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峦陆英虞无疾小说超前更新最新章节》 第1章 活阎王 o“都知道这是个活阎王,他们自己不敢露面,就逼着大姑娘你来,世上哪有这般做父母长辈的。” 晃晃悠悠前进的马车里,丫鬟月恒咬着牙低声抱怨。 陆英正忍耐着双腿间撕裂的痛楚,靠在车厢上闭眼假寐,听见这话微微掀了下眼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这瘟神她也有所耳闻。 此人姓虞,字无疾,还不到而立之年,却已经位极人臣。 当今圣上得位不正,为了巩固皇权,他大力培植权臣,虞无疾顺势而起,短短几年便权倾朝野,无人敢试其锋芒,就连太子遇见,也得下马落轿,恭敬地唤一声少师。 传闻他擅弄权术,行事乖张毒辣,眼下忽然来了青州接任节度使之职,还刚到任就召集了齐州府的官吏和富商巨贾进见,想也知道没有好事。 但陆英眼底的复杂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昨晚,她去过虞无疾下榻的酒楼,还把这个男人给睡了…… “姑娘,您之前说您被下药,用了个男人,”月恒见她脸色不对,惊疑不定地开口,“我听说,这节度使,昨天就下榻在了那间酒楼,该不会……” 陆英揉了下额角,算是默认了。 她是睡完了人才知道对方的身份的,当时她被人设计,只顾着找地方躲藏,偏就那间房没有上栓,她便进去了,事后清理痕迹的时候才瞧见男人身上的印信。 “他昨夜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虽孟浪,却并不清醒,我也清理的干净,应当不知道是我。” 陆英安抚一句,她知道月恒担心什么,这样凶名在外的人,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得好。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主仆二人立刻止住了话头。 透过车窗,使衙署威严煊赫的大门映入眼帘,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毒辣的日头下,他们已然被晒得汗流浃背,有些甚至已经面如土色,摇摇欲坠,却没有一个敢离开,那都是齐州府的官吏和商贾。 虞无疾竟然就这么把人晾在了门外。 “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大的架子。” 陆英低语一声,话里却并没有不忿之类的情绪,虞无疾这个人,的确有摆架子的资本。 “咱们怎么办?也得等吗?” 月恒开口时很是不安,又忍不住抱怨,“怪不得老爷不肯来,定然是猜到了会有这一番磋磨……这么大的日头,姑娘你怎么撑得住啊?” “撑不住也得撑。” 节度使掌军政财三权,说白了就是地方的土皇帝,他给的下马威,谁敢不受? 可话虽如此,起身的时候,陆英眉头却还是蹙了一下,这腿间的伤属实是…… 这番等待怕是不好挨。 但她并未言语,只扶着月恒出了车厢,以往瞧见她总要阴阳怪气几句的商贾们,这次已然被日头晒得没了气性,陆英也懒得理会他们,本想寻个阴凉地等一等,结果一眼看去,竟毫无遮挡,她心下一叹,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太阳底下晒着。 耳边却忽然“吱呀”一声响,那朱红的大门竟然被打开了,身着玄甲的府卫出现在门前:“节度使传唤,诸位请吧。” 陆英有些惊讶,她来得竟这般巧。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肃容整衫,低眉敛目地进了门,可刚绕过照壁,就没人再敢往前,因为中庭里,一人正被绑在春凳上打板子。 陆英只瞧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人,那竟是齐州府的知府。 青州境内共一府九郡,齐州府是最富庶的,齐州知府也是最嚣张的一个。 可现在,却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商贾们脸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虽然猜到了虞无疾初来乍到,要杀鸡儆猴,可谁都没想到,他竟挑了知府这样的地方高官。 他果然如同传闻那般狠辣。 陆英攥紧了袖子,十分庆幸昨天将自己的痕迹抹得干净。 “都到了?” 清洌的男人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疏懒玩味,陆英被惊得回神,连忙抬眼看去,就见正堂前的石阶上大咧咧坐着一个人,外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容貌,却能瞧见他大敞的衣襟,和坦荡荡露着的胸膛,那一看就充斥着力量的薄肌上甚至还有她留下的抓痕。 