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奸臣黑月光》 第一章 战死的相公回来了 腊月初一,陆家张灯结彩,忙作一团。 原因无他,在边关战死五年的陆家嫡子归来了。 不仅毫发无损,还立下赫赫战功,被陛下封了镇北将军,官居三品。 孟芊芊站在门口,悄悄地打量花厅内一袭银色甲胄的男子。 五年前,她遵循祖父之命嫁入陆家,谁料连夫君的面都没见着,夫君便奉旨出征了。 没多久,边关传来噩耗,她夫君死在了北凉军的乱刀下,尸骨无存。 门口还站着另一名陌生女子,孟芊芊从未在府上见过她。 “你才舍得回来……才舍得回来!你可知娘的眼睛都要哭瞎了!你既无恙……为何不捎封家书……娘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你有想过吗?你是不是想急死娘啊……” 陆夫人用手捶着他,一阵痛哭。 陆凌霄惭愧地说道:“让娘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他说着,立马后退一步,给陆夫人重重地跪了下来! 孟芊芊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宽大健硕的背影。 似是察觉了孟芊芊的窥视,陆凌霄猛地回过头来,眼底闪过犀利的杀气与寒芒:“什么人?” 孟芊芊一愣。 陆凌霄也愣了愣。 陆夫人忙抹了泪,将陆凌霄拉了起来,冲孟芊芊招手:“芊芊,快进来。” 孟芊芊迈步入内,站在陆夫人身侧。 陆夫人笑着拉过孟芊芊的手:“芊芊,你知他是谁?” 孟芊芊点点头:“夫君。” 软软糯糯的一声夫君,让陆凌霄再次一怔,一身金戈铁马的杀气都滞住了! “没错,他是你夫君。” 陆夫人笑意更深,转头对儿子道,“芊芊这几年也颇不容易,你走后,她当了足足五年的小寡妇,从没想过改嫁。总算你是假死,芊芊没白白苦等。你回来了,芊芊也长大了……芊芊啊,今后凌霄就在海棠院住下,芊芊觉得可好?” 不待孟芊芊说好,陆凌霄神色一变,先一步开了口:“娘!” 孟芊芊歪头看向陆凌霄。 陆凌霄被那清澈的眼神看得有些无所适从,他移开视线,对陆夫人道:“娘,儿子有话和你说。” “你说。” 陆夫人道。 陆凌霄顿了顿,对门外轻声说道:“婉儿。” 孟芊芊睁大眸子,就见方才与自己一同站在门口打量陆凌霄的陌生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一身素衣,头戴白玉簪,身披白斗篷,身量纤瘦,容颜清丽,端的是我见犹怜。 她行至陆凌霄身侧,停下脚步。 陆凌霄说道:“娘,她叫婉儿,婉儿,这是我娘。” 女子双手交叠,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陆夫人目瞪口呆。 陆凌霄道:“婉儿不会说话,请娘见谅。” “啊……这……这……”陆夫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陆凌霄对陆夫人郑重地说道:“娘,婉儿的父兄为救儿子而死,临终前将婉儿托付给儿子,婉儿家中已无亲人,儿子不能将婉儿弃于边关,还望娘能接纳婉儿。” “既、既是有恩于你,那便也是我陆府的贵客,婉儿姑娘。” 陆夫人伸出手来,去拉女子的手。 女子却抽手避开,朝陆凌霄身侧靠了靠。 陆夫人的脸色微微一沉。 陆凌霄忙解释道:“娘,婉儿受过伤。” 陆夫人已经有些不大高兴了,可儿子归来的喜悦仍在,她到底舍不得太拂了儿子的面子。 她叹息一声,对孟芊芊道:“芊芊,你先回海棠院。” 孟芊芊问道:“晚饭过来吃吗?” 陆夫人温声道:“你太奶没回来,今晚就在自己院子吃。” “哦。” 孟芊芊乖巧地去了。 陆夫人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年为了给你太奶冲喜,芊芊小小年纪嫁过来,府上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婉儿姑娘,也请你回避一二。” 女子看向陆凌霄。 陆凌霄对她温声道:“你去暖阁等我。” 女子依依不舍地去了。 屋内没了旁人,陆夫人的神色瞬间严肃了起来:“芊芊为了你守了五年寡,你转头就从边关带了个女人回来,你对得起芊芊吗?我警告你,当客人可以,让我接纳她绝对不行!” 陆凌霄脸色一变:“娘!” 陆夫人道:“她是你恩公之女,于情于理,我陆家都欠她一份恩情,她的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替她张罗。” 陆凌霄问道:“娘打算怎么做?” 陆夫人道:“我会收她做义女,给她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让她以陆家千金的身份风光出嫁!” 陆凌霄沉吟片刻,正色道:“娘,婉儿有了身孕。” 陆夫人怔住。 夜里。 陆凌霄来了海棠院。 孟芊芊刚沐浴完,正趴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炸果子,一双白嫩嫩的小腿儿晃悠晃悠的,好不惬意。 “咳咳。” 陆凌霄在门口清了清嗓子。 孟芊芊小身子一抖,一把将书塞到枕头下,又用绸布将炸果子的托盘盖住。 随后她麻溜儿地坐起身,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旁人眼中的大家闺秀。 “我进来了。” 陆凌霄说。 “嗯。” 孟芊芊应道,不忘用小眼神瞥了眼炸果子,“我没偷吃。” 她腮帮子鼓鼓的,嘴上油乎乎的,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凌霄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伤心欲绝的小妻子,谁料对方半点儿没被伤到的样子,还有心情吃。 陆凌霄突然有种说不来的滋味。 他皱了皱眉,来到床边坐下:“我过来是要和你说说婉儿的事,说完我就走。” 孟芊芊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才像话,方才的不在乎只怕是装的。 陆凌霄摇摇头,双手扶住膝盖,说道:“婉儿以后会在陆家住下,我知道你心里不乐意,别的我都可以补偿你,唯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识趣,我自当以正妻之礼待你,你永远都是陆家的大少夫人。” “你放心,婉儿心思单纯,不会与你争风吃醋,也不屑去计较那些虚无的名分。” “我希望,你能与婉儿好生相处。” 第二章 和他一起用膳 陆凌霄说完,半晌没等来孟芊芊的回答,于是扭头看了孟芊芊一眼。 