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 1、梦魇 接到林嘉明电话的时候,阮笙正躺在美容院的床上做皮肤管理。 静谧的贵宾间里,散发着淡淡的柑橘混合柠檬气息的香氛。 美容师将精油涂抹在掌心,再双手覆上阮笙的下颌和脖颈交际处,动作温和地向上提拉。 这让阮笙生出一种自己是只猫,正在被人轻柔抚摸着的错觉。 她眯起双眼享受。 二十出头的年纪,褪去婴儿肥的皮肤紧致又有光泽,就连美容师也忍不住打趣:“这样好的皮肤,阮小姐要是明星的话,肯定接护肤品的广告接到手软。” 阮笙笑了笑,唇角翘起温和无害的弧度。 也就是这时,林嘉明的电话打了过来。 阮笙接通电话。 不方便将屏幕贴着脸,她将通话的音量放大了些,然后才出声:“喂,嘉明哥?” “还在美容院?”电话里青年的声音温和不失磁性。 “嗯。”阮笙乖乖应声,“应该快要结束了。” 林嘉明:“好,我刚好结束工作,二十分钟后来接你。” 电话挂断,美容师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阮小姐真是好福气,未婚夫年轻有为不说,还这么贴心。” 语气里听不出奉承还是真心,阮笙也并没有在意这一点,眼眸略弯着嗯了一声。 俨然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 . 说是二十分钟到,但十多分钟后,阮笙便收到林嘉明发来的微信消息:“我在大堂的沙发这儿等你。” 阮笙对此习以为常:“好。” 顺便发过去一张loopy卖萌的表情包。 . 美容结束,美容师退出房间。 阮笙从床上坐起来,走进浴室,对着镜子将一头金色长发梳理了下,确认自己看不出什么瑕疵后,也走出了房间来到大厅。 她一眼便瞧见坐在沙发上的林嘉明。 手工定制的西装,衬得他光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看出来非富即贵。 似乎感受到阮笙的目光,正在看手机的林嘉明抬起头。 随后他收起手机,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 “让嘉明哥等久了。”阮笙说着,走道了他的身旁。 “能够等你这样的美人,是我的荣幸才对。”林嘉明微笑着回答,极为纵容她的态度。 说话间,两人并肩走向柜台。 阮笙对店员报出了她登记会员的手机号。 扣费结束后,大堂经理拉开了玻璃大门,将两人送到电梯口:“阮小姐和林先生慢走,欢迎您们下次光临。” 两人前脚刚走,美容院的大堂里几名员工趁着没有客人在,闲聊了起来—— “真是郎才女貌啊,他俩就是你们说过的,院长的女儿和未来女婿?” “没错,爸爸是企业家,妈妈是咱们美容院的院长,未婚夫英俊又有钱不说,还那样宠着她……老天爷,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还大。” “偏偏那位阮小姐,只要接触过就知道,无论对谁都是温柔又客气的模样,真是让人想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 “谢谢,我想要的就是这种稀奶油,真是太麻烦你了。” 琳琅满目的货架前,阮笙从店员手中接过那盒奶油,毫不吝惜自己的感激之情。 双眼弯成月牙的弧度,柔和笑意从她浅褐色的双瞳中流淌而出。 疲惫工作一整天,原本面无表情的女店员对上她的笑容,一瞬间不自然地红了脸:“不……不用客气。” 跟在阮笙身后的林嘉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他笑着将阮笙手中的奶油放进购物车里:“走吧,还要去前面的生鲜区逛一逛。” “嗯。”阮笙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高端超市里,生鲜种类繁多,澳龙,北极虾……林嘉明挑中了一条鲜活的桂鱼。 在等师傅将它宰杀处理干净的工夫,阮笙突然出声:“说起来……嘉明哥往常请工作上的客人,不都是在外面的餐厅?怎么这次突然想起在家自己做饭?” “这位寻求合作的伙伴刚从美国回来,是本地人,我想亲自下厨,让她品尝家乡菜的味道,生意可能会更好谈一些。” 林嘉明的话不无道理,阮笙没有再追问什么。 倒是林嘉明又接着道:“新家的厨房已经装修好,也做好了除醛,还想麻烦我们的阮大厨做一道甜点,帮我在客人面前长一长脸。” 阮笙双颊不自然地沁出绯粉。 不知是为了林嘉明那句阮大厨的调侃,还是新家两个字—— 她和林嘉明交往一年有余,双方家境相当,知根知底。 于是在上个月,两家家长吃了顿饭,订下婚期就在三个月后。 所谓装修好的新家,是为他们准备的婚房。 因为阮笙是五星级酒店的甜品师,新家的厨房里特意装潢了各种做甜品的工具——烤箱,料理机,厨师机……一应俱全。 显然,这次宴客,林嘉明希望阮笙能够一起出席。 阮笙没有直接应下林嘉明的请求。 “既然是你的客人,要我帮忙,总该有报酬才对?” 她仰起头,狡黠地眨了下眼,指尖朝货架上的三文鱼寿司点了点,“我想吃这个,你给我买。” “真是个不肯吃亏的馋猫,明明她也是你的——” 林嘉明话音收住,在阮笙听出话外之音之前,无可奈何地笑着点头,“就只要这个?不要别的报酬?” 阮笙:“让我再想一想……” 两人有说有笑,推着购物车走向自动收银台。 . 将购买的食材以及为新家添的各种用品放进后备箱,阮笙和林嘉明坐进车里。 林嘉明转动方向盘:“我刚才和那位合作对象确认了一下,预计她晚上八点到。还有三个多小时,回去做饭刚好。” 阮笙嗯了声,系好安全带。 轿车驶出地下车库,才发觉外面竟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天色阴沉得像快要塌下来,倾盆大雨落到街道,树木,车窗上,撞出哗哗声响。 急促的喇叭声和被雨水晕开的车灯霓虹交织着,叫人莫名心烦意乱。 这时,阮笙的手机响起。 她看了一眼来电人,将手机音量调低些后才接通电话:“珠珠,怎么了?” 另一头是带着慌张的哭腔:“阮笙,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爸他……” 阮笙压低声音:“你先别慌,有什么事慢慢说。” …… 通话结束,轿车正好驶过拥堵的积水区,开上了高架。 驾驶座上的林嘉明突然出声:“姚明珠的电话?” 阮笙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沉默几秒过后,林嘉明才又开口: “笙笙,虽然我一向不干涉你交友。只不过……她霸凌助理的视频,我在网上也刷到过。说实在的,像她这样的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阮笙咬住了下唇。 她和姚明珠从幼儿园就认识,又在同一所国际中学就读,算得上最要好的朋友。 姚明珠家中是搞建筑开发的,大学学的是珠宝设计。 因为长得漂亮,又赶上了互联网发展的东风,就是发发自拍和日常,也在社交平台上积累了数百万的粉丝,并创办了自己的珠宝品牌。 在她辱骂并掌掴助理的偷拍视频曝光之前,阮笙身边的人对姚明珠都是赞不绝口。 不成想一夜之间,她在网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现实之中也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存在。 林嘉明的劝告不无道理,阮笙没有辩驳,只是小声道:“我明白的,只不过……她们家的公司突然出事,她爸爸心脏病突发住院,这才打电话给我。” “公司出事?” “嗯,好像是有下属举报她爸爸偷税漏税,贿赂官员,公司被调查……” 林嘉明不以为然地打断她的话:“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太正常不过,这不是正说明他们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严厉,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温声道: “笙笙……听话些好不好?没必要再和姚明珠联系,免得你我都惹得一身腥,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阮笙愣了下。 然后,她低下头:“我知道了。” 林嘉明说得不无道理,无论林家还是阮家,在梅市当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现在网络又这么发达,要是被扒出来和姚明珠有牵连,总归是平添麻烦。 雨依旧在下。 阮笙没有再出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 雨声钩织成催眠的白噪音,她昏昏欲睡,似陷入雨水堆积而成的泥潭之中。 夏末,即便车里开着冷风空调,肌肤却也是黏腻的,似被一层又一层带着湿气的蛛丝缚住了手足。 叫人陷入梦魇之中。 阮笙竭力想睁开眼,却始终使不上一丝力气。 雨声是如此清晰,伴随着引擎轰响,和轮胎摩擦过地面的动静。 轿车像是又开上了高架,车速飚得极快,快到阮笙能听见雨水飞溅出去。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阮笙,驾驶座上那个人并不是林嘉明。 不仅是因为林嘉明一向稳重,并不会将车速开到这样快,更是因为某种似是而非的气息。 说是气息也不准确,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冰柜里取出棱角分明的方冰,冒着缭绕的白雾。 冰块能有什么气味呢,可在触到的一瞬间,便会有冰冷的刺痛感,冷气沿着呼吸进入喉咙和血管,叫它们不由自主地收紧…… 能带给人这样感觉的,只有那个人。 阮笙喉间一瞬间绷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视线中依旧昏暗,她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从驾驶座的方向传来。 笑里带着嘲讽的意味,女声缥缈:“真没想到啊,阮笙,你居然这么快就认出我来了。” 2、贵客 阮笙垂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 她说不出话来,终于虚虚睁开双眼,看向驾驶座上那个人—— 昏暗之中,女子侧脸的肌肤白得不真实。 她转过头来,一双清凌凌的黑瞳锁住阮笙:“那么,准备好了吗?阮笙?” 猝不及防的发问,叫阮笙睁大双瞳。 “看样子,你似乎是忘记了——”女人指尖轻敲着方向盘,“我说过的,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尝到后悔和害怕的滋味……” 后悔和害怕的滋味…… 大雨倾盆。 雷声在闪电之后接踵而至。 放学后的厕所里,姚明珠咬碎香烟的爆珠,深吸了一口。 她一只手揽着阮笙的肩,漫不经心和对面脸刺文青的高年级女生道:“姐,我这个朋友胆子小得很,这种事情她就算了吧。” 大姐头嚼着口香糖,犀利的目光扫过阮笙。 后者视线闪躲。 迎接她的是一声不以为然,带着奚落意味的嗤笑:“阮笙,你去厕所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阮笙一声不吭,朝外头走去。 在路过被人制住双手,无法挣扎的女生时,脚步顿了一下。 “阮笙……”对方低声唤她,似乎想要说什么。 阮笙看了她一眼。 随后,她飞快地别过脸,加快了离开脚步。 身后响起重重的耳光声,以及脚踹在腹部的闷响。 阮笙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她目光死死盯着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如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被畏惧和胆怯所淹没。 “看来你还记得那些事?” 对方分明是与她平视,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 “既然如此,那就迎接属于你的报应吧。” 话音未落,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猛地顺时针转动。 轮胎在雨天的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声。 砰—— 右边车道后方的黑色小车被撞飞。 砰—— 阮笙置身的轿车撞出高架的护栏。 汽车腾空而起,向下方的河面急遽坠去。 “不,不要……”失重感袭来的那瞬间,阮笙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声音。 “阮笙,笙笙……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阮笙睁开眼,看到了驾驶座上,林嘉明带着关切的脸。 她愣神了几秒钟:“嗯,没事,我们快要到了吗?” “过了前面的路口就到家了,你真的没事?” 阮笙没有应声,目光有些游离地看向窗外。 雨势依旧没有减小。 街道上路人脚步匆忙,对周遭一切都态度漠然,证明方才阮笙所经历的一切,的确只是梦。 可是……梦境为何又会如此真实? 明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阮笙以为自己早就会将那个人,那个夜晚忘得一干二净才对。 可当她出现在梦境中时,竟然连气息都是如此熟悉。 真让人意料不到…… 还好,只是一个梦而已。 . 在参观过装潢一新的新家后,阮笙逐渐将那个梦抛到了脑后。 晚餐是林嘉明亲自下厨,她在一旁打帮手,以及准备甜点。 时间不多,没办法做太耗时的点心,她做的是较为简单的桂花马蹄巴黎布雷斯特。 提前备好的泡芙面糊在烤盘上挤成环形,烤制半个多小时。 又在这段时间里,将牛奶,香草,黄油,酒酿……搅拌成酒酿香草仕达酱,以及打发桂花甘纳许。 阮笙用发绳将长发挽在脑后,有条不紊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 一旁翻炒着糖醋排骨的林嘉明感慨:“怪不得说做得出好菜的人,未必就能做得出好的甜品,这么多复杂的材料和用量讲究,真难为你能记得住。” 阮笙微微一笑,难得流露出几分自信的模样:“别忘了,我可是专门在法国学过好几年的。” 又看了一眼落地窗外丝毫没有减缓的雨势:“这么大的雨,你那位客人还会来吗?” “会的,十多分钟前她就发消息说只剩几公里路,应该快要到了。” 叮咚—— 门铃声响起。 “是她来了。”林嘉明声音提高了些,似有几分兴奋,“我腾不开手,笙笙,去帮我开一下门。” “咦?”阮笙有些奇怪,“我去开门吗?” 她听林嘉明提起过,这位要谈合作的女士,大学时在美国的硅谷白手起家,一手创建了市值近百亿的跨国游戏公司,年纪轻轻已是这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这样的贵客,怎么说也该林嘉明这个正主去迎接才对。 心中虽然疑惑,阮笙却已经顺从地取下手套,快步朝门口走去。 她转动门把手,向外推开门:“你好……” 映入眼帘的,最先是长靴的黑色绒面。 外面下着雨,这双作工精细的长靴却一点水迹都不沾,纤尘不染,像是刚从哪家奢侈品专柜的橱窗里取下来。 靴子包裹着女人细长的小腿,边缘没入同样是深黑色的针织长裙之下。 等身长裙质地柔软,似贴着来人的肌肤。 没有多余的装饰,仅是绕在腰间同色系的哑光腰带,足以勾勒出她纤长的身形。 真正的有钱人穿衣果然都是不用看季节的。 这位首席执行官完美地映证了这个共识。 在这大多数人都还穿着短袖短裤的夏末,她穿着黑色厚针织长裙和靴子,将每一寸肌肤都捂得严严实实。 却丝毫让人感受不到热意,反而是有丝丝的冷气渗过来。 锁骨向下的寸许,是她肌肤的冷白和毛衣深黑的交际之处。 阮笙的视线自下而上,掠过她纤长的脖颈,终于定格在对方的面庞,与她清凌凌的黑瞳对视。 噩梦之中,喉咙被死死掐住的窒息感陡然再度袭来。 阮笙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该要说什么。 对方亦是没有出声。 打破这份死寂的,是从身后走过来的林嘉明。 “是我没有看好天气预报,将见面时间定在这样的雨天,真是给沈总您添麻烦了。” 他不无歉意地说着,走到阮笙身旁,自然而然揽住她的后背—— “笙笙,是不是被这惊喜吓傻了?” 惊喜。 阮笙并不这样认为。 不知是幸与不幸,这并非梦魇之中,她唇瓣动了动,能够发出声音来:“沈,知,竹。” 一个字接一个字,她唤出了这位贵客的名字。 “是我。”沈知竹目光淡淡扫过面前这对璧人,“阮笙,真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颜色极浅的唇角向上勾起,似是为多年不见的旧友重逢而欣慰:“不请我进去吗,阮笙?” “沈女士说笑了,笙笙她应该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阮笙出声之前,林嘉明已侧身让路,并对沈知竹伸出手,“您能来做客,真是令人倍感荣幸。” 友好握手之后,沈知竹并没有收回右手,而是将它转向阮笙。 大脑依旧没能运转,阮笙的身体却已遵循着礼节抬起了手。 指尖触到沈知竹的掌心,如记忆中一般,她的体温总是比寻常人要低一些,长指骨节清晰。 两人手掌握住那一刻,沈知竹指尖正覆在阮笙腕间的血管处。 凉意沿着肌肤而上,似一条蜿蜒的蛇,吐着信子露出獠牙。 阮笙瑟缩了下,猛地松开了手。 沈知竹恰好在此时收回了手,使得她的动作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突兀。 她沉眸看着眼前之人:“好久不见,阮笙。” 3、嘲讽 “我也是无意中得知,你和沈女士都毕业于普明国际中学,又是同一届,便试探着问了一下,没想到你们居然是一个班的,还当过同桌。” 林嘉明边将芝麻洒进糖醋排骨里,边问道,“笙笙,你说是不是很有缘?” 阮笙将打发好的奶油装进裱花袋,心神不宁地应了声。 作为客人,沈知竹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阮笙的不安。 忽然,她低笑了声,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 “严格来说,阮笙应该不算毕业于普明中学。她在高二暑假的时候,就转学到国外读书了。” “是吗?”林嘉明接话,“笙笙没有提起过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嗯。”阮笙声若蚊蝇,“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提……”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沈知竹兴许根本就没听见,便打断了她的话:“话说回来,你那时候一声不吭突然转学,是发生什么了吗?” 阮笙动作顿住。 她别过脸,对上了沈知竹的视线。 沈知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在阮笙的记忆中,无论什么时候,这双眼都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即便在那个被欺辱的夜里,也不过添了几分不肯低头的轻蔑。 然而眼下,她从沈知竹的目光中,读出了明知故问的冷嘲。 阮笙下意识看了林嘉明——他正背对着她们做菜,没有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 避开了沈知竹的视线,她低下头,用刮刀将打发好的桂花酱装进裱花袋里: “我……那时候生病耽搁了一段时间,学校的课程跟不上,家里索性就送到国外读书去了。” 说给林嘉明听的谎言漏洞百出,越是想要假装冷静,手上的动作便越慌张。 往常拿得很稳的刮刀,不知为何失手落下去。 硅胶制成的刀面在浅灰色木质地板上弹了一段距离,正巧落在沈知竹的脚边。 不等阮笙作何反应,沈知竹已低下头拾起那柄刮刀,朝她走了过来。 阮笙瞳孔放大。 即便刮刀质地较软,但如果沈知竹下手够快,它照样能够捅穿自己的喉咙。 鲜血喷涌出来,混合着乳白的奶油…… 呼吸在瞬间变得困难。 阮笙没有逃走,就像是电影中无路可退的反派角色,停在原地等待着属于自己被讨伐的命运。 沈知竹一步又一步走过来。 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沈知竹只是将刮刀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它弄脏了,要换一把刀吗?” 叮—— 回应她的,是烤箱倒计时结束的提示。 如同得到救星一般,阮笙连忙转过身:“没关系,用厨房纸擦干净就好。” 说着,她打开了烤箱,伸手就要将里面的烤盘端出来。 指尖将要触到烤盘边缘的前一秒,手腕忽地被人握紧。 沈知竹垂眸看着她:“你还没有戴手套。” 阮笙动作停住。 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徒手去端两百多度烤了半个小时的铁盘。 “嗯。”她没有看沈知竹,“谢谢你的提醒。” 握在她腕间的手僵了一瞬,似乎沈知竹也在诧异于自己为何要去提醒阮笙。 她收回手,没再出声。 有了烤制好的环形泡芙,接下来的工序很简单。 只需要将准备好的桂花酱,马蹄丁,以及酒酿香草卡仕达酱挤在对半切开的泡芙上。 一盘桂花马蹄巴黎布雷斯特大功告成。 另外一边,林嘉明将热菜也端上了桌。 他从酒橱里取出夏布利金标白葡萄酒,动作娴熟地拔开木塞,将酒液倒入高脚杯中。 “沈女士。”他举起酒杯,再次恭敬道,“感谢您的光临,我和笙笙都倍感荣幸。” “林先生客气了,应该是我感谢你和阮笙,为我准备这样可口的饭菜和点心才对。” 沈知竹也举起酒杯,似特意将脸偏向他身旁的阮笙,“真的很感谢你们。” 无比真诚的口吻,阮笙却感受到隔着杯壁,葡萄酒液沁出的凉意。 一如藏在沈知竹眼底的温度,凉幽幽的,叫人后背发麻。 “不客气。”阮笙勉强应道。 三人抬手碰杯。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到林嘉明和沈知竹要谈的生意上—— “老实说,我很好奇,像光珣这样前景一片光明的游戏公司,国内总公司的选址多半都会在深圳或者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才对,沈女士为什么会想到回到梅市来呢?” “很多人都这样问过。” 沈知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她轻笑,“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受到故土的召唤吧。” 林嘉明附和地笑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梅市也有梅市的好处,沈女士从美国回来不久,要是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发话就是。” “我虽然没什么大的本领,但好歹扎根本地这么多年,解决小麻烦的路子还是有的。” 林嘉明这话并非酒后的吹嘘之词。 他的父母都在梅市机关内工作,在本地的人脉上要比离乡多年的沈知竹广得多。 也正是因为出身这样的家庭,林嘉明被期望着走上父母为他铺好的仕途,自幼便受到更严格的教育。 结果却适得其反。 不知是出于叛逆,抑或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己,林嘉明在毕业后并未进入体制内,而是自己一手创办了飞腾科技公司。 公司主要业务是软件开发,几年来发展不温不火,林嘉明为此也头疼不已。 现在机会来了。 如果能够搭上沈知竹这条线,他不止是在父辈面前能扬眉吐气,就是在整个行业里,也会一跃成为新星。 这样难得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 饭后,林嘉明带着沈知竹参观他和阮笙的新家。 楼盘处于梅市最好的地段,临江大平层的落地窗,能够将对岸的夜景一览无余。 窗外风雨大作,室内一片静谧。 沈知竹的目光,落到窗边的钢琴上。 林嘉明忙不迭问道:“沈女士也对钢琴感兴趣?” 沈知竹:“我并没有这种艺术细胞,只是很好奇,将钢琴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看来林先生日常会弹琴?” 林嘉明笑着摇头:“说来惭愧,我从小就不是学这个的料,被母亲拿戒尺打也学不进去,是笙笙钢琴弹得好,家里才摆了这个。” 沈知竹的视线从钢琴移到阮笙身上:“你们同居了?” 似是没料到她会直接这样问,林嘉明有几分腼腆:“这是婚房,我和笙笙的婚期在三个月后,还希望到时候您能够来见证。” 沈知竹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 很快,到了沈知竹要离开的时候。 阮笙和林嘉明暂时也都不住在这边,送客到停车场,顺便各回各家。 沈知竹的车就停在林嘉明的宝马旁边,深黑色迈巴赫的车标分外显眼。 她按下车钥匙,车灯闪了闪。 沈知竹走过去,身上的黑色长裙与迈巴赫车身几乎要融为一体。 刚打开车门,她又似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林先生,我和阮笙这么多年没见面,想和她单独叙旧几句,不知道可以吗?” “这是当然的。”林嘉明动作亲昵地搭上阮笙的肩,将她慢慢推向沈知竹的方向。 阮笙的脚步踉跄了下,她站定身形,回头看向林嘉明。 青年双手插.进西装裤里,目光带着鼓励注视她:“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除了将脚步一步步挪向沈知竹,阮笙别无选择。 在离沈知竹只剩半步的距离时,她停下脚步。 “沈知竹。”她的声音很轻,“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知竹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方,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像透过她在看些别的。 良久,她发出一声哂笑:“阮笙,我还以为你会问些别的。比如——我回来是想要做什么,会不会报复你?” 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点破自己的不安,阮笙下意识回头看林嘉明。 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停车场的远处,背对着两人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距离,他应该是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没有再伪装的必要,阮笙闭了闭眼:“你会的,而且……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无论是多年前在学业上,还是如今在报复所有人这件事上,阮笙都从不怀疑沈知竹的行动力—— “姚明珠欺负助理的视频,是你找人曝光的?她父亲的公司出事,也是你的手段?” 沈知竹没有否认:“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她。阮笙,你们的感情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牢固。” 即便有所预料,寒意依旧猛地窜上阮笙的后背。 怪不得……连呼吸都开始颤抖,阮笙哑声道:“所以,现在轮到我了是吗?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未婚夫……” “阮笙——”沈知竹陡然打断她的话,缓缓俯身。 漆黑眼瞳似蛇类的双眼,一旦被缠上,便再难以脱身。 阮笙却连后退躲开的胆量都没有。 她只能站在原地,听到沈知竹一字一句地冷嘲: “处心积虑?你这些年是不是网飞韩剧看太多了——要对付你们,还用不着你想的那么麻烦,只是随手的事而已。” 4、姐姐 “要对付你们,还用不着你想的那么麻烦,只是随手的事而已。” 在将切好的黑森林蛋糕放进餐盘中时,阮笙脑海中又闪过沈知竹说的这句话。 以及她冰冷的语调和神色。 “喂喂——”同组的甜品师简妮唤她,“又走神了?我的炼乳用完了,将你的递过来。” “哦……好!” 刚将炼乳递过去,又有一名糕点师凑过来:“笙笙,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阮笙将面粉倒进干净得发亮的不锈钢盆中,准备制作蝴蝶酥的面剂:“嗯,怎么啦?” “那个……后天我爸妈回来梅市看望我,我想要带他们逛一逛,能麻烦你替我上一天班吗?” 阮笙低着头做事,顾不得看对方。 没有任何犹豫,她应下了他的请求。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对方喜不自胜:“谢谢,你真是太好了!” 对方离开后,制作台对面的简妮嘁了声—— “啊……真羡慕有钱人的大小姐,把爱好当成工作,连替班这种事都不会觉得痛苦,鬼知道是不是他爸妈真的要来,反正随便什么借口,你应该都会答应吧。” 简妮双手撑在制作台上,对着阮笙吹了个不成调的口哨—— “喂,大小姐。明天我想去香奈儿的专柜逛一逛,能麻烦你给我的卡里打十万人民币吗?美金也行。” 阮笙并未因为她的调侃生气。 她微笑着抬起头:“我倒是可以给你转十块钱,麻烦你帮我从市中心新开的甜品店,带一个菠萝包回来。” “真是个小气鬼,就把我当成工具人用。”简妮撇了下嘴角,“是要为你准备开的甜品店做市场调研?” “嗯。”阮笙没有否认。 至于自己开店的原因,也很简单——按照双方家长的商量,阮笙和林嘉明结婚后,总归是要以家庭为重。 酒店后厨的甜品师工作太忙,无法照顾好林嘉明和将来的孩子,说出去也没有那么体面,还是辞掉比较妥当。 他们毫不遮掩地向阮笙展示出传统的观念。 但传统中又带着几分新潮——现代社会,女人没有工作也不行,说出去照样不好听,且容易跟不上日新月异的时代发展。 要是将来孩子幼儿园的申请表上,母亲的职业是无业,林阮两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于是和往常一样,阮笙顺从地听从了两家长辈的安排,折中地选择开一家高端甜品店。 店里会招聘员工,既不用她自己忙碌,有一份事业说出去也好听些。 真是贴心又周全的考虑。 . 嘴上说着阮笙是小气鬼,第二天,简妮还是将那家甜品店的新品全都给她买了回来。 当然,要阮笙给她支付全部的费用。 下班后酒店的甜点部,阮笙将点心切割成小份,分给大家品鉴—— “太甜了,感觉加了太多工业糖精。” “这真是烤制出来的,怎么感觉像是半成品?” “果然这种网红店都是营销胜过品质,不及阮师傅闭着眼睛做出来的点心……话说回来,阮笙,你真的要离职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在场之人都流露出惋惜之色。 没有人希望阮笙离开。 不止是因为她手艺过人,时不时会研发出令人惊艳的新品。 更重要的是,作为这家五星级酒店董事长的女儿,阮笙从没有大小姐架子,无论是谁找她帮忙,她都会一口应下来。 况且阮笙生得皮肤白皙,五官是没有侵略性柔和的美感,说话又轻声细语,令人如沐春风。 和这样的美人共事,工作带来的烦闷都会被驱散不少。 有感性些的同事甚至红了眼眶:“那阮笙……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说着,她走上前,抱了抱阮笙。 猝不及防的亲近,叫阮笙身体僵住,忘记要作何反应。 这时,甜品部的大门被敲响。 来人是蒋庄仪身旁的助理:“阮小姐,蒋总让我过来说一声,她十分钟后在楼下等你回家。” 蒋庄仪是阮笙同父异母的姐姐。 两人的父亲阮康成在梅市大大小小的生意太多,加之年过五旬,难免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便将其中一小半交给大女儿蒋庄仪打理。 譬如阮笙任职的这家酒店,蒋庄仪就是掌管全局的总经理。 偌大的酒店,姐妹两人碰面的次数少之又少,但每逢休息日,总归是要一起回家吃饭。 “……好。”阮笙应声。 没有时间和同事们再讨论离职的事情,阮笙走到衣帽间将厨师服换下来。 换衣过后,阮笙乘坐酒店下楼,刚走出旋转玻璃门,就看到停在门口的宾利慕尚。 司机为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阮笙一眼便瞧见坐在另一侧窗边的蒋庄仪。 和往常一样,她将笔记本电脑放在面前的支架上,指尖敲打键盘,正聚精会神地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 与穿着粉色针织衫和水洗牛仔裤的阮笙不同,蒋庄仪穿的是雪灰色的职业西装,搭配冰川白半身裙。 大多数人穿西装,无论衣服廉价或昂贵,效果总是不尽人意——看上去要么像保险员,要么是房地产销售。 可蒋庄仪不一样。 在她身上,西装就是西装。 得体的剪裁,质地柔软的布料,将她身上干练而又不失女性特质的气场淋漓尽致地呈现了出来。 “姐姐。”阮笙轻声打招呼。 “嗯。”蒋庄仪的视线依旧落在屏幕上,没有多说半个字,只将侧脸留给阮笙。 阮笙对此习以为常——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总是很忙。 忙着处理大大小小的工作,或是对下属发号施令。 就算是暂时忙完,也会看一些文件掌握行业动态,或学习了解新的法律知识和政策。 从小到大,阮笙认识的蒋庄仪一直是这样。 在学校里,她是名列前茅的学生会会长,从没有过从第一名的宝座掉下来。 在职场上,她是无往不利的管理层精英,带领着阮家旗下的企业蒸蒸日上。 而阮笙要做的事,就是在蒋庄仪忙的时候保持安静,乖乖的不去打扰她。 背靠着椅背,工作了一整天的阮笙阖上眼。 轿车在笔直宽阔的道路上行驶,车内一片静谧,偶尔响起键盘声或是指尖在触屏上划过的沙沙声。 十多分钟后,这些动静停下来。 电脑被啪嗒合上。 “刚吃过甜品?”阮笙尚未睁眼,便听到了蒋庄仪淡淡的询问声。 她不知何时已侧过头来,视线落到阮笙肩膀的发丝上。 顺着她的目光,阮笙这才发觉,自己的发丝间竟沾上了纯白的奶油。 她面上一窘,忙坐直身子要将它擦干净,蒋庄仪的动作却更快一步—— 她顺手从旁边的储物槽里抽出一张抽纸,握住了属于阮笙的那一缕发丝,慢条斯理地为她擦拭奶油。 阮笙偏过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在许多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原配留下的女儿,和继室带来的女儿,总是水火不容的存在。 在阮家却恰恰相反。 蒋庄仪这个长两岁的姐姐,从未亏待或欺负过阮笙,反而无论是读书时或工作后,都处处照拂着她。 但不知为何,阮笙总是莫名有些畏惧她。 譬如眼下。 蒋庄仪为她清理发丝,阮笙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扣住座椅的皮面,不敢动弹。 …… 蒋庄仪做事一向细致。 在擦掉奶油后,又顺手取出一张湿巾,擦去阮笙发丝间和自己指尖的油腻。 “谢谢姐姐。”阮笙松了口气。 犹豫过后,她从上车时带着的纸袋里,取出一盒甜点来:“对了,我今天做的是这个。” 蒋庄仪看了一眼:“蓝莓烤布蕾小挞?” “嗯,不过这次应该会有些新的味道。” 阮笙将甜点和一次性叉子摆放在蒋庄仪面前的桌板上:“姐姐要尝一尝吗?” 盒中的法式甜点精致小巧,蒋庄仪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块放入唇中:“是加了苹果酱?” “是的,因为蓝莓酱太酸了,就想着加点甜苹果中和一下,姐姐觉得怎么样?” 问话时,阮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蒋庄仪的神色—— “很不错,辛苦你了。”对方说着,又尝了一口。 “给自己的家人做美食,怎么能算辛苦呢?”阮笙微笑道,“希望爸妈也会喜欢这次的甜品。” “嗯。”顿了顿,蒋庄仪应声,“他们会的。” . 将最后一小口布蕾小挞送入唇中,蒋庄仪擦干净唇。 这时,轿车正好驶进阮家所在的小区。 坐落于近郊半山腰的别墅群环境优美,道路两旁树木成荫,花卉灿烂。 环岛路中央喷泉哗哗作响,水雾折射出若隐若现的虹光,鸽子在池边饮水。 轿车停在一座欧式别墅的草坪前。 阮笙和蒋庄仪一起下了车。 走进别墅的前院,大厅的玻璃门便被推开,一位穿着雪色丝绸长裙,肩上搭着披风的妇人笑吟吟地迎出来: “我就说听见了车声,果然是你们两姐妹回来了。” 来人正是阮笙的亲生母亲赵丽佳。 她先是将视线落到蒋庄仪身上,有些嗔怪的口吻:“你这孩子,几天不见怎么又瘦了?晚饭让张妈炖了你爱吃的花胶鸡,可一定要多吃些肉才行。” 闻言,蒋庄仪轻笑着道:“让赵姨你费心了。” “都一家人,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话?” 赵丽佳这才将目光移向阮笙,无可奈何地叹气——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回家还是要让姐姐接?让你考个驾照自己开车,结果好几年都考不过,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脑子不灵光的女儿……” 话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蒋庄仪的眉头却皱了下。 她的脚步顿住,打断了赵丽佳的话:“笙笙是我的妹妹,照顾她是应该的,赵姨用不着这样说。” 就算平日里再畏惧蒋庄仪,阮笙这时候也知道借坡下驴,揽住了她的胳膊: “就是,姐姐都没说什么呢,妈妈你好过分!” 赵丽佳忍俊不禁:“是,是我这个当妈的过分,你呀,就是你姐姐的应声虫……快进屋吃饭吧,正巧你弟军训完也回来了,正饿着肚子等你们呢。” 阮笙的弟弟阮锦鹏今年十八岁,正在外地读大一。 听到他回来的消息,阮笙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作为阮家最小的儿子,阮锦鹏自幼娇生惯养。 从初中开始就只知道在外面和朋友胡混,高中时还闹出搞大女孩的肚子,被人家长找上门要说法这种事。 因为宠着他,赵佳丽甚至舍不得送他去国外读大学,让他以体育生的身份,运作进了国内一所顶尖大学。 按理说刚军训结束,阮锦鹏应该和狐朋狗友享受无拘无束的校园生活才对,怎么想得起来回家? 很快,在晚餐的饭桌上,阮笙的疑惑就得到了解释。 阮锦鹏拿起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放在赵佳丽的面前—— “妈,你看这车酷不酷?红色兰博基尼,顶级gallardo车型,从静止到一百千米时速的加速只用三秒……” 赵佳丽正在盛汤,没看他递过来的手机:“想要?” “妈,还是你懂我,就知道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这么想要,怎么不多留几天,等你爸有空在家的时候问他要?” 赵佳丽似笑非笑,将盛好汤的碗双手送到蒋庄仪面前,“来,小仪,喝汤。” 被无视的阮锦鹏顿时泄了气:“妈,你怎么能对自己儿子这么狠心,明知道爸他不会给我买,搞不好会训我一顿,怎么还说这种话?” “你爸不给,你就知道来找我了?” 赵佳丽自顾自吃着炒菜心,“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起还有个妈?你说说你,也都是成年的人了……别人在你这个年纪,都能靠自己闯出成绩来了。” 阮锦鹏一脸无语:“妈,你要不要这么夸张,谁读大学的时候就能靠自己闯出成绩来?” “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就前两天,我和你姐的未来婆婆一起喝茶,听说你嘉明哥想和一个国外回来的年轻人合作,叫什么来着……沈知竹。” 正在数着米粒吃饭的阮笙动作一僵。 赵佳丽将脸偏过来:“笙笙,就这个沈知竹,你和她是高中同学吧?” “嗯。”阮笙垂下眼。 “我就说没记错。” 赵佳丽接着对阮锦鹏道,“听说以前家里穷得不得了,爸爸都因为肺癌没钱治,病死在医院里,全靠她妈卖麻辣烫拉扯着养大……” 阮锦鹏打断:“妈,你直接说重点好不好。” “重点就是——人家一个女生,和你差不多的年纪,白手起家,现在是跨国公司的大老板,你呢?” 赵佳丽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儿,“还只知道伸手向父母要钱。” 阮锦鹏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嘁了一声:“你都说了是人家聪明,有什么可比性?那我姐和她还是同学呢,现在整天不也是……” “阮锦鹏——”正在喝汤的蒋庄仪放下汤匙,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每天在学校实在闲得太慌,可以退学来帮我打理公司的事。” “这倒是个好主意。”赵佳丽笑呵呵道,“省得他一天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阮锦鹏不说话了。 他一向看不起阮笙这个姐姐——说话声音小小的,软弱的样子,仿佛谁都可以欺负。 但蒋庄仪不一样,虽然没有见识过她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手段,但就是叫人莫名发憷。 赵佳丽却顺势打开了话匣子:“笙笙,我记得你读高中的时候,和沈知竹关系是不是挺好的,她好像还来咱们家做客过?” 沈知竹,又是沈知竹。 阮笙胃中忽地一阵不适,送进嘴里的菜尝不到任何滋味。 她放下筷子,没有回答赵佳丽的话:“我吃饱了,想上楼睡一觉,你们慢吃。” 说着,阮笙站起身,从餐桌边上离开。 5、交集 躺在床上,阮笙却没有丝毫睡意,而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深呼吸过后,她翻了个身,逼着自己闭上双眼。 门外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门把手被来人拧开。 赵佳丽将身后的门关上,坐到床边:“今天这是怎么了,蔫头蔫脑的样子?” 阮笙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出声。 赵佳丽也没追问下去,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这是你最爱吃的南瓜银鱼羹,我让张妈重新热了一碗给你,刚才那点饭你肯定是没有吃饱的。” 阮笙:“我不饿。” “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乖,要睡觉也先吃点东西。” 身为母亲,赵佳丽将阮笙的脾性拿捏得清清楚楚。 果不其然,她这样一哄,阮笙虽然叹了声气,却还是顺从地坐起来,端起盛着银鱼羹的瓷碗。 赵佳丽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真是个乖孩子,等你成了家,要想吃妈妈亲手做给你的鱼羮,可就不是每周都吃得到了。” 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照着血脉相连的母女二人。 恍惚间似又回到童年时候,身为单亲妈妈的赵佳丽带着小阮笙,每晚睡觉前会在床边给她讲故事。 阮笙心头一软,小口小口地将碗里的银鱼羹吃完。 等她放下碗,赵佳丽才出声:“对了,笙笙,刚才饭桌上说的那个沈知竹,你有人家的联系方式吗?” 阮笙动作僵住,心口往下沉:“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呀——” 赵佳丽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这样的人物,你不想和她攀关系,多的是人想要攀她的高枝。” “近水楼台先得月,好歹你们高中时关系不错,这样的大人物是最念旧情的了。你给她打个电话,约她到咱们家吃顿饭,提前笼络一下关系,将来肯定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你弟大学毕业就是一转眼的事……” “妈!”阮笙打断了她的话。 她心中明白了什么—— 赵佳丽上楼,根本就不是为了关心没有吃饭的自己,只是为了让她去巴结沈知竹。 沉默了几秒,阮笙却没有力气去质问什么,只是闷声回答:“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就知道。”赵佳丽拿起了手机,“还好我提前从嘉明那里问来了她的电话,现在是休息时间,你打给她正好。” 说着,她将枕边阮笙的手机塞到她手中:“用你的手机打,我给你报号。” 阮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赵佳丽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催促她道:“快些呀,号码是186……” 阮笙愣着没有动:“为什么?” 赵佳丽不明所以:“什么为什么?” 阮笙避开她的视线:“妈妈,我记得高中时候,你不喜欢她,还让我离她远一些,为什么现在却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不然我还能怎么做!”赵佳丽嗓音不受控制地提高,急遽打断了阮笙的话。 总是笑意吟吟的脸庞瞬间似被撕开了一道裂缝,灯下露出几分狰狞来。 “笙笙——” 赵佳丽双手搭上阮笙的肩膀,复又将声音压到低得不能再低,似唯恐叫住在隔壁的蒋庄仪听见。 “你弟弟现在有多不成气候,你也是看见了,我不帮他,你这个当姐姐的不帮他,难道阮家的家产真的就叫姓蒋的全部继承了?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可蒋庄仪也是她的亲姐姐啊,阮笙心想。 “除了妈妈,这世上和你最亲的就是弟弟,等妈妈不在这世上后,能给你撑腰的人也只能是他……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什么家产都得不到?” 即便已年近五十,赵佳丽哭起来依旧是梨花带雨的模样,她抱住阮笙,“笙笙,妈妈只有你了……你帮一帮妈妈……” 泪水打湿了阮笙的肩头。 她的唇瓣动了动:“我知道了。” …… 在屏幕上输入沈知竹的电话号,按下拨通键的那一刻,阮笙屏住了呼吸。 “嘟,嘟,嘟……” 电话迟迟没有接通。 阮笙暗暗松了口气——或许像沈知竹这样的大忙人,根本就懒得理会陌生号码的电话。 足足等待了一整分钟,阮笙悬在嗓子眼的心脏逐渐向原位落下。 然而就在她抬起手指,打算挂断电话的前半秒,电话被接通了。 阮笙愣住。 没有等到她的出声,电话那头的人道:“喂?” 不知为何,沈知竹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发哑,像是喝了酒。 兴许是在参加什么饭局或者宴会。 可电话那头却又极为安静,听不出来丝毫嘈杂的动静。 阮笙发着呆。 直到被赵佳丽的手用力拍了拍胳膊,她如梦初醒,才发觉通话已经过去了快十秒。 而电话竟然还没有被沈知竹挂断。 无可奈何,阮笙深吸一口气:“沈知竹,是我。” 电话那头似静了半秒,随后沈知竹低笑:“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吗,阮笙?” 阮笙握着手机的手指已开始发凉。 在赵佳丽期冀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说出了邀请沈知竹到阮家作客的话。 静了几秒钟之后,她等到了沈知竹的回答:“好啊,多谢你的邀请。” 阮笙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和她意料的完全不一样。 在她的预料中,沈知竹应该冷嘲着拒绝她的邀请,或在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秒,就直接挂断电话才对。 如此一来,赵佳丽应该也就不会在笼络沈知竹这件事上抱什么期望。 可她竟然如此干脆地答应了。 不仅如此,沈知竹又不疾不徐道:“不过这次我回国突然,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有时间的话,还是先让我请你吃一顿饭吧?” 闻言,赵佳丽的视线变得更加热切,用目光催促着阮笙点头。 阮笙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好……那我们……什么时候?” “我会将时间发给你,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可以再换。” 沈知竹的声音似乎比刚接通电话的时候愉快了几分,“到时候见,阮笙。” “嗯。”阮笙道,“再见。” …… 通话结束,赵佳丽还挂着泪水的脸上已露出笑容: “看吧,我说过像这样的人是最念旧情的。到时候吃饭,你记得放机灵些,多说话,可别像今天这样呆呆的。” 说着,她又捧住阮笙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就知道,我们笙笙是最懂事的孩子。” 阮笙眼底一片茫然,没有出声。 见她似一脸疲惫的模样,赵佳丽没再多打扰,离开了她的卧室。 . 翌日,阮笙收到了沈知竹发过来的消息。 两人约饭的时间定在下周五,至于地点,沈知竹却并未明说,只说到时候会顺路来接她。 周五。 阮笙算了下日程,那天正是甜品店装修结束的日子,她会去店里看一眼。 . 新店的装潢很是不错。 按照阮笙的要求,整座店以马卡龙淡粉色为主,落地窗贴上了各种少女感的贴纸。 就连店员的服装,也是樱花粉的修身连衣裙。 后厨十几平方的空间里,各种做甜品的设备一应俱全,已经被清洗消毒过,插上电就可以用。 阮笙突然来了兴致,决定动手做一个简单的肉桂焦糖西布斯特挞。 杏仁粉,核桃,香草液,肉桂棒,白兰地……食材间挥发出奇妙的反应。 两个小时后,经冷藏成型的点心,被阮笙郑重其事地从冰箱里取了出来。 正要用银叉送入唇中品尝时,她听到店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阮笙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出声,“本店今天还没有开张,暂时不……” 她的话音突然卡顿。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沈知竹。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和上次出现时的黑色长毛衣不同,这一次她穿的是短袖t恤。 虽然也是黑色,搭配暗色的长牛仔裤,但看上去要清爽得多。 长发黑衣,衬得她肌肤冷白。 这样的沈知竹,让阮笙莫名想起两人初次有交集的时候。 那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学校组织的运动会。 正是十六七岁,女生们最好面子的年纪,好些人都不愿意参加比赛,不想露出大汗淋漓的狼狈样子。 班级里实在凑不齐人,体育委员挨个挨个地求,最后只有阮笙答应,参加4x200米的接力赛。 接力赛分成四组人,阮笙被安排在倒数第二组。 当接力棒送到她手中的时候,在围观学生的欢呼呐喊声中,阮笙开始加速。 没想到刚跑出不到几步,膝盖间传来的剧痛—— 在开学前的那个暑假,阮笙遭遇了一点小意外,膝盖上受了伤。 原以为结痂已经掉落,该没什么事才对,没想到真的剧烈运动起来,居然是钻心的疼。 阮笙瞬间被别组的学生甩开一段距离。 见状,跑道旁的啦啦队催促她—— “快跑啊阮笙!” “阮笙加油!” 她咬了咬牙,继续忍着痛冲刺。 等她跑到最后一组组员的面前时,其他队的人已经完成了接力棒的交接。 阮笙有些着急,她顾不得痛,加快了脚步。 不料在刚要将接力棒送入那名组员手上时,膝盖处剧痛袭来,她的身体一瞬间失去平衡,朝对方撞去。 等着她的黑衣女生,就这样在惯性的冲击下,被阮笙猛地撞倒。 两人一上一下地跌倒在地,跑道旁传来嘲笑唏嘘声。 阮笙的脸一瞬间烧得绯烫,想到正是在比赛中,她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坐在地上:“我没事,你快些去……” “嗯。”对方只应了声。 疏淡的嗓声,似拂过林间的微风般带来凉意。 紧接着,她便拿起落在地上的接力棒,站了起来朝前跑去。 阮笙余光之中能瞧见的,便只剩女生的运动短裤之下,白皙修长的小腿。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被对手甩开一大截,最后一组的那位女生仍然奇迹般地超过她们,获得第一名。 阮笙坐在树荫下,听到同班同学的欢呼声。 她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揉搓肿痛的膝盖。 这时,余光中有人朝她走过来。 阮笙动作一顿,抬起了头。 是先前那名被她撞倒的黑衣女生。 日光透过树荫的缝隙落到她脸上,叫她的肌肤看上去是冷玉一般的白。 与她乌黑的发和漆黑的眼瞳反差分外鲜明。 在阮笙要出声为方才撞倒她道歉之前,对方颜色极浅的唇瓣动了动:“既然不舒服,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 声音里不带丝毫情绪,直截了当地质问。 阮笙愣了下:“我……” “喂,你怎么说话的?” 一旁的姚明珠抢在阮笙前头呛了回去,“你再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半个字试试?” “明珠。”阮笙连忙拉住了她,小声道,“人家只是问一问,兴许没什么恶意,你别这样说……老师看过来了。” 就算是脾气再暴,姚明珠对老师还是怵的,她哼了声没说话。 站在几步之外,黑衣女生蓦地发出一声冷笑。 即便这笑声很轻,阮笙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朝对方看去,她却已经转身离开。 黑色的运动t恤背后,贴着她的名字,楷体的手写字迹很是清晰——沈知竹。 原来她就是沈知竹。 开学十多天不到,阮笙只隐约听说过她的特别—— 在这所学生大多来自有钱人家庭的国际中学,沈知竹是一个特例。 凭借优异的成绩,她被学校免除了学杂费,且还有奖学金补贴招进来的。 阮笙忽然想起,刚才和她撞倒在一起时,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衣服用廉价肥皂洗过的干净气息。 阮笙都快要忘记用肥皂洗的衣服是什么气味了。 她只在很小的时候用过。 这时,讲台上主持人的声音又响起:“一班xx,二班xxx,三班沈知竹……请各班参加女子八百米跑的选手到操场就位。” 阮笙有几分诧异:“她……还要跑?” “谁知道呢?” 姚明珠满不在乎耸肩,“说不定是因为积分最高的一等奖有三千奖金,像这样没钱的人,可不得拼了命去挣?” 姚明珠的猜测没有错。 整整三天的运动会,几乎大半的项目都会出现沈知竹的名字。 无论赛跑,跳高,跳远……她都是年纪第一名。 最后,在运动会闭幕的会议上,一等奖的奖状和奖金落入沈知竹手中。 6、影厅 尘封多年的记忆,就这样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猝不及防地被重启。 站在讲台上,领奖时仍没有表情的那张脸,被眼前褪去稚气,多了几分冷冽的面庞所取代。 阮笙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竟就这样盯着沈知竹不知道有多久。 她连忙收回目光:“是你来了?” 隔着后厨与店面的玻璃窗,她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低嘲—— “除了我还会是谁?林嘉明今天可没有空。” 冷不丁听到林嘉明的名字,阮笙动作僵住。 她很清楚,沈知竹提起自己的未婚夫,无非是一种恐吓。 如果阮笙足够有胆量,她应该趁着两人相处单独相处的时间,忍无可忍地直接问清楚,沈知竹究竟要怎么报复她。 而不是忍受她钝刀子割肉般的举动,承受着凌迟前的窒息。 可阮笙没有那样的勇气。 她甚至自欺欺人地不去想太多,只将今天当作真的是和多年未见的同学的见面吃顿饭。 阮笙低下头:“麻烦你先等我几分钟。” 她从橱柜里取出甜品的包装盒,将还没来得及品尝的肉桂焦糖西布斯特挞装起来。 这种甜品不能放过夜,现在也肯定是不方便吃的。 阮笙打算带着它,拿回家再吃。 打包好甜品,阮笙提着纸袋走出后厨。 她停在沈知竹的几步之外,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上:“我们……要去哪里吃饭?” 沈知竹不冷不淡道:“我们约的是晚饭,现在是下午一点,别告诉我你中午没有吃饭?” 下午一点? 阮笙这才发觉,因为做甜品太过投入,她竟真的错过了午饭。 可被沈知竹这样一问,阮笙做不到老实回答。 她提着纸袋的手握紧:“嗯,吃过了。既然是晚饭,那你这么早过来……” “当然是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想请你这位老朋友一起去看看。” 沈知竹俯下身,目光平视着阮笙,“我想你下午应该有空的吧,阮笙?” 因为这个动作,两人间的距离不由拉近了许多。 寒气从沈知竹的方向渗过来。 阮笙浑身一僵,被逼着与她对视,甚至能瞧见她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 金色的长发,怯弱的姿态。 和沈知竹这位功成名就的旧识相比,真是一无是处啊。 她自暴自弃地点了点头:“嗯,我有空的。” . 没有问沈知竹究竟要去哪里,阮笙坐上了她的副驾驶座。 沈知竹也没有告诉她目的地,而是直接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 眼前的场景,竟巧妙地与那个梦境重合起来—— 在经过高架桥时,沈知竹会猛地踩下油门,撞飞后方来的小轿车和桥面的护栏,驾驶着汽车冲坠向河面。 阮笙身躯绷紧。 深吸气过后,她闭上双眼。 …… 半个小时后,沈知竹的车驶入一座商场的地下停车库。 她将车停好,解开了安全带:“下车吧。” 没有等到想象中会发生的一切,阮笙略微诧异。 这时,身旁沈知竹似察觉到什么:“怎么,看上去你一直在担心我会对你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阮笙垂着头,没有否认她的话:“所以……你的报复方式不是这样的吗?” 沈知竹默了半秒。 末了,她发出一声冷呵:“你未免将一切想得太轻松。” 临下车前,沈知竹从扶手箱里取出一个新的黑色口罩,将它递给阮笙:“先将它戴上。” 平淡的口吻带着命令的意味,她似乎丝毫不担心阮笙会拒绝自己。 如她所料,阮笙接过口罩,顺从地戴好它。 巴掌大的小脸,瞬间被遮住了大半。 沈知竹同样也戴上了口罩。 下了车,两人走进直达商场的电梯。 沈知竹按下她们要去的楼层—— 五楼,电影院。 走出电梯,沈知竹径直走向自助取票机,扫码兑换两张电影票。 看上去,她对今天要做什么早有准备。 离电影开场只有十多分钟,两人直接验票入场。 验票员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们一眼。 等走进影厅后,阮笙明白对方的诧异从何而来—— 这是一间情侣影厅。 影厅的面积比普通影厅要小得多,座位不是单独的,而是一张能够容纳两人的沙发。 沈知竹定的座位,在影厅最后一排。 光线实在是太昏暗,阮笙向上迈步时,脚尖毫无防备地撞上阶梯,身形趔趄了一下。 她本能地想要抓住身旁的人,以保持平衡。 沈知竹的动作更快一步。 长指握紧阮笙的胳膊,拉住她站稳。 “……”阮笙抬起头,“谢谢你。” 沈知竹看着她,发出了一声轻哂:“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可真是无辜又纯善。” 说罢,沈知竹已松开手指,朝前头走去。 阮笙咬了咬唇,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坐在沙发上,身体不可避免地挨近。 阮笙短暂地有些糊涂——沈知竹所谓的报复,难道就是带她到情侣影厅来看金刚大战哥斯拉? 不过很快,她领悟到了沈知竹真正的用意。 影厅又走进来了一对情侣。 他们个子都很高,亲密地牵着手,然后在中间的位置坐下。 两人的座位和最后一排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影厅里已经暗下来的灯光,他们全然没有察觉坐在后方的阮笙和沈知竹。 在电影开场后,两人开始了旁若无人的亲近。 光是贴在一起低声说笑还不够,随后,其中一名男子伸手搭上了另一个人的肩膀,将脸贴过去…… 若非熟悉的声音和身形,阮笙很难从男子堪称妖娆的姿态中,辨别出他是在自己面前一向稳重的林嘉明。 即将与她成婚,已经装潢好婚房的未婚夫。 脑中嗡嗡作响,她浑身发麻。 在这本能的身体反应过后,阮笙的手止不住颤抖。 究竟是林嘉明背叛出轨,抑或自己才是插足这对情人之间的第三者? 阮笙无暇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她只想要从这间幽仄的影厅逃走,做一只将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然而—— 在她将要起身之际,腕间忽然一紧。 是沈知竹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给她逃走的机会,逼着她直视现实。 影院的空调很低,可沈知竹落在她肌肤上的手掌更要冷上几个度。 阮笙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就这样僵坐在沙发上,任由沈知竹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道: “电影还没有结束呢,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话虽如此,阮笙却能感觉到,沈知竹的视线并没有落到荧屏上,也不曾看向前头那一对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情人。 幽冷的目光,只直勾勾注视着阮笙。 如同荒野里食腐的秃鹫,在猎物濒死之际,伺在一旁时的兴奋。 阮笙终于明白,那晚通话结束时,沈知竹语气里的愉悦从何而来。 以及在甜品店时,她那句“林嘉明今天可没有空”并非随口的话。 所以,沈知竹终于开始她的报复了吗? 阮笙唇角浮现一丝自嘲的笑。 亏她方才还险些误会了这情侣影厅的用意。 该说不说,沈知竹不愧是读书时的学霸,生意场上的成功精英。 就连在报复人这件事,也能够精准无比地刺穿对方的痛点。 她明知道的……一直以来,自己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真正的家而已。 家里有温馨的灯光,热气腾腾的饭菜…… 然而现在,令人作呕的真相就这样摆在了眼前,如此残忍而又真实,戳破了阮笙的幻想。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阮笙心道。 年少时曾那样对待沈知竹,终于在这一日,那带着恨意的眼神化作利箭,穿透时空刺中她的心脏。 一切都是自己活该。 阮笙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她甚至不再想要逃,而是自虐般目睹着眼前的一幕。 林嘉明的情人,是一个微胖的男人。 一想到他此时抱着男人的双手,也曾搭上自己的肩,与对方亲吻的嘴,也曾许下会照顾她一生的承诺,阮笙便觉得身体里胃酸翻涌,几乎快要吐出来。 慢慢地,阮笙意识到,这种反应也许只是因为没吃午饭产生的生理反应。 因为她的视线,逐渐被电影里击沉舰队的哥斯拉所吸引。 套路化的剧情,但暴力画面在绝佳特效的加持下,依旧引人入胜。 阮笙暗暗为与哥斯拉作战的金刚捏一把汗,屏住了呼吸。 好在影片最后,终究是站在正义这一方的金刚获胜。 如果有孩子在场,一定会为这样邪不压正的结局欢呼。 而作为成年人的两名男子,已在灯亮前牵着手离场。 影厅里只剩下阮笙和沈知竹两个人。 阮笙坐着没有动,直到将电影的彩蛋看完。 直到最后,她偏过头看向沈知竹:“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脸色是多么苍白。 落入沈知竹眼中,这成了阮笙失魂落魄的证据。 沈知竹定定看着她的脸,忽而发出一声轻笑:“你看起来真的很伤心啊……怎么,没有想到自己的未婚夫会是这样的人?” 阮笙垂下眼,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很清楚,沈知竹希望看到自己伤心欲绝的模样,这是她报复的一环。 可阮笙无法承认她根本就不存在的伤心。 “说话啊,阮笙。” 沈知竹催促道,“我听林嘉明提起过,你和他相处的时候,可是有很多话的。” 无法再保持沉默,阮笙唇瓣动了动:“我们……晚饭吃什么?” 不知为何,阮笙觉得沈知竹面无表情的脸,似乎破裂开一道缝隙。 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别的情绪。 不等她看清楚,下巴忽地被人捏住。 影厅里忽然亮起的灯下,沈知竹的脸色难看得像被咒符困住的女鬼,近乎咬牙切齿道:“阮笙,你……” “喂,那边那对美女,这里是影院,不是你们谈恋爱的地方。”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是保洁阿姨进来了。 见惯了世面的阿姨很是从容,只一边打扫一边道:“要亲嘴,自己换个地方亲。” 7、戒尺 直到最后,阮笙还是没能知道,那天的晚饭,沈知竹原本打算请她吃什么。 因为在被阿姨打断对话后,沈知竹似沉默了一瞬。 旋即她收回手,抛下阮笙径直离开。 阮笙愣了几秒钟,也挎上包跟了出去。 在她路过时,保洁阿姨开口:“美女,你这个对象脾气太差了可要不得,还是得多训一训。” 阮笙讪讪地笑了声,无法开口解释。 走出影厅,已不见沈知竹的身影。 阮笙茫然地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没有等到她的出现。 最后,她空着肚子打车回阮家。 回到别墅时临近天黑,赵佳丽正在茶室同几位太太打麻将。 “阿姨。”阮笙问正在做清洁的张妈,“没有做晚饭吗?” “太太和几位客人已经吃过饭了,她说你晚上有人请,不用给你留饭。” 阮笙这才想起,赵佳丽知道自己和沈知竹的晚饭是约在今天的。 张妈又询问她饿不饿,要不要给她单独做饭。 “不用。”阮笙低声道,“我已经吃过了。” 说完,她走上楼。 躺到卧室的床上,阮笙闭着眼。 整整一天没有吃饭,被饥饿感控制的身体绵软无力,两眼昏花。 意识却清醒得很,脑海中闪过许多杂乱无章的画面—— 一会儿是未婚夫和别的男人的亲近,一会儿是影院里沈知竹神色复杂的脸……阮笙忽然想起一件差点被她遗忘的事。 她拿起手机,给沈知竹发了条消息:“我做的甜点,好像忘在你车上了?” 刚放下手机,屏幕亮起。 沈知竹的回信言简意赅:“已经扔了。” 阮笙看着那一行字出神。 屏幕熄灭,倒映出自己的脸。 阮笙忽地感到一阵反胃,她从床上坐起来,冲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 空空如也的胃中呕不出什么来,阮笙看见镜中的自己眼尾和鼻尖发红,眸中布着水雾。 像是刚哭过一场。 她深吸气,卸妆洗脸,漱过口后又躺回床上。 一直躺到大半夜,楼下的麻将声终于散场,周遭安静得不能再安静。 阮笙在饥饿和反胃感的折磨中,模糊不清地睡过去。 阮笙的身体一向很好,上一次这样不舒服,还是在高一的时候。 那一次,似乎也是与沈知竹有关。 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忆起当时的经历—— 下课铃声响起,后座的姚明珠用圆珠笔戳了戳她的后背:“喂,阮笙,今天有乐子看,去不去?” 正在收拾书包的阮笙回过头:“嗯?” “就是那个沈知竹啊。” 姚明珠用眼神示意她看向教室门口——沈知竹正挎上书包,独自一人离开。 “听说她家就在学校外的巷子里开了家麻辣烫店,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姚明珠眼里闪烁着兴奋,“我们也去逛一逛?” 直觉告诉阮笙,姚明珠这种兴奋并非善意。 她低下头:“我就不去了吧,姐姐会在车上等我回家……” “你姐姐的学生会最近不是要办活动,放学后要过一个小时才能走嘛?时间还早得很。” 姚明珠戳穿她的借口,“上次运动会,沈知竹一副不得了的样子,用那种口气跟你说话。今天我们就去她的店里消费,thecustomeristheking,看她还怎么装?” 阮笙难以拒绝,被姚明珠拽着走出了校门。 同行的还有三四个女生,她们七嘴八舌—— “听说是一家小店,真的卫生吗,吃了该不会生病吧?” “哎呀,要不是你非要去,我才懒得去,到时候沾了一身的味道肯定洗都洗不掉……” “沈知竹放学就忙着照顾店里的生意,那她成绩怎么还那么好?中考该不会是作弊的吧?” …… 校门左拐一百米的小巷中,麻辣烫店里坐满了人。 阮笙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沈知竹—— 她身上穿的是蓝白相间的校服衬衫,正端着一碗煮好的麻辣烫,将它送到客人的桌上。 似察觉到阮笙的目光,沈知竹起身时抬起头看了过来。 面上一贯没什么表情,凌乱的碎发下目光淡漠,像是根本不认识阮笙一般,转身走进后厨。 “真装。”姚明珠评价道,拉着阮笙走进了店里。 几人挤在一张小桌旁刚坐下,便有一位中年妇女上前,问她们要吃套餐还是选菜。 如姚明珠所说,这些人是来找乐子的,又不是真的来吃饭。 其中一人随手往墙上点了点:“那就给我们来一个大份的荤素套餐吧,阿姨,我们可是沈知竹的同班同学,菜要做干净些哦。” 女人笑了笑:“原来是小竹的同学啊,这些菜都是我每天洗了几遍,吃着肯定放心的。” 她似乎丝毫听不出话中的讥讽,和气得有些好欺。 若非与沈知竹有五六分相似的模样,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她的母亲。 一拳打在棉花上,说话的女生撇了下嘴角,没再出声。 过了十多分钟,麻辣烫端上桌来。 是沈知竹端上来的。 名叫冉芸芸的女生,又一次找到了找茬的机会。 “waiter——” 冉芸芸的语气上扬了一个调,“怎么没有米饭啊?都快要饿晕了,把米饭端上来。” 沈知竹似听不出她话中的挑衅,淡淡的语气:“米饭要单点,你们要几份?” “你没长眼睛,自己不会看吗?”姚明珠将手搭在阮笙肩上,“我们五个人,你说要几份米饭?” 几名女生嘻嘻哈哈笑着,等待着沈知竹的反应。 即便神色没什么变化,阮笙却感受到,沈知竹周身的气息冷下来。 心头莫名一慌,她拉住姚明珠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过分的话。 “麻烦要四碗米饭就好了。”阮笙小声道,“我不吃的。” 蒋庄仪有洁癖,从不吃调料味太重的食物,连带着管阮笙也管得严,不让她乱吃外面的食物。 沈知竹的目光似朝她落过来。 很快,又收回了视线:“知道了。” 说罢,她折返回后厨,将米饭端过来。 虽说是来找乐子的,但正是饭点,几名女生也没含糊,开始吃麻辣烫。 看得出来,沈知竹家的麻辣烫应该挺好吃的。 几人顾不得说话,将米饭和麻辣烫吃得快一干二净。 阮笙在她们放下筷子之前,起身去扫贴在后厨玻璃窗上的二维码付款。 “请问……是多少钱?”她问正在窗后给食物打包的沈知竹。 “68。”简洁的回答。 沈知竹说完,又走上前几步,将手中打包好的那份麻辣烫举起,送到阮笙面前。 少女愣了下,回头看了一眼店里,又转过头来问沈知竹:“是要给坐在门口那位客人送过去吗?” “……是我妈让送给你的,她说你现在不饿,一会儿饿了就想吃了。” 认识这么久以来,沈知竹还是头一次和她说这么长的话。 阮笙侧过头,看到正在煮麻辣烫的沈知竹妈妈。 女人对阮笙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点了点头示意她接下。 阮笙迟疑着伸出手,却又想起平日里蒋庄仪的管束:“谢谢,但不用了,我……” “是她要送给你的,不是我。” 沈知竹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可以出门扔进垃圾桶里,或者拿回家喂狗。” 阮笙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家养狗?” 沈知竹没有回答,清凌凌的眸子直视着阮笙。 阮笙的眼睫颤了下,没再多说什么,伸手将它接过来。 两人的手不可避免地挨到一起。 即便是在热气腾腾的后厨,沈知竹的手指依旧很凉,像是冰做的一样。 阮笙指尖不由蜷缩了下,提着麻辣烫将手收了回去。 . 从店里回到校门口,阮家的轿车已经在等着。 司机打开车门,阮笙看见蒋庄仪已经坐在后座的另一侧,正在翻看一本英文著作。 应是闻到气味,她将脸偏过来,落到阮笙手上:“这是什么?” 阮笙咬唇:“是麻辣烫。” “扔了。”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而是平淡的命令口吻。 阮笙提着它的手收紧:“是同学家里开的店,姐姐……” “朋友送的?” “嗯。” 蒋庄仪好看的眉蹙起,却没再多说什么:“下不为例。” 装着麻辣烫的塑料袋与星空顶的劳斯莱斯格格不入,阮笙将它放在腿上,小心翼翼握着它。 试图不让它发出一点异响,以免吵到正在看书的蒋庄仪。 …… 蒋庄仪不让阮笙吃外面的食物,也并非全没有道理。 将那袋麻辣烫当做晚饭吃完后,到了半夜,阮笙开始上吐下泻。 医生来看过后道:“可能是吃了变质的食物,或者长期清淡饮食,突然吃加麻加辣的食物,引发的肠胃炎。” 在开药输液过后,建议阮笙禁食半天。 少女躺在床上,吐过后的胃里空空如也,饥饿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模糊中听到窗外传来鸟叫声。 天快要亮了。 阮笙撑着无力的身躯坐起来,决定还是要吃点东西。 这个时间点,别墅里的人都还在睡觉,阮笙轻手轻脚地打开冰箱,看有什么吃的。 这时,窗外一道车灯隔着窗户照进来,她看到蒋庄仪的车停在花园外。 车门打开,脚步声逐渐朝屋子走近。 蒋庄仪穿过花园,打开落地玻璃门的指纹锁,正换上拖鞋,一抬头便瞧见站在厨房门口的阮笙。 她身上穿明黄色印着布丁狗的吊带,罩着一件宽松亚麻色针织衫,金发披散在肩上,看上去有几分懵懂的模样。 似是想上前打招呼,却又有些畏惧不敢靠近。 蒋庄仪走过去,低声问道:“这么早就醒了,还是没有睡?” “嗯,是睡醒了。”阮笙道,“肚子饿了,想弄点东西吃,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刚参加生意场上的宴会,陪客户打了一晚上的牌。酒店离家很近,就顺便回来歇一会儿。” 蒋庄仪看了一眼阮笙拿在手上的意面,“你会做饭?” 阮笙被问住了。 她虽然做得好甜品,在做饭这件事上却是一窍不通。 就连在法国斯特拉斯堡留学那几年,也常靠披萨和汉堡度日。 也曾尝试过自己做饭,但每当听到锅里热油噼里啪啦的声音,便被吓退了。 见阮笙愣着答不上来,蒋庄仪隐约轻笑了声。 她拿过阮笙手中的那包意面,走进了厨房,又打开冰箱看了眼食材:“想吃什么口味的意面,番茄虾仁,还是黑胡椒牛肉?” 阮笙选择了番茄虾仁。 将意面放进锅里煮,蒋庄仪回过头来问阮笙:“今天是怎么了,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说着,她抬起手,手背搭上了阮笙的额头。 肌肤间传来温热的触感,阮笙定在原地,她心不在焉地应付:“是吗?可能是没睡醒吧。” 她拿起番茄,走到水槽边上帮忙清洗。 顿了顿,阮笙问道:“姐姐……你最近生意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 “麻烦事?” 蒋庄仪用剪刀将活虾的头剪下来,清理虾壳和虾线,“做生意免不了有麻烦,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听她的语气,应该还没有遇到姚明珠父亲那般棘手的事情。 所以,沈知竹还没有对付阮家吗? 或者说……她的报复只针对自己? 阮笙没办法回答蒋庄仪,只转移开了话题:“要将番茄切成丁吗?” “嗯,然后用橄榄油小火翻炒。” 阮笙乖乖照做。 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这细微的动静并不吓人,反倒有些助眠。 阮笙捂唇打了个哈欠。 “放着我来,你先去沙发上睡……”蒋庄仪的话音戛然而止。 阮笙察觉到不对劲。 她偏过头,看到蒋庄仪的视线落到自己肩上—— 宽松的针织衫不知何时从阮笙肩头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肩膀,以及半截纤细的胳膊。 蒋庄仪眯起双眼。 阮笙连忙将针织衫拉起来,遮住了肩膀。 “那我先去睡一会儿,就麻烦姐姐你了。” 阮笙逃也般离开厨房,睡到客厅的沙发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只剩沉默。 蒋庄仪默不作声地做好番茄虾仁意面,叫醒了阮笙,又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将盘中的面条吃完。 直到阮笙用纸巾擦嘴,蒋庄仪从餐桌旁站起身,转身朝楼上走去。 阮笙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在踏上红木楼梯第一层阶梯的那刻,背对着她的蒋庄仪蓦地出声:“阮笙,到我书房里来。” 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被击碎。 即便蒋庄仪看不到,阮笙还是很轻地点了下头:“嗯。” . 推开书房沉重的门,阮笙看向倚在书桌边上的蒋庄仪:“……姐姐。” 对方看着她:“去将它拿过来。” 即便没有说明它是什么,阮笙却已心领神会。 她的脚步异常缓慢,朝靠墙的书架走去。 书柜的下方,一排排储物的小抽屉。 阮笙握住首排首列抽屉的把手,将它拉开。 里面是一柄木制的戒尺。 竹制的戒尺表面弧度圆润,看上去已经在抽屉中陈放了有些年头。 阮笙拿起略带凉意的戒尺,走向蒋庄仪。 在离她只剩半米的时候,脚步变得迟疑。 “离那么远做什么,难道我很可怕吗?”蒋庄仪问道。 阮笙摇头,又上前了半步。 蒋庄仪从她手中接过戒尺,握紧了它。 “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蒋庄仪问她。 “知道。”阮笙唇瓣动了动,“我不应该……这样对自己……” 说着,她抬起右手,将针织衫的衣袖挽上去,露出了小臂。 蒋庄仪不紧不慢,扬起了手中的戒尺。 啪—— 戒尺打在阮笙的小臂上,肌肤间一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疼意。 阮笙咬紧牙关,泪水在眼中打转。 看着真是好不可怜。 蒋庄仪却并没有留情,戒尺抬起又落下,惩罚着她。 直到第十次过后,她停下动作:“真的知道错了?” 阮笙点头,泪水从脸庞滑落。 “去休息吧。”蒋庄仪道,“以后不能再犯这样的错,明白了吗?” 阮笙吸了吸鼻子,嗯了声。 带她转身走出门后,蒋庄仪深吸一口气,指尖揉了揉额心。 半晌,她拿起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去查一下,阮笙她最近和什么人都有过接触?” 8、眼泪 转眼,到了甜品店开张的日子。 阮笙在赵佳丽的支招下,做了开业满减和办卡冲一赠一的活动。 加上店铺的地段也不错,处于最繁华的商业街,蜂拥而至的客人,比想象当中要多得多。 新店门外摆满了开业花篮。 送花的人有的是阮家父母的熟人,也有蒋庄仪和林嘉明的朋友,以及阮笙在酒店后厨结识的同事…… 这么多鲜花,摆在外面晒蔫了多可惜。 阮笙和店员将它们取下来,用店里映着小熊花纹的餐垫纸包好,分给客人们。 每卖出一份甜点,便分发一把花束。 阮笙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又有一位买单过后的客人,走到她这边的柜台前。 阮笙举起一束扎好的向日葵,笑容灿烂:“多谢您的惠顾……” 抬头看清来人,话音突然顿住。 林嘉明温和带笑地注视她:“多谢这位小姐的花,不知能否麻烦你将剩下半天的时间借给我?” “可是我店里很忙……”阮笙有些疑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下轮到林嘉明露出诧异之色:“看来你是真的忘了,我们说好今天要去杭市去试婚纱的。” 婚纱? 若非林嘉明的提醒,阮笙的确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她走神了几秒钟,低下头藏住了神色:“好,先等我一下。” 阮笙转过身,和店里几名店员交待好她不在时,她们的工作。 然后走进衣帽间换下工作服,出来走到林嘉明身旁:“那走吧。” 但有些情绪终究还是很难藏得住,叫林嘉明察觉了出来。 车上,他出声问道:“今天是怎么了,话都没有几句?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可能是店里开业太忙,有些累吧。”阮笙勉强地笑了笑,找了个绝佳的借口。 “难怪你最近都没有每天联系我,也是搞事业太忙?”林嘉明感慨,“新婚在即,未婚妻眼里却只有工作,真叫人惆怅。” 从前和林嘉明相处之时,他的这份幽默,让阮笙倍感舒适。 如今阮笙却是笑不出来。 和那日在影厅时恶心反胃之感不同,眼下阮笙只剩恍惚——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样,将自己装进虚假的套子里,天衣无缝地瞒过所有人? 转念一想,能够继续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自己又好到哪儿去呢? 她闭上眼,缓缓吁气。 然后,故作轻松地接过他的话题。 . 一个多小时后,抵达杭市。 婚纱店里已经被包场,除了店员,不会有别的客人出现打扰两人。 寸土寸金的市中心cbd,占据上下整整两层楼的婚纱店装潢得十分华贵,明亮的灯光从水晶吊灯里倾泻出来。 店里婚纱的款式全都摆了出来,供两人选择。 话是这样说,店员们却大都是围着即将成为新娘的阮笙转,为她推荐各种款式。 阮笙兴致平平,却还是在店员们热切的眼神中,难以拒绝地点头。 衣帽间里的展示架上,挂满了几十件婚纱。 哗—— 衣帽间的布帘被拉上,阮笙开始了正式的试穿。 无论是哪种质地的婚纱,都难免有蓬松曳地的裙摆,繁复的花纹。 光靠阮笙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穿上它们的。 衣帽间里,还有四名店员。 两个人抱着婚纱,另两个人帮阮笙换衣。 即便来前已被告知了这种状况,阮笙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面对着几个陌生人脱.下外衣,只保留着最贴身的那点布料时,她依旧难免感到窘迫。 店员们的动作倒是很熟练,为阮笙穿上了第一套婚纱。 “这一套真的很合适阮小姐您呢,就像是希腊传说里的神女一样。” 说着,店员将落地镜推到阮笙面前。 阮笙没来得及仔细看,试衣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是林嘉明过来了:“笙笙,试好了吗?” “嗯,刚穿好。” 林嘉明:“那我就开门了?” 得到阮笙的许可后,林嘉明推门,拉开了厚重的布帘。 在看到换上婚纱的阮笙后,他眼中恰到好处地表演出惊艳,紧接着又笑道:“笙笙,你猜是谁来了?” 一瞬间,阮笙分明还不曾见到来人,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喉咙的窒息感却已再度出现。 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就这样从林嘉明背后走出来。 每一步都叫阮笙心口发颤,生出冷汗。 突然出现的沈知竹,就像是如影随形的鬼魅,给予她最猝不及防的惊吓。 沈知竹双眸漆黑如浓墨,视线淡淡地将阮笙全身从上扫到下。 旋即,她发出一声低笑:“我看到林总发了试婚纱的朋友圈,正巧路过杭市,便顺便来看一眼。” 只是顺便?阮笙很怀疑这一番话的真实性。 她手指暗暗揪住婚纱的绸面。 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紧张,恐怕会在林嘉明面前露出端倪来,又忙松开了手,将双手交握于身前。 沈知竹又上前了几步,轻声感慨道:“阮笙,你穿婚纱的样子,真的很漂亮呢。” 夸赞的口吻,只有阮笙能看到她眼底的讥讽。 林嘉明附和道:“是啊,一想到能娶到这样的新娘子,我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阮笙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勾起唇角。 她这番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在因为林嘉明动听的情话而害羞。 沈知竹半眯了下眼睛。 旋即,她扫过展示架上挂得满满当当的婚纱,又看向阮笙: “真没想到,一转眼你都穿上婚纱了,作为昔日的旧友,我想留下来帮忙挑选一二,应该是可以的吧?” 在阮笙出声之前,林嘉明已经替她答应了:“那真是有劳沈总您了。” 又将脸转向阮笙:“笙笙,我去外面等着,时间还很多,你可以慢慢试。” 说罢,林嘉明重新拉上布帘,退出了试衣室。 . 阮笙浑身发僵,她站在原地,看着沈知竹一步步逼近: “真让人刮目相看啊,阮笙。还以为你会哭着回家,闹着着要退掉这门亲事呢,你的忍耐程度,的确令人没有想到。” 空气似一点点变得稀薄,阮笙费力地呼吸吐字:“你……为什么要来?” “我只是突然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究竟能忍耐到什么限度?” 说罢,沈知竹坐到阮笙身后的沙发上。 她穿着黑色的针织毛衣和大衣,在挂放着满是纯白婚纱的试衣室里,存在感分外强烈。 阮笙深深吸气,没有多说半个字,转过身看向落地镜中的自己。 不料镜中依然倒映出后方沈知竹的身影。 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眼睫下的眸光如层层叠叠的铅云覆盖,叫人看不清读不懂。 “阮小姐,请问这件你觉得还合适吗?”一旁店员问道。 “嗯。”阮笙偏过脸,避开了镜中沈知竹的视线,“就这件吧。” 店员微诧:“可是你才试了这一件,确定不再试了吗?我们店还有很多其他的款式……” “将这件给她试试吧。”沈知竹突然出声。 她用眼神示意店员从展示架上取下另一件婚纱。 阮笙可以肯定,沈知竹并不在乎选中的婚纱是什么款式,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帮忙挑选。 她只是想要羞辱自己。 就像那天在电影院里,握住阮笙的手不让她离开,逼着她看完林嘉明和另一个男人亲密。 阮笙的难堪,成了沈知竹的乐趣。 店员隐约察觉到两人间的不对劲,将目光投向阮笙。 迟迟没有等到她出声拒绝,只好取下那件婚纱走了过去。 阮笙身上这件婚纱,是拉链在背后的款式。 拉链向下拉开,在裙摆的重力作用下,婚纱沿着光滑的肌肤自然下落。 阮笙闭上眼,未着寸缕的身体在微凉的冷气中颤抖着。 她咬住下唇。 原本气定神闲的沈知竹未曾料到这样的场景,她双瞳一颤,本能地别过眼。 旋即,在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前,沈知竹又转回脸,强行将视线重新落回阮笙身上—— 浅金色长发被盘起来,露出她纤长的颈,舒展的肩背……窄腰略微收紧,有一对若隐若现的腰窝。 雪白的肌肤,无一寸不是精致。 双腿笔直,连脚跟处都是白里透粉。 沈知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阮笙为数不多的自尊心,彻底被击碎。 可她只是咬住下唇,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没有求饶,没有哭泣,仿佛当真变成一个任人梳妆穿衣的玩偶,抬起双手任由店员为她穿上沈知竹选中的婚纱。 “这件也很漂亮呢。”气氛有些微妙,店员却很称职地维持着应有的态度,“和刚才那件比起来,会显得更加少女一些。” 说话时,却忍不住打量了阮笙一眼——红着眼眶,脸色苍白的模样,看上去真是我见犹怜。 “嗯。”阮笙轻轻点了下头。 这一回倒是没有决定要不要它,而是等待着沈知竹的发话。 果不其然,沈知竹只是淡淡扫了穿着婚纱的她一眼,又支使店员道:“再换这一件试试。” 身上的婚纱脱下,又一件新的婚纱换上来。 如此循环往复,接连换了六七件婚纱。 店员们一开始还会有几句夸赞之词,之后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只默不作声地为阮笙脱衣穿衣。 阮笙眼眶中最初的那点泪水也逐渐消弭,木然地任人摆布。 沈知竹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在又一件婚纱穿到阮笙身上的时候,她遽然起身,走到了阮笙身后。 这是一件欧式宫廷风的婚纱,后背的丝绸束带交叠着从腰间延至蝴蝶骨。 店员正在为阮笙将束带系紧,随着沈知竹的靠近,原本有条不紊的动作莫名变得慌乱。 “让我来吧。”沈知竹道。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为阮笙穿婚纱的工作。 束带穿过布料边沿的金属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上后腰的肌肤。 冰冷的触感,令阮笙身躯僵住。 如同胆怯的食草动物,碰到天敌毒蛇,呆愣过后,下意识想要闪躲避开。 然而束带的另一头在沈知竹掌心,在察觉到身前之人的意图后,她不过是握紧束带轻轻一拽—— 阮笙毫无招架之力地向后倒去。 沈知竹一只手搭上她的右肩,扶稳了她。 “放耐心些,阮笙。” 沈知竹似丝毫意识不到这小小的意外因自己而起,反倒将其归咎到阮笙头上,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多数人这一生穿婚纱的机会可就只有一次,不是吗?” 没有温度的掌心贴着裸.露的肩膀,阮笙呼吸开始颤抖。 感受到她的不安,沈知竹唇角勾起嘲讽笑意。 正要再说些什么,垂下的目光却正好瞥见阮笙锁骨下方的起伏。 柔软,雪白。 沈知竹搭在阮笙肩膀的手僵了下。 她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继续将束带往上缠绕。 不知是不是阮笙的错觉,镜中沈知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还没能看得仔细,忽然呼吸一滞,胸前被紧勒住快喘不过气来—— 是沈知竹陡然收紧了后背的束带,将它们交叉着收到紧得不能再紧。 阮笙呼吸剧烈地起伏着。 在她挣扎之前,沈知竹已松开了手。 阮笙弯下腰,捂住胸口猛地咳了起来。 “抱歉。”沈知竹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歉意,“是我一不小心太用力了,你没事吧?” “沈知竹。”阮笙忍无可忍地闭眼,“你……滚出去……” “滚”字声音极小,像是生怕叫沈知竹听清了,惹得她不快。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的模样,惹得沈知竹轻声发笑。 她俯下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就受不了了?阮笙,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能忍耐呢。连要和林嘉明这种脏男人结婚都能面不改色,婚纱紧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漆黑双瞳中,恶意毫不掩饰。 阮笙愣住:“为什么?” 沈知竹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她半蹲下来:“你该不会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吧?” 阮笙摇头:“不……我很清楚,你想要报复我。可在看穿林嘉明的真面目后,我依然选择嫁给他,心甘情愿地当同妻,你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沈知竹唇角似有若无的哂笑凝住。 半晌,她缓缓道:“阮笙,谁告诉你我在生气了?” 真的没有吗?可阮笙为何觉得,从她身上覆过来的气息变得更加冰冷? 然而,现在并不是在这种事上纠结的时候。 阮笙:“所以,你更应该看着我和林嘉明结婚,一辈子活在痛苦中才对……对了,那天的电影票多少钱,我a给你?” 沈知竹沉默了。 沉默过后,她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是我错了。” “我原以为对你而言,林嘉明就是最重要的人,看来并非如此?” 沈知竹直视着阮笙那双浅褐色的眼瞳,“那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会是什么呢?将你抚养大的母亲,还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阮笙身躯颤了下。 在见识过姚家的变故后,她很清楚,沈知竹的威胁绝非只是说说而已。 一直维持着的麻木情绪,在这一刻被刺破。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摇了摇头:“不要这样做,沈知竹,对不起……错的是我一个人……” 泪水从那双清澈眼瞳中滑落,沿着脸庞汇聚在下巴处。 多年以来,即便是在梦中,也怀揣着莫大恨意去凝视的那张脸,此刻终于低头求饶。 沈知竹却并未生出半分快意,心头反倒是一闪而过的茫然。 她忽略这份茫然,只是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几名店员道:“你们先出去。” 几名店员眼观鼻口观心,往试衣室外走去。 其中一位在犹豫过后,却并没有离开,而是鼓起勇气道:“女士,我们这是正规场所,您不能这样欺负人……” 沈知竹目光冷冷扫过去,意味不言而明。 那名店员打了个寒颤—— 她再清楚不过,像这样贵气逼人的上层人,身上随便一件衣服也能抵得上自己整年的工资,或许还会更多…… “没关系的。”阮笙偏过头,看向店员道,“是我欠她的,就算怎么被欺负……也是我活该,你先出去吧。” 为了让她放心,阮笙用手背擦掉下巴的眼泪,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容。 下一秒,下巴被人捏紧。 沈知竹将她的脸扳向自己,嘲道:“阮笙,你这做作善良的模样,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9、活该 试衣室里店员已经离开,只剩沈知竹和阮笙。 阮笙竟在这时候走神起来—— 沈知竹皮肤是冷玉般的白,目如点漆。 被她这样掐住脸注视着,竟叫人生出下一秒她会吻过来的错觉。 但也仅仅是错觉而已。 下一刻,沈知竹松开了手,视线慢条斯理打量着阮笙:“看样子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你的家人?” 阮笙没有否认。 沈知竹轻笑,笑声里带着悦意:“好啊,我答应你,不会去针对她们,不过——” 话音顿了顿,她用命令的语气道:“先让我看一看你的诚意……将你身上的婚纱脱下来。” 阮笙浑身僵住。 很快,她抬起手,触向后背被沈知竹亲手绑起来的束带。 洁白的婚纱堆叠着落到地上。 仅存的羞耻心让阮笙将双手环抱在身前,她仰起头,布满泪雾的双眸看向沈知竹:“是不是我这样听话,你就会放过我的家人?” “那就要看你听话到什么程度了。” 沈知竹垂眸,不带任何情涩的意味,而是单纯鄙夷地俯视。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啊,阮笙,你就是这样一个好欺的人。 她抬起手,指尖朝阮笙的脸庞触去。 阮笙浑身瑟缩了一下,向后闪躲开。 “怕什么?”沈知竹微笑,“是不是以为,我会将你当年施加给我那一巴掌还回来?” ——惊雷响起。 十几分钟的拳打脚踢过后,姚明珠和大姐头,以及几位跟班离开了女生厕所。 沈知竹靠在角落里的墙壁上,艰难地吸着气。 良久,她支撑着自己站起身,忍痛摇摇晃晃地走到洗手台前。 镜子里倒映出她高高肿起的脸,蓝白相间的校服上鞋印。 鞋印里甚至还能看出品牌的商标。 她面无表情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被指甲刮伤的肌肤火辣辣的疼,沈知竹拿起被扔在墙角的书包,朝外头走去。 一道身影站在门口。 是阮笙。 被她挡住了去路,沈知竹冷声:“让开。” “为什么……”阮笙却没有动,“为什么就是不肯求饶……” 沈知竹偏过头,看到少女的校服湿透,长发湿漉漉贴着她没有血色的脸。 蠢货就是这样的,就连给不良做望风这种事,也能在走廊外淋湿,将自己冷成这样子。 沈知竹反问:“为什么我要求饶?阮笙,你是不是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 啪—— 陡然响起的耳光声,打断了沈知竹的话。 未曾预料到少女会有这样大的力气,沈知竹被阮笙这一巴掌扇得偏过了头。 阮笙声音在发抖,一字一句却又无比坚定:“我没有做错什么,沈知竹……是你自己活该。” . “那时候,你说你没有做错什么,现在,又说错的只是你一个人……阮笙,你的话究竟哪句是真是假呢?” 沈知竹一边问着,将遮住阮笙脸庞的金发别到耳后,让她巴掌大的脸全部露出来。 然后,她收回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镜头对准跪坐在婚纱中的女生:“看镜头,阮笙。” 阮笙下意识地想要躲开镜头。 随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她乖乖地抬起脸,看向镜头。 咔嚓—— 刺眼的灯光下,她眼中又有泪水分泌出来。 “抱歉,忘记关闪光灯了。” 沈知竹说着,落在屏幕上的大拇指向右滑动,应是打开了录像,“现在,自己/给我看。” 阮笙双眸微微错愕地睁大双眼,似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怎么,难道你不会?” “不……”阮笙深吸气,“我……会的……” 分明婚纱店里冷气开得恰到好处,被沈知竹幽冷的目光覆上,如同绿藤肆意生长,阮笙的肌肤也开始变得冰冷。 而在这冰冷之中,皮肤之下的鲜血却又因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变得滚烫。 冷热交织,雪白的肌肤呈现出酡红。 布满水雾的双眸,亦是醉酒般的迷离,直视着镜头。 像是透过镜头,看向屏幕后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 沈知竹持着手机的长指收紧。 她陡然按下熄屏键,将手机放回大衣口袋里。 阮笙的脸再次被她捏住,沈知竹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阮笙,是不是今天站在这里威胁你的换成任何一个人,你都会这样做?” 阮笙茫然地眨了下眼,似不理解她为什么又在生气:“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回应她的,是几息的静默。 “我早该知道的……你本就是这种人。”沈知竹说着,落在她脸上的手向下。 阮笙的身体一瞬间绷紧。 “唔……”她咬住唇瓣,不敢相信沈知竹正在对自己做什么。 沈知竹长指骨节分明,掌心有厚厚的茧,应是年少时经常在麻辣烫店干活留下来的。 “记住,这是你应受的惩罚。”她欺身逼近,“就像你方才说的,是你自己活该。” 10、听话 水晶灯的光芒在阮笙眼底逐渐变得涣散。 婚纱的蓬松裙摆在她身下铺陈开,绸缎布料发出摩挲声响,遮掩住极低的渍声。 沈知竹指腹和掌心的厚茧,以最严丝合缝的方式,生疏而又强硬贴着阮笙。 阮笙发不出半点声音来,浑身绷成紧得不能再紧。 脑中似有一根拉满了的弦,随时都可能溃不成兵地断裂。 她仰着头,手掌撑在身后地毯上,身躯无意识地挨蹭着质地冰冷而又柔软的婚纱。 意识模糊成一团浆糊,阮笙听到来自上方沈知竹的低呵:“别弄皱了婚纱,这样很没有道德的。” 沈知竹似丝毫意识不到,在这里开始这种不道德的事的,正是她自己。 而阮笙竟当真愚蠢而又天真地被她的话套进去,每一寸肌肤都可耻地收紧。 泪水从她的眼中流淌。 湿漉漉的不受控制,流得到处都是。 这时,布帘外的门陡然被敲响。 “阮小姐。”店员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林先生又看中了一件婚纱,请问要送进来试试吗?” “不……”阮笙声音低微。 “稍等——”沈知竹打断了她的话,对着门外道。 她抽回手,起身从一旁置物架的银盘里,拿起叠放得整整齐齐,给客人擦手用的湿巾。 先是将自己的手,从指尖直至腕骨都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转头看向阮笙。 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抖,如同初生的羊犊,想要站起来都没有力气。 雪白柔软的肌肤,像是记忆中童年时才会吃过的牛奶软糖。 沈知竹眸中流露出几分不自知的愉悦:“别动,你也不想将这婚纱弄得更皱吧?” 阮笙要起身的动作乖乖停下来。 如她先前所说的那般,听话地等待着沈知竹的动作。 沈知竹俯下身,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湿巾贴着阮笙脚踝内侧的肌肤向上,为她擦拭干净。 冰冷的温度,贴着最为敏感的肌肤,凉得阮笙浑身一激灵。 泪水又失控地淌了出来。 她听到沈知竹的低笑声,无地自容到恨不得能够消失才好。 可一切是如此荒唐而又真实地存在着。 擦拭过后,沈知竹将湿巾扔进垃圾桶里,缓缓开口道:“今天你的确算得上听话,我很满意。” “阮笙,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能这样听话,明白吗?” 说罢,她转过身来,注视着阮笙,等待她的回答。 “我……”阮笙喉间动了动,难以抑制地带着哭腔,“明白的。” 沈知竹轻笑。 在好整以暇地等着阮笙手忙脚乱地将婚纱穿好后,她从试衣室里离开。 …… 店员将林嘉明挑选的婚纱送了进来。 阮笙浑身软泥般无力,思绪涣散,哪里还有精力和心情再试。 唯恐叫店员看出来婚纱之下的端倪,她摇头推拒道:“麻烦你们了……不过身上这件我很喜欢,就将它送到阮家吧。” 又道:“请你们先出去吧,我能够一个人换衣服。” 店员有些诧异:“阮小姐不将它穿出去,让您的未婚夫过目吗?” 要不是店员提醒,阮笙竟真的忘了这回事。 迟疑过后,她摇摇头:“不用了,我相信他会喜欢的。” 说罢,她脱下婚纱,开始换上来时穿的衣服。 原本穿在身上柔软舒适的布料,此时再触碰擦过肌肤,竟叫人难以言喻地微微颤栗。 仿佛沈知竹的手,依旧在若即若离地游走和碾压。 阮笙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任何恋爱经历,连初吻都还在。 沈知竹对她所做的事,突然到超出了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她坐在试衣间的沙发上歇息一会儿,确认镜中的自己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后,才出现在林嘉明身前。 离开婚纱店,两人去提前订好的餐厅吃饭。 . 除了选婚纱之外,关于婚礼的筹备还有很多。 确定婚宴场地和要邀请的客人,制定伴郎伴娘的西装和礼裙,挑选婚戒和婚礼当天的首饰…… 一切比阮笙想象当中要忙碌。 等忙完后已过了大半个月,阮笙终于得空看一眼甜品店的账目。 没想到竟是入不敷出。 可阮笙分明记得,每次来店里的时候,客人都是络绎不绝的样子。 似看出她的疑惑,店长方静蕾解释道: “店里都是按照您的决定做的法式甜品,对原材料质量的要求很高,制作也比较费时,成本居高不下……” 她斟酌着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些工序更简单的甜品?” 沉思过后,阮笙摇头:“不用了,就先这样吧。” 作为阮家的小女儿,蒋庄仪都会时不时给她零花钱,阮笙并不在乎这一点小小的亏损。 店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收声道:“好。” 刚看完账目,阮笙收到姚明珠发来的消息。 约她到酒吧喝酒。 林嘉明曾告诫阮笙,离姚明珠这样声名狼藉的人远些。 彼时虽然应下,但真当收到她的邀请时,阮笙还是毫不犹豫地去了。 . 灯光昏暗的酒吧里,男男女女随着燥热的鼓点和歌声舞动。 阮笙一眼便瞧见坐在靠窗卡座里的姚明珠。 她刚走过去坐下,便有人过来搭讪。 “一边儿去——”姚明珠将人哄走,“这位是准新娘了,不是你们这些臭鱼烂虾能够勾搭的。” 待人走后,姚明珠又深吸一口夹在指间的细长香烟。 她吐出烟圈,缭绕的烟雾罩住阮笙: “你和林嘉明最近怎么样,没有为了筹备婚礼的事吵架吧?我听说好多未婚夫妻走到一步反而翻脸了。” 阮笙被香烟呛得咳了几声:“还好,没有吵架。” “是啊……蒋姐姐介绍给你的人,总差不到哪儿去。” 姚明珠伸手捏了捏阮笙的脸,“何况你又是这么个好欺负的性子,谁能惹得你生气,那才是真的有本事。” 阮笙看着她。 从前一向张扬艳丽的姚明珠,此时素面朝天,眼底下显而易见的乌青。 看来这段日子,她都没睡好。 “你呢?伯父他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是昏迷不醒,年轻时候赚了几个臭钱,在家拳打老婆脚踹孩子,现在躺在病床上还不是像条狗一样,除了我妈伺候,就只有追债的人来过。” 提到家里事,姚明珠有些烦躁地向上薅了一把头发。 “他爹的——我真是想不明白,那小助理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偷拍我放到网上,害得老娘连账号都被封了,真是倒霉得跟撞鬼一样……” “阮笙,你说我要不要去泰国拜一拜,请个佛牌什么的?” 阮笙咬住唇。 沉默了一会儿,她道:“珠珠,你知道沈知竹回到梅市来了吗?” “沈知竹,谁?” 姚明珠先是一脸迷茫,下一秒她反应过来了,“操——你是说高中时候,班上那个死装死装的好成绩?” 阮笙没有否认:“她现在是一家跨国游戏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正计划将国内的总公司建在梅市,连林嘉明都在讨好她。” 姚明珠看着她,一脸狐疑。 “阮笙,你是不是没睡醒还在说梦话?老实说,高中时候我就怀疑过你是不是暗恋她,嘎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还替她做起了功成名就的美梦。” “首席执行官,ceo?这真的不是什么小说里才会有的词吗,哈哈哈哈……” 姚明珠笑得收不住,端起桌上的冰酒猛地灌了一口。 见阮笙的神色没有动摇,她脸上的笑逐渐敛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打开搜索引擎。 屏幕的光荧荧照在姚明珠脸上,叫她看着有些狰狞:“沈,知,竹——这一切都是她给我挖的坑?” 阮笙:“或许……有可能。” “这个疯子!” 姚明珠将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摔,“她今天能够发家当人上人,肯定是多亏了我们给她的那一大笔钱?哪里来的资格耀武扬威?!” 这下,诧异的人轮到了阮笙:“什么钱?” “你不知道?也对,差点忘记了,那天之后你就生病再没来学校,之后又转学到国外。” 姚明珠又灌了一口冰酒,“那天晚上,沈知竹在她的书包里放了支录音笔,录下了我们对她……的全过程。” “然后和每个人的家长见面,威胁说只要不给她钱,这录音就永远都是会毁掉我们人生的定时炸.弹。你知道她要了多少钱吗?” 回忆到这里,姚明珠发出声冷哼,摊开一只手的手掌:“五十万,是每个人五十万,加起来正好两百万。” “要是加上你,刚好就是二百五耶。”姚明珠讲了个冷笑话,“阮笙,幸好你跑得够快,才没被这个穷鬼讹上一笔。” 阮笙说不出话来。 她的呼吸轻轻颤抖,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夜,浑身被雨水湿透,冷得快喘不过气。 “录音……你还有吗?”她问姚明珠。 姚明珠:“你想要?那也得先给我转五十万才行——开玩笑的,让我回去找找吧,我记得存在哪个云盘里了。” 11、塔罗 几天后,阮笙收到了姚明珠发来的录音。 坐在卧室的床上,她插好耳机戴上,点开了那段音频。 嘈杂的空白音过后,暴雨声中零碎的对话—— “啧,都这时候了还这么装,还真是欠收拾。” “看着你这张脸就不舒服。” “把她给我按好,今天一定要让她知道厉害。” …… 之后,是耳光和拳打脚踢,以及谩骂的声音。 和记忆中清晰地重合起来。 不对,阮笙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将音频回放。 她意识到这段录音中少了什么—— 所有提及自己名字的对话,都没有出现在里面。 极为流畅的音频里,没人察觉得出有对话被剪裁掉—— “来,阮笙,用你的拍立得给咱们好学生拍一张。” “我……没有相纸了,拍不出来。” “阮笙,你去厕所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嗤——阮笙这个胆小鬼,亏得我以为她之前和你关系不错,会站出来求情呢。” …… 就像是阮笙这个人,从不曾在这场霸凌中出现过。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姚明珠打过来的。 阮笙如梦惊醒:“喂,珠珠?” “录音你听了吧?啧,还真是有些怀念那些没心没肺的日子。对了,我计划下周飞澳门玩,要一起去吗?” “澳门?可你爸爸不是还在医院……” “谁管他的死活,一起来吧,就当是陪我去散散心,好不好嘛?” 阮笙从来是不会拒绝人的,她应了下来。 . 下了飞机,扑面而来便是富丽堂皇,纸醉金迷的气息。 姚明珠带着她,直奔当地最大的赌场。 直到走到门口,阮笙嗫嚅着道:“我……我不会的。” 要是让蒋庄仪知道自己来这种地方,非得再用戒尺教训她一顿不可。 “知道你不会,就在旁边看着好了。”姚明珠道,“我和朋友们都约好了,你总不能让我爽约吧?” 阮笙沉默了,被姚明珠牵着手拉进去。 包间里,果然已经等着好几名姚明珠的朋友。 女生婀娜漂亮,男生高大帅气,应该是姚明珠在网红圈子里认识的人。 彼此介绍过后,四五人开始玩二十一点的扑克牌游戏。 一名红头发,叫何涵的女生边洗牌边道:“这位阮小姐不来吗?” 阮笙摇摇头:“我不会的。” 蒋明珠嗤笑:“是不敢吧?” 阮笙依旧抗拒:“我真的学不会……” “放心,我们不收钱,纯玩,就不算是赌.博?” 姚明珠说着,已经接过来的一张牌送到阮笙手上,“来,我教你。” …… 半个小时后。 姚明珠强忍着暴躁的声音响起—— “这么简单的规则,你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会搞不懂呢?” “只要手中的点数最大,不超过二十一就好了啊!” “刚才你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将手上那张黑桃六打出去?” 阮笙如鹌鹑般缩着头,接受着她的数落。 她对此早有预料—— 不止是玩牌,很多事情都这样,之前赵佳丽数落阮笙学车,也是五六年了都过不了科目三,还没拿到驾照。 好像所有要动脑子的事情,自己都做不好。 姚明珠放弃了要教阮笙玩牌这件事。 她摆了摆手:“算了,你自己到小孩那桌玩儿去吧。” 阮笙乖乖坐到了角落里的沙发上。 光线昏暗的包间里,充斥着香烟刺鼻的味道,时不时响起扑克牌甩在桌面上的动静。 不知是谁输得太多,将筹码推得哗哗作响。 阮笙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坐着。 平时到了这个时间点,她早该犯困才对,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身体快要休眠,意识却清醒得很。 阮笙强行打了几个哈欠,却照样没有困意。 “睡不着是正常的,这里面会释放出含氧量更高的空气,让每位进来的客人一直保持着兴奋和清醒,能够无休止地赌下去。” 朝她走过来的人,用极低的声音道。 阮笙抬眼朝她看去,客气地笑了笑:“是这样啊。” 身旁的沙发陷下去,对方在她旁边坐下来:“我叫葛维夏,是何涵的朋友。” “嗯,我叫阮笙,是姚明珠的朋友。” 闻言,对方忍不住笑了下。 “怎么了?”阮笙好奇地睁大双眼。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老老实实的样子,难怪会玩不来牌。”葛维夏道。 “那你呢?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玩?” “因为我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不能赌博。” 阮笙:“这样子啊……” 她的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到葛维夏脸上。 其实刚才一进来的时候,阮笙的目光就先被葛维夏吸引了。 不止是因为她一头暗金色的长卷发,还有她那双浅棕色的眼瞳。 阮笙很确定,这应该不是染发和戴了美瞳的原因。 因为葛维夏的轮廓与寻常人看着也有很大出入。 她的眼眶更为深邃,鼻梁要高得多。 白得像雪的肌肤,点缀着几颗雀斑。 这雀斑并不有损葛维夏的美丽,反倒更加显得她是如此真实存在的一个美人儿。 她有哪个国家的血统,法国,英国?还是……阮笙正暗暗猜测着,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葛维夏开口道: “我的外祖父是葡萄牙人,多年前来随卖货的船到这片土地,便在这里成家了。” 原来如此。 阮笙点了点头。 她向来也不善于与人攀谈,在她为无话可说而感到尴尬的前一秒,葛维夏道:“要来玩一个游戏吗?” 说着,她从随身的托特包里取出一副牌。 阮笙连忙摇头:“抱歉,我真的不会,刚才你也看到了……” 葛维夏:“这不是扑克牌,是塔罗牌。” 塔罗牌? 阮笙对此有所耳闻。 她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这个在女生中间就很流行。 后来回了国,发现它在国内也变得炙手可热。 不止是年轻的女生,甚至赵佳丽那一圈的太太,有谁怀疑老公出轨了,也会找占卜师测一测。 对此,赵佳丽私下里在阮笙面前表现出过不以为然: “神神叨叨的东西,还不都是骗钱的,人的命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哪里有算出来的?” “再说,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只要不在外头搞出私生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行了?” 是以,阮笙对此也是从不感兴趣。 只是眼下实在无事可做,玩一玩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葛维夏开始洗牌。 她洗牌的手势和洗扑克牌差不多,每一张卡片都被打乱,毫无规律地叠在一起。 苍白的手指动作灵活,每一张牌都像是在她手上飞了起来,又服服帖帖地落回去。 然后,她将一叠塔罗牌放到阮笙面前来:“现在,闭上眼睛深呼吸,需要为它注入来自你的力量。” 阮笙照做。 随后,在葛维夏的示意下,她将塔罗牌分成三叠,打乱顺序重新合起来。 背面印着精致花纹的塔罗牌在绒面沙发上被摊开。 阮笙按照葛维夏的话,挑选出三张牌。 “这三张牌,分别代表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葛维夏拿起第一张牌:“先让我们来解读一下你的过去……” “等一下。”阮笙打断了葛维夏的话,她咬了咬唇,“不好意思,关于过去和现在,我已经很清楚,只想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可以吗?” “sure。”葛维夏笑着道,拿起最后一张牌看了眼,“权杖三,看起来是一张不错的牌呢。” “是吗?”阮笙略带诧异。 葛维夏将那张牌的正面转向她:“能看懂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吗?” 阮笙仔细看着卡面上的彩画,迟疑地点头:“一个很高的人,她头戴皇冠,手上紧握着权杖……正在眺望远方低处的海面。” “没错,真是聪明。”葛维夏用夸赞孩子的口吻道。 阮笙难为情地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烫。 “想要从这张牌面上先解读什么,生活,事业,还是感情?” “……生活吧。” “生活上,它暗示着你即将或正在进行一场旅行。”葛维夏笑道,“和我们现在正好对上了。” 阮笙的眼睛变得更亮:“好神奇。” 想了想又道:“那事业呢?” “事业……你正在进行一场事业上的转变?” 居然也被说中了——阮笙刚从酒店离职,正在经营一家新的甜品店。 “最后便只剩感情了。” 葛维夏接着说下去,“有时候生活和感情总是分不开的,权杖三暗示着,你在旅程中可能会与人互动和有所纠葛,是一次感情上的羁绊。” 感情上的羁绊? 阮笙不由得出神。 葛维夏微微一笑,没有多问什么: “塔罗牌还有逆位的解读。现在让我们将这张牌倒过来——变成海水在上方了,这代表波动较大,你的事业可能会不如预期,需要耐心地调整规划,至于感情……” 牌桌那头忽然传来姚明珠的声音:“玩累了,走——阮笙,回酒店去了。” “好。”阮笙连忙偏过头应声。 没办法再听维夏再解读下去,回头看向她:“多谢你愿意陪我消遣,再见。” “不客气。”葛维夏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可爱的小姐,希望我们还能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嗯。”阮笙应道,“我也很希望。” 待两人离开后,其余人也陆续离开了,包间里只剩下葛维夏和带她来的何涵。 何涵凑过来,玩味地笑道:“怎么样?聊了这半天,套出什么更多和她有关的事没?” 葛维夏早已收起方才与阮笙相处之时的和善。 她不以为然地道:“还有什么可套话的,该知道的,你和我都早就一清二楚了,不是吗?” “这倒也是。” 说着,何涵看向她手中的塔罗牌:“你这副牌可真是老员工了,别说,这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和小姐们,还真挺吃这一套。” 葛维夏懒洋洋靠在沙发上,不冷不淡地应了声。 她拿起手中那张权杖三的牌把握,轻声呵笑: “真有意思,权杖三的逆位——还记得和它有关的感情解读是什么吗?” “姐,你可饶了我吧。那么多张牌,正位逆位的,比课本上的文言文还难记,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年轻人就是不用心,我告诉过你的,它寓意着——溘然而止的定亲,可能会和另一个人结婚。” 何涵从她手上接过那张牌,意味不明地笑:“这位阮家千金和林家的婚事会不会溘然而至,就要看到时候她舍不舍得花钱了。” 12、傲然 回到酒店,正是早饭时间。 阮笙和姚明珠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完饭,便回到房间睡得天昏地暗。 一觉睡醒,摸起手机一看,下午四点五十六分,已经快到晚餐时间。 阮笙腹中空空如也,询问姚明珠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姚明珠看上去是真的玩累了,趴在床上连身都没翻:“不想出门,你吃什么,帮我也点什么就好了。” “好。”阮笙拿起手机走进洗手间。 等从洗手间出来后,她道:“我还是下楼找家餐厅吃吧,顺便去便利店买卫生巾,吃了给你打包一样的回来?” 姚明珠无可无不可地唔了声。 阮笙换好衣服,独自出了门。 离酒店不过百米的距离,便有一家牛杂店。 阮笙在店里打包了两份鱼丸和牛杂,又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卫生巾和零食。 提着袋子往回走,在离酒店门口很近的时候,几辆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轿车从身旁的街道上缓缓驶过,停在了酒店正门。 最前头的车里,应该坐着什么很重要的人物—— 还不等门童过去开门,后车的几辆车已从里面打开,走下来数名穿着职业西装的男女上前等着。 车门打开,走出来那人竟分外眼熟。 是沈知竹。 一瞬间阮笙如遭雷殛,僵在了原地。 她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沈知竹在众人的簇拥中,不紧不慢地朝酒店门口走去。 出挑的身高和清瘦气质,为穿着西装的她渡上一层较往日不同的光彩。 精英。 阮笙脑海中,本能地只涌现出这么个形容词。 不同于蒋庄仪那种出身商人家庭,清冷中被浸出的如玉般圆润。 沈知竹似一支精钢铸成的钢笔笔锋,凌厉,闪烁着锐不可当的寒光。 凭借互联网发家,她是赶上了时代浪潮,站在最前端的幸运儿。 便自然而然地沾染上胜者才会有的傲然。 即便这傲然,兴许连沈知竹自己都不曾察觉。 就像是年少时的那场运动会上,从学校领导手上接过第一名的奖状和奖金时,沈知竹也只是略微低下头,并不似旁的获奖者一般将腰弯得很低。 好像无论出身如何,都并不影响她是一位与生俱来的胜者。 似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在即将步入酒店的旋转门前,沈知竹偏过头来。 阮笙如梦初醒,想要找个角落将自己藏起来,却是为时已晚。 四目相对,她能够清晰地瞧见,沈知竹漆黑眼瞳瞬间沉了下。 随后,她面无表情地别过脸,继续朝前走去,直至身形消失在旋转门后。 就像是根本没有瞧见阮笙。 或许……沈知竹有近视,没认出自己来? 阮笙暗暗松了口气。 她站在酒店门外,决定再等一会儿,等到沈知竹应该进房间后再上楼,免得再撞上。 然而—— 半分钟之后,手机铃声响起。 有所预感般,阮笙心头猛地发颤。 她看着那串眼熟的来电号码,深吸一口气,接通了来电:“喂?” “过来。”电话那头,沈知竹道,“我在a号电梯口这里。” 淡淡的口吻,似笃定了阮笙不敢拒绝。 如她所料,阮笙的唇瓣动了动:“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朝酒店里走去,每一步都异常缓慢。 慢到阮笙出现在电梯口时,迎接她的便是沈知竹的低声嘲讽:“要不是才在门口见过,我还以为你是从机场走过来的呢。” 方才跟随着的那些人应该已是被遣散,电梯口只剩沈知竹一人。 阮笙提着塑料袋的手收紧。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十几天前在婚纱店的试衣室。 彼时沈知竹赠给她的难堪,又一次浮现在阮笙眼前。 她呼吸发烫,有些快喘不过气来:“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游戏举办的赛事活动。”沈知竹难得没有讽刺她,而是正经回答。 然而下一秒,她抬手按下电梯键,又本性难改地开口: “难不成是对你死缠着不放,从梅市追到澳门来的?阮笙,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自作多情的天赋?” 阮笙没有出声,只是咬住了下唇。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 在沈知竹按下她要去的二十五楼后,阮笙才按下了自己所在房间的十八楼。 空气中静了刹那。 随后,沈知竹伸出手按住十八的数字键,停顿了几秒钟。 直至上面的光圈消失,意味着电梯并不会在阮笙住的楼层停下来。 沈知竹收回手:“阮笙,看起来……你似乎并没有那么听话的自觉?” 阮笙浑身僵住,没有回答她。 沈知竹偏过头:“怎么,是后悔了,还是忘记自己上次是怎么答应的了?” 电梯里并不算宽敞,她语气里的凉意几乎是瞬间覆过来。 阮笙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随后,她缓缓抬起头:“没错,我是后悔了。” 沈知竹的话语就这样顿住。 她眯起双眼,似不曾料到一向唯唯诺诺的阮笙,竟突然间会反驳自己。 “后悔?”沈知竹重复着这两个字,俯下身逼近,“阮笙,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词?” 阮笙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沈知竹,你这个混蛋!” 愣了半秒钟,沈知竹不怒反笑:“多稀奇啊,认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你也会骂人呢。” 笑意如转瞬即逝的烟花,化作眼底冰凉的灰烬。 旋即,阮笙手腕处被用力握紧。 此时电梯门正好打开,她被沈知竹带着走了出去。 脚步踉跄了下,又因为被沈知竹握住手没有摔倒,而是依照惯性,跌撞着与她并肩前行。 滴—— 沈知竹刷卡打开了房门,走进去。 阮笙亦被带进了屋子里。 手中的袋子没有提稳,零散着落到地毯上,阮笙下意识要蹲身去捡,又想起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她抬起头道:“放我离开。” 不带一丝犹豫的语气,像是只任人揉搓的兔子露出了也会咬人的牙齿。 沈知竹定定看她:“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呵,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当一个装聋作哑的好妻子,不管怎样都要嫁给……” 阮笙闭了闭眼,打断了她的话:“够了!沈知竹,我想要当什么样的人,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鲜少用这样强硬的态度对待任何人,且对面还是并不好惹的沈知竹,阮笙的语气颤抖。 可她要说的话却没有停下来,“你想要多少钱?五十万,一百万,还是这么多年过去,应该翻倍到更多……” 沈知竹滞了一瞬。 明白阮笙在说什么,半晌,她语气沉沉道:“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早该知道的。” 阮笙自嘲着微笑——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因为那张便签没有放在显眼处,你才会忽视我的提醒,在放学后依旧去了洗手间,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对吗?” 沈知竹抿唇,没有否认。 阮笙点点头:“我明白了,其实你看到了便签上的提醒,知道那些人会在洗手间堵住你,却还是去了……是因为你想要钱,甚至还晓得带上录音笔……沈知竹,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我玩不过你,也不想跟你玩了……” 说到最后,阮笙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 她蹲下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物品:“放我离开,无论你想要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商量……” 话未说完,眼前有阴影罩下来。 是沈知竹同样蹲下来。 空气里像是暴风雨来前的宁静,沈知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阮笙,你凭什么以为——因为我是卑鄙的,你的蠢行便可以不了了之?” 阮笙动作顿住。 “钱?如果你认为,当初那一巴掌可以用钱一笔勾销,那是不是无论现在我对你做什么,同样也可以用钱来抵消?” 说到这里,沈知竹伸手捏住阮笙的下巴,试图将她低垂的脸抬起来,“说吧,你开个价……” 话音陡然收起。 因为有什么湿润的液体,沿着阮笙的脸颊滑落,沾湿了她的指尖。 沈知竹一愣,烫到般松开手。 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说不清是因为自己呆傻至极的反应,还是因为阮笙的眼泪。 自己怎么可以……因为她虚假的眼泪便忘记了那些恨? 沈知竹咬紧牙根,回想着那一巴掌落下时的痛,以及彼时少女决绝的目光,眼底的冷意重新变得坚固起来—— “是你先背叛我的,阮笙。” 所以,无论如何,她欠下的债,永远都别想还清。 阮笙完全说不过沈知竹。 她甚至分不清,沈知竹这番话是逻辑清晰,抑或只是一种诡辩。 她浑身无力地坐倒在地毯上,回应沈知竹的,竟然是肚子里响起空荡荡的咕声。 沈知竹看到地板上打包好的食物,明白了什么。 她站起身,顺便将那两盒提起来。 从阮笙身旁走过,将食物放在桌上:“先过来吃饭,如果你想要反驳我的话,也要让脑子有力气动起来才行。” 13、痛苦 阮笙缓缓站起身,却并没有如沈知竹预料的那般朝茶几走去。 而是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要打开门离开。 “阮笙——”指尖将将触上门把手的那一刻,背后响起了沈知竹的声音。 “其实那天从婚纱店离开后,我就很好奇,为什么当时一提到你的姐姐和母亲,你就会乖乖认错听话呢?” 阮笙动作停下来,她猛地回过头:“你想要说什么?” 沈知竹笑了声:“没什么,我只是之后找人调查了下——你的姐姐蒋庄仪没什么问题,倒是你的母亲赵佳丽……十多年前曾在一家医院当过护士。” 阮笙瞳中一颤。 方才与沈知竹对峙时的无所顾忌,一瞬间化作虚无。 从她的反应中,沈知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眼底荡漾着奇异的光华:“你说巧不巧,那时候你父亲的前妻也正好因病在那家医院住院,好端端地却又跳楼自杀……” “够了!”阮笙颤抖着声音,打断沈知竹的话。 她吸了吸鼻尖,低声道:“对不起,沈知竹,刚才不该违背你的话,是我的错……” 她低着头,无比乖巧顺从的模样。 仿佛刚才顶嘴时凶巴巴的样子,都只是沈知竹的错觉。 沈知竹半眯起眼睛:“既然知道错,就先过来吃饭,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阮笙走过去,在茶几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她打开食品的包装盒,心不在焉地吃东西。 沈知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窗边走过去,背窗坐在了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工作上的事。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吃东西和敲键盘的声音。 本该是滋味鲜美的牛杂和鱼丸,阮笙却尝不出来半点味道,只动作机械而又僵硬地将它们送入嘴里。 直到再吃不下半点,阮笙放下筷子,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 她双手搭在膝盖上,等着沈知竹忙完。 然后,沈知竹又会用怎样的手段报复自己? 阮笙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就在指尖不知不觉快要将膝盖上那块牛仔裤布料抠破的时候,书桌那头的沈知竹终于出声:“吃完了?” “嗯。” “不是还剩了那么多?”沈知竹看到桌上剩下的一盒。 阮笙心头一紧,不敢让沈知竹知道自己是和姚明珠一起来的,她撒了个小小的谎:“是我不小心买太多,吃不下了。” 沈知竹不置可否地轻哂,似在鄙夷她对食物的浪费。 她站起身,缓缓朝阮笙走过来:“明知自己吃不下,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贪心。” 她话中似意有所指,阮笙听得云里雾里。 沈知竹视线不由落在被剩下的那盒牛杂上。 它就像是当初的自己,当阮笙在她和姚明珠之间,选择维持着与后者的友情后,便成了毫不犹豫被舍弃的那一个。 沈知竹蓦地发出一声冷笑。 阮笙每一寸肌肤都开始绷紧—— 那日在婚纱店的试衣室,沈知竹也就是在这样的冷笑过后,开始了对自己的欺凌。 彼时的记忆卷土重来,阮笙的身体从后腰处开始发麻,心跳也开始加快。 “你在想什么?”沈知竹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阮笙咬住唇,说不话来。 沈知竹俯下身,手掌撑在茶几桌面上。 隔着桌子,她目光凛冽地看着阮笙:“该不会是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对你吧?那未免也太轻松了。你说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感到最大的痛苦呢?” 说着,她指尖轻轻敲着大理石桌面,无比认真地思忖着这个问题。 半晌,沈知竹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啊……我想到了。” 阮笙心头一颤。 随后,沈知竹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转身拿起手机,不知给谁发了消息。 几分钟后,房间的门被敲响。 来人应该是沈知竹的助理,阮笙听到她将什么交给沈知竹:“沈总,这是你要的……” 关上门,沈知竹拿着接过的东西走过来。 随后,将它放在阮笙面前的桌上。 阮笙只看了一眼,便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沈知竹。 沈知竹漆黑的眼瞳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愉悦: “怎么,觉得它很陌生?也对,毕竟你高二时候就出国了,没有经历过高考,应该也算是人生中的遗憾吧?” “这是我们那一届的高考数学a卷。”沈知竹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就在这里,将它上面的题全部做出来。” 显而易见的羞辱。 她明明知道,当初高中时候阮笙最差的一科就是数学,却这般强人所难。 阮笙看着上面近乎天文的英文和数字,大脑停止了运转。 沈知竹起身走到书桌边上,拿了一支笔和几张白纸过后,放在数学卷子上。 “开始吧。”她道,“动脑筋好好思考,要相信你自己的能力,我就在这里看着……” 话没说完,电话铃声却响起。 沈知竹不悦地垂下眼,接通电话—— “什么事?” “好,我马上过来。” 结束通话后,她道:“我暂时有事,晚上要出去一趟。不过别太天真,以为我离开了你就能够逃避什么,将你的手机给我。” 沈知竹朝阮笙伸出手。 阮笙没有任何选择,将手机交到她手上。 然后,沈知竹按下关机键,将阮笙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将这张卷子完成,明白吗?” 阮笙点头:“知道了。” 离开前,沈知竹不忘带走桌上的打包盒,看向没有动的那盒:“不吃的话,我当垃圾一起扔了?” 阮笙依旧点头:“好。” 沈知竹离开,房间的门被关上。 没有手机,阮笙就算是想上网搜答案,也成了不可能的事。 她看着试卷上的数学题,有一种久违的呕吐感。 然后,阮笙别无选择地拿起了笔…… 离酒店十多公里是一座会馆。 《逐界》手游的第三届大师赛开幕式正在场馆内热火朝天地举行。 这款游戏,正是由沈知竹所掌管的光珣游戏公司开发。 沈知竹乘车来到场馆,刚刚下车,便已听见场内鼎沸喧天的尖叫声—— 作为一款赛博背景的射击类游戏,《逐界》中充斥着高自由度的残酷厮杀。 也正是因为对玩家在游戏中反应速度的超高要求,而闻名于圈内外。 是以排名靠前的玩家,能够收获若干崇拜者,并被官方邀请,成为参加此次大师赛的选手。 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便是每一位选手登场时,粉丝们为其的助威呐喊。 走进场馆,沈知竹扫了一眼座无虚席的观众席,转身走进为主办方准备的后台。 一走进房间,便有人如同迎接救世主般迎了上来:“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 说话之人是大学时和沈知竹一起开发《逐界》游戏的室友,名叫卫游风。 