大家的生命都消逝。 二十岁到二十八岁。 相识的第八年秋,来回往复,送别至亲友人,终得此刻长存。 “楚淮晏。”路梨矜小心翼翼地把猫放到一侧,轻声唤他。 楚淮晏抬眸,“要吃点什么?” 她摇头,起身冲楚淮晏开双臂,“要抱抱。” 楚淮晏取湿巾,仔细的擦干净手,上前把她拥进怀里,他抱得很紧。 有过那样多水乳交融,嵌。入彼此的时刻,可这样无关情。欲的月下相拥,无端端令人眼热。 “乖,我在呢。”低醇的嗓音在耳廓萦绕,“永远都在。” 你我已经渡过了一切,这就该是应得的结局。 深夜布偶猫被楚淮晏锁进客堂,他单膝跪在摇椅上,跟他的小梨矜亲吻。 天地开阔,朗月清风,左边是李澄的院子,落路梨矜的名,右边原本是陈家的,自12年路梨矜遇到楚淮晏时就已易主,是楚淮晏的,不过才让她知道。 “宝宝可以叫大点儿声,因为左右都是我们家,不会有人听到。”楚淮晏边说边加大了力道,食指触碰着路梨矜后。腰腰。窝处,自己的名字,喑哑道,“我以为你会洗掉。” 路梨矜被弄得死去活来,泪眼婆娑的呢喃,“因为没必要。” 离开你的时日里,我没有遇到别的爱慕对象,当初是我选的,不会后悔,也不用后悔,洗掉也会痛。 “我爱你。”楚淮晏吮她如玉的后颈,滚。烫气息灼热肌肤。 “我……唔,也爱你。”路梨矜被丁页得支离破碎,回应得也断断续续。 到后半夜承不住,伸手去推阻楚淮晏的胸膛,被握着手腕拉到面前,楚淮晏很轻的舔。舐过白。嫩掌心,酥。麻瞬息间涌上心头。 “最后一次。”他温柔的哄骗,路梨矜信了,因为后来她没什么意识,记不起自己究竟到了几次。 同有情人做有情的事,纵情恣意又何妨? **** 车祸发生在八月中旬,楚淮晏能彻底出院时已是深秋,他住的病房是多年前,路梨矜住过的那间,窗外有颗参天的枫树。 两个月里,他们一同看着枫叶顺着季节的变换而发黄,最后彻底变成火红色。 凉风有意,卷起枝头枯败叶片,楚淮晏伸手出窗,稳稳的接住,举在眼前,透过五角叶片的锯齿间隙,看坐在床头打植物大战僵尸的心上人。 路梨矜着件兔子印花的真丝睡裙,领口有布艺花边,趁得本就没什么棱角的脸更显幼态,他靠近,坐到她身侧,撸起袖子给她按摩肩颈。 力道适中,按的路梨矜舒适放松,她暂停了游戏,后仰直接栽进楚淮晏怀里,梨涡轻浅,“看不出,楚总还有这手艺,按前女友学会的?” “是啊。”楚淮晏允许她闹,顺着话往下讲,“我前女友没事就喜欢夜场点男模,让男模给她按摩,我痛定思痛,学了这手手艺,这不才又挽回成功?正给她白嫖求她点我呢。” 皮一下很开心,被倒打一耙的路梨矜涨红了脸,“那我喜欢新鲜的,今晚就去重点模子哥!” 楚淮晏颔首,狭长眼尾微挑,慢条斯理地回,“可以啊。” 事实向路梨矜证明了,永远不要挑战素了几年的男人,更不要再他面前树立假想敌的存在,哪怕是单纯的口嗨。 当天晚上回到君倾,路梨矜再度在落地窗前、卧室内、客卧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最后连洗手间都没放过,楚淮晏握着她的腰逼问,“我和你喜欢的男模谁技术更好?讲话。” 路梨矜的唇被手指阻堵着,说不出半句,第二天下午才迷蒙睁开眼,气急败坏地咬楚淮晏的肩膀,娇嗔着骂,“混球!” 楚淮晏温柔地抚她脊背哄,“嗯,我混球,下次注意。” “……”路梨矜凝眸,她白皙的肌肤上还残存着昨夜恣意留下的浅淡指痕,嘟哝道,“你到底哪次注意过了啊?” 楚淮晏也不反驳,只轻拍着她。 窗帘没有拉严,露了条缝隙,秋日暖阳钻进来,眯起眼就看到光柱中翩跹起舞的尘埃。 路梨矜委屈巴巴地在他月匈口划画,她还没有完全自混沌里清醒过来,依着惯性贪恋温暖怀抱。 