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奸臣黑月光孟芊芊陆凌霄的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 第一章 战死的相公回来了 腊月初一,陆家张灯结彩,忙作一团。 原因无他,在边关战死五年的陆家嫡子归来了。 不仅毫发无损,还立下赫赫战功,被陛下封了镇北将军,官居三品。 孟芊芊站在门口,悄悄地打量花厅内一袭银色甲胄的男子。 五年前,她遵循祖父之命嫁入陆家,谁料连夫君的面都没见着,夫君便奉旨出征了。 没多久,边关传来噩耗,她夫君死在了北凉军的乱刀下,尸骨无存。 门口还站着另一名陌生女子,孟芊芊从未在府上见过她。 “你才舍得回来……才舍得回来!你可知娘的眼睛都要哭瞎了!你既无恙……为何不捎封家书……娘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你有想过吗?你是不是想急死娘啊……” 陆夫人用手捶着他,一阵痛哭。 陆凌霄惭愧地说道:“让娘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他说着,立马后退一步,给陆夫人重重地跪了下来! 孟芊芊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宽大健硕的背影。 似是察觉了孟芊芊的窥视,陆凌霄猛地回过头来,眼底闪过犀利的杀气与寒芒:“什么人?” 孟芊芊一愣。 陆凌霄也愣了愣。 陆夫人忙抹了泪,将陆凌霄拉了起来,冲孟芊芊招手:“芊芊,快进来。” 孟芊芊迈步入内,站在陆夫人身侧。 陆夫人笑着拉过孟芊芊的手:“芊芊,你知他是谁?” 孟芊芊点点头:“夫君。” 软软糯糯的一声夫君,让陆凌霄再次一怔,一身金戈铁马的杀气都滞住了! “没错,他是你夫君。” 陆夫人笑意更深,转头对儿子道,“芊芊这几年也颇不容易,你走后,她当了足足五年的小寡妇,从没想过改嫁。总算你是假死,芊芊没白白苦等。你回来了,芊芊也长大了……芊芊啊,今后凌霄就在海棠院住下,芊芊觉得可好?” 不待孟芊芊说好,陆凌霄神色一变,先一步开了口:“娘!” 孟芊芊歪头看向陆凌霄。 陆凌霄被那清澈的眼神看得有些无所适从,他移开视线,对陆夫人道:“娘,儿子有话和你说。” “你说。” 陆夫人道。 陆凌霄顿了顿,对门外轻声说道:“婉儿。” 孟芊芊睁大眸子,就见方才与自己一同站在门口打量陆凌霄的陌生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一身素衣,头戴白玉簪,身披白斗篷,身量纤瘦,容颜清丽,端的是我见犹怜。 她行至陆凌霄身侧,停下脚步。 陆凌霄说道:“娘,她叫婉儿,婉儿,这是我娘。” 女子双手交叠,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陆夫人目瞪口呆。 陆凌霄道:“婉儿不会说话,请娘见谅。” “啊……这……这……”陆夫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陆凌霄对陆夫人郑重地说道:“娘,婉儿的父兄为救儿子而死,临终前将婉儿托付给儿子,婉儿家中已无亲人,儿子不能将婉儿弃于边关,还望娘能接纳婉儿。” “既、既是有恩于你,那便也是我陆府的贵客,婉儿姑娘。” 陆夫人伸出手来,去拉女子的手。 女子却抽手避开,朝陆凌霄身侧靠了靠。 陆夫人的脸色微微一沉。 陆凌霄忙解释道:“娘,婉儿受过伤。” 陆夫人已经有些不大高兴了,可儿子归来的喜悦仍在,她到底舍不得太拂了儿子的面子。 她叹息一声,对孟芊芊道:“芊芊,你先回海棠院。” 孟芊芊问道:“晚饭过来吃吗?” 陆夫人温声道:“你太奶没回来,今晚就在自己院子吃。” “哦。” 孟芊芊乖巧地去了。 陆夫人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年为了给你太奶冲喜,芊芊小小年纪嫁过来,府上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婉儿姑娘,也请你回避一二。” 女子看向陆凌霄。 陆凌霄对她温声道:“你去暖阁等我。” 女子依依不舍地去了。 屋内没了旁人,陆夫人的神色瞬间严肃了起来:“芊芊为了你守了五年寡,你转头就从边关带了个女人回来,你对得起芊芊吗?我警告你,当客人可以,让我接纳她绝对不行!” 陆凌霄脸色一变:“娘!” 陆夫人道:“她是你恩公之女,于情于理,我陆家都欠她一份恩情,她的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替她张罗。” 陆凌霄问道:“娘打算怎么做?” 陆夫人道:“我会收她做义女,给她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让她以陆家千金的身份风光出嫁!” 陆凌霄沉吟片刻,正色道:“娘,婉儿有了身孕。” 陆夫人怔住。 夜里。 陆凌霄来了海棠院。 孟芊芊刚沐浴完,正趴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炸果子,一双白嫩嫩的小腿儿晃悠晃悠的,好不惬意。 “咳咳。” 陆凌霄在门口清了清嗓子。 孟芊芊小身子一抖,一把将书塞到枕头下,又用绸布将炸果子的托盘盖住。 随后她麻溜儿地坐起身,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旁人眼中的大家闺秀。 “我进来了。” 陆凌霄说。 “嗯。” 孟芊芊应道,不忘用小眼神瞥了眼炸果子,“我没偷吃。” 她腮帮子鼓鼓的,嘴上油乎乎的,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凌霄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伤心欲绝的小妻子,谁料对方半点儿没被伤到的样子,还有心情吃。 陆凌霄突然有种说不来的滋味。 他皱了皱眉,来到床边坐下:“我过来是要和你说说婉儿的事,说完我就走。” 孟芊芊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才像话,方才的不在乎只怕是装的。 陆凌霄摇摇头,双手扶住膝盖,说道:“婉儿以后会在陆家住下,我知道你心里不乐意,别的我都可以补偿你,唯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识趣,我自当以正妻之礼待你,你永远都是陆家的大少夫人。” “你放心,婉儿心思单纯,不会与你争风吃醋,也不屑去计较那些虚无的名分。” “我希望,你能与婉儿好生相处。” 第二章 和他一起用膳 陆凌霄说完,半晌没等来孟芊芊的回答,于是扭头看了孟芊芊一眼。 结果就发现孟芊芊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腚。 陆凌霄的眉心蹙了蹙,往边上挪了一点,看着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问道:“是有何腌臜之物吗?” 孟芊芊顿了顿:“夫君别这么说自己。” 陆凌霄:“……” 陆凌霄压下怒气道:“罢了,你年纪小,我不和你计较,你当着我的面言行无状倒也罢了,千万别顶撞母亲。” 孟芊芊就道:“母亲待我极好,我为何要顶撞她?” 陆凌霄再次被孟芊芊噎住。 陆凌霄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我日后,也会待你好。” “哦。” 孟芊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孟芊芊的所有反应,都与陆凌霄想象完全的不一样。 陆凌霄明明已经做好了要被她哭哭啼啼闹上一场的准备了,眼下,却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陆凌霄有些尴尬,眸光一扫,瞥见了床头柜上的几封泛黄的信函。 他一眼认出了这些是他当年写给她的家书。 一月一封,一共六封。 其实也无甚内容,不过是道声平安,叮嘱她好生吃饭,孝敬爹娘与祖母、曾祖母。 她不识字,前几封信都是托母亲帮忙回复的,只有最后一封是她自己回的,字歪歪斜斜,鬼画符似的。 原来,为了给他回信,她开始跟着母亲学写字。 她在信里问他何时回家。 他说等她长大了,他就回来了。 如今她真的长大了,他也如约回来了。 只是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有了婉儿,生平第一次懂了情爱,他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 哪怕是自己的结发妻子。 陆凌霄看着孟芊芊这张青涩稚嫩的面庞,还想再说点什么,外头传来了丫鬟着急的声音: “将军!将军您在吗?婉儿姑娘突然不大舒服——” 陆凌霄脸色一变,立即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夏与李嬷嬷进了屋。 二人是孟芊芊的陪房,也是孟芊芊在陆家最信任的人。 孟芊芊瞥了眼故意被摆在床头柜上的信,淡淡说道:“以后不许再自作主张。” 半夏心虚地低下头:“知道了,小姐。” 孟芊芊道:“换褥单。” 半夏忙道:“是!” 换完褥单后,孟芊芊又让半夏把自己的雕花匣子拿了出来。 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孟芊芊这五年写给“亡夫”的信,足有百来封,字迹从最初的不堪入目,渐渐凸显风骨,到后来,已是一手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 半夏兴冲冲地问道:“小姐,是不是要把这些信给姑爷送去?等姑爷明白了小姐这么多年的心意,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孟芊芊不假思索地说道:“烧掉。” 情义难得,但有人不配。 当年孟芊芊嫁入陆家,一是给老太君冲喜,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解陆家的燃眉之急。 陆家表面风光,其实早已债台高筑,是孟芊芊带过来的巨额嫁妆,填上了陆家的各个窟窿。 这几年府里的花销,也全靠孟芊芊的嫁妆银子撑着。 半夏哽咽地问道:“小姐,真的要烧吗?那小姐这几年的付出算什么?” 孟芊芊拿起一颗炸果子:“算一腔真心喂了狗。” 李嬷嬷走了过来,皱眉道:“小姐都说要烧掉了,你没听见吗?” 半夏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姑爷太过分了……姑爷怎么能这么对小姐……小姐往后在府上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李嬷嬷回头望向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数炸果子的孟芊芊,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 她家小姐出身不高,又没娘家人在身边,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找谁撑腰了。 姑爷本该是小姐最大的依靠,如今却在外边有了人,还光明正大地带回府上。 这让自家小姐日后在陆家如何立足啊? 李嬷嬷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小姐,要不——” “嬷嬷。” 孟芊芊开口。 “诶,小姐。” “我要睡了,出去记得把门带上,明早不要叫我。还有,今天的炸果子少了五个。” 李嬷嬷一怔。 孟芊芊坐上拔步床,放下了帐幔。 翌日,孟芊芊睡到自然醒。 醒来就被告知,陆凌霄一大早便过来了,一直坐在暖阁等她。 这让半夏与李嬷嬷早已不抱希望的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期许。 二人挑了一身明艳的嫩粉色束腰罗裙给孟芊芊穿上,又搭了一件粉白桃的千金裘斗篷。 孟芊芊天生丽质,即使不施粉黛,也眉如远山,鼻若悬胆,唇不点而赤,有着独属于这个年龄的明媚与朝气,艳若桃李。 昔日哭鼻子冲喜的黄毛丫头,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陆凌霄怔了怔。 孟芊芊问道:“你来做什么?” 陆凌霄觉得这个丫头似乎有两幅面孔,在他娘面前乖乖的,自打昨夜自己与她说过婉儿的事后,她对自己便再没好脸色了。 陆凌霄移开视线,淡淡说道:“娘让我来的,喊你一块儿去用早膳,等你半个多时辰了,你平日也起这么晚吗?” 不等孟芊芊回答,陆凌霄就道:“下次早些起。” 孟芊芊每日起得比鸡都早,只是这两日老太君与老夫人不在府上,陆夫人才让她多歇会儿罢了。 孟芊芊没有辩解。 一个男人的心如果是偏的,那自己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二人去了陆夫人的院子。 陆凌霄的印象中,祖母用膳时,他娘总得站在一旁伺候。 陆夫人没这么对孟芊芊。 她拉着孟芊芊的手坐下,并将好吃的全堆在孟芊芊面前。 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再看看不停给孟芊芊夹菜的陆夫人,陆凌霄忽然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桂花糕。” 孟芊芊说。 陆夫人拍着孟芊芊的手背笑了:“好好好,桂花糕。春桃,快去厨房催催。” 春桃面露难色。 “怎么了?”陆夫人问。 春桃讪讪道:“桂花糕送去林姑娘那边了。” 陆夫人蹙眉:“没说是给大少夫人做的吗?” 春桃偷偷瞄了陆凌霄一眼:“说了……” 陆凌霄放下筷子:“是我叫厨房送过去的,婉儿也想吃桂花糕。” 说着,他抬眸看向坐在陆夫人身旁的孟芊芊,“你不会连一份糕点都要和婉儿计较吧?” 第三章 惹上大奸臣了 “夫人,刘管事有事找您。” 屋外传来了丫鬟的通传声。 陆家重规矩,除非有火烧眉毛的事,否则不会轻易打搅主子们用膳。 陆夫人对二人道:“芊芊,你和凌霄先吃,我去办点事。” 陆夫人带着春桃走后,饭桌上就只剩孟芊芊与陆凌霄。 二人谁也没说话,屋子里静得可怕。 “我若是计较呢?” 孟芊芊忽然开口。 陆凌霄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 他皱眉道:“你是陆家大少夫人,在府上过着富贵迷人眼的日子,想吃多少桂花糕没有?婉儿在边关长大,你可知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孟芊芊看向他,纳闷地问道:“她吃苦是我造成的吗?如果不是,我为何要让着她?” 陆凌霄脸色一沉,放下筷子道:“不过是一份桂花糕,吃了你的,再让厨房做一份便是,何苦不依不饶?” 孟芊芊道:“她今日能抢我的桂花糕,明日就能抢我的马蹄糕,若日日如此,是不是从今往后我想吃什么,都得捡她剩下的?” 陆凌霄道:“正妻之位已经让给你了,婉儿不过是想吃一份桂花糕,难不成也得看你脸色?” 孟芊芊道:“多谢夫君还记得我是正妻,自古小妾在正妻手下讨生活,哪个不得看正妻脸色?” 陆凌霄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孟芊芊认真地看着他:“哪句难听?是她是小妾,还是她得在我手下讨生活?” “婉儿不是妾!” “那她是什么?外室?通房?” 陆凌霄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孟氏!” 春桃突然打了帘子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大少爷!大少夫人!你们别吵了!夫人摔倒了!” 二人忙去了陆夫人平日里处理庶务的外堂。 陆夫人被下人搀到了椅子上。 陆凌霄担忧地问道:“娘,出什么事了?” 陆夫人忍住疼痛说道:“你太奶和你祖母、二叔一家不是去庙里上香了吗?本该住上几日的,我让刘管事去了趟寺里,把你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一早便往家赶,半路上你太奶发病了,我着急去接她,绊了一跤。” 孟芊芊蹲下身,捏了捏陆夫人的脚:“崴了,骨头没事。” 陆凌霄也按了按,确实如此。 “娘,曾祖母发什么病?” 陆夫人对他道:“你走了五年,还不知道吧,你太奶三年前就不大认人了。” 陆凌霄听懂了,对陆夫人道:“娘,我去接曾祖母。” 陆夫人看着自己疼痛难忍的脚,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等等,你带上芊芊。” 陆凌霄看了孟芊芊一眼,犹豫片刻,到底是答应了。 出了院子,孟芊芊对陆凌霄道:“你先去门口等我,我回海棠院拿点东西。” 陆凌霄有些不满:“曾祖母犯病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去拿东西?” 孟芊芊拿了个包袱。 陆凌霄懒得过问包袱里装了什么,吩咐车夫快马加鞭。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川流不息的长街上。 陆凌霄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想了想,伸手打算去扶一把孟芊芊,就见孟芊芊抓着包袱,自己从另一边跳了下去。 孟芊芊流星赶月般的上了楼。 二夫人形容狼狈地在过道里徘徊,见孟芊芊过来,立即如蒙大赦,抱着右胳膊抱怨了起来:“怎么才来?瞅瞅你太奶把我给挠的!真是个疯婆子!” 孟芊芊冷眼睨了睨她:“二婶,曾祖母呢?” 二夫人往东头一指,不耐烦地说道:“关着门的那间厢房!哎哟——疼死我了!你一个人来的吗?我大嫂呢?凌霄呢?不是说他回京了?” “二婶。” 陆凌霄也上了楼。 “凌霄!” “二婶,曾祖母到底怎么回事?” “你曾祖母半路上突然嚷嚷着要吃周记的桂花糕,你祖父和二叔怕她犯病,于是带她来了。只剩最后一斤,人家连银子都付了,你太奶痴痴呆呆的,听不懂道理,把桂花糕抢了,还把人给揍了!若是寻常人家……哪怕官宦之家也卖得了我陆家一个薄面,可那人是都督府的管事!陆大都督的人啊,咱们陆家惹不起!” 一听都督府,陆凌霄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他在边关五年,却也没少听说过这位京城的大都督。 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佞臣,一直把持着朝政,排除异己,祸国殃民,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虽说都姓陆,两家实则并无干系。 如果是他的话,就不是惹不惹得起的问题了。 此人心狠手辣,锱铢必较,手底下的人也个个飞扬跋扈,无法无天。 ……这下有些麻烦了。 “凌霄,你快想想办法!” “二婶别急,我先去看曾祖母。” 陆凌霄说罢,快步追上孟芊芊。 二人来到门口。 陆凌霄抬手叩门。 “曾祖母,是我,凌霄,您的霄儿回来了,您开开门!” “曾祖母,您开门。” “是我,我真的回来了。” 任凭陆凌霄如何叩门呼喊,房门始终没有动静。 “难道是出事了?” 陆凌霄眉心一蹙,当即就要破门而入。 孟芊芊轻轻地开了口:“曾祖母。” 房门咯吱一声,开了一条小缝。 老太君趴在门缝上,鬼鬼祟祟往外瞅。 看到孟芊芊后,她一把将孟芊芊拽了进来,而后毫不客气地摔上了门! 陆凌霄:“……” 老太君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芊芊,我又把裤子弄湿了。” 孟芊芊打开包袱:“我给您换。” 片刻后,老太君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陆凌霄看着换了身行头的老太君,再看从容收拾包袱的孟芊芊,明白自己方才错怪她了。 “这小子谁呀?” 老太君皱着花白的眉毛看向陆凌霄。 陆凌霄忙道:“曾祖母,我是您的曾孙,凌霄。” 老太君道:“你不是死了吗?” 曾祖母还记得自己,陆凌霄很高兴:“此事说来话长。” 老太君比了个拒绝的手势:“那就别说了!芊芊,我们走!” 老太君拉着孟芊芊的手往前走。 陆凌霄正想追上,陆老夫人在陆二爷的陪同下,从西头最远的一间厢房里出来了。 陆老夫人看也没看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老太君和孟芊芊,急急朝陆凌霄走了过去,一把抱住陆凌霄,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霄哥儿——我的孙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老太君身子一抖,吐舌头,干呕:“哕——” 上马车后,老太君将藏了一上午,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点心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孟芊芊,眼神如孩童一般清澈。 刘管事说了,那个臭小子带个坏女人回来了。 “吃桂花糕,芊芊不难过。” 第四章 要她大方 夜里,孟芊芊将老太君哄睡后,动身回自己院子。 刚出来,碰到了陆凌霄。 陆凌霄是来找孟芊芊的。 他白日里错怪她,本就有点儿过意不去。 后来他问了刘管事,才知她这几年一直是很细心地照顾痴痴呆呆的曾祖母。 他心有愧疚,回来的路上买了个簪子,打算给她赔礼道歉。 可不待他张嘴,她先开了口:“曾祖母睡了,你明日再来看她,不过要晚些,曾祖母睡早觉的。” 陆凌霄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孟芊芊想了想,“桂花糕吃完了。” 陆凌霄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 这丫头脑子里怎么全是吃的? 他是那种会和他抢糕点的人吗? 不对,今早……他把她的桂花糕拿走送人了。 陆凌霄有些讪讪,他握拳轻咳一声:“你喜欢吃桂花糕的话,我下次去周记给你买。” 孟芊芊道:“你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我……” 陆凌霄捏了捏手里的锦盒,正要拿出来送给她,绿萝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将军!” 她给陆凌霄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转身也对孟芊芊也行了一礼,声音小心翼翼了许多,“少夫人。” 