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记顾留白裴云蕖超前更新阅读全集》 引子 长安入秋的时候,玉门关外的鹭草驿是极美的。 尤其是日出时分。 天边的天山和金山相继在黑暗之中显出轮廓,银白色山体渐渐朝着金黄色转变。 那些金色的光亮就像是从这两条巨大的山脉上散发出来,渐渐充斥于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沙海。 荒芜、苍凉是此时的主旋律,站在驿站外的栈道上朝着远方眺望时,天空似乎触手可及,但巨大的孤独感却又往往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整个天地之间,就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独自一人。 然而每当被这种感觉侵袭,无法承受时,只要将目光收回,便又可以获得片刻的宁静。 清澈的溪水灌溉出了连绵的草甸,又汇聚成幽清的湖泊。 十几座宅院组成的驿站矗立在湖边,疯长的蒲草轻易的淹没栈道之外的道路,这种被当地牧民称为鹭草的青草和长安人所说的鹭草并非同样的事物,它只是拥有细长的草丝,不会开花,但在清晨的微风里,无数的青丝随风摇曳,触碰着栈道的栏杆,发出沙沙的响声,显得无比温柔。 湖水里的芦苇倒是会开很大的白花,那些白花就像是白狐的尾巴,倒映在水中,又轻易的与碧蓝天空中的白云纠缠不休。 清澈见底的湖水里不见游鱼,却有很多种青蛙,可能水太寒冷或是蛙类太多的关系,明明被翠绿的蒲草和芦苇团团包围,鹭草驿里面却没有任何的蚊虫。 许多白色的鹭鸟在远方银色的山体彻底变成金色的时候便出现了,它们不喜欢和大雁一样成群结队,往往是单独的在水泽之中跳跃、飞翔,显得无比自在。 它们给鹭草驿增添了蓬勃的生气,却并不吵闹。 鹭草驿最中央的一座宅院是架在水面上的,有一间屋子尤其像漂浮在水面上的画舫。 一袭锦衣的谢晚就坐在这间屋子的窗边。 他靠在窗沿上,一只手搭在窗外。 他的手指距离水面有些距离,只是他手指随意地缓缓划动,手指倒映在水面,倒像是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湖中深处。 水深处,柔软且长的水草不断摇摆,就像是拥有美妙身姿的妇人在随着他的手指跳舞。 远处巨山的苍凉在此处化为独占的静谧,这是绝大多数长安的年轻才俊都没有机缘见识的景象,若是换了他们在这里,必定欣喜若狂,要痛饮美酒,在驿站的墙壁上题满诗句方可罢休。 这些年轻才俊会想到底是何等的妙人,才能将驿站建在这种美好的地方。 在别人的眼中,富有才名的谢晚自然是这样的年轻才俊。 然而那只是在别人的眼中。 他非但不会那么做,还会觉得那些人很可笑。 就像站在山顶的人可以轻易看见草原的辽阔,处在他这个位置的人,可以轻易看清一些事物的本质。 选了这块地方的妙人,只不过是费尽心思要讨好谢家的投机取巧之辈。 这个本不该出现的驿站,早就已经超越了大唐帝国补给的极限。 在那些年轻仕子的眼中,它或许能代表着大唐的态度,然而或许到了明年的冬天,这个驿站就已经消失。 不会有军队驻扎在这里,更不会有大量被流放的囚犯过来建造边城。 这个驿站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为他的履历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在这里获得大量的军功。 这会让人觉得他们这样的门阀子弟依旧是大唐的中流砥柱,并非依靠祖上的荫庇才享受着荣华富贵。 回去之后,他还会有很多首描绘边塞风光和将士的诗句流传出去,他的才名会获得更多年轻仕子的真心敬佩。 他的身边始终养着那几个会写诗的读书人,谢家提供他们的用度,若是这些人做出好诗,那勾栏听曲的费用也会大大增加,当然这些诗的署名都会是谢晚。 他将来的妻子,要么是来自河东柳氏,要么是来自河东裴氏。 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们渴望一生都得不到的,就像是天上星辰一样的东西,他天生就有。 唯一的遗憾是,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人生绝大多数时候是无趣的。 因为常人所经历着的,根本不知道的未来,在他的世界里早已经注定了结果。 过去很多年如此,将来亦会如此。 人和人之间,天生就有着巨大的差距,就如此时的长安已经遍地黄叶,远处的天山脚下的荒漠里已经孕育着暴风雪,而他所在的鹭草驿处在寒风无法吹拂到的谷地,一个月之后,青草才会开始枯黄。 第一章 玉龙鳞甲舞 大风,穿骨子的冷。 阴霾的天空里铅云翻滚,牵着一头老骆驼的罗青下了一个垭口,鹅毛大雪已经扑头盖脸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桩怪事。 前方道侧居然有一个少年在挖坑。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和同龄人相比稍显瘦弱,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羊皮袄子,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他的脖子里一层黑漆漆的皮垢,恐怕有两个月没洗过澡了。 不过他的气力不俗,而且这挖坑的活一看就常做,有一股子巧劲,被冻得坚硬的泥土给人的感觉倒像是豆腐一般软嫩。 关外这一带的黄沙碎石地在九月之后,种什么都长不出来,连牧民都不会在这一带停留,尤其在这种暴风雪的天气里,在这种地方挖坑,那真的是活见鬼。 