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飞鸿开始横推诸天》 第一章 揽镜照面,杀意自生 按照骨龄,程舟这副身体今年已满一十八岁。 本是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的程舟,两眼一睁一闭,醒来的时候,便来到了这个似是而非的清廷末年。 时局维艰,这是一片满目疮痍的大地。雄狮还在睡梦中沉眠,被豺狼虎豹分食血肉。有仁人志士不忍悲声,舍生忘死,一处又一处点燃星火。 堪敌百人的武术拳法,在蒸汽机革命掀起的工业浪潮下,勉强撑住了冷兵器的最后荣耀,亦让内与外、新与旧的种种矛盾更为激烈尖锐,形势错综复杂。 可惜啊可惜,程舟会的东西不算多,这么多年忙活下来,也不过是在为两件事情奔走。 第一件是治病。 ……………… 珠江南岸,棚屋高矮不齐,偶尔几间土坯房点缀其中,构筑成一片杂乱无章的建筑地带。贫苦百姓住不进省城,便在此为居。 满是市井气的环境中,一间上了年头的医馆立在那里。 医馆的门面并不大,门框两侧贴着的对联已经褪色,斑驳外墙由砖石构成,有着烟熏火燎留下的痕迹。 匾额上的百草堂三个大字,在省城一带如雷贯耳,与西关仁安街的宝芝林并称。 宝芝林的黄师傅侠名远播,其父是南粤十虎之一的黄麒英,威震南方武行,颇具身份地位。 这年头的拳法大家,除了是武馆师傅外,还会跟大小行当、各业生意,关联紧密,千丝万缕。 他们手上有功夫,门下有弟子,往来权贵,结交亲友,经营多年,盘根节错,每个都属于一方地头蛇。 在不知道的人眼里,百草堂的程大夫不过一介软弱无力的读书人,之所以能把医馆开得跟宝芝林齐名,乃是研发出一贴良药,能祛烟毒,价格亲民,登时名声大噪。 烟毒者,顾名思义,是来自烟土之毒。 其实烟土在医术上的应用,早已有之,古称“底也伽丸”,号称“能除万病”,但很快,此物过犹不及,带来的种种害处就被大夫发现,列为禁方。 自朝廷败于洋夷,解开烟土之禁,此物便流毒四方,再难以遏制。甚至村头乡野,都有罂粟套种,花开害人到彼岸。 许多连饭都吃不上,更不用说求医问药的贫苦百姓,面对病痛苦楚、饥寒困顿的轮番找上门,不得不选择了这种方式暂解苦厄。 至于后果与代价,他们没资格去考虑那么奢侈的东西。 此方一出,程大夫活人无数,被民众奉为华佗在世,药王菩萨下凡,也有一些人将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好在神佛庇佑,三年前省城冒出個凶神,杀得附近大烟贩子几乎绝种,才没有人上门找麻烦。 此时正值晌午,百草堂却早早闭门歇业,不同于往常。令很多特地过来的病患,纷纷失望而归。 大门后的空间不算狭隘,布局规划井井有条。抓方用的储药橱柜,坐诊用的座椅方桌,等着阴干晾晒的药材,都被安排在合适的位置。 程舟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长衫,左右袖口摞着一层又一层的补丁,衣服满是散不去的浓浓药味,面前土茯苓堆成小山,却没有寻常医馆必备的切药刀。 程大夫炮制药材,从不需要那玩意。 他双臂抖动,指尖轻划,手掌翻动,恰似飞鸿踏雪,行云流水,有股轻灵到极致的美感。 窸窸窣窣,风声过后,不知多少薄片飞起,就像落了一阵茯苓雪,每一片又弹进药斗,精准无漏。 鹤拳打法里,素有飞鹤抖翎之说。在宗鹤拳里,又叫做“狗亲身”。 猫猫狗狗落水上岸,必定有个抖身的动作,把力量贯通全身毛发,抖干上下大半的水珠,何等神奇。先人援引其理,创出控抖之功,劲惯手指末梢,一沾一触,就能打得对方皮开肉绽。 要是有打宗鹤拳的师傅来到百草堂,看见眼前这一幕,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像程舟这样,控抖化入起居日常,劲力维持指甲,长久不散,连绵细密,以甲代刀,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仅用了同行十分之一时间,小山堆的药材就被处理完毕。 程舟也算是结束今日功课,回到内室,揽镜坐下。 镜中人器宇轩昂,容貌近乎俊美,两抹眉毛笔挺,仅有末尾翘起,形如利剑,目光如电,显得格外有精气神,又有一缕煞气萦绕印堂。 印堂带煞,说明心绪不静,念动杀意。 但程舟注意力不在自己,而是心里轻声呼唤,视线尽头处,浮现出个一层外人不可见的透明方框。 方框内部,是最熟悉不过的简体宋体字。 【世界:泛国术·晚清(自定义命名) 称号:铁马骝 经历事迹:辛卯十月解围城,大破劳工拐骗局,点拨青天盟会,杀绝一城恶党等 主要能力:四大练·金肌玉络,心意六合拳等 传说度:95/100 注: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不拘泥方式手段,有道还是缺德,在本世界留下深刻印记,印记越深,影响越广,变动越大,则进度越高,功成圆满,凝练金性一点,锻造大道之基,不朽之始,解封神通。 神通·虚空渡:大千须臾至,界海任遨游(封印中) 神通·镜中界:世上方一日,镜中已一年(封印中) 神通·溯流:逝者如斯,飞光可追(封印中) 神通·照影:天光临照,幻灵化生(封印中)】 程舟来到的这个世界,拳法广传,国术兴盛,大趋势没有改变,细节处面目全非,许多人物时间地点对不上号,甚至还有影视剧和文学作品虚构的角色,屡屡被他碰上。 大概是前世没给企鹅、猪场充钱,穿越者不可不品尝的特色金手指,发放到程舟手上,竟变成个试用版,绝大部分功能没有解封。 也就当个记事本,记录他这些年的自我奋斗,诸如香港力搏阎孝国,促成十三省代表盟会;佛山剿灭沙河帮,炸沉花旗国西蒙斯家族洋船;在省城刷邪恶阵营仇恨刷出专属称号【铁马骝】等。 除此以外,连神通介绍都带着一股文青味,酸水冒泡,还不如换他亲自执笔写文案。 好在程舟第一眼看到这些字样,就心生明悟,理解内容意思。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恍若传说中的圣人,生而知之。 几项神通都非常实用,能够去往一方崭新世界,开启流速不同的洞天,将事物还原到过往状态........ 前提是程舟不停搞事,搞出足够大事,填满传说进度条,满足基本使用要求。 此时大门一开一阖,发出吱呀的声响。 “我刚一过来,见闭馆不开,就知道老弟又要去杀人。” 一名气质清冷的女子,掀开垂落的布帘,穿过正堂侧门,走了进来。她身姿窈窕,面容秀丽,明眸格外有神,如月华般清澈,教人一眼难忘。 来人名叫纪云袖,与程舟前世操纵过的某位街机角色同名。不过这个世界里,两人分属同门,关系一向亲近,“有人卖大烟?” 说到杀人的时候,纪云袖语气平静,程舟神情自若,就像是在聊今天早饭要吃甜豆花儿还是咸豆腐脑一样,习以为常。 卖大烟自然不是指那些不怕死的,一两个人私底下弄些烟土交易,而是有人要光明正大,在这片无烟区开设烟馆,分销铺货。 如今世道,买卖烟土早成了清廷认可的合法生意,瘾君子在别处满地都是,可她的话里带着两分疑惑,好像这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财帛动人心,西洋有位哲人说过,三倍利润能使人敢于犯下任何罪行。”程舟收拾着行装,将趁手兵器塞进怀里,在皮套挂稳:“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天地才能复清净。” 他的功夫没练到家,身子上还有很多罩门,他的眼睛就是一对,容不进沙子。 纪云袖问道:“是谁那么胆大妄为?” 程舟答道:“一尾蝎子王。” 两人对谈的内容,在正常人看来,根本就是疯人呓语。他们话里话外,都把清廷制定的规矩当空气,简直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原来是那家伙。”纪云袖哦了一声。 程舟瞥了眼她手中的信件,“盟会那边来消息了?” 这是一张电报纸,来自时下最新潮的电报通讯,朝发夕至,相隔万里好似同居庭院。 纪云袖点点头,“有些事情需你拿主意。” “还请纪姐姐到武馆等我,小弟去去就回。” 程舟把面具按在脸上,那是张猴脸,是“铁马骝”的专属身份标志。 来到这方天地后,平淡温馨的日常生活外,程舟只做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治病。 第二件,是杀人。 第八章 鹰犬爪牙,黑笼铁车 自打满清入关以来,天南地北的战火就没过消停。 好不容易镇住此起彼伏的义军,地方上还有大批江湖中人,无法无天,雍正年间,刺客甚至惊扰到禁卫森严的皇宫。 以小驭大是门手艺活,为坐稳万里江山,粘杆处和罗网司应运而生,归属于内务府名下,培养招揽了一大批厉害人物。 人言内务府油水十足,宫里一枚鸡蛋都能报上十两银子,其实大部分物力、财力都是拿去供养了他们。 如此百年下来,这些民间传说中的大内高手,也就组成了天底下最大的门派,没有之一。 他们自诩是皇家亲信,爱新觉罗氏的自己人,只服膺皇帝,对外廷的文武官员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不过,背靠大树好乘凉,树塌了也会被第一个砸得正着,内务府的光辉,也随着满清国运衰落而日渐失色。 大清国近年江河日下,谁看了都觉得迟早药丸。 既有耶鼠天尊幺弟到人间走了一遭,又被英夷法夷组成联军一把火烧了圆明园,一茬又一茬人头滚下来,就算内务府养的鹰犬再多,也不够阎王加班点名的。 当宫中从青天盟会的“叛徒”那儿,得知会党将在省城起义的消息,自然非常重视。 可内务府这些年已经元气大伤,翻完花名册,所剩无几的高手还得留够人在京城保护贵人,排班方面实在有些难办。 好在危难见忠良,最后还是侍奉过三代清帝的科尔巴自告奋勇,主动接下了这个重任。 这名活佛向来不负责对外杀人这块,只在内培育养生延年的灵药,宫中嘉勉后,又征调京城四岳中的两大高手,更派出大内侍卫统领压阵,凑出堪称奢华的阵容,务求毕其功于一役。 除了科尔巴外,俱是大拳师级数,那位宫姓总管更是八卦门当代第一人,南七北六十三省,官面上最年轻的二练大成。 他自八卦掌练出柔劲,又兼修形意得了刚劲,双劲渗透打出,千变万化,拳法臻至登峰造极的境界。 等到手下人扑灭了仓库大火,科尔巴与敖白教查验过现场的尸体、痕迹,很快就分析出了蛛丝马迹。 “招式用得那么乱,是在刻意隐藏来历呢,看来这只铁猴子的真实身份不简单。没准就是本地名头响亮的人物。” 这名大喇嘛似笑非笑地说道:“敖总教怎么看。” “我不会看。”敖白话里带刺,怼了一句才说道:“能正面接下我一拳,是有两分本事,心意把练出火候的人不多,必有良师传授,按图索骥,查他个底掉。” “心意门的人,大老远跑到南边跟乱党搅合在一起,也是奇了。” “不就是北方混不下去,自降身份,自甘堕落,自寻死路,有何奇怪。” 武行有句老话,叫做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 心意拳与形意拳同出一源,一花两表,多是在北方地界流传,彼此间多少有点芥蒂。 敖白得形意真传,一路做到奕亲王府总教头的位置,心中自有傲气,对于铁马骝这個从贼的穷亲戚没什么好态度,语气中颇有不屑。 两人边走边聊,来到北城门后,科尔巴口中的步馆主也汇合了过来。 这是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大汉,头戴瓜皮帽,长衫花团锦簇,绸布质地,满是暗纹,“我刚跟纳兰元述见过面,耍了两招,他的四门棍法确实刚猛,比起我苦心孤诣创出来的花拳,似乎也差不了多少,这是个有本事的,可以帮得上忙。” 敖白看了眼他开裂的衣袖,笑了笑,没有说话。 四人一路南下,本来日夜兼程,但科尔巴神神秘秘,带有好些大件杀人兵器,需要用车载马拉,实在拖慢队伍进度。 步亭索性先行一步,探探省城情况。 地方上有多少无能之辈,他们这些做过实事的人,是再清楚不过,要有哪个鼠目寸光,阴奉阳违,误了大局,即便事后拖出去千刀万剐,也于事无补。 科尔巴问道:“纳兰提督有什么要说的吗?” 步亭有些不屑,道:“现任两广总督是个废物,纳兰元述手底下的人,不是被派出去保护洋人,就是得守着他这个顶头上司,片刻离不得。” 科尔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记得现任两广总督姓谭是吧,那么怕死,就不用给他留面子了。” 科尔巴出身蒙古部族,就地位而言,如果说满蒙两家属于姻亲的话,汉臣怕是连当个家奴,都得跪着求着才有资格。 这次任务,不仅要剿灭乱党,还涉及到一件至关紧要的宝贝,关乎西太后能否再延寿纪,宫里下了死命令,必须从洋人手里赎回来,甚至特许科尔巴先斩后奏的权利。 步亭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怎不见宫统领?” “宫总管尚有其他要事,时机合适,自会现身。”科尔巴翘起了嘴巴,他其实一早就把人指派出去,“这点事情就要劳动他大驾,岂不是显得我们无能嘛。” 言外之意,便是剿灭乱党的功劳,都会留给他们。 听了这话,敖白不为所动,步亭倒是连声说好。 ……………… 两广设置总督,始于前明景泰三年,最初位处梧州,尔后移驻廉州、肇庆,经历波折,最终迁驻广州。 古朴的石狮子矗立在都署衙门口,见证着广州城的兴衰更迭。门楼宏伟,被四根石柱撑持,彰显着朝廷的威严,就好像一条高高在上的界线,风吹不进,雨打不入,市井的贱民更玷污不得。 今日的两广总督署内,正在举办一场画风奇特的舞会,省城大小官员汇聚,嘉宾是来自西洋各国的外交官、商人、冒险家。 整场舞会的氛围,充斥着半中不西的微妙感。古色古香的环境中,顶戴花翎的官老爷与贵妇装的洋鬼婆大跳交谊舞,景泰蓝的精美瓷器内盛满深红的葡萄酒,瓜皮帽的梨园小子弹奏着西洋乐器……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又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当前时代的缩影。 时任两广总督谭仲麟,已经是个年近古稀,等着进棺材板里躺着的老人,连皮肤都散发出一股惹人厌的衰朽味儿。 人越老,就念旧,或曰守旧。 洋人扯破了大清盛世遮羞布,所以谭总督厌恶洋人,连带西洋事物都不待见。此刻他却与英吉利领事馆参赞举杯畅饮,满脸洋溢欢愉。 他勉为其难,忍辱负重,与洋人做朋友,便是要以洋制洋,为朝廷分忧。如此一来,两广总督的位子才坐得稳。 直到这份宁静,被不速之客打破。 纳兰元述快步走入,神色凝重,耳语了几句,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他举杯示意,向宾客们致歉,随即带着纳兰元述匆匆离开,前往偏厅。 在那里,他听到了科尔巴宣读的秘旨。 大喇嘛言简意赅,声音沉稳而有力,要求总督署立刻下令,调动全部衙门人手、广府驻军,配合他们带来的兵马,封城搜捕可疑目标。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听得谭总督满头是汗,顺着眉毛不停滴落。 谭总督接过圣旨,仔细看了一遍,确认科尔巴便宜行事的权力范围,才命身边的人带去供起来,自己在偏厅的主位坐下,并邀几人入座。 “朝廷最近跟法兰西人闹得很不愉快,随时可能开战,老夫还以为不会有人来援。” 谭仲麟先喝了口茶水,一边定神一边说道:“不曾想,竟是内务府亲自出面,派出大内高手,相信定能犁庭扫穴,把乱党一网打尽。” “只是要调走全部兵马,是否有点.....”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省城的官员富商,一向是铁马骝的目标,万一被钻了空子,朝廷面上也不好看啊。” 闻言,敖白冷笑,步亭面无表情,只有科尔巴轻轻摇头,应道:“大人这话说得,正是投其所好,才能让铁马骝上钩啊......还是说,您食君之禄多年,连这点担待都没有呢?” “你们!”谭仲麟身为一方要员,哪里受得了这等态度,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很好,本官定会好生配合。” 他倒是没有当场翻脸,还想着事后再找背景、拉人脉,狠狠参上一本。但可惜,他不了解内情,以至于错估事态。 眼前哪是钦差办事,根本就是粘杆处带着血滴子上门! “不牢大人费心,您还是好生歇着,等手下人来办吧。” 这话说完,步亭食指与拇指屈成个圆,轻轻弹了下眼前茶盏。 于是茶盏上多出个豆大缺口,一点点碎片带着阴柔的劲力,径直击中谭仲麟的灵气穴。 顿时,身倒,神昏,人落地。 “啧啧,谭总督真是勤于公事,都累成这样了.....还不快叫大夫。” 大夫很快得出结论,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得好生调养,时间很难说,不过,在广州之事完毕前,应该是好不了。 总督府内乱了一阵,有纳兰元述稳定人心,加上圣旨背书,很快又平定下来。 会谈的地点,则从室内转移到校场,话题更为深入。 步亭看完卷宗,做出判断:“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杀掉白少廷,连带二十多条人命,结合过往战绩来看,定是一练大成无疑。” “仓库里的柱子曾被折断,最有可能是练筋大成。” 唯一与程舟交过手的敖白,话语更为肯定:“他年纪应该不大,能练出金肌玉络,再过个十年的话,成就不可限量,可惜路走偏咯。” 都说拳怕少壮,但也有姜还是老的辣的说法,就算程舟再怎么前途可期,也需要成长的时间。 在场之人都很有自信,现在与他对上的话,都能战而胜之,败而杀之。 “已是敌明我暗,我们总的人数又远占优势,这些乱党已成瓮中之鳖,没什么大不了的,直接分头行动吧。” 科尔巴盘了盘佛珠,道:“纳兰大人,应该早选有怀疑目标了吧。” “遍数省城势力,无非官、民、洋、商四路。” 纳兰元述点了点头,解释道:“官洋尚且不论,民有精武联会与白莲教,商是双富豪白曲两家。白莲教一心报效朝廷,精武联会自诩主持正义、保护乡梓,迟早是朝廷心腹大患。” 道理很简单,白莲教再怎么装神弄鬼,不过是煽动人心情绪、盲目发泄,现在的旗号也是扶清灭洋,精武联合却是在取代官府在民间的职能。 “科尔巴,你说的那什么甘露香,查出东西了?”敖白听完,眉毛一挑。 “那是自然。”科尔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味道最浓郁的地方,就在武馆街形意门那块。” “广府武人脾气倔,武馆街里高手多,没有确凿证据就去强行搜查,那边不配合不说,没准还给你捣乱。” 纳兰元述隐隐感觉不妥,提醒道:“更何况主持精武联会的谢震鳞,外号龙拳,拳法不在黄飞鸿之下,两人更是脾气相投,相交莫逆。” 宝芝林的黄飞鸿,乃是南粤腿功第一人,成名绝技佛山无影脚,无影两字,名至实归。 他能够凌空连踢七脚,简直逾越人身常理,与他一时瑜亮的谢震鳞,实力亦不容小觑。 “高手多?哈,多得过官兵?有杀错,无放过,他们两人现在在哪?” “白莲教烧了电报局后,本官就安抚过他们,与九宫真人达成合作,命其堵住英夷领事馆,好牵制洋人的势力。但谢震鳞与黄飞鸿插了一手,约他今晚在朝天观谈判。” “你让他们继续做该做的事情,朝天观方面,本座自会处理的。” 科尔巴神秘一笑,微微转头,纳兰元述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几个大黑笼,还有一辆看上去造型奇特的铁车。 黑笼约莫一丈见方,用精钢铸成,可以装进一头熊瞎子,四周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有什么东西,却有微不可查的呼吸声,频率节奏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至于那辆铁车,整体呈三角形,底边有两个轮子,不用人推也能前进,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我听闻内务府会驯养百兽表演,供太后御前观览。”莫名的,纳兰元述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不过,老虎、狮子可堵不住大拳师。” “姑且让本座卖个关子,纳兰大人在督府衙门守株待兔,看逆贼能否上钩。” 科尔巴声音低沉而有力,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至于敖总教,我听说那精武联会,以形意门为尊,练的却是象形拳呢。” “不用激将法,那边当然是我的舞台。”敖白冷笑一声,眼中闪过战意,挥袖转身离去。 纳兰元述闻言,眉头皱了一下,省城势力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固然想铲除那些乱臣贼子,替大清国守好这块宝地,可内务府这些人,行事雷厉风行不假,手段未免太过粗糙,就不怕官逼民反,造成更大麻烦? “本座已经有了一个完全计划,等会儿就同步馆主拜访白家。” 科尔巴似乎看出了纳兰元述的顾虑,和颜悦色地道:“不用担心乱党,他们有再多党羽,得到再多人支持,相对于朝廷来说,也是极少数人。” “我们只要拉拢住心在朝廷的,其他杀光就好。” 轻描淡写的语气,带起浓浓的腥风。 第九章 炮仗与承诺 白府的宅邸,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布局精致,于细微处做文章。 犹如一幅精心雕琢的画卷,把风光旖旎静静地铺展在世人眼前。 府内一步一景,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草木繁盛,四季常青。 在省城修出这么个园子,可见白家财力之盛。 大户人家往往架子大,规矩也多,但程舟作为时来府上走动的常客,还是给白老爷子看病的大夫,平日里也享有一些特权。 他跟门房说了一声,就被领进了曲折的回廊。 回廊两侧,莲叶铺满池塘,荷花亭亭玉,楼阁之间,假山点缀,形态各异。 走了片刻,再里边就能见到一座小楼,那是白老爷子常居静养的地方。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程舟被一男一女拦在了小楼门前。 男的名叫瑞先生,长衫马褂,做账房打扮,女的唤作三娘子,精致旗袍,留着小脚金莲,两人都是白府的管事,从头到脚都是肃穆的黑色。 三娘子态度很客气,告知道:“程大夫请回吧,今儿个老爷子犯了心病,不想见客。” 程舟没有知难而退,左手握右手,自然抱合,摆出武行里的抱拳礼,看得两人瞳孔一缩。 怎么回事,程大夫一个软弱无力的读书人,难道还练过武功不成?那么久以来,他们竟从未察觉半点端倪。 拳谱里有“菩萨拳”之说,是要武人效仿菩萨雕塑,双手松弛,柔软微曲,产生某种消除杀意的效果。 若是下足苦功,再有天赋毅力,就能在战斗中打出专气致柔、全无杀气、防不胜防的手段,但是程舟更进一步,练得返璞归真,平日起坐行卧,俱与常人无异。 如今他主动撕破伪装,恰如猛虎久卧山丘,猛然起身一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得见老先生,还望通融一個。”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瑞先生未作声,三娘子轻轻摇头:“还请不让我等难做。” “那,入庙拜佛,先过山门,请了。” 这也是走江湖的规矩,主家不大情愿还坚持请见,就得通过层层考较,如此便既是强闯,又不是强闯,不算真正撕破脸皮。 就像戏剧里唐伯虎点秋香,需要一路闯关,才能抱得美人归,但真实情况远比民间传说残酷,刀剑无眼,见血伤人也是平常。 话音未落,程舟动,三娘子也动,两道身影重叠,已经缠斗在一处。 三娘子的姿势并不优美,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一出一收之间,手掌并拢成刀,时而单刀,时而双刀,偏门抢攻,路数阴狠。 她从不正面对抗,而是将捏成的手刀发挥到极致,或抽,或戳,或砍,恰符合了周树人的结拜大哥鲁迅说过的一句话——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她每一步抬起,都显得举重若轻,每一步落地,都是平擦着地面趟着出去,仿佛是在梅雨时节的山径中跋涉,整个人在泥水里面趟着走,向程舟绕起了圈子。 千变万化的招式攻向程舟,程舟身形飘忽,或格,或挡,或守,更在对方背对自己时,立刻伸手向肩膀抓去。 三娘子轻轻一回身,右手肘尖如枪,击向程舟的胸膛。 她出招又快又急,程舟反应速度更快,单手向前一推,挡住了这一肘。 双方同时变招,三娘子小臂就好像鞭子一样,吧嗒向下一个弹甩,手掌直接撩向程舟裆部。 裆部乃人身要害,没经过特殊训练的话,十分脆弱,不堪一击。 却见程舟双腿弯曲,两膝内裹,剪股夹裆,护卫极为严密,不给三娘子可乘之机,起脚更回顶了一下,直刮对手胫骨。 正是心意六艺·鸡腿! 三娘子吃了个闷亏:“瑞先生,程大夫的祠堂我拆不过。” 两人虽没有到生死相搏的程度,但也不是擂台比武,无用一对一单挑。 眼见三娘子被人轻易拿捏,瑞先生顿时动了,一上来就直抢中线,脱枪为拳,猛打猛进。 劈拳运劲,像巨斧劈材;崩拳运劲,像大枪穿刺;钻拳似灵蛇翻浪,脑袋一摇一晃,寻找疏忽破绽,炮拳似炮弹凌空,剧烈跳动下击,轰开拦路阻碍。 两人都不是大拳师,一配合起来,刚柔并济,阴阳相宜,寻常大拳师都讨不了好。 但双拳难敌四手的老话,放到程舟身上却不适用。 程舟两手上提护头脸、咽喉要害,肩膀内扣,两肘下垂,封锁两肋空门,背部拔起,气沉丹田,恰如一只直立的巨熊,聊试背膀千钧力,惊散虎狼呈雄威。 等到瑞先生的横拳贴过来,全身上下一甩,程舟同样使出跤法,用更大的劲力反顶,把他向三娘子颠回去。 瞬间两道人影被逼退,各立于一角。 “心意熊膀?好功夫。” “你的形意拳也很厉害嘛。” 说来也怪,白老爷在南边做得老大生意,能买下半座省城,宅子里的两位管事却是北方拳师。 瑞先生与三娘子对视一眼,深感棘手,但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程舟起杀心,再过数招,便分生死。 但风尘之中,多为性情中人,他们都欠了白老爷子恩情,纵是以死偿还也无妨。 于是现场气氛更为冷肃,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似有杀机流转,正酝酿什么。 程舟心知肚明,这是还有高手未出。 “让他上来吧。” 这时候,阁楼里传出白老爷子的老迈声音,霎时春暖花开,冰消雪融,春风拂过的地方,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 至少是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 小楼不算小,是一间三层楼高的屋子。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形容,那程舟只想到了“精致”两个字。 地面光洁如镜,家什一尘不染,每一盏灯、每一扇窗户都独具匠心,纹路细腻繁复,但无一雷同。 窗边有张太师椅,躺了位合眼养神的老人。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室内,也打在他身上。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位外表普普通的老人,与白手起家、名震南洋,打得海寇张保仔不敢冒头的巨富白老爷子有什么关联。 程舟上楼的时候,他没有反应,程舟走近的时候,他没有反应。 直到程舟解下背后的包袱,将封着异物的玻璃罐放到地面,老人终于出声。 “少廷这个孩子,没什么大志,也没什么担当,成天围着女人打转,可谓是英雄难过美色关,后半辈子也就那样了,但至少在孝心上,他是没什么差错的,当初你要给老夫动刀子做西洋手术,效仿古之华佗,也是在这座小楼,他第一个跳起来要把你这个疯医大卸八块,瑞先生与三娘子联手都差点没按住。” “老夫与大先生商议时候,明确要求过,要钱、要物都可以,但是不能把少廷牵扯进来。” “所以,带儿子的首级着见老子,你这是什么道理。” 老人的语速很慢,听不出什么感情,似乎是光说出那么一番话,就消耗完了躯体的精力,实在没法表达更多东西。 又或者是,大悲无泪? 沙面码头起火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省城内外有大批兵马集结,人吃马嚼需要那么多物资,更避不开商会伙计的耳目。 “杀他的人从不是我,内务府把他变成行尸走肉,单凭枪和子弹都没法解脱。” “应该是一种特殊的菌类,能够寄生在人体,逐渐向脑枢侵蚀。就好像树木患上虫害病,会被从树心蛀空,您受到暗算的那种烟土,也是出自内务府。” “它下毒暗算,使您不能视事,又凌虐无辜,害人性命,既然走错路,就该付出代价。” “杀人偿命,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程舟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隐隐有批评他教子无方的意思。 老人睁开眼,凝视着罐中的异物,那是白少廷留在人间的最后痕迹,那东西已经变成一团无法辨认的菌团,甚至看不出是个首级模样。 他又将目光转向,与那程舟澄澈的眼神交汇,于是一个颐养天年的老人,就变成了一头睡醒的猛兽,亮出利齿,磨牙吮血。 他起身,步伐稳健,进身,一拳打出。 脊椎骨宛如绷紧的蛇身,从头到颈,每一个关节都发出清脆的响声,宛如逢年过节燃放的炮仗,热闹非凡。 程舟运掌化力,他尚不愿伤及这位年迈的对手,尽管力气不小,却收着劲打。 一掌拼一掌,手感普通,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老爷子似不留情面,打完一拳又一拳,拳头与掌心一次又一次碰撞,脚掌、腿骨、脊柱、肩膀、手腕……炮仗般的脆响渐渐减弱,仅剩全身骨节轻微的颤动,连绵成一片细微的音符,在晴朗的天色下,汇聚成深沉的雷鸣余音。 “嗯……不对!” 都说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其实在拳经记载里,呼吸、皮肤、筋肉带来的力量,反而被归纳在一类,是一团张扬的火。 唯有脊骨不同,它是人身支柱,它是气血源头,有着更崇高的地位,自骨髓出来的力量,如水一般,润物无声。 白老爷子打出的拳劲,恰如火焰炸开,化成了绵绵细雨、涓涓细流,性质在这一炸之后,变得截然不同。 道家以铅汞喻丹,武术用铅汞喻骨髓,道理是一脉相承的,铅需要包着汞,松紧自由开阖。 水火交融,方可炸裂成金丹,雷声滚滚,才能起落出震力。 “再来!注意点,别被打死了!”白老爷子脚步放缓,语气虽平淡,却透露出不容小觑的威严。 他的攻势虽不如先前咄咄逼人,却更加凌厉,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化为武器,被他随心所欲地运用。 程舟两脚稳立,凝神细听,尽量用掌挡招,掌心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到频率极低的震感。 这是用肉眼看不出来,唯有亲身体验,才能清晰感受的奇特状态,一种不分每一块骨头都在共鸣、无有差异的频率。 白老爷子打的拳路很杂,各家各派的招式被化用出来,几乎没个主次之分,只有那股骨髓织就的炸劲一以贯之,撼动程舟的架势,身心为之同震。 但他气力不如人,技巧也比不上,每一记杀招使出,都被轻易破解。 渐渐地,雷音也消停了。 白老爷子回到太师椅上,深深呼出一口气,绵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皮肤,丝绸衣料被汗水浸湿。 他从一头猛兽,再次变回了那位人畜无害的老人。 程舟抱拳一礼,白老爷子眼也不抬,坦然受之。 四大练的每一项,既需要先天的禀赋,也需要后天的辛勤,无一不是门槛极高。 其中练骨的过程最为刻骨,盖因骨骼深藏人体之内,远不如皮肤、肌肉来看着直观,且许多功能都是影响深远,没法带来立竿见影的变化,得靠反复的练习,由量带来质变。 纸上得来终觉浅,如果能有个实实在在的观摩对象,通过武学展示练骨大成的玄妙,无疑可以触类旁通,大大加快学习进度。 白老爷子是一棵已近暮年的老树,又被冷雪霜摧残、逢丧子之痛,拼了老命才强行打出这一套拳。 他已心存死志,每一拳都在下杀手,若程舟看不出来,选择硬碰硬,被打死的人就会是他。 但程舟不想他死,所以他就没法死成。 “你小子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吧。” 程舟一愣,点了点头,才想起自己已经奔波超过十五个时辰。 “早些时候,内务府的人,送来了拜帖,算算时间,省城也该开始封门了。 商会的伙计、府上的仆人都被老夫我放了短假,负责管账的掌柜也各自回家去了,等跟外面恢复联系,分号那边会传达命令过去,盟会的恢复大计,老夫能帮的就那么多。” “老爷子......” 程舟话没说完,就被老人打断。 “你呢,大概还有两个时辰休息,今天老夫就在这儿等着,和少廷一起,亲眼见着那家伙,被大卸八块,不,是千刀万剐。”