炙热气息扑在头顶,楚淮晏低头吻她发旋,“再睡会儿?” “不要。”路梨矜阖眸,撒娇提出要求,“你唱歌给我听吧。” 似乎还从来没有听过楚淮晏唱歌,这是她杀疯了的领域,往往轮不到别人来唱,挺无理的要求,可楚淮晏真唱了,还是拿粤语唱的。 他唱侧田的《命硬》,尚算标准的粤语,磁性的嗓音,没多少技巧,全是感情。 楚淮晏愣生生唱出了那种决绝奔赴命运的感觉。 “谁狂怒,谁拦路,谁话我共谁,不登对……这盼望很悠长,亦决心等到尾,等得起。” 路梨矜忽然轻声和,“等整个世界换风气,历劫还是再在一起,这种坚决无人可比。” 总有不为世俗认同祝愿的情感,所幸你我都还存着义无反顾的勇气。 午晚饭是楚淮晏下厨做的,路梨矜负责趴在倒台上做吉祥物,大闸蟹正当季,黄满膏肥。 蟹腮处理得干净,自中劈成两半,横截面蘸淀粉下锅慢煎,香气弥散。 他的厨艺很好,毕竟在少年时代在外有过漫长的留学经历。 只是多负责早饭,晚餐一般总由路梨矜着手。 开背的青虾落入油锅,瞬间炸开成蝶形,楚淮晏取了只,沾辣椒面塞进路梨矜嘴里。 “好吃哎。”入口酥脆,路梨矜不吝夸赞,紧接着又得到了一小盘炸薯条,附送番茄酱。 楚淮晏熟稔的炒香底料,下入各种配菜翻炒均匀盛出,后放入虾蟹,得到满满一盘的香辣虾蟹,特地留了半份虾,给自家咸甜口都喜欢的小朋友做了份芥末虾球,又拌了个三丝,就开饭了。 两人三菜,没有汤,以冰啤酒替代。 蟹黄满得快溢出,吸足料汁,咬下去唇齿留香,配菜也都选了脆嫩的藕片、西芹等,精准符合路梨矜喜欢爽脆菜肴的口味。 充饥又能作零嘴的一餐,从餐桌前吃到茶几前。 客厅有整面的落地窗,圆月再度坠落于杯盏之中,路梨矜靠着楚淮晏的肩头,慢条斯理地剥着蟹肉。 电视机随缘打开,是电影频道,恰好放的是《夜奔》,池妄和祝君好兄妹那一部,路梨矜有友情出演,她拍那会儿,这个本子还叫《重关暗度》,取自昆曲《夜奔》中的唱词。 然而定档上映前改了名,虽然是青春文艺片,但总归要向市场扶手。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出换台或是放碟片,各自有看下去的理由,路梨矜是为祝君好看的,而楚淮晏则是因为有路梨矜。 已经开演了几分钟,池妄着白衬衫,穿梭在阴雨连绵的江南小镇里,有种不符合时节的肃杀气质。 他也是真的容貌出众,路梨矜毫不怀疑,这部片子根本不需要剧情,就能热卖。 影片口碑极佳,票房春节档第三,上映期间路梨矜没有回国,但是包了祝君好所在城市影院的几天场贡献票房。 她没有亲眼看到荧幕里的自己,而是依偎在楚淮晏身边,看完了此生 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影片。 《夜奔》爆红后涌现出不少cp粉,造谣式拉郎,路梨矜退圈后不再关注,还是托某次记者采访知晓的。 池妄这人行事谨慎,挑不出半分错,没绯闻且高冷,总会有人好奇他的私生活。 “您跟池妄私下熟吗?” 路梨矜无法准确的界定那段鲜衣怒马的时光,干脆没有回答。 是伯乐,是十五岁时冲她抛出橄榄枝的人,也是十九岁签下她的唱片公司老板。 最熟络的时候他们在一张牌桌上插科打诨,楚淮晏让池妄给自己唱歌,他就唱歌,同个屋檐下躲过雨,讨论过理想。 但确实没有再多的了,从池妄把晕倒的她送到楚淮晏身边那一刻,就注定没有更多。 命运有轻轻的推过一下,继而擦肩。 这部电影楚淮晏其实是看过的,还在影院包场看过六次,直到看到心爱的女孩子搂着曾经假想中的情敌夜奔,从嫉妒的发狂到心里再翻覆不起一点儿波澜才彻底停下来。 