结果就发现孟芊芊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腚。 陆凌霄的眉心蹙了蹙,往边上挪了一点,看着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问道:“是有何腌臜之物吗?” 孟芊芊顿了顿:“夫君别这么说自己。” 陆凌霄:“……” 陆凌霄压下怒气道:“罢了,你年纪小,我不和你计较,你当着我的面言行无状倒也罢了,千万别顶撞母亲。” 孟芊芊就道:“母亲待我极好,我为何要顶撞她?” 陆凌霄再次被孟芊芊噎住。 陆凌霄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我日后,也会待你好。” “哦。” 孟芊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孟芊芊的所有反应,都与陆凌霄想象完全的不一样。 陆凌霄明明已经做好了要被她哭哭啼啼闹上一场的准备了,眼下,却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陆凌霄有些尴尬,眸光一扫,瞥见了床头柜上的几封泛黄的信函。 他一眼认出了这些是他当年写给她的家书。 一月一封,一共六封。 其实也无甚内容,不过是道声平安,叮嘱她好生吃饭,孝敬爹娘与祖母、曾祖母。 她不识字,前几封信都是托母亲帮忙回复的,只有最后一封是她自己回的,字歪歪斜斜,鬼画符似的。 原来,为了给他回信,她开始跟着母亲学写字。 她在信里问他何时回家。 他说等她长大了,他就回来了。 如今她真的长大了,他也如约回来了。 只是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有了婉儿,生平第一次懂了情爱,他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 哪怕是自己的结发妻子。 陆凌霄看着孟芊芊这张青涩稚嫩的面庞,还想再说点什么,外头传来了丫鬟着急的声音: “将军!将军您在吗?婉儿姑娘突然不大舒服——” 陆凌霄脸色一变,立即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夏与李嬷嬷进了屋。 二人是孟芊芊的陪房,也是孟芊芊在陆家最信任的人。 孟芊芊瞥了眼故意被摆在床头柜上的信,淡淡说道:“以后不许再自作主张。” 半夏心虚地低下头:“知道了,小姐。” 孟芊芊道:“换褥单。” 半夏忙道:“是!” 换完褥单后,孟芊芊又让半夏把自己的雕花匣子拿了出来。 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孟芊芊这五年写给“亡夫”的信,足有百来封,字迹从最初的不堪入目,渐渐凸显风骨,到后来,已是一手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 半夏兴冲冲地问道:“小姐,是不是要把这些信给姑爷送去?等姑爷明白了小姐这么多年的心意,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孟芊芊不假思索地说道:“烧掉。” 情义难得,但有人不配。 当年孟芊芊嫁入陆家,一是给老太君冲喜,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解陆家的燃眉之急。 陆家表面风光,其实早已债台高筑,是孟芊芊带过来的巨额嫁妆,填上了陆家的各个窟窿。 这几年府里的花销,也全靠孟芊芊的嫁妆银子撑着。 半夏哽咽地问道:“小姐,真的要烧吗?那小姐这几年的付出算什么?” 孟芊芊拿起一颗炸果子:“算一腔真心喂了狗。” 李嬷嬷走了过来,皱眉道:“小姐都说要烧掉了,你没听见吗?” 半夏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姑爷太过分了……姑爷怎么能这么对小姐……小姐往后在府上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李嬷嬷回头望向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数炸果子的孟芊芊,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 她家小姐出身不高,又没娘家人在身边,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找谁撑腰了。 姑爷本该是小姐最大的依靠,如今却在外边有了人,还光明正大地带回府上。 这让自家小姐日后在陆家如何立足啊? 李嬷嬷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小姐,要不——” “嬷嬷。” 孟芊芊开口。 “诶,小姐。” “我要睡了,出去记得把门带上,明早不要叫我。还有,今天的炸果子少了五个。” 李嬷嬷一怔。 孟芊芊坐上拔步床,放下了帐幔。 翌日,孟芊芊睡到自然醒。 醒来就被告知,陆凌霄一大早便过来了,一直坐在暖阁等她。 这让半夏与李嬷嬷早已不抱希望的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期许。 二人挑了一身明艳的嫩粉色束腰罗裙给孟芊芊穿上,又搭了一件粉白桃的千金裘斗篷。 孟芊芊天生丽质,即使不施粉黛,也眉如远山,鼻若悬胆,唇不点而赤,有着独属于这个年龄的明媚与朝气,艳若桃李。 昔日哭鼻子冲喜的黄毛丫头,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陆凌霄怔了怔。 孟芊芊问道:“你来做什么?” 陆凌霄觉得这个丫头似乎有两幅面孔,在他娘面前乖乖的,自打昨夜自己与她说过婉儿的事后,她对自己便再没好脸色了。 陆凌霄移开视线,淡淡说道:“娘让我来的,喊你一块儿去用早膳,等你半个多时辰了,你平日也起这么晚吗?” 不等孟芊芊回答,陆凌霄就道:“下次早些起。” 孟芊芊每日起得比鸡都早,只是这两日老太君与老夫人不在府上,陆夫人才让她多歇会儿罢了。 孟芊芊没有辩解。 一个男人的心如果是偏的,那自己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二人去了陆夫人的院子。 陆凌霄的印象中,祖母用膳时,他娘总得站在一旁伺候。 陆夫人没这么对孟芊芊。 她拉着孟芊芊的手坐下,并将好吃的全堆在孟芊芊面前。 