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完,闭上了眼皮:“如此,才能叫做报仇雪恨” 程舟作出了承诺:“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老人脸上表情很欣慰,附和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 当科尔巴与步亭,带领着大队人马来到白府外时,日头已至正午,烈日当空。 大喇嘛忽然停下脚步,用力吸了一口气。 这一吸,有进无出,似乎将周遭的空气全部吸入,胸腹随之鼓胀。 他的身体轻轻摇晃,脑袋微微倾斜,仿佛在聆听某种声音,又或者在接受神佛降下的指示。 过了小半刻,他才对上了,步亭经过专业训练,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莫慌,莫慌,本座闻到了,那只铁马骝的味道。” 步亭心里骂了句装神弄鬼,顺着话头,道:“铁马骝是乱党重要头目,却藏这里,也就是说,白家也不可用?” 科尔巴的声音平静而自信:“没准里头就是一场鸿门宴,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步亭问道:“依活佛之见,该当如何?” 他不由揣测科尔巴的用意,究竟是白家与乱党真有不可告人的关联,还是这个喇嘛看上了白家积攒的财货。 “步馆主带人守在外头,见着逃出来的直接堵住,或者射杀就好。” “难道活佛要亲身士卒?” “非也,非也,本座尚有要事,这里就交给护法鬼神就好。” 科尔巴的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微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顺手掀开了一个黑笼,露出其中的庐山真面目。 步亭瞳孔骤缩,他出道那么多年,经历生死无数,手上沾染过百十条人命,本以为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假于色。 见着这如同夜叉恶鬼的怪物,也不禁为之动容,心中暗自思量,莫非科尔巴真是活佛,真有神通法力? 他这名大拳师如此,其他兵卒表现更是不堪,连连后退,有胆子小的直接尿出了裤子。 “这是,这是.......” 第十章 金刚怒目降尸鬼 程舟又做梦了,他又看见那枚古镜。 镜面泛着层层流光,散落点点清辉,像是细碎的星尘,又像是时间的碎片,跳跃,交织,闪烁,让人目不暇接。 自他加入盟会,在省城闹出大动静,尤其斩杀强敌后,古镜就开始绽放光芒,每隔一段时间,都比之前亮上几分。 那些云纹和蟠龙,在清辉流光的滋润下,似乎也变得更加灵动,仿佛整面古镜都获得了生命。 他隐约有感,等到光芒越过某个临界点,就会发生什么。 一觉下去,程舟睡得很浅,但很香。 他凭借浅层睡眠,达成了深度睡梦才有的休息效果,一天只需要四个小时就可以精神抖擞。 拳术练到他这种程度,虽离水火仙衣的听劲功夫还差了点火候,但警觉能力已有了质的提升。 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的耳目,尤其是敌意的侵扰,总能令他从酣睡中迅速苏醒。 所以当骚乱蔓延到附近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睁开了双眼,却见透明面板多了句纪录。 【生化尸鬼祸劫.....】 红色的字体,没有完整的叙述,说明事件还未盖棺定论。 客房外,一场血腥的战斗正在上演。 惨叫声连绵不绝,夹杂着惊恐到极致的哭泣。 枪击声密集了一阵,就稀疏下来,变得零零星星。 他一个鲤鱼打挺,双脚绷直,就从床榻上起身,翻出了窗外。 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噩梦的具现化,简直不该是人间所有。 小院中央,一只不能被归类进“生物”的怪物正在肆虐。 它像是一只被滚烫开水烫过,浑身皮肤脱落的科莫多巨蜥,体型又比一只成年熊瞎子还大上两号。 那血红色的肌肉、暗红色的血管与青绿色的神经组织裸露在外,互相缠绕,如同一幅扭曲的现代主义画卷,看得人头昏眼花,忍不住犯恶心。 四根獠牙在空中开合,长而灵活的红褐色舌头在空中卷动,滴落的粘稠口液让人不寒而栗。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竟然没有头盖骨,灰白色的脑花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如同一個博物馆里的陈列标本。 三娘子正在尝试绕到怪物背后,她的脚步轻盈而迅速,周围撒了好些具肢体残骸,每一具都七零八落,不成人形。 怪物没有眼睛,却晃了晃脑袋,凭借敏锐的听力锁定了她的位置。 它平贴地面的四肢屈立起来,庞大的身躯稍微挪动,始终与三娘子保持面面相对的角度,随时可以发动新一轮的狩猎行动。 程舟汗毛直立,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他在这边多年,从没遇到过哪怕有一丁点相似的生物,脑海深处,却牢牢保留着这种怪物的相关记忆。 就在这时,怪物的后肢猛地用力一蹬,如同离弦之箭,以惊人的速度朝三娘子扑来。 随着血红色肌肉的紧绷,暗红色血管和青绿的筋腱更加清晰,汇成扭动的恐怖图腾,比熊掌还大的爪子扒拉地面,砖石崩裂,泥沙乱飞。 三娘子反应极快,一改八卦打法常态,猛进猛打,抢中线,踏中宫。 这应该是与瑞先生交流得来的手段,硬生生把手刀砍出刚猛暴烈之劲。 怪物头部遭受重创,口中发出尖锐嘶吼,身体摇摇晃晃,显然没有预料到猎物的居然有勇气选择正面强攻,反击的速度还如此迅速。 它的要害部位被手刀砍中数下,恶心的褐色血液溅得到处都是,不得不在半途停住。 三娘子也付出了不浅代价,这一计对撞下来,显然人身更不好受,她自己被怪物撞飞,砸在假山上,滚倒在地。 怪物吃痛后,稍微适应,腹部与腿部的肌肉再次爆发,爪子瞬间在地面留下两道深深的刮痕,整个身子化为虚影,带着劲风激射而至。 三娘子勉强一个翻滚,令扑得太猛的怪物从头上越过去,然而怪物一个转身,又吐出了细长的暗红色舌头,缠住了猎物小腿,猛地向后一拉。 空气恍若凝滞,三娘子被急速拉近怪物,就在这时,又有金铁震荡般的刺耳鸣响响起。 程舟及时赶到,运掌如刀,向下直劈。 一劈,一压,一拖,一拉。 怪物崩得紧紧的长舌头,顿时变成了断裂的琴弦,从中间裂开,残余部分猛地弹回嘴中。 这是叠了发劲的八卦手刀,就算是颗坚硬的红木挡在前头,也能一分为二。 怪物满嘴是血,痛苦的嚎叫起来,不停摇头晃脑,可见疼得不轻。 满腔仇恨瞬间转向程舟,怪物前肢猛地弹出两把如砍刀般的甲状物,坚硬而锋利,一下子又朝新的猎物扑了上来,身形未到,那猛烈的劲风已经刺得程舟皮肤发麻。 面对怪物的猛恶声势,程舟并没有避其锋芒,旁边就是同伴,容不得退后闪避半步。 他全身猛力一抖,如同虎虎生风、又如雄鹰展翅,全身上下筋骨齐鸣,接二连三的炸响连番迸发,空气都好像随着震荡起来,有无形的劲风散发开去。 借着这一抖,程舟鼓荡全身气血,把金肌玉络的发劲运使完全,紧接着,他进步一踏,以白虹贯日、彗星袭月的无匹气势,直向怪物冲去。 这是他神完气足之后,首次全力施为。 嘭!双方这一撞,炸出了晴天霹雳,震出了嗡嗡回响。 “吱呀!” 与上回不同,这一次,先狠狠地跌飞出去的竟然是那怪物。 双方错身那一瞬间,程舟侧身缩腰,有如游龙一般,扭进了怪物双爪之间,将全力一拳轰中了怪物裸露在外的大脑。 他同时喉咙发劲,以平生最大力气吸了一口气,使得肺部内压瞬间不知增强了多少,导致胸膛骤然塌陷了下去。 嗤嗤嗤嗤!利爪擦过程舟胸口的衣服,裂开红痕,破布片片飞。 若非受肺内压的作用,这位置的肌肉骨骼硬生生的向内塌陷了半寸的距离,他肯定不止皮外伤,前胸后背定会飙血。 怪物脑袋本就中过三娘子手刀,又被补了一记沛莫能御的发劲,顿时变得稀烂,流淌出白色的脑浆、深褐色的血液。 如此严重的伤害,换做练出水火仙衣的大拳师,不当场毙命,也会彻底丧失行动力。 “嗷……” 但闻非人的吼叫回响,怪物就地一个翻滚,脚一蹬地面,又冲了过来。 比它身子来得更快的是那半截长舌,如同执行绞刑的套索一般,卷住了程舟脖子。 程舟反手一抓,全身整体如一,猛力后挣。 这一抓一挣,恰似猛虎蹲山,盘出了拉锚断绳、恨地无环之意,把所有的精气神都爆发了出来,假若地上有环,便要把大地掀起。 怪物被这么拉扯,刺过来的利爪下倾,后肢顿时颠起,整个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面。 程舟再使劲,上半身猛的前倾,腰腹一弯如弓,把怪物扭翻过来,又甩到假山上。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假山碎成大小不一的石渣,怪物终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呼......” 程舟呼吸急促,节奏紊乱,显然体力消耗巨大。 他迅速检查了三娘子的状况,只见这位白府管事脸色苍白,生命气息微弱。 她的腹部有处巨大的贯穿伤口,脏器部分外露,意识正逐渐消散,已经进入弥留之际。 想来她采取玉石俱焚的打法,也是因为血流不止,体力急速衰退,没有久战之力。 “程.....”三娘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半个名字,目光瞥向小楼方向。 程舟明白,那是白老爷子所在之地,也是此刻唯一还有激烈战斗声音的地方,他处都是骇人的嚎叫。 三娘子合上双眼,程舟面带阴霾,没有片刻犹豫,直奔白老爷子的居所,身形在大大小小的屋脊穿梭跳跃。 沿途尸体横陈,无不死状惨烈,爆出来的新式洋枪、刀剑棍棒散落一地,刷掉的怪物却寥寥无几。 白家的布置严密,准备周全,从没低估过内务府,程舟瞻仰到好几位成名一时的武行打家遗容,就算是一营兵马强攻也讨不了好。 奈何这里实在不是他们该踏入的战场。 所谓练拳先练胆,胆气一无劲力空。 对上这些妖魔一样的对手,怕是白莲教中人才能傻大胆,其他人把拳法打流畅已经难能可贵。 至于训练有素的洋枪队在被怪物近身后更是不堪一击,还不如武行师傅呢,好歹他们练过腿功,近身后能多躲两下,稍作抵抗。 程舟速度不慢,从偏院出来,总计用时不到五分钟。 可到了塌掉一半的小楼,这里的战斗也接近尾声。 程舟亲眼看见,另一只怪物用利爪切开了两名护院身体,然后顺势压住了瑞先生,瑞先生全身是血,已无再战之力,但即使在绝境中,他依然保持着微笑。 空气有硝烟味儿,瑞先生眼中映出一点炸开的火光。 紧接着,瑞先生与怪物一起,在火药的爆炸中消散,场面如同他平日里霸道至极的半步崩拳,震撼人心。 黑烟滚滚,火焰开始烧起来了。 程舟没有耽搁,直上小楼,畅通无阻。 依旧是窗台前,白老爷子靠着墙壁,怀里抱着程舟带来的罐子。 一只怪物被钉死在墙壁上,剑尖穿透了它的大脑。 老人的两腿已经断了,露出白色的骨节。程舟看得出来,他命似三更油尽灯,全靠一口心气,反手死死抓住剑柄,才强撑着没有倒地。 光凭这些杂乱痕迹,就足以还原出之前一战的惨烈。 突如其来的战斗,打乱了一屋子精致。老人与怪物游身缠斗,脱身无门。 最终久守必失,露了破绽,又在生死关头,神来一剑,挽回败局。 见着来人,白老爷子昏黄的眼眸又有了些生气。 他拔出长剑,身子坠地,程舟想上去扶他,却被眼神制止。 “……长二尺九,宽一寸一,护手一寸,宽二寸六,厚七分,两耳各一寸五,剑柄原镶有七星,旋纹出自先秦吴国的揉剑法,到汉代就失传了……” 手指在剑身抚过,满室青光,与火焰辉映。 他拔剑,收剑,抛给程舟,一口气也散去。 “武当的剑,可不能再散在老夫手上。” “去吧,去吧。” ……………… 通往白府的几条道路,都被封锁起来。 官兵设下关卡,用整根圆木架起了坚实的路障,挡住整条甬道。 眼力好的弓弩手与神射手也被派到高处,占据楼道窗台。 背着火枪的清军,三三两两,轮班巡视,态度有些轻慢。 这些清军,都曾亲眼目睹过科尔巴从黑笼里放出所谓的“药叉鬼”,心头诚惶诚恐,又有一股得了神佛庇佑的底气。 那些药叉鬼,肯定是活佛打开鬼门关,从十八层地狱叫来的鬼神,血盆大口一张开,能把人连皮带肉,包括三魂六魄都吞吃入腹。 人怎么能胜得过鬼神?就像皇上是老天爷的儿子,乱党跟朝廷天威作对,永远不会有好下场。 事实确实如此,偶尔有人惊慌失措地从白府方向冲出,人也早就被吓破了胆,疯疯癫癫,造成不了麻烦,随随便便就被乱箭与枪弹直接放倒。 一名清兵还在想着,用什么贡品献上去,才能从药叉鬼利爪那儿沾点乱党心头血,没准能医好自己有些年头的风湿骨寒。 突然,旁边的同伴用手肘捅了他,压低声音道:“喂喂,出来了。” 白府的大门缓缓开启,就像打开了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果然出来了两头狰狞的药叉鬼。 他们立刻俯下身,不敢直视,唯恐被那药叉鬼的目光吸走阳气。 有的士兵更是将肩上的风马紧紧捆住,那是来自科尔巴的恩赐,据说能够抵御鬼神的侵袭,保护他们免受伤害。 可为什么,那两头药叉鬼好似离地漂浮,隐约还多了双脚。 “不好,是....” 话还没有说完,两头药叉鬼速度猛然提速,径直撞了过来,顿时人仰马翻,场面一片混乱。 程舟一手一个,紧紧揪住它们的后肢,仿佛在挥舞两枚巨大的流星锤,所到之处,人与物皆被无情摧毁。 他抡了个半圆,就把长达数米的路障砸翻,碾得好几名清兵头破血流。 等转了两圈,再顺势脱手而出,把远处想要端起枪口的清兵撞得五脏破裂。 手头暂时空了,干脆把阻拦自己的东西作为武器,但双脚连踢,火枪也好,圆木也好,乃至于人体,都在他的劲力加持下踢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抛物线,然后带来死亡与破坏。 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杀死鬼神?是佛祖座下怒目金刚,还是更为凶恶的妖魔? 面对简直不属于凡人的力量,清兵们方寸大乱,哪里还敢开枪射箭,士气全无,开始四处溃散。 只有内务府的杀手,还在逆着人潮聚拢过来。 正当程舟继续一边倒屠杀的时候,汗毛乍然直立,劲风袭面,带来一点不对的震感。 却见中年大汉,身法灵动,像是穿入花丛的蝴蝶,擦着攻击间隙闯进来,直切程舟左掌。 “我花拳王步亭,从不杀无名之辈,乱臣贼子,死到临头,还不报上名号?!” 第十一章 心如火药拳如弹 花拳王这个名号,在北方可谓是如雷贯耳,乃是京城四岳之一。 岳者,层峦叠嶂也,高峻难攀。 京师乃天子脚下,首善之都,高手多如过江之鲫。能在这种地方站稳跟脚,已属不易,遑论成为其他武人翻越不过的险峰。 步亭开馆教学,门徒众多,苦心孤诣创出花拳三十六式,连奕亲王听了他的威名,都请他到府上做拳术顾问。 步亭已经三年不曾动手了,不是排场大,而是寻常同行来踢馆较艺,连他的得意弟子那关都过不了。 他经验丰富,切入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如同花落沾身,看似不带一丝烟火气,实则锁住了程舟这只手的后续变化。 程舟不得不退,但动作不停,用右脚蹬地,左脚猛地向前。 他落步五趾抓地,足心含空,右手变拳与左手合抱,向前方快速提击。 这一式横锤,用瑶赤寸劲打出,快得目不及瞬,手臂似曲非曲,似直非直,不易受制于人。 “你们昨晚不是想堵住我吗?” 两人擦身而过,上衣处的布料都多了一个破口。 步亭看了看自己肩膀,那里刚才被拳头击中,皮上有个清晰的红印。 “有意思,乱党真是人才辈出,那么年轻的大拳师可不多见。” 程舟没戴猴脸面具,也没做其他伪装,一眼就能被看出是個小辈。 步亭语气感慨,道:“真是因果循环,佛法灵验如斯,看来首功要归我了。” 京城四岳里,论拳术修为、身份地位,步亭都不如其他三个人,所以他更期望能在这次任务立下功勋,换来宫里的厚恩重赏。 敖白性格傲气,看不起硬实力较为逊色的科尔巴,态度多有不敬。 步亭也不相信什么黑教活佛,然花花轿子人人抬,一路以礼相待,终得丰厚回报。 天晓得那喇嘛是用神通法力或者别的什么手段,鼓捣出来了一批怪物,力大无穷,皮糙肉厚,都快赶上大拳师了,差只差在本能行事,打法粗犷。 眼前的小辈就算天赋再高,功夫再好,被那些怪物轮战过,不受伤就不错了,还能剩下几分本事? 步亭自恃稳操胜券,直接杀去,对上怒火中烧的程舟。 步亭的三十六式拳法,施展开来,最为讲究一个“花”字。不是花拳绣腿的花,而是眼花缭乱的花,乱不是来自快,而是变化多端。 程舟跟他打起来,每每想要贴近距离,手臂都会被精准截击,然后步亭脚步顺势移动。或斜或退,流畅之极,又拉开一个能够发力的距离。 就好像每一次出手,都只是套路变化中的很小一部分,分不清招式关键何在。 那种慢了半拍的掣肘感,也让程舟心中明了,对手的拳法也达到了水火仙衣境界,且远比白少廷练得纯熟,运用自如,更加危险。 步亭是个北方大汉,身躯却异常灵活,如黄莺上架,似随风摆柳。 他的招式一变再变,用繁多而又精妙的变化,步步为营,淹没了程舟的应对,侵占对手的转圜余地。 两人从街头战到巷尾,跨越了半条长街。一路上的障碍,人也好物也好,都被腿功波及,就像龙卷风扫荡过一样。 程舟恨心如火,怒意更盛。 他杀出白府的时候,里头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怪物,也不剩一个活人。 而为了避免发生尸变,他不得不点燃了大火,把遗体通通处理掉。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死无葬身之地、不得安宁,无疑是最可悲的结果。 虽然愤怒,程舟却也明白,眼下这种情况必须智取。 他拼着肩、腰硬吃两计花掌,强提一口气,双手连环快打,逼向步亭各处要害。 步亭不急反喜,在心中叫了声好:“小辈这是憋屈得紧,被痰迷了心窍。” 同为大成境界,练筋比练皮更有气力优势不假,却不是能够轻易击垮的。 何况他的花拳有个说法,叫做巧打连环无形中,在化力上也有门道。 方才过招,步亭已经注意到,对手的呼吸有些微妙,应该是早先一口气用肺过猛,留了下了暗伤。 都说拳怕少壮,可他有信心笑到最后,程舟用这种耗力剧烈的打法,势必刚不可久,撑到他隐患发作,就是决胜之时。 两人一攻一守,向长街尾段卷去。 程舟沉肩坠肘,手随声落,直击门面,脚步亦踢亦踩,整个动作连贯协调,一气呵成,步亭或闪或避,护住中庭,手拒掌迎。 两人的身法都极快,用力亦极猛,刚在上一个落脚踩出坑来,踩得泥沙上飞溅起,人已经去到另一个地方。 双方腿功相差不大,在这样的环境,谁也谈不上占据地利,唯有彼此之间的拳法架势,才需要密切注意。 战斗至此,节奏已经拉到了一个很高的的频率,谁先支撑不住,把握不准,哪怕只有一瞬,都会演变成致命破绽。 程舟追着敌人打出去了两百多米,每一招都有内劲从丹田处抖颤爆发,发而为声,声随手落,尽可能发挥出练筋大成的杀伤力。 他发欲冲冠,甲欲透骨,牙欲断筋,舌欲摧齿。 他心中有怒,积累出一层又一层的“火药”,他出拳如火,把狠劲与豪情点燃。 但在又一次拳锋砸中手心时,程舟胳膊向后回甩,再出手的速度,似乎比步亭预估的要慢上一些。 他主动微停了一瞬身形,才又一次攻上。 步亭顷刻跟上这一拳,心想对方应是到达极限,接住这一下后,自己便能顺势反击,向他心口钉过去。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一念之间,两道目光交汇。 程舟心里有火,眼底有光,瞳孔放光明。 一点心光,炸开全新天地。 心意拳谱曰:“心如火药拳如弹”,何以解? “火药”来自于七情之一的怒,心头一颤便是夺走敌命的爆炸。 程舟一颤,肌肉绷紧,全身骨骼发出畅快的低鸣。 步亭一颤,手心传来剧痛,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发劲之中,又添了一股炸劲,轰破了水火仙衣,推着步亭手掌前进。 “怎有可能!” 步亭神情惊愕,仿佛不敢置信,左手赶忙回防。 他的左手本来可以顺从本能,攻向程舟心口,逼对方撤劲收手,又或者尝试同归于尽。 但他不敢赌,亦不想赌,他还要立大功,荣归京城。 所以生死关头,他的出手速度达到了毕生一个顶峰,两掌合力稳住架势。 这时候,程舟另一个拳头也压了上来,如同涛天巨浪,前冲后涌,又如山之塌崩,摧枯拉朽。 咚!! 步亭的手掌被程舟推着,回砸到胸膛,犀革一样坚韧的皮肤凹陷下去。 他整个人被轰飞出十米开外,呕出一口血雾,面部五官扭曲。 程舟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方才那一掌,掉转方向的话,或许真能在同一时间,甚至提前一瞬击中自己心口。 他练皮尚未大成,心脏一旦受到创伤,补过去的另一个拳头,只能做到把对手打死,后续自己遭遇围攻,处境会麻烦个......一两个百分点? 与程舟不同的是,步亭不肯相信自己的拳。 所以他即便是死,也是白死,并不能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一个程舟陷入险境,被困重围的情景。 堂堂花拳王,又有什么理由去做这种崇高的牺牲,不是吗? 一刻也来不及为战胜敌人欣喜,距离最近的一小队内务府杀手已经加入战场。 他们大多使用冷兵器,经过残酷训练,斗志、战力都比盲信鬼神的清兵要好上很多,只是程舟与步亭的战圈变得太快,一直找不到好的切入机会。 破空声响起,铁链哗啦飞了过来,劲风让人头皮一冷。 程舟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没法出剑削掉带毒的铁钩,只得猛力一弓身,连滚带窜滚出去十几米 再起身,就抄起了一枚盾牌,一枚练皮大成的人肉盾牌。 方才克敌制胜的一拳,效果好到远超估计,他本想赚个破绽,来骗来偷袭,占据上风再补计杀手,不料竟打出了犁庭扫穴的战果。 程舟一边回味着刚才那拳的余韵,一边提起花拳王转了个圈。 只剩下半口气的步亭,身上顿时多了十几个伤口,血肉被钩出来的疼痛,像一桶冰水浇下来,让逐渐模糊的意识为之一醒。 “快说,那些怪物是打哪来的。” “是……咳……”步亭的呼吸道已经有血灌进去,说话有些艰难。 程舟大喝:“是什么,快说!” “是,是科尔巴活佛,都是他搞出来的,他往领事馆去了。” 死亡即将到来,步亭丑态毕露,把什么荣华富贵都抛在脑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活下去就是一切,一切为了活下去。 程舟像处理乐色一样,随手把他扔到地面,自己避开缠来绕去的铁链。 “救,救,救.....” 步亭想要呼救,胸膛处有团晕红扩散,背部的伤口发麻。 有内务府杀手放出了信号,咻的一声,烟火在空中炸开。 这个方向的信号一发出,其他方向又窜起烟火,彼此呼应。 那本来是一旦受到攻击,就该立刻发送的信号。 只是步亭太过贪功自大,强自命令受他指挥的清兵有事莫要慌,交给压阵的自己解决。 那些清兵欺凌百姓时候是虎狼,叩拜神佛就变成绵羊。 哪想程舟出其不意,用他们心中最敬畏的东西开道,直接冲跨这个关卡的清兵小队阵型。 没一会儿的功夫,不仅麾下死伤惨重,缺少队友协同的步亭也把自己搭了进去。 有人扶起受伤的同伴,有人继续追赶程舟,脚掌从步亭身上踏过。 就像踩过一条没有利用价值的死狗,不管不顾。 步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才爬了几步,就天旋地转,趴到在地。 “可恶,有,有毒.....” “若不是我太过大意,怎么会败给一个小辈。” 不需要补刀,也用不着救援。 没有练骨大成的拳师,修出汞血银髓,便不能自主控制新旧血液循环,大幅度提升抗毒体质。 淬毒这门手艺,可以追溯到人类文明尚属矇昧的时代。烈性毒素自生物中萃取,又或者从矿石获得,但前者容易挥发,后者受制于硬度,又做不了利器。 不过,经过反复试验摸索,内务府发现,只要给同一件器物一直淬毒的话,就能逐渐改变质地,把毒性失效的时间,大幅度延长。 传闻在西洋那边,有个叫做西班牙的国度,里头就有一把短刀,经过世界各地的毒素淬炼,能够维持几百年时间。 内务府常年铸造保养着一批兵器,都带有见效快、毒性猛的剧毒,专门用来对付拳术有成的练家子。 这时候,缓过劲来的程舟,一个急停向后,像炮弹一样,反冲回去。 他速度分明很快,脚步声却很轻,行如闪电,但落地无声。 放在那些杀手眼睛里,就好像变换不定的影子,闪烁两下,贴近面前。 几根铁链甩了出去,飞到位置后已经空无一人。 程舟脑中回忆起白老爷子的演示、自己妙手天成的一拳,不由压低了发劲的频率。 他全身骨节炸响的那串炮仗,声音越来越小。 依旧是风雨一般的拳脚攻势,给人的感觉却变成了惊蛰前的春雨,势头不大,生机等待萌发。 手刀切断喉骨,一拳打得脑浆迸裂,固然没有显赫威势,亦不减劲道的杀伤力。 既是初试新招,又要小心防备敌人的带毒兵器,杀人效率难免有所降低。 交手一分多钟,围上来的三十多名杀手,只留下了十几具尸体。 然一回生,二回熟,逐渐适应过后,程舟杀人效率猛增,第二分钟还没结束,就将杀手打得溃不成军。 直到最后一拳,打中最后一名杀手后脑勺。 此时天空电闪,已是春雷一响。 更远的地方,清兵已经止住了溃散的势头,被其他方向的杀手驱赶回来。 程舟咧嘴一笑,拾起一把腰刀,跳上了一间屋舍,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没有同级高手压阵,或是好几个次一档的好手牵制,又或者足够数量的人马围攻,他想要脱身还是较为容易。 复杂的城市环境,挡得住普通兵丁的视线、追索,腿功好的拳师却能来去自由。 内务府合拢大网,想要围捕猎物,他便撕开一个破口,强闯了出去,开始自己的猎杀。 就在程舟离开之后不久,一道龙骧虎步的身影来到现场。 目光如电飞快扫过,将沿途痕迹收入眼中。 随即双腿一弯,平地拔起五六尺高,跃到墙头。 来人姓宫,名宝森,官拜四品带刀侍卫,统领大内一干高手。 亦是南下四人之中,唯一的二练大拳师。 第十二章 佛非佛,鬼非鬼 农历,八月十四,中秋将至。 广州,这座繁华的南粤省城,平日里总是人声鼎沸,现在却显得格外冷清。 往常这个点,小商贩们早已摆好了摊位,叫卖声此起彼伏。新鲜打捞的鱼获会被迅速送上岸,与各式各样的果蔬挤在道路两旁。 孩子们团团围住卖糖葫芦的手艺人,跑江湖的或是赤裸上身,肌肉绷紧,任由同伴高高举起大锤,将顶在胸膛的大青石狠狠敲碎,或是架起滚烫的油锅,手掌灵巧划过,精准架起铜钱,引得观众高呼喝彩。 稍微讲究体面,腰包丰富一些,还能走进门市店铺,自有南七北六十三省的行货,西洋各国运来的商品,琳琅满目,任君挑选。 可现在,街道上行人稀疏,店铺关门闭户,大早上还熙熙攘攘的市井景象,仿佛被哪个大画家一笔抹去,连微风中轻轻飘舞几枚落叶,都添一抹肃杀之气。 老百姓受惯了生活的风霜雨雪,嗅觉最敏锐不过。 封城一开始,能回家的都躲回自己屋子里,提前开始为佳节忙碌,并祈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度过这个不寻常的中秋节。 偶尔路过的几人,也是各种原因,不得不出门,脚步匆匆。 与忧心忡忡的升斗小民不同,被程某人列进“此獠当诛榜”的科尔巴还很心情舒畅,有一股终得解脱的欢喜自在。 他已经脱下那身惹眼的喇嘛袍,换上更为格格不入的西洋打扮——下半身长裤皮靴,上半身高领大衣,头戴绅士礼帽。 有本地人见着他,吓得远远绕着走,心里暗骂一句“假洋鬼子”。 科尔巴今年已经五十多岁,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苦字,得封活佛名号后,更是享尽富贵荣华。 草原的牧民,皈依的弟子,以及一些满汉官员,都视他为佛陀在世。 但科尔巴清楚,自己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修行那么多年,于佛法没什么建树,也不曾练出法力神通。 不过是久驻内务府,博览诸多隐秘,医术、药毒造诣极深,又在药叉鬼相关的尸鬼培育方面颇有建树。 眼下大清风雨飘摇,上要应付洋人侵略,下要对付乱党生事,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连他这种不善武功的人都被拉出去上阵。 科尔巴隐隐能够看出内务府的未来下场,可不想跟着陪葬。 早些年李中堂到西洋考察的时候,他也曾跟随左右,一路护持,结识了花旗国西蒙斯家族的重要人物,相谈甚欢,多有往来。 他这回出来,就是准备借着这条门路,远遁海外,投奔过去。 为了达到这個目的,他费尽三寸不烂之舌,糊弄出了个分头行事,漏洞百出的行动计划,还破坏官场规矩,找借口让谭老儿不能视事,又用假情报消息,骗走最忌惮的大内统领。 乱党的人可不像朝廷里那么多蠢货废物,尤其是那只铁马骝,眼见计划败露,官兵即将上门,督抚衙门那儿还有鱼死网破的机会,定会提前发动起事,正好跟纳兰元述拼个你死我活。 如此一来,省城大乱,矛盾激化,绝大部分的阻碍都被支开,就算那名宫统领事后反应过来,自己也能保证安全。 科尔巴也明白,无论是在大清还是西洋,想要成为人上人,本事、背景、人脉、价值缺一不可,作为一个肤色都不一样的鞑靼人,他得具备更高的价值才行。 长生不死的奥秘,是凡人永远无法勘破的尘欲魔障,那件圆明园里流出的宝贝,既能用来炮制夜叉鬼,也是转死为生的灵物,可不能留给宫里老佛爷,必须一起带走。 此时英吉利领事馆附近的一大片区域,已经被白莲教徒占据,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还没等科尔巴靠近,留守后队的卦长见着他摸样,就喝令手下一拥而上:“那边也有洋妖过来了,不对,是个假洋妖……把他绑起来烧死。” 科尔巴不慌不忙,掏出亮出一枚令牌,那是纳兰元术与白莲教约好的信物。 “啊,是衙门里的朋友。” 领头的卦长赶紧命人停手,又细看了两眼,语气有些迟疑:“这衣服,您是要?” “纳兰大人听说这边进展不太顺,特命我过来帮把手,试着混进洋人的地盘来个里应外合。” 科尔多笑眯眯地回答,搬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白莲教的兄弟们还好吧?” “这伙洋妖可比见过的厉害,洋枪又远又准。我们的弓箭得离得很近,才能够着他们。”卦长又与他对过一遍暗号,见他这把年纪,不像是个能打的,彻底放下心来:“弟兄们冲了几次,吃了些小亏,现在停下来修整,搭建着法坛。” “多谢纳兰大人关心了。”卦长一边把人领进去,一边说道:“不过,等法坛建好,我们大师傅九宫真人便能出手,请来神兵天将,破掉洋妖邪法,倒也不用军爷冒险。” 沿路可见旗幡招展,锣鼓齐鸣,旋律激昂,冲破天际。 白莲教徒统一穿着白衣,齐声吟唱教歌,声音低沉而有节奏 他们右手小指由名指后被中指勾住,无名指中指弯曲,大指食指直立,掐了半个灵官印,身体颤抖,口中念念有词。 科仪进行到高潮时,有卦长自神坛前取来一碗净水,燃符成火,捣成符水。他将符水高举过头,或喷到人身,或洒落地面。 场面神秘,氛围玄奇,引得远处英吉利领事馆的洋兵都有探头张望。 科尔巴注意到,这些人做完整套科仪,无不瞪大眼睛、大口呼气,口水都流了下来,连中枪倒地的重伤员听见了,紧锁的眉头都有所舒缓。 他也是业内人士,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江湖八大门里,惊门迷魂术的内用法门,通过科仪、符水、教歌、口号等,带动肢体动作、光影变化,最后整个人陷进某种旋律节奏里,神志受到影响。 如此施为之后,教徒心中仅存一念,在被剧烈疼痛影响破功前,肯定会勇猛无畏,所谓“炮火如飞砂,洋枪当水炮”便是如此。 不过,对于大拳师来说,这类法门的效用就有点鸡肋了,神志不够清明的话,肯定会极大影响打法的发挥。 “九宫真人神威无敌,他老人家出马肯定手到擒来。但这里面的洋妖非同寻常,没准还有什么阴险手段。我不要紧,能探一点消息是一点。” 科尔巴知机的说了几句不要钱的好话,舌灿金莲,把卦长忽悠得不着北:“只是你要怎么混进敌营?” “城里还有其他洋妖,他们都想着躲到里边。只要先放进去,便可以一网打尽。” ……………… 短暂的休战,不过是暴雨前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洋兵们紧贴着外围工事,几乎将整个上半身藏匿于掩体后,他们全副武装,枪支紧握,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 这时候,大批难民开始涌向这座孤岛一样的英吉利领事馆。 他们大多疲惫不堪,拖着蹒跚的步伐,中间有老人,有孩童,还有好些个伤员,肩膀或是身体别的地方插有箭矢,鲜血顺着箭杆缓缓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迹。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湖面,这些人的到来引发一阵惊慌和尖叫,等站在窗前的领事,迅速评估完局势,就果断下令打开大门,于是难民们被迅速扶入,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这座府邸在设计之初,固然考虑过军事用途,可现在需要容纳的人数远远超出了预期。 只能先把妇女和儿童紧急送往安全的地下室和建筑内部,平民里的男人们则被挑选出受过军事训练的,下发武器,至于一应伤员,都被安置到临时医护室,争分夺秒处理伤口。 凭借一口流利西洋话,跟在人群里混进来的科尔巴,目光四处打量,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他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一个有些惹眼的东洋人。 