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衍沈桑宁》 第374章 平阳侯获得关键词:铁面具 这话说得,沈桑宁看了他好几眼。 但,话糙理不糙,谁都知道,平阳侯这些年奉命寻太子,一直无果一直寻。 平阳侯怠慢不得,金陵知府要去迎,疾步走到门边,忽而想起还有个裴少夫人,驻足朝她客气道—— “裴少夫人,既然无事,本官就先行一步了,你自便,府衙的茶点管够。” 又吩咐手下不要怠慢,不等沈桑宁回答,他就已疾步而去。 沈桑宁本也不是来喝茶的,得了答案,是该离去。 可平阳侯是什么人,那是裴如衍的亲舅舅啊,舅舅来了金陵,她也算半个东道主了,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万一舅舅要住在金陵,出于礼节,她也该提供住宿吧。 想着,便也随着知府出去,不过落后几步。 那厢,平阳侯提着儿子,领着十几个京机卫畅通无阻地进了府衙,于一堂前与知府碰面。 知府拱手,“不知侯爷到来,下官有失远迎,侯爷您这次——” 还想问,却被平阳侯打断。 平阳侯摆了摆手,直接问,“大牢在哪儿?” “啊?”打了知府一个措手不及,实在不知平阳侯老远来,寻大牢是什么意思。 知府神色百转,思索着问,“可是有什么人抓错了?侯爷您说一声,下官这就吩咐人重查。” 平阳侯不喜欢虚头巴脑那一套,“本侯听说,牢里抓了一批山匪?” 知府:“是啊。” 平阳侯:“领我去瞧瞧。” 知府仍然不解,此时,沈桑宁远远走来,朝平阳侯颔首,“舅舅。” 听得清脆女声,平阳侯第一反应是,哪来的外甥女,随即看见走来的女子,才想起,外甥媳妇在金陵。 这下好,不喜欢虚头巴脑的平阳侯也少不得要寒暄一二,毕竟是礼节。 “我刚从扬州来,阿衍在那很好。” 沈桑宁笑了笑,看向平阳侯身边憔悴欲睡的少年郎,“表弟这是困了吧。” 平阳侯拍了拍憔悴的虞绍,虞绍一个激灵,“表嫂好,我的确是困了。” 知府左右看看,脑子里梳理了下人物关系,才想明白。 哦,他们是亲戚。 “没用。”平阳侯嫌弃虞绍。 虞绍靠着平阳侯的一只手臂,还是想睡。 沈桑宁问,“舅舅这次来金陵呆多久,若是不嫌弃,我先带表弟去家中休息休息?” 言语间没有对公事的疑问,只有亲戚间的礼貌。 “好啊。”虞绍点头。 平阳侯想着,反正去牢里只是为了问线索,太子又不可能在牢里,再看儿子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心一软,答应了,“那就麻烦你了,待我了却手上事,去贵府接他。” 于是,沈桑宁带着虞绍坐马车回了微生家。 在微生家门外,与下了学的齐行舟碰见。 “阿姐。” 齐行舟挎着书箧走至马车前,眼睛亮亮地望着车上,却见下来的是一个眼熟的少年郎,辨认一番,还是对方先认出他。 “诶,”虞绍半眯的眼睛睁开,突然不困了,“你在这儿呢,上次你筹完款就不上课了,还有人造谣你捐款跑了呢,是你们夫子给你证了明。” 齐行舟拧紧小眉头,随后又缓缓舒展开,“虞兄,多谢告知。” 语毕,就见沈桑宁从马车上下来,齐行舟垫起脚,伸手去扶她。 小小的人没起到什么作用,也就是虚扶一把。 “好了,”沈桑宁道,“阿舟,你的院子还有一间房,待虞绍哥哥去休息一会儿。” 齐行舟懂事地点点头,“好,虞绍哥哥,跟我来。” 早就等待在止水居外的微生蓓,看见齐行舟回来,捧着小本子跑了上去,“表弟,你回来啦,这个字怎么念?” “餮。”齐行舟道。 “组词呢?” “饕餮。” “是什么?” “传说中的一种恶兽。” “噢噢,”微生蓓的眼神却往虞绍那瞥,小声与齐行舟问,“表弟,这个人是谁啊?” 齐行舟想了想,“一个表哥。” 只是表得比较勉强。 于是微生蓓也跟着喊了声哥哥。 虞绍随意点点头,耐心听完两个“小屁孩”讲完饕餮,实在不想寒暄,眯着眼催促,“饕餮,我得睡了。” 齐行舟领着他进了厢房,微生蓓也跟在后头,等安置好倒头就睡的虞绍,微生蓓继续跟齐行舟读书去了。 在屋顶上吃板栗的谢欢,将三个小屁孩互动的一幕幕收入眼底,但也没多想。 因为新来的小屁孩,他压根不认识。 鬼知道是微生家的哪个亲戚。 与此同时,平阳侯被带到了大牢。 金陵府衙的大牢,人满为患,一半是被山匪占据的。 狱卒领着知府,知府领着平阳侯,走到几间山匪的牢房外。 狱卒在知府的眼神下,厉声发问,“哪些是原先盘踞在扬州城外的山匪?” 山匪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都噤声不答。 知府皱眉,“有事问你们,若知情有赏!” 于是扬州城外那一批争相站起来。 狱卒将人领出来,平阳侯一一询问,从山匪口中得知,这群山匪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孤身上山的男子驱逐下山的。 男子能以一己之力,赶走一山寨的人,可见其武艺高强。 平阳侯来了精神,“那人长什么样?”说着又取出画像。 山匪却纷纷摇头,“俺们没看到他的脸,分辨不出年纪,武功确实在俺们之上,他还挺有活力的。” 另一个山匪插嘴道:“哦,他戴了一个铁面具,这算有用信息吗?” 第375章 微生家的巴结 “算,”平阳侯追问,“面具长什么样,能不能画下来?” 官差取来纸笔,交给每一位山匪,几乎每个人画的都不太一样。 “鬼画符。”平阳侯失望地评论。 却听刀疤脸山匪给予肯定,“对对,就挺鬼的,那个面具五官不太正常,初看还好,越看越恐怖。” 谈及此,他还缩了缩肩膀表示害怕。 边上的山匪反驳道:“不是越看越恐怖,是因为配上他的武力,你越来越怕他!” “好像还真是,”刀疤脸恍然大悟,“他要是能做俺们大当家,俺们啥也不怕了。” 平阳侯听得无语,扫了一遍鬼画符,转身快步走出了大牢。 山匪被狱卒关回牢房内时,还在问,“俺们的好处呢?” “喏,给二两银子。”狱卒道。 山匪捏着二两银子,感觉天都塌了,“俺们也不能花啊。” 那头,出了大牢,知府笑着打听,“侯爷,此番是来寻太子的?是怀疑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太子?” 生怕被人抢占先机的平阳侯,警惕地摇头,“不是,本侯在抓一个江洋大盗,此人恐怕与京城朝廷命官被杀的两起案子有联系。” 朝廷命官被杀的事,金陵知府也略有耳闻,“原来如此,那此人若在金陵,岂不是会危害百姓?可要下官张贴告示,全城抓捕?” “不,”平阳侯煞有其事地靠近知府一步,“这些山匪只说他戴了面具,却没人见过他的脸,如今什么信息都没有掌握,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万一叫江洋大盗听见了,他换个面具,我们这些信息全部白费了。” 知府恍然,“侯爷聪慧啊。” 平阳侯见知府没有再插手的心思,拍拍他的肩,“此事你就不必管了,本侯自有分寸,切记不要走漏消息。” 语罢,朝着府衙外,匆匆离开。 金陵知府相继送走两位不速之客,又回议事厅整理叶家惨案的资料,归拢好上呈刑部。 平阳侯的手下们在金陵四处寻了许久,直到天黑前,他才想起该去接虞绍了。 虞绍还在微生家午睡,虞绍的到来,沈桑宁已经在前院给舅舅舅母说了。 樊氏笑得合不拢嘴,“哎呀,世子的舅舅和表弟来了金陵,我们怎么能怠慢呢?不管他们在金陵待多久,都可以住在我们家,所幸家里地方大,我去命人将东边空着的庭院收拾出来。” 这头刚吩咐下去,门房便开禀报平阳侯来接儿子了。 樊氏一听,没有一点迟疑,当即要去迎,还不忘嘱咐下人,“快去把大爷喊回来,家里来贵客了,再去将公爹也请来。” “是。”小厮应声往后门跑了。 沈桑宁阻拦不及,樊氏已经去接人了。 作为外甥媳妇,的确应该行地主之谊,可微生家并不是沈桑宁的,用脚趾想想也知道,平阳侯怎么会同意住在微生家呢?虞家和微生家八竿子没打着。 照看虞绍是一时的,眼下平阳侯来接虞绍,就算要留在金陵,恐怕也是抱着去住客栈的心思,她还不如去帮他们寻间客栈住得舒坦。 沈桑宁落后樊氏几步,让紫灵去止水居将虞绍喊起来。 樊氏先一步走到门外,微生槐也急急赶来。 平阳侯站在门前等儿子,看着微生家这么大的阵仗来迎,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而还很习惯从容,面上挂着疏离客气的笑容,“叨扰了。” “哪里哪里,”微生槐苍老的脸上带着褶皱的笑,“侯爷一路奔波,家中已备下晚宴,不知可否赏光,先进寒舍休息?” 微生槐唯恐招待不周,樊氏在边上笑着,一边眺望远方,想着微生澹何时归来。 平阳侯端正的五官收敛几分笑,严肃几分,“太叨扰了,不必如此费心,我接上绍儿就走。” “来都来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樊氏挽留,“侯爷不必与我们客气,宁丫头,你说呢?” 沈桑宁浅浅一笑,启唇却没有附和樊氏,而是替平阳侯解释,“舅父应是有要紧的公事,不宜在咱家住下。” 