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落的寺院》 1、第一章 倒春寒作祟,昨夜里又下了场不小的雪。 安宁村银装素裹。 下午,池落坐在小卖铺窗边,打了个哈欠,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小孩们打雪仗。 打着打着,三个大的就开始欺负小的,搓出足球大小的雪球扔,砸得几个四五岁的哇哇乱叫,叫着叫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喂!”池落朝外头喊了声,“能不能好好玩!” 那三个十岁上下的大孩子朝他做了个鬼脸,挑衅道:“光腚的!光腚的!” 池落的名字带口音念跟“赤裸”一模一样,村里的小孩就给他起外号。 “奶奶个腿儿的!”他最烦别人这么叫他,也不犯困了,腾地站起来,翻过柜台冲出小卖铺。 三个大孩子早有准备,拳头大的雪球纷纷朝他脑袋砸过来。 池落没穿外套,只穿了身深蓝色的单薄运动服,光脚穿了双人字拖,也不嫌冷,身形轻盈地左右躲闪,只被砸中了一回。 他开始反击,几个小的也不哭了,蹲在地上努力地搓雪球,供给池落,让他报仇。 “哥!”单权来的时候,看见池落奸笑着,左手按着一个,右脚踩着一个,右手拿着个断了把的铁锹铲雪,正十分起劲地往俩大孩子脖子里灌。 “……”单权对他这种“以大欺小”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把快被灌成雪人的大孩子提溜起来,说道,“我爸让你上我家吃饭去,你下班就过来呗。” 池落抬头望了眼天,太阳隐藏在西边山顶旧棉花一样的云层后面,显然离他下班的时间还早,但他不care,毫不犹豫地说:“一个月就给我五百,不干了!走走走,现在就上你家去!” 单权家是卖豆粉的,也卖一些炒菜面条。 豌豆磨成细豆粉,煮熟后鲜嫩浓稠,淋上单家祖传的油料汁,再撒上芝麻、花生碎和香菜,喷香诱人入口爽滑。附近的村子里的人都喜欢早上来一碗,要不一天干活都没力气。 单权在镇中心中学读高二,平时住在镇上的表姑家,周末回来。他妈妈十年前病死了,家里就他跟他爸。 单老板干活十分麻利,十几分钟就炒好了五个菜,他把炖好的河鱼端上桌说:“小池饿了吧?先吃点。” 池落把长过鼻尖的额发撩起来,连同后面长发一起胡乱一扎,露出一张俊秀的脸,他五官精致线条清晰皮肤还白。一双桃花眼,眼尾细长微微上扬,上唇薄而呈双段下半圆形状,嘴角自然上翘,笑起来像只猫。 他笑问道:“单叔,你做这么多干嘛?今天有什么好事?是你谈恋爱了还是权儿谈恋爱了?” 单老板在围裙上擦擦手,说了实话:“孙翔跟他奶奶一会儿也要过来。” 池落的表情未变,但眼中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了下来,说:“叔有客,我就先走了。” 单老板拉住他,“诶,小池!”他面露难色道,“孙家奶奶让我叫你来的,街里街坊的,她又这么大岁数,难得开一回口。你……哎!你也别让我为难,坐一起吃一顿饭总行吧!” 池落三天两头在单家豆粉店蹭饭,单权叫他哥,他也把单老板当亲叔,犹豫片刻,别别扭扭地又坐了回去。 单权坐在门口写作业,闻言急了,声音不自觉大了些,“爸!您不能这样!您这是逼我哥!孙翔那王八……”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孙家奶奶就来了。 孙家奶奶身边跟着一个二十五六岁、敞怀穿着皮夹克、戴着金链子的圆寸男人。 孙翔是十里八乡恶名远扬的混混,成天不是打架斗殴就是调戏小姑娘,谁都不放在眼里,据说还跟镇上的黑丨社会认识。 单权有点怕他,闭上了嘴。 孙翔几步上前,搂住单权的肩,皮笑肉不笑道:“说我什么呢?权儿?”他手背拍拍单权的脸蛋,“怎么不说了?怕风大闪着嘴?” 单权紧张地浑身僵硬。 孙家奶奶一拐杖打在孙翔大腿后边,孙翔坏笑着摸了摸剃成龙图案的头顶,放开了单权。 单老板迎了出来,“我把人叫来了,婶儿。哎……剩下的你自己说吧,我可不管了!”说完他就点了根烟去后厨了。 池落背对着门,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 孙翔推开单权,几步迈过去,大喇喇地坐在池落对面。 池落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拿起包了浆的茶壶倒了杯水,推到孙家奶奶面前,微笑着打招呼:“奶奶好。” “诶诶!好……小池啊……”孙家奶奶在池落左手边的位置上坐下,双手搓着外套粗糙的布料,欲言又止道,“上次跟你提的事……你看,我把翔子也叫回来了,奶奶求你帮帮忙……” 她快八十了,一辈子老实本分,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家里却出了个成天闯祸的混混孙子。孙翔父母在外打工,孙翔是她一手带大的,从小到大没少操心。 池落道:“奶奶,上次我就跟您说过了,这件事我帮不了……” 孙家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得池落很是不忍。 孙翔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拿起筷子扒拉起菜来。 “小池,我家就翔子这一个独苗,他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奶奶求求你,奶奶给你跪下了!”老人说着就要跪倒。 池落赶紧托住她的手臂,扶她安稳坐好,“奶奶,您别这样。” 孙家奶奶抹抹眼泪道:“虽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翔子是我带大的,他做了这丧天良的事,是我没管教好……小池……你帮帮奶奶,那孩子要是再来,你让它找我这个老太婆索命,别难为翔子!” 孙翔哼了声,说:“奶,你叫我来就这事儿吗?早跟你说了,咱家的鸡是黄鼠狼咬死的,你怎么就不信呢!黄鼠狼就喜欢咬鸡脖子吸血。” 孙家奶奶气得抬手想打他,说:“黄鼠狼咬的,好,那你告诉我黄鼠狼干什么还把死鸡都拖到院子里摆成一排?还就摆在你屋门口!” 孙翔:“村里小孩恶作剧呗!奶,你不能这么迷信!” 孙家奶奶:“你要气死我你要气死我!” 池落给她顺顺后背,她拉着池落的手说:“小池啊,好孩子,奶奶求你了,你给想想办法……你不是缺钱吗?奶奶给你。” 池落刚要拒绝,孙翔一把抢过他奶奶手里用塑料袋包着的钱,数了数,足足有三千块。 “奶,你的钱将来都是我的,给外人算怎么回事?况且他就是一骗子!” 池落叹了口气,对孙家奶奶说:“我只能……只能让那孩子不进您家的院子。我给您一个符咒,您贴在院门上……” 听他松口,孙家奶奶昏黄的眼睛都亮了,点头将池落说的一一记下。 “孙翔,七七四十九天不能踏出院门一步。”池落看了眼正在大快朵颐的孙翔说,“若是出了门,生死自负。另外,钱我不能收,您要真的心诚,就供奉给菩萨,菩萨会保佑您的。” 孙翔吃着饭,听见他这么说,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指着他骂道:“供奉给菩萨?那不还是落你兜里了吗?池落你个狗崽子,都特么什么时代了,还拿神啊鬼啊的骗我奶奶?你就指着骗老头老太太赚钱呢吧?你还要不要点脸?” 他呸了一口,“妈的,是老子弄死的,但那特么是老子的亲儿子!它敢来?它敢来我就再弄死它一回!” 孙家奶奶拍着膝盖老泪纵横,“造孽啊!造孽啊!!” 孙翔越说越来劲,站起来骂道:“狗娘养的,敢多管闲事!你不怕跟你早死的师父一样遭天谴?!” 孙子出言不逊,孙家奶奶一手捂胸口,一手气得直拍他。 池落眉头紧锁,没有反驳什么,但面色变得阴郁。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孙家奶奶,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走到村口时,单权追了上来。 太阳下山了,停了大半天的雪又飘了起来。细碎的雪花围绕着村口路灯投下的灯柱打转。 单权看他情绪低落,宽慰道:“哥,你、你别往心里去,孙翔就是一傻逼,村里人都知道!他的话就是放屁!” 池落:“他说什么碍不着我,我就是觉得他奶奶可怜……还有那孩子……” 提到孩子,单权浑身一哆嗦,仿佛被人从脖领子灌了雪,“你可别说了,我害怕!” 他挨着池落,恨不得贴到他身上,边走边小心翼翼地问:“哥,那孩子真来了?” 孙翔在外面打工,搞大了个女孩的肚子,他没钱、更没责任心,七天前,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他活埋了。 埋了孩子当天他就回来了,还把这事当成吹牛逼的谈资,闹得人尽皆知。有人听不下去偷偷报警,警察去他说的埋婴地查看,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医院没有记录;走访前女友,人家压根儿就不承认生过孩子。 没有证据能证明孙翔杀了亲生儿子,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两天前,孙家养在后院的二十多只鸡一夜之间全都死了,脖子被拧断,一滴血没流,整整齐齐地摆在孙家院子里。 村里都传是那枉死的孩子来报仇了。 池落推开单权,“啊”地叫了一声,指着上山的小路,“那边!” 小路幽深黑不见底,单权登时起了一身白毛汗,跌坐在地上,上下牙打颤,“什什什什么?那那那那边有什么?” “跑过去一只大耗子。”池落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扶起单权说,“你一个高中生,好好念书……” “就算是真的,也是孙翔种的业,跟其他人没关系。”他表情严肃道,“你作业写完了吗?还不赶紧回家写作业去!” 把单权赶走,他才慢慢转过身来,收敛起笑容,目光沉静,注视着刚才指着的地方。 雪越来越密,在积雪上覆盖了一层细软的新雪。 他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小路当中出现一个婴儿。那婴儿赤身裸丨体,浑身紫红,裹着一层乳色胎脂,攥着小拳头,躺在小路中间,不停无声地抽泣。 2、第二章 躺在雪地中的小婴儿看似正常,周身却隐约围绕着幽暗阴森的鬼气。 池落走到小婴儿身边,那缩成一团的小鬼就扁着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 婴儿肚脐凸出来一大截,看来生前只把脐带剪了,没做任何处理;胎脂上沾着不少泥土;上嘴唇包在下嘴唇里,小嘴动了动,像是想吃奶。 池落天生能看见鬼,他早就知道孙翔说的是真的。这个小冤死鬼,这些天以来一直趴在孙翔的背上,符咒让他不能再进入孙翔两米远的范围内。 刚出生的小婴儿神识还不全,没有人教导过,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即使是枉死横死的,他们也不懂,所以基本对活人无害。他们闹不出天去,鬼差忙不过来,就懒得管他们。等到第七七四十九天,鬼差不来提,他们找不到去冥界的路,便会消散在天地间。 这孩子鼻子嘴巴长得跟孙翔很像,唯独一双眼睛,跟孙翔凶狠的三白眼完全不同,圆溜溜的,天真可爱。 池落蹲在他身边,说道:“傻孩子……你是循着血亲的气息跟来的,对吗?” 小鬼婴蹬了蹬两条挂着泥土的小腿。 池落伸手,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但池落只是抓着他的小脚,温柔地擦了擦上面的土,他脚踝一阵温暖,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即使听到孙翔把他活埋了,他却没生出一丝一毫的怨恨和执念。 师父生前总说池落心软,池落承认,这孩子命太苦了,他想帮帮,于是说道,“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孙家你不能再去,如果你答应我,我就帮你超度。” 小鬼婴无辜地看着池落,池落戳戳他的胸口说:“你弄死了孙翔家的鸡,无论是处于什么原因,你身上都背了恶业。有恶业必须要偿还,好在你的恶业不重,我再帮你超度,你就不会被鬼差勾着锁骨和肋骨下地狱受苦了。” 听到勾着骨头,小鬼婴鼻梁一皱,害怕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只不过不是清亮的眼泪,而是鲜红的血泪,他哭得声音很低,有气无力的。 “你别哭啊……”池落扶额,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是贪恋血亲的气息,但他们是活人,你是鬼,人鬼殊途,你留在他们身边,阴气太重,会害了他们……” “孙翔我不管,他的恶业自有报应。但是孙家奶奶……哎,她给你烧了好多纸,还给你念了经,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一直留在孙家,阴气会进入她的身体里,她就活不久了。” 小鬼婴似乎听懂了,止住了哭声。 孙家奶奶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她会半夜念叨着他这个没见过面的重孙,还会给他烧小衣服小玩具。但他还没入冥界,接收不到孙家奶奶烧的东西。 池落摸摸他的头顶,“我问你,你答应吗?” 那小鬼婴明白了池落的意思,攥着小拳头,点头作为回答。 池落的手抚上小鬼婴的头,小鬼婴额头正中便出现了一个梵文,梵文发出金色的光,那光笼罩住小鬼婴。 “哎呀,你没有名字!”池落突然说道,“超度时要口念亡魂的名字才能生效,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那光柔和温暖,将小鬼婴身上冰冷粘腻的泥垢全都祛除了,他舒服极了,咿咿呀呀地想摸池落的手。 池落想了想说道:“我就叫你小鬼吧。冥界小鬼千千万,你是与我有缘的小鬼。”他口中清晰念道,“万山归须弥,百川汇归墟,三生种因果,一朝业尽消。” 金光陡然暴涨,片刻之间又消散殆尽。 小鬼脸上的血泪痕迹、身上的胎脂和紫红都没了,全身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咧开嘴咯咯笑了。 池落:“好了,你知道冥界怎么走了,鬼差大人们都忙,你自己也可以去,对不对?” 小鬼乖巧地点点头。 池落很喜欢这个灵魂洁净的小鬼,摸摸他的脸蛋,说:“那就……祝你早登极乐,免受轮回之苦。” 待小鬼消失在雪地中,池落才往回走。 半路上他接到了安宁村村长的电话。 “小池,明天上午九点你到村委会来一趟。”村长开门见山地吩咐完,啪就挂了电话,完全不给池落拒绝的机会。 村长语气不善,看来池落今天不跟他打招呼就早退的事被他知道了。 小卖铺是村长家开的,村委会最近这俩月突然忙得脚打脚后跟,村长就雇了池落来看店,每个月给五百块钱。 池落捏着手机心想,这个月虽然只干了十五天,但工资还没结,就算撂挑子不干了,也得把二百五拿回来啊! 第二天,他晃晃悠悠下山,到村委会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中天。 村委会今天很热闹,院里站满了人。 池落抻着脖子看了看,都是不认识的。一个个西服革履人模狗样,透着一股人傻钱多的气质。 估计都是被那个财迷村长忽悠来的外地金丨主。 招商引资跟池落无关,他只关心那二百五。双手抄兜闷头挤过人群,直奔村长那屋。 “小池!”村长一眼就看见他了,隔着会议室的窗户叫他。 村委会是个独院的民居,这户人家的女儿有出息,把老两口接去外地定居了,这个院子就便宜卖给了村里。院子有年头了,村里一直想重新装修,但碍于没经费,十几年了只把会议室装了装。 所以村长不轻易使用会议室,除非是镇上市里来人,才会打开会议室接待。平时都是大门紧锁,几个村委挤在小屋里开会。 今天不仅打开了大门,连窗户都打开了,雪后的阳光照在村长脸上,显得村长红光满面年轻了好几岁。 池落:“您叫我来干嘛?” 村长批评道:“让你九点来,都几点了才来?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村长的语气很奇怪,听得出来他很高兴,但又装作生气的样子。 池落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会议室窗明几净,沙发上坐着几个穿正装的人,最里面座位上的男人吸引了池落一瞬间的注意力。 他从小在安宁村长大,最远去过诸泰镇,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男人很年轻,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眉目俊逸,五官深邃,面若冠玉,乌黑的短发池落没见识说不上来是什么发型,有层次又很整齐利落,有种漫不经心的精致感。高大完美的身形包裹在黑色修身的西装中,身材和衣服简直融为了一体,量身定做一般。 想到这里,池落回过神儿来,人家那肯定就是量身定制的! 他移开目光,“啊”了一声,摸摸自己一直没打理、乱糟糟的头发。 “啊什么啊!你这孩子!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人,还不赶紧坐下开会!”村长把他拉进屋,按坐在一个塑料圆凳上。 “找我?开会?”池落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想起身。 村长按住他,介绍道:“这几位是华京来的贵客……这位是于总、这位韩总、这位是……”他满面堆笑,声音都夹了起来,听得池落光顾着胡噜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了,是谁一个都没听清。 精致男身边的一个娃娃脸男人站起身来,笑着打断村长,“村长不用一一介绍,池先生认识小于总就行,其他人都不重要。” 他朝池落伸出右手,介绍道:“池先生您好,我是华京于氏集团诸泰镇旅游开发项目技术部负责人,这位是我们项目公司的总经理、于氏集团副总裁于苍染于总。” 名字太长了,池落露出茫然的表情,但还是跟他握了握手,“你好。你们好。” 他转头看向村长:“村长,您叫我来到底什么事?还有我那二百……” 村长不等他说完就说:“叫你来自然是好事!小于总,小池我看着长大的,跟亲侄子一样,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都答应!” 池落:“诶,不是!我……”他徒生一种要被村长卖了的感觉。 精致男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就在池落以为他是哑巴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王村长,这件事请让池先生自己做决定。” 他本来冷冰冰地坐在众人簇拥间,甫一开口面带微笑、语调沉稳、声音浑厚好听,还是向着池落的,池落顿时对他有了点好感,“对对对,那什么……总说得对,您得先让我听听是什么事啊!” “于总。”精致男旁边的娃娃脸提醒道,“我姓韩,叫我韩浩就行。我来替小于总介绍一下。” “诸泰镇旅游开发项目已经启动八月有余,相信池先生定有耳闻。” 这件事池落还真知道,村里很多孩子初中毕业就去镇上打工了,还有之前在外省务工的,大部分也回来了。诸泰镇距离安宁村只有六十几公里,还通了公路,在诸泰镇打工,总比背井离乡的强,而且据说工资不比在外省务工低。 “上个月,总公司决定将无妄山下的几个古村一起改造,这样一来,以诸泰镇为中心,就能形成旅游网络,带动当地经济发展。” 他说得兴致高昂,仿佛做了件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村长和几个村委点头如捣蒜,但池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坐在塑料板凳上一动不动,似乎在发呆。 韩浩略微尴尬地清了下嗓子,继续说:“安宁村群山环绕地处偏僻,虽然有公路,但只是单车道的小路,交通不便利,当然,这也是咱们这里环境好、风景美的原因嘛!” “要想发展旅游业,首先得修路。村子我们上午大致看过来,觉得很多民居都需要修缮。于氏集团有经验,修缮不会破坏民居的结构样式,只是做一些加固,以及为将来做民宿、酒店等设施打基础。” 池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韩浩:“安宁村什么都好,就是开发成本太高,做旅游开发,需要一个核心景点。总公司给项目公司批修路的资金,有个前提条件。” 池落歪头看他,“?” 韩浩:“我们想用池先生您名下的古寺作为核心景点。” “……” 王村长见池落不说话,急得踢了他脚一下,“没问题没问题!小池他答应!” “……”池落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众人的目光也跟着他移动。 “我不答应。”他说。 “为什么?”“为什么?”王村长和韩浩异口同声道。 池落:“你们也知道是我名下的,那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精致的于总精致的眉头精致地一皱,说道:“池先生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池落:“我没要求,你们也别打我家寺院的主意,烧香拜佛我欢迎,想干别的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皆是一愣,本以为池落跟村长早就私底下聊过要提价,这么晚过来也是为了给项目公司一个下马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结果听他这意思,是一点谈的余地都没有? “对了!”池落转身要走,突然又转回来,说道,“村长,我不替你看店了,我要辞职,麻烦把半个月二百五的工资结一结!” 王村长一口老血差点喷他脸上,“二百五、我看你像二百五!” 3、第三章 “诶,村长,你咋不给钱还骂人呢!”池落毫不退让,呛声道,“今天这二百五必须给我!” 王村长:“我给你个屎壳郎啊给!你说说让你看店这几天,你早走了几回?我都给你记着呢!早退一次扣二十,”他掏出小本子,一笔一笔数,“一二三四……你早退八回,扣一百六……还开了我两袋瓜子、三桶方便面、六根火腿肠……王中王的,全是肉,一根进价就八毛!” 池落:“当时说好每天管一顿饭我才没跟你多要工资,结果我干了这么长时间,你家不是锅坏了就是碗摔了,一顿都没吃着!” 王村长理亏,“那你大冬天开什么窗?废我柴火怎么算?” 池落撅他:“你不管饭,我只能开窗喝西北风啊!” 俩人原地吵了起来,抠抠索索斤斤计较的劲头听的华京来的开发商目瞪口呆,频频刷新三观。 吵归吵,傍晚村长还是把池落叫来家里吃饭。 “……给你重新翻修山门大殿,”中午的时候王村长就后悔没事先跟池落通通气,结果让开发商看了笑话,现在关起门来,他耐心给池落讲道理,“你不是一直想修缮寺院吗?这不,送钱的来了,你也不用天天打好几份工攒钱了是不是?” 他知道池落早退,是去办事,附近村子人家家里办红白喜事、盖房子装修看风水、小孩收惊、噩梦缠身、中邪驱邪……都会请池落去。 王村长看他一头乱糟糟的长发不顺眼,仗着自己年纪大,说教道:“你看看你,好歹也是出家人,不剃度不守戒,将来谁还找你做法事啊?” 难得王村长炖了羊肉,下了血本了。羊肉估计是下午就开始炖的,嫩得不像话,池落只想吃肉,态度极其敷衍,“好好好、是是是……”他飞快又补了一句,“但是不行。” 王村长的火蹭蹭往上冒,但这臭小子现在是安宁村致富道路上的关键,他得好言好语陪侍着,“小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池落塞了一嘴羊肉,说不了话,摇摇头。 王村长的怒气值升到了嗓子眼,皮笑肉不笑道:“你看,现在没外人,你给叔说说呗。” 池落一言不发看了他半天,突然抬手嘭嘭嘭锤打自己胸口。王村长赶紧给他递水。 羊肉顺下去之后,池落靠在椅背上悠悠道:“会死人啊……” 王村长骂道:“瞧你这点出息,噎不死你!” 池落笑了笑,没接茬,把头发撩上去扎在脑后,端起碗喝汤。 到底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早上,被村长留在安宁村过夜的小于总说要去古寺实地探访一下,若是十分里有六七分可开发性,就再跟寺主好好谈谈。 王村长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无妄山上走。 开春了,前天下的雪在山下化得快,但山上还是有积雪。山林小路上的雪,出太阳就化一点,晚上又冻上,把一串孤独的脚印凝固在了地上。 于苍染一眼就认出那串延伸上山的脚印是池落留下的,因为昨天中午,他看到池落只穿了一双单薄的布鞋,冬鞋普遍宽大,而这串脚印每一个都很窄。 他想起昨天池落为了二百五十块钱跟王村长争执不下的画面,心里五味陈杂。 无妄山高耸入云,原始森林植被茂密,晨雾散尽,便显露出雄浑神秘的气势来。 “不是我吹牛,放眼全省,都没有比这座古寺历史更悠久的了!”王村长说道。 韩浩:“有多少年历史?” 王村长:“这个不清楚,之前有专家来过,被小池他师父轰走了!” 韩浩:“大概什么朝代的您知道吗?” 王村长:“那不知道!我没文化,哪儿懂这些!” 韩浩:“那古寺叫什么名字?” 王村长:“不晓得,没名字!” 好嘛,一问三不知。 韩浩觉得此行可能难有收获。 不过这一路大树参天,越往山上走,古树越多,看粗壮程度和高度,平均树龄超过三百年。小路是人踩出来的,依地势九曲十八弯,风景绝佳。要是开发出来一条徒步路线,肯定能吸引不少游客。 偶尔还能听到林间传来陌生的鸟叫。 “林子里都是宝贝,菌子、果子遍地,再过一个月,山里的花开了,能开到秋天,漫山遍野全是花,可好看了!还有野猪、山鸡、猴子、狐狸、山猫、狼……”王村长如数家珍,他就是山林里长大的,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都懂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道理。 现在他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都说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这片山林能给安宁村带来真的金山银山。 韩浩跟在于苍染身后,什么都替老板问到,“无妄山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王村长啥也不知道,老脸挂不住了,说道:“嗐,祖祖辈辈都这么叫,我们就跟着这么叫,没那么多讲究。”他跟于苍染说,“小于总是博士,文化人,到时候咱们小于总给想个好名字,改了它!” 于苍染仅仅微笑,崭新的攀岩手套防滑性很棒,他单手一撑旁边的岩石,轻而易举便爬上陡坡,把韩浩拉上来,又伸手向王村长。 王村长被他的帅得没边儿的脸晃了一下,心想这花见花开的皮相得霍霍多少小姑娘啊?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今天早上全堵在他们租住的院子门口,明目张胆的偷看这位城里来的年轻多金的大老板。 都说有钱人脾气都古怪难伺候,他担心池落一会儿又拉着个脸,让人下不来台。 实际上他想多了。 经过四十分钟的攀登,他们抵达了古寺的山门。 山门是纯木质结构的楼门,如王村长所说,古寺有年头了,木柱子上的漆掉光了,斑驳不堪,牌匾上的字也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每根柱子下面都加了两根木头做支撑,支撑木就地取材,树皮还在,甚至长了藤蔓,弯弯绕绕地顺着支撑木爬到山门上。 项目公司聘请了一位考古学专家做顾问,他很兴奋地说:“最起码有一千年的历史了!” 专家认证过了,王村长得意极了,说道:“对嘛,我就说历史悠久!” 专家在路上就跟在他身后,听到了他吹牛的话,笑着摇头道:“虽然历史悠久,但是千年古刹我国很多地方都有,比如辉水县的青龙寺、华京的护国寺、黎丘山的戒坛寺、清水寺等等,据统计咱们国家境内有一百五十三座千年古刹。” 王村长心里翻了个白眼。 专家说:“咱们这座寺院一直没有被发现并保护起来,真是很奇怪。不过……”他眼中冒出激动的光,“也正因如此,没经过破坏和改造,才更有研究价值!”迫不及待步入山门。 进了山门,积雪就没了,地上有扫过的痕迹,除了有几片刚落下来的树叶外,没有任何垃圾,干干净净。 与村里早晨的热闹完全不同,这里身处深山密林,与世隔绝,偶尔有山风扫过树梢,安静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众人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没人说话,生怕惊扰了此处的清净。 王村长远远看见正殿大门里人影闪过,几步跑了过去,喊道:“小池!!” 他这声瞬间把众人拉回了现实,有几个年轻人在后面偷偷抱怨突然就从净化身心的旅游状态变回了身心疲惫的打工状态。 于苍染也皱了皱眉。 池落搁下扫把迎了出来,直接越过王村长,站在爬了山穿了林依旧精致得像在自家后花园漫步的小于总面前,双手合十道:“施主是来烧香拜佛的,还是来……?” 于苍染也回礼,道:“烧香拜佛。” 池落笑了,额发太长挡着脸,露出一排雪白的牙,“施主不像信佛的。” 于苍染微笑道:“嗯,实不相瞒,我是无神论者。”二十一岁就拿到了物理学和金融双博士学位,还辅修了西方哲学史。精英如他,只信自己。 池落不急不恼,说道:“小于总倒是诚实。那您烧香拜佛是为了什么?” 于苍染:“世间总有求而不得,希望贵寺的神佛能指引一二。” 池落:“心不诚,是得不到神佛点拨的。” 于苍染站在山门前时,就确认了这个寺院可以开发,而且开发了之后绝对会成为红极一时的景点,游客会不远万里来打卡,大荧幕剧组、纪录片剧组会来这里取景……到时候不仅安宁村,附近的庆山村、落水村、十里八乡、诸泰镇,甚至是靖田市,都能惠及。 他压抑住捡到宝的激动说:“百分之百,诚心诚意。” 池落笑了笑,道:“信仰不是空口白话,也不是一时兴起,虔诚方能……” 王村长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哪来这么多屁话,贵客来拜佛烧香,你还不赶紧请进去,我看最不虔诚的久是你!” 池落捂着脑袋幽怨地看他,“你拖欠工资,还对我又打又骂!你这老头!!” 王村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百块钱,“给你给你,掉钱眼儿里了!” 池落接过来,“二百五。” 王村长:“没带那么多,事成了再给你。” “……” 都是来烧香拜佛的,也不能真的不让人进,池落领着众人进入大殿。 “可以拍照吗师父?”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问道。 池落:“可以,拍好看点。诶,别拍我!” “您这儿有香吗?” 池落拿出来一箱,“一把香不要钱,自己拿。你们要是走了,我这儿可以代烧香,还能拍视频给你们现场直播,童叟无欺,半个月三十,一个月五十,两个月八十,半年一百五,一年二百。这边扫码,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于苍染一直看着他,每天烧香念经拍视频也是个辛苦活,虽然价格不贵,但怎么经他一说,奸商味就这么浓呢? 公司几个年轻员工纷纷扫码支付,池落又顺势开展了新业务,“还可以抽签解挂看风水看手相看运势,一次六块,看财运八块八毛八……哎,对对,讨个吉利,阳历生日就行。我看星座和星盘也很准的,女施主要不要试试?” “……”小于总终于听不下去了,抬脚就走,绕到高大的佛像后面,伸手推开沉重的殿门…… 他自认性格沉稳,遇事冷静,但殿门大开的瞬间,他的心脏还是砰砰狂跳起来。 一棵古树倒在大殿后面的院落中,距离台阶只有两三步之遥。树干四五个成年人合抱不过来,上面布满青苔,它横亘在面前,挡住了大半的去路,在它身后,古老的石板路平直地延伸出去百余米,石板路两旁,全部都是高入云天遮天蔽日的笔直高山榕和侧柏。 石板路尽头,是一座青色石塔。 于苍染弯腰从横着长的大树下钻过去,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了石塔前。 石塔十几米高,在以塔为核心的千年古刹布局中不算高的。靠近才发现,塔身不是青色,而是纯黑色,只是因为上面布满了青苔,所以远看像是斑驳的青色。 黑色的石头? 厚厚的青苔下面似乎刻着什么图案。 正在于苍染细细观察时,那图案突然一闪。 于苍染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眼底还有金光闪过留下的残影。 他揉了揉眼睛。 “这种黑色……千年以前很少见啊……”专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仔细端详着塔身,“而且很少有佛塔是黑色的。这么黑,是使用了什么颜料吗?” “只能看不能摸!”池落扛着扫把站在他们身后,制止了专家想上手抠掉苔藓的动作。 “哈哈,”专家笑笑,“你不懂,苔藓会侵蚀石料,你看看,这塔身被侵蚀了不少,修缮的时候也得把苔藓都清了。” 池落:“你们只管烧香拜佛,不该管的不要管。” 专家有些恨铁不成钢,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雄宝殿可以参观,大雄宝殿后面是讲经堂,也可以参观,两边……”池落指指院落东西,说道,“两边都是杂物室,不对外开放,还有,讲经堂后面锁着门的地方都不让进。中午没有斋饭,方便面六块一桶,开水免费,过午不食。” 他大有赶客的意思,专家只盼着小于总赶紧签下古寺的开发管理权,他好进一步研究。 专家去大雄宝殿了,池落也跟了过去。 塔身前只剩于苍染一人,他正要离开,塔身上又亮起一丝光。 这回他看得真切,那光没有一闪而过,而是顺着青苔下面雕刻的图案痕迹蜿蜒向下。 于苍染被那光吸引,抬手摸了上去…… 4、第四章 那光像一条小金蛇,一按就消失了。消失的瞬间,一阵狂躁的山风刮过,山林古树被吹得剧烈摇晃起来,远处的林子里惊起一大群乌鸦,它们阴云般掠过古寺上空,太阳躲在云层后面,气温骤降了好几度。 “你干了什么?”于苍染右手手腕一紧,池落抓着他,语气急促问道。 于苍染右手食指上沾染上了湿润黏腻的苔藓,又被人以这种指责和质疑的态度问话,心情不太好,说:“没干什么。” 池落见黑塔没有任何异样,放开了他,不高兴道:“施主不是真心拜佛,还是请回吧。” 于苍染实话实说道:“我来,是为了能和池……先生坐下来聊聊。”看穿衣打扮言谈举止,他感觉池落不是出家人,于是还是叫他“池先生”。 池落拒绝得干脆利落,“坐下聊聊就不必了,昨天我说的很清楚,寺院不会参与旅游开发。” 于苍染:“于氏集团可以一次性付给池先生三十年的使用权租金,还会给您免费修缮和维护,不需要您参与管理,门票和后期的文创产品收入,于氏集团还会和您分成。”说实话,他抛出的条件足够优厚,因为他看中的是古寺对整个诸泰镇、无妄山的有利影响,“我们坐下来谈谈租金和分成?” 池落打开一间杂物室,搬出一箱泡面,所答非所问,“于总吃不吃?给你多加根肠。” 于苍染这辈子就没吃过泡面,也对这种速食食品没有兴趣,追问道:“池先生有什么顾虑?” 池落搬起泡面箱子往回走,“没有顾虑、没有要求、没有条件、没有想法,什么都没有,就是不行。” 于苍染跟着他,“您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够虔诚?”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看得出池落很缺钱,古寺的信众只有山下的几个村子,路不好走,连诸泰镇的人都不来。 没有信众就没有香火钱,他只能靠在村子里打工做法事为生。听王村长的意思,他还想攒钱买材料自己修缮寺院。就靠一个月几百几千的攒钱,得攒到什么时候。 池落敷衍道:“啊,对。” 于苍染:“我可以找皈依的俗家弟子做负责人,施工队的工人也是信众,保证不破坏古寺的一砖一瓦,植被……” 池落不耐烦道:“我都说了不行,你就算请来大罗金仙施工,我也不同意。”他轻轻巧巧地跳上横倒的大树,“寺院是我师父留下的,产权证土地证宗教场所登记证三证齐全,这个山头也是我的,我有权决定要不要修缮。” 他说得对,寺院是私人财产,没有合同,于氏集团不能随便开发。 于苍染不放弃,钻过大树,“如果我们只是免费修缮,收不收门票随您,只是请您后期配合宣传呢?” 池落回头看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一会儿,走到他面前说:“于总,执念太深了不好。” 于苍染:“是的,但贵寺对于氏集团和诸泰镇项目来说很重要……” 池落:“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们豪门的恩怨我不想多说,但你最好先处理好家里的事,家宅不宁,你的事业也不会好。” 几个年轻员工围了过来,都要吃泡面,还有要让池落看运势的。 于苍染愣在原地,手指上的黏腻仿佛渗入了皮肤,钻进了血肉。 诸泰镇的项目不成功,他在于氏集团的地位就会受到冲击。他放弃科研放弃学术回集团任职,是因为母亲临终前的嘱托…… 项目公司没人知道他的想法,只知道小于总年纪轻轻就是个拼命三郎,来到项目公司一个月,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工作。 “……你的生命线很长啊,能活到九十九!什么!?还有嫌命长的?”池落挨个给看手相,“你的情路坎坷,会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我不是说你头上绿,嗐!天机不可泄露!!” “你有男朋友吧?他挡了你的财路,看你是选他还是选三年内财务自由了……” “你最近要注意安全,少走夜路……” “你也是,注意安全,尤其少喝酒……” “考试运?你都有工作了还考什么?哦~想跳槽?” 池落看了眼于苍染,员工都要跳槽了,他这个做老板的还有心情发呆放空呢,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无所谓。 俩年轻女孩窃窃私语之后,用不大不小刚好让于苍染听见的声音说:“大师,您给我们小于总看看呗!” 她俩这么一说,众人都开始起哄,小于总年轻多金有才华有能力,华京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谁不想知道他的小秘密啊~ 严肃的小于总听见了,却难得没制止,他莫名想听听池落能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他啊……”池落蹲在地上,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于苍染,坏笑着说,“生育能力很强。” 此次以拜佛为名义的实地考察结束,池落这块铁板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于苍染选择留在安宁村,他没有放弃,想找机会再和池落谈谈。 从小爷爷就教导他,是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弱点,找到弱点就能找到突破口。 于苍染拒绝了王村长的好意,租住在镇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的老宅子里。 韩浩当天往返一百多公里,把小于总的生活用品和文件资料从诸泰镇都搬了过来。 别看韩浩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其实他已经三十三岁了,之前在于氏集团旗下的地产板块子公司做行政,后来因为工作能力出众,被调来诸泰镇项目公司。 几个村里的阿姨过来帮忙,很快便把空置许久的房间打扫干净。 于苍染有洁癖,所以打扫起来更简单——只要把旧家具全扔掉换新的就行了。即使打扫得再干净,上百年历史的老房子还是有一股难以消散的陈旧味道。养尊处优的于少爷狗鼻子灵,就着霉味直挺挺地躺在崭新丝滑的真丝床铺上,快天亮才睡着。 他马上要进入深度睡眠时,公鸡开始打鸣,那极高分贝的声音就跟贴在他耳边一样,他腾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砰砰乱跳,足足五分钟才缓过来。 卧室窗户朝南,窗纸外隐隐透出紫粉色的光,他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干脆起床洗漱,换上了一身精致的休闲装,套上薄羽绒外套,便出门了。 韩浩还没起,他一个人在村里闲逛。 资料上写,安宁村有两百多户,村里大多是老年人和学龄前的孩子,青壮年都去镇上或者更远的地方打工了。村里没有学校,学生全都要到诸泰镇读书,附近的村里的孩子也一样。 村里炊烟袅袅,小孩的奶音嬉笑与犬吠鸟鸣合成一片。穿村而过的小河旁边,已经有很多人在洗菜洗衣服挑水了。朝霞落在无妄山东麓,随着逐渐升高,染红了一片茅檐低小、山水安闲。 村民们没见过于苍染,但消息灵通,都知道前天王村长请来了华京来的贵客,猜也猜得到是他,纷纷跟他打招呼。 小于总一一礼貌回应,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大婶儿问道:“小哥还没吃早饭吧?去我家吃啊?” 于苍染:“阿姨不用客气,我……” 他还没说完,另一个大婶儿打断道:“你家吃什么?猪食啊!人家是华京来的贵客,要吃得吃最好的!小伙子,你往前走,左转再右转,有家单家豆粉,他家好吃,吃了你就爱上了!保准你天天想吃。” 于苍染谢过两位大婶儿,往前走去。吃当时的特色美食,也是于苍染快速了解项目的方法。 身后爆发出八卦的声音,丝毫没有避讳他的意思,“这小哥长得真好!”“可不是,细皮嫩肉的!”“看这走路姿势,这腰身……”“腰身怎么了?挺壮实的啊,搁地上也是一把干活的好手!”“谁家姑娘嫁给他,啧啧……” “……”于苍染突然就不会走路了,脑子里冒出昨天池落对他唯一的那句评价。 “生育能力挺强的。” “噗——!”坐在单家店门口的池落看见于苍染,一口豆粉喷了出来。 “…………”于苍染拿出手帕,弯腰擦了擦裤腿上的豆粉。 “你怎么还没走?”池落问道。 于苍染又擦了擦小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安宁村很美,正好休假,我想多住几天。” 池落看了他两秒,继续吃豆粉。 单老板跑出来,“哎哟,您就是华京来的大老板吧?吃点什么?” 于苍染看了看张贴在门口的手写菜单,说道:“跟池先生一样吧。” “好嘞,您等会儿啊,我去给您盛!” 池落呼噜噜一直吃,很快就吃完了一碗,朝店里喊道:“叔,我还要一碗!” 没一会儿,单老板就端了两碗豆粉出来,还摆上了好几碟小菜。 “叔,你这不公平啊,为什么给他不给我?”池落看着碟子里的卤牛肉眼馋,单叔做的卤牛肉一绝,但只有逢年过节才给他和单权吃,平时都是按斤卖的。 单老板笑道:“贵客来了,当然得上好酒好肉了!”他对于苍染说,“您这餐我请客,你这几天想吃什么别客气,给叔说,叔给你做。” 于苍染微笑道谢,深感安宁村民风淳朴,对这里印象更好了,只有灵山秀水才能养育出善良热情的人。 单老板:“你们慢慢吃啊!我去忙了。小池,替我好好招待贵客!” 池落心不甘情不愿地“啊”了一声,根本不理于苍染,继续呼噜呼噜吃豆粉。 于苍染把装卤牛肉的小碟子推到池落面前,“吃吧。” 池落抬头,从过长的额发发丝间看了他一眼,然后端起碟子把里面的牛肉全扒进自己嘴里。 “……”于苍染从没见人嘴里能塞这么多东西,愣了一下把所有的小菜都推到他面前,说,“你是不是很饿?” 池落嚼了半天,把食物都咽下去才说:“嗐,昨晚干活太累了,晚饭又没吃……” 他愿意跟自己说话就算进步,于苍染跟他攀谈起来:“项目公司派了厨师,池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每顿饭都来吃。” 池落直接扔了句话在他脸上,“你少跟我套近乎。” 于苍染嘴里本来味道惊艳的鲜嫩豆粉,被这句话噎得没了滋味。他这辈子几乎没被人拒绝过,尤其是这么直接不留余地的拒绝。 “池先生昨天说我的执念太深,我要如何化解呢?” 只要不打寺院的主意,池落就能跟他聊,“执念深,是你命里注定的,化解什么?怎么化解?只要别老钻牛角尖就行。” 于苍染眉头紧锁,说:“可是有些事情,不争取就没有机会不是吗?” 池落:“你这人真没意思,人生的大事就吃喝拉撒睡,纠结其他的干什么?难道你死了还能带走?人死了……诶,你不是无神论者吗?我跟你讲你也听不进去,别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了,反正就是不行。” 于苍染微笑道:“听你讲话很有意思,我喜欢听。” “……”池落吃完了站起身。 于苍染:“你去哪里?” 池落:“工作。” 于苍染:“我能一起去吗?” “行啊!”池落坏笑道,“要走三十里山路~小于总半路要是走不动了,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面对他明目张胆的挑衅,于苍染眯了眯眼睛,说:“多谢提醒,没问题。” 5、第五章 池落发现自己小看了于苍染。 小于总发现自己小看了三十里山路。 两人暗地里较着劲。 池落为了让于苍染感受一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带他走了一条连本地人都望而却步避而远之的山路,不,不能叫山路,因为根本没有路。 攀过一段角度超过七十度、落差超过百米、没有台阶、没有地方扶的岩壁后,池落实在忍不住,问丝毫没落后的于苍染:“你是不是属猴的?” “大学时参加过登山社。”于苍染气息略有不稳,但骄傲让他必须把话一口气说完,“登顶过珠峰……” “和乞力马扎罗山。” 他巧妙地换了口气。 “……”这么高大上的社团,池落根本闻所未闻,爬个山而已,居然还要专门成立社团? “行吧。” 小于总嘴上虽然不落下风,但实际上,他穿着顶级登山鞋,戴着专业登山手套……全身上下的行头大几万。而池落,还是那身深蓝色运动服,脚上穿着一双单薄的旧布鞋,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轻而易举就爬上了陡坡,最重要的是,他脸不红心不跳,就好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样。 池落走在前面带路,肥大的运动服罩在瘦削却挺拔的身体上,晃晃荡荡的,一抬手就露出一截细而韧的劲腰,运动裤本来是收口的,但裤脚针散了一半,就变成宽口的了,细瘦的脚脖子也露在外面,他似乎根本不把深山老林的寒冷当回事,撅了根挺粗的老芦苇杆,漫不经心地边走边抽打前方一人高的野草。 于苍染知道池落是在打草惊蛇,现在地势平缓,他的气息很快便恢复了,紧跟在池落身后问道:“池先生除了打理寺院,还会做什么工作?” 池落其实挺爱聊天的,只要于苍染不提旅游开发的事,他也愿意跟他闲聊。 于是掰着手指头数,“之前给村长看店……哦对了!他这老不羞的还欠我一百五!” “偶尔给单叔送送货搬搬东西,他请我吃饭,也算不上工作。去年年底老刘家翻盖老宅,我帮他干了一个多月,他给了我一千二百块钱。还帮胡家通水井、陈家掏茅房、看过孩子……谁家秋天人手不够,我就去帮着割稻子掰棒子。”池落没心没肺地笑,“……不过我不要工钱,给我点粮食和菜就行。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挺好~” 于苍染算是明白了,池落不管脏活累活,只要是活就接。都落魄成这样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寺院开发的提议呢? 如果接受了开发提议,把寺院的经营权交给于氏集团,得到的租金别说安宁村、诸泰镇了,就是去华京,都能活得锦衣玉食了。 “寺院的修缮……是你一个人在做?”他问道。 池落“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回答。 “诸泰镇的开发,项目公司请了专业的古建筑修缮专家,诸泰镇的原始风貌保存得很好,于氏集团在这方面是肯下功夫下成本的。你可以去看看,我们或许能帮上忙。要不……” “好意心领啦!”池落加快了脚步,转过一块巨岩就不见了。 于苍染追上他,“池先生!” 转过巨岩,山坡上出现成片的菜田,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庆山村村边上。山坳里温度高,即使是现在,菜地里也有绿油油的青菜。 “我只是站在专业的角度提些建议……”于苍染解释道。 池落没理他。 于苍染说:“我个人给你提供资金呢?”他能想到的希望这样做能让池落对他没那么大的戒心,把他当成朋友,敞开心扉后,或许就能告诉他为什么不接受开发提议了。 听到他这么说,池落脚下一顿,抽着地上的蒿草道:“小于总,您都身不由己自顾不暇呢,就别再节外生枝了。” 于苍染母亲去世后,舅舅以看顾他的名义监控了他的所有账户,只要账户有变动,舅舅就能第一时间知道。扼住了经济的咽喉,于苍染想做什么都很难。 “你怎么知道?”身不由己的小于总问道。他费尽心思逃离华京,却必须以诸泰镇项目为契机,再拼尽全力回到华京。 池落理所当然地说:“看出来的呗。”他见于苍染一脸不相信,也不在意,笑道,“我猜的,准不准?” 自诩会算命的神棍都有个共同点:不把事情说具体,总是说得云山雾罩,让听的人自己去对号入座。看似很准,其实只是个心理学的小把戏。 但不管怎么说,池落的话让于苍染正视了内心和现在的处境。 他确实身不由己自顾不暇。 认识到这一点,让他初来诸泰镇时的踌躇满志裂了条缝,窥进去,精致的外壳里面全是沮丧,一言不发地跟在池落身后。 庆山村跟安宁村隔着两座山,山间有平坦的大路,平时大家都走大路,今天他们两人绕远走了小道,一路没歇,抵达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了。 请池落去的那家主人在村口等了一个多小时,老远看见他们,赶紧喊媳妇去热饭菜。 池落顾不上吃饭,直奔北屋。 这户人家姓孙,家里有个刚半岁的小孙子。小孙子这两天一直哭闹不止,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哭,奶也不吃水也不喝,今天早上给池落打了电话之后更是发起了高烧,吃退烧药降下去一会儿又升上来,反反复复。 怕孩子受凉,北房门窗紧闭。 年轻母亲华丽的孩子脸蛋煞白里透着不正常的红,一双眼睛哭得肿如核桃,都不能叫哭了,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抽着。 于苍染心中不悦,孩子病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去医院? 但极高的涵养让他没有责问出口,他正要提议让韩浩开车来接,赶紧送孩子去诸泰镇的医院时,池落就刷地推开了一扇窗。 午后和煦温暖的阳光洒进来,屋内的憋闷瞬间缓解了不少。 池落将所有窗户都打开,严厉地低喝:“你怎么在这儿?” 于苍染不知道他在问谁,孙家一家人也被问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池落没打算得到任何人的回答,上前解开孩子包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和棉被,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说来也怪,那孩子瞬间就不抽抽了,小兽一样呜咽了声,安静了下来。 本该去冥界的小鬼躲在棉被里,知道自己犯了错,缩进了孩子身后,两只小手紧抓着那孩子的两撮胎毛。 池落很生气,小鬼逗留人间没去冥界的事暂且不说,他附在这孩子身上,导致这孩子受惊吓高烧不退,还挤得人家生灵出窍了一大半。 生魂离体,会引来鬼差,鬼差来了定要治他个枉顾他人性命私自夺舍的大罪。害了活人,他逃不过去地狱受罚的命运。 “他叫什么名字?”池落问孩子母亲。 孩子母亲被他的问话吓了一跳,“那个……狗蛋儿……” 孩子爸爸补了句,“狗蛋儿是小名,大名叫孙亮亮。” “孙亮亮,回去吧。”池落扥着小鬼的胳膊强行把他从孩子襁褓里揪出来,又把狗蛋儿飘在身体外面的一半生魂按回去。 做完这些,狗蛋儿就完全不哭了,面色也恢复了正常,闭上眼睛靠在妈妈胸前安稳地睡着了。 孩子爸爸摸了摸孩子额头,惊喜道:“不烧了不烧了!真是神了!” 池落的手在空中一抓一按,在于苍染看来,简直跟电视里神棍装神弄鬼时一模一样,于博士很不能理解。 但那孩子呼吸平稳,表情放松,肉眼可见确实比刚才好了很多。 虽然现在不能当着孙家一家人的面上演一场《走近科学》,但他心里想,孩子不那么难受肯定是因为池落用了村里人无法理解的科学的降温方法,比如刚才开窗和解开棉被的举动,发烧最忌讳不通风、过分保暖,实际上应该物理降温。 他的这个想法在池落熟练地亮出付款码时更加确定了。 池落收了十二块钱,说道:“没事了,但还是带孩子上镇医院去一趟,让医生做个检查。现在就去。” 孙家人连连答应,让孩子爸爸开拖拉机过来。 池落说完就走,于苍染跟上去,一直跟着他走出村子。 狗蛋儿好了很多,说明池落有一些医学常识,走了三十里山路赶来,只收了十二块钱,比起很多庸医算是很良心了。 “池先生刚才那句‘你怎么在这儿’,问的是谁?”于苍染主动问道。 池落:“狗蛋儿受惊了生魂跑出来了。”他一反刚才的严肃,笑道,“周岁前的小孩有的时候会这样。所以叫我来收惊。” 于苍染心里早就先入为主了,对池落这套迷信的说辞自然是不信的。他对神鬼迷信也不感兴趣,没有接话,问道:“池先生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晚饭。” 池落眼珠子一转,笑道:“有哇,我要吃肉!” 于苍染承诺有酒有菜有鱼有肉,池落很满意,指了指岔路口的另一条路说道:“那边是大路,好走,你自己也能回去。晚上我过去吃饭。” 于苍染:“你呢?” 池落:“我还有事。”说完头也不回就按原路返回了。 他爬上山,找了个远离庆山村、背阴的地方停下来,一甩胳膊,把一直提溜在手里的小鬼扔在一棵老柳树树干上,一束金光自他指尖飞出,将小鬼牢牢绑在树干上。 “说吧,怎么回事?”反正也没别人,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树旁的石头上,摸出一个苹果,在裤子上蹭了蹭,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小鬼会说的有限,“……狗蛋儿……”他听孙亮亮的爸妈爷奶每天都这么叫,也学着叫。 池落:“嗯,庆山村孙家跟孙翔是三代以内的亲戚,他们又恰好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婴儿,所以你才想附在狗蛋儿身上?” 小鬼怯怯地“嗯”了声。 池落目光横扫过来,“我让你去冥界,为什么不去?“ 小鬼一哆嗦,险些哭出来,委委屈屈道:“去、去、不……” “去不了吗?”池落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怎么回事?” 小鬼扁着嘴,无比委屈。 所有的魂魄都是自带导航系统的,死了之后若是不去冥界,便会被鬼差抓去,与其受勾骨之痛,不如自己主动去。小鬼神识不全,但池落给他超度的时候告诉了他冥界在哪儿,相当于把导航安在了他的脑子里,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去,怎么会有去不了一说? “是不是你留恋人间不想去?”池落吃完了苹果,站在小鬼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 小鬼被他吓得抽泣起来,摇着跟身子不成比例的大脑袋,他不会说,但池落觉得他没撒谎。 “你在做什么?”身后一个声音问道。 于苍染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池落身后。 “艹!吓死老子了!”池落捂着胸口,他太专注于“审问”小鬼,完全没注意到荒山野岭的有人来,他连鬼都不怕,要是被活人吓死,肯定要被那些鬼差笑话。 于苍染看看他面前的柳树,搞不懂他为什么对着一棵柳树自言自语。 “我要放水!怎么?你还想参观不成?”池落没好气道,见于苍染转身过去,把小鬼解下来。 他正要拎着小鬼偷溜,就听到于苍染身上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于苍染拿出卫星电话,接了起来。 “……”池落看看天空,不禁感慨这也太高级了,荒山野岭的也能接电话。 “嗯,我在庆山村。”是韩浩打来的电话,于苍染才想起来还没跟助理说自己出来了。 电话里,韩浩关心了半天他在哪,有没有吃饭什么的,总算说到了重点:“小于总,您回来之后,咱们得去一趟诸泰镇……嗯,镇上出事了……不是,不是项目的事,是镇上一家旅馆死了人……” 池落耳朵好极了,听到韩浩说:“死者是安宁村的,叫孙翔。” 6、第六章 池落听到了韩浩的话,面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小鬼突然开始翻腾,惊恐凄惨的尖嚎直冲耳膜,震得柳树枝条簌簌抖动。 日光凋敝、气温骤降。一个“人”凭空出现在五六丈外。 那人一身奇怪的黑色中山装,头戴一尺高帽,脸上被黑雾笼罩,完全看不见五官和表情,鬼气十足。 池落不动声色地将不停挣扎的小鬼藏在身后,但他也清楚,藏哪儿都不管用,来的是鬼差。 鬼差定是为了抓小鬼而现身。 于苍染的手机信号断断续续,他挂断了电话,突觉后背无端生出刺骨的寒意。 池落望着他,但目光却穿过了他,钉在他身后的某处,唤道:“邬大人。” 于苍染:“?” 叫邬郢的鬼差欠了欠身,颇为客套地说道:“我来带犯人走,还请池先生您行个方便。” 池落冷静解释道:“小鬼神识未全,顽劣了些,先前杀鸡的罪过,我已经超度过了。如果您说的是孙家狗蛋儿的事……狗蛋儿生魂并没有离开身体,小鬼也未酿成大错,还请您网开一面,晚些时候,我会亲自送他上路。” 邬郢脸上那团黑雾裂开一道口子,从里面飘出一丝带寒气的阴冷的笑,“池先生。”黑袖子里伸出一根骨瘦如柴的长手指,指着小鬼说,“他,可杀了人。” 池落瞪大眼睛,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鬼杀了人就是恶鬼,要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还要护着他吗?”邬郢向池落和小鬼步步逼近,“来,把犯人交给我。” 池落:“邬大人,你能说清楚点吗?他杀了什么人?”他有不好的预感,于苍染刚才接的电话里说,孙翔死了。 难道小鬼杀的是孙翔? 邬郢:“冥界公务,跟你解释什么?怎么?你还想跟十年前一样,对冥差刀剑相向吗?” 池落面若冰霜,于苍染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能感觉得到他眼中的愤怒正射向自己,“你到底在说什么?”在他看来,池落现在满嘴疯话,不像神棍,更不像佛前侍奉的出家人,活脱脱就是个疯子,“你在跟谁说话?” 池落没回答他,语气坚定地对邬郢说:“这小鬼与我有缘,我既然帮了他一次,事情没说清楚前,就不会放任他被随意带走。” 邬郢脸上那条裂口倏地紧闭了上。 十年前,年仅十二岁的池落横刀于身前,拼了命将暴毙而亡的师父护在身后,不让鬼差将师父带走。无妄山地界的九名鬼差,竟无法接近他分毫,直到神荼大人亲自前来,免去了铁钩勾骨的痛苦,才说服他,将他师父接引去了冥界。 邬郢清楚地记得,池落孤注一掷的眼神和染锈刀的刀锋一样锐利坚毅,他做鬼差几百年,还从未怕过什么,但那天,他们九兄弟没一个敢向他和他师父抛出铁链。 十年相安无事,不代表现在邬郢就能顺利从他手里带走小鬼。邬郢不会傻到为了一个小恶鬼单独和池落正面起冲突,反正还有其他兄弟,到时候一起来,他相信池落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恶鬼,和他们九名鬼差为敌。 和鬼差为敌,就是和冥界为敌,一次可以,第二次,就得连同上次的账一起算算了。 “他杀了孙翔,池先生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调查……”邬郢给自己个台阶下,阴笑说道,“我给你时间,子时,我再来勾他。” 池落肩上一沉,于苍染的手放在他肩上,轻轻摇了摇,见他回神,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邬郢消失不见,池落提着他乱蹬的小腿,说道:“于总,你要去镇上吧?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韩浩开车,三人于傍晚抵达了诸泰镇镇医院。 镇医院不大,车子刚进院,就听见哭天喊地的声音。 镇长见小于总来了,在前院就把人给拦住了,说什么不吉利、有忌讳……总之各种理由都用上了,死活不让小于总往后院去。 王村长也在,他见池落来了也不吃惊,以为他是孙家请来为孙翔做法事的,就让池落进去了。 停尸房在后院,孙家的亲戚邻居都在,孙家奶奶不在,说是太过伤心,哭昏死过去,在前面抢救。 孙翔的爸妈下午刚从外省赶回来,孙翔爸爸五十多岁年纪,满脸风霜,流着眼泪站在停尸房门口不停抽烟。 不大的院子里停着个新棺材,估计是亲戚邻居给帮忙置办的。 “太惨了……”村里的人都认识池落,纷纷给他让开一条路,“小池,你给好好超度超度……哎,太惨了……” 虽是说孙翔可怜,但大家都摇着头,死活不愿意朝里面望一眼,还有人嘴里小声嘀咕着“报应”。 “孙叔,您……节哀。”池落对孙翔爸爸说道。 孙翔他爸点点头,老泪纵横,说:“小池,你帮忙看着……看着点儿你婶,我去看看我娘。” 孙翔妈妈把着孙翔的尸首哭得撕心裂肺,池落把她扶到椅子上,“婶儿,节哀。” 孙翔妈妈半天才回过神来,抓着池落的手臂说:“小池、小池!你帮帮婶儿!我听见了,他们都说翔子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才……才……得了报应。你帮帮我、帮帮我……他小时候我们就出去打工了,你是知道的,没人管他,翔子……他可怜啊!不是他的错,都是我这个当妈的错!你帮帮婶儿,别让他下去再受罪了!婶儿求你了!!” 她说着说着扑通跪在地上,说了这一大段话,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地上。 几个亲戚邻居赶紧进来帮忙,把人抬去前院找医生。 混乱过去,池落关上停尸房的门,才有机会仔细看看孙翔的尸体。 来的路上听韩浩说,孙翔是今天早上被发现,赤身裸体死在了梦归旅馆的床上。 池落掀开他身上的白布,不由得皱起眉头。 孙翔胸部双丨乳到腹部有一个长长的y字形切口,切口并不整齐,不像是利器切的,倒像是被扯开的。伤口尸检之后就缝合了,人都死了,缝合也不必用美容针,大针脚歪七扭八,活似一条巨大的蚰蜒嵌在他身上。 小鬼瑟缩在池落手臂后面,小手紧紧抓着池落的袖子。 “你干的?”池落问道,孙翔尸体上,有活人看不见的血手印,小小的,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小鬼呜呜哭了,拼命摇头。 池落:“他杀了你,你杀他复仇,这逻辑是通的。”他对孙翔没有任何同情,如果孙翔听他的话,不踏出院门,也不会死于非命。 小鬼会说的话不多,只能一个劲儿否认,“不、不是!” 池落:“邬郢不会骗我,他也没必要骗我。” 提到鬼差,小鬼更害怕了,他就是被鬼差一路追着,慌不择路,才附在狗蛋儿身上。 从进了镇医院到现在,池落都没看见孙翔的魂,他本来没在意,现在看来,这一点很不正常,通常死状凄惨的鬼都有怨念,不会直接去冥界,而是逗留在人间伺机报复仇人。 孙翔应该不是小鬼杀的,否则以他生前的性格,肯定不会放过小鬼。 于苍染总算摆脱了镇长和村长的堵截,推开停尸房的门。 他最在意的项目上出了命案,梦归旅馆旁边就是民宿工地,所在的街道更是未来的古镇风情街,是餐饮住宿的开发重点。有卖丨淫的在旅馆接客,因为心虚,发生命案旅馆老板没第一时间报警,而是自作主张去查监控删监控、处理一些不合法的东西,导致很多人都看到了孙翔的尸体并拍了照片。 照片传开了,镇上风言风语更是传得邪乎,工地上施工都暂停了,市局介入,带走了很多人。于苍染担心影响项目,所以说什么也得亲自来看看。 镇派出所所长、镇长都拦不住小于总,一大帮人乌泱泱都挤进了停尸房。 池落退到墙角,停尸房里七嘴八舌地乱成一锅粥,没人注意到他在干什么。 “你说实话,我就替你向鬼差求情。” 小鬼委屈极了,“不是,他……自己……”他在胸口做了个使劲撕扯的动作,扯了半天,又用手去合拢。 池落:“你说他是自己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孙翔不是疯子,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根本不可能会突然自杀,更不可能把自己开膛破肚的。 “……吸丨毒,法医说他吸丨毒。”镇派出所所长说。 王村长长吁短叹,“我都没敢跟他家里人说。你说说这叫啥事?黄赌毒,他全占满了!这要让他爸妈他奶知道,还不得活活气死!造孽啊!” 镇长:“小于总,您别看了,晦气,咱出去说好不好?我保证,让人把照片删干净,一个都不许发到网上去!” 于苍染看到镇长身后,池落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池落去了梦归旅馆。 天完全黑了下来,新修的柏油马路是双车道,平坦宽阔,路边安装了仿古宫灯样式的路灯,颇有古韵。 梦归旅馆门前拉了条警戒线,里面黑洞洞的。梦归旅馆开了二十多年,前几年装修过一次,老板看准了将来的发展前景,所以没同意于氏项目公司的长租协议,想自己经营。没想到出了人命,他的美梦估计也泡汤了。 池落从警戒线下面钻了进去,上了二楼。 案发的房间亮着灯,有警察在看守现场。他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在两个警察出来查看情况的前一秒,又毫无痕迹地关上了门。 池落搬了把椅子,面对两间房之间的墙坐下,闭上眼睛口中默念了个两个字:“鬼域。” 突然之间,窗外的路灯全部熄灭,不仅是路灯,梦归旅馆和附近方圆五十米内的光源都消失了,房间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池落站起身,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留在椅子上,而他的生魂穿过墙壁,进入了孙翔身亡的房间。 7、第七章 两名警察是镇派出所的,一个坐在门口,一个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刚才老张打电话来了,说市局下了定论,是吸毒神经错乱自杀的。” “那咱们还得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血不拉几的,瘆得慌。” “镇上多少年没出过大案了……嗐,等着吧,等所里通知,估计再有一会儿就来电话了。” “嗯,收队之后咱俩必须得去喝一杯!” 池落信步走到床边,在鬼域中,那两个警察看不到他,商量着去哪喝酒。双人床上的床品都被带走了,床垫、床头、地砖,甚至墙上,到处都是做着标记的血迹。看样子,孙翔死前挣扎得很凶,也不知道是精神错乱太严重,还是后悔自杀想自救。 小鬼抖如筛糠,直往池落的腋下钻。 池落问他,“你当时是想救他?” 小鬼攥着池落的袖子,轻轻点头。 池落叹了口气,吸毒自杀的话,那就和小鬼没关系了,应该是邬郢勾魂时,正巧看到小鬼趴在孙翔身上,所以误以为是小鬼害了孙翔。 听邬郢的意思,对小鬼的判定已经提交了冥界。不过冥界乱得很,鬼差勾魂都没什么讲究,很多冤魂不愿意离开人间,抗拒得厉害的,被勾魂索勾得魂飞魄散的大有人在。更何况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鬼。 池落来梦归旅馆,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得到和邬郢谈判的筹码。他跟无妄山九鬼差有些恩怨,手里有筹码,才能让邬郢愿意替小鬼翻案。 小鬼抖得越来越厉害,外面寒风呼啸,砰的一声把窗户吹开了,木头窗框打在墙上,玻璃震碎了一地。 两名警察吓了一哆嗦,不约而同站起来。 池落从裤兜里拿出根黑皮筋,把额发连同长发绑成个马尾,露出那张漂亮俊美却冰冷的脸。 “孙翔。”他对窗外唤道。 二楼窗沿升起一张惨白的人脸。 孙翔的魂魄没有在镇医院,果然在这里。 他眼窝和两颊深陷,双眼空洞无神,手脚并用,机械地爬进窗户,落在地上。 躯干上的切口狰狞地豁开着,花花绿绿的肠子拖了一地,肠液和血在地上留下一道湿哒哒的痕迹。 人无论怎么死的,死之后魂魄大多是干净清爽的,但孙翔生前造业太多,死了竟然连凄惨的死状都刻在了魂魄上。 孙翔直不起身子来,四肢着地在地上缓慢地爬行,张着嘴想说什么,但黑洞洞的口腔只能流出粘稠的血。 池落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恶心的鬼,加上没吃午饭和晚饭,胃部隐隐翻腾起来,只不过他现在一个生魂,也没什么好吐的。 他掌心生出金光,说道:“孙翔,我需要你帮个忙,晚点再送你上路。” 金光朝孙翔射出,孙翔却一反刚才迟钝的动作,腾跳而起,拖着肠子穿过蹲在地上查看玻璃碎片的警察的身体,跳到了床上,然后飞快地朝池落爬来。 他突然暴起,吓池落一跳。池落急忙后退几步,清楚地看见孙翔眼中的眼白消失,变成了全黑。 房间很小,接连几步的退后,他直接穿过墙壁退到了卫生间里。 狭小逼仄的卫生间内充斥着霉味和下水道味。“怎么突然这么大风?”两名警察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 孙翔追了上来,头一进来,便被金光罩住动弹不得,脖子和手卡在墙壁里,身体则在卫生间外面。 他挣扎起来,却挣脱不开金光的束缚。 池落心生疑虑,孙翔看起来没有一点的人性,活像个怪物。但理论上说,人就算是吸丨毒精神错乱,死后也该恢复神志了。 孙翔急得张嘴乱咬,口沫血水四溅,黑洞洞的嘴里有什么东西,池落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双眼睛。那双眼睛转瞬退进他的喉咙,消失不见了。 “什么东西!”池落彻底被恶心到了,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穿过卫生间的墙壁,一道奶猫大小的黑影从孙翔腹部的豁口掉在地上,嗖的爬过房间,跳窗跑了。 池落的鬼域,只能让他本人生魂离体而不被活人发现,困不住任何东西。 他追至窗前,眼睁睁看那黑影掉到地上,飞快闪到街对面,融入黑暗消失了。 小鬼“啊啊”地叫着,指着黑影消失的地方。 “你见过它?”池落问道。 小鬼点点头,做了个扯肚子的动作。 池落猜测小鬼的意思是,孙翔当时想把那黑影从身体里弄出来。但具体是黑影弄死了孙翔,从他肚子里爬出来,还是孙翔想把黑影弄出来划开了自己的肚子,就不知道了。 黑影离开后,孙翔的鬼魂就不动弹了,又死了一回似的卡在墙里。 邬郢说子时来,算算时间还得等三四个小时。 两个警察接到派出所的收队电话,如释重负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池落忍着恶心把孙翔拖出卫生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池先生,你在干……噫!这是什么!?” 池落一回头,于苍染正站在大开的房间门口,精致英俊的脸上表情肉眼可见地裂开了,几乎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地指着地上一滩放在电视剧里必须打码不打码过不了审的烂肉。 “你、你杀人了!?”于苍染下意识问道,“不、不对,这是孙翔……?你偷尸体干什么?” 池落的鬼域出现了外人,他比于苍染还震惊,一时间不知道是先平复震惊的心情,想想到底出了什么bug,还是先赞扬于苍染清奇的脑回路。 “我偷尸体我……”他弯着腰,拖着一滩烂肉,心情正极度不爽,骂道,“我特么跟你解释个屁!” “警察!警察!”于苍染喊道,向离他最近的警察伸出手,没想到手却直接从警察的身体穿了过去,“!” “……”池落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金光将孙翔笼罩收紧,变成一长串金色的文字,文字像绳索一样把孙翔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泄愤似的故意把孙翔往于苍染那边一扔,吓得洁癖小于总连连后退,最后一屁墩坐在了走廊地上。 走廊尽头,一个人趴在地上,是于苍染生魂离体后的身体。 两个警察正在扫碎玻璃,说扫完就要走。 活人看不见生魂,但是能看到于苍染的身体啊!池落一把抓起于苍染的生魂,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身体那边一抛,然后迅速钻回自己自己身体里。 于苍染刚才上到二楼,突然眼前一黑就昏倒了,下巴着地,当时不觉得疼,现在生魂归体,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他揉着下巴刚站起身,就看见一个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来,一个飞踹,直接把他踹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什么声音?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没有啊,风那么大,听错了吧……”他昏过去之前听到了警察的声音。 小于总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洁白,他动了动,发现下巴、脑袋、四肢关节和腹部都很疼。 韩浩见他醒了,喜极而泣,“小于总,您总算醒了,真是吓死我了!!” 于苍染脑子里懵懵的,问道:“怎么回事?” 韩浩:“您忘了吗?您昨晚请无妄山那寺主吃晚饭,走到风情街那边,工地滑摔了一跤,脑袋磕在电线杆上,还好池先生及时把您送来了镇医院。” “医生说您没事,昏迷是因为最近太过劳累,让您好好休息。您可真是要吓死我……”韩浩夸张地拍着胸口说,“今天起,不,现在起,您就卧床休息,吃什么我去买,缺什么我准备,我不会让任何工作再来烦扰您!” 小于总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这个项目负责人兼助理逃不过集团总部的追责,到时候工作肯定保不住。 于苍染问:“池落呢?” 韩浩:“池先生昨天把您送来就回去了。哦,对了,我得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说着拿着手机去打电话了。 于苍染拔掉手臂上的输液针,追了上去,夺过他的手机,“池落。” “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池落听起来像还没睡醒,“哟,小于总,我在家啊,怎么了?你好点没?” “你在说什么?”于苍染气急败坏道,“我什么时候摔倒了?还磕在电线杆上?明明是你踹我!对,是你,我想起来了……孙翔、我在旅馆看见孙翔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回想起那惊悚血腥的场面,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池落叹了口气说:“小于总,你确实是磕到头昏过去了。还有,孙翔昨天晚上就下葬了,怎么可能在别的地方?你是不是因为看见他的尸体,所以做噩梦了?王村长不让你去停尸房你非要去……回头我带你去敬香,去去晦气。哎,可怜见的……” 池落一口咬定于苍染是做梦。于苍染不信,真是梦的话,未免也太过真实了! “不对,不是梦……”于苍染喃喃道,“不可能是梦!” 池落语气轻松慵懒,笑道:“不是梦,那是什么?” 对啊,不是梦是什么?于苍染被他这句话问得如梦初醒。昨天那个诡异恐怖的场景,不是梦是什么?难不成还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那些都是迷信! 他被池落绕了进去,自己开始给自己填补逻辑上的漏洞。 “你一定是太累了,”见他沉默了,池落打了个哈欠,说道,“好好休息,别乱想,想多了伤神。” 8、第八章 池落挂断电话,捏了捏眉心。 他身后的藤椅上坐着个人,不,坐着个鬼。 邬郢单脚踩在孙翔背上,说:“池先生,孙翔我要带走。但小鬼的事冥府已有定论,我不带他回去,没法交差。” 池落心里鄙视他,说到底,其实就是邬郢自己搞错了,但不敢向冥府承认自己搞错了,所以想将错就错,左右不过是个小恶鬼。 冥府是不是有考核奖惩池落不知道,但邬郢是高高在上的老鬼差,承认了误判,面子就没了。 “孙翔生前恶贯满盈,你押他回冥界是功德一件,我可以让你带走他。但小鬼不是恶鬼,是被冤枉的,不改判决,我不能交给你。”池落也不跟他客气,右手轻轻一扯,金文线便从他的掌心显露出来,另一头拴着孙翔的魂。 邬郢如果有五官,那表情肯定比吃瘪还精彩。金文线是带神性的,他们冥界的人可解不开。 孙翔他必须带走,至于小鬼…… “池落,冥府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邬郢踩着孙翔站起来,异于常人的高瘦身形压迫感十足,“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谈判了大半夜也没个结论,他沉不住气了,“孙翔和小鬼,我都要带走。” 池落冷眼看他,“哼,想得美。” 第n次谈崩,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不大的房间,一半陷入黑暗,一半金光闪耀,但谁也没先出招。 半晌之后,邬郢率先打破僵局,说:“孙翔死的时候有异样,我要带小鬼回去调查。况且,我没冤枉他。” 池落想起孙翔嘴里的那对恶心的眼睛,好奇问道:“哦?孙翔体内的是什么东西?” 邬郢反问:“你看见了?”不过他没等池落回答便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什么都跟我无关呗!”池落哼了声,坐在椅子上,抖着腿,拿鼻孔看他,说,“爱说不说!你以为我真想知道啊?既然和我没关系,那小鬼你不能带走。” 邬郢被他这嘚瑟嚣张的态度气得,脸上的黑雾如暴风雨云般翻涌起来,他现在迫切希望池落出门被车撞死、喝水被水呛死、吃饭被饭噎死……总之不管怎么个死法,只要死了,魂就能落在他手里,到时候他一定要第一个赶过来,好好折磨折磨这个不把他和冥府放在眼里的王八蛋。 黑雾随着他的逐渐冷静而平息,邬郢说道:“我回去提请改判,小鬼……请你严加看管,改判之后,我再来提他。若是……” “哎呀,行了,你去改你去改,我看着他,放心吧!”池落摆摆手,小声吐槽道,“多大点儿事啊……真不嫌啰嗦。” 邬郢脸上的雾更黑了,大有扑过去咬死池落的冲动。 金文线收回,孙翔的鬼魂发出惨叫,两个铁钩穿过他的皮肉,勾住他的两边锁骨,邬郢不想再看见池落,扯着孙翔从窗户飘了出去。 他俩刚消失,就有人敲门。 池落昨天晚上收拾半天残局,又把被他踹晕过去的小于总送去医院,然后就跟邬郢周旋到现在,没车带他回安宁村,他只能在镇上住了下来。 于苍染从韩浩那得知池落就住在镇医院旁边的小旅馆,二话没说直接冲了过来。 对于于苍染是怎么进入自己的鬼域的,池落很好奇,让他进来后,一直围着他上上下下的看。 “……”小于总直接从医院来的,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洗漱过,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差点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 “池先生,昨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韩浩说是我是摔倒磕昏过去的,但我记得我是跟着你去了梦归旅馆,然后看见了孙翔……” 池落很认真地说道:“你磕到了头,最好去市里看看。” 于苍染:“你们都说我磕到头,为什么我肚子这么疼?” 池落摸摸鼻尖,心虚,“呃,可能是吃坏了东西了吧?” 于苍染年纪轻轻能拿到两个博士学位,靠的不仅仅是聪明的头脑,还有勇于提出质疑和善于深挖钻研的精神,“不,肠胃炎或食物中毒不是这种疼,我的痛感,是肌肉层面的,应该是外伤。” 池落:“哦。” 于苍染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他的理智告诉他,池落说的是对的,他是在做梦,但为什么死活想不起滑倒时的事了呢? “别胡思乱想了,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要真看见孙翔了,市局都得给你个外聘职位把你供起来你信吗?”池落盯着他的脸。 于苍染:“我脸上有什么?池先生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池落坏笑道:“看你帅。” 小于总英俊精致的小脸一热,不吭声了。 池落突然发现于苍染这人挺有意思的,虽然了解不深,但能看出人不错。 嗯,还很好欺负。逗逗他,跟邬郢之间的不愉快和紧张立马烟消云散了。 他惦记着回寺里,不逗他了,说:“我回去了,小于总,你记得去市里的医院看看这儿!”他指指脑袋,笑着往外走。 于苍染追上去,他正在前台跟一个十八九的小姑娘掰持,“昨天王德林不是给我交房费了吗?” 小姑娘剥着砂糖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没交!王村长压根儿就没来。” 池落要走,“他欠我一百五,你找他要去吧。” 小姑娘拉住他,“哎,你不能走,没给钱不能走!” 于苍染上前,扫了前台的付款码,转了一百五过去,“付好了。” 池落:“你傻啊,房费六十,你给那么多干什么?” 于苍染:“没关系,你下次再来,还能住一晚。”他看向小姑娘,“可以吗?” 小姑娘看帅哥看得眼都直了,一个劲儿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池落对钱的态度很认真,容不得一粒沙子,说道:“不行,那才一百二,还差三十块钱呢!” 旅馆没现金,于是他俩每人手里提了两大袋子当找钱用的砂糖橘,站在门口,等韩浩开车过来接。 于苍染执意回安宁村,池落也就勉为其难地蹭蹭他的车了。 车开到半路,池落已经干掉了一袋子砂糖橘,剥了一个递到于苍染嘴边。 于苍染微笑:“谢谢,不用了。” 他从不在车上进食,即使早上没吃饭,没喝水,饿得肚子咕咕声在车里回荡,也不能在车上吃。 这是他的原则。 池落可不惯着他,一手捏他的下颌,一手囫囵往他嘴里一塞,笑问:“甜吗?” 韩浩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想笑又不敢笑。 于苍染有求于池落,忍住了才没有吐出来。他咬了一口,甜蜜沁凉的汁水立刻在口腔爆开,缓解了他喉咙里的干渴。 他吃东西细嚼慢咽,嘴里的还没咽下去,池落另一个就又怼到了他嘴边。 “我自己来。”于苍染拒绝了,自己从袋子里拿了一个。 等到了安宁村,四大袋子砂糖橘全被三个人干光了。 池落等了一个礼拜,邬郢也没来找他。他倒不着急,毕竟小鬼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诸泰镇的主路重修工程要动工了,再加上之前施工个八个月,镇上村里的老人觉得无妄山的气场被扰乱了,所以定好了二月初二要来池落的寺院做场大法事。 偌大的古寺只有池落一个人打理,这几天为了筹备法事就更忙了。 从诸泰镇回来后的一周,小于总每天早上都准时来古寺报道,他甚至比上山敬香的老头老太太还要早。 他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装,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山,面不红气不喘,反而被深山老林里的负氧离子滋养得越来越风姿超然,由内而外透出一股健康的气质。 看见他神清气爽地往那儿一站,池落立刻就递了根扫把给他,说,“山门归你。” 于苍染微笑接过,开始打扫。只要池落不赶他走,两人就能多出很多机会交谈、增进了解、成为朋友。 他打扫完山门,遇到几个敬香的奶奶,他每天来,奶奶们都认识他,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往他手里塞各种自己晒的果干。 “……我们来给孙家老姐姐祈福,孙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姐姐还在医院住着,哎,造孽啊!” 于苍染发现,香客信众大多是年纪大的人,年轻一辈除了几个穿校服的高中生周末来找过池落,没见过其他人。 送几位奶奶进大殿,于苍染接到了妹妹的电话。 “哥!想不想我?”于苍染的妹妹于青岱今年17岁,从小身体不好,一直没上学,在家里由私人教师授课。因为不怎么出门,没有朋友,所以特别黏哥哥。 “当然想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妹妹的声音很有精神,于苍染忍不住露出微笑。 “很好啊,医生刚给我做了体检,我问他能不能去找你玩,他说会跟你商量。”于青岱声音中透露出兴奋和活力,“让我去吧~哥哥~” 于苍染一边和妹妹聊天,一边打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来自家庭医生的邮件。体检报告显示,于青岱的身体情况不允许长途旅行,而且今天就需要入院治疗。 “镇上现在没什么好玩的,”于苍染找了个借口,“路还没修好,进不来的。哥哥加紧进度,等路修好了,你再来好不好?” 于青岱失望了,但也没办法,“好吧……谁让我身体不好呢……哥哥,你那边好玩吗?能不能跟我视频?” 于苍染答应了,山里信号不好,视频时常卡顿,但于青岱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好多树啊!我好像看见松鼠了!等我好了,能不能每年在那儿住一段时间?”于青岱问。 于苍染:“当然可以,这里空气好,我相信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但他心里明白,妹妹的病离不开昂贵先进的医疗设备,她不能住在远离大城市的地方。 于苍染用视频带妹妹逛了逛古寺,视频因为信号原因自动掉线了,于青岱发了条语音过来,说管家让她准备去医院,不能视频了。 于苍染嘱咐了几句,他心疼妹妹,但是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完美地完成诸泰镇的开发项目,回去华京,陪伴在妹妹身边。 池落最近对他态度很很热情,他想现在或许是个机会再找池落谈谈,于是往后院走去。 路过黑塔的时候,韩浩打了电话过来。 “小于总,镇长刚才来项目公司找您,您不在,他让我给您带个话。市里很重视古寺的开发,寺主不同意,他们会想办法从其他方面施压……” 也许是“施压”两个字有太多耍手段的意思,说起来别扭,韩浩顿了一下,继续说:“……镇长说让您放心,很快就能解决。您可以先回镇上,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安宁村修路的事。” “我知道了。”于苍染挂断电话,回头看见池落从横倒的大树上轻盈地跳下,哼着歌朝他走来。 9、第九章 天王殿内供奉着弥勒佛,左右是四大天王,后面则是韦陀。 于苍染之前没进过寺院,他付钱给池落,让池落给他讲解。池落本来就爱聊天,聊天还有钱拿,他当然愿意干。 “……韦陀杵杵在地上,表示庙小,接待不了云游僧人,端在手里,可以接待一天,扛在肩上,说明寺院规模大,能长期接待云游僧人。” 于苍染见韦陀手里空空,礼貌发问:“贵寺的杵呢?” 池落很坦然,“丢啦~” “……”于苍染,“看韦陀的动作,应该是将杵扛在肩上……” 池落:“那是,我们寺规模可是很大的。” 于苍染只去过讲经堂,再往后大门紧锁,但能看出后面确实还有很大的区域。 “讲经堂后面是什么?” 池落反问他:“你知道为什么上着锁吗?” 于苍染:“不想让人进去。” 池落:“那你还问!” “……”于苍染发现,池落聊天不按理出牌,总能把人绕进去,他问道,“这座寺院有名字吗?” 池落:“有哇,以前是没有的,后来师父说既然在无妄山里,那就叫无妄寺。哦,对了,二月初二、这周六你得来。” 于苍染:“为什么?” 池落:“那天寺里有一场大法会。”于苍染是无神论者,他尽量用他能接受的方法解释,“你执念太深,不好,做法事的时候好的气场能量很足,能净化你身上不好的气场。而且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那天对佛祖说,很灵验的。” 于苍染本来那天不想来凑热闹的,但池落诚恳认真的语气,让他莫名想到了妹妹。 青岱聪明活泼,对所有事情都抱有好奇心,最喜欢看神鬼志异和怪谈奇谈类的小说。小时候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总是第一时间去找他,一本正经地说是一定是灵异事件,每每被他用科学解释通了,就一脸的失望和郁闷。 如果是妹妹,肯定会很高兴地接受。 “好。”想到这里,他答应了下来。 池落招呼他,“走,吃饭去。” 于苍染不想吃泡面,说:“池先生有时间的话,我们去山下吃。我请你。” 池落:“下山多麻烦,我早上就把饭蒸上了,炒三个菜就好,很快的。”他将于苍染带到讲经堂西侧的禅房。 三间并排的禅房现在是池落住的地方,一间睡觉,一间做饭,一间是厕所。禅房门口还有一口水井,寺院没有自来水,取水还靠着水井。 于苍染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思怎么改造了。 池落的房间挺大的,能看出曾经有很多僧人在这里出家。两溜十米长的大通铺,只有最靠门的两个铺位铺了褥子放了枕头。其中一个收拾得很整齐,另一个被子没叠,堆在墙边,能想象得到,床铺的主人早上一踢被子就起床,晚上拉过被子就睡觉。 不过小于总对别人潦草的生活从不指手画脚,问道,“寺院里还有其他人吗?” 池落:“没别人啦~哦,那是单权儿的,就是村里豆粉店老板的儿子,有时候会来住。他拿我当亲哥,比较粘人。你随便坐啊,不用客气!” 池落说完就去炒菜了,小于总环顾四周,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个能坐的椅子。 正午的阳光从古朴的木窗照进来,正好停留在池落的床铺上,把灰扑扑的旧被褥晒得干爽温暖。 地上门窗上都一尘不染,于苍染想起来,寺院无论哪个角落都很洁净,这都是池落每日辛勤打扫的结果。 于苍染在项目上八个月,见过很多为了要到更多租金或管理费,把老宅说得天花乱坠的人。有的甚至恨不得从祖上八辈的渊源开始讲起,讲得声泪俱下,有多么舍不得将老宅交给项目公司。但拿到钱,转眼变了,直问项目公司要不要干脆把老宅子买下来,价钱好商量…… 但实际上,大部分老宅都需要修缮。一提到修缮,这些人便避而不见,生怕要他们掏钱。 池落对寺院是真心爱护,而且是完全不计得失不计回报的。 “你傻站着干什么?”池落两只手端了三盘菜进来,“快快快,坐下。” 于苍染正想着往哪儿坐时,池落就把三个盘子放在了大通铺上。 “……”小于总打破了不在车上进食的原则,但不在床上吃饭这件事没得商量。 “是不是别扭?”池落问道,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坐地上就不用扭着吃了。” 他见于苍染不坐,起身出去给他搬了个小马扎回来,递给他一碗米饭,“你事儿真多!是不是还得洗手才能吃啊?” 小于总点点头。 池落做的饭菜出乎意料的好吃,虽然都是素菜,但蔬菜新鲜,味道鲜美,连米饭都蒸得喷香软糯。 “师父做饭比鬼做的还难吃,为了避免饿死,我四岁就自己做了。”池落说道,“你要觉得好吃,以后可以常来吃。”于苍染每天来帮他打扫寺院,虽然臭毛病一堆,但人很好,池落把他当朋友,“只要你不提开发的事,咱就是朋友。” 于苍染刚到嘴边的话被他堵了回去,换了个话题,“池先生。你是出家人吗?” “叫我池落。”池落难得的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是啊,但我师父不承认。” 据于苍染了解,僧人出家需要由师父剃度,颁度牒。池落说他师父不承认,那就是说他没有剃度,也没有度牒。他师父圆寂了,除非另拜师门,否则他这辈子都无法成为真的出家人。 池落拉着自己长发的发梢看了看,然后烦躁地胡乱胡噜到脑后。 于苍染:“你师父为什么不承认?” 池落:“我也问过他,他每次都搪塞我。说我六根不净,说我顽劣、成天惹事,说我不适合出家,还有一次甚至说他要给我剃度了,谁不会饶过他?我出不出家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愿意、佛祖愿意不就行了!” 于苍染:“六根不净?”池落什么都吃,还酷爱吃肉,喜欢钱,说话也没有个讲究,那天跟王村长对骂也是让他开了眼……这些都是出家人不能做的。 池落笑道:“我是孤儿,师父捡到我,把我养大的。他说我小时候营养不良,就从村民那里要来肉做给我吃,他说,神佛不管你吃什么,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戒律上从不要求我。哦,但他要我必须持一戒。” 于苍染:“哪一戒?” 池落:“色戒。” “其他戒可以破,为什么色戒不能?” “色是心魔啊……”池落支着腮帮子,看着于苍染,“你长这么帅,肯定能理解吧?” 于苍染:“理解什么?” “我师父让我留长头发,遮着眼睛。他说我长得太招桃花了,又心软,色戒必须持。”池落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地说,“怕我还没尝到爱情的甜头,先把自己折进去。是不是亲师父啊,哪有这么咒自己徒弟的?” “……” 小于总在法事当天理解了池落这句看似是大言不惭的话。 二月初二,诸泰镇、安宁村、落水村、庆山村,以及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无妄寺祈福。 法事从早上日出到晚上日落,持续整整一天。无论什么时间来祈福,都是可以的。 但大家还是想赶早上最早那场大法事,多沾点福气。 所以天还没亮,上山的路就满是人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密林中升起了袅袅白烟,晨钟响起,隐约能听见诵经的声音。 韩浩打着哈欠,跟在于苍染后面走进山门。 天王殿里的排队拜佛的人都排到了门口,他们俩不拜,径直从左侧绕到后殿门,韦陀手里空空如也,横眉怒视着前方。 韩浩听老板讲了韦陀含义,今天亲眼一见,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所以无妄寺的意思是,不是老子不能,而是老子不想吗?哈哈哈,跟池落这个人一样任性。” 大雄宝殿门口的香炉香火缭绕,紫金色的香烟氤氲而上,殿内梵音悠扬,殿前排队的人比天王殿的还多,信众双手合十,虔诚安静地等候。 几个小孩儿天还没亮就被从被窝里揪出来,闹也闹过了,哭也哭过了,在这儿见到了同病相怜的朋友,阴霾一扫而空,绕着黑塔和古树追跑玩耍起来。 排队的人都是等着师父给祈福的,韩浩站到队尾也跟着排起了队,说他妈给他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来求姻缘,还得给她拍视频证明。 于苍染是无神论者,就算池落说的是能量气场之类的话,也无法打动他。 他径直步入殿内,本以为在寺外就能听到的诵经声是池落放的诵经录音,结果却惊讶地发现,三世佛前真的有十数位穿着僧衣披着袈裟的僧人在诵经。 古刹年代久远,没有经过专业系统的修缮,石雕佛像有些破损,但佛像慈眉善目俯瞰着下方的信众,悠扬的诵经声和质朴淡雅的檀香味,让于苍染的心都静了下来。 一名僧人在大殿西侧壁画下的蒲团上打坐,进来一位信众,便会为他念经祈福,并在信众的手腕上绕上一根红线。僧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许是五官柔和,面容和善可亲,脸上没有笑容也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于苍染没见到池落,想往讲经堂去寻他,刚走到后殿门,便看到池落拿着扫把,正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他今天没穿松垮的运动服,穿了身黑色大袖海青,海青外是深棕色木质环扣缦衣。额发和鬓发用一根树枝削成的发簪整齐的盘在脑后…… 梵音在身后,院内紫烟飘摇晨雾轻绕,长发男子扫落叶的姿态闲雅淡然,晨光自枝叶间漏下来,柔和疏影点缀在他的僧衣上,美得庄严神圣。 于苍染呆在原地,以至于忘记思考为什么这张俊美出尘的脸和他那场怪诞梦中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池落发现了他。 于苍染:“来找你。殿内的僧人是哪来的?” 池落:“是永安寺的大和尚们。做大法事,我一个人可搞不定。”他语气中有些羡慕,他那头长发,平日里还好,这种规模的法事,还是要请真正的出家人。 “你能恪守师父的教诲,很了不起。”于苍染安慰道。 池落那双桃花眼中倏然有了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拉起他的手说:“走,我带你去找大和尚,让他给你祈福。” 10、第十章 池落跑去跟那位祈福的大和尚耳语了两句,又拉着于苍染去了禅房。不到十分钟,大和尚推门进来,双手合十,“于施主。小池。”池落:“空善师兄,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朋友。华京人,镇上的项目就是他们公司在做,小于总,你还是老板呢对不对?空善师兄,我跟你说,他啊,就是年纪轻轻想得太多,我怕他执念深,对身体不好,你给他开导开导。”空善笑而不语,好像习惯了池落的絮叨。听他讲完,才开口道:“于施主和诸泰镇项目的事,我略有耳闻。看来小池把你当朋友了。”于苍染还没说话,池落倒先不好意思了,解释道:“他老惦记我的庙,快让他放弃吧,我都烦死了!”空善掩嘴笑起来,说:“这我可做不到,不过要我说,小池你才是执念深的那个。你师父过世有十年了吧?你是时候该放下了,别让你师父和这座寺院拴住了你。”“我又没什么事,在这儿不好吗?”池落小声说。空善笑笑,说:“是,你是成年人了,在哪里师兄都管不着。”池落:“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师兄还是得管我的,没有师兄,我连法会都办不起来。”平时嚣张任性的样子见多了,于苍染还是第一次见池落如此的低眉顺眼,甚至像在跟长辈撒娇耍赖。空善笑着摇头,跟于苍染吐槽:“于施主见笑了,我这位小师弟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寺院,我们于心不忍,让他另拜师门,来永安寺出家,他还不乐意。”池落想说不是不乐意,但终归是一直在拒绝师兄的好意,越解释越苍白,索性就没开口。“诶,小于总,你之前不是问我执念深怎么化解吗?执念其实就是你的一种心魔……”“心魔?”于苍染若有所思,“跟色欲一样吗?”空善轻咳了声,掩嘴笑了。池落有些尴尬,嗔道:“这你倒记得清楚!差不多吧,反正就是人在心里自找苦吃。心魔造成执念,执念多了,你的气场就停滞不流转了,就像水一样,不流动会变成死水,气场也一样,不流动的话,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影响。师兄会给你念经净化,让你的气场流动起来。”于苍染觉得有趣,问他:“气场流不流动是你看出来的吗?”空善替池落回答:“小池天生有灵性,又刻苦,看人很准的。”他在袖中摸了摸,“哎呀,不巧,红绳没了,小池,你这儿有吗?”池落手腕上有一根,取下来,拉过于苍染的手,在他手腕上绕了三圈,认真地打了个漂亮的结,“我的红绳给你,保佑你平安喜乐,健健康康~”于苍染由衷道:“谢谢你。”空善口中诵经,一段经文之后,小于总竟然感到身体真的变轻盈了一些,一直以来淤堵在心里的大事小事似乎没那么重要了,身心平静。他好像突然理解了大殿内外的那些信众为何这么虔诚,一定要来参加法会。不过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现在流行音疗、香疗和森林浴,都有放松神经的效果。他身处深山古寺,远离尘嚣,檀香、梵音、负氧离子,都对他的身心有好处。“哥,你在吗?”禅房外传来单权的声音,池落让于苍染再跟空善师兄聊聊怎么为家人祈福,出去找单权了。“空善大师。”于苍染说了妹妹生病的事,空善为其祈福后,他问道,“大师知不知道池先生不肯离开无妄寺的原因?”空善:“小池的师父待他胜过亲生父亲,无妄寺对他来说就是家,他重情义,不肯离开很自然。”于苍染:“项目公司接手可以修缮保护寺院,并不是一件坏事,可是他很抵触。”空善笑道:“难怪小池说你执念深,既然他把你当朋友,你为什么不问他?”于苍染苦笑:“问过很多次了,他要是肯说,我也不会来烦问大师您。”空善:“他既不愿意说,施主就不要强问,凡事讲求缘分。小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对朋友也掏心掏肺,等到他想说,自然会告诉你。”于苍染没有说话,若是自己有时间,当然愿意等,但他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前天,集团总部发来董事会议案,董事会要求明年年初必须见到项目收益,否则将收回于苍染的项目管理权。所以于苍染必须把全部精力放在诸泰镇上,没有大把时间消耗在安宁村了。刚刚消散的沉重心事此时又铺天盖地地卷了回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禅房门没关,王村长探头说道:“小于总您在这儿啊,诶,空善大师也在啊?小于总,镇上鑫强公司的老板来了,您现在方便吗?咱们找地方聊聊?”鑫强公司是诸泰镇上的地头蛇,带黑丨社会性质。前年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鑫强公司提前租下了镇上近五分之一的老民居,等项目公司入驻时,鑫强公司坐地起价,把镇上其他老民居的租金拉高了不止一倍。再加上项目公司内部有人想趁机捞油水,出卖商业情报,弄得项目公司左支右绌。这是去年于苍染上任时遇到的第一件也是最让他头疼的一件事。后来他不得不联合了诸泰镇、靖田市的好几家一样性质的公司,一边让镇里的人从中周旋,一边连威胁带让利地商谈,最后还是以高出预估价百分之五十的价格租下了这些民居。镇上说鑫强公司的老总要来找他,他以为是谈装修工程外包的,结果却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光头大汉,手持棍棒铁锹,冲进了寺院庭院。鑫强公司老板包明抽着烟走过来,喊道:“池落!你个骗子,滚出来!!”他见村民害怕要走,拦住说:“都别走,都别走,我,包明,你们都认识,祖上就是安宁村出去的,我不会害你们,听我跟你们说说啊!你们、你们,还有你们,傻不傻啊?我就问问这庙灵验吗?灵验的话你们还至于受穷吗?艹!寺主就是个骗子!池落!池落!出来!”他大声喊着池落的名字,边喊边说:“我跟你们说,是姓池的不接受开发,你们安宁村、还有你们庆山村、落水村才没得钱拿!!”池落闻声赶来,只身挡在闹事的人前面。永安寺的大和尚们也都走出大雄宝殿,站在池落身边。永安寺的武僧全国闻名,这帮人硬来讨不到好,所以不敢造次。空善厉声道:“佛门清净地,你们竟敢来闹事,不怕佛祖怪罪吗?还不速速离开!”包明上前一步,道貌岸然道:“我们是替村里的人讨说法的,做的是大善事。比起池落,我们干的事光明磊落,他呢?仗着自己有座庙,就到处行骗,骗老百姓的香火钱,骗老百姓的血汗钱,还挡着乡亲们的致富路。我看,是他自己跟开发商没谈拢价钱,就想拉着全村的人给他撑腰垫背吧?”“你胡说八道!!”池落怒极,想上前与之理论,被空善及时抓住。村民们不知道详情,王村长说诸泰镇的项目开发会到安宁村来,但却一直没见项目公司的人来谈租金,他们心中也有疑惑,纷纷议论起来。“我胡说八道?”包明指着池落,“你们看看他的样子,哪里像出家人?你们全都被他骗了!!”村民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甚至喊出要池落给个说法。寺院的庄严清明顿时被搅成一滩泥水。于苍染在鑫强公司的人冲进来就明白了。韩浩说的镇上要从“侧面”给池落“施压”,没想到竟然是找一帮地痞流氓来寺院污蔑池落,以这种方式逼迫池落就范,或者赶走池落。包明见场面控制不住了,他达到了目的,笑着又点了根烟,一挥手,招呼兄弟们离开。深山老林里闹事,好处就是警察无法及时赶到。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村民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后面不需要他们,这粒种子也能自己生根发芽。池落被几个村民拉扯着讨要说法,眼睁睁地看着地痞流氓们全身而退,看着始作俑者走时亲昵地拍了拍于苍染的肩膀。鑫强公司专挑早上人最多的时候来,法事被他们一搅合,信众们大多就都离开了。池落眼望着山门的方向,脸上尽是愤怒之后的茫然,然后他拿起根扫把,麻木机械地扫起了院子。地面上出现一道影子,有人站在他身后,他手中动作一顿,低声说:“如你所愿了。”于苍染眉头紧锁,解释道:“我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池落低着头,扫把刷刷地扫过青石板。于苍染:“池落,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来,你……”池落:“你不知道……呵,你不知道?”他突然转过身,崩溃地喊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他们会来吗?要不是你一直要我让出管理权,他们会来吗?要不是你……你打心眼里就不相信我……我还拿你当朋友……”他一股脑儿将怒火发泄出来,那双桃花眼眼尾泛红,狠狠瞪着于苍染,“你滚……滚蛋!!”空善听见了吵嚷声,赶过来劝道:“于施主先下山吧,我劝劝小池。”于苍染心里如针扎一般难受,知道现在自己怎么解释池落都听不进去,握紧拳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没有回安宁村的住所,而是直接去了诸泰镇。 11、第十一章 法会过去六天了,池落一直没下山,周日单权提了他爹卤的牛肉、小菜和一小桶豆粉来找他时,他正坐在大雄宝殿的台基上发呆。 单权见一地的落叶,心里难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喊了句:“哥,吃饭了!” 他走近了,池落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跳下台基跟着他走进禅房。 吃饭跟丢了魂儿似的,单权担心他,给他碗里夹了好几块牛肉,说:“哥,我两个哥们从市里回来,叫我去网吧呢,吃完饭你跟我一块去。” 网吧镇上才有,池落没精打采地扒饭,“不去。” 单权:“不行。” “……”池落从碗里抬起头看他,“你小子命令我?嫌命长啊?” 单权无奈道:“哥,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我们三个人,组队三缺一……求你,我是求你跟我一起去,行吗?” 池落知道他想干嘛,撂下空了的碗,再次拒绝道:“不去。” 单权拽他的手腕,“吃完没?吃完跟我走。” 池落甩开他,“我说了我不去!” 单权一脸严肃道:“别耍性子。”他有预判池落听见这句话,高低得抽他两巴掌,一缩脖子躲过一巴掌,另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挨在后脑,委屈道:“我爸说的我爸说的!我爸说让你别耍性子!” 当然,他爹原话说的是:好几天没看见小池了,叫他别耍性子了,下来吃饭。 池落烦躁地踹了脚大通铺旁的小马扎。 单权扯扯他的袖子,说:“哥,跟我下山玩玩去,别想那些糟心事。谁不知道鑫强就是一帮地痞流氓啊?他们的话能信?村里的人就是人云亦云,等过了这阵就好了……再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池落遭受质疑确实不是第一回了,他问心无愧,从不解释什么,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但这次…… 他也没想到自己气性能这么大。 他到底在气什么? 被他踹翻的小马扎倒在门边,本来就不结实,现在更是快散架了。 他扶也没扶,跨了过去,“走,下山!” 别看不经常打游戏,四人组队却大杀四方,把对面华京的少爷们杀得片甲不留。 池落爽了。 从网吧出来天已经黑了,单权邀请他去他姑姑家住。池落拒绝了,单权自己都寄人篱下呢,哪还有再带个拖油瓶的道理。 池落跟他们告别后,想起于苍染上次多付了一天的房费,本着不能浪费钱的想法,他不带犹豫地往镇医院旁边那家小旅馆走去。 好巧不巧的,一辆黑得发亮的迈巴赫从路那头开过来,池落不认识什么车的牌子,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镇上能开得起这么油光水滑的高级车的,就只有项目公司的小于总。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说不上来是愤怒还是阴郁的情绪弥漫开来,淤堵在胸口。 天已经全黑了,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夹雪,乌云早早就酝酿了老厚,无月无星。池落下意识贴近墙边,双手抄兜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但迈巴赫的车灯很亮,扫过来的时候把他和他阴暗的行为照了个清清楚楚。 “……”池落被晃了眼,抬手遮了遮。 妈的,有钱了不起啊! “池落!”于苍染跳下车朝他跑来。 池落掉头就走。 于苍染追上他,“池落,你听我说……” 池落没理他,穿过马路到街对面,旅馆就在几步远的地方。 “这几天我回了趟华京,解决了一些事还有……人。安宁村的开发照原计划进行。”于苍染快走了两步,挡在他前面,“但我不会再要求你出让管理权,你的寺院、你说了算。” 池落:“小于总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没兴趣知道,麻烦让开。” 于苍染不让,“你说我执念太深,我反省过了……以后我都不会再要求什么,全听你的。” 池落:“谁让你听我的了?你跟我很熟吗于总?你怎么做怎么想都跟我没关系!” 于苍染语气无力地解释着,“池落,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鑫强公司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去无妄寺闹事,他们的行为是有人授意的。村民可能不明白,但池落确实挡了很多人的路。 他们要的无非就是于氏将安宁村、庆山村等村落纳入开发规划,让于氏掏钱给村落修路盖房,最好将来还能分诸泰旅游镇的一杯羹。 所以于苍染只能绕过池落,用别的方法让集团总部同意他的开发方案,批资金。 去年在诸泰镇谈民居租金时,鑫强公司由于提前获得了情报,提前租下近五分之一的老民居,事后于苍染经调查锁定了出卖情报的公司内鬼,这个人现在是集团总部的财务一部总经理,也是他舅舅于健文的心腹。 所以这件事到底是公司内鬼为了从中牟利,还是于健文为了给于苍染设绊子,谁也说不清。不过于苍染不是省油的灯,半年前就搜集了大量内鬼受丨贿的证据,就连他以小三小四的名字置办别墅和豪车的事,于苍染不仅拿到了全部的合同扫描件,就连内鬼和情妇们的交易视频,也被他捏在了手里。 法会当天晚上,于苍染就拿了这些文件,赶回了华京。 于健文借口生病不见他,晾了他足足四天,才故作惊讶地说某某不是这样的人啊、真是看错人了…… 于苍染的目的只有一个,舅舅把持着集团的财政大权,他租赁老民居多花的钱,要让舅舅现在补给他。 于健文装傻充愣的演技一流,但论演戏,谁不会呢,于苍染特意叫来了公司的高层作见证,在公司高层面前上演了一出委屈哭穷的好戏。 于健文没办法,他好善良好舅舅的羊皮必须披好,只好批了资金给于苍染。 六天的时间,于苍染解决了这个问题,但这些证据本来是想若能找到内鬼和于健文之间勾连的证据,放在一起就能给于健文一个痛击的,现在却拿来大材小用…… 于苍染自认是个商人,不是好人,他不否认自己曾经想过各种办法和手段让池落出让寺院管理权,但他看到法会那天大殿内外热闹非凡,池落却孤身一人在后院安安静静地扫着落叶时,就打消了那些念头。 有的人一生都在马不停蹄地追求名利,有的人却只想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守着和亲人的回忆过一辈子。 都没有错。 每个人都有执念。 但他想告诉池落,他愿意为了他的执念,做出让步和努力。 话还没出口,池落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样,冷冷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于苍染追在他身后,急道:“安宁村开发后,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封山……” 池落猛地抬头看向他,突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困不困?” 于苍染手腕一紧,被他拽的差点摔倒。歪斜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手臂急速而过。 池落拽着他冲进旅馆大门,前台还是那个姑娘,他急吼吼道:“办入住!上回交过钱了!” 姑娘眼睛都亮了,“两位吗?上次那间行吗?哎呀,不行,那是大床房,你们两个男的,这回开个标间吧?” 池落看着四周,伸手,“都行。房卡房卡。” 于苍染无法理解池落的各种行为,问他困不困,然后直接就来开房,是要邀请他一起睡觉吗? 池落的手指烦躁地敲着桌子:“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姑娘:“你们急什么?哦~要干什么呀?我们这儿派出所会突击检查,可不能干坏事哦~”她语气过于暧昧,于苍染不自觉想歪了,自己先脸红了。 池落淡定的一批,“着急开黑。” 姑娘把房卡递给于苍染,朝他抛了个媚眼,“下回开黑加我一个呀~” 池落做事风风火火,打开门,发现姑娘开错成了大床房,也不介意,把于苍染往床上一推,啪地关上了灯。 “你要干什么?”小于总感觉池落爬到了自己身上,紧张地抓住领口问道。 池落压着他,手摸上了他的脖子,吐出俩字:“睡觉。” 于苍染只觉心脏砰砰砰地跳着,脑子里都是他穿着海青缦衣的模样,还有低着头往他手腕上绕红线时那柔软的表情。 突然,那只温凉的手在他脖侧用力一按,于苍染眼前一黑,原地昏了过去。 “鬼域。”池落在他身边躺好,念出两个字。 鬼气蔓生,生魂从身体上坐起来时,池落震惊地发现,于苍染也揉着脖子坐了起来。 当然,是生魂,小于总的身体还结结实实地躺在床上。 “艹!你是什么东西!?”他指着于苍染的鼻子发问。 小于总为了他给人当了六天孙子,刚被他弄得脖子挺疼,还一坐起来就挨骂,心里不爽到了极点,“你对我动手还骂我?” 池落站起身来,将额发束在脑后,说道:“我没骂你。是看你太累了,让你好好睡会儿,你现在是在做梦,看见什么都不要当真。” 于苍染奇道:“看见什么?” 池落:“别问。”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巨响,仿佛炸裂在耳边,旅馆墙上的挂画都晃动起来。 一道巨大的黑影破窗而入,落在地上滑到墙边。 那团黑影蠕动着,像是有无数黑色肉虫在翻涌,贴着墙扭成一个人型,有躯干有四肢有脑袋,但是没有脸。 该长脸的地方突然翻出两只白色的眼球,直勾勾盯着床上的两人。 于苍染脑中空白了一瞬,道:“好。” 12、第十二章 那黑影的身体就跟爬满虫子的虫巢一般,一抖,便露出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虫眼。 “噫!”池落也跟着一抖,汗毛直立,“这是什么东西!恶心死了!” 于苍染确信这是梦了,因为这种诡异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中的,而且他也不信池落能拿得出个全息投影来戏弄自己。 既然是梦,再可怕再恶心也没关系,他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眼不见为净,反正怪物伤不到自己,睡醒了自然就消失了。 池落敢带他来,是因为知道他四柱纯阳,命格得天独厚,放在古代就是天潢贵胄的命,一般的阴物根本不敢近他的身。 果不其然,那腌臜东西始终贴着墙角,不敢轻举妄动。小鬼也是阴物,本能地惧怕于苍染,又对着两三米远外的怪物瑟瑟发抖,紧紧扒着池落的左肩。 怪物是冲小鬼来的。 小鬼这些日子一直住在无妄寺的黑塔里,它无法接近。 看见小鬼,它激动得忘乎所以,抖动起来,一颗眼珠子从虫眼里掉下来,落在地上,朝大床轱辘过去。 池落双手合十,金光自合并的掌心涌出,瞬间连同那个眼珠子一起,将怪物笼罩其中。 可谁知怪物跟寻常的鬼魂不同,普通的鬼,甚至是恶鬼,只要被池落的金光碰触就会失去行动力。但这怪物却有力气挣扎,还越挣扎越凶。金光像是一层薄膜,被它从里面拳打脚踢,岌岌可危。 但实际上,金光没那么脆弱。池落集中精神,将念力全部放在金光上。金色梵文逐渐凸显,金光将怪物禁锢在其中,倏然收紧,金文线深深嵌入怪物身体里,发出一连串如同骨骼挤压碎裂的声音。 “这是什么?”小于总太好奇了,又睁开了眼睛,他还从没做过这么真实的噩梦。 池落见制住了怪物,松了口气,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不像恶鬼。嗯……恶鬼就是死后害活人的鬼,或者是生前犯过大罪的人。”大部分恶鬼还都是人形,起码能看出生前是个人。但这怪物根本就不是人,“到底是什么……” 他依稀记得师父给他讲过,冥界有八大地狱,第八地狱名曰无间,乃是八大地狱中最苦的一处。里面关押的魂魄都是生前犯杀父杀母等重罪之人。 这些恶鬼会在无间地狱受刑罚。其中对杀人吃人肉恶鬼的刑罚是,拿铁钎子从脚踝、手腕、锁骨等处插丨入,把全身的皮扯卷下来。剥皮之后,再将烧红的铁球从口中灌入,让铁球通过口腔、食道、胃、大小肠等部位,但这些滚烫的铁球哪里会按照进食的路径走,烧开脏器骨头皮肉就往外钻。铁球多了,这些无皮的恶鬼就浑身都是洞眼。无间地狱中的人面鬼蝽在洞眼里钻来钻去产卵,让他们永生承受骨肉生蛆之痛。 池落一阵恶寒,感觉自己的金文线都不干净了。 “这怪物是怎么从无间地狱逃出来的?”他心生疑窦间,手中的金文线突然被猛地一扯。 怪物身形暴涨,撑得金文线几欲绷断。 池落凝神屏息,金光源源不断自双手涌出,持续笼罩在怪物身上。 但那怪物非但没有失去行动力,反而继续挣扎暴涨。 “啊————!”随着小鬼一声尖叫,那怪物一鼓作气,带着满身的金光一跃而起,扑向池落。 千钧一发之际,池落抱住于苍染的生魂,一同滚落到床下。 小于总闭着眼睛,表情安然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是梦。” 谁知小鬼一下子没抓住,落在了床边上,吓得哇哇直哭。 “艹!”池落骂了一句,起身去救小鬼。 那怪物果真是冲着小鬼来的,扑上去张嘴就咬,但金光包着它,它隔着金光一口咬了个空,气得在脸上抓扯起来。池落刚才念力中断了一瞬,金文线竟被怪物扯松了不少。 那怪物趁着池落拉住小鬼小腿,再次咬上去,隔着金光咬中了小鬼的半边身子。 金光本就对鬼魂有伤害,又被怪物咬中,小鬼痛苦地嚎叫起来。 池落掌心化出一把寒气逼人的短刀。 锈迹斑斑的刀锋狠狠刺入怪物的独眼,那怪物吃痛,松开小鬼滚下了床。 于苍染还在床底下“做梦”,池落心一沉,完蛋! 虽说于苍染命硬,但这怪物是从无间地狱逃出来的,保不齐牙口好,啃得动小于总呢! 他心里暗骂冥府废物,就要去救于苍染,结果那怪物还没落地,就“飞”了起来,砰的撞在对面墙上。 小于总站在原地,双拳架在脸前,姿势十分的……专业。 “没想到做梦也有拳感。”小于总兴奋地说道,“好真实。” 池落:“……”所以你在开心什么? 于苍染解释道:“我六岁就开始学习格斗。” 池落:“行吧。”少爷有自保能力,不需要他保护,他还要什么自行车。 怪物实打实地挨了命硬的小于总一拳,偃旗息鼓了几秒,又挣扎着窝在墙角蠕动起来。 池落不敢再掉以轻心,集中念力,金文线增加了几十圈,圈圈绕绕,将怪物捆成了个金色木乃伊。 “邬郢!!”池落大声喊道,“滚出来!!” 一道人影从墙壁中幽幽飘出,正是好一阵子没露面的鬼差邬大人。 池落:“解释解释。” 邬郢歪着头看了看墙角的木乃伊,一开口就要气死人,“解释什么?” 池落抱着胳膊,“无间地狱跑出来的东西,上来就咬人,你不该给个解释吗?” 邬郢脸上那团黑雾中发出阴笑,“我又不是帝君大人,冥界事事都能管……池先生不可乱说,我一个勾魂的冥差管不了无间地狱的事。” 池落不吃他这套,“那你在这儿干什么?别告诉我是正好遛弯遛到这儿。” 邬郢被问了个正着,噎了下,转移话题道:“小鬼的判决已改好,特来知会池先生一声。另外……”他枯白的手指指着池落身后的于苍染,说道,“池先生擅自打开鬼域我不管,但你不该也不能把活人牵扯进来。” 小鬼差点把狗蛋儿的生魂挤出来,只是“差点”就犯了阴阳平衡的大忌,引来鬼差。而池落却将于苍染那么大一个生魂完完整整都带了出来,抵赖不得。 池落也搞不懂为什么于苍染的生魂会跑出来,但他不想让邬郢知道自己不懂,说道:“这事儿等我死了再论,我现在可不归你管。话说回来,这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邬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池落说,半晌才答道:“它吃了小鬼的尸体。” “!”池落着实一惊,孙翔活埋了小鬼之后在村里大肆宣扬,警察按线索去找,没有找到小鬼的尸体,所以此事就没了后续,原来小鬼的尸体是被这怪物吃了。 “吃了肉身,还得吃了魂魄才……”邬郢掩着嘴阴恻恻道,“算功成圆满。” 池落被他的话和语气搞得一阵恶寒,斥道:“这是什么邪门歪道?” 师父说过,世上有太多他们想象不到的修行方法。 人有人的修行方法,不仅只划分到人,好人有好人的,坏人有坏人的,男人有男人的,女人有女人的;畜生道能修成妖;饿鬼道自然也有修行的法门……大多是邪道。 万物皆可修行。只不过修行的最终彼岸不一样而已。 池落问道:“它也是杀死孙翔的罪魁祸首吧?” 邬郢:“是的。我要带它回去复命。” 池落眯着眼睛问道:“无间地狱的恶鬼跑到人间来,只有你来捉他……你那八个兄弟怎么没来?哦~你是想独占这个功劳?” 黑雾从邬郢衣袖下摆等处冒出,他生气了。为什么生气不言而喻,他的想法被池落看穿了。 “所以你是想拿小鬼来引它出来?”池落毫不留情拆穿他,“还特意给小鬼安个罪名。” 邬郢想回冥府查查池落的八字,看看这王八蛋是不是跟自己犯冲,每次见到他都要被气个半死,“池落,你的要求我做到了,小鬼可以自行去冥界转生,恶鬼我带走,咱们两清。” 小鬼半边身子上有一排火燎一般的红褐色圆洞,是怪物隔着金光“咬”出来的。他抽搐着,魂魄不稳定,看样子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池落:“小鬼这个样子恐怕到冥界前就魂飞魄散了,我听说你们鬼差有方法能修补魂魄,你救救小鬼,我让你带这怪物走。” 三番两次被池落拿捏着谈条件,邬郢杀了他的心都有,但邬郢没有讨价还价的心情,若是能把无间地狱的逃犯抓回去,是一件极大的功德,说不定可以去神荼大人座下任职,不用再出外勤了。 “修补魂魄需要冥界有修行之人的血,也就是像我们这种冥界公职人员的血……但给了他血,他就不是普通魂魄,不能再去冥界……长期逗留人间,你确定能一直护他周全?” 魂魄不能去冥界,就等于跳出了轮回,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也不会魂飞魄散,只是鬼魂无故逗留人间,遇上的鬼差都有权利斩杀。 但现在不救,他也活不了。 左右都是一死……先救了再说! 池落摸摸小鬼的脸蛋,小鬼虚弱地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又委屈地盯着池落看。 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带来了人间,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活埋进土里,什么都不知道就受了这么多苦…… “我会保护你的。”应了池落初次遇见小鬼,为他超度时说的话。 “我和你有缘。” 邬郢伸出手指,指尖流出一滴黑血。他是鬼差,鬼血阴气极重,却能滋养普通鬼魂。只需一滴,就能修补挽救小鬼。 小鬼吸收了他的血,身体上的咬痕便消失了,只留下一排浅浅的疤。本来只是初生婴儿大小的身体也长大了不少,看着像活人三岁的小孩。 池落见小鬼活了过来,笑道:“谢了啊!邬大人!小鬼,是邬大人救了你!快叫干爹!哈哈哈哈!认了干爹,以后就不怕别的鬼差来找麻烦了!” “干……干爹……”小鬼乖乖地叫了声。 邬大人黑雾骤然腾起,像碰到瘟神一样,恼羞成怒推开小鬼,吼道:“池落,你我两清了!冥王帝君英明,保佑我他妈的再也不会遇见你!” 邬郢走后,池落抱着肚子笑倒在床上,“哈哈哈哈!你看他那个吃瘪的样!” 于苍染算是看明白了,池落这个人一点亏都不能吃,别人吃他一点,他必须连本带利地当场讨回来。 “诶,逼得邬郢那家伙爆了粗口,我厉害不?”池落滚开心了,坐在床上抬着头看于苍染,他笑出了眼泪,漂亮的桃花眼水汪汪的,天生的笑唇嘴角弯弯,期待地盯着于苍染,像一只求夸奖的小狗。 于苍染被他的笑感染了,也笑了,“嗯,厉害。你不生我的气了?” 池落得意忘形,把这茬儿给忘了,于苍染不提还好,一提就必须得拿拿劲。眼一翻脸一拉头一扭,去抱小鬼,不理他了。 于苍染无奈道:“哎,罢了,反正都是梦……” 他和池落的身体还躺在床上,这诡异的一幕让他想起池落帮狗蛋儿受惊时说的生魂离体的话。 “真的是做梦吗?”他喃喃道,“那我为什么躺在床上?哪个才是我?” 池落耳朵很尖,听见了他的话,跳下床站在他旁边,指着天花板说:“是做梦啊。不信你看上面。” 于苍染下意识抬头看天花板,突然后腰一疼,感觉腰椎都要被踹断了,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身上暖暖的,窗外日头高照,阳光正好照在他头上身上。 池落在他旁边睡得四仰八叉。 他捂着脑袋坐起来,头也疼腰也疼,浑身哪哪都疼。 “怎么回事?”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桌上都是空酒瓶,韩浩缩在沙发上,地上还躺着个于苍染认识的人,单权。 “起这么早干嘛?”池落一把把他拽回床上,然后搂住他的脖子,身体贴了上去。 两人贴得太近了,近到池落那小巧的鼻尖蹭到了他的下颌,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脖子上。 “嗯~再睡会儿……”这句话近在咫尺,沙哑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他姿势太豪放,腿一抬,搭在于苍染大腿上,腰又往前拱了拱,恨不得趴在于苍染身上,贴到近得不能再近。 于苍染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有洁癖的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推开身上这个潦草的男人,而是担心他衣冠不整会着凉,小心翼翼地把他卷到胸口的衣摆往下拉了拉。 衣摆被压着,他扥了一下没扥下来,不小心摸到了池落的腰。 那温腻紧实的触感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小于总……您醒了?”韩浩听见了动静,摸到眼镜戴上,被床上两人暧昧的姿势吓得不轻,嘴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 于苍染:“……” 池落被强行唤醒,缓了半天才成功开机,睡眼惺忪地总结道:“昨天我给你按摩了一下,你太累了,半截就睡着了。”他指着于苍染说,又指指韩浩,“然后他来找你,见你睡太死,就没叫你,跟我说了说这一周你们在华京干的事。” “单权儿说要跟我住,半夜过来的。” “酒是韩浩买的。” “我们三个都喝多了。” “还有问题吗?” “有。”于苍染麻木地问,“我的腰为什么这么疼?” 13、第十三章 两条成年人大腿粗的铁链在地上拖着,沉闷的摩擦声响回荡在浓雾之中。能见度很低,只能看到周围一两米远的距离。 雾气中隐隐有一些鬼影在飘动。 他们远远听见那锈铁磨地的声音便惊恐地四散逃开,害怕鬼差的铁锁再勾到自己身上。 自无间地狱出逃的怪物脸上被池落的染锈刀豁了个大洞,滴着大滴粘稠的黑血,金文线嵌入身体,致使它无法动弹。高贵的邬郢大人解不开金文线,只能亲自拖着它,艰难地前进。 一道黑影贴着地朝邬郢急速飞来,在他跟前拔地而起,挡住了他的去路,说道:“老五,我听说你抓了这无间地狱逃犯,一路从冥界大门走路过来……” 来人与邬郢身形相似,脸上都是一团黑雾,装扮也一般无二,两人就像照镜子一样彼此面对面的站着。 “老七,你想说什么?”邬郢问道。他在无妄山地界九名鬼差中排行老五,排行第七的这位叫卞子艺。 卞子艺:“我想说你怎么这么见外呢?喊我来帮你拉啊!”说着伸手就要抓邬郢的铁链。 邬郢手腕一抖,沉重的铁链轻巧地抖出一个波浪,波峰恰好抽打到卞子艺的指尖,“不麻烦你了。”说着他扛起铁链继续前进。 卞子艺揉着手指头,在他身边飘着绕着,说话却不带绕弯的,“五哥,弟弟我平日里待你如何?别人无所谓,有积功德的好事你得分弟弟一份!” 邬郢哼道:“你是狗鼻子还是顺风耳?哪儿都有你的事!有好事我当然想着你,但这次不行。” 卞子艺挡住他的去路,“为什么不行?你就说是咱们齐力抓住的它。或者你什么都不说,我跟你一起去无间地狱。” 邬郢朝那怪物扬扬下巴,说:“你细看它身上的是什么。” 卞子艺飘到后面,捏着鼻子瞅那恶心的怪物,惊道:“金文线?池落的金文线?他和你一起抓的?” 邬郢:“是池落,你也知道,他那张嘴没把门的,陆王殿下若是去问了他,你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卞子艺想了想,虽然是诱人的大功德,但要是被无间地狱那位骇人严厉的陆王殿下知道他说谎,肯定要拔了他的舌头,丢进无间地狱吃吃苦头。 “算了算了。”他摇摇头,“你这是刀尖上舔血啊,我不跟你掺和了。” 他讨不到好处,自然不会给邬郢出力,就慢悠悠飘在邬郢旁边,跟他扯起闲天,“你怎么又跟池落那小子搅合在一起了?” 邬郢:“少跟我提他,晦气!” “哈哈,你一个冥差说晦气,这得是多恨他啊?”卞子艺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十年前的事除了咱们九兄弟,还有神荼大人,没别人知道,不丢人。你得想想池落那小子这些年帮咱们省了多少事,两相抵消不好吗?” “无妄山地界靠近大泽门,气场奇诡,若不是他们一门守着帝君的殿宇,恐怕这一片早就尸横遍野了。死的人多了,咱们九兄弟得多多少事?你说是不是?” 邬郢哼了一声,并未搭话,加快了脚步。 冥界地域广阔,他们要经过前七个地狱,才能抵达第八无间地狱。 鬼差只在冥府和人间往来,很少会来地狱。 他们是鬼又不是鬼,在冥界有公职,享永生,不必和鬼一样受轮回之苦,但没有神格。 在经过各个小地狱时,听到里面发出令人牙酸心颤的声响和鬼魂们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们仅仅是冷眼旁观,快速通过。 更生地狱外,一长发少女孑然立于血湖边缘,她身上的洁白长裙与暗红腥臭的湖水形成鲜明的对比,沸腾的血水不停翻滚蒸腾炸裂,但她的衣裙却不沾染分毫。 待她转身,两名鬼差上前行礼,“寒林主大人。” 寒林主闻樱的脸一半是明艳可人的二八少女,一半是枯槁阴森的白骨。她指着隐在血雾之中的怪物开门见山道:“它,我要带走。” 邬郢:“大人,这恶鬼是无间地狱逃出来的,小的正要押送回去……您说要带走,我怎么跟陆王殿下交代?” 闻樱面无表情道:“他要是问,你就让他来找我。” 邬郢急了,寒林主截胡了恶鬼,他还怎么向陆王殿下邀功?那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但他没有得到任何开口拒绝的机会,闻樱手指一勾,那两条粗重的铁链,连同怪物便被她轻而易举地拉到近前,狠狠摔在血湖边上。拳头大小的血泡在怪物身下炸裂,烫得它嗷嗷嚎叫。 闻樱看见了它身上的金色梵文,秀丽的眉头一皱,蹲下丨身,伸出那只白骨的手,手指轻轻一挑,金文线便断了。 邬郢此刻彻底断了去邀功的念想。金文线是有神性的,恐怕连陆王殿下都解不开。 闻樱是寒林之主,没有具体的职务,游走于冥界冥府和地狱之外,没人敢招惹她,连各殿的殿下都要卖她三份薄面。传说她曾经是冥王帝君的贴身侍女,帝君是冥界唯一的真神,他的侍女能解开金文线就不奇怪了。 这位神秘的寒林主平时在寒林闭门不出,没想到今天却专程出来劫走了无间地狱的逃犯。 闻樱原地腾空而起,铁链勾着怪物也随她腾空,转瞬便消失在了天际。倒霉催的邬郢急得快哭了出来,他修了五百年的勾魂索,勾将相之魂都不在话下的勾魂索,“大人!把我的勾魂索还我啊!!” 寒林。 怪物被扔进一处山洞,洞内遍地碎尸,随着那双雪白的小脚越来越近,它发出痛苦的哀嚎,竟开口说了人话,“……寒林主大人,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闻樱走到它跟前蹲下,唯一的那只杏眼中满是失望和悲伤,喃喃道,“又失败了……” 她摸着怪物那可怖的脑袋,说:“饶你一命?难不成你还想回天界去?” 听到天界两字,那怪物浑身一颤,发出痛苦的悲鸣,似乎满是悔恨和怀念。 闻樱毫无感情地戳它痛处,“你做过仙神,犯错被贬为凡人去人间渡劫,不思悔改错上加错,又被流放到无间地狱,人鬼神你都做过,也算圆满了。” 洞口处进来一人,大步流星走到闻樱身后,面容如刀刻,高大英武,不怒自威。 “寒林主大人,”他手把在佩刀刀柄上,眉头紧锁,开口的语气却是轻柔和缓的,“听闻你从冥差手里抢了个恶鬼……” 闻樱:“你来得倒是快,陆王殿下。” 陆王殿下看着眼前那一坨烂肉般的怪物,叹了口气,说:“你多次从无间地狱偷走恶鬼,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你计较。但你可知,这只恶鬼不是一般的恶鬼,他是被天界流放到无间地狱的仙神。” 闻樱:“我知道。” 陆王:“那你还……!” 闻樱:“我要的就是仙神之魂。” 陆王顿时明白了,闻樱是故意的,她明知道被流放的仙神在天界有记录,还把他偷出来,改造成这样的怪物。 “你到底要干什么?”陆王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他不愿承认,但却不吐不快,“帝君已经死了一千年,不可能再回来了!” 闻樱站起身来,缓缓看向他,目光中的愤怒如同利剑,刺得他心痛,“帝君没死。否则一千年了,为什么没有新的帝君出现继位?” 陆王被她说得一时语滞,冥界帝位空虚了一千年,这一千年间,全靠冥府和八位地狱阎王统管。传说冥王死后会有新的帝君诞生继位,但是一千年过去了,也未见有新帝君出现。 陆王:“谁也不知道继位的人是什么人、以什么方式继位。可能是某位天神,也可能会从八位阎王中择选一位……但是闻樱,我敢肯定,先前那位帝君不会再回来了。” “帝君肯定会回来,只要我找到方法,一定可以复活他……”闻樱面对他站着,杏眼美目和空洞骷髅眼都盯着他,突然伸出骨爪,扼住那怪物的脖颈。 “闻樱!你疯了吗!”陆王心惊,大声喝道,“住手!不可!你杀了仙神,天界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我早就该随帝君一起死的……”闻樱那一直毫无波澜的表情变了,变得偏执而疯狂。骨爪用力一捏,那怪物便不再动弹,满是虫眼的烂肉渐渐融化干涸,最后化成一缕黑烟,风一吹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 镇医院的医生给于苍染检查了腰部,说:“木有事儿啊!一点儿事都木有!年轻人纵欲过度累着了吧,你去整点六味地黄丸或者那什么海狗丸黑蚁汤吃吃。多喝水少熬夜多爬山少爬炕多运动少干事!”一通连环炮小于总解释的机会都没给。 “没事大夫,他生育能力可强了!”池落坐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医生恨铁不成钢道:“再强也不能可劲造啊!要懂得节制!” “……”于苍染腰上看不出有什么外伤,非要来医院做检查。被踹的是他的生魂,肉身上怎么可能检查得出来。 他拿着一沓子病历处方走出镇医院,总觉得事情有些槽多无口,想质疑点什么,找不到头绪又哪哪都是头绪。 他那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导师曾经在实验室里说过:当你发现数据问题很多的时候,那有问题的必定是自己,先把自己收拾好,再回来重新算。 换到现在这个情况上,哪哪都是问题,那百分之百就是做梦了。 况且医生说没事,韩浩和单权也说他是睡着了。尤其韩浩,是断然不会骗自己的。 “我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才爱做噩梦。池落说的对,我执念太深了……”于苍染心想。 “小于总,你还欠我一顿大鱼大肉呢,什么时候兑现?”池落揣着手撞了下他的肩膀,问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天气挺好,就这顿呗?” 镇上吃饭的地方多,池落不挑,于是两人就近找了家家常菜馆。 于苍染让他随便点,点好问道:“不生我的气了?” “韩浩都跟我说了,这段时间辛苦你到处跑了。”池落捡了个现成的借口就坡下驴,其实心里想的是:踹了你腰子一脚我爽了咱俩两清了。 于苍染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说道:“鑫强公司如果再找你的麻烦,你告诉我,我去和镇长谈。要不……我让项目公司的保安去无妄寺?” 池落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笑道:“得了吧,你没看我们韦陀都没有杵吗!哪请养得起保安啊!那什么……还是得谢谢你啊,给村里修路盖房子。” 于苍染:“路修好,肯定会有大批的游客来,到时候你若不愿意,可以封山。” 池落笑了笑没说话。 菜上齐了,有鱼有肉有青菜,还有一大盘子爆炒腰花。 池落夹了好几块腰花到他碗里,“你不是腰子疼吗?听医生的话,多吃点腰花补补。” 于苍染:“多谢好意,我不吃内脏。而且我是腰疼,不是肾疼。” 池落:“嗐,不管是哪疼,补一补没坏处。你来我们这住了这么久,你老婆不跟你抱怨吗?” 于苍染:“我还没结婚。” 村里人结婚都早,一般像于苍染这么大的男人,二胎三胎都有了。 池落:“女朋友呢?没跟你来?” “我也没有女朋友。” 池落纳闷,“不可能啊……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就你那那纯阳的命格,一看就是欲求不满索求无度,没有老婆没有女朋友,那你怎么排解?难道……你真的肾虚?” “……”没谈过恋爱的小于总曾经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学业上面,现在更是一心扑在项目上,根本分不出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谈恋爱。 池落见他沉默,以为他默认了,突然觉得他挺可怜的,纯阳命格却有隐疾,就跟鱼对水过敏一样,可怎么活啊…… 本来就肾虚,自己还踹了他腰一脚…… “你腰……疼得厉害吗?”小池内疚又心虚。 于苍染实话实说道:“还行,不算特别疼。”说来也奇怪,不是内脏疼也不是肌肉痛更不是骨头疼,活动起来也完全没问题,但就是感觉不对劲。 池落:“行,吃完饭你跟我走,我帮帮你。” 帮帮? 帮什么? 联系刚才的一番对话,于苍染脸上直发烫,尴尬地掏出手帕擦嘴,错过了问出口的时机。手指又不小心碰到自己的嘴唇,巧的是正是摸了池落腰的那根手指。 手指也一起变得滚烫起来。 到底帮什么?怎么帮?他脑子里围绕着两个问题展开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想象。 池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得好好补偿他,支着腮帮子笑眯眯地夹了块肉递到他嘴边,额发下面那双眼睛闪着藏不住的光,“好吃,来,张嘴,啊~” 小于总大脑宕机,张嘴咬住了肉和筷子头,发觉的时候尴尬地脸愈发滚烫了。 14、第十四章 韩浩还宿醉未醒,小于总开车和池落回了安宁村。 到安宁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太阳从天空落到了无妄山的山顶上。昨晚下了场雨夹雪,现在乌云散尽,碧空如洗,巍峨的群山、成片的稻田和菜地、田间劳作的农民、山坡上吃草的牛羊,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乡野画卷。 乡间小路上,一群牛吃饱喝足,慢悠悠地往村子里走,前面带路的是头长了对长角的白色公牛,见有车来了也不怕,掉回来挡在车头前面,哞的叫了一声,似乎在警告他们,要懂得先来后到。 于苍染只能停下来把道路让给它和它的老婆孩子。 和暖的春日阳光照在身上,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芬芳,于苍染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摩挲着,余光总是被副驾驶上坐没坐相的男人牵扯过去,心里痒痒的,继续小声念起数字:“……6577、6581、6599……” 池落刷着手机,头都没抬,问道:“你嘟囔什么呢?” “没什么。”正人君子小于总在诸泰镇的时候心里就有点乱,背质数能让自己大脑回归理智。 迈巴赫缓慢地跟着牛群,小路上坑坑洼洼,石子也多,车子晃晃悠悠的让人直想睡觉,池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几个农民扛着锄头从村头经过,往这边瞥了几眼,说了些什么,加快脚步离开了。 池落枕着胳膊,感慨道:“哎,最近没活儿干咯~” 于苍染:“对不起。” 池落失笑道:“你这人好奇怪,怪你的时候你说跟你没关系,不怪你的时候,你又往自己身上扯。道歉干嘛?没活干咋了,从年关忙到现在,正好可以休息休息。”他的视线跟随着走远的牛群,说道,“无妨,每隔一两年就得来这么一次……等遇到事了,自然又会想起我。反正他们信仰的是神佛,又不是我,我只是个……嗯……打杂的,哈哈哈。” 除了最后一句自嘲的话,于苍染对他说的没有异议。人都是利己的,有信仰也好,无神论也好,谁对自己有利就信谁。 车子停在村口的广场,两人没进村,直接上山。 于苍染本以为是要去无妄寺,但池落却带他走了一条从没走过的路。 太阳落山了,他们还没有抵达目的地,而且越走越深,山路早在天黑前就没了,树林遮天蔽日,出现了不少高等级保护树种,和少见的野生动物,俨然已经进入了原始森林。 于苍染问道:“这是去哪?我们不是回寺里吗?” 池落:“不是,带你去个好地方。” 于苍染拍掉身上的拇指大小的飞虫,“什么地方?” 池落:“你问那么多干嘛?跟着我就完了。” 眼看林鸟成群结队归巢,最后一丝夕阳的光从大山后面消失,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池落还是没有要往回走的意思。 夜晚的原始森林无疑是危险的,春天万物复苏,各种野生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 突然,远处一声狼嚎引起几个山头的狼全都跟着嚎叫起来,于苍染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起明天新闻头条的标题:《于氏集团总裁失踪》、《深山老林中发现两名男子的尸体》、《野狼吃人惨案再度发生》…… 而走在前面的池落步伐轻快,嘴里还哼着歌,全然不把现在的处境当回事。 于苍染愈发觉得池落是个疯子。 不过自己能好到哪儿去呢?看人家长得好看,就忘了他是个疯子的事实,还跟着一起疯…… 他不否认对池落有好感,可能是因为池落和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形象潦草粗糙,对待寺院和工作却一丝不苟,成天装神弄鬼,却又能在狗蛋儿生病的时候做出最科学的处置,贪财抠门不肯吃亏,却又绝不挣昧良心的钱,看似神秘兮兮,但又对人不设防,一边没有余地地拒绝他,一边又把他当朋友关心…… 全身上下都是矛盾,让人捉摸不透,但……笑起来却那么明朗又天真。每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在告诉别人,能接受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不能接受那就离我远点,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于苍染跟在后面无奈地笑了笑,跟着来了,难道还要打退堂鼓不成? 池落走在前面,趿拉着一双旧布鞋,宽松的运动服在身上逛荡。 于苍染以前跟登山社一起去爬山,前期一定会做足准备工作。从装备、补给,到路线、救援,一切都要妥当之后才会进山。 几个富二代朋友,为了跟他搞好关系加入了登山社,这些准备工作,都交给私人教练或者助理去做。他觉得这样未免失去了一半登山的乐趣,所以事必躬亲。这些事每每被朋友们或长辈们提及,都对他赞不绝口。 而池落,完全的兴致所致,那身洗得褪色的运动服因此多了许多仙风道骨的感觉。 于苍染加快脚步,跟上池落。两人穿过一大片密林,又向上攀爬了一段陡坡,眼前豁然开朗。 明月当空,万里无云,于苍染发现他们已经爬到了一座山的山顶。借着月光,能看到近处的山脚下零星燃着几点灯火。再向远处眺望,几座山外,隐约能看到成片的灯火。 “那边是诸泰镇吗?”于苍染指着那片灯火问道。 池落:“对,诸泰镇。”他指着北方说,“那边是庆山村和落水村……再往东是靖田市。不过这儿可看不到,要爬到后面那座山山顶上去才能看见。”他指指身后的群山峻岭。 无妄山不是一座山,而是绵延数千平方公里的一大片山。原始森林禁止开发开采,甚至禁止游客擅自入内。 没有一点人造光源污染,两人身后一片黑暗,月光透不过坚实的岩体,于苍染一想到那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是高耸入云的山,令人心悸的致命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池落早就习惯了,又给他指另一个方向,说道:“那边是大泽。” 于苍染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山就是密林,再远就看不见了,问道“大泽是什么?”他话问出口自己先愣了一下。 按池落的意思,大泽应该是个地方,那么他应该问“大泽是哪里?”才对,为什么会问出“大泽是什么?”这个奇怪的问题? 池落显然没发现他这个小小的逻辑语病,回答道:“大泽是一个湖,湖水很深,所以颜色很漂亮,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拜工作所赐,于苍染目前对美景的兴趣仅限于能不能开发,脱口问道:“远吗?” 池落想了想说:“现在这个时节……你我走过去大概要六七天。” 听到这个距离,于苍染对大泽顿时失去了兴趣。 山风阵阵,寒意深彻入骨。早春三月昼夜温差很大,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最低能到零下,山里就更不用提了,冻死人都有可能。 于苍染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点了,他有些担心一会儿下山的问题,而池落似乎还没有要往回走的意思,反而兴冲冲地给他讲起故事来,“你知道吗?无妄山这片千年以前是古战场。” 于苍染:“古战场?哪场战役的战场?”诸泰镇民俗调研报告他早已烂熟于心,里面并没提及任何关于古战场的事。 池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故作神秘地说,“我师父说那场战役死伤惨重,尸横遍野,人间都成了炼狱。你眼睛能看见的山林,都是尸体滋养出来的。” “……”起初于苍染还听得挺认真,以为是做调查的时候遗漏了某段重要的历史,池落一说完他就不信了,古代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规模的战争,还人间都成了炼狱? 池落说话神神叨叨,正常的时候能聊得很好,不正常的时候经常疯疯癫癫,满嘴跑火车。 不过话说回来,一千年前倒确实发生过一件大事。 于苍染问道:“我听说无妄山千年之前发生过一场大地震。无妄山地界在当时属于蛮荒之地,所以华国史书中也只是提了一句。根据当地野史和人们口口相传来看,因为那场地震,无妄山才形成了现在的地形,所以级数应该有□□级……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是极端的大天灾发生在人口稠密的地区,倒是能对应的上池落所说的战争规模。说不定池落说的战役,指的就是这场地震。 池落:“知道啊,就是那个时候嘛。”他这话在于苍染听来,就是给自己瞎编故事找台阶下。 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于苍染忍不住微笑,觉得他像个爱吹牛的小孩儿一样。 “你多大?”他问池落。 “二十二。”池落眯眼看他,“怎么?你不信我说的是不是?” 于苍染笑了,“照你说的死伤规模,古代全华国恐怕都没人了,怎么还会有咱们?池落,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无妄山地界都是尸体,风水不好,让我停止开发,离开这里?” 池落哈哈大笑,爬上一棵树,从树伸出的粗大枝干爬上了一段陡坡,“我不管你的事,只要你别惦记我的寺院,其他地方随你折腾。” 于苍染见他还往山里走,问道:“咱们不下山吗?” 池落:“还没到地方呢!” 于苍染直言道:“再不下山就太晚了,难道要在山里过夜?” 池落回头看他一眼,激他,“是啊。哦~~你害怕啦?” 于苍染忍俊不禁,疯就疯吧,应道:“你都不怕,我怎么会怕?行,我就舍命陪君子一回。” 池落带着他继续往无妄山腹地走,他对山林熟悉得就像自家后院,每棵树每块石头都认识,两人走得很快,月亮升至中天时,来到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窟前。 洞窟是山体的一部分,洞口足有四五米高,十个人并排都能走进去。 一阵风从洞内呼啸着横冲直撞地刮过来,发出如同鬼号的回声,一大群黑色的蝙蝠呼啦啦怕打着翅膀飞出山洞,黑色龙卷风般扶摇直上,往山林飞去。 于苍染跟上池落走入洞内,刚刚步入洞口,便被一股寒气扑了个正着,寒气阴湿,直接透过防风防水的硬壳冲锋衣钻进他的皮肤肌肉骨髓。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四下看了看,洞窟岩壁上挂着水珠,地面泥泞不堪,但附近并没有溪流,也没有下雨,难道下面有地下河? “你等什么呢?快跟上来!”只一打量的功夫,池落已经走出去了几十米,在洞穴深处冲他喊了一声,然后转过一道石壁不见了。 于苍染小跑着追上去,绕过石壁,竟出现了一条两人宽的小路,他打开手机闪光灯充当手电,光向前延伸出去很远也没有反射,小路笔直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他与池落一前一后,又走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到尽头。 小路尽头隐隐有光透过来,出去之后豁然开朗。 月亮高悬天际,抬头看去,山腹成竹笋形状,底部宽阔,越向上岩壁收得越窄,最上方高约百米,形成一个天然的圆形空洞,皎洁月光自那洞口倾泻而下,在底部地面的中心投射出一个椭圆形的柔和光斑。 于苍染拾级而下,台阶平整,显然是人凿出来的。 池落拉着他在高处的台阶上坐下,撩起额发歪着头看他。 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月华和星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怎么了?”小于总问道。 池落扁着嘴,表情略有些为难,问道:“你困不困?” 听到这句问话,于苍染猛然警觉起来,但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紧张的时候,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池落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一手搂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脸畔,在他耳边低声细语道,“乖,睡吧。” “……你肾虚……我帮帮你……”这句想了一整天的话在于苍染脑子里炸裂,他感觉某种陌生的情愫如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来,炸得他心脏猛烈地跳动着,热血汹涌澎湃自心室泵出,冲刷过脖子上的动脉,泛起阵阵酥麻。 直到他眼前突然一黑,才明白这酥麻特么的不是错觉! 池落托着他的头和腰,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在台阶上,笑道:“放心吧,今天肯定是个好梦……” 15、第十五章 鬼域展开后,于苍染果然又跟着“醒”了过来。 “我又睡着了?”小于总揉着脖子问道。 他脸上热乎乎的,刚才池落拥抱自己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身上。 池落早就放开他了,演戏还演全套,装傻充楞道:“什么睡着了?” 他在于苍染的“梦里”,可什么都不知道呀! 于苍染不怀疑是梦了,因为刚才明明还在深山老林的洞窟台阶上坐着,现在黑暗的洞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敞亮的街道两旁,商铺酒肆、布庄客栈林立,街上,推着车沿街叫卖的小贩、携妻带子游玩的书生、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言笑晏晏的少女、举着糖人的稚童……人人都是一副古装扮相。 于苍染被深深吸引,不知不觉走到了人群当中。他还穿着冲锋衣和登山裤,池落也还是那身运动服,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路人皆以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这是哪里?”于苍染问道,眼前的场景和他想要打造的诸泰镇仿古生态很像,不,可以说完全就是他研究考察规划之后在脑海里想象的画面。 天色暗了,街道两旁点上了灯火,商铺酒肆并没有关门,而是高悬起大红灯笼继续高声叫卖吸引宾客,活脱脱一副不夜城的繁华景象。 于苍染置身其中,认真地观察每一间商铺,每一座房屋,甚至每一个装饰,贪婪地想把景象事无巨细地全都记在脑子里,醒来后再复原到诸泰镇去。 突然,他手腕一热,池落往他手里塞了个包子,推着他的手往嘴边送,笑着催道:“快吃,好吃!快点吃了!” 于苍染咬了一口,是猪肉芽菜馅的,咸鲜微辣的浓郁汤汁微微沁入煊腾的包子皮里,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包子哪来的?”他忍不住吃了第二口,见池落手里端着一整屉雪白的大包子,问道,“他们收华国的流通货币吗?” “不收啊~所以我没给钱。”池落回头指着不远处一个抄着铁勺怒气冲冲朝他们跑过来的中年男人,喊道,“啊~追过来了!快跑!快跑!” 他囫囵往嘴里塞了俩包子,又抓了两个在手里,把屉扔在地上,拉起于苍染就跑。 两个“奇装异服”的现眼包在人群里左躲右闪,最后趁那卖包子的跑不动拉开距离,钻进一条阴暗的小巷子。 阴影之中,池落紧贴在怀里,还在往嘴里塞包子,于苍染鼻息间飘来一股肉包子香,包子香中若有似无的又夹杂着一丝檀香香气。 他后脑靠在墙上,偏开头,想离这奇怪的混搭香味来源远一点,“你偷包子干嘛?”他觉得再不说点什么,擂鼓般的心跳就会被发现,于是随便扯了一句。 “哪儿是偷啊!”阴影面积太小,池落咽了嘴里的东西,整个身体都贴着他,双手按在墙上,探头看那人追过来没有,乌黑的长发蹭过他的鼻尖,说道,“我那是明抢。” “……”于苍染愣住了,一时语塞,半晌闷闷地笑了,“你还有理了?” 卖包子的喊声将近,池落趴在他上下起伏的胸膛,听到了他快且有力的心跳,问,“有什么好笑的?这么晚了你不饿吗?” 于苍染爬了大半夜的山,确实有点饿,但现在在梦里啊,吃了包子肉丨体又不会饱…… 卖包子的骂骂咧咧地从巷口经过,于苍染想到是自己的梦,胆子大了起来,趁着这时机把人抱住,圈在怀里,贴在耳边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池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一脸认真回道:“是千年前的无妄山。” 卖包子的跑了过去,看都没看巷子里一眼。 于苍染怀里一空,池落脱离了他的怀抱,跑到巷口去看那卖包子的走没走远。 他心里也空了一块,但没多想,心想:池落上山的时候提过古战场,还有那场改变地形的大地震,在脑子里留下了印象,所以我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池落带着他穿过大路,走进另一条巷子,继续说道:“这些人,以前都是活生生的人,这些建筑,以前也都真的存在过。”他边走边说,“战争爆发的那天,日月无光、天地颠倒,冥界血湖的水涌上地面,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于苍染是不信的,但听他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过一样,问道:“谁和谁打仗?” 池落回头看他一眼,神色颇为傲娇,“你想知道吗?” 于苍染微笑,顺着他说:“想。” 池落歪头想了想,问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告诉你。” “什么条件?” “给我当徒弟。” 于苍染被他这个条件逗笑了,说:“可我不想出家。” 几个小孩呼啦啦跑了过去,池落停住脚步,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考虑过的,你跟我有缘,而且还能……”进入他的鬼域。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但他认为这就是师父口中的“缘”吧,“我们这一脉,都是师父找徒弟,我当年就是被师父捡到的。” 于苍染:“这一脉?” 池落:“无妄山界守这一脉……嗯……我现在不能跟你说太多。”他期待着看着于苍染,语气急切真诚,“你先拜师,拜了师我慢慢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即使是在梦里,于苍染也不想骗他,说道:“我没想过出家,不信佛,也不信任何神明,更重要的事,我不会在此久留,等项目结束我就会回到华京,所以……” 池落静静听他说话,眼中的失落越来越多。 “……所以,抱歉,池落。” 池落转过身去,他那句“不会在此久留”盘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师父去世后,他一个人守着寺院,十年如一日。寺院不通水电,没有暖气,吃不饱穿不暖他都无所谓,只有寂寞…… 他守着太多秘密,一个字都不能对外人说,对村长不能说,对空善师兄不能说,对单权也不能说…… 他突然想起师父的话:“咱们做无妄山界守的,比不了那些有钱有势的,徒子徒孙一大堆,要守得住寂寞。” 怎么脑子一热就提了收徒的事…… 他明知道这人是外人,呆不久的…… 太冲动了……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街上传来热闹的叫卖声,儿童唱着歌谣,追跑打闹,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欢声笑语更衬得他的背影瘦削寂寥,于苍染心里莫名难受,唤道:“池落。” 他有点后悔自己过于理智,反正是梦,何必要严守着什么无聊的道德原则,“我给你当徒弟,好吗?” 池落知道他不是真心实意的,回头白了他一眼,说:“谁稀罕啊!” 见池落没有不高兴,于苍染松了口气,哄他说:“师父,给我讲讲咱们这一脉吧?” 池落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往前走,“晚了!” 拜师的提议像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谁也没再提,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三条巷子,一座富丽堂皇的楼阁出现在大街尽头。楼高四层,每层都挂着七彩霓虹绸缎和大红灯笼,宽大牌匾上书“敛翠阁”三个描金大字。 楼前众多身着轻纱薄缦的女子手持满月罗扇,半遮着面,曼妙摇曳上前,或娇羞或大方,挽着恩客往楼里走去。 “这里是……”于苍染驻足,不愿再往前走半步。 “青楼啊!”池落拽着他的胳膊,用力拽他也不走,觉得他比出家人还保守,“你没见过吗?电视里总看见过吧?” 于苍染醉心学业,很少看电视,看也只是看新闻。 况且电视里演的青楼女子,根本不会只穿一身半透着身形的薄纱就出来见人!还往人身上凑! 他怎么会做这么离谱的梦! “干什么?我不想进去。”他挣脱开池落,想往回走,几个女子围了上来,他又赶紧退回来靠近池落。 池落推他往里走,“你不是腰子疼吗?我带你进去,保证让你舒服!” “我腰不疼!”听见这虎狼之词,于苍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而且你不是要持色戒吗?” “什么色戒不色戒,走走走,跟我进去!”池落又拽又拉。 “哎呀,这不是池公子吗?”一位化着浓妆的中年妇女摇着扇子迎了过来,一看就是老鸨,“许久末见,今日有空过来啦~” 池落:“是啊,前一段时间太忙,今天正好得空,带朋友过来……” 怎么回事?竟然还是常客! 于苍染感觉脑子空白一片,不会转了。 这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梦?上一秒还梦人家香喷喷,下一秒就梦见一起逛青楼? 糟了糟了,医生说得对,一定是我太累了…… 于苍染计划着明天不上班了,在房间好好看看专业书洗洗脑时,老鸨让开一条路,客套道:“那行,还是按老规矩,您请自便,我就不打扰了。” 姑娘们对小于总这个帅哥感兴趣得很,罗扇遮面嬉笑不已,眼看就又要贴上来。 于苍染尴尬地连连朝敛翠阁方向后退,被池落一拽就拽走了。 进入敛翠阁,回字形楼层,中间大厅三层挑空,装饰华丽,风帘翠幕,锦灯玉盏,熠熠生辉,莺歌燕舞,翩跹多姿,个个香软玉滑、处处不盈一握。 池落目不斜视,轻车熟路,领着不停招蜂引蝶的大帅哥穿过大厅直奔后院。 于苍染就跟进了盘丝洞的唐僧一样,大气不敢喘一下,紧紧跟着池落,进了一个小院子。小院只有一间房,推开房门,当中是个石头砌的大池子,池中热气蒸腾,是处温泉。 “脱衣服吧。”池落关上房门说道。 “嗯?”看不见青楼女子,于苍染刚松了口气,就见池落把上衣脱了,他的运动服里只有一件洗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旧t恤,“脱衣服?到底要干什么?” 池落拉着t恤下摆正往上掀,露出一段劲瘦纤细的腰,“治你的肾虚啊。” “泡……泡温泉吗?”于苍染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问道。 池落把衣服扔在一边,坏笑着凑到小于总跟前去说:“哈哈哈,傻白甜徒弟,你想什么呢?我好歹是修行者,还真能把你丢在敛翠阁?那群姑娘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于苍染自知被他捉弄了,心里多少有点生气,赌气地拉开拉链,把外套脱了。 池落穿得少,三下两下就把自己扒光,围了条布巾,小跑到水汽之中,喊道:“你快过来。” 几乎裸裎相对,小于总又开始纠结了,但想到都是男人,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的反而让人尴尬,就脱了衣服裤子,学着池落的样子在腰间围了条布巾走进池子里。 水温微烫,水汽浓重,面对面都看不清对方,小于总那扑腾的心跳略微和缓了些,坐了下来。 “温泉中有什么矿物质吗?”他朝着模糊的影子问道。 池落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就是普通的水。” “那为什么专程来这里?” 突然,水汽晃动了起来,一张脸直逼眼前。 过长的额发撩到脑后,那张白皙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近得能看见温泉水珠从额头和鼻尖滑落,滑过唇峰,最后隐没在樱粉色的薄唇间…… 小于总口干舌燥,本能地想起身躲开这个疯子,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干什么?”他被圈在池子边缘,心里和脑子里都乱哄哄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池落忽然问了句:“你怕水吗?” 于苍染耳朵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大,他发觉不对,因为嗡鸣声中夹杂着人群的惊叫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高耸入云的机械在运作。而这些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速度快得他还来不及回答这个问题,就变得震耳欲聋。 “怎么……” 他回头看去,房间的门窗砰的一声被巨大强劲的水流冲破冲碎,瞬间,汹涌而来的洪水砸向地面,碾压、淹没了这片土地…… 16、第十六章 一阵剧烈的冲击袭来,瞬间将于苍染推出去近百米,天旋地转间,于苍染耳边反而静了下来,他紧闭口鼻,前胸后背闷痛,像是被巨岩碾着挤压着,喘不上气来。 在洪水冲进来的瞬间,他的头被池落压进温泉池中,才没有被强劲水流冲断脖子。 洪峰过境,水流湍急,水下最先平静下来。 他睁开眼睛,不出意料的,整个人都沉在水底。不知从哪里来的滔天洪水淹没了房间院落,水中满是断木碎木,随着水流造成的漩涡飞快打转。 水面距离他很远,这个深度,恐怕四层楼高的敛翠阁都被淹没了。 水面上一大片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定睛一看,并不是血,而是一轮硕大的血月悬于天际,在晃动的水下看,血月犹如一张血盆大口,随时会吞噬掉困在水中的人。 突然之间,那片血红飞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于苍染一惊,不小心呛了水,窒息溺水的恐惧让他挣扎着想往水面上游。 “你别乱动!”池落从后面抱住他,手臂从他腋下穿过去,死死卡住他的躯干,声音听起来和在陆地上没有区别,“这不是真的!” 这一句话让于苍染瞬间冷静了下来。 不是真的…… 对啊,是梦,我在做梦,既然是梦,就不会被淹死。 小于总不再挣扎,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试了下,果然能呼吸。 生魂其实并不需要呼吸,但不知道自己生魂离体的人,很容易因为陷入濒死的恐惧而失去判断力,不敢呼吸,活活被自己憋死,他能仅凭一句话就这么快理解,说明悟性很强。 “你可真特么有劲啊……”池落抱怨了一句。刚才差点抱不住他。这次、还有前两次踹他“偷袭”成功,都归功于出其不意,正常情况下,池落知道自己是铁定打不过于少爷的。 他保持着从后面抱着人的姿势,下巴搁在小于总肩膀上歇着。 于苍染不再乱动,问道:“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战争’?”他发现能呼吸能说话了之后,水压也随之消失了,身体就好像悬浮在空气中一样,没有任何压迫感。 池落答道:“对,你看到的就是当时的景象。” 于苍染说道:“洪水很有可能是大地震引发的。可是……这么多的水是从哪里来的?附近有河流湖泊吗?” “大泽门。”池落回答道,松开他,拉着他的手腕往“外面”游去。游过原先房间未被冲垮的墙壁和地基,果然,敛翠阁楼塌了,淹没在了洪水中。 不仅是敛翠阁,街道上、小巷中,城中那些精美古朴的建筑全都毁于一旦,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除了建筑的残骸外,最多的就是尸体。 方才活生生、有些有肉的青楼姑娘、老鸨恩客、书生少女、稚童游子、商贩摊主都溺水而亡漂在水里,脸上保持着临死前惊恐万分的神色…… 每个人身边都围绕着一圈红色的液体,液体像是蛋液,将尸体一个个包裹起来。 池落解释道:“那是血湖的水,当年是血湖的水从冥界涌出来,淹没了无妄山。” 他向水面上望去。 血月的颜色几乎将他们头顶上方的水全都染红,于苍染也抬头向上看,从那暗红的缝隙中看到水面上人影幢幢。 嘈杂中,他隐约听到有人不停高声疾呼着一个名字,像是急迫地在寻找谁,但兵器相撞的声音、呼喊惊叫的杂音太多太吵,他听不清。 随后他看到一人黑靴大氅步履匆匆踏过血河,金光一闪,还没看清那人的脸,深红色的水便密不透光地将他的视线挡住了。 “上面的是什么人?”他语气急促地问道,自己也不知道在着急什么,仿佛与那人心灵相通,对他的焦灼和痛苦感同身受,心慌得胸口刺痛。 池落:“不知道,是帝君手下的哪位将军吧。”他仰躺在水里,双手枕在脑后,看电影似的看着。 这画面他看过很多回了,和于苍染一样,每每到这关头,血湖的水就挡住了视线,所以他也不知道那是谁,问过师父,师父和他一样,扔了句“不知道”就走了。 于苍染紧皱着眉头,眼望血红合拢的方位,半天才收回心神。 “池落,这究竟是不是梦?”他不是没产生过怀疑,但都是基于经验和理智产生出来的,而这次,仅凭一个人影一个声音,他竟然就怀疑这虚幻的场景不是梦。 难道正常人能在水里呼吸说话吗? 池落心虚目移道:“你要觉得是就是,觉得不是就不是呗~”反正不是我说的。 然而怀疑再次被小于总坚实的科学铠甲挡在了外头,他很快恢复理智:我太可笑了,不是梦难道我是人鱼?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随着水面上的血红消散,水下的残骸和尸体,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温凉净透的水。 水面上,人和战场也没了,水轻柔安静地晃动着,金黄的圆月投射之上,月影也随着水波缓缓摇曳。 于苍染被水包裹着,身体从没感到过这么轻松,就好像回到了母亲温暖安全的子宫,而腰部一直隐隐发作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他精神放松,身体也放松,眼皮直打架,头越来越沉,慢慢阖上了双眼。 池落游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手臂,见他没反应,又戳了戳他的脸。 “哎,总算睡着了……大泽门的水每逢十五倒灌到无妄山地下河中……之前伤了你的生魂是我不对,今晚月光充盈,加之冥河之水倒灌,最能滋养魂魄。就算你是四柱纯阳,浸泡在冥河里也有好处。” “真能折腾。”池落捏捏他的下巴,又扒开他的嘴,看他无意识地吐出一串小泡泡,笑道,“这样多乖,人都变可爱了。” 陷入深度睡眠的小于总像个婴儿一样毫无防备,被池落捏脸嘟嘴刮鼻子揪耳朵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长得真好看……”玩够了,池落就浮在他身边,欣赏他那张俊脸。 脸好看,身材更是没的说,标准的倒三角,胸肌摸起来又硬又有弹性,八块腹肌块垒分明,肩膀肌肉结实有力。 “啧啧,没想到看着斯斯文文,脱了衣服这么有料。怎么练的啊……”池落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觉不想有伤害就不要对比,“要是能留下给我做徒弟就好了,我也能长长辈分。下回童家那俩傻逼再来,你还能帮我撑撑场子。” 一想到被拒绝了池落就生气,把他的手臂摆成茶壶把和壶嘴,傻乐了半天又去掰他的长腿。 围在腰间的布巾本来就不大,被水一冲更是摇摇欲坠,池落坏笑着掀起来偷看,“都是男的,让我看看啊,嘿嘿嘿,罪过罪过……” “我的佛祖啊!没算错没算错,生育力果然很强……哇哦~好大……” 小于总根本不知道被人看光光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石阶上,手边湿湿的,洞窟中不知何时被地下河淹了一半,水刚好涨到他所躺的那节台阶下面,再高十厘米,就会把他的衣服弄湿。 又做了光怪陆离的梦,梦里虽然紧张,但醒来之后却浑身通透,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畅快,最重要的是,腰一点也不疼了。 “你醒了?”池落走过来,怀里鼓囊囊的,不知道揣了什么,蹲在他旁边说,“睡着不冷吧?这山洞位置好,地下河里是温泉水,冬暖夏凉。” 于苍染揉着太阳穴,坐起来问他:“我睡了多久?” 池落笑着说:“天都亮啦!” 有明亮的白光从头顶上那个圆形的洞口透下来,月亮早已不见踪影。洞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一派生机。 “你一直没睡?守着我来着?” 池落:“没有,我也睡了会儿,我觉少,每天迷瞪一会儿就够了。你的腰有没有好些?”他上手就要摸,被于苍染躲开。 小于总突然害羞了,“别动手动脚的。” 池落也不着恼,心想早就摸过啦,继续说道:“我就说你是累得肾虚了吧?好好补个觉就好了!山里没有人,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气,最是养人,是不是精神多了?对了,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咱们下山吧?” “谢谢。”于苍染接过他不知道哪里摘的果子放在嘴边,突然唤了声,“……师父。” 为了不穿帮,池落早在他醒来之前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回了,如果于苍染问起鬼域中发生的事情,他一概装作听不懂,所以装傻充愣信手拈来,睁着那双无辜的桃花眼,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态,“师父?什么师父?” “没什么。”于苍染被他的真诚唬住了,摇摇头说:“我是说我睡得很舒服。” 下山回到村子,大老远就看见韩浩站在村口。 于苍染这才想起来,一天一夜没联系他,拿出卫星电话,果然没电了。 “小于总!”尽职尽责的韩助理灰头土脸地朝他奔来,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掉。 什么小于总,根本就是他的小祖宗! “我差点就报警了!您……”酝酿了一晚上的抱怨刚到嘴边就被他咽了回去,他不敢真的对老板说出口,拉着于苍染左看看右看看,“您没事吧?快让我看看,没受伤吧?哎,这小脸都……” 小于总全身干干净净,不仅没受伤,气色看着也比之前好多了。 小于总:“你冷静点。” 韩浩还是不放心,非要拉着他去市里检查检查,大有要把他押回华京的意思。 忘了报备行踪让下属担心了,小于总安抚了韩浩几句,余光看到池落迎着太阳跨过田垄,钻进树林,转眼就不见了。 “……总、小于总?” 韩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于苍染收回目光,“什么?” “池落没给您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吧?不行,我不放心,您必须跟我去市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于苍染看了眼表说:“不用了,我的身体很好,走吧,回镇上,叫上古建筑专家和设计师,开会。” 17、第十七章 连轴转三个通宵后,项目公司设计部终于敲定了诸泰镇博物馆的初步设计方案,并将第一版图纸发给了集团公司。 于苍染合上笔记本电脑,揉了揉太阳穴,如释重负后,才察觉身体的僵硬和大脑的麻木。 设计师们都哈欠连天地走了,明天放假一天,他们可以好好补个觉。 于苍染看了眼手机,现在刚过晚上十点半,几个工作群总算消停了下来,不再往外蹦信息。 他划拉着屏幕,将满是红色99+的对话框都划过去,翻了半天,停了下来。 他点开一个名叫“小池师傅代烧香”的对话框,里面除了对方加他时自带的打招呼的话之外,空空如也。对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时间还停留在十天前。 十天前,镇长拉了个群,把他、池落,还有韩浩、村长、项目公司副总等人都拉了进来,热情让池落把他和韩浩等人都加上。 池落有没有加别人于苍染不知道,但池落慢悠悠回了句“哦”之后,他就一直看着手机,等了足足二十分钟,好友申请才珊珊出现。第一时间点了通过后,对方一句话都没说。 算一算,小于总大半个月没见到小池师傅了。 他点了下那个只有“心诚则灵”四个显眼大红字的头像,朋友圈满满当当,每天都有十条左右,全是代烧香代点灯的照片和视频,敬业得很。 他翻了翻今天的。 实际上,他每天都会点开好几次,晚上开会前,他翻了今天的第五遍。 只有一条更新,满满的九张照片,都是在天王殿的香炉前拍的。 小于总每张都点开看,不是看,是观察,想从里面找到一点点那小疯子的影子。 最后他如愿在最后一张照片里看到了池落的手。 确切的说是两根半的手指,在照片的右上角,捏着一枝盛放的重瓣洒金碧桃,在往陶瓶里插。 “……”看了一分钟后,小于总把这张照片保存在相册里,“保存成功”蹦出来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这一系列的举动好像一个变态偷窥狂。 天人交战了半天,照片最终还是没舍得删,索性眼不见为净,把手机锁屏扔在一边。 “我在干什么……”他捏捏眉心,一个头两个大。 想见池落,但没有理由去……而且去了说什么?说顺路来看看他? 顺路…… 谁会管爬大半个小时的崎岖山路叫“顺路”啊?太假了…… 直说想他了? 于苍染后背离开椅背,握紧了双拳。 算了…… 韩浩忙别的去了,刚回来,见小于总没在自己办公室,就来亮着灯的会议室找,“小于总,我送您回房间?” 于苍染从繁杂的思绪中抽回神来,点点头,站起身准备走,被扔在一边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是小池师傅的微信视频邀请。 韩浩眼见刚刚还有满脸疲态的顶头上司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发型,调整好表情,拿着手机转了两圈找不到合适位置,又重新坐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后点了接通。 “你在干嘛?”池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背景是躺在寺院厢房的大通铺上。 于苍染感觉手心冒汗,回答:“刚开完会,怎么了?” 镜头调转了方向,池落坐起来问道:“明天有时间吗?陪我去趟市里好吗?” 一想到能见到他,于苍染不自觉唇角上扬,也不问干什么去就答应了,“好,几点?我去村口接你还是去寺里接你?” 韩浩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小于总,明天上午集团公司的高总要来,您忘了吗?” 高总是于氏集团的财务总监,上次于苍染摆了舅舅一道,舅舅立马派来了心腹,很明显是要给他施压,扳回一局。 无论高总来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能不接待,“池落,对不起,我想起来明天有点事……后天陪你去行吗?” 后天?后天要跟中标公司的老总见面啊!韩浩说不出的震惊,工作狂于总怎么会为了别人丢下工作? 池落:“没事没事,你忙你的!”他一点也不把小于总当外人,说道,“镇上的公交不是停运一周吗?我有事要去市里,就想蹭你的车。你人不去没事,明天方便让别人送我一趟吗?我可以给你付车费……” “……”原来打电话来是为了这个,于苍染心情颇为复杂,“不用给钱,我让韩浩送你去。” “哇!谢谢小于总!”小池师傅的表情总是写在脸上,“够哥们!” 第二天清晨,韩浩准时在村口接上池落,迈巴赫里,池落坐在副驾驶位上,听着歌吃着零食。 后座上还有两兜子零食和饮料,都是小于总让韩浩准备的。 韩浩就不明白了,明明都把无妄寺排除在开发范围之外了,还对池落这么好干嘛? 他开着车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是不是小于总根本没放弃无妄寺,而是以退为进以守代攻? 厉害厉害!要么说人家是老总呢! 他把自己说服了之后,热情地告诉池落后座上还有两袋好吃的,都是小于总给准备的。 池落直接从副驾爬了过去,坐在后面大快朵颐,毫不吝啬夸赞的话,“你们小于总真够意思!” “池先生,您去市里是干什么呀?”车开上了县道,韩浩问道。小于总对池落这么上心,他可不能怠慢了,问清楚说不定能给小于总提供点情报呢。 半天没得到回答,他从后视镜一看,好家伙,小池师傅吃饱喝足睡着了。 祖宗!一个个的全是我祖宗! 中午到了靖田市。 池落让他在市中心商业广场门口停车。 “我陪您去吧?”韩浩打开车窗问他。 “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见个人,马上回来。”池落说完,往广场走去。 韩浩下车朝着他走的方向追了过去,今天周六,逛街的人很多,他差点跟丢。 池落来到一间奶茶店前,门口有个年轻男人,戴着棒球帽。两人聊了快十分钟,之后男人返回奶茶店,取出一个纸箱,还有两杯奶茶,交给池落。 回到车上,池落把其中一杯奶茶给了韩浩,“谢谢你送我一趟。” 韩浩心里暖暖的,池落这人古怪得很,不修边幅,神神叨叨,连他们老板都敢使唤,狂得没边,没想到竟然还懂得一些人情世故。 他高高兴兴接过奶茶,“谢谢,应该的。” 返程的时候,池落不睡觉了,一直抱着那个小纸箱,舍不得放在地上。 韩浩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池先生,箱子里面是什么呀?你这么宝贝。” 池落:“不该问的别问。” “……”韩浩对他刚萌生出的一丝好感顿时没了。 “你妈催婚催得厉害吧?”池落突然开口,“是不是给你安排了好多相亲对象?” 韩浩:“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沮丧,也不是他不想找女朋友不想结婚,就是他妈给他找的,都不太靠谱…… 老太太总喜欢在各大公园相亲角溜达,那地方能靠谱吗?反正见了三四个,不是学历工作造假,就是照片美颜开大到亲妈都不认识的程度…… 这事他没跟外人说过,池落绝不可能从小于总那里听说。 池落:“看你的面相也不全是烂桃花,下一个应该挺靠谱的。” 韩浩略有些激动问道:“真的吗?” 池落指指他手腕上的红绳说:“二月二的法会你不是来求过姻缘吗?放心,本寺求姻缘求财是最灵验的,你要是没时间,我可以代烧香。你是熟人,我给你算亲情价,一个月二十,两个月三十……” “……” 他实在太能聊,很快韩浩就心动了,仿佛买了套餐就能娶上媳妇走上人生巅峰一样。最终扫码买了三年的姻缘事业健康的代烧香套餐,还附赠了世界和平三次祈福和一根手链。 他把池落送到村口,回去路上越想越觉得被忽悠了。 “小于总!!”他回到项目公司,直奔于苍染的办公室去告状。 于苍染等了一天,高总也没来,打电话就说是集团有事情耽误了,忘记跟他说了。高总贵为集团高管,秘书助理一大堆,行程更改了,连个电话都没人打吗? 怎么回事于苍染清楚得很,他很生气,倒不是气高总放他鸽子给他下马威,气的是明明今天能见到池落,跟他一起去靖田市,带他吃好吃的,结果却白白在办公室等了一天。 韩浩跟他抱怨完,他忍不住笑了。 韩浩更郁闷了,为什么你们一个忽悠我,一个还笑我? 于苍染也觉得笑出声不礼貌,手放在嘴边掩饰的清了清嗓子,问道:“套餐多少钱?” 韩浩:“倒也不贵,二百八十八。还送了手链。” 他把手腕上的手链展示给于苍染看,是原色细棉绳编的,中间穿了一颗野生的山桃核,一看就是纯手工制品的,不那么精致,但却有种原生态的美感。 “他编的?”小于总有点嫉妒。 韩浩:“肯定的啊,他那只铁公鸡,怎么可能去外面买了再送我。” 小于总手腕上一直戴着池落给他的红绳,一比较,这个手链精致得多,还是小池师傅自己编的,他也想要。 “哦,对了,小于总。”韩浩根本不知道上司在想怎么把他的手链抢过来,把袖子撸下来说道,“今天池落去市里见了个人。” “什么人?” “男人。” 于苍染:“……” 韩浩自知说了句废话,尬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偷拍了照片。” 他打开手机相册,照片里,池落和戴着帽子的男人在奶茶店前有说有笑。 韩浩:“那人还送了池落东西,池落一路上抱着,都舍不得撒手,我问他是什么,他也不说。” 于苍染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明天早上打电话给高总,问他什么时候到,要具体时间,你和张总亲自去机场接。另外,中标公司会议改成线上,走走流程的事,以后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他朝韩浩伸手,“车钥匙给我。” 18、第十八章 刚发誓再也不夜里爬山的小于总,还是没忍住,半夜上了无妄山。 上弦月悬于树梢之上,树欲静而风不止,惹得雕鸮夜鹰啼鸣。 同是深山老林,这段从安宁村到无妄寺的山路,于苍染却不会害怕,也不担心遇到虫蛇野兽。 他头脑一热就来了,也没考虑时间是否合适,远远望见山门牌楼的时候,时间刚过午夜。 他放慢脚步,想着一会儿要跟池落怎么说。 走到这儿他才开始思考对方是不是睡觉了?要不还是下山,等到天亮再来? “小于总?” 一抬头就看见池落坐在山门牌楼的横梁上,头发梳得很利索,表情惊讶,问道:“我还以为看错了,你怎么来了?” 小于总搬出那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借口,“呃……我就是散步……” 池落不等他说完,兴奋道:“你又搬回安宁村了?太好啦!” 于苍染没解释,问他:“你爬那么高在干什么?” 池落挥挥手里的毛笔说:“我在描莲花呢~”横梁上还摆放着颜料盒和小水桶等工具,他指指颜料盒说,“对了,今天还要多谢你和韩浩,我才能顺利把颜料取回来。” “原来去市里是去取颜料吗?”于苍染问道,“下回你直接跟我说,我帮你买。不收你的钱。” 池落爽朗笑道:“这是佛青、朱砂和雌黄,佛青一克就要好几千,我攒了三年的钱才买来这么一点点。太贵重了我可不能白要,小于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不能浪费笔尖上宝贵的颜料,说道,“你等我会儿,我描完这朵莲花就下来。” 于苍染听说过这些矿物颜料的名字,大部分古刹壁画都是用矿物颜料绘制,可保上千年不褪色,都是用名贵的矿石宝石做成,所以价格不菲,而且很难买到。 池落拼命打工,钱都用来买这些颜料了吧…… 三楼式山门牌楼上有祥云和莲花,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瑞兽,大多都因为年代久远看不清原貌。 池落从下午回来就开工,已经描好了一根横梁。 于苍染看不见,在他描完这朵蓝莲花的瞬间,点点金光从绽放的莲花花心中洒落,向地面和空中散开,与澄澈的月华融为一体,笼罩在寺院周围。 他小心翼翼地将颜料盒收好,揣进斜跨在身上的粗布小袋子里,抓着藤蔓顺着门楼柱子往下爬。 “诶!”藤蔓植物经过一冬天没了韧性,变得很脆,他刚爬下横梁就断了,还好牌楼不高,又被小于总在下面接了个正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怀里檀香香气萦绕,于苍染心跳变快了。 “我明天让工地派人送辆云梯车来。”他记得池落说过,修缮不想假他人之手,但他至少可以提供工具。 池落:“还云梯车?不至于,用不着这么麻烦,我爬树爬得可好了!” 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一直没松开,还收紧了些,“不麻烦,我不想你受伤。还有,缺什么东西,颜料也好,木料也好,跟我说,我给你准备。” 姿势和话都过于暧昧,池落推他手臂的动作停了下来,咽了咽口水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难道是因为拒绝当我徒弟,觉得愧疚了?还是还在惦记我的寺院? 于苍染微微低头,迎上他的目光说:“我拿你当朋友,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 朋友? 春寒料峭,更深露重,朋友的手臂环在他腰间,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令人心醉的热度。 视线勾勾缠缠的较量中,池落先败下阵来,推了他一把,说:“好,云梯车,不麻烦的话就这个吧,其他不用,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像是被人扔了一堆乱石进水池里,噼里啪啦地溅起乱七八糟的水花,一晚上的好心情一点点都不剩。池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很乱,没有头绪。 于苍染跟他走进天王殿,“不想欠我人情的话,就收留我吧?太晚了,我没地方去。” 池落:“可以啊,你睡单权那张铺。” 于苍染拒绝道:“不要,我有洁癖。” “……”池落无奈,“大少爷,敝寺就这条件……您看能不能凑合一晚?明天让云梯车把您的铺盖一起送上来?” 于苍染:“我睡你那张。” 池落:“有什么区别吗?” 小于总点点头,区别可大了。 最后,小池师傅把自己用来换洗的被褥拿出来铺上,小于总才满意。 “穷讲究!瞎折腾!”池落骂骂咧咧铺好床,于苍染洗了手和脸进来,见新铺的床铺跟池落的挨在一起,心里有点开心,乖乖脱了鞋袜和外衣,躺了上去。 他连轴转了三天,大半夜又爬了山,闻着令人安心的檀香香味,头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池落收拾完回来,见他已经睡着了,穿着短袖也没盖个被子,小声嘟囔了句,“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池落被一声声催命似的呼唤唤醒。 看了眼身边熟睡的男人,他蹑手蹑脚地起身,披了件外套走到山门外。 邬郢站在山门外小山坡的树梢上。 池落被人扰了清梦,起床气大得很,说道:“邬大人,什么事非得现在说?你们鬼差不用睡觉,我可是个凡人!” 邬郢脸上的黑雾更黑了,上次被寒林主闻樱抢走了恶鬼和勾魂索的事在冥界传开了,他的日子不好过,整日被同僚阴阳怪气地“问候”、“关心”。这事儿本来跟池落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就是要迁怒于池落,没好气道:“明天我要勾魂。” 池落瞪着他,语气不善道:“勾魂?勾魂你叫我干嘛?吃饱了撑得吗?” 他一说话就能把邬郢气个半死。正事重要,邬大人压下怒火,解释道:“人会死在你寺里,”他指指山门外若隐若现的金光,“有金光在,我进不去,明日午时三刻,你让他出来,死在外面,这样你我都方便。” “!”池落一惊,问道,“什么人?” 邬郢:“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鬼差撂下这句话就原地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了。 池落回到厢房,这段时间正值春季农忙,加上二月二法会那天有人闹事,现在除了单权雷打不动周末会来住一两天之外,几乎没别人来。 明天是工作日,单权去镇上上学了,午时三刻是正午,即使有信徒来烧香,也不会大中午的过来。 他看着于苍染的睡颜,心想不会是这小子吧? 看面相于苍染属于福大命大的,再加上四柱纯阳的命格,怎么也不像个早死的。 但除了他还能有谁? 保险起见,早上一起来他就把于苍染扣在寺院不让出去。就算真暴毙了,邬郢进不来,就勾不走于苍染的魂。 小于总早上接到韩浩的电话,说高总会坐下午的飞机到靖田市,抵达的时间是下午六点,他计划安排高总在靖田市住一晚,明天再来诸泰镇。 于苍染被高总放了鸽子,自然不会巴巴地原地等他来,明天是否去诸泰镇见高总,还要看他的心情。 加上小池师傅留他吃午饭,他很开心地答应了。 一上午,于苍染帮着池落打扫卫生,忙完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舒服得很。 十一点,池落见没有什么异常,端着米锅正要去做饭,送命的来了。 鑫强地产公司的包明包总,带着两个手下大呼小叫地冲进寺院时,池落笑得活像见到了一掷千金客官的老鸨。 反正不是于苍染就好。 池落这么想着,包明第一句话却直接挑明了要找于苍染。 “小于总!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包明站在于苍染面前,挡住了阳光,“中标的为什么不是鑫强?” 于苍染安稳地坐在摇椅上,语气很客气,“贵公司的资质不符合项目要求。” 包明:“我说了缺少的资质我们会在开工前补齐!” 于苍染:“标书中对投标方的资质要求写得很清楚,抱歉,一视同仁,没有后补一说。” 包明:“我上头有人,你们不用我们鑫强,项目就别想开工!” 听他大放厥词,于苍染站起来,严肃道:“项目是否开工是我说了算,包总,你上头有什么人,不妨这次说清楚,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想拖延工程进度。” 包明四十多岁,矮于苍染一个头,被这年轻人的气场强压了一头,胸口堵了口气不上不下。 二月二他来寺里闹了一回之后,市里许诺他好处的大公司老板就没了消息,据他所知,那家大公司跟京华的于氏集团有关系,虽然表面上没有联系,但其实是于氏集团某高层情妇开的,和市里、镇上都有关系。 他来闹事,就是这家大公司老板的授意,并许诺给他多个项目的合作。 可谁知许诺的合作一个中标的都没有,他再去市里找,那家大公司已然倒闭不存在了。 他所有的资金都去订购原材料了,甚至还向银行借了钱,结果却没中标,原材料已经开始生产,定金是不可能退的,他平时仗着黑白通吃作威作福惯了,没人接盘,他现在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 狗急跳墙,他听说于苍染在无妄寺,就带人直接杀了上来。 包明突然好像明白了,他一个小人物,手里一家小公司,成了这些手握权柄的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和炮灰。 想通这一点后,他彻底破罐子破摔了,怒道:“姓于的,你玩我?” 他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于苍染对他没什么仇怨,说白了就是他不够格。 池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担心包明对小于总不利,走近了几步。 包明怒意横生的脸孔上,隐隐飘着一层死灰。 于苍染涵养很好,没有生气,只是皱着眉叹道:“佛门清净之地,包总还是不要戾气这么重……” 包明眼中一片浑浊,手臂抽动。 “小心!!”池落眼看他突然暴起,向于苍染挥起手中的铁棒。 于苍染一直防着他,所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侧身躲开了他的攻击。 他第一击不成,第二击在学过格斗术的小于总面前就更没作用了。 于苍染也不恼,躲过他第二次攻击之后,有条不紊地抓住他的肩膀。他按的是肩窝,包明顿时卸了力气,铁棒应声坠地。 他那两个手下见状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于苍染伸手一掼,包明被他推倒在地。 池落时刻观察着包明的状态,邬郢说的将死之人应该就是包明,他可不能让人死在他的寺院里,更不能让包明死在于苍染手里。 好在小于总并没有跟他纠缠的意思,反倒是包明不依不饶,挥着拳头又冲了上来。 “操丨你大爷!姓于的,我跟你拼了!” 包明大喊着,没注意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板绊倒,下巴重重地磕在地上…… 他摔得位置不好,寸劲让脖子断了,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艹啊!别死这儿!!”池落惊恐地冲过去,一把抱起他,把他往外拖去。 19、第十九章 韩浩和项目公司的张副总一起接上了集团高总,安排下榻在靖田豪华大酒店。 酒店名字叫“豪华”,但实际上跟豪华完全不搭边。 高总环顾他九十年代装修风格的总统套房一周,面色不悦。 助理替他开口道:“没有条件再好点的酒店了吗?高总来一次不容易……” 韩浩干巴巴解释道:“高总,这是靖田市目前最好的酒店了,一个县级市,要求不能太高是不是?哈哈,您先凑合一晚,明天去了项目公司……”去了项目公司,条件还不如这里呢。 高峰成:“你们小于总呢?”这称呼很有趣,小于总明明也在集团任职,跟他平起平坐,他这么说就像是强行把小于总降到了项目公司。 张副总:“小于总在项目公司恭候大驾。” 助理为难道:“飞机起降时间我一早就告诉韩助理您了,怎么没通知到小于总?是哪个环节出问题吗?” 韩浩不上这位男绿茶的套,直接认了下来,表情夸张点头哈腰道:“哎呀,是我的疏忽!都是我的错!” 比起昨天高总放鸽子的行为,今天小于总派他们来接已经算给面子了。 张副总看向墙壁,嘴角难压。 “你!”助理见他当着高总的面说谎,看了眼高总,高总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发作,于是说道,“你工作失职,这事等见了小于总,得好好说道说道。现在我们也到了,给小于总打电话吧!” 韩浩默默翻了个白眼,拨了小于总的电话,心里祈祷小于总不要接电话。 他打算响三声就挂,结果只响了半声就接起来了。 对面的人带着浓重的口音:“歪?歪?” 韩浩维持着表面的微笑走到门口去,小声道:“你、你谁啊?”他看了眼屏幕,确实是小于总的电话,没打错。 对面:“你是韩浩?正要给你打呢你就拨过来了。”他没等韩浩回答就说,“我是诸泰镇派出所副所长,于苍染在我们这,你赶紧过来吧。” 韩浩进来的时候,小于总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警员借给他的修仙小说在看,优雅得不像是在逼仄的侯问室里。 韩助理西装裤右腿扯了个洞,脸上身上都是土,于苍染关切问道,“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韩浩欲哭无泪,他怕高总知道小于总进了局子,借口没信号跑出来,高总助理八百个心眼子,也跟着出来。他为了甩掉高总助理,不小心跌进了豪华大酒店外面的花坛。 “小祖……小于总,到底怎么回事啊?您怎么进派出所了啊?副所长给我打电话,真要吓死我!” 于苍染放下手里的书,淡定得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无妄寺里死了人,我当时在场,所以被带来接受调查。” 韩浩急道:“啊?死了人?什么人死了?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于苍染简单扼要地回道,“鑫强公司的包明死了。嗯……他是来找我的,但是自己不小心绊倒磕死了。无妄寺里没有监控,即使有人证也要等尸检结果出来后才能有定论,比较麻烦。” 槽多无口,韩浩选择先沉默消化一下,半晌才开口问了一个他理解范围内能问出的最简单的问题,“所以,您为什么在无妄寺?” “……”于苍染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没有为什么,你去办理一下手续吧,回去再跟你细说。” 韩浩懵懵地往外走,“哦,好。” “韩浩!”于苍染叫住他,“把池落也接出来。” 二十分钟后,三人站在派出所门口。 小于总伸手将池落敞开的运动服衣襟拢在一起,柔声细语道:“晚上冷,我先送你回去。” “……”韩浩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摸摸胳膊,心想这都四月了,冷个毛球啊冷…… 池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脸严肃道:“你当时问我为什么要拖包明的尸体……”他从来不跟别人解释自己奇怪的行为,但这次却不想让于苍染误会,“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是……是因为包明不能死在寺里……寺院里死的……人,会魂飞魄散的。” 他低着头小声补了一句:“我其实是为了他好。生前做过的好事坏事,冥府会有评判定夺,死后入哪间地狱受罚、将来去饿鬼道还是畜生道,都是他的因果。但魂飞魄散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苍染手腕处暖暖的,他眉眼柔和,认真倾听,点头道:“嗯,我信。” 韩浩:“……”我不信。 池落说还有事,拒绝跟他们一起走,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回项目公司的路上,韩浩跟于苍染说了说高总的事,做了半天的心理斗争才问:“池疯子说的乱七八糟的……您真信啊?” “嗯。”于苍染望着车窗外,说了句,“我信他没有恶意。” 、 池落从派出所出来往镇西头去了。 包明当场暴毙,此人跟孙翔还不一样,生前背了好几条人命,强占民房和耕地、强丨奸、行丨贿、收取保护费……总之作恶多端,孙翔在他面前只能算个小弟。这样的人,死后是一定会变恶鬼的。 他手疾眼快按住了包明的魂魄,才免于他被寺院净化得魂飞魄散。 当时拖出山门,却不见邬郢那厮的身影。 包明的魂魄离体,见到寺院外围的金光灵力,本能惧怕,趁池落不备窜出身体遁地逃了。 池落一路上都在骂邬郢王八蛋不靠谱,让把人拖出来,他却不在,如果他在,鬼差有经验,也不至于让恶鬼跑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有恶鬼的时候上赶着来搞业绩,关键时刻又不见人影、不对,鬼影!” 池落不想管,但他是界守,守着无妄山和大泽门,守着人间和冥界两界的平衡,包明这样的恶鬼逃脱就是不安定因素。 更重要的是,包明死前跟于苍染结了仇,他担心恶鬼会去报复于苍染。 方才在派出所门口,他在于苍染的手腕上加了道金文线,暂时可以保证恶鬼近不了他的身。 魂魄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生前熟悉的地方,所以他赶去了包明的家和鑫强地产公司。 两个地方都没有包明魂魄的踪迹,说明包明根本没回来过。 邬郢也一直没有出现。 他在这两个地方不起眼的角落里布下了灵力汇成的金文线,恶鬼只要出现他就能感知到。 然后去了诸泰镇项目公司。他还是第一次来项目公司。 诸泰镇和附近的十几个村子,在无妄山怀抱之中,交通不便,发展缓慢,千百年来第一次有如此大规模的公司进驻,带来的变化将是翻天覆地的。 诸泰镇到处都是工地,仿古主干道已经初具规模。镇中心的东水湖建了三个游船码头,还在上游加盖了新水库。复古戏楼、环湖步道、廊桥、研学中心、书店、文创店、手工艺体验店等都在建设当中,听于苍染说还要建民俗博物馆和无妄山自然博物馆。 不久的将来,会有大批的游客进入诸泰镇和附近的村落,无妄山这一片的气场扰动会越来越剧烈。 池落抬头望向夜空,弦月当空,繁星疏朗,隐隐似在晃动。 别人看不见,但他能看到空气中轻微的扰动。越靠近山外的地方扰动越大,无妄山附近则很平静。 大泽门是千年前那场战争遗留下来的疮疤,连通阴阳两界。所幸是在深山之中,法规明令禁止游人进入,所以基本不用担心会受到影响。 而池落,只要守好无妄寺后山,不让人靠近就好。 他急迫地修缮寺院,也是为了增强寺院周围的灵力场,即使有什么脏东西趁着气场扰动接近无妄寺,也进不来寺内。 界守这一脉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无妄山,不让千年前生灵涂炭的人间惨剧再次上演。 经过几个月的接触,池落相信于苍染的人品。 小于总讲义气够朋友,对待朋友不会阴奉阳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小于总说放弃无妄寺开发的时候,他相信并且很感动。 从那时候起,他就把于苍染当成了朋友,只不过这些事都不能告诉他,当然,说了他也不信。 之前说收他当徒弟,现在想来真是太冲动了。 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于苍染是华京人,等诸泰镇的项目竣工了,他就会回到华京,回到亲人的身边。就算他不回去,那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在深山中终了一生……。 池落收回目光和思绪,径直走到项目公司大门前。 项目公司租用的是老的镇小学,并把附近的民居也都租了下来,当做员工宿舍。 现在是下班时间,院里的三层小楼亮着零星的几盏灯,铁闸门关着,保安室里有两个保安正在抽烟闲聊,没注意到他。 池落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小操场上,那辆迈巴赫安安静静地停在几辆中巴中间,没有任何异常。 他在院墙外的阴影处蹲下,拿出手机给于苍染发了条微信:【你在哪儿?】他能感觉到于苍染在楼里。 于苍染很快就回了:【在办公室,你呢?】 池落又探头看了眼,他眼神好,一眼就看见于苍染站在二楼一间亮灯的办公室窗前。 【还在加班吗?】 小于总低着头回消息,似乎很高兴。 很快小池师傅就收到一条信息:【对,今天就睡办公室了。你在哪里?跟单权一起?还是回安宁村了?】 池落没回他的信息,拿着手机绕着项目公司的院墙走了一圈,金文线从他指尖落在墙上,也跟着绕了一圈。 做完这些,他又收到了新消息:【要不要过来找我?】 【还没吃晚饭吧?我这里有好吃的。】 池落咽了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起来。 他本来想找个网吧凑合一晚的,但小于总这里似乎更……美味。 【有卤牛肉、酱肘子、虎皮凤爪、小龙虾、酥肉烧腊,还有各种水果……】 【今天食堂阿姨还做了草莓蛋糕和巧克力蛋糕。】 【酿的桃花酒也可以喝了。】 于苍染在钓鱼,钓一条小馋鱼。 果然,小馋鱼上钩了:【马上来!】 池落走到门口,就见于苍染从楼上跑下来,笑着迎面走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池落问道。 于苍染摇头微笑,“我不知道。” “……”池落无语,于苍染不知道他就在门口还下楼来,要在楼下等他吗?万一他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呢?万一他不来了呢? 他这个人,总是不回信息,或者乱放人鸽子。 如果他不来了也不发信息,于苍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这个小问题以及一系列的假设和猜想,绕得他脑子都乱了,明明平时他大大咧咧,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不是个小问题…… “他是个老实人。”小池师傅心想,“我得对他好点。” 第020章【VIP】 第020章 第二十章 项目公司的厨师大部分是当地人, 食材也是村民自己种的菜养的鸡鸭猪牛。最近经常有人加班,所以厨师们做了些耐放的熟食,每晚还有两名厨师值班, 给加班的工作人员做宵夜。 值班厨师很快就弄了不少好吃的,送到小于总的办公室。 池落从中午就没吃东西,呼噜呼噜一直在吃。 高总助理在高层管理工作群中茶言茶语, 阴阳小于总不给高总面子,总会和几个板块总经理仗着自己是跟着于苍染爷爷、老董事长打过江山的老人,纷纷对于苍染一顿教育。小于总划拉着手机屏幕, 权当在看戏, 一笑而过。 于青岱出院了,给他发了别墅花园里野猫夫妻生了六个猫宝宝的消息, 朋友圈还发了九宫格。 于苍染给妹妹点了赞,正巧有视频电话进来。 他接起来,见池落吃得香,走到他身边坐下,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对面是他的博士同学Eric,两人讲的是英语, 池落听不懂, 继续风卷残云。 于苍染在大学期间用母亲留给他的钱,以及大学赚来的第一桶金作为启动资金, 成立了岚峰科技公司。他是投资人,公司由同学代持,就连他投资人的身份都没有对外公布。 这家公司是他的秘密和心血, 也是他的底牌。 Eric带来了好消息, 实验室的项目落地了,他们岚峰公司的专利又多了一项, 而且在人工智能行为预测领域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Eric在房间里发疯跑酷,宣泄兴奋情绪。但他到底也是工程物理学博士,没有被巨大的成功冲昏头脑,很快冷静了下来,气喘吁吁问道:“对了,今天早上于氏集团有个叫李辉的人给秘书打电话,说要见我。李辉你认识吧?” 于苍染当然认识,他是于氏集团科技板块的总负责人,岚峰科技的行为规划智能模块专利能解决市面上大多数无人驾驶技术难点。 这两年,于氏集团科技板块的重点就在人工智能和无人驾驶上。若是于氏集团能拿到这项专利的国内代理生产,那将会成为华国该领域的龙头企业。 “认识。”于苍染说道,“别理他,先抻一段时间吧。” Eric感慨道:“我很佩服你,蛰伏了这么久,还能沉得住气……你们华国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了,韬光养晦。我要是你,可能早就去跟于氏挑明身份,才不会在一个小小的旅游项目上浪费时间。” 小池师傅吃饱了,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朝于苍染一笑。他能看出小于总心情特别好。 于苍染被他感染也笑了,被Eric敏锐地捕捉到,质问道:“嗯?你在看谁?笑得这么开心,刚才我说了天大的好消息都不能让你笑一下,说!你在看谁?谁在你旁边?” 于苍染微笑道:“一个小朋友。”他转移话题,“我现在做的旅游项目并不是在浪费时间,等你来了就知道了。” 和项目公司食堂一样,工地上雇佣的也大多是本地人,很多人不用再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能陪伴在家人身边。项目完工之后,博物馆、码头、体验中心和店铺茶楼都能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给镇民村民,他们也能在自己家中开民宿和小店,做些小生意。 还有一个于苍染不能放手的理由,他需要一个能从头跟到尾参与的基础项目,来熟悉集团的内部运行,证明自己的实力,在于氏站稳脚跟。 Eric不懂,但是理解,于苍染做事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每次都是正确的。 结束视频通话,池落才问:“有好事?” 于苍染拿自己的手帕擦掉了他嘴角粘的酱汁,说道:“嗯,有一件我盼了好久的事,总算尘埃落定了。”有这项专利在手,岚峰公司会成为一颗举世瞩目的新星。 池落由衷为他高兴,“恭喜。那你是不是要回华京了?” 于苍染:“嗯,过几天就回去。” 池落不免有些失落,心里闷闷的,“哦。” 小于总:“舍不得我吗?”他今晚很高兴,又喝了桃花酒,借着酒劲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想问出答案。 池落小声“嗯”了一声。掏出手机玩起来,掩饰自己的难过。 于苍染知道他舍不得是自己这个朋友,没有别的意思,但心里还是软软的,解释道:“我回去几天,最多一周就回来了。” 池落继续玩手机,紧抿着双唇来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来了个厨师来收餐具,顺便问问还有没有要加的东西。 池落吃得很饱,帮忙把餐具都收在一起,厨师是庆山村来的,自然认识池落,边收拾边聊了起来,“小池师傅,陆家那个姑娘后来找到没有?” 他口中陆家姑娘是镇高中一年级的一个女生,叫陆艳眉。她是庆山村人,她爹早死,妈妈在她很小就去外地打工,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她跟着爷爷一起生活。爷爷种地供她上学,姑娘学习好又孝顺,得空就在地里帮忙,村里人都说陆爷爷将来能享上福。 可谁知陆艳眉在两年前失踪了,一直没有找到。村民们都传,她是被山魅拐走了。 池落在无妄山见过那女孩。 确切的说,是见过她的魂魄。 他叫住女孩,女孩回过身来,惨白的脸上流下两行血泪,身上的运动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头发一缕一缕,不住地往下滴水。 池落心惊,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女孩便消失了在幽暗的原始森林里。 池落去找警察,他怀疑陆艳眉的尸体在水里,但是搜遍了诸泰镇的河流,并没有发现女孩的尸体,而东水湖湖水平均深度近百米,打捞船技术有限,加上警察并不信他的话,草草搜寻了一番就收工了。 没有人证没有监控,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陆艳眉已经死了,三个月后这个案子就以失踪结了案。 池落不想放弃,屡次找去镇派出所,被警察严肃警告不要再找事。 池落没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干巴巴地回答道:“还没……吧?问我干嘛?这事得问警察……” 厨师:“我信你,你要不是为了陆家姑娘好,也不会老来看她爷爷。你肯定是知道什么的,对吧?” 陆艳眉死后的两年里,池落每个月都会去庆山村,给她爷爷带些食物和日用品,还给老人买了手机,办了卡,教会了老人上网。 老人每天从地里回来,就是上网发帖找孙女,或者搜孙女的信息,他并不知道孙女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池落把话咽了下去,沮丧道,“我知道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于苍染蹙着眉,池落有时会露出一种落寞的神情,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 厨师:“哎,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另一个值班厨师是个大娘,小跑着进来,圆鼻头上渗出了汗珠,语气急促道:“我来收,你赶紧回家去!”她看见大老板也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于总,他家里出事了,我来收,您放他个假吧。” “可以,”于苍染关心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厨师也一头雾水,等着大娘解释。 大娘说话十分生动,“嗐,你幺弟又跑去东水湖夜钓了,结果正口钓上来一条六七斤的死鱼,吓得魂都没了,脚一滑不小心掉水里去了。刚给捞上来,人没大事,但净说胡话,你爹让你赶紧回家去看看。” 于苍染奇道:“为什么会被一条死鱼吓到失足落水?” 厨师脸色不好,池落替他回答:“正口死鱼,是水鬼挂上去的……” 事出蹊跷,没等厨师开口,池落就提出跟着他回家。厨师在镇子上的家就在附近,一进门,就看见一圈人围在客厅沙发上,厨师的弟弟正躺在沙发上,嘴里念念叨叨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生魂从他头顶出来了半截。 池落上前一巴掌把他的生魂拍了回去。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拍了下厨师弟弟的头顶,刚才还聚不了光的眼睛立马清明了,捂着胸口大喘着气。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众人惊喜,围上去给亲人顺气,倒水。 “他呛了水,”池落说道,“现在就送医院检查检查。” 众人连声答应,纷纷感谢池落出手相助。 “是小池师傅……”两个十一二的小孩儿小声议论,“是谁说他骗人,说无妄寺不灵验的?他这不是救了老叔吗?” “是啊,就拍了一下,老叔就活过来了!真是神了!” 池落问厨师幺弟:“你在哪儿落水的?” 幺弟:“在东水码头往西二里地,老桥头附近。”诸泰镇爱钓鱼的都喜欢去那里。 正口死鱼,有可能只是巧合,但池落决定去看看。 刚出院门,他就看见小于总溜达了过来。 “不是让你在办公室里别出来吗?”池落不悦道,包明还没抓住,他在项目公司外墙上绕了一圈金文线做结界,是为了保护于苍染的安全,没想到他这么不听话。 小于总:“刚才吃太多了,出来散散步。”厨师家院子里乱哄哄的,他问道,“人没事吧?” 池落:“没事,去医院检查一下就没事了。我要出去一趟,你回办公室去加你的班,大半夜的别瞎跑!” 于苍染:“让我别瞎跑,那你要干什么去?我不加班了,我也要去。” 池落没想到他还有耍赖的一面,让他回办公室也可能会偷跑出来,还不如带在身边,于是说道:“行,那你跟我来吧。” 东水湖面积五千亩,诸泰镇的主要街道和民居都在东水湖的南北两岸,仿古主干道和项目公司都在南岸。 厨师幺弟说的东水码头,是项目公司出资建造的新码头。 于苍染来过几次,但都是白天。码头已经投入使用,但因为离民居和集市有点远,很少有渔民会用这个新码头。深夜,万籁俱寂,星河疏朗,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两条木质的渔船漂在水上。 两人沿着湖岸往老桥头走,老桥早就断了,没人来、草木茂盛,所以才成为钓鱼佬们的天堂。 出发前,于苍染从保安那儿拿了个手电,他还是第一回大晚上在这么荒的地方闲逛,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去老宅后面森林里探险的事。 说是探险,其实那片森林他的父亲母亲早就已经很熟悉了,但是只有五六岁的于苍染并不知道,他走着走着,父亲就不见了,偌大的森林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并不害怕,反而很兴奋。 那种兴奋感随着他父亲的去世和母亲的去世,就再也没体验过了。 两人走到老桥头附近,野草有一人高,芦苇更是没过了头。于苍染拿着手电,光柱扫过芦苇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水面上一闪而过。 他屏息凝神走过去看,芦苇屏障的另一端的水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20-30 第021章 第二十一章 人脸一闪而过, 于苍染第一反应是有人落水,举着手电在湖面上搜寻。但刚才看见人脸的地方,空空荡荡, 只剩一圈圈涟漪向岸边荡漾。 “池落!”