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再看看不停给孟芊芊夹菜的陆夫人,陆凌霄忽然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桂花糕。” 孟芊芊说。 陆夫人拍着孟芊芊的手背笑了:“好好好,桂花糕。春桃,快去厨房催催。” 春桃面露难色。 “怎么了?”陆夫人问。 春桃讪讪道:“桂花糕送去林姑娘那边了。” 陆夫人蹙眉:“没说是给大少夫人做的吗?” 春桃偷偷瞄了陆凌霄一眼:“说了……” 陆凌霄放下筷子:“是我叫厨房送过去的,婉儿也想吃桂花糕。” 说着,他抬眸看向坐在陆夫人身旁的孟芊芊,“你不会连一份糕点都要和婉儿计较吧?” 第三章 惹上大奸臣了 “夫人,刘管事有事找您。” 屋外传来了丫鬟的通传声。 陆家重规矩,除非有火烧眉毛的事,否则不会轻易打搅主子们用膳。 陆夫人对二人道:“芊芊,你和凌霄先吃,我去办点事。” 陆夫人带着春桃走后,饭桌上就只剩孟芊芊与陆凌霄。 二人谁也没说话,屋子里静得可怕。 “我若是计较呢?” 孟芊芊忽然开口。 陆凌霄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 他皱眉道:“你是陆家大少夫人,在府上过着富贵迷人眼的日子,想吃多少桂花糕没有?婉儿在边关长大,你可知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孟芊芊看向他,纳闷地问道:“她吃苦是我造成的吗?如果不是,我为何要让着她?” 陆凌霄脸色一沉,放下筷子道:“不过是一份桂花糕,吃了你的,再让厨房做一份便是,何苦不依不饶?” 孟芊芊道:“她今日能抢我的桂花糕,明日就能抢我的马蹄糕,若日日如此,是不是从今往后我想吃什么,都得捡她剩下的?” 陆凌霄道:“正妻之位已经让给你了,婉儿不过是想吃一份桂花糕,难不成也得看你脸色?” 孟芊芊道:“多谢夫君还记得我是正妻,自古小妾在正妻手下讨生活,哪个不得看正妻脸色?” 陆凌霄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孟芊芊认真地看着他:“哪句难听?是她是小妾,还是她得在我手下讨生活?” “婉儿不是妾!” “那她是什么?外室?通房?” 陆凌霄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孟氏!” 春桃突然打了帘子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大少爷!大少夫人!你们别吵了!夫人摔倒了!” 二人忙去了陆夫人平日里处理庶务的外堂。 陆夫人被下人搀到了椅子上。 陆凌霄担忧地问道:“娘,出什么事了?” 陆夫人忍住疼痛说道:“你太奶和你祖母、二叔一家不是去庙里上香了吗?本该住上几日的,我让刘管事去了趟寺里,把你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一早便往家赶,半路上你太奶发病了,我着急去接她,绊了一跤。” 孟芊芊蹲下身,捏了捏陆夫人的脚:“崴了,骨头没事。” 陆凌霄也按了按,确实如此。 “娘,曾祖母发什么病?” 陆夫人对他道:“你走了五年,还不知道吧,你太奶三年前就不大认人了。” 陆凌霄听懂了,对陆夫人道:“娘,我去接曾祖母。” 陆夫人看着自己疼痛难忍的脚,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等等,你带上芊芊。” 陆凌霄看了孟芊芊一眼,犹豫片刻,到底是答应了。 出了院子,孟芊芊对陆凌霄道:“你先去门口等我,我回海棠院拿点东西。” 陆凌霄有些不满:“曾祖母犯病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去拿东西?” 孟芊芊拿了个包袱。 陆凌霄懒得过问包袱里装了什么,吩咐车夫快马加鞭。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川流不息的长街上。 陆凌霄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想了想,伸手打算去扶一把孟芊芊,就见孟芊芊抓着包袱,自己从另一边跳了下去。 孟芊芊流星赶月般的上了楼。 二夫人形容狼狈地在过道里徘徊,见孟芊芊过来,立即如蒙大赦,抱着右胳膊抱怨了起来:“怎么才来?瞅瞅你太奶把我给挠的!真是个疯婆子!” 孟芊芊冷眼睨了睨她:“二婶,曾祖母呢?” 二夫人往东头一指,不耐烦地说道:“关着门的那间厢房!哎哟——疼死我了!你一个人来的吗?我大嫂呢?凌霄呢?不是说他回京了?” “二婶。” 陆凌霄也上了楼。 “凌霄!” “二婶,曾祖母到底怎么回事?” “你曾祖母半路上突然嚷嚷着要吃周记的桂花糕,你祖父和二叔怕她犯病,于是带她来了。只剩最后一斤,人家连银子都付了,你太奶痴痴呆呆的,听不懂道理,把桂花糕抢了,还把人给揍了!若是寻常人家……哪怕官宦之家也卖得了我陆家一个薄面,可那人是都督府的管事!陆大都督的人啊,咱们陆家惹不起!” 一听都督府,陆凌霄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他在边关五年,却也没少听说过这位京城的大都督。 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佞臣,一直把持着朝政,排除异己,祸国殃民,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虽说都姓陆,两家实则并无干系。 如果是他的话,就不是惹不惹得起的问题了。 此人心狠手辣,锱铢必较,手底下的人也个个飞扬跋扈,无法无天。 ……这下有些麻烦了。 “凌霄,你快想想办法!” “二婶别急,我先去看曾祖母。” 陆凌霄说罢,快步追上孟芊芊。 二人来到门口。 陆凌霄抬手叩门。 “曾祖母,是我,凌霄,您的霄儿回来了,您开开门!” “曾祖母,您开门。” “是我,我真的回来了。” 任凭陆凌霄如何叩门呼喊,房门始终没有动静。 “难道是出事了?” 陆凌霄眉心一蹙,当即就要破门而入。 孟芊芊轻轻地开了口:“曾祖母。” 房门咯吱一声,开了一条小缝。 老太君趴在门缝上,鬼鬼祟祟往外瞅。 看到孟芊芊后,她一把将孟芊芊拽了进来,而后毫不客气地摔上了门! 陆凌霄:“……” 老太君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芊芊,我又把裤子弄湿了。” 孟芊芊打开包袱:“我给您换。” 