说着看向平阳侯,“不过舅父既然来了金陵,也该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我替舅父在金陵寻个好的客栈,舅父就不要推脱了,省的叫阿衍知晓怪我不懂事。” 话说到这份上,平阳侯自然不能拒绝,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面上少了疏离之色,“行,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她道,说着招来护卫去金陵上好的客栈订房。 樊氏看得皱眉,还是想挽留,故委婉地道:“客栈住的,哪有家里舒服啊。” 微生槐看了眼大儿媳,暗示她闭嘴,“既如此,那就主随客便,给侯爷一行人都订上房,眼下虞小公子还未醒,不如侯爷先进寒舍吃盏茶?” 平阳侯略有犹豫,“吃茶就不必了,天色也不早了,衍儿媳妇,你让人去催催绍儿吧。” 沈桑宁点头,朝府邸内望了望,“方才就让催了,许是小孩子赖床。” 闻言,樊氏也顺着机会邀请,“侯爷还是进去等吧,这外头风大。” 平阳侯一点都不觉得冷,但又觉得自己在外头站着,微生家的人势必会陪着自己吹风,犹豫一番,还是点了头,朝府邸迈进。 在微生家的簇拥下,平阳侯说道:“茶就不吃了,绍儿住在哪,这孩子一躺下就喊不起,我亲自去将他提起来。” 于是,一行人也没进前厅,微生槐加快慢悠悠的步伐,领着一众人朝止水居去。 第376章 平阳侯起疑,想摘云叔的面具 此刻,微生蓓与齐行舟还在看书,听到院外兴师动众的动静,纷纷放下书,朝着屋外走去。 平阳侯看到小孩,愣了愣,“哦,这是阿舟吧?” 齐行舟点点头,有模有样地拱拱手,思忖着该怎么称呼。 平阳侯看出他的疑惑,对这孩子的聪慧略有耳闻,初见也确实有几分衍儿小时候的板正,于是心存天然好感,随和道:“你也跟着喊舅父就好,不必拘谨。” 闻言,齐行舟朝沈桑宁看了眼,见后者点头,他再次拱手微笑,“舅舅。” 平阳侯应了。 众人见状,虽脸上都挂着笑,但沈桑宁的欣慰与樊氏的感慨是不同的。 樊氏仿佛能看见一条未来的路,在未来的路上,自家儿子会与齐行舟渐行渐远。 明明几个月前,络儿和行舟还住在一个家里,行舟丧母,亲爹如摆设,条件环境还远不如络儿。 可现在呢,自打去了京城,宁国公平阳侯这等勋贵,都成了亲戚,未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混差去。 哎! 前头,平阳侯与齐行舟客套完,就大步踏入屋子,见儿子还如死猪般睡在床上,方才外面这么吵也未曾将他吵醒。 床榻边,早就前来喊人的紫灵站在一旁,朝沈桑宁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平阳侯弯腰,摇晃虞绍,“醒醒,走了。” 虞绍砸吧一下嘴,翻身将脸埋在被子里。 平阳侯将他翻回来,无奈地扬手,拍拍他的脸,目光一顿,发现他枕头上落下一颗板栗。 “这哪来的?” 他问。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齐行舟摇头,“虞绍哥直接睡了,没吃东西。” 齐行舟这样答,但余光往边上瞟了瞟,心里有了怀疑对象。 平阳侯一把将虞绍扛起来,虞绍在肩上醒了,“爹,你放我下去。” 平阳侯将他放下,带他出门。 微生槐见状再次客气地挽留,“小公子是否饿了,侯爷要不要在寒舍用了晚膳再走?” 平阳侯不问儿子饿不饿,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了,多谢。” 语罢,就拽着半清醒的儿子要离开止水居。 踏出两步,忽觉哪里不对,警惕地抬头,瞧见了正在房顶上的男人。 平阳侯眸光一滞,怔在原地。 男人坐在房顶上,一个铁面具遮住了脸,两个铁窟窿的阴影照在眼睛上,看不清神色,他气定神闲地坐着,仿佛在看戏一般随意,手里捧着油纸包,剥开板栗,往嘴巴的窟窿里塞。 即便庭院内站着的众人都随着平阳侯的视线看见了他,他亦是毫不慌张,淡定地偏身换了个方向,背对众人。 沈桑宁无语极了,只见平阳侯犹疑的语气似暗藏汹涌的情绪—— “那,那是谁?” 樊氏略显诧异,随后了然道:“是宁丫头带来的公府护卫。” 整日里游手好闲,总爱在房顶上晒太阳,樊氏也是头回见到这么随性的护卫,但宁国公府都没意见,她也不好说什么。 “护卫?宁国公府的护卫?”平阳侯疑惑地看向沈桑宁。 沈桑宁瞅见外祖父与樊舅母一同往来的目光,点点头,只能继续圆这个谎,“是啊,此人功夫了得,所以难免与别人不同,舅父别见怪。” 她看着云叔手里的板栗,哪里还会不懂,刚才虞绍嘴边的板栗,就是云叔放的吧? 真是幼稚啊。 而平阳侯,也在想板栗,忽而记起,通州知府寄回京城的板栗……还有山匪所说的铁面具…… 房顶上的人既戴了铁面具,又爱吃板栗,怎么会这么巧? 平阳侯忍不住怀疑,但又想到此人是宁国公府的护卫,又觉得不太可能。 若眼前之人是太子,怎么可能在公府做护卫?且宁国公父子都没有认出来?太子是玩灯下黑? 不太可能吧? 但,平阳侯怎么会放过一丝机会,他看向沈桑宁,问,“他为何戴着面具?” 沈桑宁不明白平阳侯为何对云叔突然感兴趣,“舅父,是有什么问题吗?” 平阳侯感受到周围数道疑惑眼神,自然不会将太子线索轻易说出,只随便诌了个借口,“城外山匪猖狂,我听知府说山匪并未悉数抓获,只怕有人在城中浑水摸鱼,我记得公府的护卫里没有戴面具的,也许是我记错了,但此人的面貌,你与衍儿是否有瞧过?为保证安全,还是将面具摘下,瞧一眼比较放心。” 沈桑宁摇头,“舅父放心,我与阿衍自然瞧过,何况他一直护佑我身边,我怎会连他与山匪都分不出?舅父多虑了。” 闻言,平阳侯蹙了蹙眉,心中纠结,虽相信外甥和外甥媳妇,可……好不容易找到个戴面具的,总想摘下看看。 几人站在庭院里僵持着,平阳侯频频朝着房顶望去,压低声问,“既是护卫,怎么这般不懂规矩,主子在下面站着,他在上头吃板栗?” 房顶上的谢欢一直听着对话,忽然转过身,一跃落下,把板栗塞到齐行舟的手里,双手环臂看着平阳侯。 平阳侯被他的态度整不会了,心底涌上一阵怪异之感,想命令对方将面具摘下,又怕万一真是太子,故十分委婉地道:“将面具摘下,我瞧一眼。” 旁人不知平阳侯此举的真实缘由,还真以为他排查山匪来了。 但谢欢作为太子本人,哪里能不懂?他默不作声,往沈桑宁身后一站,高冷地不说话。 平阳侯急了,哪有护卫这么不听话的?难不成真是太子? 第377章 不敢强求太子摘面具 一时间,平阳侯思绪百转,更不敢强硬命令他摘面具了,但面上不显。 樊氏见状,再次心叹护卫的嚣张,忍不住道:“哎哟,侯爷让你摘面具,你摘了就是,又不会怎么着。” 沈桑宁一个机灵,云叔的面具可不能摘! 这一摘,岂不是让外祖父都认出来了,那还得了? 当下警惕起来,思忖道:“舅舅,他脸上有伤,还是不摘了吧,他一定不会是山匪的。” 平阳侯听着这话,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块面具上,不再强求摘面具,缓缓点头,“好吧,是我多虑。” 自始至终,都不曾听戴面具的“护卫”开口说话。 见几人不再纠结摘面具,微生槐笑着要亲自送贵客出门,“侯爷,往这边走。” “哎,好。”平阳侯漫不经心地应着,步伐也没有原本的急切,反而是慢了下来。 他一人慢了,其他人自然也慢了。 沈桑宁故意停下,落后几步,云叔便也停下,她瞧了云叔一眼,希望他老实些,不要生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欢将她的紧张收入眼底,似觉得好笑,唇瓣弯起,低声与她道:“无妨,我又不是山匪,摘了也无妨。” “你不是山匪,可你是……”她收住,无奈地叹一声。 她明白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云叔也不显老了。 他好像不会纠结,不会为心事矛盾而无谓消耗。 沈桑宁跟上前面的人,在前头被簇拥着的平阳侯垂着眼眸,边走边想,在即将踏出府门时,蓦然停下。 这一停,沈桑宁到嘴边的礼貌辞别语言也咽了回去,“舅舅,怎么了?” 平阳侯轻咳一声,浑然不觉尴尬地开口,“我还真有些渴了。” 众人一愣,樊氏立即接话,“府中已备茶点,若侯爷不弃,不如移步去茶厅?” “如此甚好,”平阳侯假笑一声,“真是叨扰了。” 沈桑宁回应道:“不叨扰,舅舅这边请。” 被平阳侯搂着走的虞绍擦擦眼睛,怨气很重,嘀咕道:“爹,你为何不喝完茶再喊我起床?” 平阳侯搂着儿子的手重重拧他胳膊,“世事无常,哪有提前料到口渴的。” “嘶。”虞绍被这一掐,清醒不少,同时也回味过来,他爹恐怕是有难言之隐,掐他就是让他配合呢! 故而,也不多话不埋怨了,跟着一行人走去茶厅。 几人喝茶,将平阳侯奉于左首上座,可是也没什么能聊的。 