如今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此次的活动由她一手承办,沈知竹原本只是来走个过场,却突然被火急火燎地叫过来,自然是看不出有多高兴:“出了什么事?” “长话短说,一位管不住下半身的选手,下飞机后在酒店嫖.娼,刚被抓进局子里,偏偏今天在场的观众,有大半都是为他来的。” 卫游风道,“出了这样的麻烦,我想让你顶替他参加比赛。” “明白。”沈知竹道,“我的设备在哪儿?” “就在这里。”卫游风指向角落里的桌子,“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 沈知竹拉开电竞椅坐下,戴好了头戴式耳机,在试过比赛手机用的灵敏度后道:“没问题,我准备好了。” 卫游风松了口气,忙示意助理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场馆内的主持人。 不用再想办法拖延时间,主持人同样如获大赦道: “另外,我们不得不很遗憾地通知大家一件事情——由于私人原因,六号选手刘xx将无法出席此次的大师赛。对此,请允许我代表游戏主办方,向大家送出最诚挚的歉意。” 此话一出,场馆内顿时一阵诧异的唏嘘。 原以为六号选手迟迟不现身,是准备压轴出场,没想到却等到如此令人失望的消息。 他的粉丝按捺不住地议论起来—— “什么嘛,明明半个小时前,他还在微博上说一会儿见,怎么可能突然又不来了?是不是主办方有什么黑幕?” “我坐这么久的飞机就是为他来的,他要是不来,那这比赛还有什么意思?” “黑心主办方,退钱!” “没错,必须退钱!” 在退钱的起哄声越来越大之前,主持人又道: “不过我们非常荣幸,邀请到从开服之初,便久居于排行榜首位的玩家‘z’出场,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她。” 此话一出,所有的议论都被难以置信的欢呼和掌声所取代—— 作为《逐界》玩家,没有人会不知道z。 常年居于排行榜第一,她就是这个游戏里的神。 没人知道z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每个人都曾仰望过她的高度。 就连六号选手的粉丝,也瞬间不闹腾了—— “真的是z吗?那这次岂不是能看个过瘾了?” “真是赚了!不过她这次会露脸吗?” 似猜到大家心中所想,主持人道:“很遗憾,出于个人的原因,z神本人并不会出现在镜头前。不过她在游戏中的操作,会和所有选手一样,直播在大屏幕上。” “另外,z神作为本次赛事的特邀嘉宾现身,她的积分并不会出现在排名上,请各位选手无所顾忌,勇敢追逐属于冠军的桂冠。” …… 游戏正式开始。 不同于大多数能够开团作战的竞技游戏,《逐界》纯粹以个体的厮杀为主。 也曾有人采访过游戏开发者沈知竹,问她为什么没有团队赛模式。 对此,沈知竹的回答很是简单:“真正的强者,并不需要队友。” 即便这句话也被诟病过太过傲慢,却依旧被无数玩家奉为圣经。 而今夜z在游戏中的表现,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 灵活的手法,丝滑的走位,当敌人出现时没有丝毫迟疑地动手……也曾有人怀疑过z是使用外挂,但在看过这场赛事直播后,所有的怀疑不攻而破。 …… 没有任何悬念,游戏中z的积分稳居第一。 即便没有加入比赛的排名,她已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 游戏结束,沈知竹取下了耳机。 “yes!”卫游风举起双手,做出要和沈知竹击掌的举动。 和往常一样,沈知竹无视了她幼稚的行为。 卫游风对此习以为常,双手合拢自顾自击了下掌:“今天真是多谢你救场了,再等半个小时,我收拾完请你去吃晚饭?” “不用。”沈知竹淡淡道,“已经吃过了。” “嗯?”卫游风道,“你不是刚回酒店就又过来了嘛,哪里来的时间吃东西?” 沈知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来的路上随便吃了点。” 说罢,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咦?”留下卫游风自言自语,“这是急着回酒店?” 14、谴责 回到酒店,已接近晚上十点过。 沈知竹推开门。 屋子里亮着灯,阮笙依旧坐在沙发上。 准确来说,是背靠沙发仰头躺着。 沈知竹走近几步,才发觉她是睡着了。 那张数学试卷被她一只手抱在面前,另一手握着钢笔。 笔尖沁出的墨水染脏了阮笙的手掌内侧,她却依旧睡得很香,对此毫无察觉。 沈知竹下意识笑了声。 旋即,她又抿直唇角,看向桌上——草稿纸已经用了整整三张,上面布满小而满的字迹。 然而,当沈知竹从阮笙的怀抱中抽.出那张试卷时,看到她才做到选择题的第八小题。 且前面七道题中,有三道选错了。 沈知竹刚放下试卷,正好对上阮笙刚刚睁开,还带着些懵懂的双眼。 旋即,眸中的睡意惺忪化作戒备和胆怯:“你……回来了?” “嗯。”沈知竹的唇角彻底绷紧,不复方才柔和的弧度。 她将那张试卷压到桌上:“阮笙,你真应该庆幸自己出身豪门。不对……是你的母亲费尽苦心为你找了个有钱的父亲。” 否则,现在真不知道在哪个厂里打螺丝。 阮笙咬唇,没有反驳她的话。 浓如墨的眉下,沈知竹那双漆黑的瞳定定注视着她。 似在等待阮笙说些什么—— “那个……”终于,阮笙坐直了上半身,“可以先将手机还给我吗?” 不知为何,阮笙莫名觉得,在自己说出这句话后,沈知竹好像变得有些生气。 即便她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变化。 “我不会用手机搜答案的。”她连忙保证道,“只是想给妈妈发个消息报平安,我出门断联太久,她会担心的。” 沈知竹的神色更加冷了。 但她还是从外衣口袋里,将阮笙的手机取出来放在桌上。 随后,转身朝套房的卧室走去:“我要睡觉了,你自己继续。” 阮笙:“哦……好。” 没有注意到沈知竹放得缓慢的脚步,她低下头忙着给手机开机,打开微信。 果不其然,姚明珠发过来一连串的消息—— “?” “去哪里了,怎么买个晚饭,四五个小时都还没回来?” “该不会出事了吧?阮笙,你再不回消息我就要报警了。” …… 阮笙连忙给姚明珠发了个语音消息:“是我。” 又打字过去—— “我出门的时候,正巧遇见一位朋友,和她在外面一起逛,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了。” 等了半分钟,姚明珠没有回她的消息。 阮笙放下手机,继续应付近乎天书的数学题。 十多分钟后,手机震了下,是姚明珠回了一条语音消息。 阮笙将语音转成文字,一行又一行的字在屏幕上蹦出来——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朋友?阮笙,你最近好像奇怪得很,该不会是背着林嘉明打算偷偷搞婚外情吧?” 阮笙无意识握紧手中的钢笔,笔锋划破了柔软纸面。 姚明珠接着又道:“开玩笑的啦,那你自己玩得开心,享受这为数不多的单身时光吧。” 阮笙:“嗯,我会的。” 隔着一道门,沈知竹的房间里响起哗啦啦水声,又是吹风机呼呼作响。 最后,是沈知竹关灯上床的动静。 阮笙也很想洗澡睡觉,可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 她只能揉了揉发涩的双眼,继续做题。 不知过了多久,阮笙正一边小鸡啄米地打盹,一边手绘几何图形辅助线的时候,卧室的门打开了。 她抬起头,看到沈知竹穿着宽松的黑色睡衣站在门边:“太吵了。” 阮笙:“啊?什么?” 不知为何,沈知竹似有些不耐烦:“你觉得这样做到天亮,能够完成这张卷子吗?” 阮笙很诚实地摇头。 沈知竹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直至在茶几边上停下。 她俯下身:“那为什么不来求我呢……阮笙?说不定我心情好的话,还能告诉你一些解题的思路。” 求她? 阮笙唇瓣动了动,无论如何却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察觉到她的沉默,沈知竹眸光中的漆黑更加浓郁:“怎么?你是从什么时候起,也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人了?” 骨气? 阮笙并不觉得自己还有那种东西。 她只是……阮笙开口问道:“我做完了它,你就会放过我吗?” 沈知竹冷呵:“放过?你想得美。” 阮笙没有直视她淬着寒意的目光,视线出神地向下滑落—— 沈知竹左边的锁骨处,有一粒颜色极浅的痣。 年少时的那场运动会的接力赛上,两人撞倒在地时,最先映入阮笙眼帘中,也正是这枚痣。 恐怕那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多年后它会以如此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呈现在视线当中。 窒息感再度袭来,阮笙喉间咽了咽:“是啊……反正你的报复永远都不会结束,我能不能做完这张试卷,又有什么区别吗?” 话音未落,下巴被捏住。 沈知竹强行将她的脸抬起,清凌凌的双眼直视她:“阮笙,怎么到了这时候,你倒是变得聪明起来了?” 阮笙没有出声。 沈知竹对她的哑巴模样习以为常。 她越是沉默,沈知竹便越是忍不住刻薄道:“看来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成长了,做不出来数学试卷,也不会像当年一样哭鼻子了。” 冷不丁被提起令人窘迫的往事,阮笙身体僵住。 沈知竹语气中的讥诮加重:“亏我那时看你哭得伤心,难得好心帮你学习,谁知到头来,你还是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 她谴责着阮笙在数学上的不用心,却又像是暗暗谴责着旁的什么。 面对沈知竹的指责,阮笙半个字的反驳都没有,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她眼中逐渐变得湿润,睫毛亦被浸湿。 看上去好不可怜。 就像那天在婚纱店里,被欺负的时候一样。 沈知竹视线僵住。 旋即,她的语气变得更加咬牙切齿:“别装出这幅可怜的样子,阮笙……” 咚咚咚—— 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打断了沈知竹的话。 门外传来一道欢快的嗓音:“是我,刚结束活动,顺路给你带了些吃的过来。” 沈知竹松开了捏在阮笙下巴处的手。 她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来人顺势从门缝里挤进来。 越过沈知竹的肩头,卫游风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女生。 “啊?你……她……你们……”她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怪不得你比赛一结束就回来了,原来是因为——” “吃的留下,你可以走了。”沈知竹打断她的话。 卫游风也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存在的确是多余的。 她将打包好的食物放在玄关柜上:“那我先走了,你们……祝玩得愉快!” 沈知竹看了一眼打包好的纸袋,提着它走了过来,放在茶几上。 阮笙顿时闻到了食物浓郁的香气——是炸薯条和炸鸡块的香气。 即便已经吃过晚饭,但做了几个小时的数学题,吃下去的食物早已消化干净…… “不趁热吃吗?”似看穿她的心思,沈知竹道,“毕竟对你这种人而言,做数学题应该很消耗精力吧?” 阮笙难以辩驳。 她低头打开纸袋,先拿起汉堡咬了口——是黑椒牛排味的。 不知为何,此刻倒不似几个小时前那般食不下咽,阮笙吃得很香。 这时,茶几对面传来沈知竹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吃完了,就去睡觉。” 闻言,阮笙诧异地抬眼,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会让你通宵做数学卷?” 明明没有回头,沈知竹却像感知到了她的目光,“我可没有这样虐待人的癖好。” . 阮笙将汉堡,炸鸡,还有薯条吃得一干二净。 看了眼还剩大半张空白的数学卷,她叹了声气。 盖上钢笔的笔盖,阮笙站起身,走进套房的另一间卧室。 洗漱过后,她重重躺到床上。 即便在睡梦中,阮笙的梦境也是不安的——集合、函数、数列、立体几何……充斥着各种数学题的元素。 它们喋喋冷笑,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朝阮笙罩过来。 阮笙被惊出一身冷汗,急遽睁开双眼。 梦外,她看到一张离得很近的脸。 似不曾料到阮笙会在此时醒过来,漆黑瞳中一闪而过的失措。 不等阮笙看清楚,站在床边俯视她的沈知竹已站直了腰,恢复了平时里的面无表情: “终于舍得醒了?喊半天都没反应,叫人还以为昨天的汉堡里有安眠药。” 阮笙:“抱歉,是我睡得太沉了。”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快到早上七点,日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阮笙坐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不过该到吃早饭的时间了,你也不想上午饿着肚子做题吧?” 从她的房间离开前,沈知竹落下话音。 . 酒店的自助餐厅在二楼,沈知竹和阮笙来时,客人还不算很多。 取餐台摆放着各种食物,有本地菜,也有全球各地的特色早餐。 从法棍到担担面,三文鱼到凉拌皮蛋,都是从后厨新鲜供应。 阮笙端了一小碗云吞面,等她坐到桌边,发觉对面的沈知竹吃得比自己更少—— 只是一小盘意面而已。 在阮笙的记忆中,沈知竹的食量似乎一直很浅。 高中时候,即便家里是开麻辣烫店的,她却只长个子,没有半分多余的肉,比同龄人都要清瘦得多。 还有昨晚的汉堡薯条,全都进了自己肚子里,沈知竹也是一动未动。 或许她就是那种从食物里体会不到乐趣的人? 阮笙这般想着,低下头吃云吞面。 “阮笙!”正当这时,迎面传来姚明珠的声音。 15、朋友 阮笙心头一紧,抬头看去—— 姚明珠正从沈知竹身后的方向走过来。 她脸色很白,眼底有一圈黑眼圈,精神萎靡的模样,看上去昨晚又玩了一整晚。 姚明珠走近,没有端餐盘的那只手搭在阮笙肩上。 果不其然,她的语气倒是很兴奋:“可惜你昨晚不在,没有看到我赢了多少……对了,这就是你说的那位朋友?” 说着,姚明珠偏过头,朝沈知竹看过去。 而后者的视线,也正落在姚明珠身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她搭在阮笙肩膀的那只手上。 双方视线对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悄无声息地漫开。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在阮笙要拉住姚明珠之前,她已站起了身,甩开了阮笙的手。 姚明珠眯起双眼,毫不掩饰的鄙夷:“沈知竹?你这个贱人居然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阮笙:“珠珠……” 姚明珠猛地打断她的话:“阮笙,昨晚上你就是和她在一起?” 阮笙失声,无法否认她的话。 姚明珠点了点头:“好啊……沈知竹,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的麻烦,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如果阮笙说得没错,我最近出的一摊子烂事,都是你搞的鬼,对吧?” 沈知竹不以为然地哂笑,没有否认她的话。 却又将视线移向阮笙:“先吃饭,不然云吞面会变凉的。” “你——” 被无视的姚明珠彻底被激怒,“沈知竹,看来当初送给你的就不应该是巴掌,而是直接给你一刀子才对!” 话音未落,响起了隔壁桌客人的尖叫声—— 姚明珠抓起了桌上的水果刀,握紧了它朝沈知竹的脖颈处刺去。 阮笙亦不曾料到这一幕,她眼瞳颤动,止住了呼吸。 电光火石间,在刀刃即将刺破沈知竹修长脖颈的前一秒,姚明珠的手腕陡然被人拧住。 沈知竹甚至还是维持着坐姿。 她握紧姚明珠的手腕,腕骨翻转,便将她重重反摔到了地上。 “啊——”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姚明珠发出惨叫声,手中的餐刀哐当落地。 沈知竹方才蹲下身,不无讥诮道:“看来这些年,你只长了身高,脑子却是不见长。” “沈知竹,你这个臭傻*,我艹你全家……” 姚明珠一连串的脏话,又扭头看向呆愣愣站在一旁的阮笙:“阮笙,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把她给我杀了!” 闻言,沈知竹眯了下眼睛,也转过脸看着阮笙:“坐下去,吃你自己的饭。” “你们……” 阮笙尚未从这突变中反应过来,几名安保人员已经闻讯而来。 仍在骂骂咧咧的姚明珠,就这样被压制着拖走。 阮笙脚步向前,下意识要跟随上去,腕间猛然被握紧。 冰冷的长指紧贴着她的肌肤,沈知竹冷呵:“阮笙,别忘了你该听谁的话。” 阮笙回过头,还没说些什么,却看到了她颈间一丝血红,正巧在那颗痣的位置。 是肌肤被刀尖划破的伤痕。 如果沈知竹出手晚半秒,或许姚明珠真的会用水果刀捅穿她的喉咙。 阮笙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寒而栗。 和姚明珠认识了有十多年,阮笙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子的? 无暇去细想这个问题,阮笙只是看着沈知竹的伤口:“你……” “真是抱歉,让两位受惊了。”她的话被突然冒出来的安保经理打断,“另外,这边可能需要您们走一趟,接受警方的询问。” “我知道了。”沈知竹随手拿起一张纸巾,漠然揩去颈间的血痕,“走吧。” 在用作询问的贵宾室里,阮笙见到了双手已被拷起来的姚明珠。 她兴许从警方口中得知自己犯下的错有多严重,不复先前的无所畏惧,鹌鹑般瑟瑟发抖。 听见脚步声,姚明珠抬起头来—— “阮笙,你帮我说句话呀,你和我是朋友,和沈知竹也是朋友,我们三个熟人闹着玩……” 话音被一名警官敲桌打断:“请你保持安静,不要打扰警方的工作。” 姚明珠瑟缩了下,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阮笙,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泪水。 阮笙看着她,走神了一瞬。 警官看向她:“这位女士,请你在询问中,一定要如实作答。” 阮笙点头:“好的。” “据行凶者所说,你和她是朋友,对吗?” “嗯。” “那你和这位受伤的沈女士,也是朋友吗?” “……” “没错。”阮笙尚在迟疑,身旁的沈知竹已替她作答。 警官看了沈知竹一眼,又将视线移回阮笙:“请阮女士你自己回答。” “嗯……是的。” “那你当时在现场,还记得她们的冲突为什么会发生吗?” “我……一切发生得太快,记不清了。” 阮笙并没有撒谎,她当然知晓以姚明珠的性子,遇到沈知竹后必定会有一场冲突,却如何也没料到,她会过激到持刀行凶。 直到现在,阮笙脑海中依旧是乱糟糟一团,如同喝酒后的空白断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难以从她那里询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警官将视线转向沈知竹。 “那请问沈女士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知竹沉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她刚才说得没有错,我们的确是熟人。只不过至于她究竟是想要行凶,还只是闹着玩……抱歉,我有些分不清。” 警官:“分不清?我想这两者之间应该有很大差别。” 沈知竹:“的确,不过如果你们上网搜一下,就会知道这位姓姚的女士一向脾气不太好,或许她只是想要吓唬一下我,并不是真的要动手。” 没有料到沈知竹会帮着自己说话,姚明珠愣了下。 然后,她连连点头:“没错,警察同志……” “真相究竟是什么,警方在调查结束后自然会有判断,你们在笔录上签字后就可以离开了。” 签过名字,阮笙随着沈知竹站起来,又看向姚明珠:“警官,那她……” “行凶者暂时会被羁押,等调查结束再做处理。” . 走出贵宾室,酒店的经理已经迎上前:“很抱歉沈女士,这次为您带来不好的入住体验,酒店方将会免除此次所有的入住费和……” “没关系。”沈知竹淡淡道,“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说着,她已经目不斜视地走进电梯中。 阮笙亦步亦趋地跟上。 她以为发生了这种事,沈知竹怎么也会先回房间休息一下,没想到她又回到了餐厅。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再度走到取餐台,重新端了一碗意面。 走到云吞面的取餐台前,又停下脚步,用眼神示意阮笙。 阮笙愣了愣,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端起一碗云吞面,跟着沈知竹在餐桌边上坐下。 阮笙慢吞吞吃着云吞面,过了会儿,她犹豫着放下筷子:“是不是……如果你向警方表示原谅的话,对她的惩罚会减轻?” 沈知竹动作一顿,放下了手中的银叉。 银叉碰在白瓷盘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知竹单刀直入:“阮笙,你为了她,求我?” 阮笙咬唇:“我知道这样很过分,可我和姚明珠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不能就眼睁睁看着……” 沈知竹:“好啊。” 阮笙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诧异地瞪大眼,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答应你,会向警方表示对姚明珠的原谅。不过你想好,要为你的朋友付出什么代价吗?” 朋友两个字,从沈知竹的唇中说出来,带着嘲讽的意味。 阮笙垂下眼:“你……想要我做什么?” “后天晚上,游戏赛事结束后,会有公司内部和投资人的酒宴,我正好缺一位挡酒的助理。” 沈知竹道,“到时候在外人面前,记得要放乖一些,我会看你的表现,决定要是否原谅姚明珠。” 说罢,她起身离开:“吃完早饭,自己记得回房间做题。”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阮笙都在酒店房间里。 做数学题。 直至晚宴的到来。 在换上助理送来的礼裙后,阮笙随沈知竹一起前往举行晚宴的会场。 厅中随处可见的香槟塔,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阮笙从小到大,也陪同赵佳丽参加过不少富太太们的宴会。 宴会上每个人都是精致的妆容和衣着,谈笑间姿态优雅,像绣在仿古屏风上的古代仕女。 可生意场上的晚宴,似乎又有所不同—— 来往的宾客里有男有女,未必都是一丝不苟的西装革履或精致妆容,但神色间的泰然自若,是赵佳丽那一圈太太们所没有。 而沈知竹,显然是这些人里的佼佼者。 她一出场,绝大多数人的视线便朝她迎过来—— “沈总。” “沈总来了?” “嗯。”沈知竹颔首。 走在沈知竹身旁,阮笙难免沾光,接收到无数钦羡和敬佩的视线。 这些视线让她有些不自在,沈知竹对此却是习以为常,随手从侍者的盘中接过一杯香槟。 随后,她转过脸来,将香槟递向阮笙。 阮笙有些受宠若惊:“谢谢,但不用……我还不渴的……” 沈知竹漆黑的眼凝视着她。 瞬间,阮笙想起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 显然,沈知竹将酒杯递给她,只是为了让她做好挡酒的准备。 而自己竟如此会错了意……阮笙沉默地接过了沈知竹手中的香槟杯,不敢面对她的脸色。 这时,后方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女声:“阮小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阮笙回过头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个人——葛维夏。 16、醉酒 和那日玩塔罗牌时随意的穿着相比,今天的葛维夏显然精心打扮过。 烟灰色的女士西装,暗金色的长卷发盘在脑后。 她化了一点淡妆,比那天晚上看起来要正式得多。 “好巧啊。”阮笙眼睛弯了弯,“真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遇见。” “是啊,感谢上帝让我们再次重逢。”葛维夏那双深邃的眼瞳凝视着她,荡漾着温和的柔意。 她举起手中的酒杯,作势朝阮笙碰杯。 “现在还不是她喝酒的时候。”身旁冷冷的嗓音响起。 闻言,阮笙举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旋即,葛维夏体贴地笑道:“是吗?那就由我代阮小姐饮下这杯酒好了。” 说着,她仰头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沈知竹:“不知阁下是哪一方的投资商,我似乎从没见过你?” “这个嘛……我只是随一位朋友来的,她刚刚去了洗手间。”葛维夏回答着,视线看向两人身后,“她正好来了,请原谅我不得不失陪了。” 说着,她加快步伐,朝来人的方向走过去。 阮笙回过头,瞧见那是一位穿着镶水钻的粉裙,约莫二十出头的女生。 两人关系应该很好,一靠近便亲密地手挽着手。 “怎么?看到她有同伴,你似乎很是失望?”沈知竹语气中有一丝嘲意。 阮笙的目光移回来。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起上一次和她……” 沈知竹打断她的话:“你和不相干的人的事,我并不感兴趣。” 阮笙咬唇,跟了她前行的脚步。 在她们身后,与葛维夏作伴的女生时而甜蜜,时而忧愁地叹气。 过了会儿,她仰视着眼前之人,还是忍不住回答:“维夏……你真的要去东南亚做生意?可我听说那边乱得很……” 葛维夏正欲回答,余光中却再度瞧见了阮笙。 她正与站在对面的投资商碰杯,接着仰起头饮酒。 而在她身旁的沈知竹,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到阮笙身上。当她放下酒杯时,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的确是有些麻烦啊。”葛维夏低声似自言自语。 旋即,她又看向眼前愚蠢得几乎天真的少女—— “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等我赚到了第一桶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见你的父母……honey,你也不希望我是个一无是处,只能靠你养活的画家吧?” 葛维夏深邃的眼瞳中,爱慕满得似乎快要溢出来。 被这样注视着的女生娇羞地低下了头:“嗯,我会支持你的每一个决定。” “果然……你就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 葛维夏吻了吻女生的额头,端起手中的酒杯。 丝绒般的香槟沿着舌尖咽入喉中—— 一如既往地难以下咽。 即便知道这些都是价值不菲的好酒,但也并不影响阮笙觉得它们难喝。 她记不清自己已经喝了多少杯,只是浑身都似浸在酒气之中。 阮笙晕乎乎地跟在沈知竹身旁。 她放下手中郁金花状的空酒杯,正要端起侍者盘中盛着酒液的杯子时,手腕陡然被握紧。 “够了。”沈知竹道,“晚宴已经结束,你用不着再喝下去。” 是吗? 阮笙从沈知竹冷冰冰的声音里辨别出来——她好像又生气了? 她为什么要生气? 自己难道不是已经乖乖听话,为她挡下了一杯接一杯来客的酒吗? 阮笙不得其解,她睁大双眼,试图从沈知竹的神色间辨别出缘由。 醉眼惺忪,看到的却都只有重叠的虚影。 唯独沈知竹锁骨间那颗极浅的痣,竟分外清晰。 阮笙没来得及说什么,在极度的眩晕之下已向前跌去。 沈知竹将人带向自己:“就这么点酒量吗?阮笙,我还以为你厉害得很——” 朦朦胧胧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阮笙靠在沈知竹肩上,仰起头盯住她。 浅褐色双瞳中,水光柔润。 沈知竹已到唇边的嘲讽话语戛然而止。 她放低声音:“还走不走得动?” 阮笙点头,浑然不自知的乖巧。 沈知竹抿唇,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握紧阮笙的手,带着她往会场外走去。 她比阮笙高处半个头,脚步自然比她迈得更大。 本就因醉酒而神志不清的阮笙跟得极为费力。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知竹放缓了脚步。 一直走到会场所在酒楼的大门外,轿车已经等在铺着红毯的楼梯下方。 沈知竹刚走到楼梯边上,看了一眼醉醺醺的阮笙,环住她的腰,将人打横抱起后放入轿车的后座里。 正当沈知竹也要坐进去的时候,身后有人出声: “咳咳……沈知竹,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好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谈恋爱了也不先说一声?” 来人正是卫游风。 “谈恋爱?”沈知竹,“真佩服你的异想天开,不过这样的精力,还是用在工作上比较好。” 卫游风三步并两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就装吧你——刚才在会场我忙着招待投资商,没来得及过来,只看到你带着她和人敬酒来着,难道不是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你们在谈恋爱?” “就这会儿工夫,已经有好多人来找我打听你俩的关系了。” 沈知竹不以为然:“那是她们这样以为的。” 卫游风:“可你也没有澄清什么啊……而且,你老实交代,她就是大学时候,你夹在床头专业书中,那张拍立得合照里的女生对吧?” 闻言,沈知竹眯起眼冷视着她。 卫游风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对天发誓,真不是故意要翻你的东西,就是有一次熬夜玩游戏玩昏了头,把水洒到自己床上,就趁着你不在躺你床上眯了会儿,又稀里糊涂带着那本书去了图书馆……” 为了缓解这尴尬,卫游风干笑了两声:“照片里你和她都还挺青涩的,跟演偶像剧一样……” 沈知竹打断她的话:“我和她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 卫游风愣住:“啊……真不是吗?” 沈知竹转身坐进轿车里,只留下极短的四个字:“当然不是。” 她留着那张的照片,不过是作为一种提醒——绝不能忘记阮笙的背叛。 如此软弱的人,要怎么报复和折磨她都不为过。 这般想着,沈知竹偏过头看向阮笙。 醉酒后的她有些不适的模样,将头抵向她另一侧的车窗。 披散下来的金色长发遮住阮笙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她的脸。 没有任何迟疑,沈知竹伸出手,将她的脸朝自己的方向扳过来—— 阮笙闭着眼,双颊呈现出不正常的绯意。 就连唇的颜色也是像被雨水浸透的石榴花,饱满浓滟,沾着水光。 呼吸停顿了刹那,沈知竹掐在阮笙脸上的长指不自觉收紧。 将脸凑近了几分,她低声似自言自语:“明明那么讨厌喝酒……为什么不求我呢,阮笙?” 似听到她的声音,微蹙的眉头之下,阮笙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双眼。 浅褐色双瞳水润而又迷离,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 沈知竹动作一顿,本该收回手的她却忘记了反应,甚至不由自主地靠得更近。 近到她能够闻到阮笙周身氤氲开的酒气,伴随着她的体香——是柠檬味香水被肌肤温度烘出来的清新气息。 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却很难叫人忽视。 这么多年,有些东西却一直没变。 譬如在那个雷雨夜,她那一巴掌狠狠打过来时,也带着这样的淡淡香气,与雨水的晦涩混合。 旧日的记忆被唤醒,沈知竹的动作一瞬间停下。 此时,阮笙的双眼又眨了一下,沉重地缓缓闭上。 她就这样靠着沈知竹的手掌,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沈知竹目光凝视着她,不禁冷呵:“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意味不明的话语,不知是在指责阮笙,抑或对自我的嘲讽。 . “滴——”酒店的房间门被刷卡打开。 沈知竹扶着因醉酒而步履蹒跚的阮笙进屋。 走到沙发边上,沈知竹将手一松开,阮笙便已自顾自倒了下去。 她将头埋进丝绒沙发的靠枕里,一转眼便已睡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沈知竹垂眼看着她。 半晌,她在沙发边蹲下身:“阮笙,醒一醒,收拾了去床上睡。” 许是听到了她的话,睡得正香的阮笙有了反应。 她双手撑在身旁,似是试图坐起来,却又因为使不出力气,像一只刚破壳而出的雏鸟,蛄蛹了好半天依旧在沙发上。 如先前一般,沈知竹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扶着坐起来。 这时,阮笙上半身朝她靠过来,直愣愣栽入沈知竹,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随后,如同报复一般:“哕……呕……” 沈知竹闭上眼,按捺住所有的情绪,深深吸气。 她至少应该庆幸,阮笙没有直接吐到自己脸上。 没有低头去看她究竟吐成什么样子,待阮笙呕得差不多的时候,沈知竹将人打横抱起进入浴室。 将阮笙放在花洒下方,她打开了控制阀。 水声哗哗作响,冲刷在阮笙身上。 17、洗澡 沈知竹脱下身上被吐脏的t恤,扔进了浴室的滚筒洗衣机里。 她这才转身看去—— 阮笙身体贴着瓷壁缓缓下滑,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抬起手,不停地试图抹去冲刷到脸上的流水,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沈知竹关掉了水阀,俯视着瘫坐在地砖上的阮笙—— 金发和礼裙已经湿透,湿漉漉地贴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至于那些呕吐物,早已经沿着水流一并被冲走。 沈知竹却仍不免开口道:“真脏。” 不知是因为听到她的话,还是感到冷,阮笙的身体颤了下。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她在酒醒前就这样躺在这里。 “你要洗了澡才能去睡觉。”沈知竹身体前倾,“阮笙,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阮笙睁眼看着她,迟钝地点了下头。 “那你自己能洗?”沈知竹继续问。 虽然是询问,但看她这连坐起来站稳都难的样子,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可能。 顿了顿,沈知竹又问道:“或者……要我帮你洗?” 阮笙没有出声,她难受地闭上眼,点头。 沈知竹怀疑,她根本就意识不到眼下的境况,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你确定?”嗓音放得更加低哑,“要我……要沈知竹帮你洗澡?” 果不其然,在听到沈知竹三个字后,阮笙似想到什么不堪的回忆,有些胆怯地摇了摇头。 然而几秒钟过后,似下定某种决心般,她又轻声道:“好。” 闭眼顺从的模样,仿佛无论沈知竹要做什么,她都会乖巧接受。 沈知竹唇线抿紧。 她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起来,送进了浴缸之中。 脱衣,放水,打发洗发液和沐浴液的泡沫。 阮笙全程都很配合她的一举一动。 即便沈知竹涂了泡沫的双手,有时会抚过某些令人羞耻的位置。 阮笙也不过是因为敏感而略向后躲开几分,长睫轻颤着,一声不吭地咬住唇。 …… 洗完之后,将人抱回床上。 阮笙的身体很轻,按理来说,从浴室到卧室这么一小段路,沈知竹抱着她应该是毫不费力。 不知为何,她的鼻尖和额头却已沁出些细密的汗。 并不明显的汗液,唯有沈知竹自己能够感受到。 就像是在南方的梅雨季来临时,潮湿的空气罩着,每一寸肌肤都变得黏腻,令人的思绪也变得迟缓。 沈知竹没有看床上被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阮笙,取来了吹风机。 插上电源,打开开关为她吹头发。 长发在指间纷纷扬扬,等沈知竹回过神来的时候,阮笙的头发已经被她自上而下地吹干。 正当她要起身放回吹风机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睡着了的阮笙,梦呓般唤她:“妈妈……” 沈知竹的眸光冷下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妈妈。” 阮笙哪里听得到她说了什么,继续自言自语般:“妈妈,我会听话的,离……远一些……” 沈知竹眯起双眼。 有所预感般,她俯下身:“离谁远一些?” 犹如森林里敏锐的小动物,阮笙本能嗅到危险的意味,松开了握住的那只手。 旋即,轮到她的手腕被骨节分明的长指抓住握紧。 阮笙瞬间颤了下。 意识到自己的动静可能惊到她,沈知竹手指松开了些。 半晌,见她仍在睡梦中没有被惊醒,沈知竹方才抬起手,缓缓抚摸着阮笙的头顶:“告诉我……妈妈,你应该离谁远一些?” 循循善诱的口吻,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卑鄙行径而感到可耻。 阮笙当真被迷惑,唇瓣动了动:“我会……离沈知竹远一些。” 空气仿佛变得更加潮湿,不止是肌肤黏腻,连呼吸都成了极为困难的事。 肺部的压迫感犹为强烈,像是即将要炸开。 沈知竹深吸一口气,耳膜一片鼓噪,听到身体里血液正在加速流动。 她看着躺在床上睡得安然的阮笙—— 她已经盖好被子,将脸埋在软枕里沉沉睡去,俨然意识不到自己的一句话掀起了怎样的惊涛。 长发遮住脸,唯独漏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沈知竹落在她头顶的手指缓缓下移,搭在她锁骨上方——透过柔软肌肤,能够感受到极轻的血脉颤动,和心跳共振。 沈知竹蓦地生出冲动——咬破她的肌肤和血管,将喷涌而出的鲜红血液全数咽下去。 她的血一定是清甜的。 足以驱散潮湿空气带来的沉闷和窒息,让思维再度变得清醒。 只有这样,自己才再也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然而,指尖在阮笙的颈间停留许久,沈知竹最终只是收回手—— “是吗?真是个听妈妈话的好孩子。” 她站起身,从卧室离开。 走进浴室,地上还堆着阮笙脱下的礼裙。 沈知竹打开洗衣机,正要将礼裙一并放进去的时候,一块较小的布料从裙子里滑落。 是阮笙换下的内.裤。 浅粉色的蕾丝布料,上头还缝着蝴蝶结,极为少女的款式。 这样贴身的衣物,自然是不能放进洗衣机里清洗的。 别无选择,沈知竹面无表情地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拆开一次性的香皂。 她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就连这种事也不例外。 洗干净后,再用衣架将它挂到通风处。 洗漱过后,熄灯睡觉。 . 翌日,等阮笙醒来后,沈知竹已不见踪影。 手机上有她发过来的消息—— “我已回梅市,会有律师替我转达对姚明珠的原谅。” 冷冰冰的话语,没有任何多余的半个字。 阮笙甚至能想象得出来,在打下这一行字时,沈知竹是怎样淡漠的表情。 她愣愣看着那行字有一会儿,为姚明珠松了口气。 下床后,阮笙最先注意到的,便是那张如噩梦般困扰了自己几日的数学卷,已消失不见。 过了会儿,阮笙才发觉少的不止是数学卷,还有她昨天穿的那条内.裤。 她恍惚间忆起了什么—— 昨晚自己喝醉了酒,吐了沈知竹一身,也弄脏了身上的礼裙。 是沈知竹将她抱进浴室里洗的澡。 至于那条内裤,也应当是和数学卷一样,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 沈知竹的律师来得很快,当天就和阮笙前往警局,转达了受害者的谅解意愿。 姚明珠受到最轻的处罚——拘留十五日。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等回去时,却只有阮笙一个人。 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折磨人的旅行。 在回梅市飞机上的头等舱里,当阮笙听到前座小学生自言自语地反复计算加减法的时候,近乎pstd发作般戴上耳机,将音量调高。 下飞机后,司机开车来接她。 车上,阮笙给姚明珠的母亲打了个电话——两人从小就认识,当然有对方家里的联系方式。 许是在医院里照顾生病的姚父太久,姚妈妈的声音听上去疲惫不堪。 在阮笙小心翼翼地说了姚明珠的事情后,姚妈妈也不过是平淡道: “随她吧,没良心的丫头,她爸病成这样了也不见过问,成天见不着人影,就当是没有生养过她……” 结束通话后,阮笙戴上眼罩继续睡觉。 直至轿车在阮家别墅外的路边停下。 阮笙一下车,隔着花园的栅栏,突然听到一阵狗叫声:“汪汪——” 她没有表情的脸上,瞬间流露出欣喜:“山竹?” “汪汪汪!”作为回应般,从屋子里跑出来的一条伯恩山犬,疯狂地摇着尾巴围绕阮笙打着转。 阮笙蹲下去,捧着山竹的脸rua它软乎乎的耳朵。 “小姐回来了?”跟着山竹走出来的,是平日里喂养它的李妈。 阮笙嗯了声:“李妈,今天怎么突然将狗带过来了?” “是大小姐让我将它带过来的,说让它多陪陪你。” 阮笙:“是吗……” 突然间,她察觉到一道视线似是从高处落到自己身上。 阮笙抬起头,看到站在了露台边上的蒋庄仪。 是她在注视着阮笙。 背景的天空很蓝,微风拂动着蒋庄仪的发丝。 阮笙看着站在高处的她,眼瞳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 过了会儿,阮笙还是上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在蒋庄仪应声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姐姐……”阮笙低声唤她。 “嗯。”蒋庄仪正坐在书桌边上处理文件,没有抬头看她。 阮笙就这样站在门边:“姐姐,谢谢你……的关心。” “既然你都叫我姐姐,应该用不着这样客气。”蒋庄仪淡淡道,“在澳门玩得开心吗?” 阮笙点了点头。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张妈的敲门声,叫两人下楼吃饭。 蒋庄仪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朝门口走过来。 在离阮笙只有半步时,她的脚步停下来,垂眼打量着阮笙:“应该是玩得开心的,看上去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是吗……”闻言,阮笙有些意外。 呆愣愣的模样,惹得蒋庄仪轻声发笑。 没忍住抬起手,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走吧,该下去吃饭了。” 18、回忆 吃过晚饭,已是落日西垂。 阮笙坐在后院草坪边的长椅上,和山竹一起玩球。 她将球扔出去,山竹将它叼回来。 玩了十多个来回后,山竹气喘吁吁地趴在她的脚边,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阮笙,不再去追球。 “这么快就累了吗?”阮笙诧异道,看到山竹嘴边竟然已是白色的胡须。 默了一瞬,阮笙对它道:“你好像变老了。” 山竹嗷呜了一声,像是在反驳阮笙的话,却又将下巴枕在她的脚背上,眯眼快睡过去的样子。 “它接近十五岁,在伯恩山这个品种里,已经算是长寿的。” 身后,蒋庄仪不知何时出现。 她在阮笙身旁坐下:“的确算是狗里面的老年。” “是吗……”阮笙眸中多了几分黯然。 她弯下腰,伸出手摸山竹的头顶。 大型犬的狗毛总是比较硬的,唯独耳根处会有茸毛,柔软的触感,像是在抚摸一只刚断奶的小狗。 恍惚间,阮笙似回到刚抱到山竹的头一日—— 那一年她才九岁不到,赵佳丽用大半个月的工资,给她买回了这条狗。 说是她平时医院工作忙,有时候顾不过来陪她,有条狗陪着,阮笙也不至于无聊。 之后的一段时间,阮笙每到放学都会最快冲回家,完成作业后,带着山竹去医院。 赵佳丽忙着照顾病人,阮笙就在住院楼下的花园里和山竹一起玩。 等妈妈下班后,再和她一起回家。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太久。 赵佳丽突然辞职,带着阮笙从她们住的筒子楼,搬进了一座有花园和喷泉的别墅。 别墅里,她牵着阮笙的手,让阮笙叫一个陌生男人爸爸。 并告诉阮笙,很快她就会有一个弟弟。 为了让弟弟健康出生长大,这条狗必须送走。 一向乖巧的阮笙,为此又哭又闹。 最后,赵佳丽只得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反正阮家别墅多得是,便将山竹送到离得最近的另一幢别墅,由管家和保姆代为抚养。 等阮笙的弟弟生下来长大些后,再将山竹接回来。 可过了两年,真的将山竹接回来后,它却不吃不喝,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巴巴地守着门口。 显然是将另一幢别墅的管家和保姆当成了它真正的主人,等着他们来接它。 阮笙只能将它又送回去。 然后如先前一般,每隔一段时间去看望它。 童年,少年,青年……这条伯恩山犬几乎贯穿了她过往的每一个阶段。 时间过得可真快,快到一转眼,它就成了一条老狗。 阮笙吸了吸鼻尖,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她轻笑了声:“以前它也有特别活泼的时候,有一次调皮过了头,我还被它惹得大哭一场呢。” “是吗?”蒋庄仪低笑。 “嗯。”阮笙陷入回忆当中,“好像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刚好中考结束……牵着它去公园玩……” 那是一座新开发的公园,正值暑假,傍晚时分游人很多。 阮笙刚牵着山竹来到草坪上,它便趁她不注意挣脱了狗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人群冲过去。 值得庆幸的是,它并没有撞到任何人。 而是目标精准地盯着道旁的小吃摊上,摊主刚从箱子里取出来,放到小桌上的一口袋肉。 伯恩山这种狗平时笨笨的,在吃这件事上却精明得很。 许是猜得到直接开吃的话,很快就会被人制止,于是它叼着那袋肉,朝离阮笙相反的方向跑去。 阮笙急得不得了,在后面一直追。 和她一起追上去的,是摊主的女儿。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沿着河边跑道一直追到公园最深处,一片尚未开发的树林。 等她们找到山竹时,它已经在一棵树下,将那袋肉狼吞虎咽得一干二净。 那位和自己年纪一般的摊主女儿,气得脸都白了。 阮笙连忙说好话,再三保证会赔钱给她们。 可对方的脸色依然很苍白,没有搭理她。 阮笙讪讪地牵着狗往回走,谁知走了没多久,突然间下了一场大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 两人被困在河边的天桥底下。 天色阴沉得像要垮下来,河面的水流变得浑浊而又湍急,轰隆隆冲刷着耳膜。 公园里人迹罕至的未开发处,雨幕中见不到除了她们之外的半点人影。 一瞬间,阮笙想到了许多法制频道里杀人抛尸的片段,仿佛雨中随时会出现一位穿着黑色雨衣的神秘人…… 她坐在长椅上,抱着山竹瑟瑟发抖,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偏偏原本坐在长椅另一端的女生,脸上逐渐白得连血色都没有。 有点像阮笙在恐怖片里看到过的那种女鬼。 她壮着胆子仔细看了一眼,发觉她皱着眉很是难受的样子。 在询问过后,阮笙才明白过来—— 原来对方的脸不是被气白的,而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低血糖发作。 她打开随身的帆布包,从里面取出一个便当盒。 里面装着两枚美女海伦梨点心。 这点心是阮笙亲手做的,原本是打算遛完狗后,带着它们去和姚明珠分享的。 但现在,用来给对方补充能量更为重要。 阮笙将便当盒朝她推过去。 女生看着那点心没有反应,似乎没能明白她的用意。 直到阮笙开口劝过后,她将它们拿起来吃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阮家的司机找到了阮笙,连带着将那名女生接回来时的草坪上。 阮笙淋了一场雨,为了找狗还狠狠摔了一跤,今天的游玩算是泡汤。 被保姆急忙带着回家,等她洗过热水澡之后,才想起自己忘了赔钱给那对母女。 可之后再去那座公园,却再也没有见到她们的踪影——听说是为了环境管理,已经禁止了摆摊。 …… 在说完这段回忆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作为听众的蒋庄仪道:“真有趣,就像是爱丽丝在梦境里的游历一样。” “是啊。” 阮笙嘴上这样应着,却忍不住腹诽——这可比爱丽丝的梦境要惨得多,因为摔那一跤,她的左腿膝盖上好长时间都留着疤。 也正是因此,在高一开学后的运动会接力赛上,她才会到不小心撞倒沈知竹…… 记忆冷不丁与沈知竹挂上钩,阮笙逼着自己不去回想。 她眯起双眼,掌心掩唇打了个哈欠。 蒋庄仪:“困了?” “嗯。” “那就去睡吧,山竹也已经睡着了。” 闻言,阮笙低下头—— 伯恩山的大脑袋抵在她的脚边,毛茸茸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爪子时而在空气中刨两下,像是做了什么在草坪奔跑的美梦。 她轻声莞尔:“好,姐姐晚安。” 她从木椅上站起来,正转身朝屋子走了几步后,身后传来蒋庄仪的声音:“笙笙。” “嗯?” “以后这样有趣的回忆,你可以多和我讲讲。” 闻言,阮笙略有些诧异。 随后,她似明白了什么,唇角往上翘了翘:“好。” . 快一周过去,甜品店的账目依旧是入不敷出的状态。 这让阮笙想起葛维夏那张塔罗牌的预言——事业可能会不如预期,需要耐心地调整规划。 难道真的要按照店长的建议,批量出售制作程序更简单的甜品? 阮笙在甜品店的柜台后面看着账目发呆,拿不定主意。 “喂喂,大小姐又在发什么呆?” 熟悉的语气,阮笙喜出望外地抬起头:“简妮,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一眼我的大小姐生意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包.养我。” 简妮手掌漫不经心地搭在柜台上,她扫过店里络绎不绝的客人,“看起来还算不错?” “嗯。”阮笙压低声音,“不过……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聊吧。” …… 甜品店对面的咖啡厅里,简妮道:“你的意思是,想要通过节省成本和制作时间,来提高效益。” “嗯。”阮笙点头,“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总觉得这样哪里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简妮道,“就算你再压低成本,能比得过那些有低价且稳定供应渠道的连锁烘焙店?” 阮笙摇了摇头。 “这不就是了——阮笙,你觉得那些客人住你们家的五星级酒店,是因为它物美价廉?” 阮笙一愣:“这……当然不可能,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将这家甜品店定位为行业里的高端?” “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你还有许多人的意见可以参考。不过你要想它的高端定位被人认可,这个比赛可不能错过。” 说着,她从包里取出几张打印出来的彩纸,放在阮笙面前的桌上。 阮笙看了一眼:“博古斯赛?” 简妮:“你应该知道这个比赛吧?” 阮笙点头—— 这是一场著名的国际厨师大赛。 如果能在这种比赛中获得称号,无异于运动员在奥运会上获得奖牌,除了奖金之外,更重要的是荣誉和行业内认可度。 阮笙:“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去参加这个比赛?” “是啊。”简妮道,“我已经决定要报名参加了,不过一个人去多无聊,不如我们组团一起去吧?拿个大奖回来。” 阮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去参加这样的国际赛事。 似看出她的犹豫,简妮道:“反正比赛在年底,离报名结束也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不过你要是不去,奖金我一个人得了,你可不能哭鼻子啊。” 阮笙笑了笑:“那等我回家问一下姐姐。” 简妮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伸手捏了下阮笙的脸:“姐宝女。” 19、游戏 和简妮一起吃过晚饭后,阮笙坐车回家。 轿车在即将抵达别墅的时候,一辆崭新的红色兰博基尼以飞一般的速度超过了阮笙的车,驶进了阮家的车库。 阮锦鹏从驾驶座上下来,把玩着手中的车钥匙。 许是得了新车心情不错,在门口和阮笙碰见时,他难得客客气气唤了她一声:“姐。” “嗯。”阮笙道,“你怎么回来了?” 阮锦鹏嗤声:“还不是妈非得把我喊回来,说什么后天晚上要宴请贵客,要不然我早就飞日本玩去了。” 正在换鞋的阮笙动作一顿。 赵佳丽说的那位贵客,就是沈知竹。 算起来,从十多天前在澳门分别后,两人再没有任何联络。 有什么可联络的呢? 她们又不是真的朋友。 阮笙没有出声,径直上了楼。 过了会儿,她下楼时手上多了样东西——一张被相框装裱起来的六寸照片。 阮笙将相框摆放在电视柜的显眼处。 阮锦鹏瞥了一眼:“姐,你什么时候和林哥拍婚纱照了?” “前段时间拍的。”阮笙低声道,“你觉得好看吗?” “不错,郎才女貌,还挺般配的。”阮锦鹏随口道。 阮笙抿起唇,看了那张婚纱照一眼,蜷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手机。 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刷会儿小红书,又忽然想起什么—— 她打开手机下载《逐界》游戏。 在得知沈知竹参加的就是这个游戏的赛事活动后,无论是机场还是商场,阮笙都能看到大屏幕上关于《逐界》的推广。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它们就已经存在,只不过那时候阮笙并不曾注意到。 阮笙很少玩游戏,前几年王者最火的时候,她玩了几把,就因为玩得太烂被队友举报,受到四十八小时禁玩的官方惩罚。 与她相反,沈知竹却能够凭借制作游戏,从穷人家的孩子一跃成为身家百亿的新贵,走到哪儿都备受拥簇。 真就跟天方夜谭一样。 可因为对方是沈知竹,聪明到就连数学试卷上最后一道大题,都能够轻而易举解开的天才。 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似乎也就说得通。 阮笙走神的工夫,游戏已经下载好了。 她点进去,手机里响起游戏刚打开时的音效。 一旁阮锦鹏突然来了精神:“看不出来啊姐,你也会这种游戏。” 说着,他跟着打开了手机里的游戏:“来,咱们一起玩一把,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算了吧。”阮笙道,“我还没有玩过……” 阮锦鹏这会儿正找不到乐子:“怕什么,你和我组队,我来带你。” 阮笙拗不过他,在注册游戏账号后,向阮锦鹏发出了组队的申请。 游戏的组队模式分成好几种,有双人的,五人的,七人的。 阮锦鹏爱热闹,阮笙按照他的要求,选择了七人模式。 阮锦鹏:“你等着,我再拉几个朋友来。” 很快,阮锦鹏拉进来的人就凑满了,在加载游戏时,他提醒道:“一会儿你可得小心些,这游戏里没什么真队友,自己人也可以杀……这个‘n’是谁?” 阮笙一愣:“好像是主动申请加入的,我就通过了,不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阮锦鹏点开对方的界面,“女的,新号,应该和你一样是新手,从大厅随便加入进来的。” “这样啊……”阮笙没有多想。 进入游戏,场景是破旧的废弃大楼里。 阮锦鹏道:“你先过来找我,别靠近那个新人,小心她分不清敌我杀了你。” 阮笙还没说话,回应阮锦鹏的是一道枪声。 “砰——” 阮锦鹏愣住:“我艹,谁他*开的枪?” 阮笙也是一愣:“不是我。” 游戏里的她赤手空拳,连武器都还没找到一把。 “砰砰砰砰——” 下一秒又是几道枪声,阮笙看到阮锦鹏和他拉来的那几名朋友,头像全都变黑,进入死亡状态。 队伍里只剩下自己和那个名为“n”的玩家还活着。 “就是这个新号,神经病吧她,不会玩游戏还申请组队个屁。” 阮锦鹏开麦在小组的交流界面里骂了没几句,被系统识别后触发了禁言机制。 他气得将手机往沙发上一摔,又提醒阮笙道:“快跑,千万别让她找到,不然咱们就全都死了。” 阮笙听得云里雾里,操纵着游戏里的自己从当前的楼层离开。 才跑出几步不到,刚打开一道门,有人乘着滑翔伞从高处破窗而入,闯进阮笙所在的房间。 哗啦—— 游戏中响起碎玻璃落了一地的音效,屏幕外的阮笙心头也跟着颤了下。 来的正是已经击杀了五名队友的n。 没有丝毫的迟疑,n对着她举起了手中的枪。 “砰——” 即便这只是游戏,听到子弹发射出的那一刻,阮笙感受到窒息袭来。 “你也死了?”听见枪响,阮锦鹏拿起手机,“来,拉黑这个神经病重开吧。” 阮笙也以为自己应该死了才对。 可游戏中的她依旧愣愣站在原地,并没有倒下。 意识到什么,她转过身回头看了眼。 身后的地面上,躺着一具中枪倒地的尸体。 应该是另一个队伍里,打算偷袭自己的玩家,结果被n一枪毙掉。 屏幕左下角弹出n的头像:“过来,跟我走。” “她……这是在跟我说话?”阮笙有些疑惑。 阮锦鹏:“大家都死了,这话不是跟你说的还能是谁?不过她多半是想拿你当个挡枪子的,你跟着她,最好趁她不备先下手为强。” 阮笙没有别的选择,跟上了n的脚步。 从房间离开,路过废弃大楼里的办公室工位时,n停下脚步,示意阮笙将桌上的水果刀捡起来。 就这样,阮笙拥有了第一把武器。 不过,这把水果刀一直没能派上用场。 从头到尾,n没有一次失手,她总是能锁定从任何方向冒出来的对手,一枪毙掉对方。 阮笙就这样跟着她,连一滴血量都没有减少,从废弃楼走到安全区。 游戏结束,n成了当之无愧的mvp。 一旁观战的阮锦鹏已从一开始的骂骂咧咧,变成了心悦诚服:“我艹这操作,肯定是哪个大神开的小号,我得加个好友,下次叫上她一起玩儿。” 过了几秒钟,他又开骂了: “老子就没见过这么装的人,不加就不加呗,拉黑我是几个意思,嫉妒我这号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他大爷的,老子不稀罕,反正玩这个游戏的都知道,真正的强者不需要队友……” 不绝于耳的脏话,叫阮笙暗暗皱了下眉。 这时,游戏界面弹出一条消息——“n”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阮笙愣了下。 在通过好友申请后,她打开私聊界面:“你加错人了吗?我玩得很烂的,只会拖你的后腿。” 对面似乎沉默了几秒钟,才回道:“我需要一名队友。” 啊? 或许对方是独自玩游戏没意思,需要一个听话的跟班? 反正阮笙是不吃亏的,她欣然答应,并为n方才在游戏里对自己的照顾道谢。 n:“不用谢。” n:“还要玩吗?” 这时,阮锦鹏也催着阮笙再来。 “我累了,不想玩了。”阮笙回他道。 又在手机上回复n:“好啊,那你等我一下。” 说完,阮笙上了楼,躺到卧室的床上,她戴上耳机打开了游戏。 n依旧在线,像是一直在等着她。 阮笙不禁怀疑对面是个小孩子,才会这么听话地守约。 阮笙:“我来了,开始吧。” n:“好。” 她们玩的是双人模式,玩了五六个回合,每一次都是大获全胜。 当然,阮笙全程都是靠n在带,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又是新一局开始,阮笙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也得想办法派上用场才行。 于是,在进入一幢废弃的仓库时,她主动给n发消息:“我先去楼上找一下武器。” “嗯。”似看出她的意图,n很贴心道,“我在楼下给你掩护。” 阮笙就这样独自上了二楼。 楼下时而传来几声枪响,应该是n击毙了敌人。 阮笙在仓库的角落里找到一把枪。 她装备好枪,正转过身下楼时,屏幕中出现一道黑影。 几乎是不假思索,阮笙将枪口对准了对方。 砰—— 她终于第一次击中了敌人! 阮笙喜出望外,正想要和n分享这份喜悦,却发觉她的头像变黑了。 阮笙意识到什么,忙给她发消息道歉:“抱歉,是我太激动,没有发现那个人是你……” “不是你的错。”对面很快回复她,“是我出现得太突然了。” 阮笙松了口气。 难得有人愿意带她玩游戏,她潜意识里害怕失去这个好友。 还好对方是一个宽容的人。 不过没有n带着,这一局阮笙还是很快就输了。 正打算邀请n再来一局,对方却发消息过来:“不玩了。” 短短三个字,将阮笙生出的胜负欲浇灭——果然,她还是生气了吗? 没等阮笙想好要怎么道歉,n又道—— “已经十二点,你该睡觉了。” “你的微信号是多少,我加你。” 这是之后还要找自己玩游戏的意思? 阮笙忙将微信号发了过去。 没有n一起,阮笙也没了多大的兴致,她打了个哈欠,进浴室洗漱。 等洗完后,回到床上拿起手机,却始终没有等到来自n的好友申请。 打开游戏,显示对方已下线。 可能是忘了吧。 阮笙忽略心头极低的失落,盖上被子睡觉。 第20章【VIP】 第20章 牌桌 沈知竹明天才会来阮家做客,可提前一天,赵佳丽已经张罗了起来—— 准备菜单,让园丁修剪草坪,连别墅里的陈设也都过目一遍。 看到电视柜上的婚纱照,她调侃阮笙:“还没嫁过去,这就忍不住要秀恩爱了” 又道:“笙笙,你和那位沈总高中时有没有合照什么的,最好也摆出来让她看到。” 阮笙愣了下,下意识撒了个谎:“没有。” 其实是有的,只不过那张照片在沈知竹手上。 准确来说,应该早就被沈知竹扔到不知哪个垃圾桶里去了吧。 赵佳丽又问她:“那你晓不晓得她爱吃什么菜我好有个准备。” 阮笙摇头:“她不爱吃饭。” 赵佳丽感慨:“也是,年纪轻轻事业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人,那都是存天理灭人欲,差一步就快成仙了……” 说者无意,阮笙却不由走神—— 她又想起那天在婚纱店里,即便是对自己做着那种事情的时候,沈知竹依旧也是面无表情。 冰冷的目光俯视着她,仿佛阮笙只是一件任人玩弄的物品,而沈知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羞辱和折磨她。 阮笙深吸一口气,将不堪的记忆驱散。 晚宴很快来临,除了在国外出差的蒋庄仪回不来,阮家的人难得这样齐。 不止是赵佳丽和她的一对儿女,就连常年不着家的一家之主阮康成也在。 当沈知竹的车出现在别墅外时,赵佳丽揽着阮康成的手臂到正门迎接。 司机拉开车门,沈知竹从车上下来。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极为正式的西装,青朽叶的暗色,极巧妙地与夜色相融合。 只在多年前与沈知竹见过一回,赵佳丽笑吟吟的口吻却分外熟稔: “上一次见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没想到一转眼就长得这么高了。” 阮父则是拿出生意场的和气,乐呵呵道:“我只知道沈总年轻有为,没想到还是这样的气度不凡,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沈知竹微微一笑:“伯父伯母谬赞了。” 说罢,她将脸偏向阮笙,似等着她说些什么。 四目相对,阮笙讷讷道:“你来了,快些进屋吧。” “好啊。”在旁人跟前,沈知竹总能从容伪装出与她和睦的样子。 几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进了屋,在餐桌边上坐下。 为迎接沈知竹而准备的晚宴自然是丰盛的,青柠海胆酱虾球,樱桃鹅肝,话梅小排……都是精致的中式菜肴。 赵佳丽旋着转盘,将汤转到沈知竹面前:“笙笙说您胃口一向不大好,这是她亲手做的柠檬鲈鱼汤,专门开胃的。” 又看向阮笙:“笙笙,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盛碗汤,让沈总尝尝你的手艺” “哦……好。”阮笙连忙端起沈知竹面前的碗,给她盛汤。 沈知竹尝了一口,在赵佳丽期待的眼神中道:“很鲜,辛苦伯母你和阮笙了。” 赵佳丽:“客气什么,只要你不嫌弃,每天来吃饭都行。” 她和阮父都是与人打交道的好手,从沈知竹的生活到工作,都能够恰到好处地询问起来。 阮锦鹏在得知沈知竹就是《逐界》的开发者后,更是发自内心地一番恭维。 一桌有说有笑,唯独阮笙食不下咽,吃到嘴里的食物都尝不到滋味。 偏偏在饭后,赵佳丽又提议闲来无事,不如一起打麻将。 阮笙咬唇:“我不会的,你们玩就是了……” “怕什么” 赵佳丽打断她的话—— “麻将就是数学的思维,你读高中的时候,不就是靠沈总辅导,数学头回拿了个高分吗名师出高徒,这次也一定没问题的。” 又转头看向沈知竹:“沈总,你说是吧” 沈知竹嗯了声,看不出来情绪。 茶室的灯亮起,几人分别在麻将桌旁坐下。 而阮笙自然被安排坐在沈知竹旁边,美其名曰学艺。 佣人们将点心和水果送过来,摆放在一旁的托盘里。 阮笙看不懂麻将的规则,心思也不在这上头。 她拿起一颗果冻橙,小心地剥皮,再理清上面白色的橙络。 刚掰开一瓣送进自己唇中,赵佳丽的声音响起:“你这孩子,哪有只顾着自己吃,不先给客人尝尝的” 言下之意,是让阮笙给沈知竹也剥个橙子。 “好。”阮笙连忙放下手中的果橙,又低下头换一颗剥皮。 又一颗果橙很快就剥好,阮笙将它朝沈知竹举起来:“你……要尝一尝吗” “好啊。”沈知竹这般应着,双手却仍在牌桌上摸牌打牌。 她将脸偏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视线扫过阮笙手中的橙子。 直到桌上出牌的人再次轮到沈知竹,阮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空不出手要自己喂。 阮笙沉默着将橙子掰下来一瓣,送到沈知竹的唇边。 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别的原因,她没敢将手送得太近,橙瓣离沈知竹的唇还有半寸。 沈知竹偏过头—— 咬住她手上的橙瓣。 颜色极浅的唇擦过阮笙指尖,略微冰凉的柔软触感。 阮笙指尖不由颤了下,沈知竹已将那瓣橙肉咽了下去,视线重新落在牌桌上。 她摸起一张牌,微微一笑:“暗杠一个。” 在“沈总好手气”的恭维声中,继续摸了一张牌。 沈知竹却并没有将它打出去,而是将那张九万翻过来,摆放在旁边让大家都看得到。 不言而喻—— 杠上花,胡了。 剩下三家给她的牌钱都该翻倍。 就算阮笙是个不懂牌的人,也能够感受到,沈知竹这的确是好手气。 这一轮麻将结束,沈知竹转头看向阮笙:“该换你来了。” “啊”阮笙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要教自己。 她又想起上一次在澳门,姚明珠教自己玩二十一点时,被气得火冒三丈的情景。 连忙摇头道:“我还是算了吧……” 沈知竹却没有理会她的话,从座位上起身。 阮笙被赶鸭子上架,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手中还拿着那颗没吃完的橙子,愣愣不知该往哪里放。 “给我。”沈知竹道,用湿巾擦过手后,朝她摊开了手。 圆圆的橙子就这样滚进了沈知竹的掌心,还带着阮笙留在上面的体温。 沈知竹下意识握住它,定神看向牌桌—— 从抓牌这一步开始,阮笙就已展现出新手才会有的慌乱。 每个人一次要拿四张牌,别人都熟练得很,可阮笙的手就像是在发抖一样,总是抓不稳牌。 拿起来牌又落到桌上,叫人看见她手上的牌数。 沈知竹:“我帮她拿一下牌,大家应该不会介意吧” 赵佳丽笑道:“沈总这是哪里的话,你和笙笙是朋友,您愿意照应她,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 沈知竹笑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她拿起一对两层的牌,放在阮笙的手边。 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沈知竹原本站在阮笙右手边,要拿的却是左边的牌。 将牌拿回来后,也是放在阮笙的左手边上。 这样一来,她整个人似是都在后方罩着阮笙。 熟悉的感受覆来—— 沈知竹身上不像别的女生一样有香水气息,而是似冰块般萦绕着幽幽的凉气。 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日里,她给人的感觉也是清爽的,就像一杯加冰的纯净水…… “别走神。”沈知竹出声,打断了阮笙的思绪,“将这些牌排好。” 阮笙如梦初醒,她低下头,按照沈知竹说的去做。 然后,轮到她出牌了。 先将不要的牌打出去,这一步不用动脑,阮笙做得还算顺利。 但之后要想办法胡牌,即便听懂了所谓的规则,阮笙还是打得手忙脚乱。 上家的阮锦鹏将牌打出来后,等了两分钟,终于忍不住催道:“姐,该你出牌了。” 如果不是碍于沈知竹在场,阮锦鹏应该会表现得更加不耐烦。 没时间再思考下去,阮笙随手抓住一张五筒,正要将它放出去的时候,拿牌的左手突然被按住。 “真的要打这张吗你好好想一想。”沈知竹在身后低声道。 长指指尖覆在阮笙的手背上,丝丝缕缕的凉意透过肌肤,仿佛沁入血液之中。 阮笙有些混乱的思绪,像是受到这凉意的指引,不觉变得清晰起来。 她放开手中那张牌,仔细扫过面前的一排,挑出了张不要的废牌放出去。 头顶传来一道似有若无的轻笑声,只有阮笙能够听见。 沈知竹似是因为她的动作而满意。 阮笙也不禁翘了下唇角,又忙将这抹笑意压下去。 又轮到她摸牌了。 阮笙摸起一张六筒。 她看着这张牌,愣了愣:“我好像……胡了。” “不是好像。”沈知竹从她手上拿过那张牌,将它正面朝上放着,“你已经赢了。” 她指尖落到靠左的第一张牌上,缓缓向右滑动:“而且——” 桌上暗绿色的牌,将她的手指衬得玉一样白,极为赏心悦目。 “是清一色,每个人给你的牌钱都应该翻倍。” 话音刚落,赵佳丽最先出声:“我就说有沈总这个名师在,笙笙你是没问题的,一来就赢三家。” 阮笙讷讷道:“可能是新手的运气吧。” 话是这样说,可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样的好运从来就没有轮到自己过。 身后传来沈知竹的轻笑声。 她坐回原位,又擦了一次手:“做得不错。” 说着,将手上的橙子掰开一瓣,奖励般举到阮笙面前。 极其自然而然的动作,似一时松懈失防,忘记了两人本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20-30 第21章 鲜红 阮笙看着沈知竹指尖那瓣橙肉,身体僵住。 沈知竹亦眯了下眼。 许是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不争气,她正要将手收回去,阮笙已张唇衔住那瓣橙肉。 自然而然的动作,齿关却似不小心咬到她的指尖。 旋即舌尖轻轻舔舐而过,留下一抹温热的濡湿。 将橙瓣咽入腹中,阮笙已别过脸,看剩下三家出牌。 似丝毫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她留给沈知竹的,只是金发蓬松柔软的后脑。 沈知竹沉眸。 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又掰开一瓣橙肉,缓缓送入自己口中——用的是方才喂阮笙那只手。 如赵佳丽所言,名师出高徒。 当晚的牌桌上,十把有九把都是阮笙最先胡牌。 就连一向对这个女儿闻问甚少的阮康成也笑道: “笙笙这孩子从小做什么都不大行,但有沈总在,她居然也变机灵起来了,看来你果然是她的贵人。” 沈知竹颔首:“贵人算不上,不过正如伯母方才所说,我与阮笙是朋友,照拂她是应当的。” 照拂两个字从她唇中说出来,带着别样的意味。 却只有阮笙感受到了。 她咬了下唇,没有应声继续摸牌。 …… 中途,阮笙离开去了趟茶室外的洗手间。 换成沈知竹接替她打。 牌局直到接近凌晨的时候结束。 茶室里隔音极好,打开门后,才听到外面下起了雨。 雨滴落在窗外的树木和草地上,发出了沙沙声。 雨势不大不小,却正是一个留客的好理由。 几人走出茶室,赵佳丽笑道:“这么晚了,沈总不如就在我们家歇下吧,房间多的是……” 嘴上这样说,赵佳丽却并不奢望沈知竹会真的留下—— 除了关系特别亲近的亲朋,现代人大多不喜在旁人家中留宿。 尤其是沈知竹这样日理万机的企业家,应该会更讲究些。 果不其然,沈知竹道:“不用了,我……”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看到了摆放在茶几上六寸相框。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赵佳丽解释道:“这是笙笙和嘉明的婚纱照,沈总应该也是见过他的” 沈知竹:“嗯。” 赵佳丽不无忧伤:“昨天还是个刚学说话的孩子,一转眼就快要结婚了……真让人舍不得。” 沈知竹:“是啊,阮笙就快要结婚了。” 语气放得极低,仿佛是和赵佳丽一样感慨。 她道:“伯母,还是麻烦你给我安排房间吧。毕竟我和阮笙朋友一场,等她婚后,相处的时间恐怕只会更少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人:“你说是吧,阮笙” 长睫之下,冰凉的黑瞳凝视着阮笙。 后者动作极为僵硬迟缓地点了下头:“嗯。” 沈知竹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挨着阮笙的卧室。 赵佳丽推开门:“房间里有干净的睡衣和浴衣,沈总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笙笙。” 离开前,她对阮笙道:“笙笙,记得照顾好客人。” “好。”阮笙点了下头。 她一直低着头,在赵佳丽离开后,才抬头看向沈知竹:“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用。”生硬的语气。 两人单独相处时,沈知竹终于失去了在旁人面前的伪装。 她口吻淡漠,听不出来情绪:“请你出去,我需要休息了。” “……好。”走到门边时,阮笙的脚步顿了顿。 沈知竹已走进浴室,打开牙刷开始洗漱,没有再理会阮笙。 阮笙走出房间,将身后的门咔哒阖上。 回到自己房间,阮笙往床上重重一躺。 似是因为一整晚的打牌疲惫不堪,在闭眼躺了十多分钟后,阮笙长长吁出一口气,换上睡裙走进浴室。 她仔仔细细洗了快一个小时的全身澡,吹干头发走出浴室时,却看到了坐在床沿的不速之客。 沈知竹显然也已经洗过澡。 她身上穿的是米白色的浴袍,吹干后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时而还有一两滴未曾干透的水珠从发丝间凝聚,向下坠去。 啪嗒—— 水珠撞碎在平放于沈知竹腿上的那本相册上。 被摊开的相册里,保存着阮笙从小到大的照片。 而沈知竹正在浏览的是最后一页——里面夹着阮笙前不久刚拍的婚纱照。 照片里的女生穿着洁白的婚纱,手捧鲜花,天真无邪的模样。 阮笙脚步顿住了:“你……怎么过来了” 沈知竹抬起脸:“不是说过吗,想要在你婚前,和你这位朋友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她动作放得很缓慢,将那本相册顺手阖上:“客厅里摆放着婚纱照还不够,连卧室床头都要摆着。阮笙,看来你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每吐出一个字,阮笙都能够感受到朝自己袭来的压迫感。 如此熟悉的感觉。 在沈知竹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她周身的寒气似乎也逐渐蔓延侵袭了过来。 阮笙不禁后退了半步。 沈知竹却已逼近到她身前。 她低下头,话音里不无嘲讽: “让你满意的是什么——林家的家世,还是知道他的秘密更好拿捏,或者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将来的伴侣是什么样的人……” 阮笙的呼吸变得困难,在浴室里被水汽氤氲过后的脸颊,呈现出近似于病态的绯红。 她用力咬住齿边的软肉:“我要嫁给什么人,对这件婚事是否满意,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反正不是他,也会是别的……” “阮笙——”沈知竹打断了她的话。 她眯起双眼,“看来你似乎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什么” 阮笙愣住了。 旋即,她低声认命般道:“是啊,无论我要嫁给谁,应该也逃不开你对我的报复” 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触向腰间的浴袍系带,将它拉开。 柔软布料瞬时沿着她圆润白皙的肩头下滑。 与此同时,她听到沈知竹的呵笑声。 下一刻天旋地转,阮笙已被沈知竹压倒在床上。 她冰凉的气息覆着她,一字一句似咬牙切齿:“你的自觉来得倒是够快。” 话音未落,沈知竹低下头。 “唔……”阮笙的身体绷紧,她睁大双眼,瞳中浸出泪花。 ——脖颈与锁骨处传来的痛楚提醒着她,是沈知竹在咬她。 肌肤被齿尖用力咬住,不带任何旖旎的意味。 沈知竹只是恶狠狠地咬她,像是恨不得穿透阮笙的皮肤,咬破她的血管,将她的血肉咽入自己腹中。 阮笙屏住呼吸,她闭上双眼,没有任何反抗,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她能感受到,沈知竹的齿尖已刺破自己最表层的肌肤,而下一步却迟迟没有到来。 逐渐收紧的,是沈知竹落在她腕间的长指。 似森林深处的巨蚺,一旦遇到了猎物,便会紧紧缠住对方,直至将其彻底绞杀。 阮笙快要喘不过气来。 泪水漫出双瞳。 窗外雨势渐歇,取而代之的是房间里衣料摩挲时的窸窣声。 沈知竹抬起头来,唇上沾着鲜血的红,被她过白的脸色衬着,就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女鬼。 指尖沿着阮笙的腕骨处游离,似有若无的凉意拂过她的肌肤。 阮笙瑟缩了下,沈知竹的指尖便已掠过肩头,落在她颈间的咬痕处。 鲜血混合着津液,染*上沈知竹的指尖。 她舔了舔唇瓣:“真奇怪啊,像你这样叫人厌恶的人,偏偏流出来的血怎么是甜的” 说着,沈知竹将沾血的指尖按揉在阮笙的唇瓣上:“你自己也尝尝” 几乎是轻而易举,她骨节分明的长指,抵开了阮笙因难以呼吸而微张的唇。 阮笙眉头微蹙。 除了血腥气,她并没有尝到所谓的甜。 温热濡湿的口腔里,沈知竹长指的存在感太过强烈。 窒息感笼罩着阮笙,叫她本能地用舌尖相抵,似是想要将她的手指推拒出去。 可这样的反抗太过微弱。 如此一来,反倒像是阮笙在听话地舔舐着沈知竹指尖的鲜血。 不止是鲜血,上面还沾着对方的津液…… 沈知竹瞳中一暗,收回了自己的手。 沉默几息过后,她带着嘲讽冷呵:“阮笙,就你这幅样子,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当什么安分守己的好妻子。” 没有等阮笙回答,她的指尖再度覆上阮笙颈间的咬痕。 这一回手指勾勒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却是缓缓向下。 雪白之上,鲜红与鲜红相汇合。 沈知竹指尖略微一碾,带着恶劣的意味。 阮笙的身体绷紧,分不清是因为被咬伤带来的痛,抑或是旁的原因,她喉间失控地呃了声。 “嘘——”沈知竹扬了下唇角,“已经很晚了,低声些,你也不想吵醒你的家人吧” 阮笙眼睫一颤,顺从地咬住了下唇。 窗外的雨,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只有些落在窗沿上的雨珠,汇聚成涓涓细流,逐渐流淌。 恰到好处的滴答声,掩住了旁的动静。 一整晚,二楼卧室的灯都不曾关。 光线透过水纹窗倾泻出来,照着后院的几棵柠檬树。 夜风过时,树叶哗哗作响,发颤般抖落水露,没入柔软的草地之中。 第22章 咬痕 上一次在婚纱店里所短暂经历的,根本就不能算折磨。 阮笙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次,她和沈知竹拥有一整晚的时间。 身下的软枕被阮笙漫出的泪水浸湿,她听到了天亮时的鸟鸣声。 似在一艘永远也无法着岸的小船上,随着海浪无休止地起伏颠簸。 阮笙的思绪是恍惚的,连带着沈知竹的脸都看得模糊不清。 唯独她锁骨处那颗浅色的痣,印在眼中分外清晰。 在又一次身体紧绷过后,泪水涣散了出来。 就连那粒痣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听到沈知竹的呵笑声:“怎么办啊……阮笙,你的床好像完全没办法睡觉了。” 阮笙闭上双眼,深深吸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知竹坐起来,虚虚罩在她的上方。 她用湿巾将手擦干净,将人从床上打横抱起,送进了浴室里。 弯下腰将阮笙放入浴缸之中,沈知竹打开水阀,在水温变热之后,将花洒对准她冲刷了过去。 似经历了一整晚狂风骤雨的花瓣,再无力承受任何的刺激,阮笙张开唇瓣呼吸,身躯战栗着。 沈知竹忽地想起了什么——这一次阮笙并没有喝醉,完全用不着自己帮忙洗澡才对。 她沉着脸关掉水阀:“先自己洗完澡,我还有事要问你。” 说着,她放下花洒,走出了浴室。 浴室里却迟迟没有传来水声。 沈知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她耐着性子,站在窗边,看窗外的鸟儿在树枝上嬉戏。 最终还是沉不住气,沈知竹转过身,走上前拧开了浴室的门—— 阮笙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浴缸里,她阖上双眼,像是累得就这样睡过去。 腿弯处雪白的肌肤上,还有沈知竹留下的绯红指痕。 也只有指痕。 沈知竹当然不可能吻她,留下类似于吻痕的斑驳。 ——这只是惩罚而已,她们又不是真的在做暧。 沈知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再度打开了花洒。 一回生二回熟,况且这一次阮笙没有喝醉,洗起来要轻松得多—— 至少沈知竹叫她抬手,她就会听话地将手抬起来。 仰着头的姿势,颈间咬痕赫然呈现在沈知竹的视线之中。 被咬出来的伤口,已经生出一层浅粉色的结痂。 沈知竹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去,感受着她身上属于自己的痕迹。 直到阮笙眼睫颤了颤,像是要睁眼,沈知竹如梦初醒般收回手。 阮笙却并没有醒过来,只是将头偏过来,又继续睡去。 沈知竹抿唇,加快了为她冲洗的速度。 …… 身体重新变得温暖,好像是有人用浴衣包裹着自己,将她抱了起来。 走了几步之后,对方将她放下。 阮笙就这样陷入沙发里。 好累……真想就这样一直安稳地睡过去。 但是不可以。 感受到一道始终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作为回应,阮笙勉强睁开双眼。 “醒了” 目光与她对上,沈知竹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会一觉睡到天黑。” 阮笙嗯了声,哭了一整夜的嗓音有些沙哑。 沈知竹愣了下,但很快她恢复了若无其事。 她走上前,手上不知何时又拿着那本相册:“话说回来,这幅相册里那么多照片,却没有我想要找的那张。” 阮笙眼睫一颤,避开了沈知竹的视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 沈知竹伸手将阮笙的脸扳过来,逼着她与自己对视,“那时候你说没有相纸,其实是在撒谎,对吧” 没有丝毫逃避的余地,阮笙看着她的双眼。 清凌凌的黑瞳,一如多年前—— 雷声轰鸣,掩住了厕所里打斗的动静。 即便有过反抗,沈知竹依旧难以敌过围攻她的三四名女生,被制住了左右两只手。 画着烟熏妆的大姐头满意地点了下头,她狠狠一巴掌挥过去。 沈知竹被打得偏过了头。 几步之外,旁观这一幕的阮笙心头颤了下,这时,大姐头转过脸来看她—— “来,阮笙,用你的拍立得给咱们好学生拍一张。” 不敢有半个字的反抗,阮笙战战兢兢地取出了包里的粉色拍立得,将镜头对准了沈知竹。 有所感应般,沈知竹抬起头来。 额前凌乱的碎发之下,是那样一双清泠的眼,似乎透过镜头,直视着藏在后方的阮笙。 咔嚓—— 阮笙手一抖按下了快门键,闪光灯照亮了幽暗的厕所里。 顿了顿,她道:“我……没有相纸了,拍不出来。” 说着,阮笙将拍立得放进了书包里。 …… 短暂的回忆,阮笙本以为除了自己没人会记得。 可沈知竹非但清清楚楚地记得,且还知道那时候自己是在撒谎。 为什么……她的记忆会是那样好呢 阮笙道:“那张照片,我早已经扔了。” 沈知竹低嘲:“可拍立得你都还留着,怎么就会将照片扔掉” 说着,她看向靠墙的玻璃柜。 柜子里摆放着阮笙的各种收集——盲盒抽出来的泡泡玛特,动漫角色的手办,从游戏厅里夹回来的布偶。 它们热热闹闹地挨着,唯独最上面的一层,只摆放着那只粉色的拍立得。 沈知竹走过去,打开柜门,将拍立得取下来拿在手中,镜头对准了沙发上的阮笙。 咔嚓—— 多年之后,镜头前后的人发生了调转。 阮笙成了被闪光灯照亮的那一个。 她睁大双眼,流露出慌乱。 像是被猎枪对准时的小鹿,懵懂而又无辜。 几秒钟后,相纸从出纸口落了下来,纸面上开始成像。 沈知竹走上前,俯下身威胁般道:“你猜这样的照片要是出现在你的婚礼现场……会是怎么样” 阮笙看到照片中的自己—— 即便被浴袍遮掩住大半身形,但只要凭借直觉,就能够看得出来双颊酡红的她经历过什么。 沈知竹追问:“告诉我,那张照片放在哪儿” “已经扔了。”阮笙的回答依旧没有变。 沈知竹定定看着她,唇线抿紧。 随后,她站直身形:“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只好失礼,在你的房间里翻找一下了。” 说罢,她先是打开离得最近的木柜——里面是阮笙屯的生理用品。 床头柜里空空如也。 然后是衣柜,里面挂满了阮笙各季的衣裙,下面的四个抽屉,分别是她各种颜色的袜子,或各种款式的贴身衣物。 直到最后,沈知竹走到玻璃柜旁边的书桌前。 她拉开了左手边的抽屉。 哗啦—— 三寸的拍立得照片,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沈知竹动作一顿,将它拿了起来。 许是当时是在下雨的阴天,厕所里太过昏暗,就连拍出来的照片也呈现出类似于黑白照的质感。 照片中的自己,双眸死死盯住镜头。 那是她最狼狈不堪的过往,就这样被阮笙保留下来。 沈知竹蓦地轻哂,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将这张照片放进衣服的口袋里,正要将抽屉阖上时,却看到在照片下方,还留存着另一份过往。 瞳中的墨色于刹那间凝聚,沈知竹的呼吸变得有些迟缓,将它拿了起来。 那是一张白纸黑字的试卷。 试卷正面上方一行楷体印刷字——《普明国际中学201X年期终测试·数学卷》。 试卷最左边竖着的一行—— 班级:高二三班。 姓名:阮笙。 学号:201X3342。 红色的笔迹,在试卷上方,为这张数学卷批改出分数——129。 满分150的试卷,能够得到129分,对于阮笙而言,这已经是她最好的表现了。 拿到试卷的那一刻,阮笙难以置信地将它前后翻了翻,确认老师没有算错。 然后,她转头看向斜后方与自己隔了好几个座位——正面无表情将满分数学卷收起来的沈知竹。 “谢谢你。”阮笙眼眸弯了弯, “这是你凭自己得到的分数,不用谢我。”沈知竹淡淡道,继续做英语题。 可阮笙却再清楚不过,她能拿到这样好的分数,要多亏了这两个月来,沈知竹对她的辅导。 与沈知竹成为同桌,是九月份开学后的事—— 新学期新气象,班主任将大家的座位随机打乱重排,于是两人恰好坐到一起。 刚开始的时候,她们并不相熟。 沈知竹对待阮笙,和对待其他人没有差别——都是不冷不淡的态度。 她留给阮笙的,要么是低头学习时的侧脸,要么是背着书包离开时的背影。 两人交流少得不能再少。 直到某一天—— 数学课上,阮笙正神游天外,被数学老师叫起来:“阮笙,你来说说这个几何体的辅助线该怎么画” 阮笙愣愣站起来,看着电子板上的圆锥体,支支吾吾呃了半天,怎么也答不上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明明教室里开着空调很凉爽,阮笙的后背却生出了冷汗。 这时,她听到一道极低的声音:“连接AF和GL两点。” 是沈知竹在提醒她。 阮笙连忙照着这句话答出来。 得到数学老师的认可后,她如获大赦地坐下来。 一直等到下课,她忙转头感激道:“谢谢你啊……” “没什么可谢的。”沈知竹并未看她,“我只是不希望被你这样的人,拖慢上课的进度而已。” 阮笙剩下的话被噎住了。 她讷讷道:“这样啊……” 话虽如此,周一早上来到学校的时候,阮笙从书包里取出一份点心盒。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朝沈知竹推过去:“这是我自己做的秋叶点心,你要尝尝吗” “我已经吃过早饭了。”沈知竹低着头做化学题,像根本没有看到它。 即便对沈知竹不近人情的拒绝有所预料,阮笙仍难掩失望地低下头:“哦……” 顿了顿,沈知竹放下手上的水性笔。 她拿起那盒甜点,轻放进课桌里:“留着等课间操结束后再吃吧。” 第23章 吃醋 从那天起,几乎每个周末结束后,阮笙都会从家里带来甜品分享给沈知竹。 每一样都很精致,且从来没有重复—— 草莓生姜小蛋糕,白兰地荔枝花,朗姆酒松露,树莓可可费南雪…… 同在一个班级,阮笙的动作当然没有瞒过姚明珠的双眼。 又是周一,在课间操结束后,姚明珠搭着阮笙的肩膀往回走: “今天你给那个死装的好学生带的又是什么要我说她看起来也没多喜欢吃,还不如送给我。” “可我每次也给你带了呀。”阮笙口吻无辜,“不是你说要保持身材,不能吃太多甜食” “……行吧,还算一碗水端平。” 姚明珠紧靠着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阮笙身上。 她揶揄道:“阮笙,像你这样贤惠的女生,我要是个男生,一定现在就追你,然后等毕业了就把你娶回家当老婆……” 两人说说笑笑着走进教室。 阮笙刚在位置上坐下,余光之中沈知竹也出现了。 所以……刚才沈知竹刚好走在两个人身后 阮笙猜测,沈知竹应该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即便她面无表情,阮笙也能感受到,她似是变得不悦。 她为什么不高兴 是因为知道自己也给姚明珠带了点心 阮笙明白——不止是情侣,许多女生之间,也会因为友情的不公而吃醋。 阮笙暗中观察了一上午,沈知竹的确是生气了。 她没有动自己早上带给她的那份芭乐草莓慕斯。 也没有在窗外老师出现的时候,低声提醒正托腮发呆的阮笙。 …… 午休的时候,阮笙离开去吃饭前,偷偷往沈知竹的课本里贴了一张便签。 便签上只有一句话—— “我给你的,和给她的,是不一样的。” 等吃完饭回来,沈知竹已坐在桌前看书。 她的神色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那张便签。 直到放学的时候,作为值日生的阮笙留下来打扫教室。 而沈知竹也并没有急着离开,在做一张英语卷。 只剩两人的教室里,阮笙正踮起脚尖擦黑板,突然响起沈知竹的声音:“阮笙。” 少女回过头:“啊” 沈知竹终于肯搭理她,阮笙松了口气。 对方那双黑瞳盯住她,视线落到阮笙的脸上,又蓦地移开—— “不一样在哪里” 阮笙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沈知竹这是在问自己写在便签纸上那句话。 阮笙犹豫着道:“她的是阿姨做的,你的……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说完,又连忙道:“你千万别让姚明珠知道,否则她会生气的……” “我知道了。”沈知竹道。 她没再多说什么,起身走过来,拿过阮笙手中的黑板擦。 沈知竹比阮笙略高一点,她抬起手,将高处的粉笔字擦干净。 粉笔灰纷纷扬扬洒落,阮笙呆愣愣忘记了躲开,吸进去了不少。 “阿嚏——”阮笙捂住口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听到身旁似有若无的轻笑声。 明媚的秋日,窗外的爬山藤悄无声息地生长。 好像有什么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随之一并滋生。 这个喷嚏仿佛叫阮笙中了什么魔法,之后的几天,她唇角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 直到期中考试的数学卷发下来。 阮笙笑不出来了。 体育课上,姚明珠叫她去打羽毛球,阮笙坐在位置上摇头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姚明珠没好气道—— “不就是只考了六十分我考三十分都无所谓,有什么好垂头丧气的” “反正你又不像有些家里没钱的人,将来只能靠文凭吃饭。” 后半句话显然意有所指。 一旁沈知竹没有反应,阮笙却抬头道:“好了珠珠,你先自己玩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姚明珠还是头回被阮笙这样对待。 她愣了会儿,面色难堪地离开了。 阮笙趴在课桌上,就像一只病蔫蔫的猫。 其实差不多的话,不止是从姚明珠那儿听到过。 有时候赵佳丽也会取笑她—— “有些人,平时一回家就钻进书房里,结果到头来连及格分都拿不到。” “我年轻的时候上课从来不听讲,数学照样全班排第一,怎么就生出你这样榆木疙瘩的女儿” 即便这话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但看见阮笙难掩的伤心,赵佳丽捏了捏她的脸安慰道: “还好有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就算是拿零分,以后也照样有人愿意养你。” 可是……阮笙只是不明白,无论是沈知竹或姐姐都能够轻易做到的事,为什么自己却不行 明明她已经那么认真了…… 正在看书的沈知竹,忽然听到身旁的啜泣声。 她动作顿住,偏头看过去—— 阮笙将脸埋在臂弯里,校服下的身体微微发着颤。 哭了几分钟后,阮笙抬起头来,用纸巾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她摊开那张试卷,从第一道错题开始,将每一道错题往笔记本上仔细誊写。 誊写错题用黑笔,修改错处用红笔,备注知识点又换成绿笔。 阮笙的文具很多。 贴着三丽鸥贴纸的薄荷绿笔袋里,里里外外三层。 水性笔,荧光笔,秀丽笔……就连自动铅笔也是粉红碎花的外壳。 每次做笔记,这些文具轮番上阵,勾股定理的推断过程都能记上整整三页纸。 沈知竹收回目光。 几秒钟后,又忍不住开口:“光会做笔记是没有用的,牛顿不是靠做笔记发现万有引力,笛卡尔也不是靠做笔记发明了坐标。扪心自问,你真的有认真思考过吗” ——所谓的笔记,除了讨好老师和家长,没有任何用处。 阮笙书写的动作停下来。 她转过头来,哭过后的双眼水洗般干净。 本以为她心绪不佳,会像冷待姚明珠一样反驳自己,等来的却是少女带着些微哭腔道:“那你……可以教教我吗” 沈知竹垂下眼:“她刚才说得没错,你将来又不用靠文凭吃饭。” “可是……”阮笙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软声道,“求你了……” 沉默几息过后,沈知竹道:“是哪道题不会” 阮笙喜出望外,将卷子朝她的方向推过去:“这道,这道,还有这一道……” 她拿着笔,整个人也无比虔诚地坐拢了过来。 沈知竹拿起草稿纸,开始了讲解。 花了近一周的时间,沈知竹将这张试卷上的知识点讲得清楚明白。 可惜好景不长,班级里的座位再次被打乱,两人不再是同桌。 阮笙不可能再每时每刻向沈知竹求助。 她们拉近的关系,再度变得疏远了几分。 沈知竹也不用再在放学后留下来辅导阮笙做数学题,而是径直回到麻辣烫店帮忙。 从沸腾的锅中盛出煮好的肉和菜,放进加了调料的大碗里。 沈知竹刚端着滚烫的大碗放到桌上,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走近。 她抬起眼,看到阮笙背着书包,朝自己露出了一个近乎讨好的乖巧微笑。 阮笙就这样跟着沈知竹,走进了麻辣烫店的后厨,在一张小桌子旁边坐下。 沈知竹:“我记得,你姐姐不是要等你回家” 阮笙:“我和姐姐说了,要留下来和同学一起学习。” 说着,她从书包里取出数学练习册:“沈知竹,我还有很多不懂的知识点,可以麻烦再教教我吗” 同学…… 沈知竹淡淡道:“我没有空。” 旁边煮菜的沈知竹妈妈笑着道:“原来你就是知竹的那位同学别听她这样说,她呀……你就在这儿坐着学,不信她真的不来教你。”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拆台,沈知竹眼皮都没有抬:“妈,白菜已经没有,该洗两颗了。” 阮笙没插嘴,听话地取出了练习册。 沈知竹始终忙着自己的事,没有理会阮笙。 直到一个多小时过去,店里最后一名客人也离开。 阮笙正做得犯困,眯起双眼打了个哈欠。 头顶忽然传来沈知竹的声音:“这道题从一开始,你的思路就错了。” 阮笙揉了揉眼睛,忙坐直了腰,从善如流道:“是吗难怪我越算越不对劲……” 旁边沈知竹的母亲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 十几分钟后,沈母出声道:“好了,知竹和小笙,都该过来吃饭了。” 阮笙放下笔,看到她将麻辣烫端到桌上。 她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坐到桌边:“……好,谢谢阿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几乎是每天放学后,阮笙都会到麻辣烫店去找沈知竹。 转眼到了十二月末,学校放了三天的元旦节假期。 过节学生们都回家了,店里的生意就冷清起来。 加上沈知竹的外婆突然摔倒受了伤,沈妈妈急忙准备回老家照顾,索性闭店不迎客。 没有开张的店铺里,卷帘门向下掩着,屋里只有阮笙和沈知竹。 阮笙一边做题,手僵得笔都握不住。 脚边摆放着暖炉,但对于习惯了家中暖气的她而言,这里还是太冷了。 可坐在桌子对面,沈知竹似对此浑然不觉,正低着头看书。 本就心不在焉的阮笙看过去,视线莫名被吸引—— 抛开优异的成绩不谈,沈知竹长得还很好看。 许是为了学习和干活方便,她没有留长发,过肩的黑发略显凌乱,额前碎发长得太快,稍微遮住了眉眼。 这样的发式,要是换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显得不修边幅。 可沈知竹皮肤很白,流出的轮廓,五官精致,鸦色长睫之下,看人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 随意的姿态,与她的发式相衬得极好。 阮笙正看得走神,沈知竹似有所察觉般抬起头来:“怎么了” “呃……” 阮笙极巧妙地找了个借口,“突然想起巷口那家奶茶店好像在做活动,我请你去喝奶茶吧” “不用——”拒绝的话正脱口而出,沈知竹看到阮笙冷得红通通的鼻尖和手指。 顿了顿,沈知竹合上手上的书:“走吧。” 第24章 对峙 奶茶店里开着暖气,推开门进去,暖风扑面而来。 走到柜台前,阮笙才看清广告牌上所谓的活动——是情侣套餐折扣。 她和沈知竹当然不是。 似是看出阮笙在想什么,柜台后面戴着眼镜的店员温柔道:“没关系的小妹妹,这个活动朋友也可以一起参加哦。” “这样啊”阮笙松了口气,扭头看向沈知竹,“那我们……” “我要一份柠檬茶,三分甜,谢谢。”沈知竹对店员道。 她选中的是套餐里的商品,又扭头看向阮笙:“你呢” “和你的一样。” 两人在靠窗的桌边坐下,取出试卷和课本,在温暖的奶茶店里继续学习。 阮笙喝得很慢,直到快天黑时分,外面下起了一场细蒙蒙的雨。 街道上的霓虹灯被晕开,汽车驶过时,传来雨水飞溅开的唰唰声。 阮笙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赵佳丽催她该回家了。 刚结束通话,沈知竹已经将习题册放进书包里,等着她起身离开。 推开店门,阮笙拿出书包里的伞,打算先将沈知竹送回住的店里。 两人撑着同一把伞往回走。 因为沈知竹要高一些,刚走出不到几步,伞面就不经意撞上了她的头顶。 阮笙:“啊……抱歉。” “没关系。”沈知竹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伞,“我来吧。” 细雨之中,巷口的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长。 一直走到麻辣烫店的卷帘门前,沈知竹才将伞还给阮笙,弯下腰开门。 门帘哗哗向上卷起,她突然听到身后少女的声音:“沈知竹。” “嗯” “那我们这样……算是朋友吗” 沈知竹转过身,漆眸黑沉沉地看着她。 “阮笙。”她一字一句认真问道,“如果只是同学,你觉得我凭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帮你学习” …… 从未拿到这样高分的数学卷,放学后前往麻辣烫店的路上,阮笙几乎是小跑着的。 等她到的时候,沈知竹正在后厨煮菜。 阮笙难掩心中的欢喜,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沈知竹身体一僵。 等回过神来,阮笙已经松开双手。 少女仰着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沈知竹,谢谢你!我会一直留着这张数学卷,一直一直留着……” ……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可当这些片段从记忆的深海中浮现时,少女清脆雀跃的嗓音,竟清晰如昨日般反复盘旋在沈知竹脑海中。 会留着这张试卷,一直一直……沈知竹闭了闭眼,深深吸气。 她几乎要用所有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将这张泛黄的试卷在掌中揉碎。 动作极为缓慢地将它放回原位,沈知竹阖上了抽屉。 她一步步朝阮笙走过去:“留着它做什么呢,阮笙” 阮笙已从沙发上坐起来,双眼漫着水雾。 她咬着唇,没有回答沈知竹的问话。 沈知竹冷嘲:“难不成你以为有了它,就能够证明你并非总是愚蠢的” “不……”阮笙低声开口。 她似是想要辩解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我只是将它放得太久,忘记了而已,并没有故意要留着。” “是吗”沈知竹道,“那需不需要我代为帮忙,出门的时候顺便将它扔掉” 半晌,阮笙道:“嗯,那麻烦你了……”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沈知竹兀地轻嗤:“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没有给人当钟点工的兴趣。” 似不愿在这场对峙中落了下风,她眯眼俯视着阮笙: “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年少无知,竟然在你这样的人身上,浪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 阮笙瞳中颤了颤。 水雾在双眸氤氲开,不等她说些什么,房间门突然被敲响。 叩叩—— “笙笙。”赵佳丽在门外道,“该下楼吃早饭了,还有沈总呢,她的房间里好像没人” 阮笙吸了吸鼻尖,忙若无其事道:“嗯,她在我的屋子里,我们早起聊会儿天。” 赵佳丽:“好,那都下楼吃饭吧。” 等赵佳丽的脚步声走远后,沈知竹冷笑:“早起聊天”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只落下淡淡的声音:“你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撒谎精。” 语气中藏着似有若无的指责,不单是因为阮笙对赵佳丽撒的谎。 早饭后,沈知竹这位客人该离开了。 阮家夫妻俩将她送到别墅的花园外,见上车前沈知竹盯住阮笙,赵佳丽会意: “看来沈总还有想聊的,笙笙,你再送一送沈总。” 说着,她托着阮笙的后背,将她推往沈知竹的方向。 沈知竹已经坐进后座,看着失神站在车边的阮笙:“真让人意外啊,没想到我在你们阮家,也会有成为座上宾的一天。” 阮笙愣了下,似没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暗意。 她实在是太蠢了,连沈知竹在讽刺什么都想不起来。 反倒显得沈知竹的耿耿于怀,像是在无理纠缠。 沈知竹沉着脸,她拉起车门没再看阮笙,径自对司机道:“走吧,去公司。” 黑色迈巴赫扬尘而去。 轿车驶出阮家别墅所在的山间,十多分钟后进入城区。 沈知竹已恢复没事人般,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工作。 直到轿车在公司的大楼外停下,沈知竹下了车,目光不经意扫过街边—— 快餐店的落地玻璃窗里,正好坐着两名穿校服的女高中生。 桌上摊着一张试卷,她们隔着桌子凑到一起,看上去一个人在拿笔讲题,另一人托腮认真听着。 沈知竹收回视线。 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回忆,却已不受控制地浮现—— 寒假的麻辣烫店里。 听完沈知竹的解题思路,桌对面的阮笙小鸡啄米般点头:“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的啊。” “嗯。”沈知竹收回笔,将它在指间转动着,“自己再做一次吧。” “好。”阮笙低下头,用橡皮擦擦去练习册上的铅笔笔迹,重新解题。 过了几分钟,阮笙低声道:“沈知竹。” “嗯”沈知竹抬起头,“又是哪里不会” “不是这个……”阮笙犹豫道,“我是想问你,要去我家做客吗我妈妈让我有空带你回家玩。” 沈知竹:“你家里人知道我” “嗯,这次我数学拿了高分,我妈妈就问起来了……” 阮笙还是头回邀请除了姚明珠之外的朋友,难免有些紧张。 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觉得,沈知竹应该不乐意去阮家作客。 毕竟她这个人总是冷冷的,看上去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可出乎阮笙的意料,沈知竹道:“好,什么时候” 阮笙喜出望外地松了口气:“就明天吧,我今天回去就和妈妈说一声。” 她并未注意到,沈知竹拿笔的手握得更紧。 阮笙的家里很有钱。 即便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但当乘坐她家的劳斯莱斯抵达时,沈知竹才有了具体的认知。 寒冷的冬日里,别墅外的草坪却没有枯黄,依旧是如同春日里般盎然的绿茵。 沈*知竹走过草地间的石板路,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室外,下方的地暖开得很旺。 天色很暗,透过格菱纹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屋里从吊顶悬下来的水晶灯亮得些微刺眼。 沈知竹家里的灯从来没有这么亮过。 普通人的筒子楼,走道很狭窄,屋顶很低。 那样大的一盏水晶灯,比她们住的屋子还要高。 阮笙没有察觉到沈知竹在想什么,她走上台阶,拉开玻璃门的扶手:“快些进来吧。” “好。”扑面而来的空气过于暖和,叫沈知竹略微走神。 咻—— 刚走进玄关,突然间有什么硬物猛然撞上她的膝盖处。 不痛,但叫沈知竹的身体僵住。 她低下头,看到那是一辆明黄色的变形金刚玩具车。 客厅里,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手中正拿着玩具车的遥控器。 看着被撞到的沈知竹,他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阮锦鹏!” 正朝门口走过来的赵佳丽提高了音量—— “都说了多少次,不许在家里乱开玩具车,等你爸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还不快给客人道歉!” 阮锦鹏并没有听话。 他对着沈知竹吐出舌头:“略略略……” 便转过身跑走了。 穿着丝绸睡裙的赵佳丽走上前:“孩子小不懂事,小沈你别管他……对了,你是姓沈吧” 沈知竹:“嗯,阿姨好。” 许是年纪太轻,从阮锦鹏的背影收回视线时,她眼底的轻蔑和厌恶藏得不算好。 赵佳丽脸上的笑意僵了下,又恢复了寻常:“听笙笙说,你的学习成绩很好” 沈知竹略点了下头:“还算可以。” “才不止是可以呢。”阮笙换上拖鞋,毫不谦虚地替她吹擂,“她是市里的中考状元,平时考试每门课也都是满分。” “这么厉害怪不得笙笙每次提起你这个朋友都是一脸骄傲。” 赵佳丽道,“长得漂亮,成绩又好,以后嫁人是肯定不愁的,等毕业了,阿姨给你介绍条件好的男孩子……” “阿姨——”沈知竹缓缓道,“我不是为了嫁人才读书的。” 明明还是个未成年,在面对这样的客套之词时,语气中却是不容辩驳的坚定。 “啊……是吗”赵佳丽脸上笑容有些绷不住。 她没再多说什么:“笙笙,带着你的客人玩去吧。” 阮笙似没能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她对沈知竹道:“走吧,我们去楼上玩游戏。” 阮笙的卧室是用粉色布置的。 窗帘,地毯,斗柜……全都是粉色,像是芭比娃娃住的房间。 屋子里有淡淡的柠檬味香水气息。 她从沙发缝里摸出iPad,和沈知竹轮流玩《地铁跑酷》。 玩了不到半个小时,沈知竹已轻松超越了她过去半年积累下来的最高纪录。 阮笙难免气馁:“你是不是……平时在家也会玩” 她似乎忽视了一点——以沈知竹的家境,她根本就无法拥有iPad,也没有时间玩游戏。 沈知竹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玩。” 阮笙不服气,又打开《开心消消乐》里最难的一关。 这一关她卡了好久,可沈知竹也只是在试过两回后,便顺利通关了。 阮笙傻眼了。 她想了下,从斗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台薄荷绿的Switch lite,打开了排在最前头的游戏。 轻快的bgm响起,游戏中在篝火前过夜的主角醒了过来。 沈知竹看着屏幕上广袤的绿色草原:“这是……” 阮笙有些窃喜——总算是有沈知竹不懂,自己可以教她的了。 “这是《塞尔达》,这个勇士是林克,要想办法去解救被魔王控制的公主,不过……” 阮笙打开游戏里的地图,将林克传送到最近的神庙。 “要通过上百座神庙里的关卡,从贤者手中拿到通过证,将它们兑换成足够多的精力和血量,才能够救得了公主。” 沈知竹会意:“你通过不了神庙的关卡” “……才不是。”阮笙支支吾吾道,“是太忙了没时间,总之……你帮我通过一下吧。” 她将游戏机塞到沈知竹手中:“这个摇杆可以操纵方向,这个键是射箭用的,还有这是装备栏……” 沈知竹很快掌握了按键的操纵。 即便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但每进入一座神庙,都会有来自贤者的提示。 她略微思索,便明白了要怎么通关。 地图上的神庙一座接一座被点亮。 “好厉害。”阮笙发出佩服的感慨,“那我们快去救公主……” 叩叩—— 房门被敲响,外头传来赵佳丽的声音:“阮笙,该下楼练琴了。” 阮笙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她从沙发上起身,穿上鞋去开门:“可是……妈妈,不是说好今天我和朋友玩,老师不会来的吗” 赵佳丽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练琴这种事一天都荒废不得,老师不在,我来守着你练。” 又看向沈知竹:“小沈,要不然你也到琴房里来坐一会儿” 即使有再多不情愿,但阮笙没有违逆赵佳丽,还是坐到钢琴凳上。 少女坐姿端正,双手搭上琴键。 左手食指指尖轻轻弹下一个音,纤细十指随之自然而然地在黑白键之间动起来,谱出一曲《月光奏鸣曲》。 舒缓而又让人放空的节奏。 赵佳丽抱手在一旁听着。 钢琴曲弹奏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她用手中的戒尺敲了一下阮笙的左手。 赵佳丽板起脸问道:“是不是弹错了一个音” 向来待她温柔的妈妈突然间变得不一样,阮笙动作呆呆地停下来,声若蚊蝇道:“嗯。” “就你这样子,练琴还想要松懈和你说过多少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年轻人千万别以为拿到一点小成绩,就能够自以为是……” 她偏过头来看沈知竹:“你说对吧,小沈” 绵里藏针的恶意,即便尚未被其刺伤,沈知竹已敏锐感受到。 短暂的沉默,房间里安静得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滴答答走。 沈知竹并未回答赵佳丽的问题,而是径直站起来:“天色不早,阿姨,我该回家了。” 阮笙一愣:“可是……你都还没有吃晚饭。” 像没有听到她的话,沈知竹头也不回地往琴房外走。 一直走到门口,她的脚步顿下来:“不用,外面看起来像是下雨了,我还是早些回家比较好。” 阮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却隐约感觉到,沈知竹对她的态度,像是一瞬间退回到很早之前,两人还不熟悉的时候。 赵佳丽只是收起戒尺,和阮笙一起将客人送到玄关处。 沈知竹换好鞋,抬起头时,便见赵佳丽顺手拿起玄关柜上的一个皮质钱包。 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拉开钱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叠粉色的人民币。 她单手将那叠钱向沈知竹送了过来。 沈知竹的瞳色,犹如玻璃门外阴沉的天色般晦暗:“阿姨,我和阮笙是……朋友,我不能收你们的钱。” “拿着吧,阿姨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赵佳丽道,“笙笙能够进步得这样快,还多亏了你对她的指导。” 说着,她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红钞票送得更过来。 这叠钱究竟有多少……三千五千或者更多 沈知竹不大确定它的数额,但很清楚,以自己的家境很难拒绝这笔钱。 接过这笔钱的时候,大厅里几名佣人正将一道接一道的菜肴摆上桌。 银质的刀叉摆放在瓷盘上,刀叉和瓷盘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如一道清晰不可打破的坚实壁垒。 阮笙站在她的母亲身旁送客,一言不发。 沈知竹没有再看她,转过身离开。 负着双肩包的背影,高挑而又单薄。 直到沈知竹快要走过花园的时候,阮笙方才似回过神来,正迈开步子要追上去,赵佳丽的双手按到她的肩膀上。 不容辩驳的口吻:“阮笙,外面下雨冷得很,你换鞋不方便,还是算了吧。” 天色低沉,沈知竹的背影渐行渐远。 赵佳丽搭在阮笙肩上的双手,重若千钧。 阮笙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挣脱了她桎梏在肩上的手,朝着那道背影追过去:“沈知竹……” 伴随着这个名字喊出口的刹那,阮笙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只看到透过窗帘缝照入的一点幽暗天光。 下意识以为是天亮了,几秒钟过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天快要黑了。 午觉睡得太沉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一觉睡醒,分不清是早上或傍晚。 手机铃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响着,阮笙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是姚明珠。 接通电话:“喂” “莫西莫西——” 刚从拘留所出来,姚明珠听上去心情竟好像还不错,“阮笙,你肯定猜不到现在我在什么地方。” 阮笙:“你出国玩了” “恭喜你,答错了。”姚明珠道,“我已经回梅市,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我将地址发给你,来找我吧。” 结束通话后,姚明珠发了一个地址过来。 她没有问阮笙是否有时间,似是笃定只要自己开口,她就一定会来。 如她所料,放下手机后,阮笙便走进浴室,准备打扮出门。 洗脸的时候,目光不经意落到镜中—— 离沈知竹到阮家做客已经过去了三五日,锁骨处被她留下的咬痕也逐渐淡化。 淡粉色的齿痕,若非知晓后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阮笙冷不丁又想起方才的梦境—— 事实上,在真实存在过的回忆当中,她并没有勇气挣脱赵佳丽的手,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沈知竹走远。 等司机按照姚明珠发来的门牌号将阮笙送到后,她才发现,目的地居然是一座教堂。 阮笙在梅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这里有一座教堂。 不似她在欧洲见过的教堂那般富丽堂皇,这座教堂藏在老城种满梧桐的街道里。 入口是一道很窄的铁闸门,进出的是零星几名上了年纪的中老年。 不知情的人多半会以为里面是什么老年大学。 姚明珠在教堂的礼堂里等着阮笙。 除了她之外,礼堂里还有另一位阮笙熟悉的人。 一瞧见阮笙,葛维夏那双浅棕色的眼瞳流淌出笑意:“阮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之前和葛维夏见过两面,一次是在澳门珠光宝气的赌场,另一次是在游戏赛事结束后的酒宴上。 每一次都是奢华的场合。 所以她留给阮笙的印象,难免像是名贵的珠宝,总是曜目华丽的。 可此时的葛维夏没有化妆,也没有穿礼裙,她穿着白色素衫,中式的盘扣很板正地系到最上面那一颗扣子。 搭配她作为混血儿的轮廓和五官,极为强烈的冲突感,却又并不矛盾。 叫人无端想起黑白相交的太极图,在东方出生的欧洲血统,极为自然地融入这片土地。 阮笙对她客气道:“葛小姐是和明珠一起从澳门飞过来的” 葛维夏:“没错,我和明珠是朋友,便送她一程,顺便拜访在这座教堂做义工的好友marry。” 阮笙突然想到,上一次酒会,葛维夏好像也是陪朋友去的。 她由衷道:“葛小姐的朋友可真多。” “只要用真心交换,朋友当然会越来越多的。”对方道,“阮小姐唤我的名字就好,不用称呼得这样客气。” 阮笙其实也觉得这样称呼很拗口。 她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那你叫我阮笙就行。” 这时,正在一言不发抽烟的姚明珠深深吸了口气:“你先出去,我和她有话要聊。” 这句话显然是对葛维夏说的。 葛维夏笑了下:“没问题,你们慢聊。” 临走前又看向阮笙:“一会儿再见,阮笙。” “阮笙”两个字她念得极缓,像是刚学会这陌生的读音。 坐在礼堂第一排的姚明珠蓦然发出一声冷笑,似是在嘲讽什么。 “你还好吧”阮笙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怎么突然想到来这种地方” “我好得很。”姚明珠掐灭了烟,将烟蒂扔在地板上,脚尖将那抹微暗的烟火碾熄,“阮笙,你还记得当时一起欺负沈知竹的,都是哪些人吗” 没想到一见面,她问的竟会是这个问题。 “欺负得最狠的那位大姐头,叫钱飞燕,比我们高一个年级。剩下的两个,是同班的冉芸芸和张雯。” 阮笙一一道出她们的名字,“你问这个做什么” 姚明珠:“我从局子里出来后,打听了一下她们的动向,你猜这些人现在都过得怎么样” 阮笙心头一颤,摇了摇头:“我出国留学后,就没有过她们的消息。” “先说钱飞燕吧,高中毕业后,她去美国留学了,两年前回国后迷上了开机车,结果在隧道里发生事故,直接当场丧命,她的父母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冉芸芸……去年做整容手术的时候,被整容医生坑了,整张脸肿得没法见人,患上了严重的抑郁和焦虑症,直接住进精神病院。” “张雯嫁了个做生意的小老板,差不多是半年前,家中生意一落千丈,她老公跑国外去了,留下她背负上千万的债款,每天被各路人追着讨债……” 说到最后,姚明珠发出一道呵声—— “阮笙,你说怎么能这样巧,所有得罪过沈知竹的人,下场似乎都好不到哪儿去。” 阮笙握着包柄的双手逐渐收紧:“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沈知竹就算再记恨她们,也不可能做出这样害人性命的事情来。” “照你的意思,这就是因果报应了” 姚明珠道,“可报应也好,沈知竹做的也罢,明明你也加入了我们,为什么偏你就还好端端的呢” 阮笙眼睫轻轻一颤。 姚明珠朝她靠近,香烟的气息缭绕过来:“你说……该不会因为她还喜欢你吧” “还”阮笙精准捕捉到她话中的字眼。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沈知竹那么装的一个人,高中时愿意花时间为你补习,答应和你参加晚会的钢琴合奏,用她攒的钱给你买拍立得……难不成你以为这只是同学情” 阮笙没有回答她的话,似是因为茫然导致大脑陷入宕机之中。 “阮笙——” 姚明珠没有留给她思考的时间,“总之,现在你和沈知竹关系应该还不错吧上次在澳门,你晚上是不是和她睡在一起” 听上去她像是误会了什么。 阮笙:“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是为了报复我……” “在床上报复”姚明珠冷哼,“别撒谎了,在警察面前,她还亲口承认了你俩的朋友关系。” 带着些咄咄逼人的口吻,叫阮笙无力招架。 见她没有反驳,姚明珠道:“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在沈知竹面前求求情让她放过我,放过姚家” “帮你在沈知竹面前求情……这怎么可能” 阮笙觉得姚明珠真是高看了她。 沈知竹报复自己的花样都还是手段百出,每每碰上,像是恨不得将阮笙生啖活吞,又怎么可能理会她的求情。 可姚明珠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死死抓紧唯一的希望不肯撒手—— “为什么不可能在澳门时不正是因为你的求情,她才没有追究我的故意伤害你就挑一个合适的时候再帮我求求她,就说我已经知道错了,求她放过我……” 向来骄傲的姚明珠,嗓音里竟有些微哽咽—— “阮笙,我的网红事业已经被她毁了,要是家里的企业再这样一蹶不振,很快就会破产,到时候我就只能嫁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过那种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最后一句话,听得出来她并非任性之言,而是一字一句真情实感。 阮笙拒绝的话难以说出口。 她木然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的,你心中还是有我这个朋友的……”姚明珠喜不自胜,抬手揩去眼尾的泪水。 她从香奈儿包里取出气垫补妆:“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阮笙,我和朋友还有约,就先走一步了。” “嗯。”早已习惯她的来去如风,阮笙并没有意外。 偌大的礼堂里,只剩下阮笙一个人。 她闭上眼,背靠着椅背深呼吸。 不多时,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阮笙睁开眼,看到葛维夏就站在几步之外。 她背靠着礼桌,俯视着阮笙。 在葛维夏身后,是一幅巨大恢宏的壁画,画中围绕着圣母玛利亚翩然起飞的天使栩栩如生,衬得她也多了几分神性。 阮笙回过神来:“对不起,我好像不应该一直留在这里……” “怎么会呢”葛维夏启唇,“教堂的大门为所有人开放,每个人都有聆听神音的权利。” 她先是从角落的饮水机里接了半杯水,递给阮笙。 又顺手拿起桌上的《圣经》:“阮小姐有兴趣听我为你读一段吗” 阮笙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水:“好。” 葛维夏翻开书页:“第二天,他看到耶稣朝自己走来:‘这是上帝的羔羊,是除去世人罪孽的人……’” 她的嗓音娓娓道来,阮笙的眼皮不觉越发沉重。 像是在夏日午后的教室里,听着老师枯燥无聊的讲题,她打了个盹儿。 睁开眼的时候,葛维夏已经阖上书,静静地注视着她。 阮笙难免有些难为情:“抱歉,我竟然不小心睡着了……” 葛维夏:“没关系,你应该是太累了,睡得还好吗” “嗯,谢谢你,我好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 阮笙放下水杯,看了一眼时间,发现也才过去了十多分钟。 她站起身:“我该走了,再见。” “好,有时间的话,阮小姐可以常来。我也会考虑留下来做一段时间的义工,希望能常见到你。” 说话间,葛维夏将阮笙送到教堂的门外。 街边路灯已亮起,昏黄光影之下,她隔着车窗对阮笙挥了挥手,唇形无声地吐出“下次见”几个字。 一瞬间,阮笙明白了葛维夏为什么能有那么多的朋友。 ——抛开她出众优越的外形不谈,试问谁不乐意与这样举止间都彬彬有礼的人相处 几天后,阮笙收到一份寄来的画册。 寄件人的落款是葛维夏。 画册里十几张Q版的水彩画,画的全都是阮笙经营的店里的各种甜品。 阮笙并不好奇葛维夏为何会知道自己的甜品店—— 上一次在分别时,两人互加了微信,而阮笙经常会在朋友圈里发布店里新推出的甜品。 让她惊诧的是,她看过葛维夏的朋友圈,知晓她是一名画家。 且上网一搜,她的数幅油画都曾拍卖出七位数的价格。 这样一位出色的画家,来画这种幼稚的Q版甜品图,真是大材小用。 阮笙受宠若惊,连忙在微信上表示感谢。 过了半天,葛维夏回复她—— “不用客气,只是看了你的朋友圈,被你对这份工作的热爱所打动,忍不住动笔画了几张,希望能给你带来鼓励。” 在征求到葛维夏的同意后,阮笙打算将这些Q版图打印成立牌,贴在店里作装饰或商品介绍。 事不宜迟,阮笙当天直接去了甜品店,将这件事委托给了店长。 顺便看了一眼账面——依旧是入不敷出。 正值晚饭时分,难免沮丧的阮笙到对面商场里去觅食。 刚走进商场一楼,她还没想好要吃什么,迎面响起一道不无惊喜的女声:“小笙,是你吗” 抬头看去,女人有一张和气的脸,眼尾挂着淡淡的细纹。 眉眼之间,依稀与沈知竹有五六分相似。 阮笙愣了下:“秦阿姨” 突然撞见的女人,居然是沈知竹的母亲秦秀华。 听到阮笙这样的称呼,秦秀华笑得更加灿烂:“小笙,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没变,一眼就认得出来。” “嗯。”乍然见到记忆中的旧人,阮笙有些恍惚。 看秦秀华热情的样子,她似乎并不知晓阮笙与沈知竹之间的龃龉:“这个点是来吃饭的正好我家就在附近,走吧去阿姨家,我给你煮麻辣烫吃” 阮笙迟疑了半秒钟,没有拒绝:“好,那麻烦阿姨了。” 秦秀华:“和阿姨说什么客气话只要你喜欢,天天来我家吃饭都行。” 阮笙笑了笑,跟上她的脚步。 第25章 小狗 秦秀华的家,离商场只有半条街。 老旧的小区位于城市中心,因为拆迁成本过高,便十年如一日地保留着。 走过那道老旧的铁闸门,阮笙视线中仿佛出现一道穿着格子衬衫的背影。 头发已长过双肩的沈知竹回过头来看她,漆黑双瞳中带着漫不经心:“往右边走。” “往右边走。”这时,秦秀华也开口。 话音未落,阮笙已自然而然走向右边的楼房。 秦秀华笑道:“差点忘记了,你以前是来过的。” “嗯。”阮笙从回忆中抽身,“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是啊。”秦秀华感慨,“一转眼你和知竹都已经是大人了,小笙,这么多年你们是不是都没联系过” “没错。”阮笙下意识遮掩两人断联的真正原因,“我高二的时候生了场病,就出国上学了……” “我问起知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唉……这孩子天生性格就是别扭,可能是记恨你的不告而别,才一直不愿意和你联系吧。” 是因为记恨她的不告而别 当然是不可能的。 阮笙自嘲一笑。 许是听出她笑意中的低落,秦秀华安慰道:“她就是这样要强又不肯低头的性格,你也别往心里去……说她真记恨你我是不信的,还记得你来我们家那次,和她一起拍的那张照片吗” 阮笙愣了下:“记得。” “那张照片她一直都摆在床头,直到高二你突然出国,我收拾屋子时,发现那张照片被她压在抽屉最底下。” 呼吸微微一窒,阮笙只能强装无事:“是吗” “可后来她出国念大学,我替她装衣服的时候,看到她又将那张照片放进行李箱的夹层里。你说她要是真的记恨你,还带着你们的合照做什么” 或是因为正在往楼上走,阮笙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没关系……她就算是记恨我,也是应该的。” “你呀,还是这么软和的性子。” 秦秀华道,“等有空了,我一定想办法劝劝知竹,毕竟曾经你们那么要好,不信她会真的忍心不要你这个朋友……” 说着,她取出钥匙打开门。 虽说门牌号还是不变,但打开门后见到的场景和阮笙记忆中却有很大出入。 曾经只是水泥地板和墙面的房间,已经被精装修过。 米白色的墙纸,木质地板被擦得纤尘不染。 秦秀华打开灯,暖洋洋的灯光照着做工精致的家具。 她动作麻利地系上围裙:“你先坐一会儿,阿姨做菜很快的。” 阮笙嘴上这样应着,却还是随她走进厨房。 似不经意问道:“阿姨,沈知竹她……平时不住在这里吗” 秦秀华:“她在公司那边有自己的公寓,偶尔会过来吃饭。” 见阮笙执意要帮忙择菜,她也没办法将人强行推出厨房,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开在学校小巷外那家麻辣烫店早已在本市成立了十几家连锁店。 秦秀华平时经营的总店,就在甜品店对面的商场里。 只能说两人会碰上面,是早晚的事情。 …… 半个小时后,一锅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端上桌。 秦秀华又炒了一荤一素两道热菜。 还是熟悉的味道。 阮笙小口吃着,不忘和秦秀华道谢。 “客气什么,今天是遇见得突然没时间准备,等下次有空你再到阿姨家来做客,我给你做一桌好菜。” 秦秀华含笑看着阮笙—— 她吃东西时很秀气,脸颊随着咀嚼时一动一动的,有点像动物世界里面的小兔子。 又不由叹了声气:“要是什么时候,知竹能像你一样乖乖吃饭就好了,她从小就不爱吃饭,最让人操心的就是这个。” 说着,秦秀华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笙笙,你帮阿姨一个忙好不好” “嗯” “我这就去再做两个菜,做好后能不能麻烦你给知竹送过去,这个点她多半在忙,还没吃饭。” 阮笙迟疑了一下:“我去送吗……” “要我这个当妈的去送,只怕她会嫌烦。” 秦秀华的理由当然不止这一个——曾经沈知竹和阮笙的要好,她是看在眼里的。 明白自家孩子不肯先低头的性子,她也想要借这个机会,让两人关系缓和些。 有个相熟相知的朋友总是好的,也省得沈知竹每天只知道工作,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见阮笙没有拒绝的意思,秦秀华先给沈知竹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妈” 沈知竹没有情绪的声音就这样响起。 阮笙浑身僵住,听着她和秦秀华的对话—— “在干什么,还在公司” “准备开会,怎么了” “没什么事,你还没吃饭吧我做了几道菜,一会儿托人送过来,到时候让小戴接应一下。” “不用了,我不饿。” “饿不饿是一回事,该吃的饭还是得吃,你说是吧,小笙” 秦秀华突然将手机递到阮笙面前,像等着她说些什么。 阮笙先是愣了下,无措之中,她只能轻轻嗯了声。 手机那头蓦然沉默了下来,像是信号失联。 就在阮笙以为沈知竹会毫不留情将电话挂断时,她只是缓缓道:“我知道了,你让人送过来吧。” 说罢,结束通话。 给沈知竹准备的晚餐很简单——凉拌秋葵,白灼虾和蒸蛋。 秦秀华将它们装进粉色保温盒里,交到阮笙手上时不忘叮嘱道: “要是知竹一会儿态度不好,阿姨先替她给你道声歉。她就是这种别扭的性子,但脾气不算坏,还是很好说话的……” 说这番话时,秦秀华其实是心虚的。 自己生的孩子是什么性格,她是最清楚不过—— 沈知竹自幼聪明,从上幼儿园开始,对比她要迟钝得多的同龄人就是冷眼嫌弃的态度。 这么多年,她有且只有阮笙这么一个朋友,多半都是对方脾气软,能够包容她的缘故。 阮笙却没有半分质疑的神色,接过保温盒时乖巧点头:“我明白的,阿姨。” 半个小时后,阮笙坐车到了沈知竹的公司楼下。 高楼林立的城市新区,专为吸引高精尖企业和投资而建立。 由沈知竹掌管的光珣游戏公司,更是占据了最高的一整幢写字楼。 大楼覆钢化玻璃,矗立于路口,仰头看上去似一柄直入云霄的钢刀,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感。 这是阮笙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她生活在家人为她所筑的安乐窝里,头一回如此清晰感受到商界冷酷厮杀的气场。 走进大楼,一楼的大厅里摆放着光珣旗下各种游戏的吉祥物和周边。 大多是软萌可爱的形象,略微冲淡了阮笙心头的不安。 作为一名没有预约的外部人员,阮笙只能径直走向前台:“你好,我找沈知竹。” 对方似早有准备:“请问您就是沈总的家人” 家人 阮笙愣了下:“不,我只是过来送饭的。” “好的,请您稍等一下。” 前台的员工应是拨打了一个内线电话,对那头说了几句。 半分钟后,有人从电梯里出来接应阮笙。 来人是一位戴黑框眼镜,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士,看上去应该是助理之类的人。 不等阮笙开口,对方已客气道:“是阮女士吗请随我上楼吧。” 阮笙随她走进了电梯。 果不其然,对方向她自我介绍——她是沈知竹的助理,名为戴静。 戴静按下前往21层的电梯键,又道:“沈总现在正在开会,您可能需要等她一会儿。” 阮笙:“好。” 她似乎忘记了一点——将饭送到后,自己是可以直接离开的。 许是出于礼节,戴静也并未提醒她这一点。 而是直接将人带进了一间偌大的办公室:“这是沈总的办公室,您可以先在这里休息。” 阮笙愣了下:“就在这里等吗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沈知竹的办公室里,应该会有很多的机密文件。 戴静笑了下:“没关系,沈总就是这样吩咐的。” 随后,她转身给阮笙倒水:“阮女士是想要喝茶还是咖啡” “我喝纯净水就好。” 阮笙答着,目光不经意扫过办公室里的布置。 整间办公室以灰色调为主,抑或是更沉的黑色。 不知为何,明明沈知竹并不在,但仅是看到这些暗色的陈设,阮笙便感受到熟悉的,冰块般的凉意。 仿佛沈知竹就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俯视着她。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叫阮笙不由打了个寒颤。 戴静端着水杯走过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可能是中央空调开得太低了,阮女士稍等。” 