孟芊芊没理。 陆凌霄问绿萝道:“何事?” 绿萝看了眼孟芊芊的脸色,小声问道:“林姑娘问您,今晚可还去枫院用晚膳?” “她还没吃?” “一直在等将军。” “胡闹!”陆凌霄皱眉,迈步就往枫院去了。 绿萝迈着小碎步跟上。 半夏气得直跺脚:“下作东西!抢人抢到老太君院子来了!姑爷一共找了小姐三回,就被枫院叫走了两回!姑爷是她家的呀?只许她一人霸着?想起那死丫头方才在小姐面前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就来气,活像是咱们多容不下她家林姑娘似的!” 孟芊芊神色平静地往回走。 李嬷嬷瞪了瞪半夏:“没见小姐已经够心烦了吗?你少说两句!” 半夏哼道:“我有说错吗?娶为妻,奔为妾,我家小姐连她的妾室茶都没喝,不就是肚子里有块肉吗?嚣张什么!小姐,回头你也给姑爷生一个!你生的才是嫡子!到时候,看她还能越过你去!” 李嬷嬷虽不喜欢半夏的口没遮拦,最后这个主意倒是说到了她的心里。 在夫家,儿子才是一个主母一辈子的倚靠。 “小姐,姑爷如今只是被外头的狐狸精迷了眼,等新鲜劲儿一过,自然会回小姐身边,届时小姐与姑爷圆个房,再生个一儿半女的,后半辈子便也稳妥了。” 卯正,孟芊芊起了。 李嬷嬷打了热水进屋,将帐幔挂起。 见孟芊芊额头满是汗珠,寝衣也湿透,她忙问道:“小姐,昨夜又做噩梦了吗?” 半年前自家小姐被二房的陆小姐推下水,大病了一场,自那之后,小姐便落下了头疼与做噩梦的毛病。 “还是请个大夫吧。” 李嬷嬷劝道。 孟芊芊平静地说道:“用不着。” 老夫人在家时,孟芊芊每日都和陆夫人过去晨昏定省。 孟芊芊若是不去,老夫人不会直接骂她,却会训斥陆夫人管教无方。 孟芊芊到福寿院时,陆夫人已经在伺候婆婆梳头了。 大抵是陆凌霄死而复生,陆老夫人心里高兴,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又让陆夫人梳个精神点儿的发髻。 “咝——弄疼我了!” 陆老夫人皱眉。 陆夫人忙歉疚地说道:“我再轻点。” 孟芊芊来到她身边:“母亲,我来吧。” 陆夫人淡淡说道:“你手重,凑什么热闹?仔细弄疼了你祖母,一边儿待着去。” 孟芊芊明白,陆夫人是不想自己被老夫人磋磨。 给老夫人梳完头,陆夫人又亲自伺候婆婆洗漱。 一切就绪,就差最后抹雪花膏时,二夫人笑吟吟地过来了。 “大嫂!我来我来!” 她风风火火地进屋,也不管陆夫人同不同意,抢了陆夫人手里的雪花膏,便将陆夫人挤到身后。 她一边给老夫人抹,一边望着铜镜里说:“哎哟,这真的是我娘吗?” 陆老夫人眉头一皱:“怎么了?” 二夫人夸张地说道:“年轻了十岁,我险些认不出了!果然啊,霄哥儿才是您的心头肉,他一回,您白头发也少了,褶子也没了!” 老夫人被她逗笑:“你这张嘴!” 陆夫人习以为常,没吭声,转身去布菜。 孟芊芊和她一起。 在陆家,任劳任怨的是大夫人,每每坐享其成的却是二夫人。 而明明陆二爷是庶出,大夫人才是陆老夫人的亲儿媳。 “玲珑呢?” 陆老夫人问。 二夫人继续给陆老夫人抹雪花膏:“她去找霄哥儿了,您是知道的,她最敬重她大哥了!霄哥儿是真有出息啊,在边关立了大功,听说是三品呢,这不得比他老子更厉害了!霄哥儿是您带大的,早知道,我也该把老二、老三送过来给您带的!我后悔了,悔死了!” 陆夫人布筷子的手有些紧。 陆老夫人道:“行了行了,少给我灌迷魂汤了,这回又想要什么?” 二夫人抱住陆老夫人胳膊,撒娇地说道:“娘,我看中了一副宝林记的头面,手里的银子不大够。” 陆老夫人不甚在意地说道:“这种小事,和你大嫂说一声就行了,差多少让库房支给你。” 陆夫人道:“宝林记很贵的。” 陆老夫人板起脸道:“怎么?陆家如今连一副头面也买不起了?” “娘,府上一直用的是……” “芊芊啊,你过来。” 陆老夫人打断儿媳的话,冲孟芊芊招了招手。 孟芊芊放下碗碟走过去。 二夫人识趣地把位子让给了孟芊芊。 陆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一脸慈祥地说道:“霄哥儿回来了,最高兴的人是芊芊吧?也是,从今往后,芊芊就是将军夫人了,走哪儿,别人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陆夫人。” 说着,她叹了口气,“你祖父去得早,我是没这福气。可话又说回来,将军夫人不是这么好当的。我听说,昨日你因为一盘桂花糕,为难了枫院的林姑娘。” “芊芊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一个幽州来的小商女,能嫁进我们陆家,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的身份已经配不上了,为人处世别再上不得台面,别给自己的夫君丢脸,明白吗?” 第五章 芊芊发飙了 二夫人笑了笑:“是啊,芊芊,那位林姑娘可是忠烈之后,你怠慢了她,传出去说你善妒不打紧,万一说咱们陆家没规矩,连个媳妇儿都教不了,就让人笑话了。咱们为人妻、为人媳的,还是要大方些才好。” 还不赶紧给她买头面! 陆夫人蹙了蹙眉,对陆老夫人道:“娘,当初要不是芊芊,咱们家怕是过不了那个难关……” 陆老夫人狠狠瞪向儿媳:“什么难关不难关的?多少人求着嫁进我们陆家?霄哥儿想挑个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没有?若非孟老爷子求到你爹名下,这份福气也落不到孟家头上!” 求? 如果孟芊芊记得没错,当初是陆老太爷亲自上孟家提亲的。 陆家看中的就是她商女的价值,如今却嫌弃起她商女的身世。 孟芊芊神色平静地看向陆老夫人:“祖母既然这么说了,那芊芊属实有些配不上,这份福气,不若就让林姑娘来消受吧。” 陆老夫人正寻思着她此话何意,就听得她淡淡开口:“我退位让贤,这个家交给林姑娘来当。自然,她若想要大少夫人之位,也无不可,我让给她。” “你!” 陆老夫人被噎得一愣。 她万万没料到一贯言听计从且性子有些怯懦的孙媳,会当众讲出这样一番话来。 林婉儿是个孤女,兜里比她的脸都干净,让林婉儿当家,老夫人都不敢想得过上什么穷酸日子! 陆老太爷去了,陆家只有陆行舟在当官。 陆行舟的俸禄并不高,养一家子是绝对不够的。 陆家名下的那些铺面当年也卖的卖,抵的抵,近两年天灾人祸的,庄子里的收成也不大行。 孟芊芊转头看向二夫人:“二婶,以后二房的开支,小姑的钗裙新衣,两位小叔的束脩礼,也请二婶去问林姑娘要吧。” 二夫人脸色一变:“芊芊,你别冲动,你才是正妻!何苦与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置气?二婶给你撑腰!日后府上的桂花糕全是你的!谁也不能和你抢!” 孟芊芊道:“二婶不是说林姑娘是忠烈之后吗?” 一句话,把二夫人也噎得说不出话了。 “祖母与二婶好好用膳,芊芊先去看老太君了。” 孟芊芊说罢,在陆老夫人与二夫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眼神里,从容淡定地走了。 陆老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怒斥道:“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媳!” 陆夫人没说话。 陆老夫人最讨厌这副闷葫芦的样子,一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都怪你!把库房的钥匙还给她做什么?” 陆夫人不卑不亢地说道:“库房里的银子本就是芊芊的嫁妆,何况当初有言在先,芊芊及笄后便自己掌管钥匙。碗筷布好了,府上还有事等着儿媳处理,娘慢慢吃。” “反了天了!” 陆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望着陆夫人走到门口的背影,没好气地说道,“女人要贤惠,男人才肯着家!” 陆夫人拽紧了手中的帕子。 二夫人委屈地说道:“娘,那我的头面——” 陆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头面头面,就知道头面!今儿若不是你一来就要这个要那个,会闹成这副样子?败家娘们儿,短你东西了?” 二夫人敢怒不敢言,暗暗嘀咕道:“干我什么事,不是您自个儿把那丫头惹毛的吗?” 想到什么,二夫人眼神一闪,说道:“娘,依我看,芊芊就是在和林姑娘置气,本来嘛,这事儿确实让她受委屈了,咱们不如先把林姑娘……” 陆老夫人冷冷地说道:“把她怎样?送出府?想都别想!她肚子里怀着我的曾孙,我便是把这丫头撵出去,也绝不委屈了我曾孙!” 陆老夫人只生了陆行舟,陆行舟又只得了陆凌霄一子,陆老夫人对林婉儿的肚子自然十分期待。 陆老夫人哼道:“那丫头瘦巴巴的,一看就不能生!” 半年前孟芊芊被陆玲珑推下水,人是救回来了,可大夫也说了,雷雨天水凉,她淹得太久,伤了女子之本,日后怕是难以生养了。 孟芊芊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老太君早就醒了,却一直不肯从床上下来。 “曾祖母,是我。” 听到孟芊芊的声音,老太君才从帐幔里探出一颗脑袋:“芊芊!” 孟芊芊微笑:“今天天气不错,曾祖母要不要出去走走?” “嗯……” 老太君不想走。 她懒。 孟芊芊道:“我给您捉雀鸟儿。” 老太君麻溜儿地下了床。 吃过早饭,孟芊芊陪老太君去小花园溜达。 这几日京城难得好天气,冬阳高照,晒得人心窝子都是暖的。 “芊芊,我不见啦!” 假山后传来老太君的声音。 孟芊芊笑了笑,故作惊讶地说道:“曾祖母,您藏哪儿了?芊芊找不到您了。” “嚯嚯嚯……” 老太君在假山后,无比夸张又阴恻恻地笑得像个小毒老太。 孟芊芊故意找呀找,路过假山一次又一次,就是不进去。 老太君邪笑:“桀桀” “孟芊芊!” 一道突兀的女子娇喝打破了花园里的宁静与美好。 老太君瞬间垮脸。 陆玲珑没看到假山后的老太君,径自绕到孟芊芊面前:“我叫你呢,你聋了吗?” 孟芊芊道:“这么爱叫,属狗的?” 陆玲珑气得叉腰:“孟芊芊!你骂谁狗呢!” 孟芊芊:“谁应就是谁。” 假山后,正想汪一声的老太君,严肃地捂住了嘴。 陆玲珑烦躁地翻了个白眼:“给我买身衣裳!我要去赴宴!” 孟芊芊看也不看她:“买衣裳找你娘,你又不是我生的。” 陆玲珑看着完全无视自己的小嫂嫂,气得杏眼圆瞪:“孟芊芊!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大哥回来了,信不信我让大哥休了你!” “求之不得。” 孟芊芊淡道。 陆玲珑欺负孟芊芊惯了,早不将这个窝囊嫂嫂放在眼中。 她伸手去抓孟芊芊的头发。 孟芊芊瞥了眼地上的影子,身形一侧,扣住陆玲珑的手腕,一巴掌甩在了陆玲珑的脸上! 第六章 女儿要抓周 陆玲珑从小到大,一根手指头都没让人动过,更别说挨耳光了。 她的左脸瞬间火辣辣,疼得不行,更多的是震惊。 “你打我?” 她当即抬起胳膊还手。 啪! 孟芊芊又一耳光甩在了她的右脸上。 陆玲珑这下是彻底被打懵了。 这还是那个被她欺负了也不敢吭声的窝囊嫂嫂吗? 自己没看错吧? 两边脸传来的剧痛,提醒着陆玲珑,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自己的的确确被这个窝囊嫂嫂给打了。 “你敢打我,孟芊芊你疯了!” “打得好!打得好!” 老太君自假山后蹦了出来,她想偷摸过去补两脚,被孟芊芊拉住了。 陆玲珑气得不轻:“曾祖母!” 老太君吐舌头:“略略略。” 孟芊芊平静地问陆玲珑道:“还要吗?” 陆玲珑咬牙。 这时,陆凌霄过来了。 “曾祖母。” 他先给老太君请了安。 陆玲珑立即像见到了救星一般,眼眶一红,抱住他胳膊哭了起来:“大哥!你给我做主啊!嫂嫂她欺负我!你看她把我的脸打成什么样了……啊……” “哎呀——” 老太君往地上一坐,蹬着腿,嗷呜一声盖过了陆玲珑的哭声:“呜啊——她打我!她打我!” 陆凌霄忙抽出胳膊,单膝跪地,扶住老太君的肩膀上下打量:“曾祖母,谁打你了?受伤了没有?疼不疼?” 老太君抬手指向陆玲珑:“她。” 陆玲珑一怔:“曾祖母!我几时打你了?” 陆凌霄叹了叹:“曾祖母,玲珑不会打你的。” 陆玲珑没这胆子。 老太君的小眼神闪了闪,理直气壮地说道:“她打芊芊,就是打我!” 陆玲珑炸毛:“我没打她!” 老太君严肃脸:“你打了,你薅芊芊头发,就因为芊芊不给你买衣裳。” 陆玲珑跳脚:“我都没薅着呢,她一巴掌就甩过来了!” 老太君对陆凌霄道:“你看。” 陆玲珑傻眼了。 这个疯太奶,怎么这会儿又不疯了呀…… “曾祖母,地上凉,先起来。” 陆凌霄将老太君扶了起来,而后严厉地看向这个娇生惯养的堂妹。 他是战场杀过人的将军,这个眼神,把陆玲珑吓得直打哆嗦。 “大、大哥……” 陆凌霄正色道:“她是你嫂嫂,你再怎么也不该对你嫂嫂不敬。” 陆玲珑不服:“她打我你又怎么说?” 陆凌霄道:“你没规矩,做嫂嫂的自然要管教你。” 陆玲珑委屈得掉眼泪:“我再也不喜欢大哥了!” 说罢,她抹了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凌霄蹙眉,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孟芊芊道:“二叔二婶只有玲珑一个女儿,少不得疼爱了些,你做嫂嫂的大度一点,她若冲撞了你,你言语训斥即可,切莫再动手。” 孟芊芊淡淡睨了他一眼:“曾祖母,我们走,去那边玩。” 老太君狠瞪陆凌霄:“去那边玩!” 一老一少扬长而去。 陆凌霄一脸莫名其妙。 他当个和事佬,怎么有点儿两边不讨好。 却说二夫人得知了女儿被孟芊芊给甩了两耳光的事后,气得差点儿冲去找孟芊芊讨回这两耳光。 可一想到孟芊芊这会儿与老太君一起,她又没了那个胆量。 她可以打孟芊芊,但她不能打老太君呀。 “你去!” 她不耐烦地推了丈夫一把。 陆二爷正半躺在藤椅上逗鸟呢,莫名其妙地问道:“干嘛呀?” 二夫人道:“去教训那丫头!” 陆二爷哼了哼:“我不去。” 二夫人气得瞪圆了眸子:“玲珑是不是你亲生女儿了?” 陆二爷浑不在意地说道:“她欺负孟家丫头也不少,长个教训。” 二夫人捶了他一拳:“你想气死我呀!” 陆二爷是个胸无大志,成日无所事事,不是逗鸟就是斗鸡,正事儿他一律不掺和。 二夫人暗暗咬牙:“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个窝囊废!” 陆二爷道:“哎——我没聋啊。” 二夫人忍住火气,在他身边坐下:“你倒是想个办法呀。” 陆二爷皱眉道:“两个孩子打闹,你掺和啥?” “我不是说玲珑的事。”二夫人四下看了看,冲丫鬟摆摆手。 丫鬟识趣地退下。 二夫人凑近丈夫低声道:“霄哥儿死了五年,大房后继无人,原本陆家的家业和那丫头的嫁妆是要落在咱们这一房的,如今霄哥儿回来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陆二爷打了个呵欠:“你放心吧,霄哥儿不回,也轮不到咱们。” 二夫人古怪地问道:“什么意思?” 陆二爷翻了个身背对她:“没什么。” 夜里。 陆行舟回了陆家。 他在工部任职,公务繁忙,又常年在督造各宫各府、兴修道路,是以每逢休沐才归家一趟。 时隔五年,父子二人再度团聚。 “父亲!” 书房内,陆凌霄重重地行了跪拜之礼。 “起来。”陆行舟搀起他,“回来了就好。” 有别于女眷的嘘寒问暖,父子二人聊的更多的是公事。 “儿子当年假死后混入北凉,在王都潜伏了四年,后来与韩大将军里应外合,杀了北凉荣安王,生擒北凉十二位三品大员。” 陆行舟满意地点了点头:“荣安王是北凉神将,你杀了他,这份功劳不可谓不大,难怪陛下会封你做镇北将军了。你和芊芊见过了吧?” “见过了。” 陆凌霄说。 陆行舟道:“在朝堂做官,和在边关打仗不一样,你的一言一行,皆有无数人盯着,御史手里的笔不是吃素的,为父希望你不要行差踏错。” 陆凌霄顿了顿,说道:“父亲,我和婉儿是真心仰慕彼此,此生绝不相负。” 陆行舟道:“男人,当以妻为重。” 陆凌霄撇过脸:“父亲是娶到了心爱之人才会这么说。” 爹娘感情好,他是知道的。 他爹一辈子没有通房,没有姨娘,只有一妻,舍不得她受生育之苦,在他出生后,便不再让娘生孩子。 陆行舟道:“不说这个了,我此番回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明日都督府设宴,你让芊芊准备一下,我和你娘,带你与芊芊去都督府赴宴。” 陆凌霄纳闷道:“我们与都督府不熟啊,是什么宴?” 陆行舟:“抓周宴。” 陆凌霄:“谁抓周?” 陆行舟:“陆都督的女儿。” 陆凌霄更惊讶了:“他有孩子了?他不是还没成亲吗?” 有关陆大都督不近女色、唯好男风的传闻,他在边关都听说了。 第七章 会抱孩子么 陆行舟沉吟道:“陆大都督有孩子的事,瞒得比你假死的消息还严,此前愣是没传出半点儿风声。” 顿了顿,陆行舟又道,“其实也不是他刻意隐瞒,而是有关他的事,只要他不愿意就没人能打探出来。” 陆凌霄皱眉:“不是还有锦衣卫吗?” 陆行舟叹气:“锦衣卫早已变成他的爪牙。” 陆凌霄不可置信:“怎么会……” 锦衣卫是由历代帝王直接统领,素来只听命于天子。 陆行舟神色复杂地望向窗外的夜色:“彼时圣上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陆大都督以天子年幼为由,代为接管了锦衣卫,说是等天子亲政那日,再将锦衣卫之权还于天子。” 陆凌霄冷声道:“这种鬼话讲出来,大臣们也信?” 陆行舟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陆凌霄无言以对。 他没想到才过了区区五年,陆大都督在朝堂已经一手遮天。 陆行舟又道:“他掌朝堂,但兵权不在他手上,我想,这或许是他明日设宴的目的,想要借机笼络此次从边关归来的功臣。” 陆凌霄愣了愣:“为了设宴……生生弄出个孩子?此人竟如此荒诞么?” 陆行舟比儿子淡定多了:“更荒诞的事他也做过。罢了,他的家事不必理会,还是想想明日在宴席上如何应对吧。” 陆凌霄握紧拳头,义愤填膺都说道:“父亲,儿子奉旨出征时便在祖宗牌位前立下重誓,此生只效忠于陛下,儿子绝不与此等乱臣贼子为伍!待他日时机成熟,儿子定会为大周、为陛下铲除这个祸害!” 从书房出来,父子二人与从陆夫人房中出来的孟芊芊碰了个正着。 孟芊芊对着陆行舟行了一礼:“父亲。” 陆行舟点了点头,“来看你母亲的?” “嗯。” 孟芊芊应了一声。 陆行舟对儿子:“你和芊芊回海棠院,早点儿歇息,明日要忙一整天。” 这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陆凌霄看了孟芊芊一眼,对陆行舟道:“儿子知道了。” 陆凌霄当然不会留宿海棠院,只是心中对她有愧,还是决定先把她送去,在下人面前全了她的面子。 哪知刚出主院,孟芊芊便对他道:“我自己回海棠院,夫君请自便。” 陆凌霄愣住。 陆夫人的脚伤未愈,在府里勉强走走,宴席她就不去了。 孟芊芊这几年一直孀居在家,除了找丢失的老太君,几乎没出过府,二夫人便打上了陪孟芊芊出行的主意。 可她去的话,陆二爷也得去才行。 偏偏陆二爷最讨厌应酬,拎着鸟笼子溜之大吉,差点儿把二夫人活活气死。 被受邀去赴宴的也有陆行舟的同僚刘大人。 刘大人在兵部任职,恰巧住陆家附近,陆行舟索性坐他的马车走了,正好二人能在路上商议一下对策。 孟芊芊与陆行舟同乘一车。 孟芊芊刚带着半夏来到马车前,便发现林婉儿与绿萝也在。 陆凌霄轻咳一声,说道:“婉儿想出去买几匹料子给孩子做衣裳,顺路。” 林婉儿一身素衣,清丽淡雅,乌黑的青丝用一支白玉莲簪子斜斜地挽了个单髻,垂了几缕下来。 她不说话,就那么微低垂着眼眸坐在陆行舟身边,清高中,透出了几分我见犹怜。 孟芊芊冷眼看着。 半夏的脸色一沉,她家小姐好不容易和姑爷出趟门,这个狐狸精闻着味儿就来了! 她气呼呼地说道:“姑爷!马车上只剩一个位子了,不够坐!” 陆凌霄看向孟芊芊:“婉儿怀有身孕,绿萝得照顾她,让半夏留下吧。” 半夏杏眼瞪大:“我留下,我家小姐呢?” 陆凌霄道:“我会照顾你家小姐。” 林婉儿拉了拉他的袖子,冲他摇头,随后用眼神示意绿萝下车。 绿萝抱怨道:“小姐,你怀着身子让我怎么放心?” 林婉儿用手语比划道:铺子不远,你走过去。 绿萝不甘不愿地下了马车。 半夏挑眉:“哼!” 孟芊芊与半夏上了马车,坐在陆凌霄与林婉儿的对面。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家布庄前。 陆凌霄扶着林婉儿下了车。 半夏急了:“姑爷!” 陆凌霄的眸光越过半夏,落在孟芊芊平静无波的脸上:“我先陪婉儿挑会儿料子,等绿萝到了就走。” “姑爷,姑爷!” 在半夏一声声的挽留里,陆凌霄牵着林婉儿,恩爱非常地进了铺子。 半夏气哭了。 冬季的京城极冷,凛冽的寒风如刀子一般从帘子的灌入。 孟芊芊在雷雨天落过水,落下的不止是头痛与做噩梦的毛病,还变得异常怕冷。 她的手脚很快冻僵了。 偏偏天公不作美,一道惊雷闪过,自阴沉沉的苍穹撕裂了一道口子,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马车上唯一一把油纸伞,方才被陆凌霄带走了。 原来他也知道会下雨啊。 半夏看着孟芊芊一点点冻僵的身子,心疼得哭了:“小姐……” 孟芊芊神色平静:“先找个地方避雨,武哥儿,你也避一下,别管马车了。” 马儿不怕雨,淋不坏。 至于车,在孟芊芊眼里,并没有一个人来得重要。 “是,大少夫人!” 车夫感激地行了一礼。 他们下人的命不值钱,也只有大少夫人会拿他们当个人看。 二人进了布庄,陆凌霄与林婉儿早就不在了。 半夏与车夫问布庄老板借了伞,分头去找陆凌霄。 老板笑呵呵地问道:“姑娘,方才那两位是你什么人?” 孟芊芊道:“我夫君,与他外室。” 老板哑巴了。 雨势渐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忽然,孟芊芊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老板,你们家有孩子吗?” “没有啊。” 孟芊芊站起身,在柜台上放了一粒碎银:“借伞一用。” 她撑起一把油纸伞,从后门出去,依然迈入了雨中。 雨幕重重的巷子,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 几个身材魁梧的侍卫满身杀气地站在雨中,刀尖上的血迹顺着雨水流下,在地上淌出一条蜿蜒的血河。 飞鱼服,绣春刀。 是锦衣卫。 唯一没拔刀的锦衣卫,浑身僵硬地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婴孩,表情比挨刀子还痛苦。 不远处,一个身着紫衣的男人,用戴着铁甲的手掐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喉咙,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抵在满是裂缝的墙壁上。 “你不能杀我……我是孩子的……” 女人话未说完,紫衣男子大掌一动,扭断了女人的脖子。 “本座要杀人,管你是什么。” 极为好听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凉薄,危险又嚣张。 紫衣男子拿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子,擦了擦手上的铁甲,扔进泥泞的血水中。 这时,抱着孩子的锦衣卫开口了:“大人,孩子……怎么办?” 紫衣男子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闲庭信步地来到了孟芊芊的面前。 排山倒海的杀气将她笼罩。 他挑开她的油纸伞,勾唇一笑:“看见什么了?” 锦衣卫们霎那间警惕起来,有人过来了?他们竟然没发现! 紫衣男子高大的身躯,将孟芊芊挡了个正着。 孟芊芊撑着半歪的油纸伞:“什么也没看见。” 紫衣男子挑眉:“哦?” 锦衣卫们握紧了手中绣春刀。 灭口! 紫衣男子笑着问道:“会抱孩子么?” 孟芊芊道:“会。” 紫衣男子并未回头,只是抬了抬手。 那名锦衣卫会意,立即将哭得小脸发紫的婴孩递给了孟芊芊。 说来也怪,小家伙一到孟芊芊怀里就不哭了。 第八章 乖乖的小奶包 紫衣男子唇角笑意不变,越过孟芊芊径直往前走。 孟芊芊一手撑伞,一手抱孩子,乖乖跟在紫衣男子身后。 二人出了胡同。 一辆马车冒雨停在了紫衣男子面前。 车夫跳下来,不是拿车凳,而是跪伏在冰冷泥泞的地上,以背为凳,稳如磐石。 紫衣男子踩着人凳上了马车。 车夫没动。 孟芊芊顿了顿,也踩着他的脊背上了马车。 车夫这才起身回到驭位上。 孟芊芊将伞收好,放在门帘外。 这辆马车外观看上去毫不起眼,内里却奢华到了极致——黄金为壁,东珠为烛,沉香木所造的坐榻,金丝浮光锦为面的垫枕,就连车厢的地板上都铺了一张极为罕见的白虎虎皮。 与四处漏风的陆家马车不同,这辆马车的每块木板都严丝合缝,银炭也管够。 冰凉的身子瞬间暖和了。 紫衣男子慵懒地半卧在正对着门帘的主榻上。 他生了一张美到极致的面庞,肤色冷白到让人想到阴森的骨,眉浓且长,斜飞入鬓,一双好看的凤眸噙着笑意,比女子更美艳的唇角微微勾起。 但那笑意并未直达眼底,令人不寒而栗。 孟芊芊抱着孩子在他身侧的长凳上坐下。 紫衣男子含笑看着她,玩味儿地说道:“有什么想说的?” 孟芊芊瞥了眼他手边散发着阵阵幽香的熏炉:“这种香,孩子闻不得。” 紫衣男子无动于衷:“就这?” 孟芊芊想了想:“有吃的吗?饿。” 紫衣男子冷笑,抓起一个包袱扔到了孟芊芊的凳子上:“换衣裳。” 孟芊芊挽起被雨淋湿的袖子,露出一截清瘦的皓腕,冻僵的手指缓慢而笨拙地解开婴孩的襁褓。 紫衣男子淡道:“说的是你,一身雨,你想冻死她?” 孟芊芊没有说话,把孩子放在榻上,从包袱里取出了一身大人的衣裳。 见紫衣男子非但不出去,反而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孟芊芊依旧没吭声,只默默地抬起手来,缓缓扯下了腰间的束带。 当她脱到白色中衣时,紫衣男子嗤了一声,拂袖下了马车。 那个散发着幽香的熏炉也被他带走了。 “她哭一声,就杀了她。” 紫衣男子对锦衣卫吩咐完,便消失在了滂沱大雨中。 第一个她是孩子,第二个她是孟芊芊。 孟芊芊给自己换完衣裳,给孩子也换了一身。 小家伙看上去只有八九个月大,白白嫩嫩,脸蛋儿软乎乎的,小嘴儿红嘟嘟的,眉毛细长,睫羽纤长,一看就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美人胚子。 许是换完衣裳舒服了,小家伙扬起下巴,无比神气地在孟芊芊怀里睡着了。 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的后门外。 丝竹管乐穿透厚厚的雨声,若隐若现地传来。 孟芊芊掀开帘子。 早有伺候的嬷嬷撑着油纸伞在等了,孟芊芊把熟睡的孩子交给她,伸手去拾帘子下的伞,却发现早已不在。 孟芊芊对锦衣卫道:“劳烦,借把伞。” 一名锦衣卫问道:“真放她走?不灭口?” 另一名锦衣卫道:“大人说了,小姐哭了就杀掉她,可小姐没哭。” 抓周宴设在都督府的翠玉阁,宾客们早已入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轻歌曼舞,鼓乐齐鸣,端的是热闹光景。 陆行舟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再看看身旁的空位,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武七。” 他叫道。 长随躬身道:“老爷。” “去看看大少爷来了没有。” “是。” 武七立马去了,很快便折了回来,身上湿哒哒的,“老爷,没看见大少爷的马车。” 陆行舟眉头皱得更紧:“这小子,怎么搞的?” “会不会大少爷忘记来都督府的路了?” 陆行舟摇头。 儿子是武将,整个京城的布防图他都背下来了,怎会不知来都督府的路? 莫非是雨太大,半道上马车坏了? 可就算再雇一辆马车,也早该到了。 陆行舟一筹莫展之际,外面传来了一道高亢的声音:“大都督到——” 欢歌笑语的宴堂刹那间一寂,歌姬舞姬停了下来,宾客们也纷纷起身,对着门口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 陆大都督含笑,迈步而入。 他身着紫衣,头束紫冠,青丝如墨,面如冠玉。 天底下再没比他更俊美的男子,也没比他更心狠手辣的人。 他风轻云淡笑了笑,说道:“杀了几个人,让诸位久等了,今日乃是家宴,诸位不必拘礼。” 能把杀人挂在嘴边的也只有这位大都督了。 众人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陆沅笑道:“落座。” 众人等此次军功最大的韩大将军落座之后,才心有惴惴地坐下。 陆沅的目光扫过那些空置的席位,来到陆行舟的面前。 陆行舟起身:“陆大都督。” 陆沅笑道:“陆老太君身子可好?” 陆行舟客客气气地说道:“母亲身子安好,多谢大都督挂念。” 陆沅看了眼席位,问陆行舟:“令郎呢?” 陆行舟神色复杂:“犬子……” 陆沅轻轻一笑:“该不会是令郎瞧不上本督,不屑赏本督这个脸吧?” 陆行舟忙道:“大都督言重了,是内人受了伤,犬子留在家中给他母亲侍疾。” “父亲!” 门口传来陆凌霄的声音。 陆沅唇瓣一勾,眼神意味深长:“陆夫人好得真快。” 陆行舟眼底掠过一丝尴尬,对儿子正色道:“凌霄,快来见过大都督。” 陆凌霄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大都督。” 陆行舟小声问陆凌霄:“怎么来这么晚?芊芊呢?” 陆凌霄欲言又止。 一个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在绿萝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女子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我见犹怜的眸子。 陆行舟一眼认出了她不是孟芊芊。 他狠狠瞪向儿子。 陆凌霄握住林婉儿的手,低声道:“爹,我一会儿和您解释。” 陆沅的目光扫过二人紧紧相握的手,勾唇问道:“这位是……陆少夫人?” 第九章 身份暴露 陆凌霄一愣。 一旁陆行舟的头都大了。 这小子干什么不好,非把这个女人带到都督府的宴席上来。 这下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不承认,儿子带小妾赴宴,成何体统? 可承认—— 不待陆行舟思索出个万全之策,陆沅话锋一转,淡淡地笑了:“说起来,北凉一直是我大周心腹大患,此番大胜北凉,陆将军居功至伟,本督也甚是赏识陆将军呢。” “大都督抬举了。”陆行舟神色一松,给儿子使了个眼色。 陆凌霄不情不愿地拱手,淡淡说道:“此番乃是所有边关将士的功劳,凌霄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不敢居功。” 陆沅笑得意味深长:“陆大人,你生了个好儿子。” 陆沅走后,陆行舟对儿子道:“你跟我出来!” 父子二人来到院子里,此时众人皆在席上,无人留意这边。 陆行舟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问你芊芊呢?” 陆凌霄道:“谁知道她上哪儿去了?我让她在马车里稍等片刻,她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我寻了她许久,以为她生我气,自己先来赴宴了。至于婉儿,她只是顺路买点料子做衣裳,谁也没想到突然下雨,还下得这么大,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我不放心。” 陆行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儿子:“把自己的妻子留在外面你就放心了?芊芊若出了事,谁都会知道你今日带了个外室来赴大都督的宴!” 陆凌霄正色道:“父亲,婉儿不是外室。” 陆行舟冷声道:“你给我住口!” 陆凌霄强忍着压下辩驳的话,说道:“兴许……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是陆家大少夫人,京城没人敢动她的。” “最好是这样!” 陆行舟冷声说完,唤来长随,让他赶紧去找孟芊芊。 “你也去。” 陆行舟对儿子道,“我会对大都督说,你回去给你娘侍疾了。” 陆凌霄自知理亏,点了点头。 二人回了席上。 不过是说话的片刻功夫,林婉儿已被一群女眷围住,一口一个陆夫人的叫着。 而绿萝的称呼也从我家小姐,变成了我家夫人。 陆行舟双手负在身后,低声冷斥道:“还不赶紧带她走?” 陆凌霄清了清嗓子:“是,父亲。” 一位夫人拉着林婉儿的手嘘寒问暖。 忽然,她看见了什么,抚摸着林婉儿左手虎口的伤痕问道:“陆夫人,你的手怎么了?” 绿萝就道:“我家夫人为了救大少爷,被流箭射伤了,您是不知当时有多危险,再偏半寸,我家夫人的手怕是就要废了!” “你们遇上刺客了?” “在京城,什么刺客会使流箭?那是边关打仗用的。” 林婉儿忙将手抽了回来。 绿萝捂住嘴。 陆凌霄急忙走了过来:“诸位夫人,我娘身子不适,我们先走一步了。” 说罢,他赶紧带着林婉儿与绿萝起身离开。 哪知刚走到门口,便与一名从边关归来的将士撞了个正着。 “陆将军!咦?绿萝?你也来了呀!” “我……” “这是林姑娘吧?戴了面纱我险些认不出了!呃啊——干嘛揍我?” 夫人们齐刷刷竖起耳朵。 林姑娘? 陆家的少夫人……姓孟呀! 回去的马车上。 陆凌霄神色凝重。 林婉儿拉了拉陆凌霄的袖子,用手语比划道:对不起,都怪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陆凌霄握住林婉儿的手,温和地说道:“婉儿不必担心,我会处理。” 林婉儿沉默。 陆凌霄问道:“婉儿可是觉得委屈了?” 林婉儿摇摇头,比划道:我是在担心大少夫人,她会不会出事? 绿萝哼道:“小姐,大少夫人不会出事的,说不定呀,她早回陆家了,让咱们干着急一场!” 林婉儿推了推陆凌霄。 陆凌霄道:“好好好,我去找,我先送你回陆家。” 不过,陆凌霄觉得绿萝的话也不是没道理,指不定孟芊芊真的回去了。 不然她还能上哪儿? 下马车后,陆凌霄护着林婉儿走上台阶,刚要叩门,大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半夏无比错愕地看着紧紧相拥的姑爷与狐狸精,血气一下子上头了:“姑爷!” “我家小姐呢?” “你家小姐呢?” 二人同时开口。 半夏跺脚:“我还想问姑爷呢!我家小姐哪儿去了?” 半夏找不到陆凌霄,与武哥儿回到布庄,布庄老板说小姐借了把伞走了。 那里离都督府极远,小姐又没马车,想来是不会独自去赴宴的。 他们赶紧回陆家看看小姐回了没有,没回他们也好从府上多叫些人出去找。 “你家小姐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这下陆凌霄是真的有些担忧了。 他虽不爱孟芊芊,可对方到底是他妻子,也是一条无辜的人命,他不希望对方出事。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的身影,拿着坏掉的油纸伞,摇摇欲坠地从大雨中走来。 滂沱大雨不断捶打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她浑身湿透,连骨头缝都仿佛被寒气浸透。 武哥儿大叫:“少夫人!” 半夏脸色一变:“小姐!” 二人冲了出去。 陆凌霄沉着脸,撑着伞来到孟芊芊面前,质问道:“不是让你在马车里等着吗?回来就不见了踪影,你上哪儿去了?” 孟芊芊浑身都冻僵了,连脸颊与唇舌也僵麻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 陆凌霄发现她穿的不是出门时的那身衣裳,再看滑落在地上的包袱,神色更冷了。 “你去买衣裳了?婉儿买,你也买……非得什么都和婉儿争?平日里不懂事就罢了,非得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使性子吗?” 第十章 大都督来了 她使性子?她和林婉儿争?她不乖乖在马车上等她? 她还真是忘性大,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从未与林婉儿争过,是他们两个既要、又要、还要。 陆凌霄蹙眉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亏得婉儿一路上都在担心你,催我赶紧去找你。” 孟芊芊冰冷的眸子,毫无温度低看着他。 在他说了这番话后,她犀利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剑斩进他的心间。 他忽然怔了一下。 “姑爷!你快别说了!” 半夏听不下去了。 她家小姐被淋成了这样,姑爷不怪罪那个狐狸精拐走了自己,反倒觉得是小姐做错了。 小姐错哪儿了? 姑爷太过分了! 半夏顾不上是在外面,脱下了自己褙子裹住浑身冰凉的孟芊芊。 车夫武哥儿拾起地上的包袱,撑开伞打在孟芊芊的头顶。 “给我吧。”半夏哽咽地把伞拿了过来,扶着孟芊芊进了府。 车夫咬咬牙,对陆凌霄说道:“大少爷,今日您便是打死奴才,奴才也有话要说!都督府设宴,您带别的女人坐大少夫人的马车,原就是您的不对!您还将大少夫人撇下,一走一个多时辰,大少夫人一直在马车里等,半句怨言也没有!后来,下起了大雨,伞也让您带走了……大少夫人淋着雨去布庄找您,您倒好,不知逛到何处去了,招呼也不打一声。” “大少夫人也是担心您,才会冒雨去找您!” 最后一句是武哥儿自己的认为。 反正是要被撵出府的,也不差这几句了,车夫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这么大的雨,定是衣裳淋湿了,才去买了身新的,您……您真是冤枉大少夫人了!” 陆凌霄被车夫讲得哑口无言。 他望着消失在大雨中的孟芊芊,眼底闪过了一丝复杂。 孟芊芊与半夏回到了海棠院。 “李嬷嬷!” 半夏几乎是用肩膀撞开的房门。 李嬷嬷被吓了一跳,看见一身湿漉漉、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孟芊芊,忙疾走几步把人抱住。 “小姐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呜呜……” 半夏心疼得泣不成声。 李嬷嬷的眼眶也迅速红了。 孟家在青州也算大户,哪怕是商贾,可她家小姐是家中长辈捧在手心长大的,几时遭过这种罪? “姑爷呢?” “姑爷和狐狸精在一块儿……姑爷太过分了……” 半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嬷嬷道:“别哭了,赶紧叫小厨房烧热水,熬姜汤,再拿几个汤婆子过来,还有炭!” 半夏哭着去了。 李嬷嬷扶孟芊芊在凳子上坐下,动手脱去孟芊芊的湿衣裳:“上回落水,大夫就说了小姐再不能受寒……” 孟芊芊的手一路上握着伞,冻得手都伸不直了。 李嬷嬷捋了半日,才将她僵硬的手指缓缓分开。 而当李嬷嬷脱下孟芊芊走得满是血水的鞋子时,再也控制不住,扭头哭了起来。 孟芊芊:“嬷嬷。” 李嬷嬷抹了泪,抬起头,红着眼眶看向她:“诶,小姐!” 孟芊芊平静开口:“从明日起,停掉松竹轩与枫院的月例用度。” 李嬷嬷道:“枫院是林姑娘的院子,停了她的不打紧,可松竹轩是姑爷的,小姐要把姑爷的用度也一并停了吗?” 孟芊芊不假思索:“停掉。” 孟芊芊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爽衣裳,抱着汤婆子,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李嬷嬷从小厨房端着一碗姜汤过来时,孟芊芊已经睡着了。 半夏坐在床头守着她。 李嬷嬷把姜汤递给半夏,小声道:“你也喝了一碗,别着凉了。” 小姐身边的心腹本就不多,她和半夏可千万不能再病倒。 半夏吸了吸鼻子,把姜汤接过来喝了。 李嬷嬷看着盘子里的点心,问道:“小姐什么也没吃吗?” 半夏摇头:“小姐说吃不下。” 二人并不知孟芊芊半路上的遭遇,她们也以为孟芊芊走丢是找陆凌霄去了。 “搁谁吃得下?”李嬷嬷叹气,对半夏道,“你也累了,去歇会儿,我守着就好。” 半夏不想走。 “快去。” 李嬷嬷把半夏撵走了。 又坐了一会儿,给孟芊芊换了个热乎的汤婆子,掖好被角。 孟芊芊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她又做噩梦了。 前一瞬她跌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泊,睁眼却发现置身在烈烈燃烧的大火中,巨大的火焰直冲云霄,屋外全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她被藏在水缸里,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席卷而来的火舌。 孟芊芊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发现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个人。 一袭紫衣,头束紫冠,肤色冷白如骨,狭长的凤眸噙着慵懒的笑意,唇角微微勾起。 孟芊芊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但也仅仅是一瞬,便恢复了古井一般的平静。 “你怕本督?” “大都督威慑天下,射像止啼,小女子焉能不怕?不知大都督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对于孟芊芊叫出他身份的事,陆沅并不意外,就好比他能查到自己是陆家人,孟芊芊也毫不意外。 若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不是将朝堂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大都督了。 至于说大半夜她闯卧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这位离经叛道的大都督而言,恐怕都算不上什么荒诞之举。 陆沅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拉着本督的袖子喊了一宿的爹,本督差点儿想去查一查,几时生过你这么大的女儿了。” 孟芊芊低头一看,赶忙松开了死死拽着的紫色衣袖。 陆沅宽袖一拂,从身后抓了个篮子放在她腿上。 篮子里躺着一个奶唧唧的小女婴,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正在吃手指,可爱得不行。 孟芊芊讷讷地眨了眨眼。 陆沅道:“喂奶。” 孟芊芊道:“我没奶。” 陆沅给了她一个你当本督是傻子的眼神,从襁褓下翻出一个装了热羊乳的水囊。 孟芊芊的脑袋有些晕乎,喉头痛如火灼。 她对陆沅道:“我染了风寒,会传染。” 这么小的孩子,风寒很危险的。 陆沅浑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她不吃也是饿死,饿死还是病死,总得选一个。” 谁让你杀了她奶娘? 孟芊芊问道:“她要是还不吃呢?” 陆沅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那就连你也杀了。” 孟芊芊识时务地说道:“递我一把勺子。” 陆沅冷笑:“你在使唤本督?” 孟芊芊想了想,说道:“请,大都督赐勺。” 第十一章 变成穷光蛋了 大都督到底是从八仙桌上拿了把干净勺子“赐”给她。 孟芊芊将小家伙抱进怀里,折了干净的帕子垫在她的下巴下,随后用瓷勺的手柄那一端慢慢喂她。 小家伙张开小嘴儿,迫不及待地嘬了起来。 陆沅见小家伙当真吃了,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俨然是有些意外。 “带过孩子?” 他漫不经心地问。 孟芊芊道:“家中有个小弟。” 陆沅双手抱怀,慵懒地看着她:“你小弟孟朗,只比你小一岁。” 他居然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弟弟的名字,只怕她的夫君陆凌霄都未必有他这么清楚。 想想也不奇怪,别看才过去不到一天,但这个全天下最心狠手辣的男人能半夜带孩子来找她,必定是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遍。 “表弟。” 孟芊芊说。 “表弟也归你管?” “我乐意。” 小家伙吧唧吧唧,不时看看陆沅,又看看孟芊芊,一副在听他们说话的样子。 孟芊芊对上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说道:“这孩子一看就没满周岁。” 最多八个月。 陆沅唇角一勾,嚣张地说道:“本督说她周岁,她就周岁。” 也是,指鹿为马,舍你其谁? 孟芊芊不再说话,专心喂孩子。 陆沅坐在光秃秃的凳子上,一没靠背的,二没搁脚的,十分不舒服,他整个人透出一股冰冷和烦躁来。 看得出他在极力隐忍。 京城大概没人能料到,威风八面的大都督,居然也有被一个小奶包憋得发不出火的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小家伙终于吃饱喝足,打了两个奶嗝,小下巴一扬,无比神气地睡着了。 其间,孟芊芊与大都督都没提陆家人赴抓周宴的事。 他俩,一个不在乎,另一个也不在乎。 