他喊道,“我刚才看见……”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一黑, 身体发软向前栽去,倒进池落怀里。 “鬼域。”池落温柔地将他放在没有草根石头的平坦草地上,打开了鬼域。 下一秒, 小于总就“醒”了过来。 “我刚才看见有人在水里……”他急切地说了一句便察觉到不对劲, 环顾四周,熟悉的朦胧黑暗笼罩了视野, 繁星都消失了,湖面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我又昏过去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健康的人, 怎么会三番两次地原地失去意识?镇医院的设备水平有限,他决定回京华之后一定要找专家看看, 做个全身检查。 “啊, 对。”池落转移话题道,“你看见什么了?” 人命关天, 其他的事可以先放放,善良的小于总指着湖水说:“对了!有人落水!” 芦苇挡住了那片水域,他奔过去, 到了水边才想起自己是在梦境之中, 梦境中他救不了人,“怎么办?我刚才确实看见一个人在水里!” 池落也看见了, 所以才会打开鬼域。 那张脸他两年前在无妄山的林子里见过,不会认错。 “陆艳眉。”他走到水边,拉住于苍染的手,把人护在身后,唤道。 安静的水面轻轻晃动了几下,一张人脸从湖底浮了上来。 于苍染只看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眼,便浑身像被冰水泡过一样,忍不住恶寒。 陆艳眉的脸还是两年前那般模样,她仰着头,五官与水面齐平,但却没有露出水面。 她没有表情,张嘴说了几个字:“我的尸骨在老桥头下面。” 池落点点头道:“正口死鱼是你挂上去的吧?为了引人来探查,替你敛尸?你放心,既然你我有缘,我会把你的尸骨打捞上来,交给你爷爷。” 陆艳眉似乎释然地笑了一下,说道:“不必了……小池师傅,谢谢你照顾我爷爷。我无法离开东水湖,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想要感谢你。” 魂魄在死后七七四十九天没有离开人界去冥界,就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东水湖的源头在无妄山,而无妄山中的泉水和地下水,多少都会带有大泽门中的冥河之水。陆艳眉附在自己的尸体上,深藏于湖底,机缘巧合受到大泽水的滋养,躲过了鬼差的巡查,竟生生忍了两年多。 现在早已超期,她出了水面恐怕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池落问道:“两年前在无妄山,你为什么不说?” 陆艳眉目光含恨,“因为,我恨!我要复仇!” 听到这里,于苍染明白了,这女孩就是厨师在办公室问及的失踪女孩,他问道:“你不是落水死的?” “落水?哼!”湖水突然翻涌起来,陆艳眉表情变得狰狞可怖,“我是被包明害死的!” “两年前一天放学,我遇到包明他们一伙人。包明要我跟他走,给我钱让我做他女朋友,我不答应,他就把我强拉到老桥头底下……我被他们……”湖水不再翻涌,深重的黑暗再次笼罩了湖面,女孩眼角流出的血泪染红了湖水,她泣不成声,痛诉着包明的恶行,“……完事后,他们踹我,打我,拿棍子和砖头打我砸我!他们根本没想让我活着!最后,他们把我绑上石块,扔进了东水湖……” “我要报仇!”女孩突然厉声喝道,“我在冰冷的湖底整整两年,尸体被鱼啃食殆尽,只剩白骨……包明却逍遥法外!此仇不报我不能瞑目!” 于苍染明知是梦,却心神震动,怒火直升。明目张胆的轮丨奸虐杀,包明和同伙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包明已经死了。”他告诉了陆艳眉这件事。 陆艳眉却不在乎,说道:“他死是活该,只是身死太便宜他了,我要的是他魂飞魄散!” 池落一惊,沉声问道:“包明的魂魄在哪?” 陆艳眉呵呵笑着,说道:“我在湖底沉了这么久,也要让他尝尝这味道!” 池落到处找不到包明的魂魄,原来是在东水湖底。不过…… “你说你不能离开东水湖,那包明是怎么到湖底的?”包明就算被追赶慌不择路,也不会这么凑巧就跑到了东水湖里,池落眉头紧锁,问道,“有人帮你?什么人?” 陆艳眉沉默了几秒,说道:“小池师傅,我跟单权在学校关系很好,一直把他当弟弟。他老是跟我说你很厉害,我本来不信的,直到死后,我才明白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跟书本里学的不一样。你很聪明,确实有人帮我,他也很厉害,跟你一样厉害……他把包明那王八蛋带来,交给我处置,我很感激他,所以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我的尸骨不必收,也不要告诉我爷爷我死了……”想到相依为命的爷爷,陆艳眉忍不住抽泣起来,仿佛还是那个十七岁、对人生有着美好憧憬的少女,“我不能在他身边尽孝了……”经此一别,就是永生不复相见。 池落心软,可怜这女孩,说道:“你先别急,我找冥界的人问问有没有补救的法子,不让你魂飞魄散。大不了就去冥府受罚,赎过罪再入轮回,总和你的亲人有再见面的机会的!”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师父给他讲过,曾有人逃脱了鬼差的追捕,躲在自家的祠堂里,因为祖上福德深厚,庇佑了此人,四十九天后此人没有魂飞魄散,被神荼大人带去地狱受罚,最后再入轮回。所以池落认为如果邬郢他们没办法,他就去求神荼大人解救陆艳眉。 到底还是个孩子,陆艳眉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真的吗?我还能见到爷爷吗?” 她笑了起来,脸上似乎有了红光,然而下一秒,那甜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瞪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颤抖着双唇,想呼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只灰白大手盖在她脸上,把她往水下拖去! 池落震惊反应之际,身边的男人突然松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里。 “于……!”他来不及思考,也紧跟着跳了进去。 四月初的湖水冰凉刺骨,好在他现在只是生魂,只有感觉,造不成真实的影响。水面以下漆黑一片,借着月光,他搜寻着于苍染的身影。 “啊!逞什么英雄啊!身体还在岸上!来一头野猪,咱俩都得玩完!”池落在心里骂他,锁定了目标奋力游了过去。 小于总想的超级简单:反正是做梦。 湖水远比他们想得要深,深不见底,月光能照亮的范围有限,陆艳眉的魂魄被什么东西往湖底拖拽,下沉的速度很快,她身后的水域比周围颜色深很多,墨汁一般不透光,还在不停地蠕动。 “什么鬼东西!”池落抓住了于苍染的手腕,勾住他的脖子,指指水面的方向说,“你上岸去!” 小于总有了在深山洞窟的经历,有了经验,能在水下说话,立刻明白池落是想自己去追,说道,“我跟你去。” 池落:“别闹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于苍染很实在地问:“是什么?” “……”小池师傅其实也不知道。 眼见少女就要被那团巨大的黑影拖进湖底,池落没时间和于苍染争论,放开他,径直追去。 金光从周身涌出,点亮了黑暗,两人看清湖底的那东西,都到吸了一口凉气。 怪物。 形态模糊的黑色躯体上都是撕裂的口子,翻着红白相间的皮肉脂肪,仿佛一大团被水泡发的烂肉。它沉在湖底,向四周伸出四五条触手,每条触手的顶端,都是死人灰白色的手,其中一只抓着陆艳眉纤细的脖颈。 池落见过的恶鬼不少,也听师父讲过不少抓恶鬼的经历,但这两次遇到的恶鬼,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跑什么?”那异形怪物夹着嗓子问陆艳眉,竟然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还招惹来了麻烦……” 陆艳眉痛苦地闭着眼睛挣扎,但根本无法撼动怪物的钳制。 “我帮你复仇了,你答应过我,要献祭给我你的灵魂。”怪物说道,声音却变了。 分明是包明的声音。 池落:“你吃了包明的魂魄。”金光汇成的金文线,绕在怪物周围,瞬间收紧。 怪物被五花大绑住,烂肉被挤压到极限,却没有任何反抗,回答道:“是啊,他们现在都在我的体内。” 它耀武扬威似的把那几只与庞大身躯不成比例的人手晃来晃去,手有大有小,有的戴着戒指,有的涂着指甲油,是不同人的手。 很明显,它无法控制好那几只手,晃动另外的手时,掐着陆艳眉脖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 于苍染说:“你快打我一下!” 池落正在想怎么对付这怪物,救出女孩,被他说的一愣,“我打你干什么?” 于苍染:“这是我的梦,你打我一下,我就会醒,之前不也是吗?” 池落:“……”还挺记仇。 正在此时,他手中的金文线骤然绷紧,那怪物身形暴涨,撑得金文线岌岌可危。 “艹!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池落手中的金文线绷得只有绣花针粗细。 怪物的两条触手钻出桎梏,一左一右向他袭来,千钧一发之际,金光化为染锈短刀,他一把推开于苍染,劈开湖水刺向右边那条。 短刀刀身锈迹斑斑,但触手碰到刀刃,便直直断成两截,那只染着红指甲的人手断了之后,顿时化为了一滩暗红血水,消散在湖水中。 “是恶鬼。”池落心想。染锈刀能下能杀恶鬼,上能斩鬼差,只要是阴物都能造成伤害。 他不禁暗骂邬郢还有邬郢的八个同僚,这么大一坨恶鬼捉回去,他们一年的业绩都达成了吧?平时碰见恶鬼,就跟野狗抢骨头一样,现在却一个也不出现! 怪物被砍断了人手,那团肥胖的躯体疯狂地蠕动起来,甩开陆艳眉,几只人手同时钻出来,一齐向池落和于苍染袭来。 湖水翻滚搅动,池落砍断了两只人手,躲闪不及,被另外一条拍出去十余米。 昏暗杂乱中,他看到于苍染接住了陆艳眉,正在焦急地搜寻他。 一条被砍断人手的触手,断裂处的血水凝固成尖刺,转向朝着于苍染后背刺去。 、 “真的不用下去吗?”杂草丛生的老桥头上,老七卞子艺蹲在地上,朝不安翻涌的湖水张望,“池落要是死了,咱们怎么跟上边交代?” 他身边站着的邬郢,抱着胳膊,踹了一下脚边池落的身体,“他死了那我一定大摆宴席三天三夜庆祝!” 他说的是气话,卞子艺抠着自己的鞋说道:“要不……还是下去帮帮忙吧?毕竟这恶鬼出现在东水湖,咱们也有责任。”他指指池落旁边的于苍染说,“而且还有个别人的生魂呢……” 突然之间,一道金光从湖底深处喷薄乍现,将整个东水湖照得璀璨通透亮如白昼。 卞子艺吓了一跳,跌坐在地,邬郢哼道:“他没那么容易死。” 第022章 第二十二章 金光驱散了黑暗, 还了湖水一片洁净清透。 邬郢和卞子艺在老桥头上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浮上水面。 卞子艺小声猜道:“不是同归于尽了吧?” 邬郢言之凿凿,“不会, 池落那狗东西,比谁都小气惜命,断不会如此大义凛然。” 又过了两分钟, 仍不见人影,他不禁踱起步来。 眼望平静的水面,邬郢心道该不会真死了吧? 但转念一想, 也许池落是从别的地方上岸了?可是……他的身体还在这儿啊! “老七, 咱们下去看看。”半分钟后,他忍不住了。 两人刚跳下东水湖, 水面下方便出现上浮的人影,卞子艺欢喜道,“诶,上来了上来了!” 于苍染看见了两位冥差, 身形一顿,没有再继续贸然上浮。 他背着昏迷的池落, 还拉着同样没有意识的陆艳眉, 满脸戒备地浮在水下,看着邬郢和卞子艺。 邬郢对池落整出来的活人生魂没有兴趣, 目光越过他看向湖底。 繁茂的水草间干干净净,看样子,恶鬼是被那阵夺目的金光净化得魂飞魄散了。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 还得等池落醒了再问。 “把人交给我。”邬郢指了指于苍染命令道。 他本是好意, 想卖池落个面子,帮陆艳眉一下, 免得她魂飞魄散,不成想小于总一言不发地面对着他,护着身后的池落,眼中露出警觉和警告的目光。 “……”邬郢,“我不要池落。”他要池落干什么?留着跟自己逗闷子玩吗? “你们是谁?”于苍染沉声问道,他见过邬郢,但这回来的是一模一样的两个。 卞子艺自我介绍道:“哥俩是无妄山地界的冥差,我叫卞子艺,这位是我五哥,邬郢。我见过你,开发诸泰镇的就是你们公司,你是老板吧?”他八卦道,“你怎么跟池落混在一起?” 在岸上的时候,于苍染听池落说要找冥界的人来帮助陆艳眉,冥差应该跟民间传说中的黑白无常是一类人,所以是这两位,是池落找来的吗? 他将臂弯中的陆艳眉放开,抛向卞子艺。 梦里都不是真的,他只想带池落离开。 “等等。”他背着池落上了岸,被跟着上来的邬郢叫住,“刚才水下发生了什么?” 于苍染反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 卞子艺嘴快,把他们在老桥头蹲着看见了陆艳眉露面,再到池落和于苍染下水,最后看到金光的事全都秃噜了出来。 于苍染问道:“水下的怪物,归你们管?” 邬郢:“此恶鬼乃是人类阴魂所化,凡阴魂无论人畜皆归冥界管辖……所以呢?” 小于总面前的鬼差,黑雾蒙面,脚不着地,手若枯骨,鬼气森森,他却没有一点紧张或害怕,压着怒火质问道:“既然是归你们管,是你们的责任,你们却袖手旁观?哼,我知道了,你们在等池落都解决了,再坐收渔翁之利?” 邬郢是有点这个意思,但更多的是想看池落吃瘪。他的阴暗心理被个小小生魂戳穿出来,恼羞成怒道:“跟你有何干系?果然与这狗东西混在一起的,都跟他一样,胡搅蛮缠!多管闲事!” 于苍染将池落的生魂轻轻放在地上,起身时轻笑了声,“对啊,我胡搅蛮缠什么?明明是在做梦……” 水底,池落喊了他一声,那表情焦急又决绝,随后,他看到金光从池落体内向外迸发而出,横扫过水底。他见池落用过金光,猜测是某种耗费自身能量的能力。这么大量的耀眼金光爆炸般倾泻而出,仿佛要将他体内的生命力燃烬一般持续了五六秒。 金光散尽,他眼睁睁地看着池落体力不支,摇晃了一下,横在水里昏了过去。 假的也好,幻觉也好,胡搅蛮缠也好,于苍染只认定一点,梦里梦外,他都不想看池落受苦,一点点都不行。 “你说什么?”邬郢靠近他两步,问道。 突然,于苍染挥出一拳,他没收着力,拳头狠狠砸在邬郢左脸上。那团黑雾散开,露出一张灰白瘦削的男人的脸,只一瞬间,黑雾又重新笼罩在邬郢脸上。 邬郢的头被打得歪到一边,险些跌倒在地,半天才缓缓转过来,自打他当上了冥差,阴魂见了他要巴结,恶鬼见了他要害怕,还没人敢对他动手,他于苍染区区一个生魂,竟敢打他! 卞子艺张大嘴巴,从嗓子眼里挤出尖叫,犹如一只被扼住脖颈的鸡。 他们同僚兄弟九个,老五脾气最差,也是最睚眦必报的,他第一反应是担心于苍染,第二反应是担心五哥。五哥失了勾魂索心情就不好,他担心他怒上加怒,收不住脾气,要是弄死个活人,肯定要被神荼大人抓去扔血湖里炼化得渣渣都不剩。 果然,邬大人周身泛起浓烈的黑雾,一字一顿步步逼近于苍染,“你、敢、打、我?” 卞子艺吓得赶紧扯住他的胳膊不松手,“五、五哥……咱有话好好说……冷静、冷静啊!” 于苍染攥着拳头,怒意分毫未减,大有再揍邬郢一拳的架势。 邬郢盯着他,“你是觉得自己不会死,还是冥界没有你的亲人?竟敢殴打冥差?!” 于苍染语气骄傲,“有什么不敢的,你不过是在我的梦里。” 此言一出,邬郢和卞子艺都愣住了。 卞子艺喃喃道:“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邬郢挨了傻子一拳,脸上生疼,被于苍染目中无人的语气态度刺激的要冲上去揍人。 卞子艺抱着他的腰,“五哥五哥!!你冷静,他是个生魂,打不得啊——!”冥差有灵力,而生魂脆弱,真要把一个活人的生魂打出个好歹来,就是一条重罪。 邬郢暴怒失去理智,他哪里拦得住,兵荒马乱之中被踹了一脚,跌坐在地上,不爽地捂着肚子哼哼道:“我不管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吧!左右受罚被炼化的也是你,到时候来了新人,我就升格当一当六哥!” 邬郢的勾魂索被寒林主收了,赤手空拳朝于苍染招呼,几招过去,连于苍染的衣角都没碰到。 于苍染很冷静,很快摸清了邬郢的招数和套路,看准时机迅速出拳,拳头带着残影撞击在邬郢腹部,随后趁他弯腰立刻抓住他胸前的衣料,脚下一绊,把邬大人放倒在地。 邬郢后背狠狠撞在土地上,又被他膝盖死死压住脖子动弹不得,面上发烫,怒火中烧,破口大骂,“你、你给我等着!我今天弄不死你,等你全家死了,一个都逃不掉!!” 他还想挣扎,眼前突然一阵疾风,拳风呼啸吹开他脸上的黑雾,拳头停在眼前。 他灰白的脸上泛起铁青,旋即黑雾回归,将他的暴怒和窘迫遮掩住。 卞子艺吓得坐在地上不敢开口,他当冥差六百多年,还没听过哪个鬼魂能把冥差按在地上摩擦的。 而且…… 邬郢忽然不挣扎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于苍染,刚才还嚣张暴涨的黑雾被雨水浇透了一样萎了下去。 他偃旗息鼓、浑身发僵,肌肉因为恐惧紧绷到极限,乃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压制他的男人背后的空间不断扭曲抖动,有一种极为强大的能量场伴随黑暗飞速蔓延铺开,转眼之间便充斥了整个天地。 邬郢看不出来那突如其来的陌生能量到底是什么,他只能感觉到压迫感如一座巨山当头坠落,停在他眼前的拳头上,让他根本无法动弹。死了几百年,他再次感受到了令人绝望的窒息和濒死感。 于苍染黑眸犹如寒夜,冰冷危险,单手按着他的肩膀,牵了牵嘴角,嗓音低沉说道:“邬郢是吧?我也记住你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邬郢如坠冰窖,紧咬着牙关,再说不出半个威胁的字。 僵持了几秒之后,那令人恐惧的未知能量突然急剧收缩,转瞬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于苍染放开他站起来,轻柔地抱起池落,见陆艳眉还在岸边躺着,说道:“女孩交给你们了,她命运可怜,请善待她,别让她魂飞魄散了……”末了,他又文质彬彬地补了一句,“多谢。” 、 池落做了个梦,梦里,他追着师父跑到冥界,但一转眼,师父就不见了,他穿过八热地狱时,出了一身一身的汗,受炙烤刑罚的鬼从岩浆中伸出满是血泡脓疮的手,要抓他的脚踝; 在穿过八寒地狱时他又冻得直发抖,险些从寒冰桥上跌落进苦寒海,冻结的海面上,巨大的冰棱柱串着数不清的皮肉冻裂、不停哭号的鬼魂,池落抱着自己的胳膊上下搓着取暖,嘴里喊着:“师父!师父!” 可是哪儿都没有师父的影子。他不敢看那些鬼,确切地说,他心软,不敢看那些苦相。 “你不能跟我去冥界。”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这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熟悉得很,但是又想不起来,“为什么?”他问道,“我要跟你去!” 我要跟谁去? 脑海中的声音语气严厉了些,说道:“你不适合待在冥界。” 池落忍不住生气了,“我偏要去!我偏要跟你去!” 那声音沉默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犹如一记晨钟,池落如梦初醒,跳出了这奇怪的对话和情绪,问道:“我师父呢?你见过我师父吗?” 那声音回答道:“你师父不在冥界,回归天界去了。” 听闻师父没在地狱受苦,池落松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池落连着追问了好几遍,那声音也没再响起。 他向前跑去,跑过了八寒地狱,跑过了九幽、鬼城和忘川,穿过一片满是白骨的密林后,一座大殿矗立在眼前。大殿屋顶是黑色,墙体是黑色,柱子也是黑色,高耸入云,牌匾隐在黑云之中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伸手想要推开那黑漆漆的大门,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苦寒海上那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池落,你怎么还不醒?” 他猛然回头,眼前的白光险些亮瞎他的眼睛,随后他在镇医院的病床上挣开了双眼。 脑子昏昏沉沉,浑身无力,手被人虚虚握着…… 外面阳光和煦,那人许是熬了夜,趴在他病床上睡着。 池落皱着眉头,看着于苍染的发旋发呆,半天才想起在东水湖底,他释放出金光,拼尽全力净化了那怪物。 他还活着…… 太好了。 池落嗓子里像含着刀片,暗哑唤道:“于苍染……” 第023章 第二十三章 冥界。 东方鬼域, 桃止山。 来复命的除了邬郢和卞子艺之外,还有一名与他们打扮相仿的冥差。 神荼大人身躯庞然,八尺有余, 坐在偏殿的交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头骨,头骨被他盘得圆润锃亮, 撞在一起发出咯楞咯楞的声音。 有节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开口道:“……瑞南地界出了恶鬼,你们九个当差的都没能除掉, 还让它跑到了无妄山, 着实令人失望。” 另外那名鬼差垂着头,恭敬答道:“陈尧知罪, 甘愿领罚。”看身形修长挺拔,却是个清朗英气的女声。 神荼没提怎么罚,转而对邬郢说道:“无妄山此次有功,你们二人各去领十二年的修为灵力。” 邬郢和卞子艺跪倒拜谢。 神荼摸着下巴道:“……不过无妄山的冥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了?能从瑞南九人眼皮子底下逃掉的恶鬼, 你们……”他手指虚点着座下跪着的两人,满是不信道, “你们轻易就给除了?” 毕竟十年前他也在场, 无妄山九冥差联手,都对付不了一个十二岁刚成为界守的小孩儿。 邬郢:“大人, 是瑞南童家来找的我、我们……” 闻言,神荼和陈尧皆是一愣。 “大人可还记得前一阵,无妄山地界出了个恶鬼, 我……呃, 我把他押回无间地狱的路上,被寒林主给……给抢走了……” 神荼颔首。 这事冥界传得沸沸扬扬, 表面上都传寒林主闻樱抢了一个小小冥差的功劳,但也有人私底下传,那恶鬼是寒林主炼出来的,劫走是为了毁尸灭迹。 寒林之中满是尸体和恶鬼,闻樱就算真的拿无间地狱的鬼去炼化,即使是他神荼,也无权置喙。 邬郢:“瑞南童家听说我制服过吃人的恶鬼,于是便主动来找我……” 陈尧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我瑞南地界的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插手了!” 邬郢一脸无辜,闭口不言。 童家是瑞南地界的界守,瑞南出了事,界守去找别的地方的冥差帮忙,这让陈尧他们觉得折了颜面。 邬郢有技巧地沉默了几秒,大言不惭道:“神荼大人,我捉住过恶鬼是事实,童家找我也没问题吧?” 童家承诺,除掉恶鬼之后给他一件能替代勾魂索的宝物。童家家大业大,出手又大方,跟守着无妄寺,过日子抠抠索索的池落可不一样。 不过他收受好处的事对谁也不能说,就跟除掉恶鬼的不是他而是池落一样,不能说。 陈尧沉默不语,因为那只恶鬼到了无妄山地界,只吃了一个包明,在瑞南的时候,可是连人带魂儿的连吞了好几个,她自知理亏,找不到借口。好在现在神荼大人只是治他们一个办事不力的罪……看着邬郢得意的样子,她咬咬牙,忍了下来。 恶鬼除掉了就好,神荼对这些冥差争功不感兴趣,相对的,人间界接连出现以活人和鬼魂为食的恶鬼,他得去找陆王和寒林主问问清楚。 陈尧从桃止山出来,连个眼神都没给邬郢,直接便回了瑞南。 卞子艺也拿了好处,在桃止山自然不会多言,现下没了外人,他笑嘻嘻道:“五哥,我可太佩服您啦!在神荼大人面前都能镇定自若!以后您可不能丢下弟弟,多提携提携弟弟!” 邬郢方才在殿内紧张得要死,说道:“你要是想跟着我混,就帮我个忙。” 卞子艺狗腿道:“哥你说。” 邬郢:“去给我查查于苍染这个人。” 要查活人,就得去五殿阎罗王那里看生死簿。 生死簿中记录着人的阳寿及阴寿,若是改了生死簿,也可令活人早死或延寿。 卞子艺和五殿水官生前是同乡,当即便去走后门。 生死簿不能交于外人,水官在殿内查了之后出来,附耳讲给了卞子艺。 卞子艺听闻喜形于色,又跑去学舌给了邬郢,“……不出意外的话,于苍染死期将至。到时候,我们抢先一步,截住他的鬼魂,就能给你出口气了!” 水官没回去殿内,自然也没有发现生死簿他刚才摊开翻看的那页上,字迹晃动了两下,从纸上飘起来,消失在了空中。 、 镇医院,池落把额发连同脑后的长发都扎了起来,他随便胡噜的。所以乱得跟鸡窝一样,不过起码不影响他吃东西了。 对他来说,恢复体力最快的方法就是吃和睡。 睡了大半天,觉补够了,醒来之后,小于总让食堂送来了一推车好吃的。池落嫌弃都是软烂好消化的,嚷嚷着要吃肉,于是厨师又把晚上刚炖好的牛腩、小鸡炖蘑菇和红烧鱼各端来了一锅。 小于总陪着他吃了一点,就去接电话了。池落醒了的这大半天里,他的电话就没断过。大多数是韩浩打来的。 高总等了一天,也没见小于总来市里接他,不过就算小于总来接,他也哪都去不了,因为他半夜就发起了高烧,体温直接飙到了四十一度,助理吓得赶紧把他送去了医院,此时此刻正在VIP病房里输液。 韩浩一直在医院跑前跑后,抽空还不忘打电话给小于总,盛赞他运气好。要是高总没病,肯定要跟集团董事会告他的状。 于苍染想去趟市里探望一下高总。 但他不放心池落。 昨天夜里俩人在东水湖岸边,他又突然昏得不省人事,还做了个诡异至极的梦。醒来之后,池落坐在他旁边,有气无力地靠在树干上,额头上挂着虚汗,胸口微微起伏……见他醒来,也许是放了心,眼一翻就昏睡了过去。 他一睡着就发起了烧,于苍染深刻怀疑无妄山这片是不是突然爆发了什么病毒性感冒。 他送池落来的医院,医生给验了血,发现白细胞稍高,判断是有炎症,给上了加了退烧药的消炎点滴,刚打上没一会儿烧就退了。 三面漏风的输液室里只有池落一个人,他见于苍染戳在门口,便招呼他进来,问道:“昨天你梦见什么了?” 于苍染给他拉了拉膝头的毯子,说道:“梦见那个失踪的女孩了。” 池落:“其他的呢?”他想知道湖底的怪物怎么样了,他半昏迷状态下好像听到了邬郢的声音,但醒来后,却只有他们两人。 “没什么了。”于苍染微笑道,“你怎么对我的梦感兴趣了?” 池落试探地问:“我想知道在你梦里……那女孩怎么样了?” 于苍染:“她被带去了冥界。” 池落点点头,那他没听错,邬郢确实来过。陆艳眉被带去冥界,接下来再去老桥头把她的尸骨敛起安葬,他就能彻底放心了。 他正要问问细节,输液室那破旧木门框边缘突然冒出一颗小脑袋,小脑袋探出来,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张望,灰白的小脸皱成一团。 小鬼看见了池落,哇的哭了出来,迈着踉跄的小步子扑到池落腿边。 于苍染看不见他,但能感觉到一股凉风顺着裤脚吹了过去。 池落:“你怎么来了?”他问完抬头看了眼于苍染。 之前在于苍染面前说什么都百无禁忌,就算被当成疯子也无所谓,但现在他犹豫了。 有邬郢的血,再加上池落的符咒加持,小鬼可以在寺院的黑塔里生活而不被净化。虽然是鬼,但终究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跑了这么远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池落只犹豫了一下,便忽略了于苍染,继续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鬼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抽泣道:“有、有坏人进了讲经堂后面的门……” 、 “到底出什么事了?” 于苍染不由分说地被抓来当司机,迈巴赫在山路上开到了八九十迈。平时两个小时的路程,不到一小时就到了。 上山的路上,池落加紧脚步,一言不发,眼睛一直盯着无妄寺的方向。 没事的,只是进了讲经堂后面的门,后山还有他亲手加的九道锁,就算真的进了后山,也不一定能到得了…… 他安慰着自己。 太阳渐渐西落,染红了绵延起伏的山峦,无妄山地界的气场看不出任何异动。 进了山门,两人一鬼直奔讲经堂。 堂后的院门大开着,儿臂粗的铁锁链被绞断,掉在地上。 于苍染从没进去过这道院门,不由得往里面看去。 太阳下山了,茂密的竹林遮住了大部分的余晖,院子里黑漆漆一片,隐约能看到一条满是青苔的石板路通向后面的建筑。 “你在这儿等我。”池落跟小鬼说。 地上脚印杂乱,看得出至少是三个人,而且断掉的锁链锈迹斑斑,切口却很亮,透出冰冷的金属光泽,用这种方法强闯进去的,绝非善类,小于总语气坚定不容拒绝道:“不行,我陪你进去。” 池落没说什么,举步往院里走去。 院子里阴湿寒冷,小于总跟着他,一进去便打了个寒颤。 竹林几乎密不透风,青苔布满地面,满眼都是经年形成的墨绿。 从进入那道门开始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山风和虫鸣鸟叫都不复存在,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而一呼一吸间,那些浓重的绿色便随着空气进入了肺部…… 于苍染感觉自己由内而外都受到了大自然的净化,小路尽头,竹林深处,出现了一座神殿。 整座神殿从上到下都被青苔覆盖,从裸露的一点点木料能看出年头很远,历史恐怕比前面的大雄宝殿、天王殿还要悠久。 池落径直越过神殿,追着地上的脚印转到神殿后面。 于苍染也追了过去,神殿后面便是此处院落的后墙,如果院落没有被锁起来,就会是无妄寺的一部分,是标准的五大院落六进殿宇的格局。 他感叹无妄寺规模之庞大,为千年古刹曾经的辉煌唏嘘不已。 后院门的锁也被剪断,掉在地上,院门大开,脚印却在这里变得凌乱,继而消失了。 于苍染站在池落身后,看见地上除了铁锁之外,还散落着一堆东西。 “这是……”他惊讶道,“这是一个人吗?” 青苔地上,衣服裤子鞋子散落在地上,十分平整地铺成了一个……人形。 第024章 第二十四章 地上的衣服就像一个人向慌忙后退时跌倒在地, 然后凭空消失了。 小于总脑中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测,但理智告诉他,不会有人凭空消失, 留下一整套衣服在原地。 “恶作剧吗?” 池落蹲下检查那身衣服,黑色西装、白色长袖衬衫、黑色长裤,质地很特殊, 虽然是正装样式,但面料很有韧性,弹性也优于一般的运动服;一双黑色皮鞋, 皮质柔软, 鞋底是防水防穿刺材质,鞋面有些轻微的磨损。 “我知道是谁了。” “是谁?” 小池师傅看起来很生气, 气得在寺院里爆了粗口,“一个傻逼。” 于苍染:“是你认识的人吗?” 池落点点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站起来,迈过那身衣服, 往后面追去。 他们所在的院落和前面的院落差不多大,也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墨竹, 正中是一座小一些的殿宇, 同样被青苔和爬墙植物覆盖得严严实实。不同的是,院落竹林中多了不少石像。 于苍染手机震动了几下, 是韩浩,他正要接就断掉了。 再拨回去,信号也没了。 左右不过是高总那些事, 高总在市医院, 不会有什么事,他更担心池落。 石像大小不一, 形态各异,有的隐在林间,有的就在路旁,有的随意摆放在殿宇的台基上、柱子边上。他走进路旁的一尊细细观察,发现雕刻的是佛像,年代太久,佛像的五官都被青苔腐蚀掉了,只能通过圆润的形状看出是盘腿而坐,座下的莲花倒是保留得比较完好,能看出雕刻精美的花瓣。 院落后门上的铁锁还挂在原处,没被动过,院墙周围也没有攀爬的痕迹,脚印在前门就断了,池落松了口气,说:“走,回吧。” 小鬼两只小手抱着黑塔,踮着小脚张望,见池落二人出来,噙着眼泪跑过去抱住池落的小腿:“哥哥,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他看有人闯进了讲经堂,就赶紧跑去镇上报信了,所以没看到有人出来,以为坏人还在里面。 池落摸摸他的头,碍于于苍染还在,没有立即回答。 于苍染的手机信号恢复了,问道:“要帮你报警吗?” 池落:“不用报警了,寺院没有监控……我知道是谁。”他借于苍染的形容,“你说得没错,就是恶作剧。没事的。” 天已经黑了,他想留于苍染过夜,但闯寺院的人可能随时会回来。而且…… 回来路上太急,他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回想起东水湖底,怪物那血红尖刺朝于苍染后心刺去时的场景…… “你回去吧。”他突然冷淡地说道,“回镇上。你不是说要回华京吗?快走吧。” 说完便拉着小鬼的手要走。 他太得意忘形了,于苍染能进入他的鬼域,他就觉得人家是自己人;于苍染会格斗,他就觉得人家能自己保护自己…… 明知道东水湖可能有鬼,还心大地拉着他一起去…… 什么睡着了是做梦,也就能骗骗于苍染这个书呆子。 他要是真死在了湖底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池落就好像掉入了万丈深渊,脚底虚软,又像被人当头一闷棍,眼眶酸胀眼前发黑,心里一阵阵后悔和后怕。 “池落!”于苍染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让自己回华京,追上他,拉住他的手臂,“让我留下吧,我不放心你。” 池落抽出手臂,变脸快得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我不需要你担心!” 但速度实在太快,犹如飘移甩尾,用力过猛一不小心甩进了沟里。 他没来得及移开视线,清澈又心虚的目光和小于总的碰在一起,突然结巴了起来,“我……我、我那个啥……那个……”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说,“……被褥都洗了……没多余的了……” 于苍染一愣。 这谎扯的…… 包明暴毙,他们一起去了镇派出所,后来基本上一直在一起,他哪有时间回来洗被褥? 他认识的池落是个谎话张口就来的人,这次不仅翻了车,还低着头红着脸,连耳朵尖都红了,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软。 “软”这个形容词甫一出现在脑海里,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池落这人别看平时吊儿郎当,不修边幅,其实硬气得很。现在对他这么“软”,是不是意味着,他很特别? 难道还在气他说要回华京的话?不是已经说了几天就回来吗? “为什么非要赶我走?”小于总试探地向前靠近他半步。 “……”池落往后退了半步,背后就是横倒的大树,退无可退。 小鬼看看池落又看看于苍染,奈何太小,不懂两个大人的奇怪行为,只能抓着池落的裤脚不知所措地嘤嘤。 池落有点慌,下意识抬手挡住于苍染,支支吾吾道:“寺、寺里的吃的……不够两个人吃。” “嗯,你说得对。但,人生不止吃和睡……”于苍染闷闷地笑了,没头尾地说了句。 “那我今天先回去。” “你刚退烧,记得多喝水。”他收回那令人焦躁的半步,说道,“云梯车明天上午会送来,矿物颜料我也着人去买了。嗯……我再让人带几根新的铁链和锁具上来。工地有现成的监控设备,我觉得还是在重要的位置安装上吧,可能需要无线网……你要是不想安网络,我就让他们送5G的监控来。另外,早上我给你充了话费和流量,可以和我视频吗?我想每天都看到你……” ——轰隆 池落只觉脑子炸开了花,炸得后脑和脖颈阵阵发麻。 他特么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撩人的话麻烦跟漂亮姑娘讲去,跟一个糙老爷们说什么?! “呃……哥……?” 两人在横倒的大树后面忘我地聊天,单权从天王殿出来一脚就踏进了这片暧昧的气氛中,又正好把于苍染的话听了个正着。 池落慌得一批,“我、这、不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小于总趁机贴着池落的耳朵说了句:“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跟单权打了声招呼,单手撑着树干翻了过去,姿势干脆利落。 池落咽了咽口水,才想起来忘记拒绝他了。话说回来,那个不爱说话的小于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了? “等等我,”单权也想翻,手脚并用地够了够,发现做不到,只得弯腰从树下钻了过来,“哥,等等我!” 池落脑子很乱,抱着小鬼往黑塔走,没好气道,“干嘛!?” 单权:“我也要每天跟你视频。” “…………” 吃过晚饭,单权又是刷碗又是扫地的干了不少活,为了让他哥消消气不要赶他走。 事实证明,心诚则灵,心不诚多干活也灵,他没被赶走。 池落还需要休息,早早就上了床,听单权躺在对面通铺上边刷手机边絮叨,“卧槽,金价又涨了,不过跟我也没关系。正武市动物园狮子出逃,咬伤了两名游客,啧啧!00后整顿职场,哈哈哈哈!” 池落想让他少刷点短视频,但又一想高中本就学习紧张,每周也就是在寺里住的时候能刷会手机,就让他看吧。 “诶,哥!这个厉害了!”单权光脚跳下床,举着手机给他看。 视频晃动得很厉害,对焦也不清晰。视频中一个人边跑边喊:“……有人跳楼!那边!有人跳楼!” 视频对着的是一栋楼,楼顶上有个黑点,拍视频的人突然尖叫一声,而镜头刚好对上了焦,一个人从楼顶一跃而下。 画面黑了,喊救命、报警、叫救护车的声音持续了十几秒后也戛然而止。 池落按了重播,对上焦的那一秒,他看到那栋楼上写着“瑞南市第三医院”。 瑞南…… 单权爬回自己的铺位继续刷,过了一会儿惊异道:“瑞南前天一天七个人同一时间跳楼自丨杀!还都是精神病人!” “前天发生的事,怎么到现在才爆出来?”他嘟囔了一句。 池落顿时困意全无,拿手机搜相关的新闻。 然而仅仅半分钟后,全网关于瑞南市精神病人跳楼的热搜和新闻就全都消失了。 他关了微博和浏览器,翻了翻微信通讯录,里面的联系人除了村里的人之外,大多数都是买他代烧香套餐的客户。因为没几个,所以翻了两下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对方的名字和头像都是空白,对话框里也什么都没有。 他把今天傍晚在讲经堂后院拍的断锁、人形西装的照片一股脑儿发了过去。 过了十分钟,对方回了信息:【小池,你在哪里?我刚落地靖田市。我想见你。】 五个小时后,无妄寺山门外,一个人被扔在了小池师傅脚边。 那滚成球的人一身白衣,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和草根,一头半长不短的自来卷本来打理得很精致,现在却被泥水打湿,一缕一缕贴在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 他滚到池落脚边的时候,恰好是跪着,刚要起来,又被一脚踩回了地上,额头磕在地上,疼的他大叫:“哥,哥,我错了!你别踩我了,求你了!哥!” 踩着他的男人清瘦的身形裹在一身玄色道袍之下,单凤眼月牙唇,五官略显寡淡,气质跟长相一样,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与他低调外形相反的是,他身后十步远的位置,站了两排身形高大魁梧、西装革履的保镖,排场倒是十足。 他眯着丹凤眼,对池落笑着说:“对不起啊,小池,我来晚了。都是为了逮我这顽劣的弟弟,哎呀,我家童小珺长本事了,逮他可是花了我不少时间呢。他撬了你的门,剪了你的锁,都怪我管教不严。我特意押着他来跟你道歉,不过原不原谅他、怎么罚他,都听你的。”虽然这么说,但他语气中却满是溺爱。 池落最烦童易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直接说道:“听我的?行啊,以死谢罪吧!” 第025章 第二十五章 童易自然不会让弟弟以死谢罪。见他那套对付主顾的说辞不顶用, 尬笑了两声说道:“不至于不至于。小池,你说笑了啊,小珺还是个孩子, 你家后院也没有什么损失……让他给你磕三个头道歉谢罪,你看行吗?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他口中的孩子童珺身高一米八,年纪比池落还大一岁, 听他哥这么说,顿时恼了,嚎道:“哥!你杀了我吧, 让我给他磕头, 你还不如杀了我!” 池落鄙夷道:“哼,你们哥俩大半夜跑我这儿来唱双簧吗?”他踢了踢童珺的肩膀说, “道个歉就完事了,对你们死去的手下不公平吧?” 童珺怒道:“要不是你在锁上下了禁制符咒,他会死吗!” 真是恶人先告状,池落叹为观止, “锁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禁制也是一样, 若不是使用灵力强行剪断锁链, 人也不会死。” 说破天去也是童珺理亏,童易说道:“算了算了, 小珺就是淘气,搞了场恶作剧,你有什么要求随便提, 我都满足!” 池落狮子大开口:“一把锁十万!” 童珺:“十万?姓池的, 你特么的碰瓷吧?你那破锁都生锈了,一碰就断, 还敢要十万,你要不要脸面?” 池落:“人不能为了脸面,连钱都不要吧?”他抬头望向高处说,“邬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邬郢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门外的树梢上,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的人讨价还价。 “邬大人舍得出现啦?”池落阴阳怪气奚落他,“把人当牛马使唤也要有个度吧?还好我命大,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对了,我要是真受了伤,你们冥府管不管报销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啊?话先说好,不收冥币。” “张口闭口都是钱,掉钱眼儿里了!”童珺被踩在地上,嘴上还不忘骂他。 邬郢身形一晃,飘然落地,童家众保镖皆是修行之人,都能看到他,警戒起来将他围住。 童易抬脚放过了弟弟,拱手道:“邬大人。” 池落指指他们,“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去了?哦,我知道了,邬大人那天没来,是替童先生卖命去了吧?” 邬郢明显厌恶“勾搭”“卖命”这样的字眼,尤其还是从池落的嘴里说出来。 “之前确实有事麻烦了一下邬大人。”童易解释道,“这件事有点棘手,所以还得过来麻烦小池你……” 一听这个,池落赶紧打断他,“麻烦两把锁一共二十万先结一下。” 童易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接过保镖递上的手机,给他转了二十万过去。 池落从没见过这么多0的数字,抑制不住地激动,拿着手机小声念叨:“发财啦发财啦!”他把童珺扶起来,掸掸他身上的土,换上一副对待金主该有的职业笑容,“兄弟,小珺兄弟!欢迎你们多来撬锁!哈哈!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下回来包吃包住,撬得多给你打折!”说完就往回走。 童易叫住他,“小池师傅!我的话还没讲完。” “哦。”池落露出与我何干的表情,理所当然道,“我不想听。” 这贱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童易被他气得假面具破天荒地裂了条口子,单手揉了揉假笑到发僵的脸颊,严肃道:“我知道你对我们、对童家有成见。但如果不是真的棘手,我也不会来找你。你我都是守护人界冥界平衡的界守,瑞南和无妄山唇齿相依,瑞南出了事,下一个就是无妄山……” 池落:“你别拿无妄山吓唬我,邬大人就在这里?既然你请得动冥界公差,让他们帮你啊!” 童易郁闷道:“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忙吗?” 一直一言不发的邬大人开口道:“你们人界的事情,原则上讲不归我们管。” 池落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邬郢:“他们遇上的,不是恶鬼,是人。” 童易补了一句:“确切地说,是活尸。” 池落问道:“是跳楼的那七个人?” “没错。你看到新闻了?”童易懊恼道,“我以为事情都压下来了……”他让两名保镖去网上看看有没有漏网的新闻,继续说道,“七人的尸体前天全都从太平间消失了,其中一个吞吃了一个护士,两个保安,两个路人,邬大人去追他,把他赶到了无妄山地界……” 池落斜了眼站在一旁的跟没事儿人一样的邬郢,心想你特么倒是废水不流外人田,什么好东西啊,还往家里赶! “你的意思是,东水湖底那玩意是活尸?” 人死了之后诈尸,最多变成绿毛白毛红毛黑毛五颜六色的僵尸,可湖底那个都特么变异成铁血战士大章鱼了,竟然也是活尸?什么原理? 童易点头道:“童家和陈尧大人捉住了另外一个,可以确定是真人肉身,只不过……他们的魂魄还像生魂一样,留在肉身之中出不来。” 一般的人死了灵魂出窍就是鬼,生前作恶太多的,就是恶鬼,要下地狱; 活尸或者僵尸是没有魂魄的尸体,说白了就是一具空壳,还有一种借尸还魂的,也都是借别人新鲜的尸还自己的魂。 很少见到同时出现这么多死了两天魂魄还留在尸体里出不来的。 “什么叫魂儿出不来?便秘吗?” 池落举的例子太生动形象,童珺噗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全喷了。 池落懒得理他,问道:“没死透?” “我检查过,都死透了。”童易道,“我问过族中的叔伯,他们也都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今早我与季家家主季均棠通了话,他说有可能是罗刹。” 罗刹是低等阿修罗道众。 阿修罗即魔神。也叫非天。具有仙神神威却无仙神善德,似天而非天,故称魔神。 池落对修罗道并不陌生,师父给他讲过,千年前那场惨绝人寰暗无天日的战争,就是冥王帝君率领冥界大军镇压修罗道中的魔物。 战争最后,阿修罗王魂飞魄散,麾下的阿修罗、罗刹则尽数被帝君封在了冥界一隅,永世不得出。 “不会是魔!”邬郢笃定道,“修罗道就在冥界,若是有魔物逃出,冥界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池落其实也不太相信,在师父给他灌输的思想中,战无不胜的冥王帝君在最后关头,以真身度化了阿修罗王,堵住了倒灌的血湖之水,避免了一场三界浩劫。 尤其在他十岁之后,老头几乎天天给他洗脑帝君是最伟大的一任冥王,所以他第一反应是帝君设下的封印绝无出纰漏的可能。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又说的好呢? 况且当年大战时冥界的人基本上都死绝了,现在的冥府公务员全是一千年时间里培养出来的,关于修罗道和封印的事,可能跟界守知道的差不多,能不能守得好封印也说不好…… “邬郢,上一次浑身是眼儿的恶鬼后来怎么样了?”池落突然问道。 邬郢避重就轻回道:“送回冥界了。” 池落:“它也是活尸吗?” 邬郢:“什么意思?” 池落:“我只是觉得它和东水湖底的怪物有点像……都不是普通恶鬼。如果东水湖底的是罗刹,那它……” 邬郢:“不,它确实是无间地狱出逃的恶鬼。”他没说被寒林主截胡的事,现在被池落提起来,他心底也隐隐升起不安。 池落:“假设修罗道的封印完好无缺,罗刹不是出逃的,那有没有可能,他们都是人造的?” 邬郢:“人造阿修罗?”他啼笑皆非道,“你以为修罗道是小孩过家家吗?阿修罗都是魔神,是非天,除非天道,没人能造出魔神!” 池落:“可我们在说的不是罗刹吗?低等的魔物难道也是天道造的?” 在场的三人都听说过,当年阿修罗王点水成兵,在血湖中造出了数不清的魔物,也就是罗刹,肆虐冥界,很多地狱中受罚的鬼、等待去轮回的鬼都惨遭毒手,灰飞烟灭了。 “不可能!”童易道,“阿修罗王已死,没人能造出罗刹!” 池落耸耸肩,分析道:“既然如此,邬郢大人回冥界看看呗,是不是出逃的,去修罗道看看就知道了。” 童易同意他的说法,“不过不管是出逃的,还是人造的,还有六个……姑且叫它们罗刹吧,还有六个罗刹没有除掉,其中五个甚至在逃。童家和瑞南地界的几位冥差大人正在全力追捕。可是我童家的灵力不能度化和净化,所以来请你帮忙,小池。” 池落干脆利落拒绝道:“不干。” 童易早就料到了,眯了眯丹凤眼,拿捏住了池落的三寸,“不让你白干,我会给你这个数。” 池落见他伸出五根手指,第一反应是又有钱拿好激动,第二反应是一把锁我都收你十万了,五万给你卖命显得太掉价。于是底气十足地大声说道:“不行,得加一倍!” 童易想的是:“妈的这王八蛋果然坐地起价了,还好我先出价五十万。”他的心理价位是一百五十万,十分痛快地拍板,“成交!但不能先付,先给你五十万定金,剩下的每除掉一个给你一百万。” “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池师傅差点被从天而降的巨额数目砸晕,脑子转了半天才算明白,童易的五根手指是五十万,他叫翻倍,那就是一百万,而且不是全部一百万,是一个一百万! 万恶的资本家啊! 啊啊! 第026章 第二十六章 靖田市市医院。 电梯停在地下三层, 楼道里漆黑一片,两名保镖先行跨出电梯,两秒后, 感应灯才后知后觉地亮起。 斑驳的大白墙上,墙皮大块脱落,一宽一窄两道勉强能看出是青绿色的腰线贯穿整个楼道, 粗糙简陋的地磨石砖上满是成年累月留下的不知名污渍。 池落和童家兄弟走出电梯,几名保镖立刻守住了电梯口。 “我记得这层是太平间?”池落来做过超度法事。 他左右看看,别的没有, 老医院就是地方大, 感应灯十分抠门地只亮了他们头顶上的两盏,楼道的两端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你们清空了一整层?” 童易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笑得像只狐狸,“没有没有,为了不误伤, 我们花钱清空了整个南院区。” “难怪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池落撇撇嘴。 万恶的资本家…… 正说着,鬼差从墙里现身。 卞子艺深吸了口气, 黑雾卷成小漩涡后又猛然四散, 他阴恻恻笑道:“好地方。” 对鬼差来说,太平间是他们常来的地方。想当年医院刚建成的时候, 靖田市还有黑丨帮,所以太平间里经常能蹲到生前杀人越货的恶鬼。后来世道好了,他们就不怎么来了。 邬郢不说话, 径直往楼道一头走去。 池落和两位鬼差跟着童易, 悄咪咪问道:“邬大人,童家给你什么好处了?” 邬郢不想理他。 池落当他默认了, 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卞子艺呵呵笑着,虽然跟着五哥有肉吃,但他也不能放弃鬼生最大的乐趣——看五哥吃瘪。 池落转而跟他聊了起来,“卞大人,你们天天不干正事,外头的冤魂恶鬼怎么办?你们家哥哥姐姐知道不?” 卞子艺小声惊呼道:“可不能跟他们说……”说完他才知道失言,捂着嘴接受邬郢眼刀剜肉。 池落:“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一会儿还得仰仗邬大人和卞大人呢!” 虽然报酬丰厚到能让他一跃跻身万恶的资本家行列,但也得有命拿才行。 东水湖底的罗刹让他差点废了,这回有两名鬼差在,应该不用费那么多灵力了。 走在童易身边的童珺回头看了池落一眼。 他特意早回靖田市一步,飞快洗了澡,换了身休闲无领西装外套,胸前袖口十分风骚的点缀了几颗银色铆钉,里面搭配半个褶子都没有的雪白T恤,脚蹬一双简约切尔西靴,脖子上挂了一金一银两条狗链,半长的卷发十分中二的挡住半边脸,露出一双跟他哥如出一辙的丹凤眼,眼底挂着淤青。 他瘦瘦高高,手长脚长,怀里塞把贝斯放在livehouse就是妥妥一枚气质厌世又忧郁的摇滚青年。 摇滚青年暴躁道:“没本事就别瞎揽活!” 池落被他吼得一愣,习惯性抬脚踹他,两人从小一见面就打架,但次次都是池落按着他打。一个恨每次都打输,一个恨每次都打赢,但对方的扶弟魔绿茶假面哥哥会找师父告状,所以即使打赢了,也免不了被师父一顿胖揍。 “吼什么吼?让你剪老子的锁!老子特么的把你脑袋剪下来挂门上!”池落锁着童珺的喉,童珺双脚乱踢,嘴里骂骂咧咧。 ——砰、咚! 突然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两声闷响,三秒诡异的安静之后,砰的一声巨响,太平间的防火钢门从里面被撞开,紧接着一个人横着飞了出来,撞在楼道对面的墙壁上,哼了一声不再动弹。 好死不死,感应灯年久失修,伴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开始没规律的闪烁。 池落第一时间扔下懵圈的摇滚青年冲了过去,金光同时从手心涌出,先他一步来到撞瘪的钢门前。 千钧一发之际,金光罩住一个保镖,一根枯枝般的手指就停在他右眼前两寸的位置上,差一点就连眼珠子带大脑来了个串串烧。 金光出现的刹那,有什么东西向后一跃,躲到一排尸体冷藏柜后面去了。 市医院太平间很大,三层高的冷藏柜每排有六列,一排一排在白炽灯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 池落:“出去。” 那保镖冷汗直冒,听话的退到了门边。 地上横七竖八地都是童易带来的人,有保镖,也有身着道袍的,是界守一脉的弟子,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邬郢和卞子艺穿墙而过,半步都不往前。 池落在心里问候了他们的祖宗,并且看在钱的面子上,也没有指责金主家的安保措施太过薄弱。 他虽然没出声,但童易进来时,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 倒是童珺,快步走到他身边,指着东南角说:“在那边。” 童家作为界守的天赋技能是看风水,这个技能包含但不限于传统意义上的看住宅坟地山川河流的阴阳风水、判断吉凶盛衰,还有看场气。 万事万物都有气,气与气之间相互影响,池落也能看到,但是只能看到个大概,比如无妄山地界,尤其是诸泰镇,因为项目公司的开发,场气发生了变化,而童家的人,能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些,大到山川河流,小到一粒米一只蚂蚁,他们都能通过场气看到。 若是普通人看到场气,估计会直接昏过去,因为在他们眼中,世界被彩色的类似半透明雾的场气充满,这些场气互相挤压、碰撞,不断发生扭曲和变化,庞然、复杂而诡异,普通人的大脑无法同时处理如此巨量的信息,无一例外的会宕机。 而童珺从出生便能视场气,所以他的大脑能够本能地处理和分析大量的视觉图像。 可以说,他基本上不用去看物体本身的真正模样,就能判断事物的状态。 池落的师父说过,童家人看的是色蕴五相之统一,但又五相皆空,只不过童家是道门,讲求的不是“空”,而是“无”,通俗点讲,童家不会因五相皆空而修得正果、证得罗汉果,脱离欲界,而是在欲界寻求利益最大化,也就是利用这种摒除相而见场气的能力,给大佬们看风水,赚得盆满钵满。 童珺能看见,童易自然也能看到。 太平间东南角落发出哐啷一声响,前排的冷藏柜都被撞得挪动了半米。 池落童珺奔过去,东南角一列三个冷藏柜全都被拖了出来,一个四肢着地,巨型蜘蛛一样的怪物正对着他们,它的躯体覆盖着一层黑褐色的硬壳,手脚都是正常人的三四倍,犹如枯枝,手指更是长得吓人。 它一手拿一个灰白僵硬的尸体,正在啃食,尸体冻得硬邦邦,它嘴里发出嚼冻肉脆骨的声音。 “这就是罗刹吗?”童珺喃喃道,他刚才在门口就看到东南角有一片黑红色的场气,正常人、动植物或工具、建筑,都是半透明的气,可以和他物有交流,而罗刹的气,却是阴暗浓稠的,遇上的人或动物的气,都会被覆盖吞噬。 突然,金光从天而降,化为金文线,金文线贴上罗刹手脚,瞬间收紧。罗刹的四肢跟冷藏柜绑在一起,猛烈挣扎起来。 它一挣扎,金文线便嵌入它的皮肤,黑褐色的硬壳如同干涸的土地龟裂开来,露出里面血红色的鲜肉和森森白骨。 “果然是活尸。”池落心想,祭出染锈刀,手起刀落,砍断了罗刹的四肢。 罗刹五感俱全,疼得嚎叫不止,被染锈刀截断的伤口往外喷着血,很快墙上地上冷藏柜上,满目皆是刺目的猩红。 池落口中诵咏超度的经文,罗刹狂暴地扭动起来,伤口处竟生长出新的四肢,只不过小如婴孩,与身体极不协调。小手痛苦地向脖子上抓挠,但只能够到胸口,它挠不动硬壳,细小脆弱的指节全都断了,诡异地翻折着。 “看那!”童珺指着罗刹的脖子喊道。 罗刹后脖子的硬壳皮肤高高拱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开硬壳冲出来,硬壳撑得裂开细小的口子,小口子随着池落念诵超度经文的声音越裂越大。 “是魂魄。”邬郢和卞子艺出现在他们身后。 卞子艺:“哎呀,它的身体快撑不住了~小池师傅好生厉害~” 两位鬼差也不是来吃闲饭的,一人分立一端,老七的勾魂索炼得没有老五的粗壮唬人,略显精致,细看上面却刻有地藏经片段,是他机缘巧合之下炼就。 童易兑现了他的承诺,给了邬郢一根新的铁链,铁链出手自动形成一个圈,套在罗刹的脖子上,等它的魂魄一出来便勾去冥界。 池落这次有备而来,又有鬼差护法,专心诵经,佛性金光在经文加持下暴涨,金文线钻入罗刹躯干内,勒住它的五脏六腑,将它的魂魄生生挤了出来。 可是魂魄离体的一刹那,一手一脚俩断肢突然暴起,袭向两位鬼差。 断肢突袭速度太快,两位鬼差闪躲不开,同时抬手一格挡,两条勾魂索碰撞在一起又左右弹开,一道黑影闪过,罗刹的魂魄舍弃的躯体,钻墙逃了。 “你们!”池落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拖后腿了,喊道,“童珺!” 罗刹的躯体不再动弹,黑红的场气明显弱了许多,跟着它的魂穿墙而过,拖了个尾巴在后面。 童珺遮住右眼,左眼观日,现在是上午,天气晴朗,日头高照,他看到墙缝的下水管道灰色的场气剧烈晃动起来,想来是阴物怕阳光,钻进了下水管道里。 “它要顺管道出去!”童珺判断道。 只有魂魄的话,是两位鬼差的工作范畴,邬郢和卞子艺直接向上飞起通过了天花板。 池落没有打开鬼域,和童家兄弟坐电梯上了二楼。 他庆幸还好童易清空了南院区的两栋楼,否则活人要是遇上了罗刹,必死无疑。 东水湖底的罗刹、太平间里的罗刹,它们全都是以人身化为怪物,魂魄不离体,食人噬魂,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有智无慧,兽性比动物还要强。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物吗? 到底是哪来的? 管道层在二楼,童珺一直盯着气的变化,他哥哥站在角落里,给出了大价钱,现在却有点袖手旁观的意思,只是时不时对童珺的话点点头表示认可,露出欣慰又欣赏的神情。 “万恶的资本家……”池落腹诽道。他昨天才退烧,今天又动用了大量的灵力,额角冒出虚汗,心想,“一会儿得吃点好的。” 二楼是楼房管道层,黑红色的气强行挤开建筑场气,蹿上了二楼。 经验丰富的两位鬼差被它摆了一道,心里都不爽,手持铁链一前一后堵住了罗刹的去路。 罗刹向上穿过了管道和混凝土,来到二楼病区。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按照童珺所指的方向,华美的金光精准地席卷而来。下有鬼差,前有金光,罗刹慌不择路,从楼道窗户跳了出去。 这明晃晃的大太阳,魂魄还不得烧成灰? 池落奔至窗前,赫然看到楼下走来三个人。 “高总做了心脏彩超,拍了胸部ct,有糖尿病,做了糖化,还做了腹部、下肢和淋巴的B超,”高总助理笑道,“平时工作忙,好不容易趁住院多查几项。” 于苍染看看手表说道:“高总,快吃午饭了,咱们要不先回去?我听说南院区今天起不对外开放。” 高总穿着病号服,摆摆手道:“嗐,我躺了三天了,再不出来走走,人家还以为我有什么大毛病呢!辛苦小于总陪我遛弯,一个县级市的市医院哪儿那么多穷讲究?你看,没人,多清净!” 他刚说完,就听见哗啦一声,旧门诊楼二楼的玻璃碎了一地。 一个人站在窗边,看到他们出现,脸色剧变,大声喊着:“于苍染!快走!快离开这里!!” 小于总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池落。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就感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诡异黏腻的风横扫过他面前,高总助理突然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小李,你怎么了?”高总关切地询问下属,伸手就去扶。 李助理喉间发出两声碾轧似的呻吟,高总手臂上一紧,似乎被打包机上了两道死紧的捆扎带,勒得他不过血,指尖发凉。 李助理的脑袋角度不正常地歪着,猛一拉他的手臂,上下牙像打冷战一样快速咬合张开,抖着下巴说:“饿啦……吃饱了再……再给你们上、上数学课……” 第027章 第二十七章 李助理名牌大学硕士毕业后就进了于氏集团, 跟着高总十来年了。 他八年前替高总顶了个二百万的雷,在老董事长那里挂了名之后,他就意识到在于氏集团不会再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所以直接认了高总当干爹,踏踏实实给他卖命。 他突然说出奇怪的话,高总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数学课?你先放开我!” 李助理满口是血,随着呼吸向外喷着血沫子,张嘴就朝高总脖子上咬来。 高总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被人拉了一把, 随后肩膀上传来剧痛。 李助理的犬齿深深陷入他的皮肉,鲜血染红了病号服, 也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李助理嘴里的血。 “啊——!啊!啊!”他不要命的尖叫,身体却僵直在原地。 要不是于苍染反应迅速,拉了他一下,咬中的恐怕就是颈部大动脉了。 小于总一手拉他, 一手去推突然发狂的李助理。 李助理刚才还死死咬着他干爹,被于苍染一推, 猛地松口, 连着病号服撕掉了高总一块肉。 他缩着被于苍染推过的肩膀,满眼惊恐地看了一眼对方, 然后撒腿就跑。 于苍染扶着血流了一胳膊,尖叫不止的高总,只感觉又有一阵突兀的冷风从他身边吹过, 吹向院区大门…… 市医院的南北两个院区由一道手动铸铁闸门分割, 因为黑丨帮之前来闹事拆坏过一次,所以后来安装的这道格外结实。 李助理捂着肩膀, 佝偻着腰背,一瘸一拐地往南院区大门跑,一路跑一路沥沥拉拉地淌血。 罗刹舍弃了断了四肢的肉身,附在了李助理身上。 这三个人它一下子就选定了李助理,因为中间那个老胖子看起来并不可口,右边那个人…… 那个人…… 它回头看了一眼,只一回头,一粗一细两根勾魂索便已袭至眼前。 砰—— 在于苍染和高总看来,李助理突然回身平地跃起,向后跌倒摔,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碰到铁闸门,但闸门一排两三厘米厚管壁的铁栅栏却直接弯折成九十度。 池落奔至于苍染面前,问道:“你没事吧?”他额发和鬓发束在脑后,眉头紧拧着,神色紧张。 “我没事。”于苍染安抚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池落迅速把他上下左右都检查了个遍,确定他确实没事。 高总不叫了,不正常地喘着粗气,汗如雨下,脚下发软,跌坐在地上。 池落撕开他的病号服查看伤口。 伤口不深,罗刹情急之下附身在活人身上,牙还是李助理的牙,造不成大型食肉动物那样的伤,最值得庆幸的是,于苍染推开了他,让开了要害。 但是破溃处颜色发黑,隐隐能看到电流状的黑色细线从伤口蔓延开来,速度不慢,眨眼间高总整个肩头、锁骨和大臂像是覆盖了一层黑色蛛网。 池落二话不说,手掌贴附在高总的伤口上,柔和的金光进入皮肉,顺着血管净化掉了罗刹血中带的煞气。 “心肠真好啊小池师傅。”童易背着手从他身边经过,有意无意地看了于苍染好几眼,只感觉此人甚是眼熟,猛然想起来,激动地伸出右手道,“哎呀!这不是华京于氏集团的小于总吗?我在杂志上看过你的专访,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自我介绍一下,鄙姓童,童易,瑞南童阳商贸的创始人。” 于苍染没听说过什么瑞南童阳商贸公司,而且现在也不是结交和应酬的好时机,只冷淡回了句“你好”。 池落搀扶起高总,对于苍染说:“没事了,你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小于总见他额头上有汗,问道:“你不要紧吧?发生什么了?”三五黑色西装的男人从旧门诊楼跑出来,他紧张地将池落护在身后,“他们是谁?包明的人?需要我帮你吗?” 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着太阳光,他不禁猜想这群黑丨帮一样的男人会对池落不利。 池落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他们是童家的保镖。这里不需要你,你快走吧。” 童易饶有兴致地看看池落又看看于苍染,问道,“你们认识?” 小于总可是华国商界炙手可热的新贵,去年年初空降到于氏集团任总裁,甫一上任便接手了三个项目,其中一个还涉及到集团科技板块的转型,他非但没有手忙脚乱,还处理得当,让三个项目在一个季度内奇迹般地步入了正轨。 他接受知名财经杂志专访后便销声匿迹了,马上上线的三个项目同时转手给了其他人,让商界大跌眼镜,因为这相当于将功劳拱手让人。 之后一直没有这位新贵的消息,没想到会在鸟不拉屎的靖田市遇上。 看于苍染紧张的样子,应该是跟池落关系很好。 “喂,你过来看看!” 会这么没礼貌叫池落的只有一个人,童珺。 不是叫池落“池傻子”,就是叫“喂”,很少好好叫名字。 池落翻了个白眼,走了过去。 铁闸门惨不忍睹,两位鬼差用的劲大了些,罗刹的魂魄被勾魂索锁着喉,直接拉出了李助理的身体,把闸门的铁条撞断了两根。 现在更是享受到了两边锁骨都被勾住的顶级恶鬼待遇。 让人吃惊的是,罗刹的魂魄看起来竟然很普通,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头发花白,左侧的鬓发稍长,欲盖弥彰地梳到头顶上,遮着白到发亮的头皮。身穿一身旧条纹衬衫,衣摆规规矩矩地扎在裤子里,脚上穿着足力健,戴着厚如瓶底的眼镜,习惯性地眯眼,捂着肩头,一脸无辜的茫然。 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邬郢和卞子艺都怀疑抓错了,不小心勾了个路过的鬼。 但他的双手满是鲜血,袖子上也染着刺目的红色。 李助理躺在地上,中年刚开始发福的他,肚子明显瘪了下去…… “来不及了……”童珺不用检查也知道,“他没救了。” 正常人的场气是鲜活的颜色,而李助理的气逐渐变成了灰白色,像是尸体皮肤的颜色,蒙上了一层死气。 他胸腹中的内脏被罗刹在里面吃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有出气没进气,满脸的血沫子,双眼望天,瞳孔已经放大了。 卞子艺呵呵笑着,一甩勾魂索,另一端抛进他身体里,勾出了他的魂。 李助理的魂魄一离体,身体就彻底不动弹了。 “……怎、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吗?”谢顶罗刹畏畏缩缩地小声问,打量四周,“这是哪里啊?” “啊!!”他突然叫了一声,把旁边的卞子艺都吓一哆嗦。 他声音高了八度,底气十足道:“我记起来了!体育课……你们在上体育课是不是?我早就告诉过你们,都快高考了,体育美术音乐这种副科就不要上了,腾出时间紧着语数英来!走走走,跟我回去上数学课!” “……” “……” 池落没上过几天学,他师父对他的要求是“能识字会算账就行”,所以他丝毫没受过升学考学的摧残,每天傻呵呵的就度过了快乐的学生生涯,但在场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听见这熟悉的训斥都控制不住地低头缩脖子。 池落:“瞎bb什么呢?” 童珺:“他生前应该是个数学老师……他的气很稠,但是不浑浊。” 场气浓稠是因为执念深,不浑浊说明他的执念只有一种。 显而易见,他的执念就是教好数学,让学生们考上好学校。 初衷是好的,甚至是善的,但是执念过深就变得危险了。 池落喃喃自语:“所以他才进了精神病院吗?” 童易翻着手机,上面有七名自杀者的信息,“高海军,59岁,数学特级教师,连续五年的瑞南优秀教师。一直带高三重点班,三年前上着上着课突然跳起来暴打一名女同学。那名女同学是他的得意门生,本来保送清大数学系,但是女生更喜欢设计,没有要保送名额……那天只是课上顶了他一句,他就冲下来搬起课桌砸了女生的头。呃……后来确诊了分裂情感性精神障碍和癫痫,因为伴有不可控制的暴力倾向,所以这三年一直住院治疗。” 执念是人的心魔,人的魂魄受到执念影响,便生出心魔。 从场气的角度看,执念心魔的气和修罗道内弥漫的气很相似; 从现实的角度看,人有了执念,便有了强烈的欲望,而强烈的欲望能促使人生出强大的驱动力,驱使人做出超乎自身能力和想象、超出法律和道德约束的事情。这与阿修罗魔神的似天非天的能力相似,只不过在力量上没有可比性。 六道之中人道是最脆弱的,因为人很容易左右摇摆,善恶不分。修行之法千千万,向善修行是最难的,难在坚持,堕落,只是一念之差,而执念化为心魔,往往能让人在一念之间选择更容易的路,误入歧途。 罗刹老师嘴里念念有词,都是数学公式和口诀。 池落道:“他不可能是自己堕魔的。” 即使是自己堕魔,他的能力从何而来?心魔只是执念,不是真的魔,没有魔的能力,不能让人产生变异。 而且瑞南七个人同时跳楼,未免太巧了。 肯定是有人选择了有心魔的精神病人,趁虚而入,做了手脚。 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罗刹见“学生们”不动弹,老师那严厉中带有温和的态度维持不住了,口中发出咔咔的咬牙声音,瞳孔骤然张大,墨黑瞬间充满眼眶,吼道:“我含辛茹苦教导你们、一届一届给你们带出来,哪里不是为你们好?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 鬼差的铁链突然绷成直线,不是罗刹动了,勾魂索是神器,感应到危险便会自行收紧,一圈一圈绕在罗刹身上。 煞气四溢,阴风四起,罗刹那稀疏的头发飞了起来,头顶脸上和身上出现肉丨体上那种龟裂纹,暗红鬼血从裂口渗出,流了满身满脸。 “小池!”童易叫道,“赶快!净化了他!” 金光涌向罗刹,邬郢阻止道:“住手!暂时不能净化!” 童易:“为什么?” 童易找邬郢,是因为邬郢抓第一个恶鬼却被寒林主劫走的事传到了瑞南,他看中的是邬郢的经验,而邬郢帮他不仅是为了宝物,还要回冥界论功行赏。 罗刹现世,邬郢抓回去押给神荼大人,岂不是又是立了一大功?他不能空口白舌地去桃止山,说有罗刹,但是被池落净化了吧? 虽然还有五个在逃的,但是童易说陈尧去抓了,保不齐后面就没他什么事了。他必须得是第一个,于是横着勾魂索挡在池落前面,坚持道:“我要带它回去。” 他三番五次出岔子,池落已经不能相信他了,懒得跟他废话,金光如鞭子,朝着他的胸口抽去。 邬郢是鬼差,躲不开也得被净化,情急之下只能闪开。 凝聚成一条线的金光在罗刹面前铺开,笼罩住它全身…… 池落以为净化需要像东水湖底一样耗费大量的灵力,结果跟净化普通恶鬼一样,一下子就完事了。 邬郢握着勾魂索,锁链的两端空空如也,“池落。” 池落:“怎么?邬大人有什么不满?” 邬郢:“罗刹魂飞魄散……你让我如何跟神荼大人交代?” 池落诚恳道:“你就实话实说啊,真不明白,你们冥界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实在不行,你让他来找我,我来跟他解释。” “你!” “哦,对了,他不来找我,我也得找他!冥界看不好修罗道,让罗刹跑出来危害人界,这事我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无妄山地界的事,瑞南来的不好插嘴,都站在旁边看热闹。 “还烦请邬大人和卞大人替我请来神荼大人。”池落笑嘻嘻地对两位鬼差一拱手。 “李助理……你们……”小于总站在这群人后面,像看神经病开趴一样,表情一言难尽,半晌举起手机说,“我已经报警了。” 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喂……” “喂。” “喂!” “池傻逼!”童珺忍无可忍, 吼了一嗓子,换来的是值班警察警告的瞪视。 “干嘛?”池落躺在软包防撞的长椅上,没好气地回了句。 童珺:“他谁啊?” 池落明知故问道:“什么谁啊?” 童珺:“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池落:“叫我声爷爷, 我就告诉你。” “池落!”尖锐的金属磨地声直钻脑仁,另一条长椅挪动了十公分,引来了警察。 “干什么?!干什么?!”警察手持警棍敲了两下隔离栅, “我警告你们,别闹事啊!” “我今天特么不揍你一顿,你不知道咱俩谁是爷爷谁是孙子!”童珺那精致的自来卷糊了一嘴, 他呸呸吐了两下。 三个保镖抱着童珺, 才没让他冲过去揍池落,“少爷, 您冷静、冷静点!童总出去了,相信肯定很快就解决了……您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童总添乱了!”他们已经警察局留置室里呆了大半天了,要是再打上一架,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去。这里不是瑞南, 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低调点好。 池落淡定地闭目养神,擅长火上浇油的嘴一张, “就是, 小少爷,乖乖听你哥的话, 别没事找事。” 童珺怒气直冲脑门,烧得他眼球直疼眼眶发酸,胸口起伏了一阵之后, 怒极反笑, 推开保镖,胡噜了一把头发, 把长椅推回了原位,一屁股坐下…… 开始发呆。 池落就是他的天敌,口无遮拦、满嘴喷粪、卑鄙又贪婪、奸诈又狡猾……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躺着翘着二郎腿,还没素质地把脚踩在椅子边上,简直粗鄙不堪! 他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却有他见过的最纯净最美的场气…… 萦绕在池落身上的气几乎是透明的,太阳早就下山了,留置室墙壁靠上的位置开了两扇窗,月光透进来,与他的气融为一体,缓慢地流动着漂浮着,闪着金色和银色如同宝石一般的微光。他骂人的时候,气只是波动得剧烈了一些,微光轻轻抖动着…… 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他三岁第一次见到池落就看呆了。 三岁的时候人会产生明显的自我意识,情绪波动大,被称为第一次叛逆期。 童珺也不例外。刚过完三岁生日,他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叛逆,经常哭闹。 童家每个能看到场气的孩子都要经历这样的时期,有的能平稳过渡,有的反应激烈,童珺天赋异禀,叛逆期来得格外凶猛。一哭就停不下来,能把自己哭到浑身抽搐、高烧不退。 童家的事业正值上升期,爸爸工作忙,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妈妈被他折磨得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狠狠揍了几次之后,童珺不敢哭了,明明是个活泼的小朋友,却经常独自坐在床上、地上,眼神空洞地发呆。 童易在外地上大学,暑假放假回来,见到妈妈和弟弟互相折磨,什么都没说,带童珺去了玄天观。 玄天观是童家的产业,地处瑞南和永安交界的群山中,香火旺香客多,后殿没人还好,只要一见到外人,童珺就开始大哭不止。 有一天,永安寺的空善师兄来做客,童易作为长子、将来的家主,礼数要周全,赶去迎接,寒暄了一阵后,才惊觉幼弟不见了。 全道观的人都去找,最后在后山溪流的一处白玉桥洞下面找到了。 他正和一个长头发、浑身滚得都是土的光脚小野孩玩弹球。 道长要去喊他,被童易阻止了,他很久没见弟弟这么安静和专注。 但长头发小孩儿老反悔,还擅自挪动目标球,最后一生气直接拿脚抹平了小土洞,两人扭打在一起…… 空善师兄说,这小孩儿叫池落,是无妄寺的师父捡的,很有佛缘,将来会是一地界守。永安寺众僧都很喜欢他,所以带他出来逛逛。 后来的几天,俩小孩经常凑在一起玩,但每次玩不了几分钟就打架,打完童珺就气鼓鼓地追在池落屁股后面,也不说话,就是跟着,池落一回头,他就小脸红红扭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别别扭扭打打闹闹的暑假很快结束了,池落跟着永安寺的师兄们回去了,童易也带童珺回到瑞南,惊喜地发现弟弟不再哭闹了。 “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讨人厌……”童珺望着池落缓缓流动的场气发呆,留置室灰白色的墙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他咬了下唇,低声咒骂:“混蛋。” 值班警察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五分钟后回来,打开了铁栅栏,说道:“你们跟我出去办手续吧,可以走了。” 保镖们拥着童珺往外走,池落走在最后。 于苍染径直走到他面前,问道:“没事吧?” 池落没好气道:“我又没杀人放火,能有什么事?” 虽然对于苍染报警把他抓起来的事有意见,但静下心来想想,哪个普通人看见有人死在面前能不报警的?小于总的做法合情合理。 小于总:“对不起。” 童珺童易都往他俩这边看,池落拉着于苍染走到警察局外面,问道:“死了的那个人呢?” 于苍染:“李助理的尸体被市局带走了。”他紧锁着眉头,公司的人出差去世,他得向集团公司汇报,但警察说什么都不肯给他出具死亡证明,甚至连出警证明都要等上级批准后才能给他。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 池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讪讪道:“是不是中毒了?还是他本来就带病工作?” 这说服不了小于总,但他也亲眼看到,童家的人和池落谁也没碰,李助理就突然发起疯来。 他担心是狂犬病,还嘱咐韩浩带高总去医院时打狂犬疫苗。 他看了眼站在门口微笑,狐狸一样的童易,隐约觉得李助理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抱歉把你也牵扯进来了。”他对池落说。 池落苦笑,到底谁牵扯谁啊? “我今天要回华京。”于苍染担心自己不在,这个小疯子会被人欺负,而且…… 他看到池落在市医院对着空气做出一系列奇怪的举动,愈发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了。 或许池落真的能看到自己看不见的东西……但是他始终无法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科学解释不了的存在。 刚才他让韩浩查了查瑞南童阳商贸公司,发现是一家做文玩和红木家具的公司,规模不算大,但是名下有很多不动产,住宅商铺土地山头,甚至还有三十七个道观。这样的资产配比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公司。 池落:“嗯,路上小心。” 于苍染越想越担心,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你跟我一起走。” 池落:“我跟你干嘛去?不去!” 于苍染:“为什么?” 邬郢跟卞子艺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旁边“偷听”,就差一人来一把瓜子嗑上了。 “跟他去啊,”老七说,“放几天假,童老板不会介意的。空善不是给你看着无妄寺呢吗?去吧去吧!我同意了~” “闭嘴!”他都快贴上来了,八卦的嘴脸黑雾都遮不住,池落忍无可忍吼了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于总一脸受伤,震惊地看着他。 池落赶紧解释:“啊,我不是说你。” 于苍染的表情一言难尽,从惊讶受伤到平静中带着悲悯和怜爱,目光活像无妄寺里供奉的佛祖。 池落觉得再被他这么注视就要被度化了。 于苍染半晌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一样,拉着池落绕到警局小楼侧面,走到没人能看见的地方,一把把他拉进怀里。 “干嘛!”池落挣了一下,以前也不是没拥抱过,但这次他却畏缩了,“吓我一跳……” “抱一下。”于苍染低声说道。 “干什么?你不回来了?”池落装作大大方方地回抱他,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回,我很快就回来。”小于总想的是,既然池落不跟他回华京,也没法直接说带他去看看脑子,那就把华京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请来无妄寺,给他诊疗。 于苍染抱着人不想松手,淡雅的檀香随着体温升高变得馥郁。 “啧啧啧,”卞子艺脚不沾地飘了过来,后面跟着邬郢,“俩男的,腻腻歪歪……” 池落猛地推开于苍染,脸烫得能烙饼,碍于于苍染还在,没搭理两个烦人的鬼差。 他低着头,头发下面露出的脸有些发红,但是没有逃走,于苍染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送你回寺里?” 池落:“不用,童家人会送我回去,他们是我的朋友,放心吧,我师父在的时候我们就认识。” 于苍染:“好,那我先走了,别忘了,每天视频。” 池落脸更红了,他俩是好朋友,好朋友每天视频不是很正常嘛? 韩浩的电话进来了,于苍染接起来,笑着摸了摸池落的头顶,然后往警局外走去。 邬郢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清了下嗓子。他挨过于苍染的拳头,对这两个人都没有好感。 池落瞪了他一眼。 卞子艺凑过来,打趣道:“你喜欢他?” 池落:“滚蛋!” 卞子艺兴奋道:“你没否认,你没否认!你就是喜欢他!” 池落脸上的热度还没退,说道:“卞大人幼稚不幼稚?什么喜欢?你懂不懂什么是友情?男人之间的友情!” 卞子艺呵呵笑道:“老朽活了几百年,爱情友情再分不清,岂不是白活了?” 池落正欲反驳,邬郢说道:“我劝你别陷太深。” 池落看着他,没有反驳,而是问道:“为什么?” 邬郢说话的腔调就跟他本人一样,喜欢故作高深,现在看见池落眉头紧锁,又什么都不说了。 “邬大人说得对。”童珺从小楼另一侧走出来。 “……”池落无语,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偷听偷窥吗? “这位小于总……”童珺神色凝重,不悦全都写在脸上,说道,“没有场气。”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清云垂幔, 明月掌灯。 连绵群山寂静,神秀空灵,万顷密林萋萋, 万籁无声。 池落换上了整洁干净的海青缦衣,手持一柄紫铜小香炉,立于山门之外。 一辆小型云梯车安安静静地停在山门牌楼下面。 他走上前去, 车上还放着全套的安全绳索和护具,甚至连大功率发电机都给备齐了。 他摸了摸那崭新光滑的车身,将小香炉放在护栏上面, 点燃了三支朱红色的香。 香烟缓缓升起, 融入夜空,随山雾盈盈袅袅。 他舒展开紧皱的眉, 合上双眼,朝着大泽门的方向躬身下拜,朗声念道:“神荼大人,无妄山界守池落恭请。” 话音还未传开, 远处的树林便剧烈摇晃了起来。 转眼间,平地风起, 卷得大片树林摇摇欲坠, 万鸟惊飞,直冲霄汉。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山门外。 来人身着红袍, 红袍外是黑色硬兽皮铠甲,肩披兽毛,足蹬长靴。身形超过两米, 高鼻阔目, 相貌堂堂,周身透出一股威严庄正的气势来, 与邬郢等冥差的阴森鬼气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指,朝虚空一点,无妄寺外金光乍现,在他面前一二尺的地方形成一道屏障,转瞬即逝。被挡在山门外,说明也是冥界中人。 池落一愣,来的不是神荼。 “敢问阁下是……神荼大人的……?”他问道,“是神荼大人派您来的?” 来人收回手,背到身后,这才俯视看向池落。他开口说话,嗓音浑厚低沉,不怒自威,“本王掌管阿鼻地狱。” 阿鼻地狱就是无间地狱。 所以来人是…… “陆王殿下。”池落按下心中惊异,躬身行礼,闹不明白他请的是神荼大人,为什么来的却是一位阎王。 难道是来说孙翔的事? 可这都过去八百年了…… 陆王似是看出他的疑惑,说道:“邬郢已经把你和童家除掉罗刹的事情上报给了本王。本王来,一是向你告知,修罗道结界确有破损,瑞南出现的罗刹,均是从修罗道逃脱的;二是,你除掉两个罗刹有功,本王特来嘉奖,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本王力所能及的,都可以满足你。” 池落没着急讨赏,而是问道:“剩下的五个呢?” 陆王殿下道:“这件事你不用再管,冥界自会派人围剿善后。” 池落直言心中疑惑:“如果我没记错,陆王殿下您是管理地狱道的吧?为何会……”据他所知,冥界分工明确,十殿阎王分管地狱道八大地狱,神荼大人才是帝君麾下斩妖除魔、镇压阿修罗道众的将军,陆王殿下怎么会插手修罗道的事? 他还没说完,陆王殿下便说道:“池先生恐怕对冥界有什么误解。神荼大人忙于封印,我便来代劳,有何不妥吗?” 池落:“没有。” 陆王殿下高高在上道:“听说你很缺钱?” 童易那五十万的尾款还没付,说有限额,回家之后用网银给他转账。 池落兜里揣着五十万,回家路上去了趟银行,取了十万转存给了陆艳眉的爷爷。 十万给落水村的傻子存着,师父给傻子专门开了个账户,不定期往里面存点钱,有了这些钱,以后要是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饿死或没钱看病。 十二万存给村里几个贫困家庭的女孩子将来当学费,避免她们被辍学。 六万转给了单权他爸,甭管单叔要不要,他不能一直吃白饭。 另外,孙翔死了之后,他奶奶一直昏迷不醒在医院躺着,他爸妈见是个无底洞,不想管,跑回城里去了,所以池落把剩下的钱还了一部分医药费之后,全都存到医院的账户上,给孙家奶奶治病用。 刚做了两天万恶的资本家,啥好吃的都没吃呢,就被打回贫困,再加上陆王殿下不让他再插手罗刹的事,那剩下的五百万就没找落了…… “确实缺钱。”他垂着眸子说道,“但我更想求殿下另一件事。” 陆王殿下:“你说。” 池落抬起头来,说道:“我想求您替一人延续阳寿。” 民间有在医院扔个纸包,里面包上钱,扔的人就能跟捡到的人借阳寿之说,都是偷偷摸摸的,还真没见过谁敢要阳寿要到阎王跟前来。 池落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迎上陆王殿下如炬的目光。 “凡人命数天定,阳寿也不是你想延就延的。”陆王觉得池落这要求很荒谬。 池落直直地看着他,问道:“您做不到吗?” 陆王殿下:“……” 陆王殿下的表情有些开裂,多少年了,在恶鬼无数的无间地狱,他就是老大,谁敢质疑他? 池落的态度坚定,势在必得,说道:“此人对我很重要,您要是做不到,我就找神荼大人。” 陆王殿下屈尊前来,就是为了瞒着神荼,解决掉罗刹的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说道:“给我名字。” 昨天在警局外面,池落逼问童珺没有场气代表什么,童珺说不知道,甩手就走,脸黑得好像谁欠他五百万一样。童易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需要回去请教族中长辈。 这回最可靠的竟然是卞子艺卞大人,本来都跟着邬郢跑路了,又偷偷绕回来凑在池落耳朵边说:“……我猜童小哥说于苍染没有场气,是因为他、要死了……”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虽说卞子艺不是阎王,但他是勾魂的冥差啊,谁要死了,他们准是第一个知道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卞子艺可不是邬郢,跟池落没那么大的仇怨,犯不上还特意跑回来拿这种事骗池落。 卞子艺把脸上的黑雾一抹,露出一张尸体般煞白的脸,僵硬地挤出一个十分诚恳的微笑,血红双唇上下一碰,说道:“五哥在东水湖边上挨了小于总一拳,记恨得厉害,所以不跟你说……他可是比谁都盼着于苍染死呢……我是背着五哥来告诉你这件事儿的,你可别给我说秃噜嘴咯!” 事关于苍染的性命,池落不敢大意,问道:“卞大人为什么要告诉我?不怕邬大人找你麻烦吗?” 卞子艺咯咯笑道:“老朽啊,平时闲的没事就好追个剧,最看不得有情人阴阳两隔、不能长相厮守的be戏码……哎,你们两个啊,皮相比电视里的那些个演员顺眼多了,我还想看你们俩怎么发展呢~” “……” 他告诉池落于苍染将会在半个月后死于一场工地事故,事故地点在诸泰镇博物馆。 其实得知这一消息,池落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于苍染的命格那么好,理应是福泽深厚的人,怎么会英年早逝?还是死于一场意外? 卞子艺见他不信,说道:“我可是让五殿的水官翻了生死簿,查了好几遍呢,保准不会有错!” “要是有错,我让你拿染锈刀戳上十个八个大窟窿!大不了换个老七!” 他言之凿凿、表情严肃,又具体到了几分几秒,池落那仿若薄纱兜着的恐慌一下子砸进心底,砸得心漏了个大洞,冷风直灌,浑身发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能看着于苍染死掉。 但人的命数是天定的,池落就算是拉着于苍染不让他去工地,他也会因为其他原因死掉。所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走后门”,直接找冥界的人延寿改命。 池落心里一直没底,因为他并不了解冥界的行事准则,延续阳寿如果靠走后门就能做到的话,那界守一脉就不会代代更迭,他师父当年也不会被强行勾魂带走了。 十年前神荼大人算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又帮冥界净化了两个罗刹,如此池落才想请来神荼大人帮忙。实际上阴差阳错来的陆王殿下专业更对口。 陆王殿下让他给名字,他心中顿时升起了希望和狂喜,赶紧把名字和生辰都如实奉告了。 陆王殿下以灵识让手下去延寿司查问,很快便有了结果,说道:“此人确实寿数将尽,延寿司的人说,可以以命换命。” “用我的!”池落丝毫没有犹豫,“我来换他!” 陆王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是界守,能用你的命去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指着无妄寺和无妄山说,“再说了,你死了,你们一脉就断了,谁来守着无妄山?谁来守着大泽门?” 池落在听卞子艺信誓旦旦地描述他是怎么等在五殿殿外,怎么听了水官老乡的话,又怎么转达给了邬郢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 师父死的时候,这些鬼差还能进入寺内,他死死守着师父的魂魄,不让鬼差靠近。 “要带就带我走,让我师父留下!”当年,他也是想以命换命来着…… 如今,他很可能再次失去重要的人。 十年前的无力感和绝望铺天盖地地席卷而归,仿佛浸满冰水的破布裹在他身上。 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下意识地念了出来:“……坐忘空……佛要我坐忘念空,众生即是空。然与我而言,众生万象……只此一人。” 这话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像是有人曾经对他说过一样。 “你在说什么?”陆王殿下问道。 池落猛然惊醒。去银行时他很冷静,冷静到身后事都安排好了,想着怎么拼上性命保住于苍染。现在,他更冷静了,一言不发站在原地,让身为阎王的陆王殿下都觉得周遭空气凝结、跌入一片冰寒。 他看出池落不会罢休,担心他去找神荼,于是说道:“我既然应允你许愿,便不会食言,你且等一等,我想办法留他一命。” 第030章 第三十章 帝都华京。 华灯初上, 从夜空俯瞰,这座繁华的超级不夜城车水马龙、霓虹璀璨、流光溢彩。 一片面积不小的森林,隐藏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主干道旁边。 这里是中央别墅区, 位于市中心,位置极佳,闹中取静。 进入隐匿在树林中的低调大门,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车道边、树林中,隐约能看到古朴高级的灰色别墅建筑, 户与户之间相隔很远, 隐私性极佳,蜿蜒的清水河水系经过每一户后院, 湖中岛睡着鸳鸯、野鸭子和天鹅。 一辆银色的路虎揽胜刷刷开过平整的路面,转了个弯进入小路,停在一栋三层别墅的花园前。 司机回头问道:“高总,我在这儿等您?真不用我陪您进去吗?” 后座上的高总看了一眼高大桂树和成片竹子后面亮着灯的别墅, 捏紧了手里的文件袋,“你在这里等我, 另外, 我来这里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 他下了车, 谨慎地左右看看,快步进入了花园。 管家看到他,便带他去了客厅。 客厅沙发上, 两位女士, 正坐着聊天。 年轻女孩一回头看到他,笑着跟他打招呼:“高伯伯!您怎么来啦?好久没见到您, 身体可还好?”是于苍染的妹妹,于青岱。 于青岱长得跟哥哥有五六分相似,穿着浅灰色的卫衣和运动裤,小兔子造型的白色毛毛拖鞋,梳了个简单的麻花辫,看起来年轻活泼,只不过因为体弱多病,很瘦,脸色略有些苍白。 高总不禁有些感慨,他几乎是看着于青岱长大的,不过自从于苍染的舅舅接替老董事长成为集团的一把手之后,他就很少来于家了。归根结底,他是看不起于苍染和于青岱的母亲,认为一个女人管理不好偌大的于氏集团…… 老董事长对他有知遇之恩,然而,他却因为偏见和利益,帮助外人夺得于氏集团的实权。 在靖田市经历了生死一瞬,他恍然回首,才明白自己这些年被利欲熏心干了什么傻事。 他抬手揉了揉酸胀湿润的眼眶,好几年没见,于家的小小姐已经出落成一个落落大方知书达理的小美女了,简直和她妈妈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身边的女士高总也认识,是她的家庭医生,季云棠。 季云棠今年二十六岁,海归医学博士,毕业之后在自家的医院当医生。季家跟于家是世交,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于青岱的家庭医生。 高总:“季小姐晚上好。” 季云棠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视线在高总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季家大小姐的高冷华京人人皆知,但高总觉得她今天更冷了,冷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高总环顾四周,没看见小于总,问道:“青岱,你哥哥呢?” 于青岱指着后院,笑着说:“跟我嫂子视频呢。” “哦。”高总反应了一下,才震惊道,“嫂子?你什么时候有嫂子了?!” “听她胡说!”管家佯怒道,拿了条毯子过来给于青岱盖在腿上,“于总跟朋友通话呢,您先坐一会儿,吃点水果。” “我可不是胡说。”于青岱把辫子往后一甩,精神头十足地八卦道:“怎么不是嫂子?我哥他刚才还严厉批评我跟朋友出去玩,回来太晚,对面一来电话,他表情都变了,高伯伯您可是没看见,川剧变脸都没他变得快,那声音温柔得都快滴水了,不是我嫂子是谁?” 管家无情揭穿道:“对面是个男的。” 于青岱剥开香蕉皮咬了一口,“那就是男嫂子。” 季云棠突然站了起来,手绞着外套,眉头比外套还皱,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荒谬!”,说完抓着外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云棠姐姐,我送送你!”于青岱自知失言,拍了下嘴,踩着小兔子毛拖快步追了上去。 过了会儿,高总听到门口有车子发动的声音,于青岱回来了,感叹道:“坏了坏了,云棠姐姐生我气了……哎,她什么都好,就是太钻牛角尖了,追我哥那么多年,可我哥不喜欢她,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这么多年了她也想不通……其实要真是男嫂子也挺好,起码知道我哥喜欢男的,她就能死心了。” 管家笑着摇摇头,语气宠溺地责怪道:“越说越离谱了!真是胡闹,让高总看笑话了!” 于青岱:“我说的没错啊,男嫂子怎么了,只要我哥喜欢就行!” “……”高总理解不了年轻人新奇的恋爱观,不好评论什么,抱紧了怀里的文件袋。 十分钟后,小于总终于攥着手机回来了,见到高总也在,着实惊讶,问道:“高总怎么来了?有事吗?” 他今天在集团开了一天的会,都是关于要兴建诸泰镇博物馆的议程。 市场、审计、法律与风控、开发、资本运营、投资……各个部门都给他找不痛快,唯独财务破天荒的什么都没说。 于苍染猜测,是跟他在靖田市市医院推了发狂的李助理一把有关,高总想报答他。 没等高总说话,于青岱就举着手抢着说道:“高总、于总,你们聊正事前我能先问个问题吗?” 于苍染看了眼高总,不着急跟他周旋,微笑道:“你问。” 于青岱:“你刚才跟谁视频呢?” 于苍染忍不住嘴角上扬。 池落主动给他打视频电话,在电话里关心他,要他把一天都干什么了都讲给他听,还一个劲儿地催他回去…… 于苍染一想到小池师傅听说他过几天才回去时,耷拉着眉毛、扁着嘴、不太高兴的表情,嘴角根本压不住。 “你是想我了吗?”他刚才直接把心里话问出了口。 池落在视频里大吼:“想个屁!你赶紧回来!后天我要见不到你,你就死定了!” 明明是放狠话,但小于总心里竟然甜丝丝的。 面对妹妹的问题,他淡定地回答:“一个朋友。” 于青岱生气了,“……哥,你这敷衍也太明显了!” 于苍染心情好得很,摸摸她的头说:“行了,下回介绍给你认识,我先跟高总谈些事,你早点睡,不许偷偷躺床上看书了,知道吗?” 高总也好奇极了,但是他五十多岁了,不能像个小姑娘似的追问,跟着小于总进了书房。 “高总,伤怎么样了?”于苍染给他倒了杯茶,问道。 “吃着消炎药呢,再换三次药就没事了。”高总答道,“这次多亏了小于总您,要不我就回不来了……” 他现在想起来还在后怕,当时李助理的眼神,仿佛一条要吃了他的疯狗。 “小李……警方给了尸检报告,说就是狂犬病,哎……怎么就突然发病了呢……”他感慨道。 “狂犬病?”于苍染怔住了,这确实能够解释李助理突然的发狂,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高总:“哎,小李这孩子从一进公司就跟着我,跟我亲儿子似的,可能我们缘分浅吧……”他抹了抹眼泪,止住了话头,看着于苍染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突然往于苍染靠了几步,抓住于苍染的手说,“小于总,跟您实话实说吧,什么狂犬病啊!我根本不信是狂犬病!我当时连我太奶都看见了,就咬了个胳膊,能看见太奶招手吗?” “我觉得这事太邪门了,小李肯定不是狂犬病,他是中邪了!” “他是被鬼上身了!!” “一定是邪鬼上身!!” “……”他一连串输出不带停的,于苍染抽出手,一时竟插不进嘴去。 “经了这事我看明白了,什么钱啊权啊的,太奶冲我招手的时候,给多少钱都不管用啊……”高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您救了我的命,以后我就替您卖命!” 他把随身带着的文件袋打开,将里面的文件拿出来摊开在书桌上,“这里是董事长这十年来中饱私囊的证据,他不知道我有备份……嗐,都是老财务的习惯……现在都给您……” 于苍染坐下翻了翻这些文件,其实他舅舅干了什么他心里大概都有数,只不过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 “这些资料……”他将文件放在桌上,看着高总,说道,“能送进去不少人,包括高总你。” 高总出了一头的汗,他来投诚是冒着风险的,如果小于总不想放过他,他也会作为从犯进监狱。 但……滚他娘的,命要紧! 小于总推了李助理一下,李助理就直接松了嘴,明显是怕小于总。 他信佛,总喜欢跟高人们喝茶聊天,听高人说诸泰镇以前死过不少人,不太平。 但是小于总坐镇,还不是搞得风生水起?说明小于总一身浩然正气,为人光明磊落,才能镇得住邪祟,才能年纪轻轻坐镇这么大的项目。 古人说邪不压正,李助理做了太多亏心事,被鬼附了身,他也没好到哪儿去,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他,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抱紧于苍染这根邪祟不近的大腿。 “只要对小于总您有利,进监狱就进吧!”他闭着眼睛大义凛然道,“只是仅凭这些资料,要定董事长的罪还有些难度。” 于苍染当然明白,他舅舅冷旭峰认识的人很多,尤其是近些年,结识了不少华京官员。只有文件证据,他大可以在法庭上质疑文件的真实性,进入调查取证环节,需要大量的时间,而且参与的人多了,就会有空子让他钻…… 所以于苍染还需要人证。最重要的是,他要把属于自己的股份拿回来,才能真正把于氏集团拿回来。 于苍染看了高总一会儿,问道:“对诸泰镇博物馆,冷旭峰的态度是怎样的?” 听到他问出这个问题,高总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明自己暂时不会进去了,“这也是我想跟您说的另外一件事。我是他的心腹,李助理的死因他还没得到消息,暂时不会怀疑我的忠心,所以前几天他跟我说过……博物馆会开工,但是项目开工之后绝对不能顺利进行,具体怎么做他没跟我说。但据我对他这个人的了解……工地上会死人。” 30-40 第031章 第三十一章 即使是尊贵的阎王, 池落也没有完全相信陆王殿下,最起码,他不会把所有筹码都压在陆王殿下身上。 所以他知道于苍染第二天会回来时, 连夜赶到了靖田市机场,在机场等了一晚上,总算在转天下午一点, 顶着两个黑眼圈接到了小于总…… 一行人。 于苍染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人,除了韩浩,其他人池落都没见过。 小于总看到池落的时候, 表情可以用惊喜来形容, “你是来接我的吗?特意来接我的?” 不管怎样,总算见到了人, 池落放了心,没好气地说:“你可真沉得住气,这么晚才回来!” 埋怨的语气让于苍染心里升起想抱他的冲动,但周围都是人, 忍了忍,问道:“等了多久?” 池落别扭地说:“也没多久……” “你就是我嫂子吗?”于苍染身后, 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一套舒适运动服的漂亮女孩探身问道。 “青岱!” 于苍染捂嘴都来不及, 见到真人兴奋得健康指数直线攀升堪比职业运动员的于青岱直接蹦到池落面前,伸出右手道:“你好, 我叫于青岱,是于总的妹妹。初次见面,嫂子, 你叫什么名字?” 池落被她脆生生的几嗓子“嫂子”搞得一头雾水, 跟她握了握手说:“我叫池落,”他看向于苍染问, “嫂子是怎么回事?” 小于总:“青岱,别胡闹!小池师傅是无妄寺的寺主,我们是朋友。叫池哥。” 于青岱眨眨眼睛,“哦~好啊,池哥~” 池落听于苍染说过有个体弱多病的妹妹,这次一见,连生辰八字和手相都不用看,光脸色就能看出身体确实不好。 于苍染抱歉道:“她瞎叫的,你别介意……”他看了眼身后的随行人员解释道,“青岱身体不好,又非闹着要来,做准备花了些时间,所以回来晚了。这些都是医护人员。” 池落从这些人中感觉到一道不甚友善的目光,目光如小刀一般在他身上划拉了一刀,转瞬间便移开了。 “我有个不情之请,”于苍染对池落说,“博物馆开工在即,我怕工地太吵影响青岱休息,能不能让她住在无妄寺?” 他怕池落有顾虑,说道:“医护人员不去,都住山下村里,只让一位医生陪着她……” “不行。”池落干脆地拒绝。 于苍染也知道这个要求本来就有点强人所难,毕竟无妄寺里只有池落一个人,池落还不喜欢人多,他这么问,是因为他只相信池落。 改口道:“那我就让青岱住在安宁……” 池落打断他道:“不能只有一位医护,你也得住。你一起住下,我就同意。” 夜幕降临时,单权已经把对面的厢房收拾了出来,还带来了晚饭。 于青岱瘦瘦小小,因为怕冷,卫衣外面又裹了一件毛绒外套。 她吃得比平时多,吃完十分乖巧地主动擦了擦小桌子。那双漂亮的眼睛亮如星辰,探究的目光一直在哥哥和池落脸上打转。 她的下巴缩在毛绒高领里面,总想从这俩人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但两人一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完全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单权虽然跟她是同龄人,但紧张得要死,从她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敢跟她,只敢用余光偷看。 他女同学不多,还一个赛一个凶,他哪个都不敢惹。这华京来的大小姐对人态度和善友好,总是笑眯眯的,说话声音也温温柔柔的,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简直比四月漫山遍野的山桃花还要好看。 她的家庭医生也是一位相貌昳丽的女士,留着一头波浪长发,身着质感很高级的黑色风衣,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接他给盛的豆粉时,也只是点了下头,什么表情都没有,饭也没吃几口。 单权有点怕她。 “权儿,你晚上回去吧。”池落突然开口道。 单权回过神来,问:“啊?哥你说什么?” 池落:“我说你吃完回家睡吧。” 单权不想走,“为啥?今天周五。”每周五他都来寺里,跟他哥一起打游戏闲聊。 池落随便扔出一个理由搪塞他,“没你的地方。” 单权回头看了一眼那两溜十几米长的大通铺。 没我的地方? “行叭。”他哼了一声,看看他那埋头干饭的潦草的哥,又看看优雅地端着茶杯的小于总,小声发牢骚,“你们俩天天视频还不够,好家伙,现在连我的地方都没了……” “噗——”于青岱一口水喷了出去,兴奋道,“单权你也看出他俩有问题了?我就说他俩肯定有问题!” 单权突然被漂亮女生点名,小脸儿通红,说都不会话了,“啊?啊……对对、对啊,有、有问题!”他其实只是单纯觉得他哥交了新朋友就不要他了,有点小失落罢了,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 池落懒得理他们,指着门口说:“行了,你们俩吃完了吧?出去,把自己用过的碗刷了。” “遵命!”于青岱蹦起来,刚才进来就直奔厢房,她还没好好地参观一下无妄寺呢,拉着单权说,“单权,你带我参观一下好不好?” “青岱!”季云棠突然拉住她,但却是看向池落,语气不善道,“青岱的身体不好,你还让她刷碗?” 池落还没说话,小于总便替他说道:“云棠姐,只有一个碗,不用太紧张,让她去吧。”他能看得出,于青岱来到无妄山之后,精神好了许多。下车的时候医生给做了检查,她的身体状况非常好。 “你们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季云棠语调高了些,“青岱今天坐飞机又坐车,本来就很累了……而且这里条件……”她顿了顿,压下了对无妄寺简陋条件的鄙视,说,“休息不好万一复发怎么办?” 于青岱搂着她的胳膊撒娇道:“云棠姐姐,就一个碗,我洗好就去休息,你别着急。” 季云棠站着,眼睛直直地钉在池落脸上。 这目光就是池落在机场感觉到的,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寺里的净水是无妄山的山泉,山泉中含有大泽门流出的水,对人的生魂有好处。 他第一眼看到于青岱的时候,就发现小姑娘的生魂能量很弱。一般生魂弱的人,身体都不会好。 待在无妄寺,饮用山泉水、用山泉水洗澡,能滋养她的生魂,而生魂与身体相辅相成,生魂能量强了,身体自然也会变得强健。池落甚至想将来等她的身体好一些了,带她去敛翠阁泡泡温泉呢。 不过他没有多解释什么,继续干饭。 于青岱的兴致没了,神情低落地走了出去,单权傻站在原地愣了两秒,也追了出去,“我帮你刷。” 单权带她简单转了转大雄宝殿和庭院,于青岱指着讲经堂后面问:“那边呢?” 单权说:“那边我也没去过,池哥不让我进。”他紧张的时候要么一句话不说,要么就说起来没完,“小时候我搬着梯子想翻墙,被他逮住踹了一脚,他还跟我爸告状,我爸把我狠揍了一顿,屁股疼了三天!” 于青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单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于青岱:“为什么呢?里面有什么?” 单权:“不知道,村里没人知道,池哥说是年久失修,怕进去有危险。” 于青岱若有所思的时候,池落悄无声息地靠近,“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于青岱:“嫂子,那你跟我说说里面有什么吧。” 池落:“里面有鬼。还有我不是你嫂子。” 一听有鬼,于青岱更兴奋了,“嫂子,我想进去!” “我不是你嫂子。”池落无奈道,“你不怕鬼吗?”一般人听到有鬼就会放弃这个想法了。 于青岱:“不怕!嫂子,我跟你说,我能看见鬼!我哥都不信。” “别叫我嫂子……”池落被她叫的脑仁疼,揉了揉太阳穴,指着黑塔问她,“你说你能看见鬼,那你看看那边有什么?” 几个人都往他指的方向看,小鬼吓得躲在黑塔后面,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往这边看过来。 于青岱笑嘻嘻地说:“我刚才就想问你呢,嫂子,那边怎么有个小朋友?” 无妄山界守一脉收徒的最低标准就是阴阳眼,其次是与师父有缘,然后是灵性高。不过阴阳眼在灵力修行的过程中能够半途开启。 池落就属于天生能看到鬼的,除了他师父和童家人之外,他还没遇到过能看到鬼的人。于青岱是第一个。 这着实有趣。 于苍染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现代科学的捍卫者,于青岱却能见鬼。这俩人竟然还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亲兄妹。 季云棠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见,不悦道:“青岱,你太累了,该睡觉了。” 池落:“嗯,快去睡觉吧。权儿,你也该下山了。” 于青岱还想问池落,但被季云棠不由分说地拉着回了厢房。 池落起了收徒的念头,但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转向于苍染,唇边扬起一抹笑:“小于总,今晚夜色很好……” 他还没说完,于苍染便伸出一只手,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我能请你去散散步吗?” 人间芳菲尽的时候,山里的花正绽放得灿烂美好,即使是夜晚,明月之下,幽风夹带着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野花开得肆意洒脱,要燃尽生命般盛放。 刚才还说个不停,现在两个人独处了,就变成闷葫芦了。小于总把池落这种反差脑补成了“害羞”。 小池师傅不是害羞,他脑子里正在波涛汹涌。他明明只是应景地把手递给了于苍染,只是想象征性地搭一下,却被他一把拉住怎么也抽不回来了,只能尴尬地让他牵着走。 被于青岱叫了一天的嫂子,现在要是被她看见,真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啊啊! 不过很快他就不纠结了,反过来抓住于苍染的手,化被动为主动,拉着小于总往讲经堂后面走去。 “去哪儿?”于苍染问。 池落:“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打开锁,两人穿过前三个类似的庭院,停在第四道门前。 于苍染看着池落熟练地找出对应的钥匙,打开锁,锁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推开木门的一刹那,他突然脑子里嗡的响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往他的脑袋里钻。 池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扶住他问:“怎么了?” 于苍染眉心和太阳穴隐隐发胀,艰难问道:“里面是什么?” 池落把门关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就在这里吧。” 于苍染追问道:“后面是什么?” 池落心想:“普通人的身体大概受不了里面强大的灵力……” 他重新锁上那道门,说道:“这道门后面的殿宇,供奉着无妄山山神的骸骨。” 锁链锁上之后,于苍染的头没那么重了,他怀疑池落所说的山神骸骨,应该是古人在山里发现或挖掘出的强辐射性物质。 他拉着池落就往回走,其实他带来的医护人员中,有两位是精神科的医生,他现在猜测池落偶尔表现出的疯癫状态,可能跟长期接触门后的物质有关。 池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拉住他说:“你不能走,不进去也行,你就留在第三道门后。” 于苍染:“什么?” 池落突然抱住他,手按住他的后脖子说:“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吧,等陆王殿下兑现了承诺,为你延寿,我再放你出去。”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于苍染在池落说话的时候, 一把搂住他的腰,紧紧抱住。 池落双脚突然离地,吃了一惊, 手没按下去,挣扎道:“干什么!放开我!” “池落。”于苍染贴在他耳边唤他的名字,一只手箍着他的腰, 一只手把他放在他脖子后面的手抓住,问道,“你想做什么?” 池落这招偷袭使过好几次了, 之前每次都奏效, 是因为于苍染对他不设防,这回大意了, 被抓了个正着,他只想抽自己一嘴巴,哪那么多的话!直接弄晕他不就好了! “没什么啊……”他心虚道,挣了几下, 腰间的手臂纹丝不动。 “没什么?”于苍染继续收紧手臂,两人贴得近到不能再近, “把我骗到这来, 还投怀送抱……你如果说没什么,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想给青岱当嫂子?” 他的脸颊贴着池落的耳朵, 这个问题钻进耳朵,瞬间一股电流窜进血液,滋滋地从头顶窜到脊椎, 浑身都酥了。 池落被他抓着一只手, 另一只手挤在两人的胸膛间做着徒劳的抵抗,险些失去重心, 慌乱中只能抓住小于总的衣襟。 “不是……我……”酥麻过后,就是滚烫,脸上滚烫,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更是烫,小池师傅支支吾吾道,“谁要当啊……你、你别耍我了。” 于苍染胸腔震动着,他在笑。 池落顿时意识到真的被他耍了,怒道:“你笑话我!混蛋!你特么的、啊啊!放开老子!” 于苍染再次控制住他,收敛起笑意,严肃地说:“我没笑你。” 池落反应了一下,就被他抱着放在了大殿殿台上。 腰上的手收回,他就往后躲,但后背碰到了两人粗的木头柱子,退无可退。 “这地方确实挺好的。”于苍染看了看四周,大殿、庭院、石像全都寂静无声,竹林密密实实地遮挡住天空,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没有别人,简直就是个与世隔绝的自然秘境。 “说吧,你不想让我走,是为什么?”他单手撑在柱子上,问道,“还有,陆王殿下是谁?” 池落还在生气,耍脾气道:“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信。” 于苍染笑笑,把他过长的额发拨开,看着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说,“说说。” 池落打开他的手,“陆王殿下是冥王,他说你阳寿将尽,就是要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所以……” 于苍染当然不信,顺着他的话问:“我什么时候会死?” 池落:“明天晚上七时七分七秒。” 于苍染:“这么精准?” 池落点头道:“嗯,我还知道地点呢,在你博物馆的工地。” 于苍染皱了下眉,博物馆明天举行开工仪式,虽然他不信这些,但工程负责人还是选定了吉日和吉时,为了讨个平安和彩头,就是傍晚。 前几天视频的时候,他跟池落聊过这些。 怀里的人别着脑袋不看他,长发盖住了表情,没了刚才骂人和挣扎的气势,手握着拳,半推半就地挡在他胸前,看上去很软。 “我不会死的。”于苍染说道。 他很心疼池落,这个小疯子为了留他在身边,把信息胡乱拼凑在一起,脑补出一系列的事件,不仅自圆其说,得出了一个荒谬的结论,还信以为真了。 这是典型的癔症症状。 人要是真的能知道死期,那世界不就乱套了? 池落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听他这么说,撇撇嘴道:“我就知道你不信。”他发现这人表面上温文尔雅、很好说话似的,其实骨子里又固执又霸道。 面对癔症患者,最好的方法就是安抚,于苍染温柔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离开你。” “……”池落知道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心底涌出深深的无力感,“嗯,所以你听我的,留在这里。” “无妄寺外的结界能保护你的安全,还有后山的……”他情急之下指着后面高耸连绵的群山说,“冥王,冥王帝君会保护你,鬼差进不来,谁也不能带你走!” “真的!你相信我,信我一次好不好?” “你去了会死的……” “会死的……” “信我……” …… “你命太硬,克死了你爸爸,你妈妈也会死,还有你妹妹。” “你得信,这是命。” 于苍染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是他外公苍老却尖锐的声音。 他爸爸刚刚车祸去世,外公在灵堂里拽着只有九岁的他,当着所有来吊唁的人,大声斥责道:“我早就说过,这孩子命太硬,你们没人信我的,现在好了吧……” 爷爷把他拉到身后护着,怒气冲冲地跟外公争论着什么,于苍染完全不记得内容了,只记得妈妈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青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灵堂里灯光很亮,明晃晃的,满屋子都是白菊的苦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于苍染身上,目光中有嘲讽有同情,但更多的是看热闹。 “我不信!”他挣脱爷爷了手,冲外公吼道,“你说谎!不是命!我爸爸不是我害死的!我不信!不信命!” 爸爸去世后,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爷爷也病了,集团公司渐渐由舅舅接了过去,这个家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小时候的于苍染曾经认真思考过,到底是不是他的问题。 他想不通,便去证明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命……也没有所谓的神和鬼。 后来他做到了,母亲生病去世的时候,外公那边的亲人对他指指点点的时候,他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池落焦急地剖白,在他经年累月塑造的意志面前是徒劳的。 “池落。”他开口打断道,“我不信命。” 他直言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参加开工典礼。” 十几年时间里,他想通了,外公之所以会把父亲的死归咎在他身上,就是为了能让舅舅顺利进入于氏集团,控制于氏集团。 老董事长,他的爷爷,只有他父亲一个儿子,老董事长百年后,他所有的股份都会给于苍染。所以外公和舅舅才会千方百计地诋毁他,最好还能让他在自责中一蹶不振。 他想通的同时,也发誓,要夺回于氏。 池落有一点说的很对。 他有很深的执念。 池落沉默了很长时间,于苍染知道他的话很伤人,柔声解释道:“博物馆的项目对我来说很重要。” 池落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他一下,跳下台基,跟他面对面站着,恼怒道:“什么都对你很重要!诸泰镇很重要,安宁村很重要,都特么重要!” “你去啊,死了就知道了,什么都不如生命重要!” 于苍染被他的话震动,叹了口气说:“对,但是我不会有事的。” 池落气得不行,吼道:“你对我也很重要!” 本来小于总阴云密布,苦恼怎么劝说安慰池落,他不想敷衍池落,都做好了跟他在这个庭院耗一晚上的准备,乍一听到这句话,顿时什么苦闷都没了,嘴角压都压不住。 对啊,他在苦恼什么? 争了半天,归根结底,这小疯子是因为担心自己啊。 想通了这点,他激动地再次把人拉进怀里。 小池师傅还想吵架,抱在一起吵架的气氛都没了,但奈何武力值相差颇为悬殊,挣不开,只能一边死命挣扎一边骂:“放开老子!艹!你不是不信吗!那你去死啊!” 小于总认真地说:“我不想死,我想跟你一起,一直活到老。” 池落心里酸软,懒得挣扎了,气喘吁吁地靠在他肩上,“……早晚被你气死。” 于苍染笑了,摸摸他的头发,说:“我舍不得气死你,”他心跳很快,快跳出胸腔自己跑去给池落看了,“我喜欢你。” 池落气也不喘了,僵硬地咽了下口水,可缓解不了喉咙里的燥热。 “特别喜欢。”小于总又强调了一遍,“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池落半天才找回呼吸,他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到什么,但这告白也确实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能感觉到于苍染强健有力的心跳,他自己的也很快,两人的心跳节奏几乎完全合在一起。 他在于苍染怀里慢慢放松了身体,张开双臂回抱对方,脸靠在对方肩上。 于苍染觉得从没这么紧张过,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呢?” 池落的手臂在他背部滑动,摸到他的脖子上…… 小于总昏过去之前只有一个想法,他这辈子注定要栽在池落身上了…… “……”池落把他安放在殿内,怕他着凉,还给他垫了褥子盖了被子。 完事了坐在他旁边,自言自语道:“累死老子了……再这么下去,先死的可能是我……” 他的心跳还没恢复正常,看着于苍染帅得惨绝人寰的脸发呆,越看心跳越快,越看脸越红。 抬手拍了拍发烫的脸说:“你在想什么啊?我可是出家人,你这么勾引我合适吗?” 大殿里供奉着毗卢遮那佛和诸多金刚,法相庄严,目光悲悯,注视着人间。 “大日如来……”他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朝着佛像拜了三拜,“罪过罪过。” 一起身又看见了那张俊脸,刚静下来的心又躁动起来,顿感口舌干燥,于是咽了咽口水,说:“混蛋,我还得持戒呢……”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困住了于苍染就算万事大吉了,但也必须得去工地看看,第二天池落叫单权上来照顾于青岱,下山去了诸泰镇。 他一晚上没睡,后半夜多次恭请陆王殿下都没有回应,找神荼大人也没人来。 他把小于总困在无妄寺,也只是备用方案,最根本的解决方法,还是要延寿。 陆王殿下贵为一殿阎王,应该不会不守信用。 他到工地的时候是下午快六点,韩浩一见他就着急地跑过来问:“小池师傅,您有没有看见我们小于总啊?我打他电话总不在服务区,他也没带卫星电话……他是不是跟你在一块啊?” 池落摸摸鼻子,扭头看看四周,说:“啊,对,我们一起来的,他说他有点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可能放水去了吧……?” 他骗人不带脸红的,“你别急啊,可能一会儿就来了。” 韩浩:“怎么不急,马上开工典礼就开始了,他说他要来的……哎,算了,反正张副总在,我去找张副总把稿子给他。您看见小于总,务必让他赶快过来啊!” 池落答应下来,往大门走去。 工人们见韩总跟他认识,没人拦他,他就这么溜溜达达地进到了里面。 博物馆占地面积不小,前期的清理工作已经完毕,夯实平整出一大片地。场地中央,摆了个舞台,舞台上铺着红地毯,背景写着博物馆开工仪式云云,还有主办方、参会领导的名单,舞台四周都是大型花篮、气球、冷焰火和礼花炮,前方则是多排嘉宾座位,远处还有铲车、吊车、自卸车等大型机械设备,搞得很正式。 嘉宾区陆陆续续坐满了人,施工队的方阵也进场了。 池落从人群中挤过去,挤到舞台前,往奠基池里看了看。 “喂。”在他观察奠基池的时候,有人拍了下他的肩,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童珺。 池落看了他一眼,说:“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哪里有问题。” 这还是头一回俩人没见面就掐,童珺愣了一下,干巴巴地说:“目前来看都很正常。”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机械摆放不到位,会致人死亡的地方。 池落也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只能等到七点七分七秒的时候,看看会发生什么了。 还好把于苍染锁在无妄寺了,想到这点,他心里的焦躁不安缓解了不少。 童珺一直看着他,突然说道:“他是你什么人?” 池落呛他:“关你屁事。” 童珺:“我哥查出没有场气是怎么回事了,你还想不想知道?” 池落:“快说。” 童珺:“你先回答我,卞子艺说你喜欢他,是真的吗?” 池落很想骂他,忍了忍说道:“我是出家人,跟你们道士不一样,不会破色戒。” 童珺虽然没有问出答案,但脸上蒙着的阴云肉眼可见的散开了些,说道:“我哥说查到三百年前椒川曾经记载了一个没有场气的人,是个农妇……她……” “小于总!”韩浩突然大喊了一句,池落一惊,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于苍染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快步从气拱门那边走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他边走边系上领带,眼神箭一般划过童珺,然后钉在池落脸上。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池落迎着小于总刀人的眼神走了过去。 于苍染还没开口, 他就先问道:“你怎么出来的?”语气中毫无愧疚之心。 他不问还好,这问题一出口,就跟扔了个拔了保险栓的手雷到火场里一样。 于苍染压了一路的火气蹭地就烧到了头顶。 碍于场内的人都看着他, 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把手放在小池师傅的肩上,但捏着肩头的手劲逐渐变大,咬牙切齿地低声说:“这件事……等仪式结束了, 我再跟你算账!” 说完束紧领带,越过池落举步往主席台走去。 池落知道他生气了,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皱着眉紧紧跟着他。 于苍染突然刹车, 停住脚步,池落跟得太紧, 险些撞上他的背。 “把我关起来,自己却跑来?你到底想干什么?”还从没人能把冷静自持的小于总气到控制不住情绪,小池师傅是头一个。于苍染等不到发言结束了,他不问清楚心里难受。 他与池落亲密拥抱、每天视频……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他满心欢喜地告了白, 等来的不是池落的答案,而是囚禁。不, 说囚禁有点严重了, 最多算是限制人身自由…… 哎,也没有什么差别, 揪字眼没有意义…… 但无论是什么,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额,池落压根没把他的告白当回事。弄晕了他把他关起来, 却跟别的男人跑来诸泰镇…… 小于总有种掏出一颗真心却被对方扔在地上的感觉, 心脏一阵阵的刺痛,鼻子眼睛酸酸的。 他憋闷委屈, 抬手扯了扯领带。 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池落垂着眸子,小声地解释说:“我想看看七点七分七秒会发生什么……我怕……我怕你逃不过去……” “……”于苍染沉默了,怒火烧了一路,烧到了天灵,这会儿烧无可烧,被这句话浇灭,熄成了一股青烟。 池落头发乱乱的,发丝上覆盖着一层灰,失去了光泽,没穿外套,只套了一件洗到发白的黑色长袖T恤,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 他没车,也不知道是搭了村里谁的拖拉机来的。 见他脸颊上蹭脏了一块,于苍染下意识就用手去擦,擦完注意到额发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注视着这自己,叹了口气,把臂弯里的薄风衣仔细地披在他的肩上,语气无奈地说:“你坐在这里等我,仪式结束我来找你。” 池落像没听见似的,他一抬脚就又跟了上来,说道:“快七点了,我得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 于苍染哭笑不得。他的项目一向以安全为根本,更何况还没开工,场地平平整整,开工仪式的安保措施是韩浩亲自盯的,除了施工队、项目公司和请来的嘉宾外没有别人。放眼望去,没有什么能让他出意外的。 池落抿着双唇,表情十分坚定,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让人担心,于苍染放轻声音道:“那你跟着我,一会儿和韩浩在台下等我,好吗?” 池落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算是让步了。 于苍染只觉得自己对池落太好了,弄晕他、关他的这笔账还没算,现在又开始他说什么是什么了…… “你到底怎么出来的?”池落执着于这个问题。 毗卢遮那殿上了锁,前三个院落的大门也加了新的锁,最重要的是,于苍染连肉身带生魂都昏过去了,一般来说会睡个一两天,不可能这么快就醒,而且就算醒了也不可能逃的出去,所以他才这么放心的下山来诸泰镇。 于苍染:“云棠姐帮我开的门。”他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缓了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天都大亮了,罪魁祸首不见踪影…… “你……”一想起这些,他就气得想骂人,但良好的素养让他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 “季云棠?”池落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现在才想起来,远在华京的季家家主叫季钧棠。 难道季云棠是季家的人? “小于总,您的稿子。”韩浩站在旁边,听到了一两句,摸不着头脑,也不敢插嘴,见时间快到了,瞅准时机递上了稿子。 于苍染:“这稿子是我写的,我能背下来。”他把文件夹还给韩浩,说道,“你把他给我看住了,哪也不许去!” 韩浩看着池落,心道你怎么惹着我们老总了?他有疑问但是不敢问,赶紧答应:“遵命小于总,我跟小池师傅就站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童珺溜达着过来,见小于总上了主席台才指指奠基池那边,提醒池落,“邬大人他们来了。” 奠基池上空飘着两个黑袍鬼差,卞子艺还朝池落开心地挥了挥手。 池落心里一紧,陆王殿下给于苍染延寿了,于苍染就不会死,既然不会死人,那两位鬼差来这里做什么? 小于总已经在主席台中间落座,面带微笑正和几位市里、镇上的领导寒暄。 池落抬脚便往主席台上走,韩浩急道:“小池师傅,您干什么去?”挡在池落面前不让他上台阶。 池落:“你让开。” 童珺从后面拉住他的手臂说:“你上去干什么?嫌事闹不大是吗?”他不悦道,“你上去,把人带到哪儿去?听我的,在底下看着就行。” 池落没有再坚持要上主席台,他上去把人拽下来,现场肯定会一片混乱,到时候更容易出意外。 于苍染离他只有十米远,到时候如果真出什么事,他可以立刻赶过去。 晚风轻拂,夕阳西落,天际出现浓紫色的晚霞。 场地四周的围挡上亮起灯光,主席台后方的探照灯也打开,照得主席台和奠基池一片明亮。 所有人都落座,主持人宣布仪式正式开始,镇长、市长依次做了讲话,结束的时候正好晚上七点整,于苍染作为开发项目部的总经理最后发言。 池落不错眼珠地紧盯着他,警惕地注意着周遭的一切,他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冲上去的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七点七分,池落甩开童珺的手,快步踏上台阶,站在主席台边缘。 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被晚风一吹,寒意侵入皮肤。 七点七分零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 “池落!”童珺第一个发现问题,大声喊道,“那边!吊车!” 他话音刚落,场地西南角一辆吊车的吊臂突然飞速伸出,巨大沉重的铁吊钩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毫无阻力地下放,哐当一声砸在人群坐席中。 尖叫嘶吼轰然爆发,于苍染反应速度极快,第一个冲下主席台,跑了几步被池落拦腰抱住,“你不能过去!” 几个有经验的司机爬上驾驶室,控制住了失控的吊车。 “有人死了!砸死个人!” “老刘死了!” 于苍染挣脱开池落,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现场座椅散乱,地上躺着个男人,蜷着腿一动不动。吊钩正中他的脑袋,砸得血肉模糊,脑浆鲜血流了一地,颅骨粉碎,完全看不出五官。 吵嚷中有人发出干呕的声音。 吊车司机哭着喊着说他不是故意的。 他带着十岁的小儿子来参加仪式,想等仪式结束蹭一顿晚饭,不成想儿子偷了他的车钥匙,藏在车里,发动了吊车,一紧张误操作酿成了惨剧。 镇派出所的所长和副所长也在,当场把司机和他儿子控制住。 躺在地上的人铁定没救了,司机追悔莫及,跪在地上嚎哭,十岁的儿子站在旁边,吓得脸色惨白尿了裤子。 出了人命,开工仪式被迫中断。 于苍染忙着处理这件事。 市长在现场,所以市局很重视,很快派人到了诸泰镇调查此案。 受害人当场死亡,司机没有任何作案动机,更何况误操作的是他的儿子。 整个案件十分清晰明了,就是一场意外。 正如高总所说,舅舅要博物馆项目开工,但不能顺利开工,最有可能的手段是让工地上死人,所以于苍染怀疑这件事跟他舅舅有关系。 如果真是舅舅在幕后操纵,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把柄,手段未免太高了…… 小于总在办公室跟高总通完话,天已经快亮了,一回头看见池落站在门边。 “过来。”他靠在办公桌上,朝池落勾勾手。 池落乖乖走过去,被他拉进怀里。 “让我靠一会儿……”小于总话音中有浓浓的疲惫。 他没死,对池落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陆王殿下说要以命换命,池落想用自己的命来为他延寿,他人是无辜的…… “还是用了这种方法吗……?”他心想,“回去之后要找陆王殿下问清楚,如果真的是以命换命,要好好替死者超度,让他往生时投个好人家……还有童易欠我的五十万,给死者家属吧……” 他心里不是滋味。于苍染的脸埋在他颈间,沉重的呼吸和心跳让他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池落……”于苍染呼唤他。 “嗯?” “你知道老刘是几点死的吗?” 池落知道,七点七分。 于苍染说:“死亡时间七点零七分。” 他说道:“你说我会在七点七分死亡,但死的不是我,是他。他是代替我死的吗?” 池落:“我不知道。” 于苍染:“我有点害怕了……市局的人说,吊车的钢缆没有坏。”没坏,吊钩怎么会毫无阻力的掉下来? 池落捏捏他的后颈,说:“别想了。” 于苍染突然抬起头看他,问道:“如果我没有从无妄寺跑出来,老刘是不是就不会死?” 第034章 第三十四章 “池落, 你佛缘深厚,但是心太软,心软便是有情, 有情众生牵绊你,出了家你也修不出欲界半步。你若是真心向佛,就不要干涉任何事物的命。记住, 万象皆空。”师父生前总是这么说,但自己不是给傻子存钱,就是救助孤儿, 路边一条野狗受了伤, 他都要给消毒包扎,炖肉给它吃, 等伤好了再给它找户好人家,送佛送到西。 池落六七岁的时候在山下上学,有段时间总爱胡思乱想。他想,师父捡了他, 养大了他,不就是插手了他的命吗?要不是师父, 他可能早就冻死在荒山野岭了。所以师父这么说, 是不是嫌弃他?后悔养大了他? 不过这个问题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他发现, 他又是做饭,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想挣钱的法子, 早早就当起了无妄寺这个家, 他十分自信地认为,师父捡到他简直就是捡到了宝。 有心软的师父, 必定教养不出心硬的徒弟。 于苍染那深邃的眼眸中充满痛苦,池落也跟着揪心,善意的谎言张口就来,“不是的,老刘的死跟你没有关系,是巧合……” 于苍染听他这么说,垂下眸子,“你是在安慰我吗?” 池落捏捏他的后颈,“别瞎想,你不来现场,吊钩就不会掉下来了吗?” 于苍染不来现场,上去讲话的就是张副总,开工仪式的现场,布置是一样的,吊车的位置是一样的,嘉宾发言顺序是一样的,发言稿是一样的,除了一个发言的人不同之外,不会有其他变化。 即使他不来,老刘也会死。 所以只是因为池落之前言之凿凿说他会死,时间上也过于巧合,他才会产生老刘是替他死的错觉。 于苍染额头靠在池落肩上,闭着眼睛理顺了事件中的逻辑关系。 其他他都能想通,只有一个问题,“所以,你说我会死这件事,是假的?” “……”池落无语,这让他怎么回答?回答是真的,让小于总在意识深处陷入自责不可自拔? “嗯,假的。”他语气装得很轻松,“我骗你的。没想到会这么巧,我自己都吓一跳……” 于苍染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掐着他的腰,问:“为什么骗我?” 小池师傅:“……” 好在于苍染没有纠结于得到答案,放开他指着沙发说:“陪着我折腾一晚上,躺下休息会儿。” “不休息了,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季云棠打开了讲经堂后面的三道门,池落惦记了一晚上。 于苍染:“不行,开工仪式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留下。”他让人去市局打听了,看能不能找到他舅舅插手留下的线索。而且韩浩给他发了几个群的聊天记录,现在项目部和工地上人心惶惶,都传博物馆项目邪性,不能开工。 池落从老刘死了就开始恭请陆王殿下,可人家阎王高贵冷艳,理都不理他。 得不到陆王殿下的回应,他担心于苍染的死局未解,不敢轻易离开。 童珺也靠不住,一直黑着个脸,老刘的尸体被救护车拉走后,他也不见了人影。 他打电话给单权,让单权去锁门。单权天还没亮就被拉起来爬山,本来很不乐意,一听见是去讲经堂后面,立马精神了。 路过厢房的时候,于青岱醒了,非要跟他一起去,两个高中小孩当成是冒险,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告诉池落第四道门上的锁是好的,没被人打开,又把前三道门给重新上了锁。 单权说没瞧见季云棠,厢房、院子和讲经堂后面的三个庭院里都没有。 池落把这件事告诉了于苍染:“季云棠没在无妄寺,我担心青岱……” 于苍染闻言拿出手机给季云棠拨了过去,他的宝贝妹妹身边没有医生是不行的。 电话铃声在办公室门外响起。 门是半开的,季云棠晃了晃手机,站在门口问:“苍染,你找我?” 她冷淡的表情中有一丝柔和,在看见池落也在时那点柔和立刻消失不见了。 于苍染心急道:“云棠姐,你怎么在这?青岱……” 季云棠:“放心吧,我下山时吩咐医生去寺里了。”她看着池落,意有所指道,“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谢谢云棠姐。”于苍染看向池落,解释道,“让你担心了。池落他没有恶意。” 季云棠对池落有很大的敌意,但是却没说什么。 韩浩敲门进来,池落趁机说要回寺里就走了。 他从项目公司办公楼下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季云棠果然跟着下来了。 “季小姐不只是医生吧?”他问道。 季云棠道:“池落,幸会,我哥哥是华京季家界守季钧棠。” 池落和他师父很少出无妄山,除了跟地理位置上最近的瑞南童家有往来外,其他界守都只是听说过。 池落:“季小姐,小于总的阳寿尽了,我困他在无妄寺,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虽然不喜欢季云棠,但季云棠跟于家兄妹走得很近,还是界守,他觉得有必要跟她解释清楚。 季云棠:“我知道。” “!”池落惊讶道,“你知道,为什么还放他出来?”这不是添乱吗? 季云棠:“我有把握,”她露出一抹笑,“不然你以为要怎么为他延寿?” 池落彻底明白了,“吊钩是你搞的鬼!?老刘是你杀的!?” 季云棠盯着他说:“池落,我没你那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没人替死,苍染就会死。我不管死的是谁,只要苍染没事就好。” 池落没有指责她的立场,他只是无法做到用这么轻描淡写的态度来谈论一个无辜之人的死。 “季家在华京乃至整个华国的地位想必你是知道的,”季云棠言辞中有很高的优越感,“季家的界守与冥界各殿阎王,以及将军们都相熟,陆王殿下把这件事交给季家,事关苍染的性命,我当然能确保万无一失。” 池落:“……”原来陆王殿下是找了季家。 “请问季小姐,”他满脸求知欲地问,“您是怎么做到的?” 季云棠摸了摸大波浪的发梢说:“季家的秘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用不友善甚至有些鄙夷的目光打量着池落,同为界守,季家的地位超然,帝都很多高官和富商都跟季家关系很好,他们求仕途、求财、求子孙满堂、求健康长寿,想要在官场和商场上铲除异己,陷害对手……什么事都来找季家。 所以季家几乎在华京只手遮天。 瑞南的童家,也凭借看风水看场气的本事发家致富。 再看看池落…… 浑身上下写着两个字:穷酸。 无妄山地界是古战场,冥界大泽门又在无妄山深山之中,所以无妄山界守的地位很特殊。 她没想到堂堂界守竟然是个…… 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衣服上都是尘土,脚上趿拉着一双黑色旧布鞋,鞋头和侧面磨破了好几处。 乡巴佬。 季大小姐闭上眼睛,感觉再看池落就会脏了她的眼睛。 要不是为了于苍染,她这辈子都不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总之,你不要再来找苍染了。”季云棠高高在上地说道,“他身边有我,我会护他周全的。你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想要硬挤到上流社会来,会摔得很惨的。” “……”池落攥着拳头,心里憋闷。 他本来也没有想要去什么上流社会,季云棠对他的污蔑毫无根据,纯粹就是因为于青岱叫他嫂子看他不顺眼。 他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解释什么,转身就走。 季大小姐说得对,她有能力保护于苍染,自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 “等等。”季云棠叫住他,“陆王殿下让我告诉你,事情解决了,不要再找他。”她嘲讽道,“哼,自不量力,陆王殿下乃是无间地狱主神,身份高贵,岂是你能呼来唤去的?” 池落翻了个白眼。 他刚要离开,季云棠又叫住他:“我有说你可以走了吗?” 池落:“是,大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想到季云棠表面冷若冰霜,实际上比一群鸭子还能叨叨。 季云棠:“无妄寺讲经堂后面是什么?” 池落神色一凛,季云棠不愧是季家的人,单权发来的照片上,门锁不是被利器剪断的,毫无被撬动的痕迹,锁具完整得还可以再使用,就像是用钥匙打开的一样。 季云棠大概使用的是季家的秘术吧。 他挺无奈的,每个人都惦记着他家后院的东西。 “是无妄山山神的骸骨。”他说道。 季云棠一下子就得到了答案,有些出乎意料,问道:“山神的骸骨?那山神是什么?” 池落:“是一头野猪。” 季云棠不解道:“你们为什么要把一头野猪的骸骨锁起来?还加那么多道锁,害得我以为是什么秘宝!” 池落:“你哥是界守,你肯定知道古战场就在无妄山。当年无妄山上尸横遍野,是山神带着山里的生灵‘处理’了尸体……否则定会爆发瘟疫。山神于人类有恩,死后供奉起来,给一个体面不过分吧?” 季云棠皱皱秀气的眉,无妄山这个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污浊血腥,一间寺院竟然把吃人类尸体的动物当做山神供奉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池落读出她眼里的恶心和嫌恶,只是笑笑便离开了。 他搭村民的拖拉机回了无妄寺,一过山门就见单权坐在天王殿门槛上,看到他急吼吼地冲过来说:“哥,我拦不住他们!” 池落快步进入寺内,一群人在院子里,有的在拜佛,有的在翻越横倒的大树,有的在观察黑塔。 这些人看着眼熟,池落想起来,是在靖田机场跟着于苍染的那群医生。 几个医生看见他就走过来,说道:“您就是小池师傅吧?小于总让我们给您检查身体。” “对,我是池落……”池落疑惑地点点头,这些医生不都是于青岱的医生吗? “但……检查身体?我身体好得很啊,不需要检查!” 医生们互相对视,露出了然的神色,其中一个问道:“您是不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您会有时候觉得世界不真实吗?” “您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自己跟自己说话?” “会不会出现难以控制的情绪,比如想骂人?想揍人?” 池落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他问:“……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温柔地微笑道:“小于总跟我们描述过您的症状,我们怀疑您患有癔症或精神分裂,不过不用紧张也不用担心,我们要相信科学,只要医生介入,坚持吃药,精神疾病也是可以控制的!” 后面医生说了很多,池落都没听进去,他拿出手机,拨了于苍染的电话。 小于总正在开会,手机震动,他拿起来看到是小池师傅打来的,毫不犹豫地起身,边往外走边满心欢喜地接了起来。 “池落?到家了?” 对面沉默了两秒,随后爆发出怒吼:“于苍染!你特么才神经病!!” 第035章 第三十五章 五天后, 博物馆工程如期动土开工。 小于总五天里睡觉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五个小时,早上施工队敲锣打鼓地进场,他站在远处着实松了口气。 之后他喊来韩浩开车, 马不停蹄地往无妄寺赶去。 于青岱每天给他发很多照片和视频,一方面是报平安,一方面是给他发池落的动态。 小池师傅还跟往常一样, 每日礼佛做功课,打扫院落和大殿,代人烧香, 村里人需要帮忙的时候, 他就下山去,忙得像个陀螺。 于苍染每天都让人送洗干净的新衣服、鞋子, 还有吃的用的。 新衣服小池师傅一件都没穿,吃的倒是动了,因为寺里还住着于青岱和医生。 他还在生气,那天晚上, 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于苍染。 其实于苍染根本没想这么快就让医生去给池落看病,他想着找一个由头, 不着痕迹地给池落做个检查, 医生给出科学专业的判断后,再和池落好好谈谈, 劝他配合治疗…… 谁知季云棠让医生们全都去了寺里,就东窗事发了。 不过不管怎样,精神科的医生确实是他带去的, 池落没冤枉他。 于苍染借于青岱的光, 保存了不少池落的照片,他挑选了一张池落站在香炉前持佛珠双手合十念佛的照片做屏保。照片中, 阳光正好透过小池师傅头顶的枝丫树叶洒落在他身上,他像是发着光,微微低着头,浑身的线条柔和干净,显得虔诚又神圣。 于苍染赶到无妄寺的时候,正巧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画面。 “池落……” 池落正在代人供香祈福,听见有人唤他,一回头,就看到于苍染站在身后不远处。然后他跟没看见一样,拎起放香的藤篮子往大殿里面走去。 “池落,你等等。”于苍染追上他去拉他的手臂,被他巧妙地躲开了。 “池落!”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话出了口于苍染才发现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改口直接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池落从佛像左侧绕到大殿后面,抄起鸡毛掸子,横在于苍染身前,作势要往他身上招呼,不客气道:“麻烦让让!” “池落,别不理我好吗?”小于总追在他身后,他没哄过人,不得要领,拿过池落手里的鸡毛掸子说,“我来吧。” 池落伸手想夺回来,但是小于总紧紧握着,不给他。 两人僵持着,只为抢一根破鸡毛掸子。 “还给我!”小池师傅在气头上,用尽全力一拽。 小于总不想跟他争了,正好一松手…… 池落失去重心向后跌去。 “小心!”小于总手疾眼快,一把揽过他的腰,把他搂进怀里。 身体紧贴在一起时,两人都心跳加速了。 “你放开!”池落挣扎着吼道,“放开我!你把我当什么了!混蛋!你才是神经病!神经病,放开我!” 于苍染:“我错了,对不起。”他松了劲,但又没完全松开,右手虚虚地扶着池落的后背,免得他跑掉,诚恳地说,“我们聊聊。” 池落瞪着他说:“于苍染,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于苍染被他呛得一愣,哭笑不得地问:“我看你不顺眼?你是不是忘了一些事情?” 池落气呼呼地问:“什么事?” 于苍染深深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看进他心里,说道:“我跟你表白了,池落,我喜欢你。想起来了吗?” 小池师傅顿时宕机了,完了完了,看见他光顾着生气,把这件事忘了。 他当时弄昏于苍染也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被当面提醒了,脸上滚烫,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活像一只被猎人拿枪指着,紧张到进入了僵直假死状态的鹌鹑。 于苍染没过多解释是为了他好云云,拉拉他的袖子说:“这样,你骗了我一次,咱俩扯平了,好不好?” 池落:“我没病。” 于苍染:“嗯,是我错了,咱们不提看病的事了。你以后也不许再骗我。”他可以等池落接受了再谈治疗,如果一直不接受也没关系,反正他可以照顾他,如果池落愿意,一辈子都行。 池落半晌才从僵直状态恢复,点了点头,“行吧。” 于苍染笑道:“那你……能回答我了吗?” 池落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支支吾吾道:“回、回答什么?” 于苍染:“我想做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一记直球正中心窝,池落直接原地爆炸,“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当着佛祖的面!什么男男男朋友!我虽然没剃度,但也是个出家人!出家人要持戒!”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小得跟蚊子叫似的,“不、不能谈谈谈……恋爱……” 这倒是个小于总不能反驳的理由,他得尊重池落的信仰和职业。 但他马上找到了池落回答中的漏洞,池落说“不能谈恋爱”是因为要持戒,而不是因为不喜欢他。 他有些急切地问道:“但你心里有我,是不是?” 池落像个热到爆了炸的气球,蔫蔫地不肯开口,垂着头,咬着唇,掰自己的手指。 答案在沉默中呼之欲出,于苍染觉得足够了,问道:“我说喜欢你这件事……会影响你修行吗?” “……”池落心塞。 不负责地表白,你倒是舒坦了,有没有想过老子啊?以后老子那什么态度面对你啊? 好端端的一个朋友就这么没了,真是造孽啊!啊啊! 但他没说,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摇摇头坚强道:“没事,不影响。” “好。”于苍染放开了他,池落很明确地说了要持戒,他从现在起得控制自己的言行,但一想到要跟池落保持距离,不能抱抱,他就难过。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池落问道:“你吃过饭了吗?” 他问完才发现现在是下午三点半,这到底是问的午饭还是晚饭,只能尴尬地补了一句:“要不要留下吃晚饭?” “好。”于苍染看着他,目光里的深情和隐忍藏不住。 池落:“……” 晚饭吃完就很晚了,天黑了不好下山,他是不是要住下啊?住哪里?要一起睡吗? 坚持持色戒的小池师傅自己先想得浑身燥热,手扇着风往外走,“哎呀热死了,我去做饭了。” 晚饭前季云棠回来了,在厢房给于青岱量血压,韩浩也跟着上了山,和于苍染站在院子里聊天。 诸泰镇属于靖田市,所以诸泰镇的发展,关乎到靖田市管理层的政绩,市长不敢得罪于苍染,所以让市局把所有的报告都给于苍染派去的人看了。 死者老刘的尸检报告、吊车的检测报告都没什么问题,吊车司机给调查了个底儿掉,亲戚朋友都没放过,也没有问题。 所以就案件本身来说,跟于苍染的舅舅没有任何关系,真的就是一场意外。 “……市局的人说没帮上您的忙很过意不去,说了另外一件事。”韩浩道。 于苍染:“什么事?” 韩浩:“是李助理的死。市局那人说,李助理不是因为狂犬病死的。” 于苍染:“那是因为什么?” 韩浩:“咱们的人也问了,但是市局那边不肯再透露,只说是他们也不知道,华京那边当天就来人将李助理的尸体拉走了。” 于苍染:“李助理的尸体不是第三天就火化了吗?”他惊讶道,“华京的人?什么人?” 韩浩:“对方没说,不过我猜应该是他们的顶头部门。”华国公安总局。 他越说越邪乎,李助理的身份不会惊动公安总局,除非是他的死有问题。 于苍染想到李助理死前那疯狂的眼神和举动,莫名觉得韩浩的话有可能是真的,说道:“你去侧面跟李助理的家属打听一下,火化是他们亲眼见证的。”尸体做不了假。 “好的小于总。”韩浩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老刘家属打电话来说不起诉公司了。” 老刘老家不是本地的,大前天从外省赶来了七八个家属,于苍染都让人妥善安排了住处。项目公司给每位工人都买了全额的保险,老刘的意外身故,保险公司赔了一百万,项目公司出于人道主义给了一百万的抚恤金。但老刘的家属并不满意,扬言要去法院起诉项目公司,想多要赔偿金。 于苍染:“怎么突然不起诉了。”这是好事。 韩浩:“他们的账上多了五十万,我以为是您给的,不是您吗?” 于苍染:“不是我。” 韩浩:“那好奇怪啊,是不是打错账了?我明天去问问财务。” 池落装作不经意地溜达过来,清了清嗓子说,“饭做好了,吃饭吧。” 韩浩:“哇,谢谢小池师傅!小于总着急来无妄寺,我们中午就没吃饭。饿死我了!我去盛饭啦!” 他留下一段引人误会的话一溜烟儿跑了。 池落:“……” 小于总:“……” 小于总解释道:“他的意思是我着急回来看青岱。” 池落:“哦。走吧,吃饭去。” 于苍染和韩浩晚上都留下来了,池落洗漱完回到厢房,见韩浩躺在单权的铺上,翘着二郎腿刷短视频,小于总没在,可能在和于青岱聊天。 池落看了眼旁边干净的床铺,没说什么,躺下睡了。 他前几天一直没睡好,今晚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山里起雾了,窗外白茫茫一片,隐约可见婆娑树影,仙境一般。 找手机的时候一扭头,就看见让他惦记了五天的人安安稳稳地躺在身边,神态放松,呼吸很沉,一看就是累坏了。 在遇到于苍染前,池落没有过想与谁亲近的渴望,但他喜欢和于苍染拥抱,每次被拥在怀里,都让他感到安心,有种怀念的感觉。 怀念……? 说的好像老夫老妻一样。 他抬手啪啪打了自己两下。 醒醒,想什么呢! 罪过罪过! 他忍不住又扭过头去看于苍染。熟睡中的男人剑眉入鬓,睫毛很长,根根分明,鼻梁像山脊一般英挺,下颌线清晰,皮肤很白,嘴唇…… 嘴唇很好看,薄而精致,微微开启,唇色红润,有种微妙的透明感,看起来…… 很好亲。 “艹!”池落心里暗骂,狼狈地爬起来,跑去敲钟了。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罗刹, 修罗道众,离经叛道、食啖于人之恶鬼,男身形丑恶, 女甚姝丽,窈窕多姿,世间人见之无不倾慕……】 、 山间下起了雨, 雨时而呈水滴状落下,时而绵绵如纱。山雾越来越浓,空气潮湿黏腻。 于苍染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悠远的钟声, 起来后发现桌子上摆着盖了碟子保温的早饭:热乎的米粥、馄饨, 包子馒头和两三种小菜。 他敲了敲对面厢房的门,于青岱和季云棠正裹着毯子坐在窗边赏雨。 寺院里的雾浓得化不开, 弥漫进屋里,能见度大概只有两三米,庭院中的树木、巍峨的大殿,都变得若隐若现。华京很少会见到这么大的雾, 妹妹心情很好。空气湿度过大,对她的身体有影响, 她咳了几声, 接过季云棠递过来的温水喝了起来。 于苍染把早饭给女士们端了过来,去了前院和山门, 四处都没瞧见池落。 他给池落发了信息,便也去吃早饭,早饭过后, 小池师傅回了信息:【我在安宁村, 中午回去。】 季云棠想让韩浩去山下取除湿机和药品,于苍染担心池落遇上山下的医生, 暴脾气来了挡不住,便让韩浩照顾两位女士,下山了。 山雾比寺院里的还要浓,旧棉花一样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没有一丝风,冰冷的雨水和雾挂在身上就下不来。小于总帽兜下的头发被打湿了,贴在白皙的额头上,像个大学生。 “呵~”他走在安静的山路上,突然林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轻笑声。 于苍染停下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是雾太浓,山路两旁的树林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他觉得可能是鸟叫,继续往山下走去。 “啊~哈哈~”走了两步,那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似乎近了一些,很清晰,不是鸟叫,而是女人在笑。 “是谁?”他问道,往树林里走了走,“请问谁在那儿?” “您好,需要帮助吗?”他在树下站定,定睛看去,没见有什么。 “哈~哈~”那声音再度从阴暗的树林传来。 于苍染:“您是安宁村的村民吗?迷路了吗?”他继续往树林里走,“顺着我的声音过来,这边是道路。” 突然,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似乎抱着他的小腿。 “怎么回事?”他低头细看,可是小腿边什么都没有,地上泥泞不堪,脚陷进了泥里。 他往后退了两步,确定没有人回应他,皱着眉转身走回了山路。 雨下得大了些,渐渐在路旁汇成了小溪流。 乌云密布,天暗得像是晚上,看样子这场雨会演变成一场大雷雨。 于苍染加快了脚步。 “真帅啊……”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近得贴着他的后脑勺。 他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浓重的灰色雾气。 “我听错了吗?”他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是听错了。 “留下来陪我吧。”刚抬脚,他就听到身后又有人说话。 但一回头依旧除了雾就是雨。 这次他确定没有听错,确实有人说话了。 “是谁?”他大声说道,“出来!” “出来!别搞这种把戏!”他生气了。 雾气忽然无风而动,剧烈地晃动了起来,随后,近处的林子也晃了两下,惊起两只乌鸦。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出来,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池落打来了电话。 “你在哪儿?”小池师傅语气有些着急。 “我在下山的路上。”于苍染回答道,“要去村里取点东西。大概再有二十分钟就到村口,怎么了?” 池落:“嗯,你继续往山下走,听见什么都别回头,我来接你,别挂电话。” 于苍染微笑道:“不用来接我,要下大雨了。” 池落:“嗯,你带伞没有?” 小于总:“没有,我的衣服防暴雨。” “这么好?” 小于总脚步轻快,说道:“同款的我也给你买了两件,也不见你穿。” 电话那头略带敷衍地“哦”了一声。 小于总:“今天回来就换上好吗?” “哦。” 于苍染觉得池落有点奇怪,说道:“挂了电话吧,走山路小心点。” “不行!”对面突然大声说道,“别挂!” 于苍染笑道:“怎么了?” 池落沉默了三秒,似乎在想怎么回答他,“我想听你说话。” 于苍染呼吸一滞,心跳瞬间快了,“嗯,好。” 电话两头尴尬了一阵,他说道:“早饭很好吃,你几点起来的?辛苦了。” 池落:“五点。” 于苍染:“下山去做什么?” 池落:“山下有人死了,我去做法事。” “村里人?” “对。” “是我认识的吗?” “你可能见过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远方的乌云猛然炸亮,一道银白闪电劈开天际,横亘在群山之巅。 随后惊雷滚滚而来,信号断断续续。 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地落在林间和大地上。 彻底没了信号,电话自动中断,于苍染收起手机,重新扣好帽兜,顺着泥泞湿滑的山路往下跑。 山风骤起,卷着雨水拍在人脸上身上。 “你急什么?”于苍染在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谁在说话?出来!快出来!”他停下,透过雨幕去寻找,身为攀岩社前社员,十分认真地解释着,“雨太大了,恐怕会有泥石流,很危险,快跟我下山!” 他的声音被雨声吞没,身后空空如也。 一阵冷风吹过,激起了一身白毛汗。 “我不下山,你留下陪我。” 声音近在咫尺,于苍染猛一转头,一个赤身裸丨体的女人就站在离他不到半臂的位置。 那女人黑色的及腰长发虚虚地盖在胸部上,五官极美,嘴角一颗红色的痣,透着邪性。 她朝于苍染伸手,小于总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和她保持距离,“你是谁!?” 荒郊野岭出现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不用想也知道不对劲。 那女人明显一愣,娇滴滴地说:“我好怕啊……” 于苍染警惕地看着她。 女人朝他招手,声音娇软,“你过来点儿啊,我冷,过来抱着我。”她问道,撩开了遮着胸部的头发,“难道我不好看吗?” 于苍染移开视线,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丢到她身上,严肃道,“你先穿上衣服。”随后拨了报警电话,他担心这女人是被坏人带到山里的,看样子很可能受到了侵犯。 女人把衣服扔在地上,一步一步靠近于苍染。 小于总拿着手机一再后退,但手机没有一点信号,连应急电话都打不通。 “你就站在原地!别再走了!”他大声喝止女人的行为。 那女人一脸的疑惑,“为什么?你看见我不心动吗?”她捧着自己的乳丨房,像看着一对孩子一样看着它们,问道,“你不想抱着我亲我吗……” “够了!”小于总怒道,“请你自重!!”良知让他没有离开,他担心这女子是因为侵犯受了刺激,才做出这种毫无廉耻的举动。 女人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蹲下,从脚边掐着什么东西提起来,面容凶狠道:“你这小鬼,总怀我的事!”然后用力抛了出去。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小于总确定她就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姑娘,你穿好衣服,我带你下山,正好村里有医生,请他们给你看看,等有了信号,我就报警,有什么……冤情,你可以跟警察说。” 那女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为什么?他们……那些人……他们都喜欢我,为了我他们打架、不惜自相残杀,为什么你……你对我没有感觉吗?” 小于总真诚道:“抱歉,我喜欢男人。”他这辈子没喜欢过别人,唯一喜欢的人就是池落,所以他猜他的取向应该是男人。 女人:“…………” 女人裂开了,字面意义上的。 她盯着于苍染,托着乳丨房的双手指尖深深地插入到胸口,暗红色的血顺着十指流了出来,雨水一浇,顿时浑身都是血,触目惊心。 女人双手向两侧一拉,胸口竟被她撕开一个洞,洞里似乎有牙一样的白色的东西。 “住手!”于苍染扑过去要掰她的手,怎么会有人能如此自残自虐。 “啊~”女人叫出声,嫣红的樱桃小口猛然裂开,嘴角直接裂开到耳根,下颌掉了下来,露出上下五六排森白细密的尖牙。 “什么……”于苍染躲过她的撕咬,抬脚踹在她小肚子上。 那女人顿时飞出去两米远,跌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泥水。 “什么鬼!”这超乎了小于总的认知,刚才这女人的脸明明很正常的,而且牙齿是怎么回事?变种鲨鱼人吗? 女人爬起来,呼呼喘着气,“你不和我亲热,太可惜了,我最喜欢帅哥了,你比我吃过的所有男人都帅……” 于苍染劝她:“姑娘,你的伤很重,不要再动了。” 那女人十分迅速地扑向他,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他惊险万分地躲开,身上也沾上了泥和血。 女人没扑到他,手脚着地仰着头,活像一只泥里打滚的猴子。 她双腿一蹬,犹如蚂蚱般弹跳而起,这动作出乎意料,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又快得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小于总被扑倒在地,头撞在地上凸起的一块石头上。 他脑后巨痛,眼前阵阵发黑,看见女人张着血盆大口咬向他。 女人快要咬到他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小于总隐约看见她那诡异的口腔中横着一根金色的线,线勒着她的头,把她向后扥去。 他眼皮很沉,只听见小池师傅熟悉的骂声,“他妈的,我的人你也敢动!”松了口气,昏了过去。 池落很生气。 陆王殿下说瑞南剩下的罗刹不用他管,害他失去了赚童易五百万、成为万恶资本家的机会。结果竟然有罗刹女趁着下大雨跑来了无妄山! 昏迷的小于总躺在单权家里,还好他带来了很多医生,还都是名医,两名外科医生给他处理完伤口说应该一会儿就会醒,半个小时后再不醒就必须去医院了。 池落没说什么,只说他是雨天路滑摔倒磕到了头。 他坐在床边,看着小于总有些苍白的脸,一想到他差点没命,又后怕又心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当时他把罗刹女五花大绑起来,用染锈刀直接大卸八块净化了个干干净净。 凭什么!冥界修罗道跑出的罗刹,冥界不管,就让它们这么危害人间吗? 他站起身来,正要召唤陆王殿下,手腕就被人拉住。 “池落……” 小于总拉着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却露出了一个安慰他的笑容。 池落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个激动加没忍住,附身低头…… 亲了他。 第037章 第三十七章 一吻如同蜻蜓点水。 短短半秒时间里, 池落已经飞速地思考了无数问题: 为什么我刚才不亲他,非要等他醒了才亲? 原来亲嘴是这种感觉……他真的很好亲,这么软…… 有点上瘾啊…… 亲了。 接下来该干嘛来着? 他猛然惊醒:是啊!亲了, 特么的然后呢!? 小于总也惊呆了,不过他不愧是干大事的人,反应快池落一步, 在池落惊醒要起身时,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我、我、我不是……”小池师傅慌了, 这怎么解释?昨天才说要持戒, 不能在一起,今天就直接来了个猛的, 池落啊池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第一人啊,还要不要脸了?啊?你修行了二十二年,全修到山沟沟里去了! “我就就就是看看你发不发烧。”他想抽自己两巴掌, 什么烂借口,嘴对嘴试体温啊? 于苍染盯着他的眼睛, 收敛起温和, 露出他霸道的一面,像只锁定了猎物的狼, “池落,别自欺欺人了。” “我没……啊!”池落被他一拽,拽到身上抱着, 两人上半身贴在一起, 他手撑在他胸口,嘴唇离得很近, 稍微张开就能碰上,慌乱暧昧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小池师傅羞愤难当,挣着要起来。 “嘶!”于苍染被一推,后脑撞破的地方扯着疼,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哪儿疼?”池落也不挣扎了,着急地问他。 “头疼。”小于总抱着他,问道,“那女人呢?” 池落撒了个谎:“被警察带走了。” 于苍染:“她不对劲,可能是有精神病,而且受了很重的伤。你认识她吗?” 池落:“不认识。” 于苍染搂着他说:“我怀疑她是被拐来的,让警察在附近搜一搜,兴许能抓到他们。” 谁们啊?池落心想,这女的大概是瑞南跑来的,他叫不来陆王殿下,就联系了童家兄弟,让他们赶紧来无妄山,质问他们为什么瑞南的罗刹全都往无妄山跑? 小于总:“你背我下山的?救命恩人,想要什么?” 他给的够多了,什么都往无妄寺送。 池落:“什么都不要。” 于苍染:“那我以身相许可好?” 池落忽略了他的问题,问道:“头还疼吗?” 于苍染委屈道:“疼,可疼了……” 池落:“我去叫医生进来。” 现在气氛特别好,怎么能让外人进来打扰,更何况于苍染还有最最重要的事情没问,“不用叫医生,我就是躺着硌到了,换个姿势就好。” “嗯……嗯??”小池师傅突然一个天地颠倒,被他压在身下。 吻几乎是同一时间落了下来,池落反应过来的时候,于苍染的舌头已经撬开他的双唇探了进去。 “唔!”小池师傅羞愤难当,上来就舌吻,他完全跟不上节奏,只能张着嘴,任柔软的双唇含吻他的,舌头卷着他的,胸腔中的空气被掠夺殆尽,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泪。 池落的头发很长,也不修剪,经常挡着眼睛,只露出一张嘴。小于总自打认清自己的感情之后,就总控制不住地盯着池落的嘴巴看。那双淡樱色的唇不笑的时候像一只猫,弧度十分可爱,笑起来嘴角弯弯,看着很甜,他想尝很久了。 如今尝到了,确实很甜,还很会咬人。 亲了半分钟,他被小池师傅咬了一口在下唇上,尝到了一点血的味道,但这没有影响到他,反而进一步刺激了他,他只停了一瞬就又闭上眼睛,伸舌头进去…… “不要……”池落已经兵荒马乱了,他早上下山确实是为了做法事,身上还穿着两层的海青僧衣,现在被亲得僧衣下面起了反应。 他清心寡欲了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产生生理反应,怕被于苍染发现,扭着身子想躲,但被亲得晕晕乎乎,浑身无力,狼狈极了,只能在狂风暴雨的吻中求饶,“不要、嗯,不行……不要。” 于苍染放开他的唇,问:“不要什么?” 池落双眼含泪,脸上红红的,嘴唇被亲得又红又肿,水光潋滟,看着可怜又香甜,声音哑哑地说:“不要亲嘴了。” 于苍染愣了一下,头靠在他肩上,闷闷地笑了起来。“是你先亲我的。”他说道。 池落也知道他撩人在先又喊停的做法不厚道,脸上更红了,说道:“是,是我错了。但……真的不要了……” 于苍染沉重地呼出口气,从他身上下来,坐在他身边问:“还是不行?” 池落:“对不起。”他没有控制住自己,自然也不能怪于苍染失控。 这两天于苍染在他身边,仿佛身上有种魔力,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靠近,让他无时无刻不想跟他亲近。 每每离得很近时,他都会感到身体里有细小电流噼里啪啦地窜过,于苍染那双深情的眼睛注视着他时,他也会有同样的感觉,身体里、皮肤上激起酥麻和战栗,只有肌肤相贴才能缓解。 这大概就是网上说的生理性喜欢吧。尤其是在于苍染说喜欢他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更加清晰强烈。 但是他不能破戒,否则对不起师父的教诲。 两人都对彼此有好感,再在一起,他那脆弱的防线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于苍染沉默半晌,说道:“我知道了。” 他一言不发地下了床,站在床边说:“等雨停了,我送青岱回华京。我想……你我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之后,于青岱和医生们跟着小于总回华京了,池落再没接到他的电话,更别说视频了。 韩浩三天两头的往无妄寺跑,送衣服送吃的用的。池落不要,他就偷偷摸摸搬到院子里某个角落,或者干脆藏在山门外的树林里,走了之后才打电话告诉池落,让池落去取,不取就被野兽糟蹋了。池落没办法,只好搬回寺里。 周一中午,池落在快到山门的山路上逮到了他,他正拉着一个大箱子往无妄寺走。 “小池师傅。”他笑道,把箱子递给池落,“小于总让我给您带来的。” “不要。”池落直接拒绝。 “您都不问问是什么?” 池落不想知道,他心情很复杂,于苍染躲着他,不见他,其实对两人都好,但送这些东西来是什么意思?让他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他惦记着他? 他好没用啊,以前半个月不见面都不会怎样,但这次,思念轻而易举地将他没了顶,不断冲击着他的防线。 他几天没睡好了,一闭上眼就是那个激烈的吻,以至于他好几次半夜跑去井边打冰凉的山泉水冲澡才能冷静下来。 他用提高声音来掩饰心里的别扭,“我不想知道!” 韩浩打开箱子,里面是比金子还贵的矿石颜料,“小于总知道您需要颜料的时候,就去找国外的颜料生产商谈合作了,前几天于氏拿到了华国的矿石颜料销售代理权,以后您可以不用再费力去找代购了。”他笑道,“以后,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池落看着包装精美的颜料罐,这些足够他刷好山门加天王殿外墙的了。 韩浩见他不说话,说道:“小于总挺不容易的,于氏被现在的代理董事长,就是小于总的亲舅舅把控着。代理董事长不是好人,于氏本来就该是小于总的,他一直把着董事长的位置不还给小于总,哎……小于总在集团里可憋屈了,各项开销和行动都被监视着,老董事长也办不上忙……不说这个了,这些颜料他只能以博物馆、古建筑需要建设和修缮的名义购入。代理权这件事,他忙前忙后了一个月。您就……哎,您就别跟他吵架了。” 小于总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让韩浩送东西来无妄寺,送完打电话给韩浩,问池落怎么样,池落在干什么,池落心情好不好之类的,一看就是吵架了不好意思找人家,又想关心人家。 “我没有跟他吵架。”池落心窝被戳中,酸酸疼疼的,低着头小声解释。 韩浩笑道:“那我帮您放寺里去。”他不给池落拒绝的机会,说,“您千万别客气,我们还需要您帮个忙呢。” 池落:“什么忙?” 韩浩:“博物馆开工仪式上不是死了个人吗?工人们都说不吉利,虽然之前开过几次动员会,勉强开工了,但治标不治本,工人们还是比较消极,所以我们想请您去做场法事,安定一下军心。” 池落:“是于苍染的意思吗?” 韩浩:“小于总最近很忙,我上午跟他提了一句,他还没有回复我。不过我觉得这是好事,他会同意的,所以就先跟您说了。”他计划得很好,到时候小于总肯定会在现场,他把两人凑在一起,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当面说清楚啊? 池落一直受于苍染照顾,颜料上又欠了人家那么大一个人情,点头道:“好的,我回去挑个日子,请空善师兄也来。” 韩浩:“那就拜托您了。” 、 华京市中心。 于氏集团大楼。 顶楼会议室内,于氏集团代理董事长冷旭峰坐在主位上,他的右手是财务总监高总。这是一场小范围的高层会议。 科技板块负责人李辉刚刚做完了对岚峰科技行为规划智能模块专利的介绍,集团对这项专利十分重视,如果拿到这项专利的授权,于氏集团会在无人驾驶领域遥遥领先。 李辉:“我们联系上了岚峰科技的总裁Eric·Garcia先生,但是对方说陆氏也在跟他洽谈,而且他似乎对咱我有成见。” 冷旭峰五十岁出头,梳着一丝不苟的油亮背头,衣着考究,身材保持得很好,翘着二郎腿靠在老板椅椅背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反问道:“有成见?” 高总:“他一个外国人,恐怕对华国的市场并不了解,陆氏肯定没少说咱们的坏话。” 李辉:“高总,我听说这件事跟小于总有关系。” 冷旭峰坐直了身体。 李辉:“据我在M国的朋友说,小于总跟Eric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小于总应该是私底下偷偷找了Eric,打算抢先拿下专利授权。” 会议室内,都是冷旭峰的心腹,李辉直言道:“董事长,要是小于总拿下了授权,他就会是华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授权持有人。” 于氏集团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里,无人驾驶是重中之重,增加的营收将突破全集团营收增量的百分之五十以上。 所以谁拿下岚峰,谁就掌握了于氏集团的命脉。 冷旭峰宁愿陆氏拿到,也不想让于苍染拿到。陆氏是竞争对手,但于氏船大,就算让了这部分给陆氏,陆氏也造不成威胁。 但于苍染就不一样了。 他以为他的好外甥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学成了个书呆子,不会回国了,没想到于苍染竟然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学术,选择从商。 十几年了,谣言也好,□□、伤害也好,似乎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他的外甥是个天才,学术也好,经商也好,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完美。 于氏集团。 只要集团还姓于,他冷旭峰就是个外人。 不,只要于苍染还在,他冷旭峰就永远得不到于氏。 心腹高层们讨论起来,声音越来越激昂。 高总默不作声,偶尔附和两句,照这个架势,冷旭峰肯定要对付小于总了。 “高总,你怎么看?”冷旭峰突然开口问他,高总冒出一后背的冷汗。 “董事长,我都听您的。”他一如既往的狗腿。 冷旭峰:“听说你认识些高人?” 高总:“您说笑了,在您这儿谈不上高人,只是一些朋友罢了。” 冷旭峰:“季家的人最近在干什么?” 市场部总裁说道:“有段时间没见季先生出来了,听人说是在闭关。” 冷旭峰:“季云棠呢?” 市场部总裁:“季小姐前段时间跟着小于总去了项目上,刚回来。” 冷旭峰环顾了一周,说道:“椒川的人没成功,于苍染还活着,但却死了个不相干的人,是不是季云棠插的手?” 高总听闻一愣,突然浑身抖了起来,他只知道项目上会死人,但听冷旭峰的意思,他想杀的是小于总。 冷旭峰没告诉他,说明已经将他排除在了心腹之外。 这会儿却当着他的面提起来,看来他凶多吉少了。 会议室里没人敢乱说,角落里一个年轻人说:“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季云棠插手我也没办法。她是季家的人,我们不是对手。”他淡然地承认技不如人,一点羞愧之色也没有,“只是有一点,季云棠怎么知道我们要对付于苍染?” 高总冷汗一层一层地冒,会议室里的目光全部随着冷旭峰的转身聚集到她身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他突然大声道,“真的不是我!董事长,我跟了您十几年啊!您得相信我!” 冷旭峰冷笑:“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高总怔愣在原地,心底浮出一个想法:完了。 他这种行为相当于不打自招。 冷旭峰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扥起来,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跟季云棠说?高总,十几年了,我怎么没早点发现你是个蠢货……你以为那些文件和报表就能定我的罪了吗?于苍染那小子都沉得住气,你却先着上急了。” “……”高总肥胖的身体坐不住滑下了座椅,跌坐在地上。 角落里的年轻男人机器人一样,一板一眼地说:“冷先生,椒川没有完成任务,报酬先不要,你还要于苍染的命的话,等我杀了他,再给我报酬。” 冷旭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要,但让他死在外面,别脏了我的集团。” 第038章 第三十八章 吃完午饭, 池落就爬上云梯车开工了。 于苍染送来的画笔比几块钱一支的用起来流畅多了,他一下午就把山门剩下的部分都描好了。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韩浩回的信息:【小池师傅, 我跟小于总说了,他说日期没问题,那就麻烦您了, 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您随时和我说。】 池落回了个【好】。 打开了手机,他就干脆坐下歇会儿,翻起了微信。 最上面几条是代烧香和算命的客户, 然后是空善师兄, 再下面是童易。 他前几天让童易来无妄山,给他个说法, 结果童易只说最近家族事务太多,等有空再去。 特么的万恶资本家,只顾着赚钱!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于苍染三个字突然从下面一页浮到眼前。 小于总的微信头像是一张色调很暗很抽象的照片, 光影切割照片,形成自然的几何图形, 颇具艺术感。貌似加他微信时就是这个头像。 头像小图是系统自动剪裁过的, 池落点开放大,发现原照片角落里有一只手。 “……” 那是他的手。 他总算后知后觉地认出, 这张照片是他去年秋天发的代烧香朋友圈九宫格中的一张…… “什么时候存的?”他惊讶之后觉得有些好笑,于苍染可一点都不像会暗搓搓搞这种小暧昧的人,“大哥, 你是小学生吗?哈哈, 这是暗恋我多久了啊?” 笑够了之后是无尽的酸涩,林间微风带来海棠花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 他放松地靠在护栏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机屏幕,自言自语,“有这么喜欢我吗……” 对方好像听见了他的问题一样,对话框最上方的名字突然变成了几个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吓了一跳,以为误触了哪里,检查半天发现并没有。 【对方正在输入中……】半天也不变,仿佛在写什么长篇大论。 池落紧张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干啥? 足足等了三四分钟,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又变回了名字,但并没有发过来什么。 池落关掉了微信,锁屏了手机,过了两秒又打开,对话框上的名字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该不会是手机坏了吧?”他嘟囔着,“本就不富裕,别再雪上加霜了……” 他点开跟韩浩的对话框,又看了看童易的,对话框上面都是微信名。 只有于苍染的,一会儿是名字,一会儿是【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心跳很快,在输入栏打了几个字:【我也在想你。】 然后删掉了。 “啊,酸酸甜甜的恋爱~年轻真好啊~”一个贱兮兮的声音说道,“老夫也想谈恋爱了!” 另一个声音哼道:“可以啊,入轮回,保证让你恋爱的酸甜苦辣咸全尝一个遍!” “……那可算了吧,老婆是别人的漂亮,娃是别人的好玩,恋爱也是看别人谈有意思!诶,五哥,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发现咱在这儿?” “……”对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池落的耳朵里,池落不回头也知道是谁,他收起手机问道,“两位大人,这么晚到访有何贵干?” 山门牌楼上的画修补完整,又上了一层新的漆,笼罩在无妄寺外围的金光结界比以往强盛了不知多少倍。今日晴天,明亮如银盘的圆月照亮了大片山林,月华却远比不上金光璀璨,只是普通人看不到。 邬郢和卞子艺停在树梢上,离这要命的结界远远的,不敢靠近半步。 卞子艺笑道:“小池师傅,这么见外干嘛?咱不是一家人吗?是不是啊五哥?” 池落心道谁跟你一家人。 邬郢顶着一张臭脸,抱着双臂,一言不发。 没人接话,卞大人自讨了个没趣,讪笑道:“池先生,咱们这次来,是有正事的……” 池落洗耳恭听。 卞子艺:“今年雨水多,前几天那场雨,让大泽门的水位上升了不少,你看,要不要早点请山神骸骨呀?” 确实是正事。 每年入夏进入雨季之后,大泽门的水位都会上涨,冥界之水会一路顺着溪流流遍整个无妄山地界。所以每年夏天,无妄山地界会出现很多孤魂野鬼。 池落想到了罗刹女,或许罗刹女也是循着大泽水来的无妄山。 大泽门虽然叫门,却是个高山湖泊,位于无妄山腹地,从天空俯瞰,和别的高山湖泊没有什么不同,但它实际上是古战场遗留下来的痕迹。 传说千年前的战役中,阿修罗王重伤,逃至此处,设下陷阱,冥王追来踏入陷阱,濒死之际,举刀直刺,长刀贯穿阿修罗王的胸口,没入地表。帝君的最后一击,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将自己全部的灵力注入武器,导致长刀劈开了人间和冥界的结界,打通了两界。 池落打开了第四个庭院的门。 空气隐隐在颤动,山神死后,骸骨依旧有很强的能量。 从池落记事起,每年立夏之前,师父都会带着他来到这里。 山神的骸骨保存在一个雕花木头箱子里。 小时候的他刚刚了解死亡,有点害怕,但更好奇,总想看看里面。 他以为带有神性的东西都不能随便打开的,没想到师父毫不忌讳地打开给他看了,还说:“想看就看嘛,有什么好怕的?就是一堆骨头!” 池落点燃烛火,从神龛抬下箱子,抽掉木栓打开盖子,里面的骨头和他小时候看到的一样,有四根长腿骨,弯的是肋骨,还有一截保存完整的脊椎骨,胡乱塞在箱子里,每根骨头都很大,硕大无朋的颅骨压在最上面,从这些骸骨就能看出这头野猪是个威猛的庞然大物。 骨头干枯发黄,有很长的年头了。 每年他都会将山神骸骨放置在无妄山腹地特定的位置上。这样,孤魂野鬼会受到震慑,不敢靠近无妄山。 他伸手去拿,还没碰到,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能量场。 嗡———— 腿骨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池落手臂发麻,控制不住手臂,腿骨掉在了地上,滚呀滚滚到了墙角。 “怎么回事?”他惊讶道。 烛火摇动,空旷大殿四壁华美却斑驳的壁画随之晃动,上面的神佛好似活了起来。 光影交错,在大殿角落形成一片黑暗,池落紧盯着那片黑暗——角落里有个人。 “是谁?”他召唤出金光,厉声喝道,“出来!” 那人一动不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但池落知道他就在那。 “池落?”正当池落要发起攻击时,那人突然出声了,“是你吗儿子?”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儿子,池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开口,声音哽咽,“师父?” 一个中年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面目和善,头上有一层短短的发茬,胡子拉碴,一身粗布短打,这身衣服一模一样的有两套,师父缝缝补补替换着穿了十几年,他绝不会认错。 “师父……师父!!”池落扑进师父怀里,“师父、师父师父……” 他死死抱着师父,嘴里喊道沙哑,泪水涌出浸湿了师父的衣襟。 “好了,都二十二了,还这么爱哭。”师父笑道,拍着他的背,小时候他因为闹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师父也是这么一下下不厌其烦地拍着他,直到他睡着为止。 “诶!你鼻涕别蹭我身上!!”师父拉着他后背的衣服嫌弃地拉开他。 池落边哭边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埋怨道:“师父,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看我?你跟鬼差阎王们那么熟,就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吗?我以为你转世投胎了。” 师父:“我也想问呢,你怎么现在才来山神殿?” 池落:“什么意思?我来山神殿才能见到你吗?可我每年都来啊。” 师父:“我没转世投胎,也没去冥界。”他解释道,“我直接回天界了。” 池落想起他在东水湖底失去意识之后,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冥界,问他师父在哪儿。有个声音回答他,师父回归天界了。 “什么叫回归?”他问道,“师父你以前是天人吗?” 师父:“对,我死了才想起来全部的事情,但是天界的人不能随意到人间来,我一直在等你来山神殿。” 池落:“为什么是山神殿?我每年都会来山神殿请山神啊,师父你忘了吗?每年立夏之前,要埋山神骨到无妄山。” 师父:“天界的人想要下到人间,需要有个媒介,山神骸骨就是我的媒介。” 池落不解地看着他。 “傻小子,山神的骸骨就是我的骸骨,我就是山神。” 答案出乎池落的意料,“你……你是山神?”他大脑卡壳,抚养他长大的亲人竟然是头野猪? 语无伦次道:“那……你的身体……不是人吗?” 师父:“嗐,我没说清楚,前世是山神,前世!养你这辈子是人。” 池落挥开脑子里野猪喂他吃饭、野猪哄他睡觉给他唱歌、野猪陪他玩的画面,松了口气。 师父最了解他了,嗔怒道:“瞎想什么呢,小没良心的!师父是野猪你就不认了吗?不过确实奇怪,十年了,你也不是第一次来山神殿,为什么今年我才能下来呢?”他问道,“最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池落认真想了想,“没有啊,啊,对了,人界出现了罗刹,还跑到无妄山来了。” 师父顿时紧张起来,“罗刹?大战时杀的罗刹?阿修罗道的罗刹?” 池落:“对。陆王殿下说,阿修罗道结界破损,让它们逃了出来。不过不用担心,陆王殿下带人去围剿了,应该都清除了吧?”他想起雨天的罗刹女,也拿不准了,“应该吧……” 他给师父讲了瑞南罗刹和罗刹女的事,也讲了陆王殿下的承诺。问道:“师父,你是山神,那肯定经历过千年前那场大战,所以你给我讲的,都是真的?” 师父:“是真的,而且你师父我跟冥王帝君也颇有渊源。”他突然上下打量着池落问道,“你没破色戒吧?” 这话题转得太急,池落差点没闪着腰,红着脸说:“师师师父你说什么呢!” 这副模样一看就知道有情况,师父厉声道:“到底有没有破身?” 池落被他一吼老实回答:“没有。” 师父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说道:“好。你答应我,必须持戒!” 池落见他一脸严肃,问出心中疑问,“为什么?” 师父:“你是帝君的人,帝君不在,我有责任看着你,你若是破了身,我没法跟他交代。” 池落:“……” 池落:“?!什么玩意儿!?” 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 师父说的话, 杀伤力无异于一块直径超过一百公里的陨石径直砸在地球上,人类的大屏幕就此打上了一个END。为了不让人类灭亡,池落决定重启一下, 拉着他的野猪师父一起盘腿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师父, 徒儿刚才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师父:“我说你是帝君的人,不能跟别人破色戒, 要不他回来饶不了我。” 池落:“帝君?” 师父:“冥王帝君。” 池落:“跟别人破色戒?” 师父:“对, 你得为帝君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守什么玉玉?反正就是你得是个黄花大……小伙子。” 池落:“为什么?”难道冥王要吃人肉?还挑挑拣拣的非要童男子的肉? 师父:“因为你是帝君的人。” 池落从刚才就一直想无视这句话,此刻不得不面对了, 试探性地问道:“什么叫帝君的人?” 没等师父回答,他一拍手,激动道:“我是他身边的将军吗?不过跟色戒有什么关系?哦哦哦,我知道了!帝君是真神, 所以身边的人一定也得四大皆空!”他越说越激昂。不然呢,还能是因为什么?哈哈!我可真聪明! 师父很佩服他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 说道:“没那么复杂, 你是他老婆。” 池落:“…………” 陨石直接砸中了小池师傅的脑门,他觉得他脑袋被砸飞了, 项上空空如也,要不怎么无法思考了呢? 师父没理会他灵魂出窍的状态,站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 我不能待太久, 你给我记得持戒!听见没有?” 池落拉住他,“师父, 你别走,你得给我解释清楚,什么老婆?我是男的啊!什么叫老婆?” 师父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徒弟,“老婆就是媳妇,英文叫外敷,意思就是,他是冥王你是冥后,你天天给他暖床,是他的心肝宝贝!他爱你你爱他,反正就电视里演的那些情啊爱的,有什么难理解的吗?” 池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可能!我怎么会是帝君的老婆?不可能的!帝君、帝君他……我连见都没见过他!我根本不认识他!” 师父:“那很正常,你转世了啊,要是记得才奇怪咧。至于帝君为什么选你做老婆……我上辈子是头猪,这辈子是和尚,这件事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认识你们的时候,只是一只小……”他突然不说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反正他就是喜欢你,为了你放弃了成佛,所以,持戒,记住!持戒!” 突然被按头了一个丈夫,还特么是他崇拜已久的舍身为三界众生、大义凛然、战斗力爆表的冥王帝君,池落一方面为亵渎了神明生气,一方面对师父这种胡说八道的态度生气,他认为师父是在寻他开心。怒道:“我偏要破戒呢?” 师父深深地看他一眼,说:“帝君待你不薄,别叫他寒心,等他回来,他死前说会回来的,你再等等……” 他说的时间快到了,墙角的大腿骨抖动起来,往木箱那边滚去,身体也逐渐变得透明。他表情严肃,眼中似有一丝悲伤,恳切地看着池落,似乎并不像在开玩笑。 池落垂眸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师父神色一凛,厉声道:“我亲眼目睹你与帝君恩爱数千年,别干傻事,你会后悔的!” 池落攥着拳头说:“师父,你不要再寻我开心了,就算是真的,若只是因为前缘,那这个戒守不守都无所谓!”他故意说道,“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我想和他在一起!” 师父又急又气,“你这兔崽子!学什么不好,学会偷人了!师父说的话都不听了吗?我让你持戒,不是害你,你若不信,且等一等,算师父求你!” 他威胁道:“你想想,帝君生气了,你和你喜欢的人还能活吗?” 池落愣在原地,才注意到师父的身体越来越淡,能透过身体看到后面的壁画了,情急之下也不跟师父置气了,“师父,你还能回来吗?” 师父:“能,不过要看机缘,自从冥界出事后,天界便切断了与人界冥界的通道以求自保,所以……” 他在消失前,抓着池落狠狠弹了下额头,“记住我的话,不许破戒!要不我饶不了你!” 说完便消失了。 烛火噗地一下熄灭了,偌大的山神殿陷入黑暗,滢滢月光斜斜洒进来,正好照亮了那口装骸骨的木箱。 池落感觉大梦初醒,半天才理顺了思路,越想越生气。 冲动使然,他掏出手机,忿忿地给于苍染发了条信息:【我要破戒!赶紧回来!】 发完两秒,他猛然惊觉发了虎狼之词,怂怂地撤回。 “我滴个佛祖啊……”他吓出一身冷汗,还好现在是后半夜,对方不出意外应该在睡觉,明早最多就是看见一条信息被撤回的消息。 可万一师父说的是真的……冷汗被风一吹,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帝君,冥界唯一的真神,一刀斩杀了挑衅神佛的非天阿修罗王,击退了数以千万计的修罗道众、魑魅魍魉,战斗力三界无人能敌,他要真生气了,怒火可不是他和于苍染这等凡人能承受的。 事情太过惊悚离奇,小池师傅干脆从根本上推翻。 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三角恋!冥王帝君何等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还为我放弃成佛,笑话!天大的笑话! 池落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仰着头朝天喊道:“师父你别想糊弄我,等着看我笑话呢是不是?哈哈……” 他边自言自语边往外走,没走几步被地上的大腿骨绊了个狗啃泥。 、 远在华京的小于总正在和有时差的Eric就一个新项目的难题视频沟通,突然蹦出来一条信息,还是小池师傅的,他毫不犹豫地点开,那八个字一闪而过,目力惊人的他捕捉到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脑迅速分析其中的含义。 Eric见他发呆,在视频那头挥挥手,“老大?老大?” 于苍染:“抱歉,挂了!” Eric:“诶!什么?等……” 他还没说完,小于总就切断了视频,点开微信,和小池师傅的对话框里躺着一条【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昭示着刚才他没看错。 什么意思?池落什么意思? 他说他要破戒,让我赶紧回去……? 小于总压抑不住激动的心,当即定了最早一班的飞机。 定好之后,他就接到了季云棠的电话。 “云棠姐?这么晚还没睡吗?” “苍染,你要回项目上?” “……”于苍染知道他被舅舅监视,但没想到季云棠也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对,早上的飞机。” 季云棠:“现在先别回去。” 于苍染:“怎么了云棠姐?”季云棠是于青岱的家庭医生,跟他也是好朋友,之前从来没有干涉过他的工作。 季云棠:“项目已经步入正轨了,你多陪陪青岱。清明节你没带她去扫墓,怕她身体不舒服,明天天气挺好,带她出去走走吧。” 于苍染这段时间除了去集团,就一直在家里陪伴于青岱,天气好的时候就带于青岱去外面玩,给她讲了许多池落的事情,所以季云棠这么说,反而让他觉得有问题。 “博物馆项目刚开工,我不放心。明天我回去看看,等法事结束再回来。青岱就拜托云棠姐多照顾了。” 季云棠突然不悦,戳穿他道:“你是回去见池落吧?” 小于总:“……” 季云棠在他出国留学前跟他表白过,被他直言拒绝了。他以为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季云棠对他的喜欢早就淡了…… “是的。”与其拐弯抹角,还要扯谎,还不如像上次一样直接拒绝,这样对季云棠也好,“我回去是为了见池落,我很想他。” 他郑重地把心意摆在桌面上,“我喜欢他。” 季云棠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只剩下略重的呼吸声,半晌才道:“你不听我的,难道我哥的话你也不听吗?有人想要你的命……你回去,会很危险。” 听到季钧棠的名字,于苍染犹豫了。 季家跟于家是世交。 那天,他跑出父亲的灵堂,跑到大路上,一辆大货车急速驶来,是季钧棠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他的胳膊,救了他一命。 父亲早逝,于家和冷家的人都传他克死了父亲,所以除了母亲、爷爷,家族里没人待见他。 那天之后,他就经常能在于家老宅见到季钧棠。 季家宅子在华京西山,季钧棠每次到于家来,都会给他和于青岱带来山里的特产,还有山里抓的野兔和麻雀。这大大弥补了于苍染童年父亲的缺失,所以他一直把这位年长他十五岁的大哥当成兄长。 于苍染也知道季家是玄学世家,做的都是富商和政要的生意,在华京地位超群。 他不信神佛和一切超自然的东西,小时候的他甚至抵触玄学。但季钧棠从来没勉强过他,甚至还支持他的想法,跟他探讨物理学等自然科学、哲学、历史,可以说,季钧棠对于苍染影响很大。 于苍染很尊敬他。 所以季云棠提及季钧棠时,他犹豫了。 但他不信命,正要反驳时,电话那头传来季钧棠磁性深沉的声音。 “苍染,你谈恋爱了?” 小于总:“钧哥。”他严谨道,“不算谈恋爱,我目前还是单恋。” 季钧棠:“嗯,你想回去我可以理解,我也想见见他。”他笑道,“想看看是什么样优秀的人,能把我们云棠比下去,还能让你相思到大半夜订机票要回去。” “劝不动你的话……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于苍染:“钧哥……我……” “就这么说定了,苍染,帮我订一张同一班的机票。”季钧棠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 、 池落以为撤回就万事大吉了,锁好了四道门,回厢房的路上顺道揪了小鬼陪他聊天。 他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我喜欢于苍染,无论我跟冥王帝君之前有什么因缘,反正这辈子我只认于苍染。” 小鬼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被他抱在腿上,懵懵懂懂地用力点头,池落救了他,池落说什么都对。 “大不了等帝君回归,我跪着去求帝君放过,成全我和于苍染。他要生气,就冲着我一个人来!” 池落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抓着自己的头发,“艹啊!都怪师父!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做法,怎么这么像一个养小三的贱人在求正室原谅?!” “信一头野猪,我也是有病!啊啊!” 第040章 第四十章 池落背上干粮和行囊, 用了七天的时间,将他野猪师父的骸骨埋在大泽门周围的山头上。 果然如邬郢和卞子艺所说,无妄山腹地雨水更多, 大泽门水位暴涨,山林中溪涧河流水量比往年要多得多。 去年走过的路,大部分都被水淹了。大量的降雨导致泥石流和山体滑坡, 大山深处惨不忍睹,他绕路就花了不少时间。 林间鬼影幢幢,数不清的孤魂野鬼借着阴雨和乌云, 大白天的就在外面瞎溜达。 池落背着山神骸骨, 这些鬼躲得远远的,也有不长眼撞上来的, 他就顺手给超度了。 第七天早上,他站在一处地势险峻的山坡上,回首眺望大泽门。 三座连在一起的巍峨山峰承托着大泽门,山脊形成天然的围挡, 将湖水聚拢其中。湖水在雨水的敲击下泛起密集的水花和波光,银白色的水面接着天, 水天一色, 蔚为壮观。 大泽门的水位比去年立夏前上涨了很多倍,从大小山口涌出, 奔流而下。 池落很好奇,既然大泽门是连接人界和冥界的通道,那条进去是不是就能去冥界了? 大泽水到底有多深? 跳进去之后潜泳到了冥界, 那人是算活着还是算死了? 要是不会游泳的人掉进去淹死了, 是尸体浮上来魂魄直接送到冥界吗? 轰隆一声巨响响彻云霄,大泽门那银白的水平面瞬间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下面翻江倒海,水浪滔滔直击天际。 池落心底升起本能的恐惧和深深的敬畏。 这得是多高的修为和神力,才能一刀劈开山脉岩层,劈开两界,形成如此庞然雄浑的奇观? 冥王帝君。 传说阿修罗道自非天坠入冥界,企图联合饿鬼道、地狱道和畜生道,若是三恶道全部臣服与阿修罗道,天界和人界就岌岌可危了。天界帝君让小徒弟去冥界接替无能的冥王成为了新的帝君。 阿修罗王不服,新帝君便帅兵打服,一次不服就打两次,两次不服打三次……再不服就直接杀到修罗道。 他兵临城下,拿箭指着阿修罗王心口,逼他起誓。 自此阿修罗道众便再也不敢造次,冥界平静了数千年。 一千年前,老阿修罗王被杀,新阿修罗王掌权第一件事便是起兵。 畜生道的大妖、饿鬼道的吞灵障鬼,还有地狱道的诸多恶鬼,纷纷加入了阿修罗道。加上罗刹和阿修罗,四恶趣大军攻破冥府和地狱,跑到人间作恶,一时间,两界生灵涂炭,水深火热。 天界为求自保,断了与下界的通道,凡人叫天天不应。天空震颤,大地震动,血湖水倒灌至人间,没有了神佛的庇护和约束,凡人欲念肆涨,加上修罗道众的蛊惑,万恶如同瘟疫,席卷了人界。 冥王帝君帅军殊死抵抗,然而不断有人类加入阿修罗道,它们杀不尽砍不完…… 大战的最后,帝君杀死了阿修罗王,选择用全部的修为灵力净化两界,与阿修罗道众同归于尽。 “帝君是一位令人尊敬景仰的神明。”池落心道,“师父不该拿他开玩笑。” 他站在雨里又看了一会儿,心情如同大泽水一样澎湃汹涌。 瓢泼大雨浇在身上,还好他穿了于苍染给他的冲锋衣,几天体验下来,防水效果确实很好。 “等做完博物馆的法事,我让卞大人帮忙去冥界问问帝君的事,实在不行,就给他敬一辈子的香……吃一辈子的斋……”他已经决定要和于苍染在一起了。 很快就要到去诸泰镇做法事的日子了,得赶紧返程,所幸返程按原路返回就行,不用再多绕路,能节省不少时间。他背起套着防水布的行囊,顺着山脊往无妄寺的方向走去。 他刚跨过一条小溪,一道闪电就在他头顶炸开,一抬头,几道黑影飞速掠过树林上空。 是鬼差,看数量无妄山地界的鬼差都在。 八名鬼差赶着大批阴魂去往大泽门,另外一个朝着他过来。 卞子艺的勾魂索上拴着十几个阴魂,池落喊道:“卞大人,这么忙?” 卞子艺:“哟,小池师傅!来埋骨?大泽水水势凶猛,山神骸骨的威慑力恐怕是杯水车薪了。” 池落白忙活了一场,神情紧张问道:“发生了什么?” 邬郢飞了过来,“你看不见吗?全华国的阴魂都往无妄山地界跑。” 卞子艺:“可不,跟蜜蜂见了蜜一样,抓都抓不过来。哥几个不眠不休忙了好几天了!” 池落进入鬼域,生魂升到半空,望着西北方向,那边是无妄寺和诸泰镇。 震动的暗灰色天空乌云密布,形成如同旋涡一样的巨大气团,整个西北方向都笼罩在气团之下,天阴沉沉的好像快要掉下来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不仅仅是乌云和连日的雨水,大量魂魄产生的阴气和怨气,恐怕是最主要的原因。 无妄寺他不担心,寺外的结界连陆王殿下都能挡下,区区阴魂不在话下。 他担心的是诸泰镇。 出来了一周,手机没信号也没电,不知道于苍染回来了没有…… 邬郢说要回冥界跟殿下们搬救兵,骂骂咧咧地扯着一串阴魂就走了。 卞子艺凑到池落跟前,小声说:“方才在诸泰镇,我瞧见你那相好了。” 于苍染果然回来了,池落急道:“他怎么样?” 卞子艺嘻嘻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担心他,放心吧,他好着呢。” 池落由衷道:“谢谢卞大人。” 卞子艺还是头一回听见刺头小池师傅真心实意的道谢,愣了一下开心地拍手,“他担心你,你担心他,嘿嘿,老夫嗑到真的了!” 池落不太懂什么嗑不嗑的,说道:“我返程还需要三天时间,能否麻烦卞大人帮我照看他。” 卞子艺掩嘴笑道:“当然当然!” “他身边有高人,其实不需要我照看。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报个平安的。” 池落:“高人?什么人?”季云棠吗? 卞子艺:“不认识,是个男的。” 鬼差是最熟悉所管辖地区的凡人的,他没见过,肯定是外地人。 “老七!偷什么懒!再不干活,老大瞧见了要拿链子抽你!”两道黑影飞了过来,男的是老二党仪,女的是老四惠妙娘。 卞子艺:“二哥、四姐,这位,无妄寺的小池师傅,还记得吗?” 池落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两位鬼差也回礼。 双方略有旧怨,都没开口寒暄。 卞子艺:“着啥急啊,这魂儿一时半会也抓不干净,还不如找各殿殿下帮忙。这么大的阵仗,可以申请特事特办了吧?” 惠妙娘:“恐怕不行,据说无间地狱莫名少了好些榜上有名的恶鬼,陆王殿下正焦头烂额呢。” 池落:“少了恶鬼?” 惠妙娘生前当过妈,十年前面对小孩子的池落心有不忍,虽然因为公事闹得不愉快,但还是耐心给他解释道:“这些恶鬼本该在无间地狱受罚,但是全都不见了,据说其中有很多都是千年前被罚入地狱的仙神魂魄。陆王殿下翻遍了无间地狱也没找见,着急得很。但是很奇怪,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去让人搜捕……我们几个也是听别人传的小道消息。” 池落觉得陆王殿下确实很奇怪,问道:“阿修罗道的结界可有修补好?” 惠妙娘奇道:“没听说阿修罗道结界出了什么问题呀。” 卞子艺:“我也没听说。” 池落把陆王殿下跟他说的话说了说,半天没说话的党仪说道:“结界是帝君亲自造的,试问冥界之内,谁的修为能修补?” 池落神色凝重,愈发觉得陆王殿下有问题。 如果结界没有破损,那瑞南的罗刹是怎么来的?陆王殿下为什么要骗他? 、 于苍染联系不上池落,问了单权才知道池落一个人进山了。 下这么大的雨去山里,简直就是去送命! 他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韩浩死命拦着才没让他进山去。 他找了配有直升机的专业搜救队,但是人家一听是无妄山腹地,给多少钱都不接这个活,说是国家不允许,而且无妄山邪门得很,上空磁场极其不稳定,所以华国所有的飞行航道都会避开无妄山,晴天磁场都不稳定,更何况是雨天。 报警,警察一听是池落进山了,都劝他没事,诸泰镇的所长副所长亲自出面,说无妄寺师徒俩每年入夏前都会进山,每次都是安全回来,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他们警察进山,不出意外的肯定会出意外,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让小池师傅救呢。 池落“失联”的第七天,天快亮时,他穿好装备,带了搜救的物资,偷偷摸摸地推开房门。 “去哪儿?”季钧棠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端着茶杯吹了吹问道。 小于总实话实说道:“钧哥,我实在担心池落……” 季钧棠什么都没说,放下茶杯站起来,右手在他眼前一挥,小于总立刻陷入了昏迷。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一道黑影站在季钧棠旁边,黑影很眼熟,他在东水湖岸边见过的鬼差中的一位。 “你跟他说说。”季钧棠开口道。 本来是在窗边偷窥于苍染,想回去跟池落汇报,结果被高人术士抓了个正着。 卞子艺面对揍过他五哥的男人,紧张地开口道:“这位大人,我刚见过小池师傅,他没事,再有三天就回来了,你放心吧,他挺厉害的,这点雨影响不到他……” 季钧棠问:“听见了吗?” 小于总:“……”这什么跟什么啊?我做梦听见的东西有什么用? 他扶额道:“能帮我带个卫星电话给他吗?” “可以。”卞子艺诚恳道,“那您烧给我。” “……” 、 三天后,池落风尘仆仆地钻出树林,就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诶,你怎么在这儿?”池落很惊讶,于苍染鞋上都是泥,衣服上挂着水珠,看来在外面站了好久了。 远处,韩浩看见池落回来了,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池落再不回来,他就得先壮烈了,每天严防死守小于总自杀式进山,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眼底全是乌黑。 于苍染:“你去哪了?下雨天进山,还去那么多天,你不要命了吗?”他悬着的心重重砸回胸腔里,砸得他眼眶酸胀,难受得很。 池落安慰他,拍着他的背说:“好啦,我不是回来了吗?” 于苍染:“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不舒服?” 池落:“没有,”他转了个圈给小于总看,“你看,一点儿事都没有。” 小于总见他没事,还笑嘻嘻的,愤怒的情绪爆发了出来:“你还敢笑,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 池落乖乖道歉:“对不起。”他心里还挺开心的,他进了趟山,想通了很多事情,已经把于苍染当成了家人,被家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小于总一边数落他,一边心疼地接过他的背囊,“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饿不饿?我让厨师做了吃的……” 池落跟着他一起往寺里走,问道:“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小于总:“嗯,做了个梦,有个鬼差告诉我你今天回来。”实际上大前天他就在无妄寺等了。 池落:“那一会儿给他烧点纸钱。” 小于总:“烧过了。”烧卫星电话有点离谱,小于总按照当地风俗,烧了几千个亿的冥币给卞子艺。 池落:“?” 池落是真累了,连菜带饭呼呼干了一盆,洗完澡拍拍肚子躺床上就睡着了。 见到了于苍染,他的心也放下来了,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醒来时,正巧于苍染端着早饭进来,看了他一眼,把碗往炕上一放,也不说话。 池落睡得很舒服,笑道:“小于总,还生我的气呢?”小媳妇似的。 小媳妇确实还生气呢,扭过头去不理他。 池落:“别生气了,以后我去哪儿都跟你说。” 于苍染眼睛亮了亮。 池落:“其实你也没生气是不是?要不晚上还给我盖被子,早上还给我做饭呢?” 于苍染觉得他进了趟山回来变了好多,跟他说话不再那么保持距离了。撤回要破戒的话只是因为害羞吧? 池落坐起来,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说:“我以为你短期不会回来呢,所以没跟你说……对不起。”他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于苍染突然按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赶回来帮你破戒。” 池落被他推倒,浑身发软,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见了? 我滴个佛祖啊,他看见了! 40-50 第041章 第四十章 “等、等等!”池落推着于苍染, 但奈何他身上不知为什么软得厉害,使不上劲,明明是推拒, 配合着软糯的声音,效果跟勾引差不多。 推不动,他就挡着自己的嘴。 于苍染的吻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动作停顿了一下之后,像是亲吻他嘴唇一样,伸出舌头, 舌头钻过他的指缝, 舔到了他的嘴唇。 “!唔!”温热湿润的触感激起一阵酥麻,池落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撤回手,被他吻了个正着。 两人几次独处亲热时,小于总都会露出霸道的一面。他好像不懂得循序渐进,每次都直接得让池落难以招架, 然后放弃抵抗。 这次也一样,池落感觉像是飘在云端, 身体深处涌出大量陌生又熟悉的情愫和快乐, 他搂紧心上人的脖子,尽力回应对方的吻。 胸腹处突然一凉, 短褂衣襟上的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于苍染解开了,一只大手摸了上来…… 手所到之处,全都叛变了池落, 归了侵略者所有, 急躁地拼命地往他手里送,渴望更多的触碰抚摸。 “嗯……” 小池师傅本来的计划是, 先斋戒一段时间,再给帝君敬香供养一段时间以示敬意。这“一段时间”大概三到五年,期间再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师父,问清楚,或者向冥界的大佬打听打听,看帝君喜欢什么,他去准备准备,免得帝君龙颜大怒,他和小于总招架不住,直接灰飞烟灭了…… 他计划得很好,认为于苍染能听他的,两人相敬如宾几年不成问题,可是他忽略了一个最要命的问题。 自从他和于苍染互相表明心意后,单独呆在一起,就会干柴烈火,情欲来得澎湃汹涌,根本不可能细水长流。 “嗯……啊~”他闭着眼睛,鼻息间是喜欢的人的香味,是某种淡雅的花香…… 是什么花呢? “是莲花。”他想了起来,闭着眼睛想,“可是无妄山中没有莲花。” 再张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身处群山之中的一棵树上。 群山峻岭悬浮在空中,天空很蓝,周围都是清透干净的蓝,云朵在脚下、在身边,空气中湿漉漉的,山林到处都是高大的松柏,还有杉树、槐树、银杏和桑树,枝叶上泛着金色的光泽,随仙风摇动着,风中,有若隐若现的莲花香气飘来。 “这是哪儿?”他起身,没把握好平衡,从树上掉了下来。 哗啦一声,他掉进了水池中,溅起高高的水花,惊动了满池的莲花。 口鼻里都是水,池落挣扎了两下,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出了池子。 那人抱着他,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要我给你起名字?嗯……你落入了我的莲池,叫你池落可好?” 是谁? 他正想问这个问题,但嘴巴先一步唤出了甜腻的称谓:“夫君。” “到底怎么回事?”他迷迷糊糊地心想,“我在叫谁?谁是我的夫君?于苍染吗?对了,于苍染呢?” 想到于苍染,他顿时惊醒,胸腔内空气稀薄,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莲香从梦境跟着到了现实,厢房内,于苍染从他锁骨上抬头,再次吻住他的唇。 池落大概猜到刚才脑海里出现的人是谁了…… 帝君。 冥王帝君。 那不是梦。 是真实存在过的。他知道,没有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师父……没骗他。 “你是他老婆。” “是他的心肝宝贝,他是冥王你是冥后……” “他爱你,你爱他。” 师父没骗他。 他感觉胸口像是被人掏了个大洞,血淋淋的泛着锥心的疼。 于苍染抱着他,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唤他的名字:“池落?” 池落看着他的脸,表情很茫然。 “怎么了?”于苍染微笑着问他,额头上冒出的细细密密的汗说明他在忍耐。 大手摸上池落的后背,瞬间激起一串强烈的电流,刺激得池落颤抖起来,身体完全脱离了理智的控制,想靠近于苍染。 他浑身燥热,于苍染就像给他下了药一样,让他欲罢不能。 一面是幻境中身临其境的真情实感,一面是现实中难以控制的感情和爱欲,池落感觉自己要被拉扯成两半,眼泪大滴大滴涌了出来。 “池落?”于苍染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怎么了?池落,告诉我怎么了。”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他慌了,□□完全熄灭,搂着人焦急地哄道,“我错了,别哭……破戒什么的先放放,等你准备好我们再……” 池落哭得更凶了。 他觉得这么哭很丢人,但又停不下来,好像心底积压了很多很多年的委屈和难过。 “池落,池落……你要我怎么做?我怎么做你才会开心?”于苍染不知所措,只能抱着他吻他的额头,擦拭他的泪水。 池落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心口的大洞在慢慢愈合。 他抬手抱住于苍染的背,说:“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一些事……”他没有跟于苍染说帝君的事。 怀抱温暖,他依恋这种温暖,舍不得放手。 他明明记起了与帝君的过往,虽然只有一小段回忆…… 那声“夫君”拖着长长的尾音,很明显是心甘情愿叫出口的…… 但为什么他面对于苍染还是如此恋恋不舍? 他也太贪心了吧…… 这和脚踏两条船有什么区别? 池落自责起来。 他想起微信推送的追妻火葬场言情标题:《重生后渣男的白月光为我痴狂》、《偏执男主的冷清白月光》、《白月光的替身》、《我死后渣男疯了》…… 所以现在帝君是白月光,于苍染是替身? 池落掰着手指头算。 那我…… 我是渣男?! 池落沉浸在狗血三角恋的想象中不可自拔。于苍染问他他也不说话,想着他可能是想起了师父,抱着他说:“以后我陪着你。” 他微笑着,轻声地告白:“我爱你。” 下了小半个月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许久未见的太阳散发出格外热烈的光与亮,照得厢房内亮堂堂的。 池落像是被阳光照亮了的墙根小草,努力想往温暖靠近。实在太喜欢他了,小池师傅决定发挥渣男的优良传统:渣。 他实在没有那个脑子,能想明白为什么他会既爱又爱,对两个人都身不由己,难道他真的是先天渣男圣体?情到深处自然渣?两手抓两手都要渣? “起床吃早饭吧。”小于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亲了下他小巧的鼻尖,给他留了足够的空间,“吃完我们出发?” 后天要在诸泰镇做法事,明天空善和永安寺的师兄们会直接去诸泰镇,所以池落计划今天就去项目上做准备。 “……好。”小池师傅红着脸低着头小声说,软绵绵的态度、裸露在外的白皙的肌肤让于苍染心动得想不管不顾和他破戒。 厢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咚咚咚地,敲得池落心里一跳。 “池落!” “喂!”门外的声音是童珺的,“我进来了!” “别进……!” 他推开门的瞬间,于苍染拉了被子盖在池落身上。 “你们……在干什么?”童珺问道。 在他眼中,厢房中弥漫着泛着金粉色场气,他刚才经过,甚至顺着窗缝门缝飘到了外面,那场气在他进来的时候迅速收缩回池落身边。 他本来挺奇怪,池落的场气怎么染上了这种奇怪又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新颜色。现在他懂了。 压抑着心中酸涩刺痛,他握紧了拳头说:“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池落进山带的衣服还没洗,那身短褂被于苍染扯坏了,他只好随便找了身于苍染送他的衣服。 白色帽衫,灰色的宽松短裤,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头发拿筷子簪成个丸子,脚上还是那双破布鞋,反差感十足,活像刚从古装片场回来的明星。 “你怎么大早上的出现在这儿?”被死对头撞见了他跟别人亲热,池落浑身不自在,捏着后脖子,假装看别的地方,“找我什么事?有屁快放。” 童珺盯着他那精灵般的场气看了一会儿,悠悠地说道:“我们地界的鬼差告诉我无妄山出事了,我赶过来看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你就这个态度?” 池落:“……谢谢……?” 童珺:“上次的话还没说完。” 池落紧张起来,上次博物馆开工仪式上,童珺的话被意外打断。 童珺:“童家的记事中曾经记录过,百年前,椒川曾出现过一个没有场气的农妇。她活到八十四岁寿终正寝,一生无灾无难,死后魂魄回归天界。” “简而言之,她是个天人。” 池落:“于苍染有可能是天人?” 童珺:“这我不敢保证,我能确定的是他没有场气,跟死期将至没有直接的关系。” 池落松了口气,于苍染的命格很好,确实可能是天人。 所以他在生死簿上的死因真的是意外?可天人下凡怎么会出意外? 池落心中隐隐不安。 还是说有人想杀他? 小于总很贤惠地收拾了行装,让韩浩先一步拿去山下车里了。 树下,那两人站着聊了快半小时了,他有点不开心。 童珺喜欢池落,他看得出来。 他的男朋友又好看又善良,有人喜欢很正常。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说道:“该出发了。” 池落:“好。童珺你跟我一起去诸泰镇吧,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帮忙。” 竟然主动邀请情敌,于苍染如临大敌,但又不能表现出太小气,文质彬彬微笑道:“童先生要跟我们一辆车吗?” 童珺看着他,也假笑:“好啊。” 第042章 第四十二章 博物馆位于诸泰镇南, 离镇中心七八分钟车程,一面比邻无妄山,一面临着东水河。 场外干道早就修好了, 场内停着许多大型机械作业车辆,施工进度受雨水影响,落后于计划一周, 地基挖了一半就停工了。 工人们聚集在工地大门,挤着往干道上张望。 二十名身着袈裟的和尚手持杨枝和紫金钵,边走边诵经, 同时用杨枝蘸取净水向空中抛洒。 甘露法施是为了净化道场, 空善带领众僧来到道场前,朝恭候在此的池落颔首致意。 工人们也跟着过来了, 围在道场周围,好奇地垫脚看。 于苍染站在离道场不远的位置上,有几个工人见这边人少就挤了过来,韩浩想轰走他们, 被小于总制止了。 一个工人说:“……是永安寺的大和尚们!” 另一个说:“我过年带我妈去永安寺烧香来着,中间那个是他们的住持。” “永安寺的大和尚来, 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老刘肯定能瞑目了,将来投个好人家, 也不算白死。” “比山上那间破寺强多了!”一个工人吐槽道。 于苍染正想跟他掰赤掰赤,一个本地的说:“我家安宁村的,山上那间寺院灵验得很!我婆婆病了, 镇上的医院不管用, 还是寺里的和尚给看好的。” “灵验?哈哈哈,灵验你们村还一直受穷?” “他们要灵验, 香火怎么不如永安寺旺?” “真的灵验老板也不会请永安寺来了!” 于苍染静静地听着,要不是为了工人能安心,他是不会做法事的,这与他的世界观不相符。 现在他的心情很复杂,莫名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无妄寺才最灵验,但他自己明明不信的…… 工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永安寺的和尚排成两列,法事正式开始了。 “小染。”季钧棠穿了一身黑色立领唐装,走到于苍染身边。 于苍染:“钧哥。” 季钧棠的目光停留在道场上,问道:“那是你跟我提过的男孩吗?” 池落站在道场一侧帮忙,于苍染点头道:“是他。” 季钧棠笑道:“是个可爱的小友,善良清澈,值得你的倾慕。” 于苍染奇道:“钧哥看得出来?” 季钧棠:“人的面容五官和气质能看出不少东西,也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哎,忘了你不信玄学。” 于苍染眼睛很亮,注视着远处一脸严肃认真的男朋友,说道:“我信。”因为季钧棠说得对。 季钧棠到诸泰镇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房间里,极少出门。 之前说有人要他的命,于苍染并不信,现在看来,钧哥很可能只是对池落好奇罢了。 季钧棠微笑。 和尚们的诵经要持续两个小时,他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念得我头疼,先溜了。” 他离开后,没有出工地,而是绕过地基、大型机械车,来到工地角落的废料堆积场。 这几天下雨,地面泥泞不堪,加上停工,废料有一周没有清理了,堆了老高,用防水布盖着。 几间废弃简易房歪歪扭扭地立在废料堆旁边,被一圈碎砖围着。他看了一眼,抬脚跨过了碎砖。 一间窗户破了的简易房,窗框用黑色胶带封得结结实实,门上加了锁。 他轻轻一推,锁掉在地上,门开了。 一缕阳光突然照进漆黑的房间,墙上地上满是红漆画的符,犹如鲜血触目惊心。 他轻蔑地哼了声。 季家密术——凶阵。 但与他季家的密术阵法不同,眼前这个凶阵改了不少,并不是驱使恶鬼杀人,而是…… 他眯着眼睛,目光逡巡过每一寸红漆,联合简易房外地上的一圈碎砖摆的阵…… 驱使的是罗刹? 而阵眼写的是于苍染的八字。 所以,布阵的人,要用凶阵驱使罗刹杀于苍染。 “粗糙。”他鄙夷道,“椒川叛离季家之后,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小染,你们差得还太远。” 他笑了笑,默默退出简易房。 “谁在那?!”一人高声喝道,来人一头半长卷发,正是童珺。 刚刚他注意到这边的场气突然血光冲天,来不及喊池落,直接跑了过来。 季钧棠没想到会有人过来,一愣,淡定地负手而立,说道:“是我。你是……童家的二公子?”他问道。 太大意了,没想到童家的人竟然在这里,他不该这么轻易打开门锁,让凶阵场气暴露了出来。 童家人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烦啊。 童珺认出他来,态度恭敬地叫道:“季先生。”他看向季钧棠身后,蒙着黑胶布的简易房关着门,场气灰蒙蒙的,没什么不正常。 但他刚才的的确确看到了血光场气。 万千场气中,血光大凶,出现必死人。 “季先生在这里做什么?”他心生狐疑,径直走过去,手搭在简易房的门把手上,“里面有什么?” 季钧棠突然按住他的手,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法事结束后,大和尚们用了斋饭便要赶回永安寺。 天空乌云密布,天地间一片昏黄,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池落神色担忧,阴暗处,没有阳光的地方,阴魂又开始蠢蠢欲动。工地刚刚做过洒净和法事,他们不敢靠近。 卞子艺从草丛穿出来,甩起勾魂索,勾住了两个阴魂的锁骨,朝他挥了挥手就去追四散奔逃的阴魂。 池落把永安寺的和尚们送上大巴,雨点便落了下来。 “看见童珺了吗?”他问迎面赶来给他送伞的于苍染,“半天没看到他,打电话也不接。” 于苍染:“没注意。” 池落:“这家伙,是不是又跑了?还说来帮我……屁!” 于苍染笑道:“今天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说不定等会他就接电话了。” 一个大男人又不会丢,池落跟着于苍染去了项目办公区。 工人们情绪高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才的法事,即使又下上了雨,他们也不会担心是老刘的冤魂,或者是工地不干净了。 太阳下山了,也没见童珺的影子。 池落换了身衣服,正准备跟着于苍染去食堂吃晚饭,就听见有人隔着绿色围挡叫他。 “小池师傅~池先生~” 是卞子艺。 “呃,你先吃去吧。”池落跟于苍染说,“我去撒尿。” 说完他就往回跑,不给小于总陪他去的机会。 他躲在办公区树后,见于苍染走远了,轻轻巧巧地翻过围挡,卞子艺果然蹲在外面。 “哎,小池师傅,你们叫和尚来做法事,干净是干净了,可老夫也进不去了。”他不是一个人,一大串阴魂面色惨白地靠墙蹲了一溜,战战兢兢地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池落。明明是鬼气森森的场景,却莫名有些好笑。 “卞大人有事吗?”池落问道。 卞子艺:“有有有,我刚才看见你朋友了,就是那瑞南童家的小哥,满身是血倒在岸边……” 池落惊道:“在哪儿?!” 见池落飞奔了出去,卞大人感慨道:“还是三角恋好看啊~你们说是不是?” 众鬼不明所以,但冥差大人放屁都是香的,纷纷点头。 池落顺着卞子艺说的方向找去,河边还没整修,全是半人高的野草,他在岸边的石头上看到了血,但是左看右看却找不到人。 “艹!不是掉河里冲走了吧?”他急吼吼冲到河边去看,没有灯,还下着雨,什么都看不清。 “童珺!童珺!”池落冲着湍急的东水河大喊着,“童珺!!” “……你特么瞎啊?”突然一个声音有气无力地从他身后传来。 童珺捂着胳膊,靠在远离河岸的一棵大树下。 “卧槽!你怎么搞成这样?”池落奔过去,发现他身上的血几乎将灰色的衣服染成了棕色,胳膊上伤得最重,汩汩流着血。 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撕开一段给童珺包扎伤口,表情凝重。 “他在担心我,所以出来找我吗?”童珺心想,“没白忙活……” “说话啊!”见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池落急脾气上来了,狠狠一勒,打了个结。 “疼!”童珺嚎了一嗓子,眼泪差点掉出来,“你特么就不能轻点吗?傻逼!” 能骂人,说明死不了,池落悠悠道:“轻了止不住血。” 童珺缓了缓说:“我在工地上发现了凶阵。” 池落处理伤口的动作一顿,问道:“什么是凶阵?” 童珺:“你师父没给你讲过吗?阵法是界守季家的密术之一。凶阵是用来杀人的。” 池落:“季家?”他第一反应是季云棠,“他们要杀谁?”不可能是于苍染,季云棠上次用密术以命换命,救了于苍染。 难道这次又是以命换命? 童珺:“不是季家。应该是几十年前从季家叛离出去的人,目前他们的势力在椒川。除了季家,只有椒川会使用密术阵法。” 池落跟师父隐居无妄山,连椒川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更没听过椒川和季家的恩怨。 “嗯……他们要杀谁?”他问道。 童珺深深地看着他。 “小于总?”池落猜到了。 童珺点点头。 他身上的伤虽不致命但触目惊心,如果不是他帮忙,恐怕于苍染已经死了。 池落顿感欠了他一命,由衷道:“谢谢……兄弟。” “……”童珺自嘲心想,“兄弟?我怕你受伤才帮的他,只换来一句兄弟。罢了……” “对了,是罗刹……”他说道,“凶阵能驱使罗刹,季家家主改了阵眼里的八字,所以罗刹的目标是我,不过季先生不是阵法的主人,更改目标也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所以他才能死里逃生。 “现在罗刹不追我了,应该是目标换回去了。阵眼在工地内,法事洒净的效果还在,它们暂时进不去,但雨要是这么下下去,冲散了净水,就说不好了。现在首要的目的是找到阵法的主人,杀了他,阵法就破了。” “哪来的那么多罗刹?不是说都除掉了吗?艹!”他骂的是陆王殿下。 “不管目标是谁,罗刹都不能留。”池落扶起他,“我先带你离开这。” 第043章 第四十三章 韩浩冒雨跑进食堂, 把冲锋衣脱掉甩了甩水,看见于苍染坐在角落里,便走了过去。 “小于总, 怎么就您一个人,小池师傅呢?” 于苍染:“去洗手间了。” “哦。”韩浩趁机跟他汇报起工作,“我给李助理的家人打了很多电话, 但一直没人接。他是淮齐市人,我让分公司的人去他老家打听,您猜怎么着?他全家全搬走了!” 于苍染:“搬走了?” 韩浩:“可能是独子死了不想留在伤心地吧。”他猜测, “不过他们没卖房子, 也没跟街坊邻居打招呼,谁也没看见他们搬家……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靖田市局的人说李助理不是死于狂犬病, 但是却以狂犬病定案,尸体没有火化就被拉走,全家下落不明,这件事愈深挖愈诡异。 于苍染不想放弃, 说道:“你帮我约一下华京市局的陈局长,我……” 他突然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食堂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助理。 见他不说话了, 韩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小于总?您看见什么了?” 于苍染腾地站起来, 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怎么可能?李助理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亲眼看见的,法医也验过了, 他确确实实死了。 “是我看错了吗?”他追到门口, 那个酷似李助理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韩浩紧跟着于苍染,担忧地问:“小于总?您怎么了?” 于苍染绕到墙角, 食堂这一侧能绕到场内的大路上,大路通向工地,远远便能看见挖了一半的地基。 探照灯下,工人们三三两两,穿着雨衣搬运物料。 再顺着墙根走过去便是一条狭窄的死胡同,一侧是食堂的墙,一侧是绿围挡。 大路和死胡同都没有李助理的身影。 “我真的看错了?”小于总心想。 正要回食堂,就看见号称要去撒尿的池落从绿围挡上探出头。 池落一眼就看见了他,叫道:“于苍染!于苍染!快!帮我一下!” 下一秒,一个人被池落从高高的绿围挡上丢了下来。 于苍染几步跑过去,接住了童珺,才没让他摔个狗啃泥。 童珺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显然是受了伤,于苍染震惊问道,“这是怎么搞的?” 冤有头债有主,害自己受伤的就是他,童珺恨不得咬死他,但又想到是自己怕池落受伤,上赶着要替于苍染当阵眼,心里的火噗的一声灭成一股灰烟,呛得他鼻子发酸。 池落稳稳落在地上,同时手掌心涌出金光,他张开双臂,凡胎肉眼不得见的佛性金光笼罩住于苍染、韩浩和童珺。 “他跟人打架。”池落随口扯了个谎,抬头看向绿围挡。 大和尚们洒净法事的效果被愈急的雨势冲得差不多了,刚才找不到阵眼目标的罗刹们都往工地上聚集。 童珺说他在工地外面遇到了四只罗刹。 瑞南跳楼死的七个精神病人,被池落除掉了三个,剩下的确实是四个。 池落用金光护住三人,心里骂道:“艹!合着瑞南一个都没解决?废物!” 他和童珺都不认识椒川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凶阵的主人。童珺受伤,帮不上什么忙,他一个人同时对付四个恐怕有点困难。 于苍染拿着手机要报警,被池落按下,“季家……的季先生在哪儿?” 于苍染:“你是说钧哥?应该在房间吧?” 池落点头道:“把他手机号给我。” 于苍染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他。 池落:“你带童珺去无妄寺。现在就去!”无妄寺外面有结界,就算来十个百个罗刹也闯不进去。 童珺:“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池落:“你特么能别拖我后腿吗?” 他们两人说的话没头没尾,于苍染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这让他很不爽,说道:“韩浩,你带童先生去无妄寺。”他温柔地对池落说,“我留下,不报警就不报警,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替你出气。” “……”池落很无语,这让他怎么解释?跟小于总说有人要杀他,那他肯定更不肯走了。 “韩浩,带你们小于总走!” 韩浩:“不走,小池师傅,小于总是为了您好,咱们工地那么多兄弟,谁欺负您了?我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突然,闪电自地平线亮起,瞬时巨爪一般撕裂了整个天空,天雷滚滚而来,犹如天神在发怒。 “那、那那那是……”韩浩指着死胡同墙头说,“什么东西?” 池落猛然回头,墙头蹲着个“大鸟”。大雨之中,鸟头细长,鸟羽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又一道闪电炸裂,借着闪电的光,那根本不是什么“大鸟”,而是一个“人”。 滴着水的是头发,长长的头发垂到墙上,它的颅顶过分的细长,像是戴了鬼差的高帽。 童珺攥住池落的手臂,冲他点点头。 是袭击他的罗刹之一。 罗刹很明显忌惮池落的金光,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诡异安静地蹲在墙头上,伸长脖子,从黑长浓密的头发里探出五官,打量着金光中的四个人。 它没有眼白,眼眶中一片漆黑,灰白色的眼睑像鱼一样从眼角内侧张开,飞快地覆盖住眼球之后又收回。鼻子和嘴不正常的凸出。 池落向前走了两步,祭出染锈刀,挡在身前。 那罗刹瑟缩了一下,然后张开了嘴。 他张开的嘴直接裂到耳根,里面满满的都是尖细锋利的牙齿。 于苍染顿时想起那天在无妄山山路上遇到的疯女人。 这都是些什么奇形怪状的人? “他们都感染了什么病毒吗?还是……辐射引起的?”小于总问道。 池落顾不上照顾小于总塞满科学唯物主义的可爱小脑瓜。 还好目前只有一个罗刹,他得速战速决。 没有多想,他冲出金光,手中的金文线朝罗刹甩了出去。 “啊————”罗刹口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罗刹本来就没什么智商,它们在阿修罗道是低等魔物,和阿修罗相比,是如同畜生一般的存在。 凶阵驱使它们杀人,更是使它们成了没有意识的凶器,也不知道躲,被金文线结结实实绑了个正着。 池落单脚踹在墙壁上,金文线绷紧,他借力一跃而上,染锈刀直取罗刹天灵。 本以为能一击成功,然而罗刹在刀尖刺中它的瞬间躲了开来。 它动作之快,以至于池落甚至没有看清,它的脑袋便已经歪到了一侧肩上。 它那黑洞洞的眼珠子转向池落,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向池落的脖子。 池落飞速后退,险些跌下狭窄的墙头。本来已经与罗刹拉开了距离,但没想到罗刹的脖子突然伸长,蛇一样朝他咬来。 池落下意识后仰,身子一歪,掉下墙头。 “小心!”他没有摔在地上,被于苍染接住了。 小于总现在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了,无论是生病还是发疯,这人奇怪的人欺负他男朋友,不能饶恕! 在池落震惊无比的眼神中,他一把抓住了罗刹追击而来的脖子,往地上狠狠一砸。 “卧槽……”池落见他一脚踩在罗刹头上,本来附在他身上的金光变得更加耀眼,与罗刹接触的地方滋滋冒着火光,罗刹竟被踩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不停扭动细长的脖子,喉间发出短促痛苦的呻丨吟。 不过池落没时间感慨男朋友的神勇,金文线一圈圈缠住罗刹的头颈,染锈刀狠狠插丨入罗刹的天灵。 有金文线,所以并没有鲜血四溅。染锈刀杀死的是罗刹的魂魄。 “怎么回事?”于苍染问道,“你们刚才就是跟他打架吗?” 童珺抱着受伤的胳膊说:“啊,是啊……” 于苍染:“他是?” 童珺:“罗刹,换而言之就是恶魔。” 罗刹从出现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全程不过半分钟,韩浩现在才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地上,浑身颤抖,带着哭腔嚎道:“妈呀妈呀!妖怪!” 于苍染把他扶起来,说道:“先报警吧。” 池落夺过他的手机,生气道:“报警!每次都报警!警察管用吗?” 小于总本来踩着罗刹的头,见池落生气要走,踹开罗刹,赶紧追了上去。 池落无奈道:“诸泰镇的警察来了也只有被吃的份,你听我的,赶紧回寺里。” 小于总:“我不走!” 池落现在深刻明白了为什么说三观不同不能谈恋爱。不过他忽略了一点,就算小于总相信鬼神之说,也不会走。 童珺看他俩有要吵架的苗头,火上浇油道:“你留下干什么?拖后腿吗?” 于苍染什么都没说,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傲娇的目光在他受伤的胳膊上停留了两秒。 童珺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吼道:“我特么的是一对四!!” 韩浩吓得不轻,死死拽着小池师傅的衣服。他跟上司不一样,他信!妈的,脖子都三米长了,还能是人吗? 池落跟于苍染说不清楚,转向韩浩,小声道:“韩浩,我在你身上加了……呃,加了防御用的密术,那些怪物靠近不了你的。这些妖怪进不了无妄寺,你振作点!看着我,我问你,你能带小于总去无妄寺吗?” 听到妖怪进不来无妄寺,韩浩清醒了不少,颤巍巍地点头:“能……能!” 池落:“好,让童珺跟着你们。” 于苍染对他有了防备,以他的身手很难再放倒于苍染,所以他召唤出金文线,一大串梵文发着光进入于苍染体内,直接捆住了他的生魂,硬生生扯出了身体。 童珺肩上一沉,一脸不爽,但还是架住了于苍染。 韩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于总突然就昏了过去,也赶紧扶住他瘫软的身体。 于苍染只感觉身体一轻,发现自己飘在半空中。 “我又昏倒了吗?” “……”没时间跟他解释,池落把生魂系在他身体上,催促道,“快走!” 大雨瓢泼,工地的地面上积了数不清的水洼。工人们都去休息了,如此糟糕的天气,工地上空无一人。 地面陡然震动了一下,池落回头,不远处,近十米深的地基中跳出三个怪物。 “别回头,快走!”他推了韩浩一把,自己却停下了脚步。 “池落!”于苍染见他停下,大喊道,他也想停下,但生魂和身体系在一起,身体到哪儿生魂就到哪儿,此刻只能被童珺和韩浩架着往外跑。 三个罗刹长相怪异,阿修罗道是六道中最为特殊的一道,与其他五道并存融合,所以外形各有不同,胎生阿修罗道众是人的外形,卵生形似恶鬼,湿生则是畜生妖怪,化生,与天人极为相似。 而罗刹作为低等魔物,大多形似妖怪,外形恐怖渗人。 池落张开金光,那三个罗刹突然停住,凶阵的驱使和对金光的恐惧本能发生了冲突,它们口中发出怪异的叫声,手脚不停刨着地,在原地急躁地来回打转。 然而犹豫只持续了几秒,它们的眼球转黑,失去了最后一丝本能,咆哮着朝池落扑去。 金光暴增,在池落面前形成一堵厚厚的墙,挡住了罗刹的去路。 无妄寺的结界增厚,他的金光也同样受到了增补。 金文线缠住一只罗刹,另外两只却从两侧冲了过来,池落来不及砍,只得收紧金文线,绊住另外两只的脚步。 一辆黑色迈巴赫疾驰而来,大灯划开雨幕,水洼反射出刺目的光。 季钧棠推开驾驶室的门,“韩浩,你来开车!” 他和童珺把于苍染连人带魂不由分说地塞进后座,掏出一把小刀,快速划破手指,鲜血在空中画了个圆形的小阵,完成之时,小阵骤然变大,泰山压顶般朝罗刹压了过来。 三只罗刹突然动弹不得,池落默契地抽刀,手起刀落,刀刀命门,解决了它们。 他松了口气,至此,瑞南出来的七只罗刹都死了。 “凶阵没有可以驱使的东西,应该破了吧?”他猜来人便是华京的界守季家家主季钧棠。 季钧棠露出一抹苦笑,指了指四周。 工地的探照灯不知何时灭了,雨幕连天,绿色围挡上、地面上、机械设备里、地基坑中,到处都是人影…… 不,鬼影。 天地间安静得除了雨声便没有别的声音了。 似乎与刚才繁忙的工地是两个时空。 “是阴魂。”池落说道,“凶阵也驱使阴魂吗?”否则这么多的阴魂怎么会都聚集到这里? 季钧棠:“我亲眼见过凶阵,是个驱使魔物的阵,阴魂不是魔物,不受凶阵的驱使。” 池落手握染锈刀,阴魂不比罗刹凶狠,但成千上万的阴魂同时进攻,就说不好了…… “他们怎么回事?” 季钧棠苦笑道:“这就得问冥府的人了。” 迈巴赫飞驰而去,大灯扫过山路,他们正在往山里开。阴魂并没有追着他们,说明目标不是于苍染。 季钧棠又在虚空中画了个阵,那阵升到高空变大变亮,照亮了整个工地。 池落惊呆了。 因为不仅仅是他们看到的这些。 工地内外,群山峻岭,到处都是阴魂。 池落动了下手臂,最近的阴魂并没有动弹,呆呆地看着他。 他又走了几步,阴魂依旧在原地。 季钧棠:“可能就是被大泽水吸引来的。”他笑得儒雅,“不知无妄山地界的冥差大人何在?” 池落屏气凝神,恭请冥差。 卞子艺第一个出现,他看见季钧棠,缩了缩脖子,挤过阴魂,说道:“小池师傅,不是哥几个消极怠工,实在是太多了……抓不过来……” 季钧棠:“请问冥差大人怎么称呼?” 卞子艺:“不敢不敢,小的卞子艺,在无妄山排行老七,您叫我名字就行。” 池落:“我帮你们超度吧。”这一趟一趟往冥界送得送到什么时候去,“季先生?” 季钧棠:“失礼了,小池师傅,在下季钧棠。” “我看着小染长大,他喊我一声钧哥,小池师傅不介意的话,跟着小染喊就好。” 他笑容可亲,人低调礼貌,两个阵法都不拖泥带水,能量极强,池落对他印象很好,喊道:“钧哥。” 季钧棠:“小染说他对你喜欢得不得了……” 池落脸上一红,心里嗔怪于苍染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 季钧棠接着说:“如今一见,小池师傅确实天人之姿,能力又强,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方界守。我替小染高兴。” 池落脸更红了,说话都结巴了,“您您您太客气了,什么天人……瞎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卞子艺呵呵笑道:“小池师傅害羞什么,季先生说得没错!” 说话间,又来了六位冥差,二哥党仪和老四惠妙娘都在,却不见老大和邬郢的身影。 池落鞠躬道:“这本是无妄山地界的事,不好意思,要劳烦季先生……钧哥帮忙了。” 季钧棠:“哪里的话,你我将来就是一家人。不过季家的密术阵法没有小池你超度的能力,可否请你替我诵经加持?” 池落欣然同意,季钧棠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画了个阵,阴魂躁动起来,似乎对此阵法有天生的恐惧。 池落口中念经,将超度佛法注入阵中。 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二人与七名冥差分头行动,超度的超度,勾魂的勾魂。 忙活到大半夜,池落接到了童珺的电话。 “你们到了?”池落问道,“小于总怎么样?” 童珺没好气地说:“就知道关心他,他好得很!除了生魂闹腾点。”他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池落:“罗刹都死了。” 童珺:“有季家的家主在,椒川的人翻不出天去。对了,你那边要是没什么事就快点回来。寺里有点怪……” 池落紧张道:“怎么了?” 童珺:“寺后山的场气波动得厉害。” 、 池落赶到寺里,天都快亮了。 他踏入无妄寺山门,脚下突然出现一个圆形的光圈,光圈一闪而过,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匆匆进了寺。 童珺在庭院里等他,于苍染的生魂从厢房墙壁探出来一半,另一半则在厢房里面。 “池落!”他气急败坏吼道,“你给我解开!”虽然知道是在梦里,但他看到池落独自面对罗刹,心急如焚。 童珺:“他吵了一晚上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他恶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池落没理于苍染,问道:“你说后山怎么了?” 童珺:“我去讲经堂看过了,锁都没问题,后山的场气扰动可能是阴魂……” 池落:“不可能。”后山也有结界,阴魂无法靠近,“小鬼!” 小鬼从黑塔中现身,揉揉眼睛,好像是刚睡醒。 “这两天有外人进来过吗?”池落问道。 小鬼摇摇头,“小鬼没看见哟,哥哥。” 一晚上发生了好多事,池落心中隐隐不安,担心有人进了后山,还是决定去看看。 “池落!”小于总见他要走,剧烈挣扎起来,“池落你特么给我站住!!” 爆粗口? 小池师傅回头瞪着他,也许是刚才上山跑得太急,他身体从内而外发热,心里也跟着烦躁,手指绕了个圈,小于总的生魂脱离了身体,飘了出来。 “老子站住了,你想如何?”池落心道,你区区一个小三,还敢对我爆粗口? 心中烦躁更盛,池落走进厢房,躺在他旁边,同样以生魂进入鬼域,揪住绕在他脖子上、项圈一样的金文线,打算顺道跟他聊聊,“你跟我一起去。” 四殿之中没有山神骸骨,师父也没有出现。 于苍染跟着池落走进五殿。 五殿庭院内有一个池子,池子里没有水,只有满池的青苔。殿宇雕梁画栋,柱子上刻着盘龙和凤凰,石壁上一处道场的浮雕,滔滔巨浪中,罗汉、仙神、僧人、凡人,甚至畜生和魔鬼,都聚精会神地听道,然而大海中心的山上,讲道的人却不在。 六殿没有池子,却种满了山桃,此时雨水纷纷,满地落英缤纷。殿门依旧紧锁。 七殿院子光秃秃的,地面上连青苔都没有,只有青灰色的碎石。殿宇也是石头造的,通往殿宇的石头路两侧,排列着很多石像,就像…… 于苍染心想:“就像墓地的石像生。” 池落头晕乎乎的,手脚虚浮,脸上发烫,他猜自己可能是淋雨感冒了。万年不病一次,越忙越病……不对啊,我是生魂,身体感个冒,也不至于生魂跟着难受吧? 他揉了揉额角,这个动作被于苍染捕捉到了,问他:“怎么了?不舒服?你的脸好红……” 池落:“没事。”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小于总说,可是头晕脑胀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就不说了。 带着于苍染进了第八个院落,跟前面七个院落不一样,这个庭院里没有大殿,只有几间简陋的木头房子,房前有篱笆围成的小院儿,院里堆着柴,还有鸡舍和一个精致的…… “猪圈?”于苍染问道。 池落:“嗯,有猪槽,应该是吧。我也不清楚……” 他打开最后一道锁。 门后没有庭院,往前便是黑漆漆的森林。 雨停在八殿的院墙之内,门后的森林里,地面甚至是干的。 一丝风也没有,植物一动不动,安静地生长。 “再往里是什么地方?”小于总问道。 池落:“冥王殿。”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池落觉得可能确实是他太紧张,没有人闯进来。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拉着于苍染的手,继续向林子里走去。 他想带于苍染去冥王殿。 可是去了之后呢?要对帝君说什么吗?要向帝君坦白和忏悔、告诉帝君他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吗? 山林寂静无声,仿佛真的进入了冥界。 池落心里很乱,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燥热不断从心底涌出。 “我是怎么了?”他心想,手心发烫。 而于苍染的手冰冰凉凉的,摸着好舒服。 他忍不住抱住于苍染的手臂,脸贴在他肩上。 “怎么了?”小于总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在干嘛啊?我是去忏悔、求帝君原谅的。”池落勾住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上去,嘴里小声说着,“热……” 他的状态不对,于苍染心焦大于心痒,亲着他把他抱起来,问道:“冥王殿还有多远?” “嗯……没多远了。”池落轻轻咬了下他的嘴唇,指着前方,含含糊糊地说,“过了桥就是。” 顺着山崖和溪流走了十几分钟,前面果然出现一道吊桥,本来徐缓的溪流从悬崖边急速落下形成瀑布,吊桥便横在瀑布之上。 吊桥了另一端的树林里,屹立着一座高大的黑色殿宇。 池落难受的扭动,隐约记起踏入山门的时候,脚下出现的圆形光圈,“难道是什么阵法?” “椒川的人在这里?”他紧张起来,浑身的燥热缓解了不少,挣扎着从于苍染怀里下来。 理智告诉他,椒川的人进不来,他的锁、每个院落上都有禁制,动用灵力使用密术强行突破的人都会像童家那个门人一样,化成灰烬。 而且一路过来,门锁没有被破坏,地上也没有脚印。 他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被于苍染扶住。 小于总很担心他,“要不我们回去?”他见池落坚持要去冥王殿,将他打横抱起,“我抱着你。” 两人一接触,池落就忍不住往他身上贴,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胡乱地搂着他脖子亲。 冥王殿走近更是壮观,大殿保存完好,足有十层楼高,外观呈黑色,和无妄寺内的黑塔是一种材质。 大门紧闭,门上赫然“粘”着一个人。 那人雷劈了一样浑身焦黑,一只手搭在门上,似要推门而入。 “放我下来。”池落用仅剩的理智跳下来去查看。 他走过去引起的微小的空气波动,让那具尸体连人带衣服瞬间化成了灰,没有风,灰掉在地上,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土堆。 在梦中于苍染对这种诡异至极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只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丰富。 “我们回去吧?”他搭着池落的肩,池落一躲,躲开了他的手,浑身颤抖地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湿漉漉的,满是春情。 “池落?”于苍染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刚才一路上被他又是亲又是搂的撩得有些上火,现在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小池师傅眼角发红,推开他的手,没站稳,后背撞上了殿门。 沉重的殿门打开了一条缝。 他转身便钻了进去,飞快地从里面关上了门。 “池落!”于苍染拍门,“池落!” 殿内伸手不见五指,池落坐在地上,用背顶着门。 他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一座巨大的紫金金身立像立于大殿中心,按照从外面看到的大殿的高度,金身的高度应该至少有三十米,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金身的脸。 冥王帝君。 他想跪,但腰腿软得跪不住,直接扑倒在地上。 大殿地上铺着金砖,凉丝丝的,他整个人贴在地上,难耐地扭动身体,口中唤道:“帝君,帝君……” “你不是我的夫君吗?我这么难受,你为何不救我?” “救救我……” “嗯~帮我……” 身后的殿门被人推开,池落下意识脱口而出:“帮帮我……” 但是他马上发现进来的人是于苍染,连忙改口:“不行!你别过来!” 他扭动身体,扯开了衣服,下面高高顶起,一看就知道要求的是什么。 于苍染眼神一暗,附身压住他。 “不行!”池落使劲推他,“不行!你放开我!” 小于总的声音魅惑性感,引诱着他,“没事的,我来帮你。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池落的推拒变成搂抱,他根本分不清该做什么,只能喊着:“不行,不行!不能……不能在这里!” “嘘,乖,池落,我的宝贝,这是梦……”于苍染亲着他,脱掉他的衣服和裤子。 “不是梦,不是……啊~”池落摇着头,紧紧抱着他的肩背,在他进入的时候,满是欲丨火眼睛望着高高在上的冥王帝君。 他的夫君。 第044章 第四十四章 冥王殿金砖的丝丝凉意沁入肌肤, 抵消不了体内的燥热,反而激起一阵阵的战栗。 欲望熊熊,噬骨蚀心, 找不到突破口,烧得池落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巍峨耸立的冥王金像仿佛随时注视着下界,法相庄严, 压迫感十足,他不但不怕,反而想靠近。 不知哪里飘来幽幽莲香, 冥王金像旁的红纱垂缦, 在幽香弥漫之下变得好似鸳鸯罗帐。 “帝君……”池落口干舌燥,嗓音沙哑, 声声唤着将他抱出莲池、为他起名的男人,“帝君。” “你不是我的夫君吗?”怒火徒生,烧不过欲丨火,生气的话从嗓子里挤出来, 带着浓浓的娇嗔意味,“……我这么难受, 你为什么不来帮我?” 他难受得咬破了唇, 生魂之血都滚滚烫,“你快来救我啊, 救救我……” “你到底在哪儿?夫君。” “救我……救救我啊……嗯……” …………皮肤贴在金砖上降温。 从没被……折磨至此过,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帮帮我……” 身后沉重的殿门被推开, 月光照了进来, 刚好照在他身上,背着浅淡清冷的月光, 他急切地对进来的人说:“快过来,帮帮我……” 夫君…… 于苍染…… 于苍染? 来人跪在他身侧,欺身压上来,他才意识到,他求救的对象是谁。 “不行!你别过来!” 他有丈夫,冥王帝君是他的夫君,他得等着帝君回来,不能……不能跟别人…… 于苍染的手抓住他的手压在他头顶地面上,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隐隐有火光在跳动。 “不行!”池落推他,踢他,反抗无济于事。 两人都欲丨火焚身,再不分开,恐怕真的要破戒了。 “没事。”于苍染嗓音低沉,性感极了,魅惑着他,“我来帮你了……” 他用膝盖顶开池落的双腿,…………低头吻他,“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不行!”池落只会说这两个字,双唇被顶开…………。 他伸长手臂搂着让他舒服的男人…………。 “嗯……不行……”呻丨吟中夹杂着有气无力的拒绝,…………金砖的冰凉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奋力挣扎,扭头躲于苍染的吻,“不行!啊!不能……不能在这里!唔!啊……不……” 吻再一次不由分说地落下,舌头霸道地顶入口腔,吞掉了他所有的拒绝。………… …………我在干嘛? 他脑子清醒了一下,抱着于苍染的双手又去推,说道:“不能在这!” 这戒非破不可的话,也万万不能在这里。 这里是…… “嘘……乖。”于苍染亲着他,…………看着他朦胧的泪眼说,“池落,我的宝贝,没事的,这是梦。” ………… “让我帮你好吗?乖乖,宝贝,是梦……”于苍染喘着粗气,眼睛发红道出心底的欲丨望,“我想和你做丨爱……” “不是梦!不是梦!”池落意识到是什么……着他,吓得脸色煞白。 …………此时此刻,在于苍染这里,求饶等于撒娇,拒绝就是接受。他好不容易得到了的人,不可能轻易放弃,就像好不容易…………。 ………… 快丨感好像真实存在一样。 这春梦,太带劲了! 他俯下身,常年健身的身躯加上天生的优越条件,每一块肌肉都像经过上天的精心雕琢,线条分明流畅,健硕优雅。 他压着池落,池落便逃不掉推不开。 …………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隐秘情绪爆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池落的眼睛无法聚焦,目光越过于苍染的肩,望向冥王殿大片的黑暗,冥王金像离他只有几米远。 他和于苍染就在帝君的脚下交丨欢。 ………… 金像…………晃动起来,池落仿佛置身于大海波涛之中,恍惚间,天降瑞光,笼罩住大海,放眼望去,满目金辉。 梵音缈缈而来,空灵动听,一人端坐于海中的仙岛之上,向众生传授佛法智慧。 他的声音犹如天籁,众生全都被吸引,连大海都安静下来,听他讲法。 然而,那人隔着山海看到了池落,转瞬便移至池落面前,单手揽住他的腰,将他的长发拢到耳后,用温柔且熟悉的声音说道:“等烦了吧?我们回去?” “好。”池落因他的话而心生欢喜,习惯性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两人正欲相携离开,道场中有人突然发问:“神君,且慢!神君您教导我们坐忘念空,心无所住,方能脱离欲界□□进入无□□,获得无上智慧,可神君您自己却深陷爱欲不可自拔,这又该怎么说?” 池落动作一顿,望向搂着他的男人。 男人白衣飘飘,黑发垂腰,有着线条分明的下颌,但池落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淡然开口,说道:“我已入无色境界。留在欲界是我的选择。于我而言……”他拈起池落肩上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亲吻,“万象皆他一人。” 此言一出,万里道场四方内外轰然震动,平静的海水波涛汹涌,海底的水翻涌到海面,淹没诸岛,海浪直击云端。 祥云之中飞来一人,对他说:“我来传师尊的旨意,净渊你既不愿继续修佛,便去冥界吧。” 窒息感涌上心头,池落如溺水般攀住男人的,…………像一根浮木救了他。 他窝在于苍染颈窝流着泪,嘴里叫着:“夫君……夫君……” 他刚才一直望着天上,与自己对视时,目光呆滞,于苍染觉得他仿佛在透过自己看别的人,听到他边哭边小声喊夫君,心底冒出更多的疑惑,…………。 “你在叫什么?”他问道。 池落还没从天境道场的幻境中走出来,两人的声音极为相像,以为是帝君在疼爱他,摸着于苍染俊美的脸叫了声:“夫君……” 这称呼过于复古奇怪,池落的目光又过于迷离,于苍染莫名感觉到强烈的不安,…………停下来问他:“你看着我!我是谁?” 池落猛然惊醒,半晌颤抖着双唇道:“……于苍染。” 小于总心情缓解了不少,笑着吻他,“夫君?哈哈,小傻瓜。为什么叫我夫君?你在想什么?” 池落心一沉…………。 于苍染:“嗯,我是你的夫君,但我更想听你叫我老公。宝贝,叫一声老公。” 渣男池落感觉自己快精分了,上一秒还在白月光帝君的怀里叫夫君,下一秒新欢于苍染又抱着他让他喊老公。 …………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 下一秒,一层银白色鳞片在他弓起的下腹出现,瞬间蔓延了整个胸腹。 于苍染惊呆了,那些鳞片泛着极光一样绝美淡金色,还隐隐有些沾染了情丨欲的粉红。 “池落……”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身体……”虽然诡异,但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于苍染着迷地看着他,摸着他光滑的鳞片…………鳞片流光溢彩,绝艳夺目,仿若是这世间最美的景象。 池落…………的时候失去了意识,脑中浮现出很多前世的记忆。 他还没来得及细思整理,…………再次将他拉回现实。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叛变了。 他竟然在他夫君的神殿里,在夫君金像的眼皮子底下,被别的男人…………。 ………… “你说过,我生育力强,体验感如何?”他根本没想此时得到答案,毕竟这只是一场春丨梦。 春丨梦了无痕。 他…………决定留下点痕迹,…………。 …………池落身上的麟蔓延到下巴上,他的头发瞬间变长,变成了和鳞片一样绝美的银白色,铺了满地。 ………… 恢复了前世的真身,但却累得睡着了,冥王殿被他发出的柔和的银色光芒点亮。 一个虚影从冥王帝君的金像中飘然而下,进入了于苍染的生魂,与之融合为一体。 于苍染眸色变成漆黑深邃的墨色,露出了神秘温柔的笑容,俯下身亲吻池落,轻声说道:“等我回来,我的小麒麟。” 第045章 第四十五章 “……我酒窖里的酒是被你喝光的?”白衣男子说道。他背着光, 负手而立,长发随风轻轻飘动。 池落躺在地上,听到声音就睁开了眼, 闻到一阵莲香,他的头晕缓和了些,但依旧浑身燥热。 酒窖里的酒? 难道是…… 他看净渊这几日总是避着他往外跑, 就悄悄跟着他,来到夕檀山一处隐秘的山洞,山洞被清澈见底的湖水淹了小半, 净渊脚尖点水, 飞了进去。 “什么好东西?藏得这么隐蔽,还不让我知道?”池落躲在茂密的树林里, 远远地观察着。 小半个时辰之后,净渊才走出来。等他走远,池落贼兮兮地钻出树林,抖了抖披着星光的银白色被毛, 毛绒绒的尾巴尖立起来兴奋得不停甩动,后腿一蹬, 四蹄踏过湖面, 留下一串涟漪。 他一头扎进山洞,洞不大, 十分凉爽。挨着洞壁,摆放着百十白玉坛子,坛口封得严严实实。 麒麟的鼻子灵得很, 远在山洞外就嗅到了香甜的气味, 进来之后,整个山洞充斥着浓郁的芬芳, 他感叹:“真香啊!果然背着我藏了好东西!” 他循着香味找到一个开了封的坛子,小鼻子凑过去嗅了嗅,鼻尖不小心碰到了里面的液体,冰冰凉凉,他舔了下鼻尖,那甘甜醇厚又略带辛辣的味道顿时席卷了他整个口腔。 “呜啊,这是什么好喝的!”他从没喝过酒,实际上上古麒麟生来就不需要进食,吃东西只是因为他馋。他好奇地舔了舔坛子里的酒,舌尖上甜丝丝的,回味无穷。舔太慢,不过瘾,他干脆把坛子叼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干净净。 酒是净渊神君酿的,里面注入了灵力,琼浆之中还有夕檀山野生的仙果。一坛下肚,池落浑身的毛炸开了一下,从肚子里到毛尖都说不出的舒坦,仿佛全身的经脉被人梳理了一遍。 于是他把所有白玉坛子的红封都揭开,叼起来咕嘟咕嘟全喝了。 喝完之后…… 喝完之后他干什么了? 池落晕乎乎的,失忆了一样眨巴着那双纯洁又漂亮的大眼睛,打了个酒嗝说:“若你说的是那些白玉坛子里的好喝的……嘿嘿,好像是我喝的。” 他想站起来,可是身上软绵绵的,蹬了半天腿也翻不了身。 净渊抱着胳膊束手旁观,不来扶他,他生气又有点心虚,嘴硬道:“怎么了?不就喝了点酒吗?” 净渊:“不就喝点酒吗?哼,现在起不来了吧?” 池落又试了试想站起来,可无论他怎么扭,身体就跟不是他的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啊!怎么回事?”他伸着四条腿,翻着布满银色鳞片的肚皮,因为喝太多酒,小肚子圆鼓鼓的,一动就跟里面有个湖一样晃荡。 净渊弯腰戏谑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喝我一坛酒,修为能长百年,九十八坛,小一万年的修为,被你一口气喝进肚子里。小麒麟,你不要命啦?” 池落一惊,问道:“我会怎样?” 净渊戳着他的肚子晃了晃,拧着眉毛一脸凝重地说:“灵力淤结,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爆体而亡。” 他说得轻巧,小麒麟听完愣住了。 净渊继续唬他:“现在是不是感觉浑身发热?” 池落呆呆地看着他点点头。 净渊:“是不是感觉头疼欲裂?” “是啊……”池落眼睛里泛起泪光,犹如月下宝石一样,美不胜收。美则美矣,说出来的话却是哀嚎,“那怎么办?我不想死!净渊,你救救我!” 净渊居高临下地丢出两个字:“道歉。” 池落万般不愿,他可是麒麟,是最接近天道最纯洁高贵的神兽,虽然成年了还没化形,总被别的神兽嘲笑,但骄傲是与生俱来、刻在他骨子里的。 最重要的是上次跟净渊比试,输给了他,心里那道坎还没过去呢。 他怎么能对这王八蛋低头! 说不定那些酒就是净渊布下的陷阱,引诱他去喝的! 说不定净渊和那些天人一样,想用这种方法逼迫他认主。 “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道歉!”池落蹬着四条小腿,想用麒麟角去顶他的手。 净渊:“哦,那真是太可惜了,三界唯一的白麒麟,因为偷喝酒爆体而亡,死无全尸……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池落的眼泪滚出眼眶。 他不想死。 更何况是这么又悲惨又丢脸的死法…… 比起死后沦为笑柄,不如……反正夕檀山就他们两个人,道歉也就他们二人知道。 纠结了半天,他别别扭扭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 净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池落怒道:“我说……对!不!起!” 听到高傲的麒麟气鼓鼓的道歉,净渊满意了,微笑着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池落这才发现,自己变得很小,小到只有净渊小臂那么长。 难怪他看起来那么高大…… 他被净渊抱在臂弯里,晃晃悠悠的,九十八坛仙酒让他云里雾里,他干脆收了收长长的角,把头靠在男人的肩上。 净渊抱着他走过夕檀山最大的草甸,本来花草繁盛、万年绿意盎然的大草甸,地上全是纵横交错的巨大伤痕,花草全没了,光秃秃地露着土地,满目疮痍。 “这是……”他睁大眼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搞的?夕檀山出现魔物了吗?”见草甸被破坏成这样,他心疼又生气,来夕檀山这段时间,他最喜欢在这片大草甸上肆意奔跑。 净渊:“某人喝多了撒酒疯来着……” 池落:“谁啊!我跟他拼了!” 他义愤填膺,净渊却哈哈大笑,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撒酒疯的是自己…… 净渊抱着偃旗息鼓的小麒麟走过草甸,他每走一步,灵力就会扩散开来,周围的伤痕瞬间痊愈,草和花重新长了出来,草甸恢复了生机。 他们又来到千机崖,崖壁上千疮百孔,瀑布断流,山崖上的树全都连根拔起,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苍鹭、仙鹤,还有各种鸟雀失去了家园,一圈圈绕着千机崖飞,发出悲惨的叫声。 池落:“……”不用猜,这也是他干的。 他背着耳朵和角,把头塞进净渊腋下,当起了鸵鸟。他真是……干啥啥不行,搞破坏第一名。 净渊没说什么,手一挥,将灵力注入崖壁,悬崖上的树瞬间恢复原状,被截断的瀑布也流了下来。 他们顺着夕檀山山脊飞,每到一处被破坏的地方,池落的愧疚就更盛一分,他简直没脸面对夕檀山的万千生灵。 净渊:“你不用跟我道歉,道歉也是跟它们说的。” 他揉揉池落的角,又戳了戳他的脑门,说道:“怪我没把酒藏好,也没跟你讲清楚……” 池落抬眼看着他。 他在安慰自己吗? “下次有好吃的我会先跟你说,好吗?”净渊抱着他在莲池边坐下,大手温柔地抚摸他柔软的被毛,从头一直摸到尾巴尖。 小麒麟舒服地眯起眼睛,尾巴尖微微颤动。 一股纯净的灵力从净渊的手透过他的披毛鳞片注入他的体内,帮他疏解积郁的灵力。 “我会死吗?”他抬头问道。 净渊:“不想死就别乱动。” 小麒麟:“你要把灵力取走吗?”酒中蕴含的灵力堵得他不舒服。 净渊没说话,引导这些本不属于他的灵力依次进入他的血液、经脉…… 小麒麟看他微微蹙着眉,额头上渗出薄汗,俊美无双的脸上表情认真严肃,心跳不由得快了半分,忍不住扭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净渊斜了他一眼。 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湿漉漉的小鼻子碰了下净渊的脸颊,然后头伸过去蹭了蹭。 “干嘛?”净渊想起几千年前下界时遇到的一只野猫,他只不过路过喂了它两口吃食,野猫就一个劲地蹭他的手。 没想到上古麒麟也会这么做。 是在跟他示好吗? 小麒麟头一扭,半天才傲娇地说:“……你是个好人。” “净渊,”他叫道,“你给我起名字吧。” 净渊手上的动作一顿,问道:“我给你起名字?你确定吗?” 神兽没有名字,谁给他们起名,谁就是他们的主人,永生永世永不背叛。 三界唯一一只纯白麒麟,珍贵无比至高无上的纯净生灵,天界人人想得到。 “嗯,不过我有条件!” 净渊笑问:“什么条件?” 小麒麟严肃道:“你不许骑我!” “哈哈哈!”听到这个条件,净渊忍俊不禁,“好,我答应你。” 他认真地思考,半晌说道:“嗯……你落入了我的莲池,叫你池落可好?” 半个时辰后,净渊将陷入熟睡的小麒麟放入木船中。 他没有取走这些灵力,而是留在了麒麟身体里,将万年的灵力全部消化吸收,怎么也需要半个月,莲池纯净,最适合麒麟修养。 十天后,池中莲花朵朵绽放,小船缓慢地顺着蜿蜒的池水漂啊漂,漂过山桃树下,落了满船的粉色花瓣。 净渊站在石桥上,小船从桥下漂过,船中的麒麟化为了人形。 光丨裸的雪白肌肤吹弹可破,银白色的长发铺满了小船,上面点缀着朵朵桃花。 他盯着熟睡中的青年,眼神暗了暗,他闭上眼睛,抬手将一道灵力注入青年额头,在他体内下了个禁制。再睁开眼看到他又变回了麒麟的模样,才转身离开。 、 无妄寺厢房。 池落感觉做了好长的一个梦,醒来浑身酸痛,像是散了架。 他梦见了帝君,梦见自己前世是一只麒麟,认了帝君当主人。 还梦见了于苍染,抱着他走过吊桥和山林。 然后又梦到自己身处一条小船,灵力充沛却无法化形,奇怪得很。 再然后,梦到于苍染温柔地亲他,叫他宝贝。 最后梦见他两只手一边抓一个,都舍不得松手。 厢房的门吱扭一声打开,于苍染端了盆水,打湿了毛巾,给他擦拭额头。 他不敢睁眼,那些色色的梦就算了,在冥王殿,两人破戒的事可绝对不是梦。 他真的跟人破戒了,还是当着帝君的……神像的面。 想到这里,他有些绝望。想哭。 但他想到于苍染抱着自己一个劲的说爱,心里又一阵酸软幸福。 这特么该怎么算? 爱于苍染是真,爱帝君也是真。 那只有一个可能。 我是真渣。 渣男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新欢,一直死死闭着眼睛装睡。 小于总把毛巾放下,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皱起的眉心揉了揉,说:“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 “……” 小池师傅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睁开眼睛,大大方方地对上于苍染的眼睛,等着对方跟他聊聊昨晚那场荒唐的破戒。 谁知小于总被他一盯就移开了视线,表情颇为不自然,说道:“……我帮你把饭菜端进来。” “……”不对劲。 小池师傅翻身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 小于总很快端着饭菜回来了,放在大通铺上,看都不看他,转身又要走。 渣男心一沉,心说难道昨天我一激动叫错名字了? 完了完了,这可坏了! 他想着要怎么跟于苍染解释,跳下床鞋都没穿就追了出去。 追到院子里一把拉住于苍染的手腕,“咱们聊聊。” 于苍染面无表情道:“聊什么?” 池落脸红了,支支吾吾道:“就……就……昨天晚上……” 小于总的脸也红了,说道:“昨晚咱们什么都没做,我昏过去了,然后做了个梦……” 一想到那场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春梦,他就心跳加速气血上涌。 如果要是被池落知道,他在梦里把他上了,还这样那样,各种姿势,还逼着他叫老公,肯定会大发雷霆。 所以小于总决定,打死也一个字都不说。 第046章 第四十六章 池落愣了半天, 震惊道:“梦?!” 我滴佛祖啊!梦? 池落很佩服他固执的脑回路,都特么这样那样了,怎么还能认为是梦?他都怀疑于苍染是不是被人下了科学唯物主义的降头。 “嗯……我做了个……关于你的梦。”小于总眼神中的温柔和爱意都快滴出水来了, 一副洞房花烛之后食髓知味意犹未尽的模样,不像是演的。 池落身上还残留着昨夜疯狂的感觉,生魂的感觉比肉丨体要轻一些, 但也能感觉到腰眼酸软………。 昨晚在冥王殿内的回忆惊涛拍岸般涌现出来…… 抱着他的手臂强健有力,绷起青筋的小臂、饱满结实的肩头,还有块垒分明的腹肌, 律动的时候帅脸上那难以忍耐的迷人表情…… 当时池落被密术阵法控制, 欲丨火焚身,没精力欣赏, 现在想起来,满满都是可供回味的细节。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突然一股燥热直冲鼻腔。 “啊!流鼻血了!”小于总赶紧拿来纸巾给他又是擦又是堵,摸摸他的脸蛋问, “怎么回事?脸上这么烫?哪儿不舒服吗?” 一阵手忙脚乱后,池落两个鼻孔塞着纸, 抓着他的手腕, 酝酿了半天,啥也没说, 叹了口气蹲在地上装鸵鸟。 在帝君那装鸵鸟,在于苍染这也装鸵鸟,他觉得自己不是上古麒麟, 是鸵鸟精。 这让他怎么开口?给于苍染复述一下过程吗?还是干脆现场重现一下? 啊啊!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其实生魂出窍, 大多发生在睡梦中,生魂之间的交丨合和肉丨体的交丨合有区别, 真要分的话,确实勉强能塞进春丨梦的范畴。 他本来都做好了要跟于苍染摊牌的准备,顺水推舟把帝君的事也跟他说清楚。但照于苍染这固执的劲头,估计说了也不信。 “哎。”他心道,“我还能说什么?你说啥是啥呗。” 渣男其实也松了口气,心里生出能拖一阵是一阵的侥幸感。新欢真要知道他有个白月光,恐怕信不信的也会跟他分手…… “对不起。”小于总突然说道。我在梦里唐突了你…… 池落抬头看他,“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于苍染笑着摇了摇头。 雨停了,碧空如洗。时间接近正午,太阳升到了厢房的上空。池落被明媚的阳光晃了下,眯起眼睛。背光中,于苍染的轮廓跟他记忆中的帝君一模一样。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站起身想去触摸那熟悉到刻骨的身影。 “小染,小池师傅!” 池落猛地回过神来,手停在半空。 季钧棠出现在大雄宝殿后殿门,他换了身白色唐装,仙气飘飘。 “钧哥!”于苍染牵住池落的手,迎了上去。 “你昨晚昏倒了,今天感觉怎么样?”季钧棠问他。 于苍染:“已经没事了。您怎么来了?” 季钧棠看了眼池落,笑着说道:“爬了半天的山,渴死了,小染,帮我倒杯水来。” 于苍染不疑有他,去倒水了。 池落焦急问道:“钧哥,工地上的阴魂怎么样了? 昨天诸泰镇上聚集了无数阴魂,他着急赶回寺里,留季钧棠和鬼差收拾。 季钧棠:“放心吧,都处理好了,昨天邬郢请来了神荼大人。” 听到神荼大人来了,池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道:“邬大人总算靠谱了一回。” “钧哥,驱使罗刹的凶阵阵主可有找到?” 季钧棠:“没有。” 池落想起昨晚冥王殿殿前化成黑灰的人,问道:“但是阵破了?” 季钧棠:“小池你怎么知道?密术阵法破,要么是阵主人自己解了,要么是阵主人死了。你见到阵主了?” 池落心里有数了,跟他说了昨晚殿前的那个人,“我怀疑他就是阵主。阵主是椒川的人,可是椒川和无妄山没有任何交集……。” 季钧棠:“你我都是界守,恕我直言,无妄寺地位殊然,后山九殿又如此神秘,好在一直很低调,如果被外界知道,就算隐居深山不出,也会有人来找事。椒川的人是从我季家叛离的,知道无妄山和无妄寺的事,所以……哎……这也是我季家的责任。” 池落:“不不,这与季家无关。只是,他们为何以小于总为目标?” 季钧棠:“调虎离山。小染是诸泰镇项目负责人,跟你关系好也不是秘密,所以用他来牵扯你,不让你回寺里。” “而且……”他说道,“小染是他舅舅的眼中钉……恐怕是他舅舅派来的……” “钧哥。”于苍染端着两杯水站在他身后,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您是说,昨晚的那些人都是舅舅……舅舅在做什么人体实验吗?” “……”神特么人体实验啊! 池落发现他总能把事情往更加惊悚的方向上想。 季钧棠笑道:“胡说,你舅舅有那个本事?”他在于苍染眼前挥了下手,一个普通人看不到的小阵法闪现又消失。 小于总立刻不再纠结这件事了,说道:“你们俩饿不饿?吃饭吧?我去准备。”说完就走了。 池落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皱,若有所思道:“您对他用了什么密术?” 季钧棠温和笑道:“小染容易生执念,我只是让他不再纠结,免得陷入执念不可自拔。” 池落越想越不对,问道:“以前也给他用过吗?” 季钧棠实话实说,“用过。”他紧接着便解释道,“小染父亲去世时,他被亲舅舅亲外公散播谣言说是他克死了父亲,当时他只有八岁,人小心智不稳定,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用过此密术。后来他母亲生病走时,谣言四起,我也用过……除了密术,我也有意引导他科学的看待生死。” 池落警觉起来,问道:“所以他如此固执己见,不信神佛鬼怪,就算是亲眼所见也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现象,都是你造成的?” 季钧棠不否认,说道:“我脱不开干系,但我并不觉得这么做有问题。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不这么做,他很有可能会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甚至自杀……” 池落打断他,沉声道:“可那只是你的猜测!” 他认识的于苍染乐观积极、热爱生活、温柔善良,对待家人朋友,甚至是陌生人都很友好,项目上哪怕遇到再多的困难也没有想过放弃,将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最重要的是,小于总人格独立坚韧不拔,是他见过的最有魄力的男人。 他不信这样的一个人会被谣言打败。 季钧棠静静地看着他,淡淡说了半句话:“小池师傅,你没有陪小染经历过那段时间。” 剩下的半句,池落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没有资格评判。 吃完午饭,去镇上处理伤口的童珺回来了,见池落一个人往后山走,就跟了上去。 “喂。” “喂喂。” “喂!” “池落!”他一只手固定在胸口,追着池落问,“后山怎么样了?” 池落:“昨天有人闯进来了。对了,还得谢谢你给我提醒。你的伤不要紧吧?” “小事儿!”童珺抬抬手臂,疼得想龇牙,但他从不在池落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生生忍住了,问道,“什么人能闯进来?”他都只进到第三道门,谁还能比他还厉害? 池落说道:“是椒川的人,凶阵的阵主。”他情绪不高,一直沉浸在季钧棠的话中,现在才反应过来,童珺跟着他走过了第八道门,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滚滚滚!” 童珺厚着脸皮道:“你们寺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让我看看呗。我可太好奇了!”他伸着脖子门后张望,只觉得森林里的场气浓雾一样黑乎乎一片,甚是神秘。 池落:“……”他为了帮于苍染受了伤,池落自觉欠他的,没真的赶他走。 童珺趁热打铁问道:“椒川的人闯进来做了什么?可有少什么东西?” 池落昨晚上中了密术,跟小于总做到最后累得睡着了,不过椒川的人在冥王殿门口化成了黑灰,所以殿内应该是没少东西的。 他不再理会童珺,由着他跟在后面。白天看得清楚,地上没有脚印,小鬼说没见有外人进寺,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那么椒川的人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 他抬头望着天空,密密实实的树林上空,金色的结界若隐若现。 难道他是从山脚下爬上来的? 冥王殿所在的后山独立于无妄山其他山峰,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吊桥。 除非他会飞。 飞? “童珺,”他突然问道,“你知道有什么密术能让人飞吗?” 童珺想了想说道:“我听我哥说过,季家有种御空飞行的密术。怎么了?” 那就对了,椒川的密术师承季家,所以应该是飞进来的。 池落:“没什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童珺在他面前露了一手,颇为得意,手臂也不疼了。 “童家藏书里记载的,小时候我哥不让我玩手机,我就去书房翻书看!还想知道什么随便问!” 池落现在后悔没好好学习各个界守世家的能力,不过他的野猪师父那么懒,除了传给他金光,让他修佛之外,几乎没教过他什么。 他想了想又问:“那季家有什么密术能让人那个……就那啥……” 童珺:“哪个?” 小池师傅一个修行之人不好口吐淫言秽语,小声道:“呃……欲丨火焚身的……” 童珺严肃道:“有,和合密阵,据说阵眼里的人就跟吃了春药一样,不……”他对着池落那双天生含情又招人的桃花眼咽了咽口水,突然开不了口了。 两人轮流卡壳,池落催促道:“什么?接着说啊。” 童珺:“不跟人那个啥的话就会死。不过我只是在书里看的……具体不太清楚。”他此地无银地解释,“我没交过女朋友,呃,男朋友也没有……” 小池师傅不懂他跟自己说这个干嘛,对和合密阵心有余悸,憋了两秒骂道:“……歹毒。” 冥王殿前的黑灰还在,大殿的门敞开着。 “怎么不进去?”童珺见他迟迟不入内,问道。 从殿门就能看见帝君的袍角和靴子,池落心虚得手心冒汗。 “卧槽……”童珺先行一步步入殿内,对着帝君金像感慨,“好壮观!” “冥王帝君。”他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对不起,帝君,弟子失言了。” 所有界守都是千年前那场大战后,冥府与当年人界的统治者合作设立的,只不过在千年的时间里,界守逐渐从官方转入地下,还有了门派之分。即使有修佛的、修道的、修玄学的,但所有界守都供奉和信仰冥王帝君。 池落不敢看帝君金像,低着头迈进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岂止是做错事,他特么的给帝君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第二天还好意思回到犯罪现场,真是又渣又不要脸。 但他来是有正事的,什么偷情私情奸情统统先放在一边。 “对不起啊帝君,昨天我不小心踩中了一个催情的阵,才……” 他这话说得也心虚,面对于苍染,他屡次三番的差点破身,和合密阵不过起到了推波助澜、让他无法选择破身的时间地点的作用。 “哎,我知道你生气,但你先别气,我得检查检查……”他小声嘟囔着,硬着头皮四处搜寻。 冥王殿内墙没有壁画,和外墙一样,都是纯黑色的,金像四周挂着朱红垂幔,其他地方空空荡荡,说话都有回声。 叫丨床那更是…… 啊啊!快住脑! 池落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心里哀嚎。 “池落!”童珺已经绕到金像侧面了,“你快过来看!” 冥王金像侧面,还有一尊小造像。 池落小时候跟着师父来过,当时并没有太注意这尊贴在帝君袍角、只有一米多高的小造像。 “这是什么东西?好精致的小兽。”童珺绕着造像端详,“狍子吗?” “……”造像本主池落恨不得给他一拳,“神特么狍子,这是麒麟!” 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 “麒麟?传说中的天界神兽?这么可爱呢。”童珺由衷道, “话说,你怎么知道的?”他印象里池落就是个二傻子,学历小学肄业, 一问三不知,粗俗潦草,人还特别傲气, 除了金光和漂亮脸蛋外,简直一无是处。 小池师傅:“我当然知道,白麒麟嘛, 冥王帝君的……呃, 宠物。”他斟酌半天那什么来形容自己和帝君的关系,总不能指着麒麟说是这是帝君的老婆吧。 童珺摸摸下巴点头说:“帝君就是牛逼啊, 宠物都这么高大上。” 池落心情有些复杂。 “没丢什么东西吧?”童珺问道。 池落:“没有,冥王殿只有这尊金像。” 童珺奇怪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加那么多道锁?” 池落:“怕人偷金像啊!”他指指金像说,“纯金的!掰一小块下来都能卖好几万了!” 他没说实话。 无妄寺后山九殿是帝君灵力所化,师父说, 有冥王殿坐镇无妄山,才能保证两界的平衡。 小于总、村长镇长他们那么想开发无妄寺, 池落都没有同意。若是大量游客涌入, 破坏了无妄寺甚至是后山九殿,那么整个人间恐怕都会被大泽水淹没。 师父还说, 帝君当年用自己所有的灵力清除净化了阿修罗道众,他的最后一丝魂魄就在冥王殿金像内。 想到这里,池落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金像的面容。 现在是白天,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 从下面只能看到帝君的下巴。 师父肯定是瞎说的,这里若是真的有帝君的魂魄, 那这么久了,他为什么一次都没出现过? 池落有点伤心,走到金像脚边跪下,拜倒在地,额头碰到了金像的足尖。 “帝君……净渊,我想见你。”他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道。 童珺:“奇怪。” 池落:“怎么了?” 童珺:“昨天我明明看到后山的场气是暗金色,今天却没了。” 池落:“没了是什么意思?” 童珺:“就是说,冥王殿没有场气了。啥都没了,就跟……于苍染一样。”他见池落目光中似有疑惑,笃定道,“小爷我看场气的能力全人界无人能及,绝不会看错。冥王殿给我的感觉是少了点什么。” 池落:“可是殿内就只有金像和麒麟像,没别的了。”难道是他昨天跟于苍染在这里做丨爱,把帝君的魂魄气跑了? 他为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一阵羞赧,说道:“你的伤需要休息,先回去吧。” 小于总在一侧僧寮跟总公司的人开线上会议,直到单权送了晚饭上山才出来。 他特意让韩浩带了最新款的平板、篮球鞋和穿的用的给单权,感谢他和单叔山上山下地送外卖。 所以单权现在是小于总的小迷弟,也不介意他跟他哥亲近了。 “哥,”单权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帮他哥提着水桶在庭院里洒扫,说道,“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青岱说得对,小于总好像是特别喜欢你,你别辜负了他,抱紧他的大腿……” 池落飞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蛋!”卖哥求荣是不是? 单权揉揉屁股,“对了,哥,镇上是怎么回事啊?学校说好多同学生病了,怕有传染病,周一不让我们返校。是真有传染病吗?” 阴魂聚集,导致阴气过重,活人受不了,再加上连日的阴雨天气,体弱的就会生病。镇医院也没有好办法,血象高的统一开抗生素,这几天医院全是挂水的。好在阴魂都被带去冥界了,过后几天晴天,大太阳一晒,阴气很快就能散开,到时候就好了。 “可能是什么新病毒吧。”池落心不在焉说道。 单权语气失望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件发生呢~没意思。” 池落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不许胡说八道!” 单权的话虽是开玩笑,但还是让他心神不宁,催促道:“赶紧下山吧。” 单权拿了保温箱往山门走,跟迎面走来的人打招呼:“小于总,我走啦!” 小于总开线上会,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衬衫的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明晰,一条青筋盘绕其上,性感得很。 池落有种想摸的冲动。 他对于苍染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看见他就想扑上去,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冲动,就好像…… 就好像狗看见了骨头。 呸,这什么狗屁形容!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小于总看,老脸一红,扭头走了。 于苍染追着他,拿过他手里的水桶,“我帮你。” 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小池师傅吓了一跳,差点把水桶扔出去。 他感觉被于苍染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都酥麻了,两人离得很近,他喉结滚了滚,心里骂自己:“不至于吧池落!你还能更渣点吗?又渣又好色!不能再这样了,你要是空虚也该馋净渊啊……啊?是吧?虽然净渊不在,但……” 但于苍染在呀! 面前的人,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身材男人味十足,白衬衫是量身定做的,胸肌和肩部的肌肉微微隆起,腰劲瘦有力,上半身呈完美的倒三角,再配上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想摸…… 想抱抱…… “池落?” “池落??” 于苍染在他面前挥挥手,池落猛地反应过来,触电一般收回朝胸肌伸出去的狼爪,尴尬地擦擦嘴角,“啊?你说什么?” 单权回家了,童珺受伤,吃完饭就休息了,韩浩在屋里整理会议资料,季钧棠晚饭都没吃一直在打坐。 两人站在横倒的大树后面,月上树梢,偌大的庭院寂静无声。 小于总靠过去,池落顿时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暖了,带着淡淡的莲香。 他换香水了……吗?和净渊好像。 池落想问,但于苍染先他一步,故意贴在他耳边,说道:“陪我出去走走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就这样,小池师傅小媳妇一样,被他牵着手,走出了天王殿和山门。 明月当空,空气里满是雨后青草和泥土的芳香,竹林里不少笋子冒了头,池落徒手扭了一个小的,一层层扒着它的皮。 “哇,这个好大!应该带锄头来,多挖点回去炒着吃。”他蹲在地上说。 于苍染也蹲下,帮他挖了一个小的,扒了皮塞进他兜起的衣摆里。 “你……”池落看着他问,“要跟我说什么呀?” 小于总:“我明天得回趟华京。” 池落顿时一阵失落,“哦。” “这次回去要久一些。”Eric到华京了,他得回去,岚峰科技这次和于氏的合作,对他夺回于氏至关重要。 “走之前,有件事我得跟你坦白。” 池落:“什么事?” 于苍染口干舌燥,心里直打鼓,“我昨天晚上在梦里……跟你……” 池落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赶紧去捂他的嘴。 但捂上去他就后悔了,于苍染柔软滚烫的嘴唇紧贴着他的手心,那种熟悉的冲动又来了。 “我还没说完。”于苍染把他的手拿下来,“我梦见跟你……我们做丨爱了。” 池落说不出话来。 于苍染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觉得必须告诉你。” “还有,离开你的这段日子,我会一直想着这个梦……”他将所有的欲望都说了出来,话语犹如一团烈火,烧得池落浑身滚烫。 “别说了……”池落无力道。他想告诉于苍染不是梦,但话还没出口,男人便欺身过来…… ……笋子滚了一地。 两人唇舌相接,吻在一起。 池落被他箍着腰抱起来,压在一根粗丨大的竹子上。 竹叶扑簌簌一阵晃动,附近的竹叶都跟着晃动起来。 池落的防线约等于零,摸摸小手就想投怀送抱,现在被亲得晕头转向,已经完全忘了要拒绝了。 倒是小于总,知道他要持戒,不勉强他,见好就收。 他一松手,池落就软得要跌倒,他赶紧又抱紧了人,笑问:“怎么站不稳了?我吻技这么好?” 池落问:“你确定是梦?” 于苍染:“嗯,是梦。” 小池师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季钧棠的影响太深了,他得想想办法,让于苍染恢复正常的思维。 不过现在…… 他推开于苍染,也不要地上的笋子了,举步往回走去。 于苍染站在原地,以为他生气了。 池落见他没跟上来,回头不悦道:“快走啊。” 两人回到寺里,没回僧寮,池落带他去了大雄宝殿旁边的厢房。 这里是库房,杂七杂八堆了大半间屋子。 “来这里做什么?”小于总见池落找出来个充气床垫问道,“要在这儿睡吗?” 池落脸蛋红扑扑的,把床垫充满气,知道他有洁癖,还擦了擦,擦干净之后说:“你躺下。” 他说什么是什么,于苍染听话地躺下。 池落站在他头前方,居高临下命令道:“闭上眼睛。” 小于总依言阖上双眼,身体一轻,再睁眼时,发现自己飘出了身体,而自己的身体旁,池落也躺在那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另一个池落则站在门边上,背着手插上门栓,在他问问题前,抢先回答,“不是梦。” “嗯……是梦……”他确定。 否则一直坚持不能破戒的池落怎么会…………?不是梦是什么? ………… 第二次了…… 第一次他踩中了和合密阵,帝君若怪罪,还情有可原,但这次,他…… 怎么就……忍不住呢? 修了二十二年的行都修到山沟沟里去了! 他被精丨虫攻占的大脑浮出两个大字:“淫丨荡”。 ………… 他舒服的眯起眼睛,朦胧中,莲香涌动,他再次置身天界。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是净渊。 四周白幔飘然,软塌之上,男人搂着他的细腰,问道:“你想与我双修?” 池落欣喜地点头,“我想!” 净渊失笑,反问:“你可知双修是什么?” 池落:“我听那些天人说了,双修就是阴阳调和,让灵力通过两人的身体行两个大周天,然后在极乐之中顿悟妙法。” 净渊看了他一会儿,无奈道:“背得不错。” 池落:“来嘛,好吗?净渊,我想双修。” 净渊:“小麒麟,我修的不是欢喜禅,也不想修欢喜禅。” 池落不解,他对天界诸多的修行方法了解得并不多,毕竟他是一只麒麟,生来便具无暇无上之妙法,“欢喜禅又是什么?是双修吗?” 净渊:“差不多吧。我不会与人双修。”他顿了顿,严肃地补充了一句,“你也不许与人双修。” 池落扁扁嘴道:“哼,没意思。” 净渊:“没意思?” 池落:“他们都说双修特别舒服,说是修到极致时能看到无色天。无色天啥样我不想知道,但……怎么个舒服法?你知道吗?难道比泡温泉还舒服?” 这问到了净渊的知识盲区,他实话实说道:“不知道,我不曾与人双修过。” 池落拉着他的大手,“那我们试试吧?” 净渊曲起修长的手指,指节在池落额头上敲了一下,严厉道:“不行。双修若是心智不稳定,容易走火入魔。在修行中,只可用于危机情况下的疗伤。” 说完,他放开池落,池落却一把抓住他,抱着他腰,贴在他胸口,闻着那抹莲香,不依不饶道:“有你在我不会走火入魔的,你、今天、必须跟我双修!” ………… 他身形猛然一晃,…………,睁开眼时回到了那间杂物室。 月色隐去,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在快丨感的惊涛骇浪中抱紧男人的背。 男人长发落在他脸颊两侧,与他银白色长发缠在一起,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唤道:“帝君……净渊……” “我、我做了错事……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边…………边忏悔,边哭边呻丨吟,分裂得很。 男人放慢…………的速度,问道:“你做了什么错事?” 池落哭得更凶了,“我、我爱上了别人……” “谁?”男人停下来,问道,“于苍染吗?” 池落哭得稀里哗啦,只能点头。 他就知道!果然被帝君看到了! 他眼睛里全是泪,啥都看不清,明明是忏悔,但身上的男人抱起来好熟悉,气味也好熟悉,声音更是熟悉,让他那点紧张全没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对不起……” 男人突然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池落问道,哪有男人听见自己被绿了还能笑出来的?有绿帽情结吗? 净渊:“爱他的话……没关系。” 池落一愣,“你不吃醋吗?” 身体再次…………,他隐约听见净渊低声说了句什么,但……声太大,他没听清。 帝君说的是:“我不至于连自己的醋都吃……” 第048章 第四十八章 天气预报说, 靖田市以及辖内十八个乡镇最近一周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接近五月,山里也有了热乎气,阳光从镂空木窗照射进来, 正好洒在充气床垫上。 池落是在小于总怀里醒来的,他枕着于苍染的手臂,脸靠在他的胸前, 迷迷糊糊地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浑身暖暖的,只有光着的脚有些凉, 于是他就把脚丫贴在于苍染的脚背上暖着。 昨天两人的生魂胡闹到了后半夜, 他完全不记得是怎么回到自己身体里的了。 其实上次怎么回来的他也不记得了,猜想应该是于苍染带他回来的吧…… 废话, 不然还能是谁? 他抬头去看于苍染。 男人睡得很沉,毛茸茸的发顶蹭到他的下巴,他手臂一伸,将池落抱紧在怀里。 过了五岁, 师父就嫌沉不抱池落了,他还没跟人这么亲热过, 身心都暖暖的, 舒服的闭上眼睛,闻着于苍染身上的香味。 简直跟帝君一模一样。 又梦见帝君了…… 缠着帝君要双修这件事想起来池落就脸红, 但那时候他确实不知道双修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没人告诉过他啊! 前世的记忆并不连续,他隐约记得净渊一直没有答应跟他双修…… 然后呢? 他脸一热, 没有答应双修, 他怎么会梦见和净渊欢丨爱呢? “我简直渣出天际了!”他在心里指着自己破口大骂,“啊啊!背着净渊跟于苍染上床, 然后又在跟于苍染亲热的过程中把他当成净渊?我滴佛祖啊……不入无间地狱都特么说不过去了!我真是个罪人!” 他骂完,坚定且认真地告诉自己:“可千万别叫错名字了。” “醒了?”慵懒性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一只大手捞起他的腿搭在身上,“几点了?” 手机就在旁边,池落点开说道:“六点五十。” 于苍染的大手从他后脖子顺着后背摸到腰眼,发狠地抱他,揉他,然后意犹未尽地放开他,沉声问道:“净渊是谁?” 明明是隔着衣服,池落的皮肤还是一阵战栗,忽闻他的质问,心头猛跳,一动不敢动,装傻道:“啥?” 于苍染没有再问,毕竟他只是做梦,现实中的池落怎么会知道他梦里的池落说了什么呢? 但他还是很在意,池落在他梦里叫了别人的名字,那就说明是他——梦境的主人,想要池落叫别人的名字,所以…… “我想给自己戴绿帽子?觉得不够刺激,给自己找个假想敌?”小于总觉得这个想法简直荒谬可笑。 “没什么。”他说道,手上松了劲,挑起池落的下巴亲了上去。 亲了几秒他就赶紧放开。 真是受不了,又香又软的…… 再亲一会儿,他恐怕就要把梦境搬到现实来了。 池落咬了下下唇,坐起来整理衣服。 于苍染也起身。 两人明明什么都做过了,但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别说肢体接触了,眼神碰在一起都噼里啪啦闪着火花。 “什么时候出发?”池落问道。 小于总还没回答,手机就响了,韩浩在电话那头着急地问:“老板,您在哪儿呢?路上还需要时间,咱们现在得出发去机场了!” 池落把于苍染和韩浩送到山门,目送他们离开后,发现季钧棠站在他身后。 “季先生怎么不走?”他问道。 自从知道了季钧棠对于苍染做的事,池落对他的印象变得很差,态度也一落千丈。 季钧棠当然看出来了,也不在意,露出遗憾又无奈的表情,说:“我没买到机票。” 笑话,堂堂季家家主买不到机票?他包下整架飞机都不成问题。 池落抱着双臂看着他装。 季钧棠笑道:“瞒不过小池师傅。我是有话想要单独跟你说。” 池落依旧没开口,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小染这次回华京,就不会再回来了。”季钧棠笑容还在脸上,但面部肌肉发生了微小的变化,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池落:“什么意思?” 季钧棠:“他是于氏集团的继承人,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种小项目上。” 池落再傻也知道季钧棠没资格说这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钧棠解释道:“你或许不知道,季家和于家是世交,小染的外公和我也是忘年交……其实我们一直希望他和我妹妹云棠在一起。” 池落完全不受他的影响,哼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可笑不可笑?” 季钧棠没看到想要的效果,说道:“不管怎样,小染得留在华京,他有他的工作,就跟小池师傅你一样,你也得留在无妄寺不是吗?” 池落:“……” 季钧棠:“异地恋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想想,是身边的人亲近些,还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人亲近些?” 池落在心里问候他祖宗,毫无惧色地盯着他的脸,季钧棠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哎呀,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池落拍了下嘴巴,“佛祖恕我恶口之罪,出家人不应犯不妄语戒。” 季钧棠比他涵养高多了,被骂了也不还口,不怒反笑说道:“小池师傅果然是个妙人,难怪小染这么喜欢你。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 池落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季钧棠:“先有罗刹杀人,后有阴魂聚集,无妄山地界出了这么多事,你觉得是巧合吗?” 池落没说话。 绝对不是巧合。 今年雨水多,阴魂便都跑来了。换句话说,只要两界通道大泽门在无妄山,无妄山就不会像其他地方一样安宁。 华国政府以保护自然环境为由下达了封山的禁令,实际上是为了避免凡人触碰到冥界的禁忌,发现无妄山冥界入口的秘密,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凡人。所以这也是无妄山明明拥有极佳的自然人文风光,这么多年却连路都不给修的原因。 于苍染来了,给诸泰镇和各个村子修了路,带动了经济发展,以往只有学生往外考、青壮年去外地务工,走了就走了,几乎没人回来。而现在,项目公司来了,创造了很多就业,使得亲人得以团聚。 小于总做的事是利在千秋的好事,但他每次跟池落聊起来,从来不主动说遇到的难题。池落不同意出让无妄寺的开发权,他没有勉强,而是另寻他法。 池落觉得他总能有办法,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季钧棠:“小染这次回去,在于氏的地位会大大提高,他是继承人,不适合再留在小小的旅游项目公司。更何况,他来无妄山这段时间屡次遇险……”他停下来,隔了两秒才继续说,“我相信你也不希望他出事吧?” “这次若不是我在,恐怕……” 池落垂下眼眸,胸口的窒息感让他目光无法聚焦,涣散地盯着他脚前的石子路。 “他的舅舅不想让他活,诸泰镇天高皇帝远,小染死在他乡,你信吗?谁来查都查不出什么来。”季钧棠:“但在华京就不一样了,华京是季家界守的地盘,没人敢在华京对他下手,若真有那不长眼的想加害他,我以性命担保护他周全。” 池落无法反驳,小于总在三番两次差点殒命,无妄山界守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和华京大家族季家的实力相比。 “于氏集团总部事务繁杂,他一时半会回不来。当然,我也会劝他留在华京。至于你,小池师傅……你要真的爱他、为了他好,就别让他总惦记着回来。不给他留念想,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 “你懂我的意思,是不是?” 季钧棠温和地笑着,看池落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知道你缺钱,我也可以给你,就当是……替我妹夫给的分手费。” 风轻云淡地丢下这句话,他与池落擦身而过,独自一人往山下走了。 池落没答应他什么,但他知道池落不会再见于苍染了。 拐过一个弯,季钧棠回头往山上望去。 古寺山门掩映在密林之中,再举目向上,能看到后山几座殿宇的殿顶笼罩在金光之下。 他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略有不甘地摇摇头道:“……究竟在哪里?” 一人从他身后凭空出现,身着朱红战袍,外披斑斓皮甲,身形高大魁梧,他一出现,周遭骤然冷了十几度,山风带着肃杀之气。 “神荼。”季钧棠对来人微笑。 “郁垒。”神荼大人问道,“你坚持说帝君的神识就在无妄寺后山,这回去了,到底在不在?” 季钧棠——前世与神荼大人在帝君麾下并肩作战的另一神将郁垒,实话实说道:“没有。” 神荼:“你让椒川的人替你开路,好进得冥王殿。他死在了冥王殿前,界守定会加强对后山的看管,你再想去就难了。” 季钧棠:“既然不在,再去做什么?” 神荼:“你一直说你前世战死之前,亲眼看到帝君杀掉了阿修罗王,然后用灵力抑制住血湖之水倒灌,并在大泽门上封了华严阵镇压 ,阵眼就在无妄寺……他的神识不在无妄寺,还能在哪儿?” 季钧棠:“我不知道。” 神荼:“郁垒,我觉得你变了,你我同袍几千年,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季钧棠:“我只是说不知道帝君神识在哪。”他望着无妄寺说道,“他的神识在一半魂魄上,我一直以为,这半魂魄在无妄寺,但是我错了……” 神荼听出他话中隐藏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帝君另一半灵魂在哪儿?” 季钧棠点头。 神荼急切问道:“在哪里?” 季钧棠转身向山下,他的生魂出窍,转瞬之间便来到于苍染的面前。 小于总和韩浩看不见他和神荼,边聊工作边下山。 神荼看到于苍染一愣,他和帝君确实长得很像,但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凡人,没有一丝灵力。 “是他?”他小声问,虽然不能确定,但他面对于苍染的时候,确实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帝君在到冥界之前,冥界乱世,他和郁垒都是雄踞一方的鬼王,帝君轻而易举地打败了他,没有处死他,而是收入麾下做了鬼将。 万年来,冥王独断专行、冥府官员迂腐,无论阴魂还是鬼差都苦不堪言,再加上修罗道落入冥界,不愿加入阿修罗道的鬼和妖得不到冥府的庇佑,苦不堪言。 帝君的到来,无异于拯救了它们。 帝君于神荼郁垒等鬼将有救命和知遇之恩,所以无论冥界众鬼怎么抱怨冥界无君无主,他们还是希望帝君能回归。 季钧棠颔首道:“是。” 他伸手一挥,于苍染的生魂便显现出来,生魂外隐约有一层金光。 与池落的金光一般无二,但却是从生魂体内发出来的。 “帝君!”神荼不再怀疑,眼含热泪跪倒,顶礼膜拜,“帝君!臣好挂念您!” 于苍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穿过臣子的身体,马不停蹄地往山下走。 神荼跪在地上转身,对着于苍染的背影不停地叩头。 季钧棠扶起他,说道:“帝君的神识在另一半魂魄中,但那半魂魄下落不明,他的神力和记忆也无法恢复……我担心若是这具身体死了,帝君的魂魄也会消散……” 神荼擦擦眼泪,道:“可有问过无妄山的界守?” 季钧棠哼道:“他能知道什么?!若帝君的神识本来在冥王殿,现下没了,也是他的过错!” “更何况……”他想起昨晚路过杂物室听见里面传来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他还是个勾引帝君的下贱胚子!” 神荼:“啊?”他印象中池落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这、这哪儿跟哪儿啊?他勾引帝君?不能够吧?” 季钧棠冷笑:“手段高明着呢!帝君被他迷得团团转!” “……”神荼摸着下巴说,“我记得帝君以前有个十分宠爱的人,貌似是只麒麟,因为麒麟生来神圣纯洁,无法在冥界生活,帝君还特意建了净阁给他住……” 季钧棠:“是有这么回事,但麒麟只是帝君的灵宠,帝君宠爱他也无伤大雅。我只是不能容忍帝君神识未归,被一个凡人冒犯。若是闻樱大人在就好了。” 神荼:“我虽然不懂帝君对麒麟和池落的感觉,但我看得出来寒林主只是一厢情愿。” 他粗人一个,对帝君的感情生活不甚感兴趣,突然想到一人,问道:“对了,你可知子安将军何在?” 季钧棠:“子安将军?” 他清楚地急得,子安将军总是一袭银白铠甲,头盔也是银白色,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皮肤。净阁完工,麒麟入住之后,他就出现了,一直跟在帝君身边。 冥界的人都传,他是帝君在天界时的部下,护送神兽麒麟下冥界之后便留下来辅佐帝君。 子安将军虽然神秘,但是骁勇善战,灵力修为极高,神荼等鬼将都以他马首是瞻。 千年前战场上,他更是以一己之力击退数万阿修罗和罗刹。 季钧棠:“当时伤亡惨重,我怕子安将军……”一千年过去了,当年幸存的人不多,子安将军如果还活着,怎么会一直不露面? “罢了,当务之急是保护好帝君,再找到他另一半魂魄,恢复他的神识。” 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 华京。 于氏集团大楼顶层。 董事长特助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办公室里面的咒骂声从半个小时前就没停过, 随后便是一阵乒里乓啷砸东西的声音。 他不敢再耽搁,赶紧推门进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七八个高管站了一排, 离冷旭峰的大班台好几米远。本来应该在桌子上的茶杯、文件、台历、摆件掉了一地,笔记本电脑也未能幸免。 此时,暴怒的代理董事长正企图将办公桌上的两个显示器推下去。 显示器是固定在桌面上的, 他掰了半天,显示器也只是在平面上调整了一些角度。 他的怒火腾地又燃了起来,也不顾大门敞开着, 高声斥道:“废物!全是废物!”他指着一排瑟瑟发抖的高官,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啊?!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于苍染就是岚峰的实际控制人?!” 高官们有苦难言,他们只能查到小于总和岚峰科技的总裁Eric是大学同学,都在防着Eric给小于总开后门了,谁能想得到小于总就是他们一直搞不定、见不到的岚峰科技幕后老大啊! 这下合作是稳了, 但代理董事长在集团的地位更加摇摇欲坠了。 老董事长身体不好,让冷旭峰代为管理于氏集团, 十几年了, 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冷旭峰就是于氏的掌舵人,现在仔细想想, 于氏姓于…… 小于总回国这两年,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他完美继承了老董事长的杀伐果决, 无论是业务水平还是管理能力都挑不出毛病, 而且他还有长远的眼光和新式思维,提出的意见有针对性, 还切合现在的经济社会发展趋势,着实给于氏这个百年企业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回来后,冷旭峰屁股就跟长了针一样,坐不住了。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不做点什么的话,于氏就要被能力出众的外甥夺回去了。 高管们一个个的都不敢吭声,因为上次会议之后,高总就消失了。 是的,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先是不来上班,后来他的夫人孩子找不到他,报了警。 饶是华京的精英警力这么多天了也没有找到他,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高管们心知肚明,高总的失踪,是冷旭峰做的。 冷旭峰绝不会容许有人背叛他。 就凭他能不留痕迹地让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群高管也敢怒不敢言。 特助咬咬牙上前道:“董事长,岚峰科技的人快到了,您看咱们是不是现在下楼迎接?” 眼下,“岚峰”两个字在冷旭峰听来尤为刺耳,但为了合作,为了拿到专利,他不能不下楼迎接,因为所有于氏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个项目。而且为了造势,他还提前岚峰造访于氏的消息发了出去,现在全华国都在等着看能将人工智能领域掀起巨浪的两方的会面。 高管们鱼贯而出,暂时逃离了办公室内让人喘不过气的高压,他们着实松了口气。 冷旭峰在门口抓住特助的手臂。 于苍染全须全尾的从诸泰镇回到了华京,椒川的人毫无疑问失手了。 他始终联系不上椒川的人,担心被外甥抓住了把柄。 这个节骨眼上,被于苍染抓到把柄,他就真的完了。 特助知道他想问什么,低声道:“董事长,小于总这次去项目上,季先生也去了。” 这句话彻底打掉了冷旭峰的希望,季钧棠跟去了,椒川的人就更不可能得手了。 但他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很快恢复了镇定,毕竟事情还没暴露,他还是于氏集团的董事长,没人能把他怎么样。更何况他和华京的高官相熟,小小的于苍染不足为惧。 他整理了一下刚才砸东西弄乱的西装,深吸口气道:“走,先下楼迎接岚峰科技的人。” 他刚刚迈出办公室的门,一群身着警服的人从电梯出来,大步走过来。 为首的亮出警官证,敬礼道:“冷旭峰是吧?”确认了身份之后,他说道,“你涉嫌故意杀人,请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 Eric从于苍染给他准备的豪车上下来,摘掉墨镜,挥手喊道:“老大!” 于氏集团一众前来迎接的工作人员均是一愣,他叫谁老大呢? 于苍染笑容满面迎上来,给了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路上辛苦了!” Eric:“放心,今天面子和气势都给足你!” 众人往大楼里走,迎面遇上了被警察押着下来的冷旭峰。 “董事长……”有人惊讶出声喊道,立马被其他人拦住了。 双方碰面,于氏工作人员不知该怎么做,重要的客户到了,董事长却被警察带走,这传出去直接就得上头条。 于苍染看了眼冷旭峰,后者停下脚步,瞪着他,还没等说什么,就被警察推着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Eric也是科研出身,有问题就直接问了,“这位是你们的董事长?” 于氏众高管不知该怎么说,纷纷看向于苍染。 小于总看着舅舅狼狈的背影点头道:“对,是于氏的代理董事长。” Eric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传闻中的恶舅舅被捕,低声道:“老板,看来你根本不需要我嘛!” 于苍染目光迎向岚峰众人,微笑道:“看来今日董事长有事在身,与岚峰科技的会议由我来主持。” 傍晚,会议还没有结束,于氏集团连着上了好几条热搜: 【于氏集团代理董事长涉嫌故意杀人被逮捕】、【岚峰科技与于氏集团签订行为规划智能模块专利战略合作】、【于氏集团或成为华国人工智能、无人驾驶领域领头人】…… 另外,一条博文横扫其余大新闻登上了热搜榜第一名,只有一个人物头衔姓名介绍的标题:【于氏集团总裁于苍染】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于苍染是岚峰科技实际控制人的事现在全网皆知。 博文介绍了于苍染的大致经历,附上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偷拍的,一身定制西装的小于总面带微笑在人群簇拥中,和Eric步入于氏集团总部大楼。 网上炸了。 热度以火箭速度飙升,堪比一线大明星被爆出隐婚生子又劈腿离婚还有一二三四五个私生子。 昂首阔步、神姿高彻,眉目俊朗、容仪如玉。 网友纷纷在评论区作诗,浏览量、转发量一跃超过了去年第一的热搜。 俊逸出尘的外表,加上于氏继承人的身份,以及父母双亡受家族排挤导致流落海外、现在携高精尖技术强势回归的传奇经历,让于苍染成了落魄却意志坚定的天才贵公子、当代爽文大男主。 小于总掌管岚峰科技,于氏理所当然拿到了专利使用权。 “代理董事长出了事,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不能空着,我提议由于总担任董事长。”一名高管说道,连称呼都变成了尊称。 会议室内,大多数人附和。 也有摇摆的,“代理董事长的事还没有定论,这么着急……恐怕坐实了罪名,会惹人非议,对于氏不利。” “而且董事长的任免需要由董事会决议……走流程也需要时间。” “不让小于总当董事长,难道还要让姓冷的把着于氏不放吗?” 会议室内议论纷纷,于苍染坐在主位,儒雅却不容置疑道:“爷爷身体近来好了很多,我来之前和他谈过了,他会回来继续执掌于氏集团。” 他这一句话说完,会议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随后爆发出激烈的讨论。 老董事长回来,完全堵住了冷旭峰继续代理董事长的路,还堵住了对于苍染有意见的人的嘴。 至于后面于苍染接过老董事长的衣钵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会议一直到晚上六点才结束。 今日岚峰科技的贵客在,虽然大家都知道岚峰科技是他们总裁的公司,四舍五入算是于氏的子公司,但礼数还是要有。于氏下属的米其林餐厅今日不对外营业,宴请Eric一行人。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Eric对华国美食赞不绝口,被几名科技板块的技术人员拉着边请教边灌了好几杯酒。 他醉醺醺地跑到小于总旁边问:“诶,你家那个宝贝呢?怎么不见他?” 于苍染跟他关系好,提过池落,加上上次挂他电话他记仇,喝高了也不忘问问池落的事。 于苍染神色落寞了一瞬。 他给池落打了好几天的电话,但对方一直不在服务区,他让项目公司的人去寺里看是不是新装的WiFi出了问题。 项目公司的人回来说没问题,但小池师傅并不在寺里。 为了找到冷旭峰的犯罪证据,忙得几天没合眼。 他想回无妄寺去,但事情正好到关键时刻,他现在走了,前面那么多年的铺垫就功亏一篑了。 他拿出手机,通话记录里都是池落未接通的号码。 Eric看见了,问道:“怎么了?他不理你了?你们分手了?” 小于总沉着脸,没说话,起身再次拨了池落的电话。 绵长的春雨难得停歇,小池师傅跑去山里了。 他拿出手机,右上角信号那里都是空空的小竖条,只看了一眼他就放回了兜里。 都快一周了,他和于苍染一个电话都没打。 不怪于苍染,怪他。 他怕自己忍不住想打电话、他怕自己一听见于苍染的声音就心软、他怕自己一心软就说想见他。 所以跑来了山里。 春天快过去了,山里的花前段时间受到雨水的摧残,落地化泥,滋养出更加浓烈的鲜艳色彩。 正如池落所想,山里一点信号都没有。这让他有时间和心情思考他、净渊、于苍染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一支红杏婀娜多姿地挡住他的去路,他心一烦徒手给掰了下来,啪地扔在地上。 老子不受暗示! 见不到于苍染,他才明白什么叫思念如山倒。 而越是思念于苍染,他对净渊的思念也更深。 他简直搞不懂自己,怎么渣得这么有技术含量? 别人的爱满分就是一百分,分给一个人十分,另一个人就是九十分,分给一个人六十分,那另一个人就剩四十分,一个人多了,另一个人肯定就少了。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突破总量,实现白月光和新欢共同富裕。 现在他确定,两个人在他心里不偏不倚都是一百分。 “我到底是个什么奇葩?没谈过恋爱所以一次谈俩谈个够吗?”他喃喃自语,踩过红杏继续往前走。 他来山里也不是单纯为了躲于苍染,阴魂没了,他得把野猪师父的骸骨都收回来。师父说骸骨是他从天界回到人界的媒介,所以得收好了。 他现在很想师父,想跟师父大吵一架。 为什么要告诉我帝君的事! 啊啊! 他气急败坏迈着大步子往山里走。无妄山的自然气息让他感到舒服,虽然山里被山洪和泥石流冲得惨不忍睹,但野生动物们都有应对的方法,雨过天晴,它们也出来活动了。 池落看见了山猪、山鸡、梅花鹿、猴子和狼。 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两天看见的野生动物,比他去年一年看见得都多。 有时候会有山羊和山猫这种天敌类的动物站在一起,静静地在远处望着他。 有时候池落被它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朝它们招手:“干嘛看着我?过来啊!” 那些无论食草还是食肉的动物就全都跑过来挨着他蹭他,活像被圈养的宠物。 “哈哈,你们怎么了?平时看见我就跑的,今天怎么这么粘人?”池落被一只小鹿蹭手心蹭得痒痒的。 他翻转手掌,他明明没有召唤金光,但手心覆盖着一层流光溢彩的金光,他伸手去摸小鹿被树枝划破的脖子,脖子上的皮肤瞬间便愈合了。 “佛祖啊!我可真牛逼!”他仰天大笑,“麒麟就是厉害啊!” 本来簪头发用的筷子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一低头,一头长发从帽兜里滑了出来,垂到地上。 他手疾眼快一把捞起发梢,松了口气,“还好没掉泥里,这么白,弄脏还得洗……” 嗯?不对。 “我怎么大白天的变身了!?” 第050章 第五十章 白色长发疯狂变长, 池落捞了半天放弃了,怀里抱着一大堆头发发了愁。 他本来就很白,低头一看, 手腕和手背露出来的皮肤变得更白了,白得甚至有些透明,细嫩得吹弹可破。 他控制不住真身, 手臂皮肤上很快又长出了一层银白色的鳞片,鳞片在阳光下泛着不属于人间的绝美光泽。 “卧槽……”他感叹了一句,长发从臂弯中滑落。 神奇的是, 长发被金光包裹, 飘散开来,落在地上的也没有沾染任何泥污。 他手忙脚乱理着头发, 顾头就顾不了尾,屁股后面,一条蓬松的的长毛大尾巴突然顶破了裤子砰地炸了出来。 尾巴也不受他控制,一甩便轻而易举地拍断了一棵大树。 野生动物们四散奔逃, 躲在安全的地方看他的热闹。 “佛祖啊!”他惊呼一声,头上一沉, 伸手一摸, 额角竟然长了一对角。 麒麟角从银白色的长毛之中伸长而出,硬度堪比钻石, 池落只感觉头好沉,脖子都要断了。 他想撑在旁边的石头上,双手伸出变成了爪子, 白狮一般巨大的利爪刚碰到石头, 巨石便应声而碎。 他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滚了好几圈,撞上了一棵大树才停下来。 半晌,他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眼前的花草树木全都发出不同颜色的半透明光彩,不仅是植物,动物、石头也全都有颜色。 “这大概就是童珺说的场气吧?我竟然也能看到场气了……”他爬起来,抖了抖浑身的长毛,很快适应了有场气存在的视野。 他回头看看自己,白色蓬松的被毛从头顶一直长到尾巴尖,背部颈部的尤其长,不受重力的影响,威风凛凛地浮在半空中,随风缓缓飘动。 冲锋衣很多地方都崩开了,只有一条袖子还箍在手臂上。 他张嘴去咬,尖利的犬齿轻而易举便撕开了冲锋衣结实的布料,衣服掉在地上。 “哎,可惜了,这么贵的衣服!” 毕竟是自己的真身,他很快便适应了,用嘴咬住冲锋衣,把手机从兜里翻出来,鼻子碰了碰屏幕。 没有意外的,手机不能识别他的脸…… “……不知道设定成麒麟的脸能不能识别出来。”他突发奇想试了试,手机竟然接受了这张非人类的面孔。 他把手机塞进背包,又把背包甩到背上,尝试调动灵力,但是他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不知道怎么化形,而且灵力也不受他控制,在体内横冲直撞。 “这可咋办啊?”他折腾半天,才将灵力稳定下来,接着尝试调用灵力。 灵力充盈,运用起来不得要领的时候,强行调用堪比消耗的体力比他连着爬几天山还要多。 小池师傅也不勉强自己,干脆卧在一块巨岩上休息,“如果就这么跑回寺里,要是路上遇上什么人,还不把人吓死?”他一边想着怎么办一边舔起了爪子。 因为是浮在半空中,他的爪子接触不到地面,粉白色的肉垫一点也不粗糙,软软的。他看小卖部时,王村长进了几个捏捏乐,被村里的小孩一抢而光,他的肉垫触感比捏捏乐还要好。 舔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干什么,自言自语道:“我上辈子还真不是人啊……” 野兽们见没有危险了,纷纷围了过来,但在神兽面前不敢造次,低着头像人类一样恭敬地站在距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 小麒麟累了,打算睡一觉再想办法。 他嘴巴张大打了个哈欠,露出闪着寒光的利齿,给一只刚出生的小鹿吓了一哆嗦,跌跌撞撞地想跑,被树根一绊摔倒在地。 池落尾巴一甩,把它托起拢了过来。 小鹿瑟瑟发抖,大眼睛里闪着泪光。 “别怕,我又不吃你。”刚出生的小动物眼睛显得特别大,所以都很萌,池落拿尾巴尖戳了戳它的小鼻头,说,“要吃也得烤熟了吃。” 小鹿听懂了他的话,豆大的泪珠滚了出来,池落只好拿尾巴尖给它擦泪,“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 白麒麟身形庞大,小鹿在他怀里就像个小手办,尾巴尖那一撮毛动一下掀起的风都能把小鹿吹个跟头,真要吃的话,还不够塞牙缝的。 他浑身散发出神圣柔和的金光,小鹿看得眼睛发直。 忽然,他身上的金光倾泻而出,潮水一般涌向各个方向,冲过山谷、山巅和山林,渗入地表,进入地底深处。 池落无法控制灵力从自己体内流出,但灵力并没有少,而是在吸收某种力量。 “怎么回事?”他感觉灵力源源不断地回到自己的身体,“是无妄山的自然之力?” 童珺有一年高中暑假来无妄寺,跟他说过,他物理课学到了能量守恒定律,他觉得场气就是能量场,凡是有场气的人或物都有能量。 无妄山群山峻岭连绵不绝,一草一木皆有灵,场气比华京那样的大城市还要丰富,而且大多是纯净的场气。 大约十分钟后,金光回到池落体内,重新笼罩在他身上。 灵力更丰盈了,而且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池落站起身来,小鹿跑回妈妈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崇拜的看着他。 小池师傅尝试像以前一样调动灵力召唤金文线,同样的方法,梵文金线一出来便是一个巨型圆阵,因为没有设定攻击目标,金阵升上天空。池落看不懂,只能看出复杂的阵中有星宿和八卦。 “佛祖啊,这么高大上,是我能hold住的吗?怎么用啊?” 他怕伤及无辜,不敢在森林里试用,将灵力收了起来。 随后他召唤出染锈刀。 那柄原先锈迹斑斑的破旧短刀变成了一柄森然凌厉的长刃,刀刃刀锋接近透明,锋利无比,刀柄上缠着的破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麒麟和祥云群山浮雕。 “这是……” 回忆随着染锈刀的出现猛然涌上心头。 “你带我一起去!” 天界,夕檀山长留殿。 池落赤着脚,没穿裤子,光丨裸着两条细白的长腿,气势汹汹地站在床榻上。 但白色里衣松松散散地挂在肩上,露出的大片白嫩肌肤让他的气势减了大半。 怒火通过胸腔喉咙大喊出来:“不行,你必须带我一起去!!” 床榻另一端,男人同样一身洁白里衣,前襟也散开着,本来靠坐着,闻言坐直了身体。 他抓住池落细瘦的手腕,捏着他的手,叹气道:“你是麒麟,三界最纯净的生灵,靠天界日月精华为生。冥界没有日月,且场气太过污浊,你去了会死的……” 池落只感觉一股闷气淤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手脚冰凉委委屈屈地说:“……可我、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 他被男人重新拉入怀中,一下下抚摸着因为抽泣而颤抖的背脊。 “我每年都会回来一次,乖乖在夕檀山等我好吗?” 池落紧紧揪着他后背的衣料,“你说过如果我接受你的爱,就得和你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他贴在男人颈窝,越想越生气,道,“这是你说的啊!是你让我不要离开你,现在你自己却要离开!混蛋净渊,你说话不算话!我不管,你要去冥界就必须带上我!” 净渊亲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嗯,是我错了……” 小麒麟抬头看他,那双盛着星光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得他于心不忍。 但他不得不说一些现实的话,“师父的命令就是天道旨意,我不能违背天道,所以必须去冥界赴任……但是你的身体不能在冥界生活。小麒麟,我跟你保证,最少每年会回来一次,好吗?我们不是永远分开,只是暂时的……” “……我永远爱你,我的小麒麟。” 池落记得,他闹也闹了,吵也吵了,冷战也冷战了,但净渊始终不同意他跟去冥界。 久远记忆如走马灯一样,其间蕴含着的无奈和痛苦现在想起来还让他难受不已。 净渊离开夕檀山的那天,池落没来送。 帝君翻遍了整个夕檀山,也没找到他。 他知道小麒麟还在生他的气,躲着他,但他也确定,他的小麒麟绝不会离开,会留在夕檀山等他回来。 果然,在他行至夕檀山边境时,一只银白色的巨兽踏着云追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跟随净渊下冥界的天人都惊叹于白麒麟身姿绝艳,有人发现不对劲,说道:“他怎么只有一只角?” 净渊心头一跳,眉头紧锁,喝道:“过来!” 麒麟缩小至跟他差不多的高度,听话的走到他身边。 “你的角怎么……”断角处还隐隐渗着血,净渊心疼得不得了,手指极其轻微地抚摸着断角,怕弄疼了池落,问道,“怎么回事?你自己弄的?” 夕檀山没有能伤害麒麟的东西,只有可能是他自己弄的。 净渊以为池落只是生气他不带他一起去冥界,所以不露面,没想到池落竟然做出自残的举动。 麒麟没有说话,将嘴里叼着的东西递到净渊面前。 “这是什么?”净渊又急又气,用灵力给他疗伤,想着到底是揍一顿还是好好讲道理。 只有一只角的小麒麟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的怒火顿时全变成了心疼。 这是池落能想到的,送给爱人最好的东西。 净渊心如刀绞,小麒麟一个劲蹭他的手,他低头接过来,是一柄长刀,没有刀鞘,刀刃刀柄通体银白,散发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灵力。 “这是……”净渊一惊,“这是你的角?” 池落沉声道:“嗯,是我的角。我把它送给你,呃……护身用……我知道你不需要保护,但你必须随身带着!随时带着!” “还有!”他说道,“你答应了我会回来,要是敢不回来,你就死定了!”他越说声越小,说到最后带着哭腔,“我、我就不要你了!” “好。”净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麒麟角化成的灵刃之中。两股灵力交融在一起,刀柄上出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白麒麟,在夕檀山中奔跑。 、 池落面前的灵刃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原来斩杀过无数阿修罗和罗刹、贯穿了阿修罗王的心脏、劈开两界通道大泽门的神兵,一直都在自己身上。 “难怪我有两个角,染锈刀就是我的角……” 他想起小时候他玩染锈刀,师父就在一旁看着,也不怕他扎到自己,现在想来,师父应该是什么都知道。 他收集齐了野猪的骸骨,又在山里闲逛了两天,还是没能变回人形。 他实在担心寺里,只好趁着夜色从后山摸回了无妄寺。 手机一有信号电话就进来了,铃声在寂静的深山古寺突然响起,吓得池落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没想到直接解了锁,视频右上角出现了一张麒麟的脸。 他吓得赶紧把手机扔到一边。 “池落!”“池落?”于苍染的声音在地上响起,“你在干什么?” 池落不敢靠过去,小心翼翼地趴在手机边上说:“我、呃,刚回来。” “你去哪了?”小于总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这么多天联系不上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池落心中有愧,小声说道:“我进山了。” 于苍染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听着像是松了口气,“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没有池落的消息,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 池落想起季钧棠的话,别扭地呛了句:“跟你说干什么!” 于苍染没跟他计较,柔声道:“让我看看你。” “我想你了。” 池落果不其然还是心软了,但他现在是麒麟的样子,怎么也不能让于苍染看见,说道:“看什么看!信号不好,看不见!” 于苍染:“你是不是气我这么多天还不回去?”他捏了捏眉心道,“华京事情太多,耽误了……” 池落不希望他回来,倒不是因为季钧棠的话,他现在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灵力,保护一个凡人简直不要太简单。但前提是他得会用…… 就他现在连个人形都变不回去的德行…… 哎…… 希望季钧棠能信守承诺,绊住于苍染回来的脚步,起码不要这么早回来。 他盘算着,把摄像头关了,叼起手机回到厢房。 小于总:“过几天我就回去。” “想不想我?” 池落确实想他,偷偷凑到手机旁边想看他一眼。 小于总拿着手机,角度正好朝上拍到他的下颌。 和净渊一模一样。 “净……” 于苍染大概是在办公室,身后是一大排书架,现在是深夜了,他只点了一盏台灯。 “嗯?你说什么?” 池落鼻子酸酸的,屏幕中的男人这几天一直在不停地联系他,现在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心满意足,露出疲惫又放心的微笑。而他,却一直在想净渊。 “没什么。”池落也放轻了声音,“你……是不是没睡好啊?” 于苍染轻描淡写道:“还好,这几天事情比较多。不过今天听到你的声音,能睡个好觉了。” 池落:“那你……早点休息。” 于苍染:“我想再跟你聊一会儿。我想看看你,好吗?”他唤出每每让池落脸红的称呼,“宝贝……” 身体翻涌起熟悉的躁动,就和帝君在床上唤他“小麒麟”时产生的躁动一模一样。 麒麟激动地站起来,大尾巴一甩,对面的通铺塌了,一个转身,尾巴又把另一侧通铺扫塌了。 “……” 一秒不到,住了二十多年的僧寮就变得一片狼藉。 干啥啥不行,搞破坏第一名。 50-60 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 小鸟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山里早晚凉, 池落觉得冷,手臂抱着身体缩成一团,他睡得浑身酸痛, 一动就醒了。 张开眼睛就看见小鬼正往他眼睛上伸手,似乎要扒开他的眼皮。 “干啥?”他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他坐在院子树下,皱眉回想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树叶承受不住露水的重量, 水滴落下,正中他的额头。 他猛然想起,自己昨天毁了一间厢房, 不敢去另一间, 对他的体型来说,这些房间都太小了, 更不能去殿里,万一碰坏了佛像,罪过可就大了。 于是他仗着自己毛厚,干脆窝在院子里睡了。 “我什么时候变回来了?”他看看自己的手, 又摸摸黑色的长发。 小鬼指着天王殿的方向着急地想说什么。 “怎么了?”他变回来了,心情挺好。 小鬼:“衣服, 哥哥, 穿衣服!”小朋友快急死了,“有人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从横倒的大树那边绕了过来。 “艹!”池落变回麒麟真身时把衣服撑破了,他猛地跳起,光着屁股冲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 童珺只看见白花花的一道闪电, 以为自己看错了。 小鬼跑过来拦着他, 他确定刚才没看错,问道:“你拦我做什么?谁啊那是?寺里养猪了?” 小鬼嘟着嘴伸着两条胳膊不让他过去。 越不让他过去他越好奇, 一个假动作闪过小鬼,跑了过去。 他推了推门,发现里面上锁了,心中疑惑大起。 池落前几天进山去了,难道寺里进贼了? 他完全忘了自己撬人家后殿门的事,义愤填膺拍着门,“谁在里面?给我出来!” “……”池落顶着门,翻了个白眼。他慌不择路跑进了杂物室,里面堆的都是香烛和礼佛用品,没有衣服。 “小贼,出来!不出来你就死定了!”童珺哐哐砸门。 “行了,是我。”池落怕他把门砸坏了,无奈开口。 “池落?”童珺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落:“昨天晚上。” 童珺:“你锁什么门啊?” “……”池落无语,这让他怎么说? “呃……你能不能帮我拿一身衣服来?”他说道,“就在……西侧的僧寮,你知道的。” 童珺:“拿衣服?为什么?” 池落:“你哪儿那么多问题!让你拿你就去拿!” 童珺想起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背影,突然明白了,震惊道:“你怎么不穿衣服?你……难道你……你真变态!” “什……”池落怒吼,“你特么才变态!老子刚洗了澡不行啊!谁知道你这么早就来!” 童珺被吼了,嘟囔着:“还早?都快十一点了……” 池落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他和童珺都是男的,小时候一起撒过尿和过泥,谁没见过谁的啊,为什么要躲? “哎,算了,我自己去拿吧……”说着就要开门。 “啊啊!”童珺嚎了一嗓子,死死拉住门,“你别出来,我去拿我去拿!你不许出来啊!” 池落:“?” 不到半分钟,童珺又发出一声嚎叫。 衣服裤子从门缝里地进来,他问道:“厢房里怎么回事?寺里遭贼了?还是你有仇人?” 池落穿上裤子,拉开门,把手里的上衣甩到肩上,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童珺看了一眼就觉得鼻腔和眉心滚烫,视线赶紧从那白皙瘦削的身上移开,“啊?问你呢。” 池落套上上衣,又找了双布鞋穿上,“不是进贼了,也不是仇人,其实……”是我自己搞的,“哎,一言难尽。” 他看着童珺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童珺:“没啥事了。” 池落:“哦,你不是回瑞南了吗?怎么又来了?” 童珺:“我哥不在家,我闲着也是闲着……”以前还好,最近他满脑子都是池落,愈发觉得每天不跟池落吵两句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大半夜睡不着买了机票就来了。 大少爷…… 池落没理他,开始做午饭。 简单炒了两个菜,就着蛋炒饭吃,十天了,池落总算吃上一顿热乎饭了,脸一直埋在饭盆里。 童珺以前特别看不上他这种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饭方法,现在莫名觉得看他吃饭很香,不知不觉也吃了一大碗。 “你去山里干什么?” 池落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饭,“收山神的骸骨。” 童珺:“顺利吗?” 池落:“嗯。” 童珺:“山神骸骨是什么?” 池落老大不愿意地从盆里抬头看他,“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童珺不以为然地笑笑,说:“于苍染呢?” “……”池落,“回华京了。” 童珺:“他……不回来了吧?” 池落:“你怎么知道?” 童珺放下碗筷,把手机打开给他看,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人家现在是华国首富了,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池落往嘴里扒饭的动作停了,说道:“那又如何?” 童珺:“我在好心提醒你,别等他了……” “看看我。”他想说,但是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的。 池落的场气泛着金光,更加清透,虚虚地覆盖于周身,有些不一样了,但童珺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黏在池落身上,伸手拈起他头发上的一片嫩叶,用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说:“你跟于苍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事池落比他清楚得多,抬起头,拿那双桃花眼瞪他。 童珺:“干什么?我是为你好。” 池落:“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看你……”童珺从来跟他不是打架就是吵架,在他这一点信誉度都没有,自作孽不可活,“啊,对,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 于苍染的热搜居高不下,好几天都是头条,他往下翻了翻,便翻到了一条,递到池落眼前,说,“你看看,华京的名媛排着队跟他相亲,人家将来要娶名媛的!” 博文标题是:【于氏集团举办慈善晚宴,新任董事长于苍染作为主办方嘉宾出席】,配图一是他举着香槟杯站在人群的中心,照片聚焦在他脸上身上,周围的人都虚化了,更显得他俊美无双神采飞扬;配图二是他与一名红色礼服的女士碰杯交谈,那年轻女子貌美如花身材火辣,看向小于总的目光中满是倾慕;配图三,他的身边站着身着深蓝色礼服裙的季云棠,照片的角度十分刁钻,他和季云棠看起来很亲密。 池落看得心里不舒服,顿时没了胃口,把手机推还给童珺,端着碗语气很凶地问道:“你还吃不吃?不吃洗碗去!” 童珺站起来,追上他说:“喂,我真是为你好……像他们这种巨富家族,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而且他继承了于氏,就更不可能回诸泰镇了,说不定觉得诸泰镇不太平,干脆放弃开发了,大不了赔点钱嘛,他又不缺钱……” 池落把碗筷放进石头水槽里,水是山泉水,不停地流过水槽,冲刷着碗筷。 “你说完了?” 童珺:“我真的是为你好。”他见池落不开心,心里难受,但是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说明白了,不给他希望,他将来才不会痛苦,“他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池落:“你我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童珺愣了一下,脸迅速变红,“啊,不然呢?” 让池落郁闷的点不是那些照片,不知为何,他对于苍染的感情很有信心,他不信于苍染会爱上别人。 让他没有信心的……是他自己。 师父回魂、他恢复麒麟真身和前世记忆,都预示着帝君可能要回归了。虽然不知道帝君如何回归、合适回归,但…… 之前想的要跟于苍染在一起,向帝君忏悔求情,现在看来就是天方夜谭。 净渊那么温柔,他不想也不应该伤害净渊。如果净渊不肯原谅他们,作为凡人,于苍染无法承受帝君的怒火…… 而且他越来越觉得于苍染和净渊很相似,这么看来,他或许只是因为二人的相似,才会喜欢上于苍染…… 如今看来,离开于苍染是最正确的一条路。 正如童珺所说,于苍染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一个世界,那就远离一些,时间会冲淡所有的感情。 昨晚他的手机被压在大通铺的废墟下坏掉了,正好他可以冷静一段时间了。 下定决心,他忙了一整天,把两溜大通铺的残骸都收拾了出来。他的灵力比以前多了不知多少倍,一身牛劲使不完,又把寺院所有的佛像全都擦了一遍,一直忙到大半夜,还是精力充沛。 于是他去了后山。 路过山神殿的时候,他望着搁在地上的那箱骸骨说了句,“师父你怎么不回来看我了?” 然后师父就出现了。 “……” “……” 师父只穿了条裤子,打着赤膊,蹲在地上,手里端着一碗面,嘴里还嗦着一根面条。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奇怪了……”师父也不好意思再嗦面,擦擦嘴道,“我明明在……” 他上下打量着徒弟,问道:“你叫我来的?” 池落点点头,“应该是吧。” 师父:“你叫我来我就来了,”他指指池落又指指自己,“天界的通道需要很强的灵力才能打开……难道……帝君回来了?” 池落也蹲下,说道:“净渊没有回来,是我,我变回麒麟了。” 师父:“那就说得通了。麒麟灵力来自于天地,再加上帝君天天给你进补,你的灵力能横行三界……” 池落打断他,“进补?” 师父:“帝君的精元全都给了你啊!” “……” “他天天给你……” 池落:“停!停!细节就不用讲了!”他尴尬极了,“师父,你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 师父瞥他一眼道:“我这不是在讲吗!” 池落扶额,“你……除了那档子事就没别的可讲了吗?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父:“对啊,你捡我回……啊!不是!那个,我认识你俩的时候,你俩很快就在一起了。至于我怎么知道的,嘿嘿,你们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根本不避讳我。” “啥玩意!!?”池落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他和帝君,这么荒淫无度的吗?! 师父见他红着脸瞪着眼张着嘴一副尴尬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说:“我是你俩普累的一环。” 当然,他拱开长留殿的门,蹬着小短腿想爬上床榻,被帝君团吧团吧扔出去几百里的糗事还是先不跟傻徒弟讲了,毕竟他也就这段时间能欺负欺负麒麟神君,他得珍惜。 “哦,对了,你没破戒吧?”师父端起碗接着吃面。 池落:“呃……” 师父咬着一嘴的面,跟他一起愣了三秒,然后全喷了出去。 “你破戒了?!啊?”他面碗也不要了,激动地抓着池落的肩膀,“真真真破身了?” 池落低着头,半晌才“嗯”了一声。 师父僵在原地,半天一口气才缓过来,向后仰,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帝君恕罪,帝君恕罪……” 池落:“师父……” 师父一骨碌坐起来,“对方是谁?凡人吗?” 池落:“嗯,是个普通凡人。我、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师父:“狗屁!你只喜欢帝君,只爱帝君!!我看着你们俩相爱几千年,灵魂都刻上了对方的名字,我拿我的命担保,你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别人!” 池落:“可我就是喜欢上别人了……” 师父:“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嘟囔了半天说,“不管是谁,你现在去,把人给杀了。” 池落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师父:“趁帝君还没回归,你把人杀了,他重入轮回投胎转世就是个新的人了,你明白吗?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当没发生过。” 池落摇头道:“不可能的,我不会伤害他。” 师父恨铁不成钢道:“你不跟他断得干干净净,帝君回来了,你会后悔的!” “听师父的话,不杀他也行,跟他断干净,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你的灵力回复了,可以消除他的记忆。” “必须断干净,不要再见他。” “你不能让帝君伤心啊!傻瓜!” 池落扭着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明明下了决心,不再想于苍染,但由师父提出来,他还是心如刀绞。 他就是个心软的废物! “嗯……我会跟他断……断干净的……”池落低声说道。 师父看着他,叹了口气说:“你相信我,别再想那个凡人,你是麒麟,凡人命短,他只是一个过客。等帝君回来,你们好好在一起。你和帝君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池落脑子很乱,不想再想这些,说道:“我控制不住灵力。” 师父捏住他的手腕试探,灵力确实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你最近去过冥王殿?” 池落跟于苍染的第一次就是在冥王殿,心虚地点头。 “奇怪,帝君的灵力在你身体里,但……” 池落:“什么?” 师父:“帝君的一半灵魂被他的灵力包裹,一直附在冥王金像上,我带你去过那么多次,他的魂魄都没有现身。但是他的灵力却在你体内……” “走,去冥王殿。” 冥王殿内,师父确认了一点,帝君的魂魄确实不在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哎,不管了!”猪脑子实在是难以胜任解答难题,于是他很快放弃了,说道:“你坐下,我先教你调息。” 池落依言盘腿而坐。 师父:“你体内有两股灵力,能分清哪个是帝君的灵力吗?” 池落试了试,“可以。”帝君的灵力一直很温柔地贴着他的经脉运行。 师父:“试着调用帝君的灵力,他会帮你的。” 果然,帝君的灵力很听话,池落让它去哪它就去哪。 三个小时后,那股便帮他把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驯服,并且梳理清楚,使他体内全部的灵力完全融入了经脉血液骨骼和肌肉。 他睁开眼睛,试着调动,灵力瞬间涌出身体,以光速铺开,他心中默念停下,灵力便立刻停了下来,整座冥王殿弥漫在如梦如幻的柔和金光之中。 他站了起来,黑色长发从头顶变白变长至尾巴尖,随后四肢长出鳞片,手脚变成巨爪…… 威武神骏的白麒麟甩了下尾巴,尾巴精准地停在半空,没再碰坏任何东西。 “师父!我可以自如控制真身了!”池落激动道。 一回头,师父不见了。 “啾!”一只粉色的小猪站在刚才师父站的位置上,它通体嫩粉,背上有一朵白色的五瓣小花。眼神惊恐且尴尬,跺着小蹄子来回看,看准一处垂下来的红幔,撒开蹄子就冲过去,躲在红幔后面,露出个带卷卷尾巴的小屁股。 池落:“师……父……?”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小麒麟想起来了, 他在天界呆得太无聊,就跟主人撒泼打滚。帝君被缠得受不了,带着他下到人界。 他们在皇城郊外遇到了一只被抛弃的小野猪。 野猪妈妈一窝生了五六只, 别的猪宝宝都是棕黑色条纹,好看点的更鲜艳,是金光和黑色条纹的, 虽然还小,但是都长着短粗又硬的刚毛。 只有这只小猪浑身光秃秃的,淡粉色的皮肤裸露在外, 背上还有个白色的大斑。 猪妈妈嫌弃它, 兄弟姐妹也排挤它。 它吃不上奶,被挤出了小山洞, 哼唧了半天没人理,猪小脾气大,跌跌撞撞晃晃悠悠,头也不回地走了。 池落那时候还没化形, 怕被人看见麒麟身,帝君在他身上铺了层灵力, 在凡人看来它是一匹高大俊秀的白马。 不得不说, 白麒麟即使化成凡间的马,外形也相当出众。 他不让骑, 净渊只能在他身边走,高头骏马引人频频侧目,更是有有钱有势的人直接上来出高价想买走池落。 在皇城呆了两天, 城里来了一匹百年难遇的神驹的事已经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净渊怕惹上事影响心情, 就带着他离开皇城。 远离官道就很少见到人了,小麒麟脱掉了伪装, 化成原形,在山间疯跑了起来。 跑到一处山窝窝,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麒麟心善心软,循着气味去找,在草丛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野猪。 “净渊净渊,你快看呐,它长得好奇怪!”他围着小野猪转了一圈,用鼻子碰了碰小猪的头。 九十八坛仙酒中的灵力已经完全属于他了,鼻子一碰,只剩一口气的小野猪就睁开了眼睛。 “嘤!!!”小猪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头龇着獠牙的白色巨兽,吓得又昏了过去。 池落在天界出生,去夕檀山之前也一直在天界,包括后来住在夕檀山,所有见过的野兽都是身姿优雅、毛色靓丽的,还是第一遇见丑得这么别致的。 他在看见小猪背上巨大的白斑胎记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围着帝君转圈圈,大声问道:“净渊,我能养它吗?” “不能。”帝君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池落不解,“为什么?我想养它,你让我养它嘛!” 帝君:“不行。” 小麒麟叼着他的袖子撒娇:“可是我想养宠物。” “……”净渊心想,“你不就是宠物吗?” 池落:“你看它多可爱,我喜欢它。” 净渊本来快答应了,听他这么一说,又不太高兴了,抱着双臂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只猪。 小猪刚才就醒了,不敢睁眼,但他俩的对话全听了进去。 它也不想听懂人话的,但不知为何就是听懂了,听懂了归听懂了,但奈何理解能力有限,只能勉强明白他们不是想吃它。 “不可爱。”净渊道。 池落:“可爱!” 净渊:“哪里可爱?” 池落嗅着小野猪,奇怪它为什么还不醒,用怜爱的口吻说:“你看,它长得多特别!” 净渊:“喜欢特别的,我去玄幽境给你找灵兽当宠物。” 池落背起麒麟角和耳朵,头顶在净渊的腹部,转着圈地耍赖道:“我不要灵兽,我就要它!” 净渊的手落在他的头上,抚摸着他的头和脖颈,他就知道净渊同意了,开心道:“它背上长了一朵花,我要叫它花花!” 、 无妄山冥王殿。 池落:“花花?” 师父:“……” 池落:“……” 一时间双方都难以接受身份的巨变,气氛凝固了。 花花没想到麒麟神君说想起来就想起来。 池落先开口打破诡异的宁静,“花……师父,呃……要不我还是叫你师父吧?”他的嘴角有些压不住了。 小猪抖着屁股,弹簧一样的小尾巴也跟着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气的。 他这么帅这么威风的一头大野猪,千年来守护着无妄山,无妄山野兽禽鸟,甚至一草一木都要尊称他一声山神大人。 幼年时小粉猪的外形简直就是他的耻辱!是他无法抹去的黑历史! 池落见他不说话,问道:“那我叫你花花?” “啊啊!不许叫那个名字啾!”小粉猪奔过来,撞上麒麟的灵力弹了出去,摔了个屁股墩。 池落不逗他了,忍笑变回人形,把他扶起来,“你怎么变成……呃、变得这么小?” 师父:“肯定是受你灵力的影响!”一股灵力从池落手心传入他身体里,他又变回了人形。 “……”大写的尴尬。 池落歪头打量他,“你不是说山神是一头野猪吗?难道你不是山神?山神另有其人?” 师父惊讶道:“我当然是山神,你没全想起来吗?” 池落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没有,我只想起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嗯,你和帝君救了我,后来把我一起带去了天界。天界灵力充沛,吃得好睡得好,没病没灾的,我的毛就长出来了。”师父叹气道,“嗐!好歹我的品种真的是一头野猪啊!只不过小时候营养不良发育迟缓……” “哈哈哈哈哈!”池落忍半天听到这句话实在忍不住了,爆出惊天大笑。 把他养大的,原来就是花花啊!还装成师父! 难怪说他和帝君欢爱的时候不避讳呢,一头小香猪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师父起身就要走,恶狠狠丢下一句话:“你笑吧,我走了,笑死你!” 池落赶紧拉住他,“别走,师父,你接着讲。我不笑你了,我发誓!” 花花气鼓鼓地看了他半天,重新盘腿坐下,“后来我跟你们一起去了冥界。” “等等。”池落打断他,“净渊不是不让我去冥界吗?” 师父:“嗯,一开始是不许你去,你闹了好久,后来他建了净阁,就把你接去了。” 池落:“净阁?” 师父:“冥界的空气对你来说就是毒药,你没法在冥界生活。净阁外面有一层什么什么,帝君说过,我没记住,反正你人在净阁里就没事,平时不能出门,出门就得换一身衣服,从头到脚都得遮住。” 猪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一般,池落听得一知半解。 “麒麟神君。”师父改了口,不敢再“儿子”、“徒弟”、“浑小子”的随意称呼池落。 “帝君这么爱你,怎么舍得跟你分隔两地。总之,咳咳,我是你的宠物嘛,咳咳,就跟着你一起去了冥界。” “在冥界生活了挺长的一段时间,就打仗了嘛,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那场大战的惨烈吗?” 池落点头:“记得。” 师父:“我讲的惨烈,远不及真实情况的万分之一……”他望着帝君的金像,神色凝重道,“若不是帝君,三界恐怕都会被阿修罗王控制,变成炼狱……” 这句话他跟池落说过很多次,但这次,池落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开战之后,净阁被毁,冥界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你就把我揣在怀里带上了战场。”他不怕麒麟神君笑话,摸着胳膊说道,“我当时真是害怕极了,耳边全是鬼哭狼嚎……阿修罗就是魔啊,张牙舞爪青面獠牙,厉害的阿修罗更是长了三头六臂百手千眼,口中吐火,灼烧一切生灵……还有,另外三恶道的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他们背叛了天道,只能跟着阿修罗王破釜沉舟,所以都不要命了。” “据说阿修罗王告诉他们,天道就在冥界,找到天道所在,死了也能活。天道是真正的众生平等,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都能摆脱轮回和苦难登上三十三天……” “帝君英明神武,率领冥界大军与四恶道殊死搏斗,他的刀上沾满了大妖和阿修罗的血。” 池落喃喃道:“染锈刀。” 师父惊讶,“你想起来了?” 池落:“嗯,我想起来染锈刀就是我的角。”他问道,“师父,你怎么这么清楚?像亲眼看见的一样。” 师父:“你忘了,你带着我,咱们在战场上一直跟在帝君身边。” 池落心中莫名一紧,问道:“那后来呢?” 师父:“冥界大军和四恶道道众从冥界打到人界,大战了十个昼夜。在第十天夕阳西下时,四恶道大军败退至无妄山,但是阿修罗王似乎有通天的神力,被砍死的阿修罗道众突然全都复活了。好不容易快要战胜……哎……”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移至池落面上。 池落从未见他露出过如此悲伤的神情。 “帝君去追阿修罗王,你帅一队人马为他断后……后来……” 池落见他不再说话,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师父低头擦擦眼泪道:“四恶道大军潮水般涌来,很快吞没了断后的冥界大军,帝君顾不上去追杀阿修罗王,回头找你……” 池落突然想到无妄山深山山洞里,敛翠阁温泉水面上的画面。 有一人踏过血湖之水,焦急、撕心裂肺地喊着一个名字。 “池落……池落!你在哪?” 那人是净渊。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 “……我……死了?”池落问道。 师父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帝君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过他用他的灵力护住了你的元神,交给了我。” 池落:“所以我不是你捡到的?” 师父:“嗯,你一直在冥王殿里,由无妄山界守一脉守着。” 池落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后来呢?” 师父:“冥界大军几乎全军覆灭。大战还未结束,帝君单枪匹马去追阿修罗王,终于将他斩杀于现在的大泽门。” “当时我和你的元神被帝君的灵力护着送出战场。我远远看见阿修罗王濒死之际想要拉着帝君同归于尽,爆发出所有灵力,掐住帝君的脖子,强行将帝君的魂魄拽出撕裂……” “日月无光、天崩地裂,麒麟刀打开了冥界之门,帝君一半的魂魄被卷了进去。” “他拖着仅剩一半魂魄的躯体,杀死了阿修罗王,用剩下的灵力封印了四恶道众……” “封住了大泽门。” “他保护你我的灵力落在地上,化作了无妄山和无妄寺。” 师父讲完,池落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心脏却像被人攥紧一般难受。 他的灵魂深处记得。 师父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是我的主人,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希望你和帝君幸福。麒麟神君,听我的话,和那个凡人断了,当务之急,是去寻找帝君的魂魄。” 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 池落:“找帝君的魂魄?要如何找起?” 师父:“你问我啊?” 池落:“嗯。” 师父:“我只是头野猪。” 一只失了忆的麒麟和一只没脑子的野猪在冥王金像下面对面坐着, 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了。”师父突然面容严肃起身,池落跟着紧张,以为他想到了方法。 只见师父跪在地上, 朝着帝君铛铛铛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帝君,你要是能听见, 就告诉麒麟你在哪儿!” 池落:“……”闹半天找帝君的方法就是问他本人啊? 师父眼望帝君金像,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胡子拉碴更显得愁容满面, “帝君不肯说。” 池落:“他的魂魄都离开了, 还能怎么告诉你?” “……”花师父,“也是。” 池落觉得这辈子能平安长大成人也是不易。 师父问道:“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池落摸摸鼻尖, “就,前一阵……” 他很少说话含含糊糊,师父问:“前一阵是什么时候?” 池落心虚道:“干嘛?” 师父:“你在这儿干啥了?” 池落:“……”跟那个凡人为爱鼓掌来着,以师父的架势, 他要敢说出口,师父就敢让他曝尸冥王殿。 他抠抠鬓角, “也没啥, 就过来瞧瞧。” “确实没看见帝君吗?”师父问,“也太奇怪了吧, 帝君怎么会突然离开呢?” 池落:“……”难不成真是看他跟于苍染那个啥,气跑了? 但他又不敢说实话,只好硬着头皮说:“离开就离开呗, 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师父在帝君和麒麟的感情问题上立场十分坚定, 对他不在乎的态度很不满,说道:“有什么事能比你还重要?” 这是什么话!?说得池落脸上直发烫, 说道:“先不管帝君为什么离开了,咱们得去找他。” 师父马上被他带偏,“对,你去找帝君。无妄寺我替你看守。” 池落:“你不回天界没事吗?” 师父抬头望天道:“应该没事吧,我又不是偷偷跑下来的,是麒麟神君召唤我我才下来的,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没人会注意到我的。” 池落问道:“天界现在什么样?” 师父:“还是那个样儿呗,那叫什么来着,岁月静好,特别小资。” 池落心中不悦,帝君和冥界为了保护三界,与阿修罗道拼得玉石俱焚,天界却关闭了通道,袖手旁观。如今一千年过去了,天界仍未打开通道,甚至没有派一个天人来就天界逃避战役出个说法。 当年若是天界肯出兵,帝君和他一定不会死,战役也不会如此惨烈。 他的记忆还未回复,对天界的记忆仅仅停留在夕檀山,他和净渊相爱,每天腻在一起,那段时光酸酸甜甜,所以他对天界的印象还不算太差。 但是事实证明,天界在面临阿修罗道背叛天道时,没有施以援手,而是狠心地抛弃了人界和冥界。 他现在要去找帝君的魂魄,没时间跟天界置气。但是等帝君回归,他们一定要一起去找天界讨个说法。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还能回天界。我就是头人界的野猪啊……”师父看似苦恼,看着池落别扭道,“我倒愿意在人界,天界吃得太清淡了。” 他虽然在抱怨吃的,但其实是不放心池落。十年前他人类肉身身死时,最担心的就是年幼的池落没人照顾。 他对池落的感情很深,池落不仅救了他的命,还让他成了一头有灵力的神猪,这是多少野兽修几辈子都修不来的,野兽修行,最多修成个妖,但他上来就是神猪! 池落不嫌他丑,照顾他,爱护他,每天都找野果子和他分享。不过他中毒过几次,被帝君救回来,当时年幼不懂,依旧每天乐呵呵地跟在麒麟屁股后面。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小宝宝猪时,池落给了他亲情和爱护;帝君去冥界之后,池落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闷闷不乐,他便想方设法逗池落开心,两人相依为命。 对他来说,麒麟神君是他的主人、父母双亲以及好朋友,当然,后来还成了他的徒弟和儿子……无论身份发生了何种变化,他们都视彼此为亲人。 “反正帝君的魂魄也不在了,无妄寺看不看守都行,你去吧。你身上有帝君的灵力,说不定出去能感应到他的魂魄呢。” 他总算说了句有道理的话,池落点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说帝君的魂魄有一半被卷入了大泽门,也就是进入了冥界,冥界的人没找到他的另一半魂魄吗?” 师父:“老早就问过神荼了,他说这么多年了都没找到,很有能是入了轮回。入了轮回理应有记录,但是他们翻遍了生死簿也没有找到丁点儿的线索。事关帝君的回归,所以这件事只有桃止山知道。” “当年死的人太多了,比如桃止山还有个人,叫郁垒,跟神荼一样,是帝君麾下的一名鬼将,他就战死了……哎,现在的阎王鬼差大多是新上任的。” “要是阿修罗道的封印真破了,除了神荼,还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来抵抗……”他脑容量有限,想起旧事就忍不住叨叨,叨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呸呸呸!帝君的封印没那么不结实!” 池落问道:“师父,你很早就知道我是麒麟吗?”邬郢卞子艺不知道他的身份,因为无妄山的鬼差都是大战后才上任的,“神荼大人知道吗?” 师父:“我以前是知道的,但是山神之身因为吞食了太多含地狱瘴气的尸鬼、妖怪和枉死腐烂的人尸,再多的灵力也支撑不住,所以就死了。我转生为人,就把你忘了……好多关于界守的事,都是我的师父——再上一任界守告诉我的。” “哦,对,他其实是我增徒孙,嗐,这关系还怪难捋的。” “说回来啊,直到后来捡到你,我才慢慢想起来。所以你是麒麟的事除了我没人知道。” 池落见过神荼大人两次,他确定师父说的是真的。 师父:“没人知道挺好的,他们就不能拿你说事了。我可知道神荼,哼!大老粗一个,最爱干的事就是推锅,但凡让他知道你是麒麟,他高低得给你安个狐媚子的罪名。” 池落:“为什么?” “你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师父感慨,“因为帝君喜欢你啊,给你建了净阁之后,他就不在刑若殿住了,后来连处理公务都在净阁。戏文里怎么说来着?从此君王不早朝……啧啧,媚主。” 池落:“……”行吧。 他跟师父聊到快天亮,童珺找了过来。 童珺见到池落师父愣了半天,他印象中,无妄山的界守师父早就死了。 他揉揉眼睛,“你是……池师父?” 花花:“哟,童家二小子,好久不见了!” 童珺:“怎么回事?你没转世回来探亲?” 师父糊弄他:“啊,对,我跟冥府的人都熟,混了个差事。” 童珺:“骗人。你没有场气,冥界的人都有场气。” 师父:“没有场气是如何?” 见俩人要聊上了,池落打断他道:“你来干什么?” 童珺:“哦,对,我得回瑞南了,你没手机,我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池落:“怎么了?这么着急回去?” 师父看看他俩,问池落:“你俩以前见面就掐架的,现在怎么……你说的那个凡人,该不会就是这小子吧?”他起身想撸袖子,发现自己没穿上衣,只好搓了搓小臂。 池落扶额道:“不是他。” 童珺吓一跳,“师父你这是要干嘛?” 池落按下花花,“你接着说。” 童珺:“族里发来信息,说联系不上我哥。” 、 冷旭峰关了三天就被保释了出来。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他涉嫌雇凶杀人的消息,还有他掌权于氏集团期间挪用公款中饱私囊、涉黑行贿的证据。 他能这么快就出来于苍染并没有很意外,毕竟他能坐稳于氏代理董事长的位置十余年,没有点手段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仅仅是从看守所里被保释出来而已,于氏集团不会让一个有杀人嫌疑的人继续做董事长。 于苍染的爷爷年纪大,身体不好,但行事风格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家里签了厚厚一沓子文件,直接将所持的股份转给了于苍染。 小于总一跃成了于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以及,华国最年轻的首富。 “小……董事长。”韩浩跟着助理进来他的办公室,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上。 “韩浩,你来得正好。”于苍染让助理出去,亲自关上了门。 “您找我……什么事啊?”韩浩问道。 他是项目公司,也就是子公司的人,在总部没有职位,这段时间一直在楼下的行政部呆着。他不需要打卡,就白天来,下班走,没有具体的工作,坐在角落里闲着受人白眼。 行政部里天天聊天,他也上网,知道小于总忙,而且忙的都是好几千亿的大事,不好意思过来打扰。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在以为自己可能已经被遗忘了的时候,小于总派人把他找了来。 “手头有事吗?”于苍染问道。 韩浩:“没……最近闲得快长蘑菇了。” 于苍染失笑,“抱歉,这些日子太忙。”他想了想说,“嗯……后你就做我的特别助理吧。” 这可是平步青云的大升迁,韩浩激动道:“谢谢小于总,哦不,谢谢董事长。您有什么吩咐?” “我不太放心池落,他又总是不接我的电话,你能帮我去看看他吗?”于苍染眉头紧锁,说道,“这件事我只信任你。” 韩浩:“这……” 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于苍染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韩浩想起博物馆工地上那恐怖的怪物,两股战战道:“小于总,我害怕……” 于苍染不解道:“怕什么?” 韩浩:“我知道您不信鬼神,但那天……那几个怪物,是真实存在的啊!我到华京之后,在几个大师直播间问了,他们都说要么是我中邪了,要么是诸泰镇中邪了。您当时也看见了吧?所以肯定不是我疯了。” 于苍染:“我问过了,镇上确实在那几天爆发了病毒,大半个镇的人都生病了,我还让于氏的医院增派人手去镇医院。” 韩浩有些无力,他上司什么都完美,就是在否认非自然现象上极其固执,“董事长,您不信鬼没关系,怪物杀人您总信吧?” 于苍染更担心池落了。 池落要是感染了什么不知名的病毒,或者遇上失心疯的怪人怎么办? 他拿出手机继续拨打池落的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昨晚视频,池落始终不让他看脸,而且最后还传来奇怪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塌了。 于苍染越想越担心。 第二天一大早,他缺席了任命董事会。 是的,正式任命他为于氏董事长的会议,他本人缺席了。 清晨晨雾还没散,他就到了无妄寺。进入寺院却扑了个空,寺里空无一人。 韩浩:“小池师傅是不是有事出去了,手机没电了啊?” 于苍染坐私人飞机来的,一路都在拨打池落的电话和微信视频,一晚上打了上千个。 他不死心,又打了视频过去。 没想到马上就接通了。 “池落!你在哪儿?”他急切问道。 池落:“我……你有事吗?”语气冷淡生硬。 于苍染心中起疑,但依旧用柔和的声音,微笑着问道:“我现在在无妄寺,你去哪里了?我去找你好吗?” 池落咬了下下唇,没说话。 于苍染快被这小疯子气死了,说道:“池落,我很担心你!” 他说完这句话,看到池落的镜头晃动,很明显是在行走。 池落把手机放低了一些,背景中出现了几栋高楼,画面角落里有个熟人出现了一瞬。 童珺。 他正要问他怎么和童珺在一起,就听池落说:“你别来找我,我不想见你。我们……分手吧。” 、 池落憋了半天才把这句话说出口,说完他根本不敢听于苍染的回答,慌乱地挂了视频。 眼眶和鼻子酸得厉害,眼泪不跟他商量,直接涌出眼眶。 他认识于苍染以来经常哭鼻子,简直像得了泪失禁,男子越哭越少。 童珺出乎意料地没嘲笑他,给他递了手帕过去,“别哭了,大街上的……” “也不嫌丢人”几个字被池落那盈满泪水的眼睛一看,就哑火卡壳了。 明明以前上学的时候最烦女孩子哭唧唧的,看见池落哭却心疼得不得了。 他心里酸溜溜的,嫉妒于苍染得到了池落的爱,又恨他让池落伤心落泪。 池落没说为什么要跟于苍染分手,他就很绅士的没有问。 新买的手机响个不停,全是于苍染的来电,池落干脆就关机了。 童珺吃味之余又有点开心,分手了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正好趁一起回童家找老哥的机会,跟池落冰释前嫌,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他都计划好了,重新培养的感情不能再是喊打喊杀的死对头兄弟情了。 池落喜欢于苍染俊美儒雅那一挂的,论长相他自认也挺俊美,就差儒雅了,他决定以后对池落温柔一些。 小池师傅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手帕,拿袖子擦了擦眼泪,那嫌弃的小眼神都不带掩饰的。 “……”童珺说好的温柔还没成型就胎死腹中了,“你特么的!你特么自己邋遢还敢嫌弃老子!” 第054章 第五十四章 童珺从机场出来, 远远瞧见二三十个小粉丝围在接机口,他们不知道哪里得到的消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捧着鲜花举着接机牌等在外面,更夸张的是,还拉了条横幅。 “欢迎二少回家, 请别假装没看见!”池落念出来,朝童珺竖起大拇指,“行啊童哥!没想到你在瑞南这么有排面!” 童珺在C站有个账号, 专门讲玄学道学、看命盘看风水, 还有怎么辨别真假古董、玉石等,外形酷似摇滚乐手的帅哥是个道士, 他不知不觉掌握了流量密码,积攒了百万粉丝。再加上童家在瑞南是地头蛇,可谓只手遮天,他是童家二少, 又有颜又有才还有钱,身份曝光后, 每次坐飞机都有人接送机。 他怀疑童家有人出卖他的行踪。 别看他老跟池落吵架, 其实是个i人,每次有人接机他都躲着。听见池落说他有排面, 忍不住小雀跃,嘴上却不在乎地说道:“嗐,什么排面啊, 麻烦。” 机场工作人员走过来问道:“童先生, 还是走员工通道吗?” 池落临行前在靖田市买了新手机,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揣回兜里,接话道:“不走不走,我要感受一下有粉丝接机的快落!”说完就挥着手往外走去。 “诶!池落!”童珺没拦住他,追了出去,他一出来就被粉丝们热情地围堵住,眼睁睁看着池落走出了机场。 池落坐上了机场去市区的巴士,他还是第一次来瑞南,不,不仅是瑞南,他最远就去过永安寺和靖田市,第一次跑到离无妄寺这么远的地方,他想多走走多看看。 而且他想一个人静静。 新手机震动个不停,以前觉得于苍染做事干脆,没想到这么粘人,童珺不是说他当上董事长了吗,董事长不都很忙吗?还有空夺命连环call? 池落胡思乱想,其实心里知道于苍染对他的感情有多深……所以,他不能给于苍染希望。 他坐了一个小时的大巴,终点站是瑞南市中心公交枢纽,周围高楼林立,繁华异常。他站在大巴站台,身边人来人往。 今天是工作日,人们脚步匆匆,穿过枢纽大楼并行一段再朝各自的方向走去。 这是人界最普通的一天、最普通的一面。 于苍染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没遇到池落的话应该工作、结婚、生子、终老,然后进入冥界,他是个好人,肯定不会入地狱,要么进入轮回,要么……童珺说他可能是天人,所以他有可能会像花花一样回归天界。 而池落,会努力寻找帝君的魂魄,找得到便和帝君一起回到冥界,找不到要么继续找,要么回到无妄寺,替帝君守着两界,等待帝君回归。 无论怎么看,他和于苍染的人生都不会、也不该有交集。 所以…… 他汇入人潮,行走在陌生的城市街道,接起视频电话,告诉了于苍染他的决定。 童珺顺着他给的位置找来,听到了他和于苍染的对话,没问他什么。池落把手机关了,闭上眼睛,头靠在窗户上,也不知睡着没有。两人相对无言地坐在白色路虎的后排座位上。 一个小时后车子进入瑞南郊外山区,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童家宅邸。 童家是道家,宅邸自然是道观。 车子从道观门口开过,池落看到大门上的牌匾上写了【南极宫】三个大字,香客络绎不绝。 能叫“宫”的道观都是古时候皇帝敕建,且规模相当大的。 车在山脚的时候池落看到了缆车,整座山、道观、山上山下的配套设施,全都属于童家。 童珺见他在看窗外,介绍道:“前山是道观,对外开放,后山是我家,前山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人,跟无妄寺比不了……” 他不喜欢人多,所以说清净这点比不了无妄寺,但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偷偷看池落的表情。 池落呆呆地望着窗外,没有反应。 “找到我哥之后,你在我家住几天吧,我带你去城里转转。”看池落心情不好,童珺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说道,“你没去过游乐园吧,瑞南游乐园挺好玩的,有华国最大的急速过山车,不压肩的,可刺激了……” “哦。”池落依旧看着窗外。 车子从道观旁边的小路继续往山上开,从侧门进入了道观。 管家老早就恭候在此,见到池落只是点头打了招呼。在他们童家眼里,无妄山界守一脉穷酸得上不了台面,不过二少爷带回来的朋友,面子上还得过得去。 池落的房间在童珺自己的院子里面,本来管家给安排在了客房,童珺非得让他住在自己的院子里。 他没有听童珺的话去休息,而是跟在童珺身后。 看他呆呆的像只雏鸟的样子,童珺既心疼又觉得可爱,他以前怎么能对他那么凶?想起之前的行径,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我哥说去哪里了吗?”童珺迈入前院客厅,问道。 客厅里站着几个道士,还有几个穿黑西装的。 穿黑西装的认出是那个厉害的无妄山界守小池师傅,主动跟他打招呼。 管家:“家主去了椒川。” 听到“椒川”二字,池落抬起头,眼神清亮了些。 童珺:“椒川?去椒川干什么?” 一个黑西服解释道:“我跟着家主去的。周六我们接到一份委托,椒川山里被大水冲出来不少死人骨头。” 童珺:“死人找警察啊。” 黑西服:“找了警察,尸骨都清理干净了,警察说都是百年前灾荒死的人。委托我们的人说那片地是他家祖坟,祖坟被冲,得找人做法事,慰藉祖宗亲人的灵魂。” 童珺更不解了,“法事的话派几个道士去就行了,我哥没必要去啊。你就直接说吧,为什么我哥非要去。” 黑西服看了眼池落,小池师傅是唯一的外人,他想说的显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 童易不在,童珺就是童家地位最高的,冷声道:“说。” 黑西服:“委托人说和尸骨一起被冲出来的,还有很多老物件,家主认定那里有古墓,说什么也要亲自去看看。” 童家是做古董生意的,这么大一块肥肉,童易不去才有鬼。 童珺:“然后呢?” 黑西服:“我和几个师兄弟跟着家主去了,顺着干涸的泥石流往上爬,发现了一处天坑。家主说天坑下面就是古墓,和师兄弟们下去了,让我在上面接应。他们两天没回来,对讲机也没有信号,我就着急了,报告给了管家。结果到现在还联系不上家主……” 童珺:“这么说来,距我哥失联已经有四天了。” 黑西服:“是的,二少爷。”他紧张极了,生怕童珺质问他怎么不下去,“我当时……家主让我等在上面,安全绳都没了,我、我也下不去……不过我回来之前留了人在天坑那,这几天一直有联系……家主他们还没出来……” 童珺问管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哥去了椒川。” 管家:“我说了,二少爷您是不是就直接去椒川了?” 童珺盯着他说:“不然呢?我哥在椒川失联,我当然要去椒川找他。” 管家:“然后呢?您是不是要下天坑?” 童珺这回没回答,他肯定是要下天坑找他哥的。 管家说道:“所以我更不能让二少爷去了。家主若是没事,自然会回来。若是出了事,那二少爷就是新的童家家主。” 童珺气急败坏大吼道:“那是我哥!”他说着就点了几个人,“走,去椒川。” 管家在门口拦住了他,说道:“二少爷不能去。我已经派人前去椒川,下到天坑寻找家主,二少爷稍安勿躁,在家里等家主回来。” 童珺看得到场气,屋子里所有人的场气都呈现饱和度很高的黄色,这是警戒的颜色,说明一屋子人不是来这里商量对策的,就是来拦他的。 黑西服都是高手,他打不过。 管家态度恭恭敬敬,语气不容置疑道:“二少爷最近请勿外出,回房吧。” 童珺和池落被“押送”回房间,童二少气得踹了脚门,“什么玩意!就是骗我回来!我要是早知道我哥在椒川,就直接去椒川了!他妈的!” 管家一定是遵从童易的命令,保护童珺,才不让童珺去的。但两兄弟感情很深,童珺几乎把童易当成父亲般敬仰敬爱,哥哥失踪,他却没法去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池落:“我替你去看看。” 童珺:“不行,你就在童家呆着。那是我哥,哪有我不去让你去的道理?”言下之意,倒与管家的担忧颇为相似。 池落:“你怎么去?” 童珺的院子里里外外围了两三层黑西装和道士。 童家的家大业大此时显得格外明了。 “鬼域!”童珺想到了好主意,“你打开鬼域,带我的生魂去!” 池落:“你可真是个大聪明,椒川离瑞南一千多公里,你就不怕生魂回不来吗?”□□和生魂不能分开太久,分开超过三天,身体就真的变成尸体了;太远也不行,太远的话会加速身体的死亡速度。以一千公里为例,三天死亡的身体可能七八个小时就完蛋了。 而且…… 除非是本来就离开身体的生魂,池落的鬼域,只能他自己进入。 不对,还有一个人…… 于苍染。 池落摇摇头,挥掉脑海中不该想起的人。 童珺:“我担心我哥……” 池落:“他们管不住我,我替你去看看。” 童珺:“不行,”他出乎意料的坚持,“我怕有危险。你不能一个人去!” 池落想了想,他现在灵力充沛,且运用自如,再带个童珺肯定也不成为题,于是说道:“这样吧,我替你解决了外面的人,咱们一起去。不过我有个条件。” 童珺:“什么条件?” 池落:“你全程闭上眼睛,我让你睁开你才能睁开。” 童珺不解,但知道此时此刻池落不会跟他开玩笑,依言闭上了眼睛。 嗡———— 眼前突然金光一闪。 他听见门打开的声音,池落拉着他的手腕说道:“不许睁眼。” 他跟着池落迈出大门,突然身体一轻,脚离了地。 失重感让他稳不住身形,一只手扶了他一把,然后捂住他本能睁开的眼睛,“不许睁开!” 童珺想问问题,也被他制止,“也不许提问。” 鼻间传来淡淡的带着莲香的檀香香味,耳边风声呼啸,童珺猜测自己在飞,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池落能带着他飞,还不是只带了生魂,是连生魂带肉身一起在飞。 他实在忍不住好奇,眯着眼睛看。 一看不要紧,果然如他所猜,他们正在万米高空御风飞行,周围都是大朵的云,远处一架民航客机与他们并行,下方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和纵横交错的河流。 他并没有觉到冷和窒息,因为池落清透的场气将他也包裹了进去。 “这是怎么……”他扭头去问池落。 抓着他的人一头月白长发,凝脂肌肤白到透明,泛着绝美的光泽,有和池落极其相似却更加精致动人的五官。 上古麒麟化形后堪称三界第一美人,连清修万年的净渊神君都为之放弃了成佛。 童珺只是一介凡人,所以…… 震惊、震撼、震惑让他心神巨震,气血冲顶,啪地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已然落地。 他被随意扔在地上,池落披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露着一截细腰蹲在不远处,扒着半人高的野草鬼鬼祟祟地往草丛后面看。 童珺认为刚才他肯定是做了一场梦,否则怎么会把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男人看成绝世大美人呢? “哈哈,刚才要是池落,我一头磕死!” 池落正巧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嘟囔什么呢,醒了就赶紧滚过来!” 童珺猫着腰走过去,蹲在地上,学着他的样子扒开草丛,大约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坑,应该就是管家说的天坑。 坑边沿站着五六个人。 童家的黑西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看不到是不是还活着。 那几个人说了几句什么,抬起地上的黑西装扔进了天坑。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被扔下去的是童家的人, 说明对方有备而来,说不定就是冲着童家来的,童易失联与他们肯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童珺担心哥哥, 沉不住气了,起身冲了过去。 对方六个大男人,制服了七八个童家的黑西装, 手中肯定有武器,而且这里是椒川地界,如果对方是椒川门派的人, 可能还会使用密术和阵法。 池落一把没拉住他, 眼睁睁地看着他冲上去送人头。 “……” 童珺其实挺厉害的,他能看到场气, 人在动作的时候场气会迅速发生变化,变化发生的时间往往仅有几毫秒。捕捉到这些瞬息之间发生的变化,他就相当于拥有了预知的能力。 不过虽然时间很短,难以捕捉, 但他从出生便能视场气,早已习惯。 对方果然有武器, 见有人突然从草丛窜出来, 先是一愣,很快抽出腰间的匕首迎击。 童珺在南极宫学过武术, 加上他“预知”的能力,很快放倒了三个人,其余三人见势不对, 对视一眼, 两人冲上去,不再进攻, 而是绊住童珺的动作,最后一人则手中掐诀,在半空飞快画了个符。 黑色的阵法顿时成型,大如伞盖,压向童珺。 阵法上的咒文密密麻麻张牙舞爪,和诸泰镇博物馆简易房中的凶阵一样,散发着冲天的血红场气。 椒川的密术阵法师出季家,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将被攻击者的八字写入阵眼,待到定好的时间或者达成特定的条件便可触发,不受地域限制,简易房中的凶阵便是这种;另外一种是直接触发的,一般在实战中运用较多,可攻可守,还有疗愈、恢复物体原状等作用。 黑阵就是可直接触发的凶阵,如此凶猛,阵主是想置人于死地。 童珺霎时起了一身冷汗。 他若是死在这儿,他哥怎么办? 他奋力挣开两人的束缚,那黑压压的阵已然逼至天灵,强大的能量带来巨大的窒息感和压迫感。 忽然他眼前一亮,一道柔和的金光救星般飘然而至,托住了黑阵,黑阵骤停在距离他仅有两三厘米的位置上。 黑阵被阻挡,在远处操控的男人注入更多灵力,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让黑阵再进一步。 池落从草丛中蹦出来,怒道:“童珺你不要命了?傻逼!” 童珺被骂却少见的没还嘴。 金光从池落手掌涌出,他周身笼罩着如月华似的清透场气。童二少不错目地盯着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傻逼!愣什么神呢!”小池师傅一声吼,童珺一哆嗦,赶紧挡住袭来的匕首。 “你是谁!?”操控黑阵的人高声问道,“报上名来!” “你们是椒川的人吧?”池落走过去问道。 金光包裹住黑阵,黑阵上的咒文开始剧烈晃动,在金光的挤压下,黑阵不停地被吞噬缩小。 操控者已无力说话,脸憋得通红,灵力耗尽也无法让他引以为傲的杀人凶阵逃离金光的蚕食。 “椒川的人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其实不需要问也知道他们是椒川的人,金光将黑阵吞噬殆尽后,化为金文线绑住了操控者。 池落恢复麒麟真身后,金光对凡人活人不再只是保护其不受阴物伤害的作用,金文线能直接绑住活人的肉身,而且金光能攻击活人,在童家,他就用金光震晕了一院子的黑西装。 小池师傅猜要是遇上天界的人,估计也能攻击吧。 操控黑阵的人灵力枯竭,瘫倒在地,闭着眼睛一个字不说,一副你爱怎样怎样的态度。 椒川使用凶阵攻击过于苍染,池落本来就恨他们,见他作死,手掌翻转,金文线收紧,勒得那人喘不上气来。 “天坑里有什么?”他又问道,“你们椒川的人骗童易到此是何目的?” “骗……我们没有骗人来啊……”那人被勒得脸色发紫,依旧作死道,“下面有什么,你们下、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池落:“既然如此,你替我们下去看看吧。”说着将那人提溜起来,置于天坑之上。 “不、不要!我不要下去!!”那人被勒得窒息都没害怕,要放他下坑却吓得尿了裤子,哇哇直叫,刚下到天坑边缘,便昏死了过去。 童珺解决了另外两人,奔至天坑边沿,向下张望。 大白天的,天坑里面却黑不见底,往外幽幽冒着寒气,但场气却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哥!哥!”童珺喊道,“哥你在下面吗?听得见我吗?哥!!” 洞内有回声,但是没人应答。 池落继续将那人下放,金光点亮了黑皴皴的洞穴,洞穴直上直下呈桶状,坑壁上布满苔藓和野草,甚至还有树木扎根于此,拼命顽强地向上生长,枝叶繁茂,遮住了阳光,导致整个天坑底部暗无天日。 大约半分钟,那人便到了底,金光铺满整个巨坑。 两人看到天坑大约有七八层楼高,拨开树枝树叶,底部满是大大小小的石头,那人躺在坑底中央昏迷不醒。底部跟上面的直径差不多,一眼便能看遍,奇怪的是,刚才他们明明看见黑西装被扔了下来,此时底部却只有椒川那个操控凶阵的人,不见一个黑西装的身影,更别提童易了。 池落分析道:“坑底应该另有通道。”他安慰童珺,“你别着急,他们可能去别的地方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黑西装被从七八层楼的高度扔下去,怎么也不可能都活下来…… 所以,他们的尸体呢? 童珺四处搜寻起来,“找找绳索,哪有绳索……” 池落不忍看他着急,咬牙说道:“我带你下去。” 童珺心急如焚,忽闻到他的话,茫然了一瞬。 池落:“我……呃,我有个秘密,不过现在不是保密的时候,哎,我先带你下去吧。” 他二话不说拉过呆傻住的童珺的手腕子,金光暴涨,他黑色的长发忽然从头顶变白,瀑布般倾泻而下,垂落到脚跟。 童珺再次陷入巨震,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一股气从胸口直冲天灵,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池落拉着他,两人双脚离地,升到天坑上方,然后四平八稳地下降,落到坑底。 直至落地,童珺的目光都没有离开池落片刻,甚至连眨眼都舍不得。 “看什么看!”池落瞪了他一眼,美目流转,瞪视都含着情。 童珺被他一吼,猛地反应过来失态了。但他双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池落本就清透的场气在金光的笼罩下显得更加神圣而纯洁,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想要跪倒在地,拜在池落脚边的冲动。 他为自己曾经想和池落在一起的想法感到羞耻和愧疚,他怎么敢想?他怎么配得上这个神明一样的男人…… 池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落地便放开了他的手腕,踹了脚那个尿裤子的人,那人一动不动,昏得十分彻底。 童珺:“你……你是池落?” 池落:“不是我还能是谁?”他用空灵动听的声音命令道,“你什么都别问我,我不想告诉你!还有,这件事你也不许告诉任何人!” 童珺木然地点头,移开了视线,天知道他移开视线用了多少意志力,但他觉得仅是注视着眼前的人都是一种亵渎。 坑底满是碎石,但几乎没有什么棱角,池落用脚踢开几块,发现石头底部很湿润,石头下方的地甚至还有积水。 不会是雨水。 无妄山溪流附近的石头经年累月受水流冲击,大部分都没有棱角,而雨水无法造成持续的冲刷,所以他怀疑坑底有地下河,现在地下河退潮,露出了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涨潮。 他放出金光照亮,果然在东南角落发现了一处隐蔽的洞穴。 一个黑影蹲在洞口探头探脑,金光扫过,它立刻撤回了洞中。 “什么东西?”童珺也看见了,惊道,“场气是粘稠的绿色!” 洞内的场气呈现出不反光的黑灰色,所以这浓绿并不显眼,动起来的时候搅乱了周围的场气才被发现。 浓稠得简直像绿色的粘液。 池落脚不沾地走了过去。 “小心点……”童珺望着他被金色透明柔光包裹的细瘦脚踝,忍不住开口道。 他太过反常,池落不太适应,皱了皱眉。 洞口一人高,常年不见阳光,满是苔藓,与坑壁融为一体。 地上有长长的血迹,而且碎石有拖拽的痕迹。 “看来尸体都被洞里的东西拖走了。”池落说道。 童珺心突突直跳,若是洞里有吃人的怪物,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担心他哥有危险。 池落的金光随心而动,探入洞内,洞很深,金光探进去很深也不见刚才那怪物的影子。 “走,进去看看。”他对童珺说,“你走在我后面。” 童珺想说危险,让他走前面,但他能感觉到池落不仅外表变化了,灵力也今非昔比,他甚至有种感觉,池落已经不是一个凡人了,但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是啊,如此绝色的容颜绝无可能存在于人间。 他能思考了,想了很多,池落不等他,先行一步进入了洞穴,他也紧跟着进了去。 洞中冰冷的空气凝滞不动,说明很有可能是个死胡同,或者地势往下探到很深。 金光开路,前方的景象一览无遗。 “那是什么!?”突然,金光尽头一对幽绿灯光一闪而过,童珺眼尖,捕捉到一丝浓绿的场气,是刚才洞口的怪物。 池落追了上去,柔和的金光凝聚成一柄利剑,刺入那怪物的身体。 那怪物应声而倒,摔出去好几米。 两人跑过去,那怪物已然毙命。 金光笼罩下,浓绿色的场气逐渐消散,怪物通体黑色硬皮,虾子一般佝偻着身体,一双手臂比躯干加上双腿还要长,腋窝的位置还有一对瘤子一样的手臂,腿短粗而有力,善于蹬地跳跃,难怪刚才窜得那么快。 童珺蹲下仔细观察,看到他张开的嘴中有数不清的细密小牙,每颗牙都像小刀子一样锋利。 “这是……罗刹!”他惊讶道,他见过的罗刹各不相同,但共同点是牙齿,“这儿怎么会有一只罗刹?” 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如果仅是一只罗刹,他哥加上黑西装完全对付得了,不存在失联的可能。 所以…… 金光炸亮,充满整个洞窟隧道。 童珺才发现,洞窟内的场气根本不是黑灰色,全部都是粘稠的浓绿。 不知何时,隧道前后都被罗刹挡住了,连洞窟上面也挂着几只,瞪着幽绿的眼睛,带着血的口水从尖牙缝隙中淌出。 罗刹惧怕金光,不敢上前,但后面的挤着前面的,前面的碰到金光边缘便被灼伤,痛苦地嚎叫,连连后退,但又退不了多少,挤成一锅粥。 一锅粥形容出现在脑海童珺的恐惧感便减轻了不少,但更多的安全感来自池落的金光。 只要有金光在,那些罗刹便不敢上前。 池落长发垂地,淡定地向前走去。 他每走一步,罗刹便纷纷后退,它们害怕,但池落的真身引得它们垂涎欲滴。 越往洞窟深处走,出现的罗刹越多。 整个洞窟中的场气真的像是一锅绿色的粥,童珺越走越心惊,罗刹不是都被封印在冥界一隅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池落早就知道封印没破,所以这些罗刹是被人制造并饲养在天坑里的。 山洪爆发,冲垮了大片的土地,委托人的祖坟便在其中,他找到童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到底是谁制造了这些罗刹?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童易活着的希望渺茫,但不能放弃搜救。 他急于得到答案,加快脚步,金光范围骤然膨胀,所到之处罗刹全部灰飞烟灭,鬼哭狼嚎响彻在逼仄狭窄的隧道之中,堪称单方面虐杀。 走了不知多久,死的罗刹也数不清,池落越走越心惊,罗刹规模如此庞大,若是到了人界,恐怕能一晚上毁掉一座城市。 他庆幸自己提前发现了祸患,但马上又担心起来,如果不止这一处呢? 帝君魂魄还没有找到,他必须替帝君守护好两界。 还有于苍染…… 他不禁担心起来,旋即又甩甩头。 华京有季家在,于苍染不会有事的。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冷旭峰出狱后没有任何动静, 助理说他一直在郊区的庄园里闭门不出,也不见客。 于苍染对他这个舅舅不说百分之百了解,也能从他的人品中得出他绝无可能就此收手销声匿迹。 清晨, 季钧棠敲响了于苍染的房门。 他这几天住在于苍染家,说是无聊,想和于苍染像小时候一样秉烛长谈, 讨论些前沿科技,实际上是为了监视于苍染。 韩浩上得楼来,对他说道:“季先生, 董事长昨晚工作到深夜, 您让他多睡会吧。”新上任的特别助理十分尽责,礼貌制止了季钧棠再次敲门的动作, “而且于小姐也还没醒呢……” 闻言,季钧棠敛起笑容,手里掐了个诀,一个硬币大小的阵凭空出现, 钻进门缝,从里面打开了门。 “诶!季先生!”韩浩想阻止他, 奈何他已经把门推开迈了进去。 大床上平平整整, 一个褶子都没有,清晨的阳光从大开的落地大窗照射进来, 屋子里果然空无一人。 季钧棠走到窗边,阳台位于二层,下方是绿意盎然的大草坪。 他眉头紧锁, 表情不悦。 帝君倒是沉得住气, 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特别真诚地和他聊了三天, 给他把岚峰科技能源领域的新项目讲了个透彻,就像回到留学前缠着他讨论的时光。 然后今天凌晨的时候开了瓶酒…… 季钧棠目前是凡人之躯,不能不睡觉,熬了几天夜,又喝了酒,不知几点就睡着了。 “你们董事长呢?”他沉声问道。 韩浩在他的威压下不自觉抖了抖,说道:“我、这我也不知道啊……” 季钧棠看了他一眼,他还能怎样,把这个说谎的凡人杀了不成? “堂堂华国首富、于氏集团董事长,竟然学思春期少年玩跳窗逃跑,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韩浩害怕季钧棠,但还是说道:“季先生,要我说,您管得也太……” 季钧棠眼刀一横,他顿时噤声。 手机震动,是季云棠的来电。 “哥,苍染的私人飞机向机场申请起飞了,我现在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季钧棠不喜欢贴着耳朵打电话,开着免提,韩浩听得清清楚楚。季家真是什么手段都有,让人叹为观止,连机场都给他们通风报信。 季钧棠:“嗯,拦住他。” 韩浩生气了,肾上腺素让他的话冲口而出:“不是,你们怎么这样啊?小于总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是吗?你们是他亲爹亲妈吗?就算是亲爹妈,孩子十八岁成年之后也不能这么监视控制了吧?更何况那是小于总啊!整个于氏集团都是他的!他要不是顾及您的心情,早就……” 季钧棠看着他,手机里传来季云棠气急败坏的声音:“韩浩?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们是为了苍染好!你……” 季钧棠挂断了电话,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诸泰博物馆工地上发生的事了?” 一句话就把韩浩所有的不满都堵了回去。 “诸泰镇的事,是冷旭峰搞的鬼,冷旭峰出狱后不会善罢甘休。留在华京我季家尚能保护小染,他擅自离开我担心他会遇到危险。”季钧棠拿着手机往楼下走去,“不信的话,就跟过来看看。” 华京机场路上车很多,韩浩驾驶一辆宾利,堵在车流中间,他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季钧棠。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此时乌云迅速集结,气势汹汹地占据了一大半天空,空气变得潮湿闷热。 季钧棠坐得笔直,眉头紧锁,盯着窗外的车流,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浩从出门就开始紧张,受季钧棠话的影响,他现在担忧的情绪到达了顶峰,恨不得原地起飞,飞跃这片拥堵。 他将车并道至最右侧车道,问道:“季先生,季小姐到机场了吗?”他的焦虑显露无疑,后悔帮小于总溜走了,“您要不给她打个电话?” 季钧棠没说话,似在专心致志地思索。 宾利前面是一辆十多米长的集装箱大拖挂,车流停滞不前,韩浩不想再等,直接右打方向盘,驶入了应急车道,想要超过拖挂车。 雨点突然噼里啪啦砸向车窗,拖挂车竟毫无征兆地也向右并来。 “妈的!有病啊!!”宾利已经快开到拖挂的中间位置,停下来更危险,韩浩一拳砸在喇叭上,同时猛踩油门。 拖挂车似乎听不见喇叭声一样,继续向右并。 宾利为了躲开它,刺啦一声蹭上了高速护栏, 拖挂司机猛地向右打死,车头横着撞上了护栏,眼看宾利就要被集装箱和护栏夹在中间。 韩浩惊呼一声,刹车踩到底,但为时已晚,集装箱的阴影盖住了车前窗,箱体倾斜向他砸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亮起,阵法刹那间撑住了集装箱。 季钧棠口中怒喝一声:“起!!” 阵法张开,将拖挂车撑开。 集装箱失去重心,从左侧掉下平板拖挂,翻了个个儿,正中左侧车道上的一辆小SUV。那辆小车顿时被砸瘪,里面的一对年轻情侣连声都没出当场死亡。 暴雨如注,天地被雨幕连成一片,很多车主都下车来查看事故情况,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场因为大货车失控导致的交通意外。 死里逃生,韩浩惊出一身冷汗。 季钧棠见他生魂都被吓出了半截,基本上失去了行动力,手中掐诀,新的阵法闪现,接管了韩浩手中的方向盘。 道路被拖挂车头挡得严严实实,好在是应急车道,后面没有被堵死,宾利顺滑地倒出,霸道撞开左边车道上的一辆惊魂未定的轿车,挤到了最内侧车道。 “季先、季先生……”韩浩生魂归了窍,才能开口说话,他觉得他入职于氏以来每天都过得很刺激。 季钧棠:“是椒川的人。应该是冷旭峰派来的,看来他要孤注一掷了……” 韩浩震惊,“什么?!”他现在有些理解小于总为什么总是用科学的眼光看待不科学的事件了,比如他手下自己转来转去的方向盘,如果不是自动驾驶还能是什么? 比如刚才的大货车……不是失控了吗?不是司机酒驾醉驾疲劳驾吗? 还能是什么? 季先生在说什么?有人隔空操纵了大货车?还是大货车自杀式袭击了他们? 他跟季先生,他们现在在拍电影吗? 难道小于总和季先生合起伙来整他,好拍一部整蛊素人员工的搞笑视频吗? 不、不可能。 死了人……不是什么搞笑视频……季先生是认真的。 他飞速飘移的大脑总算回归了正途。 “那怎么办?冷旭峰是要杀我们吗?不对,他杀我做什么?他是要杀季先生您吗?” 宾利一路上又是撞又是挤,在一片喇叭声和谩骂声中总算驶离了拥堵的路段,甩尾进入机场匝道时车身已经惨不忍睹。 季钧棠:“对。”他高冷地回了一个字,然后说道,“你来开,我打个电话。” 宾利猛地刹车,韩浩一头撞在方向盘上,立刻肿起个大包。他顾不上疼,驾驶宾利向机场疾驰。 季钧棠给季云棠打电话,可是怎么也打不通。 季云棠从季家出发,比他们快,理应早就到机场了。 拖挂车失控的前一秒,季钧棠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密术阵法,确定是椒川的人操纵了拖挂车,想要阻挡他的去路。 他在心中召唤曾经的同僚,半分钟后,神荼大人出现在车里。 他太过高大,不伦不类地挤在后排。 韩浩看不见他,只听到季钧棠神经兮兮地在自言自语:“……帝君恐怕有危险……你先行一步保护帝君……对……还有,神荼,云棠也在,也请保护好她。” 随后,车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韩浩一脚急刹,宾利停在机场登机口。 雨太大了,甚至下起了冰雹。 大部分飞机都延误了,停在停机坪上等待雨停。但冰雹跟拳头似的,雨停之后清理跑道恐怕还需要时间。 旅客们在广播声中怨声载道,但也没有办法。 “季先生,我给小于总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儿……”韩浩紧倒着步子追在季钧棠身后。 季钧棠站定,环顾四周。 贵宾室休息室那边有人在吵闹,他疾步赶去,一个西服革履的中年男人撞开门口的地勤服务员,行李箱都不要了,高声喊着“疯子!有疯子!疯子杀人了!”,拔腿便跑。 这个时间,安检口外面的休息室人不多,路过的人看热闹一样看着他们,小声议论着。 季钧棠顺手拿起一个“打扫中”的牌子放在门口,大步进入休息室,韩浩跟进去之后,一座障眼迷魂大阵挡住了入口。 里面灯光柔和,铺着柔软的地毯,皮质沙发散发出高级的质感,吧台摆着各式酒水、小食和新鲜水果,餐具、家具和地毯颜色统一,除了地上那突兀的、拖得长长的血迹。 韩浩的小心脏再次受到刺激,但他比之前强大了许多,只是张大了嘴巴,默默地尖叫,跟着季钧棠顺着血迹进入休息室内部。 偌大的休息室内都是私密性极好的太空舱单间,宽阔的过道上躺着几个人,有机场工作人员,也有旅客,鲜血深入棕色的地毯,变成了暗红色。 “死了吗?”韩浩晃了晃离他最近的一位穿着铅笔裙的工作人员,关切问道,“您还好吗?” 工作人员被他翻了过来,仰躺在地上,脸色煞白,白衬衫被血染红,胸口赫然一个大血洞,韩浩跌坐在地上,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妈呀!死了!”他又去查看其他人,“都死了吗?” 季钧棠迈过地上的尸体,眉头越锁越紧。 这种死法……是罗刹干的。 椒川的人故技重施,不知在哪里布下了凶阵,操控罗刹杀人。 怎么还会有罗刹? 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地上,急奔过去,抱起地上的女子,“云棠!” 季云棠脖子上有一圈紫到发黑的勒痕,像是被什么巨大的爪子扼住了脖颈。脸上满是窒息奋力挣扎出来的血点,眼睛血红,看不出一点眼白,气息微弱,奄奄一息。 “云棠……云棠!哥哥这就送你去医院!”季钧棠输灵力给妹妹,灵力进入季云棠体内他才发现,季云棠经脉尽断。此时输灵力也好,送医院急救也好,都无力回天了。 “苍染……”季云棠用尽全身抬起手臂,指着休息室的窗户,“帝君……哥,帝君在……” 小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粘人小丫头口中涌出鲜血,季钧棠泪流满面,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手中,“嗯,小染就是帝君,哥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云棠乖,别说话了,哥哥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郁垒生前不幸遭遇饥荒,逃难过程中死在半路上,被亲爹杀了之后生啃了骨肉,死时只有十七岁。 身世凄惨的他死后被饿鬼从鬼差手中夺走,塞进了鬼窝。鬼王都是鬼窝中养蛊厮杀出来的幸存者、佼佼者,他为了不灰飞烟灭,只能不停厮杀,不停向上爬,直至成为一方鬼王。再后来他拜入帝君麾下,才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此生他投胎到季家,季家亲情淡漠,父母于他来说更像是严厉而疏离的老师。只有季云棠,比他小二十岁的妹妹,又任性又娇气的妹妹,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亲情。 此时,季云棠在他怀里断了气,魂魄离体,他才真正站在凡人的角度上理解什么叫生离死别。 韩浩戳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失去亲人的季家家主。 大雨夹在着冰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落地大窗,窗外的天黑得像入了夜。 “啊!!”突然一道黑影从雨中出现,扒在窗户上,韩浩大叫一声,“那是什么!?” 季钧棠轻轻将妹妹放在沙发上,给她盖上毯子,起身怒视窗外的罗刹,一座血红密阵自他指尖生成,朝罗刹飞掷出去。 不管是不是这个罗刹杀死了季云棠,所有的罗刹都该死,都该偿命! 那罗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血阵削掉了脑袋,头掉在地面上的行李车上,带吸盘的手脚还牢牢扒在落地窗外。 韩浩:“……”他已经没空思考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头就掉了这样的问题,口中念叨着,“小于总,小于总在哪?我们得找小于总……死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得报警啊?特警和武警有枪……对对对……” 季钧棠以密术切割开玻璃,阵法托着他的脚缓缓落地。他就是用这样的方法跟着椒川的人从无妄寺后山潜入的冥王殿,进而发现帝君的魂魄不在了。 休息室下方是备用停机坪,现在没有飞机,只停了几辆工作车和摆渡车。 一道闪电在天际炸裂,直直劈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借着闪电的光,他看到一排奇形怪状的黑影,列队似的站在机场大楼的阴影里。 全是罗刹。 神荼不知去向,帝君也不知道在哪儿,在饿鬼道挣扎求生的久远记忆卷土重来,他只有一个想法,杀光它们。 杀光它们!! 数座死阵同时现于他的十指指尖,这是耗费阵主心头血的密术阵法,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任凭灵力洪水一般从体内流失。 “破!!”死阵应声而出,袭向罗刹,那些罗刹却动也不动,呆在原地。 忽然罗刹前方闪过一道闪电一样的白光。 所有死阵全被白光挡住。 是一道白绫,季钧棠的绝命死阵竟无法突破这看似柔弱的白绫半分。 大雨之中,飘然出现一位白衣少女,白绫一端执在她的手中。 “你是……”季钧棠震惊道,“闻樱大人?!” 闻樱垂着嘴角,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似乎认不出眼前的人。 季钧棠:“闻樱大人,是我,我是郁垒!” 闻樱微皱了下眉头,眼光闪动了一瞬,想了起来,“是你。” “闻樱大人怎么会在此处?”季钧棠不解地问道,“为何阻挡我除掉罗刹?” 闻樱柔唇轻启,说出让他心神俱震的话:“罗刹,我的。” 季钧棠双唇颤抖,问道:“你……你说什么?罗刹是你的?” 闻樱毫不在意他的不对劲,点头承认,“是我的,我造的。” 季钧棠被失去妹妹的痛苦湮灭了理智,根本想不起质问闻樱,怒从心起,“你的?好!你的罗刹杀了我妹妹,那我连你一起杀了,给云棠报仇!!” 闻樱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道:“为何杀我?”一席洁白的长裙衬得她单纯无害,这话说的好像她是无辜之人一样,“你妹妹死了,魂魄会再入轮回,又不是遁入虚空了……” 她说道:“哦,不对,她犯了大错,要入无间地狱受万年刑罚。” 季钧棠:“不可能,云棠她……我看着她长大,她没有犯过任何大错!” 闻樱看着他,目光不再呆滞,露出凶光,喝道:“她擅自喜欢帝君,便是大错!” 白衣少女眨眼间便到了季钧棠面前,季钧棠立刻感觉到一股不属于凡人的强大灵力。 闻樱,跟着帝君从天界下到冥界。 她,是有神格的。 季钧棠完全不是对手,身体被困住,动弹不得。 闻樱拉着他的手,说道:“或者我借你妹妹的身体一用,替你跟陆王殿下说说情,免去她万年的刑罚……” “好吗?哥哥?” 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 预报外的大雨从落地窗破开的地方灌进来, 韩浩在休息室内向外张望,雨水便糊了他一脸,雨幕遮住视线, 什么都看不到,喊季钧棠的声音也埋没在雨声之中。 这雨大得惊人,有种天漏了的错觉。 冷风随着雨一起灌入, 韩浩猛打个哆嗦,想起了身后满地的死人,寒从心起。 怕什么来什么。 离窗边最近的沙发上突然发出异响, 他回头看过去, 背对着他的沙发上一只手僵直地抬起,关节弯动时咔咔作响, 拍在沙发靠背上。 季云棠撑起身体,长发被血迹黏在惨白的脸颊上,睁着一双充血的红眼睛朝韩浩诡异一笑。 “……”小韩同志白眼一翻,叫都没叫就撅了过去。 可能是昏倒时地滑, 他摔倒磕到了头,还正中路上撞方向盘肿起的大包。实在太疼, 他昏了一会儿就醒了, 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生生忍住了龇牙咧嘴的冲动。 “……我妹妹、云棠的魂魄呢?”是季钧棠压抑着痛苦、恳切求问的声音。 一个好听的女声响起, 分明就是季云棠的声音,“你妹妹的魂魄去冥界了呀,她可真是乖孩子, 知道不麻烦鬼差。不过也麻烦不到了……华京地界的鬼差都死了。” 季钧棠震惊道:“你说什么?!华京的冥差大人们怎么了?” 季云棠, 或者说是闻樱,掩唇笑道:“华京鬼差比其他地方的麻烦得多, 爱多管闲事,所以……我就让他们都消失了。” 冥差每日往返于人界和冥界,消失了肯定会引人生疑。 而且,站在华京的大街上放上十枪,恨不得能打死三个富商、两个当官的,剩下的五个可能祖上也是什么达官显贵,所以华京的九位大人比其他地界的冥差地位要高,甚至能在阎王殿下面前说上话。 闻樱把华京的冥差全杀了,冥府居然没有派人来抓她…… 郁垒离开冥界一千年,不知道冥府现在是什么样的,竟然已经没人能管得了寒林主了吗? 闻樱附在云棠肉身上,云棠的魂魄不知去向,他没有主动权,不敢轻举妄动。 他强迫自己咽下怒火,冷静下来。 刚才匆匆一瞥,阴影中的罗刹少说也有二三十,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 闻樱说是她造的…… 罗刹是阿修罗道中的低等魔物,但就算是低等魔物,也只有天道能造出。天界的天人、神佛都没有造物的神力,虽然闻樱有神格,但也只是帝君身边一个侍女,绝不可能拥有造物的神力。 除非……罗刹不是凭空造出来的,是改造而来? 季钧棠问道:“在高速公路上,闻樱大人为何阻挡我前来?” 他只是试探性的发问,椒川的人能用密术阵法操纵罗刹,而罗刹是闻樱的,说明闻樱和椒川有脱不开的关系。 闻樱是极爱美极爱干净的,季云棠的长相身材勉强能让她容忍着附身上去,只是血迹和黏腻让她烦躁。她拿起毯子擦了擦脸,反而越擦越黏…… 她不悦道:“我要洗个澡。” 见她完全忽视自己的问题,季钧棠怒无可恕,喝道:“闻樱!”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忍得浑身颤抖,说道,“闻樱大人,请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闻樱拈着一缕粘在一起的长发,顶着季云棠的脸说出冰冷至极的话:“帝君身边不需要你们这样的废物。季钧棠,你来了只会碍事。” “不过……”她说道,“你妹妹的身体倒是很不错。” “……”季钧棠敢怒不敢言,问道,“请问寒林主大人,帝君人呢?” 闻樱听到帝君,展露笑颜,站起身来,捋着连衣裙的褶皱,心情好了许多,道:“等我洗个澡,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去见帝君。” 休息室就有洗澡的地方,她去洗澡,休息室里就只剩季钧棠和韩浩。 季钧棠拍了拍韩浩的脸,“醒醒!韩浩!” 韩浩一把鼻涕一把泪,“季、季先生,有鬼啊!” 季钧棠:“你振作点,能起得来吗?” 韩浩从地上爬起来,腿一软又挨着落地窗滑坐在地上。 季钧棠一边往他身体里输送灵力帮他恢复一边往他手里塞了个纸条,说:“你赶紧跑出去,出去之后直接打这两个电话,其中一个是季家的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另外一个通了之后找徐部长,报给他你的位置。他们若是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把你看见的如实说了,告诉他们是我让你打的电话。懂了吗?” 韩浩:“徐部长……?”华京的部级官员,都是顶了天的大官,他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物。 “国安部部长。”季钧棠往洗澡间的方向望了一眼,一把拉起韩浩,推着他往外走,“没时间说了,快走!” 韩浩顿时感觉腰不酸腿不软了,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血,他一咬牙,迈过尸体冲了出去。 休息室大门近在眼前,机场的延误广播和旅客的喧嚷声和抱怨声听起来都亲切了。 “你要去哪儿?”一道白光闪至,季云棠裹着浴巾,头发上的水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到锁骨。 季云棠是个大美人,但此时,韩浩对眼前美人出浴的画面完全没有任何欣赏的愿望。 “……我、我……” 闻樱上前,摸了摸他的脸说:“我知道你,韩浩,你是帝君的手下,我不会杀你,否则帝君要怪我的……醒了就好,给我买件衣服来,你了解帝君的,他喜欢什么样的打扮?” 韩浩抖如筛糠,欲哭无泪,“帝君?”帝君是谁啊?谁会叫这么中二的名字? 闻樱脸上红红的,唇边漾起一个欲语还休的笑容。 “是小染。”季钧棠追至门口,见韩浩没跑出去,心下一沉。韩浩出不去,他就没法搬救兵来。 韩浩:“小于总?”他想起小于总,莫名安定了下来,长呼出一口气,问道,“你们真的是在拍电影吧?” 他受了过多刺激的大脑物极必反,刚才还怕得想死,季钧棠的灵力让他肾上腺素飙升,导致他情绪波动也极大,迅速切换话痨真身,“小于总喜欢什么样的打扮我不清楚,但季小姐,小于总喜欢谁您应该知道啊!” 季钧棠来不及阻止他就说出了口。 闻樱脸色瞬间阴沉,问道:“帝君喜欢谁?”神荼郁垒嘴巴很严,她上周才知道于苍染就是帝君的转世,从椒川赶来,但碍于季钧棠在于家和于氏集团,甚至是于苍染所有的车上都设下了重重结界阵法,只能远远看着,所以并不知道池落的事。 她等帝君回归等了上千年,深知不能急于一时。而且她执念过深、造业太多走火入魔,真身变成了半人半魔的状态,她不能以这副鬼样子去见帝君。 季钧棠出声阻止道:“韩浩!” 闻樱:“说!”她现出真身,季云棠一半的脸化为白骨,露出浴巾的一半身体从脖子到脚趾都成了森森白骨,骨爪伸出,扼住了韩浩的脖子,“是谁?快说!” 她的力气惊人的大,韩浩被掐住脖子,提离地面,吐着舌头挣扎,根本说不出话来。 “是季云棠这个小贱人?!”闻樱喝问,“是不是她?” 见妹妹的身体变成这样,季钧棠心痛又着急,生怕闻樱做出什么伤害妹妹的事情来,急忙解释道:“不是云棠!” 除了季云棠之外,帝君身边没有别的女人。 闻樱手上放松了些,“谅这个小贱人也不敢。”她放下韩浩,骨爪轻轻抚摸着韩浩的脸,问道,“不是她的话是谁?藏得很深啊……说,是谁?” 韩浩身心均受到摧残,生魂出窍大半,已然有了死相。 季钧棠:“是无妄寺的界守。”对他来说谁也没有妹妹重要,“叫池落。帝君……心悦他有段时间了。” 他良知尚在,补充了一句,“但他们已经分手了,现在两人没有瓜葛。” 闻樱可不管分手没分手,只要有人敢靠近帝君,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必须得死。 她偏执到容不下任何人接近帝君,帝君曾豢养一头上古麒麟,宠爱异常,麒麟化形后,两人形同夫妻,同吃同住,恩爱有加。 帝君未去冥界之前,这件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天人豢养灵宠的很多,但基本上都是普通的灵兽。 灵宠多能化形,化形后灵力低微,容貌也和天人相差甚远,所以天人豢养灵宠,看重的多是它们作为灵兽的外貌,用来彰显自己的财力地位或者捕捉灵兽的能力,便不让灵兽随意化形。当然,也有和灵宠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的,但也都是猎奇心理和色欲作祟,或者是拿灵兽做炉鼎修炼,极少听说有真心相爱的。 上古麒麟是神兽,天生地养无父无母,生来便具无暇无上妙法神性,珍贵无比,地位超然,虽是麒麟外形,但没人敢把灵兽与他相提并论。 如果只是个普通灵兽,闻樱才不会如临大敌,但那是三界唯一的白麒麟,化形后更是冠绝三界,无人能及。 帝君下至冥界时,闻樱随行,当时她还没有这么深的执念,也没想过除掉麒麟。 但随着时间一长,她发现无论怎么做什么都吸引不了帝君的注意时,才明白帝君为麒麟放弃成佛、放弃万年清修的传言是真的。 帝君深爱着那只麒麟。 想要麒麟消失的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参天鬼树蒙蔽了她的心。 奈何麒麟来到冥界后就一直听话地待在净阁,她三番两次尝试加害都没有成功。 好在大战爆发,净阁毁了,麒麟也死了…… 她甚至庆幸发生了战争…… 可如今又出来一个池落? 无妄山界守? 她知道界守,但千年来一直沉浸在帝君罹难的悲痛和研究如何让帝君回归之中,根本没有关注过这些界守。 她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的小小界守,竟然胆敢勾引帝君! 她恨得牙痒痒,另一半脸和身体也变得透明,皮肉下隐隐有白骨浮现。灵力从身体涌出,场气极其紊乱,休息室里的射灯全都被她乱射的灵力炸碎,沙发和桌椅也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推倒,狠撞上墙壁。 “韩浩,还不快去买衣裙!”季钧棠瞅准机会,用力拍了下韩浩的背,出窍的半截生魂和一股灵力同时被拍入躯体。 韩浩瞬间醒了过来,被他一把推出了结界阵法之外。 季钧棠挡在闻樱身前,他从一入休息室就在呼唤神荼,但到现在都没有回应,季家的人更是无法联系上。 韩浩跑出去,才能找人来帮他们,他担心闻樱不放过韩浩,迎着满屋子滚烫的灵力高声问道:“大人,请告诉我帝君现在何处?” 冥火一般的灵力灼烧着他露出的皮肤,他的手背上、脸上出现了火红的烧伤。 闻樱癫狂的灵力逐渐稳定下来,说道:“急什么?等我换上新衣服,便带你去。还是你觉得我会伤害帝君?”她执起季钧棠鲜血直流的手贴在脸颊上,亲热地叫了声哥哥,“给我讲讲池落的事吧。” 、 椒川天坑。 三天了,天坑内的罗刹仿佛杀不尽。 童珺贴着坑壁坐下,气喘如牛,他前方一两米的位置上,一道道布满梵文的金文线结茧一样拉出一个密实的结界,把他严严实实地圈在里面。 他倒是安全了,但池落还在外面。 透过金文线的缝隙,能看见金光时强时弱。 直上直下的天坑下面是个如同蚂蚁巢穴的巨大洞群,通道和洞窟四通八达。 昨天傍晚开始涨潮,地下河水几乎淹了所有的通道和洞穴。 前几天的山洪冲垮了山体,加上雨水导致地下河水量增大,冲破了岩壁,才将尸骨冲到了山下。 这些尸骨并不是什么□□的难民的尸骨,而是罗刹的食物…… 童珺想起他在一处洞窟看到的罗刹吃人的场面,就恶心得干呕,他三天没吃东西了,胃里的东西早就吐了个干净。 他受了伤,加上现在心跳过速,胃里翻腾了一下,喉间便一阵腥甜。 眼看又要涨潮了,还没找到他哥。 每日淹没一次的洞窟群,加上数不清的食人罗刹,他哥幸存的可能性很渺茫。 他休息了几分钟便起身,推了一下金文线,可是金文线纹丝不动,他吼道:“池落!打开!让我出去!” 没人回应他,外面的金光也不再亮起,刚才还充斥着打杀和罗刹怪叫的洞窟安静了下来。 童珺慌了,“池落!池落!你怎么样?没事吧?池落!” 忽然,金文线自动分开,池落一头扎了进来,金文线再次合在一起。 “你怎么样?” 小池师傅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个踉跄,童珺赶紧扶他坐下。 此时他的长发变回了黑色,蔫蔫的盖着眼睛和鼻子。 池落半天没说话,突然胸腹收缩,喷出一口血来。 “池落!!” 池落幽幽道:“喊什么啊,我没事。” 他刚刚恢复真身,灵力有很大一部分还无法同时大量的调用。罗刹数量太多,加上要分出灵力保护童珺、搜索童易和其他幸存者,他的灵力一时消耗过多,身体支撑不住。 经过两天的探索,虽然很多洞窟没有进入,但他放出灵力扩大搜索范围,确定他和童珺两人已经走完了四分之三,仅剩的四分之一在山体的西南。 “休息一会儿咱们往西南走。”他靠在湿漉漉的石壁上说,“西南可不是好方向啊。” 童珺想劝他多休息一会儿,但是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涨潮,到时候地下河的水会把整个洞窟群都淹没。 罗刹不怕水,但他恐怕支撑不了在水下闭气那么久。 “那些尸骨……”池落擦擦嘴角的血道,“被罗刹吃掉的人,恐怕魂魄也……” 连身体带魂魄一起吃,整个人就会完全消失,不会再入轮回…… 池落站起来,扶起被这句话整的失魂落魄的童珺,“我们走吧。” 这一片洞窟的罗刹都被他们清除了,大部分在金光下灰飞烟灭,剩下的尸体则铺满了通道地面,本就稀薄的空气中满是腥臭味。 走了一会儿,童珺突然说话:“这些罗刹是哪里来的?” 池落:“谁造出来的吧?”他能明显感觉到天坑中的罗刹和瑞南的七个罗刹不同,“有可能不是人变的……” 死了这么多人,不可能一点新闻都没有。 难道是冥界地狱里的恶鬼? 池落胡思乱想着。 童珺:“谁能造出罗刹来?” 池落:“不知道。” 童珺沉默半晌,说道:“池落,谢谢你。” “……”池落,“跟我说什么谢谢?你转性了?” 童珺笑了笑,说道:“是要谢的,这件事是童家惹的,跟你没关系。”说起来罗刹一开始就是出现在瑞南。 