说着,她走出办公室,等折返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条灰色的绘纹披肩。 “这条披肩我平日里会用,上午才干洗过,阮女士不介意的话,可以披着它。” 阮笙道了声谢,将它接过来罩在身上。 见她没有旁的事要照顾,戴静又离开了办公室。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行走。 落地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阮笙也不敢在沈知竹的办公室里乱走动,她只能百无聊赖地靠着沙发,不一会儿便困意袭来。 迷迷糊糊靠着沙发扶手睡了一会儿,阮笙隐约听到办公室的门咔哒被推开。 有人在靠近。 即便来人脚步声放得很轻,阮笙还是从浅寐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时,沈知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今天的会议应该很重要,她穿着素灰白的女士西装。 剪裁得体的西装,布料柔和而又不失质感,衬得她本就挺拔的身形更加出众。 乌黑的长发,随着她俯视的动作向下滑落。 冷玉般的精致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这样的注视当中,阮笙忙从沙发上坐起来:“你……开会结束了” 随着她的起身,身上的披肩一并滑落。 以及她的针织外套,也似无意间从肩膀上落下来。 外套之下,是贴身的粉色毛绒吊带衫。 庸俗大众的淡粉色,穿在皮肤白皙的阮笙身上,却显得她像是藏在蚌壳里的珍珠般发着光。 略显凌乱的金色长发,有几缕调皮地蜷在她的颈窝处,以及吊带衫的更深处。 偏生她的神色时时刻刻都是那般无辜,似是丝毫意识不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有多么…… 沈知竹收起了思绪,若无其事地道:“你为什么会去我家” 质问的口吻,让阮笙愣了一下。 她如实回答:“我……和阿姨在商场偶然遇见了。” 沈知竹发出一声了然的轻笑—— “所以,你就堂而皇之地去了我家作客如果我猜得没错,她还殷勤地招待了你真让人不明白,她为什么总对你这样热情,从前是,现在还是。” 阮笙无法否认她步步紧逼的质问。 她只能讷讷道:“你先吃饭吧,不然菜就快要凉了。” 沈知竹的嘲讽,就像是一拳落到棉花上,没有激起任何回应。 她别过脸不去看阮笙。 半晌,只是冷冰冰吐出一句:“你等我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的确有……”阮笙小声道,“不过,还是等你吃完饭再说吧。” 沈知竹没有回答她,而是按铃唤助理进来,让戴静先将饭菜送进微波炉加热。 等助理离开后,沈知竹才开口:“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现在就说,否则等时间一过,我未必还有兴趣听你要说什么。” 阮笙看着她的脸,斟酌后道:“那我现在就说吧……前几天姚明珠找到我,让我向你求情,说她已经知道错了,想要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姚家的生意……” “阮笙——” 沈知竹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地问,“你等我到这么晚,就是为了替她向我求情” 如果说方才的沈知竹是面无表情,那么此时的她,便是显而易见的沉下脸来。 空气中带着如风雨欲来之前的窒息感,阮笙的喉间咽了咽。 像是一只犯了错的小狗,正不安地看着主人。 却又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犯的什么错,眼神的不安中流露出茫然。 沈知竹几乎快要被她气到发笑。 她发出一声轻嗤,转过身之际,极巧妙地掩饰好眼中的狼狈之色。 一直走到落地窗边上,沈知竹俯视着街道上的霓虹灯和车水马龙。 短暂的工夫里,她似是已经恢复了平静:“没问题,我会考虑你的求情。”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样快,阮笙愣住了:“那我……需要做什么” “要你做什么” 沈知竹不无嘲讽地反问,“要你再做一整套的数学卷,去参加国际小学生奥林匹克数学赛” 阮笙被问得哑口无言。 “还记得上次酒会吗”沈知竹道,“叫你帮我挡酒,却吐得到处都是。” 回忆起当时的场面,阮笙低下头:“我很抱歉……” “所以——像你这样一无是处的蠢人,只怕我想要你做些什么,你也只会糟糕地将它们搞砸。” 沈知竹道,“我想要做什么,自己会去做,只希望有一天,你不要为今天的求情后悔。” 第26章 生日 一无是处的蠢人……这就是沈知竹对自己最真实的看法 阮笙的呼吸似变得有些困难,每一次吸气和吐息都异常迟缓。 眼眶之中,有一层朦胧水雾浮现。 掌心无意识握紧手提包的包柄,她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起身:“谢谢你愿意放过姚家……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家了” “你的去留,用不着向我报备。”沈知竹依旧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边,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好。”阮笙点了点头。 她向门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直到离门口不到半米时,忽然加快了步伐。 拉开门把手,门外戴静正好端着饭盒出现。 冷不丁与阮笙撞上,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她的脸,又忙移开视线退让到一旁。 直到阮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戴静走进办公室里:“沈总,您的饭已经热好了。” 说着,她将食盒铺陈到桌面上。 一丝不苟的动作,脑子里想的却是旁的事情…… “想说什么,尽管开口就行。”沈知竹走过来,察觉出她的欲言又止。 “好的。”戴静道,“刚才那位阮女士离开的时候,我看到她好像是哭了,真的没关系吗……” 沈知竹动作僵了下。 旋即,她淡淡应道:“我知道了。” 说着,沈知竹坐下,拿起筷子开始用餐,似对戴静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饭后继续工作,直到两三个小时后,夜深人静的时刻,沈知竹阖上了电脑。 她背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息了片刻过后,下意识按铃唤人。 戴静很快进入办公室:“沈总有什么吩咐” “她离开时……”许是工作带来的疲惫,沈知竹嗓音有些发沉,“哭得很伤心” 过了几秒钟,戴静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应该是几小时前来送饭的那位阮女士。 戴静有些拿不准沈知竹和她是什么关系。 作为跟随沈知竹多年的助理,她当然清楚沈知竹是独生女,并没有阮笙这样的姊妹。 但如果是情人的话……戴静实在难以想象,向来只将心思扑在事业上的沈知竹,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子。 况且,沈总是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情人,难不成是在梅市的旧情…… “算了,你不用回答。”沈知竹已面无表情地起身,“就当是我随口一问就好。” 将要走到门边时,又忽地顿住脚步:“下次她再来的时候,将我休息室里的毛毯取给她就行。” 极其突兀的一句吩咐,戴静先是应声,才后知后觉看向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披肩。 难道自己将披肩借给那位阮小姐盖,竟惹得沈总不悦 这实在是太不像沈知竹的作风。 可除此之外,戴静难以推测出旁的解释。 作为一名称职的助理,她在心中暗暗给阮笙打上重要人物的标签。 翌日,阮笙醒来拿起手机时,看到微信弹出一条好友申请—— “N”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灰色头像有些眼熟,是《逐界》游戏里,上次带着她躺赢的玩家“N”的头像。 阮笙通过了好友申请,并问她:“你是游戏里那个N” 半个多小时后,对方回复:“嗯,是我。” 阮笙更加确定,N应该是一名初高中生,之前迟迟不加自己为好友,许是手机被老师或家长收起来了。 刚好是国庆长假的第一天,好友申请是昨晚凌晨发过来的。 应该是她放假刚从长辈那里拿到手机,就想到加阮笙了。 阮笙正要发消息询问,以便验证自己的猜测,N发了个游戏组队的链接过来。 N:“要来吗” 阮笙指尖在屏幕上打字:“好啊。” 迟疑过后,她还是将这行字删除,重新输入:“还是算了吧。” 消息发过去,几乎是下一秒,N问道:“有别的事情要忙” 阮笙:“不是……” 阮笙:“我只是觉得自己太一无是处,不想拖你的后腿。” 对面似乎沉默了几秒。 N:“别妄自菲薄,你只是新手,还不够熟练而已。” N:“为什么要这样想,是谁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对面应该是一个很想安慰自己的小女孩。 犹豫过后,阮笙道:“嗯,是一个朋友这样说的。” 聊天框左上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但阮笙等了好久,才只等到?N很短的一句:“那应该不是她的真心话。” 不是真心话吗 怎么可能。 恐怕一直以来,像沈知竹那样的天才,都是如此看待自己的吧。 但能够得到来自陌生人的安慰,阮笙的心情不觉好了几分。 想到?N一个学生,难得放假玩游戏,阮笙没再推辞下去:“或许吧,那你等我马上进游戏。” 她发了个小狗卖萌的表情包。 …… 进入游戏,有N带着,阮笙依旧是一路躺赢。 在她的掩护下,阮笙甚至接连击毙了三名敌人。 玩了一个多小时,阮笙情绪逐渐高涨。 正当她摩拳擦掌准备着下一局,N给她发微信消息—— “我还有事要忙,先退出了。” “有时间再一起玩。” 阮笙趴在床上,不无遗憾地叹气。 转念一想,应该是N在游戏里的未成年时间限制快到了。 只得表示理解道:“好,那你下次有时间,一定要找我玩哦。” N:“我会的。” 半分钟后,N将小狗卖萌的表情包发了回来。 阮笙不禁笑了声。 放下手机,她走进浴室洗漱,冷不丁从洗手台的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眼皮红肿着,脸上挂着干涸的泪痕。 阮笙突然想起,昨天在受过沈知竹的讥讽后,自己是带着眼泪昏沉入睡的。 这样的伤心,在和N玩了一段时间游戏后,居然被冲淡几分。 洗漱后她顺手拿起手机,便看到秦秀华发来的语音消息——两人是昨天刚加上的微信。 听完语音后,她回复道:“没问题的,阿姨。” 然后下楼吃饭。 饭后,阮笙并不似往常一般去甜品店看店,或者去美容院护肤,而是径直走进了厨房。 她找出了各种做甜品用的工具,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等赵佳丽购物回来时,阮笙正好将食材准备得差不多。 将大包小包随手往地毯上一扔,她笑吟吟地走进厨房:“咱们家的大厨这又是在准备什么” “过两天是沈知竹的生日。” 阮笙道,“她的家人邀请我去做客,我打算带个亲手做的蛋糕,先做一下试试手。” “那确实是得用心些。”赵佳丽道,“笙笙,你最近和沈总相处得应该还不错吧” 阮笙动作顿了下:“……嗯。” “那妈妈要麻烦你一件事——过两天生日,你再将人哄开心些,顺便问下她的公司有没有空缺的职位,让你弟挂职实习一段时间” 阮笙正在打发面糊。 打发器发出刺耳的噪音,她头也不抬道:“他一个体育生,也需要去游戏公司实习” “傻孩子,这是什么话” 赵佳丽道,“管他什么专业,将来继承家里的企业,履历上总得好看些,你说是不是” 阮笙沉默着将打发好的面糊过筛。 做完这一切后,她方才低声道:“我明白了。” 到了沈知竹生日的那一天,临近晚饭时分,阮笙提着做好的蛋糕前往。 秦秀华来开门,看见阮笙后,忙将人迎进来。 房间里却并不见沈知竹的身影。 秦秀华难免面露尴尬:“原本说得好好的,她今天要过来吃晚饭,结果刚才突然来电话,说是要见重要的客户……算了,小笙,还是我们先吃吧。” 阮笙垂下眼:“要不然还是再等一会儿” “没事,我估计她多半都记不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知道要多晚才回来呢……真是委屈小笙你了,先坐下吃饭吧,阿姨炖了你爱喝的萝卜牛肋汤。” 说着,秦秀华接过阮笙手中的蛋糕,将它放进冰箱里。 先是盛了一碗热汤给阮笙,又动作麻利地炒菜。 原本为庆祝沈知竹生日准备的佳肴,最后大多送进阮笙的腹中。 饭后,秦秀华当然也不会就这样任阮笙走掉。 而是留她下来看电视,等沈知竹回来再切蛋糕。 又取出各种零食,摆在阮笙面前的茶几上:“这些零食是知竹前天买回来的,你千万别客气,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阮笙看了一眼,刚好都是她爱吃的。 她拿起一个蓝莓味奶酪棒,撕开包装后小口咬着:“阿姨您也吃。” 秦秀华:“我血糖高是吃不得的,也不知道她突然买这些回来做什么……” 听上去埋怨的口吻,脸上的笑却藏不住。 许是晚饭吃得太饱,阮笙看着电视剧,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秦秀华道:“要不然,你先去知竹房间睡一会儿” “没关系的……阿姨……” “去睡吧,不知道要等到几时,她才会回来,睡这儿免得着了凉。” 说着,秦秀华起身走进沈知竹的房间里。 犹豫过后,阮笙跟着她走进去。 十多年前买的房,卧室难免空间狭小,只有一张床和书桌。 秦秀华将被子为阮笙铺开:“在这里睡就行,等知竹回来了,我再叫醒你。” 阮笙:“好。” 她脱掉鞋子和外套,躺到了属于沈知竹的床上。 熟悉的冰块般气息一瞬间侵袭而来。 阮笙不禁打了个寒颤,侧过身将自己蜷缩起来。 见她睡好后,秦秀华关上灯和房间门。 …… 直到晚上十一点过,沈知竹回到了秦秀华住的小区。 打开门,往常这个点应该早就睡了的秦秀华正躺在沙发上,盖着毛毯看电视。 沈知竹:“怎么还没睡” 如果是平时,在进门的一瞬间,沈知竹应该就能发现不对劲——餐桌上的菜太过丰盛,茶几上摆放着她买回来不久的零食。 可今晚在饭桌上,她喝了一些酒。 一整天的连轴转,就算沈知竹是铁打的,也难免只想要先歇上一会儿。 换上拖鞋,她便径直朝卧室走去。 秦秀华在沙发上也是睡了好几场,一时间有些迷糊,忘记了卧室里还有阮笙这么一个人,更别想提醒半句。 沈知竹转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间的灯—— 在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后,她的身形陡然变得僵硬。 第27章 接吻 啪嗒—— 随着开关被按下,刺眼的灯光亮起。 本就睡得不深的阮笙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便看见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沈知竹。 她就那样站在灯光和阴暗的交界处,目光落在阮笙的身上,漆黑瞳中氤氲出未曾有过浓色。 啪嗒—— 沈知竹又关上了灯。 留下阮笙独自一人在卧室里,她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接着,她换掉拖鞋,弯下腰开始穿外出的运动鞋。 “怎么了”秦秀华过去问道,“是忘掉东西在车上” “没什么。”沈知竹淡声,“只是喝得好像醉过了头,下楼走走清醒一下。” 秦秀华过来拦她:“还走什么你就没看到屋子里那么大一个人,人家小笙为了给你过生日,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沈知竹动作兀地停下来。 这时,卧室的门被打开,阮笙走了出来。 “我……”她轻声道,“听阿姨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沈知竹将运动鞋重新放进鞋柜里,缓缓阖上了柜门:“是吗真难为你等这么久。” 不冷不淡的口吻,仿佛方才举止有些无厘头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秦秀华为自家女儿这岌岌可危的友情捏一把汗。 许是沈知竹自幼性格强势,秦秀华从来学不会像别人家的母亲一样指责孩子,只能将脸转向阮笙,讪笑道—— “小笙你睡醒了我去将冰箱里蛋糕取出来,趁着还没过零点,咱们先切蛋糕吃。” 阮笙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沈知竹。 即便今晚是见重要客户,但她穿得还是很随意—— 入秋之后,一件纯黑色卫衣罩在身上。 宽松的长裤,要是再穿上刚放回去的那双灰色运动鞋,的确很符合大众对理工科的刻板印象。 不过沈知竹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形挺拔。 黑色长发散着,总是漫不经心的神色,没人会将她与书呆子挂上钩。 阮笙不禁怀疑,从换下高中校服迈进象牙塔的那一刻起,沈知竹就是这样随性的打扮。 想到这儿,她略翘起唇角。 沈知竹回头,正好撞见她眼底细碎的笑意。 短暂的晃神,她别过脸不去看阮笙,极好地遮住眼底的一丝懊恼。 沈知竹一言不发地将餐桌上放冷的菜套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 随后,生日蛋糕摆了上来。 秦秀华有意让两人重修于好:“这个蛋糕是小笙亲手做的,多用心啊。” 的确是很用心。 六寸大的蛋糕,每一寸奶油都抹得极为细致,巧克力酱点缀出“生日快乐”四个大字,收尾处勾勒出一个爱心。 沈知竹却似不为所动,目光沉沉地盯着蛋糕。 阮笙似乎也并不期待她会有什么反应,帮着插上并点燃蜡烛。 蜡烛做成阿拉伯数字的形状,昭示着沈知竹这一天的年纪——27岁。 大多数女生在她这个年纪,尚且还过得稀里糊涂,没有车没有房,事业未必看得出进展。 但生日总归是开心的。 可沈知竹拥有绝大多数人没有的财富和声望,在生日这一天却看不出丝毫的喜色。 就连在关掉灯后,阮笙和秦秀华为她唱生日歌时,她闭眼许愿,唇角也似不耐烦地抿紧。 开灯之后,该切蛋糕了。 第一份蛋糕毫无悬念地分给秦秀华,第二份蛋糕交到阮笙手上的时候,阮笙似愣了下:“谢谢。” 沈知竹握着刀柄的手收紧。 许是饮过酒,她的太阳穴连同后脑处都开始隐隐作痛。 雪白奶油在视线中似开始融化,仿佛已经沿着刀柄沾到她的掌心。 黏腻的触感本该叫人不适,可因为是香甜的奶油,惹得沈知竹就像一个贪婪的孩子,忍不住想要用唇舌去细细舔舐。 半晌,她终于开口:“应该道谢的人是我。” 声音很低,若非就站在她的身旁,阮笙是绝不会听到的。 她嗯了声,用叉子分下一小块蛋糕送入唇中。 吃过蛋糕,已接近凌晨。 是时候了,阮笙拿起包准备离开。 秦秀华理所当然地留她:“小笙晚上就在这儿歇吧,反正知竹房间里的床也够大。” 阮笙:“不用了,明早我还有事要忙,要去选喜帖和糖……” 许是意识到不小心说漏嘴,她急忙收声。 朝沈知竹看去,对方却是面无表情。 “是婚期快到了吧那可真是恭喜。” 秦秀华曾听阮笙提起过婚事,她不无羡慕道,“要是哪天,我们家知竹也能和你一样,有个合适的对象……” “我去送一送她。”沈知竹打断她的话,拿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 秦秀华不便再说什么,将两人送到门口。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快消失在楼道中,她忽然似想到什么:“等等——你不是喝了酒,怎么开车” 两人已经走到了楼底。 老小区并没有地下停车场,沈知竹的迈巴赫就停在道旁树下。 她按下车钥匙解锁,车灯嘟一声后亮起。 阮笙在车门边停下,并没有进去:“阿姨说得没错,你开了车不能喝酒,我给司机打电话来接就好……” 话未说完,面前有阴影覆过来——沈知竹正缓步朝她逼近。 今夜无月,唯有老旧的路灯照亮树下这一方小天地。 在这苍弱无力的灯光底下,沈知竹的脸庞亦是没有生息般的冷白: “阮笙,你究竟当我家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底下哪有这么轻松的事情” 在她靠过来的时候,阮笙闻到了酒气。 这气息并不难闻,恰恰相反,是独属于葡萄酒的甜,又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酸涩感。 阮笙心尖轻颤。 像是因突如其来的侵袭感而不安,她向后退去——后背抵上车窗玻璃,无路可退。 她的喉间咽了咽,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愈是沉默,便愈是激发和纵容沈知竹种种情绪的滋生。 徘徊,否定,不甘与自我厌弃…… 最终只化作闷声道:“阮笙,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真的很讨厌” 或许是喝了酒,沈知竹在说出讨厌两个字时,并不似从前那般凌厉得不留情面。 唯独那双漆黑眼瞳中,似浓墨般化不开的雾气。 像被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就再难以逃离。 阮笙隐约忆起,上一次沈知竹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后,就恶狠狠咬住了她的脖颈。 颈间留下咬痕的肌肤处刚开始隐隐作痒,沈知竹已更近地压过来,上半身贴着她。 阮笙浑身绷紧,暗暗祈祷着这次她至少要换个地方咬…… 带着酒气的凉意遽然覆上了她的唇。 唇是柔软的,动作却又有些僵硬。 约莫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沈知竹的吻法很是生疏。 像头一回尝到薄荷糖的小孩子,凉意刺激得过了头,叫她本能地想要将这颗糖囫囵咽下去。 却又似舍不得糖的甜,慢慢地舔舐。 两种矛盾的情绪相交织,最后受折磨的人反倒成了阮笙。 她从没有想到,沈知竹会突然吻自己,更没有料到,她亲吻的时候……是这样的磨人。 几乎是无师自通,舌尖抵开阮笙本就毫无防备的齿关,与她纠缠。 阮笙快喘不过气来,浑身从后腰处开始发麻。 即将软倒下去之际,沈知竹伸手托住她的身后。 昏暗中动作未必精准,扶住的并不是阮笙的腰,而是她的臀线处。 顿了一下,沈知竹的手掌缓缓向上移,扶到阮笙的腰间。 明明沈知竹的体温一向很低,可隔着贴身的布料,阮笙感受到她掌心留下的热意。 食髓知味般,沈知竹试图咬碎这颗薄荷糖,以得到刺激,却换来了阮笙吃痛的唔声。 ——她吻得太用力,弄疼了她。 沈知竹一僵,停了下来。 唇瓣分离后,与阮笙紧贴在一起的身躯却并未分开。 平静了几息过后,沈知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不是说来为我庆祝生日”对上阮笙茫然的目光中,她道,“那就总该有礼物才对。” 低声的呢喃,似蛇引诱夏娃摘下伊甸园中的禁果。 初秋,空气里已经有了凉意。 车里用不着开冷气,阮笙便已在轻轻颤栗着。 许是因为夜里温度低,也或许是她的衣物早已全都扔在了前面的副驾驶座。 即便后座足够宽敞,但当两个人一躺一坐的时候,难免就变得狭窄起来。 阮笙仰头看着车篷,身体似一张紧绷的弓弦。 车里没有开灯,黑暗将所有的感官放大,包括听觉。 沈知竹一只手拿着手机,正在与秦秀华通话,让她不用担心,是司机来接的她们,自己顺路去阮家做客。 对着电话那一头,她的语气沉稳,逻辑沉稳。 听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喝醉了的人。 可沿着自己腰间向上游走的那只手,没有任何规律地或轻或重,时而指尖打着圈,又掐一下。 阮笙分不清沈知竹究竟醉还是没有醉。 可或许是方才与她接过吻,从她的津液中汲取到了酒气,阮笙自己反倒有一种醉醺醺的感觉。 她整个人快要飘起来,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直到沈知竹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旁。 “等等……”阮笙用残存的理智含糊道。 她将手探入落在座位前的miumiu羊皮包里,翻找着什么。 沈知竹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出了问题——她就这样什么都没有做,静静等待着阮笙翻找。 直到她将找出来的东西,送到自己的手上。 像是什么乳胶用品。 沈知竹打开了车灯,看清楚了包装上的字样——女用情侣指套。 静了几秒钟。 她看着阮笙,轻哂:“你准备得倒是贴心周全。” 似没有听出她的嘲讽,阮笙竟认真回答:“你前两次,弄得我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准备不够充分……” 沈知竹:“阮笙,我为什么要让你舒服,我又不是在——” 意识到在这种事上争执有多么可笑,沈知竹收声。 她一言不发,用湿巾擦净手后,戴上了它。 关灯。 过了会儿,在阮笙压抑着的啜泣之中,沈知竹问:“你的包里,应该还有” 真的再没有了。 浑浑噩噩之中,阮笙累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沈知竹将车灯打开,调到最暗。 阮笙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她没有睁眼,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将脸埋进软枕里。 沈知竹先是自己套上卫衣,再用湿巾为她擦拭身体,穿衣。 她似乎丝毫意识不到,底线就是这样逐渐打破的。 自己从伺候她洗澡,已经变成了伺候她穿衣。 完事之后,还要将人送回阮家。 车子开到阮家时,天色刚蒙蒙亮。 后座的阮笙还没有醒过来。 沈知竹将驾驶座旁的车窗打开,任冷风拂到面上来。 就这样静坐了半个多小时,阮笙终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许是头回一觉睡醒后是在车里,后视镜里她的表情有点懵。额头还有抱枕花纹硌出来的粉红痕迹。 沈知竹忽然想起,高中时候她课间睡醒后,也时常是这般。 沈知竹唇角略扬,想到什么,又压了下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就是阮家,为什么不下车” 她冷声道,“还是说,要我直接将你送去林家,好方便去买请柬喜糖。” “不用了。”阮笙摇头,似一脸诚实,“我好像记错时间了,原来是下周去买喜糖才对。” 第28章 反思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沈知竹几乎忍不住怀疑,阮笙是不是有意要戏耍自己。 她搭在方向盘上的长指不觉收紧:“是吗” 语气却似对这件事浑然不在意:“无论如何,你应该下车了。” “好。”阮笙顺从地推开了车门。 刚下车走出半步不到,身后沈知竹出声:“阮笙——” 闻言,阮笙顿下脚步。 回头看去时,沈知竹只将侧脸留给她,视线和语气一样找不到落脚点般:“别把昨晚那个吻当回事,我只是喝醉酒,将你误认成旁人而已。” 拙劣烂俗到了极点的借口。 沈知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好像一碰到阮笙,她的脑子就变得不正常。 说完后,她本能逃避般不去看阮笙的反应,踩下油门径直离开。 留下阮笙一人愣愣站在原地。 从阮家离开后,沈知竹直接去了公司。 整整一天,让工作占据大脑,不留给自己一点思考其他事的时间。 直到晚饭时分,收到了秦秀华发过来的消息—— “昨天小笙来的时候,给你带了生日礼物,有空记得过来拿。” 沈知竹盯着屏幕许久。 半晌,她认命般闭了闭眼,回复秦秀华:“知道了,一会儿我过来拿。” 阮笙准备的礼物,就放在沈知竹卧室的书桌上。 花粉色的素色方盒上,系着等待拆开的明黄色丝绸。 秦秀华有些好奇:“不知道会是什么,听小笙说是她亲手做的, 沈知竹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也不知道是否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没有当着秦秀华的面拆开礼盒,沈知竹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秦秀华一愣:“这么晚,不就在这边睡” 沈知竹:“不用了,去那边的房子里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开会。” 她换上鞋,拿着礼盒离开。 留下秦秀华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这大晚上专门跑过来一趟……就为了拿小笙的礼物” 高档公寓的地下车库。 将迈巴赫停入车位后,沈知竹双手还搭在方向盘上,视线已不由自主偏过去,看向副驾驶座上的礼盒。 她想象不到阮笙准备的会是什么礼物。 只得将它拿起来,解开明黄丝绸打成的蝴蝶结。 绸面摩擦着发出流畅的窸窣声响。 让沈知竹蓦地想起昨天也是在这辆车里,自己拉开阮笙针织毛衣背后拉链时的动静。 ——明明她当时带了旁的礼物,为什么却不解释,也不推拒自己的*行为 以及……自己的技术真的很差 停住——这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 沈知竹将所有杂乱无章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打开了礼盒。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明亮的黄。 这并非什么名贵珠宝或玉器的色彩,而是来自于一名动漫角色。 ——哆啦美。 罩在透明玻璃盒中,固定在方形底座上的哆啦美头戴竹蜻蜓,身体前倾,两只短手向身后挥开。 她眼睛眯成月牙的弧度,像正在享受一场飞行。 礼盒盒盖的内侧,还贴着一张淡蓝色便签纸。 纸上显然是阮笙的笔迹,清晰地写着—— “这个哆啦美是用翻糖做成的蛋糕,不建议食用,但放在冷冻室,可以保存很久。” “之前不小心弄丢的那个,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抱歉。” 沈知竹注视着这几行字,唇间不觉念出声:“之前……” 可真是太久之前了…… 高二下学年,开学第一天的教室里。 作为英语课代表,阮笙抱着刚收上来的英语寒假作业起身。 “阮笙——”有同学叫住她,“再等一下,我马上就可以交上来了。” 对方边这样说着,手上笔走神龙,飞快地抄着作业。 “好。”阮笙一向是个不会拒绝人的老好人。 况且,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 在等对方时,阮笙不由将视线移向沈知竹的座位——位置上空空如也。 从上一次寒假到阮家做客,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就没再碰面过。 其实第二天,阮笙就想去麻辣烫店找沈知竹,赵佳丽却不放她出门,盯着她每天练琴。 就这样熬过寒假,阮笙一直忐忑不安地想着—— 再见到时,沈知竹还愿不愿意认自己这个朋友。 可昨天报名,沈知竹没有出现,麻辣烫店店门也是紧闭。 今天已经正式上课了,沈知竹依旧不见人影。 她去了哪儿,一声不吭地转学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们两个人……会不会永远也无法再见 阮笙头一回清楚认识到,她和沈知竹间的友情关系,是犹如薄冰般的不够牢固。 只要沈知竹稍微一反悔,就可以不留下一点讯号,抛下她独自前行。 阮笙垂着眼,思绪逐渐变得混乱。 直到上课铃响的前一分钟,那名同学终于将作业补好。 两本作业交过来时,她不忘将它们隔得远远地放开,对阮笙道:“谢谢啊……” “嗯。”阮笙抱着作业,心不在焉地朝办公室走去。 刚走进去,便听到旁边几名老师在闲谈—— “真可怜啊,还没成年就失去了父亲……往后孤儿寡母,也不知道要怎么过。” “为了给她爹治肺癌,现在家里应该也没钱了吧” “一场大病就足以将普通家庭耗垮,更何况她父亲病了这么久……唉,得想办法帮她向学校申请补助才行。” 闻言,阮笙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 作为聊天中的一员,班主任刚好注意到了她。 “阮笙。”中年女人和气地问道,“老师记得你和沈知竹关系还不错,是吧” “嗯。”阮笙点头,“夏老师,你们刚才说的失去父亲……” “没错,是沈知竹的父亲突然去世了。”女人道,“等过几天她来上学,你多关心一下她的情绪,好吗” “……好。”阮笙反应有些迟钝地点头。 回到教室里,再看到沈知竹的空座,阮笙方才的不安已消失,而是被担忧所取代。 沈知竹的父亲去世了。 她现在应该很伤心吧…… “叮铃铃铃……” 上课铃响起,阮笙急遽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朝外头走去。 刚走到门口,撞上了从厕所回来的姚明珠。 “怎么了脸色跟撞到鬼一样白”姚明珠问她。 阮笙却没有看她:“珠珠,你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回家去了……麻烦你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麻辣烫的店门依旧紧闭。 阮笙拿起手机,在地图上输入了一个小区名—— 之前和沈知竹同桌时,有一次填写家庭信息,阮笙看到她家的小区地址,就下意识记住了。 阮笙打车到了那座小区。 老旧的街道上,三轮车和摩托的喇叭声滴滴作响,小区门旁边是一家钢材加工门店。 店里切割机闪烁着火花,和钢材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阮笙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就这样逃课,来到了一个全然不熟悉的环境。 可她没有后退,而是径直走进了小区大门。 说是大门,其实也不过是一扇两米宽的铁门。 门后老旧的筒子楼看上去有些年头,每一扇窗都布着油污或灰尘。 阮笙只知道沈知竹住在这座小区,却并不清楚具体的单元和楼层。 犹豫过后,她走向正在树下晒太阳,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奶奶,你知道沈知竹住在那座楼吗” “啥”老人耳朵显然是听不清。 阮笙状着胆,将音量放大了些:“你知道沈知竹……” “阮笙”一道极轻的嗓音,带着不确信从身后传来。 第29章 柔软 阮笙回过头,看到站在树影之下的沈知竹。 南方冬末,即便寒潮已不似年前那般汹涌,但温度始终维持在十度以下。 沈知竹套着黑色羽绒服和牛仔裤,脚踩一双运动鞋。 绝大多数高中生都会有的穿搭。 但穿在沈知竹身上,就是说不出的好看。 或许是因为她过于苍白而又精致的脸庞,漠然的神色。 又或者是她已经长过肩头的直发,有大半被压进羽绒服的衣领里,显得整个人是凌乱的随性。 随后,阮笙注意到她眼底下淡淡的乌青——应该是因为父亲的去世,没有睡好的缘故。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阮笙收回神:“你……还好吗” 放得极轻极缓的声音,似是将此时的沈知竹当成了易碎的瓷器。 从她关切的话语之中,沈知竹猜到了阮笙为何而来。 她定定看了阮笙几秒钟,移开了眼:“今天不是应该上课了你为什么会过来” “我……”阮笙低下头,“我就是想要来看看你。” 逃课不是阮笙这种好孩子该做的事。 似是畏惧会来自于沈知竹的指责,阮笙垂眼看着鞋尖。 沈知竹却什么都没说,侧过身朝小区更深处走去。 走出几步后,她脚步微微一顿:“愣着做什么既然来了,就先进屋再说吧。” 平淡的语气,但足以让阮笙喜出望外—— 毕竟上次沈知竹从阮家离开时,神情是那样的冰冷,就像退回到两人最初不相熟时。 可现在,她似是已然忘记了那时的不快,依然还会惦记着自己。 阮笙唇角翘了下,连忙跟上沈知竹的脚步。 “往右边走。”沈知竹在前头带路,淡淡的嗓音道。 沈知竹的家里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还摆放着几盘饭菜。 吃到一半的白米饭,凌乱落地的木筷,汤碗里油花凝结…… 看得出来,母女俩是正在吃饭时,收到了来自医院的消息,顾不得吃完饭就匆忙出了门。 沈知竹先走进厨房洗过手,开始一言不发地收捡碗筷。 阮笙帮着她将筷子捡起来:“你……看起来应该休息一下,是昨晚没有睡觉” “嗯。” 似听出来阮笙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沈知竹道—— “前天晚饭时收到他重病的消息,在医院守了两个晚上,今早人刚去世,送到殡仪馆后,我妈让我先回来休息。” 语气中平平淡淡,听不出半点难过。 沈知竹手中收拾碗盘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刚转过身将碗放到厨房的台面上,腰间忽然被一双手抱住。 阮笙抱着她,身体正在轻轻颤抖。 沈知竹甚至能听到背后传来她的吸气声,带着啜泣似的鼻音。 是在为自己而伤心 少女的身体是柔软的,就和她的心一样。 沈知竹抿着唇,过了会儿才开口:“阮笙,你先松开我。” “不要——” 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阮笙,此时却变得执拗起来,带着哭腔道,“沈知竹,你要是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用不着装成这样……” “我没有伤心,也不是故作坚强。”沈知竹又重复道,“你先松开我,我穿着这身衣服在医院呆了两天,上面不知道多少病毒和细菌……” 她的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可奈何。 “真的吗”阮笙愣愣松开手。 旋即,白皙的脸庞浮上绯色——为方才冲动之下,自以为是的拥抱而感到难为情。 沈知竹视线扫过她的脸颊,又落向别处—— “他虽然是我的亲生父亲,但在我小的时候,就和所谓的真爱私奔了。” “后来他查出来肺癌,估计是被真爱抛弃,才想起回到我妈这个原配身边……我妈念旧愿意照顾他,那是她的事。” “对我而言,只是一个从没尽到过职责的父亲,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顿了顿,沈知竹换成委婉的说法,“死了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她鲜少会和阮笙说这样一长串话,像是有意在安慰少女。 阮笙眼眶里的泪水,就这样硬生生收了回去:“……是这样啊。” 呆愣愣的模样,惹得沈知竹扬了下唇角。 又忙将这抹笑压了下去:“所以现在我需要先洗个澡,你……” “我就在外面沙发上等你。”阮笙生怕沈知竹回过神来,会将自己赶走,忙抢过她的话头。 浴室中水声哗哗响起。 阮笙抱腿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沈知竹为她找来的课外书。 清晨阳光明媚,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偶尔有一缕清风,调皮地从窗帘的缝隙溜进屋子里来,扑到阮笙的身上,为她送来枝头的玉兰花香。 ——是春天快要来了。 等沈知竹洗完澡出来,已经换了身黑色的居家服。 她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珠,再拿起吹风机开始胡乱吹干。 阮笙的目光,已经从书上移向沈知竹。 她一直觉得,沈知竹的发式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后来无意中知道,这种随性的发型叫鲻鱼头,很多女生或男生都会剪。 但沈知竹好像不是特意剪成这种发型的。 她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为了方便学习和在店里干活,就会将头发剪短。 然后等头发再生长些时,便自然而然多了漫不经心之感。 这种蓬松的漫不经心,恰到好处地缓和了她五官的精致和疏离,但并不影响她长得好看这个事实。 阮笙一直清楚,自己应该长得也算不错。 从小到大,赵佳丽带着她参加太太们的聚会时,一堆孩子里,总是阮笙得到的夸赞最多。 偶尔在学校里撞见蒋庄仪和她的同学,会有人殷勤地问她要联系方式,甚至约她周末出去玩。 可她知道自己的好看,是用钱堆砌出来的——赵佳丽会定期带她去美容院,给她买价格成千上万的护肤品。 不似沈知竹的天然。 阮笙也并不喜欢和那些人接触——看着都没有沈知竹舒服。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想得有些远,阮笙收回了目光,继续看书。 不算长的头发,只要几分钟就可以吹干。 沈知竹放下吹风机,回头看到阮笙依旧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才是早上十点。 “我需要补个觉,你呢” 沈知竹注意到她手上的课外书已经翻到最后几页,“要我再给你找一本书来看” “不用了。”阮笙道,“或许……你有数学练习卷,让我做一会儿也行” 沈知竹忽然沉默了下来。 一起做数学题,是两人最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 可自从上次在阮家,受到赵佳丽近乎鄙夷的对待后,沈知竹清楚地明白了一些道理。 比如,自己和阮笙是两个世界的人。 再者,阮笙这种不靠文凭吃饭的人,的确没必要那么努力地学数学。 她只需要坐在那里优雅从容地弹钢琴,将来照旧会有凌驾于绝大多数人之上的生活。 但沈知竹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转身走进卧室,从书桌上取出一册数学练习卷,交给了阮笙。 阮笙在客厅的茶几旁边做题,一连两天没合眼的沈知竹回卧室补觉。 笔尖摩擦在纸面的沙沙声响起。 过了十多分钟,阮笙正专心致志地解着一道几何体时,余光中的茶几对面,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她被惊得浑身一抖,才发觉是沈知竹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卧室:“你……不是睡觉吗” “睡不着。”沈知竹淡声。 阮笙:“啊是我吵到你了吗” 沈知竹:“和你没关系,可能是太久没睡觉,反倒没有睡意。” 说着,她又转身进了卧室。 等再出来时,沈知竹已经换上了校服,手上提着书包:“走吧,去学校。” 阮笙放下了笔。 在沈知竹快要走到门边时,她道:“我已经给老师请了假……今天不用去上课。” 停住脚步,沈知竹转过头来:“请假的理由” 阮笙咬唇:“身体不舒服。” 说完后,她不安地低下头,想象着沈知竹会怎样指责自己撒谎的行为。 可她等来的,却只是沈知竹一声没来由的轻笑。 阮笙抬头看去时,沈知竹已经将笑意敛起:“那我去上课,你就在我家做数学卷” 这样的建议,叫阮笙心头莫名生出失落。 她却无法反驳什么:“……好,那我等你回来……” 话没说完,沈知竹打断她的话:“将客人一个人留下来,自己却离开,阮笙,你真的觉得我会这样做” 她已经走过来,将书包放到了电视柜上:“我留下来陪你。” 拿出本习题册,在茶几的对面坐下。 阮笙唇角微翘。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书页被翻动的沙沙声。 过了几分钟,阮笙忍不住开口:“那我们这样……算是逃课” 沈知竹抬起头来。 碎发下那双漆黑的眼盯着阮笙,似看穿她的内心:“你是不是觉得,既然已经逃课了,就这样做题太浪费时间” 阮笙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不等她否认或是承认,沈知竹已经放下笔,她阖上书:“的确是有些浪费,我们出去玩吧。” 轻飘飘的口吻,似笃定了阮笙不会拒绝。 阮笙的确没有拒绝。 漫长而沉闷的寒冬终于过去,谁不想在这样的一个晴天四处走走 她和沈知竹一起出了门。 初春,城市里的空气分外清新,轻轻吸入,便将积压在肺腔中的沉闷全都吁出去。 阮笙和沈知竹沿着街道走,来到了最近的人民公园。 枝头嫩芽初萌,雏鸟啁鸣。 开学的日子,像她们这样闲逛的少年人寥寥无几。 大多是跟随音乐翩翩起舞的广场舞大妈,或者架着长枪短炮,对准花草咔咔拍照的大爷。 仿古游廊下,摆满了小商贩的摊点。 有卖鱼食和玩具的,有玩套圈的,还有卖金鱼和乌龟…… 阮笙忽然拉住了沈知竹的手,指向其中一个摊点:“我们去画个玩偶吧。” 突如其来的亲近,叫沈知竹身形一顿。 静下心来,视线顺着阮笙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画石膏玩偶的摊点。 没有着色的石膏,大多是卡通可爱的形象。 客人在付钱后,就可以选中其中的玩偶,给它们着色并带走。 阮笙和沈知竹在摊位前坐下。 沈知竹对这种玩法兴趣一向不大,只不过为了陪阮笙玩,便随意挑选了一个开始涂色。 不过几分钟,她已经给手中的帕恰狗涂好了色,放在一旁晾干。 转过头,看见阮笙依旧专心致志地在涂色。 不过—— 沈知竹没忍住问:“你的哆啦A梦为什么是黄色的” 阮笙诧异地转过脸来:“因为这不是哆啦A梦,是它的妹妹哆啦美。” 难得会有沈知竹犯蠢的时候,阮笙忍俊不禁:“而且她比哆啦A梦要聪明得多,是所有机器猫里最聪明的那一只……就像你是所有同学里最聪明的。” 一旁玩手机的店主,是一名中年妇女。 正好将阮笙的话收入耳中,她笑着附和道:“小美女真是嘴甜,今天你们还没开学” “呃……”逃课出来玩的阮笙答不上来。 “我懂了。”店主会意一笑,将脸转向沈知竹,“这样好的天气,上课多没意思,就该和女朋友翘课出来玩儿,你说是吧,小帅哥” 话音刚落,空气中陷入某种沉默。 阮笙脸上的笑意也凝住了。 沈知竹抬头看向对方,一字一句道:“阿姨,我是女生。” 其实这也不能怪店主会认错。 沈知竹头发不长,穿的又是高中校服外套和裤子,再加上她一直低着头,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叫人难免先入为主,会以为她是男生。 气氛显得有几分尴尬。 阮笙放下手中涂色得差不多的哆啦美:“我们先去别的地方玩儿,等一会儿晾干了再回来了,阿姨拜拜~” 说罢,她拉起沈知竹的手,逃也般离开。 这世界上大多数,就像是机器人,按照一套特定的程序运行—— 在他们这套固定的程序里,长发的是女生,短发的是男生,穿粉色的是女生,穿黑色的是男生…… 明明应该早就习惯,且毫不在乎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被误会却让沈知竹分外在意。 尤其是在湖面划船时,她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阮笙低下头,肩膀仍在轻微颤动着。 沈知竹将船桨放回船上。 “阮笙——”她道,“不,许,偷,笑。” 语气不像生气,更像是无奈。 阮笙还是头一回见到沈知竹这样吃瘪,觉得她这模样分外有趣。 阮笙见好就收:“知道啦,不用去管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才不是短头发就是男生呢。” 顿了顿,又低声道:“而且——所有的男生讨厌得很,连你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真的吗 沈知竹下意识是想要这样问。 可她抿起唇,只是有些不自然地吐出了一个成语:“巧言令色。” 阮笙:“才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咦,你的脸好红,是太阳晒的吗” 沈知竹:“……嗯。” 一直玩到太阳快下山,两人回到涂石膏玩偶的摊位。 拿着各自涂好的玩偶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沈知竹将帕恰狗的玩偶递给阮笙。 阮笙一愣:“给我的” 沈知竹:“嗯。” 沈知竹记得,阮笙应该是很喜欢帕恰狗的,她的文具盒上贴着它的贴纸,家里也有它的抱枕和周边。 阮笙喜出望外,将它接过来:“好巧,这个哆啦美我也是打算送给你的,不过还差头上的蝴蝶结没有上色,等我拿回家涂好,再给你带来吧。” “好。” 沈知竹的家离公园很近,她先将阮笙送到公交站。 车很快就来了。 阮笙一只手拿着石膏帕恰狗,另一只手在校服包里摸零钱。 宽松的校服就像哆啦美的百宝袋,什么都装得下——零钱,钥匙,手机,巴掌大的石膏玩偶…… 阮笙刚将钱取出来,包里有什么顺势被她带了出来。 是那个哆啦美的石膏玩偶。 它落到公交上车口的梯线上,然后飞快地向下弹去,在惯性的作用下咕噜噜滚出去一段距离,正好从路边水盖的缺口,落进了狭窄的排水道里。 “诶……”阮笙急忙想要下车去捡。 正值放学下班的高峰期,上车的人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谁也不愿意给她让开下去的路。 公交车外,送她的沈知竹也道:“不用管它,它已经被冲走了。” 况且就算没被冲走,也不知沾了多少淤泥和污垢。 阮笙无奈,只得匆忙进了车里,对着车外的沈知竹挥了挥手。 沈知竹听不到她的声音,但隔着玻璃,能够从她的口型里辨别出来,她说的是“明天见”。 “明天见。”沈知竹回道。 公交车扬长而去。 沈知竹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走出几步后,她的脚步忽然停下来。 透过水盖的长方形小孔,她看到下方的排水道里,本该被冲得远远的石膏玩偶,正好被一截树枝挡住,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30章 心虚 “别把昨晚那个吻当回事,我只是喝醉酒,将你误认成旁人而已。” 几天后,在陪同林家长辈选喜帖和喜糖的时候,阮笙脑海中依旧回想着沈知竹这句话。 是啊,这么多年不见,沈知竹要是真的喜欢上别人,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所以她将自己误认成了谁 前女友,或者某个爱而不得的追求对象 那个女生是她在国内还是国外认识的 会不会是大学同学 说不定还是个美国白人…… “笙笙,笙笙” 旁边的人叫了好几声,阮笙才回过神来。 她看向林母——原本说好是林嘉明和阮笙一起选喜糖,但他突然有合作要谈,便换成林母来了。 林母穿着旗袍,搭配天蓝色披风,即便早已年过半百,依旧是出身书香门第的温婉。 她手上拿着几种款式的喜帖:“你觉得哪一款好看最好是要你们年轻人喜欢的。” 阮笙故作专注,实则心不在焉地挑中一款。 “看来我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林母笑着道。 见阮笙神色不似平时那般精神,又道:“怎么是不是嘉明不在,想念他得很回头我也得说说他,听说好些日子都没陪过你,哪里像一个未婚夫该有的样子……” 如果是在从前,阮笙会乖巧地扮演着晚辈的身份,附和着说些讨喜的话。 可现在她只是笑而不语。 林母也并不在乎,转而道:“不过他一个男人,事业忙些总是难免了,总比在外头拈花惹草要好……” 阮笙一言不发地听着。 心中却不住有些恶毒地想—— 也不知道林母在晓得自己儿子真实的样子后,还说不说得出这种话来。 不……或许她早已知道的。 阮笙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林家人就热情得过了头的态度。 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她垂下头,唇角浮现嘲弄。 但这嘲弄转瞬即逝,她略微点头:“伯母你说得是……” 逛完商场后,阮笙与林母分别。 司机问她是要回家,还是要去别处。 阮笙靠着椅背,疲惫地闭上双眼深呼吸:“回家吧……不,麻烦送我去双梧路那座教堂。” 教堂,祈祷室里。 纯白的十字架雕塑,摆放在墙面的正中央。 用作祈祷的房间,每一位曾来访的信徒,都是恭敬虔诚地跪倒在十字架之前。 唯独此时此刻—— 葛维夏懒洋洋地躺在地毯上,她将手机放在耳边,听着电话那头年轻女孩的啜泣声。 对方泣不成声,葛维夏却几乎忍不住要打哈欠。 在快睡过去之前,她一直睁着双眼盯住天花板十几秒,任刺眼的灯光激出瞳中泪水。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 带着哭腔的嗓声,隐忍而又克制的口吻,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转换了出来—— “Darling……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从今往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也不要再联系了。” “是我没有用,明明许诺要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将所有的钱都压进那批翡翠里……没想到他们都是谋财害命的骗子。” “直到现在,我依旧会做噩梦,梦见被那些人拿枪指着的画面……你给了那一千万的赎金后,确定没有报警吧” “请原谅我无用的自尊心,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我不希望成为他们饭后消遣的笑柄。” “我会去哪里” 葛维夏恰到好处地苦笑,“我也说不准,或者是去肯尼亚看野生象群的迁徙,也或者是在澳大利亚的珊瑚礁里潜泳。” “总之,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怎么可能配得上你这样娇贵的公主” “不,你千万不要找我,也不要向任何人打听我的去向。请给我一些独自疗伤的时间,好吗” “相信有一天,我会以更好的模样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谈一场身心健康的恋爱……不,你怎么可以为了我这样不值一提的人守身你永远都值得更好的……” 每一个字音都饱含痛苦,似在演出莎士比亚笔下,一场令人肝肠寸断的悲剧。 电话那头的女生依旧在哭。 葛维夏郑重其事道:“再见,我的darling。” 挂断电话,将对方的各种联系方式一气呵成地拉黑。 眼底的泪水还没流完,她的唇角已不由自主扬起:“一千万……的确可以花很长时间呢,要不要收手休息一段时间呢” 这时,祈祷室的门被敲响。 葛维夏收起手机,从地毯上坐起来:“什么事” “是那位阮小姐来了。”教堂的义工Marry在门外回答她。 “是吗”葛维夏笑道,“走吧,让我去见一见我的……下一位darling。” 正是午后,或许大多数人都在家休息,礼堂里并没有其他人。 阮笙坐在木椅上。 她等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 “阮小姐今天怎么想到过来了”葛维夏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顺便过来看看。”阮笙道,“是发生了什么吗你看起来好像有些疲惫。” 葛维夏微微一愣:“是吗” 她的大脑一向转得很快,此刻也不例外:“或许是刚经历了一场分手,难免会有些精神不济。” 说着,站在阮笙对面的她缓缓弯下腰,伸出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然后,葛维夏在阮笙身旁坐下来。 嗓音里说不清的低落:“我和她地位悬殊,我只是个画家,可她有澳门的家产要继承,即便清楚我们注定要分开……” 她的语气颤抖着,似乎再说不下去。 俨然是为情所伤。 感受到阮笙落过来的同情目光,葛维夏暗暗发笑。 顺势要与她靠得更近些时,阮笙却突然站了起来。 葛维夏就这样靠了个空。 鱼儿没有上钩,完全忽视了诱饵。 阮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看向摆放在礼堂角落里,信众唱诗时会用到的钢琴:“请问我现在可以用它吗” “当然。”葛维夏极好地藏起懊色。 阮笙走到钢琴前坐下。 打开琴盖,她指尖搭在黑白键上。 女生纤白指尖在琴键上游走着,谱出舒缓的曲调。 等到一曲结束时,她看向葛维夏: “这是巴赫的曲子,我以前练琴的时候,每天都会弹它,感觉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希望也能让你好受些。” 葛维夏有几分怔忪:“这只曲子……是专为我弹的” “嗯。”阮笙道,“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要问你一些事——” 葛维夏信仰上帝,没人比她更能解答长久以来,萦绕在阮笙心头的疑惑。 “阮小姐但说无妨。” “如果……我想要做一些事,它们可能是卑鄙的,会伤害到某些人,会让自己逃避应受的惩罚,你觉得我应该去做吗” “听起来,你的确很为难。”葛维夏道,“恕我没有办法直接回答你的问题,不过——” 她站起身,拿起礼桌上一本《新约》,将它放到阮笙的膝上: “上帝就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问他老人家呢翻开这本书,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阮笙低头看着这本书,在短暂的迟疑后照做。 纸面上赫然一行清晰黑字—— 凡有的,加倍给他,要他多余。 没有的,他所有的,也要夺来。 她并不太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疑惑的目光看向葛维夏。 “这是圣经里的寓言,我就简单和阮小姐讲一讲吧——” “从前,一个国王要出门远行,临行前交给三个仆人每人一锭银子,吩咐他们去做生意。 国王回来时,第一个仆人用一锭银子赚了10锭,国王奖励他10座城邑; 第二个仆人赚了5锭,国王奖励他5座城邑; 第三个仆人一直包着银子未用,国王夺回他的银子并给了第一个仆人。” 葛维夏的中文说得很好,吐字清晰,三言两语间将故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阮笙明白了它的寓意—— 得到所有的人将会得到更多,*失去所有的人也将会失去更多。 她抿着唇,似陷入沉思当中。 半晌,阮笙点头:“我明白了。” 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能再失去了…… 离开了教堂回家,刚走到别墅门口,便听见屋子里的欢声笑语。 是一直在欧洲出差的蒋庄仪回来了。 赵佳丽正拉着她嘘寒问暖,询问她在外面吃不吃得惯,业务发展布局的动态。 阮笙完全没有插嘴的时机,讪讪地打了声招呼后便上了楼。 没一会儿,房间门被敲响。 是蒋庄仪来了。 她问阮笙:“我听赵姨说,你今天选喜糖和请柬去了” “嗯。”阮笙乖乖作答。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客套之后,她说起正事:“把外套脱了,让我看一看你的肩膀。” 阮笙动作一僵,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 显然易见的心虚,瞬间引起蒋庄仪的怀疑:“又犯错是了吗,笙笙” 她一步又一步走过来,脚步声惹得阮笙心头发颤。 “姐姐,我……” “为什么”蒋庄仪打断她的话,“是因为——” 蒋庄仪收声,没有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口。 就在阮笙以为自己逃不掉戒尺惩罚的时候,蒋庄仪却只是眸中暗下来,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离开时,甚至不忘顺手将门带上。 直到走进书房里,蒋庄仪拿起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想办法让我和沈知竹见上一面。”口吻是一贯的发号施令,“两家公司这么多业务里,总有能挂上钩的。” 30-40 第31章 球场 【10月11日,盛豪高尔夫球场,和阮氏集团总经理蒋庄仪共进午餐,打高尔夫。】 ——突然收到沈知竹发来的短信,且内容看起来像是她的日程安排,阮笙有些懵。 还不等她问清楚,沈知竹又一条短信发过来:“自己想办法过来。” 可这场聚会就在明天,蒋庄仪压根没和阮笙提起过,多半是要谈生意,不会带上自己。 虽说打着和沈知竹是朋友的幌子,要想到场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阮笙又想起上次分别前,沈知竹留下的那句话—— 她只是喝醉了酒,把阮笙当成别人才会吻她。 阮笙紧紧咬住下唇。 不似往常般顺从地应下沈知竹的要求,她拿起手机打字道:“要我来做什么” 盯着屏幕看了十多分钟,对方却依然没有回复她。 阮笙逼着自己放下手机,进入浴室准备睡前的洗漱。 洗漱之后,沈知竹依旧没有回复她。 吹头发时,阮笙看向镜中的自己——像一朵得不到雨露滋润而颓败的花,恹恹的神色,整个人都有气无力。 这时,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沈知竹:“你的体力不太行,应该多加运动。” 体力不太行……阮笙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车里的时候,的确没过多久,她就溃不成兵地求饶了。 沈知竹对她的求饶却是置之不理,甚至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愈发缠着她不肯松手。 令人食髓知味的折磨。 如果说吻她是喝醉酒认错了人,但阮笙明白,至少在那种时候,沈知竹不会将自己当成旁人,毕竟她们也曾在清醒时…… 游神片刻后,她才想起回复沈知竹的消息:“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再看向镜中,与先前已是判若两人。 眼底浮动着雾气般的水光,竟让阮笙不敢细看。 她轻轻咬了下舌尖,用痛意克制着身体里血液本能的沸腾。 翌日是个晴天。 清晨的饭桌上,阮笙状似无意般,问起蒋庄仪今天是不是和沈知竹要生意要谈。 蒋庄仪正在喝生滚的鱼粥。 她放下汤匙:“你怎么知道是她告诉你的” “嗯……”阮笙斟酌着道,“沈知竹说,我要是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去玩儿。” 蒋庄仪看着她,没有说话。 银丝眼镜的镜片之下,目光分外深邃,像是要透过阮笙外在的伪装,看出她真正在想什么。 阮笙无措地低下头,不去与她对视。 赵佳丽正在喝燕窝,听见姐妹俩的对话,乐呵呵道: “反正都是朋友,笙笙去的话,合作谈起来说不定要轻松些……” “还有锦鹏这个臭小子,这个点了还在睡,我得去叫他起床,收拾好和你们一起出门。” 阮笙愣了下:“……他也要去” “他已经成年了,多接触些公司的事务总是好的。”蒋庄仪替赵佳丽回答。 “是这个道理,还是庄仪这个当大姐的贴心,前两天就说好了,让我把他从学校里叫回来。” 赵佳丽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阮笙,“哪像你这个姐姐,对自己的弟弟从来都是不闻不问,上次让你求沈总的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阮笙低着头喝粥,没有说话。 前往高尔夫球场的路上,阮笙和蒋庄仪共乘一车,阮锦鹏开他那辆红色兰博基尼。 轿车驶出别墅群,兰博基尼就冲在前头,在弯道时丝滑加速,将两人的车甩在了后头。 娴熟的车技,看得出来平时没少出去玩。 闲得不像是一个名牌大学里的学生。 阮笙看着车窗外,略有些出神。 轿车正好驶过一片树荫底下,光线变暗,车窗上浮现车内的倒映。 除了阮笙一贯茫然的神色,还有蒋庄仪的脸。 倒映中的蒋庄仪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忙于工作,只将侧脸留给阮笙。 而是正不动声色地偏过头,似在打量着她。 镜片下的双眸,如同窗外深秋时节苍绿的松林,沉淀着稳重的情绪,却仍在生长着暗意。 四目相对,阮笙身体僵了一瞬。 她回过头,讪讪道:“姐姐……” “嗯。”蒋庄仪收回目光,她背靠座椅,“最近,我找人调查了一下她。”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即便蒋庄仪没有说明这个她是谁,指的人却也不言而喻。 阮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着蒋庄仪不疾不徐道—— “据说沈知竹在高中的时候,遭遇过一场霸凌,只不过这件事被霸凌者的家长用钱压下来了,你知道吗” 阮笙木然地点了下头:“……嗯。” 她隐约猜到了蒋庄仪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是:“而且——她遭遇霸凌的时间,正巧也是在那个晚上,差不多的时间点。” 喉间似被一团脱干水分的棉花堵住,变得酸胀难言。 记忆似乎又被拉回那个雨夜。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吵得人脑中嗡嗡作响。 见状,蒋庄仪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所以当时你是为了她才会……” “没错。”阮笙语气有些虚弱,应下她的话。 蒋庄仪的眸色沉下来。 “她知道吗”轻声地问。 没有等到阮笙的回答,一向情绪沉静的蒋庄仪语气难得如此急切,似压抑着隐隐的怒意。 “她知道吗”蒋庄仪重复道,“知道你为她差点成了杀人……” “姐姐——”阮笙蓦地打断了她的话。 苍白的脸颊,黑白分明的双眸浮现雾气,“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有再提起的必要,求你……不要让她知道好吗” 蒋庄仪注视着她,看到阮笙的眼眶逐渐变红。 她这个妹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犯了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这还是头一回,阮笙顶撞了她的话。 蒋庄仪沉默下来,似想明白什么—— “抱歉,是我不该将话说得这样重。我答应你,不会私自将这件旧事透露给她,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阮笙又恢复了乖巧听话的模样。 蒋庄仪:“我会为你预约心理医生,答应我,记得按时去看心理医生,明白吗” 只是这个要求吗 阮笙愣了一瞬,点头应下。 来到高尔夫球场时,正好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 沈知竹刚走进贵宾厅,便有球童迎上来:“请问是沈女士吗蒋总已经在三号球场,请您随我来。” 沈知竹和受邀一起过来的卫游风,各自上了一辆代步车。 昨夜下过一场雨,此时秋高气爽,清风徐来。 开阔的球场绿草如茵,远处可见云雾中山峦起伏。 代步车很快到了三号球场,刚下车走到沈知竹身旁,卫游风不禁感慨: “啊……还是回国好。至少国内这种山水画一样的风景,看着可比北美一眼能看到十几公里外的平原赏心悦目得多了,可能这就是骨子里的归属感吧……” 也不知道在听她说话没有,沈知竹的视线已经落到球场边上—— 阮笙正侧对着两人的方向,似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到来。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裸粉色针织衫,和贴身的水洗长牛仔裤,头上还戴着一顶粉色的鸭舌帽。 有点像在视频网站,偶尔会浏览到女团MV里的爱豆。 甚至是举手投足间,刻意流露出的优雅和元气,都是如此的相似——看似浑然天成,实则一举一动都受到规训。 沈知竹不无奚落地想着,视线却又莫名难以移开。 阮笙手上正拿着一颗白色高尔夫球,代替着球童的工作,将它摆放到蒋庄仪面前的球钉上。 随着她弯腰的动作,针织衫下一截腰线流露出来,脊椎处线条流畅,若有若无的凹陷。 阳光白得有些刺眼。 沈知竹眯了下眼,又别开视线。 这短暂的工夫里,阮笙已站回原位,看着蒋庄仪扬起镀银的高尔夫球杆,将那颗球打出去。 伴随着转身挥杆的动作,蒋庄仪看到了沈知竹。 没有去管高尔夫球是否进洞,蒋庄仪放下球杆:“沈总来了。” 和阮家父母近乎谄媚的讨好不同,蒋庄仪的态度要中规中矩得多。 “嗯。”沈知竹淡淡应道。 明明是她要阮笙来的,此刻时隔多日见了面,却只是略微对视颔首,便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另一具球钉之前。 从球童手中接过球杆,沈知竹和蒋庄仪聊起这次见面要谈的业务。 ——随着VR科技的兴起,沈知竹掌管的游戏公司,计划创办线下的体验场馆,正好计划落建于阮家集团入股的一座商场。 这样的战略布局在计划书上说得重要,但就现阶段游戏业的进展来看,短期内回报未必会大于投入。 按理来说,只要由双方市场部的经理去交接就行。 但蒋庄仪竟会主动提出邀约。 沈知竹也并未推掉这场邀请,从诸多工作中抽出半天时间来了。 双方似乎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阮笙默默低着头,心不在焉地为蒋庄仪放球。 落入旁人眼中,两人同为姐妹,阮笙的姿态未免放得太低。 但对于阮笙而言,从和蒋庄仪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她的卑微—— 雨季,连绵数日不休的雨天。 派出所的询问室里,头戴警帽的漂亮姐姐看着阮笙:“小朋友,不要害怕,阿姨问什么,你就乖乖答好不好” “嗯。”年幼的阮笙木讷点头。 赵佳丽就坐在她的旁边,心疼般将受到惊吓的女儿搂在怀里:“没错,笙笙,阿姨问什么,你乖乖回答就行了。” 静了几秒钟后,女警开口了:“死者跳楼的时候,只有你在场吗” 第32章 生气 死者…… 阮笙想起几个小时前,她亲眼目睹的那一幕—— 暴雨之中,身着病服的女人从住院部六层高的楼上一跃而下,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鸟儿沉重落地。 她的身体重重砸在离阮笙半米不到的地砖上。 周遭的一切都变成黑白色,只有鲜红的血被雨水晕开,流到了阮笙脚边。 坐在询问室里的椅子上,阮笙低下头,看到了白色鞋尖被血水染上的痕迹。 她轻轻嗯了声,算是应了警察的话。 女警:“听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说,在死者生前,时常能看到你和她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聊天” 不等阮笙回答,赵佳丽笑着替她解释:“是这样的……我是住院部的护士,孩子经常会在花园里等我下班,她性格又活泼,和病人一来二去就聊上了。” 很合理的解释。 警察又问阮笙:“那你们一般会聊些什么呢” 阮笙:“聊些……我的小狗,她的女儿,听她说她有一个在英国读书的女儿,只比我大两岁……” 女警:“那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聊什么不一样的” 阮笙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桌下,赵佳丽握住她的手用力收紧。 阮笙唇瓣动了动:“……没有,我也不知道那位阿姨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楼上去,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赵佳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这动作放得极缓,只有靠在她怀中的阮笙能够感受得到。 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很难会有人将她和一桩疑似自杀的案件牵扯上关系。 在例行公事的询问过后,警察收起笔录,让赵佳丽带着阮笙离开。 雨依然在下,警局的走廊里带着潮湿。 似有若无的血腥气缠绕着阮笙,让她想起攀附在墙面上的绿藤。 某些不可言状的心绪,犹如藤蔓的根深深扎入墙面,正在逐渐扎进骨血之中。 走到大厅时,阮笙突然听到幽幽的一声:“是你吗最后见到我妈妈的人” 阮笙抬头看去。 年仅十一岁的蒋庄仪刚从国外的寄宿式学校赶回来,身上穿的还是英伦式校服。 即便浑身被雨淋湿,脸色苍白,也依旧无损她公主般的傲气。 阮笙避开对方凌厉的眼神。 她本能地摇了摇头,后退半步靠在了赵佳丽身上。 如同母鸡护崽般,赵佳丽连忙将阮笙揽入怀中。 这样母女情深的场面,刺痛了蒋庄仪的双眼。 孩子的直觉总是格外敏锐,她冷冷注视着这对母女:“You''''re a liar,你在撒谎!” 语速犹如连珠炮般:“为什么不说实话,是不是你害死了我的妈妈,如果不是你,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蒋庄仪!”从外地赶回来,带着女儿来认尸的阮康成打断了她的话。 他几乎是用力钳住蒋庄仪的胳膊,带着她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只是一个孩子,蒋庄仪的力气并不能与成年人抗衡。 被拖拽着离开,她只能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喊道:“杀人凶手,我会让你们都付出代价!” 淬着恨意的双眼,化作滋生藤蔓生长的毒液。 年幼的阮笙,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正在一点点破碎崩塌。 像是被藤蔓根系破坏的墙面,看似依旧屹立着,实则内里已变得不堪一击。 “笙笙……笙笙”蒋庄仪出声,将阮笙从走神中唤醒。 阮笙抬起头—— 蒋庄仪眸中显而易见的关心:“怎么了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样子,是太阳晒的” 阮笙顺着她的话点头:“……嗯,可能是吧。” “那就先回室内休息去吧,免得晒到不舒服。” 蒋庄仪伸出右手,似是习惯性想要揉阮笙的头。 但又碍于她戴着鸭舌帽,只能顺手为她将帽子理正。 “好。”阮笙应道,余光不由扫过沈知竹的方向。 她正在调试球杆的角度,淡淡的神情,似是全然没有听见这头的对话。 阮笙垂着眼,往代步车的方向走去。 “姐,顺便帮我拿瓶可乐过来,要冰的。”一旁阮锦鹏突然出声。 “你的球童呢”阮笙一脸淡漠。 “捡球去了。” “知道了。” 阮笙应下后,没有去坐代步车,而是径直走向离球场最近的贵宾厅。 打开冰柜,扑面而来的凉意让阮笙清醒了几分。 她拿出一瓶冰可乐,往回走去。 阮锦鹏正比划着高尔夫球杆,找准合适的角度后,他眺望远方的果岭旗,向后快速扬起球杆。 然而球杆尚未向前挥出,在他身后陡然传来阮笙的惊呼:“咝……” 蒋庄仪循声回过头,便看到阮笙正捂着左脸,似蹙眉忍受着痛意。 “阮锦鹏!”蒋庄仪蹙眉,下意识厉声呵道。 看到阮笙泪汪汪的模样,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一定是阮锦鹏向后挥球杆时不长眼,将杆头撞到了阮笙脸上。 蒋庄仪快步朝阮笙走过去。 她抓住阮笙捂着脸的左手,一向稳重的语气变得有些焦急:“先给我看看。” 阮笙动作一顿,移开了手。 原本白皙的左脸颊,已经被镀银的杆头擦出一层红痕,上皮组织隐约沁出血点。 不算太严重的擦伤。 但假如阮笙再上前半步,说不定就能被阮锦鹏手中的球杆撞破相,万一砸到的是眼睛…… 蒋庄仪眼底微沉,周身气压变低。 阮锦鹏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嘴里却在狡辩着:“谁知道她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又不是没有长眼睛……” 声音越说越低,慑于蒋庄仪的威严,阮锦鹏不大情愿地走过来道歉。 蒋庄仪握紧手中的球杆。 最终,她按捺住火气:“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买药” 阮锦鹏讪讪坐上代步车离开了。 这时,沈知竹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淡淡的目光从阮笙脸上扫过,看不出半点要关心的意思。 只是公事公办般问道:“没事吧” 泪水蕴在阮笙的眼眶,她摇了摇头,小声道:“没关系的。” 沈知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半个字。 脸色却变得有些沉。 几分钟后,阮锦鹏买回了消毒水,棉签和创口贴。 阮笙在球场边的长椅上坐下。 蒋庄仪低着头,动作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伤口,在她脸颊处指甲盖大小的擦伤处贴上创口贴。 沈知竹双手环抱在胸前,就站在旁边看着。 处理好伤口后,阮笙坐上代步车回到室内休息。 她神色恹恹的,在饮料售卖处要了杯加冰的柠檬水,在餐桌旁坐下。 餐桌边上,就是贵宾厅的落地窗。 透过干净到几乎透明的窗户,能够看到窗外近处的绿茵,远处的山峦。 阮笙却没有欣赏景色,视线无意识落到远处正在打球的沈知竹身上。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运动套装。 沈知竹身形清瘦,无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到她身上,都会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黑色长发一如既往地散着,留给窗户这边的只是侧脸。 即便是手握球杆,准备挥杆的姿势,也依旧是随意的姿态,与几步之外的蒋庄仪正在聊些什么。 似乎全然将被她叫来的阮笙抛到脑后。 沈知竹气定神闲地挥杆,白色高尔夫球腾空飞起。 一个完美的右侧低飞左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弧线后,一杆进洞。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阮笙都能感受到在场球童的雀跃。 ——有客人进球,球童的小费总是不能少的。 “真的很厉害,对吧”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毕竟好多人打了一辈子的高尔夫也没进过球,这可不光是有实力就够,还得加上运气才行。” 阮笙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卫游风。 上次在澳门,她们有过两面之缘。 阮笙记得她和沈知竹合作控股同一家公司,而且是在国外大学时的室友。 阮笙客气地微笑:“卫总不去打球” “在国外的时候老是陪客户打球,有些厌倦了。”卫游风道,“难得今天她愿意替我陪客,只想休息一会儿。”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沈知竹。 听她话中的意思,与客户来往这种事,平时大多是卫游风的工作。 想来也是,沈知竹似乎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屑于。 阮笙问道:“你们……是在大学时就开始合作创业了吗” 故作不经意地问,下一秒却被卫游风戳破伪装:“阮小姐其实真正想了解的,是沈知竹她在国外大学怎么过的吧” 阮笙没有否认。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卫游风懒洋洋道—— “我和她是大一时候成为合租室友的,那时候我正好和家人因为专业的选择闹翻,只能租到环境最差的房子。” “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但看到她之后又勉强平衡了——每天忙完学业,还要在外面打三份工,回来就自己煮点面条吃。” 阮笙:“打三份工” 可沈知竹不是用录音换了两百万,怎么也会过得这样穷困潦倒 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卫游风点了下头:“是啊,老实说一开始我还挺不待见她,怀疑这人整天沉着脸,半个字也不肯多说,是不是太仇富……” “直到后来我发现,她就是平等地厌恶每一个人,也包括那些靠家族信托基金进校的白男,哈哈……可惜你没有看到,在学校举办的编程大赛上,她拿到第一名时,那些人破防离场的样子。” 阮笙唇角翘了下。 她可以想象得到—— 沈知竹总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是居高临下的睥睨,而是纯粹的无视。 “更绝的是,她居然直接把那场大赛,象征着荣誉的冠军奖杯直接放到网上拍卖,换成一大笔钱。” 这是沈知竹大学期间赚到的第一桶金。 有了这笔钱之后,她辞掉了两份兼职,将省下来的时间投入到游戏开发。 起初只是制作小游戏,放到应用商场,或者是Steam上售卖。 随着手上的本金滚雪球一样增多,她有了关于《逐界》这种大型手游的策划。 暗中观察这位室友许久,卫游风已认定她是潜力股。 先是以三寸不烂之舌从家里游说来巨额投资金,并毫不犹豫地成为沈知竹的天使投资者。 恰逢互联网企业疯狂扩张,野蛮生长的年代,她们两个人,一个负责游戏开发,另一个负责拉投资,竟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成功有时的确是需要些运气。 要是换成今天这种各大巨头已经成型的场面,她们就算是成功,也未必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 阮笙听得有些出神。 创口贴下,伤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应该为沈知竹的功成名就高兴的。 可思绪又不受控制飘忽到一件无关要紧的问题上—— 如果沈知竹是真的喝醉酒把自己当成旁人亲吻……那个人卫游风应该也是认识的吧 不等她旁敲侧击地问起,卫游风看向窗外:“啧,看样子有人沉不住气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沈知竹过来了。 二楼餐厅的客人不算少,但沈知竹一进来,目光就锁定到阮笙这边。 卫游风识趣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陪蒋总去打会儿球。” 她似乎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甚至没等阮笙解释,便已起身离开,与沈知竹擦肩而过。 阮笙目送着她离开,视线不觉与沈知竹对上。 漆黑双瞳沉沉地注视她,像暴风雨之前席卷而来的乌云。 沈知竹在生气 她在气什么 阮笙愣愣地想着,端着玻璃杯的手不由一颤。 杯子不由从她手中脱落,啪一声碎在地上。 洒出来的柠檬水打湿了她的针织衫。 “小姐,您还好吧”忙有服务人员过来关切,“您先去换衣服,这里有我们来收拾就行。” “好,谢谢……”阮笙从座位上起身。 又看向几步之外的沈知竹:“我要回房间换衣服,你……” “难不成我需要避嫌”沈知竹淡淡反问,似丝毫不打算在旁人前遮掩两人的关系。 阮笙答不上话,她走在前头,沈知竹随她走进了电梯。 直到楼上酒店,阮笙的房间里。 房间门咔哒一声阖上。 第33章 命令 恰好是阮家旗下的酒店,常年为阮笙留着的房间里,备着她四季的衣服。 阮笙挑出一身运动装换上。 在她换衣服时,沈知竹背靠着门,双手抱在身前,冷冷的目光盯着她。 不带任何情。欲的注视,却叫阮笙连动作都有些慌乱。 将运动外套的拉链向上拉拢时,动作猛得过了头,拉链卡住了阮笙颈间外层的皮肉。 咝……痛意叫阮笙倒吸了一口凉气,卷翘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洇湿。 沈知竹低声呵笑。 笑声似荡在山峦间许久不曾消散的云雾,迷离而又神秘。 她一步步走上前来。 脚步声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惹得阮笙心尖发颤。 她看着沈知竹那张阴沉的脸,本能地胆怯后退。 直至腿后抵上床沿,阮笙再无路可退,就这样坐在床上。 沈知竹靠得越来越近。 近到阮笙又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冰块寒气,正在缭绕着自己。 冷意就这样覆过来。 沈知竹弯下了腰—— 随着她的动作,有几缕发丝似有若无地拂过阮笙的脸庞。 有点刺痒。 阮笙却不敢伸手去挠,她只是愣愣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漆黑的双瞳。 长睫之下,敛着阮笙读不懂的情绪。 一瞬间,阮笙竟生出自己被沈知竹看穿的错觉。 或许……这并非错觉。 阮笙喉间咽了咽,没有避开沈知竹朝自己左脸颊触过来的手。 冰冷的指尖,碰上她贴着创口贴的伤处。 沈知竹这样做,却并非是为了关心阮笙的伤,而是捏住了创口贴的边缘。 歘—— 粘连在肌肤上的创口贴冷不丁被扯开。 阮笙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茸毛似乎都被它一并带走。 痛,但除了痛之外,竟还有令人颤栗的刺激感。 “不行……”阮笙恍惚回过神,“这是姐姐给我贴的创口贴……” 沈知竹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已将那张创口贴揉成一团,随手掷进靠墙的垃圾桶里。 她不无奚落:“小时候听妈妈的话,长大后听姐姐的话,阮笙,你可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阮笙一瞬间失了声。 分明先前几次相处的时候,她能够感受到沈知竹对自己的态度正在逐渐软化。 可现在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原点。 沈知竹口吻似寒冬里的冰凌,带刺般的尖锐:“对了,连自己弟弟的话都要顺从……看来你在这个家的地位也不怎么样,真是可怜。” 阮笙喉间一噎。 她说不出话来,雾气覆上双瞳。 沈知竹却似丝毫不怜悯她,拇指指腹径直压上她的伤口处。 失去了创口贴的庇护,即便只是指甲盖大小的擦伤,被带茧的指腹这样摩挲着,也难免会痛到让人皱眉。 偏生沈知竹恶劣得很,甚至还故意用力按了按。 “现在知道痛了” 听到阮笙隐忍的痛吟,她冷声问,“你自己撞到球杆上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想结果。阮笙,你的脑子难道是摆设” 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就这样凝在阮笙的眼瞳之中。 女生黑白分明的双眼,怎么看都是纯善无辜。 若非在球场时,余光一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就连沈知竹也险些要被骗进去—— “怎么你以为自己做得很天衣无缝,没人会注意到是你故意撞上去的” “阮笙,你要对付阮锦鹏多的是法子。用这样愚蠢的方式将自己搭进去,蠢得真不像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 “不过他手上的球杆要是真撞到你的脑子,说不定还能把你脑子里的水撞出来,让你变得更聪明些。” 一字一句地数落,似全然忘记了,自己接近阮笙的本意是报复而不是关心她。 阮笙原本绷紧的身体,又不由自主松缓了下来。 沈知竹以为……自己是为了对付阮锦鹏才这样做 阮笙闭上眼,遮住眸中的失望之色。 是啊,她怎么能指望沈知竹能够明白…… 更何况,用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法子去博得沈知竹的关注,也的确是够蠢。 自我厌弃的情绪开始滋生。 阮笙此时没有力气面对沈知竹,只想将可耻可笑的自己藏起来。 “我困了。”她无法也不愿辩解,只是心脏有些发闷,“麻烦你先出去,我想睡一会儿。” 空气中静默。 半晌,沈知竹语气沉沉道:“在外人面前乖得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和我倒有脾气得很。” 指尖沿着阮笙的脸颊下滑,捏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不准睡觉,和我一起出来。” 不,准,睡,觉。 近乎命令的字眼,丝毫不留给阮笙退缩和反驳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却又觉得阮笙脸上的伤口碍眼得很:“还有创口贴没” 阮笙吸了吸鼻尖,从旁边换下来的针织衫口袋里,摸出来阮锦鹏刚才买回来的创口贴。 沈知竹接过创口贴。 撕开其中一枚的包装,将它贴到阮笙脸上。 动作有些生硬,在将创口贴严严实实按在肌肤上时,却不由放得柔缓。 沈知竹直起腰,走到垃圾桶边上,将胶布纸扔进去。 回过头,看到阮笙依旧蔫头耷脑地坐在床边,不由蹙了下眉。 “还愣着做什么”她道,“阮笙,当初你打我那一巴掌力气可大得很,怎么现在就这点本事” 阮笙也不明白沈知竹要自己去做什么。 但最终还是跟随她,乘坐代步车回到球场。 “笙笙”蒋庄仪看到她,“怎么又回来了” “阮笙刚才和我说,她想要学打高尔夫球。”沈知竹道,“让我教一教她。” 蒋庄仪双眼微眯。 她看向正耷拉着头的阮笙:“是吗” 阮笙:“……嗯。” “那真是麻烦沈总了。”蒋庄仪不无客气道,看向球童,“去*取一根球杆来。” “不用了,她用我这根杆就行。” 沈知竹将自己的球杆送到阮笙手上。 木质杆触感微凉,有点像是她的体温。 阮笙仍不知沈知竹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只是尽量表现得自然,不让蒋庄仪看出端倪来。 可惜沈知竹似乎并没有避嫌的打算。 她手把手教阮笙怎么握杆,摆好身体的姿势。 然后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出声令阮笙挥杆击球。 结果显而易见。 阮笙又不是什么不出世的高尔夫球天才,作为一名新手,她没将草皮铲飞就算是好的了,又怎么可能将球打进洞 白色的高尔夫球离果岭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便已经停止了滚动。 沈知竹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或许我应该教得更仔细些” 说着,她走上前来。 近乎拥抱的姿势,沈知竹从身后将阮笙环在怀中,掌心搭上她的手背。 干燥的指尖沿着阮笙的指缝插。入,与她一同双手握紧球杆。 太近了。 像被夏日深山里飞漱瀑布溅出的水雾笼罩,她散发出凉意就这样隔着衣料,贴着阮笙每一寸肌肤。 细密的凉意织成网,叫人喘不过气来,反倒生出一层汗。 肌肤是凉的,深处却因此变得更热。 阮笙难免失神,不明白沈知竹想要做什么。 “放专心些——”沈知竹的薄唇擦过她的耳畔。 在她的动作之下,杆头轻轻敲击着球钉上的高尔夫球。 沈知竹似正在找发球的角度。 她带动着阮笙的上半身,朝西面转动了半圈。 阮笙看到了球场边上,坐在长椅上的阮锦鹏。 他戴着墨镜,看上去已经忘记方才的不快,正和坐在椅子另一端的球童侃侃而谈。 对方是一名年轻靓丽,头戴遮阳帽的少女。 也不知道阮锦鹏说了些什么,惹得她频频发笑。 阮锦鹏顺势坐得更近,搭在椅背上的手快揽住那名球童的肩。 嘭—— 球杆杆头用力撞击着高尔夫球。 阮笙回过神。 实心的高尔夫球,飞出去时速度高达每秒七八十米,能够听到它在空气中的咻声。 惯性的作用下,它突破空气的阻力,旋转着向远处飞去,对准了阮锦鹏的方向。 就像是球员进球时的慢动作回放,分明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阮笙却无比清晰地瞧见,高尔夫球撞到阮锦鹏的鼻梁上。 他的脸被毫无防备地被高尔夫球撞歪,五官凌乱得像要化作深海鱼类。 高尔夫球落地,墨镜破碎,阮锦鹏的鼻血也喷涌而出。 且眼底被球砸过的位置,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肿。 接过球童递来的纸巾,阮锦鹏一面捂着脸哀嚎,一面恨恨地四处逡巡始作俑者。 阮笙听到身后沈知竹发出轻笑。 她从阮笙手中接过球杆,缓缓走了过去:“抱歉。阮公子,是我太久没有练习,一时失手了。” 阮锦鹏虽然是个二世祖,但该有的脑子还是有的。 即便心头已经骂了一万句娘,但对方是沈知竹,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说没事。 并且不忘夸赞沈总这颗球真是打得中气十足。 蒋庄仪也跟着过来了:“球场有医疗室,先让球童带你过去吧。” 不冷不淡的口吻,显然对他的伤势并不关心。 阮锦鹏就这样捂着鼻子,坐上了代步车。 唯有的欣慰之处,便是那名球童也跟了上来,吴侬软语地问他:“阮先生,你没事吧……” 美人有一双漂亮的水瞳,即便只是穿着球童服,也看得出来身材辣得要命。 阮锦鹏有些飘飘然:“没事,你帮我吹一吹就不疼了。” …… 第34章 谢礼 直到午饭时候,阮锦鹏依旧没有出现。 几人心照不宣,像是忘了这号人,到助理已提前订好的餐厅吃饭。 饭后,是时候离开了。 司机拉开车门,蒋庄仪示意阮笙先坐进去。 阮笙却犹豫着没有动。 蒋庄仪:“笙笙” “姐姐,麻烦你先等我一下。”阮笙蓦地道,“我忽然想起,上次好像将发卡落在了沈知竹车上……” 几米之外,正准备上车的沈知竹顿住脚步。 “是吗”她显然听到这头的对话,“那过来找一找吧,说不定是落进了哪个缝隙里。” “嗯。”阮笙提步走过去。 她拉开后座的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沈知竹今天没有带司机,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她站在驾驶座旁边,看着阮笙半跪在后座的坐垫上,认认真真地在座位缝隙里摸索。 像一只猫伸懒腰的姿势,下半身穿的运动短裙翘起来,裙摆下的大腿若隐若现。 白皙的肌肤,握上去时触感柔软,偶尔也会伴随着失控时的哭腔而紧紧绷住。 ——这当然是沈知竹在这辆迈巴赫里,曾亲身体会过的。 “找到了吗”她开口时,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意。 “……还没。” 阮笙道,她抬起脸,“可能是我不太熟悉车里的结构,你能进来帮忙找一下吗” 沈知竹阖上了前座的车门:“好啊。” 她不紧不慢地绕过车前,弯腰从阮笙打开的那扇车门坐了进去。 冰块的寒气靠近,后座瞬间变得逼仄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回头,阮笙听到沈知竹压低的声音:“撒谎精。” 本该是贬义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听不出半分谴责的意味。 阮笙回过头,看到沈知竹瞳中淡淡的奚落:“连自己的姐姐都骗,我可不记得上次你有戴什么发夹……” 沈知竹的话音戛然而止—— 没有一丝的迟疑,阮笙的唇就这样贴了上来。 她的唇瓣好柔软。 就像是沈知竹小时候吃到的果冻,却没有工业香精的味道,只有牛奶糖一般的甜。 上一次两人亲吻的时候,沈知竹喝了酒。 是以关于阮笙唇瓣是什么滋味,她记得并不真切。 可这一次是在大白天,清醒的状态。 她清晰感受到阮笙拂出的嗳气,伴随着她身上柠檬味香水的气息。 本该是酸涩的柠檬,莫名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一瞬间像是被摄去思维般,沈知竹忘记了她应该是恨阮笙的。 她的喉咙咽了咽,已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唇,舌尖沿着阮笙的唇线描摹…… 然而—— 阮笙忽然后退,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这是谢礼,谢谢你今天帮了我。”轻飘飘的嗓音,像一根沾了蜂蜜的羽毛。 说完这句话,阮笙忙推开另一侧的车门,从迈巴赫里离开。 像一颗刚放到唇边的樱桃,刚刚闻到香气,被它勾出了渴意,它却从指尖滚落,咕噜噜消失不见。 …… 迈巴赫的后座,在阮笙将要离开之际,沈知竹攥紧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拉了回来。 车门随之重重关上。 几乎是循着本能,沈知竹准确无误覆上了阮笙的唇。 舌尖撬开她的齿关,似一条贪婪的蛇长驱直入。 无视阮笙的呜咽和挣扎,也不在乎外头还有人等着,她只想吻她。 两人一齐倒在座椅上。 沈知竹压着她,仅仅是吻阮笙的唇还不够……她的心口像一只蚂蚁在噬咬着,叫她不安而又烦躁。 唯一能够克制这种烦躁的手段,就是发了疯般地去吻阮笙。 吻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锁骨和……不,现实中的自己绝不可能这样失控。 明明是阮笙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原谅她 还是以如此卑微的姿态。 绝无可能。 潜意识虚构出的梦境,和沈知竹的理智相冲突,她猛然睁眼醒了过来。 视线中一片漆黑。 愣了半秒,沈知竹伸手取下眼罩。 抬手看了眼电子表上的时间,凌晨两点。 喉咙里前所未有的干渴,沈知竹从床上坐起来。 床脚的感应灯亮起,她穿上拖鞋起身,朝卧室外走去。 一直走到开放式厨房,沈知竹拿起水杯,先是从冰箱的制冰口铲了一勺冰放进去。 然后打开直饮水龙头接水。 加了冰块的纯净水,沿着干燥的唇舌咽入腹中,有着镇定心神的作用。 沈知竹背靠着中岛台的边沿,缓缓将半杯水饮尽。 放下水杯时,杯底与灰纹大理石台面轻轻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在这偌大的平层房间里,近乎岑寂的回响。 就好像这是一个被抛弃的世界。 沈知竹从来都是一个很理智的人,鲜少会有这种感性的念头。 但只要和阮笙挂上钩,这种时刻似乎就显得很正常。 她蓦地想到两天前在球场,阮笙短暂离开时,自己和蒋庄仪的对话—— “虽然我并不清楚,沈女士您和笙笙具体发生过什么,但你并不适合当她的朋友。” “每一次你的出现,都只会折磨她。” 折磨 自己和阮笙究竟是谁折磨谁,恐怕并不好说。 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蒋经理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打算过要当阮笙的朋友。” ——“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起誓,这句话绝对没有半点撒谎的成分。” 朋友……想到这个词,沈知竹心底几乎本能地发出一声冷笑。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睡意已荡然无存。 本打算直接去书房工作,放在中岛台台面上的手机却突然亮起。 是一串陌生本地号码发来的消息:“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将她灌醉送到了指定的地点。” 随后,是一张照片。 沈知竹垂下眼,点开照片放大—— 阮笙正躺在一张宽敞的磨砂绒意式沙发上。 即便透过屏幕,也能够看得出来,她俨然是醉得不省人事。 沈知竹眸色变深。 对方的消息又发过来:“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希望您能够不要食言。” 唇角略勾起嘲讽的弧度,沈知竹回复她:“知道了。” 放下手机,她走进卧室,换了身出门的装扮。 然后,沈知竹拿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径直前往地下车库。 困……而且真的好晕…… 阮笙感觉自己就像在迪士尼的旋转蜂蜜罐里。 天旋地转之中,她睁不开眼,连翻个身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这是在哪儿 她记得自己是被姚明珠喊出来喝酒,明明还没喝上几口,就醉得特别厉害。 然后,姚明珠扶着她上了车…… “阮笙,阮笙”姚明珠唤她。 “嗯……”阮笙迷迷糊糊地答,“珠珠,这是哪儿,你家怎么不太像” 姚明珠:“你先休息一会儿……等睡醒就知道了。” 阮笙没有任何怀疑,顺着她的话嗯了声,将脸埋进抱枕里。 蹲在沙发前的姚明珠站起身。 她看着已经睡熟过去的阮笙,低声道: “阮笙……你别怪我,反正我看沈知竹也舍不得真拿你怎么样。我们朋友一场,你就当是帮我最后一把。” 说罢,她没有再管沙发上的阮笙,径直离开。 走出一楼的会客厅,经过草坪时,姚明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之中,整整三层楼的欧式独栋别墅矗立在身后。 精致的装潢,方圆百米都不存在其余建筑的草坪,足以彰显户主的实力。 “真是叫沈知竹走了狗屎运。” 姚明珠咬了咬牙,难掩酸意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钱,这么大的别墅说买就买。” …… 在她离开后许久,睡在沙发上的阮笙翻了个身。 咚—— 毫无防备的阮笙从沙发掉到地板上。 半米不到的高度,没有摔伤,只是摔得有些疼。 阮笙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以灰色调为主的房间里,木质地板是灰色,各种家具是暗灰或浅黑,就连盖在阮笙身上的毛毯也是纯黑色。 等等……毛毯 阮笙隐约回忆前断片前的经历。 应该是姚明珠给自己盖上的毛毯 可她人呢 阮笙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试图从房间里寻找到姚明珠的影子。 然而除了她之外,一楼并没有其他人。 阮笙看向会客厅角落里的楼梯。 楼梯延伸向二楼,转角处光线由亮转暗。 身处未知的环境,叫人莫名心慌。 阮笙也顾不得去找姚明珠和消失不见的手机,朝门口走去。 门口是落地玻璃款式的一扇门,阮笙伸手一拉,却听到“滴——”的一声电子音。 房门反而被锁紧,任凭阮笙如何拉扯也是纹丝不动。 透过玻璃,阮笙看到窗外是一片草坪,且有几丛低矮的灌木。 无声的寂静昏暗中,它们黑魆魆的影子无端像是幽灵。 不安感逐渐蔓延,阮笙身体轻轻颤抖着。 直到她听见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所有的胆怯和畏惧,在一瞬间竟然松懈下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不过……沈知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准确来说,这里或许就是沈知竹的房子——因为阮笙在转过身后,看到她穿着居家服。 和平日出门在外时黑沉的打扮不同,沈知竹身上的丝绸睡衣是浅白色。 流淌的灯光下,这种浅白竟显得她整个人似有几分柔软。 就像是年少时,阮笙曾逃课去找她的那一回,她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牛奶沐浴露香气。 等等……现在不是回想这些的时候。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阮笙仍不死心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35章 敏感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于阮笙的发问,沈知竹似没有分毫意外,“如你所见,这是我名下的房子,我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阮笙,你真正应该问的,是你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着,沈知竹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 棉拖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很轻,在这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的别墅之中,却显得分外清晰。 阮笙用力咬住齿边软肉—— 痛! 所以,这并不是自己在醉酒后,漫无目的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可她分明记得,之前是在和姚明珠一起喝酒…… 阮笙浑身僵住,隐约明白了什么。 沈知竹已走到她的身前来。 她俯视着阮笙,就像是猎人看向困在陷阱中的猎物:“阮笙……我当时说过的,希望你不要为自己的求情后悔。” 冰冷的气息缠绕过来。 无孔不入的寒意,渗过阮笙身上亚麻色毛衣的每一个气孔。附着于她的衣料,盘踞上每一寸肌肤。 她瑟缩了一下,背部抵上身后的玻璃门:“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沈知竹不屑轻笑,目光却不受控制被阮笙的脸吸引—— 或许是喝醉了酒,也或者是受到了惊吓,她的眼眶和鼻尖有些淡红,瞳中弥漫着水洗般的氤雾。 这让沈知竹冷不丁地又想起上半夜那场梦。 在迈巴赫的后座里,自己压住阮笙,丧失了理智和尊严般地低头吻她的时候,她也是这种模样。 沈知竹呼吸略微停顿,将突然冒出来的荒谬念头压下去。 眼下她既没有喝醉酒,也并非是在梦中,当然不可能再吻她。 ——绝对不可能。 即便喉咙和口齿间突然生出干渴,也一定是没来得及补充足够的水分…… 沈知竹的视线,忽然从阮笙身上移开。 回到正题,她如实道:“我做的很简单,不过是告诉姚明珠,想要我放过她,就将你送到这里来……看来她的确是个会权衡利弊的聪明人。” 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情绪,却足以让阮笙难以置信地摇头:“不,怎么可能……” 摆在眼前的事实,看上去让她难以接受。 泪水挂在阮笙的睫毛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掉落。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被自己多年的朋友背叛,应该很不好受吧” 沈知竹举起手上的手机,“要不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说不定只是误会一场。” 不等阮笙点头或是拒绝,沈知竹解锁手机,照着先前那串本地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嘟…… 接线的前奏,扰乱着阮笙的思绪。 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事实,电话已经被接通。 “喂……”在旁人面前一向趾高气昂的姚明珠,此刻语气里竟带着小心翼翼,“沈总,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知竹并未回答她,径直将手机举到阮笙耳边。 顺带挑了下眉,似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阮笙的反应。 ——她时常都是面无表情,很少会有这样鲜活而不自知的情绪流露出来的时刻。 手机覆到阮笙的耳边时,尾指指腹亦无意识勾勒过她的耳廓。 阮笙敏感地颤了下。 她忙低下头,狼狈的姿态,分不清是因为沈知竹的小动作,抑或是姚明珠毫无征兆的倒戈。 “珠珠……”嗓音里还带着些熏然醉意。 像是和朋友玩捉迷藏时,对方突然散场回家,被抛下后生出的淡淡委屈。 电话那头的姚明珠沉默了。 “为什么”阮笙几乎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能问出口,“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会……” “朋友”姚明珠陡然打断了她的话,“阮笙,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活得永远像个孩子,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听不去看……我总得为自己着想吧” “更何况反正沈知竹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她看上去对你还是念念不——” 通话遽然被掐断。 沈知竹收回了手机。 仿佛不曾听到姚明珠最后那句话,沈知竹若无其事道:“真遗憾,你们的友情好像彻底破碎了。” 阮笙始终悬在睫毛上的泪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坠落。 眼泪湿漉漉地贴着她的脸庞,叫她看上去就像一朵被雨水洇湿的白色鸢尾。 沈知竹闭上眼,她深吸一口气,似按捺着什么。 最终却还是没能按捺住,她伸手捏住阮笙的下巴: “哭什么少了个这样的朋友,你应该高兴才对。” “今天她能够为了利益,不带半点犹豫地将你卖给我,说不定明天就能将你卖给别人,你至少应该庆幸,是我而不是别……” 意识到再说下去,反倒像是自己在安慰阮笙,沈知竹猛地收声。 她为什么要安慰阮笙 她等了这么多年,不正是为了报复她 ——至少,在阮笙真正认识到她的错误之前,绝不能轻易原谅她。 第36章 折磨 沈知竹松开了捏在阮笙下巴处的手。 她后退半步,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阮笙停住眼泪,目光本能地追随着沈知竹的背影,直至她在会客厅的角落处停下。 旋即,阮笙略带诧异地瞪大双眼—— 沈知竹身旁,停着一架很是眼熟的钢琴。 弧形线条流畅的琴身,镀一层反射着均匀光芒的黑色琴漆,琴上Bechstein的品牌标志低调而又显眼,彰显着它的价值不菲。 这样的钢琴,阮笙和林嘉明准备的新房里也有一架。 且一模一样。 要拥有这架钢琴,至少要提前半年预定,可沈知竹刚回国不久。 阮笙心头有了一丝预感:“这是……” “觉得它很眼熟,是吗” 沈知竹轻笑,“之前在你们的‘新房’做客后,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对钢琴感兴趣,林嘉明第二天就派人将它送过来了。” 她眸中带着胜利者才会有的傲然:“阮笙,这样重要的事,他该不会都没有告知你吧” 在沈知竹说话的时候,阮笙已走了过来。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脚步有些虚浮。 走到离钢琴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阮笙身形趔趄了下。 在她将要倒下之际,沈知竹手疾眼快攥住她的手腕,顺势将人带入怀中,任由阮笙撞向自己。 喝得醉醺醺的阮笙,就这样将头靠在了沈知竹的肩膀上。 柠檬味香水混合着果酒醉人的气息,令人的思绪一瞬间有些紊乱。 沈知竹握在她腕间的长指收紧:“家人无视你,朋友出卖你,未婚夫背叛你……阮笙,你说说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语气中并没有讥诮或奚落的意味,仿佛是真心实意在为阮笙作想。 就像最温柔的老师,用循循善诱的口吻引导着无知的学生,等她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 阮笙似没能读懂她这个问题的深意。 身形略微向后拉开了几分,她仰头看着沈知竹。 懵懂的眼神,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要将我关在这里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你做不到的,我很快就会和林嘉明结婚,我的家人也会找我……” “阮笙。”沈知竹打断了她的话。 她周身的气压,似寒潮来临时一寸寸冰封的湖面:“都现在了,还有工夫想着那些无关要紧的人,看来你是真的很甘心被当成一个被人戏耍的傻瓜” 阮笙咬住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一如既往回避的姿态。 沈知竹眼底浮现嘲色:“我是不会把你关在这儿的——首先我对做违法乱纪的事不感兴趣,其次,我没有替阮家养女儿的癖好。” “是吗”阮笙低下头,极好地掩住眸中的失望之色,“那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湖面上的寒气汇成缥缈白雾,一齐朝阮笙覆过去。 沈知竹沉眸:“阮笙,你是真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你做错了事,在你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我怎么可能让你好过” 空气中静了几秒钟。 阮笙抬起头道:“沈知竹,对不起。” 就像在澳门酒店那一次,她认错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对不起。”阮笙重复道,“我知道是自己的错,当初不应该那样对待你,无论你要怎么惩罚,都是我活该……” 一字一句,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机械的,听不出半点诚意的,就像ChatGPT拼凑而成的道歉。 沈知竹甚至忍不住要怀疑,阮笙是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分明在来此之前,沈知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只会冷静地看着阮笙忏悔。 可不过三两句话的交流,阮笙便如此轻而易举地激怒了自己,惹得她本该平静的情绪由阴转暴雨,内心深处翻江倒海。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 明明做错了事的人是阮笙,应该受惩罚的人也是阮笙,到头来被一次又一次搅弄心态的人却成了自己 她本该是这份关系中毋庸置疑的上位者才对。 究竟要怎样才算是真正地惩罚阮笙…… 许是整夜没有睡好,沈知竹从后脑处生出钝钝的痛意,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大脑似乎开始缺氧,她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她要惩罚阮笙,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沈知竹深吸了一口气,后退抵上钢琴的边沿。 “坐上来,脱掉。”她将手搭在阖起来的琴盖上,不带一丝迟疑地命令。 阮笙无意识抿了抿唇瓣。 套在身上的亚麻色针织外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她身上便只剩浅蓝色的针织长裙。 贴身的柔软布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 沈知竹比任何都清楚,这样的身形在她手掌心似牛乳般流动时,是怎样令人难忘的触感。 喉咙不动声色地咽了咽。 阮笙已顺从地上前了半步。 许是喝醉了酒,在转身坐到钢琴上时,她掌心无意识覆上沈知竹搭在琴盖上的手背。 温软潮湿的掌心,一如年少时夏日里的那间琴房,她将手掌搭上来,手把手教自己弹琴。 微风拂动白色窗帘,少女清脆嗓音在耳边徘徊。 胸腔中似有什么在发烫,且砰砰作响。 沈知竹定了定神。 她看向眼前醉眼迷离的阮笙,双手顺势撑在她的身侧:“你觉得这就算脱掉吗未免也太敷衍了事。” 阮笙看着她,嗓音软得像一只刚睡醒的猫:“我喝醉了……没有力气,你……帮帮我……” 沈知竹沉默着,没有出声。 几秒钟后,她一言不发地抬手触向阮笙的腰间。 没有摸到针织裙的拉链,阮笙已自然而然地拉过沈知竹的手,让她的手掌覆在自己后背:“拉链……在这里。” 像是将她彻底拥入怀中的姿势,沈知竹勾住了拉链的指尖缓缓向下。 十月中旬,在南方还算不上太冷。 阮笙的身体却受到凉意的刺激般,在沈知竹的怀中轻轻颤抖。 凉意来自于沈知竹的指尖。 失去了衣料的遮掩,似有若无的摩挲,即便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也足以让阮笙浑身颤栗。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难免思绪不清地晃神。 锁骨处突然传来的刺痛,又叫阮笙清醒了几分。 ——是沈知竹突然在咬她。 她的犬牙有些尖,咬上来的时候,真有些像被狗咬了一口的感觉。 不过是那种刚断奶的小狗。 被咬起来不算疼,反而带着些酥。痒的感觉。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咬法太轻描淡写,沈知竹齿关略微收紧。 “唔……”阮笙绷紧了身躯,肩胛骨向后卸力,腰肢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拱起。 倘若旁边有一面镜子,她便能够看见自己的姿态,是有多么的欲拒还迎。 随着拉链的下滑,沈知竹的掌心已不觉托到阮笙的腰间。 略微凹陷的脊骨两侧,有一对若隐若现的腰窝。 腕骨与掌心的交接处,抵在了左边的腰窝处。 指尖向右延伸,横贯了阮笙不盈一握的后腰,搭在右侧的腰窝凹处。 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圈,激起阮笙轻轻的吸气声。 “阮笙,你真该看一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我可是什么都还没做。” 沈知竹的唇贴在她的锁骨处,缓缓出声道,“恐怕就算你真的结了婚,到时候不还是这样子……不,不止是在钢琴上,还有沙发,浴室,窗前……” 顿了顿,她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我记得那套公寓落地窗外的风景确实不错,很适合……” 明明沈知竹的气息是冰冷的,可因为她吐出的话语,阮笙的身体开始发烫。 她甚至失控地开始想象—— 再次重逢的那个雷雨夜,一脸冷漠的沈知竹将自己压在窗边…… 沈知竹并不清楚阮笙在想些什么,但她敏锐察觉到对方的失神。 分明要说这种话的人是她,到头来被阮笙的反应惹得不悦的人却也成了自己。 “不准走神。” 沈知竹语气里透着生气,不假思索地在阮笙锁骨处重重一咬,“谁准你真的去想结……” 她将结婚两个字吞了回去,眸中浮现淡淡的疑惑。 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 为什么阮笙要惹自己生气是这样的容易 为什么一碰到阮笙,自己就像被下了降头般没有理智 为什么阮笙就是不愿意好好认错,不肯真正来恳求自己的宽恕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交织在一起,沈知竹缓缓抬起头来。 她将视线锁定在阮笙的脸庞,想要探究出一切的缘由。 这招在做数学题的时候很有用——只要盯住题干,答案就会自然而然在沈知竹脑海中浮现出来。 可到了阮笙这里,办法却开始失效。 或许是因为阮笙并非黑字印在白纸上的一道题,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总会变来变去。 阮笙的眉眼,鼻尖,唇瓣……五官会排列组合成不同的表情。 时而蹙眉或舒展,会有开心和难过。 流逝的时光在她身上笼罩出一层迷雾,叫沈知竹想要如年少时一般读懂阮笙,竟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 喝醉酒的人是阮笙,神志不清的却成了沈知竹。 心头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沈知竹搭在阮笙腰间的手僵住。 她读不懂阮笙,却隐约读懂了自己—— 她从未真的想要折磨或惩罚阮笙,只是在等待她真心实意的认错而已。 沈知竹的唇抿成一条线。 她身形略向后撤,与阮笙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或许这样能够让自己清醒些……然而下一秒,阮笙伸手揽住她的脖颈,唇瓣没有任何征兆地贴上来。 毫无防备,沈知竹就这样被拽回了失智而又迷乱的深渊。 阮笙柔软的唇瓣,就这样贴着她的唇。 细微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可怜:“对不起,沈知竹,是我不该走神,这是歉礼。” 说着,有什么更加湿热温软的东西,生疏舔。弄着沈知竹的唇。 是阮笙从唇缝中探出的舌尖。 这样的片刻,竟与上半夜的那场梦完美重合起来。 沈知竹难得找回来的那一丝理智,就这样彻底绷断,裂开时的弦在脑中嗡嗡作响,驱使着她按照本能行事。 ——是阮笙主动要吻她,不是自己非要不可的。 沈知竹偏过头,心安理得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彼此纠缠,就像是要攫走对方全部的津液,她们中才能有谁能够活下去。 体力悬殊,阮笙终究不是沈知竹的对手。 她气喘吁吁,无力倒在了沈知竹的身上。 “就这点本事吗”沈知竹的嗓音里带着哑意,“阮笙,我还以为你真的厉害得很。” 阮笙没有回答,她只是靠在沈知竹的肩上,有些贪婪地悄悄吮着她颈间的气息。 竟然真的还是牛奶沐浴露的香气。 这个小发现,叫阮笙不禁翘起了唇角。 下一瞬,牛奶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凉意一齐覆过来。 ——沈知竹落在阮笙腰间的手掌向下,将她稳稳托了起来* 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她抱着阮笙一步步走上了楼。 阮笙被放下去的时候,身体和柔软的床垫一起晃了晃。 沈知竹双手撑在她的身侧,靠下来的时候,却没有产生丝毫动静。 ——她行事总是这样的稳重。 唯独在欺负阮笙这件事,难免会有所失控。 陌生的房间太过宽敞,连最细微的低吟竟也会有回声。 阮笙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她费力地睁开眼,注视着此时的沈知竹—— 波澜不惊的双眼覆上了浓色,一如窗外汪洋般的寂静夜色。 翻涌的海浪来势汹汹,最终扑到阮笙身上的时候,却又不动声色地卸下了力度,澎湃浪花簇拥着她。 身体和心灵的空缺同时得到了满足,阮笙的视线开始涣散迷离。 她与沈知竹对视着,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以俯视的角度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沈知竹心口微微发烫。 她垂下眼,不再去看阮笙的脸。 用发哑的嗓音唤醒了房间里的语音助手:“x,关灯。” 视线中一瞬间变得黑暗。 浪潮却始终没有停下来,一浪接一浪地漫过阮笙的身躯。 整整一夜。 逐渐堆积的温存,到头来足以抽干阮笙所有的力气,彻底将她击穿。 等浪潮逐渐褪去,她像被埋进沙砾里的一枚贝壳,睡得很沉很沉,仿佛可以就这样变成化石。 …… “阮笙,醒一醒……先起床吃饭。” 被沈知竹从熟睡中唤醒,阮笙对着不太熟悉的环境,迟钝了有半秒钟。 随后,她想起这是在沈知竹的别墅里,又慢慢地想起两人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身上属于着沈知竹的睡衣提醒着阮笙—— 之后应该是她为自己做好身体清洁,并且穿上的衣服。 “谢谢。”阮笙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知竹站在床边看着她,像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几秒钟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先下楼吃饭,吃完了再睡。” “好。” 没有意识到沈知竹等待的是所谓“谢礼”,阮笙穿上了拖鞋下楼。 早餐是叫的外卖。 建于市郊的别墅群,隐匿于群山和湖泊之间。 天亮后一眼望出去,才发觉不止有草坪,更有平静的湖面。 景色很美。 只不过…… 阮笙咬了口一看就是半成品加热后的菜包,有些费劲地将它咽下去。 坐在她对面的沈知竹,吃得倒是很从容。 她一边吃早餐,一边用平板看最新的财报。 沈知竹面上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味觉般,感受不到食物的难吃。 不是什么变质或劣质的味道,就是纯粹的难吃。 但好在阮笙累了大半夜,的确是饿了,还是能够将就着吃完她的那份早餐。 吃完后,她看着沈知竹:“那我……先上楼去睡觉了” “嗯。”沈知竹依旧在看财报,没有多说半个字。 阮笙继续上楼补觉。 浑浑噩噩睡了好几个小时,沈知竹又来叫醒她吃午饭。 ——正好是十二点过就来催的,准时得像一个机器人。 午饭依然是外卖。 米饭,西湖醋鱼,炒青菜。 阮笙吃了几口,忍不住怀疑,这兴许是沈知竹故意惩罚自己的手段。 但看到沈知竹吃得面不改色,又打消了这种阴暗的念头。 只得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大的别墅,平时不会有阿姨来打理吗” “会有保洁阿姨每周三周日过来打扫卫生,平时由物业代为管理。” 沈知竹意识到什么,“你想吃阿姨做的家常菜” 阮笙没有否认:“我只是觉得……自己做饭应该比点外卖节约一点。” 沈知竹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你确定有了煮饭阿姨后,会继续住在这里” 原本还算得上松弛的氛围,一瞬间变得沉寂。 阮笙低下头,将米粒送进了嘴里。 “先回答我的问题,阮笙。”沈知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生硬。 这种生硬就像是酒心巧克力的外壳,看上去很牢固,却只是为了保护藏在深处的心思。 “还是先吃饭吧,不然鱼就要凉了……” 阮笙正慢吞吞说着,却被沈知竹的冷笑声打断。 “看来——你并不打算留在这里,却想要每天有人等着服侍你”她道,“这样的贪心,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阮笙没有反驳她的话。 沉默之中,她等待着来自于沈知竹更无情的嘲讽。 “林家给了你什么”对方却只是突然道。 “嗯”阮笙愣了下。 “那不如换个说法——嫁给林嘉明,你能有哪些好处” 沈知竹逐字逐句地问,“是林家的人脉,资源,还是他许诺了你旁的利益” 阮笙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沈知竹,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沈知竹深吸一口气。 她似变成了另一个人,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抽离,如同在生意场上与投资商讨价还价:“阮笙,林家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甚至远比他们多得多。” 阮笙愣然。 她看着沈知竹:“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知竹打断她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是否愿意换个人做交易” 阮笙看着她:“我……” 察觉到她的犹豫徘徊,沈知竹眸中多了几分不自知的光亮。 她循循善诱:“在交易未成之前,改弦更张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用不着受道德的束缚……” 然而下一秒,阮笙却只是避开了她的视线:“我很抱歉。” 沈知竹定定注视着她。 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阮笙的心脏不觉提到了嗓子眼,就像是回到多年前那个夜晚,在沈知竹的注视下,她的灵魂与身体抽离。 心中甚至着魔般生出一个声音——为什么要拒绝沈知竹,答应她不是很好吗 可是…… “我很抱歉。”阮笙只能重复道。 沈知竹眸中的光沉下去,化作自嘲之色:“你没必要道歉,毕竟我很清楚,你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反倒是她,应该先给自己道声歉才对—— 就这样轻易将自尊拿出去交换,换来的却只是更不屑一顾的践踏。 真是蠢得不可理喻。 向来尝不出滋味的食物,变得更加难以下咽。 沈知竹从座椅上起身,径直上了楼。 等几分钟后再次出现时,她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着。 “你……”阮笙站起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沈知竹却并未看她。 “我需要工作,没时间每天陪你玩这些《基督山伯爵》的戏码。”她道,“房间的密码锁我会解开,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说罢,沈知竹已打开玻璃门,身影消失在草坪外的松树下。 随后,是轿车扬尘而去。 阮笙浑身脱力,又坐回了椅子上。 一滴泪水毫无防备从眼眶中掉落。 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阮笙连忙抬头看去—— 来人却并不是沈知竹,而是她的助理戴静。 “阮小姐,沈总让我来提醒一声,您的手机就放在茶几的抽屉里,以及您要是想离开的话,会有司机开车送您。” “好,我知道了。”阮笙动作有些狼狈地擦干了眼泪,“不过我可能还要收拾一下。” 戴静应声。 在她离开后,别墅里再度变得空寂起来。 阮笙起身,明明是应该上楼换衣服离开的,却不觉走到钢琴边。 打开琴盖,黑白键呈现在眼前。 食指轻轻在琴键上一按,钢琴发出纯净悦耳的音节。 第37章 默契 悠扬的琴声回荡在房间里,直至一曲终了。 阮笙双手搭在琴键上,扬头看向站在一旁监督她的钢琴老师。 “嗯,最近的状态不错。”姓尤的老师点了点头,“平日里练琴不能松懈,要好好保持。” 阮笙乖巧点头:“好。” “都是老师您指导有方。”赵佳丽笑盈盈道。 练琴课快到时间,她将尤老师送下楼。 透过琴房的落地窗,阮笙可以看见,走到花园边上的时候,两人似乎正在交流什么。 不一会儿,赵佳丽回到琴房—— “尤老师说,以你现在的水平,要想报考美国的伯克利学院,把握还是很大的。不过还是要争取这一两年里,多拿一些国内外的比赛大奖,被录取的可能性才会更大些。” “比赛报名的事妈妈会给你安排,你只需要安心练琴就够了。” 她笑着揉了揉阮笙的头。 “嗯。”阮笙顺从应声,“那妈妈……我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吗” “你呀——下半年就是高三生了,成天还想着休息。” 嘴上这样揶揄着阮笙,赵佳丽却还是很宽容道,“去吧,辛苦了一下午,是时候休息一会儿。” 像一只从笼子里溜出来的珍珠鸟,阮笙轻快地离开琴房下楼。 她所谓的休息,不是睡觉打游戏,也不是出门运动,而是一头钻进了厨房。 两个多小时后,阮笙将烤好的香草树莓拿破仑装进蛋糕盒,放到冰箱最上层冷藏。 “又是给姚明珠带的” 赵佳丽正好从厨房外路过,隔着玻璃门道,“小姑娘就是嘴馋,生怕长不胖。” “……嗯。”阮笙心虚应声。 翌日,周一。 第1节 下课的时候,作为数学课代表的沈知竹正在分发批改后的练习册。 练习册发到阮笙桌上的时候,她连忙小声道:“你……先等一等。” 沈知竹状似不经意地转过身,脚步却早有准备地停下。 阮笙忙将装好的拿破仑蛋糕,送到她空着的那只手上。 她仰头看着沈知竹,眼眸弯了弯。 沈知竹看似表情没有变化,眸中却多了几分暖意。 等沈知竹一走远,坐在阮笙身后的姚明珠“嘁”了声。 她伸长腿,在桌下踢了踢阮笙的凳腿,不满的口吻: “不就是她帮你把数学分数提上去了,要我说给她点钱就行了,用得着这样讨好” 阮笙也不在乎她话中的鄙夷,一本正经道:“可是……既然是感谢人家,总得真心些才好吧。” 姚明珠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 上午最后一堂课是音乐课。 班上二十多名学生都去了乐器室。 前十几分钟,音乐老师指导大家合唱一首英国民谣。 之后是在乐器室里的自由活动时间。 阮笙看向沈知竹的方向,还没想好要找什么理由和她凑在一起,音乐老师唤她:“阮笙,你过来一下。” 走过去后,对方说起正事:“再过两个月,学校会举办一场五四文艺汇演……老师记得,你的钢琴是考过十级了的” “嗯。” 音乐老师:“是这样的,除了每个班的集体节目之外,每年级还要准备五六个单独的节目,你的钢琴好,或许可以参加。” 或许。 在普明这样的国际中学,精通乐器的学生不止阮笙一个。 这些人大多接受的是精英式教育,大大小小的比赛,只要能露面拿奖的都不会错过。 就算只是一次小小的文艺汇演,恐怕报名参加的人也会只多不少。 阮笙并不觉得自己能竞争得过他们,但还是从老师手中接过了一张报名单。 放学后,麻辣烫店里。 忙完店里的生意,沈知竹回头看到坐在后厨桌边的阮笙,正咬着笔杆对一张纸发呆。 她走过去,看到纸上的内容:“是想要参加五四的汇演” 阮笙点头,又摇头。 其实也不是很想。 阮笙学钢琴并不是自愿,而是从进入阮家那一天开始,赵佳丽让她开始学的。 日积月累,逐渐学有所成。 可她对钢琴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钢琴于她,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点缀。 就像是学钢琴的她于赵佳丽而言,和那些耀眼的珠宝首饰应该没有多大的差别。 都只是为了拿得出手。 这样一想,阮笙参加汇演的心思更淡了下来。 “还是算了吧。”她道,“反正也不一定会选中我……” 说着,阮笙收起报名表要往书包里放。 沈知竹突然伸手,白皙指尖突然压住了那张报名表:“为什么觉得不会选中你,你……明明弹得很好。” 俯视的角度,她比同龄人要沉稳得多的目光,此刻就像静静流淌着的湖水,朝阮笙覆过来。 阳春三月,天气已经变得有些闷热。 可被她这样的视线注视着,阮笙的周身竟无端变得清凉起来。 仿佛沈知竹生来就具有某种力量,能够叫人定下神来。 阮笙一愣,忽然想起上次在阮家,沈知竹是听过自己弹琴的。 她莫名生出些许雀跃。 像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冻土,在春天来临时,埋藏于深处的种子破土而出,冷不丁抽芽。 “真的吗”阮笙小心翼翼地问。 沈知竹却没有再夸她第二遍,只是问道:“你想要在五四的晚会上表演吗” 一开始是没多大兴趣的,可是在被沈知竹夸奖之后,阮笙变得跃跃欲试。 她双眼发亮,点了下头。 有点像一只得到主人夸赞的小狗。 下一刻却又叹气道:“就算是我想要参加,老师也不一定会选我……”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精通乐器的同学太多了,未必轮得到阮笙。 沈知竹看着她,将那张报名单拿起来折好,放进阮笙的书包里。 看上去也像是认清了现实,不再对阮笙上台表演这件事报以希望。 可下一秒,她轻描淡写道:“我在晚会上有诗朗诵的表演,可以和老师商量一下,让你进行钢琴伴奏。” 沈知竹是以特优生的身份,被招进普明国际中学的。 即便这所学校里成绩优异者如过江之鲫,可她始终牢牢占据着年级第一的宝座,且甩开第二名一大截。 这种能为学校添光的苗子,会提前内定好五四晚会上的表演名额再正常不过。 沈知竹一人得道,阮笙跟着“鸡犬升天”。 几乎没有什么麻烦,负责表演项目安排的老师同意了她们的请求。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先考察一下两人配合的默契程度。 放学后,两人被留在了琴房。 沈知竹负责诗朗诵,阮笙弹钢琴。 诗歌是民国诗人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钢琴曲是《Flower Dance》。 都是柔美而又带着希望的意象。 “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大多数的诗朗诵,要么是抑扬顿挫,要么慷慨激昂。 可沈知竹的情绪始终是敛着的,就连朗诗时也不例外。 嗓音似料峭的风,些微寒意拂过萌芽的柳枝时,却化作第一缕春信。 伴随着阮笙指间弹出的钢琴曲,春风时快时缓,落幕之际夹杂着鲜花和绿叶的芬芳。 