陆英故作镇定地垂下头,跟着众人见礼。 此人虽然没穿官服,这身装扮也完全说得上是失礼,可这是使衙署,敢这么穿的人,除了那位新任节度使外,不会有第二个。 “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圈子,”虞无疾没有喊起,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给你们三天时间,自己把烂摊子处理干净,万一让我查到了……” 他笑了一声,话里没有多少戾气,可衬着那板子击打在皮肉上的动静,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好半晌才有人回神,应承着将见面礼送了过去,虽说这节度使给的下马威厉害,可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要赶紧露脸,这时候谁的礼物能入眼,谁就算是得了通天梯。 其余人也不甘示弱,挤挤挨挨地往前,生生将陆英挤到了最后面。 往日里他们生意抢不过陆英,心里都憋着气,此时便撒了出来,生生堵住了往前的路。 陆英心里啧了一声,却也没有争强,她今天并不想出这个风头。 “怎么还有个姑娘?” 虞无疾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陆英一愣,这里的姑娘只有她一个。 可她被人群遮掩着,对方怎么看见她的? 她诧异抬眼,这才瞧见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坐时不显,他这么一站众人才看出他那鹤立鸡群的身高,衬着那一身的威势,竟如山岳将倾般压得人不敢喘息,哪怕只是被他的目光扫过,都觉得膝头发软。 “上前来。” 男人再次开口,方才还将前路堵得严实的人立刻分海般让出了路来,陆英极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见他脸上并无异色,心下一松,这才抬脚走近。 等到了跟前时她才发现虞无疾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 对方打量她两眼,语气忽然温和了下来:“听说齐州府出了个巴清,就是你吧。” 陆英并未因这点温和而放松,反倒是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说实话,她被格外优待的时候也不少,但大都伴随着算计和图谋,而此人又比旁人都要骇人一些。 “少师谬赞,民女陆英,见过少师。” 官场以京官为尊,哪怕少师只是个加封的虚衔,远不及节度使有权有势,可旁人仍旧会尊称少师。 她说着自袖间掏出一本册子,“些许心意,请少师笑纳。” 虞无疾没再开口,却也迟迟没有伸手来接,气氛莫名凝滞,明明满院子都是人,却静得针落可闻,陆英的心便在这份安静里一点点提了起来。 是嫌少,还是下马威还不够? 想起身旁还血肉模糊的知府,陆英掌心沁出了一层粘腻的冷汗。 “怕我?”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男人忽然开口,说话间他自阴影下走了出来。 那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力,陆英本能地后退,却被人抓住了手腕,她猝然抬眸,眼神一瞬间锋利起来,却对上了一双包容的眸子,她一愣,英武桀骜的男人却在此时轻笑出声:“小陆英,不记得舅舅了?” 第2章 孽障 舅舅? 陆英愣住,她哪来的舅舅? 她娘是独女,双亲早就亡故了。 许是她眼底的惊讶太过明显,虞无疾再次笑起来:“你果然不记得了,也难怪,你那时候年纪还小,只到我……” 他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比画,一个亲卫模样的年轻人却在此时快步走了过来,附在虞无疾耳边说了几句话。 虞无疾的话音便顿住了,虽然仍旧一副含笑模样,可目光却淡了下去,那变化微不可查,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变了。 冷酷狠厉,毫无感情,看得人遍体生寒。 他却并未言语,目光扫过陆英时,神情便又恢复了方才的温和:“今天日头大,就不留你了,改日我去陆家拜访,再和你详说。” 陆英连忙应声,行礼后退了下去,可刚转过身,她指尖便攥紧了,这些年为了立足,她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唇语便是其中之一。 刚才她清楚地看见那亲卫说的是——“已经遣人去查昨夜那女子,若是寻得,要如何处置?” 她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不多时,身后一道清晰又冷漠的声音传来—— “杀。” 三伏天里,她硬生生出了一层冷汗,虞无疾此人,果然不能招惹。 