罗青原本心情不错,惦记了大半年的东西终于得手,想到那具温软如玉的雪白身子,他心里头还是一阵阵燥热,这鬼天气里赶路虽然苦了点,但好歹接应他的人很快就能碰头,那群人还带了两头羊,到时候宰了用雪水一煮,滋味绝美。 眼下这少年虽然自顾自的挖坑,但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煮好的羊肉汤上面突然飞来了一只苍蝇,虽然还没掉锅里,但给他的感觉已经很不舒服。 “小子,你他娘的在挖啥好货呢?”他拍了拍鞍座上挂着的长刀刀把,冲着少年不怀好意的叫道。 “埋你用的。”少年停了下来,抬头打量着他的身材,道:“三个回鹘钱,我保证把你埋得好好的。” 罗青看到这少年五官生的很好看,说起话来是长安一带的口音,不过这少年的眼瞳闪着淡淡的绿光。 “唐人和胡人生的娃,有点意思。” 看着少年脸上认真的神气,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罗青,原濛池都护府步兵校尉,曾率七百众大破延陀部两千敌军,后因贪墨军资和虐俘获罪,三年前到玉门关之后脱了军籍,帮商队押镖,上月和马贼里应外合,劫了自己的商队,还奸杀了商队首领的妻子,而且那商队首领还是你的同乡好友,之后事发,你从瓜州一路辗转逃到此地,边军多次截杀,你毫发未损,边军反而折损了四十一名好手。按我来看,若论战力,玉门关这边边军里面,单打独斗能赢你的,一个都没有。” 罗青缓缓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刀把,,“小子,你到底什么人,既然知道我的路数,还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不要误会。”少年诚恳的笑了笑,道:“我叫顾留白,不过一般人都叫我顾十五,我不杀人,我在冥柏坡一带做生意,我的价格很公道,冥柏坡一带死掉的人几乎都是我埋的,我埋的人,尸骨绝对不会被野兽刨出来。” “冥柏坡埋尸人?”罗青一怔,他仿佛听好几个人说过这个名号,这个什么冥柏坡埋尸人在这一带本事很大,好像不只是能够帮人收尸,还能解决很多麻烦。 那人是眼前这个少年?他兀自有些不信。要收自己的尸,那他更是一万个不信。 风雪又大了些。 沉默了一会的罗青突然又笑了起来。 他一甩手,丢了四个方孔铜钱过去。 顾留白伸手接住,道:“多了一个。” 罗青伸手拍了拍身侧刀把上的雪,道:“聊几句?” 顾留白想了想,道:“也行。” 罗青眯着眼睛看着他,道:“小子,你的意思是知道有人要在此地截杀我,而且你觉得我必死无疑?” 顾留白道:“是。” 罗青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冷笑道:“你说你是冥柏坡一带的生意人,我不管你是什么路数,做的到底是哪一行的生意,但你既然知道今日我会走这里,若是真有人在这里截杀我,那在我看来,你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那按照我的规矩,我若是死不了,那我就把你抛这坑里。” 说话间,他一直都在看着顾留白的神色变化,但顾留白的神色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十分干脆的说道:“可以。” “赌命的钱你就敢这么轻松的接了?”罗青眼睛里迸发出戾气,“好大的胆气。” 顾留白朝着罗青后方看了一眼,说道:“你知不知道大唐最近设立的驿站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七十里?” 罗青冷笑起来,“你说鹭草驿,那里哪里来的追兵?” “鹭草驿那边也有人给你消息?”顾留白皱了皱眉头。 “小子,你他娘的居然还套我的话。”罗青沉下了脸,伸出右手,慢慢拂去刀把上的雪花,“你现在给我说说,杀我的人在哪?” “来了。”顾留白拍了拍身上的雪,平静转身。 这个时候雪落得更紧。 高空之中狂风呼啸,雪片漫空飞卷,就像是有一条披着玉鳞的巨龙在狂躁飞舞。 道路都看不清了,但一道白色的身影却凸显出来。 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 竟是一名身穿白衣,头戴笼纱笠帽的女子徒步而来。 她走的很快,远看就像是在飘一样,在风雪中,就像是来自荒漠深处的孤魂。 然而隔得近了,却看到这名女子居然身穿白色的貂鼠皮袍子,这种皮袍子很贵,很厚实,足以抵御这种大雪天刺骨的寒意,然而即便如此,这名女子依旧显得特别高挑,身材极佳,丝毫不显臃肿,在这种时候都让人觉得风姿绰约。 若是让此女身穿胡姬紧身舞袍,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罗青心中方生出这样的念头,却听到顾留白问道:“好友的妻子,滋味分外好吗?” 罗青的手落在了刀把上。 他看了顾留白一眼,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求财不害命,为了钱财出卖朋友也算了,但贪图好友妻子美色,害了整一支商队五十多人的性命。这事情就做太绝了。”顾留白平静道:“你又是大唐边军出身,要是你以后还能活着在别处潇洒,大唐边军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放。我娘反复和我说过,做事不能太绝,否则必定短命。” 听着这些话,罗青心里压着的戾气反而燃了起来。 “你没试过吗,那滋味可真是分外的好。那眼神恨不得撕了我,但下面还不是咕叽咕叽的声音?”他戏谑的笑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在快步行来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身穿的貂鼠皮袍子是窄袖式样,她的双手怕冷般缩在衣袖之内,身上不见有什么兵器,但按照他的经验,越是看不见明显的兵器,便说明对方极有可能用的是一些诡异的奇门兵刃。 “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报上名来!” 他发出一声暴喝,那女子却不回应,风声之中就连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也不再多问,右手拔刀,左手在身后披风中一摸,却是掏出了一面黑色的圆形皮盾,接着手中长刀迅速而有力的在皮盾上敲击起来。 咚!咚!咚!咚!…… 这皮盾有寻常伞面大小,极为坚厚,弯刀敲击上去,竟是发出战鼓般的宏亮声响,每敲击一次,罗青的喉间就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一种狂野凶煞的气息,在他体内迸发出来。 方圆一丈之内,风雪竟不能进。 毫无征兆,那女子的脚步突然加快,只是刹那之间,那女子的脚步声清晰的震响四野,甚至比他的敲击声还要响亮,她的身体就像是一片巨大的雪花飘飞起来! 唰! 也不见她如何拔剑,她手中突然出现一道夺目的剑光,发出摄人心魄的破空声。 罗青冷笑一声,身周的气息仿佛凝成实质,风雪之中就像是有一个透明的光团将他包裹在内,他左手皮盾朝着那道寒光迎去,忽然觉得不对,猛然侧身。 噗! 一枝羽箭射中他的后背,只差数寸未中他的心脉。 剧痛自背上传来,罗青却反而看着前方的白衣女子狞笑起来,他身上筋肉不断炸响,体内真气流转,深入血肉的箭矢竟是自行退了出来。 气劲在他身周翻滚,寒冷的空气反而如同沸腾一般。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 他狞笑声刚刚炸响,手中的皮盾已经毫无停顿的磕击在女子的剑上。 咚的一声闷响,女子手中的长剑竟被他直接磕得脱手飞出。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念头,眼睛的余光里,女子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之中,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霜色迸射出来。 一道凉意骤然涌起在他喉间,就像是他呼喝之中,有一道凉风乘机贯入。 “霜剑!” 他骇然出声,喉间出现了出现了一点白色的痕迹,白色痕迹迅速扩大,变成一团白色的冰霜。 他体内的气力也似乎瞬间被抽空,气血被绽放在体内的寒意冻凝,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僵住。 “怎么这么快?” 罗青心中充满荒谬的感觉,明明已经中剑,但感知里,这个时候才感觉有一柄剑轻易的刺穿了他的身体,剑身还在他的体内慢慢的退出来。 一切都似乎比这一剑慢了很多,连意念都似乎落在了后面。 “霜剑之主,果然是大剑师!”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清晰的意识才似乎返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才醒觉自己强横的血肉和真气,在这一剑之前如同不存在一样,这女子的真气修为,都比他高了不只一个境界。 是不是有病? 他此时甚至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只是觉得对方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世间最顶尖的修行者,长安都没有几个的大剑师! 闭着眼睛随便刺一剑就能杀自己的大剑师,为什么还要派人埋伏射自己一箭,为什么交手的时候,还要用一柄伪剑惑乱自己的感知,让自己砸飞? 玩呢? 他心中委实无法接受。 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此时居然还有人在说风凉话。 顾留白在一边感慨的说道:“我就说你要被埋在这里,结果你还不信,还要吓唬我。” 「新书上传啦啦啦,各位书友不要忘记收藏、投票啊。我新书写了好几个开头的,到时候我会把别的开头发我微信公众号上,有兴趣的可以加我的微信公众号wuzui1979,这几天我都会把其余开头发在那里的。有什么看法大家可以聊,保证真人回复。」 第二章 阴山割头人 罗青真的很想砍死他。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砰! 他就像是被人伐倒的木头一样,连人带刀摔在地上。 顾留白以为罗青就这样死了,但摔下去的罗青居然扭动着身体,强行调起了一口真气,又双手捂着喉咙强行坐了起来。 “别诈尸了,抓紧点让我埋了不行吗。”顾留白叹了口气。 “好快的剑。”罗青没法理会这个能气死他的少年,他死死的盯着身前的女子,他说话的声音很古怪,就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块冰块,“居然是阴山一窝蜂…你们居然早就到了关外,这就是传说中的霜剑…原来真的是大剑师,居然是一个女的。” “并非剑快,只是出其不意。”女子说道。 顾留白眼睛一亮,这女子说话的声音异常动听,比他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的声音还要悦耳。 罗青差点直接被气死。 这还不快? 还出其不意? 大剑师还要让人偷袭射一箭,还要用一把伪剑,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他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喉咙,吊着最后一口真气,“死在你的手下我也不冤,只是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我想看看杀我的人长什么样。” 