朗诵声和琴声先后停下。 沈知竹面色平静,阮笙则有些忐忑地看向音乐老师。 过了几秒钟,没有等到对方的反应,她有些不安道:“老师……是我做得不够合格吗” “怎么会呢老师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的搭配特别好,就像夏天和冰西瓜一样配,听得都有些出神了。” 音乐老师笑着走过来,“不过我突然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说着,她示意沈知竹到钢琴前空着的琴凳上坐下:“要不然,你们试试二重奏加诗朗诵怎么样” 钢琴二重奏,也就是所谓的四手连弹。 阮笙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可是……” 沈知竹垂下眼:“江老师,我不会弹琴。” 姓江的年轻老师,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在这所学校里任职了好几年,她几乎是默认所有的学生都是精通钢琴这种乐器。 毕竟只要家里稍微有点小钱的,都要送孩子去学习一下镀个金。 却唯独忘记了沈知竹是这么一个例外。 “不好意思啊,是老师疏忽了。”她讪笑了下,仍有些不死心,“真的一点都不会” “嗯。”沈知竹淡然应声。 许是在国际中学就读一年半,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没有半分窘迫:“不过,我现在开始学来得及吗” “你这么聪明,肯定是来得及的。”阮笙忙接过话头,“而且这首曲子很简单,一教就会。” 沈知竹将脸转向阮笙,就像是还在等着她说什么。 不知为何,一向读不懂沈知竹情绪的阮笙,此刻却突然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放心,我会教你的,一定能教会你。” 说出这句话时,阮笙的双颊莫名变得有些烫。 她低下头,欲盖弥彰地道:“钢琴真的很简单的,比数学要简单多了。” “好。”身旁沈知竹发出一声轻笑,“谢谢你。” 第38章 合照 从许诺要教沈知竹学钢琴那一天开始,每天放学后,阮笙都会和她留在琴房。 过了春分,气温一天天转热。 倒也用不着开空调,琴房里悬着一具老式的深绿色吊扇,扭开旋转开关,一级的风轻轻荡开。 伴随着阮笙身上的柠檬味香水气息。 像无声的潮水,漾入鼻息之中。 沈知竹一走神,弹错了音节。 过去一周,她将放学后的时间花在记住钢琴键位的排序规律和音调上,今天刚开始记琴谱。 就算是再聪明的大脑,学习总是需要一个过程。 开头的音节弹错了,后面的琴声就全都乱了调。 坐在旁边的阮笙低声道:“没关系的,我刚开始练了一整个暑假,才记清了琴键的位置,你这么快能够记住每个音的位置,已经很厉害了。” 没有一丝安慰的意思,她似乎是当真在夸沈知竹。 “嗯。”沈知竹定了定神,“我们重头再来吧。” 说着,她深吸气。 原本是想让思绪变得平静,却忘记了阮笙就在自己身旁。 柠檬味香水在呼吸中更加清晰。 沈知竹又一次弹错了。 阮笙偏过头来看她,眸中闪烁着诧异的光芒。 “抱歉。”沈知竹低声道。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没想到她会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阮笙顿时慌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对了,我有一个办法了,你先站起来吧。” 闻言,沈知竹照做。 换成阮笙坐到她的位置上。 少女的指尖搭上黑白键,缓慢而又流畅地弹奏起属于沈知竹的琴谱。 弹了几个音后,她转过头看向沈知竹:“你……将双手搭到我的手背上来吧。” 沈知竹明白了她的用意。 站在阮笙身后,她缓缓弯下腰,像是从背后半拥的姿势,双手掌心覆到阮笙的手背上。 比起沈知竹常年冰凉的体温,阮笙肌肤的温度要暖和得多。 柔软的皮肤之下,当阮笙的指尖在琴键上游离落下时,看起轻巧的动作,骨节却在暗暗用力。 擦过沈知竹的掌心时,让她想起童年在乡下外婆家,在田野上抓住的那只蜻蜓。 手指虚虚拢住,它的翅膀仍在拼命振颤,鲜活的生命沿着血液颤到沈知竹心头。 “闭上眼睛,就想象是你自己在弹……” 阮笙聚精会神盯着琴谱道,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之人非但没有闭眼,反而是目不转睛地盯住她。 一曲终了。 阮笙回头看向沈知竹:“这样熟悉琴谱,是不是要快得多” “嗯。”沈知竹偏头看着她,长过了肩头的发丝缓缓滑落,“还要再来吗” 在她身后,窗外夕阳欲颓,隔着玻璃有些晃眼。 “好啊。”阮笙回过神,连忙低下了头。 两人就这样接着练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阮笙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一直这样弯着腰,不会觉得累吗” “……还好。”顿了顿,沈知竹又开口,“好像的确是有点。” 阮笙没忍住一笑,她站起来将座位还给沈知竹。 许是阮笙这种办法真的有用,等再次单独弹琴的时候,沈知竹已经不会再弹错音。 阮笙配合着她的节奏,懒洋洋地弹得很慢。 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去休息一会儿吧。”沈知竹道,“我一个人也能练。” “好。”阮笙也的确是累了,她没有勉强自己,坐到了离钢琴几步之外的椅子上。 椅子是学生们上课时坐的,阮笙将它调转了个方向,椅背朝着沈知竹。 这样,她坐下来将上半身搭在椅背上休息时,也能够面向沈知竹看她弹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落日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长。 阮笙不由屏住了呼吸,看着两人影子在光影的作用下,逐渐挨在一起,像一副剪纸画般印在琴房的墙上。 想要用将这幕拍下来,可惜手机落在了教室里。 阮笙只能暗中抬起手,双手食指和大拇指张开到九十度,指尖相交组成一个长方形。 然后对准日光下两人交叠的影子,将它们框进这个暂时的快门里。 咔嚓—— 她在心中暗暗配了个按下快门时声音。 这时,琴声突然停下来了。 阮笙忙欲盖弥彰地收起手,回头看去,正好对上沈知竹的视线。 她……应该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吧 “是要到结束的时间了吗”阮笙有些心虚地问。 沈知竹嗯了声,她拿起琴谱:“嗯,该离开了。” 琴房快要轮到旁的学生使用,阮笙也没耽搁,和沈知竹一起离开。 转眼进入四月。 沈知竹已经能够熟练地弹出一曲《Flower Dance》,但要想上台表演,水平还有很大的精进空间。 为此,她一有时间都会和阮笙去琴房。 这天练完琴后,沈知竹轻轻叹了声气。 阮笙头一回听到她叹气,瞬间生出歉意:“都怪我非要上台表演,连累了你,你……是不是学琴学很辛苦” 沈知竹愣了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进度的确是让人有点心急。” 阮笙:“是吗那要不然……” “要不然,再去我家练吧。”沈知竹接过她的话,“我妈昨天买了架电子琴放在家里,也可以两人一起弹。” 阮笙原本想说的是,要不然自己还是退出吧。 但听到沈知竹这样一说,她的主意就变了。 “好啊。”阮笙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吗” 沈知竹:“嗯,当然是现在。” 刚走进沈知竹家所在的小区楼栋里,阮笙鼻尖轻轻吸了吸:“好香啊,不知道是谁家在炒菜。” 身旁传来沈知竹极轻的笑声。 起初,阮笙还以为她是在笑话自己的馋,直到沈知竹用钥匙打开了门。 香气正是从她家的厨房里传来的。 秦秀华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动静握着锅铲就出来迎接:“回来了小笙你先坐,阿姨马上就快将最后一道辣子鸡炒好。” 对于阮笙会出现在她家,秦秀华似乎丝毫不意外。 而且,桌子上摆着一个还未拆封的蛋糕。 阮笙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从沈知竹在琴房叹气那一刻开始,就是为了做样子哄自己上她家。 她转头看沈知竹:“你怎么知道明天是我的生日” “那你呢”沈知竹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上次又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的” 一切皆在不言而喻当中。 阮笙可以记住沈知竹的家庭信息表上的她家地址,沈知竹也同样能从她的学生证或是别的表格上,记住阮笙的生日。 少女眼眸弯了弯:“沈知竹,谢谢你。” 一字一句无比真诚的道谢,在阮笙的注视下,沈知竹不大自然地别过了脸:“先吃饭吧,吃完了才好切蛋糕。” 秦秀华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明明只有三个人,有荤有素的菜却摆满了桌子。 “阿姨说了好久,要亲手给你做些菜吃的,今天总算是有机会了。” 秦秀华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小笙,千万别客气,在这儿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说着,她又转身打开冰箱:“要喝什么饮料,豆奶,可乐,还是啤酒” “啤酒吧,谢谢阿姨。”阮笙平时很少喝酒,可今天她突然很想尝试一下。 秦秀华拿出一瓶啤酒,倒进了玻璃杯里。 阮笙双手接过酒杯,尝了一口后,整张脸顿时皱起来:“好苦……” 她恨不得将那口酒吐出来,但出于礼节,还是硬生生咽下去。 这时,捧着酒杯的那只手突然一空。 是沈知竹伸手拿过酒杯,换成一杯清水送到她手中:“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喝” “我看电视里,很多人高兴的时候都会喝点酒庆祝。”阮笙一字一句道。 言下之意,是她现在很高兴。 “……”沈知竹,“那是成年人的庆祝方式,你还只是个未成年。” “那等明年这个时候,小笙快满十八,可以再尝尝酒会不会变得好喝。”秦秀华道,“到时再来我们家,阿姨做一桌更丰盛的菜给你吃。” “好。”阮笙脆声应道。 …… 吃过饭,就该切蛋糕了。 阮笙戴着生日“皇冠”,在关灯后闭上眼睛许愿。 许愿的时候,她听到沈知竹在低声为她唱生日歌。 睁开眼睛,沈知竹就在她身旁。 阮笙从未有过这般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时刻。 真实的烛光,饭菜的香气,就连沈知竹周身常有的冰块气息,也化作云雾般柔意缭绕着自己。 因为太过真实,反倒叫她恍惚像是在梦境中一样。 当沈知竹将一份包装好的礼物送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生日礼物。 “谢谢。”阮笙将那份礼物接过来。 粉色的包装,是她喜欢的颜色。 阮笙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但是按照赵佳丽教给她的礼节——当着送礼人的面拆开礼物,是不够得体的。 “不现在拆开看一看吗”沈知竹似猜出来她在犹豫什么。 有了她这句话,阮笙没什么可迟疑的了:“好啊。”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粘住包装的透明胶带,将光滑的彩纸摊开,不去弄破它任何一点。 然后,呈现在阮笙眼前的是一个包装盒,上面的字迹和图案清楚明白地告诉她,里面是一款拍立得相机。 阮笙双眼一瞬间睁大,藏不住的欢喜。 旋即,她又摇了摇头:“可是……这实在是太贵重了……”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样一款相机的价格在四位数以上,她不想要沈知竹这样破费。 沈知竹没有和她讨论价格的问题:“那你喜欢吗” “喜欢。”阮笙没有否认。 “喜欢就好。”秦秀华附和道,“咳……虽然这话说着不大好听,但从知竹她爸爸去世后,家里也就没那么缺钱了,小笙你用不着担心太多。” 秦秀华这话说得倒也不假—— 沈知竹成绩优异,不但用不着缴学费,每学年还会拿到不菲的奖学金。 麻辣烫店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上个月还雇佣了一名帮工。 虽说不能和普明中学里的有钱人家相比,但母女俩至少也用不着为钱发愁。 听到秦秀华这样说,阮笙先是由衷地为沈知竹高兴,便心安理得地打开了拍立得的包装盒。 粉色的塑料外壳,在手中触感细腻。 阮笙拿起说明书,正要研究怎么使用,沈知竹开口道:“相纸已经替你装好了,只要按下快门键,过几秒相片就会自动出来。” 说着,她教阮笙拿稳相机,食指搭在快门键上:“有了它,你随时想拍什么都可以。” 阮笙后知后觉,想起上一次在琴房,自己偷偷用手指比成镜头拍两人交叠的影子。 所以……沈知竹当时一定是看到了吧 才会给她买下这个拍立得当成生日礼物。 心头有点窘迫,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喜悦,阮笙嗯了声,将镜头对准了沈知竹。 她闭上右眼,左眼透过镜头,看到沈知竹的身影被框在画面里。 刚要按下快门,沈知竹却突然伸手,掌心虚覆上镜头:“等等——” 视线中忽然变得昏暗,阮笙听到沈知竹近在咫尺的声音:“还是我们先一起拍张照吧。” “知竹说得对,你俩合照一张,多有纪念意义呀。”秦秀华附和道,“来,小笙,相机给我,我帮你们拍。” “好。”阮笙将拍立得交到了秦秀华手上。 然后,她将上半身移向沈知竹的方向,两人的肩膀挨到一起。 秦秀华将镜头对准穿着蓝白校服的两人,还在摸索着要怎么用这台相机。 短暂等待的工夫里,阮笙突然生出一点坏心思。 她偏过头:“沈知竹。” “嗯” “你这里,沾了一点奶油。”阮笙说着,抬手朝她的发丝触去,像是打算为她擦拭干净。 沈知竹本能地将脸凑过来了些。 阮笙的左手即将触到她的发丝,右手却飞速沾了下蛋糕上的奶油,朝沈知竹的鼻尖点去。 偷袭成功! 沈知竹的鼻尖就这样多了一抹奶油。 沈知竹愣了下,眼底闪过无奈的笑,笑意中是淡淡的纵容。 不等她作何反应,拍立得的闪光灯突然亮起,秦秀华按下了快门键。 咔嚓—— “拍照已通过,请考生前往考场准备参加考试。” 科目二的考场。 上车,身份确认,调整座椅和安全带,系安全带。 考试系统发出语音:“验证已通过,请开始考试。” 阮笙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刹,挂一*档。 考试车载着她缓缓向前。 系统语音:“请开始考倒车入库。” 挂倒挡,盯住右侧后视镜里的白线,向右侧打方向盘。 踩下油门,将方向盘缓缓回正,直至车身与白线平齐。 …… 第一个项目,还算安全通过。 考试车继续向前,经过一架拱桥。 系统语音:“请开始考半坡起步。” 在抵达定点线的时候,阮笙踩下了刹车,拉住手刹。 等车子停下来时,她再踩下油门。 本该是聚精会神过桥的时候,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十多天前在别墅,沈知竹的循循善诱:“林家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甚至远比他们多得多……” 踩在油门上的脚不觉加重了力度。 等阮笙反应过来时,考试车震了震,突然熄火。 第一轮考试就这样失败。 第二轮更是直接挂在了倒车入库上。 系统语音冷冰冰的播报:“成绩不合格,请考生下车,前往中心确认签字。” 回到阮家的时候,赵佳丽正在插花。 也没有问阮笙,便轻而易举地猜道: “是不是又没考过这都是第几次了……要我说就算了,你和嘉明的婚期也快近了,有空多操心一下婚礼现场的布置,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省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不好看……” 阮笙:“知道了。” 视线不由移向桌上的花瓶—— 赵佳丽剪掉每一朵鲜花多余的枝干和叶子,将它们以高低错落的姿态插摆进花瓶里。 鲜花开在田野时,是鲜活的生命。 可落到了人的手中,就成了任人摆布的死物。 阮笙不禁觉得自己和那些鲜花是如此相似——她只是用力想要抓住些什么,能够让生活更有确定感。 可是……事实证明,她好像始终都是那个没用的自己。 正准备上楼,赵佳丽突然开口:“对了,明天有一场公司团建,你得替你弟去一下。” “什么团建”阮笙没什么心情道。 “前阵子不是和沈总公司有业务上的合作吗锦鹏他在项目上挂了个名,这次两边的合作方要一起出去吃个饭旅游一下。” “上午那位二把手卫总亲自打电话过来邀请,说要是锦鹏没空,你能去也很好。” 卫总 卫游风 阮笙从赵佳丽那里要来了卫游风的电话号,回到卧室后,她打了个电话过去。 接电话的是一位陌生女士,应该是卫游风的助理。 在得知阮笙的身份后,她将电话转接给卫游风。 寒暄几句后,阮笙问起团建的事。 “没错,具体时间应该就是在后天,阮小姐到时候有空吗” 说完,卫游风似不经意道,“对了,沈知竹她应该也会去。” 阮笙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觉收紧:“她……真的会去吗” “我想会的吧。”卫游风道,“你们是老朋友,聚在一起休息放松下也是好的。” 没有丝毫的迟疑,阮笙应下了卫游风的邀请。 另外一头,结束通话后,卫游风对自己的助理道:“通知沈知竹那头的助理一声,把她后天的日程空出来,她要去参加团建。” 助理诧然:“可是……万一沈总有什么重要的业务要谈,不一定去得成呢” 而且这种普通项目的员工团建,看上去怎么也和沈总这个级别的人物不搭边…… 卫游风一脸了然:“你就顺便再添一句,说合作方有位姓阮名笙的女士也会去。” 助理不明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不一会儿,助理过来回话:“沈总那头答应了——本来是一口拒绝的,但听到阮笙的名字后,就变成了会考虑到场。卫总,您可真是料事如神。” 卫游风仰头靠在工作椅上,无可奈何道:“我要是真的能料事如神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就能算算这对祖宗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和好。 也省得沈知竹最近发疯一样没日没夜地工作,连累自己都不得安宁。 真是愁人。 放在回国前,卫游风绝无可能将沈知竹和恋爱脑这个词挂钩。 但看现在的局势……还真不好说。 团建的时间定在周五,双方的员工会乘坐大巴,前往离梅市四十多公里的雾岭山徒步。 周五,司机按时将阮笙送到了团建的集合点。 她来得不早不晚,能够容纳了四十多人的大巴车里,已经坐了十多人。 阮笙的目光在车厢内逡巡了一眼,没有看到沈知竹的身影。 她随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缥缈不定地看向窗外。 直到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出现,沈知竹从车上下来。 阮笙眸中不自知地多了几分光彩,视线追随着沈知竹,直至她上了车。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沈知竹快要靠近的时候,阮笙低下了头。 然而,沈知竹直接无视了她,向大巴车后方走去,坐在了离阮笙不近不远的位置。 看起来,她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理会阮笙。 ——离上次在别墅那一夜过去十多日,两人再没有碰面或联络过。 …… 大巴车朝着雾岭山出发了。 许是有沈知竹这个顶头上司在,起初的车里十分安静。 但没过多久,有人按捺不住说笑起来,车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热闹。 阮笙却没有听到沈知竹的动静。 她许是在工作,或者闭目养神。 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刚偏过头,坐在旁边的女生热情地抓起一大把溜溜梅送到阮笙手上:“吃吧,你是阮氏集团的员工吗” “……嗯。”阮笙点头。 为了回报对方的热情,短暂的犹豫过后,她从随身的托特包里取出包装好的巧克力可露丽,将它送了过去。 女生打开盒盖尝了一口:“真好吃,这是你在哪家店买的” 阮笙:“是我自己做的。” 闻言,女生由衷地感慨道:“你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蛋糕,真的好羡慕你的家人朋友……” 被她夸得难为情,阮笙微微红了脸,就连沈知竹也暂时被她抛到了脑后。 第39章 爬山 一个多小时后,大巴车抵达雾岭山的山脚下。 时值秋深,山间层林尽染,加上昨夜下过雨,浓云淡雾缭绕在不远处的山间。 美得就像一幅画。 车上和阮笙挨坐在一起的女生名叫何益,是新入职的员工,和其他同事还不算熟。 出于天然的好感,下车后她索性就和阮笙走在一起。 走进专为游客修建的小镇,何益站到一座仿古的唐式建筑前,将手机交给阮笙:“笙笙,你帮我拍张照好不好” “嗯。”阮笙将手机接过来,找准镜头角度,咔咔给她拍了十几张。 拍完后,何益又自来熟地拉着阮笙,两人打开前置合影了几张。 就这样走走停停,十多分钟后一行人来到提前订好的餐厅。 阮笙刚和何益一起坐下,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请问这边位置有人坐吗” 不等阮笙回头,何益已经拿出打工人的积极态度:“没有的,卫总,沈总,您们坐。” 是卫游风和沈知竹。 前者面上端着笑,一点上司的架子都没有,至于沈知竹—— 应该是为了爬山方便,她穿的是黑色冲锋运动衣,即便拉链已经拉到最高点,修长纤细的脖颈依旧露出雪白的一小截。 长发漫不经心搭在肩上,衬得她的脸色很白,神情也更加的冷。 看上去她似乎并不乐意参加这次的团建,是被卫游风强行叫来的,和阮笙也并不认识。 阮笙呼吸一窒,下意识别过了脸不去看她的冷漠。 卫游风拉开了坐椅:“那我们就坐这里好了,你们用不着拘谨,该吃吃该喝喝,想讨论什么都行。” 说着,她在阮笙的左边坐下,将两人中间那个位置空了出来,显然是留给沈知竹的。 空气中短暂的沉寂。 随后,阮笙听到了坐椅被拉开,椅腿在地板上摩擦出动静。 余光之中,沈知竹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一瞬间像是从深秋进入了隆冬,明明穿着毛衣外套,阮笙却感觉周身似乎冷了几个度。 还好服务员很快将饭菜送了上来,阮笙尚且可以埋头吃饭掩饰自己的无所适从。 吃了一会儿,右手边的何益道:“这个番茄鱼很好吃诶,笙笙你要不要尝一下” 阮笙:“好啊。” 番茄鱼摆放得离阮笙有些远,有顶级上司在,何益也不敢帮忙转桌,生怕闹出“领导夹菜我转桌”这种乐子来。 她只能拿起公筷,给阮笙夹了一块鱼肉。 “谢谢。”阮笙尝了一口,“真的很鲜很嫩,或许是山里野生的鱼” 何益:“你还尝得出来这个,好厉害……”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旁边忽然传来筷子搁置到筷托上的清脆声响。 “我吃饱了,你们先慢慢吃。”沈知竹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像是说给桌上所有人听的。 阮笙转头朝她看过去,终究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你……不再多吃些吗” 顿了顿,她又补充上一句,“一会儿爬山很消耗体力的,万一体力不济……” “多谢你的关心。”沈知竹亦转过头,“不过我想自己应该没有那么虚弱。” 公事公办的口吻,听上去就像是在和合作方的人进行再正常不过的交流,甚至还有几分玩笑话的意味。 唯独与她对视的阮笙,能够看见那双黑眸中的沉意。 像冰封的湖面,被一层缥缈白雾覆盖,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阮笙一时失语,她只能愣愣地应了声,目送着沈知竹从席间离开。 饭后,爬山正式开始。 阮笙手中撑着路边买来的,三块钱一根的竹竿,踩着石阶一步步往上爬。 起初,她还能有心情欣赏林中被霜染红的枫叶,山间清澈的溪流。 但很快,阮笙累得快走不动了。 不止是她,很多平时运动不够多的员工都气喘吁吁,走一会儿就要歇上几分钟。 唯独沈知竹走在最前头,看上去泰然自若,整个人依旧是那么的清爽,像是一滴汗都没有出。 一转眼,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面的拐弯处。 “沈总不愧是精英中的精英。”何益小声同阮笙感慨道,“吃得少还运动这么厉害,简直是反人类。” 上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还是何益的大学室友,顶着烈日一口气从市中心的步行街走回了十公里外的学校。 不过她那名室友不是体质有多好,而是因为和同行的女朋友吵架,才负气走出这样的佳绩。 反正沈总肯定不是她室友那种人。 何益这般想着,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溜溜梅递给阮笙:“要吃一点提神吗” …… 耗时整整三个小时,一行人终于爬上了山顶。 山上有修建的观景平台,还有好几家露天卖零食的茶摊,大家陆续找桌子坐下来喝茶歇息。 不知是谁感慨:“还好下山是坐缆车,要是再花几个小时走下山,真是要了老命。” “天色怎么一下子暗成这样,该不会是要下雨吧”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就算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晴天也靠不住。 先是细密如丝的小雨,为累得不行的众人带来清凉。 但很快大家就坐不住了——雨势越来越大,颇有暴雨将至的架势。 “大家清点一下人数。”团建的领队人提高声音道,“趁着雨还没下大,我们尽快乘缆车下山。” 乘坐缆车的排队点已经变得拥挤起来。 每辆缆车只能坐两个人,阮笙和何益站在一起排队。 “阮小姐。”卫游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和善笑道,“关于这次的业务,沈知竹她想和你谈一谈。” “现在吗”阮笙下意识回头看向站在队伍末尾的沈知竹。 无论是身高或外貌,她在人群中都很显眼,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阮笙的错觉,她的脸色比上山时看起来似乎更加苍白。 似没有察觉到阮笙朝自己走来,沈知竹面无表情,目光缥缈不定地看向栏杆外雨中的山景。 直至阮笙走到离自己只剩半米不到,她将头偏过来,垂着眼道:“有事” 阮笙瞬间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向卫游风。 她和何益正好坐上一辆开过来的空缆车。 隔着玻璃,卫游风对着两人握拳,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 “……”沈知竹轻呵,“这可怎么办,你认识的新朋友好像抛下你跟别人一起走了” 阮笙似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奚落:“爬了这么久的山,你饿不饿” 说着,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条巧克力棒递过去。 沈知竹视线沉沉落到她手中的巧克力棒上—— 它带着商品包装,显然只是随便从哪家便利店里买来的。 心中更多了几分不满:“我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说起来……你和林嘉明的婚期快了吧准新娘不应该很忙才对,怎么还有工夫参加这种团建” “我……”不等阮笙回答,一辆缆车顺着缆绳滑行过来。 管理员冲着排到最前头的两人招手,示意她们快上车。 两人一坐进去,管理员用力将门关紧。 缆车沿着索道驶出了观景平台,承载着她们置身在山林上方。 雨丝落在缆车玻璃窗上,叫阮笙一时间分不清凉意究竟是来源于沈知竹,抑或只是因为天气。 沈知竹似乎下定决心要与阮笙划清干系,她别过脸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正好经过一座撑起缆绳的塔柱支架,缆车在摩擦力的作用下摇晃了几下。 明知这是正常的,阮笙仍似受到惊吓般发出轻呼。 她搭在膝上的左手顺势抓住了沈知竹垂在身侧的手,像是害怕时的下意识反应。 ——沈知竹的手指冰凉,比平时还要冷得多。 然而还不等阮笙仔细感受,掌心忽然一空。 沈知竹收起双手环抱在胸前,漠然开口道:“别耍这些小把戏了,阮笙……你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钩” 阮笙愣住,她抬眼看着沈知竹,却只能从她的侧脸看出淡淡的不耐烦。 仿佛就连阮笙的触碰,对沈知竹而言,也成了一件极为难以忍受的事。 阮笙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掉落。 她只是吸了吸鼻尖,即便这动静放得极轻,但在狭仄的缆车里,落入沈知竹耳中,一瞬间被无数倍放大,刺激着她的神经。 沈知竹闭了闭眼,终究按捺不住开口:“你有什么可委屈的,阮笙”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将所有的怨怼和恼意藏得很好:“我想应该没人逼你和林嘉明结婚,一切是你自己的选择……” 轰隆—— 云层中竟响起沉闷的雷声,将沈知竹要说的话打断。 置身于半空之中,雷声仿佛隔着缆车的车顶就在头顶盘旋。 阮笙一瞬间似联想到什么可怕的回忆,身体微微颤抖着。 可这一回,她却没有去握沈知竹的手。 而是缓缓将手臂交叉抱在身前,且双手用力收紧,贴着坐椅将自己上半身蜷缩起来。 沈知竹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秒两人所置身的缆车忽然停了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在半空中晃了晃。 原本播放着舒缓白噪音的塔台喇叭里,突然换成工作人员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由于突然出现雷雨天气,为了保障所有游客的安全,缆车暂时停止运行,请大家耐心等待……” 与此同时,空中又亮起一道闪电。 雷声震耳欲聋,云层中电极发生剧烈的碰撞,连带着缆车都在半空中微微震动。 阮笙本能地闭上眼,咬住唇不发出半点声音…… 耳边忽然响起冲锋服硬壳布料摩挲时的窸窣声。 旋即凉意罩过来,沈知竹双手掌心扣在阮笙后背,将她整个人牢牢拥入怀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嘴上却依旧在逞强:“不要乱动,缆车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安全。” 阮笙来不及作何反应,便察觉到沈知竹的不对劲。 她搭在自己后背的左手在微微颤抖,搭配着耳边绵软无力的呼吸声,阮笙感觉到她并非是出于害怕,更像是某种难以控制的生理原因。 “沈知竹……”阮笙轻声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第40章 缆车 沈知竹没有出声,像是没听见阮笙的问话。 可她抱在阮笙身上的手颤得更加厉害。 隔着两人的衣料,阮笙感受到她的呼吸时急时缓,仿佛一盏电路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忽明忽灭的灯光令人不安。 “沈知竹”阮笙试图挣开她的怀抱,想要查看状况。 沈知竹却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反倒将阮笙拥得更紧,叫她动弹不得。 “我没事。”语气却依旧是不耐烦的,“用不着你操心。” 顿了顿,又欲盖弥彰解释道:“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阮笙被她按住后背,脸埋在沈知竹的肩头:“真的只是头晕” 她忽然想起在坐上缆车前,沈知竹的脸色就已经白得有些不太正常。 记忆之中,隐约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不过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公园,追狗,暴雨,被困在天桥底下的自己和陌生女生…… 年少时的经历浮出水面,阮笙突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低血糖发作了” 沈知竹没有否认她的话。 准确来说,是已经没有力气否认或肯定她的问话。 在被阮笙拆穿伪装的一瞬间,似失去了最后一丝强撑着的力气,沈知竹就这样朝她压过来。 起初是她用身体拥住阮笙,但现在更像是阮笙在支撑着沈知竹,让她不至于在这个密闭的空间瘫倒下去。 沈知竹已经很多年没有低血糖发作过,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脑海中耳鸣声嗡嗡作响,掌心生出冰冷的虚汗。 辨不清视线中的白光是闪电抑或眩晕带来的眼花,也听不清落下来的雷声究竟有多大。 她唯一能够清晰听到的就是阮笙慌张的声音:“你先闭上眼睛休息,我给你找点吃的。” 说着,阮笙用力抽出夹在两人身体之间的双手,手忙脚乱地在帆布包里翻找。 最先摸到的是巧克力棒,又想起在上缆车之前,沈知竹就已经拒绝过它。 于是换成了一盒趣多多饼干。 阮笙将饼干拿了出来。 然而,沈知竹只是瞥了一眼,便语气虚弱却又生硬道:“我不要。” 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她竟然还这么挑剔,阮笙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你想吃什么”她顺着沈知竹道,“我的包里还有蛋白棒,牛肉干,坚果……” 沈知竹没有回答她,只将头抵在阮笙肩头,发出一声难受的闷吟。 压抑得极低的喘息声,却还是叫阮笙清晰无误捕捉到。 心头失控地颤了一瞬,阮笙将声音放到柔得不能再柔:“那我就给你拆一包坚果吧,你应该没有什么过敏……” “不,要。”短得不能再短的两个字,直截了当的表达出抗拒。 阮笙莫名觉得,眼下的沈知竹就像在闹脾气的小孩。 而自己是读不懂孩子的心思,只能好声好气哄着她家长。 黑白分明的瞳中,流露出不自知的浅淡悦意:“可是不吃东西,你会很难受的……” 靠在她身上的沈知竹,费力地抬起头来。 额前凌乱的发丝被冷汗打湿,贴在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 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仿若在井水中浸过般渗出凉意,视线却又水藻般似有若无地缠了过来。 冷意与柔软相交织,沈知竹唇瓣动了动,似说了句什么。 “嗯”阮笙尚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沈知竹冰凉的唇贴了过来。 许是体力不济的缘故,她的舌尖有些笨拙地舔着阮笙的唇,动作中却又难掩急躁。 仿佛阮笙才是真正能让她好起来的解药。 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本能地去汲取她齿间的唾液,与她的软舌相纠缠。 轰隆…… 雷声再度响起。 阮笙却难得没有因为贯耳的雷声生出不安。 她只是后背抵着缆车的玻璃门,在任由沈知竹攫夺自己津液和气息的同时,思绪中盘旋着她吻过来前那句话—— “为什么……要把我的蛋糕给别人” 自己把沈知竹的蛋糕给了别人 阮笙忽然想了起来,在大巴上的时候,因为她对自己的无视,阮笙以为那盒亲手做的巧克力可露丽,沈知竹肯定也是不会要的。 便心灰意冷地将它送给了邻座的何意。 所以那时候,沈知竹也是在暗中关注自己,并且很在意这件事吗 阮笙来不及去细想。 ——似察觉到她的走神,沈知竹吻得更加卖力。 所有的思绪,化作唇齿纠缠不清之际的吮噬和吞咽声。 雨丝拍打着缆车车窗,阮笙后背是被雨水浸得发凉的玻璃,身前是同样散发着寒气的沈知竹。 两相夹击之下,她没有挣扎或反抗,只是顺从地仰起头,承受着沈知竹这个吻。 沈知竹的吻势起初暗藏着发泄的意味。 似生长在井中的水藻,不甘于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缠上井边无辜的路人,将她狠狠拖拽其中。 但很快,她开始沉迷于对方的温度和香气,怨恨不甘化作旁的情愫。 狭窄的缆车成为将她们困住的那口井。 磅礴大雨是漫过她们头顶的井水。 两人不约而同,沉溺于这一刻。 记不清吻了有多久,直至缆车再度缓缓向前动了起来。 沈知竹如梦初醒。 身体里低血糖发作时带来的虚弱感正在退减,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她看到阮笙带着迷离的神情,双眸半阖,眼睫轻轻颤抖。 沈知竹身体里血液瞬间停止流动。 她身体僵住,缓缓直起了上半身,唇瓣与阮笙相分离。 就像随着雷声的停止,所有的清醒和理智都回来了。 沈知竹揽在阮笙后背的双手收回来,手掌下意识握紧之际,忽然感受到右手掌心被什么硌住。 垂眼看去,是一粒海盐柠檬味的硬糖。 好像是她方才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阮笙塞到她手中的。 只不过还不等阮笙劝她吃下,局面就已经被沈知竹的吻打乱。 沈知竹一言不发,撕开了糖纸的包装,将柠檬糖送进口中。 酸涩的甜意刹那间充斥着口腔,将所有属于阮笙的气息驱散。 沈知竹蹙了下眉。 在失去了沈知竹的桎梏后,阮笙也坐直了腰身:“你好些了吗” “暂时死不了,应该还能活着看到你和林嘉明的婚礼。” 沈知竹没有看她,而是目视前方。 缆车越过一座山头,向着下方驶去。 雷声虽然停了下来,雨势却不见转小,寒气透过玻璃窗渗进来。 沉默之中,阮笙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想要那盒蛋糕的,才会将它送出去,等下一次见面我再……” “阮笙——”沈知竹打断了她的话,“你当我还是多年前的那个高中生,任你欺哄摆布” 阮笙错愕地瞪大眼:“不是的,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和平相处……” “哪种方式的和平相处” 沈知竹平静下来的情绪,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击破,“只要你勾一勾手指,我就会像狗一样舔上来的和平是不是” 阮笙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这样看待你。” “你怎么看待我,都不重要。”沈知竹道,“你还是操心自己的婚礼比较重要。” “那……”阮笙道,“我结婚的时候,你会来吗” 沈知竹转过头,脸色难看得像死人一样。 那一刻,她终于可以确信:“阮笙,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自己,故意要看她的情绪变化,故意将她的自尊心放在地上碾磨。 阮笙神情间是一如既往的无辜和茫然。 因为方才吻得太久,她的眼尾还挂着绯意,唇瓣有些红肿。 弄哭她—— 沈知竹脑中只剩下这样的念头。 像她这样的人,就该被狠狠惩罚。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身体的动作比大脑的判断更快一步,沈知竹抬手捏住阮笙的脸,朝着她压过去。 ——距离她们上一次亲吻,才刚过出去半分钟不到。 可沈知竹又想要吻她,并且照着自己的心意行动了。 这一次没有喝醉酒,也并非阮笙主动,甚至不能用因为低血糖而理智不清来辩解。 在清醒的状态下,沈知竹主动吻了阮笙。 她清楚明白的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体被薄弱不堪的意志所操纵…… 但那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 沈知竹闭上眼,放纵自己沉溺其中。 阮笙先是一愣,随后也跟着闭上了双眼。 柠檬糖在两人舌尖彻底化开,彼此共享甜意和酸涩。 直至缆车快要抵达终点。 两人皆是一言不发地下了缆车。 下车点站满了避雨的游客,四周是惊魂不定的讨论声—— “真是太吓人了,雷雨天就这样在半空停了快半个小时,我连手机都不敢玩,生怕被雷劈到。” “幸好大家都没事,以后再也不敢雨天坐缆车了。” 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神色,唯独沈知竹和阮笙两人并肩而立,神情难得相似的恍惚。 “你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对方看上去是一名大学生。 她举着手机,将相册里一张拍得影影绰绰的照片呈现在两人眼前: “我刚才坐在你们的缆车后面,看到你们……就忍不住拍下来了,真的很有唯美的氛围感,需要我传送给你们吗” 沈知竹视线落到那张照片上—— 隔着雨幕和玻璃窗,自己将阮笙牢牢拥在怀中亲吻,她们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她神色淡淡,看上去对照片的兴趣并不大:“不用了,谢谢。” 大约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女生愣了下。 阮笙正要拿起手机,却被沈知竹抓住了手腕:“该去集合了。” 说着,阮笙被她强行带着离开。 留下大学生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看的照片都不要吗真是可惜。” “她们吵架了,小情侣赌气的把戏而已。”这时,有人朝她走过来。 卫游风掏出手机:“我是她们的朋友,能麻烦你将这张照片传给我吗” 40-50 第41章 病倒 回市区的大巴上。 应该是爬山太累,又惊心胆战地在缆车里困了快半个小时,参加团建的员工不似来时那般兴奋,都在座位上睡得人仰马翻。 阮笙和沈知竹坐在一起。 她悄然偏头看过去—— 身旁的人似已经睡着了,仰头阖着眼,脸色依旧还有些苍白,衬得鸦色的眼睫纤长而又细密。 叫阮笙不禁想起在缆车上两人接吻的时候,沈知竹的睫毛擦着自己的脸颊,带来酥痒的触感。 此刻回想,连带着胸腔处隐约也生出痒意。 再想起沈知竹在虚弱之际,依旧强撑着一字一句的指责和控诉,不止是胸腔,阮笙就连心口也开始发痒。 阮笙的呼吸不由变得迟缓而又凝重。 沈知竹她……真是可怜又可爱啊。 唇角略微上翘弧度,阮笙动作极轻地靠过去,在沈知竹颜色极浅的唇畔啄了啄,没有惊扰到她的睡眠。 大巴车抵达了早上的集合点。 车子停稳后,沈知竹有所感应般睁开双眼。 她解开安全带,并未多看阮笙一眼,径直下了车。 走到迈巴赫车门后,身形却不受控制地顿住,她一只手扶着车框,回头朝阮笙看过去。 几乎是直觉一般,视线用不着在人群中逡巡,沈知竹一眼就锁定到阮笙的方向。 ——隔着几辆车的后方,阮家的司机正撑着伞,为阮笙拉开后座车门。 伞下,阮笙有所感应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她对着沈知竹轻轻一笑。 温和的,柔软的,没有丝毫攻击性的笑。 沈知竹面上一冷,坐进了驾驶座,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车窗,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回到家中泡了个热水澡,阮笙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一觉睡醒正好是凌晨三点过,她打开平板,搜索和博古斯甜品师大赛有关的信息。 ——上次简妮邀请阮笙一起参加这个比赛,她当时说要征询蒋庄仪的意见,再决定是否要参加。 询问过后,蒋庄仪当然是支持的态度,并让阮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即便报了名,阮笙之前对这场比赛并没有多大的兴致。 但昨天过后,她好像对做甜品这件事又重新生出兴趣。 为了比赛做准备,阮笙搜集了往届获奖作品的信息,将它们收藏起来,又开始了解赛事具体流程和评分标准。 …… 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困意再度袭来。 阮笙将平板扔到一旁,又开始卷上被子进入梦乡。 从雾岭山回来后的好几天,一直都*在下雨。 阮笙被这场秋雨困在家里,哪里都去不成。 闲着无聊,她只能打开《逐界》游戏消遣时间。 先前每隔一两天就会上线陪她玩两把的好友“N”,最近却消失不见,头像始终是灰色的。 没有“N”的陪伴,阮笙的战绩简直是惨不忍睹。 她忍不住给“N”发了条消息:“最近是学业太忙了吗” 过了好半天,对方回复:“嗯。” 阮笙也不好干扰祖国的花朵,没有邀请她玩游戏。 转而回复葛维夏的新消息。 葛维夏最近也在学做甜品,时常会遇到拿捏不准的状况,都会发消息来询问阮笙。 并且时不时将做好的点心同城快送给阮笙,美其名曰和她这个老师一起分享。 一来二去,两人日渐熟悉。 没事的时候,阮笙也会去教堂坐一坐,听她侃侃而谈地聊圣经里的故事。 …… 在回答过葛维夏关于“怎样让打发出来的蛋白糖更加稳定”的问题后,阮笙忽然收到了一个来电。 是秦秀华打过来的。 阮笙接通电话:“阿姨” 一向喜气洋洋的秦秀华,这回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焦急: “小笙,你现在忙不忙,阿姨想麻烦你一件事……你能帮我去知竹住的地方看看她吗,她好像烧得很严重,我在外地一时又赶不回来,让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 “她发烧了”阮笙顿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好的阿姨,我马上就过去。” 说着,她将居家服换成外出的穿搭,便匆忙出了门。 微信上,秦秀华将沈知竹的公寓地址和门锁密码发了过来。 这还是阮笙头一回到沈知竹住的公寓。 新开发的楼盘装潢低调而又奢华,安保森严,没有业主的允许,访客并不能随意进入。 好在阮笙并不是访客——在这座小区,阮家刚好也有一套房产。 刷脸通过门禁过后,她找到了沈知竹住的那栋楼,并乘坐电梯上楼。 一梯一户式的公寓,省去了找门牌号的麻烦,阮笙径直走到电梯对面门前,对着密码锁输入数字。 只试了一回,“滴答”一声,门自动打开了。 入目是宽敞的客厅和开放式厨房,和沈知竹的办公室一样,她的公寓同样是黑白灰的布置。 乍一眼看过去,清冷的气息瞬间漫过来。 阮笙在门口脱掉鞋子,没有擅作主张地从鞋柜里取出拖鞋,她赤脚踩在地板上,朝紧闭的卧室门走过去。 秦阿姨说沈知竹病倒在家,可自己开门后,屋子里却没有半点动静——要么是她不在家,要么是她病重到难以起床。 好端端,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是因为前几天没吃饱饭就爬山,低血糖发作加上淋雨吗 阮笙这般想着,抬手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 推开门——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里,床上隐约可见被子里隆起的一团人影。 看到沈知竹就在这里,阮笙不禁松了口气。 她应该是真烧得不轻,即便听到开门声,也没有从床上坐起来,只是嗓音模糊不清道:“不是在外地谈生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上去,她应该是将自己当成了秦秀华。 真是病得糊涂了。 阮笙走过去,放低了声音:“沈知竹……你还好吗” 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影,在短暂的僵硬后,缓缓舒展开坐了起来:“阮笙” 借着从门口照进来的光,阮笙看清沈知竹眼下的模样。 她身上穿着一件很薄的淡蓝色衬衫式睡衣,垂感极好的面料罩在沈知竹身上,显得她整个人比平时更加柔软些。 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乌黑的长发蓬松而又凌乱。 有点像一只刚睡醒的猫,潦草,但反倒更加显出高贵冷漠的美貌。 这样的冷漠,就像一只猫被陌生人侵入领地时的戒备。 沈知竹双手撑着上半身,眸光在昏暗中晦沉不定:“谁让你到我家来的” 戒备的口吻,叫阮笙难免心口发闷。 她面上不显,一步接一步走过去:“阿姨说你病了,拜托我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你可以离开……”话未说完,喉咙处难以抑制的痒意叫沈知竹咳了起来。 她捂住胸口,咳得有些喘不过气。 阮笙顿时变得慌张起来,她站到床边,连忙想要为沈知竹拍背,却被她拂开了手。 “出去——”沈知竹喘着气极为费力道,“你不需要在这里。” 阮笙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好。”她低声应道,转身走出了卧室,身影消失在沈知竹的视线当中。 随后,门口传来阮笙穿鞋的动静。 啪嗒—— 房门被她轻手轻脚地关上。 听到阮笙就这样离开,沈知竹身形刹那间顿住。 唇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她闭上眼,重重往床上一躺。 就当做是阮笙从没有出现过,沈知竹再度侧过身,缓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许是躺下时后脑砸到枕头上的动作太猛,本就眩晕的脑海中变得更加昏沉,连带着太阳穴都开始刺痛。 沈知竹用力咬住了下唇,就像是阮笙经常会做的那样。 直到此时,她明白了这个动作的用意——用痛意来止住纷扰乱腾的思绪。 然而痛意能够带来的清醒是有限的,脑中生出的情绪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止住。 怨怼,愤懑,不甘……甚至是委屈和茫然。 在这样的时刻,沈知竹竟软弱得不像她自己。 沈知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些情绪只是暂时的,是因为身体的虚弱才会产生,等病情好转,它们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自我安慰开始见效,她的情绪逐渐变得平静,呼吸也开始平缓起来。 滴滴滴滴—— 这时,门口又传来了按密码锁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阮笙脱下鞋直接走进卧室:“我买了白粥和水煮蛋,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吧多吃点东西应该会好得更快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温升高,沈知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座火山。 本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了下来,可一旦阮笙出现,身体里的岩浆开始沸腾,完全不受她的掌控。 掩藏在冰封之下的情绪炙热而又滚烫,随时都可能会喷涌而出。 阮笙并不清楚沈知竹在想什么。 只是看到她又坐起来,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视线落到她的脸上。 阮笙忽然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戴着刚买的口罩。 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只是如果我也被传染的话,就没有人能够照顾你了。” 沈知竹点了下头,似乎对她的解释并不在意,视线又落到阮笙没有穿拖鞋的双脚上:“玄关柜里有拖鞋,你自己去穿一双。” 第42章 照顾 阮笙从玄关柜里取出一双白色的拖鞋换上。 她折返回卧室里,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打包袋打开,取出里面那碗白粥,开盖后舀起一勺白粥。 拉下口罩,用唇瓣试了一下温度后,阮笙对着白粥吹了几口,将它送到沈知竹面前。 沈知竹却并未张唇。 阮笙的手就这样停了几秒钟,才听见她开口道:“我自己有手。” 说着,沈知竹将粥碗和汤勺接了过去。 她自顾自地小口喝粥,既没有看向阮笙,也没有多说半个字。 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漠,阮笙又拿起白煮蛋,将它的蛋壳磕破。 屋子里很暗,阮笙出声道:“我可以开灯吗”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个问题,阮笙却莫名觉得在自己出声后,沈知竹的动作停下来,似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半晌,她道:“随你的便。” 阮笙本来也不想开灯的,怕刺亮沈知竹的眼睛,影响到她一会儿休息。 但昏暗中手里的水煮蛋实在是太难剥,她只能抬手打开了床头的灯座。 似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沈知竹猛地低下了头。 垂下来的黑发遮住她的侧脸,停顿之后,她继续若无其事地低头喝粥。 半分钟后,阮笙将白煮蛋剥好,放到食盒的盖子上。 床头柜上还摆放着一盒抽纸,她正准备抬手拿纸擦手,却看到在打包袋的遮掩下,柜子上还放着的另一样东西。 是一只明黄色的哆啦美。 沈知竹像对待手办一样,用一层透明的亚克力防尘罩和黑色底座将它罩住,不让灰尘落到它上面。 阮笙不由发出一声轻笑:“可是这种翻糖点心应该放进冰箱里,不然很快就会变质……” 话音忽然顿住。 因为阮笙发现,这似乎并不是上次沈知竹生日时,自己送给她的翻糖做成的哆啦美。 ——那一只哆啦美头上戴着的是竹蜻蜓,可眼前这只哆啦美圆圆的脑袋上顶着蝴蝶结。 且蝴蝶结没有涂色,露出了白色的石膏底…… 阮笙的动作在一瞬间停下来,连呼吸都险些要忘记。 她仔细看着这个石膏做的哆啦美——它的表面还有一些擦痕,像是曾在地面滚了不知道多少圈。 即便被擦得很干净,这些痕迹依旧很难抹去。 反倒是它身上的色彩,在氧化的作用下变得些许泛黄……就像尘封在阮笙脑海中的记忆一样。 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吗 明明当时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这只哆啦美掉进了路边的水沟,应该被污水冲走了才对。 可为什么时隔多年,它会摆放在沈知竹的床头 …… 室内的气氛陷入了凝滞。 刚才阮笙问能否开灯时,沈知竹莫名的犹豫得到了解释。 所以……当时在自己乘坐公交车离开后,是沈知竹从污水沟里将这只哆啦美捞起来,并一直保存着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阮笙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指尖本能地想去触碰它,在受到亚克力罩的阻隔后又烫到般收了回来。 阮笙只是仓促地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欲盖弥彰地将手上擦干净。 “你吃药了吗”她问沈知竹道,“我去给你找药来。” 感知到她的逃避,沈知竹扯了下唇角:“已经吃过了。” 房间里寂若死灰。 良久的沉默之中,躁闷从沈知竹心口生出。 她将手中的粥碗往床柜上一放:“饭我也吃过了,如果没别的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 阮笙迟疑开口:“可是……” “可是什么”沈知竹打断道,“天色已经很晚了,你该不会还打算在这里过夜吧” 她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一双眸子却渗出冰凉的漆黑。 眸中带着奚落,似是在嘲弄阮笙的软弱和回避。 阮笙是真的没有想到…… 沈知竹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竟会从下水道将这个哆啦美打捞起来,且一直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它。 一直以来,阮笙以为年少时的情谊,都只是自己在死缠烂打而已。 对她而言,沈知竹是唯一的那盏明灯。 可对沈知竹而言,自己不过是缠着她不放的过路人…… 原来在沈知竹心中,这份感情其实也很重要吗 心口一阵发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上去的口罩太紧,阮笙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不敢与沈知竹对视,而是狼狈地低下头。 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秦秀华打了通视频电话过来。 铃声打破了空气中粘稠的死寂,阮笙忙接通了视频:“阿姨” 秦秀华:“小笙,你现在是到知竹家了吗她还好吧” 阮笙:“嗯……她已经吃过药了……” “我没什么事。”沈知竹出声,“妈,谁让你把我家密码给别人的” 话刚说完,她却又咳了起来。 沈知竹极力压抑着咳嗽的动静,煞白的脸上甚至因为呼吸不足而浮现出潮红。 “小笙是你的朋友,怎么能算别人我是你的妈妈,难道还能不懂你……”秦秀华苦口婆心道,“你都躺到床上了,多半是病得不轻的,有朋友陪着总要好些。” 沈知竹闭上了眼,用沉默作为回应。 方才还在嘲弄阮笙的逃避,此刻她却也径自躺倒在床上,将被子拉到了头顶。 像是既不愿意理会秦秀华,也不愿意理会阮笙。 秦秀华叹了声气:“小笙,阿姨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嗯,阿姨你说就是了。” “你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今晚就留下来,帮阿姨照顾她一下……她一个人我实在是不放心……” 阮笙偏头看向沈知竹。 掩在被子里的身形微微起伏着,始终没有将脸再露出来,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阮笙眸光不觉变得柔软:“好,我知道了……阿姨你不用客气,照顾她是我应该的。” 放下手机后,阮笙再次看向那只哆啦美。 “沈知竹……”她轻声道,“谢谢你一直都这样保存着它。” 埋在被子里的人好半天没有出声。 阮笙开始收拾吃剩下的餐盒:“鸡蛋就在这里,你还是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她提起打包袋,打算将垃圾放到门口去。 刚走出两步不到,身后突然传来沈知竹掀开被子的动静。 阮笙回过头,看到她就躺在那里,睁眼看着天花板,眉头微蹙着道:“客房有干净的睡衣和新牙刷,床单是刚换的,还有……不要乱碰我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阮笙点头:“好。” 将垃圾袋放到门口,阮笙去客卧换上睡衣后洗漱。 等收拾完再来到沈知竹的房间,她已经吃完那颗水煮蛋,正在浴室里刷牙。 许是因生病体力不济,刷牙时她一只手撑在大理石洗手台上,低垂着头吐出泡沫。 抬头时,看到镜中倒映出阮笙的脸庞。 沈知竹动作一僵,她加快了漱口的动作,用纸巾将唇上的泡沫和水珠揩去:“还有什么事” 阮笙:“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说一声晚安。” 像没有听见晚安两个字,沈知竹转过头:“我还要洗澡,你可以出去了。” 阮笙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可是你还发着烧,现在就洗澡会不会不太好” 沈知竹:“已经好得快差不多了,我不是八岁大的小孩,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阮笙还想要劝说什么,沈知竹却直接无视她,抬起手一颗接一颗解开睡衣的纽扣。 睡衣落地,沈知竹的身体就这样没有遮挡地露出来。 白皙的肌肤,肌理分明地附着于骨骼,散发出冷玉般的光辉。 阮笙眼睫猛地一颤——即便先前两人已经有过数次肌肤相贴的接触,可那时候被脱掉衣服的人都是自己。 等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后,沈知竹大多已经穿好了衣服。 这还是头一回在清醒状态下,她在自己眼前脱下衣服。 阮笙喉咙咽了咽,心头有些慌乱。 她忘记自己该说什么,忙转身退出了浴室,顺便不忘为沈知竹带上门。 沈知竹并没有阮笙想的那么多,她只是难以忍受眼下的自己。 白天因为发烧,她出了一身汗。 黏在身上的汗意,原本尚且可以忍受。 直到阮笙没有任何预告地出现。 思绪变得混乱,汗液仿佛也化作黏糊糊的水藻,渗过肌肤侵入她的脑海中,让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下来。 沈知竹打开水阀,站在花洒下方,任由热水喷涌而出,将自己从上而下地淋湿。 …… 躺到床上闭着眼,阮笙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知竹脱下衣服露出的身体。 她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再去想。 深呼吸,进入睡梦中。 不知睡了多久,隔着客卧的门,阮笙被异样的动静惊醒。 哐当—— 好像是玻璃杯碎到了地上。 第43章 共眠 本就睡得极浅的阮笙彻底惊醒。 陌生的房间环境叫她愣了愣,旋即想起自己这是在沈知竹家中。 阮笙连忙翻身坐起来,穿上拖鞋打开了卧室的门。 走廊和客厅里开着暗灯,她一眼看到站在岛台旁边的沈知竹。 在沈知竹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杯。 而她的手依旧悬在半空中,保持着端起水杯时的姿势,像是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知竹”阮笙从没见过她这种反应迟钝的样子,顿时暗道不妙。 她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正这样问着,眼前沈知竹的身形摇摇欲坠,似乎要朝阮笙压过来。 却又在两人身体即将靠近的时候,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避开了她,伸出手撑在身旁的岛台上。 沈知竹:“我没事。” 她这样说着,阮笙却感受到就她拂出的气息是炙热的。 不止如此,她脸上呈现不正常的红潮。 阮笙瞬间反应过来:“你发烧了” 果然,睡前无论如何也应该阻止她洗澡的。 如此想着,阮笙抬手想要试探沈知竹的体温。 指尖尚未触到她的额头,腕间却忽然被握住。 沈知竹依旧重复道:“我没什么事……用不着你操心。” 她嘴上这样应着,掌心和指间不同寻常的滚烫温度,却已经暴露出眼下状态的不佳。 就连握在阮笙腕间的长指,也不似平时那般有力。 甚至是阮笙手腕一转,反倒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先坐下来,我去给你找药。” 沈知竹想要甩开她的手,却没有甩动。 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闭上眼遮住眸中的自嘲之色。 阮笙对此浑然未觉,只急着想要找药:“你的药箱放在……” 话未说完,余光看到放在岛台上的退烧药和维生素。 应该是沈知竹半夜意识到自己发烧,起床准备找药服下,却因为太虚弱失手打碎了玻璃杯。 “你小心些,不要踩到玻璃渣。” 来不及打扫碎玻璃,阮笙拿起另一个水杯,转身去厨房接了杯水。 然后,按照说明书取出几粒药,送到对方唇边:“沈知竹,吃药。” 沈知竹看上去已经烧得糊涂了,她没有用手拿过阮笙掌中的药,而是直接将唇贴上她的掌心。 舌尖轻轻一勾,将一粒药卷入口中。 掌心突如其来的痒意,如同电流般沿着血管蹿过全身,阮笙定了定神,又将水杯凑到沈知竹唇边。 剩下的药也都如法炮制,被送进了沈知竹唇中。 在吃过药后,她就这样靠着椅背阖上眼,看上去昏睡过去。 阮笙伸手摇了摇她:“沈知竹,先起来,去床上睡觉。” 沈知竹没有丝毫的反应。 阮笙没有办法,只得拉起她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打算将她从椅子上弄起来。 还好沈知竹没有烧到彻底昏过去,似感知到阮笙的费力,她总算肯卖她一丝情面,顺着她的发力站起来。 整个人顺势压在阮笙身上。 阮笙暗暗咬牙——她一米六八的身高,在同龄人里面不算矮的。 但支撑着比她高上几公分的沈知竹,走起来却是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将沈知竹送进了卧室,刚走到床边,阮笙彻底卸下了力道,被沈知竹压着一齐跌在床上。 幸好—— 与沈知竹平日里生硬冰冷的态度不同,她的身体却是很软。 阮笙非但没有被她压痛,反倒隔着睡衣感受到她的体温,以及身体的起伏。 …… 阮笙忽地脸上有些发烫。 “沈知竹”她试探着想要将人推开,刚伸出去的手却被沈知竹按住。 紧接着,是衣料摩挲时的窸窣声。 沈知竹甚至都没睁眼,便循着直觉将鼻尖抵上阮笙的脸颊。 和以往克制而又冷静的呼吸不同,今夜她拂出的气息是灼热的。 阮笙身躯僵住,忘记了自己该作何反应。 鼻尖沿着她的脸庞缓缓向下,直至埋进阮笙颈间方才停住。 沈知竹没有多余的动静,只是鼻尖贴着阮笙的肌肤,深深地嗅闻着。 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阮笙漫无边际地想着。 “阮笙……”沈知竹突然唤她的名字,带着梦呓般的缥缈。 “嗯”阮笙也不知道她唤自己做什么,只管柔声应道。 沈知竹哑声:“你身上……为什么总是这么香” 极其突兀的问题,叫阮笙一瞬间不止是脸上发烫,就连颈间的肌肤也开始升温。 “我……”不等她想好要怎么回答,被沈知竹鼻尖贴着的肌肤下方,忽地传来刺痛。 是沈知竹在咬她! 不似先前泄愤般的啃噬,这一回她咬得不轻不重。 仿佛一只在闹脾气的猫,咬过之后,却又伸出湿软的舌尖,轻轻舔舐着被咬过的位置。 “唔……”阮笙身体发着颤。 后背抵着床榻,她无处可躲,只能求饶般欲哭无泪道:“沈知竹……” 似听不见她的声音,在舔舐过后,沈知竹吮着那寸肌肤。 像饿久了的孩子吃到一颗合口味的糖,含在唇齿之间慢慢品尝着。 阮笙甚至能听到她喉间吞咽时的动静。 被吊得不上不下的折磨之中,阮笙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眼底被激出泪花。 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放肆的念头……阮笙咬了咬唇瓣,又将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不行,沈知竹现在还在发烧。 她只能用含糊不清的嗓音道:“沈知竹,你……先睡觉行不行,等你好起来,要做……什么都行。” 原本只是不抱希望地哄着她,没想到这句话竟当真见效。 沈知竹的动作停下来,身体却没有动。 她就这样保持着将脸埋在阮笙肩颈处的姿势,睡着了过去。 阮笙:“……” 难以挣开她的桎梏,阮笙动弹不得,更别说起身关灯。 忽然想起上次在沈知竹的别墅里,她称呼房间里的家居智能助手为“x”。 “x。”阮笙试探着开口。 “我在,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阮笙松了口气:“关灯。” 卧室里的灯光被关掉,黑暗中沈知竹周身滚烫的温度更加清晰,牢牢贴着阮笙的身体。 阮笙深呼吸,偏头看向床头哆啦美摆放的方位。 借着走廊照进来的暗光,隐约可见它的轮廓。 唇角略微扬起,阮笙闭上了双眼。 这大抵是阮笙头一回醒得比沈知竹早。 以往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别墅里,等她醒来时,沈知竹都已经穿好了衣服,好整以暇地处理着工作。 可这次沈知竹依旧在睡,且睡得很沉。 不知夜里什么时候,两人的姿势变成睡在同一张枕头上,面对面相拥而眠。 阮笙抬起手,触向沈知竹的额头。 不似昨夜那般滚烫,但依旧还是烧得很明显。 短暂思索过后,她小心翼翼拿开沈知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蹑手蹑脚地跨过她的身体,从卧室离开。 先将岛台旁地板上的碎玻璃打扫干净,阮笙走到冰箱前,接了杯冰块。 ——记得高二那年的寒假,她和蒋庄仪独自在家,蒋庄仪突然高烧不退,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阮笙是在网上搜到的办法,用冰块为她冷敷降温。 眼下如法炮制,冰块和毛巾都很好找,但还需要装冰块的容器。 最好是密封袋,这样冰块化开后,水也不会流得到处都是。 一眼扫过厨房,全套的嘉格纳厨具,不沾半点油污,台面上甚至连一瓶调料都没有,更别说密封袋。 阮笙只能怀揣着渺茫的希望,打开了冰箱——空空如也,像经历过一场暴风雪的北极。 她不死心,打开了另一面冰箱门。 这一回,冰箱里总算不是空的了——里面冻着两个小点心。 其中一个正是上次自己送给沈知竹的翻糖哆啦美,另一个……是一盒肉桂焦糖西布斯特挞。 眼熟的粉色底座和透明包装,令阮笙难以置信睁大眼。 她反复确认,这的确是自家甜品店用的包装盒没错。 但店里从没有售卖过这一款西布斯特挞。 只有一回……在开店之前,为了试一下工具是否称手,阮笙曾自己动手做出它。 也就是那一天,沈知竹来甜品店接她,带她去电影院看了一场和林嘉明有关的好戏。 因为不小心将西布斯特挞落在沈知竹车上,之后阮笙还发消息询问过。 当时沈知竹怎么回答来着—— “已经扔了。” 可眼下……它和那只本该埋葬在下水道里的哆啦美一样,好端端保存在这里。 阮笙不由伸出手,想要将它拿起来,确定自己有没有搞错。 “你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极低的声音。 回头看去,沈知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下床,正站在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距离。 比起昨夜,眼下她看起来清醒了许多。 苍白的脸神情恹恹,又带上平日里对上阮笙时的不悦:“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乱碰我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阮笙关上了身后的冰箱门:“我……只是想找一下有没有密封袋,好给你冰敷。” 她欲盖弥彰地上前,端起桌上的冰杯:“或者你坐过来,我就用杯子给你冷敷一下也是好的。” 似没有听见她的话,沈知竹上前半步,朝着阮笙逼近。 淡漠的眼神,眸中晦暗似暴风雨将至时的乌云。 阮笙心尖发颤,她无处可躲,后腰抵上岛台的边沿,手中的冰杯顺势放下。 “阮笙——”沈知竹双手撑在她的腰侧,她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般开口,“终于看穿我这种不要脸的样子,你满意了……是吗” 第44章 冰块 面对沈知竹的质问,阮笙愣住了几秒。 她就这样被困在沈知竹的手臂和岛台边沿之间,难以逃避地与她对视。 ——沈知竹的双眼皮很窄,大多数时候一睁眼会被她浓密的睫毛掩住。 但应该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一旦与她对视,就会无法避免地被她漆黑的双瞳吸引住所有目光。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是阮笙刚上小学二年级时,从课本里学到的比喻句。 沈知竹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她的目光总是沉着冷静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似覆在冰面之下的深湖,叫人看不清读不懂。 然而此刻,表面的冰层破裂不堪,浮在湖面的雾气化作幽蒙的火焰。 让阮笙莫名想起,她曾去印尼一座火山旅游,在旅行团的带领下半夜登山,去山上看蓝火火山。 抵达蓝色熔岩景观点的时候,天色和现在一样,正介于拂晓时分。 灰色的火山石之间,蓝色火焰被一簇簇被风吹散,忽明忽灭,似一条无水之河。 令人窒息的震撼。 直到许久之后,阮笙才知道,所谓令人叹为观止的蓝火火焰,并非大自然的奇观,而是由人工每天点燃和扑灭。 那沈知竹呢 她眼底燃烧的情绪,就一定是真的吗 阮笙忍不住抬手朝她的脸触去,想要更加清晰地感知她眼下的温度,丝毫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灼烧。 指尖将将触到沈知竹的脸颊,腕间被握住。 “阮笙……这样折磨我,你觉得很有趣是不是” 沈知竹的嗓音干涩发哑,握在她腕间的长指一寸寸收紧。 她看上去像一个开场时稳操胜券,结果却满盘皆输的赌徒,语气中满是狼狈和不甘。 “沈知竹——”没有回答她的质问,阮笙问出埋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你喜欢我吗” 亮出最后一张牌的那刻,她并没有作为赢家的得意高傲。 反倒是小心翼翼,似提防着对手还留着什么翻盘的后招。 沈知竹抿紧唇,她猛地别过脸,似唯恐叫阮笙看清自己脸上的神色。 空气中沉寂了半秒钟,她又转回脸:“你和我之间,谁都没有资格谈论这个词。” 不等阮笙再开口,沈知竹朝她压过去,堵住了她的要说的话。 “唔……”后腰抵着岛台的边沿,阮笙无处可躲。 她似乎也并没有躲的打算,反倒是双手揽住了沈知竹的腰,并沿着睡衣下她的脊椎缓缓向上,直至用力搂住她的后背。 沈知竹忽然间停下动作,烧得思绪不清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 真是太不对劲了—— 她只是想要惩罚阮笙,让她知错而已,为什么却总是反反复复被她套进去 逼着自己停住这个吻,沈知竹抬起头:“那你呢你又喜……” 你又喜欢我吗,阮笙 真是愚蠢。 她为什么要问这种自甘堕落的问题 越是去思考,便越觉得自己可笑,沈知竹盯住视线已然迷离的阮笙,心头发出一声嗤笑。 为什么要在意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她要做的,应该是将阮笙施加给自己的折磨如数报复回去才对。 这般想着,沈知竹端起了旁边了盛着冰块的水杯。 杯沿凑到唇边,端杯的手抬起,一块坚硬的冰块顺着杯壁滑进沈知竹的口腔。 她并没有将这块冰吞下去或咬碎,而是放下水杯,朝着阮笙身前低下了头—— 宽松的睡衣衣摆,被*轻而易举地撩起。 意料之外的冰寒,叫阮笙喉咙里不由发出一声呜咽。 原本准备给沈知竹冰敷的冰块,到头来却化在了她的口齿和阮笙的肌肤之间。 难以承受这样凶狠的刺激,阮笙身体向下软倒,却又被沈知竹勾住了腰往上一提,坐到了岛台上方。 更方便的姿态。 也不失为一种降温的好办法。 …… 直到剩下的半杯冰,在玻璃杯中化作了水。 迷迷糊糊之中,残存的羞耻心让阮笙轻蹬沈知竹的肩膀。 脚踝却被握得更紧。 一番折腾,以沈知竹因生病带来的体力不济而收场。 岛台上已是一片狼藉,阮笙从没有这样刺激得过了头的时候,还要颤抖着身体给沈知竹找药。 等将药凑到沈知竹唇边,她却似没看见这些药,而是没来由地冒出一句:“……我反悔了。” 阮笙:“什么” 沈知竹并未回答她,只是眸色晦暗不明地盯住阮笙。 半晌,她不疾不徐道:“你会明白的。” 啪—— 教堂的会议厅里,一沓照片扔在了桌上。 “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只撒饵却不下钩” 扔出照片的葛维夏双手抱在胸前,“这就是答案,中国有句古话——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marry。” 只有两人的会议室里,名为教堂义工,实为同伙的?marry拿起那些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阮笙,marry对这个人的底细当然清楚得很——毕竟她就是她们现阶段要钓的那条鱼。 从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来看,这是最近一周阮笙被偷拍到的行踪。 照片里除了阮笙的身影,出现得最多的是另一个陌生女人。 五天前,她们上了同一辆大巴车,并且共游雾岭山,乘坐缆车。 为了不被察觉到跟踪,偷拍者跟在离阮笙很远的距离。 但长焦相机还是清晰捕捉到,两人在暴雨中的山间缆车里接吻,足足有半个多小时。 包括两天前的傍晚,阮笙进入一座高档公寓过夜。 直到昨天晚上,从那座公寓乘车离开时,也是那个女人将她送到大门口。 即便只是隔着照片,也能看得出来这个穿黑衣的陌生女人绝非庸俗之辈,且与阮笙关系暧昧。 Marry隐约明白了什么:“她是谁” 葛维夏:“沈知竹,一家跨国游戏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林家和阮家两家人的财产加起来再乘以倍数,都比不上她的一个人身价。” Marry:“你的意思是……” “如你所想——”葛维夏浅褐色的眼瞳闪过异样光彩,“只要能够干完这票,我们就可以顺利退休了。” Marry没有说话,而是打开手机搜索和沈知竹有关的信息。 在看过关于沈知竹的几篇媒体介绍后,她不似葛维夏那般笃定:“这种在斗兽场里厮杀出来的精英脑子都很好使,可不像那些富家千金一样好骗,你确定我们能够搞得定” “俗话说得好——这世上没有不会受骗的人,只是没找到适合她的骗局。” 葛维夏不以为然笑道,“就像没有不会上钩的鱼,只是没有合适的鱼饵和吊钩。” “你还真是自信。”Marry被葛维夏这番话说服,“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放弃阮笙,重新锁定她为目标” “不用。”葛维夏道,“我得先确定最适合这位沈女士的鱼饵是什么……或许答案就在眼前。” Marry会意:“放长线钓大鱼” “没想到你这么快也学会了中文里的谚语,真是进度神速。” 葛维夏夸赞道,“对了,再过十多天,就是那位阮小姐的婚礼,你能想办法帮我弄来一张婚礼的请柬吗” Marry不解:“你和她不是每天在微信上相谈甚欢,怎么她没有邀请你。” “是啊……一开始我也很困惑。” 葛维夏盯着桌子上阮笙与沈知竹接吻的照片,“不过现在我明白了,她果然一点也不期待这场婚礼。” 主卧的衣帽间里,赵佳丽焦急地翻找着放在保险柜里的户口本。 可找了好半天,却连它的影子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赵佳丽急得不得了,“我记得户口本一直就放在这个柜子里的啊……” 走出主卧,她推开阮笙房间的门:“笙笙,家里的户口本你拿过没有” “我动它做什么”与赵佳丽的焦急相比,阮笙平静得多。 她正窝在沙发上玩Switch里的《塞尔达》游戏,好像今天要去民政局登记结婚的人根本不是她。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赵佳丽急忙又取出手机,打电话分别询问家里其他人动过户口本没有。 得到的却都是否定的回答。 正一筹莫展之际,林嘉明母亲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赵佳丽忙堆起礼节性的笑,接通了电话。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赵佳丽脸上的笑逐渐淡去,却又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挂断电话后,她扭头道—— “嘉明妈妈说她们家常拜的那位大师,突然打电话给她说了一堆话,反正就是今天不宜嫁娶,会败两家的运,他们又连忙找几名大师测过,都是这个结果。” “看来今天确实不是个领结婚证的日子,我们这头找不到户口簿,他们那头又是这么个说法,还是等婚礼过后,重新找大师算一算,找个合适的日子领证吧。” 阮笙神色间流露出几分诧异,她若有所思:“是吗” 赵佳丽看着自己的女儿——还有三天就要出嫁了,当母亲的难免会舍不得。 她坐到沙发上,将阮笙抱入怀中,温声叮嘱道: “林家的长辈都是知书达理的人,等嫁过去后,你要多和他们学学,等在林家站稳了脚跟,也别忘了在人脉上多帮衬你弟一些……” 就这样天经地义地说出来,不觉得自己有在偏心。 阮笙的脸搭在她的肩膀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孩子对母亲的依恋。 她只是面无表情,意味不明地应了声。 第45章 戒指 婚宴举办的地址,定在离梅市百里之外的一座森林里。 森林中有专为举办宴会而仿建的欧式庄园,庄园外是一片绿松石般的湖泊。 连绵不断的秋雨过后,初冬的天气很好,暖阳之下松林苍翠,不远处的湖面风平浪静。 婚礼前一天,阮家和林家两家人,一大早便抵达庄园。 走进酒店里,赵佳丽叹道:“可惜现在是冬天,嘉明工作又忙,要是在夏天结婚该多好,你们就真能去欧洲办婚宴了。” 同行而来的林嘉明母亲笑道:“不过等这阵子忙完了,让他们小两口去南半球度蜜月也是一样的。” 阮笙笑而不语。 林母又问道:“对了,笙笙,你的朋友们什么时候到要不要让服务员准备她们的午餐” 阮笙能够邀请的人不多——除了以前在酒店后厨熟识的几名同事,便只有沈知竹。 一开始的时候,她没有期望过沈知竹真的会来。 可那天发烧好转过后,沈知竹出门将她送到车上时,最后一句话是:“那就等你婚礼的时候再见了,阮笙。” 沈知竹真的会来吗 阮笙不敢确定,她收起思绪:“她们定的时间都是傍晚过来,用不着准备午餐。” 不过就算是阮笙邀请的朋友不多,这大半天下来,她也一直都在迎客。 这些客人除了亲眷,就是两家各自在生意场上的熟人。 阮笙跟在赵佳丽身旁,脸上始终挂着笑,每见到一个客人都会乖巧地打招呼。 直到傍晚时分,一辆熟悉的迈巴赫驶进了庄园里。 车门推开,沈知竹从车里走下来。 她既是阮笙的“朋友”,又是林嘉明在生意场上要讨好的合作对象,刚一现身,两家的长辈便不约而同围了上去,拿出嘘寒问暖的架势。 沈知竹一一客气回应,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到阮笙身上。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阮笙讷讷道:“你来了” 沈知竹颔首:“嗯。” 赵佳丽笑呵呵地插话:“沈总平时工作不晓得多忙,难得有时间休息一下,笙笙,你陪她去逛一逛吧。” 说着,将阮笙轻推向沈知竹的方向。 凑巧的是,沈知竹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西装,而阮笙穿着和她同色系的礼裙。 两人在人群中央,仿佛要结婚的是她们这一对。 收起这一奇怪的念头,阮笙看向她:“那……我们去湖边走一走吧。” 沈知竹的神情似不置可否,跟上了阮笙的脚步。 一齐跟来的还有卫游风——她是以林嘉明的合作对象的身份过来参加婚宴的。 阮笙和沈知竹沉默着没有交谈,卫游风看起来似乎心情却不错,嘴里哼着小曲儿。 惹得阮笙忍不住问道:“卫总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卫游风:“算是吧,能够休三个月的年假,应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阮笙有些诧异——她们刚回国不久,国内的总公司应该还在建设中,卫游风应该很忙才对,怎么说休假就休假了 不由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沈知竹。 沈知竹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她停下脚步,极为突兀地道:“我饿了。” 并扭头看向阮笙:“餐厅在哪里” 这实在太不像沈知竹会说的话了,在阮笙的记忆中,她好像从来都是一个没有食欲的人。 阮笙没有多想:“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吃过晚饭,天色暗了下来。 大家陆续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而作为新娘的阮笙,房间里要热闹得多。 她虽然没什么朋友,但有一些堂亲或是表亲的姐妹,大家叽叽喳喳,帮忙在房间里贴囍字,给气球打气,挂到屋顶和窗户上。 忙完这些后,不知是哪个妹妹起哄,说听闻阮笙的婚戒是十克拉的鸽子蛋钻戒,央求她将戒指拿出来给大家欣赏一下。 七嘴八舌的起哄声中,阮笙拗不过她们,打开保险柜将戒指盒取了出来。 蓝丝绒的盒身质感奢华,阮笙一打开盒盖,周围一片“哇——”的声音。 “真的跟鸽子蛋一样大了,笙姐姐,这戴在手上不会沉吗” “还好吧。”阮笙微笑着,脸上不见丝毫得色。 “表姐夫真是大气,不过我要是能娶笙姐姐这样漂亮的人当老婆,也一样舍得出血。”某位表妹嘴甜地道。 一句话逗得众人发笑,又起哄让阮笙将钻戒戴上,给大家提前过目一眼。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离得最近的那位堂姐走过去开门,看到门外之人后,语气瞬间变得客气起来:“沈总,您怎么过来了” ——以沈知竹如今的财富和身份,甚至用不着阮笙介绍,梅市大半的人都认得她。 沈知竹:“我和阮笙单独有几句话要聊,可以麻烦你们先离开吗” 平淡的口吻,却没有人会觉得她这样说话是一种冒犯,仿佛沈知竹天生就该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有人笑着应道:“要不是为了欣赏笙笙的钻戒,我们也的确早就该让这位新娘子清静了。” 说罢,用不着沈知竹再多说半个字眼,房间里的人便识趣地陆续退了出去。 最后离开的那位,贴心地带上了房间门。 咔哒—— 沈知竹顺带落上了房间的锁。 她看上去已经洗沐过,身上穿的是黑色的丝质睡衣,外罩暮色灰的西装外套,半干半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我半个小时前给你发的消息,没有看见” 阮笙后知后觉地拿起床头的手机——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是沈知竹问她房间里还有人没有。 这样算来,她应该是等了半个小时,等到失去耐心,才直接敲响了阮笙的房门。 “抱歉。”阮笙忙道,“我……” “你用不着道歉。”沈知竹打断了她的话,轻哂道,“我明白,新娘子总是很忙的。” 说话间,视线已落到阮笙戴在右手无名指处的钻戒上。 鸽子蛋发出耀眼的光华,惹得沈知竹发出一声莫名的低笑。 阮笙忙心虚一般收起手,却为时已晚。 沈知竹已经走到她的身前,她弯下腰,抓住了她的手腕:“藏什么……不是挺好看的” 和上一次高烧时不同,她的肌肤又恢复了冰冷的触感。 落到阮笙指间的视线,同样也是带着冷意。 房间里的温度似一瞬间降下来,阮笙抬起头来:“真的……很好看吗” 沈知竹动作似停顿了一瞬,随后她松开了手,不冷不热道:“戒指应该是你自己选的,难道你会觉得它不好看” 说罢,又拿起摆放在旁边的戒指盒。 盒子里还有一枚白金材质的男戒,款式要素净得多,没有多余的钻石和花纹,只雕刻出几个字母。 沈知竹将它取出来,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把玩着。 “林嘉明戴过它吗”没来由地冒出一句问。 “什么”阮笙愣了下,又摇头道,“没有……他之前在店里试戴的是样戒。” 话未说完,只见沈知竹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湿巾纸,将那枚戒指从内到外仔细擦了一遍,然后戴到自己的无名指上。 极其自然的动作,丝毫没有自己占据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的羞愧感。 “好像大了些。”沈知竹甚至煞有其事地评价道,像忘记了这枚戒指本来就不是为她准备的。 她纤长的手指被这枚戒指衬得更加骨节分明。 阮笙喉咙咽了咽。 下一秒,她的下巴便被沈知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用指尖轻轻挑起。 “是在想什么呢……阮笙”沈知竹俯下身来,碎发下漆黑双眼凝视着她,似乎要看穿她的内心。 她的语气放得很软,似情人间的低喃。 可阮笙却从她的眼瞳之中,看出了淡淡的嘲弄意味。 带着薄茧的指腹,沿着阮笙脸庞的轮廓缓缓摩挲,戒指带来的凉意若即若离地触着她的肌肤。 阮笙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栗。 她下意识咬唇,沈知竹却将指腹抵上了她的唇瓣,阻止了这个动作。 “怎么不回答”沈知竹道,“上一次在我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无动于衷。” 阮笙的肌肤开始发烫,回想起那日冰块融化在肌肤间的刺激,连呼吸都变得迟缓起来。 “可惜当时病得厉害,记不清你是什么表情。” 沈知竹道,“不过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说过的——只要等我好起来,想做什么都可以吧” 阮笙没想到,沈知竹当时烧得那样糊涂,居然还记得这句话。 她很确定,沈知竹就是故意在戏弄自己——她对她不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什么,哪里用得着真征求自己的同意 可沈知竹偏就是要这样等着,等到几秒钟之后,阮笙幅度极轻地点了下头:“……嗯。” 在这一声出口的刹那,沈知竹掌心托着她的脸吻了上来。 冰凉的唇,汲取着阮笙唇舌之间的温度,又将自己的寒意渡了过去。 她另一只手按住阮笙的后脑,丝毫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两人的唇舌纠缠到一起,似城堡式酒店外墙,缠绕共生紧紧绞住的藤蔓。 直至双方肺中的空气都濒临消失。 沈知竹屈膝半跪在床沿,她向前压去,与阮笙顺势一齐倒在了床上。 第46章 浴缸 沈知竹开始咬她。 先是轻轻咬过阮笙的唇,然后是她脸颊处的软肉,再沿着脖颈向下,掠过锁骨…… 阮笙身体绷紧,呼吸变得沉重而又暧昧。 她身上又散发出那种清甜的柠檬香气,就像是上次在缆车里,融化在沈知竹口齿间的那颗糖。 现在,轮到阮笙变成了那颗糖,被沈知竹柔软的唇舌含住。 看似温和的力道如同缓慢冲刷着沙滩的浪花,却在重复的堆积之中,卷起令人浑身战栗的刺激。 “唔……” “咚咚咚——” 阮笙失控的低吟,与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重合。 “笙笙”赵佳丽在门外唤她,“睡着了没有” 阮笙的身体顿时僵住,奇妙地生出几分背德感—— 明天就是她和另一个人的婚礼。 所有人都拿她当做沉浸在喜悦中的新娘对待,尤其是门外的赵佳丽。 可现在,沈知竹在她的房间里,无名指处戴着本该属于新郎的婚戒,将阮笙压倒在床上。 她们就像是在偷情。 多年来扮演好女儿的习惯,让阮笙本能地想要挣开沈知竹的束缚,老实端正地坐起来回答赵佳丽。 似有所预料般,沈知竹按住了她的手腕,并顺势与她十指相扣。 两枚戴在无名指处的婚戒贴在了一起。 沈知竹发出一声低笑,她的脸依旧贴在阮笙身前,突然用力地咬了一下。 阮笙颤了下,仰着头倒抽了一口气,她要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和神经,才能够不发出吟声。 泪水却很诚实地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笙笙”赵佳丽又开始敲门。 “怎么不出声”沈知竹低声道,“你妈妈在喊你呢……再不答应的话,不怕她推开门进来” 阮笙知道,她进屋时就锁上了门,这样说无非是为了戏弄自己。 却还是不争气地陷入了沈知竹的言语陷阱。 如果真的让赵佳丽看到……阮笙呼吸滞住,有些迟缓地开口:“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吗,妈妈” 猫儿一样的声音。 赵佳丽只当是她睡熟后被吵醒的缘故:“那没什么事了,妈妈就是想过来看你一眼,你好生睡,明天还要早起化妆。” 阮笙:“……嗯。” 这时,她听到沈知竹的嗤笑声。 “撒谎精。”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莫名有几分宠溺般的夸赞。 这一点说得倒也不算错,从学生时代开始,因为沈知竹,阮笙对赵佳丽撒了不知道有多少谎。 撒谎说做给姚明珠的甜品,其实全都送给了沈知竹。 撒谎说放学后要忙学生会的事务,其实是去麻辣烫店里找沈知竹做题。 撒谎说独自为五四晚会排练,其实是和沈知竹一起在琴房练琴。 …… 回忆一齐涌上来,酸涩感和甜蜜一齐将阮笙的心脏处填满。 她唇角略向上扬,眼眸也弯起。 可惜沈知竹将脸埋着,没能瞧见她眼下的神情。 她只是偏过头,唇舌更加贪婪地将阮笙吞噬。 以及戴着婚戒的左手,同样也没闲下来。 窗外,夜风拂过爬满欧式城堡墙面的绿藤,在叶片的齐刷刷声响之中,沈知竹微哑的嗓音似有若无—— “小心些,这枚戒指不是很合我的尺寸,别让它落了。” 阮笙没有应声。 准确来说,她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能浑身颤巍巍地被她操纵着。 窗外,露水悄无声息地凝结于一片垂茉莉花瓣上。 柔软纤长的雪白花瓣被露水浸湿,难以承受它的重量,缓缓向下软倒,露水滴落,没入柔软草地之中。 …… 一个多小时后,收回手后的沈知竹从床上站了起来。 阮笙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她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张着唇喘气,被天花板刺眼的灯光头脑发昏。 余光之中,只见沈知竹又抽起一张湿巾纸,慢条斯理将手指擦干净。 然后,又取下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将它重新仔细擦了个遍。 白金婚戒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阮笙眼睫难为情地颤了颤,深吸了一口气。 似察觉到她的窘迫,沈知竹低头看过来,伴随着轻笑声,她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照样也可以这样。” “……”阮笙没有出声,偏过头将脸埋进了鹅绒被里。 醉酒般的酡红从她的脸颊蔓延至全身。 沈知竹视线从上至下扫过去,喉咙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好了,你也该休息了,晚安。” 说罢,她并未将戒指放回原位,而是顺手将它装进了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朝门口走去。 “等等……”阮笙忽然反应过来,“那枚戒指……” “啊……差点忘记了。”已经走到门边的沈知竹转过身,像就是等着阮笙这句话,“我来找你,本来是有正事要说的。” 她慢悠悠走了回来,从口袋里取出那枚戒指,将它往半空中抛了抛,又漫不经心地接住。 如此随性的动作,不似沈知竹这种稳重的人会做出来的。 可她今夜似乎心情很好,连对阮笙的语气都温和许多。 沈知竹并未直接说起正事:“你说……要是明天在牧师的见证下,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打开戒指盒却发现少了一枚新郎的戒指,该怎么是好呢” 本就思绪混沌的阮笙被这一问题绕了进去,她眸中盛着水光,茫然地摇了摇头。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 循循善诱的口吻,就像年少时教阮笙解数学题那样—— “只要在牧师问你是否愿意嫁给他的时候,你说不愿意……不用交换婚戒,不就自然没人发现少了一枚戒指” 阮笙瞳孔微微睁大,似没能明白沈知竹这句话的意思。 她是在唆使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婚 双手撑着无力的身躯,阮笙勉力坐起来。 她与沈知竹对视:“你……不想要我和别人结婚” 沈知竹唇角的笑意凝住。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弯下腰伸出手,为阮笙将凌乱的发丝理顺到耳后:“我想你会听话照做的吧,阮笙” 良久,阮笙却没有回答。 沈知竹眼底的柔和逐渐褪去:“愿不愿意可由不得你……还记得上次在婚纱店,我给你拍的那张照吗” 阮笙瞳孔猛地一颤:“你威胁我” “我只是想让你听话一些。”沈知竹轻描淡写道,“需要我将那张照片翻出来,让你回忆一下当时自己是什么样子吗” 阮笙当然清楚那张照片里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偌大的婚纱店里,她跪坐在地板上,身上洁白的婚纱堆落在地,双手环抱在胸前…… 仅是回想起来,阮笙的呼吸都不受控制地升温。 可她仍然在犹豫,仿佛让她放弃这桩婚姻,是多么一件令人为难的事。 沈知竹眼底的笑意彻底消散殆尽。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伸手握住阮笙的手腕,将人打横抱起来,径直往浴室走去。 阮笙发出一声轻呼,却没有挣扎。 她被沈知竹放进了浴缸里,接踵而来的,便是花洒喷出的热水。 几分钟前,两人的亲密才结束,肌肤因余韵而敏感到了极点,叫阮笙不禁在浴缸中将自己蜷缩起来。 “别怕,我只是帮你清洗一下,顺便……”沈知竹取出了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镜头再度对准了阮笙。 咔嚓—— 阮笙瑟缩了一下,此刻的模样被定格在照片之中。 沈知竹方才将手机收回去,再度问起先前的要求:“现在,知道你明天在婚礼上的时候,该怎么做了吧” 阮笙吸了吸鼻尖,似受到胁迫般点头。 她的鼻尖是红的,眼尾和脸颊也是,睫毛上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水,就好像是被沈知竹给欺负惨了。 沈知竹动作一僵,唇角不自觉抿紧。 明知是阮笙先背叛她的,也是她曾在年少时赠与自己一记用力的耳光,可沈知竹竟连所谓报复也会感到心虚。 “不用嫁给那种垃圾,有什么好伤心的”她甚至忍不住出声安慰。 沈知竹关掉了水阀,将花洒放到一旁,双手捧住了阮笙的脸,又弯下腰吻她。 黏黏糊糊的吻法,直到阮笙快喘不过气来时才将人松开。 “之前不是说我弄得你不舒服”她浑然不觉自己语气中藏着一丝讨好,“那这一回不用手,怎么样” 说着,她径直越过浴缸边沿,跪坐到阮笙面前。 …… 浴缸里的水漫出来,阮笙手指无意识抓紧浴缸的白瓷边缘,头向上仰起。 她目光一片迷离,难以想象沈知竹竟会降尊纡贵做这种事。 上一次在她家中时的行为,尚且可以用沈知竹发了高烧,意志不清来解释。 可这一次,两个人都是清醒。 她们都清醒地沉溺其中——且沈知竹是物理意义上的沉溺。 哗啦—— 半晌,沈知竹从浴缸里的水中抬起了头。 水珠沿着她的眉眼和鼻梁往下滴,她用舌尖舔了下濡湿唇瓣,又朝阮笙覆过来吻她。 初冬季节,阮笙掌心却生出一层薄汗,汗水和水混合在一起,再加上浑身的无力,她几乎都快要抓不住浴缸的边缘。 好在有沈知竹托着她的腰,将她揽入了自己怀中。 不知道是被沈知竹吻得太久,还是已经累到虚脱,阮笙眼皮都快要抬不起来。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际,她似隐约明白,上次在沈知竹家,对方那句“我反悔了”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一开始,沈知竹就没打算让她安稳结婚。 为阮笙洗澡换衣服这种事,对沈知竹来说已经是熟练工。 在给她换上睡衣后,她将陷入昏睡中的阮笙抱回床上。 阮笙是真的累了。 一挨着枕头,她就朝着沈知竹的方向侧过身,蜷缩着身体睡过去。 沈知竹唇角不自觉浮现一丝笑,她下意识取出手机,镜头对准阮笙的睡颜,拍下了一张照片。 然后,沈知竹打开相册,大拇指在屏幕上向右滑动,翻找出片刻前拍下来,用来“威胁”阮笙的那张照片。 选择删除。 并打开回收箱和云端,将它存在过的痕迹删得一干二净。 ——就像上次对婚纱店里那张照片做的一样。 沈知竹大学读的是计算机专业,靠网络发家,她比谁都清楚,即便只是存在自己手机里的信息,也有泄露的风险。 更清楚如果这些照片传出去,将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她会报复阮笙,但绝无可能是以这种方式。 收起手机,再忍不住看了睡得正香的阮笙一眼,沈知竹关上灯,离开了房间。 第47章 婚礼 阮笙从没有起来得这么早过。 才凌晨四点,她就要起床化新娘妆,换婚纱。 只是为了一场根本就不能成的婚礼。 直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妆容和发型才将要做好。 这时,蒋庄仪走进屋子里来。 看着正昏昏欲睡打呵欠的阮笙,她走过来:“吃过早饭了吗” 阮笙:“还没有。” “想吃什么我去餐厅给你取些来。” 阮笙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胃口,脑子里盘旋着昨晚沈知竹给她下达的“命令”,便随便给了个选择。 过了一会儿,蒋庄仪提着一盒瑶柱粥和奶黄包回来了。 阮笙接过粥碗和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蒋庄仪就背靠在梳妆桌的边缘,低头看着她。 镜片下向来清冽的眸中,流露出几分柔软—— “林家两位长辈虽然古板了些,都但是出身书香世家,脾性温和好相处,林嘉明也是个可靠的人,嫁到他们家,你应该用不着担心什么。” “……嗯。”阮笙垂下眼喝粥。 蒋庄仪:“不过要是受到什么委屈的话,一定要及时和我讲。” 她在商场上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做派,唯独面对阮笙这个妹妹,偶尔会展现出独一无二的关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变得融洽的呢 阮笙开始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在小的时候,随赵佳丽第一次住进阮家时,年仅十一岁时,还是个孩子的蒋庄仪狠狠盯着母女俩—— “这里是我的家,你们滚出去!” “蒋庄仪!”阮康成拿出父亲的威严斥责她,“她是你的妹妹,身体里流着一半的血和你一样,谁准你这样对她的” 年少的女生将泪水逼了回去,一言不发转过身,踩着楼梯咚咚咚跑上了楼,重重关上了卧室门。 “没关系的,孩子现在还小,等她再长大些,就会明白笙笙和她的血缘亲情了。” 赵佳丽笑着打圆场,人前也总是用这样的说辞,来掩饰姐妹俩的不对付。 然而—— 在大人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蒋庄仪会不小心将阮笙推下楼梯。 会趁着大人们出去应酬,将阮笙一个人遗忘在花园的杂物间,从外面反锁上门,让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待上整夜。 会带着阮笙去参加同龄人的聚会,却故意把不会水的她独自晾在泳池里。 孩子的世界并非童话世界中那么天真,而是充斥着不亚于成年人的残酷和险恶。 阮笙还记得那次她被呛得半死,在池边的岸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和鼻涕一齐流出来。 蒋庄仪却抱着双手,冷冷注视着她:“谁让你是害死我妈妈的杀人凶手,这都是你活该。” 这样的报复行为持续了小半年,直至阮锦鹏呱呱落地。 蒋庄仪开始漠视阮笙,将仇视的目光落到那个婴儿身上。 可惜赵佳丽将阮锦鹏眼珠子一眼看护得紧,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过得逞的机会…… “怎么了精神*不振的样子”蒋庄仪道,“是昨晚没有睡好” 被她的询问声从记忆中拉回现实,阮笙忙道:“嗯……可能是吧。” 蒋庄仪:“再坚持一会儿,等下接亲的时候,可以在车里好生歇一歇。” 所谓接亲,应该是从古时就传下来的仪式。 在新娘的房间里敬过长辈改口茶后,新郎会接新娘上车,两人坐到车上,再到新郎家中逛一圈,算是熟悉新家。 一路上当然是热闹极了,浩浩荡荡的车流,每辆轿车窗上都贴大红的囍字,车头装饰着灿烂艳丽的鲜花。 林嘉明父母都是体制内,为了不张扬,开的都是比较低调的轿车。 但接亲的队伍后方,跟着双方亲朋的车,就是藏不住的奢华,惹得路人都忍不住目光追随着打量。 队伍的最后方,是一辆黑色迈巴赫,轮毂如同一道闪电,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车内,蹭车的卫游风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观察沈知竹的脸色。 ——和平常差不多,只不过略冷沉些。 短短一截路,卫游风已经看了她好几遍,直到沈知竹终于忍不住道:“想说什么,开口就行” “你手指上这戒指哪儿买的,还挺好看的,呵呵……” 见沈知竹没有反应,卫游风忍不住切入正题,“你不会真的就这样看着她结婚吧” 沈知竹没有应声。 卫游风真是找块豆腐撞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她也是一周前,收到林嘉明的请柬时,才得知阮笙居然是他的未婚妻。 她的第一反应,还在想是不是遇到了重名的人。 怎么也不敢想沈知竹这样孤高的人,居然会和有夫之妇扯上牵连。 但打听过后,现实给予了她重重一击。 卫游风费了好一番力气,将打碎的三观重新拼凑起来,就等着沈知竹抢婚。 以沈知竹的性子,既然都做得出来和有夫之妇接吻,并用三个月的带薪休假和自己交换缆车里那张亲吻照这种事,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可现在沈知竹看起来从容得很,好像打算就这样看着阮笙成婚。 反倒是卫游风这个看客皇上不急太监急……呸,她没事骂自己做什么 卫游风逼着自己将心态平静下来,接受了自己的朋友将来可能会为爱当三的事实。 ——得先想办法通知公关部,让她们做好这一重磅消息被媒体爆出来后的应对预案。 从欧式庄园酒店出发到新郎家逛了一圈后,按照习俗,是不能原路返回的。 于是便绕了一大圈,在一个多小时后,重新回到酒店。 婚宴的仪式在湖边的草坪上举行,尤加利叶和绿铃草,黄色洋牡丹和桔梗花,还有许多叫不出来名字的花草,搭建成高大的拱门。 在礼炮和欢呼声之中,阮笙和林嘉明穿过人群,朝礼台的方向走去。 人群之中,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 阮笙不用看过去,也能清晰感应到对方是沈知竹。 她正在等待着,阮笙兑现昨夜被逼着应下的承诺。 新郎和新娘走到了鲜花拱门下方,面向宾客并肩而立。 阮笙视线扫过下方的人群,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热切的笑,唯独坐在第一排的沈知竹靠着椅背,面无表情。 四目相对,她颜色极浅的唇方才轻轻扬起。 然后,上半身微微前倾,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方,手肘撑着膝盖,长指懒散地托住半张脸。 似无意之中,将戴在左手无名指处那枚本该属于新郎的婚戒亮了出来。 阮笙瞳孔猝然一颤,身前握着花束的双手收紧。 众目睽睽之下,沈知竹用一种极为隐秘的方式,提醒着她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 初冬的户外,身上的绸面婚纱又不足以防寒,阮笙分明应该感到冷才对,可肌肤之下的血液开始变得滚烫,呼吸也逐渐沉重。 思绪变得有些混乱,她快要听不清站在一旁的司仪在说些什么。 “……那现在,让我们有请牧师上台,为新郎新娘的爱情作见证。” 掌声哗啦啦响起,一位穿着宽大牧师袍的男士走上台。 沈知竹亦抬起了手,不紧不慢地鼓掌。 她的视线,始终锁定在阮笙身上。 这条婚纱果然很适合她,衬得阮笙本就柔软的身形更加娉婷。 锁骨舒展,脖颈纤长,似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锁骨上方,还有一抹显眼的薄红——就算是在冬天,南方的山里也难免多蚊虫,没有人能将它联想到沈知竹身上。 也只有沈知竹知晓,在她将这枚吻痕印上去的时候,阮笙的神情是多么脆弱而又可怜。 就像此刻。 在牧师一字一句的宣读之中,悬在阮笙头顶的那柄达摩克利之剑即将落下。 她眼睫颤抖着深呼吸,看上去似乎是在因为这场隆重的仪式而紧张。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刻—— 牧师:“新郎,请您认真回答,你是否愿意把新娘当作你的妻子,在神面前与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一直忠于她直到她离开世界” 林嘉明:“我愿意。” 台下传来欢呼和喝彩声。 牧师将脸移向阮笙。 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浑身僵硬地听对方问道:“新娘,请您认真回答……” 这时,台下传来几道诧异的咦声,似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短短几秒之间,疑惑的感叹声越来越多,伴随着几句议论—— “不是吧,屏幕上这是什么” “是新郎吗他怎么可以和别人的男人……” “我的天呐,这是AI合成的,还是真的照片啊如果是真的,那不就是骗婚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牧师的台词不得不终止。 站在阮笙面前的林嘉明,应该也是听到了这些话,脸色突然变得难堪。 阮笙不明就里地转过头,朝台下看去—— 只见大多数人的视线,都看向礼台右侧的大屏幕。 这是一面竖起来的大屏,原本循环播放着这对新人从小到大的照片,以及他们的婚纱照。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屏幕上洋溢着欢乐的照片,被旁的照片所取代。 这些照片的拍摄视角昏暗而又隐蔽,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偷拍。 但重点不是这个,而在于照片里,海边,商场,电影院……身为新郎的林嘉明,都与另一名陌生男人走得很近。 无论肢体语言还是表情,显然都越过了朋友那条线。 有客人兴奋地举起手机,将屏幕上的照片拍下来,像是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瓜。 双方父母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蒋庄仪,她沉着脸走上台,从牧师手中接过话筒—— “非常感谢大家今天能够参加这次聚会,但由于这场婚礼是基于欺骗而产生的,现在它作不得数。” “从今天开始,阮笙和林家,和林嘉明,都没有半点干系。” 说罢,她拉住阮笙的手,将还在愣神中的她带离现场。 第48章 恶劣 蒋庄仪握紧阮笙的手腕,朝酒店里走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直到走进了阮笙的房间里。 房间的门和窗户上都还贴着囍字,象征着喜庆的气球飘得到处都是。 此刻落入眼中,便只剩无尽的讽刺。 蒋庄仪深吸一口气,松开握在阮笙腕间的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直以来,你都知道是吗” 她背对着阮笙,叫人难以看清神情。 阮笙有些摸不准蒋庄仪为什么要这样问。 是在指责,还是在……关心自己 高跟鞋踩得太久,阮笙是真的累了,她先是坐到旁边沙发上,然后很轻地“嗯”了声。 果然—— 在照片被爆出来的那刻,蒋庄仪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阮笙。 可她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伤心,像是早就清楚林嘉明这个人的底色,并对这场意外有所预料。 蒋庄仪转身看过来:“为什么明知他是在骗婚,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如果不是今天这场不清楚始作俑者是谁的意外,她是不是真的就会和林嘉明交换戒指,步入一桩糟糕透顶的婚姻 阮笙垂下视线,似在躲避她的质问。 蒋庄仪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放低声音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清楚林嘉明是怎样的人,故意将他介绍给你的” 阮笙将头埋得更低:“姐姐……不是这样想的吗” 蒋庄仪身形一僵,她走上前,双手掌心捧住阮笙的脸,动作有些强硬地令她抬起头来。 她看到阮笙通红的眼眶和鼻尖,泪水在黑白分明的瞳中打转。 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所有要说的话全都堵在喉间,蒋庄仪忽然弯下腰,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她,嗓音却有些哽咽:“抱歉,是我做得太差劲……” 没有料到一向高傲的她会毫不犹豫地道歉,阮笙愣住了。 她唇瓣微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敲门声突然笃笃响起。 在松开手之前,蒋庄仪用力地抱了阮笙一下。 她偏头看向门口:“门没有锁,可以直接进来。” 推开门,沈知竹看到这姐妹情深的一幕,眸中多了几分暗昧。 她走过来,面不改色道:“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作为朋友过来关心一下阮笙,蒋总应该不会介意吧” 蒋庄仪没有出声,只是注视着沈知竹,似在琢磨着什么。 沈知竹任由她打量,同样蹲到阮笙身前,自然而然地顶替了蒋庄仪原本的位置—— “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你要是不想面对的话,可以上我家避一避。” 蒋庄仪:“就不劳烦沈总操心了,笙笙是我的妹妹,我会照顾好她。” 沈知竹轻笑,似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那不如让阮笙自己选择吧,怎么样” 气氛陷入了胶着,阮笙能够感受到,两人之间微妙的不对付。 她并不清楚这种不对付从何而来,只是犹豫着偏过头,将视线从蒋庄仪转移到沈知竹身上。 不等她开口,像唯恐阮笙会反悔一般,沈知竹抓住时机握住了她的手。 “是就这样走,还是换了衣服再离开”她轻声问道。 阮笙:“……我想先换衣服。” 无论是戴在头顶的婚纱,还是穿在身上的婚纱,都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眼下终于能够摆脱这一切,阮笙前所未有地如释重负。 她站起身,走进套房的卧室里,将门关上。 门外。 到底是大大小小的场面都经历过,蒋庄仪的状态已经调节了过来:“我还要去处理一些事情,麻烦沈总照顾好她。” 沈知竹:“麻烦还算不上,蒋总用不着这样客气。” 短暂的交流,面和心不和。 蒋庄仪没再多言,离开了房间。 举办婚宴的草坪上,已经不复先前的喜庆。 如沈知竹所言,场面真是乱得可以。 宾客已经陆续离场,为两家保留颜面。 但也有好事者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举起手机拍摄着礼台方向的场景—— 赵佳丽正在抹眼泪,坐在她身旁,身着正装的阮康成脸色铁青。 瞧见蒋庄仪出现,阮康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气中难掩怒意:“这里交给你来处理,我要先回去了。” 当了这么多年阮家的掌权人,他丢不起这个脸! 说罢,他起身扬长而去。 赵佳丽连忙拎着包跟了上去。 蒋庄仪泰然自若地偏过头,示意身旁的助理:“让保镖去清一下场,顺便告诉这些客人一声,无论如何,今天的照片和视频不能流传出去。” 她不想让阮笙成为被人议论的女主角。 助理:“是。” 她一声令下,助理便带着六七名穿黑西装的保镖,客客气气地将剩下的宾客请离了现场。 剩下的,便只有林家母子二人,和酒店的员工。 林母不似平日那般温吞绵和,她挡在林嘉明身前,正对着酒店经理咄咄逼人:“把你们的负责人叫出来,弄清楚究竟是谁偷偷改了监控录像的内容,知不知道这是侵犯隐私的事情” 任凭经理如何点头哈腰地道歉,她依旧得理不饶人:“毁了我儿子的婚礼,我一定会起诉你们这家酒店,告到你们破产为止……” “听伯母的意思,要是没有这桩意外,我妹妹就应该稀里糊涂地嫁进林家守活寡” 蒋庄仪走上前,冷不丁出声。 林母收了声,到底是心虚的,气势便弱了几分。 她只是无力辩解道:“嘉明他只是年轻一时不懂事,等结了婚自然就会收心,哪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哗啦—— 她话未说完,迎面一杯红酒用力泼过来。 没有料到向来老成持重的蒋庄仪会做出这种鲁莽的行径,林母愣住,随后发出一声尖叫。 蒋庄仪却丝毫没有做了错事的自觉,她放下手中的空酒杯,又端起另一杯红酒,将它狠狠往躲在林母身后的林嘉明泼去。 母子俩得体的衣着沾上鲜红的酒液,像一对滑稽的小丑。 林嘉明自诩是一个体面人,再加上蒋庄仪的保镖在场,他克制住了动手的冲动:“蒋庄仪,你别太过分了!” 蒋庄仪唇角扬起一丝轻蔑,双手环抱在胸前:“过分,这才哪到哪儿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们这对令人作呕的母子——” “从今天开始,阮家将会取消和你们所有的合作,在整个梅市,凡是有阮家掌管的生意,你们林家休想再从中分一勺羹。” “我知道林家不差钱,也请得起律师,如果觉得不满意,那就尽管告去吧。” 此话一出,母子俩顿时白了脸。 他们没有想到,蒋庄仪竟会撕破脸到这般地步。 林家在体制内混得风生水起的确不错,但终究不似阮家家大业大,行事又不必受到种种条令的掣肘。 原本林嘉明与阮笙结亲,就是想要借着丈人家的财势,实现一步登天。 可现在,蒋庄仪硬生生堵死了这条路,丝毫不在乎这样也会给阮家带来怎样的损失。 林母也清楚局势不妙,但长期以来的养尊处优,滋养出的傲气让她难以开口求情。 倒是林嘉明很快调整过来,铁青的脸上挤出一丝和善的笑:“我知道蒋总现在正是气头上,不是沟通的时机,还是等哪天有空,我们再好生约谈吧。” 蒋庄仪冷声:“不用了,我这人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林嘉明失了声,只能装作没有听见这番话,和林母一起离开了。 卧室里,阮笙已经脱掉厚重的婚纱,换上了贴身保暖的毛绒外套和长裤。 走出房间,客厅里已经只剩下沈知竹一人。 她正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指间那枚戒指,就像是猎人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收拾好了” “……嗯。”阮笙莫名不自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此时的沈知竹。 沈知竹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锁定在阮笙脸上,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在她身前站定:“这个样子可不行。” “什么”阮笙不解其意。 沈知竹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托住她的脸,大拇指指腹抵上下颌处,略微用力,将阮笙的脸向上抬起来:“睁大眼睛。” 阮笙不清楚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听话地照做。 下一秒,沈知竹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瓶滴眼液。 她单手旋转开瓶盖,抬手将瓶嘴对准了阮笙的眼睛。 啪嗒—— 一滴眼药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阮笙的眼底,极度刺激的冰凉,令她的眼瞳中滋生出泪水,混合着滴眼液从眼角滑落。 沈知竹发出一声轻笑,又将瓶嘴对准她另一只眼睛。 阮笙生出一种自己变成了沈知竹的玩具的错觉。 她非但不排斥这种感觉,反倒在凉意从内至外的夹击之中,生出些飘飘然的舒适感。 泪水向下滑落,可湿润的似乎不止是她的脸颊。 ——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呼吸也变得迟缓而又潮湿,阮笙甚至暗自期望着这一刻能够停留得更久些。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门外传来赵佳丽的声音:“笙笙,你在屋里吗” 沈知竹收起滴眼液,后退了半步。 阮笙按捺住心头的失落感,对着门外应了声。 赵佳丽推门进来了,看到阮笙沾满泪水的脸庞,流露出心疼:“别伤心了,要怪只能怪林家一家人不是好东西,连这种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走,我们先回家去吧。” 不等阮笙出声,沈知竹却先开口了:“阿姨,阮笙刚才正和我说……想去我家清静一段时间。” 赵佳丽不疑有他。 毕竟新婚当天撞上这种事,没谁会开心得起来,更何况阮笙哭得这样伤心,如果回到熟悉的环境,肯定是会触景生情的。 赵佳丽叹了声气,用掌心为女儿将泪水擦干净,才转头看向沈知竹:“那就麻烦沈总您替我好好照顾笙笙。” “你客气了。”沈知竹笑道,“我和阮笙是朋友,照顾她是我的职责才对。” 阮笙坐上了沈知竹的车。 她系上安全带,在车驶离庄园酒店后才低声开口:“那些照片,是你找人放出来的” 沈知竹没有否认:“怎么,觉得我做得太过火” 阮笙摇了摇头。 沈知竹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她并不意外。 她只是意识到什么——在沈知竹的谋划之中,她根本就不打算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句不愿意嫁给新郎。 而是在故意恶劣地戏弄自己,让她变得不安而已。 阮笙唇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这样的沈知竹,令阮笙想起山竹的小时候—— 刚断奶不久的小狗,来到新主人的家中,摇着尾巴寸步不离地跟在阮笙脚边。 只要几分钟没有被阮笙摸头哄一哄,就会气得奶声奶气地汪汪直叫。 凶巴巴的不满模样,实则只是为了索取更多的关注。 轿车在平坦的道路上行驶着,车内静谧无声。 停在红绿灯路口的时候,沈知竹不经意朝副驾驶座看了一眼。 阮笙将头偏向自己这边,闭上眼睛睡得正沉。 她应该是真的累了。 昨夜被沈知竹折腾着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又忙于婚礼的种种流程,眼下一睡着,连沈知竹的指尖碰到脸上都浑然不觉。 沈知竹指尖沿着她的脸庞游离,最后落到阮笙的发丝上。 她的动作很轻,唯恐将阮笙惊醒一般,挑出她金发之间,被礼炮喷出来后落上去的彩带。 滴滴—— 后车突然传来喇叭声。 沈知竹如梦初醒,抬头看向红绿灯,才发现红灯早已跳到绿灯。 唇角向上扬起,她踩下了油门向前。 第49章 陪我 阮笙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睁开眼已是天黑。 虽然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但闻到枕被间独属于沈知竹的冰块般气息,就让她感到安心。 “x——”阮笙试着呼唤房间里的智能家居。 “我在,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开灯。” 话音刚落,房间里的灯亮起。 光线有些刺眼,阮笙眯了眯眼,看到了摆放在床头的石膏哆啦美。 显然,这是沈知竹家的主卧。 阮笙环视屋子里,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的外衣和裤子都已经被换成了一整套贴身睡衣。 她究竟是睡得有多死,竟连被人换了衣服都没有察觉到 可能是因为身心疲惫太久,终于能够放松下来吧。 脸上没有化了浓妆时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阮笙抬手摸了一把,皮肤干净细腻,应该也是沈知竹帮忙卸了妆。 唇角不禁抿起,她穿上拖鞋朝门外走去。 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食物的香气。 循着香气走过走廊,看到开放式厨房里的场景时,阮笙愣住了—— 上次她来的时候,厨房里还是空空荡荡,连一口锅都没有。 然而眼下,台面上摆满厨具和调料瓶,它们看上去很新,应该都是刚刚才买回来的。 天然气灶开着文火,上面架着一口白瓷砂锅,锅里咕嘟咕嘟作响,煮的好像是腌笃鲜汤。 阮笙闻到的香气,应该就是从锅里飘出来的。 这时,身后书房的门打开了。 同样穿着居家服的沈知竹走出来:“你醒得正好,汤应该也炖好了。” 阮笙:“你……刚才是在工作” 沈知竹没有否认:“过来吃饭吧,你应该也饿了。” 一整个白天没有吃什么,阮笙的确是饥肠辘辘,她走进厨房,从收纳柜里取出碗筷。 沈知竹关掉灶上的火,将腌笃鲜盛进冰透白釉色的大号汤碗里:“你先吃,我再把芦笋煎了。” 阮笙听话地在岛台边上坐下,她面朝沈知竹的方向,一边喝汤一边光明正大地偷看她的背影。 头顶吊灯的光倾泻下来,冷白的光衬得沈知竹整个人瓷做一般,带着疏离的清瘦感。 尤其是衣袖挽起的手臂,以及随着翻炒的动作时若隐若现的腕骨处,肌肤都泛着白皙的光感。 一举一动,简直是明晃晃地将“不食人间烟火”这句话呈现了出来。 可这样的沈知竹,会在深夜时分,耐心地为自己煎一份鲜芦笋。 阮笙心头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夹起汤里的一块排骨,剔掉骨头后将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 腌笃鲜听起来只是一道汤,但汤中有排骨,猪肚,鲜笋,鲜火腿,千张结……很费功夫的一道菜,恰好都是阮笙爱的食材。 “这汤是你自己做的吗”她忍不住夸道,“好厉害。” 沈知竹:“只是按照网上的教程一步步来而已,不算什么麻烦事。” 她语气平静,唇角却在阮笙看不见的角度弯了一下。 当然,沈知竹并不会告诉阮笙,关于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蒋庄仪在白天列了一长串名单发过来。 ——阮笙没有挑食忌口,只是不太能吃辣。 很是好养。 两人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饭。 阮笙帮忙将碗筷放进洗碗机里,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还有工作要处理,你可以先睡觉,或者看会儿电视。”沈知竹道,“实在无聊的话,也可以找本书看。” “……好。”阮笙掩住心头些微的失落,“那你忙吧,不用管我。” 沈知竹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嗯。” 说罢,又转身进了书房。 阮笙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转了圈,从放在玄关处的包里,取出了自己的手机。 不出她所料,手机里已经被未读的微信消息填满。 ——婚礼现场,新郎被当众出柜,婚礼终止这种劲爆的消息,毫无悬念地在林阮两家的社交圈子里传开。 阮笙的微信消息里,有熟人的关心,也有来自泛泛之交看热闹的询问。 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场景,阮笙很是坦然,她并没有急着回消息,而是打开未读短信。 十多个小时前,也正是阮笙从酒店离开,在车上睡得正香的时候,一个名叫张林的男人给她发来了一连串短信—— “我到酒店的婚礼现场了,为什么没人” “不是说好让我来闹事,拆穿林嘉明的真面目,现在人都没了,要我怎么闹” “我找酒店员工打听过了,听说是林嘉明和男人的照片被当众放出来,婚礼已经结束了,这也是你干的” “反正我是按照约定来了,剩下的二十万块,你得转给我。” 阮笙面无表情回消息:“银行卡号给我。” 对面很快发了一串数字过来。 阮笙打开网上银行,将二十万块一分不差地转给该账户。 很快,张林又回消息:“谢谢老板,下次还有这种活儿,您第一时间找我,保证让您满意。” 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想到对方谄媚的嘴脸。 阮笙厌恶地皱了下眉,她删除掉聊天记录和张林的号码。 这个张林,正是之前在电影院,和林嘉明举止亲密的男人。 阮笙要想找到他并不难,只是雇佣一名私家侦探的事。 张林是一名房产中介,工资不高,每月吃了上顿没下顿,和林嘉明其实就是炮。友的关系。 当阮笙联系上他,提出让他去婚礼现场自报身份,搅乱婚礼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酬金共三十万,分成十万定金,和二十万尾款。 对阮笙而言,这只是随手买一个包的钱。 但对于张林而言,无异于一笔巨款,足以让他背叛林嘉明。 至于这些钱会不会养大他的胃口,让他将来和林嘉明狗咬狗撕起来,那就不是阮笙该关心的事了。 放下手机,阮笙不由将视线投向书房。 沈知竹现在很忙,自己不应该去打扰她。 即便清楚这个道理,阮笙还是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 正要抬手敲门,却还是硬生生止住这种冲动,转身走进了厨房。 打开冰箱门,先前空空如也的冰箱里,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各种食材。 阮笙只拿了几颗鸡蛋和一颗柠檬,走到灶台前。 十多分钟后,一盘新鲜的简易版舒芙蕾蛋糕出炉。 再抹上蓝莓酱,看起来更加可口。 阮笙对着蛋糕微微一笑,这才端着它重新走到书房门前,轻声敲响了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了沈知竹的声音。 她的声线始终很平静,如同海面上发着光的灯塔,在迷雾中为迷失方位的航船指引方向。 阮笙方才面对消息时的烦躁感,一瞬间平息了下来。 推开门,沈知竹正侧对着她坐在书桌前,她戴着蓝牙耳机,似乎正在进行一场视频会议。 看来是真的很忙啊。 阮笙走过去,动作很轻地将蛋糕放在书桌上,小声问道:“我刚做了舒芙蕾,你要尝一下吗” 沈知竹抬手,将靠近阮笙那一侧的耳机取下来。 “先等我一下。”她低声道。 “嗯。”阮笙乖乖应道。 视频对面应该是国外公司的人,沈知竹正在用英语和对方交流。 她发音清晰标准,语速流畅,一丝不苟的模样,俨然是精英中的佼佼者。 镜头外的手,却不似神色那般端正认真,而是握住了阮笙的手腕,用看似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拉向书桌的方向。 阮笙很快明白了沈知竹的用意——房间里没有旁的椅子,她是让自己坐在书桌上等她。 阮笙呼吸一停,蓦地想起上次在厨房时,发着烧的沈知竹将自己托起来坐到岛台上,含住冰块…… 思绪一时间乱了起来,阮笙轻咬下唇,坐到书桌的边沿。 沈知竹视线依旧落在屏幕上,指腹似无意在阮笙腕间摩挲了一下,随后收回了手。 视频会议仍在继续,阮笙无事可做,看向立在书桌上的一排书,随便拿了一本起来。 见沈知竹没有制止,她将书摊在膝盖上翻阅了起来。 书上的内容和编程有关,全都是阮笙看不懂的符号和专业词汇。 她睡了十多个小时,原本是很清醒的,但看了没几分钟,便又开始犯困。 这时,她听到沈知竹结束会议,将另一枚耳机也取了下来。 “是晚饭没有吃饱,所以又做了甜品”沈知竹问她。 看似轻描淡写的问句,却叫阮笙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要是顺着这番话回答,就等于否定了沈知竹的厨艺。 但要是否认这个问题,不就暴露出来,自己做甜品只是想要找机会接近沈知竹 阮笙甚至忍不住怀疑,沈知竹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才故意这样戏弄问她的。 将阮笙纠结的神情收入眼底,沈知竹发出声轻笑。 她见好就收,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拿起叉子舀起一勺蛋糕送进嘴里。 “好吃吗”阮笙等待着来自她的反馈。 沈知竹:“你做的甜品,从来就没有不好吃的。” 一瞬间,阮笙听见了自己心跳声急遽加重的声音。 她没有料到沈知竹的好评会来得这样直截了当,就好像彻底融化了某种冰冷的伪装。 意料之外的夸赞,让阮笙慌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上一次两人这样和谐相处,还是高中时在学校里的那间琴房。 久违地被温柔对待,让阮笙反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畏惧感,明明贪恋着这样的时刻,却又因为觉得自己不配而本能地逃避—— “我去做一道水果沙拉来,搭配着蛋糕会更好吃。” 说着,作势便要从书桌上起身离开。 沈知竹的动作却更快一步,按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沈知竹站起身来,双手撑在阮笙身旁的桌沿上,将她困在自己的身体与书*桌之间。 漆黑双瞳中,微光似水波般漾开:“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休息片刻,你不想多陪我一会儿” 低得不能再低的声调,伴随着她周身冰块般幽凉的气息,就这样一齐朝阮笙袭来。 似汹涌而又无声的暗河,由不得阮笙有半分迟疑和反抗,便已被卷入水潮之中。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不晓得要怎么去回应。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沈知竹发光般白皙的脸逐渐靠近,低头时垂落的碎发拂上自己的脸颊。 伴随着肌肤的酥。痒感,发丝传来清凉的香气。 沈知竹用的哪种香味的洗发水——山茶花,玫瑰,还是橙花 但很快,阮笙便无法分神去思考这件事情。 ——沈知竹偏过头,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舌之间,还带着来自于蛋糕的柠檬香气。 浅淡的甜味,融化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阮笙的思绪彻底被这个吻所侵占,她忘记了所有,只能感受沈知竹一下又一下地吮着自己的唇。 不似往常接吻时的急促或凶狠,这一回她吻得很耐心,前所未有地温柔。 但这样的吻法,也将这个吻拉得无限绵长。 给了阮笙呼吸的时间,却没有给予她喘。息的机会。 仅仅是一个吻而已,便足以让阮笙整个人快要化开。 若非被沈知竹及时托住腰,她恐怕会就这样倒下去。 两人的身体就这样贴近在一起,近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凌晨时分的书房,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都再正常不过。 然而—— 视频来电的提醒声就这样突兀地响起,打破了静谧的氛围。 沈知竹不得已停下这个吻,将头搭上阮笙的肩膀,郁闷般轻叹了声气。 ——早知道就应该让卫游风换一个交出照片的条件,而不是允许她带薪休假,将一大堆要处理的工作全都留给自己。 