孟芊芊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已是次日清晨,大都督与小家伙早不在了。 若非自己怀里残留着淡淡的奶香,她怕是要以为那对父女根本没有来过。 她染了风寒,便没去给老夫人请安,独自留在海棠院养病。 李嬷嬷给孟芊芊炖了燕窝。 孟芊芊正吃着,枫院的管事嬷嬷过来了。 原来,是昨日林婉儿挑了好几匹料子,让人送到府上。 一大早,人家便送过来了,正在府里等结账呢。 孟芊芊道:“让她自己结,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买的料子。” 钱嬷嬷震惊得无以复加。 见她不走,孟芊芊问道:“还有事?” 钱嬷嬷回过神,惊疑不定地说道:“倒的确有第二件事。枫院那边每日需得吃一碗血燕,是给林姑娘补气安胎所用。可咱们府上的血燕是有定数的,吃多少,便上库房取多少。今儿绿萝去取,没取着。” 她说着,故意看了李嬷嬷一眼,认为是李嬷嬷在刁难枫院。 毕竟大少夫人在府里当了几年的软柿子,是出了名的“大方”、好拿捏。 孟芊芊放下勺子,用帕子擦了擦嘴:“是我的意思,林姑娘想吃,让她自己使银子。” 燕窝珍贵,又从远处运来,到京城后一斤能买到三十两的高价,血燕更不必说了,百两都是便宜的。 老夫人每日一碗,有时二夫人与陆玲珑也会去蹭几碗,这还不提老夫人连吃带拿往娘家送的,每个月下来,单单燕窝便得花掉数百两。 孟芊芊从前自己舍不得吃,可瞧瞧,多年真心都喂了一群什么白眼狼。 钱嬷嬷望着孟芊芊桌上还剩的一大碗血燕,讪讪笑道:“林姑娘那不也是在为陆家开枝散叶吗?这银子,怎能让林姑娘自个儿掏呢?再说了,您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浪费了不是?” 孟芊芊淡淡说道:“我便是吃一半,倒一办,那也是我的事。她不想掏银子,就别吃。” 钱嬷嬷没想到大少夫人的态度如此强硬,赶紧去福寿院禀报了老夫人。 老夫人气了个倒仰,派了自己身边的嬷嬷去训斥孟芊芊,让孟芊芊别不识抬举,那些料子是给她未来曾孙买的,燕窝也是给她未来曾孙吃的。 孟芊芊道:“祖母既如此疼爱自己的宝贝曾孙,不如把枫院的银子掏了吧,也算做曾祖母的一片心意。不贵,也就七八百两。” “她当真这么说?” “是啊,老夫人,千真万确,奴婢不敢信口雌黄。” 老夫人气得直咬牙:“这丫头反了天了!” 七八百两,她才不掏呢! 嬷嬷道:“听说昨日大少爷带了林姑娘去赴宴,是不是因为这个?” 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难道不是她自个儿乱跑?有人替她圆了场,她不感激,反而断了人家的用度……当初我就说不能娶这种小门小户的丫头,成日里争风吃醋,难怪霄哥儿不进她的屋!” 海棠院。 孟芊芊吃完燕窝,对李嬷嬷道:“这批燕窝吃完了,再也不买了。” 李嬷嬷迟疑:“这样一来,老夫人那边岂不是也没得吃了?” 孟芊芊道:“还是那句话,要吃自己买。” 昨日受了那么大委屈,今日小姐做任何决定,李嬷嬷都能理解。 可撒气归撒气,不能触及原则。 老夫人就是陆家的原则。 李嬷嬷关上房门:“小姐,你和奴婢交个底,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是想给陆家施压,拿捏住林姑娘,还是——” 孟芊芊摇头:“我拿捏她做什么?她只要不来惹我,我可以对她视而不见。” 李嬷嬷道:“那小姐这么做……” 孟芊芊认真说道:“嬷嬷,当年是陆家求上门来娶我的,祖父舍不得我年幼远嫁,老太爷一再保证,会善待他的孙女,绝不让他孙女在陆家受半分委屈。这几年来,我尽到了一个妻子的本分,也全了一个儿媳、孙媳的孝道,该给的,不该给的,我全给了,可我,得到的是什么?” “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君,一个榨干自己的婆家。” “嬷嬷,我不想再这样了。” 一大早,陆凌霄去了趟军营,回来便听说了料子与燕窝的事。 他眉头一皱:“先让松竹院结。” 下人说道:“松……竹院的用度也没了。大少爷,从今日起,您,是个穷光蛋了。” 陆凌霄虎躯一震! 第十二章 气死陆凌霄 这都什么事? 怎么他就成穷光蛋了? 会不会说话了? 陆凌霄冷冷瞪了下人一眼:“谁停的?” 下人悻悻地说道:“大少夫人。” 陆凌霄这些年一直在北凉与边关,回到家后也不曾过问府上的庶务,理所当然地以为中馈仍是祖母或母亲在打理。 自然,若是孟芊芊也无不可,毕竟祖母年事已高,母亲也不宜操劳,她作为孙媳、儿媳,分担一二也是应该的。 海棠院。 孟芊芊正在看话本,半夏没精打采地打了帘子入内:“小姐,姑爷来了。” 所有的失望都不是突然爆发,而是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里累积的。 半夏再见到姑爷,也没从前那般高兴了。 陆凌霄没去和一个下人计较,他一进屋便感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屋外天寒地冻,这里温暖如春,老夫人的屋都没这般暖和。 “祖母都只用两盆炭,你倒好,三盆,小小年纪,如此畏寒么?” 他冷哼一声,打算坐下,却发现孟芊芊身边的椅子上全放了东西。 他看向半夏。 半夏把头一甩出去了。 他蹙眉,只得坐了个不大舒服的凳子。 孟芊芊没理他,继续看话本。 陆凌霄看了她一眼,压下心中不快,对她说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不过这都过去一晚上了,气该消了。” 孟芊芊看书的兴致被打算,眉间闪过一丝冷燥。 她夹上书签,合上话本。 “什么叫过一晚上,气就该消了?在夫君眼里,发生过的事,只要你装聋作哑,我便能自行克化,全都不必解决,就这么过去了?” 陆凌霄不想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昨日的事是我思虑不周。” 孟芊芊淡道:“真是敷衍。” 陆凌霄被戳中痛脚似的,蓦的站起身来:“孟氏!你别得理不饶人!都说了是意外,我也没想到你会去找我,你老老实实找个地方躲雨不就好了?我一个大男人,用得着你一个女人来担心?” 孟芊芊听笑了。 他是怎么有脸讲出这种话的? 他自己又带外室、又把她撇在马车里、任她风吹雨打的种种恶劣行径,他是一个字也不提! 如果她真找个地方避雨? 他会不会又说,不是让你在马车里等吗?谁让你去布庄了?害我花时辰找你,抓周宴都耽搁了! “既然认为是我的错,又为何假惺惺地来道歉?” 陆凌霄皱眉道:“你有完没完了?你不是没事吗?” 孟芊芊冷声道:“我没事就该原谅你吗?我没事是我命大,不是我的好夫君你有所作为!我要歇息了,夫君请回吧!半夏,送客!” 客? 他是她夫君,是这个院子的男主人! 半夏冷着脸挑起帘子:“姑爷!您走吧!” 陆凌霄属实有些被气到了,被一个女人撵走,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索性一屁股坐下,不走了! 半夏催促:“姑爷——” 陆凌霄厉声道:“滚出去!” 李嬷嬷将半夏拽走了。 孟芊芊冷笑:“陆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陆凌霄鲜少冲女人发火,发完也有些后悔,平复了片刻,语重心长地说道: “孟氏,我今日来不是找你兴师问罪的,祖母让你当这个家,是信任你,你就该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而不是成天与婉儿争风吃醋,对自己夫君恶语相向。我说过,会对你好,这话依然作数。” 听到当家二字,孟芊芊笑了:“夫君今日……不是来道歉,是来要银子的吧?” 陆凌霄正色道:“这是两码事,不必混为一谈。” 孟芊芊风轻云淡地说道:“好,那就依夫君的,只谈银子。” 陆凌霄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芊芊拿出一本账册:“夫君在边关五年,从未往家中寄过一个铜板的家用,想必手头攒了不少银子,不如就把这几年欠妾身的银子还上吧?” 陆凌霄一头雾水:“我何时欠了你的银子?” 孟芊芊一脸无辜:“祖母没告诉夫君吗?这几年,府上的用度一直是用妾身的嫁妆垫付的,就连当年欠下的巨额债款,也是妾身过门后才还清的!” “你胡说!” “妾身有没有胡说,夫君自己去账房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孟芊芊讲的算是留情面了,当初陆家连宅子都抵出去了,不是孟芊芊及时把宅子赎回来,一家人早流落街头了。 “其实妾身也并非不讲理之人,女子在家从父,在外从夫,为夫君花点银子,妾身甘之如饴。可夫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又立下赫赫战功,为三军表率,想来……是不屑于花女人银子的。我用嫁妆贴补夫君不打紧,倘若坏了夫君名声,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夫君以为呢?” 孟芊芊用最温柔的语气,讲着最犀利的话。 陆凌霄但凡是个男人,就不可能丢下这份自尊。 孟芊芊叹息一声:“不若这样,我偷偷替夫君瞒着吧!李嬷嬷,你赶紧去拿银子,把林姑娘的账结了!千万别说是我给的!要说是夫君自己的军饷!夫君养得起自己的女人!” “用不着!” 陆凌霄神色冰冷地站起身,拂袖离去! 李嬷嬷与半夏长松一口气。 方才她们多怕将军被小姐气到,直接对自家小姐动手啊! “小姐,你今日算是彻底把遮羞布给揭掉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狗急了还跳墙呢,真惹恼了姑爷,姑爷一怒之下休了小姐……可怎么办?皆时,他们嫁妆也不还,咱们没法子的。” 说的好,嫁妆归于女子,可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公道? 被休的,说到底都是娘家干不过婆家,若干得过便是和离了。 小姐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一个靠山也没有,是很难斗得过陆家的。 半夏一听这话,立即慌了:“小姐!” 孟芊芊道:“无妨。” 男子休妻有七出,女子被休也有三不去。 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 是说无娘家可归的不能休,为婆家服丧三年的不能休,娶妻时贫贱后来富贵的,也不能休。 她可是为老太爷和陆凌霄服满了丧期的,陆凌霄想休她,门儿都没有! 不过,李嬷嬷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确实该早做打算。 “嬷嬷,你去把这几年的账本全部拿来,算算我的嫁妆还剩多少。” 第十八章 可愿意做本督的夫人 “小姐!小姐!” 半夏哭着追了出去。 一个年轻的妇人与她擦肩而过,跌跌撞撞奔了进来,朝着嗷嗷大哭的孩子奔了过去。 此时孩子正被王夫人牵着,轻轻安抚。 妇人对着王夫人扑通跪下:“多谢夫人救了我儿子!” 王夫人忙道:“救你儿子的不是我,是将军夫人!” 妇人抱住儿子,四下一瞧,看见了一身盔甲的陆凌霄与蒙着面纱的林婉儿。 老百姓不认识朝廷命官,可穿着盔甲的,应当是将军没错了,他身边之人想来是便是他的夫人。 她忙带着儿子过去道谢:“多谢将军夫人……” 一个夫人睨了眼林婉儿,冷冷地说道:“她才不是将军夫人!真正的将军夫人为救这儿的所有人,被两个北凉贼人抓走了!” “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女人也配自称将军夫人?” “方才不是当得挺过瘾吗?关键时刻,怎么不说自己才是将军夫人了?” 从孟芊芊挺身而出的一霎,便没人再怀疑她的身份了。 而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妇人与林婉儿听的,也是说给陆凌霄听的。 你妻子以身涉险,你不先救自己妻子,竟然救了另外一个女人,天理何在? 陆凌霄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但听几位夫人说,孟芊芊救了孩子和他们所有人,他心中万分诧异。 那个小丫头胆怯得很,自保尚且不够,又哪儿来的胆子对抗北凉人?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眼下并非探究此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抓住那两个北凉密探,把孟芊芊救回来。 “我先救人,你先回去。” 陆凌霄说罢,转身就走。 林婉儿去拉他,没有拉住。 陆凌霄刚追到大街上,碰到了摔得头破血流的半夏,他将半夏拽了起来。 半夏一把推开他,大声哭道:“你走开!你让我家小姐被人抓走了!你居然救一个狐狸精,也不救我家小姐……我讨厌姑爷!我讨厌姑爷!” 陆凌霄皱了皱眉,没辩驳什么。 半夏突然跪下,委屈又绝望地哀求道:“姑爷……求求你……把小姐救回来……她再怎么也是你妻子啊……” 陆凌霄握紧了刀柄:“我会救她回来的。” 却说两个北凉探子抓走孟芊芊后,立即劫了一辆马车。 轻伤的北凉探子赶车,孟芊芊与另一人坐在马车内,被对方用长刀抵着脖子。 “大哥,方才陆凌霄救下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只怕那个才是真的!这丫头对咱们毫无价值,带着也是累赘,不如杀了她!” 放过是不可能的,北凉与大周十年血海深仇,他们绝不会怜惜大周百姓! 他飞快地驾着车,“大哥,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不对劲!” 重伤的北凉探子说。 “哪儿不对劲了,大哥?” 重伤之人掀开车帘,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太安静了,这条街,几时这般安静过?” 听大哥这么一说,轻伤的北凉探子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仅如此,光天化日的,他的后背忽然毛骨悚然了起来,就好似……有什么危险的气息在靠近。 “停车!” 重伤之人大喝。 轻伤的探子赶紧用尽全力,勒紧缰绳,停下了马车。 而就在距离自己鼻尖的一寸之距,一道极细的丝线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锦衣卫的独门暗器,削铁如泥。 方才若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他们与马车早已被削成两半。 他手脚一片冰冷,瞬间发了一身冷汗! “大、大哥……” 他吓得不轻,连说话都结巴了。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一道漫不经心的笑声,往前定睛一瞧,就见空荡荡的街道,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道紫色的身影。 他坐在雕龙刻凤的官帽椅上,脚下的奴才以背为凳,一动也不动。 他生了一张美而艳的脸、一双噙着笑意与危险的凤眼,唇角微微勾起,桀骜不羁。 在他身侧,站着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马车内,传来了重伤之人沉闷的嗓音:“原来是大都督,幸会,幸会。” 陆沅淡淡嘲讽道:“本督与你们北凉人有什么可幸会的?给本督杀了他们。” 锦衣卫抱拳:“是!” “慢!” 车内之人掀开了帘子,将孟芊芊推出来,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威胁到:“大都督若敢动我二人一根手指,我便拉着她陪葬!” 陆沅笑道:“一个女人的死活,与本督何干?” 北凉探子把刀逼近了一寸:“她可是镇北将军陆凌霄的夫人!” “你也说了是陆凌霄的夫人,又不是本督的夫人。” 陆沅说着,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孟芊芊平静如水的脸上,“不如你问问她,可愿意做本督的夫人?若是愿意,本督今日便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放了你们两个。” “不愿意。” 孟芊芊淡淡说道。 陆沅望向持刀之人,无奈摊手,笑意更甚:“听见了?” 轻伤探子扔掉缰绳,抽出腰间长剑:“大哥!别和这小子废话了,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车内之人深深地看了陆沅一眼,“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当真不顾大周百姓的死活!” 他瞄准孟芊芊的手,狠狠地斩了下去! 孟芊芊没有闪躲,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车内。 咻!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自太阳穴射穿了他的脑袋。 他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笔挺挺地栽下了马车。 轻伤探子勃然大怒:“大哥——我和你们拼了!” 他飞身而起,越过暗器丝线,用尽全部力气一剑刺向陆沅! 埋伏在屋顶的弓箭手拉开大弓,三箭齐发。 铿! 空气里似是传来了一声极为轻微的碰撞声,其中一支正中要害的箭以几乎不可见的角度偏了毫厘。 北凉探子被射飞,重重倒在了地上,吐出一大滩鲜血。 锦衣卫指挥走过去,收了暗器丝线,蹲下身探了那人的伤,对弓箭手笑着道: “没想到你也有失手的时候,不过幸亏你失手了,不然咱们留不下这个活口。” 弓箭手古怪地皱了皱眉。 他……失手? 第十九章 大都督出手 “我不可能失手!” 弓箭手自屋顶一跃而下。 锦衣卫指挥使招呼手下过来处理尸体,带走那个还剩一口气的北凉探子。 弓箭手亲自检查了插进对方胸膛的箭:“怎么会……” 锦衣卫指挥使说道:“好好好,是你箭术精进了,连我都被你骗了,差点以为你真把人射死了。忘了和你说,大都督其实想要活口的。” 那人爆发出了致命一击,是有可能伤到大都督的,弓箭手就没想过让他活着。 “你出手了?你把我的箭弄偏了?” 锦衣卫指挥使道:“你箭那么快,我哪儿拦得住?承认失手不丢人,你才十六,那么好面儿做什么?” “十七。” 少年弓箭手纠正。 “行行行,十七,十七!” 锦衣卫指挥使哄孩子似的敷衍了一番。 蓝衣少年手持大弓、背着箭筒来到陆沅面前,委屈地说道:“我没失手。” 陆沅笑了笑,抛给他一盒周记的桂花糕。 少年在路边坐下,打开盒子数了数,英俊的小眉头一皱:“少了一块。” 陆沅又抛给他一盒,这一盒里恰巧多了一块。 少年把多出来的一块匀到第一盒里,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 锦衣卫指挥使来到马车前,对孟芊芊客气地说道:“陆夫人,你可有受伤?” 孟芊芊道:“没有。” 北凉探子受了伤,劫持她的时候把血迹沾到了她的身上。 锦衣卫指挥使点点头:“马车坏了,请陆夫人移步。” 孟芊芊在他的带领下,上了另一辆马车。 陆沅也在,依旧是那副慵懒不羁的样子,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不达眼底。 孟芊芊坐得远远的,恨不得快掉出去。 陆沅笑了笑:“就这么怕本督?” 孟芊芊平静地说道:“差点儿死在大都督手上,不敢不怕。” 陆沅冷冷一笑,没辩解什么,也没问她怎么被北凉人给劫持了。 一路无话。 马车驶入都督府。 陆沅干净昂贵的鞋履踩在夫稳如磐石的脊背上,也不知是对谁吩咐道:“带她去汀兰苑。” 都督府的下人全都训练有素,心中闪过惊诧,面上半分不显。 孟芊芊虽是第二次来都督府,可上一回压根儿没进来,不知汀兰苑为何处,只是默默地跟着下人去了。 “姑娘,请进。” 丫鬟不知她身份,见她年龄小,便以姑娘相称。 孟芊芊进了厢房。 “奴婢去打水,姑娘稍后。” 丫鬟刚走没多久,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呲溜呲溜地爬了过来。 她穿着虎头鞋,戴着虎头帽,身上是栩栩如生的虎纹小棉袄。 她动作可利索了,那么高的门槛,她的小短腿用力一迈,自己把自己摔过来了。 孟芊芊扭头一瞧:“昭昭?” “呜哇。” 小家伙立马委屈了,坐在地上小嘴儿一瘪,乌溜溜的大眼睛变得泪汪汪的。 说哭就要哭了! 孟芊芊上前去抱小家伙,可一想到自己浑身血淋淋的,又及时收回了手,改为摸摸她的小虎头。 小家伙指向外头,呜哇呜哇地控诉着,小表情超凶! 孟芊芊虽然听不懂,可莫名觉着小家伙在骂人,也不知骂谁,骂得还挺脏。 孟芊芊洗了脸,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给小家伙喂了一顿奶。 宝姝吃饱喝足,餍足得直翘小脚脚。 “呜哇。” 她躺在孟芊芊怀里,指了指外面。 “想出去玩?” “呜哇。” 孟芊芊叹道:“你爹太凶残了,我可不敢乱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刚来到门口的陆沅:“……” 二人到底是去了花园。 陆沅最厌烦吵闹,府上的下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都督府多年如一日,宛若一潭死水。 然而这一下午,整个园子都是宝姝呵呵哈哈的笑声。 日暮时分,陆凌霄找上了门来。 陆沅去花厅见了他。 “大都督。” 陆凌霄拱手行了一礼,“听闻大都督亲自带锦衣卫抓住了北凉逆贼,还将下官的妻子带入了都督府审问。下官的妻子与此事无关,请大都督明鉴。” 陆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陆大将军动作可真快,这才过去一整日,便寻到都督府来了,本督差点儿以为,你忘了这回事呢。” 陆凌霄压下心中不快,正色道:“下官没料到,大都督会亲自审理此事,还以为是去了锦衣卫司。” 陆沅笑道:“你来得正好,与本督一块儿审审那个活口。” 陆凌霄只得应下:“是!” 二人来到都督府的地牢,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陆凌霄是上过战场的人,再惨绝人寰的场面他也见过,然而来了此处,仍令他有一种浑身不适之感。 惨叫声自一间密室中传出,不难猜出里头的人正遭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与折磨。 “陆将军?” 陆沅回头,含笑看向陆凌霄。 陆凌霄定了定神,迈步跟上,进了密室。 那名探子双手被缚,高高地悬吊在一根柱子上,浑身布满鞭痕与烙痕,皮肉灼烧的气味令陆凌霄狠狠皱起了眉头。 