平阳侯本也无意品茶闲聊,偶尔将目光扫向某个角落,但尽量不让人察觉,茶厅里是微生槐说话的声音,如耳旁风般飘过平阳侯耳边,也是一点没听进去。 时间一晃,几盏茶都下肚了,微生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又不想场子太冷失了待客之道,只能绞尽脑汁地想话题。 期间,微生澹回来了,收到来自老父暗示的眼神,附和着老父的言语,接替了闲聊的任务。 平阳侯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许久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连沈桑宁都听得犯困了。 微生槐父子根本不知平阳侯意图,原以为他只是口渴喝盏茶,哪料一喝喝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平阳侯有离去之意。 这会儿早就到吃晚饭的点了,可方才平阳侯态度明确地拒绝了在微生家用饭,微生槐琢磨不透平阳侯的意思,也没有随意再开口邀请对方留下用膳,只能硬着头皮闲聊着,一边思忖着平阳侯究竟是何心思。 往常“健谈”的樊氏,随着时间流逝,神色都变得萎靡了。 最后还是沈桑宁忍不住,“舅舅,眼下天都黑了,我见表弟也困得不行了,你们长途跋涉还是该好好休息才是。” “困?”平阳侯朝虞绍望去。 虞绍强行清醒,朝沈桑宁摇头,“表嫂,我不困啊。” 沈桑宁双唇抿了抿,实在不知该露出什么笑容合适,就算虞绍不困,这一茶厅的人也都该饿了吧。 她象征性地询问一句,“膳厅的晚宴早就备好,眼下恐怕都凉了,我让人热一热,若是舅舅和表弟饿了,不如移步与我们一起用膳?” 说完,平阳侯面上没有之前的疏离客气,“如此实在是叨扰了——” 他话音一顿,众人都以为他是要拒绝。 岂料他拉着虞绍起身,爽朗道:“我们也的确是饿了,听说金陵有许多特色佳肴,那就客随主便,麻烦了。” 不仅沈桑宁诧异,连微生槐父子都是没想到,没想到平阳侯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微生槐率先道:“不麻烦不麻烦,侯爷这边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膳厅,甫一坐下,外祖母便带着二房夫妇一道来了。 二舅母单氏落后一步,手上亲自捧着一锅汤,将汤端上锅,“大家快尝尝,这汤好喝不好喝,我还是和大厨学的呢!” 单氏竟亲自下厨了。 樊氏嘴边划过一丝冷笑,不接话茬,坐在单氏边上的微生蓓捧场道:“娘亲做的,一定好喝。” 说着,微生蓓从下人手中接过小碗,将汤兜在几个小碗里,然后从高高的椅子上下去,九岁的小姑娘站着,还没大人坐着高。 她端着盛着汤的小碗,噔噔噔跑到微生槐身边,一次将两只小碗放下,“祖父祖母请喝汤。” “好好好。”两老十分欣慰。 樊氏偏头瞧了眼正在喝汤的丈夫和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微生蓓回到单氏身边,单氏笑着提醒,“蓓蓓是不是忘了还有贵客呀?” 闻言,一直没有注意后宅风波的平阳侯回神,客气道:“不用,我自己盛就好。” 微生蓓快速盛了汤,将汤端过去,“伯伯喝汤。” 这下平阳侯拒绝不了了,接过汤碗,笑道:“这孩子真懂事。” 微生蓓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又将下一碗汤端给了虞绍,虞绍礼貌地接过。 而后,微生蓓才回了座位上,想起什么,又下去盛汤,端给齐行舟,“这些天多谢表弟带我一起学习,我认识了好多生僻字呢。” “不用谢。”齐行舟绷着小脸,双手接过。 第378章 平阳侯借机留下 微生蓓这一端汤的举动,让饭桌上的气氛稍微活跃了些,饭桌上闲话家常的同时,众人也不忘与平阳侯搭话。 奈何平阳侯的心思根本不在饭桌上,眼神兜转了一圈,也没瞧见面具男人。 转念一想,也是,护卫也没法上主人桌吃饭。 沈桑宁看出平阳侯面色纠结,便问,“舅舅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没有没有,”平阳侯和蔼地道,“我这手下十余人也还饿着,他们……” “舅舅放心,偏院也摆了几桌,会有人带他们去吃的。”沈桑宁道。 平阳侯“哦”了一声,垂眸时陷入深思,耳边响起微生家的谁谁谁殷勤夸赞,无非就是说他体恤下属。 平阳侯伸手,给身侧的虞绍夹了几个菜,在虞绍耳边低语一句,而后拍拍他的肩,“好了,你去另一边吃吧。” 虞绍点头起身要走,微生家的人哪里能让他走,微生澹阻拦道:“侯爷,这位置够坐呀,小公子何必去别处挤呢,可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平阳侯一想,的确不太合适,于是开口胡扯,“这小子吃相难看,坐在这里我嫌他丢人,他还放不开,不必管他。” “这……”微生澹愣住,转头瞧了老父一眼,收到老父淡然的神色,这才放弃了阻拦,“好吧,那小公子自便,若是缺了什么爱吃的,就吩咐下人去做,千万别客气。” 虞绍应声,捧着饭碗跑向隔壁偏院。 齐行舟咽下嘴里的菜,目送虞绍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在桌下扯扯沈桑宁的衣角,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但即便不说出口,沈桑宁也能意会。 姐弟俩都觉得平阳侯父子怪怪的。 这怪异,大约是从发现云叔坐在屋顶上开始,态度转变,比夏日猪肉馊的速度还快。 难道,平阳侯还是怀疑云叔是跑出来的山匪? 这怀疑,简直是来得莫名其妙。 不过,平阳侯若打定主意非要摘云叔的面具,沈桑宁是无所谓的,反正云叔又不是山匪,摘下来看看也不妨事,只要不在微生家的人面前摘就行。 所以,她也不管了,拍拍阿舟的背,让他认真吃饭。 那厢。 去了隔壁院的虞绍,看见几桌国公府的护卫和十几个京机卫,满院子都是吞咽、扒菜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诶,公子怎么来了?” 有人问。 虞绍捧着碗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戴着面具的男人,也不知道对方是摘了面具坐在人群里,还是根本没在人群里,于是严谨地走到国公府某护卫身边,“你们国公府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护卫盲目点头,“嗯,都在。” 虞绍压低声,又问,“先前那个一直戴面具也在?” 护卫不假思索,“他不在,他在自己房里吃。” 虞绍叹气,心里暗暗道,国公府的护卫太不严谨了,刚才还说所有人都在。 寻不到面具人,虞绍捧着饭碗回了膳厅,朝平阳侯摇摇头。 众人见他回来了,一阵疑惑,虞绍面不改色道:“他们太能吃了,都把菜吃完了,我还是回来吃吧。” 平阳侯见儿子无功而返,脸上客气的笑下意识收敛了。 一直观察着这对父子的态度的微生澹,还以为他们是在怪菜色少。 当下立马唤来下人,吩咐给每一桌再添五个菜,务必让所有人都吃饱,生怕招待不周。 作为金陵名列前茅的商贾,哪能让侯爷手下的人饿着呀! 平阳侯忽地慨叹一声,“这水灾闹得百姓可怜啊,周边的几个郡县治安也受到了影响,金陵与扬州离得近,城外的土匪都多了,好在大部分都已经抓进了大牢。” 平阳侯的话,惹得众人不知所措,根本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谈起土匪和水灾,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虞绍附和,“是呀,好像还多了不少乞丐,估计也有土匪混进了城里,恐怕是不太安全了,爹,要不我们早些回去?” 平阳侯摇头,看向儿子,“我是奉命而来,肩负重担,你身为男子汉怎么能这么怕事?” …… 这对父子的对话,桌上的人听得很认真。 此时,沈桑宁放下了筷子,她听明白了,如果是她想那样,那虞绍的下一句就该是—— “爹,可是客栈不安全啊。” 虞绍认真的神色中透着一丝害怕。 沈桑宁看了眼,低下头,嘴角忍不住翘起些弧度,他们可真能,真厉害。 可是,一个山匪至于平阳侯父子如此打配合吗? 他们寻的,真的是山匪吗? 沈桑宁记得,平阳侯一直是奉命寻太子的,还有……那个杀朝廷命官的凶手。 若说平阳侯怀疑云叔是凶手,或者是太子,那他的大费周章,才能显得正常些。 此时,虞绍又道:“爹,要不然我们还是住在微生家吧,大宅院里人多,还有微生家和国公府的护卫,你出门时,还有人保护我。” 平阳侯拧着眉,“这怎么行,太打扰人家了。” 