阮笙并不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有些难为情地提醒沈知竹:“是又要工作了吗” 沈知竹没有否认,她只是将视频通话转为语音接听,让视频那头先等她半分钟。 随后,沈知竹暂时关闭了话筒,问阮笙道:“现在还困吗” 阮笙摇头。 沈知竹:“那要不要陪我一起工作” 阮笙有些心动,可她什么专业知识都不懂…… 似看出她在犹豫什么,沈知竹又道:“你用不着工作,只是留下来陪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阮笙没有拒绝的理由,也并不想拒绝:“那我去取把椅子来坐着。” 沈知竹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不用。” 阮笙:“嗯” 话音未落,身体突然一轻,是沈知竹将她抱起来,然后抱着她坐到了办公椅上。 “就这样也行。”沈知竹将阮笙揽在怀中,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坐得更加舒服,“可以吗” 阮笙当然没什么不行的,只是生出种错觉—— 她似乎变成了一只赖在主人怀里的猫,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rua肚皮…… 没过一会儿,沈知竹竟真的这样做了。 落在阮笙腰间的手,隔着衣料轻轻捏了捏她的软肉。 阮笙浑身僵住,呼吸不受控制地错拍。 她回过头,只见沈知竹面不改色看着电脑,正在听下属汇报,并时而提点两句,似乎丝毫意识不到自己都做了什么。 直到察觉到阮笙带着委屈的目光,沈知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自己竟然在无意识当中……人一旦堕落起来,底线不断下滑的速度果然很快。 好在自从上一次被阮笙发现藏在冰箱里的蛋糕后,脸面什么的,已经被沈知竹彻彻底底抛到脑后。 “抱歉。”沈知竹低头认错的速度,比底线下滑得更快。 嘴上这样说着,她偏过头,却又忍不住在阮笙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 第50章 贴心 周一,上班日。 和往常一样,作为沈知竹的特助,戴静是最早来到公司的。 整理本周的日程,查阅各部门工作汇报,处理下级文书……从早六点开始,戴静一直在电脑桌前坐了两个小时。 直到八点整,她起身走进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为沈知竹泡了杯不加糖的黑咖啡,放到书桌的杯垫上。 根据戴静的经验,再过十分钟,沈总就会出现在办公室门外,拉开门进去工作。 从国外到国内,这都是沈知竹雷打不动的工作习惯。 然而,今天似乎出了点岔子。 八点十分,沈知竹没有出现。 九点,依旧不见她的身影。 十点,沈知竹还是没到。 直到临近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沈知竹姗姗来迟。 且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位女士。 女生一头柔顺的金发,模样乖巧,跟在沈知竹身旁,有些羞赧地同戴静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戴静瞬间想起来,这位阮女士两个月前也来过公司,给沈总送饭。 只是不知道她们当时发生了什么争执,最后阮笙是哭着离开的。 可眼下她唇角浮现着笑意,沈总周身气场也前所未有地平和……她们是和好了 作为一名高级打工人,戴静自然是乐意见到老板情场得意的。 ——虽然沈知竹从未解释过两人的关系,但从她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以及旁人难以融入的氛围中,戴静绝不会将阮笙误认成沈知竹的朋友或姐妹。 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沈总,阮女士,早上好。” 沈知竹嗯了声,拉开门让阮笙先进去。 然后,她回头看戴静:“午餐准备两人份,十二点送来。” “好的,我会让餐饮部按您的吩咐照做。” 戴静看似从容应道,心底却生出诧异—— 沈知竹一旦工作起来,时常都是废寝忘食,直到饭菜放凉都没来得及动上一口。 所以,戴静大多时间都是等沈知竹忙完,才询问她要不要吃什么。 可今天破天荒的,沈总竟然也记得按时吃饭,这……也是因为那位阮女士 戴静在心中又暗暗将阮笙的重要度上调,调高到与沈总平齐的位置。 在通知餐饮部送餐时间后,戴静又想起一处差点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这位阮女士是比较怕冷的,上一次在办公室等沈总的时候,还是盖着自己的披肩避寒。 现在入了冬,即便室内开着暖气,也难保她不会觉得冷。 出于职责,戴静拉开办公室的门,打算询问阮笙是否需要毛毯。 然而打开门,她一眼便看到阮笙坐在沙发上,身上已经披着一条灰色羊绒针织薄毯,正在啃着一颗洗好的红苹果。 如果戴静没有记错,那条薄毯应该是一直放在沈总休息室衣柜里的。 戴静:“……” 所以,从两人进办公室到现在几分钟不到,沈总就已经贴心地为她取出薄毯了吗 戴静很难不怀疑,自己的顶头上司是否被夺了舍。 作为一名助理,她见过沈知竹在会议上毫不留情地冷声责问下属,也见过她在生意场上与对手针锋相对,唯独就是没见过她还这么会照顾人。 这时,阮笙偏过头来:“有什么事吗” 戴静脑子转得很快:“没什么,只是想问阮小姐您一下,有没有什么忌口或不吃的食物” 不等阮笙回答,坐在办公桌后的沈知竹先替她开口了:“她什么都吃,只是不能吃辣,多准备些鱼虾这种高蛋白的食物。” 戴静正要应声,阮笙却犹豫着出声:“等等……我不爱吃鱼的。” ——沈总,看来你还是不够贴心啊。 下意识的念头过后,戴静看向沈知竹,等待她的吩咐。 沈知竹拿着签字笔的手一顿,没有抬头:“就照着她说的去安排的。” 直到戴静从办公室离开,关上了门,沈知竹才放下手中的笔:“不爱吃鱼” “嗯。”阮笙带着嫌弃的表情,皱了皱鼻子,“总觉得有腥味。” 沈知竹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可我记得上次去阮家做客,桌上有柠檬鲈鱼汤,还有银鱼羹,你都吃得不算少。” 阮笙没有料到,沈知竹连这样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就在她愣神之际,沈知竹已经走到她面前来:“既然不爱吃,为什么还要装成很喜欢的样子” 阮笙眼睫轻轻一颤,她逃避般垂下眼,似乎不是很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沈知竹却没有放过她:“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我就打电话去问一下蒋庄仪,她应该也很想弄清楚……” 说着,她转过身朝放手机的书桌走去。 “不要——”阮笙连忙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原因……” 她小声地解释起缘由。 在嫁进阮家之前,赵佳丽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年幼的阮笙过得很拮据。 但在阮笙身上,她花钱从不吝啬。 即便那年头银鱼贵得要死,但听说它营养价值高,赵佳丽也会咬咬牙,每隔一段时间买半斤回来,熬成羹给阮笙补营养,自己却舍不得多吃一口。 阮笙不爱吃,却也不想辜负妈妈的心意。 于是只能装作吃得很香,将一整碗鱼羮吃得一干二净。 就算后来条件变好了,这样的伪装却也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如此小的秘密,阮笙从没想到它也会有被逼着见光的一天。 可说出来之后,她莫名觉得轻松了许多,轻轻吁出一口气。 对旧日温馨时光的怀念,在弟弟出生后被无视的委屈,对母亲的爱是否真实存在过的怀疑……似乎都随着这声叹息化作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飞得越来越高,直至消散不见。 过往的好或坏,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听完这番解释后,沈知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伸手揩掉阮笙眼尾处的泪水:“看来,你还真的很怕蒋庄仪啊。” 阮笙泪眼朦胧:“啊” 沈知竹弯下腰逼近她:“我问你你不说,一提蒋庄仪就老实交代了,是不是哪天蒋庄仪要你和我断交,你也会乖乖照做” 她语气平静,阮笙却莫名嗅到几分危险的意味。 阮笙连忙摇了摇:“怎么可能……” 没有等她的解释,沈知竹已收回手,轻笑一声道:“随口一说逗你玩的,但下不为例。” 沈知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在为阮笙擦干泪水后,又坐回书桌旁。 阮笙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猜出她的用意—— 沈知竹不善于用言辞安慰人,只能这样生硬地岔开话题,让自己忘掉伤心。 阮笙唇瓣动了动,想要为她的贴心道声谢,却又觉得此举未免太过客气到生疏。 她拿起手中吃了一半的苹果,脆生生地咬上一口,任沁甜的汁水蔓延在齿间。 过了会儿,阮笙又想起什么:“沈知竹。” “嗯” “我是不会和你断交的。”阮笙语气难得如此坚定,“再也不会。” 空气中静了片刻,沈知竹没有多说什么:“我知道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藏不住的柔意。 午饭过后,沈知竹有会议要参加,阮笙便在休息室里睡午觉。 一觉睡醒,沈知竹依旧没有回来,办公室的茶几上却多了一盒崭新的乐高积木。 以及短信里沈知竹留给她的消息:“积木是给你买的,打发时间正好。” 阮笙会心一笑:“收到。” 她走过去,才发觉这是一架钢琴的模型。 心头的欢欣,瞬时被旁的情绪所取代——明明有很多种款式的乐高可以选择,为什么沈知竹偏偏要选择钢琴 是因为她们共同的记忆 即便那些记忆中夹杂着不堪……沈知竹依旧无声传达出某种信息——她选择了原谅。 原谅阮笙在旧时光里赠予的伤害,只记住那些温情的时刻。 阮笙眼眶和鼻头发酸,唇角却又不禁向上翘起。 像一颗酸涩的果子,在发酵的作用下酝酿成酒,涩味褪去,留下令人微醺的香甜。 阮笙深吸一口气,她拆开乐高的包装盒,在地毯上坐了下来,慢慢拼装积木。 和做甜品一样,拼积木也很容易让人进入心流的状态。 阮笙一口气拼了两个多小时,沈知竹回来了。 阮笙忙站起来迎接她,还没站稳就倒吸了一声凉气。 “怎么了”沈知竹快步走过来。 “……”阮笙,“盘腿坐太久,好像腿抽筋了。” 沈知竹哑然失笑,扶住她挨着沙发坐下,然后才转过身,将拼了一半的钢琴以及剩下的零件收纳到茶几上。 夕阳的余晖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 阮笙看着她瓷白肌肤和纤长浓密的眼睫,冷不丁出声:“沈知竹……剩下的一半积木,要不然留给你拼吧。” 沈知竹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看她。 日光正好照进她的眼底,叫她的眸光看起来不似平日里那般冰冷漆黑,而是浓墨晕开,似氤氲朦胧的山水画。 眸中的柔软,化作恰到好处的留白。 阮笙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却没有避开她的视线,直到沈知竹动作幅度很低地颔首:“好。” 什么都做过的两个人,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沉默,生涩得像是初次认识。 最后,还是沈知竹先出声—— “今天的工作已经忙完了。”她起身道,“回家,还是去外面逛逛” “去超市逛一逛吧。”阮笙思忖道,“我想买一些做甜品的食材。” 然后,给沈知竹做一些她爱吃的点心。 她最爱吃什么呢阮笙回想着高中时候带给她的那些甜点…… 50-60 第51章 靠近 超市里,沈知竹推着推车,和阮笙肩并肩走在一起。 奶油,草莓,柠檬,面粉……阮笙将需要的食材一样接一样放进购物车中。 沈知竹也不清楚还差些什么,只不过她听着阮笙口中念念有词:“糖霜……糖霜在哪里呢……” “是这个吗”沈知竹抬起手,从货架最高处取下一包糖霜。 阮笙的眼睛亮了亮:“就是这个!” 沈知竹微微一笑,将糖霜放进了购物车里。 又开始帮阮笙寻找吉利丁片…… 就像是一场小游戏,阮笙每报出一种食材的名字,沈知竹就会以最快最精准的速度找到它。 这样简单的游戏,如果按照玩家年龄分类,应该被划到三至十二岁的那一栏。 可作为一名成年人,沈知竹却玩得不亦乐乎。 购物车里载满了食材,走到自助结账机前,两人一件接一件地扫商品码。 这时,阮笙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赵佳丽的来电。 “我先去接个电话。”阮笙给沈知竹打了声招呼,朝商场外安静的角落走去。 等沈知竹将所有食材装进袋子里,转过身时,阮笙正好挂断电话朝她走过来。 她轻咬下唇,脸上挂着歉意的表情。 “有事”沈知竹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 “嗯。”阮笙轻声道,“抱歉,我现在必须要去医院一趟,我爸爸他……突然中风了。” 阮康成到了这个年纪,自认为事业有成,家庭也算圆满。 结果女儿的婚宴上闹出那么大的笑话,还叫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看在眼里,叫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阮康成气得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好,午后还要故作无事地应邀去和生意伙伴打高尔夫球。 结果刚打了没几杆,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他的右半身突然失去直觉,整个人趔趄着栽倒下去。 就这样被紧急赶来的救护车送到医院。 因为中了风,阮康成的双眼也闭不上,瞳孔向上翻,露出大片浑浊且带有红血丝的眼白,有点像恐怖片里被感染的丧尸。 阮笙一推开门,看到他这副模样,吓得颤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正要出声喊人,病床边的赵佳丽却回过头来:“嘘……你爸刚睡着,别吵醒他。” “嗯。”阮笙又看向靠墙站立的蒋庄仪,“姐姐。” 蒋庄仪点了下头,低声道:“吃过晚饭了吗” 见阮笙摇头,她道:“正好我也还没有,那先去吃饭吧。” 又将视线移向站在阮笙身旁的沈知竹:“沈总应该也还没吃,一起去吧” 沈知竹当然没有拒绝。 只有赵佳丽摆了摆手:“你们吃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他,万一有什么事,总不能连个的人照应的人都没有。” 医院附近能选择的餐厅不多,三人只能走进一家比较干净的中餐厅,在角落里的桌旁坐下。 蒋庄仪坐一端,沈知竹和阮笙坐在另一端。 服务员走过来,将菜单送到看起来最面善的阮笙手上:“几位美女想吃点什么上面有的都可以点。” 阮笙其实没什么胃口,和沈知竹商量着选了几道菜后,便将菜单递向蒋庄仪。 蒋庄仪再添了一道山药排骨汤,翻了下菜单:“这家店特色菜里有一道银鱼抱蛋,笙笙你要吃吗” 阮笙犹豫着:“我……” “她不爱吃鱼。”沈知竹漫不经心地替她回绝。 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已经从包里取出酒精湿巾为阮笙擦拭她身前的桌面。 蒋庄仪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对面。 见阮笙没有否认,蒋庄仪低声:“我知道了。”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安静得过了头。 阮笙对气氛的感知可以说是向来敏锐,她隐约察觉到蒋庄仪和沈知竹之间的不对付,却又不清楚这种不对付从何而来。 只能头埋得更低,将米饭一粒粒送进嘴里。 晚饭吃到尾声的时候,蒋庄仪接到来自赵佳丽的电话。 结束通话后,她戴上眼镜,拿起放在一旁的托特包:“医生说需要进行紧急手术,我先回去守着。” “我也去。”阮笙连忙放下筷子,作势也要起身。 “不用了,手术多半要等好几个小时,你先回家休息。”蒋庄仪用不容辩驳的口吻道,“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会通知你。” 又扭头看向沈知竹:“麻烦沈总替我照顾好笙笙。” 沈知竹颔首:“照顾阮笙本就是我的职责,蒋小姐尽管放心。” 蒋庄仪的视线不禁在两人间逡巡。 阮笙心虚地低下头。 沈知竹为她盛了一碗汤,这才回视蒋庄仪:“医院那头应该还在等着,蒋小姐得去快些才行。” 蒋庄仪收回视线,她一言不发地抿住唇,从餐厅离开。 在她走后,又过了十多分钟,阮笙才吃完饭。 “走吧。”沈知竹问道,“是回我家,还是回你家休息” 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阮笙当然不方便再在沈知竹家中做客,她藏起心中的遗憾:“回我家吧。” 半个多小时后,沈知竹开车将她送回阮家。 轿车在别墅外的草坪边上停下,阮笙却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很认真叮嘱道: “对了,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那些食材,大多都是要放在阴凉处保存的,还有奶油和吉利丁片,要放进冰箱冷藏室……” 沈知竹双手虚握着方向盘:“可就那样一直保存着,如果不及时用掉的话,应该迟早也会变质的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些不知如何是好的苦恼:“可惜我也不会做甜品……” 听出她话中的言外之意,阮笙:“你等我……过了这段时间,就来给你做。” 话刚出口,沈知竹偏过头来,眼底闪烁着笑意。 昏黄的车灯下,她瓷白的脸庞靠得愈来愈近,直至离阮笙的脸颊只剩下半厘米不到。 阮笙本能地闭上眼,等着沈知竹和往常一样,吻上自己的唇。 可那抹熟悉的柔软凉意,却只是覆到她的眼皮上。 沈知竹的动作放得轻缓,声音也变得格外绵长:“好啊,我等你。” 第52章 晚安 阮康成的手术做得还算顺利,只是术后一段时间暂时还不能下床,需要卧床静养。 翌日,阮笙去医院看他。 和大多数中式家庭一样,父女俩的关系一向生疏,阮笙不过例行公事般问候了几句,便无话可说,在病房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正好护士将早饭送过来,赵佳丽打开食盒给阮康成喂饭。 她不似平时那般笑吟吟的贴心模样,而是神情寡淡得很,喂饭时全程没有多说半个字。 阮笙隐约感知到赵佳丽的不对劲,却只当是她照顾病人太累,没有多想。 到了午饭时间,阮笙再留着也无事可做,这才离开医院。 阮笙的司机请了年假,她原本是要打车的,正巧蒋庄仪也要回家休息,便顺路载她。 轿车后座,蒋庄仪将与前座隔音的挡板升上去,方才开口道:“赵姨这两天心情可能会不太好,你尽量不要往她跟前凑。” 阮笙点头:“嗯,我明白的,照顾病人难免会疲惫……” “倒不是这个原因。”蒋庄仪道,“昨天做手术的时候,爸的手机交给阿姨保管时,有一个年轻女人的电话打了进来。” 车里瞬间变得沉默了。 阮笙不是小孩子,当然明白这意味什么。 她无意也没有资格,从道德层面谴责那个陌生女人,想到的只是风水轮流转,如今扮演原配角色的人竟成了赵佳丽。 多年前,在母女俩住的出租屋里,她大半夜给有妇之夫的阮康成打电话时,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这一天 “这是他们长辈的私事,我只是顺口一提,你不用放在心上。”蒋庄仪道,“无论他们怎样,都不会改变你是我妹妹这个事实。” 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宽慰自己,阮笙愣了下。 毕竟蒋庄仪很少会同她交流,更别说流露出这样的温情。 似察觉到她在想些什么,蒋庄仪偏过头来,镜片下眸光深沉:“笙笙,我很抱歉,之前总是忙于工作,对你的关心太少,居然会差点将你推进火坑。” 显然,她还在为了介绍阮笙和林家联姻的事而惭疚。 阮笙唇瓣动了动,只觉得用任何言语来表达自己的谅解都是苍白。 她深吸一口气,上半身主动朝蒋庄仪的方向靠过去,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蒋庄仪身体一僵,随后她轻轻一笑,也伸手抱了下阮笙,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最近零用钱还够花吗” 不等阮笙回答,蒋庄仪已从随身的钱包里取出一张黑卡:“我平时花钱的时间少,这张卡你拿去花,反正最近没什么事,出国散散心也好。” 没有给阮笙拒绝的机会,她将那张不限额的黑卡送进她手中。 阮笙捏着那张质地坚硬的黑卡:“嗯,谢谢姐姐。” 隔在姐妹二人之间那层坚冰,于无声之中消弭。 阮笙对阮康成没有多少作为女儿的感情。 毕竟在八岁之前,她是由赵佳丽带大,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反倒是因为阮康成的出现,她的生活被撕开一道天堑般的裂缝,再也回不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 坦白来说,阮笙是厌恶他的。 可这一回,阮笙比谁都希望阮康成能够快些好起来。 ——毕竟父亲还在病中,她无论找什么借口去见沈知竹,都会显得太过冷血。 她不想被沈知竹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 接下来的几天,阮笙的生活很是平静,平静得有些无聊。 吃饭,睡觉,经营甜品店,打游戏。 正如叔本华所言,生活就像钟摆一样,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来回摆动。 只有当痛苦毫无征兆地出现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无聊的可贵。 ——山竹突然生病了,它不吃不喝,一直发烧,在医院输了液也不见好转。 负责照顾它的李妈打电话过来,将这件事告知阮笙的时候,她正在和N一起玩《逐界》。 顾不得游戏中正在和敌人进行激战,阮笙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换下睡衣,穿上了出门的衣服。 拿起手机,她看到N发来的微信消息:“怎么下线了” 阮笙:“不好意思,我家狗突然病了,我要去医院看它。” N:“已经很晚了,你要出门” 阮笙:“嗯。” 接近晚上十一点,窗外天色是浓稠的黑,北风呼呼作响,刮在脸上生疼。 更糟糕的是,由于司机请了假,没人能开车送阮笙。 她只能将围巾拉高些,躲回屋子里,站在玻璃门后的玄关处用手机打车。 因为阮家在远离城区的别墅,阮笙等了快半个多小时,却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她给李妈打视频过去,看到宠物医院的病床上,山竹的呼吸急促地起伏着,在听见阮笙声音的那一刻,却还是看着镜头无力地摇了摇尾巴。 阮笙的眼眶瞬间变得湿润,她吸了吸鼻尖:“李妈,先照顾好它,我马上就会过来了。” “你放心,有我在这里呢……不过听医生说,它这种情况比较复杂,可能去杭市的大医院做更专业的检查比较好。” 阮笙:“我明白了,等我先过来再说。” 正当这时,N的消息又弹了出来:“到医院了吗” 明知对方只是个学生,但在无力感袭来的瞬间,阮笙难免想要倾诉。 她蹲下身去,已经没有打字的心情,只是竭力掩住哭腔发语音给N:“还没有……太晚了,我打不到车。” N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过了半分钟,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沈知竹的来电。 阮笙匆忙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接通电话:“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吃你做的舒芙蕾,打电话问一下做法。”沈知竹的声音顿了下,“怎么哭了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窗外寒风呼啸,可沈知竹的嗓声却如此温和,就像是春日里拂过湖面的微风,足以唤醒沉睡着的生灵。 “……嗯。”阮笙心头生出酸涩。 没办法再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就像一个走失的孩子,终于被亲人找到,用哭腔小声诉说着委屈。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没有多余的安慰,沈知竹道:“等我,很快就会过来。” 从沈知竹的家到阮家,跨越了大半座梅城。 平时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沈知竹这次过来却只花了半小时。 黑色迈巴赫停在花园边上,车灯照出夜色中纷纷扬扬的雪花。 这是入冬后,梅城的第一场雪。 沈知竹一下车,阮笙已经打开门,迫不及待地朝她小跑过来。 车灯的亮光之中,她用力抱住了沈知竹:“谢谢!” “嗯。”沈知竹眸光软下来,双手环抱住她,掌心安抚般轻拍她的后背:“先上车吧,到医院再说。” 阮笙乖巧点头:“好。” 凌晨时分,宠物医院里却还是灯火通明。 医院里不止是匆忙赶来的阮笙,还有许多和她一样的人。 在穿过走廊时,迎面走来一位陌生的女生,她显然是出门匆忙,身上穿的还是整套的珊瑚绒睡衣,头发也没来得及梳。 女生失魂落魄地向前走,手中抱着一个瓷罐。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但在这一刻,阮笙心头却读懂了她的情绪。 ——她手中的那个罐子,里面装的应该是一只小猫或者小狗的骨灰。 山竹也会有那么一天吗 它已经是一只老年犬,之前玩球的时候,就展露出体力的不济。 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鲜活生命,也会变成很轻的一抔骨灰 阮笙鼻头一酸,强忍着泪水走进了诊室。 山竹被关在铁笼里,正在输液。 笼子的大小不过一立方米左右,那么大的一只伯恩山犬被困在里面,只能闷闷不乐地趴着。 但在听到阮笙的脚步声后,它机敏地竖起耳朵抬头,水汪汪的双眼发亮般盯住阮笙,尾巴摇来摇去。 阮笙从笼子的缝隙将手伸出去,摸了摸它的头:“山竹乖,等输完液,给你吃肉肉好不好” 山竹当然没法回答她,只是用脑袋蹭了蹭阮笙的掌心。 过了没几分钟,宠物医生找到阮笙,交待了她一些事情。 和之前李妈说得差不多——山竹是老年犬,加上是突发性肾病,对于这家医院的水平来说,治疗可能会比较棘手。 如果送去杭市的大医院,得到更好的治疗,山竹可能会活得更久些。 活得更久些,而不是被治愈。 眼前的现实由不得阮笙去逃避,旁边沈知竹问道:“要今晚就送过去,还是等过后再说” “就今晚吧。”阮笙轻声道,“麻烦你了。” 她看上去魂不守舍,沈知竹眸光沉下去,将想要说的话咽下去,只是低声道:“对我,你用不着这样客气。” 从梅市到杭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沈知竹直接将山竹送到最好的那家宠物医院,陪着阮笙一起挂号,亲眼看着山竹在一系列检查过*后,住进智能舱休息。 等忙完之后,已经接近凌晨四点过。 阮笙还要等待新的检查结果,不可能就这样回梅市。 她在离医院很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又问沈知竹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不如先留下来休息,等天亮后再回去休息吧” “恐怕不行。”沈知竹道,“我六点有飞机,需要出差一趟。” 这样算起来,沈知竹岂不是一整晚都没睡 阮笙心中顿时生出愧疚。 似看出她在想什么,沈知竹道:“不用担心,我会在飞机上补觉。” 她的行程安排得这样紧,两人没能多说上几句话,沈知竹就要离开。 夜半时分,出于安全起见,她拒绝了阮笙打算将自己送到酒店楼下的提议,而是在房间门口与她分别。 沈知竹:“我先走了,晚安。” 阮笙:“嗯,路上注意安全。” “好,你也记得好好休息。”留下这句叮嘱后,沈知竹关上门离开后。 她的身影一消失,阮笙便怅然地叹了声气。 随后,她快步走到窗边,从落地窗看向下方的街道。 ——没过一会儿,沈知竹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拉开车门。 她并未径直坐进车中,而是有所感应般,抬头看向高处。 明知酒店的窗户不可能从外面透视,又有十几层楼的高度,沈知竹是看不到自己的,阮笙却莫名感知到她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似交汇到一处,阮笙略微翘起唇角。 “晚安。”她轻声道。 第53章 报酬 沈知竹在飞机上休息了一个多小时,等下飞机后,已恢复了精神。 会见客户,参观公司,开会,商议合作事项……连轴转一整天,等忙完已是天黑。 明天还有新的工作,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梅市。 像一具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没有片刻的歇息。 以至于在回到公寓,看到屋子里亮着的灯光,闻到饭菜香气的时候,沈知竹略有些恍惚,心想是不是走错了门。 但房间里的陈设和装潢又是熟悉的,沈知竹迟疑了半秒,换鞋走进屋子里。 没有墙壁遮挡视线后,她看到了站在厨房里炒菜的阮笙。 抽油烟机的风声嗡嗡作响,盖过了沈知竹开门换鞋的一系列动静。 是以阮笙没有察觉到有人回来,她将火开到最小,往青菜里加了一点盐,尝了尝咸淡后,再加一点盐,继续翻炒。 很是生疏的厨艺,但也很用心。 沈知竹就这样背靠着岛台边沿,唇角挂着不自知的柔软笑意,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阮笙将炒青菜盛入盘中,关掉抽油烟机,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为了不惊到阮笙,沈知竹清了清嗓子,昭示自己的存在。 阮笙瞬间转过头,喜出望外道:“你回来了” “嗯。”沈知竹眼底倾泻出几分柔光,“我回来了。” “那就吃饭吧。”阮笙道,“正好菜都做好了。” 沈知竹走过去,洗手后取出碗筷:“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阮笙不大自在地低下头:“我问阿姨要了戴助理的联系方式……” 所以,这算是阮笙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沈知竹发出轻笑声:“下一次你可以直接问我。” 又道:“山竹它怎么样了” “输液后身体状态还算稳定,但需要住院观察。” 提起山竹,阮笙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还是打起精神道,“先吃饭吧,吃完了你需要早点休息。” 她显然是惦记着沈知竹昨天一整晚没睡这件事。 对于这样的作息,沈知竹倒是习以为常——以前创业初期,忙起来两三天不阖眼都是常事。 但今天许是有阮笙的关心,沈知竹竟也变得慵懒起来,身体切切实实而又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困意。 “好。”她盛好饭,在餐桌边坐下。 阮笙不太会做饭,为了保证不出错,只做了两道很简单的家常菜。 她自己尝了一下,味道大差不差。 又看向沈知竹—— 没想到一向吃什么都神情恹恹的沈知竹,眼下却吃得很是专心。 一缕乌黑长发从她的额前滑落,沈知竹顺手将它捋到耳后,对上了阮笙的视线。 似猜到她在想什么,沈知竹开口:“你的菜做得很好吃。” 没有开玩笑或鼓励的语气,她似乎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阮笙当然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被沈知竹这样一夸,瞬间耳朵尖都难为情地红了起来。 她支支吾吾地嗯了声,埋头吃饭。 饭后,沈知竹去洗浴。 阮笙来都来了,当然没有就这样走的道理,在另一间浴室里洗漱过后,她趴到沈知竹的床上玩手机。 往常这个点,N大多都会上线,约她玩一会儿游戏。 今天她却迟迟没有上线,阮笙百无聊赖地拍了拍她的微信头像:“要来玩一会儿吗” 余光之中,沈知竹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起。 这时,浴室的门打开,沈知竹走了出来。 她穿着睡衣,头发也已经吹干过,自然而然地挨着阮笙躺下来,单手抱住她的腰:“x,关灯。” 卧室里瞬间暗下来。 阮笙也没有心思再去等N的消息,只能感受到沈知竹身上的水汽和清香。 她身上的凉意渡过来,隔着衣料贴上肌肤,很是舒服。 “睡吧。”沈知竹道,“你也应该好好休息。” 说罢,她将被子盖了过来。 “嗯……”阮笙同样伸手抱住沈知竹的腰,闭上了双眼。 和沈知竹一样,阮笙这一天过得也很是忙碌,闭上眼没一会儿,睡意便沉沉笼罩过来。 两人呼吸共振,共同进入了梦境之中。 也并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但唯独这一夜,她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单纯地挨在一起睡觉。 似两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兽,依偎着彼此取暖。 天亮时分,沈知竹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了过来。 怀中是阮笙温软的身体,伴随着淡淡的青柠味香水气息。 她显然还睡得正香,呼吸均匀起伏着。 许是两人贴得太近有些热,阮笙的身体动了下,试图与沈知竹拉开距离。 身体刚拉开些微的间距,沈知竹扣在阮笙腰间的手上移,罩在她的后背处,将人重新揽了回来。 下意识的动作,甚至不需要思考。 好在阮笙并未被弄醒,而是脸贴在她的颈间蹭了蹭,又安然睡去。 沈知竹略微仰起头,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维持着两相契合的姿势,也闭上了眼。 阮笙这一觉睡得很沉,恍惚中似有人握住她的一缕发丝,正慢条斯理地把玩。 发尖挠过她的脸颊,带来酥。痒的触感。 阮笙的睫毛轻颤,她睁开双眼,看到了沈知竹近在咫尺的脸庞,以及挂在她唇角的一丝浅笑。 见阮笙醒来,她松开那缕发丝,直起了腰站在床边,像什么都没做过般镇定自若:“先起床吃早饭吧,吃完再睡也行。” “……”阮笙嗓声带着些刚睡醒的鼻音,“好。” 早餐很简单,是三明治加牛奶。 阮笙坐在餐桌旁慢吞吞吃着,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的时候,沈知竹道:“吃完了吗” “嗯。”见她似有正事要说,阮笙本能地坐得更加端正。 如她所料,沈知竹的确是有话要问:“阮笙,有件事昨天没来得及问——前天晚上你遇到麻烦的时候,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联系我” 阮笙被她问住了,沉默着没有作答。 “回答我——”沈知竹弯下腰,目光与她平视,“如果不是我正好打电话过来,你是不是情愿一个人默默掉眼泪,也不会向我求助” 平静的口吻,暗藏着秋后算账的架势。 阮笙很清楚,以沈知竹的脾性,既然开口问了,就非要等到自己的回答不可。 她只能低下头,避开了沈知竹的视线:“太没有用了。” 沈知竹愣了下,似没能听清:“什么” 阮笙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并补充道:“如果什么事都向你求助的话,你……会嫌弃我很蠢吧” 在阮笙的内心深处,她不想被沈知竹当作一个没有用的蠢人。 沈知竹想过很多回答,唯独没料到答案会是这样子,她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 话音忽然顿住。 沈知竹蓦地想起多年前的学生时代,她在与阮笙刚认识之初,总是会流露出不耐的态度。 细想起来,的确很像是在嫌弃她。 但只有沈知竹自己清楚,那不过是在自尊心作祟下,故作冷淡的伪装。 沉默过后,沈知竹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她抬起手,揉了揉阮笙的头顶:“今天有空吗” 阮笙:“有的……要去做什么” “等你去了就会知道了。”沈知竹却卖了个官司,“先去洗漱换衣服吧。” 阮笙乖乖照做。 一个小时后,沈知竹开车载着阮笙,驶离梅市的城区,来到一座半山庄园里。 庄园是欧式装潢,有大片的草坪,道路两旁种植着挺直松树。 阮笙起初以为,沈知竹是带她到谁家来做客,谁知车在路旁停稳后,她并没有熄火,只是解开安全带:“我们换个位置,你来开。” 阮笙一惊:“不行,我都还没有拿到驾照。” 沈知竹:“所以才更需要多练习,争取早日拿到驾照,以备不时之需。” 她说得不无道理。 要是下次再遇到类似于前天晚上的意外,最好的解决办法既不是打车,也不是等沈知竹来帮忙,而是阮笙自己会开车。 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真行动起来又是另一件事。 阮笙在考驾照这件事已经失败过太多次,对学车也是信心全无。 可沈知竹已经下车,绕过车前走到她这边来,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阮笙被赶鸭子上架般坐到驾驶座上。 换成沈知竹坐到副驾驶,并提醒她:“安全带。” “……哦。”阮笙扣好安全带,却还在垂死挣扎,她搬出了交通法,“可我这样无证上路的话,应该是违法的。” “这只是我的一处房产,自己家里的院子,不属于交通法里面的道路。”沈知竹对答如流,“不犯法,放心开吧。” 阮笙:“……” 好吧,她知道沈知竹这些年真的赚了很多钱了。 阮笙欲哭无泪:“可这也不是教练车,你那边连个刹车都没有,万一我不小心开得太快……” “是啊,现在我的性命都在你手上。”沈知竹偏头朝她看过来,“所以,你一定要开得小心些才行。” 她一双黑瞳中浮动着浅笑,似倒映在湖面的树影。 树影在水波和微风中拂动,不知不觉间将阮笙心头的不安和恐惧驱散。 思绪在刹那间平静了下来,阮笙深吸气道:“好。” 她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 这和在驾校学习的时候,有很大的差别。 阮笙的教练脾气很好,从不会指责她什么,奈何阮笙时常走神,总会在关键时刻出错。 每当她出错的时候,都能听到教练幽幽的叹气声。 但沈知竹不是这样的。 就算阮笙不小心踩熄火,倒车入库不小心撞上马路牙子,沈知竹也只是面不改色地提醒她:“慢慢来,你没问题的。” “嗯。”阮笙深呼吸,她按下心中的浮躁,缓缓踩下油门,一遍又一遍绕着庄园练习。 好像只要有沈知竹陪伴,阮笙的心情就会奇异地平静下来。 无论做什么事,就算表现得不那么出色,至少也不会掉太大的链子。 …… 今天的天气很好,隔着车玻璃,也能感受到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冬日的太阳弥足珍贵,到了午饭时候,两人也是在露台上晒着太阳吃午餐。 午餐是女佣做的,煎牛排和番茄酱意面,很合阮笙的口味。 比起上回在沈知竹的另一套别墅里,吃外卖送来的西湖醋鱼要好得多。 吃完饭,在房间里睡了会儿午觉,继续练车。 冬天的白昼很短,练到快五点过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阮笙已经熟练地掌握了科目二的所有考试项目,并且中途还敢踩油门加速,在庄园里转了好几圈。 原本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唇角,也在用力踩下油门时,因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刺激和兴奋而向上扬起。 直到打道回府的时候,换成沈知竹来开车,阮笙口中意犹未尽地哼着小曲儿。 才练了一天的车,成效就如此之快,她显然心情很好。 等轿车在阮家的花园外停下后,她解开安全带,连带着嗓音也是雀跃的:“那我下车了,拜拜,沈教练……” 沈教练三个字,她有意无意拖得格外长。 刚要起身,手腕却忽地被握住。 沈知竹扣住她的手腕,逼近了过来。 车灯落到沈知竹瓷白的脸庞,长密睫毛之下,她眸光似笑非笑:“既然叫我教练,那你打算给什么报酬” 阮笙呼吸停了一拍。 不用等沈知竹出声索要,她已自觉地靠近,唇瓣贴上了她的唇。 沈知竹偏过头,吮着她唇舌独有的柔软。 初时,只是浅尝止辄般的亲吻。 但不知是谁不满足于此,舌尖更加深入,引。诱出更加炙热的纠缠。 隆冬,入夜后温度很低,可此时的轿车里却无比炙热。 隔着一片花园,别墅里的水晶灯明晃晃亮着,或许赵佳丽和蒋庄仪就在屋子里,也或者有佣人正好透过玻璃窗,注视着她们的亲密。 但阮笙并不在乎,甚至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她的身体和呼吸一齐轻轻颤抖着,吻得更加投入。 唇舌纠缠之时,呼吸亦彼此交融。 阮笙心口的甜蜜,就这样循着津液和呼吸的交织,渡给了沈知竹。 第54章 掉马 回到家时,赵佳丽和蒋庄仪并不在,佣人们也都已经歇下。 偌大的屋宅里很是静谧,只有阮笙独自上楼的脚步声,以及她拧开卧室的门把手,再将门关上时,锁扣咔哒合拢的动静。 太安静了,即便房间里的地暖热意盎然,阮笙依旧感受到清冷的寂寥,不似方才在车里…… 糟糕—— 才刚分别半分钟不到,她好像已经开始想念沈知竹了。 阮笙拿出手机,趴在床上翻看和沈知竹的短信记录。 两人用短信交流的次数很少,阮笙稍微往上一滑,就翻到头了。 于是又打开通话记录。 最近一次,是山竹突然生病那个晚上,沈知竹正好打电话问自己舒芙蕾的做法。 再上一次,还是两个多月前在澳门偶遇的时候,阮笙原本打算装没看见的,沈知竹却非得打电话让她过去,在电梯口等着自己。 阮笙皱起鼻子—— 那时候的沈知竹好凶,口吻也是冷冰冰的,就好像自己欠她几个亿一样。 但也很可爱。 如果床边有一面镜子,阮笙转过头就能看到,她的唇角始终挂着笑,就像一只小猫在回味鱼干的味道。 最终还是按捺不住,阮笙决定不再故作矜持。 她复制下沈知竹的电话号,打开微信搜索后,申请添加对方为好友。 好友申请弹出来的时候,沈知竹正在等红灯。 余光瞥见熟悉的头像,沈知竹下意识拿起放在支架上的手机。 阮笙的头像是山竹的照片。 屏幕里的伯恩山吐着舌头笑得傻傻的,让人能够想象得到,在拍下这张照片时,镜头外它的尾巴摇得有多欢快。 没有丝毫迟疑,沈知竹通过了阮笙的好友申请。 微信自动跳转到两人的聊天界面。 阮笙发了个小狗卖萌的表情包过来。 沈知竹哑然失笑,回复她道:“我还在开车,有什么晚点聊。” 阮笙:“好。” 她似乎掐准了时间,等沈知竹刚回到公寓楼,将轿车停在车位上时,屏幕突然亮起,阮笙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 沈知竹眸光更软,接通了视频,期待着阮笙会说些什么。 屏幕里,阮笙水汪汪的眼眨了下,声音放得很轻:“沈知竹……” “嗯” 阮笙语气里藏不住的狡黠:“原来你真的就是?N啊。” 沈知竹的伪装,就这样在毫无防备地被戳破。 她瞬间反应过来,阮笙打给自己的,并不是刚加为好友的微信号,而是那个名为“N”的小号。 被拆穿的窘迫瞬间来得太突然,沈知竹闭了闭眼,无奈地深吸气。 幸好,自从上次被阮笙发现她放在床头的哆啦美,以及保存在冰箱里的蛋糕里时,沈知竹便不得不开始学习一种很重要的品德。 ——诚实。 诚实地面对自己对阮笙的感情,诚实地承认在这场感情的拉锯战,她总是处于下风,却又甘之若饴。 沈知竹的心绪很快平定下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你呢”难得让沈知竹吃瘪,阮笙有些得意地翘尾巴,“你当时怎么就知道是我在玩《逐界》游戏” 沈知竹如实作答:“你的头像是山竹。” 阮笙恍然大悟——所以,沈知竹正好在游戏大厅的界面看到自己的头像,就申请加入了她的队伍 掐指一算时间,那时刚从澳门回来,沈知竹表面上对自己还是爱答不理得很。 这个人真是口是心非啊。 阮笙心头软得不能再软,又唤她的名字:“沈知竹。” “想要说什么”沈知竹乐在其中地回应她。 阮笙却什么都没说,脸突然向屏幕凑近。 “啵——” 她粉嫩的唇冷不丁对着镜头亲了一下,唇角轻轻扬起:“这是你带我打游戏的报酬,晚安。” 大抵是头一回做这种事,隔着屏幕亲完之后,阮笙没有等沈知竹回答,就慌不择路地挂断了视频。 留下沈知竹独自在车里愣神片刻后,给阮笙发了一条语音:“晚安。” 然后,她打开两人的聊天背景设置,将上次缆车里那张亲吻照设为壁纸。 闪电之中落满雨水的玻璃窗,缆车里贴拢的身躯,悬空中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彼时处境万分危险,可沈知竹却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是自私地想要时间停留在那一刻。 恰如此刻,她并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坐在安静无人打扰的车内,回味着方才与阮笙短暂的交流…… 入冬之后,下雪的次数便愈来愈多,温度也一次降得比一次低,直逼零度以下。 阮笙出门时,都不忘给自己围上一条挡寒的羊绒围巾。 甜品店有店长帮她打理,如果没什么意外,阮笙就算一整个冬天都猫在家里也没问题。 奈何她时不时就要和沈知竹出门学车,为早日拿到驾照而练习。 且阮康成和家里的狗都在住院,她三天两头都要往医院跑。 阮康成恢复得倒是很快,有次阮笙去病房看望,还能听到他中气十足地和赵佳丽吵架—— “我就算是在外面养人又怎么了你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给你的有本事就离婚,别一天吵吵闹闹丢人现眼。” “阮康成你要不要脸,我为你生儿育女,照顾孩子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之后,又扯到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比如,当年两人在同一所大学读书谈恋爱时,阮康成搞大了赵佳丽的肚子,却又为了出国读研的名额巴结蒋院长的女儿,一声不吭地和对方出国结婚,留下赵佳丽独自一人抚养阮笙多年,是不折不扣的当代陈世美…… 阮笙站在门口默默听了会儿,没有打扰他们夫妻的感情交流,悄然关上门离开了。 相比之下,山竹的状况就没那么乐观。 即便医院给了它最好的治疗,但据医生所说,它最多只能再活三个月。 它自己倒是不知道,看到阮笙时,照样还是会开心地摇尾巴,完全看不出濒临死亡的迹象。 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怀揣着这样的侥幸念头,阮笙将状态好转后的山竹接回家。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就会寄希望于神明。 是以,阮笙最近去教堂也去得很勤。 她不厌其烦地向上帝祈祷,希望噩运不要降临到这只天真的小狗身上。 葛维夏也还在教堂当义工,入冬之后,她穿着一身纯白大衣和围巾,身上总笼罩着一层神性的光辉。 这天,在阮笙做完祷告后,葛维夏发出了邀请:“再过一周就是圣诞节,为了纪念主的诞生,教堂一整天都有庆典活动,阮小姐要赏光来参加吗” “庆典活动”阮笙有些好奇。 她之前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圣诞节的氛围更加浓厚,但那时候阮笙都只是在公寓里睡觉或玩游戏,对此并不感兴趣。 “没错。”葛维夏道,“白天教会有聚餐,晚上的时候大家会一起看电影,颂圣歌。” 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阮笙思忖了下:“那我可以带朋友一起过来吗” “当然。”葛维夏一口应下,“教堂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 离开教堂后,阮笙便去了沈知竹家中见她。 已经是晚上八点过,打开电子门锁,公寓里却不见人影。 不知道怎么回事,沈知竹最近好像特别忙,时常不回家,房间里属于她的气息都淡了许多。 阮笙在岛台边上坐下,手肘撑在台面上,掌心托腮轻叹了声气。 她给沈知竹发了条微信,问她要多久回来。 然后,便盯着屏幕等沈知竹的消息。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沈知竹才回复她:“今晚有应酬,不用等我。” 阮笙抿住唇,又斟酌着回她:“那你晚上想吃什么甜品吗我给你做。” 沈知竹:“不用了,你先休息就好。” 阮笙看着那一行字,将聊天记录往上翻。 沈知竹的消息一向简洁,看不出情绪的变动。 可阮笙莫名觉得,最近这十多天,她疏远了自己许多。 阮笙约她去练车,沈知竹说没空。 阮笙想要为她下厨,沈知竹却总是有应酬,不需要她做饭。 真的只是应酬吗 阮笙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散。 她不应该怀疑沈知竹,更何况……自己本就连怀疑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她们的关系从来没有真正确定过,连恋人都算不上。 拥抱,亲吻,做暧……一切的亲密行为,都是在暗不见光的车内或房间里进行,而非在阳光之下。 沈知竹从未有过更进一步的表态,似乎是默认维持眼下的状态就很好。 阮笙思忖之际,手机熄了屏。 随着屏幕上光芒的熄灭,她浅褐眸中的光芒亦归于虚无。 短短几分钟里,沈知竹已经看了六七次手机。 阮笙依旧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尽管刚发出去的消息的确没有什么回复的必要,但放在往常,阮笙至少也会回个卖萌的表情包应一声。 沈知竹的唇线不觉抿紧。 坐在她身旁的女人似有所察觉,她哄着怀里半岁大的孩子,问沈知竹道:“是有什么事吗没关系的,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你先忙去吧,这些日子已经够麻烦你了……” “没关系。”沈知竹放下手机,“等手术结束后再说。” 多年未见,她举止间早已多了上位者傲然的姿态,女人不好多说什么,没再出声。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对面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和护士将手术床推了出来。 手术床上躺一名年过半百的中年妇女,麻醉剂的药效还没过,她双眼紧闭着。 医生摘下口罩透气,并道:“心脏手术很顺利,等病人休养几天就能够出院。” 抱孩子的女人松了口气:“谢谢你啊,医生。” 又转头看向沈知竹,原本是打算感谢她的,沈知竹却似猜到她要说些什么:“不用客气,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说罢,两人随着手术床走进电梯,回到休养的病房。 在将病人安顿好后,沈知竹这才离开医院。 沈知竹前脚刚走,过来为病人输液的护士随口问女人:“刚才那位是你们的亲戚,长得还挺好看的,又高又白,该不会是哪个网红或明星吧” “不是的。”女人没有透露沈知竹的身份,只是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她只是……一个很好的人。” 沈知竹回到家时,已接近凌晨。 打开门,屋子里依旧亮着灯。 眸中的暗光亦被照亮了几分,她一眼看到躺在沙发上的人影:“阮笙” “嗯……”沙发上的人懒懒应声,上半身坐起来,“你回来了” 她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白皙脸颊还带着睡觉时枕着手臂印出的红痕。 沈知竹来不及换鞋,已快步朝她走过去:“怎么睡在这里也不开地暖,要是着凉了……” 话未说完,身形忽然僵住。 ——在她靠近的那一刻,阮笙双手环抱住沈知竹的腰,将脸埋了进去。 她整个人睡得热烘烘的,像一只刚出炉的烤红薯。 沈知竹眼底的关切被柔意所取代,她伸手揉了揉阮笙的头顶:“去床上睡” 阮笙却没有听沈知竹在说些什么,只是将脸贴着她的身体,鼻尖嗅闻着衣料里藏着的气息,没有闻到丝毫应酬过后的酒气。 就算沈知竹滴酒不沾,但应酬肯定会安排饭局,难免会沾上菜肴和水酒留下的气味。 但沈知竹的身上很干净,只有从外头带回来的清冽寒气,以及不易察觉的酒精味道。 沈知竹果然在撒谎,她瞒着自己究竟去做了什么 阮笙将脸仰起来:“沈知竹……” 她的目光还带着刚睡醒时的迷离,叫人不由放低声音去应:“我在这里。” 话音刚落,对阮笙毫不设防的沈知竹,就这样硬生生被拽倒在沙发上。 阮笙顺势转过身,坐到她的腰上。 直到这时候,沈知竹仍未察觉到事态的不对劲,嗓声里反而是藏不住的悦意:“你想要做什么,阮笙” 阮笙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你好过分……” 说着,她弯腰低下头,唇瓣堵住了沈知竹的唇。 阮笙的动作来得过猛,沈知竹甚至感觉,她是直愣愣撞上来的。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神奇了,就像是一只乖巧听话的宠物兔,突然跳起来踹了人一脚。 是因为等自己等得太久,所以生气了吗 出于歉意,沈知竹纵容般向上抬起头,任由阮笙胡乱而又肆意地亲吻。 直到唇瓣分离之际,阮笙濡湿的唇擦着她的脖颈和锁骨逐渐向下移……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沈知竹翻身将人压住,止住了她的动作:“阮笙” 第55章 平安夜 沈知竹没有问阮笙想要做什么。 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都能够感知到她的意图。 她没给阮笙这样的机会,而是在两人的姿势调换后,将唇瓣贴上去,换成自己吻她。 …… 一个多小时后,不自量力的阮笙躺在沙发上喘。息着,浑身无力。 沈知竹将她抱起来,一齐走进浴室里。 洗漱过后,她将阮笙抱回床上,取来吹风机为她吹干头发。 阮笙懒洋洋枕着她的腿:“沈知竹。” “嗯” “下周就是圣诞节了……我有个教会的朋友邀请我去教堂过圣诞,要一起去吗” “教会的朋友”沈知竹捕捉到重点。 “葛维夏,上一次澳门的酒会上,你也见过她的。” 阮笙困得睁不开眼,全然不知在听见葛维夏这个名字后,沈知竹的眉心蹙了下。 沈知竹的记忆一向很好,她不仅记得葛维夏这号人,就连她对阮笙说话时的轻佻语气都还清楚记得。 “她是梅市人”似无意问道。 “不是……”阮笙嗓音含糊不清地回她,“好像是澳门人,在这边的教堂当义工。” “知道了。”沈知竹淡声道,“我会让助理将那天的时间安排出来,陪你一起过节。” 阮笙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终于撑不住进入睡梦中。 沈知竹没有吵醒她,放缓了吹头发的动作。 直到十多分钟后,头发吹干,她轻手轻脚地放下吹风机,将阮笙抱到床中央。 关灯,挨着她一起躺下去。 圣诞节前这一周,沈知竹变得好像没那么忙了,每晚都能够准时回家。 圣诞日的前一晚,也就是平安夜,阮笙是和沈知竹一起度过的。 两人打算在家里煮火锅,沈知竹负责洗菜切菜,阮笙用奶油,水果,和加了抹茶粉的绿色松饼制作圣诞树。 先用一层松饼打底,在饼上挤满鲜奶油,奶油中点缀草莓和蓝莓,再铺上一层松饼,继续这样做。 如此叠加四五层后,以*奶油尖上放最后一颗草莓收尾。 松饼是深绿色,衬着奶油的白,像一颗积雪的松树。 鲜红草莓和蓝莓,是挂在树上的彩灯,和顶端的伯利恒之星。 大功告成,她将这道甜品摆放在岛台上。 另外一头,各种煮火锅的青菜和肉类也都摆好盘。 阮笙看了一眼,习惯性觉得少了些什么——里面没有鱼丸虾丸和蟹**之类的海鲜。 两个多小时前,在两人去超市采购时,沈知竹就特意避开了这些阮笙不爱吃的,一样都没有选。 阮笙当时还劝她:“虽然我不喜欢吃,但你也可以选些你自己爱吃的啊。” 沈知竹却不为所动:“我也不喜欢吃。” 阮笙 尽管沈知竹一向没什么食欲,但阮笙并不记得她有挑食的习惯,明明上一次她连外卖的西湖醋鱼都吃得下去…… 没有戳破她的小谎言,阮笙只是翘起唇角点头:“这样啊,我知道了。” 吃完饭和甜点,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阮笙忍不住偏着头往窗外看。 沈知竹看出来她的心思:“想要出去看雪”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们穿上外套,一起出了门。 寒冷的冬夜里,雪花落到脸上,很快就化作凉丝丝的雪水。 阮笙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挡住了夹杂着雪花的冷风。 又转过头抬起手,为沈知竹将她宽松的灰色工装派克服拉链拉到最上方:“要挡住风,当心感冒了。” 沈知竹没有阻挡她的动作,语气里是纵容的无奈:“我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虚弱……” 阮笙睁大眼,故作无辜地问道:“是吗可上次团建爬山的时候,我劝你多吃点饭,你也是这样说的,结果一到山上,低血糖就发作了。” 沈知竹沉默了,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 阮笙低头将脸埋进围巾里,藏住了偷笑声。 她以前怎么没发觉呢,沈知竹这个人看着冷若冰霜,实际上真的很好欺负,逗起来很好玩。 大约是阮笙的偷笑实在是太明显,在走出几步后,沈知竹停下脚步:“阮笙。” 她转过身来,忽然弯腰将脸贴近。 大街上行人来往,阮笙心虚地想要后退,却已被沈知竹伸手按住了肩膀。 她继续向前凑近,直至唇瓣贴到阮笙的耳边:“可昨晚你嘴上在求饶,身体却一直往我怀里蹭……不一样也在口是心非” 唇间拂出的嗳气,就这样沿着阮笙的耳廓往耳蜗里钻,酥。麻的触感,勾起了她关于昨夜的回忆。 她们坐在床上,沈知竹从背后拥着阮笙的姿势,将头搭在她肩上,原本是手把手在教她打游戏,可最后手机却被放到一旁…… 不能再想下去了! 阮笙心窝处烫得厉害,脸颊也快要烧起来。 偏生沈知竹面色如常,好像只是在和自己讨论明天早上该吃什么。 就这样被反将一军,阮笙难为情地别过眼,不敢再与她对视。 幸好前方的广场时,正好有一座圣诞集市,阮笙忙装作没事人般拉住沈知竹的手:“走,我们过去逛逛吧” 沈知竹轻笑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顺势与她十指相扣,并肩朝前头走去。 集市上照着橙色的光,温馨而又明亮。 露天商铺里,卖的都是些应景的商品——水晶灯,圣诞老人玩偶,姜饼人…… 街道的中央,摆放着一棵三米高的圣诞树,上面点缀着各种装饰,彩灯闪烁着绚烂的喜庆光芒。 伴随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让人恍惚以为进入了电影的场景中。 此刻,阮笙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在国外读书时,同学们每临近圣诞都会如此兴奋了。 原来,这就是一个让人感受快乐和幸福的节日啊。 她在圣诞树前停下脚步,举起了手机对着它拍了张照片。 又看向沈知竹,心里是想要和她合照一张的,话到嘴边却又胆怯地转了个弯:“可以帮我和这棵树一起拍一张吗” 旁边一位路人正好听到她的话,主动开口道:“你好,要我帮你们拍一张合照吗” 沈知竹刚接过阮笙的手机,又将它交给对方:“麻烦你了。” “不客气。” 路人是一位年轻女生,虽然和她素不相识,但阮笙猜测她应该是一位E人。 她不但提出要给两人拍照,还积极地指导她们摆出姿势:“靠近些,要不要比个心呢” 又对沈知竹道:“这位美女低下头,揽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脸,诶对……就是这样……” 阮笙和沈知竹外貌都是极好的,两人往圣诞树下一站,便吸引数名路人的视线。 阮笙难免感到局促,沈知竹却镇定自若,在换了几个拍照姿势后,从对方接过手机:“谢谢。” “不客气。”女生目光将两人之间游走,脱口而出问道,“你们应该是情侣吧” 阮笙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们……” 见她面露难色,女生体贴道:“没关系,你们不说我也懂的……拜拜,祝你们圣诞快乐。” 她挥了挥手,从人群中离去。 阮笙的脑海中,却仍盘旋着她方才问的那句话。 自己和沈知竹算是情侣吗 阮笙不敢奢望,她们能够维持现在这样平和的状态,就已经很好了。 阮笙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沈知竹,唯恐从她脸上看出不以为然的疏淡。 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在集市逛了圈,直到走回小区,无人的路灯下,沈知竹忽然出声:“阮笙。” “嗯” 阮笙依旧垂着头,直到带着凉意的指尖,抵上她的下颌处。 沈知竹动作中藏着几分强势,将她的脸抬起来,逼得阮笙不得不抬眼看向自己:“刚才那个人问我们是不是情侣的时候,为什么不回答” 她语气中显而易见的质问。 阮笙依旧没出声,只是愣愣盯着沈知竹的脸。 纤尘不染的雪花落到她乌黑长发上,也落到她鸦色的眼睫上。 转瞬又化作水汽,氤氲在眸光之中,带着些雪的冷意,又藏着水的柔软。 阮笙呼吸窒住,却仍不确定沈知竹为什么要这样问 沈知竹几乎要被她无动于衷气笑了:“难道这么久以来,你都觉得我们不算是情侣” 啪嗒—— 一片雪花落到阮笙的睫毛上,声音细微得令人不存在。 可在那一瞬间,阮笙却听见近乎雪崩时的轰然,成千上万吨的雪花坍塌,朝她翻涌而来,将她淹没。 “我……”阮笙一开口,便已带着哭腔,泪水顺着她的眼尾滑落。 下一秒,沈知竹将她抱入怀中,似有些无奈:“哭什么阮笙……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阮笙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自己不配。 像她这样的人,真的也配和喜欢之人在一起,得到幸福吗 “沈知竹……”阮笙哑声唤她,难以将藏在心中不安的说出来,只是将脸埋在对方肩头,“我希望下一个平安夜,还能和你一起过。” 沉默几息后,沈知竹反问她:“只是平安夜” 顿了顿,又道:“那往后的新年,生日,七夕,中秋……你又要和谁一起过” “……”阮笙将她抱得更紧,“那你呢,你想要和谁一起过” “我不知道。”沈知竹嘴硬道。 阮笙低低笑了声:“反正我只想和自己的恋人一起过。” “嗯。”沈知竹唇角翘起,“好巧,我和你一样。” 情人之间真的很神奇,明明两个人都是话不多的人,可一旦靠在一起,似乎就是有说不完的话。 雪花仍在霏霏洒落,无声地陪伴着她们。 第56章 跟踪 翌日,阮笙和沈知竹在早饭后前往教堂。 许是因为这座教堂装潢太过朴素,打卡拍照也不够出片,所以来的年轻人较少,客人大多是市井里的中年人。 她们俩一出现,便分外惹眼。 正在招待客人的葛维夏笑意盈盈地走过来:“阮小姐来了” 又看向旁边的沈知竹:“原来沈总就是你要带的朋友” 阮笙:“嗯。” 葛维夏主动朝沈知竹伸出手,两人虚虚握了下手,以示友好。 打过招呼后,葛维夏左手掌心向上,朝阮笙伸出了手。 阮笙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葛维夏却卖了个关子:“将手放上来,试试用指尖点一下。” 阮笙抬起手,听话地照做,指尖在她掌心轻点了下。 一旁沈知竹面色变得有些冷。 葛维夏却似没察觉到般,微笑着和阮笙表演她的小魔术:“看好了,不要眨眼。” 她合拢手掌,右手放到左手上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随后摊开了左手。 上一秒还空空如也的掌心,赫然出现一枚鲜红的圣诞老人糖果。 “哇~”阮笙很是捧场,发出惊叹声。 “送你的。”葛维夏笑着道,“圣诞快乐,愿主一直保佑你。” 又看向沈知竹:“沈总要来试试吗” 沈知竹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应道:“好啊。” 没料到她会真的答应,葛维夏的笑容凝滞了一瞬。 在她的预料中,沈知竹不该是对这种小魔术感兴趣的人。 她更像是看出来葛维夏只准备了给阮笙的那颗糖,有意要她下不来台。 好在葛维夏经历的场面够多,很丝滑地找到借口:“啊……突然想到marry在后厨准备点心应该会很忙,抱歉,我得先失陪去帮帮她。” 听到点心,阮笙的职业病发作:“是吗那我也——” 沈知竹拉住她的手,打断她道:“我 第1回 来这里,不带我熟悉一下吗” 在点心和沈知竹之间,阮笙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者。 教堂并不大,两人没几分钟就逛完了。 午饭接近尾声,礼堂里的大屏幕上已经在投影播放与圣诞节有关的影片。 这是一部芬兰的影片,讲的是一名深信上帝存在的小男孩,在圣诞前夕乘坐梦中的列车,前往北极参加圣诞派对的故事。 电影的画面唯美而又纯真,阮笙坐在长椅上,看得津津有味。 相比之下,沈知竹很难被这类影片吸引进去。 可她还是一直维持着坐姿,看向屏幕没有动弹。 因为阮笙靠着她的肩膀,呼吸匀净起伏着,就像一朵轻柔的云,自己稍微一动她就会消散不见。 两部电影过后,落日余晖透过哥特式建筑的玫瑰窗户洒进来。 金光被窗花晕开,她们像住在万花筒里面。 阮笙唇角翘起,拿起手机拍了张窗景,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这时,葛维夏不知道是第几轮端着餐盘过来发放点心,她眸中含笑:“晚饭过后会有颂圣歌的表演,要留下来吃饭吗” 阮笙没有回答她,而是先将脸转向沈知竹,征求她的意见。 沈知竹对任何宗教仪式都无感,但看出来阮笙对此很感兴趣,当然答应了下来。 “那你在这里等我。”阮笙难掩雀跃道,“我先去趟洗手间。” “嗯。”沈知竹自然而然地帮她拿包。 等阮笙一走远,葛维夏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感慨道:“还以为婚礼上出了那么大的乱子,阮小姐她会难过一段时间,没想到她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开朗得多。” 熟稔的口吻,令沈知竹不适地皱了下眉。 “或许这就是主对她的照拂吧,阿门。”葛维夏虔诚地闭上眼,似在为阮笙进行祷告。 “不知道葛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伏尔泰的一句话”沈知竹蓦地出声。 “哦愿闻其详。” “当世界上第一个坏蛋遇到第一个笨蛋的时候,宗教就出现了。”沈知竹声音不高不低,堂而皇之地在礼堂里说出了这句话。 葛维夏脸上端着的笑僵了瞬。 旋即,她避开了谁是坏蛋这个要点:“难道沈总觉得阮小姐是笨蛋,我却觉得她可爱得很呢。” 阮笙当然不是笨蛋,她只是太天真。 沈知竹这般想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人,站起身快步朝礼堂外走去。 阮笙回到礼堂,却没有在原本的位置瞧见沈知竹。 倒是葛维夏坐在她的位置上,像是在等自己:“阮小姐是在找沈总吗她在外面接电话去了。” 礼堂前后两端的门都开着,阮笙是从前门进来的,听到葛维夏的话,她朝后门看去。 沈知竹正好挂断电话走进来,唇瓣微抿着,似遇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阮笙心中忽地生出一丝不妙。 果不其然,待她走过来后,眸中多了几分歉意:“突然有事,我要先走一步,你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先回家” 阮笙却没回答她的问题:“是又有应酬” 沉默了一瞬,沈知竹没有否认。 阮笙难掩失落:“这样啊……那你先去忙吧,等我忙完会自己回家。” 又补充道:“回阮家那边。” 话中显然藏着置气的意味,沈知竹眸中动了动,却没再多说什么:“好。” 沈知竹将阮笙的手袋还到她手上:“不要玩得太晚,回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阮笙垂着眼没看她。 沈知竹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离开了。 等阮笙再抬起头时,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阮小姐。”葛维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手中端着食盘,“你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需要吃点烤饼干吗” “……谢谢。”阮笙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枚圣诞树形状的糖霜饼干,送入唇中。 饼干里应该是加了很多糖,她却尝不出来一丝甜。 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问题——沈知竹真的是有应酬,还是…… 不,她不应该这样无端去怀疑沈知竹,她根本就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脑海中一遍遍这样自我安慰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坐到无人的角落里,打开了手机里的一个定位APP。 ——当初在找私家侦探调查林嘉明的男友时,对方给阮笙推荐了一款小型跟踪定位器。 阮笙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毫不犹豫地将它买了下来。 她并没有将它用于林嘉明,而是乘着沈知竹不备,将它落进了她那俩迈巴赫中控台的缝隙里。 阮笙原本是希望这个跟踪器永远都派不上用场的,可现在却事与愿违。 点开与跟踪器绑定同一账号的APP,阮笙看到了沈知竹的行动轨迹。 她开车的速度显然很快,很快就穿过大街小巷,二十分钟后停了下来。 阮笙放大看她停下的地址——是一家医院。 有人会去医院应酬吗,应该不会吧 还是说沈知竹生病了,而且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重病 一想到这种可能,阮笙心头的失落化作不安,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步履匆匆地朝外头走去。 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又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坐进去:“去仁爱医院。” 阮笙并不知晓的是,在她身后楼上的窗户里,葛维夏和marry正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你看,我们赌对了。”葛维夏道,“她们两个人果然关系匪浅,而且沈知竹的确很在乎阮笙,甚至连我和她走得太近都难以容忍。” Marry眼底闪过精光:“好吧,我承认你的确是一位优秀的猎人,那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撒网动手” 说着,她舌尖无意识舔了舔唇瓣。 此时的marry不像是教堂里纯善的义工,更像是《圣经》里引。诱夏娃摘苹果的那条蛇,藏不住的贪婪和恶欲,流露出对财富的垂涎。 “应该快了。”葛维夏笑道,“阮笙现在已经很信任我,挑个合适的时机就能动手。” 因为比沈知竹晚出发了二十多分钟,阮笙正好撞上了晚高峰。 加上今天是圣诞节,大街上车辆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声滴滴嘟嘟地你催着我,我催着你,让阮笙的心头更加浮躁。 她打开后座的窗户,任由冬日的冷风灌进来,让自己更清醒了。 如果沈知竹真的是生了重病,那她最近的反常就都说得通了。 自己真是蠢得可以,居然还会怀疑她…… 在愧疚与自责的煎熬中,一个小时后,阮笙抵达了医院。 路过医院外的露天停车场时,她一眼便瞧见了沈知竹的车。 她果然还在这里。 阮笙快步走进去,冲到护士台:“你好,请问有没有一位名叫沈知竹的病人来做过检查,她现在在哪个科室” “不好意思女士,这属于是病人隐私,我们不能向您透露。” 见从护士那里问不出来什么,阮笙也没再坚持,她看向旁边的指示牌。 这是一家综合性的大医院,一共有八层楼。 阮笙从一楼开始找起,每一间科室,每个病房,包括墙上排号显示屏里的名字,也不忘用视线扫过。 医院里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忙,没人会在意到她奇怪的举止。 找遍整个一楼,花了五六分钟,阮笙深吸一口气,从电梯小跑上二楼。 二楼是儿科门诊,阮笙原本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但她一眼扫过去,竟当真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沈知竹正站在候诊区的门外,似乎在等医生叫号。 她并非一个人来的,怀里还抱着个半岁大的孩子。 那是谁的孩子 下一秒,阮笙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只见从卫生间方向匆忙走过来一位女人,从沈知竹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中轻轻哄着。 只有母女间才会有的亲昵姿态,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阮笙的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生病的人并不是沈知竹。 随后,便为自己方才神经过度的紧张而感到可笑。 她没有上前打扰两个人的念头,正要转过身时,沈知竹却有所感应般,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人群中喧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知竹双眼眯了下,快步朝她走过来。 既然被看见了,阮笙也就没有逃的必要,况且……她也有话想要问清楚。 沈知竹已在她的身前站定:“是来找我的” 即便心中已有所怀疑,她也没有问阮笙为什么能够这么快找到自己。 阮笙没有否认,视线越过沈知竹的肩头,看向那名抱着孩子的女人。 女人同样看着她们的方向,对阮笙微微笑了一下。 很纯粹的笑,阮笙心头却忽然被刺痛。 “我记得她。”她对沈知竹道,“高二有段时间,你放弃和我一起练钢琴的时间,就是为了给她补课,对吗” 补课两个字,她咬词分外清晰,似意有所指。 第57章 幻想 琴房里回响着叮咚的琴声,一曲《flower dance》随着少女指间动作的停住而收尾。 阮笙转过头,看向沈知竹:“你的进步真的很大啊,音调越来越准了,就这样登台也没问题了。” “嗯。”沈知竹神情一贯沉着,似乎并没有因阮笙的夸赞而沾沾自喜。 阮笙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没话找话道:“还有半个月就是五四晚会的表演了,你说我要不要给头发染个颜色呢” 普明是国际中学,并不似普通高中那般管得严,反而鼓励学生展露出个性。 阮笙上午在教室的时候,就听见几名同学在商量登台时要染个什么发型,也有点心动。 她习惯性征求沈知竹的意见。 谁知沈知竹偏过头来,很仔细地注视着阮笙,过了半分钟才开口:“你现在的黑色头发,就已经很好看。” 阮笙耳尖有些发烫,故作镇定道:“那除了黑色,你觉得还有什么颜色好”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方才认真得过了头,沈知竹不大自然地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金色吧。” “金色” 见沈知竹目光落在靠墙的书架上,阮笙也跟着看过去——书架的玻璃柜里,摆放着各种钢琴琴谱,以及一只天使的装饰玩偶。 陶瓷烧成的天使,皮肤和翅膀,甚至就连眼瞳也是白的,唯独长发被镀上浅浅的金色。 阮笙会心一笑:“我知道了。” 琴房的使用时间到了,她们收拾好琴谱,准备离开。 这时,沈知竹突然开口:“从明天开始,我应该不能来练琴了。” 阮笙动作一顿:“是有什么事吗” “嗯,我最近接了个家教的兼职,每天放学后会忙。” “可是离晚会只剩半个月……” “你刚才不是说我已经练得很好,就算登台也没问题”沈知竹轻描淡写道,“那就先练到这里吧。” 阮笙唇瓣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没敢张口。 ——沈知竹为什么突然要去给别人补课,是因为缺钱吗 也对,她成绩这样好,每天放学后的时间去兼职,收入应该也会不菲吧……这样一对比,和自己练琴似乎反而浪费了她宝贵的时间。 阮笙心头发闷,嘴上讷讷应道:“……哦。” 她背上书包,和沈知竹一起走出琴房下了楼。 走到综合教学楼楼下时,迎面撞上一位老熟人——是姚明珠。 和姚明珠同行的,还有三四名女生。 其中两人是班上的同学,还有高三年纪的一位学姐。 这位学姐名叫钱飞燕,烫染着一头火红的长卷发,身上的校服也被剪裁成紧身的款式,显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阮笙之所以认得她,是因为钱飞燕在整个年纪都很有名—— 她经常会和校外有些成年人混在一起,并时不时挑中低年级中某位看上去好欺负的女生,将她单独叫进卫生间里。 阮笙偶然一次看到,在女生出来后,脸上挂着巴掌印和泪水。 阮笙胆怯地低下头,想要装作没看见她们。 “阮笙。”姚明珠却像是故意,大声叫住了她。 阮笙只能停下脚步,朝她看过去:“珠珠,你们也是来排练的吗” 姚明珠:“是啊,练习爵士舞。” 自从高二上学年,阮笙和沈知竹走得越来越近后,姚明珠和她的关系就逐渐疏远了起来。 尤其是这学期,在教室里阮笙要去找沈知竹问数学题,放学后又一起去琴房练琴,简直是形影不离。 姚明珠懒得自讨没趣,也结识了新的朋友。 但她看沈知竹依旧是不顺眼的,故作关心地问道:“对了,你们的钢琴曲练得怎么样了沈知竹又没学过琴,应该很难吧” “还好。” “我练得怎么样,应该和你没有多大关系。” 阮笙和沈知竹同时出声。 前者遮遮掩掩,后者对姚明珠的挑衅直接回击。 姚明珠脸色一白,当即要呛回去:“你……” 阮笙连忙拉住沈知竹的手:“珠珠,我们先走了,拜拜。” 说罢,她拉着沈知竹逃离了这场冲突。 直到快步走出好远,操场的边上,阮笙才停下脚步。 四月,夕阳金光落在暖洋洋落在身上,阮笙走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脸颊也是红通通的。 她抬起头,却见沈知竹依旧气息平稳,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递了一张湿巾纸过来:“擦擦汗吧。” “……嗯。”阮笙的脸更加红了,接过湿巾纸擦脸。 随后,她犹豫道:“下次再遇到她们,你还是绕开些吧,别和她们起冲突了” “你很怕她们” “主要是那位叫钱飞燕的学姐。”阮笙咬着唇道,“她……很会欺负人的……” 沈知竹向来只专注于学业,又有好学生的光环,这些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暴力行径,她鲜少接触过。 头一回从阮笙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事迹,第一反应便是:“她欺负过你没有” 见阮笙摇头,沈知竹松了口气之余又道:“学校的老师不知道” 阮笙:“她很聪明,挑的都是不敢告状的人欺负。而且……她家里的背景很深……好像她爸是当官的。” 沈知竹抿唇:“我明白了。” 两人往回走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沈知竹又道:“阮笙。” “嗯” “要是她欺负你的话,一定要记得告诉我,知道吗” 阮笙唇角翘了下,用力点头:“嗯!” 翌日,放学后沈知竹便背上书包离开,不再去琴房。 阮笙独自去了琴房——她不想太早回家,阮锦鹏在家的玩闹声具有穿透力,就算隔着墙也能吵得人不得安宁。 偌大的琴房里,阮笙一个人孤零零地练着琴,先是将她的谱子弹了遍,又弹奏沈知竹的琴谱。 弹了没一会儿,窗外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嬉闹声,朝着琴房走来。 阮笙偏过头,看到了姚明珠,以及昨天和她同行的几个人。 她们似乎正是来找阮笙的,隔着玻璃瞧见了琴房里的她,便门也不敲地推门走了进来。 一头红发的钱飞燕走到最前头,走在最后面的冉芸芸很有眼色地关上了门。 来者不善。 阮笙僵坐在琴凳上,看着钱飞燕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阮笙,你果然在这儿啊。”最先出声的姚明珠笑吟吟道,环视了琴房一圈,“沈知竹呢,她今天怎么不在” 阮笙不禁生出一丝庆幸,幸好沈知竹今天不在,否则一场冲突在所难免。 “说话——”见阮笙没有吭声,钱飞燕翘起二郎腿,她似笑非笑,“你放心好了,我们只是想找她聊聊天,又不会真拿她怎么样。” “她……”阮笙不敢直视对方,“她成绩很好的,老师们都很关心她。” 言下之意,这些人要是找沈知竹的麻烦,是一定会被老师知道的。 钱飞燕不以为然地笑了:“她家就是卖麻辣烫的,难不成学校还会为了她拿我怎么样” 见阮笙袒护沈知竹,又不悦地打量着她:“对了,我听说你妈一开始是你爸的小三,后来才小三上位的” 阮笙脸上一白,下意识看向姚明珠—— 显而易见,她的隐私成了姚明珠在钱飞燕跟前投诚的谈资。 姚明珠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僵硬地无视阮笙的视线:“阮笙,我们是来找沈知竹的,你只要老实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就行。” 阮笙抿紧唇,没有出声。 气氛陷入僵持之中。 哗—— 钱飞燕一抬手,将不知是谁遗落在座椅上的琴谱册朝她掷了过来:“说话!别他*给脸不要脸,问你就出声,装死干什么!” 阮笙本能地侧脸躲避,琴谱册的棱角擦过她的脸撞到身后的墙上,又咚一声坠落。 “钱姐……”姚明珠提醒道,“她姐姐是蒋庄仪。” 蒋庄仪,高三年级总是压所有人一头的第一名,学生会的会长。 作为一名作风不良的坏学生,钱飞燕逃课抽烟喝酒什么的也被蒋庄仪逮到好几回,当然清楚她惹不得。 虽然阮笙这个畏畏缩缩的鹌鹑样看得她大为光火,但想到蒋庄仪是她的姐姐,钱飞燕也只能按捺着火气,不愿意惹麻烦上身。 钱飞燕站起来,踹了旁边的椅子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 临走前,嘴里还不忘阴阳怪气:“当小三的女人和她生下来的女儿,跟蟑螂和蟑螂卵没什么差别,都一样恶心……” 等人走远后,阮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颤抖。 深呼吸过后,她平静下来,弯腰拾起地上那本琴谱拾起来。 脸上传来一丝刺痛,应是被琴谱册锋利的棱角擦破了肌肤。 回到家,阮笙对着镜子照了下,是一道很小的伤痕,轻易看不出来。 就连吃完饭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赵佳丽也没看出来端倪。 然而第二天,沈知竹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是:“你的脸怎么了” “啊……”阮笙忙故作不知,“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沈知竹抬起手,微凉指尖轻轻点了下她的伤口处。 “可能是昨晚睡觉忘记关纱窗,被蚊子咬了后挠的吧。”阮笙找了个借口。 这个季节蚊虫多,再加上阮笙神色自然,沈知竹没有看出来端倪,继续给她讲题。 阮笙暗暗松了口气。 她和沈知竹早已不是同桌,也只能趁着课间到她的桌前来问数学题。 幸好沈知竹前桌的女生这会儿不在,阮笙顺势坐在她的位置上。 很快上课预备铃响起,阮笙连忙站起身,余光忽然瞥见沈知竹挂在课桌外侧的书包上,多了一个布偶挂件。 深黑色的书包上,挂着一只粉色的毛绒小猪,看上去分外不搭。 且阮笙清楚记得,在此之前,沈知竹的书包上是没有这个挂件的。 以她淡漠的性子,是不可能主动买这种可爱的玩偶,那就只能是谁赠给她的。 是谁 思来想去,应该是受她补课的学生送的。 在得到猜测后,阮笙心头莫名变得有些发堵。 理智告诉她,沈知竹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朋友,可是…… 阮笙说不准她心中的怅惘从何而来,可能和东南季风带来的潮湿而又闷热的水汽有关。 周五,阮笙心中多了几分期冀。 或许周六日的时候,沈知竹*没有那么忙,就能够和自己一起练琴了。 然而——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沈知竹背上书包,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脚步很快,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阮笙收回目光,动作缓慢地收拾书包。 这时,坐在她背后的姚明珠踢了踢她的凳子:“阮笙,看来最近你和沈知竹好像闹掰了嘛,我早说过,像她这样装模作样的人,没人能忍得了和她做朋友。” 阮笙没有理会她。 姚明珠自知理亏:“哎呀,我知道是我不该将你的事跟别人讲,你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嘛……”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钱飞燕还想找你的麻烦,都是我劝下来的,她才卖了我一个面子。”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阮笙做不到彻底不理姚明珠,只不冷不热道:“我知道了。” 说罢,她背上书包从教室离开。 姚明珠愣了会儿,自言自语:“真是的,和沈知竹那个死人脸在一起久了,连脾气也变得和她越来越像。” …… 阮笙没有去琴房,而是不死心地去了麻辣烫店,希望能够看到沈知竹的影子。 店里却只有秦秀华和另一名帮工。 秦秀华看到她:“小笙,你怎么过来了,是来找知竹的她没告诉过你,最近要去帮初中班主任家的孩子补课” 阮笙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似瞧出来她的心情不大好,秦秀华哄她道—— “先坐下吧,我给你煮麻辣烫吃。唉……这孩子也是的,我也劝过她,现在家里没那么缺钱使,用不着去接那些兼职,只是她主意大,从不听我的。” 难以拒绝她热情的安慰,阮笙在后厨的那张桌边坐下。 往常坐在这里的时候,对面大多会坐着沈知竹。 可今天只有阮笙一个人默默吃着。 不知道是不是麻辣烫里面的辣椒油加得太多,阮笙鼻尖吸了好几次,眼眶也是红红的。 周末,阮笙一个人在家里躺着。 赵佳丽却非得让她出门:“听说新区那边开了家大型滑冰场,你弟弟想去玩,笙笙,你带他一起去吧。” “你怎么不带他去”阮笙难得不那么顺从。 赵佳丽忙着戴耳环:“我约了人打麻将,哪里空得过来” 说着从皮夹里取出十多张鲜红的钞票,送到阮笙手上:“玩结束了,去吃点好的。” 阮笙接过了那些钱,脑海中下意识的念头却是——用它们来换沈知竹给自己补课,行得通吗 不止是这些钱,她有一张赵佳丽给开的银行卡,里面零花钱和压岁钱加起来过了六位数。 可以买下沈知竹放学后的所有时间,直到她们高中毕业。 等高中毕业后,她还可以和沈知竹报同一所大学,住同一间宿舍,或许在校外买套房住一起也行…… 天真得近乎荒唐的念头,在前往滑冰场的路上,却一直萦绕在阮笙的脑海中。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周一见到沈知竹时,说辞应该是怎样的。 沈知竹很傲气,不能直接和她提钱,而是最好装作课业跟不上的样子找她求助,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提钱……如果沈知竹不同意的话,自己哭一哭会有用吗 所有乱七八糟的幻想,在滑冰场见到沈知竹时戛然而止。 本该在给人补课的沈知竹,此时却牵着另一位女生的手,隔着半米高的玻璃护栏指导对方滑冰。 和面对其他任何人,包括阮笙在内时的冷然不同,沈知竹看着那名女生,脸上挂着微笑,眸中写满鼓励。 阮笙所有的幻想,于那一瞬轰然崩塌。 第58章 闹掰 被沈知竹牵着的那名女生像同龄人,或者只比她要小一两岁。 她应该是第一次滑冰,动作不是很熟练,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双手紧握沈知竹从栏杆上方伸进来的手,很是依赖她。 刚向前两步不到,女生趔趄了下。 沈知竹反手握紧她的胳膊,将人扶稳:“没关系,再慢慢来。” 若非亲眼所见,阮笙从不知道沈知竹也会有那般温柔和专注的神情,她甚至没察觉到几米之外自己的出现。 阮笙没去打扰她们,默不作声地坐到滑冰场旁的长椅上,换上了溜冰鞋。 阮锦鹏动作更快,不等阮笙站起来,他已经蹿在前头,溜冰鞋在平滑地面摩擦出欻欻声,冲进了溜冰场中央。 周末,冰场里有不少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自来熟得很,很快就你追我赶地玩了起来。 阮笙没怎么管他,慢悠悠滑自己的,赌气般不去和沈知竹打招呼。 谁知刚滑了十多分钟不到,滑冰场边上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有人被撞倒的动静。 循声看去,被撞倒的人正好是那名女生。 阮笙的第一反应,竟是幸灾乐祸般的窃喜。 她藏起这一丝近乎恶毒的念头,看到撞人者是愣在原地的阮锦鹏后,踩着溜冰鞋滑了过去。 此时阮锦鹏反应过来,本能地转身要跑。 “阮锦鹏——”阮笙手疾眼快地捉住他的衣领,“谁准你撞了人就跑的”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抓稳。”女生好脾气地笑了笑,扶着玻璃栏杆有些困难地站了起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跑了过来,是去门口小卖部买水的沈知竹回来了。 见到这一幕,她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一反应是看向女生:“你没事吧” 女生摇了摇头。 沈知竹这才将目光移向阮笙。 然后,沉默着顺着她的手看向被拽住的阮锦鹏。 “给她道歉——”冷冰冰的口吻,虽是对着阮锦鹏在说,却同样也让阮笙心头颤了颤。 阮锦鹏在家中是被赵佳丽和保姆宠大的,一贯的小少爷脾气,想要他道歉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沈知竹的脸色越来越冷。 阮笙丝毫不怀疑,要是阮锦鹏迟迟不道歉的话,她越过栏杆进来揍他也不是没可能。 僵持之中,阮笙也开口了:“阮锦鹏,快道歉。” 阮锦鹏才不怕阮笙呢,根本就不听她的话。 阮笙也不清楚自己是哪里来的烦躁,抓在他衣领处的手收紧,狠狠朝他踢了一脚,正好踹在阮锦鹏的小腿处:“让你道歉,是聋了吗” 溜冰鞋又重又硬,一脚踹上去发出闷声。 没有料到向来在家闷头闷脑的二姐会这样对自己,阮锦鹏懵了,大声吼道:“你帮着外人欺负我,回去我要告诉妈妈……” 说罢,他用力挣脱阮笙,朝远处跑去。 阮笙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看沈知竹,头也不回地追阮锦鹏去了。 最后,一场闹剧以阮锦鹏哭着要回家收场。 他一回家就哭着告状,赵佳丽各打五十大板,先是训他:“在外面玩的确该当心些,姐姐教得没错,撞了人是应该道歉的啊。” 又扭头指责阮笙:“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弟弟,你看看你,锦鹏的腿都给你踢肿了,下手怎么能这么狠” 阮笙没吭声,冷着脸上楼了。 躺在床上,脑海中想的却是滑冰场里,沈知竹和女生亲近的样子。 以及女生随身挎着个小圆包,包扣处挂着的粉色毛绒小猪,和沈知竹书包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所谓“补课”啊。 到头来,只是不想和自己一起玩儿的借口罢了。 周一,从上午 第1节 课,到下午最后一节课,阮笙都没再去找沈知竹问数学题。 只是视线时而掠过前方她的座位—— 沈知竹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滑冰场那件事的影响,该听课听课,该休息时休息。 到了放学时间,背上书包第一个离开教室。 看上去,她似乎丝毫不打算向阮笙解释,说好给人补课的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滑冰场。 后座的姚明珠趁虚而入,放学后又问阮笙:“你和沈知竹真闹掰了啊” 见阮笙没有否认,姚明珠更高兴了:“闹掰得正好,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就是沈知竹的钢琴表演啊,钱学姐撺掇了咱们年级好多学生去教导主任那儿告状,说她钢琴水平又不过关,凭什么五四晚会表演的名额让她占一个。” “教导主任也在犹豫,要不要将沈知竹从节目里换下来。” 心中虽然还在记恨沈知竹对友情的“背叛”,阮笙仍下意识替她反驳:“不会的,她现在已经练得很好了。” “一个初学者,再好能好到哪儿去” 姚明珠不以为然撇嘴,“听说明天教导主任会问问你这个搭档的意见,你要是觉得她不合适的话,就换个人一起表演,到时候你选我怎么样” “可你不是已经在排练爵士舞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是同时上台。”姚明珠一锤定音,“就这样说定了” 见阮笙仍在犹豫,姚明珠笑得不怀好意:“现在钱学姐看沈知竹不顺眼得很,指不定哪天就要给她点颜色,阮笙,你干嘛还要和她走那么近” 闷热的初夏,阮笙后背却冒出了一层冷汗。 那天在琴房,她见识过钱飞燕的脾气。 这样的人行事乖张,将校园视为自己的游乐场,任何人都只是供她取乐的玩具。 更何况钱飞燕能够搜罗这样多的帮手,而沈知竹……在学校只有自己一个朋友。 阮笙咬了下唇:“如果我和你一起表演的话,你能够向钱学姐求情,让她放过沈知竹吗” 姚明珠答应了阮笙的请求。 作为交换,换成她和阮笙一起去琴房练习那首《Flower Dance》。 她钢琴是八级的水平,熟悉琴谱的速度比沈知竹要快多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能够熟练地弾完整只曲子。 “真没什么好练的。”姚明珠不以为然道,“这么简单的东西,也就沈知竹还要天天都练习。” 阮笙双手离开琴键:“如果你不想练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姚明珠却叫住她,“阮笙,你这人怎么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和沈知竹练两个小时都不嫌累,和我在一起半小时就要走” 阮笙垂着眼:“不是你不想弹的吗” “弹琴是没意思,但还有别的有意思的事啊。”姚明珠拿起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条消息,“等会儿吧,我教你件有趣的事。” 十多分钟不到,琴房外来了名男生。 明明是姚明珠叫他来的,男生看到阮笙却是眼前一亮:“你也在这儿” 阮笙认得这个人,他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名叫童铭。 偶尔有几次阮笙去找蒋庄仪,碰到了童铭,他都会对阮笙嘘寒问暖,意图表现得非常明显。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姚明珠整天跟着钱飞燕混,会认识高年级的他也再正常不过。 “嗯。”阮笙不冷不淡地应了声。 “啧~看来我真成电灯泡了。”姚明珠打趣道,“我要的东西呢,带来了没有” “在这儿。”童铭从校服的口袋里取出一包东西。 薄荷绿的包装方方正正,阮笙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姚明珠拆开它,从里头取出一根细长的香烟。 然后,她从书包里摸出个打火机,点燃那只烟递给阮笙:“来一口” 犹豫过后,阮笙接过了那只香烟,却没有去吸它。 姚明珠也懒得催她,又给自己点了支烟送进嘴里,顺手将窗户推开散味。 阮笙学着她的样子吸了一口,喉咙瞬间有些痒,止不住地轻咳起来。 姚明珠发出低低的嘲笑声。 童铭却顺手拿过阮笙手中的烟,掐灭后朝窗外扔出去,袒护她般对姚明珠道:“干嘛欺负好学生” 见状,姚明珠冲童铭打趣:“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我们的好学生就算是早恋,也肯定不是和你这样的货色。” 说着,她将胳膊搭上阮笙的肩膀:“你说是吧,阮笙” 阮笙也不明白多年来的好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她说不出话来,一直低着头。 琴房里萦绕着的烟味,以及童铭落到她身上的视线,都让阮笙感到不适。 但想到姚明珠先前答应过自己,会帮沈知竹向钱飞燕求情,阮笙忍受着这一切,直到姚明珠抽完两根烟后,才和她一起离开。 翌日,阮笙果真被教导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和她一起被叫去的,还有沈知竹。 教导主任是一位中年男人,他用和蔼可亲的目光看着沈知竹,先是问过她最近的学习状态,才迂回道: “听说你最近都在为五四表演排练,应该会很辛苦吧老师觉得你情况比较特殊,建议你还是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比较好,练琴的事就先放一放。” 沈知竹垂着眼,似揣摩过这番话的用意后才开口:“没关系的,我已经练得很好了。” 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住。 “是这样的……年级考虑了一下,每年五四晚会的观众不止有学校的师生,更有区级市级的领导,媒体也会直播报道。” “你连钢琴都没学过,就这样登台也叫人不放心,还是换个人和阮笙一起表演稳妥些。” 似心虚般,教导主任又拉出阮笙来当挡箭牌:“阮笙,你钢琴水平高,比老师懂得多些,那就你来决定吧,要不要考虑换人” 两道目光同时落到阮笙身上。 一道来自主任,另一道目光来自于她身旁的沈知竹。 阮笙低下头看着脚尖,抿住了唇。 天底下哪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 沈知竹慷慨地将上台表演的机会分享给自己,可最后却成了鸠占鹊巢,换成自己决定要不要将沈知竹踹出去。 但阮笙别无选择,她没有忘记昨天和姚明珠的约定。 于是在沈知竹的注视当中,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老师,沈知竹弹得不够好,我想换个人一起表演。” 话音落地那刻,她感受到身旁的气场陡然沉落。 教导主任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有了阮笙的话,他不用背上的道德负罪感:“那就这样吧,至于沈知竹,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下学期的奖学金照样是你的……” 吩咐几句过后,便以快要上课为由,让她们离开了。 走到办公室门口,身后传来一名女老师的声音:“这周末不是就要表演了,怎么突然换人” 教导主任低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那几个告状的女生里头,有人家里是校董事会的……这样闹来闹去的也不好看。” 显而易见,家境不够好的沈知竹成了为维持和平而被舍掉的那一个。 穿过走廊,阮笙的脚步很快,似有意要甩开沈知竹。 可在快进入教室前,右手腕间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凉意令阮笙心尖一颤,她抬起眼,看向快步追来,握住自己手腕的沈知竹。 碎发之下,那双漆黑眼瞳似幽深的井:“阮笙,是不是她们要你这样做的” 没料到沈知竹这么快就猜出来,阮笙故作镇定,装成听不懂她的话:“她们” “是姚明珠和钱飞燕她们对吗我说过的,如果她们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听到这儿,阮笙想到的却是这些天,沈知竹对自己的冷待,以及那天在滑冰场,她拉着那名女生时温和的神情。 是她先抛下自己,要去和别人成为朋友的!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阮笙一把甩开了沈知竹的手:“你误会了,我和姚明珠是朋友,她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是啊,阮笙说得没错。”姚明珠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倒是你……不是好学生吗怎么在这儿对我的朋友动手动脚的” 说着,她动作亲近地将胳膊搭到阮笙肩膀上:“阮笙,让我和你一起表演的事,你和老师说了吧。” “嗯。”看到沈知竹变得苍白的脸色,阮笙心底竟诡异地生出一丝报复般的快感。 上课铃响起,她没再去看沈知竹,而是转身拉住姚明珠的手:“走,我们进去吧。” 第59章 雷声 日子离五四晚会的表演越来越近了。 周四下午有一场体育课,在跑完基础的八百米过后,老师组织大家一起打双人排球。 如果是一周前的这个时候,阮笙大多会和沈知竹组队。 但现在,她和姚明珠又恢复了从前形影不离的关系,理所当然地组成了一队。 更不巧的是,球网另一端和她们对打的,正好是沈知竹和另一名女同学。 和沈知竹组成一队的女生并不知她们之间的龃龉,很是好心道:“要不然我和姚明珠换一换,你和阮笙关系好,你们一组吧” “不用。”沈知竹淡淡道,她手中举着排球看向对面,隔着球网看过去,“准备好了吗” 透过球网正方形的网孔,她整个人被分割成数个细小的方格形状。 从上至下,方格里是她蓬松的发顶,黧黑的眉,没有情绪的双眸,向下抿紧的唇角,校服衬衫蓝白交接的衣襟,以及上半身微微前倾,做出进攻的姿态…… 阮笙视线一一扫过去,最后定格于沈知竹白色运动鞋的鞋尖:“准备好了。” 砰—— 沈知竹将球扔向半空中,再小臂前挥,带动腕间的力量将排球用力朝她们一掷。 姚明珠灵活地接住这颗球并打了回去,带着些忿然同阮笙道:“愣着做什么球都到你面前了,怎么还不接” “我……”阮笙回过神来,“好。” 说话间,对面又将这颗球击了过来。 阮笙连忙去接,并侥幸地接住了。 她定了定神,开始认真起来。 然而阮笙就算是再认真,也改变不了她的运动细胞并不发达的事实。 不像沈知竹,不止是读书好,运动也很有天赋,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就凭借在校运动会上的积分拿到了第一名的奖状和奖金。 好在姚明珠初中时是校排球队的,打得也还算厉害,每个球过来,她都能抢在阮笙前头接住。 她和沈知竹你来我往地交流着,暂时分不出胜负。 阮笙和另一名女生,就像是误入雌鹰打架现场的菜鸡,都能够从彼此脸上看出不知道该干嘛的无奈。 余光中忽然多了一抹白。 是沈知竹向上跃起半米高接球时,被风吹起校服的衣摆,露出她的半截腰腹。 阮笙还是头一回知道,沈知竹居然还有一层薄薄的腹肌。 要知道女生进入青春期后,大多都有一层小肚子,要想练成腹肌是很难的,她可真厉害…… 忍不住想再偷看一眼,沈知竹却已经在重心引力的重回地面,落下的衣摆掩住她的肌肤。 姚明珠:“阮笙,快接球!” 阮笙这一走神,竟没有察觉到,这次的球是冲着自己来的。 等她反应过来要抬手时,那颗球已经撞破空气,飞速旋转着到了自己眼前,离她的鼻尖只剩十多厘米的距离。 别说将球打回去了,阮笙甚至连躲开它都做不到,只能本能地闭上双眼。 砰的一声巨响,撞击感带来的剧痛先是从鼻尖传来,阮笙感觉自己的鼻骨都像是要断裂般,连带着眼前阵阵发黑。 前脑引发的晕眩感,使得她不受控制地双腿一软,向前倒了下去。 紧接着,阮笙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自己鼻腔里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塑胶地面上。 沈知竹第一个冲到她面前来蹲下身:“阮笙,你怎么样了” “老师,这里有人被球撞出鼻血了!”不知是谁大声喊道。 周围的人团团围住阮笙,兵荒马乱之中,体育老师快步跑过来,她有力的臂膀一把抱起阮笙,朝医务室冲去。 医务室。 在简单的止血处理过后,阮笙的鼻腔里被医生塞了两团棉花。 “她脑子应该没被撞出事吧。”这是体育老师最关心的问题。 “暂时还不能确定,要先留在医务室观察到放学再说。” 体育老师点了点头,她还有课要上,只能看向紧跟而来的沈知竹。 不等体育老师说什么,沈知竹已自觉开口:“老师,人是我撞的,我在这儿守着阮笙。” “那好,有什么情况,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或者你们的班主任。” 叮嘱过后,体育老师离开了医务室。 一起过来的姚明珠看向病床上的阮笙——她垂着眼没吭声,显然忘了自己这号朋友的存在。 阮笙现在这样子可怜得很,姚明珠也懒得作妖,不满地哼了声走掉了。 被帘子隔开的病号房里,就只剩下阮笙和沈知竹两个人。 她们已经很久没这样单独相处过了。 即便之前关系还没有僵化,沈知竹也总是很忙,忙着去给人“补课”。 现在无话可说,也是理所当然。 阮笙悄然咬住下唇,保持着沉默。 “还疼吗”沈知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低声问她。 阮笙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球撞了的原因,听到沈知竹说话,她的眼眶和鼻尖总有些发酸。 “对不起。”沈知竹道,“那颗球,我以为你能够接住……是我的错。” 她似是忘记了两人间的前嫌,该道歉时就认真道歉。 阮笙轻声:“不怪你,是我……” 话说到一半又止住——她要怎么向沈知竹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看到她的腹肌而走神,才会被球撞到的吧。 于是只能收声,继续沉默。 沈知竹同样没说什么,只坐在椅子上守着她。 过了会儿,下课铃声响起,该回去准备上下一节的英语课了。 她站起身:“你先休息,等放学后我再来看你。” 阮笙下意识要点头,却又硬生生止住:“不用了……我没什么大事,只怪我反应太慢,撞成这样也是自己活该。” 沈知竹没出声,目光没有温度地注视着她。 阮笙莫名被她看得心虚,轻声道:“你放心吧,我是不会碰瓷你的。” 砰咚—— 忽然一阵狂风,吹开了医护室的窗,窗外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晦暗低沉,似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狂风之中,阮笙瑟缩了下。 沈知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窗边走去。 从窗外灌进来的风将她的校服衬衫吹得鼓满,她手指抓住窗沿,用力将它关了回去,闸好了窗阀。 她身上的衬衫一瞬间又平息下来,虚拢着她挺拔而又清瘦的身形。 窗外风声大作,但至少室内暂时恢复了宁静。 可这种宁静比起狂风,更让人无端感到不安。 “阮笙——”沈知竹背对着她,没有回过头来,“你说这么多,其实无非是想说,你不再视我为朋友了,所以也并不需要我的关心,对吗” 不冷不淡的口吻,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可阮笙能感受到,沈知竹开始在生气。 明明是她先抛下自己不管,要去和别人做朋友的,她凭什么比自己还生气 阮笙心有不甘地想着,却连半个反驳的字眼都说不出来。 “就算不是朋友,我和你也是同学关系。”沈知竹加快了语速,“你就当照顾你是我的义务好了。” 说罢,她快步从医务室离开。 窗外的风声呼呼吹了一下午,雨点却始终没有掉落。 暗色铅云压在低空,叫人心情无端沉闷,快要喘不过气。 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沈知竹挎上书包,以最快的步伐来到医务室。 病床上却不见阮笙的身影。 “你找那名叫阮笙的同学是吗”值班的医生道,“她刚走不久,听说是要去琴房练琴。” 医务室和琴房所在的教学楼,恰好分别位于学校的东边和西边,距离跨越了大半个校区。 等沈知竹大步跨上台阶,来到琴房所在的四楼时,走廊里已经传来钢琴二重奏的弹奏声。 是那首熟悉的《Flower Dance》。 沈知竹脚步不觉放缓,她向前走去,隔着玻璃窗看到阮笙和姚明珠并肩而坐。 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姚明珠取代。 琴房里还有其他人——钱飞燕正坐在椅子上,她一只手指间夹着点燃的烟,另一只手上摆弄着一个粉色拍立得相机。 然后笑嘻嘻地不知道说了什么,将镜头对准阮笙和姚明珠,给她俩拍了张合照。 阮笙偏过头看向她,露出了一贯讨好乖顺的微笑。 这时她有所感应般看向窗外,笑意顿时凝在了唇边。 阮笙也没料到,沈知竹居然还会来琴房找自己。 她连忙转过脸,想要装成没瞧见,钱飞燕却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沈知竹。 她不屑地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顺手将那个拍立得相机朝阮笙扔了过去。 阮笙这回的反应倒快得很,连忙双手接住它,将它视若珍宝般捧在怀里。 ——这个相机,是姚明珠昨天非要阮笙带到学校里来的,说什么彩排和节目表演的时候可以拍照纪念。 阮笙就算是再不情愿,但想到有求于她,还是将它带来了。 眼下,她收起相机,连忙将它藏进放学时姚明珠帮忙带来的书包最深处。 沈知竹已经走到琴房门口,闻到房间里刺鼻的烟味,她皱了皱眉头:“学校里的规定,不允许抽烟。” “你算老几,也管起我来了。” 钱飞燕甚是嚣张地走了过去,连同她身后的两名跟班,也耀武扬威地欺上前。 沈知竹面不改色,目光始终冷冷的。 她没有流露出其余人陷入这种境况时会有的畏惧,这让钱飞燕更加不满。 一贯随心所欲的钱飞燕走到沈知竹跟前,抬起手就要给沈知竹一巴掌,手腕却被对方拦截在半空中。 “看到了吗”沈知竹出声,示意她朝走廊左边的看去。 钱飞燕偏过头,看到了高处正亮着红光的监控器。 “如果你在这里动手的话,我不但会告诉老师,还会报警。” 沈知竹道,“听说你的父亲是一位大人物,他应该也不愿看到网上曝出自己女儿负面新闻的视频吧” 笃定的口吻,似乎她只要敢动手,沈知竹就真的会那样做。 在这场对峙中,钱飞燕竟最先败下阵来。 ——她家里有权有势是不假,但父母从不知道她在学校做的这些事,要是真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教训她。 更何况……她妈最近正因为她爸有了外遇,心里不痛快得很,到时候肯定会将气全都洒到自己身上。 钱飞燕一咬牙,甩开了沈知竹的手:“遇到事情就会告老师,好学生也就这点本事” 没有在意这种一戳就破的纸老虎,沈知竹将脸转向另一侧:“你还要在这里吗阮笙。” 阮笙没有吭声。 倒是姚明珠开口:“阮笙是我的朋友,她不在这里难不成还跟你走你说是吧,阮笙” 阮笙垂下眼,轻轻嗯了声。 沈知竹没再多说半个字,转身从琴房外离开了。 “他*的!”等她一走,钱飞燕狠狠用力踹倒旁边的椅子,“我他*要是不收拾她一顿,以后还怎么混了” “钱姐你消消气。”跟班一号张雯上前宽慰她,“反正以后收拾她的机会多的是,不差今天这一次。” “我他*等不急,就是要尽快弄了她才行。” 钱飞燕双手环胸,视线喷火般扫过琴房里的所有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想个办法” “有了!”跟班二号冉芸芸来了主意。 “明天周五,每个班上都要为五四晚会做新的黑板报,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周我们班刚好轮到沈知竹带领的小组做板报,等放学后随便找个人,将她骗到厕所去……” 钱飞燕勾唇笑了下。 这倒是个好主意,反正卫生间又没监控,到时候就算将沈知竹往死里揍,只要自己不承认,谁能拿她怎么样 视线落到低着头的阮笙身上,她翻了个白眼:“你在想什么,该不会是在想该怎么给沈知竹通风报信吧” “我……没有。”阮笙摇头。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钱飞燕示意和阮笙同班的姚明珠和冉芸芸,“你们帮我盯紧她,千万别让她给沈知竹传消息。” 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威胁阮笙道:“你要是敢的话,我连你这个小三的私生女一起揍!” 钱飞燕威胁的话语犹在耳边,阮笙的呼吸在紧张颤抖,将便签夹进沈知竹的英语作业本的手上动作却又快又稳。 然后,作为英语课代表的她抱着这一沓作业从老师办公室离开,趁着课间将作业亲自发到沈知竹手中。 几秒的过程,两人的目光没有任何交汇。 只有阮笙自己清楚,便签里的内容,是提醒沈知竹放学后不要去洗手间。 沈知竹会看见的吧 ——她对待学业一向细心,应该会看见的。 就这样忐忑不安地等到最后一节课结束,阮笙继续若无其事和姚明珠去了琴房。 一直练琴了半个多小时,没有等到钱飞燕她们的消息,阮笙的心境逐渐平静下来。 这时,姚明珠的手机铃突然响起,她接通电话:“喂知道了,我们马上过来。” 放下手机,姚明珠兴奋地挑了下眉,眼底闪过少年人独有的残忍:“别弹了,她们已经把沈知竹堵在*卫生间里了,走吧,我们过去看看热闹。” 舒缓的钢琴声戛然而止。 孟夏时节的第一道雷声,伴随着倾盆暴雨轰隆隆突然而至。 第60章 姐妹 儿科门诊的等候区,路人行色匆忙。 阮笙站在原地,抬头看向沈知竹,等待着来自她的解释。 如她所愿,沈知竹低声道:“我和她并非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门诊的叫号播报声突然响起:“请79号病人何苗,到儿科三诊室就诊。” 沈知竹收声,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女人,见她朝三诊室走去,作势便要跟上。 但碍于阮笙还在,她道:“……先回去吧,等我晚些时候来找你。” “不用了,你先忙你的事情。”阮笙微笑着,“我都相信你。” 沈知竹目光扫过她的脸,从她的神情间看不出半点置气的意味。 太过完美的表象,此刻出现在阮笙身上反而有些违和。 但眼下并不是解释太多的时机,沈知竹嗯了声,快步流星地朝诊室走去。 圣诞将过,元旦节接踵而至。 虽然因为小三的事和阮康成吵了好几次架,但赵佳丽还是不忘扮演一位好太太的角色,张罗着在酒店订餐,为在佳节时宴请亲朋做足了准备。 聚餐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邀请的客人比往年多了两三倍,也算是为阮康成大病初愈而庆祝。 来客很多,阮笙跟在赵佳丽身旁,端着笑同每一位客人打招呼。 这些客人大都去过她和林嘉明的婚礼现场,知道两家婚事告吹的缘由,便难免会偷偷打量阮笙的状态。 打量过后,不由暗中唏嘘—— 看来这场带着欺骗性的婚事,对阮家二小姐的打击果然还是太大。 都过去了快两个月,整个人还是蔫蔫的模样。 数道同情的目光藏都藏不住,这些人哪里会知道,阮笙没精打采的是不假,但与林嘉明没有半分钱关系。 她只是在想自己和沈知竹的事情。 自从那天过后,她和沈知竹就再没见过面。 没见面的原因倒很简单—— 临近年底,沈知竹医院的事情忙完后,当晚便马不解鞍地乘私人飞机回美国总部那边,向董事会进行年终述职。 直到现在,人都还没回来。 关于她和医院那名女人的关系,沈知竹倒是隔着大洋发微信来解释过。 女人是她初中时班主任的女儿,由于班主任当年对沈知竹照拂颇多,如今她的家人遇到麻烦,沈知竹无法坐视不管。 很是合理的解释。 阮笙要是再将这种事挂在心上,倒显得太无理取闹。 她只是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嗯,我都知道了。” 便再没多说什么。 心情却依旧是沉甸甸的,犹如寒冷冬日里,愈下愈大的雪。 等吃完午饭后,窗外酒店庭院里积雪已经厚厚一层,阮笙披上纯白的外套:“我出去一趟。” 赵佳丽:“要去哪儿不是说好陪你的表妹们打麻将的吗” “去拜访一位朋友。” “那行,晚上记得回来吃饭啊。” “知道了。” 阮笙坐进车里,让司机开车去教堂。 今年的最后一天,加上元旦小长假,教堂里的人比平时要更多一些。 阮笙一眼便看到葛维夏。 她穿着件淡灰色的长款大衣,正站在院中那棵装饰华丽的圣诞树下,被一名小女生堵住了前行的路。 那名女生拿着手机,双颊微红,似乎是打算和她交换联系方式。 葛维夏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意,浅棕色眼瞳中流露出些许无奈:“抱歉,这位美丽的小姐,我不能够……” 视线忽地瞧见走近的阮笙,葛维夏用亲昵得过分的口吻打招呼:“阮小姐,你来了” 说着,她连忙绕过那名女生,大步朝阮笙走过来。 女生看了眼阮笙,察觉到她和葛维夏的关系不同寻常,收起手机知难而退。 等女生离开后,阮笙才笑着道:“看来,我似乎被你当成挡箭牌了。” “怎么能说是挡箭牌呢,我应该感谢你将我从麻烦中解救出来才对。” 葛维夏道,“我最近又掌握了新的甜品做法,中午刚做了些点心,阮小姐有兴趣尝尝吗” 阮笙:“当然。” 于是,葛维夏将阮笙带到休息室,为她泡了杯锡兰茶,并从保鲜柜里取出一份红丝绒蛋糕。 阮笙吃着点心喝着茶,许是甜食产生的多巴胺,令她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葛维夏:“阮小姐似乎有心事” “嗯……”阮笙无法否认,“所以才会想来教堂散散心。” 至少每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境会不知不觉安宁许多。 “或许我有个办法,能够为你分忧。”葛维夏站了起来,“请随我来吧,阮小姐。” 阮笙跟在她身后,穿过礼堂,沿着走廊向前,在尽头的房间门口停下。 如果阮笙记得没错,这是一间祷告室。 葛维夏打开了门,房间里很空荡,只有悬在墙上的白色十字架,和地板上的方形米色蒲团。 葛维夏:“在十字架下,你既可以向主忏悔,也可以向祂祈祷,不过如果想要祂能够听见你的忏悔和祈祷,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她弯腰凑近阮笙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阮笙微愣:“你的意思是,要在里面脱掉所有衣服……” “阮小姐,这没什么可羞耻的。”葛维夏道,“创世之初的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皆是赤身裸。体,以最原始的模样去面对上帝……要想得到神的眷顾,这是最必不可少的。” 她娓娓道来,说出的话叫人不由信服。 说完,她也并没有催促阮笙,而是用鼓励的柔和目光看着她。 沉吟过后,阮笙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她先是脱掉雪地短靴,再走进祷告室,关上了身后的门。 门外,葛维夏轻快地呼了一口气,她向上挑眉,飞快地朝楼上义工休息的卧室跑去。 Marry正在房间里打游戏,见她冲进来径直打开书桌上的电脑,顿时明白了过来:“鱼儿上钩了” “准确来说,是用来钓大鱼的那条小鱼已经上钩了。”葛维夏信心满满道,“让我们猜猜,这位阮小姐会忏悔些什么呢” “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你觉得她能忏悔些什么” Marry兴致不高,“说不定只会为自己是肉食主义者而非素食主义者忏悔。” 话虽如此,百无聊赖的她还是坐到了电脑前。 屏幕里,正实时播放着来自祷告室里的画面。 藏在暗处的监控,将阮笙极轻的声音传到电脑这一端来:“神啊,我……” 她跪在十字架前,一字一句道出久藏在内心深处的罪孽。 电脑前,葛维夏与marry对视一眼,皆流露出意料之外的兴奋。 “这次可真是赚到了。”Marry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光是这个秘密,也能够让你我勒索一笔。” “别用勒索这个词,要保守这种和人命有关的秘密,你我的良心也很煎熬的。”葛维夏语气畅快,“这充其量只能算精神损失费。” 她们不约而同发出一声笑。 监控画面里,阮笙已经结束了忏悔。 接下来是祷告时间,没有忘记葛维夏的叮嘱,她脱下了长毛绒外衣,将它叠整齐放在蒲团边上。 外衣里面,阮笙穿的是磨毛面料的灰色针织衫。 贴身的款式,衬得她似生长得充沛多汁的柔软果实。 葛维夏唇边笑意敛起,视线不觉凝在屏幕上,盯着阮笙抬起的手落到胸前拉链处。 哗啦—— 拉链缓缓向下,雪色已是若隐若现。 临近晚饭时候,雪势将歇,阮笙从外头赶了回来。 原以为该打牌的在打牌,唱歌的在唱歌,会是其乐融融的场面,没想到此时的酒店竟是一片混乱。 阮康成倒在包厢里的地毯上,费力地呼吸着。 在他身旁围着一圈人,有惊慌失措的赵佳丽,还有阮家和赵家的亲戚朋友。 以及站在不远处,静静围观这一幕的蒋家人。 等等……蒋家人 阮笙和蒋家人打交道的次数很少,毕竟他们是阮康成死去的原配那边的亲戚,和蒋庄仪一样,对赵佳丽和她鸠占鹊巢的一对儿女带着天然敌意。 而眼下蒋家人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来者不善,且和阮康成的突然又发病有关。 果不其然,赵佳丽指着蒋庄仪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白眼狼,这么多年我和你爸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装得倒是够好,居然想独吞家里所有的产业,你想都不要想……别以为把你爸气死过去了,那些财产就是你的一个人的……” “赵姨——”蒋庄仪打断了她的话。 “看来刚才我和爸说的话,你还是没听明白,那我不妨就再解释一遍好了,阮家现在所有的产业,原本就是我母亲一手拼搏出来的。” “当初遗嘱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继承人是我而非他阮康成。” “现在我不过是行使自己的权利,将属于我的一切拿回来而已,怎么能算独占” 赵佳丽脸色变得灰白:“你……”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通知你。” 蒋庄仪冷笑,“前阵子和爸不清不楚的那个女人,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他今天要是真被气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血脉也算是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了。” 话音刚落,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身影。 蒋庄仪偏过头,冰凉的目光在看到阮笙时变得柔软:“笙笙,到我这边来。” 60-70 第61章 别扭 阮笙没有走向蒋庄仪,也没走向赵佳丽。 即便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已有所预感,她也难免会茫然。 等反应过来时,已转身逃离了包厢。 阮笙一路跑到酒店正门,门口正好停着一辆救护车,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走进去,应该是去接阮康成的。 不去想他会是死是活,她伸手拦了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 坐上车,一时间却想不到自己该去哪里。 “去嘉里公寓吧。”阮笙下意识报出了沈知竹家的地址。 输入大楼密码,拉开门,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即便心神不宁,但对阮笙而言,这也是条件反射般一连串的行为。 在她的预料中,沈知竹现在应该不在家。 但那也没关系。 只要有沈知竹的影子和气息残存也行——她亟需这样的一个空间,好让自己能够从这一整日的荒谬变故中变得平静下来。 叮—— 电梯门打开。 门外却出现意料之外的身影。 沈知竹正站在外面等电梯,她穿着一身雾凇青暗色长款大衣,围着同色系围巾,应该正打算出门。 看到电梯里的阮笙,她眸光定住,自然而然地伸手将阮笙带了出来。 然后,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沈知竹身上冰雪般的凉意,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朝阮笙覆来。 这个拥抱维持了大概十多秒,沈知竹才低声开口:“怎么突然过来了我刚回国,换了身衣服正打算来找你。” 阮笙怔忪:“为什么要来找我” 沈知竹无奈地吸了声气:“阮笙,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圣诞时我才答应你的,以后每个节日,都会陪你一起过。” 原来她还记得这个约定啊。 阮笙唇角略微翘起,她抬起头,看到沈知竹眼底淡淡的乌青。 她忙了好几天,刚从国外回来,便急着要来见自己。 这或许可以证明,沈知竹是喜欢自己的吧 但仅是这一点还不够。 阮笙贪心地想要更多……每时每刻,她都想要沈知竹的关注和爱意,只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见她一言不发,沈知竹问她:“是遇到什么事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嗯……”阮笙也抬手抱住她的腰,说起酒店里蒋庄仪和阮家的对峙。 沈知竹安静听着,在她说完后才开口:“先进屋说吧。”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电梯口说话,温馨,但也怪傻的。 进屋后,沈知竹先打开房间的暖气,给阮笙接了杯温水。 “谢谢。”阮笙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 沈知竹看着她:“需要我帮忙吗” “嗯” 帮什么忙 沈知竹:“按法律来说,你父亲的财产多少也应该有你的一部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联系律师,帮你争取集团的财产和股份。” 她面色平静地说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正在计划一件不太道德的事。 阮笙只觉得自己在无意之中,窥见了沈知竹作为资本家,以利益为首的这一面。 但这样的沈知竹也很好,流露出的气场叫她移不开眼。 “阮笙”见她在出神,沈知竹唤道,“有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嗯。”阮笙放下水杯,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也不会经营企业,要那么多的财产也没有用。” 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又恢复了光彩:“况且……就算哪天我真的吃不起饭了,沈总你也会养我的吧”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沈知竹神色间的严肃也变得缓和,她发出低笑,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弯下腰,唇瓣贴上了阮笙的唇。 数日以来的思念和不安,逐渐消弭于这个缠绵的吻之间。 …… 亲吻过后,沈知竹摸了摸阮笙的头顶:“吃过晚饭了吗” 阮笙:“还没。” 意识到沈知竹真的只是吻自己,而不想做些别的,阮笙心底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熟练地藏好这份失落:“你应该也还没吃吧,我们是做饭还是出去吃” “冰箱里没有新鲜食材,出去吃的话——”沈知竹看了一眼还在飘雪的窗外,“会不会太冷了” 最后,两人折中了一下,决定点外卖。 鉴于沈知竹对食物宽容到像没有味觉的程度,阮笙当然没有将这份重任交给她,而是自己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刷外卖软件。 最后,点了一份双拼披萨。 披萨是红薯泥和培根口味双拼,六寸的大小,当成夜宵刚刚好。 她们吃着披萨,打开电视随便看一部电影。 很是平和的氛围,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圣诞节那天的事。 沈知竹没有问阮笙,助理在自己车里找到的那个跟踪器,她是在什么时候,出于怎样的意图偷放的 阮笙也没有问沈知竹,只是初中班主任的女儿,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和自己相比,到底谁更重要 …… 吃完之后,收拾外卖盒,洗漱,关灯,睡觉。 “晚安。”阮笙抱着沈知竹,闭上了双眼。 “晚安。”沈知竹掌心贴着她的后背,将人揽得更紧。 翌日,阮笙被微信视频的铃声吵醒。 是葛维夏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喂”阮笙接通视频,自己倒是没有露脸。 房间里一片昏暗,她瞥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才凌晨五点。 唯恐吵醒沈知竹一般,她蹑手蹑脚地翻身坐起来,试图起身先离开卧室。 手腕却忽然被握住,沈知竹握着阮笙的手轻轻往自己的方向一用力,自然而然将她重新带入怀中。 “谁打来的”刚从深度睡眠中醒来,沈知竹嗓声带着些哑意。 不等阮笙回答,手机里传来葛维夏悠闲的声音:“早上好啊,阮小姐。” 阮笙身体僵了下,明显感受到从沈知竹传来的气压变沉。 她不安地挣了下,却反而被揽得更紧。 只能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回答葛维夏:“是你啊……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早吗对不起,是我忘记了,不用做早祷的人,这个点还都在睡觉。” 葛维夏似乎没有要挂断视频的意思,“那我就长话短说,只是想问一下,刚才起床时我在自己枕边发现一枚珍珠耳钉,不知道是不是你昨天落下的” 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不等阮笙回答,沈知竹已经从她手中拿过手机,看向屏幕。 葛维夏指间捏着一枚纯白的珍珠耳钉,以银质的雪花纹路为基地,很是熟悉的美学设计—— 昨晚两人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沈知竹也注意到阮笙的耳钉少了一颗,左耳空空荡荡。 “或许是不小心掉在哪儿了吧。”当时,阮笙是这样解释的。 而现在,它出现在葛维夏手中。 沈知竹眼底温度褪去,语气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的确是,真麻烦葛女士你这么用心,专门打视频来确认。” “沈总也在”微诧过后,葛维夏笑道,“您太客气了,我和阮笙是朋友,对她的事情关心是当然的……” “不好意思,我现在好困,还想再睡一会儿。”顾不得什么礼节,阮笙慌乱打断了她的话,挂断了视频。 黑暗之中,屏幕幽光照在沈知竹的脸上,她看上去没什么表情,长睫下漆瞳盯住阮笙,等待着她的解释。 “我……”阮笙的喉咙咽了咽,“昨天去教堂做祷告之后,太累了,就在她的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我真的只是拿她当朋友……” “嗯。”沈知竹将手机放回枕边,又闭上了眼。 阮笙愣了下:“你……没什么要说的” 沈知竹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轻抚她的头顶,长指穿过她的发丝:“我都相信你,睡吧。” 阮笙:“……好。”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闭上双眼。 等睡醒后,沈知竹已经不在枕边。 阮笙看到她半个小时发来的微信消息:“我去公司上班,你好好休息。” 已经早上十点过,阮笙也算是休息够了,正要起床时,她收到了戴静的电话。 “阮小姐吗沈总正在忙,所以让我问您一声——不知道您上午有没有时间,为她做饭并送到公司来” 闻言,阮笙眼眸微弯:“当然没问题,她有说今天想吃什么吗” 戴静:“只要是您做的都行。” 结束通话后,戴静呼了一口气——直觉告诉她,沈总今天不太对劲。 虽然情绪和状态都很稳定,但就是哪里说不出来的不对。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在收到沈知竹让自己打出这通电话的命令时,达到了顶峰。 ——公司不是有食堂吗沈总为什么偏要吃阮笙做的饭 ——就算是想吃,沈总自己打个电话说不更合适 该不会是……在闹什么别扭吧 别扭这个形容词,用到沈知竹这种一向雷厉风行的顶级精英身上就很别扭。 但排除所有不可能,只剩下这一种可能的时候,叫人不得不接受。 是以一个多小时后,看到阮笙提着食盒走进沈总办公室,戴静默默祈祷,但愿两人这次不要再发生什么争执,免得阮小姐又哭着出来。 否则到时候连带着沈总心情不好,倒霉的不还是她们这些打工人 第62章 记仇 戴静并不知道,她的期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阮笙的确又哭了。 只不过这一回,是在办公室休息间的大床上。 沈知竹冰冷的手指贴着她的肌肤,阮笙瑟缩,却又被她另一只手按住腰,从容中带着些强硬地令她动弹不得。 可这般欺负着她,沈知竹犹似不满意。 她低下头,咬上阮笙丢失了珍珠耳钉的左耳。 齿尖似有若无碾着她耳垂处的软肉:“等今天忙完了,我和你一起去将那枚耳钉取回来” “不用了……”阮笙喘着气,“葛小姐说……她会找同城快递送过……唔……” 话还没说完,阮笙身体又是猛地一颤。 泪水湿漉漉地从她眼底漫出来。 分明是沈知竹主动提起耳钉的事,可阮笙一提葛维夏,她不悦的惩罚便接踵而至。 阮笙学乖了,张着唇不说话,主动伸手揽紧沈知竹的脖颈。 …… 事态是怎么发展成这样,还要从她提着食盒进门时说起。 阮笙走进办公室时,正在看文件的沈知竹放下笔。 她应该刚开过会,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气场更显得简练。 “等我先换个衣服。”沈知竹似乎不是很喜欢这种正式的着装,起身朝休息室走去。 刚走到门口时,又转身看向阮笙:“不过来帮我挑选一下,穿哪件比较合适吗” 沈知竹的衣服款式都很符合大众对理工科的刻板印象。 夏天是黑色T恤,秋季是黑色卫衣,入冬后便是深色大衣或工装服。 也就是她长得够高够瘦,五官白皙且凌厉,才能够将这些基础款穿出限量版的气场来。 但总的来说,她衣柜里那些款式大差不差的衣服,似乎并没有挑选的必要 明知沈知竹醉翁之意不在酒,阮笙仍自觉地放下食盒,朝着她走去了。 果不其然,等她一靠近,沈知竹握紧她的手腕,将人压到了门上,颜色极浅的唇印上来。 阮笙的呼吸,被她逐渐恣意放纵的吻势掠夺。 腰肢生理性发软,在她快要倒下去的时候,沈知竹伸手扶住了阮笙的腰,沿着她的腰线缓慢上移。 唇瓣又向下掠去,似是打算在某处与手掌相汇合。 “……不要。”预感到她想做什么,阮笙抗拒地摇了摇头。 沈知竹垂下眼,质问的口吻:“在朋友的房间里可以休息,在恋人的房间里做这种事却不行” 在故作大度后,她终究还是露出了偏执记仇的那一面。 准确来说,是越想越觉得没有大度的必要,沈知竹开始为几个小时前的自己讨要一个说法。 