陆沅摆了摆手。 行刑的侍卫退到了一旁。 陆沅勾唇一笑,望向那名探子,问道:“谁放你们进关的?目的是什么?” 那人虚弱而讥讽地说道:“目的……自然是要……杀你们大周的……皇帝……” 陆沅笑道:“原来如此,早知不拦着你们了。” 陆凌霄虎躯一震,无比震惊地看向陆沅。 陆沅指了指陆凌霄:“我身边这位陆将军,你认识吧?” 北凉细作讥笑着看向陆凌霄:“认识……怎么不认识……” 陆沅挑眉:“哦?” 北凉细作对陆沅道:“你不是问我……谁放我们进关的吗……陆大都督如此聪明……该不会……猜不到吧?” 陆沅笑了:“你是说,放你进玉门关的是陆将军?” 陆凌霄脸色一变:“你别信口开河!我从未见过你们!” 陆沅饶有兴致地说道:“陆将军别急呀,听他把话说完。” 陆凌霄握紧了拳头。 他就说他怎么如此好心,竟带着自己一同来审问细作,敢情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只因自己不接受他的拉拢,他便打算用此卑劣手段栽赃自己,毁去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军功吗? 北凉细作笑得猖狂:“我今日这么巧……就抓了他的夫人做人质……这原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陆沅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你的意思是,陆夫人也是你们同伙?” 北凉细作笑道:“正是!他们两个……都是我北凉潜伏在……大周的……” 扑哧—— 利刃入体。 陆凌霄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柄贯穿了胸膛的绣春刀。 陆沅抽出北凉细作胸口的绣春刀,扔给一旁的锦衣卫,拿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子擦了擦手,风轻云淡道: “有些话,没有说完的必要呢。” 第二十章 圆房 半刻钟后。 陆凌霄从地牢出来,望了眼穹顶的乌云遮月,眼神凉了下来。 这位大都督的嚣张与心狠手辣,比传闻中厉害十倍、百倍不止。 大周有此佞臣,实属祸害,得尽快替朝廷、替陛下除此祸端才行。 陆凌霄上马车时,孟芊芊已经在里头了。 想到地牢发生的事,他胸中郁闷,却又无法对她言说,毕竟她只是个后宅的小妇人,根本不懂这些。 他在孟芊芊对面坐下。 孟芊芊没有看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压根儿不打算理他似的。 陆凌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又换了衣裳,只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他这回倒是没再质问。 “今日……可吓到了?” 孟芊芊没理他。 “可有受伤?” 陆凌霄接着问。 孟芊芊依旧不搭理。 陆凌霄道:“娘很担心你,曾祖母也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孟芊芊仍是沉默不言。 陆凌霄蹙了蹙眉:“你倒是说句话。” 孟芊芊冷冷地看向他:“夫君希望我说什么?说我很好,说我有惊无险,说北凉探子没有差点儿杀了我,说锦衣卫的暗器没有险些将我切成两段!还是说,我的夫君口口声声会来救我,却一直等到天黑了才姗姗来迟,若是大都督怀疑我半分,只怕替我收尸,夫君都赶不上热乎的!” “啊,也不奇怪了,夫君你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送给北凉人的!我没死,夫君不能与自己的心上人双宿双息,是不是好可惜?” “孟氏!” 陆凌霄气得直接站了起来,他忘了这是在马车里,嘭的一下撞到了车顶,疼得他面容一抽,又咬牙坐下。 “我几时将你送给北凉人了?你休要胡言乱语!婉儿她有了身孕,若不救她,她极可能一尸两命!再者,她离我也更近些……” 孟芊芊淡淡一笑:“带她去都督府享受我的身份,也是因为她离夫君更近?” 陆凌霄恼羞成怒:“你怎么还翻起旧账来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孟芊芊:“呵。” 陆凌霄道:“还有,你生我的气,只管冲着我来,不必总是扯上婉儿,她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在都督府是为大局考虑,她也是不想影响我前程,才没对人澄清。你犯不着像今日这样,当众揭穿她、羞辱她。” 孟芊芊气笑了:“她对你说的?” 原本以为,男人的心盲了,眼睛也就瞎了,却原来不仅如此,就连脑子都坏掉了呢。 林婉儿冒充她,顶替她,而他却在怪她揭穿她。 这就是她为之守寡五年的夫君。 她不信没人告知他全部的事情经过,可他就是不愿意信他的婉儿做错了。 他的婉儿即使错了,那也是被逼的,也是有缘由的,只有自己,干什么都是错的。 她只要坐在正妻的位子上,就永远是欺负林婉儿的一方。 哪怕被顶替身份的是她,被丢下的也是她。 陆凌霄道:“谁说的不要紧,有些事情,希望你别误会,婉儿不澄清是为大局考虑。” 孟芊芊道:“跑得比兔子还快,也是为大局考虑?” 陆凌霄皱了皱眉:“婉儿当时朝我冲过来,是为了保护我,想替我挡北凉人的刀,她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她父兄在与北凉一战中牺牲,父子二人皆是忠烈,她亦是有气节的女子。你以为她没被北凉人抓走过吗?你好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而她,不仅被废去一身武功,嗓子也让北凉人毒哑了,这些都是我欠她的。” 孟芊芊一遍遍捋着手中的丝帕:“谁弱谁有理吗?” 陆凌霄张了张嘴:“我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不是吗?”孟芊芊深邃的眸光望进他眸子,“你只记得你欠她,你欠我的呢?” 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但就是犹如一把宝剑,带着冰冷直白的犀利,令人无法逼视。 陆凌霄移开视线,双手扶在膝盖上,低声道:“你怎么又提银子?” 原来在这个男人心里,他欠她的只有银子。 孟芊芊道:“不提银子,难道提我们之间的夫妻之情吗?将军怕是忘了,你与妾身没有这个。” 陆凌霄沉声道:“不就是让你垫了些银子?等陛下的封赏到了,还你便是!” “那好,回去了我会让人把账本给夫君送过去,请夫君不要食言,尽快还清妾身的嫁妆!” 孟芊芊说完,马车也到了陆家,她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陆凌霄气了个倒仰。 算了! 今日她受了委屈,撒气就撒气吧。 陆凌霄回府后,先去给陆母报了个平安,随后去书房见了陆行舟。 他将地牢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当听说北凉探子是来刺杀圣上时,陆沅竟讲了一句“早知便不拦着了”。 对于陆沅的嚣张与狼子野心,陆行舟见怪不怪,不过在听到陆沅竟然二话不说就杀了污蔑陆凌霄与孟芊芊的北凉探子时,他扔是有些惊到了。 半晌,陆行舟喃喃道:“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拉拢你。名义上把芊芊带去都督府审问,实则是引你前去,想卖你一个人情。杀掉朝你泼脏水的北凉密探,是在表明他的态度——他信你。” 他说的是朝“你”泼脏水,而不是你们。 在陆行舟看来,大都督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拉拢自己儿子,与孟芊芊无关。 陆凌霄也觉得父亲言之有理:“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陆行舟:“明面上不要得罪他,先静观其变。” 陆凌霄:“知道了,父亲。” 陆行舟又道:“还有一事,你回来有段日子了,一直冷落芊芊,今晚你搬去海棠院,在芊芊怀上嫡子前,不许搬出去。” 陆凌霄脸色一变:“父亲!” 陆行舟严厉地说道:“做不到,就把那个姓林的女人撵出去!” 从书房出来,陆行舟叫来院子里的小厮:“刚刚谁来过?” 小厮答想了想,答道:“大少夫人。” 陆凌霄一点点攥紧了拳头。 夜里飘起了雪,寒风凛冽。 半夏刚要把门关上,就见陆凌霄神色冰冷地出现在了门口。 她撇过脸,姑爷都不叫了。 陆凌霄径自进了屋。 孟芊芊吃着炸果子,在看话本,扫了眼地上的人影,问道:“这么快就来还银子了?” 陆凌霄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你回府后,去见过父亲了是不是?” 孟芊芊嗯了一声。 陆凌霄的拳头捏紧:“果然是你!亏我先前还觉得你今日受了委屈,怎么冲我撒气都是应该的,我万没料到你竟如此心机!用父亲与婉儿来逼我!” 孟芊芊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微微皱眉道:“要发酒疯,回你自己的院子发。” 陆凌霄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拽起来,重重地扔到床铺上,语气冰冷地说道: “你不就是想圆房吗?本将军成全你!” 第二十一章 痛揍陆凌霄 孟芊芊手中的话本掉落在了床前的踏脚上。 陆凌霄欺身而上,一只膝盖跪在孟芊芊的身侧,双手扣住孟芊芊的手腕,将她虚虚地压在身上,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孟芊芊从容淡定地躺在他身下,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拒绝与挣扎。 陆凌霄冷冷地说道:“你还真是……顺从!” 冬季衣衫厚重,她出门又总是穿着斗篷,乍一看,并不如婉儿娇弱,可此时此刻,陆凌霄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只觉一不小心便能折断。 她刚来陆家时,他其实远远地看过她一眼。 那是个圆润润的小馋丫头,五年过去,她竟变得如此清瘦…… 陆凌霄握住她手腕的大掌紧了紧,醉红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犹豫。 可一想到她为了与他圆房,不惜如此不折手段,他心底的那丝不忍顷刻间烟消云散! 就算自己再粗鲁地对待她,也是她自找的! 就在陆凌霄抬手去撕扯她的衣衫,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停下动作,缓缓地抬起头来,却见一个人盘腿坐在床内侧,双手抱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虎躯一震,酒瞬间醒了:“曾祖母?” 要命了! 曾祖母怎么会在这儿? 老太君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在欺负芊芊?” 陆凌霄忙道:“我没有……” 老太君对准他脑袋,一个大耳瓜子呼了过来:“你当我瞎?我都看见了!” 陆凌霄被打得脑袋一嗡。 “臭小子居然敢摔芊芊?我让你摔!让你摔!” 老太君左右开弓,耳刮子打得呼呼的。 陆凌霄的赶紧放开孟芊芊,抱头躲下床:“曾祖母!不是您想的那样……您误会了……” “你还狡辩!” 老太君也跳下床,耳刮子扇得不过瘾,她抄起桌上的洗衣棒,对着陆凌霄一顿痛揍! 陆凌霄不敢还手,被揍得满屋子逃,可屋子就这么小,他往哪儿逃? “不许弄脏桌子!” 得,上桌子不行。 “给我下来!” 躲房梁上不行! “你跑那么快,想累死我!” 快一点也不行?! 眨眼间,陆凌霄便挨了老太君好几棍子。 曾祖母的身子比五年前硬朗了许多,揍得真疼。 他是武将,更大的疼痛也经历过,可战场受伤,与被曾祖母痛揍不一样,很丢脸的啊! 他一边抱头逃窜,一边咬牙看向拔步床的孟芊芊。 孟芊芊已经坐起来,吃着炸果子,歪头看他挨揍。 陆凌霄狠狠咬牙:“这个女人……” 一分神的功夫,老太君逮住了他,一闷棍敲了下来! “呔!” 陆凌霄:“……!!” 一刻钟后,曾祖母将被自己揍得满头包的陆凌霄揪去了陆行舟的书房。 陆行舟见到二人,满脸错愕:“祖母,这是……” 老太君凶巴巴地说道:“管好你儿子!子不教,父之过,这小子再敢对芊芊动手,我连你一起揍!” 老太君老太君离开后,他冷冷地看向了陆凌霄。 陆凌霄满脸潮红,一身酒气,一看就是喝多了。 陆行舟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让你搬去芊芊的院子,不是让你去撒酒疯的!” 陆凌霄辨无可辨。 他适才……的确粗鲁了些,不过要不是她耍心机,他何至于如此生气? 陆行舟烦躁地说道:“滚回自己院子反省!” 陆凌霄走了。 陆行舟望着他的背影,宽袖一拂:“不懂事!” 小厮讪讪问道:“大爷是说大少爷不懂事,还是少夫人不懂事?” 陆行舟道:“两个都不懂事!” 顿了顿,陆行舟去了陆母的屋子。 陆母上次扭伤了脚,又被老夫人叫去忙碌一早上,至今未能痊愈。 陆行舟和她说了儿子的事:“你也劝着点儿芊芊,别耍小性子,霄哥儿终究是她丈夫,哪儿有把丈夫往外推的道理?” 今日之事,儿子的确做得不妥,可儿媳动不动就搬老太君当救兵,也属实不大应该。 小俩口的事,关上门来自己慢慢解决,再不济也还有公婆,如今闹得府上人尽皆知,哪儿有这么落自己丈夫颜面的? “知道了。” 陆母垂眸应下。 陆行舟听出了她的敷衍与不情愿:“我知道你疼芊芊,可霄哥儿毕竟是你亲生的,你也不希望家宅不宁、夫妻不和的消息传出去,影响他仕途吧?” 说着,陆行舟站起身来,“你让人准备晚饭,我今夜留宿。” 陆母僵直了身子。 北凉探子当街行凶的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同时在坊间传开的还有镇北将军夫人舍身救人之事。 众人纷纷夸赞将门无弱女,连带着陆凌霄在民间的声望也水涨船头高。 然而就在陆家人沾沾自喜时,王御史一本奏折弹劾了陆凌霄。 言其宠妾灭妻,逆三纲五常,能而不贤,德行有亏,不配为正三品镇北将军,且其知律犯律,情罪重大,理应从重处罚! 当被问到证据时,王御史挺直腰板:“哼,臣的拙荆亲眼所见!陆凌霄带着外室去都督府赴宴,并以陆夫人相称,更是在被刺客抓走那日,为救外室,置妻子性命于不顾!此等德行败坏之人,臣恳请陛下,罢免他的官职!” 少年天子扭头,看了眼帘子后空空如也的座椅,对王御史道:“朕知道了。” 下了朝,陆行舟追上王御史,拱手道:“王大人,此事多有误会,犬子他……” “哼!” 王御史鼻孔朝天,拂袖而去! “父亲!” 宫门口,陆凌霄快步迎了上来,他头上还有几个大包没消,是以戴了斗笠遮掩。 他已从先出来的官员嘴里听说了自己被参一本的事。 陆行舟沉吟道:“大都督今日没来上朝,陛下暂时没做决断。你即刻随我去一趟都督府。” 陆凌霄握拳:“父亲是让我去求那个佞臣?” 陆行舟道:“眼下别无他法。” 陆凌霄蹙眉:“他拦得住王御史吗?” 王御史两袖清风,软硬不吃,朝堂上半数的人都被他参过,大都督也不例外。 陆行舟道:“他拦不住不打紧,你别忘了,他也是证人,只要他一口咬定去都督府赴宴的人是你和芊芊,王夫人的证词便不攻自破了。” 这世道,终究是更偏向男人,尤其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第二十二章 陆家倒大霉了 父子二人马不停蹄地去了都督府,哪知陆沅也不在府上。 陆凌霄皱眉:“父亲?大都督去哪儿了?” 陆行舟摇头:“为父也不知。” “父亲,他会不会是故意躲着我们?” 陆凌霄对这位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权倾朝野的大都督没有任何好感。 陆行舟并不认为陆沅会故意躲他们,只是他心中也颇为诧异。 陆沅跋扈是跋扈了些,却还算勤勉,他去哪儿了?有什么事比早朝更重要? 禅房。 一袭紫衣的陆沅跽坐在冰冷的蒲团上,小虎崽打扮的宝姝在他身后爬来爬去。 他对面,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灰袍僧人。 僧人端坐着,手中捻着佛珠,目光空幽。 陆沅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将茶壶放回桌上。 宝姝伸手去抓,被陆沅拿开。 宝姝又去抓桌上的点心,这回陆沅没管,她趁其不备塞进嘴里,难吃得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陆沅道:“听闻您病了,身子可好些了?” 僧人没有说话。 陆沅笑了笑:“北凉来了密探,一共五人,无一活口。” 僧人依旧不言,也没去喝陆沅倒给自己的茶,只是有条不紊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 陆沅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自五年前,楚大元帅被夫人所杀,玉门关失守,二十万大军几近覆灭,只效忠楚大元帅的一万黑甲卫也不知所踪,没了楚家镇守的边关,犹如累卵,不堪一击。” 言及此处,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在打了五年,终是打赢了,您觉得,这场仗打得如何?” 僧人一颗一颗地捻着佛珠。 宝姝被他的佛珠吸引,呲溜呲溜地爬了过来,上手就抓。 僧人见小家伙两眼放绿光,松开手来,眉目温和:“小施主如此喜欢,看来是与我佛有缘,此佛珠便赠予小施主吧。” 宝姝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呜哇!” 陆沅:“不能吃的。” 宝姝小脑袋一甩,立马不要了。 另一边,孟芊芊称在铺子里受了惊吓,需卧床静养一阵子,又不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气得半死。 孟芊芊可不管她气不气,自顾自地在房中看账。 那日她本打算去收铺子的,不曾想出了北凉密探的事,由于事关重大,京兆府的人不敢掉以轻心,这几日都有官差明察暗访。 孟芊芊暂时不想暴露自己是新东家的事,决定等风头过去了再去收铺子。 李嬷嬷问道:“小姐,这本账您不是已经看过了?” 孟芊芊提笔写下账目:“之前只是粗略地看,如今我要记下来,哪些是我们自己花的,哪些是贴补出去的。” 见李嬷嬷欲言又止,孟芊芊问道:“嬷嬷,怎么了?” 李嬷嬷心疼地问道:“小姐,为何不与姑爷解释,那日不是你去找大爷,是大爷让人喊你过去的?” 孟芊芊平静地说道:“解释了,他也不会信。” 她从都督府回来,陆行舟立即喊她去书房,问了被劫持的来龙去脉。 她一五一十地说了。 陆行舟猜到此事会对陆凌霄的声誉有损,于是对她说,他会让陆凌霄搬去海棠院,不再专宠那个女人。 李嬷嬷叹道:“姑爷怎么就是看不见小姐的好呢?” 孟芊芊接着记账:“他看不看得见,不重要。” “小姐!” 半夏拎了食盒入内,关上门,笑嘻嘻地走上前,把食盒里的早饭端了出来。 一碗薏米粥,一碟小菜,两个竹笋肉包,一盘水晶腊肉。 最近公中的伙食很差,只有粥和小菜,包子与腊肉是半夏自己在小厨房煮的。 李嬷嬷端了热水与帕子过来。 孟芊芊洗着手,问道:“炭送去母亲那边了吗?” 半夏笑道:“送去了,真让小姐猜对了,她们问炭是哪儿来的,奴婢按小姐吩咐的,说是老太君给的!” 自从孟芊芊被“榨干”后,老夫人当起了家。 她抠抠搜搜的,不仅伙食变差了,就连炭都少了,还从银炭变成了黑炭,熏得慌。 孟芊芊自己买了炭,掺在内务府送给老太君的炭敬里。 老太君一贯只待陆母与孟芊芊好,她把炭分给她俩,没人怀疑。 孟芊芊见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问道:“笑得这么开心,有喜事?” 半夏神秘兮兮地笑道:“嘻嘻,小姐,您今日没出院子,怕是不知道咱们府上来了个神婆吧?” 孟芊芊喝粥的动作一顿:“唔,有这回事?” 李嬷嬷纳闷道:“请神婆作甚?谁请的?” 半夏叉腰道:“老、夫、人!老夫人说啊,咱们府上今日不太平,定是招了脏东西,于是让人请来仙姑开坛做法,那仙姑一来便指着咱们海棠院,说海棠院黑气笼罩,脏东西就在咱们这儿!” 孟芊芊淡淡一笑:“她是想报自己孙子在海棠院被揍的仇呢。” 李嬷嬷担忧地问道:“后来呢?” 半夏绘声绘色地说道:“后来,那仙姑端了一大盆狗血,要来咱们院子驱邪,谁知没走两步,被老太君把狗血抢了,一盆子全扣在了老夫人头上!” “噗——” 稳重如李嬷嬷,也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孟芊芊听着,亦觉得十分解气。 半夏说道:“天儿这么冷,我估摸着,她洗狗血都得洗上一整日呢!” 孟芊芊点头。 那画面,想想就浑身舒畅。 从姑爷带了个女人归家,李嬷嬷心里便像是堵了块儿大石头。 这几日,郁气是真真儿散了不少。 李嬷嬷去添了块炭:“年关将至,往年小姐给银子给的大方,几位大管事各得十两,各院小管事得五两,便是做洒扫的粗使丫鬟,也有百来个铜板,谁不说一句小姐当家当得好?就不知今年,老夫人亲自当家,会把这个年过得怎样?” 半夏哼道:“我看她,一个铜板也抠不出!” 陆家这个年过得怎么样,孟芊芊不在乎,她只在乎陆凌霄何时还她银子。 却说陆家父子在都督府等了一整日,腿都坐麻了,总算等到陆沅回府。 陆行舟赶忙行礼,如实道明来意。 陆沅勾了勾唇:“陆大人,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被杀头的。” 陆行舟脸色一变。 陆凌霄上前一步,正色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我父亲无关!” 陆沅笑意更深:“陆将军好胆量,本督甚是欣赏。来人,把陆将军抓起来!” 第二十三章 做寡妇更舒心 陆行舟彻底惊呆了。 陆大都督对他们一直是极为拉拢的态度,本以为这一次上门求他之事必是水到渠成,可他竟然一反常态,把陆家人给抓了? “大都督——” 陆沅笑道:“陆大人可是觉得自己也是从犯,想一起去吃顿牢饭?” 陆行舟立马不吭声了。 他看了眼被锦衣卫摁住的儿子,暗暗攥紧了手指。 他算是见识到了陆沅的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这位大都督的心思与脾性,天底下怕是没一个人摸得准! 陆行舟不能折进去,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救儿子出来。 “陆沅!” 陆凌霄狠狠地瞪向陆沅。 这一刻,他对这个当朝奸臣的愤怒到达了顶点。 陆沅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闲庭信步地进了府。 