微生槐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个时候,不免要插嘴一句表明立场,“不打扰,怎么会打扰呢,您是世子的舅舅,我们微生家提世子照顾一下舅舅,也是应该的,宁宁说呢?” 沈桑宁附和一声,顺了平阳侯的心意,“是啊,舅舅和表弟不如留下来,住多久都无妨,正好让表弟和阿舟一起学习。” 平阳侯沉默地思索一番,重重叹一声,“既然衍儿媳妇也这样说,那就麻烦你们了!” 第379章 夜探叔闺,只为窥真容 平阳侯一锤定音。 到了晚上,平阳侯被安排在了北面的大庭院,虞绍则要跟着齐行舟去止水居休息。 父子俩的住处隔着好几个院落,临别之际,平阳侯拉着虞绍低语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止水居有好几间卧房,虞绍委婉地同齐行舟打听几句,得知止水居内除了住着齐行舟,还有一位姓宋的神医,和那个戴面具的护卫。 别的护卫都集中安排住在别处,唯有这个护卫待遇不同,虞绍也觉得古怪,再一问,才知这个面具护卫还有个义女,与表嫂情同姐妹。 难怪一个护卫能有此待遇,原来是靠女儿。 虞绍点点头,视线扫过几件卧房,用排除法,得出了面具护卫所住之处,然后淡定地回了下午小憩的卧房,躺到床榻上,忍着阵阵袭来的困意,在鼻下涂了点清凉油,硬是将困意消散,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床顶。 虽不知为何父亲怀疑面具护卫是太子,但他听话地要执行父亲交代的任务。 不知过了多久,待夜深人静时,庭院里没了人,虞绍悄悄起身出屋,鬼鬼祟祟地走向对面那间卧房。 睡觉时,是一个人防守最弱的时候,虞绍按照计划要在今晚揭开铁面具。 原本还怕对方锁门,岂料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虞绍心一喜,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的床榻边,弯腰将被褥掀开。 他的笑容收敛。 榻上根本就没人。 人呢? 这么晚了,不在床榻上睡着,去哪了? 难不成还在屋顶上? 虞绍站在黑漆漆的屋里,想到这个可能,顿时毛骨悚然。 他两步走到屋外,朝屋顶上瞧,屋顶上也是空空如也。 还好不在屋顶上,否则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岂不是都让对方看见了。 可……这人不睡屋里,是睡在哪里呢? 虞绍任务失败,准备回房睡觉,此时另一道门打开,一个年轻的男子打着哈欠出现,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宋神医吧。 两人四目相对。 小宋左右瞧瞧,狐疑道:“你怎么不在你自己屋里?” 虞绍快声道:“起夜,走错了。” 语罢噔噔噔回了房,怀揣着心事,鼻子下又是清凉油缭绕不散的气味,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 京城。 天蒙蒙亮,皇宫的宫门处便有诸多大臣,穿着朝服排队而入,从宫门走到上朝的金銮殿,约莫需要小半个时辰。 此时,晋元帝刚从榻上爬起,醒来还有些恍惚,“平阳侯可有消息?” “回陛下,平阳侯并未传消息入京。”大太监道。 晋元帝起身时长叹一声,心底抑制不住的失落。 等晋元帝穿戴整齐,大太监将下头递来的折子捧在手上,“陛下,裴世子从扬州递了四份折子来,陛下可要过目?” 晋元帝从寝殿往外走,在用早膳的御桌前坐下,伸手接过折子,“他倒是认真。” 说着,摊开一本本折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晋元帝抬头,见大太监手上还捧着厚厚的册子,“这也是裴如衍送来的?” 大太监点头,见他面色不佳,于是问道:“陛下,不如用完早膳再看?” “朕先看。”晋元帝坚定道。 这不看不生气,一看更生气。 李家借着职位之便,竟然帮助商贾逃赋税?奏折上只写了叶家,可谁知道还有没有王家张家的! 难怪国库紧张,全都变着法地进了李家口袋! 早膳还冒着热气,也没有晋元帝的火气大,他重重地将账本拍在桌上,“朕还没死呢!他李家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大太监屏退宫人,安抚晋元帝。 晋元帝唇色发白,摇摇头,眼下,还是抄家要紧。 账本便是铁证,“宣,宣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正走在宫道上,就被急匆匆的小太监请上了轿撵,前后左右八人抬着轿撵步子快得没影,赶超了一众大臣,刑部尚书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早起的困倦被抖完了,当下精神得很。 进了御书房,听晋元帝说要抄叶家,刑部尚书一惊,也巧,他手中捏着的折子也是事关叶家,于是郑重开口,“陛下,金陵有一桩疑案,微臣本欲在早朝时再向陛下奏报,如今也等不到早朝了,陛下,叶家夜里走水,全府无一生还,金陵知府怀疑是人祸,但府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什么?!”晋元帝气得急咳起来,平稳后,捏紧了拳头。 账本入京,叶家灭门,此事必然与李家脱不了干系。 李家猖狂至此,上次刚罚完,距今才过去几日?竟还丝毫不知收敛! 晋元帝将裴如衍递来的奏折收在手中,对刑部尚书道:“朕方才所说之事,先莫要伸张,你只以悬案名义,先行彻查叶家,里里外外,以及叶氏名下所有产业账目,里里外外,皆以查案之名细查一遍,查清叶家灭门由何而起,朕要证据。” 如今没有叶家之人,无法指认李丞相罪行,光靠账本,还不够。 或者说,想要彻底将李丞相拉下马,让李氏全族再不翻身,光靠贪污还不够,还需要更多。 比如,灭门之祸是李氏所为。 刑部尚书听懂晋元帝之意,领命而去,出了御书房,也绝口不提今日被陛下召见所为何事,仿佛一切与李相毫无关系。 御书房内,晋元帝静静地坐着,也没有吃早膳,捏着奏折与账本,忽而起身,朝着一面书柜走去。 他在书柜前站定,伸手将奏折塞进一层缝隙中。 “嘭!” 只听一声响,另一本陈放许久的奏折掉了下来。 存放之久,甚至不是本朝的。 晋元帝弯腰,将奏折捡起,奏折的纸叶早就泛黄,是前朝遗留的。 关于这本奏折,也是说来话长。 奏折上的字迹是李丞相祖父的,当年,谢氏被污谋反,是顺应前朝昏君心意的,谢氏男儿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留在京城的家人悉数被诛,老弱妇孺惨死,敢站出来为谢氏辩白的只有寥寥几人。 李太爷便是这寥寥几人之一。 第380章 虎符不给你,我留着造反 甚至,六岁的谢欢能够活着从京城到边境,不仅是因为朝廷为了威胁谢家,其中也不乏有那几位赤诚正直的臣子的原因。 晋元帝一直记着这份恩情,他登基时,李太爷早就逝世了,当时李家族长是李太爷的儿子,也就是李丞相与皇后的父亲。 李父当时在朝中颇有威望,晋元帝娶李氏之女,不仅是因为李氏的威望,还有李太爷的原因。 再后来,李父离世,李丞相掌握李家,一步步成为文官之首的丞相。 可惜,家族越来越鼎盛,人却是变了。 晋元帝记得,年轻时候的李相是有一腔抱负的,但他记不清,究竟是在何时开始变了的。 人终是会变的。 若只是有私心,晋元帝可以不计较,因为是人都会有私心,换个人也是一样,比如李父想让女儿做皇后,这世上没有哪个家族不想出皇后的。 比如李相想扶持老二,这是必然的,哪朝哪代也不缺乏这种事。 但,不论私心如何,都不该危害国家。 所以如今的李氏,已是留不得了。 晋元帝长叹一声,这声叹息说不清是为国,还是为家,或是为几十年即便会危及自身也要为谢家上书的李太爷。 “陛下,该早朝了。”太监在后头提醒。 晋元帝准备将奏折放回去,就在塞回夹缝时,一张同样泛黄的纸条,从两本奏折之间飘落。 从晋元帝的眼前,往下飘。 这是何物? 他疑惑地皱皱眉,一把抓住纸条,上头有几个字晕染开了,字迹潇洒,并不算好看,至少晋元帝每日看的奏折不会有这样嚣张的字体。 可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来了,瞬间,怔愣在原地。 他面目凝重,看着纸条上写着—— “爹,我要娶妻了,虽然家世一般,但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好姑娘。” “你同意的话,就给我写信回复,我现在住在金陵庄安巷江八胡同六十号,然后我就娶她做太子妃。” “你要是不同意,也别回复了,听说你已经有小儿子了,我不回来也一样,你就让你的小儿子继承江山吧。” “但是,虎符我可不给你,留着造反,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晋元帝惊愕不已,一时间多种情绪笼罩于心,他移步将柜子上的奏折再次翻找一遍,确认只有这一张纸条,才停下动作。 