阮笙说不要,沈知竹却偏要力度时轻时重收拢掌心,唇瓣贴在对方耳畔:“阮笙,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为什么不可以” “女朋友”三个字,她咬字极其清晰,语气却又是黏糊得近乎撒娇般的暧。昧。 阮笙原本就是象征性地反抗一下,此时被哄得彻底丧失了理智,哪里还招架得住 她稍一松懈,沈知竹便趁势而上,不给她半点反悔的时机。 阮笙犹如在沙滩上休憩的游客,起初浪花只是轻柔冲刷在她的脚背,叫她放松了警惕,朝海的更深处走去。 然后,温柔的海浪很快开始翻脸。 待被席卷进飓浪之中,她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操控权,后悔也是为时已晚。 视线中白光铺天盖地,窒息感一阵接一阵地袭来。 沈知竹明明白白地用行动告诉阮笙,她并非一位宽容大度的恋人。 像有意要让阮笙长记性般,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磨人得厉害。 阮笙泪水都快要流干了,沈知竹方才坐起身,在为她将凌乱发丝理顺后,下床走进浴室。 半分钟后,她拿着一方被温水浸湿的毛巾出来,为阮笙清理身体。 阮笙还没缓过劲来,懒洋洋地阖着眼,任由沈知竹摆布。 等为她收拾干净,穿上衣服后,沈知竹道:“我去吃饭,你到沙发上休息” 阮笙没什么力气地嗯了声。 沈知竹用柔软的羊毛毯将她包住,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就将她整个人连毛毯抱了起来,走出了休息室。 阮笙来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 而现在,分针已经转了两圈,带动时针指向一点。 居然过去了快两个小时……怪不得自己会累成这样。 阮笙眼皮沉重地合拢,听到沈知竹提着食盒出了门,应该是交代戴静热饭去了。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又躺回了休息室的大床上。 身下的床单干燥而又温热,应该是沈知竹换过的。 阮笙伸了个懒腰,即便身体因疲惫过度后仍有些困倦,她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想去看一眼沈知竹在干嘛。 刚打开休息室的门,就听到沈知竹正说着英语进行视频会议。 阮笙没有打扰她,她走到靠墙的书柜前,随便挑选了一本书,趴在沙发上看书。 时而会有一道柔软目光朝她落过来。 但等抬头看去时,办公桌后的沈知竹正襟危坐,视线已对准了电脑屏幕。 阮笙会心一笑,低下头继续看书。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沈知竹刚结束了会议,便起身朝她走过来:“饿了吗” 中午消耗了太多体力,阮笙的确有些饿得慌。 “还好。”她却随口撒了个小谎,“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打算过两天去欧洲逛一逛,就当是散心。” 沈知竹抚摸着她发顶的手一顿:“怎么突然决定要去旅游了” 阮笙抬起头,面不改色道:“预感家里最近会不太平,想找个地方避一避。可是你工作又这么忙,要是一直赖在你家的话,一个人又好孤独……”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听不出半分指责的意味。 沈知竹唇角抿紧:“这个季节欧洲应该会很冷,不等开春后再去” 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应该也有时间陪她一起去了。 阮笙似没听出她话中的用意:“可是一月去冰岛看极光正好,等开春后就看不到了。” 沈知竹没有阻止她的理由。 她们是平等关系的恋人,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将阮笙捆在身旁,让她哪里都去不成。 “打算去玩多久” “不清楚,但过年前会回来吧。”阮笙自然而然道,“还要陪你回来一起过春节的啊。” 沈知竹低笑了一下,眼底的笑意却很淡:“那坐我的飞机过去,会安全些。欧洲治安不太好,再让两名保镖陪你……” 阮笙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歪了下头:“你这个样子,真的好像一个爱操心的长辈啊,放心啦,我都一个人国外读了四年的大学,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沈知竹也意识到,她似乎紧张得过了头。 没再多说什么,她暗自算了下,离年底还剩二十多天的时间。 “什么时候走” “后天吧,明天要收拾行李,规划一下路线,提前订酒店……”阮笙道,“不用太想我,我会像旅行青蛙一样,每天都给你发照片回来。” “知道了。”沈知竹蹲下身去,抱住了阮笙,上半身与她紧贴在一起。 沉默了一会儿,她很诚实地表达当下心情:“记得早些回来,你不在,我会很孤独的。” 阮笙呼吸停了一拍。 “嗯……”她同样抱住沈知竹,“我争取能够早些回来。” 两天后,阮笙从机场出发,前往欧洲。 沈知竹到机场送她。 在安检口分别后,回公司的路上,她便收到阮笙发来的微信。 是透过机窗,停机坪上方的蓝天白云。 阮笙:“马上要关手机起飞了,希望到了欧洲,也能够有这样的好天气。” 沈知竹:“但愿如此。” 她并没有告诉阮笙,自己已经看过天气预报,旅行第一站的巴黎,正有一场雨夹雪。 ——作为一名合格的恋人,不扫兴是最基本的准则。 十四个小时后,北京时间晚十点,正在加班的沈知竹又收到来自阮笙的照片。 机场的落地窗外,天色黑暗,有路灯和车灯亮着。 按照时差来算,对面应该是早上六点左右。 沈知竹放下手头的工作,拨打了一通视频过去。 没过几秒,阮笙接通了她的视频。 和出发时穿着大衣薄裤不同,她已经换上了长款羽绒服,围上围巾,戴好了毛线帽。 “真是太久了没来过了,忘了巴黎的冬天有这么冷。”阮笙感慨,“还好有你帮我装了一箱的厚衣服和暖宝宝,Merci beaucoup~” 沈知竹笑了声:“这是你在留学时学到的法语” 阮笙:“对啊,是非常感谢的意思,这个弹舌可难学了。” 许是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她整个人看上去轻快了许多。 就算只是一个人,也有条不紊地经过出站口,来到提前约好的位置,等待酒店的司机来接她。 视频一直没有挂断。 沈知竹边处理着工作,时不时与阮笙聊上几句。 直到十几分钟后,她坐上车抵达酒店,住进了欧式宫廷风格的套房。 她拉开窗帘,和沈知竹一起窗外的风景。 天色渐亮,从玻璃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埃菲尔铁塔,酒店楼下的街道上,已经有当地居民在跑步,也有游客在闲逛。 “不补会儿觉吗”沈知竹问阮笙。 “等?waiter将早饭送上来,先吃饱了再说。” 不一会儿,侍者将早餐送到阮笙的房间。 早餐是菠菜蘑菇炒菜吐司和卡布奇诺咖啡,加上一份拿破伦酥作为甜点。 视频那头沈知竹忙完工作,正开车回家。 阮笙将手机架在餐桌上,对着镜头进行吃播表演。 等沈知竹回到家的时候,阮笙正好吃完*早餐:“我要睡个回笼觉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沈知竹:“嗯,祝你有一趟愉快的旅程,晚安。” 结束视频,笑意仍凝在阮笙的唇角。 笃笃—— 敲门声透过厚实的红漆木门传来。 很清楚来人会是谁,她唇边的笑意消散殆尽,走过去打开了门。 第63章 绑架 从时区的角度来讲,巴黎位于东一区,梅市是东八区。 也就是说,比起阮笙,沈知竹会早七个小时见到新一天的太阳。 所以,每当她清晨醒来的时候,便会看到阮笙在入睡前,给自己发来的旅行照片。 抵达欧洲的前三天,阮笙都停留在巴黎,逛了当地经典的景区——埃菲尔铁塔,卢浮宫,歌剧院…… 再去了一趟斯特拉斯堡,拜访大学时的老师,和留在当地工作的同学聚餐。 之后,又转乘火车前往瑞士,去阿尔卑斯山滑雪。 照片中,她滑雪时显然很小心,在坡度最低的低级道上,双手握紧雪杖。 护目镜下,阮笙双眼弯起,笑得很是灿烂。 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使得正在开会时收到这张照片的沈知竹,也跟着浅笑。 指尖停留在屏幕上,在弹出来的选项里,熟练地点击了“保存图片”。 然后,似无意问道:“是有同学和你一起,帮你拍的照” 阮笙:“我一个人,是拜托路人帮忙拍的。” 这会儿正是北京时间下午六点过,阮笙那头刚好中午,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 阮笙:“我先去换衣服,准备泡温泉了。” 过了会儿,消息栏提示阮笙又发了张照片过来。 此时会议正到尾声,沈知竹随手点开消息,指尖瞬间僵住。 照片是一张对镜自拍,刚才在室外还裹得严严实实的阮笙,已经换上了泡温泉的泳装。 泳装是吊带连体短裙,白色布料搭配圆黑波点,复古的款式,却显得阮笙整个人更加青春俏皮。 裙摆下她双腿纤长,肌肤牛乳般白而柔软。 阮笙:“在巴黎商场买的,好看吗” 还有外人在场,沈知竹的第一反应是将手机熄屏。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能不能现在就将正在休假的卫游风唤回来,要她代替自己工作 这么多年,沈知竹头回深刻意识到,工作是一件如此无趣的事。 真是浪费时光。 工作结束后,沈知竹并没有急着回家,先去了附近的生鲜超市。 离除夕还有十多天,阮笙应该快要从欧洲回来了,自己需要提前备一些年货。 年关将近,商场里已经充斥着新年的欢快气息。 喜庆的《恭喜发财》滚动播放,到处都张贴着大红色的福字,展销立牌上绘着新一年生肖的图案。 沈知竹往购物车里放入干果点心类的零食,路过火锅底料区的时候,又买了几包底料。 分别是牛油味,番茄味,菌菇味……阮笙不太能吃辣,但前两天视频时,又无意中埋怨过欧洲的食物不太合胃口,想吃火锅。 所以沈知竹每种口味都买了一包,等她回来自己选。 想了想,又拿起手机给阮笙打视频。 视频很快接通,阮笙同她打招呼:“Bonjour~” ——法语里,这是“你好”的意思。 沈知竹对着镜头轻笑,看到阮笙披着浴衣坐在餐桌前,随口问道:“已经泡完温泉了” “刚刚泡完,准备吃点东西。”阮笙道,“你在逛超市” “嗯。”沈知竹将镜头从前置翻转为后置,好让阮笙看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火锅料,“你想吃哪种口味的” “让我看看……”阮笙犯起了选择困难症。 这时,她那头的视频画面中,突然一道人影从她背后闪过。 对方同样穿着白色浴袍,即便没有露脸,沈知竹还是凭借她一头暗金色的长卷色,敏锐地判断出她的身份。 “你和葛维夏在一起”她眼底的笑意变淡。 阮笙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嗯……我在滑雪场,和她偶遇了,只是一起吃顿午饭。” 正解释着,一杯热咖啡放到阮笙面前。 “还需要别的吗我去帮你取。”葛维夏的声音响起。 “不、不用了……”阮笙连忙也打开后置给沈知竹看,澄清什么一般,“我们现在是在餐厅里,有很多人。” 的确是很热闹的餐厅里。 而且餐厅应该是开在温泉酒店里,大多数人都穿着浴袍。 沈知竹没有多问什么,只淡声道:“她也在欧洲” “嗯……回来探亲。” 许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一旁葛维夏看热闹不嫌事大般插话:“今天天气好,可惜沈总不在,没能欣赏到阿尔卑斯山的美景。” 她话中有话,沈知竹也不遑多让:“美景时常会有,错过了今天也还有明天。不过我很好奇——既然是回去探亲,葛小姐不需要多陪伴自己的家人吗” 一向能说会道的葛维夏,冷不丁陷入沉默之中。 阮笙出声了:“我去一下洗手间,不方便打视频,先挂了。” “好,玩得开心。”明知她这是在打圆场,沈知竹还是顺着她应道。 挂断视频后,沈知竹的脸色才彻底冷下来。 遵循着某种直觉,她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想办法帮我查一个人。” 然后,又将自己所知的,和葛维夏有关的所有信息发了过去。 几分钟后,结完账的沈知竹将商品放进后备箱。 关上后备箱的门,她坐进驾驶座里。 她没有急着开车回家,左手习惯性搭在方向盘,指尖轻轻敲击着皮革面,又拿起手机,给戴静打了个电话。 “沈总,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需要休息。”沈知竹道,“联系卫游风,让她回来替我顶一段时间。” “可卫总现在正在澳大利亚休假……” “嗯,我知道。”沈知竹又道,“再帮我订一张前往直达瑞士的机票,要时间最近的。” “……”戴静询问道,“是订机票,不需要乘坐私人飞机出行吗” “不用。” 私人飞机出国需要航权申请,至少要等三天左右,沈知竹不想等。 简单的吩咐过后,她方才启动轿车,准备回家装行李。 电话那头,收到一连串任务的戴静懵了会儿。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今天的沈总有一种……突然撂担子的平静疯感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名年薪百万的合格助理,只要是顶头上司的要求,戴静都会不留余力地去执行。 很快,她买好了最近前往瑞士的机票,出发的时间是明天早上九点半。 在此之前,沈知竹开始收拾行李。 她没有将这种琐碎事交给保姆打理的习惯,基本上每次出差都是自己装行李。 先是各种证件,身份证,信用卡,护照……再是充电器和电脑,以及厚外套和避寒的围巾帽子。 又随手拉开装内衣裤的衣柜门,面对顺着推杆滑出来的两排贴身衣物,沈知竹动作忽然顿住。 在一众灰黑色的内衣裤之中,藏在深处的一条浅粉色蕾丝款分外显眼。 沈知竹当然不会忘记,这条款式格格不入的内裤,是属于阮笙的。 彼时自己和阮笙尚在冷战之中,但还是帮醉酒的她洗了内裤。 第二天离开酒店房间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将它装进了行李箱带走,并掩耳盗铃般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不能让阮笙知道她帮她洗了内裤,否则在这场较量中,自己就率先败下阵来。 之后,又一直将它藏在衣柜深处舍不得丢。 沈知竹唇线抿紧,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只要事情一和阮笙有关,她好像就会变得极度不清醒。 收拾行李的动作停下来,沈知竹走出主卧,到厨房接了杯加冰的纯净水。 她喝着冰水,看着落地窗外的霓虹夜景。 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凉意顺着喉咙蔓延下去,沈知竹胸腔之中心脏处的热意却未能消减,反倒愈演愈烈。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她和阮笙是在谈恋爱。 谈恋爱为什么要清醒 沈知竹果断地将水杯放到岛台上,回到卧室继续收拾行李。 沈知竹并没有告诉阮笙,自己也即将前往欧洲。 她计划抵达瑞士后再联系阮笙,给她一个惊喜。 然而,在凌晨五点起床,看到助理发来的一连串和葛维夏有关的调查结果后,沈知竹面色沉下来。 没有丝毫迟疑,她给阮笙拨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这个时间点,阮笙那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 按理来说,这个点她多半还没有睡,应该很快就能够接通视频才对。 但第一次,视频没有人接。 第二次,视频过了半分钟才被接通。 接视频的人并不是阮笙,而是葛维夏。 酒店的房间里很是昏暗,只亮着一盏床头灯,照得家具的影子杂乱无章,甚至莫名诡异。 “阮笙呢”沈知竹语气不善。 “沈总急什么”葛维夏笑着道,“我和阮小姐是朋友,又不会拿她怎么样。” 说着,她偏头看向镜头之外:“你说对吧,阮小姐” 回应她的,是一阵呜咽声,阮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无法开口说话。 沈知竹拿着手机的五指不觉收紧:“让我先看她一眼。” 葛维夏笑了声:“沈总果然胆识过人,遇到这种事都不带惊讶的。” 说着,她翻转摄像头,对准了角落。 沈知竹瞳孔猛地一颤——身着睡衣的阮笙被紧紧绑在椅子上,唇上贴着透明胶布。 她头发凌乱,阴冷的灯光下脸上白得没有血色,泪水沿着她的脸颊一直流淌。 沈知竹停住了呼吸。 随后,她按捺住所有情绪,只平静问道:“你要多少钱” 葛维夏:“十个亿,我会把账户发过来,沈总只需要以加密货币的形式,将钱转移进这个账户就行。” 在听到十亿这个天文数字时,阮笙睁大双眼,她拼命地摇着头,示意沈知竹不要答应她。 葛维夏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指间把玩着。 锋利的刀面反射出寒光,葛维夏不似往日对待阮笙时温文尔雅的模样:“看起来……阮小姐觉得自己的命并不值这么多钱呢。” 刀尖对准了阮笙的锁骨处,在将要向前刺去时,沈知竹出声:“我会将钱转给你,前提是你不能够伤害她。” 葛维夏握着刀子的手停了下来。 “当然。”她笑着道,“沈总觉得,我在多久后可以收到这笔钱” “给我三个小时,钱会打进你的账户。”沈知竹道,“我再说一次,你不能伤害她。否则这些钱,照样也可以用来买你的命。” 她一字一句沉着而又坚定,令人毫不怀疑,一旦葛维夏做出任何伤害阮笙的事情,迎接她的将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总放心,我这人只图钱,对别人的命不感兴趣。” 没有再多说什么,葛维夏挂断了视频。 她将手机随手往床上一扔,走过去给阮笙解开绑她的绳子。 并用调笑的口吻道:“阮小姐的演技可真不错,不去当个电影明星真是可惜了。” 话音刚落,阮笙却乘她不备,夺过葛维夏手中的匕首,出其不意地朝她刺去。 第64章 目的 不曾料到一向温顺的阮笙会有如此出人意料的行径,葛维夏竟叫她夺去了匕首。 刀锋寒光闪过,葛维夏侧身闪躲,却还是因来不及完全避开而被划破了臂膀。 她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受伤的右手握住阮笙的手腕,死死捏紧。 作为一名职业的骗子,葛维夏随时为跑路做准备,私底下的锻炼自然不少。 体力上,阮笙根本就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腕间一阵吃痛,水果刀就这样不受控制地从她掌中滑落,被葛维夏手疾眼快地握住了刀柄。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滴落,将纯白的地毯洇染。 葛维夏顺势抬起手,手肘往阮笙颈后重重一击。 眼前陡然一黑,阮笙彻底晕了过去。 等阮笙再度醒来时,整个人已经被捆住了手脚,置身于轿车的后座。 窗外一片漆黑。 车灯能够照到的范围有限,阮笙只看到了堆在道路两旁的积雪,以及不远处同样覆着雪的山间草坪。 阮笙猜测,为了躲避警察和监控,葛维夏走的应该是一条乡间公路。 察觉到她的动静,葛维夏出声:“醒了” 阮笙想要出声,却发觉唇上又重新被贴住了胶带。 她蹙了下眉。 透过后视镜,葛维夏注意到她的表情:“阮小姐,这是你自找的,我以为我们是盟友,谁知道你的反水来得这样快” 阮笙又发出了两道呜呜声。 葛维夏:“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我帮你将赎金从一亿翻倍到十亿,不也正好更能够证明,你在她心中究竟值不值这个价吗” 说着,她在一处开阔的草坪边上将车停了下来。 “还剩两个小时。”葛维夏道,“你猜……沈知竹究竟会不会转十个亿过来” 她打开了手机的倒计时,将它放在支架上。 屏幕上的秒数一点点倒退,从阿拉伯数字的?0跳到59时,便意味着时间又过去了一分钟。 葛维夏重新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百无聊赖地打开车窗,任由冷风吹进来。 许是得益于来自于大西洋的暖流,即便是在夜里,瑞士的冬天也并不似想象中冷峭。 透过车顶的玻璃,能够看到漫天的星星,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 阮笙鼻头一酸,开始想念沈知竹——她之前骂得没错,自己真的就是看了太多网飞韩剧,把脑子看坏掉了。 一切都还要从那天在教堂时说起。 祷告室里,在对着十字架忏悔过后,阮笙本该按照葛维夏的暗示,脱掉所有衣服,虔诚地进行祷告。 可手指勾住胸前针织衫拉链扣向下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沈知竹曾说过的一句话—— “今天她能够为了利益,不带半点犹豫地将你卖给我,说不定明天就能将你卖给别人。” 这句话是在讽刺姚明珠。 巧合的是,阮笙和葛维夏的初次相逢,就是在姚明珠组局的牌桌上。 之后,也是姚明珠将自己引导到这座教堂,与葛维夏再逢。 所有原本不在意的端倪,突然间福至心灵般浮现出来,令阮笙心生怀疑。 她收回落在拉链扣处的手指,认真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十字架。 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而已,真的能够将自己从痛苦迷茫中拯救出来吗 阮笙甚至在有些嘲弄地想到——如果符号可以成为信仰的话,那一张数学卷岂不是能成为写满神谕的圣书 她目光逐渐变得冷静,下意识环视着这间祷告室里的一切。 左边墙面钉着木质置物架,置物架上放着几盆绿萝。 纯白的墙面,使得这绿色看上去极为突兀。 阮笙偏了下头,看到藏在绿叶底下的一抹红光。 那是一只微型摄像头,若非仔细观察的话,很难会被人注意到。 隔着摄像头与屏幕,阮笙与葛维夏视线相对,盯住了彼此。 本该引颈受戮的愚蠢猎物,察觉到了藏在暗处的枪支,以及枪杆后方好整以暇的猎人。 在短暂的心跳暂停之后,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逃跑,阮笙慌忙披上外套,快步走到门口穿上鞋就要离开。 从祷告室离开的路只有一条,需要穿过长廊走向礼堂。 “阮小姐。”正走到长廊的尽头,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是葛维夏追上来了,“走这么快做什么你的祷告好像都还没开始呢。” 阮笙脚步一顿,转过了身。 葛维夏不复往日的高洁之态,眼底闪过一丝兴奋。 仿佛无论如何,阮笙都已经沦为自己网中的猎物,注定是逃不掉的。 她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什么,并朝阮笙走过来:“你的耳钉掉了。” 阮笙抬手摸了下左耳处,果然是空空如也。 她并没有接过耳钉,而是直截了当开口道:“你想要多少钱” “我不明白阮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名虔诚的信徒,过多的钱财对我而言,只会叫人沉在败坏和灭亡中。” 葛维夏道,“我只重视事物本身的价值,比如你方才在祷告室里忏悔的秘密,如果被公之于众的话,不知道你的母亲将来在阮家要如何自处呢” 她看着脸色变得苍白的阮笙,微笑着道:“不过阮小姐大可放心,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对于她的话,阮笙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如果从一开始,自己和葛维夏的相遇就是设局,那过去这几月的蛰伏,她不可能平白浪费。 葛维夏不利用这个秘密向自己勒索,那一定是因为还有利益更大的事等着她去做。 自己身上,有什么是能够利益最大化的 父亲阮康成对自己这个女儿一向不闻不问,母亲赵佳丽的关注更多在她弟弟身上,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但两人的关系并不明朗。 阮笙直到现在仍不能确定,蒋庄仪究竟是真心拿自己当妹妹,抑或只是一种表象的伪装。 一一排除之后,阮笙猜到了答案:“你想要用我勒索沈知竹” 葛维夏愣了下,似没料到阮笙居然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 旋即,她云淡风轻地笑道:“这怎么能叫勒索呢阮小姐,你仔细想一想——她一个人拥有那么多的财富,这本身就很不公平,我做的不过是让财富更加合理地分配罢了。” 阮笙没有反驳葛维夏的话。 准确来说,她并不在乎这些花里胡哨的诡辩,而是垂眸思量着什么。 葛维夏没有打扰她,直到半分钟后,阮笙主动抬起头来:“告诉我你最初的计划吧,我想听一听。” 诧异过后,葛维夏看向自投罗网的猎物:“我很乐意和你聊聊这些,不过这里不方便说话,阮小姐先随我上楼吧。” 她转过身,朝楼梯口走去。 阮笙咬了咬唇,选择跟上。 葛维夏的目的很单纯。 ——她只想谋财,并不想害命。 毕竟这是在国内,又不是在什么墨西哥或者金三角,一旦闹出人命官司,她就很难在这些富家太太或小姐之间进行可持续发展了。 盯上阮笙的过程也很简单。 葛维夏有自己的人脉,能够从奢饰品店的经理那里,拿到vip客人的消费名单,并从中进行精心挑选。 像阮笙这种年轻多金,又没什么社会经历的女生,在骗子眼中无异于行走的大肥羊。 最初的计划,葛维夏会在更早之前将阮笙骗进祷告室,窃取她的秘密,录下她脱掉所有衣服后的视频。 秘密未必会有什么价值,最关键的是视频。 阮笙原本是要和林家结亲的,如果想要保住两家的体面,这样的视频肯定不能流传出去。 葛维夏也不贪心,打算向阮家要个五六百万就收手。 这一阶段的阮笙,对于身经百战的葛维夏而言,只是一条肥鱼。 直到她察觉到,这条肥鱼身后的深水处,时常不动声色跟着一条更值钱也更危险的鲸鲨。 猎人的本能,让葛维夏感到兴奋。 如果能够以阮笙为饵,将沈知竹诱骗进网中,那葛维夏真的就可以狠狠赚一笔,实现三十岁之前退休的目标。 …… 在听完葛维夏的讲述后,阮笙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并不伤心,也不惊讶,就这样坦然地接受了自己被骗的事实。 并说出在葛维夏意料之外的话:“我可以配合你,实现你的目标,但你也必须要配合我,帮我完成一些事。” 葛维夏挑眉:“阮小姐想要我帮你完成什么事” 阮笙没有直接回答:“必要的时候,我会联络你。” 她想要的,同样也很简单—— 她要看到沈知竹和自己一样,为了这份感情患得患失,心神不宁。 而非越来越淡定从容地与自己相处,可以随时为了旁人抛下自己。 也更想要确定,沈知竹对自己的喜欢究竟有多少呢 从前的阮笙可以自欺欺人地不去想这个问题,但现在…… 她不得不承认,她厌恶这种捉摸不定的情绪,只有得到最准确的答案,或许才会感到的安心。 即便这样的试探,无异于玩火自焚,但火焰燃烧时给肌肤带来的痛觉,也好过波澜不惊的平静。 第65章 疲惫 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没有停止,时间一秒接着一秒地过去。 葛维夏打开中控屏,随便选了一首流行英文歌播放,并放平座椅躺下。 她跟着女歌手慵懒的嗓音哼唱:“I con''''t love you in the dark……” 阮笙一言不发,看着头顶的星空出神。 过了会儿,葛维夏突然出声:“还剩最后一个小时,加密货币还没有到账。” “阮小姐,你猜是因为价值十亿的电子币一时半会儿难以兑换,还是沈总回过神来,觉得你不值这个价” 阮笙没有回答她。 “哦……差点忘了,你现在开不了口说话,我说怎么怪无聊的。” 葛维夏转过身,撕开了覆在阮笙唇上的透明胶带。 她撕开胶带的动作很是轻柔,就像无数次在礼堂里,为阮笙讲解《圣经》时,指尖轻轻翻过书页。 但这并不能掩盖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的事实。 阮笙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只要不是问银行卡密码,我都很乐意回答你。” 阮笙:“你在上一位澳门的富家小姐那里,骗了多少钱” “一千万。” 一千万……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可葛维夏却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又无缝衔接般盯上了自己。 阮笙思忖着道:“你家人知道你是干这行的吗,或者说……他们也很支持你这样做” 闻言,葛维夏时常挂在脸上的浅笑变淡。 她回过头来,深棕色的眼瞳盯住阮笙:“阮小姐,你似乎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样乖巧善良,坏心眼真的很多呢。” 阮笙愣了下,没有料到自己的小心思就这般轻而易举被看穿。 ——中午视频的时候,沈知竹问起葛维夏为什么不多陪伴家人时,她罕见地沉默了。 所谓的回欧洲探亲,本就是阮笙替葛维夏撒下的谎。 从十多天前,阮笙在酒店与葛维夏汇合时,没有见她联络过任何一名亲人。 包括过往和她的相处之中,阮笙也从没听到她提及过父母或亲人。 阮笙推测,葛维夏与家里的关系应该很糟糕。 手机被葛维夏没收了,再加上手脚被捆住,阮笙做不到任何硬性的反抗。 她问及葛维夏的家人,并不是出于关心,不过是想在言语上找到刺痛对方的机会罢了。 可惜葛维夏的反应很敏锐,并没有给阮笙这样的机会。 她识破了阮笙微妙的恶意,反唇相讥:“阮小姐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脆弱得只要听到一句‘你的人生很失败,你的父母从来都不爱你’,就会原地破防的白人吧” 说着,她从夹缝的置物盒中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细长的灰色女士香烟,摁下打火机。 咔哒—— 一簇火焰窜起,将车内照得更亮。 葛维夏深吸了一口烟,任烟雾弥漫在车厢里,慢吞吞道:“阮笙,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天真……” 话刚开了个头,手机上弹出了消息。 阮笙看到似乎是什么收到转账的邮箱通知。 正当这时,她被放在的副驾驶座上的手机,突然响起视频来电的铃声。 葛维夏啧了声:“前脚刚转来十个亿,电话跟着就打进来……阮小姐,我要是你,这辈子都会死皮赖脸抱紧沈知竹这尊金佛不撒手的。” 她拿起阮笙的手机,帮她接通了视频,前置镜头对准了阮笙的脸。 屏幕离得太近,发出的亮光略有些刺目,阮笙不禁眯了下眼,模糊不清地看到了沈知竹的脸。 冷白的灯光之下,沈知竹眉眼间难掩疲色。 显然,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她一直在为了兑换十个亿的赎金而忙碌。 “阮笙。”开口之际,嗓音里藏不住的沙哑和疲惫。 “嗯。”阮笙鼻头一酸,分不清是委屈或愧疚,泪水就从眼底淌了出来。 透过屏幕,沈知竹就这样定定看着她,长睫掩映下眸色暗昧。 良久,阮笙等到的并不是她的安慰或关怀,而是不带一丝情绪的冷然询问:“玩够了吗” 阮笙的泪水一瞬间止住。 大脑在短暂的宕机之后,又飞快地运转了起来——沈知竹是怎么看出来这是骗局的,她是不是生气了 不,这个问题完全用不着思考。 沈知竹就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一个字都不想和阮笙多说的模样。 “玩够了,就早些回来。”沈知竹冷声留下这句话,没等阮笙出声,便面无表情地挂断了视频。 阮笙彻底僵住了,泪水也忘记流。 葛维夏随手将烟头掷向窗外的雪地之中,看热闹不嫌事大:“看来沈总能赚到这么多钱,也不全是运气成分,脑子的确很好使耶。” 她甚至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 又道:“阮小姐,长话短说,这种聪明人都是睚眦必报的,沈总明知是骗局还将钱转过来,想必就是为了将我勒索的罪名做实,这回我真得准备跑路了。” “不过你放心,基于职业操守,我会先将你送到最近的火车站,你应该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阮笙沉默着,没有回答她。 葛维夏也没管她,打开导航,启动了车子。 夜色之中,轿车穿梭过荒冷的雪山之间,驶过几座还亮着圣诞彩灯的小镇,逐渐靠近了灯火通明的城市。 “停车。”在看到灯光时,阮笙大梦初醒般出声。 葛维夏没管她,继续踩油门。 “我不要回去。”阮笙道,“告诉我,如果不想要被沈知竹找到,我躲到哪儿去最合适” 自己犯下这样愚不可及的错,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沈知竹 阮笙都可以想象得到,等和沈知竹见面的时候,她会用怎样冷漠的神情和话语来讽刺自己。 不,她不要……阮笙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只要不回家受罚,逃去哪里都行。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葛维夏道,“反正沈总对你感情深得很,就算一时半会儿会生气,你多哄哄不就好了,需要我教你一些哄人的手段吗” “你肯定有办法的吧”阮笙道,“这里是在欧洲,又不像国内有那么多的监控摄像头,一个人要想藏起来应该很容易的,别告诉我你一个专业的骗子,连这点办法都没有” 前行的轿车里,两人驴头不对马嘴地交流着。 葛维夏一会儿自言自语盘算着要跑路去哪个国家比较好,一会儿又计划着十个亿要怎么花,就是丝毫没有要帮阮笙的打算。 直到阮笙出声:“我这里,还有一张不限额的黑卡。” 轿车猛地停下来。 葛维夏从前头的驾驶座上下来,打开后座靠近阮笙这边的车门。 她从大衣的口袋里,取出那柄从酒店离开时顺便带上的水果刀。 阮笙后知后觉地畏惧了起来。 大抵是与葛维夏认识得太久,她竟忘了这人干的都是犯法的事,天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只谋财不害命 葛维夏拔开刀鞘,将刀尖对准了阮笙。 阮笙忐忑不安地往后缩。 下一刻,刀尖割破了捆住她手脚的胶带。 “阮小姐。”葛维夏又戴上了正经人的面具,朝着阮笙伸出右手,要与她握手的架势,“祝我们第二次合作愉快。” 在为阮笙解开束缚之后,葛维夏依旧开车向前。 不过这一回她没有驶向火车站,而是穿梭于城市的街头巷尾之间,最后停在一条连路灯都照不到的暗巷之中。 “下车吧,阮小姐。”葛维夏道,“如果你不想要被找到,这就是最合适的藏身之处。” 阮笙看着窗外黑黢黢的街道,心中生出了退缩之意。 葛维夏也没有催促她,而是先她一步下了车。 唯恐自己一个人被落在这里,阮笙连忙推开车门跟上。 往前走了几步,阮笙才发觉这条巷子并不是没有路灯,只是灯罩被灰尘蒙住,透出的光微乎其微。 似察觉到阮笙的畏怯,葛维夏笑着道:“阮小姐大可放心,我对人口买卖这种低收益高风险的事情不感兴趣,只不过是给你找个落脚的地方罢了。” 说着,她走进路灯后方的楼道里。 楼道的墙面上绘着乱七八糟的彩色涂鸦,阮笙甚至能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 她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这*里吸过什么东西。 在欧洲,除了繁华热闹的旅游区或经济政治,有很多这样不起眼的老城。 它们得益于上世纪的工业革命快速发展,但随着全球经济重心的转移,衰退比发展来得更快。 这样的城市充斥着酒精,毒。品,甚至是枪。支。 出于安全考虑,阮笙在欧洲读了四年大学,也从没来这种地方旅游过,更别说进如此偏僻的小巷。 可她的脚步没有停下来。 似乎比起回去面对生气后的沈知竹,眼下的境况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楼道的尽头有灯光亮着,隔着一道同样被涂鸦的玻璃门,阮笙看到门后是一家旅馆。 葛维夏走上前按铃,过了一会儿,旅馆的房间里一位烫着泡面头,穿红色的中年白人女性走了出来,给两人开门。 阮笙很快就明白,为什么葛维夏会带自己来这种地方。 这里和国内的廉价旅馆类似,并不需要阮笙用护照或信用卡来确认身份,给钱就能住。 如果她是真的不想要被沈知竹找到,这无异于是最适合落脚的地方。 旅馆里的环境比阮笙想象当中要好,至少是单人间,床单和被套都是干净的纯白。 前提是要忽略脚下被污垢浸成黑灰色的地毯。 “你先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葛维夏道,“我会想办法给你弄个假的护照寄过来,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行。” “对了。”她又补充道,“如果阮小姐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附带赠送你一份驾照。” 驾照 阮笙无视了葛维夏这句玩笑话——她眼下连车都没有,要驾照有什么用 况且……她又不是真的要定居在欧洲。 从阮笙的神色间读出了她的态度,葛维夏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朝阮笙伸出手:“那么,阮小姐应该支付给我报酬了吧” 阮笙明白她的意思,她从大衣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了那张黑卡。 葛维夏满意地笑了声,从她手中拿过那张黑卡,又很“贴心”地从钱夹里取出一张信用卡交给阮笙。 “这张卡里有十万欧元,足够你在这里想待多久待多久,前提是你要保证自己不弄丢它,或者不被抢劫。” 说罢,葛维夏欢快地吹了声口哨,“那么——愿我们后会无期了,再见,阮小姐。” 她步伐轻快地离开,临走时甚至不忘替阮笙将门带上。 葛维夏走后,阮笙才对自己是孤身一人有了实感。 旅馆的房间隔音并不好,楼上有人在弹吉他,隔壁传来两个女人的低声交谈,外面街道上时而有机车轰鸣而过。 阮笙在床沿边上坐下,她低着头,双手捂住脸。 ——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因为想要试探沈知竹对她的感情有多深,竟然会和诈骗犯合作。 又因为犯了错不敢去面对沈知竹,竟然会逃到这种地方来。 阮笙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忘记了呼吸。 仿佛这样几近窒息的感受,能够让她忘记自己眼下的处境。 她就像陷入沼泽之中的旅人,初时还想着能够从其中挣扎,可在发现越挣扎就是越是陷得更深之后,彻底放弃了任何动作。 阮笙就这样一直坐着,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任由在夜深之后,旅馆的楼中逐渐安静下来。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似乎有人朝她所在的屋子跑了过来。 不等阮笙反应过来,房门陡然被人撞开。 准确来说其实是推开的,但由于来人奔跑的速度太快,像是把门撞开的一样。 阮笙身上的汗毛一瞬间立了起来,她想要尖叫,喉咙又像被人掐住般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在看到来人是葛维夏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葛维夏刚刚才和阮笙说过后会无期,这会儿两人又见面了。 “跟我走。”葛维夏没有半个字的废话,“你不能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说罢,她抓住阮笙的手,带着她朝门外跑去。 第66章 枪声 阮笙不明所以,已经被葛维夏拽着跑了起来。 她带着阮笙跑过旅馆的走廊,朝出口处直奔而去。 隔着玻璃门,却见走道外有几道影子,已经朝着旅馆的方向跑过来,显然是追着葛维夏来的。 “They''''re here!”阮笙听到有人大声喊道,“Catch them.” 没有丝毫迟疑,葛维夏身段灵活地带着阮笙又跑了回去。 她们并没有回到房间,一直跑到走廊的尽头。 这里有一道窗户,通向外面的街道,可惜玻璃外面有铁栅栏,想要撬开它再出逃也来不及。 “先上楼。”葛维夏看了一眼旁边的步梯,又拽着阮笙快步向上。 值得庆幸的是,一楼与二楼的平台之间,也有一扇窗,且外面没有栅栏。 半米宽窗户是密闭式的,葛维夏让阮笙蹲到旁边去,后退几步后跃起,用脚朝窗户用力一踹。 哗啦—— 玻璃碎了一地。 伴随着楼下玻璃门同样被人撞碎时的动静,传来了旅馆女主人带着当地口音的谩骂。 “你先下去。”葛维夏道。 阮笙没有问为什么,直觉告诉她,从这两米高的高度坠下去,是摔不死人的,但如果被外面的人追上,是死是活就说不定了。 她蹑手蹑脚避开玻璃窗锋利的破碎处,朝外面看了一眼。 是一片落了雪的草地。 摔下去时,阮笙听到雪花被压实的咯吱声。 她匍匐着倒地,很幸运地没有扭到或撞到哪儿,双手连忙撑着地面爬起来,给葛维夏让开了位置。 葛维夏跟着跳了下来。 她身手比阮笙要灵活得多,一落地后就站稳,拉住阮笙继续跑。 直到跑出这条小巷,又绕回大街上,路边停着葛维夏的车。 用不着葛维夏开口,在她坐进驾驶座时,阮笙也自觉地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去。 葛维夏用力踩下油门,引擎声在深夜里发出轰鸣。 紧接着,那些人也骑着机车追了上来。 阮笙回过头,全副武装的四个人,每一个都是壮实的大块头。 这些人是谁 “是?marry的人,她想独吞那十个亿,顺便抓住你再敲诈一笔。”葛维夏解释之余不忘骂道,“这个吉卜赛人,就跟《百年孤独》里写的一样狡猾又贪婪。” 话音未落,机车追了上来,且靠近阮笙这一侧的窗边。 率先追上来的机车上坐着两名男人,前头的人负责开车,坐在后方那人早有准备地拎紧棒球棍,朝着车窗狠狠用力一抡。 哗啦—— 车窗被打破之前,求生的本能让阮笙弯下腰蒙住头。 碎掉的玻璃渣落在她脚边。 葛维夏骂了句脏话,又抛给阮笙一句:“坐稳!” 说罢,她猛然将方向盘撞向摩托车所在的右边。 摩托车急忙闪躲,却因靠得太近而来不及,被轿车撞飞了出去,车面金属在地面摩擦出火花,轰一声燃烧起熊熊烈火。 葛维夏自顾自吹了声口哨,很是得意:“不错,干掉了两个。” 阮笙抖掉身上的玻璃渣,像一只刚破壳而出的小鸡般,动作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她回头看去——只见火光中那两名男子正在挣扎着站起来。 无论如何,他们的摩托车已经被烧毁,是再也不可能追上来的了。 阮笙来不及松一口气,另一辆机车已在后方紧追上来。 砰的一声巨响,像烟花炸开时的动静。 但视线中并没有出现烟花,有的只是后窗玻璃陡然破碎,呼啦啦作响的风声被放大数倍。 听觉一瞬间变得清晰了起来,阮笙浑身的血液在此时凝住——他们居然有枪! 在发现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时,她的脑瓜子嗡嗡作响。 这种场面,她只在电影或新闻里看到过,从没料到自己会真实遇到。 与她相比,葛维夏比她要更加从容得多,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道:“看到中控台有什么吗” 阮笙忘记了思考,只顺着她的话看过去——中控台收纳的位置,放着一个纸盒。 阮笙拿起纸盒,打开后里面是十几枚大头图钉。 “一会儿我会故意放慢车速靠左行驶,他们只能贴着右边追上来。”葛维夏道,“你看准时机,将这些图钉在他们赶来之前全部扔出去,动作一定要快,扔完就弯下腰来抱住头,明白吗” 阮笙明白她的意思——只要图钉够多,总会有一枚能够扎破对方的轮胎。 她深吸一口气:“明白。” “愿上帝保佑我们。”葛维夏从来没有这么虔诚地祈祷过。 说完,她将方向盘往左打。 砰—— 阮笙听到又一颗子弹砸到地面上。 显然,对方的主意也是要破坏她们车子的轮胎,只不过枪法失了准头。 后视镜里,随着轿车的速度放缓,机车追得越来越近,很快已经追到车尾。 没时间再迟疑了—— 阮笙的心跳已经哽在喉咙处,兴许是在肾上腺素激增的作用下,动作却异常平稳。 她回头看了那辆机车一眼,像模拟坐标上的抛物线一样,脑补出它接下来的行走轨迹,以及下一秒它会停格在哪个点。 然后,阮笙将手中的一盒图钉,朝着那个点泼了出去。 图钉在半空中反射出冰冷的银光,后方传来紧促的刹车声。 但为时已晚,机车没能躲开图钉。 砰—— 阮笙听到了爆胎,和子弹发射时的声音有些像。 明明葛维夏说过,让她扔完图钉就弯下腰抱头,阮笙却忍不住靠近窗边,回头看后方机车猛地变得摇晃,最后偏离了方向,将车上的两人狠狠甩了出去。 在惯性的作用下,两人在地面上滑出一段距离,一时半会儿是爬不起来的了。 很快,前行的轿车将他们远远抛下,他们的影子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咚,咚,咚—— 阮笙后知后觉听到自己胸腔之中的心跳声。 她收回视线,重新坐稳。 没人追赶之后,车速放缓了许多。 从窗户灌进来的风,吹得阮笙脸上生疼。 她一开口,只觉得喉咙里都被呛满了风:“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葛维夏没有回答她。 阮笙直觉不对劲,偏头看过去——昏暗的车灯之下,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有一种不健康的虚弱。 凛冽的夜风之中,阮笙隐约闻到了血腥气。 “你受伤了” 葛维夏没有否认:“还能撑得住。” 阮笙很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车速放得越来越缓,她看到葛维夏的眼睫有一搭没一搭落下,像是下一秒就要因失血过多昏睡在方向盘上。 短暂的犹豫后,阮笙出声:“让我来开车吧。” “你会开车” “……会。” 沈知竹教过她的。 葛维夏踩下刹车,推开了她那一侧的车门。 两人交换了位置。 阮笙在驾驶座一坐下,隔着布料感觉到身下湿漉漉的一片,下意识伸手一摸,抬起手看到指尖上沾到的鲜血。 是葛维夏流出来的血,只不过因为被坐垫吸收了,自己才一直没看出来。 阮笙的手在抖,声音却很镇定:“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许是已经没力气说话,葛维夏深呼吸着没出声,只是直接导航输入了地址。 ——葡萄牙,里斯本,Alfama区一条不知名的小巷。 阮笙朝着导航指示的方向,踩下了油门。 葛维夏并没有昏死过去,而是还有余力脱掉衣服,从脚边的背包里取出包扎伤口用的纱布和酒精。 就和方才那一盒图钉一样,她常备着这些工具,应该是时刻提防着意外发生。 阮笙开车不敢分心,连开口问她究竟伤到了哪里都做不到。 她只是听到纱布被撕开,闻到了酒精倒出来时刺鼻的气息。 葛维夏在用酒精消毒伤口。 应该很痛,但她一声没吭。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重新穿好衣服,躺在座椅上:“每隔一段时间叫醒我,不能让我真的睡死。” “好。” 葛维夏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发出别的动静,阮笙周遭的世界变得异常寂静。 除了风声,便只剩轮胎摩擦在地面上时的嗡鸣声。 阮笙时而扫一眼导航上的地图。 她们离目的地还很远,估计要开到天亮。 中途,阮笙在葛维夏的提示下,停车加了一次油。 幸好欧洲的加油站都是无人自助的,否则叫旁人看见一身是血的葛维夏,阮笙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加油过后,又在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份三明治和热牛奶。 在车里吃完之后,继续上路。 欧洲国家的面积都不大,每个国家类似于国内的一个省,都承认欧盟的护照,但有单独的收费口。 幸好夜里的收费口也是电子自助的。 在快靠近有监控的收费口之前,又换成葛维夏坐到驾驶座上,装成没事人一样刷信用卡开车通过。 等驶出监控范围,又换成阮笙来开。 与葛维夏的镇定自若相比,阮笙简直就像是个新兵蛋子。 但谢天谢地,从法国到西班牙,再过境西班牙进入葡萄牙,一路上有惊无险, 临近天亮时分,阮笙看到了连绵的海岸线,沿着海岸线向前望去,晨雾中是一座依山傍海的海滨城市。 她们到了。 “葛维夏。”阮笙唤她的名字。 过去的一整晚,她都一直在重复做这件事,葛维夏也会应她一声,示意自己没睡着。 这让阮笙觉得,自己像放风筝的人,葛维夏是风筝。 黑暗之中,阮笙时不时要扯一下风筝线,确定线那一端的风筝还没有坠落。 这一回,葛维夏却没有应声。 阮笙心中一慌,忙靠边停车:“葛维夏” 她看过去,葛维夏已经阖上了眼,煞白的脸色透出不正常的红晕。 阮笙伸手一摸,她的脸上烫得吓人。 应该是伤口感染的缘故,葛维夏烧得很严重。 某种程度上来说,葛维夏的受伤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阮笙总不能将她一个人放在这里置之不理。 但要送葛维夏去医院吗 万一去了那种人多的地方,就等于暴露了行踪,又被marry的人找到了怎么办 正一筹莫展之际,阮笙搭在葛维夏的额头处的手腕忽然被握住。 “妈妈……”葛维夏低声唤道。 语调不像是在说中文,而是幼童刚学会开口之时,下意识的呢喃。 妈妈。 或许写法不同,但在世界上无论哪一种语系里,人们都用它的发音来代指母亲。 阮笙愣了下,旋即动作一抖,甩开了葛维夏的手。 许是被这动作从模糊不清的意识中唤醒,葛维夏睁开了双眼。 在看清对方是阮笙后,她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不迫。 “先开到目的地去。”她道,“我还能再撑一会儿。” “好。”阮笙点头,又坐回驾驶座,握住了方向盘。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城中并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阮笙开得还算轻松。 从始至终,她都想象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是沈知竹。 有沈知竹在,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平静,做什么事都不算困难。 第67章 想念 等车子开得更近些,阮笙看见城中建筑都是白墙红瓦,墙面上有因为潮气而生出的斑驳,也有人为的涂鸦。 这是一座破旧的城,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美丽。 轿车驶进老旧的城区,沿着坡道向上行驶。 里斯本是一座建在山坡的城市,如果用国内哪座城市作比较的话,它可以说是欧洲的重庆。 车子穿梭于并不宽敞的街道之中,爬上这个坡,转个弯又有新的坡要爬。 最后,导航提示抵达终点,轿车停在一座墙面粉刷成明黄色的三层高小楼前。 是这里吗 不等阮笙发问,葛维夏嗓音沙哑地出声:“到了。” 阮笙连忙按下手刹键,推开车门去另一侧接葛维夏,扶着她走出来。 一靠近葛维夏,原本都已经被忽视的血腥气,又朝阮笙缠了过来。 她比阮笙略高些,上半身压过去,搀扶着她的阮笙被压得都快要直不起腰来。 葛维夏迈步走向这座小楼的楼道内,阮笙亦步亦趋地跟上。 楼道中光线昏暗,数不清的电线贴着墙面,墙上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涂鸦。 楼道只有半米宽,阮笙一面搀扶着葛维夏,又要小心翼翼地不蹭到墙上的灰,走得很是艰难。 直到几分钟后,才走上了三楼。 葛维夏从外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枚钥匙,对准了锁眼。 她似是有备而来,就算没有阮笙的要求,应该也会独自来这里一趟。 门刚打开,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鼻而来。 房间里不知多久没有住人,拉开门时落下来的灰尘呛得阮笙咳了几声。 木质的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显然年久失修。 好在房间里的家具都铺上了纯白的防尘布,阮笙才不至于看到落满灰尘的桌面和沙发。 她开了一整夜的车,这会儿也累得够呛,一靠近沙发,单手掀开上面的防尘布,便任由葛维夏倒了下去。 葛维夏同样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喟叹,倒在沙发上就阖上了眼。 是回到家才会有的松弛感。 按理来说,阮笙这个时候应该报警,将这个职业骗子绳之以法。 毕竟两人的合作只是口头约定,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阮笙在成为受害者的同时也是主谋。 她要是想要将所有的罪行推到葛维夏身上,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人不能卑鄙成这样子。 昨天夜里,葛维夏分明可以自己开车跑路,却不忘回旅馆带上阮笙。 她受伤流了很多的血,应该也是在破开旅馆玻璃窗时,不知道被割破了哪里。 她会发烧,说不定也有自己先前戳那一刀子的成分在……阮笙认命般叹了声气,决定先去买药,让葛维夏退烧再说。 出门之前,她先拿过葛维夏一直捏在掌心的那枚钥匙,又打开手机导航收藏当前地点,确保不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药店的大夫正好也是华人,店里已经有了春节的气息—— 玻璃门上贴着崭新的福字,门的两边贴着对联,屋顶下还挂着一对红灯笼。 离春节只剩下十天不到,即便是在异国他乡,也能感受到年味。 阮笙拎着药袋,吸了吸鼻尖。 她又开始想念沈知竹了,想起她们说好要每个节日都在一起过的约定。 可沈知竹在生气,阮笙很害怕,不敢回去见她。 她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神情茫然地行走在大街上,一直走回原点。 打开门,葛维夏依旧还在昏睡。 阮笙取出药袋里的药片和冲剂,又拿起顺手买的矿泉水,拧开瓶盖。 “葛维夏,该吃药了。” 好在葛维夏没有睡死过去,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接过阮笙手中的药。 “有烧水壶吗”阮笙问道,“冲剂要用热水冲开……” “不用。”葛维夏很干脆道。 她撕开冲剂的包装,仰头将褐色药粉全都倒进嘴里,再就着矿泉水直接咽下去。 就跟阮笙小时候吃方便面的调料包一样。 “衣柜里有床单和被子,你想要睡哪间卧室都可以。”交代之后,葛维夏又闭上了眼。 没有打扰她,阮笙独自在屋子里转了圈。 这套房子有两个卧室,还有很宽敞的浴室,厨房和餐厅,以及一个大阳台。 阳台面朝海的方向,站在栏杆边上,山坡下方的半座城,以及城边的海面都能被收入眼底。 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是在晴天,阳光照在红瓦砌成的屋顶上,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出海或归航的帆船漂浮在海面上,会是怎样美不胜收的景象。 里斯本是一座热门的旅游城市,这样观景极好的房子稍微修缮装修一下,做成民宿应该也会租金不菲。 但葛维夏一直闲置着它,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阮笙无暇多想。 过去十几个小时的惊吓和舟车劳顿,让她在劫后余生之余,生出了疲倦感。 将床铺好,她睡了上去。 阮笙是被饿醒的。 隔着窗帘,她看到窗外已经是天黑。 自己居然沉睡了一整个白天 阮笙猛地翻身坐起来——葛维夏呢,该不会烧得越来越重了吧 她连忙下床朝卧室外头走去。 客厅的沙发上已经不见人影,有香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是葛维夏在做饭。 准确来说,是在煮泡面。 “醒了”听到身后的动静,葛维夏道,“还有一包泡面,原本是打算等你醒来自己再煮的,要我现在帮你煮了吗” 阮笙的确是饿了,她没必要故作客气:“嗯,谢谢。” 葛维夏撕开方便面包,又往搪瓷锅里加了一包面。 还往里面加了一把洗净的豌豆尖——里斯本居然也卖这个。 直到煮好的面条端上桌,阮笙才后知后觉发现,房间里的防尘布都已经被取下来,地板也拖得锃光瓦亮。 在阮笙睡觉的时候,葛维夏居然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将房间打扫了一遍,并且去外面买了食物回来。 看来身为一名职业骗子,她不止是心理素质强,身体素质果然也够过硬。 第68章 烟花 阮笙将一碗泡面吃完,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才问起正事:“我要一直都住在这里” 葛维夏:“这里比较安全。” “那……会被沈知竹找到吗” 葛维夏笑道:“那就要看你自己究竟是不想要被她找到,还是想要被她找到了。”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似看穿了阮笙的心思。 阮笙没应声,只是端起桌上的碗,进厨房洗碗。 葛维夏转身进了浴室。 隔着门,花洒的水声哗啦啦响起。 等阮笙洗完碗,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回橱柜里,沐浴完的葛维夏也出来了。 她拉开客厅靠墙斗柜最上层的抽屉,取出吹风机。 风声呼呼响起。 阮笙隔着厨房和客厅之间的玻璃,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她原以为葛维夏醒来后就会带着钱消失不见,不料看样子,她可能还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葛维夏的目光明明没有落在她脸上,却似察觉到阮笙看过来,关掉了吹风机。 “我会离开。”她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阮笙:“……哦。” 她和葛维夏也不算朋友,自然也没什么聊的。 阮笙转身进了自己那间卧室,不忘将门锁闸紧。 翌日,在葛维夏的带领下,她们去了附近一家商超,买一些必不可少的日用品。 购物结束后,正是午饭时间。 阮笙以为和昨晚一样,还是回去做饭,葛维夏却带着她去了一家当地餐厅。 这家餐厅的风格十分鲜明,进门并非现代化的装潢,而是传统的砖砌墙面。 餐厅的大堂里光线昏暗,播放着慵懒的葡萄牙语情歌。 更引人注目的,是大堂中央有一座能够容纳十几人喝酒就餐的岛台,岛台对面的墙面上,用油画绘着一位女人。 女人姣好的上半身不着寸缕,红唇卷发,笑容奔放而又灿烂。 即便是私密的位置,也被清晰地绘了出来,且装饰着流苏。 阮笙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别开了眼。 身旁葛维夏发出声轻笑,似在嘲笑阮笙的羞怯。 午餐很丰盛,百香果扇贝焗饭,鳕鱼球,葡式烤鸡和蛋挞……都是新鲜食材做出来的。 饭后,当然是葛维夏结账。 用的还是阮笙给她的那一张黑卡。 这张黑卡,还是上次蒋庄仪给自己的。 今天早上,蒋庄仪还发微信问阮笙在外面玩得开不开心,要回国过年吗 阮笙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借口说还在冰岛看极光,北极圈里信号不好,等有信号了再聊。 至于沈知竹那头,没有半点动静。 她们就像是暗中较着劲,沈知竹不搭理阮笙,阮笙也不敢给她发消息。 她怕发过去,看到也只会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在里斯本的生活,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除了第一天晚上的那顿泡面,她和葛维夏都是在外面就餐。 去得最多的,就是那间墙上画着脱衣舞娘,名为beco cabaret gourmet的餐厅。 直到某天晚餐,阮笙亲眼目睹到,一名穿着只遮住了关键位置的舞女游走在餐厅中,亲切地搭上一名又一名客人肩膀,赠予他们香吻。 阮笙才知道,原来每晚的脱衣舞表演是这家餐厅的特色。 甚至有不少外国游客,都慕名而来。 离开餐厅,阮笙犹豫后开口道:“下一次……我们还是不要来这家餐厅了吧。” 葛维夏脚步一顿,她没有问阮笙为什么。 只是突然问道:“要去看海吗” 到离住址只有两公里路不到的岸边看海,乘电车去参观博物馆,去草坪上晒太阳…… 十多天里,阮笙和葛维夏都体验着很宁静的生活,就好像她们只是搭伙出来旅游的朋友。 除夕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 作为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的华人不在少数。 阮笙去逛超市时,竟然也能听到广播里循环播放《恭喜发财》。 她推着购物车,到收银员处结账。 阮笙买的是一些做蛋糕的食材。 无论身在何处,身边的人又是谁,年总归是要过的。 正好葛维夏家中有烤箱,也有许多做甜品的工具,阮笙打算做一个热那亚杏仁蛋糕。 这种蛋糕以杏仁和黄油为主材料制成,还在烤制阶段,香甜就已经弥漫在整座房间。 阮笙忍不住将鼻尖贴向烤箱,闻了闻它的香气。 回过头,冷不丁看到葛维夏倚在门边,正看着自己,阮笙被吓了一跳。 通常而言,在这座房子里,阮笙和她的交流很少。 葛维夏在家里时,很少看手机或电视,也不玩游戏看书。 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 有时是在卧室里睡,有时是躺在沙发上睡。 阮笙半个小时前进厨房时,葛维夏就是睡在沙发上的,可现在她似乎被蛋糕的香味吸引,走了进来。 “做这个……不会觉得麻烦吗” “为什么会麻烦”阮笙不解。 隔着玻璃,她看向烤箱暖黄灯光里,逐渐膨胀起来的蛋糕,“可能别人会觉得麻烦吧,但对我而言……”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从远处“砰——”一声响。 阮笙惊得瑟缩了一下,又想起十多天前那个晚上的枪声。 葛维夏朝房间另一端的阳台瞥了眼:“是有人在放烟花。” 闻言,阮笙穿过客厅,走到阳台上。 这幢房子的地理位置极好,位于高处,一眼就能看到烟花是从海滩边上升起。 炸开的绚烂烟花倒映在海面上,余烬碎星般沉入海底。 直至光芒彻底消逝,残辉依旧映在阮笙眼底,像余烬般下坠。 直至脸颊传来冰凉的触感,阮笙才发觉,它们被映入眼瞳之中,随着泪水而掉落。 “你怎么哭了”葛维夏走过来。 她没有看烟花,站在阮笙对面,抬起手想要为阮笙擦眼泪。 阮笙下意识后退半步,避开了葛维夏的手。 这时,隔壁那层楼的阳台门也被打开了。 有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将脸偏向她们的方向。 隔着两三米不到的楼距,沈知竹嗓声波澜不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两位。” 砰—— 又一簇烟花迅雷般炸开。 第69章 质问 烟花将海面的半边天空照亮,沈知竹身形和平静的面容,在这变幻不断的火光之中,是如此不真实。 暌违久矣的人陡然出现,恍惚中像是阮笙的一场梦。 阮笙站着一动不动,只有泪水还在沿着脸颊向下流。 最先打破这种僵局的人,竟然是葛维夏。 她先是朝楼下街道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沈知竹的人或警察在蹲守后,连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沈总大可放心,我和阮小姐只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朋友,绝不敢对她有半点染指的念头。” 沈知竹没有理会她,眸光依旧聚在阮笙身上。 就好像葛维夏只是跳梁小丑般,无关紧要的一个角色。 这让葛维夏不禁想起了几天前,她和阮笙的一次对话—— “真稀奇啊,我骗了沈知竹这么多钱,你应该恨不得将我绳之以法才对,为什么还能这样与我和平相处” “没人能让沈知竹吃亏,你骗了钱,她也有办法让你全数吐出来。” 看来,阮笙对沈知竹能力的信任,并非无缘无故产生。 她们躲在葡萄牙,这里警察不怎么做事了。 别说抓捕罪犯了,就连关在监狱里的犯人,也有接连越狱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Alfama又是最鱼龙混杂的区域,没有监控,人员流动大,小偷抢劫者和游客一样多。 按理来说,沈知竹要想找到她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看她的样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入住隔壁有一段时间。 葛维夏维持着投降的姿势,一步步后退,直至退回屋子里。 “阮小姐,忘了祝你新年快乐,但愿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后会无期了。” 说罢,葛维夏拿起放在玄关处的背包,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夺门而去。 十几秒之后,楼下传来车门打开又重重关上,引擎启动的嗡鸣声。 葛维夏果断开车逃了。 对于她的逃走,沈知竹唇边浮起一丝冷嘲的笑意:“这就是所谓的朋友阮笙,看来你又一次交友不清了。” 阮笙没有回应她的嘲讽,满足感在不安之中蕴育。 真好。 即便是在生自己的气,沈知竹依旧没有忘记她们要一起过节的约定。 阮笙唇角略微上扬起弧度。 不等她说什么,沈知竹已转身从阳台走回屋里。 几秒钟后,阮笙听见对面的门被打开,脚步声逐渐靠近。 葛维夏逃跑的时候,没来得及关门。 从隔壁过来的沈知竹就站在门口,打量着这间房屋里的陈设。 ——家具被打理得纤尘不染,空气中充盈着蛋糕的香气。 俨然是家才会有的氛围。 阮笙迎到门口来时,已经收起了唇畔的笑意。 她讪讪地看过去,就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等待着来自主人的斥责和惩罚。 沈知竹却什么都没说。 她垂下眼,就像是到朋友家作客:“需要换鞋吗” 太过平静的语气,叫阮笙原本怀揣着几分期冀的心境,摸不着边般向下沉去。 终究不是自己的房子,阮笙很老实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弯腰放到沈知竹脚边。 她抬起头,仰视着沈知竹:“你……” 叮—— 厨房里响起烤箱烤制时间结束的提示音,阮笙的话被打断。 沈知竹同样蹲下身来,什么也没做,直视着她:“蛋糕已经烤好了,你不去看一看” 很平常的问话,就好像她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在那间公寓里。 可那时候,她们的相处模式并不是这样的。 阮笙还记得,有一次她不小心将蓝莓蛋挞的烤制时间调得太久,等想起来的时候,正和沈知竹在沙发上亲昵。 沈知竹压着她,吻得难以自控,握住阮笙的手腕不让她走。 最后蛋挞烤糊了,黑得跟碳一样。 沈知竹却面不改色,将它全部吃了下去。 往日稀疏平常的甜蜜,眼下回忆起来,竟也成了一种奢望般的幻想。 阮笙吸了吸鼻尖:“我去看一看。” 说着,她站起来。 将将转身之际,腕间陡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紧。 沈知竹攥紧了她的手腕,带动她重新转回身来。 四目相对,纤密长睫之下瞳光幽黑,似乌云将月光掩覆。 沈知竹嗓声低得不能再低:“阮笙,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东西” 在沈知竹脑中萦绕了整整十多日的问题,这一刻不禁脱口而出。 ——发现被骗那一刻,这是她的第一念头。 发现的缘由也很简单。 在等待助理将银行账户里的钱,转为葛维夏要的虚拟货币时,沈知竹给自己接了一杯冰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为了阮笙,她必须要冷静下来。 等真的冷静之后,直觉却告诉沈知竹,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阮笙的狗还在住院治疗,且她很爱她的狗。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她应该没有心思出国游才对,更何况一走就是这么久。 又想起在阮笙决定要去旅游的前一天,正巧也和葛维夏见过面…… 种种怀疑堆叠在一起,沈知竹走进书房,坐到电脑桌前。 沈知竹大学读的是计算专业,是行业里的佼佼者。 要想找到阮笙前往法国后,第一晚入住的酒店大堂的监控,并将其破解,对她而言并非一件难事。 大堂监控显示当地时间早上六点,阮笙持护照住进酒店,拿着手机正与人视频。 沈知竹清楚记得,那时候她是在和自己视频,并进入房间吃早饭。 之后,阮笙挂断了视频,说是要睡回笼觉。 然而酒店走廊里的监控显示,却并非如此。 视频刚结束不久,葛维夏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之中,敲响了阮笙那间房的门并进去。 几分钟后,葛维夏从她的房间离开,消失在监控画面之外。 一切不言而喻。 在房间里的那几分钟,两人应该是在商量怎么讹诈自己。 沈知竹坐在电脑桌前,呼吸变得异常沉重。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令她难以喘息。 沈知竹蓦然想起,初中物理课本上,著名的马德堡半球。 实验者将两个半球中灌满水,在将它们合在一起,抽干球内的水让里面形成真空。 她仿佛成了寄生在球中的微生物,先是被冰凉的水浸透,又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空气,从颅顶直至指尖都在发麻,伴随着耳膜嗡嗡作响。 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沈知竹自我欺骗。 在阮笙眼里,她究竟算什么 第70章 分手 即便猜出来自己被骗,沈知竹还是选择将钱打过去。 没有拿到钱,葛维夏可能会翻脸,无论如何,阮笙不能有任何差池。 至于那张原计划前往欧洲的机票,却没能派上用场。 沈知竹一直留在梅市,等着来自阮笙的解释。 阮笙回以她的,却是持久的沉默。 一向作息良好的沈知竹开始日复一日地失眠。 就连被她紧急召回国内的卫游风也看出她的不对劲,问她是不是需要休息 沈知竹并不觉得自己有休息的必要,甚至加快了工作节奏。 她不能理解阮笙这样做的动机,便自欺欺人地不去思考。 仿佛只要忽略掉这件事,在除夕的前夜,阮笙就会如她临走前承诺的一般,回国和自己一起过节。 这样的幻觉,破碎于除夕夜的前一晚。 阮笙发了一条朋友圈,文案是海浪的表情包,搭配几张海滩的照片。 在看到那些照片的第一秒,沈知竹的反应便是——做人怎么可以没心没肺成阮笙这样子呢 自我欺哄形成的假象,再难以维持。 沈知竹只剩下一个念头——去见阮笙一面,同她谈个清楚明白。 要想找到阮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仅凭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便可以精准定位到她所在的城市和居住的楼栋。 沈知竹是在除夕节的前一夜,住进了葛维夏家对面的房屋里。 她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整夜未眠,熬到午后时分,听到对面的门被打开,阮笙和葛维夏有说有笑地出了门。 像做贼一样,她跟上两人的脚步,随她们穿过大街小巷,在餐厅用餐,逛超市,回家…… 直到眼下,房间里满是蛋糕的香气,茶几上摆着阮笙和葛维夏中午买回来的零食和水果。 沈知竹终于选择了接受现实——或许,阮笙从未喜欢过她。 她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摹过阮笙的眉眼,鼻尖,唇瓣。 阮笙瑟缩了一下,向后躲开了她的手。 沈知竹兀地发出一声低笑,像故意要戏弄阮笙一般,上半身朝她逼近。 冰凉的气息朝阮笙覆过来,将她的思绪朝彻底扰乱。 她顺势向后闪躲,却被沈知竹握紧手腕,压在玄关旁的墙面上。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阮笙”沈知竹逼问她。 阮笙咬住下唇,眼眶通红。 又是这般委屈的模样,难道让她说清楚,在她眼里自己究竟算什么东西,是一件很过分的事 沈知竹轻哂,又问道:“和我交往,让你觉得很为难,是吗” 阮笙愣了下,她没有出声,像是在纠结该怎么回答,才不会得罪沈知竹。 旋即,她动作幅度很轻地摇头:“不是的……” 细微的嗓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 讨好。 沈知竹终于认清事实,为两人的相处模式定了性。 一直以来,都不过是自己在掩耳盗铃而已。 只要她稍微清醒一些,就能够看出来,阮笙总是抱着各种目的,在讨好自己。 多年前的学生时代,她讨好自己,是想要提升数学考试的成绩。 多年后的今天,她讨好自己,是为了不招致报复。 无论在哪个时间段,她和自己相处,都不过是在有所目的地勉强。 而阮笙真正喜欢的,应该是如姚明珠那般张扬,或是如葛维夏一样,会用言语和手段哄人开心的人。 而非自己这样无趣,呆板,除了工作什么都不会的人。 所以,她才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她们那一端。 细算起来,就连告白的话,也是沈知竹先说出口的。 阮笙不过是半推半就,才承认了她们是在交往。 拿这段感情当回事的,只有沈知竹自己罢了。 真是可笑。 沈知竹深吸气,什么也没说,朝着阮笙低下了头。 阮笙本能地闭上眼。 沈知竹却只是将头埋在自己颈间,鼻尖抵着她的锁骨处:“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阮笙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连忙解释:“真是不是这样的……” 似不愿再听到她的声音,沈知竹打断道:“好啊,我选择放过你。” 她顿了顿,抬起脸来,一字一句清晰道:“阮笙,我们分手。” 阮笙懵了。 灯光下沈知竹苍白的脸变得模糊,阮笙脑中嗡地一声。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好似没有听懂沈知竹的话:“你……在说什么” 沈知竹不禁发出声笑——该委屈的人是自己才对,她又在委屈什么 “我说——我选择放过你。”沈知竹站直上半身,连握在阮笙腕间的长指也一并松开。 她面色稀疏平常,似回到了多年前两人还不认识时的状态。 “你放心,我放过你,也当是放过自己。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找你的半点麻烦。葛维夏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也不会将你牵扯进去。” 沈知竹眉眼冷峻,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办公桌上,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公务,“阮笙,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彻底自由了。” 结束这番话后,沈知竹径直离开了。 徒留下阮笙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不,不该是这样的……阮笙终于反应过来:“沈知竹” 她快步朝楼下追去,却终究去晚了一步。 留给阮笙的,只有轿车扬尘而去之际,渐行渐远的引擎轰鸣。 远处的海边,依旧有烟花在升起。 彩色的花火碎落,映照出阮笙脸色的惨白。 夜里一阵凉风吹来,阮笙从骨头缝里打了个寒颤,她回过神来,拿起了手机。 什么也顾不得想,阮笙给沈知竹拨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几秒钟后,视频被挂断。 阮笙锲而不舍,继续拨打。 直到最后,屏幕上出现红色的感叹号。 阮笙的噩梦成真……沈知竹是真的不要她了。 手机从指尖滑落,啪嗒撞到地板上,沿着斜坡向下滚出了半米远。 阮笙没有管它,她浑身脱力,缓缓弯下腰抱住膝盖,蹲在路边。 天空中的烟花依旧络绎不绝,五彩缤纷。 如此喜庆的节日,本该是与心爱的人相伴度过,最甜蜜温情的时刻。 可自己将一切都搞砸了。 街道上时而会有游客来往,她们成群结伴,有说有笑。 没人会注意到,角落里黑暗处的阮笙。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欣赏着橱窗里的圣诞树和烤鸭,旁人的幸福于阮笙而言,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玻璃。 她记不清自己就这样蹲了有多久,只感受到夜色越来越晚,就连街巷中的行人也逐渐变得稀少。 这时,伴随着嗡嗡振动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如同溺水之人模糊中瞧见了浮木,拼了命也要游过去抱紧它,阮笙几乎是踉跄着上前,拾起了手机。 可惜,并不是沈知竹的来电,也并非任何消息。 破碎的屏幕上,只倏忽亮起了一束烟花。 第一簇烟花刚亮起的时候,阮笙还没反应过来,又一簇电子烟花从屏幕底端向上蹿,在画面正中央炸开。 曳着长尾的流光从中心散开,如同一颗恒星爆炸。 阮笙似乎能感受到它爆炸时的温度,隔着手机传向冰凉的掌心。 直到最后一簇烟花落尽,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正好跳到零点整。 旧的一年彻底结束,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阮笙,新年快乐。”一行极浅的字浮现于屏幕上,如同烟花般转瞬消失。 即便这个杰作的创作者不曾留下她的名字,阮笙也猜得出会是谁。 沈知竹是什么时候在自己手机里偷偷植入了这个程序的 阮笙突然回想起来,在她要出国的前一天,在办公室里,沈知竹曾借口手机没电,借用了一下她的手机。 是在那时候吗 沈知竹将心意藏在这个小小的惊喜里时,应该是期待着除夕夜的。 然而…… 阮笙泣不成声,像一只猫任性地逃出家门,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变成流浪猫的她蜷缩在街头,孱弱嗓声只有自己能听见:“新年快乐,沈知竹。” 除夕过后,留给打工人休息的时间不多了。 尤其是戴静这种特级助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春节长假。 大年初二,老板一上班,她也就跟着进入状态。 好在沈知竹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上司。 除了节假日的三倍工资外,下午五点整,她便提醒进办公室送文件的戴静,可以下班休息了。 至于沈知竹自己,倒依旧坐在办公桌前,看起来丝毫没有离开办公室的打算。 才大年初三,来公司的同事寥寥无几,往日拥挤的电梯里也只有戴静独自一人。 她下到一楼,正准备去对面的停车场取车,却看到落地玻璃窗外,一道眼熟的人影。 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小雪,阮笙穿着粉白的长款大衣,围巾也没有系,双手插。进兜里取暖,呼出白色雾气。 听见动静,阮笙转过头来。 在看见对方是戴静后,她掩住眼底的失落。 “阮小姐”戴静诧异道,“您在这儿做什么” “我……”阮笙轻咬了下唇,“沈知竹她还在楼上” “是的。” 十个亿赎金的事,是戴静亲自料理的,她或多或少都知晓些内情。 她有点搞不懂这对小情侣在搞什么。 但看眼下的局势,这次做错事的人应该是阮笙 戴静很客气的笑了下:“沈总她就在楼上办公室,你要是想见她的话,直接上楼就是了。” 阮笙摇了摇头:“不用,我在这里等她就好了。” 苦肉计。 戴静明白了。 身为局外人,她也无法多劝什么,只是去旁边便利店里买了杯热奶茶,送到阮笙手上。 70-80 第71章 请求 阮笙捧着奶茶,道了声谢。 寒暄几句后,戴静到对面的停车场,坐进车里。 然后,给沈知竹拨了通电话。 “有事”沈知竹简洁道。 戴静如实说了她在楼下看到阮笙的事,并问道:“沈总,要我带阮小姐到楼上来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 “不用管她。”沈知竹道,“以后,也不许放她进公司。”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指示某件工作上的小事。 通话结束后,戴静若有所思——看来这次,沈总和阮小姐闹得的确有点僵。 凭心而论,阮小姐这次捅的篓子也真够大的。 即使那十个亿已经通过警方被冻结追回,可葛维夏依旧不见人影,只要她不在国内,就很难被缉拿归案。 一个不着调的骗子,和沈总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阮小姐怎么会一时糊涂,和那样的人联手诈她呢 戴静并没有急着开车回家,而是将车挪到另一个停车位。 从这个位置,她可以从后视镜的角度,偷看到阮笙的方向。 八卦毕竟是人之本性嘛,连她这样优秀的女人都不能避免。 沈知竹出现得比戴静想象中还要快。 细算起来,应该是挂断电话没半分钟就下了楼。 后视镜里,沈知竹面无表情,走到阮笙跟前。 阮笙怯怯地看着她,张唇说了什么。 沈知竹不置可否,没有应声。 这时,司机将车开了过来,停在路边。 沈知竹拉开后座车门,对阮笙不知说了句什么,后者便先坐了进去。 随后,沈知竹也坐进车里,阖上了车门。 车内,沈知竹将后座与前座的挡板升了上去。 阮笙浑身依旧在抖。 不知道是因为在寒风里站得太久,抑或是面对沈知竹时的胆怯。 周遭气压低沉,阮笙鼻尖发酸。 沈知竹别过脸,视线落向窗外:“需要我打电话通知蒋庄仪,让她派车来接你” 她没有问阮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对此并不在意。 除夕夜的那句放过阮笙和自己,竟然不是一时的气话。 就连方才见到彼此的第一面,阮笙鼓起勇气一句“沈知竹,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换来的也只是不以为然的冷嗤。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阮笙的身体逐渐变得暖和,心口处却依旧在寒风倒灌。 面对这样的沈知竹,阮笙准备好的所有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见她沉默不语,沈知竹眉眼间浮现一抹翳色。 她拿起手机,竟当真准备给蒋庄仪打电话。 “不要——”不想就这样被赶走,阮笙忙抬起手挂断了屏幕上的电话。 她顺势握住沈知竹瓷白般的腕骨,眼底蕴着泪光:“沈知竹……你可以惩罚我,辱骂我,甚至是打我,可是你不能……” 沈知竹终于偏过脸来,舍得看她一眼:“我不能什么” 阮笙像是不小心跌入了雪堆里,冷峭寒意扑面而来。 眼泪沿着脸颊淌落:“你不能……就这样无视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抵是意识到,眼下让沈知竹收回分手两个字,无异于难于登天。 于是用商量的口吻道:“就算是分手也好,可是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不是吗” 就算是分手也好。 沈知竹眼底浮现几分冷意,轻呵——她接受得倒是够快。 阮笙从国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打听到沈知竹在公司后,就一直守在楼下。 她又冷又饿,思绪早就不清醒了,根本无法领会沈知竹这声轻呵真正的意味。 只是更加六神无主,继续毫无底线地退步:“不……我知道自己不配做你的朋友,可是……” 阮笙喉间哽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不做恋人也好,不做朋友也可以,你缺床伴吗我很乖很听话的……” 阮笙的呼吸在颤,声音在抖。 趁着沈知竹短暂的愣神,阮笙拉过她的手,落到自己肩膀下方。 “就算讨厌我这个人,你对我的身体应该很满意吧沈知竹,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吧,我不会有任何的反抗。” 说着,她带动沈知竹的指尖缓缓向下移去。 似乎丝毫不介意这是在车里。 沈知竹眸光一片漆黑:“你真是这样想的” 轻飘飘的语气与往日并无二致,落入此时阮笙的耳中,竟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 绯红沿着阮笙的脖颈,染上了她的脸颊。 她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黏黏糊糊的口吻:“只要你喜欢,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就像一个喝醉酒的人,抛下所剩不多的自尊和体面,说出藏在内心深处的念头。 沈知竹注视着她。 在这种注视之下,方才冷得瑟瑟发抖似乎只是阮笙的错觉,她像放在烤灯下蜡烛,快要融化。 直到沈知竹缓缓收回手:“可我并没有和你维持这种关系的打算,阮笙,你似乎高估了自己对我的吸引力。” 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来,阮笙睁大眼。 全然意识不到自己方才的话语有多么残忍,沈知竹似发现一件更有趣的事。 “阮笙,你知道为什么我报复了当年所有的霸凌者,却迟迟没有对你动手吗” 阮笙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她们每个人都喜欢什么,又畏惧什么,能够精准无误地让她们感到最深的痛苦,唯独你——” 年少时,沈知竹始终没有读懂阮笙。 她不似那些霸凌者一样虚荣傲慢,反而胆子小得可以,连参与暴行时都吓得脸色苍白。 她讨厌运动,却又会接受体育委员的委托参加接力赛。 她时好时坏,好像无论什么人或事,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就像水底的荇草,水往哪个方向流,她就随之被摆布。 活得既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木然和顺从。 偶尔沈知竹也会窥见她的一点鲜活,但这鲜活转瞬即逝。 出国留学那段时间,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沈知竹在想着要怎么报复阮笙时,都难以寻到她的痛点。 沈知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她回到梅市,原本是要报复阮笙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她知道阮笙在害怕什么了。 阮笙这个胆小鬼,最害怕的,是没有人再去关注她。 别人对她的漠视和冷淡,远远比虐待和欺凌更让阮笙难以接受。 沈知竹发出低笑声,笑意愉悦到了极点。 阮笙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笑,只本能地感到不安。 沈知竹抬手,放下与前座之间的隔板,吩咐司机:“帮我送阮小姐回家。” 说罢,她没有多看阮笙一眼,便已推开车门下了车。 不等阮笙反应过来,沈知竹已经阖上了车门,看着轿车开走。 阮笙被困在车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车窗外沈知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停车——”阮笙对着司机道。 “抱歉,阮小姐,这是沈总的吩咐。” 阮笙作势放下车窗:“快停车,你要是不停的话……”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沈知竹的来电。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阮笙连忙接通了它。 “沈知竹……”阮笙的嗓音里带着哭腔。 “乖乖听话回家,你需要休息。”沈知竹的语气很温和,温和得仿佛先前提分手只是阮笙的错觉。 “我只是暂时还在气头上,等气消了,自然会再见你。” “真的吗”得到了承诺,阮笙高兴得像个孩子。 她自欺欺人地忽略那丝不对劲的感觉。 “嗯。”沈知竹道,“所以在我气消之前,不要再来打扰我,让我安静一段时间,好吗” 她说得不无道理,阮笙吸了吸鼻尖:“我知道了,那你……” 话未说完,电话被挂断了。 阮笙想回拨过去,却想起沈知竹方才说的话。 在她气消之前,不要打扰她。 这是应该的——自己犯了这样大的错,沈知竹会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等她消了气,应该就会原谅自己了吧 阮笙重新看到了希望。 她没有再要求司机停车,而是给沈知竹写短信:“等你不生气了,我们一起过元宵好吗” 打完字之后,想起这也是一种打扰,于是又全部删除。 她会乖乖听沈知竹的话,不去打扰她,直到她原谅自己。 然而—— 转眼数十日已过,阮笙再没有收到沈知竹的任何消息。 直到元宵节那一日,沈知竹依旧没有半点音信。 阮笙趴在卧室的窗边,每听到车轮碾过地面的动静,都会探出头张望。 沈知竹承诺过的,她们会一起度过每个节日。 可是,花园外路过的每一辆车都不是她的。 直到午饭时候,赵佳丽来催她:“笙笙,下楼吃饭了。” 阮康成跨年夜二度中风之后,就一直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情况并不明朗。 但无论如何,元宵这样的节日还是要过的。 只不过今年这个节日,未免太过冷清,与阮家翻脸后,蒋庄仪理所当然地不在,阮锦鹏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满满一桌子菜,桌边竟只有母女俩。 赵佳丽往阮笙碗里夹了块葱烧鲈鱼:“多吃点,这阵子怎么瘦了这样多,家里的事又用不着你一个孩子操心……” “嗯。”阮笙低下头吃饭,却始终没有动那块鱼肉。 饭后,阮笙找了个借口出门,让司机将车开到沈知竹家的公寓楼下。 她当然没有忘记约定,不会去打扰沈知竹。 她只是忍不住,想要看她一眼。 她们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面了。 阮笙当然还清楚记得沈知竹的模样,以及她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 可是……她想念着她的气息和温度,如同瘾君子般,一旦戒断,便从骨头缝里都生出疼。 等阮笙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了沈知竹的家门前。 她伸出手,输入门锁的密码。 沈知竹会在屋子里吗 如果她在,自己该说些什么 如果她不在,自己是看一眼就走,还是留下来等她 阮笙的心情开始忐忑,又隐隐生出欢喜。 无论如何,进入她的房间,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至少也可以缓解自己的思念。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冷冰冰的电子音,打断了阮笙所有的遐想。 她愣了下,盯着电子锁的屏幕,仔细地重新输入了一遍密码。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重复的回答。 阮笙瞬间如坠冰窟,终于清醒了过来——从上一次分别开始,沈知竹都在骗她。 准确来说,是在戏弄她。 根本就没有什么等气消了就会原谅,那不过是她打发自己的借口罢了。 她连房间的门锁都更改了,显然是要将自己拒之门外。 一个人失落到极点的时候,竟然是真的会笑出声。 阮笙没有资格失望和伤心,她唇边挂着没有温度的笑,平静地拿起手机打电话。 “戴助理,可以麻烦你告诉我一下,沈知竹她现在在哪儿吗” “抱歉,阮小姐。这是沈总的私人行程,我不能透露给您。” 戴静公事公办地回答,又扭头吩咐旁边的助理小陈:“告诉后勤部那边,沈总回国的飞机下午五点抵达,晚上八点有一场会议,记得准备好餐食。” 飞机上,卫游风百无聊赖地打游戏。 打完大boss,游戏通关,她放下游戏机,走出了游戏室。 这是一架私人湾流飞机,机内装潢一应俱全,有卧室,餐厅,甚至是书房。 卫游风来到餐厅,要了杯气泡酒,并随口问正在整理文件的戴静:“她呢还在工作” 这个她指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戴静点头:“沈总最近一直都很忙。” “这哪里是忙,简直是自己折磨自己。” 卫游风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酒杯朝书房走过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沈知竹不急不缓的声音。 卫游风推门而入,看向书桌后的人:“你这个样子,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看”沈知竹毫不避讳地回答。 “医生是怎么说的像你这样一恋情不顺就压榨所有人的卷王,是不是都该关起来。” 沈知竹并没有理会她的调侃。 她只是抬起手,取下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 ——沈知竹原本并不近视,只是近来工作太久用眼过度,在眼科医生的建议下戴上了眼镜。 “医生建议我,要远离痛苦源。”她淡淡道。 阮笙算痛苦源吗沈知竹并不清楚。 如果算的话,她自认为误打误撞做到了这一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阮笙。 但只要一回到家,房间里依旧充斥着阮笙留下的痕迹。 衣柜里挂着阮笙的睡衣,厨房里有她做甜品的工具和食材,冰箱里还冻着她做的蛋糕。 那天看完医生回到家,沈知竹秉着远离痛苦源的原则,将它们全都收拾出来。 原本各种不起眼的小东西,堆积起来竟然占了客厅小半的面积。 沈知竹原本是打算扔掉它们的,却又发现垃圾分类很麻烦,将各种崭新的物品扔掉也很浪费。 以及甜品拿出冰箱后,如果腐烂在房间,气味应该会很难闻。 于是,她又将甜品放回冰箱。 还有那条内裤,这样私密的物品,不便让别人碰,只能又挂回衣柜里。 至于阮笙的衣服是她的财产,应该让保洁整理好给她寄过去。 可保洁每周一才来,还要等几天。 衣服放在客厅里太碍眼,也只能收回衣柜。 忙了大半个晚上,结果大半的东西又放回了原位。 沈知竹思来想去,如果不是还有法律和人性和约束,她真想将这房子一把火全都烧了,这样也就不会去思考该怎么处理阮笙留下的痕迹。 第72章 玩具 下午五点,飞机准时抵达梅市。 沈知竹坐车回公司大楼。 过完了年,公司已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下季度项目规划。 她身为这家公司的掌权者,理所当然地开启了连轴转模式。 会议晚八点开始,沈知竹七点半进*入办公室。 接连数日的高强度工作之后,在这短暂的间隙里,沈知竹靠着椅背浅寐。 殊不知大楼外,阮笙下了车。 她仰头看了一眼高处的楼层,似下定某种决心般,走进大楼里。 电梯里,阮笙轻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余进来的人。 电梯越往上,随着其余人陆续出去,轿厢里只剩下阮笙独自一人。 她鼻息失控地发出一声低哼,扶住了轿厢里的扶手。 一直上到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她看向镜中倒映出的自己——面色潮红,眸中盛着水光。 阮笙深呼吸镇定心神,她走出电梯,高跟鞋鞋跟在地砖上发出回响声。 刚走到沈知竹办公室门外,却被人拦了下来。 “这位女士,沈总现在正忙,请问您有预约吗”来人问她。 阮笙回过头,拎在手包链条上的那只手收紧:“我……预约” 对方有些脸生,应该是新来的助理:“是的,如果没有预约的话,沈总她不方便见您。” 阮笙几乎快站不稳一般,呼吸遽然急促:“麻烦你进去说一声……要见她的人是阮笙……” 小助理坚决地摇了摇头:“抱歉,如果您没有预约的话,请尽快离开这——” “小陈。”话音被戴静打断,“你过来一下,帮我把这份文件印出来送到市场部去。” “来了。”被称作小陈的助理连忙应声。 阮笙趁她不备,快步朝前走去,拉开了沈知竹办公室的门。 “这位女士……”小陈忙上前要拦她,却被戴静阻挡了。 “以后见着这位阮小姐,用不着拦她。”戴静小声叮嘱道。 小陈不解:“可沈总昨天不是才吩咐过,不能随便放任何人进她的办公室” 结果今天就来了这么一位,就好像沈总有预知能力一样。 戴静哑然失笑——小陈到底还是刚进公司,不清楚其中的底细。 事关上司的个人隐私,她不便解释太多,只是好心道:“总之……你拦了呀,只是恰巧没拦住而已。” 见她仍然一头雾水,又道:“放心吧,我跟你保证,这位阮小姐既不会被赶出来,事后沈总也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 闻言,小陈看向那扇门。 阮笙已经进去有半分钟了,却丝毫不见任何被赶出来的动静。 她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多谢戴姐指教!” 阮笙进门的时候,沈知竹正在闭目浅寐。 办公室的门隔音很好,沈知竹理所当然地没有听见阮笙和小陈方才的对峙。 门开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戴静进来提醒自己该开会了。 沈知竹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镜,将其架到鼻梁上,方才睁开眼。 阮笙第一次看到戴眼镜的沈知竹,愣了一下。 本就气质疏冷的她,更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镜片下长睫掀起,瞳光漆黑而又冰凉。 对上这样的视线,方才还义无反顾闯进来的阮笙,莫名胆怯了起来。 她站在门边,发不出丁点声音。 沈知竹亦在看着她。 阮笙今天穿的是一条纯白绒面长款大衣,大衣的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毛绒领围着她巴掌大的脸,令她看上去干净又无辜。 “你来,是有什么事”沈知竹眉头皱了下。 皱眉的动作,深深刺痛了阮笙的眼。 她身体不禁颤抖了起来,一步步朝着她走过去:“今天是元宵节。” “嗯。”沈知竹顿了下,“所以呢” 阮笙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你说过的,每个节日我们都会一起过。” “恋爱时说的话,分手后应该做不得数” 沈知竹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完全没有将过往的承诺放在心上:“况且,上一个除夕夜,你不是照样忘了这条承诺。” 在辩论这件事上,阮笙全然不是她的对手。 即便来时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这样不带一丝感情的沈知竹,她依旧懵了:“不……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所以呢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沈知竹不假思索地反问。 “是不是一定要我为你,抛下了所有的尊严和理智,活得像条狗一样,任你呼来唤去,最好每时每刻都像你摇尾乞怜,你才会觉得满意” “阮笙,我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一条狗。”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沈知竹亦不例外。 破坏她,毁掉她,将她牢牢紧握在手心——沈知竹时常会生出这样阴暗的念头。 真的就像条狗一样,在看到肉骨头的时候,彻头彻尾地被欲。望操纵,只想将其占有。 但与此同时,沈知竹也有着作为人类才有的理智。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念头是病态极端的,只会将自己和阮笙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句脱口而出的“分手”当然带着置气的成分,但在置气过后,沈知竹开始直视现实。 ——自己和阮笙之间的感情,真的能够被称**吗 如果这真的是爱,那她们为什么都感受不到幸福 更重要的是,阮笙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明明伙同别人诈骗自己,为什么到头来,她却哭得比自己这个受害者伤心 太阳穴处又开始隐隐作痛,沈知竹闭了闭眼。 那句“为什么”将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清醒一点,难道自己被阮笙当狗玩的次数还不够多吗 究竟要上当多少次才能够看清……对阮笙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 沈知竹很好地将所有情绪藏起来,保留最后一丝自尊,视线若无其事地扫过阮笙。 许是被沈知竹的一番话问住,阮笙忘记了流泪,唇瓣动了动:“我……” 难以启齿般,阮笙嗓音轻颤,又忽地止住了声音。 “怎么不继续哭了” 沈知竹很是镇定地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离我开会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再哭十分钟。” 阮笙却只是抬起手,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她一步步走上前:“我给你准备了节日礼物。” 沈知竹垂下眼睫:“不用……” 在她出声之前,阮笙已经解开大衣外套的纽扣,从最上方的纽扣,一直解到最下方的那一颗。 外套很轻柔地落到地毯上。 阮笙里面穿的是一条裸粉色针织连衣裙,贴身的款式,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 似再难以支撑般,她弯下腰,伸手扶住书桌的边沿。 被泪水浸湿的长睫之下,眸光迷离。 “沈知竹。”阮笙嗓音黏得像化开的牛奶糖,“你要将手伸出来,我才能够将礼物给你呀……” 分明片刻前才冷着脸说过狠话,可在听到她讨好的软语后,沈知竹仍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她已经彻底完了,沈知竹心想。 生怕她反悔般,阮笙柔软指尖抓住她的手指,意味不明地摩挲了一下,方才将礼物送到了她的掌心。 是一枚圆形的遥控器。 沈知竹并不明白它遥控的是什么,指腹无意识抚过其中一个图标。 突如其来,阮笙发出一声颤音。 沈知竹忽地明白了什么,她呼吸停住,就连血液似乎也忘记了流动。 与她的动作定格不同,阮笙呼吸乱得更加厉害,即便咬住了下唇,也挡不住细微的浅吟。 “这是什么”沈知竹明知故问,怀揣着几分报复的恶劣心思。 阮笙已分不出精力来回答她。 “沈知竹……”她只是委屈地唤着她的名字,似求饶,又似期待。 这是阮笙自己送上门的,沈知竹想要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法律和人性不允许她烧掉那间房子,烧掉两人过往的痕迹,欲。望又在催促她去做些什么,将所有的情绪发泄。 一切都再顺理成章不过。 感性又一次凌驾于理智之上,沈知竹不禁抬起手,指尖轻轻抚弄阮笙被泪水沾得湿津津的脸颊。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春天,阮笙逃课来找她,她们去公园闲逛,并排涂石膏玩偶。 阮笙左边的脸颊,无意中沾上了颜料。 沈知竹抬起手,用指腹很小心地为她擦干净。 本以为早该尘封的回忆,于这一瞬间清晰起来。 沈知竹眼眶微微发热。 原来……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病态的,扭曲的,不堪的交流。 只是想回到那个春日的午后,她和阮笙在公园的湖面划船,她们面对面坐在木船两端,阮笙认真地看着她—— “不用去管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才不是短头发就是男生呢。” “而且——所有的男生讨厌得很,连你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少女的眼波比湖水更加清澈,船桨漾起湖波,水面阳光亮得刺眼,沈知竹的心境就像湖底的水草被扰乱。 沈知竹深深吸了口气,按下所有的情绪:“想让我原谅吗,阮笙” 第73章 游戏 临近开会的前十分钟,沈知竹从办公室里出来了,径直朝会议室走去。 路过助理的工位时,她目不斜视地留下一句:“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入办公室。” 小陈忙应声:“好的。” 直到沈知竹走远,她方才思忖着看向办公室紧闭的大门—— 那位阮小姐迟迟没有出来,应该是在等着沈总开完会。 至于沈总说的不准任何人进去,估计是阮小姐本人不想被打扰吧。 看来戴姐教自己的没错,以后可千万不能随便拦这位阮小姐了,规矩是一回事,但也要看对象是谁。 小陈的心思全在这点人情世故上,殊不知隔着一扇墙的办公室里,阮笙正像猫一样在椅子上蹭着。 泪水沿着她的脸颊下淌,她仰着头,却看不到上方的天花板,而是视线被一片白茫茫的光所覆盖。 身体颤抖着时轻时重,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悬崖。 失重时的刺激感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四面八方涌来的空气又像是深湖中的暗流,带着她身不由己的上浮下落。 阮笙甚至就连试图伸手抓住什么,将自己从这种难捱的处境之中脱离都无法做到。 ——沈知竹在离开之前,早已从休息室的衣柜里取出两条领带,将阮笙的双手分别束在工学椅两边的扶手上。 她哪里也去不成,只能在这里乖乖等着她回来。 阮笙对此甘之若饴。 因为沈知竹许诺过,只要阮笙这样受着,等她回来后,就会考虑是否要原谅她。 只要能够被原谅……无论她要对自己做什么都没关系。 自尊也好,羞耻心也罢,完全都不重要。 只不过……沈知竹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自己真的快要没力气了。 决定权完全不在她的手中,阮笙想要停下来喘一口气,却又被一阵暗涌向上卷起。 这场两个人之间的游戏,开始与结束的权力都彻底落入沈知竹手中。 会议室。 沈知竹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钢笔,在市场部经理结束了自己的汇报后开口:“将倒数第二个计划点展开讲讲。” 经理以为是自己先前哪里讲得不够好,连忙整理西装站起来,将PPT往前翻,详细地讲了一遍。 中途,不忘暗中观察着沈知竹的脸色。 见她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反应,才略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会议里,沈知竹一反常态,对每位下属的工作汇报都盘问得异常详细。 搞得这些下属皆惴惴不安,暗自揣度着沈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难不成公司想裁员了 不应该啊,去年财报的利润还增长了十几个点,公司不可能差钱。 不过也未必,沈总工作态度一向严苛,从来不会容忍闲人…… 回型式会议桌的桌旁,与会的新老员工皆心神不定,沈知竹却没有半点心情在乎这些人。 她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半身略向后躺去,背靠着椅背。 略一走神,左手已经探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指尖触碰到那枚圆形的遥控器。 沈知竹的动作顿了下,被烫到一般,蓦地将手收了回来。 正在进行汇报的财务部经理察觉到她的动作,连忙止住话音,将目光投向她,似等待着她的指使。 “继续。”沈知竹面不改色。 “好的,从这张图表上可以看出来,利润重心出现了一定的转移……” …… 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直到结束时,与会人员陆续离开了办公室。 本该走在最前头的沈知竹,这回却最后一个离场。 在靠近办公室时,她将视线投向一直留在工位的小陈。 小陈会意:“沈总放心,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沈知竹颔首,上前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玄关处靠墙的厚书柜阻挡了视线,沈知竹并不能第一眼就看到办公椅上的阮笙,但已经闻见了阮笙的气息。 像熟透的桃子淌出的汁水,香甜充盈整个房间。 房间里本该是尤加利香薰的清新气息,被这香味混合着,也变得堕落了起来。 沈知竹再走半步,看到了办公桌后方的阮笙。 她已经累得睡着了。 即便工学椅足够宽敞,要想睡下一个人还是有些勉强。 坐在椅子上,她的双腿无处安放,便整个人蜷缩起来,只有小腿半悬在椅子边沿。 针织长裙的裙摆之下,肌肤白皙得像雪一样。 沈知竹停下脚步,隔着书桌盯住她看了好一会儿。 阮笙的头向侧面偏着,脸颊被凌乱的金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她的卷翘睫毛和绯红鼻尖。 想来她是捱到最后一刻方才昏睡了过去,并未被脚步声吵醒。 直到沈知竹绕过书桌,从桌面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湿巾纸,握住阮笙的脚踝向上擦拭。 冰冷的湿巾擦净敏感得不能再敏感的肌肤,阮笙浑身一激灵醒了过来。 她仍是泪眼朦胧,一张口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沈……知竹……” 阮笙忘记了双手还束在扶手上,本能地想要去抱眼前之人。 上半身刚坐起来,却又闷哼一声软倒了回去。 换来沈知竹低嘲般的笑声,她一边给阮笙擦身体,一边问:“怎么办,我好像该换张办公椅了” 阮笙难为情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里却又隐隐约约怀揣着期冀——这一回,沈知竹或许会原谅自己了吧 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等沈知竹发话。 沈知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擦完身体后,又解开了阮笙的手,从休息室里取出自己的衣服为她换上。 然后,她问道:“你的司机还等在楼下吗,或者是要我的司机送” 她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就好像片刻前为阮笙擦拭身体和穿衣时的温存根本不存在过。 阮笙心中咯了一声,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站稳的她扶住书桌桌沿。 “已经很晚了……我不想要别人送,只想要你送,可以吗”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原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谁知沈知竹垂眼看了她半秒,竟点了点头:“好啊。” 第74章 送药 阮笙穿好外套,和沈知竹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办公室。 刚迈步走进电梯里,伴随着轻呼声,像是因体力不支难以站稳,她的身体向前跌去。 沈知竹手疾眼快将人扶住,落在她腰间的手却又很快松开。 “谢谢。”阮笙小声道。 沈知竹略微颔首,没有应声。 她的视线始终直视前方,不分给阮笙半点。 直到坐进车里,两人都再没有交谈。 入夜后的城市大街上,车辆和行人都少了许多,轿车一路畅通无阻,抵达阮家别墅。 夜色静谧,阮笙一推开车门,冷空气便侵入,拂出的气息随之化作白雾。 她转过头来,眼巴巴看着沈知竹:“你……要上楼坐坐吗” 本以为沈知竹会不假思索地拒绝自己,没想到她竟应了声好。 阮笙唇角略微勾起,下车后的脚步轻快了几分。 别墅的管家和保姆都早已歇下,阮笙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让沈知竹先进。 随后她一进去,便拉住了沈知竹的手:“我们先去楼上吧,免得吵醒了别人。” 对于她得寸进尺的小动作,沈知竹却并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 阮笙又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她的神情,也没有看出丝毫的排斥和厌恶。 心中更滋生了几分欢喜,勾住她温度略低些的手指上了楼。 没有哪一次牵手,比这一回更让阮笙怀揣着憧憬。 就这样进了卧室,房门关上的瞬间,她顺势朝沈知竹靠过去,将人压在了门上。 沈知竹后背抵着门板,任由阮笙双手攀上自己的脖颈,仰着头将唇送了过来。 却在两人的唇瓣相距不过半厘米之际,偏过了头。 阮笙的吻落了个空,唇堪堪擦过沈知竹微凉的耳垂。 “先等一等,阮笙。”身前之人开了口,“我好像还没有正式回答,是否要原谅你这个问题。” 阮笙动作僵了一瞬,揽在她颈间的双手收紧了几分。 还不到火候,她不敢说什么耍赖的话。 只是将脸搭在沈知竹颈间,小心翼翼地蹭着:“你就原谅我好不好嘛,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都不知道,你不理我这段日子我吃不下也睡不好……” 这倒是真的。 半个小时前,在办公室里替阮笙擦身体的时候,沈知竹便发觉她瘦了一圈,只是因为冬天穿得厚才不大看得出来。 可沈知竹并没有因此心软,而是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那枚遥控器:“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阮笙余光瞥见它,呼吸一下子又变得滚烫。 被沈知竹冷落得太久,她几乎是走投无路才想出先前那般冲动荒唐的法子。 眼下理智回笼了许多,还要面对自己的胆大妄为,阮笙倒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沈知竹也并没有等她的回答,只是将手伸长了些,松开了遥控器。 啪嗒—— 遥控器准确无误地掉进进门左手边的垃圾桶里。 阮笙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被击破,脸上的期冀化作茫然。 沈知竹看着她,眸光没有丝毫的波动:“阮笙,这就是我的答案。” 阮笙将遥控器当做礼物送到她的手上,而现在,沈知竹将这份礼物丢进了垃圾桶里。 回绝的意味显而易见。 看上去,沈知竹像是一开始就这样打算的。 所以……她让自己硬生生在办公室里熬了两个多小时,又故作态度软化的模样,送自己回家上楼,又是什么意思 是在戏弄她吗 阮笙搭在沈知竹肩上的双手变得僵硬,缓缓放了下来。 她后退半步,试图从沈知竹脸上看出她这样做的缘由来:“为什么” 沈知竹发出声轻呵。 她略弯下腰,视线与阮笙平齐:“看来原来你也知道,被人戏弄的滋味不好受。可一直以来,你这样戏弄我,不都是乐在其中吗” 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知竹觉得被自己戏弄了,所以这算是她的小小报复 阮笙生出几分委屈:“我……” “你用不着解释什么,我没有半点要听的兴趣。”沈知竹打断道,“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家了,再见。” 说罢,她反手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 还没走出半步,衣袖被人紧紧捏住。 “沈知竹……”阮笙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仍似不死心,希望对方能够回心转意。 直到她看见沈知竹原本淡漠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仿佛要是阮笙再这样纠缠下去,她还能表现出不耐烦来。 不愿看到这样的沈知竹,阮笙心头一慌,松开了手。 下一秒,沈知竹已转过身,留给阮笙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背影。 阮笙只能这样看着,甚至连追上去送她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沈知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不一会儿,窗外传来她开车驶离的声音。 阮笙早已失去了所有力气,她浑身一软,坐倒在地板上。 为什么……要这样子戏弄她呢 难道看着自己为她流泪,为她抛弃自尊的模样,沈知竹真的就一点心软都没有 她真的……好过分。 阮笙鼻尖一阵酸涩,泪水充盈在眸中,她轻声自言自语:“为什么……” 难道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和办法,她都再难以挽回沈知竹了吗 只要想到这一点,莫大的恐慌将阮笙包裹,令她连上下牙都开始轻轻打颤,身体都快要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不,绝对不可以变成这个样子。 绝对不可以…… 阮笙深吸一口气,将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快想想办法啊,阮笙。 一定会有办法的,别那么蠢,这样子只会将沈知竹推得越来越远的。 阮笙撑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在书桌前坐下。 就像是在解数学题,她甚至找出一张白纸,对着它试图写出解决问题的答案。 然而,就这样拿笔坐着,阮笙却迟迟写不出答案。 她甚至连半点思绪都没有。 阮笙很清楚,从前自己能够试探着“拿捏”沈知竹,是因为有她的纵容。 可现在无论她做什么,沈知竹都不会有任何反应,更别说回心转意。 她真的好狠心,居然可以说不爱就不爱,说不要自己就不要,离开得那样决绝。 想到这里,阮笙又悲从中来,终究还是没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 哭过一场,她擦干泪水继续想解决办法。 办法想不出来,委屈又开始蕴集,没一会儿泪水又漫了出来。 就这样循环往复,等阮笙反应过来时,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窗外传来鸟儿在枝头的啼鸣,天色不知不觉亮了。 无论如何,阮笙都应该睡觉了。 她放下笔,朝浴室里走去。 熬了一整夜,却什么结果都没有等到,镜中的她就像是一只没有活人气的女鬼,脸色苍白,眼底乌青。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水光,爬上了鲜红的血丝,心如死灰般没有光质。 她已经想不到任何办法了,除非…… 阮笙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来找她了,像是突然销声匿迹了一样。 沈知竹工作的时候,会下意识朝门口看一眼。 似乎下一秒,阮笙就会如同上次那般突然推开门出现。 门的确推开过很多次,进来的人却都不是阮笙。 下班时候,她状似无意问戴静道:“最近有没预约的人来过,被拦住了吗” “沈总是问阮小姐她这几天都没来过。” 沈知竹没出声,冷着脸下班回家。 独自一人,晚餐只是一份很简单的煎牛排。 饭后,本该洗沐休息的沈知竹,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里的监控软件。 软件连接的是正门口的监控,可以看到半个月之内的记录,沈知竹将近三天的监控记录都回顾了下,阮笙也没有出现过。 不像之前,几乎每隔两天,她都会贼心不死地来沈知竹家门前试电子锁密码。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沈知竹抬手轻揉眉心,将手机屏幕向下翻转扣在岛台上,起身朝卧室走去。 刚走出不到几步,门铃声响起。 沈知竹停下脚步,定了定神。 这一回,她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对阮笙温和些。 就像是训不听话的小狗一样,要让她意识到主人的生气,但又不能真的让她心灰意冷到连尾巴都不摇了。 ——这是沈知竹下意识浮现的比方。 将阮笙比作小狗似乎有些不尊重她,可她又的确…… 而且沈知竹很确定,阮笙应该算是看上去乖巧听话,实则藏着坏心眼的某种犬类。 就连自己也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被这种伪装出来的乖巧听话蒙蔽过。 打开门,门外的人却并不是阮笙。 是一位穿着黄色制服的外卖员。 “您好,这是您点的外卖。” “你送错了,我没有点过外卖。” 外卖员重新核对地址:“嘉里公寓三栋二单元1501号,阮笙小姐,请问不是您吗” 地址没有错,姓名……阮笙是故意还是不小心选择了这个地址 无论如何,外卖员算是履行了职责,没理由让对方重新跑一趟。 沈知竹接过了外卖袋。 袋子比想象中还轻,明黄色包装,上头印着“某团外卖,送药就是快”的广告语。 沈知竹看了一眼小票上的商品信息,里面是几种退烧药。 阮笙发烧了 沈知竹唇线抿紧。 她拿起手机,给阮笙打了个电话。 电话的忙音响了很久,几乎是快要断线的时候,那一头才接通。 “喂……”弱得跟猫儿一样的声音。 “你外卖的地址选错了,买的药送到我的门上,你……急着用的话我让人送过来” 沈知竹不着痕迹地询问她的病情。 又忍不住从手机里传出的呼吸声里,判断阮笙现在病得是轻是重。 “送错了吗怪不得一直没等到。”阮笙轻声似自言自语,“那你放着吧……我马上就过来拿。” “你过来拿”沈知竹不确定阮笙是烧得糊涂了,还是故意要用苦肉计。 她家和自己家隔着大半个梅市,她发着烧来拿药 似察觉到沈知竹误会了什么,阮笙解释道:“我从家里搬出来了,现在和你住在同一个小区。” 沈知竹默了几秒钟。 随后,她问道:“门牌号是多少,我给你送过来。” 第75章 手铐 沈知竹先出了门一趟,去了最近的药店。 在店员的推荐下,又买了外卖里没有的退烧贴,维生素,和温度计。 然后,她才回到小区,来到阮笙的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后,约莫过了半分钟,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开门的人正是阮笙,她穿着毛茸茸的白色睡衣,看上去病恹恹的,雪白肌肤透着发烧时才会有的不正常的红。 许是上一次真的被沈知竹伤到了,她耷拉着脑袋,都不敢正眼看沈知竹。 只朝她伸出手,嗓音虚弱道:“谢谢。” 门只开了一道虚缝,似乎丝毫没有要邀请沈知竹进去的打算。 沈知竹将药袋放到阮笙手上。 不等她要问些什么,眼前的门便急忙要关上。 在门将要合拢的刹那,沈知竹伸手抵住了门框的边沿,将它向前推去。 论力气,阮笙当然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沈知竹不过稍微用力,房门已经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 沈知竹径直走了进来,将药袋重新拿回自己手上,顺便关上了身后的门。 她什么也没有多说:“你先去休息,我先帮你把药都准备好。” “你……”阮笙唇瓣动了动。 沈知竹似猜出她想要问什么:“不要多想,上一回我发烧时是你照顾的,我总不能当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阮笙眸中的光暗了下去,她很轻地嗯了声,走回卧室。 阮笙应该是刚搬来这套房子不久,饮水机里连喝的水都没有,也找不到其余烧热水的家电。 沈知竹只能用厨房的小奶锅烧了锅开水,用来冲开感冒冲剂。 再取出各种药片放在掌心,端着冲剂走进卧室。 卧室里没有开灯,沈知竹顺手将灯打开,床上阮笙便小声请求道:“可以将灯关掉吗好刺眼……” 病人的需求优先,沈知竹又关掉了灯。 借着从客厅方向照过来的暗光,她走到床边坐下。 阮笙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靠着床头,小口小口地喝药。 吃完药后,沈知竹又取来温度计让她含着。 在等待体温测量出来的几分钟里,她一直眼巴巴地盯着沈知竹。 等沈知竹看去时,又掩耳盗铃般别过脸,似唯恐叫人看了出来。 直到沈知竹拿起温度计,朝卧室外走去,阮笙终于按捺不住,捏紧了她的衣袖:“……不要走。” 语气里藏着卑微的哀求。 沈知竹长睫轻颤了一下:“我暂时还不走,只是这里太暗,要去客厅读温度计才行。” 她并未察觉,自己的语气已然放得极低极缓。 阮笙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放开了手。 37.5°,低烧。 没有烧到要送医院的程度,沈知竹拆了包退烧贴,走回卧室给阮笙贴上。 ——她说是照顾阮笙,就真的是在照顾,就连贴退烧贴这种事也是亲力亲为。 阮笙只需要闭着眼,感受到独属于沈知竹的冰凉气息,伴随着她的动作幽然拂过脸颊。 但很快退烧贴贴好,沈知竹收回手,她的气息便似有若无般脱离。 阮笙睁开眼,偏过头看她:“沈知竹……我好困,可就是不敢睡,我怕自己一睡着,你就会走掉。” 明知她这话有故意装可怜博同情的成分,沈知竹却也难以在此刻嘲讽什么。 “你睡吧。”她道,“我就在这里,不会走。” 阮笙摇了摇头,试探她的底线一般:“那你能抱着我睡吗……这样你要走的话,我就能感觉得到。” 沈知竹没有出声,而是垂眸凝视着她。 眼神似是在忖度着什么。 正当阮笙以为是自己的小把戏被她看穿,而生出心虚之际,沈知竹开口道:“我先*换个衣服,房间里有多的睡衣吗” 洗沐过后,沈知竹穿上了为客人准备的均码睡衣。 来到床边,掀起被子的角落躺了进去。 床上只有一只枕头,阮笙朝左边挪去,给她让了一大半出来。 两人睡在同一只枕头上,身体便不可避免得挨近。 “沈知竹……”阮笙又开始唤她,“我感觉自己的背心好热,像是出了汗,你可以帮我摸一摸确认一下吗” 她身上的确热烘烘的,要是出了汗的话可能会睡得不舒服,得擦干净才行…… 沈知竹这般计划着,朝阮笙的后背探出了手。 黑暗之中,指尖刚触到阮笙的后背,腕间却忽地有什么冰冷的坚硬之物覆了过来。 咔哒—— 沈知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是手铐收紧时的动静。 且这手铐的圈,是套在了自己腕间。 沈知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将手收回来,不料手铐的另一端像是固定在某处,根本由不得自己挣开。 沈知竹用力扯了几下,响起的只有链条碰撞时的清脆声响。 耳畔传来极低的笑声,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不用挣扎了,这种铁链是我让人专门为你打造的,不可能会一扯就断。” “沈知竹,你要是弄疼了自己,我会心疼的。” 怪不得阮笙方才不让她开灯,原来是藏着这样的工具。 沈知竹停止了挣扎,她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模糊身影:“阮笙,将它解开。” 语气中带着几分命令的冷然,阮笙却没有应声,一点也不像片刻前生怯怯的态度。 她双手撑着沈知竹身体两侧,缓缓坐了起来。 尚在低烧中的身体还有些发软,她坐在沈知竹的大腿处,呼吸带着些喘。 黑暗之中,阮笙半弯着腰,摸索身下之人的脸:“解开沈知竹……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非得将我逼到这一步。” 除了拿手铐将她困起来,阮笙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她已经绝望到了极点,便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大抵是没料到阮笙竟能胡来的这般地步,沈知竹一时沉默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阮笙却不大满意,“你的声音那么好听,就应该多说话才对。” “你觉得我的声音好听”沈知竹巧妙地捕捉到重点。 阮笙点了点头,甚至将指尖落到她的喉骨处:“你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么可为什么就是比其他人的听起来更干净舒服” 她就像个好奇的孩子,用疑惑的口吻认真询问着。 浑然不觉得眼下的场景,她的天真,亦是一种挑逗。 沈知竹喉咙略微发紧,竭力压抑着自己逐渐变沉的呼吸。 阮笙发着烧,没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又自顾自道:“我真是好蠢……你和别人本来就不一样。” “你的头发比别人的要浓密蓬松,皮肤比任何人都要白,眼瞳是漆黑的,看人时总有些冷漠,唇瓣却又很柔软……” 她每说到一处,指尖就会抚上去。 像一只蝴蝶,扑扇着翅膀若即若离。 就连沈知竹自己都不怎么在意的细枝末节,阮笙却如数家珍:“对了,锁骨这里还有一枚痣,总是晃眼得很。” 指腹在锁骨处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确认那颗痣的存在,又继续向下游离。 沈知竹呼吸蓦然收紧。 从前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阮笙大多都只是安安静静抱着她,而不是如同现下这般,动作不安分得很。 她的指尖甚至挑开衣摆,在沈知竹的腰间徘徊着。 “你可真厉害……”阮笙用由衷的语气叹道,“连腹肌都练得出来。” 她不像是在发烧,更像是喝醉了酒,想说什么都坦坦荡荡地说出口,想做什么便随心所欲去做。 ——光是摸沈知竹的腹肌不够,还顺手在她腰间捏了一下。 “阮笙……”沈知竹呼吸变得有些乱。 “你不喜欢吗”阮笙反问,“可是总不能只准你捏我的肚子,却不准我捏回来……那也太不公平了吧。” 她说得似不无道理。 而且,阮笙要施加回沈知竹身上的,似乎并不止捏肚子这件事。 沈知竹不过略微反抗了一下,便有什么冰凉的液体落到她的颈间。 阮笙带着哭腔,似一直发了狠的小兽:“为什么不行,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真心喜欢过我连碰都不让我……” “你发了烧。”沈知竹闭着眼,无奈到了极点,“现在不能太累。” 阮笙不听:“反正又死不了……沈知竹,要是哪天我真的死了的话,你会想我吗” 沈知竹的眉头皱了下:“别说胡话。” 阮笙又笑了声:“看来,你还是舍不得让我死的。” 她将唇贴到她的耳边:“沈知竹,你就让我一回,好不好嘛……” 缠绵中带着哀求的语气,就像在讨糖吃的小孩子。 阮笙嘴上说着,手也没安分。 沈知竹忍无可忍,没被铐住的那只手握紧了她的手腕,一个翻身将阮笙带下来,用力将她压在怀中。 “先等你发烧好了再说。”她道。 阮笙挣了几下,挣不开她的怀抱。 更何况为了将沈知竹骗过来,她实打实地泡了一个多小时冷水澡,将自己弄到低烧。 此刻药效上来了,阮笙挣扎了一会儿就累得失去力气,闭上了双眼。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八爪鱼紧攀着沈知竹,不愿意松手。 黑暗中,沈知竹伸手为她将背后的被子压好,也闭上了眼睛。 翌日。 日光透过窗帘照亮房间,沈知竹习惯性比阮笙醒得更早。 她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右腕。 扣在腕间的,果然是一把手铐。 这应该是专门用于床上的设计,手铐内圈甚至还贴心地有一圈软垫,防止硌到被铐的人。 手铐的另一端死死焊在床柱上,要想徒手将它解开显然是不可能。 手铐上有一个锁眼,唯一能够脱离它的办法,应该就是用钥匙将它打开。 沈知竹收回了视线,转过头正好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 “你在想什么”刚醒来的阮笙微笑着道,“我说过的,你不可能挣脱它。” 和之前那一出装成被绑架的好戏相比,这一回阮笙的行为只能算得上小风小浪,沈知竹很是平静:“阮笙,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犯法的” “那你要报警抓我吗”阮笙问着,拿起床头的手机,输入了报警的号码,将屏幕对准了沈知竹。 只要沈知竹愿意,她随时都能抬起未被束缚那只手,按下拨号键。 可她却什么都没做,半阖着眼,长睫遮住眸中情绪。 阮笙满意地勾了下唇角。 她将手机放到一旁,弯下腰,与她额头抵着额头:“沈知竹,我的烧已经退了,你昨晚答应过的……” 显然,她是在等着沈知竹兑现昨夜的承诺。 后者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 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应声,阮笙按捺不住了,将手往枕头底下摸去。 咔哒—— 另一枚手铐,就这样束住了沈知竹的左手。 阮笙开始吻沈知竹。 她们有多久没接过吻了 就连亲吻的动作,都变得有些生疏。 阮笙心中生出酸涩,舌尖带着报复一般,不停地去勾弄沈知竹的舌。 沈知竹既不主动,却也不推拒来自阮笙的吻。 她只是从始至终睁着眼,读着阮笙眸中所有的情绪。 委屈,不满,执拗,贪婪……这就是阮笙的真面目吗 在过往的时光里,这些情绪全都被她隐藏了起来,只化作乖巧温顺的假面。 于是在这个吻结束的时候,沈知竹出声了:“阮笙。” “嗯” “伪装了这么多年的好孩子,不觉得累吗” 阮笙愣了下,旋即与她蹭着脸道:“你不说,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伪装了。” 她支起上半身,指尖轻抚着沈知竹的眉眼和脸庞。 “沈知竹,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是一颗埋在石缝里的种子,永远晒不到太阳,淋不到雨水,除了腐烂,别无选择。” “可是因为你的出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你就像石缝中生出的乔木,给一颗种子带来了生长的希望,就应该预料得到,当它疯长起来后,会缠绕住你的手脚,占有你的身体……试图与你合二为一。” 阮笙说着,指尖沿着沈知竹的脸颊往下。 呼吸交融,挣脱了桎梏的种子化作藤蔓,紧紧缠住树木的身体。 沈知竹蓦地倒吸了声气,于无声中谴责着什么。 阮笙将脸埋进她的颈间,讨好着道:“我是第一次……你就原谅我嘛。以前我数学题做得很差的时候,你也会鼓励我的呀。” 沈知竹气到忍不住发出了声冷笑。 ——就阮笙这样子,她之前哪里来的资格,暗示说自己技术差的 许是察觉到沈知竹的鄙夷,阮笙咬了下唇,决定勤能补拙。 …… 半个多小时后。 两人的身体都被汗水打湿。 阮笙学着沈知竹以前照顾自己时一样,取来打湿的毛巾为她擦拭身体。 又殷勤地解开她左手的手铐,将右手处的链条延长了些,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做完这一切过后,阮笙已经累得不行。 她一头栽进沈知竹怀里,开始睡回笼觉。 她的脑袋正好压在沈知竹胸口处,闷闷的痛觉,叫沈知竹不由暗叹了声气。 她抬起手,动作很轻地托着阮笙的头,让她枕到了自己肩上。 指腹触到她脸颊处细腻的肌肤,沈知竹下意识摩挲了下,低声问道:“所以……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只是有时候太蠢,用错了办法而已。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够确定这一点,就已经够了。 阮笙这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才醒。 