女子并不多言,直接将头上的笠帽摘了下来。 顾留白愣住。 这女子身长,没想到她的脸也很长。 她的身姿绝艳,声音也异常动听,但她偏偏生了一张长长的马脸,五官也很难看。 “我…你…”罗青的眼睛鼓起,他双手挥出,似乎气愤的要拍打什么,但这一下却让他失去了生机,砰的一声往前栽倒在地。 顾留白看着重新戴上笠帽的女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真是绝了,这下他是真的死不瞑目。” 女子道:“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顾留白叹了口气:“这人好色胜过爱财,觉得你必定是人间绝色,死到临头还想看看你长什么样,结果…” 说到此处,他也不再说下去,女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她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相貌如何,平静道:“结果看了不如不看,临死还懊恼的要死。” 顾留白虽然觉得这名女子的五官好像随意捏出来的一样,但人却很有意思,他忍不住笑了笑,道:“话是不错,不过我收了他的钱,该埋还是要埋一下,话说回来,你霜剑刺出的这个伤口现在不流血,等会动他的时候,血会不会突然喷我一身?” “今天你走运,我们杀的人,我们会收拾,不用你埋了。”女子抬起头来,似乎在看向顾留白的身后。 顾留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了好大一会才看清有一个人正在那片山坡上小心翼翼的走下来。 暴风雪里,一开始连那人是男是女都看不清,再过了一阵,才隐约看清那似乎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妇人。 老态龙钟的样子,走得很慢,好像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 但顾留白却看出了异处,他越看,眼睛就越亮。 “你是梁风凝的人,他现在何处?”白衣女子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委实很好听,暴风雪都遮不住的悦耳。 顾留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急,等我先把他埋了,再带你过去看看。” 白衣女子看了一眼正下山的那名老妇人,道:“我们的人会埋了他的。”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都收了他的钱,我得把他埋好。这里的胡狼特别会刨坑,不仅上面要压大石头,下面也要垫两层石块。而且我也不好意思让前辈给我干活。” 白衣女子看着死不瞑目的罗青,冷笑道:“这种人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我娘说过,人死如灯灭,这人一死,他过往的罪孽和他这尸骨就没关系了。死人就是死人,没有好人坏人。”顾留白认真解释道:“我娘还让我牢牢记住,无论是在关外还是在别的地方,信誉最重要,要是对这种人都不轻贱,那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一言九鼎。比如这埋尸的生意,费这么大力气得三个回鹘钱,看起来是亏的,但这个生意,是让别人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只要从这一带经过的人,看到我埋人的石堆,就知道我说话一定算数。这里的每一个坟头,那就都是我的招牌。” 白衣女子淡淡的说道:“放心,她埋人埋的很好,你现在只需带我去见梁风凝。” 顾留白道:“你也放心,我把梁风凝也埋的很好。” “?”白衣女子转头看着他,“你信不信我现在一剑杀了你?” “我不信!”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她,回答得简洁有力。 白衣女子一怔,方才罗青怀疑她有病,现在她怀疑这少年脑子指定有什么问题。 “阴山一窝蜂,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好像很不入流的名号。但综合所有案宗来看,你们应该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厉害的一群割头人。”顾留白一副看穿了她的模样,微笑道:“阴山那边原本流寇多如牛毛,十年之前是大唐逃犯的首选之地,但这十年之间,边军认为难缠的流寇被你们杀得差不多了。光是记载在案的割头赏金,你们就拿了四百多个,真正的杀人如麻。不过这四百多个都是那种罪不可恕的,连个被逼无奈的可怜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顾留白一副很无辜的模样,“我又不是恶人,你们应该不会坏自己的规矩,更不至于恩将仇报,而且我又没说瞎话,梁风凝也是我埋的。”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声音微寒道:“你说他死了?” 顾留白道:“对,五年前就死了。” “五年前就死了,那这五年来这里边军的接头人是谁?”白衣女子直视着顾留白,“给边军传递军情的人是谁,此次和我们联络的人又是谁?” 