他捏着纸条,望向太监,语气是又惊又喜,“这纸条何时放的?” 忽而又成了愤怒,“为何,没有人察觉!你们都在做什么!” 大太监还不知纸条上是什么,但晋元帝从不无故发怒的,大太监当即跪下来,“陛下息怒!那纸条,许是什么时候与奏折夹到了一起,故,被放在了一处。” 晋元帝紧皱着眉,情绪几乎崩溃,惊于欢儿回来过,喜于欢儿回来过,怒于欢儿回来过。 可是无人察觉,连他也不知道。 这一刻,晋元帝怪宫人粗心,怪自己没有察觉,他怪,怪所有人,唯独没有怪谢欢为何不当面交给他。 他不怪欢儿,不代表欢儿不怪他。 纸条上的语气能感觉出,欢儿还是在怪他,不满他立李氏为后,不满谢玄的存在。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欢儿真的还活着,甚至有了自己的家庭。 晋元帝又忽地笑了起来,大太监看得一愣一愣的,对晋元帝手中纸条颇为好奇,却不敢多问。 “宣,宣平阳侯!”晋元帝一时都忘了平阳侯不在京。 “陛下,平阳侯不在京城,也要宣吗?”太监问。 晋元帝这才想起,一拍脑门,“不,不,朕亲自给他写信,写信,写信。” 这纸条看着有些年数了,或许是五年前,或许是十年前,甚至更早。 此时写信给欢儿,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也要写。 晋元帝提笔在御案前,早就将早朝抛之脑后,写完给谢欢的信,揣着信快步跑了出去。 太监在后头追,“陛下,您要去哪儿?” “朕要出宫,朕要微服。” 晋元帝此刻冲动极了,什么都顾不得,想去金陵,只想亲自去欢儿的住处,接他回家。 迟了太多年了。 晋元帝一把老骨头,跑起来,依旧能将宫人们甩在后面。 大太监一边追,一边喊,“陛下!” “陛下!早朝的时辰到了,大臣们都在金銮殿等您啊!” 此时正好靠近金銮殿的外殿。 话音传进晋元帝的耳中,他的那股冲动劲,在看见大殿前青青绿绿的一排排官员时,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怅然。 金陵太远,他是皇帝,不能随意离京。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望了望宫门的方向,手中攥着的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化为一道叹息,调转脚步,慢慢朝着金銮殿而去。 路上,他将信交给大太监,让其寄到指定地点,另外再给平阳侯传信,让其也到庄安巷去寻一寻。 晋元帝彻底平静下来,上朝时,也没有情绪显于表面。 在朝上时,蓦然下了一道圣旨。 约莫过了三日,圣旨由宫中的太监,传到了金陵。 彼时,平阳侯已经在微生家住了整整三日,这三天,一直没有机会揭开“护卫”面具,偏偏,他们不说,一心要将找太子之事隐瞒、暗中进行。 他们不说,沈桑宁也不好问,只是看着平阳侯父子俩的黑眼圈比来时更重了,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她私下找到云叔。 “叔,我听阿舟说,每日虞绍都偷偷溜进你屋里,我猜他们住下就是为了看你的庐山真面目,要不你就摘了吧,你既不是山匪,也不是杀朝廷命官的要犯,更不是太子,摘了,他们就不折腾了,也不会麻烦你。” 她说得很有道理,但谢欢却驳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沈桑宁语塞片刻,张嘴数次,问出一句,“你不会,真的杀朝廷命官了吧?” 如此一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之前,云叔杀马通天的时候,毫不费力,那京城那两个朝廷命官…… 再看云叔沉默着不否认的态度,沈桑宁只觉得—— 天要塌了。 第381章 谢欢戏弄平阳侯(二合一) “叔,你真的杀朝廷命官了?” “他们究竟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她神色认真,好像从没想过他会无故杀人,笃定他是为民除害。 谢欢看着她纯粹的问询,仍旧陷在沉默中,而后才缓缓道,“没有,没杀。” 想着这些天平阳侯的“叨扰”,谢欢也的确觉得烦了,他思忖道:“你说得对,我问心无愧,给他们看看我的脸也无妨。” 得到云叔的回答,沈桑宁放心地点点头。 沈桑宁带着他去寻平阳侯父子,这对父子正在止水居的庭院的躺椅上晒太阳。 平阳侯唰地坐起,青黑的黑眼圈尤为明显,“衍儿媳妇,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视线却频频瞟向沈桑宁背后的人。 沈桑宁示意下人将瓜果盘递上来,放在庭院的石桌上,“给舅舅和表弟送些水果,那你们继续休息吧。” 想着平阳侯从未与她说明真正来意,她也不好戳破,不论平阳侯是来寻太子的,还是来寻凶犯的,都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沈桑宁将云叔留在原地,自个儿走远了。 谢欢笔直地站在庭院里如一棵松柏,居高临下地看着平阳侯,平阳侯心里说不上的怪异,立马起身。 这几天夜探香闺找不着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平阳侯父子俩一时间有些呆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虞绍心虚且尴尬地问,“大叔,我听舟弟说,你晚上住在那个屋,但是我好像从没见那个屋亮过灯,你真的住那里吗?” 谢欢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嗯。” 虞绍听他说谎,自知没趣,朝平阳侯投去目光。 平阳侯盯着那张面具,正想着要怎么委婉地让对方摘面具,忽见对方直接抬起手来,去解面具的绑绳。 平阳侯吓一跳,自己还没说话,对方就要揭面具,这……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当下紧张极了,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成拳,重重吸了一口气,仿佛成败在此一举,平阳侯父子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不敢错过分毫。 见对方面具即将揭开,平阳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惊心动魄之际,即将揭开的面具又被按了回去。 平阳侯僵持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心拔凉拔凉。 谢欢耳朵微动,听得不远处有声响传来,故重新将面具的系带扣上,忽视了平阳侯起起伏伏的情绪,转身走了。 平阳侯张张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话没出口,朝“护卫”追去。 正走至院门处,樊氏的声音传来,“侯爷和小公子快快到前院去,知府大人来了,说是有陛下的口信。” 平阳侯听闻有陛下口信,当下顾不得摘护卫的面具了,朝樊氏客气地点头,带着儿子去了前院。 谢欢看着平阳侯父子远去的身影,樊氏客气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耐,使唤道—— “你去寻一下宁宁,她也有圣旨要接。” 谢欢看也不看樊氏一眼,也不应声,扭头就朝着陶园去了。 “哎,你——”樊氏看得火大,又不好朝他发怒,只能忍了这气。 那厢,沈桑宁在陶园里,神游天外,想着云叔应该是摘了面具,让舅舅他们放心了吧? 回神时,只见云叔已经站在眼前,他道:“有圣旨,你要接吗?” 圣旨? 沈桑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能有什么圣旨要接? 云叔这话说的,仿佛她能选择不接似的。 不疑有他,她当即理理衣装也朝前院而去。 至前院时,知府正与平阳侯谈上了,平阳侯手中还攥着两封信。 “侯爷,这是陛下给的,让您看了书信后即刻动身,其他的下官也不知了。” 沈桑宁进入正厅时,厅内没有其他下人和微生家的人,只有知府与平阳侯,她正好听见知府的这一句话。 她眯眯眼,瞧见平阳侯手中信封上写着“吾儿亲启”四个字。 显然,这一封不是给平阳侯看的,平阳侯退后一步,拆开了另一封皇帝给他的信。 