片刻后,老太君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陆凌霄看着换了身行头的老太君,再看从容收拾包袱的孟芊芊,明白自己方才错怪她了。 “这小子谁呀?” 老太君皱着花白的眉毛看向陆凌霄。 陆凌霄忙道:“曾祖母,我是您的曾孙,凌霄。” 老太君道:“你不是死了吗?” 曾祖母还记得自己,陆凌霄很高兴:“此事说来话长。” 老太君比了个拒绝的手势:“那就别说了!芊芊,我们走!” 老太君拉着孟芊芊的手往前走。 陆凌霄正想追上,陆老夫人在陆二爷的陪同下,从西头最远的一间厢房里出来了。 陆老夫人看也没看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老太君和孟芊芊,急急朝陆凌霄走了过去,一把抱住陆凌霄,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霄哥儿——我的孙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老太君身子一抖,吐舌头,干呕:“哕——” 上马车后,老太君将藏了一上午,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点心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孟芊芊,眼神如孩童一般清澈。 刘管事说了,那个臭小子带个坏女人回来了。 “吃桂花糕,芊芊不难过。” 第四章 要她大方 夜里,孟芊芊将老太君哄睡后,动身回自己院子。 刚出来,碰到了陆凌霄。 陆凌霄是来找孟芊芊的。 他白日里错怪她,本就有点儿过意不去。 后来他问了刘管事,才知她这几年一直是很细心地照顾痴痴呆呆的曾祖母。 他心有愧疚,回来的路上买了个簪子,打算给她赔礼道歉。 可不待他张嘴,她先开了口:“曾祖母睡了,你明日再来看她,不过要晚些,曾祖母睡早觉的。” 陆凌霄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孟芊芊想了想,“桂花糕吃完了。” 陆凌霄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 这丫头脑子里怎么全是吃的? 他是那种会和他抢糕点的人吗? 不对,今早……他把她的桂花糕拿走送人了。 陆凌霄有些讪讪,他握拳轻咳一声:“你喜欢吃桂花糕的话,我下次去周记给你买。” 孟芊芊道:“你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我……” 陆凌霄捏了捏手里的锦盒,正要拿出来送给她,绿萝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将军!” 她给陆凌霄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转身也对孟芊芊也行了一礼,声音小心翼翼了许多,“少夫人。” 孟芊芊没理。 陆凌霄问绿萝道:“何事?” 绿萝看了眼孟芊芊的脸色,小声问道:“林姑娘问您,今晚可还去枫院用晚膳?” “她还没吃?” “一直在等将军。” “胡闹!”陆凌霄皱眉,迈步就往枫院去了。 绿萝迈着小碎步跟上。 半夏气得直跺脚:“下作东西!抢人抢到老太君院子来了!姑爷一共找了小姐三回,就被枫院叫走了两回!姑爷是她家的呀?只许她一人霸着?想起那死丫头方才在小姐面前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就来气,活像是咱们多容不下她家林姑娘似的!” 孟芊芊神色平静地往回走。 李嬷嬷瞪了瞪半夏:“没见小姐已经够心烦了吗?你少说两句!” 半夏哼道:“我有说错吗?娶为妻,奔为妾,我家小姐连她的妾室茶都没喝,不就是肚子里有块肉吗?嚣张什么!小姐,回头你也给姑爷生一个!你生的才是嫡子!到时候,看她还能越过你去!” 李嬷嬷虽不喜欢半夏的口没遮拦,最后这个主意倒是说到了她的心里。 在夫家,儿子才是一个主母一辈子的倚靠。 “小姐,姑爷如今只是被外头的狐狸精迷了眼,等新鲜劲儿一过,自然会回小姐身边,届时小姐与姑爷圆个房,再生个一儿半女的,后半辈子便也稳妥了。” 卯正,孟芊芊起了。 李嬷嬷打了热水进屋,将帐幔挂起。 见孟芊芊额头满是汗珠,寝衣也湿透,她忙问道:“小姐,昨夜又做噩梦了吗?” 半年前自家小姐被二房的陆小姐推下水,大病了一场,自那之后,小姐便落下了头疼与做噩梦的毛病。 “还是请个大夫吧。” 李嬷嬷劝道。 孟芊芊平静地说道:“用不着。” 老夫人在家时,孟芊芊每日都和陆夫人过去晨昏定省。 孟芊芊若是不去,老夫人不会直接骂她,却会训斥陆夫人管教无方。 孟芊芊到福寿院时,陆夫人已经在伺候婆婆梳头了。 大抵是陆凌霄死而复生,陆老夫人心里高兴,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又让陆夫人梳个精神点儿的发髻。 “咝——弄疼我了!” 陆老夫人皱眉。 陆夫人忙歉疚地说道:“我再轻点。” 孟芊芊来到她身边:“母亲,我来吧。” 陆夫人淡淡说道:“你手重,凑什么热闹?仔细弄疼了你祖母,一边儿待着去。” 孟芊芊明白,陆夫人是不想自己被老夫人磋磨。 给老夫人梳完头,陆夫人又亲自伺候婆婆洗漱。 一切就绪,就差最后抹雪花膏时,二夫人笑吟吟地过来了。 “大嫂!我来我来!” 她风风火火地进屋,也不管陆夫人同不同意,抢了陆夫人手里的雪花膏,便将陆夫人挤到身后。 她一边给老夫人抹,一边望着铜镜里说:“哎哟,这真的是我娘吗?” 陆老夫人眉头一皱:“怎么了?” 二夫人夸张地说道:“年轻了十岁,我险些认不出了!果然啊,霄哥儿才是您的心头肉,他一回,您白头发也少了,褶子也没了!” 老夫人被她逗笑:“你这张嘴!” 陆夫人习以为常,没吭声,转身去布菜。 孟芊芊和她一起。 在陆家,任劳任怨的是大夫人,每每坐享其成的却是二夫人。 而明明陆二爷是庶出,大夫人才是陆老夫人的亲儿媳。 “玲珑呢?” 陆老夫人问。 二夫人继续给陆老夫人抹雪花膏:“她去找霄哥儿了,您是知道的,她最敬重她大哥了!霄哥儿是真有出息啊,在边关立了大功,听说是三品呢,这不得比他老子更厉害了!霄哥儿是您带大的,早知道,我也该把老二、老三送过来给您带的!我后悔了,悔死了!” 陆夫人布筷子的手有些紧。 陆老夫人道:“行了行了,少给我灌迷魂汤了,这回又想要什么?” 二夫人抱住陆老夫人胳膊,撒娇地说道:“娘,我看中了一副宝林记的头面,手里的银子不大够。” 陆老夫人不甚在意地说道:“这种小事,和你大嫂说一声就行了,差多少让库房支给你。” 陆夫人道:“宝林记很贵的。” 陆老夫人板起脸道:“怎么?陆家如今连一副头面也买不起了?” “娘,府上一直用的是……” “芊芊啊,你过来。” 