他其实觉得不应该揣度池妄或路梨矜任何一个人,前者是他多年兄弟,后者对自己的爱写在眼角眉梢,卑劣的思维曾困扰楚淮晏良久,终结在池妄愤然让他接低血糖晕倒的路梨矜时。 池妄是真君子,他不过是困于情爱里随便吃醋的那位,理应道个歉。 电影中,池妄立在暴雨中,振臂高呼,“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与我何有哉!”* 电影外,楚淮晏侧目看向路梨矜,叹了口气讲,“其实当年。” “我们不提当年。”路梨矜捂住楚淮晏的嘴,摇了摇头,“今后我奉陪到底。” **** 楚淮晏最近的爱好是养女儿般打扮路梨矜,她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他一如既往的出席拍卖会,拿奢侈品季度宣传页,在想念路梨矜的深夜里,勾画出觉得配她好看的订下。 日复一日的积攒着或许永远不会有主人的东西。 也终于理解了老一辈人所说的“留念想”是什么意思。 我知那人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我殷切的期待某日能同她再会,即便已不能相拥。 好在路梨矜现在就在面前,会在饭后吃撑了开始由着楚淮晏的意思,试他这几年买的衣服。 人在成年后的体型基本上没什么变化空间,尤其是路梨矜这种戏曲演员出身的,尺码都契合。 有剪裁得当、设计出众的奢侈品,哪怕过了季也是经典款;有日牌op的小裙子,可可爱爱,穿上像是只可口的小蛋糕……珠宝首饰更不必说,曲家甚至是专门的收藏世家,年年举办拍卖会,是楚淮晏的老本行。 让人着笑的是楚淮晏确实知道路梨矜的审美,有不少裙子她本人都买过。 “哥哥惯是会买衣服的。”路梨矜掐着嗓子拿戏腔逗楚淮晏,把丝巾当作水袖,轻扫过楚淮晏脸颊,“是不是给别人挑衣服学会的呀?” “……”楚淮晏挑眉,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膝盖,这个动作瞬间勾起了路梨矜的回忆,她下意识的想寻找软垫跪下,扬起下巴任楚淮晏抚摸脑袋和摩。挲下颌。 他们原来就会在情。事方面玩很大,有过安全词与某些动作的特指含义。 不管是肌肉记忆还是真实的记忆都没有忘记,人总会有需求,空窗的几年中,路梨矜每次也都是靠与楚淮晏的经历来疏。解,她没有别的实践对象,再与他之前也都忙于学业和生计,接触良少,只能如此。 那天的打扮女儿游戏因为楚淮晏拉出个压箱底的行李箱而技术,里面装满了成套的内。衣。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反复观阅我们曾经的视频,或你穿它们的样子,聊以慰藉。”楚淮晏指尖翻覆,灵巧的将纯白系带打好蝴蝶结,满意欣赏,没过多久又亲手解。开,扔到地板上。 路梨矜主动迎合,享受快意。 **** 春季舒悦窈与闻落行闹得不可开交,热搜上了好几轮,跟池妄的亲兄妹关系曝光,同样她的词作署名也大白天下。 路梨矜公开站台了舒悦窈,自然也在她的词作演唱会上出席,接连献唱三首。 近年来歌坛式微,传统歌手出身的,除开祝君好外,竟再无耳熟者。 路梨矜长留国内的消息不胫而走,她跟阅响的合约是五年期,已到期三年,没有再续,更没新作面世,不少经纪公司和独立制作人纷纷投来合作邀约,她都礼貌的回绝掉了。 帝都的冬日萧索凛冽,她躺在有地暖的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出神。 