还好,她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她轻轻吐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外头走,冷不丁有人唤了她一声,她心头一跳,迟了片刻才转身,却是一个府卫,对方撑了把伞过来:“主子说日头大,吩咐小人送姑娘出去。” 陆英一顿,遥遥看向虞无疾,对方正站在日头里和亲卫说话,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头看了她一眼。 犹豫片刻她还是没有推辞,被府卫一路送上了马车。 月恒见她出来,连忙递了个荷包给府卫,等马车将使衙署落在身后她才捂着胸口舒了口气:“节度使这般体恤,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怕。” 陆英不置可否,所谓无利不起早,她不相信虞无疾会无缘无故就自降身份来和陆家攀亲戚,还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只是她还没想明白。 但这个不着急,要紧的是另一桩。 马车踢踢踏踏停在凌霄楼前,掌柜的一见她的马车,立刻上前来迎:“大姑娘来了,小公子就在二楼摘星雅间,平日里来往的朋友们都在。” 掌柜口中的小公子,名唤陆承业,乃是陆英的庶弟,也是陆家唯一的儿子。 “姑娘,您寻小公子做什么?” 月恒忍不住开口,陆英和家人一向不睦的,尤其是和这个弟弟。 陆英冷笑了一声,寻人做什么? 自然是算账啊。 她抬脚上了楼,还不等走近,陆承业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真是可惜,昨天那么好的机会,竟然被她给跑了。” “当时人多,我没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另一人开口,“但你放心,以后机会多的是,我绝不会看着她一个女人来和你抢陆家,真是不知廉耻,你爹都说了陆家要交给你,她哪来的脸抢?” 这声音陆英也十分熟悉,正是昨日借口商谈生意却在她酒中动手脚的赵迟,她本想收拾完陆承业再去找他,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要脸!”月恒也听见了这话,气得啐了一口,“他明知道陆家的产业至少有六成都是姑娘你赚来的,还在这里装傻,老爷自己那份爱给谁给谁,凭什么把你的给出去?我去找他们理论!” 她说着要推门,却被陆英拉住—— “无须与这般人费口舌。” 她轻声开口,今天是来算账的,不是讲理的。 她看向掌柜,声音淡淡:“清客,关门。” 掌柜的立刻会意,连忙下去安排,不多时酒楼里就安静了下来,但雅间里的人一无所觉,赵迟还在滔滔不绝,“……不过她还是有些本事的,陆小爷,咱们是不是得找个替死鬼?万一她查到是咱们合谋……” “你怕什么?” 陆承业一声呵斥,话里满是嘲讽,“就算她查到了又能怎么样?我可是陆家唯一的儿子,爹娘都站在我这一边,她说了也没人信。” 他斜睨了赵迟一眼,满脸得意,“待会我就回家躲着,当着爹娘的面,她动不了我的。” 月恒气的发抖,陆英脸上却没有半分情绪,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才看了一眼面前的门板,轻启朱唇:“打。” 刚上楼的打手们得了命令,立刻就冲进了雅间,里头顿时混乱起来,夹杂着陆承业惊惧交加的声音:“你们干什么?我可是酒楼的少东家,你们敢……” 后面的话淹没在一片惨叫里。 陆承业被打得抱头鼠窜,边跑边叫骂,冷不丁看见了门口的陆英,他脸色顿时一白,他没想到陆英这么快就查到了他,还找上门来了。 “阿姐,我刚才都是说笑的,”他慌忙求饶,再不见方才的嚣张,“你别当真,你快让他们住手,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好生吵闹,”陆英揉了下额角,“惹人心烦。” 打手立刻蜂拥而上,几巴掌打得陆承业满嘴鲜血,再不能开口。 陆英懒得再看,嘱咐人格外关照陆承业和赵迟后,便带着月恒去谈了生意,可月恒却有些心不在焉,刚才的确是出了气,可一旦回府…… 可她心里又存着一丝侥幸,总觉得这次小公子做得那般过分,老爷再偏心也该护着陆英一回,然而两人刚回陆家,还不等走出风雨连廊,正堂里就传出来一声厉喝:“孽障,跪下!” 第3章 不孝女 月恒被唬了一跳,连忙朝正堂看去,就见陆父正铁青着脸坐在上首,身边就是陆承业,此时正窝在一个中年妇人怀里哭嚎,一张肿成猪头的脸格外醒目。 “姑娘,小公子肯定没说实话,您要好好解释。” 陆英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抬脚进了正堂,却是半分都没理会陆父的呵斥,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陆英!”