那人身材矮小,大概只有一米五左右。穿着一身黑色武士劲装,腰间配有打刀,披着两条白巾,左右对称,各有两个大字——“武運”“長久” 他似乎颇有地位,即使这个时候,也有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独自倚立门口,没人敢过去烦扰。 科尔巴走了过去,合上房门,却没有留意到,远处一道观察的视线也随之收回。 “久见了,坂本先生。” 这名东洋人,就是鬼子拳王坂本,与奕亲王府关系匪浅,在北方曾被鼓吹成日本第一武术家。 坂本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会是科尔巴上师亲身涉险。” “皇命难违啊,西太后要得急,本座自然得上心点,免得出了岔子。” 科尔巴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乱党剿不掉无所谓,那件东西带不回去的话,可不是吃挂落那么简单了。” “上师勿要担忧,鄙人已经成功取回。” 坂本转身取出一个精致的黄铜罐。 “没有节外生枝吧?” 看着那熟悉的纹路,科尔巴满意地点了点头。 “鄙人才离开不久,那里就遭到白莲教洗劫了。” “好,做得很好,等回京之后,本座定会替先生请......什么人?!” 科尔巴一声大喝,神情警惕,看向坂本侧身的窗户。 坂本似也跟着把注意力放过去,脖子转了个方向,打刀同时离鞘。 冷华一抹灿然,刀光画出圆弧,切开空气,震落粉尘。 振血,回鞘。 有一滴血自刃上弹出,砸在地面,清晰得像是纸上红豆。 科尔巴收回偷袭的手掌,食指与拇指搓了搓,似乎在细细品味伤口处痛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本座的?” “奕亲王早有交代,东西就算毁掉,也不能带回宫里。”坂本有些感慨地道:“哪想上师也起了异心。” 科尔巴哈哈大笑:“奕亲王一向只想自己赢,不妨各退一步,东西交我,自回去复命就好。” “并不好,因为鄙人也想赢。” 话音落,坂本挥刀再斩,徐,破,急,一气呵成。 成为奕亲王麾下前,坂本只是名有些实力的浪人。 他不曾于名家道场进修,最为精擅的是一手居合斩。 居合斩,拔刀术,是日本刀术中的神速斩。 坂本浸淫多年,刀刃离鞘的高速,甚至快到肉眼难辨。 但科尔巴抬脚,退了一步,就精避开了这一刀。 “不对!” 坂本感觉自己在手抖,方才砍中的方位,也与自己预估的不同:“你,你下毒,刚才的粉尘?!” “奕亲王没告诉过你,内务府的淬毒活计,向来都是本座负责的吗?” 科尔巴有些漫不经心,一拳直直打出。这并不精妙的一招,落在坂本眼里,却好似有道道重影,同时出现了五六个拳头。 咔嚓一声,他的鼻梁被打碎,脑袋嗡嗡作响,只觉眼前一黑。 科尔巴对着尸体啐了一口:“夜郎自大,不识抬举。”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整个房门碎裂,许多木块飞了进来。 科尔巴措不及防,被砸得脊背发疼。 一道丽影贴着地面掠了进来,攥拳成鸟嘴,狠狠击向目标后颈。 科尔巴连躲带闪招架住这轮攻势,好不狼狈:“伱又是谁人麾下,竟在这里与我为难?” 来人冷声道:“科尔巴,你不是要清剿乱党吗?” 科尔巴心中暗道不妙,自己实在太不小心,竟被人收了黄雀之利。 旋即又感到惶恐,以自己与坂本的耳力,怎会毫无察觉有人偷听?对方到底什么时候就在门外,又到底听到了多少? 纪云袖是凭借医生身份进入的领事馆,才一入内,白莲教就把这里围住,轮番进攻,她也被喊去救治伤员,忙得抽不开身。 虽说医者仁心,但她心中自有一杆秤。对于那些卷入冲突的无辜之人,尤其是外国侨民里的妇孺,还有同文馆进修洋务的学生,纪云袖会倾尽全力去救治。 至于跑到别人家里烧杀抢掠、掠夺文物珍藏的洋兵与“冒险家”,那就看他们信奉的上帝,能否保佑他们不被治死了。 等到白莲教暂停攻势,新一批难民涌入,她才得以在歇息时候,寻到机会,摸进发报机的房间,传出暗码讯息。 坂本这个格格不入的东洋人,也一早得到纪云袖注意,在科尔巴来接头时悄悄跟上。 两人身手皆非泛泛,但联起手来也胜不过自己,纪云袖只是在等合适时机,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她顺从心中预感,静观其变到后面,果然目睹了狗咬狗,窝里反的场面。 “哼,你一个女流,杀不掉也拦不住本座。等白莲教攻进来,你难逃一死。”科尔巴的冷哼,怎么听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你等的人,真是白莲教?”纪云袖的声音冷若冰霜,身影腾挪,快如电闪。 外头枪声连响,白莲教又发起冲锋。 屋内,鹤影翻飞,躲过连声枪响。 第十三章 天绝地灭一刹变 程舟身姿飘逸,仿佛化作一只白鹤,跳跃在大大小小的屋檐,向领事馆方向进发。 偶尔会有清兵或者杀手发现他的踪迹,发出信号示警。 他们要么被顺手打杀,要么两三个呼吸后,程舟身影就消失无踪,脱离了监视范围。 致使清廷派出的人手疲于奔命,只能把程舟锁定在一片较大的范围,位置还没法实时定位。 他脚步没有一刻停歇,凭借八段锦呼吸法,边走边调理伤势,尽快恢复体力。 按照现在的情况,迟早会更多高手追过来,然一切都在程舟计划之中,除了那意料外的尸鬼。 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任其几路打来,我自一拳轰去,如此积小胜为大胜,等到敌方首脑被摧毁殆尽,便是彻底赢下此局之时。 无论怎么讲,会战兵力是程某人一个反穿插一万,狭路相逢勇者胜,优势在我! 他隐隐有所察觉,后头有真正棘手的人物正在尾追不放。 又转过一条街道,三两下翻上一座牌坊,从高处远远眺望。 远处有黑色的烟柱升起,令程舟不由脚步略微放缓。 那是武馆街的方向,仅是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就有四条大小不一烟柱。 应该是哪处着火了吧,这年头还是木质建筑居多,很容易发生火灾。 在这样的环境里,走水简直就是日常刷新的生活任务,似乎并不出奇。 但程舟联想到近日的事情,心里不由又多了些担忧。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执伞的人影迅速接近。 那人本在房顶上静止不动,仿佛与伞下的阴影融为一体,却在余光捕捉到程舟的瞬间,从极静转为极动。 程舟面色如常,转身隐入大街小巷,实则已将警惕拉到了最高,更凭借练家子的惊人听力,判断附近脚步声,以确定是否甩掉跟踪。 对方似乎抓到程舟尾巴,便开始了穷追不舍,遇墙翻墙,遇屋上屋,尽量走直线拉近距离。 程舟换了好几条路线,也没能把他甩掉。从脚步声推断,那人至少在腿功上,与自己差不了多少。 念头一动,程舟越走越偏,拐进了某片复杂的建筑区。 又七拐八拐,绕了半柱香,才在一個僻静的窄巷停住。 作为半个本地人,他相当熟悉这里的地形,新追来的那个人,这时候选择回去报信的话,便会被自己甩掉。 如果对方要跟自己比耐心的话,倒是挺麻烦的,等另一名高手也跟汇合,就不太好解决了。 当然,这也只是麻烦,而非必死的局面。 不过程舟想省点力气,所以他决定,要在五招之内把这老匹夫打死。 他故意抱拳,朗声道:“甩了那么久都没甩到,老哥当真好脚力。按照兵书上的道理,接下来便是顺藤摸瓜,摸上门去,又或者直接发个烟花信号,唤来大批帮手围攻?” “你觉得我会自降身价吗?” 敖白从墙的另一边跳了出来,他扔掉了伞,负手在后:“小子,你在乱党里是什么身份?” “心意门,程舟。”程舟一笑:“今日连踏两座京城名岳,倒也痛快。” 京城四岳之中,名头最大、地位最大、功夫最好的,属于神手敖白。 不同于有些爱惜羽毛的步亭,敖白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主动找上高手,全力一决,生死无论。 可惜这几年,北方武林凋零,他放眼望去,竟没几个新人值得入眼。 步亭是人打不上门,敖白是找不到门打。花拳王是奕亲王府拳术顾问,神手是王府总教头,遴选顾问的那只手。 之所以加入王府,也不是迫于仇家压力,或者贪图富贵。 纯粹是奕亲王喜好武功,收藏拳谱之多,涵盖古今中外、西洋列国。 在他看来,水平不够的人,甚至不配与自己动手。 “哦,那还不出剑拔刀?我还嫌不够痛快呢,那沐猴而冠的形意门不过尔尔,武馆街里没几个能人。若非领了宫中旨意,平时我都懒得出手。” 敖白目光一凝,明白花拳王已败,不由对程舟携带的兵器多加注意,他锦袍沾血,亦让程舟清楚,精武联会那边出事了。 “还不是时候,人也不对,用拳头就够了!” 两人话中火药味越来越浓,程舟抢先一动,猛抢中线,一往无前。 烈风乍响,扑面而来,若是寻常练家子,恐怕会误以为,程舟进门就要来招炮拳。 敖白经验老道,又听了对方自报家门,怎会分不清个中变化? 却见程舟双掌左右开弓,如白鹤怀抱,将发劲内敛,击向敖白的腰肋。 这一下正虚侧实,声东击西,用刚强猛烈的气势作为诱饵,杀招直指人体脆弱的两腰肋骨。 “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 心意拳,又称六合拳,是形意拳的前身。乃是一代宗师姬际可,为了反清复明、托名岳武穆所创,由少林五形拳中的“蛇鹤虎豹龙”,脱胎出“鸡腿、鹰捉、龙身、熊膀、虎抱头、雷声”六势。 形意拳霸道,不可小觑,心意拳则是毒辣非常。 敖白没有被虚招骗到,但也没有闪避,他不退反进,一手炮拳冲中线,一手架梁护左腰。 要是打实了,他固然会失去一个腰子,对手的心脏也会被打穿。 心脏与腰子哪个更重要,自然不言而喻。 好在程舟具有先发优势,虽不得不变招,却也接住了这一拳。 砰!砰!掌对拳,拳对掌,两人的双手对撞在一起,都能感受到自对方骨节传来的细微震荡。 抬脚化力,一步一印,把坚实的地面踩出大片裂痕。 “发劲纯熟,炸劲晦涩,好一名二练初成的天纵英才。” 与敖白不同的是,程舟多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令老者不禁笑出声:“可惜你运道不够,身上带伤,应该刚从死斗里悟出来的,还有点把握不准吧。” 程舟确实有伤,这两日连续几场激斗,虽没被重创要害,也损伤了好几处皮肉、关节。 但姑且不说他对拳术又有领悟,仅凭状态就能决定实战胜负的话,那还练什么武功? “哦?那不如先让程某回家把伤养好,改日再三拳两脚,把你这老鬼打死。” 程舟嘴上这样说,心中已有盘算,等敖白放松警惕,就出其不意,一击将其杀败。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你师傅没跟你讲过,心意把为何声威不在,濒临失传吗?” 敖白眼中凶光毕露,眉眼更添狠象,程舟虽然没有听杨道人讲过往事,但能让一名大拳师伪装成个软弱无力的大夫,个中恩怨纠葛,并不难猜测。 敖白炮拳再进,打出闷雷滚滚,程舟没有硬接,身子往左侧一闪,看似险之又险避开。 拳劲在墙壁爆开,直接炸开个大腿深的洞孔,泥沙纷纷落下。 他回身一扫,抽出一记鞭手,扫向敖白脑袋,与对方的左拳撞在一起,竟然拼了个旗鼓相当。 许久没有与人过招,敖白越打越亢奋,目光犀利刺人,双拳如龙蛇起陆,上下挥舞,手上的劲道更是一次次加大。 他亦有大成境界,成就汞血银髓,并将炸劲练到出神入化的程度。 人体是奥秘无穷的瑰宝,是层层上锁的宝库,到了大成境界,身体已经被开发到相当深入的程度。 一些对常人没有意义,甚至会有负面影响的器官功能,正在重新绽放光芒。 譬如全身骨骼,固然是人体发力的基础,过往起到的尽是辅助传导作用,关键还在于肌肉膨胀支撑。 实际上,用全身上下的骨骼向外发劲的话,可以发出频率极低,幅度极小,肉眼几乎察觉不出来的力量。 这股作用模式有点反直觉的力量,便是起落骨髓,震荡渗透而生的炸劲。 在现代医学里,频率1000Hz以下的脉冲电流称作低频脉冲电流,拳师低频发力、调动炸劲的时候,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强烈刺激对方的感觉神经和运动神经,又无明显的外部变化特征。 而拳术理论中,又把这样的手段唤做虎豹雷音。 程舟接招过的部位,竟然隐隐有些发麻,敖白也有相似的征兆,但远不如程舟明显。 所以程舟尽量能躲则躲,能闪则闪,不予硬接,时刻注意对方的身形变化、呼吸节奏。 等到敖白呼吸有了大幅度起伏,气势冲到顶峰准备下跌的那一个刹那,忽然主动一记云手推出去,似要改用太极打法、以柔克刚。 但就在碰到的一瞬,鞭手变鹰捉,程舟五指并拢,迸发出能洞穿岩石的冷锐劲力,去擒拿对方手腕。 敖白手腕一收,本来皱巴巴的老人皮肤骤然紧绷,五指反抓向程舟手腕。 两边互相较劲,比拼拳法根底,谁也没能撕扯掉对方的手筋,反倒是整条右臂都陷入僵持。 那么剩下的那支手,自也不能空着,这一抓一僵,两人同时提起左臂,用法却有所区别。 程舟紧闭牙关,沉肩垂肘,含胸拔背,侧身前倾,双脚滑近距离,左手如同白鹤衔理羽毛,往敖白的小腹打过去。 敖白喝气发力,向后一拉的同时,缩脖颈、拱肩胛、扭腰骨,左臂急收护胸,顺势向前逼近,小臂如钟摆晃动,撞肘应敌。 距离近到这种程度,自然来不及做更多变化,两边都硬吃了一记狠的。 程舟一拳打中敖白小腹,自己肩头也中了一记,发劲换炸劲,简直就像是古刹里晨钟暮鼓被敲打,全身都要震酥脆了,敖白更不好过,大口呕血。 咚的一声后,两个人不得不撤手后退。 程舟的衣服在肩头处多出块破损,而敖白腰腹处的大片布料,也被逸散的劲力碎裂。 阴晴圆缺,潮起潮落,本是自然之理,一般武人气势衰竭,又受了重击后,至少得缓上一息,才能运劲发力,再启新一轮攻势。 出乎意料,敖白竟然怒喝一声,又轰出了一记炮拳,正是成名绝技“天绝手”。 形意拳中的炮拳,向来被喻为五行中的“火”,其性猛烈。 一旦练到深处,必须刚柔并济,用厚力压制烈性,才能达到全新境界,否则便是练不得法,很容易呕血伤身。 “天绝手”出于蓝更胜于蓝,乃是“火中火”,取最纯正的猛烈,再做极端突破。 何谓天绝?天意无私,生养万物,留生机一线,若连这最后一点余地都榨干舍去,有死无生,便成天绝。 他大步冲刺,倾身前跃,双臂顺势抡出,威猛无伦,左手掏心腹,右手钩下盘。 敖白这一记天绝手,劲力之强,匪夷所思,似真打出了一声雷暴,空气中都勃发出明显的震荡,根本超出了寻常人的肉体极限,已带了点“杀法”的味道。 为人所不能为,便是“杀法”。 程舟左脚不动,尽量扭腰把全身往后缩,唯独右腿肌肉膨开一大圈,高高抬起,直踢了出去。 他与敖白不同,需要缓上半个呼吸,所以这一脚是后发的,等到敖白震断他的心脉和脚筋,把他整个打飞出去,这一踢击也不过是在敖白心口虚晃罢了。 敖白见识过百家拳术,算得非常精准,但程舟的打法早练到入化境,算得比他还准。 就在一抬腿之间,程舟重心后缩,全身劲力集中一处,如同蝎子摆尾蛰人手,这条腿竟然突兀甩长了两寸半左右,跨越了敖白计算好的时间与距离,嘭的一声,抢先踢中了他的心脏。 这是程舟领教过白少廷那计搏命蝎子尾后,触类旁通,将通背拳里的道理,应用到腿功上面的结果。 白少廷是凭借蝎子拳里疏松关节筋络的独门技巧,又经过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能凭借练皮大成的本事,踢出腿长三寸的蝎尾。 程舟拼着关节脱臼、拉伤韧带的危险,初学乍练,强自为之,已经能踢到两寸半。 两寸半的功力,便从天绝,变成了地灭。 这片历经苦难的大地,孕育出新苗,反过来灭掉了贼老天。 敖白中了这一脚,整个身子骨都软了,扑通跪地,攻势无疾而终。 他七窍都在流血,竟还不肯毙命,颤巍巍抬手。 “程舟,伱应该死!” 厉声尖叫,袖箭射出,一捧乌光袭面。 “敖白,你罪该杀!” 程舟再提一口气,单手代脚,拔刀出鞘。 格飞暗箭之后,近身一记旋斩,把尖叫变成惨叫。 这把内务府的腰刀,不是什么吹毛断发的神兵,自然没法把敖白一刀两断。 程舟无可奈何,只能大发慈悲,再斩,再再斩。 一连斩了三十多刀,连腰刀都崩断了,才把敖白从腰腹处切开。 哀嚎戛然而止,程舟瘫倒在地,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放松。 他缓缓舒了口气,试着把腿骨复位。 嗯,有点手生,第一次还没能成功,不由哈哈大笑。 笑毕,复位脱臼的骨节,双腿大步迈开,再过两个街区,就能看见领事馆。 他算得很准,掐准时间,抢在宫宝森来到之前,五招打死敖白。 此时领事馆内外,也在发生变故。 第十四章 鹤鸣九皋声闻天 呯!呯!呯!呯!呯!呯! 忽然六声枪响,领事馆中,屋内之人各有动作。 纪云袖步法变幻,刷的一下移到了三步之外,身后的墙壁上,多出了四个弹坑,还有两枚弹头打在了箱柜,冒出缕缕青烟。 子弹是从房门方向打来的,不知什么时候,那里已经站了个卷发碧眼的外国汉子。 他头戴一顶宽边牛仔帽,帽檐微微向下倾斜,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用来观察目标位置。 紧身的马夹、磨旧的衬衫,锁不住他健硕的体格。腰间皮带上挂着两个沉重的枪套,里面分别装着两把锃亮的左轮手枪。 其中右边那把,在零点零二秒内,就完成了拔枪、开枪、收枪,清空全部弹夹。 这种速度的拔枪射击,已经凌驾普通人类的神经反应之上,在他家乡花旗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拔枪对决中,从来没有旁观者能够看清过程。 大拳师之所以能够逃脱神枪手瞄准,甚至在战场上避免流弹伤害,便是依仗于预知危险的能力,可一旦对上旗鼓相当的格斗枪术,只怕也来不及完全躲开。 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他们体能远超常人,动辄弹腰闪身,便能换位到十步之外的。 若是敌人实在太快,心里刚生出危机感应,枪子就已经打到了身上,那练皮大成,水火仙衣,也难有用武之地。 换做白少廷那样的寻常一练大成,被这样的枪手抽冷子打黑枪,身体动作没法跟上警兆,很大可能会被直接打死。 但站在这里的人是纪云袖。 牛仔还在走廊,她就听见了脚步声,手臂才垂到枪套,她便感到脊背发凉,等到那柄左轮拔出,纪云袖已经选好落脚方位。 危险诞生之前,她就能洞穿劫关来自何处! 趁此良机,科尔巴想也不想的就迈步急进。 他不是要配合牛仔对纪云袖夹击,而是先往房门走,向花旗国的朋友靠拢。 但他走到一半,就不得不转身。 衣衫随劲力鼓荡,手臂伸出一揽,摆出了陈式太极拳的经典架势。 “懒扎衣!” 当年杨无敌在京城教拳,王公贝勒学者甚多,不少真本事也在八旗里流传下来。 肥头大喇嘛刚把拳架摆好,气质就一变,多了股进退自如的圆润味道。 后发制人,以慢打快,从容不迫,谓之太极。 这是一守。 又有嘭的一声烈响,突然在他身前发出,就好像两匹行进中的马车猛然相撞。 那是另一只手,配合科尔巴,截住了纪云袖打过来的劈掌。 来人虎背熊腰,金发扎成马尾,在胸口挂了個逆十字架,也是个洋人。 他五指关节内曲,恍若狮爪,狂乱抓向纪云袖,简直把猛狮袭人的韵味都练进了骨髓。 这是一攻。 一攻一守,互相照应,迎上纪云袖绵密如雨的劈掌,将三人之间的大片空气,嘶拉嘶拉,搅动分割。 狮子是兽中之王,自罗马时代以来,就在欧巴罗久负盛名,经常作为动物园展览主力,或被训练成马戏团成员。 至于怎么让这种强壮凶猛的野兽变得温顺,便成了经久不衰的研究课题。 金发男子使的拳术,原典翻译成中文的话的,大概可以唤作“天主的救恩之光照入我的心中”,是来自教廷的古老传承,遵循着丧病的残酷训练方式,需要在狭隘场地里,向百兽传播教义,一方面坚定对主的信仰,一方面锤炼技艺,把身体潜能都激发出来。 在罗马帝国还没崩溃时期,一百个去练这个的,大概得死上九十九个,大多不够虔诚,倒在狮子那关。 后经历代基督徒完善,逐渐变成了一门万用的擒拿手法,以神恩人性压制兽心狂性,故而无往不利。 到了金发男子手里,他嫌弃正统练法太过温吞,不够凌厉,就反其道而用之,专攻目标弱点要害,求一股勇猛威势,舍去人性之后,凭借野兽的狂性,发挥惊人的杀伤力。 他的体重超过三百磅,是名副其实的大力士,奔跑速度能达到五十英里每小时,曾在北美大平原,追赶疾驰的蒸汽机车,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把逃窜匪团的手枪、匕首、颌骨通通撕裂。 但纪云袖以快打快,连环寸劲拍出,快到自己都看不到劈掌所在,更在跳闪之间,屡次击中目标手臂。 碰撞声密密麻麻,就像把百响鞭炮的每一个炮仗同时引爆,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两边节奏骤急,各自发出超过十次攻击。 等到攻势由急转缓,可以清楚看见,负责主攻的洋人身上,横七竖八地多了几道渗血的伤口,而主守的科尔巴也不好过,两臂发红发胀,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战圈外围,牛仔站在房门处,一手虚垂在枪套之外,还有闲心吹了个口哨,有些生硬的说道:“嘿,美丽的白衣天使,我叫麦克,能否有幸知晓您的名字?” 他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而是换好了弹药,但根本没找到开枪的机会。 纪云袖双手空不出来,脚步却没有停下。从始至终,与她缠斗的科尔巴与金发汉子,都会有一人被遮在身前,恰好挡住麦克的射线。 麦克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纪云袖身上,等到她露出破绽:“其实我们两方之间,不过是场小小误会,根本没必要闹到这种程度。不如一起坐下来喝点下午茶?” 没有得到回应,他自顾自说下去,汉话越说越流利:“你们盟会的敌人应该是清政府才对吧?科尔巴先生提交的移民申请已经得到批准,从今以后不再属于这个古老国度的一员。” 逐渐占得上风的纪云袖,目光偏了过来。科尔巴不是没想撤手,然战斗节奏已被对方控制。 纵有金发汉子的助阵,也不过堪堪维持不败,若强行脱战,必将付出不可承受的惨重代价。 麦克毫无察觉,继续说道:“我们西蒙斯家族的传统,最讲究实际,不会为没有利益的事情,付出额外的成本。 科尔巴先生是我们在远东地区的最大收获,如果天使小姐愿意退让,那么你们要在省城做的任何事情,都与我们无关。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座领事馆将成为你们的朋友。” 不成为朋友,便成为敌人。 显而易见,科尔巴搭上的这方势力,本就是大不列颠贵族出身,在领事馆拥有极强影响力,能够让他们放弃中立观望的立场。 “退让?” 纪云袖发劲更沉,眸中杀意充盈,首度发声:“用我们国家的珍宝,作为不干涉的交换条件……你管这叫退让?” “天使小姐应该还不知道,科尔巴先生带来的是什么东西吧?无论是不是珍宝,在通商战争结束后,贵国都不再拥有归属权。” 麦克摊了摊手,道:“这里是大不列颠领事馆,对联军士兵的战利品进行的一场小小交易而已。根据国际法,即便是贵国的合法政府,也无权管辖干涉。” 他用轻飘飘的语气,把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同时话锋一转,“其实我也不建议天使小姐保持强硬态度,你们远东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个房间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其他人......就算是你这样的格斗高手,又能坚持多久呢?” 明明想着一枪必杀,却一副为了伱好的语气,这种虚伪至极的姿态,令纪云袖不由冷笑。 她又想起了,程舟说过的一句话。 饮不尽的杯中酒,杀不尽的仇人头。 纪云袖不是能算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孤儿,她出生在江南水乡,寻常村落,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 之所以会被师傅收养,原因也很简单,这样的家庭养不活多出来的女娃。 如果说人生有四季,那么十六岁之前,在山中学武的日子,便是纪云袖最美好的春天。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别有天地非人间。 她在恬淡平凡的日常中,享受练拳带来的最纯粹欢愉,从程舟讲述的天马行空故事,获得种种新趣。 山居生活,可见天地,见自己,见不到众生。 所以艺成下山之后,她的人生就一下子转入冬季。 现实里的家乡,与脑海中的模糊记忆截然不同,赋税、疫病、官府、士绅、洋人轮番袭上,榨干了村落的最后一口元气。 她的生身父亲染上烟毒,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米肉铺上的半截手掌,是她母亲与亲小弟留在世上最后痕迹。 陪同省亲的程舟,吐了个稀里哗啦,纪云袖勉强还能站稳,用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那一幕,也成了日日夜夜纠缠她的梦魇。 再后来,她又跟程舟走过了很多地方,做成许多件大事,哪怕一些话本、唐传奇的主人公,也比不上他们。 那些跟她有着相同皮肤,相似眼眸的人们,不是做了鬼,就是在变成鬼的路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于是空灵的拳,承载了山岳般的沉重。 举目皆敌,有时候纪云袖甚至会想,是否这方天地本身,都是她的仇人。 程舟肯定了她的想法:“我们的仇人很多,贼老天肯定也算一个。” 凭一腔肝胆,胸膛热血,向沉沦的世道挥拳,在那些自诩睿智的人看来,无疑是飞蛾扑火的愚行,纪云袖却觉得自己无比清醒。 生死一道关,本就无路可走,自然无路可退,宁向直中取,勿在曲中求。 她嘴角微微上扬,即便是在冷笑,都给人以鲜花盛放、赏心悦目的感受。 她学着程舟的措辞,用英文发出回应,“这里是中国,不是英国!(This is China,NO england!)” “太可惜了。”麦克仰头,发出一声长叹,双手摸住了枪柄。 这个时候,纪云袖又一次切到科尔巴正面,露出了背后空门,金发男子大喝一声,双手合拢,扑了过去。 他这一扑,已从异端打法转回了正统打法,对准目标发劲关节,若是锁到了实处,就算是头发狂的北美野牛,也绝无挣脱可能。 纪云袖抢先一步捏住科尔巴,旋身拉扯,就凭借一股柔劲,将大喇嘛整个甩飞出去。 科尔巴想要卸力化劲,平日里得心应手的太极拳架,却被狂澜一样涌过来的劲浪压制,身子不由自主与金发男子撞在一起。 一捏,一甩,一撞,动作行云流水,时机恰到好处,相当于合两人之力,与金发男子较劲,他再不情不愿,也不得不被挤靠向墙角,撞碎了衣柜。 房间不过十步见方,纪云袖再掂脚,已近麦克五步范围,劲风掀起了他的牛仔帽。 麦克久经战阵,也是悍勇之辈,不再犹豫,当即双枪连发,子弹疾射,构成吞吐炸裂的火舌,打出一道又一道的危险轨迹,精准而又致命。 可那扑面而来的身影,就好像暴风中的雨燕,灵活得不可思议。 或是侧移两寸,或是收腰缩肩,甚至不需要在运动过程中,受到惯性与摩擦力影响。 麦克边退边开枪,才退了两步,陡然一个黑影占据了全部视野,掌间左轮被打飞,手腕被死死掐住。欺身的纪云袖肩肘发力,顺时针一摔,将他狠狠砸向墙壁。 墙壁破了个大洞,碎石破瓦把麦克刮得血迹斑斑,整个人瘫倒在地,几乎散了架。 纪云袖补了一记手刀,抽断这家伙的脖子,她也不算好过,肋骨处中了一枪,脸颊擦出两道血痕。 可站着的人毕竟是她,所以什么家族,什么收益,顿时成了个笑话。 其他还活着的人脸色沉沉,现场气氛紧绷。 金发男子从木块衣物之间爬起来,伸出舌头舔去嘴角残血,视线死死盯着纪云袖:“我叫阿瑟,你,拳头,很快,再来!” 伤势没那么严重的科尔巴,倒成了个缩头鸵鸟,显得有些畏畏缩缩,西蒙斯家族的成员死在这儿,他这份投名状是真的办砸了。 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接近,那是领事馆方面察觉房间的打斗,紧急抽调人力过来。 仅凭眼睛余光,纪云袖就看见了枯瘦如干柴的异国僧侣,手持细长刺剑的西洋剑客。 她嫣然一笑,英气不让须眉,“来!” 第十五章 神兵百万俱无用 枪口如林,弹落如雨。 领事馆外,白莲教徒舍生忘死,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徒劳进攻。 几百斤重的神像被从庙里的供桌抬下来,改造成一台简陋的冲车,由人力推动,掩护着教徒向前。 子弹射在神像上,打得木屑飞溅,不时有人中枪倒地,更多符纸洒向半空,口号声响彻天际。 “天风地火一齐来,杀尽洋人正气在,今有白莲来救世,驱除邪魔传万代。” 冲车碾过燃烧的十字架,但撞不开沙袋堵住的领事馆铁门。有人冒险探出头来,把点燃的火箭对着洋兵射过去,碍于视野与射角,往往只能落在空处。 交换比非常惨烈,几乎达到了一百比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白莲教的这波攻势就被挫败。领头的卦长不得不带着剩余的人狼狈后退,就留下了一大堆尸体,以及躺在地上呻吟伤员。 后方还没上阵的教徒,神情开始些畏缩,步伐犹豫。 这时候,平地里竖起了一根三丈高,粗且直的木柱。这根木柱已被事先凿出了三十六个空洞,每个空洞都插有一把钢刀。钢刀长一尺五寸,刀背厚实,刀刃锋利,刀刃向上,寒光闪闪。 两名孔武有力的护法,持刀带盾,围着木柱一阵狂舞,刀招虎虎生风,气势不凡。旋即用刀拍盾,高声呼喊:“恭迎南天门大师傅九宫真人!” 附近的白莲教徒下意识跟着高呼:“恭迎南天门大师傅九宫真人!” 声浪如潮,响彻云霄,一名头戴莲冠,打着赤膊的大汉,踩着人头冲入战场,直冲领事馆大门外,到大概五十米的地方才猛然止步。 这家伙出场气势十足,快得留下残影,激得几名洋兵远远射击,连环枪响不停。 但这些仓促射出来的子弹,大部分都落到了空处,只有几发被扭动身体的九宫真人,恰到好处的用胸膛接住。 他好像真把自己修成铜皮铁骨,或是练出刀兵辟易的神功,子弹打在胸口,只留下几个弹印,在写满经文的马褂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九宫真人以更快的速度,倒着走回了教徒之间,转身展示了一圈。 明明没有什么战果,但目睹神迹,还是让在场教徒涨得脸红,大声呼喊:“大师傅神威无敌!” 他再展本事,像老猿攀树一样,手脚并用,踩着钢刀组成的阶梯,一上到半空。 三丈的高度,约有十米,这木柱也没人搀扶,然风吹不动,一点摇晃也没有。 九宫盘膝而坐,掏出一张黄绸布做的法旨,朗声喝道:“无生老母亲传行教弟子九宫,于领事馆前设天梯法坛一座,召请清源妙道孚佑太乙真君惠民仁圣大帝,点化神兵神将百百万,显圣加持,替天行道,降妖伏魔,杀尽洋妖,天下太平。” 大戏唱完,法旨无火自燃,火焰烧到手掌,九宫好似无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套流程做完下来,白莲教徒個个士气大震,口呼“神功护体,刀枪不入”冲来上去,浑然不顾前头还躺着好些具尸体。倒是负责鼓动他们的卦长、护法,才走了几步就停在刀梯法坛周围。 九宫这套是实打实的功夫,不掺杂一丝法力,教徒被重命名成神兵神将,面板数值却没有调整改变。 这样下去,无非重复之前的结果,死伤惨重。只要洋兵没把子弹打空,就不可能正面冲开领事馆工事。 此刻远处又有一道人影狂奔过来,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 他的步伐踏得又大又猛,恍若西楚霸王冲阵,硬生生从侧面把教徒的队列冲垮。 所行之处,挡道之人纷纷被打倒在地,关节脱臼,皮肉发麻,滚倒在地一时动弹不得。 不是程舟,又是何人? 他来到附近已经有一会儿了,本来不打算节外生枝,寻到机会就潜入领事馆,等与纪云袖汇合,再伺机翦除清庭走狗,助纣为虐的九宫真人之流也不会放过。 毕竟一耽搁,那名真正的高手肯定会追上来,自家就会从九成九胜算,降到七八成。 可看见这样的场景,却是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那便战吧! 些许胜数,何足道哉? 不过是区区一成,且看程某人凭一口气,打一通拳,把胜负天平砸回来! 刀梯之上,九宫真人迎风而坐,怒指斥骂:“哪来的妖人,胆敢渎我教圣威。” 底下有人呼喊:“护驾!保护法坛!” 程舟心里清楚,他就是再能打,跟数以千计的普通信众纠缠不清的话,也会被活活累死,所以他目标明确,擒贼先擒王,直冲刀梯法坛所在。 与外围教徒不同,守在法坛的卦长、护法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白莲教得意弟子,练过真功夫,拳法有成,双目炯炯明亮,放在小点的武馆也有任教资格。 左护法大喝一声,举盾撞向程舟,右护法配合默契,挥刀掩上。这刀用了披挂掌的劲,分毛断肉如等闲,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趁敌人被牵制住的时候取胜。 程舟停都没停,一记鞭手砸在盾牌,炸劲迸发。护法半步身子发麻,一股巨力涌来,盾牌就离了手,被发劲催动,迎向另一处刀锋,砸得那边虎口留红。 还没等他们两个缓过劲,程舟再补上两脚,登时阎王判死,地府消账。 对于普通教徒,程舟自会手下留情,可这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管理层,早已取死有道。 他这两手实在厉害,一个照面就打死了两名护法,惊得得剩余的卦长脚步都慢了半拍。 