楚淮晏发了消息晚上加班,等回来一起去吃宵夜,今天的塑形操跳过了、陪鱼玩了一会儿、跟朋友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天,现下无所事事,忽然有点想念那个在舞台上唱歌的自己了。 微博不常上,每次上去私信和评论区总有歌迷或票友还记得她。 原来人到某个年纪,真的会怀念起过去。 即将过二十九岁生日的路梨矜,有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全世界都需为她铺路的能力。 决意在红馆开一场演出会,她只花了半顿宵夜的时间。 跟楚淮晏在熟识的店里吃四川火锅,老板娘特地为他俩留的菜,食材九宫格里沉浮,才忙完的祝君好回了她的消息。 她回路梨矜:[我愿意。] 抛开教小朋友唱歌、唱戏外,路梨矜这辈子就收过祝君好这一个正式的徒弟,名利场浮沉几遭,她都坚持唱歌,真正做到了不负初心。 路梨矜重新签回了阅响,原因无他,她有股份在,肥水不流外人田。 因为是被誉为歌坛最后一位天后的路梨矜,所以很多事都顺利的惊人。 红馆的场地预约申请批复成功,静候一月一日的抽签来决定档期,路梨矜的运气极好,心想事成,她抽中了二月中旬,连开两场,宣发也随即跟了上来。 大大方方的写明了,是[路梨矜x祝君好]双人演唱会,曲目也都完全公开。 路梨矜在转发宣传的时候措辞了良久,最后讲:[承蒙厚爱。] 为了这场演唱会,路梨矜开始了严格的训练和身材管理,她不肯在多吃半口小蛋糕,终于能早起跟楚淮晏晨跑,晚上再来一组无氧运动,请了专门的舞蹈老师来为自己跟祝君好设计双人演唱时的走位和姿态。 楚淮晏心疼她,却不会干预阻止,只是讲,“你似乎比以前更在乎演唱会。” 她不是第一次在红馆唱歌,春晚都上过几次的人,不应该紧绷到这种程度。 “是啊。”路梨矜抹开额角的汗水,眼神坚毅,“因为这次有君好,还因为,我不可以让对我有期待的人失望。” 以前我开演唱会是为名为利,现在则是单纯的因为我想唱,大家来看我也是因为相信我能唱好。 是我的愿景在被大家实现,惶恐辜负。 “那可以留一点儿时间给我吗?”楚淮晏捻着手帕,为她擦拭汗水,神色自若地讲,“在安可以后就可以。” 练歌房巨大,隔音棉铺了满墙。 今夜的月色太亮,能看清楚楚淮晏深邃眼眸里,闪烁的是满载的爱意。 路梨矜忽然意识到楚淮晏准备做些什么了。 大家都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当众表白、求婚这种事,提前说了是盛大的惊喜,没说很可能是让人骑虎难下的尴尬逼迫。 泪意乍然涌上心间,年少时不抱希望种下的葡萄藤,春秋几度,枯萎后不再理会,某日逢甘霖重新萌芽熟透,到被酿成香醇的美酒。 足足花了九年的时间。 “可以。”路梨矜哽咽回他,“如果安可完,还有空的话。” 楚淮晏颔首,“如果没有,就完成演出后再说。” 决意要做的事总要做完。 第64章 ————————— 这场演唱会斥资近半亿,打造了立体多元的舞台布景,直达红馆顶篷的led屏幕直播舞台,让普通坐席的听众也能看到舞台全貌。 紧锣密鼓的排练了三个月,连春节都未曾停歇,力求给到观众最好的视觉体验。 事实证明路梨矜做到了,她甚至为每位购票的听众准备了票价相当的伴手礼。 在漫天星光中,戏腔高昂,极具穿透力的响彻整个场馆,布幕上播放的是路梨矜幼时学戏的录影,画质经过修复,清晰度也不算太高,小小的一只,还不及成人腰高,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戏,然后她一点点儿的长大,少女时代扮花旦、更多时候唱青衣,水袖轻舞,姿态曼妙。