顾留白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这么不像接头人吗?” 女子一时没有出声,沉默片刻,然后道:“你今年几岁?” 顾留白道:“再过二十三天就刚好十五。” 女子的声音顿时又有点冷了,“所以你是说九岁不到,你就成了这里的接头人?” “对,我娘说过,马齿徒增,有志不在年高。”迎着女子明显不信,已经有些杀意的目光,顾留白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我八岁的时候就能帮忙挖坑埋人了。” 顾留白说话的时候缩起了脖子,防止风雪从领子缝隙往里灌。 雪下得太大了。 就这一会,地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 “梁风凝就葬在那片坡上。” 他朝着不远处东边一个山坡点了点,那个山坡已经完全变白了。 “等会有个我的人要从那边过来,帮我打听消息的,你们千万不要对他动手。” 白衣女子看着风雪里显得很模糊的那片山坡,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道:“梁风凝的死讯你为何不上报?” 顾留白说道:“当时我要吃他的军饷啊,不然我怎么活得下去,哪怕我哭着喊着我能接替他,边军谁能相信一个九岁十岁的人能行?” 白衣女子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理直气壮,顿时忍不住提醒道:“冒领军饷,可是重罪。” “罪不罪的,那也得先活下去啊。”顾留白一副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表情,“更何况这些年我干得不错,不然那些边军也不会按时按刻就让人带军饷过来。哪怕事情败露了,我想按照那些边将的脾气,要么只当没发现,要么反而将我调回去重用。” 白衣女子也不在这件事上和他纠缠,问道:“梁风凝怎么死的?” 顾留白道:“被人杀的。” 白衣女子道:“是谁杀了他?” 顾留白道:“我娘。” 白衣女子又怔了怔。 “你是想给他报仇?”顾留白眼眸深处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悲伤,“没必要了,我娘也死了两年了。她就埋在这坡顶上,也是我埋的。” 白衣女子转头看向那片山坡,她似乎都感觉到了那种悲伤。 “我刚刚探了探罗青的口风,他知道鹭草驿那边没有人追来,所以这桩事情很有问题。”少年却似乎瞬间就调整了情绪,和她解释道:“我让人去打听接应罗青的那帮人了,一会就能到。” 白衣女子平静道:“生怕我们对付不了接应他的人?” “我倒是真没觉得你们对付不了。”顾留白摇了摇头,道:“军方派你们来当然是想杀鸡儆猴,鹭草驿刚开,这群人敢来距离鹭草驿这么近的地方接应罗青,这群人必须死。只是不巧的是,我之前打听到了一些事情,若是和我猜测的一样,后果会很严重。” 白衣女子第一时间没有问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只是说道:“你是不是一直怀疑这边的边军有问题,所以你才想要在杀死罗青之前,再探探他的口风?” 顾留白认真道:“问题真不是一般的多,傻子都能看出好多问题。”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我只看出一个问题?” “?”顾留白想笑,想说有可能你就是那个傻子,但想着自己绝对挡不住她的一剑,他就强行忍住了,道:“你看出的是哪个问题? 第三章 冰雪净聪明 白衣女子极为干脆道:“罗青能够逃到这里就不正常,你之前给我们传递的情报之中就详细说了,这边的唐军游击刚刚发现那商队之中有人临死丢在草丛的血书,不久之后,在关内没事人一样的罗青就突然开始逃亡,那时候追捕公文都还没有下放。” “对,这是一个问题。”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笑,道:“肯定有军中高层牵扯其中,有关这支商队,军方都几乎没给我什么线索,我之前传信过去,想要知道罗青在边军和谁交好,这两三年之中和他来往密切的都有什么人,但迄今为止,边军那边除了些废话之外,没有提供给我任何有用的情报。” 白衣女子并未着恼,只是平静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军方连那支商队押运什么货物都不告诉我。”顾留白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大唐的边军推些人出来敛财也很正常,毕竟绝大多数人觉得吃苦不能白吃,但是要做什么样的生意,才能积累起让外族数百里疾驰来救的交情?更何况他还已经暴露了,按理来说他就没有多少救的价值,杀了他,再推一个人出来才是正常的处理手法。” 白衣女子点头道:“还有么?” 顾留白看着她不像生气的样子,便彻底放了心,道:“有,比如说军方不让你们和我事先碰头…” “是我们故意不和你提前碰头的。”白衣女子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顾留白一愣,“是你们故意的?” 白衣女子点头道:“还不是因为你给我们的情报让人一眼就觉得边军高层有问题?你自己都是边军,我们不得不提防。” “这口锅就扣我头上了?”顾留白懵了,“我告诉你们的情报,然后你们觉得我有问题。然后你们半个月前就到关外了,就一直隐匿行踪,不和我联络?” 白衣女子固执道:“大唐的边军都是只认军令不认交情的。” 顾留白胸闷道:“梁风凝是正二八经的边军,我又不是。” 白衣女子道:“我们之前又不知道。” “算了,你赢了。”顾留白口头说女子赢了,心里却较劲起来,道:“让你们分开截杀罗青和接头的人,有问题。鹭草驿那边也有人给罗青通风报信,更是有问题。” 