马车上,宝姝呜哇呜哇炸毛狂怒,似是在控诉某人又把她忘下啦! 陆凌霄被大都督抓走的消息,很快传回了陆家。 老夫人刚洗了一天的狗血,气儿还没消呢,孙子被抓了! 这如何能忍? “到底怎么回事?” 她怒喝。 丫鬟不敢隐瞒,把从外院打听到的情况说了:“都赖大少夫人,非得拆穿林姑娘,这下好了,大少爷又是宠妾灭亲之罪,又是欺君之罪,被锦衣卫给关起来了!指不定怎么毒打呢!” 锦衣卫在京城的名声可不算美,严刑拷打、监视暗杀、见不得、见不得人的、全让锦衣卫干了。 让锦衣卫捉走,几个能有好下场? 老夫人心疼坏了。 她就这么一个嫡孙,在边关苦了五年不够,回来又遭此飞来横祸—— 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孙子做错了,要错也是那个丫头的错! 若不是她在大庭广众捅穿了林婉儿,把事情闹大,自己孙子也不会被御史参上一本,更不会背上欺君的罪名!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过门!真是丧门星!让她给我滚去都督府!跪到大都督放人为止!否则她也别回陆家了!我陆家没这么个祸害自己丈夫的宗妇!” 丫鬟把话带到了海棠院。 半夏气得不轻,叉腰跺脚:“凭什么呀?小姐错哪儿了?明明是姑爷自己太过分,他不从边关带个狐狸精回来,能有如今这些麻烦吗?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人家,早知还不嫁呢!” 李嬷嬷也替自家小姐感到委屈,老太爷若是知道自己捧在手心的孙女,被推进这么一个火坑,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小姐,要听老夫人的……去都督府求情吗?” “不去。” 孟芊芊核着账,不假思索地说道。 李嬷嬷叹气:“不去也好,我听说那位大都督不是善人,去了恐怕也只有被羞辱的份儿。” 老夫人哪儿是让小姐去救人啊?分明是想折磨小姐,自己孙子难过,便让小姐一并不好过。 李嬷嬷对半夏道:“一会儿老夫人再派人过来,便说小姐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 半夏认真点头:“知道了,嬷嬷!” 老夫人派人来催了三次,骂了三次,全被半夏挡了回去。 老夫人差点儿气晕,若不是洗狗血洗得浑身无力,她高低要来海棠院,亲自抽孟芊芊几耳光。 陆行舟奔波了一整夜,找了不少同僚,可人家一听是大都督下令抓的人,全都推脱掉了。 在边关倒还罢了,这可是京城,大都督一手遮天,谁敢替陆凌霄求情? 倒也有不惧陆沅的,问题是那些天潢贵胄陆行舟也攀不上。 无奈之下,陆行舟硬着头皮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老太君刚睡醒,甫一瞥见个狼狈东西,吓了她一跳! “祖母。” 陆行舟忙躬身行礼。 老太君没好气地问道:“干嘛?” 陆行舟道:“霄哥儿出事了,恳请祖母出面,替霄哥儿求求情。” 老太君有诰命在身,又上了年纪,陆沅便是再嚣张跋扈,也不至于为难她一个老人家。 上回在都督府,陆沅问候了老太君,兴许,他会看在老太君年事已高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老太君头一甩,两眼望天:“我不去!臭小子欠收拾,抓得好!” 陆行舟:“……” 老太君痴痴呆呆的,和她讲道理讲不通,她根本不明白被锦衣卫抓走意味着什么。 可倘若逼下去又恐她犯病,那样别说求情,怕是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陆行舟头疼地出了院子。 海棠院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过,却不是老夫人那边派来的,而是林婉儿。 半夏把人堵在门口:“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林婉儿冷冷地扫了半夏一眼,一把推开半夏,进了孟芊芊的屋。 “小姐——” 半夏追了进来。 孟芊芊对半夏道:“你去看看鸡丝面煮好了没,和嬷嬷说一声,我想吃辣,让她浇两勺辣油。” 半夏瞪了瞪林婉儿,鼻子一哼去了小厨房。 孟芊芊正在吃燕窝。 她穿着嫩粉色小袄,灵气而明艳,宛若一朵初春的花蕾。 林婉儿来到孟芊芊面前,眸光一扫,就要去拿桌上的笔墨。 孟芊芊淡道:“别碰我东西,要说什么就说,我看得懂。” 林婉儿狐疑地蹙了蹙眉,用手语比划道:陆郎被抓了。 孟芊芊哦了一声:“我知道。” 见她果真通晓手语,林婉儿更是一惊。 孟芊芊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血燕,淡淡问道:“不装了?” 林婉儿冷冷地撇过脸,半晌,平复了一下情绪,比划道:你一点儿也不担心陆郎? 孟芊芊:“我为何要担心?” 林婉儿:他是你夫君。 孟芊芊笑了:“现在记起他是我夫君了,苟且的时候就给忘得一干二净啦?” 林婉儿握拳。 她比划道:他若死了,你不怕自己真成了寡妇? 孟芊芊淡淡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做寡妇的日子,可比如今舒心多了。” 林婉儿闭了闭眼,忍住不悦,比划道:我知道你对我多有怨言,你怎么找我算账都行,可陆郎不能出事。我有个法子救他,需要你配合。只要能救出陆郎,我……我可以允许陆郎……与你圆房! 第二十四章 将门,你不配! “原来,我圆房,还需要你来允许,真是好大的口气!” 孟芊芊嘲讽地笑了。 这两个人,当真是绝配,都把圆房当作对她的一种莫大恩典。 包括她的公爹也一样,觉得他的儿子是个香饽饽,只要回到她身边,她就该对自己承受的一切逆来顺受,甚至感恩戴德。 他们就不问问她,她想不想要吗? “你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我家小姐与姑爷圆房,用得着你来允许?你以为自己是谁呀?没当家主母的命,居然摆上了当家主母的谱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德行!” 半夏掀开帘子冲了进来,对着林婉儿就是一通臭骂。 她家小姐招谁惹谁了,被一家子如此作践,如今竟连一个外室狐狸精都想骑到她家小姐头上,太不要脸了! 李嬷嬷也沉着脸入内,站到自家小姐身边,端出了教习嬷嬷的姿态,对林婉儿儿说道:“老奴叫您一声林姑娘,但您别真把自己当个姑娘,谁家好姑娘上赶着给人做小,还大言不惭跑到大妇跟前儿耀武扬威的?我家小姐心宽,不与你计较,可人不能自己没点儿自知之明,说句难听的,你在外头怀的孩子,我家小姐不认,他就是个野种,连庶子都是当不得的!便是一碗红花给你堕掉,也没人能言我小姐半句不是!我要是你,就夹着尾巴做人,少出来给人晦气!” 李嬷嬷一般不这么毒舌,可毒舌起来就不是一般人了。 林婉儿被噎得满脸涨红。 她捏紧了手指,对孟芊芊打着手语道:我出身将门,学的是上阵杀敌的本事,你们内宅勾心斗角的那一套,我是不懂,也不屑懂! 孟芊芊呵了一声:“抢别人丈夫,无媒苟合,也是你在将门学来的本事?少侮辱将门二字,你不配!” 林婉儿:你可知我是谁? 孟芊芊:“我管你是谁,滚!” 半夏立马指向门外:“我家小姐让你滚啊!” 林婉儿的胸口剧烈起伏,她狠狠瞪了孟芊芊好几眼,愤愤不平地出了海棠院。 刚走到小花园,她碰到了从老太君那边过来的陆行舟。 她调整好神色,躬身行了一礼。 陆行舟对这个给自己儿子带来无尽麻烦的孤女并无好感,若非她父兄对儿子有救命之恩,加上她又怀了儿子的骨肉,他不会同意把人留在府上。 他没理林婉儿,迈步就走。 林婉儿拦住他,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陆大人可想到办法救陆郎了? 陆行舟严肃地说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林婉儿继续写道:我有办法救陆郎。 陆行舟步子一顿,终于拿睁眼看向了她:“你?” 林婉儿:没错,我方才去找大少夫人,就是为了救陆郎一事,只不过,她将我轰了出来。 小妾跑去找正妻,被轰出来也不奇怪。 陆行舟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道:“说说你的法子。” 林婉儿露出自己左手虎口上的伤痕:最好的法子是让大少夫人在手上做出一样的伤,一口咬定当日去赴宴的人是她。 陆行舟想了想:“新伤与旧伤不同吧?” 林婉儿写道:自然不同,可若是又被烫伤,或刮伤了呢?谁又知道这里原先是什么样? 陆行舟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林婉儿:大都督与王夫人都是宴会上的证人,既然大都督不肯改口,那就让王夫人改口,大少夫人对王夫人有救命之恩,只要她出面求王夫人,别说改口,便是让王御史撤销对陆郎的弹劾,也非难事。 陆行舟皱眉:“这倒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林婉儿写道:办法虽好,只可惜大少夫人拒绝了我,让我滚出海棠院。 陆行舟脸色一沉:“她是因为这个把你轰出来的?她就那么不想救自己丈夫?” 林婉儿写道:我说只要她肯答应救陆郎,我可以把陆郎让给她,她仍不同意。不过,她孟芊芊不救,我林婉儿救! 陆行舟问道:“你还有别的法子?” 林婉儿自荷包里掏出一块黑色玄铁令牌递给陆行舟。 陆行舟接在手里沉甸甸的,虽不认识,却莫名感到了一股武将的肃杀之气:“这是……” 林婉儿写道:“黑甲卫的令牌,我父亲乃是楚大元帅麾下的十二卫之一,我兄长也是黑甲卫,我愿以父兄的功劳,换陆郎一命!” “你为何不早说?” 陆行舟一直以为她父兄只是边陲临阵任命的小将,毕竟若是大将,早去论功行赏了。 林婉儿:楚大元帅死后,他的一万黑甲卫不知所踪,若是让北凉人知晓我身份,必定会来抓我,从我这儿逼问黑甲卫的下落,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与腹中孩儿的安危,非有意隐瞒大人。 陆行舟神色复杂地问道:“凌霄知道吗?” 林婉儿点头:是他的主意。 “原来如此。”陆行舟感慨万千,“你放心,我陆家定会护你周全!” 林婉儿郑重地写道:只要能救陆郎,我死不要紧。 陆行舟想到了孟芊芊,从前没觉得那孩子不好,如今一对比,越发觉着孟芊芊不懂事,为了耍性子,置自己丈夫的安危于不顾。 相较之下,林婉儿对自己儿子情意深重多了,也远比她顾全大局。 陆行舟对林婉儿颔了颔首,带上令牌,入宫面圣。 绿萝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小姐,等救出将军,大爷和老夫人都会给你撑腰的,到时候,看海棠院那位拿什么和小姐横!” 上午,京城下了一场小雪,地上铺了细碎的雪粒,很快被下人打扫干净。 孟芊芊带着熬好的汤药去了陆母的院子。 老太君也在。 陆母的情况很糟糕,一宿未眠,今早咳了血,刚刚才勉强睡下。 老太君看着陆母苍白的脸,闷闷地叹了口气。 孟芊芊定定地看着陆母。 在这个家,对自己好的,也只有老太君与陆母了。 从主院出来,半夏小声叹道:“大夫人真可怜。” 半夏并不同情姑爷,可大夫人是好人,大夫人伤心成这样,她有点儿于心不忍了。 “小姐,咱们……要不要去都督府求个情啊?” 第二十六章 还我银子 夜幕降临。 陆沅静坐在凉亭中,悠闲地喝着茶。 宝姝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两只小手用力拽着他的衣摆,拽得龇牙咧嘴的。 一名锦衣卫来到帘幕外,拱手道:“大人,陆家人走了。” 陆沅道:“挺到多少仗?” 锦衣卫答道:“二百一十仗。” 陆沅无比公允地说道:“余下九十仗记着,伤好了接着打。” 锦衣卫抱拳:“是!” 陆沅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哼,才二百一十仗,陆家就出了这么个瓜怂!” 呃……瓜怂不是这么用的。 锦衣卫讪讪道:“在军中,能挨过一百仗的人不多,二百仗已是凤毛麟角,能挺过三百的普天之下也唯有……” 言及此,他透过帘子扫了陆沅一眼,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话锋一转,“以陆将军的实力,倒是勉勉强强能杀北凉荣亲王,他的军功应当是真的。” 陆沅冷声道:“本督有说过他的军功是假的?” 锦衣卫一愣。 既然不是质疑陆凌霄的军功,为何……将原本的二十杖改成了三百杖?难道不是为了试探陆凌霄的实力吗?还有别的缘故不成? 陆沅淡淡摆手:“行了,该罚的罚了,该赏的,也一并赏了吧,咱们天子……可是赏罚分明、治国有道的。” 锦衣卫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是!大人!” 陆凌霄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有人亲眼看见他被一副担架抬了出来,浑身血淋淋的,半条命都没了。 自陆沅掌权,都督府便成了炼狱般的存在,有几个进去了能完好无损出来的? 陆沅又遭受了一波百姓的唾骂。 不过陆沅并不在乎,比起忠肝义胆,令人畏惧的活阎王不是更好么? 不过,也有骂陆凌霄的,说他从边关带回来一个外室,冒充陆夫人去赴了都督府的抓周宴。 这是彻底没将大都督放在眼里啊,大都督不给他一点儿教训才怪了。 再加上陆凌霄撇下妻子,从北凉人手中救下外室一事早在民间传开,起先有人不信,如今这么一闹,倒是坐实了陆凌霄宠妾灭妻的名声。 “我若是陆夫人,才不去替这个负心汉求情!” 茶楼内,有年轻女子替孟芊芊打抱不平。 京城女子多是站孟芊芊的,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所嫁非人。 一个小伙子好奇地问道:“陆夫人替他求情?” 年轻女子道:“不然你们以为大都督会轻易放人吗?” 一旁的年轻公子坐了过来:“是啊是啊,我那日亲眼瞧见了,陆老太君与陆夫人傍晚去的都督府,半夜就把人领走了!” 又一人道:“我听说啊,陆夫人在都督府跪了半宿,这才说动了大都督。” 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叹道:“陆夫人贤良淑德、陂湖禀量,若得此妻,夫复何求啊!” “我呸!什么贤良淑德?” 枫院,绿萝气得恨不能撕烂了手里的帕子,“她压根儿就没跪!明明跪了就能让将军少挨那么多板子……她真是个毒妇!” 林婉儿冲禀报消息的小丫鬟摆了摆手。 小丫鬟瑟瑟发抖地退了出去。 绿萝咬牙道:“姑娘,分明是你救了将军,如今功劳却落在了大少夫人头上!京城人人都在夸她!” 林婉儿垂下眸子,比划道:去看看陆郎。 绿萝压下满腹委屈:“是。” 刚来到陆凌霄的门口,主仆二人便与陆行舟、陆母碰了个正着。 二人侧身避让,行了一礼。 陆母没理林婉儿,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屋。 陆凌霄伤得很重,大夫正在为他清理伤口,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浓郁的血腥气令陆母眼前一晕。 丫鬟忙扶住她:“夫人!” 陆行舟神色微微一变,对林婉儿道:“你……” “你来干什么!” 老太君的声音打断了陆行舟的话。 林婉儿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老太君与一旁的孟芊芊,指尖瞬间捏紧。 绿萝替自家小姐说道:“老太君,我家姑娘救了将军,过来看看将军怎么了。” 老太君对绿萝凶道:“你眼瞎吗?明明是我和芊芊把人救出来的!干她屁事!” 绿萝被凶得一抖,不甘地嘟哝道:“是我家姑娘先……” 陆行舟道:“你家姑娘怀有身孕,不宜见血腥,先扶你家姑娘回去。” 绿萝低声道:“是。” 老太君把头一甩,拉着孟芊芊进去了。 孟芊芊是主母,她上哪儿都无需通传和允许,哪怕是来陆凌霄的松院,从前她不来是不想来,并不是她没资格来。 林婉儿就不一样了。 陆凌霄可以给她出入松院的特权,但随便一个陆家的主子,都能轻易地夺走它。 陆行舟没说什么,跟在老太君的身后进了屋。 绿萝气坏了:“小姐,侍郎大人明知是你的功劳,怎么不替你解释几句啊?若不是你献出了黑甲卫的令牌,陛下能下令放了大少爷吗?” 林婉儿捏紧了手指。 对陆行舟来说,是谁救的儿子不重要,儿子回来了就好。 何况,他找天子已过去两日,确实是老太君与孟芊芊亲自上门之后,才把人从都督府带回来的。 当然,陆行舟并不认为孟芊芊有这么大的面子,可老太君有。 他祖父当年跟随太上皇四处征战,立下从龙之功,老太君至今享着朝廷的俸禄与冰敬、炭敬,别的诰命夫人可没这待遇。 陆凌霄昏迷了整整三日,醒来就见到一个艳若桃李的少女,身披霞云,头簪美玉,袅袅娉婷地坐在他面前。 他看得有些痴了。 “醒了?” 孟芊芊放下看了一半的话本。 陆凌霄霎那间回神,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令他倒抽几口凉气。 他记起来了,陆沅下令杖责他三百。 这个大奸臣,到底知不知道三百军杖会打死人的?他不懂武功,他手下的人也不懂吗? 孟芊芊走过来,蹲下身扶住他:“别乱动,仔细伤口。” 陆凌霄归家这么久,头一次被她如此平和地对待。 他看向她近在咫尺的脸,连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小夫妻的错觉。 她掀开被子:“没有血丝渗出来,应当是没开裂。” 说完,她又将被子轻轻盖了回去,掩面打了个呵欠。 陆凌霄的目光扫过她略有些憔悴的脸,怔怔地问道:“你……这几日一直守着我?” “嗯。” 孟芊芊点头,温柔地看着他,“我希望夫君睁眼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 陆凌霄心中一动。 孟芊芊微笑着递给他一本册子,深情地说道:“你的赏赐到了,喏,这是账本,请问,夫君可以还我银子了吗?” 第二十七章 正室之威 陆凌霄心底升起的所有动容,在她的最后一句里崩裂得干干净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干涩的嘴唇动了好几下:“你……你一直守在这里……就是为了银子?” 孟芊芊看了看他身上的褥子:“也是关心夫君的伤势。” 陆凌霄闭了闭眼:“总算你还有一丝良……” 孟芊芊歪头:“不然夫君死了,谁还我银子?” 陆凌霄一口大气没喘上来,脸都憋紫了,低吼道:“孟氏!” 孟芊芊半点儿不恼,单手一挥,行云流水地抓了个算盘入怀:“夫君中气十足,看样子恢复得不错,那么,我们来对个账吧,或者夫君不爱看账,也可请府上的管事过来。” “大少夫人,小的会看账!” 慎言从门外伸进来一颗脑袋。 陆凌霄脸色一沉:“你给我滚出去!” “凶什么凶?” 慎言嘀嘀咕咕地出了院子。 孟芊芊微笑:“不叫人也罢,我的账做得极好,一目了然,夫君一看就懂。” 陆凌霄当然不会叫人了,被妻子催债已经够丢人了,还算来算去显得他多抠搜似的,他丢不起这个人! 他撇过脸去:“欠多少,你从赏赐里拿走便是!” 孟芊芊一脸犹豫。 “怎么了?”陆凌霄看了她一眼,讽刺地说道,“忘了你是商贾出身,无利不起早,无息不借本,该多少息,就多少息,还你!” 孟芊芊眨眨眼:“可是,夫君的赏赐不够还呢。” 陆凌霄虎躯一震:“怎么可能?” 他的赏赐足足有一万两,并一盒珠宝! 孟芊芊点了点头床上的账本。 陆凌霄忍住患处的疼痛,抓过来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总账时险些两眼一黑:“三万六千两?怎么可能这么多?你算的几分息?” “利息在这里。” 孟芊芊又递给了他一本账册。 陆凌霄咬牙:“还有?” 孟芊芊站起身来,风轻云淡地说道:“第一本是府上的用度与各间铺子的贴补,第二本是利息,以及当年我嫁过来为你们孟家填上的窟窿。” 陆凌霄整个人都不好了。 孟芊芊道:“夫君慢慢看,那一万两,妾身先搬走了。看不懂的话,多请几个账房先生,不小心弄坏了也没关系,反正我那儿誊抄了许多本。” 陆凌霄的脸滚烫一片,恼羞成怒地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会赖账吗?” 孟芊芊微微一笑。 陆凌霄差点儿吐血。 他神色冰冷地签了字,孟芊芊又拿出朱砂让他摁了手印。 随后他望着孟芊芊头也不回的背影,想到什么,忍住羞耻叫住了她:“能……留下一千两吗?” “不能。” 孟芊芊毫不犹豫地拒绝。 陆凌霄隐忍地说道:“我答应了婉儿给她和腹中孩子买几身衣裳……要不是你上回抢走了婉儿的料子,我也不至于如此。” “我,抢走她的料子?就算是吧,那又如何?她失去的只是料子,而我,失去的是夫君的心啊。” 孟芊芊捂住心口说完,表情瞬间冷下来,“半夏,去拿银子,一个元宝也别留下!” 半夏解气地说道:“是!小姐!” 孟芊芊刚跨出门槛,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冲他莞尔一笑:“对了,都督府的人让我提醒你,你还剩九十杖没打完,伤好了记得自己去找打……呃,领罚。” 陆凌霄吐血了。 半夏在书房清点完赏赐,纳闷地说道:“小姐,珠宝少了好几样!奴婢记得送过来时是有一对血玉镯的,还有一副羊脂玉的耳环、一朵羊脂玉珠花!” 孟芊芊看守书房的小厮叫了过来:“谁拿的?” 小厮低下头:“是绿萝,她说林姑娘没首饰了,就过来挑了些。” “又是这个狐狸精!”半夏叉腰跺脚,“姑爷人都没醒,她问过姑爷和我家小姐了吗?” 小厮低声道:“大少爷有令,他的东西……林姑娘都能拿。” 半夏:“小姐!” 孟芊芊:“走,去枫院。” 枫院。 绿萝正在给林婉儿梳头,她簪上一朵白玉兰珠花:“这种成色的美玉才配得上姑娘,咱们从前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姑娘瞧,你美得和画上的仙子一样!将军若是见了,不知被迷成什么样呢!” 林婉儿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也颇为满意,很快,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对血玉镯上。 正红,是正室才能佩戴的。 绿萝眼神一闪,拿起一个血玉镯:“姑娘,奴婢给你戴上!” 林婉儿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手腕。 嘭! 虚掩的房门被半夏一脚踢开。 林婉儿与绿萝同时一惊,扭头望向了来人。 她们没料到来的居然是孟芊芊。 孟芊芊一袭嫩粉色千金裘,柔软的白色狐狸毛被寒风轻轻吹起,轻抚着她白皙的面庞。 她衣着华贵,气质矜贵,盛装打扮的林婉儿瞬间被衬出了几分寒酸来。 孟芊芊眸光一扫,淡淡吩咐道:“去拿。” 半夏与几个海棠院的粗使婆子立马进屋。 绿萝质问道:“你们做什么?” 半夏一把夺回她手里的血玉镯,连同桌上那个一并收了起来:“一个狐狸精也配戴这么好的镯子?