陆老夫人打断儿媳的话,冲孟芊芊招了招手。 孟芊芊放下碗碟走过去。 二夫人识趣地把位子让给了孟芊芊。 陆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一脸慈祥地说道:“霄哥儿回来了,最高兴的人是芊芊吧?也是,从今往后,芊芊就是将军夫人了,走哪儿,别人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陆夫人。” 说着,她叹了口气,“你祖父去得早,我是没这福气。可话又说回来,将军夫人不是这么好当的。我听说,昨日你因为一盘桂花糕,为难了枫院的林姑娘。” “芊芊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一个幽州来的小商女,能嫁进我们陆家,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的身份已经配不上了,为人处世别再上不得台面,别给自己的夫君丢脸,明白吗?” 第五章 芊芊发飙了 二夫人笑了笑:“是啊,芊芊,那位林姑娘可是忠烈之后,你怠慢了她,传出去说你善妒不打紧,万一说咱们陆家没规矩,连个媳妇儿都教不了,就让人笑话了。咱们为人妻、为人媳的,还是要大方些才好。” 还不赶紧给她买头面! 陆夫人蹙了蹙眉,对陆老夫人道:“娘,当初要不是芊芊,咱们家怕是过不了那个难关……” 陆老夫人狠狠瞪向儿媳:“什么难关不难关的?多少人求着嫁进我们陆家?霄哥儿想挑个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没有?若非孟老爷子求到你爹名下,这份福气也落不到孟家头上!” 求? 如果孟芊芊记得没错,当初是陆老太爷亲自上孟家提亲的。 陆家看中的就是她商女的价值,如今却嫌弃起她商女的身世。 孟芊芊神色平静地看向陆老夫人:“祖母既然这么说了,那芊芊属实有些配不上,这份福气,不若就让林姑娘来消受吧。” 陆老夫人正寻思着她此话何意,就听得她淡淡开口:“我退位让贤,这个家交给林姑娘来当。自然,她若想要大少夫人之位,也无不可,我让给她。” “你!” 陆老夫人被噎得一愣。 她万万没料到一贯言听计从且性子有些怯懦的孙媳,会当众讲出这样一番话来。 林婉儿是个孤女,兜里比她的脸都干净,让林婉儿当家,老夫人都不敢想得过上什么穷酸日子! 陆老太爷去了,陆家只有陆行舟在当官。 陆行舟的俸禄并不高,养一家子是绝对不够的。 陆家名下的那些铺面当年也卖的卖,抵的抵,近两年天灾人祸的,庄子里的收成也不大行。 孟芊芊转头看向二夫人:“二婶,以后二房的开支,小姑的钗裙新衣,两位小叔的束脩礼,也请二婶去问林姑娘要吧。” 二夫人脸色一变:“芊芊,你别冲动,你才是正妻!何苦与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置气?二婶给你撑腰!日后府上的桂花糕全是你的!谁也不能和你抢!” 孟芊芊道:“二婶不是说林姑娘是忠烈之后吗?” 一句话,把二夫人也噎得说不出话了。 “祖母与二婶好好用膳,芊芊先去看老太君了。” 孟芊芊说罢,在陆老夫人与二夫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眼神里,从容淡定地走了。 陆老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怒斥道:“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媳!” 陆夫人没说话。 陆老夫人最讨厌这副闷葫芦的样子,一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都怪你!把库房的钥匙还给她做什么?” 陆夫人不卑不亢地说道:“库房里的银子本就是芊芊的嫁妆,何况当初有言在先,芊芊及笄后便自己掌管钥匙。碗筷布好了,府上还有事等着儿媳处理,娘慢慢吃。” “反了天了!” 陆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望着陆夫人走到门口的背影,没好气地说道,“女人要贤惠,男人才肯着家!” 陆夫人拽紧了手中的帕子。 二夫人委屈地说道:“娘,那我的头面——” 陆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头面头面,就知道头面!今儿若不是你一来就要这个要那个,会闹成这副样子?败家娘们儿,短你东西了?” 二夫人敢怒不敢言,暗暗嘀咕道:“干我什么事,不是您自个儿把那丫头惹毛的吗?” 想到什么,二夫人眼神一闪,说道:“娘,依我看,芊芊就是在和林姑娘置气,本来嘛,这事儿确实让她受委屈了,咱们不如先把林姑娘……” 陆老夫人冷冷地说道:“把她怎样?送出府?想都别想!她肚子里怀着我的曾孙,我便是把这丫头撵出去,也绝不委屈了我曾孙!” 陆老夫人只生了陆行舟,陆行舟又只得了陆凌霄一子,陆老夫人对林婉儿的肚子自然十分期待。 陆老夫人哼道:“那丫头瘦巴巴的,一看就不能生!” 半年前孟芊芊被陆玲珑推下水,人是救回来了,可大夫也说了,雷雨天水凉,她淹得太久,伤了女子之本,日后怕是难以生养了。 孟芊芊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老太君早就醒了,却一直不肯从床上下来。 “曾祖母,是我。” 听到孟芊芊的声音,老太君才从帐幔里探出一颗脑袋:“芊芊!” 孟芊芊微笑:“今天天气不错,曾祖母要不要出去走走?” “嗯……” 老太君不想走。 她懒。 孟芊芊道:“我给您捉雀鸟儿。” 老太君麻溜儿地下了床。 吃过早饭,孟芊芊陪老太君去小花园溜达。 这几日京城难得好天气,冬阳高照,晒得人心窝子都是暖的。 “芊芊,我不见啦!” 假山后传来老太君的声音。 孟芊芊笑了笑,故作惊讶地说道:“曾祖母,您藏哪儿了?芊芊找不到您了。” “嚯嚯嚯……” 老太君在假山后,无比夸张又阴恻恻地笑得像个小毒老太。 孟芊芊故意找呀找,路过假山一次又一次,就是不进去。 老太君邪笑:“桀桀” “孟芊芊!” 一道突兀的女子娇喝打破了花园里的宁静与美好。 老太君瞬间垮脸。 陆玲珑没看到假山后的老太君,径自绕到孟芊芊面前:“我叫你呢,你聋了吗?” 孟芊芊道:“这么爱叫,属狗的?” 陆玲珑气得叉腰:“孟芊芊!你骂谁狗呢!” 孟芊芊:“谁应就是谁。” 假山后,正想汪一声的老太君,严肃地捂住了嘴。 陆玲珑烦躁地翻了个白眼:“给我买身衣裳!我要去赴宴!” 孟芊芊看也不看她:“买衣裳找你娘,你又不是我生的。” 陆玲珑看着完全无视自己的小嫂嫂,气得杏眼圆瞪:“孟芊芊!