知府自觉地扭开头,见沈桑宁走进正厅,干笑一声,“裴少夫人。” 随即,知府的心腹师爷与官差有序地进入正厅,师爷弯着腰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由知府双手接过,将圣旨展开—— “裴少夫人,这是京城传来的圣旨,由本官代为宣读,裴少夫人接旨吧。” 沈桑宁正要跪下,知府阻拦道:“裴少夫人身怀有孕,陛下交代过,您站着听即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宁国公府之长媳,沈氏之令媛,性秉温良,行持勤俭。 念其忧国忘身,为民奔波;怀瑾握瑜,心胸豁达,诚为难能可贵,朕闻之甚感欣慰,此女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今特赐口头嘉奖,以彰其善,勉而益进,勿负朕望。钦此。” 待知府宣读完,沈桑宁朝圣旨弯腰颔首,双手接过圣旨,“臣妇接旨。” 知府笑着夸赞道:“裴少夫人可是要出了名了,连陛下都下旨夸您呢,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沈桑宁谦虚地回应几句,留知府喝茶,知府摆手,“不了,本官还有要事处理。” 平阳侯捏着信,在旁问道:“要事?” 知府点头,并未隐瞒,“刑部尚书也来了金陵,要亲自查叶家走水的案子。” 平阳侯:“原来如此。” 知府郑重地拱手,“侯爷,那下官就先行一步。” 语罢,知府领着人离开。 平阳侯将看完的信塞回信封,沈桑宁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只见平阳侯面色凝重,匆匆打了个招呼,便疾步出门领着虞绍离了府。 沈桑宁捧着圣旨出了正厅,想着要将圣旨供在何处,身侧紫灵还喋喋不休地吹捧着。 忽听房顶上传来一声冷笑。 沈桑宁仰头,发现云叔不知何时又跑了上去,定是去偷听的。 她是一点也管不了。 谢欢站在房顶上,他仍旧戴着面具,刚才摘面具被樊氏打断,他还想着重新摘给平阳侯看呢,岂料平阳侯就这样走了。 那封信,他亦窥见了“吾儿亲启”的几个大字,他好像有些猜到了,猜到平阳侯要去的是哪里。 不过,他没有心思追上去。 轻轻一跃,落地在沈桑宁面前,看着她捧着的圣旨,在心中腹诽。 一道虚无缥缈的圣旨,什么都未承诺的口头奖励,就能让某些人开怀。 老了还这么会算计,什么都不付出,就写几个字传下来就算奖励了,字还不是本人写的。 谢欢看着明黄色的圣旨直摇头,面具下尽是不屑。 偏偏沈桑宁读不懂他的冷笑,十分神圣地端着圣旨,内心因被表扬而欢喜。 有了这道圣旨,筹款也会稍微简单些,如今没了叶家的阻拦,她很有信心。 那厢。 平阳侯带着虞绍赶到了庄安巷江八胡同,这里完全就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民巷,这一块像是还没脱贫,没有一户是人家是殷实的,一家家凑不出一个院子,民房拥挤在一起。 进了胡同,并排走都有些困难,烟囱挨在一起,胡同头冒着浓浓白烟,闻着像是在做什么汤,胡同尾都能闻到味儿。 陛下说太子曾住在六十号,这是目前能给到的最准确的线索。 不管是曾住,还是一直住,平阳侯都惊讶于太子竟能完全融入百姓中,都当太子了,还过得这般简朴。 平阳侯带着虞绍,站在六十号房外,敲敲门。 不出所料,太子肯定不住这里,但他仍旧怀揣着希望。 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穿着还算新的衣裳,半遮着面,刚打开门,看着外头陌生的男人,又警惕地将门阖上些,只留一条缝。 “你枣谁?” 也是怪了,平阳侯心里奇怪,怎么跟太子有关的线索和人,都爱遮面,他礼貌地问道:“请问您在这家住了多久了?” 女子觉得这问题冒犯,不客气道:“同你有什么关系?” “这家先前是否有一位姓谢的男子住过?不瞒你说,我是来寻一位亲眷的。”平阳侯又想将画像取出来。 女子皱眉,“没有没有,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 平阳侯往女子被遮住的脸上扫了扫,纠结地想,太子化名了也有可能,会不会这位是太子妃呢?于是又问,“您的丈夫是否在——” 女子打断,“你寻错人了,我还没出阁呢!” 说着,就将门重重阖上。 平阳侯被关在门外,手上捏着晋元帝要交给太子的信,他低头,知道线索又断了,陛下给的线索根本不靠谱。 也对,就太子的性子,连皇宫都待不住,怎么会长时间待在一个狭小的民房里,恐怕早就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了。 至于陛下给的信,自然也是没给出去。 虞绍在一边弱弱问道:“爹,还去微生家吗?” 平阳侯看着儿子憔悴的脸,哀叹一声,早知道是这样一波三折,就不带儿子出来吃苦头了。 至于微生家那个还没摘面具的护卫,平阳侯已经不抱希望了。 因为刚才,对方竟然要在他面前摘面具。 若对方真是太子,不可能自愿摘面具的,太子在他面前摘面具,与自己主动回宫有什么区别? 再说,连衍儿媳妇都说,那个护卫的面貌,她和衍儿都见过。 平阳侯心都凉了,如今冷静下来,觉得前几日捕风捉影的怀疑显得尤为可笑。 况且,国公府的护卫,怎么可能去剿匪,还瞒着主人家? 想通后,面具摘与不摘,已经无所谓了。 他又叹一声,搂着儿子走出胡同,“回去同你表嫂告别了再走。” 虞绍很想问,不摘护卫的面具了吗?抬头看看平阳侯难看的脸色,最终选择闭嘴。 平阳侯忽如其来的告别,让沈桑宁更加确定,云叔不是罪犯,身份上没有什么问题。 这不,平阳侯都主动辞别了。 微生槐与微生澹父子听闻,皆赶来相送,谦虚客气地说道招待不周,还往平阳侯的马车上塞了不少特产和好吃的,让他们父子路上吃。 就这样,送走了平阳侯父子。 沈桑宁朝着远去的马车挥挥手,回府时,刚才站在后头的云叔又不见了。 远去的马车上,虞绍问,“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寻太子?” 平阳侯也不知道,沉默一下,“去扬州吧。” “爹,扬州会有太子吗?” “不知道,”平阳侯情绪低落,“我苦心寻找多年都没有结果,这次是我想多了,还是不该太上心。” 虞绍看他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安慰性地拍拍他爹的背,“爹,其实侯爵也挺好的,不是非要做平阳公的。” 平阳侯蓦地笑了下,“是啊,这确实非人力能够左右,听天由命吧。” 心里,到底还是失望的。 忽地,马车震了一下,平阳侯下意识地护住儿子,听到马车外的下属喊道—— “侯爷小心!” 平阳侯还不知道要小心什么,马车却突然加速,飞快地疾驰在城郊,将下属们都甩开了。 平阳侯推开门,只见车夫换了人,一个黑袍驾驶着马车,行至偏僻处。 “大胆!”平阳侯掏出剑来,欲刺向刺客的背,却被对方提前预料,两指夹住他的剑身,随即,剑就被甩飞出去。 “你!”平阳侯大骇。 黑袍确认将平阳侯的下属甩了干净,才将马车停在了偏僻荒芜之地,看着平阳侯愤怒的脸与虞绍恐惧的样子,他隔着黑面布,嗤笑一声。 也不晓得是在笑话平阳侯的武艺,还是笑话虞绍的胆小。 平阳侯觉得是前者,涨红了脸,“放肆!你是谁派来的刺客?” 黑袍看着他,低声道:“李相派来的。” “什么?”平阳侯更是大惊,李相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刺杀他?! 黑袍摇摇头,“你也是好笑,这样也信。” “混账!”平阳侯发觉自己被戏弄,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骂一句,“有本事正大光明地打一场!” 黑袍不笑了,但情绪稳定,“你拿走了一件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来取回它。” 平阳侯皱眉,脑海中将能想到的都怀疑一遍,“你胡说。” 第382章 太子殿下!臣终于找到您了! 黑袍的目光望向马车座位上的信封,仰仰头。 平阳侯不解其意,黑袍瞬间闪至面前,又退了出去,一切都只在一瞬间,黑袍已经下了马车。 “爹!他把信拿走了!”虞绍吼道。 平阳侯搂着儿子的双臂一僵,低头看向身侧的座椅,那封“吾儿亲启”的信…… 信! 随即,就见马车下的黑袍伸出修长的手,朝他扬了扬信封。 就算被黑面布遮着,平阳侯也能感受到挑衅的意味。 “把信放下!”平阳侯松开儿子,冲出马车,欲抢夺却见对方似要做出撕信的动作。 平阳见之,冷汗直流,止步于原地,双手抬起朝对面摇摆,“别撕,撕了这东西,小心你的九族!” 黑袍子下的谢欢原本也只是吓吓他,闻言停了动作,在黑面布下无所谓地扯扯嘴角,满不在乎道:“九族被诛完了。” 