我呸!” 绿萝伸手来抢:“这是将军送给我家姑娘的!” 一个粗使婆子挡在她面前,一巴掌扇了下去:“肚子里都揣上了,还姑娘,不害臊!” 半夏哼道:“就是!” 另外两个粗使婆子堵住林婉儿,压根儿不与林婉儿废话,一边一个,将林婉儿摁跪在地上,把她的耳环与珠花摘了下来。 林婉儿冷冷地望向孟芊芊。 “还敢瞪大少夫人?” 左边的粗使婆子啪啪甩了她两耳光,“再瞪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对付你这种腌臜东西,老婆子可有的是手段!” 林婉儿被打得偏过头去,发髻乱了,凌乱的发丝黏在唇角,狼狈得犹如被处刑。 她试图挣扎,却被两个粗使婆子摁得死死的,膝盖都跪痛了。 孟芊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死死地攥紧手,眼底恨意翻涌。 半夏抱着首饰过来:“小姐,都在这儿!齐了!” 孟芊芊淡淡说道:“我们走。” 第二十八章 收买人心 孟芊芊一行人离开后,屋子里一片狼藉。 绿萝流着泪将林婉儿扶了起来,痛诉道:“她们怎么能这么对姑娘?姑娘好歹也是将军的人……何况姑娘还怀着身孕……她们就不怕将军醒了,把她们撵出府去吗?依我看,大少夫人是故意趁着将军昏迷,过来折磨姑娘的!她的心肠真是歹毒!” 林婉儿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地插进掌心。 一直以来,孟芊芊对枫院都是一股不管不问的态度,哪怕后来断了枫院的用度,但也不曾当面给林婉儿难堪。 在铺子里孟芊芊是掌掴了林婉儿,可那是在外头。 是以,就连绿萝都认为孟芊芊是绝不敢在府上对自家小姐放肆的。 孟芊芊今日之举,无疑是在告诉林婉儿,她不和林婉儿斗,不是不敢,而是不屑。 回到海棠院后,孟芊芊让半夏拿了三个钱袋子过来,赏了去松院与枫院的三个粗使婆子。 三人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高兴坏了。 半夏道:“只要你们踏踏实实地替大少夫人办事,亏不了你们!” 万婆子捧着钱袋子,笑容满面地说道:“半夏姑娘哪儿的话,就算没赏钱,咱也得尽心替大少夫人当差呀!” 胡婆子道:“就是就是!如今府上谁不羡慕来海棠院的下人?不瞒大少夫人说,我那口子还想过来给大少夫人效忠呢!” 刘婆子道:“是啊!大少夫人,您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 三人讲的全是实心话,大少夫人刚嫁到陆家时,只是个不足十二岁的孩子,府上真正主事的是老夫人。 下人们挤破脑袋往老夫人与二房那边去。 谁曾想,大少夫人的嫁妆银子花光后,老夫人把府上的用度全缩减了,下人的月钱也少了,赏钱更是一个铜板也捞不着了。 反观海棠院,月钱照发,赏钱照给,谁不夸一句大少夫人待下人宽厚? 孟芊芊看向三人,平静地说道:“我把规矩说在前面,你们替我办事,就只能听我的。” 三人连连称是! 孟芊芊又道:“万嬷嬷,以后你来内院。” 叫了嬷嬷,这就不是粗使婆子了呀! 万嬷嬷受宠若惊:“谢大少夫人!谢大少夫人!” 哎妈呀,给狐狸精那两大嘴巴子没白扇呐! 孟芊芊道:“我出去一趟,你们把院子看好了,任何人都不许动我屋里的东西。” 万嬷嬷拍着胸脯道:“大少夫人放心,就算老太君来了——” 孟芊芊:“曾祖母可以动。” 万嬷嬷讪讪道:“啊,是,是。” 孟芊芊带着半夏出了院子。 “让武哥儿过来。” “是,小姐!” 上次的车夫不是武哥儿,孟芊芊不信任对方,是和半夏偷偷从书斋走去东街的。 “大少夫人!” 武哥儿赶了马车过来,把木凳放好。 孟芊芊微微颔首,与半夏上了马车。 “去东街。” “是,大少夫人!” 到了胭脂铺时,孟芊芊让武哥儿停下马车,她则与半夏取出包袱里的幕篱与面纱戴上。 武哥儿认出了这是赵家抵债抵出去的那间铺子,也是大少夫人被北凉细作掳走的地方。 虽好奇大少夫人为何来此,不过做下人的,不该问的就别问。 孟芊芊与半夏遮掩得严实,铺子里的人没认出她俩。 孟芊芊在铺子里坐了一个时辰。 “走。” “走了?小姐,不收铺子吗?” 孟芊芊道:“先不收。” 半夏一头雾水:“那咱们来干嘛?” 孟芊芊回到马车上,对武哥儿道:“去四方馆。” 四方馆原是各大王公贵族用来招贤纳士之处,因混入不少各国细作,以幕僚身份潜入王侯府邸,被陆沅的锦衣卫查处后封了馆。 但附近的集市还在,有做小买卖的,也有干人牙子活计的。 孟芊芊进了一间牙行。 她虽把自己罩得严实,可牙婆阅人无数,一眼就瞧出这是个富贵金主,忙笑呵呵地请孟芊芊落座,并让人上了一壶好茶。 孟芊芊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牙行有会算账的吗?” “有!贵人想要个什么样的?年纪大的,年轻点儿的,还是——” 孟芊芊在桌上放下一本账册:“找个能把这本账算明白的人,月钱随他开,我三日后来。” 这是大金主啊! 牙婆按耐住激动,清了清嗓子,道:“咱们牙行——” 半夏拿了个元宝放在桌上。 牙婆笑得见牙不见眼:“贵人放心!包我身上!我找十个八个来,您随便儿挑!” 孟芊芊又道:“有丫鬟吗?” 牙婆笑道:“活契还是死契?” 孟芊芊道:“都行。” 牙婆起身,挥舞着手中的帕子,冲后院嚷道:“姑娘们,出来见客了!” “嗯?”孟芊芊歪头看向她。 牙婆讪讪一笑:“从、从前干青楼的。” 不愧是干青楼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水灵,也一个比一个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干活儿的料。 孟芊芊站起身。 牙婆忙抓住她袖子:“贵人,您想要什么样儿的,三日后我给你寻来!” 孟芊芊抬手往后院一指:“不必了,我要她。” 牙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瞧,干笑道:“贵人……不是我不想挣您银子,那丫头……是个不服管的……来我这儿三日,打伤了七个护院、打跑了三个贵人!我正想把她卖……送走的!” 孟芊芊朝后院走去。 牙婆惊慌地跟上去:“贵人!你别靠近笼子!她咬人的!” 孟芊芊看着被关在笼子里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小丫头,从荷包里拿了三块用帕子包着的酥糖递给她。 小丫头抢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 吃完,她抹了抹嘴,没看楚芊芊:“逆四哪过?” 牙婆惊呆了:“你会说话呀?” 这丫头来牙行一个月,一直不吭声,打人了不吭声,被打了也不吭声,她以为是个哑巴呢! 只是这口音…… 孟芊芊道:“跟我走。” 小丫头问道:“管饭不?” 孟芊芊道:“管够。” 小丫头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眸:“好,额跟逆走,先索好咯,不好辞,额就不给你做下人咯。” 孟芊芊微笑:“好啊。” 牙婆慌忙阻拦:“别别别,贵人!这丫头狡猾得很!实话和您说了吧,她有一回逃跑,打伤了十好几个衙差,我赔钱赔死了!您买回去就是个祸害呀!” 小丫头一脸无辜:“她胡扯,额乖滴狠!” 半夏也觉得一个十二三岁小丫头不可能那么凶残,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小姐,万一她赖账怎么办?” 小丫头双手抓住笼子,无比真诚地看向孟芊芊:“姐姐,额不会赖藏滴!额从来不撒谎!” 第二十九章 彻底撕破脸 “贵人慢走!” 牙婆亲自目送孟芊芊的马车远去。 她身侧,一个姑娘问道:“只卖了十两,会不会太亏了?当初那丫头害咱们赔出去的银子可是不下百两!” 另一个姑娘道:“是啊,之前不是说要把她卖去那里,少说五十两呢!” 这丫头小是小了点儿,不过,有些男人就好这一口。 牙婆道:“你们懂什么?以我在青楼干了数十年的眼光,那姑娘绝非池中物,今日权当卖她个人情。也是小丫头命不该绝,有贵人救了她一命。” 不然去了那种地方,有几个不被折磨死的? 马车上。 半夏问小丫头:“你叫什么?” 小丫头把玩着衣服上的流苏:“檀儿。” 半夏又道:“听你口音不像京城的,你家在哪儿?家中还有何人?为何到了牙婆手中?” 檀儿双手抱怀:“逆弄啥这多问题?怕额跑了么?跑了逆也抓不着!” 半夏怔了怔,嘀咕道:“不和小丫头计较!” 抵达陆家后,孟芊芊交代了武哥儿几句,与半夏带着檀儿往海棠院走去。 檀儿惊叹:“姐姐,你住滴地方,好大哟——” 孟芊芊朝前一指:“那个院子是我的,别的不是。” 檀儿望着还没牙行大的海棠院:“呃……” 海棠院的下人见大少夫人带了个又脏又臭的小丫头回来,全都感到十分惊讶。 可小丫头身上裹着大小姐的千金裘,下人们一时也不敢怠慢。 檀儿好奇地四下打量,不时伸出手来,摸摸花又摸摸树:“碎是碎了点,倒也别致!” 半夏听得发愣:“碎?什么碎了?花盆碎了吗?” 檀儿解释道:“就四小!” 半夏点点头:“哦……哎等等,你说谁的院子小呢?你还嫌弃上了!” 檀儿冲半夏做了个鬼脸:“略。” 李嬷嬷爱干净,她出来迎孟芊芊,结果见到这么个小乞丐,险些两眼一黑晕过去。 “嬷嬷,有热水吗?” “有的。” 李嬷嬷熟悉孟芊芊的习惯,外出归来必沐浴更衣,早让小厨房把水烧上了。 檀儿摸遍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笑着来到孟芊芊面前,问道:“姐姐,啥时候开饭咧?” 孟芊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厨房隔壁,那里是她改造过的浴房,便于凛冬洗澡用的。 “先洗澡。” “额不洗!” “不洗没饭吃。” “额——来——了——” 檀儿猛地冲进浴房,一头扎进只盛了冷水的浴桶。 万嬷嬷刚拎了一桶热水走到门口,便被几件咻咻飞来的脏衣物罩住了脑袋。 她深吸一口气,一阵干呕:“哕——” 檀儿坐在冷水中,抱着双臂激灵灵地发抖:“冻死额咧……冻死额咧……” 热水被添满后,檀儿唰的站起身来:“额洗好咧!” 万嬷嬷目瞪口呆:“还没洗呢!进去就出来,你当涮肉啊!” 万嬷嬷叫来胡婆子与刘婆子,三人摁住檀儿,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又一遍,小厨房的热水也烧了一锅又一锅。 一个时辰过去,总算把小丫头片子洗干净了,三个婆子也累瘫了。 孟芊芊在屋里看话本。 李嬷嬷与半夏围坐在炭盆旁做绣活儿。 当一袭嫩绿色比甲的檀儿进屋时,李嬷嬷与半夏简直惊呆了。 白皙的脸蛋,眉目精致,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与此前的小脏丫头判若两人。 若非她身上穿着半夏的旧衣裳,她们几乎不敢认。 檀儿没看李嬷嬷与半夏,而是笑着对孟芊芊道:“姐姐,额洗好咧!” 孟芊芊笑了笑:“摆饭。” 檀儿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 俄顷,她看着面前不见半点儿辣子的面条,嫌弃地说道:“清汤寡水滴,一看就不好辞。” 一刻钟后。 “再来一碗!” “再来!” “还要!” 半夏与李嬷嬷看着一桌子空碗,这也太能吃了吧? 檀儿吃完最后一口,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放下了筷子。 孟芊芊问道:“好吃吗?” “不好辞……”檀儿打了个饱嗝。 孟芊芊哦了一声:“明天做香酥鸭,八宝鸡,红烧肉,卤猪蹄。” 檀儿两眼放绿光:“才怪咧!” 孟芊芊莞尔:“这么说,你是留下咯?” 檀儿狡黠地眨眨眼:“嗯。” 半夏带檀儿下去歇息,顺便教教她府里的规矩。 李嬷嬷担忧地问道:“小姐,这丫头……能行吗?倒不是担心太能吃了养不起,太小了,虽说半夏刚到小姐身边那会儿也小,可半夏是孟家的家生子,自幼学规矩……这丫头不像是个能干活儿的,自然,小姐若喜欢,留在身边也无不可,奴婢就是担心这丫头不服管,在府上闯出什么祸来?” 半夏把牙婆的话和李嬷嬷说了,半夏不信,李嬷嬷却是信了三两分。 孟芊芊翻了一页话本:“嬷嬷,这几年我们在陆家还不够安分吗?可我们,又落了什么好?” 李嬷嬷怔住。 天还没亮,孟芊芊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原来,是老夫人那边来了人,催促孟芊芊去给她老人家晨昏定省。 孟芊芊前几日去照顾过陆凌霄,昨日又出了府,此时再推脱身子不适已然不妥。 孟芊芊带上半夏去了。 以往去请安,总得先在外头等上半个多时辰,今日老夫人破天荒地起得比孟芊芊还早。 “给祖母请安。” 孟芊芊道。 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眼神凶戾地看着这个陆家养了五年的丫头,冷冷地说道:“听说,你把霄哥儿的赏赐全部搬回自己院子了?” “是有这回事。”孟芊芊大方承认。 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府里是没库房吗?你又不当家了,拿这些做什么?还不赶紧让人搬去库房!” 提到这个她就来气,本想等孙子醒了,和孙子知会一声,孙子自会把赏赐全部给她。 哪知她只晚了一步,这丫头就把孙子的书房搬空了! 听说圣上不仅赏了一万两白银,也赏了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 御赐的呀,她一辈子没戴过,让这丫头薅走了! 孟芊芊淡淡说道:“祖母,那些是夫君还给我的嫁妆银子,恐怕无法搬去库房。” “荒唐!”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陆家娶了你,你的嫁妆就是陆家的!你有什么脸让自己夫君还?我看你真是越发不懂规矩!来人!去海棠院把陛下的赏赐拿回来!” 第三十章 气死老夫人 老夫人一声令下,福寿院几个最厉害的婆子立马动身去了海棠院。 守门的是刘婆子。 她在陆家待了许多年了,老夫人身边的人她全认识,尤其是一马当先的周嬷嬷。 她赶紧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老姐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周嬷嬷颐指气使都说道:“闪开!” 刘婆子的笑容一僵,人却没动。 周嬷嬷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让你闪开,没听见吗?” 刘婆子道:“不知几位老姐姐来海棠院何事?” 周嬷嬷厉声道:“我做事需要向你一个粗使婆子交代?滚开!” “大早上吵吵啥?” 万嬷嬷把手里洗了一半的衣裳往盆子里一摔! 摔完才记起这不是自个儿的衣裳,是小姐的,又手忙脚乱地捧起来,十分狗腿地摸了摸。 摸完才把垮着脸来到门口,对周嬷嬷道:“这是大少夫人的院子,你们要进去,大少夫人允了吗?” 周嬷嬷冷声道:“万婆子,刘婆子,你们两个胆儿肥了是吧?连我也敢拦!” 万嬷嬷叉腰道:“就拦你怎么了?” 周嬷嬷把腰杆儿一挺:“我可是大少爷的奶娘,大少爷是我一口奶一口奶喂大的!我便是去大少爷的院子,也是让人恭恭敬敬请进去的,大少夫人莫不是比大少爷还尊贵了?” “那你倒是去大少爷的院子啊,来咱们海棠院作甚?” “你——” 周嬷嬷气急,见自己险些被姓万的绕进去,也不再与她浪费唇舌,当即就要硬闯。 万嬷嬷也不惯着她,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 这一推,双方彻底干起来了。 刘婆子起先不敢动手,毕竟老夫人的人,和林婉儿的人,分量是不同的。 然而见万嬷嬷打得那么卖命,她一咬牙,扑了上去。 老夫人院子的人被打得抱头逃窜,周嬷嬷眼见打不赢,无耻地跑去外院,把在干活儿的小厮与护院叫了过来,足足有十好几个。 万嬷嬷和刘婆子被死死地摁住。 周嬷嬷带着几个小厮冲进了海棠院。 “银子放哪儿了?”周嬷嬷大手一挥,“给我搜!” “咋过这吵?四要开饭了么?” 檀儿打着呵欠走出屋子,仰头伸了个懒腰。 一个高大魁梧的护院朝她走来,瞧她面生,问道:“你是海棠院的丫鬟?” 檀儿点点头:“你四哪过?来送早饭滴么?” 护院没回答她,而是冷着脸问道:“大少夫人的银子放在哪儿了?” 檀儿抬手往孟芊芊的屋子一指:“那儿。” 护院见她识趣,没为难她,转身走了。 而就在他抬脚跨进门槛的一霎,一只瘦小的手忽然搭在了他肩头。 他浑身一惊。 檀儿:“额有索,让你进么?” 护院不可置信地望了望三丈之外,那是檀儿适才站着的地方。 这丫头何时靠近的,他竟毫无察觉! “松手!” “听你滴。” 檀儿松开手。 下一秒,她侧身一转,抬起腿来,一脚将护院从高高的院墙上踹飞了出去! 众人压根儿没看清发生了何事,只觉有道黑影自头顶飞过,连惨叫声都没有,大树上,飞鸟扑哧着翅膀仓皇飞走。 众人半晌才回过神来,唰的看向了檀儿。 檀儿认真地问道:“逆们,有哪过四来送早饭滴?” 这丫头怕不是个傻子吧? 众人面面相看,交换了眼神,其中两个离檀儿最近的小厮朝檀儿走了过去。 檀儿的眸光扫过了最后一人空空如也的手,小脸冷了下来,拳头握紧:“逆们,都不四来送早饭滴,么早饭还把额吵醒,额,生气咧!” 她抡起拳头,砰砰两下,两个小厮毫无还手之力,被她狠狠地砸了出去! 所有人惊呆了。 周嬷嬷后退一步:“你你你……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丫头抓起来?” 完了……完了……万嬷嬷闭上眼,不忍再看。 嘭! 一个人重重地砸落在了她身旁。 “檀儿啊——哦,不是。” 嘭! 又一人摔了出来。 “檀儿——诶?也不是。” “檀——” 被绑着的万嬷嬷淡定地躺在地上,与面前叠罗汉的护院小厮们大眼瞪小眼。 终于,只剩下一个周嬷嬷。 周嬷嬷拔腿就跑! “就四逆,最吵!” “住手!”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厉呵,陆行舟出现在了海棠院的门口。 周嬷嬷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哭嚎着扑过去,躲在了陆行舟身后。 陆行舟眸光一扫,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周嬷嬷将奉命来取银子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刘婆子赶紧解释道:“大爷!是周嬷嬷先带人动手的!” 檀儿走了出来,问陆行舟:“逆四哪过?” 万嬷嬷抬头小声道:“他是大少夫人的公公。” “公公?”檀儿上下打量了陆行舟一番,“长得仪表堂堂滴,做啥子想不开,要去净身?” 陆行舟脸色一沉。 万嬷嬷想死的都有了:“不是那个公公,是公公婆婆的公公!公爹!” 檀儿对万嬷嬷道:“逆大点儿声嘛!害额么听清!” “檀儿。” 孟芊芊带着半夏过来了。 檀儿眸子一亮:“姐姐!” 老夫人也来了。 当她看见眼前的一幕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说海棠院的两个婆子被绑了躺在地上,可周嬷嬷几个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不说,袄子全扯破了,头发也给薅秃了! 还有那些爬都爬不起来的十几号小厮与护院…… “谁干的?” 老夫人厉呵。 檀儿道:“额干滴!” 老夫人神色一惊:“你?” 陆行舟狐疑的目光落在了檀儿身上。 孟芊芊对陆行舟道:“父亲,自从儿媳遭遇了被掳一事后,时时被噩梦惊醒,儿媳觉着,或许身边该有个能防身的丫鬟,昨日便去牙行买下了檀儿。” 老夫人哼道:“那也不能在府上打人啊!” 孟芊芊平静地说道:“祖母,周嬷嬷不顾孙媳名声,堂而皇之地带着十几个外男闯进孙媳的院子,若不是檀儿把人轰出来,孙媳的名声怕是要毁了。孙媳声名狼藉不打紧,可若是连累了夫君,连累父亲与整个陆家,这笔账,是算在周嬷嬷头上,还是算在指使周嬷嬷的祖母头上?” 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没有立即发落檀儿。 孟芊芊太了解自己这个公爹了,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名声,他可以牺牲一切。 陆行舟道:“周嬷嬷,你劳苦功高,如今年纪大了,不好再让你继续操劳。” 周嬷嬷脸色一变:“大爷!” 老夫人气坏了,指了指檀儿道:“这丫头揍了人,你不撵她,反要撵走霄哥儿的奶娘,你是想气死我!” 陆行舟:“娘——” 老夫人捶胸顿足:“你就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檀儿撇嘴儿,双手抱怀:“想变年轻还不简单?逆们京城不四有过大都督么?逆去找他,到了他面前,保证逆立马变孙子!” “你——” 老夫人气倒了! 第三十一章 生个孩子 老夫人是被下人们抬回院子的。 陆行舟深深地看了孟芊芊身旁的檀儿一眼。 檀儿两眼望天不理他。 他对孟芊芊说道:“既是你的人,就管好,尽快找人教教她府上的规矩。” 孟芊芊欠了欠身:“儿媳知道了,父亲慢走。” 陆行舟最后看了看地上的十好几个男人,宽袖一拂,冷冷地离开了。 檀儿问孟芊芊:“他四不四觉得好丢人呐?” 孟芊芊问道:“可有受伤?” 檀儿拍拍手:“当然么有,这几个瓜怂,咋能让额受伤?” 孟芊芊笑了笑,转头看向十好几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厮护院,淡道:“还不走?” “走,走!小的们这就走!” “快走快走!” 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小厮护院们忍住浑身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相互搀扶着,逃一般地走掉了。 半夏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愣愣地看着檀儿道:“牙、牙婆说的全是真的啊……” “檀儿,松绑。” “好咧!” 檀儿扯断了万嬷嬷与刘婆子身上的绳子。 二人只是皮外伤,骨头与脏腑不碍事,孟芊芊让半夏去拿金疮药,帮她们上药。 孟芊芊也打算进去了。 “站住。” 檀儿站在她身侧,拦住了她的去路,双指夹着一根银针,冷冷地抵住了她的脖颈,“逆的银针,哪过给逆滴?” 孟芊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捡的。” 檀儿哼了哼,忽然展颜一笑:“额就索嘛,她咋过,会把自己的宝贝拿去送人咧?还逆!” 檀儿说着,双指一动,将银针的针尖对向了自己,针柄对着孟芊芊。 孟芊芊收回了银针。 檀儿一蹦一跳地进了院子:“香酥鸭!八宝鸡!红烧肉!卤猪——” 想到什么,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道,“那副银针,好像少了一根……不管咯!