陆父高喝一声,怒目圆睁,“你把弟弟打成这副样子,还有脸坐?” 陆英只当没听见,垂眸看向陆承业,语气冷淡:“你怎么说的?” 陆承业大约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哭嚎声一顿,随即缩进了中年妇人怀里,却一声都没敢吭。 那妇人知道他心虚,连忙将他抱得紧了些,随即红着眼睛看向陆英:“大姑娘,咱们知道你心思野,你抢弟弟的家产就罢了,可怎么能对他下这种狠手?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此人就是陆承业的生母苏玉,原本只陆父行商时的风流债,却因为生了陆家唯一的儿子,便成了陆家的贵妾,平日里颐指气使,比陆夫人还像主母。 “闭嘴,”陆英却并不给她这个脸面,“我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苏玉被呵斥的脸色涨红,抽泣着看向陆父:“老爷,我好歹给陆家生了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姑娘竟然这般羞辱我……” 陆父被挑唆得脸色漆黑,抖着手指向陆英,开口就要骂人,却被陆英一口打断:“父亲就不问问,我为何教训他?” 陆父神情一僵,自己的女儿他还是了解的,陆英虽然有些嚣张,可不是不讲理的人,对陆承业下这般狠手,必然是有理由的,他方才情急之下,竟没想到这茬。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 他想着怒气越发蓬勃:“他是你弟弟,就算他哪里做得不对,也是因为你这个长姐没教好,你不反省自己,竟还有脸责怪他?” 月恒听得直咬牙,她就知道老爷会偏心,好在还有夫人,她连忙给旁边的侍女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人。 侍女匆匆走了,陆英却并未言语,只抬起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陆父。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教训你,你还不服气了?”陆父提高了音调,“果然是在外头跑野了,今天你就把手上的铺子生意都交出来,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 月恒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插嘴,可实在是忍不住:“老爷,小公子与人合谋算计姑娘的清白,在青州这地界,这是要人命的,您合该教训他才对,怎么能罚姑娘?” 陆父高昂的怒气一顿,他没想到陆承业做的是这样出格的事。 可随即他就再次呵斥出声:“胡说八道,真是反了,少爷的名声你也敢污蔑,来人,给我拖下去打。” 不管怎么样,儿子不能背上谋害亲姐的名声。 下人连忙上前抓人,一只茶盏却在几人脚边砰然炸裂,四溅的碎瓷片唬得众人连连后退。 “动我的人,你们当我死了吗?” 陆英扶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凌厉的目光扫过门外的下人,惊得众人头都不敢抬。 “你敢忤逆我?!” 陆父爆喝一声,脸色铁青,陆英反倒笑了,她理了下鬓角,语气冷淡:“父亲,想要我手里的铺子和生意是吧?来抢啊。” 她笑意加深,满脸嘲讽,“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无须和我说废话,动手就是。” 陆父虽然知道陆英越大越猖狂,却没想到她会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一点颜面都不给他这个爹留,他气得直哆嗦,可又心虚得厉害。 外头都说他虎父无犬女,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很多生意都是陆英顶着他的名头去谈的,和他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然而陆家的老伙计们却都知道,所以他们,只认陆英。 他一时无话可说,好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适时响了起来。 “老爷,你莫要和英儿计较。” 是陆夫人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月恒心里一松,夫人来了就好,她连忙上前说话,却还不等开口,陆父就是一声呵斥—— “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他将怒气都发在了脾性温婉的陆母身上,“你没为我陆家开枝散叶就罢了,还生了这么一个不孝的东西,你看看她把承业打成了什么样子?” 