那些看不出门道的教徒还想往里冲,却见程舟气沉丹田,朗声大喝:“九宫真人欺神骗鬼,上扰天堂,下乱民生。铁马骝奉天降旨,决杀不饶。” 人的名,树的影,铁马骝威名赫赫,在广府堪比活阎王,在世太岁,不少人都把他当成了神佛下凡,他这话一出口,连普通教徒也不敢靠过来了。 程舟甚至一口气还没停顿,带着狂奔来的势头,重拳打向木柱。喷涌而出的炸劲,从内部把木柱撑破,变成一丛木条,什么刀梯,什么法坛,登时四分五裂,摔了个稀巴烂。 “岂有此理!” 九宫真人从来没有想过,会突然有个凶人跳出来砸场子,还那么快就突进到法坛。 他上天无路,眼见势头不对,就开始下爬,才爬到一半,就不得不改成下跳。 他下跳的时候,轻灵得像一只猫,两脚滑过地面,就撑住了身体。 人在落地的时候,会因为反作用力而停顿一瞬,程舟直接在下方堵住,拳头如暴雨一样打了出去,卷起呼呼风声。 九宫仓促接招,提不上劲,被打得连连后退,肩膀、胳膊、胸膛都吃了好几记狠的,被打中的部位隐有痛感。 他简直以为自己遇见了真正的神异之事,世上怎么有人能打出那么凶狠的劲力? 九宫真人早就炼成了水火仙衣,依仗白莲妙法,短时间内还能进入周天吐纳的状态,任凭外力怎么凶猛,他都能承担化消。 当初在朝天观开坛传法,他向信众表演刀枪不入的功夫,三十斤重的大砍刀砍在身上,皮肤连条印子都不会留下。再随便穿件软甲,洋枪近距离打中都没有感觉。 时间一久,他甚至都有点不晓得啥叫做痛。 可今天,这只铁马骝居然能把自己打痛! 程舟更是惊讶,这家伙中了好几拳居然没什么影响的样子,难道自己已经累到打不动了 连退数步,九宫真人终于缓过劲,稳住身形。 他双臂抡舞,使出劈挂掌,如同战斧狂劈,以快打快,与程舟对攻在一起——面对铁马骝为号的程舟,这家伙竟然用出了一套大圣劈挂掌。 “元始天尊扶持弟子金身!” 天空似真准备打雷下雨,响起了雨打芭蕉的声音,又好似一串千百响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动静叠成一片。这是两人拳头手臂挥得太快,交碰的频率太急。 九宫真人心里憋屈,这股负面情绪被他发泄在手上,一套大圣劈挂掌,真给他真打出了大闹天宫的气势。 这种拳势对付敌人,讲究的是一鼓作气,越打越快,越打越刚,越打越狂,非得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他是皮糙肉厚,出了名的耐打,往常用这种拳法跟人换招,简直就是自损五百杀敌一千,划算得不得了。 好些个招式比他精妙的拳师,都被他一口气换到骨折才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 可这一回,他越打越惊,越打越急,连紧握的拳头都有些松动,盖因自己感受到的疼痛越发明显,还有些麻酥酥,这是皮肉开始受损的征兆。 不管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不是铁马骝,敢独自来砸白莲教的场子,肯定有大拳师的水准。 九宫真人自己也有练皮大成,加上秘法加持,怎么都能算作半个二练大成拳师,可对面这人怎么也是二练,好死不死,还是最克制自己的练筋练骨? 一个炸劲发劲同时运使的大拳师,杀伤力简直恐怖,那串连环快打下来,他用水火仙衣挡掉五成劲力,剩余部分还是渐渐渗透进来。 莫非自己今天真是遭到报应,失了神佛庇佑,半吊子的周天吐纳没法卸力完全? 一念动摇,登时功行退转,本来有些空洞的眼神,顿时有了神采。 拼了三十多拳的九宫,被硬生生从特殊的呼吸状态中打落 他不得不再退,试图祛除杂念,重整旗鼓。 所谓的白莲秘法,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无非是迷魂术的一种特殊应用。 人体意识是按照层次划分的,如果说表意识是海面上的冰山,潜意识就是水下的庞然大物。 这套秘法的逻辑,便是让两重意识协同配合,从而把潜在的、还未掌握好的技巧同时运用,又不会手忙脚乱。 可这本质上还是一种催眠,再怎么简化加快,都需要动作、声音、意念的配合。 “无生老母扶持弟子........” 九宫嘴巴不停,饶舌快到可以去表演综艺节目,但生死时速,谁会给你调整状态的机会? “九宫,漫天神佛都被你请了一遍,要我说,全是放屁!”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程舟的咆哮声,盖过了其他杂音,晴天霹雳紧随其后。 当炸劲与发劲同时催到极限,一道二练大成的杀法顺势而出。 堂堂九宫真人,像一个断线的风筝一样,被踢飞出去。 他在半空中翻滚的时候,双手无助地想要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最后重重得甩在地上。 中脚的地位,套有贴身软甲,是他全身最坚硬的位置。 但这一刻,甲片也好,皮肉也好,乃至更深处的骨骼都已经崩裂开来,鲜血横流。 更难受的是,一股又麻又痛的感觉,开始向其他地方传导扩撒,他甚至感觉那些部位不听使唤。 “神功,神功.....” “还他妈神功呢,玩神打练劈挂掌,花果山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九宫真人掐出灵官印,嘴里还要念叨,程舟的影子就贴了过去。 他抬起脚,对准胸膛,狠狠一踏。 心脉爆开的痛感,终于让九宫说不话来,脑中最后的执念消散,与鲜血一起自口鼻流泻。 从法坛崩落到九宫真人败亡,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看得周围的教徒、卦长目瞪口呆。 程舟踩着九宫真人的尸体,转过头去,怒目圆睁,喝道:“还不快滚?” 他这摸样在这血腥场面衬托下,当真凶厉如妖魔,瞪得教众不由后退。 有人才反应过来得,直接当场,又哭又拜,也不知道是对九宫真人呢,还是对他这只无法无天的大妖猴。 好在白莲教里,还剩了些骨干,实在不敢面对程舟的凶贼,赶忙喝阻带走其他人。 此时领事馆方面,亦有骚乱声。 纪云袖推着科尔巴撞出窗户,重重砸在地上。 嗯,有妖僧垫底,人完全没有事。 她向外猛冲,像拎死狗一样拎着科尔巴,右手还提着那个青铜罐。 科尔巴显然丧失反抗之力,有洋兵下意识阻拦,也快不过她的灵动身法,匆忙之下,瞄准不及,子弹追过晃动的影子,人早不在原先位置。 纪云袖的拳法被程舟手把手调教,匠气不存,隐有宗师风范,一番乱战过后,房间里的其他异国高手,或死或伤,或被震慑,甚至不敢轻动。 如此慢了一瞬,已是追之不及。 纪云袖翻墙而出,一下越过三十多米的距离。 她呼啸穿过,忍着肩膀枪伤,甩下干脆的话语,“目标已成,快走。” 而人群之中,不知何时到来的宫宝森,终是没有选择立即动手。 盖因程舟看似毫无防备,视线余光一直留意着他的位置。 宫宝森不清楚内情,但见同僚落得如此处境,也不由暗自心惊,知晓纪云袖也不好对付。 两人兔起鹘落,他亦顺势跟上。 第十六章 国无南北,至诚一念 离开使馆所在的东交巷,越往南走,建筑越显破败。 程舟带着纪云袖又穿过两片街区,走到一片连绵的棚屋。 “纪姐姐,你且先行一步,去该去的地方。” 他止住了脚步,道:“这人很重要,别让他有咬舌自尽的机会。” 他们在省城经营三年,早就选中好些个隐秘之地,作为备用的安全屋,当然要去那里的话,可不能跟着尾巴。 “好,我在祠堂等着。”心知来人非同小可,纪云袖头也不回甩下这话,托着科尔巴上墙,纵身轻灵如鹤。 身后已有人影接近,速度快得惊人,大有孤身闯阵,睥睨天下的气势。 程舟缓缓转身,明眸灿然,目光如电,锁住对方身形,令其脚步又放缓下来。 双方视线相对,氛围为之一凝,距离则在慢慢缩短。 不徐不疾的脚步,不紧不慢的对谈,看似轻描淡写,早已开始观察破绽。 程舟饶有兴趣的问道,“我很好奇,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来者青年模样,脚步沉稳,气息绵厚,即便还没交手,程舟也能嗅到淡淡的危险气息。 想来是清廷为铲平乱党,对付可能存在的二练大拳师,特意选派的压轴人物。 “英夷不乏能人异士,我若是在那时候选择出手,便是给他们可乘之机,那位姑娘在领事馆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想来那些洋鬼子不会轻易放过。” “以阁下刚烈脾性,不想被人渔翁得利的话,必会尝试用最快的速度,与我一决高下,分出胜负。” “再之前的战斗过程,宫某都看在眼里,阁下应变堪称一绝,无论我出手与否,都没法一锤定音,尔后又消弭杀气,犹如婴儿握拳,全无防备,以不变应万变,令我找不到出手机会。” “逼虎跳墙,自陷玉石俱焚的处境,智者不取也,背后伤人,亦不是我辈武人的行事作风。” 阁下是礼貌敬语,宫宝森身负王命,之所以会对乱党用上这般称呼,实在是程舟的战绩太过惊人,令人不由心生敬佩。 不到两个时辰,连斗三名大拳师,战而胜之,败而杀之,还要力搏他这名二练高手——即便上溯到汉末三国,关云长过关斩将,也不过如此。 便是他八卦门开山祖师董明魁,年少时也没这能耐。 “你错了。” 程舟摇摇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好像家庭老师教导学生的语气,纠正他的说法:“不是玉石俱焚,而是以伤换死。” 伤的人是程舟,死的人是宫宝森。对程舟而言,真与对面一战的话,最夸张的想象不过是受伤罢了。 这语气简直大到没边,宫宝森统领大内侍卫,官场武林都要打交道,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但从没见过如此狂妄之人。 偏偏这种狂妄,还不是疯狂、癫狂。 程舟目光冷静,举止自信,并非那种冲昏头脑的自视甚高,更不是濒临绝境后的死鸭子嘴硬。 实在太奇怪了,不知为何,他有点想探究下去的冲动。 宫宝森一双锐眼合起,眯成狭长的细缝:“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惋惜之意,溢于言表,都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以程舟的天资,无论从军还是到宫中护卫贵人,前途无可限量,他日开宗立派,更可成为一代宗师。 功名利禄也就罢了,将自己的拳术推至武门仰之弥高的丰碑,传下道统,广布四方,无疑是习武之人能够达到的最高荣耀成就,难道不该珍惜吗? “我不是贼,他们是老贼,你才在从贼。” 程舟平静地答道:“内务府弄出那些怪物,你是知也不知?清廷官场腐败,宫中奢靡无度,外战丧权辱国,海内饿殍满地,你可有所察觉?” 忠孝节义,伦理纲常,是这片土地传承数千年的主流思想。 宫宝森代表朝廷,占据正统名分质问,却属于媚眼抛给瞎子看。 程舟根本懒得驳斥,话锋直指人心光明处,致其良知所在。 “宫某从来不清楚,科尔巴竟能弄出那等邪异事物,至于......” 宫宝森一时语塞,说不下去了。 他想起自己南下的时候,曾路经一个江南水乡,分明是好年景,村子仍减少了一半户口。 他出身贫寒,幸得尹师看重,董师祖提携,传下八卦掌精义,又经历宦海浮沉,体察人心世情。 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清楚,而是用无能无力,无可奈何来说服自己。 程舟问道,“如果我同伱说,内务府那些鬼玩意,姑且叫做尸鬼吧——那些尸鬼一個处理不慎,便会酿成灭国灾劫,你还要助纣为虐吗?” 宫宝森摇头,“空口白话,没有凭证,恕不能轻易奉陪。” 不是不能奉陪,而是不能轻易奉陪,程舟捕捉到其中微妙差别。 他笑了笑,道:“我改主意了,决定留个手。” 宫宝森有些疑惑的看着程舟,“哦?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拳法是杀人术,一旦全力激斗,即便是同门切磋,拳脚无眼之下,也常有人受伤,何况还是进行生死之争。 哪一方打算留手,精神不够集中,无疑会减少三分胜算。 “清廷里还有你这样的人,实在是稀罕,再杀岂不是要绝种了。” 程舟精神焕发,大喝一声,“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心意门,程载之,请教。” 载之是程舟的字,亦是志向所在,要过无垠苦海,需以横渡之舟,承载一切。 “八卦门,宫宝森,请教。” 宫宝森实已不大想出手,但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他是不得不打,不得不杀! 程舟屈指成拳,手臂肌肉随之挤压变形,躯干骨节震动作用,轰隆一声响,虎豹雷音出。 这一拳将全身力量集中一处,以最快速度打出,若打在实处,哪怕钢铁也得被他碎裂。 这一拳无有花哨,正如他所行之路,人间正道是沧桑。 对手来势汹汹,倏然已至,宫宝森内外如一,团结如球,一枝动百枝摇,全身之整劲由丹田而发,托掌迎击,又快又准又狠。 呼啦一声,空气被劲力搅动,硬生生挤出尖锐的风啸,一圈无形的气浪被荡开,震得周围尘沙一跳。 两人正面比拼,互不相让,似乎平分秋色,神情无有变化,然前招未尽的时候,后招已经发出。 宫宝森空着的另一根胳膊,从肩骨到腕骨,肌肉一齐用劲,宛若将体内劲力与肺叶气流都扭成了条麻绳,如钻头般往上程舟太阳穴冲去。 这手亦未建功,原因在于程舟沉肩坠肘,含胸拔背,尾闾上提,凭借一股束展的自挣力,用推手半路截断。 他们招式往来,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移位变化,亦停留在周身三步范围。 看上去没有什么大动静,这三步路的落脚之地,已经被踩出个直径两米的浅坑。 实是他们走得太快,下脚太沉,每一步都好像夯土的木桩重重砸落,整片地面就像磨坊的石碾压过好几轮一般。 这是真正的高手相争,只在方寸之间,拼的是武功,战的是斗志,比的想法,没有丝毫取巧的余地,任何一方面漏气,胜负天平即刻倾斜翻倒。 两招不取,旗鼓相当,宫宝森心头一震,态度愈发庄重,两人细细感受对方功底,亦各自有所收获。 程舟看得出来,宫宝森气力不如自己,凭借坚韧如犀革的皮肤,才吃住刚猛发劲。 他的呼吸别有玄妙,炸劲渗透进去,有如一瓢水倒进抖动的绸布,被分散到全身各处,如此一来,余劲不过尔尔,人体自然更容易承受。 而他在拼拳对掌的时候,又聚劲一点,以点破面,用法极为精巧,即使被人压过,自己受挫同时,也能造成一定伤害。 “果然是周天吐纳的真功夫!” 程舟咂咂嘴,他还嫌九宫那个山寨货不够过瘾呢。 宫宝森亦清楚,对面弱点在于经历久战,身子骨不免疲累,体内的“气”要尽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指的不仅是内心士气,还有一个人行动的精气,再铁打的人儿,短时间内持续爆发,状态都会有所下滑。 之所以两人此刻的力量与速度相差不大,原因就是程舟力不如前。 自己防御强过对方不少,只要再在技巧方面胜过,便能决出高下,生死亦将分出。 一念至此,宫宝森猛力一踏,撑住身体支点。 他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两者之间分界模糊,逐渐趋于一致,就好像变成了一声无始无终的长息。 拳经有云,“练得一口鲸吸水,虚灵贯顶自在轻”,便是这等状态,只要用劲不超过某个限度,就能一鼓作气,再竭不衰。 宫宝森迈步向前,宛若穿花蝴蝶过,距离无声无息拉近,双手齐打来,有股轻灵至极的美感。 左手手腕扭动,一掌如刀切出,浑似抽刀断水,破开空气纠缠。 右手并指穿刺,宛若一柄大枪捅破,指尖寒芒冷脆,一点枪出如龙。 八卦掌如刀,形意拳似枪,宫宝森将二者练得炉火纯青,打得出神入化,甚至一心二分,左右同运。 如此精妙绝伦的技巧,看得程舟喜上眉梢,两眼放光。 此时的宫宝森,乍看有点像当初的瑞先生与三娘子联手对敌,又高明了不知多少,风助火势,火助风威,灵活得不可思议,强横得无可匹敌。 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威势,好像乌云压顶,遮天蔽日一般,激得程舟汗毛根根竖起,不是恐惧,而是神经极度兴奋,令理智无比清醒。 他拉开肩胯,磨炼肌腱,整幅骨架浑似变成了个弹簧,左右拧裹,上下束展,螺旋摇闪。 如是龙腰熊膀褪去,鸡腿鹰捉不存,头颈无须虎豹。 一提一拉,一动一静,涵盖上下前后左右,六个方向的发力路线。 大形真意,观形练影露真形! 何谓真形? 拳法中的形,是前辈高人在编撰拳谱时候,根据个人天赋禀性不同而创出的方便法门。 形是渡河之舟,指月之指。 去形存意,过岸奔月,便得真形! 两人以快打快,高速对抗,无论宫宝森怎样变化招路,切换打法配合,都像迎面撞上个不会毁坏的弹簧,使出多大劲都会弹回来。 宫宝森心下一沉,越打越困惑,好似被蒙上了一层堪不破的阴影。 程舟却是越打越有,福至心灵,扫清脑中一切杂念,仿佛无忧赤子,进入一种奇妙的境地。 物质层面尚且难分难解,精神境界已经高下立判。 宫宝森陷入泥沼之中,怎么挣扎都无法脱困,只能越陷越深。 与之相对的,程舟豁然开朗,精神焕发,这里扯断了金绳,那儿砸断了玉锁。 慕然,他嘴唇微动,大喝一声。 “清廷将灭!” “华夏当兴!” 那一瞬间,他的精神、意志、体力、控制,纷纷攀升到一个巅峰。 当宫宝森又一次强攻不破,受反作用力震退,程舟赫然抬手反击。 他全身都在不寻常的震颤,有磅礴大力运发,伴随雷鸣而来的,将是雷霆一击。 “不妙!” 宫宝森察觉不对,身法发挥到极致,连消带打,左挡右闪。 八卦掌本就侧重身法,他又有个“宫猴子”的诨号,赞其举手投足,灵巧敏捷。 此刻心灵警兆传来,宫宝森应激之下,好像真的变成野猴,在山林之间跳跃,在树梢之间晃荡,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一瞬间,就变位到下一个位置。 却见程舟使出一个极为特殊的打法,一手成拳如锤立胸前,另一手背迎曲腕推成圆,交相呼应,纠缠变化。 他保持中节不动,用推手限制对手移动,强将宫宝森逼到攻击范围,自上而下,强攻一甩。 这一招有点太极拳的影子,又掺杂南方罗汉拳十八手的刚劲锤法,已然练到圆融一体,打破相互之间的界限。 比宫宝森掌刀拳枪分使、南北壁垒分明的合击更上层楼,化腐朽为神奇,妙不可言。 更可怖的是招式中的精气神,炽热如火,是两百六十年亡国之痛,两千余年专制之祸,由四万万同胞引燃,熔炼进一往无前的求道至诚。 宫宝森分辨不清,勉力抬掌一阻,但闻喀嚓声响,整个人已离地,完全是被拳力轰飞出去。 重重砸在地面的他,眉角擦出一片血痕,脑海似有千百口大钟敲响,嗡嗡鸣震。 他废了一只手,还想起身再战,终是再起不能,只得发出苦笑:“慢了,慢了三寸。” 程舟大口喘着粗气,这本是占据主动,以命换命的杀招,他强行半途撤手,自己也不会好过:“我说过的,这场战斗是以伤换死,我会留你一命。” “但我还是不明白。” 宫宝森眉峰紧锁,强忍着痛楚,继续开口说话:“太极是北方拳术,罗汉是南拳名家,他们各有独门劲力,需要不同的运劲使力技巧,也就是对应的动作、姿势、步伐。” 他甚至还在思索:“人体只有两手两脚一躯干,既有构造限制,又怎能彻底结合成一招?就算可以,也需要数代门人反复推敲,不可能朝夕成功。” 程舟慨然:“国无南北,难道拳就有南北吗?有了想法,还纠结可能?” 虽是反问,但他没有坐等回答,直接迈步离开。 伤筋动骨一百天,六阳魁首更属人身要害,宫宝森短时间内必须静养,不再构成威胁 至今为止,清廷在省城的大败惨亏,已经成为定局。 大拳师级别人物死伤殆尽,剩余兵马数目虽多,但群龙无首,就这样还想剿灭乱党,简直就是笑话。 剩下的只有—— 尸鬼血劫! 第十七章 黑太岁,血劫至(5500)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那是中秋节特有的香气。 夜幕渐渐降临,一轮未圆的明月悄悄爬上了天际,虽然还不是满月,但那柔和的月光,已经足够照亮广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恰逢佳节,想找个足够冷清的地方,自不能去团圆美满的人家。 岭南宗族文化浓郁,大宗小宗都会修建自己的祠堂,平时里打扫供奉,逢年过节还能用来作为族人聚会的场所。 不过,这些年天灾人祸层出不穷,且不说家破人亡,整支族人全部遭难的堂口也不是没有,许多祠堂就冷清下来。 程舟挑中作为安全屋的地方,就是个后人彻底死绝的祠堂。任凭清廷搜查再严密,也不会有人想到,这個从外面看蜘蛛网都挂了大片的破房子,里面会藏有大批西洋军火,还有他制备出来的莫洛托夫鸡尾酒和烈性炸药,极其凶险。 而现在,这里还临时发挥了审讯室作用,科尔巴被卸了环节,废了两条脚筋,死猪一样绑在地上。 “我办妥任务后,撞见朝廷鹰犬内讧,争抢老妖婆想要的东西。” 纪云袖三言两语,同晚到一步的程舟交流完信息,后者已经把脚对准妖僧下颌。 那是三叉神经集中的位置,炸劲一催,如遭电击,便能让他生不如死。 程舟喝问道:“科尔巴,你是从哪弄出那批些怪物,青铜罐又是什么来历?” “我说,我说。”从来只有他堂堂活佛折磨奴隶,没被人折磨过的科尔巴,体验过一轮三叉神经痛的感觉后,抵抗意志几乎瓦解冰消。 平日高高在上的大喇嘛,顿时点头如捣蒜:“是,是黑太岁,里面存着黑太岁……” “太岁?” “黑太岁?” 程舟与纪云袖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精通医理的大夫,自然清楚这是什么玩意 太岁,又称肉芝,许多药典都有记载,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 稀罕是稀罕,药用效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有些甚至带有毒性,很少有医者会在开方时候用上。 老妖婆那么着紧,莫不是这铜罐里头装的,是什么特殊异种? “这一株黑太岁年份已近千年,是前朝东天神将,从欧巴罗带回来的……” 科尔巴口中娓娓道来,一个堪称天方夜谭,听上去匪夷所思的故事。 他口中的前朝,非是前明,而是被朱洪武覆灭的蒙元,牵扯到随旭烈兀西征的东天神将。 此人曾在西亚大破天方教一百二十余城、攻灭十字军一百八十余城,所到之处,灭国无数,蛮夷畏服,惊为神人。 “……东天神将于欧巴罗大破两教联军,班师回朝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一处天险绝地。 那地方应当是存在一条两界缝隙,直通幽冥地府,故而阴气浓郁,千百年汇聚下来,天生地养,竟孕成太岁,已成胎形,不似人间物,竟能承载孤魂野鬼、凶魂恶灵,等触碰到活人躯体,再放他们出去寄附夺舍……” 根据科尔巴的说法,黑太岁既是灵物,更是邪物,凡是接触过的人,无不肉身异变,像是从人道退转,堕入畜生恶道一般。 只有少数练法有成的拳师才能适应药力,保留本相,但脑中也会多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性情大变。 程舟越听,脸色就越难看,心中更是不禁大骂——把神神鬼鬼的猜测抛掉,再剔除记录者刻板印象的宗教理论,这他妈不就是生化危机八游戏里,母神米兰达在埋骨之地找到的菌主同款吗? 生化危机系列,是程舟前世生活的蓝星,卡普空公司开发的热门游戏,乃是经典恐怖片怪物丧尸形象的起源之一。 与魔幻主义的僵尸不同,生化丧尸的设定更偏向于科幻色彩,但不完全是现代科技的造物,与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特殊病毒与真菌有关,与人类之间的纠葛甚至可以追溯到千百年前,只不过被埋葬在了时间洪流之下。 也就是说,生化世界的文明发展、历史走向,大体与蓝星等同,不会有太大变化,除了多出些能跟生化怪物五五开的“普通人”之外。 后面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 “黑太岁降崇,染化兵卒无数,俱成行尸走肉,甚至将一座欧巴罗大城变成死域,伤亡以万计,大概是阴阳失衡,引得神人降世,赤星坠地,天火焚城。” 这个时空里的东天神将,触发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生化危机,若不是非常狗屎运的碰见天上掉陨石,恐怕历史进程都要改写。 被天火洗礼了一遭,黑太岁质地骤变,毒性大减,劫后余生的东天神将其带回了中原,辗转收藏于皇家内库。 如此荒诞不经的经过,自然不会被记录到史书,但这件天生灵物,却一直流传了下来,历经三朝研究,试图开发令人长生的用法。 他们的思路简单而又粗暴。 人身既然寿数有限,那就先把“魂魄”藏到黑太岁里,再换具身体好了,又或者直接借助药力,让身体强健不老。 至于项目成果嘛,不能说没有,到了科尔巴手上,至少鼓捣出那种怪物的生产方法。 程舟又问道:“既然一直被保存在深宫,又怎么会流落到外头?” “先帝在位的时候,内务府对黑太岁的研究成果,闹出过不小动静,惊扰到京城的贵人。” 科尔巴苦笑道:“后来,研究地点迁往圆明园,恰逢烟禁之争,英夷法夷联军北进,整个圆明园被洗劫一空,黑太岁也被几个洋兵夺走。 好在神物内敛,不经过特殊方法处理,这东西外表看上去不过是个石雕胎儿罢了,那些洋人只当是种古玩,我们派出去的人追查多年,终于寻回......” 这时候,正门处传来了动静,有人在用力拍门。 “云袖,云袖!” 声音很熟悉,纪云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十三姨,我跟她交代过,遇到危险,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躲来这里。” 为防万一,程舟先悄无声息地闪到墙角,纪云袖才对门锁处来了一脚——他们从来都是飞檐走壁,翻墙进来,没走过正门。 锈死的门锁应声脱落锁,一男一女踉跄着撞了进来。 来者着一袭月白色的唐装,身材匀称,曲线优美,有美艳动人的气质。果然是纪云袖的好友十三姨,她还搀扶着另一个气度不凡的青年。 那人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衣服血痕斑斑,辫子都被打乱披散下来。 待看清他的面容,程舟与纪云袖不由惊呼。 “黄师傅?!” “怎么回事,黄师傅不是去朝天观了吗,怎么会伤成这样?” 朝天观九宫真人的拳法,程舟是亲身领教过的,就算他还活着没被自己打死,充其量给黄师傅造成点小麻烦。 更何况,黄飞鸿不是孤身一人,实力不在他之下的“龙拳”谢震鳞也陪同前往。 “我也不清楚,他回到宝芝林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 十三姨的样子也很狼狈,汗水打湿了留海,上气不接下气:“快,快救救飞鸿。” 省城这几天越来越乱,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十三姨好不容易找到个大夫,亦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去精武联会找纪云袖,却发现武馆街烧了大半,只好到这边碰碰运气。 程舟赶紧上前,赫见黄飞鸿胸口有伤,一个漆黑手印淤塞气血,脉象更是微弱。 他连施数针,封住要穴,逼活元气流转,一旁的纪云袖,取出珍藏的半截百年老参,双管齐下,终于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等黄师傅悠悠醒转,张口就是骇人话语:“是,是衍空。” 程舟眉头一皱,手中的银针应声折断,“衍空和尚?他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吗?” “我当初也是这样以为。” 黄飞鸿刚说话,就呕出一口乌血,急得十三姨泪珠子打转,“他没有死,被内务府救了回去,炼成一个毒人。 我们在朝天门外,接到门人报信,有京城来的大拳师踢馆,伤了不少弟子,便知晓衙门开始对你们动手。 随即被杀手围攻,虽突破围阵,准备擒敌先擒王,却在撞上在铁车里埋伏的衍空。 现在的他半人半妖,力大无穷,铜皮铁骨,刀枪难破,我和谢兄联手对上,亦是不敌......” “那,掌门师兄呢?”纪云袖看似平静,手却在微微颤抖。 “请纪姑娘节哀。”黄飞鸿语气沉重,没有说下去。 程舟靠近了一点,握住了她的手。 纪云袖从小在山上长大,除了师父,只有程舟一个邻居作伴。 谢震鳞这位掌门师兄,是她下山之后,在省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师傅、程舟之外,最与她亲近的家人。 纪云袖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的时候,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罪魁祸首的科尔巴,尽量把身子往墙角看,仍逃不过该来的目光。 纪云袖问道:“那个毒人该怎么对付?弱点在什么位置?” “破不了,没办法的,那个东西已经失控了。” 科尔巴好似被黄飞鸿说的东西吓得不轻,颤抖得如同筛糠,声音充满绝望。 恃强凌弱者,一朝失势之后,便是如此丑态毕露。 无论哪个时代,能迈入大成境界的武人都不会太多,即使是内务府,也顶多弄到一练大拳师作为素材,很多时候都是用练家子甚至稍微强壮点的普通人充数。 而这些试验品的上限,至多能达到覆灭白家的怪物级别,放元祖无限里身价才一百奖励点。 可衍空和尚不同,当年他叛出南少林的时候,就已练皮练筋大成,被黑太岁染化后,更是得到了大幅度提升,炼毒入骨,无有痛觉。 根据科尔巴的供述,那些被黑太岁感染还能保持本相的武人,通常会经历四个阶段。 一个是神志尚存的时候,体质得到初步强化,气力源源不绝,耐打难伤。 二个是意识丧失,只存在本能,恢复力大幅度增强,受伤能够快速愈合,但可以被归纳出一些行动规律,从而控制利用。 三是遭到重创,短暂恢复清明,但已是回光返照罢了,下一步就会变成无情的杀戮机器,见到活物就攻击,渴求新鲜血食, “他能打出大力金刚手,又跟你聊起往事,最多两三个时辰,就会彻底陷入癫狂。 而且三练级数的尸鬼已经能够在体内蕴生太岁药力,被他杀死打伤的人,都会变成行尸走肉。 一个传一个,广州城已经没救了,大清肯定没救了,我们快逃,只有逃到海.......” 科尔巴语无伦次,不停散播失败主义言论,气得程舟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掉出两颗带血牙齿。 不过情况确实糟糕,奶奶的,低配暴君都整出来了,还讲不讲道理了。 同时他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印象里的病毒也好,菌母也好,不该是这样的特性,究竟是不同世界的微妙差异,又或者这里头还有别的什么特殊存在,使其发生了变化? 但无论如何,这个失控的试验品必须即刻解决。 程舟想了会儿,眉头略微舒缓,握紧了拳头:“科尔巴,你出自密宗黑教,对高原上的手段当不会陌生,接下来的问题,倘若有一句虚言,你该知道那些被选中参与法事的农奴,最后会是个怎么样的下场。” “一个人感染黑太岁后,能有多少时间清醒?” 这话一出口,纪云袖、黄飞鸿都听出意思,猛然转头看来。 “你,伱这个乱党要去赌命?赌能不能跟它同归于尽,好,好啊。” 似是认清自己不可能会被放过,无法是死法有点区别,科尔巴索性破罐子摔碎,他听到程舟这话,更是笑逐颜开:“人与人的体质不可一概而论,感染黑太岁后,意识清醒的时间往往不一,但至少会有一个时辰。” “可惜啊,你是找死都没有机会。” “黑太岁硬度远胜金石,需要用大量铅汞浸没炮制,才会在一时片刻间软化,否则,就算刀劈斧凿,也要好几天才能刮下些许碎屑,遑论触碰内核,获取真液。” 经历天火焚城后,黑太岁就失去了大部分活性,整体石质化。只有活人把手触碰到内核处,才会缓缓渗出含有药力的真液。 科尔巴的话语看似冷漠与猖獗,但掩盖不了恐惧与怯弱的实质:“你再怎么在乎那些贱民,也只能看着他们白白去死。” 喇嘛眼神癫狂,但程舟根据他面部微表情变化,可以确认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属于真话。 “很好。”程舟颔首,纪云袖摇了摇头:“一个人不够,得加上我。” 现在的衍空,甚至不是寻常三炼,黄飞鸿与谢震鳞齐上都一死一伤,就算程舟服下黑太岁,也未必会有多少胜算。 黄师傅神情毅然,作出表态:“程师傅,此事黄某责无旁贷,还请算上我。” 无论是为了龙拳之仇,又或者万千生民安危,即使他现在力不从心,但能挡下哪怕半招也好。 十三姨这才明白,抓住他的胳膊:“飞鸿!” “这件事情风险太大,以黄师傅现在的伤势,是赌不来的,师傅他老人家与你也有多年未见,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不妨去见上一面。” 程舟笑着拒绝了黄飞鸿,又看向纪云袖:“纪姐姐带人先走吧,别忘了,我们还得通知大先生,省城重要,全国也重要。” 他附在纪云袖耳畔,说起了悄悄话。 西非古老帝国有太阳花,人体适应毒性后,可以获得漫长寿命和强横力量,西班牙狼之谷的寄生虫,能够控制人的精神...... 除了生化情报,还有很多很多,他觉得对当下以及未来更有用的消息,早被写在笔记本,埋藏的在某处隐秘之地。 纪云袖头脑聪慧,这几年又练过速记,听上一遍就不会忘却。 这也避不开黄飞鸿的耳力,不过,至少不会把十三姨这样的普通人直接卷进来。 程舟一口气说完,道:“这都是些莫须有的东西,记得叫大先生先确认,往后的事情,亦请黄师傅多多关照。” “你一个人救不下省城,准备怎么做。”