池落:“有关系。你我都是界守。” 童珺:“要是找到我哥,一起顺利出去,童家定以无妄寺马首是瞻。以前我总是嘲笑你,我……跟你道歉。” “卧槽。”池落下了结论,“你真转性了。” 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池落运了运灵力,发现虽然消耗得多,但恢复得也快,只要不一次性遇上大量罗刹扑上来,他还是能应付的。 两人没有再说话,继续前进。 通道逐渐变矮,他们只能弯着腰走,走了两三分钟,变成了爬。 “是这边吗?”池落问道。 童珺:“是,我能看见远处的场气是亮的。”那是他留下做记号的灵力,离天坑出入口很近。若是往西南走,要经过那边的岔路口。 又爬了十分钟左右,两人才直起身子。 空气开始变得潮湿,地下河涨潮即将来临。 池落:“快点走吧,三天没吃东西,咱们今天务必搜索完西南方向。” 童易还没找到,必须分秒必争。 童珺深感连累了他,突然说道:“池落,我有话跟你说!” 池落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说就说,你嚷什么?不怕招来罗刹吗?” 他继续往前走,童珺却不说了。 走了将近半小时,童珺都没再开口,一直在酝酿。 他看着池落散落的长发,瘦削的背影,一直怦怦跳的心脏反而安静了下来,想说的话不需要勇气,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池落:“哦。”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张开了金光提前防御,“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一点也不好笑。” “嗯,好。”童珺没辩解,能说出口他已经很满意了。 他没说话,池落反而觉得奇怪,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一不小心撞上了童珺炽热的目光。 “小心!!” 轰隆———— 他来不及细思,被童珺拉了一把,前方的通道就突然坍塌,一群黑乎乎的罗刹从上方掉了下来。 池落运开金光,罗刹们嗷嗷嚎叫着向后退去。 但它们退着退着就停了下来,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迫使它们停下来,极其不情愿地踩着碎石扑向池落和童珺。 金光暴涨,扫过整条通道,碰到的罗刹几乎都当场湮灭。 池落继续操纵金光向前,坍塌的通道上方源源不断有罗刹前仆后继地落下。 “上面有什么!”童珺指着洞口道,“场气不对!” 他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惧,见过那么多的场气,黑的也好白的也好彩色的也好,丑陋的美丽的,透明的不透明的……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形状的…… 池落逼近洞口,他也看到了。 黑色卵状的场气,不断地流动着,从洞口掉下来的时候拉长呈粘稠的水滴状。 里面包裹着一个……人。 “哥!!” 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场气者寂然、无形, 不可见、闻、言说、感触……万物皆有场气,千变万化,须臾不停, 不可化用……】 童珺三岁的时候就能熟练背诵童家场气道学的入门书,第一章明确地写道:“场气不可化用”。 若不是他熟悉场气,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巨大松花蛋一样的实体是场气。 卵形场气距离他们只有三四米的距离, 像是一大滴松油,散发着浓烈的腥臭气味,缓慢地从上方的洞口滴落。下方聚集的罗刹纷纷后退, 好像很怕这颗“蛋”。 场气中裹着童易的那部分好似蛋黄, 童易的身体婴儿般蜷缩成一团,手抱着腿, 紧闭着双眼,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哥!哥!!”童珺在池落金光的掩护下奔了过去,手接触到场气的时候被烫了一下,他本能地缩回手, 场气上留下半个血手印,他的手上赫然被烫掉了一层皮。 皮肉的焦味引得罗刹躁动不已, 池落的金光一直护在童珺周围, 它们无法靠近。 卵形场气吸收了童珺的血肉,突然抖动了一下, 啪地从底部裂开,里面黑红的液体破茧而出,哗啦洒落在地。 卵形长期顿时瘪了, 童易掉落在地上, 一动不动,浑身沾满粘液。罗刹们的恐惧到达了顶点, 四散奔逃,但通道只能前后移动,加上上面的破洞,它们越是慌乱越是挤得动弹不得,三个方向全都堵得死死的。 “他们在怕什么?”池落心道,拉住想上前的童珺。 童珺担心哥哥,已然失去了判断力,但他看得清楚,向上方破洞逃离的罗刹都躲着卵形场气和地上的粘液远远的。 “哥!”童珺挣脱池落的手,又被池落的金文线缠了上身,一圈一圈来了个五花大绑。 他总算是反应了过来,看向池落,怒道:“放开我!” 池落:“你冷静点,看清楚!” 通道前后的罗刹发生了踩踏,更可怕的是,它们为了逃跑,开始撕咬同类。 然而上方破洞的罗刹则一个踩一个往上摞,最上面的一蹬,罗刹梯子就塌了,两个罗刹掉落下来,落在粘液上。 池落以为罗刹怕的是场气和里面的粘液,但粘在身上之后什么都没发生。 它们翻身起来,想要继续往洞口爬,然而躺在粘液上的童易动了,他的动作极快,池落甚至没有看清,他就已经把爬开一米多远的两只罗刹拉了回来。 童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哥脚下踩着两只罗刹,双手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嘶吼。他伸开双臂,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住了自己的头,脚下的罗刹被他踩的七窍流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哥……?” 童易突然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后脑、肩膀和后背,他的身体急速膨胀,短短十几秒他的头便撞上了上方的破洞,但仍未停下来。他的肌肉撑破了衣服,罗刹在他脚下被踩成了一谈肉泥。 他太高了,痛苦地缩着脖子、佝偻着背,后背顶在洞窟通道上方,他扭动起来,像一只熊一样在那粗糙的岩壁上摩擦。 远处传来水流的声音,地下河涨潮如约而至。 童易摩擦得太使劲,肩上背上头上鲜血淋漓。 “哥,你快停下来!哥!”童珺泪流满面,他不知道他哥怎么会变成这样,但他不忍心看到哥哥流血受伤。 “童珺!”池落一个没拉住,他整个人缠着金文线扑了过去,童易越长越高,超过了四米,岩壁被他撞开,碎石滚滚落下,险些砸到童珺。 “童珺,你看!”池落以金光重新架起防御结界,童易一直摩擦的后背和后肩位置皮开肉绽,有什么东西长了出来。 冰寒刺骨的地下河水没过了两人的小腿,童珺却丝毫感觉不到,他愣在原地,看着他哥转眼间长出了四条手臂。 罗刹死的死跑的跑,通道内只有水流的声音。 童易停下扭动摩擦的动作,两秒后,巨大的头颅转了过来。 他的脸还是童易那张路人脸,相比之下,一母同胞的弟弟童珺的五官更有辨识度,也更帅。但此时此刻,长什么样的五官已经不重要了,童珺惊恐地发现,童易扭过来的那张脸之外,还有两张脸——他多了两颗头颅! 池落飞扑过去,把童珺扑倒,在地上的罗刹尸堆上滚了两圈,躲过了童易砸向他们的拳头。 童珺失魂落魄,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力和判断力,口中不停叫着“哥……哥……” 他可以说是童易带大的,父亲忙,母亲因为他不好带,换上了焦虑症和抑郁症,常年养病,与他并不亲近,只有童易每次回家都带他出去玩,去游乐园、去海边、去永安寺或无妄寺……让一个能视场气的孩子拥有了和普通孩子一样的童年。哥哥还扛起了整个童家,让他衣食无忧…… 面前追在他们身后三头六臂的巨大怪物,绝不可能是哥哥。 “那不是你哥!”池落几乎是架着他在没腰的水里跑,灵力消耗绝不比对付罗刹少,“他只是顶着你哥的脸!” 童珺茫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找回了魂魄,“松开我,我自己……” 金文线一消失,他立刻停了脚步。 童易、或者说是怪物像追猎物一样没命地追他们,但因为身躯过于庞大,只能在狭窄逼仄的通道内艰难地前进。 “你疯了吗!”池落怒道,“快走!” 童珺不为所动,他有了其他的猜想,如果这是他哥,他不能走,如果不是他哥,却跟他哥有一模一样的脸,只有一种可能,“那奇怪的场气……吃了我哥……我不能走,我要把我哥带回去。” 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能确定一点,他哥死了。 不可能再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瞠目欲裂,生生忍住了泪水,说道:“我得带他回家。” “你!”池落虽然理解他,但是现在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咱们先出去,等潮水退了再下来……”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地下河的真正涨潮来临了,现在淹没到他们胃部的水只是前奏。 水流变得湍急,在他们身边形成数不清的小漩涡。 童易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后方汹涌潮水的去路,他其中一个头奇怪地向后看去,被澎湃而来的水灌了一嘴。 随后,更加强劲的水流裹挟着黑压压一片罗刹尸体冲了过来。 “快走!”池落将所有能调用的灵力全部释放出来,银白色长发瞬间化为鬃毛和被毛,一口咬住童珺的后脖领子,在第一波大水冲没他们的同时化为麒麟真身,后蹄蹬地,箭一般冲了出去。 潮水被阻挡,蓄积了更大的能量,后浪推前浪,到达极限时,将童易狠狠像炮弹一样狠狠推了出去。 池落把童珺甩到背上,努力控制身形,才没有撞上满是硬石的洞壁。 本来离天坑就只有半小时的路程,在湍急的水流助推下,马上就到了需要爬行的那段通道。 通道骤然变窄,水流在前方受到阻碍,形成了好几个旋涡。 现在两人在水下已经超过了八分钟,池落还好,童珺已然陷入了昏迷,再不出去恐怕会溺水。 池落犹豫之际,童易被水冲了过来。 那超过四米的身躯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狭窄的通道的,但若是被他堵上,那他们就肯定出不去了。 池落心一横,把童珺塞进了洞里,只要童珺不乱动,随波逐流,很快就能抵达天坑,到时候潮水会把他送上地面。 “佛祖保佑!”他心道,“老子都特么让你骑在背上了,帝君都没这待遇……你可一定要活下来啊!” 想说的话化成咕噜咕噜的泡泡和童珺一起消失在洞口,下一秒,池落身子一歪,被童易狠撞了出去。 水推着怪物堵在洞口,没有宣泄口,水压倏然变大。童易被旋涡推搡着,像个泳池里的塞子一样,始终无法离开洞口。 他的身体出乎意料的坚硬,水流挤压洞壁,将石壁挤出裂缝宣泄洪水,都没能把他压碎。 童易用后背上的四只手撑住洞口,另外两只手抓住洞口上方凸出的石头,怒目圆睁,一使劲竟然脱离了洞口。 他一脱离,水便迅速流动起来,争先恐后涌入窄洞,水中的罗刹尸体被带过去,重新堵上了洞口,潮水再次因无法通行,滞留在原地。 童易一眼便看见了麒麟,眼中射丨出贪婪的精光,六臂齐齐划水,逆着水流往池落这边游来。 没别的地方可跑,池落需要保留灵力防止溺亡,不能贸然和他缠斗,只能往来的地方跑。 小麒麟四处寻找出口,一个没留神,被水挤压开来的崖壁碎石砸中了脑袋。 头上流了血,池落感到头晕晕的,强忍着继续游。 他的灵力无法坚持住麒麟真身,变回了黑发,其实他把童珺送进洞口的时候灵力就告急了,防御用的金光消失,要不石头也砸不中他。 “艹啊!”他想着,“第一次出远门就要客死他乡了吗?花花还在无妄寺等我的好消息,还没找到帝君的魂魄呢……”他想想就想哭,“我也太倒霉了吧?” “还有……”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还有于苍染,我要是死在这里,他找不到我……大概就会继续往前看了吧……还好和他说分手了,分手总比生离死别强……” 濒死之际,他发现自己对于苍染的想念超过了净渊。 “也是……我死了,魂魄可能还在,但……无妄寺里的池落就没了。”他彻底昏过去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于苍染,对不起。” 、 “你想跟我一起上战场?” 池落又做梦了,他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净渊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点了一盏烛火。 火苗跳动,映照出他的侧脸。 池落跳下台阶,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我要去!”他急切道,“你不能再丢下我!” 净渊搂他入怀,抚摸他细软的白发,“阿修罗王的目标是天道,你回天界去,那里安全。” 池落:“我说我要和你一起!你听不明白吗?你要是敢丢下我,我现在就打开净阁的门出去!” 净渊深吸了口气,这句话让他害怕,“我……我不敢保证此役能得胜……”冥府所有人都认为,即使四恶道全部叛离全部出战,他们有三界最强的净渊神君,也一定能打胜仗。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无敌的净渊神君、他们的冥王帝君,在他的软肋面前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好吗?小麒麟,听话,回天界去。” 池落反而平静了下来,说道:“净渊,我不会回去的。”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字字坚决的誓言,“我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说完,他没等净渊再说什么,取下白银铠甲穿在身上,拉起背后的带子说:“帮我穿上。” 画面一转,池落梦见了燃至天际的熊熊烈火。 满目皆是红,冥火和血湖之水,还有鲜血…… 他的脚下都是罗刹的碎尸,刀尖上还挑着一个满是利齿的罗刹头颅。 他前后都没有人,战友全死了。 正前方传来令人胆颤的吼叫声,一片身影列队而来,逐渐在浓烟中显露出身形…… 阿修罗大军。 罗刹是低等恶魔,它们被用来当投石问路、消耗冥府战力和士气的工具。 接下来便是阿修罗道众。 阿修罗大多三头六臂,相貌丑陋,有情有智,具有与天人相当的神力。 池落甩掉刀尖上的头颅,单枪匹马迎了上去。 累。 太累了…… 他的手臂仿佛有千斤重,金光时隐时现,从一开始的每砍一刀必死一个阿修罗,到后来变成要砍两三刀、四五刀才能杀死一个。 上古麒麟望着远处高山上高大的身影。 是帝君。 “我必须振作!”他挥起银刀,奋力劈向一个大阿修罗,“不能让净渊担心……” 大阿修罗三个头颅同时被砍掉,池落银白色的头盔、铠甲上溅上了鲜血,他支撑不住,刀尖点地,撑住身体,眼前阵阵发黑。 突然,一只大手后面捂住他的双眼,掌心温暖柔软,他的疲惫顿时消减了不少。 “净渊!”他欣喜地喊道。 “池落……你在喊谁?”那与净渊极其相似的声音蕴含不悦,“你想和谁分手?” 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小麒麟在莲池里睡了整整十九天, 醒来时神清气朗,耳聪目明。他翻了个身,抖落了一船的粉白花瓣。 体内的灵力前所未有的充盈, 他起身一跃便冲破云霄,上了九重天。脚下是夕檀万仞高山,身边祥云缭绕、耳畔可闻佛国仙乐。 小麒麟在云间奔跑, 须臾间便跑遍了夕檀山。他追在一群仙鹤后面,吓得悠然自得的仙鹤疯狂扇动翅膀,掉了好多羽毛。他又一猛子扎进弥川, 潜入百米神水之中, 搅得鱼虾慌忙逃窜,不得安宁。 “我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灵力?”他开心极了, 感受着身体里澎湃的灵力,“不是在做梦吧?”他兴奋地再次飞入云端,往长留殿奔去。 “净渊!净渊!净渊!”他人未到声先至,长留殿殿门打开了条缝, 他控制不好速度,没对准那条缝就球一样砰地撞开大门, 咕噜噜滚进了殿里。 净渊正在看书, 听见一声巨响,从书中抬起眼, 那颗大白球已然滚至眼前。他皱着眉抬手一挡,大白球在书案前半尺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池落晕头转向地起来,抖抖长毛, “净渊?” 他转了半圈才发现自己屁股对着净渊, 激动地飞扑过去。 “诶!”净渊神君刚刚画好正在晾干的画被他大爪子一踩一蹬全烂了,但又没脾气地稳稳接住他, “当心点。” 小麒麟满意地贴在他怀里拱了拱,缩成小兽的大小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净渊,我现在可厉害了!” 净渊摸着他的爪子失笑道:“哦?怎么个厉害法?” 池落:“我有好多好多灵力!用不完的灵力!”他用湿漉漉的鼻尖拱净渊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肚子,“不信你摸摸。” 那九十八坛灵酒的功效净渊哪能不清楚,揉了揉他柔软的小肚子,说:“嗯,厉害。” 池落翻了个身,趴在他的臂弯中问:“你说我都有这么多灵力了,为什么还不能化形?” 净渊眼神闪动了一下。 “那些灵兽都能化形,他们嘲笑我是怪胎是笨蛋,难道……我真的天生不能化形?”池落有些失落。 净渊:“这么想化形?” 池落:“嗯,想啊……”说着他一扭头看见桌案上被他毁了的画,问道,“你在画画吗?这画的是什么鬼?乱七八糟的!” “……”净渊用力捏了捏他的耳朵,“还不是因为你!” 池落这才发现,未干透的画上那个大爪印很眼熟,他抬起自己的后爪,肉垫上果然沾了颜料。 他想舔,被净渊捂住嘴,舔在了净渊的手心上。 “我给你擦。”净渊用袖子沾了水,温柔又仔细地给他擦拭肉垫。 池落扭头去看那幅画,能看出画的是莲池,池子里有一条小船,船上似乎有个人,不过被他抓破了,看不出是谁。 他歪头看了半天,问道:“你画的是谁啊?” “……”正直的净渊神君本来可以说实话的,但不知怎么想的,偏偏扯了个谎,“我自己。” 池落看着他,露出鄙夷的神色,“你好自恋啊。” 净渊:“……”低头继续擦。 池落被他又擦又揉的弄得很舒服,背起角和耳朵蹭了蹭他的脸。 净渊唇上突然一凉,碰到了他的小鼻子,正要说话,又是一湿,这次碰上来的是他的嘴。 净渊神君没有躲开,他以为池落是不小心的,但下一瞬,他又被舔了一口,那柔软的小舌头正好舔在他的唇上。 “……” 小麒麟在他怀里翻起身,前爪按上他的胸口,把他推在靠背上,又凑了上去,“净渊,你好好闻……” 他的灵力今非昔比,能敏锐地感觉到其他人的灵力。他喝掉了净渊用自己灵力酿造的灵酒,吸收的过程也是靠净渊的帮助,所以他对净渊的灵力最是熟悉,对他来说,净渊的灵力是对他无害的、温柔的,用神兽的本能来描述,是香甜的。 净渊没有阻止他,他又是亲又是舔的,身体里升起一股陌生的冲动,刺激着他的心脏怦怦跳动,耳朵尖微微颤抖,大尾巴摇了几下,夹在两腿之间。 他想长出手臂搂着净渊的脖子,想抱着净渊,想拥有像净渊一样柔软的双唇,想让爪子变成手,和净渊十指相扣……他一次次努力,但却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阻止他化形。 半晌,他“吃”够了灵力,浑身燥热,软绵绵地靠在净渊颈窝,胸口上下起伏,鳞片也随之变得流光溢彩。 净渊托着他的屁股,任他的尾巴卷在腰上。 “净渊,我好奇怪。”小麒麟懒洋洋的说道,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好热……是……是灵力太多了吗?” 净渊“嗯”了一声,把他放在床榻上,摸了摸他的头,“睡吧。” 之后的一个月,池落都没有见到净渊,夕檀山的仆从说净渊神君闭关去了。 、 屁的闭关。 池落心想。 过了好几千年,死过一次,他才明白,净渊神君去闭关是因为怕自己把持不住所以躲着他。 不过话说回来,净渊那时候就喜欢自己了? 既然如此,夕檀山的麒麟给净渊,无妄寺的池落给于苍染。正好。 池落为自己的“平均分配”很满意。 “池落,醒醒……”他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醒醒。” “净渊是谁?” 池落猛然睁开眼睛。 万里星空下,山风阵阵树影婆娑,月亮大如银盘,池落的眼睛大如月亮。 “于、于苍染……”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垫着小于总的外套,“你怎么在这儿?” 小于总见他醒了,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问道:“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好得很。”池落坐起来,看到天坑就在二三十米外的地方,问,“童珺呢?” 他有太多想问的了,但只能一个一个问。 “在那边。”于苍染指了指不远处,童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刚才醒了,吃了东西又睡了。” 童珺也算是命大。池落深深呼出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于苍染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先回答我,净渊是谁?”他的表情委屈又痛苦,“净渊就是你要跟我分手的原因吗?” 池落见绕不开这个问题,只能硬着头皮说:“净渊……他是我前世的……恋人。”他说的是实话,但他猜小于总不会信。 “前世?”于苍染还是担心他的身体,扶他靠在树干上,“是你的前男友吗?” “……”池落无语,“算是吧……” 于苍染眉头拧在一起,扁着嘴,问道:“是……是安宁村的人吗?还是诸泰镇的?” “都不是……”池落在心中默默叹气,“他……不在了。” 小于总没想到情敌已经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道:“对不起。” 池落其实还挺心虚的,但听他道歉,就坡下驴拍拍他的肩道:“没事没事,咱们以后不提他了。” “嗯。”于苍染点头道,“你应该早点跟我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担心你不爱我了……” 渣男池落发现他就坡下驴下错了!他应该说他爱的是净渊、忘不了净渊,起码好不容易下决心提的分手还能作数。 他后悔莫及,怎么一看见于苍染就心软?现在成什么了?忘不了死去的前男友所以跟现任分手,立深情人设吗? “以后我不再提他,你要是想他,我也不乱吃醋……”小于总内疚极了,再怎么说他也不能吃一个死人的醋。 他眼中的愧疚和爱意都快溢出来了,拉着池落的手问:“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我们不分手好吗?” 于苍染对池落来说就跟令人上瘾和沦陷的毒丨品一样,被那双眼睛看上一眼,身体就激起了细细密密的电流,电流窜过血管和神经的感觉跟他记忆深处和净渊亲嘴的时候一模一样。 所以等池落反应过来,已经亲了上去。 唇舌交缠,湿软香甜,他爬到于苍染身上,忘情地吻他。 “停下来啊!再亲下去,就真的分不了手了……”他在心中呐喊,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没事,你不是麒麟,你是无妄寺的池落……” “那也不行……不行,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放开于苍染的唇,摇摇头让自己清醒。 “你怎么在这儿?”池落气息不稳,问道,“你怎么来的?” 于苍染只记得自己早上去了机场,到机场后进了休息室,然后就在休息室里睡着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了。这几天彻夜跟钧哥聊天没睡好,他猜测是不小心睡着了。 那下飞机之后呢?韩浩也跟来了吗? 他没看见韩浩,但认为韩浩肯定来了,否则从靖田市机场怎么来的无妄山里? 不过不管怎样,他想找池落,现在找到了,于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坐飞机来的。” 小池师傅第一次来椒川是变成麒麟飞来的,还真不知道椒川根本没有机场,所以小于总胡说八道的他也信了。 两个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池落又问道:“那我是怎么出来的?还有童珺,我们……天坑里的……”他想起来了,童易的样子,就是大战时他看见的阿修罗的样子。 但童易怎么会变成阿修罗呢? 于苍染其实也搞不懂,他一睁眼就在水里,看见池落被一个怪物抓住,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揍了怪物一拳。 怪物看着高大结实又可怕,被他拳脚相加的揍了几下之后就昏过去了,他就趁机把池落和浮在水面上的童珺带出了天坑。 池落奔向天坑,天坑里的水位下降了一大半,借着月光能看到童易头朝下,不知死活。 于苍染问道:“那是什么怪物?你和童珺怎么会在这里?坑底是不是有辐射物质?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我不放心……” 池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探向他的太阳穴。 灵力进入于苍染的脑袋,基本上一切正常,除了灵魂深处的一个禁制。 是季钧棠下的吧? 池落试着用灵力解开禁制,但是越是想打破,禁制越是往于苍染的魂魄中躲。 小于总紧皱着眉头,额头渗出汗珠,似乎很痛苦。 池落放弃了,季钧棠设下的密术禁制还得季钧棠来解,才能确保不伤害到于苍染。 “童珺的哥哥盗墓时失踪了,我和童珺来找他,不过没有找到……谢谢你救了我们。” 于苍染把他搂紧在怀里,“以后别做危险的事情,失踪就报警,让警察去找,好吗?” “嗯……”池落被他一抱就浑身酥软发烫,回抱住他,麒麟的习惯改不掉,蹭了蹭他的脖子,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于苍染:“不是,韩浩应该也来了……吧。”可他四处张望也不见助理的身影。 池落:“应该?” 于苍染正要解释,一个纤瘦高挑的女人从草丛间钻出来,欣喜地喊道:“苍染!” 小于总的身体莫名紧绷起来,惊讶道:“云棠姐?” 季云棠微笑着走过来,目光一直钉子一样钉在池落脸上。 她一出现,池落就推开了于苍染,他不喜欢被挑衅,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所以回瞪了回去。 “云棠姐,是你送我来的吗?韩浩呢?” 季云棠:“对,我送你来的,韩浩没来,你不记得了吗?”她说话时,目光也没有离开池落的脸,好像如果没别人在场,她就要将池落扒了皮切碎了一样。 说完她转向天坑,望着坑底,表情晦暗不明。 池落不喜欢季云棠,但她是季钧棠的妹妹,无论怎样,保护于苍染的心跟他是一致的。 “你哥哥来了吗?”他问道,“天坑里出现了阿修罗。”阿修罗这个词他用的梵语。 季云棠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转过来的时候恢复了微笑,“我哥也来了,不过他在市里。池落,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第060章 第六十章 闻樱在华京机场发现于苍染不见了, 马上追踪着置于帝君体内的一丝灵力前来。 在看到于苍染和人拥抱亲吻时,她嫉妒得半边身体瞬时化成了白骨,手骨尖锐, 深深地抠进胳膊里,流了一手的血她也没有感觉。 另外半边身子的皮肉阵阵发紧,血管和神经脉络从透明化的皮肤显露出来, 牵动着肌肉不停地跳动着、抖动着,每抖一下,白骨就会清晰一分。她捏紧双拳, 目光涣散, 灵力窜遍周身,几乎用尽全力才压制住因嫉妒引起的暴怒, 让白骨消散,恢复了季云棠的脸。 “池落……”她咬碎了这个名字咽进肚子里,滔天的恨意弥漫全身,“竟然敢勾引帝君!” “呵呵。”很快, 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帝君只是短暂的被你迷惑, 待我助他真正回归,他就会知道谁才是对他最忠心、最爱他的人, 到时候……他只会爱我一个人……” 池落跟季云棠不同,季云棠只是单恋,但池落……她看得出, 帝君对池落是真心喜欢的, 否则也不会听到池落的召唤便从华京直接出现在了椒川。 她鄙夷地打量着池落,在她看来, 帝君肯定是被这个卑微的界守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迷惑了。不过看样子池落似乎并不知道帝君的身份?难道只是看上了帝君现世的身份地位和财富?无妨,不知道最好,免得知道了更要缠着帝君不放,她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池落,我是不会让你轻易死的……等我准备好迎接帝君回归,到时你就知道你招惹的人不是你个小小的界守能配得上的……”想到要如何折磨池落,闻樱心情好了些许,站在天坑边沿向下望去。天坑里的水位降得很快,童易落在坑底,趴在碎石上一动不动。 “帝君的神力不减当年!”闻樱兴奋得看着于苍染,心中满是欣喜和崇敬。 童易是她成功造出的第一个阿修罗,看样子不是死了就是废了,但她并没有觉得可惜,反而更加激动,“帝君,不愧是三界最强……不愧是我爱慕的男人。” 池落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季云棠跟之前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池落童珺是飞来的,于苍染是瞬移来的,闻樱跟着他,所以四个大活人在荒无人烟的山下路口面面相觑。 童珺沉浸在他哥哥死了的悲痛中,一路上一言不发,到了山下发现有微弱的信号,就给南极宫打电话,让他们派人来椒川敛尸,他打算在最近的村落等候。 池落着急见季钧棠,一是告诉他阿修罗现世的事,他不敢保证杀光了天坑里的罗刹和阿修罗,所以需要季家人来协助;二是让他解开于苍染魂魄中的禁制。问道:“季小姐,你哥哥呢?他怎么不跟着你来?” 闻樱冷眼看他,说道:“我说过了,哥哥在市里。” 池落问道:“你们是怎么来的椒川?” “椒川?”小于总奇道,“我们不是在无妄山吗?”难怪这里的植被和地形看着陌生,原来竟然不是无妄山。 池落解释道:“我们现在在椒川和瑞南的交界处,不是无妄山。”于苍染并不知道所处何地,难道他不是自愿来的?是被季云棠带来的?可是为什么季云棠要带他来椒川天坑?和童家一样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于是他又问道:“季小姐?你们为何出现在椒川?” 于苍染也看着闻樱,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椒川,他隐约记得梦见了池落焦急地寻找他。但是如果要找池落,也该去无妄寺,为什么会跑来椒川呢? 难不成是他在睡梦中告诉云棠姐,让云棠姐带他来的?可是他没来过椒川,怎么会让云棠姐带他来这里呢?而且怎么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在深山里?车呢?没有车他们是用什么交通工具来的? 他越想头越疼,按了按太阳穴,被凌晨的冷风一吹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怎么了?”池落扶住他,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 闻樱晚了一步,妒恨的目光落在他和于苍染交握的手上,简直要喷出火来,喝道:“放肆!你给我放开!”说着就要上手扯池落。 小于总紧皱着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显示出他的不适,但还是下意识地将池落拉到身后,挡住闻樱的手,严肃警告道:“云棠姐。” 他虚握着拳,仅用手腕礼貌地挡住闻樱,甚至没有碰到闻樱的手。而另一只手却紧紧搂住池落的腰,亲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闻樱不敢对于苍染不敬,像一只白色的郊狼一样后退半步,冲池落吼道:“放开你的脏手,你知道他是谁吗?” 池落还记得童珺给他看的关于于氏新任董事长的热搜,照片上季云棠跟于苍染亲密地站在一起,之前看到只觉得烦躁,现在受到挑衅了,想起来只觉得生气,怒道:“还能是谁?他是我……”他想说是我男朋友,但马上想起要跟于苍染分手的,生生刹住了车,拂开腰间的手说,“还能是谁?于大董事长啊。” 他往土路上走去,想着从于苍染这里问不出什么来,还是去问季钧棠吧,应该是季钧棠带他来的。 小于总一直跟在池落身后,看着池落白皙的手腕发呆,想牵又不敢,他感觉得到,池落似乎并不想让他牵手。 想起池落的前男友净渊,他心情愈发低落,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纠结于死去的人,他要跟池落好好过一辈子的,要向前看。 池落已经很伤心了,他不能再乱吃醋乱嫉妒。 其实小池师傅根本想不到净渊,一个于苍染就够他心猿意马的了,小于总把乱糟糟的头发全背在脑后,外套没穿搭在臂弯,穿着白衬衫和西裤,衬衫扣子系到第二粒,露出性感的脖子和喉结。 行走的荷尔蒙。 池落一边想着得坚持分手的决定,一边又被他吸引,于苍染走在他右后方,他的后背连同右边的胳膊都隐隐发烫。 他捡了个树枝不爽地抽打沿途的野草。 上了两次床就上瘾了吗?! 我是麒麟啊,又不是性本淫的龙。不过想起自己前世跟净渊腻歪的样子,他摸摸鼻子,也确实有点那个啥…… 白麒麟号称三界最纯洁。 白麒麟自己吐槽:“扯淡!” 他胡思乱想了一路,忍啊忍的才没歪到小于总身上去,好在马上就看到了一个小村子。 童珺执意要留在村里等童家的人来,池落不放心他便说留下陪他。 池落不走,小于总也不走,帝君不走,闻樱自然也不会走。 村里的老乡:“俺家没那些地儿给你们这多人捏!” 闻樱:“苍染,跟我回华京吧。” 小于总看看没地方坐、插着裤兜站得离他远远的池落,池落本来是看着他的,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就迅速扭过头去了。 于苍染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华京。” 池落:“不去。” 他一路都爱答不理的,小于总忍无可忍,两步迈过去抓住他的手,碍于屋里童珺、季云棠、老乡、老乡媳妇、儿子、儿媳、大孙子、大孙女、二孙子、二孙女一大堆人眼巴巴地看着,尴尬道:“走,出去说。” 池落:“不要。”他可不听于苍染的,于苍染一开口,他就没原则地心软,“我要留下来等童家的人来。”其实不需要童家的人来,他打算等于苍染和季云棠走后,把变成阿修罗的童易捞上来,然后带去找季钧棠。 于苍染和季云棠不走,他不能变回真身。 小于总恨不得把他扛在肩上带走。 “那我陪你。”但现实是他只能耐着性子跟不听话的小疯子说话。 老乡:“没那么些地儿……” 财大气粗的于董事长掏出兜里所有的现金,又把价值百万的腕表取下来给老乡,说道:“没事,我们坐在外面。” 老乡满脸堆笑,“你们是来……来……” 他想不起该怎么说,儿子提醒道:“探险、穿越。” 老乡:“哦,对对,穿越!” 前登山社主力社员小于总回答道:“嗯,是的。这里经常会有人来穿越吗?” 老乡:“有,经常有人从俺们村经过,喝点水、休息休息,然后就进山了。不过他们进山就不再出来,你们还是第一个回来的。” 于苍染:“不出来?” 老乡儿子:“说不准是从另一条路出去了。” 老乡却摇头道:“不会,俺们住了一辈子,没听说有别的路。” 池落望着远山,这些人大概都喂了罗刹了吧? 到底是谁造出了罗刹?大战残留的阿修罗道众?这么大数量的罗刹,难道他们要卷土重来吗? 山风从窗口吹进来,他浑身发冷,忧心忡忡。 吃过简单的早饭,池落拍拍童珺的肩,示意他去外面聊。 童珺脸色不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童家人过来至少需要两天,池落很担心天坑中的阿修罗没死透,想回去看看。 他回去简单,但于苍染实在是难缠,于是说道:“你帮我打掩护,我回去看看。” 童珺:“不行,我不放心。” 这话听着像于苍染说的,池落:“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童珺:“……” 他犹豫半天,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他答应池落不问的,但实在是太好奇了,“我哥……你知道我哥发生了什么吗?”他直觉池落知道些什么。 池落没回答他第一个问题,“你哥变成阿修罗了。” 童珺:“阿修罗?!”他在童家的古籍中读到过阿修罗,六道之一,原本是非天,后来堕入恶趣,从三十三天降入冥界。传说阿修罗相貌各异,男性奇丑无比,大阿修罗有三头六臂,十分骇人。 可是、他哥是人啊…… “我哥怎么会变成阿修罗?” 池落把有人制造罗刹的事情跟他说了,直言道:“最开始的七个罗刹在瑞南出现,我怀疑跟童易有关系。” 童珺断言否认:“不可能!!” 他的脸色因为池落的话变得煞白,“绝对不可能!!罗刹怎么会和我哥有关系?我哥他……”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没有再说下去,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池落:“你哥做过什么?” 60-70 第061章 第六十一章 【阿修罗者, 始出于其余五道。化生者身在天道,湿生者身在畜生道,卵生者身在鬼道, 胎生者身在人道。】 【……一者身行微恶业,二者口行微恶业……九者慢慢,十者回诸善根, 向修罗趣,以是十业。得阿修罗报。】(注:《佛说业报差别经》) 【……阿修罗众觇视天道,藐视众生, 心生恶业, 聚而入魔。四生成魔者入冥界不可出。是为恶趣阿修罗道。】 、 村庄规模比安宁村还小,只有十几座民居小院。现在接近中午, 却没看见有人家冒出炊烟。 为数不多的几亩地都是依山开垦的梯田,种了几种不同的蔬菜和花生,连个棚子也没有,被风雨摧残得所剩无多。 老乡讲, 他们这个村的人平日自给自足,不忙的时候在山里采蘑菇和野果去乡镇的集市上卖, 或者再换些日用品和粮食回来, 日子勉强能过得去。 老乡家只有两间房,老乡夫妻带几个孙辈住一间, 儿子儿媳带其他孩子住一间,做饭就在屋檐下架锅,上厕所就去菜地里头, 屋里散发着一股陈旧发霉的味道。 老乡和老婆儿子热情招待, 儿媳妇怀抱着最小的孙子坐在黑乎乎的铺上,一言不发。怀里的奶娃子哼唧, 她才拍一拍,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老乡媳妇热了热昨天剩的饭菜当午饭,一共两小盆菜,还有四个馒头,一看就没有给客人准备,吃之前老乡还假惺惺地客气问了问,有洁癖的小于总礼貌地拒绝了,闻樱也皱了皱眉,他才端着盆蹲到院子里吃了起来。 一家七口人都去院子里吃饭了,只有儿媳妇抱着婴儿仍旧一动不动,盯着门口。 小于总觉得她有些奇怪,走近几步,礼貌问道:“嫂子为什么不去吃饭?” 女人的目光迟钝地移到他脸上,还没说话,就听见老乡媳妇的大嗓门喊道:“甭管她!等会儿俺们吃完给她剩一口就成!” 老乡儿子觉得亲娘说话不好听,怕城里来的贵客误会,端着碗过来解释道:“她得先看小孩,等我吃完换她吃。”他边说话猥琐的眼神边往闻樱身上飘,就差流口水了。 几句话的功夫,儿媳妇的目光又转回到大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孩子。 有的偏远农村重男轻女严重,不把儿媳妇当人的情况很普遍,没记错的话,儿媳妇从他们到来就一直没吃没喝。小于总不忍道:“嫂子要不嫌弃的话,我抱着孩子去院子玩玩,你先去吃饭。” 儿媳妇茫然地看向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闻樱最看不得帝君对别人软言细语,不太高兴道:“帝……苍染,她失心疯了。” 寒林主眼中,女人虽然安安静静地抱着孩子,但生魂却从后脑的位置挤了出来,腰部以上在体外飘着,双手撑在□□的双肩上,还在奋力地挣扎离体。 她生魂牵连着□□,所以一挣扎,双手就收紧。怀里的婴孩被抱得太紧,抽泣扭动了起来。她的生魂见状马上停止挣扎,再次钻回体内,本能地哄起了孩子。孩子不再哭闹,她的生魂又从身体里冒出来,重复刚才挣扎的动作。 看样子,她生魂离体不是一次两次了。 于苍染一惊,“送去医院”的话脱口而出。 闻樱像看个孩子一样看着他,耐心解释说:“他们不会把她送去医院的,苍染,这事咱们还是不要管的好。” 于苍染天生心善,孩子的妈妈状态极差,他不忍心,以为老乡是舍不得医药费,说道:“费用我出。” 闻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可能不是本地人,他们不会让她离开村里的……” 小于总顿时明白了,这女人恐怕是被拐卖到这里的,被迫生了孩子又逃离不了,才得了失心疯。 他蹲在女人身边,放缓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里?” 女人的生魂挣扎出了大半,但是像是被锁住了一样,怎么也无法离开□□,听见了于苍染的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她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嘴里低声哄着孩子。 于苍染见怎么问她也不开口回答,于是作罢,打算下山之后报警。 “我叫万佳,富池市人,我是被拐来的!求你们带我离开这里!”女人的生魂哭喊着,但是屋子里只有闻樱能听见她的声音,“求你们救救我!!” 闻樱微微抬头,角度刚好能对上生魂的眼睛,歪着头冲她微微一笑。 叫万佳的女人愣住了,生魂发起抖来,“你……你是……” 生魂一抖,身体也跟着抖动起来。 于苍染被她突如其来的抽搐吓了一跳,还没等他扶住,万佳就坐直起来,猛地大幅度后仰,砰地一声后脑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闻樱回到季云棠的身体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擦了擦手,杀了低等人类的生魂,脏了她的手。 撞墙的声音太大,老乡冲进屋里,见儿媳妇躺在床上,口鼻流血,怀里的女婴滚在床上哇哇大哭。 老乡媳妇大骂道:“操蛋的玩意!赔钱货!花了一万块钱买来的,才生了一个女娃就……老头子,她死透了没有?要是没死透还得给她治病!都是钱呐!!我的钱呐!!” 老乡摸了摸儿媳妇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脖子,“死、死了……真死了!” 老太婆看向于苍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恶狠狠道:“你不能走,赔钱!赔钱!!” 闻樱捏住老太婆的手腕,手腕骨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碎了,老太婆疼得嗷嗷大叫,闻樱充耳不闻,道:“滚开,恶心!” 于苍染意正言辞道:“你们拐卖妇女,本就是违法的,逼疯了人,还逼得人自尽……”他为女人的悲惨心痛不已,也为自己没拦住女人撞墙而悔恨,说道,“我现在就去报警!” 老乡的儿子冷静得多,在门口拦住于苍染和闻樱的去路,说道:“你们不能走,报警?报什么警?是不是你们推的?对了,人是你们杀的!杀人犯杀人犯!” 情况随着他这几句栽赃突然变得混乱不堪,老太婆涕泪横流喊着自己手腕断了,没人搭理,老乡和儿子死死拉着于苍染颠倒黑白,几个孩子吓得聚在墙角嚎啕大哭。 于苍染挣脱老乡和老乡儿子的手,正巧闻樱不耐烦地抬手,灵力如疾风,横扫过三人。 老乡、媳妇和儿子脸着地狠狠拍在地上,小于总惊呆了,他没有使劲啊,怎么就摔倒了? 碰瓷。 他心里冒出这个想法,说道:“云棠姐,我去找池落。这个村子民风不好,我担心他们会再碰瓷,咱们尽快下山,看路上能不能拦到顺风车。你小心点跟在我身边。” 闻樱见他关心自己,害羞地点头:“好。” 池落在田边跟童珺谈话。 童家南极宫刚刚建成时是有名的道观,后来没落过一百年,在童易童珺父母小时候才开始恢复在华国道教的地位。等到了童易父亲做家主,童家开始做风水生意,童易大学没毕业就回家帮忙,又开辟了古董生意。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童家的资产翻了好几番,成了瑞南一霸。 童易是个好家主,是个好哥哥,但绝不是个好人。 这一点池落很早就知道了。 他印象中的童易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态度,如果不是弟弟童珺总想见池落,他肯定不想和无妄山的穷酸界守有什么牵扯。 界守的能力来源于冥王帝君,应该替帝君守护两界,而不是用来大肆敛财。 而童珺所说的更让他心惊。 童珺犹豫半天才开口,说道:“我哥……杀过人,还是个孩子。” 早年童家在瑞南□□上挂名,对方指明要童珺的双眼,童家人心惶惶,童易也没客气,直接绑了对方的十四岁的小儿子,那小子一身横肉,仗着自己家有钱有势,被绑了也没把童易放在眼里,成天在童家别院大放厥词,诅咒童家人,诅咒童珺不得好死。 童易刚好帮华京某高官在瑞南养二奶的宅子改了风水,助高官达成所愿,成了瑞南的一把手。新官上任三把火,高官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那帮派给解决了。 帮派解决了,童易却没有放过那狠毒的小子,直接撕了票。 童珺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要这么做,那时候他才六岁,躲在地下室门外目睹了他哥哥亲手勒死了那个胖子。 “杀业。”池落静静地听他讲完,说道,“你哥哥犯了杀业。另外,没猜错的话,他还犯了盗业、口行意行微恶、瞋业、邪见、妄语、骄慢、我慢、悭贪……以是十业,向阿修罗趣……” 童珺:“你是说我哥因为犯了错才变成了阿修罗?” 池落:“不,凡人生前种下的业,需到冥府受审,到地狱受罚,方能再入六道。童易的因果被人从中截断,他没有入冥界就入了阿修罗道……” 童珺出离愤怒,“是谁?”他哥哥无论犯了多少错,也该由冥府审判,“谁能越过冥府审判活人?” 池落:“……而且阿修罗道堕入冥界之后,道众已全部成魔,凡人轮回便不入阿修罗道了。童易突然魔化,只有一种可能。” 童珺:“什么?” 池落:“他也是被人‘造’出来的。” 两人均陷入沉默,童珺余光瞥到老乡屋舍那边,突然深红色的场气冲天而起,转瞬便消散不见了。 池落背对着屋舍,回头看去,奇怪的场气已然不见了,问道:“怎么了?” 童珺:“有深红色的场气。有人杀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往屋舍跑去。 池落后悔将于苍染留在老乡家里没带在身边,这里出过罗刹和阿修罗,万一…… 他不敢想,“没事的没事的,季云棠也在。” 他动用了麒麟灵力,脚一蹬两步“飞”到了老乡院子里。 正巧于苍染和闻樱从屋里出来。 小于总看见池落就奔了过来,急匆匆拉住他的手说:“池落,我正找你呢,我们赶紧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小池师傅:“出什么事了?”他目力极佳,看到屋里一片狼藉,一个女人死在了床上。 于苍染:“这家人拐卖妇女,□□、软禁、逼疯了女孩,现在女孩被逼自杀,还栽赃给我们。” 说的小池师傅一愣,以前师父给他讲的地狱小八卦里都没这么恶的人。 “等等。”池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问站在一旁微笑的季云棠,“那姑娘的魂魄呢?” 闻樱:“我怎么知道。” 池落步步紧逼,“人是你杀的?” 闻樱笑而不语,不否认不解释。但她心里很紧张,她杀人的时候,只有帝君在,帝君现在没有天眼,看不到那女人的生魂是被她一掌拍死的,当场就魂飞魄散了,池落是怎么知道的? 池落紧盯着她的右手。 她下意识抬手去看,惊恐地发现手掌边缘有一丝淡淡的场气,是那女人破碎的魂魄粘在了她的手上。 她一抬手,那丝几不可见的魂魄碎片就随风消散了。她顿时明白中计了。 小于总不明所以,问道:“池落,你在说什么?人是自杀的,我亲眼所见……” 池落盯着季云棠的目光转向她身后,屋里孩子们的哭喊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本来趴在地上的老乡夫妻和儿子一人手里提着一个被咬断了脖子的死孩子站在阴暗处。 “罗刹!”童珺突然从小路跑过来,冲进院子里大喊道。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村民”。 今日乌云密布,没有太阳,“村民”脸色全都黑皴皴的,僵尸一般追在童珺身后。 “全是罗刹!”童珺一把关上院门,上了门栓。 “村民”推搡着门,推不动就翻墙,他们的脸和露出的皮肤变得越来越黑硬,身体四肢急剧发生不同的变化,发出诡异嘶吼的嘴里长出了细密的尖牙。 不仅是池落童珺,连闻樱也很吃惊。 老乡三人从屋里出来,张口咬向手里断了气的孙子。闻樱放出季家的阵法将他定在原地,掰开他的嘴仔细查看。 “不是啊……”她自言自语道,“不是我的。” 第062章 第六十二章 闻樱查看清楚, 掰着上下嘴的手反方向一用力,已经魔化的老乡头颅转眼就被横着撕成了两半,身体连着半截下巴跌落在地抽动了两下就不动弹了。 池落对待罗刹自是不留情的, 见季云棠手段如此残忍,也不免有些吃惊。 在他印象中,季家人自认是华京界守, 是有身份的人,平素都爱端着架子,用的也是密术和阵法攻击, 再不济也会用武器, 轻易不会直接上手。 季云棠却徒手撕了一个罗刹,虽然她马上拿出手帕擦手, 并露出恶心的神情,但还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过池落很快便不去想为什么季云棠奇怪了,因为那十几个村民化成的罗刹已经翻墙入内。 他亲眼目睹了凡人变成罗刹的过程,村民有拐卖和虐待妇女的大业障存在, 这种奸淫掳掠的恶业死后必入无间地狱。他们没有死却直接魔化,再加上童易犯下十恶业入了阿修罗道, 他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 难道普通凡人犯下恶业就会成魔?童易成了阿修罗, 因为他是有灵力的界守?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如果真如他猜想的, 人界犯了恶业的凡人千千万,根本数不清,这些人通过某种方式就能直接化魔, 那么还要冥界何用?还要冥府和地狱何用?人界就是地狱了!而六道轮回也将不复存在……如此, 千年前的悲剧将会重演…… 池落将于苍染推给童珺,命道:“保护他。” 童珺见识过池落的能力, 不跟他争,乖乖打下手。可他不了解小于总,小于总岂会躲在别人身后让池落独自去面对危险。 “诶!”童珺有灵力,但小于总的反应速度和体力都强他不知多少倍,一个没留神,就越过他冲了过去。 “……女人……女人生孩子……留下女人!”村民们买卖妇女的事情没少干,村里一共二十几户,其中五六户的媳妇儿媳妇都是买来的。村子偏远,没有交通工具,要翻好几座山才能看见县道,这些女人被卖进来想跑也跑不出去。另外,村子太穷,能买得起媳妇的是少数,甚至存在好几个老光棍共用一个媳妇的情况,他们日思夜想的就是有个自己的女人,变成罗刹了,刻在灵魂里的执念还在,盯着闻樱直流口水。 于苍染一脚踹在一个罗刹肚子上,那罗刹飞了出去,撞翻了篱笆墙,他惊讶于自己力量变得如此之大,之前在天坑里,也是几拳几脚就干翻了一个几米高的怪物。 池落放出金光,打算一把解决了罗刹,大声道:“你退后!别捣乱!” 于苍染不听他的,挥拳击中企图扑向池落的罗刹,那罗刹的下颌发出骨头断裂的咔嚓脆响,口吐鲜血飞出去两米多远。小于总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拳头,说道:“我在做打怪的梦吗?” “……”池落左手搂住他的腰,阻止他继续“打怪”,右手一抬一压,金光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足够覆盖住整座小院的金色大阵,大阵随着他下压的动作轰然落地,碰到的罗刹全部当场湮灭,只剩一身衣服落在地上。 “……”小于总看不见金光,但见怪物突然集体气化,心下大惊,更加确定了猜测,“果然是在做梦!” 小池师傅:“……” 小池师傅:“对对对,做梦。”于苍染迷惑不解,像个小孩,他忍不住笑着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小可爱。” 捏完他才发现自己干了啥,赶紧松开于苍染,又板起脸来。 话说于苍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因为是天人转生的,所以开挂了吗? 池落一下子解决了十数罗刹,最吃惊的莫过于闻樱。她在天坑处藏了千余罗刹,方才没有下坑检查,但阿修罗落得身死的下场,池落好端端地出来了,天坑里的罗刹估计没几个活着的。 池落究竟是什么人?她敢肯定,就算是郁垒转生成的最强界守季钧棠,以凡人之躯也未必能从天坑全身而退。 她十年前取代椒川家主,掌握了椒川一脉,期间一直命人到处搜罗罪大恶极丧心病狂之人,造过恶业者,方能化魔,恶业越深,化魔的速度越快。她曾经拿无间地狱的恶鬼直接炼化,也成功了,证明出三世之内洗不尽恶业的魂魄就能化魔。 然后她又在无间地狱偷了个受罚天人的魂魄,想看看能不能造出阿修罗来,但是失败了,天人变成了罗刹,离真正的阿修罗还远着呢。反倒是童易成功炼成了阿修罗。 罗刹喜食人,尤其是凡胎□□加上魂魄一起啃食殆尽,被罗刹吃掉的凡人,绝无生还的可能,而且魂魄也会消亡,从六道之中消失,坠入须弥山底的虚空之界。 季钧棠是鬼将郁垒转生,被罗刹啃食致死,魂魄也照样灰飞烟灭。 池落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他不简单…… 而且,好熟悉的金光。 闻樱忘不掉,帝君进入冥界的时候,金光为其铺就一条神圣之路,他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金色的莲花。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冥界血湖停止翻涌沸腾,黑色迷雾被金光驱散,身处地狱的恶鬼停止哭号,安静聆听帝君的教诲……百千亿的暗障在神光普光下无所遁形,金光所到之处了一切劫,除一切难…… 对了,还有子安将军,子安将军的灵力显化也是金光。 当年是子安将军护送白麒麟入的冥界,他从不露出真面目,但灵力修为都很高。虽然帝君没有说过,但大家都传他是帝君的徒弟,之前一直替帝君在夕檀山守着白麒麟。 他虽然极少开口,为人冷淡疏离,但没人不服他,尊他为帝君护法。 闻樱望着池落的背影,一时觉得有些熟悉,恍惚间听到童珺大喊了一声:“山上场气有变!”彻底打断了她的思路。 童珺手指着深山,天坑上空隐隐有血红之光蔓延,他稍加思索,掀开院中井盖,一股猩红场气喷薄而出。 池落手疾眼快,金光成网,笼罩住猩红场气,扣回井中,严丝合缝地封住了井口。 “是水,村中的饮用水恐怕是地下水的支脉。”他说道,“天坑里的罗刹尸水混入地下水中,人误食之后也变成了罗刹……”再加上之前村中恶业根深蒂固,家家户户都在无间地狱预定了席位,才发生了突变。 闻樱制造罗刹用的是地狱血湖之水,直接灌入活人的口中,比冥火还要滚烫的血湖之水不会让活人死亡,但是能浇灭活人三盏阳灯,生生使人变成活尸。等人成了活尸之后,闻樱再引出此人灵魂中的执念和罪孽,让它自己成魔。此法是禁术,擅用会引得天雷刑罚,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不过现在天界不再管人界和冥界的事,一千多年前便不再有天雷,闻樱在冥界地位超然,就算被冥界知道了,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池落:“季小姐,你们三个下山吧,我去看看。” 说完不等于苍染拦他,翻过后院墙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他追踪着血红场气来到一处水库。还好一路上没有民居,加上现在是雨季,水库正在蓄水,地下水混着其他河流的水进入水库,被大坝拦住,所以除了几个点背的背包客变成了罗刹之外,没有造成别的影响。 初夏阴天,天黑得早,池落在静谧的水面上化身为麒麟,蓄足了力口中喷出金光将水库里的血红场气净化干净,然后潜入水中,一路逆流而上,净化了所有被污染的水域。 等他从天坑坑底钻出来,正好看到几个人正从天坑边沿使用安全绳下降。 其中一人镇定自若,没用安全绳,脚下踩着一个阵法率先一步降到坑底。 是季钧棠。 池落本想过去给他说说天坑里遇到的罗刹和阿修罗,结果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神荼。 他隐匿身形,听到神荼说:“这是……界守童易?!” 季钧棠似乎并不惊讶,蹲下检查童易的尸体,“是他。” 两人都经历过千年前的大战,大阿修罗就算化成灰他们也认得。 神荼:“阿修罗!寒林主这是想干什么啊?”他暴脾气上来了,一拳打在坑壁上,天坑颤了两颤,扑簌簌掉落一堆碎石。 季钧棠:“哼,她不是说了吗?要复活帝君。” 听到帝君,池落紧张起来,手指抓住坑壁凸起的石块。 神荼:“她说你就信啊?她说万魔祭天就能让帝君回归,这么扯你也信?” 季钧棠:“当年帝君用最后的灵力封印了阿修罗道,现在封印还在,灵力也还在,万魔祭天成功,便是大功德,可取天道的力量重新封印阿修罗道,到时候帝君的灵力便能自由了。” 神荼:“可那是灵力,又不是灵魂。你……哎,你是知道的啊,帝君的一半魂魄现在不知所踪,光灵力有什么用?” 季钧棠:“有帝君的灵力,还愁找不到帝君的魂魄?” 池落边偷听边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股帝君的灵力在。他心想:“不,帝君藏得很隐蔽,有灵力也找不到的。” 寒林主是谁?看来这个寒林主就是制造罗刹和阿修罗的罪魁祸首。听季钧棠的意思,他还认识寒林主? 还有那什么万魔祭天? 佛祖啊,这名字听起来就很邪门啊啊!要造出一万个阿修罗吗?还没等找回帝君的魂魄,人界恐怕就要生灵涂炭了! 神荼以前在桃止山就说不过郁垒,现在被他一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摆摆手说:“哎,听你的听你的。” 他说道:“你妹妹被寒林主附身,我已经派人去找她的魂魄了,你也别太担心,只要找到魂魄,就不用怕她了。” “!!”池落猛地窜到季钧棠面前,揪着他的领子道,“你说什么?季云棠就是寒林主?” 、 椒川市郊,温泉度假酒店。 池落在自助餐厅的大落地窗外面看到了于苍染和童珺。见他俩没事,他决定先去解决了寒林主。 度假酒店很大,他从大堂找到游泳池,每间客房都探查了一番,也没找到季云棠。于是从客房大楼后门出去,往别墅区走去。 他穿过花园,紫藤花都开了,一串串的从白色欧式雕花的花架上垂下,风一吹一阵晃动,风姿绰约,宛如紫色的瀑布。 他着急去解决寒林主,一个没留神,踏出花廊时,脚下一闪。 “啊啊!又是什么阵啊!?”他上次在无妄寺山门踩中了椒川的和合密阵,跟于苍染在帝君金像下面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这回又一脚踩了进去。 好在他今非昔比,小小的一个密阵已经控制不了他了。 他屏气凝神,想将阵中的灵力逼出体外。 然而气刚运了一半,一个人就冲至他眼前,一把抱住了他。 小于总出现得总是那么适时,小池师傅撞入他怀中,只觉心脏狠狠荡了一下,浑身激起细密的电流。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道。 于苍染:“云棠姐发微信让我去找她,本来拒绝了,但刚才好像看见你了,就追过来了。”他揉着池落的后背,贴在他耳边说,“还好……捉到你了。” “艹!”池落在心里骂道,“这个寒林主到底要干什么?给于苍染下和合密阵要干什么??” “活腻歪了吗?”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刚浮现出来,就拐了个弯,“嗯~”地哼了出声。 现在花园里没人,小于总大胆地抱着人不撒手,说道:“白天就想和你好好聊聊的,池落,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想和你过好当下,还有将来……我知道你爱我,我们不分手好吗?求你……” 说完,池落正要继续的运气又被他当即落下的吻打断,彻底前功尽弃。 “你……唔……等、等……嗯~” 这个吻,无异于在他身体里丢了颗氢丨弹。 于苍染的气息简直让人上瘾,他的灵魂深处渴望和他结合。 “不能背叛帝君”、“还有更重要的事”,这些统统被他丢到脑后,他紧紧抱住于苍染,张开嘴和他唇舌交缠。 “带我去你房间……”和合密阵不该对他有这么大的作用的,但池落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咬着于苍染的耳垂催促,“快……” 第063章 第六十三章 温泉度假酒店的别墅区是带小院子的联排别墅, 每栋院子外面都栽了一排高高的竹子。小于总订的是尽头最大的一栋,院子呈L型,私密性极好, 就算不栽竹子,从外面也看不到院子里。 他关上院门,就把池落按在小凉亭的柱子上不要命的亲。 和合密阵对小池师傅的影响远没有上次大, 但却勾起了他灵魂深处更强烈的骚动,他尚能控制身体和思绪,男人汹涌澎湃的爱意一波波袭来, 他被吻得窒息, 推开于苍染,喘息着问道:“季云棠……呢?” 于苍染这段时间备受煎熬, 自从收到池落的分手信息后,他委屈生气,但更多的是难过,别看他还能上班、开会、跟季钧棠勾心斗角, 其实内心深处的角落里蹲着个被抛弃的小孩,无助又绝望。 他压抑着的情绪从火山口的裂缝中渗出来, 火山里的压力已经逼近临界值。 “池落。”他把人翻过去, 反剪了双手压在柱子上,他本来不想回答这个煞风景的问题, 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云棠姐住在隔壁那栋。” 池落寻找寒林主的时候,潜入前台看了, 别墅区今天只卖出去三栋。要不是他今天恰好路过, 那踩中和合密阵的不是于苍染就是童珺。 寒林主在天坑时就对他很有敌意,现在看来, 是因为于苍染。 池落被小于总单手箍着两个手腕,竟轻易挣脱不开,“你手劲怎么这么大……唔!放开!” 于苍染贴在他耳后,着迷地闻着他发间的香气,“你勾引我,又让我放开你?你先招惹我,又要跟我分手……池落,怎么好事全让你占了?嗯?你跑不掉的。” “我没想跑……”池落还没解释完,就被他捏着两个手腕放在身前,然后扛了起来。 小于总踹开卧室的门,他急道:“你放我下来,我先洗个澡。” “洗澡?好啊。”小于总直接拐弯把他扛进了浴室,“我帮你洗。” 池落知道他不是在说笑,脸羞得通红,“我自己洗,你出去。”寒林主的和合密阵比偷入无妄寺那椒川贼人的效果更强,小池师傅落地,腿脚和腰都是软的,没站稳,攀住于苍染的手臂,贴进他怀里。 小于总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抓着他上衣的下摆往上掀。 反正也逃不过这顿□□了,还不如速战速决,池落干脆放弃挣扎,任他把自己扒干净,踢掉裤子,帮他解衬衫扣子。小于总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就按动花洒放出热水,浴室里的温度陡然升高。 池落脑子一热,主动送上双唇。于苍染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亲吻,说道:“……第一次,我会很温柔的。”他犹豫了一秒,坦白道,“其实,我在梦里和你做过……” 池落咬他的下唇,嘴角弯弯道:“我知道。” 于苍染含吻他的唇舌,“你不知道,我梦见两次了……”每次都让他欲罢不能。 微凉的水浇在滚烫相贴的躯体上,温度变得恰到好处。池落脱下他湿透的衬衫,亲吻落在他的颊边,然后贴着他的耳廓说:“第一次在后山,第二次……在杂物间,气垫床上,对吗?” 小于总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过吗?”他把做过说出口已经很难为情了,不可能讲细节的。 池落:“不是梦。”他借着和合密阵的影响,右手解开小于总的裤子上的…………,左手放在他的胸口,护住他的魂魄,以免他被禁制伤害道,“两次都不是梦,是真的。” 前两次的场景在脑中化为催情剂,他勾着于苍染内裤边缘的指尖兴奋得直颤,嘴上逐渐大胆了起来,“你让我叫你老公……我有没有说错?嗯?老公?” 于苍染表面上是个高冷的霸总,实际上是“叫声老公命都给你”那种十足的恋爱脑。 理智被一声“老公”叫得火山喷发,烧了个干干净净,渣子都不剩,进入了“池落说什么是什么”的忘我状态,褪掉湿透了的裤子,口中呢喃:“嗯嗯,不是……” 他抱住心爱的人,大手游走在…………。只要承认之前的两次欢爱都不是梦,那就等于承认发生的所有的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是梦,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那创建了世界一流科技公司的天才头脑第一次宕机了,放弃思考说道:“只要你是真的就好。” 池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连发梢滴下的水都那么真实。 池落把长发挽成一个发结搭在肩上,水就顺着他白皙的肩头流下来,流过胸口和腹部,沾染上他皮肤上的温度,再顺着腹肌的线条流到…………。 他急着与于苍染结合,不管不顾地推倒于苍染,骑…………。 “不行,得先……”小于总抱着他………… 两人之前是生魂交丨合,生魂是灵体,没肉丨体那么多讲究,不……会疼,但痛感没有肉丨体那么明显,而且也不会造成实际的伤害,现在是真刀真枪的上阵,不……是真的会撕裂的。 ………… 池落感觉到………… 于苍染摩挲着他的背,温柔道:“别急,宝贝,…………” “好麻烦……”池落搂着他的脖子,被他放平在床上,心里想着,“和净渊双修的时候有这么麻烦吗?” 他甩甩头,企图把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丢到脑后。 他也确实不记得和净渊双修时的情景了。 帝君也像于苍染一样温柔吗? 突然一股强烈的悲伤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咬住指节,眼泪涌了上来。 于苍染一直关注着他的状态,以为是…………让他难受了,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明明该推开他的,池落却完全做不到,他一边感到悲伤和痛苦,一边又拿于苍染做安慰,仿佛只有更亲密的接触才能缓解他的情绪。 …………池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割裂,灵魂和思想各跑各的。 …………他在惊呼声中抱紧男人的脖子,听到男人压抑着情丨欲的声音说道:“我爱你。” 他闭上眼睛,泪自眼角滑落,再次选择了跟随灵魂。 一叶扁舟在水面随波逐流,撞上一大朵莲叶,莲叶一歪,反着七彩光芒的水珠就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小麒麟的耳朵尖上。 小麒麟甩甩耳朵,被扰了清梦,不太高兴地醒了过来。 他在阳光下舔了会毛,眯着眼睛望向长留殿。长留殿殿门和往常一样,开着半扇。只要他没在殿内,殿门总是会开着半扇。 池落五天前化形成功了一半,四蹄变成了手和脚,脸也变得和人一样,只不过麒麟角和尾巴还在,腹部、胸前和小臂小腿上还覆盖着鳞片。 他为了化形每日认真修炼,放弃了长留殿内净渊那张舒服的床榻,在山里睡觉,来吸收天地精华,好不容易成功了几次,净渊闭关回来,竟然次次失败,再没一次成功。 他深刻怀疑是因为净渊的灵力太强,压住了自己,否则为什么净渊一回来,夕檀山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他认了净渊做主人,是不能背叛的,所以这几日他一直离净渊远远的,净渊每天叫他好几回他也不过去。但他又想净渊想得厉害,一个多月没人给他顺毛摸肚子,浑身不舒坦。 此时,净渊正在和他师兄昊尹神君在殿内聊天,聊了半天了,一次都没叫他。 他跃出小船上了岸,悄悄跑到长留殿门口,躲在门外偷听。 净渊修的是什么严光法门,师尊是三界修为、地位最高的迦境觉者。天界的下部处于欲界,觉者所在的上天界处于□□,再往上还有无□□,进入无□□便成佛了。 觉者有两个亲传弟子,大弟子是昊尹神君,二弟子便是净渊。 师兄弟两人可以自由出入上天界,尤其是净渊,慧根深厚,下天界均尊夕檀山为天界之首,说净渊神君会是下一个成佛的。 池落见过昊尹神君一次,他生得宽额阔面,慈眉善目,脸上总带着悲悯祥和的微笑。 说实话,他比净渊更像修行者。池落也这么认为,他觉得不如让昊尹神君去成佛,净渊留下来陪自己。 长留殿内传来净渊好听的声音,“……天境道场?” 昊尹神君:“师弟不是在夕檀山讲过经吗?师尊这回将天境道场直接赠与你,你好歹该去上天界谢过师尊才对。” 净渊:“我在夕檀山挺好的。” 昊尹:“讲经说法能度化众生,师尊也是为你好。”他笑眯眯地说,“这等机缘,我想求都求不到呢。说到底,还是慧根比不过师弟,惭愧惭愧。” 净渊:“师兄着相了,哪有什么比较……” 昊尹:“师弟莫谦虚……” 池落在门外听着,心里嘲笑昊尹,“净渊根本不是谦虚,这人连着相都听不懂,还修什么佛法?属实愚笨。” 昊尹客气了几句,说道:“师尊找不到天道,便无法成佛,我打算去人界云游,替师尊寻找天道。” 净渊还没说话,便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顿了下,喊道:“谁在外面?” 昊尹问道:“可是那三界唯一的白麒麟?”他从蒲团上起身,但没有唐突地向外走,只是眼神盯着大门的方向。 传说白麒麟降生在无□□,若生来是人,那便是三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昊尹也不例外,“果真在你的夕檀山?能让我见见吗?谁不想亲眼目睹白麒麟的神姿啊……” 池落听见他们谈论起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踢倒了一个仙鹤香炉,仙鹤香炉在地上滚了两圈,又撞翻了另一个香炉,两个香炉一前一后滚进了莲池…… “……”净渊,“不是,是只小灵兽而已,成天捣乱,不仅淘气,脾气还大得很。” 他的小麒麟可不是物品,随便谁想看就能看的。 池落早在香炉落水之前就跑出去几百里了,没听见净渊怎么形容的他。 昊尹没见到白麒麟,带着失望下人界了。 是夜,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没有月华,池落实在忍不住了,偷偷摸摸地摸进长留殿,床榻上鼓起一块,他轻巧地跳上去,卧在净渊身边。 他不知道几时睡着的,醒来时天亮了,雨还在下。 他盖着被子,习惯性地缩成小羊羔的大小,被人搂在怀里。 “净渊……”他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头伸过去蹭净渊的下巴,“我想化形。” 在化形这件事上他没求过净渊,但是实在是难以突破。 净渊揉着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耳朵问:“化形之后想干什么?” 池落想了半天,说:“不知道,就是想化形。” 净渊:“执念太深不好,顺其自然吧。” 池落:“可是我已经成功了一半了,我想给你看看,你帮帮我嘛!” 净渊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说:“只是想给我看?” 池落:“嗯!” 净渊:“不必,于我来说,你什么样子都是池落。”我的小麒麟。 池落:“不一样!不一样!”他确定净渊能帮他化形,跳起来说道,“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去找昊尹神君!” 净渊少见地皱了眉,声音不自觉高了三度,说道:“不行!” 他坐起来,与小麒麟面对面。 一人一兽谁也不说话,但谁也不打算让步。 净渊沉默半晌,突然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是我的劫数。” 池落:“你说什么?” “没什么。”净渊抬手在他额前一挥,取出了下在他体内的禁制,“我帮你。” 、 然后呢? 真刀真枪上阵果然不是生魂能比拟的,池落高丨潮了不知道多少次,整个人都是虚脱的,两颊酡红眼角带泪地趴在于苍染身上平复呼吸。 他高丨潮的时候又想起了不少事。 化形之后发生了什么? 哦,对,他化形之后,净渊就很少抱着他了,总是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再后来他说想和净渊双修。 净渊没同意,被死缠烂打了一段时间后,干脆又给他下了道禁制。 然后…… 然后呢? 他苦苦思索之际,双唇再次被含住。 “唔……”唇舌交缠时香甜软嫩又滚烫的触感让他上瘾,脊椎和腰眼阵阵发麻,“不行……我还有事……啊!” 他被压在床上,无力地推着压上来的男小三的胸膛,怒道:“你特么给我适可而止吧!” 第064章 第六十四章 男小三在小池师傅腰下垫了个枕头, 又捞起两条细白的长腿架在臂弯,露出无辜又委屈的表情,问道:“不行吗?” “……”池落简直服了他, 哪有人霸王硬上弓会用这种表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欺负了他呢。 …………他“不行”俩字硬生生被打断,闷哼出声,脚指头蜷起, 浑身都软酥了。 他晕乎乎地看了眼时钟,四个小时了,他, 麒麟神兽, 被折腾得手臂都懒得抬一下,身上的男人还劲头十足, 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池落累归累,但被……开了…………龙卷风一样把他卷上天。………… 于苍染见他要躲,把他翻了个身…………。 …………池落…………逃无可逃,目光涣散地抱着枕头盯着地毯上的忍冬纹样, 从喉咙里挤出又娇又软的呻丨吟。 ………… 池落体内的灵力疯狂地涌动起来,他想控制灵力, 却因为顶点的逼近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无助又生气地回头看了眼在他身上肆虐的男人, 黑发瞬间化为雪白的长发,肌肤变成滑腻的瓷白, 撑着身体的手臂上出现泛着晶莹色泽的鳞片。 于苍染很惊讶,但没有停下……池落双目含怒地看他,琉璃珠一样的眸子浸在泪水里, …………一边小声地哼着, 一边…… ……………… 咚——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他最兴奋的时候掉在了地毯上。 他盯着那银白色得长刃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染锈刀。 “怎么回事?我怎么爆装备了?”他心说。 于苍染压在他身上, 脸埋在他的长发间,无意识地…………,拈起一缕他白色的长发研究起来。 池落伸手去够染锈刀,够不到,回身去推于苍染。 “起开!” 于苍染抓着他细瘦的手腕反剪,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池落:“你先起来!烦死了!” 于苍染忽略了他的抗议,依旧压着他,指了指变回银色长刀的染锈刀问:“怎么会有把刀?你从哪儿扔出来的?还是床底下掉出来的?” 池落想起来就得抬屁股,一抬屁股就会跟主动求欢一样,他可不想让体力极强的男小三误会什么。 “你好漂亮……”小于总痴迷地看着他的脸,忍不住低头在那莹白中透出粉红的脸蛋亲了一下。 小麒麟特别爱美,以前在夕檀山做的最多的就是舔毛,池落变回真身,过去的心性和习性也找了回来,被喜欢的人夸漂亮,心里自然高兴,语气都变温柔了,“你先起来好吗?” 可谁知于苍染软硬不吃,“我不想和你分开。你好漂亮,像仙人一样美,我怕一放开,你就飞回天上了……” 池落看着他,这还是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如此不科学的形容,说道:“我不走……” 于苍染:“也不分手。” 池落移开目光,“……好。” 于苍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眼看穿了他的敷衍,“哼,想骗我?那我不起来,什么时候把你干到心甘情愿地答应我,我再……” “你特么……”池落忍无可忍,提臀、翻身、抬脚一气呵成,一脚踹在小于总胸前…… 二十分钟后,池落洗干净,穿戴整齐,苦恼地捧着长发——他没有变回去。 真身过于光彩夺目,出去太显眼,恐怕还没到寒林主的房间就被发现了。 “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道。灵力已经平复了,如同一条平缓的河流在体内慢慢流转,自从他恢复真身以来,灵力还从没这么听话过。 小于总穿了件浴袍,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他,亲他的脖子,“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之前童珺看到池落的真身就昏了过去,于苍染竟然一点事没有。 池落变身,科学无法解释,但小于总觉得,池落跟那些变异人不能相提并论,绝对不是被辐射或病毒感染。而且他也百分之百确认这就是池落,他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很美,美得世间绝无,美得很熟悉,仿佛池落本来就应该是雪白的皮肤和长发,精致绝美的五官,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眸…… 这副模样,让他无比安心…… 池落:“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我……嗯,本来的样子。” 于苍染:“你是人类吗?” 池落想了想,很严谨地回答:“目前有一半是。” 于苍染:“那你是……” 池落不知为何很紧张,担心他问出什么刁钻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小于总:“你是外星人吗?” “咳咳咳……!”小麒麟差点被口水呛死,盯着他看了好一阵,认真地回答:“不是。但我看你像外星人。” 小于总:“你是基因突变吗?还是微量元素缺乏导致的白发?有没有看过医生?” “……”池落,“不是,我很健康。” 小于总:“那你是……” 小池师傅:“打住,别问了。”再问下去,他怕自己变成白发超人、白蜘蛛侠、白浩克或者华国队长。 小于总乖乖闭嘴,“哦。” 他把脸埋在池落发间,不管池落是什么,为什么会变样子,他都喜欢。 池落:“我出去一趟,顺利的话一会儿就回来。” 于苍染:“你去哪儿?”他在池落脖子上用力吮了一口,留下一颗粉嫩的小草莓,草莓在细白的肌肤上更显娇艳欲滴。 “不是说不走吗?” 池落:“我有点事,马上就回来。”跟于苍染折腾了好久,他担心寒林主那边有变,打算趁着夜色去隔壁看看。 他转过身来,给小于总拢了下浴袍,看到他手腕上绕着一根简单的红绳,那还是二月的时候在无妄寺办法会,他送给他的,原来他一直戴着。 池落心里一软,说道:“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于苍染:“嗯,你也答应了我不分手,也不能食言。” 池落:“……这件事再议。” 小池师傅只要狠下心来,就能很轻易地摆脱狗皮膏药一样的小三。 他担心打起来距离太近波及到于苍染,就用灵力把小于总罩在了卧室床上,然后跳窗户走了。 夜已经深了,隔壁别墅亮着灯,身着黑色西装和道袍的童家人围在童珺身边站了一客厅。池落路过听了两句,说是要连夜进山去天坑找回童易的尸体。 季钧棠和神荼在,阿修罗的尸体恐怕早就被运走了。 池落没进去,他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了不好。 他身姿矫健如同一道光从院子里跃过,落入再旁边的一栋别墅院中。 院子里亮着夜灯,别墅却一盏灯都没开,他走进去,别墅空空荡荡,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季云棠不在。 “晚了一步。”池落心想,他经过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变了回去,“什么情况?难不成离开于苍染就能变回去?”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寒林主布下和合密阵,但是没有等来于苍染,肯定要去于苍染的别墅看看情况。池落跟于苍染回房间的时候就用金光布下了幻阵,造成别墅没人的假象。 所以寒林主是去寻找于苍染了? 他没有马上离开别墅,而是在房间里搜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一个房间有使用过的痕迹,床上扔着一件性感的白色丝绸吊带睡裙。吊牌都没剪,一看就是在度假酒店的商品部买的,为谁准备的,根本不用猜。裙摆上绣着两朵粉色的莲花,池落看那两朵莲花就心烦,转身去了卫生间。 浴室里面有水渍,有人洗过澡。 台面上摆着几支口红,也是商品部买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洒金天蓝琉璃瓶。 琉璃瓶只有手掌大小,宝瓜大肚,细脖,瓶口拿塞子封着,琉璃半透明,能看到里面似乎有水。 “香水?”池落晃了两下,刚想放下,发现瓶子里有个东西在动。 “什么鬼!”他把瓶子拿到眼前,一个“人”就扑到瓶壁上。 他定睛一看,这人有些眼熟。 “卧槽!”他认出是何人,赶紧打开瓶口的塞子把人倒出来,“陆王殿下?你怎么在瓶子里?” 陆王殿下从琉璃瓶中出来就恢复了原来的大小。 他浑身被油浸泡过一样,头发衣服全都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你是……”虽然狼狈,但看人还是不拿正眼,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你是无妄寺的界守……裸丨奔?” 池落:“……”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但掏出手机咔嚓拍了张照片。 陆王殿下横眉瞪眼道:“你干什么!?” 池落:“没什么。我热爱裸丨奔,你湿丨身丨诱丨惑。” 虽然不懂什么是湿丨身丨诱丨惑,但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词,而且这副狼狈的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了那还了得?陆王殿下气得吹胡子瞪眼,喝道:“无耻凡人!”说着就要抽刀。 池落放出一道金光打在他的刀柄上,大刀铛地一声回到了刀鞘中,“我救你出来,你一句感谢都没有还要打我?” 陆王殿下好歹是一殿阎王,脸面还是要的,胸口剧烈起伏,半天才吐出一句:“多谢。” 池落点头,接了句:“不客气。” 陆王殿下努力按下想揍他的冲动,说道:“闻樱呢?” 池落觉得这名字耳熟,但想不起来是谁,问道:“谁是闻樱?” 陆王殿下那周正的脸黑得吓人,“寒林主闻樱。” 池落:“你是被寒林主关在瓶中的?” 陆王殿下:“是……”他是最先发觉闻樱在制造罗刹的,闻樱从无间地狱偷了天人的魂魄出来炼化,被他发现,他替闻樱隐瞒了下来。 而后,闻樱越来越猖狂,接二连三地从无间地狱劫走恶鬼去炼化。 陆王殿下心悦寒林主已久,知道她想用邪法复活冥王帝君,若是一个两个就随她去了,毕竟复活帝君并不是炼化一个两个恶鬼就能成功的。 但闻樱被他多次警告之后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明目张胆。 他一是担心闻樱的所作所为被发现,二是担心闻樱炼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三是担心闻樱被邪法反噬,所以丢下无间地狱事务,追着闻樱来到人界。 可不成想,他看到了他所有的担忧都成真了。 他想阻止闻樱,但却被闻樱关在了琉璃瓶中。 池落:“她连你都敢关,到底是什么人?” 陆王殿下:“她是帝君从天界带来的侍从,大战之后隐居在寒林。本王只是阎王,不是天人,没有神格……” 池落:“她为什么关你?” 陆王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可知闻樱何在?” 池落:“不知道。” 陆王殿下现在灵力被封,眼下只有这个不知名的小界守能帮他,欲言又止道:“你速速带本王回冥界去寻她!她……她要……” 池落:“她要干什么?” 陆王殿下:“她要颠覆无间地狱!” 第065章 第六十五章 陆王殿下所说之事过于骇人, 池落难以置信道:“如何才能颠覆地狱?” 陆王:“血湖乃是地狱之根,万物造业,在地狱受罚消减, 魂魄不灭,即使受到再致命的刑罚也能复原,而因刑罚产生的痛苦会进入血湖, 经过上千万年的燃烧煮沸才能彻底湮灭。血湖承载了万灵的苦痛,而凡人痛苦的根源是对欲望的执念,执念深的人最容易造业, 而且是恶业。造了恶业的人下地狱受惩罚, 又产生无边的苦痛,苦痛进入血湖……所以归根结底, 血湖之水是苦痛、是欲念、是恶业,更是执念的循环往复,是地狱不空的根源和结果。” “据说千年前大战时,血湖之水倒灌, 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凡人成魔、鸟兽化妖。帝君牺牲了自己, 才将血湖之水驱离人界……”他没有经历过千年前的大战, 也说得身临其境,“闻樱不知道从哪里习得的邪术, 用血湖之水造魔……她成功了。本王本是来人界阻止她的,一时不察……被她关进了琉璃瓶中。这段时日她一直将琉璃瓶随身携带,我就知道了不少她的动向。” 陆王殿下听到帝君一半的魂魄已经现世, 他是知道闻樱心思的, 闻樱费劲千辛万苦,不惜以半身入魔为代价, 也要换得帝君回归,现在她辛苦造出的罗刹和阿修罗几乎全灭在了椒川天坑,肯定着急造出新的来弥补。但造魔是逆天之术,没那么容易,所以…… 他继续说道:“她现在着急造魔来填补万魔祭天的空缺,肯定会铤而走险。邪术是以血湖之水为基础,只要将血湖之水灌入地狱……无间地狱离血湖最近,其中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鬼,恐怕她会将血湖之水引入无间地狱。” 池落:“那你为什么不赶紧回去阻止她,还跟我在人界闲聊?” 陆王殿下听到他不分轻重的话,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道:“本王要是能回去,绝不会跟你废半句话!琉璃瓶是天界的宝物,里面装的是水精,可吸收灵力。本王现下……暂且回不去……” 池落看破即说破,“你没灵力了。” 陆王殿下急道:“不是没了,是需要时间恢复!”他惊觉自己正被池落牵着鼻子走,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速速带我回去冥界!” 池落不是不着急,只是闻樱披着季云棠的外表,季钧棠和神荼大人反水,他不能相信任何人,所以必须先问清楚,“寒林主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而是将你关在琉璃瓶中?” 陆王殿下眼下寻不到别人的帮助,即使万般不想回答也不得不开口,简明道:“本王曾经救过她,于她有恩。你问够了没有?!” 池落又问:“陆王殿下灵力未恢复,回冥界要怎么阻止闻樱?” 陆王殿下:“本王自当好好劝说她。” 池落不言语,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 陆王殿下上来就被闻樱关了起来,他的话在闻樱那里根本不好使,不免恼羞成怒,“不回去难不成在这儿坐等无间地狱毁于一旦吗?” 池落:“陆王殿下,你能召唤鬼差吗?” 陆王殿下:“自然可以,本王的灵力不足以支撑联络到冥界,但召唤身在人界的鬼差还是轻而易举的。”他是气糊涂了,没想到召唤鬼差,鬼差来了,他还用受这小兔崽子的气?他自信满满地试了试,但是没鬼差回应他的召唤,“怎么回事?” 池落:“跟我猜得一样,椒川的鬼差被闻樱弄死了,华京的鬼差也是,全都死了。” “怎……怎会如此……”陆王殿下脸色变得更差了,整个人都偃旗息鼓了。闻樱的所作所为都是极恶业障,将来注定要受最可怕的地狱刑罚,千万年不得出,甚至可能直接魂飞魄散堕入虚空。 池落本想让陆王殿下联络鬼差回去报信,这样冥府好有个准备,但联络不上,也没办法。 “行,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池落说道。 陆王殿下见他转身要走,紫金刀出鞘拦住了他,“你去哪儿?” 池落不能把于苍染一个人留在这里,但又不能跟陆王明说,“我……呃,上个厕所。” 说完他翻窗户跳到一楼,两三下蹦回了于苍染那栋别墅。 卧室里空空如也,池落心里一紧,“难道是寒林主调虎离山,将于苍染劫走了?” 他正要翻窗去追,就听见一楼有人走路的轻微声响。 他赶紧跑去楼下,小于总穿着浴袍,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拧开一瓶矿泉水。 他联系不上韩浩。韩浩是个优秀的助理,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从来没有不接他电话的时候。他有些担心。 见他好端端地站在厨房,池落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之后便觉得奇怪,“我走之前明明把他困在了床上……他是怎么突破我的金光的?” “嗯?池落,你回来了?”小于总收起手机,走过来很自然地抱住他,摸摸他的头顶和黑发,“也变回来了……” 池落被他摸头,丝毫不排斥,反而觉得喜欢,想让他多摸摸,心道肉丨体发生了关系就是不一样啊,但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说道:“穿好衣服,跟我走。” 于苍染被他推着上了二楼,“干什么去?我还想跟你多住几天呢。”对恋爱脑来说,第一次应该有仪式感,所以他们应该多住几天,当度蜜月,“或者我们去海边办个仪式好不好?” 池落不知道他说的办仪式是什么意思,“少废话,快点!” 小于总被凶了也甘之如饴,笑眯眯地乖乖去拿衣服。衣服还是湿的,池落掌心涌出金光,瞬间就给烘干了,递给他,“快穿。” 于苍染脱掉浴袍,里面什么都没穿,露出健硕完美的身材和□□…… 小池师傅脸红了,咬咬下唇,帮他系扣子。 小于总的角度正好看到他半低着头,垂着眼睛,睫毛在脸上投出一小片羽毛一样的阴影,认真地给他系着扣子,气氛像极了一对结婚已久的夫妻,忍不住搂住他的腰说:“我们结婚吧?” 池落心道:“你小子想上位?野心不小啊。” 于苍染见他不说话,低头去亲他的脸蛋,“我当你答应了。” 池落还没开口,窗边蹲着个人,抢着说道:“我当是什么重要的事呢,你们凡人情情爱爱的真是麻烦死了,你赶紧答应他,好送我回冥界!” “……”小池师傅扣好最后一个扣子,拉着于苍染的手,气势汹汹地朝陆王殿下走来,一把抓住阎王的领口,三人瞬间从别墅窗口飞了出去。 “你……”陆王殿下的惊呼卡在嗓子眼里,他知道界守以季家为首,季家是最厉害的,但也要凭阵法才能御空飞行,没想到无妄山的小界守竟然可以直接腾空,这用的是什么能力? 于苍染半天没开口,一直在思考,每每快开悟了,却又被魂魄中的禁制给挡回去,他想冲破禁制,但禁制很强大,他冲不破。 他感觉头痛欲裂,索性像以前一样把不科学的事情当成做梦,闭上眼睛之后果然好了许多。 几分钟后,三人降落在无妄寺山门前。 池落拍拍于苍染的脸,“醒醒。你去寺里。” 小于总睁眼发现已经到了无妄寺,震惊不已,但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他竟有些习惯,问也不问,说道:“你跟我一起。” 池落:“我有事要进山,一个小时就回来。” 于苍染看向池落身边,不太高兴地问:“他是谁?” 陆王殿下:“本王乃是无间地狱的阎王,凡人,你敢直视本王,如此大不敬,不怕将来下地狱吗?” 池落惊道:“你看得见他?” 于苍染:“看得见,他是演员吗?寺里又要办法会了吗?” 池落指着山门问道:“那你看得见无妄寺外的金光吗?” 于苍染点头:“看得到。新装的灯?” 池落揪过躲在山门柱子后面的小鬼问:“那他呢?” 于苍染一看,小鬼就抱着池落的小腿瑟瑟发抖,眼窝深陷,双目无光,死气沉沉。 小于总谨慎地形容道:“是个脸色很不好的小朋友。” 池落惊呆了,“你都能看见了!?” 小于总明白过来,他看见了以前看不见的东西,紧皱着眉头,问道:“他们是谁?” 池落:“无间地狱阎王陆王殿下、小鬼,孙翔你还记得吗?他是被那畜生活埋的亲生儿子。” 小于总摇了摇头,“不可能。活埋了怎么还会在这里?而且我记得孙翔的儿子出生时就被活埋了,这孩子少说也两岁了。” “真的是他。”池落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的手掌说,“算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和陆王殿下进山,你先跟着小鬼进去。” 小鬼闻言一抖,不情不愿地站了出来。 小鬼的样子和普通幼儿差距很大,于苍染试着不去想为什么他被活埋了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直接选择了接受,问池落:“你一直以来都在做危险的事吗?” 陆王殿下听不下去了,不耐烦道:“有什么等回来再说,闻樱……” “好。”池落打断他,说道,“小鬼,带这位哥哥进去找师父好吗?” 小鬼点点头,几步跑进金光之内,躲在柱子后面朝小于总招了招小手,“哥哥,来。” 池落没再管于苍染,拉上没了灵力的陆王殿下直奔大泽水。 小于总站在原地望天,池落消失在树林上空,他依旧没有动。男朋友去做什么事他不知道,但他心脏一直砰砰在跳,直觉是很危险的事情。 他的心中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若是他有超自然的能力,就能帮得上池落了。 要怎样才能帮到池落呢? 想到这里,他的头又开始痛。 小鬼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裤腿扥了扥,生怕一不小心碰到这位四柱纯阳的天潢贵胄就魂飞魄散了。 小于总心情低落,心思还在池落身上,看都没看一弯腰就把小朋友抱了起来。 小鬼瞬间僵硬成一尊雕塑,一动不敢动地坐在于苍染的臂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咋回事?咋回事?”一个五十多岁的糙汉子从天王殿抄着把扫把冲了出来,“谁?谁敢欺负我们家小娃?” 于苍染听见声音就回过身来,花花师父看见他的脸,一个滑跪,丝滑地跪倒在他面前,额头触地砰砰磕起头来,高声疾呼:“帝君,我错了!!帝君!!” “是我没有看好麒麟神君,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他,才让那凡人登徒子有了可乘之机!帝君您要怪就怪我,别怪麒麟,帝君啊!!!” 第066章 第六十六章 花花师父好巧不巧磕在凸起的石头上, 一头下去满脸血,但他丝毫不在乎,咚咚咚磕得地动山摇。 于苍染赶紧去搀扶, “这位师傅,快起来!” 花花在夕檀山的时候,怜悯众生的净渊神君对他十分冷淡, 经常对他视而不见,有好几次把他揉吧揉吧团成一个球,从长留殿扔到几百里之外的云林。云林是什么地方?深山老林, 多的是各种修为极高的灵兽, 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能一口一个鲜嫩小野猪。每次他都边跑边躲边哭,哼哼唧唧战战兢兢地跑回长留殿。 不过麒麟神君说, 净渊神君扔他,是因为他总喜欢在不合适的时间钻进长留殿,还想往床上爬。 不过净渊神君扔他的时候往他身体里注入了一丝灵力,夕檀山中的灵兽根本不敢靠近他。即使如此, 他也很怕净渊神君。后来跟着麒麟一起去了冥界,他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受帝君待见, 哪个跟麒麟亲近的都不受帝君待见, 更何况他还总在麒麟和帝君双修的时候去围观。 小野猪冤啊,他只是头爹不亲娘不爱的野兽, 哪里知道交丨配必须躲着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帝君虽然不待见他,但还是给了他灵力, 助他修成了灵兽, 修化了形。 花花从没受过帝君如此和蔼可亲的对待,震惊之余细细观察于苍染, 发现认错了人。此人周身没有一丝灵力,只是个凡人,但他跟帝君长得很像,尤其是气质,简直如出一辙。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是?” 于苍染猜测面前的中年人就是池落口中的师父,态度十分恭敬地鞠躬道:“师父您好,晚辈于苍染。” 师父下意识去扶他,突然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您就是于……” “不对!你小子就、就……”他反应过来,刚想凶横一点,于苍染一皱眉,他又唯唯诺诺起来,搓着手问,“您就是于苍染?” 小于总:“是的,池落跟您提过我?” 师父:“啊,提过提过,你这个登徒……您怎么在这里?”他突然觉得麒麟找野男人照着帝君的样子找,也不算没良心,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问道,“池落呢?” 于苍染不知道阻拦他和池落谈恋爱最大的绊脚石自己把自己磕碎了,忧心道:“池落和一个叫陆王的……呃……阎王进山了。师父,您知道他们去做什么吗?有什么办法能进山帮他吗?我很担心他……” 师父惊道:“进山?他们去了大泽门?” 于苍染:“大泽门?我听池落说过,他说走过去要一周……我还能赶上他吗?” 师父:“他们去大泽门……大泽门是冥界的入口……”他的猪脑子从没转得这么快过,“坏了坏了坏了!!”说完撒腿就往无妄寺里跑。 于苍染抱着吓傻的小鬼紧跟着他进了天王殿,“怎么了师父?什么坏了?池落会遇到危险吗?” 师父:“如果他要进入大泽门,肯定危险啊!”他翻过横倒的大树,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院中黑塔前,“他是上古麒麟,至纯生灵,进入冥界会死的。” 于苍染听闻池落遇到危险,还可能会死,完全跳过了“冥界”、“麒麟”等不科学的字眼,急道:“那怎么办?我得去找他……” 师父拉住他,“不行!小鬼,去找工具!咱们三个把黑塔撬开!” 十米高的覆钵式古塔屹立在无妄寺上千年了,黑得几乎不反光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苔藓,底座与地面嵌合成一体,看不到能撬动的地方。 花花拿过一把铁锹,注入灵力,狠狠戳进塔基与地面的连接处。 铛地一声,有灵力保护的铁锹还是卷了刃,塔基却纹丝不动。 于苍染:“师父,不可能撬得动的,得上挖掘机或推土机。” 花花:“不行,来不及了,不快点撬开黑塔,麒麟会有生命危险!” 小于总一听池落会有生命危险,啥科学和道理都不讲究了,二话不说夺过小鬼手里的铁锹,学着师父的样子撬塔。 师父:“实在不行就凿开!” 他话音刚落,小于总一铁锹下去,塔基就豁开一个大口子。 “!!”师父震惊地看看黑塔又看看他,这什么怪力啊!?不过他也没时间多想,使劲朝着豁开的口子下铲子。 小鬼也拿了把烧火棍,钻进塔中,从里面往外撬。 于苍染又是几下,塔基碎石崩裂,凿开了一个足有半米的裂缝。 白光从塔中漏出,于苍染只觉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他用尽全力凿向黑塔,十几下后,黑塔从底部轰然倒塌,白光乍现,小鬼从白光中爬出来,拖出一套铠甲。 从头盔到战袍再到靴子,全都是银白色,质地柔软,摸起来却像金属。战袍银丝织就、祥云滚边,胸甲和护肩是莲花图案,大气又精致。 师父:“蚀云,快去你主人那里!”白银铠甲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升到半空,朝着大泽门的方向飞去,转眼就不见了。 师父望天,自言自语道:“希望来得及。” 于苍染:“这是……?” 师父解释道:“这套铠甲和净阁外墙的材质一样,都是蚀云石打造的,蚀云石产于冥界司磐顶附近,有解百毒、阻隔瘴气和毒气的作用。司磐顶终年笼罩在沉瘴雾之中,地势险峻,被以恶鬼为食的毒龙把守,不好开采。当年帝君为了接麒麟去冥界,用两百年的时间采来足够的蚀云石,建造了净阁。后来又怕麒麟在净阁呆着无聊,给他用同样的材质做了这套铠甲,好让他能在冥界自由活动。” 于苍染问道:“帝君……名叫净渊吗?” 花花回头看了这个与帝君神似的男人一眼,说道:“对。冥王帝君就是净渊神君。” 于苍染突然明白了,池落所说的死去的前男友净渊就是为他不惜花两百年时间精心建造净阁的男人。那个男人细心体贴,愿意为池落做劳神费力的事情。 他,深爱着池落。 而池落……大概也深爱着他。 于苍染忽然头痛不已,像是有人拿着铁杵戳进了他的头颅,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花花:“你跟帝君很像,长得像,感觉更像,所以我刚才认错了人。”他有空上下打量于苍染了,笃定地说道,“我猜池落喜欢你也是因为你跟帝君相似。” “池落已经在找帝君的魂魄了,帝君很快就会回归。等帝君回来,说不定不会怪罪你,最多删了你的记忆……”花花自顾自地说着,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捅在于苍染的心口。 小于总彻底明白了,他只是个替身。难怪池落说要分手,原来是最爱的人要回来了…… 他失魂落魄地抬脚往无妄寺外走去。 以前坚持的科学信仰不再重要了,无论对方是帝君也好、神君也罢,都不是他一个普通人能比拟的。 他曾经认为池落爱他,和他爱池落一样,都将彼此当做最重要的人、能携手一生的人,现在想想,这不自量力的想法就是个笑话。 “你去哪儿?”师父和小鬼一左一右拉住他,“池落让你在寺里等他,你不要乱跑。”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势渐大,无妄山深处的密林被滚滚乌云压得透不过气来。 突然,乌云中泛起红光,于苍染挣脱师父,往寺外跑去。此时对心爱的人的担心超过了所有的嫉妒、悲伤和痛苦。 “你干什么去!?”师父追着他,“你就是个凡人,下着雨去林子里很危险的!” 于苍染的心更痛了。 是啊,他就是个凡人,去了根本帮不上忙。 但是…… “我得去找他。”于苍染说道,“我想见他。” 他不想失去关于池落的记忆,不想失去池落。 “师父,您告诉我怎么去大泽门?”他急切道。 花花其实也担心池落,咬咬牙说道:“算了,小鬼看家!我带你去!” 他仰天长啸,瞬间化为一头三米多高、八根獠牙的野猪,猪鬃粗硬,如一根根未开刃的黑棕色钢矛,庞大的身躯在暴雨中呼呼冒着热气。 他趴在地上,对于苍染说:“上来!” 小于总此刻已经完全不思考为什么了,抓着猪鬃飞身跃上野猪的后背。 “抓紧了!”野猪沉声喝道,后腿倏然蹬地,腾空而起,看似笨重的身轻盈灵巧地腾挪于林间树梢。 于苍染紧紧抓着猪鬃才没有被疾风吹下去。 野猪速度惊人,不足十分钟便看到了大泽门。 于苍染只望了一眼便确定那就是大泽门。 五座大山的山脊连在一起,托举起一池翻涌不定的水。 大泽门上空的乌云由于反射水面的光隐隐呈现暗红色,而大泽水已经全都变成了血红,中心位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水流湍急,中心深不见底。 到处不见池落,于苍染心急如焚。 花花站在一座山的山巅说道:“他们应该是下去了。” “从漩涡下去的吗?”小于总震惊,这还能活吗? 花花:“对,大泽水连同人界和冥界,池落应该是下去了。”他看了看四周,没见到蚀云,说明蚀云及时赶到了,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蚀云确实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 陆王殿下见大泽水变成血红,判断道:“闻樱恐已将血湖决堤……” 帝君魂魄未归,池落便将守护两界的重任扛在了自己肩上。 他打开了大泽门通往冥界的大门,和陆王殿下一起进入了漩涡。 恢复了真身,冥界中的瘴气、鬼气、腌臜场气对他来说便是致命的。 进入漩涡之后他就感觉喉咙发紧,越往下走窒息感越强烈。从漩涡另一端出来后,二人进入了冥界,池落睁开眼睛,胸口火烧一般剧痛,喉头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艹!大意了!”就在他以为要出师未捷时,一道白光紧跟着从漩涡冲出,附在他身上。蚀云甫一上身,便隔绝了冥界的所有场气。 陆王殿下不由自主跪拜在地。 传说冥王帝君身边有一员大将,身着白银铠甲,脚踩祥云,气宇轩昂、骁勇善战。手持长刀,灵力修为、武功术法均承袭帝君,随帝君从天界而来。 陆王殿下没亲眼见过,但这传说冥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你是……子安将军!” 第067章 第六十七章 彼时, 冥界也有过年的习俗,不过是帝君上任后才有的。 凡间过年驱邪,冥界四恶道集结, 就是凡人口中的邪,总不能驱自己吧,所以冥府冥殿挂的是白绸和白灯笼, 也不放鞭炮。冥差们轮流放一天假。地狱中的恶鬼得到帝君的特赦,在过年那天免去刑罚,可以向各殿阎王、判官和水官们讨一杯酒喝。算不上热闹喜庆, 但恶鬼和畜生受尽了折磨, 过年的时候感念帝君的好,忏悔曾经的罪孽, 生出了向善的心。 这是大功德,帝君却没有向天界邀功,淡然地例行祭天之后,便去了净阁, 一整天都没出来。过完年,干脆把公务全都从冥殿搬到了净阁。 一天之内, 净阁附近扩建出两处建筑群, 主建筑都是跟冥殿规格相近的大殿,冥差、官员们上朝便在前方的大殿, 议事则在后面另一处。 而雪白的净阁则隐匿在若木林之中,终日大门紧闭。 帝君上朝回来,小麒麟正坐在软塌上, 认真地搭面前的一座密檐玲珑宝塔。 这是天界流行的小玩意儿, 跟真的塔一样,都是用木头拼接而成, 只不过是缩小版。 天界的人有灵力,造房子比凡人简单得多,所以这种体验凡人建房子的小玩意儿在天界很受欢迎。 池落早上起来就搭好了一个,一米多高,十三层宝塔每一层均是八角房檐,每个翘起的飞檐下都挂着七彩琉璃烧的小铃铛,华丽精巧又别致。 净渊走过去,称赞道:“真好看。”他在池落身侧入座,池落便半倚在他怀里。 帝君问:“要上色吗?” 池落:“好啊,你陪我一起。” 两人又花了半个时辰一笔一笔给木质的宝塔画上了飞天的彩绘,还写了几个牌匾和楹联挂在上面。 池落手一挥,颜料就干透了,他端起完工的宝塔放在博古架上。 架子上都是他这几个月做的东西,亭台楼阁、皇宫庙宇、民居农舍,甚至还有小船和水车,多得快摆不下了。 他看着这些小玩意儿入了神,曾几何时,他对手工如此感兴趣了? 哎……还不是因为没事情做……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表现出来。 后背一热,他被人抱在怀里,熟悉的香味和体温让他低落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了。 “是不是无聊了?”净渊永远是最懂他的,只看背影就读出了他的情绪。 池落:“没有啊,我一会儿还想做个桥呢。” 净渊亲了亲他的长发,曾经每天都要在夕檀山纵情驰骋的小麒麟,来到死气沉沉的冥界,被困在净阁里不得出。而且为了不让他担心,将苦闷憋在心中,一句抱怨都没有。 他最爱的灵动活泼和天真烂漫,禁锢在日复一日的乏味枯燥中,逐渐失去了光彩。 帝君把小麒麟抱起来,亲吻他香软的唇。 “嗯……”小麒麟搂住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他的吻,凝白的双颊飘上粉红。 池落喜欢与净渊接吻、亲热,他独自在夕檀山等了爱人二百多年,总算能日日见面天天腻歪了,那点无聊算得了什么?他的心里被心爱的男人占得满满的,什么不开心都没了,一副全然放松的样子靠在净渊肩头,手指勾着净渊的腰带,小声问道:“要双修吗?早上不是才……嗯?你今日不忙?” 净渊在他唇上轻啄了下,说道:“不双修,我有事要出趟远门,大概……九天后回来。乖乖在家里等我,好吗?” 帝君说话算话,在第九天的傍晚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套和净阁外墙、瓦片一样,纯白色的铠甲。 “这是蚀云石所造,矿石捻成丝线花了些时间。池落,穿上它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去了。” 之后,净渊对外宣称,任命子安将军为贴身护卫。 “子安?为什么叫我子安?”小麒麟能出门了,开心极了。 “池落是我起的,只有我能叫……”帝君在某些方面有很强烈的独占欲,不过他不在乎表现出来,笑道,“子安子安,愿我的心肝宝贝永世平安。” 、 蚀云加身,池落这辈子第一次踏上冥界的土地。 血雾和想起往前尘往事涌出的眼泪遮蔽了视线。 陆王殿下神色凝重,说道:“子安将军,大泽门进来应该离冥府不远,但……可能是闻樱引流血湖,导致冥界方位乱了。”他得知了池落的身份,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恭敬有加,“属下看不出这是哪里……” 能见度仅有两三米,除了浓重的血腥味,池落还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腐臭。 “有罗刹!”他话音未落,一个方向的血雾扰动,窜出一只两米多高的黑色硬皮怪物。怪物肩头和腹部都是裂口,裂口中有细密的尖牙。 金光霎时赶到,罗刹撞上金光化为一道齑粉。 它死前发出的凄厉叫声在浓雾中传了出去,远处似有很多东西向他们跑来,血雾剧烈摇晃起来。 陆王殿下抽出金刀,他好歹是一殿阎王,即使灵力尚未恢复,也能抵挡一阵。 池落心中念咒,手中掐诀,金光从身体各处涌出,突然暴涨,瞬间驱散了血雾。 没了阻隔,陆王殿下吃了一惊,视线所及的每个方向都黑压压的一片。 “这……”他横刀于身前,喃喃道,“这是无间大城的入口。” 他的猜测没有错,远处那道横向的地面不是地平线,而是陡然断裂的地面,无边无际的下陷他再熟悉不过,是他每日都要巡视的领地、八大焦热地狱的最底层——无间地狱,因为地域广大,也叫无间大城。 此时,长两万由旬的阿鼻地狱入口呼呼向上冒着猩红的热气,无间地狱属于焦热地狱,但阎王殿下从没见过,这连天际都染红的恐怖景象。 罗刹从四面八方涌来,更多的则不停地从地面断裂处往上爬。 “艹!”池落在心里骂道,“上来就这么庞大的场面!?这么多怎么打?金光耗尽了,也杀不死百分之一啊!” “无间地狱有多少恶鬼?”他问道。 陆王殿下:“往来古今穷凶极恶的人都入无间地狱,大约九千万万。” 池落挑眉,“好嘛,别说百分之一了,万分之一都够呛。” 他环顾四周,金光散开后,方圆一里没有罗刹敢靠近,但他知道自己有极限,在椒川天坑里,杀了大几千罗刹,他的金光就需要时间恢复了。 “不能在此浪费时间缠斗。无间地狱广袤无边,血湖之水一时半会无法全流尽,咱们先去找闻樱,杀了闻樱,阻止血湖之水灌入地狱,再想办法解决掉这些罗刹。” 陆王殿下唯他马首是瞻,拱手道:“遵命!” 不知道闻樱现在何处,池落怕灵力不够用,收起大范围的金光,只覆盖住两人身体四周,然后召唤染锈刀。 可谁知他连连召唤了好几次,染锈刀都没有回应。 他才想起来,在椒川温泉度假村的别墅里,染锈刀从他身体里掉了出去…… “啊啊!”他捂着脑袋嚎叫,“我记得我捡起来了!怎么没了!?” 陆王殿下问道:“什么没了?” 池落没办法,金光化成利刃,一刀砍掉了一个罗刹的头。 他穿上了蚀云铠甲,又被阎王殿下恭恭敬敬地叫将军,有了偶像包袱,不好意思说把武器搞丢了,尤其那武器还是自己的角变的,于是装得风轻云淡道:“没什么。” 他和陆王一起往无间地狱的入口奔去,一路上斩杀罗刹无数,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万魔祭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需要多少罗刹?”池落问道。 陆王殿下:“我也不清楚,闻樱从没提起过细节。” 池落努力回忆着帝君祭天的流程,以及在椒川天坑,季钧棠和神荼的对话。 季钧棠曾说,万魔祭天是大功德,可取天道的力量重新封印阿修罗道。 他记得当年阿修罗王就是为了夺取天道才发动的战争。 可天道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当年也没人知道天道究竟是什么。 迦境尊者派净渊去冥界做冥王,就是因为知晓了天道在冥界。 净渊在冥界时,一直在寻找天道,但没有找到。 他曾劝降阿修罗王,即使横扫冥界,也找不到天道,更何况阿修罗王和四恶道的所作所为有违天道。天道天道,三千世界的自有真理,连即将成佛的迦境尊者都不知道在哪儿,若是不想被人寻得,便没人能寻得到。 池落认为闻樱根本不可能通过万魔祭天就得到天道。这么简单的话,千年前的大战就不可能爆发了。 帝君祭天的流程很简单,只是汇报冥界的情况,和现在汇报工作似的。 那时天界没有切断通道,人界和冥界的祷告都能抵达天听。现在再怎么烧香祭天,举行仪式,天界都不会有回应。 所以闻樱无论是想求助天界还是天道重新封印阿修罗道,释放帝君的灵力,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她到底想做什么? 无间地狱的入口近在咫尺,地狱中灼烧恶鬼的岩浆沸腾不息,岩浆中的众鬼都没了皮,裸露着红色的肌肉和黄白色的脂肪,肉反复烧焦、复原,复原后马上再次被烧焦。它们在岩浆的灼烧下发出痛苦的哀嚎,到处弥漫着硫磺味、臭鸡蛋味和皮肉焦烤的味道。 池落一眼便看见血湖之水从岩浆海的一角注入,所到之处,千万年不熄灭的岩浆停止了沸腾,变成焦黑滚烫的泥流。恶鬼被泥流困住,只能无助下陷,直至完全淹没……血湖之水和岩浆进入它们的口鼻身体,使它们化成罗刹,再爬出泥流。 变成罗刹的恶鬼拥有了冷却岩浆一样的硬黑皮,踩着凝固的岩浆海顺着几千米高的黑色崖壁爬上无间地狱的入口…… 陆王殿下:“子安将军,血湖之水!闻樱就在那里!”他手指的方向就是血湖之水灌入的地方,血红色的沸水如同瀑布一样飞流直下。 池落猛地转过身,金光化成的刀架在陆王殿下的脖子上,问道:“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你骗我来,到底想做什么?” 第068章 第六十八章 陆王殿下生前是东朝末代柏川侯。 大永大军的先锋军一脚踏入皇都, 皇帝便携皇子嫔妃金银珠宝仓皇逃走了。柏川侯一人帅三百将士死守皇城一十五天,第十六天清晨,皇城被敌军攻破, 他手握东朝禁军的战旗,单膝跪地自戕于城墙之上。 他生前忠君爱国、勇猛无畏,为官廉洁秉公、善待百姓, 死后受人供奉,有了香火,在赏罚分明的冥府做了无间地狱的阎王。 他死了八百年, 做了八百年的阎王, 无间地狱在他的管理下没出过冤案错案。入无间地狱的都是罪大恶极之魂,通常都要受超过五百年的刑罚。末法时代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大批量的极恶之人, 所以无间地狱的恶鬼数量几乎只增不减,但有陆王殿下极其下属坐镇,无间地狱可谓冥府最井井有条的一狱。 生前死后都被人交口称赞的陆王殿下被金光利刃威胁,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池落敏锐地捕捉到他面部肌肉的微小变化, 将金光利刃又逼近他的脖颈半分。 闻樱绝不可能单纯地拿万魔祭天,天界也不可能因为冥界出了罗刹和阿修罗就打开通道, 而天道, 千年前没有出现,这次肯定也不会出现。 闻樱不能像季钧棠所说的释放出帝君的灵力, 所以她,另有目的。 金光化成的刀闪动了一下,陆王殿下的脖子渗出了血。 “子安将军, 您在说什么?”阎王拧着眉头问道, “我骗您?” 他指着滔天蒸腾的血雾,意正言辞道, “那是我的无间地狱!事关重大,我会拿无间地狱的生死开玩笑?” 他满脸不可思议,仿佛池落是天界下来的神将,要么是在无理取闹,要么就是不懂冥府阎王的职责所在。 “若是帝君还在……”他急躁地指责起池落来,“绝不会无视无间地狱被血湖之水倒灌、无视任何魂魄化魔。就算是恶鬼,洗清罪孽之后也可以重入六道!” 他一激动碰到了金光利刃,血流到了衣领里,洇湿了一大片。 “还敢提帝君?”池落未动半分,说道,“若是帝君在这儿,你早就死了。” 陆王殿下眼皮猛地一跳,恐惧升上心头。 池落举起金光利刃,一刀劈下,陆王殿下钉在原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耳畔传来一声钝响,金刀削掉了他肩头的护甲,披风应声散落,被呼啸而至的热恼厄风卷上了天,消失在血雾之中。 一只断了头的罗刹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向后跌进无间地狱入口,在半空中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陆王殿下不知不觉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他上任时,冥界就没有冥王,各殿阎王就是冥府的管理者,他对冥王帝君那个时代仅仅停留在有所耳闻,尊敬是尊敬,但完全没体会过被人压一头。 一个小时前,他还把池落当成一个小小的界守,不知为何,现在却深刻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这就是天界的天人吗? 天人…… 他握紧拳头,死死盯着未曾沾染任何血迹的蚀云铠甲。 池落继续往前走了。 他懒得跟傻逼废话。闻樱让陆王骗他来冥界,无外乎就是为了除掉他。 他不在乎。无论骗不骗,是谁骗,他都会来。 原因无他,这是净渊拼上性命守护的地方。 陆王殿下几步追上他,说道:“我上辈子也是个将军……” 他的话没头没尾,池落没搭话,继续朝血湖之水灌入的地方前进。 “……我的姨表兄是皇帝,他听信谗言,不务正业,国之基业在他的荒淫无度下早早便摇摇欲坠……劝过他的大臣没一个有好下场,我也一样,十六岁便被派驻边关,十年时间里,我的父亲、兄长和叔伯相继因为外戚干政被砍了头……皇帝无人可用了,想起了我,让我的幺妹入宫……以她的性命来要挟我……我的小妹妹,是我仅剩的亲人……她……还不满十五岁……” 陆王殿下所言过于悲惨,池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大永国大军入侵时,皇帝带着我的幺妹逃走,我苦守皇城十五日,为的是能让幺妹跑得远些、再远些……” 陆王殿下突然不说话了,泄愤似的一刀捅进一只罗刹的心口,那罗刹晃了晃,栽倒在地。 他提着刀笑了笑说:“我死了之后才知道,皇帝嫌弃幺妹跑得太慢,出城之后就把她杀了。” “可怜我的小妹妹,生来便身不由己,最后还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小池师傅很想知道他在冥界有没有见到幺妹,还没问出口就听他说,“我当上阎王之后,便去查找亲人的下落,我幺妹没入地狱,直接转世了,但她命不好,投身到一户穷苦人家,嫁人之后生了三个孩子,三十岁就累死了……” “相比之下,那狗皇帝!”经过了八百年,一提起仇人,陆王殿下还是怒发冲冠,“他活到八十岁!死后竟没落到我手上!” 池落也很惊讶,荒淫无度已犯无间十业,没入无间地狱,着实令人难以相信。 陆王殿下:“他去了五殿,没几年便重入轮回。上一世我查到,他……重归了天界!!” 陆王殿下突然暴起,露出阿鼻阎王的真身,登时,厄火熊熊,罗刹们还留有恶鬼的本能,落荒而逃。 地狱厄火自阎王身体燃烧,阎王真身能够震慑恶鬼,庄严且恐怖,红发直立、吹毛瞪眼、瞠目欲裂,而此时,他黑色的皮肤上出现如同岩浆一样的诡异花纹,花纹道道笔直交错,如同锁链。 池落认出,那是倒着写的梵文。 和他的金文线很相似,只不过这些倒写梵文透露着邪恶的气息。 “凭什么??”陆王殿下的身形还在暴涨,池落抬头,他的头颅隐没在血雾之中,声音如同惊雷,“凭什么狗皇帝能入天界,而我的亲人却要世世代代受穷受苦?凭什么?!我要问问天道,凭什么!” 池落明白了他为何要帮闻樱。 罡风骤起,一只燃烧着厄火的红毛巨手从天而降,横扫过地表,罗刹哀嚎遍野,断臂残肢掉了一地。 那手的目标是池落。 金光瞬间铸成盾牌结界,地狱厄火撞上金光,砰的一声巨响,向四面八方炸开。 陆王殿下本该需要时间恢复的灵力竟然如此之强。 池落在心里骂得很难听。 “艹!骗我来就是为了拿我泄愤吗?”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血雾也燃烧起来,厄火熊熊,漫天遍地。 池落几乎用了全力,才抵挡得住厄火持续不断地燃烧。 他能感觉得到灵力在源源不断地流失,他在这危急关头竟然想起了跟单权打的游戏,心想如果有血条就好了,起码他能知道什么时候该背水一战。 然而他正准备爆发出全部灵力以攻代守时,一道白光从上空飞过。 他听见啪地一声脆响。 厄火逐渐减少,一个女声说道:“我让你带他来是有用的,你杀了他,谁来打开天界的大门?蠢货!” 闻樱? 池落向上望去,那白色连衣裙他认得,确实是披着季云棠皮的闻樱。 陆王殿下挨了一耳光,顿时偃旗息鼓,周身的厄火几乎全灭,身形变小,转眼间便恢复到凡人的身高,但皮肤上的诡异纹样还在,让他显得比恶鬼还像恶鬼。 寒林主降落到池落面前,笑盈盈道:“小池师傅……哦不,子安将军,好久不见了。” 池落突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净阁建成之后不许任何无关之人入内,所以净阁里只有他和净渊,还有小野猪外形的花花。 但总有人对净阁好奇,他记得有次净渊不在,他睡觉时被花花尖锐的叫声吵醒,睡眼朦胧间看见有人打开卧室的门仓皇而逃。 那是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那女人慌乱中却在净阁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追出来的池落一眼。 池落透过季云棠的眼睛看到了那女人当时吃惊、愤恨、怨怼的眼神。 那件事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和损失,他也就没有告诉帝君,转头就忘了。 现在想起来,闻樱那时候就恨自己吗? 那时候也没有于苍染啊,为什么闻樱会用仇恨的眼神看自己? 闻樱:“我果然没有猜错,小池师傅你就是子安将军。” 池落:“你刚才说什么?打开天界的大门?” 闻樱捂着嘴装作惊讶的样子,说道:“啊,被你听到了……”她指了指无间地狱焦黑的土地,和不断向外爬的怪物说,“你看到了,我干了件天道不容的大事。” 说着,她的半边脸和身子变成了森森白骨,“结果就是……换成别人的身子也是一样,我入魔了。不过这代价很值得……只要能让帝君回来,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池落:“万魔祭天。” 闻樱吃惊道:“原来你知道了。你说得对,就是万魔祭天。” 池落:“天道不会出现的。” 闻樱:“我当然知道天道不会出现。我只是要打开天界的大门,然后……” 她手一挥,罗刹们骚动起来,“万魔祭天之后,天界便能让帝君的另一半魂魄回归。” 陆王殿下怒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天人没一个好东西!” 闻樱:“若是他们不肯,那我便让人界和冥界所有生灵入魔,攻入天界!” 池落忍不住打断她,“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啊?不需要那么复杂,帝君的魂魄应该很快就能回归了。因为……”他猜的,但有依据,体内的帝君灵力…… 他摸摸胸口,震惊:“诶!?哪儿去了!!?”好家伙,染锈刀没了,那丝帝君的灵力也不见了! 看他毛毛躁躁的样子,没有一丁点儿神将的气势,闻樱奚落道:“你只是帝君的手下,怎会知帝君快要回归了?” 本来池落想的很简单,给她看证据,然后劝她改邪归正,一同消灭罗刹,结果现在啥都没了,空口白牙,这疯女人能信才怪。 “帝君亲口跟我说的!”情急之下他说道。 闻樱:“下流胚子,我到现在才明白,你早就心仪帝君,上辈子假借贴身护卫之名勾引帝君不成,这辈子又来勾引苍染……哼!现在还假传帝君的旨意!” 池落:“什么?勾引?”她说得其实没错,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听她的意思她不知道自己是麒麟吗?而且……勾引于苍染?难道她跟自己一样,既喜欢于苍染也喜欢帝君? 不会这么巧吧?他俩的喜好出奇的一致? 池落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不过在这种时候,提起情情爱爱的事情,可见闻樱有多癫。 闻樱突然发难,骨爪伸向池落。 池落向后跃起,躲过她的攻击,同时射出金光,金光撞在闻樱的手上,那白骨森森的手指顿时少了两节指骨。 但他刚落地站稳,身后一阵疾风,陆王的刀劈了过来。 没办法,他只能打开金光结界,大刀砍在金光上,铛地一声被弹飞。 闻樱喝道:“不可杀他。要活捉。”话音未落,骨爪抓了两个罗刹扔了过来。 罗刹一个接一个受她的操控冲过来,打算使用人海战术消耗池落的灵力。 黑压压的罗刹前仆后继涌上来,一层一层化为齑粉。 池落四周方圆百米被围堵得严严实实,怒道:“闻樱,你特么到底要干什么?” 闻樱:“子安将军,你是天界的人,是迦境尊者的徒孙,用你的魂魄一定能打开天界的大门。”她怅然道,“若是那只麒麟还活着就更好了,拿他祭天,帝君肯定可以回归。” 池落:“放你爹的屁!!我要是死了,帝君回来第一个砍了你!” 闻樱一愣,她连季云棠单恋于苍染都受不了,怎么能忍受得了池落说出这种话,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那半边人身也隐隐露出骨相,“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肖想帝君!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池落的金光略微暗淡,闻樱向他走来,罗刹便自动让开一条路。 血湖之水还在向无间地狱奔流而下,越来越多的恶鬼化魔。 池落有不祥的预感,握紧了手中的金光利刃。 闻樱在离金光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说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指着半空,凭空出现了一个画面,画面中是童珺。 童珺握着一柄短刀,黑西服保镖和道士在他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圈。 在保护圈外,是罗刹。 池落眉头紧锁。 闻樱:“有灵力的活人入魔才能成为阿修罗。他哥哥成功了,他也一定可以成功。越是灵性高的人,入魔的程度越高。” 说着,远处走来几个人。 “季钧棠。”池落死死盯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季钧棠身后,有季家的人,也有别的地方的界守,“你们全都背叛了吗?” 季钧棠面无表情道:“无所谓背叛,界守只对帝君忠心。” 池落怒吼:“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对帝君忠心吗?” 季钧棠:“帝君回归之后,我们自会领罪。但帝君不在,何谈忠心?” 池落无奈地看着他,说道:“你糊涂啊!” 季钧棠:“小池师傅,我没想到你就是子安将军,之前多有得罪,我向你道歉。你的牺牲,我会如实秉明帝君,你是被逼的,绝不会受到牵连。” 池落想拖延时间,恢复灵力,岔开话题说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季钧棠:“什么事?” 池落:“于苍染魂魄中的禁制是你下的吧?请你解开。” 季钧棠:“抱歉,我做不到。” 池落:“为什么?” 季钧棠:“若是解开了,他便会知道父母的死、青岱的体弱多病都是因为他。” 池落震惊,“你说什么?!”他曾经恨那些传谣言说于苍染克死父母的人,从没想过竟然真的是因为他,“不可能!你骗人!怎么会因为他……” “嗯,苍染体质阴寒,又不是凡人的命,凡人亲人无法承受,注定早亡。不过亲人即使早亡,也有大功德,往后的几世都会富贵平安。”季钧棠说道,“等他的另一半魂魄回归,禁制自然就会解开。到时候他也不会因为克死亲人而伤心欲绝了。” 池落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动着,“你在说什……”什么另一半魂魄? 闻樱打断他,问季钧棠:“找到了吗?” 季钧棠摇摇头道:“我进不去无妄寺。” 池落慌了,“你们去无妄寺干什么!?” 季钧棠:“苍染不是被你带去了无妄寺?不过也好,在无妄寺总比在别的地方安全。等到祭天仪式成功,我们再去迎他出来。” 池落灵力波动得厉害,怒道:“你们休想碰他!” 闻樱一步步后退,说道:“你胆敢将帝君视为私有物,可怜可悲,帝君回归后,他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罗刹再次飞蛾扑火一般扑向池落。 池落的金光被黑压压的罗刹吞没,形成一个黑色的圆球,圆球蛹动,越来越大,短短半分钟便涨到数百米。 池落四周全是不停蠕动的黑暗,他感到无比的窒息,金光闪闪烁烁不断向内收缩挤压。 他用刀砍,砍出一条路,但马上又被堵死。 他孤注一掷地释放出九成的灵力,金光突围了一下,从外面看,黑球也只是像从内部爆炸一样鼓胀了一下,内部看到了些许的光亮,但马上又被新的罗刹包围上来。 “别把他弄死了。”季钧棠看着那张妹妹的脸提醒道。 闻樱确实很想把池落弄死,愤恨地咬着骨爪的指尖,咬碎了一节之后,她让罗刹撤军了。 就在罗刹撤军的一刹那,金光突然暴涨了数百米,那些来不及撤走的上千罗刹全都灰飞烟灭了。 闻樱:“什么!?” 池落在蚀云中恢复了真身,别人看不到他的脸,月白色的长发因为在冥界水土不服,露在外面的全都断掉了。 他手持金刀,升到半空。 季钧棠、陆王殿下和闻樱都看着他,没想到他还能逃出来。 但谁也没看到他握刀的手在颤抖,腿更是抖得厉害。 蚀云在他小腿那里裂开了一条缝。 冥界的空气从那条缝慢慢地钻进来,毒药一般侵蚀他的皮肤,带来蚀骨的疼痛。 小麒麟在愤慨的情绪中生出一丝委屈来。 净渊,你到底在哪儿啊? 你再不来,我可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第069章 第六十九章 “不愧是子安将军。”闻樱错愕说道, “我轻敌了。” 她走到季钧棠身边,拉着季钧棠的手晃了晃,浅笑撒娇道:“哥哥, 你得帮我~” 季钧棠看着她的脸,一半是笑得鬼气森森的白骨,一半是他最熟悉的样貌, 却是万分痛苦的表情,妹妹那半张脸拧着眉头,嘴巴张了张, 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哥哥, 帮帮我……我好难受……哥哥,救我……”季云棠的声音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季钧棠急道:“云棠!”原来妹妹的魂魄一直在身体里……在闻樱的手中。 闻樱:“你要是不帮我, 我可就要代替你成为阿修罗了,哥哥。” “不行!!”季钧棠怒喝。妹妹是个凡人,成了魔就再也不能入轮回。 闻樱伸出骨爪,骨头一张一收, 一个罗刹便被她抓住了脖子。在罗刹的嚎叫声中,骨爪掀开了它的天灵盖。 闻樱手中的带头发的天灵盖像是满是血污的碗, 碗底幻化出鲜红的酒液。 季钧棠接过颅骨碗, 那酒液沸腾着,泛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是血湖之水。 他现在是有灵力的凡人之躯, 喝了就能入魔。 “哥哥,快喝呀。”闻樱托了托碗底,假意要拿走, “你不喝我喝。” 季钧棠夺过颅骨碗, 深深地看了眼妹妹,一饮而尽…… 池落在半空中恢复了一些灵力, 但左边小腿上的疼痛已经蔓延到了膝盖,如同数根带着长长毒刺的藤蔓,顺着他的腿向上爬。 冥界的瘴气,对他来说就是剧毒。 剧痛让他冷汗直冒,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感觉他不陌生。 他记起来了。 净渊在他吵着要化形之后,没几个月就去闭关了,这次闭关时间很长,他一开始总去太洲胜境中的愁空涧外面喊净渊出来,净渊从不理会。到后来,他就每天趴在愁空涧外面的婆娑树下,等着净渊出来。 足足等了一年,净渊也没出来。 后来…… 后来一只大阿修罗不知怎么闯进了夕檀山。 这只大阿修罗的修为有上万年,三头六臂,浑身赤红,张口便吐出厄火,它的周围布满冥界的瘴毒,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它似乎有目的而来,直奔净渊闭关的地方。 池落挡在愁空涧外面,拼死将大阿修罗驱赶出数百里……他记得自己死死咬住魔物的脖颈,瘴毒顺着他的嘴和喉咙进入身体,他浑身剧痛,是那种撕裂了五脏六腑的剧痛。他疼得想在地上打滚,但还是没有松口。 他的獠牙深深刺入魔物的咽喉,痛觉使他昏厥,然后马上又被疼醒,不知道昏过去多少回,他都没有松口。 他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魔物伤害到净渊。 最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双颤抖的手臂抱起他,告诉他可以松开了。 熟悉的疼痛钻进皮肤、肌肉和骨髓,池落手握金刀,和在夕檀山一样,面对鬼将化成的大阿修罗。 季家的家主灵力无人能及,入魔的程度比童易高得多。更何况他的魂魄是桃止山的鬼将郁垒。 大阿修罗弯着身子,数条粗壮的手臂从撕裂的肩胛骨生出,他发出痛苦的嘶吼,声音穿破耳膜,离得近的罗刹甚至被音波震得直接炸裂,血雾弥漫。 小麒麟横刀于身前,洁白的蚀云和金光让他在阴暗污秽的冥界显得格外神圣。 瘴毒入骨,他在昏厥的边缘狠狠咬下舌尖,腥甜瞬间充满口腔,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举刀砍向大阿修罗。 季钧棠的变化过程还没结束,被一刀砍在脖子上,刚刚生出的一个脑袋落在地上,他吃痛,愤怒地伸出两只手。 池落砍断了一只,被另一只手抓住。 金光从巨手下方化为利刃,向上砍去。 瘴毒漫过了腰,小麒麟疼得哼了出来,没办法一鼓作气,只砍断了巨手的一半,金光就熄灭了。 好在阿修罗能感觉到疼,巨手松开了他。 他直直从十几米的半空向地面栽去,又在落地的瞬间及时清醒。 冷汗一身一身地出,蚀云铠甲里面,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腰部以下的皮肤全都变成了墨黑色。 瘴毒还再往上侵蚀他的身体。 “要是没有瘴毒就好了……”他气喘吁吁地心想,“我能打败大阿修罗,还能杀掉闻樱,再赶去阻止血湖之水灌入地狱……” 但是…… 他感觉到窒息传来,瘴毒已经蔓延到他的胸腹。 “净渊……”他小声唤道,“你在哪儿?我要死了……” 金光再次在他手中凝聚成利刃,他握紧刀柄,默默地念叨着:“不知道这回死了还能不能复活……净渊,对不起,我没找到你的魂魄……还把你的灵力弄丢了……” 泪水盈满眼眶,“于苍染,对不起,跟你说我不走,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他将所有的灵力放在利刃上,瞅准大阿修罗最中间的脑袋,脚下一蹬,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了过去…… 还没等他接近大阿修罗,一只巨手呼开浓重的血雾呼啸而至,巨手中央,一只火瞳怒目圆睁瞠目欲裂。 池落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个正着,拍在地上,滚出去几百米远。 他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胸口剧痛,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咚——咚—— 大阿修罗每一步都地动山摇,向他走过来。 池落趴在地上,手指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抓住他!”闻樱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扭曲,“我要拿他祭天!打开天界通道,恭迎帝君回归!” 大阿修罗的火瞳巨手抓向池落…… “池落!!” 池落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掀开眼皮,看到一个熟悉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于苍染冲到他身边,将他死死地护在身下。 巨手没有刹住车,滚烫的掌心落在于苍染的身上…… 池落听见一声痛苦的闷哼。 “不……不……”他努力想起身。 于苍染是个凡人,他怎么能受得住大阿修罗掌心的厄火? “不!!”他感觉到奋不顾身保护他的爱人生命在流逝,但却没有放手,一如他当年死死咬住阿修罗的喉咙不松口一样。 他想砍断巨手、想张开金光结界、想推开于苍染…… 但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手离开后,爱人看着他,露出一个疲惫又愧疚的微笑,那只戴着红绳的手臂缓缓垂了下去…… 池落曾想过无数他和于苍染分手后的场景。 于苍染可能会花一些时间从他们的感情中走出来,然后娶妻生子,平安富贵地度过一生;也可能拼命工作,孤独终老;还有可能死缠烂打……嗯,最有可能死缠烂打。 因为于苍染是个深情且专一的人。 邬郢和卞子艺之前说于苍染快死了,池落以为早就解决了…… 原来一直没有解决…… 一种疼从心口蔓延开来,痛彻心扉,比瘴毒还要疼。 池落抱着于苍染毫无生意的身体,无法呼吸,喉间挤出痛苦的呜咽,一大口血从胸腔涌上口腔。 “你怎么能死呢?” “你醒醒啊……你听我说……” “我不想和你分手……” “于苍染,你听见了吗?是我不好,我不够专一……我配不上这么好的你……” “……我爱你,我不和你分手了。我求你醒醒,我爱你。” “你醒醒啊!” 池落每说一句话鲜血都会先一步涌出,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 罗刹还在咆哮,血雾依旧弥漫,岩浆仍然沸腾…… 他抱住爱人,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蚀云染血,金光寂灭…… 、 池落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他咬死了闯入夕檀山的大阿修罗。 濒死之时,净渊救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醒了又没醒,恍惚间,他感到身体里热热的,不是滚烫,而是温暖。 他…………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对方也…………实在太温暖了太舒服了,除了对方的怀抱,其他地方都是冰冰冷冷的,他畏冷,本能地往那热源靠近。 对方僵硬了一瞬,又温柔地搂住他的腰,帮他靠在自己身上。 池落一动,才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到底什么不对劲………… 但他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又昏了过去。 他体内的瘴毒太多,脏器、血液、骨骼、经络全都被瘴毒侵蚀。而且咬住阿修罗的时候,阿修罗拼命挣扎,在他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痕,每一道都深可见骨,几乎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再次醒来时,他感觉双唇被撬开,一股柔和的灵力从嘴里进入身体,同时,底下也有一股灵力进入,两股灵力在他体内缓缓流转,不急不躁,温柔得像是净渊在抚摸他的毛,慢慢地修复着他的内脏,净化他体内的瘴毒。 “嗯……”他鼻息间都是莲花香气。 是净渊。 他眯着眼睛,眼睛还不能聚焦,但完全能确认他就是在净渊怀里。 净渊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心满意足地蹭蹭净渊的脖子。 “别乱动。”净渊箍住他的细腰,嗓音沙哑低沉,似在忍耐着什么。 小麒麟太困太累,很快又睡着了。 第三次醒来,他还是在净渊怀里,灵力大概运行了很多个周天,他感觉好了很多,意识也清醒了许多。 “净渊……”他抬手抱住净渊的脖子,喊净渊的名字。 “嗯,我在。”男人托住他的后脑,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池落…………不要紧,一晃两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别乱动。”净渊神君按住他的腰说。 池落的心狠狠荡了一下,引发出一连串的喘息。这感觉太陌生了,他小声说:“好舒服……你在干什么?” 净渊沉默半晌,说道:“在帮你疗伤。”他用力按着…………,“你别乱动,很危险。” 体内的灵力有些不稳定,池落咬了咬唇问:“我们在双修吗?” “……”净渊轻轻“嗯”了声,“是双修。” 池落抬起头与他对视,他却偏开头去不看他。可池落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火,问道:“你亲我了?” 净渊:“你命在旦夕,我……不得已而为之……” 池落:“你亲我了?” 净渊:“你的内脏受损严重,灵力要从嘴和、和……,疗伤的速度最快。” 池落不依不饶地问:“你是不是亲我了?” 净渊拉起他的双手…………。………………………………………… 池落呼吸乱了,净渊…………此时………… 不知为何,他很开心能和净渊这么亲密,激动得心跳都快了,“这就是双修吗?我喜欢。” 净渊压着他,脸色不太好,“你别乱动,容易走火入魔。” 池落怕他…………不放。 “池落……”净渊神君需要控制灵力进入池落纤细的经脉,被他…………,浑身汗毛直立。 他太了解小麒麟了,又任性又淘气,越不让干的事儿越想干。 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只能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说:“你先别动,我把灵力收回来……” 池落忍了两秒就忍不住了,两条长腿不安分地想往净渊的腰上搭。 “听话,先别动,再有……”净渊屏息凝神,不敢出丝毫差错,将灵力全部收回。 没了灵力,池落顿时有点冷,搂紧净渊的脖子,“抱着我,我冷。” 净渊拿他没办法,想着赶紧………… 池落:“啊~别出去!” 这几天他每天都会给池落疗伤,但仅仅是为了疗伤,没有带欲丨念。 也不能说没有任何欲丨念。毕竟清修万年的他一次次被小麒麟撩拨,每每起了欲丨念就去闭关,现在真的双修了,他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儿的邪丨念。 此刻天人交战,一个声音让他赶紧…………去念清心经,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小麒麟就彻彻底底地属于他了。 小麒麟:“净渊,别走……”他重伤未愈,声音有气无力的,显得很可怜。 净渊呼吸粗重,又往外…………,…………让他心醉,他只想不管不顾地…………。 池落:“我好喜欢你。” “小麒麟……”净渊只觉得有什么极其坚固的东西裂开了条缝,他睁开双眼,问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池落点头,肯定道:“我说我喜欢你,最喜欢你。” 净渊看着他琉璃珠一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要接受我的爱吗?若你接受,就是生生世世,永不背叛!你……愿意吗?” 池落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只感觉他的严肃的神情底层是哀求。 “我愿意!我愿意!”他不顾身体不适,紧紧搂住净渊的脖子,他不想看到净渊难过,净渊不需要跟他祈求任何事,因为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会答应,“我爱你,净渊,我接受你的爱!你也不许背叛我!” 净渊神君似乎松了一口气,牵起嘴角,紧紧抱住他心爱的小麒麟。 这一刻,他彻底放弃了成佛…… 他吻住池落的双唇,近乎……… 、 池落在惊涛骇浪的春梦中醒了过来。 他缓了半天才认出是在无妄寺的僧寮里。 净渊。 他记起了净渊的脸。 跟于苍染几乎一模一样。 于苍染…… 于苍染! 他惊坐起来,翻身下床,但脚下一软,向前跌去。 一股灵力及时赶到,托住了他,他才没有摔个狗啃泥。 “怎么起来了?”有人推门进来,把他抱起来放回床上,“哪儿摔疼了?” 他紧搂着来人的脖子不撒手,哭得稀里哗啦。 “净渊……净渊……” 第070章 第七十章 净渊抱着池落, 焦急地问他:“还有哪里疼吗?”温暖的大手游走在他身上,灵力进入皮肤探查。 没有发现伤和瘴毒。 但池落却哭得很凶,上气不接下气, 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净渊摩挲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哄着他:“嗯嗯, 好了,没事了,夫君在这儿……不怕……”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池落死死地揪着他铺在后背的长发发梢, 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我好想你……” 于苍染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的爱人受了那么多苦, 他却因为禁制没办法救他。 大阿修罗掌心的厄火穿透了他凡人的躯体,他感到五脏六腑在灼烧,身体内部燃起熊熊火焰……作为一个凡人,他毫无反抗之力地死掉了。 在他身亡的瞬间, 一双手一把拉住了他的魂魄。他飘在半空,满目猩红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俯在他的身上。 是池落! 他想冲下去保护池落, 却被那双手紧紧拉住, 随后他被耀眼夺目的金光包裹住,一个声音说道:“快想起来, 快想起来!去救小麒麟。” 那声音是从他脑子里出现的,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说话。然后他真的看到了自己…… 凡人之躯死后,禁制随之消失, 他与另一半灵魂融合了。 “嗯……我的小麒麟……”于苍染想起了一切, 他了解了父母早逝的原因,想起了千年前的战争, 记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冥界、天界、夕檀山。最重要的是,他想起了他的小麒麟…… “我也好想你。” “你做得很好,”他捧着池落的脸,亲吻池落哭肿的双眼,“……你把我的魂魄和灵力带来,我才能回来。你真的很棒。” 池落茫然地看着他,仔细地看他的眉眼,唤道:“于苍染……?” 净渊的长发幻化成于苍染那看似凌乱却很有层次的精致短发,笑道:“嗯,是我。”他身上甚至还穿着于苍染的衬衫和西裤。 没有烧焦的痕迹,也没有血迹,干干净净。 “于苍染……于苍染。” 明明亲眼看到他死了,现在却好端端地就在眼前,池落的眼泪止都止不住,抱着他哇哇大哭,“于苍染,你还活着!” “好了好了,我没事,要不是肉丨身死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于苍染说得轻松,却也后怕,万一自己真的死了,小麒麟可是会殉情的。 池落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又抽泣着看了他半天。脸上一会儿开心激动,一会儿难过心酸,一会儿不可思议,一会儿又疑惑不解,表情变化多端十分精彩,最后狠狠地挤出几个字:“你个骗子!!” 于苍染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严格来说他确实没骗人,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骗人的是…… “净渊。”小麒麟眼睛通红地瞪着他,“你就是净渊!骗子!”他一想起此前整日为自己脚踏两条船而忏悔纠结,气就不打一出来。 “你是净渊,也是于苍染,你们俩……”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把人扑倒,张嘴就咬,“你们俩是一个人!” 净渊他任他咬在肩上脖子上脸上,也紧紧抱着不松手,他总算再次把生龙活虎的小麒麟抱在怀里了,心里满是踏实和满足。 “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日子过得有多……”池落在他肩头留下一串牙印,“有多……那个啥吗?我以为我是……” 他停下来不说,净渊笑着接了下去,“出轨的渣男?” “啊啊!”小麒麟气得想揍他,骑在他身上挥了半天拳头也没舍得砸下来,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了半天,泪水再次涌出眼眶,“我怎么能把你忘了呢?净渊……净渊……” 净渊:“你没有忘记我。” 池落:“我还爱上了别人……” 净渊无奈地笑了,反问道:“是别人吗?” 池落看着他,小声说:“……不是。” 净渊亲亲他的鼻头,笃定道:“我们发过誓,永生永世不背叛彼此。你不会爱上别人。”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爱上我,也只会爱上我。” 池落的心情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 他以为于苍染死了,悲痛欲绝,打算殉情,结果人没死。他以为永远也见不到净渊了,结果于苍染就是净渊…… 他觉得就像在做梦一样,好像所有令他痛苦和烦恼的事情全都突然消失了。 他一下子泄了气,手脚都没了力气,趴在净渊身上,闭上眼睛默默流泪,口中喃喃自语道:“太好了……太好了……” “嗯,太好了。”净渊摸着他的肩膀,把毯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他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 他撑起身子问道:“我体内的瘴毒呢?我还活着?这该不是我的梦吧?” 净渊哭笑不得道:“你体内的瘴毒都被我清除了,你活得好好的,这也不是梦。” 池落眼珠子一转,问他:“净化了?又用的那种方法?” 净渊摸着他光洁的背,“如果你说的是双修,嗯,没错。” 小池师傅老脸一红,难怪刚才做的春梦那么真实。 但老夫老妻了,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他重新躺回净渊怀里,搂着他的脖子。 之前他以为自己出轨了,每次和于苍染亲热都带着对净渊的愧疚之心,现在看着那张熟悉英俊的脸,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手摸向被他扯开的衣襟,蠢蠢欲动道:“再来一次。” 他直球打得太过可爱,净渊不由得失笑,抓着他作乱的手,说道:“我还有事得处理,晚些时候再疼你。” “哦,对!”池落这才想起来,冥界还有许多未解决的大事,坐起来找衣服穿,“我跟你一起去!” 净渊:“你在家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他起身要走,就看到池落露出害怕又无助的表情。两人生离死别了一千年之久,又差点失去彼此,池落苍白的脸让他想起初见时那只怕被他丢下的小兽。 他叹了口气,召唤出蚀云,又把人从大通铺上提溜起来,仔细穿好。 池落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边穿边问:“蚀云不是坏了吗?”白色铠甲不仅修补好了,还很干净,像新的一样。 净渊:“这是新的。” 池落:“蚀云矿石不是很难开采吗?” 净渊给他系好腰带,说道:“对,这件是我用蚀云完好的部分融入了新材料制作的,在你睡觉的时候已经做了三次极端测试,不会出问题。” 他话中的严谨简直跟于苍染一模一样,池落好奇问道:“什么新材料?” 冥王帝君娓娓道来:“是我公司还未问世的专利复合材料,主要含防弹陶瓷、碳纤维、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纤维和凯夫拉纤维,这种复合材料可以防腐防毒防弹放核辐射,弥补了蚀云矿石韧性不足的缺点。你的铠甲融入了蚀云矿,主要是为了耐地狱厄火的高温,弥补其他材料抗蠕变性弱的问题……更轻也更安全。” 池落面无表情地戴好头盔,“……”行叭,你字多我信你。 净渊牵着他的手,笑道:“不过最安全的是待在我身边。” 帝君带着子安将军回到冥界时,罗刹已经几乎都被清理了。无间地狱入口,神荼大人正帅一众桃止山将士押送剩余的一小部分罗刹往阿修罗道。见到帝君,跪倒在地。 “帝君。” 各殿阎王、官员,以及冥差也赶来觐见冥王帝君,乌泱泱跪了一地。 他们山呼帝君,帝君却在跟小麒麟说悄悄话。 池落:“血湖之水呢?”庞然滔天的血色瀑布已然不见。 净渊:“我将血湖冰封了起来。” 池落吃惊,血湖辽阔,虽然叫湖,但是不比凡间的海洋小,全都冰封,得需要多少灵力啊。 净渊道:“血湖决堤,冰封是眼下最好的方法,苦痛执念还可入湖,但无法再被随意引流。闻樱逃走了,我怕她卷土重来。” 池落:“闻樱跑了?” 净渊点头道:“季钧棠化为高等级大阿修罗,带着她逃走了。”当时他着急救命悬一线的池落,没有去追。池落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他便回冥界解决血湖水患和罗刹。池落昏睡了三天三夜,他不放心别人,留了花花看护,频繁往返于无妄寺和冥界。 池落:“闻樱说她是为了让你的魂魄回来。” 净渊:“无论她是何目的,所做之事都是逆天道而行,必须严惩!另外,千年前的账,我得跟天界好好算算!” 冥殿在大战后便修复了,由十殿阎王轮流当值办公,但没人敢坐那威严尊贵的冥王宝座。 帝君端坐其上,神荼押着陆王上殿,陆王跪在冥殿中央,面上表情与之前截然相反,十分淡漠。 无间地狱遭此劫难,闻樱和他是罪魁祸首。 一殿蒂岫王殿下高声道:“陆王你可知罪?!” 陆王殿下没有说话。 蒂岫王殿下作为同僚愤恨道:“无间地狱化魔恶鬼不计其数,你犯了滔天大罪!你!你糊涂啊!!” 陆王殿下身躯一颤,抬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冥王帝君,说道:“帝君,臣知罪。无论何种刑罚,罪臣都接受。只是,看在我守无间地狱八百年的份上,我有两个请求。” 三殿阎王嫉恶如仇,呸了一口,“无耻!” 帝君:“你说。” 陆王殿下:“闻樱本意是为了帝君,我能不能为她求……” 帝君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可。下一个。” 陆王殿下猜到帝君会拒绝,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将来帝君回去天界,能不能替我问问,天界为何如此不公!!” 他突然显露真身,三只眼睛瞠目欲裂,目光中满是震怒。随后他那能震慑恶鬼的恐怖真身出其不意撞上神荼大人的刀,头切掉了一半,在众阎王、鬼差的惊呼声中血溅当场。 神荼大人吓了一跳,摸了摸脸,手指上沾染的血迹化为一缕深绿色的烟,随着远处的地狱鼓罄声消散于幽冥之中。 之后便是漫长的赏罚任免,等到一切结束,已经过去了三天。 净阁被毁,帝君带无聊到睡着的小麒麟回了人界。 池落醒来就在冥王殿,他把蚀云脱了,伸了个懒腰,趴在净渊肩上问:“你干什么呢?” 净渊拿着手机,“我在联系Eric,想低价采购一些新材料重建净阁,但现在两国之间新材料的贸易通道还未打通,所以……” 前两天还是冥王帝君,现在却拿着手机跟一个老外飙英语,还聊上国际贸易了,池落觉得有些割裂。 “什么时候聊完啊?” 净渊闻言放下手机,托着他的下巴,亲了他一口,“等急了?” 池落:“什么等急了?” 净渊咬他的唇,“夫君现在疼你。” 池落被他扑倒,仰头看见了高大的帝君金像,下意识慌忙阻止道:“不行。” 净渊亲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问:“有什么不行的?” 池落:“这里是冥王殿。” 净渊笑问:“那又如何?冥王殿供奉的是谁?” 池落:“……” 池落:“你。” 净渊手一抚,他的衣服全都不见了踪影,“所以我在我的神殿干你有何不妥吗?” 70-80 第071章 第七十一章 池落觉得净渊脸皮变厚了。 上辈子净渊可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告诉池落, 欢丨爱跟双修不是一回事。 害得池落在天境道场出丑,险些犯了淫口业被抓走受天罚。 男人嘴上说得霸道,动作却轻柔得不能再轻柔, 仿佛他太用力了,池落就会消失一样。 他的吻一个接一个落在小麒麟身上,停在肚子上。 小麒麟无父无母, 是自然孕化而成,没有肚脐,化形之后也没有, 平坦的小腹中央顺着腹肌的线条凹下去一小条, 柔软可爱。 而现在,他有了一个圆圆的肚脐。 更可爱了。 净渊惊讶道:“有肚脐了。” 池落:“你才发现啊。” 净渊笑笑, 双修时他的注意力专注于灵力,没注意到小麒麟人身上的变化。而对于于苍染来说,有肚脐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他在池落肚子上亲了一下。 池落怕痒一躲,被他霸道地卡住腰。 “小麒麟……别躲我, ”净渊吻他的唇,大手摸上他的腰臀, 捞起他的大腿放在自己腰上, “我等太久了……” 池落浑身燥热,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 “不是才双修过?” 净渊笑着亲他耳朵,又紧抱着他不让他躲,“能一样吗?每次双修, 我都忍着呢。” 上辈子两人互通了心意, 就天天腻在一起。每次做完,净渊便趁池落累得睡着的时机, 用灵力给他梳理经脉。 池落每天被他仔细伺候,上下吃得都极好,灵力充沛,被毛油光水滑,化形之后长发莹亮柔顺,愈发神姿飞扬、明艳动人。 所以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双修的全过程:先行极乐痛快之事,待情动缓解了,灵力再贯通两人的身体运行至少一个大周天。 后来净渊要去天境道场讲法,他非要跟着去,净渊便让他收起麒麟之相,化成黑发的青年男仙模样,去参加法会。 神君讲法时,池落就坐在远处山上的湖畔听。他不止一次听神佛讲经说法,以往只觉无趣,做助眠的声音还不错,这还是第一次听得如此专注入神。 净渊的声音真好听,那些艰涩难懂的佛法从他口中娓娓道来,变得通俗简单。池落看到身边很多天人当即顿悟,热泪盈眶,周身泛起淡淡的的光芒。 净渊神君显出法相真身,半跏趺倚坐于天境道场中心的莲座上,道场方圆数千顷,无论身处道场何处,都能看到神君。 他周围是天境海,本来如镜面般平静的大海,在他讲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时,突然翻起巨浪。滔天的巨浪吞没了光,一切陷入黑暗,只有滚滚潮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众天人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净渊却依旧稳坐天境海中。池落也紧张地站起来,想去找他,却见大海中心,莲座上的人面带慈悲的微笑,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他周身散发出万丈金光,墨般的巨浪根本无法触及他的身体。 众人皆惊,才明白神君的深意。万法皆空、无相无念,而后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法会要举行七天,每日日出开始日落结束,晚上天人们便会去散落在道场各处的宅院休息。 池落本想去找净渊,但神君下榻的院落院墙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他根本挤不进去。 这些天人都想近距离跟神君求法,夕檀山终年闭不见客,万年来见过净渊神君的人不多,若不是迦境尊者要求,恐怕这次天境法会都难以成行。 净渊神君是除了迦境尊者之外拥有最高佛性境界之神,听他讲经说法一次,堪比百年修行之功。 所以天人仙神都想接近他,听他亲自教诲指点,若是有幸被神君看中收自己为徒,那将是无上的尊荣。 天人修什么法门的都有,所以也有各种各样的宗派,宗派早在法会开示之前就选好了住所。 见狂热的信徒大有呆一晚上的架势,净渊说不能引人注意,池落也不能大剌剌地飞进去,想了想转头走了。 其实小麒麟还有个小心思,第一次来天境道场,他想去到处逛逛。 天境道场原来是迦境尊者讲经说法的道场,迦境尊者去了无色丨界,便命其小徒弟净渊神君在此讲法。 天境道场中心为天境海,海中有仙岛百余座,天境海外有一圈连绵的高山,山中地势不同四季各异,边界则是环海。天境道场平时只开放环海和环山的一小部分,供天人们在此修行。 法会期间,无论是天人,还是灵兽、妖精、人间得道高人、善男善女,甚至是冥界恶道众生,有机缘者都可以来聆听神君的教诲。 池落飞到云端之上,明月高悬,信徒们不是休息了,就是去堵净渊的门,没人大半夜的在天上飞。 他变回原形,借着夜幕的遮掩撒开四蹄狂奔,他的爪子扒开清云,尾巴拖得很长,犹如一道追着月亮的流星。 痛快撒欢了一会儿他看见环山中怪石嶙峋,山林深处隐隐有什么东西闪着光。 他好奇地降落,山峰好像高耸的石笋,高约百丈,石峰林立,望不到边,暗夜下竟显得鬼影幢幢。 在高空看到的闪着光的东西就在附近,他嗅了嗅,空气中一股异香。 “什么宝贝?”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座石峰后面闪了闪,兴奋地追了过去。 是一只白兔。 浑身如玉,洁白无瑕,双眼像红宝石,鼻头也是红的。 鼻头是红的,所以确切地说,这不是灵兽,而是一只妖兽。 兔妖乍一见麒麟,毛都炸了起来,撒腿就跑。它修的就是逃跑的功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池落来了兴致,上半身压低,撅着屁股摇了摇尾巴,箭一般冲了出去。 可怜的兔子就算再修个几百年也跑不过上古麒麟,被按在地上嗷嗷直叫。 池落松开它,心想自己也没用力啊。 兔子泪眼汪汪,红宝石眼睛更显得晶亮。 池落看了它一会儿,说:“真丑。” 兔妖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你说什么?我丑?” 池落:“没花花好看。”他执着且坚定地认为,三界最好看的小动物就是他的宠物花花,没带花花来真是可惜,否则一定要让这只丑兔子看看什么叫好看。 兔妖化为人形,是个雌雄莫辩却我见犹怜的美人,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挂着梨花泪,楚楚动人道:“神君饶命,放过奴家吧。” 池落没想把它怎么样,缓缓摇动大尾巴说道:“你变回去。” 美人一愣,“什么?”它化形后的美貌在人界连千年的狐狸精都比不过,怎么面前这位无动于衷,还让它变回原形? 小麒麟:“你变回去,再玩一次!” “……”兔妖想一头磕死,敢情你是把我当成玩具了? “敢问神君是……?”它怯生生问道。 池落这才忆起净渊不让他说出自己的身份,一声“哎呀坏了”,变成了一头白狮。 严肃道:“我是雪狮。” 兔妖:“……”我是傻还是瞎? 雪狮池落催道:“快呀快呀,再玩一次!我让你先跑二十个数!” 兔妖见他是认真的,不管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讨好他,都得跑,只能撒丫子往草丛里一钻,眨眼功夫就跑出去了老远。 池落默数了二十个数,迫不及待地腾空而起,看准了兔妖逃跑的方向急追而上。 就在他躲在草丛深处,信心满满准备最后一扑时,却听见了兔妖的惨叫声。 他急忙跃出,两人高的草丛后面,几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天人用灵力困住了兔妖,见一头雪狮突然出现,全都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什么?”池落被人打断了狩猎的兴致,不太高兴地问道。 一人最先冷静下来,拱手道:“雪狮灵兽,我等是自在门的弟子,正在抓捕在逃的妖兽。”护法雪狮是无色丨界菩萨的坐骑,所以此等颜色的狮子都是地位尊崇的灵兽,天人见到了要有礼,说不定是哪位神君的灵兽呢。 “它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抓捕它?”池落问道。 那人答道:“此妖有机缘进入天境道场参加法会,不想却图谋不轨,吃了十几只环山内的灵兽,还吃了一个我派的外门弟子。我们追了它两天两夜了。” 池落看着那可怜兮兮的兔子,怎么看也不像大奸大恶之徒,说道:“不会吧,它那么弱,你们还不是一下子就抓到了它。” 那人解释道:“它奔跑速度很快,加上会禁术魅术,我们师弟才会……” 另一位天人说道:“归根结底也是师弟修行之心不稳,才会着了妖兽的魅术。” “是的,被妖兽吞食,灵力修为也会一并被吞食,它杀了人,必须处死。雪狮灵兽,如果没有其他疑问,我就……” 他还没说完,那看似无害的兔妖突然暴起,身形涨大数倍,一口咬在那人脖颈上。 鲜血四溅,那人当场没了气息,灵力连同鲜血一起被吸进了兔妖的口中。 死的那位估计灵力还挺高的,那妖兽顿时肆无忌惮了起来,“你们送上门来,便是机缘,我修为提升,定不会忘记你们的贡献!” 它张口就咬,白光闪过,雪狮飞身而至,将它按在地上。 妖兔身形变大,雪狮就比它更大,永远比它大一头,转瞬之间,两头巨兽便比石峰还要高了。 池落想起了一些趣事,笑了笑,沉重的大爪子按着他摩擦,轻轻一压便压得它颅骨迸裂,惨叫连连。 “原来你是个坏人。”小麒麟说道,一爪子了结了它。 被池落救下的自在门弟子连连道谢,带头的说什么也要请池落去门里坐坐。 池落化成黑发人形,跟着新交的朋友们去了自在门。 自在门在环山东南角的山林中,这里的林子跟夕檀山的不同,全是蒲扇一样的大叶子。 小麒麟看什么都好奇,上蹿下跳地摘花揪果子。 带头的那人叫李松,是自在门的内门小弟子,劝池落道:“你是灵兽,自在门的门规规定,灵兽不许进入……还请你……呃,稳重一点,别露出马脚。” 池落转身要走,“那我不去了。”他最讨厌规矩,净渊都不会给他设什么规矩,自在门不欢迎他,那他走便是。 李松拉住他:“恩人恩人,莫走,等我跟师尊说明情况,师尊定会欢迎你的。” 池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跟着他们进入门中。 虽说不是自在门真正的道场所在,但也有很多穿着一样袍子的门生把守。 池落:“你们这里好无趣啊,还叫自在门,一点儿也不自在!” 李松无奈笑笑,“自在门的门规确实森严,但弟子们遵守清规戒律,修为增长迅速,百利而无一害。” 池落在主厅见到了门主,是个不苟言笑的古板老头。 两人在李松介绍时大眼瞪小眼,老头本来觉得池落一个后生如此直视他颇为无力,听李松说了他是雪狮灵兽,还救下了他们,表情和缓了不少。 “雪狮灵兽,你虽然是灵兽,但身份尊崇,若你想入我自在门,老夫可破例收你为徒。” 李松等人顿时为池落感到高兴,要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入自在门呢。 可池落却说:“我不要。” 老头一愣,没想到被拒绝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问道:“为何?” 池落:“你们这里好没意思。” 老头:“修行之地,要什么意思?修行本来就苦,处处寻乐子,成何体统!” 李松见师尊动怒,赶紧打圆场道:“师尊,他只是年轻,刚化形不久,喜欢热闹也没什么……” 老头有台阶下,面色稍缓,说道:“如此更应该勤勉,将享乐忘诸脑后,专心修行。你拜入我门下,我定会好好教导你。你是雪狮灵兽,虽然比不上上古凤凰、麒麟等神兽,但修行到一定境界,可以做神君的坐骑……” 池落一听不乐意了,净渊都没敢把我当坐骑,我在你这儿修行,就是为了将来给人当坐骑的?!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他转身想走,又被李松拉住。 老头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拂袖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李松也无奈,拜别师父,领着池落出来,说道:“看来你与我门无缘,这样吧,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就留下来几日,我门好茶好菜请你吃几顿……” 池落一听有好吃的,顿时开心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日出他就起来了,在自在门用过早饭之后,就跟李松他们一起去天境海听法。 净渊来的时候往他那边瞟了一眼,传音问他昨晚去哪儿了。 池落跟他大概说了说。 他听过自在门的名字,是个名门正派,没说什么。 “晚上回来。” 池落“哦”了一声,自在门的菜做得还是不错的,酸酸辣辣,是他以前没吃过的口味,“那我晚上回去,白天再去吃饭。” 净渊微微一笑,拿他没办法。 “你在说什么?”李松见他小声嘀咕,问道。 “没什么。”池落掏出一个包裹,里面是在自在门打包的点心,坐在山上边听边吃。 “净渊神君真是厉害啊,悟性高,灵力也高……”几个年轻的门人感慨。 “我什么时候能修到他的境界?”一个门人说道。 李松笑道:“别想了,大千世界出过几位佛菩萨?几万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位净渊神君……” 池落听他们夸奖净渊,心里很高兴,把食物分给他们,但都被他们以要专心听法拒绝了。 “你们听说了吗?”年轻的门人坐不住,八卦起来,“岑子成跟杜娟仙子双修了。” “真的假的?他们结为道侣了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杜鹃仙子在合欢宗,他们修行的法门便是双修。” “啊,杜鹃仙子那么美,真是便宜了岑子成。” “闭嘴吧你们,要让师尊听见了,定要挨板子。” 池落咬着糕点,问道:“双修?” 李松脸有点红,说道:“对,就是双修,据说合欢宗双修修为增长得很快。” 池落笑道:“我也双修过。” 众人到底都是年轻人,一听来了精神,问道:“双修是什么样的?据说很舒服是不是真的?” 池落:“嗯,特别舒服!就是把他的…………然后再………有各种…………还有…………有时候………你得搂紧点…………好舒服的,前后…………我有好几次昏了过去,净……呃,他就抱着我,等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软的,没了骨头一样……” 自在门是清修宗派,哪儿听过这等描述详尽的香艳情事,几个小弟子当场喷了鼻血。 池落越说越起劲,直到一个声音传来:“就是他,当众犯淫口业!” 池落被抓着胳膊扥了起来,嘴里还塞着半块糕点,“嗯?” 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 “岑子成, 你干什么!”李松拉住池落另一条胳膊说道。 对方来了六个人,都着孔雀纹锦衣,腰间佩剑, 是流光宗的弟子。 池落把糕点卷进口中,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带头的青年叫岑子成,看着比李松他们大几岁, 颇为傲气地说道:“他在天境道场聚众犯下淫口业,自然是要抓他去受天罚了!” 李松:“他只是胡说八道,而且这个山头只有我们师兄弟几个人, 不算聚众。倒是岑师兄, 你不在流光宗或合欢宗,跑来自在门做什么?” 流光宗崇尚强者为尊, 每个弟子都会在入门之后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第二个修行法门。岑子成跟杜鹃仙子看对了眼,自然不会放过与合欢宗双修的机会。流光宗跟自在门一个是怎么对修行有利就怎么来,一个是清规戒律加身,以清修为法门, 所以两个宗派互相看不上已经很久了。 岑子成就是来找麻烦的。 “天境道场属于净渊神君,哪儿有规定说这里就是自在门的地盘吗?” 李松:“既然如此, 我们还要听神君讲经说法, 师兄自便吧。” 岑子成抓着池落,“他得跟我走!哼!你们自在门对外端着一副清高的样子, 实际上满口污言秽语,敢在神君的法会上犯下淫口业,我这就带他去神君面前, 让神君来定罪!” 李松:“他不是我门中人。” 池落见岑子成来势汹汹, 还要让净渊给他定罪,生气道:“你就是岑子成?你不也双修过吗?做都做了, 有什么不敢说的?” 李松倒吸一口凉气,岑子成更是惊讶他还敢继续把双修放在嘴边胡说八道,“你!双修神圣,岂是你说的那些腌臜之事!” 池落愣了一下,歪着头看向李松,“不是吗?” 李松和自在门的弟子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这、这我们也不清楚……” 李松揪着池落的袖子,小声说:“你快别说了,反正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 岑子成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凡人夫妻所行交丨媾之事,拿来在天境道场说,真是恬不知耻!” 李松护着池落道:“这些说不定都是他从话本上看的,随口说说罢了,请岑师兄看在他年轻,刚化形不久的份上算了吧。” 岑子成:“刚化形?”他仔细打量池落,惊讶自己竟没发现他不是天人,问道,“你是什么灵兽?” 池落想着只要听净渊的话,不暴露自己的真身就行,于是昂着头答道:“我是雪狮!” 岑子成双眼放光,雪狮难得,全欲界也不见得有几只,而且都有了主人。李松说他刚刚化形,那肯定还是只小雪狮,而且独自出现在不许豢养灵兽的自在门,肯定还没有主人。 与天人双修,受益的是双方,也就是说他也需要付出,而且双修所增长的灵力是双方所有。但若是能让雪狮认他做主人,到时候与雪狮双修,他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单方面掠夺雪狮天生的灵力。 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雪狮灵兽,那便无妨了。” 他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灵兽有兽性,自然跟天人无法相比,即使说了也无伤大雅。”他松开池落的手臂,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既然化了形,就要遵循天界的法度,有些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 小麒麟不太明白,净渊和他所做的事情如此不堪吗? “可是……”他想问清楚,“双修到底是什么?” 李松为难道:“就是……就是一种修行方法,双方结为道侣,然后灵力在两个人的身体里运行……” 这跟池落以前听说的一样,他也原封不动地背给净渊听。 李松:“但、但和凡人交丨媾不同,双修是……呃……有什么不同……呃……” “小雪狮,你说的那些事,是淫丨秽、业障,做了是要下地狱的。”岑子成按着他的肩膀笑道,“自在门不修欢喜禅,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双修是什么。具体怎么做,师兄教你可好?” 李松紧紧拉着池落摇摇头,“别听他的。” “小雪狮好学,我愿意教,李师弟莫要阻挡我和小雪狮的缘分。”岑子成也拉池落,“跟我走吧,小雪狮。” 池落只是有点搞不懂他们口中的双修为什么和净渊做的不一样,又不傻,甩开他的手说:“双修要跟心爱之人一起,我不喜欢你,不用你教。” 岑子成说要带他走教他双修之法,司马昭之心已然昭昭,他就是沉不住气,谁遇上稀有的雪狮灵兽不心动?就连流光宗的宗主仙君也肯定想将雪狮据为己有。 他继续哄骗:“跟我走,流光宗什么都有,你喜欢吃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 池落不知人心险恶,但就是神烦他,“我说了不去,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收徒吗?我有师父了!” 岑子成惊问:“你有师父?是谁?” 池落抬起手,白皙纤长的手指指向天境海中心,“净渊。”虽然净渊没收他为徒,但是他的主人,还传给他灵力,教他武功和灵力运用,应该算是他的师父吧。 岑子成失笑,摆出一副为人师的架势,“要称呼净渊神君,不可直接唤神君的名讳。小傻瓜,我们都是来听神君教诲的,在座的哪位不是神君的弟子?” 池落:“不一样,净渊他……”他忆起净渊的嘱咐,没有继续往下说。 岑子成:“没什么不一样的,净渊神君不收徒,你要是想学真本事,还是得拜入流光宗。” 李松:“你别听他的,自在门更适合你。我再跟师尊说说……” 岑子成:“自在门根本不让灵兽入门!” 两人吵了起来,随后两个门派也跟着争吵不休,吵得池落都听不到净渊的声音了。他收起装着糕点的小包裹,背在肩上,一跃上天,飞走了。 他躲在一棵大树上,刚在树枝上坐下来,打算继续大快朵颐时,树枝一沉,有人也落在了这棵树上。 岑子成阴魂不散,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猎物,“小雪狮。” 池落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岑子成指指他的手臂说:“流光宗的独门追踪绝技,想不想学?” 池落扭过头去吃糕点,“没兴趣。” 岑子成:“小雪狮,你不是想学双修吗?师哥有经验,可以教你很多……” 池落:“我不需要。” 岑子成不放弃:“你跟着我吧?我的师尊是流光宗的宗主,我是他的得意门生,将来宗主的位置肯定是我的。你跟了我,将来少不了有灵力给你。” 池落:“你不是有道侣了吗?” 岑子成:“道侣是道侣,你是灵兽,又不冲突,既然你喜欢双修,跟杜鹃之外,我也会与你双修的。” 池落:“双修不是要跟心爱的人一起吗?你还能有很多个心爱之人吗?” 岑子成见他不谙世事的模样,觉得势在必得,说道:“你不要听自在门那些老古板胡说,小雪狮,凡人交丨媾那叫行淫,我说的是神圣的双修。双修可以跟许多人……” “岑子成!!王八蛋!!”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同时而来的是一道剑光,“竟敢背着我和别人……” 杜鹃仙子的合欢剑剑气逼人,寒凉刺骨,岑子成躲过一剑,惊出一身冷汗。 “杜鹃,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我都听见了!要不是我在你身上下了追踪密术,还不知道你有了二心!!不杀了你,枉我合欢宗的威名!” 池落嚼着好吃的看热闹,高手过招看起来甚是过瘾。 “杜鹃,我真没有二心,是他!那是只雪狮!”岑子成拔剑挡住杜鹃仙子的进攻,说道。 杜鹃仙子动作一滞,“什么?雪狮?” 岑子成:“是啊!我是想和你一起……”他本来想独吞雪狮,但现在事情还没成就被杜鹃知道了,他只能拿池落投诚,起码还能落半个。 杜鹃:“当真是雪狮?” 岑子成:“我刚发现的,没有主人,咱们夫妻可以共用……” 池落:“继续啊,你们怎么不打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金光落在半空,一人出现在最近的树梢上。来人慈眉善目,池落认识他,是净渊的师兄昊尹神君。 昊尹神君此时面色不霁,说道:“谁人在此扰乱道场?大老远的就看见这边刀光剑影,不知道道场清净地,不得动武吗?” 岑子成和杜鹃仙子吓得跪倒在地,“昊尹神君恕罪,我、我和夫人只是……吵架了……” 昊尹神君:“无论什么原因,扰乱道场清净,便离开吧,剩下几日也莫要回来。你们是自行离开,还是由我送三位离开?” 三位? 池落数了数。 嗯,包括了自己。 “我们自行离开。”岑子成不敢有违昊尹神君的命令。 池落:“我不走。”他拍掉手上的糕点渣渣说,“我又没打架。” 昊尹神君见他面生,不由得看了好几眼,凭他的修为,却只能看出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不是天人,但具体是兽是妖还是人,他竟然分辨不出。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池落:“雪狮。” 昊尹神君:“雪狮?你是灵兽?” 池落一本正经地瞎点头,“对。” 昊尹神君:“不,你不是雪狮。” 池落站起来,脚尖踩在纤细的枝条上,枝条也只是晃了一下,“随你怎么想。我走了!”他足尖一点,身子轻盈便要飞走。 昊尹还没见过如此视他如无物的人,使出灵力瞬间移至池落身边,抓住他的后脖领子,“休得乱跑!” “到底是个什么妖物?”他确定池落不是天人也不是凡人,横眉喝道,“给我现出原形!” 池落只觉得一股灵力绕住了他的躯干和脖子,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而自身的灵力在这副模样下使不出来。 他猛地一推昊尹,突破了这层化形,黑发变成莹亮的白色长发,清秀的五官变得明艳动人…… 他看了眼愣住的昊尹神君,转身的瞬间化为白麒麟,蹬着云朵凌空飞去。 当天,天境道场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举世无双的上古白麒麟。 所有人都在讨论白麒麟的神姿,有人说看见他飞进了净渊神君的居所。 日落时分,净渊回到院子里,刚关上院门,池落就飞扑进他的怀里。 他把人抱起来,拢起小麒麟披着月华星彩的长发,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得在自在门吃过晚饭才回来。” 池落:“净渊,你回答我,双修到底是什么?” 净渊笑道:“哈哈,我们一起沐浴,我告诉你好吗?” 池落:“不行,你先回答我。今天有人说咱们做的事情不是双修,他们……他们说那是行丨淫!邪丨淫!是淫丨业!” 净渊皱眉,“谁跟你说的?” 池落:“你先回答我!” 净渊神君无奈道:“我给你念的经文里有说,淫丨业是有奸情、私通之人所犯下的罪孽。我们所做的,不属于淫丨业。” 池落松了口气,捏着净渊的衣襟小声问:“但我们做的……也不是双修吧?” 净渊:“确实不是。凡间相爱的夫妻才会……欢丨爱结合。” 池落身体内部躁动起来,“我们相爱,所以不是淫丨业。” 净渊:“嗯,发自内心相爱之人,就会想与爱人亲密,这符合伦理,是顺天道而行之举。” 池落:“那……我们是夫妻吗?” 净渊忍不住笑了,勾起他的下巴亲亲他香软的小嘴,“你说呢?” 当晚,小麒麟的疑问彻底被解开,他叫夫君叫得嗓子都哑了,累得天光大亮了还在呼呼大睡。 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久远的回忆让人沉溺其中, 昨晚又鏖战数回合,池落不想起床。他眼皮都掀不起来,但却睡不着, 因为某人总是动他,一会儿抬抬他的胳膊,一会儿又摸摸他的腰。 池落懒洋洋的, 想伸个懒腰,发现手臂很沉,他睁眼一瞧, 好家伙, 两个手腕上戴了七八九十个镶满宝石的手镯,大臂上也绕着金臂钏和宝石珠链……他摸摸脖子, 果然挂着项链。 打扮小麒麟是帝君的一大爱好。 小麒麟爱美,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夕檀山盛产金银宝石,净渊跟他散步游玩时时常能捡到,捡到就拿回长留殿, 由净渊亲手打磨加工,做成漂亮的首饰戴在他身上。他生得极美, 无论是白麒麟的外形还是化形之后的人形, 戴再多珠宝都抢不了他美貌的风头,反而为他更添光彩。 因为是净渊神君没用一丝一毫的灵力亲手做的, 池落每个都宝贝得很,平时舍不得戴,偶尔拿出来把玩, 或戴上一两件臭美。两人在一起后, 双修时他倒是会戴上一些,珠琅环佩叮当作响, 平添许多情趣。 “醒了?”净渊给他左手无名指上套上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戒指,亲了亲他的手说,“还记得这些吗?都是你的。多亏你平时小心收着,没有遗失,都还在。” 这辈子过惯了苦日子的小池师傅泪流满面。 啊啊!原来我这么有钱! 净渊捏捏他薄薄的手说:“怎么还哭上了?夫君再打新的给你好吗?只是现在回不去夕檀山,人界的宝石纯净度大都不好……我带你去拍卖会看看可好?” 池落翻身趴在他身上,脸贴着他的脸说,“不要,我有这些就够了……”他破涕为笑,“我不要新的,这辈子节俭惯了,一夜暴富反而不习惯……” 净渊心疼地亲他,“我早点回来就好了……” 他含吻池落的唇,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池落才发现他躺在一张床上。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他们确实还在冥王殿没错。他哭笑不得道:“你还搬了张床来?” 净渊替他拢好衣襟道:“地砖太硬,担心你不舒服。” 池落想起来了,他昨晚从净渊身上下来,被压倒时,后背下面就是软的,“没有不舒服……”他何止没有不舒服,久别重逢又解开了心结,他昨晚太过激动,舒服得简直要上天了。 他红着脸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枕头和被子,冥王殿如此庄严的地方摆了一张柔软的大床,怎么看怎么别扭。 净渊穿戴妥当,却是于苍染衬衫西裤的装扮。 “这床是哪儿来的?”池落问道。 小于总指了指门口,殿门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门,是木质的现代风格。 “通往冥界的?”池落好奇地跑过去,手按下把手打开门,门的另一侧是装修简约中透着奢华的房间。 窗户开着,白色的纱帘随风飘动,隐约能看到外面绿意浓浓,是个漂亮的花园。 “这是我的房间。”小于总介绍道,“以后也是你的房间了,你可以通过这扇门往来冥王殿和这里。” 房间很大,比无妄寺两间厢房加起来都大,有两个贴着大理石瓷砖的浴室、衣帽间,甚至还有独立的书房和琴房。 书房两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书。偌大的书桌上花瓶里插着管家每日从花园剪的鲜花,旁边是几个相框。 池落走过去拿起来,六个相框,其中最大的是一张合照。照片里于苍染还是个小孩子,拉着父亲的手,微笑着站在青青草地上,于青岱穿着一身粉色小碎花的包屁衣,两颊鼓鼓呆萌地半躺在妈妈怀里看向镜头,是个连翻身都不会的小宝宝,合照中的丈夫年轻英俊意气风发,妻子美丽温柔,眉眼中尽是欢喜和活力,一对兄妹健康可爱……怎么看都是幸福的一家人,谁想得到不久的将来,丈夫遭遇车祸,妻子郁郁寡欢,儿子小小年纪陷入人生最大的痛苦和迷茫…… 池落问道:“你的父母……他们现在在哪儿?” 于苍染:“都转世去了很好的家庭。我投身到于家,很对不起他们。” 池落:“怎么会!这又不是你的错……” 于苍染揉揉他的发顶,笑道:“严格来说就是我的错。他们承受不住我的命格,若没有我,他们不会早死,青岱也不会体弱多病。不过现在好了,青岱会恢复健康。” 池落问道:“净渊,你为什么选择于家?中间发生了什么?” 净渊:“千年前战死后,我的魂魄被撕裂,一半杀死阿修罗王后化为无妄寺暂居于冥王金像中,另一半随血湖之水被卷回冥界。那是六道之中除了天人居于天界明哲保身,斩断了与人界和冥界的通道,其余五道均受到重创,混乱不堪。所以我没有入轮回。” 池落问:“那你在哪儿?” 净渊:“我也不知道。”他眉头紧锁道,“是一处混沌,没有人,没有光,一点声音也没有,天地万物都不存在,连时间好似也不存在。” 池落:“难不成你穿过冥界去了虚空境?”虚空境在须弥山香水海底,位于风轮之下,是一佛之化境最下层的空间、万古沉寂之所在。传说虚空境是魂魄灰飞烟灭后去往的地方,为什么是传说?因为没有人或神去虚空境还能回来,所以相当于冥界之于凡人,只是传说。 净渊:“不,我能活着回来,应当不是虚空境。” 池落听着揪心,问道:“后来呢?” 净渊:“过了很长时间,我遇见了一个人。” 池落:“人?什么人?” 净渊:“不清楚,祂没有露脸,只有一团人形的白雾,祂指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便亮起一颗星……祂说,‘你要去转生,往那颗星的方向走,就能回到你的世界。’” 池落听得入了迷,“然后呢?” 净渊:“然后我就回来了,确切地说,我回到了冥界,跟着转生的魂魄一起上了奈何桥。” “投生于家是我自己选的,因为不能确定转生之后还有没有记忆,所以我选了跟季家是世交的于家,季家世代界守,季钧棠是郁垒转世,加上于家家大业大,即使我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也不至于为生活所迫,重要的是郁垒会帮我找寻另一半魂魄以及失去的灵力。” “投生之前我去了趟无妄寺。” 净渊深深地看着池落,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虚空几百年,他担心的不是阿修罗道再敢来犯,也不是冥界人界陷入混乱,而是他的小麒麟。 他怕出不去、回不去,再也见不到池落。 “花花将你保护得很好,但我一出现,你就待不住了,折腾得玄塔几欲倒塌。”净渊苦笑。 池落:“我听见你说马上就来找我,还让我听话。” 净渊:“你听见了?” 池落回抱他,笑道:“嗯,全听见了。” 净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将日思夜想的人抱在怀里,眼底一直隐藏得很好的悲伤和害怕显露无疑,他更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佛说要去除欲念和执念,有牵挂就是有软肋,一点思念便能蚀骨灭顶。 “以后再不能跟你分开了。” 要命。 池落放下合影,桌上剩下的五个相框……都是他。 “……”两个心形的,一个椭圆形带蕾丝和百合花的,一个上面刻着“my love”,还有一个干脆是电子相框,循环播放着他的照片。 “你就这么摆在桌上?”池落知道于苍染恋爱脑,没想到这么严重。 净渊神君拿起一个相框说:“还挺好看的,回头在冥王殿也摆上几个。我还想和你拍合影,人界不是流行拍情侣写真吗?还有结婚照,我们多拍一些,挂满冥王殿。” 小麒麟被他气笑了,“哪有在神殿里挂照片的!傻不傻!” 净渊搂着他,若有所思道:“嗯,把冥王殿重新装修一下吧。” 他看池落的笑容看得着迷,双手按在桌子上,把人圈在里面,再次吻了上去。 “谁在屋里?是青岱小姐吗?”于家的管家上楼来,见房间的门开着,进来问道。 他一进屋就看见两人搂在一起,急忙道:“于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 说了一半他反应过来,激动得无以言表:“诶?于总!!您回来了!!这些天您去哪儿了!?” 于苍染不在的日子,华京乱成了一锅粥。 【于氏集团新任董事长失踪,警方介入调查】这条新闻一直在头条和热搜榜第一名,从于苍染抵达机场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天。 六天之内,华京接连发生大事。首先是华京机场杀人案,贵宾室死了八个人,廊桥和停机坪还各发现了三具尸体。当天国安局便接手了案件,华京机场封了半个候机楼,对外宣称装修维护。 这件事保密措施做得很到位,网上也几乎找不到消息,但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是高层洗牌,有说是精神病砍人,有说是恐怖丨袭击……加上于苍染几乎是同一时间失踪的,更多的人猜测是有人不惜杀人,绑架了这位商界新贵。 整个华京人心惶惶。 当天有人看见季家家主进入了贵宾室,随后季家便闭门谢客,对外界的动荡和猜测一概不予理会。季家牵扯到华京权贵,百姓虽然不说,但都知道很多大事都是季家出面解决的。而这次季家却选择闭门不出,更加剧了外界对事件的无端遐想,有人甚至认为季家与于苍染的失踪有关系。 第三件大事还是跟于氏集团有关。于苍染的外公、前代理董事长冷旭峰的父亲突然病发身亡,冷旭峰接替他成为信宜实业和京凯科技两家公司的总经理。自此冷家靠于氏集团的帮助成立的几家企业,全部纳入了冷旭峰之手。 冷旭峰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联合业内数家集团、企业,成立了人工智能反垄断联盟,矛头直指于氏集团。 于苍染听完管家的汇报,放下手中的茶杯,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到齐了?” 管家只觉得有些冷,但他看不见,此时九米挑高的客厅内站满了黑色长袍、黑雾遮面的鬼差。 池落看见了熟人,叫道:“邬大人,卞大人!”华京和椒川的鬼差出事,他还担心无妄山的九位冥差来着。 邬郢卞子艺拜倒在地,不知该如何称呼坐在帝君身边的池落。 卞子艺率先开口:“小池师傅,没想到小的嗑cp嗑到帝君身上了,还请帝君和小池师傅莫怪罪。” 池落:“你们怎么来了?” 邬郢怕自己说错话,所幸不说了,直接拉了个人来。 “韩浩!”池落惊讶叫出那人的名字,“你……你死了?” 韩浩脸色煞白,本来一直不敢抬头,听见池落的声音,抬头一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074章 第七十四章 于宅客厅内气温骤降, 窗户被夜风吹开,老管家赶紧起身去关窗,口中念念有词道:“这都立夏了, 怎么还暖和不起来……我去叫李婶炖点热甜汤给于总和池先生吧。” 他从两人身体间穿过,却丝毫没有感觉。 韩浩满脸恐慌,他身边全是黑衣鬼差, 却没被勾魂索锁着。老四惠妙娘拉着他的胳膊,防止他颤颤巍巍地不小心跌倒。 无妄山鬼差老大屈铎毕恭毕敬道:“帝君,您命我们找的人已经找到。” 池落一声“你怎么死了?”, 让韩特助的委屈立刻爆发了出来。 “小于总、小池师傅, 我、我……”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不完整, 仿佛就要窒息。然而他已经是鬼,窒息是臆想,只能拍着自己的胸口咳嗽。 于苍染站起来,惠妙娘便退到一旁, 他拍拍韩浩的肩,韩浩马上缓了过来, 抹着眼泪唤道, “……董事长……呜呜……我的董事长啊!” 他哭得气动山河,屈铎插空问道:“帝君, 此人是否交由阎王审理?” 于苍染:“不必。” 韩浩一听阎王,嚎哭变成了哽咽,道:“阎王?我死了吗?我真的死了……”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勒痕, 颜色紫黑, 看来是毙命的原因。 “小于总、小池师傅,你们怎么也在这儿?你们没事吧?那天我跟季先生去机场找您, 死了好多人,您怎么样?没受伤吧?”韩浩忠心耿耿,担心上司也是真的。他目光投向鬼差们黑雾笼罩的脸,小心翼翼问道,“他们……是谁啊?” 于苍染问他:“韩浩,你到机场之后发生了什么可还记得?” 韩浩细细思索,浑身颤抖道:“季先生的妹妹死了,然后又活了,让我去买衣裙给她,后来,她又要杀我……季先生救了我,让我报警。我按他的要求打电话给了国安部的徐、徐部长,之后我就躲在厕所里……再后来机场就被封了,我被穿着警服的人带走,我以为是要回去问话,结果一上车,他们就……就勒我,我挣扎不开……等醒来之后,就飘在半空中了。小于总,我是不是真的死了?” 于苍染面色沉重,虽然凡人的生死对他来说只是形态上的改变,只要魂魄还在,死和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他视韩浩为朋友,韩浩生前被人谋杀,他一定要追查到底。 “是的,你确实已经死了。”他将实情说出口。 韩浩又哭了,“我死了……我死了……”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消化已死的事实,“我死了我妈怎么办啊?我爸死得早,她只有我一个儿子,她、她还盼着我结婚生孩子,她说她要趁着身体好给我带孩子呢!我怎么就死了啊……” 于苍染:“我可以让你复活。” 屈铎急道:“帝君!这……凡人死了就是死了,生死簿上都记录着呢,是天道所定,哪能说复活就复活……这……行不通啊!” 于苍染:“有何行不通的?”他一伸手,一张打开的卷轴倏地飞到了他的手上,打开的地方刚好记载着韩浩的命数,“韩浩,台齐市人,丙子年正月二十五生辰,阳寿……未尽。” 屈铎:“这……这……阳寿未尽?不应该啊……”他跪倒在地,“帝君恕罪,小的只是负责勾魂,确实没有去五殿核实过生死薄。是小的疏忽了!” 池落:“韩浩说他是被人勒死的,属于横死,横死容易出错,我记得以前也出过类似的问题。”上辈子自从帝君把政务搬到净阁,他也经常帮忙处理公务,所以对很多卷宗内容有印象,“横死属于意外,有可能是替人枉死了。” “嗯,也有另一种可能,杀他的人不属于人界。”于苍染合上卷轴,说道,“不管怎样,韩浩命不该绝,屈铎,你即刻送他返还阳间。不必删除他的记忆。” 韩浩听明白了,他的上司现在是这帮鬼差的上司,是个什么帝君,听鬼差的意思,是比阎王等级还高的人,高到可以左右凡人的命数。生时,他就事事都听小于总的,所以死后很自然地接受了小于总在阴间也说的算的设定,千恩万谢道:“谢谢董事长、谢谢董事长!” 屈铎等鬼差:“……” 叫帝君董事长?干脆冥府也改名叫阴司股份有限公司吧,他们这些跑腿的就是前台销售,谁抓的恶鬼多谁的绩效就高,年底评个优秀先进奖,奖品是带薪休假一周,或者十年修为一份。 韩浩正要离开,于苍染叫住他,“哦对了,韩浩,放你三天假,回去看看母亲,周四早上来集团报到。” 小池师傅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韩浩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在工作狂于苍染的手底下工作,无论生死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韩浩痛快地答应下来,再次千恩万谢,跟着屈铎回家去了。 净渊站在池落身边,他还是于苍染那张年轻英俊,温文尔雅中又略带凌厉和严肃的脸,上辈子池落初见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不开口二十多岁,一开口二万多岁。隐藏好气息:俊美高贵小青年;不隐藏气息:霸气侧漏神君爷爷。话里话外藏玄机,辈分高得捅破天。 他对众鬼差说道:“你们中有几位我认识。” 听到这句话,邬郢缩着脖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在东水湖畔挑衅帝君,被帝君揍过一拳,后来还屡次对帝君出言不逊。他只觉心沉如死水,自觉逃不过这一劫了。 不过于苍染没说任何跟过节有关的话,不怒自威道:“单独叫你们来,是因为你们日常来往两界,今后,你们全都听由……池落调遣,见他如见我。”他适才犹豫了一瞬,不情愿地说出池落这个名字。这名字是他给小麒麟取的,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他不开心。 众鬼差心下了然,池落是帝君的人。 鬼差们离开后,老管家端来了热甜汤,里面放了雪梨燕窝和冰糖,笑眯眯问道:“于总,晚上要不要给您加一床被子?” 他很有眼力见地没问池落该睡哪儿,小于总没脸没皮道:“不用,我俩盖一床就行。”说完一道灵力注入老管家膝盖,治好了他的关节炎。 管家揉揉腿,突然面露惊喜,活动了一下说:“诶?今天腿不疼了,于总,池先生,我去花园里散散步。” 管家离开后,池落问道:“怎么没见青岱?” 于苍染:“阴气太重,我怕影响她的身体,让她睡觉呢。”他看池落喜欢甜汤,便把自己那碗也推到池落面前,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吃。 “吃完了陪我去个地方。” “好,走走走!”池落呼噜噜一口气干掉两碗,刚抬起手要拿袖子擦嘴,就被于苍染拦住,仔细地用餐巾擦干净。 “你知道要去哪儿?” 池落咔咔掰响关节,“给韩浩报仇去!” 初夏的风温暖又清爽,风里携带着的槐花香,是华京后府巷特有的标志,初夏时节,后府巷绵延两公里的高墙外国槐花满枝头,很多游人来此处打卡拍照,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灰瓦高墙上方拉着五道高压电线,每隔十米便有一个隐秘的摄像头。 入夜,游人散去,环卫工人在路灯下刷刷地扫着地上掉落的槐花。 小情侣正手牵手散步,池落指着高墙说道:“有结界。” 小于总:“季家密术阵法所铺的结界,但是还加了其他东西。国安部防火防盗,不仅防凡人,还防妖魔鬼怪,这么大的阵仗,应当不只有季钧棠参与。” 池落揶揄道:“于总很专业啊,能给我科学地解释解释阵法吗?” 于苍染牵起嘴角,食指一转,便原地起了一阵风,风卷着地上的槐花向上飞去,在飞到高墙墙头时,槐花碰到了一堵无形的墙,怎么也飞不进院子里。 小麒麟能看得到,槐花触碰到墙头时,场气震动如水波纹,发出亮白色的光。 于苍染:“高压电场加上季家的密术阵法,能阻止有形物的进入。阵法和结界说白了就是一种能量场,有形物是实体,普通的阵法便能阻挡,落花引起的能量场波动也很小。若是肉体凡胎,便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阻力。” “小心。”他揽住池落的腰,手一挥,灵力引出一道冥界的瘴毒,瘴毒直直飞向高墙。 瘴毒撞上高墙,结界立刻发出暗红色的光,将那道瘴毒吞没。 于苍染解释道:“瘴毒乃是冥界的阴物,饱含鬼气和怨气,形同魂魄,没有实体,电网阻挡不了。瘴毒本质上是一种无形的能量,结界张开的能量场吸收不了实体,却能吸收能量。” 池落:“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 小于总失笑道:“怎么能是胡说八道?比如虚空境,就是为了能量守恒存在,以能量守恒的孤立系统总能量保持不变之理,便能理解天人化用吸收天地能量,再以灵力的形式释放出来……虽然凡人科学进步缓慢,但如此解释甚是有趣。” 池落觉得他才甚是有趣,想起他在夕檀山时,无论是禅坐闭关、打磨雕刻宝石做首饰、研究新品种的莲花或新的招式,还是学佛悟道,都极其刻苦、悉心钻研,当了冥王之后更是认真负责。相比之下,自己总是调皮捣蛋搞破坏,每次都要净渊给他善后。如果说净渊做的唯一一件离经叛道的事,就是跟自己在一起…… 小麒麟经历了生死,成熟了许多,往事历历在目,他忍不住借着月色在爱人面颊上亲了下,“净渊你好可爱。” “那咱们进得去吗?” 于苍染捏捏他的手说:“进得去,只是会引起结界波动。” 池落:“那怎么办?” 于苍染指指不远处亮着灯的地方说:“从大门进。” 两人聊着天走到了高墙唯一一处出入口。紧锁的大铁门突然打开了半扇,十秒后,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从道路另一头驶来,平稳地驶入铁门。 于苍染看到车里的人,略有些吃惊。 “冷旭峰。” 第075章 第七十五章 高墙后面是五进的深宅大院, 看似文保单位,建筑物全是仿古做旧重建的,每一栋的木质结构外墙里面都是钢筋混凝土, 不仅牢固,还能屏蔽信号,安保措施十分到位。 冷旭峰跟着工作人员从车库出来, 经过两道防爆闸门,又坐了两趟电梯,来到地下室。 地下空间挑高接近四米, 新中式的装饰, 毫无压抑之感。墙上每隔几米便挂一幅画,有的是画, 有的是书法作品。冷旭峰颇有些书法功底,愣是没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敢问这些都是哪位名家的大作?”他的问话中多有谄媚。 两名工作人员穿着简单的蓝色T恤、黑色夹克和黑色裤子,手上戴着皮质手套,身材壮实魁梧, 一看就是练家子。 “徐部长。”其中一人笑眯眯地回答道。 另一人却摸了摸腰间盘着的皮鞭,冷冷说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冷旭峰点头哈腰, “是!是是!” 三人停在走廊尽头的对开门前, 木门上雕龙画凤甚至华贵。 门自动打开,两名工作人员便门神一般分立大门两侧, 示意冷旭峰自行入内。 地下空间恒温恒湿,冷旭峰却手心冒汗,他不是没和华京的高官打过交道, 但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 先前, 他因为买凶杀人、挪用公款、行贿受贿多项罪名并立而入狱,他的手下走了不少关系, 但平时吃他的喝他的拿他的都上赶着的官员,这回全都说无能为力,要么干脆闭门不见客。 他在看守所吃尽了苦头,第五天才被人接了出来。 接他出来的人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将他接到一处别墅,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里面。 他出狱第二天,检察院便撤诉了。他名下的资产也跟着解冻,甚至关于他的负面信息全部消失无踪……这一切都说明,救他出来的人不简单。 他成立人工智能反垄断联盟的过程顺风顺水,就连他那没用却什么都要把在手里、碍手碍脚的老子,也突发急病,没两天就不治身亡了。 一切都太过顺利,他感觉像在做梦,直到今天晚上,有车把他从别墅接来了后府巷。 他吞了吞口水,故作镇定地走入大门。 大门内是个套间,外屋布置很复古,唯一特别的是中间地上摆着一口大水缸,水缸是紫铜铸造,缸口一圈和外壁凸出的盘龙浮雕磨得发亮。 冷旭峰忍不住走过去看,水缸里盛满了水,他隔着两三步远,仿佛看见水中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他心生好奇,走到水缸边上。 黑色的水装满了水缸,水面平静,什么都没有。 冷旭峰凝视着水面,突然有种站在悬崖边的错觉,好像那不是一缸水,而是深不可测的深渊,而他,站在悬崖边,生出想要跳进去的冲动。 “冷先生?”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一位穿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他身后,男子长相清秀俊雅,个子不高还略显瘦削,但却让人不敢轻视。 男子见冷旭峰怔愣着,露出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柔和笑容,说道:“冷先生可是对这水缸感兴趣?” 冷旭峰甚至忘记问对方是谁,失魂落魄地点头问道:“对,这水缸里有什么东西?” 男子走到水缸边,注视着水面说:“冷先生果然跟他有血缘关系,能看出水缸里有东西,是有灵性之人。” 冷旭峰:“血缘关系?你……您说的是谁?” 男子再次忽略他的问题,引导着他说道:“我叫徐砚池。” 冷旭峰找回了心神,“徐、徐?您是徐部长?” 徐砚池谦逊有礼,说道:“正是不才在下。” 国安部是华国最神秘的部门,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个部门,但又没人说得上来这部门具体在哪儿,职责是什么…… 冷旭峰心底却明白,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就是国安部的部长。 “谢谢您救我出来。” 徐砚池依旧是微笑,“这点小事不用客气。” 冷旭峰见他很好相处,没那么紧张了,盛赞道:“外面的书法是您的作品吧?骨力道劲、飘逸洒脱,有大家风范!” 徐砚池:“冷先生谬赞了,那不是什么书法。” 冷旭峰奇道:“不是书法是什么?” 徐砚池:“是符咒。” 冷旭峰一愣,旋即笑道:“徐部长说笑了!” 徐砚池手指伸入水缸,搅动水面,没有解释,而是说道:“我把你捞出来,又叫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冷旭峰:“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您的吩咐我定当竭力。” 徐砚池:“那最好不过。”水面被他搅出一个小漩涡,他拿出手,那旋涡没有停还在转动,“手伸进去。” 冷旭峰:“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徐砚池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塞进了水里。 冷旭峰只觉无名指剧痛,他本能地抽回手,右手无名指已连根截断,断口汩汩冒着血。 “啊!啊!”他举着手嚎叫,徐砚池再次抓住他的手腕。 说来奇怪,他看着瘦弱,却力大无穷,冷旭峰被他抓着手,根本挣脱不开。 徐砚池从西装口袋中摸出手帕,把冷旭峰的手包上,面露欣喜,说道:“冷先生,恭喜了。” 他一松手,冷旭峰就腿软跌坐在地,捂着手喘着粗气。 “你刚才问水缸里有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徐砚池说道,“水缸里的水是血湖之水,可通往幽冥之界。水底的东西叫阿修罗。阿修罗住在修罗国,也就是修罗道,修罗道千年前被帝君封印。” “对了,你父亲也来过,他是帝君此生的外祖父,俗话说,血浓于水,只有跟帝君有血缘关系的人才有可能打开阿修罗道的封印。但是他失败了。” 冷旭峰浑身发抖,他父亲不是死于病重意外,是被徐砚池杀死的。 “你通过了测试,所以你可以活下来。”徐砚池蹲下来,视线与冷旭峰齐平,“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冷旭峰满头满脸都是冷汗,“什么?” 徐砚池:“我要拿你做祭品,打开阿修罗道的封印。”他揪着冷旭峰那高级西装的领子,把他扥起来,扔在水缸缸口。 冷旭峰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撞上一堵墙,一回头竟是刚才的两个练家子。 他逃无可逃,跪地求饶:“徐部长,求您别吓唬我了,什么帝君?我怎么会跟帝君有血缘关系?” 徐砚池慢条斯理地在圈椅上坐下,说道:“跟帝君一母同胞的妹妹于青岱身边都是帝君设下的结界,我接触不到她……否则也不会找你来。” 冷旭峰:“帝君是、是于苍染?” 徐砚池语速平缓,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是的,你的外甥于苍染乃是冥王帝君殿下转生。” 他笑得像只狐狸,“做祭品需要贡献出你的血,只能用与帝君最相似的心头血,为了避免结界认出你不是帝君,需要你心甘情愿献祭。” 冷旭峰被身后两人分抓手臂,破罐子破摔道:“心甘情愿?你是让我心甘情愿自杀?我怎么可能自杀?我为什么要自杀!!” 徐砚池闻言站起身来,轻而易举捏着他的后脖子,把他按进水里。 冷旭峰双手推着缸沿,奋力挣扎,但脑袋在水里纹丝不动,水面上冒出一串泡泡。 过了半分钟,他不再挣扎,徐砚池才把他捞起来。 冷旭峰还活着,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他的脸上头上没有伤口,眼神里全是惊恐。 徐砚池一抬手,他立刻吓得往后缩,一连退到墙角,在阴影里抖如筛糠,嘴里小声说:“不要,不要……我不要……” 徐砚池语气依旧柔和,问道:“看清楚了?” 冷旭峰半天从阴影中爬出来,爬到徐砚池脚边,抱着他的小腿说:“徐部长,您救救我!我……我看到的是真的吗?” 徐砚池缓缓道:“冥界地狱岂能有假,如果你答应我,我可以让你死后不入地狱。若你拒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不过,于苍染是冥王帝君,你派人撞死他父亲,又造谣构陷他,抢夺他的公司和财产,后来还买凶要杀他,你们之间横着仇恨,他可能不会杀你,但你死后,他定会让你十八层地狱一一走遍。” 冷旭峰在水缸中看见了地狱,他平生坏事做尽注定是要下地狱的,原本他狂妄自大不信神佛,生前不管身后事,现在亲眼所见,不由得他不信。 他脸色惨白,断指一抽一抽的疼,“徐部长,求求您,救我……” 徐砚池:“好啊,你若同意了,就是做了大功德,我不仅救你,还可让你进入天界,不再受轮回之苦,如何?” 、 门口的警卫悄无声息地歪倒在岗亭内,于苍染和池落潜入国安部,避开人搜寻着院落。于苍染眼望夜空,浓厚的场气覆盖在高墙院落上空,离地大约十五米,阵眼便在中院池中的六角亭子里。 池落见他表情凝重,问道:“这结界有什么不对吗?” 于苍染:“结界中有天人的气息。” 两人飞跃池水落在亭中,亭子中心是个石桌,石桌上刻着棋盘,棋盘上摆了几颗棋子,于苍染毫不犹豫地掀起桌子,石桌在半空翻了个个儿,稳稳落于桌腿上。 “啊!阵眼!”池落惊呼,仔细辨认阵眼中的名字,“阵主人是……” 于苍染:“衡一。” 池落:“衡一?这名字好耳熟。” 他苦思冥想,于苍染提醒道:“衡一和尚。” 池落顿时想了起来,“是空善师兄的师叔,永安寺的主持!” 于苍染:“若是得道高僧加持,倒是可以解释结界中的天人气息。解决了韩浩的事,咱们去永安寺看看。”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冷旭峰为何会出现在国安部。 池落:“永安寺也是界守吗?” 于苍染:“不是,但凡人修行到一定程度会产生灵力,高僧诵经便可使灵力化用,比如超度、开光、法事。”他笑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池落:“花花懒得很,你说的他都没给我讲过。” 于苍染:“很多高僧修行证得阿罗汉果,圆寂后会脱离轮回,进入天界,所以他们在世时也有接近于天人的灵力。我猜国安部关乎国之命脉,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所以不仅找了季家的术士,还找了衡一和尚这样的高僧。” 池落:“哦,空善师兄说他师叔很厉害的,我小时候见过他一次。” 两人离开亭子,顺着中院的画廊往后面走去。 冷旭峰的车停在一栋两层阁楼前,阁楼前的花园柳树垂绦,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冷旭峰正巧从楼里出来,后面跟着两个男人。 于苍染指指左边腰间别着软鞭的说道:“就是他,用鞭子勒死了韩浩。” 两人周身都弥漫着浓厚的深色场气,看来身上背着不少命案。 那男人开车,另一人坐在副驾上,冷旭峰坐在后座,黑色轿车驶出国安部大门,往华京西郊开去。 接近午夜,路上车很少,越往西边走,天上的乌云越暗,没一会儿就开始下起了下雨。 “还特么下上雨了!”男人打开广播,里面播放的是震耳的金属摇滚,“带劲!” 车子进入隧道,男人手指轻敲方向盘,听得正爽,副驾上的同事按下开关,乐声戛然而止。 “艹!”男人再次打开音乐。 没两秒同事又给按关了。 “别听了,吵死了。” “艹!”男人又去按开关,他的手刚放在开关键上时,放在自动挡的雨刮器没水却刮了一下,降下时,一张人脸赫然贴在玻璃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雨刮器再次启动,惨白的人脸瞬间消失了,男人以为自己看错了,狠狠揉了下眼睛。 刺耳尖锐的摇滚乐声猛地响起,几乎震碎三人的耳膜。 男人一脚急刹,轿车停在隧道中央。 前后都没车。 隧道里远处的灯闪了两下就灭了,只有最近的两盏灯亮着。 “怎么回事?” 男人重新启动车子,车子却没有反应。 “艹!撞鬼了?”男人骂道。 他又试了两次,车子总算启动了。 他一脚油狠踩下去,车子顿时加速,推背感带来肾上腺素飙升,他正激动着,突然大灯一晃,隧道前方出现一个人。 他本能地踩刹车,车还是撞上了那个人,但是没有任何撞上实体的感觉,就好像是从那人身体上穿了过去。 可他确确实实看到了那个人。 副驾上的同事也吓个半死,“你撞死人了?” 男人战战兢兢地看向后视镜,一张惨白的大脸出现在后视镜上,那人正扒在他的座椅靠背上,满脸是血地看着他笑。 、 “感谢帝君给了我们报仇的机会。”隧道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围在失控撞上隧道墙壁的轿车旁边。 冤魂得以伸冤,才愿意再入轮回。他们很幸运,得到了帝君的帮助。 轿车转了180度,车头撞得面目全非,车里的两人当场毙命,魂魄甫一出窍,就被邬郢和卞子艺锁了个正着。 卞子艺笑道:“多谢帝君和小池师傅,让我们走后门抢先抓到恶鬼,小的们这就给送去无间地狱。”他八卦得很,问,“两位是在约会吗?” 池落无语:“哪有在这儿约会的!我们有正事。” 他跑去车旁边,探头往车里看,惊道:“净渊!” “冷旭峰不见了!” 第076章 第七十六章 于苍染检查了轿车, 后座上空无一人,安全带却扣得完好,紧贴在座椅上, 说明刚才确实有人坐在后座上。 他在座椅下方找到一条领带。领带上有冷旭峰的气息,背面用血画了一个阵法。 “是障眼法。”他拿着领带说道,“冷旭峰从一开始就没有上车。有人用冷旭峰的血做阵制造了幻象。”他眯了眯眼睛, “很精致的障眼法,连场气都伪造得一模一样……阵主人舍得用灵力。季家的人需要耗费毕生修行得到的所有灵力,才有可能催得动如此复杂的阵法。” 池落:“看来冷旭峰找了个强大的靠山。要找出他吗?” 生死簿如一道疾风飞入于苍染手中, 冷旭峰那页赫然写着他的死期就在半月后, 小于总合上卷轴说道:“罢了,他找了靠山也好, 花了大价钱买命也好,十五天后还是会下地狱。” 韩浩的仇报了,两人回了家,没想到家里热闹得很。 于青岱白天“被迫”睡了太多, 才凌晨四点就醒了,穿着一身粉色小兔子的家居服, 站在沙发上。 一团粉色从厨房飞窜了出来, 两步穿过客厅往门厅跑去,于青岱单手撑着沙发靠背, 身手矫健地越过去追他,叫道:“别跑,等等我!” 那团粉色东西看见了推门入内的池落, 嗖的一下冲了过去, 撞进池落怀里。 于苍染也接住跑太快差点绊倒的妹妹,“青岱, 干什么呢?小心点。” 于青岱兴奋得眼睛发亮,她面色红润,跟以前病恹恹的样子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哥,你回来了……嫂子!好久不见了嫂子!” 池落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称呼,揉捏着怀里的那团粉色的东西,尴尬道:“青岱,起这么早啊。” 于青岱:“我从下午一直睡到刚才,醒来在我哥房间里发现了……”她指指池落怀里的东西,“小猪!好可爱的小猪!” 池落第一次在猪的脸上看出惊恐和无奈,花花仰着头使劲朝他使眼色,“救我快救我!” 池落觉得好笑,把小粉猪转过来介绍道:“这是我的猪,叫花花。花花,这是于苍染的妹妹青岱。青岱,花花怕生,你追他他紧张,他一紧张就打嗝放屁拉肚子。” 花花很配合地打了个嗝。 于青岱懊恼道:“对不起小花花,我是太喜欢你了才想抱抱你。下次我一定先征求你的同意,我们做好朋友好吗?”她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花花背上的花朵胎记,见小猪的卷尾巴摇了两下,可把她激动坏了,“他好可爱啊!嫂子,我上次去无妄寺怎么没见到他?” 池落:“哦,我平时都散养。” 于青岱担忧问道:“那他不会被山里的野兽吃掉吗?” 池落:“不会,他可是山神呢。” 他说的是实话,但在于青岱眼里,花花就是个柔弱可怜但跑得很快的小香猪,放在宠物店里都会被小奶猫欺负的那种。青岱怜爱地摸摸花花秃秃的背,夸赞道:“花花可真厉害,又漂亮又厉害!” “对对对!”池落可算找到了知音,“花花最漂亮了!他背上的图案我从没在别的灵兽身上见过!” 他把小猪举起来,“我的花花是独一无二的!” 小于总:“……” 于青岱笑问:“哥,管家说你出差了,我看你是去找嫂子了吧?” 于苍染问道:“你身体怎么样?” 