白衣女子想了想,老实道:“鹭草驿那边通风报信和边军通风报信不是一回事吗?” 顾留白故意卖弄道:“鹭草驿本身就不正常,大唐军方根本没能力在那个地方建立要塞,那它的出现是为了更快捷的传递军情?这边的军情都是我经手,它的出现对我没好处,需要它作甚,而且我已经打听出来,现在镇守鹭草驿的人是从关中直接调过来的,他们和这里的边军不是同一路数,他们怎么也会和罗青有关系?” 白衣女子听懂了,“不错,很大问题。” 顾留白越发有些得意,道:“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子,先打探打探接应他的人,我和你们说啊,你们先不要动手...” “已经动手了。”白衣女子道:“估计现在赶来接应罗青的那些人已经死了。” 顾留白一怔,“不是啊,不是说好在刺骨沟才动手?” 旋即他反应过来,无语道:“就是因为你们也留了个心眼子,通过我给你们的军情,觉得我也可能有问题,然后就提前动手了?” 白衣女子估计也因为这个逻辑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似乎又有些不服气,道:“我们杀完人就回阴山,干净得很,你做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有什么好处?” “不是好处不好处,是我得保命啊。”顾留白拍着自己的额头,无语得都笑了,“恕我直言,让你们做这件事固然是你们做事牢靠,从不失手,边军也找不到比你们更强的人,但在我看来,最关键的是你们不算边军,你们和边军的高层没什么关系,就算你们发现了什么惊天阴谋,也没什么路子捅上去,我现在担心的就是和你们一起被灭了口。” 白衣女子嘴硬得很,“谁能灭我们的口?” “是是是,你就是厉害…”顾留白气苦道:“到时候有事情别丢下我不管就好。” 白衣女子突然眼睛一亮,“我发现一个问题。” 顾留白问道:“什么问题?” 白衣女子道:“杀罗青的地点我并未通知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动手?” “还不是因为你们有这种怪癖!”顾留白看了一眼已经无语死了的罗青,道:“我看过所有你们的卷宗,类似这种刺杀单人的案例,你们杀的十个人里面,至少有八个人是背部中箭,而且都是逆风高处施射,背后中箭,然后死于剑伤。” “真的没见过你这种大剑师,明明随便刺他一剑就死了,还非得整这些东西。” 顾留白道:“我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的不知道你玩的这么花,总之罗青走的这条道上,符合你们这种怪癖的地方,就只有这里。” 白衣女子一怔,“你为什么能看到那些卷宗?” 顾留白得意道:“拿了这么多年军饷,收买点人还是可以的。” 山坡上的驼背老妇人终于走近了。 她披着一件厚罩袍,袍子色泽是砂石色,满脸皱纹,面目十分和善,一点也没有什么厉害人物的气势,过来时的样子和那些山里砍柴回来的老妇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还冲着他笑了笑。 她看上去很老,一口牙齿却很整齐,而且很白很密。 还有她背着的东西煞是显眼,是一具很大的弓,比常见的弓至少长出一半。她还背着一个很破旧的鹿皮箭囊,鼓鼓的,里面应该是箭矢,但箭羽都不露出来,就像是塞了很大一捆干柴在里面。 看见她朝着自己笑,顾留白马上就认真躬身回了一礼。 白衣女子看着他认真施礼的样子,心情怪异起来。 在这种大唐根本无法管辖的关外乱地,要将一些有用的军情及时的传递出来,那不知道费多少手脚,过去几年里,梁风凝传递给他们的情报及时且准确,所以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心中是觉得欠了梁风凝的。 但那些事情并不是梁风凝做的,而是这少年做的? 而且这少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关外荒蛮之地长大的。 越是觉得他不像是说谎,就越发觉得离谱。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埋他吗?” 顾留白此时却是又在关心他的规矩了,他关切的看着温和微笑着的老妇人,认真道:“这种事情我做得很熟,等会你搜完他的身,一切妥当之后,再让我把他埋了就行。” 老妇人依旧和气的看着他,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他还想再说时,白衣女子的声音却是透过风雪传入他的耳廓,“龙婆她又聋又哑,没法和你说话的。” 顾留白这下一脸呆滞。 漫天大雪之中,不需要试射,一箭就能射中罗青的老妇人,居然又聋又哑。那这出手时机怎么沟通,只是凭借默契? 一个呼吸之后,他又看着白衣女子,忍不住有些生气道:“就算她又聋又哑,但你就这样喊她聋婆,你礼貌吗?”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不是聋哑的聋,她姓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龙,至于龙婆的具体姓名,我们也不知道。” 顾留白顿时有些尴尬,讪笑着岔开话题:“你们这伙人也挺奇怪的,连自己人名字都不知道,还有叫什么阴山一窝蜂,跟什么一窟鬼,一盆沙似的,不知道的人听这名号,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角色。” “小角色多好,不会被人惦记。”白衣女子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平静的问道:“军方的卷宗上,没有我们的名字么?” “没有。”