纪云袖没被绕开话题,重复问了一遍。 “大概是我在这边的天命到了吧。”程舟语气轻松,道:“很简单,我再拉个壮丁便是,先前得白老爷子临终相赠,我还得了一把青冥剑,这把剑削铁如泥,定能斩妖除魔。” 其实器械对于程舟来说,无非是增强杀伤力,虽能运用自如,却比不了双拳灵活。 但他当然不是故作潇洒,盖因击败宫宝森之后,彼方起事就算成功了大半,以大先生那双无敌铁拳,他日潜入紫禁城刺王杀驾,对上剩余宫廷高手都绰绰有余,透明面板上的传说度达到105/100,各项神通解封完毕,随时可以跃迁他界,又或者回溯状态。 这是只有他能为之事,也只有他具备充足退路,其他人都是肉体凡胎,除非是生化主角爱丽丝那样,百万人出不了一个的特殊基因,否则去多少都会变成怪物,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纪云袖瞥了一眼喇嘛,“你想带着他见纳兰元述?” “纳兰元述是个好官,此事涉及省城百姓数以万计,不会不放在心上。” “如果他选择不呢?” “我不会给他当千古罪人的机会。” 言外之意,便是做好以德服人的打算,程舟一向武德充沛,足以为人师表。 “那,我在京城等老弟创造历史。” 八月十五杀鞑子,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兵锋最终指向,便是京师。 程舟品着话音里的余味,笑道:“人生在世,无非顺从心意而活,我能做到的,纪姐姐也可以。” 纪云袖已见过天地众生,再之后要走的路,当是见自己。 这是她拳法必须经历的阶段,却也是很久之后的修行环节,程舟不过略微提点这位干姐姐。 长路漫浩浩,程某人或需暂别半程,他年再见佳人。 程舟拔出一剑光寒,满室青光。 青铜罐被颠到半空,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石胎。 人高高跃起,已顺着出剑的方向飞速旋转,身转手不停,剑劈连环舞,剑势带动身体,身体又增强剑势。 程舟以剑做刀,斩出狂风暴雨,每一剑都快过上一剑。炸劲如雷,发劲似火,擦出星火点点。 神兵削铁如泥,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同一位置。当石胎落地的时候,已经连中三十六剑。 一道血痕从石胎中间裂开,程舟把手伸了过去。 太岁有感,真液渗出,猩红如血。 第十八章 踏平坎坷成大道(5200) 程舟揪着肉票,还没冲到督抚衙门,就跟纳兰元述的亲兵撞了个正着。 盖因陷入狂乱的毒人衍空,闹出了不小乱子。先是残存的内务府杀手被屠灭,接着前去查看现场的大队新军士兵遭杀光。 最倒霉的当属白莲教徒,大使馆前挨洋人枪子被铁马骝胖揍,回到朝天观又遇到个凶神。得亏他们人数众多,垫背的管够,才能逃出几个报信的,将消息传到督抚衙门。 纳兰元述本来坐守钓鱼台,哪想没等多久,就收到了花拳王横死的消息,又有发现敖白尸体的百姓跑来报官,再之后,甚至传出钦差科尔巴被俘,下落不明的噩耗,朝天观还被所谓的“妖物”攻陷。 他人都被整麻了,不得不亲自动身处理, 道左相逢,气氛当然不会融洽。一干亲兵久经操练,俱是精兵强将,百十個围上来,寻常大拳师也没法正面相抗。 然而,程舟已经非凡躯。 遭到黑太岁侵染的他,不时陷入恍惚,产生一系列幻觉。他仿佛变成了一尾怪鱼,游荡在不见天日的渊薮,逐洋流,捣海眼,掀动骇浪惊涛。 以手掌为中心,异色纹路蔓生,层层叠叠,似海浪翻滚,又像鳞片堆积。 就他们那点力气,怎么刀砍枪刺,都没法留下一点白印。不是练皮大成,胜似水火仙衣。 饶是如此,这营清兵明知不敌,还是扑上来缠住目标,尽力拖延时间。 程舟没直接大开杀戒,而把科尔巴当成独脚铜人,冲上来的一律拍晕。 “纳兰元述,可敢单独一谈?” 远远见着那道身影,程舟直截了当喊话,纳兰元述见状一抬手,他们又收起武器,退开个合适距离,无有议论质疑。 令行禁止,莫过于此,胆色过人,亦非虚言。 省城官多,好官少。 尤其在旗人里,纳兰元述这样知兵法、懂谋略、能任事的人物,更是比大熊猫的稀罕。 他顶戴花翎,胸前麒麟补子,五官硬朗,双目炯炯,容貌谈不上个俊字,但有一股独特气质,与清廷的暮气格格不入。 忠,勇,刚,毅。 窄巷之内,程舟打量着这位高手,问道:“就不担心,我是来耍诈术,伺机与你同归于尽?” “你没有机会。”纳兰元述一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握紧杆棒,慢条斯理地说道。 百草堂的名声,纳兰元述早有耳闻,却没亲眼见过这位杏林妙手。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擒住科尔巴,单枪匹马闯阵,真实身份,不言而喻。 不过,铁马骝又如何?怎么也不可能短短几息突破他的四门棍法。等到大军围上来,大拳师气力耗尽,一样得死。 “那就让这头死猪解释吧。”程舟给了喇嘛一脚,踢得他在地面连滚两圈 又废了三条腿的科尔巴,倒是颇有些与日偕亡的气概。他满脸狞笑着事情说了出来,黑太岁的故事,宫中的秘旨,来龙去脉,无一遗漏。 “荒谬!” 纳兰元术猛然握紧,手中杆棒持续下压弯曲,高度降低了近乎一半。 这杆棒是白蜡木材质,韧性极佳,寻常人就算两手分别握住头尾,也很难弯成这种能把自己弹出去的弧度,“老佛爷怎么会容许这种怪物放出来?” 科尔巴回以哂笑,令他的脸色慢慢变寒,阴沉沉地,没有立即说话。 是啊,怎么不会容许?生死两字当面,什么祖宗基业,什么黎民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也有极小可能,是科尔巴与逆党沆瀣一气,要引他入彀。 但蒙古八旗也是八旗,活佛的享受用度堪与铁帽子王齐平,科尔巴绝无背弃朝堂的立场。反倒是这套说辞,能与纳兰元述心中疑窦对应,解释此次行动,种种不合情理的地方。 “小子,本座早就说了,你是白费心思,想送死都找不到人陪着……” 科尔巴以己度人,扯动嘴角横肉,还要继续对程舟嘶声嘲弄,喉咙就被人探手抓住:“这畜生话都问完了吧?” 程舟答道:“能问出的都问了。” 听到程舟回复,纳兰元述发劲一扭,喉骨寸断。 “没能千刀万剐,倒便宜他了。”程舟瞥了一眼,道:“尸体没准会有古怪,记得烧干净。” 纳兰元述面无表情,唤来手下拖走尸体处理,又道:“说出你的计划。” 程舟把视线收回来:“立刻调兵疏散周围百姓,往新街河的柳氏祠堂运火药,引衍空过去,一了百了。” 纳兰元述眉目一挑,反应过来:“你要重施刺杀广州将军时候的手段?” 程舟微微颔首,道:“我在那儿备了点东西,可能不够用。” 两人从来没有考虑打阻击战,有衍空这个不畏子弹的移动污染源,人海战术全无用武之地。 两百个八旗军、绿营会被十几个洋兵撵着满山跑,就算换成精兵、新军,对上异变的尸鬼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参考白府前的一战,营啸、哗变可能超过九成。 省城环境复杂,街巷河道一片连一片,大炮根本派不上用场,炮弹能够精准命中目标的概率,大概不会高过再出现一次刘光武大陨石术的奇迹。 纳兰元述沉声道:“三死六活,你无路可走。” 武术界向来有三死六活的说法,一名大拳师能杀败三个稍次自己的高手,可要是让他被六个档次再次一些的同时围上,却也未必就讨得了好。 偏偏现在的省城,大拳师非死即伤,很多高手也早被调走。就是想凑个六人小队出来,也绝无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要引衍空和尚到特定位置,不是玩命,而是完完全全的送命。 程舟轻笑:“内务府任务失败,伱亲手杀了科尔巴,同样无路可走。” 纳兰元述只在乎官位的话,大可尝试拿下铁马骝,尝试将功补过。但他毕竟是类似宫宝森那样,清廷里快要绝种的“人”,考虑自然更多。 老龙迟暮,日薄西山,广府若毁于一旦,形势必定雪上加霜。更重要的是,此事之前,天下人心,还有数成在清廷,倘酿就祸国大灾,又当如何? 这是只有他会在乎,西太后嗤之以鼻的东西。 “既然我们都无路可走。” 纳兰元述神色凝重,一叹:“那就兵行险着,但看天意。” “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败。”程舟笑声磊落,不带一丝阴霾:“我已大成,又怎么会败?” 一笑一叹之间,许多事情就定了下来,两道手令发布出去。 ……………… 朝天观已成人间地狱。 姿势扭曲的尸体,硬生生截断的残肢,死不瞑目的半边人头.....老人的,少年的,男的,女的,其数以百计,堆砌成一副仅存于噩梦中的可怖图景。 南天门下,一尊魔神似的影子,矗立在血污之中。 他双目闭合,似在沉睡不醒,暂时填饱了杀戮的欲望,又仿佛等待着宿命的重逢。 破破烂的袈裟包裹下,皮肤布满大小不一的疙瘩斑点,看着就像癞蛤蟆的疙瘩,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人形。 昔日叱咤风云的南少林叛徒,已蜕变成一具可怖的异类怪物。 忽然,他感应到了什么,忽地睁开眼皮。那黄金般的瞳孔中,似有火焰流淌,散发出摄人威势。 “衍空!” 程舟鼻息如牛鸣,整个人由静转动,像是变成了舒张双翼的仙鹤,一掠五米。 眨眼的功夫,他便冲过南天门,抢到衍空和尚面前,转身一记手鞭,猛的抽击而去。 呼啸声在场间回荡,卷动风旋气浪,连地面零落成泥的桂花都被吹了起来。 砰!手鞭拍击而下,空气剧烈的震鸣了一下,似乎云中炸出雷响。 这不是飞鹤的舒展大方,也不是食鹤的轻巧快捷,更不是宗鹤的刚柔并济,而是把鸣鹤以声催力运用到极致,锤炼成一道道至烈刚劲。 如此不留余地的发劲,将精气神一刹爆发出来,气势挡着披靡,令人心惊肉跳,夸张的说,就算面前是堵铜墙铁壁,也要在程舟这一击手鞭劲抽下崩裂。 这样凶猛的一手鞭逼面,衍空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并不躲闪,更添狂性。 伴随着连绵不断的蚕声,他那皮肤撕裂开来,黑褐色的肌肉纠缠膨胀,整个人都变大一圈,成了个两米高的怪物 他双脚发劲使力,拖动身子向前,步伐极其沉重有力,每走出一步都会深深陷入地面,又在远远短于零点一秒的时间探出。 朝天观作为白莲教老巢,当然不会是豆腐渣工程,连看着朴实无华的地面,用的都是夯土工艺。 千百信众,日夜不停,一下又一下,砸出了如心念坚硬的地基,外面再用砖石包裹,这种结构足以抵挡大炮轰击,却承受不住衍空的脚步。 所谓力从地起,下踩是为了更好出击。 甚至没有捏出拳头,沦为怪物的衍空抬起手掌,便本能运出了少林拳术中的打法,口中喝道:“大力金刚手!” 这一掌有金刚大力爆发,是真正的猛不可挡,宛如大炮轰出铁弹,强横的后座力自脚掌散开,震得整座朝天观都有细微震感。 掌势冲天而起,手鞭凌空下击,霸道的劲力传导过来,令程舟全身一晃,骨骼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不得不脚步连踏,在地面扣出猫步,方才抽丝剥茧,荡开这股劲力,旋即两手扬起,一口气不歇,发出狂风骤雨的抽击。 两人一交,程舟欺身再进,就是意识到自己力量处于劣势,想要限制住衍空发劲。 瑶赤手的真意被他贯彻到底,一个人打出了八个人的密集攻势,速度之快,用劲之猛,爆发力之强,甚至形成了无形的风鞭。 他的手臂离地面还有三四尺,劲风就已经拍击到地面,发出啪啪猛烈的抽打声,掀动尘土飞扬。 人身是有极限的,发力需要一定距离摆动手臂,而体能再好的人,也有脆弱的部位,要害遭到命中都得当场毙命。 然而,面对这样的攻势,衍空俨然超越了肉体凡胎的局限! 明明还有那么多地方不到位,劲道却强悍得不可思议,他两手成捶,稳稳当当,和程舟的手鞭碰撞在一起。 捶法刚猛,劲风炸起,每一下,都发出轰隆隆雷鸣般的声音。 “风雷金刚掌!” 大力生风雷,雷音随手出! 大力金刚手一转风雷金刚掌,威力竟然盖压程舟的鞭势,将人裹着反推出去,完全喘不过气,没法脱得开身。 转瞬之间,两人身体运劲,脚步移动,抢攻对劈了三十几拳,掠出南天门外七八米。 不过几十下硬碰硬,程舟就有些气息虚浮,若非臂膀纹路作用,恐怕已经败下阵来。再继续战下去,也有可能被一鼓作气活活打死。 好就好在,他并非单打独斗,见此情形,黑暗中的纳兰元述,终于有了动作。 那根白蜡杆仍被他握在手上,另有一道灰线划破夜空,远远追着衍空抽打过去。 那是灰扑扑的棉布,沾水湿透,抖个弧,甩个圆,便被发劲贯通,仿佛获得了新的生命。 周天吐纳,练气大成,便是要打破人体各个器官、组织之间的藩篱,在有意识的时候,练出一股随意流转的化劲。 难办的是,人身钟天地灵秀而成,何等精微脆弱,若劲力游走到要害,稍有不慎,便会酿成走火入魔的恶果。于是千百年下来,经历代习武之人总结研究,又有种种方便法门诞生。 水润万物,天下至柔莫过于水,摸透水的这一特性,便能任意操纵劲力、变化重心。若以水为媒介,劲力贯彻武器的每个角落,就能同时呈现出锋锐沉硬等效果。 人身做不到练气大成,便将武器视为人身代替品,纳兰元述这一手束布成棍便是如此,打出周天吐纳的手段。 仅练皮大成的他,此时布棍在手,几乎和真正二练大成的拳师没有差别,相比于九宫真人的神打催眠,自我暗示,更无破功隐患。 较之宫宝森,他斗志更为坚定,对敌经验也更为丰富。 此时程舟与衍空和尚,已经拼到最后一拳,两人同时打出右手。 布棍如游龙,趁隙而入,以万钧之势砸落,直击目标天灵。 却见衍空和尚再抬左手,鼓动层层劲风,衣袖猛然绷紧飞出,与布棍撞在一起。 这是南少林三十六房的功夫,流云飞袖,以风化劲,同样能够打出练气大成效果。 三方同时较劲,又是一声脆响,破布乱飞如蝴蝶,反作用力拉开彼此之间距离。 如此争得一线,两人疾身抽退,一怪穷追不舍。 “如果让两名鼠辈逃脱,老夫岂不被江湖同道耻……啊,吼!” 似曾相识的场景,受过重击的脑部,隐约掀动记忆碎片,然话说到一半,就此戛然而止,代表蜕变已至最终阶段。 嘶吼,咆哮,快捷无比的身形,电射一般在街巷穿梭,恍若重型压路机碾过地面,石头翻滚炸起,泥沙乱溅飞射。 程舟与纳兰元述夺命狂奔,也不分什么南北派步法,每一脚都是竭尽全力施为,唯有如此才能迈开距离,在衍空的惊人速度下改换位置。 省城纵向横向不过数里距离,从朝天观到新街河的直线路程更短,两人高低起落,狂奔不止,哪怕被暂时追上,也一粘就走,绝不恋战。 饶是如此,等到祠堂在望的时候,皆已伤痕累累。 不同于两名异类,体质特殊,纳兰元述终是不支,状态逐渐下降。 衍空的野兽本能何其敏锐,当即打出两记推掌,气势有如狂浪,纳兰元述格棍发力欲挡,胳膊处伤口被扯裂,动作慢了一瞬。 一瞬之差,纳兰元述整个倒飞出去,在祠堂墙壁留下大窟窿,撞得满地狼藉,一条命去了九成九。 两人都难以维持均势,几次险象环生,只剩一人的话,很快便会轮到程舟落得相同下场。 更糟糕的是,屋里煤油灯摔碎倾洒,火光未熄,烟气将起。 什么陷阱,什么计划,转眼都成空流水,全做无用功……了吗? 不! 绝不!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程舟暴喝如雷,不是宣泄情绪,而是呼唤提醒。他在提醒自己,天命已至,接下来的事情,必须办到! 他那浑身肌肉高高鼓起,有规律地一收一推,尤其是腿部位置,一团红色极速扩张,那是激流般涌动的血液,几要把血管撑破皮肤。 那是杨道人传下的,专属于二练大成的杀法,需要汞血银髓、金筋玉络撑持,才能打出的一记名招。 金翅掣海飞天腿! 这一招视脉管为沧海,以筋络为大鹏,双翅欲扬乘风起,就好像将铅汞置于一个密闭铁球,在高速旋转中不停加压,换得最后一刹,惊天动地的爆裂。 佛山无影脚追求神速,凌空一瞬连七脚,每一脚都能开碑裂石。 飞天腿不同,要的是迦楼罗神力,哪怕七堵墙挡在前头,不过摧枯拉朽凿开。 金翅掣海,击破风雷,衍空和尚纵是双臂招架,仍被程舟霸道至极的一腿压制,连连后退,撞进内屋。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伴随琅琅诗声,祠堂机关触动,一点有些特别的火星亮起, 似是回光返照一般,纳兰元述鼓尽余勇,布棍绷紧,扫荡一圈,屋社的承重柱墙,顿时全是裂纹。 房梁砖瓦垮塌砸落,周围一切都为两人助威,阻碍敌人的脚步,火星在膨胀中扩散,急速化为火海。 第十九章 斗罢艰险再出发 天色愈发黯淡,乌云像厚重的帷幔,缓缓降临,遮蔽了最后一缕光线。 起初只有零星几点,银珠子从天而降,在偌大古城的每一个角落悄然落下。 细雨逐渐汇聚,风势慢慢加剧,犹如织女手中的银线,给屋檐宫殿绣上了水做的纱衣。 当最后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暴风雨达到了它的巅峰。 倾盆大雨如同天河泄流,横扫过每一寸土地,将所有可见之物淹没于一片混沌之中。 此时此刻,除了震耳欲聋的雷鸣和雨声,世间仿佛再无其他声响 就连高大巍峨的皇城,形影似乎也被撼动,显得摇摇坠坠,即将塌落。 这是四万万人同呼吸,蒸出丝丝缕缕水汽,被东方吹拂到九州的中心,汇成冲垮一切的磅礴威势。 禁宫深处,床榻之上,尸居余气一样的西太后,听着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传进耳畔,枯槁的脸孔看不出任何表情。 殿内空气几乎凝滞,弥漫着一股沉重的压力,令小太监捧着奏折的手禁不住颤抖,声音结结巴巴:“......奕亲王领兵收复金陵,三战乱党,不,不克,退守两淮,八百里加急请援.....” 谁敢不紧张,自从南粤乱党起事以来,半壁河山陷落贼手,每一回消息呈上,都有不知多少宫女太监被杖毙泄愤。 可出乎意外,西太后静静听完,神情根本没有变化。 不同于一开始的坐立不安,后来的惊悸恐慌,现在再收到坏消息,已经几如僵死的尸体一般。 她闭上眼皮,微微一抖,终是笑道:“猴子....哈哈,一只猴子....” 语气阴冷,带有些嘲弄意味。 西太后也养有只猴子,这次行动派出了宫里的猴子,可为什么,偏偏是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铁猴子,坏了她的大计不说,还将朝廷玩弄在股掌之中? 步亭敖白都死了,所谓的京城四岳被一只猴子掀翻,宫宝森下落不明,科尔巴也死了,连带着内务府炮制出来的异兽飞僵,也被杀了個干净。 几名视为依仗的大拳师,万余新军旧勇,对上区区一只猴子,损兵折将不说,还中了人家圈套,旦夕之间覆灭。 刚接到消息的那会儿,西太后如坠梦中,这哪还是猴子,简直就是齐天大圣从话本里跳出来捣乱。 什么省城起事的消息,纯属是欲盖弥彰的烟雾弹,等到朝廷精兵强将被抽调一空,贼首转眼席卷整个江南,比当年洪妖人来得还要声势浩大。 西太后十七岁入宫,把持朝政数十载,从没有见过那么黑的天,那么大的风雨。 单就世局也罢了,这个残暮的王朝,固然与她休戚相关,兴衰一体,到底不是她本身。 她已经很老了,老得不成样子,可她最在乎的黑太岁,那件关乎长生的异宝灵物,是续命的最后希望,也随着内务府任务失败而破灭,如朝露一样消逝得无影无踪。 “奕亲王要什么,就给什么吧。” 奕亲王文武双全,主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早就备好后手。 战场方面虽然一时失利,但他已经联络十一国大使。等待条件谈拢,便能仿效洋枪队旧历,借师助剿,哪怕不能收复失地,也能划江而治,南北对峙。 至于代价嘛,哈,又有什么关系呢,无非就是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西太后露出诡异笑容,双目空洞,又问道:“尹师傅呢?” 她口中的尹师傅,全名尹福,是董明魁首传,开辟东城八卦掌一脉。徒弟宫宝森失陷南方后,就由他这个做师傅的挑起重担,统领一干大内侍卫。 这段日子,都是他在负责宫中守卫,旦夕不离。 小太监恭敬答道:“说是宫统领辗转回京,伤得不轻,告假去看望。” 西太后哦了一声,随意吩咐了几句,就打发人下去了。 换做往日的她,或许会再多想一些,或许会派出内侍宣旨慰问,以示恩典。 如今她只想好好躺着,歇着,睡上一觉,做个美梦。 一个月下来,她也接受了现实。 死就死吧,这么多年变故横生,大清死了多少人啊。 种田的死了,当兵的死了,读书人死了,做买卖的死了,朝里满汉官员也死了。 反正她叶赫那拉也要死了,未来大清会怎么样,管他呢。 ……………… 狂风穿过重重落锁的宫门,雨水打湿十二重帷幕。 西太后被动静惊醒,睁开眼睛,空旷的房间闯进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姣好的姑娘,美得不可方物。 这种美是一种年轻的美感,芳华正茂,宛若朝阳的精气神,冲淡了房间的老朽味儿。 地面横七竖八,倒了好些太监宫女,侍卫兵卒,乃至于暗中守卫的大内高手。 西太后不清楚具体经过,但也知道是来了刺客。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双手一撑,翻身下床,拔腿就走,灵活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婆,明明是个半截腿进棺材的老不死,明明自诩看开一切,但死到临头,又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然后她就被从后踢碎脚骨,抓住胳膊一摔,身子像是被千百斤重物压住,砸倒地面再起不得。 她又惊又怕,想要呼救但说不出口,浑噩大脑被疼痛占据,陷入弥留之际,离死不远。 之所以还在苟延残喘,全是那人不想她死得太轻易,用银针刺穴,激发潜能。 这当然不能起死回生,只能令人体验更久的濒死痛苦。 来人自然是纪云袖。 那一日,她坐火轮船离开省城,昼夜兼程赶往香港,将一系列巨变告诉大先生。 黑太岁很快被安置妥善,由盟会派出专人严密看顾,负责守卫的人姓汪,诗词作得蛮有气势,但不如她的老弟。 趁着南粤官场混乱不堪的空当,他们自粤西揭竿而起,各地纷纷响应,很快就做出一系列轰轰烈烈大事。 可收复省城之后,祠堂那儿只剩一片烂砖破瓦。 问遍俘虏的清兵衙役,那儿只清理出过纳兰元述的遗体,还有一具没烧干净的焦尸,被几个洋人出钱买走。 大家都说程舟为大业牺牲,她却怎么也不相信。 老弟天人降生,何等人物,岂会倒在这里。 然局势变化,令纪云袖没空追查下去,丧心病狂的满清鞑子,居然想找洋鬼子出面调停,打着分裂神州的算盘。 前线战事还在拉锯,短时间攻不破两淮,想要粉碎这个阴谋,就必须有人潜入京师,刺杀要员,乱其中枢。 纪云袖当仁不让,盟会亦召集各路义士。 之所以行动能那么顺利,突入守备森严的禁宫,除了大内第一高手的陈公公外出监军,还得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帮忙。 身后脚步声逐渐靠近,但不带有杀气,来人却是宫宝森。 他面带郁色,道:“尹师已经答应卸职还乡,还请纪姑娘帮忙转告大先生。” 他养好伤后,彻悟许多,本来准备归隐奉天老家,不打算再回宫里,但洋人即将介入的消息传出,却是不得不来。 宫宝森提供很多有价值的情报、人脉,更重要的是,用自创的六十四手,与恩师来了一场赌斗,全了大义,但负了师恩。 “青出蓝而胜于蓝,能有那么出息的传人,尹老当欣喜才是。” 西太后死后,纪云袖顿感身心净空,好像卸下了某些重担。 她脸上露出微笑:“我看你不是不想作为的性子,还是亲自同大先生见个面吧。” 话里意思,已有功成身退之意,令宫宝森不由大惊:“纪姑娘,你这是.....” “大局已定。”纪云袖打断道,“告诉大先生,我跑去找老弟了。他向来远庖厨,连个饭都不会烧,做姐姐的很是放心不下。” “那,纪姑娘总得告知去向,才好禀告。”宫宝森瞪大了眼睛,确认她不是伤心过度要做傻事,才苦笑着说道。 “第一站是西非,寻那什么迪拜亚部落.....” 星火一点起,便成燎原势。 至此春风再绿江南岸,至此不见宇外远客踪。 历史的巨轮起航,驶向不可知的海域。 斗罢艰险再出发,未来必将抵达美好。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省城,河畔,祠堂。 程舟垂着头,身子就像一间漏风的茅草屋,里面的五脏六腑破烂不堪,血液都要流干了。 即将永堕黑暗的他,眼前幻觉重重叠叠,根本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界限。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来到一座不见诸史书的大城,城里遍地尸鬼,已经没有一个活物。 天空之中,异相乍现,神人降世,云海掀战。 有鸟首人身的异怪,巍若山岳的大鱼,所经所行之处,风雨交织,雷电纵横,造就火焰冰雪共存的奇景。 这是妖僧科尔巴讲述过的故事,如今重现眼前,似真若幻。 程舟恍然大悟,自己应处弥留之际,出现了走马灯。 黑太岁是米兰达母菌,能存储生物的基因与记忆,自己身为宿主,借此看到数百年前的景象。 当前经历的一切,并非实况演出,而是属于淹没在历史长河的过往。 ——此时此刻,云海之上的战斗,已然落幕,流星坠地,漫天火雨。 那些简直不该存在于地球的生物,溅落无数血珠,晶莹如玉。 满城尸鬼沐浴神血,发出狂乱吼叫,瞳孔亮如黄金。 死城最深处,中心位置,一团婴儿状的菌体,开始迎来上苍的馈赠与劫难,贪婪地汲取血珠,发生迭代变化。 迎面那头尸鬼吐出带着钩刺的舌头,缠住了他的喉咙。 程舟感到呼吸困难,有窒息的征兆,纵使是幻视,也有点难以忍受。 忽然,灵台之中,古镜绽放华光,璀璨夺目,不可逼视。 许多遗落岁月深处,被天地铭记的信息,汇入光芒,流转心海。 【海天龙战,其血玄黄,围绕权柄展开的死斗,从宇外来到现世,纷扰千年无休止。尚未复苏的双茧,等待终末的归来,灵菌捕获的血脉,创造战局的变数】 那不是科尔巴故事里的什么神人,而是曾经统治另一方天地的龙类,竖起黑色的战旗,穿越奇迹的时空裂隙,将战火蔓延到新的世界。 程舟不由哑然,侵蚀自己意志的竟然不全是病毒,还有着“穿越者”遗留、被黑太岁吸收的精血,只是档次也太差强人意了吧? 怎么是青春文学作品《龙族》乱入进来,就不能换成仙侠世界的造物? 要求不高,随便来两斤洪荒祖龙的本源精血就行,方才显得主角光环闪亮嘛。 所谓的生化晚清时空,竟然跟个筛子一样,除了自己这位二十一世纪来客,数百年前还有其他作品的角色乱入又离开,莫非另有隐秘?别不是星爷宇宙的搞笑流片场? 这方天地的魔改度也太高了点,自己命名的泛国术根本文不对题——也不对,原作中的大地君主,不就是个出神入化的老拳师么? 以后这世界会变成什么鬼样子?别再过个几十年,传承出山地神拳,铜火圣拳,天风皇拳,海水月拳,再整个独立于外的白王传承,邪拳八家。 但不管怎样,都不重要了,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借助金手指之力,去往另一方天地,踏上新的旅途征程。 一切一切,世间诸相,又随异兽尸鬼哀鸣声模糊。 程舟猛然睁开双眼,从濒死体验的回马灯挣脱,与不远处的纳兰元述对视。 拜坍塌的祠堂所赐,衍空和尚被炸了个正着,应是死得不能再再死。纳兰元述亦不好过,巨大冲击波既将程舟震飞,亦断了他一根胳膊。 饶是如此,他还不肯轻易倒下,布棍甩出,如蟒蛇般蜷缩,绞紧程舟脖子。 大敌已去,便该为朝廷尽忠。程舟的天资与能为何其可怖,不说日后,当下就是心腹大患。 他要为大清做成最后一事,杀掉这个棘手的乱党。 布棍不断收紧,劲力如细流渗入,就好像链锯切割,程舟想要笑,脸部抽搐,撕裂伤口,鲜血潺潺流下。 识英雄,重英雄,他没有看错人,纳兰元述果然是个英雄,旗人里的好汉子。 既是英雄.....更该杀! 他榨出体内最后余力,整个人撞向对方,腰间青冥剑再出,一点锋芒刺穿夜幕,从中间将绸布切开。 如果纳兰元述选择此刻撤手,或许来得及挡住这剑,但会失去杀程舟的最后机会。 他怒喝一声,用出所有化劲,想要抢先震断程舟颈骨,然电光火石之后,喝声戛然而止。 纳兰元述松开手,握住脖子,极其细微的伤口,正在渗出血珠,整个人失去力气,瘫坐到地面。 “程,程,舟——” 不过程舟可不会听他遗言,心中轻唤了一声,眼前透明面板再现。 自己伤势耽误不得,必须尽快处理,念头一动,神通触发。 古镜华光催至极处,虚空鸣啸震荡,有黄钟大吕声,响彻天地。 流光相辉映,散作漫天萤火。 夜尽天明,劫灰之下, 只剩死尸一具,已然不见人影。 第二十章 虚空渡,镜中界 程舟沐浴在一片光的海洋,被舒适的暖流环绕。 他好像回到了孕育自己生命的母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一切伤痛都消失不见,那些内脏器官遭受的冲击波震荡、皮肤肌肉被火焰的灼烧,乃至于躯体异化带来的不受控制感,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根据拳经记载,人在炼气大成之后,能够吐息一股化劲,将五脏府混同一致,筋骨皮不分彼此。 一旦受到外力压迫,就能有意识地均分到全身上下各处部位,从而大大减轻躯体受到的影响。 太极杨露禅有“鸟不飞”绝技,麻雀在他手里飞不起来,是因为无处借力,力一下压,就分散到各个地方。 现在的程舟何止是减轻影响,整个人都摆脱了与生俱来的枷锁,不再受后天形骸所拖累。 或许过了千百年,又或许过了一瞬。 光芒像退潮一样散去,人置身云汉银河。 星云浩瀚,若隐若现,光影迷离。 无数萤火虫一样的星辰,拼凑成炫丽多彩、气象恢弘的图景,似是近在咫尺,随手就能捞在手心,又好像相隔无垠天堑,雾里看花,瞧不得真切。 程舟身上的衣物,已经变回一套新潮的运动服,那是他收到过的生日礼物,在地球时最喜欢的款式。 所以眼前景象,要么还是做梦,要么就是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或者干脆就是对自己记忆、意念的复现。 他没有懵逼太久,头脑就恢复清醒,开始梳理遭遇的情况—— 自己当是拼完衍空斗纳兰,该行的路行尽了,该打的仗打完了,油尽灯枯之际,赶紧启动金手指试试成色。 “希望不会耽搁太长时间,还能赶上大先生那边的起事,免得到时候放了纪姐姐鸽子。” 一念既起,周遭环境再变,画风从科教频道的天文记录,切到诗人骚客幻想的海外神山、蓬莱仙境。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没有仙人抚顶授长生,唯见雾为笼,云作纱,袅袅缭缭。 天光云海之间,斗拱飞檐隐现,栈桥曲曲折折,不知起于何处,又要通向何方。 冥冥之中,自生感应,程舟乘风而起,撞进琼楼玉宇。 他走得晃晃悠悠,与丝丝云气擦身而过,都会生出涟漪样的波纹,渐行渐入虚无缥缈之间。 倚空绝壁,直下江千尺。 举目所见,云卷云舒间,峰峦之上,碧堂掩门,溪涧之侧,彤楼闭户。 程舟脚步不停,很快就似蜃楼般的宫室中,寻到最核心的那处。 推门而入,踏过残破的甬道,正殿供奉的神物,早在梦中相会不知几回。 无须语言,也不需要文字,看见古镜的第一眼,程舟就了解到许多信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就好像他本来就知道这些东西。 眼前这面镜子,便是程舟穿越的幕后推手,暂时不能知晓来历,他的身体已经进入镜中世界。 虚空不记年,它不知道流落多少方天地,最终融入到程舟神魂,成为伴生之物。 古镜自有无穷玄异,莫测神威,不过现在的程舟,发挥不出千万分之一能力。 别说运使自如了,程舟甚至连最基础的“仙道法力”都没练出来,更别提进行祭炼,只能凭借方便法门催动。 也就是面板注释的那句三不朽。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神龟寿有尽,腾蛇终土灰,桑田终究变沧海,时间洪流能冲走一切存在痕迹,历史长河荡漾的波纹,却是某种意义上的永恒。 每当程舟对一方世界的当下未来,产生意义深远的影响,便能天地留名,寰宇留影,从而成为世间传说,凝聚一点不朽金性。 传说度与金性等字眼,其实是按照他能够理解的含义,姑且强而名之,某种意义上,又跟仙侠作品里的功德气运很是相像,区别在于,并不在乎获得的途径方式。 程舟在各个世界取得的功业成就,留下的种种传说,都是形而上学的层次,本不会带来立竿见影的好处,甚至可以说是对凡夫俗子没有实际意义。 然古镜层次之高,不知高到诸天多少重,站在更高维度层次,反而能将之利用起来。 就好像尸鬼血劫一事,没有程舟挺身而出的话,省城毁于一旦,尸鬼蔓延肆虐开来,半壁山河沉沦,整個世界的走向,或许会变成另一番摸样。 同样的,他推动青天盟会起事功成, 是以立功不朽,一点金性凝聚。 也是凭借这份远超常人的英雄伟业,程舟得以催动古镜神通,进入另一方天地。 不过想要再回去的话,却非一朝一夕之功。 光是模糊定位一方天地,他就得修成两点金性,精准定位的话,更是需要三点金性打底,还不能自选时间节点。 镜面澄澈如碧,清光荡漾涟漪,随着程舟念头一动,透明面板显化出来。 【世界:泛国术·晚清(自定义命名) 称号:铁马骝 经历事迹:辛卯十月解围城,大破劳工拐骗局,点拨青天盟会,杀绝一城恶党,驱除鞑虏复中华,力挽尸鬼血祸劫。 主要能力:四大练·金肌玉络,四大练·汞血银髓,心意真形,畸变龙血(45/100),言灵·青女,血源刻印·镜瞳等 传说度:115/100 大道之基:金性(1) 注: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不拘泥方式手段,有道还是缺德,在本世界留下深刻印记,印记越深,影响越广,变动越大,则进度越高,功成圆满,凝练金性一点,锻造大道之基,不朽之始,运使神通。 神通·虚空渡:大千须臾至,界海任遨游(冷却中) 神通·镜中界:世上方一日,镜中已一年(使用中) 神通·溯流:逝者如斯,飞光可追(冷却中) 神通·照影:天光临照,幻灵化生(已激活)】 其实这些记录的信息,都是古镜搜集和解析而来,关于世界部分在横渡虚空一瞬便定格,停止更新。 