这话落在平阳侯耳中,那就是肆无忌惮的挑衅了,看来还是个罪犯后代!九族都威胁不了他! 平阳侯余光瞥了瞥自己的剑,剑被丢在约莫一丈距离的草地上,他缓缓移着步子去捡剑,一边假意安抚对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那封信不行,那是家书,于你也无用。” 谢欢淡定地看着他的动作,低头将信封撕开,取出里面的信纸。 信保不住,平阳侯简直两眼一黑,双脚已经走至剑旁,迅速弯腰将剑捡起。 忽听黑袍发出一声低笑,正看着信,不知在笑些什么。 那可是陛下给太子的信! 平阳侯气急,升不了公爵,眼下陛下给的信又丢了,若触怒陛下,只怕未来侯爵都走不远。 此刻又听黑袍嘀咕一句,“这字真丑。” 还敢说陛下字丑? “本侯今日,非得收拾了你这竖子!”平阳侯心一横,握着剑朝黑袍刺去。 平阳侯速度极快,靠近对方时,黑色的袍子被微风吹动。 谢欢还没看完信,哪有空搭理他,只是轻轻侧身,躲开了一击。 平阳侯的第二剑再次刺来,还是往面上来的,谢欢歪歪头,躲过的同时,将信纸折起,塞进怀里。 与此同时,听得平阳侯冷笑一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竖子,让本侯瞧瞧你的真面目!” 因谢欢的躲避,平阳侯的剑没有伤到他分毫,剑尖却因他的歪头勾住了他面布一角。 剑身收回的一刹那,谢欢只觉脸庞一凉。 似微风拂过,鸦雀无声。 他烦躁地蹙了蹙眉,转头看向平阳侯,此刻,没有任何遮面之物,直直地迎上平阳侯审视的目光。 目光起初是愤怒与审视,随即是震惊与不敢置信,顷刻间,不知多少道不同的光芒乍现在平阳侯眼中,他像是被吓住了,又像是极度震惊后久久不得反应。 等着他反应的谢欢有些不耐,正欲开口说话,就见平阳侯的手一松,手上的剑再次落地。 “Duang”地清脆一声,还荡起回声,显得聒噪。 剑身的银光从平阳侯脸上一闪而过,将平阳侯面上惊喜悲交加的情绪照亮。 竟是惊得连剑都掉了。谢欢想。 谢欢不知道的是,平阳侯的剑不是因为惊讶掉的,是觉得烫手。 天知道刚才他都干了些什么。 平阳侯心在滴血,嘴巴几欲张开又阖上。 谢欢莫名其妙地后退一步,只听平阳侯发出一道撕心裂肺地叫喊—— “太子殿下!” “臣终于!找到您了!您果然是还活着!” 夸张的语气中带着恭敬,听得谢欢耳朵一震。 随即就见平阳侯直直地跪了下去,因为没仔细看,差点跪在剑身上,只差一寸。 平阳侯此刻的激动溢于言表,“太子殿下,您跟臣回京吧!陛下很想您啊!” 马车里的虞绍的震惊不比他老子少,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老子给黑袍下跪,口口声声喊着太子殿下。 太子找到了?就这样找到了? 连虞绍一时都没能接受,呆滞地坐在马车内消化着,没选择出来。 谢欢再退一步,“不回。” “殿下,陛下他很想您啊!”平阳侯说着说着,浑浊的双目积蓄了泪意。 谢欢皱皱眉,“孤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你起来,别跪着。” 平阳侯抬袖擦擦还没落下的眼泪,从地上起身,起身时因激动到腿软,一个踉跄差点又跪下去,虞绍健步冲出来担忧地扶住他,“爹,当心!” 虞绍扶住平阳侯,看向谢欢略显年轻的脸,有些惊讶,“太,太子殿下,你,您——” 由于第一次和传说中的太子对话,稍微有些紧张,虞绍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我爹找了您足足二十年,终于找到您了,求您跟我爹回京吧!” “二十年?”谢欢挑挑眉,语气中透着几分嫌弃,“二十年才找到孤,不对,今日是孤来找的你,平阳侯,你该反省反省了,是不是不够努力,不够坚持。” 平阳侯不敢反驳,涨红着脸连连点头称是,虞绍见不得爹受委屈,再次开口,“我爹很努力,为了寻殿下,经常几个晚上不合眼。” “住嘴。”平阳侯斥责道。 谢欢无奈地扯出一抹笑,“小孩,你不也没合眼吗,但这是你们的事,这信我收下了,再见。” 他转身抬步要离开,走出几步,又听平阳侯哭着追上来。 谢欢郁闷扭头,“你多大年纪,嚎什么。” 平阳侯不是难过的哭,是激动,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与亢奋,又怕到手的太子跑了,这才哭的,追了几步上前,“臣今年四十四了。” 比谢欢大一岁。 明明两人年纪相仿,肉眼可见地就跟差了辈似的。 谢欢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你瞧瞧你,没事睡个好觉吧,站在一块儿,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老子,”指了指虞绍,“那是你孙子。” 随意出口的话,吓了平阳侯一跳,当即又要跪下来,“臣有罪,殿下折煞臣了!” “别跪了!”谢欢语气一冷,平阳侯果然是不跪了。 谢欢叹一声,颇有无可奈何的意思,“孤并非不同你回去,而是时机未到,你先回京,孤后脚再回去。” 平阳侯哪肯?摇头坚定道:“臣是奉圣命来寻殿下,不带殿下回去,臣不敢回啊,不管殿下有何事要做,臣可以陪着您帮您一起,但事先要给陛下传信。” 谢欢并未答应,反而是陷入沉默,就在平阳侯忐忑之际,他忽开口—— “皇帝许你好处了?” 第383章 殿下,请收下臣的儿子 语罢,平阳侯陷入了沉默。 若是否认,那就是欺君,若是承认,便显得不诚心,好像寻太子只是为了陛下给的好处似的。 沉默便是一种态度答案,谢欢了然道:“你是要这个好处,还是要替孤做事,两者只能择其一,平阳侯如何选?” 若选了前者……笑话,谢欢甩掉平阳侯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用。 若选后者……平阳侯低着头,细细思忖利害关系。 如今虞家与裴家都是太子阵营的人,奈何太子阵营为首的当为公主与镇国公,虞家裴家同太子并无更多交情,即便来日太子登基,裴虞两家也并不会有镇国公和公主显眼。 若有机会与太子亲近,讨好太子,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平阳侯怎能放弃? 怎么选,平阳侯根本不用思考太久。 至于陛下那边,反正陛下也不知道他寻到了太子,只要未来将太子带回京的还是他平阳侯,领取赏赐的便还是他。 反正陛下也没有给期限。 只要帮太子一阵,平阳侯既能在太子面前得个好,还能在陛下那边也领功,既不得罪陛下,也不得罪储君,同时讨好父子两人,简直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平阳侯下定决心,当即表忠心,“臣愿追随殿下,殿下想做什么,交给臣。” 谢欢迟疑片刻,透着怀疑,“你行吗?” 平阳侯通红的老脸变青了,“臣定当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生死不论!” “……”谢欢觉得夸张了,还是点点头,嘱咐道,“此处只有你父子二人瞧见孤,你们二人都不能泄露孤的身份,包括你的下属、你的亲人。” 此言正合平阳侯心意,“殿下放心,臣此次出行,并未对外人扬言是来寻您的。” 虽然外人也能猜到些,但,平阳侯不会宣扬,如今找到了太子,更不能宣扬,得把太子藏好,省得让外人抢功。 平阳侯看向身侧儿子,给予暗示。 虞绍见状,朝谢欢诚挚地点头,朝天竖起四根指头,“是,绝对不说,否则断子绝孙。” 闻言,平阳侯腿又是一软,被虞绍急急扶住。 谢欢放心了,说道,“孤此次是想前往扬州,查一查引发水灾的石料贪污案,有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躲过了姜大人的眼睛,姜氏固然有罪,但幕后推手决不能就此放过,你可愿替孤去查明此事?” 谢欢一席话说完,平阳侯眼珠子瞟了瞟,点点头,“殿下不在朝堂,却依旧心系天下,得君如此,臣定当追随,殿下所指,便是臣心所向。” 谢欢有点受不了他殷勤的话,还是忍着将话说完,“你去扬州后,要暗中调查,外人都知你平阳侯的使命是寻太子,扬州的官员会误以为扬州有了孤的踪迹,反而对你不会有戒备之心,何况你的两个外甥都在扬州,相互照应,说不准还能帮上赈灾的忙,如此想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平阳侯感动极了,“没想到殿下竟然连臣的家庭关系都了解得这般透彻,殿下——” “好了,”谢欢啧了一声,“你若能完成此事,将来回京,亏待不了你。” 这口大饼,正是平阳侯此刻需要的,当即感激涕零,三表忠心。 而后冷静下来,平阳侯频频瞥向谢欢,“臣去查案,殿下您……”不会又跑了吧? 