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大哥回来了,信不信我让大哥休了你!” “求之不得。” 孟芊芊淡道。 陆玲珑欺负孟芊芊惯了,早不将这个窝囊嫂嫂放在眼中。 她伸手去抓孟芊芊的头发。 孟芊芊瞥了眼地上的影子,身形一侧,扣住陆玲珑的手腕,一巴掌甩在了陆玲珑的脸上! 第六章 女儿要抓周 陆玲珑从小到大,一根手指头都没让人动过,更别说挨耳光了。 她的左脸瞬间火辣辣,疼得不行,更多的是震惊。 “你打我?” 她当即抬起胳膊还手。 啪! 孟芊芊又一耳光甩在了她的右脸上。 陆玲珑这下是彻底被打懵了。 这还是那个被她欺负了也不敢吭声的窝囊嫂嫂吗? 自己没看错吧? 两边脸传来的剧痛,提醒着陆玲珑,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自己的的确确被这个窝囊嫂嫂给打了。 “你敢打我,孟芊芊你疯了!” “打得好!打得好!” 老太君自假山后蹦了出来,她想偷摸过去补两脚,被孟芊芊拉住了。 陆玲珑气得不轻:“曾祖母!” 老太君吐舌头:“略略略。” 孟芊芊平静地问陆玲珑道:“还要吗?” 陆玲珑咬牙。 这时,陆凌霄过来了。 “曾祖母。” 他先给老太君请了安。 陆玲珑立即像见到了救星一般,眼眶一红,抱住他胳膊哭了起来:“大哥!你给我做主啊!嫂嫂她欺负我!你看她把我的脸打成什么样了……啊……” “哎呀——” 老太君往地上一坐,蹬着腿,嗷呜一声盖过了陆玲珑的哭声:“呜啊——她打我!她打我!” 陆凌霄忙抽出胳膊,单膝跪地,扶住老太君的肩膀上下打量:“曾祖母,谁打你了?受伤了没有?疼不疼?” 老太君抬手指向陆玲珑:“她。” 陆玲珑一怔:“曾祖母!我几时打你了?” 陆凌霄叹了叹:“曾祖母,玲珑不会打你的。” 陆玲珑没这胆子。 老太君的小眼神闪了闪,理直气壮地说道:“她打芊芊,就是打我!” 陆玲珑炸毛:“我没打她!” 老太君严肃脸:“你打了,你薅芊芊头发,就因为芊芊不给你买衣裳。” 陆玲珑跳脚:“我都没薅着呢,她一巴掌就甩过来了!” 老太君对陆凌霄道:“你看。” 陆玲珑傻眼了。 这个疯太奶,怎么这会儿又不疯了呀…… “曾祖母,地上凉,先起来。” 陆凌霄将老太君扶了起来,而后严厉地看向这个娇生惯养的堂妹。 他是战场杀过人的将军,这个眼神,把陆玲珑吓得直打哆嗦。 “大、大哥……” 陆凌霄正色道:“她是你嫂嫂,你再怎么也不该对你嫂嫂不敬。” 陆玲珑不服:“她打我你又怎么说?” 陆凌霄道:“你没规矩,做嫂嫂的自然要管教你。” 陆玲珑委屈得掉眼泪:“我再也不喜欢大哥了!” 说罢,她抹了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凌霄蹙眉,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孟芊芊道:“二叔二婶只有玲珑一个女儿,少不得疼爱了些,你做嫂嫂的大度一点,她若冲撞了你,你言语训斥即可,切莫再动手。” 孟芊芊淡淡睨了他一眼:“曾祖母,我们走,去那边玩。” 老太君狠瞪陆凌霄:“去那边玩!” 一老一少扬长而去。 陆凌霄一脸莫名其妙。 他当个和事佬,怎么有点儿两边不讨好。 却说二夫人得知了女儿被孟芊芊给甩了两耳光的事后,气得差点儿冲去找孟芊芊讨回这两耳光。 可一想到孟芊芊这会儿与老太君一起,她又没了那个胆量。 她可以打孟芊芊,但她不能打老太君呀。 “你去!” 她不耐烦地推了丈夫一把。 陆二爷正半躺在藤椅上逗鸟呢,莫名其妙地问道:“干嘛呀?” 二夫人道:“去教训那丫头!” 陆二爷哼了哼:“我不去。” 二夫人气得瞪圆了眸子:“玲珑是不是你亲生女儿了?” 陆二爷浑不在意地说道:“她欺负孟家丫头也不少,长个教训。” 二夫人捶了他一拳:“你想气死我呀!” 陆二爷是个胸无大志,成日无所事事,不是逗鸟就是斗鸡,正事儿他一律不掺和。 二夫人暗暗咬牙:“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个窝囊废!” 陆二爷道:“哎——我没聋啊。” 二夫人忍住火气,在他身边坐下:“你倒是想个办法呀。” 陆二爷皱眉道:“两个孩子打闹,你掺和啥?” “我不是说玲珑的事。”二夫人四下看了看,冲丫鬟摆摆手。 丫鬟识趣地退下。 二夫人凑近丈夫低声道:“霄哥儿死了五年,大房后继无人,原本陆家的家业和那丫头的嫁妆是要落在咱们这一房的,如今霄哥儿回来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陆二爷打了个呵欠:“你放心吧,霄哥儿不回,也轮不到咱们。” 二夫人古怪地问道:“什么意思?” 陆二爷翻了个身背对她:“没什么。” 夜里。 陆行舟回了陆家。 他在工部任职,公务繁忙,又常年在督造各宫各府、兴修道路,是以每逢休沐才归家一趟。 时隔五年,父子二人再度团聚。 “父亲!” 书房内,陆凌霄重重地行了跪拜之礼。 “起来。”陆行舟搀起他,“回来了就好。” 有别于女眷的嘘寒问暖,父子二人聊的更多的是公事。 “儿子当年假死后混入北凉,在王都潜伏了四年,后来与韩大将军里应外合,杀了北凉荣安王,生擒北凉十二位三品大员。” 陆行舟满意地点了点头:“荣安王是北凉神将,你杀了他,这份功劳不可谓不大,难怪陛下会封你做镇北将军了。你和芊芊见过了吧?” “见过了。” 陆凌霄说。 陆行舟道:“在朝堂做官,和在边关打仗不一样,你的一言一行,皆有无数人盯着,御史手里的笔不是吃素的,为父希望你不要行差踏错。” 陆凌霄顿了顿,说道:“父亲,我和婉儿是真心仰慕彼此,此生绝不相负。” 陆行舟道:“男人,当以妻为重。” 陆凌霄撇过脸:“父亲是娶到了心爱之人才会这么说。” 爹娘感情好,他是知道的。 他爹一辈子没有通房,没有姨娘,只有一妻,舍不得她受生育之苦,在他出生后,便不再让娘生孩子。 陆行舟道:“不说这个了,我此番回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明日都督府设宴,你让芊芊准备一下,我和你娘,带你与芊芊去都督府赴宴。” 陆凌霄纳闷道:“我们与都督府不熟啊,是什么宴?” 陆行舟:“抓周宴。” 陆凌霄:“谁抓周?” 陆行舟:“陆都督的女儿。” 陆凌霄更惊讶了:“他有孩子了?他不是还没成亲吗?” 有关陆大都督不近女色、唯好男风的传闻,他在边关都听说了。 第七章 会抱孩子么 陆行舟沉吟道:“陆大都督有孩子的事,瞒得比你假死的消息还严,此前愣是没传出半点儿风声。” 顿了顿,陆行舟又道,“其实也不是他刻意隐瞒,而是有关他的事,只要他不愿意就没人能打探出来。” 陆凌霄皱眉:“不是还有锦衣卫吗?” 陆行舟叹气:“锦衣卫早已变成他的爪牙。” 陆凌霄不可置信:“怎么会……” 锦衣卫是由历代帝王直接统领,素来只听命于天子。 