传说度以一百点为基准,满足后凝练金性,超过部分暂时不知有何用途,想来应该不会被镜子白白吞掉。 武术方面,程舟练骨大成,四大练仅差两项便得圆满,对打法的认知有了更深体悟,参透心意六合拳的大形真意,臻至返璞归真的境界。 就算是创派祖师,神拳姬际可当面,论起技巧也与他处在同一个水平。 最大收获还得是沾染变异龙血,成为一名混血种,从此不复凡躯,踏上超凡之路。 这份力量原典来自于青春幻想文学,固然不如魔幻、仙侠体系的龙裔前途远大,血统比例超过半数的话,还会被慢慢同化行尸走肉般的死侍,有着失控嗜杀的种种风险..... 但他毕竟使得人身更进一步,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路是一步步走的,天地无尽,一切皆有可能。 程舟看了一眼镜瞳二字,隐约有点印象,所谓的血缘刻印是一种类似于遗传基因的超自然力量,出现概率极小,比高阶言灵还低,连系着龙血共生的神秘力量。 ——简单来说就是,boss模板才有的特殊天赋。 他抽出来的“镜瞳”,其效果是解析世物现象原理,然后进行完美复制,前提是具备对目标的基础认知,且消耗一定生命力,除此之外,持有者将获得惊人的学习能力。 ———听上去完全就是泛用化的写轮眼嘛,一下子把程舟那么正经的国术人画风扭曲不少。 至于青女,脑中并无相关记忆,想来是原作没有出现的言灵吧。 一念至此,对应文字隐隐泛光,有新的信息流入心田。 【言灵·青女 序列号:90 血系源流:海洋与水之王 危险程度:高危 发现及命名者:刘安 至秋三月,地气不藏,乃收其杀,百虫蛰伏,静居闭户,青女乃出,以降霜雪。 介绍:释放者通过一定时间的冥想和吟唱,循序渐进式地搅动周围环境中的水元素,抽离领域内的温度,形成超低温和冰造物。 简而言之,它会迅速使物体失去能量,从而物理形态产生变化,且能控制领域覆盖范围内的水元素凝结成冰。 置身风暴中心的释放者不会被波及。 很罕见也很危险的言灵,释放者通过长时间吟唱能够狂征暴敛般地破坏元素平衡,以求达到最大程度的杀伤力,但与君焰的爆破性释放不同的是,通过控制吟唱时间,释放者可调整领域的大小和威力。 该言灵在水元素的掌控方面已窥堂奥,因而以“掌管冰霜的女神——青女”命名之。】 程舟当前的血统浓度,并不足以撑起太大范围的领域,但运用得当的话,也可以解决大拳师级数人物。 越是高手搏杀,越争一线之隔,变数没算准,哪怕只是一招的错判,便会分出死生。 若是对方也有超自然力量,或许成效不会显著,还需要继续设法强化和开发。 至于那些神通,则是古镜的一些基础应用。 其中消耗最大的是【神通·虚空渡】,需要凝练出新的不朽金性,才能重新激活使用,否则就需要经历漫长时间。 程舟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照影两字,镜面顿时显现好几册书卷,封面记有人名。 纪云袖、敖白、白少廷、宫宝森、黄飞鸿.....无一不是与他因缘深厚之人的名字,不是亲朋故旧,就是生死大敌。 程舟伸手一指,对应敖白的那一册,书页无风自动,倾泻而出的流光,凝聚出老者身形,似与生人无异。 这道投影自带灵智记忆,由于程舟没有下达特殊指令,一看见杀死自己的仇人,当然不会摆出什么好脸色。 他沉气喝声,脊柱如龙扭动,烈风乍响,当头便是一记天绝手。 这一拳打出,霸道无伦,空中如有雷动。 “哈....” 程舟面露轻笑,迎上前去,甩出鞭手与之硬拼。 士别三日,他已今非昔比,通过感染病毒,沐浴龙血,他的气力直接增长了三成,伴生的沧浪鳞纹硬度更胜精钢铠甲。 程舟随手一击,就与敖白成名绝技平分秋色,两边各退半步, 敖白再抢中线,钻劈横炮崩,招招精妙纯熟,程舟一一接下,仅用十回合窥出破绽,重新将其打散回流光。 整个过程下来,不仅能够丰富战斗经验,亦能借着机会,揣摩对方运使的招式技艺,又或者命令幻灵教导传授。 当然仅凭外在表征,哪怕用肉体感受,被打上个千八百次,也无法学到多少精髓,所以程舟的视线还能穿透衣服、皮肤的遮掩,看清幻灵每一寸肌肉骨骼,是如何发劲运力,乃至于更深层次的变化。 对于那些只会照本宣科的武人来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便足够,这项神通纯属鸡肋,但在程舟手里,却代表着无限可能。 人体之精妙玄奇,体系之原理本质,长此以往下去,也许真能被解析掌握,他不仅能够习来他人道路,更能拓宽己身底蕴根基。 【神通·镜中界】的效果,则是每隔现世一个月,他都能像现在这样来到镜中世界,调养身体,钻研武学。 镜界与现世之间,时间流速有差,虽没有洞中一日、世上千年那么夸张,但也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当在镜中呆满一年,需要离开的时候,外界不过一昼夜。 且受到再严重的伤害,在镜界之中也能快速恢复,直到能够维持意识清醒的程度。 唯一不便之处,大概是开启镜中界后,不能中途退出。 程舟解封神通后,一股脑都试了遍,才在离开生化国术世界后,直接来到仙山神殿。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暂时出不去,就安下心来,开始为期一年的苦修。 山中有醴泉嘉禾,除了嘴巴淡出毛外,倒也不用担心饿死。 独自一人的生活,他亦不觉得有什么索然无味。 姑且不说有那么多投影,拌个嘴逗个趣不成问题。 他对于练武,或者说,对于所有三观不排斥、增进己身能为的方式,都怀有发自内心的喜爱与热诚。 一点点成长的快乐,全方位变强的滋味,无疑是种美妙体验,值得反复回忆。 人无我有,为人所不能为,本身就属于很有意思的事情呀。 如此时间流逝,三百六十五个日月过去,当沧浪鳞纹布满程舟全身,把他变成一个好男孩,畸变龙血带来的力量增长,似乎也达到某个瓶颈。 他参透天绝手的强行提劲奥秘,练得臂腿甩长如意,对于形意八卦的理解,也更得精髓,唯有白莲神打法门,始终差了点意思。 莫名的,又有愁绪悄然滋生,涌上心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惜哉共饮红颜,不过幻灵投影,哪怕把盏言欢,也少了些许滋味。 程舟昂首迎风,诸多杂念又很快化为纯然坚定,想要尽早衣锦还乡,唯有勇猛精进,大步向前! 此时一声脆响,银瓶乍破水浆迸,好像打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仙山由实化虚,风沙扑面而来。 第一章 大漠沙如血 大漠残阳如血,苍凉一望无际。 狂风是这里唯一的常客,将无穷无尽的沙粒卷起,如同造物主的刻刀,不断地雕琢着这片荒芜的轮廓。 风沙在空中狂舞,砌出一道道沙墙,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给世间万物都添加上一层灰色的滤镜。 程舟挎着批脸,结束了无意义的跋涉。 来到这个鬼地方已经好几天,不能说是人迹罕至,只能说是会喘气的碳基生物都见不着一个。 一开始的信心满满,早已随着体内水分蒸发流失,飘飞到九霄云外。 天杀的古镜,到底把他扔到什么鬼地方了? 程舟视力经过强化,能够看清极远处的飞虫振翅,可远远望去,映入眼帘的东西,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他叹了口气,摆出一个经典的阿三苦行僧姿势,手掌抬起,高举过顶。 清凉的感觉覆盖皮肤,逐渐化作丝丝冷意,寒气逐渐凝聚,与大自然的热力相抗,截住空中微不可查的水蒸气。 程舟体内龙血,来自于海洋与水之龙王,觉醒的言灵跟冰霜脱不开关系,放在正常的环境里,大太阳底下制冰都是小儿科。 好死不死,这儿是個大沙漠,地风火元素都不缺,唯独命里缺水。 他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化成一尊不会动弹的雕塑,要等到时间的尽头,宇宙的终末.......好吧,也没那么夸张,大概黄昏时分,已集腋成裘,堪堪捧出一口甘霖。 程舟一饮而尽,干渴的喉咙得到来之不易的滋润,回味无穷。 这时候,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寞孤独。 地平线上出现了十几个黑点,由远及近,逐渐变大。 一队人马出现眼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他们本去往另一个方向,似乎是见到程舟后,特地围了上来。 为首那人肤色焦黄,眉宇带煞,身材矮壮,右手几个指节生了层厚厚老茧,显然是个公门里的用刀好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程舟眉毛一挑,所以自己是来到了明朝? 从他们坐骑不是骆驼来看,他一通瞎走倒也算是阴差阳错,应该快走到戈壁边缘,又或者附近就有绿洲。 没等程舟主动打招呼,焦脸汉子就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落入他耳朵里,就好像某种方言,杂着浓浓口音,加上小部分词汇听不懂,得在大脑先转个弯,才能理解具体意思。 “叛贼乱党....天子亲军之前,还不从实.....供出周淮.....” 程舟还在努力适应,没有立即开口回应,为首那人不耐烦地扬手,旁边三名锦衣骑士就甩出套索,往他的脖颈、胳膊招呼。 得,这下程舟完全懂了,他是遇上明军传统艺能,借老乡人头一用。 这些锦衣卫的坐骑都是高头大马,拖动千斤重物轻而易举,脖颈又是人体要害,一旦受制将会陷入被动,换做其他人被这样套实了,无疑束手束脚,任人宰割。 眼见“乱党”被自己震住,不敢有任何反抗动作,焦脸汉子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差点哼起了小曲。 云何寺的头香没有白烧,主持见痴大师说自己此行必有转机,想来就是应在了这儿。 他本在应天府的锦衣卫衙门当差做事,恰逢天顺改元,正统帝复辟,北镇抚司死伤太多人手,才被调回顺天府,由总旗升任百户。 新官上任,没来得及三把火,就摊上个要命活计,被东厂点将,拉到边关戈壁,追杀反贼乱党。 几日围追堵截下来,百名手下折了大半,好不容易被分派出去追踪下落,还没来得及摸鱼歇口气,又收到个大大不妙的消息。 通缉赏额最高的周淮安,被困在了十里之外的绿洲,东厂急命各路人马集合增援,决不能教他逃脱。 那周淮安何等人物,乃是前兵部尚书杨宇轩亲信,打遍京师三大营无敌手,威名赫赫。黑白两道的朋友甚至从水浒话本里,择出个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诨号相赠,夸赞他的武艺高明,与天雄星林冲也差不了多少。 太上皇复辟,于少保有没有勾结瓦剌,图谋造反,那是大人物操心的东西,焦脸汉子不敢懂,可他很明白另一件事实。 自己武功在镇抚司算个好手不假,真对上周淮安完全不够看。 可东厂不是他能得罪起的,临阵逃脱更是个死字。 如今抓到个鞑子不像鞑子,汉人不像汉人,披头散发的乱党,对上司那儿算有了交代。要是运作得好,没准年后就能升迁副千户。 不过,真要抓回去拷问,别看这乱党呆头呆脑,一副老实本分的摸样,好像不通官话,万一口供对不上的话,多少会有点难看。 他盯着程舟,眼中透出凶光,分明打起杀人灭口的主意,准备带具尸体回去。 程舟对上他的视线,回以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焦脸汉子顿时汗毛直立,心脏砰砰直跳,就好像被什么凶恶至极的妖魔盯上。 他受了刺激,顾不得许多,当即拔刀出鞘,一催胯下骏马,就要撞向程舟。 这是军中战法,人马相合,既运起十成气力,又借了马匹冲击的威势,足以把常人劈成两段。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应对不可谓不正确。 然而—— 但闻一声雷鸣爆响,焦脸汉子的视野就被一团迅速黑色,占据了全部。 那是千层底的布靴,结结实实地印在他的脸上,把整个人都踢飞出去。 分不清天旋地转的眩晕,与颅骨裂开的疼痛,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焦脸重重砸倒在三丈之外,眼皮闭拢,难以自主。 若非他将先天一气练到头颅,光是吃了这下就得当场毙命。 双眼余光瞥见,乱党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 那一瞬间,程舟猛然发劲,力量如山洪暴发,扯得三名骑士人仰马翻。 理论上来说,他应该算得上当世第一大善人之一,没几个能在道德层面与之相提并论。 于是程舟可亲的笑容,看向剩下的人。 第二章 番子与乱党(求追读) 近十名锦衣骑士拔出兵刃,围成了个小圈,却没人敢第一个冲上前。 当程舟把视线扫过来,他们甚至有些眼神闪躲,不敢与之直视。 一方是蓬头垢面的异人乞丐之流,一方是衣物亮出去就能小儿止啼的朝廷番子,偏偏后者神情惊恐,畏手畏脚。 也不怪他们被吓得不轻,百户是镇抚司基层骨干,对上程舟连一个照面都没能撑住。 亲身过招的焦脸汉子更是心中狂叫不妙,自己是遇上了高手中的高手。 哪怕是前些日子见到的那名女子,仗着一手子母剑妄图刺杀督公,也不过对上三名东厂档头就难以为继,被百十人齐上,逼赶进大漠深处。 他固然不如任意一名档头,但也不会败得那么干脆,眼前人功夫硬到没边,肯定超过了锦衣卫千户,没准达到指挥使一级。 莫非这人真的是乱党余孽,于谦旧部,准备去绿洲那块救人? 焦脸汉子越想越怕,恨不得直接痛晕过去。 反倒是他的手下眼力没那么好,只担心先出头者会遭殃。 毕竟对方只有一人,瞧着唇嘴开裂,长发散落,定是被困戈壁,许久没有得到休息进食。 再怎么棘手,也不可能把自己一行人全部杀光,等到他体力耗尽,自也难逃一死。 “大胆,你竟敢与朝廷作对!” 终于有個硬气的锦衣骑士,远远挥刀呵斥,传到躺尸装死的焦脸汉子耳朵,令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朝廷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作对?” 程舟理解完意思,终于开口回应,声音中带有几分不屑。 刀口都砍到脖子了,还不准人反抗?这种逻辑,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更何况,他又不是没当过乱党,不就是造反嘛,老本行了。 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程舟疾步上前,越过十步距离,朝着那人便是一记扫堂腿,轰的一声,沙堆里又多出了个人形陷坑。 其他人下意识挥刀,一拥而上,准备借助人数优势,把程舟限制住。 可两方之间,体能、速度、力量实在相差甚远,如果说这些锦衣骑士的战斗力是二百五,那程舟至少有三千,高过他们一二三档不止。 于是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壮举,就成了飞蛾扑火的送死。 程舟甚至不嫌弃对手实力低微,狮子搏兔亦用真本事。 他每一脚都踢向人体要害,不离肾水、腰眼、后心、尾骨,活像一只毒蝎子,尾巴毒刺扎进皮肉,就能使人丧失行动能力。 破空声,惨叫声,撞击声,脚步声,各种各种的声音,汇成一曲旋律起伏、抑扬顿挫的交响乐,又在高潮部分戛然而止。 焦脸汉子的心,也随之提到嗓子眼,他尽量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 “闭气功都不会,也敢学人装死?” 那每分钟超过一百六十下的心率,在程舟听来跟大鼓敲响差不多,他眉毛垂下,缓缓走过去:“那不如,真送你去见阎王?” 他语速很慢,脚步也慢,就是为了给对方足够理解时间,并制造心理压力。 当然,若焦脸汉子没能及时反应,那就不好意思了。 镜宫闭关一寒暑,程舟练得火气大升,戾气大翻。 被困这座戈壁后,更是燥热难耐,很想杀人。 “别别别,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焦脸汉子见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赶忙翻腰起身,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 他脸上本就有伤,每一下都用尽力气,血水与黄沙粘黏一起,模糊了视线。 程舟见对方能听懂自己说话,又等他磕了十几下响头,才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的身上装扮,看起来像是大明朝的锦衣卫,为何要与我为难?” 古镜穿梭异界不同于无限流作品里的主神,没给程舟准备相应的本土身份,所以他一开口,就做立足人设,准备诱出更多信息。 那焦脸汉子心思机灵,果然上当,当即一喜,暗道天不绝我,自己莫不是撞见瓦剌那边的高手? 是了,这煞星没有加冠束发,乱糟糟的,衣物形制怪异,看上去就不像中原人士! 他打起精神,抬头说道:“是极,是极,我等都是大明官府公人,在北镇抚司当差。 这回出来是奉旨剿灭乱贼党羽、于逆余孽,要往十里之外的绿洲增援,协助黑石高手围杀周淮安,咳咳,不想遇见这位大侠,额这位勇士....误会,都是误会。” “周淮安,好生熟悉的名字,好像在族里听过,又是何许人也?” 程舟心思一动,已经回想起记忆里那部《龙门客栈》中的场景,至于黑石嘛更是武侠电影《剑雨》里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 不过真实的世界中,一切都会似是非是,就好像他本以为自己是个国术高手,在跟佛山无影黄师傅、铁拳无敌孙帝象闹革命,最后愣是冒出生化暴君、龙族君主。 这名周淮安必然与电影设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不会完全相同,因此他不能想当然,必须“谨慎”行事,先听听能否对得上号——虽然程某人自觉现在心境极其不稳,估摸忍字诀也好,苟字诀也好,是完全相性不通,撑不住太久时间。 所以他故作不知,提出疑问,而焦脸汉子从程舟生硬的措辞,捕捉到关键字眼,更加肯定了判断。 焦脸汉子答道:“他是于逆乱党里的要员,剑术高绝,曾任八十万禁军教头,当年京师保卫战履立功勋,杀过不少瓦剌鞑.....额,勇士,这位勇士,你武功那么好,不如随小的去取他首级,督公发下过悬赏,杀周淮安者,赏千金,官晋三品。” 目前听到的部分,与电影完全一致,程舟佯装发怒,道:“胡扯,姓于的是蒙古头号大敌,你们大明皇帝重臣,怎么会是什么乱党?你想骗我,是也不是!” “嗨,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年初时候,于少保的事儿就发了,他勾结瓦剌,谋害太上皇,意图造反,被革职查办,全家抄斩,现在脑袋还挂在午门示众呢,都晾干发臭了。” 焦脸汉子急忙解释,就指望借此转移程舟的注意力,化解眼前的危机:“不过于少保为官多年,颇有些得力旧部,愣是保着于家剩的一对孤儿寡女杀了出去,想要逃往关外。”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所以,所以......” 说着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变得结巴结巴。 那一瞬间,程舟双瞳变为灼目的金色,似是不灭火山中的流动熔岩。 目光耀眼,闪烁着凶狠兽性,造成的威压仿佛实质,压得焦脸汉子喘不过气来,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爪掐住喉咙。 “所以说,现在金銮殿里,是朱祁镇那头猪?” 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感情,却让焦脸汉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对,对,没错。” “滑天下之大稽!” 程舟唇角扯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随着这一句判词扩散开去,最终化为压抑不住的狂笑。 明英宗,人称大明圣天子,网庙十哲编外成员,别名土木堡战神,瓦剌留学生。 这个英是英明睿智的英,他知晓圣天子在位,必定众正盈朝,只有远在塞外的也先太师忠心可用。 所以他以身为饵,不惜与千百年后的某位蒋姓光头思维同步,一举毫掷十万将士性命,也要让那些“国之蛀虫,文臣勋贵”通通一网打尽。 可即便是如此猪头的明英宗,在地球冤杀于少保的时候,用的只是谋反罪名。 而这个世界的土木堡战神,竟然能不要脸到污蔑于少保勾结瓦剌。 一个顶着内外压力,敢在朝会之上,喊出言南迁者可斩的人物,一个打退瓦剌十万大军,保住京师的民族英雄,居然被泼上这等脏水,简直就像指着岳武穆的鼻子,骂他投降金国。 虽然现实从不需要讲逻辑,但巨大的荒谬感冲上心头,还是让本就热得不爽的程舟,怒气大发,怨气大翻。 男儿行,当杀人,肝胆洞,毛发耸,便是杀人时。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始成为传说了。 “伱说的绿洲,在什么方位?” “在,在.....” 焦脸汉子颤颤巍巍答完,就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嗯,这趟差事确实是他人生转机。 ……………… 天高地远,黄沙无尽。 夕阳渐落,暮气愈深。 一口自地底涌出的甘泉,在茫茫戈壁营造生命的奇迹,好似宝石一样的绿洲,与周围死寂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晚风扶起层层绿波,纵是些低矮的灌木、草丛,卑贱得不能再卑贱,也在努力生存着,将根系深深地扎入沙土,活出属于自己的风采。 然绿洲一角,蔓延的血水玷污了清净,传递着不详的气息。 尸体倒伏在地,足足数十具之多,每一具都是中剑而亡,皮肉骨骼被劲力撕裂,触目惊心。 血水不仅来自死人,也来自活人,半死不活的人,快要死去的人。 一个青年,带着竹笠,穿着乌底白边的袍子,脚下落了把残破执伞,手持长剑,英武锐气。 一个老人,头裹布条,肩系花色披风,脸上似笑非笑,神色轻松。 一个中年人,双手打开,看着健壮朴实,眼神里充满什么都提不起劲的疲惫。 一个姑娘家,身姿妖娆,年不过二十,衣衫被斩裂大片,露出大好春光。那惊心动魄的挺拔,沾上斑斑血迹,就像黑洞一样,能吞没绝大多数男人的视线。 一轮鏖战刚刚结束,四人各自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青年以寡敌众,被围在中间,插翅难逃,犹是凛然无惧。 他手腕发劲,抖落剑身残血,问道:“我不明白,你们黑石怎么会跟东厂搅合到一起。” 回答他的是那名老人:“不明白?老夫却觉得,你周淮安是最能理解内情的人,夺门之变未曾发生前,你不就查到皇城了吗?” 青年便是大明兵部强将,八十万禁军总教头,周淮安,堵着他的老人、中年人、姑娘家,亦非同小可,乃是道上第一杀手组织,黑石里最顶尖的三名高手——彩戏师,雷彬,叶绽青。 周淮安仰天一叹,“黑石,果然是那人豢养的鹰犬。” “若非如此,我等又怎么敢随意遭刺杀官员,真当锦衣卫、东西厂是吃干饭的吗。” 黑石号称朝廷黑暗之基石,传闻天下官员的任命,都要问过他们的意愿。 那些不愿上供银两的清流,哪怕家里供养再多护院,结交网罗再多高手,也防不住黑石无孔不入的手段。 彩戏师咂了咂嘴,道:“可惜,你晚了一步。” 周淮安黯然:“是啊,一步之差。” 棋差一招,便是万劫不复,曾经的太上皇抢先一步发动,又变成了生杀夺予的帝王。 那一夜,黑石截断了内外通讯的门路渠道,东西两厂、南北镇抚司陆续倒戈,再之后,京师的清洗持续了小半个月,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足以淹没十个百个这样的绿洲。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自古诗言志,歌咏言,他毕竟是意志坚毅之辈,很快就振作起来,脑海闪过亲朋含恨的一幕幕画面,心头无明火怒烧。 凭借着这股意念,他仿佛将最后一滴生命力都榨干出来,连带着受创十几处的疲惫躯体都重新焕发活力,骨骼震动,青筋冒起。 “借相使力,怎么,还打算拖延时间吗?” 彩戏师一眼就看出,这是先天一气贯通全身后,才能运使如意的借相法门:“何必呢?不怕告诉你,方圆数十里的厂卫番子已经收到信号,不是在截住其他于家余党,就是在往这边赶呢。” “这关内关外,黑白两道,多少不识时务的蠢货,都被杀了干净。真被你等到最后,来的也只会是我们的人。” 识时务,蠢货吗?周淮安懒得回应这个问题,彩戏师也不多说,正要发令动手。 忽然,几人神色骤变。 叶绽青面露警惕,转身按住剑柄;雷彬冷冽带杀,手掌合拢,藏进衣袖。 彩戏师眉峰一凝,唯有周淮安发出轻笑。 他们都是一方高手,将先天一气练到耳窍,听力远超常人,留意到远处的不寻常动静。 那是筋骨发力的爆鸣,身体撞破空气的风吟,还有连成一片,好似没有停顿脚步,炸出一个又一个沙坑。 一个人,一名高手,一位劲敌。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种方式逼近,属于何方阵营,自然不言而喻。 若是厂卫番子过来增援,只会是大队人马。 “真有不怕死的啊,你们可不准插手,那个人是我的了。” 叶绽青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渴得很,自从接下这个狗屁任务,就找不到一点乐子,每天不是在策马狂奔追人,就是在与人拼斗。 如今就要完成使命,她已经忍不住要好好玩上一把。 随着响声越来越大,来人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一个字俊,再一个字秀。 几日风沙打磨,尚改不了那比豆蔻少女还要细嫩的皮肤,紧绷的肌肉高高鼓起,带来浑厚的力量感。 外表沾的那层土灰,显得有些邋遢肮脏没错,可一配上不肖中原的打扮,又增添了异域风情。 尤其是那异色双瞳,威严霸道,更令人产生想要征服的欲望。 若洗干净了,必定是个面如满月、唇红齿白的好郎君。 看清程舟的脸后,叶绽青觉着自己是真的渴了,有股想要尿尿的感觉。 她妩媚一笑,挥出一道澄澈的雪练。 一剑快如疾风,挑向程舟手筋。 锋光刺破烟尘。 第三章 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求追读) 叶绽青出剑的时候,似有朝露滚落,转瞬即逝,发出嘀嗒的声音。 她一个大跨步跃到半空,左指弹铗,掌心发劲,震动剑鞘,这把奇兵就开始嗡嗡鸣响。 当响声尖锐到一定频率,积蓄已久的震荡劲猛然爆发,将剑身推出一寸。 此时叶绽青右手已经及时接力,顺势拔剑出鞘,如飞燕啄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美感,像是叠纸牌金字塔一样,把手臂、右臂、双腿的力量,用巧妙的方式拼凑起来,继而推倒击发,换来无与伦比的高速。 如此精密的手法,那么快绝的一剑,令程某人眼前一亮。 换在平常,叶绽青也没法使出这等剑术。她纯粹是憋得太久,忍得太苦,一朝释放出来,借着那股酣畅淋漓的痛快,才隐隐打破藩篱,达到空灵妙境。 然而,人与人的极限并不相同,这是她的极限,却不是程舟的极限。 程舟有好几种方式接下这招,或后退暂避锋芒,或迂回侧击夺刃。 但他心情不是很好,肺泡简直要气炸。 凭借畸变龙血的特异天赋,他的听力已经凌驾人类族群之上,相隔三里就能听清四人对话。 他这人心善,听不得畜生行径,见不得好人遭殃。当那些污了耳朵的信息传入大脑,顿时杀意攀升顶峰。 所以程舟选择正面怼,硬碰硬,肩骨扭动,手掌轮了个半圆,迎着剑芒扇过去。 一掌扇出,似有一個大炮仗在空气中炸开,排开层层气浪,盖过朝露滴答。 寻常练武之人,只要练的是手上功夫,损伤一天天积累下来,总不免攒出层厚茧。唯有练皮大成,死皮褪去,新肌生出,才能把皮肤变回细腻白嫩。 可以说,检验火候的一大标志就是老茧。 镜宫苦修一年,程舟没能修成水火仙衣,当然不是松懈怠惰,而是龙血基因给身体带来许多变化,一时未曾摸透,但光是现阶段的提升,就让他远胜早前的自己。 那外表看似与常人无异的手掌,忽有沧浪一样的纹路蔓延,紧接着,细腻的皮肤被一块块鳞片取代。 剑芒刺入一寸,便止步不前,两股巨力作用,使得剑身弯曲,呈现近乎九十度角。 得亏叶绽青手中奇兵,是为了发挥辟水剑法的特制软剑,柔韧度极佳,换做别的兵刃,哪怕是百炼精钢,也会在两人的拼斗中震断。 下一瞬,程舟皮开肉绽,鲜血飞溅而出,劲力比拼的短暂僵持随之中止。 叶绽青虎口见红,差点把握不住剑柄,顺势扇过来的巴掌,更重重拍在她肩膀,发劲冲破皮肉,炸劲深入肌理,震得胛骨开裂,胸口凹陷。 电光石火,才过一招,黑石当前最强女杀手就差点失去配剑,深陷九死一生的境地。 程舟没有在战场怜香惜玉的癖好,双手追风赶月不留情,正准备乘胜追击。然耳蜗听见的细微破空声,令他中途变招,分出右臂应敌。 在这关键时刻,雷彬动了。 如今战场三分,叶绽青独斗程舟,彩戏师对峙周淮安。他本是作为一支生力军、预备队,等待两边现出破绽,发出致命的暗器偷袭。 但他不得不动,再等下去的话,叶绽青就得变成一具死尸。 双袖再分开,飞针照面来,仅凭细微动作,他就打出了一波暗器组成的雨点,堪比左轮速射。 整个人也没闲在原地,犹如脱笼的豹子迈开步伐,几乎与暗器同一时间贴近目标,挥出一记冲拳。 但这种程度的干扰,还不足以令程舟放弃攻势。 他右手连点,拍飞几根飞针,旋即短距离寸劲发力,鹤拳抵住雷彬冲拳,左手使出花拳技法,恰似昙花一现,从一个刁钻角度,压住叶绽青变化余地,在她胸口又补了一记。 叶绽青脚步挪动,想要倾身躲避,然一股又麻又疼的感觉,自创口处蔓延,好像整个肩膀就僵住,动作慢了不止一分,根本避之不及,只能再与程舟拼气力。 轰的一声,她手中配剑又一次被砸弯,径直戳中了自己胸口,连人带剑被打飞出去,甩出去丈许,伤上加伤。 她看上去模样凄惨,狼狈不堪,可缓了缓,竟爬了起来,没完全失去战斗力。 雷彬比叶绽青功夫高,临阵经验丰富,状况要好上许多。 两人拳头碰撞,程舟感到一股流水般的柔劲,从对面渗过来。旋即雷彬化拳为掌,肌肉皮膜同时震动,就好像酒楼里的大厨揉搓面团,把他交替袭来的发劲与炸劲,包裹成球,层层挫散,分成小股,自然威力大减。 程舟又惊又喜,连心中那股杀戮的戾气都有所冲淡,不同天地的能力体系,果然有各自的独到之处。 放在晚清那会儿,就算是二练三练大拳师,肉体受到这样创伤,不死也得半残。 叶绽青倒好,娇滴滴的身子练成铁人似的,那么耐折腾,雷彬方才绝妙的卸力,更令他着迷,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弄清个中道理。 殊不知,雷彬比他要更惊异十倍。 他那手功夫,唤作白罗腾转练,乃是汉末三国时期追随诸葛丞相的大厨初创,经过历代庖人推陈出新,最终完善出的一门奇功绝艺,通过腾转的方式,把劲力卸走,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奥妙无穷,一时难以尽数。 传闻创派祖师,双脚立定,手腕搓动,利用拐棍的上端,就能把面团搓成面皮。 雷彬练到大成境界的时候,更是生生把一把细柔面条中的水份搓干,从新鲜面条变成硬梆梆的干面。 可他把压箱底绝技都用了出来,竟不能将对方的古怪劲力卸除干净。 程舟面容又年轻得过分,不是道上任意一名成名高手,别不是瓦剌那边来的?真要那样的话,又怎会向周淮安伸出援手。 一时之间,雷彬思路发散,倒跟焦脸汉子想到了一块。 也不怪他想偏。 这个世上会有前辈高人,心灰意冷,躲进深山老林,隔个十几年再放个精心调教的门徒出来。 但那些雏儿,阅历也好,经验也罢,都远不如老江湖。 程舟身上那股气势,凶厉骇人,除非是天生兽性,若不然,必得经过千百次厮杀,乃至沙场百战余生才有可能诞生。 雷彬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一走了之,叶绽青已经受伤,万一两人联手,也无法拿下这小子的话,胜负天平便会翻转,败坏到不可收拾地步,可他又承担不起,背弃同伴,致使任务失败的后果。 这时候,一直分心观战的彩戏师,嘴唇微微张动。 “年轻人,你功夫练得很好。很少有人在你这个年岁,就把先天一气练满周身,可再好的功夫,也得用在正途,才不算埋没。” 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带着老年人惯有的沉稳:“我们中原有句古话,叫做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周教头看你的眼神很陌生,想来你跟于逆也没什么交集,既不是受了恩情,又何必来这趟浑水搅和。” 周淮安没有开口反驳,程舟确实不是他认识的亲朋故旧。 如今新君继位,凡是牵扯进来的都会祸及家人,他不能代替或者影响对方做决定,此非君子赤诚之道。 一堆没营养的废话里,程舟对先天一气四个字最感兴趣,但他还是先侧过头,喝骂道: “你一把年纪,还为个狗东西做事,不仅功夫练到狗上,人也活到狗上。” “义字有几种写法,可要爷爷我教你?” 他的话语落在彩戏师耳里,也掺着浓浓地方口音。