顾留白摇头,“在所有的暗桩、刺探、缉贼之中,你们也算是很特别的,你们不属于边军,只收悬赏不收军饷,军方只确定你们不少于六个人,连你们到底几个人都没有定论。” 白衣女子平静道:“所以我们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人知道我们的名字。” 顾留白下意识的说道:“不会啊,你们如果愿意,当然可以告诉别人你们的名字,而且你们做过什么事情,军方的卷宗里好好的记着,不会被忘记的。”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虽然隔着风雪和帽纱,但这一眼也让顾留白瞬间明白她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同一回事。 “你不是厉害,不怕杀人灭口吗?”顾留白皱起了眉头,道:“往这方面想的确挺愁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白衣女子觉得顾留白不够爽快。 “只是觉得军方这么处理的话有点太简单粗暴了,手段不是特别老辣。”顾留白斟酌道:“你们比罗青要难对付得多,把你们牵扯进来,就像是填了一个坑的同时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白衣女子似乎觉得他的判断的很有道理,沉吟道:“你怀疑不是边军的那些高层的手法?” “对。”顾留白道:“那些老狐狸虽然平时都飞扬跋扈得很,但终究是一腔热血大半辈子镇守在这里,他们做事很有底线,尤其不会亏了真正在前线拼杀的这群人。倒是有些年轻权贵,做事起来没什么计较。” “嗯。”白衣女子道:“说的不错,继续说。”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军方的老狐狸绝不会错误你们的实力,怕就怕有些人知道你们厉害,但又不知道你们到底多厉害,被你们这什么阴山一窝蜂的名号给诓了。” 白衣女子认真道:“那看来这种名号的确有用啊。” 顾留白:“??” 大家是一个思路的么? 大剑师的思路都这么奇特吗? 第四章 雷霆走精锐 “多谢你!” 白衣女子突然郑重的对着顾留白致谢。 顾留白呆住。 这又弄什么? 一个呼吸之后,他回过神来,这应该是对他传递军情的致谢,同时表达不该怀疑他的意思? “我们过去吧。” 白衣女子动步,朝着顾留白先前所说的那片山坡走去。 破顶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接着有大片大片的雪滑落了下来。 “我的人来了。” 顾留白说完才发现自己可能说了句废话,应该就是白衣女子早就看出有人来了,才喊自己过去。 白衣女子拍了拍帽纱上的雪,隔着风雪,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在飞快的滑下来。 “哇..哇哇哇!” 那人滑行速度极快,却似乎并不害怕,高兴的怪叫。 顾留白初时还有些得意,但过了片刻看清那人滑落的方位,他顿时勃然大怒,破口大骂,“狗日的周驴儿,别撞掉了我娘和梁风凝的坟头!” “没事,十五哥,我滑给他们看看!哎…” 那人滑到山道附近,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还在原地兴奋的蹦了两下。 白衣女子看清,这是一个和顾留白看上去年纪差不多,长得却瘦得吓人,浑身没有几两肉的感觉。 他方才滑下来的时候,坐着的是一个碗状的皮筏子。 这少年瘦猴似的,但力气却似乎不小,对着阴沉着脸的顾留白挥了挥手之后,便拖着那个碗状的皮筏子一路小跑了过来。 他明显要比顾留白怕冷很多,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密不透风,但即便如此,他的一张瘦猴脸还是冻得乌青,鼻涕黏了雪,白乎乎的糊嘴唇上边。 女子皱了皱眉。 这少年身上有种很特殊的臭烘烘的味道,别人未必知道这是什么臭味,但她十分清楚,这是尸臭味。 偶尔挖坑埋人的顾留白身上都没有这种味道,那这少年又是做什么的? “十五哥,这雪下得可大。”瘦猴般的少年对顾留白似乎很尊敬,但一点都不怕生,嬉皮笑脸的看着白衣女子和龙婆。 白衣女子看着瘦猴少年问道:“你叫他什么?十五哥?” “对,十五哥,他叫顾留白,不过我们这边的人都喊他顾十五,十五哥。”瘦猴少年开始用衣袖擦自己脸上冻住的鼻涕,很自来熟的介绍自己,“我叫周驴儿,他娘老说我是转不过弯的蠢驴。” 白衣女子道:“梁风凝是他什么人?” “这我可不敢嚼舌头。瘦猴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外面那些敢嚼舌头说梁风凝是他娘什么人的,都莫名其妙死光了。” 白衣女子想了想,道:“那外面人嚼了什么舌头?” 周驴儿道:“说梁风凝是他娘的男人。” 顾留白都气得笑了,一个是真驴,另外一个都是大剑师的人了,看上去挺老实的,结果连小孩子都诓。 白衣女子倒是一怔,“那他是梁风凝的儿子?” 周驴儿看到顾留白笑还挺开心的,笑嘻嘻的学着顾留白缩着脖子,摇头道:“他娘不承认他是梁风凝的儿子,之前有人说可能他娘和梁风凝好的时候,已经怀了他,不过说那些话的人现在也都死了。梁风凝倒是对十五哥挺好的,什么门道都教给他,我就算喊他干爹,他也藏着掖着不教我一丁半点。” 顾留白终于怒了,“别扯太多,正事要紧!” 嬉皮笑脸的瘦猴少年顿时严肃起来,他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顾留白。 白衣女子看到那是一个黑魆魆的铁环,上面系着一个黄铜小管。 顾留白异常熟练的用一根小竹签在黄铜小管的一端刮了刮,然后从中掏出一个小卷。 