于青岱:“对了,我还想和你说呢,这两天我感觉好了很多,想去学校了。哥,我给云棠姐姐发信息,她一直不回我,打电话也不接,你帮我问问她,让她给我开复课证明好吗?” 于苍染不忍心让妹妹知道季云棠已经死了,答应道:“好,天亮我就联系她。”厨娘端来了早饭,“你好好吃饭,我跟你嫂子要去补觉了。” 池落红着脸跟他上楼,关上门才锤他一拳,小声抱怨道:“当着小姑娘的面胡说八道什么!” 于苍染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怀里,“我没胡说啊,忙了一晚上,我想补觉,你得陪我。” 他的吻正要落下来,两人之间的小猪哼了一声,请两位神君注意自己还在这儿呢。 池落把花花放在地上,他立刻化形成人,双膝跪地叩首拜道,“帝君。” 池落:“师父快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花花指着房门说:“我去冥王殿收拾卫生,看见有扇门,推开门就到这儿来了。我怕吓到小姑娘,就……哎……”他欲哭无泪,“不愧是帝君的妹妹啊,精力真旺盛!头一回被凡人撵得走投无路,我的老腰啊……” 他边说边偷看于苍染的表情,上辈子他就最怕帝君,这辈子还总怂恿麒麟踹了帝君,要是麒麟把先前他说的话跟帝君说了,那帝君还不把他串成肉串烤了吃? 于苍染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在思考。 但是没有表情在花花眼里就是生气,因为上辈子帝君经常面无表情地把他扔出去几百里。 花花一紧张,自己先说秃噜了嘴,“帝君,我错了!我不该让麒麟跟您分手……但我那时候不知道您就是帝君啊,我要是知道了,指定不会说那些混账话。我、我也是想把麒麟完好地还给您啊!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于苍染眉头一皱,眼刀横扫过来,“是你让池落跟我分手的?” 花花立刻闭上了嘴,向内咬着两片嘴唇,头摇得像拨浪鼓。 池落吃着草莓说,“你别吓唬他了。花花,过来吃水果。”他看着师父那副糙汉子样,惋惜道,“我还是最喜欢你小猪的模样。” “等等。” 于苍染一发话,花花立刻石化,“帝、帝君?” “你是如何从天界回到人界的?” 花花:“我……永安寺的和尚教我回来的。” “永安寺?” “对,永安寺的衡一和尚教我的,说只要我的骸骨还在寺里,我就能回来。” 池落:“又是永安寺。” 于苍染沉吟片刻,问道:“如何打开两界的通道?” 花花:“衡一和尚说他入定之后去过天界,他说天界有一道裂缝,没人知道,只要肉身还留在人界,有人呼唤名字,便能再回来。” “这辈子我死了之后回到天界,找到了他说的裂缝,一直住在裂缝附近,平时出去觅食也不敢走得太远,生怕麒麟叫我。结果他……十年了才找我……” 于苍染:“裂缝在何处?” 花花:“兜率天坠月谷。” 坠月谷顾名思义,每日天亮前,月亮会从山谷中间落下,那里的灵兽比玄幽境还多,而且因为终年不见阳光,灵兽野蛮生长,尽是些奇形怪状的,不受天人待见。 花花凭借着多年来被帝君磨炼出的逃跑技能和过人胆识,短短时间内就适应了坠月谷的险恶环境。 小麒麟端着果盘过来坐在于苍染身边,问道:“坠月谷?那里不是禁地吗?为什么问裂缝?” 于苍染恢复真身,张开右手,掌心升起金光,池落的灵力大部分来源于他,两人的灵力同源,一样是金色。 池落皱眉看了一会儿,他能感受到净渊的灵力比上辈子弱了许多,问道:“你的灵力呢?” 净渊:“我的灵力大部分都用来封印阿修罗道了,目前不足原先的一成。” 池落心疼坏了,眼泪盈满眼眶,抓着他的右手,急切问道:“还能恢复吗?” “当然可以。”净渊揉揉他的头顶,笑着安慰他,“没事的,只是需要时间。” 池落拿袖子擦了下眼泪,认真道:“要多久?我替你护法。” 净渊:“少则十年,多则百年。” 小麒麟的眼泪又不争气地下来了,说道:“那我们去无妄山,在深山里找个地方闭关,我陪着你,给你护法,多久我都陪着你。敛翠阁的山洞好不好?或者我们再往山里面走走,去冥界?封印阿修罗道的灵力能不能拿回来一点啊?用我的灵力补上……” 他的心疼是真的,净渊抹掉他的眼泪,笑着往他刹不住车的嘴里塞了颗草莓,“我暂时不能离开。” 池落把草莓拿出来,冷静了一点,问道:“为什么?” 净渊:“闻樱还没找到,我担心还会出事。” 池落:“冥界阎王、鬼将是吃白饭的吗?”他抱住净渊,“这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不管,你跟我走,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闭关去!” 净渊:“那单权怎么办?” 他突然提到单权,池落一愣,立刻联想到罗刹去安宁村,单权一个半大小子怎么可能打得过罗刹…… “带着权儿一起。” 净渊:“单权的父亲呢?孙翔的奶奶呢?落水村的女孩们、失智的孩子、失去孙女的爷爷……诸泰镇上的工人、去无妄寺烧香拜佛的老人们呢?还有青岱、韩浩、童易、空善……” 池落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说的都是他熟悉的人,是他们的伙伴、亲人,芸芸众生中的一小部分。朋友还有亲友,亲友还有亲友,难不成因为放心不下就全都带去闭关吗?那和不闭关还有什么区别? 小麒麟上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在夕檀山和净阁,没交过什么朋友,这辈子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凡人,他的人生早就在成长的过程中和无妄寺、山下的村镇融为了一体。 若真让他不管不顾离开尘世,他做不到。 净渊见他认真在思考,便知道他冷静下来了。他了解池落,别的天人都是带着目的修行,有人是为了成佛,有人是为了地位,有人为了满足虚荣心,有人享受香火才愿庇佑凡人,而小麒麟对万物的心软是与生俱来的。 “那怎么办?”池落苦恼起来。 净渊:“有个很快恢复灵力的办法。” 池落:“什么办法?” 净渊:“我得回一趟夕檀山。天界割断了与人界和冥界的通道,前几日我试了试联系天界,但是不行。” 池落:“所以你想通过花花说的坠月谷的裂缝回去?” “花花!”他激动叫道,一回头,看见小猪埋头在果盘里,哼哧哼哧吃得汁水四溅。 第077章 第七十七章 瑞南, 南极宫。 童易死后,童家的生意没有萧条,在童珺的管理下, 南极宫香火依旧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童珺将一头卷毛全都剪了,留一头利落的短发, 一改往日的颓废摇滚风,换上了跟他哥哥一样的改良道袍,面带得体的微笑, 将瑞南钱家的老板送出门。 “童家主不要送了, 我是来感谢您的。哎,当初我看你年轻便口出狂言, 是我有眼无珠了。” 钱老板是做房地产生意的,童易在世时,每一个项目都会帮他看风水做法事,帮助他白手起家一步步做到瑞南地产界一哥的地位。他本来看不起大学生似的童珺, 没想到童珺堪舆的能耐比他哥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语道出他要买的地皮的问题。后经过调查, 对家收买了当地村官和百姓, 在钱老板公司调查时隐瞒了村里收钱在这块地皮违规填埋过有害垃圾的事。 这下钱老板既没有白扔钱,还将了对家一军, 将对家的二把手送进了监狱。他特意来,就是为了感谢童珺。 童珺颔首道:“钱老板客气了,您是我们的老主顾, 这点忙不算什么, 将来还请您多多照顾童家的生意。” 钱老板高兴,从手提包里拿出两捆百元大钞, 一沓子一沓子塞进了功德箱,然后拱手离开了。 看的池落那叫一个眼红。 “看看场气就能收钱?还能收这么多?”他惊讶地问童珺。 以前觉得童家挣钱的路数不正,他看不上,现在看来,傻的是他。而且当时跟童易要钱要少了! 童珺看到他身后站着的人,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立刻站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额前,随后跪下顶礼膜拜,道:“帝君。” 他身后的道士也跟着拜倒。 来上香或游玩的人都往这边看,小声议论:“这是拍戏呢?”“有明星吗?”“这么帅,肯定是明星啊!” 于苍染:“起来吧。” 童珺:“帝君请随我入内堂说话。” 帝君回归的事通过鬼差传遍了人界,界守们都随时等待帝君的召唤。 童珺低着头,不敢直视于苍染。 他没想到情敌竟然是帝君。 早在池落显露出真身之后,他的单恋就无疾而终了,此时更是败得彻底,试问三界如果有谁能配得上池落,那也只能是帝君了。 “诶!”他低着头陷在不知是痛苦还是郁闷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时,池落突然窜过来,拿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童珺一个大跨步,退出去两米远,惊恐地盯着池落,咽了咽口水。 “你干嘛?”池落吓了一跳,“犯什么病!” 旋即他在童珺眼神中读出了刻意的疏离。 两人对视了几秒,池落忽然一扭头,紧抿着嘴跑了。 童珺想抽自己两巴掌。 可池落跑出去两步又转了回来,杀了他个措手不及,拉着他的手臂说:“你哥哥的事,我……你……我很抱歉,我回去找了,但是……对不起。”当时在天坑他担心于苍染,赶着回度假酒店,没有管童易的尸体,导致童易的尸体被季钧棠带走,或许交给了闻樱,或许拿去炼化了,总之是肯定找不回来了。 童珺:“没关系,天坑那么危险你帮我回去找我已经很感激了!再说……那副样子……已经不是我哥了……”说不伤心难过是假的,但是对化魔的童易来说,死也是种解脱,“我给我哥立了衣冠冢,相信他能理解。” 两人都没说话,童易化魔死后,魂魄定然不会再入轮回了,童珺需要时间消化永别带来的伤痛。 “不管怎样……请你节哀。”池落看着他被自己抓着的僵硬手臂,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童珺:“……”他觉得池落好像误会了什么。 看着池落蔫头耷脑的沮丧模样,连那半透明的场气都变得有些灰,他发现这还是池落第一次跟他道歉,在他面前收起了爪子。 “嗯。我们是朋友。”他微笑着说,怕池落误会,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现在身份不同了,你跟帝君……咱们得保持点距离。” 池落皱着眉,“保个狗屁的距离!”他上下打量着童珺,跟不认识他一样,“病得不轻!”说完去追于苍染了。 内堂。 于苍染说明了来意。 童珺紧张道:“可是帝君,突然委以重任,我怕我难以胜任……” 于苍染:“不要紧,你可以住在无妄寺,无妄寺乃是我灵力所化,邪物不得入,可保万无一失。我只是需要你替我们守着肉丨身,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及时唤我们回来。” 童珺:“可是……” 于苍染:“两界之内,唯有你可以托付。” 童珺低头不语,紧张地攥着双拳。 池落:“没事的,我师父也在无妄寺,你可以放心。” 童珺:“若是有花师父在,那弟子便可放心了,帝君信得过弟子,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保护帝君和……和池先生的安全。” 诸泰镇的项目在于苍染的授意下继续进行,在外界看来,诸泰镇及无妄山依旧平静。 童珺住进了无妄寺。 冥王殿内外都加了多重结界。 “鬼域。” 池落许久没有使用这个技能,这次出窍的是真身,肤白胜雪明艳动人,童珺连忙移开了视线,生怕自己再昏倒,那丢人就丢到姥姥家了。 池落和小于总的身体留在冥王殿,跟花花留骸骨在山神殿的作用一样,是来往天界和人界的媒介。 “我在天界也留了个媒介,帝君您默念它就能进入裂缝。”花花递过一张纸来。 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个碗。 “这是我吃面条用的,面条不比烤鱼烤肉和米饭能手抓,得用碗。”花花有的没的的都解释了。 池落问他:“那我们默念什么?” 花花严肃道:“我给它起名单字一个碗。” 池落:“……” “碗,好。”净渊拉住小麒麟的手,“时候不早,我们出发了,人界暂时拜托你们。” 池落脑子里想着那个面碗,越想越觉得花花画的不刷碗,是锅吧?哪有那么大的碗?而且为什么要叫碗?不能起个别的名字吗?好歹叫白碗它也是个特称,万一我们走错了、进不去裂缝怎么办? 他胡思乱想,想到了很多不好的后果,说是天界的裂缝,那万一我们卷入了别的地方会不会死啊…… 正当他双脚离地慌张之际,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他的腰。净渊带着他飞向高处,他看清了冥王金像一直隐藏在大殿藻井暗处的面容。是净渊的脸,他低垂眼眸,目光柔和悲悯,注视着脚下。 忽然之间,冥王殿的殿顶不见了,他和净渊浮在空中。 天际之上云海浩荡,层层叠叠如同山峦,亦如宫阙殿宇,绵延耸立。 脚下的无妄寺逐渐化为一个金色的小点,云丝缥缈缠绕于身,那宫殿、山峦赫然显露出实体。 天界倒垂于他的头顶,倒垂于人界之上。 曾经小麒麟曾与净渊去人界游玩,回天界时,看到的也是如此蔚为壮观之景。 凡人不可窥见的梵天胜境,如今披上了一层金刚结界,目之所及,那看似神圣柔和的结界,彻底隔绝了天界和其余两界。 天界独善其身千年,仍是高高在上。 靠近金刚结界,才惊觉场气肃杀,阴寒无比,恐怕碰上就会魂飞魄散。 池落心里愈发紧张,气花花用什么媒介不好,非要用个再寻常不过的碗! “怎么了?”净渊注意到他的情绪,说道,“不用担心,有我在。” 池落被他抱进怀里,“害怕就闭上眼睛。” 池落看到须弥山间有一处场气晦暗。 是坠月谷。 净渊抱紧他,两人随着刺骨的疾风进入了那处晦暗不明的地带。 池落睁开眼睛时,两人已经安然落地。 月牙刚刚升上中天,谷中寒风切切,穿过遮天蔽日的树林,截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哪有什么裂缝,池落脚下是一处小泉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外冒着水。 地上扔着个比盆小不了多少的破碗,一只灰扑扑老鼠般大小的长尾巴小兽正扒着碗偷吃里面的剩面。 净渊过去,那小兽就跑了。 池落捡起碗仔细端详,“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净渊:“就是你在长留殿给花花喂饭的那只碗。” 池落有些脸红,得亏净渊还记得,要不他们俩可能回都回不来…… 他将碗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起身问道:“坠月谷离夕檀山很远,咱们怎么过去?” 彼时还有灵力,去多远的地方飞过去就行,现在净渊的灵力不足一成,自己重伤之后灵力也没有全回来。须弥山据说比三千千个人界都要大,而且夕檀山在欲界最上层的自在天,从坠月谷过去需要向上跨越欲界三天……欲界六天每一层都需要修行,不能轻易跨越,所以每一层都有执法天神和护法天神把守。 池落:“要不你骑着我吧。”白麒麟的优点是可以随意跨越欲界六天,缺点是一旦现身万众瞩目。 净渊笑笑,摸摸他的头,他那显眼的白色秀发立刻变成了黑色,“咱们先离开坠月谷再想办法。” 坠月谷内都是灵兽,或吼叫或低语,灵兽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山涧传来,常年不见日光,树木长得奇形怪状歪七扭八,月影下,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只有在经过树木不那么茂盛的地方才能看到坠月谷上空的星河。 繁星点点,池落不能确定这片星河是不是和人界看到的是同一片。 “净渊,去夕檀山,你就能恢复灵力吗?”他问道。 净渊:“是的,师尊曾留给我一件至宝,名曰九界。我在夕檀山修行时,曾使用过九界,九界中记录着我修行的过程,故可助我快速恢复灵力。” 池落:“我怎么没见过?” 净渊:“认识你之后几乎就没再用过。一直放在我闭关的地方。” 池落不解,问道:“为什么?” 净渊:“你可知我为何叫苍染?” 池落:“净渊、苍染,一个是净,一个是染,是反义词。”他摇摇头道,“我记得你在天境道场讲过染净……但我没好好听……” 小麒麟有种被老师抓包的错觉,好在老师对他尤其宠溺,搂着他的肩,耐心解释:“一念无明,四处烦恼,有欲则染,无欲则净,净染不二,法性无明,迷之九界,无明法性,净染迷悟无别。” 池落:“什么意思?” 净渊笑道:“九界本意是指自菩萨界至地狱界之九界,而师尊送我的至宝九界,是为了助我脱离九界。我对你有了欲念,自入迷之境界,便不能使用九界修行了。” 池落听得一知半解,但清楚是跟自己有关,忐忑问道:“那这次还能用吗?” 净渊:“当然可以。” 池落只道自己夫君厉害,正欲点赞,头顶上空嗖的一声,一支箭划破夜空,射中了什么。 被射中的东西掉在树梢,又噼里啪啦地压断层层树枝掉落在地上。 是一只黄色的王鹰,王鹰灵兽贵在有三个头,而这只只有一个头,另外两个头没有发育好,像两颗肉瘤缀在颊边。它长相古怪,在天界没有立足之地,没想到生活在坠月谷还是没能逃过天人的狩猎。 两个持弓的天人追踪而来,见到池落净渊不由得一愣,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坠月谷?” 这两人看着也就十五岁上下,一眼没认出净渊来,说明是这几百年才出生的,穿着精致的夜猎袍子,一看就是哪个宗门的小少爷。 “你们是谁?报上名来!”一人不客气地喝道。 另一年纪稍大的阻止道:“算了,咱们捡了王鹰就回去吧,免得师兄们跟爹娘告状。” 远处似有灵力燃的灯光闪过,有人呼喊着什么少爷。 “不行,他们出现在坠月谷就很奇怪!万一是什么逃犯,我们抓他们回去问问清楚!” “别闹了,咱们是去参加天境法会的,早说别来夜猎,你偏要来,快别节外生枝了。” 池落想掏把瓜子边嗑边看这俩傻孩子演戏,天界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进步都没有,古装偶像剧里都不会出现这么弱智的炮灰。 净渊笑问:“你们要去天境道场吗?” 俩傻孩子齐声道:“对。” “天境道场在自在天,正好顺路。”许是净渊长得俊逸出尘,笑起来无害,傻孩子放松了警惕,还没叫出声就被他用灵力捆了起来。 他跟池落化成两个少爷的样子,又把俩少爷变成了王鹰扛在肩上。 做完这一切,师兄们刚好赶来。 “小师弟,你们挺厉害啊!一下抓了两只王鹰!” 池落骄傲地一仰头,拍拍两只肥鸡,“那当然!还活蹦乱跳呢!” 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穿云船船如其名, 破风穿云,直上凌霄。出了坠月谷的范围,便看到月牙迎着船头而来。 瀚星宗位于三十三天最上层忉利天, 在宗派中算是地位比较高的,是修习以灵力御兽的宗门。甲板上有不少灵兽,脖子上都戴着蓝色的项圈, 项圈发着荧光,里面注入有灵力禁制,来控制灵兽们的行动。 灵兽中不乏犬因、玄魁、蛊雕、凿齿兔、金毛犼、魂灯鱼、青狮等稀有品种。 这些灵兽在甲板上可以随意活动, 但只要接近船舷, 项圈内的禁制便会变成坚硬的冰刺,刺入它们的脖颈, 痛得它们鲜血直流满地打滚。 池落将两只王鹰扔在甲板上,几只灵兽就凑了过来,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但又不敢直接过来, 在几步远的位置逡巡。 池落想着,他和净渊借用了两位少爷的身份, 总不能卸磨杀驴让人家被吃啊, 于是又把两只肥鸡提了起来。 “朗少爷,给我吧, 我拿去厨房。”一位仆从说道。 池落问道:“厨房?拿去厨房干什么?” 仆从:“王鹰修炼出三个头,说明腹中已有王鹰果,当然是宰了剖珠!两位少爷一人一颗, 起码能长五年的修为。剩下的就炖汤, 王鹰肉比山鸡肉还要鲜美。” 池落抱紧两只瑟瑟发抖的肥鸡,“宰了?不行不行, 不能宰,我想养一段时间呢……” 仆从:“朗少爷真有孝心!是想拿回去给二宗主吧?” “啊,”池落就坡下驴,“对!” 仆从伸手道:“那小的拿到船舱里锁进笼子吧。” 池落还是不放心,净渊接过两只王鹰,分别注入了一道灵力,才递给仆从,说道:“拿去吧。” 池落嘱咐道:“收好了,可别让人偷走了!” 仆从:“两位少爷放心,小的一定收好。” 仆从离开后,净渊解释道:“我在他们身上放了阵法,没有人或灵兽能伤害他们,等咱们下船后,他们就可以恢复人身了。” 穿云船可日行万里,以前是给灵力并不足以支撑往返欲界各天的天人乘坐的,现在成了身份的象征,大的宗派都有穿云船,虽然可能十年也用不上一回,但必须得有。 池落都不知道有这么个舒服的东西,去哪儿都是很实在的靠腿。他第一次坐穿云船,兴奋地跑到船头。 从船头望出去,天空晴朗,夜色美得净透,夜风凉爽,风里带着丝丝花果甜香。船的下方是山林,船头向上,正穿过云层进入化乐天。 须弥山三十三天是地居天,从夜摩天往上,并兜率天、化乐天和自在天四天是空居天。自在天在欲界最上层,再往上是色丨界和无色丨界。 “传说阿修罗曾经住在须弥山北面,是真的吗?”池落问道。 净渊:“是的。万年前,阿修罗城在须弥山北面山腰的山隙中,城中部众超过千万万。” 池落:“山隙?像坠月谷一样的地方吗?” 净渊颔首:“很像,但是比坠月谷要大得多。阿修罗道众高傲好战,与天人争斗不休,所以被贬至山腰间隙生活。阿修罗不服,最终选择堕入冥界,自此,天界便没有了他们的踪迹。” 池落有些唏嘘,阿修罗明明可以在天界享受与天人一样的修行环境,受凡人香火,现在却被封印在冥界一隅不得出…… “只能说他们活该。”他想起阿修罗那高大可怖的外形,忍不住说道。 净渊微笑,摸摸他的头说:“阿修罗道众很团结,他们的王是令人尊敬的神明。” 池落看着他,透过十六岁小少爷的眼睛,看到净渊目光深处的悲悯和惋惜,说道:“我从没听你说起过阿修罗王。” 净渊:“冥界的瘴毒来自血湖,血湖之水蒸腾形成带毒的血雾,布满整个冥界,阿修罗道众是非天,生来带有修罗十业,很容易受到影响。我去冥界赴任之时,他们大部分人已经魔化……阿修罗王的修为高,受到影响的速度要慢一些。” 池落吃惊问道:“你是说……他们以前不是魔物的样子吗?” 净渊:“样子倒是与现在没什么区别,血湖之水更多的是影响他们的神志。实际上,他们在天界时,经常因为长相被视为异类,受到天人的排挤。” 池落扁着嘴道:“不过他们生成恐怖的模样又不是他们的错,就跟坠月谷的灵兽一样,生得丑、躲在缝隙里,还要供人狩猎为乐,实在太惨了。” 净渊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中有赞赏,感叹道:“你说得对,大多数人只看到结果,殊不知有些悲剧起初的因,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甲板上,几个瀚星宗的弟子远远看着船头八卦,“朗少爷和月少爷这对表兄弟什么时候感情如此好了?” “是啊,他俩不是经常吵架吗?为此两位宗主很是头疼呢。” “刚才去坠月谷还说要比试呢,赢的人可以跟着大宗主去天境道场内海……” “诶诶!怎么还抱一起了!?” 穿云船早上抵达了化乐天。 池落是尊贵的小少爷,早饭光主食就有十几种,更别提琳琅满目的小菜了。他没看见净渊,问道:“月……哥哥呢?” 他俩昨天晚上在船头相拥的事传遍了穿云船,一个师兄开玩笑道:“刚起就问月师弟在哪儿,这么离不开他啊?” 池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点点头四处搜寻道:“嗯,他在哪儿?” 一屋子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窃窃私语,半天才有个仆从说:“小的刚才瞧见月少爷在左舷呢。” 池落捡了些合净渊口味的饭菜放在一个大盘子里,端着跑了出去。 他在左舷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净渊,忽闻头顶上有人叫他。 净渊坐在尾楼的楼顶上,他飞身上去,“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净渊举起手机晃了晃,说:“这里信号好。” 池落在他身边坐下,“怎么还带着手机?” 净渊:“嗯,得回工作邮件。” 池落:“……天界也有信号吗?” 净渊:“有,我在坠月谷放了个信号收发装置,是岚峰科技开发的,岚峰有自己的通讯卫星,装置单一收发范围很可观。” 池落好奇问道:“怎么做到的?无线信号还能传到天界?” 净渊指了指脚下说:“对,人界在须弥山脚下的南瞻部洲,和天界可以形成物理意义上的同一维度,而且卫星信号不是灵力,天界无法追踪,十分安全。” 他正说着,手机来电,他接起来,“韩浩。” 韩浩:“董事长,您在公司吗?”今天是周四,复活的韩助理来报到了。 净渊:“我不在。” 韩浩:“您什么时候回来啊?秘书部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净渊:“你的工作内容在邮箱,以后不必再问秘书,我会每天发邮件给你,若是没有工作,你就放假休息。” 韩浩:“是,董事长。我看看……给青岱小姐办复课手续……好的好的,去拍卖会拍下塔希提海渊……预算没有上限?塔希提海渊?是什么?” “蓝钻,天界没有钻石。”净渊看着池落说,“人界难得有配得上你的。” 突然被塞了一嘴狗粮的韩助理:“……” “懂了,送小池师傅的吧,那我一定给您拍回来!还有一条……呃,去小学接走冷旭峰的儿子?这!” 净渊:“去吧,我会让冥差配合你。” 处理完人界公司的事,两个小朋友坐在尾楼天台上吃早饭。 几个瀚星宗的人凑在左舷聊天,聊的内容全都落入了两人的耳朵。 “你们说朗师弟和月师弟是怎么回事?不对劲啊!” “是不对劲,他俩该不会好上了吧?” “不可能的,他俩是死对头!” “死对头怎么了?你没听过欢喜冤家吗?” “那也不会这么快吧?” “怎么不会?我早就看两人互相暗恋心悦彼此,只是不好意思说,越心虚越拿死对头来遮掩,估计是刚刚捅破窗户纸,如胶似漆呢……” “哦~~”剩下的几人点头偷笑,深以为是。 “难怪早上一起床就问月哥哥呢……” 净渊看向池落,很会抓重点地小声抱怨道:“哼,你可从没叫过我哥哥。” 池落坏笑道:“我现在用这张脸这个声音叫你,你高兴吗?” 净渊捏捏他的下巴,忍了忍道:“等回家的。” 楼下的几人继续聊着。 “我刚才问过大师兄了,两位宗主的船已经到了天境道场,咱们的船明天一早就能进入自在天,到时候直接找宗主汇合就行。” “二师兄,上次法会你来过,给我们讲讲天境道场吧,免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给宗门丢脸。” 池落趴在楼顶,听那位二师兄讲道,“我上次来还是三百年前,那时候我刚入咱们瀚星宗,有幸跟着宗主前来听法。你们不必担心什么,昊尹神君说了,凡是有缘者都可以来听他讲法。” 楼顶上的两人对视一眼,现在天境道场的主人是昊尹。 二师兄接着说,说的却是旧时传说,“我记得听老人说,上一任道场主人开坛讲法时,三界有缘人都能来听,甚至还有凡人、妖和鬼。” 年纪轻的弟子都露出吃惊的神色,“凡人、妖和鬼都能来听?” 二师兄道:“可不是吗,那时候三界还有往来,有缘者能升入天界……不过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我都是小时候听家乡的老人说的,据说有的凡人和妖悟了道,当场就脱离了六道,升入了天界!” 众人纷纷感慨机缘了得。一人小声道:“天境道场的上一任主人不是……净渊神君吗?” 左舷鸦雀无声,一个胖弟子突然义愤填膺道:“什么神君!背叛天界、切断三界通道、占两界称王之人不配被称为神君!他是叛徒!!无耻的叛……” “你再放屁试试!!”忽然一道黑影从楼顶飞下,一脚踹在说话那胖子的脸上,将他踹翻在地,滚了好几圈,砰的撞上了船舷。 左舷几人都惊呆了,忘了拦,池落撸起袖子就要干,被净渊从后面抱住。 “你!啊啊!你!”胖弟子后背也疼,脸上也疼,爬不起来,气得嗷嗷嚎叫。 二师兄把他扶起来,说道:“朗师弟这是干什么?” 池落正想说话,被净渊拉到身后,净渊一脸正色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瀚星月虽然年纪小,但地位高,比起爱胡闹的瀚星朗,他更有威严。 二师兄一愣,想起刚才他们在背后议论二人有私情的事,心虚道:“月师弟你在说什么?” 净渊顶着一张年轻的脸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把二师兄唬住了。 二师兄道:“朗师弟也踹了老八一脚,这事能不能抵消了?” 宗门有规矩,不能打架斗殴,违者要被关禁闭,二师兄是有执法权的。 “不……”池落想再揍胖子两拳,被净渊捂住了嘴。 净渊:“好,但如果让我再听见你们乱嚼舌根,我就去告诉宗主!” 众人散开,池落忿忿不平道:“嘴上放屁,欠收拾!” 他刚才头脑一热就冲了下去,现在冷静下来,细细思考胖子那几句话,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净渊,他们说是你切断了天界的通道,这怎么可能!当年天界为了保全自己切断通道,要不是你,两界早就生灵涂炭了!艹!到底是谁散播的谣言!?”池落怒道,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他真的生气了,又气又恼。 他和净渊因为大战分开了一千年,天道眷顾才能找回彼此,现在天界这帮畜生却在散播谣言。他不求天人感恩戴德,也不求被世人记住他们舍命的功德,但如此诋毁净渊让他完全无法接受! 第079章 第七十九章 【麒麟, 上古神兽……静若澄明之朝露、水璧之瑶光,动如长风之扶摇、雷霆之擎电……齿尖爪利,麟角可刺云汉破六合……然其设武备而不为害, 是为仁宠……王者圣仁则出,乃圣王之嘉瑞……与世无争,性至纯善, 不可亵渎……有慈善者,怒而为猛……】 、 麒麟不生气是个善良又可爱的神兽,但谁要让他生气了, 那就得承受雷霆之怒。 净渊一个没拉住, 池落就冲了出去,那胖子又被踹飞出去, 毫无招架之力地被他按在地上凑了个满脸开花满地找牙,五六个师兄拉架,才把池落拉开。 于是,朗小少爷被关了禁闭, 船抵达天境道场之后才能出来。 二师兄的术法哪里关的住他,只是净渊不让他出去罢了。 净渊拿了些水果, 跟他一起坐在灵兽舱里。 满屋子都是笼子, 灵兽大多无精打采地趴在笼子里。 两只王鹰一见他们进来,就气得撞笼子。净渊给他们塞了些果子, 也没堵住他们的嘴。 “我杀了你们两个王八蛋!!” “你们到底有何目的?为什么假扮我和小朗?” “我要杀了你们!!” “放我们出去,我们才好谈条件。” “杀了你们!!” “若是一直关我们到天境道场,我娘绝不会放过你们!” “杀!!” 池落直接伸手抓住那只骂得凶的脖子, 掰开鹰喙往里塞了颗杏子, “你们俩的性格倒是一目了然。” 瀚星朗怕呛着,又想骂人, 只好忍辱负重的吃了起来。 别说,杏子还挺甜。 两只肥鸡这样一闹,池落冷静了。 “你早就知道了吧?”他问净渊。 净渊叹了口气,说道:“大战前夕,我部署兵力时,曾经想向天界请求援军,但却发现天界单方面关闭了通道。” “须弥山外围有金刚结界,与人界、冥界通过四十九条清业道往来。我赴任冥界之后,向师尊禀报事宜是通过水月镜。当时……我联系不上师尊,四十九条清业道全都封闭。” “四十九条清业道封闭后,以渡苦厄渡世人获取功德的天人无法接收到凡人的香火和供养,进而无法自渡,修为难以增进,所以末法时代关闭通道可以说是逆天之举,若是关闭,需要空居天所有护法神共同施法方能做到。而水月镜……”他顿了顿,说道,“大战前我曾与师尊说起过阿修罗道的异动,他只给我留下几个字。” “一切浮尘,诸幻化相,当处出生,随处灭尽。”(注:出自《楞严经》) “……”池落嘲讽道,“他老人家有这悟性,成佛指日可待。” 净渊:“嗯,师尊已升入无色丨界,在他看来,阿修罗道的进攻和杀戮,无非是人界和冥界的劫难,既是劫难,便有因果,千万世种下的因,才导致两界需要受此劫难。”他苦笑道,“师尊告诫我一切浮尘,诸幻化相,但我六根不净,参与了两界的因果,说明我离师尊的境界还很远。” 池落生气,“他是高高在上远离因果了,留下我们苦海挣扎,这种境界不要也罢!” 他喂着肥鸡突然想到一事,说道:“要所有空居天护法神共同施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是商量好的吗?还是有个人让他们这么做的?天界有这样的人吗?难道是昊尹神君?” 天界虽然不像人界和冥界一样有统治者,但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净渊的师尊迦境尊者,不过迦境尊者早已不过问三界俗事,一心修行。 迦境尊者之下,便是他的两大弟子。 净渊掌管冥界,昊尹管理天界,维护天界的秩序。 曾几何时,净渊比迦境尊者还要佛系,不是闭关修行就是游山玩水,什么事情都不管,经常找不到人。昊尹神君勤勉认真,将三界管理得井井有条。后来净渊因为一些事被迦境尊者关在夕檀山面壁思过,几年后迦境尊者便离开欲界升入了无色丨界,离开前将天境道场传给了净渊。 在天境道场讲经说法,使得净渊神君成了名副其实的三界之首。 再后来,净渊神君在天境道场当着三界众生,亲口承认他爱上了一个人,为了那人甘愿放弃成佛,引发三界巨震,几乎可以说动摇了佛法修习之根本。迦境尊者便让他去冥界做冥王。 除去两位神君,便是各大宗门,自在天宗门七个,共有护法神七位。化乐天宗门十四,兜率天宗门二十八,空居天宗门加在一起共有四十九个,护法神同样四十九位。而须弥地居天宗门大大小小上千个,每个宗门修行的法门不尽相同。 池落说得没错,让空居天四十九位护法神同时施法关闭清业道,若不是迦境尊者或昊尹神君授意,那便是当时天界真的惧怕引火烧身。 净渊曾经这么认为,但胖子的话让他产生了怀疑。 他目光沉沉道:“此去自在天,先回夕檀山取回九界,再去天境道场。” 别人说的话,无论是造谣还是诋毁,他都可以不听不信,但他想亲口问问师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麒麟把杏子全撒进王鹰的笼子里,说道:“他们敢欺负你,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朗肥鸡跟着骂:“全杀了!!” 净渊被逗得笑了起来,搂住池落道:“我背叛天界,你屠杀天人,咱俩天生一对,生生世世生活在地狱。” 朗肥鸡喊道:“你们俩给我分开!别用我的脸抱在一起!” 突然船舱的门打开了,池落又一把攥住两只肥鸡的脖子,强行闭麦。 二师兄牵了一只灵兽进来,关进笼子里说道:“关你们紧闭还笑得这么开心?别闹出太大动静来,免得老八跟宗主告状。” 他说完眼中饱含深意地看了眼两人,然后推门走了。 池落:“神经病吧!” “你……你是……”他带进来的灵兽站在笼门后面盯着池落,突然开口问道,“你是麒麟?” 池落这才注意到笼子里的赤狐。狐狸通体火红,耳背、嘴边和四蹄的毛是白色的,肩高如同小马,尾巴尖燃着火。 听到麒麟二字,船舱内的灵兽全都安静下来,走到笼边看着池落。 小麒麟:“你是有苏丹烛?” 赤狐点点头算是承认,“好久不见了,麒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他感慨道,“不,没想到还能活着遇到你。” 净渊感到池落的僵硬和戒备,搂住他的肩问道:“是谁?” 池落收回瞪视赤狐的目光,说道:“当年害我重伤躲入夕檀山的罪魁祸首。” 有苏丹烛道:“当时我年少气盛,带一众灵兽对你围追堵截,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麒麟有多大能耐……哎,现在想想可笑至极,一群打你一个,我们又算什么英雄?” 有苏家族庞大,上至自在天,下至香水海诸岛都有赤狐的踪迹,丹烛刚刚打败上一任首领,心高气傲,听闻麒麟神兽神通广大,可以兽身跻身神君之列,于是便带人来挑战。 赤狐鼻子灵,小麒麟被他们没日没夜地追了一百多天,终于力竭,被他们追咬致重伤,千钧一发之际跑进了夕檀山。 夕檀山有结界,赤狐进不去,徘徊了一天就都散去了。 池落看着他,想起不堪的往事竟觉得也没什么,要不是被有苏丹烛追赶,他也不会进入夕檀山,也不会遇到净渊,说起来,也是佛经中所说的缘分呢。 有苏丹烛垂首道:“我这副模样,何尝不是作孽太过的因果报应……”他望着池落,目光闪动,“麒麟,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池落没有恼怒,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两千多年过去了,他早就把陈年旧事抛之脑后了,与净渊经历了生死才明白,这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有苏丹烛蓝色项圈下的毛一缕一缕的,颜色也比其他地方的深很多,冒出浓重的血腥味。 “不过麒麟,你怎么是这副丑样子?”赤狐问道,脖子上的血顺着毛滴到地板上。 王鹰不乐意了,“你说谁是丑样子?杀了你!!” 快三千岁的老狐狸一眼就看明白了,幸灾乐祸笑道:“瀚星朗?你小子也有这么一天!哈哈哈!让你尝尝做灵兽被关在笼子里凌辱的感觉!” 池落:“……你呢?你又好到哪儿去了?” 赤狐道:“听说你跟着去了冥界,难怪不知道,天界现在乱得很,没了香火,天人修行都得靠自己了,资源有限,天资有限,还得维持着表面的正人君子,所以天人背地里搞出很多歪门邪道来。瀚星宗就是如此,四处搜捕灵兽,有的直接剖丹吃肉,有的拿灵兽做炉鼎双修,一次便榨干灵兽全身灵力!更有甚者,灵兽炉鼎不只一只,最多可以同时四只……呵呵,四只……” 瀚星朗怒道:“你闭嘴!我杀了你!” 对灵兽来说,三千岁已经步入老年,也难怪有苏丹烛会落入瀚星宗的手里。他笑得有气无力,“小子,你可知我陪你母亲,瀚星宗二宗主双修过不知多少次了……” 王鹰发出尖利的叫声,撞向笼子,一颗脑袋卡在铁栏中间也毫无知觉,依旧猛撞笼门。 瀚星月张开双翅护住他,才没有让他扯断了脖子。 池落看不下去了,一道灵力让瀚星朗昏了过去。 赤狐桀桀笑着,口中喃喃:“都是报应,都有报应,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放你们离开,许你们安身之所,你们能保证不向瀚星宗报仇吗?” 赤狐突然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 男子的脸他认识,是瀚星朗的表哥瀚星月,大宗主的亲生儿子。但他能闻得出来,这人不是瀚星月。 “你是……?”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男子,他闻不出这副皮囊下真正的味道,但又直觉这男人他应该认识,“麒麟,他是谁?” 池落没有回答,看向净渊。 净渊沉声道:“你且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有苏丹烛盯着他,呲出仍旧尖锐发亮的犬牙,“你说的容易,奇耻大辱、血海深仇,如何能不报?!” 净渊:“你也说过,都有报应,你若答应我,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他们会有报应。” 赤狐眼珠猩红,尾巴上的火熊熊腾起,口中冒出白烟,船舱中的其他灵兽也受到感染摆出攻击的姿态。 舱内气氛剑拔弩张。 蓝色项圈发出警告的荧光。 忽然之间,金光乍现,一头白色巨兽挡在净渊身前。 白麒麟。 所有灵兽的气焰瞬间被扑灭,缩身在笼子角落,不敢直视麒麟。 赤狐怔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白麒麟说:“收起你的牙。”他便乖乖收起牙。 白麒麟说:“收起狐火。”他的狐火瞬间熄灭。 赤狐再次退后两步,上半身伏地,鼻尖碰着脚尖。 白麒麟走到他面前,说:“单单对帝君不敬一条,我就可以杀了你的。” 赤狐:“帝君……”他知道那男子是谁了,是啊,他早就该知道的,当年麒麟跟着帝君去了冥界,他是知道的。 他惶恐道:“帝君恕罪。” 白麒麟走回净渊身边,大尾巴柔柔地卷在净渊身上,问道:“帝君说的,你们能做到吗?” 有苏丹烛:“能,谢帝君放我们自由,许我们容身之所。” 净渊解开了灵兽的项圈,让他们进入自在天之后离开穿云船。 偌大的船舱只剩下有苏丹烛和笼子里的两只肥鸡。 池落变回瀚星朗的模样,问他:“你为什么不走?别惦记了,这两只王鹰可不是食物。” 赤狐笑道:“我不想吃他们。”他问净渊,“帝君为何还要回天界?” 池落反问:“为什么不能回来?” 赤狐:“帝君可知现在人人都道净渊神君背叛了天界,害得天人没了供养,是十恶不赦之徒。” 净渊问道:“你相信?” 赤狐:“我自然是不信的,有苏一族在畜生道也有支脉,大多成了妖,他们都赞颂帝君是仁德之君,牺牲自己保全了两界。所以天人们传的都是狗屁,不仅我不信,灵兽们都不信。只是我们自身难保,信与不信又有什么用呢……” 池落:“你们不信是对的。”赤狐相信净渊,他看赤狐顺眼了不少,劝道,“你赶紧走吧,万一被瀚星宗的人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赤狐向两人三叩首,方才跃上船舷离开了。 第080章 第八十章 穿云船灵兽舱里的笼子只剩一个, 其他全空了,两只王鹰缩在一角,与其说是抱团取暖, 倒不如说是一只挡着另一只。 朗肥鸡叫嚣着要杀人,瀚星月则挡着他,避免他脾气急躁撞笼子伤到自己。 “请问……”瀚星月问顶着自己容貌的男人, “您真的是冥王帝君吗?” 净渊:“是我。” 瀚星朗车轱辘话来回说:“我要杀了你!” 池落一道灵力飞过去,朗肥鸡顿时只能发出咕咕的鸡叫。 瀚星月三颗头忙碌得很,一颗安抚朗肥鸡, 剩下两颗, 一颗看池落,一颗看净渊。 池落不爽道:“天道说万物众生平等, 没想到天界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还不敌人界呢!佛祖说末法时代,佛法灭尽,天界率先凌驾万物之上, 还没等到一万年,佛祖的教化就被败光了。天人道如此, 其余五道还有什么奔头?还消什么业、修什么行?” 瀚星月态度很好道:“神君不可妄言, 天人对帝君的谣传我是不信的。” 池落这才看了他一眼。 瀚星月解释道:“同样的,帝君、神君, 灵兽们的话也不能相信,我瀚星宗乃名门正派,我娘和小朗的娘是宗主, 待人谦和有礼, 绝不会做出有违天道之事。尤其瀚星宗马上就要跻身空居天,取代灵均门成为空居天宗门, 小朗的娘,二宗主届时会成为四十九位护法神之一。” 他的语调平缓,语气也很平和,但到底是年轻,话语中飘出一丝傲慢。 池落问他:“那你可知空居天四十九护法神为什么关闭清业道?” 瀚星月:“人人都知,是为了保护天界……”他自知失言,说了一半不说了。 池落步步紧逼,“缘何保护天界?” 瀚星月答得结结巴巴,“这……因为……因为阿修罗道……” “哦……”麒麟神兽的目光锐利如刀,看得瀚星月心里发虚,仿佛被他看穿了内心。 他感觉鸡爪子发软,好在心理防线破溃之前,池落移开了目光。 “一个喊打喊杀一点就炸,一个满口谎话自以为是……小小年纪不学好,还说是什么名门正派,好笑!” 瀚星月鸡脸发白。 他问净渊,“这俩傻子怎么处理?” 穿云船已经进入了自在天,净渊淡淡道:“莫生事端。” 舱外忽然一阵骚动,甲板上脚步声不断,有人高声道:“护法神驾临有失远迎!” 池落和净渊走到灵兽舱后窗,正好能看到穿云船外面,一男一女分别身着丈青佛赤两色流云戎装,手持金刚杵降魔法器,正是两位护法神。 净渊掌管天境道场时,四十九护法神听从他的调派,他都熟识。眼前的两位他却没有印象。 女护法神面色威严道:“有非天混进了天界,你们船上可有可疑之人?” 瀚星宗众弟子均惊愕惶恐,“非天不是阿修罗魔神吗?”“阿修罗进入了天界?” 二师兄:“两位大人,没有可疑的人,我们是忉利天瀚星宗……” 女护法道:“你们是谁我不管,凡进入自在天的都要接受检查。” 她与二师兄说话间,另外那位男护法神已经飞入穿云船,展开灵力开始搜寻。 他的灵力雄浑厚重,笼罩住整艘船。进入灵力中的天人,修为弱的,轻则扶着船舷干呕,重则直接昏倒在地。 用这么霸道的方法搜查,瀚星宗的弟子都很不满,但碍于对方护法神的身份,没有宗主撑腰,连个屁都不敢放。 两位护法神挨个房间查看,灵兽舱是最后一间。 女护法神见舱门从外面锁着,命令道:“为何锁着?打开。” 二师兄:“这间就不用查了,里面关的都是灵兽,怕冲撞了两位大人。” 男护法神道:“里面明明有人。” 二师兄:“哦,对了,里面关了两个犯了错的弟子,让他们面壁思过呢。”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门一打开,两只硕大的王鹰就扑扇着翅膀踩在二师兄脸上飞了出来。 池落紧跟着追出来,喊道:“别跑!” 净渊跟在池落身后,朝二师兄道:“我去帮他抓。” 两人追在肥鸡后面一前一后跑了,二师兄慌忙解释是自家的小少爷,平时骄纵惯了。 两位护法神进入船舱,因为关的都是灵兽,气味并不好闻,女护法神出来之后臭着脸说:“如果看到可疑人员务必报告给护法神。” 送走了护法神,船上炸开了锅,天界的金刚结界固若金汤,非天是怎么进来的?进来了多少? 吵吵嚷嚷如同一群鸭子,二师兄怒喝一声:“闭嘴!”众人才安静下来。 “两位大人只是说有非天混入了天界,在哪一层天都不知道你们慌什么?空居天防卫最严,而且天境法会期间,各宗门都在自在天,无论是武力还是修为,最强的人都集中在此,别说区区几个非天,就是阿修罗道全体进犯又有何可惧?” 一席话说得弟子们纷纷点头,安静了下来。 “去把两位小师弟找回来,看好了,别让他们惹事。”他吩咐道。 一个时辰后,穿云船彻底炸翻了天。因为他们把船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瀚星月和瀚星朗。 两位小少爷现在跟着池落和净渊到了夕檀山。 远远看见夕檀山最高峰从云端露出来,小麒麟就又开始流眼泪,他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甚至觉得哭鼻子很丢人,但自从净渊回来,他每天好像都得哭个几回。左右泪失禁体质实锤了,他干脆把两只肥鸡扔在地上,扑进净渊怀里痛快的哭,鼻涕眼泪都蹭在净渊衣服上。 夕檀山是他的家,是他和净渊的家。 他被有苏丹烛追赶逃进夕檀山,被净渊救了,净渊给他做好吃的,带他回长留殿,给他疗伤给他洗澡……他偷喝净渊的灵酒,毁了半个夕檀山,净渊只是温柔地教育他,让他给生灵们致歉……净渊给他灵力,助他修行,他调皮捣蛋又任性,净渊无条件的包容他……他认净渊为主人,发誓生生世世永不背叛…… 他们一起吃饭睡觉,一起修行,一起游山玩水,一起种莲花、采果子……每一天都一起度过。 夕檀山每一座山每一条溪流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见证过他们相依相伴的生活。 两只肥鸡被灵力束缚,只能跟在净渊脚边亦步亦趋。 他们穿过透明结界的一瞬间,流云缭绕,清风四起,空气中飘来若隐若现的木香和果香。 所有天人生来都有感知灵力的能力,两位小少爷能清楚地感觉到结界内充斥着至柔至纯的灵力。 他们只在传说中听过夕檀山的名字。 这片灵境远在自在天一隅,方圆十万由旬,外面覆盖着浑然天成的强大结界,能阻隔一切心怀恶念之人。这里一草一木皆受灵境熏染,带有灵性。传说在夕檀山修行一天,能抵得上在外面修行一年。天界没有一处灵境比得上夕檀山。 夕檀山的主人是净渊神君,万年来最接近无上智慧的神明。 两只王鹰眼前,流云间,一席玄色长袍曳地,身形被长发遮掩了大半,依旧能看出宽肩窄腰、挺拔如松,男人早已化为真身,步伐沉稳穿过结界向夕檀山深处走去。 他怀里抱着的人纤薄的肩膀不停耸动,哭得没了声。 传说夕檀山的场气如此纯净,跟白麒麟住了很久也有关系。 纯净的灵境与纯净的神兽互相吸引、相得益彰。 “再哭下去,夕檀山都要被你的眼泪淹了。”净渊笑道,亲亲池落梨花带雨的小脸。 池落深呼吸,止住了抽泣,头靠在他肩上,额头贴着他的脸颊。 净渊将他被泪水打湿的白发拢到耳后,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低声说:“我们回家了。” 不成想,几个字又惹得小麒麟落了泪。 池落以为他们会永远留在冥界,他曾经坚定的认为,只要能跟净渊在一起,就算冥界瘴毒致命,净阁局促,他也不在乎,因为净渊就是他的家。 回到夕檀山他才明白,他是多么想家。 回家的路,他们足足走了一千多年。 “等解决了所有的事,我们就回夕檀山住好吗?”小麒麟问道。 净渊:“好。” 小麒麟:“你答应我了。” 净渊:“嗯,答应你了。” 小麒麟:“不许骗我。” 净渊笑道:“我骗过你吗?” 小麒麟:“骗过。” 净渊:“什么时候?” 小麒麟想了想,于苍染的事不能算是骗,闭关的事也不能算骗,双修的事更不能算。 “你之前骗我说不想跟我亲嘴。” 净渊一愣,旋即回忆起往事,他确实在这件事上骗过池落。 小麒麟非要化形,他经不住撒娇耍赖就解开了放在他身体里的禁制,让他化了形。但如他所说,池落就是他的劫难,化形之后简直就是浩劫。 天天粘着他不说,还总要亲他。 若是麒麟身,亲就亲了,人形他可受不了。本来就动了心,小麒麟每天还亲亲抱抱的勾引他。 那天小麒麟问他为什么不亲嘴总躲开,他随口说了句不想亲。 “嗯,一半算骗你,一半不算。”他的真心想亲,但发心不能。 现在想想,他早就自堕绮障了。 两人一路上聊着往事,到了长留殿。 长留殿是宫殿群,大部分宫阙分布于三座连绵的山峰上,净渊最常住的实际上只有长留殿一间。长留殿在单独的一座山上,与其他宫殿隔山相望。殿外几乎没有任何修葺和宫墙的阻隔,经常会有灵兽跑来。殿前是一座莲池,用现代的话准确描述,是一处水系。 水是天河之水,落入九曲十八弯的水系之中,两岸种满了桃树。迦境尊者罚净渊关了三百年的禁闭,他就一直在种莲花,所以莲池从春末到秋初都开满了莲花。这一无心插柳的结果被誉为天界十景之一【夕檀莲华】。 池落被抱了一路,到了长留殿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跑进去。莲池两岸的桃花还在盛放,地上铺了一地厚厚的花瓣。莲花一半绽开一半含羞,除了常年没人修剪有些杂乱外,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熟悉的感觉让他放松,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想跟净渊留在夕檀山,做一对神仙眷侣。 两只肥鸡忘了自己是被抓来当人质的,兴奋地到处逛了起来。 净渊推开沉重的殿门,殿内纤尘不染,物品摆放乍一看和一千多年前他们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但他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池落也跟了进来,神兽的直觉更是敏锐,“不对啊!” 他指着软塌茶几上的茶壶说:“我喜欢坐在东面,我的花花靠垫还在这一侧。我不喜欢喝茶,你总让我多喝水,每次都是你给我倒茶,所以茶壶把会偏向西侧。但现在茶壶嘴对着西侧,不对,有人来过长留殿,动了里面的东西,又给恢复了原样!” 80-90 第081章 第八十一章 进来长留殿翻找的人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灵力可供追溯, 动了什么东西,也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格外谨慎。 越是谨慎, 越是说明此人心怀不轨。 然而长留殿内东西并不多,净阁建好后,小麒麟把自己平时用的和喜欢的小玩意儿都搬去了净阁,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一点起居用品,大部分是佛经和书籍。 “我看没丢东西啊,长留殿有什么可找的?”净渊去冥界, 小麒麟“独守空闺”的那段时日, 他几乎天天待在长留殿,靠净渊留下的那点气味度日, 地上有几块砖都数了不知道多少遍,对长留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眼就看出没少东西。 他见净渊拿出手机,在几个地方仔细地拍照, 问道:“你在干什么?” 净渊:“没有灵力线索,那就拍指纹。发给Eric帮我作比对。” 小麒麟震惊:“还能联系到国外?信号这么强的吗?!” 净渊:“嗯, 凡人界地域, 均属同一小世界,在香水海南瞻部洲。” 池落发现了问题, “但是没有天人的指纹,怎么比对?你该不会给天人也建立了指纹库吧?” 净渊拍了最后一张照片,笑道:“没有, 你忘了, 咱们一起离开的天界,那时候哪来的指纹比对技术?”他将照片都发给了Eric, “我是想拿来做验证。” “验证?”池落突然福至心灵,跑到他身边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净渊:“大概吧。” 池落:“是谁?丢东西了吗?他想找什么?” 净渊:“夕檀山没有值钱的东西,我猜来人是想要九界。” 池落顾不上问是谁,急道:“能恢复你灵力的那件至宝?!” 净渊神君闭关的地方有两处,其中一处在辞江洞。辞江洞离长留殿不远,但位置很隐蔽。洞外有一片桃林,形成天然的奇门阵法,不知道路径的,进入桃林便会被困住,就算飞上半空也无法脱困。净渊带着走了三回,池落也记不住,最后烦了,干脆闭着眼睛循着净渊的气味走,竟然成功了。 两人立于桃林外,最外圈的桃树看起来没有异常,走进去却发现,桃林深处的桃树几乎全死了,有的拦腰折断,有的从正中劈开,最多的是枝条尽断,光秃秃的只剩下伤痕累累的树干。以前茂密繁盛花香四溢硕果累累的桃林变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池落眉头紧锁,说道:“找不到路径,干脆就全毁了……一看就是没了耐心,在泄愤。” 桃林没了,奇门阵也随之被毁,两人匆匆赶到辞江洞,只见洞口的石门碎了一地,里面也是一片狼藉。 池落见净渊不动,急急问道:“九界呢?还在吗?” 净渊托着下巴,说道:“九界不在此处。” 池落气呼呼道:“什么?不在?是被人偷走了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净渊:“九界我藏起来了,对方应该找不到。我来辞江洞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只有你我、长留殿仙仆和我师兄昊尹知道我会在辞江洞闭关。仙仆为我灵力所化,咱们离开天界时我就把他们收回了,别人绝无可能从他们口中套取信息……所以……” 池落:“是昊尹!” 小麒麟与昊尹神君相见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除了他是净渊师兄之外,其他一无所知。此人面若银盘慈眉善目,说话轻声缓语,不疾不徐,净渊与他同为迦境尊者座下的弟子,净渊相貌英俊身材颀长高挑,道心不稳的,看上一眼容易生出想和他共踏红尘的心思,昊尹心宽体胖,天生就是一副慈悲为怀要渡人的样子。 池落总说迦境尊者选错了人,昊尹可比净渊更像能成佛的。 净渊沉吟不语,已是默认,小麒麟说道:“我一直不太喜欢昊尹。” 净渊:“为什么?” 小麒麟扁着嘴,“我总感觉他那副笑眯眯的脸下面不怀好意,眼神也不是好人……” 净渊挑挑眉,问他:“你可知他每次来夕檀山我都将你支出去或藏起来,是为什么吗?” 池落记得昊尹神君有段时间三天两头往长留殿跑,他来的时候,净渊总让自己去外面玩。左右也不喜欢外人,池落就带着花花出去嗨皮,所以没见过几次。 净渊:“他喜欢你。虽然天界没有不喜欢白麒麟的,但他跟我说,让我把你让给他,还去师尊面前请求……” 小麒麟心里一紧,难怪他不喜欢昊尹神君的目光,“那你师尊……” 净渊:“师尊自然没有答应他。” 小麒麟不高兴道:“我又不是物品,谁想要就给谁!他还喜欢凤凰呢,有本事去无色丨界佛祖面前讨来啊!” “对了,如果真是他……那九界呢,我们快去找九界!” 净渊带小麒麟来到愁空涧,天河之水从长留殿前的莲池流下,汇入云河,云河顺山谷一路奔流,自愁空崖飞流直下数百丈,跌入愁空涧的深潭之中。 彼时,小麒麟经常来这里戏水,瀑布溅起的水形成水雾,谷涧之中清凉无比,夏天特别舒服,潭里有龙鱼、灵锦和蛟,被他折磨得潜入潭底,好多年都不敢浮上来。后来他到这里来多了一个目的——净渊在瀑布后面闭关。 瀑布落下形成潭水,潭水满溢便形成河流,愁空涧是一条由天河之水冲刷而成的峡谷。 本来有水的峡谷应该是苍翠茂密的,但愁空涧却很秃,河道两旁山体上的树几乎全断了,千年的时光将这些树木重塑得歪七扭八,有的甚至扎根山体,枝干却倒栽在河水里。山崖也没好到哪儿去,处处可见巨大的断裂和撞击形成的伤痕,被苔藓覆盖,显得坑坑洼洼。 小麒麟曾经在这里与闯入的大阿修罗殊死搏斗,将其抵挡在瀑布之外。 “这处闭关之所,只有你知道。”净渊牵着小麒麟的手飞过深潭,瀑布之水分开成两半,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石台,石台约有五六米长,两三米宽,净渊闭关的时候,小麒麟就趴在上面痴痴地等。 现在石台和后面的石门上布满青苔,俨然成了一体。 净渊释放灵力,山体发出沉闷的声音,苔藓扑簌簌掉落下来,石门向一侧打开。池落还是第一次进来这个山洞。 山洞不大,一眼能看到底,四米多高,纵深也只有七米多,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洞内温度低过冰点,寒意逼人。借着光,池落看到石壁上有不少划痕,每面石壁都有,连地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甚是壮观,不像自然形成的。 “这是什么?”他抚摸着那些划痕问净渊。 净渊扭过脸去,难得的有些犹豫,没做声。 “你划的吗?”只有净渊在此闭关,只有可能是他划的。刻痕深深浅浅,深的足有一指,每一道都很长。 “嗯。”净渊答道,“我在此地闭关,是因为……你。” 池落忍不住笑了,搂住他的腰,贴在他怀里说:“我知道。” 净渊:“嗯……此地寒凉,适合静心清修,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想你。每动一次心,便会被九界鞭笞一次。” “……这是……鞭痕?”小麒麟望着数不清的划痕惊呆了,鞭痕深入坚硬的岩石,可见力度之大。净渊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石洞中的每一道鞭痕都是他爱意的证明。净渊为了跟他在一起,放弃了证道,放弃了万年清修的成果,放弃了三千大千世界万物至高无上的理想和殊荣。 他之前不明白净渊的挣扎和痛苦,洞中的鞭痕将这一切具象化在他眼前。他苦苦纠缠净渊,以为求而不得是痛苦,如今他明白了,求而不得的确痛苦,但更痛苦的莫过于触手可及近在咫尺却不能伸手触碰,每向他迈出一步,都要在佛前脱一层皮…… 小麒麟眼泪涌出眼眶,抱着他泣不成声,“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起码我可以远离你,不让你这么痛苦。” “远离我?”净渊苦笑,紧紧抱住他,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长长呼出一口气,“如此……幸好我没说。” 两人安静相拥,在洞中跨越时光拥抱安慰着曾经的彼此。 “这是什么?”池落趴在净渊肩上,余光瞥到洞壁角落有一行小字,念了出来,“清心静心。” 四个小字下面还有四个更小的字,刻得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心肝小宝”。 他的双颊顿时染上绯红,净渊给他起名“池落”,给没化形的他顺毛时,还时常叫他“小宝”,后来在床上动情时总难耐地边亲他边喊他“心肝小宝”…… “哈哈哈,是我刻的字。”净渊蹲下摸了摸那几个小字,说道,“闭关时不能用灵力治疗伤口,实在太疼了,我反而生出了逆反心理,刻下这几个字。” 他没说刻字的时候被抽了上百鞭,九界的鞭笞鞭鞭入骨,打在魂魄之上。血流出来即刻便冻上,再被抽出血,再冻上……来来回回…… 他心里恨自己动心,也恨自己不能动心。疼痛麻痹了他的思维,让他无法入定,本能地想着池落,念着池落……刻完这简单的四个小字,他却成了个冰冻的血人。 等他将爱意埋入心底,做到十天不动心,以为自己成功归心之后,才趁着小麒麟不在出关,在潭水里洗干净全身的血污,治疗所有的伤痕,没有留下一道疤。 思及往事,净渊神君不由动容,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他的心肝小宝踏踏实实的在他怀里,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将掌心灵力注入石壁,石壁上慢慢浮出一个玉色的圆环。 “这就是九界吗?”池落问道。 九界落在他手心,还没来得及看就幻化成玉镯环在了他的手腕上。 净渊:“嗯,这就是九界。” 玉镯贴在手腕上,是一条首尾相衔的蛇,雕刻精美,触手生温,表面润泽,泛着一层碎银似的流光。 净渊:“首尾相衔是指因果轮回,九界逃不开因果。”他笑道,“我用它修炼时,只见过它圆环的样子,透过圆环可以看到九界众生之苦。它好像很喜欢你,还是第一次见它变得如此精巧。” 小麒麟也很喜欢九界玉镯,仔细端详,说道:“我也好喜欢它!你把它藏在这儿,难怪昊尹找不到,找不到就发脾气毁了辞江洞的桃林,这仇一定得跟他讨回来!对了,你快用它恢复灵力。”他想把手镯摘下来。 净渊制止了他的动作,说道:“不用摘,只要离九界不远,我就能很快恢复灵力。你喜欢的话就戴着吧。” 小麒麟受宠若惊道:“可以吗?它不是迦境尊者给你的吗?” 净渊:“师尊只是将九界放到我面前,九界是天地至宝,有灵性,会选择使用者,它选择了我,我才可以使用它。准确来讲,三界没有人是它的主人。” 听到这话,池落便喜滋滋地接受了。 两人从瀑布后面出来,径直飞入云端。远处,夕檀山上空的结界映照出五彩霞光。 “是天境道场。”净渊望着东南方向说道,“法会开始了。” 第082章 第八十二章 自在天, 天境道场。 阳光穿透七彩祥云普照天境海,平静的海面泛起金光,钧天之乐袅袅, 四处都是祥瑞之气。 净渊白衣胜雪,衣袖随风飘动,猎猎如旌, 他站在天境海岸某处百丈悬崖上,望着潮水拍岸,激起白浪。 小麒麟把两只肥鸡拴着爪子倒挂在松枝上, 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 一时想不起来,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枷罗木沉香。”净渊右手掌心向下, 悬崖旋即被灵力笼罩起来,有人经过看不到他们。 小麒麟奇道:“枷罗木沉香?不是很稀有吗?就这么拿出来烧?” 净渊拉着他一起坐在崖边的石头上,海风带来更多的香味,“我记得师兄攒了不少, 看来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枷罗木沉香天界不多,人界倒是有不少, 说不少, 只是跟天界相比多。无妄寺里供的香都是檀香,虽然是永安寺批发香烛时顺道给他批发了一些, 价格比市场上便宜很多,但也花了池落不少钱。一根枷罗木沉香能买一大捆檀香,人界也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舍得用枷罗木沉香来做熏香和礼佛供香。现在两人站在道场的角落都能闻到, 估计整个天境道场都能闻到。 天人本享受人间香火, 以渡人苦厄来增加自己的功德,进而增进修为。天界切断清业道之后, 他们已经一千年没有闻到过枷罗木沉香的味道了。 凡来参加法会的天人无不打坐,闭目入定,加紧修习。 小麒麟:“净渊,你打算怎么做?昊尹一定就是散播谣言的人!不如我们趁天人都在,当众和他对峙,为你洗脱冤屈!” 净渊目光如炬,说道:“洗脱冤屈倒不必,我只是想知道师兄他为什么这么做。” 小麒麟已经把昊尹当成了罪魁祸首,但净渊依旧称呼他为师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偷入长留殿、关闭清业道、散播谣言的人就是昊尹前,他不想妄下结论。 他是个性格凉薄的人,对师尊和师兄尊敬有加,但从不亲近,总保持着礼貌疏离的距离。但他从不否认师兄待他很好。 昊尹比他早入师门一千年,前世是迦境尊者在人界生的孩子,在人界修行过五十年,坐化后进入天人道,顺理成章成为迦境尊者的大弟子。两人父子缘分在人界已经结束,以师徒相称。 所以他成为迦境尊者的弟子是因为血脉缘分,相比之下,净渊的天赋悟性远超昊尹,是迦境尊者亲自挑选的弟子。 昊尹神君经常自嘲什么都比不过净渊,但依旧与净渊亲近,他性子随和宽厚,对净渊可谓无话不说,师兄弟二人之间从未生出过嫌隙。 净渊小时候,很少能见到师尊,倒是每日都与师兄一起修习,简单的术法都是师兄传授的,师兄对他来说,是父是兄也是师长。 后来师尊去了色丨界,他便搬去了夕檀山修行。师兄深知他不爱与人交往的性子,笃定他不会主动来找自己,于是就经常跑去夕檀山找他喝酒聊天。 他认识的师兄淡泊名利、一心向佛,绝不会做偷盗、妄言、陷害等破戒的事…… 他想不通。 于苍染在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时,会变得极为理智,这源自净渊神君。所以他要亲口问问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要确凿的证据。 突然,一道天光穿破祥云,落在大海正中。 昊尹神君的声音传来,“诸修行者今日以法相会,如法修行,免入轮回之苦,需谨持佛法教诲……今日所讲授经文当铭记于心,修行不可懈怠、持五戒十律……” 他和净渊的风格完全不同,净渊着重于讲法的内容,恨不得将法会时间全用来讲经开悟,他讲究缘分,不拘泥于方法,所以天境法会会向三界开放,有缘分者均能前来,有缘者受他教化引导,所以他尽力内容详实真材实料浅显易懂,好渡更多的修行人。 昊尹把时间全用来絮絮叨叨个没完,小麒麟觉得他是自己学艺不精不好意思拿出来讲,所以净高高在上的摆教条,好彰显自己的地位,哼道:“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有靠近天境海中心的天人问道:“神君恕罪,请问空居天四十九护法神为何不在?有非天进入天界,果然是真的吗?” 众人哗然。 昊尹神君沉默半晌才沉声道:“是真的。” 另一人发问:“可是清业道早就关闭了,非天如何能进入天界?” 昊尹稳坐莲座,说:“金刚结界有破损的地方,他们可能是从结界裂缝进来的。” 听闻金刚结界有破损,天人们顿时有些慌,道场内讨论声加大,变得喧嚷起来。 “……”池落觉得甚是耳熟,“……难不成非天说的是咱俩?” 净渊点头,“咱俩得小心点,千万别被抓了。”他在穿云船上遇到护法神的时候就猜到了。 说完他拿出手机,处理邮件和信息。 池落问道:“他知道是咱俩,为什么说是非天?” 净渊从手机屏幕上收回目光,沉吟道:“我猜师兄是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身份。” 池落不明白,“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净渊眉头紧锁道:“得问过他才知道……”他接起电话,“韩浩?” 韩浩声音带着哭腔,“董事长,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净渊:“怎么了?” 韩浩:“您让我接冷旭峰的儿子,可没说是绑架啊!我、我、几位大人带着我们……我我们现在在郊区的一处别墅里,哪也去不了……好多鬼啊……”他死过一次,见过鬼差,所以即使被一群鬼差围在中间,也没有吓得昏过去,“这小孩怎么办啊?他吵着要回家……” 净渊:“虽不是绑架,但要找到冷旭峰的确切位置,需要他的儿子。书房有Switch,你带着他玩。这孩子是冷旭峰的独子,他很有可能会来找,到时候务必抓住他。” 听到让他抓人,韩浩在电话另一头哀嚎起来,净渊道:“你只需配合鬼差行事即可,放心,不会有事的。” 挂断电话,他查看邮件,Eric刚刚回复了,指纹对比的结果是【失败】。天人有指纹,他提取了长留殿内物品上的指纹,和他师兄的指纹作对比。他先前猜测以为潜入长留殿偷盗的人是昊尹,结果却不是。 他心底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师兄就好。 道场中有人高声问非天在何处?有几人?裂缝有没有修补?会不会有更多的阿修罗到天界来? 更多的天人沉默着,等着昊尹神君的答案。 昊尹:“苏摩护法神例行巡查时在兜率天发现的裂缝,已经派人在附近驻守,不会再有非天潜入天界。” 池落:“兜率天?坠月谷不就在兜率天吗?果然说的是我们。” 昊尹继续说道:“苏摩护法神在裂缝附近发现多人的踪迹,排除天人之外,另外还有两人,恐怕是非天魔神化成了天人的模样……具体需要搜查过整个空居天才能得知。” 两只肥鸡闻言激动地咕咕起来。 昊尹神君站起,赤足立于莲座之上,天人安静下来,听他说道:“非天没有抓到,也不知他们是否混入天境道场,很多事情本君不便多透露。” 自在天七宗门宗主神君均在天境海中心岛为昊尹神君护法,其中一人说道:“依我看,阿修罗潜入天界,无非是净渊指使……” 另一人道:“叛徒净渊还在打天界的主意吗?当年迦境尊者让他去冥界就是个错误!一个偏离道心,为了情爱欲念背弃佛法之人,早就走火入魔了!让他去冥界做冥王,无异于放虎归山!” “不错。若不是咱们早早关闭了清业道,恐怕天界也要被他攻破占领。” “真要如此,我佛国净地、天人居所都要沦为地狱……” “净渊不配神君之位!” 池落听得咬牙切齿,周身泛起的怒意使得平地起风,吹得两只王鹰摇摇欲坠睁不开眼。 净渊抱住他,说道:“冷静点。” 池落:“你不在乎俗名,我在乎!”如果说的是他,他也能像净渊一样一笑而过,但这帮不明是非、老眼昏花的王八蛋说的是净渊,他恨不得冲过去一人扇一巴掌,让他们清醒清醒,用眼睛去看看真相是什么! 净渊抚摸他的头发,说道:“并非我不在乎,而是无需在意,我们来天界的目的是找到九界恢复我的灵力,现在目的达到了,我们可以回人界或冥界,天界如何与我们无关。” 就在这时,有人高声道:“佛祖保佑,净渊只怕已经成魔。此次有非天潜入天界,说不准就是净渊的探子,若真是如此,昊尹神君,咱们要早做打算才好。” “是啊!”有人附和道,“净渊统治人界和冥界,可见其野心不小,若不早做打算,他率军攻打上来可怎么办?” 嘈杂之际,一道震耳欲聋的洪钟声在天境海中心岛响起,道场内立刻安静下来。 昊尹神君道:“关于我师弟的谣言,之前私下传,我没有理会,既然现在摊开来说了,那本君就必须再澄清一次。” “净渊师弟到冥界去并无私心,他舍弃殊荣,励精图治、兢兢业业治理冥府和地狱,在阿修罗道来犯时率军殊死抵抗,最终战死沙场……” “你们擅自关闭清业道不去支援也就罢了,还要对他造谣诋毁!佛法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如此造口业,不怕遭报应吗!?” 天境道场寂寂无声。 池落:“他是在替你说话吗?”他以为是昊尹去夕檀山偷九界、到处散播谣言,毕竟净渊离开天界,他才能坐拥天境道场,成为天界之主,他是最大的受益人。但没想到,就在天人都认为净渊是叛徒时,只有昊尹在为净渊说话。 池落心道:“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 第083章 第八十三章 罗延山。 一红一青两匹骏马快步穿行于林间, 马上的人风姿绰约玉树临风,看穿着,是两位富贵人家的公子。 骑红马的年纪稍长, 笑问同伴,“咱们出来三月有余了,昨日收到我母亲的家书, 问我何时回家去,我打算游览过罗延山,休息休息便往回走了, 净渊你呢?” 白马上的青年说道:“我还没有回程的打算, 星霖兄若是想回去了可以先回去。” 陆星霖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那可不成, 我答应过母亲,与你走一起走,回一起回。” 净渊微微笑笑,说道:“劳烦干娘总惦记着我, 其实我不要紧的。星霖兄你陪我散心这么久,是该回家了。” “嗐,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再说我哪儿是陪你, 要不是你,我娘怎么可能放我出来游山玩水!这三个月, 我玩得可是痛快得很!”陆星霖见他只是微笑,叹了口气道,“你啊, 别总想着皈依佛门, 你要是真出家当和尚了,我和我娘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双亲?” 净渊的娘跟他的娘是闺中好友, 互相认了干亲,净渊从小就聪慧过人,一岁识字,三岁作诗,五岁出口成章,别的孩子还未开蒙,他已经名满天下了。 聪慧是好事,太过聪慧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净渊读遍天下文章,寻遍天下名师之后,开始对佛学有了兴趣,只是有兴趣还好,他还经常寻访名刹古寺,与高僧探讨辩论。 半年前,他的父母出了意外双双殒命,他作为独子,认为自己没有尽孝道,一蹶不振。他干娘不忍见他伤心悲痛,将仅有十八岁的他接到家中照顾,并让陆星霖陪他出来散心。 陆星霖早就发现他活得过于通透,现在双亲离世,他更是红尘之中了无牵挂,只怕一个看不住他就出家去了。 净渊笑道:“星霖兄怎知我爹娘不想我出家?” 陆星霖激动道:“天下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盼着孩子成家立业,哪有盼孩子出家当和尚的!?你这么聪明,考取功名不成问题,说不定将来能做大官。咱们两家祖辈都是做生意的,如若出了一个当官的,当真是光耀门楣!你才十八岁,没尝过人世间的好……”他吃喝玩乐无一不通,更是十三岁就跟丫鬟同房过了,朝书呆子义弟挤挤眼睛说,“我看你以后是能娶公主当驸马的!” 净渊:“我爹娘从不约束我,我执意想做什么,他们只会支持,不会反对。”思及双亲,他不由得悲从心来。 陆星霖见他低落,没了脾气,说道:“好了好了,你想做什么我阻止不了,不过你得先跟我回家,你要能说服我娘,到时候别说当和尚,就是当土匪我都不拦着。” 说完一夹马肚,飞驰了出去。 罗延山风景秀美,两人游玩到傍晚,在山下的镇上找了家客栈休息。 陆星霖吃过酒就去睡了,走之前还嘱咐净渊不要乱跑。 净渊帮他关上门,转头就出了客栈。 深秋的晚风竟带了一丝刺骨的意味,净渊将披风披在肩上,没有骑马,独自一人往山上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罗延山上的古寺,古寺中的住持云游时曾经到过京城的龙泉寺,与净渊有一面之缘。当时住持送给净渊一部金刚经,说他们不久之后还会再见面。 净渊痴迷佛学经典,但对宗教中的玄学并不感兴趣。不过他恰好来到了罗延山,不管是不是住持所言的缘分,也要去拜会一番。 夜黑风高,他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不怕黑,也不怕鬼,身上佩剑,学过武艺,也不怕野兽豺狼,如此坦荡地行走在夜晚的深山老林中,着实潇洒。 罗延山的山腰连着附近的山,有两条岔口,他走过一个岔口后,隐约看见林间有火光闪烁。 随后便听见急奔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突然,一红衣女子冲出树林,她提着长裙,头发散乱,发冠朱钗歪歪扭扭地挂在头上, 她乍一看见净渊,脸上的惊恐更甚,待看清不是追她的人之后,她飞扑向净渊,喊道:“善人救我!” 她言语急切,“救我!救我!我不要嫁给死人!” 净渊定睛一看,远处追来的几个男女身着傧相的服侍,手里举着火把,他们也没想到夜里山中还有人,两个提刀的男人默契地将刀收到身后。 一中年壮汉喊道:“小娟儿,快过来,别闹了,跟爹回家去。” 姑娘躲在净渊身后,脸色发白怯懦道:“他……他不是我爹……我是被他们拐卖来的……” 净渊将姑娘护在身后,一身正气道:“我大云国明令禁止冥婚、陪葬等陋习,你们拐卖良家女子,公然违反律法,速速束手就擒,跟我去衙门自首!” 两个拿刀的男人对视一眼,横刀身前,威胁道:“小公子,你爹娘没教你山里不能走夜路吗?走夜路会遇上鬼,被鬼吃了也没人知道。” 净渊:“我不怕鬼,人比鬼更可怕。” 中年人见他软硬不吃,喝道:“别跟他废话,杀了他扔进山里,早上就被野兽啃干净了!” 两个男人闻言起了杀心,举刀冲了过去。 “啊——!!”姑娘发出尖叫,捂着头蹲在地上。 然而她听见了两声惨叫,又听见兵器落地的声音,睁开眼时,那两个男人一个折了腿躺在地上,一个被净渊抓着手腕反手一推,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他也倒在地上捂着肩头嗷嗷嚎叫。 几个人见状知道碰上了硬茬,唯二会武功的眨眼功夫就倒地不起了,剩下的更不敢贸然上前抢人了。 净渊:“跟我去衙门自首!”他上前一步,那些人就往后退,摔在地上的两个男人顾不上疼也站起来逃命。 他正要追,裤腿被人拉住。 穿着喜服的姑娘死死拉着他不放,刚才跑得太急,加上害怕恐惧,她浑身虚脱无力地坐在地上,嘴唇发白,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 净渊:“姑娘!你没事吧!”他不能放任姑娘一人在深山老林中,只好放弃追捕,将姑娘背起来,往罗延寺走去。 住持本来睡下了,听到小友前来,特意起来迎接。净渊说了上山时遇到的事情,住持也颇为感慨,将姑娘安顿在外院寮房,命弟子即刻下山请大夫。 第二天清晨,净渊起床后便去看望姑娘,那姑娘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自言是俞致县人,父母双亡,投靠亲戚路过罗延山附近被人下了药迷晕,醒来时关在柴房里,身上换上了这身喜服。 她声泪俱下,哭诉命苦,“双亲不在了,我无依无靠,早就想一了百了了!” 净渊劝她:“我也是父母双亡,但这世间还有许多令人留恋之处,姑娘若是不嫌弃,这些银两你拿着,虽然不多,回家乡置办些良田或店铺,可保你衣食无忧。” 姑娘说什么都不要,拉着净渊的袖子哭道:“公子,我不要钱财,我只求能跟着公子,为奴为婢均无怨言!” 净渊拒绝了她,她不死心,说什么也要跟着净渊。 净渊向住持求助,老和尚双手合十打起了禅机,“欲成劫累。”想要修成,肯定会有很多的劫难,意思是,这是你自己的事,莫挨老子。 罗延寺不方便留宿女施主,净渊没办法,带着她下了山。 他说送姑娘去投靠亲戚,姑娘不说亲戚在哪儿,他说送姑娘回俞致县,姑娘死活不走,他说送姑娘去县衙另寻安排,姑娘抱着床柱子不撒手。 一筹莫展之际,陆星霖拍拍他的肩说:“没看出来吗?人家看上你了,你救了她,她非得以身相许,人家都说了,为奴为婢都行,意思就是不要名分也要跟着你。” 净渊:“这可如何是好?” 陆星霖:“两条路,一条让她跟了你,第二条,咱们现在出门骑上马,她铁定追不上。” 净渊肯定选第二条啊,可谁知,那姑娘竟凭着一股子执拗,飞奔下楼拦在他的马前。 抓她的人在罗延山附近,净渊担心她的安全,还是带着她走了,打算绕道俞致县把她放下。 一路上姑娘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做饭喂马,主动殷勤。 净渊不让她干,她就哭,下午就直接表明了心迹,“小女子真心倾慕公子,小女子已经没有家人了,无论如何请公子不要抛下我,我愿意不要名分服侍公子一辈子!” 陆星霖啃着果子看热闹。 净渊无奈道:“我此生并无娶妻生子的打算,姑娘还请自重,待我们到了你的家乡,便别过吧。” 姑娘不死心,陆星霖说道:“他是要出家当和尚的,你放弃吧。” “不会的。”姑娘笃定道。 陆星霖问:“为何不会?” 姑娘:“公子神风俊朗,一表人才,怎么会出家呢。” 陆星霖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一表人才有什么用,他心中只有文章功课佛经道理,装不下其他。” 净渊发现,这姑娘性子刚强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若是死了夫君,定是守寡一辈子的贞洁烈女。姑娘越是主动,他越是后退,只想赶紧赶到俞致县把姑娘放下。 第三天晚上宿在客栈,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穿过一道圆环,来到一棵大树下。树冠庞然,遮天蔽日,树干上有个洞。洞口白绒绒的一小团什么东西在扭来扭去。 他走过去,那团白色的东西就往洞里躲。 “你在干嘛?”他蹲下身问道。 那团白绒绒缩在洞里,也不出来,看起来是个胆小的小动物。 他心生柔软,向洞口伸出手,“出来,给你好吃的。” 谁知那看似软绵绵的小团子没出来,反而一爪子叨在他的手心,留下三条长长的伤痕。 “这么凶!”净渊看着血流不止的手说。 “就凶!”那小团子嘟囔。 净渊忍不住笑了,问道:“为何对我这么凶?” 白绒绒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谁让你对谁都好!你可是我的,给我记住了!!” 他说完,净渊便醒了。 醒来后躺在床上回味,那团白绒绒是什么?小兔子吗?还是小猫?奶凶奶凶的真可爱……还说我是他的,哈哈,若是我有这么柔软可爱的小家伙,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因为这个梦,净渊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又过了两天,他们抵达了俞致县。 姑娘离着老远就认出了家乡,意外的没有大闹,一句话不说骑在马背上默默地流泪。到了家门口,街坊邻里围了上来关心她,净渊又去了趟县衙,把事情经过如实禀告了,就跟陆星霖离开了。 可谁知刚走出去没有二十里,县衙的人就追了上来,告诉他们姑娘自尽了。 五十年后,净渊神君结束了在人界的修行回到天界,便被迦境尊者叫去了。 迦境尊者早已升入色丨界,净渊在天境海中心岛聆听师尊的教诲。 他在人界的一生一心向佛,在守孝结束后便遁入空门,度化众生,可谓十分圆满。 但他一直有个心结。 迦境尊者:“净渊,你可知罪!” 净渊拜倒在地,说道:“弟子知罪。” 迦境尊者:“有人因你自尽而亡,因你心生执念,因你堕入阿修罗道,她是你的业,你是神君,消业很简单,但你会问心无愧吗?” 净渊:“弟子有愧。” 迦境尊者:“如此,你便回夕檀山关三百年禁闭吧。” 一旁的昊尹神君急道:“师尊,三百年未免太过……严苛……” 迦境尊者没有再说话。 净渊知道师尊已经离开了,三拜之后起身。 昊尹神君道:“师弟,这事又不是你的错!是那女子的因果!” 净渊:“师兄,因果不讲对错,业障无论善恶,当时我要是多留心一些,那姑娘也不会自尽……归根结底,天命如此罢了。” “可是……师尊他……” 昊尹神君还想说什么,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挣扎纠结,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罢了,你要无聊,我就天天带着酒去看你。” 净渊想起在人界时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大树他记得,就在他的夕檀山中。 想到那团白绒绒的小东西或许在树洞里,他心里就痒痒的,“行,师兄,我先回去了!” 昊尹神君看着他瞬间消失的身影奇怪道:“关禁闭这么激动干嘛?” 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 靠近夕檀结界的深山里大多地势崎岖怪石嶙峋, 鲜少有平坦的地方。再往南走,参天大树和藤蔓形成了天然的绿色屏障,将一块草地围在当中, 草地平缓,正中是一棵活了几万年的七叶树。 天界形成的时候,这棵古树便扎根于此, 吸收天地日月精华灵气,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边缘都勾着一圈金边,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净渊一回到夕檀山, 就直奔这里而来。 他围着需要至少五十人合抱的粗大树干绕了半圈,找到了树洞, 和梦中一模一样,不大却深,人进不去,但藏个小动物轻而易举。 他弯腰低头看进去, 洞里黑黑的,于是他又用灵力照亮, 发现洞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顿时就跟这个树洞一样, 空了一下。 “小白团……在哪儿呢?”他不死心,四处找了找, 草地上没有,林子里没有,他把附近的山林都寻遍了, 直到走到结界跟前才停下来。然后又回到七叶树下, 树洞里还是空空如也。 “我在干什么呢?”他自嘲笑笑,“不过是个梦……小时候来此处玩耍, 印象深刻入了梦罢了。” 他回了长留殿,静下心来闭关。 他念了一夜的经,第二天晨露未晞时走出长留殿想去找些种子种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七叶古树下。 树洞里依旧空空荡荡。 他飞身上树,取了些树种。古树已经一千年没开过花了,树种变成了棕褐色,也不知道能不能栽种成功。 他又去夕檀山最北面的桃林摘了些桃子,桃子个大多汁,粉粉嫩嫩十分诱人。他打包了不少,回到七叶树下,趴在树洞前面往里面看。 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失望而归,回长留殿吃了两个桃子,将桃核埋在水边,浇了些天河水。 第三天他带了三个桃子,一大早就来了,七叶树金边碧玉的叶子随清晨的风摇曳生姿。 绿叶沙沙,树洞空空。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净渊每日都是怀揣希望赶来,再失望离去。有时候一天要来看好几回。 第七天,他天还没亮就来了,远远看到树洞洞口有什么东西在动。 “小白团!” 他激动奔过去,一只琥珀色的六爪山猫受了惊吓,丢下吃了一半的桃子仓皇逃窜,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树洞里只剩下两个大桃核和一个啃得只剩半个的大桃子,是净渊特意留给小白团的。 他叹了口气,将树洞中收拾干净,又细心地铺上一层新的干草。 第八天他来的时候,树洞里住进了一只怀孕的母狸,他远远看了良久,转身离开了。 过了没几天,母狸生了五只宝宝。它每日哺乳、舔毛、外出捕猎,耐心照顾小狸猫,在树洞里住了两年。 净渊从每天来看,到隔天来,再到几天来一回……最后母狸的孩子长大了,一家狸猫搬家了,他将树洞里收拾干净,没有再铺干草。 做完这一切,他认为师尊关他禁闭是对的。他竟然如此放不下一个梦。 认清这点后,他便不再来了,每日潜心修佛,打坐入定,闲暇时间便修整长留殿前的水池,将水池挖成了小河,引天河之水入内,蜿蜒曲折清澈见底。有水就有鱼,此时岸边已经长满了桃树,净渊还是嫌秃,又找碧波仙人要了些莲蓬,剥出莲子种在池中。 此后他对种莲花着了迷,又修水台建拱桥,事事不用灵力亲力亲为,历时二百九十八年,终于将长留殿前修成了桃林茂盛、曲径通幽,莲池小桥流水、繁花似锦的仙境。 昊尹神君看着他一点点建起来的,大为赞叹,让他建成之日一定要广邀天界各大宗派宗主门主前来欣赏。 净渊不愿意,昊尹不解问道:“那你修成这样给谁看?给你自己看吗?” 境界不同不相与谋,送走了师兄,净渊坐在水台上,心想我修了这么久,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那是为了什么? 自己看? 他欣赏着静谧如画的莲池,清风徐来,莲花和莲叶翩跹起舞,花瓣落在池中激起层层涟漪,引来小鱼嬉戏。 净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中空落落的。 师兄说得对,若是有人能陪我一起欣赏,就…… 他收回心思,皱眉道:“我并不想有人在旁,但如果……如果是那小白团……” 三百年前在人界做的那场小梦再次不经招呼浮上他的脑海。 他不由得会心一笑,若是那小白团倒是可以。他们可以一起浇花、摘桃子吃,天热可以泛舟游泳,冬天没有花了,可以降下一场雪玩耍。 小白团像雪一样白,会不会扑进雪堆里就找不到了…… 可惜,只是一场梦。 他笑着摇摇头,放下挽起的袖子,起身回到长留殿内禅坐。 他很快便入定了,神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入根本识,他睁开眼睛,自己正飘在长留殿上空。 他的神识正与夕檀山连结,所以夕檀山结界的微小震动他都能察觉得到。 他感觉到日光和风畅通无阻地穿过结界,刚学会飞的灵鸟不小心撞上了结界,又拍动翅膀努力地飞了回来,还有树根在地底穿过泥土伸向更远的地方…… 突然,他感觉到南方的结界外有一群野兽正在靠近。 他将神识集中在南方,四五十只赤灵狐顺着山脊狂奔,它们身躯庞大,奔跑时不管不顾,沿途撞倒、撞折了不少树木,更有甚者直接放出狐火。 净渊眉头紧锁,但并没有着急干预。 这么大数量的赤狐同时出没,不知道是何原因。 忽然之间,赤狐群分成了左中右三路,似乎在包抄什么。 净渊仔细搜寻,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什么东西,浑身裹着灵力隐藏踪迹,饶是净渊神君,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那东西移动很快,但速度肉眼可见地在慢慢降低。 净渊看到他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血迹,显然是受伤了。 无论是什么,赤狐以多欺少他都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以灵力催动夕檀山山体震动。赤狐群突逢地震全都慢下了脚步,有的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停在原地踌躇不前。 它们阵型乱了,与好不容易马上要追上的猎物顿时又拉开了距离。 净渊不觉感慨前方那不知名生物的镇定。而那不知名生物似乎感应到了结界的存在,一个急转,一头扎进了夕檀山地界。 赤狐群被净渊用灵力挡在结界之外,急得跳脚,它们是灵兽,自然知道在自在天有些地方是不能硬闯的,若是得罪了地盘的主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在结界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猎物不可能再出来了,纷纷悻悻散去。 不知放了个什么东西进来,净渊肯定要去看看。 他收回神识,飞去了南边。 近三百年没来七叶古树这里,绿色屏障依旧还在,并且变得更加密不透风,他站在屏障外有些恍惚,低头瞧见下面有个洞,盘根错节的藤蔓被人刨断,断口的汁液还没干,地上有一串小小的血脚印。 他穿过屏障,顺着草地上的新鲜血迹来到七叶古树下。 午后阳光正好,从树叶间洒落,他晃了下眼,看到血迹在树洞口消失。 那东西跑进了树洞。 净渊蹲下丨身,往树洞里看,“你在里面吗?” 没人回应他。 对方用了特殊的灵力,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树洞里有东西。 “赤狐被我挡在结界外面了。”他朝洞口伸出右手,柔和道,“你出来吧。” 洞里还是没有动静,要不是有微小的喘息声,净渊就要以为真的没人了呢。 他的手往前伸了伸,说:“这里是夕檀山,你安全了。快出来吧,你受了伤,我可以帮你疗伤。” 可谁知,他的手伸到洞口,一道白光闪过,他手上一疼,掌心赫然出现三道伤痕。 “!”这三道伤痕无论位置还是长短大小都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怔愣在原地,心情由吃惊转为激动,“你是……!”为了不吓到小白团,他收回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桃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洞口,又往里推了两分。 洞里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没有动静,然后又是一道白光,桃子消失了。 他听见洞里有吃东西的声音。 小家伙明显饿坏了。 他又放了个桃子在洞口。 这回洞里的小家伙不再犹豫,直接薅走了桃子。 净渊只带了两个桃,等洞里吃东西的声音没了,再次伸出手说道:“你出来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的。” 洞里没有声音,但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大桃核突然飞出来啪地一声砸在他手上。 净渊:“桃子好吃吗?是我种的,你要是想吃,我再去给你拿好吗?” 另一个桃核也出来了,不过不是气势汹汹地飞出来的,而是滚出来的,骨碌碌地刚好滚到净渊手边。 净渊忍俊不禁,“那你在里面等我,好吗?” 他赶回长留殿,摘了一兜子桃子,全都是个大滚圆的。神君经常辟谷,现在后悔得不得了,殿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 他以灵力化出两名仙仆,让他们做些点心吃食,便匆匆离开了。 他把一个桃子摆在洞口,立马被小家伙抓走啃了。 他又拿出一个,小心地往洞里塞了塞,小爪子没有再挠他,只抓走了桃子。 “我在桃子里注入了灵力,你要不想出来也没关系,多吃一些,有助于伤口愈合。”他边投喂便说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回去做给你吃。” 洞里除了啃桃子的声音,没别的声。 吃桃的动作越来越慢,净渊知道他快吃饱了,直到他不再抓桃子,净渊听见洞里发出嗝的一声,还带回声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一笑,洞里就飞出桃核,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净渊也不强求他出来,躺在树下,心里莫名的安定。 他躺下才发现,七叶古树不知何时开了满树的白花。 第085章 第八十五章 七叶古树的花蕊丝细长, 形如一个个白色的小宝塔,净渊在淡雅清香中睡着了。 睡到天快黑了,他隐约感觉有人凑近他的脸, 在他脸颊边和头发上来回嗅。 他不敢睁眼,生怕吓到小白团。 小白团嗅得极为认真,又从他的头转移到手、腿和脚, 然后又从脚边绕过来闻他的脸。 凉丝丝的小鼻子不小心碰到净渊的耳朵,净渊还没怎么着呢,他先吓得撒腿跑回了树洞。 净渊心里笑得不行, 过了好半天小白团也不再出来。他起身整理了下衣服, 说道:“我先回家了,明天再来看你。” 转过天来, 他早早就提着仙仆做好的点心吃食,还有一兜子大桃来到七叶树下。 树洞里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桃子刚放在洞口瞬间就消失了。 “不着急,慢慢吃, 我还带了别的好吃的。”他将点心和小菜整齐地码在盘子里,放到洞口。桃核滚出来之后, 里面的小家伙犹豫了一会儿, 才伸出小爪子把一盘桃花酥拉进树洞里。 小爪子裹着特殊的灵力,看不到是什么样子的。 净渊蹲在地上往里面看, 只能看到盘子上的桃花酥。桃花酥被咬了一小口,小家伙似乎在品尝,然后桃花酥一整个突然消失了。 “哈哈!”净渊轻笑道, “慢点吃, 别噎着。”他倒了半碗水推到洞口,果然小爪子伸出来, 急吼吼地把碗拉进去,水碗太沉,歪斜在地上,洒了大半。 看来是真噎到了,他也顾不上扶起碗,把碗底那一点水全喝了。 喝够了水,小家伙又回到装桃花酥的盘子旁边,把盘子舔了个干净。 净渊伸手进洞里拿水碗,洞太小,他不小心碰到了小白团,隔着灵力,他也能感觉到小白团暖和和软绵绵的。 小家伙没反应过来,他就把碗拿了出去,又重新倒了半碗,稳稳地放在树洞里,然后推了一盘栗子羹进去,“这个也好吃,尝尝。” 小家伙在原地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把栗子羹往洞深处拉了拉,才开始吃。 净渊隔着距离和灵力都能感觉得到他的紧张,又想笑又觉得他很可怜。 赤狐在灵兽中属于聪明且强大的,不仅有野兽的凶狠,还能有修行的头脑,能修行就比绝大多数灵兽高出一个等级,修为高的能化形,能使用狐火。小白团被几十只赤狐追赶,一定又惊又怕受了很多苦。 “这里是夕檀山。”净渊温声道,“夕檀山外有结界,赤狐进不来,你在这里很安全。”他没有再说让他出来的话。 “你会说话吗?”他问道。 洞里吃东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答。 净渊把所有食物都放在洞口,说道:“不知道你是什么,也不知道够不够你吃的,我先回家了,傍晚再来看你。” 他是担心小白团因为他在不敢出来活动,会憋坏。 金乌落到山后边,素娥爬上了天际,净渊缓步前来,见盘子和碗都摆在洞外,食物一点不剩,连盘子都舔干净了。 他来了,小白团就缩在树洞最里面。他收起餐具,又摆上新的推到洞口。见最里面的盘子消失,他站起来说道:“我还有事,明天再来。” 说完他便提着篮子走了,走到绿色屏障前,他听到身后大树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去…… 一只纯白的动物站在树洞前面,大小如刚出生的小鹿,浑身雪白,头上长了两根月色的角,没想到他回头,那动物立刻惊慌失措地钻进树洞里。 “在看我吗?”净渊望着树洞笑了笑。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净渊每日都送两次饭,早上一次傍晚一次,他逐渐摸清了小家伙的食量和喜好。 很能吃。 什么都吃,喜欢吃甜食和水果,对五谷一般。 小家伙一句话不说,也不露面,每天心安理得的吃着白饭。 第六天,净渊下午来得早,刚钻出绿色屏障,就看见距离七叶树几十丈的草地上一团白。 那团白没注意到他,一阵风吹过,窜起来去咬树上被吹落的小白花。 他咬住一朵花,落地时看见了净渊,吓得尾巴尖的毛都炸了起来,但树洞在另一头,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到树后,露出个脑袋看着净渊。 他见净渊往这边来,赶紧缩回脑袋。 净渊往树洞走,他不敢过去,只能躲在树后。 净渊没有故意捉弄他,径直走到树洞前,收拾起盘子,“怪我,今天来得早了些。”他把新食物摆在洞口,继续说道,“过几天我都有事,明天起就不过来了,给你准备的食物足够你吃五天的,盘子不用管,过几天我来的时候收……” 他像个老母亲一样嘱咐了半天,说道:“夕檀山很安全,你要是想去玩就去,饿了可以吃果子,但是不能吃山里的灵兽。要是迷路了,你可以跟灵兽们问路。” 小家伙一直躲在七叶树的另一端听他说话,净渊一抬头,就看见树后露出一截小角尖尖。 “不对我隐藏身形,也算是进步。”他心想。 净渊说有事,是要离开夕檀山去天境法会。 本以为师尊只是开坛讲法,结果迦境尊者却在第二天当着全天界的人宣布,此后天境道场的主人是净渊神君。 净渊不是第一次讲经说法,但却是第一次在天境道场讲经说法。 他沉稳淡然,首先第一件事,是打开三界通道,让所有有缘人都能入天境道场听法。 这一举动前所未有,实为打破六道的差别,天道人议论纷纷,唯恐其余五道越过他们率先开悟得道。 面对质疑和诘问,净渊顶住压力,三千世界第一次六道大法会功德圆满。 第五天清晨,他回了夕檀山。 师兄昊尹跟着他,他不便直接去七叶古树,想着食物充足,不会饿着小白团,所以先回了长留殿。 昊尹神君意犹未尽,想和他辩论佛法。 “师兄,我酿的灵酒可以喝了,你要不要?”净渊问道。 他酿的酒堪称三界一绝,昊尹断然拒绝不了,“要啊!怎么不要!” 净渊搬出两坛,“都给你。” 昊尹平时就好喝口酒,因为喝酒无法持戒被师尊责罚过好几回。他夹着两坛酒,也不顾什么佛法了,只想回去品尝,“那我就不客气了,先走了?” 净渊微笑:“不送。” 两人走到殿门口,正巧看到仙仆端着刚出锅的桃花酥走过来。 昊尹奇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些了?还有,这仙仆是?” 净渊搪塞道:“是我用灵力化的,平时帮我洒扫。” 昊尹还是奇怪。 净渊道:“等我酿了新的酒,给师兄送去。” 想起怀里的酒坛子,昊尹笑得眼睛都没了,“好好好,我等着你啊!”说完走了。 好歹送走了师兄,净渊心急地接过仙仆递来的篮子,正要去七叶古树送吃的,突然听到桃林发出哗啦啦摇动的声响。 没有风,桃树却晃了,摇下桃花纷纷如雪落。 “谁在那!”他高声道。 桃树受惊了似的猛然一颤,凭空出现一团白。 小麒麟好几天没看见净渊,就循着净渊的气味找到了长留殿,本来隐身躲在桃树上偷看净渊,被他一吼,慌乱之中失去平衡,掉下树去。 哗啦一声,他直接掉进了莲池中,溅起清亮的水花。 净渊扔下篮子跟着跳进了莲池。 等捞起来抱在怀里,他才彻底看清了小白团的样子。 他去人界之前,师兄曾兴奋地跟他讲过,三界唯一一只白麒麟来了欲界。 “……有人见过他。据说他身披白毫,眼若琉璃,其角堪比清流白玉,四蹄生风……可惜上古神兽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是能一睹其神姿,此生无憾啊!” 小麒麟受了惊吓,耳朵和角都使劲地背了起来,在净渊怀里缩成小猫大小,爪子不自觉伸了出来,勾在净渊的衣襟上,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净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呆呆愣愣地钉在原地。 他看见净渊牵起嘴角,才想起来要挣扎,但一挣扎就被净渊紧紧抱住。 “别乱动了,再掉水里去怎么办?”净渊总算抱到小白团了,赶紧趁机摸了摸他的头,说,“莲池水深,我先抱你上岸去好吗?” 他不等小麒麟回答,就抱着他飞到岸边,用灵力给他烘干被毛。 小麒麟的爪子勾在布料上,想挠净渊,挣了好几下都没挣开,作为一只神兽尴尬极了。净渊的掌心抚摸他的头顶,一下下,热乎乎的,灵力从毛发尖进入皮肤,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他慢慢眨了下眼睛,又谨慎地想收回爪子。 净渊看出他想干什么,温柔地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衣襟上拿下来,顺道捏了捏他的肉垫。 小麒麟虽然还是紧张,但被撸毛撸得太舒服,就没那么害怕了。 净渊给他烘干了头顶的毛,摸摸他的下巴,两个小爪子伸过来推他,小肉垫软软的抵着他的手,他的心都要化了。 他深知心急不得,将小麒麟放在地上,问道:“来找我的?” 小麒麟获得了自由,想跑就能跑,但他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净渊,点点头说:“嗯。” 第086章 第八十六章 只“嗯”一个字, 净渊听不出小麒麟的音色,想引导他多说几句,问他道:“来找我做什么?留给你的食物吃完了?” 可谁知小麒麟扭过头去就是不说话。 他脖颈纤长, 披着雪白的毛,姿态优美,自带傲气。 他也确实有高傲的资本。 净渊想摸摸他的头, 手刚伸到他的头顶,小麒麟瞬间戒备,俯下身, 背起耳朵和长角, 龇出獠牙,伸出爪子, 朝净渊哈气。 他现在只有猫咪大小,做出凶狠的样子也不可怕,反而让人觉得可爱。 麒麟是神兽,有神格, 是不能亵渎的,既然小麒麟不让碰, 净渊就收回了手。 小麒麟瞪着他, 趴低身体撅着屁股慢慢往后退,退了四五步, 突然一转身跑了。 净渊以为他要走,结果他两三步窜过水台,一脚踩在长留殿的柱子上, 跳进了殿内, 随后传来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 净渊担心小麒麟受伤,连忙起身跟了进去, 殿内倒了两把椅子,仙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净渊,小麒麟则后腿踩着椅子,前腿扒着桌案,两口就吃掉了桌上的桃花酥。 净渊挥手让仙仆离开了,走过去坐在小麒麟旁边。小麒麟停下狼吞虎咽,警觉地盯着他。 净渊看着他嘴边挂着的食物碎屑苦笑道:“你不是来找我的,是来觅食的吧?” 小麒麟保持警惕,然后低下头把另一盘里的桃花酥吞进口中。 净渊注意到,他后腿上的鳞片少了一大块,裸露着的嫩皮上有两个铜钱大小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是赤狐那粗壮的犬齿咬的,伤口露着肉,愈合速度这么慢,是因为赤狐的牙有毒。 刚才从树上掉下来,又掉进莲池,伤口撕裂,着了水,往外冒出血丝,可能是疼,小麒麟站立的时候垫着这只脚,不敢用力。 净渊见他吃得放松了警惕,猝不及防连毛带皮一把薅住他后脖子。 小麒麟顿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 但抓的是后脖子,他咬也咬不到,挠也挠不到,灵力更是被碾压到使不出来,吼了两声发现恐吓也没有效果,气得开口说话了:“放开我!放开我!!” 他的声音清脆悦耳,愤怒的吼叫如传说的一样,犹如钧天之音金石之响,震得殿内的桌椅都抖了三抖。 净渊把他提到眼前,他的鼻子皱起来,獠牙发出寒光,眼神丝毫不躲闪。 他抓住小麒麟受伤那条腿的脚踝,灵力从皮肤渗入,进入血液和经脉,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赤狐毒深入了他的腿,好在他是神兽,这点毒并不要命,只是会让伤口不容易好,久而久之会留疤。 净渊治疗他这条腿,他另一条没受伤的腿上有很漂亮的鳞片,伸着利爪不停乱蹬。 “放开我!”小麒麟怎么也挣脱不开净渊的钳制,急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放开我……混蛋!狗蛋!鸡蛋!王八蛋!” 长居自在天,久不闻秽语的神君一愣,笑着屈指弹了下小麒麟的额头,“长得这么漂亮,不许骂人。” 小麒麟见他的手过来,吓得收起后腿背起耳朵闭上眼睛,对手太强了,比那些赤狐加起来还要强不知多少倍,他能感觉得到,对方往他身体里注入的灵力雄浑磅礴,深不可测。 他贪玩来到欲界,这人是他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比上天界的神佛都强大。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的额头疼了一下。 只……疼了一下。 净渊对上那双湿漉漉的漂亮大眼睛,顿时没了脾气,继续给他疗伤。 “你身上有七八处伤,后腿和肩上的伤比较严重,其他的都是擦伤,我已经替你疗愈了。”净渊温柔道,“后腿和肩上的伤还需要两天,想要恢复得像以前一样漂亮,就急不得……这两天别乱跑,等伤痊愈了再出门。” 他再次把小麒麟提到眼前,这次小麒麟没再挣扎,眼神却闪躲开来,兽类遇到敌人时,一定要死死盯着方能不落下方,他觉得有损神兽的威严,转回来皱着鼻子和净渊对视。 眼前的男人五官深邃剑眉入鬓,长得很英俊,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而且男人目若星辰,他那么凶,男人看他的眼神一直都很温柔。 说话温柔、动作温柔,给他治疗,还给他食物,小麒麟想,他应该不是坏人。 小麒麟运气不好,到欲界之后,遇到的大多是坏人,天人想要他做灵宠、想要囚禁他,灵兽嘲笑他、捉弄他,还有赤狐,想要捕杀他…… 他不相信欲界的人。 但这个人……好像不坏。 “你……你放我下来……”他小声说。 净渊把他放在膝头,见他乖乖趴下了,就松开抓着他后脖子的手,两只手专心给他疗伤。 “你叫什么名字?”神君问道。 小麒麟:“麒麟。” 净渊笑道:“我知道你是麒麟,名字呢?” 小麒麟:“我就叫麒麟。” 净渊:“好,那我叫你小白团可以吗?” 听到这句话,小麒麟突然炸毛,“不行!你不能给我起名字!!”他激动地跳到地上,朝净渊龇牙咧嘴,“你果然跟那些人一样!” 净渊不明所以,安抚他道:“好,我不给你起名字,只叫你麒麟。” 小麒麟听他这么说才收回獠牙。 净渊拍拍膝盖,微笑道:“上来,疗伤。” 小麒麟在地上跛着脚转圈踱步,犹豫是要直接走人还是继续疗伤。 净渊:“疗伤结束后,新的桃花酥就出锅了。” 想到桃花酥,小麒麟舔舔嘴巴,跳上他膝头趴了下来。 净渊问他:“你说我跟那些人一样,是什么人?” 他的手暖烘烘的,特别贴心的先止痛再修复伤口,小麒麟不疼了,放松了许多,说道:“天人。” 净渊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凤凰说,只有主人才能给神兽起名字。她说主人是真心爱我的人,不会伤害我的人……他给我起了名字,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永不背叛彼此。” “那些天人都想当我的主人,但他们总是要把我关起来,强迫我认他们做主人,我不想他们就打我……” 净渊眉头紧锁,看来小白团受了很多苦。 “所以你不能给我起名字!”小麒麟扭头盯着他,气鼓鼓地说。 净渊笑道:“好,不给你起名字。”他捏着小麒麟的肉垫说,“小麒麟,我们做朋友可好?” 小麒麟又把头扭过去不看他,傲娇得很。 虽然没说话,但大尾巴摇了两下,不经意似的扫过净渊的手臂。 为了疗伤,小麒麟“勉为其难”地在长留殿住了下来。 早上享受完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吃饱喝足就去大殿后面加了灵力的温泉泡澡,泡好澡神君给提供即刻烘干服务,烘干之后再去桃林里散散步,揪揪花,追追鸟,困了就睡在桃林地上厚厚的花瓣上,醒来再吃一顿,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在净渊的帮助下,他的伤很快就好了,伤口处长出了新的鳞片和被毛,跟以前一模一样。而且他吃得好睡得好,两三天就养得油光水滑,被毛柔顺光洁,麒麟角都跟抛光了似的明光烁亮。 他好久没这么漂亮了,心情好极了。 净渊检查过他的伤口,说道:“已经痊愈了。”顺手摸了摸他背上的毛。 小麒麟喜欢被他摸,但又不好意说,试探道:“那我走了。” 净渊心里不舍,还是点点头道:“走吧。” 小麒麟:“去哪儿都行?” 净渊:“嗯。” 小麒麟:“离开夕檀山也行?” 净渊笑道:“这是你的自由。只不过……” 小麒麟急道:“只不过什么?” 净渊:“只不过要多加小心,别再受伤了。” 小麒麟莫名有些失落,转身慢悠悠往殿外走。 “小麒麟!” 身后的人叫他,他立刻跑到净渊跟前,“怎么了?” 净渊拿来一个包裹,给他系在背上,说,“里面都是你喜欢吃的,什么时候想吃再回来。” 我还能回来吗?小麒麟心想。 他被赤狐追杀时就下定决心要回上天界,反正他也没找到凤凰口中的那个人,与其待在欲界,不如回去,上天界虽然无聊,起码安全。 他回了上天界。 整日趴在云朵上发呆,谁叫也不理睬。 凤凰笑笑,说要不你还是去找他吧。 小麒麟犹豫,“我想去,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凤凰:“那又如何?”夕檀山的那位,上天界无人不知其名。 小麒麟:“我没有名字,他若是告诉我了他的名字,那不公平,我又不能做他的主人。” 凤凰头疼,自打她逗这个小家伙,拿人界专一的爱情比作神兽和主人,讲了起名字的事,这小家伙就放不下了。 “你们不是朋友吗?” 小麒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不是朋友。” 凤凰:“那你去问问他。” 小麒麟脑筋比他的角还硬,摇着头说:“不行,不公平。” 凤凰:“让佛祖给你起名?” 小麒麟:“佛祖平等地爱万物众生……”凤凰说的那种主人,是永生永世不背叛的,只有他一个的主人。 凤凰笑道:“我劝不动你。”她展开火红凤羽,扇动翅膀飞起,扬起的风把小麒麟的包裹掀翻了。 “啊!!我的好吃的!”小麒麟桃花酥全都从云端掉了下去,他舍不得吃,回来一个月了,一口都没吃呢。 凤凰早就飞走了,他呆呆地坐在云端往下看。 从上天界用肉眼是看不到下天界的,他的视线范围内全是云,白的云、粉的云,还有七彩的祥云。 厚厚的云。 “我的好吃的没了。”他伤心道,“怎么办?” “里面都是你喜欢吃的,什么时候想吃再回来。” “对啊,他说我想吃可以再回去。”他想起净渊的话,雀跃地跳下云端,往下天界的方向飞去。 第087章 第八十七章 从上天界色丨界到下天界的欲界, 六道只能通过修习佛法得道升天,上古神兽不属于六道中的任何一道,所以小麒麟可以自由往返, 只不过穿过上下天界之时,会遇到湍急的气流。小麒麟上次下到欲界,足足走了十天。 这次他没有做准备, 没吃东西也没带吃的,一冲动跳了下来,悲催地直接落入气流旋涡, 一下子被卷出去好几万由旬…… 等他进入自在天, 已经是二十天之后了。 这二十天里,他完全可以顺着气流直接回去上天界, 但他没有,即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想着要去夕檀山。 被毛和尾巴无精打采的垂着,累得脚步虚晃,上下眼皮直打架。 他心里念着神君, 猜神君一定也在念着自己,肯定每天都会准备桃花酥和各种好吃的等他回去。他这么想着就不累了, 开心了许多, 飞入了夕檀山地界。 是夜,从高空俯瞰山川河流, 一派流萤点点静谧神秘,唯独长留殿灯火通明,小麒麟似乎远远就闻到了桃花和莲花的香气, 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为了吓一吓神君, 他隐匿身形潜入桃林,悄悄接近长留殿。 他在林子里就听到了动听的乐声,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神君不喜热闹,他住的几天里,长留殿一直很安静,连仙仆走路都没有声音,甚至能听到风吹过莲池掀起褶皱的声音。 他在桃林边上停下了脚步,发现自己没听错。 长留殿殿内被烛火照得通透明亮,殿外池边沿岸也点了灯,就连莲池里,也放着荷花、锦鲤造型的水灯…… 殿内歌舞升平,仙君奏乐神女击鼓,宾客席地而坐,推杯换盏。 小麒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愣在原地。 他以为净渊会像自己一样茶不思饭不想,起码也和以前一样,安静地修习,怎么也没想到,长留殿会这般热闹。 殿内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咚咚咚地带乱了他的心跳。 他一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来的路上,小麒麟一直在想,如果神君问他为什么回来,他就说是为了桃花酥。他还想,不能只说为了桃花酥,还要说为了回来看他、找他玩。 他甚至还认真地思考了,如果神君想摸他的毛,他要不要给他摸。 结论是可以。毕竟神君又给他疗伤又给他好吃的,他得知恩图报。可以摸头顶和后背,不给摸尾巴。 他想了好多好多,但现在长留殿殿门敞开,离他只隔着莲池,神君端坐在主位上,端着茶杯微笑着和身旁的人说话,他的脚却一点也挪动不了。 我是来找他玩的,屋里多好玩啊!我可以进去找他…… 可是…… 他又后退两步,退到桃树的阴影里。 算了…… 他低下头,再次后退,一直退到林子深处才转过身去,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点也不好玩……他想。 殿内昊尹神君举起酒杯道:“今日尽兴!得感谢我的师弟!提供美酒和美景。”座下几位神君纷纷举杯附和。 昊尹:“净渊,你知道吗?你的莲池成了天界十大盛景之一!” 今日的宴会是昊尹神君搞的,他一直觉得师弟利用关禁闭的时间亲手打造出莲池桃林是个奇迹,不给别人看简直可惜。 净渊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酒也不酿了,莲花也不种了,离紧闭结束还有两年时间,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他变得好像更离群索居了。有次昊尹神君来找他,发现他也没修习,只是坐在莲池边望着一颗桃树发呆。 昊尹神君认为,净渊一定是因为莲池建好了太无聊才会这样,所以替他张罗了这场宴会,邀请的都是些风雅有趣之人,不过能在自在天传出名声,肯定是各大宗门有头有脸的人物。 净渊神君已经是天境道场的主人了,所以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天界之主,从他拜入迦境尊者门下开始,名声就在天界传开了,传说他已经超越了其师尊,没有升入色丨界是因为挂念六道。 这是他万年来第一次举办宴会,受邀之人都受宠若惊,想要在净渊神君面前露脸。 净渊礼貌得体地微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调侃道:“你们才来了两个时辰不到,就给我传出去了?” 一位神君拈着长胡须道:“莲花是圣花,出淤泥而不染,与佛菩萨生于生死烦恼,而不被生死烦恼所困。净渊神君亲手挖渠,又亲手栽下万千莲花,是大功德一件,无比殊胜。” 另一位神君起身敬酒,“净渊神君的莲池引天河之水浇灌,花开华美,望之能净化无尽烦恼,香味扑鼻,闻之能增进修为……不知神君能否赏我一两支,我带回去种在院子里。” 全是溢美恭维之词,净渊想起小麒麟看见这些莲花,问能不能给他做个糖拌莲藕吃…… 想到小麒麟,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诸君若是喜欢,可以自取。” “我出去走走,各位请便。”他起身走了出去,留了一殿的宾客面面相觑。 仙仆在莲池边摆了很多花灯,灯火通明的,让漫天的星辰都失了色。 他挖莲池的时候挖得很起劲,种莲花的时候也是精挑细选莲子,池中的金月莲还是他培育出来的,天界仅此一份,不同光影下,花瓣会呈现出五颜六色的白,流光溢彩,像…… 像小麒麟的鳞片一样。 他望着满池的莲花,突然失去了兴趣,只盯着那朵安静绽放的金月莲看。 也不奇怪,他修建莲池时,时常想起在人界做的梦,想着搭一座精巧的小桥,小白团能在上面跑,又想着搭个假山,引流成瀑布,小白团肯定会喜欢。小白团确实喜欢,而且还和他想的一样,要吃莲藕,但是…… 那朵白色莲花随风轻轻摇曳,身后宫殿中,乐声又响了起来,但只让人徒增烦恼。 几位神君擎着酒壶出来,眼尖的发现了净渊,“净渊神君在此!” “以前没有来过夕檀山,也不了解净渊神君,只在天境道场聆听过神君教诲、目睹过神君风采,没想到神君竟然也是风雅之人!” “没错,神君,我也喜欢种花,回头我在宗门再组织一场赏花诗会,到时候神君一定要赏脸。” “神君,您说可以采莲,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最后说话的那人使出灵力,连同莲叶、莲藕一起连根拔起两朵千瓣红莲,连连称赞花型完美,清香扑鼻。 另一人采了几朵鹅黄色和紫色的纤瓣睡莲,说要供在佛前。 “我喜欢白莲。”一位神君放出灵力,朝着那朵金月莲就去。 突然莲池无风起了浪,池水在金月莲周围形成一堵透明的墙。 采莲神君的灵力撞上水墙,顿时消失不见,连朵水花都没激起。 他急忙收回手,惶恐道:“净渊神君恕罪,小神不知道这朵不能采。我……” 净渊面无表情地看了采莲的神君一眼,神君心中猛地一跳,嘴边的话生生噎住,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只一瞬,净渊便恢复成那个人人敬仰、亲和有加的天界之主,牵起沉下的嘴角,指着莲池另一端说,“那边有百十朵白莲,神君若是喜欢,可以都采去。” 几位神君酒全醒了,一个扥一个地拎着酒壶告退。 夜风一吹,净渊冷静下来,方才知觉自己干了什么小气的事。只是一朵莲花而已,他留了种子,又不是种不出来了,采去就采去吧,为何要这么生气? 他想了想,撤掉了金月莲周围的水墙。 忽然,长留殿侧面的池水发出噗通一声轻响,他循着声音绕过殿墙,这里岸边没点灯,他也清楚地看见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大桃核在漆黑的水面上浮浮沉沉。 小麒麟本来想走的,但实在太饿了,忍不住躲在桃林里吃桃子,净渊出来,他就躲到长留殿侧面吃。没想到正在吃第十个时,一个桃核滚进了水里,就被净渊听见了。 他紧张起来,但马上想起自己隐藏了身形,神君是看不到的。 神君是看不到他,但神君不瞎,一地的桃核还是能看见的,再不济,半空飘着个啃了一口的桃总能看见吧。 净渊手心全是汗,心脏砰砰砰跳着,小心翼翼问道:“小麒麟,是你吗?” 小麒麟叼着大桃子,委屈得心窝一阵酸酸。 “小麒麟,你在那里吗?”净渊急切问道,“你回来了为何不出来?” 小麒麟那些来找他想出来的借口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什么来找好吃的,他就是想净渊了。 嘴里的桃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进了莲池。 “小麒麟!”净渊看见桃树晃动,地上的桃核滚进水里,一着急也跳进水里。 他看不见小麒麟,仅凭直觉将踩到桃核滑倒的小家伙稳稳地接住,抱在怀里。 莲池的水冰冰凉凉,瞬间湿透了全身。 净渊看着怀里的小白团,狠狠揉了揉他的头顶,“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麒麟不知道说什么,委屈借着眼泪全涌了上来。 长留殿里的人听到落水的声音,纷纷跑出来看。 净渊抱着他上了岸,躲进了桃林。 小麒麟被他托着屁股抱着,前爪搭在他肩上,突然发觉这个姿势太折他神兽的威严,挣着跳了下来。 他慢慢走在前面,尾巴微微竖起,一下下摇晃着。净渊跟在他后面,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来找我?” 小麒麟十分傲娇地回头斜了他一眼,说:“我就是路过,肚子饿了。” 他太好看穿了,不过净渊不拆穿他,笑道:“这是你第二次落进我的莲池。” 小麒麟面子上挂不住,后蹄蹬地,如一道白色闪电飞了出去。 净渊跟着他,不知不觉远离了嘈杂的人群和歌舞,来到七叶古树下。 树下的草地上全是长蕊小白花,空气中都甜丝丝的。 小麒麟落在草地上,突然转身过来,俯下身撅起屁股摆出进攻的姿势,待净渊落地直接扑了过去。 净渊被他扑倒在地,一人一兽滚成一团,身上沾满了小花。 净渊问:“你留下来吧,好吗?留在夕檀山。” 他对小麒麟永远是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口吻。 小麒麟两只爪子压着他的胸口,大尾巴一摇一摇,问他:“那你会陪我玩吗?” 净渊:“会,我会陪你玩。” 小麒麟:“骗人,那么多人陪你玩,你怎么还会陪我……” 净渊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不现身了,捏着他两个小爪子说:“他们很快就走了,而且以后也不会来,你不用吃醋。”说完他才发觉自己对着一只神兽说了情话,被自己逗笑了。 小麒麟没听出奇怪,小声说:“我也许还会离开。” 净渊一下下抚摸他的背,从脖子撸到尾巴根,“好,你想去哪儿都行,只要你把我当朋友,愿意经常来看我。” 小麒麟在他胸前趴下,揣起爪爪看着他。这人太好了,比凤凰对他还好。 虽然心里觉得不公平,但朋友之间讲究的是友谊不是道理,他没有名字就算了,哪儿有做朋友不知道对方名字的?于是他小心且郑重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净渊,”神君说,“我叫净渊。” 第088章 第八十八章 夕檀山有了小麒麟, 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神君为他改变了作息习惯,晚上趁他睡觉的时候修行,白天则专心陪他玩。 小麒麟精力旺盛, 淘气得很,上蹿下跳的,净渊怕他受伤, 将长留殿内不必要的桌椅家具全都搬走了,在地上搁了很多软垫,连殿外水台上也放了几个, 方便小麒麟趴在上面小憩。 他还亲手打了一条结实的小船拴在长留殿前的池水里, 小麒麟有时候会跳进去划船戏水。 小麒麟喜欢桃花酥,每日两顿饭都有, 净渊特意寻来了人界的菜谱,换着样子给他做。 总之把他宠得没边了。 小麒麟最喜欢跟着净渊在夕檀山四处逛。 夕檀山盛产漂亮的宝石,以前净渊并没有在意,小麒麟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石头, 他就捡回去亲手打磨、熔炼铸造金银、镶嵌加工成饰品,戴在小麒麟的脖子上或者挂在他的麒麟角上。 爱美的小麒麟站在池边扭来扭去欣赏, 尾巴摇出了残影。 除了宝石, 两人也会一起去采果子、挖野菜,带回长留殿做成饭菜, 或者边走边吃。 净渊给他介绍夕檀山中的灵兽。 “夕檀山的灵力纯净,灵兽都是温和不伤人的。没人强迫,比起化形成人, 它们更愿意保持兽形。” 小麒麟听后说:“兽形有什么好!”一蹬地飞走了。 净渊在一个水潭前找到了他, 他趴在潭畔的石头上,一只前爪伸进水里晃了晃, 然后捞起来,水从他爪缝漏下去,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盯着肉垫发呆。 净渊问道:“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小麒麟无精打采地搅合水。 净渊坐在他身边,摸着他的头,“小麒麟?” 小麒麟腾地站起来,说:“不要叫我小麒麟,我不小!” 话音未落,他跳下石头,落地时身形骤然变大,肩高超过一丈。 他身上的被毛也随之变长,不像其他圆毛兽类毛是垂着的,他白色的被毛长且蓬松,像是有生命一样无风也能浮在空中。 麒麟角向斜后方变长变粗,发出月华一般柔和的光。 像龙一样的嘴里长出獠牙,脖颈下面、胸口、腹部和四蹄都覆盖有鳞片。 神圣、纯洁、高傲、威风凛凛。净渊看着他差点忘了呼吸。他确定,三界没有任何灵兽和神兽能比得上白麒麟半分。 白麒麟耀武扬威似的在他面前踱着步子,“我不小吧?” 无论变得多大,骨子里还是那个纯真傲娇的小白团。 净渊从怀里摸出刚刚做好的项链,向他走去。 他每走一步身形都会长高一分,走到小麒麟面前时,恰好比他高出一截,将项链戴在他脖子上,笑道:“嗯,不小。我的小麒麟真威风。” 小麒麟好胜心大起,身形暴涨,直接高出了树冠。 天地间,一只巨兽拔地而起,形如小山,大吼一声,吼声穿透山林,直上云霄,惊起林中的飞鸟,震开了乌云。 他正得意,头顶上一热,净渊正慈爱地看着他。 “……”他不死心,变得比山还要高,云就围绕在他的身边。 净渊把他抱起来,说:“你变这么大,灵兽们都害怕了。” 说完这句话,转眼间,两人又回到了水潭边,净渊抱着他坐在石头上,抚摸他的背,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麒麟知道他斗不过净渊。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看在你人好的份上,不跟你比了。” 净渊又摸出两块桃花酥,递到他嘴边,“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小麒麟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连美味的桃花酥都吸引不了他了。 净渊:“我们是朋友,你可以跟我说。” 小麒麟趴在他膝头,别扭了半天才开口,“我告诉你了,你不许笑我。” 净渊:“我发誓不会笑你。” 小麒麟犹豫再三,闭着眼睛一咬牙说了出来,“我不会化形!” 净渊一愣,他从没想过小麒麟化形后是什么样子,他很喜欢小白团麒麟的样子,“哦。” 小麒麟抬头看着他,奇怪他的反应。 净渊给他顺着毛说:“不会化形怎么了?” 小麒麟又垂头丧气了,说:“它们……听说我不会化形,都嘲笑我……我是麒麟啊,竟然不会化形……凤凰会化形,她化形之后是个漂亮的姐姐,白象化形之后是个爱笑的哥哥……欲界的灵兽也会化形,山猫会、赤狐会、青狮会,就连白鼠都会!只有我不会……它们说我是大傻子……” 他把头埋在两只小爪子里,说:“你想笑就笑吧。” 净渊:“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 小麒麟回头看他,“什么秘密?” 净渊:“我至今都不会用灵力幻化武器。” 小麒麟:“骗人,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呢!” 净渊伸出一只手,金色的灵力涌出掌心,想凝聚却不行,“真的,我可以幻化出别的,但是刀剑不行。”说着灵力变出了一只小鸟,在他掌心蹦跳几下,飞走了,他又变出一朵莲花、一多云,云中甚至有个月亮,看起来跟真的一模一样。 “只有武器不行。”他说道。 小麒麟:“好奇怪。” 净渊笑道:“对,好奇怪,我的师尊迦境尊者告诉我,这是好事,说明我天性慈悲,不忍杀生。” 小麒麟:“你师尊说得对。” 净渊:“所以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和做不到的事,无他,天命而已。” 神君这么厉害的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小麒麟突然释怀了些,趴在他膝头说:“嗯,但我不信天命。” 净渊奇道:“你可是上天界的神兽。”佛祖身边的神兽竟然说不信天命。不信天命就是不信天道,三界六道众生全都包含在天道之中,天道注定了一切。 净渊奇怪的是小麒麟不信天命,其实他自己也对天道存疑,他心中的疑惑只有自己知道,从没对外人说过,连师尊师兄也没说过。 天界之主不信天道,说出去恐怕要震动三界。 小麒麟:“那又如何,佛祖管不着我。天道要是注定了一切,那为何六道众生还会受苦?要么没有天命,要么天道不是个好东西。” 净渊被他逗得开怀大笑,三界恐怕只有小麒麟敢这么说。 他揉揉小家伙的头,又捏捏他的耳朵,“下回可不能再说了,小心天道降下雷罚。” 小麒麟仰着头说:“我才不怕呢。” 净渊温柔地看着他,低声说:“我怕。” 小麒麟问他:“净渊,我真的不能化形吗?” 净渊为他疗伤时探过他的灵力,他的灵力充足,若是一般灵兽有此等灵力,早就能化形了。 小麒麟可怜兮兮地说:“赤狐说不会化形的灵兽天生是要被当成猎物吃掉的……我想化形……” 净渊用灵力探查,他发现,他和小麒麟的灵力能够融合。这很巧,因为每个天人的灵力性质都不同,即使是互为道侣的人,灵力也需要双修一段时间才能很好的融合,而他和小麒麟不需要任何过渡,灵力就能自然融合。 他尝试将灵力探入小麒麟的经脉,发现打开疏通经脉后,小麒麟甚至可以吸收他的灵力。 灵力温暖,小家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趴在净渊膝头扭来扭去,把头塞进净渊怀里,这个姿势很安心,他很快就睡着了。 待他不再乱动,净渊便专心为他疏通经脉,并允许他吸收自己的灵力。 灵力进入小麒麟的灵池,灵池中小白团的魂魄在安安静静地睡觉,他一进来,魂魄就翻了个身,露出的小肚子看起来很柔软。 魂魄翻身,身体也跟着翻身,仰躺在净渊腿上。 净渊忍不住摸了摸小肚子,鳞片凉丝丝的,下面的肉肉果然很软。 他继续探查灵池,属于自己的金色灵力源源不断汇入灵池。 净渊心道:“我俩有缘分,将来可以带着他一起修行。” 他正专心输送给小麒麟灵力,突然发现灵池内有一团白色,站在小麒麟的魂魄后面,像是一团模糊的人影。 “是什么?”他以灵力探查,那团白色人影便清晰了起来。 “你是……?” 随着灵力越来越多,那人影变得更加清晰。 小巧的鼻子,樱粉色的双唇,唇珠两侧有两个可爱的弧度,像一只小猫,小臂白到透明的皮肤上覆盖着鳞片,赤丨裸着身体,和小麒麟一样的微卷白色长发遮着身子,一直垂到地上。 他望着净渊,目光清澈透明。 净渊:“小麒麟?” 那人没说话,眉头不解的微微皱了一下,只一下,搅得净渊的心急促跳动起来。 “……”清修了万年的神君几乎是兵荒马乱地撤回灵力,心跳从未有过的快。 太阳正在落山,余晖热烈且奔放地烧红了山头林梢的云。 倦鸟归巢,声声鸣叫将他的心神拉回,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白团。 小麒麟睡饱了,在他腿上伸了个懒腰,舒服得四个爪爪都开了花。 小白团见净渊在发呆,用鼻子顶了下他的胸口,“净渊,你是不是给了我灵力?” 净渊还有些恍惚,说道:“对。” 小麒麟吸收了他的灵力,感觉很想跟他亲近,但又不好意思,说道:“你人真好,我要送你礼物。” 净渊笑道:“送我什么礼物?” “嗯,你想要什么?” 净渊:“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 小麒麟跳下他的膝头,很有原则地说:“不行,你给我吃的喝的,陪我玩,还给我灵力,我要感谢你。” 净渊跟着他往回走,边走边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最后开玩笑道:“嗯……那我要天上的星星。” 小麒麟听他这么说,激动地原地起飞,瞬间飞上了高空,只留一串声音,“你等着,我给你摘星星!!” 第089章 第八十九章 壮志豪言脱口而出, 再收回去的话太丢脸了。 小麒麟飞到了下天界高空才发现,他有两个选择,要么进入上天界, 要么再往上冻成一块冰。 上天界没有日月星辰,所以摘星星的话肯定不是去上天界,那么…… 他望着大小一点都没有变化的星河, 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望山跑死马。 “怎么办?现在回去告诉净渊我没摘到星星?不行,我答应了他的,最重要的是净渊想要……” 他吸溜了下鼻子, 自言自语道:“说不定只是看着远, 没多久就能到了呢!”他抖了抖毛,继续向星河进发。 然而飞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的毛尖结了一层白霜,肉垫冻得硬梆梆的,四肢开始不听使唤。他回头望向身后,夕檀山已经远得只能看出山脉了。 “净渊, 好冷啊……”他哆哆嗦嗦地在心里说道,“我快冻死了……” 净渊跟着他飞上天, 奈何小麒麟一开始就冲刺着飞, 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净渊越往上飞越担心,后悔自己胡乱许愿。 突然他看见更高的天空飞过一道白色的“流星”, 急忙御风追了过去。 “流星”速度极快,带着风直直往下坠。他张开双臂,“流星”撞进他的怀里。 小麒麟缩成一团, 冻得直打哆嗦。 看着胡须和睫毛都结了冰的小麒麟, 净渊哭笑不得,赶紧用灵力给他解冻。 小麒麟:“……”冻住了飞不动掉了下来……丢死人了。 见他“解冻”了, 净渊揉揉他的额头问:“好点没?还冷不冷?” 他不问星星的事,小麒麟也不提,只说了一个字:“冷。” 净渊把他塞进衣服里贴身抱着。 小麒麟包得只露出个脑袋,忍不住把脸贴在净渊暖暖的胸膛上。 好暖好舒服……好闻,还有弹性…… 两个小爪子按了按,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贴上去抱着。 “小麒麟。”净渊叫他,“谢谢你……是我不好,不该开这种玩笑。” 小麒麟:“明明是我没摘到星星,你救了我还道歉……”他抬头看着净渊的下巴问,“你是不是傻?” 净渊被他逗得闷闷地笑了起来。 小麒麟认真道:“星星太远了……” 净渊:“嗯,我们在欲界看到的星星在另一个维度。”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停了下来。 小麒麟:“怎么了?” “维度?”净渊重复着,他从没说过这两个字,但脑海里却清楚地意识到“维度”就是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没事。”他笑笑,说道,“我还是想要星星,你能帮我摘吗?” 小麒麟垂着脑袋,承认自己无能,“可是我做不到……” 净渊抱着他落在夕檀山中一处没来过的池边。 夜幕降临,池水缓慢安静地流淌。池边有灵兽在饮水,见有人来了也不跑,好奇地站在远处打量他们。 小麒麟钻出净渊的衣服,跳到地上,雀跃着跑过去,灵兽立刻散开跑进了林子。 “它们怎么走了?”小麒麟很失望,他想跟灵兽们玩。 净渊:“这里的灵兽与长留殿附近山林里的灵兽不一样,几乎没见过人,胆子小。” 他朝小麒麟招手,“你跟我来。” 小麒麟跟着他往林子里走去,小鼻子动了动,说:“什么味道?好香啊!” 月亮照亮了树林,洒下月华。小麒麟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每走一步,爪子下都会出现一个金色的爪印。他回头看去,一路走过来,留下一串荧光爪印,不过爪印也不是一直都在,过了一会儿便消失了。 净渊脚下也有发光的脚印,从天而降的月华、地上树上草叶上散发出来的金色的气,都朝他身上汇集而来,使他的身体笼罩在一层淡金色之中。 小麒麟知道他在吸收天地灵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边走路边修行,由衷佩服。 “这是什么地方?”他惊喜地发现金色的灵气也围到他身边,像一个个金色的小水珠一样附着在他的须子和被毛尖尖上,“灵气这般充沛!” 净渊微笑,“没有名字。”他引导着小麒麟,“放松身体,不用刻意引气入体。你的体内有我的灵力,灵气认得,会自己进入的。” 小麒麟听话地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浮在水中,立刻感觉到灵气进入了他的皮肤。这感觉和净渊往他身体里注入灵力差不多。 他掌握了技巧,开心道:“我感觉到了!这里的灵气和你的一样。” 净渊笑道:“你很有天赋。” 小麒麟围在他身边,“真的吗真的吗?那我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净渊:“嗯,勤加修行即可。” 小麒麟被他夸得得意忘形,耳朵和麒麟角高高立着,大尾巴卷住他的腰,尾巴尖蹭着他的腰带,说:“那你教我好吗?” 净渊:“你想学什么?” 小麒麟:“你会的、厉害的都教我呗!但我不想读书,修行要读书吗?凤凰说修行都要先从读佛经开始……我不喜欢读经,太难了……” 净渊摸摸他的头说:“不想读就不读,我给你讲,当故事听好吗?” 小麒麟:“好!我喜欢听故事!在上天界的时候,凤凰会给我讲故事,但她是佛祖座下的神兽,要为佛祖护法,不能天天给我讲……白象和青龙也是……上天界的神兽都有主人,只有我没有……” 净渊听说过,上天界的神兽都是成佛的人升天时带去的,唯独小麒麟是出生在上天界的。 “不过没关系,”小麒麟用尾巴蹭了蹭净渊的手臂说,“我有朋友了。” 他学着人笑,却皱起了鼻子,露出凶狠又滑稽的表情。净渊见他喜滋滋的模样可爱极了,忍不住摸摸他的耳朵,他现在除了尾巴和肚子哪里都让净渊摸。 净渊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越往树林深处走,金色的灵气越多。柔柔地贴在小麒麟的毛尖上,小麒麟抖一抖毛,半透明的灵气小珠子就哗啦散开,像萤火虫一样飘在半空中,然后再迅速聚集到他的身上,他玩得很开心,体内灵力充盈饱满,感觉有使不完的牛劲。激动道:“这么多灵力,我肯定很快就能化形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神君脚下一顿。想起灵池中的白发的青年,他的心跳又隐隐加速。 灵池中有了人形,小麒麟确实离化形不远了。他猜测,上天界的神兽都不化形,可能也对小麒麟有了限制,小麒麟下到欲界,虽然没有了限制,但他经常被欺负,频繁使用灵力,导致一直处于灵力不足的状态,才没有化形。 只要有足够的灵力,应该就能成功化形了。 净渊从未见过如此圣洁无暇的人,所以心跳变快是正常的,就像如果佛祖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会紧张一样。 如此思考,他如释重负,由衷为小麒麟感到高兴,说道:“有灵力还不够,还得好好修行,修行艰苦,坚持才能修成正果。” “有你帮我呢,我不怕!”小麒麟问道,“对了,你说要我帮你摘星星,到底怎么摘呀?林子里有天梯吗?” 净渊:“跟我来。” 两人走了一会儿,空气中的甜香愈发浓烈。忽然,穿过高矮交错的茂密树林,前面出现了一片发光的树。 这片树林高大茂盛,绿叶间绽放着一簇簇金色小花。 小麒麟眼前一亮,奔上前去,扬起一地的金花。 “好漂亮,这是什么树?” 净渊:“金糖月桂树。三界之内,只有夕檀山有。” 小麒麟不关心是否珍稀,他只关心能不能吃以及好不好吃,“糖?花是甜的吗?” 净渊笑道:“你尝尝。” 小麒麟抬起前腿,在矮枝上叼下一簇小花,惊讶道:“好甜!” 净渊:“嗯,摘了回去给你做点心。”他不知从哪儿抛出一大块方形的锦缎铺在地上。 刚铺上,小麒麟就跳了上去,转了两圈卧在上面,以为是给他铺的。 “不是让你上去的,”净渊蹲在地上闷笑,说道,“你不是要给我摘星星吗?那就多摘一些。” 小麒麟明白了,卧在树下抬头望去,满树的金色月桂花确实就像天上的星辰。 “好嘞!”他飞上一棵树,在树枝上跳跃,震得月桂花纷纷落下,正好落在锦缎上。 一棵树收集得差不多,他又跳到另一棵树上如法炮制,如此收集了五六棵树,月桂花装满了一块锦缎。 净渊又在树下铺开一块,小麒麟嫌慢,向后退了两步,伏低身体,后腿猛地一蹬。 “小麒麟!”净渊看出他要干什么,刚要阻止,小麒麟一头撞上了一棵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子夜如墨,星星铺天盖地地飘然而至。 净渊也站在树下,隔着漫天洒金听到小麒麟清亮的喊声:“净渊!净渊!下花雨了!” 佛经中记载,佛祖说法功德之大,使得散花如雨彩花纷飞。 净渊突然有一瞬间信命了,否则他何德何能,能亲眼目睹散花如雨? 他的灵魂深处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修了万年,恐怕就是为了和小麒麟在这漫天的花雨下…… 一人一兽收集了两大包金糖月桂,小麒麟背了一包,问道:“你要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净渊:“金糖饼、金糖膏、桂花羹,还可以做金糖酱,拌糖水或者抹在馒头上吃。” 小麒麟听得两眼放光,口水流了出来,催促道:“那咱们快回家!” 飞过莲池,他第一个冲进长留殿,净渊老远就听见他喊:“净渊,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长留殿中央半空漂浮着一个卷轴,净渊眉头紧锁,说道:“小麒麟,把这两包送去给仙仆,厨房有桃花酥。” 小麒麟将他那包往背上一甩,蹦跶着去了。 净渊拿过卷轴打开,上面写着四个字:【静心清心】。 他面色凝重地合上卷轴,向西方拜倒,磕了三个头,说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这段时间小麒麟陪在他身边,让他忘了自己还在禁闭期间。 第二天,小麒麟在卧室堆得厚厚的软垫上醒来,发现桌上摆满了各式好吃的,除了他最爱的桃花酥之外,都是昨天净渊许诺给他的。 他忍着口水殿里殿外的找,想和净渊一起品尝,但哪儿也没有净渊的身影。 他跑去厨房问仙仆,仙仆说神君闭关去了。 第090章 第九十章 耄耋老人将拐杖放在一旁, 颤巍巍地跪在佛前的垫子上,磕了三个头。他感恩神佛使他长寿,却但求一死, 死后能与夫人相会。 青葱少女与友人相偕而来,纤纤玉手合十,求神佛赐她双亲健康, 心上人能多看她几眼。 放牛的儿童求的是私塾的先生不要发现他在窗下偷听,还求主人家过年能舍他多些工钱,好让他去买一支毛笔。 老妇人求大孙媳顺产、孩子健康聪明。 商人求财, 农民求风调雨顺, 读书人求高中…… 每个人都有愿望,他们的所求改变了场气, 寺院的香火带着这些变化的场气不断上升,升到高空,再升入欲界。 净渊关注的不是每个人的愿望,而是执念。 九界的圆环中出现一位年轻的妇人。她背着不足四周岁的孩子, 三步一叩首,磕了一千零八十个头, 拜到大雄宝殿前。 她背上的孩子面若金纸, 气息微弱,双眼无神且凸出, 双颊凹陷,瘦得骇人。 她一路磕头上山,头发散乱, 膝盖和手臂上全是血, 手掌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她跟着人群进入殿内,对人们异样的眼光丝毫不在意, 拜了三拜,小声念道:“佛祖,请保佑德儿的病能好。” 双亲早逝,丈夫两年前被征兵上了战场,她听说丈夫所在的军队打了败仗,却不见丈夫回来,只身一人带着幼子出发,前去边疆寻夫。 乡亲们都说丈夫死了,他们村偏僻,报丧人进不来。她不信,她偏要去找丈夫,带着儿子风餐露宿了一年半,吃尽了苦头,终于在边城找到了丈夫。 可是丈夫却改了身份,另外娶妻生子了。 妇人哭了闹了,但丈夫说什么也不跟她回去,还仗着自己的军职将她和儿子赶出了城。 妇人在城外找了个地方住下,不久,孩子染上了病。儿子身染重病,看病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最近几日,瞧见儿子的郎中大夫都直摇头,让她赶紧准备后事。 昨日,花掉最后一颗铜板给儿子买了块糕之后,妇人决定上山拜佛。 身无分文,盼不回丈夫,救不活儿子,妇人走投无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佛祖身上。 净渊认出了妇人,正是三百年前他在人界救下的小娟姑娘。她爱上净渊求而不得自尽身亡,执念造的业让她几世轮回命都很苦,每一世都为情所困。 此生依旧。 九界环中,那妇人起身,走出大雄宝殿。她绕过殿前的烟火袅袅的香炉,一瘸一拐地往寺院外走去。 净渊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生气。 就像当年他和陆星霖送她回家乡,她认出路之后在马背上的表情一样。 生无可恋。 她背着孩子走出山门,没有顺着山路往下走,而是进了林子。 她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停下脚步,背上的孩子撑着一口气,小声说:“娘,我渴了……” 妇人将孩子解下来,抱在怀里,拿出水袋喂他喝水。 水袋里的水本就不多,喝了两口就空了。 妇人说:“德儿还难受吗?” 孩子:“难受……娘,爹不要我们,我们回家吧……” 妇人:“爹没有不要我们……”她干涸的表情中流过苦痛,“回家,娘这就带你回家去……” 说完她解下腰带,在孩子脖子上绕了两圈,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给孩子戴围巾。 孩子不懂,还沉浸在要回家的喜悦中,脸色似乎都红润了些。 净渊看不下去了,九界中,妇人那灰白的场气因为执念化为可怖的黑红色,浓稠得将附近的树木山石都遮住了。 她双手握住布带,口中说道:“德儿,娘对不起你。” 小德儿全然信任着她,露出懵懂的表情,她突然下不了手了,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手中夺过布带。 空中浮着一团雾,布带解开,卷入了雾中,随后雾中传来低沉的声音,“你的执念深重,害了孩子,只会加重你的业障。” 妇人面对未知吓得抱紧孩子,旋即反应过来,拜倒在地,连连磕头,“佛祖,菩萨,救救我的德儿吧!” 净渊在九界的另一端问道:“若你能放下执念,彻底忘记你的丈夫,我可以救孩子。” 妇人涕泪横流,发问:“佛祖,请您告诉我怎样才算彻底忘记?” 净渊:“孩子病好后,你们母子回到家乡重新开始生活,你不再见他、思他、念他,心中再无他。” 妇人匍匐在地,哭道:“我可以不见他,但我做不到不思他念他,佛祖,我控制不住我的心。” 净渊理解不了。 即使是在人界修行,他也从未经历过爱情,他无法理解心中始终在心里念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能看见妇人的场气,那死亡的猩红场气因为他的话颜色浅了许多,但他能看得出,执念还是很深。 人如果带着很深的执念死去,执念便会进入血湖。 妇人曾经为他自尽而亡,他后悔万分,若是当时能够渡了小娟姑娘,她也不会有后面几世的苦痛。所以在看到妇人强烈的执念时,他下定决心要帮她脱离苦海。 “如何不能?”他忘记了九界对面的妇人只是个普通凡人。 妇人:“我与明泽哥青梅竹马,爹娘死后,只有他对我最好,我们一同耕地放牛,后来成亲有了德儿。我心悦他爱他,他也心悦我爱我,他……他只是离家太远忘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若他跟我回家,心也会跟着回来!” 净渊更加理解不了。 她的丈夫很明显变了心,她却还相信丈夫能回心转意…… 这就是爱情吗? 凡人歌颂爱情,可爱情却会让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执念。 他清修,从根本上断绝了执念产生的可能。 妇人痛哭流涕,执念让她痛苦,净渊说道:“你带着孩子回家,从此安心生活,能做到吗?” 妇人总算没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说道:“能做到。佛菩萨,您救救德儿,我发誓立刻启程回乡,再也不出来寻他!” 净渊抽出孩子身上的病气,并取了些香火钱给母子俩做盘缠。 无论是佛祖还是菩萨,神魔还是妖怪,高僧还是皇帝,没人能操纵凡人的心。渡人难,自渡同样难。 那团雾消失了,布带落在地上,妇人如梦初醒,和孩子在歪脖子树下相拥而泣。 猩红的场气消失了,净渊如释重负。他救下了轻生的妇人,给了三百年前的自己一个交代。 他收起九界,运动体内的灵力打算调息,却听到洞外桃林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猜应该是灵兽误闯了桃林阵法,于是放出灵识去查看,果然是有人闯了进来。 小白团上蹿下跳,但是桃林有灵性,飞得再高也逃不出去。 他急得团团转,撒开四蹄在桃林里胡乱地跑,最后一头撞上了一棵大桃树,桃子滚了一地。 他躺在地上,爪子扒拉来一个大桃到嘴边,动都懒得动,侧着脑袋咬了一口。 “净渊,你在哪儿啊?”他嚼着桃说,“不打招呼就去闭关……你还是不是朋友?” “我被困在里面了,你快来救我!虽然不会饿死,但……”小麒麟突然伤心起来,“你要是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来找我啊?” “你还要闭关多久?” “该不会像牛首菩萨一样,闭关三千年吧?” 咬了一口的桃被他推开。 净渊听到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刚刚还断情绝爱的冷酷神君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确实心里总念着小麒麟,并认为静不下心来与小麒麟有关。 但佛祖身边也有神兽凤凰,世间又不是只有一种情感,对神兽的喜爱并不是爱情,爱情会产生执念,而他对小麒麟没有执念,朋友之间怎么会有执念呢? 他自信地想,他对小麒麟是挚友之情,挚友之情没有刻骨铭心的羁绊,如若小麒麟有一天想离开,他会潇洒地让小麒麟离开。 想通这一点后,他出关了。 “净渊!!”小麒麟正打算破釜沉舟撞倒一颗桃树好破阵,就看见净渊走了过来,激动地飞奔过去。 他奔到净渊身边停了下来,颇为冷静地打量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贴在他腿边,显得很疏离。 净渊心疼地摸摸他的头顶,说:“抱歉没提前跟你说就来闭关……” 小麒麟眼睛一下子亮了,尾巴摇了起来,嘴上还是十分傲娇地抱怨:“这桃林着实讨厌,困得我出不去!” 净渊笑着给他顺毛,“金糖糕吃了吗?好吃吗?” 小麒麟:“还没来得及吃……” 净渊算了算日子,他闭关了十天,之前在九界之中太过专注没有听到声音,原来小麒麟后脚跟着他进了桃林,被困在桃林里也十天了。 “走,回家,我再给你做。” 晚上小麒麟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拉着净渊的袖子往床上拖。 “怎么了?”净渊本打算等他睡了去打坐入定的。 小麒麟推他坐在床边,自己趴在他脚边,简明扼要地提要求,“讲故事。” 净渊给他讲了严楞经里面的典故,即使用的最浅白的语言,小麒麟还是听得昏昏欲睡。 “醒醒。”他揉揉毛绒绒的麒麟脑袋,问道,“还想化形吗?”理顺了与小麒麟的关系,他觉得与其宠着他惯着他,不如帮助他化形,帮助他变得强大,这样,小麒麟即使离开他,独自面对外界,也不会再受欺负。 小麒麟一听就来了精神,激动地跳起来,“当然想!” 有了目标就有了方向,净渊师尊开始布置作业,“好,五天……不,给你十天的时间,把《楞严经》背下来。” 90-100 第091章 第九十一章 神君爱整洁, 出关后将长留殿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他收拾完殿内,给小麒麟把软垫铺得厚厚的, 摸摸他的头说:“乖乖背,我去整理莲池。” 小麒麟翻开第一页,读了两句, 眼皮就开始打架。 等午后净渊回来,他已经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了。 净渊见他睡得四脚朝天,拿经书当枕头, 没有生气, 反而忍俊不禁。 露出的小肚子看起来软软的,他忍不住摸了摸, 被一双小爪子抱住了手臂。 他就势把小白团抱入怀中,挠挠他的下巴,“醒醒。” 小麒麟睁开眼,仰起头让他挠下巴, 迷迷糊糊道:“你回来了?” 净渊问他:“背了多少?” 小麒麟恍惚地看着他,幡然惊醒, 小爪子推着他的手臂, 支支吾吾道:“我……还没背呢……” 地上的经书打开着,书页有不少折痕, 还有水渍……是他睡得太舒服流口水了。 净渊没说什么,捡起经书,用灵力将书页恢复。 小麒麟在他臂弯翻了个身, 看着他做这些事, 问道:“净渊,你是不是生气了?” 净渊斜了他一眼, 他的大尾巴立马讨好地卷在净渊腰上,“我早上吃太多,就……困了……” 净渊心里笑他,嘴上严肃道:“原来如此,以后你随我辟谷吧。” 小麒麟愣住了,辟谷?让他辟谷还不如要了他的命!他被赤狐群追杀的一百多天,也餐餐不落好吗! “我……我不会背……”他说了实话,“太难了……一念就犯困……” 净渊:“我陪你一起。” 他抱着小麒麟席地而坐,打开经书,逐字逐句地念给小麒麟听,然后给他解释其中的道理。 小麒麟很聪明的,他念一遍再解释一遍,只要理解了就能背下来了。 净渊讲课的同时,一只手捏着小麒麟的右前爪,灵力源源不断进入小麒麟的经脉,帮助他集中注意力。 小麒麟打起精神,坐在净渊怀里安静地听他讲,有灵力的帮助,他很快进入了心流,后面沉浸在净渊好听的声音中。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净渊合上经书说:“第一卷讲完了,听懂了多少?” 小麒麟在上天界时,没人会这么一字一句地给他讲解,他都是跟在凤凰、白象的屁股后面,远远地听佛祖讲经,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今天见识到了佛经的奥妙,感觉自己都升华了,颇有成就感道:“都听懂了!” 净渊本想考教一下他是不是都听懂了,但见他那无邪的大眼睛兴奋地盯着自己,目光中全是求夸奖,笑了笑说:“都听懂了?很了不起。” 小麒麟得到了夸奖,开心地上蹿下跳,净渊将经书整理好,放回架子上,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没一会儿仙仆端来了晚膳,小麒麟心情大好,一桌子好吃的都下了肚。 净渊给他擦擦嘴,“以后上午我给你讲经……” 小麒麟打断他,问道:“那下午呢?下午陪我玩?” 净渊:“好,陪你玩。” 小麒麟跳到他的腿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脑袋假装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胸口,问:“净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佛祖对凤凰也很好,但佛祖不会给凤凰准备吃的,也不会摸她的羽毛,更不会陪她玩。菩萨们也是。上天界的神佛对神兽都不会像净渊对他一样。 该怎么形容? 宠爱? 净渊笑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 小麒麟想到如果净渊做了主人、有了自己的神兽,会不会也给那个神兽做好吃的?陪他玩? 他心里酸酸的,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晚上他去洗澡,无精打采地顶着块布巾泡在温泉池胡思乱想,一不留神就泡过了头。净渊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他脑袋晕晕的,鼻头、耳窝里面还有麒麟角都变成了粉色。 喝了些加了金糖浆的冰镇天河水,他又生龙活虎了。 但一想到连甜丝丝的金糖月桂花都得分给净渊那未来的神兽,他就蔫了,仰躺在软垫上往下出溜。一没留神掉了下去,还好他反应快腿先着地,才没有摔倒。 净渊路过,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抱到床上。 别看小麒麟淘气得能上天,但很懂事,住在长留殿的这些日子,很有分寸地没上过床,睡觉只在软垫上。 他的四只爪爪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净渊又搬了床褥子过来,把他抱起来,铺好褥子和床单再把他放下。 “你喜欢软的,这样可以吗?” 小麒麟:“嗯?” 净渊脱掉鞋子和外袍躺在床上,小麒麟被挤到里面,想下去就得从净渊身上跳过去。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地,谁知刚起跳就被一双大手凌空拦截,又放回床上。 净渊伸手把他搂进怀里,摸摸他的鼻子和角说:“你刚才泡温泉泡太久了,地上冷,跟我一起睡吧。” 地上是冷,可是榻上也有软垫呀。 小麒麟见净渊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枕着他的手臂在他的臂弯中卧倒。 神君其实不需要睡觉,但怀里有个毛绒绒的小东西,又温暖又柔软,他很快便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小家伙开始不安分,先是向前爬了爬,然后凑到他下巴那闻了起来,闻了半天,也不知道在闻什么。闻了下巴,又去闻嘴巴,凉丝丝的小鼻子若有似无地擦过净渊的嘴唇,弄得净渊痒痒的,翻了个身。 小麒麟便前脚踩在他的肩上,去闻他的脖子。 “你在闻什么?”净渊实在忍不住,躺平看着他问道。 小麒麟吓一跳,然后踩在他胸口说:“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净渊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怎么还闻这么久?” 小麒麟又凑到他的脖子那,背起麒麟角,拿头去蹭他的脖子。 净渊有些僵硬,这还是小麒麟第一次主动蹭他。 小麒麟蹭完这一侧又蹭另一侧,“你身上没有我的味道。” 净渊鼻息间全是小麒麟身上清雅的香气,“所以你这是在……” 小麒麟:“我想让你身上有我的味道。”这样别的神兽、灵兽就不敢靠近你了。 他一个劲地蹭,蹭了脖子又去蹭胸口,将净渊的衣襟都蹭开了。 净渊抱住小毛球,摸他后背的毛,“好痒,小宝……” 小麒麟停下,问他:“小宝?小宝是我的名字吗?” 净渊深知名字对他的重要性,说道:“不是名字,是昵称、爱称,比如娘亲叫孩子、丈夫叫娘子……” “哦……”小麒麟在他胸口趴下,有些失望。 净渊:“是称呼亲近的、喜欢的人的。” 小麒麟:“净渊,你喜欢我吗?” 长留殿外星光点点,月华透进来,将窗棂上的雕花投射在地上。 小麒麟那黑琉璃一样的眼睛发着光,期待着答案。 净渊莫名想起灵池中那绝美的青年,心跳突然加速。 “嗯。”他只说了一个字。 小麒麟因为这个字开心起来,“真的吗?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净渊抱住他把他塞进被子里,不让他再乱蹭,说道:“快睡吧,明天早上还要读经背书呢。” 小麒麟嘟囔:“在这件事上我不喜欢你。” 净渊:“好好好。” 、 净渊神君把剩下的金糖月桂花加在了自己酿的灵酒里,没带小麒麟,是怕小麒麟要喝,喝一点倒是无妨,可小麒麟那个性子,遇到好吃的不全塞进肚子里就好像吃了天大的亏一样。为了避免他喝多,净渊只好偷偷过来。 金糖月桂花进入灵酒便化了,透明清亮的酒液发出晶莹的光,从内照亮了白玉酒坛。 他走出酒窖,便接到了师尊的卷轴,要他立刻前往妙觉境地。 为了像上次闭关一样,小麒麟找不到他乱跑,他跟小麒麟解释了一下,让他乖乖在长留殿等着才出发。 妙觉境地是迦境尊者的居所和道场。 净渊已经快三百年没见到迦境尊者了。 实际上,他入了迦境尊者的师门,见他的次数也并不多。 妙觉境地山门高耸入云,每根玉柱上都盘着两条巨龙灵兽,终年祥云缭绕,庄严神圣。 进入山门之后,要向上爬一千零八十级台阶,他刚要上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昊尹神君赶上他,问道:“师弟,师尊也叫你来了?” 净渊:“对,今日午后收到师尊召唤。” 昊尹神君:“我也是我也是,你可知是何事?” 净渊不知,但师尊召唤,肯定是有大事。 两人步行上山,抵达山顶时,拨云见日,金乌正好在妙觉大殿上空。 妙觉大殿与山门完全不同,殿宇是木质结构,柱子、墙壁、斗拱斑驳不堪,殿顶琉璃瓦黯淡无光,窗棱断裂,连大门都丢了半扇,像是年久失修的古庙。 师兄弟二人入内,大殿内供奉着一尊同样破旧的高大佛像。 师兄弟在佛像面前拜倒,齐声道:“弟子拜见师尊。” 那高大的佛像突然动了,他的头隐藏在红色和金色的建法幡后面,伸出一只手向上抬起,示意他们起身。 突然之间,净渊和昊尹仿佛身处两个不同的空间,看不到彼此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师尊的法相从佛像中飘然而下,他身着青灰法衣,面容慈悲,耳垂垂肩,双手合十,站在净渊面前。 “净渊。”迦境尊者没有开口,声音却传进了净渊的耳中,“为师许久没有考教你的修行。你入定吧。” 净渊心下了然,想必师兄被叫来也是参加考试的。 “是。”他磕了一个头,起身即刻双足跏趺打坐。 他阖上双眼,便入了定。 入定之后他进入幻境,师尊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此境界名为心魔,为师要看看你闭关三百年有没有长进。” 心魔…… 净渊还未细思,幻境变成了一片雪白。 左右前后头顶脚下,都是白色。净渊只觉这地方很眼熟,忽然飘来一阵淡香。 这香气他每天都能闻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心魔? 他心中一紧,不好的预感浮了心头。 果不其然,他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雪色肌肤,银白长发,几乎与白色的幻境融为一体。 心魔。 第092章 第九十二章 瓷娃娃一般的男孩走到净渊身边。 他有着一双和小麒麟一模一样的琉璃眼珠, 小麒麟高兴的时候里面会发光。 他现在眼里犹如盛了漫天星光。 他拉着净渊的手,表情比在灵池时生动了许多,笑意盎然道:“净渊, 我能化形了!” 他一笑便摄人心魄,说着跟小麒麟求夸奖时一样的天真无邪的话语,转了一圈给净渊看。 “……”净渊神君抬手, 一道灵力附在他身上,“把衣服穿好。”温柔地替他拢好衣襟,系上腰带。 心魔。为何会是小麒麟? 净渊想不通。 他明明已经在闭关时想清楚了, 也开始带着小麒麟诵读经文, 将来若是有缘分,小麒麟也会与他一起清修。 为何小麒麟会出现在幻境中?难不成清心寡欲连知己友谊都容不下吗? 他不是第一次接受师尊的心魔幻境历练, 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他自认修为深厚,这种历练考教根本不在话下。心魔,由心而生, 他一个无所畏惧、没有执念、修为极高的神君,根本没有心魔。所以幻境只能自行幻化出无足轻重的妖魔鬼怪, 净渊动动手指便可轻松解决。 而这次, 小麒麟竟然出现在幻境之中。 他确定这里是幻境,他的幻境, 除了他,出现的所有人和物均是心魔。 所以小麒麟是心魔。 但……怎么可能呢? 他不怕小麒麟,小麒麟也不会伤害他。 所以他在怕什么? 他可以像以前一样, 大杀四方, 解决掉所有的障碍,就能顺利通过考验。 “我总算能化形啦!”男孩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 期待着他的夸奖,“厉害吗?” 净渊一边想着破除幻境的事,一边说出温柔的话:“厉害,很了不起。” “原来我化形之后是这个样子,凤凰肯定会为我高兴的!”小麒麟回身看自己的屁股,尾巴不见了,又看看手,莹白细长的手指顶端,都有珍珠一般亮泽的指甲。 随后他捧起长发,对净渊说:“我的头发太长了,净渊,你帮我剪一剪。” 净渊不知道心魔想做什么,接过幻境幻化出的剪刀。 小麒麟盘腿坐在地上,等着净渊给他剪头发。 净渊拿起一缕微卷的长发,那细软的发丝滑过他的指缝,柔柔地缠绕在他的手指上,他鬼迷心窍了般,将那缕长发放在鼻子下面轻嗅。 小麒麟每日都要蹭他,说是要留下气味,所以这带有莲花香气的味道他很熟悉。他们两人每日都在一起,气味早就合二为一了。 净渊突然觉得,小麒麟身上就该有他的味道。 这想法让他一怔,心道可能是因为身处妙觉幻境,才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他拿起剪刀,看见男孩长发间露出了一截瓷白的脖颈。 白得像是烛火下半透明的白瓷,隐约能看到下面的血管。 他是心魔。 净渊心想,手中的剪刀很有分量,刀口锋利无比。 只要扎进脖子,心魔就会消失。 但他只是将小麒麟的长发剪至及腰,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男孩。 剪刀随之消失,他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席地而坐,阖上双眼。 既然下不了手,那便无视,念清心咒破除心魔。 他一坐下,小麒麟就跑过来坐在他旁边,“净渊,你怎么开始打坐了?” 净渊不理他。 他便自顾自地背起了《楞严经》第一卷,熟练背完之后说:“功课做完,你答应过要陪我玩的。” 净渊依旧不理他,潜心诵读清心咒。 心魔拉拉他的袖子,小手塞进他的手里,想让他捏捏。 见净渊还是不理他,干脆拉起净渊的手,钻进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闻他的脸。 这是小麒麟的习惯,每天睡前小鼻子都要凑他脸上闻来闻去,若是觉得自己的味道淡了,还会蹭,非得把净渊衣服都拉开蹭,蹭个不停,蹭到净渊忍无可忍,把他四只爪爪都用灵力捆起来,掉个个儿,从背后抱着睡。 但麒麟外形蹭就罢了,现在他化形了,是个人,还是个三界绝无仅有的大美人。 净渊集中精神念清心咒,他曾经在幻境中遇到过魅妖,是个妩媚婀娜的美女,任谁看见都会心动,可那魅妖还未近他的身,便被他周身的清冷正气震慑得烟消云散了。 这回,无视不管用、清心咒也不管用,心魔没有消失,反而得寸进尺。 小麒麟嗅了嗅,不满意,直接上手去扯净渊的衣服。 净渊一把拉住他作乱的手,结果被他反手扣住。两人手心相贴,小麒麟趁机与他十指相扣,笑嘻嘻道:“净渊,我们去桃花林玩吧?” 他拉了一下没拉动,又拉了几下。神君的定力岂是他一个小小心魔能撼动的。 小麒麟生气了,起身绕到他身后,从后面抱住他的身体往上拉。 净渊神君:“……” 小麒麟抱了半天也抱不起来他,气得整个人都压在他背上。 “你这是干什么,答应了的事情不做,还是不是好朋友!” 净渊依旧不理他,他不乱动,清心咒能念得顺利些。 小麒麟下巴搁在他肩上,双腿向前伸,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身,放在他腿上,胸口贴在他的背上。 净渊想把他从身上撕下来,睁眼就看见自己腿上两只白嫩的脚丫,一双细长的大白腿从散乱的长袍下露出来,夹在他腰上。 他呼吸有些乱。 “净渊……”小麒麟抱着他,叫他的名字,呵气如兰,扑在他的颈侧,“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呢?” 清心咒构建起的心防突然崩裂了一个角,净渊忘记诵到了哪句,心神全都集中在与小麒麟紧密相贴的地方。 越是感受那热乎乎的触感,他防线的裂缝越大。 心魔抓住了他的弱点,不依不饶地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净渊眉头紧皱,天人交战,汗水从额头渗出,颊边滚落。 小麒麟突然不再纠结他的回答,柔软的小手解开他腰间的束带。 “你喜欢我,对不对?” 净渊按住他的手,但那肌肤滑腻的触感又让他立刻缩回了手。 心魔。 顾名思义,是心中所想化成的魔障。 他明白为什么小麒麟会出现在幻境中。 小手从他衣襟中伸了进去,抚摸着他的胸口。 那里心脏跳动得很快,快得要飞出胸腔。 “你肯定喜欢我,否则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呢?”心魔用小麒麟的声音问道。 想要破除心魔,首先要正面心魔。 净渊抓住他细瘦的手腕,把他拉到前面。 小麒麟跌入他怀中,笑颜如花,贴在他的颈窝,问道:“你是不是要承认你喜欢我啦?” 净渊眼中炽热的欲望满得快要溢出来。他捏着心魔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是,我喜欢你。” “……你出现在我梦里,说我是你的。” “我等了快三百年才等到你……” “我对你万般的好,都是为了引诱你,消除你的戒心,让你留在我身边。” “让你离开,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你离开我的两个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再思念你……” “你回来找我,我比获得无上智慧还要高兴。” “我哄你开心、陪你玩耍……”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不要我做主人,你可知我伤心了多久?” “我说你想离开就能离开,你可知我有多想把你关在长留殿,让你哪儿也去不了。” “小宝……” 他看着怀中由自己的心魔化成的小麒麟,说道:“你是我的心魔。我想逃避也逃避不了。”他将自己内心深处最阴暗最不堪的一面说了出来。 清心咒也好、闭关也好,根本无法消除他的心魔,只能让他找借口苟延残喘。 心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他。 净渊苦笑:“你问我我喜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的小麒麟……” “但我不能喜欢你……我不能喜欢任何人。” 他顿了顿,吐露出心声之后,他明显轻松了许多,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喃喃道:“你是我的心魔,是我的因果和劫难。我须将心魔摒除,方能修成正果。” 他的手中漾起金光,心魔看出他要做什么,挣扎着说道:“你心悦我,你怎么舍得除掉我?!” 净渊已然恢复成冷静自持的神君,面无表情道:“是的,我心悦你,所以我不舍得除掉你,我要除掉的是我的执念。况且……”他看着男孩徒劳无功地挣扎,“你不是小麒麟,你只是我的心魔。” 净渊从幻境中出来,缓缓睁开眼睛,破窗的影子印在建法幡上,大殿内不见迦境尊者和昊尹神君的身影。 他不破不立,承认了自己的感情,方能逃离妙觉幻境。身心俱疲,但好歹通过了考教试炼。 步出大殿,昊尹神君迎了过来,“师弟,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慢?” 净渊:“我在幻境中多久了?” 昊尹道:“三天三夜。” 净渊很是吃惊,没想到破除心魔居然花了三天三夜。 “师尊呢?”这次师尊恐怕要责罚他了。 昊尹:“师尊去上天界了。”他问道,“你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 净渊:“普通心魔罢了。” 昊尹:“不可能,以你的能力,不至于三天三夜出不来。” 净渊不会将幻境中的事说出去,敷衍道:“师尊的妙觉幻境千变万化,这次遇到的比较难对付罢了。” 昊尹好奇问道:“是女人吗?” 净渊看了他一眼,说:“不是。”确实不是女人,小麒麟是公的。不过师兄的直觉很准。 昊尹似乎很在意,又问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净渊反问道:“人?师兄怎知是人?” 昊尹有些紧张,“难、难道不是吗?” 净渊摇头道:“不是。” 昊尹还想问,被他打断,“师兄,此次历练证明我修为不足,先回夕檀山闭关了,告辞。” 净渊没有回长留殿,而是直奔辞江洞。 他需要时间平复一下心情,才能去面对小麒麟。 可他刚出现在辞江洞上空,一道白光直奔他而来。 “净渊!!”小麒麟一看见他就急飞过来,都飞出了残影。 净渊没有像以前一样接住他,他飞过了头,紧急刹车,没觉出不对,只顾着开心,“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 第093章 第九十三章 天人渡凡人获得功德。 世间万物六道众生皆有执念, 强烈的执念汇入血湖,使血湖之水上涨,形成滔天巨浪直达天界, 轻而易举倾覆淹没三界。 所以上天界的神佛渡的都是执念。 净渊也是。 只有心无挂碍、修为境界高深的天人才有能力渡执念。同样的,能渡执念之人,才有资格进入色丨界、无色丨界。 自有三界以来, 血湖之水在像法时代淹没过须弥山。而后,像法时代终结,三界进入末法时代。 末法时代妖魔丛生, 尤其是阿修罗道从天界堕入冥界, 经常为乱人间,导致执念剧增。 执念在人活着的时候使人增加业障, 在人死后融入血湖。赶上战乱、饥荒等天灾人祸,执念就会铺天盖地涌入血湖,使血湖之水泛滥滔天。 这时便需要神佛前去渡执念。 渡执念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以身说法, 引导凡人,比如净渊引导小娟姑娘放弃让丈夫回心转意的执念, 跳出苦情轮转, 执念会随着时间消失,小娟死时无执念, 不仅不会增加血湖的水量,下一世也不会再被情所困。 另一种是净化,凡人执念过多, 便会成魔, 可以通过灵力净化,也就是祛除魔障。 净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人界, 要么是转世为凡人,要么是以真身直接下界,度化执念。 不过无论是引导凡人回归正途,还是除魔驱魔,消除执念,都是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净化血湖之水,使之消失。 但三界初创至今,还未能有神佛做到将血湖之水全部净化,只能尽量使其稳定。 净渊神君渡执念,所以不能有执念。迦境尊者师徒三人修行的法门是清修,修的就是无情、无执、无住、无碍,做到五蕴皆空,方能有净化执念的能力。若是有了执念,他净化的能力便会减少,甚至消失殆尽。 净渊经历了妙觉幻境,深知自己有执念了。 他那白色毛球般的小执念什么都不知道,飞到他身边贴着他,还用脑袋挤开他的手臂,想钻进他的怀里。 净渊抓住他,卡着他的腋下说:“不是告诉你我要去哪里吗?” 小麒麟摇动着大尾巴,“你说很快就能回来,结果三天都没回来,我想你了嘛,就来找你。” 净渊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小麒麟得意洋洋道:“我闻到的!” 说完他又使劲往净渊怀里蹭,净渊的脑子控制不住地想起幻境中的男孩,也是这么往他怀里钻,又一把抓住小麒麟。 他双手卡着小麒麟的腋下,两人刚好对视。 净渊没有像以前一样抱他,小麒麟不解地看着他,以为他要跟自己玩什么新的游戏。 净渊看不得他那双眼睛,仿佛那双天真的眼睛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样,他移开了目光,把小麒麟像夹着个面口袋一样夹着往长留殿飞去,问道:“经书背得如何?” 小麒麟四条腿悬空,还下意识划着空气,理直气壮地找借口,“你还没给我讲呢!” 净渊:“……” 净渊:“那你这三天可有好好修习功法?” 小麒麟:“有!我不仅把你教我的都练会了,还实战演练了一番。” 净渊:“什么?你如何演练的?” 说起这个,小麒麟可太得意了,迎着风仰起小脑袋说:“我打败了蛟龙、曜狼和玄熊,现在是夕檀山的老大了!” “……”神君使劲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你是神兽,灵力本来就比它们强得多,恃强凌弱不是君子所为。” 小麒麟根本没想那么多,他来到欲界被灵兽们嘲笑、欺负、追捕,明白了不打赢就会被欺负。 他觉得既然净渊是夕檀山的主人,那他就得让夕檀山的灵兽们知道,谁才是老大。 “你当老大干什么?”净渊不解问道。 小麒麟理所应当道:“你是夕檀山的主人,我当然也得是老大,不能给咱长留殿丢人!” 他太可爱了。但越是觉得他可爱,净渊就忧心更重。 小麒麟见他表情似有不悦,扁了扁嘴,声音低了八个度,“我做错了吗?那我把老大的位子还给它们。” 净渊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 飞着飞着小麒麟转了个身,肚子贴着净渊的侧腰,四个爪爪抱着净渊,尾巴也卷在净渊腰上。 “……” 净渊把他放开,他也不撒手,还抬头朝净渊龇牙咧嘴地傻乐,以为在玩杂技游戏。 净渊神君苦恼得很,小麒麟实在是太粘人了。 回到长留殿,他以神识向师尊请示去冥界净化血湖。 他担心有了执念之后,他净化执念的灵力会减弱或消失。 去一趟冥界是最好的检验方法。 等到了晚上,师尊也没有回应他的请示。 在没有确定执念对自己的影响之前,他决定离小麒麟远些。 小麒麟在床上等了他半天也没见他来睡觉,以为他去洗澡了,于是跑到温泉去找,没看见他,还潜到温泉池底找了找。 到处都找不到净渊,他就去问仙仆,可仙仆也不知道神君去了哪里。 他又顺着莲池水系去找,也没有找到。 回到卧房,发现经书上放着一张纸条,上书:【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早点睡。】 他如果乖乖做晚课,肯定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飞到长留殿殿顶,踩着琉璃瓦闻空气中净渊的气味,可是一点也闻不到,要知道,他白天可是隔着几百里就嗅到了气味循着找到了净渊。 他乖乖回到殿内,趴在净渊的被子上,“净渊一定是生气了……”他自言自语道。 净渊与自己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特别好闻,让他无比安心,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净渊还是不在。 仙仆摆上了丰盛的早饭,说道:“神君一早就走了。” 小麒麟:“他昨晚回来了?” 仙仆:“是,不过有事又出门了。” 小麒麟:“那他有说什么时候会来吗?” 仙仆摇摇头说不知,“神君让你好好读经,他将注释全都标好了,麒麟神君请务必在今天之内将第二卷背下来。” 净渊不在,小麒麟连干饭的劲头都没了,了了吃了几口就乖乖去做功课了。 经书上满满都是清晰明了的注释,另外还有一卷书册,里面是净渊整理的通俗易懂的佛经典故。 “我不能再惹净渊生气了,我得好好修行。”他下定决心,一字一字地啃了起来。 等他将第二卷磕磕绊绊地背下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肚子咕噜噜滚了一声,他才发现一天都没吃东西。 桌上摆着饭菜点心,仙仆大概是见他太认真就没叫他。 他咬了一口桃花酥,刚出锅的时候外酥里嫩最好吃,可他咬了一口,已经凉透了。 他无精打采地吃了点东西,外面有声音传来,他激动地跳起来冲出去,发现是一只误闯了莲池的仙鹤。 仙鹤飞走了,他坐在长留殿门槛前面望着夜空,一点胃口也没有。 算起来他已经三天没像以前一样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他早晚能实现辟谷。 夜空中挂着一轮圆月,今天是八月十五。 他听凤凰说过,人界的八月十五是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所以每逢八月十五,天界的香火都很旺,下天界也跟过节一样。 “净渊是不是去过节了?”他胡思乱想道,“他是不是要和家人一起过?” 想到这里,他释怀的同时,新的惆怅又升了起来。 “他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 小麒麟在莲池前坐了一晚上,也没等到想见的人回来。 早上,天还没亮,他就端坐在书案前开始早课。 为了集中精神,他连软垫都不要了,直挺挺坐在地上学,因为专注,午后他就将第三卷背了下来,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把昨天的第二卷复习了一遍。 仙仆怕他饿着,早早就端了点心进来,结果却不见他的人影。 他晚上风尘仆仆地回来,洗了澡就开始背第四卷,天亮背完,又跑了出去。 第四天、第五天依旧如此,等到第八天,他已经将《楞严经》十卷全部滚瓜烂熟地背了下来。 他坐在长留殿前,白色长毛因为沾满露水而贴在身上。桃花落进,只剩绿叶,桃子没人吃,掉在地上,引来小灵兽分食。莲池里花开荼蘼,开过了夏天,花瓣落了满池,败了的花无人采,枯了的叶也无人剪,短短半月,莲池就变得纷纭杂沓。 两只鸟停在荷叶上啄食莲子,并为了金月莲的莲蓬大打出手,爪子抓烂了莲花,抓破了莲叶。 “这朵莲花叫金月,是我最喜欢的一朵。” 小麒麟想起净渊的话,飞身扑了过去,一爪子叨在灵鸟的尾巴上,两只灵鸟吓得魂飞魄散,尾羽秃了也顾不上捡,逃命似的飞走了。 小麒麟没追它们,低头查看金月莲。莲瓣掉了一半,露出了里面嫩黄色的花蕊。他从池中捡起掉落的花瓣,想用灵力修复好,却怎么也成功不了。 若是净渊在就好了…… 他委屈地抹了抹眼泪,把散落的花瓣和破了的莲叶放在水台上,然后将池中破败枯萎的全都捞了上来。 等他全干完,已经又过了十天。 他学着净渊的样子将所有的枯枝败叶收集在一起沤肥料种桃树,莲池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洁净。 他坐在池边,小鱼和小龟就游过来,聚集在他的倒影旁。 突然倒影荡起几个小小的涟漪,把它们都吓跑了。 涟漪越扩越大,小麒麟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进水里,“净渊……你什么时候回来?呜呜,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楞严经》我都背下来了,我还跟灵兽们道了歉,莲池我也修整好了……净渊,呜呜,求你快回来吧……” 他越哭声音越大,从抽泣变成嚎哭,再从嚎哭变成抽泣,两个时辰后他平静下来,低垂着脑袋走进长留殿。 净渊没在夕檀山,他一直得不到师尊的回复,情急之下找去了上天界。 等他到色丨界时,却被告知来晚了半步,迦境尊者刚刚回去下天界了。 他没有得到师尊的回示,说明师尊并不想搭理他,四舍五入就是不许他去。 于是他越过师尊去请示佛祖。 他在琉璃界附近遇到了凤凰。 凤凰自云彩上落到他面前,化身为一位身着金红法袍的美丽女子。 “凤凰明王。”净渊行礼道。 凤凰见他倒是不惊讶,只是问道:“你独自前来上天界,白麒麟呢?他可是最怕寂寞的。” 净渊见凤凰什么都知道,说道:“弟子前来,是想请佛祖准许弟子到冥界去。” 凤凰:“冥界?你去冥界做什么?”她未等净渊回答便说,“白麒麟是至纯至净之神兽,冥界的血雾瘴毒对他是致命的。” 净渊:“弟子知道。弟子想去血湖历练,不会带小、麒麟神君前往。” 凤凰掩唇笑道:“佛祖神通普照,血湖之水风评冷静,你去又能试炼出什么?” 净渊苦于无法将事情宣之于口,踌躇之际,听凤凰道:“神君,执念在于求而不得。你求而不得吗?” 净渊的苦恼自然不是求而不得,小麒麟和他早已难解难分,老实回答道:“不是。” 凤凰又道:“既然是两情相悦,又岂是执念?你的执念恐怕不在别人,在你对执念的误解。” 她话音刚落,远处琉璃界内传来钟声。 红光流转,她化作凤凰飞上天际,“你若参悟不了执念,便让白麒麟回来吧,就说我想他了。” 第094章 第九十四章 净渊三天后从上天界回到了夕檀山。 他在半空中便看到连绵十几里的莲池水系干净整洁, 水面没有一丁点儿枯萎和掉落的花瓣叶子,池水清澈,莲姿翩跹。 长留殿外水台上, 散落着几片被风吹落的桃叶,除此之外,干净得不染纤尘。 他临走时只嘱咐仙仆提醒小麒麟做功课, 给小麒麟做他想吃的,让他们照顾小麒麟,并没有让仙仆收拾莲池。仙仆是他的灵力所化, 服从他的指令, 不做多余的事。 他快步走进长留殿,一位仙仆正好将新做的热乎乎的饭菜摆上桌, 另一位仙仆则撤下凉透的。 “怎么回事?”净渊问道。 “神君。”仙仆答道,“麒麟神君不肯吃东西,已经半个月了。” 净渊揪心地问道:“他人呢?”进入夕檀山地界,他就盼着小麒麟突然出现, 但飞了一路也没见到小麒麟。 他进入长留殿这么半天了,按理说小麒麟听见他的声音、不, 闻到他的气味就会冲出来。 难道是离开了? 仙仆指了指卧房, “麒麟神君在里面。” 净渊大步走进卧房,却没看见小麒麟。 卧房内熏着檀香, 香烟袅袅升起盘旋在空中。软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软塌上,书案上摆着几本经书,床上的被子叠好放在床尾, 床单一个褶子都没有。 “小麒麟。”他唤道, 心里疼得厉害,他倒宁愿看到的是一地狼藉。 他打开柜子, 柜子里没有。拿开软垫,软垫后面没有。弯腰看软塌下面,也没有。 “小麒麟,我回来了,你在哪儿?”他轻声唤道,“小麒麟,快出来。” 仙仆进来,指了指床架侧面,说道:“麒麟神君晚上打扫莲池,白天就躲在床缝里不出来,不吃饭也不说话……” 床架侧面和墙之间有个只有六七寸的窄缝。 缝隙最深处,贴着墙角的阴暗里,蜷缩着一小团灰白。 “小麒麟……”净渊赶紧将床架挪开,走进去抱起那团毛绒绒。 小麒麟缩得小小的,比小猫还小。 那身他最引以为傲的雪白被毛沾满了泥,泥干了就挂在他的毛上,柔顺的毛结成一缕一缕硬邦邦的。小麒麟最爱美,每天舔不够似的梳理被毛,见他这样,净渊心痛不已。 小麒麟被抱起来,睁开眼睛,看见他一愣,但没有太大的反应。 “小麒麟……”净渊唤他,“你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小麒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转过脸去趴在爪子上。 “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些回来……我应该跟你说清楚再走的……”净渊不嫌他身上脏,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小麒麟感到身体愈发的温暖,鼻息间都是熟悉的味道,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做梦,扁着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净渊,硕大的泪珠子毫无征兆地涌出来,浸湿净渊的袖子。 “……净……渊……”他好久不开口,一开口嗓子哑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净渊神君活了万年,从没像现在这般后悔自责。他那活泼调皮的小宝,像只被遗弃的猫儿,萎靡不振,不吃不喝地等他回来。 “……净渊……净渊……”小麒麟的委屈突然爆发出来,哇哇大哭,小爪子使劲勾着净渊衣服的布料,因为激动控制不住力度,利爪深深地扎进了净渊的皮肤,流出的鲜血顿时染红了衣服。 净渊完全不觉得疼,只是抱着小麒麟抚摸他安慰他,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不告而别。” 小麒麟哭得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襟,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稍微缓过来些,哽咽道:“我、我以为你不、不要我了……” 净渊因为凤凰那句“执念是求而不得”而释怀了不少。 若他和小麒麟之间存在执念,那么佛祖和凤凰之间、众神佛与神兽之间都有执念。自然发于心的互相吸引,并不是执念,应是缘分。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他说道,“你肯留在我身边,是我的幸运。” 小麒麟哭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把净渊抓破了,他赶忙松开爪子,血已经浸透了净渊整个左肩,“净渊,我……我……”他不知所措,拿小肉垫扒拉净渊的衣服,“快让我看看,疼不疼?” 净渊使了灵力恢复,解开衣服给他看,那五个抓出来的血洞瞬间痊愈了,“没事,不疼。” 小麒麟爪爪不敢再往净渊身上放,手足无措之际,发现自己身上簌簌直掉灰,把净渊月白的袍子都弄脏了。他微微挣了两下,“你快放我下来,我身上脏。” 净渊抱着他不撒手,“这些都是莲池底的淤泥吧?”,捏捏小肉垫,上面也沾满了干泥巴,“我抱你去洗洗。” 他抱着小灰海胆球走进温泉池,温柔地将毛上结的硬泥一点点融化再洗掉。池水是流动的,带走了淤泥。 小麒麟偷眼瞧净渊,一个月不见,神君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他小声地说:“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 他背的声音很小很轻,净渊全听见了,没说话,静静地听他熟练地背完全卷。 “我都……背下来了……”小麒麟没有求夸奖,也没有露出得意的神情,而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 “嗯,很了不起。”净渊心疼坏了,他的小麒麟背两句就跟要了亲命一样,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把十卷经文一字不错的全背了下来。 小麒麟回头,眼睛亮了半分,然后说:“我去找蛟龙、曜狼和玄熊道歉了,但它们看见我就跑……我没办法,采了桃子放在它们的地盘上……还在山头喊着道歉了,我喊得可大声了,它们应该能听见。” 净渊把他转过来,撩起水给他洗脸,“嗯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麒麟真的懂事了。” 小麒麟怕进水紧闭着眼睛和嘴巴,热乎乎的温泉水很舒服,净渊洗得也温柔,沾湿布巾给他擦眼角和口鼻处。他胡须上也有泥,净渊搓了半天才给他把几根长须子分开。 “我……”小麒麟睁开眼睛,长睫毛上挂着水珠,欲言又止。 净渊:“怎么了?” 小麒麟:“净渊,你是不是找你的家人去了?” 净渊:“差不多,我去找师尊了。” 小麒麟“哦”了一声,垂着小脑袋任他给洗四个爪爪。 净渊仔仔细细把他的爪子搓干净,连每个爪缝都洗到了,小肉垫又恢复了柔软光滑。 小麒麟还想向他展示一下这一个月来的进步,憋足了一股灵力,噗地一声,两个后爪变成了人脚。 “……”净渊手里正握着的那只爪突然变成了又白又嫩的脚,冷静如他也吓到了,直接扔了出去。 小麒麟在水里扑腾半天,浮起来,幽怨地看着净渊。 净渊赶紧把他捞起来,哄他道,“抱歉抱歉。你能化形了?” 小麒麟肚子朝上躺在净渊怀里,掰起自己的后腿,两只脚又变回了爪子和粉嫩嫩的肉垫,失望道:“不能……不过我能变一部分了。” 说完他又一发力,别的地方没变化,浮在水面上的大尾巴消失了。 看着秃秃的屁股,小麒麟震惊:“诶?我尾巴呢?”没有尾巴遮挡,屁屁一览无遗,他赶紧把屁屁沉到水下。 净渊扭过头去,憋笑憋得肩膀抖。 “你笑吧……”小麒麟丢了脸,耳朵里面都红了,他收起灵力,尾巴就回来了,漂亮的毛色长毛浮在水面上,“我想变出脸的……” 净渊揉揉他的眉心道:“你这样就很漂亮了,不必非得化形。”他手掌心那滑腻的触感还在,满脑子都是幻境中的绝美青年。 小麒麟泡得时间太长,麒麟角变成粉色,他有泡晕的前科,净渊把他捞起来,拿布巾一裹,坐在池边给他擦干。 小麒麟一边享受他的服务,一边又尝试化形。 他将灵力集中在头顶,噗一声响,他的麒麟角没了,大耳朵也没了,头顶的毛变成了长发,脸……变得跟净渊一样。 净渊:“……” 小麒麟问他:“成功了吗?” 净渊无奈道:“化形,不是模仿。你不能想象着我的脸化形,化形时要心无旁碍。” 小麒麟顶着跟他一样的脸陷入了沉思,净渊弹了他脑门一下,警告道:“不准模仿别人的脸,模仿得多了,你就会失去自己的脸。给我变回去。” 他起身往长留殿走去,小麒麟抖了抖毛,跟在他身后。 两人洗得香喷喷,又吃得酒足饭饱,准备就寝,净渊发现小麒麟扭捏了半天,叼了个软垫放在榻上。 “小麒麟,”他拍拍床,“过来。” 小麒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挪到床边。 “怎么了?”净渊摸摸他的头顶问道。 小麒麟:“净渊,你有家人吗?” 净渊知道他还在为自己不辞而别一个月的事情而烦恼,长臂一捞,把他抱到床上,塞进被子里,说道:“师尊和师兄养育我,算是我的家人。” 小麒麟:“你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吗?” 净渊沉吟片刻道,“我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 小麒麟激动道:“你跟我一样,也是天地孕化而生的吗?” 净渊:“不知道,我最早的记忆就在夕檀山,小时候的我像个野孩子,无人约束,漫山遍野地乱跑,饿了就摘果子,渴了就喝天河水,直到师尊找到我,说要收我为徒。他约束管教我,教我如何使用灵力,如何清修修行……” “我问过师尊关于父母的事。师尊只说父母乃是尘缘,不用纠结。后来我也去冥府和枢机山查询,没有任何结果……时间一长,有无父母确实不再令我烦忧。” 小麒麟:“说不定你真的和我一样。” 净渊笑道:“天地孕化是无上殊荣,自然是最好的。” 小麒麟爬到他胸口趴下,眼睛里总算重新聚满了星光,“我来当你的家人!” 第095章 第九十五章 小麒麟在做功课, 见净渊出门了,就悄无声息地跳下软垫,躲在长留殿柱子后面。 净渊飞走了, 他说是去辞江洞修行,小麒麟不信,悄悄跟上去, 结果神君还真是去了辞江洞。 他闲得无聊就在桃林阵里吃桃子,过了大半天,净渊出来了, 小麒麟正想叫他一起回长留殿, 不成想,他却径直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净渊这段日子早上给他布置完功课, 就去辞江洞修行,一般午后或傍晚回来,陪他吃饭玩耍,应该是没工夫去别的地方才是啊。小麒麟觉得奇怪, 于是跟了上去。他怕净渊发现,还特意隐匿了身形, 远远地跟着, 一不留神离得太远,跟丢了。 正在他一筹莫展原地打转之际, 一低头从云端看到净渊从一处静水环绕的山洞中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两个白玉坛子。 “好呀,背着我藏了什么好吃的?”小麒麟躲在树后, 远远就闻见了桂花的香气, 馋得直吞口水。 见净渊飞远,他奔至水边, 后蹄一蹬,轻盈地跃过水面,直钻洞中。 山洞环水却干燥,里面摆满了晶莹剔透的白玉坛子。洞中弥漫着桂花的甜香,似乎连洞壁都沁入了香气。 小麒麟好奇极了,坛口封得严严实实,他用灵力撬开一坛,动作太大洒出来一点点,他赶紧稳住坛子,发现里面是透明的水。 上天界禁酒,所以他没喝过酒,小鼻子凑过去好奇地闻了闻,一不下心沾到了一点酒液,他本能地伸舌头舔,辛辣的酒液立刻刺激到了他的舌尖,除了辛辣,还有醇香,而且越回味舌尖上越甜。 光这么舔一下尝不出味道,他舔了一大口。 金糖月桂花的甜香在味蕾上炸开,辛辣不再那么明显,酒液顺滑地流经他的舌面,进入口腔和食道,一瞬间,他的胃都在回甘,唇齿生香。 “这是酒吗?”他猜测道,“真好喝!” 他坐在地上,抱着坛子舔了起来,没一会儿液面就降到他舔不到的位置,他干脆抱起坛子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他喝完一坛又打开一坛,冰凉醇厚的月桂酒中有净渊的灵力,这也使他欲罢不能,一坛接一坛地喝了起来。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喝酒要适量,他喝到后面,身形变大,占满了整个山洞,小小的酒坛对他来说就像品茗杯,一口一杯。 等他喝完最后一坛,打了个满是桂花酒香的饱嗝站起来时,头重脚轻,又一头栽倒在地。 他晕头转向地倚着洞壁再次想站起来,砰的一声撞上了洞顶。 他坐在地上,拍拍圆鼓鼓的肚子,奇怪道:“我怎么站不起来了?” 头沉得像灌了铅,他左摇右晃了几下终于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摔倒了他反而乐了,躺在地上玩自己的爪爪,玩了半天又去够白玉酒坛玩。 酒坛倒了骨碌碌滚出了洞,他摇摇晃晃追上去,总算还没傻透,到洞口变成山猫大小,钻出去就跟着酒坛子一起扎进了水里。 在水里他可撒了欢,酒坛没找到,看见了大鲶鱼,兴奋地迎了上去。 近千年的鲶鱼足有五六丈长,见有东西落水,以为是什么小动物,张开大嘴就把小麒麟吞了。 吞了才发觉不对劲,麒麟角快把它的脑袋顶穿了,赶紧张嘴吐了出来。 小麒麟嘿嘿傻笑,冲着他游过去,“再来一次!” 他一说话就冒泡泡,开心得不得了,见大鲶鱼转身要跑,箭一般冲过去坐在鲶鱼脑袋上。 大鲶鱼是灵兽,说道:“刚才误吞了神君,请神君恕罪,饶了我吧。”小麒麟挑战灵兽一战成名,夕檀山没有灵兽不知道他。最重要的是,谁都知道他是净渊神君的灵宠,夕檀山都传,净渊神君把他宠上了天。身份尊贵的上天界神兽,又极为受宠,简直能在欲界无法无天了。 “再来一次!”小麒麟敲敲它的大脑壳,揪它的须子掰它的嘴,“快点快点,再玩一次!” 大鲶鱼没办法,只好乖乖张嘴。它一张嘴,小麒麟就钻进他嘴里,但这回鲶鱼不敢闭上嘴,轻轻含着往水面上浮。 它在水面下看见空中飞过一只红色大鸟,眼珠一转,浮出水面把小麒麟吐了出来。 小麒麟看见了大鸟,立刻不要大鲶鱼了,激动地飞离水面追过去,大叫:“凤凰!凤凰!” 焦明鸟听见声音向下看,不看不要紧,一看魂都要吓没了。一道白光抽离水面,箭矢一般射向它。 焦明似凤而不是凤,小麒麟以为是凤凰到下天界来看他了,飞上去才发现认错了鸟。 他已然骑在了焦明鸟的脖子上,嫌弃道:“诶?你不是凤凰,太小了,你是……”他掀开焦明鸟的羽毛说,“你是红毛鸡!” 焦明鸟怒道:“你才是鸡!老子是焦明!给我滚下去!” 小麒麟见它生气地扭过头来要啄自己,一爪子把长喙拍回去,“小气鸡。”说完跳了下去。 他在下降的过程中身形控制不住地暴涨,落在雪山之巅,如同一座白色的小山,震得山上的积雪从山顶断裂滑落,积雪越滚越多,以万钧之势朝山脚下扑去。 小麒麟只觉得好玩,接连大吼三声,还跺了跺脚,震落了更多的积雪。巨大的雪浪吞没了冰川和松林,半个时辰后才逐渐平息,数百里淹没在一片白皑皑之下。 小麒麟在雪地里打滚,玩够了又往海边去,他变得太大了,踩在山崖上跳进大海,山崖岩壁就遭了殃,他奔跑在草甸上,草甸被他的爪子抓出一道道深深的伤害。 他浑身又沉又轻,目光涣散,眼前出现七彩的泡泡,他追着泡泡到处跑,所到之处,灵兽四散奔逃。 他喝多了,同时也因为体内突然多出太多未经引导的灵力,在他经脉和血液中横冲直撞,加重了醉酒的症状,也使他的脑子无法正常思考。 净渊应昊尹神君的请求,给他送酒,临走时担心打扰到小麒麟做功课,让仙仆跟小麒麟解释。 结果他被师兄绊住了,昊尹神君愣是拉着他从早上聊到了午后,想向他请教转生到人界之后需要注意什么,以及如何能让自己不造业。 他不是第一次去人界了,上次去爱上了一个漂亮寡妇,寡妇风流,让他撞见了与别人的好事,他气不过,对那男人又打又骂,最后逃去当兵了。后来他娶妻生子,又爱上了隔壁的另一个寡妇,与那寡妇私通,糟村里人唾弃,抛妻弃子带着寡妇私奔,私奔到半路,寡妇不慎落水,他不会游泳,又惜命,在岸上急得团团转,最后也没勇气跳下去救人。 寡妇死后他感觉红尘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去了最近的寺庙出家,最后因为偷喝酒被赶了出来。回到家乡,妻儿不认他,乡里乡亲也对他没有好脸色,他只好在附近山里搭了个棚子过日子,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总之这一辈子活得又怂又色又窝囊,该造的业一个没落下,该度化的人一个没度化,回到欲界后,被迦境尊者罚了三百年禁闭,之所以罚得不重,是因为迦境尊者认为他起码体验了人生诸苦,也不算白去。 昊尹神君道:“……我要是不带寡妇私奔,她也不会因我而死,而且我还有别的业,淫丨业就不提了、当兵时造的杀业、骂人造的口业、对血肉至亲没有尽到责任……所以我觉得,师尊罚你三百年禁闭太重了……” 净渊只是笑笑,给师兄斟了杯酒。 昊尹神君:“净渊,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一出生就直接去当和尚?道士也行,再次当个大夫悬壶济世,也算是度人了。我可不能像上次那么丢人,但转生就会失去记忆,你帮我想想办法。” 净渊:“师兄下人界度人是功德,我帮你不算作弊,相信师尊不会有意见。所以等师兄下界后,我去提醒你可好?” 昊尹:“太好了太好了,你可得早点来啊,别等我造了业再来,到时候师尊又要责罚我了!” 净渊:“好,我一定会去的。” 昊尹端到嘴边的酒杯一顿,看着净渊说:“师弟,你悟性好天资高,有没有想过把你积攒的功德自己留着?” 净渊:“你我二人修行度人度执念都是为了能让师尊早日成佛,师尊对你我有恩,他老人家成佛了,做徒弟的与有荣焉。” 昊尹看了他半天,把酒一饮而尽,犹豫半天,放低声音说道:“师尊曾跟……呃,我曾经偷听师尊说话,他说你有一情劫……” 净渊皱眉,“情劫?” 昊尹:“你跟我说实话,那日你入妙觉幻境,可是看见了女人?” 净渊:“不曾看见女人。” 昊尹:“师尊是想试探你,看你生不生情。你若……”他突然闭口不语。 净渊:“若我怎样?” 昊尹:“没什么,我只知道这么多,剩下的就是瞎猜的了,不、不说也罢。总之,你小心一点,不要动情,尤其不要犯淫丨欲之罪。” 净渊确实对小麒麟动了心,但动心不代表他会起淫丨欲之心,在这点上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更何况天界有多少道侣只是携手修行,并没有任何僭越之举。 在他看来,能与小麒麟永远在夕檀山修行,就是他最大的所求了。 他再问什么,昊尹就是不肯说了,于是他告别昊尹,回到夕檀山。 一入夕檀山结界,他便察觉到不对劲。 夕檀山原先安宁静谧的场气变得混乱不堪,他第一反应是有什么邪物攻击了夕檀山。 “小麒麟!”他焦急喊道,到处找小麒麟的踪影,“小麒麟!” “神君!净渊神君!”一只火红色的大鸟飞了过来,报告道,“神君,您可算回来了!” 净渊:“到底出什么事了?” 焦明鸟上气不接下气道:“是麒麟神君,他、他疯了!!” 第096章 第九十六章 焦明鸟话音未落, 一股庞大雄浑的灵力瞬间横扫而过,眨眼的功夫就铺开到了天际线。 焦明鸟和赶过来的灵兽们都惊呆了,灵力珍贵, 谁会直接将灵力这么大规模的释放出来?简直相当于把美酒撒进大海、把金银扔进沙漠,有去无回……最重要的是,灵力能充满整个夕檀山的, 放眼三界,恐怕只有净渊神君。 净渊用灵力确定了小麒麟的位置,赶过去时, 小麒麟正窝在七叶古树下的树洞里酣睡。 神君着实松了口气, 把他从树洞里抱出来。 小麒麟鼻头红红的,麒麟角也泛着不正常的红, 耳朵垂着不停地颤抖,小肉垫滚烫,长毛炸开,毛根潮湿, 睫毛微颤,呼吸急促且重, 睡得很不安稳。 净渊一摸他, 他就浑身发抖,皱着鼻子, 想呲牙却又没劲,皱了两下放弃了,哼唧着往净渊怀里钻。 净渊抱紧他, 靠在古树树干上席地而坐, 以灵力探入他的体内,甫一探入, 他便发现小麒麟身体里有大量的灵力。 他给小麒麟灵力都是循序渐进的,生怕他控制不住会难受。他很清楚小麒麟的灵力有多少,现在小麒麟身体里的灵力比之前多出了很多倍。如此多的灵力在体内,虽然没有横冲直撞、伤及脏腑,但没有经过引导,无法顺利融入经脉血液,在体内滞留,使得小麒麟发起了高烧。 古树枝头的小花塔一串串盘旋落下,他耐心引导灵力归入小麒麟的灵池和经脉,等增加的大部分灵力梳理完成,两人身边已经铺满了小白花。 小麒麟退烧了,呼吸也平稳了,趴在净渊肩头睡得香香。剩下的一小部分灵力,需要他醒来之后配合灵识再梳理。 灵力顺了,酒还没醒,他喝太多了,一直在沉睡。 净渊抱着他,去查看夕檀山受灾的情况。 雪崩淹没了五座矮山七条山谷和三条河谷,还好都是灵兽,不至于应付不了雪崩,只是家园栖息地遭毁,暂时找不到住的地方。 净渊将积雪挪回雪山,帮助它们将栖息地清理干净,他的灵力落在地表,河流便解冻了,草木也恢复了生机。 作为补偿,他又降下甘露,凡饮用者,都会增长百年的修为。 灵兽们因祸得福,纷纷跪拜感谢神君。 净渊:“麒麟生病胡闹,给大家添麻烦了。” 众灵兽注意到他睡在肩上的小白团,自觉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麒麟神兽。 “神君哪儿的话,麒麟神君是灵兽之王,就算把我烤了给他助兴我也乐意!”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麒麟呢。” 两只小熊跑过去,用后腿站立,垫着脚尖想看清麒麟的样子,“这就是麒麟吗?好小啊。” 玄熊母亲提着裙角诚惶诚恐地跑过来把两个小熊抱起来,“双生子太淘气,冒犯神君了。” 小熊伸出小爪问:“小麒麟这么小,是怎么弄出雪崩的?” 净渊笑道:“嘘,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小。” 玄熊母亲:“我看见了,麒麟神君比雪山还高大,一跺脚,积雪就下来了,神威无双。” 小熊露出震惊崇拜的表情,问道,“神君,我能跟麒麟玩吗?” 净渊:“正好麒麟一个人孤单,你们可以随时到长留殿来找他玩。” 小麒麟趴在净渊肩上,头换了个方向,舔了舔鼻子,大尾巴一甩,围在净渊脖子上。 众灵兽安静下来,心全化了,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生灵,每个毛尖上仿佛都发着光。 净渊抱着他离开雪山,往海边走去,一路走一路修复他造成的破坏。 经过入海口时,小麒麟醒了。 他贴着净渊的脖子拱了拱,然后舒服得伸懒腰,身体抻得老长,像个大毛领一样围在净渊脖子上。 “醒了?”净渊把大毛领拿下来,放在草地上,“我酒窖里的酒是被你喝光的?” 小麒麟还有点晕,躺在地上望着净渊的背影,“酒窖里的酒?你说的是白玉坛子里的好喝的吗?嘿嘿,是我喝的。“ 他想站起来,但是身上软绵绵的,蹬了半天腿也翻不了身。 净渊抱着胳膊束手旁观,也不来扶他,他生气又心虚,伸着四条腿,翻着布满银白色鳞片的肚皮,因为喝了太多,小肚子圆滚滚的,一动就跟里面有个湖一样晃荡。 “不就喝了你点好喝的吗?小气!” 净渊弯腰戏谑地看着他,慢悠悠道:“我的酒里有天河水、仙桃、金糖月桂花和我的灵力,喝一坛修为能长百年,你一共喝了九十八坛,九千八百年修为才能汇成的灵力被你一口气喝进肚子里……”他戳着小麒麟的肚子说,“不要命了?” 小麒麟一惊,问道:“可是我已经喝了,那怎么办?” 净渊晃了晃他的肚子,拧着眉毛一脸凝重道:“灵力淤堵,气血不通,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爆体而亡。” 他轻描淡写,小麒麟全信了,张着嘴愣在原地。 净渊继续唬他,“你现在是不是浑身发热,又热又冷,头痛欲裂,四肢无力?” 小麒麟点点头,“对,你说得对。那怎么办?我不想死……净渊,你救救我!” 净渊:“你把我的酒喝光了,要说什么?” 小麒麟:“对不起。” 净渊把他扶起来,问道:“能走吗?”醒酒最好的方法就是运动出汗,多走走有助于醒酒。 小麒麟试了试,“能。” 净渊:“你跟我来。” 一人一兽穿过树林,入海口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小麒麟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千机崖崖壁上千疮百孔,瀑布断流,山崖上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苍鹭、仙鹤、海燕等灵禽,还有各种在崖壁上筑巢搭窝的灵兽失去了家园,一圈圈绕着千机崖飞翔,发出凄惨的叫声。 小麒麟:“这是怎么回事!?”他揪心道,“是不是有魔物来袭?我去抓它!” 净渊制止他,说道:“不是魔物。” 小麒麟义愤填膺道:“那是谁干的?” 净渊:“某人喝多了撒酒疯来着。” 小麒麟:“谁啊?敢在夕檀山撒野,我跟他拼了!” 净渊微笑地看着他。 “……”小麒麟后知后觉,顿时偃旗息鼓了。 是我。 净渊带着他往海边走去,灵力注入千机崖,悬崖上的树立刻恢复了原状,断流瀑布的水重新流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净渊继续往西走,一边走一边扩散灵力,恢复一路上被小麒麟破坏的环境。 看着原本花草繁盛绿意盎然的大草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巨大伤痕,小麒麟越走头低得越低。他羞愧难当,麒麟角恨不得背到背上去,真是干啥啥不行,搞破坏第一名。 净渊没再说什么,正要用灵力恢复草甸时,小麒麟在他脚边蹭了下说:“是我惹的祸,应该我来修补……” 说完,他飞到半空,运动灵力,却发现体内灵力充足得不可思议。他稍稍流转,灵力便迫不及待地涌出,瞬间便铺满了整个草甸。 他的灵力来源于净渊,同样有净化和治愈之效,灵力所到之处,裸露的土地上重新长满了鲜花和绿草,草甸重新恢复了生机。 新的灵力他还用不习惯,加上宿醉,收回灵力落地后,头一晕哇地吐了。 淤积在胃里的酒吐出来,他感觉清爽了不少。 净渊还是不忍心,把他抱起来,给他顺气,“好点没?还想吐吗?” 小麒麟:“不吐了,那么好喝的酒,吐了太可惜了。” 净渊:“……” 小麒麟:“我……我……对不起净渊,我不该偷喝你的酒。” 净渊:“是我没跟你提前讲清楚,酒喝就喝了,你若喜欢,我再酿便是,只是你要记得饮酒要适量,不可贪杯。哎,算了,下次再喝,我陪着你。”他摸摸小麒麟的头,“你不必跟我道歉,该道歉也是跟灵兽们。下回不可再胡闹了。” 小麒麟:“是,我都听你的。” 净渊抱着他回到长留殿,坐在莲池边,大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被毛,从头摸到尾巴根。 他顺毛顺得很有技巧,小麒麟把尾巴送到他手里,“尾巴也给你摸。” 净渊笑笑,再摸他的时候就从头顶一直摸到尾巴尖尖。 小麒麟舒服得眯起眼睛,尾巴尖微微颤动。 一股纯净的灵力从他的被毛鳞片进入体内,他的肚子顿时没那么胀了。 “我会死吗?”他问道,“我不想死……净渊。” 净渊按住他摇摆的尾巴说:“不想死就别乱动了。” “哦。”小麒麟乖乖趴在他膝头,问,“你会把灵力都取走吗?” 净渊:“进入你体内就是你的了,不取走。” “真的吗?”小麒麟激动了,“都给我?” 净渊敲敲他的额头,“乖乖别动。” 小麒麟重新趴好,安静地看着净渊的脸。 净渊微微蹙着眉,表情严肃,一丝不苟,额头上微微渗出些薄汗。 他好好看啊,小麒麟心想,心跳都变快了。 净渊的灵力在他体内,自然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加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他看到小麒麟那双天真的眸子中多了一抹陌生的情愫。 他不敢看,又移不开眼。 小麒麟突然起身,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温热的小舌头碰触到脸颊的一瞬间,净渊感觉心脏狠狠地撞击着胸膛。 “你是个好人,净渊。”小麒麟没看出他的不对劲,小鼻子碰碰他的脸,又伸头过去蹭他。 净渊苦笑,“干嘛?搞破坏之后跟我示好吗?” 小麒麟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净渊,你给我起名字吧。” 净渊:“什么?” 小麒麟:“你给我起个名字,做我的主人。” 净渊:“你确定吗?” 小麒麟:“确定,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净渊好像忘记了呼吸,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 小麒麟:“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不许骑我!我不当坐骑!” 听到这个条件,净渊忍俊不禁,紧张激动的心情缓解了不少,说道:“好,我答应你。” 他认真地思考,半天才说:“你两次落入莲池,叫你池落可好?” 半个时辰后,灵力全部梳理完毕,池落陷入了沉睡。 净渊把他放进木船中,要将万年的灵力真正变成自己的,需要至少十天的时间。莲池纯净,最适合麒麟修养。 十天后,小木船随着莲池水缓缓漂过山桃树下,落了满船的粉白花瓣。神君一袭白衣站在石桥上,小木船漂啊漂,从桥下漂过,船中的麒麟化为了人形。 灵池和幻境中的男孩侧躺在船中,光丨裸的肌肤吹弹可破,白色的长发铺满了船舱,上面点缀着朵朵桃花,美得让满池莲花都黯然失色。 净渊注视着沉睡中的池落,心底某种情绪压抑不住得疯狂翻涌。 池水波光粼粼,小木船撞上一株莲花,微微转了方向。 净渊放开攥紧的双拳,闭上眼睛,抬手将一道禁制注入池落的额头,再睁开眼看到他又变回了麒麟,才转身离开。 第097章 第九十七章 人界。 丰宁皇都。 正值饭点, 皇都最大的酒楼瑞吉坊生意兴隆,人满为患。 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竹清长袍、翠涛腰封, 甚是出尘。他背对着厅堂,望着窗外万缕丝绦涤运河的美景,夹起一块淋着蜂蜜和桂花糖的南瓜, 没有放进嘴里,而是往腿上放。 突然,他怀里探出个小脑袋, 准确无误地一口叼住南瓜, 两三下嚼碎吞下了肚。 “还要。”小白团指挥道,“白玉丝瓜也来一口, 还有甜饺和素虾。” 净渊挨个给他夹。 “你们听说了吗?”大厅里有人在聊天,声音不大,但净渊能听得很清楚。 “大洪水把黎川城冲了,死了几万人……” “你才听说啊!一个月前洪峰就过境了, 几万人都是少的,我舅舅是丰宁府经历, 消息灵通, 他说黎川城已经成了死城!黎川府村镇也无一幸免,死了少说也有一十七万人。” 那一桌子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七万人, 相当于一个外邦小国的人口了。 “我舅舅说今年流年不利,南方不是旱灾就是涝灾,老百姓苦不堪言。”那官吏的亲戚压低声音道, “据说圣上想派人去南方赈灾, 正在发愁人选。” 如此天灾之年,若是赈灾事宜没有处理好, 很容易引发瘟疫和人祸。瘟疫好理解,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洪水过境,带来病菌;人畜死亡无数,尸体来不及处理,也会形成疫病的传染源。而灾难过后,民不聊生,没有生活来源,吃饭都成问题,民心不稳,便会滋生土匪或叛乱。 黎川府比邻重安国,重安国表面上归顺丰宁国,实际上一直虎视眈眈,想要吞并黎川府,占领依兰江以南的广袤平原地区。 所以丰宁皇帝择选赈灾官员的条件,一是要能镇得住黎川府的官员,二是能让百姓看到丰宁皇室的赈灾诚意,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必须是他信得过的人,否则赈灾物资被层层盘剥,最终发给百姓的少之又少,如何能安定民心? 净渊摸着小麒麟的背,干脆用盘子装了些吃的,给他搁在席子上,专心听那几个人聊天。 一人问道:“圣上可有属意的人选?” 那人屈指敲了下酒杯,同伴都探身过去听他说,“掰着手指头算,当朝合适的,除了德王爷还能有谁?” 几人均点头称是。 德王爷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皇帝登基前,两个兄弟暴毙而亡,只剩下三个姐妹和德王爷。 德王爷从不干预朝政,一心向道。先皇在位时,他还收敛着,虽然封了王爷,搬到宫外居住,还坚持每日上朝。当今皇帝登基之后,他放飞了自我,朝政完全不过问,王府堪比道观,问就是替皇兄炼丹,祈求国泰民安。 但是现在国难当头,皇帝需要有人代表丰宁皇室去南方赈灾,这人选非他莫属。 净渊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落在运河河道上。 阳光正好,河道上波光粼粼,犹如洒满了璀璨的宝石。池落吃饱了,太阳暖暖的,他卧在席子上,向后靠在净渊腿边,舔起爪子来。 堂中的人还在讨论德王爷。 话题已经从德王爷的生平议论道德王爷能不能胜任赈灾的重任。 “这几日外城的道观开道场,京中来了许多修道之人,德王爷也去了。” “这么热衷修行,我看啊,德王爷肯定不会去赈灾的。”一人说道。 经历亲戚说:“他会不会去自己还能决定得了?一道圣旨下来,不去也得去!” 他声音大了些,小二颠儿颠儿跑过来,陪着笑脸小声说:“张爷您小点声,议论皇室可是重罪!您不怕我、我怕……” 那几人也吃完了,起身离开,除去饭钱,张爷又留了几枚铜板,算作给小二的赏钱。 河道上偶尔划过几艘小船,净渊摸摸池落的头说,“咱们得走了,把角收起来。” 池落收起麒麟角,觉得脑袋上光秃秃的不好看,正巧看见楼下有只狗经过,就照着变成了狗,跳下来抖了抖毛。 “原来公子带了只狗!”小二路过看见了,惊呼道,“真真毛色雪白,是名贵的雪域灵犬吧?” 净渊也不知道雪域灵犬什么样子,微笑着颔首,给了些赏钱。 他带着池落从瑞吉坊出来,直奔运河。 今日是七夕,河岸热闹非常,从早上开始游商走卒便摆起了摊儿,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净渊说要去人界,小麒麟就缠着他要一起来。净渊哪儿能拗得过他,他一撒娇就投降了。 小麒麟是第一次到人界来,对什么都好奇,在品尝了一串糖葫芦、两个糖包子、三颗腌梅子之后又对着龙须酥流口水。净渊轻车熟路地付钱结账,带着他继续往码头走。 “我们要去哪儿呀?”小麒麟问道。 净渊:“找我师兄去。” 小麒麟:“昊尹神君也在人界吗?”他在莲池小船里睡了十天,醒了就跟净渊下界了。 净渊:“是的,他转生成了丰宁国的德王。我答应过他,要帮他匡扶道心,完成下界的使命。” 小麒麟:“帮他?怎么帮他?转生成人还有神君的记忆吗?” 净渊:“自然是没有。” 小麒麟:“那要怎么帮他?” 净渊:“我也没有头绪,等见到他再说吧。” 两人走到码头,乘船往外城走。 德王没在王府,想来应该是在外城唯一的道观——天济宫里。 果不其然,昊尹在天济宫。 位高权重、金枝玉叶的德王爷穿了身道袍,带着黄冠,亲自领着几个小道在门口洒扫。 洒扫是累活,他干得卖力,满头的汗,但看表情却是愉悦的。 净渊想起他上次说的话,“……我怎么才能一出生就直接去当和尚?道士也行……” 生怕重蹈覆辙被师尊关禁闭的他,果然说到做到了,当上了道士。 “哪儿来的狗?”小道士看见了池落,先是露出欣喜的表情,但又怕德王爷嫌弃,赶紧拿起扫把作势去轰池落。 “诶!别!”德王爷把扫把递给旁边的小道,嘬着嘴朝池落走过来,“过来过来,小犬儿,小可爱……嘬嘬嘬……” 池落做出防御的姿势,净渊把他抱起来,说道:“抱歉,是我的小宝,多有冒犯,请道长莫要见怪。” 德王爷:“无妨无妨,本王、呃、贫道是看他可爱,想抱抱他。”他是王爷,王爷伸出手,一般人不敢怠慢,直接就递过去了,但净渊没有,紧紧抱着池落,微笑地看着他。 德王爷讪讪地收回手,正色道:“天济宫位居山顶,阁下到此肯定不是路过。是慕名来参加法会的吗?看阁下的装束不像是出家人,此次法会并未邀请俗家弟子。” 净渊道:“我虽然并未出家,但心怀道法,熟读经书,如此也不能参加吗?” 德王爷:“不可不可。法会乃是为天下苍生祈福,里面都是人道合一、超凡入圣的真人、法师,为了能让他们专心祈福,法会期间,恕不接待外人。” 净渊:“为天下苍生祈福?佛道教派举办法会,大多数都是为了天下苍生祈福,从没见过不接待外人的情况。天济宫的法会为何不可?” 小道士不高兴地说:“德祐师叔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速速离开,不要挡着我们洒扫!” 德王爷笑呵呵地敲了下小道士的发冠,说道:“小道不懂事,没说清楚。本王是丰宁德王。南方遭遇水患和旱灾,本王资助这场法会就是为了百姓和丰宁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连王爷的身份都端出来了,净渊给他鞠了个躬道:“在下有眼无珠,请王爷恕罪。” 德王:“无妨,本王在道观就是道士,阁下不用拘束。不过还请阁下理解,尽快离开吧。” 小麒麟嘟囔了句:“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啊。” 净渊摸着他的毛,对德王爷严肃道:“王爷辛苦,但王爷可能不知道,法会期间是万万不能洒扫的。” 德王爷一愣,问道:“为何不能洒扫?” 净渊一本正经地忽悠他,“法会诵经祈福,会有很多小鬼来争抢功德,水属阴,白日也可让小鬼有庇护落脚之处。诵经的功德全被小鬼抢去了,还如何分给天下苍生?” 他说得有板有眼,德王爷赶紧让小道士们停下洒水,表情凝重地问道:“阁下说会有小鬼来抢功德,可是真的?” 净渊颔首:“不敢欺瞒王爷。” 德王爷紧张道:“我为了这场法会,不眠不休准备了好几日,万不能出差错!” 净渊附和道:“是,在下能看出王爷的用心。”他指指天济宫的山门大殿,“匾额楹联挂幡法旗等等,无一不符合仪轨。” 