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伱,你竟敢对圣上不敬,口出秽语。” 至于所谓的义,这年头还有人会在乎这种东西? 彩戏师倒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变了个眼神,就像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雷彬、周淮安亦为之侧目。 “怎么,他人做得,我就骂不得吗?” 程舟皮笑肉不笑,道:“本就是头猪,贼老天瞎了眼,才把他扔到金銮殿,不思泽披天下,反成独夫民贼。” “人生在世,投胎到哪户人家,全看天意。” 彩戏师的目光中,又多了些许怜悯:“你这是出身不好,怪上苍不公,起了怨怼之心是吗?甚至觉得,换了自己坐龙椅会更好。” “哈?你这是把称孤道寡,当成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吗?” 程舟嗤之以鼻,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今晚没了皇帝,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孟子讲君为轻,还是太过委婉,就该写——民为贵,社稷次之,君应无!” 这番言论放到中原,用惊世骇俗都不足以形容,彩戏师被彻底干沉默了,不想再浪费唇舌,“你,你,好个狂徒,口气简直大过百家诸子,难不成真把自己当圣人了不成。” “狂?说得好啊。” 程舟倒来了兴致,朗声大笑,神情肆意。 彩戏师那堆自以为是的屁话,程舟是半点不在乎,唯有一个狂字,深得己心。 他来自一个道德阈值、文明程度更高的社会,是以穿越之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格格不入、遗世独立。 他自有一套认知,只在乎认可的人、亲近的人,不会被外来影响屈服。 这是在与世界持续对抗中,产生的自信,或曰偏执,或曰狂妄。 世界容不下他,他也容不下世界。 我身即道,我行即法 带着发自内心的感慨,程舟一步踏出,漫吟道: “回首叫、云飞风起——” 词韵郎朗,回声荡荡,程舟鬼魅似的身影,已经与雷彬分开,贴近叶绽青跟前。 生死关头,雷彬心道不妙,手腕、脚底、肘连,全身各处连发飞针接应,散出一片漫天花雨。 叶绽青提剑再战,把潜能都逼到极限,筋骨吱吱作响,软剑绷紧成一条直线,就算是有恶鬼向自己扑过来,也要劈开生路。 然后她就对上了一双黄金瞳,不灭天火在眸光中倒映,宛若高居王座的神祇,从太古洪荒归来,将要对渎神者降下惩戒。 叶绽青一个失神,身形停顿,剑落空处,就被抬脚跃起的程舟,踏碎两扇肩胛骨,成为手不能提的残废,生死不明。 “不恨古人吾不见——” 比惨嚎声来的更快的,是程舟的激昂心绪,是那发自肺腑的豪情。 才解决一人,他就以快过先前数成的速度,扑向下一个目标。 杀法·金翅擘海飞天腿! 但闻一声晴天霹雳,空气被搅成旋涡,荡起层层劲风,掀动不计其数的草籽落叶。 就像神话里的大鹏鸟,真的来到人间,举翼抟九万,击水三千里。 什么飞针,什么花雨,在这沛然威势面前,没有起到半点阻碍作用。 雷彬靠着心头警兆,险之又险,才摆好了防御架势,一股柔劲腾转出来,自内而外,撑起了他的衣物,浑似一个充满气的皮球。 他衣服在转,人也转,顺着这股腾转劲,双手堪堪抵住飞袭的大鹏。 “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程舟犹有余力,唱曲儿助兴,才至高潮。 转成个风车的雷彬,牙齿已经咬得死死,分不出半点杂念。 这一脚凶悍非常,将数千斤劲力,凝于脚掌方寸,根本不是人体能够承受。 他边转边退,把巨浪一样的劲力,分成一股又一小股,身形仍然不由自主的被顶向后方,撞碎一丛又一丛灌木,在地面刮出一道深痕。 布料被搅碎,气球顿时炸开,皮肤被搅碎,血肉寸寸撕裂,等到腕骨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雷彬终于没法再坚持下去。 他卸不完这股摧枯拉朽的巨力,整个人像一只断线风筝,飞出去老远。心口处炸开个大洞,血肉模糊,七窍流血,气息全无。 他还在本能抽搐,想要支起身来,可人都这样了,又怎么可能呢? 几息之后,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知我者,二三子。” 程舟心满意足,念完最后六字。 这是稼轩词,半阙不到,甚至不够应景。 但程舟乐意,唱得欢喜。 更让他开怀的是,不顾一切赶过来的彩戏师,终于冲到自己面前。 双刀自披风下疾速挥出,寒光凛凛,焰光灼灼。 无火自燃,如有神迹。 第四章 江湖路尽,奇迹不再(求追读) 倏忽之间,战局的均势打破,变化来得措不及防。 程舟暴起发难的刹那,彩戏师就有了动作。 他没有援助叶绽青,是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没救。 凭借高绝的战斗智慧,彩戏师第一时间张开披风。 不是杀向程舟,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周淮安。 他披风上的花色,来自于画工浓墨重笔的彩绘,描摹出一朵盛放的水莲花。 也不见怎么动作,空气中就多出浓烈的硝烟之气,两团明艳的火球扩散。 周淮安是一头受伤的猛虎,强撑着架子不倒,就是在守住最后的搏命机会。 他仿佛变成了一座固定在高台上的神像,身体完全凝固,稳定的可怕,没有一丝一毫颤抖。 他心怀一剑,藏而未发,蓄势已久,如同拉成满月的弓弦,聚拢所有的斗志、意念、杀气,等待一个撬动生死的支点。 火球扑面而来,那浓缩到极致的一点,顿时流泻。 周淮安紧绷的精神一松,作崩弦一击,爆发出比火焰更炽热的剑光。 他手中的剑,就是单纯一把剑,远没有达到可燃烧的着火点,可寄托在锋芒上的心念,却给人几乎实质的热度。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三名黑石杀手就同时向他动手,最好的结果也是一死一伤。 他们摸不准周淮安情况,没把握接住这一剑,心有忌惮,才选择拖延战法,等到别人先做替死鬼,拖到目标撑持不住,自然不胜而胜,可谓是与后世兵家大派,功德林一干学员的指挥作风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仅得彩戏师一人,对上这大潮奔涌的剑威,哪怕周淮安伤势持续恶化,气力远不如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令人失望的是,火球斩破之后,并没有露出彩戏师身形——他的选择出乎意料,没用火焰开道掩护,趁势突进决胜。 而周淮安的伤势达到某个临界点,注意力不如全盛时敏锐,等到察觉不对,已然为时已晚。 豁尽一切的剑式,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周淮安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好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他笑容发苦,一时难提气力。 彩戏师耍的虚招,不过是小小把戏,骗出周淮安的最后决杀。 若是在对付程舟的时候,被从后背来上一剑,他肯定唯死而已,生路不存,如今才算是有逆转局势的机会! 彩绘披风飘荡开来,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鹰击长空的气势,切入雷彬与程舟的战场。 可小小苍鹰,又怎能比得上大鹏? 时机一闪而过,根本捕捉不到,彩戏师算盘打得很准,戏法发出,即刻变式,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应对。 然耽搁不过几个呼吸,雷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他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戏法练得再好,也没法把死人变回活人,只得顺势一斩。 两道火光荡漾开来,宛若扭动的火蛇,向程舟噬去. 不是什么幻觉,而是厚背短刀之上,真的燃起了熊熊火焰。 神乎其技的一幕,或许会震住很大一部分古人,让他们顶礼膜拜,即便是身经百战的高手,见到这不符合常理的手段,也可能疑神疑鬼,从而稍微分心,注意力不够集中,导致露出破绽。 可落在程舟眼里,却令他发笑。 就这?就这? “不过是把燃点低的火油往兵刃涂抹,凭借摩擦生热的原理,通过快速挥刀引燃火焰。” 他自有一套认知标准,就算没有猜对,这点小小把戏,在信息大爆炸时代也算不了什么。 “区区诈术,也敢出来献丑!” 程舟不动不摇,嗓音骤然变大,激起嗡嗡回音,覆满鳞片的手掌,像是某种猛兽的利爪,轰然拍向炎刀。 彩戏师只觉迎面一阵冷风袭来,激得每一個毛孔悚然而立,肉眼可见的寒霜蔓延,扑灭了厚背短刀的火焰。 刀刃与手掌相撞,就好像砍中冰雪覆盖的岩石,猛然弹飞开来,更有一股雄浑酥麻的劲力,一路转导到握刀的手腕。 若非他手臂处的先天一气经过特别锤炼,格外厚实,只怕当场就要脱刀。 这一交手,彩戏师汹汹而来,反落下风,程舟趁势突进,捏掌为爪,钩向他的喉咙。 这究竟是什么武学,又是何等戏法?总不会是传说中的炼神第三境吧? 彩戏师已经有点绷不住脸,心潮彭拜起伏,连带着眉毛抖动。 他行走江湖多年,不是没被破解过刀法,可从未有人凭借一双肉掌,就轻描淡写抹去自己杀招。 此人不知在横练下过多少功夫,把血肉组成的手掌,练出铜皮铁骨钢筋,与兵刃相拼也不落下风。 瞧对方年纪不大,难道是打娘胎开始练武不成? 那股霜气更是神鬼莫测,匪夷所思,简直就是仙人手段,超脱武功范畴。 不,不对,这世上哪来的妖魔鬼怪,肯定也是某种戏法! 想到这里,彩戏师的眼神,霎时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有痴迷,有狂热,有嫉妒,五彩斑斓,拼凑成一道的斑驳色彩。 事已至此,再战已无多少胜算,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再图后计。 但程舟表演的戏法,神乎其技,竟连他也看不出个中门道,顿时牵动心头执念。 彩戏师本名连绳,是黑石创始元老之一。 他打小天资横溢,才华出众,既喜武学,又好戏法。 凭借远超旁人的根骨悟性,即使是分心情况下,他也将先天一气贯通小周天,更通过独自摸索,复现了传说中的“神仙索”。 戏法行当里,他自谦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奈何天下武人,英豪辈出,连绳甚至排不进前十行列,他在加入黑石之后,更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不知多少次挑战首领转轮王,又败倒在转轮剑之下。 那个武功远胜自己的人,总是作出相同的,盖棺定论的点评—— “你要练变戏法就变戏法,练武功就练武功,你总喜欢把它们混作一谈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件奇事啊。” 潜台词就是,以连绳的资质,若是心无旁骛,成就不会仅此而已。 彩戏师不是肯认输的性子,可残酷的现实,总是在告诉他,自己败了 从此之后,他不再意气风发,心气一泻千里。他执行一次又一次刺杀,落得一身伤病,只为用死尸的血腥味,暂时麻醉自己。 可现在,他的目光之中,既有化不开的杀意,又有浓郁至极的斗志。 那是他早已丢失多年的东西,仿佛时间倒流一般,在这幅老朽的躯体涌现。 他从代号彩戏师的杀手,重新变回武人连绳。 练武功与变戏法,难道真的不能混作一谈?那眼前人,又是什么? 一个毛头小子能够做到,他又凭什么不能? 带着一较高下的决心,战而胜之的勇气,连绳不退反进,发声怒吼,宛若龙吟。 双刀再次抵住披风,剧烈旋转,火光纷飞。 熊熊烈火,越烧越加炽热,炽意大盛,将气流化作焚风。 程舟鹰捉已至,连绳借力跃起,人随刀转,刀借风势,化成一团火焰风暴,上下左右连斩。 火光如此炽烈,仿佛连绳自己也被点燃,要烧掉过去,照亮未来。 刀锋还未加身,焚风就引燃了程舟头发。 火焰重叠,人影交错,阻碍了视线,鹰捉一把落到空处,脊背多出几道焦痕。 程舟眼皮猛跳,来到这方世界后,第一次体会到危险的警兆。 他深吸一口长气,拧腰晃膀,放马奔驰,打出专属于二练大成的秘式。 杀法·三皇连环翻手锤! 这本是北派武术名家,三皇炮锤门著下的名招,后经杨道人改进,成为留给程舟的两记杀法之一。 如此刚拳锤劲,号称拳打轰天炮,必须具备汞血银髓,基础够硬,才能着手修炼。 个中运劲精义,全在一个炸字,就算一个数百斤重的铜人挡在前头,只要挨上那么一锤,也会被从内部爆破,炸得四分五裂。 他脚步极快,使得加速度在极短距离,一个瞬间就攀上高峰,双手空握骤紧,如同钟摆晃动,将两只大锤砸出去。 此时此刻,旋转多次的连绳,也聚拢出无比凶猛的刀势。 两人正面一决,连发数十下劈斩锤击,空气震爆,穿云裂石 数十次碰撞过后,劲力冲荡开来,陪伴连绳数十载的老伙计,崩裂成无数碎片。 碎片裹着火焰,飞溅各处,引燃灌木杂草。 火树银花开,恰似星雨夜落,迷离如幻梦。 连绳胸口衣服凹陷,要害受到重创,强自提住一口气。 这一口气泄出,体内劲力冲爆,他便会当场毙命。 程舟也受了点皮外伤,身上多出好几道创口,沧浪鳞纹被刀刃连击斩破,最严重那道从肩口划到腰腹,隐有血水溢出。 特质火油附着他的皮肤,腾起滚滚白烟,换做寻常人的话,肯定一时难以扑灭,可霜气蔓延,吸收热量,顿令烈焰尽归于无。 短短数息时间,一小片血肉在高温燃烧下,烧成黑碳形状,足以让人休克的痛楚袭来,又生成极度的逼命刺激——连绳还没服输,还在准备反击的绝杀! 不过,对于我辈武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痛快! 程舟吐出一大口浊气,视线极其短暂的与连绳会于一处。 连绳眼底映着灼灼火光,眼白和瞳孔都有些模糊,但那一点火光,恰似他心中的骄傲与坚持,再也难以熄灭。 “再来啊!” 他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兴奋还是嘲讽,鼻音嗡嗡低沉,带上些许模糊不清的气音,放在当前环境里倒有一股莫名的和谐。 程舟的眼神兀然空了一下,好像又听见了拳与刀密集的碰撞声,分明是剧烈的战斗,节奏又那么的悠扬,清脆如风铃。 连绳终于笑出声来,从怀中掏出一团长绳。 “神仙索,起!” 那是再普通不过麻绳,材质看不出有何稀奇,被他手腕发力,将一头掷向空中,竟然绷紧挺直,朝天升起,就好像有人在上面接住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起,半空还多出朵乌云,雷鸣声连。 长绳越升越高,绳端没入云中,绵延二十余丈。 连绳猛地向上攀援,身足离地,程舟下意识追击,可手刚要搭到长绳,又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瞬犹豫,连绳渐爬渐高,隐于云中,不知所踪。 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连绳不可能拥有这样身法速度,否则一早就该拿出来,又何必被自己打得十死无生? 可视野之内,根本找不见他的影子,唯剩一条神仙索,摇摇晃晃,分外诡异。 身体本能在发出警告,要自己千万不要靠近,双眼收集到的外界信息,又经大脑综合判断,得出结论——完全没有问题。 究竟何者为真,何者为假?难道自己会被双眼或者大脑欺骗不成? 真....假....欺骗....原来如此! 好像有一道火光在脑子里炸开。 程舟身子一晃,那些零零碎碎的想法灵感,一下子拼凑整齐,晚清时候的记忆变得清晰。 他想起领事馆前的白莲教徒,口呼教歌,目睹“神迹”,手掐法印,然后对上枪林弹雨,也能凛然无惧。 这等宗教仪轨,不就是对自己内心的欺骗,通过声音、肢体动作、光影变化,从而实现催眠效果。 既能对己,那便能对人。 他又想起与花拳王的一战,步亭练就水火仙衣,能用皮肤观察周围环境,下意识作出最佳反应,但他不肯相信自己的拳,所以最终胜利者成了自己。 脑中杂念千百,现实不过一瞬。 程舟察觉不对后,猛然闭上了双眼,视野骤然陷入黑暗。 他舍弃了目光,放空了大脑,用皮肤来感受,用心灵作出判断。 晚风带来烟火气,带来飞沙声,带来人体尽力遮掩的呼吸,还有一股在绿洲里特立独行的老人味。 他顺着风之流动,选定一个方向,快步奔腾疾走,炮锤连环轰出。 约莫十几米外,有人发出惊呼,暴吼一声,捏紧袖中蜡丸,合身撞向去。 这蜡丸乃是宫中的秘制霹雳子,凶名昭著,危险异常,只消激发一枚,就能把他这等级数的高手,炸得手脚乱飞。 既可杀人,亦能用来同归于尽。 程舟身随劲走,及时变向,侧步一扭,躲过拦腰而来的恶风,左拳砸中来人后脑,右拳砸中后心。 生死,也就是这两下。 一拳砸碎颅骨,第二拳打断脊柱。 轰然一声,劲力在人体炸开,皮肉炸裂,血溅三尺。 那人被当场锤死在地,人脸朝下,整个人都砸进泥里,微微下陷。 手掌无力松开,几枚蜡丸滚落到底,没能派上用场。 程舟再睁眼,水火仙衣,练皮大成,今朝成就。 彩戏师再无奇迹。 神仙索暂成绝响。 第五章 天生神力,天赋异禀(5100) 程舟距离练皮大成境界,早就只差临门一脚。 龙血基因对人体素质的提升,胜过他知晓的任意一门练法。 之所以迟迟未能练就水火仙衣,其实是受困于知见障,下意识依赖其他两项成就的炸劲、发劲,应对人体面临的各种挑战。 生死关头,他不得不放下一切杂念,通过皮肤感应环境,闯过难关,自然水到渠成,实现突破。 反观连绳那边,神仙索不可不谓惊艳,亦不能不说是遗憾。 他将移魂术练到这种程度,催眠意志千锤百炼的拳术高手,哪怕仅是短短几息,也令人拍案叫绝。 唯一缺陷在于,人在面临危险的时候,会产生本能的预警,武功练得越高,直觉就越是敏锐。 连绳没法直接动手,必须采取迂回路线,让目标露出破绽。 这本是神仙索应该再进一步的方向,但连绳经历早年失败,灰心丧志,迟迟没有完善。 就好像一名浪荡十几年的大烟鬼,轰然醒悟,振作精神,身体已被蛀空。 他的成就不该止步于此,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个时候,踉跄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程舟在连绳尸体旁抒发的感慨。 他转过身去,便看见了血人一样的叶绽青。 她竟然还没死,配剑不知扔到了哪儿,跌跌撞撞走向程舟,露出个讨好的媚笑。 “放,放过我,咳,我,身子都是,你的。” 叶绽青伤得确实不轻,气管都有血渗了进去,说话断断续续,边走边扯开褴褛的衣袍。 她不敢直接逃走,绿洲胜负已分,得不到程舟准予,定会被轻易追上,夺去性命。 而她能拿得出来的筹码,只剩这副身子—— 当袍子落地,露出被浸湿染红的血峰,高耸入云,沙尘沾染在上面,在诱人之余,更增添几分跌落尘埃的反差感。 程舟瞳孔一缩,不由多看了两眼。 哇,本地村民也太热情了,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小兄弟,千万不要被这個母螳螂骗了。” 远处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周淮安,见到这边动静,赶紧插话。 他大概是担心程舟经不住诱惑,语速很快,道:“她是黑石作风最狠毒的女杀手叶绽青,行径病态,令人发指。夺门之变后,她去过好几户被查抄的官宦人家,当着女眷的面,强迫男丁做苟且之事,完事了又一个个杀之。” 底细被抖落,叶绽青更加花容失色,还想要谄媚求饶:“奴家做什么都可以,就算做狗也好……” 程舟猛然发难,一脚踢出,正中胸口,将这女人心脉震爆,整个倒飞出去。 叶绽青重重砸在地上,不过几息时间,眼神涣散,瞳孔扩张,永远失去了意识。 程某人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知道,真正的女菩萨才值得顶礼。 顺手处理完乐色,他才对周淮安那边,做个抱拳礼,道:“程舟程载之,未请教?” 非是明知故问,而是正式通报名姓。 周淮安微笑,远远回礼:“在下周淮安,幸会。” ……………… 周淮安天庭饱满,印堂发亮,面带红光,看上去有一副好运,实则身上的伤势,已经不单是一句严重可以形容。 他全身上下,有大小一十三处刀剑留下的创口,好几道深入筋骨,血管开裂,流红不止。 最严重的地方,甚至掉出半截蠕动的肠子,隐有臭味。 失血那么多还能站着说话,简直就是医学史上的奇迹,足够录进教科书。 好在程舟比杏林圣手还要圣手,抬掌一拍,劲力吞吐,就使肌肉闭合,伤口止血。 这是三练大成才能做到的手段,传说八卦掌开山祖师董海川,就有过类似事迹,后世武人都以为,这是门人弟子对祖师爷的神话,如今程舟亲身验证,确有其能。 他还嫌不够,闭目冥想,轻声吟唱龙文,顿时寒气弥漫,一些染毒发黑的部位,被冰霜覆盖封住。 问题是,若他这双招子没差,周淮安的虚弱在内不在外,分明是精血亏空太多,损了元气根本。 这又是何故?总不会是这方天地,有什么吸元魔功吧? 绿洲的泉水带着微微甜味,应是高山融雪流经地下暗河,汇入部分矿物元素。 程舟俯下身子,肺叶鼓动,呼吸转化,一口鲸吟不停,吞饱大半个胃囊。 随着骨髓发劲,气血荡漾,肉眼可见的,他干裂的皮肤,变得充盈润泽起来。 “程兄妙手,淮安谢过。” 周淮安毫无保留,任由程舟施为。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种种新奇手段,等到一切完毕,才回礼称谢:“我这最后几个时辰,总算能轻松好受一些。” 他是个有操守的儒生君子,纵是命如三更油尽灯,亦不改文雅气质。 看出程舟的疑惑,话锋一转,抛出话题:“听程兄口音,应该不是中原人士?” “不错,程某旅居异域多年,近来才从关外归返,还差点失了方向,困死在这戈壁里。” 程舟点了头,轻车熟路,搬出做好的人设:“不曾想,京师竟生变故,连于少保都遭大难。这中原地界,实在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天理不彰!” 他也没有故意说谎,每一个字都是实话,但传到别人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 周淮安误以为他是前朝遗民,旅居西域,才会对中原天子毫无敬畏。 想到近来惊变,他不由一叹:“天有不测风云,成败非人力能改。我甚至不敢奢望,能看到有朝一日于大人沉冤得雪,只求能帮他存下一点骨血.....咳咳,不曾想,仍是败在气数。” 人走背运的时候,喝口水都会塞牙,本来嘛,周淮安等人计划万全,一劫走于家剩下的孤儿寡女,就化整为零,悄悄去往西北,寻找出关机会。 不少地方衙门同情于家遭遇,搜查时候不太卖力,他们动作又快,有官面人物帮忙打掩护,一路都很顺利。 哪里想得到,他们选中的目的地,近来风起云涌,似有沙暴将起,各路道上兄弟又在往这边赶,很不寻常,引来厂卫密切关注。 一通搂草打兔子下来,这才暴露行迹。 程舟慨然应道:“听黑石杀手的说法,与周兄有志一同的义士都被分头截住。看来东厂来了不少人,程某又能杀个过瘾了。” 两人分明是初次见面,话都没说过几句,互相不算深入了解,偏偏对答之间,又有一股理所当然的投契。 今日之前,两人素昧平生,程舟跟于少保更无交集,却敢去触东厂黑石霉头。 周淮安简直以为,今日是天开眼,叫他遇上了话本、唐传奇才有的人物。 或许这就是世人淡忘的义字,应有的多种写法。 “程兄千万不能起了轻慢之心。” 周淮安先是眼神发亮,旋即又露出个苦涩的笑容:“官高势大,鹰犬众多,厂卫里不乏狠角色,把先天一气练至小周天,东厂曹少钦、西厂雨化田、黑石转轮王、锦衣卫指挥使玄武更成就周天炁。他们纵然没有来齐,我方被分头击破,亦成雪崩之势。” “先天一气?周天炁?” “程兄竟不知吗?” “愿闻其详,越细致越好。” 这下轮到周淮安有些困惑了,他清清嗓子,从头解释道:“习武之道,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需要打磨身体,蕴养力气.....” 听到这里,程舟心里不禁吐槽,怎么换了个世界,还是练筋练骨,练皮练气那一套。 可后续的东西,却让他轻咦了一声。 “这一口气,便是先天一气,在天合于日月星,在地合于水火风,在人合于三宝神气精——” 抛去玄之又玄的道家术语,大概意思就是,每个人体内都传承有上古之人的血脉。 所谓的武功,则是激发血脉的关键,通过种种方式,一步步打破极限,逼出隐藏潜能。 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岂是近世之人可以媲美。 个中关键,便在于这先天一气,近世多伪,先天一气就越发溃散。 想要将武功真正练习得登堂入室,非得学会壮大先天一气、炼气成炁的方法,也就是真传武学,肉身练气之道。 按照程舟走近科学节目组式理解,这先天一气便是杀法与修法结合后的特殊产物,通过锻炼、呼吸、冥想,经过高强度运动,刺激身体发生良性异变,返祖出一种极为特殊的肉体结构。 这样的练法,无需练出独门劲力,不用有意运发,就能拥有远超普通人类的爆发力和耐力,等到先天一气贯通全身,便相当于常态维持杀法的爆发状态。 血脉什么的,无非是来自遗传信息,但他不是此界中人,也传承有相关基因吗? 他心头一动,问道:“这先天一气,可有具体等阶划分?又如何甄别是否具备修炼资质?” “只要任意部位还存在没溃散的先天一气,再下苦功,便能登堂入室,”周淮安解释道,“我隐约所有感应,程兄手掌非同一般。” 程舟暗忖:手掌?那不是当初接触龙血的部位嘛? 周淮安继续说下去:“练气之道,唯以覆盖范围作标志,气色纯度为划分。” 寻常真传武学,便能练出天蓝色的先天一气,这里的天蓝不是说从地球人变异成阿凡达,而是一种冥想时的气机感应。 随着修炼的逐渐深入,先天一气的覆盖范围会不断地增大,将四肢躯干通通纳入其中,覆盖得越广就越完美,待到覆盖全身,是为一小周天。 后续可以进一步凝练力量,将某个部位的先天一气,转化为紫虚之色,直到再一次覆盖全身,便可炼气成炁,成就周天炁。 小周天,周天炁,天蓝转紫虚,生死无非两道关。 不过这是最理想的情况,绝大部分真传武学都是凝练特定部位的先天一气,纵然炼气成炁,也无法覆盖全身,故而又有真伪周天之分。 踏上练气之道的武人,已然媲美寻常人体极限,哪怕是稍弱的练气高手也可以拳碎土墙,赌斗十数人不落下风。 而小周天高手身体强度不亚于岩石,一拳拆房断柱也是轻而易举。 至于炼出周天炁,那更是狠角色,能够轰飞假山,奔跑如风。 程舟对比表现,很容易就在心里得出不客观的换算等式,小周天圆满好比二练大拳师,周天炁极境或许胜过三练,至于功力进度条没堆满的那些,还有实战孰强孰弱,就得打过才知道了。 说到这里,周淮安有些黯然:“在下天资愚钝,根骨有缺,纵得绝世武功,却无法修至上层,只能转入心念炼神之法。” 人生而有灵,身具三魂七魄,三魂乃胎光,爽灵、幽精,对应精神气三宝,七魄乃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主心、胃、肾、肠,胆、肝、肺。 所谓心念炼神,便是通过心神意念,调动三魂七魄,影响自我,改变天地。 诸如怒火使人气力猛增,焦心使人步履匆匆,恐惧使人爆发底力。 当练神之法达到一定层次,便能催动心念,刺激三魂七魄,于战斗中激发肉体潜能,实力再上一层。 若练神境界深邃,心神控制自如,气质也会随之变换,便能展现出如妖似魔的威势,此时,不仅念心念可驱动肉体超越极限,更能以心神之力影响他人。 程舟若有所思,想起九宫真人的神打术,二者乍看有些相像,然练神之法已经能够自主控制人体激素分泌。 至于更高层次,宛若志怪话本里的神通,引动天象异变,估计连绳的神仙索,也有可能涉及这一系的相关应用。 身为医术大家,他又注意到这一法门的弊端,道:“练得千斤力,方可四两拨千斤,不然的话,就相当于给病秧子下虎狼之药,长此以往,必将毁基伐根。” 周淮安赞许地点头,道:“欲修炼神之法,先需练气有成,先天一气贯通全身,滋养肉身,方能滋养三魂七魄,供给充沛元气。否则,常人即便参悟妙法,频繁使用亦将精血大损,危及性命。此即练拳化脑之理,故武道正途,当以练气为练神之基。” “我剑走偏锋,又逢死战,强行施展练神之法拼斗,已近油尽灯枯。” 说到自己命不久矣,他的脸上一片坦然,又有些好奇问道:“程兄竟然不会武功吗?我本以为程兄就算未成周天炁,也只差临门一脚,才能轻松杀败三贼。” 程舟神情真挚,不似作为,是真的对练气炼神一无所知,既如此,他表露出来的实力,着实可怖。 “大概是我天生神力吧。”两方天地武道差异,一时难以言说,程舟索性讲了句玩笑话。 “你啊你。”周淮安当然听得出来,又问道:“那刚才的寒风霜气,也不是练神之法咯?” “那个是鄙人天赋异禀。” 混血种言灵这玩意,更加不好解释,程舟索性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哈哈哈。” 幽默风趣的言语,引得周淮安大笑开怀,然后脸色一僵,笑不出声了。 却见程舟浑身气质骤改,神情专注非常,放空精神,摒除杂念,唯系一心。 由静得定,由定得稳,泰然如水月,明镜不染尘。 我相门槛,于焉踏过。 “载之,你你你......” 周淮安是真被吓到了,他不是没跟同门师兄弟分享炼神剑术的体悟,可照着同一本秘籍的方法练习,他们就是收效甚微。 盖因最为基础的一步前置,定念如一,收束脑力不被思绪空耗,就能难倒九成九习武之人。 程舟实话实说:“或许在下天资,要比常人要聪慧一点点。” 周淮安差点把伤口都笑得裂开,“真就一点点?伱这也太,哈~~~” 此时冷月悬于天际,银辉倾洒而下,将绿洲染上一层幽幽的蓝白色调。 些许未曾燃尽的残火,照得满地尸骨,分外凄凉。 然爽朗不带一丝做作的笑声,冲淡了风中悲意。 周淮安忽然正色,道:“载之,是时候启程了。” “老周,你且歇着,不劳相送了。” 程舟站起身来,顺手抄起他的伞中剑。 说来也怪,程舟对于剑法,其实是七窍通了六窍,不怎么下过苦功,完全是作为拳术的延伸之用,到现在却攒下两柄名锋。 “我有一物相赠,可壮行色,亦有求于你。” 这其实是两件不同的事,混在一起,倒显得周淮安提出一项交易,要进行条件交换。 可两人都不会混淆,程舟的答复更是非常干脆:“有求必应。” “此去黄泉路远,我无愧无憾,唯虑身后事,还请照料。” 周淮安郑重其事,请求道:“请载之代我这个无用之辈,接应一二故人。” 为了送出于家后人,不知多少故交旧友、江湖义士,响应他的号召,冲进这片无情戈壁,被风沙吞没。 大漠无情易变天,人间自是有情痴,此刻将行远,周淮安放心不下。 程舟没有半点迟疑,答道:“我办事,你放心。” 杀败东厂西厂锦衣卫能否成为传说?若不能,走一趟金銮殿又如何? 周淮安嘴角上翘,大笑三声。 能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遇上一个愿意襄助的绝世高手,实是苍天开眼,叫他含笑九泉。 程舟接过对方递来的书册, 残火即将熄灭,火光很微弱了,仍能照亮封面的古朴字句—— 《北鹏垂天式》 第六章 月下美人,变局初始(5000) 霜月悬天,澄净皎洁。 与白天的灼热不同,夜晚的戈壁是一片充满冷意的世界。 寥落幽寂的远方传来了北风呜咽,怪石嶙峋的狭道间回荡着鬼哭狼号,恍若埋骨黄沙的无数孤魂,在对人间发出恶毒咒骂。 滚烫的鲜血流入尘土,给黄沙添上一抹艳丽的红,与热量一同迅速流失的,还有生命的色彩。 鲜血来自一个人,一群尸体。 马背上的人,头戴竹笠,手握长剑,说不尽的勃勃英气。 她是一个美貌女子,却用男装示人,衣袍黑底白边,恰如瞳孔黑白分明,没有道上兄弟的匪气,唯见江湖儿女的风采。 战马与身穿番子服饰的尸体,残破散落在周围,足足有数十具之多。 但更多的人马守在远处,形成重重封锁。 有粉面唇红,肖像美人的官人,有脸带刀疤,持五尺长剑的硬汉,还有人白眼铁面,背负双刃........ 为首者一身华服,居于马车之内,漫不经心,把玩着蒙面侍女的玉手,就像在逗弄狸奴毛皮。 近百锦衣缇骑护卫左右,脸色深沉,乌黑的制式斗篷盖在身上,不发一语。 女子名唤邱莫言,便是营救于家子女的江湖义士之一,她行刺东厂督公后,兜兜转转好一圈,才甩掉一批朝廷鹰犬,又被西厂中人堵住。 紧握的长剑,经过白日里激战,隐现裂痕,扫视对手的眼神,尤带凛然威势,“总放着手下人送死,也太不干脆了,爷们一点可好?” 她早就察觉情况不对,敌方虽然紧紧咬住自己不放,派出番子轮流猛攻,却没有高手一锤定音,就好像在……故意让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一般。 可这又有何意义呢?实在叫人难以摸清图谋。 “没办法,实在不想脏了手。” 为首者拥有一副雍容华贵的俊美面容,嗓音冷漠缥缈:“你们乱党之中,以周淮安那个天山传人功力最深,先天一气止步周天炁,却把剑术练得出神入化,炼神之法距离突破人相也不过半步,列名《武知录》。” “只有他和少数几個人物,能提起本督主兴致,至于其他人.....唉,今日我只出一剑,能不能从他们手下走脱,权看你的造化了。” 锦衣缇骑拱卫,号令西厂群英,那人自然是西缉事厂掌印督主雨化田,他说话的时候,看似轻描淡写,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震慑力,想是坐久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听到这些的话的瞬间,邱莫言心头警钟大作。 