他展开小卷只是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这下是真的厉害了,那群人里面有个阿史那氏。” 白衣女子抬了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瘦猴少年已经一个哆嗦,“突厥的皇族!十五哥,那可绝对不能惹他们啊,他们现在跟疯狗似的。” “你说我们现在赶过去把那个阿史那氏埋好一点,那批突厥人会不会没那么生气?”顾留白看着瘦猴少年叹了口气。 “十五哥,你莫开玩笑。”瘦猴少年吓得脸都白了,“这是要死人的。” 顾留白认真道:“对,他们应该已经死了。” 看着他根本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瘦猴少年说话都带上了哭音,“怎么,还能杀了人再看这个人能不能杀的吗?” 顾留白看了一眼白衣女子,道:“本来是要到刺骨沟再动手的,但他们提前动手了,时间就对不上了。” 瘦猴少年还存在一丝侥幸,哭丧着脸问道,“十五哥,有没有说那个阿史那氏是男的还是女的?”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突厥人出来办事带着女人?” “十五哥,那可怎么办?”瘦猴少年慌得团团转,“那群人不是大食人么,怎么会是突厥人。” “有可能杀了阿史那叶贺的儿子?”白衣女子突然出声。 “看来你们虽然不在这边活动,但对这边的情况也并非一无所知啊。”顾留白微讽道:“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按年纪,不是阿史那骨禄就是阿史那温傅。按照这群突厥人的做派,无论死的是哪一个,他们一定会把我们找出来杀了。” “他们会知道是我们做的?”白衣女子问道。 顾留白认真的回答道:“相信我,不只是你们和我,连帮我送信的人,他们都很快查得出来。” “不过你厉害。”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白衣女子道:“估计突厥这两百黑骑也不在话下。” “十五哥,这个时候别开玩笑了。”周驴儿欲哭无泪道:“你娘都说了,每一个突厥黑骑都是很强的修行者,就算是大剑师被过百黑骑围住,也是要被活活砍死。” 顾留白斜着眼睛看着白衣女子,“呵呵,可能我娘说的是假话。” “你娘没说假话。”白衣女子平静道:“突厥黑骑,突厥皇庭最后的荣耀,过百不可敌。寻常修行者,连他们护体真气灌注的黑甲都破不开。” 顾留白倒是愣了愣。 这白衣女子的对话方式倒是一绝,他真没见识过。 “你们擅长逃命吗?”愣了愣之后,他又问道。 逃命? 白衣女子倒是认真的想了想。 逃命无非就是比脚力,隐匿踪迹,溜得快。 阴山一窝蜂在这方面若说不擅长,那就没有人擅长。 但要面对的是转战数千里,精通追踪和反追踪的三千突厥精骑,其中还有号称过百不可敌的两百黑骑,这擅长二字,她就算脸皮再厚也绝对说不出口。 “能帮忙?”她做事很光棍,直接就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道:“能帮忙,但要互相帮忙。” 白衣女子想了想,道:“天宝万载。” 顾留白认真道:“初一十五。” “十五哥,什么意思?”瘦猴一样的周驴儿用刚擦完鼻涕的手扯了扯顾留白的衣角,偷偷问道。 他很怕死。 更怕死的莫名其妙。 “最后的确认。”顾留白也不废话,快速解释道:“这是几年前我们约定的一个密语,那次传递消息给他们,如果出意外,再派人去,就会用这个密语接头,这种东西都不会出现在军方的卷宗里,所以如果我不是他们认为的梁风凝,我就根本对不上。” 周驴儿直挠自己打结的乱发,他似乎听明白了,但又似乎不明白。 “哪怕有人通晓军方的暗语,接触得到所有往来的密件,如果不是当年和他们联络的那个人,也不知道这个密语。”顾留白道:“所以她现在可以确定我就是她们认为的‘梁风凝’,既然她们很信任以前的梁风凝,那现在自然可以完全信任我。” 周驴儿终于彻底明白了,轻声嘟囔道:“她做事老是前后不分呢,那不应该见面的时候一早就确认么,咋能弄了半天,说了半天话到这个时候才确认。”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还是耐心解释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家又不急…就算遇到个骗子,人家也要先看看对方什么把戏。而且人家说不定也要点时间才想到这个办法确认。” 周驴儿愣了愣,“这倒也是。” “放心,肯定会把你带到幽州去的。”顾留白和周驴儿原本走在白衣女子前头,这说话间他走得慢了,那白衣女子反而走到了他们的前头。 “十五哥,你这话说的,难道我还能不信你么?”瘦猴少年随口道:“那些突厥人虽然是不要命的疯狗,但你说有办法,肯定就有办法。” “不。”顾留白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周驴儿一时又没反应过来,等到转头看到顾留白看着前方的眼神有些怪异,他才豁然惊醒,“你…你选了这么多年的人…就是…” 顾留白看着前方的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周驴儿也偷偷的看前方的白衣女子,莫名有些发愁,在心里想,这挑了这么多年的人,好像有点呆啊。 就在此时,白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她看向坡上那一块小小的隆起。 “那里埋着的就是梁风凝?” “对。”顾留白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躬身,对着那块小小的隆起,认真的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