他毫不客气地抬脚往天济宫里走,德王爷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跟在他左右,听他说话。 净渊:“法尺、法绳、清铃、铙钹……”他边走边随手将见到的法器一一指出,并摆到正确的位置上,“圭简和净板放在一起,龙角送去三清殿。” 德王爷也不知为何,他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 将最后一件法器按照净渊胡说的位置放下时,天空立刻升起七彩祥云,祥云环绕在大殿上空久久不离去。 德王爷彻底信了净渊,频频作揖,就差没跪在地上磕头了,“高人,先生是真的得道高人!” 大殿内外盘膝坐着三四十位道士,几乎全是花白头发长胡须,心无旁碍地专心诵经。 德王爷小声问:“先生看得见小鬼吗?可有小鬼来抢功德?” 净渊:“王爷放心,有在下在此,小鬼不敢入内。” 德王爷顿时信心满满,说道:“请先生务必留下参加法会,为天下苍生祈福!” 净渊:“此事再议,王爷先去接旨吧。” 德王爷:“什么?接旨?”他一头雾水之际,就听到小道士凌乱的跑步声。 小道士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锦衣华服的宫人。 “德王接旨。” 道士们没有停下诵经,德王在大殿门口对着山门的方向跪倒,“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德王躬亲仁厚,朕惟亲弟,即刻启程代朕赈救黎川,抚循百姓体察民情……” 德王爷不情不愿地接了旨,打算去找皇兄理论。 净渊问道:“王爷为何不愿前往?” 德王爷:“赈灾有官员去就行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净渊:“法会?” 德王爷意正言辞道:“自然是法会!救灾可以救人,但诵经祈福才是真正救人于苦难……我去了,都去赈灾了,谁给死去的百姓诵经?谁来度活着的百姓超脱轮回苦难?” 净渊看着他,目光透过他的身体看进他的灵魂。 师兄昊尹此次下界依旧失败的。他过度执着于度人获得功德,想尽办法让自己成为出家人,却忘了灾区的百姓真实地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他们得不到救助,会产生数不清的执念。 净渊道:“既然王爷认为诵经祈福可以度人,那么就请不要拘泥于场所,更应该到受灾的黎川府去诵经度人,超度亡灵。” 德王爷怔愣住了,片刻大彻大悟,激动道:“先生高人啊,您说得对,我应该到受灾地去,当场为百姓诵经祈福,如此才算功德无量圆满!” 他握住净渊的手说:“先生,请务必跟本王以及真人们一起南下,指导法会的仪轨。” 小麒麟打了个哈欠。 仪轨仪轨……这人真是执着于表面功夫啊。 第098章 第九十八章 净渊放心不下师兄, 便答应陪同德王爷南下,当晚在天济宫休息,第二天一早跟随赈灾队伍启程。 夜幕降临, 小麒麟正在做功课。净渊带他来人界,只有一个条件——功课不能落下。白天有事,就晚上学。 忽然, 窗外天空闪了几下,他好奇地跳到窗台上向外张望,只见随着砰砰砰几声响, 墨蓝色的夜空绽放起五彩斑斓的花朵。花朵形态各异大小不一, 但全都转瞬即逝。 “净渊,那是什么?”他问道。 “是烟花。”净渊也走到窗边, “南方洪灾的消息还没传到皇都,百姓尚可庆祝七夕佳节。明日赈灾队伍出发,消息便会传开,不止皇都, 全丰宁国恐怕都要守国丧。” “国丧是什么?”小麒麟问道。 净渊:“皇帝驾崩皇后仙逝,或者突然死了大批的百姓,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 都要守丧。守丧期间不得嫁娶,不得大摆宴席, 不得娱乐庆祝,不可着鲜艳颜色,不可佩华丽首饰等等。我们既然在人界, 须得遵守人界的律法和习俗。” 小麒麟点点头, 他到人界多日,见到凡人对生老病死旦夕祸福很重视。凡人生命短暂易逝, 能力有限,常会有完不成的心愿,未竟的心愿若是使人痛苦,便会成为执念,尤其是关于生死的痛苦,极易变成执念。 他又问:“七夕是什么?跟中秋一样吗?” 净渊:“七夕是少女们祭祀星神、祈求心灵手巧的节日,有情人也会在七夕这天向天神祈求爱情圆满。许多天人也会在这一天降下灵力,助有情人达成所愿。” “也就是说明天这些活动就都没了?”小麒麟问他,“净渊,我想去街上看烟花,行吗?”他眼巴巴地瞅着净渊,大尾巴轻轻摇着。 烟花继续放下去,小麒麟也不可能静心做功课了,净渊笑道:“走吧。” 两人来到运河岸边,夜市比白天更加热闹,投壶射箭、杂耍卖艺也趁着人多吆喝了起来。 丰宁民风开放,少女们身着轻盈美丽的长裙,手里拿着团扇和手绢,结伴来逛夜市。 小麒麟顺着岸边走了七八里,能玩的都玩了。最后要了两碗糖水,一碗果子的,一碗蜂蜜的,和净渊坐在岸边的草地上看烟花。 运河河道中,花船络绎不绝,形形色色有大有小,全都点着红灯笼,水面上映射出灯笼和烟花的光亮,点亮了本该漆黑的夜。 “想坐船吗?”净渊问池落。 池落在船上睡了十天,才刚醒,摇头道:“不想。我坐够了。” 净渊笑而不语。 池落脑袋搁在他腿上,享受他的爱抚,问道:“净渊,我怎么还不能化形啊?你不是说九千八百年的灵力都归我了吗?我能感觉到灵力是足够的,但只要我动了化形的念头,调动起来的灵力就会撞上一堵墙……” 几位少女快步从他们面前跑过去,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净渊,“嗯。” 小麒麟:“嗯什么?到底你帮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用鼻子拱净渊的手,想让他探查探查。 净渊哪里需要探查,他就是罪魁祸首。 “你还需要好好做功课……” 池落:“我还要做多久的功课?”饶是他已经习惯了每日读经,一提到做功课,还是不太乐意。 净渊:“等你将佛法刻印在心中,斩断六根欲念,就可以了。” 小麒麟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好歹有了目标,认真道:“好,那我再努努力!” 少女们又提着裙角携手从他们面前小跑过去。 小麒麟光顾着跟净渊聊天,没注意到她们已经来来回回跑过去三次了。 这次,一张鹅黄的手绢落在净渊前面的草地上。 净渊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一位少女回来捡,手还没碰到,小麒麟却先她一步把手绢叼了起来。 “啊!”少女是想跟净渊搭讪才故意把手绢扔在净渊面前的,没想到被一条雪白的大狗叼走,她怕狗,不敢靠近。 净渊对池落说:“还给人家。” 少女的同伴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开朗的姑娘福了福身说:“公子,手绢是潇潇的,你既收了潇潇的手绢,可莫要抵赖!” 净渊还礼道:“请问姑娘,抵赖为何意?” 丢手绢的少女羞恼地拉拉同伴的袖子,天边的烟火映红了她的脸。 同伴说:“今日七夕乞巧,姑娘家可以向心仪的男子送出手绢表白心意,若男子也心仪姑娘,便收下她的手绢。公子收下了潇潇的手绢,便是接受了潇潇的心意,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年龄几许?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净渊礼貌躬身道:“姑娘说笑了,在下并没有接受这位潇潇姑娘的手绢,都是家中小宝顽劣,在下这就洗净还给潇潇姑娘。” 池落抬头看着净渊,又看看名唤潇潇的姑娘。姑娘面若桃李身段高挑,跟净渊站在一起倒是很合适,不像他,化成人形都做不到,只能化成一只狗,四蹄着地,根本够不着净渊的腰……姑娘眼神热烈,让狗心里闷闷的,狗想都没想,一甩头把手绢甩进了河里。 “小宝……”净渊无奈,施了个小法术,水流送回手绢到他手里。他在运河清澈的河水中涤净,烘干后递给潇潇,“抱歉,潇潇姑娘。” 潇潇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泫然欲泣。 同伴一把替她夺回手绢,把她挡于身后,气势汹汹道:“公子非要这般折辱于人吗?!” 净渊被误会污蔑并没有生气,他怕小娟的事情再重演,语气严肃道:“在下并未接受手绢,几位方才肯定看到了,所以潇潇姑娘才会过来捡。” 同伴:“说不定是你授意你家的狗去捡的!” 狗:“……” 潇潇没死心,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公子家中已有妻室?” 净渊说道:“在下未曾婚配。”他看了眼不能开口反驳,趴在地上扭着头生闷气的小麒麟,“我已有心悦之人。” 待几位少女离开后,他干脆铺开结界,和小麒麟隐去了身形。 小麒麟糖水都吃得没了滋味,抱着碗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 净渊见他兴致不高,问道:“你喜欢那手绢?喜欢的话,我去街上给你买一条。” 池落尾巴都不摇了,“我不喜欢手绢。” 净渊:“要花灯吗?” 池落:“不要。” 净渊:“面人、糖画呢?” 池落:“不要。” 净渊:“要不要放水灯?我看人界有兔子老虎形状的水灯。” 池落虽然没见过老虎形状的水灯,很想要,但还是很有骨气地说:“我不要这些哄小孩的玩意儿!” 他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哄小孩的玩意儿,净渊更确定他生气了,把他抱在腿上顺毛,问他:“那小宝为何突然不高兴了?” 池落也不知道在气什么,问道:“她是什么意思?” 净渊:“她?刚才的姑娘吗?” 池落:“对。她干嘛要给你手绢?” 净渊:“大概……是看上我了。” 池落:“她看上你了?想给你当道侣吗?” 净渊:“差不多意思。人界没有道侣之说,男女相爱可以结为夫妻。” 池落:“她是想跟你做夫妻吗?” 净渊不想跟那姑娘扯上任何关系,苦笑道:“这我也不清楚。” 池落又问:“那……什么叫看上你了?” 净渊:“也许是我有什么地方吸引到她了。” 池落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你身上的味道跟我的一样,她也喜欢闻吗?” 净渊笑道:“跟气味无关。” 池落:“那跟什么有关?” 净渊:“可能是眼缘吧……” 池落:“眼缘?”他不明白什么是眼缘,但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太久,问道,“那你呢?你也看上她了吗?” 净渊无奈道:“没有,我不会看上别人……” 池落:“要是我不捡那手绢,你会捡吗?” 净渊断然道:“不会。”他知道七夕手绢诉情的风俗,本不想理会的,奈何池落下嘴太快。 池落对他的回答和态度满意了,卧在他膝头,摇了摇尾巴说:“嗯,你可是我的。” 这句话三百年前他在净渊的梦中也说过,如今他傲娇的模样跟三百年前梦中那团雪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净渊忍不住抱起他,脸埋在他后颈的长毛里。 小麒麟可喜欢和他蹭蹭,开心地舔他的鼻尖,小舌头暖暖的,还有果子和蜂蜜糖水的香甜。 腻歪了半天,池落问他:“你心悦的人是谁?” 他以为净渊会说是他,毕竟他跟净渊三界第一好,结果净渊却说:“我骗她的,我说有心悦之人,她便不会再纠缠。” 池落的尾巴耷拉下去,随后立刻又精神起来,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他眨着大眼睛,像只孔雀一样展示着自己蓬松的大尾巴,还有玉色油润的麒麟角,就差说出“是不是我这样的”了。 净渊敲敲他的脑袋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师尊教我清心寡欲、一心修行……不可想情爱之事。” 池落问:“情爱之事?是结婚吗?” 净渊:“你问情爱做什么?既然跟着我修行,也得遵守本门的清规。” 池落不解:“修行就不能结婚?” 听他越扯越远,净渊耐心解释道:“本门是清修宗门,虽然没有门规规定不能结婚,但六根清净是最上乘的修行之法,世俗的情爱会阻碍修行。” 池落:“你想成佛吗?” 净渊:“自然是想的,不过我修行尚浅,佛法之路漫漫,将来如何还未可知……成佛乃是表象,我想通过修行度万物脱离轮回苦海。” 池落:“你度凡人度万物,谁来度你?” 净渊笑道:“我不在轮回之中,不需旁人来度。” 池落:“可是……”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只是觉得净渊说的都是怎么帮助别人,没考虑自己,“可是你不孤单吗?” 净渊一愣,摸摸他的头说:“我有你了,小麒麟。” 池落站起来,小爪踩着他的胸口,跟他平视,“那我来度你。” 净渊看着他的眼睛,心口酸软,道:“好啊,那以后就靠你了。” 池落:“怎么度?” 净渊:“第一步,好好读经。” 池落:“……”绕来绕去怎么也逃不开做功课。 接近亥时,天际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比之前的都大,照得外城亮如白昼。 池落看到草地上、大桥上,运河中的浮船甲板上……到处都是依偎在一起赏烟花的男女。 他看看自己和净渊,也依偎在一起,心中浮起一丝甜蜜,背着角蹭上净渊的脖子。 “以后我念的每一句经文,都是为你。” 、 赈灾队伍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十天后便进了黎川府。打从与黎川比邻的蜀川出发,每日都能看到难民。赈灾官员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沿途会分发粮食,也会将难民安置在附近的村寨中。 难民大多拖家带口,身无分文,一路乞讨。进入黎川之后,出现了大批北上的难民。难民见到赈灾队伍,就围了上来,粥还没熬好,他们就将分发的干粮一抢而空。 德王爷哪儿见过这种阵仗,一边亲力亲为地帮着施粥一边高声喊道:“不要急,不要推挤,都有、都有!” 跟着他的真人道长也不来帮忙施粥,只会站在一旁嘟嘟囔囔地诵经,忙得脚不沾地的德王爷第一次觉得带着他们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观身边叫净渊的年轻人,从遇到难民起就一直忙前忙后,连他的狗背上都挂了布袋子,在人群中分发馕饼。 蜀川紧急调来的官员傍晚接走了难民,赈灾队伍没办法按照原定计划进入驿馆,就近找了个荒废已久的村子落脚,明日便可直接抵达目的地。 入夜之后,累了一天的官兵都睡下了。 乌云中,惨白的月亮露出半个脸来,夜枭发出桀桀的鬼笑声,山风瑟瑟,吹得竹枝乱摆,鬼影幢幢。 “净渊!”池落一出来便按住了个孤魂,他第一次下界,以前没见过鬼,这两天一路上见了不少,都是天灾之后冥差来不及收到冥界的孤魂野鬼。 那鬼吓破了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道阴风自竹林间袭来,化作黑袍黑帽的冥差停在池落面前。 冥差面上覆盖着黑色的烟雾,看不清表情,但能从他停滞的动作看出他的紧张。 “敢问阁下是?”他从未见过麒麟神兽,池落收起了平日覆盖在身上的光芒,他无法确定池落究竟是灵兽还是妖怪。而此白兽身旁的男人更令他紧张。 “在下净渊。冥差大人是来勾魂的吗?”净渊问道。 冥差是冥府底层的官吏,没有听过净渊神君的名讳,但看净渊的气质,猜测净渊应该是天人下界,一拱手道:“是的,还请这位仙君将鬼魂交于我,我好带他去冥界。” 说着他抽出腰间的勾魂索,就要锁那孤魂。 净渊打出一道灵力,他那铁锁链便停在了半空。 “你!”冥差怎么使劲勾魂索也纹丝不动,“你这是干什么?阻碍冥差公务是冥府重罪!” 净渊道:“抱歉,此魂执念过重,不能交给你。” “什么执念?” 冥差的怒火和疑惑马上被浇灭,因为他看到那瘦弱难民的魂魄突然膨胀了起来。 小麒麟踩着他的腰,他除了腰以外的部位全部肿胀了数倍,苍白的皮肤被撑得透明,透出里面黑红色的血肉。那血肉好像活的一样,肉虫子一样在皮下蠕动。 “噫!”小麒麟嫌弃地放开他,他的腰部立马也肿了起来,整个人充满了气一样,好像随时都会爆掉,炸出满地的黑血。 鬼差没见过这样的魂魄,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三步,问道:“这、这……它里面到底是什么?” 净渊:“执念。” 第099章 第九十九章 冥差不懂什么是执念, 口中喃喃说道:“这不是恶鬼……不是恶鬼……是魔物!” 被执念控制的魂魄本能地仇视勾魂索,肿胀的手臂拉长,冲着冥差便去。 冥差虽然没有见过此种魂魄, 但对付穷凶极恶的恶鬼也有经验,勾魂索脱手而出,缠上了怪物的手臂。 勾魂索倏然收紧, 那肿胀的手臂不堪挤压,薄皮瞬间爆裂开来。 幸好小麒麟跑得快,净渊离得远, 才没被腥臭的黑血沾了身。 可那冥差就倒了霉, 浑身上下无一处干净的,而且黑血滚烫, 似乎还有腐蚀性,身上的黑色官袍瞬间变得破破烂烂。他甩掉官袍外袍,无暇顾忌其他,因为那怪物失去了手臂, 发了狂,冲着罪魁祸首冲将过来。 净渊他的目光锁定在怪物残肢断裂处涌出的黑红色场气。 执念。 执念以场气的形式存在, 有各种颜色, 关乎功名利禄的执念大多呈浓绿色,关乎钱财的呈棕黄色, 爱而不得形成的执念呈深红色,而生离死别带来的执念一般都是黑红色。执念颜色不同,共同点是浓稠, 虽是摸不到的无形之物, 但执念越深越浓稠。 怪物以另一只手去抓冥差,也被勾魂索锁住, 冥差身手不差,跳到树上,锁链从一根粗大的横枝上挂下来,把怪物吊在了树上。 怪物喉间发出沙哑的嚎哭,使劲地挣扎,勾魂索哗啦啦响着,树枝不堪重负应声而断。 冥差如法炮制,将怪物捆在了树干上。 怪物一只手断了,一只手被拴着,勾魂索将它和树干绑在一起,他挣了几下,竟然扯断了自己的手臂,挣脱开了束缚。 冥差本以为万无一失了,打算捆着它回冥界去,并没有离开太远,没想到它竟然一举挣脱开,甩着两个血流不止的膀子直冲过来。 腥臭扑面而来,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道金光乍现,将怪物笼罩在其中。 小麒麟飞在半空中,口中吐出金色灵力,说道:“还不快跑。” 冥差方才跌坐在地,死里逃生,向后连连倒退,扶着树干站起来。 怪物碰到金光便会剧痛,发出愤怒痛苦的嚎叫,开口说了话:“放我……出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百合还在等我回去……放我出去!” 净渊见怪物被困住,便放手让池落处理,提醒道:“小心些,别伤了魂魄。” 池落点点头,集中精神净化执念。 金光柔和,但冥差不敢靠近分毫。冥差没有神格,不是天人,但也不入轮回,和鬼魂都属于阴物。小麒麟的金光至纯,他碰到也会被净化。 魂魄被执念侵染程度不算太深,魂魄还能恢复神志。 净渊教过小麒麟如何剥离执念,小麒麟将金光汇集成比绣花针还细的一根,刺破怪物的皮肤,从肌理中挑出黑红色的场气,再行净化。 但他第一次操作,不熟练,几次碰到魂魄本体,怪物就发出痛苦的叫声。 一炷香后,金光中的肿胀的怪物消失了,变回了那个瘦小的中年男子。 小麒麟累得鼻头冒出了汗,收起了金光,直接扑进净渊怀里要抱抱。 净渊摸摸他的头说:“小宝了不起!” 小麒麟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在他怀里扭个不停地撒娇。 冥差锁住魂魄,跪在净渊面前道:“多谢神君救命之恩。” 净渊道:“他的妻子名叫百合,死在了洪水中,他带着一双儿女逃出来,还没入蜀川界,儿女便饿死了,他也自尽而亡。愧疚和生离死别使他产生了执念,不过还好尚未入魔。现在执念已清,带他回冥界可再入轮回。” “是。”冥差道。 净渊又问:“你是哪个地界的冥差?” 冥差道:“大人恕罪,小的是是蜀川地界的,名叫严明。因为发大水,黎川死了很多人,难民都往蜀川跑,再加上游魂,我们兄弟几个最近都在蜀黎边界忙活。” 净渊问道:“可还见到过类似有执念的魂魄?” 严明道:“小的是第一次见,大人,需不需要小的叫兄弟们过来问问?” 净渊:“不必了。” 冥王帝君只负责监测血湖之水正常与否,血湖发生异动,他需要及时报给天界。他的职责仅限于此,就算是人界天灾人祸横行,执念再多也与冥王无关,所以冥府不在乎抓回来的魂魄是否有执念,比起怨鬼冤鬼,他们更喜欢十恶不赦的恶鬼。 执念跟随魂魄进入冥界,汇入血湖之中。自三界六道成型以来一直如此。净渊度执念的时间已有万年,从未见过魂魄会因为执念发生异变的。 他与池落一路过来,清除了不少执念,有活人的执念,也有魂魄的执念。第一次遇到这种异化的怪物。 “或许是个例。”净渊心想,“不过此人的执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会发生如此变异呢?” 越深入黎川府,受灾情况越严重。 从刚入夏就接连不止的雨水使依兰江上游水位暴涨,冲垮了三座堤坝后从三百里外的依兰山直冲而下。水流之大,洪水过境后,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河道。整个黎川府方圆百里的范围城镇村庄农田山林无一幸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湖。 一个月过去了,洪水退去,冲击湖最深的地方仍有三四米。 德王爷不顾官员下属们的阻拦,站上冲击湖外围的山头。 天公不作美,何止不作美,简直是想要人命。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德王爷的伞上。 “再这么下下去,还不得再发洪水?”他问道。 水利官说道:“王爷明鉴,上游没有下雨,再发洪水的可能性不大。只是雨这么下下去,冲击湖很难在冬天来临之前彻底干涸。” “也就是说,水会冻上。”德王爷问道。 水利官道:“是的王爷。来年开春化冻,河道会发生变化,这片土地恐怕短期内无法耕种了。” 无法耕种,黎川府就无法恢复经济。比起赈灾,安置难民、恢复生产才是最难的。 不远处的百姓都听见了,跪在地上向大官们求助。他们不知道站得最高的那位是皇帝的亲弟弟,只知道朝廷派他来了,他就是救世主。 德王爷深受触动,但眼下,只有让雨水停下来,才能使冲击湖在入冬前干涸。冬天休整河道、加固堤坝、抢修房屋农舍,才能保证百姓们尽快回到家乡。 但下雨是老天爷管的,他怎么能做得到让雨说停就停? 突然他看见在林子里躲雨的道长真人,这几位一直闲的没事干,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他喊道长现在就开坛做法,向上天祈求停雨。 道长仗着有几分灵力,替人算个命还行,哪有让雨水停歇的本事?但奈何对方是王爷,得罪不得,不能也得硬着头皮上,于是在山头上搭起了道场。 小麒麟问道:“真的能行吗?”他觉得很不靠谱。 净渊:“不行,这几位虽然是修行者,但灵力甚微,做法抵达天听的速度,还不如百姓们烧香来得快。” 小麒麟:“那怎么办?”他对打假道士不感兴趣,他只担心百姓流离失所,“净渊,你帮帮他们。” 他只信净渊。 净渊:“人界有自己运转的方式。洪灾也好、旱灾也好,都是轮回之苦。欲界天人不能插手。” 小麒麟:“我不明白……轮回受苦,受苦之人产生执念,执念令人智昏,造下业障,然后再入轮回……那就是说执念是轮回助长的?” 净渊:“你说得没错,所以要脱离轮回,只有一个办法,摒弃执念,五蕴皆空、六根清净。只有断绝了六根欲念,才能脱离苦海,升入天界。” 池落:“凡人难以开悟,就要一直在苦海挣扎吗……好残忍。” 净渊赞同:“是的。”这也是他为何打开天界大门,召开六道大法会的原因,他希望万物都有机会能聆听佛法,早日脱离轮回。 池落不解道:“如此残忍,为何还要出现三界六道?为什么还要造出世间万物?”他并不知道三界和万物是如何产生的,但他认为造物主极其不负责任。 他说道:“修行的最高结果就是升入无趣的无色丨界,做那只知念空的佛菩萨……脱离轮回苦海,需要努力,努力就是为了成佛,难怪至今成佛的人少之又少!”他出去过无色丨界,那里是他无法理解的超脱□□超脱一切的纯精神世界。 净渊突然明白了他,小麒麟不是不开悟,也不是读不懂佛经道理。他出生在上天界,天生便知无上妙法,随时可以像凤凰一样以兽神之身修成正果。他只是看到了最高处之后,选择了去往下天界。 就像菩萨一样,拥有佛的智慧和果位,却因为怜悯众生而发愿普度众生。 上天界的神明尚可选择是否成佛…… 道士们开始低声诵经,两名真人挥动拂尘,迈着四方步绕着法坛转圈。 净渊隐去身形,飞到了冲击湖上空。 小麒麟也隐身,跟了上去。 瓢泼大雨使天地连为白茫茫的一片,冲击湖上更是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除了潮湿的味道,便是土腥味,以及刺鼻的腐败气味。 神君身上发出金光,金光刺破水雾和雨幕直冲云霄。 凡人看不见,但道士中修为略高的都看见了,激动地指着天际,“天神显灵了!” 金光利刃一般将厚厚的乌云划破一道口子,漏下的不是更多的雨水,而是阳光。 一道光柱照射在冲击湖的水面上,众人都安静下来,亲眼看到一道又一道更多的阳光落下来,转瞬之间,雨便停了。 德王爷见证了神迹,半天缓不过劲来,说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得靠各位道长和真人诵经祈福!” 大雨戛然而止,阳光普照,小麒麟突然看到冲击湖对岸,原先黎川府城所在的地方,升起大量的浓稠场气。 净渊:“是执念。” 小麒麟一听立刻箭一般冲了过去。 果不其然,泥沼中有大量的魂魄。这些魂魄或攀附在树枝上,或陷在泥中,看样子是被净渊的灵力从泥底逼出来的。 它们暴露在阳光下,痛苦地扭动着,想要另寻个阴暗的地方藏身。 “啊!它们也变了!”小麒麟喊道,“净渊,你快看啊!” 净渊看到了,魂魄所在的冲击湖一角场气比沼泽泥浆还浓,大多是黑红色的执念。 执念汇集得越多,对魂魄的影响越大。这些魂魄一时间全都肿胀起来。但与蜀黎边界的怪物不同的是,它们的皮肤不是透明的,而是披着一层由执念所化的硬壳。 池落不等净渊说,便放出灵力笼罩住一个,用之前的方法想要剔除净化执念,但那层硬壳跟魂魄融为一体,仿佛就是魂魄的皮肤。 净渊叹道:“没用的,它们化魔了,它们已经是执念本身了……” 池落问道:“怎么办?怎么净化才不会伤到它们?” 净渊没说话,笼罩在异化魂魄上的金光突然收缩,那怪物痛苦地嚎叫起来,转眼间便化为齑粉,随风消散了。 “没有别的办法。”神君眉头紧锁道,“剔除不了执念,只能连魂魄一起净化了。” 他净化掉所有魔化的魂魄后,对小麒麟说:“池落,你先回夕檀山。我要去一趟冥界。” 池落想都没想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净渊:“冥界的空气对你来说是致命的毒药,你不能去,听话,先回夕檀山。” 池落:“我不回去,我……”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但他知道,非要跟着肯定是会拖净渊后腿的,急得跺着小爪子,“我不回去!” 净渊当初抛下他去上天界,他那委屈的模样,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心疼。叹了口气,把他带到山林中的一座荒废的古寺中。 池落抬头看着古寺山门上的牌匾,念道:“无妄寺?” 净渊铺开结界将古寺罩住,说道:“小宝听话,在这儿等我,最多三天我就回来找你。” 小麒麟点头,乖乖地卧在山门大殿内。 净渊说话算话,第三天便回来了。 他身上的白袍染上了血污,池落揪心地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不是他的血。 净渊笑道:“我没事的。” 池落蹭着他的脸颊问:“调查清楚了吗?” 净渊:“嗯,查清楚了。是一伙阿修罗道众魔化了执念深重的凡人。冥王帝君早就知道,却没有上报,他玩忽职守的事我已向上天界秉明。”他说得风轻云淡,丝毫没提及他杀的是阿修罗王计都,修罗道还在须弥山时,计都便是修罗王,后来对天界不满,率领眷属坠入冥界,占领冥界大量领土,称王称霸。 因为冥王的懦弱,不作为不配合不支援,他孤身一人潜入冥界修罗城,最终将计都正法。血污是出城时被发现追杀,突出重围时沾染的。 不想小宝担心,他什么都没说,“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黎川赈灾的事步入正轨,师兄的忙我也帮完了,接下来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丰宁南方植被茂盛风景秀美, 池落南下时跟随赈灾队伍,一路净化执念,无暇欣赏美景。如今空闲了, 便与净渊换了条路,顺着海岸线北上。 沿途路过很多村庄城镇,比起夕檀山的神圣幽静, 人界的风景更富烟火气。 小麒麟喜爱新鲜的农家菜,尤其是早晨带露珠的蔬果。净渊看他多吃了几口什么,就悄悄记下来, 想着回夕檀山之后, 在桃林辟出一块田地专门种菜,变着花样做饭给他。 路上净渊没有再勉强他做功课了, 倒是小麒麟自己睡前会认真诵一段经文,为净渊祈求平安。净渊教他如何分辨和净化执念,以及如何度人。他隐去真身,化成一名背着行囊云游四方的年轻僧人, 小麒麟则化成了一匹白马。 白露当日,两人行至梁川府城郊。 梁川府城郊比邻周梁山, 山上是大片的高山草甸, 为了让小麒麟能撒开了跑一跑,净渊选择第二天再入城。 草甸一眼望不到边, 小麒麟激动地变回真身,疯跑了起来。 夕檀山的草甸比这片草甸大得多,但不同的是, 这片草甸顺山势向上, 从下面看,星河和云朵仿佛就在山顶一般。 银河璀璨, 小麒麟冲上山顶,在山顶起飞,飞入云中再俯冲下来,在满是小野花的草甸上打滚。他玩痛快了,就跑到净渊身边,靠着他卧倒,又觉得草地上不舒服,干脆爬到净渊腿上,向内滚了半圈,仰躺着看星空。 净渊捏着他的小爪,把他身上、爪上的碎草叶摘下来,净渊弄得他痒痒的,他抱住净渊的手臂捣乱。 净渊揉揉他的头顶,他就舔净渊的手心。 “别闹。”小麒麟最近总喜欢跟他亲热,虽然以前也粘人,但这几日恨不得贴在他身上,逮到机会就舔个没完。 小麒麟被他捏住了嘴,甩甩耳朵跳到草地上,落地的瞬间变大了数倍。 白色巨兽身形修长匀称,胸腔饱满,尾巴粗壮,四肢强健有力,覆盖有鳞片,他抖了抖蓬松的大卷毛,每根被毛毛尖上都像点着星光,优雅华丽又充满野性的力量感,美得如梦似幻。 他在净渊面前缓缓地绕圈踱步,时而仰着头,时而用那双黑琉璃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净渊。耳朵和麒麟角竖直向上,大尾巴若有似无地扫过净渊的手臂。 净渊:“……去玩吧。” 小麒麟扭头跑掉了,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叼来一束野花送给净渊。 净渊收下了,他高兴地原地起飞,直冲云霄,然后降落下来,继续在净渊面前踱步。他这几日经常做出这种略显夸张的奇怪举动,像一只花孔雀在开屏。 雄性花孔雀展示自己的美貌,只有一个目的——求偶。 不知道麒麟神兽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单纯想臭美还是…… 净渊下意识逃避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他不想没关系,因为池落可以直接告诉他:“净渊,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净渊:“……”结合池落的搔首弄姿,只怕此“喜欢”早已非彼“喜欢”了。神君站起来,朝池落伸出手,池落立刻开心地背起角把脑袋送过去给他摸,谁知他的手刚碰到,他就变成了小猫大小。 净渊捞起他塞进背囊里,又塞了本经书进去,拍拍他的头。 于是小花孔雀喜提《金刚经》一部,限期五日背完。 入城后,净渊就让他出来了,他没有再变成白马,而是维持着白猫的样子稳稳地端坐在净渊的肩上。 和尚肩上蹲着只猫,这组合着实稀奇。猫毛柔滑如雪,见之令人心驰神往。人人都想上手摸摸,有胆大的付诸实际,池落便在他下手的前一瞬眯着眼睛身形灵活地窜到净渊另一肩头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逗笑了众人。 净渊带着他进了一间客栈的院子。院中,一妇人正在给一群小孩分馒头,小孩全都衣衫褴褛,是一群小乞丐。 院外一阵嘈杂,一队穿着朱红戎衣的官兵从街上疾奔而过。 “又死人了?”小乞丐们议论纷纷,都往官兵列队跑去的方向张望。 妇人是客栈的老板娘,敲敲小乞丐的头说:“别看热闹了,快吃饭,没吃饱的再找我领馒头。真是的,白养你们一群小崽子!” 她虽在抱怨,但言语中透露出一丝笑意。 有住店的客人出来看热闹,看到净渊问道:“还是头一回见和尚住客栈的,大师为何不去寺庙挂单?” “梁川府城只有一座寺院,名叫永乐寺,两年前走水毁于一旦,府城拿不出银钱维修重建,一直荒废着,和尚都搬走了,什么都没有,哪儿能住人呢。”老板娘解释道。 她对着净渊上下打量了一番,赞叹道,“大师形容好生……庄严。”她想说俊美,又怕冲撞了僧人。 净渊合掌,请老板娘给他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老板娘:“永乐寺没了,府城许久没有见过行脚僧了,大师,您来梁川便是缘分,我给您找一间最安静的。” 净渊谢过老板娘,跟着老板娘上楼。 刚上到二楼,老板娘身形突然一晃,直直往后倒去。 净渊一把托住她,扶她在楼梯上坐下。 她的生魂从腹部出来了大半,披散着头发,没有黑瞳孔,眼中全是眼白,手指扒着地板想往南边爬,因为下半身还和肉丨体连在一起,寸步难行,生魂发出痛苦可怖的嘶嚎。 净渊把她的生魂按回,她便苏醒了过来。 她脸色惨白,眼睛无神,揉着脑袋说:“抱歉啊大师,我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总是发晕,看了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换着方子吃了几副还是这样。平时没什么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晕。” 净渊道:“施主只是忧思劳累,当归白术酸枣仁茯苓黄芪……熬煮服用三个月便可痊愈。”这是最常见的补气安神的方子,生魂归体后老板娘自然不会再昏厥。 老板娘连连道谢,带净渊去了客栈最好的房间。 净渊跟她道谢。她说:“大师不必客气,您光临小店,是小店的福气。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她腕上戴着佛珠,是位居士,难怪会布施小乞丐。 房间很大,收拾得窗明几净,布置朴素却温馨。 小麒麟动了动粉色的小鼻子,传声给净渊说:“好重的执念啊!” 这间房间、不,整座客栈都笼罩在蜂蜜一般浓稠的蓝色执念之中。 “她修佛,人又善良,怎么还有这么深的执念?要净化她吗?” “我来吧。”净渊双手合十,对老板娘说:“施主心善,小僧可以向施主透露一些事情。” “你一直怨恨之人在尹川府城。当年你走失,他们一直也在找你。如今故人抱愧西辞,只剩你妹妹一人。你寻到妹妹之后便放下对双亲的怨恨吧。” 老板娘先是发愣,半天才如梦初醒,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谢谢大师告诉我妹妹的下落,谢谢大师!!” 池落亲眼目睹了净渊扶起老板娘时,没有用一丝灵力,执念从老板娘的场气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老板娘说什么也不肯收净渊的房费,还亲自下厨给他备了一桌子精美的素食。 “大师,锅是新买的,用的花生油,没用猪油,您放心吃。” 净渊:“多谢施主。”他在房中打坐,诵了一段经文为老板娘加持,从今往后,邪祟不能靠近她。诵经结束,他坐在桌旁,先夹了几块橙黄色的蜜汁南瓜放在小盘子中。 池落跳下来,蹲在桌上啃蒸得香软糯口的南瓜。 老板娘惊奇道:“我只见过猫吃肉,从没见过吃素的猫。大师您这猫儿真有佛性!” “我家小宝至纯至善,确实佛缘深厚。”净渊笑着又给他夹了许多吃的,说道,“只是淘气得厉害。” 老板娘手艺很好,池落埋头苦吃,不理他说自己坏话。 净渊问道:“老板娘有空吗?可否讲讲永乐寺的事?” 老板娘:“我四年前嫁到梁川府城,那时永乐寺香火旺得很,十里八乡的百姓每逢初一十五都来上香祈福,大殿里挤都挤不进去。” “两年前的冬天,永乐寺着了场大火,府城官兵、附近的百姓全去救火也没有救过来……哎,也是,永乐寺里里外外都是木头建的,冬天天干物燥的,风还大……反正一把火,寺院就烧没了,最后也没查出为何会起火。更奇怪的是,一百多个和尚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城正说和尚们都搬走了,我不信,哪能搬得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有人说和尚都烧死了,但火场里一具尸体也没找到……” “永乐寺烧毁之后,梁川就不太平了,经常有人死在永乐寺。”老板娘劝道,“大师,我见您对永乐寺感兴趣,劝您一句,别去。附近两条街的人都搬走了……那里邪门得很。” 老板娘打算明日便出发寻找亲人,收拾行囊去了。 小麒麟兴奋地跳到净渊肩上,道:“走走走,去永乐寺。” 永乐寺在城南,从看得到永乐寺大雄宝殿殿顶起,巷子里就空无一人了。 日落斜阳,街巷内堆积着陈年无人打扫的落叶,墙壁上满是青苔和污渍,空气中久不见阳光腐败陈旧的味道。偶有硕大的老鼠招摇过街,见有人过来,便一头钻进地牖。 即使经过大火,从永乐寺的断壁残垣也能看出当年规模之宏大。 净渊出现在寺院门口,两名府城官兵便走上前来拦住了他的去路,“站住!干什么的?” 净渊客客气气地瞎编道:“小僧的师父与永乐寺住持是旧识,师父临终前嘱托我来永乐寺祭拜住持。” 官兵见净渊身着袈裟,手持锡杖,仪表堂堂,不像是骗子,对视一眼道:“寺院里刚死了人,府正大人命我们严加看守,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您还是请回吧。” 净渊:“死了人?” 官兵:“是,这是今年第八个了吧……”他们两个受在大火焚烧的寺院,眼看天就要黑了,秋风一吹,吹得他俩心里直发毛,“下午刚给抬走。” 净渊问道:“怎么死的?” 一个官兵要说,另一个拉拉他的袖子不让他说。 净渊合掌念了句佛号,说道:“两位大人若是不嫌弃,小僧可以为两位诵经驱邪。另外,这两尊护身符由我师父——灵善寺住持亲自开光安住,赠与二位有缘人。” 灵善寺是丰宁国寺,名气之大,丰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接过护身符,两个官兵彻底对他放下了戒心,一人低声说:“实不相瞒,永乐寺自从遭了大火,经常有人死在寺里……前年有四个,去年有五个,今年才秋天,就死了八个了。我那天在府城衙门当值,听见了府正大人和仵作的对话……” “大师您是灵善寺来的,我就不瞒您了,仵作说邪了门了,每具尸体的内脏都没了……” “大师,您说是不是有吃人内脏的鬼啊?” 他们站在永乐寺山门前,大火后,木头的楠木山门殿烧得只剩下两堵焦黑的墙,一眼便能看见里面烧成焦炭的佛像。 太阳落山了,无人居住的街巷自然无人点灯,夜幕黑压压地弥漫开来,竟然起了雾。 “鬼”字一出口,俩官兵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白毛汗。 在净渊眼中,永乐寺的场气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相比梁川府城其他地方嘈杂的场气,永乐寺的场气呈现出半透明的灰色,缓缓地围绕着寺院流淌,甚至可以称得上静谧祥和。 净渊微微蹙着眉,说道:“没有鬼。” 确实不是鬼。 雾气中一位黑衣鬼差跪在他身侧,说道:“神君,我们没有勾过永乐寺内死去的人,因为他们都没有魂魄。” 小麒麟问道:“两年前的僧人,是搬走的吗?” 鬼差道:“我们也没有见到过僧人的魂魄,想必是连夜搬走了吧……” “好奇怪啊,我要进去看看!”白猫从净渊肩头跳下来,一溜烟儿跑进了永乐寺。 “小宝!”净渊喊着去抓猫,顺势也跟了进去。 两名官兵见和尚跑进了黑皴皴的佛殿,想阻止来不及,追也不敢追,只得握紧了护身符,蹲在门口等着。 鬼差在前面带路,净渊穿过山门殿和天王殿,来到毗卢殿前。下午府城官兵来过,地上都是凌乱的脚印。毗卢殿烧得只剩下台基和几根半截的柱子。 鬼差说道:“两年半十七个人都死在大殿前,死状凄惨,面容癫狂。身体表面没有致命外伤,全都是被掏空了内脏而死。有的是从嘴掏出,有的是从谷道。肯定不是什么动物所为,但看手法也不像是凡人能做到的。” “两年前死第一个人时,我们就上报给了冥府,快三年了,也没人重视。” 没有魂魄,不是恶鬼所为,冥府自然不想管。 就连净渊几个月前杀了阿修罗王计都这么大的事,冥王帝君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净渊:“我知道了。” 白猫上蹿下跳,很快摸清了寺院的布局。整座寺院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净渊抱起他说:“六道之中,惟有阿修罗道罗刹部众喜食人内脏和魂魄。” 池落:“可是他们藏在哪里了?” 净渊想起生魂出窍的客栈老板娘,说道:“死亡人数逐年递增,说明罗刹的胃口大了,咱们可以引它们出现。”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第二天早上, 伙计把客栈院外的早点摊子收了,一回头瞧见老板娘从屋里出来,奇道:“老板娘, 您不是出远门了吗?” “啊,对。”老板娘说道,“我过几天再走。” “我咋记得您早上就出门了呢?”伙计挠挠头, 看向马厩,“可是胭脂不在啊。” 老板娘道:“胭脂?什么胭脂?” 伙计:“您的马啊。” 老板娘:“哦,我让人带它去套车了。” 伙计:“可是马车也不在啊。” 老板娘:“套马去了。” 伙计:“可是……” 老板娘给了他脑袋一下, “别可是了, 干活去!” “哦。”伙计摸摸脑袋,又摸不着脑袋, 端着油锅去厨房了。 老板娘回到客栈,上了二楼,走进净渊的房间。 一进去她就摊倒在椅子上抱怨道:“净渊,我连伙计都瞒不住, 还能瞒住罗刹?” 净渊从经书中抬起头,池落顶着老板娘的脸, 身体却变回了麒麟, 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移开目光不想看他,说道:“罗刹确定猎物靠的是执念, 不是脸。跟你说过,不要模仿别人的脸。” 小麒麟:“可是模仿比变化法术要简单得多……你教我的方法好难啊,变人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再推着我, 总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这个样子……是不是跟我不会化形有关啊?明明变猫变狗变马都手到擒来。” 净渊:“过来。” 小麒麟顶着妇人的脸跑过来, 蹲在他脚边摇尾巴,还想往他腿上爬。 净渊戳着他的脑门, “变回去。”他变回麒麟,才让他爬到腿上。 小麒麟化人困难,确实跟体内的禁制有关。 净渊将禁制解开了一部分,让他再试试。 他跳下净渊的膝头,落地的同时变成了老板娘。 “诶?成功了!”他转了个圈,说道,“净渊你好厉害啊,这次一点也不困难了!” 他捏着裙角提了提绣花鞋,问道:“不过,你确定罗刹会来找老板娘?” 净渊问他:“昨晚永乐寺的场气怎样?” 池落:“很正常啊。” 净渊点他道:“正常就是不正常。” 池落想了想,“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昨天死人了,场气却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干扰,确实不正常。” 净渊点头道:“所以我猜测,有人特意将永乐寺的场气恢复正常。” “能改变场气的一定是个灵力修为很高的人。”池落福至心灵道,“罗刹是修罗道的低等魔物,做不到改变场气。所以……一定有人在饲养罗刹!” 净渊:“对。昨日老板娘生魂出窍后想要去往南边,而永乐寺就在府城城南。永乐寺应该是有什么吸引着这些人前往。” 池落:“会不会跟执念有关系?” 净渊笑道:“小麒麟跟我猜的一样。”他抬手放在池落额头上,灵力变成浓郁的蓝色,包裹在池落身上。 池落:“这是真的执念吗?” 净渊:“是灵力伪装的。” “你怎么什么都会?教给我呗?”池落想往他怀里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你现在是老板娘,注意点。” 池落看着他,“那我将来化形了,你会抱我吗?” “……”净渊举步往外走去。 “会不会嘛?”池落跟在他身后追问。 到底也没问出来会不会。 夜深人静,池落顶着老板娘的外形,一个人走在城南巷子里。 白天,他已经把梁川府城逛了个遍,吃了不少特产小吃。 此时,他左手里提着灯彩,灯罩是用鹅黄的绢布绷的,细细地描着小鸡啄米图,下边缀着长长的流苏,十分精致,也是白天在街市上买的。 右手从兜里掏出几颗果干,百无聊赖地往嘴里丢。 “净渊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让我一个人溜大街……”他不满地嘟囔,“我这么溜就能引来罗刹啊?” 城南因为永乐寺的缘故,人气没有其他地方的旺,入夜街巷中就没人了。 他溜达到了永乐寺,来来回回绕了几圈,也没任何动静。 他正准备回客栈睡觉,突然发现两条街外,永乐寺那缓慢流淌的灰色场气颤动了起来。 只是两三下之后,场气再次恢复平稳。 池落停住脚步,因为他看到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口蹲着个人。 借着人家门口红灯笼的光,他看到那是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背对着他,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 池落抱着胳膊想看看她要闹什么幺蛾子。 小女孩见他不出声也不过来,起身对着他脆生生地唤了声:“姐姐。” 叫完姐姐,她就丢下树枝跑了,边跑还边喊:“姐姐,快来啊,爹娘在前面等我们呢!”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老板娘的妹妹。与家人走失,一直都是老板娘的心结,若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池落而是老板娘,见到思念已久的亲人恐怕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池落不是老板娘,他也没犹豫就追了上去,“等的就是你!” 果不其然,小女孩在街巷尽头拐了个弯,往永乐寺的方向跑去。 永乐寺门口,留守的府城官兵倚着山门殿的墙根睡着了。 云如纱月如梭,白露之后秋风已有萧瑟之感,裹挟着落叶吹过残破的佛殿,穿梭在断壁残垣间发出呜咽的声音。 小女孩跑进了山门殿,在无头的焦黑佛像下超池落招手,“姐姐,快过来啊。” 池落提着裙角走进山门殿。他身上浓厚的执念遮盖了自身的场气,执念从进入山门殿开始,便开始融入永乐寺的场气。 池落看到,一缕绀蓝引着他往毗卢殿前进。 昨日他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今天他一只脚踏上毗卢殿的台基便感觉到不对劲。 是结界。 可是昨天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确定这里没有结界。 毗卢殿的结界与他见过的所有结界都不同,踏入结界范围内,感觉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犹豫了一瞬,另一只脚也迈了进来。 他进来之后,身后的结界便消失了,向后退了两步,并没有再次穿过结界回到原来的空间。他伸手去摸,也没有摸到结界。 小女孩歪头看他,“姐姐,你在干什么?” 池落:“没什么。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此空间内,毗卢殿矗立在夜空之下,并没有被烧毁。楠木大殿勾梁画栋恢弘精美,琉璃瓦描金门金碧辉煌。 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年纪,梳着两个发髻,还戴了小小的珠花,娇俏可爱,扁着嘴质问他:“姐姐,你为什么一个人跑掉了,爹娘和我都很担心你。” 池落解释道:“我没有跑掉啊,那天看花灯的人太多,我被人群挤散了……” “姐姐你就是故意的吧?你看爹娘给我买了珠花,没给你买簪子,你就生气了故意跑掉。你知道吗?为了寻你,爹娘卖掉了家里所有的田产,娘忧思成疾,生了重病,爹为了打听你的下落,乘船去荆川,掉进江水里淹死了。爹死了,娘也跟着去了。没了爹娘,我被人卖进了青楼卖身求生……姐姐,你对得起爹娘、对得起我吗?!” 善良的老板娘要是听见这一派胡言,指不定怎么内疚痛苦心神俱碎呢,但池落只是静静地看小女孩演戏。 小女孩见他没给什么反应,喃喃道:“你的执念怎么没有变化?” 池落:“啊?你说什么没有变化?”池落的注意力都在毗卢殿殿门上的三块匾额上,匾额分别用朱红色的漆写着【法界无边】、【吉天宝地】、【红海怒涛】。 一般佛殿都只挂一块匾额,上书殿名,挂三块的虽不多见但也存在。这三块匾额奇怪之处在于文字内容。“法界无边”能说得过去,“吉天宝地”不会用在庄严的佛殿之上,而“红海怒涛”这四个字,听起来就很邪气。 池落想起净渊给他讲佛经时提到过的冥界血湖,便是一片沸腾的红海。 小女孩:“没什么啊,姐姐,你难道不思念爹娘和我吗?你难道不愧疚自责吗?” 池落:“还好吧。”又不是他的爹娘,他自责个毛球。 “怎么会?你的执念明明很深厚,为何……”他不按理出牌,小女孩露出疑惑的神情,见他要往大殿里走,急忙挡在他身前,问道,“你干什么去?” 池落:“听说永乐寺很灵验的,我进去拜拜佛。” 小女孩伸手去拽他的胳膊,碰到那蓝色的执念时,手上顿时被烫得冒了烟,她缩回手,警惕地向后跃去,“这不是执念,是什么?你……你是谁?!” 池落:“这话该我问你吧?” 话音未落,他向小女孩疾冲而来,小女孩身手敏捷,连连后退,脑袋后面跟长了眼睛一样,一跃而起跳上了钟楼的楼顶。 在此空间内,不仅毗卢殿,山门殿、天王殿,以及两侧的钟鼓楼、护法殿和僧寮都是完好无缺的。 池落飞身追去,她又往僧寮屋顶上跳。小麒麟平时最爱跟灵兽们玩你追我赶的狩猎游戏,小女孩哪儿跑得过他。他踏在钟楼楼顶上借力,旋身如箭,半空调转方向,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脚踝,倒提着她落在毗卢殿门前。 小女孩奋力挣扎着,“你到底是什么人?” 池落问道:“那十七人都是你杀的?”他看不出小女孩的真身,“你是妖还是修罗?”罗刹生得奇形怪状、心智不全,也不会变化之术,断然不会是凡人小女孩的模样,“食人内脏与魂魄的罗刹是你饲养的吗?” 小女孩听到他提起罗刹,表情瞬间变得镇定,“你知道罗刹?”她冷哼一声,问道,“是天界派你来的?” 池落:“什么谁派来的?我路过,替天道教训教训你这犯五逆十恶的混鸭蛋!” “混鸭蛋?”小女孩不懂他骂人的路数,但这不是重点,“你果然是天界的人!”她笑了起来,笑声癫狂,“天人更好、天人更好!” 忽然,毗卢殿内传来诵经的声音,声音由低到高,从浅浅吟诵到震耳欲聋地高声唱咏,响彻永乐寺。 池落感觉诵经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令他的胸口阵阵憋闷,脑袋钻心地疼。读了那么多经书,他确定这不是佛经。 他提着小女孩推开毗卢殿殿门。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百余披着袈裟的僧人盘坐于殿内,一圈一圈围绕着中心的一尊佛像。 佛像在重瓣红莲之中,莲瓣随着诵经的声音打开,每一瓣都有一根红线连着一个和尚的眉心。 殿门打开时,和尚全都转过头来,背对殿门的,头拧了半圈。他们眼眶中没有眼球,拿一双双黑洞注视着池落。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饶是上天界的麒麟神兽, 见此情形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高亢的诵经声戛然而止,大殿内只余木红莲转动发出的咔咔声。 “什么鬼!”池落手一松,小女孩挣脱了禁锢落地跑进了僧人间, 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红莲内的佛像转了过来,是一尊黑亮的紫铜坐佛,结指天指地与愿印, 下半身浸泡在红莲莲心一汪深红水洼之中。佛像面容是一中年男人,耳垂垂肩,面带微笑, 池落不认识他。上天界佛菩萨池落都熟, 他不认识的,都是伪神。 红莲继续转动, 红线扯着满屋子的无眼僧人,操纵着他们继续诵经。他们看着池落,嘴巴开开合合,发出急促整齐的声音, 明明是密密麻麻百余人,音色不同, 却好似一个人在说话。 既然是伪神, 那就没什么好废话的了。 池落掌心的金光化为金色梵文绳索——净渊让他背经文,他偷懒用灵力帮助记忆, 把经文印在灵力上,经文让他至纯的灵力能发挥更强大的能量。金文线越过和尚,直取红莲中的佛像。 他不攻击和尚, 是因为这些和尚散发着活人的气息。 然而金文线还没碰到红莲的莲瓣, 两个和尚便直直站起,他们的头高高昂起, 明显是被红线强行拽起来的。金文线速度极快,池落想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金色的线像穿过豆腐一样,穿过了前面和尚的胸口。 那和尚眉头拧在一起,提着上嘴唇,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但嘴里依旧念着经。 他胸口的鲜血染染红了法衣,眉心红线一颤,断了开来。 他一死,佛殿阴暗的角落里突然窜出几只山羊大小的怪物,它们一拥而上,撕咬着和尚的尸体。 是罗刹。 阿修罗道中有卵生胎生湿生,所以罗刹也有畜生道外貌的。 金光暴涨,袭向罗刹,那些罗刹显然是第一次见到金光,所以并不畏惧。待到金光逼近才感觉到灼热,但为时已晚,金光所到之处,罗刹连哀嚎都来不及,径直灰飞烟灭了。 池落的金光能净化阴物邪物,但是无法净化活人。 毗卢殿内的百余和尚全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已经失手杀死了一个,不能再伤害和尚,想要解救他们,只能毁掉红莲。 红莲会用和尚当挡箭牌,既然不能强行突破,池落看了眼殿顶,天花板由五根大横梁和九根柱子托起,中间是繁复精巧的二龙戏珠藻井,红莲和伪神就在藻井的正下方。他跃上横梁,想要从天花板过去,结果双脚刚离地,离他最近的和尚也跟着飞身而起。 和尚人数太多,四面八方围堵过来,挡住他的去路。 他一脚一个,把和尚踹下横梁,砸在地上的和尚没有半分停顿,又站了起来。 他抓住一个和尚的肩膀,伸手去拉他眉心的红线,一使劲,和尚就浑身痉挛口吐白沫,他赶紧松手,看来红线连着和尚的脑子,强行拽出,恐怕连脑子也得拉出来。 “真麻烦!”他抓住和尚的手臂,金文线随心而动,绕在和尚身上,五花大绑在横梁上。随后他如法炮制,金文线如同密织的大网,笼罩而下。 他的金色大网只抓到了几个,大部分和尚要么左躲右闪,要么冲着金文线撞上来。撞上来还得了?池落赶紧收回金光,将面前的和尚绑了起来。这一个一个绑得绑到什么时候去? 他看到小女孩钻进了红莲,然后红莲开始慢慢合拢。 随着红莲的合拢,毗卢殿开始从它的底部坍塌。 离得最近的和尚掉进了碎裂的地板,转眼就不见了。 “坏了!”池落心里一紧,他现在所在的空间并非真实世界,不知坍塌之后会通向哪里。 红莲飘在坍塌的大洞上空,一个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坏我好事?” 池落:“我坏你什么好事了?阻碍你吃人吗?” 净渊告诉他,不能轻易露出麒麟真身,他听进去了,所以现在还是老板娘的样子。 “阻碍我吃人?呵呵,我不吃人。”女孩的声音变成了中年男人的声音,“吃人的是罗刹。你不是知道罗刹吗?” 看来那小女孩就是红莲中的伪神。 “你为何要装成迎宝客栈老板娘的样子?” 池落:“为了抓你啊。” 红莲中的伪神顿了一下,才低声道:“你是天人?为何我看不出你是谁?” 他高喝一声:“露出真身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池落:“你是谁啊,你要看我就给你看?” 伪神呵呵笑道:“也罢,此幻境乃是我独门的密术阵法,进入我的阵法就别想跑出去,我有的是时间揭开你的真面目。” 一道红线从红莲射出,直指池落面门。 池落的金光结成盾牌,挡住了红线的攻击,谁知红线灵活如蛇,绕了个弯瞬间来到池落脑后。 池落一把抓住红线线头,使劲一拽。 嗡的一声响,红线绷成直线,池落感觉那线头像是活的,往他的手心里钻。 他甩掉红线,手心中被钻出一个小小的血洞。 金光化为结界,护在他周围,红线无处可钻,撞上金光冒出一股烧焦的味道。 和尚还在往横梁上爬,红莲下的洞中似有火光,飘出的腥臭味弥漫开来。 这气味钻进池落的鼻子,他顿时感觉到头痛欲裂,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味道?好奇怪……”他眼前一黑,蹲下来扶住横梁,“净渊要是不知道我在这儿怎么办?” “我得想办法通知他。”他心想,“可是,要怎么通知他?” “算了!”身体奇怪的不适让他难以思考,“我先杀了伪神,杀了他就能破阵。” 他扶着蜀柱,掌心的金光化为弓和箭矢,金色的箭呼啸着射向红莲。这些灵力的化用招式都是净渊教他的,还是第一次用到实战。不出他所料,伪神果然操纵和尚来挡箭,他的箭在疾驰中拐了两个弯,斜着射中了红莲莲瓣的间隙中。 箭羽没入,也不知道射没射中,红莲中的血水涌出来一些,落入了下面的黑洞。 伪神突然问了句:“你跟净渊是什么关系?” 池落头疼得无法思考,警惕地一句话没说。 他跟净渊下界以来,一路上都抢着净化执念,他以为他能应付得了所有的邪祟,所以自告奋勇独自前来永乐寺。 他一想到净渊又后悔又庆幸,后悔的是不该逞能,庆幸的是净渊没来。 “伪神竟然认识净渊?他是怎么认出我跟净渊有关系?灵力吗?” “还好净渊没来……” “净渊……” 他胸口憋闷,眼前阵阵发黑,身形一晃,从两丈多高的横梁上掉了下来。 忽然金光一闪,震飞了所有和尚,他被人稳稳接住。 “小……”他听见了净渊的呼唤声,但太难受昏了过去。 净渊皱着眉,他在毗卢殿外找到了池落白天买的小灯笼,强行突破了阵法进入了幻境。 毗卢殿内弥漫着的气味他再熟悉不过,是冥界的瘴毒。 他看到红莲、红线和僧人的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是上古邪术的一种。 天人靠度人、度执念获得功德,进而增长自己的修为。为了能快速获得功德,万年之前,有急功近利的天人研究出一种邪术,强行捉来有执念或者造了业的凡人,将他们聚集起来,统一度化。有的天人自己度化,有的则抓来有灵力的僧侣或道士,白天黑夜的念经度化,为他们做苦力。 而眼前的红莲阵法下方竟然连接着冥界血湖。 瘴毒对小麒麟来说是致命的,他马上用金光将红莲以及下方的黑洞笼罩起来,并净化掉大殿内的瘴毒。 见小麒麟脸色好了些,他才放下心来。 红莲中的人饲养罗刹,是因为罗刹能吃掉凡人的魂魄,他化掉执念后,罗刹吃掉凡人的魂魄和内脏,若是有天人追查到冥府,也不会留下一点痕迹。而连接着血湖,是为了将化不掉的执念直接扔进去吗? 净渊一手抱着池落,另一只手推出,灵力骤然压迫向红莲。 他出现时,红莲中的伪神似乎很紧张,想要向黑洞中的冥界逃窜,但金光速度极快,一把将红莲抓住。 “净、净渊神君……”伪神开口祈求,“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净渊:“你是谁?” 伪神:“我……小仙是兜率天星罗宗张芦墟,一时鬼迷心窍,请您饶我一命……” 净渊:“你不杀你,但以你之罪,定要下无间地狱受罚。” 张芦墟:“可以可以,只要您留我一命,就算是受几百年刑罚我也心甘情愿。” 净渊:“谁教的你邪法?” 张芦墟:“没、没有人啊……” 净渊:“兜率天之神只有度人的功德,而你度的是执念。怎么,还不说实话吗?” 张芦墟:“小仙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他从红莲里爬出来,手里拿着一卷书,跪在地上,将书卷举过头顶,“神君明鉴。” 此事蹊跷,净渊身为欲界之主,必须查清楚。 灵力盛着书卷飘向他,据他还有两三尺的距离时,书卷突然打开,由十余根红线拧成的红色利刃从书卷内页刺出,刺向他的胸口。 金光挡住了利刃,张芦墟同时奔至眼前,手里赫然是一把淬着毒的短刀,“去死吧!” 净渊将小麒麟背在背上,侧身躲过他的进攻,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张芦墟的腿应声而折,他失去平衡向前栽去,手中的短刀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脸。 他脸上的伤口顿时变成黑色,转眼间,瞳孔涣散,整张脸都黑了。 毒是能杀天人的乳海青喉,中毒断无生还的可能。 他咽气的瞬间,红莲轰然崩裂,魂魄刚刚离体,便被黑洞吸入了血湖,灰飞烟灭了。 阵主死亡,阵法幻境自然也破了。 金碧辉煌的毗卢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夜中的残垣断壁。和尚们恢复了神志,但双眼已无法恢复。守寺的官兵进来,看到一群没有眼睛的和尚,吓得魂飞魄散…… 第二天,永乐寺和尚神隐归来的事情变传遍了梁川府城。 池落昏过去就变回了麒麟。 净渊为他仔细清理了脉络中的瘴毒后,搂着他躺在床上看那本捡来的书卷。 书中确实记述着几种上古邪法,他翻了翻,打算将书卷交给师尊处理。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赫然写着麒麟。 【……麒麟至纯善,可净化三界六道之执念……麒麟降生是为万物苍生……可止血湖之水……】 净渊越读眼神愈发冰冷,他的表情在烛火映照下晦暗不明。他阖上书页,随后,整本书在他手中化为了齑粉。 他怀里的小白团还有些低烧,往他怀里拱了拱。他温柔地躺下,把池落搂进怀里,让他的小肚子贴着自己,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小麒麟放松下来,再次陷入了沉睡。 净渊看着他,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天色微熹,怀里的人动了动,一条长腿伸到他的腰上,他的衣襟敞开着,大腿内侧滑腻的肌肤擦过他的腰,蛇一般缠住他。一只小手也摸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习惯性地把人往怀里带,手心圆润柔软的触感让他瞬间惊醒过来。 哪儿还有小白团的身影,他在灵池和幻境中见到的、令他魂绕梦牵的男人就真真实实、赤身裸丨体地躺在他怀里。 两人紧密相贴,池落仰着头,那粉嫩娇艳的双唇离净渊的唇不过一寸。 许是口渴了,小舌头伸出来想舔嘴唇,却一下子舔到了净渊的嘴唇。 “……” 神君大脑一片空白。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秋雨如丝, 柔柔地在窗纸上点笔作画。雀儿在檐下躲雨,互相依偎着取暖,窗下河畔, 鸳鸯梳羽,形影不离,雨打芭蕉, 落叶成双。 一阵风吹过,雨急了起来,细细密密地敲打着窗。风钻进窗缝, 冷到了娇嫩的肌肤, 惹得人扁了嘴皱了眉,直往温暖的怀里钻。 与怀中的柔软相比, 净渊神君浑身僵硬。他昨晚拍着小麒麟的背睡着的,所以现在手心贴着的是池落的…… 弹润饱满的手感让清修万年的神君脸上直发烫。想挪开,却又僵硬得挪不开,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丁香小舌的温热和湿润还停留在唇上, 他微张着唇,气息跟窗外的秋雨一样, 乱了。 心脏砰砰砰地急速跳动, 连带着每一根血管都在跳动。手心和唇上好像烧了起来。 紧贴着他腰侧的大腿,紧搂着他脖子的手臂……他八方受敌, 被困中央,退无可退。 在人界梦到树洞里的小白团后,他念念不忘了三百年, 在夕檀山建造莲池时想的也是小白团, 小白团闯进夕檀山,他想尽办法讨好, 小白团离开他回上天界,他难受了好久…… 修行是孤独的,他以为自己早就不会被任何事物影响。直到遇到池落。池落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他在灵池中见到池落的人形真身后,便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动情了。 师尊说过,清修是最上乘的修行法门,可以摒除一切欲念,五蕴皆空六根清净后道心自稳。 但师尊没告诉过他,动情之后该怎么办。 池落是麒麟身时,他虽喜爱,但怎么与之亲热也不会产生情丨欲。 化形之后……他的眼离不开池落,手无法擅动,他的身体贪恋着相贴的温热,心被欲丨火炙烤,情难自已。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汹涌澎湃的欲丨火。 执念的问题,凤凰为他解答了,他也想通了。但是情欲……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情发于心,心动了,情静不下来。 怀里的,是发誓与他永不分离的小麒麟,是他最亲近、对他毫无保留绝对信赖的人。 “我喜欢你,净渊,你喜欢我吗?”“我化形了,你会抱我吗?”“从此以后,我念的经文都只为你。” 小麒麟对他告白时,他表现得风轻云淡,殊不知早就满心欢喜地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印在了心里。 或许小麒麟并没有真的懂什么是情爱,但他将一颗赤诚的真心捧到了净渊面前。 银白的发丝发着光,飘着淡淡的檀香,睫毛如羽,也是白色的,那只有巴掌大小的白皙小脸细嫩光滑,没有一丁点儿的瑕疵,上嘴唇微微翘着,唇色如带着露珠的桃花般娇艳欲滴。 小麒麟是天道孕化出的最完美的存在。 “是属于我的。”净渊意乱情迷,心想,“我一个人的。” “嗯……”池落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轻声唤道:“净渊……”随后收紧手臂,在睡梦中想蹭净渊,然而先蹭上来的是嘴唇。 两片软软的嘴唇贴在净渊的唇角,无意识地蠕动了两下,像是在索吻。 净渊本就没剩什么理智,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吻住了他。 “是我的。”理智回来了一瞬间之后又马上被他无情抛弃了,情丨欲在他心中咆哮,“池落,你是我的!” 他撬开那鲜嫩的樱唇,舌头长驱直入,精准地卷住香甜的小舌…… 沉睡万年的野兽苏醒了,扯得脖颈和四肢上的铁链铮铮作响,猛烈地撞击着铁笼,想要获得自由。 大手本能地揉捏…………,把人往身上压。 池落因为刚刚解了瘴毒,睡得很沉,净渊熟悉的味道和体温让他放松,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嘴,任对方予取予求,脸上因缺氧泛起红晕。 净渊放开他的唇,吻上他细白的脖子,白得透明的肌肤一经吸吮,马上出现了一个红痕,像一颗糖果甜蜜地引诱着他,他仿佛能看到肌肤下跳动的脉搏,控制不住再次吻了上去。吻过脖颈、喉结、颈窝,再吻到下颌和嘴唇。 他好像突然理解了为何凡人会沉迷于情丨欲不可自拔,即使池落昏睡着没给任何回应,他也丝毫无法离开那香软的小嘴,舔吻吸吮,亲得池落皱着眉躲他。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秋风呼啸,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突然,窗户被风吹开,啪地一声撞在墙上。 净渊猛然从痴迷中惊醒,冷风如同一盆凉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心脏乱跳,迟迟无法归位,他将人放开,拉过被子盖好,自己披上外套起身,将窗户关上。 窗棂木头的粗糙质感和雨水的冰冷让裤子下面的野兽平复下来。 他用灵力降下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回到床边。 床上的人脸蛋绯红,双唇润润的,有些肿。被他亲肿的。 他叹了口气,将一道灵力没入池落的额头,令他失控的男人重新变回了白色的小麒麟。 池落睡了一天一夜,肚子饿坏了,饭菜一上桌他就闻到了,翕动着小鼻子醒了过来。 “什么啊这么香?”他跳下床,腿还有点软,差点摔倒。 净渊一把捞起他,抱着他坐在桌边,说道:“我借客栈的厨房给你做的。” “啊!有桃花酥!”池落惊喜道。叼住一个,两三口就吃掉了。 他踩在桌子上,横扫一桌子好吃的,吃饱喝足后靠在净渊怀里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 净渊给他擦嘴,他就配合地摇头晃脑。擦完翻身起来,前爪踩着净渊的肩,一头蹭了上去。 “净渊,我真的没跟错人,你是全三界最好的主人!我好喜欢你~”他没注意到净渊身体有些僵硬,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摸他的背。 还是小白团的样子可爱,一点也不会让人想入非非,净渊不再那么僵硬,抚摸着他的头。 池落最喜欢被他摸头,摇着尾巴蹭他,“对了,我梦见你了!” 净渊微笑着问他:“梦见我什么了?” 池落眼中闪着星星,兴奋道:“我梦见跟你亲嘴了!” “……”净渊神君手一顿。 池落:“真的,就像这样……” 他贴了上来,净渊慌乱之中躲开他怼过来的吻,卡着他的腋下不让他靠近。 池落被卡着,就动弹不得,蜷着后腿问:“你干嘛躲我?” 净渊把他放在地上,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别闹了,咱们该出发了。” 池落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问他:“好呀,去哪儿玩?” 净渊:“不玩了,回天界。” 池落:“不要。” 净渊耐心道:“出来太久,咱们得回去了。” 池落一扭头:“不要。” 净渊:“玩了半年,还没玩够?再不回去长留殿殿顶都要长草了。” 池落:“不回。” 净渊:“你不想家吗?” 池落很诚恳地说:“你就是我的家。” 神君:“……” 他已经将永乐寺发生的事情用灵力传回了上天界师尊那里,没有提池落和那卷邪法书,但他心里总觉得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想回去用九界看看三界有无其他邪法存在。 另外,昊尹下界前告诉他师尊曾说他有一情劫,如今看来,不是池落还能有谁?他想当面问问师尊,所谓情劫可会对池落有伤害?有没有化解之法? 他抱着小麒麟,挠他的下巴,“听话,池落,小宝。” 可谁知小麒麟梗着脖子说,“就不要!” 小麒麟实在太会耍赖,好在净渊对他有着用不尽的耐心,好言与他商量道:“那我们再玩一处,玩完便回去可好?”他未曾养过娃,却积累了不少养娃的经验,属实无奈。 “那好吧。”池落想了想说道,“上次去皇都着急找昊尹神君,好多地方都没玩,国丧已过,梁川离皇都又不远,咱们再去逛逛吧?”他惦记着皇都的龙须酥和雨后杏露呢。 净渊给他下禁制,心中有愧,只要他不提亲嘴,想干什么都可以满足。 于是两人再次北上,第二天便抵达了皇都。 池落化成的白马太引人注意,在城里逛了几天,几乎全皇都的人,上至皇帝,下至走卒,都知道来了匹百年难遇的神驹。他不让骑,净渊便将背囊和锡杖放在他的背上,跟他并肩而行。 高头骏马稀罕得堪比夜明珠,引人频频侧目,更是有仗着自己有钱有势,上来就出高价想买走池落。 净渊买了一兜子龙须酥糖,一回头就见白马起扬,撞翻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然后撒开蹄子冲出围观的人群跑掉了。 净渊在城外山岗找到了他,怕惹上事影响心情,二人索性便在城外玩。 远离官道人就很少了,入夜之后,小麒麟干脆脱掉伪装,化成麒麟真身,在深山老林疯跑起来。 跑到一处山窝窝,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麒麟最是心善,循着气味去找,在草丛里找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野猪。 “净渊!你快来看!”他小声叫道,生怕呼出的气息大了,小猪就死了,“它长得好奇怪!” 幼年的野猪都长着短粗且硬的刚毛,大多数是棕黑条纹的,好看的还有金色和黑色条纹相间的。而草丛里这只浑身光秃秃,没有刚毛,裸丨露着淡粉色的皮。 它这么大的小猪理应在母猪怀里吃奶,可眼下,没有妈妈的怀抱,也没有刚毛保暖,它在瑟瑟秋风中一阵一阵地发抖。 池落围着小野猪打转,爪爪落地都不敢发出声音,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小猪的头。 小猪没有动弹。 他又拱了拱小猪,把小猪拱得翻了个面。 “啊!”他惊喜道,“它身上长了一朵花!” 小野猪背上靠右下的位置上长了个白色的大斑,形状就像一朵五瓣梅花。 池落用灵力救它,只剩一口气的小野猪很快就不抖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嘤!!!”可它一睁眼就看见一头白色巨兽冲他龇着獠牙,吓得魂儿都快没了,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池落出生在上天界,佛菩萨身边的神兽各个神姿绝艳威武霸气,而夕檀山的灵兽,也是毛色靓丽姿态优雅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别致”的小动物,围着净渊转圈,问道:“净渊,我能养它吗?” 净渊:“不能。” 池落:“我想养它,你让我养嘛!” 净渊:“不能养。” 池落:“为什么不能养?” 净渊:“……”他不想长留殿再有别的活物。 池落蹭他拱他,“我想养宠物。” 净渊:“……” 池落叼起他的袖子,撒娇道:“净渊,我想养它,你看它多可爱,我喜欢它。” “喜欢?”听到这个词净渊抱起双臂,面无表情地顶着小野猪,别扭道,“哪里可爱?” 池落用爪子指指它的背,激动道:“它背上开花了!” 小野猪早就醒了,把两人的对话全听进了耳朵里。不知为何,它听懂了人话,听懂是能听懂,但它还是个奶宝猪,理解不了什么叫宠物,只大概猜到他们并不想吃它。 净渊:“你若想养宠物,我在夕檀山玄幽境给你找稀有的灵兽当宠物。” 池落背起麒麟角和耳朵,头顶着净渊的腹部,转着圈地撒娇耍赖,“不要,我不要灵兽,我就要它!” 净渊被他磨得没脾气,心想这头野猪长相奇特异常,在人界难以活到成年,小麒麟看样子是真喜欢,不如就带回长留殿,如果将来小麒麟养腻了,便放归在夕檀山。 他摸了摸池落的头,严肃道,“你自己负责它的饮食起居。” “好!”小麒麟激动道,“它会开花,我要叫它花花!”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小野猪在长留殿住下了。 池落也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个画着蝴蝶和花朵的大碗, 每顿饭都分一大碗好吃的给它。 净渊从他能给小野猪分一口吃的看出,他是真喜欢小野猪。 花花能吃能喝,又每日吸收夕檀山的天然灵气, 长得十分健康。它把池落当成了妈妈,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池落有了新的兴趣——炫耀他的小野猪。回来这些日子,带着小野猪几乎走遍了夕檀山, 就是想给灵兽们看看他的宠物。 他是净渊神君的宠物,灵兽们从没听过宠物还能养宠物的,不禁感叹净渊神君对他的宠爱冠绝三界。 与此同时, 灵兽们也对池落的审美感到困惑。 听闻麒麟神君带着新宠物来到水裔天门, 附近几座山的灵兽全赶了过来,想要看看传说中宠物的宠物。 “……” “……” 小麒麟得意地拱了拱花花, 让它站到草坪中央去,“去吧,大大方方的!” 花花前蹄儿撑地,向后一倒,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哼哼唧唧地直往池落身后躲。 池落让开, 它身上仅有的几根毛立马立了起来, 倒腾着四条小腿紧紧地跟着池落。 “花花,没关系, 大家想认识认识你。”池落把它往前推。 它卷曲的小尾巴都吓直了,一头冲进池落的肚子下面,躲在麒麟腿后面瑟瑟发抖。 众灵兽:“……”不仅丑, 还胆小。 “看久了就……呃……顺眼了……” “嗯……其实……还是挺可爱的……” “咱们没见过这种花色的野猪, 是咱们没见识。” “对,是咱们没见识……” 池落把捡到花花的经过讲给灵兽们听, “……你们看我把它养得多好!”他得意得尾巴都要甩上天了。 你只是分了它一些食物而已。众灵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什么。 玄熊的一对双生子突然窜出来,池落跟它们的爹娘不打不相识,现在关系很好,两个小家伙年纪小,总算遇到了一个年纪更小的,好奇极了,围着麒麟,一会儿捅捅小野猪露在外面的屁股,一会儿揪揪小野猪的尾巴,吓得小野猪不知所措,在麒麟肚子下面打转躲闪。 小麒麟道:“它叫花花,还是个小宝宝呢,你们俩要温柔一点。” “花花,花花。”小熊叫道,“你出来玩嘛。” 它兄弟道:“是啊,跟我们一起玩吧,我爹早上新摘了木棉花,可以当船划,我们去划花船好不好?” 花花还没说话,小麒麟先激动了,“我要划花船!” 他叼起花花,跟两只小熊蹦蹦跳跳来到水裔河边。 水裔河是天河的支脉,水流平缓,还有大片的沙滩,灵兽幼崽都喜欢在这儿玩。现在是早上,就有很多幼崽在沙滩上打滚、打洞了。 玄熊老爹将几朵大红色的木棉花扛到了河边,幼崽们顿时欢呼着围了过来。 木棉花每朵都有一张合欢桌那么大,玄熊老爹选的是花型紧实、没有全开的,放在水里,花瓣没有间隙,不会渗水。木棉花心凹陷处可以坐人,中心是黄色的花蕊。 几只有小灵兽迫不及待地跳进了花里,一边划水一边吸食花蜜,玩得不亦乐乎。 “爹!爹!”两只小玄熊跑到老爹脚边,抱着他的腿大声说,“麒麟神君也跟我们一起划花船!” 半年前麒麟来挑战他,他一败涂地,当时生气又不服气,但是没过几天,麒麟竟然主动来赔礼道歉。他发现对方没有任何恶意,反而天真得像个幼崽,来挑战他也不是为了凌驾于灵兽之上,而是为了能配得上净渊神君。 他一只玄熊理解不了麒麟挑战他跟净渊神君有什么关系,夫人笑着给他解释了半天,他才明白,原来麒麟神君喜欢净渊神君,挑战他就是小孩子心性,净渊神君因此还教育了他。 不管怎样,技不如人是事实,不仅是他,蛟龙、曜狼,都对麒麟信服,奉其为灵兽之王。 小麒麟飞奔而至,直接就想往花心里跳。玄熊拦住他,说道:“神君,您这么跳进去,花就沉了。” “哦。”小麒麟化成小猫大小,叼着花花,叼是叼得动,只是花花体型跟他差不多,屁股拖在地上,磨得它尾巴疼。 玄熊无奈地把花花拿起来,帮他放进花船里。 两只小熊也跳了进去,熊掌不适合拿着花蕊,于是化成了人。 “你们!什么时候能化形了?”池落本来挺开心地吃着花蜜,见它俩化成了人,惊讶地花蕊都掉了。 玄熊帮他们将花船推到水裔河中,说道:“这两个小子上个月刚学会的化形,十岁了再不会化形该让人笑话了。它们的老子我八岁就能化形了!” 池落:“……”花蜜顿时不香了。 灵兽十岁不能化形就算丢人,那他活了上万岁了还不能化形,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玄熊将木棉花船推到河中央,轻轻一跃也跳了进来,见池落兴致不高,问道:“怎么了神君?”他一个大老粗根本不知道小麒麟的心思,笑道,“我们玄熊化形比较粗糙,神君莫要笑话。” 他的一对双生子,化成了十岁左右小男孩的样子,长着短粗的黑色头发,虎背熊腰,手大脚大,浓眉大眼塌鼻梁凸嘴巴,,跟他有七八分相似。父子三人吃花蜜的时候都噘着嘴,嘴变得更凸,一眼就能看出是玄熊所化。 池落怎么会笑话,他羡慕还来不及。只要能化形,长成什么样他都愿意。 他失落地折了根花蕊给花花,花花不愧是他的宠物,跟他一个德行,有了吃的就什么都忘了,哼哧哼哧嚼了起来。 玄熊说道:“从没见过麒麟神君化形,您化形之后一定是天人之姿……” 池落小声说:“我不会化形。” 玄熊:“什么?” 池落大声吼了句:“我说我不会化形!” 玄熊吓了一跳,震惊道:“怎、怎么可能!?” 池落瞪他,“你想笑话就笑话吧……我就是不会……” 玄熊严肃道:“我怎么会笑话神君呢?但……”他抱着粗壮的胳膊,盯着池落谨慎地问,“真不会?” 池落:“对!还要我说几遍啊!” 玄熊大儿说:“可简单了,我教你!” 玄熊给了他好大儿一记爆栗,对池落歉然道:“小子胡说八道呢,他有什么资格教神君呢……” 池落:“没事,我习惯了。之前很多人笑话过我。” 玄熊赶紧解释道:“我们可没笑话神君。”他这解释过于苍白,补充了一句,“净渊神君清修,您化不化形都不打紧的。” 花花趴在花船底部,池落给它揪了几根花蕊,惆怅问道:“跟净渊有什么关系?” 玄熊:“灵宠化形无非是为了和主人双修,天界无人不知净渊神君的修行法门是禁欲修身,不会与人双修,所以您化不化形有什么关系呢?” 水裔河水缓缓流淌,几朵木棉顺流而下,有的在争渡竞赛,有的随波逐流……小麒麟似乎在思考,半天没说话,就在玄熊以为他想明白了之时,突然又开口问道:“什么是双修?” 两只小玄熊听见了,好奇问道:“爹,什么是双修?” 玄熊老爹被幼崽追问,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地不知所措,大声呵斥:“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池落:“为何不能问?” 玄熊挺惊讶的,反问道:“神君真的不知?”他想到上天界的色丨界、无色丨界的神佛不过世俗生活,而它们所在的欲界,天人们都有吃饭睡觉的需求,欲望也是存在的。麒麟神君从上天界来,不知道双修是很正常的。 小麒麟:“不知道。” 玄熊挠挠头道:“等没有小崽儿的时候我再给您讲吧……”唯恐污染了纯洁白麒麟的耳朵,没有小崽子,他对着池落也讲不出口。 池落愈发困惑,“为何?” 两个小崽儿也,“为何?” 花花咿呀学语:“何!!” 玄熊:“嗐,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等你们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旁边一朵花船从他们旁边经过,里面坐着三只猴崽子,冲他们龇牙咧嘴示威。 玄熊:“这是挑衅呢啊?想不想比它们快?” 小玄熊齐声道:“想!!” 花花:“香!” 池落立马将疑惑抛诸脑后,摩拳擦掌,“挑衅?哼哼,看我的!” 一道金光射出,劈开水面,木棉花在灵力的推动下飞速前进,在猴崽子们面前留下一道残影。 “啊啊!!”崽子们嚎叫起来,花船飞起两三尺后再次跌落水面,如同撞上了坚实的地面,池落继续放出灵力,柔软的大木棉开始疯狂地跳荡、跌撞、冲击着水面,眨眼的功夫就超过了所有的花船。 “啊——!”水流开始变得湍急,玄熊老爹也抓紧了花蕊,“神君,不能再往前……” 池落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看见前面的大瀑布收起灵力已经晚了,花船直蹿出去,在高空解体…… 池落身形变大,叼住花花,一爪搂一个小熊崽子,护在怀里,落入了千尺瀑布下面的大湖之中。 小熊崽子噗噗浮上水面,兴奋地大叫:“太刺激啦!再玩一次!再玩一次!” 池落跟幼崽们玩到傍晚才回到长留殿。 花花轻车熟路地直奔厨房,他在殿门外抖了抖毛,蹑手蹑脚地走进殿内。 卧房里点着灯,檀香香烟袅袅,净渊正坐在书案前写字。 “回来了?”他头都没抬说道。 池落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嗯……”他今天没做功课跑出去疯玩了一天,他怕净渊生气。 净渊搁下笔说:“过来。” 他走过去,跳上净渊的膝头,讨好似的蹭了蹭净渊的胸口。 “玩得开心吗?” 池落:“嗯,开心!”到最后小崽子们因为都想跟他玩跳水,排起了长队。 净渊摸摸他的头说:“开心就好。” 池落:“??”这就没了?他以为净渊怎么也要罚他多背几篇经文呢。 净渊:“饿不饿?厨房早就备好了饭菜。” 果然有好多好吃的,池落照例吃了个痛快。 净渊:“明日还去玩吗?” 池落想说还去,但又怕净渊说他不务正业,耽误功课。 犹豫之际,净渊道:“想去就去吧。” 净渊神君分了一丝神识,看到小麒麟今天在水裔河玩耍,自然也看见了他见到小玄熊化形时的失落表情。 小麒麟不能化形的原因在他,他心中愧疚,所以对小麒麟也就多了些迁就。 今日他去了妙觉境地。 迦境尊者见了他便说道:“永乐寺邪法一事我已明晰,你办得很好。只是……上古邪法早已失传,张芦墟是如何得知的?” 净渊:“张芦墟说是偶然间在书卷上看到的。” 迦境尊者:“书卷在何处?” 净渊:“他记在脑中,便销毁了。” 迦境尊者:“你信?” 净渊:“是,弟子搜过了永乐寺,绝无遗漏,并未见到他口中的书卷,想必他没有撒谎。” 迦境尊者:“好,此事切勿外传,避免再生事端。” 净渊:“是,师尊。” 迦境尊者:“你来找我,不止是为了永乐寺一事吧?” 净渊:“是,弟子还有一事想求教师尊。” 迦境尊者:“情劫之事?” 净渊拜倒,问道:“弟子可否真的有一情劫?缘何有此情劫?” 迦境尊者端坐于破旧的莲座之上,目光低垂道:“此事本不该让你知道……不过既然昊尹告诉你了,便是机缘。你切记住,劫难本就在修行之路上,你若通过了考验便能证得佛果。” 净渊没有说话。 迦境尊者问道:“怎么?情劫于你可有什么困难?” 净渊问道:“若是通不过呢?” 迦境尊者一愣,说道:“若是通不过,轻则受到天罚,重则永生永世无法升入上天界,无法获得无上智慧。我门修的是禁欲断情,你清修已有万年,情劫理应构不成阻碍。” 净渊:“是,师尊。” “为师再点你一道。”迦境尊者缓缓说道,“堵不如疏,顺其自然。”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净渊!净渊!”人未到声先至, 长留殿开着半扇门,麒麟从云端降落的速度太快,没控制好, 球一般撞上了关着的单扇门,骨碌碌滚进了殿内。 净渊正在作画,听见一声巨响, 抬起头来,那颗大白球已然滚至眼前。他伸手用灵力柔和地挡住大白球,书案才免遭了损毁。 池落晕头转向地坐起来, 抖抖长毛叫道:“净渊!”说完飞扑了上去。 “小麒麟!”净渊神君刚刚画好, 在等晾干的画作被他大爪子一踩一蹬,扯出个大洞来, 但又没脾气地稳稳接住他,柔声呵斥,“当心。” 小麒麟贴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得姿势说:“净渊, 我找到个好东西!” “什么?” 一团灵力包裹着一颗嫩黄色的果子从他体内化出,净渊接住端详, 问道:“这是元壅果?” 池落:“对, 我和玄熊他们到弥川玩,找到了一棵元壅树, 听玄熊说,这种果子吃了就可以化形,是真的吗?” 净渊:“元壅果并非可使人化形, 而是可以使人拥有随心所欲的变化能力, 效用时间也短,大多只有两三个时辰。”很多灵兽和天人吃元壅果是为了化出美丽的容貌, 或者恶作剧。 “……连十岁的小熊都能化形……难道我真的天生就不能化形吗?”池落略有些失望,翻身趴在他的臂弯中,”咦?你在画画吗?画的是什么鬼?乱七八糟的。” “……”净渊捏着他的两个耳朵,“还不是因为你!” 池落这才发现,画作上那个大爪印很眼熟。他翻出肚肚,查看自己的后爪,肉垫上果然沾了颜料。 “啊……”他伸着脖子就要舔,净渊捂住他的嘴,小舌头舔到了净渊的手心。 “别舔,我给你擦。”净渊用袖子沾了水,温柔仔细地给他擦拭肉垫。 池落扭头去看桌案上的画,能看出画的是莲池,小桥和莲花栩栩如生,池中小船中有个白衣的人,不过被他抓破了,看不出是谁。 他问道:“你画的是谁?” “……”净渊画的是化形后的他。 池落歪头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到底是谁啊?” 正直的神君:“我自己。” 池落鄙夷道:“你真自恋。” 净渊解释不清就不解释了,低头继续给小祖宗擦脚。 擦完右后爪,净渊又检查他的左后爪。小麒麟走路凌空,脚不沾地,樱粉色的肉垫软软糯糯,十分弹软好捏。他细细地揉捏,小麒麟后腿伸长出去,五指张开开了个花,随后又伸出锋利的爪子,轻轻包裹着净渊的手指,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好了,擦干净了。”净渊洁白的袖子湿了一片,还弄脏了。 小麒麟翻身起来朝着他就蹭了上去。 净渊唇上突然一凉,碰到了他的小鼻子。正要说话,唇上又是一湿,这回蹭上来的是他的嘴。 他以为池落是不小心的,但下一瞬,池落舔了他一口,柔软香嫩的小舌头正好舔在他的唇上。 “净渊……”小麒麟半眯起眼睛,前爪按住他,又凑了上去,“亲嘴……” 净渊神君被他推在靠背上,一时没有躲开,被他亲了个正着。 池落是麒麟身,又没亲过嘴,只会贴着舔。身体里升起一股陌生的冲动,刺激得他的心脏怦怦跳动,耳朵尖微微颤动,大尾巴摇了两下,夹在后腿中间。 他想抱着净渊,但是没有人类的手臂,他想跟净渊亲嘴,但是没有人类的双唇,他想和净渊十指相扣,但是他只有爪子…… 那股冲动让灵力在他体内奔涌,他一次次努力化形,但却无法成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一样。 半晌,他浑身燥热地放开净渊,鼻头上都是汗,鳞片也因为体温升高变得流光溢彩。他气息微乱地靠在净渊怀里,舔着嘴说道:“净渊,我好热……” 净渊托着小麒麟的屁股站起来,那蓬松的大尾巴卷上腰间,比之前缠得都紧,隔着衣服布料都能感觉到滚烫的热度。 “好奇怪……”小麒麟软绵绵地贴着他,伸着脖子又要去舔他。 “嗯。”净渊把他放在床榻上,大尾巴还是不肯松开,“睡吧。” 净渊摸摸他的头,灵力悄悄进入他的额头,他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从那天起,神君便闭关去了。 他不在家,小麒麟反而能认真做功课了。他做完功课就跑出去,不过不是去找灵兽们玩,而是到灵力充沛的地方去修行。 为了能尽早化形,他甚至还放弃了长留殿那张充满净渊气味的舒服床榻,晚上在山里睡觉,为的是多吸收夕檀山的灵气和日月的精华。 净渊去闭关的日子里,他成功化形出了手和脚,脸变出来一半,还没看见就又变回了麒麟。不过好在有了进步,成功了四五次之后,他就着急给净渊看。 一个月后净渊出关,他兴冲冲地给他表演,结果连个指甲都没变出来。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便怀疑是净渊的灵力太强,压住了自己,于是气鼓鼓地跑到小船上睡觉。 说是睡觉,一叶扁舟在莲池里随波逐流,其实他一直关注着长留殿的动静。 突然,小船撞上一片大莲叶,莲叶一歪,水珠就落了下来,刚好落在他的耳朵尖上。 他甩了下耳朵,在小船上舔毛,舔了一会儿目光就忍不住频频瞟向长留殿。 长留殿殿门和以往一样,开着半扇,方便他进出。 净渊闭关一个月,他想净渊想得厉害,这么久没人给他顺毛,他浑身不舒服。 小麒麟抖了下毛,跳到岸上,没有急着进殿。 此时,殿内有客人,是净渊的师兄昊尹神君。净渊跟师兄聊天,聊了半天了,一次也没叫他。 他悄悄跑到长留殿门口,躲在殿外偷听。 他在人界时见过转生成德王爷的昊尹神君,觉得此人生得宽额阔面、慈眉善目,比净渊更像一个佛弟子。 但实际上,这人却愚笨得很。 昊尹神君和净渊在偏厅聊天,“此次下界,师弟帮了我很大的忙,才让我没有再犯上次的错误,师尊也说我修行有很大的进步。真是得多谢师弟。” 净渊道:“是师兄自己悟性高,在黎川府赈灾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后来留在了黎川,修坝清淤,建造水利工程,救人无数,直至百年,净渊由衷佩服。” 昊尹想起在人界的几十年,也感叹道:“你说得对,度人不在方法,也不在于形式,度执念是度,度魂魄是度,帮助活人活下去也是度。之前师尊总说我着相,我还不能理解,下界一趟,总算明白了。看来修行就得去人界……” 池落在门外偷听,心里嘲笑他还是没能真正理解着相,属实愚笨。 昊尹客气了几句,说道:“师尊找不到天道便无法成佛,我打算去人界云游,替师尊寻找天道,顺道再行历练。” 他口中的天道并非六道中的天道,而是三界六道的“法度”,三界六道按照天道运行,可以说天道是教化世界的唯一真理。 谁也不知道天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甚至连天道有没有实体都不清楚。 净渊想告诉他恐怕会白费功夫,还没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顿了下,喊道:“谁在外面?” 他当然知道是谁在外面,喊这句话,只是为了提醒小麒麟。 昊尹神君问道:“可是那三界唯一的白麒麟?”白麒麟在夕檀山的事不胫而走,天界现在全都知道了。他猜测净渊在人界时身边带着的雪域灵犬便是那白麒麟。 他激动地从蒲团上起身,但没有唐突地往外走,只是站在原地紧盯着殿门的方向。 “果真在你的夕檀山吗?可否为师兄引荐一下?” 门外的池落听见他们谈论起自己,向后退了两步,后爪碰翻了一个仙鹤香炉,香炉在水台上滚了两圈,又装翻了另一个香炉。两个香炉一前一后落入了莲池。 净渊端茶杯的手一顿,说道:“不是。是只小灵兽而已,成天捣乱,不仅淘气,脾气还很大。” 他的小麒麟不是物品,可不是随便谁想看就能看的。 池落早在香炉落水前就飞出去好远,没听见净渊怎么形容的他。 昊尹神君没见到传说中的白麒麟,带着失望下了人界。 入夜,飘起了毛毛细雨。 池落忍不住,偷偷摸进长留殿,跳上床榻,化成小猫大小,钻进净渊的被窝。 他一钻进来,净渊就伸手把他搂进怀里。 净渊的怀抱温暖舒适,大手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背。 “别走了,小宝……” “净渊……”池落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头伸过去蹭净渊的脖子,“我想化形。” 一个月前,迦境尊者点化净渊“堵不如疏,顺其自然”,净渊认为,他能不能顺利渡劫,关键不在小麒麟化形与否,若是一直阻止小麒麟化形,那么无论过多久,他都没有真正的成功渡劫,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欺骗了小麒麟。 所以他去闭关,目的是修行,修心,只要他岿然如山,心如止水,无论小麒麟是什么样子,他都可以做到不动心不动情,如此方是正途。 一个月后,他自认能做到超然物外,不为任何外物影响。 “为何这么想化形?因为外人笑话你?”他说道,“别人是别人,它们说什么都不重要,心无挂碍才是修行之道。” 小麒麟:“不是,我……我想给你看。” 净渊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只是想给我看?” 池落点头,“嗯!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净渊没否认,而是说道:“不必,万法无相,对我来说,你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小麒麟。” 池落跳起来,“不一样的!”他每日都想化形,好用手臂拥抱净渊,可净渊理解不了,急道,“你不帮我,我就去找昊尹神君帮我!” 净渊面色一沉道:“不行。” 一人一兽面对面坐着对峙,净渊本就已经想好了,见小麒麟心意决然,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的劫数……” 小麒麟:“你说什么?” 净渊抬手摸摸他的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禁制,说道:“背下《金刚经》,便可化形。” 有了目标,小麒麟熬了一通宵就背下来了。晨曦微露之时,他背完最后一句话,感到身体由内而外发热,经脉通畅,灵力充沛。 “净渊没骗我!”他的身体升到半空,金光从他的身体涌出,羽毛一般包裹住他……落地时,他的后爪变成了白嫩的脚丫,脚趾如同珍珠泛着珠光,脚踝纤细,小腿笔直…… 净渊在清理莲池,里面背诵经文的声音停止,他便转了过去,背对着长留殿。 事实证明,他很有先见之明。 “净渊!净渊!!”小麒麟兴奋至极,高喊着主人的名字,“净渊!!” 他太高兴了,根本没注意到净渊给他准备的衣服就放在他身边,光着身子跑出来,一把从后面抱住净渊,“我化形了!你快看!我成功化形了!” 净渊使了个法术,殿内的衣服飞了出来,裹在他身上,“你先把衣服穿好。” 小麒麟鼓弄了半天说道:“好了。” 净渊回过身来,“……”穿了跟没穿一样。 小麒麟没穿过衣服,只把外袍披在了肩上,前襟大敞着,凝脂般的肌肤一览无余。 净渊无奈地先给他拢好前襟,遮住重要的部位,解释过如何穿衣服,让他到殿内穿好再出来。 小麒麟照他说得穿戴好,飞奔到门口,高声喊道:“净渊!” 初升的太阳将柔和的晨曦洒在他身上,将那曳地的白色长发勾勒出金色的光晕。白衣少年穿了衣服却没穿鞋,赤着脚跨过大殿朱红的门槛,笑颜如花,风华绝代。 神君看得呆了,目光追随着池落,直至那温暖的身体冲入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我好看吗?”池落仰着头问净渊。 净渊闭关不是白闭的, 心中的千层涟漪很快便平息了,点头道:“好看。” “真的吗?”池落坐在莲池边看自己的倒影,长发如雪般铺开, 有几缕落在池水中,引来小鱼围观,“白头发?我以为会跟你一样是黑发呢。啊!我的胡须没了!” 他龇牙咧嘴, 朝水面做鬼脸,“獠牙呢?”没有獠牙一点也不威风,他试了试发动灵力, 让虎牙变长, 但是他人类的嘴太小,獠牙卡在嘴唇外面, 说不了话,于是他又将獠牙收了回去。能化形最重要,威风什么的没有就没有吧。 “角也没了……”他摸摸头顶,感觉光秃秃的, 大耳朵也变得圆润可爱,藏在长发间。 “手怎么这么小?”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看完, 又伸出双脚, 十根脚趾灵活地动了动,“这就是人的脚啊!指甲好短……” 看完脚又去看腿, 白麒麟时后腿强壮有力,一蹬地便能飞跃数千丈高。化形后,他的双腿又直又长, 皮肤细细白白, 肌肉线条流畅纤长,跟麒麟时完全不一样, 小腿上还有鳞片,应该是化形不完全,不过他并不在乎。 这就是他盼了万年的人形。他对比着和麒麟身的不同,因为不习惯人身,他更多的是好奇和激动,无论怎样,他化形了,他跟净渊一样都是人了。 见他转着圈地欣赏自己,净渊忍俊不禁道:“好看。” 池落:“嗯,我也很满意!”说着一把把裤子褪到膝盖下面,想仔细看看没了尾巴的屁股长什么样。 “……”净渊,“裤子穿好。” 池落:“对哦,你们人类必须要穿衣服,不穿衣服出门会被人打的。” 净渊不知道他这套被人打的理论从何而来,说道:“你化形成人,也要遵守人的道德习俗,切记在外不可随便裸露身体。” 池落:“现在又不是在外面,露给你看也不可以吗?” 净渊简直要被他气死,深吸了口气道:“不可!” “哦,好吧。”池落乖乖提上裤子,“我去给花花看看我的人形模样!”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被留下的神君:“……” 不是说化形是只想给我看吗? 小麒麟给仙仆和花花分别展示了自己化形后的样子后,飞奔去了水裔天门。众灵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惊呼声此起彼伏。 “佛祖啊!这也太好看了吧!”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天人呢!” “头发好美,是银白色的,跟麒麟的毛色一样,披着月华似的。” “眸子也没变,是麒麟神君!” “怎么才能化得这么好看?” “神君的麒麟真身就冠绝三界,化形之后才会这么好看!你一只貉子就别想了。” “神君您是怎么化形成功的?”玄熊问道,他记得前段时间麒麟还抱怨不能化形来着。 池落:“净渊教我的,他让我背《金刚经》,背下来就能化形了!” 众灵兽感叹:“背诵《金刚经》还有此等功德?我回去也背!” 玄熊挠挠头,“《金刚经》?小时候我娘让我每天背一遍,怎么没听说背下来能化形呢?” 他媳妇戳了他一下,笑而不语。 “神君您化形了还能带我们跳瀑布吗?”两只小玄熊抓着他的袍角问,小朋友只关心这个。 池落一边胳膊抱起来一只,说道:“当然能,我现在可以自由变化,而且化形了能玩的更多,下回带你们去雪山玩!” 在夕檀山嘚瑟了一大圈,小麒麟回到长留殿已是晚上。 桌上准备了好酒好菜,用灵力温着,净渊坐在桌边看书。 “净渊!”小麒麟今天太开心,去完水裔天门,又去了青梅谷、云居峰、跑马涧、弥川……总之拜访了所有他认识的灵兽,忘记了时间。 他从后面抱住净渊,跑得太快心脏还在砰砰砰地跳,脸贴在净渊头上蹭来蹭去,“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净渊不动声色地拉开他的手,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微笑道:“比我想的要早,快吃饭吧。” 池落一天没吃东西,见一桌子好吃的,开心道:“这么丰盛!” 净渊:“为庆祝你化形。” 池落端着盘子就要吃,净渊笑着按下他的手,递给他一双筷子,说道:“用筷子吃。” 池落没用过筷子,但他见净渊用过,试着夹桃花酥,一下便成功了。 净渊端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举起酒杯道:“祝贺你成功化形。”他只酿酒不喝酒,就连上次在长留殿举办宴会,他也一口都没喝,但今天却为小麒麟破例。 池落小脸跑得红扑扑的,和他碰杯,“谢谢!”两人一饮而尽。 这时,花花哼哼唧唧地跑过来,以前小麒麟小猫大小时跟它差不多大,现在它却只能够得到池落的小腿。它扒着池落的裤腿,闻到熟悉的味道,无法理解主人怎么变样子了。 池落给它夹了一大碗饭菜,拌在一起放在桌边,又把它抱起来放在椅子上。椅子太矮,小野猪抻着脖子也够不着碗边。于是池落把它抱在腿上,又垫了个软垫,花花头埋在大碗里吃了起来。 一天以前,小麒麟跟花花一样,都是“埋头”大吃特吃,如今,他拿着筷子,夹起一块莲藕放进嘴里,发觉动作跟净渊一样斯文优雅,忍不住朝净渊笑了。 净渊见他如此开心,心道去掉禁制让他化形是正确的。 花花正在长身体,很快干掉了两碗饭菜,吃饱了就跳下池落膝头,扭哒扭哒地跑出去玩了。 池落拿开软垫,起身就往净渊怀里坐。 净渊:“池落。”他托住池落的手臂,引着他坐回原处,“坐好。” 小麒麟不解,拉开他的手,还要往他腿上坐。 净渊再次阻止他,无奈道:“好好吃饭。” 小麒麟:“我要坐在你腿上吃。”以前他经常坐在净渊的腿上吃饭,就像刚才抱着花花吃饭一样。 净渊:“你已经化形了。” 池落问道:“那又如何?化形了就不能坐在你腿上了吗?” 净渊:“不能。” 池落有些失望道:“这也是人类的规矩吗?” 净渊习惯性地想摸摸他的头,还是忍住了,回答:“是。” 池落:“做人好麻烦……要穿衣服,要用筷子,不能坐在腿上……还有其他的吗?” 净渊笑道:“我慢慢教你。” 池落:“我吃饱了,咱们一起去洗澡吧?” 净渊:“你先去吧。” 池落惊讶道:“为何?化形了连洗澡也不能一起了吗?” 净渊找了个借口道:“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去洗吧。” 过了两个时辰,神君才从桃林回来,他其实没什么事,散步而已。 长留殿后的温泉没有人,他以为小麒麟去睡觉了,便脱了衣服进入池中。刚刚坐下,一道白光跃入,冒着热气的温泉水溅起老高。 “净渊!”小麒麟飞扑了过来。 他没轻没重,撞进净渊怀里,两条细白的胳膊紧紧抱着净渊,长腿也缠了上来,小脸直往净渊脸上蹭。 下一秒,他被金光包裹住,硬生生被“撕”了下来。 “净渊?”金光托着他,安稳地放在温泉池的另一端,他无法突破金光的范围,愈发不解,问道,“怎么了?为何不让我靠近你?” 净渊给他解释道:“你已化形,定不能像之前一样随意亲近,君子之交,应保持礼节性的距离,与我是如此,与别人更要如此。” 池落秀气的眉头皱着,说道:“可……我想抱着你……我是想抱着你才……”不能抱着净渊,那他化形还有什么意义? 他早已忘了化形的初衷,满脑子都是长出手臂拥抱净渊,可如今化形成功了,净渊却要跟他保持距离。 “那我穿好衣服,能抱你吗?” 净渊实在不忍见他露出失望的表情,说道:“偶尔拥抱一下……可以。” “好!”池落飞快洗好澡,穿上里衣,钻进被窝,乖巧在床上等净渊。 可谁知净渊洗好后,没有进长留殿,而是去了北边山头的沐芳殿。 沐芳殿常年没人居住,冷冷清清,他点上香烛,火苗跳动,方有了一丝热度。 小麒麟肯定在等他,所以他更不能回去。 “若是小麒麟问起来……”他苦思着要如何给池落讲道理,“就让他想想佛祖和凤凰明王是如何相处的……跟他说将来不能再同床共枕……讲讲道理,他就能明白。” 他完全没有心思修行,满脑子想的都是小麒麟那头柔软的长发,桃花朝露般的双唇,从后面拥抱他时那双白皙的小手在他身前绞着手指…… 他开始默念清心经。 只要度过这一段,小麒麟懂得什么是分寸和距离,两人相敬如宾,便没事了。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坠入了梦境。 梦中,那双小手从他腰两侧伸了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 “心魔,你又来了。”净渊只低头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妙觉幻境中的小麒麟抱着他说:“我怎么是心魔呢?心魔是执念,净渊,你忘了吗?我们两情相悦,我不是你求而不得的执念。” 净渊不想跟他争辩,握住他的手想把他拉开,却被反抓住了手腕。明明是一只柔软细嫩的小手,劲却大得很,跟池落一样,倔得厉害。 “你不是我的执念。”净渊说道,“但却是我的心魔。” “我怎么就是你的心魔了?”小麒麟噘着嘴嗔怒道,咬住他的衣服撕扯。 净渊闭上眼睛笑了笑,说:“你生于我心,是我心之所想,不是心魔是什么?” 小麒麟道:“我是你想象出来的没错,但我不是魔啊,我有做什么坏事吗?还是说……你心里一直想我对你做些什么?” 那双小手伸进净渊的衣襟,摸上他的胸膛。 神君没有阻止他,认清心魔不是池落,他便不会被其蛊惑。游刃有余地微笑道:“对,你是我想象出来的。”他大方承认自己心底的隐秘,“你所作所为也是我所想的。” 小麒麟抱着他,撩开他的长发,滚烫的双唇贴上他的脖子,“既然如此,来嘛,做你想做的。”他柔柔叫道,“净渊……” 忽然,他唇下的皮肤涌现金光,下一瞬,他整个人便被金光笼罩。 与在温泉池中困住池落的金光不同,这金光带着攻击性,心魔瞪着他说:“你这次除掉我又能如何?下回不还是控制不住想我?我劝你早早归顺于本心,去现实中疼爱我……” 净渊睁开眼睛,直视他说:“不可能的。” 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小宝,包括我自己。 金光不断收缩,其中的心魔也变得透明,这回他没慌,笑道:“哈哈,我要看看,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净渊的梦安静下来,他睁开眼睛,后背暖暖的。 他的小麒麟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从后面抱着他,睡得正香。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池落作为麒麟, 睡觉时小短腿一般踩着净渊的腹部。化形了,长腿一伸便搭在了净渊腰上。 他睡着睡着感觉腿被人放在床上,不满意地再次抬起来, 又被人放回床上。 他睡得迷迷糊糊,梦见了九头蛇妖,那蛇妖不只有九个脑袋, 还有九根尾巴,活像一朵大菊花,九张大嘴喷着五颜六色的火。 小麒麟梦见自己被压住了手腕和脚踝, 想用尾巴扫那蛇妖, 结果发现自己屁股后面光秃秃的。 蛇妖笑道:“小秃子,没了尾巴看你还怎么逞威风!” 小麒麟急得不行, “你才是秃子!等净渊来了,饶不了你!” 蛇妖:“嘿嘿!你的好净渊不会来救你了,谁让你是个秃子呢!” 池落:“不可能,他最喜欢我了, 肯定会来救我!” 蛇妖:“他喜欢的是毛绒绒的麒麟,不是你这个小秃子!” 池落:“你骗人!骗人!我不是秃子, 我有头发!”他挣扎了一晚上, 天还没亮就醒了。 他一般不会醒这么早,纯粹是被气醒的。 入冬时节, 太阳将升未升时最冷,他没了被毛,缩了缩露在被窝外面的脚, 无意识地寻找熟悉的热源, 意外地没找到,他顿时清醒了。 “净渊……”他在梦里受了委屈, 又不见净渊,更委屈了。揉了揉眼睛,看到外殿亮着灯,便赤足下床走了出去。 仙仆正在将早膳搬到沐芳殿,他四下寻找,没见净渊的身影。 “净渊呢?”他问仙仆。 “神君去妙觉境地了。”仙仆回答。 池落“哦”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来。 为何要放心? 昨日净渊不和他一起洗澡,晚上也不和他一起睡,他找了半天才在沐芳殿找到净渊,对净渊的有意疏远感到有些难过,心道:“我以为他不要我了……” “他有说是去做什么、何时回来吗?” 仙仆:“神君让我跟您说,他是去与迦境尊者和空居天诸位护法神议事,尚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 仙仆摆好早膳便离开了,小麒麟压下曾经出现过的熟悉不安,先去寝殿穿好衣服,每一件都按照净渊讲的穿得整整齐齐,但是不知道如果穿厚外袍,腰带就要系在里面,再套上外袍。他把腰带系在外袍外面,上下一边粗,不过他并不在意有没有腰线,就这样吃了饭。 吃完便做功课,读经读得格外认真,他还试了试写字,第一次用笔不习惯,只能依葫芦画瓢,脸上衣服上都弄上了墨汁……他跟自己较劲,一直练字练到了未时三刻,沐芳殿的香都燃尽了,才满意地撂下笔。 纸上写了两个大字:【净渊】。 他将桌案收拾干净,带着字回了长留殿,净渊还没回来。 仙仆说净渊神君今日恐怕不会回来了,问他要不要吃点心?他说不吃,便出门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夕檀山闲逛,太阳下山时去了水裔天门。 水裔河畔的沙滩上点了篝火,灵兽们见他来了都很高兴。 小麒麟问道:“怎么点上篝火了?”树杈搭得老高,火光冲天,格外热闹。他被噩梦纠缠了一天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山猫说:“大黑小黑要冬眠了。”大黑小黑是玄熊双生子。 池落奇道:“冬眠?我知道人界的熊要冬眠,灵兽也要吗?” 玄熊道:“灵兽确实不用,冬眠只是我玄熊一族的传统,我们的祖先来自人界,修炼得道后升天,为了不让我们忘本,祖宗定下规矩每只玄熊化形那年的冬天都要冬眠。” “化形之后冬眠,冬眠结束就是成年玄熊了。”最后一句话是跟两只小玄熊说的,可两小只一直在旁边噘着嘴扭着头,拒绝跟爹娘说话。 小麒麟蹲下问他们:“怎么了?为何不高兴?” 大黑:“我不想冬眠。” 小黑也跟着说:“我也不想冬眠。”他怯生生地看着爹亲的黑脸说,“我不想跟爹娘分开。” 玄熊严肃道:“你们都十岁了,不能再像未断奶的小熊了!” 他声音一大,小黑就哭了,大黑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池落搂着两小只拍拍安慰,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说道:“你凶什么?离不开爹娘怎么了?它俩喜欢你们才不想离开你们,有什么错吗?” 玄熊挠挠头道:“神君,不是我凶,您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孩子长大都得离开爹娘,要不怎么能独当一面呢?两个臭小子被它们娘惯坏了,小时候不吃点苦,将来怎么办?” 池落突然想到了净渊,沉思片刻道:“那净渊也是这个意思吗……” 玄熊:“您说净渊神君怎么了?” 池落低落道:“自从我化形后,净渊就疏远我了……” 玄熊:“啊?神君为何疏远您?” 池落像是见到了知己,愁眉苦脸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他也要让我独立?” 玄熊感觉不对,小心翼翼地问:“神君对您怎么会像父母对孩子呢?那……神君是怎么疏远您的?” 池落一想起来就伤心,“他昨日没有和我一起洗澡,也不让我坐在他腿上,晚上甚至不和我一起睡觉了!” 玄熊:“……” 池落:“你刚才说化形之后就得离开爹娘,净渊是不是也想离开我?” 玄熊:“……” 玄熊:“首先,净渊神君不是您的爹,也不是您的娘。” “……”池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他不是。” 大黑小黑:“我们也知道不是!” “你俩给我滚!”玄熊把两小只轰走,头挠得快秃了,这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吗!这……这可怎么讲啊? “呃……净渊神君是您的主人,一般来讲,化形之后是不用离开主人的。” 池落眼睛亮了,“真的吗?” 玄熊不敢揣测欲界地位最高的神君的心思,模棱两可道:“应该是的。净渊神君也不是疏远您,就是……呃……您化形了嘛……都是人,就算都是男人……呃……也得避讳一些。一起洗澡一起睡觉确实不太合适。” 小麒麟若有所思道:“净渊也这么说。”他看着玄熊,“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他的眼神过于清澈,玄熊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嗓子眼来来回回就是出不了口。 “你们干什么呢?”一头巨大的灰狼跑到跟前,化为了一个五官深邃狂野的青年,“哟,麒麟!” “曜狼。”被打断了对话,玄熊松了口气,“你来得正好!” 曜狼也是小麒麟的手下败将,不过他本就独来独往的,根本不在乎,后来小麒麟找他道歉,他以为又杀上门来,一路狂奔,小麒麟追了他十个山头才把他扑倒在地。两人也是不打不相识,现在关系很好。 他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正好?” 池落:“我化形之后,净渊就疏远我了。” 曜狼:“你很苦恼?” 池落点头如捣蒜,“嗯。” 曜狼听完他说的所谓的“疏远”,摸着下巴说:“这问题很严重啊!” 池落:“真的吗?净渊真的只喜欢麒麟的我吗?” 曜狼:“是的,你想想,作为麒麟你是三界唯一,作为人,三界最不缺的就是人。神君肯定喜欢白麒麟的你更多啊!” 玄熊:“……”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池落:“嗯,你说得对!但我好不容易化了形……再变回去……万一我以后再也无法化形了怎么办?” 曜狼:“你可以白天是麒麟,等晚上他睡着了再化形啊,两边都不耽误,多好。” 玄熊:“……”越听越不对劲,出言阻止,“你别忽悠……” 池落打断他,激动道:“好主意!”说完变回了麒麟。 净渊第二天深夜回到夕檀山。他没有去沐芳殿,小麒麟已经知道沐芳殿了,再躲过去没有意义,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长留殿。 长留殿满是小麒麟的味道,只点了一盏灯,他也知道小麒麟就在长留殿。 殿内一点声音也没有,小麒麟应该是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想去吹熄烛火,走到桌案边,发现上面铺满了写着他名字的纸。从歪歪扭扭逐渐到横平竖直,足有几百张。 他的小麒麟,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被叫去妙觉境地,是因为修罗道又生事端,强占了冥界十三城,将领地扩张到了距离血湖只有一万由旬的地方。修罗道堕入冥界,曾许诺绝不靠近血湖。修罗道执念深厚,靠近血湖会影响血湖之水。他们也在三界六道之内,知道血湖泛滥,他们也会受到波及,所以在远离血湖这一点上,他们没有异议。 此番强占冥界疆土,引起了一直明哲保身的冥王帝君的不满,冥王请求天界派兵,将修罗道赶回修罗城去。 欲界空居天四十九护法神大多同意出兵,发兵之日定在十天之后。主帅是曦和宗宗主,净渊则坐镇血湖,以免血湖之水出现问题。 议事结束后,迦境尊者单独留下了净渊。 净渊以为是跟十天后的战役有关,结果迦境尊者却问的是小麒麟。 “您都知道了?师尊。”净渊没有隐瞒,“麒麟应该就是我的情劫。” 迦境尊者说道:“昊尹下界去了,即使他不下界,以他的修为,在战役中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你不同,净渊,对上天界的神佛来说,万物平等,修罗道众与其他五道没有分别,所以神佛不会站在任何一方。若是血湖之水出了问题,恐怕也只能靠你我。我严光法门修的是无欲无求,你万不可受到情欲影响。” 长留殿内,净渊走到床边,锦被鼓起来一小块,他掀开被角,里面卧着小羊大小的白色麒麟。 他以为池落化形之后便不会再变回麒麟了,没想到才三天就变了回来。 他脱掉外袍,也躺了进去。 小麒麟紧紧贴了上来,“净渊,你回来了……” 净渊:“我回来了,睡吧。” “嗯,……”小麒麟睁眼看了看自己,发现还是麒麟身,放心地蹭了蹭他,“以后我不化形了,你喜欢麒麟,我就当麒麟……” 净渊不知他这话的意思,见他又陷入了沉睡,就没再开口。 怀里是毛绒绒的小白团,他心情放松下来,开始思考战役的部署。虽然不是主帅,但坐镇血湖,相当于坐镇整场战役,不能有任何纰漏。 想着想着,手掌中的毛绒触感被滑腻温润替代,熟睡中的小麒麟突然化了形,光溜溜地躺在他怀里,长腿一伸,又缠上了他的腰。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小麒麟化形之后的缠功更上一层楼, 一番挣扎后,净渊用灵力把他缠人的手脚控制住,才勉强下了床。 无奈地给小麒麟掖了掖被子, 坐在床边想着要怎么处理与他的关系? 直接说喜欢他?以小麒麟的性格,若是说开了,恐怕什么都不顾了也要扑上来粘着他。 下禁制?不行, 小麒麟盼化形盼了这么久,再下禁制,小麒麟肯定会难过。 远离?一想起躲在床缝里生无可恋暗自神伤的小白团, 他的心就揪着疼……他舍不得离开小麒麟。而且, 永乐寺张芦墟的那本邪法书最后一页,记载着麒麟, 他绝不能让小麒麟离开夕檀山、离开他的保护范围。 讲道理?再说一说君子之交?以礼相待?治标不治本。 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还是从他自己入手,不动心不动情。 细白的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像爪子那样握着拳伸直, 想踩着净渊伸懒腰,找了半天没摸到人, 皱了皱眉, 几不可闻地唤了声“净渊”。 如此满心满眼都是他,让他不动心, 谈何容易。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只要把他弄醒,亲上去, 就能与他尽情相爱。 净渊眸色暗了下来。 昨日师尊问他可曾动心, 他没有说话。 师尊心下了然,说:“我创立严光法门, 没有繁文末节规定必须清修,但你清修万年,根基深厚,清净灵力与天界场气相合,天道许你净化的天赋,若是放弃,定将受到天罚。更重要的是,只要动心,便会离佛果越来越远。万年以来,你都以无上智慧为目标,如今修到此种程度放弃,甚是可惜,你可想清楚了?” 师尊不问还好,净渊尚能欺骗欺骗自己,师尊将问题搁在面前,他便避无可避了。 早在他于灵池见到化形后的小麒麟那时起,便踏上了与清修背道而驰的道路,且越陷越深。他已分不清到底是情劫使然还是本心如此。 师尊问他,他才意识到他如今思考的已经不是如何保持清心寡欲修成佛果,而是如何尽力保持并增加净化执念与血湖之水的修为。这意味着他心中万年未曾撼动的天平,如今轰然翘起,向小麒麟偏斜了。 十日后,三千天界神将踏上了冥界疆域。 修罗道众自修罗城出兵迎战,行至距离血湖两百由旬的诫微山扎营。 魔神自带执念,与血湖上蒸腾的血雾遥相呼应,大军与血湖之间的地带瘴毒血雾浓重得让人睁不开眼。诫微山悬崖下方便是无间地狱,此时,恶鬼感受到血雾深重,发出痛苦却兴奋的叫声。 悬崖上空,神兵天降,白色战甲铺天盖地汇成一片光芒之海。 曦和宗主、四十九护法神首部妫曦和持八尺长枪,立马阵前,喝道:“魔神道众不守契约,擅自离开阿修罗城,入侵冥府,我等空居天四十九护法天神前来驱逐。想活命者速速退回阿修罗城!” 诫微山上爆出震天的哄笑,密密麻麻的阿修罗道众动起来犹如山体开裂一般让人不适。 妫曦和怒道:“再不退,休怪天界不客气了!!” 笑声稀稀拉拉地停了下来,阿修罗道众让出一条路,一人骑着黑虎行至阵前。看数十尺的庞然身形便可知是大阿修罗,浑身肌肉虬结,肩头、肘部关节处均有黑色弯刀状骨头外露,肩宽是正常人的四五倍,肩上顶着五个头。阿修罗道修为越高,头就越多。被净渊刺死的前任阿修罗王计都,足有九个头。 他腰间挂着双锤,□□黑虎蓄势待发,高声道:“同为六道,天道人独占着天界,将我道众逐下冥界、杀我阿修罗王,现在还要来插一脚,你们算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阿修罗大军爆发出怒吼。 “三界六道共同守着血湖,是计都魔化凡人,有悖约定在先。况且……”妫曦和是四十九护法神首部,修为在欲界数一数二,骑在白马背上,侃然正色道,“以执念魔化凡人扩充军备,你们的反叛之心人人可诛!” 那五头阿修罗抽出双锤举过头顶铿铿撞击,一时间火光四溅、声音震天,“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我舍摩黎一要为兄长计都报仇血恨!二要取代冥府冥王!三要杀上天界,夺回我须弥山!”语毕,黑虎亮出獠牙利爪,黑色闪电一般冲向妫曦和。 “大言不惭!!”妫曦和一夹马腹提枪迎战,神魔两军开战,浓厚的血雾瞬间被搅得天翻地覆。 冥王派了兵,全都在天界大军阵后。阿修罗王计都死后,新任阿修罗王被拥兵自重的舍摩黎斩杀,篡夺了帝位,如今,舍摩黎统帅的阿修罗大军数量超过万人。 好在天界大军是空居天各宗门的精兵强将,妫曦和的修为极高,且阿修罗道粗鲁野蛮,打得毫无章法,而妫曦和善用并发,所以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依旧能压阿修罗道众一头。 两个阵营一白一黑,白色大军兵分三路,中路冲入黑色大军之中,灵力此起彼伏,在阿修罗大军中不断乍现,另外两路则包抄左右,不断冲散分割着阿修罗大军。 战事激烈,血湖之水也在不停地翻涌着。 净渊现身于血湖蒸腾的血雾中 ,他一出现,周身的金色灵力便立刻驱散了浓雾。他是欲界仅次于迦境尊者的修行者,脚下步步生莲,金光普照,如佛亲临,驱尽一切邪祟瘴毒。 他低头看着血湖,上次来刺杀计都,血湖水位略高于正常水位。彼时他误以为自己对小麒麟有执念,担心执念会对自己的修为有影响,于是便净化了部分血湖之水,使之恢复平静。也就是那次,他彻底解开了对执念的误会,否则他的净化之力定会受到影响。 不过执念乃是幻想,情丨欲却是真的。 他面对沸腾不休的滚烫血水,心中突然升起不安。 前十天里,小麒麟每日白天化成麒麟,晚上则化形,他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看破不说破。每晚等小麒麟睡熟便离开,或去修行,或去诵经,总之没给自己与化形之后的池落相处的机会。 即使如此,他内心的悸动仍旧有增无减。 他静下心来,金光自掌心铺开,落在血湖水面上…… 就在天军主力即将与阿修罗大军碰撞交锋之时,净渊听到远离战场的血雾之中传来呼喊声。 几个大阿修罗突然从战场后方的两个方向帅兵冲出。 妫曦和在战场当中,他进入腹地才发现阿修罗大军中,几乎全是罗刹。罗刹是低等魔物,拿来打头阵当不要命的敢死队、保存阿修罗的实力最合适,但出现在大军中后方就很奇怪了。 等他反应过来不对时,身后战场外侧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战斗,同时,金光骤然乍现,从血湖方向涌来,仿若两张顶天立地的庞大蝶翼。 他立刻使出全力,灵力撞开身侧包围的所有罗刹喽啰,举起长枪高声喝道:“后退!不要恋战!敌军主力在后方!!” 金色的蝶翼越来越大,笼罩住战场后方,最后合为一个巨大的穹庐。 欲界无人不知,这带着佛性的金色灵力属于净渊神君。妫曦和喊道:“净渊神君助我破军!!冲啊!!”随后放弃无用的进攻,率军当即折返,一路披荆斩棘。 虽然损失了后方的阵地以及部分天兵,但因为折返得及时,没有深入敌军腹地,天军很快找回阵型,扑向偷袭的阿修罗道众。 冥府的士兵因为聚集在后方,聪明反被聪明误,伤亡惨重。 净渊神君的灵力将阿修罗大军全部笼罩了起来,而且并不仅仅是笼罩,随着金光范围的缩小,阿修罗道众纷纷发出哀嚎,可净化阴物的灵力让它们痛苦万分。凡被金光碰触到的魔神,均神魂俱损灰飞烟灭了。 天界大军冲入金光内,再次与阿修罗大军交锋。 金色穹庐内外没有一丝血雾,战场上视野清晰。净渊调转穹庐,金光化为圆环,横向扫过战场,战场后方的罗刹几乎无一幸免,而修为低下的阿修罗也没有逃过净化。 随着战事的明朗,血湖之水平复下来。 净渊端坐于莲座之上,血雾在他周围化为清澈的细雨,落入血湖。他双手合十,为所有生灵超度。 天军势如破竹,罗刹全灭,阿修罗道众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大部分背叛了舍摩黎王,做了俘虏。 天道人从不杀俘虏,但也没有放了它们。 阿修罗城不在冥府管理范围之内,即使它们听从舍摩黎的教唆与命令,但也不能放虎归山。 净渊下令让无间地狱接管这些战俘,让它们在地狱中受尽刑罚,改过自新,重入轮回。冥王帝君虽然不乐意,但他也知道净渊的厉害,冥府上下没有神格,如不是天军来救,恐怕会被阿修罗道众欺负到头上来。 妫曦和砍掉了舍摩黎四个脑袋,阿修罗王的宝座还没坐稳,舍摩黎便丢盔弃甲逃之夭夭。 妫曦和问及净渊新任阿修罗王的人选,净渊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要求阿修罗道从此必须严格遵守三界六道协定,不得踏出修罗城半步。 天军撤兵后,净渊独自一人来到血湖畔。 血湖之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个大如头颅的血泡破掉之后,净渊释放出灵力。 灵力进入血湖,那滚烫的水即刻停止了沸腾,并且变得清透。随着他灵力的铺开,血湖广袤的水域也全都逐渐平静了下来。 作战时因为要应对阿修罗道众的偷袭,他没有及时净化血湖,当时他怀有私心,想要试一试动了情后,灵力是否还纯净得能净化血湖执念。 血湖之水从古至今没有任何神佛菩萨尊者明王能够全部净化,只因净化到一定程度后,血湖之水便会变得出奇的平静,灵力探入水面下方就不能再深入,所以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血湖湖底到底是什么。不过执念构成血湖,想必下方也是经年积累的深厚执念。 净渊站在血湖畔,将灵力汇成一股,想要深入血湖湖底,但和以前千百次的尝试一样失败了。 不过他确定了一点,他仍有净化血湖执念的能力,且并没有因为动了情而减少。在战场上也证明,灵力有增无减。 他收回灵力,盯着自己的掌心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小麒麟在莲池边晒太阳。净渊把沐芳殿里的贵妃榻搬出来放在水台上, 小麒麟放了五六七八个软垫,揣着爪爪眯着眼睛晒太阳。 他虽然懒洋洋的模样,但耳朵一直向后转, 对着后方的长留殿。 长留殿里传来脚步声,他一跃而起,堵在门口, 盯着净渊问:“你功课做好了?” 净渊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小麒麟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说:“做好了。” 自他从冥界回来,每天都被小麒麟看得紧紧的。小麒麟还要求他教授术法和武功, 因为他听说天界大军中每位将士都有坐骑, 只有他的主人一个人用腿。 即使净渊跟他说他不需要走路也无济于事。后来净渊问他:“你不是不让我骑吗?”他才闭了嘴。 但还是缠着净渊要学术法,“下回再打仗, 你要带上我,我能帮忙的!” 净渊去冥界和阿修罗大军作战的事,是如实跟他说的。战役持续了一天,小麒麟也跟着紧张了一天。 净渊给他解释了他不能去冥界, 他也不听,非要学。 左右学了强身健体还能自保, 百利而无一害, 净渊便教他。 术法和武功可比背经文有趣太多,小麒麟学得起劲, 老师没有任何要求,但他学完还会自觉练习,十分刻苦。现在已经能能在化形时同时化出各种不同的服饰, 还能易容, 叫人看不出破绽;会使用刀、剑、弓箭和棍棒、长枪等武器;能熟练地控制灵力,无论防御还是进攻, 单挑还是群攻,都手到擒来…… 对净渊来说,小麒麟沉迷武学其实是件好事,起码不会整日缠着他要亲嘴了。 小麒麟挡住他的去路,说:“夕檀山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需要以实战来检验我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嗯,你想怎样?” 净渊想把他抱起来,他一闪身,仰着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在净渊面前踱着步子,“我要跟你比试。” 净渊失笑道:“行啊,你想怎么比?” “当然是打一架了!”池落兴奋道。 净渊把他捞起来,他像一条鱼一样跳出净渊的手臂,“不行,赢了我才给抱。” 净渊无奈笑道:“好。” 池落:“我要是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净渊:“答应你什么?” 池落:“我要和你亲嘴!” 净渊:“……”输了抱,赢了亲,算盘珠子都快崩他脸上了。他不知道天罚是什么,会什么时候降临,也不知道天罚是罚他还是会牵连到小麒麟,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行,不化形的话我就答应你。” 小麒麟抖了抖毛,身形突然变得比长留殿还要大,后腿一蹬,瞬间飞入云层。 净渊比他晚一步,清空了附近的灵兽避免误伤,之后也飞上高空。 小麒麟眼见头顶四周全是金色的灵力,净渊无法化出武器,他只能使用灵力,即便如此,净渊也是三界最强大的存在。 小麒麟自认为学了他的精髓,仗着与他灵力同根同源,直接冲着那紧逼而来的金色结界飞去。 然而他却一头撞上了那灵力结界,简直比长留殿床头还硬。 他化成人形,手中多了一把长剑。今日云很厚,遮住了太阳,他在云层之间找寻净渊的身影。见南面一片云海搅动,他持剑飞去,却不见净渊,纳闷之际,云中一张金色大网当头落下,他急忙转身,逃过了大网。 “净渊!”他喊道,“你出来和我打!” 净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打不过我的,不如改成找到我就算你赢。” 池落:“你瞧不起我!不行,我要跟你打一场!”话虽如此,他连人都找不到,还谈何比试?于是张开灵力,想将遮挡视线的云层全都吹开。 然而云越吹越多,白茫茫地笼罩着他。麒麟一跃便可千里,但他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无法突破白雾。 他知道是净渊搞的鬼,净渊给他讲过,饿鬼道有一种障鬼,可使人迷失心智,俗称鬼迷心窍,用天人的解释就是障鬼能制造幻象,有时候人走入幻象而不自知,便会深陷其中,走不出来,这也叫鬼打墙。 净渊还说过,破障很简单,只要记住万象皆空即可。 小麒麟闭上眼睛,谨慎地以一层灵力护住身体,灵力最外层向外不断扩散,待摸到边界时,他睁开眼,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果然,他摸到的是鹤台山坚硬的崖壁。鹤台山在夕檀山地界的西南角,距离长留殿足有一万由旬,他竟然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 在他摸到鹤台山的崖壁时,迷雾突然散去,他着急找净渊,将灵力扩散到最大范围,净渊的变化之术在他之上,他连一根草、一只虫子都不敢放过。 找了一个时辰,他累得满头大汗,灵力使用过度,有枯竭的迹象,他赶紧收回灵力,原地打坐保存体力。找到净渊是第一步,后面他还要和净渊比试,若是第一步就耗费这么多灵力,那后面他必输无疑。 经过学习和锻炼,他灵力恢复的速度也有了很大的提升,他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能感觉到灵力在源源不断地回到身体里,一同进入的还有夕檀山的灵气。 没有风,他耳边很安静,甚至没有虫鸣鸟叫。 他皱了皱眉。不对。 发现不对之后,他当机立断,双手放于地面,掌心是石头粗糙冰凉的质感,他将灵力注入石头,那石头瞬间开裂。他将八成的灵力一股脑注入那裂缝,紧接着,地面也裂了开,大量的白色雾气涌入,刹那间,石头不见了、大树和花草不见了,鹤台山也不见了。 小麒麟气喘吁吁地睁开眼睛,他再次回到云端,脚下是熟悉的长留殿——他并没有走远,依旧停留在原地。 “净渊!”他拔剑指着一开始搅动的云层,“出来!” 净渊从另外一片云层后面现身,面带赞赏的微笑道:“竟能逃离我设置的双层幻象,小宝了不起。” 池落被他夸奖了,刚才那点被愚弄的气就全消了,“那当然!难不倒我!你说的,我找到你就算我赢!” 净渊笑道:“是我自己走出来的,不能算。” 小麒麟想想也是,说道:“那换一种比法。” 净渊:“你耗费了太多灵力,无论是比术法还是武艺都吃亏,不如你躲,我来找?” 小麒麟最喜欢玩捉迷藏了,兴奋道:“好!你要是能找到我就算你赢!”他眼珠子一转,补充了句,“你不能用神识。” 净渊的神识可以和夕檀山连结,相当于他就是夕檀山的意识,如果他用神识找人,无论躲在哪里都能被他找到。 净渊欣然应允:“好。” 小麒麟:“你闭上眼睛,在原地数十个数,不数完不能睁眼!” 净渊听他的闭上了眼睛,数道:“一……” 小麒麟:“太快了!”说完急吼吼地冲了出去,只留下一片残云。 净渊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夕檀山各个角落都能听到。 玄熊见到池落问道:“神君数数干嘛?” 池落简直紧张得不知道该藏哪里好,一头扎进他的熊洞,“不许告诉他我在这!” 玄熊:“……” 玄熊:“哦,捉迷藏啊。” 池落把自己变成大黑,钻进了玄熊媳妇用来装衣服的箱子里。 没一会儿他就听见了净渊和玄熊的声音。 玄熊:“神君您怎么来了?” 净渊:“找我家小麒麟。” 玄熊挡在门口,扭着身子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啊……找麒麟神君怎么找到我家来了?他、他……” 净渊只是微笑,没说一个字,他就觉得腿肚子转筋,说道:“他说他不在我家啊……” 池落:“……” 净渊温文尔雅的声音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了,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玄熊:“恭送神君。” 池落松了口气,他不敢从前门走,怕净渊还没走远,于是顺着地道从玄熊山洞的后门钻了出去。 刚钻出去,就看见一双一尘不染的布鞋。 净渊蹲在地上,面带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脑门上。 小麒麟扁着嘴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快就能找到我?就算用灵力也需要搜寻啊,玄熊山洞离长留殿那么远……你是不是用了神识?” 净渊道:“没有。” 小麒麟:“那为什么?” 净渊把他从洞里拉出来,给他掸掸身上的土,给他提示,“你平时找我是怎么找的?怎么这回偏要用灵力了?” 小麒麟恍然大悟,“你是顺着我的气味找到我的!”他想着是比试,就得用上这段时间学习的东西,完全忘了用他最灵敏的鼻子。 他们只约定了比试的内容,并没有约定方法,现在想想确实是他把自己框得太死了。 他表情凝重地说道:“我错了,战场上只有生死,不是比试,只要能活下来,用什么方法都是对的。” 净渊拿袖子给他擦脸上因为钻洞沾上的泥土,“你总是说要在战场上帮我,我倒是希望以后永远不再有战争。你每天开开心心的就是最重要的。” 他把小脸儿擦得白白净净,说道:“变回去。” 池落乖乖变成小麒麟,净渊把他抱起来,他便拿尾巴卷着净渊的腰。 净渊只有他是麒麟真身时才肯抱他,他化形后从来都是保持距离,连手都不能碰一下。 净渊见他情绪不高,以为他是因为输了不高兴,摸摸他的耳朵,在他鼻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小麒麟给点阳光就灿烂,眸子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噗地一声化了形。 净渊猝不及防,怕他摔着,只好稳稳地托着他的腰,任他张开两条腿环在腰上,手臂也紧紧缠上脖子。 池落脸贴着他的脸说:“我输了,给你抱。” “净渊……净渊……我喜欢你。” “不许偷看!”地洞里的玄熊头顶挨了他媳妇一巴掌,连连喊冤,“我没想偷看……” 刚刚沉稳获得胜利的神君此时连呼吸都忘了:“……”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池落为了不被“撕”下来, 紧紧抱着净渊不撒手。净渊脚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树干上。 玄熊捂着眼睛, 从指缝里看,笑得嘴角压不下来,“麒麟神君真大胆啊。” “哎呀还真是……”玄熊媳妇也忘了是来干什么的, 红着脸紧张地抓住丈夫的手臂。夫妻俩从地洞探出两个脑袋激动万分地偷看。 “小麒麟,放手。”净渊低声说道,气息全乱套了, 严肃地叫他的大名, “池落。” “净渊,我……” 净渊正要像以前一样用灵力把他“撕”下来, 就听他欲言又止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池落对他的情感从来都是放在太阳底下毫不遮掩的,从没见这么小心过。他停下调动灵力,问道:“怎么了?” 小麒麟问他:“净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化形?你要是不喜欢, 我以后都不化形了。” 净渊愣住了,小麒麟盼化形盼了那么久, 竟然说出以后都不化形的话。另外, 他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小麒麟化形?他喜欢得都失去冷静手足无措了。不过转念一想,他的表现恐怕让小麒麟产生了很深的误会, 摸摸小麒麟的背说:“没有,只是……” “还只是什么啊!”玄熊夫妻急得不行,恨不得冲出去帮他们说开。 池落:“嗯?” 净渊:“我……”他刚张口, 就看到天上出现一道圆环。 是九界。 他并未召唤九界, 九界出现得蹊跷,而且还是以开启的形态。 净渊心下一沉, 毫不犹豫地把池落从身上拽下来,变回小麒麟扔向地洞,对玄熊夫妻说:“看好他。” 九界圆环周围出现细小的银白闪电,发出噼里啪啦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爆破声音。 净渊飞身向上,在九界抽出第一鞭时用灵力将它包了起来。 “天罚吗?”鞭子是由雷电汇成实体,灵力抵挡不住,净渊躲开了,它便不死不休地追着净渊。 池落:“净渊!”天上的情形被树冠挡住,他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一道银光炸裂。 玄熊哪里拉得住他,他跃上树冠,焦急地环顾四周,却不见净渊的身影。 净渊带着九界去了愁空涧,山洞隐藏在瀑布后面,因为有水,是隐藏气息和味道的绝佳之所。 灵力包裹着的九界变成了手环大小,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九界是天界至宝,迦境尊者将天境道场赠与净渊时,也将九界给了他。但实际上,九界并不属于任何人,迦境尊者也是因为接近佛果,才能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九界。 三界之内还有九界,进入上天界就是超脱了九界。至宝九界能够令使用者观察任何一界,观察万事万物万象,也能使使用者穿梭于九界之中。天界大军去冥界需要走清业道路过人界,再经由冥界大门进入,而净渊通过九界便能瞬间抵达血湖。 但九界能成为天界至宝,绝不仅仅是望远镜和穿梭门,它的其他用处,迦境尊者也不知道。 净渊解开九界上的灵力,那枚由蛇首尾相衔形成的圆环便从他掌心飞起,竖直停在他的面前。 净渊:“天罚?” 九界从不说话,环内变成白色,变大成刚好一人可通过的大小——它让净渊进去。 净渊步入其中,发现环内是个纯白的空间。因为到处都是白色,反而看不出大小。 自不远处凭空出现一个人,那人是净渊自己。 另一个净渊走过来,说道:“神君,九界没有实体,借神君的外形一用。” 净渊颔首道:“可以。不知你叫我来是何用意?” 九界:“神君猜得没错,九界所为就是天罚。” 净渊并不意外,说道:“嗯,我只是没想到是你来审判。” 九界用净渊的外形摇头道:“非也。九界并没有能力对神君审判,对神君的天罚乃是天道决定,由九界来施刑罢了。” 净渊:“天道?”他见过其他天界人受到天罚,都是上天界的神佛菩萨降下的,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等上天界降下天罚,难道他以前都想错了? 九界:“是的,天道。神君身份特殊,上天界无权审判。” 他说得净渊一愣,问:“我的身份有何特殊?” 九界躬身道:“此乃天机,不可泄漏。” 净渊不甚在意自己的身份,说道:“请告知在下天罚要如何施刑。” 九界:“我想先请问神君,佛果和情缘,神君是否已经有了选择。” 净渊:“有。”三百年前,他不懂小娟姑娘为何执迷不悟,自尽身亡,令自己深陷苦情轮回,无法脱身。他曾经认为爱情就是执念,世间所有感情都是执念,他能不为情所苦为情所困,是看透了世间情感,能够做到身无外物心无挂碍六根清净万象皆空。 其实他根本没有走入过一段情感,如今他爱上了池落,才真正明白牵挂一个人、无时无刻不想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样的,他的心被池落影响,却没有丝毫怨言和不快,他不怪池落,他面对池落只剩一个念头:不能辜负。 他无法想象为了佛果和无上智慧选择远离小麒麟,他无法原谅让小麒麟伤心的自己。 “我想和池落永生永世在一起。我选择留在欲界。” 九界拱手道:“那我先恭贺神君放下了执念。” 净渊一时没反应过来,顿悟后笑了,他追逐佛果和无上智慧,不也是一种执念吗?如此看来,他确实被执念迷惑了,道法万千,修成菩萨尚能放弃佛位,普度众生,他留在欲界又有何不可? 九界:“神君的修为来自清净根本,神君放弃清修,就必须偿还修为。可是神君身负净化执念之责任,修为不能轻易失去,所以天道审判的结果是,让神君承受天罚。” 净渊:“在下接受天罚,只是……天罚罚我一人即可,切勿牵连到池落。” “池落。”九界称赞道,“神君真会起名字,如此清雅出尘的名字正正适合白麒麟。不过神君……白麒麟是三界最圣洁的生灵,他选择堕入情欲,定会引起天道不满,对他的责罚我不清楚是什么,所以请神君恕罪,我不能承诺神君。” 净渊:“天道在何处?” 他的声音冷了九分,九界看向他,说道:“天道在哪是天机……”他还没说完,脖子就被掐住,“不是!我真的不知……” 净渊:“如此,我便毁了你,让天道亲自来施刑。” 九界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从没见他如此浑身戾气,无奈道:“神君!你毁了我,天道也不会现身,最多就是换一个方法施刑。” 净渊:“小麒麟的刑罚,我来替他受,如果天道不同意,那来一个我毁一个。” 这大言不惭的恐吓从他嘴里说出来,九界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想到他的特殊身份,好言相劝道:“净渊神君,对麒麟的刑罚不是还没定论吗?你先受你的鞭刑,之后能不能替他受过再说好不好?” 净渊:“不行。” 暴力还说不通,九界道:“行行行,我答应你,你的心肝一点儿惩罚都不用受,这下成了吗?” 净渊不信任地看着他。 九界:“放心,我好歹也是天道身边的至宝,不会说谎的。” 净渊听他这么说,才放开他,问道:“你说我要受的是鞭刑?这么简单?” 九界揉了揉脖子,突然暴起,狠狠推了净渊一把。 净渊被他推了出来,面前的蛇形圆环隐入山壁之中,唯有声音传出来,“神君莫要小看鞭刑,不可使用灵力,不可使用术法,用肉丨身生生受九千九百九十九啸鞭。最重要的是,在天罚未结束前,你要切记不可动情,动情便从头计数,要是想早点和你的小麒麟相爱,就尽早来受刑。” “……”不可动情?这馊主意是天罚?净渊深刻怀疑九界是为了报复他。 “哦,对了。”九界的声音又出现了,“你要是想让麒麟担心,大可以告诉他啊!哈哈哈!” 净渊从愁空涧出来,便消除了隐藏气息的结界。 小麒麟果然很快便找来了,“净渊!”他围着净渊打转,“你没事吧?刚才到底是什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净渊把小白团抱住,“没事,一个老旧的法器失控了,我怕它会爆炸误伤你们,就把它带来这里处理了。” 小麒麟信了,问他:“什么破法器?处理好了?” 净渊:“处理好了,埋了。” 他揉揉小麒麟的头,说:“我喜欢摸你的毛,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 小麒麟:“那你跟我亲个嘴,我给你摸尾巴。”说着尾巴摇了摇,长毛流光溢彩甚是华丽。 净渊挖了个坑自己跳,转移话题道:“今日出来玩了大半天,得回去做功课了。” 小麒麟耍赖道:“不要,我还没玩够呢,净渊,你陪我再玩一会儿,我就给你摸尾巴。” 从那天起,净渊开始时不时去闭关。 他以前就经常闭关,小麒麟不疑有他,只是觉得净渊每次回来好像都很累,会搂着他睡上一整天,他心疼净渊,就变成小麒麟,让净渊摸着毛睡。 净渊第三次去闭关,小麒麟做好功课就去水裔天门玩。大黑小黑在山洞里睡了一冬天,加上一出来就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开始了报复性玩乐。 池落带着他们去了雪山,玩了一整天,就在雪山脚下的草甸上睡觉。 第二天,他和两只小熊在水里摸鱼,顺着雪水来到一片桦树林子。 夕檀山的树都长得又高又密,很多树有了灵性就不受季节的影响,冰雪消融的春季,树林也一片郁郁葱葱。 大黑小黑教小麒麟认蘑菇,“鲜红那种不能吃,紫色的也不能,那种朱红的可以吃,但是不好吃……” 小麒麟拔起来一个嫩黄色的蘑菇,蘑菇底下竟然长出小手和小腿儿,撒腿就跑。 小黑一本正经地说:“啊,那是母鸡菇,本来叫姑姑菇,太像母鸡叫,就改叫母鸡菇了。” 树下有好几个,池落都拔了出来,看它们倒腾着小腿四散奔逃的样子太过滑稽,笑得在地上打滚。 突然他看见远处的林子里有两只灰褐色的兔子一前一后跑过去,一下子兴奋起来,猛地窜了出去。 大黑小黑跑得慢根本追不上他。 池落追出去老远,那两只兔子完全没发现他。 他躲在一颗粗大的桦树后面,打算扑上去吓它们一跳。结果却见其中一只爬到另一只身上。 “它们在干嘛?”小麒麟不懂,仔细地观察着两只兔子的动作,越看越不对劲,“在打架吗?” “什么打架啊……”曜狼从另一棵树后慢悠悠踱步过来说,“你可真不愧是三界第一蠢……呃……纯。” 小麒麟知道他阴阳自己,横眉道:“你说什么!” 曜狼:“算了,你家主人是清修,你不懂也正常。” “跟净渊有什么关系?”小麒麟纳闷道,指着还在忘我运动的兔子问,“你说……它们在干什么?” 曜狼收起坏笑,严肃道:“它们啊……它们在双修。” 池落:“双修?”他听说过双修,但没人给他讲过具体什么是双修,“这就是双修?” 曜狼故作惊讶道:“呀,你连双修都不知道?” 池落:“我当然知道!就是……它们在干的事啊!” 曜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道:“你说我要是把你教坏了,神君会不会杀了我啊?” 池落:“你到底在说什么?双修是什么坏事吗?” 曜狼:“双修当然不是坏事!你容我回忆一下怎么说来着?”他皱眉苦思冥想了半天,说道,“双修就是阴阳调和,灵力通过两人的身体行两次大周天,然后在极乐之中体会、顿悟无上妙法……的修行法门。” 110-120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好呀, 小师弟。我叫昊尹,以后就是你的师兄了。” 明媚的阳光下站着一个人。 空中凤鸟齐鸣,彩云流光。 净渊很平静地对那人行礼, 恭恭敬敬地用稚嫩的声音唤道:“师兄。” “诶!”昊尹笑着应道:“师尊命我前来寻你,以后你就是我严光门的小弟子了。” 净渊:“师尊?” 昊尹道:“对,严光门只有你我师兄弟二人, 师尊是欲界地位最尊崇的迦境尊者。以后你在严光门好好修行,争取助师尊早日荣登上天界,证得佛果。” 净渊心中如同一张白纸, 毫无波澜,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说:“好。” 昊尹见他如此乖巧,摘掉他头顶的碎草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若没有名字,让师尊给你起一个。我的名字就是师尊给起的, 昊天罔极,尹极之妙。” “我有名字。”净渊淡然道, “净渊便是我的名字。” 这是净渊神君在夕檀山降生时唯一知道的。 昊尹道:“师尊告诉我, 你无父无母,是怎么有的名字呢?” 净渊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没有说话。 昊尹心宽体胖,道:“罢了罢了,有名字最好, 省得再起。走吧, 师弟,跟我去妙觉境地见师尊。” 天界只知净渊神君被迦境尊者选中收了入室弟子, 却不知收徒那天,去夕檀山的是昊尹神君,更没有人知道净渊的身世。 净渊十五岁那年,传说天境道场中某个小岛上的禅优昙花开了,众人认为从未开放过的琼花绽放,定然是因为迦境尊者在此处讲法,佛法高深殊胜,连花都要来听一听。 迦境尊者听闻昙花一现,赶着在开坛之前前去观赏。 不想众人抵达这个不起眼的小岛,只见年轻的神君在岛上打坐入定,周身包围着金色的灵力。昙花不止开了一朵,在金光照耀下,盈盈婀娜地开了九朵。 众人惊异,有人小声议论,昙花是为净渊神君开放的。 净渊出定,看到如此多的人挤在不到半亩的小岛上很是奇怪。年轻的神君不问世事,清冷矜贵得犹如高山上的寒冰,面无表情地问道:“何事?” 众人议论纷纷,昊尹道:“原来是师弟在此打坐,我们是想看看禅优昙花。” 净渊这才注意到身侧几尺外的白色琼花。 昊尹神君:“师尊也来看了……诶?师尊呢?”他环顾四周,哪里还有迦境尊者的身影。 天人们对到底是谁使禅优昙花开放的兴趣超越了欣赏昙花一现本身。迦境尊者从看到净渊在岛上起就没有现身。天境道场中心岛上,曦和门的门主妫曦和亲自护法法会,饶有兴致地跟在迦境尊者身后说:“尊者这位小徒弟倒是有趣,别人瞧见那稀世奇花都得驻足观赏一番,他却好似没看见一般,还是他真的做到了万象皆空、六根清净?”他说完这话有些后悔,毕竟面前的尊者也去凑热闹了,他这么说,不也是在说尊者做不到万象皆空、六根清净吗? “净渊确实有慧根。”迦境尊者转过身来,合掌道,“请护法神开坛。” 、 愁空涧。 初夏雨量充沛,瀑布飞流撞击潭水,发出轰隆声响。 洞内的人赤裸着上身,背上肩上都是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鞭痕。天罚不能使用灵力护体,也不能使用灵力消除痛感,更不能用灵力愈合伤口。 净渊是天人,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但远不及天罚的速度。 痛到极致时,他的脑中浮现出过往的回忆,那些回忆犹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掠过。 禅优昙……后来那万众瞩目的昙花怎么样了? 他记得后来去妙觉境地,在师尊的神像前看到了一束白花。师尊的神像经常有人供奉,有鲜花有瓜果,所以他当时并没有在意。 不知为何现在想了起来。那束花被人从花茎剪断,随意摆放在神像下方的供台上。没了根,琼花很快便香消玉殒了,只剩下泛黄的花瓣和叶子。 是谁如此残忍剪了昙花? 他当时没有在意,如今在天罚的鞭笞下却在意了起来。 想来是因为疼痛让自己的感官变得敏锐,所以回忆才清晰起来。 他这么想着,睁开眼睛,九界边缘的细小闪电汇成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肩上、脖子上和胸口又多了一条鞭痕,顿时血流如注。 满地的鲜血汇聚成溪,顺着地面的凹陷从石门流出。 不大的石室中,墙上地上全是一道道深深的凹痕。 他已经承受了六千多道雷啸鞭天罚。 九界圆环上的蛇头眼睛动了动,问他:“神君可还好?想起什么来了?” 净渊的语调没有丝毫波动,“禅优昙花。” 九界:“神君竟还有心思想昙花。”他说着话,一鞭一鞭没有停顿,“不过这昙花我也有印象,你可知它是被谁采去了?” 净渊道:“还能有谁?师尊的信徒罢了。” 九界闻言笑出了声。 净渊:“你笑什么?” 九界:“禅优昙花天界稀有,谁敢去天境道场给它拔了?不怕天道责罚啊?” 净渊:“……” “你的力道变小了,不怕天道责罚吗?” 九界呵呵一笑说道:“神君,你不想你的心肝小麒麟,这力度我还是可以小一些的。” 他不提小麒麟还好,一提起来,净渊便想不了其他的了,满脑子都是他心爱的人。 他从没有为谁或为什么东西在意过,一朝心动,一发不可收拾,而随着他的动心,鞭子的力度也变大了。 他闷哼一声,转身过去,面对着墙壁。 他不会因为天罚而死,灵力修为也不会减少,但这疼痛是他用肉丨体生生接着的。他努力转移注意力,在墙上刻上了“清心静心”四个字,来提醒自己莫要再去想小麒麟。 可他越是承受鞭笞,心中越是雀跃,因为他知道,天罚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鞭,是有尽头的,等到天罚结束,他就能跟小麒麟在一起了。 鞭子上细小的电流会钻入皮肉,钻入骨头和经脉,在看不见的细微之处不断地抽打着神经。疼到极致,净渊倏然失去了意识,等他再被疼醒,“清心静心”四个字旁边被他无意识地刻上了“心肝小宝”。 他看着那四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字,心中泛起甜蜜。为了小宝,就算在佛前扒下一层皮又能如何? 九界:“神君,我说你到底是定力十足呢,还是毫无定力呢?爱之深如此,也算是三界独一份了。” 银色电流噼啪作响,一鞭呼啸而至,没有抽在净渊身上,却被他一把抓住。 九界:“!” “神君这是干什么!?” 净渊握着活蛇一般的雷啸鞭,缓缓起身,随着他起身,九界变成小圆环,贴着墙壁。 用皮开肉绽来形容净渊的身体不为过,他放开鞭子,语气不容反驳道:“九千。今日到此为止。” “……”九界无语,明明施刑的是他,为什么全要听净渊的?凭什么?凭什么! 但他敢怒不敢言,收起闪电道:“好的神君。” 净渊在石洞中打坐,待身上的伤口愈合之后,到愁空涧潭水中洗净血污。 他用灵力覆盖了伤疤,整理衣衫、梳理长发,等身体看不出任何异样了才去除隐匿气息的术法,往长留殿飞去。 他刚刚飞出去没多远,一道白色的光就朝他冲了过来。 他张开双手,稳稳地接住那道白光。 “净渊,你出关了。”小麒麟在他怀里来回动,蹭着净渊的胸口和脸,都不知道怎么亲昵好了。 “嗯,久等了。”净渊抱着他,什么疼什么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回家。” 用过饭,泡过澡,小麒麟就叼着净渊的袍角往床上拉。 他把净渊扑倒在床上,爬到胸口上卧下,揣着爪爪说:“你今天抱着我睡吧。” 净渊摸摸他的背,笑道:“我哪天不是抱着你睡的?” 小麒麟:“那亲个嘴吧……”说着就往前凑。 “……”净渊被他亲了个正着,好在是麒麟真身,倒也无妨,就由着他了,问道,“你怎么总想亲嘴?” 池落贴着他的脸说:“我看玄熊、山猫、貉子妈妈都会跟幼崽亲亲,还会给它们舔毛。舔毛对你来说有些困难,亲嘴还是可以的。” “……”净渊神君觉得事情好像跟他想得不太一样,问池落,“所以你跟我亲嘴,是一种幼崽对母兽的感情?” 小麒麟亲热地蹭着他说:“对啊,你是我的主人,我没有母亲,你给我吃的住的,还教我功课,天天陪我玩,你就像我的娘一样。” 净渊:“……你说你喜欢我……”他突然发觉,自己受天罚受得好像有点委屈。 小麒麟:“嗯,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对,喜欢。”净渊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管小麒麟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他天罚受也受了,将来再慢慢思考这个问题吧…… 小麒麟趴在他身上,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闻着他身上属于自己的味道,心跳逐渐加速。 他突然化成人形,穿着跟净渊一样的白色袍子,趴在净渊怀里,手臂紧紧抱着净渊的脖子,脸蛋红红地说:“净渊,我们双修吧。”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对池落的虎狼之词, 净渊笑了笑,毕竟池落刚说当他是娘亲。 小麒麟见他只是笑笑,小手摸着他的脸说:“好不好嘛?” 净渊闭上眼睛抓住小麒麟的手, 指腹摩挲着细嫩的皮肤,说:“别胡闹。”他做不到不动心,但不动情的定力还是有的, 一次挨了三千雷啸鞭,消耗太大,困意来袭懒得动弹, 而且想到只剩下九百, 心情好得很。 池落整个人爬到他身上,脚丫贴着他的腿, 毛绒绒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小声抱怨道:“我怎么胡闹了……” 净渊托着他的腰,翻身将他压倒,问道:“你想和我双修?” 池落以为他同意了, 欣喜地点头道:“我想!” 双修这种话从小麒麟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下流之感, 净渊笑问他:“你可知双修是什么?” “当然知道!”池落得意道, “我听……呃……那些天人说了,双修就是阴阳调和, 让灵力通过两人的身体行至少两个大周天,然后双修的双方在极乐之中顿悟妙法的修行法门。” 净渊一愣,“嗯, 背得不错。”小麒麟的回答跟记载在《交衡论》中关于双修的定义一字不差, 只能说明他只知其名不知其意。 “你说是天人告诉你的?哪个天人?夕檀山何时有别的天人进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小麒麟答应了曜狼不把他供出去, 眼下净渊问起来了,他又不想骗净渊,只得说一半实话,“不是天人,是灵兽。但我不能告诉你是谁……” 其实他并不明白曜狼为什么不让他告诉净渊,曜狼还说什么会被神君赶出夕檀山,净渊这么温柔,怎么会把它赶走呢? 净渊听到是灵兽,一下就猜到了是谁,“曜狼告诉你的?” 小麒麟惊讶道:“你怎么知……呃,不是他。”好兄弟不能出卖,他赶紧搂住净渊的脖子撒娇,“你别转移话题。净渊,我想双修,好不好?” 净渊:“不好。我修的不是欢喜禅,也不想修欢喜禅。” 池落想到曜狼也说净渊是清修,所以净渊不愿意是因为修行法门互相冲突了?他不了解天界诸多的修行法门,毕竟他是一只麒麟,生来便具无暇无上之妙法,不用研究修行。 “欢喜禅就是双修吗?” 净渊:“差不多吧。”他放开池落的腰,说道,“清修断情绝欲,不与人双修。你是我严光法门中人,也不许与人双修。”在天罚结束前,他暂时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对小麒麟说得严重了些。 池落却扁扁嘴道:“没意思。” 净渊:“没意思?” 池落:“它们都说双修特别舒服,说修道极致时能看到无色天,无色天啥样我没兴趣,但……曜狼说双修又快乐又能增长修为,是绝妙之法门。净渊,你给我讲讲,到底怎么个舒服快乐?比泡温泉还舒服吗?” 这问到了神君的知识盲区,净渊实话实说道:“不知道,我不曾与人双修过。” 池落拉着他的手,掌心贴着掌心,兴奋地说:“那我们现在就试试吧?” 净渊曲起修长的手指,指节在池落额头上敲了一下,严肃道:“告诉你了不行,还说。双修若是心智不稳,很容易走火入魔。” 池落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信任,“没关系,有你在,不会走火入魔的。” 净渊哪儿受得了他这么看自己,移开视线道:“在严光法门修行中,双修只可用于危急情况下的疗愈。” 说完,他起身,坐在床边,池落一把抓住他的衣袍,抱着他的腰,贴在他背上,不依不饶道:“净渊,我想和你双修。你、今天、必须跟我双修!” 他缠人的功夫无师自通,十分纯熟,不等净渊拒绝,双腿就缠了上来,扭了两下就扭到净渊腿上坐着了。 两人面对面抱着,姿势分明就是双修的姿势。 净渊只觉得心脏猛烈跳动,气血不受控制地奔流,冲刷着血管,皮肤上隐隐发麻。他何尝不想与小麒麟双修。天罚结束后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而在一起的每一天做什么?他不敢想象也不能想象,若是想象了,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动情。 “池落,你先放开我,咱们好好聊聊。” 池落抱着他不撒手,说道:“不,放开你你又要去闭关了,我不放,你也不许把我变回麒麟。我好不容易长出的手臂和腿,就得抱着你!你快答应和我双修!” 净渊无奈,沉了沉心境,说道:“你不是把我当成你娘亲吗?你可知,双修不是父母亲人与幼崽做的。” 池落:“我当然知道!” 净渊惊讶,“你知道?” 池落:“双修是道侣之间做的。净渊,我做你的道侣可好?” 净渊神君:“……”他本想在天罚结束后好好地向小麒麟求亲,没想到竟在此时这么轻易地被小麒麟抢先问出了口。 池落看着他的侧脸问:“好不好?” 净渊问他:“道侣是什么关系?” 池落:“曜狼给我讲了,道侣就是要一起双修的两个人。他说咱们……”他坐直了些,那盈润的双唇开合道,“咱们是彼此心悦的两人,可以结为道侣。” 曜狼平时吊儿郎当不修边幅,净渊刚才还在心里怪他胡说八道教坏了池落,现在看来,他分明什么都看出来了,是故意把池落往双修上引导的。 他摸摸池落纤薄的脊背,说道:“再给我些时日好吗?” 池落心急道:“为何要等?净渊,我……”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属于兽类的本能奔泻而出,一把扣住主人的后脑,吻了上去。 可他不会接吻,只懂贴上去。 滚烫的嘴唇又软又嫩,就算是只是蜻蜓点水般贴了一下,也让净渊立刻想起上次他意乱情迷时的吻,想起那香甜的小舌头。 净渊控制心念,把他的手拿到前面来,用灵力将他压制住,说道:“抱歉,再给我些时日。” 池落双颊酡红,燃着情的眸子里满是不甘,难受得夹着腿,他幻化出的衣衫布料轻薄柔软,挣扎间袍子的下半部分都夹在腿间,发丨情的迹象十分明显。 净渊别无他法,将他变回了麒麟。 小麒麟站在床上,气哼哼地瞪着净渊,怒道:“我讨厌你!”吼完跳下床,两步窜出窗户跑得没影儿了。 小麒麟脾气大,但来得急去得也急,因为最近时常见不到净渊,舍不得跟他的相处时间,晚上又跑回来了。 他化成人,躲在窗外偷看。 因为他负气跑掉,净渊困乏但也睡不着,一直在写字,此时头都没抬,在内殿叫他大名,“池落,过来。” 池落翻窗户进来,乖乖地走过去,背着手站在桌案前梗着脖子,拿眼角对着净渊。 净渊看了他一眼,说道:“到这边来。” 池落绕到他那侧,却离他八丈远。 净渊无奈道:“过来,我教你写字。” 对方给台阶了还不下就是傻,池落不情不愿又有点小开心地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毛笔,正要写,才发现纸上都是他的名字。 他心里一甜,使劲压着嘴角,说:“你要教我写我的名字?” 净渊:“嗯,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我教你书法吗?那就从你的名字学起吧。” 池落被他圈在身前,说:“但我想学写你的名字。” 净渊转头看他,两人离得很近,气息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一起。 “先学你的。”神君不动声色地转回去,离他稍微远了些,指导他,“……注意顿笔。” 池落写了“池”左边的三个点,娇声唤道:“净渊……” 净渊:“专心点。” 池落:“我就问一个问题。” 净渊:“问。” 池落:“我写得好,有奖励吗?” 净渊斜了他一眼说:“又是亲嘴吗?没有!” 池落:“……小气。” 净渊不能告诉他真相,只能耐心劝他,“君子之间要懂得分寸,不可……狎昵。” 池落学他说话,“好好好。” 净渊以为他听了进去,正要继续教学,就听他说:“净渊,我头发太长,你帮我扎起来。” “好。”净渊找了根发带。 池落雪白的头发垂到脚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净渊拢起长发,那白皙的脖子便露了出来。在妙觉境地的幻境中,心魔要求他剪头发,他想用剪刀刺入脖颈除掉心魔,可如今再见,他只想…… 咬上去。 他猛然惊醒,心境起了涟漪。 发丝缠绕在手指上,也缠绕在他的心上。 “好了。”他稳住心神,将长发束起。 “净渊,你可曾有心爱之人?”池落问道。 净渊如实回答:“不曾有过。” 池落说:“我白天去水裔天门,玄熊的媳妇又怀小宝宝了,这是它们的第三个孩子。玄熊夫妻是道侣,在一起好多年了。”灵兽夫妻不称为道侣,但小麒麟的意思净渊明白。 小麒麟羡慕道:“玄熊说成为道侣就要一辈子在一起。不过我见鸳鸯夫妻又换了道侣,曜狼告诉我它们每年都会换道侣。还有灵锦鸡,水裔天门的灵锦道人有七个道侣!所以,道侣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认真求教,净渊也认真回答他的问题,“灵兽与人不同,每种灵兽都有自己的习性,大多是以繁衍为基础结为伴侣。” “无论是天人还是凡人,都是以相爱为基础结为道侣或伴侣,双修的天人一般一生只有一个道侣。不过也有例外……”例外还很多…… 池落:“什么例外?” 净渊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写字,“有的宗门是以提高修为为目的寻找道侣,结为道侣也只是为了双修。”他没有对此做出评判,继续说道,“也有以相爱为前提结亲的道侣,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开,或独身,或再觅其他道侣。总之,道侣之事不能一概而论。” “池落”两字跃然纸上,小麒麟说道:“我认为这样都不对。” 净渊笑道:“你有何见解?” 池落道:“曜狼说,双修是行极为亲密的事情,如果不找个喜欢的人,怎么能跟他亲密?” 净渊:“嗯,你说得对。” 池落:“所以我选你。” “你先把名字写好,再说别的吧。”净渊屈指敲了他头顶一下,避免直面他的示好。 池落:“净渊,我选了你就一辈子都不变。” 净渊正将他的长发拨到肩后,手指还未离开发丝,脸上一热,被他亲了一口。 小麒麟见他表情呆了,皱着眉说:“怎么?不跟我双修、不跟我亲嘴,亲一下脸蛋都不许了?” 神君摸了摸脸,下了决心——长痛不如短痛,赶紧在下一次闭关结束天罚。 “对,不许。”他话音刚落,池落变回了小白团,爪子握不住笔,毛笔啪地掉在纸上。 “净渊!”小麒麟张牙舞爪道,“你干什么,把我变回去!我要化形!我、我……我就要化形!我不仅要化形,还要骑在你身上亲你!!” “那我更不能让你化形了。”净渊把他抱起来,他就泄愤地撕咬净渊的袖子。 小麒麟獠牙上挂着袖子,甩了半天甩掉袖子,真生气了,“净渊你混蛋,我生气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仙仆端着晚饭进来,差点被飞奔出去的小麒麟撞了个跟头,盘子里的菜洒了一地,“神君,这是……” 净渊看着小麒麟跑入夜色之中,叹气道:“没什么,他不会离开夕檀山的。如此也好……等明日天罚结束我再去寻他。”到时候表明心意,小麒麟就会原谅自己。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池落在外面晃悠了一圈, 想起还没喂猪,又悄悄跑回来喂猪。 其实他不喂,仙仆也不会让花花饿着。 “我是怕我不在家你不好好吃饭才回来的。”花花卡在椅子下面的横撑上, 一头扎进饭碗里狼吞虎咽了起来,池落扒拉了一下它的屁股,把它放在地上, 叹道,“你这副吃相也不知道像谁。” 还能像谁? 他看花花吃得太香,也叼了个饭碗盛了好吃的, 在花花旁边吃了起来。 两只小动物吃饱喝足一起跑去莲池对岸晒肚子。 至于为什么要去对岸……池落瞪着长留殿半开的殿门说:“净渊是混蛋狗蛋!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花花蹬着四条小腿翻不过来, 急得哼唧,池落推了它一把, 它站在地上不停哼哼,想说话但是又不会,跺着小猪蹄子,瞅瞅长留殿又瞅瞅远处, 四腿一弯跳了起来。 池落猜它的意思,“你也觉得我应该离开他?” “……”花花使劲摇头, 它是个前后一边粗的圆桶, 摇头的时候屁股就跟着反方向摇摆,看起来十分激动。 池落:“那你的意思是, 该走的是净渊?不太好吧,长留殿是他的……我俩吵架,把主人赶走不合适吧……” 花花转着圈, 拱地上的一块圆圆的石头。 池落道:“你是说他走了, 咱们俩就没饭吃了?” 花花抬头哼了两声,表示“恭喜你答对了!” 池落嫌弃地看着他, “你主人我生气了你还只想着吃!” 花花见他生气,往地上一趴,滚了两圈滚到他身边,拿小猪鼻子拱他要抱抱。 池落是麒麟身,没法抱它,它就往池落爪子下面挤。 池落轻轻按着它,像按着个有弹性的球,被逗笑了,“这么会耍赖,跟谁学的……” “……” “呃……好像是……跟我学的……”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主人说过很多次化形之后要保持距离,他还是粘着人家要亲亲要抱抱…… “花花,”小麒麟把花花球推出去,花花又跑回他爪子下面,他踩一踩再推出去,“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可是,我想跟他亲热,好想……” 小麒麟站起来说道:“算了,我原谅他。” 巧的是,他话音刚落,净渊便从长留殿走了出来。 他赶紧躲在一棵大桃树后面。 净渊并没有停留,直接飞走了。 “他去哪儿?”池落好奇地跟上去,刚飞上高空,净渊的人和他的气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可不得了了,小麒麟生气了,“敢隐藏气息!要背着我干什么去?!” 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净渊,气鼓鼓地回到长留殿。 净渊离开他便能化形了,摩拳擦掌道,“我就在这儿等!”他想不到净渊背着他干什么去,猜来猜去,只能想到净渊是背着他去吃好吃的去了。 花花围在他脚边打转,见他不理,咬着他的裤脚往外拽他。 “花花,你拉我干什么?我得在这儿等净渊回来!”池落把小野猪举起来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你是不是想带我出去散心?放心,我没事。你真是我的好宠物~”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举着花花自言自语,“难道净渊看我就像我看花花一样?” 小野猪的鼻子很长,嘴巴在鼻子下面,想亲就会先撞上那湿乎乎的鼻子。 池落实在不想亲它的嘴,思及他和花花的关系跟他和净渊的关系是一样的,恍然大悟道,“……难怪净渊不愿意和我亲嘴!” 花花哼唧个不停,卷卷的小尾巴也摇个不停,似乎很着急。 池落:“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花花使劲点头。 池落为难道:“可是我不懂……你等等!”他照着净渊给他输送灵力的方法,尝试着往花花的身体里注入灵力。 金色灵力在花花那秃秃的皮肤上聚集成一个大水珠似的光球,池落心念灵力进入,同时找寻花花的经脉,忽然,灵力便缓缓地进入了花花的皮肤。 “成功了!”池落兴奋地叫起来,他一激动,控制不好灵力,那团光球一下子便散开,从花花的身体上滑落,无法再进入经脉。 池落正要再试试,花花突然开口说话了,“麒麟神君!主人!”小猪的声音奶声奶气,第一句话就是叫它的主人。 池落:“花花,你能说话了!”他激动地把花花抛起来再接住,搂在怀里,“早知我就早点给你输送灵力了!” “真了不起!”他夸赞道,这话跟净渊夸他的一样,他愈发觉得自己对花花的感情就是净渊对自己的感情,心情不由得低落。 “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他问花花。 花花:“净渊神君,你找他。” 池落晴转多云道:“我不想找他了……” 花花:“不,你找他。” 池落:“不去!”他拉直花花的小尾巴,再松手,小尾巴就跟弹簧一样又变得卷曲,“再说,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他隐藏气息就是不想让我找到他……” 花花急道:“我知道!” 池落惊讶,立刻不赌气了,问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花花给他指路,带着他来到一处山涧。指指那飞流直下的庞大瀑布说:“神君在后面。” 池落:“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花:“我的朋友告诉我的。” 池落:“你还有朋友是我不认识的?” 花花:“嗯,是山雀,它们经常来偷桃子和莲子吃。它们看到净渊神君进了瀑布后面。” 池落将它放在石滩上,飞过潭水,瀑布后面确实有一个山洞。 他灵敏的鼻子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石洞内。九界环形蛇身上电光闪烁,说道:“神君你动情了。按照天罚的法度,之前的九千便不作数了,要重头再来。” 净渊看了他一眼,问:“我何时动情了?” 九界挥出一道鞭,没有打在他的身上,而是指着他的心口位置,“我问你,你昨日没有想那发丝绕指柔?没有想在他的脖子上咬上一口?你敢说没有吗?” 净渊抬手靠近鞭子,九界紧张地立马收回了鞭子,“你要干什么?” 净渊摸索指尖,细小的电流闪了一下就消失了。他淡淡说道:“我想。但不代表我动情了。” 九界:“神君的想法严格来说就是动情了,看来九界与神君对动情的界定不同,但鉴于是由九界施刑,那就得按照九界的判定标准来。” 净渊不怕抽鞭子,但重头再来,他不想让小麒麟再等。 “师尊说是你选中了我,助我修行。” 九界:“是的。” 净渊:“助我修行,你也吸收了我不少的灵力吧?” 九界:“这叫相辅相成。” 净渊道:“你没有主人,却听天道的,也就是说天道是你的主人?” 九界:“嗯,是的。” 净渊:“如此,昨日的鞭刑不算,从六千开始,也算对你有个交代。若是天道不满,让天道来找我。” 九界:“你……”他正欲争辩,下一瞬已经被净渊攥在了手里。 他陪伴净渊神君修行已久,深知神君的灵力深不可测,轻而易举便能将他捏个粉碎。虽然捏碎了他还能自己复原,但面子可就丢大了。 况且……他担心碎了之后会泄露天道的秘密。 权衡利弊之后他艰难说道:“成交。” 落在身上的雷啸鞭力度比之前的都大,净渊盘膝打坐,感觉到鞭子抽裂了他的脊椎骨。他握紧双拳,抵在石壁上。 随后他听到了小麒麟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幻听了,结果小麒麟的声音却愈发清晰:“……净渊!净渊!你在里面吗?” 他确定不是幻听,一把抓住鞭子。 九界:“做什么?神君是想违抗天罚吗?” 净渊:“等一下。” 九界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控制节奏,简直没了脾气,说道:“神君,你我对动情的界定不同,但你若是因为麒麟……” 净渊一记眼刀扫过来,他立马放低了音量,“行吧,你快点。” 净渊身上触目惊心,全是鞭痕,现在出去恐怕会吓到小麒麟,他清了清嗓子里的血,将声音传到石门外,“池落?何事?” “净渊,我闻到血腥味了,你在里面做什么?你受伤了吗?”池落的声音中满是担忧。 净渊:“我在闭关。”一道鞭子抽在他背上。 他回头看了眼九界,鞭子呼啸而至,他只能生生受着,压抑着痛苦安抚小麒麟,“没事的,不是我的血……我在……在净化血湖之水。” 池落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心里莫名揪着疼,说道:“我不该跟你吵架。” 鞭子再次抽断了脊椎,净渊支撑不住倒在石壁上,牵起一抹笑说:“嗯,我也有不对。小宝,你先回去,回长留殿等我。” 闭关对天界修行者来说是很重要的,不能打扰,池落说道:“好,我等你出关。” 他看着脚下渗出的血水,不安弥漫心头,当即决定不回长留殿。 他变回麒麟身,在愁空涧附近仔细查看了一番,接近傍晚的时候在潭畔石滩上卧下,双目炯炯盯着瀑布。 花花贴着他的腿也卧倒,瞬间便呼呼大睡起来。 忽然,一群鸟飞过愁空涧上空,黑压压的一片,密不透风地遮蔽了天空。从鸟群的间隙中,池落仿佛看到了天空的结界。 夕檀山被结界包围,平时是看不到的,他能看到,是因为结界裂开了一道口子。 金乌往山下落去,狂风骤起。 林中的鸟受了惊,一群群地惊叫着飞起。 除了鸟之外,很多灵兽也从南方跑过来,急匆匆地顺着山涧奔去。 潭水被风搅动起波浪,水中的鱼、蚺纷纷下沉,下潜向更深的水底。 风将瀑布卷上了高空,落水如同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砸向水面和地面。 一团黑雾从结界裂痕处涌入,翻涌着飞速下降,落在了瀑布山崖上。 离着老远,小麒麟就闻到了刺鼻的腥臭味,身形骤然变大,对入侵者呲出獠牙,“你是谁?” 黑雾翻出血红的内里,那血红化为人形,黑雾被他入口中,全部消失之际,那人活动了一下宽阔得畸形的双肩,说道:“舍摩黎。”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舍摩黎。 池落听这名字耳熟, 想起前段时间,有几个武将装扮的人来长留殿找净渊。他不喜欢见外人,就在内殿做功课, 听他们说什么还没有找到阿修罗道叛贼舍摩黎的下落。 这么说,眼前这个奇形怪状的人是阿修罗。 舍摩黎只剩一个头,肩上被砍掉的地方增生出四个黑乎乎的肉瘤, 仅剩的头张着嘴巴,不停念着:“净渊……净渊……” 池落和他之间隔着愁空潭,摆出进攻的姿势, 舍摩黎念的是净渊的名字, 来者不善。 池落无暇思考他是怎么来到的忉利天,又是如何进入的夕檀山结界, 因为舍摩黎从瀑布顶端跳了下来,落入了潭水中,落水的位置离净渊闭关的地方很近。 小麒麟当即后腿蹬地,冲了过去。 舍摩黎像是知道净渊就在瀑布后面, 浮出水面后立刻冲入瀑布。可他眼前的水幕还未掀开,突然白光一闪, 他没看清是什么袭击了他, 立刻再次落入水中。 池落按住他的肩,将他往水底深处按。 舍摩黎身上的黑雾猛然在肩头腾起, 池落碰到黑雾,爪子顿时像被烫了一下,吃痛地撤回爪子, 惊觉肉垫被腐蚀得皮都掉了。 他猜到黑雾有毒, 但见舍摩黎要往水面上游,怕他伤害到净渊, 情急之下一口咬住舍摩黎的腿。 他的獠牙刺穿了舍摩黎的肌肉和腿骨,污血、潭水混着黑雾进入他的口鼻,呛得他口中火烧火燎的疼,松开嘴难受得用爪子扒拉着嘴。 舍摩黎目标坚定,全然不顾折了的腿,踩着麒麟的头顶一蹬,往水面游去。 小麒麟忍着疼追了上去。 舍摩黎周身围绕着黑雾,他只要接近就会感觉窒息般的难受。 净渊说什么来着?冥界的血雾中有瘴毒,对麒麟来说是致命的。他在直面永乐寺红莲连通冥界血湖的时候,也中过瘴毒,舍摩黎身上的黑雾比那次的瘴毒还要凶险。 舍摩黎爬错了岸,跑到了石滩上。他虎虎起身,环顾一周发现瀑布在对岸,正欲飞过去,水中陡然扑出一头巨兽。 池落忍着口中和爪子上的疼痛,再次将舍摩黎扑倒在地,张嘴咬向他仅剩的一颗头。 舍摩黎口中腾出黑雾,黑雾扑面,小麒麟只感觉眼睛火烧火燎,鼻腔口腔无不疼痛难忍。 他从没经历过如此剧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舍摩黎身形暴涨,是小麒麟的两三倍,轻而易举地将他举过头顶,顺着山涧扔了出去。 小麒麟眼睛看不见,身体狠狠撞上满是树木的山壁,坚硬锋利的枝条和荆棘尖刺划得他血流如注,身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他耸耸鼻子,鼻腔受损严重,但还是能闻出舍摩黎正在飞过愁空潭。 “站住……!”他的嗓子也被黑雾侵蚀,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站住!不许靠近净渊!” 刚才他咬住舍摩黎的时候发现,舍摩黎浑浑噩噩,眼中全红,显然是没有自我意识了,而且从舍摩黎不与他缠斗看出,舍摩黎应该是被人控制了,而控制他的人给出的命令肯定是杀掉净渊。 小麒麟伸出的利爪插入岩壁,随后猛地一蹬,碎石四溅,他借力如箭一般冲向舍摩黎。 舍摩黎拖着断腿,口中念着净渊的名字,手还未碰到瀑布,就被小麒麟扑中后背,摔在数十丈外的石滩上。 “我不会让你伤害净渊的!”小麒麟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不顾那能治他于死地的黑雾,狠狠咬向舍摩黎的头。 他看不见,咬偏在了舍摩黎的肩上,瘴毒早已和阿修罗的血混在了一起,污血如同含了毒的滚热岩浆,喷进他的口腔和喉咙,进入他的身体。 他的喉管、内脏遭到腐蚀,痛得哭不出眼泪,神识涣散,只剩下一个念头,咬死舍摩黎,保护净渊。 舍摩黎没有意识,只剩下个躯壳,完全不知道疼,勒住池落的脖子,长如匕首的指甲深入小麒麟的被毛和皮肤。 小麒麟后腿蹬他的肚子,蹬得他皮开肉绽肠子流了一地。 小麒麟体内的灵力自动修复着他的身体,但是他被黑雾腐蚀得完全无暇操控灵力,只能跟对方肉搏。 一个被人操纵,一个凭借保护主人的信念,你死我活地搏杀。 净渊为了不让洞内的声音传出去,打开了结界,将石洞和外界彻底隔绝开来,他闭着眼睛,让精神集中在天罚上,不去想池落,默数每一鞭。 九千鞭时,他忽然感到地面似乎摇晃了一下,以为是自己被打得身形不稳,但当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漂浮在半空的九界与岩壁的相对位置发生了偏移。 不是他的错觉,不仅是地面,石洞也晃动了。 他不顾雷啸鞭的抽打,站起身来,果断地打开了结界。 一阵伴随着凄厉痛苦哀嚎的吼声传来,他心中一紧,打开石洞的门飞了出去。 愁空涧本来碧绿的潭水被血染红,石滩上、树上全是血迹以及沾满血迹的白色长毛。远处的山涧中,树木无一幸免,山壁上满是巨大的爪痕,到处都是打斗痕迹。 他心急如焚地顺着血迹追过去,在山涧与山脚的交界处找到了小麒麟。 麒麟巨兽躺在溪边,白色的毛几乎全变成了红色,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净渊只听得见自己狂躁的心跳,飞奔过去,“池落……池落!!” 小麒麟还死死咬着阿修罗的脖子,他的獠牙将那覆盖着硬皮的脖子咬穿了两个碗口大的血洞。舍摩黎睁着血红的眼睛,口中的黑雾已然散尽,同样的,他的血也流尽了,被溪水冲刷了个干净。 “池落……小宝……”净渊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手足无措,他怀里的小麒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没了呼吸…… “池落,你醒醒……”他稳住心神,向池落身体注入灵力。但灵力进入,他惊恐地发现,小麒麟经脉寸断,全身骨折,内脏受到严重的腐蚀,身体像是一个空洞,灵力进入之后便从各处伤口流了出去,全然没有生龙活虎时抓着灵力不放的劲头。 “你别吓我……”他不停地往小宝身体里灌入大量的灵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眼眶,滴落在小宝千疮百孔的身体上,“池落,你别吓我……快点醒过来……快醒过来!” 小麒麟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满是腐蚀伤口的嘴松了开。舍摩黎的尸体碰到自他身体流出的金色灵力后化成了齑粉,随着溪水飘散了。 净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灵力探向小麒麟的心脉。好在小麒麟灵力深厚,自动护住了心脉,虽然微弱,但还有脉搏。 他颤抖个不停地手抚上小麒麟侧腹最严重的伤,神识全部集中在疗愈伤口上,很快那贯穿了小麒麟身体的巨大伤口便愈合了。 他再次大量注入灵力,可灵力还是像石沉大海。 灵力无法进入,他就无法修复小麒麟的经脉、骨骼和内脏,虽然护住了心脉,但小麒麟仍旧处于濒死状态,不抓紧疗伤,随时可能死去。 净渊完全忘了自己身上的鞭伤,发了疯似的一遍一遍灌入灵力,但小麒麟就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偶,无法接受他的灵力。 什么度万苦、度世人、度执念,什么三界六道、血湖天道,什么佛果佛位、无上智慧…… 他只要小麒麟。 “……如何贮存灵力……如何让灵力停在……”他心慌意乱,突然福至心灵,“我得让灵力循环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麒麟抱起,飞入最近的神殿内,放平在床上,将他变成人形。 人形的小麒麟身上伤痕累累,麒麟身有被毛还好,如今,所有的伤全都暴露出来,更加触目惊心。 净渊没有任何犹豫,脱掉衣服,轻柔地拉过他的腿——骨折的双腿扭成不自然的角度,把他心疼坏了。 但他没时间怜爱小麒麟,“在严光法门的修行中,双修只可用于危急情况下的疗愈。”这句话是他用来堵小麒麟的嘴的,没想到却一语成谶,派上了用场。 “池落……”净渊本打算在天罚结束后,向池落表白心意,郑重求亲,之后小麒麟如果还要双修,他会满足。 “池落,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想亲你,想得快疯了。”他俯下身,进入的时候吻上爱人的唇,“池落……对不起。” 、 池落睡了好久,睡梦中,他回到了无色丨界。 所有天人和修行者都渴望去到无色丨界,获得无上智慧和无上妙法,他不想,因为他就出生在那里。 对小麒麟来说,无色丨界里什么都没有。他在温暖的虚空之中孕化,玩了玩自己的爪爪,但很快他就玩腻了,于是他说他想去别的地方玩。 虚空中有个声音说道:“你有自己的使命……” 他没兴趣听什么使命,直接离开了。 离开后他去了色丨界。 无色丨界和色丨界都属于上天界,在色丨界,他在佛前听讲,听得实在无聊,便睡着了。 醒来后他发现身边多了一只浑身火红的凤凰,凤凰化成女人,将小小的他抱在怀里,把佛经编成好听的歌曲唱给他听。 他喜欢听凤凰唱歌,但不喜欢听佛祖讲经。 凤凰说要好好听。他问为何?凤凰说听了可以升入无色丨界。 小麒麟听她这么说便放弃了,他就是从无色丨界下来的,可不想再回去。 众神佛都喜欢小麒麟,凤凰问他,要不要认佛祖做你的主人? 小麒麟问为何要认主人? 凤凰说佛祖可以助你修行圆满,升入无色丨界。 小麒麟心道又是无色丨界,难道除了去无色丨界,就没有别的能追求的了吗? 凤凰说认了主人就能有名字了。 这倒是让小麒麟心动,但他不想去无色丨界,也不想修行,他只想玩。 如果要认主人,那一定要是能陪我玩的,最好能不管束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这样的好主人,那我也会陪着他。 凤凰说你好歹也是无色丨界出生的,怎么能只想着玩? 小麒麟说,哦对,还有吃。 凤凰说你有欲望,就去欲界吧,说不定能遇到一个满足你愿望的主人。 于是小麒麟便去了欲界。 “凤凰,我遇到了那个人……”他闭着眼睛抱着自己的尾巴,浮在空中自言自语道,“他叫净渊,他给我做我最爱吃的桃花酥,给我种桃树,喂我吃桃子,我想吃什么,他都会给我做……他会让我做功课,我不喜欢他也不勉强……他教我佛法时还会编成故事讲给我听,只讲给我听……他教我武术和术法,还教我写字、画画……他陪着我玩,陪着我散步,陪着我去想去的地方……他爱摸我的毛,也爱摸我的尾巴……他给了我许多许多的灵力……他还让我养花花……他……” 小麒麟说着说着哽咽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凤凰,净渊他、他是全三界最好的主人……我……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我不想和他分开……我不想和他分开!!” 可惜凤凰不在这里。 冰冷从他的爪子向上蔓延,很快蔓延到小腿、大腿、腹部……他浑身发抖,把自己蜷成一个球,又委屈又害怕地哭了起来,“净渊……净渊……你快来找我……我不想和你分开……”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麒麟一直没有呼吸, 脉搏越来越微弱,伤痕累累的皮肤开始向外溢出金色珍珠一般的小圆球。那是他灵池内的灵力。 他的灵池几近干涸,魂魄也不知所踪。 净渊忍着心痛, 将灵力送入他的身体,灌注进灵池。 好在他们的灵力相合,池落的灵池对净渊的灵力完全不会排斥。 他抱着池落, 眼泪不住流淌。灵力包裹住两人的身体,形成一个金色的茧,阻止池落的灵力继续流失。 “小宝……”净渊在短短的时间内体会到了切肤之痛、悲痛欲绝。之前所有的纠结和犹豫都变成利剑插回他的心脏, “小宝, 别离开我……回来。我不该骗你,不该跟你吵架……小宝……你醒醒, 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醒醒好吗?池落,池落……” 他一遍遍地叫着小麒麟的名字,“你不是说我给你起了名字, 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吗?池落,你醒醒……” 灵力从两人结合的地方进入, 修复着每一寸经脉和骨骼, 净化池落体内的瘴毒。灵力进入灵池后应该像血液一样流转起来,但灵池却好像无法注满一样。 怀里的人身体冰冷, 一动不动,净渊害怕极了,万年来他从未害怕过, 可如今, 除了心痛之外,他只剩害怕。 他轻轻撬开池落毫无血色的双唇, 将自己全部的灵力融合成金丹,喂进他的嘴里。 “求求你回来,池落,回来……”他将全部的灵力都给了池落,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到了死亡。 欲界天人长寿,寿数尚有尽头。他有神格,是最接近上天界的修行者,可享长生。他度世人度执念,见过六道的生死轮回,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死亡。 “池落,你回来看看我好吗?就看我一眼……如果你不再留恋,那我陪你一起去,去哪我都和你一起……别丢下我……池落……” 小麒麟的魂魄漂浮在虚空之中,浑身都冻成了冰块,他不想再思考,因为思考会让他感到疼痛和冰冷刺骨。他只想睡觉。 “麒麟。” 有人不让他睡,非要出声喊他。 小麒麟不理他。 “你离开无色丨界,得到这个结果,心满意足了?”那人问道。 出言嘲讽?池落更不想理他了。是他降生时,在无色丨界听到的声音。 那人见他不说话,絮絮叨叨个没完,“若你想回来,我就让你回来。” 回哪里?小麒麟心想。 那人听得见他的心声,回答道:“回无色丨界。你回无色丨界,便可以活下去。” 我要死了吗?哦对,我确实要死了……想到此处,小麒麟突然很伤心。 我不想死。 那人说道:“那就回无色丨界来。” 那我还能见到净渊吗? 那人说:“他还未成佛,不可入无色丨界,而且……” 他还未说完,小麒麟便打断他说:“我不要。见不到净渊,我还不如死了。” 那人没想到他如此油盐不进,长叹一声说:“你是麒麟,死了便会入虚空之境,你们将再无相见的可能。” 池落顿时睁开眼睛,问道:“我不想死。” 那人趁机道:“不想死就跟我回无色丨界。他救不了你的。” 池落抓到了他话中的重点,问道:“你说净渊在救我?他在哪儿?他出关了?舍摩黎死了吗?” 他的问话句句关心净渊,越是想净渊,越是感到身体钻心的疼痛。 那人说道:“舍摩黎已经死了。净渊在救你,不过你的魂在我这里,他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你。” “我要回去!”小麒麟说道,“我要回净渊身边去!” 那人说:“不可,你跟我回无色丨界!” 小麒麟:“我不跟你回去,我要去找净渊!”他想站起来,奈何身体如同冻住了一般僵硬无比,“我要去找净渊……净渊!净渊!!” 那人语气多了一丝焦急,“净渊听不到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要么活着和我回无色丨界,要么坠入虚空,魂飞魄散!” 池落完全不听他的,口中不断呼唤净渊的名字,努力地想要起身,他仿佛能听见自己骨骼松动甚至断裂的声音,痛感源源不断地传来,他咬紧牙关,小声说这“净渊……净渊……你快来找我……”,好像这样念着净渊的名字,就能有力量一样。 那人见他动了,急道:“你不要乱动,会死的。” 小麒麟不听,伸展开尾巴和四肢,痛得呜呜叫着。 “我得去找净渊,我要是死了,净渊会伤心的……” 那人说:“他不会伤心的,你死了他就会忘记你。” 小麒麟怒吼:“你胡说!!净渊最喜欢我,他绝对不会忘记我!” 那人:“你乖乖听我的话,三界才能平安。若你死了,我就再找一个,麒麟也好,龙也好,总归有听话的。而净渊,你别忘了,你死后坠入虚空灰飞烟灭,关于你的记忆,他会忘得一干二净!” 小麒麟展开四肢,猛地翻身而起,向四周发出吼叫:“啊啊!我要杀了你!!”但他全身经脉寸断,骨头也全都断了,魂魄承受着麒麟身的疼痛,根本站不稳,身子一晃,栽倒在地。 那人笑道:“你看你动都动不了了,还想杀我?乖乖和我回去吧。” “我不要!!”小麒麟绝望地哭号起来,“净渊,你在哪儿?”即使站起来又能如何?他根本无法离开这纯白无瑕但无边无际的空间。 “你是谁?”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人轻笑道:“我是天道。” 天道…… 池落记得净渊给他讲过天道,三界至高无上的法度真理,甚至比佛祖的地位还要高。原来在无色丨界跟他说话的就是天道。 池落疼得喘着粗气问道:“是你生了我吗?” 天道犹豫了一瞬,“是。” 池落:“你骗人。”尖锐的疼痛使他冷静了许多,“我是麒麟,而你,是个空蛋。” “……”天道,“何为空蛋?” 池落:“空空如也的混蛋。” 天道:“……我确实没有实体,但若我想要实体,信手拈来。” 池落哼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愿意再找一个也好,再生一个也很好,都与我无关。”他站起来,努力保持身体的稳定和平衡,坚定地说,“我相信净渊,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一道虚空的灵力撞上小麒麟的身体,将他包裹起来,天道失了耐性,说道:“这由不得你。” 小麒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包住,像是深陷看不见的干涸泥沼之中,动弹不得,“你放开我!放开我!混蛋!空蛋!” 他升上半空,往一个方向飘去。 天道:“别挣扎了,小心伤了自己。” 小麒麟:“你既然是天道,是你让舍摩黎进入了夕檀山?”他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是不是让舍摩黎刺杀净渊的?” 天道叹道:“我若想杀他,不必借助任何人之手。” 小麒麟:“那是谁?” 天道:“回到无色丨界,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过三界的纷争与你无关,麒麟,你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使命重于三界六道中的万事万物。” 小麒麟:“净渊是最重要的。” 天道:“很感人,但他不会来救你的。麒麟。” 他话音未落,纯白的空间之中突然凭空冒出一颗金色的圆球。 那圆球光滑得没有一点瑕疵,发出柔和的金光。 “净渊!”小麒麟叫出了声,那光他再熟悉不过,“净渊!我在这儿!” 光球听到他叫声的同时崩裂来开,刹那间,神性金光四射,光球分裂成数百道光,朝着小麒麟飞速飞去。 “不可能!”天道喊道,“他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 金光穿过天道的灵力结界,裹住小麒麟,进入他的身体。 是净渊,净渊的灵力最温柔了。 小麒麟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你怎么才来?我好疼……”金光入体后他就不疼了,但他就是想撒娇。 他的身体从心窝那儿逐渐变得温热起来,暖流充满四肢百骸。像是净渊的大手在抚摸他的身体。 净渊的抚摸是最好的催眠,他又困又累,眯着眼睛,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醒了又好像没醒,恍惚间,纯白的空间消失了,他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在哪儿,但眼皮太沉,支撑不住又闭上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又醒来了,身体里热热的,不是滚烫,而是温暖。 他化形了,赤身裸丨体被人抱在怀里,对方也没穿衣服。 鼻息间都是熟悉的淡雅莲香,是净渊。 净渊的怀抱太舒服太温暖了,他怀抱之外的地方都是冷的,小麒麟忍不住往他怀里钻。 净渊僵硬了一瞬,旋即又温柔地搂住他的腰,帮他靠在自己身上。 池落想蹭他,他便低下头让他蹭。他蹭了一下没劲了,净渊便一直跟他脸贴着脸。 小麒麟想,净渊这是怎么了?但他还是困乏地睁不开眼,想都没法深入地想,很快又昏睡过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在净渊怀里,开心极了,净渊不抱化形后的他,但他每次醒来,都在净渊怀里,还能有比这更令人安心的吗? 他感觉下半身有些许不对劲,胀胀的,不难受但是很奇怪。他轻轻动了下,确定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 但他来不及细想,便又昏了过去。 他体内的瘴毒太多,脏器、血液、骨骼、经脉,全都被瘴毒侵蚀,而且咬主舍摩黎的时候,舍摩黎拼命挣扎,在他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痕,每一道都深可见骨,可以说他全身上下,内内外外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净渊将全部灵力汇成金丹让他吞下,本来金丹进入灵池,半天没有反应,就在净渊快要放弃的时候,奇迹总算发生了,金丹化开,充满了灵池,随后,灵力从灵池涌出,开始分散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灵力运转起来,小麒麟就脱离危险了。 更为神奇的是,灵力从两人口中流回净渊体内,再从两人紧密结合的部位进入小麒麟的身体,如此一来,两人共享灵力,且灵力按照大周天运转。行了一次大周天后,净渊控制灵力分为两股,从口腔和下丨体分别进入。 小麒麟再次醒来时,清楚地感觉到两股柔和的灵力在他体内缓缓流转,不急不躁,温柔地修复着他体内的伤口,净化他体内的瘴毒。 “嗯……”小麒麟一点也不疼了,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地蹭蹭净渊的脖子。 “别乱动。”一只大手箍住他的细腰,嗓音沙哑低沉,似在忍耐。 “净渊……”他抬手搂住净渊的脖子,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 “嗯,我在。”男人托住他的后脑,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池落…………涨得厉害,晃了下腰,不晃不要紧,一晃两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别乱动。”净渊按住他的腰说。 池落的感觉回来了,大手在他腰上的触感让他的心脏狠狠荡了一下,引发出一连串的喘息。他猜到是什么在他体内了,不过这感觉太陌生,小声问道:“……好舒服啊,你在……干什么?” 净渊沉默良久,说道:“在帮你疗伤。”他用力按着不安分的腰肢,“你别乱动了,很危险。” 体内流转着的灵力有些不稳定,池落咬了咬唇问:“我们……在双修?” “……”净渊轻轻“嗯”了声,承认道,“是在双修。” 池落开心极了,他想起睡梦中双唇上触感,抬头与净渊对视,问道:“你亲我了?” 净渊:“你命在旦夕,我……不得已而为之。” 池落又问了一遍:“你亲我了?” 净渊脸上发烫,说:“你的内脏、骨骼、经脉受损严重,灵力要从嘴和、和……一起进入,才能运转起来,疗伤速度也最快。” 池落刚捡回一条命,动还不能大动,嘴上先不依不饶,“你是不是亲我了?” 净渊拉起他的双手,用自己的身体把他不安分的身体压在床榻上,说道:“对,我亲你了。” 池落呼吸顿时乱了,浑身发热。 净渊的………… 不知为何,他喜欢与净渊这么亲密,激动得心跳都快了,“这就是双修吗?我喜欢……” 净渊压着他,脸色并不好,说道:“你别乱动,容易走火入魔。”两人所有的灵力都在运转,一个不留神走错路径,就很危险。 池落怕他…………,无师自通地抬起双腿………… “池落。”净渊需要控制灵力进入池落纤细的经脉,却被他夹得………… 他太了解小麒麟了,这家伙又任性又淘气,越不让干的事越想干。 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只能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说:“你先别动,我把灵力收回来。” 这几天,他每天与小麒麟双修,最开始的两日几乎没有分开过,等池落的情况稳定下来些,才退出,给池落喂水、擦拭身体。 他收什么都行,只要不收回下面的东西,池落乖乖忍了一阵,两条长腿又不安分地想往他腰上搭。 “听话,先别动,再有……”净渊屏息凝神,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抽回灵力上,不敢出丝毫差错。 灵力全部离体,池落顿时有点冷,搂紧净渊的脖子说,“我冷,抱着我。” 净渊拿他没办法,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想着赶紧…………,向后撤了一点。 池落:“啊~别出去!” 这几日,双修仅仅是为了疗伤,如今小麒麟醒了,也脱离了危险,两人身体紧密相连,这其中的滋味太过美妙,让人欲罢不能。 净渊此时天人交战,一个声音让他赶紧出去,去年清心经也好,去洗凉水澡也好,总之不能趁人之危,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小麒麟爱他,只要他动起来,小麒麟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属于他了。 小麒麟:“净渊,别走,求你……”他重伤初愈,声音有气无力,额头上一层虚汗,脸蛋红红的,显得很可怜。 净渊的呼吸变得粗重,“不可……”又往外…………让他心醉,只想不管不顾地…………。 池落:“净渊,我喜欢你。我喜欢和你双修……” “小宝……”净渊只觉得内心坚持了万年的东西裂开了条缝,沉声问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当我是主人?是母亲?是朋友?还是……” 池落打断他,捧着他的脸说:“净渊,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净渊注视着他琉璃珠一样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要接受我的爱吗?你若接受,就是生生世世、永不背叛!你……愿意吗?” 池落不懂他为何如此严肃,只感觉他严肃的神情底层是哀求。 “我愿意!我愿意!”替他不顾身体不适,紧紧抱住净渊,他不想看到净渊难过,净渊不需要跟他祈求任何事,因为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会答应,“我爱你,净渊,我接受你的爱,你也不许背叛我!” 净渊神君深深吐出一口气,牵起嘴角,抱住他心爱的小麒麟。 这一刻,他彻底放弃了成佛。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池落先前只觉得涨, 净渊全…………,得他一口气卡在胸腔,张着嘴忘记了呼吸。 这是什么!? 强烈又陌生的感觉…………直接蹿上脊椎, 他浑身都在较劲,…………想躲,却被一只大手按回榻上。 这个过程中, …………。 麒麟化形后,保留了一些鳞片和白色长发,…………小小的, 和唇色一样, 都是淡樱色,…………也与常人不同, …………适合交合。 最重要的是,麒麟比人要敏感得多,因为本体是兽类,…………, 欲望也比人强得多。谁能想得到,三界最纯洁的白麒麟, …………。 池落第一次承欢,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以为双修就是像刚才那样, 两个人不动,抱在一起亲一亲,然后灵力在体内流转大周天…… 可这跟他想的根本不一样! …………他想起来呼吸时, 气息全乱套了, …………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因为他…………。 净渊…………时刻关注他的变化,生怕他难受, 见他抖得厉害,以为他不舒服,慌忙问道:“怎么了?…………?” 池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两个人…………只能摸石头过河。净渊…………抱着他亲他的脸。 池落舒服地哼了会儿,转过来亲上净渊的唇,他对亲嘴有执念,如今亲上了,净渊没躲也没拒绝,他简直太开心了,但因为不会接吻,一激动咬了净渊的嘴唇。 净渊的唇一下子冒出个血珠,小麒麟傻笑着把那血珠舔进嘴里。 “小宝……” 净渊看着他,他表情像是喝醉了,脸蛋红红,目光涣散,嘴角上扬,舒服得颤巍巍地冒出四颗白玉笋尖儿一般的小獠牙,可爱得不得了。 “小宝,我爱你。” 小麒麟晕乎乎地问他:“我们在做什么?这就是双修吗?” 净渊点头道:“是,我们在双修,你喜欢吗?” 小麒麟:“喜欢,…………我…………” 神君听得脸上发烫,亲了他一下,“小宝……快别说了。”虽然小麒麟说的是最真实的感受,也毫不遮掩地提要求,但在此情形下说出口,过于………… 池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真的好…………净渊,双修果然比泡温泉舒服千百倍!” 神君见他承受得住,于是…………。 小麒麟搂不住他,双肘撑起身体,低头想看看怎么会有水声。 他先看见了自己的…………。 他眼眶和眼球都滚烫了起来,眼前蒙了一层雾,看不清两人…………,只能看见净渊那块垒分明的腹肌和……时隐时现的…………。 净渊的………… 怎么…………的? 池落惊呆了。 怎么跟我的不一样? 就是这个东西在…………吗? “看什么呢?”神君见他表情有些呆,…………,亲吻他的额头,笑问,“累不累?” 小麒麟小手摸向他的腹肌,…………,他顿时就笑不出来了,按住作乱的小手说:“别乱摸。” 小麒麟:“你…………我看看。” “快,让我看看…………。” “快嘛快嘛,我要看!” 面对这只好奇宝宝,净渊很是无奈…………。小麒麟使劲起身,净渊赶紧扶他。 …………,有点吓人。 “看够了吗?”净渊问。不等…………,…………。 “…………”…………露出脆弱的脖子。 净渊咬了上去,轻轻地——他早就想咬了。 双唇吸吮还不够,要用牙尖轻轻地磨。那片皮肤立刻浮上鲜嫩的红,引起一阵阵颤栗, “嗯……我还没看清…………!”小麒麟……………又实在好奇。 净渊知道他想说什么,“别看了…………” 他的声音低哑迷人,还带着些许的害羞窘迫,更加蛊惑人心。 小麒麟立刻有了选择,撒娇道:“…………” ……………… 双修…… 这哪里是双修? 净渊没说实话,他虽然懂,但他说不出口,尤其是面对小麒麟那双纯真的眸子,就更说不出口了。 怕池落重伤初愈,他不敢太过分,…………。 “净、净渊……”池落小声叫他,声音…………娇娇软软,像只小猫,“净渊~” “怎么了?小宝?”他见池落皱着眉,担心地问,“可有不舒服?” 净渊…………,脱口问道:……………… 指甲变成利爪,深深刺入男人的背。 净渊感觉到疼,但他不在乎,…………抱紧小麒麟,…………,“爱你,小宝,我的心肝小宝……” 他吻上小麒麟的唇,亲了半天没反应,发现对方昏过去了。 还是太过了。 、 小麒麟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后神清气爽。 不知啥时候变回了麒麟,他伸了个懒腰,跳下床想去找净渊。 四蹄一落地就软了,他啪叽拍在地上,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哪哪儿都酸酸软软。 净渊听见动静,端着食物进来,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说,“怎么下来了?你还得多躺几天。” 小麒麟闻着他跟自己身上交融的味道,背着角又伸头过去蹭了蹭他,小声说:“你陪我躺着。” 净渊喂他吃了东西,搂着他躺在床上。 床单什么的都换过了,十分干爽,但小麒麟还是能闻出昨晚双修时留下的气味,问净渊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净渊:“经脉和内脏已经复原了,但你的骨骼重新生长需要时间,等你睡醒,我帮你疗伤。” 听到疗伤,小麒麟来了精神,趴在他胸口说:“我要!我要疗伤!” 净渊以为他是想赶快好起来,好出去玩,摸摸他的头说:“嗯,好,那你一会好好配合我。” 小麒麟眼睛发光,连连点头,“好,你说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双修太舒服了!” “……”净渊清清嗓子道:“你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不需要双修了。” “你说什么!”小麒麟踩着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他,鼻尖都快碰到鼻尖了,“不需要双修了?!那不行!” 净渊昨天在他昏睡过去之后,利用真正的双修之法为他进行了数次大周天轮转,所以他才能好得这么快。 他捏着小麒麟爪说:“紧急情况下方可使用双修之法。” 小麒麟:“可是……可是……不行啊净渊。” 净渊:“什么不行?” 小麒麟突然身子一歪,歪倒在他身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的身体还是不好,喘不上气来……疼,你快帮我看看……” 净渊半个时辰前才检查过他的身体,当时他脉象平稳有力,灵池充盈,睡得翻着肚皮,小爪子微微抖着,还打着小呼噜。 不过净渊宝贝他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还是紧张起来,“我看看。” 他的手中涌出灵力,灵力从小麒麟的被毛进入,甫一进入,就被小麒麟自身的灵力缠了上来,两股灵力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难解难分。 “小宝,别闹……你这样,我如何检查?” 净渊忽然唇上一热,池落化为人形,压在他身上,笑吟吟道:“亲嘴。” 净渊也笑了笑,搂住他的腰,说:“骗我?” 池落:“你不也骗我了?” 净渊以为他指的是双修,“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嗯,我知道。”池落闭上眼睛说,“是不是特别想和我亲嘴?好,现在给你机会亲,来吧。” 两人本来贴得就很近,净渊按住他的后脑,便贴上了他的唇。 唇舌交缠,如同山洪来临,先是绵绵细雨,如丝如酥,再来是大雨倾盆,瓢泼而至,山中林木土石松动,随着洪水无法遏制地滚滚而来。 净渊低头看了看…………。 池落亲爽了,一脸餍足地问道:“原来亲嘴是吃嘴啊,我还以为你要把我的舌头吃掉了呢。” 净渊是想把他吃干抹净,克制地亲了下他的额头说,“再睡会儿吧。” 小麒麟晕乎乎的合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净渊给他盖好毯子,在这间名叫桑榆殿的神殿外铺设好结界后,回到了愁空涧。 殊死搏斗的痕迹还在,但舍摩黎魂飞魄散了,不仅他连一个渣渣都没剩下,净渊查看了夕檀山结界的裂缝,也一无所获。他是从四十九条清业道中的一条进来的,守清业道的护法神以及天兵共十三人无一幸免,没有目击者。 线索全都断了。 舍摩黎曾说要为兄长计都报仇,但净渊不信他断了四个脑袋,还有本事能进入忉利天、进入夕檀山。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就在愁空涧,还恰好选了闭关的时候。 闭关是为了天罚,净渊飞过愁空潭,落在山洞内。 “九界,出来。”他声音比雪山的万年寒冰还冷。 九界圆环从石壁中现身,第一句话竟是质问:“你破身了?” “天罚还未结束,你不仅动情,还破身了?” 净渊一把抓住圆环,道:“是有如何?” 九界:“所以你回来是想重启天罚?” “不是。”净渊直接问道,“舍摩黎如何进入的天界和夕檀山?”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池落脸上凉丝丝湿乎乎的, 猛一睁眼,把花花吓得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向后一倒, 掉下床去,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花花!”小麒麟忙飞过去停住他,“没事吧?” 花花哼了两下表示没事。 小麒麟四处看看, 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净渊呢?” 花花:“神君让我来陪你,他说有事要去妙觉境地。” “净渊肯定是为了舍摩黎的事去找迦境尊者了。”小麒麟才想起还没跟净渊说在梦境中遇到了天道的事,“走, 我们也去。”说着就往殿门走去。 花花追着他, 弱弱地问:“这不好吧?神君不让你出去。” 池落:“他又不在,还能管得了我?” 别说, 还真能。 他刚迈过门槛就一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桑榆殿的结界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能在小宠物面前丢了脸面,他伸手向结界,“……没事,我跟净渊的灵力的是相同的, 他关不住我的。” 事实证明,关得住。 花花可不懂他的小心思, 觉得自己主人最厉害了,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净渊神君。天人管师父的师父叫师祖, 对它来说池落是主人,净渊神君是主人的主人,所以是祖人。 “神君说了, 让你醒来先吃饭, 你吃完饭再出去呗。” 池落有台阶就下,“行。” 两只小动物呼噜噜吃完饭, 池落感觉身体完全康复了,甚至孔武有力壮硕神勇,自信心十足地对着殿门放出灵力。 他的灵力确实和净渊的灵力相同——直接被结界吸收了。 花花站在门口,看看池落又看看毫无变化的结界,呆呆地问道:“麒麟神君,能出去了吗?” 池落:“咳,还不行,我再试试。” 他再次放出灵力,依旧毫无意外地被吸收了个干净。 花花跺着小蹄子,期待地问:“可以了吗可以了吗?” 池落气恼地退至桑榆殿最内侧,后腿一蹬,冲向了结界。 他以为会撞上结界,净渊的结界不会伤害他,最多也就是撞个包,没想到他直接穿过了结界飞了出去,撞进了外面的森林树冠。 “怎么回事?”他摸不着头脑,抖抖粘在毛上的叶片。 花花这个捧臭脚的奔过来欢呼:“主人你飞得好快!” 池落:“嗯,还行吧。” 花花说:“净渊神君说,你吃完饭要是感觉没事就可以出去了。” 池落:“啊?”闹半天他吃完饭是可以“走”出来的吗? “你不是说他不让我出去吗?” 花花冤枉,“你说要去妙觉境地,我说他不让你出去,是出夕檀山,不是桑榆殿。” “……”池落朝他张开大嘴。 花花只觉头顶一黑,被他…… 叼住了后脖子。 池落带着他去了愁空涧。 净渊闭关的石洞关着,小麒麟进不去。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的线索。 花花:“净渊神君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 池落抬头望着飞鸟掠过的天空,看不见的结界就在某一段云层的后面,现在看不出一点儿问题。 “舍摩黎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他想起舍摩黎那血红的眼睛,“是操纵他的人?” 他叼起花花,飞去了水裔天门。 灵兽一见到池落就纷纷围了上来,关心他的身体,询问事情经过。 玄熊双生子提起那天远远瞧见愁空涧上空一片黑雾,后来又听见巨响,还有些害怕,抱着爹娘的腿不撒手。 池落大概说了下情况,众灵兽奇怪道:“阿修罗不是早就离开天界去冥界了吗?” “是啊,我记得阿修罗不被允许进入天界,最近一次,只有净渊神君在天境道场开坛讲法,举行六道大法会时,允许他们进来了一次,但也仅限有缘且一心向佛的修行者。” “他们想进来,必须经过清业道,可是清业道由护法神看守,护法神都是空居天的宗门首领或者长老,灵力高强,不至于挡不住一个阿修罗。” 池落问道:“诸位可知,天界有谁能进入夕檀山?” 玄熊老爹说:“夕檀山是三界唯一有自然结界的圣地,能进入夕檀山的,无论天人还是灵兽,都是心地纯善。净渊神君降生于夕檀山,后成为夕檀山的主人,神识与夕檀山相连,他可以允许外人进入。” 小麒麟说:“可净渊是绝对不会让阿修罗进来的……他在闭关时,神识也与夕檀山断开了……也就是说,舍摩黎专门挑选了他闭关的时候闯入夕檀山。可是……谁会知道他要闭关呢?还有谁能进入夕檀山呢?” “能进入夕檀山的天人,除了神君之外,还有很多人啊。”一直靠在树干上的曜狼突然说道。 小麒麟急急问道:“还有谁?” 曜狼掰着手指头数:“神君的师尊,迦境尊者,师兄昊尹,曦和门的门主妫曦和,天极宗的宗主司空远,赤水、明昭、昆仑……”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这些人不是神君的至交亲友,就是先前与他征战阿修罗族的天军将领。” 曜狼道:“至于神君将闭关之事告诉了谁,那我就不清楚了。” 池落回到长留殿,净渊后脚便回来了。 他见净渊的袍角有血,惊道:“你受伤了?” 净渊脱掉长袍,神色凝重道:“不是我的血。” 池落松了口气,被他捞进怀里抱去洗澡。 之前受伤,好几日没有沐浴了,暖暖的温泉水顿时让小麒麟放松下来,长被毛漂浮在水中。 “那血是谁的?”他问道。 净渊:“妫曦和。” 池落一惊,“是他放舍摩黎来刺杀你的?” 净渊脸色一直不好,点头道:“是。” 池落:“可他、他不是讨伐阿修罗叛众的主帅吗?我记得你告诉我他还砍掉了舍摩黎的四个脑袋……怎么会是他?” 净渊抵达妙觉境地时,舍摩黎闯入天界和夕檀山的事早已传开,死的护法神是天极宗宗主司空远,天极宗的人进不去夕檀山,便来了妙觉境地。 妙觉境地神殿神像下五花大绑跪着一人。 妫曦和。 众人不解。 迦境尊者说:“妫曦和战前便勾结了舍摩黎,阿修罗叛道战败,他虽砍掉了舍摩黎四颗头,却也将曦和灯的灯芯放入了舍摩黎身体里。” 曦和灯是曦和门的法宝,分为灯芯和灯台两部分,持有灯台之人可操纵被植入灯芯之人,甚至可以通过曦和灯传输灵力。 “他操纵舍摩黎进入清业道,杀害了天极宗宗主,又闯入夕檀圣山,妄图加害净渊。害得麒麟神君受伤濒死……” 众人一听,震惊之余疑惑不解。 妫曦和跪在地上。他是神勇无双的武神,即使被人戳穿了阴谋依旧腰板直挺,不做任何辩解。 迦境尊者叹了口气,问道:“曦和神君可有什么话要说?” 妫曦和微微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看向迦境尊者的神像,半晌才开口道:“没有。一切都是曦和所为,曦和……任凭尊者处置。” 妫曦和说他是因为嫉妒净渊神君在天军中深受爱戴,企图杀之并取代之,舍摩黎与净渊有仇,用他当棋子最合适不过。 迦境尊者决定处死妫曦和,将其魂魄投入无间地狱受罚千年,待刑罚结束后入六道轮回,从头修行。净渊对此决议没有异议。 净渊神君没有异议,其余众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有人问及麒麟神君。众人的焦点立刻转移到了白麒麟在夕檀山这件事上。 池落留在夕檀山的事,净渊刻意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但因为舍摩黎,这件事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净渊礼貌地表达了麒麟喜静,不愿人打扰,一人问道:“麒麟可是认了净渊神君做主人?” 