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在沈知竹的唇上啄了啄:“你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说罢,也不用等沈知竹回答,便离开去了厨房。 离开前,甚至还不忘将手铐的链条又解锁得更长了些。 沈知竹下床后试了下,长度刚好够自己在这间卧室里活动。 她算是明白,阮笙这几天都在忙什么了。 也难为她能够想出这样的主意,为自己打造出这样的“囚笼”。 第76章 撒谎 卧室的门没有关,厨房里传来阮笙做饭的动静。 沈知竹受制于手铐,无法走出这道门。 阮笙既然做到了这种地步,那肯定就不会给自己逃脱的机会。 沈知竹没有将心思花在逃跑上,而是走进浴室开始洗漱。 刚擦完脸,床上传来手机的震动声。 来电人是卫游风。 沈知竹接起电话:“有事” “沈总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天不是有一场招商会要参加,怎么没见着你的人影” “嗯,这两天可能都来不了公司,还要麻烦你帮我顶上。” 卫游风之前休了年假,当了快两个多月的甩手掌柜,也清楚自己该做点正事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前阵子不是还工作忙得连天连夜吗怎么突然又不来了。” “要陪女朋友。” 沈知竹用最轻描淡写的话语,满足了卫游风那颗八卦到了顶峰的心。 “咳咳……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玩得开心。”最后四个字,卫游风说得意味深长。 放下手机后,沈知竹弯腰将床单上的褶皱整理好,叠好了被子。 不得不承认,阮笙还挺有小聪明的,知道提前备一层防水床单,昨夜用过就换掉了。 沈知竹又转头看向几步之外,窗边的书桌。 桌上除了游戏设计的专业书,还有几本高中数学练习卷。 沈知竹看着那几本练习卷,蓦地哑然失笑。 ——阮笙她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在她看来,自己当初陪她做那么多数学题,是因为喜欢数学吗 百无聊赖之中,沈知竹坐在飘窗上,拿起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阮笙走进卧室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户落到她的脸上。 沈知竹本就瓷白的肌肤,显得更加干净澄澈,像一尊冰雕的人。 ——前提是要忽略她脖颈之间,昨夜被阮笙吻出来的斑斓。 阮笙走过去,弯着眼眸看她:“我炖了汤,很快就可以喝了。对了,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客厅里有游戏机,要我帮你拿过来吗” 沈知竹抬眼,并未回答她的问题:“阮笙,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阮笙微微一笑:“手机就在你的手上,你要是不想被关着的话,随时都可以报警抓我的呀。” 沈知竹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出声。 阮笙眼底更多了几分愉悦,她得寸进尺地弯下腰,将额头抵上沈知竹的额头:“你看,沈知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的……” 她轻声笑着,笑得像是一条偷着鱼腥的猫。 正当这时,门铃声响了。 阮笙遗憾地叹了声气,起身朝门口走去。 沈知竹听到她和来人的对话—— “阮小姐,这是您要的沈总的电脑和平板,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是戴静在说话。 “没什么别的事,真是麻烦你跑一趟了。” 交谈之中,戴静无意问起阮笙的病情。 “泡澡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结果就发烧了。”阮笙似难为情道,“其实我自己都觉得快要好了,也就你们沈总非要陪我……” “沈总也是关心您……” 寒暄几句之后,戴静离开了。 阮笙走回卧室,将沈知竹的电脑和平板放到书桌上。 又坐到她的腿上:“你看,我不过是随口撒个谎,连你的助理都不会怀疑。沈知竹,全世界都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只有你自己不承认。” 她发烧才刚好,脸上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唯独眼底闪烁着狡黠和偏执的光彩。 沈知竹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应声。 第77章 惩罚 没过一会儿,阮笙将做好的饭菜端进卧室。 房间里的飘窗很宽敞,她搭了张小桌子在上面,用来当饭桌正好。 临近中午,冬日的阳光正好,隔着玻璃窗暖洋洋照在身上。 两人心平气和地吃着饭,就像一对同居的情侣,就差再添只猫在她们身边打转了。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忽略沈知竹腕间手铐和铁链时而会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阮笙的低烧并没有好得彻底,时不时还会低咳几声。 饭后,沈知竹主动为她找来药。 阮笙微笑着看她:“谢谢。” 接过药的时候,她的指尖似无意识挠过沈知竹的掌心,眼神直勾勾看着她。 沈知竹不为所动:“我需要午休,你呢” 阮笙当然是要和她一起的。 她转身将窗帘拉上:“那我们一起休息吧,晚饭你想吃什么,等睡醒后我再给你做好不好” 沈知竹没有回答她的话,已经躺到了床上。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高,她身上只穿着是一件丝质居家衬衫,一躺下去,衣领向两旁散开,脖颈和锁骨就露了大片出来。 阮笙印在上面的吻痕,已经褪去了初时的鲜红,化作眨眼的淤青。 自己昨夜真的有这么狠吗 阮笙有点心疼,又有点小小的得意。 她走过去,挨着沈知竹躺下来,指尖自然而然地抚在她的锁骨处,又一点点滑下去。 腕间冷不丁被握紧。 “阮笙。”沈知竹抬眸看她,“怎么将自己弄发烧的” 大抵是她眼珠里的漆黑太过纯粹,阮笙被看得心头一慌:“我……” 又想到无论如何,眼下沈知竹是处于下风的,便多了几分底气。 她避开了这个问题,轻声问道:“沈知竹,你是不是还睡不着” 她低下头,含住她微凉的耳垂:“你要是睡不着的话,我来帮你助眠的话怎么样” “助眠” “……嗯。”阮笙的舌尖已经沿着她的耳廓处轻轻舔舐,“就像这样,我好多次失眠的时候,都会听着助眠入睡。” 她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息时重时缓,舌尖的湿热舔在耳廓处,带着水泽的湿润触感。 沈知竹的身体先是绷紧,随后逐渐放缓。 就在阮笙以为自己的转移话题见效时,腕间陡然被握紧。 沈知竹翻过身,压住了她。 她周身冰冷的气息随之覆过来,带着些叫人喘不过气的寒意。 阮笙呼吸窒住。 不等她做什么反应,双手已经被压在枕头上。 沈知竹沉眸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向上屈起了膝盖。 “你还没有先回答我的问题。”她一边不轻不重地磨蹭着,重复问道,“是怎么将自己弄发烧的,阮笙” 阮笙咬住下唇,眸中流淌着水光,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向上仰着头,像是故意一般,露出半截雪白脖颈。 雪色倒映在沈知竹的眼瞳之中,摇曳了起来。 如一场由细雪堆积起来的雪崩,漫天晶莹纷飞,从高处铺天盖地般接踵而至,要将人彻底掩埋。 阮笙闭上眼,任由泪水打湿了睫毛,等待着一场意料之中的窒息。 然而,雪崩的白光近在眼前,她却并没有等到脑海中的轰然。 就这样被吊着不上不下,阮笙诧异地睁开了双眼。 沈知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她眼神中写着居高临下的质问,显然是对阮笙不肯诚实回答自己的问题而不满。 阮笙的呼吸起伏着,像一条缺水的鱼。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渴求,可怜巴巴道:“沈知竹……” 沈知竹不为所动,也不准阮笙动,圈在她腕间的长指甚至强硬地收紧了几分。 在渴望的驱使下,阮笙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我……泡了一个多小时的冷水澡,就……”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沈知竹的脸色:“就……发烧了。” 果然如此。 沈知竹没有半分的意外,发出一道极浅的呵声。 声音里带着她一贯的冷意,使得阮笙从后腰处本能地生出一阵酥。麻之感,过电般沿着她的脊骨向上,连带脑中都开始晕晕乎乎地发麻。 她感觉自己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只小猫小狗,只希望有人能够摸一摸自己,抱一抱自己才好。 可沈知竹偏偏不肯如她的愿。 明明她的一只手已经落到阮笙腰间,抚摸的动作却若即若离。 直到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之后,阮笙反应了过来——她是在故意惩罚自己。 这样惩罚的手段,远比言语上的斥责更令人难捱。 …… 阮笙忍不住,主动去蹭沈知竹。 奈何自己的双腕还被她按在枕上,腰肢动弹的幅度只能是微乎其微。 沈知竹单膝半跪在床上,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向下,按住了她不安分乱动的大腿。 直到最后,在沈知竹有意的引导之下,阮笙出了一身的汗,身体和心灵却还都是空落落的。 她鼻尖通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明明被“囚禁”的人是沈知竹,到头来受到欺负的人却成了自己。 阮笙伏在床上,气不过,又凶巴巴地朝沈知竹颈间咬了一口。 沈知竹不恼反笑,笑的时候将她揽入怀中:“睡吧。” 阮笙想要挣开她的怀抱,浑身却软绵绵地使不出力气,只能又困又累地闭上双眼。 她浑身都是暖和的,热气隔着两人的睡衣,朝沈知竹渡了过来。 沈知竹抬手,挑起落入阮笙衣领之下的发丝,将其贴着后背理顺。 回想起方才阮笙张牙舞爪的鲜活模样,唇角又略微上扬起弧度。 她将额头贴上阮笙的额头,低声喃喃自语:“这才是真实的你,对吗” 没有故作乖巧的伪装,也不会用楚楚可怜的神情等待旁人的怜悯,阮笙于不经意之间,泄露出一丝真实的底色。 ——骄纵,还有点不讲理的霸道。 只是这样的骄纵和霸道,她表现得还有些生疏。 像是被化石封印住的生命,随着石灰和土壤一层层褪去,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动作却难免僵硬。 可沈知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够看到模样更加生动真实的阮笙。 从元宵节那日在办公室里的对峙开始,沈知竹便清楚认识到,自己绝无可能真的放下阮笙。 既然放不下,倒不如狠下心,用故作冷漠的态度,逼着阮笙做些什么。 所以眼下两人的相处模式,与其如说是阮笙在主导,更应该说是沈知竹自食其果才对。 她们之间,已经分不清对与错,而是如同阮笙所言,藤蔓和树木彼此缠绕着共生。 直至永远。 第78章 埋怨 午后的小憩,最容易让人陷入醒不来的梦境。 就算在梦境之中,阮笙也在被沈知竹折磨着。 和梦境外一样,她故意似要将阮笙送到极乐的顶峰,却又在将要攀上峰顶那一刻猛地松开手,任阮笙无尽地下坠。 快感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化作失望在堆积。 阮笙似在沙漠中踽踽独行的旅人,口干舌燥得难以忍耐,而沈知竹就像摆在橱柜里,做工精致诱人的冰淇淋蛋糕。 阮笙被她唤醒所有的渴意,分明离香甜解渴的冰淇淋只有一步之遥,却无论怎么走也够不着。 她热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在这种彷徨不安之中,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都是梦境。 阮笙重重叹了一口郁气,睁开双眼。 身前的怀抱早已消失不见,沈知竹已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对着电脑处理工作。 许是察觉到阮笙醒来,她敲击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作顿了下,却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继续工作。 和始终都被失控感笼罩着的阮笙相比,她是如此的淡然。 阮笙心中不忿,从床上起身,直接跨坐到沈知竹的腿上,阻隔了她和电脑之间的视线。 “沈知竹,做人怎么可以冷漠狠心成你这个样子。”阮笙双手攀着她的肩,将头搭到她的肩上,低声埋怨着。 沈知竹落在键盘上的指尖停住,她没有解释什么,任由阮笙就这样抱着自己。 夕阳余晖透过窗纱照到两人身上,她们似乎要融化为一体。 这样的静谧,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医院的电话,打给阮笙的。 “请问是阮小姐吗您的父亲阮先生现在状况不太好,请问您能来医院一趟吗” “我”阮笙不由皱了下眉,“他现在没有别人照顾吗” 按理来说,赵佳丽每天都往医院跑,这会儿她应该在才对。 “我们无法联络到其他人,唯一能够联系到的人就只有您了。” 话已至此,阮笙显然是无法再推拒。 在答应护士会到医院过后,她放下手机,轻轻在沈知竹唇瓣上啄了一下,将要出门的理由解释了一遍:“乖乖在家等我,我会尽快回来的。” 沈知竹垂下眼睫,没有应声。 直到阮笙换好衣服,挎上包将要出门那一刻,她忽地出声:“阮笙。” “嗯” “晚上,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甜点。” 阮笙愣了下,旋即发出轻笑声——沈知竹的话外之意,不就是想让自己今晚早些回来 “知道了——”她故意拖长嗓音应道,“我会尽快回来的,晚上做斯巴克蛋糕怎么样,你想吃芋泥还是抹茶味的” “都可以,随你。”沈知竹看似回答得漫不经心,眼底却泄出几分柔意。 刚过完元宵节,吸入肺腑间的依旧是冷空气。 阮笙却从这空气之中,感受到烟花余烬的呛鼻,以及不知是从哪家炒板栗店传来的香甜。 略显愉悦的脸色,直到迈进医院病房,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阮康成方才褪去。 陪她一起进入病房的医生解释道:“病人突然出现呼吸衰竭的现象,考虑到可能是手术后的并发症,医院有告知家属的义务。” 病床上阮康成脸色灰白,戴着呼吸机。 他正处于清醒的状态,因缺水而干裂的唇一张一合,似在说些什么。 阮笙没有认真听,只是走到饮水机前,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 端着水走回病床边,她终于听清男人沙哑含糊的声音:“蒋……萍……” 端着纸杯的手一抖,杯子从手中掉落,里面的水洒到地板上。 阮笙正要扯几张纸巾将地板擦干净,一旁陪护的阿姨殷切道:“阮小姐,放着我来吧。” 说着,她取来放在角落里的拖把,将地板上的水洗干净,又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拖把。 阮笙站在病床前,神色意味不明。 半晌,嘲色从她的眼底浮现:“爸,你应该庆幸站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姐姐。” 否则,如果是蒋庄仪听到阮康成假惺惺地念及原配的姓名,保不齐会当场甩他几巴掌,再拔了他的氧气管。 阮笙在病房靠墙的沙发上坐下来,拿起了手机,打算发消息问一下她妈现在在哪里。 好像自从跨年夜那晚,蒋庄仪和阮康成彻底撕破脸之后,这个家就变得名存实亡。 蒋庄仪理所当然地搬离阮家别墅,阮锦鹏不知道在外面和谁鬼混,就连阮笙自己这个所谓的“乖女儿”,也成天都不着家。 让她意外的是,往日总是围着父亲打转的妈妈,这会儿也不见了人影。 阮笙的电话打过去,那头好半天才接。 “在外面有点事情要处理……”赵佳丽含糊不清地回答,“先挂了,有什么晚点再说。” 挂断电话,赵佳丽依旧忧心忡忡地皱着眉。 此时,她正站在一家人来人往的百货超市入口处。 这家超市在梅市开了快二十年,入口处的储物柜还是的老式操作系统,按下寄存的按钮,出票口便吐出一张印着条形码的纸片。 与此同时,右手边的柜门自动弹开,赵佳丽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将它放进柜子里,再关上门。 在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她的视线不忘打量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她放弃了再找寻什么人的念头,快步离开商场,坐回私家车里。 又拍下纸片上的条形码,将照片给一个陌生号码发了过去。 几秒钟后,对方回消息了。 是一个“OK”手势的?emoji。 和赵佳丽连续几天的提心吊胆相比,这个表情实在是太轻佻,就像是对她的挑衅。 她按捺着火气,回复对方:“支票上五百万一分都不少,别忘了你答应的,收了我的钱,绝对不会将那件事透露出去。”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应该是信封里的支票被兑现,对方才回她道:“阿姨您大可放心,我这人很有职业操守的,收了您的钱,就一定会守口如瓶。” 赵佳丽很敏锐地注意到了阿姨这个称呼。 对方是个年轻人吗 可她(他)又从何得知十几年前那桩事的 难不成是阮笙……不,不可能,阮笙是自己的亲女儿,从小到大都听话得很,是不可能将这种把柄让外人知道的。 赵佳丽百思不得其解,想得几乎头疼。 她靠着座椅躺下去,余光却瞥见车内后视镜里,自己满脸愁容,鬓边竟不知何时多了几丝白发。 不由得有些愣神——没想到自己也会老了。 回望前半生,她狗苟蝇营,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抓住。 丈夫出轨,怀着孩子的小三对阮家的财产虎视眈眈,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就连阮笙这个最贴心的女儿都跟自己没那么亲近了。 要是当年,自己没有走到那一步…… 赵佳丽打住了思绪。 人生从来都没有后悔药的,既然做了就别想后悔。 她伸手理了理头发,用黑发将白发挡住,打电话给管家:“帮我预约美发店,我要去染个发……” 第79章 钥匙 阮笙并没有在病房里停留太久。 沈知竹还等着自己回家去做蛋糕呢。 在病情告知书上签字之后,她便离开了医生办公室,乘坐电梯下楼。 无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医院永远是人最多的地方。 尤其是阮康成住的这家医院,是市内最好的公立医院,一楼有挂号处,取药口,急诊科……简直是人满为患。 阮笙将口罩往上拉了拉,快步朝出口走去。 刚走到正门的时候,隔着半透明门帘,外面有人正好要进来。 看身影对方是个女人,双手还握在身前的轮椅把手上推着病人,进来时不是很方便。 阮笙下意识掀开门帘,等对方先进。 “谢谢啊。”女人笑着道。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愣了一下。 阮笙还搭在门帘上的手微不可察一颤,她本能地应了声“不用谢”,便逃也般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医院的门外,冷风从广场的四面八方灌过来。 阮笙心头好不容易聚拢的暖意,又被这冷风吹散。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这么*早就回家,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面对沈知竹。 毕竟一直以来,方才那位女人都是横亘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无论是年少时还是多年后,对沈知竹而言,她的的确确都比自己要重要得多。 阮笙怕自己一回到家,就会控制不住情绪,对沈知竹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非但没有感到可怕,而是呼吸失控般变得更沉。 ——是沈知竹心甘情愿走进了自己的囚笼,是她先要让自己失望,一切才会变成这样的。 拎着手提包的五指不觉收紧,阮笙眼底添了几分暗霾。 反正她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更过分些又有什么关系……沈知竹应该也会纵容自己的吧 阮笙逐渐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她走向轿车的脚步变得更快,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到沈知竹,想要拥抱她,亲吻她,缠住她……就这样一直缠下去,直到她厌烦自己那一刻为止。 可是如果她真的厌烦了…… “阮小姐,麻烦您等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的女声,打断了阮笙混乱茫然的思绪。 她身形一僵,装作没有听见,逃避地继续往前走。 “阮小姐,阮小姐”女人却执意要叫住她一般,很快就追了上来。 阮笙不得不停下脚步:“有事吗” 大概是她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女人愣了下,旋即又露出一个热切的笑容:“今天能够遇见您真是太好了,其实我一直很想感谢您,只不过找不到机会……” “感谢我” 阮笙实在是弄不清楚,对方有什么好要感谢自己的。 总不能是因为年少时在滑冰场,阮锦鹏撞到她那一次,自己踹了阮锦鹏一脚,命令他道歉吧。 约莫是她流露出的疑惑太过明显,女人迟疑着开口:“你不记得了吗我叫何安,我的母亲何明……也就是刚才轮椅上那位,是沈总她初中时的班主任。” 如果不是她的表情太过平和,阮笙都忍不住要怀疑,她是不是在故意炫耀。 炫耀她和沈知竹的关系亲近,衬得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 阮笙咬住齿边的软肉,长久以来的教养让她难以说出什么恶毒的话,可心头的酸涩和嫉妒却难以抑制。 见她没有反应,女人自顾自说下去:“总之……真的要多谢您当年出了那么大一笔钱,如果不是您的话,恐怕现在我早已没有母亲了。” 阮笙愣了下:“钱” 她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半个字都听不懂。 一瞬间直觉告诉阮笙,可能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全然不知的。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露出一个不带丝毫攻击性的笑容:“我在国外的时候,不小心出了一场车祸,过去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所以,你能够详细跟我讲一讲,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吗” 情急之下想出如此拙劣的借口,就连阮笙自己都觉得太过狗血愚蠢。 偏偏何安没有任何怀疑,而是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是这样子啊。” 又回头往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真的很抱歉,我妈她还在等着,阮小姐,我们可以先加个微信,等我带她检查完身体之后再细聊好吗” 阮笙没有异议,掏出了手机。 天已经黑了,阮笙还没有回来。 沈知竹阖上书桌上的电脑,偏头看向窗外。 窗外正对小区中庭,庭院里的路灯已经亮起,灯下飘着细密的雨丝。 下雨了 沈知竹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拿起了电脑边上的手机。 阮笙没有给她发任何的消息。 沈知竹开始打字:“什么时候回来” 指腹停在发送键的位置,顿了顿之后,将这条消息发了出去。 下一秒,开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沈知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受限于腕间的手铐,她无法走出卧室去迎接,只是坐在椅子上,看向门口处。 客厅的方向一片黑暗,阮笙也没有开灯,她换鞋的动作很慢,走进来的脚步也极缓。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一般。 当她出现在卧室门口时,沈知竹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 和出门时还算得上神采奕奕的状态相比,此刻的阮笙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发丝有些湿润地贴着脸颊。 她的眼眶和鼻尖也是红的,或许是在外头被冷风吹成这样的,也或许是哭过。 在沈知竹看着她的时候,阮笙同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沈知竹。 黑白分明的眼瞳覆着一层水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泪水泫然落下。 “怎么了”沈知竹起身,朝她走过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刚走到阮笙身前,腰间忽然一紧。 是阮笙双手用力抱住了她,将脸埋在了她的肩头,身体轻微颤抖着似是在啜泣。 沈知竹身形僵了一瞬,即便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仍然抬起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带动手铐连着的锁链发出声响。 阮笙啜泣的动静止住,她抬起头,注视着沈知竹的脸。 泪水已经沿着阮笙的脸庞淌落,于下颌线出凝结成晶莹的泪珠。 她抬起手,指尖顺着沈知竹的腰线上移,掠过她的肩和胳臂,最后握在她被镣铐束住的腕间。 另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枚钥匙,对准了手铐的锁眼。 阮笙一言不发,解开了沈知竹腕间的手铐。 手铐应声落地的那一刻,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知竹,你自由了。” 腕间忽然变得空荡荡,竟让人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沈知竹抿唇,没有在意这样的细枝末节,视线依旧黏在阮笙脸上,连语气都放缓了许多:“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她的关心,阮笙却只是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好好睡一觉,可以吗”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 沈知竹又想到了什么:“你在外面吃晚饭了没有” 阮笙低着头,没有应声。 答案不言而喻。 “那就先吃完饭再睡。”沈知竹不容分辨地说着,握着她的手走出了卧室。 阮笙就这样被她带着,走到了厨房。 她在岛台边上坐下,看着沈知竹打开冰箱,寻找食材。 已经很晚了,沈知竹能够感受到身体的饥饿感,料想阮笙应该和自己一样,她决定不在煮饭上浪费太多时间,而是开了一包速冻汤圆。 从等水沸,到汤圆下锅,再到将它们盛入碗中,整个过程不过十多分钟。 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了桌,阮笙咬了一口,香甜的芝麻馅在齿间蔓延开。 她忽然开口:“抱歉,本来说好今晚要给你做蛋糕的……” “蛋糕今天没有,明天吃也行。”沈知竹淡声道,“你需要的是先休息。” 阮笙极低地“嗯”了声。 半晌,她又问道:“明天,你能够陪我回普明中学一趟吗” 第80章 过往 作为普明中学最为杰出的毕业学生,沈知竹的突然到访,可谓是令学校老师和领导都喜出望外。 原本还在隔壁市开会的校长收到消息,连忙坐车回来,赶上了接待她和阮笙。 一群人簇拥着她们,热情地为沈知竹展示学校这些年来的变化。 在经过优秀校友的告示栏时,校长煞有其事地示意道:“沈总您看,这么多年过去,您的照片一直都贴在最上方,可谓是激励了咱们一届又一届的莘莘学子。” 沈知竹不过是淡淡瞥了那张照片一眼,嗯了声。 反倒是阮笙看得很专心。 隔着一层擦得纤尘不染的玻璃,最上面那一排贴着沈知竹学生时代的照片,旁边一行行楷体字记载着她的成就。 她优异的高考成绩,出国留学时斩获的奖项,创业后收获的声誉……写得密密麻麻的成就栏旁边,是沈知竹的照片。 照片应该是从学生系统里拷贝出来的,再放大数倍后贴上去的,画质略微有些模糊。 照片中身着蓝白校服的沈知竹,那时候还是一头蓬松的短发。 雪白的脸庞,漆瞳静若寒潭。 只是看了一眼,便让阮笙回想起当初运动会的接力赛上,两人不小心撞到一起的那刻。 鼻息间,似乎还能闻见彼时她校服上的淡淡皂香。 阮笙唇角略微翘起。 在簇拥着沈知竹参观完校园之后,校领导又热情地邀请她,临时进行一场讲座。 讲座在教学楼的礼堂里举行,受邀而来的只有各班成绩最名列前茅的学生。 她们拿着笔记本,认真做笔记,记下沈知竹讲的学习和创业经验。 沈知竹言简意赅,不过十多分钟便讲得差不多,轮到学生自由发问。 到底是一群年轻的孩子,不似成年人那般客套和迂回,而是一个接一个地积极举手,抛出她们心中的问题。 “沈老师,你认为现在电子信息专业就业还有前景吗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还值不值得选择呢” “沈老师,我个人对贵公司的游戏很感兴趣,如果将来想要入职贵公司,需要从现在开始做什么准备吗” “老师您好,听说您在中学时一直是数学满分的存在,请问有什么学习技巧吗” …… 面对着接二连三的提问,沈知竹没有透露出丝毫不耐,而是从容地回答。 直到一位戴眼镜的女生在举手后站起来—— “沈老师,听说您是在国外大学期间就开始创业,想必创业初期会遇到许多不顺利的时刻,请问在那种时候,您是靠着一种什么样的信念撑过来的呢” 沈知竹搭在讲桌上手不由得一顿。 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她的视线朝礼堂座位最后排落去。 然而本该坐着阮笙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竟空无一人。 沈知竹目光在礼堂内逡巡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阮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去了哪儿 沈知竹强行按捺着心头生出的浮躁:“抱歉,我并不确定那时候是靠着怎样的信念坚持下来的,所以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此话一出,讲台下方传来小声哗然,学生们脸上都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毕竟在她们过往参加的讲座之中,无数成功人士讲起在困难期时如何坚持下来时,大多都是侃侃而谈。 有的人会承认自己是为了名利,有的人会说是为了父母家人,也有人说保持优秀是一种习惯…… 但没有人会像沈知竹一样,坦然承认自己在那个阶段的茫然。 ——最初,她以为自己是靠着想要报复阮笙的心态而撑下来的。 可这样的报复心态,从回国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烟消云散,化作旁的情绪。 在国外那段日子,沈知竹自以为怀揣的是对阮笙的恨,可后来她才发觉,那只是不甘在日复一日地酝酿。 或许就算是不存在阮笙这个人,自己也可能会成功,但绝不会成功得如此之快。 对阮笙的感情是某种催化剂,令沈知竹不敢有片刻的停歇,只为有一天能重新站到她的面前,与她进行平起平坐的交流。 沈知竹垂下眼,忽然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很抱歉。”她道,“我想讲座进行到这里就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说罢,她径直从数百人的礼堂中离开。 交流会的主持人很快反应过来:“好了同学们,沈老师应该是有工作上的急事要处理,大家整理好笔记,有序离开……” 礼堂外依旧不见阮笙的身影。 沈知竹抿住唇,从大衣的口袋里取出手机。 在要给阮笙打电话之前,看到了她在十多分钟前发给自己的消息。 ——“我在琴房等你。” 普明中学从建校之初,就是国际贵族中学的定位。 学校的建筑从一开始就是请国外大师进行设计,多年来维护得当,不存在类似于公立中学时常会翻修的状况。 是以十多年过去,就连琴房所在的楼层和门号都没有变过。 沈知竹一上楼,便听到叮咚琴声。 她放缓了步伐,经过窗边时,一偏头就看到坐在钢琴前的阮笙。 她弹的正是那首她们曾经为五四晚会准备的《Flower Dance》。 时隔多年,阮笙的指法变得有些生疏,琴声也时断时续。 直到沈知竹推开门,琴声戛然而止。 阮笙回过头,看到站在琴房门口的她。 午后的阳光很是明媚,走廊外盛满了晃眼的亮光。 沈知竹就站在那片光芒之下,静静地看着她。 令阮笙不禁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下午,她们也是这般对视。 然后,轰然而来的阵痛,将两人过往的情谊彻底撕碎。 “我好像弹得比那时候烂多了。”阮笙有些叹息道,“你还记得该怎么弹吗” 沈知竹没有应声,只是拉过一张琴凳,在她身旁坐下,将双手搭到了黑白琴键上。 指尖先试探着压在琴键上,然后几乎是肢体下意识的反应,手指又按上另一个调。 流利的曲调从她指尖淌出。 似是受到她的鼓舞,阮笙的指尖也不由自主动起来。 伴随着二重奏的琴声响起,尘封的记忆被开启。 在这间小小的琴房里,有那么多她们共同的回忆。 夏日的微风和阳光,少女用手指比成相机的形状,为心上人偷偷拍下一张照片。 柠檬味的香水气息,无声荡漾。 那时候,她们都不约而同地以为,这样的时光会是永远。 直到琴声谢幕。 阮笙的思绪从旧忆中抽离,回到了当下。 她意味不明地发出低笑:“你真厉害,居然连整支琴调都还记得。我还以为那时候你每天都忙着帮何安补习,该将这支钢琴曲都忘得差不多了才对。” 听到何安这个名字,沈知竹瞳中墨色更深。 自己从未与阮笙提起何安这个名字,她又是怎么知道的,除非…… 再联想到阮笙昨晚回家时的失魂落魄,沈知竹隐约明白了什么:“你都知道了” 阮笙本该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她的喉咙几乎是被哽住,眼眶酸胀。 “沈知竹……”阮笙所有要问的话全都噎在喉咙处,她伸出双手,捧住身旁之人的脸。 泪水在不争气地流,阮笙捧着脸的双手轻轻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说出话来:“既然你当时是为了要钱,救对你有恩的老师,为什么不坦白些告诉我呢” 为什么……要去承担那些本不该落到她身上的痛苦 掌心的肌肤光滑细腻,阮笙在泪眼朦胧当中,却看到了学生时代穿着校服,那张落满巴掌印,写满倔强的脸。 心头有细细密密的刺痛,叫她难以呼吸。 ——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当初沈知竹从霸凌者父母那里要到的两百万,竟然一分钱都没有留给她自己。 沈知竹脸颊蹭着她的掌心,低下头。 她用指腹为阮笙擦去脸上的泪水:“都已经过去了。” 太过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当初在那个雷雨夜,受到霸凌的人并非她自己。 她越是淡然处之,阮笙就越是止不住眼泪。 分明曾经受委屈的人是沈知竹,阮笙却哭得像个孩子,沈知竹怎么擦也止不住她的泪水,只得无奈地叹了声气,将人抱入怀中。 阮笙的泪水很快洇湿了她肩头的布料。 沈知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免得她哭到喘不过气来。 直到阮笙终于收住了啜泣:“我想听你讲讲当时的事,可以吗” 沈知竹落在她后背的手掌僵住。 那是她最为困窘难堪的时光,那些记忆并不光鲜。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与阮笙的关系是好是坏,沈知竹都对其避而不谈的原因。 沈知竹并不是一个容易因为家境而自卑的人,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每个人出生时无法选择家境,但最终可以依靠自我寻找出路。 但当对方是阮笙时,那些被她藏起来的自卑,总是无处遁形。 令她虚张声势一般,不愿意流露出半点软弱和无能。 可现在阮笙抱着自己,贴着她的身体,带着哭腔的声音很软,想要听她讲述过去。 即便它们是如此令人难堪,沈知竹也难以拒绝:“好。” 80-90 第81章 回忆 读初中时的沈知竹,家境比后来更加困难。 父亲重病需要医疗费,母亲的麻辣烫生意还没有做起来,家里永远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 就连学费和生活费,也时常要靠亲戚补贴才过得下去。 十几岁的年纪,本该是最活泼好动的。 同龄人每天上课下课,都商量着放学后要去哪家游乐园玩,假期要去哪里旅游。 唯独沈知竹独来独往,穿着洗得发旧的校服,两点一线地来回于学校和出租屋之间。 放学后和假期,就跟秦秀华推着卖麻辣烫的小摊,去人多的地方摆摊。 即便她们很努力地赚钱,却怎么也堵不住要给病人花钱这个窟窿。 到了初二下学期,沈知竹甚至连老师要求每个学生必须买的数学习题册都买不起。 班上交作业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交不上去。 翌日,她被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快要秃顶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沈同学,你总不能因为自己考试成绩好,就自大到连习题册都不买了吧这才初二,谁知道到了高年级还拿不拿得出来后劲……” 旁边作为班主任的何明听到对话,借口要上课了为由,让沈知竹先回教室。 等到放学的时候,又单独将沈知竹叫到办公室。 何明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本崭新的数学练习册,交给了她。 又道:“你的家庭情况,老师是知道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沈知竹拿着练习册的双手捏紧,除了道谢,还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不止是给沈知竹买练习册,学校有什么补助或奖学金,何明也总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她。 得知老师对女儿的帮助后,秦秀华提着一袋子礼,在某个周末上门拜访。 说是礼物,其实只是一些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有青菜,水产,甚至还有烘干后的火腿肉。 何明原本说什么也不肯收母女俩的礼,但实在是拗不过秦秀华,只得将它们收下,并留下母女俩吃饭。 当天的饭菜,正是用袋子里土特产做的。 从那天开始,沈知竹和何明的关系更加亲近起来。 何明就像是沈知竹的另一个母亲,时常关注着她的状态。 有时秦秀华在医院忙着照顾病人,何明就会将她带回家,让沈知竹在自己家吃饭,和女儿何安一起玩。 如果说贫穷对于青春期的沈知竹而言是一场阴郁连绵的雨,那何明就是为她打伞的好心人。 即便是初中毕业,进入普明中学就读后,沈知竹也从未与何明断开联系过,时常会去她家拜访。 按理来说,像何明这样心善的人,应该好人有好报才对。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在沈知竹高二那年,她被检查出患上了一种很罕见的病。 这种病是由骨髓造血功能衰竭而引起的,学名再生障碍性贫血。 和普通的贫血不同,它会导致内脏大面积出血,以及发热感染,感染和出血互为因果,直至将整个人耗成一具空架子。 何明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骨髓相匹配的人进行移植手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她的家族里,有一位表哥和她骨髓和她匹配成功,随时都可以进行手术。 但临到紧要关头,对方却反悔道:“谁知道我的骨髓捐给了你,对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万一以后打不了工,家里两个孩子怎么办……” 在年幼的何安苦苦哀求和医生劝说之下,他才选择退了一步,提出了新的要求—— 捐献骨髓可以,但何明需要给他一百万,作为自己以后的保障。 一百万,对于早年离异,只是一名普通教师的何明而言,无异于是一个天文数字。 更何况为了治病和手术,她已经向亲戚朋友借了几十万,就算是榨干了血去卖,也不可能拿得出来那么多钱。 从何明住院后,沈知竹每天放学后,就一直在帮她照顾何安。 她将恩师的困境看在眼里,想要帮忙,却爱莫能助。 直到那一天,在学校琴房门口与钱飞燕发生矛盾,沈知竹意识到机会的到来。 她提前买下了一只录音笔,放进了书包里。 并告诉何安:“我在学校有一位很好的朋友,她愿意帮忙出这笔钱。” …… 之后发生的一切,已是不言而喻。 阮笙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沈知竹,自己在一对陌生母女的世界里,扮演着如此善良的角色。 如果不是昨天何安拦住了她…… 在医院门口草率地加了微信之后,阮笙急于想要知道真相,她没有回家,而是等在医院对面的商场咖啡厅里。 并给何安发了个消息,询问她忙完后能否再见一面。 两个多小时后,带着母亲做完检查的何安姗姗来迟。 母女俩难掩感激,再次表达感谢之情后,向阮笙提及了当年发生的事。 说完之后,看着失神的阮笙,何安试探着问:“既然您失忆了,那还记得您和沈姐姐原本准备要在五四晚会上弹的那只钢琴曲吗” “……嗯。”阮笙道,“她和你提起过” “是啊,那段沈姐姐忙着照顾我,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她总会拿出一本琴谱在翻,对着空气练琴。我好奇之下就问了一嘴,沈姐姐还说我要是感兴趣的话,五四晚会带我一起去看。” 何安惋惜道,“可惜我记得表演当天有一场强降雨,所有的活动都取消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是朋友,真是太好了。” 何安记得没错,五四表演当天,梅市迎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一场强降雨。 学校休学,工厂停课,天色晦暝得像是要塌下来,所有人都被困在家中,听着风雨声似野兽在怒吼。 也是在那一天,蒋庄仪照顾着病床上突然发烧的阮笙,帮她写了一份退学申请书。 自此之后的数十年里,她和沈知竹,再也不曾见上一面。 第82章 问题 记忆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事物。 当你以为它已经褪色时,被淡忘的回忆浮出水面,却又是如此鲜活,被水洗得干净透亮。 眼下她们分明身处琴房,午后阳光明媚,阮笙却感觉那日的雨气似雾一般浮了上来,潮湿而又闷热。 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堵住她的喉咙,叫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像是即将被洪流冲走的溺水者,除了死死抱住沈知竹,阮笙什么都做不到。 她是这场洪水之中,唯一给予自己希望的浮木。 泪水逐渐止住,化作一声带着鼻音的叹息。 “沈知竹,其实……”阮笙似打算解释什么,但又硬生生止住,她转移话题道,“昨天在见过何安之后,我还见了另一个人。” “嗯” “是卫游风。”阮笙道,“我向她打听了许多你在国外读书时的日常,她告诉我,你那时候过得……” 阮笙的声音隐没下去。 之前在高尔夫球场的餐厅,卫游风也曾在闲聊中提起过沈知竹大学时的生活状态。 ——同时打三份工,每天靠吃煮面条度日。 但昨天阮笙问到了更多的细节。 譬如人在国外难免会有水土不服的时候,沈知竹因此生了好几次重病。 有一次是发烧,她兼职的那家超市老板给她放了半天假,并且好心地让她将商超里的折扣牛排带回家吃。 当天傍晚,卫游风回到两人合租的公寓时,沈知竹正站在灶台边上,将煎锅里的牛排盛入碟中,又端到餐桌上。 那时候两人刚合租半个月不到,卫游风和她也不太熟,打了声招呼便进卧室换居家服。 换好衣服后,卫游风进厨房打算煮饺子吃,却怎么也点不燃天然气灶的火。 她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打算问沈知竹刚才煎牛排时是怎么点燃火的,却瞥见了她盘中的牛排是全生的状态,且已经被吃了大半。 之后,她们才得知当天公寓有消防检查,整幢楼全天都处于燃气断气的状态。 而沈知竹病得太恍惚,甚至没有察觉到天然气不曾点燃,自己“煎”了好一会儿的牛排其实是生肉。 又因为感冒味觉缺失,都没有尝出来哪里不对。 阮笙深吸一口气,不愿再想象当时沈知竹的日子有多困窘难熬。 她怕自己又会没出息地哭出来。 “我们今天回去了,先不做甜点好不好”阮笙嗓声闷闷道,“我想给你做牛排吃。” 沈知竹眼睫颤了下,结合阮笙先前的话,猜到了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可以现在就回家做吗”她很是平静道,“我已经饿了。” 说走就走,阮笙从琴凳上站起了身。 沈知竹本该随她一起起身,却被阮笙有所预谋般按住了肩膀:“等一等……” 沈知竹听话地没有动。 阮笙看了她一眼,弯下腰,自然而然地将唇贴了过来。 她的唇很软,也许是哭过的原因,唇瓣温度比平日里更高,源源不断的热意渡过来。 和沈知竹微凉的体温相得益彰。 阮笙只是轻轻一触,很快便又站直了腰。 她忍不住看了沈知竹一眼,耳根有些发烫:“那我们走吧。” 沈知竹看着她欲盖弥彰的神色,唇角泄出一丝纵容的弧度,她拉住阮笙的手,起身朝琴房外走去。 两人并肩行到走廊的尽头,在下楼梯之前,阮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正巧一阵风过去,将窗户里纱帘带起来,绣着绿藤花纹的窗纱在风中轻轻摇摆,召来了几分春的气息。 像是许多年前的那个春天,阮笙逃课去沈知竹家找她。 在等她洗澡的时候,阮笙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翻阅着课外书,同样闻到了春天到来时风里清冽的柔软。 阮笙从来没有告诉过沈知竹,从那一天往回倒,在更早之前,偶尔她说话的时候,自己便会失神地将目光落到她的唇上。 那时候,阮笙自欺欺人地将这种失神解释为——是因为沈知竹的唇生得太好看了。 唇形很薄,浅淡的粉像是被露水浸湿的早樱。 她将这种失神,自然而然地理解为对美的欣赏。 直到后来在留学期间,有门餐饮运营管理课的老师对论文要求格外严格,到了交论文的前一天晚上,阮笙都还在连夜修改文中细节。 交完论文后,她回到公寓,躺到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在梦中见到了沈知竹。 梦里她们还是在那间琴房,穿着校服衬衫的沈知竹就坐在她身旁。 琴声结束的时候,沈知竹偏过头来看她。 阮笙本以为她是要同自己说些什么,梦中的沈知竹却靠得更近,没有任何预兆地吻了她。 然后,梦就醒了。 阮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起那句俗语——梦都是反着来的。 在逛超市挑选牛排和佐料的时候,阮笙总是忍不住趁沈知竹不注意时,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 活生生的沈知竹就在自己眼前,她们并肩而行。 阮笙握着购物车的把手,沈知竹的手掌就搭在自己手背上,一齐握住它。 这并非一场梦,真是再好不过了。 回到家中的时间不早不晚,才下午两点过。 阮笙说着要做牛排,但有沈知竹分担了一半的活,她还是做了一道甜品。 是前一天承诺要做给沈知竹的巴斯克蛋糕。 热气腾腾的七分熟法式香草牛排和巴斯克蛋糕同时端上桌,阮笙又从橱柜里取出一瓶红酒。 沈知竹扫了一眼,似笑非笑:“你还提前准备了酒” 阮笙握住酒瓶的手僵住,心虚地不敢与她直视。 她总不能说,在将沈知竹骗来之前,自己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并且潜意识里生出了各种囚禁的戏码。 比如手铐,再比如强行给沈知竹灌酒,逼她吐出真心话。 现在从冲动中清醒过来,阮笙生出了几分无地自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 ——但她绝不后悔。 沈知竹没再说什么,语气似有些无奈,又藏着纵容:“开瓶器在哪里我去拿。” 红酒搭配牛排和巴斯克蛋糕,一顿晚餐下来,阮笙有些微醺。 坐在桌对面的沈知竹,看着比她要清醒得多。 就连起身朝阮笙走过来的动作,也是一贯的从容不迫。 沈知竹弯下腰,手掌*托住阮笙因醉酒而微烫的脸颊:“阮笙,问你几个问题,一定要诚实回答我。” “嗯。” 阮笙点了点头。 沈知竹唇角扬起笑意:“在琴房亲我的时候,你究竟想亲的是现在的我,还是高中时候的我” 阮笙的酒意醒了大半。 这……是送命题吗 没等她回答,沈知竹又接着道:“今天在学校的时候,你看了我那张学生照好几眼。” “有那么好看吗,阮笙” 阮笙琢磨着沈知竹问的这两句话,大脑陷入宕机。 她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明明无论年少时还是现在,那个人都是她啊…… 从阮笙懵懂的眼神当中,沈知竹读出了答案。 沈知竹弯下腰,唇瓣已经贴到阮笙耳边:“在你眼中,那时候的我和现在还算得上是同一个人吗” 许是喝了酒,她的声音有些哑,还藏着些低迷。 阮笙的头有些晕,叫她无法去细想这个问题。 她只是本能地伸手抱住了沈知竹的腰,有些讨好地道:“无论怎么样,你都是你。” 沈知竹唇线抿起,对阮笙的回答略微有些不满意。 可她也清楚,自己这样的问题,是在强人所难。 但她做不到不去嫉妒年少时的自己,曾经拥有过那样纯粹不带一丝杂质的感情。 而非在经历变故之后,这份感情在日与夜的交替中发酵,变得阴暗而又扭曲。 沈知竹甚至忍不住会去想——如果自己没有功成名就,没有足够多的资本和手段,她和阮笙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是不是如果自己一事无成,她们的人生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交集,成为彻彻底底的陌路人。 明知多想无益,晦暗情绪却难以抑制在沈知竹胸腔之中翻涌。 不要去想。 不要再去想。 不要再……丢下我。 沈知竹叹着气,咬住了阮笙的耳垂。 并非调情般的轻咬,这一回她咬的力度有些重,像是恨不得能够将在阮笙的耳垂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到了最后一刻,却还是维持着理智收住。 人在喝醉酒之后,对痛觉的感受会变得不太敏锐。 阮笙只知道沈知竹是在咬自己,且咬得有点凶。 可她非但没有吃痛出声,而是主动揽住了她的脖颈,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像是心甘情愿,要将自己献祭给她。 羽毛吊灯悬在头顶,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从日暮直至黄昏,再到彻底天黑。 阮笙被折腾得酒劲逐渐醒了。 等她回过神来,才察觉到沈知竹的不对劲。 但这时候的阮笙,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反抗。 况且,她为什么要反抗 这样浓烈的,令人快要窒息的感情,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阮笙仰起头,在黑暗中抬起柔软无力的手,指尖描摹着身前之人的脸颊轮廓。 她感受到沈知竹的睫毛扫过指腹,有些湿润。 是出汗了吗 看来春天是真的来了,气温都开始回升了啊。 阮笙迷迷糊糊地想。 第83章 公园 喝了酒,又经历了一场时急时缓的凉雨,阮笙自然而然睡到日上三杆。 她醒来的时候,枕边已没有沈知竹的身影,却还留有她的余温。 阮笙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朝卧室门外走去。 沈知竹正站在餐桌旁,接了一杯水在喝。 她身上穿着一件丝绸质地的纯白居家服,整个人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分外清爽。 这样的沈知竹,总是让阮笙难以自控地生出坏心思。 ——想要扰乱她的情绪,让她变得不再那般冷静自持。 于是,阮笙不假思索地走上前,从身后用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她将下巴搭在沈知竹肩上:“不再多睡一会儿吗还是今天要去公司上班了” 沈知竹端着水杯的手一顿,没等她出声,阮笙察觉到了不对。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秦秀华。 只不过她正好弯下腰,打开冰箱在往里面装什么东西,阮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瞧见。 眼下,阮笙维持抱着沈知竹的姿势,与她面面相觑。 “阿……阿姨”阮笙的舌头变得打结,拥在沈知竹腰间的双手松开也不是,抱紧也不是。 秦秀华原本是来找沈知竹的。 她对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性还算清楚——大半个月都不回去一趟,每次打视频时神色藏不住的冷淡和疲倦,说不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来的时候,秦秀华顺便带了些从老家寄过来的土特产。 谁知到了沈知竹的公寓,用指纹开了门锁,屋子里却像是好些天都没住过人的样子,放在餐桌上的苹果都变得干瘪。 担心打扰到沈知竹的工作,秦秀华没有打电话给她,转而打给了她的助理小戴。 从戴静口中,才得知沈知竹不是出差,而是住进同小区的阮笙家中。 秦秀华一开始没有多想,毕竟沈知竹和阮笙这么多年的朋友,见到她们走得近,有人能多陪陪自己女儿,她还挺开心的。 直到按照门牌号找到阮笙家中,沈知竹穿着睡衣来开门,且提醒她阮笙还在睡,不要吵醒她的时候,秦秀华也依旧没有多心。 ——两个女孩子嘛,又是朋友,睡到一张床上也很正常。 直到此时此刻,她看着抱着自己女儿的阮笙,以及她颈间的红色痕迹,秦秀华就算是想装瞎也做不到。 很多普通的中年妇女,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但秦秀华到底是做生意的,麻辣烫的分店都开了十几家,见过的场面不算少。 有一次她在总店收银的时候,就正好撞见一对女生手牵着手来吃麻辣烫。 说是来吃饭,但麻辣烫没吃几口,倒是像小情侣一样腻歪着。 一会儿你在我的脸上亲一下,一会儿又咬着耳朵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等她们走后,秦秀华才从店里的兼职大学生口中得知,现在这种女生和女生谈恋爱的,也挺多的。 ……是挺多的。 就连秦秀华自己身边,也藏着这么一对。 阮笙还是不动声色地从沈知竹腰间松开了手,她轻咳一声,尽量若无其事道:“阿姨,你怎么过来了” “咳,我这不是来找知竹,给她带了些从老家寄过来的春笋和鸭蛋,顺便也给你冰箱里装一些……笙笙,要记得趁新鲜的时候吃啊。” 秦秀华说着,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继续将袋子里的食材挨个挨个放进冰箱里。 “……哦,好。”阮笙大脑还有些慌乱,连谢谢都忘了说。 秦秀华将东西放完,又起身到洗手台,将手上冲洗干净。 “我店里还有事要忙,那我就先走了。”说着,她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将门关上。 门锁咔哒落下的那一秒,房间里的气氛无比安静。 阮笙还有些局促不安,沈知竹倒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困不困还是先吃个饭再睡” 阮笙哪里还睡得着,她郁闷地叹了声气,又抱着沈知竹,将脸埋进了她身前。 “阿姨她……应该不会说些什么吧”阮笙有些担心。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中年人而言,她们的思维是保守的,对于这种关系的接受程度很低。 或者说,她们能够接受这种现象,但绝不能容忍它出现在自己孩子身上。 不等沈知竹回答,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弹出了一道消息。 沈知竹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她问你后天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我家吃顿饭” 阮笙当然有空得很。 况且,就算是没有空,她也得想办法腾出时间来见未来的……事到如今,自己该怎么称呼沈知竹的母亲 岳母,婆婆 都好奇怪。 算了,还是继续叫阿姨吧。 “秦阿姨。”阮笙站在她家的门口,规规矩矩称呼着。 分明不是头一次来,可这一回她却穿得分外隆重,双手还提着一袋子礼物。 秦秀华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热情,又和阮笙一样,莫名多了几分拘谨:“快进来吧,你这孩子也是的,人来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提什么礼物” 话是这样说,在阮笙换鞋之前,秦秀华还是双手接过了礼物。 阮笙低下头,看到玄关处摆放着一双崭新的棉拖鞋。 毛茸茸的鞋面,印着一张可爱的兔子的脸,两边还绣着兔耳朵。 这样的新拖鞋,显然是为阮笙专门准备的。 至于沈知竹——只有打开鞋柜,换上旧拖鞋的份。 且她一换上鞋,秦秀华就支使她道:“到厨房来帮我洗一下菜,再炒一个青菜就可以开饭了。” 又笑吟吟地看了阮笙一眼:“笙笙,你先看会儿电视,桌子上有零食,自己喜欢吃什么就拿。” “……好,谢谢阿姨。”阮笙本来是也想要一起帮忙,却莫名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坐到沙发上,桌子上的零食果然都是她爱吃的口味。 阮笙拆了个蓝莓味的奶酪棒,送进嘴里。 她下意识偏过头,只见隔着一道玻璃门,沈知竹正站在厨房里的水槽前,低着头择菜。 架在炉子上的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春节刚过,贴在玻璃门上面的福字和窗花还不曾揭下,砂锅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衬得艳红的花纹就像是雪地里燃放的烟花爆竹。 是家的味道。 阮笙抿着奶酪棒,任甜意在齿间化开。 三个人,四菜一汤。 热气腾腾的汤喝进胃里,熨平了阮笙在来此之前的各种不安猜测。 秦秀华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开口道:“笙笙,多吃菜,在阿姨这里从来都不用客气。要是你不忙的话,天天想过来吃都行。” 阮笙当然不会觉得她这句话只是在客气。 ——毕竟在中学时,她就经常赖在秦秀华的麻辣烫店里吃晚餐。 “好啊,那就麻烦阿姨了。”阮笙自然地点了点头。 旁边沈知竹用勺子舀起一颗红烧狮子头送到阮笙碗里:“我的厨艺已经精进许多了,应该用不着麻烦您了。” 话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秦秀华打趣:“以前让你多吃点饭,都当耳边风似的,什么时候大忙人也有空练厨艺了” 沈知竹丝毫没有被调侃的窘迫:“可能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便总会自动觉醒一些技能的吧。” 这时候的沈知竹,卸下了平日在外人面前的冷肃,更多了几分亲和之感。 阮笙笑了笑,没有加入母女俩的论战,顺便给沈知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秦秀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便知道自己注定是这场论战的“输家”。 她也不多说了:“吃菜,吃菜,免得一会儿菜就凉了。” 饭后,阮笙才发觉自己有些撑。 她和沈知竹下楼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要不然,我们去公园逛逛吧” “好啊。”沈知竹当然不会拒绝她。 阮笙拉着她的手,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外套里取暖。 她的掌心暖暖的,将热意渡给肌肤温度一贯较低的沈知竹。 从沈知竹的家走到公园,只有十多分钟的距离。 这么多年过去,道路两旁的景色有了很大的变化,有些老旧的小区已经被高楼所取代,透过玻璃亮出的灯光犹如繁星。 入夜之后,街上并没有多少人,路灯洒下来像是安静的月光。 一路走到公园,阮笙却发现早已过了晚上八点过,公园的大门已经被关闭了。 她遗憾地叹了声气:“我真傻,怎么忘了这个。” 沈知竹:“前面还有一条进去的小路,走吧。” 恰到好处的提醒,又重新唤起了阮笙的兴致。 沿着公园的围墙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两人走进一片景观竹林。 竹树一丛丛生长得茂密,连路灯的光芒似乎都被压得暗了几分。 一条不知尽头的小道上,只有阮笙和沈知竹的两个人。 可阮笙非但不觉得害怕,甚至更希望这条路可以走更长些。 可惜这是在市中心的公园,寸土寸金的地盘,小路再长又能长到哪里去 眼前豁然开朗,她们已经走到了公园另一个入口处。 夜里的公园,比想象中竟要热闹得多。 草坪上有不少人坐着在聊天休息,她们中有情侣,也有朋友。 白天喧嚣的城市,在入夜后展露出它温情的一面。 第84章 问话 除了结伴而来的情侣或朋友,草坪上还有人在遛狗。 白天的时候,公园里不允许带狗进入,到了夜里,这片草地便成了狗子们撒欢的场地。 阮笙和沈知竹找了张无人的长椅坐下,看着狗主人将玩具球抛出去,大狗小狗一齐去追。 “要是山竹也在这里就好了。”阮笙看着这一幕,忽然出声。 然而……除了待在宠物医院的病房,它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允许它去任何地方,更别说进行激烈活动。 阮笙先前还有些高涨的情绪低落下去,她自然而然地将头枕到了沈知竹腿上,视线漫无目的地看着草坪。 沈知竹将手指搭在她的头顶,知道安慰无益,她没有出声,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阮笙的长发。 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到半个多小时后,草坪上的人群陆续散去,她们也站起了身。 沿着草坪边上的石径走回主道,阮笙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嗯” 阮笙:“以前……很少会有人陪我逛公园。” 从童年有记忆开始,阮笙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而妈妈总是忙着护士的工作,偶尔休息的时候,也是在家里补觉。 那时候阮笙也去过公园,不过和别的小孩不同,她既没有父母的陪同,也没有什么朋友。 所以,每当她看到那些在父母陪伴下游玩,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孩子时,心里总是会忍不住冒出一个问题—— 她们是真的在开心,抑或只是在特定场景下表现出特定的情绪 过去的十几年,阮笙从未得到过答案。 直到今天,当春夜里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脸颊,她靠在心上人怀中,与她呼吸共振。 阮笙意识到,自己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单独一人。 这种感觉,应该被称之为真实的存在感。 开心与否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可以完全真实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需要担心后果,她只是她,而非多年来始终扮演着的乖女儿角色。 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阮笙并没有宣之于口。 沈知竹却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什么都没有问。 “等下一次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再来一趟怎么样”她问道,“到时候可以准备些野餐的食物,也可以放风筝。” “好啊。”听到野餐两个字,阮笙眼睛里放光,“让我想想到时候要准备什么吃的,寿司烤肉再做个披萨也行……” 沈知竹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应和着她的话。 灯下竹影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等再回到家的时候,秦秀华都已经换上睡衣,坐在电视机前舒舒服服地边看电视边泡脚。 “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道,“床已经给你们铺好了,小笙你去看一看,被子你睡着舒不舒服要是会冷的话,阿姨再给你添一床。” 这套老房子,只有两间卧室。 听秦秀华的意思,显然是将阮笙安排在沈知竹的卧室里。 毕竟先前在公寓里,两人睡一间房就是铁证如山的事,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 秦秀华说得坦坦荡荡,倒是阮笙这个当事人耳根不禁有些烫:“好……谢谢阿姨。” 床铺得很暖和,床单和被套都是纯白色,躺上去柔软得像是陷入了云端。 被子上面,自然而然沾着属于沈知竹的气息。 洗漱过后的阮笙挨着枕头,不觉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闭上了眼。 在她洗完后,沈知竹才进入卫生间。 洗完澡出来后,路过客厅时,秦秀华压低声音,朝她招了招手:“你先过来。” 沈知竹的脚步换了个方向,朝她走去。 秦秀华:“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你要问什么”沈知竹并没有直接答应她的要求。 秦秀华也懒得绕弯子了:“你是不是早就在打小笙的主意” 沈知竹没有否认。 “怪不得呢。”秦秀华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零食,意味深长道—— “去年小笙头回到咱们家来的,当时你正好不在,后头知道她来过,没过两天就从进口超市买了那么多的零食回来,之后家里的零食就没断过……” 秦秀华还埋怨过好几回,她上了年纪不爱吃这些甜的,放在家里也是放过期。 结果刚把过期的打包扔了,沈知竹又会买新的回来。 直到前天从公寓那头回来后,秦秀华才醍醐灌顶般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些零食哪里是买给自己的,恐怕沈知竹真正想要照顾的另有其人。 好笑之余,秦秀华又有些心酸的欣慰。 自己女儿从小到大都不近人情的性格,她这个当妈的是看在眼里的,也没少为此发愁。 秦秀华还偷偷向店里的兼职大学生打听过,像这样的状况,有没有什么让她变得更开朗些的法子。 恰巧对方读的是心理学专业,在一通分析后,得出结论—— 这个所谓的“朋友家的女儿”,智商高,情感淡漠,可能是轻微的阿斯伯格综合症,需要去医院进行治疗。 秦秀华哪敢将这话转告给沈知竹,只得将它咽进肚子里,独自默默消化着。 所以,在刚得知阮笙和沈知竹的关系后,秦秀华是欣喜大于震惊的。 至少这孩子并没有如同自己想象中那般,将来指不定会孤孤单单过一辈子。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况且小笙多可爱的一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秦秀华倒真希望她是自己的女儿。 只不过—— “当我的女儿,也没什么好的。你小时候跟着妈吃了许多的苦,是我对不起你……” 秦秀华虽然是笑着的,一番话却说得有些哽咽。 “你用不着这么说。”沈知竹很平静地接过她的话,“都早已经过去了。” 是啊,都早已经过去了。 客厅里静下来,母女俩都没再说什么。 沈知竹:“要是没什么还要说的,我先进屋了。” 说罢,她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卧室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阮笙安安静静地侧躺着,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沈知竹关灯上床,挨着她躺下。 她刚躺下去,阮笙便自动贴上来,双手环着她的腰,将脸埋进她的肩膀。 许是因为在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她浑身都暖烘烘的,像一只小猫。 长发也胡乱扫在沈知竹颈间。 有点痒,但沈知竹并没有伸手将它们拂开,任由发尾扎在肌肤柔软处,传来细微的刺痛。 方才秦秀华一番话,还在她脑海中盘旋着。 自己年少的时候,怨过这样的母亲吗 或许是有过的吧。 在买不起资料书,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的时候。 在将辛苦摆摊赚到的为数不多的钱,全都拿去给所谓的父亲交医药费的时候。 沈知竹当然也会埋怨——如果不是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值得的人,她们本可以不用过得那样辛苦。 但后来,沈知竹释然了。 这一切都是母亲自己的选择。 她这个人就是过分看重信义,不止对人,做生意也是一样。 无论摆摊还是开店,菜品也总是最干净新鲜的,分量也一定要足。 也正是因此,生意才会越做越旺,连锁店开了一家又一家。 每个人性情里都有各自的好处或坏处,就算是母女,也无权擅自给对方下定论。 沈知竹不再多想,抱着阮笙闭上眼。 第85章 化开 入夜后的房间很安静,没过一会儿,秦秀华也关灯进了自己的卧室。 从门底缝照进来的那缕微光也熄灭,沈知竹拥着阮笙,彻底陷入静谧的黑暗之中。 她的睡眠一贯很浅,唯独今夜睡得很沉,像一艘搁浅在海湾的船,无需担忧海面上是否会有飓风狂浪。 即便明天睁开眼,可能又会有一场未知的暴风雨席卷而来,但至少此刻的安宁足矣值得铭记。 …… 睡到半夜的时候,这份安宁被扰乱了。 沈知竹感受到腰间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正小心而又缓慢地移动着。 隔着绸面睡衣,阮笙的指尖攀援向上,似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般轻轻颤抖着。 沈知竹轻吸一声气,无奈地抓住她的手:“阮笙,老实些睡觉。” “我认床,睡不着。”阮笙眨巴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沈知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 沈知竹:…… 自己是在扮演什么狼人杀游戏里的犯人吗睡前被亲妈审了一道,睡到半夜还要被阮笙审。 沈知竹还是顺着她开口:“你问吧。” 阮笙:“前天阿姨来的时候,你明明来得及提醒我她就在冰箱前,却没有提醒,是不是故意的” 沈知竹没有否认:“她早晚都该知道的。” 阮笙将脸贴着她的脸,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唇:“沈知竹,你真的好过分。” 害得自己出了那么大的丑。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贴着沈知竹的身体,唇贴着沈知竹的唇,就连呼吸的起伏都如此清晰地传过来。 沈知竹握在阮笙腕间的长指不觉收紧,流露出蓄势待发的姿态。 似察觉到她想要做什么,阮笙抢在前头用撒娇的语气开口:“沈知竹,你就让我一回嘛,求求你了……” 阮笙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没出息的姿态维持到底:“你都欺负过我好多回了,为什么轮到我就不行,你是不是根本就没那么喜欢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藏着些委屈,时而还伴随着低声的吸气。 明知阮笙这番话有故作可怜的成分,沈知竹下意识绷紧的身体仍不由自主缓了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不自觉抿紧了唇,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不用她解释,阮笙也很清楚,沈知竹只是生性冷淡,不太喜欢旁人的触碰而已。 可眼下这种时候,阮笙当然只会故作不懂,嗓声软软地道:“既然你也喜欢我的话,那为什么不可以” 说着,她贴得越来越近,唇瓣挨着沈知竹的脸蹭到耳垂处:“你放心,这次我会很小心的……” 她俨然是在指上一次,将沈知竹弄痛了的事情。 沈知竹耳根处有些发烫。 幸好这是在夜里,阮笙看不出来。 她没再出声,用沉默表达了许可。 阮笙唇角扬起弧度,沿着她的耳廓,唇瓣移向颈畔和锁骨。 相较于大多数女生而言,沈知竹的身形要挺拔舒展得多,似菡萏池中亭立的荷叶,带给人扑面而来的清凉之感。 但当微风拂过时,荷叶依旧会摆出柔软的弧度,幅度很轻地随之共舞。 阮笙只可惜没有开灯,不能欣赏到这样的景象。 她的唇更向下了些,情不自禁地感慨:“沈知竹,你好软。” 整个人就像冰块一样,看起来又冷又硬,可是舔一会儿就会化开…… “闭嘴……”沈知竹的嗓音有些沙哑,“阮笙,再乱说话就出去。”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失态了。 只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羞耻的。 沈知竹闭上眼,如此告诉自己。 得了她一句训,阮笙嘴上老实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看来,沈知竹也并非总是云淡风轻的嘛。 这样子的她,也很可爱啊。 明知沈知竹不可能真将自己赶出去,阮笙还是见好就收,没再出声了。 卧室里只剩下衣料摩挲时的声响,以及被竭力抑制着,彼此交缠的呼吸。 阮笙就像是头一回尝到糖的小孩子,不肯罢休。 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伏在沈知竹身前,困,但是大脑又兴奋得很。 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微光,让她看清了此时沈知竹的模样。 不同于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沈知竹白皙脸庞透着薄红,让人难以移开眼。 让人想起朝阳升起时的海面。 海洋本该是平静深邃的,但被红日的光芒所晕染,暖色从天际线渡过来,让她变得不再那般神秘莫测和令人不安。 反倒是引着人一步步向前,恨不得与她永久地沉沦于浪的起伏之中。 可惜沈知竹并没有给予阮笙这样的机会。 在察觉到她的又一次蠢蠢欲动之前,沈知竹哑着嗓音出声:“该睡觉了,阮笙。” 声音里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缱绻,语气却依旧是不容辩驳的。 阮笙真想装作没有听见。 可骨子里对沈知竹的依赖,叫她乖乖安分下来,情话却脱口而出:“沈知竹,我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到恨不得就这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嗯。”沈知竹轻声,“我也一样……很喜欢你。” 两人轮流进卫生间洗了个澡。 趁阮笙洗澡的时候,沈知竹换了床单。 新床单带着淡淡的清香,和她们身上沐浴露留下的香气,在体温的烘干之下,香气彼此融合,钩织出一个安稳舒适的梦境。 早上七点,戴静开车准时来到公司。 抵达工位后,她第一时间就是整理今天会议上沈总用得着的资料。 恰巧她手底下的助理小陈到外地出差,预计今天回来,戴静便顺手将资料给小陈发了一份,让她学习一二。 等到中午的时候,小陈回公司了。 她先是殷勤地同戴静打了声招呼,又问起现在有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戴静正在写会议稿,头也不抬道:“没什么别的事,一会儿后勤部的餐饭送过来,你给沈总送进去吧。” 没过几分钟,后勤部送餐过来了。 小陈接过时有些疑惑——怎么有两份 但看到餐盒上贴着的标签纸,都是送往总裁办公室的字样,看来是没有送错。 那应该是沈总在办公室里接待客人 但要是有客人的话,只吃这个会不会太简单了 小陈的心思百转千回,看戴静正在忙,也不便打扰她,只好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在得到沈知竹的许可后,小陈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却并非她预料中那般,有什么生意上的客人。 小陈第一眼扫过去,甚至都没有看到沈总的身影。 ——沈知竹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坐在书桌后面,而是正坐在地毯上,专注地拼着一架乐高钢琴。 在她对面,还坐着另外一人。 女生有一头金色长直发,穿着米色露肩针织毛衣,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双手托腮,唇角含笑看着正在拼乐高的沈总。 第一眼看过去,小陈只觉得这位女士有些眼熟。 等等,这不是上次差点被自己拦在办公室外面的阮小姐吗 第86章 车祸 离开办公室后,小陈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上次这位阮小姐来找沈总的时候,可差点被自己以没有预约为由给拦了下来。 结果现在她和沈总甜蜜得很,哪里有半点闹过别扭的样子 小陈只庆幸当时戴静拦着,自己才没做错事。 思及至此,她坐到工位上,等到戴静不那么忙的时候,摸鱼给她发了条消息:“姐,今晚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就当是投桃报李,感谢她对自己的指点。 收到消息的戴静微微一笑,回她的消息:“行,你想吃什么” …… 办公室里的两人,当然对小陈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饭盒放在茶几上没有动,直到沈知竹将乐高最后一枚薄片零件拼好。 “真棒~”阮笙举起手,眼眸弯得像是月牙,为沈知竹鼓掌。 沈知竹唇边笑意很淡,没忍住抬起手,掌心托着阮笙的下颌,长指捏住她的双颊:“你这样子,真的很像是一个幼师。” “那我们沈知竹小朋友,要不要老师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嘴上这样问着,阮笙双手已经搭上沈知竹的肩膀,将她勾向自己,唇瓣顺势贴上了她的唇。 气氛一瞬间变得稠密起来。 沈知竹捏在阮笙脸上的手缓缓松开,她闭上眼,舌尖沿着对方唇线描摹,启开齿关,与她纠缠到了一起。 …… 两人黏黏糊糊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还要吃饭。 幸好餐盒的保温效果还算好,饭菜都是热的,作为甜点的布丁也很可口。 饭后,沈知竹准备要去开会,阮笙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玩了没一会儿,便忍不住给沈知竹发消息:“会议还有多久结束” 沈知竹:“*应该还早,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阮笙哪里有那么多的觉要睡 准确来说,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似从前那般疲惫,总是用睡眠来逃避。 而且——难不成今后的每一天,自己和沈知竹都是要这样,她忙于工作,而自己却只能什么都不做地等着 说起来……甜品店的生意已经很久没有过问了,要不然去看一眼吧 做出决定后,阮笙给沈知竹发了个消息,便坐车到甜品店那边去了。 正是上班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 两名甜点师倒是忙着烤制点心,为高峰期的客流量做准备。 阮笙看了一眼店里的账目,依旧是入不敷出。 对此,她没有半分意外。 店铺选在闹市地段,租金高,食材用料成本也不低,要想亏钱实在是太容易了。 说起来,一开始准备这家店的时候,本来就不是奔着赚钱开的,只是为了让阮笙有一份听上去体面的事业而已。 店长说起正事:“老板,昨天听这片商场的负责人说,从下个月开始每家店的租金都会上涨。” “涨租金”阮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许是和沈知竹相处得久了,她也学会了维持面上的平静,心中却冒出许多的念头—— 这家店本就是入不敷出,现在租金一涨只怕会亏得更多,真的还有开下去的必要吗 但如果要闭店,并不是阮笙一个人能决定的。 当初开店的时候,蒋庄仪和赵佳丽都有投钱进来。 即便她们都是以此作为对阮笙的支持,并没有真的指望回馈,但无论如何,阮笙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征求她们的意见。 自从元旦夜那场变故之后,阮笙和蒋庄仪的联系并不多。 阮笙猜测,她接手了家中许多的产业,现在应该很忙才对,不方便打扰。 还是先和赵佳丽商量一下这件事比较好。 拿起手机,阮笙正要打电话问她现在在哪儿,没想到赵佳丽的电话也正好打了过来。 阮笙接通电话:“喂,妈” 回应她的,却并不是赵佳丽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阮笙吗,你的家人遇到了车祸,正在星佑医院急救科……” 半个多小时后,阮笙匆忙赶往医院。 急救科没有赵佳丽的身影,阮笙快步冲到护士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好,我想问一下叫赵佳丽的病人现在在哪儿” “稍等,我这就为您查一下……她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在七楼三号病房。” 谢天谢地,赵佳丽并没有什么大事。 阮笙找到病房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脑门缠着一圈纱布,回答床前两名交警的问话。 阮笙从对话之中,听出来一些信息—— “我只记得当时那辆车来得很快,像是故意撞过来的。” “警察同志,我老公他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没了,只剩下我和孩子孤儿寡母,您们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听到这句话,阮笙身子僵住。 这时,赵佳丽也看到了她,瞬间泪流满面:“笙笙,你爸爸他……” 阮笙刚走过去,赵佳丽便紧紧抱住了她,哭得悲痛欲绝。 两名交警也差不多问完话,他们收起笔录:“情况我们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关于肇事车辆和司机的去向,如果有消息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家属……” 说完,交警离开了。 阮笙仍没反应过来赵佳丽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妈,你说爸……他怎么了他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会遭遇车祸” “都是我不好,见你爸在原来那家医院,治疗迟迟没有效果,就想带他转到杭市更好的医院去……” 赵佳丽哽咽道,“哪里想得到半路出了车祸,救护车翻车,给你爸输氧气的设备被撞坏,等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阮笙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 忧伤无声的在心头蔓延,却并不是因为阮康成的去世,而是惊于一个生命能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逝。 她蹙着眉,先安抚好赵佳丽歇下:“他……现在在太平间吗” “嗯。”赵佳丽有气无力地应道,在阮笙的搀扶下躺回床上,“笙笙,妈现在头痛得很,你帮我联系一下殡仪馆,让你爸尽快火化吧。” 阮笙愣了下:“这么快的吗” 算起来的话,父亲应该才刚断气没多久的吧 阮笙记得,家里以前有长辈去世,停灵和送葬的日期都要专门找大师算过,从没有这样随便过。 而且家中别的亲属未必收到了消息,就这样将他送去火化,会不会太草率了…… 这时,正好有护士送药进来了。 赵佳丽没有回答阮笙的话,等护士离开后,她方才压低声音: “你这个傻孩子,是不是忘了你爸在外面还有人的事了,那个女人肚子里还怀着你爸的孩子,算日子也快要生了……” 阮笙明白了。 只有将阮康成尽快火化,遗产分到手,赵佳丽才会觉得安心。 而且只要尸骨成灰,就算对方到时候将孩子生下来,也做不了亲子鉴定,死无对证,她怎么也不可能分到半分钱的遗产。 赵佳丽没有教过阮笙这些事。 可大约是跟在她身旁耳濡目染得久了,阮笙无师自通,自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阮笙不由看了赵佳丽一眼——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出失去丈夫的悲痛,只有些许疲惫。 “妈……”她忍不住出口,“爸出事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赵佳丽脸色急遽一变,唯恐叫人听见般堵住了阮笙的话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敢对他做什么,笙笙,你怎么连自己妈妈都不相信了” 她握着阮笙的手,力气大得像是恨不得要将她掐断一般,自己却浑然未觉。 直到阮笙吃痛地轻呼一声,赵佳丽方才松开了手,脸色也缓和下来:“笙笙,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经历了这样的变故,情绪还有些不稳定……” “我知道了。”阮笙默默收回手,她垂下眼,“你放心,我会尽快联系殡仪馆的,让爸入土为安。” 要将死者火葬,还需要一些手续。 阮笙要先拿着阮康成的死亡告知书,身份证,户口本去社区开死亡证明,之后才能预约殡仪馆。 在送去殡仪馆之前,按照传统,还需要为死者擦洗身体,换上寿衣。 阮笙随赵佳丽一起来到了太平间。 死者身上的白布被掀起,阮笙扫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 赵佳丽道:“你去门外等着吧。” 她已经换上一身纯黑色的西装和长裙,戴着白色口罩,俨然是一位沉浸在丈夫死讯当中,悲痛难以自拔的寡妇。 阮笙没有出声,顺从地走出太平间,坐到靠墙的长椅上。 她埋下头,将脸埋进臂弯里,身躯轻轻颤抖了起来,时而发出哽咽的哭声。 偶尔有医护人员经过,见怪不怪地发出一声带着同情的叹息。 在旁人眼中,她是在因为父亲的去世而哭泣,但只有阮笙自己清楚,她的眼泪究竟是为什么而流。 第87章 利用 火化日期定在出事后的第二天,阮笙陪赵佳丽一起去了殡仪馆。 从殡仪馆出来后,赵佳丽双手捧着一只骨灰盒。 按理来说,像阮家这样的人家,骨灰盒应该是花重金打造的才对。 但事出突然,赵佳丽只能临时在殡仪馆买了一只最贵的,据商家说是紫檀木打造而成的骨灰盒。 盒子捧在手头沉甸甸的,正面镶嵌着阮康成的黑白照。 即便坐进车里,赵佳丽依旧双手捧着他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 轿车开动了没一会儿,赵佳丽出声:“笙笙,我打算先将你爸的骨灰盒停在家里,找大师来为他超度过后,再找个好日子下葬。” 阮笙:“好。” 沉默良久,母女俩竟是再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幸好这会儿的气氛也不适合聊什么天,场面也不至于太尴尬。 直到回到阮家的别墅,她们乘坐的轿车刚停下,后头一辆车跟着靠边停下来。 灰色风衣摆动的衣摆之下,一双穿着黑色皮面长靴的双脚踩在地面上,来人从宾利的后座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两人面前。 “姐姐……”一看到蒋庄仪出场,阮笙便下意识出声唤她。 赵佳丽皱起了眉:“既然你和阮家都翻脸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蒋庄仪先是对阮笙点了下头,算作对她的回应。 旋即,又将视线转向赵佳丽,面色也跟着冷了几个度:“赵姨这是说的哪里话,爸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就将他火化了,我这个当女儿的,说什么也该来看一眼才对。” 赵佳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笙笙,我们先进屋去。” 说着,她没再理会蒋庄仪,直接朝转过身朝别墅的方向走去。 蒋庄仪双手环在胸前,语气波澜不惊:“我想再过十分钟,爸生前委托进行遗嘱见证的律师也快要到了,赵姨先进屋等着也好。” 赵佳丽停下了脚步,面上带着怀疑:“律师只怕是你不知道在哪里找的江湖骗子吧。” 蒋庄仪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我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可不敢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倒是听赵姨您的语气,对于找江湖骗子这种事熟悉得很。” 撕去往日和气的伪装过后,两人之间只剩下针锋相对。 赵佳丽面色一白,竟是罕见地没有回击。 蒋庄仪面上浮起一丝蔑笑,大步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别墅的玻璃门前,蒋庄仪抬起手,在电子门锁处按下指腹。 门锁并未如同往常一般应声而开。 阮笙忙小跑着上前,用自己的指纹给她开了门。 蒋庄仪看了她一眼:“看样子,你最近将自己照顾得还不错,气色比之前要好多了。” 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会关心这个,阮笙愣了一下方才低下头:“……嗯。” 这时,有佣人为蒋庄仪取来拖鞋,她换上鞋,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赵佳丽也进来了,她将骨灰盒放到靠墙的多宝阁上的正中央,坐到餐桌旁:“张妈,给客人泡茶。” 茶泡好了,却是无人动杯。 十分钟后,负责遗产分割的律师准时到来。 对方先是同蒋庄仪打过招呼,方才看向赵佳丽:“阮太太,阮先生生前每隔半年,都会委托我帮他立下和修改遗嘱,这里是他在遗嘱上的签字和手印,这是公证机关的证明。” 赵佳丽接过文件,简单翻了几下,便不以为然地将它扔到一旁:“现在的律师都胆子大得很,谁知道你们的文件会不会造假,总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律师对她的反应有所预料:“如果阮太太您有什么怀疑的话,可以申请做笔迹或指纹鉴定……” “鉴定我看暂时就不用了。”赵佳丽打断道,“你既然是蒋总带过来的律师,多的是糊弄人的法子,我一个家庭妇女,哪里斗得过你们” 蒋庄仪面不改色,似是对赵佳丽的反应并不意外:“既然赵姨信不过爸爸留下来的律师,那看来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等等。”赵佳丽道,“谁不知道你背后靠着蒋家,只怕真上了法庭,黑的都能叫你们说成白的……你们有律师,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律师,这份遗嘱,等我的律师看过再说。” 听她的意思,是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承认这份遗嘱。 蒋庄仪不置可否:“既然如此,希望赵姨的律师不会让人等太久,免得爸留下的产业分割不清,打理起来总归是麻烦的。” “放心,不会让你们等太久。”赵佳丽端起茶喝了一口,她似乎又找回了自己的主心骨,“你既然来了,也该给你爸上一炷香再走才对。” 闻言,蒋庄仪目光扫过多宝阁上的骨灰盒。 “上香就不必了,免得他老人家在地底下被我气到不得安生。” “赵姨你尽快定下律师见面的时间才是,否则夜长梦多,万一生出什么变数多不好。” 蒋庄仪留下这句话后,径自离开。 阮笙偏头看向落地窗外,她身形利落地坐进了宾利车的后座。 似察觉到阮笙的目光,蒋庄仪偏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阮笙逃也般收回视线,不敢与她直视。 直到余光中轿车消失不见,阮笙起身坐到餐桌旁。 她看着那厚厚一沓纸的遗嘱,并没有伸手去碰它:“妈,就算你有律师,但这遗嘱多半也是真的,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了……” 赵佳丽平日经营的那些生意,用的都是阮氏集团的员工,她哪里又有什么可靠的私人律师 似猜到阮笙在想什么,赵佳丽深吸一口气,抓住了她的手。 “笙笙,你帮一帮妈妈,妈妈是找不到什么有本事的律师,可是你有办法的,不是吗” 阮笙一愣:“你说什么” 她心中隐约猜到答案,却还是怀揣着一丝不敢确信。 直到赵佳丽开口:“你的老同学沈知竹开着那样大的跨国公司,厉害的律师团队总是有的吧笙笙,只要你开口,沈总她肯定会帮忙的,你们关系那么要好……” 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阮笙前所未有地生出反胃感,失控地发出一声冷嘲:“妈,在你眼中,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利用你光是利用我不够,还要利用我和别人的感情……” “有利用价值,总比被人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要好!” 赵佳丽急红了眼—— “你就是日子过得太顺,没吃过苦头,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趁着沈总现在对你有感情,不想办法让她给你多投资,难道要等哪天感情淡了,什么都捞不到的时候再后悔不成” 一字一句,都是赵佳丽最无需掩饰的心思。 阮笙挣开了她的手,轻声道:“我和她的关系,你都知道了” 赵佳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收声不语。 阮笙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毕竟自己的母亲算是一位精明人,瞒不过她也很正常。 阮笙只觉得好笑。 在得知这层关系后,赵佳丽既没有拿出封建大家长的做派,非要拆散自己和沈知竹不可,也没有像秦秀华一样欣然接受,设宴款待。 她只是在不动声色地盘算着,自己女儿和沈知竹的交往,能够换来怎样的利益。 还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者。 阮笙兀地笑了下:“随你怎么说吧,总之这一次我是不会再帮你的,你也别想去找沈知竹,没有用的。” 说罢,阮笙头也不回地走了,任赵佳丽在身后如何呼唤也没有反应。 上了车,司机问道:“阮小姐,是要回公寓那头吗” 阮笙的确很想回去,等沈知竹回来,然后靠着她用体温驱散心头的阴霾。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的,沈知竹多半会猜出来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沈知竹一整天工作已经很忙了,阮笙不想要她下了班,还要腾出情绪安慰自己。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是简妮发过来的消息—— “还记得之前报名的博古斯赛吗主办方已经将比赛邀请函发给我了,你有时间没,见面聊。” 要不是简妮提醒,阮笙都快要忘了自己报名参加过这个厨师比赛。 思忖几秒钟后,她回复消息:“我现在有空,要在哪里见面” 两人约见在简妮的出租屋里。 毕竟如果是约在咖啡厅或者餐馆里的话,就免不了要花钱。 用简妮的话来说,实在是太浪费了,花一笔不值当的钱,不如多买两斤排骨炖土豆。 以前阮笙还在酒店后厨工作的时候,也时常会来简妮家玩。 虽然是面积不大的出租屋,但房间里总是收拾得很干净,有淡淡的香氛气息。 阮笙刚进屋,简妮就问她道:“还是老规矩,要喝冰的椰子水” “嗯,谢谢。” 阮笙将顺路买的提拉米苏蛋糕放在桌上。 拆开包装,两人喝着饮料吃蛋糕。 简妮拿起iPad,打开赛事主办方发来的邀请函。 “比赛就在下个月,赛事是在一艘国际邮轮上举行,具体的流程倒没有说,不过我看了下往年的比赛,应该每一组都会有各自的主题……你觉得我们设定什么主题比较好” 阮笙看着邮件内容,失神地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想不到。” 简妮没出声。 过了会儿,她问道:“你看样子不是很想参加这场比赛” 被她戳破了心思,阮笙有些难为情地放下手中的蛋糕,双手搭在膝盖上,像个犯了错的学生:“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静下心来做甜品。” 简妮没有问她原因,只是郁闷叹气。 见状,阮笙连忙道:“你放心,我知道比赛至少要两个人组队才能参加,我是不会退赛的……” “真是恨死你们这些有钱人了!”简妮恨恨吃了一口蛋糕,“我赖以为生的手艺,对你们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兴趣罢了。” 第88章 夜谈 话是这样说,过了一会儿,简妮收起平板。 “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算了吧,反正比赛明年还会有,我到时候再找别人组队也行。” ——身为阮氏集团旗下酒店的一员,简妮在和同事组的小群里,才看到了阮康成去世的消息。 她这才反应过来,阮笙今天为何看起来格外没精打采。 阮笙沉默了好一会儿:“抱歉……” “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简妮靠过来,似打算抱一抱阮笙以示安慰。 奈何她向来不习惯与人太亲近,抬起手也只是别扭地拍了拍阮笙后背:“节哀顺变。” “……嗯。”阮笙没办法多解释什么,只默默吃盘中的蛋糕。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沈知竹给她发消息过来了:“忙完了吗,需不需要我顺路来接你” 即便情绪还有些低落,阮笙唇边止不住浮起一丝笑—— 沈知竹的公司在城东,阮家在城西,这算哪门子的顺路 阮笙回复她道:“不用了,和朋友在一起,可能要晚点回来。” 沈知竹没有多说什么,回了她一个“好”。 从简妮家离开后,阮笙并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又去了甜品店一趟。 天色将晚,下班后的客流量高峰期也已经过去,店里只有员工没有客人。 没想到往日不怎么管事的老板会一连两天来店里,店长有些意外:“老板” 阮笙嗯了声:“大家都先过来吧,有件事我想和你们说。” 正在后厨忙活的店员取下手套走了出来。 见阮笙这架势,似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她们异常沉默。 ——毕竟店里给员工开的工资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福利也充足,阮笙这个当老板的又和气,除了生意上不盈利,在这儿打工真是哪哪儿都好。 所以在当阮笙说出关店决定那一刻,几名店员都神色低落。 倒是阮笙最为坦然,微笑着道:“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大家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会双倍,如果突然闭店在经济上给你们造成什么困难的话,都可以和我说……” 店员含泪点头,在问过一些社保上的事后,又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阮笙环视店内四周—— 粉色和淡蓝色的货架装着新鲜出炉的甜品,离她最近的一面墙上,还挂着各种款式甜品做成的玩偶。 玻璃墙上点缀着颜色鲜艳的卡通涂鸦,吸引过路人停下脚步走进来。 偶尔闲来无事的时候,阮笙也会打开点评网站,看客人们关于这家店的评价。 【店里的氛围很好,每次去店长小姐姐都是温声细气的,就连送的购物袋都很可爱。】 【喜欢这家店的甜品,每天下班后的盼头就是去买她家的生椰奶油布朗尼,治愈了我工作的苦。】 【上一次去还是圣诞节的时候,怀念当时出的限定姜饼屋蛋糕,希望今年也能有。】 …… 或许这家精心经营的店会是某些人的回忆,可惜它已经没有继续维持下去的必要了。 阮笙心头难免生出几分唏嘘,她垂下眼,转身正要离开,盛放甜品的货架后方,却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 女生穿着一件美式印花卫衣,搭配休闲风牛仔裤。 卫衣的颜色与货架接近,再加上之前她应该是蹲着在选甜品,阮笙才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客人在。 让客人听到自家店要倒闭的消息,总归是叫人难为情的。 阮笙下意识低头,对方却叫住了她。 “你好,请问如果刚才我没有听错的话,这家店是要关门了吗” 不知道为何,她的视线直直落到阮笙身上,语气透着几分熟稔,像认识她一般。 或许对方只是自来熟吧。 阮笙点了下头:“嗯,不过你放心,如果你在我们店有充值办卡的话,余额都是会退回的。”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女生看了眼正在忙的店员,“那个……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聊吗” 甜品店对面的咖啡厅。 落地窗外人来人往,店里也有不少带着电脑办公的上班族,这显然是一个很适合聊天的空间。 阮笙猜测着,或许这位陌生女生是甜品店的死忠粉,不希望它倒闭 这般想着,她在扫码点单的时候开口:“你喜欢喝什么,我一起下单吧。” “真的很感谢,但这个点就不喝咖啡了,我怕晚上会睡不着。”女生道。 阮笙没有勉强,便给自己下单了一份冰美式。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始对话,女生已经从随身的托特包里,取出一个小卡包。 然后,又从卡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面上推过来。 “阮小姐,这里面是五万块钱,如果甜品店的运营有困难的话,我希望它能够帮上忙,不过于情于理……这些钱都应该还给你。” 等等…… 阮笙呆住了。 她刚才的暗中揣测只是调侃而已,完全没想到女生对甜品店的生意竟会上心到这般地步。 以及——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姓阮,还钱又是什么意思 许是阮笙脸上的惊诧表现得太明显,女生顿了顿:“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许名釉,是梅市人,不过工作是在杭市一家的婚纱店当导购。” 最后一句看似突兀,却猛地点醒了阮笙。 婚纱……她想起了,去年九月底的时候,自己也曾去杭市试过婚纱。 试衣室里,沈知竹不请自来,有意刁难她,并将所有的店员遣了出去。 其中有一位导购犹豫着,试图阻止沈知竹欺凌般的行为。 记忆中模糊的人影,和餐桌对面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阮笙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变得不自在了起来。 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若无其事道:“啊,原来是你啊,不过这五万块钱还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许釉诧异了起来。 “阮小姐不记得了吗,那天你试完婚纱离开后,为你服务的导购都收到了一万的小费,只有我的小费是五万,这笔钱实在是太多了,其实我一直都在找机会还给你。” 阮笙很确信,自己当时没有给过小费。 林嘉明更不可能给。 心中隐约冒出一个可能,令阮笙无所适从。 她不便向许釉解释太多,只是将银行卡推了回去:“既然它是给你的,那就说明你值得,当时……也要多谢你愿意勇敢站出来。” 见阮笙态度坚决,许釉只得将银行卡收了回去。 阮笙心中惦记着沈知竹,没有察觉到她神情间的黯然。 正好她的冰美式出餐,叫号声响起。 阮笙走到餐台将它接了过来,又对着许釉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走了,祝你生活愉快。” 前脚刚走出咖啡厅,许釉又追了上来。 “阮笙学姐。”她变了称呼,语气也有些急促,“你刚才说错了,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就算是勇敢,也是你教会我的。” 阮笙回头看她,神情不明所以。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许釉难掩失落,自我安慰般道,“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但我一直都记着学姐,也很感谢你那时候愿意站出来帮我,还有那一份栗子蛋糕,真的很好吃。” 阮笙睫间一颤,在听见栗子蛋糕的时候,回想到什么。 那是高二时候的事。 前一天在老师的办公室里,阮笙以沈知竹钢琴曲练得不够好为由,请求将二重奏的伙伴换成姚明珠。 这是她和姚明珠之间的交易。 只要自己这样做,姚明珠就会帮她向大姐头钱飞燕求情,让她不去找沈知竹的麻烦。 即便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在面对沈知竹的质问时,阮笙依旧不可避免地心虚。 当天回到家,她做了一份红茶栗子蛋糕。 学校里有姚明珠盯着,阮笙不能和沈知竹走得太近,到了放学后,她才背着书包往秦秀华的麻辣烫店走去,打算将蛋糕留在店里。 然而在抵达麻辣烫店之前,她听到小巷深处隐约传来谩骂和巴掌声。 阮笙停下脚步。 谩骂声有些耳熟,是钱飞燕和她手底下的跟班。 阮笙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觉捏紧校服裙边,明知自己不应该往枪口上撞,却鬼神神差地循着声音走上前。 被欺负的女生也穿着普明中学的校服,被扇得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 “看到你就恶心。”钱飞燕道,“听说你整天夹着个嗓子说话,装给谁看呢” 宣泄恶意的人,总是需要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仅仅是听说,便可以成为施暴的借口。 钱飞燕一把薅起了女生的长发,露出她掌印累累的脸,又抬起了手:“你爹妈没教过你,今天就让我好好来教你一下。” “等一等。”在她的巴掌落下之前,阮笙出声了。 阮笙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刚才有路人经过,我听到他报警了,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大约是习惯了阮笙一贯的唯唯诺诺,钱飞燕丝毫不觉得她会撒谎,骂了一声晦气。 又上下打量了女生一眼:“算你今天走运,把你说话爱夹的习惯改一改,以后千万别让我听谁说你又发嗲了,明白吗” 训诫的口吻,好似她的话是什么不可违逆的圣谕,是在真心为了女生好。 女生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应声。 钱飞燕脸色难看了起来:“看来你还是没受够教训……” “她应该是太害怕了,才没有反应。”阮笙道,“你们快些走吧,不然警察一会儿就来了,我先留下来劝她,免得她对警察供出你们的名字。” 姚明珠双手抱胸,笑道:“阮笙,看来你也上道得很嘛,钱姐,我们快走吧,这里就交给她了。” 有了这个台阶下,钱飞燕冷冷呵了声,带着手底下一众人离开了。 直到她们走后,女生背靠着墙,身体向下滑,坐在水泥地上,双手抱住膝盖抽噎了起来。 阮笙从书包里取出纸巾递过去。 女生抬起头,愣愣盯着她:“你和她们……不是一伙的” 阮笙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只得避开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没料到话一说出口,女生由抽噎转为大声的哭泣,她抱住阮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阮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在她哭完之后,从书包里取出那份红茶栗子蛋糕,放在女生的手边。 “很抱歉,我没法帮你太多,希望它能够给你一些安慰。” …… 见阮笙似回想起来,许釉脸上添了笑意。 “其实从那天之后,我偷偷打听到学姐你的名字,一直都想找机会感谢,可惜你很快就出国留学了……那天能够在婚纱店遇见你,真的是太巧了。” 之后,许釉又想办法探听到和阮笙有关的更多消息,得知她开了这么一家甜品店。 每隔一段时间,许釉都会来照顾店里的生意。 “我知道对于学姐而言,我或许只是一个无关要紧的陌生人,可我一直都很想当面感谢你,感谢你当时愿意站出来帮助我。” “我不清楚学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才会想要关闭这家甜品店,但我一直记得那份蛋糕的滋味,学姐做它的时候,一定是费了很多心思吧。” “如果这是你热爱的,为什么要那么轻易放弃呢” 直到回到公寓,*阮笙脑中依旧回想着分别之前,许釉与她说的那番话。 不要轻易放弃吗 阮笙垂下眼,打开了门锁。 门滴一声开了,屋子里光线明亮,阮笙一眼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沈知竹。 沙发边亮着一盏落地灯,她整个人沐在光中,正在看书。 听见开门的动静,沈知竹自然而然放下书,起身朝阮笙走过来。 没有过多询问什么,沈知竹只是轻轻抱住她:“饿了吗饭已经做好了。” 阮笙头搭在她的肩膀上,余光之中,沈知竹的肌肤被浅灰色针织居家服衬得白而柔软。 “嗯……”她诚实回答,“好像真的有些饿了。” 从昨天收到阮康成的死讯,再到今天前往殡仪馆火化尸体,阮笙好像连轴转了几十个小时。 大脑中承载了太多的信息,直到靠入沈知竹怀中时,方才得到舒缓。 阮笙鼻尖嗅了嗅,闻到了香气:“是炖的什么汤” “清炖牛肋条,喝着暖胃正好。”沈知竹问,“想吃什么口味的蘸料,川辣还是泰式的……” “泰式的吧,不过多加点辣椒也可以。” 稀疏平常的对话,似拂在砂锅上的白色雾气,驱散阮笙心头的那点寒意。 饭后,阮笙去洗澡。 等她洗完后出来,沈知竹依旧坐在沙发上看书。 阮笙一靠过去,她便极其自然地放下书,为她擦拭湿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我爸已经火化了,骨灰盒放在家里,我妈说找个合适的时间再下葬。” “嗯,选墓地应该还要些时间。” “负责遗产分割的律师也来了,只不过我妈还不同意遗产书里的内容,沈知竹……” “嗯” “我妈她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沈知竹擦发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擦起来:“阿姨她有说什么吗” 阮笙轻笑:“她让我找你帮忙,用你的律师帮忙争夺更多的遗产。” 沈知竹自是听出她话中的嘲意。 她修长而干燥双手捧着毛巾,罩在阮笙头顶上,沿着她的金色长发从头擦拭到尾,指尖漫不经心勾出衣领的发丝。 “阮笙。”如此重复数遍,直到擦得差不多的时候,沈知竹变得有些湿润的双手捧住她的脸。 “其实某种程度上,她的打算也没有错——只要你乐意的话,随时都可以使用我。” 第89章 低卑 沈知竹说的是使用。 一个比利用更显低卑的词。 仿佛她是某种称手的物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阮笙的呼吸不觉停住,回以沈知竹长久的注视。 按理来说,自己应该是窃喜的。 窃喜于沈知竹毫不保留的坦诚,心甘情愿沦为这段感情中的下位者。 可阮笙心头像酝出一抔尚未酿熟的果酒,酸涩的酒气沿着血液蔓延开,蒸腾成带着回甘的苦意。 她不由得叹了声气,将脸凑得更近了些。 唇瓣抵着沈知竹的耳廓,在她耳垂处咬了一下。 原本是带着些埋怨的意味,打算要重重咬上一口的。 可齿间刚抵上去,感受到她肌肤的微凉和柔软,便不由放轻了力度。 像一只拿爪子打人,却又小心翼翼收起了指甲的猫。 “照你这样说,那是不是无论我支使你做些什么,你都会答应” “你先说说看” 阮笙坐直了上半身,与沈知竹四目相视:“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是什么状况,都不许对自己用使用这个词。” 沈知竹眼睫倏忽一颤。 她不过是下意识想要向阮笙证明自己的可用之处,却不想她回绝得如此果断。 就好像……就算她什么用都没有,阮笙依旧会义无反顾站在她这一头。 沈知竹觉得自己本该说些什么的,却又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只将原本搭在阮笙腰间的双手收紧了些,与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阮笙……”沈知竹唇瓣动了动,“先吹头吧,不然容易着凉。” 吹风机嗡嗡作响,两人当然无法交谈。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沈知竹为她吹头的动作很是娴熟,指腹带着干燥的热风撩拨着阮笙的发丝,由上至下的动作很是轻柔。 就像是在撸猫一样。 阮笙把她当作枕头靠着,不由有些昏昏欲睡。 待关掉吹风机,她听见沈知竹轻声问:“要去床上睡吗” 阮笙刚嗯了声,却又想到了什么,伸手环住沈知竹的腰不让她动:“你今天专门在家等我,难道就没有别的事要说吗” 沈知竹哑然失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呢。” ——她们约定过的,往后的每一个节日都会在一起渡过。 即便今天只是植树节,算不上什么重要的节日,除了机关单位都没人会记得它。 不过阮笙可是经常看日历,数着什么时候能和沈知竹一起过节的。 本来因为阮康成的事,差点将这一遭给忘了。 但回到家打开门的瞬间,看到沈知竹坐在沙发上,便陡然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等自己一起过节。 阮笙将脸埋在她的肩上,轻声笑着:“我才不会忘呢——植树节快乐,可以这样说吗” 她的语气里藏不住的愉悦,背后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摇了起来。 沈知竹曾在科普文章里看到过,无论猫科或者是犬科的小动物,将尾巴翘起来时都意味着心情很好。 她不由将口吻放得更加低柔了些:“嗯,你想要说怎样的祝词都可以。” 阮笙轻声吸气,唇瓣又贴到她的耳边:“沈知竹,你怎么这样好……” 这一回她没有咬沈知竹的耳垂,而是探出舌尖舔舐着。 有点痒—— 沈知竹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旋即又慢慢放得自然起来。 她任由身前之人逐步熟悉着自己的身体,手掌有一搭没一搭覆在阮笙的后脑处,抚弄着她的发丝。 似夜里无声盛开的昙花,冷白花瓣绽放时多了几分秾色,释出清冽的幽香。 而阮笙便是被香气吸引,一只前来觅食的愣头愣脑小飞虫。 直到被幽香扑了满怀,花瓣于刹那间收拢—— 沈知竹的掌心不知何时已顺势滑到阮笙颈后,微凉的触感紧贴着,令她动弹不得之际,吻住了她。 “唔……” 阮笙睁大了眼。 这实在是太卑鄙犯规了,明明是自己先…… 理智叫阮笙想要挣开,可身体却已经没出息地软下来,轻易地被沈知竹压住。 这不怪她,怪只怪沈知竹对自己的身体太过熟悉。 她甚至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够让阮笙整个人变得气喘吁吁,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模糊的影像。 唯独沈知竹的一双漆瞳,似浸在井水当中一般透亮且湿润。 湿润朝她漫过来,阮笙开始变得不能呼吸,唇间溢出的嗓声也缠绵了起来。 她的身体轻颤着,被覆在冷冽的柔意当中。 天花板上的灯光在视线中涣散,连同她整个人也快要飘了起来。 阮笙想要唤沈知竹的名字,启唇之际却变成破碎不堪的泣声。 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臂,攀住沈知竹的脖颈,与她一齐融化在逐渐升高的温度当中。 直至窗外夜幕四合,灯依旧彻夜不休地亮着。 阮笙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要不是睡醒之后拿起手机,看到赵佳丽将微信头像换成黑白色,并在朋友圈发了悼念词,她几乎都快忘记才刚死了爹这件事。 沈知竹已经不在枕边。 阮笙开门走出去,看到她正在餐边柜前做咖啡。 在等咖啡机出液的时间里,她转过脸看着阮笙,弯腰将头枕到她肩上:“又要去上班了。” 带着些撒娇的语气,却对此浑然不自知。 说罢,又接着道:“昨天给你准备了植树节的礼物,就在阳台上。” 礼物是一棵种在花盆里的树苗。 阮笙:“这是什么树” 沈知竹:“是柠檬树,听说很好养活,等到再长大些就能开花结果,你做甜品应该也用得着。” 真是一个贴心的礼物。 阮笙指尖抚着它的绿叶,又忽然回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事—— 小时候,阮家的院子里也曾种过一棵柠檬树,结果没过多久,树上全都长满了青虫。 那些青虫比手指还要粗,像蛇一样吐着红色的信子,很是吓人。 阮笙第一次看到,就被吓到哭出了声。 蒋庄仪难得没有嘲笑讥讽她,只将虫子从树上摘下来,一脚接一脚将它们啪啪踩爆。 回想起来真是童年噩梦。 饶是如此,阮笙不愿戳破沈知竹的一番好意:“谢谢,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并暗中下定决心,一定要时刻观察这棵树的生长,防虫患于未然。 沈知竹轻笑:“嗯,那就要麻烦你了。” 她并没有告诉阮笙,在买树之前自己查过资料,柠檬树虽然好养,但很容易长虫。 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自己抽出一点闲暇时间,给它打些药就好。 喝过咖啡,吃了两片烤吐司作为早餐,沈知竹就该去上班了。 临出门前,阮笙才突然想起一件正事:“对了,下个月我可能要出国一趟,去参加甜品国际赛。” 沈知竹握住门把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 她垂下眼,语气很平淡:“什么时候报名的比赛吗我好像不记得你提起过。” “都是去年报的名,别说你,我都快忘了。” 提起比赛,阮笙眼底多了几分憧憬,“听说这次比赛有好多个国家的选手,希望能够开一开眼界。” 沈知竹低着头,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竟有几分出神的样子。 在被阮笙察觉到异样之前,她极轻地嗯了声:“那就提前祝你,到时候玩得开心。” 说罢,她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半小时后,集团大楼。 “沈总。”戴静推开了门,走进办公室,“叫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沈知竹视线依旧落在文件上:“我要你帮我去办一件事。” 她神色平常,但作为跟随多年的特级助理,戴静能够感受到,沈总要说的这件事似乎极大地影响到了她的心情。 戴静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最近公司股价稳中向好,项目开发也都很顺利,旧的项目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到底是什么让沈总这般郑重其事。 下一秒,沈知竹开口:“你去确认一下,阮笙她下个月要参加博古斯赛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想办法帮我订一张和她同时出发,同目的地的票。” 末了,沈知竹又补充一句:“这件事,不要让她知道。” 第90章 撒娇 戴静办事的效率很快,没多久便查到阮笙要参加的比赛全部信息。 比赛是在一艘大型观光游轮上举行,航线为下个月中旬从国内出发,沿着南亚的海岸城市前行,十天后返回国内。 戴静为沈知竹订了豪华舱的包间。 办妥之后,她进入办公室知会了声。 又带来一个新消息:“对了,沈总,外面来了一位太太找您,是阮小姐的母亲。” 赵佳丽主动来找自己,想也知道会是为了什么事。 沈知竹停下手头的工作:“让她去会客间等我吧。” 会客间。 丈夫刚因为车祸去世,赵佳丽理所当然穿着一身素黑,面上带着几分疲色。 她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双手接起戴静送过来的茶杯,温柔地道了声谢。 从容优雅的做派,惹得戴静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从相貌上来讲,阮小姐的确继承了她母亲的好模样,娘俩都皮肤白净,眼里像盛着一汪水般干净。 与阮笙不同的是,赵佳丽经历过岁月的沉淀,一举一动都像是拿尺子刻着做出来的,完美得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多年来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戴静,这位阮家的太太绝非好应付的。 很快,她的猜测便得到了验证。 在沈知竹进入会客室后,赵佳丽依旧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只是很轻地将瓷杯放在茶几上。 “我这次来,是想和沈总聊聊笙笙的事情,我好歹也是个当娘的,养了她这么多年,过问一下自己亲女儿,应该不算过分吧” “阿姨你客气了。”沈知竹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关于阮笙,我也有很多要向你请教。” 赵佳丽笑了下。 “沈总这是哪里的话,笙笙她整颗心都扑在你身上,只怕你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哪里有我的用场。” 沈知竹轻笑,眼底有一丝柔意闪过。 “阿姨你这就是冤枉她了,其实在她心中,你这位母亲一直都很有分量的。”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她不爱吃鱼,可她体贴你想要照顾她的心情,对你做的银鱼羹从来没有拒绝过。” 赵佳丽面上一僵。 她极快地将诧色藏好,指腹却无意识摩挲起手提包包柄:“是吗……这孩子也真是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也不知道开口……” 下意识埋怨几句后,赵佳丽才想起自己这次来的正事。 她恢复了先前镇定的姿态,先看向站在一旁的戴静:“这位是沈总的助理” 戴静会意,在得到沈知竹的示意后,退出了会客室。 房间里只剩下沈知竹和赵佳丽两人。 赵佳丽索性开门见山:“笙笙她父亲去世的消息,想必沈总是知道的” “没错,她和我提起过。” “以如今你们的关系,这种事她也没必要瞒着你。” 赵佳丽的笑容更和气起来,“阮家的情况,沈总或许也清楚——笙笙上头还有一位姐姐,姓蒋,因为是继姐妹,与笙笙并不亲热,从小到大没少刁难她。” “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如今笙笙大了,蒋庄仪她一个人把持着阮家大半的产业,舍不得从指缝里漏出半点不说,现在她们爸爸前脚刚死,蒋庄仪又不知道从哪儿找的律师,拿出一份真假都不晓得的遗嘱出来……” 说着,赵佳丽从铂金包里取出一份纸质文件,推到沈知竹面前。 “阮家的财产,有八成都是她蒋庄仪的,剩下两成才是阮笙姐弟俩……我上了年纪,倒也不看重这些,可笙笙她还年轻,总不能白白吃亏吧” 沈知竹拿起遗嘱,翻了两页。 明知赵佳丽打的是什么心思,她故作不懂:“这是阮家的私事,恐怕我不方便过问。” 赵佳丽暗中咬牙,只能将话挑明:“以沈总你和笙笙的关系,想来也是不忍心见她吃亏的,听说你们公司的律师团队都是顶尖的……” 沈知竹点了下头,似明白了过来:“原来阿姨你想要说的是这个,可阮笙昨晚和我提起时,好像并不在乎遗产的分配。” 对于阮笙不争不抢的性子,赵佳丽并没有什么指望。 她甚至对此早已有所预料,才会绕过阮笙直接找上沈知竹,且还有另一手准备。 赵佳丽从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笙笙她就是没吃过什么苦头,太天真善良。可沈总你是生意人,总该知道钱有多重要——我听说你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有过资金短缺的时候” 和刚才厚厚一沓的遗嘱不同,这份文件只是很薄的两张纸。 两张纸上,都是从银行调取打印出来的流水记录。 第一张纸上,是往一个银行账户转入了六十万元。 第二张纸上,是该银行账户向另一个账户转出了两百万。 转入和转出的时间,都是在八年前的同一天。 且后面那张纸上,收款两百万的账户号甚是眼熟。 ——正是多年前,沈知竹创建的游戏公司刚起步时,收支合作款项用的银行账户。 沈知竹瞳孔一颤,视线停留在上面,半晌过后才移开。 从她的反应中,赵佳丽知道她读懂了纸上的信息。 “当时是笙笙在国外,突然说看中了一款高定连衣裙,撒着娇要我打一笔钱给她。” “她从小到大,很少开口要什么东西,我就给她转了钱。结果没过多久,她又说连衣裙刚到就被盗,白白损失了六十万……我担心她是被人骗了撒的谎,就私底下去查了银行卡的流水。” “原来是她又添了一百四十万的私房钱,转到了沈总的账上。这件事,我想你应该不知道吧” 沈知竹眸光微动:“我记得这笔钱。” 那时候,她创建的游戏公司刚起步,设备,员工,场地……全都需要钱。 沈知竹靠做小游戏攒下的积蓄,很快就花得精光,从银行筹得的贷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卫游风也还没有说服家里人拿钱投资这只潜力股,在游戏上线之前,沈知竹都是在坐吃山空。 更糟糕的是,当时有一家对手公司提出收购她的小企业,在被拒绝后恼羞成怒,花重金挖走了大半的员工。 为了稳住剩下的员工,沈知竹选择了加薪。 一来二去,资金亏空得更快。 异国他乡,一没有人脉,二没有资金,为此她想了很多办法。 比如去参加行业大大小小的会议,寻找潜在的投资商,又将秦秀华在梅市给自己买的房抵押给银行,筹集更多贷款。 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沈知竹在大学校园网专为创业学生开创的论坛,发出了帖子。 帖子的内容言简意赅——初创公司缺钱,希望能够得到有识之士的投资。 贴子里,她详细地写下公司和自己的名字。 原本发出这条帖子的时候,沈知竹没有抱太大希望。 结果没过两天,沈知竹居然真的收到一条跨洋短信,问她缺多少钱。 沈知竹报出一个最保守的数字。 两百万。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笔钱足够她一辈子不愁吃喝。 沈知竹并不指望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真的出这一大笔钱。 没想到第二天,公司的账户竟然真的收到了一大笔进款。 沈知竹向对方表示感谢,并想要得到她/他更详细的联系方式,等渡过难关后当面感谢。 对方却没再回消息。 不久后,就连这个号码和银行帐户都成了空号。 阮笙在简妮的家里,两人一起计划参加博古斯赛要做哪些甜品。 除了网上搜寻到的信息,她还带来了几本厚重得和砖头一样的蓝带烘焙宝典。 简妮调侃她:“昨天还是没精打采说要退赛,今天又干劲十足起来,看来是阿刻忒女神昨夜在梦中点化你了” “点化……”阮笙想到昨天和许釉的对话,坦然道,“或许是吧。” 翻书翻得有些累了,她伸了个懒腰。 拿起手机,才看到沈知竹半个小时前发过来的消息:“在干什么” 阮笙回她:“在朋友家,为比赛做准备,顺便烤了一炉红浆果帕芙诺娃蛋糕。” 沈知竹:“烤好了吗” 消息刚发过来,烤箱叮一声响起。 阮笙隔着烤箱玻璃给她拍了张:“刚好。” 沈知竹:“记得给我留一个,下班后来接你。” 阮笙能够感觉到,像沈知竹这种吃什么都没胃口的人,其实是不太爱吃甜品的。 每次将自己做的甜品吃干净,比起填充口腹之欲,更像是为了满足阮笙的投喂癖好。 她今天会主动开口要蛋糕,着实令人诧异。 但阮笙没有多想,等烤箱的温度稍微降低后,用手套打开烤箱门,将造型最好看的那个包装起来。 地下停车场。 阮笙一眼就看到沈知竹的车。 她将车窗放下来,垂着眼似正在出神。 阮笙快步走过去,先从车窗将蛋糕递给她,再绕了半圈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她系好安全带:“今天下班这么早” “嗯。”沈知竹倾身靠过来。 阮笙唇角微不可察一翘,等待着来自她的吻。 可沈知竹只是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连同那盒点心也放到阮笙膝上。 点心的香甜在车里弥漫开,身前之人的嗓音带着些沙哑:“工作了一天,好累,想要你喂我。” 阮笙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沈知竹这是在撒娇 90-100 第91章 审讯 沈知竹的撒娇来得太突然,让人有几分不真实之感。 就好像平日里总是高贵冷艳,对人爱答不理的缅因,突然翻过肚皮,赖在主人怀里喵喵叫。 以至于阮笙的第一反应不是窃喜,而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要我……喂你吃蛋糕”她不太敢确信地问道。 对于她的不解风情,沈知竹暗叹一声气。 “算了……”她嗓声闷闷的,将挫败感藏起来,只伸手抱住阮笙的腰。 阮笙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只当沈知竹今天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手忙脚乱拆开蛋糕盒,用餐叉切下一小块蛋糕。 阮笙将蛋糕送到沈知竹唇边:“吃吧,很甜的。” 沈知竹笑了声,很是听话地偏过头,咬住了那块蛋糕,任由浆果的甜在齿间蔓延开。 阮笙忙低下头,又切下一小块蛋糕,再送到沈知竹嘴边。 如此周而复始,巴掌大的蛋糕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阮笙……”沈知竹的脸又贴近过来,与她额头贴着额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嗯” “我……” ——我很抱歉。 抱歉于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忖度,想象着如果没有今天的成就,你是否会心甘情愿地与我和好。 很抱歉,在我暗不见光的心理活动之中,居然会将你想得那样不堪。 沈知竹没有将这些话脱口而出,而是话锋一转:“我计划下个月休假,正好可以陪你一起参加比赛。” “真的”阮笙喜出望外。 “那真是太好了,听说往年的比赛都有邀请幸运路人参加比赛评分的环节,说不定今年你能够吃到我做的甜品,还能给我打分……” “等游轮靠了岸,我们还可以在沿海城市逛一圈。我记得之前去芽庄,当地的打抛饭和烤猪颈肉都很好吃,还可以潜泳和泡泥浆浴……” 阮笙喋喋不休地说着,兴奋地打开手机,搜索到时候可以去逛的店。 沈知竹唇边噙着浅笑,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开着车,时而应和她的话。 她也很期待,到时候和阮笙一起旅行。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先解决。 转眼,到了关于遗产分割和蒋庄仪进行谈判的日子。 赵佳丽起得早,在摆满瓶瓶罐罐的梳妆镜前坐了大半个小时,又将刚染黑的头发用簪子盘起来。 客厅茶几上摆着茶水和点心,她一边看着电视,等待着蒋庄仪和律师过来。 和上次见蒋庄仪拿出遗书时的无力应付相比,今天赵佳丽一派安然,仿佛是胜券在握。 原因无他——上次在会客室,沈知竹在见过银行转账记录后亲口答应她,会帮这个忙。 赵佳丽私底下曾打听过,沈知竹公司的律师团队是一等一的厉害,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几乎都没有败诉记录。 话说回来,就算遗书上白纸黑字做不得假,蒋庄仪总不能连沈知竹的面子都不卖,将人得罪到底,多少也该从指缝里漏出些油水来。 思及至此,赵佳丽心情大好。 就连蒋庄仪带着律师走进来时,她面上也挂着笑:“来了,先喝杯茶吧。” 又转头吩咐阿姨:“张妈,你不是做了大小姐最爱吃的奶黄包,快趁热端出来让她尝尝。” “不用了。”蒋庄仪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你应该很清楚,我是来谈正事的,律师呢” “好歹也是一家人,一见面就要让律师对上,未免也太生分。” 