陆夫人这才看见鼻青脸肿的陆承业,顿时被唬了一跳,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陆英:“你怎么下这样的狠手?” 月恒连忙解释:“是小公子先设计姑娘,他与旁人合谋,要去污姑娘的清白。” 陆夫人一愣,连忙上前抓着陆英打量:“可伤着了?” 陆英脸色缓和下来,和方才那大逆不道的锋利样子判若两人。 “有惊无险,母亲不用担心。” 陆夫人松了口气,又看向陆父:“老爷,承业做出这种事,你怎么……” “住口!” 陆父疾言厉色地驳斥,“承业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承业可是记在你名下了,你却不信他,你就是这么做嫡母的?” 陆母被噎住,神情为难,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陆父看着她,眼底精光一闪:“你养女不善,我看也教导不好承业,他还是让苏玉教养吧。” “这万万不行,老爷息怒。” 陆夫人被戳中了软肋,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看向陆英,小声劝慰:“英儿,别和你父亲弟弟置气,快认个错,他们不会和你计较的。” 陆英静默片刻,才垂下眼睛和她对视:“母亲,你明知道我受了委屈,还要让我认错?” 陆母尴尬地低下了头,嗫嚅道:“你不是说,不要紧吗……” 陆英又静了片刻,再开口时却什么都没说,只抬手扶住月恒,低声道:“回去吧。” 月恒连忙掺着她往外走,陆夫人犹豫片刻,还是拉住了陆英的袖子,面露恳求:“英儿,就是认个错而已,你别让母亲难做。” 月恒没想到夫人来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急得想哭:“夫人,你怎么能这样?是姑娘受了委屈啊。” 陆夫人面露心疼,神情再次为难起来,冷不丁耳边一声脆响,是陆父摔了杯盏,她神情一变,语气也坚定起来,“母亲知道你委屈,可母亲养你那么多年,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就当母亲求你。” 陆英指尖发抖,用力握住了月恒的手,却死死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英儿。” 陆夫人声音凄厉,“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陆英脚步顿住,心口憋得生疼,明明一肚子话可说,却又一个字都不想开口。 父亲明目张胆地算计她,她自然可以翻脸,可她母亲…… 罢了,罢了。 她动了下嘴唇,一声轻笑忽然响起—— “这般热闹,看来虞某来得巧。” 第4章 别乱叫 陆英一怔,下意识寻声看去,就瞧见高大的男人正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着他们,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少师?” 她惊愕回神,连忙往前迎了两步见礼,“不知贵客登门,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她已然将那铺天盖地的情绪尽数收敛,再瞧不出分毫。 虞无疾侧头瞧了她两眼,才大步走了过来:“不必多礼,兴之所至,就来看看。” 擅自登门其实十分无礼,可谁也不敢指责他,还得由着他登堂入室。 里头几人听见动静都已经站了起来,瞧见虞无疾旁若无人的进来,陆父连忙拱手作揖,姿态十分谦卑,再不见半分刚才的咄咄逼人—— “敢问贵人是……” 说话间他看向陆英,示意她快些引见。 陆英不着痕迹地揉了下生疼的心口,这才开口:“这位是青河道巡察使兼督察院左都御史,加封少师,也是青州新任节度使,虞大人。” 一串名头唬得陆父腿软,慌忙带着众人跪了下去:“拜见少师大人,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满心惊慌,不知道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纡尊降贵来陆家一个商贾之家,很快他又想起了知府被杖责的事,一时间被唬的两股战战,冷汗都冒了出来。 虞无疾却仿佛没瞧见他,自顾自看向陆英,唇角带着一贯的浅笑:“我就这般拿不出手?还有个名头怎的不提?” 陆英想起他说的那句舅舅,一时语塞。 她方才的确是有意略过这茬的,虞无疾可以纡尊降贵来和陆家攀亲,可他们却不能上赶着,万一他只是说笑呢?万一他后悔了呢? 他们担不起他的反复无常。 “民女一时疏忽,少师见谅。” 虞无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径直自众人身旁走过,在上首坐了下来:“都起来吧。” 他目光落在陆夫人身上,“阿姐,你可是也不记得我了?” 