净渊颔首道:“是。” 众人纷纷道喜:“麒麟乃是仁兽,认主只认君王,传说白麒麟还是降生在无色丨界的神圣生灵。净渊神君是天界君主,麒麟为神君留在夕檀山,是无上的殊荣,说明神君能带领天界重回正法。” 当即有人提议再办天境法会,想要目睹麒麟的神姿。 净渊道:“麒麟并非本君的宠物,若他愿意,自会出现,反之不可勉强。” 迦境尊者道:“麒麟之事暂且放在一边,净渊,是该举办法会了。” 净渊给小麒麟讲了妙觉境地发生的事,小麒麟泡在温泉里,枕着他的手臂说:“妫曦和这个混蛋王八蛋!胆敢妄图伤害你!”他满脑子都是净渊,忘了受伤最重的其实是自己。 “不过他真的这么恨你吗?就因为你压了他一头?” 净渊:“人性难测。” 小麒麟:“修了千百年,修了个什么啊?执念这么重?我不能理解。”他总觉得不对,“真的是妫曦和吗?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在指使妫曦和?” 净渊给他搓着小爪,说道:“此事师尊已有决断,我们便放下吧。经此一事,清业道单方面对冥界关闭了,天境法会,修罗道、饿鬼道的修行者便无法参加了。” 小麒麟一听就来了精神,翻身起来,目光炯炯问道:“要举办法会了吗?我能去吗?” 净渊笑道:“还有一段时间,你若想去,就好好练练变化之术,切不能露出真身来。” 小麒麟:“嗯,你说得对,在遇到你之前,我因为这身皮毛总是被人追赶……”他想起来还后怕,“幸好遇到了你。” 说完在净渊胸前来回地蹭,使劲地撒娇。 净渊笑道:“好了,洗好了吗?不能泡太久。” 他将小麒麟抱出池子用柔软的布巾裹好,烘干了被毛。 小麒麟便一溜烟儿跑回了寝殿。 净渊神君收拾好布巾皂角等物,披上袍子来到床边。 被子里靠近床边的地方鼓起一个大包,他没多想,手钻进被窝,“小宝,过去一些。” 他以为会摸到小麒麟的毛,结果却摸到了滑腻细嫩的大腿。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神君心跳加速, 故作镇定地收回手。 见池落乖乖让出位置,趴在床上偷眼瞧他,一副狡黠又惹人怜爱的小模样, 忍不住想笑,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一进去,就感觉被窝里暖呼呼的, 小麒麟给他把床都暖好了。 净渊心里痒痒的,开心、温暖又带着些许紧张。在遇到小麒麟之前,他从未有过如此复杂鲜活的情绪。 池落没贴上来, 就趴在离他不到一尺的位置看着他。 “怎么了?一直看我?”净渊问道, 可能是刚泡完澡,口干舌燥的, 床头放着水,他倒了一杯,先递给小麒麟。 池落喝完,他才喝。 池落看着他喝水, 说道:“净渊,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何事?”净渊放下水杯, 又躺下, 侧过来面对着他。 池落把梦境中天道的话跟净渊说了。 “你说我有什么使命?”天道是不是出现在他的梦境他不能确定,但使命他在刚刚降生于无色丨界时确确实实听天道提起过。 净渊立刻想到永乐寺中那卷邪法书。 【……麒麟至纯善, 可净化三界六道之执念……麒麟降生是为万物苍生……可止血湖之水……】 当时他只觉不可信,心思全在这本书万不可让第二个人看到,于是当场便销毁了邪法书。 现在小麒麟又提起了天道和使命。 他不由得忧心忡忡。 麒麟可止血湖之水的意思是什么?是净化血湖之水吗?要如何止? 他丝毫不想让池落接触血湖, 且不论别的, 血湖在冥界,那里的瘴毒血雾会要了池落的命。 他庆幸毁掉了邪法书。无论如何他不会让池落冒一丁点儿的风险。至于使命之事, 既然是天道说的,想必九界也知道。 他将九界封在了愁空涧的石洞之中。 舍摩黎闯入夕檀山,九界一口咬定他当时并不知道,但告诉了净渊妫曦和是舍摩黎的操控者。 净渊去到妙觉境地,迦境尊者证明九界的话是对的。 之前筹备讨伐阿修罗道的战役,净渊教授了天界护法神夕檀山结界的进入法门,后来并未更改法门。所以妫曦和是可以进入夕檀山的。但净渊在愁空涧闭关的事,除了池落,没有外人知道。最重要的是,愁空涧的位置他连池落都没说,舍摩黎和妫曦和是如何找到的呢? 小麒麟脱离危险后,他去了愁空涧,之后回到长留殿,将所有生活起居的地方都检查了一番,并未找到任何线索。 舍摩黎究竟是如何得知他的所在呢? 短短一瞬,他便有了决断,不想影响到池落,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麒麟是仁兽,使命自然是赐福三界。等过段时间,我会以麒麟神君的名义在三界降下灵雨,到时你便会受人香火,以后也要替人还愿,度人苦厄了。” “原来是这种使命。”池落直觉不对,但他不想考虑那么多,有净渊在就行,净渊会替他考虑周全,所以净渊说什么他都信。 “小宝,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愁空涧的?”净渊问道。 池落:“花花告诉我的。花花是听山雀说的,就是总来偷吃桃子的山雀。” 桃林外圈的桃子总是被山雀啄食,左右他们两个加上花花也吃不了那么多,净渊也就随它们了。 山雀……? “净渊……”小麒麟见他不说话,忽然柔柔地叫了一声。 净渊被他叫得心尖一颤,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池落摸摸嘴唇,抿嘴笑了,然后也凑过去,亲回去一个。 两人前日有了夫妻之实,关系今非昔比。净渊不再回避他热烈的目光,气氛在眼神交融中逐渐升温。 池落露出的肩头像剥了壳的鸡蛋,看上去香嫩可口,神君看了一眼,刻在骨子里的非礼勿视作祟,帮他拉过被子盖好,说道:“小心着凉。” 池落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挪了一点,见他没有反应,又挪了一点。 看小麒麟如此关注自己的反应,净渊不免有些心疼。因为不久之前,化形后的池落每每想接近他,都会被他推开。 他掀开被子,翻身压了上去。 “净渊~净渊……”池落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软糯的一声接着更软糯的一声,小爪子一样挠在他的心窝上。 “嗯,我在。”净渊将他的长发撩开,露出白玉一样的小耳朵,耳朵尖泛着淡淡的粉。 他突然想起来,自从小麒麟化形,他还没好好看过。 他的目光一寸寸滑过池落的脸,像欣赏一件稀释珍宝般,认真地观察池落的五官,恨不得连几根睫毛都数清楚。 他的小麒麟哪哪儿都好看,而且看起来很好……吃,秀色可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净渊,你……”他正欲低头亲吻,就听池落问道,“你愿意抱我吗?” 他摸摸滑嫩的小脸儿,微笑道:“怎么不愿意?以后你想要抱我就抱,想要亲我就亲……小麒麟,我以后再也不会拒绝你了。” 池落的表情像一朵迎着朝霞开放的花朵,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黑琉璃眸子上蒙上一层水雾,又想哭又忍不住笑,“你说的!说话得算话!” 净渊拉过他的手,小指勾在一起,说道:“嗯,说话算话。” 既然他这么说了,池落就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抱着我。” 净渊抱住他,大手抚摸他的脊背。 池落不满足,得寸进尺道:“亲我。” 净渊便亲他的唇瓣,轻轻舔吻。 池落唇上炽热滚烫,他想要更多,于是要求道:“亲嘴不够,吃嘴。” 净渊笑着依言撬开他的唇瓣,勾出他的小舌头,挑丨逗含吮,又轻咬他的唇舌,品尝他口中的甜蜜馨香。 池落真觉得要被他吃了,他吃完嘴还不够,又吃他的鼻尖、脸蛋儿和耳朵,把耳廓耳垂吃了个遍,弄得他痒痒的,咯咯笑着歪头躲开。 然后净渊又开始吃他的下巴下颌和耳根,最后一口咬在他秀气的喉结上。 池落脸上泛起红晕,他太喜欢净渊如此对他了,比他见到的母兽对幼崽还要亲密,亲密得好像要融合在一起一样。 不过,他还想要更加亲密。像前日那样……亲密到连在一起。 “唔……净渊……”他咬着手指关节,喘着粗气说,“净渊,我要双修。” 净渊神君:“……双修只能用于紧急情况下的疗伤。” 小麒麟扁着嘴,“你说话不算话!刚才还说不会拒绝我,现在又反悔了!” 欲界天人和凡人一样重欲,所以双修没几个能做到完全按照《交衡论》中的修行方法来的。 前日净渊与小麒麟互相表白了心迹,情到浓时没有忍住,事后他趁着小麒麟昏睡,做了真正的双修,但心里还是觉得应该克制情丨欲。 他这么想纯粹是因为清修了太久。 “我们都双修过了,再修一次嘛,就一次~好不好~”滚烫的小嘴学着他亲上了他的耳根。 自认定力很足的神君浑身上下就耳根子软,咽了咽口水,说:“……只此一次。” 小麒麟达到了目的,欢呼道:“好!” 净渊一手解开衣带,一手…………。 紧要关头,小麒麟坐起来又不错目地紧盯着…………。 “……好了,别盯着看。”净渊神君…………抬手将池落推倒,吻了上去。 ………… 虽然池落不懂,但身体………… ………… 战况愈演愈烈,两人…………全然没注意到一头小动物拱开了殿门,啪地跳过门槛,跑进了寝殿。 花花刚进入长留殿就听见了主人带着哭腔的叫声,以为主人被人欺负了,撒开四蹄狂奔入内。奇怪的是,主人的叫声突然又变成了撒娇似的哼哼,像是在享受。 小野猪还是个宝宝,宝宝不懂,但宝宝有一颗好奇的心。 床架太高,床上的人还盖着被子,他在地上根本看不见,原地蹦了两下还是看不见。 于是他爬上踏床,抬起前蹄扒着床沿儿,问道:“麒麟神君,你怎么了?” 床上的声音太大,床架都在吱呀呀地摇晃,他见没人理他,提高音量喊了一句:“主人!神君!你们在打架吗?不要打了!” “主人我来救你!”说着他就要往床上爬。 忽然,床不晃了,他被人抓住了前蹄提溜了起来。 平日里高贵优雅的神君发丝散乱,身上的袍子也敞开着,胸口起伏,皱眉看着手中的小野猪。 “祖人神君,你不能欺负我主人!”花花紧张却意正言辞道。 净渊无奈道:“我没有……” 花花发出猪叫:“就算你是主人的主人也不能欺负人!” 净渊:“我没……” 花花:“我要保护主人!” 净渊捏住他的嘴说:“我没欺负他,你先出去。” “哦。”花花所有的勇气三句话用光了,才想起来害怕净渊,蹬着小蹄子道:“主人……主人……你抱花花出去吧……” “……”净渊一言不发地将小猪揉成一团,顺窗户扔了出去。 小花花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啸,哗啦一声,落在了莲池的小船里,一股灵力推着小船往莲花深处漂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池落反应过来时,花花已经流星一般飞出了窗外。他推着净渊的肩膀,哑着嗓子抗议:“你、你欺负花花!” “……”净渊抓住他的手腕压在头顶,…………,逗他道:“你想让花花在旁边看?还是想让他把你救走?” 池落下意识觉得害臊,满脸通红,但又不理解,问道:“双修是修行之法,让花花从旁学习不可以吗?” 净渊…………,“不可。” “嗯啊~为何?”池落………… 净渊…………亲亲他,温柔地说:“双修是私密之事,不能让外人看的。” 说完,他不再给池落提问的机会…………。 完事之后池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但还是担心自己的宠物,问了句:“花花呢……” 净渊忍俊不禁道:“放心吧,他早就想坐小船了,这次让他玩个够。” 听到净渊这么说,小麒麟放下心来,困倦袭来,眼睛都闭上了,还坚持道:“再、再来……一次……”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接下来的几日, 净渊为了准备天境法会,时常不在夕檀山。 一天,池落练好字, 问花花:“花花,想不想跟我出去玩?” 花花本来趴在软垫上昏昏欲睡,顿时来了精神, “当然想啦主人!” 池落总觉得他长大了不少,把他抱起来观察,前几日还小小的一团, 今日一抱, 后腿和屁股已经超出了臂弯。 “你长大好多啊!”池落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喂你太多东西了?” 花花嘿嘿笑道:“我也不知道, 没有吧。” “长大了很好啊,你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得多吃点好的!”池落心很大。 花花也傻笑:“我好像还能再变大!” 说着他跳到地上,挤眉弄眼浑身使劲, 嘭地一声,变成了一头比书案还大的野猪。 野猪那粉红色的秃秃皮肤覆盖满了黑棕色的硬毛猪鬃, 嘴里呲出六颗巨大的獠牙, 小猪蹄子变得粗壮有力,卷曲的小尾巴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又粗又直的野猪尾巴。 若是别人看见了,肯定会被这头威风凛凛的大野猪吓得屁滚尿流。 但池落绕着他走了一圈,发现他最喜欢的大花胎记因为猪鬃有旋, 硬生生地长歪成了一团火焰。 “花花……”池落想说他变丑了, 但看孩子鼻子里直喷烟,一脸的兴奋, 忍住了,委婉地说道,“我还是喜欢小小的你。” 花花听他这么说,立刻嘭地一声又变回了小奶猪,乖巧地跺着小蹄子说:“主人,你想让花花什么样,花花就什么样!” 池落开心了,抱起他夹在胳膊里说:“走,咱们去水裔天门蹭饭。” 花花不仅身形大了,体重也重了不少,飞到半路他没夹住,从云端掉了下去。 “啊!花花!”小麒麟一个俯冲赶紧追。 结果花花却自己飞了起来。 虽然摇摇晃晃,但好歹能飘在空中了。 “花花,你会飞了!”池落惊喜道,“了不起!” “嘿嘿哼!”小野猪笑得颇为得意,重复道,“了不起!” “嗯!”池落揉揉他的猪鼻子。 花花:“以后我保护主人!” 池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捏着他的猪耳朵说:“你保护我?你自己小心不要被曜狼叼走吃了吧。” 花花突然忧心忡忡地看着池落,问道:“主人,神君欺负你,你疼不疼?” 池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双修,“不疼,怎么会疼呢,我们那是双修,可舒服啦!” 难为花花这几天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听见池落说不疼,才放下心来,问道:“双修是什么?花花也要双修。” 池落:“净渊说双修只能是真心相爱的人才能做,等你长大,找一个喜欢的人再说吧。” 花花:“那怎么双修呢?” 他飞得慢,池落就陪着他慢慢飞,顺便给他讲了双修的过程。 到了傍晚,净渊神君和麒麟神君双修了的事就传遍了水裔天门。 山猫一脸坏笑地从池落面前跑过去,几只灵兔冒着被山猫追的风险,躲在大树后面指着池落笑,水里的灵蚺上了岸,化成水蛇腰的少女,眉眼弯弯地跟池落打招呼…… 总之每个见到池落的灵兽表现得都很奇怪。 玄熊的俩儿子跑过来,大黑问:“麒麟神君,花花说你跟净渊神君在床上打架,是真的吗?” 小黑吃着手,眉头拧成一团,憨憨地问:“他打你你不疼吗?” 玄熊媳妇赶紧一手捂一个的嘴,“童言无忌,神君恕罪。”灵兽对交合之事并不像人类一样忌讳,她嘴上让池落恕罪,表情却是含着笑的,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池落觉得双修既然是修行之法,就应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实际上他却脸上发烫,不好意思起来。 玄熊老爹拱手道:“恭喜两位神君得偿所愿!祝你们深情隽永,永结同心!” 在周围偷听的灵兽们纷纷恭喜池落:“祝两位神君白首相携!”“永不分离!”“早生贵子!” 喊“早生贵子”的灵兔扑通一声被人扔进了水裔河里,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池落脸蛋红红将祝福照单全收。 一只黄麂怯生生地躲在灵兽后面,犹豫了半天开口问他:“麒麟神君,你没有什么不……呃,我是说,你的灵力够净渊神君用的吗?” 池落:“我的灵力?什么意思?” “他是问你神君有没有把你当成修炼的炉鼎……”曜狼在树上,叼着个叶子懒懒地开口。 曜狼从树上一跃而下,搂过黄麂的脖子说:“我跟黄麂都被天人拿来当过炉鼎,他是在采薇山出生的,出生没半年就被抓进了解羽宗,一岁化形后便侍奉解羽宗的弟子,与之双修,直到灵力枯竭耗尽被逐出采薇山,流浪数十年,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我,我就带他来了夕檀山。” 黄麂思及痛苦往事,只是长叹一声,说道:“都过去了,好在夕檀山灵气充沛适合修行,我的灵力早就恢复了。”他忧心地看向池落,“若麒麟神君不嫌弃,我可以将经验告知与你,在双修时也不至于痛苦……” 池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他的意思,灵兽与天人双修都是吃亏的一方?更有甚者,还会像他一样,被榨干灵力? 曜狼拍拍兄弟的肩,上下指着池落说:“看他这白白胖胖的傻样也知道,神君怎么可能舍得拿他当炉鼎!不过,神君真是暴殄天物,麒麟可是极品炉鼎!说不好修上一次,就能观想到无色丨界了。” 池落:“修上一次?”他们都修过两次了,净渊并没说观想的事,“我们双修的时候没观想……起码我没有……” 曜狼:“刚才花花说的我都听见了,你们那不叫双修。最多叫……” 灵□□丨配与双修是一回事,只有人类才做区分。 他突然不往下说了,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神君上次饶我一命,我不能再教坏你了。” 池落:“你到底在说什么?” 黄麂还是很担心,说道:“神君是天界君主,灵力修为都是三界最强的……我、我还是跟麒麟神君您讲一讲注意事项,毕竟双修过程中,很有可能会不受控制地吸收灵力……” 池落:“不受控制地吸收?”难怪他早上起来都感觉神清气爽有用不完的牛劲,原来他在双修的过程中吸收了净渊的灵力吗? 黄麂:“是的,这正是我担心的。净渊神君喜怒无常,我担心……” 池落:“你等等,喜怒无常?谁?净渊喜怒无常?”他从没见过比净渊脾气更好的人了。 黄麂:“我昨日听朋友说,净渊神君抓了很多灵兽,在玄幽谷处死了。” 众灵兽哄得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一只赤狰缓缓开口道:“我听闻净渊神君独自去了冥界。”赤狰与冥界灵兽谛听的族群万年前曾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后来一个去了天界,一个去了冥界,它们的后代有一部分保留了心灵感应的能力。 “净渊去了冥界?”小麒麟急急问道,他以为净渊一直在天境道场准备法会。 赤狰道:“我透过谛听兄弟的眼睛看到了净渊神君在血湖岸边。他……他把一个恶鬼扔进了血湖!我曾经是昆仑门掌门的坐骑,在清业道见过那恶鬼,他叫妫曦和。” 、 净渊子夜才回来。 还没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左脚刚跨过门槛,一个雪白小兽飞奔而至,扑进他怀里时变成了人。 “净渊!”小麒麟搂着他的脖子又是亲又是蹭。 净渊托着他的屁股,稳稳地走进殿内,怀抱美人,整日奔波的辛劳一扫而空,问道:“还没吃饭吗?” 池落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我想等你一起吃。” 净渊抱着他在桌旁坐下,见还有酒壶,问他:“今日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池落现在能坐在腿上吃饭了,搂紧他的脖子,跟他贴着脸腻歪,问道:“你今日去冥界了?” 净渊:“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告诉小麒麟的。 舍摩黎伤害了小麒麟,而幕后黑手是妫曦和。他在妙觉境地表面上同意了师尊对妫曦和的惩罚,但对他来说,小麒麟差点殒命,妫曦和罪无可恕。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将妫曦和从无间地狱中提了出来。在血湖畔,妫曦和对罪行供认不讳,并且承认他之所以知道愁空涧,是因为山雀是他放入夕檀山的奸细。 净渊在玄幽境处死的灵兽,全是妫曦和供出的奸细。 “你操纵阿修罗谋害三界唯一的白麒麟,死有余辜。”净渊冷冷道。 妫曦和却笑了,他在无间地狱受刀锯刑罚,脸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巨大疤痕,蜿蜒贯穿他的头、脖子和躯干,笑起来甚是可怖,“净渊神君如此意正言辞,真的毫无私心吗?” 净渊的表情晦暗不明,抓住妫曦和的领子,将他推至血湖岸边。 血湖滚烫的水洗刷过妫曦和的脚和腿,他的脚和腿瞬间烫掉了皮肉,露出森然的白骨,“斯——!啊!你要干什么!?” “你说得对。”净渊低沉的声音中压抑着愤怒,“妫曦和,你若看不惯我,我可以毫无怨言地跪下让你砍上几刀,但你伤害了小麒麟,就得用命来还。” 妫曦和紧张起来,他看出来了,净渊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在无间地狱受再大再多的苦,也能保证他魂魄不死,千年后重入轮回,但被扔进血湖,他就会魂飞魄散。 “净渊,你不能杀我……我是曦和门的门主,是空居天的护法神!你师尊答应过我说留我一命,你不能杀我!” “求你,净渊,我不想死……” “你不能松手!” “净渊!!不是我……” 妫曦和沉入血湖,血红的海水很快将他没顶,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净渊本不想让小麒麟知晓他处死妫曦和的事,因为他动用了天界君主的权力,他不想小麒麟看见他最为阴暗、不为人知的一面。 “赤狰告诉你的?”他想起在血湖畔看到了一只谛听,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池落没回答他,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好和你一起去!” 净渊微笑道:“就是不想让你跟着才不告诉你的。” “#¥%……@”池落满肚子的抱怨,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净渊心情大好,将他打横抱起,步入寝殿,“先吃你,再吃饭。” 半个时辰后,小麒麟被净渊拿毯子裹着抱在腿上吃饭。双修完食量大增,边吃边说:“今天有只黄麂跟我说他被天人拿来当炉鼎,把灵力都榨光了。他说你也会榨光我,但我感觉灵力没少啊!” 净渊:“……”每次欢爱结束,他都趁着小麒麟沉睡输送灵力,要榨干也是榨干他。 池落:“对了净渊,我读了《交衡论》,里面记载的双修跟咱们做的怎么不太一样啊?而且里面说双修不能出精……那我每次都出,是不是等于白修了?” 净渊差点呛着,“……可以出。” 池落:“那你为何不出?” 净渊:“……”这让他怎么解释?这几次双修,他担心小麒麟的身体受不了,每次都是等小麒麟高丨潮一次或两次就停下来,因为时刻关注着小麒麟的身体状况,所以并没有尽兴。若是尽兴,恐怕一个时辰都结束不了。 “出或不出都可以,没有分别。”他苍白地解释了一句。 “哦,对了,天境法会定在十四天后,届时须弥山各层的天人均可来参加,人道、畜生道道众中的有缘者也会前来。”他转移了话题,“到时你便化成童子,跟在我身边。” 池落却摆摆手说:“我不要跟着你。” 净渊挑眉,“你要去哪儿?” 池落兴奋道:“我没去过天境道场,当然是去玩啦!”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天境道场本是迦境尊者的道场, 迦境尊者成佛在即,随时可以升入上天界,无心理会欲界俗事, 便将天界君主之位让给了净渊。 随着君主之位的禅让,天境道场也一并给了净渊。 此前,净渊神君已经在天境道场成功举办过一次法会, 而且是唯一一次三界大法会。净渊神君是欲界除了迦境尊者之外,拥有最高佛性境界之神,听他讲经一次, 堪比百年修行之功。上次法会上, 便有不少修行者当场顿悟。 法会前七天,须弥山地居天的天人便乘坐穿云船上到忉利天, 法会前三天,人界人间道、畜生道的有缘修行者也通过清业道进入了天界,在天人的引导下进入天境道场。 天境道场中心是天境海,海中有仙岛百余座, 天境海外围,是一圈连绵起伏的高山, 山中地势不同四季各异, 边界则是环海。整座道场就像是个缩小版的须弥山,平时只开放环海和环山的一部分, 供天人们在此修行。 法会前一天,人们发现环山上出现了地狱道、饿鬼道和阿修罗道道众。 天境道场不允许擅用兵刃,也不允许斗法。人们将三恶道修行者围在中间, 喝问他们为何擅闯天界。 三恶道众人说他们是从清业道进入的天界, 并非擅闯。 人们不信,非要他们离开, 否则便要武力驱逐。 “阿修罗道刚被天军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躲回冥界修罗城,还有胆子来天界?我看还是没把你们打服!” “我说哪儿来的恶臭,原来是冥界的三恶道上来了!” “到处都是执念的臭味!” “不要污染了净渊神君的天境道场!” 饿鬼道和地狱道的人唯唯诺诺,挤在一团跪在地上求饶,修罗道众乃是非天魔神,天性傲慢,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说道:“我们是从清业道上来的,净渊神君开坛讲法,我等一心向善,想要亲近佛法,有何错误?” 天界众人哄吵成一团,大多是对冥界三恶道上天界听法不满的,更有甚至公然抵制,要将其押解回冥界。 “你们说是从清业道上来的,谁不知道清业道早在你们阿修罗道叛变时就关闭了!这可是迦境尊者和净渊神君的命令!我看你们就是偷偷上来的!” 阿修罗道众蒙受污蔑诋毁,心生愤怒,向前一步。 对面的天界人本就警戒着,见他们上前,立刻摆出防御姿态,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忽然一道金光自天际降下,将双方隔离开来。 “净渊神君!” “是净渊神君!神君,三恶道众擅自闯入天境道场,还说是从清业道上来的……” 净渊看看说话的天人,又看了眼周身散发戾气的阿修罗道众,说道:“是我允许的。” 天人:“可是阿修罗道众背离佛法,入侵冥府,是为大逆不道。怎可让他们……” 净渊语气冰冷道:“六道修行者,凡一心向佛的有缘人,均可来听法。” 天人:“可是神君……” 净渊目光扫过众人,说道:“没有可是,本君的法会不允许出现斗法争吵,若谁有异议,现在便离开。” “哎,好了,有什么好可是的。”昊尹神君听说师弟开坛讲法,特意从人界赶回来帮忙,“打开清业道得到了我师尊的首肯,你们谁有不满,欢迎直接去跟迦境尊者说啊!” 众天人不再说什么,毕竟也没谁真的敢去找迦境尊者,此事便作罢了。 不知是谁透露了净渊神君在天境道场的住所,住所附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 净渊神君远远瞧见这架势,当即带着小麒麟换了个地方住。 “这是什么地方?”靠近环山的一座小岛上,有一座篱笆围起来的小小院落,院中种着一棵高大的石榴树,此时树上结满了果子,一根横着探出的树枝上拴着个秋千…… “秋千!”池落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直接落在秋千上,“快,推我!” 净渊:“这是师尊当年讲法时,我住的地方。院子不起眼,只有一间屋子,没人看得上。不过也正合我心意。” 池落荡着秋千,看着夕阳落在海平面上,洒出一道长长的碎金,远远还能听到海浪拍击崖壁的声音,满心欢喜道:“我喜欢!” 净渊笑道:“嗯,就知道你会喜欢。院子后面还有田地,我这些年一直用灵力耕种,今年正好结了果,走,带你去摘。” 池落化成了年轻的黑发男仙,隐去了引人瞩目的莹白长发和绝美面容,晚霞映红了他清秀的脸,“好啊。” 净渊地里种的是西瓜,正如他所说恰好成熟了。 一人抱了一个,放在房后的溪水中冰着。 池落问他:“是你打开的清业道吗?” 净渊承认道:“前几日,我说服了师尊,打开了一条清业道,冥界的有缘修行者能够上到天界来。” 池落又问:“阿修罗道的修行者也能来吗?” 净渊颔首道:“能来。”他给池落讲了阿修罗道堕入冥界的经过,“阿修罗道曾经居住在须弥山一隅,享受和天人一样的灵气,堕入冥界后,他们执念加剧,曾经的魔神,现在更偏向魔了。所以阿修罗道众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一心向善向佛,盼望有朝一日能回到须弥山的。” 小麒麟心软,感叹道:“阿修罗道众这么惨,是他们的王昏庸无道。” 净渊委婉道:“佛法因为执念,所有有难以企及的地方,正因如此,才要广开道场,多一个道众聆听也是好的。阿修罗道选择君王,靠的是武力,因为他们认为只有武力高强,才能使人信服。” 小麒麟:“我听过,阿修罗道众犯了傲慢之罪,这确实是他们能干出的事。”他钻进净渊的怀里说,“净渊,你做得对。你是想帮助阿修罗道。他们不理解,还说你,哼!” 净渊揉揉他的头顶,“你懂我就好。” 翌日清晨,钟灵毓秀的中心岛上空缓缓出现一朵淡粉色的圣洁莲花,莲座之上,净渊显露法相真身,结半跏趺倚坐,真身巨大,占据了整座中心岛,他的周围便是无垠清澈的天境海。道场方圆数万由旬,无论身处道场何处,都能看得到神君。 小麒麟在环山的湖畔聆听,他喜欢听净渊讲法。这不是他第一次聆听神佛讲法,以往只觉无趣,做助眠的声音还不错,认识净渊之后,净渊几乎每日给他讲经,如今在道场听,听到了许多熟悉的话语,深奥的佛法也能听得懂,竟然还听得入了迷。 净渊的声音也好听,艰涩难懂的佛法从他口中娓娓道来,变得平易近人了许多,池落看到身边很多天人当即便顿悟,热泪盈眶,周身泛起淡淡的光芒。 净渊在讲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时,平静的天境海突然掀起巨浪,滔天的海水吞没了太阳,没了光,一切陷入黑暗,只有滚滚潮浪互相撞击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可怖声响。 众修行者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唯恐海水凶猛,危及自身。净渊却依旧稳坐于天境海中。 浪太大了,池落担心地站起来,想去找他,却见一束金光落于大海中心,莲座上的人面带慈悲微笑,姿态没有丝毫紧张。他周身散发出万丈金光,墨般的巨浪根本无法触及他的身体。 众人皆惊。方觉神君的深意。 万法皆空,无相无念,而后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法会要举办七日,每日日出开始,日落结束,晚上,修行者们便会散落到道场各处的宅院休息。 池落听了一整日,日落之后本来想回那个小院子找净渊,没想到这处不起眼的小院子也被人发现了。 净渊是欲界修为最高的神,所有天人仙神都想接近他,听他亲自教诲指点,若是有幸被他看中收为徒弟,那将是无上的尊荣。可他又整日呆在夕檀山不露面,所以法会是最好的时机。 狂热的信徒把整座小岛都占满了,池落这么大喇喇地过去开门肯定不行,于是干脆给净渊传音说自己去玩了。 他本来就打算好好玩的,净渊嘱咐了几句就随他去了。 池落飞到云端之上,明月高悬,没人注意到他。他变回原形,借着夜幕的遮掩,撒开四蹄狂奔,爪子扒开清云,尾巴拖得很长,犹如一道流星。 在天上痛快地撒欢了一阵,他跑到了天境海的另一侧,环山怪石嶙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他好奇地降落与高耸的石笋之上,嗅了嗅,闻到一股异香。 “什么好宝贝?”他凝神寻找,不远处的石峰后面又闪了闪。 他兴奋地追了过去。 一只大白兔子受到惊吓,从石峰后面跑了出来。 兔子浑身洁白如玉,两只眼睛是鲜红的,像红宝石,刚才看到的闪光就是它眼睛发出来的。 兔子的鼻子也是红的,所以确切地说,它不是天界灵兽,而是一只妖兽。 人界畜生道的动物若是修行,修的法门得当可以升入天界做灵兽,若是修的不得当,就会修成妖兽,不过也有很多妖兽后来找到了修行法门,修成灵兽的,相当于走了弯路。 这只兔子就是走了弯路的。 兔妖乍一见麒麟,吓得毛都炸了起来,撒腿就跑。它修的就是逃跑的功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殊不知它跑得越快,麒麟越开心。 池落来了兴致,上半身压低,撅起屁股,大尾巴摇了摇,箭一般朝它逃窜的方向冲了出去。 可怜的兔妖就算再修个几百年也跑不过麒麟,回头一看,白色的巨兽已经追至眼前,一把被按在了地上。 它在地上拼命挣扎,嗷嗷直叫。 小麒麟抬起大爪子,心说自己也没使劲啊。 兔妖眼泪汪汪,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池落不知道它在使用媚术,也根本不受影响,略有些嫌弃地说道,“真丑。” 他挺喜欢红宝石的,但这兔眼没有净渊给他打磨的好看。更何况…… 兔妖身子一震,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我丑?” 池落肯定地点头:“没有我的花花好看。”他后悔没带花花来,要不定要给这兔妖显摆显摆。 兔妖化成人形,是个雌雄莫辨我见犹怜的美人,尤其是一双凤眼眼尾下垂,似乎随时会掉金珠子。 它也确实随时能哭,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突然就挂上了梨花泪,楚楚可怜道:“仙君饶命,放过奴家吧。” 池落没想把它怎么样,摇着大尾巴说:“你变回去。” 小美人一愣,“你说什么?”它化形后的美貌在人界可是连狐狸精都比不过,多少人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怎么面前这位无动于衷,还让它变回去? 小麒麟:“你变回去,再玩一次!” “……”兔妖想一头磕死,“敢情仙君是把奴家当成了玩具?那我们换一种玩法可好?” 池落:“不要。”他就喜欢玩打猎的游戏。 兔妖怯生生问道:“敢问神君是……?” “哎呀坏了!”池落这才想起净渊不让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头白狮,严肃道,“我是雪狮。” 兔妖:“……”我是傻还是瞎? 120-130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雪狮池落见它不动, 催促道:“快呀快呀!再玩一次!我让你先跑二十个数。” 兔妖见他是认真的,不管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讨好他,都得跑, 只能变回原型,一头扎进草丛里,撒丫子跑了出去。 池落很守信地数了二十个数, 迫不及待地腾空而起,看准兔妖逃跑的方向直追而上。 兔妖很聪明,会利用地形和植物隐藏逃跑路线, 还会使用分身术迷惑, 对它来说这些是保命的术法,对麒麟来说是增加趣味的小挑战。 小麒麟躲在草丛深处, 信心满满地准备最后一扑时,却听到了兔妖的惨叫声。 有人欺负他的游戏搭子! 他急忙跃出,两人高的草丛后面,几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天人抓住了兔妖。 一头身形庞大的雪狮陡然出现, 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什么?”游戏被人打断,小麒麟不悦地说道, “放了它!” 一人先冷静了下来, 拱手道:“雪狮灵兽,我等是自在门的弟子, 正在抓捕在逃的妖兽。” 无色丨界菩萨的坐骑便是护法雪狮,所以纯白色的狮子在天界都是地位尊崇的灵兽,天人见了不敢怠慢, 万一是哪位佛菩萨或神君的灵兽呢。 池落问道:“它犯了什么错, 你们要抓它?” 自在门的弟子回答道:“此妖兽获得机缘,进入天境道场参加法会, 不想却图谋不轨,吃了环山十余只灵兽,还吃了我派一个外门弟子。我们追了它一整日了。” 池落看着那可怜兮兮的兔子,怎么看也不像大奸大恶之徒,说道:“不会吧,这只丑兔子?你们不是一下子就抓到了它吗?它这么弱,如何能吃人?” 那人解释道:“它奔跑速度极快,熟练地使用各种恼人的小术法隐蔽行踪,还会禁术媚术,我们的师弟就是因为媚……呃,才殒命的。”死于媚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自在门弟子不想家丑外扬。 另一位自在门弟子说道:“被妖兽吞食,灵力修为也会一并被吞食,它杀了人,犯了罪,必须处死。雪狮灵兽,如果没有其他疑问,我就……” 他还没说完,那看似无害的兔妖突然暴起,头颅猛地涨大数倍,眼珠子向外突出,嘴里冒出尖细如刀的牙,一口咬在那人脖颈上。 鲜血四溅,那人当场断了气,灵力连同血液一并被吸入了兔妖的口中。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死掉的自在门弟子灵力挺深厚,那妖兔吸饱了灵力,肆无忌惮了起来,说道:“你们送上门来,便是缘分,我提升了修为,自然不会忘记你们的贡献!” 兔妖表情扭曲,雪白的毛上沾满了血,张口就咬向旁边的人。 白光闪过,雪狮飞扑而至,将它扑倒,按在地上。 兔妖急切地变大,它变得多大,雪狮就比它更大,始终比它大一倍。转眼之间,两头巨兽便比耸立的石峰还要巨大。 池落在这关头,想起来刚认识净渊时,还和他比较过大小,当时净渊轻而易举便能高过他。他稍稍一走神儿,按着兔妖的沉重大爪子没控制好力度,轻轻一压便压得兔妖颅骨崩裂,惨叫连连。 “原来你是个坏人……”小麒麟惋惜道,“天境道场不容许杀人的妖兽存在,我替净渊清理了你。”说完一爪子了结了兔妖。 自在门的弟子对着雪狮连连道谢,说什么也要带池落去门里去见师尊。 反正晚上也没地方去,池落就就化成了黑发青年的模样,跟着自在门的弟子走了。 自在门选定的宅邸在环山东南角的山林之中,离中心岛很远,因为自在门在地居天,地位并不高。 这片山林的树与夕檀山的不同,全是蒲扇一样的大叶子,叶子间结了红色的果子。小麒麟没见过,好奇得很,上蹿下跳地揪叶子摘果子。 邀请池落的人叫李松,是自在门的内门小弟子,兔妖吃了自在门的一名弟子后,他和几位师兄奉师命各率领一队弟子前去捉拿。而死掉的,是一名外门师兄。 许是看池落太像猴,年轻又没个正型,规劝道:“雪狮灵兽,你是灵兽,自在门的门规规定,灵兽不能进入……还请你,呃,稳重一些,别露出马脚来。” 池落转身就要走,“那我不去了。”他最讨厌规矩,净渊都不给他设什么规矩,自在门不欢迎他,那他不去便是。 李松赶紧拉住他,说道:“恩人恩人,莫走,你救了我们,又帮我们杀了兔妖报了仇,等我跟师尊秉明情况,他老人家一定会欢迎你的。” 池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跟着他们进入门中。 虽说不是自在门真正的道场所在,但也有很多穿着一样青色袍子的弟子把守,这些弟子年纪不大,全都一脸严肃正气,目不斜视,纹丝不动。 池落将一片蒲扇叶子放在一名弟子头顶,那名弟子没有任何动作,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们这里好生无趣,还好意思叫自在门,明明一点儿也不自在!” 李松无奈地把弟子头上的叶子拿下来,笑笑:“自在门的门规确实森严,门规约束的是我们的行为,但使我们修为增长迅速,给了我们心灵上的自在。” 他一副“你还小你不懂”的表情,让池落更加疑惑。 池落在主厅见到了自在门门主——一个不苟言笑的白胡子老头。 两人在李松介绍时大眼瞪小眼。老头本来对池落一个年轻后生敢如此无礼直视他感到颇有微词,听到小弟子说他是雪狮灵兽,还救下了弟子、杀死了兔妖后,表情缓和了不少,对这俊秀少年也有了些欣赏。 他捻着胡子说:“雪狮灵兽,你虽然是灵兽,但身份尊崇,天赋又好,若你想入我自在门,老夫可破例收你为关门弟子。” 李松等人顿时向池落投去羡慕的目光,要知道常醉天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入自在门呢,更何况是师尊亲点的关门弟子。 池落:“我不要。” 老头一愣,万万没想到会被拒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还是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问道:“为何?” 池落:“你们这儿好没意思。” 老头:“自在门中乃是修行之地,既然修行,还要什么意思?修行本就苦,处处寻乐子,成何体统!” 李松见师尊动了怒,赶紧打圆场道:“师尊,雪狮灵兽刚刚化形,还年轻,喜欢热闹也没什么……” 老头有台阶下,面色稍缓,说道:“嗯,你是灵兽,欲望本就比人要重,如此就更应该勤勉刻苦,早日将享乐忘诸脑后,专心修行。你拜入我门下,我定会好好教导你,让你尽早步入正途。你是雪狮灵兽,虽然比不上上古凤凰、上古麒麟等神兽,但修行到一定境界,可以做神君的坐骑……” 池落一听就不乐意了,净渊都没敢把我当坐骑,你让我上你这儿修行,就是为了将来给人当坐骑的? “我不要!”池落转身又想走,“我才不当坐骑,谁爱当谁当去!” 李松赶紧拉住他,“等等。” 老头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拂袖背过身去,生气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与竖子无缘,李松,送客!” 李松很无奈,领命领着池落出来,惋惜道:“师尊是真心欣赏你才想收你为徒,他是真生气了……哎……你是我门的恩人,师尊教导我们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既然你不想入我自在门,那便说一说想要什么,只要是门内有的,我都可以报呈师尊同意。” 池落没什么想要的,他跟着来就是为了蹭吃蹭喝,“那你们有什么好吃的?” 自在门虽然修行很苦,但伙食不错,是酸酸辣辣的口味,池落以前没吃过。厨子还会做点心,咸口的点心也是第一次吃,他吃得心满意足,吃饱喝足晚上便在自在门睡了。 他跟弟子们睡一间厢房,一人一张小榻,虽不及长留殿的床榻舒服,但胜在干净卫生。 李松给他讲了许多地居天的趣事,他没去过地居天,听得津津有味。 旁边一个弟子插嘴道:“李师兄,兔妖的事你给我们讲讲呗。” 其他弟子一听都来了精神,缠着他讲。 李松将兔妖和外门师兄的尸体都交给了师尊,师尊嘱咐他不可将此事声张。 “别问了,师尊不让说。” 池落:“有什么不让说的,我给你们讲!” 李松来不及阻止,他嘴一快全说了。 小弟子们惊呼险象环生。 “兔妖如此凶猛,是怎么来的天境道场?”有人发问。 李松:“净渊神君开坛讲法,三界六道都可以来。” 弟子:“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兔妖不应该出现在天境道场。” 另一名弟子:“是啊,兔妖吃人吃灵兽,修的是邪门歪道,净渊神君就算让三界六道的修行者都能来,也不该放一只邪祟入内……” 众弟子均赞同。 李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池落突然开口道:“净渊只是打开了通道,上来那么多修行者又不是每一个都得他过眼。只能、只能说那兔妖隐藏得好,骗过了清业道的护法神,对了,清业道还有护法神呢,怎么能怪在净渊头上?” 一名弟子说:“你说得有道理。” 李松:“不可直呼神君名讳。” 另一名弟子:“你们没听说吗?净渊神君经常去冥界……” 李松:“这有何奇怪,净渊神君本来就肩负净化血湖执念的职责。” 弟子:“可是我听说,血湖最近都很平静,可是净渊神君还是会去……我觉得很奇怪……” 李松:“可笑至极!神君的行踪还要跟你汇报解释不成?” 弟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另一弟子道:“我也听说了,净渊神君处死了曦和门的门主……” 池落一惊,这件事怎么连地居天宗门的外门弟子都知道了? 弟子道:“我是觉得,兔妖……”他没有往下说,但满屋子的人都知道他想说,净渊神君杀了妫曦和,有损神德神威,所以才会吸引凶暴的兔妖来到天境道场。 池落正要反驳,就见李松坐起身来高声喝道:“无稽之谈!且不论此事真假,就算是真的,妫曦和阵前通敌,害了天军和冥府不少将士,事后还指挥阿修罗叛贼进入夕檀山,企图谋杀净渊神君,凭这两条罪状,他就是死有余辜!至于兔妖之事,雪狮灵兽说得对,护法神守着清业道,要怪也要怪护法神,怎么能怪到神君的头上?” “我看谁要敢再在背后议论神君,我就要禀告师尊,让师尊严惩!都给我睡觉!” 池落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小小年纪,不仅有威严,还挺明辨是非的。 第二日太阳还没升起来,自在门的弟子便全都洗漱好穿戴整齐准备出发去天境海岸了。 池落被李松连拖带拽地拉起来,好歹拖到了目的地。 海岸边的凉亭里挤满了人,太阳从海平面下方跃起,池落听见净渊给他传音。 “昨晚去哪儿了?” 池落听见净渊的声音,就彻底醒了,开心地传音回去:“我在自在门住的,他们的饭菜好特别!”他叽叽呱呱地跟净渊说了昨天晚上的事,还把每一道好吃的菜都描述给净渊。 净渊听过自在门的名字,是常醉天的正派宗门,池落在他们门中不会有危险。 “晚上回来。” 池落“哦”了一声,说,“他们的饭菜我还没吃够,那我晚上回去找你,白天再去吃饭。” 净渊微微一笑,拿他没办法。 “你在嘀咕什么?”李松见池落满脸的笑,奇怪地问道。 池落:“没什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点心。 李松震惊:“你什么时候打包的!?”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海风轻拂, 仙乐袅袅。 今日净渊讲的是《阿含经》。 池落一整天都在边吃边听,听到了许多上天界的神佛名字。 “净渊神君真是厉害啊,悟性高, 灵力修为也高……”几个自在门的弟子听入了迷,在休息的间隙由衷说道。 昨日一直在追捕兔妖,没有听讲经, 今日一听,昨晚那点儿关于神君的猜疑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什么时候能修到神君的境界?”一个弟子自言自语道。 李松笑道:“别想了,大千世界出过几位佛菩萨?几万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净渊神君。” 池落听他们夸奖净渊, 心里很高兴, 简直比夸他自己还要高兴,一激动要把点心分给他们们。 自在门有规定, 一日只吃早晚两顿正餐,其余时间不得进食,弟子们虽然肚子饿了,很想吃, 但还是拒绝了他。 李松见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笑着劝道:“吃慢一些。”他说话的语气跟净渊很像, 池落下意识放慢了进食速度。 “你们听说了吗?”师尊不在, 也不是在宗门里,年轻弟子便没那么紧绷, 聊起了八卦,“流光宗的岑子成跟合欢宗的杜娟仙子双修了。” “真的假的?”“他们结为道侣了吗?” “肯定要结为道侣才能双修啊。” “不一定,杜娟仙子是合欢宗的, 合欢宗的修行法门就是双修, 我听说合欢宗弟子无论是否结为道侣,只要是有利于修行, 便会与人双修。” “杜娟仙子那么美,竟然也会双修……” 李松:“闭嘴吧你们!要是让师尊听见了,跑不了要挨罚!” 池落总算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双修?” 他虽然隐去了绝世妍丽的容颜,但化出的脸依旧俊秀清朗,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满满的都是纯情和疑惑。 李松被他那双黑眸看得脸上发烫,说道:“对,双修……”他避重就轻,“据说合欢宗双修时修为增长很快……” 池落笑道:“我双修过。” 李松怔住了。 这一圈都是年轻人,一听就来了精神。纷纷问道:“双修是什么样的?”“常醉天的其他宗门都说双修很好,是不是真的?”“据说很舒服,也是真的吗?” 池落:“嗯!舒服!”面对一群没经验的小弟子,他可算能当老师了,“双修就是把他的…………,然后再…………,有各种…………,前后……左右……上下……里里外外…………。有时候太快了,你得搂紧点,要不就会…………。我有好几次都昏了过去,净……呃,他就抱着我,亲我……等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酥软的,没了骨头一样。” 小麒麟一直以为双修的全过程就是先行极乐痛快之事,待情动缓解了,灵力再贯通两人的身体,运行至少一个大周天。 净渊没给他解释过,夕檀山的灵兽们更不认为两者有区别,所以在他理解中,双修是修行,既然是修行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于是就这么水灵灵地当众说出了口。 自在门是清修宗门,听到这等描述详尽的香艳情事,几个小弟子当场喷了鼻血。 池落不明所以,越说越起劲,直到一个声音传来:“就是他!当众犯淫丨口业!” 池落被抓着胳膊从地上拽了起来,膝头的糕点猝不及防散了一地。 他想捡点心,奈何对方力气好大,钳子一样钳制住他的胳膊,往背上反剪。 “岑子成!你干什么!?”李松站了出来,抓住池落的另一条胳膊,避免池落被对方控制住。 除了岑子成,对方还有五个人,都腰间配剑,身着五彩孔雀纹锦衣、脚踏缠枝金缕靴、金冠束发,装扮华丽,是常醉天流光宗的弟子。 池落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岑子成看着比李松大几岁,作为流光宗宗主的入门弟子,颇为傲慢地说:“此人在天境道场聚众犯下淫丨口业,我自然是要抓他去受天罚了!” 李松:“他年轻,胡说八道的。况且只有我们几个师兄弟听见了,不算聚众。” 岑子成嗤笑道:“十几个人都听见了,还不算聚众?自在门啊自在门,自诩清高,还不是聚在一起讲淫丨色之事!” 李松听他侮辱师门,说道:“岑师兄,你不在流光宗或合欢宗,跑来自在门做什么?” 流光宗崇尚强者,每个弟子入门之后都会去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第二个修行法门。岑子成和合欢宗的杜娟仙子看对了眼,自然不会放过和她双修的机会。流光宗跟自在门,一个是利益为上,不择手段,一个是清规戒律加身,不受欲望影响。两个宗门的修行法门截然不同,互相看不上眼。 岑子成就是来找麻烦的。 “天境道场属于净渊神君,你却说这里是你自在门的?是不把净渊神君放在眼里吗?” 他抓得太紧,弄疼了小麒麟。 李松:“岑师兄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请不要信口雌黄。我们还要听神君讲法,师兄情自行离开吧。” 岑子成抓着小麒麟,“他得跟我走!哼,你们自在门对外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实际上满口的污言秽语,被我抓到了吧,我这就带你去神君面前,让神君来惩罚你!” 李松坚持护着池落:“你不能带他走!” 池落听闻他要找净渊告状,还要让净渊给他定罪,更不高兴了,说道:“你就是岑子成?你不是也双修过吗?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说的?” 李松倒吸了一口凉气,岑子成更是惊讶,这人怎么还敢继续胡说八道,“我确实双修过,但双修是神圣的修行法门,岂是你说的那些腌臜之事!” 轮到池落愣住了,歪头看向李松,问道:“难道不是吗?” 李松和自在门的弟子们都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这、这我们也不清楚……” 李松揪着池落的袖子,小声说:“你快别说了,反正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 岑子成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凡人夫妻所行的交丨媾之事,还敢挂在嘴边,真是恬不知耻!” 李松心知池落理亏,放缓了语气说:“岑师兄,这些应该是小友从化本上看来的,随口说说罢了,请岑师兄看在他年纪小、刚化形不久的份上就算了吧。” 岑子成:“刚化形?”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小仙,惊讶自己竟然没发现他不是天人,“你是灵兽?现出原形!” 池落只想着听净渊的话不暴露自己的真身,于是昂首挺胸道:“我是雪狮!” 岑子成两眼放光,雪狮难得一见,可遇不可求,全欲界也不见得能有几只,他知道的都有了主人。 李松说他刚刚化形不久,也就是说他是一头小雪狮,此时独自出现在不允许弟子豢养灵宠的自在门,一定还没认主。 与天人双修,收益的是双方,也就是说,两方都需要有付出,才能共同修行进步,而且双修获得的灵力增长也是双方共有的。杜娟仙子灵力修为高是高,但为人霸道得很,双修之后经常强行霸占灵力,他十成里分不到三成,积怨已久。 若是能让雪狮认他做主人,到时候哄雪狮跟他双修,他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单方面掠夺雪狮天生的灵力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你是雪狮,那便无妨了。“ 他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放松了手上的力度,说:“雪狮是灵兽,是灵兽就有兽性,双修的过程自然也与天人不同,说了就说了,无伤大雅。”他拍拍池落的肩膀说,“你既然化了形,拥有了天人的样貌,就得遵循天界的法度,切记双修之事不能随便说出口。” 池落顶烦别人说教,尤其是这种态度高高在上的说教,甩开岑子成的手说:“关你屁事!” 岑子成没想到他脾气还挺大,但旋即想到他是雪狮,将来跟了自己,可以好好调教调教,于是又露出令人恶心的笑容,说:“怎么不关我的事,小雪狮,维护天界的秩序,是每个天人的职责所在,将来你就明白了。” 池落被他看得发毛,不想跟他再说半句话,问李松道:“双修到底是什么?”他和净渊所做的事情真的那么不堪吗? 李松着实为难,支支吾吾道:“双修……就是一种修行方法,双方结为道侣……然后灵力在两个人的……唔,身体里,呃……运行,大周天……” 这跟《交衡论》里记载的一样,池落也一字不差地背给净渊听过。 见他依旧眉头紧锁,李松一狠心说道:“双修跟凡人交、呃……交……那什么不同……”他不好意思说“交丨媾”两个字,“总之,就是跟你说的不一样……” 岑子成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小雪狮,你说的那些,是淫丨秽、是淫丨业,做了是要下地狱的!” 他按住戳的肩膀笑道:“自在门不修欢喜禅,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双修,你要是真想探究个明白,岑师兄可以教你。” 李松紧紧拉着池落的衣袖,摇头道:“你别听他的!” 岑子成也拉池落,“小雪狮好学,我又愿意教他,李师弟莫要阻挡我和小雪狮的缘分。跟我走吧,雪狮小师弟。” 池落只想搞懂双修到底是什么,又不傻,甩开岑子成的手说:“双修要跟心爱、挚爱之人一起做,我不喜欢你,不用你教!” 雪狮稀有至极,岑子成可不想放过,继续哄他道:“跟我走吧,我收你为徒,流光宗什么都有,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 池落不知人心险恶,但就是神烦他,说道:“你这人怎么如此烦人?我都说了不去!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收徒弟?我有师父了!” 岑子成这才想起来,他刚才说了双修,那就是跟人双修过了,不由得心里可惜被人捷足先登,问道:“你师父是谁?” 池落抬手,指向天境海中心,说道:“净渊。” 岑子成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更加确定他没有主人了,立刻摆出一副为人师的架势来,“不可直呼神君的名讳,要称呼净渊神君。小傻瓜,我们在哪儿?在天境道场。在座的哪一位不是来听神君教诲的?我们都算得上是神君的弟子。我说的师父可不是这个意思。” 池落:“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他想起净渊的嘱咐,没有继续往下说。 岑子成:“没什么不一样的。神君不收徒,你要是想学真本事,还是得拜入流光宗,我的门下。” 他大言不惭,自己还没出师就着急收徒,他就是想先霸占了雪狮。 李松急道:“你别听他的,自在门更适合你,我再好好劝劝师尊,让他收你为徒……” 岑子成:“胡说!自在门根本不让灵兽入宗门半步,你们师尊怎么收灵兽为徒?” 两人吵了起来,连带着后面的弟子也跟着争吵不休。 池落听不见净渊的声音了,捡起地上的糕点,装进小包裹里背在肩上,一跃上天,飞走了。 他寻了处僻静无人的山林,落在树枝上,刚刚坐下,树枝另一端一沉,有人也落了上来。 岑子成阴魂不散,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猎物,“小雪狮,原来你在这里啊。” 池落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岑子成指指他的手臂,说道:“流光宗的独门追踪绝技,是不是很厉害?想不想学?” 池落打开小包裹说:“没兴趣。” 岑子成不放弃,“你不是想学双修吗?师哥懂得很多双修的技巧,可以教你。” 池落咬了一口豆沙酥饼说:“不必。” 岑子成:“你跟了我吧,我的师尊是流光宗的宗主,我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将来宗主的位置肯定是我的……” 池落很奇怪地问他:“你不是有道侣了吗?” 岑子成见有戏,说道:“道侣是道侣,你是灵兽,不妨碍的,既然你喜欢双修,我会多多和你双修的。” 池落:“双修不是要跟心爱之人做吗?你难道能有很多心爱之人吗?” 岑子成见他如此不谙世事,觉得顶多就是再多费些口舌,继续说道:“小雪狮,我先给你上一课。你说的那种是凡人行淫,我说的是双修,这是两回事,双修可以跟许多人……” 池落:“所以,我们做的不是双修……?” 岑子成问他:“你跟谁做过?他骗你说是双修?”虽然可惜采不到小雪狮的初精,但他对小雪狮的灵力势在必得。 池落:“不可能,他不会骗我的……” 岑子成:“师哥不会骗你,”他挪到池落身边,看着那张雪白的小脸儿止不住地心猿意马,“比杜娟仙子还美,我来好好疼你……” “岑子成!!王八蛋!!”突然,一道清丽女声传来,同时而至的是一道寒意逼人的剑光,“竟敢背着勾搭别人!!” 岑子成险险躲过一剑,失去平衡掉下树枝,冒出一身冷汗,“杜娟,不是,你听我解释……我……” “不是什么不是?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要不是我在你身上加了追踪密术,还不知道你对我有了二心!我要杀了你!” 池落吃着点心看他们打架。 岑子成甩锅给池落:“杜娟,我真没有二心!是他!他勾引的我!!” 杜娟提剑追过去,“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他!” 高手过招,甚是热闹,尤其是连打带码,池落都忘了听净渊讲法了。 然而看了一会儿,一道银光落在半空,一人出现在最近的树冠上。池落认得他,昊尹神君。 昊尹神君那慈悲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不悦,说道:“谁人在此扰乱道场?大老远地就看见你们这儿刀光剑影的,难道不知道道场清净,不得动武吗?” 岑子成和杜娟仙子吓得跪倒在地,“昊尹神君恕罪,我和夫人只是吵架了……” 昊尹神君:“无论什么原因,扰乱道场清净,恕本君不能留你们在此,你们三人自行离开吧。” 三人? 池落数了数。 包括了自己。 岑子成诚惶诚恐道:“我们自行离开。”说着拉着杜娟赶紧溜了。 池落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子说:“我不走,我又没打架。” 昊尹神君不由得看了他好几眼,能看出他不是天人,但具体是妖是人,他竟分辨不出。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池落以不变应万变道:“雪狮。” 昊尹神君:“雪狮?你是雪狮灵兽?” 池落一本正经地瞎点头,“没错。” 昊尹神君:“不,你不是雪狮。天界所有的雪狮我都认识,你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只,你到底是谁?” 池落站起身来,脚尖踩在纤细的枝条上,枝条晃了晃,他一跃而起,说道:“随你怎么想。” 昊尹神君岂会放走可疑之人,使出灵力瞬移到他身边,一把薅住他的后脖领子,喝道:“没让你走呢,休得乱跑!你到底是个什么妖物?给我现出原形!” 池落只觉一股强大的灵力从他的脖子绕住,捆住了他的躯干,且瞬间收紧,箍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惊吓之余猛地一推昊尹,突破了那层化形。 黑发化成莹亮如月华的白色长发,清秀的五官变得明艳动人…… 他被迫露出了真身,心里着急,顾不得其他,转身的瞬间化为白麒麟,蹬着云朵凌空飞去。 当天,天境道场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白麒麟举世无双的神姿。 人们看见他飞过月亮,飞过天境海,星子都跟着他的脚步,从天际滑落,掉入天境海之中。 更有人看到,白麒麟最后飞入了净渊神君那不允许外人靠近、加了结界的院落。 小麒麟不知道自己引起了轰动,只觉得受了委屈,一进院子就扑进净渊怀里,“净渊,昊尹看见我了!你不让我露出真身,但我……” 净渊见他以麒麟身回来的,何止昊尹,看见的肯定不在少数。不过也无妨,最多剩下几天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拢起他带着月华星彩的白色长发,抱着他往屋里走,安慰道:“没事,看见就看见了。” 池落:“对不起。” 净渊亲亲他的小脸说:“有什么对不起的,是我不好,想独占你,不想让别人看见你……” 小麒麟喜欢甜言蜜语,顿时被他哄好了,跟他贴贴脸,问道:“净渊,双修到底是什么?” 净渊笑道:“想双修了?你我一起沐浴,我告诉你好吗?” 小麒麟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他,“不行,你先回答我,我要你好好回答我。” 净渊:“怎么了?” 小麒麟:“今天有人说咱俩做的事儿不是双修,他们……他们说那是行丨淫,是淫丨业,做了要下地狱的!” 净渊皱眉,“谁跟你说的?” 小麒麟捏着他的两只耳朵说:“你先回答我!” 净渊:“我给你讲的经文里有说,淫丨业,乃是有奸情、私通之人所犯下的罪孽,我们所做的,不是淫丨业。” 小麒麟松了口气,问道:“那我们做的……也不是双修吧?” 净渊:“是也不是,前面做的不是,是凡间相爱的夫妻所做的……欢爱、结合。” 小麒麟听到相爱夫妻,身体内躁动起来,说道:“我们相爱,既不是奸情也不是私通,所以没犯淫丨业。” 净渊:“对。发自内心相爱的夫妻,就会想和爱人亲密,这符合伦理,是顺天道而行之举。” 小麒麟的关注点却在别处,“那……我们是夫妻吗?” 净渊忍不住笑了,世间万物都比不上小麒麟的可爱动人。他勾起池落的下巴,亲了亲他香软的小嘴,“你说呢?”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净渊抱着小麒麟入内, 两人互许了终身之后,无人之时便想亲密,小麒麟更是食髓知味。眼下知道了先前所做的是夫妻恩爱之事, 心猿意马,兴致高涨。 神君定力倒是足,将人放下, 便走到书案前。 小麒麟穿了身月白的袍子,外面搭了一件孔雀蓝的小坎儿,琵琶袖拿星郎布带绑了袖口, 浓密的长发间露出半张白里透红的小脸。 净渊有心逗他, 硬是让他将自在门的特色美食都说了说,一笔一划地记在纸上。 小麒麟便站在一边叨叨着饭菜的口味, 一边低垂着眸子认真磨墨,乖巧得像个小书童。 净渊:“食材长留殿都有,法会结束,回去夕檀山, 我做给你吃。” 池落:“好。”他还惦记着白天的事,对人界夫妻的相处模式很好奇, 说道, “净渊,我想去人界。等你闲下来, 咱们去人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净渊:“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好!”池落开心了,拉起他的手, 钻进他怀里, 往他腿上一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夺过他手里的毛笔, “我想写。” 净渊便由他,遇到不会写的字,就握着他的手,带他写。 “净渊……” “嗯?” 池落突然喊他:“师父。” 净渊失笑道:“怎么了?突然喊我师父?” 池落:“自在门和流光宗的人都想收徒,你不想收徒吗?” 净渊想了想说:“眼下不想,将来若有缘遇到合适的……” 池落急急打断他,道:“不行,你不能收别的徒弟。” 净渊笑道:“为何不能?” 池落耍赖道:“你是我一个人的师父。” 净渊:“我不能收你做徒弟。” 池落急道:“为何不能!?” 净渊笑道:“你要是当了我的徒弟,那咱们就不能双修了。” 池落又问:“为何?” 净渊摩挲着他的小手说:“师徒之间双修,于理不合。小宝,我不做师父,做你夫君好吗?” 小麒麟扭头看他,似乎在掂量师徒和夫妻关系孰轻孰重,突然噗地变回了原形,大声道:“好!!” 净渊哭笑不得,“干嘛?我说做你夫君,你就变回麒麟?” 小麒麟翻出肚皮给他摸,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因为我现在就想和你……嗯……做那个……”不是双修,那该叫什么? 净渊心领神会,挠挠他的下巴,问道:“想我疼你?” “嗯。”小白团伸出前爪。 净渊低头亲他,被他的两只小爪按在眼睛上。 “小宝,叫声夫君。” 小麒麟心底泛起甜蜜,小声叫他:“夫君。” “嗯。”净渊拿开他的小爪,捏在手里亲亲,“再叫。” 小麒麟的大尾巴摇了一下,环上了净渊的腰,温热的小舌头一下下舔着净渊的手心,又叫了声:“夫君。” 净渊只觉得小白团软软小小的十分可爱,轻挠他鳞片处,他长鳞片的地方大多都有痒痒肉,逗得他扭来扭曲,笑得前仰后合。 “别……”突然推着净渊的爪子变成了素白的小手,池落化了形,眼角带泪,喘着粗气,光着身子坐在净渊怀里。他没化全,还留了条大尾巴环着净渊。 “……”神君呼吸一滞,稳住心神坐怀不乱,点点他的额头,“不许调皮。” 正要给他穿上衣服,就听美人甜腻腻地叫了声:“夫君……” “疼我。” ………… 、 七天的法会结束后,净渊履行承诺,带小麒麟去了人界。 净渊扮作走方医,游历到一个山清水秀的镇子,便在镇子里摆摊看病。几日下来,看好了员外夫人的久咳不愈,治愈了屠夫老娘的心疾,还让脚夫那瘫了三年的小儿子站了起来,一时间找他看病的人排起了长队。 看病的排队,看俊秀郎中的围成一圈。 池落写完方子递给净渊检查,起身高声道:“都别围在这儿了,当心病气过给你们!” 有人开玩笑地回道:“有沈大夫在,我们不怕!” “沈大夫,这位小兄弟的字写得真好看,是您什么人?” 净渊还没说话,就听池落得意地抢答道:“他是我哥哥,我的字就是哥哥教的!” 有人提议道:“沈大夫您医术如此高超,不如留在镇上开个医馆吧!” 众人纷纷附和。 净渊:“我们只是路过宝地,赚些盘缠,过段时日就走了。”他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池落喜欢这里的风景,而行医是为了找个营生,满足池落体会凡人夫妻日常的心愿。 看完最后一个病人,金乌已经西落,净渊收了东西,牵着池落的手顺着小河往镇外走。 两人出来此地时,在镇外找了间废弃的老房子,用灵力收拾干净后住了进去。 净渊:“你先去地里摘些蔬菜。后山有野韭菜和黄花,也采一些来。” 小麒麟提了个小竹篮便去了。 他离开后,净渊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红绢红绸挂上老房子的房梁门楣、又扯了一大块,铺在床被上。 案上摆上了红满堂和红喜烛,净渊还从夕檀山带了灵酒来,白玉罐子用红绸子包起来,跟从镇上买的小吃一起摆上桌之后甚是喜庆。 做完这一切,小麒麟哼着歌回来了。 “这是……” 他差点不敢认,老房子破旧的门窗重新刷了朱漆,竹篱上本来枯萎的植物枝繁叶茂,凌霄花和蔷薇争奇斗艳,房檐儿上垂下的紫藤伴着檐角的风铃随风轻轻晃动。 “净渊!”他扔下竹篮,飞奔入院子。 神君听见他的声音,掀开红色门帘走出来,正好稳稳地接住他。 小麒麟搂住他的脖子,直愣愣地问:“这是你布置的吗?要过年了吗?” 净渊抱着他闷笑,转了个圈。 池落捧着他的脸问:“你要成亲了?”前几日镇上有人娶亲,他还拉着净渊去看了,那家人家里就是如此装扮的。 净渊:“对,我要成亲了,和你。” 小麒麟的眼睛倏然点亮,比天上的圆月还要亮,“我们两个吗?” 净渊:“是,我们两个。” 小麒麟又问:“我们两个要成亲了?” 净渊不厌其烦地回答他:“是,我和你,成亲。” 小麒麟:“那我换一身衣服。”他见净渊幻化出一身大红的喜服,也跟着化出一身一样的。 净渊抱着他入内,替他束发,说道:“按照人界的习俗,今天是黄道吉日……”他束紧腰封,又将亲手打磨的玉石挂在池落腰间,略有些紧张地问道,“池落,你可愿和我成亲?” 池落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毫不矜持地钻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说:“我愿意我愿意!现在就拜堂好吗?” 两位无父无母的神君到院中,对着圆月和漫天的星辰拜过了上天界的神佛和师尊迦境尊者,又行了夫妻对拜之礼,只有两人的简单仪式便礼成了。 礼成后便入洞房………… 折腾到半夜,晚饭推迟到了半夜,小麒麟泄了好几次,身上酥软得不想起身,非要做饭的人把饭菜都端到床边,再一口一口喂到嘴里。 他一吃饱就被困意席卷,倒头就睡,还变回麒麟睡到翻出肚皮。 净渊给他盖好小肚子,披上外袍起身,提了酒壶来到院中。 院中站着一人,他明知故问道:“师兄什么时候来的?” 昊尹神君面色凝重道:“我什么时候来的重要吗?师弟?” 他气急败坏地说:“你、我说你什么好?没想到最清心寡欲的你居然……居然……你不是最看不上那些豢养灵兽双修的法门吗?怎么如今也……?” 净渊淡定地坐下,说道:“我与小麒麟并非双修。” 昊尹神君也坐下,恨铁不成钢道:“有什么分别吗?不是双修,那就是破色丨戒了?这、这还不敌双修呢!” 净渊:“严光门并未规定必须持戒,我请示过师尊了,师尊尊重我的做法。而且我和小麒麟在一起后并未影响到修为。” 昊尹神君:“师尊那是不过问俗事!再者说,你堂堂一个神君,怎么能学凡人还拜上堂了!你执掌天界,执掌天境道场,怎么还跟孩子一样玩过家家?” 净渊严肃道:“师兄,我不是在过家家,我和小麒麟是真心相爱的。打开结界向师尊和你呈报,是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他递给师兄一个酒杯,昊尹神君下意识地接住,拿在手里使劲攥了下又放下,“现在是喝酒的时候吗?法会上白麒麟亲口说与人双修过,很多人都听见了……现在天界到处都传你和白麒麟之间不清不楚。” “就算我知道、师尊知道你们真心相爱,外人有谁会信?” “他是麒麟,不是人……” “不对,他是白麒麟啊,三界最圣洁的神兽,被你……” “神兽啊,他生来就是神君,有神格的神兽啊,从未听说过有人和神兽双修的,他既然选了你做主人,你把他当坐骑不好吗?当个小猫养着也好啊。双修?你你你怎么敢的?” “你们俩……哎,我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好了!” “既然不知道就别说了。来,师兄,喝杯喜酒。”净渊从容地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 昊尹神君端起酒杯,没想到有一天能喝到他清冷师弟的喜酒,像做梦一样。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喝完撂下杯子,他感觉情绪没那么激动了,继续说道:“道场上传的,我当时以为是空穴来风,你不解释就不解释,时间长了自然就冲淡了。今天我才知道真相比谣言还离谱!净渊,我的好师弟啊!师尊对你给予了厚望,你却……哎,我总算知道你的情劫是什么了……你听师兄的,让白麒麟回上天界,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他做他的神兽,你修你的佛,事情就能回归正道……” 道场上传的事情净渊知道,他与昊尹思考的方向不一样,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修行也好,修佛也好,都是本心引导的选择。他爱上了小麒麟,也是一种本心的选择。他在法会讲了这个道理,他与小麒麟相爱,没有对他净化血湖的能力产生影响,进而来说就是没有对三界产生影响。所以如果有人无法理解他的选择,那只能说明要么是他没说清楚,要么是他人没听明白。 他觉得是后者。起码师兄是后者。 “师兄。”他再次斟了杯酒给昊尹神君,“我会留在欲界。” 昊尹神君喝了一半,生生停下来问:“你说什么?你要留在欲界?” 净渊点头,“是。” “不行!”昊尹突然站起身提高了音量说道,“你不能不继续修佛,你得好好修行!我早先跟你说,你的功德都给了师尊,我觉得你应该自己留着,说不定你比师尊修得还好呢!” 净渊了解昊尹,他师兄藏不住心事,突然提到师尊,一定是师尊跟他说了什么。 他问道,“师兄,师尊跟你说了什么?” 昊尹神君被他问得有点冒汗,说道:“没有啊,我的意思是,你留在欲界……不就可惜了吗!” 净渊又问:“……关于我的情劫,师尊还跟你说了什么?” 昊尹神君:“没有没有,师尊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就是偷听到了那么一句……” 净渊安静地看着昊尹神君。 昊尹神君沉默半晌,说道:“我是担心你。净渊,流言若是继续扩散,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掌管天境道场,人界冥界须弥山全都听你的教诲和号令,说得再直白些,你就是三界的统领和表率,你六根不净,让三界怎么想?人心动摇恐出祸乱……”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昊尹神君一语成谶。 无人能入得了夕檀山, 更无人知晓夕檀山内神君和麒麟之间的相处。 净渊将一切嘈杂纷扰挡在结界外,让小麒麟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时间总能冲淡一切,十年间, 三界安定太平,就连阿修罗道也偏安一隅,没有踏出修罗城半步。 关于净渊神君和麒麟的流言蜚语逐渐淡了, 只是偶尔被人谈起。 第三次六道大法会在第十年的冬至开坛。 小麒麟也跟去了。他从水裔天门的灵兽朋友口中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外界关于他和净渊的流言,虽然不理解,但出于怕给净渊惹上麻烦的想法, 主动化成一个不起眼的男仙, 安安静静地在一个海中小岛上听净渊讲法。 法会第七天,梵音渺渺而来, 空灵动人,净渊端坐于海中仙岛,向众生传授佛法智慧。天降瑞光,笼罩住大海, 笼罩住环山,放眼望去, 满目金辉, 华美神圣。 众人惊呼净渊神君已然修得大成,随时可以入上天界。 金光之中, 神君缓缓睁开眼睛,隔着山海望着一个方向。 小麒麟接收到他的目光,站起身, 准备和他一起回夕檀山。 道场中心岛, 神君没有领受佛光,而是说道:“我决定留在欲界。” 此言一出, 满座皆惊。 净渊双手合十,说道:“今日的功德,赠予诸位,愿诸位善心善用,渡众生渡苦厄……” 金色圣光从天而降,化作灵力散落在道场,每位修行者都得到了不少修为。 转眼间,神君便移至池落面前,单手揽住池落的腰,用与传道时截然不同的温柔语调说:“等烦了吧?我们回家?” “好!”池落心生欢喜,搂住他的脖子,钻入他怀中。 道场内很多人追随净渊神君的身影而来,看见了这一幕。 池落发现了有人在看,急忙推他,小声说:“你快放开我,让人看见了!” 净渊转而拉住他的手,“走吧。” 两人正欲相携离开,有人突然高声发问:“神君!且慢!神君您教导我们坐忘念空、心无所住,方能脱离欲界,进入上天界,获得无上智慧。可是……若非亲眼所见,我等也不愿相信流言蜚语……请问神君,您自己深陷爱欲情障不可自拔,这又该怎么说?” 池落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想挣脱开净渊的手,跟大家说是个误会,但净渊非但没有放开他,还与他十指相扣。 净渊微微一笑,说道:“我已入无色境界,留在欲界是我的选择。于我而言……”他拈起池落肩上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轻吻,“万象皆他一人。” 此言一出,坐实了所有的流言蜚语,万里道场,四方内外轰然震动,平静的海水波涛四起,海底的水翻涌上海面,直击云端。 又有人问道:“净渊神君,你这么做是想要三界效仿吗?是不是说人人可以捕获灵兽与之双修?是不是可以放弃清修放弃戒律?” 问话的人池落认识,是自在门的小弟子李松,十年未见,他已脱去了青涩,成了自在门修为最高的弟子,前途不可限量。 十年间,他对崇敬的神君百般维护,但如今眼见神君亲自坐实了流言,不可置信之余,不由得心生怨怼。 净渊:“修佛之路千万,法门也不尽相同,只要一心向善,潜心修行,本心自有答案。” 李松百年来坚持的信仰崩塌了,根本听不进去,激动之下指责净渊道:“神君此举,无异于动摇了修行之本!” 池落忧心望向神君,不懂为何他和净渊相爱,会引发这么多人质疑。 有人却说:“神君不过是换了种修行方法,事实也证明了,神君放弃清修,依旧入了上天界,获得大成,只能说拘泥于修行方式的人没有慧根。”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没修成是你自己愚笨。所以有人赞同有人不赞同。 李松双眼发红,又说:“弟子这么多年来一直以神君为榜样苦修清修,动了心便严惩自己……可如今神君却告诉我清修无用……” 池落急着为净渊辩解道:“净渊何时说过清修无用?是你自己想不明白!” 净渊捏捏池落的小手,说道:“我与麒麟相爱,本心难弃,定不会辜负他。修行法门与信仰一样,都是本心的选择,一心向善,本心会引导你找到适合的修行方法。” 李松:“神君说万象皆他一人。那请问神君,若是三界六道和他,神君必须要做选择时,会选哪个?” 池落厉声道:“有什么好选的?若是三界六道有什么事,净渊无须选择!我会和他一起站在最前面!” “不对……不对……”李松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体内灵力血液倒流,直往灵池里倒灌。 昨日他遇到了岑子成,岑子成当了爹,两人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少年人,坐下喝了杯茶,尽释前嫌。 岑子成说什么来着? 李松感觉脑子里乱乱的,时而是岑子成端着茶杯说自己当上了流光宗的宗主,时而是十年前那只猩红眼睛的兔妖,时而兔妖和岑子成的脸互换…… 岑子成说:“对对对,净渊神君什么都对什么都好。”他倒了杯猩红的茶给李松,说道,“李师弟,净渊神君有你这样的崇拜者,真的是……太幸福了。” 李松使劲摇了摇头,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他视为信仰的净渊神君选择放弃清修,那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修行到底算什么?上次六道大法会兔妖吃了人,他的同门质疑兔妖出现在天境道场时净渊有损神德,是他站出来坚定地维护神君,可到头来,神君却真的做了让三界不齿的事。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他所有郁结于心的愤怒突然从胃部炸开,强烈的执念污染了他的灵力,进入他的灵池,霎时间,黑雾从他的口鼻、双耳好、双眼涌出。 “他走火入魔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净渊在他目光呆滞时就发现了李松的场气变化,第一时间飞身过去,以金光罩住李松,阻止了瘴毒外泄。 净渊想救李松的命,想要净化他的执念,但李松的执念已经不是执念,而是直接转化为了瘴毒。也就是说,李松在刚才那一瞬间,化魔了。 净渊的灵力有净化之力,在接触到李松的时候,径直将他净化了,一点撤回的时间都没有。 他想不明白,执念进入血湖,经过血湖的蒸腾形成瘴毒,弥漫在冥界的血雾之中,这一过程需要时间,为何李松的执念会直接化为瘴毒? 而且为何李松会有如此强烈的执念? 李松在来天境道场之前经历了什么? 他来不及剖丝抽茧,就看到远处有护法神飞来,喊道:“神君!血湖之水泛滥!请神君速速前往冥界!” 小麒麟独自回了夕檀山。 第七天傍晚净渊才回来。 他凭一己之力,不眠不休七日,才压制住血湖之水。 “让我靠一会儿。”长留殿外,莲池畔,神君累得靠在小麒麟怀里就睡着了。 小麒麟帮不上忙,只能给爱人一个温暖的怀抱。 花花叼来毯子,他仔仔细细地裹好净渊,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净渊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他还是躺在小麒麟怀里,只不过两人挪到了床上。 他一醒,小麒麟就醒了,揉揉眼睛问他:“冥界情况怎么样?” 净渊躺在他腿上,微笑道:“血湖没事了。” 小麒麟却扁着嘴说:“你总是报喜不报忧,殊不知你越是不说我越是担心,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净渊拈起一缕他的长发绕在手指上,“真的没事了,血湖不定期便会泛滥,这你是知道的。” 小麒麟说道:“我知道,但血湖泛滥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嗯。”净渊叹道,“人界四国突发混战,加上旱灾严重,死了很多人。” 小麒麟担心道:“我们去人界吧。” 净渊:“好。不过去之前,李松的事要调查清楚。” 然而净渊是在血湖岸边找到的岑子成。 岑子成死了,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肉身尸体,魂魄被罗刹啃噬殆尽,尸体也未能幸免。 迦境尊者说岑子成是被女阿修罗蛊惑,堕入冥界,没有成为阿修罗,却变成了罗刹的食物。 人界大乱,阿修罗道蠢蠢欲动,冥王不作为,冥界恐将陷入混乱。 天界将人界大乱、天人化魔等这一切归因为净渊神君有失神德,归因为他堕入绮障,为了麒麟不入上天界,惹怒了天道,所以天道将惩罚降给三界。 众天人围住夕檀山,要净渊神君给个说法。 人界乱、冥界乱、天界将乱。 夕檀山的灵兽们咽不下这口气,与天人们隔着结界吵了起来,曜狼玄熊冲破结界,将几个天人踩在脚下,两方释放的灵力引起了风云变化。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昊尹神君急匆匆乘云而来,高声道:“迦境尊者有令,封净渊神君为冥王帝君,十日内到冥府上任。”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迦境尊者的旨意下达当天, 净渊神君去了妙觉境地。 迦境尊者在等他。 “师尊。”净渊第一句话便急切地问,“弟子不明白师尊为何让我去冥界做冥王?” 迦境尊者道:“你去净化血湖,难道还不知道为何吗?人界天灾人祸不断, 民生凋敝、哀鸿遍野,地狱比肩叠踵,前所未有的拥挤。让你去做冥王, 一是有你坐镇冥界,阿修罗道才不会在此混乱之际再行事端,二是随时可以净化血湖之水, 三是冥府政务混乱不堪, 地狱不堪重负,你去了, 将万年来积压的事务理顺,另外重整冥府。第四,你去了,可以在冥界开坛讲法, 感化冥界三道众生,于乱世轮回有帮助。还有……” “我一直以为你和昊尹两人中, 你是最让我省心的那个……”尊者叹了口气, 说道,“人界、冥界混乱, 天界不可再乱。你去了冥界,远离天界是非,稳定三界, 做些事情出来, 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迦境尊者座下香烟缭绕,破旧的大殿透风, 风一吹,烟便消散了。 “昊尹不争气,为师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你,净渊,别人不懂,但你选择留在欲界,乃是大义之举。” 净渊并不在乎流言蜚语,但他心系三界,血湖之水大泛滥他是亲眼所见,虽然压制住了,但天灾人祸引发的大量执念疯狂涌入冥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再爆发。 如今,他不想去也得去。 他将决定告诉了小麒麟。 毫不意外地,两人吵架了。净渊没吵,是小麒麟单方面地吵。 “你必须带我一起去!”小白团站在地上吼道,全然不顾净渊的解释。 花花也跟着喊:“必须!!”只不过是躲在麒麟身后小声地喊。 净渊想抱小麒麟,却被他躲了开,连尾巴尖都没碰到。小麒麟气鼓鼓地说:“你不带我去,我就不给你抱!” 神君是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好话说得他口干舌燥,小麒麟是一点点都没听进去。 还好还有十天的时间,他耐心地解释:“冥界的瘴毒……” 小麒麟打断他:“我知道瘴毒,我不怕。”他说着说着大眼睛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倔强地扭过头去,不让眼泪掉下来,忍得毛尖微微颤抖,“……比起瘴毒,我更怕跟你分开。” 净渊立刻被他打败了,心疼得不得了,“小宝……” 小麒麟却朝他呲牙,“你不许叫我小宝!不带我去就不许叫我小宝!” 净渊长叹一声,说道:“……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小麒麟听他这么说,立刻满含热泪地看向他。 净渊:“但是……” “我不想听但是!”小麒麟跳上桌子,他心里着急得很,一想到净渊要丢下他去冥界,他就心慌。 他不知所措地在桌上来回踱步,又想离净渊近一点,又不想让他抱。 净渊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他,卡着他的腋下把他抱起来。 小麒麟拼命地扭动身体,眼泪气得哗哗直流,“你放我下来,混蛋净渊!我说了你不许抱我!呜呜!混蛋!!” 净渊把他抱进怀里,他的爪爪还抵着净渊的胸口,四条小腿挺得直直的,脑袋使劲往后仰,就是不让抱。 “乖乖小宝,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净渊捏着他的后脖子,低头亲他的角。 被亲了角角,小麒麟绷不住,哇地一声就哭了,刚才强撑着的那点气势全没了,哭得直抽抽,“净渊……你、你、你就带我去……吧!” 净渊趁机把他搂进怀里顺毛,“好了小宝……听我说好吗?我何尝不想带你同去,但冥界的瘴毒对你来说是致命的……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小宝哭着说:“我都知道,可是……呜啊!那你能不能不去?” 净渊也不想去,天知道他走了之后,小麒麟会怎么对自己,还会和上次一样不吃不喝,把自己塞进床缝里不出来…… 一想到那团绝望的毛球,净渊就哪儿也不想去了。 李松的问题,用他猝不及防的死亡,深深刺进净渊的心里。 现在问题真实地摆在他面前,一面是三界的稳定,一面是他最爱的人。 “我不能不去。”他捏着小麒麟的爪子说道,“我只求你能原谅我,等我回来。” 小麒麟:“他们说阿修罗道又要开战,冥界太危险了,你别去好吗?净渊,我们就在夕檀山好不好?” 净渊:“你还记得你在法会上说的话吗?若是三界有难,你会和我一起站在最前面。” 小麒麟点头:“我会,所以你带我去。要是打仗了,我就是你的先锋。你也可以骑我,我让你骑!” 净渊苦笑道:“刚进冥界,瘴毒就把你放倒了,我骑谁去?” 小麒麟扁嘴:“……” 净渊搂他入怀,摸着他柔软的被毛说:“和我一起站在最前面,不是说一定要做先锋,你在夕檀山等我,我才能安心,这也是和我一起站在最前面,你懂吗?” 小麒麟想了半天,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不想和净渊分开,猛地挣脱开净渊的怀抱,跳下地说:“我不管,你一定有办法能带我一起去!” 喊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就跑,花花跟在他屁股后面,也一溜烟跑了出去。 若是平时闹别扭,他要出去净渊便让他去,但是距离净渊去冥界只有十天,他不说服小麒麟就不能安心,而且时间有限,他想多和小麒麟在一起。 小麒麟跑得快,瞬间没了踪影,他放出神识,搜寻夕檀山,在七叶古树下的树洞里找到了小麒麟。 和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小白团躲在树洞里不肯出来。在树洞里耍赖喊道:“你想出办法带我去,我才出来!” 净渊在树洞旁坐下,说道:“小宝,你知道吗?早在三百年前我就爱上你了。” 洞里发出窸窣的声音,小白团把脑袋转向洞口,想听他说什么。 净渊给他讲了在人界时做的梦,“……你躲在树洞里,还抓破了我的手。后来你真的出现在树洞里时,和梦中一样,也抓破了我的手。还记得吗?” 小麒麟没说话,但洞里传出抽泣的声音。 净渊心中泛起苦涩,说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小麒麟:“……可你却要丢下我。” 净渊:“清业道关闭,但我跟师尊提了请求,每年可以回来三天。而且,说不定等人界战乱平息就不需要我做冥王了。” 小麒麟探出一个小脑袋问:“真的吗?那你要去几年?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净渊不想骗他,说道:“我不清楚……”他见小脑袋又缩了回去,说道,“小麒麟,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希望你能在夕檀山等我。” 闻言,小麒麟钻出树洞,站在他面前,气势汹汹地吼道:“我不要等你!” 他转身想跑,还没跑到绿色屏障,就被一团金光包住。 金光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愤怒道:“你放开我!放开我!”可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金光的结界,更生气了,气话张口就来,“你要离开我,我也要离开你!就不等你!我现在就离开夕檀山!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他越是这么说,金光越是强硬地包裹他,他被金光带到净渊面前时,被迫化了形。 他从没见过净渊露出这样的表情,眉头紧锁,唇角下垂,眼中似有无尽的悲伤和怒气。 净渊向他伸出手,他不禁向后退了一点,净渊从没对他生气过…… 净渊的手直接伸进结界中抓住他的手腕。 池落感觉像被铁钳箍住了一般,随后被拉入怀中。 金光柔和地包裹住两人。 净渊一手圈住他,一手捏着他的下巴,怒火在见到小麒麟露出害怕的神情时就被浇灭了,无奈且严肃地说:“池落,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知道吗?”他搂住池落的腰,转眼间两人便回到了长留殿。 修长的手指不顾阻拦,坚定地解开腰带,扯开衣襟,吻一个接一个落在池落的唇角耳畔眉心…… “我们发过誓永不分离,还拜过堂,我是你的夫君,你忘了吗?你想离开夫君吗?想去哪里……嗯?” 池落推着他,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反驳道:“明明是你要离开我……” 净渊吻掉他脸上的泪珠,…………,说:“我从未想过离开你,分别只是……暂时的。小宝,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求你别再说要离开我的话好吗?” 净渊露出第一次双修,他向池落求爱时那悲伤中带着哀求的表情,…………的。 “嗯、嗯,不走,我哪也不去…………”池落在…………攀住他的背,语无伦次地答应着。 接下来的几天,净渊以神识将夕檀山内全部搜寻检查了好几遍,确保没有危险,又将夕檀山的结界加固,别说外人和山外的灵兽,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样,他去冥界后,小麒麟就可以在夕檀山安全无虞地生活了。 除去为去冥界做准备的时间外,小麒麟一直缠着他,每日睁开眼便送上香软的唇,坐在他身上不下来。 两人在床榻上缠绵了好几日,小麒麟睡着时睫毛上还挂着泪,口中说着梦话:“净渊……别走……抱着我……” 净渊抱他入怀,他懂小麒麟的心思,小麒麟想用这种方式留住他。 第九日清晨,池落脸上泛起红晕,醒来就爬到净渊的身上。 “小宝……”净渊起身抱住他,制止他的动作,“我们聊聊好吗?” “不要。” “我什么也不想聊。”池落推开他的手,心底烦躁起来,哑着嗓子说,“净渊,夫君……疼我……” 净渊别无他法,只好依他,由着他用这种最直白的方式宣泄情绪。 “小宝,心肝小宝……”情到浓时,净渊压在他身上,用想把他揉进身体里的力度拥抱他,“我爱你,你答应我,等我回来。” 池落叫不出声来,也无法回答。 净渊抱着他清洗干净,把熟睡的他放在床上,去沐芳殿见同去冥界的仆从下属。 半个时辰回来,床上空空荡荡,小麒麟不在长留殿。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净渊很快便知道小麒麟在哪里了。 他来到水裔天门, 玄熊夫妻迎了上来。 “神君……”玄熊老爹指指自己的洞穴说,“麒麟神君在里面……” 净渊正要入内,玄熊便拦住了他, “神君!您看……您还是别进去了。”欲言又止道,“麒麟神君他……不想见您。” 净渊眉头紧锁,两人这几日一直如胶似漆, 他以为小麒麟已经接受了他要去冥界的事实,他明天就要出发了,还有好多话要跟小麒麟说。 “池落, 小宝。”他大步走进山洞, 迎面跑来两只小熊,一边一个抱住他的腿。 “你不许进去!” “神君欺负麒麟, 不许进去!” 玄熊夫妇赶紧跑进来抱起大黑小黑,“神君,对不起啊,小孩儿淘气, 您别怪罪。” 大黑着急地说道:“麒麟神君哭了,一定是他欺负他。” 玄熊急言令色道:“不可胡说八道!” 小黑也哭了, 壮着胆子跟净渊说:“麒麟神君说不想见你。” 净渊听见山洞后室发出声响, 小麒麟从后面的地道离开了。 他追了过去,小麒麟却隐匿了身形和气息, 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他放出神识,很快便追踪到了小麒麟的位置,正欲找去, 一头巨狼奔至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 曜狼化为人形, 单膝跪地道:“神君莫追了。” 净渊盯着那双渗人的绿色狼眼,曜狼不敢造次, 立刻移开了视线,说道:“神君,您要去冥界的事,大家伙都知道了,麒麟跑掉也是因为这个吧?” 他见净渊不说话,继续说道:“小的斗胆问问,神君您去追他,是打算干什么说什么?” 净渊叹道:“跟他好好谈谈。” 曜狼问他:“神君您和麒麟这几日没谈过吗?” 净渊:“……”何止谈过,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小麒麟也是,撒娇耍赖胡闹无所不用极其,但他的离开横亘在两人之间,是避不开的鸿沟。 曜狼:“您追上去还想谈什么?” 净渊:“……” 曜狼直言道:“您总是把他当小孩子,可麒麟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净渊何尝不知道,但他担心…… 曜狼心一横说道:“其实你们分开,最害怕最担心的是您吧?您怕麒麟说不要就不要您了。” 净渊被戳中了心思。他想在离开之前听到小麒麟向他保证不会离开夕檀山,乖乖等他回来。 曜狼:“所以我斗胆猜一猜啊,您追上去,是想说不通就把他关起来……对不对?” 阴暗的心思被猜中,净渊的目光闪过危险。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如果小麒麟执意要离开,那他会将整个夕檀山都封闭起来,既不能进也不能出,他还会让仙仆看着小麒麟…… 曜狼:“神君,以我的观察啊,麒麟并没有您想得那么脆弱,相反,他能单挑舍摩黎,那是阿修罗王啊,试问三界还有哪个神兽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强大得很,我们都尊他为灵兽之王。而且……” 净渊看向曜狼。 曜狼说道:“我们旁观者清,他每次来水裔天门,讲的最多的就是您。您一定不知道,他还会将您给他讲的课,都复述给我们听。”曜狼抠抠脸,让他一个大糙老爷们说这些细腻肉麻的话,实在是难为他了,“我以前被人拿来当炉鼎双修过,其实一开始并不看好你们。麒麟又是个傻……呃……那个,纯情的……但这十年您是怎么呵护他的,我们都有目共睹。我们对你们有信心,您也要对麒麟有信心。” “他是真的爱您。”话比滚水还烫嘴,他的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咳咳,我以我的性命担保麒麟不会离开夕檀山。” 净渊想起小麒麟这十天虽然跟他闹的时候总说要离开,但抱着他哭的时候说的是不走。 如果有办法,他何尝不想带着小麒麟一起去。 他的神识告诉他,小麒麟就在不远处的山林里。 “神君,您这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吧?”曜狼问道,“让麒麟自己待会吧,他需要独处。神君,我放心吧,我们所有灵兽都会替您护他周全的。” 净渊传音给小麒麟,说自己会在长留殿等他。 但他等到了第二天天明,小麒麟也没有回来。 天军和随从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夕檀山界外,净渊必须启程了。 他放出神识,小麒麟跑去了七叶古树,头朝里趴在树洞里,在听到启程的钟声响起时,浑身颤抖起来。 随从前来催促,净渊无视了他们,去了七叶古树下。 “小宝,我要走了。”他说道,树洞里安安静静,“你出来,让我抱抱好吗?” 小麒麟吼道:“不要!我讨厌你!!” 净渊心痛至极,钟声响过三十下,声声催促他清业道已经打开,必须出发了。 “小宝,我走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一步三回头,洞中的小白团就是不肯出来,“等我回来。” 一定要等我回来。 随从们在夕檀山边界翘首以盼,等了半天也没见帝君前来。 “帝君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队伍中有人窃窃私语。 “这要是误了时辰,护法神是等还是不等?” “他们敢不等吗?那是净渊神君!” “可是净渊神君去冥界当了冥王,身份就不一样了。以前冥王帝君可都没有神格,到天界来,连地居天的小天人都比不上。你们说神君做了帝君,身份是升了还是降了?” “必然是降了,我知道!神君是做了错事被贬下冥界的。他和白麒麟行苟且之……” 众人八卦之际,一个女声突然高声喝道:“都闭嘴!背地里妄议帝君,是想还没去冥界就受罚吗?” 议论声顿时没了。 那女子身着白色素锦长裙,面容俏丽,举着帝君旌旗,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帝君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她立刻换上一副自认为最美的笑脸,望向夕檀山的方向。 净渊没有见到小麒麟,心情跌到谷底。然而在他即将踏出夕檀山边境时,一只银白色的巨兽踏着云追了上来。 “是麒麟神兽!是白麒麟!”天人们惊叹于白麒麟神姿绝艳,不由得喊了出来。 “可是……他怎么只有一只角?” 小麒麟在离净渊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迟迟不肯过来。 净渊看见了他的角,心头一跳,眉头紧锁,喝道:“过来!!” 小麒麟犹豫了一下,缩小成马匹大小,乖乖地走到他的身边。 那流光溢彩胜似美玉的麒麟角只剩下一个,另一个几乎齐根断掉,断角处还隐隐渗着血。 “你的角怎么……”净渊心疼得不得了,手指极其轻微地抚摸着断角,生怕弄疼了小麒麟。他的心疼大过了生气,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你自己弄的?” 夕檀山没有能伤害到麒麟的东西,只有可能是他自己弄的。 净渊以为小麒麟只是生气他不带他一起去冥界,所以不露面,没想到竟然做出了自残的举动。 小麒麟没有说话,将嘴里叼着的东西递到净渊面前。 “这是什么?”净渊又急又气,用灵力给他疗伤,想着是好好讲道理还是直接揍一顿。 只有一只角的小麒麟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的怒火烧起来就全变成了心疼。 小麒麟一个劲儿地蹭他的手,他低头接过来,竟是一柄长刀,没有刀鞘,刀刃刀柄通体银白,散发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灵力。 “这是……”净渊震惊问道,“这是你的角?” “嗯。”小麒麟总算开口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是我的角。我把它送给你。冥界危险,你的灵力化不出武器,你就用这把刀吧。我知道你不需要保护,但这是我的角,你必须随身带着,随时带着!” 小麒麟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好。”净渊眼眶滚烫,仔细地抚摸剑身,“我会一直带着。” 池落气势汹汹道:“还有,你答应了我会回来,你要是敢不回来,你就死定了!”他越说声越小,说道最后哭得稀里哗啦,“一年后你要是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好。”净渊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化为一个字的回答,额头抵在麒麟的额头上,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麒麟角化成的灵刃之中。两股灵力交融在一起,刀柄上出现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白麒麟,在夕檀山中恣意奔跑。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净渊经常来冥界, 但来冥府的次数万年来屈指可数。 上次来,还是为了向冥王借兵讨伐阿修罗。 冥界血雾无孔不入,连冥府也不能幸免, 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内外弥漫着化不开的黑红色浓雾。 此处宫殿群是属于冥王帝君的,位于悬空山,下方万丈则是地狱, 阎王十殿在地狱正上方。魂魄被鬼差绑进阎王殿,由阎王殿下或判官判了罪,直接扔下地狱。 地狱之外, 便是亘古沸腾的血湖。 地狱有阎王们管, 入六道轮回是天道定的,自主运转, 血湖是净渊神君、迦境尊者这些修为捅破天的天人净化。冥王帝君实际上就是个摆设。 净渊摸了摸纯金的龙椅,看了看底下跪了一地的各色美人。 还是个阔绰的摆设。 新帝君登基冥王殿,老帝君被送去了天界“颐养天年”。他是哭着喊着不想去,毕竟去了天界, 他就只能在地居天找个角落孤独终老,再过不了锦衣玉食美人环伺的好日子了。 净渊遣散了美人, 让他们该入轮回入轮回, 该回修罗道的回修罗道——阿修罗道出美女,老冥王竟然还偷偷收了阿修罗道送来的美女, 难怪当年让他出兵他推三阻四地找理由。 随后帝君召了十殿阎王挨个述职。 一殿上来就诉苦,说他的寒冰地狱十六小地狱全都满员了,恶鬼都得排着队受罚, 入得多出的少, 根本达不到震慑恶鬼的效果,如何能磋磨魂魄, 使之悔改?长此以往,六道之中唯一可以改过自新之所成了笑话,会为轮回带来不可磨灭之影响。 他慷慨激愤,二殿三殿阎君也拈须称是。 以前的冥王从来不管地狱的事,他们述职也只是走走过场,没想到新君一来,就要他们挨个述职,他们摸不准新君的脾性,只知道新君原来是天界君主,经常来冥界净化血湖,还有就是上次跟着妫曦和和天军讨伐过阿修罗。 这么多年了,哪个阎王敢保证没有渎职,所以在了解新君之前,先转移矛盾到别处,摸清相处之道后再看。 净渊起身,走到殿下,翻开了一卷账簿。是的,账簿,阎王殿不止有生死簿,还有账簿,里面记录着日常收支。收主要是天界下放的,支主要是各级官员的薪俸。 冥界的收支都是以功德计算的,他们要银钱没有用,能在冥府当差的,岁数都比较大,阳间能给烧冥币的亲戚几乎都死光了,所以他们只拿功德,而功德,可以化成修为。 账簿里记载的,就是天界下放功德的收支。一部分来源于各殿阎王自己的香火,另一部分是天人给的,其中最多的是迦境尊者。也就是说这里大部分是净渊做的功德。 乍一看收支平衡没有问题。净渊指着冥差那一页问道:“冥差的薪俸一年只有一月,而阎王却有百年?” 一殿阎王跪在地上,说道:“帝君明鉴,我们的薪俸是高,但是有一部分是要给鬼王的……只是这……不能写在账簿里。” 净渊:“鬼王?” 冥界除了冥府地狱之外,还有广大的疆土,其中阿修罗道占据了一部分,血湖占据了一部分,剩下的区域,是饿鬼道所在。饿鬼道的鬼与普通人死后的鬼不同,他们是其他五道轮回之后诞生的,生来便是饿鬼。比如恶人死后,先入地狱受苦,刑期满后入六道轮回,若是他的罪孽深重,生来不会再为人,畜生道也不要他,他便成了饿鬼。 饿鬼是冥界的原住民,生活在冥界各处,有自己的城邦村落。而鬼王,是饿鬼道的王,每个饿鬼聚集的城邦,都有鬼王,其中实力最强大的有五个。 饿鬼道和阿修罗道一样,不属于冥府管辖。冥府为了避免与他们发生争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鬼王送去功德。 一殿阎王诉苦道:“……尤其是十年前与阿修罗道那场战役之后,冥府的兵更少了……当年可是连我们地狱的看管都上了战场呢……” 十年前的战役中,舍摩黎从后方偷袭,死的最多的确实是躲在后面的冥府鬼兵。 “冥府没有兵力,不敢跟鬼王起冲突,所以就……” 净渊让他们先回去了,并没有就任何一个问题提出解决方法。 阎君们出了悬空山,一殿说道:“新帝君到底还是年轻……” 二殿:“年轻?净渊神君少说也有一万岁了,岁数比咱们老几个加一起还大。” 三殿:“那又如何?天界祥和,据说他整日待在夕檀山不出门,最多就是开个法会,能懂什么治理之道?我看啊,没几天他就要哭着喊着回天界了。” 十殿道:“老帝君从不管冥府的事,你们小心点吧,免得新帝君真的抓出你们的把柄来。” 一殿:“我们的把柄?难道你没有克扣功德吗?” 几人说了几句便分开回各自的阎王殿了,谁也没把新帝君放在心上。 净渊叫随从将鬼王的事汇总给他,然后他去了人界。 人界四国混战持续了数年,东江国皇帝赵赫荣残暴嗜虐,刚愎自用,傲慢高傲,这种人在乱世中可成统一诸国的枭雄,但他偏又是个变态,过不得安宁的日子,就喜欢用挑拨各国的关系来彰显自己的聪明智慧,集合了暴君的特点于一身。可以说四国混战是他一人造成的。 是夜。净渊站在他的寝殿里,暴君刚刚跟三个妃子胡闹完,寝殿里一片狼藉,床上更是不堪入目。 赵赫荣枕着一个妃子雪白的大腿睡得四仰八叉,他的三世展现在净渊面前。 他上辈子是阿修罗。 净渊并不意外,如此视人命为草芥的事,是傲慢的阿修罗能干出来的。 让净渊感到奇怪的是,阿修罗道好不容易修成了人,一定是付出过努力的,虽然转生为人,不记得前世的事,但修行之功是印刻在魂魄上的,不会轻易忘记,也就是说上辈子向善修行的人,下辈子应该还是个修行者才对。 赵赫荣从阿修罗道修成人,岂会再犯阿修罗道的罪业?他犯的业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数以百万计的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如此重的罪孽会让他死后进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净渊一伸手,便将打着呼噜的男人生魂抽了出来。 赵赫荣顿时睁开眼睛,他飘在半空中,看到自己躺在床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拍拍自己的脸,“是做梦吗?” 净渊:“不是梦。赵赫荣。” 寝殿中央一位年轻公子长身玉立,身着玄色长袍,面容英俊出尘,不像……凡人。 “你你……”赵赫荣身居高位已久,马上稳住心神,问道,“阁下是谁?” 净渊无可奉告,一把拉住赵赫荣的衣襟。 赵赫荣眼睛一睁一闭便换了个地方。 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深渊底部燃烧着熊熊烈火,火烧了万丈高,火舌甚至能舔到他的腿和脚。无数的人在深渊中哀嚎,焦黑的人顺着崖壁往上爬,想逃离火焰的灼烧,但没爬多高就被火舌卷起,再次跌入深渊…… 赵赫荣吓得想抓住什么,净渊一躲,他瞬间往下坠去。 “啊啊啊——!!”他闭上眼睛,滚烫的火把他的皮肤烧焦,烧得他的五官全都融化掉。 他奋力嚎叫,火就顺着他的嘴进入他的喉管和肺,顿时熔掉了他的内脏。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他被拽了上来。 他摸摸身体,哪哪儿都是完好无缺的。 净渊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命数天定,天界有天界的法度,我无法找你……”明明是一样的高度,火焰却丝毫无法碰触到他的袍角,“如今我是冥王,提你的生魂无人敢非议。” “赵赫荣,你舍弃了前三世的修为,做了人,人造业之后要下地狱,今日,本君便提前让你感受一下无间地狱。” 说完,斗转星移,赵赫荣脚下不再是地狱业火,而是冰川。 恶鬼的魂魄被鬼差拖行在寒冰之上,他们的皮黏在寒冰上,每拖行一步,就会扯下一层皮肉,冰蓝色的地狱满目都是红白的血肉,有的恶鬼被活活拖成了白骨,放一会儿再次长出皮肉,继续被拖行……还有的冰川竖直朝上,如同一根根锋利的长矛,恶鬼被从高空抛下,冰刺直接穿过他们的身体,他们被刺穿,还在不停地缓慢下落,冰刺上留下粘连的内脏和血肉。 赵赫荣吓得胆都破了,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净渊是带他体验地狱生活的,哪能他说不要就不要,毫不犹豫地把他扔了下去…… 赵赫荣被拖掉了几层皮,又被捅穿了心脏,再次“完好无损”地回到净渊手里。 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消失殆尽,扒着净渊的袍角跪在地上求饶,“大人,大人,我求您,我不要……” 遭万民唾弃的暴君,这点惩罚可能没有一个月就当成个噩梦忘记了,于是净渊将他扔进了油锅。 在体验了无间地狱全套刑罚之后,赵赫荣已然说不出话来,一阵阵地打着冷战,眼中一片死寂。 净渊把他的生魂塞回身体里,这位注定遗臭万年的暴君醒来后开始发高烧,又烧又吐,大小便失禁,七天后才好转,好了之后他便传旨退位了,将皇位像丢烫手山芋一样传给了年仅十六岁的大儿子。 新帝年幼,登基后没几天便被西陵国派的刺客刺杀身亡,东江国自此走向了衰败。西陵国结束了多年的战乱,统一了四国。 三界都知道冥王帝君插手了人界的事,但他只是拽了个生魂去地狱,一没有对生魂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二还把生魂按时送了回去,对赵赫荣来说只是做了场梦。身为冥王帝君,揪一个生魂实在不算什么上纲上线的大问题,天界没人敢对此发表意见,只是都不敢相信这是曾经的净渊神君所为。 人界的混战结束了,阎君们所抱怨的地狱压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帝君下令, 所有冥府官员不得再私下送鬼王功德。 借机克扣过功德的阎王们敢怒不敢言,走出悬空山才说:“功德买的是平安,不给鬼王功德, 他们打到地狱就完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等他吃了苦头自然会来求助于我们。” “到时候还不是得回到以前一样?万年来都这么过来的,他一来就改变?不出乱子才怪。” 阎王们说得没错, 乱子很快就找上门了。 离冥府最近的望同城,住着八十万饿鬼,鬼王名叫赤朱。 他并没有亲自前来, 而是让手下的鬼兵隔三差五地到地狱捣乱。 二殿的拔舌地狱离望同城最近, 最近半月每日都有鬼差上报少了魂魄。 饿鬼喜欢偷魂魄,他们生来便是丑陋的饿鬼, 向往人形,向往离苦得乐,再入轮回。但佛光难以照耀到冥界的角角落落,他们修行比其他五道更难。既然无法修成人形, 那就将魂魄偷回去城中观赏把玩,更有甚者, 认为生啖人魂, 可再入人间道,殊不知更加增添业障。 地狱虽是折磨魂魄恶鬼之地, 但少了魂魄,阎王是要被问责的,轻则扣功德, 重则免职。饿鬼神出鬼没, 抓也抓不着,抓到了鬼王便会前来要人, 阎王的兵是用来看管恶鬼魂魄的,打不过鬼王,于是才有了阎王用功德跟鬼王换魂魄之事。 净渊派了几个天人日夜守着拔舌地狱,三天抓了九十多个饿鬼鬼兵。 第四天,赤朱鬼王出现了。赤朱生得不似一般饿鬼骇人,反倒面如冠玉,仪表堂堂,若不是长了一头显眼的赤红怒发,还以为是话本里出来的俊朗书生呢。这正是因为他享用了不属于自己的功德,才修成了如此不伦不类的模样。 他提着头骨锤,□□骑一匹骸骨马,身后跟着大批饿鬼鬼兵。 饿鬼是鬼,鬼一乞求,二多畏。饿鬼不事生产,靠乞求聊以为生,饿鬼缺少的是功德,所以无论吃什么食物、吃多少食物,都会吃不饱,始终感觉饥饿,更有业力深重者,食物吃进肚子里,会化成火焰灼烧喉咙食管,令他们痛苦万分;饿鬼犹如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见不到阳光,所以多畏。 鬼王赤朱后面的饿鬼,大多是细脖子大肚子,四肢纤细,皮如黑炭,瘦小丑陋,抱着串着人头骨的长枪,歪歪扭扭密密麻麻地站在赤朱后面。 饿鬼胜在人多,每次来挑衅都是人海战术,否则冥府的鬼兵也不至于打不过他们。 “转轮阎王,几个月不见,你长本事了。”赤朱鬼王言语中没有丝毫对阎王的尊敬,开口便是侮辱,“我的人呢?放了他们!” 转轮阎王一个头两个大,“人不是我抓的,你问我要我也没有啊……再说了,是你们先来我拔舌地狱偷魂魄的。” 赤朱鬼王红发直立冲天,横眉道:“你若是按时送来功德,我的人也不会饥不择食抓魂魄来填肚子。” 转轮阎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骂道:“强词夺理,恶人先告状!饿鬼道有错在先,怎么还指责上本王了!饥不择食?我送去的功德都被你赤朱独吞了,而后你又教唆饿鬼来我地狱惹事……” 赤朱鬼王举起头骨锤,打断他说道:“老子没耐心跟你闲扯,我的人呢!?” 转轮阎王:“本王说过了,你的人不是我抓的。” 赤朱鬼王问道:“是谁活得不耐烦了?” 转轮阎王哼了一声,拱手道:“是冥王帝君。” 赤朱鬼王:“冥王?那老不死的抽什么风?冥界人人都知道,冥王就是个摆设,饿鬼没攻上悬空山是给他面子,怎么?他皮痒了?” 转轮阎王:“是新帝君。” 赤朱鬼王来了兴趣,摸着下巴说:“新帝君?他抓走我的人是几个意思?想给老子下马威吗?”他看着转轮阎王,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尖牙,“既然如此,我也回赠他一份大礼。” 他举起头骨锤,狠狠砸向转轮阎王前的鬼兵,那鬼兵猝不及防被砸中了,咔的一声颅骨碎裂,直挺挺倒在地上死了。 转轮阎王惊魂未定,向后退了几步,怒道:“大胆赤朱!本王在此,你还敢胡作非为!” 饿鬼傲慢起来与阿修罗不遑多让,赤朱是望同城一城之主,号令八十万饿鬼,心高气傲,根本不把阎王放在眼里。举着头骨锤喊道:“小子们,给我冲,今日咱们冲进拔舌地狱,有多少魂魄全都带回望同城去!” 转轮阎王的鬼兵满打满算也就百人,哪里抵挡住潮水一般用来的饿鬼,只能奋勇抵抗。 赤朱悠闲地扛着锤子看他的兵崽子踏过地狱大门。他早就想大开杀戒了,如今可算是逮到了机会。恶业使他维持不住脸上的光鲜,白面皮褪去,变回了饿鬼的焦黑,嘴巴逐渐裂开到耳根,随着嘴巴的变化,眼睛鼻子被挤到头顶,最后他的脸上只剩下一张硕大的、不断往外淌着腥臭的口水。 转轮阎王张开结界,挡住了大部分的饿鬼,心里暗骂新帝君。 可能是骂声上达天听,几道银光划破血雾急速而至,瞬间张开了更大的结界。 是新帝君带来的天兵赶到了。 转轮阎王莫名生出一股勇气。赤朱是个什么东西,本王还要受他的胁迫了!? 他再次张开结界与天兵的结界连在一起,抵挡饿鬼的进击。他还将灵力化为一把剑,刺穿了一个饿鬼的胸膛…… 只可惜他生前是个文人,别说上战场了,连架都没打过,没一会儿功夫,他的结界就被冲破,他本人摔倒在地。赤朱策马而来,停在他面前。鬼王已经完全没了人样,赤红头发下面,只剩一张嘴,说着:“吃了你,老子能得到多少功德呢?” 他举起头骨锤,老阎王看得清清楚楚,那本该是白色的人头骨上被血污包浆,成了锃亮的黑色…… 血雾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后那砸向他的头骨锤轰然落地,隔着再次合拢的血雾,他看到赤朱鬼王从头到脚、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 “怎……么回事……?”赤朱鬼王的眼睛在头顶上,他只看见一道银白色的光闪至眼前,然后身体一凉。 等他左右两半分开落地后,他才看到了砍他的人。 净渊手持银剑,赤朱鬼王的血一点都没有沾染在剑身上,那柄麟角刃依旧锋利纯净,隐隐透出肃杀之气。 净渊站在饿鬼之中,却没有一只饿鬼胆敢近身,他手结密印,口中诵读变食真言。 第一个字出口,他的脚下便生出金光,金光随着他的诵读,向四周延伸出去。凡接触到金光的饿鬼,都停下了动作。紧接着,他再次诵读《救拔焰口饿鬼陀罗尼经》,将功德化为法食,施食给众饿鬼。 望同城饿鬼生活在赤朱鬼王的欺压之下,几百年没吃过一顿饱饭,净渊焰口施食,使他们饱餐一顿,离得最近的饿鬼匍匐在地,朝着净渊痛哭流涕、三叩九拜。 净渊让天人拿来了经书送给饿鬼,说道:“吃魂魄只会造业,修行才是正途。修行之后消除业障,方可离苦得乐,再入轮回。” 望同城赤朱鬼王死了这件事在冥界传开了。 五大鬼王死了一个,剩下的惴惴不安,认为是新帝君杀鸡儆猴,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新帝君的刀剑,而是招安。新帝君颁布诏令,凡愿意修行的饿鬼,都可以由天人焰口施食,并引导至修行正途。 修得好清除了饿鬼业障的,可以进入冥府,成为鬼兵。 一时间很多饿鬼都围聚在悬空山下,等待天人每日焰口施食。 鬼王之中,只有桃止山的神荼郁垒两位鬼王不愿归降。 净渊见讲道理行不通,干脆提着剑去了趟桃止山。 自此,五方鬼王均归降,成了新帝君手下的鬼将军。 地狱满员的事和饿鬼道的事解决了,然而净渊并没有休息。 来到冥界后,他几乎不休息。 不是在翻看整理各殿的账册卷宗,就是在传道讲经。他发现想要改变冥界现状,稳定血湖之水,最根本的方法就是带领冥界修行。 饿鬼有饿鬼的修行法门,恶鬼有恶鬼的修行法门,当他们消除业障再入轮回时,彼时的修行能够帮助他们向善,不造业障,生时不造孽不产生执念,死后自然不入地狱。 除此之外,他不睡觉还有一个原因。 躺在床上,刻骨的思念便无所遁形。 他想小麒麟。 没有事情忙的时候,小麒麟就欢快地跳入他的脑子,在他的心上伸个懒腰,再摇着大尾巴求亲嘴…… “就亲一个。”小麒麟总是跳上他的膝头,化成人型,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然后送上软嫩的双唇。 净渊端起茶杯放到嘴边,杯缘被茶水的蒸汽熏得湿热。 “亲一下嘛~你别躲我……你再躲我就咬你了!” 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唇,如同被小麒麟轻轻咬了一口。帝君闭上眼睛,任思念蔓延。 “净渊……夫君。” “想要。” 池落吃够了嘴,却有了更多要求。 净渊摸摸他的头问:“要什么?” 池落看着他的眼睛,嘟着嘴埋怨道:“你有一年没疼我了。”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念,帝君睁开眼睛,放下茶杯,打消了休息的念头,说道:“进来。” 侍女端着个小盅进来,盈盈走到书案旁,说道:“这是奴家特地为帝君炖的燕窝雪梨,帝君您试试。” 燕窝和雪梨在冥界可是稀罕物。 净渊客气道:“谢谢,不必了。” 侍女不死心,将小茶盅放在书案上,“帝君为三界忧心操劳,奴家看着心疼,您……您看在奴家费心找来这些食材的份上,就吃了吧。” 净渊从书卷中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喜形于色,快一年了,帝君总算注意到她了吗? “奴家名叫闻樱,‘冰融怕闻声,惊落枝头樱’的闻樱。” “好,闻樱,”帝君不解风情地吩咐道,“麻烦你传神荼进来。”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荼进殿, 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兄弟郁垒。 闻樱千不愿万不愿地关上殿门,门缝消失前幽怨地看了眼书案上完全被忽视掉的燕窝雪梨。 她作为贴身侍女跟着帝君来冥界快一年了,每日都为帝君准备茶水点心, 茶帝君喝了,餐食也吃,两餐之间的点心汤羹却从来不碰。 她本是空居天碧落门门主的独生女, 在天境法会上对净渊神君一见钟情,心驰神往,所以在得知净渊神君要去冥界赴任时, 毫不犹豫地请求母亲让她做神君的随从, 跟着神君一起去冥界。 碧落门能位列四十九空居天宗门,是有真本事的, 碧落门门主本来不愿意独生女去做侍女的活,但架不住女儿一直恳求,她也有私心,净渊神君弃了清修, 这件事天界人人皆知,但弃了清修法门, 并不意味着净渊神君就此没落了, 相反,净渊神君从冥界回来, 修为依旧是三界第一,说不定女儿与净渊神君在冥界情投意合,回来之后就能当上天后了呢。 于是门主便同意了女儿的请求。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闻樱在出发前特意学了厨艺, 只不过没什么天赋, 没天赋没关系,她有灵力还有宝物, 让别人替她做就好了。 只可惜费尽了心思,帝君一年之后才第一次问了她的名字。 神荼郁垒实际上并不是饿鬼道中人,生前是受过香火的人,因为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死后不得不入地狱受罚,受罚之后本可以到冥府寻个差事,在阎王手下当个水官、鲜官之类的,但生前对现实的不满让他们从冥府逃离,自立山头为王,手底下大多是饿鬼,也有不少孤魂野鬼。 所以焰口施食对他们来说吸引力不大,两人生前是将军武将,崇尚强者,所以他们纯粹是被净渊打服的。 和人间一样,很多落草为寇的山大王都是有远大的抱负的,神荼郁垒便是,还是希望能像以前一样领兵打仗。于是帝君把他们按在地上,拿剑指着他们的头说要他们来做鬼将军,率领阴兵时,他俩第一反应是:还有这等好事? 真正重新穿上铠甲,接过兵刃和兵符,两人才相信这位神仙一样的冥王不是在忽悠他们。 “帝君。”神荼汇报道,“冥府阴兵共计两万八千七百余,平日在地狱看管恶鬼魂魄,臣和兄弟草拟出一份轮值表,请帝君过目。” 净渊大致看了看。阴兵人数不够是冥府由来已久的问题,所以才会让阿修罗道和饿鬼道欺负到头上来。如今饿鬼道只被收服了一小部分,而阿修罗城暂时没有动静,但只要三界六道的执念存在,就不能保证两道永远平静。 扩充兵力军备是当务之急。 轮值表清楚明白,各殿的阴兵鬼军以七天为一轮换,抽调一半的兵力放下跟着天人练兵修行,剩下的一半则在地狱当值。并且在原来没有休息的基础上,每七天增加一日休沐。 神荼说道:“帝君,臣认为兵力还是不足。”他既然自称为臣,说明已经忠于冥府忠于帝君,“臣在桃止山时,迦婆离曾经来找过臣。” 迦婆离是大阿修罗,曾经辅佐舍摩黎的哥哥,被净渊刺杀的阿修罗王计都。 神荼道:“迦婆离是来劝我加入阿修罗道。”他为了表忠心,意正言辞道,“我当是就给拒绝了,我桃止山怎能与那杀人如麻的阿修罗同流合污!” 净渊微微一笑,说道:“你的意思是,阿修罗道在打饿鬼道的主意?” 神荼:“帝君明鉴,臣听其他鬼王说过,迦婆离也找过他们,所以臣认为兵力不够,是担心阿修罗道始终存有叛道之心。” 净渊扩充兵力就是为了防阿修罗道,只是没想到自认天下无双无需盟友的阿修罗早竟然找上了饿鬼。 冥界饿鬼千千万,五方鬼城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需要去见一见饿鬼道的君王乌尤。 让神荼郁垒离开后,净渊又召见了十殿阎君。 忙完已经是后半夜,冥界没有日月,他还是按照天界的习惯计算时间。 闻樱不死心,又端了甜汤进来,“帝君……”她没看到净渊,书案上那盏茶盅放得冰凉,里面的汤一口未动。 净渊去了人界。 他先是去了阎王庙。 本地的阎王庙供奉的是五殿的阎罗王殿下。阎王庙本来在人间很少见,因为之前连年的天灾人祸死了数以百万计的人,而且大部分人死无全尸或者无法落叶归根,于是各地便建起了阎王庙,好为死去的亲人祈福,希望阎罗王能让亲人在冥府少受苦,早日投生个好人家。 至于为什么是五殿阎罗王?原因无他,阎罗王最有名。 净渊化成一个白须老者,拄着拐杖步入阎王殿。 殿中央供奉的是阎罗王金身,下方的供台上基本上都是冥界硬通货——黄纸叠的金元宝。善男信女跪在蒲团上,大都是在为已故的亲人祈福。 一位农妇装扮的女子背了个男人进来,男人目光涣散,一脸病气,在女人背上剧烈咳嗽,仿佛下一瞬就要归西了一般。 百姓们还活在疫病的阴影中,听他这么没命的咳,立马做鸟兽散,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女人将丈夫放在地上,靠着柱子,拜倒在阎罗王金像脚下,小声说道:“请阎王大人看看我的男人,他才二十八,打渔时掉进了河里染了风寒,郎中大夫都说没救了,我不信,他不该就这么去了,求阎王大人开恩,再给他几年阳寿,让他看着我们的孩子降生长大。信女愿意今后一辈子吃素、行善积德……” 说完她重重地磕在地上,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阎王可以收人,也可以不收人。 关键在于生死簿上此人该不该死。 众人都在窃窃私语之际,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别的老头拐杖都是龙头寿桃等吉祥物,这老头的拐杖头上是一颗人头骨。 净渊的灵感来源于赤朱鬼王。 拜神佛是有规矩的,有人在拜的时候,其他人不能站到前面去挡住神佛,一是对拜神佛的人不尊敬,二是对自身也不好,容易折寿。 而这老头却堂而皇之地走了过去,站在了农妇前面。 农妇额头抵在粗粝的地板上,看到一双布鞋,抬起头来,忍着怒意道:“老人家,小女正在拜阎王大人,您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请让开。” 老人拈须微笑道:“夫人可是求阎魔王莫要收了夫郎?” 农妇:“正是。”她不觉得老头能说出来奇怪,毕竟自己那短命的可怜夫郎就在两步开外的柱子下坐着,“老人家您问这个做甚?” 她见老人向自己男人走去,忍不住起身,耐心消耗殆尽,高声道:“与您有何干系?” 老人没回答他,而是高高举起拐杖,朝男人胸口狠狠一捅。 “啊!!”女人尖叫出声,男人已是弥留将死,怎么受得住这样一击! 待她奔至男人面前,老人突然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向后跃起,竟然一跳便跳上了供奉着阎罗王金像的供桌上。 众人惊呼之中,女人发现丈夫不咳嗽了,竟然红光满面地站了起来。 当时阎王殿内二十余人皆亲眼见证了男人痊愈的奇迹,也亲眼看见那白须老人隐入了阎罗王金像中。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整座城。 而西陵全国的阎王殿几乎同时都发生了类似的神迹。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涌入各地的阎王庙,造成了举国上下不拜佛菩萨拜阎王的景象。 若是夕檀山的净渊神君定然不会做出“装神弄鬼”的事来,可如今冥府扩充兵力,还有数不清的饿鬼需要法食,天界没人愿意向冥界捐献功德,而他自己的功德也无法长期支撑冥府的运转,只能“出此下策”。 他以阎王的名义收香火,而淳朴的百姓只知阎罗王显灵,不管是替故人祈福还是祈求健康、平安、发财,甚至是求姻缘求子的都一股脑儿地往阎王庙里送。 不属于冥府的愿望被净渊直接送上了天界,让天人替他打白工。 最高兴的莫过于五殿阎罗王。 他当上阎王两千年,都没见过这么多香火和功德。 不过高兴了没半天,就被帝君全要走了。 帝君办完了这件事,跑去逛街了。 西陵国统一了四国,不仅社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都城很快出现了各地美食。 他把有名的挨个打包了两份,拿灵力温着,又去买了衣裳、鞋帽、各种珍奇的宝石,几乎把都城所有的有趣玩意儿都打包了。夜市上一个摊位引起了他的注意。 摊位上摆着很多精致又漂亮的小球,大多是毛绒缝制的,里面放了细白沙,还有皮革的、棉布的,两个茅草架上插着很多小竹棍,竹棍削得光滑无刺,一头绑着一丛长长的公鸡毛,还有更好看的,绑着的是孔雀尾羽。 “客官看看呀,您家里养的是狸奴还是犬呀?”摊主问道。 净渊:“都没养……”他驻足只是感觉小麒麟喜欢小玩意,想看看是怎么玩的。 摊主热情推销道:“这些都是我和内子手工制作的,若是犬只,都喜欢马皮或牛皮的小球,耐咬耐啃。狸奴的话,我推荐这些羽毛,不是我吹,再高贵冷艳的狸奴,见到我这羽毛小鞭没有不疯的……” 高贵的帝君提着大包小包早早等在清业道前,待天界打开通道入口,他便急不可耐地飞向夕檀山。 一进入夕檀山结界,一颗白色毛球闪电般冲了过来,撞进他怀里。 “净渊,净渊,净渊……”一只角的毛球在他怀里蹭啊蹭,小爪子按在他胸口踩啊踩,哭着叫着他的名字,“净渊……” “小宝……”净渊抱紧小麒麟,脸埋在他的被毛中深吸了一口气,他好像一整年都没有呼吸,抱到小麒麟的瞬间才活了过来。 “小宝在等我吗?”他闻着小麒麟身上熟悉的檀香,亲亲他的耳朵和角问道,“等了多久了?” 小麒麟哭得眼睛都肿了,很实在地说道:“我每天都来看看,我怕你会提前回来。” 净渊心疼极了,搂着他又是一顿亲加揉。 “净渊,真的是你吗?”小麒麟突然感觉不真实,伸出小爪子摸摸净渊的脸,“你真的回来了?” 净渊捏着他的小爪,放在嘴上亲了下,“嗯,是我。”他望着小麒麟眼中逐渐点亮的星彩,说道,“小宝,化形吧,我想吻你。” 两人几乎是撞进的长留殿。 从傍晚一直欢爱到清晨。 池落爬起来喝水,又被按在桌子上疼爱了一次。 他浑身酸软地趴在净渊身上喘着粗气,目光注意到净渊带回来的东西上,“你带什么回来了?” 净渊不想起身,用灵力将礼物打开,给他一一展示。 池落看见好吃的,还是努力爬了起来。 他光着屁股坐在桌边吃点心,看见一根拴着鸵鸟毛的长竹棍问:“这是什么?” “……”净渊,“是人界的小玩意。” 池落抓住竹棍观察,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走到床边递给净渊,问他:“怎么玩的?” 净渊有点后悔买了,怎么也不能把麒麟神兽当成狸奴那样逗弄吧,于是想放在一边,不想羽毛碰到了池落的腰,池落怕痒,笑着一躲,刚好跌进他怀里。 净渊神君福至心灵,有了新的玩法…… 有了羽毛小鞭的加持,两人又从清晨折腾到午后。 池落不知道泄了多少次,终于昏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经脉被梳理过,灵池也充盈了,浑身又松快又懒散。 他睡得变成了麒麟,懒得化形,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余光瞥见丢在床尾的羽毛小鞭。风一吹,羽毛动了一下,他好像被戳中了某个开关,噌一下扑了过去。 净渊打了温泉水进来,就看见小麒麟正咬着羽毛玩得不亦乐乎。 再高贵冷艳的狸奴,见到我这羽毛小鞭没有不疯的……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这两天两人几乎没分开过, 小麒麟乖顺又粘人,净渊说什么是什么,要么窝在净渊怀里, 要么挂在净渊身上,反正能贴多紧贴多紧。 “乌尤?饿鬼道也有君王吗?”第二日傍晚,晚风徐徐吹来莲花的香气, 鹘青的天上稀疏地挂着几枚星子,池落的食指在净渊起伏的胸前画圈圈,说道, “我怎么没听说过。” 净渊:“那你听过面燃鬼王吗?” 池落:“嗯, 我听佛祖身边的大弟子讲过,他见过面燃鬼王, 据说是个皮包骨头,肚大如山,喉咙却细如针的饿鬼。他脸上的业火永不熄灭,所以叫面燃。乌尤就是面燃鬼王吗?” 净渊将他的长发拨到耳后, 说道:“是,乌尤在佛祖大弟子面前求来了法食, 才有了后来的焰口施食法会。虽然招安了五方鬼王, 但他们只是自封为王,饿鬼道占据了冥界的半壁江山, 饿鬼道众信奉的唯一的王就是乌尤。” 池落停下画圈圈的动作问道:“你要去找他?” 净渊捏着他的手指说:“对。人间界的连年战乱源于阿修罗。人界没事了,但我担心阿修罗还会有其他举动……饿鬼道众数量庞大,若是阿修罗道与饿鬼道联合, 冥府就算有再多的兵力和军备, 也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所以我想去找乌尤,让他与冥府合作, 共同防御阿修罗道,另外,也劝他修习佛法,使饿鬼道众生早日脱离苦海。” 池落问道:“乌尤在哪里?” 净渊:“不清楚,冥界地域广阔,乌尤行踪不定,找到他恐怕要花些时间。” 池落突然撑起身体,问道:“所以你还要走?” 净渊一愣,闹半天小麒麟以为他回来就不走了吗? “对,我得去找乌尤,还有冥府的事……” 他还没说完,池落的眼泪就滚出了眼眶。 “小宝……”可把帝君心疼坏了,把人搂进怀里又是哄又是亲。 池落推开他的手,低头不语。 见他默默垂泪,净渊更心疼了,宁愿他跟自己闹,跟自己吵,也不想看他这样。 “小宝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再讲讲道理。 但小麒麟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他哭得眼尾红红,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抹了把脸说,“不用担心我,我……我没事的。净渊,这一年我想明白了,在三界的问题上,我不能任性,我应该支持你、不让你担心我。” 净渊不能说震惊吧,也着实错愕了,他的小麒麟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他第一反应不是欣慰,而是担忧地问道:“小宝哪里不舒服吗?” “……”池落,“我没有不舒服。曜狼他总说我是小鬼,说我比大黑小黑还幼稚,说我烂泥扶不上墙,说我只知道暗自神伤,说我又任性又不懂事又没用……”他越说越伤心,眼泪又涌了出来,“他……还说我就会拖你后腿……” 帝君:“……”这状告的,他虽然明白曜狼是好意,不想让小麒麟消沉,想转移小麒麟的注意力,但说的确实太过分了。 池落:“他老说我,我就生气了,追了他好几天……” 净渊:“嗯,他也是好意。” 池落:“我后来想明白了,也知道他是好意,就没再追他了。他说的没错,我就是又任性又不懂事,还总拖你后腿……” 他一边掉金豆子一边说着自责的话,实在太可爱了,净渊忍着笑说:“你没有拖我后腿。” 池落瞥了他一眼:“所以我又任性又不懂事呗?” 净渊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把他揽进怀里说:“小宝没有任性,小宝最懂事了。” 池落:“我想明白了,三界的事情很重要,你肩负重任我不该总缠着你,让你分心。净渊你去找乌尤吧,早点找到他,说服他,不要让阿修罗道再扩大势力。”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净渊觉得小麒麟真是长大了。 “好,我会尽快找到乌尤,尽快回来夕檀山。” 小麒麟严肃地点头。 净渊给他擦擦脸,看着他肿起来的眼皮心疼地说道:“明日我出发时,你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池落:“……” “你说什么?” 净渊:“你不能再哭鼻子了。” 池落:“前一句。” 净渊:“明日我出发时……” “明日!?”池落蹦了起来,“你明日就要走了!?” 他把每年回来三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刚止住的眼泪又决堤了。 第二天,净渊好说歹说把小麒麟哄好,灵兽们也来送行,都跟帝君说他们轮流去长留殿,麒麟神君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担心,还说麒麟神君每日给崽子们讲经,讲得通俗易懂,崽子们都爱听。 小麒麟依依不舍地扯着净渊的衣袖,眼睛里的星彩变得灰暗,强打起精神,扯出一个笑容说:“平安回来,我等你。” 帝君回到冥界,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了百官。 阎罗王道:“老朽在冥界年头最长,没听说过哪里没有血雾瘴毒。” 一殿阎王也说:“血湖广袤无垠,占了冥界大半的疆域,血湖沸腾不息,产生的血雾弥漫到了冥界的角角落落,就算是最远的阿荔坛城、石濑城、江皋城等,也终年被血雾笼罩,无一例外。” 有天人官员问道:“不知帝君为何要寻没有瘴毒的地方?臣可以命人日夜用灵力驱散血雾瘴毒……” 还能为何?净渊就是想把小麒麟接来团聚。 冥界这要人命的瘴毒无孔不入。他叹了口气说此事再议。 神荼报告了乌尤的情报,“面燃鬼王行踪不定,因为面上燃火,据说他一般不会展露真身……” 不显露真身,化成什么样全凭鬼王的心情,所以除非他自己出来,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这里是冥界,灵力搜寻的范围有限,而且即使可以搜寻,面燃鬼王若是想隐藏行踪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鬼王的踪迹冥府找不到,阿修罗也同样找不到。 又一名天人献计:“饿鬼鬼王也是饿鬼,我们放焰口吸引了很多饿鬼,说不定他也会来。我们不如以逸待劳,等他自己送上门来。” 神荼站出来说道:“乌尤是鬼王,与普通饿鬼不同,是有大神通的,人界有乞丐乞食,但你见过皇帝也乞食的吗?帝君,我听桃止山的饿鬼说过,面燃鬼王有一特殊癖好。他面上燃火,业火使他痛苦不堪,于是他会随身携带一个人皮包,里面兜着冰水,难以忍受的时候就将脑袋塞进人皮包里,浸在冰水之中。” 冥界因为有血湖的存在,几乎哪里都是燥热难耐的,边境离血湖远,所以没那么热,而有冰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冥府的寒冰地狱,一处则是阿荔坛城的地下冰河。 净渊让天人守在寒冰地狱,独自一人前往阿荔坛城。 阿荔坛城距离边境很近,冥界边境之外并不是其他两界,而是虚空境。 三界的位置并非是垂直的,也就是说从人界出发,向上飞无论飞多高,没有法门的话,都无法进入天界。冥界亦然,从人界的土地向下挖,无论挖多深也无法挖到冥界。 进入天界要经过清业道,进入冥界要经过冥界大门。天人拥有特权,可以自由前往人界和冥界,回来时则必须经过清业道。而冥界和人界的人想要进入天界,必须要经过重重把守的清业道,而且人冥两界不互通,限制往来。 除此之外便是虚空境,冥界与虚空境有明显的边界,超过边界会进入虚空境,进入了虚空境,就相当于灰飞烟灭,无法再回来了。 人死后有魂魄,魂魄进入冥界,活人并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同样的,魂魄死后进入虚空境,虚空境到底是什么样的,魂魄进入虚空境之后到底还存在不存在……这些问题三界六道没人说得清。 阿荔坛城是冥界距离虚空境最近的鬼城。 净渊远远便看见了阿荔坛城的城墙,一路上影影绰绰,大多是居住在阿荔坛城的饿鬼,也有孤魂野鬼。 净渊化作一个枉死鬼,惨白着脸进了城门,转了两圈,进了城中唯一一家食肆。 说是食肆,门窗都没有,进去之后厅堂里只有三张破旧的供桌,其中两张桌上堆了小山一样高的黄纸元宝,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个香炉。 一只鬼从墙上的大洞飘进来,往左边的桌上撂下一个元宝,飘到中间的桌子旁,刚才还灭着的香噗的一下点燃了,香烟缓缓升起,桌上出现半个馒头。 那鬼哼道:“小气!就半个馒头吗!” 蹲在角落里的鬼说:“有馒头就很好了,吃吧。” 那鬼咬了口馒头,注意到了净渊,搭话道:“看你面生,新来的吧?” 净渊点头:“对,今日刚到阿荔坛城。” 那鬼打量着他说:“你这细皮嫩肉的,像个书生,还是个枉死的,说说吧,怎么死的?又为何到这里来?” 净渊道:“在下生前确实是个读书人,中了乡试,遭友人妒忌,寒冬腊月被推进湖里,差点死了,后来落下了病根,高中之后辅佐幼帝,又遭奸人陷害,投进水牢……平反后返乡,路上又遇到了水匪……。” 鬼感叹道:“你这是不死在水里不罢休啊……阿荔坛城离冥府十万八千里,你怎会到这里来?” 净渊:“在下了无生意,不想投胎了,想去虚空境看看。” 两只鬼都笑了起来:“看看?虚空境有去无回的你不知道?” 净渊笑而不语。 鬼说:“来阿荔坛城的,大多是从冥府逃出来想寻死的,不过不远千里来了,大多数在远远眺望了边境之后,就退缩了,干脆留在了城里。” 另一只鬼说:“要我说,还不如投了那血湖算了。一了百了,省的费劲。” 两只鬼桀桀笑了起来。 净渊确实看到了边境,阿荔坛城外、血雾蔓延的尽头便是虚空境,冥界有业火,晦暗但好歹有光亮,边境另一边却是没有一点亮,仿佛光、血雾、万物过了边境都被吸了进去一样。 他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请问两位前辈,地下冰河的入口在哪里?” 130-140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夕檀山。 净渊刚刚离开, 小麒麟就被玄熊夫妻“架”去了水裔天门。他甚至来不及消沉,水裔河畔就搭上了篝火,一群小崽子跑的跑, 飞的飞,冲到他身边,围着他玩。 小崽子们轮番上阵缠他, 一眨眼就过去了三天。他只感觉干了很多事情,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干。 崽子们虽然是听爹娘的吩咐缠他,但也玩得很痛快, 水裔天门每天都欢声笑语不断。 花花来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变成小山大小了,背上驼了不少好吃的, 大家大快朵颐之后,纷纷往花花背上爬。 小麒麟有机会游戏了,在大树下卧倒。时不时传来崽子们的笑声,微风拂过, 从水裔河上带来阵阵水汽。小麒麟耳边一清净就想起净渊,一想起净渊他眼眶又红了。 大黑哼哧哼哧跑过来, 见他眼圈红红, 问道:“麒麟神君,你怎么哭了?” 小麒麟也不藏着掖着, 说道:“我想净渊了。” 大黑:“神君什么时候回来?” 小麒麟数日子过日子,说道:“还有三百六十二天。” 大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发现算不明白, “那还有好多天呐!”他想了想说, “麒麟神君,要不你跟我们冬眠吧, 睡一觉净渊神君就回来了。” 小麒麟:“我不要冬眠,净渊将夕檀山交给我,我得保护夕檀山。而且……万一净渊提前回来了呢?他回来没有看到我会伤心的。” 大黑还不到懂爱情的年纪,他把池落对净渊感觉比作了自己对爹娘的感情,勉强理解了。不过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说道:“那要不我跟爹娘说一声,陪你去逛逛夕檀山?” 小麒麟脑袋放在爪爪上,无精打采道:“夕檀山我都逛遍了……”净渊不在,他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大黑手足无措,只希望曜狼叔叔赶紧来,他一来,麒麟神君就有精神了。上次麒麟神君还追着他绕着夕檀山跑了三圈呢。 曜狼似乎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从远处跑来。 速度之快,把花花吓得变回小奶猪,哼哼哼地躲在主人身后。 “麒麟,快起来!”曜狼叫道。 小麒麟:“不要,你要耍贱找别人去,别烦我。” 曜狼今天值守结界,说道:“谁要耍贱!夕檀山外面来了个人,点名道姓要见你。” 小麒麟抬起头来:“谁?找我干嘛?” 曜狼:“昊尹神君。” 小麒麟瞪他一眼,昊尹来了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昊尹?见我?”小麒麟起身,觉得很奇怪,“在哪儿呢?带我去看看。” 曜狼把他带到边界,隔着结界他看到了昊尹神君。 “麒麟神君你好啊。”昊尹对着池落作了个揖,态度十分谦卑有礼。 小麒麟问道:“昊尹神君,你来夕檀山干什么?” 昊尹微笑道:“师弟临走时让我多关照关照你,所以我来看看你。” 小麒麟:“你看到了,我挺好的。” 昊尹神君有些尴尬,笑了笑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小麒麟正想放他进来,曜狼窜出来挡在结界前,小声提醒道:“你忘了神君怎么说的了吗?” 不许任何人踏入夕檀山结界。 小麒麟神色一凛,警惕起来。他对净渊的师兄没有戒心,但如果是其他人化成了昊尹神君的模样哄骗他呢? “不行,净渊不许外人进来。”小麒麟也不跟他委婉客套,直愣愣地拒绝了。 昊尹神君不怒反笑,说道:“麒麟神君如此警惕是好事,可我是净渊的师兄,不是外人。实不相瞒,我是馋师弟酿的灵酒了。” 小麒麟:“净渊不在,等他回来你再来吧。” 昊尹神君陪着笑脸道:“这不是不巧吗?净渊刚走我的酒就喝光了,他一年后才回来,没酒可会要了我的命啊。恳请麒麟神君帮我拿几坛出来,我慢慢喝到净渊回来,好不好?” 小麒麟留了个心眼儿,说道:“我不知道他的酒放在哪里。昊尹神君,你要是真想喝,就去冥界找净渊,让他告诉我在哪儿,我再给你拿。” 他当然知道灵酒在哪儿,除了他和净渊,没人知道在哪儿,如果昊尹真的想喝,去冥界也很方便,净渊若是告诉他了,那替他取一趟又何妨? 反正没有净渊的允许,他不能放任何人进入夕檀山。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昊尹神君无奈笑道:“哈哈哈,小麒麟啊小麒麟……行吧,那我先去找净渊,再来拜托你取酒。告辞了。” “嗯,告辞。”小麒麟毫不留恋,转身离开了。 面对夕檀山固若金汤的结界,几息之后,昊尹神君猛地哆嗦了一下,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奇怪了。”他摸摸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来夕檀山了?” 、 阿荔坛城。 净渊付了两个黄纸元宝,两只鬼带着他穿城而过,来到西城门。 西城门五里外有座破庙,庙只有两间破旧的神殿,前殿牌匾上书【曼陀罗】,里面供奉着一尊身披红衣,没有头的神像。 穿过前殿,来到后殿,后殿比前殿还要破,连殿顶都没有,只剩下几根缠着红布的梁。后殿也有牌匾,上面写着【万象虚空】。 佛经中讲“万象皆空”,指的是世间万物有象,做到万象皆空,方能摒除一切虚幻的东西,寻求到万象之内的真理。但牌匾上写的是“虚空”,意思就有天壤之别了,在佛经中,执着于虚空也是一种着相。虚空非空。 净渊只是看了一眼,就跟着两只鬼走了进去。 一只鬼指着大殿中央的地洞说,“冰河就在下面,顺着梯子下去就是了。” 地洞十分突兀,像是被人凿出来的,靠近洞口能感觉到寒冷的水汽呼呼地往上冒。 净渊问道:“下面只有冰河吗?” 一只鬼催促道:“你自己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另一只鬼也催他:“就是,下去看看啊。” 净渊:“……”算盘珠子都要崩他脸上了,下去肯定没好事…… “冰河连着虚空境吗?”他问道。 鬼说:“怎么可能,连着虚空境我还能带你来?”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股力量抓住扔了下去。 “那你替我下去看看吧。”净渊看着他尖叫着掉进洞里,包裹着他的灵力照亮了地洞,他跌了二十多丈,哗啦一声掉进了刺骨的冰水里。 河水里飘着大块的浮冰,确实是地下冰河。 那鬼扑腾了两下,突然,水面下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随后那鬼便消失了。 另一只鬼想跑,发现大殿被结界围住跑不出去,只好抱着柱子问:“你你你你到底是是谁?” 净渊问道:“鬼被吃了,水下有什么东西?” 那鬼似乎特别紧张,说话都不利索了:“水下、水下是……” 净渊:“面燃鬼王?” 前殿裹着红布的神像没有头,露出的铁棍不是固定头部用的,就是面燃那纤细如针的脖颈。 剩下的那只鬼哆嗦着不说话,看来净渊猜对了,他以为面燃鬼王只是偶尔会来阿荔坛城,如今看来,阿荔坛城就是面燃鬼王的大本营。 除了饱受燃面之苦的鬼王,还有谁会生活在冰河之下呢? 净渊没再说什么,直接跳进了地洞。 地下冰河水流湍急,河道足有三十丈宽,洞壁被大块浮冰冲划得沟沟壑壑。 净渊站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张开灵力点亮了周围,并稳定住浮冰。 除了水流的声音没有别的声音。 水流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游流去,看方向,真的是流向虚空境的。 他屏息凝神,大声说道:“面燃鬼王,我乃冥王帝君。来寻你是想与你合作,稳定冥界三道。请速速现身。” 水面下传来声音,那声音好像是在沸水中,“冥王帝君?本王识得冥王帝君,不是你这毛头小子。冥府管辖着地狱道,欺压我饿鬼道,不断压缩我道地盘,现如今竟然还敢来谈合作?!” 净渊的岁数可比前任冥王大得多,说道:“饿鬼道在冥界生活,就要遵守冥界的法度。冥王帝君乃是冥界君王,管辖三道,我与上一任帝君交接时查过了,地狱只扩建过两次,并未挤占饿鬼道的地盘。”面燃就是胡说八道,饿鬼道的鬼城与地狱泾渭分明,要真抢过地盘,早就大打出手了。 他继续说道:“鬼王这么说,不如拿阿修罗对比一下冥府,看看饿鬼道更应该找谁讨说法。” 面燃鬼王说不过他,说道:“既然如此,阿修罗道也在冥王帝君的管辖之内,阿修罗道横行霸道,难道不是你的过失吗?” “本君接任冥王一年,正在为稳定冥界秩序努力,所以才来找鬼王你。”冰河水滚滚向虚空境流去,净渊并未看到面燃,说道,“鬼王生活在这冰河之中,靠吃孤魂野鬼填饱肚子,完全忘了佛祖的教诲了吗?” 鬼王又说:“佛祖说要施食与我及道众,却关闭了清业道,叫我们如何生存?” 净渊解释道:“上天界好生,但早已不干预俗事,关闭清业道是欲界空居天的决定。说起来,原因也在阿修罗道。” 鬼王哼道:“小子莫要将事情都怪在阿修罗道头上,他们打的是你冥府,又不是我饿鬼道。” 净渊:“自有三界以来,六道运行平稳互不干涉,但只要有一道出了问题,其余五道均会受到牵连。阿修罗道若是颠覆了冥府,毁掉了地狱道,魂魄无处受罚,便没有了约束,再入轮回后,会生出更多的执念,到时候血湖无法承载执念,三界都会受到影响。” 面燃鬼王:“执念,哼,你们天人满口的仁义道德,道理一套接着一套,但执念有减少吗?我记得去年血湖之水又满溢了吧?所以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依我看,真的不如阿修罗道,直接吃掉执念,以自身之力将执念转化为魔力。” 净渊听到他这么说就知道阿修罗道来找过他了。 但五方鬼王进入了冥府,饿鬼道众会接受焰口施食,就说明阿修罗道并没有说服他。 “面燃。”鬼王如此执拗,净渊逐渐失去了耐心,在听到他大逆不道的话后,左手单掌立起,麟角刃现于右手掌心,喝道,“与本君说话,还不现身?” 说着,他握住银刃,狠狠劈向水面,直直砍向水底,削铁如泥的刀锋将整条冰河连同河道一起劈开两半,溅起的水花如尖刺一般掀翻了地面上的鬼王庙。 水花还未落下,水底亮起一片红光,红光冲着净渊所在的浮冰飞快上浮,转瞬之间,一张半个河道宽的巨大鬼脸浮现,熊熊烈火破水而出,水汽瞬间被煮沸蒸腾,蒸汽和落下的水幕间,鬼王张开焦黑的大嘴想要将净渊和浮冰一起吞下。 净渊发起攻击后,面燃鬼王直接现了真身。 千钧一发之际,净渊放出灵力,大量的金光涌入那黑洞洞的大嘴,将面燃鬼王的口腔撑到极致,鬼王合不上嘴,冰水直接灌入他的喉管。 他的真身是饿鬼,如小麒麟所说,肚大如山,喉管却细如针,巨大的浮冰跟着冰水一同灌入,卡在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锋利的边缘更是划得他痛不欲生,乌黑的血喷泉一样涌出,染红了冰河。 他想求饶却说不出半个字,脸上的火都灭了大半。 他缩小身形,净渊便跟着收回灵力,直到他变成普通鬼的大小。 净渊提着湿漉漉的鬼王飞到地面上,刚才只一剑就毁了整座庙,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裂痕,从鬼王庙一直裂到阿荔坛城城墙,将城墙劈开了一道一丈宽的缝。 鬼王虽然湿漉漉的,但他脸上的火很快又燃烧了起来,烧得他不停地龇牙咧嘴。 他自知打不过净渊,气焰也不嚣张了,说道:“帝君饶命。是小王失礼了。” 净渊:“本君并非不讲理之人,鬼王若是早些出来,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面燃鬼王心里问候了他八辈祖宗,说道,“是是,帝君教训的是。” 净渊知道他一定在腹诽,问道:“本君方才说的,鬼王怎么看?” 面燃鬼王那纤细的脖子还攥在他手里,见业火似乎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说道:“帝君,不是我不想帮您,我饿鬼道为什么叫饿鬼道您不清楚吗?清业道关闭后,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还怎么跟您合作?” 净渊:“你若同意,本君可以承诺为饿鬼道施法食,并助力饿鬼道重启修行。” 面燃鬼王对面前这个年轻的不知道哪儿来的新帝君是不信任的,“帝君,莫要说笑了。” 净渊:“本君没有与你说笑。饿鬼道在冥府悬空山下接受焰口法食,这件事想必你是知道的。” 面燃鬼王:“原来是帝君大人做的啊。小王替鬼众感谢帝君了。不过我饿鬼道众可不止五方鬼城那么点人,施法食需要的功德也难以估量。天界的净渊神君在天境法会上打开了清业道,输送了足够的法食到冥界,我想三界也就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 净渊听他突然提到自己,说道:“我就是净渊。” 面燃鬼王震惊:“啥?”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面燃鬼王化成普通中年男子的模样, 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净渊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要杀要剐都听神君的!” 净渊:“……”从“本王”一下子变成了“小的”, 早知直接报大名了,省了多少事。 不过也怪不得人家鬼王不认识他,谁叫他在天界, 除了开法会、净化血湖就几乎不出夕檀山呢。 面燃鬼王是真心崇拜净渊的,领着他去往住处,一路上亦步亦趋地落后半步。 “神君, 您怎么到冥界来了?”鬼王说完就暗搓搓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从天界到冥界,肯定是被贬了, 难不成还是来游玩的? 净渊借机问道:“鬼王知道去年血湖之水外溢的原因吗?” 面燃鬼王:“小的只知道是人界天灾人祸,执念太多,血湖装不下了。”他一改水下的说辞道,“幸好有神君您在, 否则血湖之水泛滥,我饿鬼道不知道要死多少道众呢。” 净渊:“此事源于阿修罗, 虽没有确凿的证据, 但阿修罗道肯定脱不了干系。你方才也说,阿修罗道吸收执念转化为魔力, 你可知如今阿修罗及修罗道低等魔物不仅吃执念吃人肉,还会将魂魄吞噬殆尽?” 面燃鬼王一惊,他印象中的阿修罗吃人是真的, 但不会吞噬魂魄。连人带魂一起吞了, 那就相当于把人丢进了虚空境,灰飞烟灭了啊。十年前天界冥府和阿修罗道的战役, 他带着他的饿鬼道躲得远远的,没有受到牵连,而后也从不参与两方的争斗,对这些事并不知晓。 “啊,这……”使人灰飞烟灭,都不是十恶不赦的业障了,佛经中没有记载犯了此出要怎么处罚,阿修罗道是要往逆天道而行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不过这又跟饿鬼道有什么关系,鬼王想,天塌下来还有天界和冥府顶着呢。 饿鬼乞食多畏,乞食之人最懂得明哲保身,多畏之人更不敢贸然出头。当然面燃鬼王不说话还有另一个原因。 净渊见他目光躲闪,指着不远处的食肆说道:“你在食肆为道众施法食,法食的来源就是吞食孤魂野鬼吧?” 面燃鬼王猛地一颤。 他在佛祖大弟子前求得法食,发誓修习佛法,一心向善,比饿鬼道所有的道众都有悟性。然而悟性是双面的,悟性高若是修行得当,境界提升很快,相反,悟性高也代表着堕落的速度也很快。就好比一颗海绵球,能吸收纯净的水,也能吸收污水。饿鬼道在冥界,佛法之光难以抵达,尤其是十年前天界关闭了与冥界连通的清业道,相当于关闭所有的窗户,使光无法进入冥界。如此,面燃鬼王心底隐藏的污浊思想开始复苏。 他盘踞在阿荔坛城,想要更多的信众,于是便在冥界很多鬼城中立了金像,并开立食肆,所谓食肆,就是他效仿神佛焰口施食,让前来乞食的饿鬼供养他。而他施食的来源就是吞食孤魂野鬼。 本以为从冥府地狱逃出来的孤魂野鬼没了不会引人注意,不想还是被净渊发现了。 他咽了咽口水,口水通过他纤细的喉管时触碰到冰块划出的伤口,疼得他冷汗直冒,“帝君、帝君饶命,我……小的只是,小的别无他法,这么多道众要养活……小的……” 净渊目光冰冷看向他,说道:“佛祖大弟子将修行的方法传授于你,你没有与道众勤勉修行,反而琢磨起歪门邪道来。杀人偿命,你吞食孤魂野鬼,使之无法再入轮回,也当以同等代价偿还。” 面燃鬼王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帝君,小的真的知道错了,求帝君饶了小的这一回……” 净渊也是在他在水下吞了个鬼才想明白食肆中法食的来源,不想曾经讨得法食传为佳话的面燃鬼王竟然变成这副模样。末法时代,人心不古并非危言耸听。他在修行中刻苦钻研,不禁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来。 虽说是要偿命,但现在冥界局势混乱,面燃还不能偿命。 净渊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本君有意渡你,你可愿将功赎过?” 面燃鬼王自知要是不答应可能就会被扔进虚空境了,赶紧磕头答应:“小的愿意,小的愿意。” 净渊:“修罗道迦婆离找过你?” 面燃鬼王:“是,是迦婆离。他很久以前就找过我。” 净渊:“多久以前?” 面燃鬼王苦恼道:“小的头上的业火太旺盛,好多事情都烧没了,小的真是记不清了,反正比那场战役还久。哦对了,那时候的修罗王还是计都。” 净渊:“他找你都说了什么?” 面燃鬼王:“他……他说了一通什么大道理,我想想……”他苦思冥想了半天说道,“小的记得他提到了天道。” 净渊暂时免去了对面燃鬼王的惩罚,但要他必须做到三件事情。 第一,他及饿鬼道众必须遵守冥界法度,不得再吞食孤魂野鬼;第二,他必须率领道众重启修行,不得懈怠;第三,不得与阿修罗道勾结,倘若日后冥界动荡修罗道开战,饿鬼道必须听从冥王帝君调遣。 面燃鬼王全答应了,他是有大神通,在冥界能横着走,冥府都不放在眼里,但净渊神君来了,他就只能当一只螃蟹了。 净渊很在意大修罗迦婆离对面燃说的话,然而面燃能想起来的不多。 “迦婆离说什么三界六道只有天人道不受苦,这不公平,既然一切都是被天道控制的,那何不找到天道,毁掉天道,这样众生就都平等了。” 面燃鬼王道:“本王是脑壳不聪明,但也不傻,他说毁了天道就能众生平等,依我看他应该拿业火烧烧脑子。阿修罗生性傲慢,只会愿意凌驾于其余五道之上,区区平等才看不入眼。” 天道。 净渊对天道的了解并不多,不仅他不多,三界,以及上天界的神佛对天道的了解都不多。天道是什么,在哪里,甚至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是一个谜。 就连自诩为主人是天道的九界也含糊其辞。 但净渊相信天道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小麒麟说诞生之初听到过天道的声音,九死一生时也梦到过天道。天道说小麒麟有自己的使命,单为这一件事,净渊也想找到天道,问清楚所谓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昊尹神君说在人界为师尊寻找天道,迦境尊者想要找到天道,是为了三界苍生。净渊并不认为阿修罗有本事找到天道,即使找到了也不可能轻易毁掉。 恐怕天道只是迦婆离拉拢面燃鬼王的说辞。 阿荔坛城外方圆几百由旬都没有鬼城鬼村,周围都是山。 净渊问道:“地下冰河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面燃鬼王双手接过帝君给的佛经,说道:“是从鸦雏山流下来的。” 冥界各处常年炙烤,净渊对地下河为何有冰感到疑惑。 面燃鬼王摇晃着硕大的焦黑头颅道:“冥界有业火有厄火,所以到处都热,再加上有血雾阻挡,热气散不出去,就更热了。但鸦雏山却终年凉爽,血雾不侵。” 净渊奇道:“血雾不侵?” 面燃鬼王:“对,鸦雏山盛产一种叫蚀云的矿石,此矿石质地细密,可以隔绝血雾和瘴毒。” 净渊:“!” 、 回到悬空山,净渊便找来能工巧匠商议如何利用蚀云矿打造出一座能隔绝瘴毒的殿宇。 几位善工事的鬼官去实地考察了一番,说蚀云矿确实可以建造房屋,但是如果要完全隔绝瘴毒,需要提纯炼化。鸦雏山虽然整座山都是蚀云矿,但提纯炼化之后的产量不足以建成一座殿宇。 净渊下令在冥界全境搜寻蚀云矿。 然而一年时间,他把全境都翻遍了,也没有再找到其他的蚀云矿。 净渊很失望,将这件事压在心底,用心准备了礼物,回到了夕檀山。 小麒麟果然早早等在结界内,见到他飞扑过来,又是蹭又是舔,大尾巴摇得要起飞了。 夫夫俩很珍惜这三天时间,本来有说不完的话,但见了面什么也不想说,只想用最直接最亲密的方式诉说思念。 情动平复一些后,两人才抱在一起聊天。夕檀山被小麒麟管理得很好,没有外人进来过,灵兽们安居乐业,又添了不少新的幼崽,而适龄的崽子们都在有条不紊地修行,灵力大有进步。 净渊甚是欣慰,小麒麟不仅自己的功课没有落下,还能带着灵兽们修行了。 “净渊,我好想你。”小麒麟蹭着他的下颌,问道,“你是不是还要走?” 净渊:“是。”他没有提蚀云矿石的事,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建好殿宇,说了若没做成,小麒麟会很失望的。 他会再找,或者再想其他办法。 小麒麟吸溜着鼻子,努力控制情绪。三天的时间太短了,既然净渊还要走,他就得争分夺秒地跟净渊好好亲热,不能浪费时间在哭上。 说干就干,他爬到净渊身上坐下,暗暗发誓要把一年份的都补回来! 然而干这事不仅仅耗费体力,更耗费精元。帝君趁他昏睡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穿戴整齐后去了妙觉境地。 迦境尊者正在等他,净渊拜倒在地,说道:“师尊。人界现已回归正常,冥界和血湖也没有波澜,请问弟子何时可以回来?” 迦境尊者道:“三界一体,牵一发则动全身。冥界是否真的没有波澜,你比我清楚。我听说阿修罗在寻找天道?” 听迦境尊者的意思,还是不许他回来,而且大有不彻底解决修罗道的隐患就不能回来的意思。 净渊有些失望,回答道:“是。” 迦境尊者:“天道关乎三界六道,不能让修罗道抢先得到。” 净渊:“天道究竟是什么?” 迦境尊者:“为师也不清楚。昊尹在人界寻找,你在冥界,也好好找找。” 净渊:“弟子领命。” 他回到夕檀山,小麒麟早就醒了,以为他走了,躲在小船里哭得稀里哗啦。 净渊赶紧跳进小船去哄,抱着小麒麟哭到颤抖的身体心想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一时半会回不来天界,得尽快想办法结束跟小麒麟分居两地的生活。 、 虽然确定产量不够,但鸦雏山也在一年前开始开采了,经过炼化的矿石做成了砖石,摆放在悬空山的库房里。 一年的时间只做出了十块。 帝君脸色不好,鬼工匠们噤如寒蝉。 主管营造的鬼官说道:“帝君,蚀云矿产量有限,咱们不如试试培育。” 净渊:“如何培育?” 鬼官道:“矿石是自然形成,有的是火焰山喷发形成,有的是血雾凝结而成,而蚀云石是少有的有灵性的矿石,微臣猜测,若是加之以属性相同的灵力,就可以使之生长。” 净渊当即在砖石上注入大量的灵力,砖石并没有变化。 鬼官取来一块原石,净渊又试了试,一炷香后,还是没有变化。 鬼官惶恐道:“微臣估计有误,请帝君恕罪。” 净渊没有怪他,鬼官的话倒是提醒了他,“阿荔坛城地下河……”他教训面燃鬼王时劈开了河水,河道下面是白色的,而且地下河从鸦雏山发源,地下河下面应该沉淀了不少蚀云石。” 他带着工匠们前往阿荔坛城,证实了他的猜想,河底确实沉淀了厚厚的一层蚀云石。经过估算,依旧不够建造殿宇。 鬼官受到启发,说道:“地下河水与蚀云石属性相同,若是将河水改道回鸦雏山,是否能培育出蚀云石?” 半年后,净渊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经过多次试验,地下河水确实可以让蚀云石增长的速度变快。坏消息是,攒够建造殿宇的砖石,至少需要五百年。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三年回夕檀山, 小麒麟依旧早早就等在结界内,见到他立刻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净渊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蚀云石, 五百年的时间意味着他们要再分开五百次。他犹豫之际,小麒麟拉着他往回走。 夕檀山到处都祥和宁静,小麒麟带着他去了雪山, “我和玄熊他们一起,将雪山下的河道清理过了,这样每年到雪融的时节, 中游便不会发洪水, 中下游的河水会变得很清澈……” 净渊继续他的话:“蛟和喝水中的灵兽也能生活得更好。” 小麒麟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猜到啦?我是看蛟龙有了宝宝, 担心水质浑浊对宝宝不好。” 净渊摸摸他的头发说:“你做了好事,很了不起。” 小麒麟又带他去了顺晟殿。顺晟殿有三间大神殿,还有十二间小神殿,现在竹林掩映下的宫殿成了灵兽们修行专用的场所。 “我把你给我讲的, 都整理出来放在顺晟殿。你回来的正好,帮我看一看, 哪里有不对的, 我好改正。” “山魈家的小孩玩火,烧了自愧林, 我重新种了一片,还教育了它们不要玩火。” “夫诸寿终正寝,我按照你教我的方法超度了它。” “莲池我每天都会打扫, 半个月就能打扫一整遍。” “莲池上有一座桥坏了, 我也修好了……” “我每日都有好好修行……” “净渊……” “我好想你。” 小麒麟再也忍不住,扑进帝君怀里哭了, “我不想哭的……” “我做这些,能让你早点回来吗?” “以后我不任性了……” “我、我真的不想哭的……” 他一哭净渊就心疼,听到他的话,净渊的心简直要碎了。 他的小麒麟懂事了许多,本该高兴的,但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种懂事的背后,是寂寞孤独和伤心难过。小麒麟一定在夜深人静时想过了无数种能和他早日团聚的方法,一定边想边抹眼泪,越想越失落。 一个人越是掌控不了事情的发展,就越是想从力所能及的事上努力,以为做得多了,就能积沙成塔,让事情发生转机。 净渊捧起他的脸,吻掉他的眼泪,郑重问道:“你愿意等我吗?” 小麒麟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他现在没有在等他吗? 净渊笑道:“我找到了能让你和我一起去冥界的方法。” 小麒麟的眼睛瞬间亮了,手指紧紧抓住净渊的衣袖。 净渊:“只不过需要等。” 小麒麟:“我愿意等,愿意!只要等跟你在一起,等多久我都愿意!你说,要等多久?” 净渊苦笑道:“五百年。” 小麒麟嘴一扁。 五百年…… 啊!杀了我吧! 、 事情在第三年有了转机。 净渊没有放弃寻找新的蚀云矿,派出的鬼工匠寻访冥界角角落落,终于传回了喜讯——在迷楼寒林有了蚀云矿的踪迹。 迷楼山山脚下是一片广袤的山林,名曰寒林,寒林又叫尸陀林,信奉尸陀林怙主的出家人死后布施尸首的场所。旧寒林怙主是天人,因为不喜天界作派,选择到冥界修行,也拥有不少信徒。 寒林中因为有寒林怙主信徒布施尸首,所以引来了畜生道妖兽前来分食。 之前一直没有搜寻过迷楼寒林,就是因为这里遍布大妖,鬼工不敢深入。 净渊看了看鬼工匠带回来的原石,当即赶去了迷楼寒林。 寒林中尽是被腐蚀的高大树木,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枝丫在血雾中肆意生长,仿佛张牙舞爪的恶鬼。树下、树枝上,到处都是断肢残骸,腥臭的血雾中弥漫着腐败的味道。林中影影幢幢,有妖兽穿梭于林中,啃食尸身。 在人间天葬场,凡人将尸体布施于野兽,同样的,修行者死后也将尸身布施于尸陀林墓葬场,供养妖兽。 在斩杀了六角诸怀和孟极等看见活人也想下口的凶猛妖兽后,一头人面虎身的九尾巨兽出现在净渊面前。此兽名曰陆吾,曾经是人界昆仑山的山神,没想到竟然来了冥界,替寒林怙主看守寒林。 曾经的昆仑山灵兽没有沦为只知进食的妖,还留有神识,净渊不想伤它,开门见山道:“我要见寒林怙主。” 陆吾口吐白色烟雾,九条尾巴展开,如同一张巨大的屏风。它说道:“怙主不见人,只见尸。若要见怙主,脱去皮相,露出法身。” 凡人和普通修行者死去,脱去皮相血肉便只剩一堆白骨,并无法身。 净渊听它这么说,很干脆地露出法相真身。 他在天境道场讲经说法,便是用的法相真身,整个道场都能看到他。 眨眼的功夫,金光便照亮了天地,迷楼寒林全部被笼罩在金光之内。 陆吾只觉浑身上下的沉重感消失殆尽,仿佛又回到了昆仑山,在雪山之巅沐浴日光。 面前的男人不见了,它四下寻找,听到头顶传来声音:“净渊法身在此,寒林怙主,可否出来相见?” 陆吾猛一抬头,原来那驱散了血雾的金光是一尊巨大的莲花宝座,座上的神明法相庄严,注视着寒林深处。 怙主从寒林现身,犹如一道白光飞上天际。“净渊神君,许久不见了。” 净渊见到她有些吃惊,说道:“多翠达波?是你?” 女子微微一笑,道:“是我。” 净渊:“瓒白护法呢?” 多翠达波和瓒白是一对夫妻神,也是一对护法神。 净渊曾与他们在佛前共同修行过一段时间,后来多翠达波和瓒白便没了消息,净渊以为他们跟着胜乐金刚去上天界了,不想却在冥界遇到了多翠达波。这对夫妻形影不离,但此时却没看到瓒白的身影。 多翠达波道:“瓒白死了。天人也逃不过一死,是我们修为不够……”说着她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面容发生变化,皮肉全都消失,化作了一副白骨。 净渊听说过寒林怙主的发愿,寒林怙主认为世事无常,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可是众生不明无常的道理,执着于生,生老病死带来执念。寒林怙主去掉皮肉相,只留一副骨架,就是为了告诫众生不要着相,要寻求大智慧离苦得乐。 如今净渊懂了感情,见到多翠达波的白骨法身,感同身受,心中生起沉重的悲哀,双手合十道:“怙主夫妻情深,净渊深感遗憾,请节哀。” 多翠达波接受了他的好意,缓缓道:“我们从天界下凡,先是去了昆仑山,昆仑山灵气充沛,我们在那里修行传道了近千年。瓒白感到自己大限将至,说想去执念最深重的地方,于是我们就带着陆吾来了冥界。” “一开始,瓒白和我传扬无相法门,宣扬布施尸身的功德,瓒白身殒后,我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林子……”她停下,没有再继续说。 失去了丈夫,她早已无心修行,只想守着这偌大的林子了却残生。 多翠达波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净渊神君来冥界做什么?” 净渊将自己继任冥王的事情说了,又说:“我来此,是为了蚀云矿。” 多翠达波:“蚀云矿?” 净渊:“正是。迷楼寒林中有蚀云矿,还请寒林怙主允许,让在下进入寒林寻找矿脉。” 多翠达波道:“寒林乃是布施净地,我可以让神君进去,但莫要扰了墓葬地的清净。” 净渊在迷楼山下找到了矿脉,寒林怙主对他的开采请求没有异议,毕竟他是冥界之主,严格来说,迷楼寒林都是他的,多翠达波只是借住于此。 多翠达波问及净渊寻找蚀云矿的缘由,净渊默了默,说道:“在下想要接一人来冥界,冥界瘴毒对他身体有碍,我想为他建一座殿宇。可惜蚀云矿产量有限,所以我才求助于怙主。” 多翠达波是过来人,根本不用问此人跟净渊是什么关系,笑道:“瓒白一定想不到,我还能见到净渊神君坠入爱河。” 净渊:“让怙主见笑了。” 多翠达波:“你以前总是很严肃,对佛法一丝不苟,”她的年纪没有净渊大,但净渊一直是这副二十岁小伙子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如今见你心有所属,我却并不意外,你知道为何吗?” 净渊:“请怙主赐教。” 多翠达波:“《四十二章经》中说‘由爱故生忧,忧生畏怖,若离于爱,无忧无怖’,你是渡执念的神君,肩负重任,执念可消除,但根源在于人,人因爱生怨,因爱生执念。你若不懂什么是爱,便无法真正了解世人执念的来源。爱本是顺应天道而生的,所以无论你愿或不愿,总要经历爱才能继续修行。” 净渊听到这话,顿时想明白情劫之所在。 “顺应天道。”他回味这四个字,他一直没有深入思考天道,现在想来,难道他与小麒麟的相爱也是天道注定的吗? “天道究竟在何处?” 多翠达波道:“天道已死。” 净渊一怔,“怙主此言何意?” 多翠达波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送走了净渊,多翠达波牵了陆吾进入寒林深处,正欲打坐入定,陆吾突然跳起来,冲着密林摆出进攻的姿势。 多翠达波起身,望着密林问道:“是哪位?来寒林做什么?何不现身?” 陆吾猛地飞扑过去,密林中发出一声尖叫。 多翠达波走过去,陆吾利爪下是个年轻的姑娘。 姑娘穿着一席白色长裙,略施粉黛,头上戴了一根简单的珍珠簪子。 多翠达波看见那簪子,即刻扶起姑娘,询问道:“你是碧落门的弟子?” 她年轻的时候曾做过碧落门门主,还是空居天四十九护法神之一,后来认识了同为护法神的瓒白,两人相知相爱,结为道侣,她便让位于师妹。“闻溶月是你什么人?” 姑娘惊魂未定,道:“闻溶月是我祖母。我叫闻樱。” 时隔千年,多翠达波从闻樱的脸上看到了小师妹的影子,拉着她的手已是泪流满面,“好,好,闻樱,好孩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闻樱道:“我是随帝君来的冥界,祖母经常提起您,所以我……就来探望您。”她没有说在悬空山偷听到帝君来了寒林,悄悄跟了过来,等在林子外时又听到了帝君和多翠达波的对话,帝君离开后她便进入林中。没想到让她赌对了,这位寒林怙主正是祖母的大师姐,那位失踪已久的护法神。 多翠达波不疑有他,拉着她问了门中的近况,对她感到愈发亲切。 闻樱忽然起身,双膝跪地,朝多翠达波一拜:“怙主,不,师祖,闻樱想在师祖的寒林中修行,求师祖准许。” 多翠达波很喜欢这俏丽乖巧的姑娘,听闻她想在寒林修行,心中欣喜,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是净渊神君的侍女,你来这里神君会不会不同意?” 闻樱听她这么说,知道事情成了大半,说道:“没关系的师祖,我在悬空山服侍帝君是有休沐的,休沐时我再过来,只要您不介意我十天只能来一天。” 多翠达波当然不介意,欣然收下了这个小徒弟。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多翠达波很喜欢闻樱, 把她当成了亲孙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失去了丈夫的她俨然把闻樱当成了新的心灵寄托,日日盼着十天一期的相会。闻樱也没有令她失望, 勤奋好学,聪明有悟性,对她更是体贴入微, 每次来寒林都带着礼物。 多翠达波手里捧着她亲手做的甜汤说:“下回不要再带了,你又要服侍帝君,又要勤勉修行, 就别为我这老太婆辛苦了。”话虽如此, 她还是面露欣喜。寒林怙主法相恐怖,没人愿意主动亲近, 她有多久没有喝到甜汤了? 她捧着碗要喝,闻樱细心地将勺子放进甜汤里,说道:“给师尊做甜汤怎么会辛苦?您用勺子吧。”这碗甜汤是给帝君熬的,她临出门时看到放了一晚上的甜汤还在帝君桌案上, 想起多翠达波,用灵力热了热, 带了来。 她穿了身素雅的白裙, 头上依旧戴着那支珍珠钗,干净端庄, 多翠达波越看她越喜欢,笑道:“碧落门还是不许弟子做眼里打扮?你既然来了冥界,门规约束不到你, 回头师尊给你做几件鲜艳的衣裙穿。” 闻樱:“不用了师尊, 不用这么麻烦。我……还挺喜欢素净的。” 多翠达波:“你这么年轻漂亮,正是打扮的年纪, 师尊的手艺很好的,以前在碧落门,师姐妹们都抢着穿我做的呢。” 闻樱拍手惊讶道:“师尊这么厉害!”她忽然情绪低落下来,说,“只不过我穿了也没人看……” 多翠达波明白小女孩的思春心理,说道:“我的小弟子是有心上人了?” 闻樱低着头绞着手指,默不作声。 多翠达波笑问她:“是哪位郎君?天人还是凡人?” 她见闻樱不说,说道:“你师尊不是老古板,说吧,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师尊帮你去跟他说。” 闻樱抬头看向她,“真的?师尊真愿帮我?” 冥界从轮回到地狱,从冥府到恶鬼,从阴兵到鬼官,上上下下桩桩件件都需要梳理整顿,帝君几乎不眠不休日理万机,对作为侍女的她不能说不理不睬,也冷冷清清保持着距离。帝君不吃甜汤不吃点心,不需要人更衣,也不需要人磨墨。她用了各种方法想要接近帝君,跟帝君说上话,但帝君总是能在一两句之内终结话题。 闻樱有时候想,如此超然高冷对谁都很疏离的男人,怎么会传出艳闻轶事?一定是白麒麟勾引的帝君。 她曾远远地在夕檀山外望见过白麒麟,那是一头白色的神兽,天人都说白麒麟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她不这么认为,再完美的神兽,也是一头野兽,无法与人相提并论,更何况还是个公的。 帝君喜欢白麒麟什么?无非是纯洁美丽,她自认长相俏丽讨喜,纯洁也可以做到,从天境法会之后她就只穿白色。她听说白麒麟救过帝君一次,想来应该就是因为舍命相救,帝君才对他动了心吧。 她缺少一个机会,能帮助帝君、让帝君刮目相看的机会。如今寒林怙主愿意帮自己,简直是天降的助力。 多翠达波被她兴奋的模样逗笑了,觉得女孩天真纯情,和当年的自己很像,说道:“当然愿意。你告诉我是谁。” 闻樱低着头娇羞道:“我心悦的人就是帝君。” “帝君?”多翠达波心一沉。 闻樱:“对,就是帝君。我就是为了跟着帝君才来冥界的。”她见多翠达波不说话,催问道,“师尊您会帮我的对不对?” 多翠达波刚刚说了要帮她追求心爱之人,现在反悔有失尊严,但她没办法,为了闻樱好,不仅不能答应,还得劝她放弃。 “帝君不行。”她锁着眉说道,“你可知帝君来我寒林是为了什么?” 闻樱忍着心中不悦问道:“我知道,为了蚀云矿石。” 多翠达波:“是的。” 闻樱:“我听说过蚀云矿,帝君在全境寻找这种矿石,要建一座不被血雾侵染的神殿,我猜帝君是想供奉神佛。” 多翠达波:“不,他建蚀云殿是为了把心爱之人接来。” 闻樱身形一震,她以为帝君没有将白麒麟带来,是因为被贬到冥界想要悔改,她以为她能伴随帝君左右,安慰帝君,假以时日帝君将白麒麟忘掉,她便能成为帝君的道侣。没想到帝君竟然完全没放弃白麒麟,处理冥界事务之外的时间,全都用来找蚀云矿了。 多翠达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帝君对爱人情根深种,师尊劝你早日抽身,免得将来伤心难过。”她握着闻樱的手,“如果你愿意,我去跟帝君说,不让你当侍女了,专心在我身边修行,这个面子他肯定会给我的。” 闻樱沉浸在震惊和痛苦中,没听到她说什么,恍惚道:“您说什么?” 多翠达波又说了一遍。 闻樱:“不行……不行!”她突然甩开怙主的手站起身来,猛地又发现自己干了失礼的事,稳住心神道,“师尊对不起,我……” 多翠达波自然不会怪她,心疼地拉住她的手说:“没事,小闻樱,师尊明白让你放弃很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 她说了很多宽慰的话,闻樱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明白一点,多翠达波是不会帮她了。 不帮她不要紧,多翠达波是寒林怙主,认她做了徒弟,还格外疼惜她,这是天上掉馅饼的机缘,她得抓住。 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寒林,没有回悬空山,而是去了迷楼山。 蚀云石已经在开采了,原石采出来运送到悬空山,由帝君亲自盯着炼化,炼化好做成砖石堆放在仓库中,仓库有专人把守,全过程没有一点漏洞。 鬼工们将采出的原石堆放在一起,蚀云矿原石雪白的岩层中夹杂着些许黑灰,没有那么纯净,所以才需要提纯炼化。 闻樱摸了摸,质地坚硬但却细腻。她泄愤地踹了一脚,原石滚到地上。 鬼工赶过来,她就收起了愤怒,变了副面孔道:“是我不小心碰掉了。” 鬼工说道:“天人大人小心些,帝君很宝贝这些矿石,若是出了事,我们担待不起。” 闻樱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她想动手脚也做不到,两个鬼工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生怕她再闯什么祸。 闻樱离开了迷楼山,迷楼山在寒林的包围之中,她想离开就得再次穿过寒林。 林中满是令人作呕的尸骨,连血雾都变得黏腻不堪,她的心情本来就很糟糕,看到白裙裙角沾染了血污,瞬间感觉压在心里的所有的愤怒都爆发了出来。灵力化作鞭子,疯了一样地抽打地上树上的尸体。 一时间,血肉满天飞,尸体被她抽成了烂泥,她的脸上、白裙上沾满了血和小块尸块,红白相间仿佛从无间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妖兽闻到灵力的味道,兴奋地跑过来,却忌惮着闻樱手里的鞭子不敢贸然靠近。 地上的尸块沾上了灵力,妖兽大快朵颐起来。闻樱站在满是尸水血水和尸块的林中,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食人妖兽,莫名感到一阵放松。 她抬起手,手指上粘着血和一丝发黑的肉。 她不想蹭在白裙上,无意识地张开嘴,学着妖兽的样子舔掉了血肉。 浓烈的腥臭充满她的口腔,她胃里翻涌、喉头发紧,呕了出来。 妖兽们更兴奋了,围着她打转。 闻樱紧张起来,她是天人,身上有妖兽最喜欢的灵力,妖兽越来越多,朝着她亮出獠牙,都在等谁第一个扑上去。 一头孑椋靠近她,鼻梁两侧开了两道眼睛一样的裂口,随着呼吸一张一翕,露出里面鲜红的肉,似乎在闻闻樱身上的气味,灵力味道诱人,它忍不住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闻樱的脖颈。 忽然,孑椋飞了出去,沉重的身体摔进混着尸块血水的泥浆中,挣了两下就蹬腿死了。 闻樱扭头看去,一个陌生男子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妖兽们本能地感觉到恐惧,纷纷后退,那男子往前走了一步,刚才还凶狠地要吃人的妖兽顿时飞也似地四散逃开。 那男子走到闻樱身边,向她伸出手。 闻樱呆呆地看着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放到了男人的掌心中。 男子将她拉起来,说道:“大老远就闻到了执念的味道,小姑娘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执念?” 闻樱警觉起来。男子大约三十岁上下,身着山水藤纹花青浮光锦直裰,头戴糯玉冠,五官深邃张扬,微微扬起的嘴角似乎在笑闻樱太容易看穿。 此人长相外貌不死冥界三道中的任何一道,气质也不像冥府的鬼差鬼官,刚才一击便杀死了孑椋,修为自是不低的,难道是天人? 猜没有意义,她直接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男子笑了笑,报了家门:“我叫迦婆离。” 闻樱听到这个名字,瞬间脊背一凉,冒了一身冷汗。 迦婆离。 修罗道中地位仅次于修罗王的大阿修罗。 明明可以自己当王,却选择辅佐修罗王。 传说他有九个头,二十七张脸,四十一只手,是三界唯一拥有极恶法相的非天魔神,凡见过他法相之人必会陷入恐怖幻境,无法挣脱直至死亡。 所以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恐怕除了阿修罗王没人能证实。 眼前俊美的男人白白净净,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如果不是他自报家门,谁也不会把他和大阿修罗联系起来。 闻樱嘴唇发白,颤抖不已。 迦婆离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说:“不要紧张,小姑娘,我不是来吃你的,是来和你谈合作的。想不想听一听?” 闻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迦婆离不介意她不说话,自顾自说道:“你拜了寒林怙主为师,机缘让在下着实羡慕。寒林是墓葬场,布施尸首给畜生,所以是冥界唯一一处连接畜生道的地方。寒林怙主夫妻是虔诚的佛弟子,在下深知其信仰难以撼动,所以来找你。” 闻樱:“找我做什么?” 迦婆离道:“当然是助你成为新的寒林怙主了。” 闻樱惊呆了,今日多翠达波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虽然生气,但也只是想日后再找机会求求师尊,师尊就算不答应,她也能从师尊身上学到许多,从没想过要取而代之。 迦婆离:“寒林怙主不帮你,我帮你。” 闻樱:“你想做什么?” 迦婆离:“我替你杀了寒林怙主,助你成为新怙主,你要替我打开畜生道。” 闻樱只觉得方才发泄的愤怒全都从脚底升起,顺着血管经脉爬上脊椎爬上头顶,“你想做什么?”她再次问道。 迦婆离依旧是那副礼貌儒雅的微笑,“你想要净渊,待修罗道取代天界回归须弥山,我把他送给你。”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因为有了迷楼山的矿石, 预计五百年的工期缩短到了两百年。 意味着帝君和小麒麟过着牛郎织女一样的生活。 转眼间过去了一百年,帝君每年回家,都会带很多新奇的小玩意, 还有各种好吃的,但他每年回家心情都很忐忑。 因为他不知道见面时小麒麟是兴奋地扑进他怀里,还是对他不理不睬, 更有甚者,有一年他回去,小麒麟闹脾气死活不肯现身, 他追着跑了两天, 最后把小麒麟从云端扑到地上,一人一兽在山林间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为何躲着我?”他压着小麒麟问道。 小麒麟气鼓鼓道:“你师兄又来了, 说你能跟迦境尊者通过什么玩意联系,为什么你能跟他联系,就不跟我联系呢?” 净渊:“那是师尊的法器,叫水月镜, 我曾跟师尊提出借水月镜与你联系,但师尊不同意……天界和冥界的通道关闭后, 很多法器至宝都失效了, 只有水月镜能沟通两界,我借不到, 就没跟你提。” 除了水月镜,还有九界。但九界被净渊关在愁空涧的山洞里,里面的灵自此便不再现身, 灵不在, 九界相当于没有用处。 小麒麟也知道,有能日常联络的好东西, 净渊肯定第一时间拿出来给他了。他不生气了,蹭了蹭净渊的脸。 “小宝……”净渊松了口气,说道,“再等等,还有一百年,很快就过去了。” 小麒麟化成人,搂住他的脖子亲他,催促道:“只剩一天了,快点。” 净渊哭笑不得,“嗯,明年不许再躲着我了。”抱着他回了长留殿。 第二年,小麒麟早早等在结界边缘,但等了一天净渊也没出现,第二天也没有。他眼巴巴地守着结界,第三天傍晚,净渊才回来。 “净渊!”他奔过去,担忧问道,“怎么了?冥界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宝,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净渊把他抱进怀里,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闻他身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味道。 池落发觉他不对劲,问道:“到底怎么了?” 净渊:“一位朋友前日突然去世。这两天我在处理她的后事,所以回来迟了。” 死的是多翠达波。 净渊去迷楼山路过寒林去拜访她时,看到陆吾正在啃噬一具尸体。 那女尸一半白骨一半肉身,身上穿的,是多翠达波常穿的袍子。净渊抽出麟角刃,陆吾看见了他,却没有松口,森白的獠牙刺入尸肉,撕扯下一大块,仰起头咀嚼都不咀嚼直接吞下了肚子。 曾经的昆仑山神眼中血红,已经没了神志。 见来人接近,它总算放下了多翠达波的尸体,张着挂着肉的嘴咬向净渊。 被金光包住,陆吾发出痛苦的嘶吼。寒林是墓葬场,怙主死后要布施尸体再正常不过,所以净渊在没调查清楚怙主的死因前,没想杀掉陆吾。 他及时撤回灵力,陆吾落在地上,哼了几声就不动弹了。身上有被金光灼烧过的痕迹。 净渊的灵力有净化执念和邪祟的能力,但只要不是进攻的状态,就不会对妖兽灵兽产生影响。陆吾死了,说明它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他蹲下丨身,发现陆吾灼烧伤口下露出了溃烂的肉,它的肌肉被溶解了,剩下的肉一丝一丝相互连着,从空隙能直接看到腔内,内脏和骨头更是溶解得所剩无几,刚才吃下去的怙主尸肉,就坠在空腔之中。可以说陆吾的身体只剩下表皮,而魂魄也不知去向,啃噬只是残存的本能在控制着它。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净渊查看了多翠达波的尸体,致命伤是喉部的咬痕,是陆吾咬的,也就是说怙主是被陆吾发疯咬死的。 但陆吾怎么会突然发疯?它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 净渊当即搜寻了整个寒林,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寒林离血湖不远,唯一的可能性是陆吾误喝了血湖之水。但它随多翠达波在寒林生活了千年,怎么会突然去喝血湖之水呢? 为了让畜生道进入寒林,寒林与人界相连,但并非是像清业道一样的通道,而是重叠境地,打开的法门只有寒林怙主知道。如今她死了,重叠便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妖兽和野兽。 寒林寂静无声,布施的尸体没人吃,显得更加阴森。 净渊命人看守寒林,回到天界,向师尊汇报了此事。 调查搜寻、处理后事花了两日,迦境尊者又拉着他询问寻找天道的进展,回到夕檀山已经是第三日的傍晚了。 小麒麟:“我听说过这对夫妻。怙主死了,他们夫妻也能团聚了吧?” 远处响起清业道即将关闭的钟声,声声催促恋人短暂的团聚结束必须告别了。 净渊:“嗯,希望他们来生还能在一起。” 后面的几十年,小麒麟再也没躲着净渊了,两人都十分珍惜每年三天的团聚时光,每次都从头腻歪到尾。 因为小麒麟去了冥界就不能再出来了,所以帝君打算殿宇要一步建到位,免去后面扩建的麻烦和风险。紧赶慢赶提前了八年完工。 净渊没告诉小麒麟能提前接他去冥界,将蚀云石打造的马车停在结界外。 两人照例腻歪亲热,从早上折腾到晚上,小麒麟小肚子里胀胀满满的,趴在他怀里一脸餍足。 “净渊。还有八年,我打算种一些桃树,一年后小桃树长出来,你带走移植到冥界去。”他早就期待着了,“过几年就能吃桃子了,桃花还可以做桃花酥。” 净渊捏着他的小手说:“不用那么麻烦,拔一棵带走。” 池落看着他,“可是桃林里的桃树都太大了,不好搬运。” 净渊笑道:“没事,有马车。” 池落:“?” “为何有马车?” 净渊望着他疑惑的眼睛说:“来接你的。” 池落没反应过来,问道:“接我?接我去哪儿?” 净渊:“去冥界。” 池落不解问道:“还有八年,马车这么早来干什么?” 净渊:“不早,两天够你收拾行李,和朋友们告别吗?” 池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什么意思?”他腾地坐起来,大声又问了一遍,“净渊,你什么意思?” 帝君把他揽进怀中时他已经落了泪,“嗯,净阁建好了。后天跟我一起去冥界吧,小宝。” 小麒麟激动地嗷嗷哭,搂着净渊亲个不停,就要起床收拾行李。一跳下床,净渊留在他身体里的东西流了出来,“啊啊,不行,我先去洗个澡!”说着光着从后门冲去了温泉池。 第三天傍晚,灵兽们都来送行。两百年的时间对天界来说,也足够漫长了。玄熊夫妻后来又生了三窝崽子,大黑小黑早就成年,都娶妻生子了。夕檀山灵气因为灵兽们都在修行,变得比两百年前更盛。桃林结了数不清的果子,莲池各色莲花争奇斗艳,雪山冰川在阳光下闪耀着五彩的光辉,天河、水裔河水流浩渺波光粼粼。 池落抱着花花与朋友们一一惜别,在踏上严丝合缝的雪白马车前又望了眼夕檀山的山水。 转眼间,他在夕檀山生活了两百多年,心中不舍,这里已经是他的家了。 “敲钟了,我们该出发了。”净渊一席和他一样的皎玉长袍,微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嗯!”池落收回目光。净渊就是他的家。 进入蚀云石打造的马车,车舆内点着烛灯,很亮堂。净渊摸摸他的头发,指着一个精致的匣子说:“给你准备了点心,还有话本,无聊的话就看看。” “好。”池落兴奋地回道。 净渊钻出车舆,从外面关上了三层车门。厚重的车门落锁后,外界一点声音都传不进来,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净渊给他讲过,蚀云石能保护他不受血雾瘴毒的侵害,所以进入冥界,必须坐这辆马车。 清业道的冥界大门一打开,车门就不能再开了,所以净渊不能陪他坐在车舆里。 马车动得突然,小麒麟抓住扶手稳住身体,随后行驶变得平稳起来。 花花跳下来直奔点心匣子,拱了拱,“主人,我要吃。” 池落打开匣子,“啊,我忘记带你的碗了。” 花花没那么多讲究,池落端了一盘放在软垫上,他就吃了起来。 花花吃完了三块,马车停了下来,应该是到清业道的入口了。 池落扒在车厢上竖着耳朵听,也什么都听不到。 随后马车又动了,小麒麟呆着无聊,看花花吃得香,也拿起一块开始吃。 等他俩干掉了一匣子点心,马车还在走。 “净渊?”池落挪到车门那里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又大声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于是又坐了回去。 车舆里铺了毛毯,还放了很多软垫,本来坚硬的矿石靠上去不冷也不硌。点心和饭菜都拿灵力温着,还有灵酒和水果。书也准备了一沓子,不是枯燥的佛经,全都是净渊从人界搜罗来的有趣的话本。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小玩意。 花花吃饱喝足,玩起了手鞠球。池落兴奋劲还没过,话本看不进去,玩意儿也不想玩,但马车四面都是密封的,他看不到外面,莫名有些紧张。 “神君真的把你宠上天了。”池落想起玄熊和曜狼的话。 事无巨细的准备马车,不辞辛劳不怕麻烦用两百年为他开采矿石建造宫殿…… 思及此,池落心中满是甜蜜,那点紧张立马抛诸脑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花花玩累在熟睡,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 再次停下,一定是到了清业道的尽头——冥界大门了。 佛祖、凤凰都曾经多次告诫他,不能去冥界。 忽然之间,一直微微晃动的盈黄烛火随着马车再次行进猛地一抖,变成了蓝紫色。 池落抓紧扶手,咽了咽口水。 他到冥界了。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马车进入净阁才停下来, 三层车门全部打开,小麒麟跳下马车,仔细打量着这座为他打造的殿宇。 除了墙面和地面是白色的, 格局和长留殿几乎一模一样。 两层大门之间有个通道,任何一扇门打开,另一扇都会紧紧关闭。墙上的窗户是雕刻出来的, 不能打开,确保没有一丝一毫的瘴毒能进入净阁内部。 净渊见他没事,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池落每个角落都看过了, 跑过来钻进他怀里。 爱永远是亏欠, 净渊抱着他说:“蚀云石产量有限,两百年的时间只能建成这样。委屈你了。” 池落不觉得委屈, 蹭蹭他的脖子说:“谢谢。” 两个字代表了千言万语,净渊怀里是满的,心里也是满的,两百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等攒够了砖石, 我再造新房子给你。” 小麒麟就在净阁住下了。 净渊早上去冥王殿处理政务,中午来陪他吃饭再去冥王殿, 还好两处殿宇都在悬空山上, 离得不算远。 傍晚,净渊会带着没批完的卷轴回到净阁, 小麒麟就坐在他旁边为他磨墨。 他没想到净渊的工作这么繁重,等困了就趴在书案上打瞌睡。 净渊把他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小麒麟睡了一觉, 净渊还在挑灯夜战。净阁不透光, 冥界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小麒麟经常会忘记时间, 他看了一眼花花,花花可以代替时辰,如果刚爬进窝里,就是戌时,如果打上小呼噜就是亥时,要是睡成四脚朝天,那肯定是过了子时。 现在花花就是四脚朝天的姿势。 小麒麟走到净渊身后,拿毯子给他盖在肩上。 净渊摸摸他的手问:“怎么起来了?” 池落:“别批了,跟我睡觉去。” 净渊笑道:“还有一些,你先去睡。” 池落不高兴道:“为何只有你在忙,你不是帝君吗?交给鬼官啊。” 净渊:“冥界万年来的政务都没有梳理过,鬼官是可以做,但他们一直在冥府,难免会有旧习气,想要让冥府乃至冥界焕然一新,有些事情我得亲自来做。” 他说得委婉,实际上历任冥王帝君不理政务,冥府和各个地域都各自为政,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再加上鬼官中贪贿舞弊、唯利是图的占了大多数,蝇营狗苟积习难改,即使他来了之后换过了一批,短期内还是无法改变冥府万年来刻在骨子里的顽固腐朽。 池落听他说完,想了想,然后拿起他的手臂坐进他怀里,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净渊失笑道:“做什么?” 他总说池落是他最好的解乏补药,池落便想抱着他,给他支持。 池落想得单纯,帝君想得就多了,吃了口甜腻的小嘴,说:“等我批完这些……就干丨你。” 这话从谦逊儒雅的净渊神君口中说出,池落着实吃了一惊,吃惊过后,心脏都要荡出胸腔了,咬着嘴唇,贴着净渊的身体也变得火热起来,实在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 帝君笑着亲了他一下,继续工作。 小麒麟靠在他肩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一只手掀开他的袍子摸上了大腿。净渊用灵力将卷宗和文房四宝都堆到别处,把他放上书案………… 自从将麒麟接到冥界,帝君就再也没有在冥王殿歇息过了,所以跟着他来的天人仆从,有的去冥府任职,有的干脆回了天界。 迦婆离利用陆吾杀死了多翠达波,闻樱成了新的寒林怙主,只不过没人知道,她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迦婆离提出跟她合作,她只同意了一项,就是学会如何打开墓葬场的重叠空间之后,杀死多翠达波,成为新的寒林怙主。迦婆离的条件是将来需要她打开重叠空间时,她必须打开。 闻樱问他,打开重叠空间是为了什么? 迦婆离丝毫没有瞒着她的意思,说道:“为了与冥府开战时,让畜生道成为阿修罗道的助力。” 闻樱早就听说阿修罗道的野心,闻言脱口问道:“你们要攻打冥府?” 迦婆离像听到了个笑话,笑道:“不然你以为呢?我在和你过家家?” 他还是那张英俊的男人脸,脸上的笑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但闻樱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突然有了真实感,这个男人是大阿修罗,他说的一切都不是在开玩笑。 “不……你不能……” 迦婆离看着她,眼中充满困惑和惊讶,问道:“你还真的以为我在逗你吗?不过事情都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的师尊死了,你是唯一知道怎么打开重叠空间的人。” 闻樱:“我不会帮你攻打冥府,攻打帝君。” 迦婆离道:“好呀,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冥王帝君,是你杀了多翠达波。” 闻樱:“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是你,是你杀了她!” 迦婆离:“那你手心里是什么?” 闻樱低头看向右手,手心中有一个银朱色骷髅头刺青——寒林怙主的印记。师尊将印记传给她,意味着她可以打开重叠空间,让畜生道进入寒林墓葬场接受布施。 她握紧拳头,用灵力藏起印记,若是让帝君看到,她跳进血湖也洗不清。 迦婆离歪头看她,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不想让你心爱的帝君知道,就乖乖听我的话,我耐心有限,不喜欢重复太多次。等阿修罗道占领冥府,我就会将净渊交给你,到时候想对他做什么都由你。” 冥王殿外,闻樱看着手心发呆,被身后的侍女同伴拍了一下肩膀,赶紧握住拳头,吓得心脏怦怦跳。 “发什么呆呢?”侍女问道。 闻樱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没什么,就是想……” 侍女:“想家了是不是?想家就跟帝君说啊,他会让你回天界的。” 闻樱没反应过来:“啊?” 侍女:“你不知道吗?春华、崔岩、海韵他们都回去了。” 闻樱:“那帝君谁伺候?” 侍女:“我问你,你来冥王殿帝君又让你伺候过吗?” 闻樱摇头:“没有。” 侍女:“就是啊,除了洒扫,帝君平时都不让人近身,如今搬去了净阁,更是连侍女都进不去了。咱们留在冥界没有事做,还不如回天界去……” 后面的话闻樱没有听进去,问道:“帝君住在净阁了吗?”她前一阵休沐,一直在寒林修炼,今日才回来。净渊去接麒麟的事是秘密进行的,所以她根本不知道。 侍女:“对呀,我听清业道的守卫说,帝君三日前驾了架白色的马车进入了净阁,不知道接了谁回来,难道是传说中的白麒麟?” “什么!?”闻樱突然站了起来。 “你怎么了?” 侍女问她,她觉得失态了又坐了下来,“没什么……帝君他这几日一直在净阁吗?”她等在冥王殿门口,就是想偶遇帝君。 侍女:“对,今日还命人将卷宗物品都搬去了净阁呢。” 闻樱来到净阁,白色的殿宇在漆黑的悬空山格外醒目,净阁前面,新建了一座宫殿,鬼官们三三两两地步入殿内,看来帝君已经将政务挪到了这里。 她没有进去,绕过大殿往后面的林子走去。 比起前殿的热闹,净阁玉雕一般安静地矗立在若木林边缘,与冥界的阴森晦暗格格不入,纯净得好似天上的宫阙。 她走到净阁门前,有两名阴兵把守,阴兵是悬空山的鬼侍卫,认得闻樱,但还是制止她继续接近净阁。 “闻樱大人,帝君不许任何人进入净阁,您别再往前走了。” 闻樱露出无害的笑容,问道:“里面住的是谁?” 阴兵面面相觑,帝君虽然没有公开净阁里的人,但没有刻意瞒着谁,于是犹豫了一下说道:“是白麒麟。” 果然。 闻樱脸上的恨意一闪而过,说道:“白麒麟不需要人伺候吗?打开门让我进去,我问问他想吃什么,我好让厨房准备,免得帝君说我们怠慢了神兽。” 阴兵:“不可不可,帝君严令禁止任何人进入净阁。” 闻樱:“为了保护白麒麟吗?不过就你们两个怎么保护得了白麒麟?” 阴兵尴尬道:“这……倒也不是……净阁有两道门,只有帝君知道进入的法门,我俩就是看门的,您别为难我俩……” 闻樱掩嘴一笑,说道:“好啦,我知道了,这就走。若是麒麟神君有什么需要,请来告诉我,好让我为帝君和麒麟神君分忧。” 阴兵:“是,闻樱大人。” 、 帝君下朝之后没有继续处理政务,直接回了净阁。 因为今日是除夕。 冥界以前没有过年的习俗,净渊做了帝君之后才开始有。 凡间过年驱邪,冥界自己就是邪,总不能驱自己吧,所以悬空山冥王殿、冥府各处挂上了白绸和白灯笼,也不放鞭炮。 鬼官们休沐两日,冥差们也轮流放假。 地狱中的恶鬼得到帝君的特赦,在今日免去刑罚,还可以向各殿阎王、判官讨上一杯酒。 虽然远称不上喜庆,但恶鬼们受尽了折磨,今日感念帝君的好,想起阳间的亲人,忏悔曾经的罪孽,生出了向善的心。 能让恶鬼不受刑罚忏悔,是大功德,净渊并没有向天界邀功,与鬼官们一同祭天之后便去了净阁。 小麒麟正坐在软塌上,认真地搭建一座密檐玲珑宝塔。 这是天界流行的小玩意儿,跟真的塔一样,以榫卯结构拼接而成,只不过是缩小版。 天界的人有灵力,造房子比凡人简单得多,比如净阁外的宫殿,都是净渊用灵力建造的,一开始只有一座,后来干脆照着冥王殿,建了两个宫殿群。 池落刚刚搭好,宝塔一米多高,有十三层,每层都是八角房檐,每个翘起的飞檐下都挂着七彩琉璃烧的小铃铛,华丽精巧又别致。 净渊走过去,称赞道:“真好看。”他在池落身侧入座,池落顺势身子一歪,没骨头似的半倚在他怀里。 池落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净渊:“今日过年,大臣们都休沐了,我也要休息。” 池落递给他一支笔:“那你帮我上色。” 净渊:“好。” 两人又花了半个时辰一笔一笔地给木质宝塔画了飞天的彩绘,还认真地写了几个牌匾和楹联挂在塔上。 池落手一挥,颜料就干投了,他端起宝塔放在博古架上。 架子上都是他这几个月做的东西,亭台楼阁、皇宫庙宇、民居农舍,甚至还有小船和水车,多得快摆不下了。 他看着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出神。曾几何时,他对做手工如此感兴趣了? 哎……还不是因为没事做。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表现出来。 背心一热,他被净渊抱在怀里,熟悉的淡香和体温让他低落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了。 “是不是无聊了?”净渊永远是最懂他的,只看背影就读出了他的情绪甚至缘由。 池落:“没有啊,我一会儿还想做个桥呢。” 净渊亲了亲他的长发,曾经每天都要在夕檀山纵情奔跑肆意驰骋的小麒麟,来到死气沉沉的冥界,被困在这座宫殿样式的笼子里出不去,而且为了不让他担心,将所有的苦闷憋在心中,一句抱怨都没有。 他最爱的活泼灵动和天真烂漫,禁锢在日复一日不见天日的乏味枯燥中,逐渐消磨得失去了光彩。 他将小麒麟抱起来,亲吻香软的唇。 “嗯……”小麒麟搂住他的脖子,回应他的吻,凝白的双颊飘上绯红。 他太喜欢和净渊亲嘴了,独自在夕檀山等待净渊两百年,总算能日日见面天天亲热了,这点无聊算得了什么? 他的心被心爱的男人占得满满当当,不开心全没了,以一副全然放松的姿态靠在净渊肩头,手指勾着净渊的腰带问,“要双修吗?清晨不是才做过……嗯?今日真的都陪我吗?” 几番云雨后,帝君吻着他汗湿的额头说:“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大约九天就能回来,乖乖在家等我。” 第二天净渊给他包了个大红包,里面装着不少好看的宝石,还有各种羽毛玩意儿,给花花也包了一个,里面是百年的灵力,然后就出发了。 花花得了灵力,精神得很,结果被小麒麟当猎物追了大半天,筋疲力尽到头就睡。 小麒麟去内殿沐浴。 洗完澡刚穿好衣服他便听见外殿有声响,问道:“花花,是你吗?你醒了?” 没人回他,他快步走到外殿,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从厚重大门的缝隙钻了出去。 “谁?!”池落喝道。 一股血雾涌了进来。 池落当机立断屏住呼吸,用灵力堵住大门。 砰的一声,蚀云石大门关闭,血雾也被他的灵力净化了个干净。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净渊说到做到, 在第九天的傍晚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套和净阁外墙瓦片一样纯白色的铠甲。 “这是蚀云石所造,矿石提纯炼化之后捻成丝线花了些时间。”他将铠甲递到池落面前, “穿上它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去了。” “真的吗!”小麒麟激动地套上铠甲,冲到门口,“这门怎么打开?” 净渊替他整理了一下铠甲, 确保严丝合缝没有漏气的地方,才打开里面的门,“净阁的门是两道, ”他打开里面的一道, 中间是一条四五丈长、三人宽的通道,通道尽头是外门, “外面那道打开便是外界了。”他平时回来先在通道中将身上的和通道内的血雾瘴毒去除干净,才进入里面那道门。 “两道门不能同时打开,通道内也有清除血雾瘴毒的阵法。” 池落问他:“所以有人进来,也不会带进来血雾是吗?” 净渊:“是的。”他对自己的设计很满意。 池落想到前几日一闪而过的人影, 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看错了?”不会啊,可能是把纱帘看成了人, 但血雾确实进来了啊…… 净渊:“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门没关好吧,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池落决定不跟他说了, 免得他过分担心。跑进通道里,催促道,“走吧走吧, 我要出去!” 他一点也不紧张, 净渊却悬着一颗心,用金光将他包裹住才打开了外面那道门。 门一开, 黑红色的浓雾便铺天盖地而来,池落眼前忽然变得模糊,热浪滚滚,他顿时感到一阵窒息。 “没事吧?”净渊搂住他的肩膀问道。 池落做了两次深呼吸,才发觉那窒息感只是他的臆想。就算隔着蚀云铠甲,他仍然能闻到带着臭鸡蛋味的腥臭。永乐寺幻境中的地洞冒出的血雾、舍摩黎身上携带的血雾,都差点让他殒命,而这次,他站在血雾当中,却没有感到一丝窒息,蚀云铠甲确实效果绝佳。 他抬起头,头顶上滚滚的血雾遮住了天,血雾升入空中形成了乌云,偶尔会有闪电撕扯开破棉花一样的云,发出轰隆巨响。脚下是冒着热气的黑土地,除了身后的若木林,地上几乎寸草不生,被炙烤的土地上布满裂缝,而浓雾中的湿气又泽润着土地,让它变得泥泞。 悬空山在地狱之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地狱的风向上卷来地狱中的鬼哭狼嚎,还有令人牙酸的挫骨、砍头、锯胳膊锯腿的声音。 一切都在告诉白麒麟,这就是冥界。 小麒麟在佛经中读到过冥界,凤凰也给他讲过,但无论是听还是看,都不如不如亲身站在冥界土地上感受的真实。 佛祖和菩萨都有忿怒相,忿怒相的存在是为了震慑众生因无明而引起的执念,如同给众生当头棒喝,令起幡然醒悟;寒林怙主的白骨法相也是为了告诫众生不要追求生的执念,看透无常的本质,寻求解脱大乐…… 小麒麟从头盔中看向身旁掌管冥界的帝君,心中的震惊、紧张和忐忑消失殆尽。 “怎么了?”净渊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舒服。 “没事,净渊,你送我的铠甲特别好。”池落拉着他的手说,“谢谢你。” 净渊放下心来,“想去什么地方?我陪你逛逛。” 两人去了地狱。 小麒麟第一次直面地狱中的酷刑,他是超脱六道、天性纯善的神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震撼之后留给他的是大彻大悟和悲悯同情。 他幡然醒悟,冥界承载了三界最多的执念,血湖终年蒸腾,形成的血雾和瘴毒滞留冥界,被冥界吸收消化。众生因执念造业,在地狱反省自新,才能再入轮回。如果没有冥界,三界将不复存在。 他突然理解了为何净渊要留在冥界做冥王,为何要励精图治不眠不休。他心爱的男人在做一件伟大的事。 “净渊,我想帮你。”他问道,“我能从净阁出来了,就能帮你做事了!有没有我能帮你做的?” 净渊的本意是让他出来玩,让他重获自由,只是想要他开心,不过既然小麒麟有心替他分忧,他还是很高兴的,于是问道:“你想做什么?” 小麒麟:“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能做!” 净渊:“行,那你替我在悬空山下施焰口?” 小麒麟刚才去过了焰口道场,说道:“法食放在那里就好,根本不需要人手。我不要。” 净渊想给他找个清闲的活,还被他嫌弃了,敲敲他的头盔说:“挑三拣四。你能离开净阁,我把政务搬回冥王殿好了,要不你跟着我去冥王殿,继续替我磨墨整理卷宗?” 小麒麟:“不要,磨墨这种事用灵力就好了,卷宗你批好了就已经很整齐了,归档不费事,我晚上用不了一炷香就整理好了。净渊,你别糊弄我。” 净渊笑道:“没糊弄你,地狱不需要人,阎王殿记录生死簿枯燥无味……”他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做我的侍卫长吧?” 小麒麟:“你的侍卫长?”他直觉净渊还是在糊弄他,问道,“保护你的安全吗?” 净渊:“嗯,不光是保护我的安全,还要保护悬空山的安全。我会给你一队阴兵,由你率领,日常在悬空山地界巡逻。” 小麒麟狐疑道:“我没来之前,有人巡逻吗?”他怀疑侍卫长这个职位是净渊特意为他设置的。 净渊:“有啊,每日都有,不信的话我现在带你去看看。” 两人回到悬空山,池落果然看到一队十人的阴兵腰间别刀,从江云殿快步走来。 “帝君!”阴兵没想到会遇到帝君,停下脚步歪歪扭扭地站做一排向净渊行礼。 “……”小麒麟在欲界是见过天兵的。各个威武凛然、英姿勃发,一水儿的白色铠甲,往那里一站就给人一种气势不凡、不容侵犯的感觉。然而这群阴兵长得奇形怪状,身形高矮不一,有身高数丈的,脑袋隐在血雾中,也有只到池落腰部的侏儒,长刀晃晃荡荡地挂在腰间,池落生怕他走路的时候把自己绊倒了。 不过外形虽然差强人意,但精神头都很足,起码能看得出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做好巡逻的工作。 池落不忍打击他们,传音给净渊,问道:“这就是你的侍卫吗?” 净渊传回他:“是的,负责悬空山的阴兵一共一百人,分为十队轮值。” 池落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责任心,说道:“好,我来做侍卫长!” 净渊想给他找的事情,首先一点是不能离他太远,做侍卫长比施食、整理卷宗要有挑战,小麒麟既然愿意接受,那再好不过了。 他召集了全部的阴兵侍卫,亲自下达了任命,“任命……子安将军为本君的侍卫长,从明日起……悬空山的守卫也由他统领。” 池落传声问道:“子安将军?我吗?” 净渊:“对。池落这名字是我起的,只能我叫。”他在某些方面有很强的独占欲,“子安”这两字代表着愿他的心肝小宝永世平安。 池落以为将军就得有个威风的称号,虽然这个新名字听起来并不威风,还有那么一点点幼稚,不过他不在乎,说道:“干嘛还明日?就从今日、不,就从现在开始。” 净渊微笑道:“行,听你的。” 阴兵侍卫们面面相觑。听这意思,子安将军不仅能统领他们,好像还能统领帝君。 啊,呸呸呸!胡说什么! 新官上任,子安将军便跟着阴兵侍卫完完整整地把悬空山巡视了三圈,熟悉了整座悬空山及上面的建筑群后,他还想揪着侍卫们直接操练,可没来得及揪人,帝君就来揪他了。 被揪回净阁洗洗刷刷,他推开净渊凑过来的脸说:“别闹,今日不双修,我还有事要干。” 帝君:“……” 他管净渊要来了悬空山的地图之后,坐在书案前苦思冥想,花了两个时辰制定了十分详尽的轮值表和练兵计划。 “要不是你来,我们就能开始操练了。你看他们瘦的,刀都拿不稳,必须赶紧操练起来。” 净渊半躺在软垫上看了他做的轮值表和操练计划,说道:“嗯,你打算让他们巡逻前后都操练吗?” 池落:“对,我今天测试过他们,不仅体力弱,灵力也很弱,所以我想用在夕檀山帮灵兽崽子们修行的方法帮他们提升灵力修为。” 净渊:“你研究出来的修行方法确实很适合灵力弱的人,但阴兵不是天人,需要休息,我建议不要操之过急,将操练的进度放缓,比如每日只操练一次,等他们的体力提高再调整。” 池落将他的建议听了进去,重新制定了计划。 接下来的每天,他都穿上蚀云铠甲去校场练兵。晚上回到净阁,帝君处理政务,他研究适合阴兵使用的简单术法,书案换成了一张更大的,两人一人占一边,他有不会的就去请教净渊,净渊忙完也会帮他一起研究。 净渊这些年一直扩充兵力和军备,将练兵的事宜都交给了神荼郁垒等鬼将,但神荼练兵还用的在人界做将军时的那一套,但练人和练鬼不一样,练凡人士兵只要会行军列阵、手搏、角觝、砍杀、箭艺就行,阴兵不仅要会这些,还得会抵御灵力攻击,并且运用灵力布阵。 其实净渊早就想找让神荼升级练兵的方法,但神荼是个粗人,定计划什么的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书案另一头,小麒麟咬着笔头,皱着眉,思索半天开始下笔,写了一堆觉得不好,把纸团成一团,扔了出去,再次陷入苦思冥想。 帝君挪过去,坐在他身后,把他圈在怀里,才发现他认真得连脚指头都在用力,思索的时候蜷起,灵光一现时伸展开,下笔的时候扣在一起。 净渊忍不住把他的白嫩的脚丫握在手里。 他的手心暖暖的,池落突然没那么紧绷了,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 “休息会吧?” 池落:“你说如果在战场上遇到了灵力比自己高很多的对手怎么办?就只能等死吗?” 净渊:“战况瞬息万变,也不一定是等死。灵力高强的人一般都会轻敌,若是事先布好阵法,灵力低微的阴兵能作为诱饵,引诱对手进入陷阱。” 池落:“这就要阴兵每个小队中要有一名布阵又快又好的。” 净渊:“小队?” 池落:“对,我将阴兵侍卫重新分了队,还是十人一队,每一队都有一名力气大的,一名跑得快又机灵的,两名灵力高的,两到三名用武器厉害的,剩下的我打算每人教一种简单的术法,比如布阵设陷阱,或者迷惑术,还有御兽等等。” 他想得如此全面,净渊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他正是想精细划分阴兵主力军,池落的想法也是他想的。 他起身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书,“给你。” 池落接过来,“这是什么?” 书卷上是净渊抽空整理的练兵方法和兵法,刚刚整理好,还没交给神荼商议。 “哇,这是好东西!”池落看了一眼就知道,问他,“是你写的吗?” 净渊:“是我写的。” 忽然他脸上一热,池落搂着他脖子亲了他一口,夸赞道:“帝君您好厉害啊!” 净渊伸手想楼他,他一低头恰好躲了过去,摊了张新的纸在书案上…… 帝君:“……”又是独守空闺的一晚。 两个月后,阴兵侍卫竟然让池落像带灵兽崽子一样带了出来,不再踉踉跄跄走路打颤,握刀也握得稳了,使用灵力防御和攻击都得心应手,颇有天兵的风貌,连来悬空山觐见冥王帝君的鬼官们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侍卫长子安将军的名号传扬了出去。鬼官们都在打听子安将军到底是哪位天将。 