赵佳丽漫不经心说着,她站起身,走到阮康成的骨灰盒前,点燃一炷香拜了拜。 “昨天晚上,你爸还托梦给我,说他走后家里就靠我们几个女人撑着,该和和气气地团结起来才对,免得叫外人欺负了。” 蒋庄仪笑了:“依照爸的性子,要是死后真有亡魂,只怕这时候也不知跟哪个女人结上阴婚了,哪来的时间给你托梦” 香灰正好落下来,烫到赵佳丽手背上。 她脸色变了一下,旋即又若无其事地插好香,嗔怪般道:“到底是年轻,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也不懂得避讳……我的律师来了。” 落地窗外,一辆宾利停下。 下车的两名律师西装革履,一派精英的气度。 赵佳丽微笑着冲律师挥了挥手,转过头来又道:“对了,这律师是沈总帮忙找的人,也真是难为她费心了。” 蒋庄仪没什么反应:“是吗” 她站了起来,看向窗外:“律师的车后面怎么还跟着一辆警车,赵姨,这也是沈总帮忙找的” 赵佳丽也是才看到跟随而至的警车。 她脸色唰地一下变白,喉咙咽了咽:“可能是你爸刚去世,警察上门有话要问吧” 又扭过头问保姆:“张妈,这两天有警察局的人来打电话问过什么吗” “没接到过警察局的电话,太太。” “那看来就是爸出车祸的事,有什么新的调查进度了。” 蒋庄仪接过话头,主动上前给几名警察开门。 赵佳丽本能地后退半步,又故作镇定地笑着迎上前:“警察同志,是前阵子的车祸事故,调查出什么了” 为首的刑警看了她一眼,出示警证:“赵太太,警方现在怀疑您和赵先生的车祸事故有直接关系,还请您随我们走一趟。” 科目二的考场,考试车里。 身份验证后,系统发出语音提示:“验证已通过,请开始考试。” 阮笙双手握住方向盘,掌心不由出汗。 她深吸一口气,踩下了油门。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考试流程。 可这一回不知道为什么,阮笙的心境竟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每一项考试的环节和流程,在她眼中突然都变得如此简单。 直到通过最后曲线行驶的项目,系统依旧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出冷冰冰的“考试不合格”的提醒。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考试通过,考生成绩合格,考试的成绩为?100,请考生将车子开回起点。” 依旧是没有情绪起伏的电子音,落入阮笙耳中却犹如天籁一般。 阮笙愣在驾驶座上,险些喜极而泣。 直到考官过来提醒,阮笙才后知后觉地下了车,朝考场的出口走去。 考试通过后的喜悦,让整个世界在她眼中都变得美好起来。 春日里风是微甜的,晴空如同水洗般湛蓝。 阮笙脚步轻快,一直走到考场正门。 沈知竹在门外等着她。 她站在车边,穿着一件纯白T恤和橄榄绿宽松衬衫。 微风拂过,日光下她乌黑的发丝和衣摆一齐在风中轻微摆动,像是简笔漫画里才会有的场景。 阮笙开心得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住了她。 沈知竹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考试通过了” “嗯。”阮笙道,“一定是你带给我的好运,要不然这次怎么就变得这样简单。” “我不敢揽功。”沈知竹道,“是你自己认真练习的成果。” 阮笙抬头看着她,很是认真道:“那也同样是你的功劳。” 多亏了沈知竹一有空就带她练车,自己才会进步神速。 阮笙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报考科目三,然后将驾照拿到手了。 到时候,她不用每次都坐在副驾驶,也能够带着沈知竹四处兜风。 坐进车里后,沈知竹将由自己保管着的手机还给了阮笙。 阮笙:“没人打什么电话来过吧” “没有。”沈知竹一派从容。 居然没有吗 阮笙有些诧异。 按照约定,今天本该是赵佳丽和蒋庄仪讨论遗嘱分配的日子。 按理来说,阮笙也应该参加讨论的。 只是在沈知竹的提醒下,她恰好报考了科目二,又选在这一天考试,才错过了遗产分割的场面。 不过这样也好。 阮笙不愿意夹在两个人中间做靶子。 既然她们没人打电话过来,她当然是求之不得。 为了参加今天的考试,阮笙早上六点就起来了。 现在考试通过,她理所当然地靠着椅背开始补觉。 睡了没一会儿,沈知竹将车靠在路边停下来:“我还有事情要先去处理,让戴助理送你回家吧。” 阮笙睁开眼,看到戴静的车就停在前头。 “好。”她点了点头。 又想到沈知竹这样忙,一整个上午还在陪自己考试,心中便有些过意不去。 她不带半点犹豫,朝驾驶座上的沈知竹靠过去,在她侧脸落下一吻。 “那我在家等你,晚饭做椰子鸡怎么样” “嗯。”沈知竹喉咙动了动。 还有正事在眼前,她克制住了想要吻回去的冲动。 警局。 审讯室的光线亮得刺眼。 赵佳丽不过进来才半个小时不到,脸上得体的妆容像蜡一般有了融化的迹象。 “什么marry,什么买凶杀人……警察同志,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他是我的丈夫,我们相濡以沫二十几年,我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那你还是先解释解释吧,为什么会突然将人转院” “我之前就解释过的,那是因为*想将他送到更专业的医院进行治疗,说不定人能够好得快些……” 负责审讯的警察面色不变,眼底却流露出几分怀疑。 病人前脚刚出了医院的ICU,紧接着负责转移的救护车就被撞,导致病人身亡。 这样的巧合,实在是很难不令人怀疑。 第92章 遗产 只不过先前车祸肇事者踪影全无,关于赵佳丽这位嫌疑人,就只能疑罪从无。 但现在情况有了转变。 刑警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劝你坦白从宽,如果继续隐瞒的话……”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 等刑警起身走到门边后,等候着的警察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既然人来了,那就先过去询问吧。” 说着,刑警又回头看向赵佳丽:“赵女士,希望在这段时间里,你能够考虑清楚要不要交代真相,否则等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恐怕你就没有坦白的机会了。” 赵佳丽笑得勉强:“警察同志,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 十多分钟后,负责询问她的刑警回到审讯室时,手中多了一件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较厚,看上去装了不少资料。 警察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赵佳丽看了一眼,一脸沉思的模样:“我没见过,看外貌她应该是外国女人吧,要是见过我肯定忘不掉……” 警察:“真的没有见过那她年初的时候,伙同一个叫葛维夏的人绑架了你的女儿,并找掌管光珣游戏集团的沈知竹索要十个亿赎金这件事,你也不知道” 赵佳丽露出诧色:“什么” 见她似是真的毫不知情,警察索性不再绕弯子:“那我们再聊聊别的吧,不久前你被勒索了五百万,那五百万就是提取到了她的账上。” 赵佳丽的脸色刷一下变白。 她讪笑道:“警察同志,你说什么五百万,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我一个守法公民,要是被勒索了肯定会报警的,怎么可能搭那么一大笔钱进去……” “她为什么会勒索你,现在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们已经确定,造成救护车失事的肇事司机也和她有过联系。” 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一眼就看穿赵佳丽的伪装,“现在我们的人,已经抓捕住她要送回公安局,等她坐到你的位置受审的时候,你觉得你还能瞒得住什么” 赵佳丽一瞬间词穷了。 她难以判断对方究竟是在讹话,抑或是marry真的已经落网。 沉默了一会儿后,赵佳丽闭上眼叹气:“我承认,和这个叫marry的人有过联系……” 赵佳丽的作案动机很简单—— 阮康成早就该死了。 以他身体状况,在医院里也不过是吊着一条命,很难再撑起阮家的生意。 也就是说,只要他在病房里再这样躺下去,阮家的产业迟早会全落到蒋庄仪手上。 且外头还有个怀着孩子的小三虎视眈眈,一旦孩子生下来,也势必要来争夺阮家的财产。 而marry那头在初次勒索得到五百万之后,非但没有知足,又一次狮子大开口敲诈赵佳丽一千万。 赵佳丽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想到了这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借marry的手除掉阮康成,既可以早些拿到阮康成的遗产,也能拿捏住marry的把柄,免得她日后贪得无厌。 赵佳丽甚至已经打算好了,遗产一旦到手,她就移居到国外。 就算警察真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到时候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可现在落得一场空…… 在将一切交代清楚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赵佳丽反而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 泪水将她的眼线晕染,一向得体的女人陡然提高了音调,嗓声变得尖锐:“难道他不该死么阮康成这种王八蛋,他早就该死了!他毁了我的一辈子……” “请嫌疑人保持冷静!” 审讯室的门打开,两名女警铐住蒋庄仪的双手,将她带了出去。 一重又一重的铁门打开后再关上,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笑声混合在一起,似指甲抓在黑板上一般刺耳。 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这时,另一侧接待室的门打开。 一名女警收起笔录,对坐在对面的人道:“沈女士,真是麻烦您这一趟了,也很感谢你提供的资料,让我们的案件有这么快的进展。” “你客气了。”沈知竹颔首,“这位marry曾经涉嫌绑架我的恋人,有她的消息,我当然是第一时间提交给公安机关。”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都起身朝接待室门口走去。 门外,蒋庄仪坐在靠墙的长椅上。 ——同时身为受害者和嫌疑人的家属,她留在这里,自然是在等待着来自警方的盘问。 女警看了她一眼:“蒋女士,请你进来吧。” 接待室的门被带上。 女警问蒋庄仪的问题,无非是阮康成和赵佳丽夫妻间关系如何,以及对赵佳丽所作所为是否知情。 蒋庄仪一一如实回答。 等到询问结束,她开口道—— “对于这次的事故,我相信警方的调查,没什么要多说的,但我向警方提出申请,希望可以借这次赵佳丽认罪,重新调查我母亲当年去世的案件。” “你母亲的案件” “没错。” 蒋庄仪目光垂落,十指交叠搭在桌上的双手不觉收紧。 “她死在十八年前,根据警方调查是跳楼自杀身亡。但当时她生病住院,赵佳丽也正好是该医院的护士,我一直怀疑她的死和她有关系。” 女警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你说的情况我了解了,我会向上面汇报的。” 询问结束,蒋庄仪走出接待室。 出于谨慎,警察当然不能直接向蒋庄仪承诺,是否会真的重新调查快尘封二十年前的案子。 为了万无一失,蒋庄仪理应找到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或是证人证言。 比如当年就在坠亡现场的阮笙,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肯定还记得些什么。 蒋庄仪取出手机,打开微信里和阮笙的聊天界面。 她的指尖悬在消息栏上方,却迟迟没有点下去。 两人上一次的交流,还停留在过年的前一周。 阮笙发了一条消息:“姐姐,我在欧洲旅游,不小心将你给的那张黑卡弄丢了,你记得挂失哦。” 并配了一张可怜巴巴的表情包。 也只有偶尔犯错的时候,阮笙才会这样对自己撒娇。 明明此刻心情尚是沉重,蒋庄仪唇边却不觉浮起一丝笑。 这时,有脚步声朝她靠近。 来人是沈知竹的助理:“蒋总,沈总她就在外面等着,想和您聊一聊。” 蒋庄仪藏起笑意,将手机熄屏收起来:“我知道了。” 说罢,她朝警局门外走去。 正值午后,踩过建筑物阴影和阳光交界处的那条线,日光亮得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蒋庄仪不太适应地眨了下眼,迈进光明之中。 沈知竹回来得很准时。 椰子鸡的食材正好放进锅里开煮,等煮沸后再焖几分钟就可以吃了。 阮笙靠在沙发上刷平板,收藏了一家又一家等游轮靠岸后,要和沈知竹一起去逛去吃的店铺。 见沈知竹回来,她放下平板,露出一个不知是喜是愁的表情:“怎么办,突然继承了好大一笔遗产。” ——即便没有去参加财产分割,但半个小时前她收到蒋庄仪助理发来的邮件,里面是分割给阮笙的遗产清单。 数目比她想象当中要多得多。 不止有集团的股份,阮康成收集的书画古董,甚至还包括一座在夏威夷的小岛。 阮笙很清楚,如果将这件事当做烦恼将给别人,恐怕只会被认为是在凡尔赛。 但沈知竹明白她在担忧什么:“不知道该怎么支配这些财产” 阮笙点头。 这些钱如果落到像沈知竹这种有能力的人手上,当然是会钱生钱,它们流动起来,为社会创造更多岗位,也为政府增加税收。 但阮笙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普通人,不瞎折腾就是她最大的本事。 找信托公司和私人理财顾问,让他们帮忙打理这些财产 也不太行,无论在国外留学时,还是国内的圈子里,阮笙都见识过很多被卷钱跑路的例子。 见她纠结的模样,沈知竹笑道:“暂时别想这些,还是先吃饭吧,反正钱就在那里,也不会自己长腿跑掉。” 她说得不无道理,眼下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等吃完饭后,阮笙又将这茬抛到脑后,开始收拾三天后出发的行李。 游轮上有大型购物中心,靠岸后也可以在城里采购,她要装的东西不多,再将行李箱阖上时,阮笙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 等沈知竹从浴室出来时,便看到她趴在床上,拿着平板搜索什么。 等沈知竹靠近后,阮笙转过头来:“你说我去报考个MBA的班,学习一下财产管理怎么样” 问这话时,她双眼里流淌着期许的光芒。 沈知竹愣了下,旋即轻声道:“当然很好了,有中意的院校吗” 阮笙才看了没一会儿,其实还没下定决心。 潜意识里,她并不想离沈知竹太远,要是能够直接在梅市读就好了。 心里是这样想的,话到嘴边却故意拐了个弯:“应该……去美国吧,看了一下全球院校排名,厉害的学校大多是在那边。” 沈知竹唇角不觉抿起。 第93章 戏弄 卧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过了几秒钟,沈知竹方才出声:“听起来不错。” 从专业的角度,阮笙说要去美国读MBA,简直再合理不过。 沈知竹没再出声,取而代之的是吹风机嗡嗡声。 十多分钟后,吹干头发的她放下吹风机:“我突然想起还有工作要忙,你先睡吧。” 说着,她转身走进隔壁的书房,阖上了门。 一直悄然观察着沈知竹反应的阮笙 去美国读MBA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故意逗她玩的,沈知竹该不会当真了吧 阮笙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也没有等到沈知竹从书房出来。 沈知竹怎么这样好骗 阮笙下了床,脚尖踩在地板上,蹑手蹑脚地朝隔壁走去。 她伸手轻轻握住书房的门把手,推开了一条缝。 隔着缝隙,得以窥见沈知竹正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敲打着什么。 好像真是在处理工作。 阮笙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沈知竹已经有所感应般抬起视线。 四目相对,阮笙讪讪推开了门:“我……” 从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沈知竹读懂了什么。 搭在键盘上的双手停下来,她没有动,等着阮笙自己走过来。 “你现在不忙吧”阮笙小声解释道,“我刚才说要去美国读书,就是说着玩儿的……” 见沈知竹没有反应,阮笙有些慌,也不在乎是否会打扰到她的工作,坐到她腿上,揽住了她的脖颈:“我才不想和你隔得十万八千里远呢。” 沈知竹轻叹了声气,顺手便环住她的腰:“我知道。” 其实也是几秒钟前才知道的。 浸在商界这么多年,沈知竹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一件又一件棘手的工作,也早已学会名利场上的觥筹交错。 唯独面对和阮笙有关的事情,判断力总是会出错。 在阮笙说出要出国读书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不想要她离开。 但理智又告诉沈知竹,感情不应该成为束缚恋人向前发展的理由。 所以她才会躲到书房来,逃避方才左右为难的心境。 “别再这样戏弄我了,阮笙。”沈知竹环在她腰间的双手收紧,“你真的……” 很坏。 她放低的嗓音里带着些埋怨,拂出的暧息在阮笙颈间徘徊。 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却似渗入肌肤沿着血液游走一般,最终汇聚于心脏处,令阮笙的心口软得一塌糊涂。 “抱歉……”阮笙将头搭在她的肩上,“我就随口一说嘛,哪想得到你连问也不问就相信了。” 沈知竹:“嗯,你的演技真的很好。” 阮笙心虚。 她飞快地在沈知竹脸颊处啄了一下:“对不起,这是补偿。” 沈知竹抬起眼来,镜片下双瞳似化不开的浓墨:“这样的补偿可不够。” 阮笙的耳廓一下子变烫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这是在她们共同的住所,无论是在沙发,岛台,浴缸……都留下过许多两人纠缠不清的痕迹。 但唯独在书房里还是头一回。 沈知竹的书房布置得简洁,雪白的吊顶,书架和书桌都是质地坚硬的黑木,上头摆放着各种专业书和文件。 也是这套大平层里,唯一没有被阮笙各种暖色的烘焙工具或衣物占领的空间。 但今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气息弥漫在整间书房。 阮笙向后仰倒,试图抓住些什么的,却无意中触到桌面上的文件夹。 咚—— 文件夹坠到地板上,里面的纸张散开。 被这动静惊到,抑或是旁的缘故,阮笙的身体在瞬间绷紧。 吟声失控地从她喉间溢出,在将要抵达唇边的时候,却又被她硬生生咬住舌尖抵住。 她的身体在颤抖,泪水从眼尾漫出来,唯独没有发出声音。 一切都源于在开始之前,沈知竹在她耳边的一句话:“既然你的演技这样好,那今晚就试一试,不要发出声音怎么样” 这绝对是一种残酷的惩罚。 起初,阮笙还对这话抱有一丝侥幸,以为沈知竹只是说着玩儿的。 直到唇边失控地溢出一声低啜,接踵而来的却是加重后的力度。 阮笙的视线彻底模糊了。 她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眼底的泪水叫灯光也变得涣散。 “沈知竹……”阮笙受不住了,唤着她的名字。 “嘘——”热息拂过她的耳畔,“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这也算出声的。” 说着,湿润的唇瓣沿着她的耳廓一寸寸向下游离。 沈知竹咬得不轻不重,带着些惩罚的意味。 阮笙既不敢哭,也不敢唤她的名字了。 只能呜咽着轻颤,为自己一时的小把戏付出彻夜不眠的代价。 …… 最后,早已洗沐过的两人又重新洗了个澡。 阮笙累得连手指都不想抬,一躺到床上,就嘟囔着不知说了句什么,闭上眼睡了过去。 沈知竹躺在她旁边,单手撑着头,注视着她熟睡后沁着粉色的脸,掌心无意识握住她的一缕发丝把玩着。 直到阮笙翻了个身,发丝似一尾鱼般自掌心游走,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盯得太久了。 关灯。 抱着阮笙入睡。 转眼,便到了登上游轮,参加博古斯赛的日子。 作为参赛者,阮笙的登船票当然是由赛事主办方提供的。 而沈知竹作为游客,是自己购票。 是以两人没有住在同一间房。 沈知竹独自住在最上一层的豪华舱,阮笙和简妮住在三楼的双人间。 阮笙心中是有点小遗憾的。 但等游轮驶离港口,窗外风景被一望无际的蓝天和海洋索所取代,遗憾便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所取代。 阮笙打开行李箱,欣赏着风景,慢悠悠地将衣物和洗漱用品摆放在对应位置。 简妮的动作比她要麻利得多,很快就收拾好,靠在面向落地窗的沙发上躺着。 过了会儿,她出声道:“看到主办方在群里发的消息了吗明天早上六点在餐厅集合,正式宣布赛事的流程和规则。” “是吗”阮笙松了口气,“就是说今天还有半天休息的时间,还挺好的,你饿不饿” 当一个人这样问别人的时候,多半是她自己饿了。 简妮深谙此道,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吧,要去餐厅吃饭吗,大小姐” 阮笙眼眸弯了弯:“那走吧。” 说着,她拿起手机给沈知竹发消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不巧沈知竹正好有一个线上会议,让阮笙不用等她,自己去吃就好。 游轮里的餐厅在一楼,美食种类比阮笙想象中要丰富得多。 阮笙和简妮吃了半个钟头,吃完后便去旁边的商场散步消食。 商场有两层,一楼卖的是各种品牌的奢侈品,珠宝首饰和名包名表琳琅满目,再加上能够免税,消费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阮笙和简妮对这些的兴趣都不大,看了会儿就逛到楼上去了。 与楼下纸醉金迷的消费环境不同,二楼的商品更面向大众,像是一个大型超市。 有航线目的地的特产和各种纪念品,甚至还有盲盒可以抽。 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不动道了—— 这套盲盒,居然是以烘焙为主题的。 一整套盲盒大约有十多个模型,都是以一个卷发嘟嘴的小女孩为主角。 有她穿着厨师服的,抱着等身法棍的,还有用牛角包当帽子戴在头上的。 总而言之,哪个烘焙人能不被这套盲盒打动 阮笙和简妮对视了一眼,开始挑选盲盒。 “等一下,我听说这种盲盒好像可以根据重量,估出里面的款式。”简妮道,“让我先上网搜一下。” 阮笙向她投去钦佩的眼神——还是你懂。 简妮搜索着买盲盒的经验帖,阮笙的视线又被旁边卖的珍珠耳坠吸引。 她走到陈列柜前,取下其中一对光泽明亮的耳坠,贴到耳边想要看看效果。 忽然间,她动作一顿,敏锐地转过头朝后方看去。 一道人影转瞬即逝,像是从未出现在镜子的倒映之中。 简妮察觉到她的失神:“怎么了” “没什么。”阮笙心不在焉地将耳坠放了回去,“可能是这两天忙着筹备比赛,睡得太少眼花了。” “那等选完盲盒,就先回去休息吧,睡够了明天才能打起精神比赛。” 阮笙点头:“嗯。” 比赛集合时间是六点。 早上五点半,阮笙就从床上起来了。 她原以为这么早起床,自己应该困得不行才对,没想到精神竟然远比想象当中好。 真就跟小学生参加春游一样。 等她们来到餐厅时,已经来了比她们更早的参赛选手。 能够参加这项国际赛事的,都是提前经过选拔,来自各国的专业烘焙师。 只需一个照面,都能够从他们的姿态之中感受到十足的底气。 等到来的人差不多齐了,阮笙才发觉——这么多参赛人员,好像就数自己和简妮最年轻的。 等十几分钟后,大赛的主理人保罗先生来到现场,在他的示意下,十几个比赛组陆续去更衣间换厨师服。 趁着换衣服的时候,简妮似笑非笑地问阮笙:“怎么,怕了” 阮笙摇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才不怕。” 简妮嗤笑了一声,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现在的样子,看着真不错。” 可比从前总是畏畏缩缩的模样,要好得多了。 第94章 比赛 所有换上厨师服的参赛者,在餐厅里集合。 保罗先生开始宣布赛事规则。 比赛一共分为三轮,第一轮比赛就在今天,要求每个团队在中午十一点之前,做出二十四份甜品。 除了抽取给评委品鉴,其余的二十份甜品将会摆放在游轮餐厅的点心区,供游客品尝。 在此之后,赛事主办方将会以餐厅员工的名义,请求游客为点心打分。 再结合评委的打分,给出最后的总分数。 客人给出的分数,和评委给的分数占比是七比三。 也就是说,这一轮比赛下来,客人给出的评分是至关重要。 规则一经宣布,阮笙便听到有烘焙师议论了起来。 议论的内容很简单,有人认为这样比赛形式别开生面,很是有趣。 但同样也有人在小声蛐蛐,认为这样高规格的赛事,不应该将评判权交给没有受过专业培训的路人。 但无论如何,既然是来参加比赛的,就应该尊重规则。 等到保罗先生手中的闹钟一响,昭示着比赛正式开始,参赛者都来到了各自分配的烘焙操作台前。 有人很快开始进入材料准备,也有人双手撑在不锈钢台面上,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更有甚者,团队为应该准备怎样的甜品而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比赛时常四小时二十八分,阮笙和简妮也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商量了起来。 简妮:“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阮笙微微一笑,很是有把握:“嗯,我想这一环比赛,我们应该不会输的。” 毕竟和别的参赛者相比,阮笙的优势就在于,她有一家甜品店,很清楚大众的口味。 她随口一说,简妮忍不住道:“看来某些人谈恋爱了以后,变得真的很不一样了啊。” 状态都要自信得多。 其实也不止是谈恋爱的功劳,或许离曾经的那个家越来越远,也是原因之一。 许是这种状态,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阮笙说出了自己的甜品制作计划。 简妮:“秋叶蛋糕” 阮笙:“嗯,昨天登船的时候,我看到很多乘客都是带着小孩的一家人,如果能够将蛋糕做成秋叶的样子,应该比较会吸引到她们,这也算是加分项吧。” 而且不论大人小孩,都是感官动物,将点心做好看些总没错。 简妮认可了她的提议:“走吧,那我们去取食材。” 餐厅的后厨有一个冷库,里面储藏准备了上百种赛事需要的食材。 既然是秋叶,自然是枯褐的颜色。 为了蛋糕整体呈现出这种色彩,她们选了许多饱满的板栗,和少量的板栗粉。 这些板栗都提前剥了壳,洗去了外头那层毛绒绒的膜,用的时候只需要直接放进破壁机就行。 加上糖粉,全蛋,细砂糖等食材搅打,分别烤制出来的就是栗子纱布列和栗子比斯基。 纱布列和比斯基都是法语音译,放在中文环境里,就是酥饼和海绵蛋糕的意思。 它们用来作为秋风蛋糕的基底。 为了增添蛋糕的风味,内馅分为两层。 一层是苹果白兰地焦糖,放上栗子纱布列,再挤入自己打发的栗子慕斯林奶油霜。 以及铺上最后一层橘子果酱,再铺上一片巧克力树叶作为装饰,一份秋叶蛋糕就完美呈现在眼前。 近四个小时的时间,阮笙和简妮都处于头也不抬的忙碌状态。 等昭示着比赛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她们也已经将盛着点心的不锈钢盘摆放在操作台正中,并且将台面收拾干净。 主办方的员工走过每一张操作台,将为评委准备的甜点带走。 虽说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有把握,但到了这时候,阮笙难免紧张。 在品尝甜品时,每一位评委的神情不算严肃,但也很难看出他们对每一份作品是否满意。 总之,阮笙始终捏一把汗。 直到评委分数出来那一刻—— 第一名是来自匈牙利的团队,第二名是泰国团队,第三名……是来自中国的阮笙和简妮的团队。 在评委分数宣布的那一刻,两人对视一眼,用眼神击掌—— yes! 但现在还不是骄傲的时候,评委的分数只占总分三成,等用餐的乘客分数出来后,才见真章。 游轮上的午餐时间从上午十一点持续到午后两点,主办方当然不会不近人情到让参赛者饿肚子干等,而是宣布第一轮赛事正式结束。 至于成绩,就暂留悬念,要等到两天后第二轮比赛开始前才会宣布。 为了防止会有团队作弊,等餐厅作为参赛作品的甜点全被取走后,烘焙师们才能离开后厨。 正是饭点,甜点的消耗量很大,大家等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可以离开了。 换下厨师服,阮笙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机。 没有看到沈知竹发来的消息,她难免失落,将手机放回帆布包里。 等走出后厨的大门,餐厅的喧嚣扑面而来,她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出口最近处的沈知竹,顿时双眸一亮。 沈知竹显然专程是在等她,一瞧见阮笙,起身走了过来。 走到阮笙跟前,她没问比赛结果:“困不困,是先吃饭还是先回去休息” 倒是阮笙像个在幼儿园拿了小红花的孩子,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分钟都藏不住。 她伸手便揽住沈知竹的脖颈:“评委给出的分数,我们组是第三名。” 沈知竹唇角轻扬:“真厉害。” 阮笙与她解释了评分的规则,又道:“不过我有预感,等客人的分数出来后,我们的排名还能够再往上提一提。” “因为我观察过,评委里有三位白人,但这艘船上百分之九十的乘客都是国人,她们不会喜欢口味太甜的点心。” 阮笙便投其所好,减少了点心里糖的比例。 说到底,还是中国人最懂中国人的口味。 “好聪明。”沈知竹由衷地感叹,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顶。 聊了几句,见阮笙目光被端到餐台上的菜品吸引,沈知竹就知道她是饿了:“先吃饭吧” 两人端着餐盘,开始选取菜品。 至于简妮,早已不见踪影。 ——用简妮的话来说,她对老师或领导之类人物有着天然的忌惮,所以每每撞见沈知竹这种大人物,都恨不得贴着墙根走,快些从对方眼前消失。 阮笙饶有兴致地想,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在自己面前,可就恣意得很。 饭后,阮笙打了哈欠。 她起得早,又忙了整个上午,觉得累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不要去我的房间休息”沈知竹不动声色道,“正好房间里配有按摩椅。” 豪华舱的待遇,果然要贴心得多。 阮笙没有拒绝的理由,等进入沈知竹的房间里,就躺到了按摩椅上。 沈知竹覆下身,点击扶手旁的按钮,为她选择了泰式按摩的模式:“力度还合适吗” “嗯……” 放在平时可能会有些痛的力度,对于今天累过头的阮笙而言刚好合适。 她靠着椅背偏过头,不知不觉闭上眼。 沈知竹的掌心搭在扶手上,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态。 她视线垂落,停留在阮笙浅粉色的唇上,过了几秒钟后上移,凝视着女生眼底的淡淡乌青。 半晌,沈知竹站直身,朝落地窗边走去,动作很轻地关门,拉上了窗帘。 一室暗光。 第95章 巴掌 阮笙这一觉睡得很是舒坦。 等醒来时,她早已不在按摩椅上,而是躺在房间里的床上。 沈知竹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正坐在几步之外的沙发上,拿着阅读器看书。 她的姿态比平日里正襟危坐时,要松弛得多。 屋子里没有开灯,阅读器冷白微光落到她脸上,在她那张脸的衬托之下,自带泠泠月色的氛围感。 阮笙就这样静静欣赏了几秒钟,直到沈知竹注意到了她的醒来。 旋即,她将阅读器放到一旁,起身缓步走过来,半跪在床边。 身旁的床面随之向下沉陷,沈知竹伸出手,五指修长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两人好了这么久,阮笙哪里还不知道沈知竹想做什么。 她自然而然地伸出双手,揽住沈知竹的腰,任由她吻下来。 黏黏糊糊地吻了好一会儿,彼此方才唇瓣分离,脸却还是贴在一起的。 阮笙:“感觉自己睡了好久,还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沈知竹把玩着她的头发:“嗯,什么梦” “居然梦到我妈了……梦里她在一个光线很暗的屋子里,有一道铁栏隔着,想出却出不去。” 沈知竹动作一顿。 “可能是上午忙得太累,才会做这种梦吧。”她若无其事道,“要去甲板上散散心吗” 阮笙也不愿再去想这个梦:“好。” 这会儿才下午四点,游轮逐渐接近赤道,离太阳下山还早得很。 最顶层的甲板上有泳池,还有水上游乐场。 不少人玩得累了,正躺在躺床上享受日光浴。 阮笙和沈知竹躺在两张靠近的长椅上,没怎么说话,而是安安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 空气中是湿润而又温润的风,夹杂着海水的腥气。 晴空之下,时而有海鸥盘旋鸣叫。 阮笙晒了会儿太阳,有些口渴:“我去取水,你要喝什么吗” “我去拿就行。”沈知竹已经先她坐起来,知道阮笙没有喝饮料的习惯,“要冰的还是常温的矿泉水” “常温的就好,谢谢。” 大赛当前,阮笙尽量避免出现因为吃坏了肠胃,影响考试成绩这种意外。 沈知竹起身,朝远处的冰柜走去。 阮笙习惯性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对准了头顶湛蓝的天。 接连拍了好几张照,镜头里忽然闯进来一对男女。 他们手挽着手,看起来应该是一对情侣。 阮笙下意识偏过镜头,避免将路人拍进照片里。 紧接着,她又察觉到那名男子实在是眼熟得很。 ——阮锦鹏 阮笙坐直了身子,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的弟弟。 这时,视线正漫无目的四处扫荡着的阮锦鹏,也注意到了阮笙的存在。 “姐,你怎么也在这儿”他下意识停下来。 不等阮笙作答,似想到了什么,阮锦鹏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嫌恶—— “阮笙,你可真好意思,拉黑了我和妈的联系方式,结果就是拿着钱到处潇洒,真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和指控,阮笙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阮笙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磕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和神经病对峙的打算,阮笙从躺床上站起来就要走。 阮锦鹏却不像是要善罢甘休,朝她追过来:“你居然还装傻,爸一去世,妈就进了局子里,你敢说不是你搞的鬼” “真看不出来啊,阮笙,你平时装得像个乖女儿,结果为了遗产连自己的亲妈都能坑……蒋庄仪那个贱人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吃里扒外。” 阮笙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说妈她怎么了” “你还装傻!自己的亲妈被警察抓走关起来这种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阮笙的确是对此是毫不知情。 但她用不着多问,也能够猜得出来赵佳丽会被公安机构带走的原因。 “什么时候的事” “够了,别装了。”阮锦鹏大步走到她面前来,指着她的鼻尖,“老子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再怎么说那也是亲妈,做的事也是为了你我好……” 阮锦鹏从小吃得好,发育得比阮笙要高得多。 一番指控,无论是从道德还是实质意义的角度,都站在了制高点。 阮笙甚至感觉到,在他义愤填膺的时候,有唾沫溅到了自己脸上。 她抿住唇,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嫌弃。 没有料到往常唯唯诺诺的二姐,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态度,阮锦鹏勃然大怒:“阮笙,你这个不要脸的……” 啪—— 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谩骂。 阮锦鹏愣住了,瞪大了双眼。 他似是怎么也没想到,阮笙居然敢动手。 更可气的是,阮笙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后悔或胆怯,而是冷冷朝他看过来。 “阮锦鹏,少装模作样了,你口口声声心疼妈,骂我和姐姐,其实该不会是自己分到的遗产太少,气不过吧” 简单的一句话,戳破了阮锦鹏的心思。 说完,阮笙转身要走。 “你给我站住!” 阮锦鹏从小到大被宠坏了,可不是什么讲究人,他伸手就要去按住阮笙的肩膀,将怒火全都发泄回去。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按住阮笙的肩膀,一只白净的手隔着衣料握紧他的胳膊。 与此同时,沈知竹抬膝,脚尖疾风般向前横扫。 阮锦鹏就这样被撞中了腹部,在对冲击力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撞出半米远。 噗通一声,他掉进了就在旁边的泳池里。 “阮少——”旁边的女伴大惊失色,忙上前想要帮忙。 奈何她像是不会水的样子,在岸边尖叫着徘徊了好半天,也没能伸手将人拉起来。 阮锦鹏只能靠自己扑腾着,游到泳池边要自己爬起来。 然而他刚从水面探出头,一只穿着拖鞋的脚踩上了他的头顶,又将他重新踢回了水里。 出来晒太阳,沈知竹自然是穿着宽松的T恤和浅蓝色沙滩裤。 搭配脚上的拖鞋,本该是一身随意的穿着。 可此时她冷着脸,一次接一次将阮锦鹏踹回水里时,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寒气。 当然,四周不少人,早就在阮锦鹏对阮笙骂骂咧咧的时候,注意到了这头的争端。 在外人看来,事儿是阮锦鹏自己挑起来的,这会儿被吊着打简直是活该。 直到保安和乘警过来,沈知竹方才收手。 准确来说,是收脚。 阮锦鹏这辈子哪受过这样的委屈,等被带到安保室里,还在瑟瑟发抖的他不等乘警问话,竟就哭了起来。 当警察问起事情经过时,他甚至都不敢看沈知竹,也不似先前的咄咄逼人,反倒是说不出话来。 阮笙唇边浮起一丝轻哂。 她哪里不懂自己这个弟弟,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货。 在自己跟前耍横,等面对财富和权势远胜于他的沈知竹,就连控诉的胆量都没有。 真怂。 “真是麻烦你们走一趟了。” 阮笙开口道,“不过他俩是我的弟弟和恋人,因为我起了点冲突,自家人吵吵闹闹而已,让大家看了笑话。” 乘警明白了——这是家务事,的确不算什么。 甚至用不着写什么笔录,让几人在出警记录上签个名字,不痛不痒地分别斥了三人几句,便放他们走了。 大概是害怕再和沈知竹对上,签完字阮锦鹏就没了人影。 正值饭点,阮笙牵着沈知竹的手:“先去吃饭吧。” “好。” 因为是晚餐,阮笙吃的很简单,餐盘里只有半根玉米和一颗水煮蛋。 沈知竹吃的是牛奶泡麦片。 等她吃完后,阮笙还在慢吞吞啃玉米。 沈知竹拿起她餐盘里的水煮蛋,磕破蛋皮慢慢剥着。 她有一双好看的手,就算是剥蛋这种动作,做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阮笙啃着玉米,发呆般盯着她的手。 直到沈知竹忽然开口:“关于阿姨的事,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第96章 眼泪 阮笙放下了手中的玉米。 她从抽纸盒里取出一张纸,垂下眼将手指擦干净:“如果说我妈入狱的事,和你有关的话,那我只能说——” 沈知竹呼吸不由收紧,手上剥着蛋壳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无论如何,那是阮笙的母亲。 母女是这世间最深的血缘关系,不管赵佳丽犯过多重的错,身为女儿的阮笙,恐怕都难以摆脱亲情的束缚。 而自己协助蒋庄仪,在阮笙不知情的状况下,将她的母亲送进了监狱。 沈知竹并不确信,阮笙心中的天平是否会偏向自己这一边。 她或许会生气,会觉得被背叛,会对这件事介怀于心…… “谢谢你,为犹豫不决的我做出了选择。” 简简单单一句话,刹那间打消了沈知竹的不安。 可她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倒是随着心脏落回原位的同时,有什么在郁积。 倒是阮笙没事人般笑了笑:“我这样,是不是很没有良心” 沈知竹指尖微不可察一颤,某种酸涩之感沿着经脉窜入心底。 不等她回答,阮笙低声自言自语—— “我还记得小时候,妈妈对我是那样的好,她吃医院食堂的饭菜,省下来的钱会给我买银鱼炖成羹,买漂亮的小裙子和发卡……” 她低下头,一滴眼泪溅在了桌布上,晕开。 即便竭力抑制着情绪,鼻尖依旧止不住发酸。 像在小时候住的那间筒子楼里,赵佳丽为了节约钱不买罐装煤气,选用蜂窝煤生活做饭。 成型的蜂窝煤被机器压得很瓷实,填入炉膛之前,需要先用手指大小的木屑或揉皱的报纸引燃。 在潮湿的南方,这些引燃物很难保持干燥的状态。 被火柴点燃后,热气混合着浓烟冒出来,呛得在旁边帮忙撕报纸的阮笙眼泪和鼻涕一齐往下落。 …… 在幼年时阮笙的认知里,眼泪无关于情绪,而是和物质的匮乏挂钩。 可为什么多年后的今天,她坐在豪华游轮的餐厅里,沐浴着夕阳温柔的光泽,还是会流泪呢 阮笙偏过头,看向窗外蔚蓝的海面—— 妈妈,当你在监狱的高墙里时,也会回想起多年以前,只有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时的时刻吗 阮笙的情绪远比沈知竹想象当中平静。 她只是掉了几滴泪,便若无其事地用餐。 饭后,回到房间休息。 沈知竹那些早已准备好,用来安慰她的话术,甚至完全派不上用场。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满月的光辉铺在漆黑海面上,像出自俄国艺术家笔下的油画。 处理完工作的沈知竹关掉电脑,起身走出书房。 卧室里,阮笙早已戴着眼罩侧躺在床上。 没有灯光的房间里,月色温柔而又静谧地披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的身形。 沈知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她弯下腰,膝盖抵着床沿的软垫,伸出手缓慢抚摸着阮笙的发顶。 她的头发和肌肤一样柔软,总是散发着青柠味的淡香,让人的思绪变得宁静。 发丝与额头的交际处,有一层细微的绒毛。 松软的触感,让人联想到初生的小猫。 再向下是她的额头,肌肤细腻。 沈知竹的指尖掠过蚕丝眼罩……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在阮笙脸颊处碰到湿漉漉一片,与体温相接近的液体。 是她的眼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沈知竹蜷缩起手指,作为本能的反应,她双手拥住了阮笙:“你……” 要说的话却全都堵在喉咙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没事的。”阮笙吸了吸鼻尖,脸埋在她的颈间,“你不和我商量,就将我妈送进监狱里,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害得我爸去世的凶手,对吗” 她实在是太聪明,或者来说是太敏锐了。 沈知竹没有否认:“你在欧洲消失的那段时间,我调取过那间教堂的监控。” 葛维夏和marry在离开梅市前,为了不暴露太多的个人信息,理所当然地将教堂监控网络里的记录清空。 但对于沈知竹而言,要想恢复它们不算难事。 即便那段时间在与阮笙冷战般僵持着,沈知竹依旧没有错过监控记录里有她出现的每一个画面。 是以,阮笙在忏悔室里讲出的秘密,也同样隔着电脑屏幕,落入沈知竹耳中。 沈知竹自认不是一个多有共情心的人,但在得知这个秘密的那一刻,她明明还在生阮笙的气,却又心疼她。 心疼阮笙,便自然而然地厌恶赵佳丽。 所以,几乎是怀揣着报复的心理,在知晓阮康成的死与赵佳丽有关后,沈知竹便计划着要让她受到惩罚。 从一开始,沈知竹就没指望能真的瞒住阮笙。 事先不告诉她,只是担心阮笙会心软,会包庇赵佳丽。 沈知竹原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让阮笙知道。 只不过阮锦鹏的突然出现,将这一切提前了而已。 沈知竹并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她低下头,近乎虔诚般将唇贴上阮笙的脸庞,舔掉她脸上的泪痕。 明明是很温存的动作,却又隐隐带着几分强制的意味。 像是在害怕阮笙会生气,会将自己推开。 幸而,沈知竹所畏惧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阮笙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谢谢你。”她重复先前在餐厅里说的话,“谢谢你帮我做出了选择。” 第97章 血腥 流泪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泪水分明没有多少重量,可哭过一场再睡一觉,醒来后就会觉得身体轻了许多。 好像那些沉甸甸的情绪,随着泪水的排出,一并被带走。 但同样也有不妙之处—— 阮笙看了一眼镜中自己肿成核桃般的双眼,轻声叹气,将挤了牙膏的牙刷头送进嘴里。 等刷完牙洗了脸,走出浴室时,茶几上已经多了杯咖啡。 沈知竹正坐在外头阳台的躺椅上,拿着平板应该是在看文件。 在她手边的灰色边几上,放着一杯咖啡。 显而易见,屋子里桌上这杯咖啡,就是她为阮笙准备的。 阮笙会心一笑,走到外面:“咖啡我就先端走啦,简妮她还在等我。” 又弯下腰,在沈知竹脸庞轻轻一啄:“早安。” 这个吻显然不止是亲近的意识,她在用行动告诉沈知竹——我很好,别担心我。 刚站起身,手腕却又被人握住。 沈知竹放下平板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仰头看着她。 两人挨得很近,她能够看见阮笙眼底哭过后,还未完全淡去的血丝。 阮笙同样也能看见,她漆黑瞳中自己的倒影。 “早安。”沈知竹抬手,为阮笙将一缕发丝理到耳后,“别太累了,要记得休息。” “嗯。” 嘴上是这样答应,但想要不忙是不可能的。 喝完咖啡,阮笙和简妮就来到了餐厅后厨。 按照既定的流程,今天是没有比赛项目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 赛事主办方之所以会将这次的比赛选择在游轮上举行,除了会增添趣味性的原因,也当然是受到了邮轮旅游公司的邀请。 而从生意的角度上,游轮公司背后的集团,也正是本次比赛最大的赞助商。 赛事全程都有十几人的摄影团队在录像,主办方会将这次的比赛制作成纪录片,放到视频平台上。 为了在纪录片中凸显存在感,今天赞助商将会随机邀请十几位幸运乘客,免费到贵宾餐厅享用昂贵的午餐,同时赠上烘焙师亲手制作的甜品。 作为参赛者,这些额外的项目,提前便在合同中被告知。 是以,即便今天做甜品不算比赛,阮笙和简妮也提前做好了构思。 她们要做的是斑斓日式柚子小挞。 斑斓粉分别混入奶油和杏仁糕中打发,会呈现出抹茶般的浅绿色,自然清香,但又不会抢走食材本身的味道。 底座是加了柚子肉果酱烤制而成的蛋糕坯。 两种清香搭配在一起,色彩亮眼,口味也是甜而不腻。 抽到了阮笙这一组甜品的食客,是一位独自出游的年轻女生。 在饭菜和点心送上来之前,她已经在桌上架好了一台巴掌大的相击,并对着镜头念念有词。 “今天真的是好幸运,乘务员打电话给我,说我中了他们的免费午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遇到了诈骗,但想到他们是用座机打进来的,应该不是骗子,就过来啦。” “哈哈……废话不多说,菜来了,我先替姐妹们品尝一下吧,刚才听工作人员介绍,说这顿饭要真算钱的话,加起来都得五位数以上,真是赚了……” 旁边上菜的员工,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新媒体时代,拍摄视频的博主随处可见。 她们甚至受过专业的培训,在遇到这类人时,要更加打起精神应付。 “请您慢用。”员工动作很轻地将慢烤牛肋排放在餐桌上,唇角微笑的弧度加深,“如果有任何不满意的话,都可以随时按铃呼叫我们。” “谢谢~”镜头面前,女生也很是客气。 作为一名专业的视频博主,她开始用心品鉴起每一份美食。 牛排,海鲜炒饭,南瓜蘑菇汤…… 每一份餐品都是小份,让女生在品尝美食的同时,不至于消化不良。 接连十多道菜品后,餐后甜点送了上来。 “这是日式斑斓柚子蛋糕。”工作人员见缝插针地介绍道,“由两位在五星级酒店后厨的甜品师做出来的” “五星级酒店的甜品师”女生没想到,小小的游轮后厨竟会卧虎藏龙。 工作人员顺理成章地向她解释了一下博古斯赛,并微笑着道:“等比赛结束后,我们会在网上发布和比赛有关的纪录片,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可以观看。” “这样啊……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看的。” 一段客气而不失礼节的对话。 女生当然很清楚,工作人员为什么要专门同自己说这个。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她好歹也是个小网红,如果将刚才的对话剪进vlog里,也相当于免费给这班游轮做了宣传。 可平时如果视频接植入广告的话,差不多也是两三万的报价…… 女生犹豫着是否要卖这个情面,又忍不住低头欣赏面前这份小点心的造型。 刚才说它叫什么来着……算了,记不住也不要紧。 她拿起餐叉,切下蛋糕的一小块,很是小心地没有让奶油沾到涂了口红的唇上。 细腻奶油入口即化,混合着柚子的清香。 一瞬间,她就像动漫里所有品尝到美味时的角色一样,背后仿佛有金光在闪。 作为一名表达欲充沛的种草博主,女生放下餐叉,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某红色社交软件。 【老天奶,我怎么今天才吃到这种好东西。】 随着柚子果酱在齿间化开,她灵感爆棚,一口气写下几百字溢美之词,夸赞这份小点心。 笔记刚发出的下一秒,便有粉丝点赞收藏加评论:“柚子爱好者狂喜,可惜网店都不卖这个呜呜……” 大概是小网红的图片拍得好看,夸得也够吸引人,这条笔记不停地有人在点赞收藏。 后厨,阮笙和简妮对此毫不知情。 她们换下厨师服,商量着等再过几个小时,游轮靠岸后要去玩什么。 闲聊之后,也到餐厅吃饭,再往楼上走。 她们共同住的房间在三楼,阮笙和简妮在楼梯口分别,打算去四楼找沈知竹。 刚走上几步台阶,有人从上头走了下来。 对方穿着高跟鞋,脚步还有些慌乱,分明拐角处还算得上宽敞,她却撞上了阮笙。 “抱歉……”女人连忙同她道歉。 “没关系。”阮笙下意识回答,在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却又不由一愣,“你没事了” “没……没什么事。” 女人同样也认出了阮笙,连忙低着头朝下走去。 很快,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之中。 阮笙依旧站在原地,回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真的没什么事吗 那为什么……刚才与她撞到瞬间,自己会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 第98章 悔意 阮笙在楼梯口停留片刻,决定将这事抛到脑后,转身去了沈知竹房间。 屋子里,沈知竹已经在收拾行李箱。 再过两小时,游轮将会在芽庄的海港靠岸,船上的游客有两天一夜的时间下船游玩。 她们已经计划好了,这半天要先去品尝些当地的美食,再在日落之前到迷你岛潜泳。 晚上,就住在岛上的海景酒店。 一下船,港口城市的热闹和喧嚣就扑面而来。 正是午后,街上无论是游客还是当地的行人,都穿着清凉的夏衫。 临街有小商贩搭着凉棚,贩卖当地的海鲜和水果。 阮笙挑中一颗椰子,老板手起刀落,麻利地将它开壳,插上了吸管,隔着摊位送到她手中。 入口是清凉的淡淡甜味,驱散周身的热气。 擦肩而过的路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街道上响着聒噪的汽车和喇叭声,提醒她们已经身处他国。 考虑到当地的交通状况,打车时而会发生拥堵,她们步行了几分钟,走到附近一家租车行。 租电动车! 阮笙挑中了一辆卡其色的电动车。 在和店主商量好租金,签下租车合同后,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安全头盔,对沈知竹道:“低头——” 沈知竹轻笑,顺从地半弯下腰。 阮笙给她戴好头盔,将卡扣系得结结实实。 然后,又仰头等着沈知竹给自己戴头盔。 头盔戴好,两人一前一后地坐到了电动车上。 阮笙这是头一回坐电动车。 车子启动后,她双手环住沈知竹的腰,看前头笔直的路,看路旁的棕榈树,看头顶湛蓝的天。 换了个视角后,这些稀疏平常的景象都变得很新奇。 坐在前头的沈知竹说了句什么。 “嗯”风声呼过耳畔,阮笙有些没听清。 直到沈知竹又重复了遍:“帮我把耳机往里塞一下。” 阮笙抬起了手,指尖沿着她的轮廓线,向上触到了耳机,帮她戴好。 车开了没一会儿,她又出声道:“等一下,你的头发总是扫到我脸上。” 沈知竹乖乖靠边停车。 阮笙取下腕间的灰色头绳,掌心握着她柔软长发,将它们全都盘了起来。 沈知竹的皮肤总是凉得,就连后颈处也不例外。 阮笙没忍住,用手背轻轻碰了碰。 双眸随之弯起:“真凉快。” 沈知竹唇角轻扬,任由她像个孩童般玩闹,拧动车把手继续出发。 从午后到日落,肆意玩耍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在夜市寻觅美食结束后,她们回到了酒店。 两人随便挑了部电影,边吃打包回来的食物边看。 这本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却在入睡之前,因为一阵急促的手机振动声被打破了宁静。 阮笙玩了一整天,挨着枕头就连眼都睁不开,根本意识不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直到沈知竹问:“要接吗” 阮笙迷迷糊糊地接住她递过来的手机,看了眼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她强撑着精神,接通了电话。 心里想着,如果这是骚扰来电的话,等明天醒来她一定要到政府网站举报。 但这并不是普通的来电。 在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后,阮笙的睡意彻底消散,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请您将医院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后,阮笙向沈知竹解释道:“是游轮上海警的电话,阮锦鹏出事了,正在送往医院。” 凭心而论,阮笙和阮锦鹏的血缘亲情淡得不能再淡。 听到他出事,她虽然有震惊,却难以生出半分为手足伤心的情绪。 但到底是警察联系了自己,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况且……阮笙又想起了中午,在游轮楼梯处撞到的那个女人。 心中隐约冒出了一个猜测,等待着她去验证。 沈知竹没有多言,动作麻利地穿衣:“我和你一起去。” 又拨通酒店前台,让她们先帮忙打好车。 阮锦鹏被送进当地最好的国际医院。 阮笙和沈知竹乘车赶到时,已经是在接到电话的一个小时后。 将人送到医院的海警,简单解释了一下发生的情况—— 晚上十点左右,游轮上的保洁刷卡进入阮锦鹏的房间,本来是去做清洁的,却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他。 他身上有很多刀痕,最深的位置几乎捅穿了腹部。 与此同时,先前与阮锦鹏登船并同住一间的女伴却不知所踪。 也就是说,这位女伴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算得上是刑事案件,警察只交待了作为家属有权知悉的情况,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 “我们还需要维持游轮上的安全和秩序,这里就先交给你们了,病人有什么新情况的话,请及时联络。” 留下这样一句话,警察从医院离开了。 两个多小时后,负责抢救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正巧这位医生也是华人,交流起来很方便—— “你们是病人家属他的出血已经止住,命算是保住了,不过内脏尤其左肾遭受了严重的损伤,建议是有条件的话,尽快送回国治疗。” 闻言,沈知竹下意识去看阮笙的反应。 如她所料,阮笙低着头,轻轻咬住了唇。 但这迟疑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阮笙便开了口:“抱歉,我的游轮旅行还没结束,恐怕没时间送他回去。” 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个回答,医生看她的眼神复杂了起来:“我知道了,那能不能联系别的家属来接人” 阮家哪里还有别的人 父亲刚死,母亲入了狱。 倒是还有蒋庄仪在国内,但如果她听到阮锦鹏的消息,只会倒一杯香槟庆祝吧 “我会派助理来处理这件事。”沈知竹开口,替阮笙接过了这桩麻烦。 “……”医生点头,“那家属先过来,在手续书上签个字。” 一番折腾下来,等她们离开医院时,正是午夜。 依旧是酒店那头派车来接。 阮笙和沈知竹坐进了后座。 司机是一位本地人,听不懂中文,双方只能用英文简单地交流几句。 沈知竹在将接病人回国的事交待给戴静后,挂断电话看向阮笙。 她偏着头,看着窗外。 即便窗外笼罩在黑暗中,看不见半点景色。 玻璃上倒映着阮笙略显失神的脸,她似乎在想着什么。 察觉到沈知竹的注视,她抬起眼睫,与她目光相撞。 沈知竹圈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阮笙微微向下凹陷的血管处,没由来冒出一句:“你讨厌他吗” “我……”阮笙不太能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在和阮家人相处的时候,她大多会封印自己的情绪。 没有好没有坏,平静得像一个木偶人。 沈知竹却慢条斯理,替她回想起阮锦鹏这个人的可恶之处来—— “高中时我去你家那一回,他那时候就很嚣张,和你打游戏的时候也喜欢骂骂咧咧,昨天在甲板上时还想要对你动手……这样的人,活着似乎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阮笙瞳孔轻颤,听出了沈知竹话中的深意。 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沈知竹为什么会主动开口,让戴静来处理接他回国的事。 异国他乡,阮锦鹏又是一个受重伤的病人,以照顾的名义让他暗中消失,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不行。”阮笙几乎是不假思索,驳回了沈知竹的话,“你不能这样做……” 语气中甚至有几分强硬的抗拒。 沈知竹握在她腕间的手一僵,静了半秒过后,若无其事轻笑道:“我只是随口一提,哪能真做这种事。” 阮笙松了一口气。 她靠过来,双手抱着沈知竹,将脸埋在她身前:“别去管那些无关要紧的人,我们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嗯。”沈知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明白。” 眼底却不禁浮现悔意—— 不应该这样直接开口问阮笙的,她太善良,不是那种能够狠得下心的人。 只是欺负过她的人,总归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游轮上差点发生命案的事,被悄无声息地掩了下来。 等到登船的时候,船上依旧是一片欢声笑语,成群结队的游客在闲逛。 乘警又找到阮笙,并给了她几张照片。 “根据我们的调查,和你弟弟同居的正是这个女人,她叫林敏,也是梅市人,曾经在高尔夫球场工作过,和你弟弟应该也是在那里结识的,你对她有什么印象吗” 阮笙接过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会儿:“我不认识她。” 又反问道:“请问你们现在找到人了吗” “暂时还没有,昨天午后嫌疑人在港口下船后,就没有踪影,电话也打不通。” 听起来,这像是一桩有预谋的犯罪。 那名女人在游轮上对阮锦鹏动手,也是选准了即将下船的时机。 在监控不够发达的东南亚地区,要找这么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要上哪里去找 阮笙将照片还了回去,似有些惋惜:“我这个弟弟是有些爱拈花惹草,我爸在世时还训过他好几回,说他迟早在女人身上栽跟头,没想到……” 她眼眶泛红,看起来隐忍着伤心。 警察见问不出来什么,让她离开了。 第99章 节日 戴静的行动速度很快,半夜接到顶头上司的来电,连夜就派私人飞机来接阮锦鹏回国。 得知他被送进国内最好的医院,阮笙便没再多问。 毕竟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博古斯赛的奖牌在对她招手。 第二轮比赛开始前,她便收获了一个好消息。 第一轮比赛中她和简妮共同烘焙的秋叶蛋糕,在加上游客评分后,从原本评委给分的第三名跃升到第一名,打败了原本排在她们前头的匈牙利队和泰国队。 饶是对此有所预料,两人依旧难掩欢喜地击了下掌。 然后,她们静下心来,为第二轮比赛做准备。 第二轮是主题赛,以“自然”为主题。 显然,这样的主题,既考验每位烘焙师对食材和色彩的应用,也考验她们的美学水平。 不少烘焙师都没有忙着动作,而是在凝神苦思。 唯独简妮很是轻松地对阮笙怂了怂肩,小声同她道:“你看,我就说考前押题有用吧这可是咱们中国人为了迎战大考小考,修炼出来独有的技能。” 阮笙顿生钦佩之情。 考前押题这个主意,是简妮提出来的。 毕竟这项赛事创办了近四十年,同时业内除了博古斯赛,还有什么比如西点世界杯,蓝带厨师大赛的高级别赛事。 比赛的环节大同小异,有很多过往的记载可以作为参考。 因此,她们预料到会有主题赛,并且押了十几个可能会考到的主题。 而“自然”这个主题,恰恰就叫她们压中了。 提前有了准备,两人做起事来也不慌。 比赛时常共六个小时,阮笙和简妮做好她们的甜品后,还余下半个多小时的闲暇时间。 趁机看了一眼别组的作品—— 嗯,果然是以自然为主题,有花有树,有海洋有高山,花花绿绿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唯独阮笙这一组,是用巧克力蛋糕修饰成枯木的形状,干巴的枯树横倒在地,只有向下的那一面,生出些潮湿的苔藓,以及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树苗。 绿色的苔藓和树苗,都是以牛油果为主要食材做成的。 在枯木的衬托下,绿意即便细微,却也盎然。 阮笙给这件作品取了个雅致的名字——枯木逢春。 在向评委介绍它时,她引用唐代诗人刘禹锡那一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并且解释了下诗句的含义。 听到这解释后,几名评委不约而同地双*眼发亮,煞有其事地点头。 果不其然,古今中外优秀文化的精神都是互通的。 第二轮比赛最后评分——9.3。 阮笙和简妮以微弱的优势占据了本次比赛的第一名。 成绩宣布的那一刻,阮笙听着同行们的掌声和庆贺,有些恍惚。 直到换下厨师服,走出后厨,她仍觉得不真实:“这是真的吗我们……居然连着两轮比赛都是第一,会不会太幸运了” 简妮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投币买了一瓶苏打水。 她先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才煞有其事开口:“阮笙,我怀疑你是不是得了一种病。” “嗯” “冒名顶替综合症。” 见阮笙一脸疑惑,似是真的不懂这个词,简妮一字一句解释了起来—— “顾名思义,得了这种‘病’的人,总是会对自己的能力和成就产生怀疑,认为自己不配得到这些好东西,当前的成就只是运气好而已,迟早会被拆穿真面目。” 阮笙面上一怔。 简妮又接着道:“但你仔细回想一下,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从小学就开始自己做甜品,大学还是在法国读的甜品专业,毕业后有半年五星级酒店后厨工作经验,又经营着一家甜品店……” “以你的资质,再加上我这样的奇才打配合,我们两轮比赛都拿第一,难道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简妮不着痕迹,将自己也夸上了。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阮笙若有所思。 她张开手臂,给了对方一个出于友情的拥抱,“简妮,谢谢你给我的肯定。” 习惯了独来独往,简妮不太受得了与人这样亲近。 但她也没推开阮笙,只是强忍着不自在:“行了行了……船快要靠岸了,你不是还要和沈总去过宋干节的吗,就别跟我在这儿腻歪浪费时间了。” …… 游轮在曼谷靠岸。 宋干节,也叫泼水节,是当地一年中最热闹的一个节日。 还没下船,阮笙便已感受到了节日的气息。 不少排队等着下船的游客,已经换上了清凉的着装,手上拿着超大号的水枪,有备而来。 阮笙出发时只惦记着比赛的事,根本没准备得这么周全。 下船后,她和沈知竹先打车前往酒店。 黄绿相间的出租车穿梭过城市的大街小巷,街上随处可见手持水枪的行人,还有花车游行。 阮笙正举起手机拍照,一道水柱就从车窗滋了进来。 偏头看过去,是一位举着水枪的小女生。 坏小孩! 阮笙惊叫了声,连忙将车窗升起来。 她顾不得擦头发和脸上的水,先擦着手机上的水。 身旁传来沈知竹的低笑声。 阮笙忿忿抬起头,带着些怨念:“你一定是看到了的,却故意不提醒我。” 和方才那位小女孩一样坏。 面对她孩子气的指控,沈知竹哑然失笑。 她用纸巾为阮笙擦拭着脸,口吻颇为无辜道:“我以为你也想玩,才没有提醒。” 好吧,阮笙的确是想玩,但不是在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状态下玩。 等到了酒店,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买了两把大号水枪。 酒店的泳池边上,正举办着一场只接待女客的泼水派对。 阮笙玩得很是尽兴。 至于沈知竹,并没有她这样大的玩性,一开始只是陪着阮笙玩,直到遭受的水枪攻击越来越多,她也加入了战场。 两人一直玩到半夜才回房间。 “阿嚏——”一进门,空调的凉风吹过来,阮笙打了个喷嚏。 “你先去洗,别着凉了。”沈知竹道。 她们从头到脚都被水淋湿,需要冲个澡吹干头发才能入睡。 阮笙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而是顺势握紧了沈知竹的手:“不一起吗”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正好咔哒一声被关上。 头顶传来一声极低的轻哂。 下一秒,阮笙的后背被抵到门板上。 沈知竹的手掌罩在她的腰间,她低下头,唇瓣贴上来,用行动回答了阮笙带着挑逗意味的问话。 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水仗,正是肾上腺素和多巴胺最高涨的时候,湿透的衣物带给身体的凉意,很快便被肌肤相贴时逐渐攀升的温热所取代。 阮笙的双腿很快变得无力,整个人要向下软倒。 却又因为被沈知竹抬膝抵着,依旧在强撑。 她似乎变成落入网中的一尾鱼,却又不甘于受到网的束缚,张唇便胡乱咬去。 身前传来吸气声。 沈知竹并未躲开,纵容着她的放肆。 她放缓了动作,带着些引诱的意味。 密不透风的渔网,化作触手柔软,随波摇荡的海葵,释放出将猎物麻痹的毒素。 阮笙逐渐沉溺在这柔意之中,不自知地揽住沈知竹的脖颈,将身体贴得更近。 夜深人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在交织。 …… 第二天,阮笙是睡到中午时才醒来的。 一睁开眼,身体的反应便提醒着她昨夜都发生过什么。 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每次都是沈知竹占了先。 阮笙忿忿地想着,打定了主意今晚她要先下手为强。 沈知竹显然是不知道阮笙这些小心思的,她正在隔间的书房里,进行一场视频会议。 即便是在休假,但就她的职位而言,很难有真正休息的时候。 阮笙拿起手机,给她发消息:“吃午饭了吗” 过了半分钟,沈知竹回她:“还没,会议还要很久才结束,你先去吃吧。” 阮笙没再打扰她,轻手轻脚地洗漱过后,她换上衣服出了门。 酒店有自助餐厅,但阮笙来的时间有些晚,只剩下些看上去不那么美味的菜式。 她决定出门觅食。 在落地曼谷之前,阮笙已经在手机上收藏了很多当地的高分餐厅。 最近的一家泰餐店,离酒店只有六百米不到。 她从酒店餐厅的冰柜里取出一瓶哈密瓜味牛奶,决定先喝点牛奶补充体力,再走路过去。 从酒店到餐厅有两条路,一条是宽敞的大街,一条是更为僻静的小道。 如果是平时,阮笙多半会选择前者。 但考虑到这是在泼水节,街上玩闹的人太多,她不想被淋一身的水,于是走了更为僻静的那条路。 虽说僻静,好歹也是在市中心,不太用担心安全问题。 很快,阮笙便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代价。 当带着刺激酒精味的湿布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时,阮笙的第一反应便是挣扎。 但这挣扎连半分钟都不到,她便彻底失去了力气和意识。 昏迷之前,只听得身后阴恻恻的男声:“终于……叫我逮到你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阮笙浑身一僵,意识到自己恐怕会是凶多吉少。 第100章 怕死 再睁开眼时,阮笙已经在一辆摇晃的车里,鼻息间传来汽车独有的油闷味。 这是一辆很破旧的小货车,前头只有两个座位,后面的座椅被撤掉,当做车厢使用。 而阮笙的双手双脚被捆起来,被当做货物一样扔在车厢里。 她仰起头,看到了前面司机的侧脸,依稀认出对方果然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阮笙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嘴巴也已经被捂住。 她挣扎不得,只能勉强抬头看向车窗外。 窗外依旧是曼谷的街景,还有成百上千的游客手持水枪在嬉戏。 车玻璃上贴着一层防窥膜,即便她和这些人只隔着几米的距离,却也不可能向他们求救。 随着汽车左拐右拐,她逐渐被带离了繁华的市区,周遭的建筑变得破败,人迹渐少。 半个小时后,司机一脚踩下油门,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停下车来。 他打开驾驶座的门走下来,再重重将门摔紧。 隔着玻璃,阮笙看到他绕过车身,拉开了后备箱的门。 午后刺眼的光照了进来,阮笙瞳中一颤,最先看到的是男人冷灰色的左眼。 那是一只没有任何情绪和波动,早已坏死的眼。 察觉到阮笙的注视,他冷冷一笑:“看来,你还是记得我这个老同学的嘛。” 他走上前,撕掉阮笙嘴上的胶布,又很麻利地解开捆在她手上的麻绳。 阮笙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在瑟瑟发抖。 ——对方的腰间,还别着一柄黑而冷的手枪。 在为阮笙解开绳子后,他拿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阮笙的太阳穴:“想要活命,就照我说的做,懂吗” 阮笙点了点头,喉间因过度的紧张,让吞咽这个动作都变得困难而又缓慢。 “童铭……”她还记得他的名字,本能地求饶道,“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被称作童铭的男人愣了下,嘲笑道:“还以为你是个不怕死的,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贪生怕死成这样了当年拿圆规的扎瞎老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半点怕的” 因为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啊。 她好不容易才和沈知竹走到一起,怎么可以轻易就死去 童铭这话显然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兴趣等阮笙回答:“下车,跟在我前头上楼,要是敢跑的话,老子就一枪要了你的命,明白吗” 阮笙连忙点头。 童铭收了枪,将它放进夹克的口袋里,手却也一直放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阮笙在他冰冷的注视下,下了车向小巷深处走去。 巷子尽头藏着一幢三层楼高的简陋建筑,是用钢材和夹芯板搭建而成,多半是给工人临时住的。 阮笙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旁边就是荒废的建筑工地,楼层搭了有七八楼高,手脚架都还没拆卸。 而这建筑也不知道被谁盘下来,竟然用中文写着旅馆的招牌,旅馆前的空地架着晾衣架,上头挂着五颜六色的男女衣物。 “看什么看上楼去。”童铭在她背后呵道。 阮笙低下头,听话地沿着楼梯口往上走。 旅馆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她走在楼梯上,听得到屋子里有人在吵架,也有人在打牌。 迎面有路人经过,阮笙下意识瞥了眼,看到对方手臂上纹满了纹身,裤兜里藏着的似乎也是枪的形状。 恐怕住在这儿的,都是像童铭一样的亡命之徒。 阮笙上下牙打着颤,将头埋得更低。 刚走上二楼,忽然听到清脆的口哨声。 吹口哨的是位身形高挑的女人,她正靠着走廊的栏杆,手上夹着一只细长香烟吞云吐雾。 女人语气轻佻:“哟,兄弟~真是艳福不浅啊,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妞儿” 听到这声音,阮笙身体僵了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几米之外的女人。 居然是葛维夏。 许久不见,她的头发变得更长了些,且从原本的棕色被漂成灰白,不施妆容的脸上,隐约可见雀斑和晒伤。 听她的语气,似乎和童铭并不熟。 阮笙连忙低下头,不让童铭察觉到她们是认识的,心中却忍不住想着,葛维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她能够帮自己吗 正事当前,童铭没有将这个住在隔壁的女人放在眼里,也懒得搭理她,只取出钥匙打开了门:“进去。” 他手上有枪,阮笙没有反抗的余地,在走进屋子里前,她略微偏过头看向葛维夏,飞快地眨眼求救。 童铭并不知晓两人的关系,只当阮笙是想要拖延时间,伸手便在她后背搡了一把:“进屋,别让老子再说第三遍。” 阮笙踉跄了下,被迫进了简陋得只有一张床和桌子的房间。 童铭在她身后进了屋,反手锁上了门。 葛维夏隐去脸上的笑意,她掐灭烟,也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阮笙在童铭的示意下,解锁了手机。 童铭一把夺过她的手机,翻看微信上的通讯录。 最先看到的,就是被置顶的两个微信号。 “数学课代表,沈陪练……”童铭草草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冷冷哼道,“看来你和沈知竹这恋爱谈得还真是会玩。”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和沈知竹的关系 阮笙忽然想起来,在刚登上游轮的头一日,她便察觉到暗处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阮笙:“你跟踪我” “你以为老子多愿意跟踪你”童铭反问,“要不是你姐姐一身好本事,对我赶尽杀绝,叫我连梅市都回不去,我他*用得着等这么多年,等到你出国再动手” 提起蒋庄仪,童铭身上的煞气更重。 他将手机递到阮笙面前:“把蒋庄仪的微信号翻出来,给她打电话。” 阮笙深吸一口气:“她早就和阮家闹崩了,我也不算是她的亲妹妹,她是不会来……” 啪的一声闷响。 阮笙在重力的作用下被打偏了头,脸上火辣辣地疼,耳膜也在嗡嗡作响。 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是童铭给了自己一耳光。 与此同时,他咬牙切齿道:“你当老子傻是吧,她不拿你当妹妹,还用得着为你出头行,你不打我打!” 他在通讯录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蒋庄仪,拨打出一通语音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笙笙”蒋庄仪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伴随着翻阅文件的动静,“这时候找我,有什么……” “蒋会长。”童铭嗓音阴郁,刻意用起学生时代的称呼,“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 “童铭”蒋庄仪语气肃然,“阮笙呢,她在哪里” 童铭这才打开了摄像头,将镜头对准阮笙。 蒋庄仪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她本该白净的脸庞上肿起来的掌痕。 “姐姐……”阮笙也是真的害怕了,本能地朝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钱”蒋庄仪反应果断,问童铭道。 “蒋会长果然是爽快人。”童铭满意笑道,“钱嘛,我要的不多,一个亿就行了,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九牛一毛吧哦,对了,这钱还要麻烦您亲自走一趟送过来才行。” “姐姐不要来!” 童铭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恐怕要钱是幌子,等蒋庄仪一出现,对她施以人身上的报复才是真的。 “我答应你的要求。”蒋庄仪似没有听到阮笙的话,“但你必须保证,不准再动她半根头发。” “蒋会长放心好了,你妹妹现在可是我的摇钱树,谁舍得真的动她” 童铭嘿嘿笑了两声,笑声令人恶寒,“那就这样说定了,我给你八个小时的时间,应该足够你带着钱从国内飞到曼谷,要是迟到的话……” “我做生意一向讲究诚信,没有迟到的说法。” 蒋庄仪已然出声吩咐助理,“去取一个亿的现金装箱,再帮我安排最近飞曼谷的航班。” 童铭满意地结束了通话,继续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 “你说下一个电话,该打给谁好呢” 他看似是在问阮笙,实则早有了自己的主意,“听说沈知竹也不是当年卖麻辣烫的穷学生了,现在有钱得很,我找她要十个亿,应该不过分吧” 十个亿这个数字,令阮笙神经一颤。 她甚至忍不住要怀疑,这是否是老天对自己的戏弄。 曾经她用绑架案试探沈知竹对自己的心意,可当这种事真发生的时候,她半点也不希望沈知竹被卷入其中,只想将她推得越远越好。 “不要找她。”她声音发着颤,思绪却很清晰,“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是家里留给我的遗产,都可以给你……” 童铭却没听她说话,而是察觉到外界的异样,神情一沉,快步走到窗边。 他将遮光的百叶窗窗褶向下拉开一条缝隙,看到街道上一辆黑色轿车正朝旅馆的方向行驶过来。 转眼,轿车停在旅馆前的院子里,有人打开车门下来了。 看清来人正是沈知竹后,童铭恨恨咬牙道:“看来她的确是有点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说罢,他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麻绳,三下五除二将阮笙重新捆起来。 “跟我走。”童铭再度将枪口对上阮笙的太阳穴,“不准发出半点动静。” 100-104 第101章 枪响 旅馆有前后两个出口。 阮笙来时,是走的前门,离开时被童铭拿枪指着,走了后门。 后门外是一片荒地,雨水充沛的热带地区,地上的杂草长得比人还要高,草枝上的茸刺刮在脸上生疼。 饶是如此,在童铭的胁迫下,她不敢停下脚步,只能顺着小径往前走。 直至穿过草坪,面前出现了一座废弃大楼。 阮笙的喉咙咽了咽,在过度紧张的状态之下,浑身每一寸肌肉绷紧。 她常年生活在治安良好的国内,但也看过些所谓的警匪片。 在电影电视里,这样的废弃大楼时常与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罪行挂钩。 自己只要走进去,恐怕就很难活着出来。 她仍在试着与童铭周旋:“我说过的,我的钱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过我……” “闭嘴。”童铭打断了她的话,“再不进去,老子就在这儿一枪崩了你。” 凶横之际的话语,显然童铭流落海外这些年,应该也是看了不少警匪剧,才能说得出这样的台词。 阮笙苦中作乐地想着。 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她只能继续往前走。 脚尖撞上凸出的石包,她一个趔趄倒下去,又被童铭抓小鸡仔般拎了起来。 膝盖处被石砺摩擦出血痕,阮笙忍着泪水和痛意,走进废弃大楼的那一刻,听到浪花拍打声。 这是一幢建在海边的大楼,或许是因为投资人跑路,也或者是什么不可抗的原因,荒废了有些年头。 大楼里没有灯光,水泥墙面在海风的侵蚀下斑驳不堪,四面八方都有海风的啸声传来。 楼梯没有栏杆,用不着童铭动手,稍有不慎,她就能摔粉身碎骨。 阮笙踩着阶梯一层层往上走,不敢向下看。 一直到了最上面的一层,童铭笑了声:“行了,现在是时候请沈总过来了。” 他拿起阮笙的手机,给沈知竹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沉着气,没有先出声。 直到童铭按捺不住,将电话递到阮笙嘴边:“告诉你的情人,我们现在在哪个位置。” “沈知竹……”阮笙出了声,喉咙肿得不像话,“你不用管我,快些离开这里,他有……” 剩下的枪字还没说出口,便听到童铭一声低骂,紧接着他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阮笙。 ——砰。 子弹擦着她的耳边飞疾而过,阮笙耳中一阵旋鸣,模模糊糊地听到童铭对着手机开口:“听到枪声了吧我和她就在这儿等着你,不见不散。” 这是阮笙离子弹最近的一次。 在欧洲的时候,她被卷入葛维夏和marry的内讧当中,也曾遭遇过枪击。 但当时她们开着车,很快逃离了现场。 而现在她犹如瓮中之鳖,非但无处可逃,还沦为了将沈知竹引来的诱饵。 身为一名无神论者,阮笙从未如此虔诚地祈祷着,希望沈知竹不要出现。 然而她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十分钟不到,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知竹的脚步放得缓慢,似是在每层楼都停留了片刻,寻找阮笙的身影。 直到最后,她走到了最上面一层楼。 在看到她的面庞那一刻,泪水从阮笙眼中滚落。 她从未如此期望,自己和沈知竹不曾相识相爱过。 为什么……明明她们才刚刚在一起不久,就要陷入这样的境地。 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她和沈知竹注定就不应该走到一起 与阮笙的失控相比,沈知竹神情要从容得多,她视线扫过阮笙的脸,又移向在身后持枪挟持着她的男子。 “你想要多少钱”沈知竹开门见山。 童铭呵了声:“钱怕是我拿了钱,出了这幢楼就要被警察抓住吧” 沈知竹听出他话中的试探之意:“你大可放心,我没有报警。” “算你聪明。” 童铭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很清楚沈知竹对于阮笙的重要性,却并不清楚交换过来,阮笙在她眼中的分量有多少。 出于试探的目的,他勒在阮笙颈间的胳膊收紧,带着她后退了几步,一直朝大楼的边缘褪去。 沈知竹瞳中一颤,终究是再沉不住气:“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钱,但只要你伤到她,就休想一分也得到。” “是吗”童铭笑了笑,“沈总果然大方,也不枉阮笙当初为了你——” “不要管我。”阮笙忽然开口,急忙打断了她的话。 她竭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沈知竹,你走吧,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和上次一样,这只是我为了戏弄你,找人演的一出戏。” “你闭嘴。”童铭怒不可遏地打断了她的话,“神经病吧,谁他*有功夫陪你演戏!” 沈知竹唇角抿紧,尔后对着他开口:“我们来做个交换吧,怎么样” “什么意思”童铭警惕地看着她。 “你用她向我敲诈,就算我想将自己的所有资产转给你,恐怕公司股东会的人也不可能同意。” 沈知竹道,“倒不如直接挟持我,向股东会的人要钱,我掌管着整个公司发展的命脉,他们不会不给钱的。” 她说得不无道理,阮笙能够感觉到,童铭似乎在犹豫之中。 ——反正他都是个亡命之徒,还在乎勒索的是个公司还是个人 察觉到童铭的动摇,沈知竹举起双手,缓步走上前:“放心,你手上有枪,我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的伤害。” “你先站住,不准动!” 童铭呵住了她,目光带着打量,上下扫视着她。 ——沈知竹来得很匆忙,穿的是很宽松的T恤和长裤,身上看不出来藏有枪。 况且,就算是她真有枪,一个做生意的文化人,估计连枪要怎么用都不知道吧 童铭又自信了起来。 “你过来。”他用发号施令的语气道。 阮笙咬唇,轻轻对她摇着头:“不要……” 不要再过来了,没有关系的,你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够了…… 阮笙有很多话想要说,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甚至连泪水都止住了,只能看到沈知竹带着安抚的目光。 “没关系的。”沈知竹道,“阮笙,相信我,你和我都不会有事的。” 她一步接一步走了过去,直至停在离两人只有半米远的距离:“我逃不掉的,你先将她放掉。” 童铭打量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什么可疑的人之后,嘿笑了声:“怪不得沈总生意能够做大做强,够有胆量,也够义气。” 沈知竹对他的恭维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他掐在在阮笙脖颈处的那只手上,没有移开。 童铭会意,枪口对准了沈知竹:“没问题,我现在就放人,劳烦沈总你过来吧。” 下一秒,阮笙颈间的窒息感得到松缓。 童铭在她后背搡了一把,被推向沈知竹的方向。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沈知竹伸手接住了她,并有所预谋般双手抱紧阮笙,带着她趴倒:“闭上眼睛——” 童铭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朝躺倒在地上的两人抬起枪,指尖扣下扳机。 砰—— 枪声响起。 第102章 秘密 枪声同时响了有三声。 第一声离得很近,即便视线在不安之中看什么都是恍惚,阮笙也很确定,是童铭对着她们出枪了。 自己是要死了吗 不,她的大脑还能够运转,思绪也是正常的,她能够判断得出来,剩下的两道枪声分别来自不同的方位。 而童铭也没再继续补枪。 阮笙听到他发出一声闷哼,重重跌倒在地。 太好了,阮笙松了口气——应该是有人藏在暗处出枪,击中了他。 可这样的安心只持续了半秒钟不到,她闻到了鲜血的腥气,很近,还夹杂着地面泥沙的潮味。 “沈知竹。”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阮笙发不出声音来,“你……” “不是我的血。”沈知竹回答。 她声音平稳,将生死之际的余悸藏得很好。 不是她的血,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痛觉,那就是—— 阮笙偏头朝童铭的方向看去,眼前却忽地被一只干燥微凉的手覆住。 “不要看。”黑暗中,她听到沈知竹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被子弹爆头而亡。 阮笙眨了下眼,听话地没再动作。 胸腔内的心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海风将大洋的潮热送过来,阮笙深呼吸了好几个回合,忽地问道:“是下雨了吗” 没头没尾的发问,沈知竹却耐心回答:“现在天气依然晴朗,你听到的应该是风声。” 阮笙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沈知竹的掌心传来温热而又湿润的触觉,是阮笙流出的泪水。 流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阮笙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倒地之际,手指紧紧抓住沈知竹的胳膊,指甲甚至嵌入她的肌肤之中。 而沈知竹却没有喊一声痛。 她下意识将手指松开了些,沈知竹却顺势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她远没有阮笙想象的那般冷静,不敢与她有片刻的分离:“警察已经将这四周都包围起来了,不要害怕,我们先换个地方。” 为了不惊动到犯人,警车隐藏在附近的街区。 十几辆车的队伍,其中还有一辆房车。 车外,荷枪实弹的当地警察正朝着废弃大楼和旅馆的方向包抄而去,准备搜寻死者是否还有其他的帮手。 车里,身着制服的女警给阮笙递了一杯水过来,又用泰语说了句什么。 阮笙听不懂,但也猜得出来是在安慰自己。 她接过水,用泰语道了声谢。 沈知竹就蹲在她的对面,手中拿着一管膏药和棉签,为她涂抹膝盖处摔倒时撞出来的伤口。 一边涂着,边轻轻对着伤口处吹气。 小心谨慎的态度,仿佛阮笙是一个易碎的瓷人,却无暇顾及她自己身上被溅到的血渍。 “不用担心啦,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阮笙故作没事人般道,“没想到泰国这边的警察还很厉害,这么快就能找到我。” “嗯。”沈知竹低着头,换了只新的棉签,将膏药抹开。 “对了,出枪的是哪个警察,真应该感谢人家的,不知道这边的警局收不收锦旗……” 沈知竹沉默了几秒钟,才出声解释:“不是警察,是专门保护你的保镖。” “保镖” “嗯,上一回你爸在救护车上出事,我担心你也会遭到什么麻烦,一直都安排了保镖暗中守护。” 这也是阮笙一被劫走,沈知竹半个小时内就出现的原因。 只不过这样的安排,她从未与阮笙提起过。 阮笙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忍不住伸手去触她的脸:“沈知竹,你……” 剩下的话没能说完,陡然一阵眩晕袭来,阮笙眼前白光笼罩,重重朝沈知竹的方向栽倒了过去。 “阮笙”晕倒之前,阮笙听到对方紧张的声音。 沈知竹的思绪,随着她的晕倒再度变得慌乱。 一瞬间无数个不安的念头在翻涌,沈知竹扶着阮笙的手在抖,她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理智,变成了一个真空的人。 就连呼叫救护车时,分明在张唇说话,声音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而非出于她自己。 …… 将人送到了医院,医生诊断后得出结论—— 阮笙只是受到的惊吓过度,在安全后暂时陷入了昏厥的状态,休息上一段时间就好。 沈知竹依旧不放心,要求做全面的检查。 只是许多检查项目都需要病人的配合,阮笙现在还晕着,当然是做不成的。 护士只能先给她抽了血,准备将血送去化验。 沈知竹在病床前守着她。 躺在床上的阮笙睡得很安静,唯独眉头紧蹙着,像是在为什么而不安。 沈知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别害怕,阮笙,我就在这里。” 像哄孩子般,她的口吻放得极低,如此重复几遍后,阮笙眉头当真逐渐舒展开。 沈知竹吁气,习以为常地要双手拥住她,余光在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渍后,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这次出游没有带助理,许多事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沈知竹走到病房门口,给酒店那头打电话,让她们托人将衣物送些过来。 之后,她在单人病房的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物。 在确定自己变干净后,沈知竹回到床边。 她握住阮笙没有插针管的那只手,侧身挨着她躺到同一张枕上。 阮笙做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梦。 梦中电闪雷鸣,大雨滂泼。 她拼命地往前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在建筑物的廊桥之间跌了一跤,爬起来又继续跑。 闪电于刹那间亮得刺眼,雷声轰隆。 如同受到某种召唤般,她停下奔跑的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本该是漆黑如墨的天上,竟悬着发光的月亮。 不,不对,不是月亮。 那是一只冷灰色*的眼,无法聚焦,只渗着仇恨的杀意。 转瞬之间,那只眼睛覆上一层鲜红色,鲜血沿着眼角滑落…… 阮笙打了个寒噤,从噩梦中惊醒。 身旁的人似有所感应般,掌心贴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别怕,我就在这里。” 阮笙睁开眼,看到了沈知竹近在咫尺的脸庞。 她将身体凑得更近,以驱散梦境中的寒意:“沈知竹。” “嗯。” 阮笙没再出声,也伸手抱住了她。 她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此刻却是无暇多想。 直到沈知竹问她:“你睡了大半天,要不要吃些什么” 阮笙摇头,她还记得童铭倒下时飘来的血腥味,什么胃口都没有。 沈知竹顺着她道:“那就再睡一会儿吧,医生也说你需要休息。” 阮笙顺从地闭上眼。 这一回,她很清晰地认识到,沈知竹就在自己身旁,她们都还好好的。 梦境中很是安稳。 沈知竹却并没有真的入睡,而是沿着她的发顶向下,轻轻抚摸着直至腰际。 如此不知疲倦地往复循环,像是在哄一只酣然小猫。 直到她敏锐地听见病房外的走廊,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靠近病房时,逐渐放轻。 沈知竹缓慢松开怀中的阮笙,没有将她惊醒,起身朝门外走去。 病房的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人正是蒋庄仪,她风尘仆仆而来,脸上却不见半分倦色。 两人心照不宣,并没有在病房的门口交谈,而是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沈总。”蒋庄仪开口,“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有本事护得住她才对。” 沈知竹颔首:“我承认这次是我的不周到,让她受到了伤害。” 蒋庄仪沉默了一瞬:“绑架阮笙的那个男人,你认识他吗” “听警察说,他叫童铭,以前也是梅市人,他应该是一早就盯上阮笙,想要谋财害命。” 半晌,蒋庄仪轻叹了声气:“看来,阮笙果然没有告诉你,童铭的那只左眼是怎么瞎的。” 她话中别有深意,沈知竹目光沉下来:“你知道” 蒋庄仪点了点头:“原本我答应过阮笙,永远都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可现在我后悔了,她不应该独自背负着道德上的折磨……” 阮笙睡醒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 只能凭借视线中的黑暗,辨出是在夜里。 陌生的环境,枕边一片冰凉,她下意识要去摸手机,想发消息问沈知竹在哪里。 刚偏过头,冷不丁却被床边的黑影惊到,发出一声轻呼。 不过下一秒,意识到黑影正是沈知竹,心脏便又落回了原位。 只是沈知竹大晚上不睡觉,就这样坐在床边做什么 且她像是有些出神的样子,难得反应迟钝地过了几秒钟才开口:“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阮笙忍不住怀疑,沈知竹或许是被白天童铭的死状吓到了。 沈知竹一向什么都不在乎,无所畏惧的模样,可她也并非金刚钻做成的,会被惊到也是人之常情。 昏暗中阮笙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果真触到比平日里更冰冷的肌肤。 “我没事,倒是你不睡觉,要开灯聊会儿天吗” 说着,阮笙便要坐起来去按床边的开关。 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沈知竹的黑影覆过来,罩着阮笙的上半身,将她重新压回了床上。 随后,她一言不发,鼻尖抵着阮笙的脸颊,像条小狗般轻轻嗅闻着她的气息。 鼻尖沿着阮笙的肌肤一寸寸向下,直至嵌入锁骨的凹陷处,睫毛也顺势擦过阮笙脸颊与脖颈交际处。 纤密睫毛是湿润的,像是春天雨后草地里,沾着水珠的狗尾巴草。 当阮笙穿着裙子走过时,它们会有意无意扫过裙摆下裸。露的肌肤,带来些许痒意。 阮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知竹脸上过凉的体温,兴许是泪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她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哭了” 沈知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拥着阮笙:“半个小时前,蒋庄仪来过。” 阮笙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童铭给蒋庄仪打过一通电话,以自己性命为威胁,要她带着钱到曼谷来。 连忙问道:“那她现在……” “她工作很忙,见到你没事,已经离开了。”沈知竹回答,“离开之前,她告诉了我童铭为什么会缠上你的原因。” 阮笙的身体僵了下。 半晌,她轻叹道:“都已经过去了。” “阮笙。”沈知竹抬起头来,“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你是不是永远都会将当年的事瞒着我。” 黑暗之中,阮笙本该看不见她的视线。 可她却能够感受到她目光灼灼,似幽蓝的火山焰,朝她流着烧了过来。 这并非是滚烫的温度,却死死缠着阮笙,要烧掉她早已无力招架的伪装,让她将所剩不多的私家秘密亲口袒露。 “还记得在枪响之后,我问过你什么吗” “你问我——是下雨了吗”沈知竹的记性一向很好,“我回答你,天气依然晴朗。” “是啊,天气晴朗。”阮笙似陷入回忆当中,“好像这么多年过去,再没有一场雨下得比那天还要大。” 第103章 答案 雨水在狂风的卷挟下,越过教学楼的栏杆上方,铺天盖地而来。 阮笙无视沈知竹的目光,双手抱着怀中的书包,低着头一步接一步从厕所离开。 下一刻,她听到响起的耳光声,伴随着钱飞燕的谩骂。 阮笙的身体抖了抖,分明是在五月的初夏,身体却急遽失温,冷得她牙齿上下打着颤。 她背靠着贴了瓷砖的墙面,浑身无力地向下滑去—— 都怪沈知竹,是她活该,非要不自量力去招惹这些惹不起的人。 阮笙自欺欺人地想着。 身体在逐渐下沉,倏忽一道闪电亮起,刺得她眯了下眼,泪水不由自主地淌出来。 她听到一墙之隔的厕所里,传来沉闷的重击声,像是有人在打沙包。 沈知竹为什么不开口求饶 她只要求饶的话,自己一定会帮她说话的…… 然而,阮笙等到的只是在喘息的间隙里,沈知竹冰冷而又坚硬的语调:“总有一天,你们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啪地又一个巴掌。 钱飞燕被她的话语激怒:“还嘴硬是吧,老子今天倒要试试,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雨水打湿了阮笙的校服衬衫,她的身体彻底滑落至地面。 她双手紧紧捏住书包的边缘,直至拉链的卡扣嵌入肌肤当中,也浑然不觉得痛。 这样下去,沈知竹真的会被打死的。 她不可以出事…… 分明还记恨着她对自己的欺骗和冷漠,阮笙却没来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仿佛是雨水淹没了她,令人即将窒息。 求生的本能叫阮笙挣扎站了起来,提着书包快步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走出半步后,又忽地停下来。 不行,就算自己进去帮忙,对面有四个人,她和沈知竹加起来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不能犯这样的蠢。 阮笙转过身,快步朝反方向跑去。 狂风呼啸声中,楼道里的冷白灯光忽明忽暗,她穿过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走廊,经过衔接楼栋的廊桥时,冷不丁脚下一滑。 好痛—— 大理石砖铺成的路面上,积水迅速打湿了阮笙的裙摆,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痛意,叫人一时间难以站立。 阮笙伸手,扶住旁边的栏杆借力,费力地重新站起来。 她的脸上冰凉一片,分不清是雨珠还是泪水,遮挡着视线。 阮笙鼻头一酸,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一瘸一拐地朝前头走去。 学生会的办公室就在这幢楼。 房间里亮着灯,隐约还传来音乐声。 阮笙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她记得早上来上学时,姐姐随口提起过,学生会要负责舞台的布置和搭建,等她忙完,可以和阮笙一起回家。 ——这段日子阮笙忙着放学后练琴,已经很久没有和她坐车一起回家。 阮笙伸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房间里却不见蒋庄仪的身影,只有一个男生正跟随音乐哼着歌,在收拾办公桌。 听见推门声,他抬头看过来。 见到是阮笙,他喜出望外地迎上前:“阮笙,你怎么过来了,是来找蒋会长的” 阮笙认得他,他也是学生会的一员,叫童铭。 之前每次遇见,童铭对她的态度都很是殷勤,阮笙就算再蠢,也能够察觉到对方的心思。 要事当先,阮笙没有如往常那般客客气气地同他打招呼:“我姐姐呢” “这么大的雨,估计明天的晚会是办不成的了,她打算先回去,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好像是去琴房那边找你了,你来的时候没撞见” 阮笙这才想到拿出书包里的手机,果然有好几个来自蒋庄仪的未接来电。 她连忙给蒋庄仪回拨过去。 房间里却响起了手机铃声。 童铭回头看了一眼:“是蒋会长的手机在充电,你先进屋来等吧,她没找到你,应该会回来的。” 阮笙只想着快些找到蒋庄仪,让她去帮沈知竹解围。 她没太理会童铭的话:“不用了,我先去找她。” 说着转身就要走,手却忽然被人拉住。 回头看去,童铭已讪讪松开手。 “从这儿到琴房的路有好几条,万一你一来一去,和蒋会长又错过了怎么办再说你淋成这样,先进屋来擦擦吧。” 阮笙心中只惦记着沈知竹的事,无暇在意他的逾矩。 且他说得不无道理,阮笙只能走进办公室,期望着能等到蒋庄仪早些回来。 她身上沾了雨水,不好坐在位置上,只站在蒋庄仪的办公桌旁边,不安地等待着。 饮水机响起咕嘟咕嘟的声音。 童铭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递给阮笙。 “谢谢。”阮笙接过水,却没有心思喝,顺手将它放在桌上。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而下,勾勒着少女脸庞的轮廓和身形。 童铭看得脸红,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要不要擦一下” 说着,他从抽纸盒里取出了几张纸。 抽纸递到阮笙手边,童铭看着她白皙的指尖,有些着魔了一般,又忍不住去拉她的手。 察觉到他的意图,阮笙后退了半步。 “抱歉,我……” 童铭原本是想要道歉的,一瞬间却又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他一把握住了阮笙的手,“阮笙,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阮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话。 更糟糕的是,她的力气无法与他相抗衡,拼了命也甩不开他的手。 见状,童铭更加受到鼓舞般,想到许多哥们儿都是这样表白的,伸手朝她抱过去:“做我的女朋友,我会真心对你好的,啊——” 滚烫的热水泼到他的脸上和身上,童铭叫了一声。 先前给阮笙准备的纸巾,被他用来胡乱擦掉自己身上的水。 余光中看到了阮笙冰冷的神情。 在童铭眼中,阮笙是性情温吞的,是绵软的,绝不应该是这样浑身带着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怒意和自尊心同时作祟,他恶从胆边生,决定要拿出点男子气概来。 几乎是想要不想,童铭上前一步,抱住了阮笙:“你躲什么,老子喜欢你难道不好当我的女人有什么不好的……” 陌生的气息涌过来,阮笙几欲作呕。 “放开……”她的力气不足以将人推开,只胡乱抗拒着,指尖在书桌上无意触到了什么。 是做数学题用的圆规。 阮笙牢牢将它紧握在掌心,于刹那间恍惚想到的,却是沈知竹。 她似乎明白了,沈知竹为什么不肯求饶。 ——凭什么 凭什么求饶的,要是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 “放开我。”在这本该紧张的时刻,她的声音却变得异常平稳,“否则,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童铭似没有听到阮笙的话,似乎已彻彻底底融入了自己男主角的身份,双手捧住了阮笙的脸,作势要强吻她。 阮笙闭上眼,同时抬起了握紧圆规的那只手。 窗外电光闪过,伴随着童铭的惨叫声。 有温热的鲜血,溅到她的手背上。 阮笙看到向后倒在血泊中的人,忘记了呼吸。 她只是想要给童铭一点教训而已,为什么……他就这样倒了过去。 他……是死了吗 阮笙试着用脚尖碰了碰,童铭依旧一动不动。 他脸上和身上都是血,看不出被刺中了哪里。 阮笙惊得浑身瘫软,向后倒去,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正当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蒋庄仪将雨伞放进门边的置物架里,她抬起头,便看到泪眼婆娑的阮笙:“姐姐……怎么办我好像杀人了。” 童铭并没有真的死。 否则多年后,他也不可能出现在曼谷,将阮笙绑架。 他的晕倒,也不过是因为晕血症发作了而已。 只是在当时的境况下,蒋庄仪和阮笙都还不知道真相。 在蒋庄仪有条不紊的安排下,阮笙浑浑噩噩换下身上带血的校服,穿上储物柜里她备用的校服。 然后,蒋庄仪让阮笙先回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这里交给她处理。 阮笙听话照做。 为了不将沈知竹牵扯进来,在回到霸凌现场后,她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与她划清干系。 直到之后回想起来,阮笙才反应过来——如果童铭真的出了事,蒋庄仪的行为是在替自己顶罪。 幸好老天只是同她们开了个玩笑。 童铭被刺瞎了左眼,但于性命无碍。 加之在那种情况下,阮笙一个未成年人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自保,还达不到触犯法律的程度。 唯一的麻烦,便是瞎了之后的童铭随时都有可能报复阮笙。 于是从那一天起,阮家便为她请了病假,阮笙不被允许上学,更别说走出家门。 蒋庄仪考虑得比她们的父母更多,她调查一番,发现童铭只是童家的私生子,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 于是亲自与童家做出交涉,要求他们将此人送出国。 童家拿了她给出的好处,忙不迭将他送到国外,并贴心地保证,再不会让他出现在梅市。 这个人彻底从阮笙眼前消失。 但无数个噩梦的夜晚,阮笙都会看到一片血色朝她漫过来,然后被惊醒。 人就是这样一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生物,此时沈知竹陪在身旁,阮笙提起旧事时,语气一派轻松。 直到她察觉到,颈畔似乎变得湿漉漉一片。 她愣了下,问将脸埋在自己颈间的沈知竹:“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沈知竹矢口否认,嗓音闷闷的。 默了几息,她又出声道:“阮笙,为什么这件事,你要瞒着我” 阮笙实在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可她能感受到,沈知竹不止是在流眼泪,就连身躯也因为隐忍着啜泣而在战栗。 阮笙从来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能哭的人。 “之后我们不是好多年都再没见过面了吗,我就算想说也没有机会呀。” 阮笙故作轻松地回答。 这显然不是真实的答案,说出口后就连阮笙自己也觉得敷衍。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面对警察审问之时,不得不坦白的犯人:“因为……我害怕得到你的原谅。” 如果沈知竹得知当年的真相,她或许会善良大度地原谅自己,可在那之后呢 一旦沈知竹不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而是化作释然,她们又要怎么走下去 以沈知竹高傲的性情,就算真相大白,早已破裂的友谊恐怕也难以弥合。 之后最好的状态,也不过是不冷不热地打交道,成为彼此口中的熟人。 阮笙难以忍受,她们会成为这样关系。 她情愿沈知竹继续恨自己,恨是一种比爱更长久热烈的东西。 这般迷雾重叠的心绪,支配着阮笙,让她做出许多口不对心的事。 故意落在沈知竹车里的蛋糕,是想要和她有更多交流的机会。 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和旁人的婚事,是为了判断她的反应。 阮笙口中似含着一个无形的口哨,当她吹响它时,只有沈知竹能够听得到哨声并做出反应。 而她一次又一次吹哨,只是为了刺激沈知竹,等待着她的反应。 这样说起来,自己似乎真的很坏啊。 “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沈知竹打断了她,“是我太自以为是,从来没有给过你安全感。” 她抬起脸,握起阮笙的手贴上她的脸:“阮笙,你再给我几巴掌,就当做是惩罚……” 惩罚她的无知,自大,狂妄。 阮笙眼睛里本来酸酸涨涨的,又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怎么我在道歉,你也在道歉” 阮笙道,“我前两天还听简妮说什么拒绝内耗,与其委屈自己,不如为难别人……这样说的话,你和我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坏人。” 坏人,是带着孩子气的形容。 就好像她们是迪士尼童话里的一对公主,本就该只属于彼此,所有在其中作梗的人都是反派。 沈知竹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你说的没错,错的都是那些坏人。” 而她们身为主角,便理应克服重重困难,最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城堡里。 这是注定属于她们的结局。 第104章 约定 游轮即将起航。 早已上船的简妮靠在栏杆边上,向岸上眺望。 距游轮离岸只剩下十多分钟,阮笙却迟迟没有出现,这让她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赶不上今天博古斯赛的最后一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简妮实在是等不及,给阮笙打了通电话。 “马上就来了。”电话那头还有风声,阮笙语气轻快。 下一秒,只见临港街道的拐角处,一辆明黄色电动车驶了出来。 车上的两个人都有些眼熟—— 开车的人是沈知竹,阮笙坐在后座,一只手抱着她的腰,一只手还在接自己的电话。 简妮 这就是小情侣的乐趣吗 分明以两个人的身价,能轻而易举地将这艘游轮买下来,却偏要坐电动车赶路。 不需要的劳斯莱斯,可以挂在瓜子二手车上卖掉。 经过安检口,阮笙和沈知竹是最后一波上船的。 她们并非有意拖延,只是早上在医院,警方过来询问相关信息,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这桩绑架案被沈知竹和蒋庄仪不约而同地动用人脉压下去,除了几名当事人,没人会知道昨日的一场惊心动魄。 阮笙还特意换了条长裤,将膝盖处的伤痕掩住。 上船后,她对简妮撒了个小小的谎:“抱歉,不小心睡过头了,比赛应该还没有开始吧” “还有半个小时开始。”简妮无奈道,“已经可以准备进场了。”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阮笙恨不得直奔后厨而去,却还是先偏头看了沈知竹一眼,弯起眼眸:“那我先走啦。” “嗯。”沈知竹面色从容,“我就在外面,等你比赛结束。” “好。”阮笙转身离开了。 沈知竹停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 阳光亮得有些刺眼,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阮笙的身形便已消失在大厅的那扇旋转门后方。 沈知竹心中一空,下意识提步要跟随而去。 直到迈出半步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反应过激。 ——她和阮笙是活生生的人,都有各自的工作,本就不可能随时都黏在一起。 真是太让人遗憾了。 沈知竹慢慢走上前去,循着阮笙走过的路线,来到和后厨只有一墙之隔的餐厅。 她在靠窗的餐桌坐下,找侍者要了份咖啡和牛角包。 咖啡是自己喝的,牛角包用来喂在甲板上盘旋,飞进窗户里讨食的海鸥。 餐厅的牛角包做得精致小巧,不到十分钟就喂完了。 沈知竹又陷入了一种无事可做的状态。 她当然有工作等着处理,可此时她不想去碰它们。 她也可以看书当做消遣,却没有这样做。 偶尔有几个人过来搭讪,也被沈知竹礼貌中带着疏离地拒绝了。 沈知竹很清楚,自己坐在这里是在等阮笙,等她从后厨的那扇门出来。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想去做,也不愿意去想。 如果阮笙知道此时沈知竹的状态,她恐怕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通常而言,这种分离焦虑,只出现在离开主人的狗身上。 它们会眼巴巴望着主人消失的方向,不吃不喝,无视周围任何有趣的事情,只等着主人再度出现。 时间从没有这样漫长过,餐桌上咖啡杯的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 杯影悄无声息地移动,像是蚂蚁爬过般,在她脑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餐厅里用午餐的人陆续到来又离开,连侍者都注意到在这里坐了一整个上午的沈知竹,过来问她是否有什么需要。 沈知竹客气地回绝了对方。 这时,后厨方向的那扇门打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沈知竹眼底蓦然亮起,起身快步迎过去。 每一张陌生的脸上,都有不同的神情——有人失落叹气,也有人意气风发。 只需一眼,就能够辨得出她们在这场比赛中,得到了什么样的成绩。 阮笙是最后走出来的。 她挎着随身的帆布包,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 一直走到沈知竹跟前,停下了脚步。 沈知竹的唇线不觉抿直,安慰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没关系的……” 阮笙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亮得像夜里闪过的流星:“我们是第一名,世界冠军!” 她从包里取出水晶奖杯,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你看——这是独属于冠军的奖杯。” 沈知竹一怔,因为她的兴奋而开心了起来。 就连当初公司上市敲钟的时候,自己好像都没有这样开心过:“恭喜你,阮笙。” 阮笙眼底盛着些晶莹的水光,她吸了吸鼻尖,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原来我真的有这么厉害……我这就给店里的员工打电话,让她们不用找下一份工作了,我可以想办法让店撑起来……” 沈知竹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为她揩去眼尾的泪珠:“嗯,你可以的。” …… 两人草草吃了顿午餐。 午后,作为获胜组的成员,阮笙和简妮一起接受赛事纪录片制作组的采访。 她们被问了很多的问题——对甜品工作的看法,获奖的心情,未来的职业规划。 以及,为什么会选择烘焙事业。 简妮耸了耸肩,很是坦诚道:“家里农村的,没钱,连大学都读不起,就想学点技术多赚点钱。” 轮到阮笙回答了,她愣了几秒钟,脸上笑容隐下去:“我……是想将美味分享给身边的人。” 和前者相比,是一个公事公办的回答。 记者选择追问简妮:“那想必在这条路上,也会经历很多的困难吧,可以和大家分享吗” …… 采访结束,宣告着赛事彻底进入尾声。 阮笙终于可以开始痛痛快快享受游轮上的时光。 白天晒日光浴,去歌厅看表演,品尝美食。 夜里……当然是和沈知竹难舍难分地缠绵。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在曼谷的一场事故过后,沈知竹对她变得更加容易心软了。 往常阮笙要想翻身做主,都要缠着她求上好久。 可现在阮笙不过试探着开口,沈知竹便轻叹了声气,似有些认命地翻了个身,沦为躺下去的人。 乌黑的长发凌乱搭在肩膀上,沈知竹半阖着眼,看向阮笙的眼神带着些纵容。 莫名的,有一种高岭之花跌入凡尘之感。 阮笙坐在她的上方,喉咙咽了咽,没出息地脸在发烫,心在狂跳。 沈知竹发出一声极低的轻笑,似是在嘲笑她的色厉内荏。 阮笙眼一闭心一横,俯下身去,笨拙地贴上她的唇。 唇齿交融。 在不太适应的轻微僵硬过后,沈知竹原本搭在阮笙肩上的手,沿着她的脊骨不知不觉滑落到她的腰间,用抚摸作为无声的鼓励。 两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变得更加急促。 阮笙脑海中像是一部无法连接信号的电视机,嗡嗡作响,黑白色的雪花闪烁。 她只能,也只会循着本能去做。 舔,咬,吮。 回应她的,是沈知竹的哼声。 和她冰冷的声线不同,这时候的沈知竹像化开的坚冰,在逐渐攀升的温度中变得黏黏糊糊了起来。 也或许,这才是她隐藏在冷漠外表下最真实的模样。 从初次相遇开始,她就是这样子。 说起初次相遇—— 事后,洗沐过的阮笙趴在床上:“沈知竹。” “嗯”沈知竹有一搭没一搭抚玩着阮笙的长发,眼底的柔意几乎快要流出来。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时候吗” 沈知竹手上的动作忽地停下来,没有出声。 阮笙的希望沉下去,失落正一点点浮上来。 沈知竹开口了:“我记得,那时候的山竹还很调皮。” 阮笙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她用力抱住沈知竹:“你记得,你居然真的记得,我还以为……” 沈知竹被她撞了个满怀,哑然失笑:“你以为什么,以为我只记得我们是同学关系” 阮笙被她戳中了心思也不气恼:“那你还记得吗当时山竹叼了秦阿姨摊铺上的肉就跑,我们一起去追它,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又不敢一个人留在树林里等,是你拉着我的手跑下去……” 沈知竹唇角含笑,听她说着从前的事。 在阮笙的视角,这似乎是一桩极具冒险性的趣事。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和她在公园深处找一条狗。 但对沈知竹而言,那一天她真的过得很窘迫。 先是好好地准备生意,因为一条突然出现的狗被打乱,又为了去追它淋成落汤鸡,低血糖还发作…… 最后,阮笙像小公主一样,坐上阮家来接她的车离开。 而沈知竹和秦秀华,还要淋着雨将摆摊车推回附近的家。 阶层的差距,在那一天前所未有地清晰呈现在眼前。 这当然不是阮笙的错,但从开学第一天起,一眼见到同为新生的阮笙,在自尊心的驱使下,沈知竹便有意识避开她。 “其实开学头一天,我就认出你来了,不过那时候你总是冷冰冰的,我也不敢来打招呼。” “直到运动会上我摔了一跤,连带着将你也扑倒,你非但不生气还来关心我,我就知道你只是看着有些冷……” 沈知竹的脸色变得有些莫名:“你觉得,我当时是在关心你” 阮笙反问:“不是吗” 沈知竹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在关心。” 她叹了声气,不是为别的,而是为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性情太别扭了,明明是关心的话,竟然也能说得像是在挑刺一样。 也亏得阮笙能接收到其中的情绪。 这样一想,她和阮笙似乎真的是天生一对。 沈知竹唇边浮起笑意:“阮笙。” “嗯……唔……” 猝不及防的吻,堵住了阮笙的声音。 沈知竹握住她的手腕,就这样压过来,在勾着她的舌亲吻许久后—— “其实……开学的第一天,我也就认出了你。” “看到你和姚明珠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会莫名其妙地不高兴。” “和你成为同桌那一天,我很开心。” “你送的小蛋糕,每一种口味我都很喜欢。” “当你问我,我们的关系是否算朋友的时候,我看似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内心却觉得我们不该只是朋友那样简单。” 沈知竹每说出一句话,阮笙瞳中便轻轻一颤。 她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么多年过后,自己能从沈知竹口中,再回忆起当年的种种细节。 一字一句化作热息,沿着阮笙的耳廓往心里钻,叫她的胸腔开始发烫,连带着眼眶发热。 沈知竹与她脸贴着脸,继续代替年少时的自己出声:“每一天最让我期待的事,就是上学后能够见到你。” “刚开始练琴时,我学得很慢,是因为单独和你在一个空间,总是要忍不住分心。” “没办法陪你练琴那段日子,我很抱歉,只想着何老师的事过去后,会向你解释清楚。” 阮笙的喉咙咽了咽,既想要听到恋人关于旧*时光的更多坦白,却又胆怯地不敢听她提起之后的事。 “我都知道了,你……”她深深吸气,“你不用再说了。” 沈知竹听话地停下来,明白她在害怕听到什么。 静默几息后,她言简意赅地开口:“阮笙,当年我唯一记仇的,只有你的不告而别。” 终于,沈知竹可以坦坦荡荡道出自己的感情。 不再别扭,不再沉默。 她垂着眼:“阮笙,我真的好喜欢你。” 阮笙好像还是头一回,听到沈知竹这样清楚明了地告白。 她眨了下眼,鼻尖发酸。 即便沈知竹的语气没有太大变化,阮笙也听得出来,她是在对自己撒娇。 “怎么办啊,沈知竹”她嗓音软软的,带着些哭腔,“你这个样子,我恐怕变成鬼都要缠着你了。” 沈知竹失笑:“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好。”阮笙点头,“那就说吉利话吧,我们俩一定会长命百岁,长长久久,永远都在一起。” “嗯,那就这样说定了。” 沈知竹抬起手,对阮笙晃了晃尾指。 阮笙会意,勾住了她的尾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两人异口同声。 【正文完】 第105章 月光 游轮上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回国。 一落地,各种各样的事情就纷至沓来。 有好的,也有坏的。 先说好事吧,之前阮笙在比赛期间做的日式斑斓柚子蛋糕,正巧送到游轮上一名网红的桌上。 网红专门为这款蛋糕发了条帖,没想到竟收获超高的流量,引得不少人都好奇它的口味。 不过这款蛋糕大多数店都没有,网上也搜不到。 除了阮笙的店里有售。 做生意有时果然讲究运气,短短几天,店里这款蛋糕几乎是一出来就被售空。 不少客人慕名而来,扑空后也不气恼,顺便会买些其他的。 一连五六日下来,店里的利润几乎抵得上过去整月的营业额。 用店长的话来说就是,后厨的烘焙机器一整天就没停下来过,搅拌机都快转得冒烟了。 几名店员忙得脚不沾地,阮笙当然也没亏待她们,按天给她们三倍工资,并许诺等这阵子忙完后,大家可以带薪休假。 听到她这番话后,店里几人的工作热情更高了,恨不得像陀螺一样转起来。 阮笙离开甜品店时,也打包了几分点心。 这些点心,原本是给赵佳丽准备的。 遗憾的是,在询问律师后她才知道,按照法律规定,自己的母亲还在羁押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倒是阮锦鹏那边的医生打电话过来,说病人已经苏醒,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可以接受探望了。 点心总不能浪费,阮笙拎着它们去了医院一趟。 推开病房的门,有两名警察来得比她更早,正坐在病床前询问案件细节。 阮笙没有打扰问话,阖上门站在门外候着。 双方的声音却隔着门传出来—— “你和嫌疑人过去有什么感情上的纠纷,或者经济利益上的矛盾吗” “我和她哪里有什么纠纷矛盾,我就看她长得漂亮,给她买包买车,带她去游轮上玩,她居然在行李箱里偷偷装了胶带和安眠药。” “要不是老子……我发现得快,说不定她是想要弄死我沉到海里喂鱼去……” “你再仔细想一想,嫌疑人这样做的动机可能会是什么” 阮锦鹏是少爷脾气,就算对面是警察,被问得不耐烦了照样也没了好声气—— “你们这话什么意思,合着老子因为她丢了半边肾,还得反思自己是吧,有时间在这里问我这个无辜的受害人,怎么不去把她找回来枪毙了……” “我可能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阮笙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她看着阮锦鹏,“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什么” 阮锦鹏莫名觉得,阮笙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狗,不,准确来说是在看阴沟里的老鼠。 “你读高中的时候,曾经让一位女生意外怀孕。”阮笙道,“她家境普通,是凭借着优异的成绩才进入普明中学,但因为你花言巧语的蛊惑,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阮锦鹏脸色惨白。 他依稀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有过这么一桩糊涂事。 女生的父母还来阮家闹过,不过被赵佳丽拿钱打发了。 后来听说女生得了抑郁症退学,至于她之后去了哪里,阮锦鹏便不得而知。 这样一想,他在高尔夫球场新交的这位女友,的确和当年那位女生有几分相似,而且又是同姓氏…… 最有可能的就是,她们是姐妹。 一切都说得通了,阮锦鹏后背出了身冷汗。 他回过味来,吼道:“阮笙,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为什么不提醒我” 阮笙像没听见他的问话,将手中的蛋糕放到床头柜上:“看样子,你的精神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恭喜。” 又问警察道:“警察同志,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请问可以离开了吗” 在得到许可后,阮笙转身离开病房。 “阮笙,你给我站住——”阮锦鹏怒不可遏地下床要追上来,结果刚走出半步不到,大病初愈的他便因为体力不支种种摔倒在地。 连带着输液的支架也重重砸下来,他发出猪叫般的嚎声。 “请你保持冷静,配合我们的工作。” 警察将他扶起来之时,又不小心碰到针管,疼得他嗷嗷叫。 阮笙没有理会身后的兵荒马乱,径直离开医院上了车。 司机问她是否要回家。 阮笙闭上眼,似下定某种决心般:“到杭市的那家宠物医院去吧。” 从去年年末开始,山竹因为肾病,就一直在住院,接受着治疗。 为了让他得到好的照顾,阮笙特意让李妈在医院附近租了房,每天去看望它。 起初那段时间,它看起来似乎有日渐好转的迹象。 但那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奇迹并没有发生。 世间的每一种生灵,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 宠物医师告诉阮笙,山竹恐怕是撑不过几天了,且在肾病的折磨下,它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建议对它进行注射安乐死。 阮笙同意了。 装着药物的针管插。进山竹后颈的时候,山竹将它沉甸甸的头趴在阮笙的臂弯里,它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尾巴。 阮笙还记得很多年前,刚断奶的它被带回家,抱在怀里暖和而又轻软。 现在,它装在骨灰罐里,和幼犬时候一样轻,摸上去却是冰凉而又坚硬。 阮笙抱着骨灰罐,回到了家。 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一打开门,她闻到了排骨汤的香气。 “回来了” 沈知竹转过身来,看到阮笙红通通的眼,以及她手中的骨灰罐和山竹的照片,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阮笙今天要去甜品店,以为她是在店里忙到现在,并不知道她做了这样一件事。 阮笙将骨灰罐放在玄关,解释道:“我担心你一起去了,有你在,我会哭得停不下来。” 只有自己一个人,哭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嗯。”沈知竹走上前,轻拥住了她,带着安抚的意味揉了揉她的头顶。 阮笙将脸埋在她身前,吸了吸鼻尖。 良久,她主动抬起头:“吃饭吧。” “好。”沈知竹给她盛了一碗排骨莲藕汤。 饭后,阮笙若有所思地看着骨灰罐——冰冷的瓷罐里,约束着一只小狗的灵魂。 “我想将它埋起来,可以吗”阮笙征求沈知竹的意见。 “当然没问题。”沈知竹道,“要现在就出门找地方吗” “不用出门。”阮笙摇头,视线移向窗边的那棵柠檬树,“以前阮家的花园里也有一棵柠檬树,山竹每次在草地上玩累了,就会趴在树下喘气。” 现在回想起来,阮笙都还记得它吐着舌头哈气的样子。 沈知竹会意:“我去找工具。” 上次栽种柠檬树时用的小铲子,就在储物间里放着,沈知竹将它取出来,在花盆里挖了个小小的土坑。 阮笙打开骨灰罐的盖子,将属于山竹的骨灰倒了进去。 然后,再用一抔又一抔的土将它掩埋。 伴随着她的动作,柠檬树的绿叶轻柔地摇晃着,像是无声的回应。 阮笙忙完了,心境前所未有地轻松了起来——山竹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 她鼻尖出了一层汗,随口道:“夏天好像快要来了。” “是啊。”沈知竹道,“听说柠檬树的花期就在入夏后,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能看到它开花。” “是吗”阮笙指尖触碰着碧绿的树叶,心头多了几分柔软的期冀。 落地窗外,正是日落时分的蓝调时刻。 阮笙坐在地板上,靠着沈知竹的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它应该会长得很高吧,会不会长到屋顶那么高。” “可能会,不过那一天可能要等二三十年了。” “二三十年啊,那不是到时候我们都年过半百了” 沈知竹:“嗯,我想到那时候,我们应该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体验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阮笙原本不太能够想象,自己和沈知竹变老后的样子。但听她这样一说,又不禁憧憬了起来。 “等到时候玩累了,我们就找座无人的小岛定居怎么样钓鱼,栽花,种植果树,养几头羊……” 天色一点一点沉下去,月光浮起来。 阮笙将头搭在沈知竹肩上,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因着这个哈欠,视线中浮现一层朦胧的泪水。 昏昏欲睡之中,她看到月亮上的黑影变幻着,一会儿像是兔子,一会儿又像是只狗。 仿佛时间真的跨越到几十年后,柠檬树已经亭然如盖,她们依旧并肩坐在树下,有一条小狗由远及近地飞奔而来。 嗯,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