甚至不再唱戏,开始在各种歌曲比赛上唱流行曲目……时间停在路梨矜十七岁时,祝君好的画面出现。 没有人永远十七岁,但永远有人十七岁。 遇到路梨矜这年的祝君好十七岁,接着画面开始切换变换,是在亲戚家器材店打工,趁着没客人戴着耳麦尝试录歌的祝君好,画质模糊。 滚动的速度其实非常快,五分钟,足够概括两个人的歌者生涯。 最后一幕落幕时,空灵的低吟接续戏腔,路梨矜与祝君好着同款不同色汉服,乘升降台出现在观众眼中,象征着这一路走来,到如今,能在红馆唱饮歌。 现场气氛高涨,手机荧幕汇聚成灯海,浪潮般迎接着她们。 追光灯拢着路梨矜,她粲然对着观众席挥手,接着向观众作揖、万福致谢,这是戏曲演员戏幕时的最高礼仪,路梨矜用以开场,言辞质朴无华。 “我已经许多年不在公开场合唱歌,但是票卖得相当好,感谢这时代仍旧为我留了座。”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出了“不用谢,因为你值得!” 声音旋即震彻整个红馆。 路梨矜眼眶微红,气息却平稳地异常,随着她的挥手示意,管弦乐队开始演奏,第一首是师徒俩合唱的古风曲目,大气磅礴,让人听来有提刀纵马,征战四方的侠气。 每一首都是经典作品,掌声雷动、排山倒海。 全部曲目唱完后,大有欲罢不能之势,安可叫好不停。 祝君好与路梨矜接连返场,足足多唱了六首歌。 最后一首是路梨矜单人唱的,她翻唱了《最后的茱丽叶》,着火红的长裙,声嘶力竭的放声高唱。 “火山爆发、冰川震断、地上插着一艘客机。 乌烟障气,我也在找你,也未回避,好想见你……” 路梨矜阖眸,脑海里是瞬闪过的画面,绝望的雪夜抓握住楚淮晏的手,被抱在怀里时温热的体温,心如刀绞也无法忍痛割舍的时光,预言末世那天十指紧扣的相拥。 人生到处知何似,到今天,能常伴他左右就已经足够了。 她睁眼,继续唱下去。 “海底割破、山丘拆碎,极目四望,只得废墟苍天降咒。 世界在反对也未赔罪,只知这秒很思念那是谁。” 升降台在路梨矜唱至这句时,将手持捧花,西装革履的楚淮晏升到舞台中央——她的身侧。 他们的恋情风风雨雨,曾是路梨矜身上最值得称道“黑料”。 没有歌者能拒绝爱人在自己主场、万众瞩目下的求婚,即便心思剔透如路梨矜,也无法免俗。 楚淮晏出场时,路梨矜还没有唱完,台下无数人认出了楚淮晏,在曲终时,如雷的掌声翻涌,盖过窃窃私语,数以万计的殷切目光注视着台上,似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肩宽腿长的楚淮晏是个完美的衣架子,高定衬衫勾勒出宽肩摘腰,一黑一红,煞是相配。 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眸里只映照出路梨矜一人的身影,恰被摄影捕捉到,投屏至led大屏上。 真正做到了,透过某人的眼睛,看向另个人。 楚淮晏凝视路梨矜,缓慢单膝跪地的同时,摸出只戒盒,粉钻闪烁夺目。 “嫁给我,可以吗?”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被扩散在巨大的场馆。 简介明了的求婚,没有附加任何多余的承诺与保证,但路梨矜知道,楚淮晏什么都能为自己做到。 他是个会在分手后也待自己如旧的人,教养人品都挑不出错,而且路梨矜没有说过,她在楚淮晏住院那会儿,意外的在君倾看到本票据夹。 里面多是机票,近年的是往返洛杉矶的,再早是自己各地演出时的了,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看了自己很久很久。 