众人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却正看着虞无疾出神,片刻后眼睛一点点睁大。 “你,你是虞家弟弟?” 她面露惊喜,看得陆英也惊讶起来,虞无疾和她母亲真的有渊源? 不等她开口,陆父已经按捺不住询问出声:“这是怎么回事?你当真认识贵人?” 陆夫人又惊又喜,盯着虞无疾又看了两眼才开口解释:“我家当年与邻家相处极好,双方便互认了干亲,十几年前我父母亡故的时候,就是少师来吊唁的,你忘了?” 陆父心虚地扭开头,当时陆夫人娘家人都死了,他没了忌惮,自然就不怎么上心,对宾客也就是草草敷衍,哪想到其中竟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 这女人也是的,竟然也不提醒他。 “阿姐还记得就好,小陆英~” 虞无疾忽地拉长了调子,目光也落在了陆英身上,“现在可信我了?” 众人的目光便又齐刷刷落在她身上,陆英不自觉哽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人这般记仇,自己当时不过是懵了片刻,就被他问到了脸上来。 “民女从不曾怀疑少师。” 她假笑着应承了一句。 虞无疾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虞某误会了,竟平白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话里带着若有似无的逗弄,显然是一个字都没信,陆英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想找补两句,可刚抬起头,话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陆父挡住了身影。 他满脸红光,激动得浑身发抖,这可是节度使啊,若能攀上他,陆家在齐州府还不是横着走? 他强忍着激动,再次见礼:“少师大人,既然两家有这样的缘分,今日一定要给我们个机会,让我父子二人陪您好好喝上几杯。” 陆夫人连忙附和:“正是,一家人合该好生熟悉,我这就让人去备菜。” 陆父顺势将陆承业推到了虞无疾面前:“少师,这是我陆家的独子,正学着接手家业,承业,快喊舅舅。” 他迫不及待想给儿子铺路,虽然陆英难缠,可若是有虞无疾给陆承业撑腰,那就是再来十个陆英也抢不走陆家。 月恒有些着急:“姑娘。” 她显然是看出了陆父的打算,很想阻拦,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英朝她摇了摇头,月恒都看出来的事情,她怎么会看不懂? 若是换成旁人,她自然会想尽法子从中作梗,可这是虞无疾,掌权已久的封疆大吏,她没有那个能耐去干涉他的决定。 何况,昨夜的事始终是个隐患,她也不敢招惹此人。 虞无疾却迟迟没开口,陆父有些尴尬,又不敢开口催促,只好又推了一把陆承业:“快叫舅舅啊。” 陆承业还沉浸在见到节度使的惊惧里,被这么一推才回神,瞧见虞无疾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可很快另一股情绪就涌上了心头,如果有个节度使做舅舅…… 他被激动冲昏了头脑,伏地就去磕头:“小子承业,拜见舅……” “别乱叫。” 虞无疾却在此时开了口,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男人语气冷淡,连脸上惯常带着的浅笑都没了,“我记得,阿姐只有陆英一个孩子。” 第5章 昨夜的女子找到了 陆英惊讶抬头,虞无疾这是……不认陆承业? 为何? “大姑娘,你说少师他是不是很讨厌小公子?” 月恒小声嘀咕,话里满是兴奋,陆英却颇为无奈,虞无疾之前都没见过陆承业,何来讨厌之说?方才那话大约是为了顾忌她母亲的颜面,若是她母亲开口—— “承业是记在我名下的。” 陆夫人果然开了口,语气急切的解释,唯恐慢一步,陆承业就要受委屈,“他如今就是我的儿子,和英儿是一样的。” 月恒抿了下嘴唇,不说话了。 陆英拍拍她手背,意料之中的事,她并不意外。 其实她也不需要借外力,她只靠自己也能夺到陆家,所以,没关系的。 她拉着月恒就要走,身后虞无疾却哂了一声:“哪里一样?” 他的态度丝毫没有因为陆夫人的解释就缓和下来,甚至还更冷了些,听得夫妇二人都噤若寒蝉,陆承业也跪在地上没敢动弹。 陆英没忍住回了头,却瞧见虞无疾正看着她,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他抬了抬下颌:“过来。” 陆英拿不准他要做什么,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却还是走过去,在男人身边站定。 虞无疾没再看她,目光落在了陆夫人身上,语气更冷:“阿姐,你糊涂啊,身为母亲,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护着?” 