平阳侯真的很担心,但这句话终究是没问出口,他右手一抬,将虞绍往前推了推,“殿下,犬子虞绍今年十三岁,虽算不得绝世聪慧,但也还算机灵,前年就考了童生,陛下也是有夸过他的。” 说到这儿,平阳侯话语顿了顿,低头对上儿子清澈的眼睛,闭了闭眼,抬头再次望向谢欢—— “臣去查案,犬子跟着也不方便,何况殿下孤身一人,身边总是少个机灵能干活的,就让犬子留在您身边,啥脏活累活都能替您干了。” 虞绍瞪大眼睛,没提出质疑,已经被亲爹推了出来。 谢欢一言难尽,自然知道平阳侯心里的顾虑,思索一二,“孤住的地方不太方便。” 平阳侯一惊,“殿下没地方住?” 话语一处,脑海里后知后觉地闪过民巷胡同拥挤的样子,平阳侯赶忙从兜里取出鼓鼓的钱袋子,递向谢欢,“殿下先收着,若是缺了银钱,莫要跟臣客气。” 谢欢瞅了眼,摸摸鼻子,没收。 平阳侯见状,将钱袋子绑在一动不动的虞绍身上,语重心长地嘱咐,“钱放你这儿,切记不要饿着太子殿下。” 虞绍只觉得一切发生地太过奇幻,听着嘱咐点了点头。 没有听到谢欢反驳,平阳侯松了口气。 此时,耳尖的谢欢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应该是甩掉的京机卫快找过来了。 他道:“孤该走了。” 平阳侯心中还是没底,于是在虞绍耳边小声叮嘱,“你要跟紧殿下,你自己苦点累点没关系,一定不能丢了殿下。” 声音再小,谢欢也能听清,有些无语。 平阳侯忽然抬头,“还没问殿下究竟在何处落脚,等臣查完案,去何处寻您?” 谢欢看着他一脸认真,倏然轻哼一声,右手伸进腰后的黑袍里,取出悬挂于腰的铁面具。 在平阳侯惊愕的注视下,他淡定地将铁面具戴上,无视对面父子俩同步的大小脸。 方才那一声轻哼,平阳侯在此刻听明白了。 是有嘲讽和嫌弃的意味,但没有恶意。 以及,最开始谢欢所说的那句“是不是不够努力,不够坚持”,竟然不是风凉话,是谢欢的真心话。 平阳侯惊觉,若自己坚持一些,就能早些发现,太子殿下他竟然!真的是宁国公府的护卫! 差一点,差一点就错过了! “殿下,您,您怎么去……,”平阳侯话锋一转,替宁国公府的未来感到担忧,“裴家何德何能啊!” 第384章 誓死维护表嫂和太子的“主仆”关系! 平阳侯不禁去想,万一未来宁国公府发现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得多尴尬啊,竟然聘用太子做护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后裴家要怎么面对太子呢? “殿下,您怎么能去做护卫啊?”平阳侯又想起什么,问,“您这些年成家了吗?” 却被谢欢冷冷一瞥,霎时间,诸多疑问死在平阳侯的肚子里。 但不论太子是为何要做国公府的护卫,平阳侯是生怕裴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太子,不免又要和虞绍叮嘱一句—— “一定要保护好太子殿下。”可千万别让太子被裴家“欺负”了! 虞绍被父亲委以重任,双眸逐渐坚定,点点头,走向谢欢。 谢欢听着这父子俩的互动,虽无奈,但也没出言阻止,听着渐近的马蹄声,转身运功,顷刻消失在郊外。 平阳侯携着虞绍追了几步,也没追上,顿时懊恼,“殿下怎么没把你带上,你方才怎么没抱住殿下的大腿?又找不到殿下了怎么办?” 虞绍看着父亲越来越糊涂,“爹,太子在表嫂身边做护卫,带我回去不就暴露了吗?肯定是我自己回去啊。” 平阳侯恍然,一拍脑门,“我实在太激动了!” 话语间,下属们追了上来,清一色的飞鱼服陆续跃下马,拔剑上前,“侯爷!刺客在哪儿?” 此处只有平阳侯父子两人,京机卫没瞧见第三个人,齐刷刷地跪下,“属下来迟,忘侯爷恕罪!侯爷与公子可有受伤?” 平阳侯冷哼一声,若是往常肯定要骂一通,还知道来迟了! 但今日不同,多亏下属们被太子殿下甩掉,多亏下属们太迟了,否则平阳侯还没有机会和太子殿下说这么多话。 此时,一位冒进的下属准备提剑去追,平阳侯云淡风轻地摆手—— “罢了。” “刚才那人只是饿极了,抢走了我车上的干粮,你们与他甚至无一战之力,还追什么追。” 平阳侯说完,京机卫自愧不已,虞绍在适时在一旁喊了声爹。 平阳侯看向虞绍,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此事可见人外有人,行路艰险,绍儿,爹不该执意将你带出来,为保你的安全,不如你就先去金陵表嫂家住一阵,等爹忙完手头事,再来接你。” 虞绍懂事地点点头,“好,我听爹的。” 十几个京机卫听闻平阳侯父子对话,对此深信不疑,随后驾车返程往金陵城而去。 马车上,平阳侯激动亢奋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脸上总是频频扯出笑来,过一会儿又惆怅起来,小声与虞绍交代—— “你过去以后,切记谁也不能告诉,万不可让殿下对我们虞家失望。” 虞绍记下了。 平阳侯压低声又道:“你这位表嫂瞧着是个厚道宽容的人,但我看殿下不是,他是有些狂傲的,没有作为护卫该有的恭敬,万一惹了你表嫂不快,你可得看着些,维护好他们的关系,不能——” “不能让他们发生冲突,”虞绍快速接话,“爹,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让太子殿下受欺负的,他看着也不像会被欺负。” 平阳侯摇头,“我当然知道,但我说不让太子殿下受欺负的本意,是不让太子在裴家受气,将来迁怒裴家,如果可以,在不暴露殿下身份的情况下,你还得维护好他们的关系,让他们友好相处。” 虞绍点头,“爹你放心,我知道,裴家与我们是姻亲,也是一体的,而且我看表嫂对殿下挺好的,殿下都有单独的房间,表嫂身边的女护卫,是殿下的义女。” 闻言,平阳侯打开窗,看见微生家快到了,又将窗户关上,“绍儿,我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子女,但即便是义女,将来也可能是郡主公主的,你要打好关系,今日若打不好关系,等来日回了京,大家都凑上去,咱就更不好亲近了。” 虞绍再三点头,表示记住了。 平阳侯慈爱地摸摸儿子的脑袋,“以你的机敏,未来考个举人考个进士不在话下,但是我们虞家能上升到哪一步,全看……”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因为马车停了。 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去而复返的平阳侯领着儿子下马车,沈桑宁在家中听闻平阳侯又回来了,不解地走出门去迎。 彼时,平阳侯父子已经走入了大门,两路人在廊下会合。 沈桑宁率先问,“舅舅和表弟是遗落了什么东西吗?” 平阳侯客气地笑了笑,将遇到“流民”抢食的事说了出来,一边叹息一边道:“衍儿媳妇,前头几天麻烦你了,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我此番离京是为寻太子而来,只是陛下不让宣扬,我听闻扬州那边有了太子的线索,准备过去,但扬州的情况你也知道,流民只会更多,我倒是没什么,只是绍儿跟着我会吃苦头,现在让他一人回京我也不放心,所以……” 说到此,平阳侯的老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虞绍见状接了话茬,“表嫂,我爹想问,可不可以让我在你这里住一阵子,我还可以辅导舟弟的功课,等我爹去扬州寻到太子殿下,再来接我走。” 平阳侯在边上点头表示肯定。 沈桑宁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寄宿,不曾犹豫,浅笑着答道:“自然可以,绍儿是阿衍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舅舅尽管放心去办公差,我会照顾好他的。” 平阳侯松口气,“多谢,对了,我此去扬州定然要见到衍儿的,你有什么话要我带过去吗?” 临时要传话,沈桑宁也不可能现在去写封信,让平阳侯等着,她酝酿一会儿,说道:“让他三餐按时吃,睡觉按时睡,舅舅如果有空的话,请舅舅多盯着他些,他这人,忙起来就顾不得休息。” 平阳侯听了,脸上扬起真心的笑,严肃的脸也显得温柔,“我知道了。” 随后,将虞绍留下,平阳侯最后和儿子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转身朝着府邸大门的方向而去。 背后是儿子的注视,平阳侯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虞绍在后头挥了挥手,他刚走出几丈远,忽地停下,因为前方站着一位戴着铁面具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