票据里夹杂着张泛黄的纸条,笔力遒劲,墨水透纸。 我爱她是违背常理,是妨碍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灭希望,是断送幸福,是注定要尝尽一切的沮丧和失望的。可是,一旦爱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爱她。* 观众们发出惊呼,却没有赶鸭子上架般的起哄喊出“答应他”,全场静默,屏息等待着路梨矜的回答。 “我愿意。”路梨矜伸出手,笑靥如花应道,冰凉的钻戒被套上无名指,旧时那些不值一提的介怀被彻底洗刷的干净。 尖叫和祝贺声再度响彻云霄,路梨矜跟楚淮晏的最大粉头祝君好在台下哭得泣不成声。 楚淮晏起身,将路梨矜紧紧拥入怀中。 那些萦绕在她身侧的流言蜚语终被击碎,这场感情名正言顺,举世见证。 “可以了。”路梨矜贴在他耳侧,小声耳语,带着哽咽。 楚淮晏揉她后颈,温柔道,“再抱会儿,这么多年,跟在我身边,辛苦了。” 多次返场加上求婚,使得超时严重,巨额超时违约费用楚淮晏出得起,他还要在抱会儿,让所有人都知道。 路梨矜会是他楚淮晏的妻子。 其实他什么都明白,不过那时为情义所困、为家族荣耀捆绑,做不到,干脆没就没提过,小姑娘跟在自己身边,没名没份的度日,即便甄乐表现的跟她亲如姐妹,熟识的朋友不太介意,外人看来也总是不齿的,所以总是尽力在其他方面多弥补。 再不舍的夜晚也总会迎来天明,这场演唱会物超所值。 翌日内娱和港娱的头版头条都被路梨矜占满。 粉丝喜气洋洋、奔走相告,愣是把:[如果你知道我粉谁,你也会夸我命好。] 送上了热搜榜单。 被求婚当事人路梨矜正窝在楚淮晏的怀抱里,被捏着肩颈放松,她唱到凌晨,肾上腺素飙升,又迎来了最期待的求婚,兴奋过劲,困意消失,还睡不着觉。 手机被静音倒扣,祝贺消息暂且忽略。 “楚淮晏。”路梨矜嗓子很哑,小小声叫他。 “我在。”楚淮晏回,手上按摩的动作没停下来。 路梨矜扭头,睁着湿漉漉的杏眼看他,口型喊,“楚淮晏。” “嗯。”楚淮晏颔首,又给到应答。 她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钻戒,阿斯切形切割,整体看起来像是下沉的广场,细看会觉得是有镜面的迷宫,华丽而迷人,使得粉钻内芯变得更为璀璨明亮。 纵以拥有过无数宝石钻戒,唯指上这枚最得路梨矜心意。 无论是默声、还是用指尖在他肌肤上划动,都能得到楚淮晏“他在”的恳切回答。 路梨矜乐此不疲,她是沙漠中蹑屩檐簦过的人,楚淮晏是她渴求且适口,需要赖以为生的水源。 反复确认对方的存在,是没成本的小游戏,只需要楚淮晏有足够的耐心就好。 “婚礼我想办两场。”楚淮晏哄着喂了路梨矜小半杯淡盐水,抿了口红酒商议道,“一场要在帝都,另一场看你心意。” 路梨矜点头应,“好哦。” **** 帝都那场婚礼定在颐和园安缦,这座有百年历史的皇家园林被修缮改造为度假酒店,是中式婚礼的殿堂级别举办地。 婚纱照的拍摄由晏柠橙负责,不走寻常路,更像是一组日常的情侣合照,自在又随性。 路梨矜着嫩粉色旗袍,头发低挽,以金丝八宝攒珠鬓发,绾着凤冠,垂珠随着步摇灵动,春日晌午明媚的阳光在青色琉璃瓦上淌过,她踩着古石砖,悠悠绕过朱红的立柱,寻到倚在另跟立柱下跟人沟通工作事宜的楚淮晏。 微风拂过,桃花如雨。 凝视楚淮晏的路梨矜被镜头捕捉,小鹿般清澈的眼神。 落花时节又逢君,如梦似幻。 下一个镜头是楚淮晏挂断电话,长开双臂冲路梨矜示意,她加速跑飞扑过去,被稳稳当当的接住,悬空举高高,裙摆翩跹。 