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这般指责,陆夫人惊愕抬头,可对上虞无疾的目光时,她又羞愧地低了下去。 陆英却比她更惊讶,虞无疾这话何意? 他这是在给她鸣不平?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虞无疾身上。 对方似乎对目光格外敏感,立刻便侧过头来。 陆英连忙垂下眼睛,位高权重之人,大都不喜欢被人直视,她方才惊愕之下失了分寸。 “想看便看,我倒也不至于见不得人。” 虞无疾笑了一声,话里带着点纵容,倒像是毫不在意那点小节。 陆英还是屈膝一礼:“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少师见谅。” 虽然虞无疾打从见面开始就表现得处处和善,可她还是那句话,此番作为,必有缘由,她不得不谨慎。 虞无疾默了片刻,忽然长长一叹:“小陆英啊~” 他话里都是无奈,“旁人上赶着认我,你却非要生分。” 陆英一时语塞,对方若是打太极,她还能周旋几句,可说得这般直白,反倒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她心里不是没有波澜的,打从陆承业来到陆家,便再没有人为她说过话,给她撑过腰,虞无疾方才的举动,让她久违的体会到了有依靠的感觉。 可她没有陆家父子的自信,想得也更多一些,实在不敢应承。 虞无疾像是被她的沉默气笑了,低声道:“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啊。” 陆英连忙要解释,一抬头却瞧见虞无疾脸上并没有半分恼怒,反倒一副说笑模样。 这个男人,看着那般不怒自威,却原来这般喜欢玩笑。 但她还是打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只是男人却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坐回了椅子上,“罢了,不给就不给吧,自家人,上赶着也不丢人。” 他目光又落在陆父身上,“你不会也要我上赶着吧?” 明明他还是含着笑的,却看得陆父浑身一抖,他不明白这般骇人的人,陆英怎么会不怕,却不敢耽搁,连连作揖:“不敢,不敢,少师有何吩咐,无有不从。” “只是好奇罢了,”虞无疾温声开口,“我这个人爱看热闹,方才听了一半,还没弄明白来龙去脉,只听着你们要陆英认错,她是做错了什么事,要你们这般疾言厉色?” 陆父噎住,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渗了出来,按照他以往的做法,必然是要优先保全陆承业的,可刚才虞无疾偏袒的那般明显,他哪里还敢说那种话? “怎么不说话?”见他迟迟不开口,虞无疾好脾气地安抚,“放心,我这个人素来不护短的,实话实说就是。” 陆父越发紧张,不护短? 虞无疾不护短吗? 他想着方才对方的所作所为,怎么想怎么不敢相信,可又不敢再耽误时间,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不过是孩子们吵了几句,哪算得上是错?是吧,夫人?” 陆夫人连忙附和点头,虞无疾却没理会两人,只看向陆英:“是这样吗?” 虽然是寻常询问,可这话却莫名给了人一种,他只信她所说的错觉。 陆英摇了摇头,将那莫名其妙的念头甩了出去,思绪清明的瞬间,她清楚的察觉到陆家夫妇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一道警告,一道恳求,显然都怕她会拆穿。 可她怎么敢拆穿呢? 这若是说了实话,势必要牵扯出昨晚的事来,到时候虞无疾可就要翻脸了。 “是,不过是吵了几句嘴,带累少师挂心了。” 她心里已然想好了说辞,以应对虞无疾的追问,可对方安静片刻,只道:“没吃亏就好。” 话说得平淡无波,却听得陆英有些恍惚,那种被人撑腰的错觉又来了,她只好再次摇了摇头,可心里却多少有些感激。 虽然虞无疾登陆家的门不可能是为了她,可他的到来也的确是为自己解了围,想到这里,她是该有所表现的。 “少……” “属下单达求见。” 一道男声忽然自门外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她侧了下头,就瞧见一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正抱拳立在门外,模样颇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很快就想了起来,她的确见过对方,就在使衙署,就在今天,此人奉命在查昨夜的女子,也就是说,他在查她。 可他现在却来了这里…… 陆英心头重重跳了一下,不等她冷静,侍卫便抬起头,一字一顿道:“禀主子,属下幸不辱命,昨夜的女子,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