又不四额滴!卤猪蹄!香酥鸭!八宝鸡……” 她继续一蹦一跳,满院子都是她轻快的声音。 吃饭时,李嬷嬷回来了,半夏把发生的事和她说了,她万没料到自己和胡婆子去公中取一趟早饭的功夫,自家小姐的嫁妆险些被人抢了。 “自古以来,嫁妆都是女人的私产,愿意孝敬婆家是心意,哪儿有婆家上手抢的?她好歹是个长辈,怎能如此……” “厚、颜、无、耻!” 檀儿替李嬷嬷说完。 李嬷嬷讪讪,正色道:“不可胡言乱语。” 檀儿双手抱怀:“逆心里不就四这么想滴嘛?” 李嬷嬷道:“当心祸从口出,连累了小姐。” 檀儿撇嘴儿:“哪过欺负姐姐,额会打回去!” 李嬷嬷是个重规矩的人,性子保守,檀儿今日的行为在她看来有些过头了,下手太重,得罪了老夫人不说,大爷心里只怕也十分不喜。 如此一来,小姐在陆家的处境只怕会越发艰难。 孟芊芊知道李嬷嬷在担心什么,不论有没有檀儿,都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这几年,公爹看似对她宽厚,那也不过是因为她有价值。 一旦她停止让陆家吸血,这个公爹就再也不会站在她这边。 李嬷嬷长叹一声:“从前老夫人对小姐虽算不上亲厚,可到底不曾如此恶劣……撕破脸,才看清了这家人的嘴脸。” 她家小姐究竟跳进了怎样一个火坑啊?今日就敢明抢,日后谁知会怎样。 “小姐,老夫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孟芊芊淡道:“那就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热气腾腾的薏米粥被端上了桌。 檀儿满目震惊:“额滴香酥鸭咧?额滴八宝鸡咧?额滴红烧肉和卤猪蹄咧?” 孟芊芊丝毫未受处境的影响,弯了弯唇角道:“你饿了太久,不宜过早食荤腥,先吃三日清淡流食,稍后给你安排。” “逆没骗额?” “嗯。” 檀儿纠结得直咬牙:“……好,额就再信逆一次!” 月朗星稀,寒山钟鸣。 寺里的晚课结束了,僧人们纷纷回房歇息。 而在寺庙最僻静的一间禅房内,穿成小虎崽的宝姝睡了一觉刚醒。 她从自己的专属小地铺上爬坐起来,四下望了望。 “呜哇!” 宝姝炸毛了。 陆沅与僧人席地对坐,二人中间的小案摆着茶水、点心与一副棋局。 僧人闭目养神,缓缓捻动着手中的佛珠。 宝姝生气地爬过来,小手抓住陆沅的衣摆,龇牙咧嘴地往外拽! 陆沅从容淡定地任她拽。 僧人缓慢睁开眼眸:“小施主想下山,你又何苦执着?” 陆沅勾唇一笑,低头对宝姝道:“就三日,三日后带你下山。” 宝姝严肃着小脸,超凶地吼道:“呜哇!” 陆沅扬了扬手指,一名锦衣卫入内,把小家伙抱了出去。 “大师既然醒了,不如看看这个。” 陆沅将桌上的玄铁令牌,往僧人面前推了推,“楚大元帅麾下有十二指挥使,也叫十二卫,这一块是申猴令。楚大元帅死后,十二卫带着一万黑家军不知所踪,可就在几日前,一个自称是申猴女儿的人出现了,说她父亲从未离开玉门关,而是藏于普通兵士中,与北凉人厮杀至最后一刻。 “在下想知道,这块令牌,究竟是不是真的?” 僧人没说话。 “大师若是不肯说,在下唯有一直在这儿等着了,反正在下有的是时间。” “呜哇!呜哇!” “小姐,乖,喝奶,喝了咱们就下山。” 隔壁传来宝姝的咆哮,以及奶嬷嬷无可奈何的轻哄,不用猜也知道,某个小家伙又不肯乖乖喝奶了。 僧人叹了口气:“令牌是真的。” 陆沅笑意更甚:“多谢大师。” 却说老夫人被抬回福寿院后,气得在床上躺了两日,连二夫人过来请安都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二夫人冤枉极了,得罪老夫人的又不是她,拿她撒气作甚? “目无尊长的丫头!我陆家怎会娶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给脸不要脸!去!把霄哥儿叫来!休了她!” 老夫人算盘打得好,休了孟芊芊,那些银子就是陆家的了。 一旁的吴嬷嬷劝道:“老夫人,她替老爷守了三年孝,休了她,陆家站不住脚啊。” 老夫人怒喝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让这丫头一直在府上白吃白喝的?还成天给我气受?” 吴嬷嬷道:“要拿捏一个女人还不简单?您忘了当初是怎么拿捏住大夫人的?” 老夫人顿了顿:“你是说——” 吴嬷嬷冷冷一笑:“女人嘛,让她生个孩子,她就老实了。” 第三十二章 再遇大都督 这几日,海棠院分外清净。 陆凌霄与林婉儿,一个养伤,一个养胎,暂时没来孟芊芊跟前找不快,而老夫人自打吃了一瘪后,也一直在院子里“养病”。 “谁知道她肚子里又憋了什么坏水?”半夏嘀咕。 “就四就四!”檀儿吃着炸果子连连附和。 “谁让你就是?” “额想索啥,就索啥!” 李嬷嬷无奈叹气。 一个半夏口没遮拦已经够愁人了,如今又来个檀儿,俩丫头凑一块儿,每日叽叽喳喳的。 孟芊芊看完最后一页,合上话本:“嬷嬷,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李嬷嬷担忧地问道:“距离上次出府没几日,会不会太频繁了?” 孟芊芊道:“没所谓。” 陆家人怎么看她,她不在乎。 除非陆家光明正大禁她的足,可理由呢?她又没犯错,这几年在府上也尽心侍奉长辈,连嫁妆都掏空给了婆家,谁能言她一句不是? 檀儿道:“姐姐,额也去!” 半夏道:“小姐出门都是带我的!” 檀儿双手抱怀:“额不管,额就四要去!” 李嬷嬷对孟芊芊道:“小姐,带檀儿吧。” 半夏急了:“嬷嬷!你认识她才多久,怎么帮她说上话了?” 孟芊芊笑了笑:“嬷嬷不是帮檀儿说话,是怕我又遇到危险。” 一提这个,半夏记起了上回遭遇北凉细作一事,顿时不吭声了。 比起侍奉身侧,小姐的安危更重要。 孟芊芊带上檀儿出了门。 车夫依旧是武哥儿。 武哥儿直接驾车去了四方馆附近的牙行。 孟芊芊问道:“你怎知我要来这儿?” 武哥儿挠挠头:“小姐和牙婆有三日之约,今日正是赴约的日子。” 胆大心细,说的就是武哥儿了。 牙行的生意依旧冷冷清清的,牙婆几乎快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是檀儿摇醒了她。 牙婆第一眼没认出檀儿,直到檀儿开口,她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你?” 檀儿扬起下巴:“嗯,四额!姐姐,你坐!” 三日里发生了什么?这还是那个脏兮兮又桀骜不驯的野丫头吗?又干净又乖巧,简直判若两人啊! 牙婆凑近孟芊芊,小声问道:“她在贵人府上也这样?” 孟芊芊点头。 牙婆瞠目结舌:那她在牙行一个月的鸡飞狗跳算什么? “没、没咬人?” “没有。” “也没打人?” “打了十几个小厮与护院。” 牙婆长松一口气,她就说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丫头怎么可能转了性子? 牙婆立即后退一步,与孟芊芊拉开距离:“咱们可说好了,你买回去就是你的人了,不满意也不许给我退回来的!” 孟芊芊笑了笑:“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夫人,上次拜托你的事可有眉目了?” 一句夫人,把牙婆叫得心花怒放,干她们这一行的,虽说打交道的贵人不少,可几个拿正眼瞧过她们? 甭管真心实意,总之她心里十分受用。 牙婆赶紧叫人泡了一壶顶顶名贵的大红袍,客客气气地说道:“贵人折煞奴家了,担不起一声夫人。贵人交代的事,奴家不敢不上心,奴家托关系找了不少账房先生,他们算的账都在这里,请贵人过目。” 孟芊芊接过牙婆递来的账目,一一看完:“都不对。” 牙婆又是一惊:“这么多人……没一个算对的吗?” 孟芊芊嗯了一声,葱白的指尖在桌上轻轻地点了点,喃喃道:“果然还是没这么容易么?” 牙婆忐忑地看向孟芊芊:“贵人……” 孟芊芊放下一个元宝:“劳烦夫人继续替我寻找,我三日后再来。” 牙婆灿灿一笑:“好说!好说!” 孟芊芊与檀儿离开后,牙婆看着桌上的账本,眉头紧锁:“什么账这么难算?” “打搅。” 一道虚弱而低沉的男子声音出现在了牙行的门口。 牙婆抬头望去,却是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男子。 她干青楼干久了,老毛病是看脸,这后生长得好生俊俏,可惜是个瘸子。 牙婆继续看账本:“十娘,给他几个铜板。” “诶!” 被唤作十娘的姑娘应了声,拿了铜板出来,被年轻男子拒绝了。 他不卑不亢地问道:“听闻你们这儿在找会算账的人?可否让我一试?” 离开牙行后,孟芊芊又去书斋给老太君买了几个话本子。 檀儿拉了拉孟芊芊的袖子:“姐姐,额想辞糖葫芦!” 孟芊芊付了账出来:“武哥儿,哪里有卖糖葫芦的?” 不待武哥儿回答,檀儿摇手一指:“那里那里!额听见了!” “好。” 孟芊芊点头,对武哥儿道,“你在这里等我们。” 要穿过一条小巷子,马车过不去。 而且听吆喝声,也不算太远。 武哥儿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纳闷地挠了挠头:“有叫卖糖葫芦的吗?没听见呐!” 半刻钟后,檀儿一手一串糖葫芦,开心得一蹦一跳。 忽然,一道危险的杀气自头顶闪过,是有人在飞檐走壁,还不止一个! 一块墙头的瓦砾被踩落,眼看着就要砸到孟芊芊,檀儿飞起一脚,将瓦砾踹了个粉碎! “哪过不长眼滴!” 檀儿生气了,她足尖一点,跃上屋顶,将右手的糖葫芦凌空一抛,指尖一挥,九颗糖葫芦如同算盘上脱离的珠子一般,猛地地朝着前面三人射了过去。 三人被击中要害,当即跌落下来。 檀儿也跳下:“哼!” 孟芊芊神色一顿,后退两步,转身走进了一旁的小胡同。 胡同尽头,有一个破旧的推车,而被推车挡住的角落里,倚墙坐着一道紫色的身影,他胸口插着一把短刀,粘稠的血迹侵染了大片衣襟。 檀儿抓着糖葫芦,说道:“姐姐,他受伤咯,好像还中了毒!要杀他咩?” 孟芊芊淡淡说道:“杀不起。” 陆沅勾唇笑了。 尽管虚弱得毫无血色,随时可能死过去,然而那股强大的气场,依旧透着无尽的危险。 檀儿歪头:“救他?” 孟芊芊平静地望着陆沅:“有位大人曾说过,小女子的死活,与他无关。他的死活,想必也与那位小女子无关。” 檀儿没听懂:“那就四……” 孟芊芊:“不救。” 檀儿兴奋转身:“回家咯!回家咯!开饭咯!” 第三十三章 大都督也有今天 孟芊芊收回目光,带着一蹦一跳的檀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沅抬起冰凉修长的指尖,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玩味儿地笑了。 “出来吧。” 他说道。 胡同内一间破旧的庭院中,走出一个戴着斗笠的蒙面男子。 男子手持长剑,满身杀气地来到陆沅面前,冷冷地说道:“陆沅,你也有今天!” “嗤。”陆沅嗤了一声。 他坐在满是尘垢的地上,背靠着冷硬的墙壁,曲着一条腿,漫不经心的样子,直把蒙面男子看得咬牙切齿。 “奸臣!拿命来!” 他一剑支取陆沅面门,剑气之凌厉,山河可劈! 然而就在他即将刺中的一霎,一支凌厉的箭矢带着破空之响疾驰而来,生生射穿了他的胸膛! 他看着自己的剑尖几乎抵住了陆沅的眉心,不甘地喃喃道:“就……差一寸了……” 他吐血一口鲜血,直勾勾朝陆沅栽倒下来。 又一支箭矢射来,将他射飞在了一丈之外。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使也带着手下赶到了。 他扫了眼中箭身亡的蒙面人,快步行至陆沅身侧,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大人恕罪!” 屋顶上的青衣少年施展轻功跳了下来,对陆沅道:“她干嘛不救你?” 锦衣卫指挥使纳闷地问少年道:“谁?” “陆家的大少夫人。”少年将孟芊芊与檀儿现身的事说了。 他还想把孟芊芊的原话讲出来,陆沅淡道:“闭嘴。” 少年睨了陆沅一眼,去尸体上拔回自己的箭。 锦衣卫指挥使啧啧道:“陆家的这位大少夫人真是胆大包天呀,竟敢对大都督见死不救,不怕您没死成,转头就赐死她?要知道,您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也从来不讲道理的……哎,子川!你的箭拔完了没?我帮你!” 吓死了吓死了,大都督方才的眼神好可怕! 孟芊芊回到陆家后,先去看了陆母。 她除了给老太君买话本外,也给陆母买了一盒上等的人参。 “大少夫人,还是用您上次的方子熬汤吗?” 陆母的贴身丫鬟玉莲问。 孟芊芊点头。 玉莲拿着人参去了小厨房。 陆母叹道:“不要再买这些了,我又无事。” 孟芊芊道:“我找乡下的老农买的,不贵。” 陆母出身显贵,又怎会认不出那些人参每一支都价值百两? 孟芊芊对陆母道:“母亲,您别担心这些,仔细养好身体。” 从孟芊芊嫁进陆家,陆母的身子便一直不大爽利,尤其每回陆行舟在家留宿后,她的情况都会加重。 陆母是心郁过重,导致五脏不疏,气血不足。 孟芊芊为陆母调理了半年,但,医得了病,医不了心。 夜里,老夫人的院子派人传了话,明日去寺庙上香,卯时出发。 孟芊芊端起茶碗:“不是才去上了香,怎么又上?” 李嬷嬷道:“说是为了还愿,当年姑爷去打仗,老夫人去寺里上香,求菩萨保佑她孙儿平安凯旋,如今可不是凯旋了么?按理,确实该去还愿的。” 当年全家人都去了,是以,全家人都得去还愿,除了陆凌霄这个当事人。 李嬷嬷又道:“把半夏也带上吧,庙里人多,檀儿一人恐照应不周。” 孟芊芊点头:“好。” 翌日天没亮,孟芊芊便带着半夏与檀儿出了院子。 其他人已经到了,老夫人披着厚厚的斗篷,身边站着多日不见的陆玲珑。 陆玲珑挽住老夫人的胳膊,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嫂真是好大的面子,让全家人等你一个!” “你眼瞎啊?我不是人?” 老太君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下,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她也刚到。 陆玲珑委屈地努了努嘴:“曾祖母。” 众人给老太君行礼。 老太君不拿正眼瞧一下,拉着孟芊芊的手上了马车。 陆行舟不在,反倒是林婉儿在。 老太君拉开车帘,指向林婉儿,质问老夫人道:“带她做什么?” 老夫人道:“婉儿怀了陆家的骨肉,让菩萨保佑她一举得男,为陆家延续香火。” 老太君看看林婉儿,又看看孟芊芊的肚子,苦大仇深地纠结了半晌,叹道:“算了,还是让她生吧!” 臭小子别欺负芊芊! 孟芊芊看着林婉儿上了二房的马车,陆母则上了老夫人的马车。 以老夫人对林婉儿腹中这一胎的重视程度,应该让林婉儿与她同乘才对,而二夫人母女惯会哄老夫人开心,老夫人以往都是和她俩一车,陆母是与老太君一车的。 孟芊芊很快得出了两个结论:不是老夫人想带上林婉儿的、老夫人有话单独与陆母说。 而且这一次的上香来得太着急了些,更像是临时起意。 既是全家还愿,陆行舟又去了哪里? 一个时辰后,众人抵达了山脚。 老夫人对陆母道:“我交代你的话,你可都记住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让她下半辈子在陆家有个倚仗,不然就凭她的出身与品性,哪一点配当陆家主母?” “况且我昨儿听行舟说,孟老爷子年事已高,孟家的几个儿子坐不住了,正在闹分家,她那一房能分到多少,不得看我们陆家给如何给她撑腰?” 陆母道:“然后呢?母亲想把孟家的家底一并掏空吗?” 老夫人怒气填胸:“你怎么说话的!她爹娘没了,两个哥哥又不成器,少不得霄哥儿这个妹婿替他们打理!” 孟芊芊耳力极佳,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她知道老夫人贪得无厌,但她还是低估了对方无耻的程度,老夫人不仅想榨干她,还想把她吃绝户。 老夫人低声呵斥:“我警告你,这件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陆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一抬头,见孟芊芊也刚从马车上下来,她神色一顿。 孟芊芊微微一笑:“母亲,我们去上香吧。” 寒山寺位于半山腰,需拾阶而上,马车停在了附近的茶庄。 山里的风冰冷刺骨,如同刀子一般,刮得脸生疼。 老太君走了一半,不想走了:“芊芊,我累了。” 檀儿道:“额背逆!” 老太君狐疑地看着这个小丫头:“你?” 檀儿将老太君背在背上,目光坚毅地望向前方:“坐、稳、咯!” 老太君呵呵道:“小丫头逞什么能……呃啊——” “这是山顶啊——” “在半山腰——你走过啦——” 第三十四章 见天子 寒山寺香火鼎盛,香客众多,挤挤攘攘的,拜了一上午,众人都有些累了。 老夫人让吴嬷嬷要了几间禅房,让吃了斋饭,歇会儿再走。 老夫人单独把林婉儿叫了过去。 陆母与孟芊芊一间禅房,老太君在隔壁,二房更远些。 孟芊芊见陆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轻声问道:“母亲,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先下山,让檀儿背您。” 陆母回神,摇了摇头道:“只是乏了,不碍事。我去看看你太奶。” 说罢,她垂着眸子,起身出去了。 不多时,半夏与玉莲领了斋饭回来。 孟芊芊猜陆母不会过来吃,让玉莲把陆母的斋饭送去隔壁。 檀儿立即蹦了过来:“开饭开饭开饭!” 半夏打开食盒。 当看到几碟清淡得不见一滴油水的斋饭时,檀儿顿时呆了:“肉呢?” 半夏道:“寺庙哪儿来的肉?” 檀儿双手死死地握成拳头:“额好不容易熬过三天!逆告诉额,不、能、吃、肉?额要吃肉——” “肉啊!肉啊!额要吃肉……” “呜呜呜……额真四个小可怜……” 檀儿捂住心口,无比夸张地“哭”了起来。 忽然,她双耳一动,哭声戛然而止,望向虚掩的房门,伤心欲绝的眼神顷刻间化作满目凌厉:“什么人!” 她倏然一跃,一把拉开房门,杀招已在手,然而就在此刻,一股浓浓的卤肉香气钻入了她的鼻尖,麻痹了她的识海。 她瞬间忘了追人,顺着香气低头一瞧,两眼大放绿光:“鸡、腿!大、鸡、腿!” 戴着红色虎头帽、穿着同色小虎袄与虎头鞋的宝姝,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只油乎乎的鸡腿,扬起一颗小虎脑袋,怔怔地望着檀儿。 檀儿吸溜着口水,弯下身来,对宝姝温柔地说道:“小妹妹,鸡腿不好辞,姐姐帮你辞。” 檀儿将大鸡腿一口塞进嘴里! 唔,好像不四肉…… 宝姝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劫,一整个懵掉了! 她的小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终于回过神来,小嘴儿一瘪,呜哇哭了! 她哭声极为嘹亮,檀儿惊得身子一抖,忙往她手里一塞:“还逆还逆!” 宝姝看着小胖手里光秃秃的“鸡骨头”,哭得更大声了! 寒山寺的后院,有一座香客无法踏足的僻静庭院。 而庭院东头的禅房中,灰色僧衣的僧人,刚诵完经,敲完木鱼。 陆沅腰腹间缠了厚厚的纱布,换了松快的紫衣常服,意态闲闲地坐在僧人对面看书。 “这本《金刚经》有点儿意思。” 僧人淡淡开口:“佛门乃清净之地,施主身负重伤,不该来此。” 陆沅唇角一勾:“正是清净,我才来的。都督府放了个替身,接下来几日,应当都会热闹得很。” 僧人顿了顿,说道:“她在这里,都督府有破绽。” 陆沅风轻云淡道:“小的替身也有。” 僧人看向陆沅:“施主当真……” “视人命如草芥,孩子也能利用。”陆沅替他把话说完,“本督,就是这么心狠手辣。” 另一间禅房中,宝姝乖巧可爱地坐在孟芊芊怀里。 陆母与老太君也过来了。 她俩没见过宝姝,问是谁家孩子,孟芊芊当日没去都督府赴宴,按理也不该认识宝姝,于是说道:“她自己爬过来的,半夏,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哪间禅房少了孩子。” “诶!” 半夏去了。 宝姝在都督府是个十足的小磨人精,然而在孟芊芊这里乖得不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逗就笑,给足了老太君与陆母面子。 守在附近的锦衣卫指挥使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天知道这个小祖宗有多难伺候。 笑? 不呜哇呜哇骂人就不错了! 孟芊芊也逗了宝姝一下,宝姝哈哈哈,笑得一屋子人全跟着乐了。 笑到一半时,宝姝看到了树上的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也学着孟芊芊的样子,双手挡住脸,再慢慢打开,微笑! 宝姝不笑了。 锦衣卫指挥使:“……” 二房的禅房中,陆二爷躺在木床上睡觉,二夫人腰酸背痛地坐下,瞪了丈夫一眼:“吃了就睡!” 陆二爷翻了个身背对她。 “你——”二夫人气了个倒仰。 陆玲珑捂住耳朵:“谁家孩子啊,吵死了!” “不吵啊。”二夫人道,孩子的笑声不大,反倒是香客的声音更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寒山寺香客太多了。 陆玲珑哪里是嫌孩子吵,她是厌恶孟芊芊,见不得孟芊芊开心而已。 二夫人对陆玲珑道:“你嫌吵就出去转转。” “出去就出去!” 陆玲珑赌气走了。 二夫人摆了摆手,让丫鬟去外头守着,她推了推陆二爷,问道:“你和我说实话,咱们今日来寺庙究竟有何目的?” 陆二爷敷衍地说道:“上香啊,还愿啊。” 二夫人一巴掌拍在他腰上。 陆二爷疼得一激灵,侧过身来瞪向她:“男人的腰子你也拍?” 二夫人帮他揉了揉,笑着问道:“我又不傻,还愿哪日不能来?非得选在今日?是不是大哥吩咐的?大哥想做什么?” 陆二爷继续睡:“大哥的事你少管!” 二夫人气得想捶他:“儿子的家产没了,你让我少管!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老夫人的禅房中,吴嬷嬷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与老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老夫人对林婉儿道:“你跟着吴嬷嬷去吧。” “是,老夫人。” 林婉儿戴上面纱,与绿萝一道,跟着吴嬷嬷出了禅房,来到寺庙中的一座凉亭。 亭子四周吊了珠帘,看不清里头光景。 但有几名护卫打扮的高手把守,让人不难猜出,帘子后的人身份贵重。 吴嬷嬷把人送到,便不再往前。 林婉儿带着绿萝进了亭子。 她一眼看见站在石桌旁的陆行舟,躬身行了一礼:“大人。” 随后她看向了凉亭中的另一人——一个坐在石凳上、身着锦衣的少年。 少年的目光落在林婉儿身上:“就是她?” 陆行舟对林婉儿道:“婉儿,还不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