陆行舟神色复杂地望向窗外的夜色:“彼时圣上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陆大都督以天子年幼为由,代为接管了锦衣卫,说是等天子亲政那日,再将锦衣卫之权还于天子。” 陆凌霄冷声道:“这种鬼话讲出来,大臣们也信?” 陆行舟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陆凌霄无言以对。 他没想到才过了区区五年,陆大都督在朝堂已经一手遮天。 陆行舟又道:“他掌朝堂,但兵权不在他手上,我想,这或许是他明日设宴的目的,想要借机笼络此次从边关归来的功臣。” 陆凌霄愣了愣:“为了设宴……生生弄出个孩子?此人竟如此荒诞么?” 陆行舟比儿子淡定多了:“更荒诞的事他也做过。罢了,他的家事不必理会,还是想想明日在宴席上如何应对吧。” 陆凌霄握紧拳头,义愤填膺都说道:“父亲,儿子奉旨出征时便在祖宗牌位前立下重誓,此生只效忠于陛下,儿子绝不与此等乱臣贼子为伍!待他日时机成熟,儿子定会为大周、为陛下铲除这个祸害!” 从书房出来,父子二人与从陆夫人房中出来的孟芊芊碰了个正着。 孟芊芊对着陆行舟行了一礼:“父亲。” 陆行舟点了点头,“来看你母亲的?” “嗯。” 孟芊芊应了一声。 陆行舟对儿子:“你和芊芊回海棠院,早点儿歇息,明日要忙一整天。” 这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陆凌霄看了孟芊芊一眼,对陆行舟道:“儿子知道了。” 陆凌霄当然不会留宿海棠院,只是心中对她有愧,还是决定先把她送去,在下人面前全了她的面子。 哪知刚出主院,孟芊芊便对他道:“我自己回海棠院,夫君请自便。” 陆凌霄愣住。 陆夫人的脚伤未愈,在府里勉强走走,宴席她就不去了。 孟芊芊这几年一直孀居在家,除了找丢失的老太君,几乎没出过府,二夫人便打上了陪孟芊芊出行的主意。 可她去的话,陆二爷也得去才行。 偏偏陆二爷最讨厌应酬,拎着鸟笼子溜之大吉,差点儿把二夫人活活气死。 被受邀去赴宴的也有陆行舟的同僚刘大人。 刘大人在兵部任职,恰巧住陆家附近,陆行舟索性坐他的马车走了,正好二人能在路上商议一下对策。 孟芊芊与陆行舟同乘一车。 孟芊芊刚带着半夏来到马车前,便发现林婉儿与绿萝也在。 陆凌霄轻咳一声,说道:“婉儿想出去买几匹料子给孩子做衣裳,顺路。” 林婉儿一身素衣,清丽淡雅,乌黑的青丝用一支白玉莲簪子斜斜地挽了个单髻,垂了几缕下来。 她不说话,就那么微低垂着眼眸坐在陆行舟身边,清高中,透出了几分我见犹怜。 孟芊芊冷眼看着。 半夏的脸色一沉,她家小姐好不容易和姑爷出趟门,这个狐狸精闻着味儿就来了! 她气呼呼地说道:“姑爷!马车上只剩一个位子了,不够坐!” 陆凌霄看向孟芊芊:“婉儿怀有身孕,绿萝得照顾她,让半夏留下吧。” 半夏杏眼瞪大:“我留下,我家小姐呢?” 陆凌霄道:“我会照顾你家小姐。” 林婉儿拉了拉他的袖子,冲他摇头,随后用眼神示意绿萝下车。 绿萝抱怨道:“小姐,你怀着身子让我怎么放心?” 林婉儿用手语比划道:铺子不远,你走过去。 绿萝不甘不愿地下了马车。 半夏挑眉:“哼!” 孟芊芊与半夏上了马车,坐在陆凌霄与林婉儿的对面。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家布庄前。 陆凌霄扶着林婉儿下了车。 半夏急了:“姑爷!” 陆凌霄的眸光越过半夏,落在孟芊芊平静无波的脸上:“我先陪婉儿挑会儿料子,等绿萝到了就走。” “姑爷,姑爷!” 在半夏一声声的挽留里,陆凌霄牵着林婉儿,恩爱非常地进了铺子。 半夏气哭了。 冬季的京城极冷,凛冽的寒风如刀子一般从帘子的灌入。 孟芊芊在雷雨天落过水,落下的不止是头痛与做噩梦的毛病,还变得异常怕冷。 她的手脚很快冻僵了。 偏偏天公不作美,一道惊雷闪过,自阴沉沉的苍穹撕裂了一道口子,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马车上唯一一把油纸伞,方才被陆凌霄带走了。 原来他也知道会下雨啊。 半夏看着孟芊芊一点点冻僵的身子,心疼得哭了:“小姐……” 孟芊芊神色平静:“先找个地方避雨,武哥儿,你也避一下,别管马车了。” 马儿不怕雨,淋不坏。 至于车,在孟芊芊眼里,并没有一个人来得重要。 “是,大少夫人!” 车夫感激地行了一礼。 他们下人的命不值钱,也只有大少夫人会拿他们当个人看。 二人进了布庄,陆凌霄与林婉儿早就不在了。 半夏与车夫问布庄老板借了伞,分头去找陆凌霄。 老板笑呵呵地问道:“姑娘,方才那两位是你什么人?” 孟芊芊道:“我夫君,与他外室。” 老板哑巴了。 雨势渐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忽然,孟芊芊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老板,你们家有孩子吗?” “没有啊。” 孟芊芊站起身,在柜台上放了一粒碎银:“借伞一用。” 她撑起一把油纸伞,从后门出去,依然迈入了雨中。 雨幕重重的巷子,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 几个身材魁梧的侍卫满身杀气地站在雨中,刀尖上的血迹顺着雨水流下,在地上淌出一条蜿蜒的血河。 飞鱼服,绣春刀。 是锦衣卫。 唯一没拔刀的锦衣卫,浑身僵硬地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婴孩,表情比挨刀子还痛苦。 不远处,一个身着紫衣的男人,用戴着铁甲的手掐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喉咙,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抵在满是裂缝的墙壁上。 “你不能杀我……我是孩子的……” 女人话未说完,紫衣男子大掌一动,扭断了女人的脖子。 “本座要杀人,管你是什么。” 极为好听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凉薄,危险又嚣张。 紫衣男子拿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子,擦了擦手上的铁甲,扔进泥泞的血水中。 这时,抱着孩子的锦衣卫开口了:“大人,孩子……怎么办?” 紫衣男子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闲庭信步地来到了孟芊芊的面前。 排山倒海的杀气将她笼罩。 他挑开她的油纸伞,勾唇一笑:“看见什么了?” 