净渊从一开始只是想给小麒麟找个事情做,到后来发现他干得相当出色,于是逐渐放下了担忧。神荼在看过子安将军写的练兵计划,上朝时提出让子安将军去阴兵主力军做将领,协助他练兵时,净渊却犹豫了。 阴兵主力军不在悬空山,若是让池落去,就意味着池落会离开他的保护范围。 神荼在上朝前已经找过了子安将军了。 他一直以为从不露脸的天人将军,是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没想到他一提出要让他去主力军带兵,高冷的子安将军一蹦三丈高,兴奋地握住他的手连连点头,“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净渊以子安将军是自己的贴身侍卫为由驳回了神荼的提议,不想刚回到净阁,就被小麒麟扑到身上。 “净渊!我要去主力军当大将军!!”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荼第二天受到召见, 本想再劝劝帝君,不要让人才白白浪费,没想到帝君一上来就同意了让子安将军去主力军任职, 只不过同意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神荼不知道为何帝君不高兴,他也不敢问啊。 相比之下,子安将军站在殿下, 隔着白色铠甲都能感觉得到他的激动和雀跃。 “那我走了,帝君!”池落朝净渊挥挥手,推着还要行礼的神荼往外走。 出了冥王殿, 神荼才问:“子安将军, 您是帝君的……呃……在天界的好友?” 池落:“啊,对, 好友好友!特别好的朋友!” 一开始,他打着帝君至交好友的旗号在阴兵主力军中成了没人敢招惹的存在,态度坚定强硬地推行了自上而下逐级分层细化的军事制度,除了基础的体能操练之外, 从主力军中选拔出有特长的阴兵,由他们带领不同兵种进行操练, 而在人界当过将军的神荼擅长兵法, 和其他的鬼将一起,将人界的兵法修改成适合阴兵作战的兵法, 并带领全军操练。确保每支十二人的小队聚能行军布阵,散能单打独斗。 后来子安将军因为武功高灵力高,前段时间学习兵法, 知识储备也丰富, 为人活泼开朗又平易近人,没过多久, 军中人人都对他很信服,他也和阴兵们打成一片。 “子安将军!”他从冥王殿出来正要回净阁,神荼和几位鬼将军喊住了他,刚才他们一起跟帝君汇报工作来着,“子安将军来阴军这么久了,咱们几个还没一起喝过酒吃过饭,择日不如撞日,一起去桃止山吃一顿呀?我山上有上好的桃花酿,陈年的!还有梅子姜、甜琼枝、辣瓜儿、蜜金桃……” 池落吞吞口水说:“呃,我得回去……” 他还没说完,神荼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说:“诶,别急着回去啊,说起来,我都没见子安将军吃过东西。” 别的鬼将也说:“是啊,别说没见子安将军吃东西了,我连子安将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将军何不将铠甲脱了,与兄弟几个畅饮一番?” 池落何尝不想跟他们去吃好吃的,那什么蜜金桃,听起来就很好吃。但他穿着蚀云铠甲,在净阁外不能脱下来,不脱下来他就不能吃东西。 “对,子安将军这身铠甲威风凛凛,但日常穿着未免太沉,不如换下来,放松放松。” 池落:“呃,不行,不能脱。” 神荼奇道:“为何不能脱?” 池落:“我……我长得太丑。” 他一说完,鬼将们都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子安将军说笑了,冥界又不是天界,还要比美,冥界最不缺的就是丑陋怪异之人,没人在乎美丑!” 神荼道:“对,您这身段也不像是丑得不能直视的,这样吧,您要是脱下来吓不到我们,得自罚三杯!” 池落:“真不行,不能脱。” 神荼笑道:“有什么不行的,您又不是净阁里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冥后,非得包得严严实实。” 池落心道,你别说,还真是。 “就是,从他来了冥界,帝君又是给他采矿炼石,又是给他大兴土木,据说还要给他种桃树种莲花,就没见过这么金贵又娇气的。” 池落:“……”对不起,桃树和莲花是我要种的,我想吃桃子和糖藕嘛…… “他也没那么娇气……”小麒麟还是决定给自己找回点脸面。 “对,子安将军您见过白麒麟,是跟传说中一样美丽吗?” 池落:“嗯,挺好看的。”他确实挺好看的,雪白的长毛,爪子和獠牙都很锋利,闪着寒光,尾巴更是粗壮蓬松,净渊还常说他的眼睛里有星星。 “他化成人是什么样的?”鬼将们好奇问道。 池落:“化成人就是个人啊。” 鬼将们:“……” “白麒麟化成人是个绝色美人。”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池落看向闻樱,他认识她,是冥王殿的侍女。 “你见过白麒麟?”他问道。 闻樱冷冷地扫过来一眼,说道:“奴家怎么可能见过神君,只是听说的罢了。天界都传白麒麟化形后以绝世美貌勾引了帝君,帝君破了戒才……”她没有继续说,但大家都知道,帝君到冥界来,是被贬的。 池落:“你胡说!” 闻樱:“我只是听说的,要是胡说,也是天人们以讹传讹,怪不得我。” 池落之前一直缠着净渊要双修,后来净渊为了救他使用了双修之法,所以净渊到冥界来,真的是他害得吗? 他急着争辩:“净……帝君和白麒麟是真心相爱的!” 闻樱攥紧拳头说:“哦?子安将军又是如何得知?”她随帝君下界时,并没有这位将军。 池落:“我是帝君的好友,自然是亲眼所见的!他们二人真心相爱,不存在勾引一说。” 闻樱还想说什么,一位鬼侍卫匆匆赶来,行礼道:“子安将军,帝君有请。” 既然是帝君召唤,神荼他们也不好再缠着池落去喝酒了。 池落去冥王殿绕了一圈,隐去身形回了净阁。 脱去白色铠甲,他扑进净渊怀里。 “小宝累了?”净渊问道,“我方才听侍卫说神荼邀请你去桃止山喝酒,就叫人喊你回来了。” 池落:“嗯……净渊,他们都说白麒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娇气的人。” 净渊摸摸他的头问:“你在意这个说法吗?若是在意,我就把你的身份公开。” 池落:“不要。”他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阴兵对他也信服敬重,要是让人知道子安将军就是白麒麟,那神荼他们肯定会疏远他。 想了想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说道:“算啦,我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知道就好。他们也夸子安将军博学多才武功高强呢!” 净渊欣赏他安之若素宠辱不惊的态度,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问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池落想了想,“蜜金桃,我想吃蜜金桃。” 净渊一愣:“什么是蜜金桃?” 池落:“是神荼桃止山上的特产,他说特别好吃。” 净渊哭笑不得,“你不该叫子安将军,该叫子馋将军。还说什么了?” 池落搂着他的脖子坏笑道:“他们说我是冥后……还说是我勾引的你。” 前半句听得舒心,听到后半句,净渊眉头皱了一下,问道:“是谁说的?” 池落不在意名声,这个谣言当时听起来生气,现在过劲了,就当成了个笑话讲给净渊听,无所谓道:“不认识的人。” 净渊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件事,挑起他的下巴说:“作为本君的冥后,你有多少天没有服侍本君了?” 池落笑起来,两人的唇贴得很近,滚烫的气息缠在一起,他的唇珠若有似无地擦过净渊的嘴唇,顿时有些口干舌燥。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忙军队中的事,两人好久没亲热了,勾着净渊的脖子问:“帝君想我怎么服侍?” 净渊把他打横抱起,“叫错了,该罚。” 花花自觉地颠颠跑出寝殿,一夜被翻红浪,到早上云雨初歇,池落眼皮私有千斤重,懒懒地趴在夫君怀里。 “休息一天吧,我帮你跟神荼告假。”净渊见他不说话,已然是睡着了,拉过被子给他盖好,亲亲他的额头。 “花花,等他醒了帮我转告他,我要出趟远门,大概两三天回来。” 花花猪哼一声,“好的帝君。” 子安将军睡饱醒来已是午后接近傍晚,赶紧穿戴齐整跑去了练武场。 神荼远远看见他,小跑过来问:“子安将军怎么今天还来了,帝君说昨日拉着您彻夜喝酒畅谈,让您今天休息呢。” 池落:“啊,对,我睡过头了,练兵不能耽误,所以过来看看。” 神荼提着一个盒子,递给他说:“对了,这是帝君让我给您的。” 池落接过来打开,里面是蜜糖腌制的桃子,用的是黄桃,腌出来金灿灿的,被蜜汁裹着,晶莹剔透,看着就香。 池落很想吃,努力忍了忍,是把盒盖盖好。 “对了,子安将军,您上次提议的军演观兵,我看最近主力军整体有了很大的进步,咱们是不是可以让他们互相比一比了?” 池落眸光一闪顿时来了精神,“那就明日吧!” 军演一方面是演习,一方面是比试。观兵是想让帝君看看练兵的成果。 阴兵有个很大的问题,士气不足。 战斗力可以操练出来,但士气很难练出来。阴兵不是鬼就是饿鬼,鬼都是很丧的,但没有士气还怎么打仗?于是池落想出个法子,让他们以小队为单位报名参加军演,经过比试评出一二三等,第二名第三名可以分别获得百年和五十年的修为,这个诱惑可不小,百年的修为加上去,再入轮回就可以投个衣食无忧甚至大富大贵的人家了,若是不入轮回,五十年的修为可以让一个最低等的小阴兵升为队长或护军,薪俸也能高出不少倍。 要让阴兵为冥府奋勇抗敌,就必须让他们知道护卫三界秩序是可以消除业障、增长修为的。眼下韬光养晦厉兵秣马,好处还体现不出来,那就人为制造一些好处出来。 “拔得头筹的,”第二天在悬空山下的校场上,池落眼珠一转,当着全军的面说,“第一名可以向帝君提一个愿望,只要不违背天道伦常、不造业、不违反三界律法、不涉他人因果,都可以提!” 阴兵三十万,炸成一锅粥。 有个前排的高大阴兵喊了一声:“这意思是说就算要五百年的修为也行?” 五百年的灵力修为对净渊来说算不上什么,池落豪爽道:“可以!就怕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众阴兵哄笑起来。池落不怕阴兵狮子大开口,五百年顶天了,再多的灵力吸收不了,会造成反噬,阴兵心里清楚。 又有人问:“那第一名能去天界当天人吗?” 池落如实回答道:“去天界是要靠修行的。谁还有问题吗?” 神荼站在一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恨不得去捂他的嘴,跑到他身边小声说:“子安将军您说什么呢!帝君同意了吗你就说!?”他声音小不小都无所谓,反正校场乱哄哄的,没人听得见。 池落:“没事,帝君肯定同意。哎呀,你别那么紧张!” 神荼见他不在乎的模样,一拂袖说:“我不管了,帝君怪罪下来你自己兜着!” 奖励定下来,军演正式开始。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十万阴兵每一万人分为一军, 军下设旌、伍、队,最小的作战单位是队,每队十到十二人。军演第一日, 每军从自己的队伍中选出一支精英,一共三十支队伍参加第二日的比试。 第二日的比试在悬空山人迹罕至的山林中进行。 山林地势复杂,池落事先将一个宝物藏在山林某处, 三十支小队共计三百一十二人,每人身上都有一个像荷包一样装着灵力的“灵袋”。 小队以抽签的形式决定进入山林的地点,到时间后同时进入。 率先找到宝物并安全带出来的是第一名。但规则没有这么简单, 若是遇到其他小队, 可以进攻。池落和几位将军将三十支小队每个人都用灵力加持,确保他们不会在比试中死去, 但受伤不能保证一点不会发生,毕竟在战场上受伤是难免的。被击中确认“死亡”或失去灵袋的阴兵被淘汰下场。 获得宝物的是第一名,其次获得越多灵袋的,分数越高, 最高的位列第二名。 宝物只有一个,小队可以选择一边寻找宝物, 一边除掉其他对手获得灵袋。也可以隐藏身形专心寻找宝物, 还可以专心攻击其他小队获得灵袋,甚至可以与别的小队合作。总之无论策略如何, 考验的都是灵力、体力、武力以及应变能力。 神荼见三十支精英小队进入了山林,问旁边的子安将军道:“比试我可以理解,但寻宝能得第一, 这未免过于简单了。” 池落:“谁说寻宝简单了?我的宝物可没那么容易找到!” 说得神荼怪好奇的, 问道:“什么宝物?” 池落得意洋洋道:“保密。” 神荼现在了解他了,待人赤诚真心, 完全没有天人的架子。小孩子心性,做起事来出人意料地认真负责,竟然能看到一点帝君的影子。 虽然看似不沉稳,总搞得神荼一惊一乍,但目前看来没出过纰漏,所以神荼也就不问了。 山林中。 一队阴兵小心谨慎地穿过山谷。 血雾浓重,打头的看不清楚路,用子安将军教的方法放出灵力,血雾顿时分开两边。 另一人说道:“别用灵力!咱们小队没人修习隐身术法,被人发现就糟了。” 一个强壮的鬼兵晃晃手里的大砍丨刀说:“怕什么?发现就发现,打一场呗!”他话音刚落,血雾尽头突然有什么东西跑了过去。 小队顿时鸦雀无声。 等被搅乱的血雾恢复平静,才有人开口:“是……是什么?” “不知道。去看看。”那个强壮的鬼兵不懂弯弯绕绕,举着砍丨刀直接追了过去。 别人见拦不住他,也跟了过去。 “当心些,万一是别的队……” “说不定是宝物呢!” 子安将军说过,偷袭的时候队形不能太集中,所以小队分开靠山谷两侧行进,有人快有人慢,有人殿后,有人警戒四周,做得十分标准。 池落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队中谨慎的胆大的互补,又能学以致用,难怪第一天的选拔能在本军中脱颖而出。 几人行进速度不慢,很快跑出了山谷,血雾也散开了些。 “在那里!”一人喊道。 “哼!”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立在石头上,因为颜色浅,格外醒目。 “怎么是猪?”扛着砍刀的阴兵语气失望道,“散了吧散了吧,是头猪,不是什么宝物!” 宝物花花:“?” 池落:“这么明显的宝物,他们看不出来吗?” 神荼:“猪?是宝物?”鬼将军匪夷所思,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处事不惊,且有愿意理解他人的意愿,问道,“为何用这只猪做宝物?” 池落:“他是我的宝贝灵宠,我特意拿出来当头彩的。” 神荼:“……” 神荼忍无可忍道:“可是……谁看得出来啊?” 池落:“花花是三界最漂亮的灵兽,难道还不明显吗?” 神荼:“……”他突然理解为什么子安将军说第一名并不是那么好当了,“哪里明显?宝物就在眼前,那支小队视而不见,往山林深处走了!” 池落:“不识货。” 神荼感到深深的无力,说道:“要不子安将军,您再透露一些宝物的特征,否则以寻宝为目标的小队过个百八十年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池落自信满满道:“不必,宝物会自己找他们的。” 果然,宝物花花见没人重视他,气哼哼地跳下巨石,追了上去,“等等!” 阴兵摆摆手轰他,“去去去,上别处玩去,别打扰我们寻宝。” 花花大声道:“我就是宝物!” 众阴兵皆是一愣,而后哄堂大笑,“哈哈哈哈!你一头丑小猪是宝物,那悬空山一草一木都能是宝物,你看那朵霸王花不比你好看吗?” 这么说花花,池落生气了,想撸袖子亲自下场跟他们争辩一番。 “你说我丑?!”花花努力抬头想用眼神杀死那个大块头,奈何是小奶猪形态,脖子弯到极限也没看到他的头,“我的主人,说我是三界最漂亮的小猪!不仅主人,帝君也这么说!” 众人听到他突然说出帝君,还没反应过来,地上踹一脚就能飞出去几十丈的小猪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数十倍,粉色的皮肤覆盖上又长又浓密的刚毛,白色热气从他长了六根大獠牙的口中喷出,仿佛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他抖了抖毛,坚硬的刚毛互相碰撞,竟然发出铁刃碰撞一般的声音。 阴兵:“……” 神荼:“……” 池落:“厉害吧,我的花花!” 野猪大得遮住了天,几个阴兵吓得腿都软了,尖叫着逃跑。 花花就在后面撵,撵出去几十里地。 随后他又变成小奶猪颠颠儿地在山林里晃悠,寻找其他的小队。 撵了十个小队后,神荼问:“这不能叫寻宝夺冠吧?这应该叫谁能打败大猪妖谁就能得第一!” 池落:“差不多。”他就是这个意思,“花花有个弱点,若是有人冷静下来观察,就能发现他的弱点。这也是考验呀,战场上要时刻关注对手的一举一动。” 冥府最大的隐患就是阿修罗道,要知道,大阿修罗的外形可比大野猪可怕得多,一脚能踩死十个阴兵,要遇上了就跑,那仗就没法打了。 神荼:“……”谁能被大野猪撵还冷静得下来啊!不过他还是好奇地问:“什么弱点?” 池落扫量了他一番,说道:“秘密。” 山林这端,宝物花花追着参赛小队跑,几乎跑遍了半个山林,另一端,四支小队距离很近,很快就能碰头。神荼套不出子安将军的话,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要碰头的小队上。 不出意外,这四支小队会爆发一场激烈的战斗。 血雾突然变得更浓,浓到发黑,遮挡住了视线,天上的鬼将们只能看到阴兵腰间挂着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灵袋。 就在小队马上要碰头时,他们腰间灵袋发出的光忽然全都熄灭。 “怎么回事?”神荼眯着眼睛搜寻灵袋,发现自己没看错,确实全都没了,而且几乎是同时熄灭的。 池落皱起眉头,随着浓厚血雾的蔓延,远处山林中萤火般的光也以极快的速度熄灭。 “去看看!”他发出命令,鬼王和天人将军们立刻响应,分散开来,去检查各个小队的情况。 池落朝最后看见花花的地方飞去。 血雾太浓了,只能看见周围几尺的距离。 “花花!”他落在林中,呼喊了几声,又飞身上天,在天上也看不见花花。血雾仿佛不仅隔绝了视线,还隔绝了声音。 “花花!花花!!”他放出灵力,灵力猛地炸开将浓雾驱散了数百丈。 树林中有很多阴兵倒在地上,他撑着纯净灵力铸成的净化结界,看到不远处倒了一片树。 “花花!”果然,飞过去他就看见了花花。 巨型野猪正被几个周身蒙着黑雾的人围攻,那一片树就是被他撞倒的。 那几人拿刀砍他,砍不进去就刺。 花花嗷嗷嚎哭。 池落没说他的弱点是什么,花花的弱点就是胆小,不仅胆小还怕疼,虽然变大野猪很唬人,但一吓唬就变小,抖着小尾巴躲在池落袍子下面。池落见自己的宝贝小猪被人欺负,心疼死了,飞身过去,灵力如刀,直接刺穿了一人的身体。 其他黑雾人见他来了,马上放弃攻击花花,转而挥刀冲向池落。 “你们是谁?”池落侧身躲过一刀,对手刀速极快,几乎是削着他的盔甲而过。 金光炸开,将那人一下子推出去老远,撞上一棵树才停下来。 另一人横刀侧斩,池落金光为刃,铛地一声挡住了那柄满是血雾的刀。他翻转手腕,金光刃向上挑起,切开了对手脸上的黑雾。 “阿修罗!”撞断了一棵树的黑雾人昏了过去,黑雾散尽,也露出一张恐怖的脸。 阿修罗男道众相貌奇丑,见之叫人心生恐惧,他们不是鬼和饿鬼那种阴森的外貌,鬼的外貌起码还是人,但阿修罗道都是奇形怪状的怪物外形,比如三头六臂、一只巨眼、额头上再长一个头、脑子外露、虎头人身、背后长肉翅等等,丑得各有不同,但大多气势非常,震慑人心,所以他们也被成为魔神或非天。 那几个人目标明确,见被人识破也没有停下攻击。 是阿修罗就好办了,池落将灵力瞬间放出几百丈,在身体周围形成一个圆,带着佛性的灵力一碰到阿修罗,那层黑雾就消失无踪,阿修罗怕净化的灵力,他听净渊讲过,当年净渊也是用灵力破坏了阿修罗道企图从后方偷袭天军的阴谋。 逼退了阿修罗,他捞起躲在树后瑟瑟发抖的小猪,甩到身后,“抓稳!”花花立刻扒住他的铠甲,哼了两声。 从灵袋熄灭的速度和位置来看,不止这几个阿修罗潜入了悬空山。 池落不禁有些担心阴兵们的安危。 整座悬空山是有结界的,阿修罗是怎么进来的?而且恰好选在了帝君不在的时候……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池落身边围绕着金光, 阿修罗不敢轻易靠近,举着刀逡巡在金光外缘。 “阿修罗……你们胆敢闯入悬空山,是想再次挑起战争吗?”池落喝道。 二百多年前那场战役结束后, 阿修罗道承诺凡子民不出修罗城,否则冥府有权出兵驱赶。如今他们都敢闯入冥府最核心的悬空山,杀害阴兵, 说明已经无视了停战协议。 一名三眼修罗口中发出夜枭般的阴森声音,说道:“子安将军你在说什么啊?谁知道我们来了?是你们军演比试出了意外,自相残杀而亡, 或者, 让那头猪当替罪羊。” 池落神色一凛,悬空山山林中只有三十支参赛小队, 以及包括自己在内的八位鬼将军。其他阴兵都等在悬空山下。为了保证安全和军演不被影响,山林附近都清空了,还加了一层结界。若是他们都死在这里,确实没人知道详情。 他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阿修罗:“对啊, 我们是进不来的。” 池落换了个问法:“谁放你们进来的?”他实在想不出是谁,悬空山的结界阿修罗进不来, 除非结界破了。 结界破了。 舍摩黎也是从夕檀山结界的破损处闯入的。 妫曦和承认是他打开的结界。 那这次是谁打开的结界? 阿修罗打断他的思绪, 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你也要死了。” 说着他的身形涨大数十倍, 露出小山般庞大的真身,如铁坚硬的黑皮覆盖全身,碰到金光, 外层便化成齑粉, 但他的皮肤太粗厚,金光竟无法一时间将他净化。 大阿修罗。 与普通阿修罗道众相比具大神通, 相当于天界空居天四十九护法神的存在。 池落的灵力在冥界浓厚血雾之中只能使出在夕檀山的五成,不过比起和舍摩黎殊死搏斗时不能使出灵力,好太多了。 他将灵力集中于大阿修罗身上,剩下的阿修罗纷纷揭开黑雾,现出了大阿修罗真身。 五个大阿修罗。 阿修罗道这是要做什么? 池落身后的金光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一个大阿修罗举刀砍了下来,他的金光被劈出一道巨大的裂缝,那大阿修罗双手扒住裂缝,企图将裂缝扩大。 池落当机立断,将金光结界收回,五个大阿修罗立刻扑了上来,他动作敏捷灵活,只留一层金光护体,在五座山一样的阿修罗间辗转腾挪。 因为蚀云铠甲,他没办法变回麒麟真身,也没办法变大身形,金光刃砍在大阿修罗的身上造不成什么致命的伤害。 “花花,抓稳!”巨刀劈在他身侧,山崩地裂,他踩着刀背一路向上,跳上了大阿修罗的手臂,双手握住金光刃,狠狠向下刺入了大阿修罗的手腕。 大阿修罗吃痛发出咆哮,巨刀脱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池落没有拔出金光刃,将灵力从伤口处注入。 灵力没了厚皮的阻挡,直接进入体内,流入血脉经脉。大阿修罗举起左手拍向他,掌风将至时,池落用力将金光刃推进他的身体里。金光如同决堤的地下河,汹涌澎湃地从大阿修罗体内瓦解他的身体。 大阿修罗跪倒在地,张开大嘴,金光代替惨叫从他的口中喷出,他倒地时只剩下一层坚硬的皮肤。 池落找到了对付他们的方法,而剩下的四个大阿修罗见状,不敢再轻敌,举刀同时向池落砍去。 蚀云铠甲雪白,裹着金灿灿的灵力结界,犹如一道闪电,穿梭于庞然大物之间。 每一刀都落空,却被池落的金光割出很多伤痕,虽然都不致命,但四个大阿修罗全都恼了。仅有的一点默契没了,刀法越来越混乱。 池落跳上一个大阿修罗肩头,对面一柄大刀划破血雾狠狠朝池落砍来,全然不顾同伴的死活。 池落没有着急闪躲,等大刀轰轰而来,只有几丈远时才跳开。 大阿修罗被砍中肩膀,鲜血喷上天际,胳膊齐肩而断,池落拽着他的头发躲在他背后,将灵力从那切口注入。 刀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从身后袭来。 “小心!”花花喊道。 大阿修罗轰然倒地,池落跟着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砍刀不死不休地追着他砍,砍得山崩地裂,砂石飞溅。他掷出灵力,金光将砍他的大阿修罗包裹住后变成金文线,结结实实地捆成了粽子。 最后一只大阿修罗在混乱中不见了踪影。 血雾又浓了起来,遮蔽了视线,耳边是被捆住的阿修罗的嘶吼,池落喘着粗气,蚀云铠甲的漉气效率有限,湿热的气全都集在铠甲内,加上冥界如炙烤般的温度,他浑身都被汗湿了。 金文线嵌入大阿修罗皮肉里,勒得他嗷嗷嚎叫,身上像是穿了一件会发光的锁链甲。 他暂时动不了,池落就不管他,专心搜寻最后一只大阿修罗。 忽然,一股杀气从左侧袭来,他当即凝成金光刃,刚刚凝成,一把铁刀便撞上了金光刃,登时金光火光四溅。 大阿修罗看出问题所在缩小了身形,但也要比池落大上两圈,他那硬黑皮下面是虬结滚圆的肌肉,这一击用了全力,池落硬生生接住,控制不住身体,后退了数十丈,摔在地上。 那大阿修罗乘胜追击,粗壮的大腿一蹬,直接飞至池落面前,大刀再次砍下,这回是朝着池落的头。 池落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右手撑地向侧面翻出去,大刀砍中了他的肩膀,他反应速度够快,只砍出一个小裂缝。 但裂缝在蚀云铠甲上,血雾瘴毒顿时从裂缝中涌了进去。 他屏住呼吸,但瘴毒依旧能从他的皮肤进入,他只感觉肩头火烧火燎,疼痛难忍。 这痛感他在永乐寺幻境中感受过,若是血雾再多一些,他恐怕撑不到回去净阁。 千钧一发之际,花花突然扒住他的肩头,用小小的身体挡住了那条裂缝。 刚才拿刀大阿修罗以为十拿九稳,没收着劲用了全力,结果刀深深地砍进了石头里。 池落趁他拔刀调整重心之际,以极快的速度绕到他身后,用金光刃直插他的后脑。 大阿修罗动作远没有他灵活,转过身来也晚了,金光刃直直地插入了他的锁骨。 甫一刺入,金光也跟着涌入,大阿修罗痛不欲生,五脏六腑都霎那间净化了个干净,只剩一张硬皮倒在地上。 “主人,咱们赶紧回去吧!”花花刚才一着急竟然化形了,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长得一脸敦厚老实,头发不多,但眉毛老粗,皱起来连成一条,“蚀云铠甲撑不了多久。” 池落把他用布条拴在背上,确定他不会掉下来,再用灵力将他和裂缝一起包住,说道:“现在还不能回去,我担心还有其他大阿修罗。” 一人飞至,落在地上。 神荼见满地的狼藉,就猜到一定是一场恶战,关切问道:“子安将军您不要紧吧?” 池落摇摇头:“没事。还有其他阿修罗吗?” 神荼:“有,我和郁垒遇到了十几只,都干掉了。不是这种……”五只大阿修罗死了四个,剩下的一个被金文线捆住,缩小成普通人大小,依旧在痛苦哀嚎,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普通修罗道众,“这是……大阿修罗?” 池落将他提起来,丢给神荼,说:“先把这个送去监牢。” 监牢不是地狱,是专门关押冥府犯人和阿修罗战俘的。 神荼:“修罗道偷袭悬空山,可恶至极,干脆直接杀了!” 池落:“不行,等帝君回来审一审。”阿修罗能进入悬空山结界这件事太过蹊跷,神荼说其他偷袭的都是普通修罗,大阿修罗一定知道的比较多。 神荼带着大阿修罗去了监牢。池落又带着侍卫队将整座悬空山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确定歼灭了所有入侵者。 参赛的精英小队出乎他的意料,除了一开始被偷袭的几支小队外,其他伤亡人数并不多,而且在得知有入侵者时,直接进入战斗,每支小队都配合默契,所以入侵者才能这么快全灭。 “子安将军!”郁垒将军找到他说,“发现了结界缺口。” 悬空山结界是用九个放置在悬空山边地的法器铺设的,郁垒领池落找到其中一个,虎头壶状的法器被外力损毁,郁垒展开灵力,看到这一角的结界破了一个大洞。 池落观察了一会儿,说道:“不是从这儿进来的。” 郁垒:“不会啊,我们都查探过了,只有这里的法器结界损毁,其他地方的都是完好的,阿修罗只可能从这里进来。” 池落指着地面说:“那么多阿修罗闯入,但这里只有咱们的脚印。” 郁垒看了一圈,发现确实是,冥界几乎不下雨,下也是粘稠的血雨,所以地面上留下的脚印不会轻易消失或改变,尤其这里还是悬空山边地,再往前走几步就掉下地狱了。 池落的小脑袋怎么也想不出为何阿修罗能进入悬空山的结界。他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夫君,小声问花花:“净渊什么时候回来?” 花花趴在他背上说:“他说两三天就回来,让你好好吃饭。” “……”郁垒耳朵很好使,都听见了。好好吃饭?他有些怀疑子安将军是帝君的私生子了。 、 净渊在冥界边缘找了两天。 他在找天道。 两天前,师尊通过水月镜传来指令,说昊尹得到消息,天道在冥界,让净渊去边地找。 净渊不能违抗师命便去了,结果一无所获。 他站在山巅,脚下是万丈悬崖,说是万丈,因为他是一步步走上来的,但从他站的地方望出去,视线只能抵达十步之外,再往外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将灵力投入进黑暗,一条线一样笔直的金光,在十步的位置突然消失,仿佛被吸收了一般。 他突然有一种想法,若是能将血湖之水引到虚空之境,是不是就能解决掉执念的问题了? 旋即他被这荒唐的想法逗笑了,血湖在冥界中央,如何能引入虚空?挖渠?到时候还没引入虚空,血湖之水就将冥界毁掉了。 他找不到天道,当即返回悬空山。他直接去了净阁,所以并不清楚悬空山在他不在的两天之内发生了什么。 推开净阁的内门,一个陌生小男孩跑了过来,伸开双臂挡在他前面。 这憨劲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帝君严肃道:“花花,让我过去。” 花花偷眼瞧了瞧寝殿,“不行,主人说您现在不能过去。” 净渊挑眉:“小宝?” 寝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又喊了一句:“小宝?” 池落穿好衣服走出来,笑道:“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脸色也不好,而且刚才是在穿衣服,净渊几步走过去,把他的外袍脱下来。 “诶!”瘴毒还是侵蚀了池落的皮肤,进入了他的经脉,袍子下面,雪白纤薄的肩上爬满了黑红色蛛网一样的痕迹。 净渊没说话,径直将灵力从他肩头注入。 雄浑又温柔的灵力进入体内,池落感觉舒服了很多,趴在他肩上闭目养神。 “怎么弄得?蚀云铠甲破了?”蛛网痕迹退去大半,净渊问道。 池落只是不想让他担心自己的身体,但阿修罗的事还是得说。 净渊听完脸色变得很阴沉,没着急去监牢,将池落体内的瘴毒彻底清除干净,替他拉好衣袍,自责道:“我不该出门的……你在家休息,我去看看。” 池落抓住他的手说:“你帮我把蚀云修好,我跟你一起去。” 140-150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监牢中的大阿修罗一开始宁死不屈, 后来架不住折磨——他似乎忘了冥府地狱折磨人是最专业的,烧得通红的刀子一刀刀割下硬皮,露出里面的鲜肉, 冥吏将钉耙甩上他的肉,使劲向下一拽,肉被撕成一条一条, 鲜血喷涌而出…… “我说……我说……”在伤口上洒了酒盐,他差点痛昏过去,虚弱道, “迦婆离大人, 让我们……来……悬空山,杀……杀……子安将军和白麒麟。” 净渊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他万没想到,迦婆离的目标竟是池落。不过听意思,阿修罗并不知道子安将军和白麒麟是同一个人。 大阿修罗:“本以为白麒麟在净阁……要杀他更难……没想到……打不过子安将军,我、我甘拜下风。” 池落握住他的手腕, 免得他一生气把人掐死了,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大阿修罗道:“从人界……”说完他就昏了过去。 净渊还在气头上, 灵力进入大阿修罗的经脉, 迫使他醒过来。 大阿修罗立刻醒转,痛得浑身发抖, 连天性中的傲慢都舍弃了,哀求道:“给我个痛快吧,帝君, 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 池落问道:“你们是如何从人界进入悬空山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冥界在人界的入口只有固定几处, 没有一处能直通悬空山,更何况悬空山还有结界。 大阿修罗:“不清楚,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真的不清楚,迦婆离大人给了一个位置……直接就……到了悬空山……” 神荼道:“帝君,我们还在悬空山发现了陌生的妖兽。” 净渊:“妖兽?”他突然想起寒林怙主。 没记错的话,寒林怙主能制造出重叠空间,让畜生道从人界进入寒林墓葬场接受布施,难道是有人打开了重叠空间,将悬空山当做了寒林,所以大阿修罗能无视结界从人界直接进入悬空山。 但寒林怙主死了。 净渊亲自为她敛的尸,做不得假。 多翠达波也说过,他们夫妻一生没收过徒弟,所以重叠空间术法没有传人。 陆吾误食血湖之水发疯这件事本就蹊跷,如今看来,多翠达波的死迦婆离脱不了干系。恐怕迦婆离早就盯上了寒林怙主的能力,蓄谋已久。 净渊冷冷问道:“为何你们的目标是子安将军和白麒麟?”他隐隐后怕,还好重叠空间没有通往净阁,小麒麟当时也不在净阁,否则大量血雾涌入净阁,小麒麟只怕来不及穿上蚀云铠甲。 大阿修罗口中涌出鲜血,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反倒是放松了,说道:“迦婆离大人要他们的命,我只管为了使命去取他们的命……哪儿来那么多为何!” 净渊:“神荼,护住他的心脉,别让他轻易死了。” 大阿修罗心里一惊,“帝君,帝君,让我死吧……我都说,是帮我们进悬空山的人要求的。” 白麒麟是帝君挚爱,这件事帝君没公开过,但在三界都不是秘密,所以杀了白麒麟肯定能重创冥王帝君。而子安将军……子安将军刚刚接手阴兵主力军,能力毋庸置疑,但军中有能力的将军不止子安一人,而且虽然神荼郁垒等鬼将对他恭恭敬敬,但他在军中的职位在鬼将军之下。为何内奸要杀他呢?难道是看到他推行的练兵方法卓有实效,觉得他会让阴兵壮大?这理由未免过于牵强。 净渊想不明白,池落更是不明白他怎么就成了修罗道的刺杀目标了。 净渊问道:“放你们进来的是谁?” 神荼用灵力护住他的心脉,让他无法跨过死亡的边缘,持续感受濒死的痛苦。 大阿修罗五官扭曲,他是真的想死,“我说了……我不知道……求你,帝君,我不知道……不知道啊!!” 池落:“算了,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净渊一挥手,神荼将灵力撤回,大阿修罗长呼一声,即刻断了气。 他没有被净化,留下了尸体。 净渊带着这具残破的尸体,在血湖畔约见了迦婆离。 血雾源源不断自血湖蒸腾而起,迦婆离骑着一匹高头白马,若不是他身后两名三头六臂、凶神恶煞的大阿修罗,还以为他是来游湖踏青的贵公子。 “帝君!”他率先高声招呼道,脸上露出得体甚至欣喜的笑容,“今日能再见到仰慕许久的净渊神君,真是荣幸之至!上次的伤好了吗?”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净渊,两百多年前,净渊曾只身深入阿修罗城皇宫,刺杀了当时的修罗王计都,在离开皇宫时遇到了迦婆离,两人曾有一次短暂的对决。净渊的目标是计都,不想再造杀业,所以未对他下死手,迦婆离受了伤,也在净渊身上刺了一刀。 迦婆离此次险些危害到小麒麟,净渊给不了他好脸色,开门见山道:“悬空山出现阿修罗,杀害我阴兵百余人,对此,迦婆离大人有何解释?” 迦婆离捂嘴夸张道:“啊!这是真的吗?” 净渊扔出那具尸体,冷冷地盯着他。 这具尸体再残破也能一眼看出是阿修罗。 迦婆离:“帝君莫要栽赃修罗道。” 神荼郁垒又推出一辆平板车,上面堆着的全是阿修罗的尸体。 迦婆离:“帝君在哪儿杀了我这么些道众?可得给我个说法。” 神荼忍无可忍道:“放你爹的狗臭屁!你的人跑到悬空山杀人,我们是防御,你好歹也是修罗王城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脸呢?倒打一耙贼喊捉贼的本事倒是厉害!” 净渊知道迦婆离就是想激怒他,在这里打起来,就等于开战。 他作为冥王,不希望开战,因为开战就意味着死伤,能通过谈判让修罗道回到修罗城安分守己,是最优的选择。“迦婆离大人不必在这点上绕弯子了,真相如何你我心里都有数。我不是来与你打哑谜的,是来谈判的。” 迦婆离收敛了一半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帝君想谈什么?” 净渊痛快地给出条件:“修罗道回阿修罗城非召不得外出。告诉我冥府内奸是谁。悬空山一事我便不和你计较。” 条件一出,迦婆离胯丨下骏马发出嘶鸣,口鼻中喷出火焰,他身后两个高大的阿修罗登时怒目圆睁,抽出武器目露凶光道:“冥府欺人太甚,大人,杀了冥王!” “杀了冥王!” 净渊身后鬼将也不示弱,纷纷摆出防御的姿态,对方稍有动作随时出战。 “可以。”迦婆离清亮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大人!”“大人,不可答应他!” 迦婆离稍稍抬手,阿修罗立刻训练有素地噤声。 “帝君提了条件,接下来听听我的条件吧。”迦婆离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严肃地说道,“我要让阿修罗道重返天界。” 一时间,众人安静了下来,只剩血湖沸腾发出的低沉轰鸣。 迦婆离继续说道:“修罗道在冥界太久了,道众都要忘了阳光雨露是什么了。” 净渊道:“下界是修罗道自己的选择。” 迦婆离道:“是,但当年选择下界,也是逼不得已。天人看不起阿修罗,视我们为毒虫猛兽,四处驱赶。同为天界人,修罗道只占据须弥山一隅,日常并不出城,但我们也要生活,出城做生意、求学等正常往来,都会被天人如同过街老鼠一般驱赶。我修罗道的女子因为貌美,被天人肆意掳掠,囚为禁丨脔,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们不离开须弥山,恐怕迟早有一日会被天人赶尽杀绝。” 净渊生活的夕檀山在空居天,阿修罗道在须弥山麓一角,隔着三十重天,相当于两个世界,年轻时候的他专心修行,对修罗道并未有过过多关注。后来修罗道全道堕入冥界,他才真正关注这个种群。 修罗道的事情是个悲剧,天人高高在上,仗着修为高强、佛门亲传等诸多优势,鄙视欺负他们,而他们生性高傲,不堪其辱,没有选择反抗,而是搬去了冥界。 很多地居天的天人因此受到天罚,被迫进入轮回重新修行。 净渊一直认为,佛法之光难以抵达冥界,所以冥界才会滋生诸多邪祟。当年忍辱负重,没有攻打天界,选择离开的修罗道本性不坏,但常年接触不到佛法,必然会由怨怼产生憎恶,憎恶变为执念,执念促使修罗道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所以如果他能做主让修罗道返回天界,重新沐浴佛法、重拾修行,他义不容辞。但现实是他自己都回不去。 迦婆离是在冥界出生的,他母亲貌美多姿,被天人看上了,强行掳了回去双修,厌烦了之后抛弃,母亲回到修罗城,跟着道众一起去了冥界。定居冥界之后生下他,所以他是一半天人血统一半阿修罗血统。 母亲带着他躲避忌恨天人的阿修罗的追杀,不许他露出天人的脸来。他的母亲一直告诉他追杀他们的人只是被血雾瘴毒蒙蔽了心智,若是回到天界,就会恢复善良的本性。 他刻苦修行,终于爬到了国师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才露出他本来的样貌。他渡过苦海,穿过荆棘,在所有阿修罗道众面前,用刀割开了两个手腕,将他属于天人的那半血抽出。自此,没人怀疑他对修罗道的忠心。 他曾以性命发毒誓,要带领全道回归天界,回到曾经的须弥山修罗城。 “……我都放下了,修罗道众心中不该只有恨,他们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迦婆离静静地注视着净渊,说道,“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帝君同意的话,修罗道愿意从此不踏出修罗城半步,静候回归天界。” 净渊:“我答应你。但修罗道执念过重,回到天界恐怕会引起三界失衡。而且本君首先要去秉明师尊和上天界,征得他们的同意,还要说服天界重新接纳修罗道。两件事均需要时间,你们能接受吗?” 迦婆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同意了,喜出望外,“我道愿意等,净渊神君,我相信你。” 若是能促成修罗道回归天界,就能彻底结束冥界的动荡,修罗道在冥界,对三界来说始终是个隐患。 血雾渐浓,血湖之水突然翻涌起来,血红色的滚水一浪一浪往岸上拍,岸边的碎石被腐蚀,发出滋滋的声响。 净渊说道:“悬空山之事,也要有个说法。你的人说目标是子安将军和白麒麟。你可知白麒麟是本君的冥后!” 迦婆离淡定道:“我确实知道,但是……我答应修罗道不踏出修罗城半步,但在修罗道未回归天界前,我总要有些筹码在手里!帝君请您说到做到,信守承诺!!” 净渊金光刺出,谁知他早有防备,白马托着他急速向后退去,两名大阿修罗举着武器以身挡住金光。 血湖之水忽然暴涨,瞬间涨起数丈高。 净渊不能置血湖暴涨于不顾,眼看着迦婆离逃走。 他用了整整十个时辰才压制住血湖,回到冥王殿召出水月镜,向师尊秉明了此事。 迦境尊者道:“你有助人从善的心固然是好,但修罗道众的执念岂是一年半载能净化得干净的。天界恐怕没人愿意助你。” 净渊抛开私人恩怨,说道:“千年也好,万年也好,弟子愿意一试。” 迦境尊者叹道:“蚍蜉撼树,莫生执念。” 净渊没得到师尊的准许和帮助,自己开始查阅典籍,希望能找到一个快速的方法,帮助修罗道。 小麒麟寸步不离他的身边,也帮他找。 迦婆离派了使者来问进度,净渊如实相告,需要时间。 使者带了信,还没出悬空山就死了。 迦婆离很快又派了第二名使者。 但行至地狱边缘便被人杀了。 修罗皇宫内很多大阿修罗义愤填膺,认为冥王是天人,不可信。 迦婆离坐在龙椅下方,手撑着腮没有说话,他听说过净渊神君,也曾经扮成天人模样进入天境道场听他讲法。净渊神君跟他母亲口中的混账天人不一样,是个正直的神君。他力排众议打开清业道,举办六道法会,当时迦婆离就觉得说不定可以寄希望于他。 他不认为净渊神君会诓骗他。 但派去的使者都有去无回。 他站起身来,决定自己去看看。 然而走到皇宫门口,两个阿修罗押着一个身形瘦削的饿鬼走了过来。 “大人,我们在城外抓到他,他说有事要禀告大人。” 饿鬼跪在地上,被两根长枪一左一右交叉困住,说道:“大人,我是面燃鬼王派来给大人送信的。” “面燃鬼王说,冥王帝君找过他了,强迫饿鬼道出兵,十日后一起讨伐阿修罗道!”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舍摩黎死后, 新任阿修罗王是他刚刚年满百岁的儿子康萨。 康萨坐在父辈祖辈巨大的龙椅上,显得很渺小,他抱紧怀里父亲穿过的斗篷, 说道:“不、不能开战。我不会打仗。” 迦婆离没说话,他怎么也想不通,在天境道场广开清业道, 允许六道众生均能来听法的净渊神君会当人一套背人一套。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六道法会只是他沽名钓誉的手段? “迦婆离大人,我早就听说冥府招兵买马,扩充军备, 而且那什么子安将军是天人, 训练阴兵十分有经验,现在的冥府阴兵和二百年前不一样了!” “大人, 咱们当时收买面燃不成,现在他却来卖情报给我们,就是因为冥府强迫他们出兵。谁不知道饿鬼道最会明哲保身了,定是活不下去, 才找修罗道寻求庇护。” “国师大人,万不能再犹豫了!冥王表面上答应我们的条件, 背地里却集结兵马, 打算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前车之鉴,天人不可信啊!大人!” “迦婆离大人!与其信冥王虚无缥缈没有时限的承诺, 不如咱们自己打出一片天来。攻下冥府,拿下冥界,还愁没有筹码回到天界吗?到时候咱们举冥界人界之力, 攻上天界, 真的实现三界六道众生万物平等!什么天界、上天界、佛祖菩萨!离苦得乐只能靠自己!” “大人!” “迦婆离大人!快下令吧!” 皇宫内群情激奋,被天界、冥府压抑太久, 阿修罗道众被近在眼前的战争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 只有小皇帝怯懦却坚定地认为不能打仗。 迦婆离出奇地冷静,说道:“此事不能仅凭一个小小饿鬼就下定论。陛下,臣请旨亲自去找面燃鬼王问清楚。” “还有什么可问的?那冥王要是真的没动什么心思,为何要杀咱们的使者?” 迦婆离被气笑了,净渊杀了使者那不就暴露了开战的打算吗?以净渊神君的心思,哄一个使者回来还不简单?为何要杀了?可惜阿修罗空有非天魔神孔武有力的身形,脑子却不会拐弯。 “是啊,你说为何?” 质疑的阿修罗理所应当回答道:“当然是因为他看不起咱们!!” 众人又是一片愤怒的喧哗。 康萨:“朕也认为不可开战,需谨慎行事。” 他说完,紧张地看向国师。迦婆离朝他点点头,他才松了口气。 迦婆离:“出兵之事暂且搁置,我即刻出发去一趟阿荔坛城,在我回来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虽然不满,但也答应了下来。 迦婆离去了阿荔坛城。 城外比他上次来还要荒凉,路上半个鬼影都没有。 城墙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痕。 他步入城内,直奔面燃鬼王的住所。 上次他来找面燃鬼王,是想说服饿鬼道和修罗道合作,他的理想不仅是让修罗道回归天界须弥山,还有实现众生平等,找饿鬼道合作,是想两恶道联合,不再受冥府管辖压迫,修罗道和饿鬼道可以自由往来冥界各地。当然,他也有两恶道合作,若是再开战,胜算能更大的想法。 但面燃鬼王却说与修罗道合作就是和冥府对着干,要是真打起来,饿鬼道就成了夹在中间的无辜弃子甚至替死鬼了,他不干这种蠢事。 鬼王住所对面的食肆空空荡荡,桌上的元宝都不见了,里面也没有饿鬼。 面燃鬼王不在住所内,迦婆离寻遍了整座阿荔坛城,没找到半个鬼影。 他从损毁的鬼王殿下到冰河,一只饿鬼见有人来,慌忙之中拿长矛要刺,被他抓了个正着。 “面燃乌尤呢?” 饿鬼怀里抱着长矛说:“我们大王在在在水下。” “我果然没猜错,面燃不会轻易离开冰河。” 饿鬼咽咽口水,纤细的脖颈咕噜一声:“……” 迦婆离问他:“城中的鬼呢?怎么都不见了?” 饿鬼哭丧着脸说:“他们都被抓走了。” 迦婆离脸色阴沉道:“抓去哪儿了?谁抓的他们?” 饿鬼的眼珠上蒙着一层雾,说道:“被冥府抓走的,去当兵。” 迦婆离心一沉,难道冥王真的要攻打阿修罗道? 他将饿鬼扔了,朝冰河中使出灵力,召唤面燃鬼王。没注意到那饿鬼摔在远处地上,诡异地动了两下,就一命呜呼了。 冰河湍急的水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下方浮上来一团火,火冲出水面时砰得熊熊燃烧起来。 “是谁找本王?”面燃从火焰后面看到了岸边的人,火焰顿时猛烈晃动了一下,“原来是迦婆离大人。有何贵干?” 迦婆离压住怒意质问:“面燃,你拒绝了我的合作,可现在,你却派了大军给冥府,是想和冥府一起除掉我修罗道吗?” 面燃:“本王何时派了兵给冥府?你说的五方鬼王吗?他们投靠了冥府,我可管不了他们。桃止山那两位压根儿就不是饿鬼道的人,现在去冥府任职,我更是不敢招惹了。” 迦婆离:“五方鬼王?面燃,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派军给冥府?” 面燃脸上的业火呼的从赤红变成了蓝色,他的动作变得很奇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将腿盘在一起,生硬地说道:“有啊,冥王帝君要兵,我不敢不从,我的大军昨日刚刚出发,九天后就会抵达悬空山。” 迦婆离怒道:“背信忘义的小人!你也是六道之一,为何帮助冥府?” 面燃慢悠悠地回答:“冥王帝君的命令不敢不从。天人道才是正道,你我是恶道,不配与之为敌。” 迦婆离本就崇尚六道平等,反对天人道独大,面燃的话触碰了他的逆鳞,他周身腾起黑雾,显露法相——一半天人英俊的脸,一半阿修罗的脸,修罗面孔脸颊鬓角覆盖着一层优昙瑞矿石般的皮肤,在黑雾中显得妖冶神秘。 “你说谁不配?”他法相骤然变得巨大,张开嘴…… “饿鬼道不配,修罗道不配……”面燃重复着这两句话,脸上的业火在黑雾映照下变成紫色,在被迦婆离吞下的一瞬间,变回了红色,“啊——!” 、 “净渊,你看看这一页。”小麒麟将翻开的书卷递到帝君面前。 “灵兽……功德?”净渊念了出来,书卷是地居天某位清修门派的掌门所著,里面论述了与灵兽双修并无裨益,当时看不出来,但长久来看反而会有损功德,论据是据他观察,灵兽和天人的区别首先在于真身,其次是修行的途径和方法不一样。天人靠的是功德,但普遍认为灵兽并不使用功德,毕竟很少有人会供奉兽类,灵兽主要靠的是吸收天地日月净化修行。 但这位掌门却持不同的看法,他认为灵兽也可以获得功德,比如他在人界修行时,就发现偏远山村供奉狐狸精或蛇精,被供奉的畜生获得了香火一生向善,最后升入天界成为灵兽,依旧受村民后代的供养。这些灵兽有助人的功德,修出了净化执念的能力。 “小宝的意思是……”净渊问道。 池落:“嗯!天人不帮忙,我们可以让灵兽帮忙净化阿修罗道的执念,好让他们早日回归天界!” 净渊看着他发光的眼睛,认真思考片刻道:“……确实可行。”他把小麒麟拉进怀里,亲亲小脸蛋说,“小宝想到了好主意,了不起!” 池落:“那就这么说好了,你去找你师尊打开清业道,我去夕檀山找玄熊曜狼他们……” 净渊笑着按住他说:“先等等,不是所有灵兽都有功德,我们得先让灵兽学会净化执念。” 两人黏在一起往后继续读,这位掌门后面果然记述了不少人界民间供奉兽神的方法,以及灵兽是如何帮助凡人清除执念的。 小麒麟念书,净渊记录整理,一直忙到深夜。 净渊给他揉揉肩膀说:“累了吧?洗洗睡好吗?” 小麒麟:“不累,我还能继续。净渊……”他问道,“是不是阿修罗回到天界,咱们就能回去了?” 净渊点点头:“是的。”三界平衡,血湖无澜,师尊肯定能允许他返回天界。 小麒麟雀跃道:“那我们继续吧!” 忽然净阁外传来敲门声,平时没有大事,冥府官员是不会来净阁打扰帝后的,净渊微微皱眉,起身去开门。 花花趁机跑过来贴在主人脚边趴着。 门外是神荼,他神色慌张道:“帝君!阴兵中的饿鬼突然全部离开了!” 净渊:“离开?” 神荼解释道:“对,他们全都走了,拦也拦不住。一定是面燃鬼王在召唤道众。我在桃止山时,饿鬼平时听我的,是因为我给他们提供法食,在关键时刻他们全都听从面燃鬼王的调遣!” 净渊当即飞入高空,悬空山下方冥府地界边缘,能清楚地看到密密麻麻的饿鬼道众,正往修罗城方向移动。 、 修罗城。 阿修罗们的愤慨压也压不住,越来越多的阿修罗涌入皇宫。 康萨躲进了寝宫,侍卫和宫女将寝宫大门关闭,上了门栓。 外面嘈杂喧嚷,有人喊着小皇帝的名字,让他出来。 康萨抱着舍摩黎的斗篷,躲在床榻一角瑟瑟发抖。他的伯父死了,父亲继位,不知为何,父亲一句话没留就跑去了天界。他听别人说,父亲闯入天界要杀人,最后被诛杀,死都没留下尸体。他被迫登上皇位,没人服他,还好有国师迦婆离大人,否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国师还没回来吗?”他小声问道。 侍卫:“应该还没有。国师要是回来了,他们不敢这么闹。” 寝宫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康萨皇帝在里面,打开门!”无人应答,那些人便敲门,从敲门到砸门,越来越狂躁。 侍卫:“搬衣柜,搬桌子过来,堵住大门!” 然而桌子还没推过来,寝宫的大门就被从外面撞开。 侍卫们向后摔了一地,宫女们发出尖叫。 大阿修罗们早已失去理智,将刀剑对准了自己人。 康萨突然站起来,喝道:“别伤他们!” 带头的大阿修罗几步跨过去,揪住皇帝的衣襟,将他从床上扥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康萨刚过百岁,相当于凡人的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但他身上留着修罗道王室的血,使出全部灵力将大阿修罗击倒在地。 大阿修罗们没想到他们看不起的小皇帝竟敢反抗,怔愣在原地。 康萨:“我是皇帝,你们擅闯我的寝宫,其罪当诛!!还不束手就擒!” 他用了全部的勇气,但他和几千岁的大阿修罗相比还是太嫩了。 大阿修罗们哈哈大笑,“陛下,你还真以为我们把你当成皇帝吗?” 康萨早就想到了,但心中还是被刺了一下,说道:“你们怎么看我无关紧要,但国师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定不会放过你们!” 大阿修罗确实惧怕迦婆离,语气放缓,说道:“陛下,请您下令出兵,我们一刻也忍不了了!” 康萨:“此事等国师调查回来再议。” 大阿修罗气血上涌,一刀砍死一个侍卫,血喷溅得到处都是,染红了床帏。 康萨身形一晃,跌坐在床上,他的气势顿时没了。 大阿修罗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出兵!出兵!进攻冥府!打回天界!!” 康萨的心突地一跳,眼前一道血刃横着砍来,他的头咕噜噜掉在地上,他临死前看到大阿修罗的脚踏在他面前,呼喊着激进的口号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寝殿……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湖的海岸自然形成, 万年来,血湖向外侵蚀了数百里,净渊能制止血湖的沸腾, 却无法阻止血湖侵蚀沿岸,扩大范围。 海岸的石头被腐蚀得千疮百孔脆弱不堪。一双皮靴踩在上面,石头瞬间化为齑粉。 迦婆离面向血湖站立, 忽然身后吹来一阵风,吹散了血湖上空的血雾,露出沸腾的水面, 每个鼓起的滚水泡都像个人头, 人头越涨越大,粘稠的湖水粘在上面像是痛苦扭曲的五官, 随后水泡炸裂,腾起一股黑色的浓雾,似乎是那死去的人的不甘心。 两名大阿修罗走近迦婆离,一人手里捧着康萨的头颅, 另一人将舍摩黎的斗篷披在他肩上。 “吾皇千秋,天道佑我修罗道!!”“吾皇御驾, 战无不胜!!” 迦婆离身后, 数不清的阿修罗跪拜在地,嵩呼不绝, 声音穿破云雾,直达天听。 迦婆离张开嘴,一股业火从口中喷出, 那业火属于被他吞噬的面燃鬼王。“天界欺辱修罗道, 冥王欺骗修罗道,我不该错信一个来自天界的伪君子!” 他的怒火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修罗道想回须弥山,只有一条路……就是杀上去!!” “杀上去!杀上去!!” 群情激奋,被他的话点燃,阿修罗们举起手中武器,呼喊声震耳欲聋。 饿鬼道被他召唤而来,加入了反叛的大军。 呼喊声震动天地,地狱中的恶鬼先是害怕,而后从油锅中跳出来、夺走冥吏的刀斧、捡起被截断的残肢,踏过冥吏向地狱外冲去。 冥界乱了。 血湖吸收了浓烈的执念,湖水剧烈沸腾,巨浪一浪接一浪地拍向岸边。 闻樱还是那身雪白的裙子,裙摆溅上的血犹如一朵朵盛开的曼陀罗花。她掌心红色的印记发出光芒,人界与墓葬场连接,畜生道的妖兽潮水般涌入冥界,向血湖飞奔而去。 她紧张地捏紧裙摆,小声道:“帝君,请您不要怪闻樱,要怪就怪白麒麟吧。他必须死。他死了,您才会看看我。您放心吧帝君,我不会让修罗道伤害到您。”说完,她向悬空山飞去。 悬空山乱成一锅粥,冥吏、侍卫撞在一起,鬼官到处找冥王帝君,可是哪儿都没有帝君的影子。 净阁内,净渊一言不发地检查池落的穿戴,确定蚀云铠甲穿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遗漏的地方,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池落抱着花花,问道:“净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饿鬼道怎么了?”他远远看到冥王殿那边的混乱,挣扎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有些机灵的找来了净阁,见到帝君,急匆匆赶过来:“帝君!大事不好!三殿五殿七殿阎君来报,关押的恶鬼逃出了地狱!” “帝君!饿鬼道全部叛逃!” “有人报告悬空山以西出现大量妖兽!修罗道大军在血湖玄霄水域岸边集结!!” 净渊右手拉着池落,左手结印,身体分成两个,其中一个拉着池落穿过鬼官组成的人墙,直往清业道去,另一个去了血湖。 池落:“净渊,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儿!?你没听到吗?修罗道要开战了!你放开我!咱们快去整军备战,莫要失了先机!” 净渊的分身将他送到清业道,守门的天人却拒绝打开通道,“帝君不要为难我们,没有天界的命令,我们是不能打开清业道的。” 净渊:“禀告天界,修罗道来犯,净渊向天界求派援军!” 守门人神色紧张,对视一眼道:“……那帝君请稍等,我们这就向护法神说明情况!” 池落知道净渊想把他塞回天界去,怒意横生道:“我不回去,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得去兵营!” 净渊攥着他的腕子不松手,柔声劝道:“回去,听话。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他可以允许池落练兵,搞军演比试,但他不会让池落上战场。 池落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你放开我,我说了我不回去!我是阴兵的大将军,不能当逃兵!” 净渊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他打定主意要让池落回天界去,池落不愿意,他有的是办法让他无法反抗。 “净渊!!”池落又急又气,挣不开净渊的桎梏,干脆缩小身形,但他忘了身上还穿着蚀云铠甲。 净渊感到手里攥着的手腕空了,他刚才没注意力度,万一捏坏了铠甲,池落就会受伤。 池落挣脱了他,指着他说:“你去请援军,我去前线!”说完拔腿就跑。 净渊简直要被他气死,正要追,清业道守门人突然说:“奇怪……帝君,护法神不回应我们。” “我们四十九护法神都传了信,但没人回复。” 净渊心里一沉,当机立断:“打开清业道!” 一个守门人还是不肯打开,另一个说:“听帝君的打开!护法神联络不上太奇怪了,万一天界那边也出事了,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两个守门人同时结印,将灵力注入清业道大门。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们非但没有打开清业道,高耸入云的玉雕盘龙门反而凭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门呢?”守门人急了,大门消失意味着清业道从对面关闭了。现在冥界往来天界只有这一条清业道,关闭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到天界了。 、 池落直接去了悬空山下方的军营。 神荼报了信儿之后就来军营点兵,饿鬼走了一大半,阴兵只剩下十二万出头,他见到池落穿过奔走列队的阴兵迎了过来,“子安将军!” 池落:“怎么样?” 神荼报了情况给他,池落眉头紧锁道:“这么少……”他虽然没打过仗,但再强的单兵作战、小队作战能力,在绝对悬殊的兵力面前也不值一提。” 几个冥吏可能是找了半天,见到两个将军在这儿,急吼吼跑来:“将军,阎君派我们来求援,请派阴兵给我们镇压恶鬼,地狱、地狱都快跑空了!!” 他们跪在地上,神荼怒道:“哪儿来的兵再给你们?!地狱的事找阎王去!” 正在这时,照夜鸟驮着斥候从前线归来,斥候跳下来报告道:“叛军大军在玄霄水岸集结完毕,目测修罗大军十万,罗刹鬼二十万,饿鬼叛徒十八万,另外畜生道妖兽八千余!” 神荼面如菜色,叛军的兵力足足是冥府的四倍! 另一斥候飞落,报告:“禀告将军,血湖之水泛滥,洪峰已经突破了海岸线,唯有……唯有玄霄水域没事!” “娘的!!”神荼也不知道在骂什么,难道天道都站在叛军那头吗? “帝君呢?”池落问道。 第二名斥候道:“属下在血湖上空看到了帝君。” 池落攥紧拳头,压下担忧说道:“点兵,即刻出征!!” 、 血湖上空,净渊看到了岸边黑压压的一片。 叛军。 从地狱逃出的恶鬼像没头苍蝇一样,往玄霄水域跑的,全被抓了吃了。 血湖之水因为激增的执念剧烈的翻滚蒸腾,仿佛湖底有一头压抑了万年的猛兽,想要趁这万年难得一遇的大战逃出牢笼。血红的水前一瞬被吸入湖底深处,蓄积了万钧之力,下一瞬腾起数千丈高,然后再落下,再腾起,一浪高过一浪。 净渊沉稳地将金光铺开,心中默念金刚经。他深知不会有援军了。 天界一定是知道冥界发生了什么,所以关闭了清业道。 他能说天界自私残忍吗? 他万年修行之本在天界,他不能。 但天界确确实实抛弃了冥界。 修罗大军的呼喊声他听得清清楚楚。“攻上天界!攻上天界!”“杀上去!杀上去!” 他不愿承认,天界拿冥府做了挡箭牌,关闭清业道,是因为他们知道,此役冥府必败。他们惧怕修罗道,因为他们知道修罗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甚至不想派出援军,不想让这场艰难战役脏了自己洁白的圣甲。 最后一条清业道关闭,必定是四十九护法神全体同意的结果。 净渊宁愿相信他们是惊慌失措才出此下策,说不定一会儿他们想通了,就派援军来了。说不定师尊和师兄正在说服他们,甚至恳求他们,说不定上天界会下达指令,命他们打开清业道,派出援军…… 想到这里,净渊冷静了一些,他一面压制着血湖之水,一面用神识随时关注着悬空山。 冥府大军从悬空山下开拔,正在往玄霄水岸行进。 子安将军披着玄色披风与神荼郁垒并列大军前方。 净渊心中后悔不已,他不该将池落接来冥界,他的小麒麟应该在夕檀山肆意奔跑玩闹,而不是领兵去面对生死不明的前路。 “去吧。”他千里传声给小宝,“当心点。” 子安将军勒马抬头,凝眸望向血湖高空,但只能看到厚厚的浓雾。“好,你也当心。” 两军很快相遇了。 神荼看见迦婆离,怒意冲天,斥道:“背信弃义的王八蛋!” 迦婆离吞了面燃,业火已将他的理智烧掉了大半,面对神荼的斥责,他语气很平淡地说:“背信弃义的是冥王,冥王呢?诓骗我拖延我的时间,我要杀了他,然后带我的子民回须弥山去。” 池落看到了他口中喷出的业火,惊道:“你吞了面燃鬼王?” 迦婆离:“是有如何?” 池落:“所以你能召唤饿鬼道!” 迦婆离:“他的能力是我的能力了。” 神荼骂了一句,“你就不怕遭到反噬!”那些饿鬼道众浑浑噩噩,显然是只听从鬼王的命令。 迦婆离轻笑:“只要能回到须弥山,遭到反噬又如何?” 池落:“疯子。” 迦婆离看了他一眼,“天人,你生来优渥,不会懂的。” 池落不理会他的挑衅,说道:“帝君已经找到清除修罗道执念的方法,只要没了执念,你们就能回天界。” 迦婆离:“清除执念?我现在倒觉得执念很好,有执念才有信念,有信念才有持久的动力。你们道貌岸然,说要清除执念,但到头来呢?”他指着不远处沸腾的血湖,“血湖水还不是一年比一年多?” “子安将军是吧?你说我们能回天界,要多久?” 池落一愣,他和净渊只是刚刚找到方法,还没有验证过可行性,验证需要时间,训练灵兽需要时间,真正实施起来,控制血湖、说服天人,都需要时间。保守估计也需要几千年。 “大概需要……” 他还没说完,就被迦婆离的大笑打断,“哈哈哈!你说不出来!骗子!都是骗子!!” 业火从他口鼻眼喷出,烧焦了他的长发和英俊的面庞,他痛得仰天嚎叫,现出真身法相,整个头颅都被业火焚烧,属于天人的那半脸烧得焦黑,皮肉很快烧没了,只剩下森森白骨。 他举起长刀,高声喝道:“修罗万千子民!随我踏平冥府!杀上天界!!”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净阁外空无一人, 就连新建的殿宇也没有人,几乎所有的兵力都上了战场。 闻樱快步走到净阁门口,推了推门, 门没开,她像上次一样打开折叠空间,进入了净阁通道内。 内门开着, 她一边将全部灵力集中在掌心有印记的手上,将那只手背在身后,一边轻声换道:“麒麟神君?您在哪里?” “帝君让我来找您, 带您去安全的地方。马车已经备好了, 请您出来。” 没人回答她,她将净阁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也没有见到白麒麟。 见到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枕头,却只有一张被子,被面绣着鸳鸯戏水彩蝶成双,桌上摆着成对的茶杯, 矮几旁的软垫也是一对,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小玩意儿, 木质微缩楼阁、花鞠、手工珐琅彩小屏风、毛绒小球、羽毛小鞭……摆得满满当当。帝君从来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不会是帝君的,所以, 都是白麒麟的…… 她维持着毕恭毕敬假笑的脸垮了下来,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用灵力一拽, 博古架倾倒, 上面的手工制品全部掉落,摔了个粉碎。在碎裂声中她越来越气, 又将那成双成对的杯子碟子软垫枕头尽数毁了。 “帝君一定是把他送回天界了。”她根本不知道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军便是白麒麟,固执地认为白麒麟只会借着那白莲花一样的纯洁和美貌勾引人。 美貌。确实,她那次只从从瞥了一眼,就被那能与日月争辉的美貌震惊了。 她来净阁,是来杀白麒麟的,没找到人,心中的愤怒靠砸东西根本发泄不掉,她走出净阁,看着这座帝君花了二百年时间打造的纯白建筑,手中的鲜红印记加持灵力,砸向净阁。 帝君建的殿宇岂能简单就摧毁,无论她怎么打、砸、推,净阁也纹丝不动。 忽然,她周身腾起一股黑雾,一半身体连同脸变成了白骨。 多翠达波是被她杀的,她用迦婆离教她的方法,将血湖之水掺入她给师尊准备的甜汤里,多翠达波开心地喝光了,没有起任何疑心。她就是如此信任自己的小徒弟,殊不知她以为的善良徒弟,早就被执念沾满了灵魂。 多翠达波灵力高超,功德圆满,血湖之水只会让她死掉,但不会腐蚀她的身体。她临死时说不出半个字,痛苦地朝徒弟伸出手,她死前还在担心小姑娘受到惊吓…… 迦婆离教她要在多翠达波死前就吃掉她的肉,获得她的能力,死了的话能力就会减弱。 多翠达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拿出一柄匕丨首,像割草芥一样割掉她腿上的一片肉,放进口中咀嚼…… 闻樱获得了寒林怙主的大半能力。 她那半边白骨的身躯散发出红光,将全部夺取而来的灵力集中于掌心印记上,净阁被击中,轰然倒塌,而闻樱也脱力跌在地上喘着粗气。 她的嫉妒和愤怒都随灵力一起消散了,一时间难以再聚起。 远处的天空中红光强盛,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她看了一会儿,心下骇然,那红光竟然是血湖的巨浪。 悬空山离地数千丈,那巨浪也有数千丈高,每一浪都能拍上云端。 血色的云被驱散,露出金光。 她站起身来,心跳快要超越极限,那是帝君。 “帝君……帝君……”她跌跌撞撞地朝着金光跑,“帝君!!”心中的紧张快要把她淹没了,血湖怎么会翻涌到这般境地?难道是因为她杀了多翠达波、又打开了重叠空间?她做了背叛天道的事,所以天道发怒了吗?如果是因为她,那她岂不是害了帝君? “怎么办?”她急得六神无主,做了那么多,她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我该怎么帮助帝君?” 一只长了八只眼睛的大老鼠从不远处跑过,没头没脑地往若木林里扎。是被她从人界召唤来的畜生道妖兽。 闻樱顿时想起了什么,飞身入云,往寒林墓葬场飞去。 、 净渊用了几乎八成的灵力,依旧压制不住血湖。人界天灾人祸形成的执念尚能压制净化,但仅凭他一人之力,难以压制住四恶道反叛产生的执念。 玄霄水岸战场上,迦婆离让饿鬼道和妖兽打头阵,想要消耗阴兵的战力。 饿鬼道众浑浑噩噩,已然将子安将军练兵教的东西全忘了,也不记得和谁是一个小队,一个军团,迦婆离给了命令,他们就舍命向前冲,将自己的奉献给鬼王。 他们四肢纤细,头大肚子大,脖子细,动作不算灵活,单打独斗根本打不过阴兵,但饿鬼兵实在太多了,砍死一个一个又扑上来,杀完一波又来一波……仿佛永无止境。 饿鬼兵潮水一般涌上来,一个挨一个向前推进,像一堵移动的墙。 池落将手心中的灵力掷出,灵力所到之处,那堵墙便豁开一个金色的缺口。 坚固的人墙有了缺口,阴兵骑兵率先冲进去,以小队为作战单位,分头行动,冲散了饿鬼兵的防御,在内部隔断其联合,逐个击破。很快,饿鬼兵先锋便溃不成军。 即使如此,后方仍然有数不清的饿鬼兵和妖兽,他们之后,还有蠢蠢欲动的罗刹鬼。 迦婆离甚至还没有派出他的阿修罗主力军。 池落:“这样不行,他们人数太多了!!不能在这里消耗过多!” 神荼:“饿鬼道受鬼王控制,杀了迦婆离他们就醒过来了!” 池落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拉开灵力化的弓,金色的箭头直指阿修罗大军最前方的迦婆离。 血雾浓到化不开,他看不真切无法瞄准。 “净渊,我该怎么办?”他在心中默念。 “静下心来,你能看到的。”净渊传音给他,同时而来的还有他最为熟悉的雄浑灵力。 顿时他的双目亮了起来,清楚地看到了迦婆离。 下一瞬,注入了灵力的金色箭羽破风射出,呼啸着划破血雾。 然而还没等箭飞过半程,一道血浪陡然袭来,将金箭拍了下去。 血浪浪头与灵力抵消,化为一股白烟,剩下的滚烫血水掉落下来,下方的阴兵、饿鬼兵被浇了个正着,有的瞬间倒地身亡,只剩一具白骨,有的捂着烫伤,跑了几步还是倒在地上。 有一浪紧跟着拍上岸,朝着池落的放下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金光赶到,兜住那血浪。 但玄霄水岸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血湖涌过堤坝,冲上水岸,饿鬼整齐的人墙顿时被冲垮了一半,阴兵会逃,伤亡少很多。 池落皱眉望向那金光来的地方。 “净渊……”他的心跳得比修罗大军的战鼓还要快,心的下方仿佛无底深渊,望上一眼便生出无尽的绝望。净渊一定是尽了全力,但血湖之水依旧压制不住…… “佛祖啊,求您帮帮我们。”他从没真正求过佛祖什么,他一直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认识了净渊,他就依赖净渊,因为净渊会无条件的包容他,帮助他,爱他。 但清业道关闭了,他的声音传不到天界,更无法让上天界的神佛们听到。 更重要的是,若是佛祖真的无所不知,为何不来帮助他们?难道这就是神佛的出世吗?难道这就是神佛口中的众生平等吗?难道神佛也认为冥府该被赶尽杀绝吗? 他压下心中疑问,一箭又一箭射出。 迦婆离本来就很厉害,现在吞噬了面燃鬼王,又强占了计都舍摩黎康萨一脉的灵力,恐怕只有净渊能与之一战。 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金色灵箭,池落别无他法,只想着再推进一分,接近他,才有杀掉他的可能。 整个战场因为血湖泛滥向西偏移。 净渊使出了九成灵力,他的金光几乎铺满整个血湖,巨浪在金光的包裹下拼了命的挣扎,在海面上空,血雾的下方,弥漫着与灵力相抵消产生的白烟,仿若当了天界仙府。 血浪看似被压制住了,但只有净渊自己知道,若是灵力减弱一分,或是执念再多一些,血湖就会失控。 然而现实是,搏命的厮杀仍在进行,每战死一个,执念就多一分。 净渊已经在考虑血湖失控后他要怎么做才能保证冥界不会被淹没,变成一处死界。 在他看不到的寒林,闻樱焦灼万分,几次想扩大重叠空间都失败了,她定了定心神,口中默念多翠达波教她的口诀,重叠空间重新被打开。 红色的界门外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有野兔被吓了一跳,后腿一蹬撒丫子跑掉了。对面是人界。 闻樱咬破了手指,将指尖血按在掌心印记上,灵力从掌心涌出,红□□门立刻扩大了数倍。 “成功了!”她欣喜若狂,源源不断地将刚恢复的灵力注入界门。 界门越来越大,她所在的黑暗阴森的寒林被郁郁葱葱充满生命力的树林覆盖。 同样的,人界森林被血雾笼罩,那翠绿的松柏、娇艳的花朵立刻化为了黑烟。 界门蔓延到血湖岸边。因为折叠空间可以无视所有实体和灵体,净渊的灵力也阻挡不住它。 就在界门接触到血湖的一瞬间,滚烫的血水找到了出口,向人界倾泻而出。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界。 春涿城是西陵国西南有名的不夜城。 今日是春涿城特有簪花节, 上到老妇老翁、下到妇人男子、少女少年头上都簪花,襁褓中的婴儿,耳边别了两朵五角梅, 咯咯笑得眼睛弯弯。街上的商铺都在门口窗前挂了花坠子和花球,就连卖豆腐、卖烧饼、磨剪子磨刀的游商走贩也在自己的扁担上栓了花,城中一派祥和喜庆的氛围。 城中最大的削金窟敛翠阁傍晚才开门迎客。阁中女子全都盛装打扮, 花枝招展地在门口招揽生意。 老鸨手中丝帕甩得飞起,迎来送往,招呼姑娘们照顾好贵客。夜幕降临, 簪花节上敛翠阁最有特色的节目马上就要上演了。 老鸨忙出一头汗, 拿帕子擦擦汗,抬起头, 看见夜空中燃起第一朵烟花,烟花绚烂,引得人们纷纷驻足观赏。敛翠阁打杂小伙计又点燃了两朵,宾客们都捂着耳朵等烟花在天际炸开。 然而烟花没有哑火了, 众人略有失望,有个小孩儿指着城外的山林说:“看那边!那边也有烟花!” 众人顺他指的方向看去, 太阳已经落到山后, 黑压压的山林上空出现一片火红,火红下方黑烟滚滚。 “那是什么?”众人议论纷纷。 忽然有人大喊:“是山火……不好了, 起山火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奔走,浓浓的腥臭味传来,敛翠阁檐角、大门口挂着的花坠子剧烈晃动, 阁内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 轰鸣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血湖之水从高处山林山洪一般倾泻而下,毫不犹豫地冲入春涿城。 滚烫的血水所到之处, 带走了所有有生命没有生命的,无论男女老少健康的衰弱的富有的贫苦的……在血湖面前,真正实现了众生平等…… 、 冥界。 灵力是其主人感官的延展,血湖向外倾泻的瞬间,帝君就感知到了。 两界开了个口子,血雾瘴毒也随着血湖之水流向人界。 因为血湖之水外流,净渊的压力顿时变小了。但血湖之水涨得太高,缺口开在地面,高出正常水位数百丈的血湖突然决堤,泄洪速度堪比瀑布。而且人界范围太广,净渊根本来不及追过去…… 玄霄水岸战场上的双方也感受到了变化。 血湖突然退潮了,让出一大片被蚕食得千疮百孔的海岸。 池落第一个反应过来,喊道:“神荼,从东面抢过去!!东面!!” 谁也不知道血湖之水是真的退潮了,还是退回去在酝酿新的暴涨,但东面这片海岸没有难缠的饿鬼兵和妖兽,是最好的突破时机。 神荼当机立断,不再恋战,举旗率大军从东面绕过去冲向阿修罗大军。 阴兵一动,饿鬼兵立刻跟随,妄图阻挡阴兵推进。池落用灵力筑起一道阵墙,将饿鬼兵拦住。 他的灵力受限,饿鬼兵又人数众多,很快金色的大阵便出现了缺口。忽然他的身后又多出一股灵力,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两股相同的灵力拧成一股劲同时冲向饿鬼兵,饿鬼兵受到强烈的冲击,一片一片向后跌倒,失去了战斗力。 “净渊!!”池落欣喜万分地喊道,“你没事吧?血湖之水解决了?平息了?” 净渊的回答却让他心惊肉颤,“我没事,但血湖之水倾泻到人界去了。” “缺口在寒林,多翠达波恐怕是迦婆离杀的,迦婆离夺取了她的能力,打开了通往人界的通道。当务之急是关闭通道……”他刚才去血湖决堤的地方查看过了,只有一道方圆数里的红色丨界门,并没有看到阵主,“寒林怙主的重叠空间像阵法密术一样,需要阵主亲自关闭。若是强行破坏,我担心会将缺口越扯越大。” 池落:“那怎么办?” “我用灵力挡住了缺口,但……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就算能挡住,血湖之水没有突破口,在冥界这边依旧会决堤,给他们的时间不够。 净渊道:“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杀了迦婆离。”要么是阵主自己关闭阵法,要么杀了阵主。 池落咧嘴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一起!” 除非天界派天军支援,否则此战的胜算几乎为零。净渊一开始很担心池落的安危,但听他说出“一起”两个字,突然莫名安心了许多。他认真端详爱人,此刻池落的蚀云铠甲上沾满血污,没一处干净的地方……染血的铠甲让他看起来戾气很重。是啊,他的小麒麟从来不是金贵娇气的雀儿,是能咬死舍摩黎修罗王、能驰骋天地、撕碎邪祟、能助他率领阴兵大军抵抗强敌的猛兽。 “好,一起。”净渊笑了,由衷唤他的小宝道,“大将军。” 池落策马奔向后方,阻挡饿鬼兵的包围。净渊飞上天空,用灵力助神荼和阴兵突破罗刹鬼的阻拦。 罗刹是低等魔物,在天界时,修罗道中根本没有罗刹这一物种,除了阿修罗谁也说不清罗刹是怎么来的。天界有人猜测罗刹是被阿修罗道制造出来的,用什么方法制造的,没人敢猜。 罗刹跟饿鬼相比,同样没有自我意识,只有本能,但它们皮糙肉厚,动作迅捷,力大无穷,巨大锋利的爪子,长而粗壮带着尖刺的尾巴……它们的怪物身体就是武器。 子安将军带出的阴兵也不是吃素的,净渊和鬼将军在前方控制罗刹前进的速度,阴兵一个小队将三四只罗刹围困住,有的用灵力捆缚,剩下的刀枪齐上,将罗刹捅个对穿或直接砍头,争分夺秒,绝不浪费时间。 再强大的配合,也抵不过兵力的绝对悬殊。 阵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后退。 一道红光箭般射中了一名鬼将军,那曾经是鬼王的将军应声倒地,胸前豁出一个跟躯干一样大的窟窿,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肩膀带着脑袋便掉在了地上。 他死后,他阻挡的罗刹鬼立刻从灵力缺口涌出来,奔向后方作战的阴兵。 罗刹奔跑速度极快,没一会儿便冲进战场,蝗虫过境一般冲散了阴兵的阵型。 池落及后方阴兵解决了大部分饿鬼兵,还没喘口气,身后黑影一闪,他看都没看,金光怼了上去,一只四肢过分细长,形如螳螂、浑身长满牙齿的罗刹在金光中泯灭。 它的后面,数不清的罗刹黑压压冲将过来。 幸存的后方阴兵迅速列阵,举起枪矛长刀对准罗刹,现在他们已经没有精力思考,也没时间害怕和紧张,只有一个念头,杀掉敌军,杀的越多越好!杀的越多,他们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高。 罗刹大军冲到池落跟前的前一瞬,金光瞬间从前方阵地扑过来,挡在罗刹大军前,来不及刹住的罗刹撞了上去,它们的身体穿过无形的金光时,化为了齑粉。 “净渊!”池落喊道,“不用管我们,杀了迦婆离!!” 他举起金光刃,高声呼喝:“兄弟们!列阵!!誓死保卫冥界!!”第一个冲向了罗刹。 血湖之水退去留下黑色的被腐蚀的石头,踩上去发出脆响,石头便碎成粉末,放眼望去,赤地千里,尸横遍野。 残酷的战役持续了七天七夜。 血湖之水泛滥不止,净渊心系两界的生命,前去压制。 战场向后退了近百里,阿修罗大军沿着血湖水岸不断向冥府和地狱推进。 阴兵浴血奋战,尽了全力,但伤亡惨重,十二万人到第八日清晨只剩下两万人。 迦婆离坐在马背上,不错目地盯着战场中心的白色身影。 子安将军。 他以为他占了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定能一举攻下冥府。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前锋还在于阴兵纠缠。饿鬼兵和妖兽全军覆灭,阿修罗利用血湖之水制造出的罗刹鬼,也死了大半,剩下的失去了行动力。 冥王帝君在压制血湖,明眼人都看得出,阴兵死撑了这么多天,全都是靠几位鬼将军的灵力和指挥,尤其是子安将军。 他很纳闷,二百年前的战役,要不是冥王,天军恐怕全被舍摩黎的大军歼灭了,全是草包的天界,何时出了这样一位武将?当年也在战场上吗?他怎么没印象。 在他思考的时候,池落率军将大量的罗刹兵终结在距离玄霄水岸一百里的地方。 别的鬼将军都会喘口气,只有他不眠不休苦战了七天七夜。 突然他腿一软,单膝跪在坚硬的碎石上。 天地间,他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好像一切都停滞了下来,没有罗刹,没有阿修罗,没有战友,什么都没有,连时间都不复存在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金光刃消失,他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听见有人在喊他。 神荼挥着刀驱赶残兵,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子安将军!醒醒!子安将军!!振作起来!!” 忽然之间,金光温柔地包裹住池落,他的感官在一刹那回来了。 “净渊,我没事。”他传声给帝君,想揉揉因疲劳而酸胀的脑袋,但只摸到了蚀云头盔。 坚硬的触感让他彻底回过神来,挣开神荼的搀扶,金光凝成长刀,再次挥向罗刹。 罗刹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他和几位鬼将军,还有仅剩的阴兵小队被隔离开来,逐个击破。 五方鬼王死了三个,只剩下神荼和郁垒。 他看到了被包围的两人,想去救他们,但几个罗刹围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看见神荼的手臂被砍中一刀,鲜血汩汩流出,情急之下释放出几乎全部的灵力。 霎那间,他周围的罗刹碰到金光,全部化为灰烬。 战火燃至天际,满目皆是红,冥火、厄火、业火,远处翻涌的血湖、脚下遍地的鲜血。池落刀尖上挑着一个满是利齿的罗刹头颅,前后都没有人,他不知道战友是不是还活着。 他听到令人胆颤的吼叫声,看到浓浓的血雾后面,他的正前方,一片身影列队而来…… 阿修罗大军。 阿修罗大多三头六臂,相貌丑陋却威武,有情有智,具有和天人相当的神力。 池落甩掉刀尖上的头颅,单枪匹马迎战。 他太累了,金光本能地护在身体周围,令阿修罗不敢轻易上前。他的手臂仿佛有千斤重,金光长刀从一开始的每一刀必死一个阿修罗,到后来变成要砍两三刀、四五刀才能杀死一个。 他看到了远处空中净渊的法相,净渊从前日便祭出法相,说明他也在苦苦支撑。 一个人撑起两界的安危…… “不能让净渊担心……我必须振作!”池落挥起长刀,奋力劈向一个阿修罗。 阿修罗三个头颅同时被砍掉,池落的蚀云铠甲上新添了大量的鲜血。 、 血湖上空,净渊看到小麒麟刀尖点地撑着身体,分出灵力去救。 血湖之水顿时因为失衡向压力最弱的红色丨界门倾泻。 帝君突然想起天境法会上,李松问的问题:“神君说万象皆他一人,那请问神君,若是三界六道和他,神君必须要做选择时,会选哪个?” 他怎么回答来着? 当时池落抢着说了:“有什么好选的?若是三界六道有什么事,净渊无需选择,我会和他一起站在最前面!” 现在他的小麒麟做到了,和他一起站在三界众生的最前面,但他做不到不选择。 他看到阿修罗围住小麒麟,挥刀砍向他。 终于,血湖决堤,向冥界四面八方流去。 净渊化作一道金光,眨眼间来到池落身边,金光以两人为圆心炸开,瞬间数百阿修罗灰飞烟灭。 迦婆离显露法相,说道:“这就是心怀三界六道的净渊神君吗?为了一个人,放弃冥界?” 净渊抱起池落,飞入高空,金光再次笼罩住奔流的血湖,他斥道,“卑鄙小人!你用血湖来威胁我牵制我。你要占领冥界,血湖淹没冥界和人界,导致三界失衡,对你有什么好处?” 迦婆离:“谁说我要冥界了,冥界和人界对我来说都没用,我只要回天界。” 净渊:“天界将所有清业道都关闭了,就算你想回也回不去了。” 迦婆离愣了一下,问:“当真?” 净渊:“你可以去清业道大门看看。” 迦婆离派人去了,回报的信息让他陷入沉思。 净渊:“我们打下去没有意义,你回不去天界,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血湖淹没阿修罗城吗?” “我不信。”迦婆离突然身形一动,法相消失了,“冥界的关闭了,人界的还在!” 池落醒了过来,“净渊……” 净渊:“你醒了?怎么样?” 池落见阿修罗大军突然转向,急道:“他们要去哪儿?” 净渊:“寒林。他们要去人界。”他陷入两难,修罗道去人界,他若是拦或者追去,血湖就会再次决堤,也就是说,他想保住人界,就得放弃冥界。 池落:“我去阻止他们!”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迦婆离率修罗大军从寒林界门进入了人界。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人界了, 眼前的人界比墓葬场还要死气沉沉。血湖之水过境,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 他去找清业道大门了。离他们最近的就在春涿城外的山林里。 如今茂密的森林和繁华的城市全都毁于一旦,一眼便能望到边, 根本没有什么清业道大门。 他派去其他清业道的探子回报,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清业道大门都消失了。 迦婆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满是焦糊味和血腥味的空气, 抽出腰间大刀,狠狠劈向最后一个来报的探子。 那探子连同地面一起裂成两半。 大阿修罗们面面相觑,“我们回不去了吗?”有人小声问道。 迦婆离:“回得去。”他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说道, “毁了人界,我不信靠香火修行的天界能沉得住气。” 、 净渊拉住池落, 后者身形一晃,又险些撅过去。他将灵力输入池落经脉肌肉,恢复他的气力。 池落冷静了下来,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 追上去就是送人头的。但又生气,气得泪珠子哗啦啦往下掉, “天界怎么能抛弃冥界和人界!” 八天了, 他们死撑着,几乎全军覆灭, 可天界没有派一兵一卒来支援。 净渊:“你留在我身边,帮我净化血湖。” 池落急道:“可是,迦婆离去了人界, 必须阻止他!” 净渊:“血湖之水失控, 两界就真的完了。” 池落顿时明白了,净渊的意思是放弃冥府, 将两界拱手让给迦婆离,“不行,不能放弃……” 净渊摸摸他的头道:“放弃是暂时的,等血湖之水真正稳定下来,我们再向他讨回来……一定讨回来。” 池落咽不下这口气,但没办法,净渊离开,血湖就会崩溃,但仅凭他一人带着残兵,就是去送死。 他咬着口腔里的肉,屈辱和不甘让他五内如焚,他靠在净渊怀里,脚下便是金光包围下沸腾不息的血湖。 沸腾的血水是数不清的执念汇聚而成。 其中也有人像他一样不甘心。 “我帮你。”他在净渊身边盘腿做好,将灵力汇入净渊的灵力中,“尽快平息血湖,去追迦婆离。” 忽然,一声轰隆在他们头顶炸现,一道闪电划破云层和血雾。 池落抬头去看那道奇怪的闪电,云雾间,一只金红色的大鸟朝他们飞了过来。 “凤凰!!”他站起来使劲挥着手,“凤凰!!我在这儿!凤凰!” 凤凰飞到他的身边,将他拢进羽翼下,低下头,头轻轻靠在他的脸旁,温柔又心疼地唤道:“麒麟。” 池落铠甲上的血污顿时化为团团火焰燃烧殆尽,恢复了洁白。 净渊行礼道:“凤凰明王。” 凤凰朝他颔首。 池落见到她高兴极了,抱着她蹭个不停,“凤凰凤凰,我好想你。” 净渊问道:“明王殿下您怎么会到冥界来?” 凤凰道:“佛祖让我来的。确切地说,是我求佛祖让我来的。”她化为人形,“冥界的事上天界都知道了,但神佛不会参与三界六道的纷争……佛祖本不让我来,但血湖之水关乎三界的存亡,我便自请前来了。而且……我担心麒麟。” 在上天界时,小麒麟时常躲在凤凰的羽翼下逃避枯燥的佛法,她的羽翼温暖柔软,十有八九,小麒麟最后会舒服得睡着,且睡得四脚朝天。佛祖提问麒麟功课,凤凰还会给他提醒,虽然小麒麟觉得佛祖可能什么都知道…… 上天界无边无际,风光不同,万年时光中,小麒麟经常是野在外头的,但无论他跑出去多远多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到凤凰身边,他把凤凰当成母亲、姐姐和最好的朋友。他感动得想哭,说道:“凤凰,你真好。但是血湖之水太多了,单靠我们压制不住。还有,阿修罗大军去了人界。” 凤凰蹙着眉,表情悲悯,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纤纤素手召唤出如火焰一般的灵力。 不愧是凤凰明王,灵力雄厚,灵力入血湖,净渊立刻感到压力骤减。 凤凰说道:“我可以撑住血湖,但我的灵力没有净化之力,无法阻止血湖水位的上涨……不知道能撑多久。” “明王殿下!”净渊神色凝重,他撑了八天,深知压制血湖的不易,担忧道,“还是交给我吧。” 凤凰:“不,佛祖准许我下界的理由是血湖泛滥,我可以压制血湖,但不能干涉修罗道与冥府的战争。净渊神君,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不能代替净渊去攻打阿修罗,但可以代替净渊撑住血湖,让净渊抽出身去攻打阿修罗。 净渊岂会不懂,他忽然跪倒在地,对凤凰行了一个大礼,“明王殿下大义,净渊代三界感恩不尽。” 小麒麟也跟着他跪在地上,给凤凰磕头,“谢谢你,凤凰。” “快起来吧。”凤凰微微笑道,“我虽然出生于色丨界,但跟随佛祖游历过三界,万物有灵,众生有情,不该受此磨难。” 她将金色灵力推回净渊体内,说道:“净渊神君心系三界六道,我甚是感动,请神君务必还三界六道安宁和平。另外……”她语气恳切道,“请保护好小麒麟。” 净渊:“是。” 池落愣了一下,他与凤凰相识万年,凤凰从来都是一板一眼地叫他麒麟,这是第一次叫他“小麒麟”,净渊也叫他“小麒麟”,带着亲昵,让他感觉羞涩和心跳加速。但凤凰这么叫,给他一种温暖平静的感觉,像是万年来她其实一直叫的都是“小麒麟”。 池落在进入寒林界门前回头看了凤凰一眼,朝她挥了挥手,喊道:“我们很快就回来!等我!凤凰!” 迈过界门,小麒麟望着焦黑的土地和满目的血雾发问:“这是人界吗?”若不是隐约看到太阳在空中,简直跟冥界没有分别。 净渊:“是,血湖之水过境,寸草不生……” 小麒麟不忍看这惨状,拉着净渊的手说:“快走吧,我们赶快去追迦婆离。杀了迦婆离一切都会回复原状……” 冥府阴兵幸存者寥寥几千人,由神荼率领,跟随帝君从界门过来。 数量庞大的阿修罗大军踪迹不难寻觅,他们的吼声震天,浑身往外冒着黑雾。春涿城被血水所淹没,他们便去屠了附近所有的村庄和城镇,每一户民居、每一艘渔船都不放过。眨眼间,无妄山周边、东水河沿岸数百村庄惨遭屠杀,无一幸免。 迦婆离骑在白马背上,冷眼旁观修罗大军的铁蹄迈向无妄山西南的一座城市。 若说修罗道是魔神,一半魔一半神,那么现在屠杀凡人让他们魔化的程度越来越深。 百姓们尖叫大喊“怪物!”四散奔逃,可是他们哪儿能跑得过阿修罗,身形庞大的魔神一刀便能轻易将凡人从锁骨砍刀腹股沟。 迦婆离手指一勾,飘来一捧血湖之水,他将血水灌入刚死去的凡人身体,那些残破的尸体立刻“活”了过来,切口伤口处长出黑红的肉,将那些残肢和躯干粘连在一起。 迦婆离饶有兴致地如法炮制了数千罗刹,新的罗刹鬼甫一诞生,就扑向曾经的亲人好友。 他策马漫步于血肉横飞中,笑道:“杀吧,杀吧,尽情造业。” 城很大,城内有一座宏伟的寺院,阿修罗撞开寺院紧闭的大门,冲进去肆意砍杀僧人。清净佛门血流漂杵。 迦婆离骑着马踏过门槛,在大雄宝殿香炉前拿起一支燃了一半的香,香烟袅袅升入空中,透过香烟,能看到大雄宝殿内的佛像金身。他盯着佛像说:“听听吧,这是你们这群伪君子造的业,不打开清业道,我就杀光人界所有的凡人!” 仿佛要惩罚他一般,忽然一道金光越过大雄宝殿殿顶朝他急速飞来。 他一扽缰绳,白马后退了半步,金光箭羽射中了他手中的香,香断成两段,香灰落在他的大氅上,烫出一个小小的洞。 所有阿修罗都停止了杀戮,看向远处的山峦。 无妄山主峰上出现金色莲座,随后那金光猛然扑向他们。 “帝君?”迦婆离很是吃惊,“你居然追来了,是分身吗?”他鄙夷道,“你以为你的分身能打败我吗?” 净渊站在大雄宝殿殿顶,俯视着他,二话不说抽出麟角刃。 他依旧站在殿顶,但麟角刃直接劈向迦婆离。 迦婆离抽刀向上格挡,他是挡住了,但剧增的重量让他胯丨下的白马经受不住,四条马腿和脊椎猛地折断,狠砸进地面几丈深。 天王殿和山门也未能幸免,被麟角刃砍中殿顶,轰然倒塌。 嗡———— 麟角刃爆发出金光,金光炸裂,寺院内部、外部方圆数十里皆受到冲击,范围内所有阿修罗均倒地不起。 池落率领剩下的阴兵从城的另一侧进入,分小队绞杀阿修罗。 阿修罗跟罗刹完全是两个物种,武力起码强悍于罗刹十倍不止。 但这次有房屋的掩护,阴兵能更好地发挥出练兵时学到的战斗技巧。 战斗进行了一天一夜,池落将城中百姓全都转移到一处大宅,用金光铺设结界加以保护。 为了避免误伤,净渊将迦婆离引到无妄山,论单打独斗,迦婆离不是净渊的对手,他跑回界门,看到血湖上空的凤凰法相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住在冥界万年,从不见凤凰来净化血湖,所以清楚凤凰真火只能焚烧不能净化。 所以他在想办法拖延时间。 只要血湖之水再上涨,上涨到凤凰无法支撑的地步,就会再次决堤,到时候净渊只能回到冥界,守着血湖。 他不恋战,一直打几下就跑,跑不过就打,打不过再逃。 他善于威胁,没有底线,林中的猎户、村庄的民夫都成了他威胁心软神君的工具。 就这样拖了一天一夜,他终于不敌,被麟角刃从树梢斩落。 “迦婆离,关闭界门。”净渊踩着他的肩膀,将麟角刃抵在他的喉咙上,“立刻关闭界门!” 迦婆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帝君啊帝君,你可真是合格的佛弟子!我都落在你手里了,你还想着让我活吗?” 他说道:“不过我告诉你,我没办法关闭界门,就算你杀了我,界门也不会关闭。” 净渊将麟角刃向前推了一寸,金光割入他的脖颈,涌出大量的鲜血。 迦婆离仿佛不知道疼和害怕,说道:“因为界门不是我打开的!” 净渊一愣,急切问道:“是谁?快说!” 迦婆离:“是谁?哎呀,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是个倾慕你的人,倾慕你到毁了三界也在所不惜的人。” 净渊不信他的鬼话,“好,那我就先杀了你!” 麟角刃切入皮肉的瞬间,迦婆离突然暴起,左手手心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往帝君腰上戳去。 净渊本能以麟角刃格挡,迦婆离向后退了半步起身,右手的刀毫不犹豫砍向净渊。 他一反之前逃窜的模样,拼尽全力与净渊对战,说道:“帝君,我想明白一件事。你那从不露面的冥后,就是子安将军吧?” 净渊一刀砍中他的肩膀,将他的肩膀连同大氅和护肩一并削了下来。 迦婆离:“哈哈,你急了!我猜对了,你急了!你藏得真深啊,连倾慕你那人都不知道,她让我杀白麒麟和子安将军,只说因为子安将军替白麒麟说话了。帝君,艳福害人呢。” 净渊:“……”麟角刃擦着迦婆离的胸口而过,划破了他的胸甲。 迦婆离:“如此就好办了。”他被净渊的攻势逼得连连后退,撞倒了数不清的枯树。 “你最爱的白麒麟就在城内,我要让你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净渊余光看向山下的大城,怒道:“你要做什么!?” 城中,小麒麟好不容易将大部分阿修罗杀死,身上也受了伤,好在他现在在人界,瘴毒散得差不多了,蚀云铠甲破了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阴兵也死得差不多了,剩下了百余人,都聚在大宅门口。 他靠着石狮子坐了下来,想休息一会儿就去找净渊。 然而他还没喘一口气,街上散落的修罗、罗刹尸体突然又动了起来。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再次动起来的阿修罗动作怪异僵硬, 他们大多被砍杀致死,身体残破,却能拖着残肢行动, 有的甚至三个脑袋全掉了,还能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向大宅走来。 “……”池落将从斗篷里冒出头来的小野猪按回去,气笑了, “怎么还带复活的?没完没了了是吗……” 他扶着石狮子站起来,甚至连气息还没调整好,又挥舞着金光刃冲了上去。 、 迦婆离没想到净渊根本没走的意思, 错愕之际被麟角刃插进了胸口。 “你……你就不怕麒麟死了吗?”他问了一句, 血珠子从嘴角低落,每一滴都燃着火。 净渊没说话, 用力一推,迦婆离撞在树上,麟角刃没入他的右胸。 他怎么不怕,他怕得要死, 但他也知道,迦婆离操纵着修罗大军, 不杀了迦婆离, 这场战争将永无止境。迦婆离在城中设置了结界,他看不到小麒麟的情况, 努力压下担心稳住心神,专心对付眼前的阿修罗王。 迦婆离擅长玩弄人心,很少出错, 他发现用错了计策, 再也没办法装腔作势,业火从伤口处喷出裹住麟角刃。眨眼的功夫, 他的分身还留在树下,真身已经退出去几百丈远。 净渊追了上去,想要尽快了结了迦婆离。 迦婆离受了伤,知道硬拼拼不过净渊,将灵力埋入地下。净渊追上来时,地面突然冒出数十根燃着业火的尖刺,他的右臂被刺中,左手接过麟角刃狠狠朝前方百丈外的迦婆离掷去。 麟角刃插入迦婆离的小腿,把他钉在地上。 净渊将他捆了个结实,让他无法再逃跑,抓着他的头发,迦婆离被迫仰起头,那张混合了天人、修罗道和饿鬼道的脸诡异至极。 净渊抽出麟角刃割掉了修罗王的头,没了头的尸体从胸腔腾起火焰,烧了个干净。 帝君急匆匆赶到城中,偌大的城血流成河,满地都是凡人和阿修罗的碎尸残肢,城中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池落!”他心慌得忘记了怎么跳,大声喊着池落的名字,放出神识搜寻池落的下落。 池落最后留下气息的地方在城中的大宅,他赶过去时,大宅门口、街道上层层叠叠堆了两三丈高的尸体,有的残肢还在蠕动。 大宅的门被强行破开,外层的结界也破了,净渊的心跳得没着没落,每一下都狠狠砸在他的心口,“池落!池落!!”他踏过血河进入大宅搜寻。宅院内也满是阿修罗的尸体,但更多的是凡人的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越往里走他越心惊,墙上、地上、假山花坛……到处都伤痕累累,每一道刀痕上都残留着池落的灵力。 大宅后院的墙全塌了,墙头趴满了尸体,血迹一路蔓延到墙外。 街道上也是尸体成堆,当时一定是阿修罗从四面八方赶来对小麒麟围追堵截。 净渊的神识搜不到池落的气息,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池落跑得太远,超出了他目前搜索的范围,另一种是池落已经…… 他压下心头强烈的不安,将神识范围再次扩大,不再细致地找,而是通过池落的灵力搜寻他可能去往的路线。 小麒麟不会死,不会死的…… 激烈的战斗让残留的灵力显得乱七八糟,他生怕错了,一边撕心裂肺地呼喊池落的名字,一边集中精神寻找。 忽然他听见一声野兽的咆哮,拔腿奔了过去。 城外十里被践踏过的民居院中,花花用庞大的身体挡住池落,一头拱飞一只阿修罗。 净渊人未至灵力先至,所有阿修罗被净化了个干干净净。 “池落!”净渊抱起地上的小麒麟,摘下他的头盔。 小麒麟闭着双眼,唇上毫无血色,蚀云铠甲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腹部的最大,整个撕裂,从里面往外淌着血。 “池落,池落!”净渊以灵力探入他的体内,瞬间从心口凉到了手指。小麒麟没有呼吸和脉搏。 与舍摩黎大战后,池落虽然没了呼吸,但还有脉搏,灵力也还有,只是不流动了,但这次……净渊探入他的灵池,里面没有一点灵力。他用尽了最后一丝灵力! 净渊呆住了。他第一次体会到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即使双修,或将自己的灵力全部注入,都无法让小麒麟醒过来了。 他摸着小麒麟脸颊的指尖冰冷至极,口中喃喃道:“小宝……醒醒,小宝……” 花花急得哭了:“帝君,你快救救主人!快救救他啊!!” 净渊冷静得吓人,灵力再次探入池落的身体,搜寻着什么。 “不对……不对……” 花花:“帝君,什么不对啊?您在说什么啊?” 净渊看向他,问道:“小宝的魂魄呢?” 花花被他问得一愣,“我、我不知道啊……” 池落死了,但是尸体很完整,说明他没有魂飞魄散。 净渊在他身体各个角落寻找,终于在灵池最下面,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魂珠。 他当机立断,将魂珠取离池落的身体。那魂珠小小的,白金色,暖暖地贴在他掌心。净渊终于控制不住落了泪,将魂珠捂在胸口,泣不成声,“小宝,我找到你了,没事了……迦婆离死了,都结束了……没事了……” 接着他背起小麒麟往外走去,他要回去天界,夕檀山灵力充足,他要想办法复活池落,若是不行,他就去上天界求佛祖菩萨,再不行,他便送小麒麟回无色丨界。总会有办法的。 刚刚走出院子,脚下的大地猛烈地晃动起来。 紧接着浓重的血腥味再次涌来。 花花惊叫道:“血湖之水!” 血湖之水从山上奔流而下,直冲入城中。 净渊抱起花花飞入空中。很快,血水就冲过了他们刚在所在的民居。 “怎么办啊帝君?血湖怎么又泛滥了?” 血湖之水涌入人界,说明迦婆离说得没错,打开界门的不是他,另有其人。净渊将池落放在花花背上,说道,“花花,你带着小宝往山上去。去地势高的地方。”血湖泛滥,凤凰估计出事了,他必须回冥界。 他将魂珠化为一颗珍珠,让花花含在口中,“我会铺设结界,你带小宝躲进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能做到吗?” 花花使劲点点头。 “告诉小宝,我会回来找他的。”净渊用力推了花花一把,花花那庞大的身体变得轻盈无比,奔跑的速度比血湖奔流的速度还快,犹如一道黑色闪电避开血湖之水,朝另一个方向急速奔去。 净渊将一半的灵力都给了他,他在山林中找到安全的地方,灵力化出一座座坚不可摧的神殿和堡垒,将他们护在里面。 净渊回到冥界。 血湖之水上涨的速度超乎预期,凤凰灵力耗尽,油尽灯枯,依旧在苦苦撑着。 净渊飞至她身侧,她没问别的,用仅剩的一口气问道:“小麒麟呢?” 她见净渊沉默不语,猜到了答案,说道:“池落……他叫池落是吗?我还没来得及唤他的名字……” 说完,她那火红的羽翅燃起熊熊烈火,凤凰真火顿时转瞬间将她的身躯吞没。 “希望我们还有来生。” 凤凰浴火涅槃,但她是在血湖之上死亡,执念吞没了她的灰烬,一点也没留下…… 净渊挡住界门,阻止血湖之水流入人界。 他在界门处看到了迦婆离。 那本来身首异处的修罗王完好无缺地站在血湖之水上空,净渊竟然不觉得惊讶。 是啊,迦婆离吞噬了面燃鬼王,获得了面燃鬼王的能力,饿鬼的灵力聚集在腹部,就算头被砍掉了也不会死。 迦婆离:“白麒麟出乎我的意料啊。”他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修罗道伤亡惨重是我没想到的……恶趣大军明明比冥府多出四倍的兵力……是我轻敌了。” 他似乎没有对修罗士兵有一丝一毫的悲悯与惋惜,“我会代我的子民回到天界,完成他们的遗愿。” 净渊没有问他如何回到天界,如何认为仅凭他一人之力能与天界抗衡……抽出麟角刃,将全部灵力注入小麒麟割角化成的神兵,说道:“修罗道的心愿,我会代为完成。但你,必须死。” 说完他踏着血浪,冲向迦婆离。 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麟角刃齐肩砍断了修罗王的左臂,又砍入他的脖颈,修罗王咆哮着将带着业火的利爪插丨入帝君的腹部,生生掰断他的三条肋骨。 净渊感觉不到痛,他想不起来用任何搏斗技巧,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迦婆离,为小麒麟报仇。 两位神明拼尽全力的搏斗毁天灭地,迦婆离在修罗大军全军覆灭时就知道,他要回到天界的想法也跟着覆灭了,修罗道众的积怨化为执念,根植侵吞着他的魂魄,将他化为一个只有执念的行尸走肉。 净渊拔出麟角刃,捅穿了迦婆离的胸口,属于面燃鬼王的业火反噬了,烧到迦婆离的脸上,他表情痛苦地扭曲着,咆哮道:“净渊!为何挡我的路!?为了天界的畜生灭了修罗道。你很了不起吗!?” 净渊:“毁灭修罗道的是你自己。” 迦婆离:“我要诅咒你!!”他突然深处利爪捅进净渊的胸口,他用所有的灵力抓扯住净渊的魂魄,将其撕扯出来,“我要咒你永生永世在轮回苦海中挣扎!!” 他用尽最后的全部力量,拉拽净渊的魂魄。 人界的天空变得血红,红色的云层形成巨大的漩涡,大风夹杂着雨雪冰雹盘旋不息,闪电点亮了漩涡云,天地仿佛要融为一体,血湖巨浪超过了界门,向人界奔泻。 净渊死死握住麟角刃,将全部灵力注入…… 若是一死可以阻止血湖之水泛滥,那也算死得其所…… 他心里平静极了。 只是…… 他将倒灌的血湖之水送回了冥界,他的魂魄撕裂成两半,一半跟着被卷入界门,另一半死死按住麟角刃,望向远处金光笼罩下幸存的唯一一片绿林。 他的小麒麟在那儿。 只是……我恐怕不能兑现承诺了。 小宝…… 、 三个月后,花花拱开神殿的大门,从门缝里钻出来。 小香猪抬头仰望湛蓝湛蓝的天空,细数着飘了几朵白云。 他动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咂摸了半天,没有闻到血腥味。 但他还是谨慎地从外面关上殿门,蹦蹦跳跳地走到结界边缘。 他的脚下绿草如茵,而金光之外,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荒芜一片。 血湖之水毁了这片土地。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生机,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一百年,也许一千年…… 主人没有醒,不知道多久能醒。帝君没回来,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 他无聊地咬了几口草,嚼吧嚼吧咽了。 不好吃。没有帝君做的好吃。 但为了填饱肚子,他还是又吃了一些。忽然,他看到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这是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动物。他想追出去,原地跺了跺小蹄子,想了想又转身跑回神殿。 “主人,外面都是修罗尸体,尸体污染山林,我要带着动物们去清理山林。你要是醒了,可不要乱跑哦……”他抬头看了眼神殿内高大的冥王金像,用小鼻子蹭了蹭帝君旁边威武的麒麟金像。他主人的身体化为了麒麟金像,而那颗小小的元神魂珠,就在金像内。 “你要等帝君回来。”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境道场。 昊尹神君的话嫌弃轩然大波, 千年来,天界都传净渊神君因为爱欲坠入魔道,对天界心生不满, 蓄意联合四恶趣报复天界,还闹得血湖之水泛滥,殃及人界。 当时有修罗从清业道闯入天界, 四十九护法神誓死守卫天界,与非天魔神同归于尽。为了避免天界陷入战乱,临危受命的新护法神关闭了所有的清业道。 净渊神君见无法进攻天界, 怕修罗道不满, 将他们强行封印。这些事情护法神亲眼所见,冥界战乱、血湖倒灌人界, 天人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迦境尊者虽然没有亲口印证过什么,但新上任的四十九护法神都说,当时迦境尊者在场,忍痛同意了他们关闭清业道的请求。而且迦境尊者事后便闭关了, 千年来一次都没有出来过。这说明什么?迦境尊者是净渊神君的师尊,他是在为恶徒的背叛行径苦修忏悔救赎! 可是昊尹神君却说净渊神君没有背叛?昊尹神君也是迦境尊者的徒弟, 那他们到底该信什么? “昊尹神君, 您说我们擅自关闭清业道,不去支援, 可是当年我们的宗主门主确实是死于从清业道进入天界的大阿修罗之手!这是没有争议的事实!”空居天一些宗门弟子说道,“您如此说,要将上一任护法神的牺牲置于何处?更何况, 当年迦境尊者也在, 他也对关闭清业道没有异议!” 昊尹听到师尊的名号,顿时哑了火, 沉吟半晌才说道:“本君的意思是,当年冥界发生的事,没有一人亲眼所见……净渊师弟的为人我相信,他绝不可能做出背叛三界、离经叛道之事!” 天境道场吵嚷了一会儿,没有人再说什么。 池落:“传了千年的事,假的也成了真。只可惜天人虽能目视千里耳听八方,却都是瞎子聋子。”净渊拉着他的手,他朝对方一笑说道,“你不介意,那我也不介意,你说得对,跟着帮眼瞎耳聋之人没什么好争辩的。不过……你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净渊:“师兄从小就待我如亲弟弟,我们可能被误导了……”刚才有天人提到了当年师尊在场,也就是说,一千年前,四十九位老护法神死的时候,只有师尊亲眼见到了。 师尊…… 他心中突然产生了不安的感觉,这感觉让他神经极度紧绷,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企图将这荒谬的想法从大脑中驱逐出去。 “在这!!”人未至声先至,随后一道鞭子从天际抽来。 净渊将小麒麟护在怀里躲开,那鞭子抽了个空,一身着绛紫战袍的女子从天而降,喝道,“你就是劫走我儿的歹人!?” 她的目光落在挂在树枝上的两只肥鸡身上,眼露凶光就要跟净渊池落拼命。 “咕咕!!咕叽!”肥鸡奋力挣扎着,竟然把树枝挣断,掉了下来。 那女子立刻飞扑过去,将两只肥鸡抱稳在怀里,“小朗,娘总算找到你了!” 女子是翰星宗的宗主,也是现任四十九护法神之一的翰星舒。 “还好在你身上下了追踪,娘听说你失踪了,快吓死了。” 净渊拱手道:“翰星宗主。” 翰星舒抽出鞭子,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将我儿身上的术法去了!” 净渊带着两个小少爷,是因为一开始确实需要他们的掩护,后来带着是怕他俩乱跑出危险,如今人家的亲人找来了,再带着就说不过去了,于是解开了术法。 两只肥鸡落地变回人形,抱着女子哭,“娘……”“二姨……” 翰星舒安慰道:“没事了,娘这就替你们报仇!” 净渊见她又要抽鞭子,说道:“且慢,翰星宗主,在下有一事想请教。” 翰星朗的直爽性子遗传自他娘,翰星舒也是个肠子不会转弯的,说道:“什么事?” 净渊:“请问一千年前,您接任护法神时,可有见到老护法神?” 翰星舒警惕道:“你是谁?” 翰星朗拉拉他娘的袖子,小声说:“冥王帝君。” 翰星舒:“什么?” 翰星月:“是净渊神君。” 翰星舒立刻如临大敌,鞭子上爆出银白色的火花,“你就是叛徒净渊?说!你绑走我儿和侄子究竟为何?” 净渊抬抬手,她的鞭子立刻偃旗息鼓,“绑走两位少爷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宗主见谅。您可以问问两位少爷,我可有苛待过他们?” 两个少爷摇摇头,“没有没有,神君对我们还是挺好的。” 翰星舒突然转过弯来了,狐疑道:“你们两个就是闯入天界的非天?叛徒,你还真是入魔了!” 净渊不想跟她争辩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想着用灵力将她绑了,可还没行动,一道金文线便缠上了翰星舒的身体。 金文线瞬间收紧,一点也没给她反抗的时间。 池落拽着另一头说:“净渊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快说。” 翰星舒还没打就被捆死,嘴里喊打喊杀,但动弹不得。 翰星月突然说道:“二姨,您就回答吧,净渊神君他……”他纠结了一下说道,“他好像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坏……” 翰星朗本来吵着说不要绑我娘,听表哥这么说,问池落:“我娘说了,你们能放我们走吗?” 池落觉得可笑,嗤笑一声反问他:“我留着你们干什么?赶紧回答,回答完就滚蛋。” 净渊见翰星舒不再挣扎,皱着眉问道:“当年你可有亲眼见到阿修罗闯入天界?” 翰星舒没好气道:“没有!”她想了想补了一句,“我虽然没看见,但听说老护法神跟他们打得很凶,打到了清业道里面。所以我们赶去时才没有看到。” 净渊又问:“那你们关闭清业道时有进入里面检查吗?” 翰星舒回忆了一番,说道:“没有,当时事出紧急,自在天的七位宗主都说要关闭,我们也觉得不能耽误,就关闭了。” 净渊:“你们怎么确认老护法神已死?” 翰星舒理所当然道:“当时迦境尊者也在,他看到了阿修罗,都是大阿修罗,他也参与了战斗,还受了伤。他说他检查过所有的清业道了,四十九位护法神无一幸免。” “当时有三十几位死在了天界,我看到了他们的尸体,地上还有大阿修罗的尸体,尸体上的伤口确实为阿修罗造成,做不了假。剩下的几位可能真的死在了清业道中……”她现在也拿不准了,所以用了可能两字。 净渊又问了一次:“所以,你们之中,没有一人亲眼目睹了护法神和阿修罗之间的战斗?” 翰星舒不悦道:“是,反正我没看见。没看见过程又如何?尸体都摆在那里,难道还有第三个阵营?” 净渊:“……”他目光疑惑中夹杂着冰冷,喃喃道,“我知道了……” 池落看着他,“净渊……” 净渊:“放了他们吧。” 池落解开金文线,翰星舒没走,突然立起鞭子向天空发出一束银光,说道:“叛徒,今日我必须抓到你们,为死去的宗主报仇!” 银光不仅引来了翰星宗的弟子,还将附近的天人都吸引了过来。 有人认出净渊,喊出他的名字,众人群情激奋,喊着要将他捉拿归案,全都冲了过来。 净渊将小麒麟护在身后,冷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就是他,叛徒净渊!” “抓住他!” “杀了他,夺回人界和冥界!!” 忽然,一道震耳欲聋的金钟之音响彻天境海上空。 昊尹神君收回法相,急匆匆赶来。 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一条路,他冲到净渊面前,热泪盈眶道:“师弟,你还活着……太好了……” 净渊面无表情道:“师兄,别来无恙。” 昊尹见他态度疏离,叹了口气,这事怪不得净渊。 有人提醒他不能心软,不能在这个时候念师兄弟之情,净渊是整个天界的叛徒,他身边的麒麟也不是好东西。 “昊尹神君,赶紧绑了他们交由护法神看管审理。” “是啊,神君,净渊此人狡猾至极,不仅害了人界冥界,还害得天界断了香火,不能轻饶。” “闭嘴!”昊尹突然怒喝一声,众人皆噤声,“本君是天境道场的主人,此事我说了算,不必交给护法神看管,本君将他带回蓝泽。” 蓝泽福地是昊尹神君的修行之地。 “神君不可啊,此人罪孽深重,若是不交给护法神共同看管,也得由迦境尊者亲自出面审理,才能……” 昊尹怒道:“才能什么?才能服众是吗?” 自从昊尹成了天境道场的主人以来,天人很多暗地里说他不够格在此讲法,更没资格掌管天界。 此时被当事人摆在桌面上说了出来,众人顿时无话可说,谁也不敢接茬。 出了大事,法会也开不下去了。为了平息众怒,昊尹将两人象征性地用捆仙绳绑了起来,带回了蓝泽。 池落第一次来蓝泽福地,好奇地打量这里。 他们一进来,昊尹就解开了捆仙绳,“净渊,师兄没想到你还活着。但你怎么……怎么能回天界?” 净渊:“我为何不能回天界?师兄,你对我有多年的教养之恩,我还是叫你一声师兄。请你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师尊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昊尹紧张起来,倒茶的手也不禁抖动,水洒了半杯。 他稳住手,过了半天才说道:“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你,你有一情劫吗?” 净渊:“记得。师兄你好心提醒我。” 昊尹:“是师尊……让我告诉你的。” 净渊:“师尊?” 昊尹:“师尊早就知道你有情劫,却还让你在妙觉幻境中试炼,你三天没出来,我以为你被心魔困住了,还好你后来出来了。” 净渊:“你是说,师尊知道我的心魔?” 昊尹:“对,师尊早就知道你会遇到心魔。他困你在妙觉幻境,如果你出不来那就困一辈子,若你出来了,你也会……”他看了眼站在净渊身侧的男子,“也会坠入爱欲不可自拔。” 净渊问道:“师尊是为了试炼我……他是为了让我道心更稳……他……”妙觉幻境是师尊的阵法,他从没想过师尊是有意加强了心魔的,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一朝动心毁了道心。 若是师尊没有让他入妙觉幻境,他也会动心,只不过不会这么快。 “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道。 昊尹:“净渊,师弟,你别问了,你快带着麒麟神君走吧!如今我能保你一回,明天师尊肯定会知道你回来了,到时候就……哎呀,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回天界了。”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净渊问道:“当年修罗道叛乱, 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昊尹:“当年我在人界替师尊寻找天道,突然有一天师尊召我回去,我就回去了, 我前脚迈入天界,后脚清业道就关闭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想问你呢,清业道关闭了, 我下不去,也没办法找你,当年修罗道为何叛变?” 净渊将当年事情的原委说了, 也将血湖倒灌、冥府阴兵全军覆没、封印修罗道的事情讲了一遍。 昊尹听得心惊胆战, 眼圈红了,说道:“没想到当年竟是如此惨烈……不行!你明明是为了三界, 却被天界传成叛徒,我要再召开天境法会,把事情说清楚!” 净渊问他:“师兄相信我?” 昊尹纳闷他这么问,说道:“我为何不信?不信你难道信那些乌七八糟的谣言?”他严肃道, “我就说嘛,我师弟怎么可能想要统治人界和冥界!当年让你掌管天境道场你都老大不愿意, 说影响你修行了, 再掌管个别的,你还不烦死?” 净渊:“……”虽然师兄的角度清奇, 但也确实是了解他。 昊尹接着问他:“后来呢?你封印了修罗道,怎么一千年才回来天界?” 小麒麟坐在一旁说道:“因为我们都‘死’了啊。” 昊尹:“!!” 净渊又将大战、死后转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昊尹心有余悸道:“这真是……怎么会这样……”他曾经也净化执念,但他修为有限, 对血湖的净化效果也有限, 所以后来基本上就是净渊一个人的事了,“就算阿修罗道有执念, 但血湖也不会涨那么高啊……那年人界四国征战,血湖也没……” 血湖不正常的泛滥,是整个悲剧的关键。 血湖不泛滥,净渊也不会分身乏术,能专心对付反叛军,阴兵就不会全军覆灭、血湖不会倒灌人界、他们也不会死。 小麒麟突然问道:“凤凰呢?她是不是回上天界去了?她没受伤吧?” 他刚刚恢复记忆,净渊还没把凤凰身死的事情告诉他,此时他黑琉璃一般的双眼盯着他的眼睛,在等一个答案。 净渊没办法再隐瞒,说道:“凤凰为了压制血湖……消耗过度……身陨冥界了。” 小麒麟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但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不停滑落,“你骗人,凤凰是不会死的。她会涅槃。你看到的可能只是她浴火涅槃的景象,所以以为她死了。” 净渊把他搂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他清楚小麒麟是明白的,说道:“凤凰肯定不想看你伤心,池落。” 池落抹了把眼泪,说道:“嗯,我要给凤凰报仇。是谁造成了血湖泛滥?”他强忍着泪水,双手攥成拳头,呼吸急促,止不住的颤抖,“净渊,你告诉我,我该找谁报仇?” 净渊:“这件事我还需要证据。” 池落:“证据?所以你知道是谁做的?” 昊尹也问:“你觉得是谁?” 净渊将四十九位老护法神身死的事情说了。 昊尹:“你是说当年与闯入天界的大阿修罗战斗活下来的,只有师尊?” 净渊点头道:“后来师尊便关闭了清业道。” 昊尹紧皱着眉头苦思,他也觉得事情不对劲,但……“这件事情确实有些……呃……别扭……”他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但是大阿修罗的尸体和战斗痕迹做不了假。而且……而且师尊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骗我们?” 净渊道:“所以师兄,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请你如实相告,师尊为何会对我的情劫如此上心?为什么要让我进入幻境看到心魔?” 昊尹犹豫了,他确实知道为什么,但这事万年来,是他和师尊之间的秘密。他犹豫了半天,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我尚未进入天界前,是师尊在人界的孩子。” 净渊:“我知道。”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师尊从没刻意隐瞒过。 昊尹:“师尊入轮回修行时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他爱上了女子,但女子那时有心上人,师尊求而不得产生了执念,然后就……强行占有了女子。那女子就是我娘。我娘破了身,只好嫁给了他。师尊后来幡然醒悟,再也没碰过我娘,但只那一次,我娘就怀了我,十月怀胎生下我之后,她郁郁寡欢,我还没满三周岁,她就散手人寰了。” “这件事是师尊修行路上最大的错误,他一直认为,是自己产生了执念,故而害死了我娘。他□□女子,犯了业障,需得再多修行万年才能成佛。” 净渊一惊,“师尊不是已经去了上天界吗?” 昊尹叹了口气说:“这事是师尊的秘密,因为我就是那孽缘的产物,所以不得已知道……事关师尊的尊严,师弟就别问了。” 净渊:“这与我的情劫有何关系?” 昊尹再次陷入纠结,酝酿了半天才说道:“师尊对我娘有愧疚,所以在人界时一直指导我修行,我坐化后又将我带上天界,收为弟子。我猜徇私带我入天界,是他最后悔的事。因为……他每每看到我,都会想起自己的那段孽缘,想起自己造的业。越是想陷得越深,执念也就越深,所以师尊成佛的修行一再受到阻碍,如今恐怕已经遥遥无期了。” 池落突然冒出一句:“他成不了佛,但净渊马上就可以成佛,所以他嫉妒净渊,就让他去历情劫,并从中作梗,让净渊自己选择放弃修佛?”他早已不是原来单纯善良的小麒麟了,做人的二十多年里,先是跟着花花师父看电视剧,后来又跟着单权看,这俩人还都爱看宫斗剧,导致他现在对人心人性看得通透,有把握能活到全剧终。 昊尹被他连珠炮一样的问话问得露出苦笑,竟然承认了:“是,师尊嫉妒师弟。麒麟神君猜得都对,师尊不想让师弟成佛,并且从中阻挠。” 池落哼了一声,又问:“你师尊一开始收净渊为徒,该不会就是为了抢净渊的功德吧?” 净渊本来就因为师尊对他有嫉妒心而感到震惊和痛苦,听到这句话更是觉得三观震裂。 没想到昊尹也一样震惊:“你怎么知道?” 净渊:“……”好嘛,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池落:“我不认识你师尊,所以对他的为人没有先入为主,你们当局者迷很正常,一旦接受了他不是个东西的设定,那后面的事一想就想出来了嘛。”他脸色变得阴沉,说道,“所以净渊你去冥界,一切都是师尊设计好的。” 昊尹:“……” 净渊:“……” 池落犹如福尔摩斯附体,继续分析:“如此看来,你师尊设计让你去冥界,然后设计让修罗道反叛,借修罗道的手除掉你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吗?” “不可能!”昊尹打断他道,“师尊确实嫉妒师弟的才华和天赋,但师弟放弃修佛的事人尽皆知,师尊没必要赶尽杀绝。” 池落:“都是你的猜测。” 昊尹争辩道:“麒麟神君这不也都是猜测?” 池落来了气,说道:“你师尊这么多阴谋诡计,你都清楚,你没有提醒净渊,就是帮凶,还有什么好说的?” 昊尹被他怼得一时语塞,但他说的是实话,他无可辩驳,愧疚道:“师弟,我曾经提醒过你几次……” 净渊记得昊尹说过好几次,让他不要再给师尊功德,还说过让他赶紧去上天界莫要耽误,其实都是在提醒他。 昊尹夹在中间,迦境尊者是他的师尊,没办法背叛师尊,能如此帮他已经很够意思了。 池落可不像净渊对昊尹有感情所以心软,睚眦必报道:“哼,你跟你师尊是亲父子,穿一条裤子,把净渊赶去冥界,天境道场的主人就成了你,现在轻飘飘一句提醒过两次就能一笔带过吗?你可真会捡便宜。” 净渊没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小麒麟,但小于总认识池落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灵魂某一处莫名有点想笑。 昊尹真是一点脾气都不敢有,唯唯诺诺点头道:“是是,麒麟神君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师尊的心思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我不能说……师尊执念过多,有时候甚至神志不清,胡乱说什么我们是父子,他去了上天界,天界的君主就是我,这样的话。哎……我是真不知道冥界这么乱,要不说什么也得求师尊不要让你去冥界。净渊、师弟,请你看在师兄我曾经教养过你的份上,原谅师兄吧。” 净渊没有说话。 池落说得对,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上,昊尹或许帮过他,但绝对不是无辜的。 “师兄的教养之恩,净渊算是还清了。” 昊尹看了他好一会儿,终究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池落抱着双臂说:“所以我猜的是对的吧?凤凰的仇、阴兵们的仇,我和净渊自己的仇,都要算在你师尊头上。” 昊尹正色道:“我师尊虽然做了错事,但我敢以性命神格担保,师尊绝对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麒麟神君所说的仇,应该是报了,迦婆离不是已经死了吗?当年关闭清业道的是四十九护法神,并非师尊一人为之,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师尊让关的,一定也是有他的考虑!” 池落:“什么考虑?为了天界?为了天界放弃冥界和人界?你自己听听你说了什么,好意思说出口吗?” 关闭清业道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对的,净渊带着阴兵拼死战斗,天界不派兵支援,反而落井下石,连让人往天界逃命的机会都关了。 昊尹不说话了,他发现他愈发不了解师尊了。 池落不爽道:“我们进入金刚结界,回到天界的事,也是你师尊告诉你的吧?想把我们当成阿修罗除掉,他安的什么心?” 昊尹确定道:“不是师尊,是苏摩护法神告诉我的。” 净渊问道:“师兄不必纠结,直接当面向师尊问清楚就好。师尊现在在何处?” 昊尹:“我不知道,师尊已经一千多年没有露面了。”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三人来到妙觉境地。 昊尹:“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此处看看师尊。境地山门外有结界, 除了师尊,其他人进不来结界。所以一千年了,我每每来都见不到师尊。” 他见净渊就要施法解除结界, 急道:“诶,师弟,不能对师尊失敬……这就打开了?哎, 算了算了……” 他落在净渊身后,池落问他:“你为什么去夕檀山?” 昊尹:“夕檀山?我什么时候去了?” 池落:“我们去冥界之后,你没有去过?” 昊尹:“你们都离开了, 我干什么去?以前我去只是去找净渊喝酒。” 池落:“你当真没去过夕檀山毁了桃林阵?” 昊尹看了他一眼, 惊道:“什么桃林阵?我为何要毁了桃林阵?” 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话,净渊也说指纹对不上, 所以他应该不是来夕檀山找九界的人。他忽然想起他在夕檀山苦等净渊每年回来重逢的日子里,昊尹去过,又问:“那天你从夕檀山结界外离开后,怎么没去找净渊?” 昊尹一个头两个大, 无奈道:“麒麟神君到底在说什么?问题一个两个我都听不懂……什么离开夕檀山?你非要说的话……”他算了算,肯定道, “净渊去冥界后我就没再去过夕檀山了。” 池落瞪着他说:“胡说八道!你怎么没去?你来夕檀山找我, 说馋净渊酿的酒,让我放你进去取酒。我让你找净渊给我带口信儿, 告诉我灵酒在哪儿,后来你就没再来过。你全忘了?记性这么差?” 昊尹苦笑:“麒麟神君才是记错了吧?我就算馋师弟的酒,也是直接去冥界找他要啊。不瞒你说, 我有段时间知道你在夕檀山, 还求师弟为我引荐,但师弟不肯, 那时候我是真心倾慕于麒麟神君,啊!不是那种男女之情的倾慕……”他自知失言,脸都红了,慌忙解释道,“是仰慕、仰慕。白麒麟乃是三界第一神兽,我仰慕也是正常……” 他越解释越尴尬,干脆不说了,“后来你们成亲了,你相当于是我的弟媳,我就更不能趁净渊不在去夕檀山,于理不合。神君懂我的意思吗?所以真不是我。” 池落:“那就奇怪了,可不光是我见到你了,夕檀山的灵兽也见到了,我肯定没记错。” 昊尹:“确实奇怪……”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啊对了,我有次确实到了夕檀山结界外,不过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了那里……我本来是在妙觉境地藏经阁的。” “……”净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说道,“师兄,听起来你像是被人控制了。” 昊尹:“不会吧,那时候师尊因为你的事心情不佳,我想让他宽宽心,所以天天在妙觉境地,那日也是为了找寻有关天道的书卷……”他反应过来,小声问道,“你是想说师尊控制了我?” 见净渊沉默不语,昊尹便证实了猜测,想说不可能,但事情桩桩件件都指向师尊,他也心生疑虑。 可是师尊为何要控制我去找麒麟神君?怎么想都不可能。 三人走上长长的台阶,来到迦境尊者的大殿前。 大殿和千年之前一样,依旧是祥云缭绕却破败不堪。 但净渊只看了一眼便说:“师尊不在殿内。” 昊尹:“不会,师尊跟我说他要闭关的。”说完他便疾步入内,找了半天确实没有师尊的影子。 池落双臂抱胸奚落他:“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昊尹:“或许在别的地方。” 可是两个时辰过去了,他找遍了整个妙觉境地,也没有迦境尊者的影子。 净渊:“师兄别找了,妙觉境地没有一处留有师尊的气息和灵力,他至少有五百年不在此地了。” 昊尹顿时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笼罩,“师尊骗了我?不对,师尊应该只是没跟我说要离开罢了,说不定是去云游了。” 池落哼道:“我看他是躲了起来。” 昊尹抓住他言语中的漏洞,说道:“师尊为何要躲?” 池落:“净渊跟我在一起都要受天罚,他害了自己的徒弟,又害了三界,当然要躲,这么个阴险狡诈之人难不成还会在这儿乖乖等着天罚吗?” 昊尹:“麒麟神君,这些事情尚未经过调查,请不要信口开河给师尊扣罪名,免得招来口业。我还是相信师尊。” 池落:“你信他没问题,我给你扎扎预防针,免得到时候真是他,你信仰崩塌三观稀碎再抑郁了。” 什么预防针、三观、抑郁,他说的话好多昊尹都听不懂,勉强能明白他是在阴阳他。 净渊道:“天罚是躲不掉的。” 池落:“那更好解释了,他受了天罚,要么死了,要么受重伤躲起来了。” 净渊拉起池落的手,撸起他的袖子,昊尹惊呼:“九界!” 净渊:“师兄认识九界?” 昊尹偷觑了他一眼,说:“呃,我在师尊那里见过。” 净渊心下了然,师尊一定是先给昊尹看过了九界,但九界没有选择昊尹,而是选择了自己。昊尹不会说谎,从他的神情中不难看出,师尊想让他成为九界的主人,现在他是天境道场的主人,也恰恰证明了师尊的偏爱。 净渊为人淡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谁做天境道场的主人、九界的主人,谁去掌管天界,他都无所谓,他甚至认为师兄与师尊有缘分,还是大弟子,师尊就应该偏爱师兄…… 他在乎的是全心全意信任的师尊欺骗和利用了他。 他没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唤道:“九界。” 九界的灵识在舍摩黎闯入天界时,净渊认为他有责任,一怒之下封印在了愁空涧中,回来后解开了封印,九界也苏醒了。 九界:“……” 净渊:“我知道你在。” 九界埋怨道:“一千年二百多年了。神君您总算想起我来了吗?” 净渊没接话,更不可能有愧疚之心,开门见山问道:“我师尊迦境尊者可有受过天罚?” 他不安慰九界,九界不想搭理他,但是又不太敢不搭理。明明他现在戴在麒麟手腕上,有了大靠山,怎么还会有点怕怕呢?“迦境尊者?” 九界说道:“我不清楚。天道不在,执行天罚的人是我。”他幽怨地说,“但我被神君您封印了起来,如何还能执行天罚?” “不过,我知道他在哪儿。” 净渊三人异口同声问道:“在哪?” 九界:“他在人界。” 、 人界。 永安寺。 住持空善在菜地里。菜地是永安寺自己辟的,菜也是僧人们种的,平日里空善用午膳前,喜欢来菜地浇浇水,除除虫,永安寺中,数他付出了最多的汗水。 他小心翼翼地将菜叶子扒开,小心翼翼地把菜虫拈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破饭盒里,准备一会儿带到山里放生。 “小虫子你长得这么肥,是不是因为贫僧的菜好吃啊?”他笑呵呵地捏着一条,放在眼前,跟它聊了两句,再放到饭盒里。 “住持!”有个小僧人跑了过来,“住持!” 空善站起来喊道:“小心,别踩着菜!” 小僧人赶紧放缓脚步,双手合十道:“是,住持。” 空善:“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小僧人说:“住持,师父让我来喊您,说是徐先生到了。” 空善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徐先生来了,你多摘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午饭加两个菜,再加一个汤,端到我房间来。” 小僧人:“是,住持。” 空善:“还有,别冒冒失失的了。”说完笑着拍拍手上的泥土,端起饭盒走了。 他回到住持房间,撩开门帘,便看见一人负手站在窗前。 “徐先生。”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徐砚池:“住持,别来无恙啊。” 空善让座与他,问道:“徐先生来找贫僧有何贵干?” 徐砚池坐下,听他这么问,笑了下说:“咱们之间还假客气什么?” 空善给他倒了杯茶,笑而不语。 徐砚池说:“你让我找的人我找到了,但……真的能行吗?” 空善:“之前净渊身边有季钧棠,他和于青岱,咱们都不好下手,季钧棠死了,他的记忆也回来了,对妹妹的保护更是固若金汤……姑且先拿冷旭峰试试。若是冷旭峰的血打不开修罗道封印,我们还有时间去找于青岱。徐先生,你还在磨磨蹭蹭地等什么?” 徐砚池听他埋怨自己,说道:“我磨磨蹭蹭?住持,你在麒麟身边二十多年,不也没下得了手吗?还把他养得那么好。” 空善:“当年我受到反噬,灵力几乎全部耗尽,元气大伤,不得已进入轮回,而麒麟身上有天生的净化能力,我若是使用术法,肯定会被发现,前功尽弃。” 徐砚池吹了吹茶叶,嗤笑道:“事实证明,你谨慎过头了。迦境尊者。” 空善:“你说我谨慎过头?哼,你别忘了,当年你的修罗大军全军覆灭,都是拜白麒麟所赐。若不是我在最后一刻救下你的魂魄碎片,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徐砚池看着他,他也看着徐砚池,目光中都充满不屑,几息之后,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小僧人敲了敲门,将午膳端进来,摆在桌上,行了个礼又出去了。 “吃吧,特意给你多炒了两个菜。”空善说道,“吃完赶紧去干活。苏摩告诉我,净渊去了天界,恐怕没多久他就会发现你我。最迟今晚,必须打开修罗道的封印。” 徐砚池鄙视道:“炒再多的菜也都是素的,尊者,你早就入了魔,还做表面功夫给谁看?”他打开空善拿进来的饭盒,笑了笑,夹起一条肥硕的肉虫子放进嘴里,一咬爆出白白绿绿的汁水,“这才像话。” 150-156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单权两周没见到他池哥了。 周五放假, 从诸泰镇回到安宁村,他连家都没回,背着书包就直接去了无妄寺。 他穿过天王殿, 喊道:“哥!哥!在不?” 几个香炉边缘都扫得干干净净,肯定是有人打扫过了。可是他转了一圈,也没见他哥。 “池哥!哥!”他把书包扔在厢房大通铺上, 往后院找去。 讲经堂后面的门竟然没上锁,院门大开着,他推门进去, “哥, 你回来了吗?” 他小时候跟着池落进来过这个院子,再后来还想进来, 池落就不让了。 “难道进贼了?”他折回去抄起墙根立着的铁锹,继续往里走。 走到大殿侧面,他听见殿后有说话的声音。 “……你不吃我们俩得吃,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声音耳熟得很,但单权一激动没想起来, 闭着眼睛举着铁锹就冲了过去。 “啊啊!我敲死你!趁我哥不在, 你们进来偷东西……”他的铁锹被人托住,睁开眼睛一看, 惊呼,“花师傅!” 花花:“你想干什么?” 童珺:“他想敲死你。” 小鬼点点头,一溜烟儿从单权胳膊肘下面跑了过去。 单权看了花花半天, 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问道:“花师傅,您不是死了吗?” 花花:“啊, 对啊……我不是死了吗?”他没想到大晚上的还有人来,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单家小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求助地看向童珺。 童珺心说你看我干什么,单权的场气变得轻飘飘,眼瞅着再不解释就要怀疑人生到昏厥了,于是叹了口气说:“花师傅没死,一直在外云游,这两天刚回来。” 花花:“啊,对。” 单权:“……当年我哥伤心过度病倒了,是我给您敛的尸。” 花花:“……” 童珺:“……” 单权:“……” 童珺:“他回魂了。” 单权:“哦,回魂。”然后放下了铁锹,“花师傅,您应该早点回魂,我哥伤心了好久呢。” 童珺、花花:“……”这么简单就接受了? 单权:“花师傅,童哥,你们知道我哥去哪儿了吗?” 池落和于苍染的肉身目前就在后山的冥王殿里。童珺问他:“你找他什么事?” 单权:“我半个多月没见到他了,想他了呗。” 童珺莫名不太爽,说道:“肉麻不肉麻!” 单权:“这有什么肉麻的?我哥还说要跟我打新副本呢。” 童珺:“……” 单权问:“我哥是去永安寺了吗?” 童珺:“为什么这么问?” 单权:“我听别村的同学说上周衡一住持圆寂了。” 花花惊讶道:“衡一和尚死了?”他跟衡一关系不错,当年就是衡一和尚告诉他肉身留在寺内,将来还可以回来,“那现在永安寺谁是住持?” 单权:“听讲是空善大师。” 花花:“哦。空善人不错。” 单权问:“花师傅,那衡一住持将来也能回魂吗?” 花花:“不能。” 单权:“为什么不能?” 花花仰着头说:“因为他修行不够,没我厉害!” 单权崇拜地看着他说:“那花师傅,我能跟您学吗?将来我也想死了还能回魂。” 童珺:“……”年纪轻轻想什么呢? “没问题!”花花答应得很痛快,反正这小子跟自己一样福气滔天,认识冥王帝君,还跟麒麟称兄道弟,别说回魂了,就算想上天都行。 他肚子空空,问道:“权儿,你带吃的了吗?” 单权:“没带,我没回家,直接来的寺里。” 花花啧了声,说道:“想吃你爹做的豆粉了。” 单权:“得嘞,我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多做点,我下山取来给您!还吃别的不?” 都是老熟人了,花花也不客气,点了不少。 单权掏出手机给他爹拨了过去,响了很多声也没接,纳闷道:“怎么回事?我爸不接电话。”他又打了两个,还是没人接,“可能是去谁家打牌了吧?这样,我下山去找他,做好拿上来,花师傅,童哥,你们多等一会儿。” 说完他就跑了。 夜空静谧,小鬼藏身的塔塌了,他就坐在废墟上看星星。 花花走过去把他抱在腿上说:“你也是个可怜孩子,到时候让主人带你去天界,当个天人。” 小鬼不懂,说道:“我不去,我就喜欢这里。” 花花:“你去了夕檀山就知道那儿的好了。说起来,帝君和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童珺接了几个电话,神色匆匆走过来道:“南极宫那边说瑞南市街头的场气转凶,我担心会出事。”街头的场气变化,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花花:“要不你回去看看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童珺左右为难,帝君命令他守着无妄寺,他不能擅离职守,但他现在是瑞南的界守,童家的家主,又不能不顾瑞南。 花花:“无妄寺外的结界是帝君的灵力所化,邪祟进不来的。” 童珺:“不行,我不能离开。” 他正欲打电话让南极宫派人去瑞南街头,就听花花说:“有人上山了,这么晚是谁?” 两人赶到山门,花花松了口气道:“原来是空善啊。” 空善站在山门外对着花花双手合十行礼道:“师叔好。” 童珺警惕道:“空善师兄这么晚……一个人来的吗?” 空善对他的质问并不介意,笑答:“是,我刚刚处理完师父后事,听闻师叔回来了,就赶紧赶来了。” 童珺:“空善师兄,为何不进来说话?”他并不担心空善不安好心,他担心的是有人冒充空善。 空善笑了笑,举步往山门走去。他面容和善,步履生风,很淡定地穿过结界走进了无妄寺。 “小珺,你哥哥的事我也是刚刚听说,节哀。” 童珺对他百分之百相信了,说道:“谢谢师兄。” 空善:“今后你就要扛起童家了。” 童珺:“是。”他将担心说给空善听。 空善道:“如此,你赶紧回去吧。” 童珺看了眼花花,空善到底不是帝君的人,他没有贸然说出冥王殿的事。 花花也劝:“就是,空善都来了,你还担心什么,快回去看看吧。” 空善好奇道:“担心?小珺在担心什么?” 童珺:“没什么没什么,师兄,花师傅,那我先回瑞南看看,没事的话,我明早就赶回来。” 花花:“去吧去吧。” 空善和花花在厢房叙旧,又聊了聊衡一和尚,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 花花听见单权的喊声,起身出去帮他拿饭盒,回到厢房却发现空善不见了。 花花:“奇怪,去哪儿了?上茅房了吗?” 他跟单权把饭盒打开,等了几分钟也没见人回来,突然大喝一声“坏了!”跳起来就往外冲。 单权跟着他往后山跑去。可谁知越过后山的院门,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和尚大叔突然变成了一头大野猪,四蹄狂奔,眨眼就不见了。 他一路向后山跑去,那几座神秘的院落也顾不上看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座吊桥前停了下来。 吊桥后是一片广袤的森林,树木都异常高大粗壮。正在他犹豫之际,听到森林深处传来了愤怒的吼叫。 他拔腿便跑过吊桥,一头扎进森林中。 他看不见路,跌跌撞撞跑了不知多久,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殿宇出现在眼前。 空善站在殿宇台阶下,殿宇大门紧闭,一头肩高超过三米、六根獠牙的巨型野猪挡在大门前面。 野猪浑身是伤,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冰凉的地砖腾起热气。 它的口中也流出血来,四条腿肉眼可见地在发抖。 “空善师兄……”单权喊了一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野猪看到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提着仅有的一口气撑着身体,挡在冥王殿门口。 空善转过身来,微笑着对单权说:“权儿,那是妖兽。” 单权皱着眉,“不,空善师兄,那不是妖兽,我刚才看见了,那是花师傅。” 野猪的长鼻子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终于力竭,前膝跪地,倒了下来。他撑不住这副模样,变回了小粉猪。 “花师傅!”单权跑过去,把小猪抱起来,“空善师兄,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伤害花师傅?” 空善举步朝他们走过去,心情很好似的,给他解释道:“如你所见,他只是一头野猪妖,却自不量力挡在我前面。” 他抬头看着星空,星空下,是凡人不可见的金光结界,“这结界能抵挡邪祟,却挡不住天人。” 单权:“你是天人?” 空善:“是,我是天人。是你们顶礼膜拜、香火供奉的神明。” 单权:“不对,你不是神明。神明怎么会伤害朋友?” 空善:“我是神明,否则怎么能通过这结界?”他继续说道,“但这结界也限制了我的灵力。”他已入魔,如今只能封着入魔的灵力,才能进入结界。 单权问道:“那你是什么神?” 空善:“我乃天界之主,迦境尊者。” 单权:“没听过。” 空善:“……” “愚蠢凡人。”说话间,他已拾级而上,走到单权跟前,手轻轻一挥,单权便飞了出去。 男孩将小猪护在怀里,后背撞上柱子,疼得龇牙咧嘴。 紧闭的殿门因为空善的碰触发出金光。 “真是麻烦。”空善进不去,紧皱眉头,将自己身体中魔化的部分全部分离出来。 单权眼黑了一阵,刚缓过来,就看见一团黑雾包裹在一层半透明如纱布一样的东西里面,从空善的身体里出来。 然后空善轻轻一推,殿门便打开了。 “净渊,徒儿。” 单权看到,那个经常来无妄寺做法事、为信徒祈福祷告、赠给他们红绳保平安的和善大和尚,变成了另一个衣衫褴褛白须白发的陌生老人,走入殿内。 “师尊来找你了。”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冷旭峰的儿子冷文焕今年七岁, 韩浩听小于总的,把Switch给了他,他果然就不哭闹了。 韩浩给他讲怎么玩, 没讲十分钟小少爷就嫌他烦了,他只好抱着膝盖坐在小少爷旁边的豆袋上。 身后凉飕飕的,几位鬼差大爷站在客厅里, 守着他们。 韩浩:“要不几位坐下歇歇?” 邬郢道:“不必。” 韩浩:“他不一定什么时候来呢……” 他话还没讲完,邬郢便说:“来了。” 旋即,鬼差们化成几道凌厉的黑影, 飞了出去, 须臾之后,带进来一个人。 冷旭峰在国安部浸在冷却的血湖之水中, 看到了阿修罗和地狱,如今自然也能看见鬼差。 他比韩浩冷静不少,但额头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冲过去抱住在客厅角落里打游戏的儿子,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他认出韩浩是于苍染的特别助理, “是于苍染!?” 他被徐砚池从疾驰的车里带走,关了起来。因为上次入狱的教训, 他早有准备, 保镖通过他身上的定位贴找到了他,告诉他小少爷被绑架了。他本来犹豫要不要离开, 毕竟徐砚池这人太可怕,他得罪不起,但听到唯一的儿子被绑, 立刻决定离开。 跟他来的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保镖眨眼的功夫就被放倒, 只剩他一人。 韩浩挠挠头说:“啊,这……我也不清楚啊冷……冷先生。” 鬼差能看到冷旭峰身上背着数条人命, 邬郢冷冷道:“帝君命我等将你擒住,放心,没有帝君的命令,我们不会动你。” “帝君……?”冷旭峰,“是于苍染吗?” 没人理他。 “爸,你别挡着我的屏幕!”冷文焕推他的手,语气中满是嫌弃,“烦死了!” 冷旭峰为了老婆孩子和自己不入地狱,答应了徐砚池的要求,去解什么封印,但老来得的儿子一点闹不清楚状况只知道玩,他寒心不已,怒道:“玩玩玩,就知道玩,也不知道你到底像谁!” 最爱八卦的卞子艺半天没说话了,实在憋不住笑了出来,“不是你的孩子,肯定不像你。” 冷旭峰:“你说什么?!” 卞子艺:“造孽啊,亏得你还让岳父、大舅子小舅子都进了公司,却不知道尊夫人早就跟你家保镖队长暗通款曲很久了。你再好好看看你儿子,像谁?” 他这么一说,冷旭峰慌忙扳着儿子的脸左右端详,脸色越来越差,半晌之后,抽出儿子手中的游戏机使劲摔在地上。冷文焕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哇哇大哭,冷旭峰一巴掌甩到宠了七年的儿子脸上,小男孩顿时被他抽到地上。 韩浩赶紧抱起孩子,说道:“冷先生别拿孩子撒气啊!”卞子艺的话他也听见了,心中觉得甚是解气,补刀道,“孩子是无辜的,冷先生,你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这是报应!” 冷旭峰跌坐在地上,被判入狱他无所谓,被赶出于氏集团,他觉得还能东山再起,被徐砚池囚禁,他也不怕……但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他把奸夫的孩子捧在手心里宠了七年,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彻底崩溃,面如死灰,颓丧地一言不发。 邬郢道:“韩先生,麻烦打个电话给帝君。” 韩浩:“哦,对对对。” 他拨了于苍染的手机号,对面响了几声便没声音了。 冷旭峰突然说道:“你们放我走吧。” 邬郢:“不可能。” 卞子艺:“你要是出了这个门,就活不成了。” 冷旭峰:“活不成就活不成。”他忙了大半辈子,事业事业全没了,孩子孩子还不是自己的,现在想想还不如留在监狱里,“早死早超生。” 邬郢拿鼻子哼他,卞子艺道:“我们说的活不成,指的是连投胎都做不到的那种死透透。” 冷旭峰现在看开了,将在国安部看到的水缸底的东西,以及徐砚池让他做的事都说了。 “徐部长说我可以去天界,做神仙。”他说道,“他不会骗我的。” 邬郢又哼了一声,说:“那我们说的话你信不信?” 冷旭峰不敢说不信。 邬郢慢悠悠地飘到他身边,撩开面上的黑雾,露出惨白的鬼脸说:“徐砚池跟我们一样,鬼话连篇。” 冷旭峰半边身子都冻僵了,上下牙直打颤。 韩浩的电话总算打通了,“小于总,哦,不,帝君。您在哪儿?我们抓到冷旭峰了!” 于苍染:“放了他吧……” 韩浩听出小于总的声音带着浓浓疲惫感,问道:“怎么又要放了他?他说徐砚池要用他的血打开修罗道的封印。”杀了我吧,我在打什么勇者斗恶龙的游戏吗? 净渊站在冥王殿前,大殿的两扇门大开着,里面却没有冥王金像和麒麟金像,而是冥界。 因为结界的缘故,冥界的血雾瘴毒没有涌出来。 净渊道:“徐砚池用不上他了。”花花奄奄一息地躺在殿台上,童珺不知去向,有人闯入无妄寺,带走了他和池落的身体。 不是迦境尊者就是徐砚池,他们的目的很明确,用于苍染的血打开阿修罗道的封印。 小麒麟急躁地想要突破那层结界,但是蚀云铠甲在重叠空间开启时就自动穿在了他的肉身上,他进入冥界就是死路一条。 净渊拦住他,说道:“我去。你在这里等我。” 池落:“嗯,小心点。” 净渊进入重叠空间,第一个看到的是闻樱。 白裙长发女孩的一半人脸净渊想了起来,“寒林主闻樱。一千年前,是你杀了多翠达波,将血湖之水引入人界。” “是的,多翠达波是我的师尊,她交给了我如何控制重叠空间,使墓葬场连接到人界。可是师尊不允许我在其他地方打开重叠空间,所以我只好杀了她,吃她的肉,获得她的能力。” 闻樱清楚地看到她深爱的帝君露出鄙夷的神色,咬着唇,泪眼朦胧道,“帝君,闻樱只是想帮助帝君……血湖之水太多了,不引入人界难道要帝君为其耗尽灵力吗?” 净渊:“你可知这样做会让人界生灵涂炭,变成第二个冥界?” 闻樱用楚可怜的语气说出令人胆寒的话,“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帝君您。帝君,闻樱倾慕您,从帝君在天境道场讲法开始就倾慕您!” “够了!”净渊喝道,“立刻关闭重叠空间!” 闻樱盈盈福身道:“是,帝君。” 净渊身后的重叠空间关闭,如此一来,血雾瘴毒便不会对池落造成威胁了。 “闯入无妄寺冥王殿的人是你?” 闻樱:“不是我,我只是打开了重叠空间。” 净渊:“人呢?” 闻樱指着远处冰冻的血湖上空,“在那边,帝君,我陪您过去。” 净渊警惕地看着她。 “放心,我不会伤害您,否则,刚才就直接将重叠空间开到虚空境边缘了。”闻樱抬起骨爪掩唇笑了笑。 血湖上空的人是身着黑色袈裟的空善。 于苍染见过空善几次,说道:“没想竟然是你。师尊?” 空善露出迦境尊者的面容,身上的袈裟也变得破破烂烂,“是我。小徒儿,一千年未见了,别来无恙。” 池落穿着蚀云铠甲的肉身就在他的身后。 净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师尊为何出现在冥界?又为何带走池落的身体?” 迦境尊者:“我在等你,净渊,我最想让你看看,我成神时的样子。” 净渊:“成神?” 迦境尊者:“对,为师早在几千年就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天道、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佛经云人界冥界天界三界,人间道天人道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畜生道六道,下天界是欲界,上天界是色丨界,九界之上方是净土无色丨界。众生只知修行的尽头是成佛,进入无色丨界,获得无上智慧,殊不知无上智慧佛果佛位,都只是修行的阶段,佛祖之上还有天道,一佛教化之地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世界,每一处世界都有一位主神,主神才是世界的主宰!” “佛道既然抛弃了我,那我便弃道而行,越过成佛,直接成为这个世界的主神!” “净渊,你为情爱放弃成佛,师尊便告诉你,有些事情比情爱重要得多。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要让你看看,师尊是怎么将三界和无色丨界踩在脚下的!!” “师尊!!”净渊从未见过师尊这副癫狂的模样,他所认识的迦境尊者从小教导他要心无所住,万象皆空,这不是他认识的师尊,“成神是执念,师尊,你教导我修行要脚踏实地,不可急功近利,你忘了吗?” 迦境尊者:“我确实教过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成了主神,这一切的规则、所谓的天道,都将由我来定,到时候什么急功近利、佛经佛法、三界六道……都可以大乱按我的想法来定!” 净渊:“你疯了!” 迦境尊者哈哈大笑:“我疯了,是啊,我是疯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疯的。” “告诉你,我还知道一个秘密——这个世界的主神死了,现在没有主神了!所谓的末法时代,实际上是因为主神的缺失,血湖之水泛滥,是因为主神不在。祂死了!哈哈哈哈!” “哦,对了,还有一个秘密。净渊,你在永乐寺找到的邪法书,是我写的。” 净渊震惊不已,那本被他毁掉的邪法书最后记载着:【……麒麟至纯善,可净化三界六道之执念……麒麟降生是为苍生……可止血湖之水……】 后面还有一段话:【……以麒麟血献祭,天道现,主神降临。】 他当时认为是无稽之谈,但其实隐隐也有害怕和担忧,所以将邪法书毁掉,就连禀告迦境尊者时,也完全别提麒麟相关的内容。 没想到这本邪书竟然是师尊所著。 小麒麟的身体就在迦境尊者的身后。 “将麒麟还给我。”净渊掌心涌出灵力直冲迦境尊者。 然而迦境尊者竟然用池落的身体挡在身前。 净渊不会伤害池落,带着杀气的灵力堪堪停住。 迦境尊者道:“别着急净渊,为师知道你不想伤害他。我也不想,邪法书中记载的内容,是我搜罗了典籍整理出来了的,关于麒麟的内容,有一部分是猜想。我猜……以麒麟血献祭,要不了他的命。”他指指池落的两个手腕说,“我和麒麟目前生命相连,所以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净渊紧咬着后槽牙,深吸了口气,“你想怎样?” 迦境尊者:“我有个朋友想请你帮个忙。” 他指着修罗城的方向说:“那个叫李松的后生问你,三界和麒麟你选谁?你没有回答。现在为师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去,打开修罗道的封印。”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净渊站在修罗城前。 黑色高大的城墙向东西两方向延伸出去数万由旬。 当年大战, 迦婆离召集了几乎全部的壮年阿修罗道众,战后修罗道民生凋敝,一千年过去了, 子民数量有所增长,但无法恢复站前的巅峰。 他们手持武器站在城墙上,见到净渊前来, 爆发出震天的吼叫,浑身散发出的黑色执念充满了整座修罗城。但那浓黑场气在城墙外几尺的位置上便被一道金色的结界拦截住了。结界是净渊的灵力所化,不仅使修罗道中无法离开修罗城, 就连他们的执念也无法突破。 迦婆离战死后, 修罗道拥立新的修罗王,新王是迦婆离的外甥, 恨极了天人,尤其是杀了无数道众的冥王帝君。 新王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仇人,说道:“你来做什么?来找死吗!?”众修罗举起刀斧, 聚集在城墙,发出怒吼和谩骂, 挑衅着净渊。 双方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结界, 每每有修罗碰到结界,金光都会亮起, 发出如电击般的声音,碰到的人都会产生如灼烧般的剧痛,严重者可能半条胳膊都化为了齑粉。 这也是他们无法离开修罗城的原因。 惨叫声激发出更多的愤怒。 迦境尊者道:“打开封印。” 池落的身体在他手里, 净渊别无他法, 抬起右手…… 结界瞬间全部亮起,所有道众都吓得纷纷后退, 金光从最远处收回到净渊手心。 修罗城安静得针落可闻,不知是谁先胆大伸手摸了一下,没有电击也没有灼烧,他的手通过了原先结界所在的位置。 瞬间,修罗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离得近的提着武器,直冲向困了他们千年的罪魁祸首…… 、 无妄寺。 池落给花花和单权治疗,男孩右手骨折,没有别的伤,就是一直昏迷不醒。 他翻来覆去地查看小香猪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问道:“童珺呢?” 花花也不端着师父的架子了,在他怀里边拱边哼唧,“他回瑞南了。说是瑞南出了什么事。” 池落给童珺打电话,对面没人接,他很担心,用手机搜寻瑞南的新闻。 几条奇怪的新闻以火箭速度挤上了微博热搜:【“丧尸病毒”现身宏光商业中心】、【安良隧道发生十八车追尾特大交通事故】、【突发!一辆SUV冲进人群!造成14人死亡】、【靖田市第一医院收治多名失心疯患者】 视频、照片里的人都浑浑噩噩,抬着一只手,丧尸一样横冲直撞。 正在这时,单权猛地睁开眼睛,抬起左手,一下子站了起来。 池落吓了一跳,扔下手机,从后面抱住他,“权儿!怎么了?” 单权挣扎着要往冥王殿走。 花花变成大野猪,堵住了重叠空间的入口,不让他进去,“怎么回事?” 池落:“他的症状跟视频里的一样!”他拉住单权的左手,手腕处露出一段红线。 “是红绳!!”红绳是经过永安寺开光的,永安寺是全国最大、香火最旺的寺院之一,信众络绎不绝,无论是去永安寺拜佛还是游览的人都会请永安寺最有名的红绳当附身符。 无妄寺每隔一段时间会举办大法会,池落请的都是空善师兄,安宁村、诸泰镇和附近的村子,甚至靖田市的信众都会慕名而来,每人也都会得到一根红绳。 池落揪住那根红绳,红绳中注入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他的指尖一碰到便火辣辣的疼,他忍着疼,用灵力剪断了红绳,右手食指拇指和中指的指尖出现了蛛网一样的黑色伤痕。“是瘴毒。” 执念最阴暗的东西都在血湖沉淀,蒸馏出的气体就是瘴毒。 “他们被执念控制了。”池落接住单权昏迷倒下的身体,将他放倒在草地上,对花花说,“我下山去看看。花花,你看着单权,还有界门,等净渊回来。” “不行,主人,外面危险!”花花根本拦不住他,跟着他跑到山门,“卧槽!!” 山门外密密麻麻全是人,就连没有路的地方,也都站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睁着目光混沌的眼睛,举着戴着红绳的手。 “单叔!村长!孙奶奶!陆爷爷……”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都是池落熟悉的人,安宁村村民全都在,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因为手腕上戴了保平安的红绳,也被带来了此地。 小鬼看见了自己的奶奶,哇哇大哭,冲过去抱住孙奶奶的腿。 他被人扥着脖领子提了起来,来人身着笔挺西装和白衬衫,戴着一副斯文的眼睛,池落急道,“你是谁?放了他!放了村民们!” 徐砚池道:“子安将军贵人多忘事啊,当年杀了我那么多子民,如今连我是谁都忘了?” 池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迦婆离。你没死……” 徐砚池提着小鬼,说道:“修罗道一天没回归须弥山,我就一天不能死。” 池落:“你不就是想回天界吗?我有办法能让你回去。回归天界誓要去除执念和业障,你先放了村民,不要再造业了。” 徐砚池笑了两声,摇摇食指说:“当年我就是信了净渊的鬼话,才让我修罗道落得悲惨下场。所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池落:“那你想怎样?” 徐砚池:“我要你束手就擒。” 池落:“……” 花花:“你想得美!” 徐砚池:“好。”说完他伸出一根手指,手指是正常人的两倍长,用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小鬼的肚子。顿时,血和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小鬼痛苦地挣扎起来,哭号响彻天际。 “小鬼!!”池落就要往外冲,被花花挡住了去路,“花花你让开!!” 花花死活不让,“不行,你不能出去!他的目标是你!等帝君回来,咱们再想办法。” 徐砚池将不再动弹的小鬼往旁边随手一扔,忽然,小鬼被一道黑影接住抱在怀里。 小鬼奄奄一息,嘴里小声说:“疼……干爹……” 邬郢黑雾罩面看不清表情,把他的肠子塞了回去,说道:“疼就对了,说明你死不了。” 又是几道黑影落在山门外,徐砚池惊讶道:“鬼差?”他差点笑出声来,“鬼差不是最会当缩头乌龟的吗?什么时候也敢冒头了?” 他揪住一个人的领子,手指横在他脖子前面,他的指甲过于锋利,还没碰到,皮肤已经渗出血来。 “单叔!”池落被花花拱了好几下,花花再次变大,将山门挡得严严实实,不让他看。 徐砚池:“鬼掏了肠子死不了,可这些都是活人。子安将军,出来吧,你一个人换所有人的命,很值。” 卞子艺声音发抖,但还是站在山门前,“小池师傅你别出来,这里有我们。” 徐砚池喊道:“那就比比看,到底是你们鬼差救人的速度快,还是我杀人的速度快。”说着就要划开单老板的颈动脉。 “等等!!”池落高声喝道,从结界飞了出来,“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邬郢:“池先生!” 花花也冲了出来,挡在他前面,“主人,你不能跟他走!” 池落将他变成小猪,提着他后脖子上的皮肤,径直走到山门外。 山门上的莲花祥云是他去年刚刚重新描的漆,于苍染为了给他找顶级的矿物颜料,还开了一家公司。山门中间那朵莲花闪烁着金光,池落对徐砚池说:“你先放了他们。” 徐砚池:“子安将军,你跟我走,他们留在这里,明天红绳就会失效,他们就能回家了。” 池落:“我不信你。” 徐砚池:“那我现在就杀了他们。”他一抬手,村民们立刻跟着抬起那只戴着红绳的手,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 池落:“住手!!” 徐砚池:“不仅是他们,还有人界各地,只要是戴红绳的,都会死。子安将军,死这么多人,血湖会再次泛滥,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池落瞪着他,说道:“我跟你走。” 徐砚池上前几步,用灵力束缚住池落。 花花被他捆了两圈扔给了邬郢,动弹不得,急得直掉泪,“主人,你不能去!” 池落:“花花,守好无妄寺,保护好村民。邬郢,联系童珺和季家人,让他们想办法解开红绳的控制。” 说完,徐砚池抓着他飞入了天际。 他们朝着大泽门的方向飞去。 池落耳边风声呼啸,问道:“你没有迦境尊者的天人身份,没办法进入无妄寺的结界。我说的对吗?” 徐砚池笑了笑:“对。” 池落:“迦境尊者抢走了我的凡人躯体?你又来抓我的真身,所以你知道我是谁了?” 徐砚池:“你是白麒麟。” 池落:“说吧,抓我做什么?” 徐砚池:“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带领我的子民回到须弥山。我的子民被净渊封印在修罗城千年,我试了无数方法,也无法解开封印,直到迦境尊者说,他能让净渊心甘情愿为我解开封印。” 池落担心净渊,问道:“你们对净渊做了什么?” 徐砚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迦境尊者的条件就是让我带你的真身去冥界。” 池落冷笑道:“带我去冥界?我是白麒麟,冥界的瘴毒对我来说是致命的。他要的是我的尸体吗?” 徐砚池:“放心,不会让你死的,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他抓着池落的胳膊降落在大泽门最东面的山头上,那里放着一个白色的箱子。 池落一看便知,箱子是用蚀云矿石做的,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你倒是准备得充分。” 徐砚池:“少废话,进去!” 他将池落按进箱子中,用灵力钉上了箱盖。 “对了,忘了告诉你。”他敲敲箱子说,“迦境尊者要拿你生祭天道。”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迦境尊者并非没有去过上天界。万年前他去, 是为了听佛祖的宣判。 他做了错事,造了业,心怀侥幸, 但佛祖还是说你曾经的修行都用来消业,回去从头修起吧。 从头修起,意味着他几千年的修行全部作废。曾经他是欲界最有天赋的修行者, 是最有望成佛的天人。现在他却要从头修起。面对如此严厉的惩罚,他不服。 他说他只是伤害了一个女人,但是他娶了她, 还有了孩子, 那女子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只是后来两人有了隔阂。他给了女子最多的宠爱, 还教她吃斋念佛,忘却尘凡执念。女子愚钝,解不开心结,难道也要怪在他头上吗? 佛祖说她以己身承担了你所有的错误, 你却还在责怪她。看来让你从头修起都不够,你要修够万年, 且万年内不得再造业, 用心积攒功德,功德够了, 才能回到佛前继续修行。 “修了几千年,你甚至不如一个孩子。”他正要离开时,佛祖对着他的背影叹道, “夕檀山出生了一个孩子, 名叫净渊。他出生时无色丨界同时降生了一头白麒麟,麒麟出乃祥瑞之兆。净渊心地纯善、天赋极高, 又有白麒麟的祥瑞庇护,必定能继承我的衣钵,你找到他,好好教导他,来抵消你的业障。他成佛之日,你也能功德圆满。” 迦境尊者回到欲界,痛苦、不解和嫉妒蒙蔽了他的心,他甚至不愿意亲自去夕檀山看那孩子一眼,让昊尹去找。 一万年来,他教导净渊的次数屈指可数,还不如昊尹多,净渊大多数时候靠的是自学。他占着师尊的头衔,侵占着净渊供养的功德,早就将佛祖的话抛诸脑后。 后来随着他的执念越来越深,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离佛法越来越远。他将大部分时间用来去人界喝酒寻乐子,谎称自己去了上天界。从没有人怀疑过。一天,他与人界国师、高官在最有名的勾栏喝了三天三夜,挥霍着净渊供给他的功德,使出术法,换取这群人的崇拜。 “你们知道吗?”他化成一位白胡子老道,喝得醉醺醺,趾高气昂道,“我将来是要成佛的!” 国师问:“成佛?可您不是道士吗?” 迦境尊者摆摆手,“无妨,怎么修都行,法门万千,殊途同归。”他将酒水泼洒出去,酒滴化作许多五彩缤纷的鹦鹉,满屋子乱飞。 众人又是一阵喝彩,他飘飘然了,仿佛回到了天境道场,在众天人崇拜的眼神中讲经说法。然而他并不觉得凡人能听得懂,所以他只用一些哄小孩的小术法,就能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佛法是什么?”他问道,伸手抓住一只蓝色的鹦鹉,那鸟惊恐地扇动翅膀想要逃离,他捏住鹦鹉的翅膀,然后咔吧一声,将翅膀从根折断,“我问你们,佛法是什么?” 众人有的说是修行之法,有的说是智慧之法。 “是狗屁!!”他将鹦鹉扔了出去,那可怜的小鸟摔在柱子上,蹬腿死了,死后它立刻化成了一滩水,“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佛法是狗屁!什么都是狗屁!你是狗屁!你也是狗屁!你们都是狗屁!”他指了一圈屋里的人。 那些人都是高官,平日里高高在上,如今被如此嘲讽脸色都不好看。 迦境尊者说:“那鸟,一捏就死了,酒,倒在地上就干了,人,死了就没了……所以都是狗屁。” 国师:“大师说得对啊,万法皆空,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迦境尊者看了他一眼,站在桌子上,说道:“不,万法皆空,不对。万法都是空,你们不知道的是,只有一法是正途。” 他卖足了关子,说道:“是天道。” 国师问:“天道是什么?” 迦境尊者良久不语,最后说道:“是我……”他想说是他在搜寻了数不清的修炼典籍后总结得到的,他想说是他求而不得又不会放弃的东西,但他说不清天道是什么。 他没说完,便消失在了原地,空留一个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换回了那副破衣烂衫却目空一切超乎凡尘的尊者模样,回到妙觉境地,想要再找找关于天道的信息,刚走入藏经阁,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书案前埋头苦读。 是净渊。 他懒得教导,却不得不摆出师尊的姿态来,于是允许净渊自由出入妙觉境地藏经阁。 已经是深夜,藏经阁内只有净渊书案上的一豆烛火在缓缓跳动,把那小孩子的身影拉得很长。 “师尊。”净渊回头看到了他,起身跪在地上给他行了个大礼。 这个徒弟,每次见他都会一板一眼地给他行大礼。 迦境尊者晾了他几息才说:“起来吧。” “这么晚还在用功?昊尹要是有你一半努力,也不至于不长进。” 净渊年纪尚小,如同一张白纸,不懂怎么原话谦虚地回话,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迦境尊者走过去,问道:“在看什么?” 净渊:“在读经。” 迦境尊者考了他几个问题,他都答得很好,觉得很无趣,酒劲上来了,想赶紧把这孩子赶走,说道:“你说得很好,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净渊:“师尊,成佛是为了什么?” 迦境尊者:“为了获得无上智慧。” 净渊:“然后呢?” 迦境尊者:“然后?”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修佛就是为了获得佛果,成佛,然后去上天界。每个修行者的目的都是如此,还有什么然后?但他不能这么说,不能被一个小孩子看不起,于是反问道:“你说呢?” 净渊皱着小眉头,苦思了半天,说道:“是为了三界六道,万物苍生。”他说完又觉得不对,“可是如此的话,不必成佛,不必去上天界啊……难道佛祖上面还有什么境界?” 迦境尊者在心底哼了声,这小子果然很有天赋,竟然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层。 “佛祖上面自然还有,小世界包含在中世界中,中世界在一佛教化之地之内,三千世界之外还有三千大千世界……”他见净渊眼睛亮亮地注视着自己,看起来求知若渴,心中对他的嫉妒化成了得意,继续讲道,“每个世界都有自己运行的规律,这规律不是佛祖制定的,也不是菩萨制定的,而是天道制定的。” 净渊:“天道?” 迦境尊者:“对,天道,不过目前没有人知道天道究竟是什么,为师斗胆猜一猜,天道便是佛祖之上的存在,无上智慧便是领会天道运行的智慧。怎么你也想找寻天道?” 净渊想了想说:“不想。” 迦境尊者:“为何?” 净渊:“天道不是找寻的……天道既然是规律,那我们都在规律之中。师尊说学习佛法便是领会天道,那我离天道还太远,与其现在去找天道,不如努力认识规律,明白规律,到时候天道自然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迦境尊者:“你有没有想过,你找到了天道,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主宰三界六道了?” 净渊:“为何要主宰三界六道?” “当然是……”迦境尊者只觉得净渊那双太过清澈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让他不自觉出了汗,“没什么。”他装作淡然地说道。 净渊还想多问,但迦境尊者对他的厌烦火山爆发一样涌了上来,厉声说道:“别问了!你先回去吧,为师要在藏经阁闭关修行!不要来打扰!” 净渊愣了一下,说道:“是。”对他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跪拜大礼,起身离开了。 他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用那还未变声的稚嫩童音对迦境尊者说:“谢谢师尊,弟子告退。” 、 在迦境尊者的认识中,他的小徒弟永远是一副处事不惊、端庄自持、温文尔雅的样子……而现在,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他知道净渊很厉害,但没想到厉害到能以一敌万。 结界消失的同时,修罗道众奔涌向净渊,人潮将他吞没,然而下一瞬,金光崩裂,鲜血四溅,净渊却滴血不沾身,踏着修罗的尸体飞上城墙。 城墙上的阿修罗新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道白影已然飞至眼前。 净渊将他直接踹倒在地,金光一闪,麟角刃插入他脖侧的地面好几尺。 修罗王咽了咽口水,有了种脖子已经断了的错觉。 修罗道众不敢轻举妄动,高声喝道放了他们的王。 净渊:“我遵守承诺打开了封印,但不意味着你们可以为非作歹。” 他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修罗城内外所有的阿修罗都听见了,发出阵阵怒吼。 新王:“你想怎么样?” 净渊:“我与迦境尊者的恩怨还没了,你们不可踏出修罗城半步。否则……” 大阿修罗的流星锤砸碎了城墙,“否则什么?” 净渊:“修罗道崇尚强者,你们若是离开修罗城,我便杀了他。” 大阿修罗笑了起来:“杀啊!你也知道我们崇尚强者,你杀了他,我就是新王!除非你把我们都杀光了……” 他话还没说完,脖子一凉,头就掉了,血在下一个心跳时喷溅出来,染红了城墙。 净渊冷冷道:“也可以。” 迦境尊者在城墙下,看到净渊一席白衣随风猎猎,他身后全是阿修罗道众。这群傲气冲天的家伙刚才还喊着要杀了净渊,他还想如此不脏自己的手,倒是好事一桩,可是现在阿修罗道众都看门狗一样站在净渊身后。 净渊:“我遵守承诺打开了封印,现在,将池落还给我!” “怎么了,你们被关太久,忘了怎么杀人了吗?”迦境尊者高声斥道。 净渊:“一千年前,你挑拨修罗道与冥府、天界的关系,直接导致了惨绝人寰的战争,如今还想故技重施吗?” 迦境尊者:“……” “对,当年是我控制了面燃鬼王,让迦婆离信了你要对付他。” 修罗道众议论纷纷,骚乱起来。 “但是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们修罗道难道真的以为能回到天界吗?” 净渊:“我说可以。” “可以?你以为你是谁?天道吗?”迦境尊者鄙夷道,“就算再过去几万年,修罗道也休想回到天界!” “你!!”突然天际飞来一人,徐砚池听见了他的话,暴怒道,“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们所有人!!”他的人形像是画皮一样撕裂开来,露出迦婆离的法相真身,“我要杀了你!!” 迦境尊者不怕事情败露,但现在有些太早,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跑。 迦婆离离他不过几十丈,直追了上去。 “池落!!”净渊从城墙飞落,也追了上去。 迦境尊者修行近两万年,御风飞行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飞到了血湖上空。 冰冻的血湖上有一个大洞,滚烫的浓雾源源不断地从洞口冒出,洞的下方是沸腾的血水。 净渊冲破浓雾,看到他站在冰面上,池落的身体就在洞的边缘。 而迦婆离离他很近,举着刀就要砍。他身边有个白色箱子,那箱子的材质净渊再熟悉不过,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要!!” 但为时已晚,迦婆离的长刀狠狠砍在迦境尊者身上,从肩头砍到了脚,刀锋砍入冰面。顿时,冰面裂开一条大缝,池落穿着蚀云铠甲的身体和那口箱子随着碎冰落入了血湖……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望无际的冰面开裂, 巨大的冰柱拔地而起,血湖没了束缚,再次奔涌沸腾起来, 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冰裂处,瞬间将池落和箱子吞没。 “池落!!”净渊飞身过去,毫不犹豫地跳进滚烫的血湖之中。 迦境尊者完全没想到迦婆离会杀过来, 他还为生祭准备了仪式,但如今看来,用不上了。 虽然没有仪式, 但麒麟的□□和真身全都落入血湖, 也没有什么差别。更让他惊喜的是,净渊竟然跟着跳了血湖。 他千年前控制了面燃鬼王, 本来他是控制不了迦婆离的,但迦婆离一怒之下吞了面燃鬼王,如今也逃不出他的控制密法。 迦婆离停下砍杀他的动作,面容呆滞地看着他。 迦境尊者道:“去吧, 我打开了清业道,带着你的道众回天界吧。一定要杀了所有鄙视你们的天人, 一个都不要放过。” 他满意地看着迦婆离露出忿怒法相, 阿修罗道众即刻响应他的召唤,男男女女都抄起武器, 浩浩荡荡跟着迦婆离从大开的玉门进入清业道。 受迦境尊者控制的护法神苏摩将清业道另一端也打开,阿修罗暌违近万年终于重新踏上了天界的土地。 迦婆离看见了第一个天人,他仔细地端详那吓得半死的天人, 如玉的面容, 仙气飘飘不染凡尘的大袖衣袍,腰间挂着一柄华丽漂亮的宝剑…… 他说:“拿起你的武器。” 天人哆哆嗦嗦地抽出宝剑, 双手握住剑柄,朝迦婆离挥砍去。 刀锋离迦婆离还有一寸时堪堪停住,迦婆离的大手一把掐住天人的脖颈,脖颈在他的手中,犹如一根纤细无力的面条,他稍稍用力,那把刀就随着天人垂下的手掉在了地上。 “啊啊!杀!” “杀啊!!” “杀了天人!!” 阿修罗们闻到死亡的味道更加兴奋,举起武器向天界各处四散开来,屠杀遇见的天人,无论男女老幼,无一逃过他们的践踏。 自一千年前关闭了清业道,人界的香火无法进入天界,天人道积贫积弱,修行停滞,与每日勤加练武的阿修罗道众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 他们从兜率天进入须弥山,一部分人一边屠杀天人,一边寻找须弥山上的修罗城旧址,迦婆离率领剩余部分修罗道众登上穿云船,向更高的空居天进攻。 穿云船直接进入自在天。 迦婆离来过两次,当年净渊神君打开限制和清业道,让三界六道的修行者全都能来聆听他的教诲。迦婆离也听过,修为大有提升,甚至可以当即脱离修罗道进入天道,但他放弃了,默默回到了冥界。现在,他脱离了迦境尊者的控制,但完全不想回到冥界了。 他带着道众回来了。 他站在熟悉的天境海外围山上,海风轻抚,万里无云,太阳刚刚从海平面升起,海面上波光粼粼、浮金点点,他深吸了一口气,身后是他的族人他的子民,正跟他呼吸着一样的带着湿度的空气。 这才是他的族人该生活的地方。 “迦婆离大人。”新王是在冥界出生的,从进入天界起,他就被从未见过的美景弄得目不暇接,“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我们要怎么才能留在天界?” 迦婆离看了他一眼,说道:“留在天界?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所有天人都杀光,到时候,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再没有人阻止我们,再没有人驱赶、嘲笑我们。” 大阿修罗们举刀高声呼喝,“迦婆离大人万岁!!杀光天人!!” “你们敢!!”一人疾飞而至,是昊尹神君。 昊尹身后是几百白色战袍的天人,“竟敢到天界撒野,还不速速退回你们的修罗城!” 迦婆离认识他,但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攀关系上来的窝囊废,要不是他有个会谋划有地位的爹,他再修个上万年也成不了天人。 鄙夷道:“我看上了这片地,将来在中心岛盖个皇宫,再在你那蓝泽福地辟一块鱼塘、夕檀山将来就用来种菜,我看挺好的……” “闭嘴!!”昊尹怒目而视道,“若你们早早向善修行,可能现在已经搬迁回须弥山。但你们却用闯清业道的方式进入天界,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迦婆离:“就凭你……还有这点人?” 昊尹没办法,阿修罗道众太多,天军是各个宗门的弟子,很多宗门受到攻击,弟子留在宗门抵御外敌。地居天从兜率天往上,每一层天都有阿修罗大开杀戒,大部分抽调出来的天军都去地居天杀敌了。 他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师尊一手造成的,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迦婆离还活着,说明师尊真的如池落所说,叛离了佛道,堕入了魔道。 “你辜负了净渊和麒麟神君的苦心。”他说道,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他那从未出过鞘的神兵,直指迦婆离,“我是没用……但我绝不会让你毁了天界!” 迦婆离哼笑了一声,身形一晃,眨眼便到了昊尹跟前,昊尹以金光护体,神兵刺向迦婆离胸口。 迦婆离微微侧身,神兵剑锋擦着他的胸口而过,昊尹用力过度,失了重心向前跌去,迦婆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一股灵力荡出,后面十几个天兵瞬间飞了出去。 昊尹爬起来,再次朝迦婆离攻来。 迦婆离躲过他的剑锋,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利爪立刻深深刺入他的皮肉,将他的肩头贯穿出五个血洞。 昊尹痛得皱眉呲牙,虽然不善武,但他好歹也是修行了万年的神君,剑锋一甩一转,他空手握住刀刃二分之一处,缩短了长剑的攻击距离,狠狠刺入迦婆离的腰侧。他的手也被锋利的刀刃割破,鲜血直流。 迦婆离没想到他还敢这么做,甩开他的肩膀,掐住他的脖子,“废物,去死吧!” 大阿修罗爆发出真身法相,力量极大,昊尹仿佛听见自己颈骨碎裂的声音,眼前一黑。 但他还没来得及昏过去,脖子上的力量骤然变小,他恢复视力后,便看到一头巨狼咬住了迦婆离的脖子。 迦婆离反应速度极快,偏了一下头,所以曜狼没有咬中要害,尖牙擦着颈动脉而过,但足够迫使迦婆离松了手。 迦婆离愤怒至极,长发竖了起来,口中喷出熊熊业火,伸手就去抓曜狼。 他刚抬起手,就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黑熊抱住了胳膊。 玄熊身形比他高出一颗头,一身蛮力,被他抱住,瞬间就能挤成肉泥。 不过迦婆离好歹是大阿修罗,没那么容易被一只灵兽挤成肉泥。 他奋力挣开玄熊的死亡拥抱,曜狼跳下他的肩头,又一口咬住他的小腿…… 除此之外,天境道场出现很多灵兽,与阿修罗道众缠斗在一起。 山头上,一头火红的巨狐长嚎一声,带领一群有苏狐冲进了战场。 、 冥界血湖之上。 迦境尊者念完了他在古代典籍中找到的召唤主神的咒语,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不对啊,我拿白麒麟生祭,天道此时应该显现出来了。”他望着不停翻涌的血湖水面,蚀云铠甲再坚硬也只是能够抵御血雾,无法承受得住血湖的滚烫灼烧,白麒麟肯定已经死了,连魂魄都被血湖吞噬殆尽。 但……“怎么会没用呢?不对……”迦境尊者以灵力探入血湖,但湖水深不可测,面积有如此广阔,他的探查犹如海底捞针。 他看到站在远处岸边的闻樱,一把将她拉至血湖之上,命令道:“打开你的重叠空间,去湖底看看。” 闻樱被他掐住脖子,呼吸困难,说道:“不、不行……” 迦境尊者手上用力,“你想死?” 闻樱:“不、重叠空间、打开,血湖之水就会倒灌。” 迦境尊者:“打开!!” 闻樱在旁边打开了一个重叠空间,血湖之水立刻从高空凭空出现,如同瀑布一样高悬于天际。 迦境尊者紧盯着那片血红的湖底,冷冷道:“再找!!” 闻樱问道:“帝君呢?” 迦境尊者冷笑一声:“你的帝君就在湖底,好好找,说不定能找到他的尸首。” “啊——!!”闻樱发出凄厉的尖叫,“帝君!!” 半边人身彻底化成了白骨,“是你,是你杀了帝君!” 突然,她森然的白骨爪抓住迦境尊者的手腕,刻在骨头上的红色印记紧贴在迦境尊者的皮肤上。 迦境尊者只觉手腕滚烫,不祥之感顿生,“你要干什么?” 闻樱长发飞舞,空洞的眼眶中什么都没有,自然连泪也不会有。她口中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 迦境尊者想要挣脱她的手,但为时已晚,界门已开,滚烫的血水扑面而来,瞬间将他们淹没…… 、 “净渊……” “于苍染,你特么才是神经病!” “净渊……” “于苍染。” “净渊,亲个嘴吧。” “你是不是不敢亲我?” “于苍染,你闭上眼睛。是梦,信我,你在做梦……” 净渊坠入血湖之后仿佛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是天界的净渊神君,是冥界的冥王帝君,是诸泰镇项目开发部的小于总,是于氏集团的董事长于苍染…… 他好像还是谁。 是谁? “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上你,只爱你。” “我错了,净渊。” “我不该淘气……” “我不该打翻琉璃镜。” 净渊闭着眼睛,本能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安排周全。” “是我的错。”那声音坚定地说着,“如果不是我打翻了琉璃镜,我也不会在涅槃时跌入鬼域。我也就不会‘死’。我不‘死’,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是我的错。”那声音变小了,诚恳认错的时候又带着委屈和撒娇。 像小麒麟。 “小麒麟。”净渊唤出那个名字,“不是你的错。” 小麒麟半天没说话,“净渊,那你醒醒好吗?” 净渊努力想睁开眼睛,对了,他的小麒麟掉进了血湖。 想到这里,他猛然惊醒,“池落!!” 眼前一片白。他千年前大战身死后,魂魄碎片曾经来过这里。 小麒麟坐在他旁边,见他醒了扑进他怀里,蹭他的脸,激动道:“净渊,你总算醒了!!” 净渊搞不懂了,“我们不是掉进血湖了吗?难道……我们已经死了?” 小麒麟:“算是吧,我们的肉身死了。” 净渊惊讶地看着他,良久才吻了吻他的额头说:“也好,万幸的是,我们还在一起。” 小麒麟:“当然要在一起。”他坐到净渊腿上,胳膊挂着他的脖子说,“我们在虚空境。” 净渊:“虚空境?” 小麒麟:“嗯,我也是跳进血湖才明白。迦境尊者说要拿我生祭天道,他好当主神,他错了,我才是主神。”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漂亮的眼睛眨了下,不像在开玩笑。 净渊:“……” “那我……” “你是天道。”小麒麟笑得灿烂。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是谁?” 池落白袍下面露出一双雪白的脚, 雪白的脚踩在雪白的地面上,雪白的柱子撑起雪白的回廊,回廊内侧的墙壁也是雪白的, 上面的砖偶尔会按照他的想法显示出一些画面,但大多数时候他看到的是线条或数字,无论是哪种, 都是他日常的工作。 他其实并不喜欢看,太杂乱了,他不是个有条理的人, 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他就要学着自己看、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了。然而这些事情在他看来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不像他曾经呆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已经存在了很久, 久到连它的主神都忘了有多久。所以那个世界早已经有了庞大且有序的运行规律,他每天就跟着主神学习怎么在世界出问题之前发现端倪,或者怎么在出现问题之后解决。 前段时间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在这个世界有段时间了,但依旧没有“找到”规律。 他的老师——上一个世界的主神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他, 规律是创造的,不是找到的, 新世界的规律是主神创造出来的。但他转头就把这句话忘了, 守株待兔似的每日寻找。可怎么能找得到呢?于是,世界中的万物都处于混沌之中, 没有语言没有文字,每日为了生存混战。 他很着急,但越是着急, 越是弄得一团乱。 “你是谁?”他心情很糟糕, 对着庭院对面的人又问了一遍,光裸的脚丫轻点池水, 飞了过去。 还从没有谁来过他的住所。 他独自一人生活在这里,而他世界中的人和万物,都是生活在“下面”的。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好奇又谨慎地凑过去,仔细端详那人的长相,问道,“你是迷路了吗?”老师曾经说过,作为神明,他不能和万物有太多的接触,他必须孑然一身。 可是不能和别人说话也太寂寞了……所以,即使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目的,他也想跟他聊一聊天,说上几句话。 那人长着一头垂到脚跟的长发,跟他不同,是黑色的,眼睛是漂亮的深琥珀色,笑起来耀眼又温柔。他对上那双眼眸,心中像是发了芽一样,痒痒的。 “没有迷路,我是特地来找你的。”那人说道。 “来找我的?”池落更好奇了,还很高兴,问道,“找我做什么?” 那人说:“帮你建立秩序。” 池落顿时明白了,一定是鬼蜮派来的神官。 他们所处的世界之外便是鬼蜮,鬼蜮犹如宇宙,大千世界犹如散落在宇宙中的星子,每颗星子上都有一位主神。 “我叫池落,你叫什么名字?”池落卸下防备问道。 “我叫净渊。”那人微笑着回答他。 从那天起,净渊便在池落的家住下了。 起初,他每日都在琉璃镜前的书案上奋笔疾书。池落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又不好意思问,就躲在门口往里面张望,他偶尔会抬起头来,看墙上的线条和数字进行推演,或者写完一大叠纸仔细检查过后将上面的文字引入琉璃镜试验。 他从不吃饭,也不怎么喝水,只是会机器一样在某个特定的时间起身,伸个懒腰然后出去走走,这时候池落就会赶紧藏起来,等他走远,再悄悄跟上去。 池落怕被他发现,只是远远地跟着。他每次都会沿着庭院的回廊先走上一圈,然后步入庭院。他走过的地方会长出鲜嫩的小草和色彩斑斓的鲜花,他抚摸过的池水会变成透明的浅蓝色,水面映照出蓝天白云,雪白的庭院因此变得生机盎然。 池落想跟他说话,但又害怕,他不是怕这个人,而是因为他是鬼蜮派来的,将来还要回鬼蜮去。 他的老师说过,做主神,注定是要一个人的,所以他的老师也不怎么跟他说话,讲的知识也只讲一次,绝不重复。他不懂,老师便会责罚他,但责罚过后也不会再给他讲解。 他不找净渊说话,净渊也不跟他说。但净渊知道他在偷看他,偶尔会回过头来朝他笑一笑。 他怕他跟净渊聊天聊上瘾了,净渊走的时候,他会难过。 池落对净渊所做的事情也感到好奇。有一次,他趁净渊去庭院的时候,用琉璃镜向“下面”看。 曾经混成一团的世界现在分成了好多层,他数了数,有十一层。每一层都有人,也有动物和植物。因为有了植物和矿物,也形成了景色,每一层景色有很大的差别,他最喜欢中间几层的景色。 他将第九层放大,看到了连绵不断的山峦,山峦间有各种野兽在肆意奔跑,“这里怎么没有人?”他自言自语道。 “你想让人到这里来吗?”一个磁性的声音近在咫尺,似乎就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想躲开。 他起身太急,净渊拉住他的手,他才没有向后仰着摔倒。他第一次跟别人有肢体接触,脸都红了,支支吾吾道:“你、你你……” 净渊失笑:“我?你是想问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池落被猜中了心思,脸更红了。 净渊逗他道:“因为今天没有跟屁虫,自己散步没意思。” 池落:“你早就知道?”我跟着你。 “知道,我还知道你喜欢桃花和莲花。”净渊点头,拉拉他的手说,“来,坐下。” 池落犹豫了一下,盘腿坐在他旁边。 净渊指着那片山林说:“众生平等,但人的能力太强,对其他生灵不公平,所以我想造一片只属于灵兽的净土。” 池落看着他。 净渊:“不过这是你的世界,你要是想让人类进入,当然也可以。”说着他就要打开那片山林的结界。 “不要!”池落按下他的手,“不用……这样挺好的。” 净渊:“好。你想给这片山林起个名字吗?” 池落:“起名?为什么要起名?” 净渊:“有了名字,它对你来说就是特别的了。比如你知道我叫净渊,再见到我时,你就会叫出我的名字,我也会回应你。山林有了名字,你就知道它与其他山林是不同的。” 池落看到太阳从山峦间落下,在纯净的结界上映照出一片粉紫色的霞光,想了想说:“就叫夕檀山吧。” 净渊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被夸奖了,池落很开心,心里的小苗苗仿佛又长高了些。问他:“这些都是你创造的吗?” 净渊:“不是我,是你。这个世界是你的。”他将某一层打开,更改了某个地貌,瞬间,河流变成了高山,“我只是将现成的东西加以改造。” 池落惊讶地看着风云变幻,兴奋道:“好玩。” 净渊看他开心,突然笑了,像教小朋友一样拿起他的手放在琉璃镜上,鼓励道:“你自己试试。” 池落试了试,但他改完就发了洪水。 净渊帮他改了回去,他不敢再动,挠挠头说:“太难了,我不会。” “没关系,我再慢慢教你。” 池落:“我学不会。” 净渊以前都是公事公办,主神遇到问题,他帮忙解决的同时,会勒令主神学习,但这次对上池落那双低落的眸子,他莫名不想勉强他,换了种说法道:“那你喜欢看我做这些吗?” 池落点头道:“喜欢。”比起之前他看到的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和数字,净渊创造的规则有趣得多,他可以纵览每一层的壮丽河山,也可以点开一个人,去看他的前生今世。 “我按照你的设想,建立了十一层世界……”净渊温柔地解释道。 池落是设想过,还画过草图,但是一草一木皆有因果,因果错综复杂,一步错就步步错,他画了无数张,也没有成功。 池落崇拜地看着他,撑着腮帮子说:“十一层,好多啊。” 他的本意是指净渊厉害,但净渊会错了意,说道:“多吗……那我们改成三界。”他自下而上指着琉璃镜中的世界说,“九层包含在三界之中,是有执念的境界,三界之上是色丨界和无色丨界,乃是菩萨界和佛界。” 池落问他:“佛和菩萨是什么?” 净渊:“每个世界都有信仰,主神的思想会通过信仰传递下去。佛和菩萨便是这个世界的信仰。” 池落“哦”了一声,又问:“有佛有菩萨,就有了秩序?” 净渊眼睛一亮,称赞道:“是的,你很有天赋。佛和菩萨传递主神的思想,让人们开智慧,还能形成道德和律法,约束万物的行为。” 池落又被夸了,咬了下唇说:“难怪我不懂怎么建立秩序。原来是少了这一步,你这么说我就懂了。” 净渊又给他讲了六道的划分,池落很开心看到万物都有了归属,净渊还帮他划分了善恶。 “这是什么?”池落指着下层世界中黑色的浓雾,那些浓雾让他不舒服。 “是执念。”净渊道,“是万物、尤其是人在痛苦时产生的一种能量。” 他将浓雾引入最底下一层的湖水之中,说道:“执念太多,会让世界失去平衡,从而崩塌,所以你要做的是定期将这些执念清理掉。” 池落:“怎么清理?” 净渊:“就像倒掉脏水一样,倒进庭院的水池里,水池会自动净化的。” 池落:“这么简单?” 净渊苦笑:“我给你设定成了简单模式。有佛菩萨帮你,执念不会很多的。有的世界,主神甚至要自己去下界净化执念呢。” 池落笑了:“太好了,我喜欢简单模式。” “小懒猪。”净渊捏捏他的手,他一笑,他就觉得做这些是值得的。 “……如此一来,世界便可顺利运行了。”大致讲完全部的规则,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老师没有一丝不耐烦,学生也听得格外认真。 池落忽然问他:“这规则叫什么?” 净渊:“什么意思?” 池落:“规则叫什么名字?” 净渊:“就是规则、秩序,没有名字。” 池落:“我要起一个名字。”他想了想说道,“是你做的,就叫净渊。” 净渊笑道:“不可,怎么能用我的名字。” 池落:“那就叫天道。” 净渊:“规则运行谓之道,以天为道是为天道。甚好。” 池落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给他命名:“那你就是天道。” 净渊失笑,还没说话,就听池落吩咐道:“以后你就是天道,你要留下,帮我运行天道。” 净渊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语气柔和地说道:“我是鬼蜮神官,往返于各个世界之间,不会在某个世界停留太久……” 池落打断他的话,瘪了瘪嘴说:“不行,你要留下。” 净渊对这个傲娇的小主神生不起气来,说道:“你的天道已然可以平稳运行,明日我就离开,前往下一个世界。” 池落拽着他的袖子说:“我说不行,你必须留下。” 净渊对他的执着感到好奇,问道:“为何?” 池落低着头,小声说:“陪我。” 他刚才还态度强硬,说出这两个字时一下子就软了,看得让人心软。等净渊反应过来,他已经摸上了池落那头柔软蓬松的白发,“好,我再多陪你几日。” 接下来的几日,池落一直黏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他教了他很多东西,但池落总说记不住,缠着他多说几遍。 明明老师讲的听不懂记不住他也不想再问,但碰上净渊,他就想问个明白。当然,也不能让净渊知道他明白了,只有他永远不懂,净渊就永远要给他讲解,永远都不会离开。 净渊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讲再多遍,也不会生气。 他还教他亲手种花草树木,用灵力降下雪花,和他一起堆雪人。给他做好吃的,泡最甘甜的茶,哄他睡觉,变出小动物逗他开心。 一日,池落拉开他的手臂,坐进他怀里。净渊身体一僵,倒没有赶走他。 “……你刚才说的神兽是什么意思?”池落咬着笔问道。 净渊鼻息间都是他头发上传来的淡淡清香,说不上来是花香还是果香,亦或是草木香,总之很特别。“你可以想象出来一只。”馨香的头发扫过鼻尖,痒进心里。 池落脑子动起来,想象出来的动物便投射在琉璃镜上。 通体纯白,有角,面似龙,有四蹄,身披长毛,尾如龙,胸腹覆有鳞片…… 净渊:“很美很威风,叫什么名字?” 池落:“叫麒麟吧。”他将创造出的神兽记录在纸上,还煞有其事地写上了名字。 “怎么不让他降生?”净渊问道。 池落将那张画像挂在墙上,说道:“你不是说我能下界吗?”净渊告诉他,等世界运转平稳后,他就可以悄悄下界了,“下界的时候我要用麒麟的模样!” “……”净渊敲敲他的脑袋,这过分亲昵的举动,他做起来竟然没有一丝别扭,反而心中泛起暖流,笑道,“不可。我说的是悄悄下界,不是让你万众瞩目。” 最后池落也没把白麒麟放入世界中。 净渊还从没遇到过像池落一样的主神。每个世界的主神都很尊贵,要么高冷,要么不可一世,要么特立独行……每个人都不同,但都很独立自主。他们神官帮忙解决了问题之后就会离开,不会再有什么瓜葛。 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主神缠住不放。 他越来越觉得池落像一只小动物,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有时候叨叨着问个不停,有时候一言不发,揪着他的袍子跟着他散步。他说什么,池落都听得很认真,他做什么,池落就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就连他喝水,池落也会托着腮帮子盯着他瞧。 如此粘人,几日又接着几日,净渊愈发走不掉了,生生多留了两个月。 他作为神官,居无定所,没有朋友,池落是他第一个朋友。 这个定义,还是池落下的。 “我们是朋友。”池落说道,“你要留下。” 净渊说:“嗯,是朋友。但我还是得走。” 池落:“不行,你不能走。” 净渊:“……” 池落:“那我跟你一起走。” 净渊摸摸他的头发说:“你有自己的使命。” 池落:“可我不想和你分开……”说着说着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就算是世界崩塌,被鬼蜮吸收,净渊也没见哪个主神流过这么多泪。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了,赶紧把他搂进怀里安慰。 为了他见过的最脆弱的主神,他又多留了两日。 两日之后,他看着池落的睡颜,想起身,却发现袖子被池落紧紧地抓在手里。 他心生不忍,不忍如小刀割得他心脏隐隐作痛,他已经将此世界的规则秩序建立完备,池落就算几万年不去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为何还是不想走? 他轻轻撩开池落的长发,那长长的羽睫上挂着泪珠,小嘴扁着,鼻梁也皱了起来,似乎是梦到了他要走,嘴里轻喃道:“净渊……不走……” 再不走,鬼蜮可能会发现他在这里留了太久,届时恐怕会降下惩罚,若是在世界内被惩罚,世界也会受到牵连,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离开了。 “小宝……池落,”他轻声唤道,温柔地想掰开他的手指,“我走了,你乖乖的,不要淘气。” 池落攥得结结实实,手指节都发白了。 净渊:“我以后会回来看你的。我保证。”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池落醒了过来,一下子坐起来,藕白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说:“净渊,别离开我。” “我喜欢你。” 喜欢? 净渊建立了那么多情感,但安在自己身上时晃了神,突然就大脑一片空白。就在他还在想这个词的含义,一双温暖的唇便贴上了他的。 好了,他完全明白了。 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压抑了好一阵的感情。 有些事情,一旦撕开一个小口子,就像山洪爆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那隐藏在心底的一点点喜欢,如同冰山一角被挖掘出来,下面的感情瞬间喷涌而出,将他没了顶。 等他找回心神,两人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 雪白的腿缠在他腰上,生怕他跑了一样。 “池落。” “嗯?” “你喜欢我……” “喜欢。” “我是说,我只是你遇到的第一个……嗯……跟你说许多话的……朋友,你将来会遇到更多的人……我不值得你喜欢。”小主神什么都不懂,如同一张白纸,净渊甚至觉得自己趁人之危了。 池落看着他说:“喜欢就是喜欢,哪儿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遇上再多的人,我也只喜欢你。就像我只告诉了你的我的名字,你一叫我,我的心里就像开了一朵花。”他笑了,笑容甜得像是万千鲜花同时绽放,“你是我的天道。” 第二日,净渊还是离开了。 鬼蜮的惩罚来得突然,他甚至来不及跟池落解释,就匆匆离开去引开鬼蜮的惩罚。他此番回去鬼蜮还有更重要的事,他要解除自己的神官之职,与池落长相厮守。 鬼蜮的惩罚他从没受过,能毁天灭地,但对于神官来说,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他扛了过来,庆幸自己离开得及时,否则池落那刚刚建立的小世界便要毁于一旦了。 而削去神官之职,要么到濒死的世界拯救主神,需要三万年的时间,要么剥离神力化为普通人。 他选了第二个。他不想让池落等那么久。 不做神官,做普通人,他就不能再往来于鬼蜮,必须选择一个世界才能生存。 他想好了,他要去池落的小世界。池落的世界有六道轮回,不知道他会落入哪一道,要经过多少世才能让池落认出来。 等他进入池落的世界,却看到一片漆黑,本来在书房中的琉璃镜出现在眼前,碎了一地。 池落不知去向。 他用最后的神力查看残留的记忆,发现池落在他走后逐渐枯萎,那片雪白又生机盎然的庭院从水池的中心开始变成黑色。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吞没了所有,吞没了池落,最后连光也吞没了。 净渊曾见过主神的陨落,心前所未有的慌了,他到处找池落的踪迹,但哪里都找不到,最后他在琉璃镜下面找到了一幅画,白麒麟的画,字还在,但白麒麟却不见了。 白麒麟。池落一定是变成了白麒麟下界了。 主神陨灭,好在秩序还在,三界六道还在运行,但他必须找回池落,否则这个世界就真的要坍缩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鬼蜮神官之力,将琉璃镜化为一个蛇形圆环,放入袖中。鬼蜮的惩罚将他化为一个普通人,他被卷入世界中,被卷入他制定的规则和秩序之中。 【终章】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是天道……”净渊重复了一遍, “这里是虚空境……?” 池落:“对,你想起来了吗?”他现在心情特别复杂,净渊不辞而别, 他很伤心,了无生意,失手打碎了琉璃镜。琉璃镜是他的法器, 也是他的世界的根基所在。琉璃镜碎了,他的世界就会坍缩至鬼蜮,他为了拯救净渊为他打造的世界, 选择涅槃, 也就是用全部的神力堵住坍缩的洞口,跌入了鬼蜮。 主神是不能进入鬼蜮的, 轻则会迷失方向,永远留在鬼蜮,重则会死。千钧一发之际,琉璃镜发挥出最后一丝能量, 将他所住的地域颠倒到世界的最底层,托住了世界。 而池落自己因为进入了鬼蜮, 但又没有完全进入, 所以卡在了生与死之间,失去了几乎全部的记忆, 化为白麒麟,穿过十一层世界,进入了最上面的无色丨界。 他忘记了主神的身份, 忘记了小世界, 忘记了净渊,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只隐约记得有人和他说“你有自己的使命”。但使命是什么他也想不起来了。 净渊抱住池落,用力地像是要将他揉进身体里,“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对不起。”为当初的不辞而别。 池落蹭蹭他的下巴说:“是我不好,要是没有打翻琉璃镜,也不会变成这样……” 净渊拉起他的手腕,九界吸收了碎片,变回了琉璃镜。 “琉璃镜修好了,世界不会坍塌。”净渊说道。 池落愧疚得很,一副蔫蔫的样子,净渊知道他还在为差点毁了这个世界而自责懊恼。 他经过白麒麟和凡人两世,彻彻底底地明白了生命的可贵,不仅是生命,还有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感情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没事了,好在还来得及。”净渊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我会陪着你,将世界修复好。” 池落:“真的吗?你不走了?” 净渊看进他的眸子深处,说道:“我怎么还会离开你,让我离开你,不如要了我的命。” “小宝,我已经不是鬼蜮神官了,你愿意收留我吗?” 池落笑了起来,眼泪也跟着涌出,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我愿意我愿意!” 净渊拉起小麒麟的手,走到琉璃镜前,琉璃镜下方便是池落庭院中的那汪池水。 “之前我在阿荔坛城曾经想过,若是将血湖之水引入虚空,是不是就能除掉所有执念了……”净渊说道,两人十指交握的掌心涌现出金色的灵力,“看来我猜对了。” 金色灵力进入琉璃镜,将沸腾的血湖之水引入了池中。 随着血湖之水的减少,虚空境重新回到了主神之位。 世界在经历了近两万年的颠倒,终于恢复了平衡。 、 上天界。 众佛菩萨从莲座上起身,望向流光溢彩的天空,双手合十道:“末法时代结束了。” 佛祖座下的蒲团上突然燃起一团火,金红的火焰熊熊冲天,火焰燃尽,一只小小的凤凰微微抬头,努力睁开眼睛,朝天空发出悦耳嘹亮的鸣叫。 、 下天界。 迦婆离率领的阿修罗道众被天军和灵兽赶到了须弥山一隅。 佛光从天而降,引领着他们进入密不透风的参天树林,他们互相搀扶,踏过枯死的藤蔓,跨过干涸的河流,终于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城池。 “是修罗城。”迦婆离认出了这座母亲口中最美的故乡之城,双目含泪跪倒在地,以额头亲吻这片故土,“我们……我们终于回来了。” “传我的令!阿修罗全道重启修行,与人为善,在修罗城内清除自身业障与执念!” 昊尹神君成了天界君主,天界彻底废除和摒弃了强迫灵兽双修、摄取灵兽灵力的陋习,与灵兽共同享有天界的山水灵气。 他在天境道场开坛讲法七日,重新打开了清业道,三界六道的修行者均可入天境道场修行。 七日之后,他走出天境道场,本来想回蓝泽福地的,不知不觉走到了夕檀山。 夕檀山外的结界消失了,但他也没有进去,自言自语道:“奇怪,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曜狼经过,看见了他,问道:“昊尹神君,您来找我吗?”两人和玄熊他们经此一役,成了很好的朋友。 昊尹神君皱着眉,觉得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脱口而出道:“我想喝酒,我记得好像有一种酒特别醇厚。但我想不起来了……” 、 人界。 在界守的努力下,阻止了红绳劫,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动乱。人界政府对外宣称是都是意外。此事之后,人界的戾气减少了许多。 童家家主童珺站在南极宫山顶上远眺,说道:“我觉得场气好像变了很多。” 他身后的道士说:“没有吧,不是一直这样吗?” 童珺没有说话,他目及之处,场气五彩缤纷,缓缓流动,犹如一条悬于天际的雄浑长河,安宁平静。 “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人……”他安静的心底突然掠过一丝难过。 黑西装说:“再过几天就是前家主的忌日了,您不是说要办法会为前家主祈福吗?” 童珺回头看了眼南极宫,笑道:“对,还有什么没准备的?我要为哥哥祈福,愿他投个好人家。” 华京。 现在于氏集团上上下下都知道岚峰科技的创始人就是于家的独生女于青岱了,女孩年纪轻轻便从顶尖大学博士毕业,与同学Eric创立了掌握了人工智能最先进技术的岚峰科技公司。回国后继承了爷爷手中的于氏集团,成为华国最年轻的首富。 她主持了于氏集团与岚峰科技的战略签约仪式后,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回到家里把高跟鞋一蹬,瘫在沙发上。 管家叔叔给她拿来粉色小兔子毛拖,“快穿上,别着凉了。” 于青岱乖乖换上,抱怨道:“叔,我好累啊~早知道就不这么早接过于氏了。” 管家心疼她,说道:“小姐,我觉得你好像突然长大了。我都不记得你大学时的样子了。” 于青岱笑道:“您当然不记得,我大学是在国外读的。不过……”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也想不起大学都干了什么,她坐起来认真想了想,那些大学时的回忆立刻在大脑中涌现。 她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先去洗澡换衣服。” 管家:“好,你去,洗好下来喝燕窝牛奶。” 于青岱上了楼,路过书房时往打开的门里望了一眼。 书房里开着一盏台灯。 她走了进去,书桌台灯下,放着一束小雏菊——她最喜欢的花。 她看到这束花时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慌忙地到处寻找,还跑下楼去问管家。 管家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她没有任何收获,失望地回到书房,台灯不止何时熄灭了,阳台的门开了一条缝,月光透过白色的纱帘照进来。她擦掉眼角的湿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笑着闻了闻那束小雏菊。 、 冥界。 悬空山。 冥王帝君神荼处理完公务,去地狱巡查。 人界繁荣安定,地狱空了不少,恶鬼们受尽刑罚,有序地前往奈何桥或鬼城,要么投胎,要么留在鬼城与饿鬼一同修行。 “在这么下去,地狱就要空了。”他说道。 身后的鬼官邬郢说:“那还不好,地狱空了,咱们这些人就可以享清福,专心修行了。” 神荼:“清福?早着呢!还有血湖……”他说了一半停了下来。血湖?什么血湖? 他从悬空山望出去,在地狱之外,广袤的冥界疆土中心有一处大如海洋的湖泊。湖水清澈,深不见底,传说能吞没所有的业障,若是进入湖中就能将浑身的执念全部涤荡干净。 “血湖?您在说什么?”邬郢问道。 神荼:“没什么,许是记忆出了偏差。”说完他便往外走去,“据说寒林那边出了一大片蚀云矿,多翠达波和瓒白制作了许多法器,我要去看看,去晚了说不定被人抢光了!” 、 人界。 诸泰镇。 诸泰镇博物馆建成仪式由项目公司总经理韩浩主持。 在鞭炮声中,他和几位经理、镇长、市长一起为博物馆剪彩,博物馆里不仅有无妄山特色古生物、古植物标本,还有古村镇的文物、民俗民风展示,博物馆落成在华国掀起了一股探村寻古的热潮,成了网红景点。 项目公司最大限度地保存了诸泰镇和附近古村的原有风貌,并加以修缮保护,使诸泰镇,还有安宁村、落水村等村落有了接待游客的能力,镇上还通了两条高速,靖田市机场也在扩建中。村民镇民有了新的收入来源,短短几个月便赚到了之前好几年收入的总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热情的笑容。 单权考上了靖田大学,因为离得不远,他每逢周末都会回安宁村。他家的豆粉店扩大了规模,原先只能放下三张小桌的小店,扩建之后明亮的大厅里能摆下十几张餐桌,每到周末、假期,都会座无虚席。 单老板请了附近村子的村民当服务员,单权见不需要他帮忙,就跑去做志愿者了。 他带着几个游客从村头游览到村尾,详细地介绍了安宁村的历史。 村口,王村长正跟几个游客不知道在吵吵什么。 他赶紧跑过去,原来王村长拦着游客不让他们上山。 游客指着山腰说:“那儿,明明有一座古建筑,看着也不是很远,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去?” 村长:“山上是有一座古寺,但是寺里早就没人了,而且这条路没有开发,都是野路,没人带着我怕你们上去迷路,而且山里还有野猪……” 游客:“我们大老远来了,让我们上去看看吧。” “就是,怕我们迷路,找个人带我们上去呗,我们给钱。” 村长:“不是钱的问题……” 单权见状道:“算了村长,我带他们上去看看吧。” 王村长见是村里第一个靠谱大学生,点点头道:“行吧,但是出事我们可不负责!” 单权带了五六个游客往山上走,一路上介绍山林里的植物。 有人说:“小伙子,你怎么认识这么多动植物?” 单权笑道:“我就是无妄山里长大的,小时候每天都要到山里来。” “那你肯定经常去古寺吧?” “给我们讲讲吧?” 单权脑子里浮现出一些画面,但只是一闪而过,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这座寺院荒了很久了,我小时候好像是……经常去,去找谁……”他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小,“去找谁来着?” 游客:“你不是说荒了很久了吗?还能找谁?” 单权很快便不去想了,抓抓脑袋说道:“对,我可能记混了……” 他带着的游客都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但体力不输年轻人,一路上没休息,半个多小时便到了寺院门口。 “哇!真的是荒了很久吗?” “是啊,很干净啊!壁画都栩栩如生。” 单权上了大学就很少上来了,但他知道,寺院这么干净,是村里来上香的村民每日打扫的结果。 寺院确实古老,殿宇木漆掉了许多,墙壁斑驳,佛像更是几乎看不清面容。 唯有山门上的莲花和祥云像是新的一样。 他跟着惊叹不已的游客进入天王殿。 墙角放着水桶和抹布,还立着根鸡毛掸子。 弥勒佛身后的韦陀手中没有降魔杵,游客问及降魔杵的去向,单权笑答:“丢啦。” 他说完突然觉得好像有人也曾经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这么说过。 他想不起来是谁。 穿过天王殿,便是那棵歪倒的大树,游客对大树十分感兴趣,他早就看习惯了,从大树下面弯腰钻过,庭院中的地面碎了一个圆,游客问他:“这里原来有什么建筑吗?” 单权:“没有,什么都没有。” 游客又问:“两边的房间都是什么?” 单权:“是曾经的僧寮,可能以前有出家人住在里面。” 他莫名感到一阵悲伤,想推门进去,他也这么做了。 一片灰尘随着他推门的动作被扬起,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房间内空空荡荡。 他盯着那片空空荡荡看了好一阵,游客在他身后探着头往里面看,说:“什么都没有啊。” 他回过神来,关上门,“是啊,什么都没有。” 游客又问:“这座寺院有名字吗?叫什么名字?” “有名字,叫……”单权望着大雄宝殿前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烟,香烟升过殿顶,又越过树梢,升入了天际。 “无妄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