没有任何预设,就是他们日常的相处模式,最寻常、也最幸福。 有亭台楼阁中持扇掩半面,给心上人唱曲的路梨矜,楚淮晏望着她时,眸里有光影浮沉;有竹影错落中,拥吻的他们,剪影美得宛若水墨油画……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耸立着石拱桥,路梨矜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他,弯腰屈膝为她抚去鞋面尘。 多年前,路梨矜以曲苓茏戏曲老师的身份,进入曲宅献唱,那天她崴了脚,楚淮晏在桥上打电话没注意到她受伤,就只隔了四节台阶,她跨上不去,他没打算下来。 那是她头一次开始认真的审视他们的感情,楚淮晏并不知情,她也未曾提及过。 到如今,位置对调,楚淮晏为她,万事低头。 泪意涌上心间,路梨矜别过头,蓦地红了眼眶。 “怎么了?”楚淮晏仰头,不解地问,用拇指摩挲过她的眼睑,温声哄,“走累了?我抱你?” 路梨矜点点头,“要抱抱。” 后面很长的一段路,她都窝在楚淮晏怀里赏园景,跟拍机器晏柠橙同样松弛,跟林寻舟挂起了语音。 这或者就是爱侣间最好的结局,你我已经同度过一切风波,连平静寡淡的时刻都熬得过去,还是决意挽手拥抱走完剩下的人生。 时也、命也、运也,最关键的是彼此相爱这件事,从未动摇过。 五月中旬,婚礼如期举行,真正的十里红妆,路梨矜的陪嫁里带了两套二环的四合院。 政商两界要员纷至,师门伴奏献唱古曲,八方来贺,媒体极尽关注。 缨络垂旒,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路梨矜在古琴声中被楚淮晏以红线牵着走至众人面前,顾盼流转,巧笑嫣然。 编钟响声清脆,合卺酒交错饮下。 这场婚礼符合楚淮晏的身份,亦符合了路梨矜的期待,最最名正言顺,站在日光下的圆满。 另一场则全然满足了情绪,在印度洋石灰石悬崖边。 悬崖临海,与广袤的印度洋无缝衔接,立在崖边,海天一色,能俯瞰白沙滩与蓝宝石般清透的汪洋,壮阔无比,令人心驰憧憬。 仅宴请了熟悉的朋友们,甚至没有聘请司仪,睡醒了先吃午饭,才开场,极致的轻松。 这次路梨矜穿了婚纱裙,及地的鱼尾裙,勾勒出玲珑曼妙的身材,楚淮晏高定西装挺阔。 “我十九岁那年,最无助的时刻,遇到了你,起初是纯粹的利用,你知道,但仍旧为年少的我铺路平事,会用尽拥有的一切托举我,祝我前途无量,多谢。” 路梨矜开嗓,以朴实的语言,讲真心话,楚淮晏巍然不动,只是深情的看着他。 “这些年里我反复权衡利弊与揣度真心,想要的有很多,也尝试过放弃。没有你的日子固然也精彩纷呈,可还是偶尔想起,期望依恋你的怀抱。” “这场恋爱长跑里,我能做的不算多,但是呈现了最真正的自我、探索到了我无限大的野心,同样也在相处里看见了最真实你的,看起来无坚不摧,实际上枷锁束缚的你。” “谢谢你见过我最不堪的一面,熬过诸多的无可奈何,却仍旧坚定的选择了我。” 路梨矜语毕,楚淮晏肃然接话讲下去。 “首先,这段关系的选择权一直都在你,我要谢谢你选择了我。”他鞠深躬,“我对爱情的所有定义都来自于你,从前做的不够好,今后一定。” 海风忽然大了起来,浪潮拍打山体,呼啸着发出回应,真正的海誓山盟。 楚淮晏掷地有声,盖过其余杂音。 “其次,请做我葬礼上,来陈述我一生的人。” “一定。”路梨矜莞尔,平和的像是讨论明天吃什么一样回。 我愿意与你约定至死。 ——2024年10月6日,全文完,多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