锦衣卫们霎那间警惕起来,有人过来了?他们竟然没发现! 紫衣男子高大的身躯,将孟芊芊挡了个正着。 孟芊芊撑着半歪的油纸伞:“什么也没看见。” 紫衣男子挑眉:“哦?” 锦衣卫们握紧了手中绣春刀。 灭口! 紫衣男子笑着问道:“会抱孩子么?” 孟芊芊道:“会。” 紫衣男子并未回头,只是抬了抬手。 那名锦衣卫会意,立即将哭得小脸发紫的婴孩递给了孟芊芊。 说来也怪,小家伙一到孟芊芊怀里就不哭了。 第八章 乖乖的小奶包 紫衣男子唇角笑意不变,越过孟芊芊径直往前走。 孟芊芊一手撑伞,一手抱孩子,乖乖跟在紫衣男子身后。 二人出了胡同。 一辆马车冒雨停在了紫衣男子面前。 车夫跳下来,不是拿车凳,而是跪伏在冰冷泥泞的地上,以背为凳,稳如磐石。 紫衣男子踩着人凳上了马车。 车夫没动。 孟芊芊顿了顿,也踩着他的脊背上了马车。 车夫这才起身回到驭位上。 孟芊芊将伞收好,放在门帘外。 这辆马车外观看上去毫不起眼,内里却奢华到了极致——黄金为壁,东珠为烛,沉香木所造的坐榻,金丝浮光锦为面的垫枕,就连车厢的地板上都铺了一张极为罕见的白虎虎皮。 与四处漏风的陆家马车不同,这辆马车的每块木板都严丝合缝,银炭也管够。 冰凉的身子瞬间暖和了。 紫衣男子慵懒地半卧在正对着门帘的主榻上。 他生了一张美到极致的面庞,肤色冷白到让人想到阴森的骨,眉浓且长,斜飞入鬓,一双好看的凤眸噙着笑意,比女子更美艳的唇角微微勾起。 但那笑意并未直达眼底,令人不寒而栗。 孟芊芊抱着孩子在他身侧的长凳上坐下。 紫衣男子含笑看着她,玩味儿地说道:“有什么想说的?” 孟芊芊瞥了眼他手边散发着阵阵幽香的熏炉:“这种香,孩子闻不得。” 紫衣男子无动于衷:“就这?” 孟芊芊想了想:“有吃的吗?饿。” 紫衣男子冷笑,抓起一个包袱扔到了孟芊芊的凳子上:“换衣裳。” 孟芊芊挽起被雨淋湿的袖子,露出一截清瘦的皓腕,冻僵的手指缓慢而笨拙地解开婴孩的襁褓。 紫衣男子淡道:“说的是你,一身雨,你想冻死她?” 孟芊芊没有说话,把孩子放在榻上,从包袱里取出了一身大人的衣裳。 见紫衣男子非但不出去,反而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孟芊芊依旧没吭声,只默默地抬起手来,缓缓扯下了腰间的束带。 当她脱到白色中衣时,紫衣男子嗤了一声,拂袖下了马车。 那个散发着幽香的熏炉也被他带走了。 “她哭一声,就杀了她。” 紫衣男子对锦衣卫吩咐完,便消失在了滂沱大雨中。 第一个她是孩子,第二个她是孟芊芊。 孟芊芊给自己换完衣裳,给孩子也换了一身。 小家伙看上去只有八九个月大,白白嫩嫩,脸蛋儿软乎乎的,小嘴儿红嘟嘟的,眉毛细长,睫羽纤长,一看就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美人胚子。 许是换完衣裳舒服了,小家伙扬起下巴,无比神气地在孟芊芊怀里睡着了。 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的后门外。 丝竹管乐穿透厚厚的雨声,若隐若现地传来。 孟芊芊掀开帘子。 早有伺候的嬷嬷撑着油纸伞在等了,孟芊芊把熟睡的孩子交给她,伸手去拾帘子下的伞,却发现早已不在。 孟芊芊对锦衣卫道:“劳烦,借把伞。” 一名锦衣卫问道:“真放她走?不灭口?” 另一名锦衣卫道:“大人说了,小姐哭了就杀掉她,可小姐没哭。” 抓周宴设在都督府的翠玉阁,宾客们早已入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轻歌曼舞,鼓乐齐鸣,端的是热闹光景。 陆行舟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再看看身旁的空位,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武七。” 他叫道。 长随躬身道:“老爷。” “去看看大少爷来了没有。” “是。” 武七立马去了,很快便折了回来,身上湿哒哒的,“老爷,没看见大少爷的马车。” 陆行舟眉头皱得更紧:“这小子,怎么搞的?” “会不会大少爷忘记来都督府的路了?” 陆行舟摇头。 儿子是武将,整个京城的布防图他都背下来了,怎会不知来都督府的路? 莫非是雨太大,半道上马车坏了? 可就算再雇一辆马车,也早该到了。 陆行舟一筹莫展之际,外面传来了一道高亢的声音:“大都督到——” 欢歌笑语的宴堂刹那间一寂,歌姬舞姬停了下来,宾客们也纷纷起身,对着门口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 陆大都督含笑,迈步而入。 他身着紫衣,头束紫冠,青丝如墨,面如冠玉。 天底下再没比他更俊美的男子,也没比他更心狠手辣的人。 他风轻云淡笑了笑,说道:“杀了几个人,让诸位久等了,今日乃是家宴,诸位不必拘礼。” 能把杀人挂在嘴边的也只有这位大都督了。 众人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陆沅笑道:“落座。” 众人等此次军功最大的韩大将军落座之后,才心有惴惴地坐下。 陆沅的目光扫过那些空置的席位,来到陆行舟的面前。 陆行舟起身:“陆大都督。” 陆沅笑道:“陆老太君身子可好?” 陆行舟客客气气地说道:“母亲身子安好,多谢大都督挂念。” 陆沅看了眼席位,问陆行舟:“令郎呢?” 陆行舟神色复杂:“犬子……” 陆沅轻轻一笑:“该不会是令郎瞧不上本督,不屑赏本督这个脸吧?” 陆行舟忙道:“大都督言重了,是内人受了伤,犬子留在家中给他母亲侍疾。” “父亲!” 门口传来陆凌霄的声音。 陆沅唇瓣一勾,眼神意味深长:“陆夫人好得真快。” 陆行舟眼底掠过一丝尴尬,对儿子正色道:“凌霄,快来见过大都督。” 陆凌霄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大都督。” 陆行舟小声问陆凌霄:“怎么来这么晚?芊芊呢?” 陆凌霄欲言又止。 一个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在绿萝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女子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我见犹怜的眸子。 陆行舟一眼认出了她不是孟芊芊。 他狠狠瞪向儿子。 陆凌霄握住林婉儿的手,低声道:“爹,我一会儿和您解释。” 陆沅的目光扫过二人紧紧相握的手,勾唇问道:“这位是……陆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