却见蒙面侍女拔出腰间佩兵,恭谨弯腰,双手呈递,雨化田随意接过,腕骨发力,弹劲一抖。 剑身先是一弯,发出琴弦崩断的声音,寸寸开裂,十几片碎刃散进风中,激起锐利鸣啸。 这一式碎剑,既可以称之为剑招,又可以归类到暗器手法,有别于雷彬的飞针,不求阴毒狠辣,却有一股冠冕堂皇的官威,大势压人,避无可避。 碎刃还没临身,扑面而来的气浪,就渗入竹笠女子每一处毛孔,使得上下汗毛直立,肌肤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声爆层层扩散开来,音波穿透耳膜,令人不寒而栗,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阴影,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念头。 会死,绝对会死,接不住就必死无疑!就算死的不是自己,失了马匹也插翅难飞! 大脑产生这个判断的时候,她的身体就抢先一步做出反应,双腿夹击马鞍,侧身倾斜,长剑脱手而出,不是引颈受戮,而是借着一股离心劲,旋舞如圆,水泼不进,眨眼百十转,守住要害不失。 锵锵锵锵,剑刃相撞,火星飞溅,绝大部分碎片被挡下格飞,炸得三丈之内坑坑洼洼,泥沙飞溅而起,就像一朵朵蒲公英在空中绽开。 邱莫言差点握不回剑柄,人再一拍马背,突往另一个方向。 这是她下意识作出的最佳选择,只有拉开距离,才能利用对方的自傲,去跟手下人拼,博取一丝胜机。 如此一来,就算是死,多同归一个人,也死得更有价值,更具意义。 说是一剑,就是一剑,西厂督主没再出手。 兔起鹘落间,其他三人追了上去。 他们没有骑马,短期爆发力却胜过坐骑,狭长的影子在月下变化,光怪陆离。 一刻也没有时间为胸口伤创包扎,邱莫言长剑再挥,周围裂帛之声响彻。 她分明用出借相之法,逼出体内潜能,爆发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赫赫声威。 一时皮肉筋骨齐动,周身大筋如长弓拉满,骨骼发出一连串响声,少说提升三成气力。 三尺长剑在她手中运转,生生卷起大片黄沙,漩涡一样的劲气裹挟周身,剑器好像变成狂风之中飘零的枯叶,出招速度极快,走势又极为轻灵。 三名档头清楚得很,敌人用上搏命之法,刚不可久,明显想找垫背同归于尽。 最好的应对就是一个拖字诀,可督主就在后头观战,又怎能堕了西厂名头?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进! 铁面客双刃疾挥,交替袭上,刀疤硬汉挥动五尺长剑,力劈横扫。 那名官人耍的兵器最奇,在穗子做过手脚,挂有密密麻麻的刀片,趁隙钩向对手头发。 三个人,三个方位,三种不同攻势,就是要目标分身乏术,一剑难敌六手。 但不管是谁,遇上了那层层叠叠、随风舞动的叶影,都只有一个结果—— 从不得不进,变回不得不退。 最先追上去的三名档头,各自虎口见红,血花飞溅,荡退十来步才站稳脚跟。 能取得这等战果,全赖邱莫言一剑变两剑,左右开弓,出其不意。 这一剑藏在中空剑身,需要发动机关,才会从剑柄抽离,极为隐蔽,难以察觉。 “好一手子母剑。”见到这一幕,雨化田远远赞叹,道:“看清楚了?” 蒙着面纱,看不清脸孔的侍女点微微点头:“全都记下了了” “那就去吧。” 命令一下,骏马奔驰,蹄声踏踏。 邱莫言心有感应,生出不祥预感,回首看去。 鬼魅般的身影,踏着诡异的步伐,悄无声息的逼近。 她抬起头来,衣袍染血,一口浊气吐尽,纵身飞刺。 剑尖刺中脱落的斗篷,有如蝉蜕。 马车之中,另一名蒙面侍女,发出由衷赞叹:“不愧是也先太师豢养的毒蛇,如此身法,鬼神莫测,想来再过些年头,她也能成为又一个转轮王,角逐天下最强杀手之名吧。” “当初若不是她出手,连刺朱雀、白虎两大副指挥使,就凭东厂那些废物,哪怕有玄武做内应,又怎么攻得破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大阵?” 雨化田纠正道:“不过,你倒是说错了,这可不是身法呢,黑石之主也比她更可怖.......” “曹少钦妄自尊大,贪功冒进,死了也不足为奇,我从也先那儿借来这尾毒蛇,正好把剩余乱党一网打尽。” 他冷笑一声,话锋一转:“乱党里的能人几乎被杀光了,且看龙门客栈那块,能否给我来点惊喜,回头奏折呈给圣上,也好再添点光彩。” 说到圣上两字的时候,名列《武知录》的堂堂西厂督主,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忌惮。 所谓《武知录》,取的是“武人尽知”之意,乃是朝廷与少林、武当等大派共制,分为民间、公门两卷,记载了天南地北、朝堂武林,最负盛名的百号武人。 名列前十者,俱为世间绝顶,肉身成就周天炁,心念参透人相。 其中他与东厂曹少钦,都是炼气成炁的大高手,位于公门前五,转轮王更在民间第三,仅次于少林方丈,武当掌门。 可即便如此,相隔千里之遥,他提起那个曾经摔落尘埃,比烂泥还不如的皇帝,仍不敢稍微怠慢。 雨化田立足高远,眼界开阔,远比手下人要了解各方隐秘。 转轮王不过是个诨号,寄托黑石之主志向罢了。 江湖中人惧怕他的诸多手段,会被这位天下第一杀手威名所慑。 对于同样炼成周天炁的他们来说,并无任何神秘之处,彼此之间排名或有先后,武功却差在毫厘,生死相搏都有胜出自信。 只有金銮殿里那位存在例外。 那位不知在瓦剌经历过什么,又幽居南宫数载,病态得根本称不上人,分明成了真正的阎魔! ……………… 同一轮寒月,同一片戈壁。 程舟脚步不曾停,驰骋在大漠之上。 他是逆风而行,滚滚黄沙扑面,却没有一粒砂土真正打到脸上。 微微震动的皮肤,不是冷得发颤,而是毛孔闭合,绷紧发力。 肉眼可见的,浑身衣服被抖出来的劲力震荡,一圈黄雾散开。 行走也好,奔跑也好,人都会受限于环境中的空气,脱不开气流阻力。 程舟却一反常理,竟没有受到半点影响,每一脚下去,都在地面踩出个凹印,可见用力之猛。 落脚之地沉陷,他却不会踏到空处,盖因速度已经快到一定程度,重力生效前就抬腿离地。 他要往的地方,在五十里外的龙门客栈,是出关的必经之地。 戈壁环境不同于其他地界,行进路线离不开水源补给,而且限制得更死。 人体需要水份维持,哪怕武学练得再高,依旧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当轮番袭来的苦处,超过能够承受的极限,身躯依旧会轰然倒下。 所以厂卫咬住目标尾巴后,就强行接管边塞,封锁关卡,又调动驻军,破坏绿洲,污染水源,为的是把周淮安他们逼到绝境,要么活活困死,要么自投罗网。 而他们作出的应对,便是分头行事,厂卫们最想杀的人,当今天子的心腹之患,其实是义士里的几名高手,以及同情于家且真正付出行动的人物。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怀有异心都得死。 故而排在通缉榜前列的周淮安、萧少兹等人,才会出面吸引注意,拖住兵力,其他义士则带上于家兄妹,金蝉脱壳。 根据遗言交代,计划的汇合点位于龙门客栈。据说那里的掌柜有条路子,可以直通关外。 唯一问题是,事前负责过去打点接应的义士,已经失联多时,恐生不测。 程舟本就记性极佳,过目不忘,他相当珍视地球生活的日子,每段回忆都历历在目,那些过去是“程舟”之所以为“程舟”的根本,构成这个人的最基础要素。 他当然清楚,电影原作里,龙门客栈是一家黑店,跟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没啥区别。 吃人这种事情,既不是情非得已,无可奈何,便属于天理难容的恶行。 换到这个魔改度那么高的世界,要是也没有偏差的话,他得好好跟那边讲讲道理了。 如果对方有什么想说的,也不用作为呈堂证据,大可组织好语言,去向佛祖解释。 除了去黑店宣讲稿子,程舟还想给厂卫和金銮殿里的狗皇帝补补课,看看当头棒喝几下,能不能提升他们的思想与品德。 他既追求最终结果,也期待将要经历的过程。 困守小周天多年,未曾完全炼气成炁的连绳,尚能用一条神仙索令他惊艳,换了更强的高手,又能带来怎么样的惊喜? 武人的浪漫,就是不断进取,攀临登峰之上,再跃一层楼。 通过一场场死斗,积攒资粮,闯过重重劫关,见证不同风景。 一念至此,程舟想到什么,猛然止步,摆出个拳架子。 他停得太急,站稳太快,就好像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猛然按下暂停键,停是停住了,也没有打滑,逸散开来的动能,还是震出气浪,炸开数丈黄沙。 程舟不以为意,承前挑领,两足相拢,左手自小腹而置胸前,经右肘弯上再提,停住虎口伸出,掌根向前,指尖前顶,两肘相向裹劲,肘弯微屈。 完成这个动作,他身边气流涌动,骨架噼里啪啦震响,炸劲、发劲、听劲,层层累加,引而不发,凭借感应索敌。 这就是鹰捉起手,意在天生把柄,而鹰捉所至,天即塌坠。 恰逢天幕低垂,铅灰堆叠,森然铁云淹没皓月,厚重得像是要要砸下来,不正常的元素乱流,是极端气候的前兆。 霹雳一声,惊雷一闪,电光斩破黑夜。 那一瞬间,程舟好像真的幻化成了鹰隼,而且是称霸潘帕斯草原的阿根廷巨鹰,上一秒还趾抓树枝,锐眼搜寻,下一秒就搏击长空,扑杀猎物。 他的神经组织迅速传导信号,刺激受体激素分泌,向不存在的敌人,打出了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无匹气势,比平时快了何止三分。 程舟在镜宫之中,就通过照影神通,从九宫真人手中获得白莲神打的全套法门,然迟迟不得要领。 原因无他,程舟并不信神。 所谓“十力难制一巧,十巧不敌一信”,信者,纯也,白莲神打的精义,便在于信众对神祇的虔诚之心,用对泥胎木偶的纯然信任,激发出潜意识的力量,当然,在他们眼里,那些泥胎木偶,是拥有真正威能的神主。 体验过穿越这种神奇的经历,程舟很清楚,或许在他不知道的世界,山中会有不死奇人,追风逐月、星海奔驰。 那些神话里的存在,也具备真实存在的可能。 但即便面对本尊,他也做不出把生死操于人手的事情来,更何况要把希望寄托在纯然的幻想。 作为一名武人,程舟只信自己的拳,膝盖能碎不能弯。 至于说相信自己做到,便能做到更多,在传统武术流派里,被称之为妄心。 练拳是一件脚踏实地的事情,需要清醒头脑,精准衡量,若是冲昏理智,与走火入魔无异。 这方天地的武学理念,又让程舟开拓新的视角,肉身极限可以打破,心神不是束缚,过去的常理不是现在的常理,或许世上本就没有所谓常理。 此世之人既然做到,程某人亦可为之。 妄心又如何?狂人本性,便在痴妄。 走火不燃身,入魔不染神,魔走之后,方可火入! 所谓的炼神之法,至少在初级阶段,和白莲神打有很多共通之处。 但白莲神打的上限很低,且失之于匠气,而炼神之法经过千百年流转,不知多少人投入智慧和精力,开拓出丰硕成果,后续道路较之绵长。 他得龙血强化,不止是肉身强横无匹,心神也早已蜕变,综合考量二者共性,触类旁通,便顿悟一点灵光,参透我相境界。 而用来借相使力的这枚心念,则被程舟命名为——天鹏纵横相! 天鹏者,神通广大,能拖千山、遮日月、绝云气、负青冥,纵横无所束。 非是自夸,而是自勉,更为长生逍遥之旨,众生向往之志。 虽说没有先天一气撑持,此法极耗脑力,容易损伤元气,或许还需要更多次尝试,逐渐领悟与完善。 想通这一节,程舟豁然开朗,精神焕发。 他眼带凶光,又想杀人。 双脚疾驰如奔马,长驱过十里 远远可见一处客栈,门板半掩,人声鼎沸。 幌子随风飘动,上下四个大字, 龙门客栈。 第七章 龙门山有雨,猛龙闯过江 龙门一带曾是西北战略要冲之地,水草丰茂,绿洲遍布,后来气候变动,常年干旱,降雨稀少,不易人居,才逐渐荒废下来。 除了龙门卫管辖的驿站,方圆五十里只剩下一家客栈,是出塞唯一投宿过夜的地方。 大漠多变难测,时有沙暴来袭,无论是成群结队的商旅,还是刀口舔血的道上客,都得掐准时辰落脚,选个好时候歇息,不求多么舒心,胜在有个安全的一席之地。 当然,所谓的安全也仅是对部分人而言。若是跑单帮的,点子不够硬的,无疑是自己半只脚踏进死地。 至于“龙门”二字,据说是由两块石碑得名。在大白高国故都“黑水城”遗址那块,出土过两面石碑,刻写有失传已久的西夏文,历经风沙打磨侵蚀,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龙门飞甲几个字。 初春时节,草原冰雪方消,牲口的肥膘都耗在冬季,身子瘦得可怜,瓦剌部族没有交换物拿得出手,自然不会有人会出关做买卖。 这本是龙门客栈闲季,通常好几天都见不到一個来客,如今大门外的马棚,却满满当当挤了数十匹良马、骆驼。 许是夜色深了,大堂里的食客并不多,坐成泾渭分明的三波,散在各自角落,气氛里火药味正浓。 人数最多的是一伙鞑靼人,肤色黝黑,脸画图腾,身上带足家伙,都是些刀斧样式的兵器。 自打瓦剌太师击败太上皇,草原人就成了边关内外惹不起的存在,只要不是大队兵马过境,守关将领基本任由来去,就怕惹出什么乱子,官位不保也就罢了,脑袋也留不在脖子上。 这群鞑靼人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靠近大门的地方,坐了一男一女,两名江湖客。 带把那个乍看像是个穷书生,穿着素白长衫,面巾遮脸,有些呆气,实为专门贩卖道上消息的中人,江湖人称“风里刀”。 与他搭伙的女人,更是来头不小,乃是跑西北营生的“鹰帮”之主顾少棠,手底养了数百刀客。 他们隐隐拢了个圈,围住最中央的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风情万种,如花娇艳,眉眼妩媚的女人。 龙门客栈掌柜,金镶玉。 鞑靼人里最大那个壮汉,用瓮声瓮气的汉话冲她喝道:“我家女主人说,地里藏有宝贝的事情,除了这椿买卖的人马外,不会有外人知道。 偏偏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年,金掌柜就召集弟兄们汇合,直接撞上了那么多官兵,朔阳怪梁材、平顶山黄冈、二财、辛平三兄弟都折了进去,顾帮主那边也赔了不少人马....... 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跟朝廷打得火热,怎么也得好好解释吧。” “呸,我去你妈的,解释你祖宗。” 金镶玉吐了口唾沫,尽显泼辣本色:“叫你们过来,是天象发生异变,黑沙暴有提前的征兆,鬼晓得会被京城动乱扫到台风尾,姑奶奶自己的伙计都死了大半.......风里刀,你来说。” 龙门客栈开在这个宝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然得有靠山和依仗,与掌柜的恋奸情热的龙门关千户就是其中一个。 鞑靼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暗指金镶玉背弃道义,卖了大伙,气得她直接破口开骂。 “这事儿怪不了金掌柜,谁想到太上皇都坐冷板凳好几年了,还能发动宫变,夺回皇位,杀了于少保,都是正月的事情了。” 鞑靼人在关外比较闭塞,风里刀却是消息灵通,知道这事儿怪不得金镶玉。 朝中格局生变,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官员百姓受了牵连,厂卫跟疯了一样见人就攀咬污蔑,敲诈勒索自不必提,被斩草除根的又何止于少保嫡系? “你们明朝的皇帝当初跟草原西边的瓦剌人打仗,直接被抓了回去,是这个于少保坚持打下去,立了另一个王爷当皇帝,才有机会回来。” 鞑靼人内部叽里咕噜讨论了一阵,壮汉又说道:“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投降了呢。” “哈刚童嘎,你们不懂就别乱说话。” 公道自在人心,风里刀也是读过书的,懒得跟蛮夷一般见识,说回正题:“当务之急,是怎么取得宝藏,不管于家剩下的那些人也好,还是朝廷官兵,回头经过这儿,都会是大麻烦。” 能躲开闯过厂卫的围剿,活着来到龙门客栈,他们要么是身怀绝技,要么是功力精深,好几个都臻至小周天,可真要明刀明枪干仗还是有点悬。 顾少棠一拍他脑门,言语肆无忌惮,“管他什么朝廷官兵,挡咱们财路的全部给他咔嚓,错过了六十年一次的风暴,那就得等下辈子。” 龙门这一带,在三百年前,是大白高国的定都之地。蒙古人发兵将黑水城包围了一年,整座孤城只剩下一百零八位战士,通过巧夺天工的机关节节抵抗。 他们临死之前,把孩子、女人跟黄金全部封死在皇宫里,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在集体殉国之后,用风沙将黑水城一夜淹没。 直到每隔六十年,才会有黑沙暴将整片沙漠彻底吹开,埋在地下的皇宫就会破沙而出。 那一拍用的力气挺大,疼得风里刀直呲牙,他的先天一气没贯通到脑袋呢。 他回瞪了一眼。“说得轻巧,咱们剩下的人,真遇到世间绝顶,跑都跑不掉,何况还有那么多官兵。”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趟买卖风险高是高,收获同样大到不可思议。 就算是东厂督主当面,也要做过一场再说,怕的是白白拼命,付出没有价值。 顾少棠双手叉腰,“不能力敌,还不能智取么,他们人再多,功夫再厉害,还能大得过老天爷?” 那名叫哈刚童嘎的壮汉回过神,也琢磨出意思,“伱是说,利用黑沙暴?” 顾少棠笑道:“黑沙暴一起,方圆百里都会被风沙淹没,哪怕是练就周天炁,参透人相的世间绝顶,勉强能扛过惶惶天威,也不足为惧。” “那咱们怎么办,万一沙暴没来,人就先跟我们撞上.....” “笨啊,当然是找个地方躲着。” 说到这里,几人有意无意,把目光投向女掌柜,令金镶玉不禁冷笑。 她早就看出来了,他们是看上自己掌握的秘道,才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停出言挤兑。 可宝藏这种东西,怎么分都嫌人太多,真要现在交出秘道位置,恐怕接下来就是火拼,第一个出局就是自己。 “热,热死人了。”金镶玉用手一拍,桌子一抖,震得碗筷茶杯飞起两尺高,又摔回原地,位置没有丝毫改变,“刁不遇,你嘛呢!” 倒不是摔杯为号,三百刀斧手一拥而上。 且不说前两天有不长眼的番子来找麻烦,经过一阵厮杀,客栈里死得只剩她和一个后厨伙计,根本没那么多号人,就算是有,现在翻脸也不值当。 “来,来了。” 灶房里走出个裹头汉子,粗布衣裳,脸色黝黑,还留有西北特色的晒伤疤痕。他说着不流利汉话,有些笨手笨脚地,将一只烤全羊端到桌上:“羊好咧,怎么分?” 经过三个小时烤制,这只肥羊外表添上一抹诱人的焦黄色,一看就知道是外酥里嫩的绝佳口感。 香料下得很足,彻底灭去膻腥,油脂被余热逼出滴落,一如被勾起馋虫的食客,咽下喉咙的口水。 慢慢长夜若是无心睡眠,吃上那么一只烤全羊无疑是件快事,问题就在于,这里主客加起来三伙人,怎么分呢? “还要问吗,笨得像头猪一样。”金镶玉双手叉腰,气鼓鼓喝道:“肉一人一半,羊头留着,咱自个儿下酒。” 刁不遇应了一声,挥出一团耀眼刀光,脑袋大小的尖刀,被他挥舞如电。 羊头最先掉了下来,刀尖从腹腔顺进去,削落薄如蝉翼的肉片,从胸到褪转过一圈,再这么一拉,就剩下光溜溜的骨架 整个过程用时短得不可思议,又有一股得心应手的美感,不过眨眼的功夫,整只烤全羊就被分割剥离完毕。 没管旁观者惊疑不定的神情,金镶玉心里冷笑一声,抬腿又是一脚,踢中桌角背面。 这一脚直归直,运的却是一股柔劲,荡得肉片纷纷洒洒,化作漫天柳叶,向两桌人的方向飘飞而去。 哈刚童嘎面色一凛,铁盾上手,露了手水泼不进的功夫,每一片肉都紧紧贴在盾壁;顾少棠连兵器都没动,双臂快得晃出残影,也接了个稳稳当当。 几人心知肚明,金镶玉这是在显耀本事,证明她拥有当头儿,主持分肉的资格。 相思柳叶刀果然非同凡响,灶房出来厨子更是可怖,运刀如神,神乎其神,已经达到庖丁解牛的境界。 那等力量、速度与控制力,实在惊人,非得双臂完成炼气化炁才能办到,就是不知他离完整周天炁差了多少..... 金镶玉见起到威慑效果,正准备趁热打铁,再说几句。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拍门声。 啪啪声响并不算重,传进在场众人耳朵里,就好像有柄大锤砸中心脏,无不脸色大变,瞳孔缩成针眼。 他们在道上都是一号人物,耳力极佳,可敲门声出现之前,竟然完全没有听见脚步马蹄。 对方究竟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东西,难道是从地里冒出来不成,还是什么幽灵鬼怪?又或者.....真正的高高手? 金镶玉犹豫了下,喊道:“谁啊?” 大堂安静一瞬,又热闹起来,鞑靼人们开始划拳喝酒,风里刀与顾少棠举起筷子,对古董羹大快朵颐,把烤好的羊肉涮进锅里。 “路过宝地,投宿一宿。” 回话的嗓音很轻,但很有磁性,听上去年纪不大。 金镶玉使了个眼色,上前拉开门栓,连同风沙撞进来的,果真是个少年郎。 他大概十八岁上下,身姿高挺,面容英俊,背后负着双剑,衣物打扮不是中原塞外的常见款式,无论看向哪儿眼神都带着好奇,混杂着三分朝气,三分秀美,四分英气,唯独没有属于江湖人的味道。 就是有点脏,头发乱糟糟的,应该好多天没有洗漱打理。 金镶玉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有些迷离,下意识作出判断—— 这人来自很远地方,走了不知多少里路,看似像是个剑客,手指连个老茧都没有,想来是那种对江湖有不切实际向往,第一次离家闯荡的少年人? 可那样的话,刚才的敲门声又怎么解释,总不至于是他们几个聊得太投入,一时分心大意? 理智与直觉之间的矛盾,令金镶玉决定,还是予以最高程度的重视。 她露出一个营业式甜美笑容,用周到态度,把对方引入座位:“舟车劳顿,奔波辛苦,小店酒肉一应俱全,可要先吃点儿什么。” 说到吃字的时候,金镶玉咬住重音,领口不经意撇开少许,露出小麦色的姣好皮肤,几滴汗珠随着呼吸起伏,滚进深不见底的丘壑。 来人自是程舟,他不是好色之人,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美丽风景——桌椅板凳都有刀劈斧凿留下的痕迹,地面留着洗不去的血渍,说明常有人在这动手相杀。 然后别过头去,道:“那就来一碗羊肉汤面吧。” 他有注意到其他桌客人,手里筷子颜色与客栈提供的不同,但还是态度如常,不以为意。 金镶玉掩嘴轻笑,摇着柳腰进了灶房,暗忖来的还是个雏儿。 “花生干果奉送。”没一会,她就端上一个海碗与小碟,又问道:“八方风雨比不上龙门山的雨,怎么说?” 程舟当然记得这句经典台词,不过没有接茬兴趣,随口敷衍,“这大热天的,哪来的雨啊。” 切口对不上,不是道上人,江湖经验浅薄,估计蜡烛都没点过,金镶玉彻底放下心来,确定是自己多心,刚才不过疏忽分神罢了。 她正往回走,琢磨怎么把这小子做成臊子,或者派在更好的用法。 这时候,程舟鼻梁抽动,扒拉筷子,在碗里翻检两下,问道:“掌柜的,你这肉好像来路不正吧?” 黑店里有很多规矩,用自己的筷子叫做一招仙,用客栈的筷子叫做食通天,后者只能吃到十香肉,也就是食通天的肉。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又带着某种魔力。 整个大堂瞬间陷入死静,所有人都停住了。 宛若数九寒冬,气氛冷杀。 第八章 以德服人程载之 客栈,大堂,烛火随风摇摆,影子跟着摇曳。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散了特意营造出的热闹假象。 金镶玉瞳孔收缩,身躯一震,下意识要说些什么。 “我有个姓吴的朋友,也是做客栈生意的,前些日子来这儿投宿一夜,之后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程舟抢先一步,又追问道:“怕不是被煮进汤锅,吃进肚里?” 这位无中生友的老吴,就是提前到龙门客栈打点的义士。听见这个问题,金镶玉脑海浮现出那名老学究的模样,眼皮一跳,脸色微变。 “放你娘的狗臭屁!哪来的王八羔子,跑这儿砸场子,姑奶奶店小料真,用的都是上好黄羊。” 程舟从她的表情中确认答案,也不等更多反应,猛然踏出一步,站起身来。 不过是离开板凳,腰板伸直,却绽放出一股不可逼视的存在感,就好像是冬眠许久的猛虎,发出独属于百兽之王的狂吼,震撼整座山林。 他脊柱发力,贯通脚底,硬生生踩出个陷坑,蛛网一样的裂纹蔓延,砖石乱飞,泥沙溅射。 随着这一步踏出,气流鼓荡如风涌,整座客栈都像摇晃了一下,闷响连绵不绝。 金镶玉只觉被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竟然有些难以呼吸。她的小周天固然不完善,但手臂腿脚都凝练非常,可一招未出就受制于人。 “我程载之一向以德服人,你实在太缺德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既然缺少德行,就轮到武德充沛的程某人,帮忙填充一下。 他一脚踢出,运劲如火炮,猛烈而又霸道,炸出轰轰雷声,伴随着空气排开的鸣响,整张桌子就变成冲出炮膛的实心弹丸,飞速砸向金镶玉。 金镶玉感受着地面传导过来的震动,想要呼喊,被这摄人的威势震撼,竟然一时难以做声。 但她毕竟是道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拿捏的小角色。身体本能一动,做出恰当反应,就像柳叶一样往后飘去,轻飘飘的体态,速度又快得惊人。 金镶玉成名绝技相思柳叶镖,既是暗器手法,亦是刀术身法,讲究一個归心似箭,难舍难分。 相思情切,难以自制,该当如何?就该以最短时间缠住情郎身子。 她腿脚在动,手臂也没歇着,腕骨甩动,十数道寒光应声而出,划出流星一样的轨迹。 这些飞镖形制如同柳叶,每一枚都带有惊人穿透力,能够轻易打穿石碑,一般武人以为隔了一层,随便借个物件就能挡镖,往往会被扎个透心凉,就算有好手尝试用兵器拨飞格开,也难免有所遗漏。 但程舟踢飞的木质方桌,蕴含有一股震荡的炸劲,与柳叶镖撞在一起,顿时裂成千百块碎片,散往其他方向。 “点子扎手!一起上!刁不遇你嘛呢!” 得了这么一缓,金镶玉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束缚,出声求救,发出信号。 金镶玉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把不知来路的恶客凶神当成羊羔。 且不说行走江湖,老弱妇孺不能招惹,最近龙门风起云涌,局势乱成一团麻,凶险非常,又怎么会有无关人士跑到客栈? 道上没听过程载之这号人物,是东西厂,还是锦衣卫?又或者大内深宫供奉的高手的? 她越想越发慌,越想越心乱,却不知晓,自己开门的时候就已经中术。 这是江湖八大门里,惊门迷魂术的外用法门,也与白莲神打有点关联,原理说穿了并不稀奇。 常有跑江湖的算命大仙,张口来个先声夺人,询问猎物最近是否倒霉运云云,其实不是他看出吉凶祸福,为人指点迷津,而是用话术对精神作出暗示,逐渐获取信任。 程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普通人,又步步为营,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走在金镶玉期望的发展方向,令她为了想要的结果,忽略掉过程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就算是白莲教高层,也需要调教过成百上千弟子,才会熟能生巧,领悟奥妙,又或者现代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扎根领域研究十几年,方能吃透理论运用自如。 但程舟从反向破解开始算起,到现在的不带一丝烟火气,只用了两个月。 金镶玉一喊出声,其他人也有了动作。在他们的视角里,程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高深莫测,不禁心生忌惮,本来打算引进陷阱,却被识破了端倪。 但他们毕竟与金镶玉有约在先,共同图谋大白高国的遗宝,彼此之间固然存在矛盾竞争,但远没激烈到拆伙时候,即便慑于程舟惊人实力,内心惴惴不安,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战。 顾少棠当即拍了拍腰囊,甩出一手好飞镖,她这暗器又与柳叶镖大相径庭,机关设计在尾巴上,比寻常飞镖多了个铁钩。 程舟脖子一歪,避过前一枚瞄准眉心的飞镖,勾连旋转的铁钩就改变了后一枚飞镖方向,突兀袭向他的下阴。 但程舟恍若未卜先知一般,脚步早已作出意想不到变换,不在原来位置。 练皮大成,水火仙衣,妙就妙在不需要准备,就能凭借心灵警兆,自发进行闪避。 相比使用远攻的顾少棠,距离更近的鞑靼人选择直接冲上,最前面的还是个野性女子。 她也没有动用兵器,而是像一匹奔腾的饿狼自后追上,双手一拢,撞了过来,摸向程舟的胳膊关节。人还没到,带起的劲风就刺得皮肤生寒。 程舟径直一个铁板桥,双腿如老树盘根,脚步站稳不动摇,后仰弯折近九十度。 凭借柔若无骨的韧性,让敌人攻击落到空处不说,还双臂大张,猛然收合,锁住那女子蛮腰。 他这一缩之力,无有保留,何其雄浑,哪怕是两人合抱的岩石,也要当场被挤爆。 那女子骨头咯吱作响,肺管里的空气都被压了出来,但她竟没被压死,吃痛之余,犹能做出反击,双手各自插向程舟眼珠下阴,可见亦是贯通小周天人物,器官组织极为坚韧刚硬。 “常小文!” 此时顾少棠跟了上来,将一根粗若儿臂的铁棍,插进长刀刀柄,机关扣死,拼凑成一柄大关刀。她双手握紧,斜劈向下,砍树伐根。 这柄大关刀足有八十二斤重,刀背厚,刀身薄,在顾少棠手中好似轻若鸿毛,被舞得虎虎生威,几有风雷之势,若劈到实处的话,程舟就得再在身份里加个【残】字标签。 她显然是见到同伴陷危,打算围魏救赵,但没等刀光近身,程舟与那名叫常小文的鞑靼女子,就分出了胜负。 两人使的都是摔跤术,硬拼技法与气力,常小文出身鞑靼部族,草原向来崇尚摔跤比武,手段花样百出,程舟亦不遑多让,八卦掌立足京城,早就将摔跤法融进武学擒拿,有三十二种变化,分为活手、死手、捆身、变式,总计四型八甩。 可武功就是这样,高一点就高得没边,何况还不止一点。 两人技法层面相差不大,但程舟气力、意识、经验无不更胜。 他腰腹再发力,关节急抖,怒啸出声,抢在要害受伤之前,把常小文朝着前方投掷出去。 他没有刻意瞄准,亦逼迫顾少棠不得不撤刀收势,两人一起摔得人仰马翻。 而程舟靠着弯曲的双膝运劲,把自己与地面构成直角的身子扳直,像离弦之箭射出,一下子越过四五丈距离。 “小王八羔子,真以为吃定你姑奶奶不成。” 最前方处,金镶玉才退到靠近灶房的地方,脖子一梗,柳叶刀上手,喝骂到:“这么等不及要进鬼门关,等会儿就把你埋进大漠里——” 说到成字的时候,程舟已经杀近身前,但她最信重,视为依仗的刁不遇也冲出门帘,顿生底气。 再撑过一招,变成以二敌一的局面,等到顾少棠他们围过来,大家伙一拥而上,就是这小子的死期。 却见程舟猿臂伸展,搅动气流,骨节连环作响,劲力层层迸发,五指屈作鹰爪劈落,划出五道白痕,挤出凄厉风声。 这是心意拳的“鹰捉”,又糅合了大圣劈挂掌松肩舒背的通透劲,形神兼具,韵味十足。 金镶玉仿佛看见了一只从天而降的巨鹰,猛扑落地,双爪死死按住猎物,任由垂死挣扎,又好像遇上撞见一只发狂的暴猿,嗷嗷大叫,迎面扑来,要把敌人活活撕裂。 这当然是种错觉,人身没有七十二般变化,没法一下子变成猛兽。 但金镶玉亲眼见过苍鹰搏兔的场景,或者在书上读过猿猴暴乱的记述,如今看到程舟拳法展现的神韵,大脑受到刺激,不由产生对应联想。 这一招迅捷得不可思议,更猛烈得一塌糊涂,金镶玉直撄其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情形之下,她脱口而出的骂声,倒没有半点停顿,因为她要借着泼辣性情,才能面对这一招的无匹气势,撑住架子不倒。 金镶玉丹田提力,手肩颈腰腿一起动作,不仅身子在倾斜,步子在后迈,柳叶刀经过之处,还划出一阵绵密刀光。 她在躲,在闪,同时也在反击。 轻飘飘的柳叶刀,被她刮出目不暇接的残影,好似闺中怨妇对心上人的思念,跨越千山万水的距离,转瞬即至,空气分割切开,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 与此同时,刁不遇矮小的身子,也像鬼魅一样,带着阵阵怪叫,从另一个角度出刀,探向程舟胳膊,刀势阴诡至极,杀性大得惊人。 但程舟无有更多变化,好像也没想作出应变,身形又快了半分,分明准备只用这一招,就把金镶玉当场打死。 金镶玉喜上眉梢,她承认这个不速之客武功极高,远远胜过自己。 可她不是不会任由拳打脚踢的木头人,会闪也会躲,彼此之间的差距,也没有达到全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凭借一记杀招绝技,就想要取得胜利,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到了极点。 一瞬之间,她就在脑海之中,想出了好几个应对方法。 金镶玉决定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给这小王八羔子来记狠的,柳叶刀偏转方向,化作一层幕布,挡在鹰捉之前。 按照她的计算,这一刀会略微阻滞攻势,然后借力再转,捅向程舟腰间,他的爪子再往前伸,也不过刚够到自己胸口前方罢了。 然而,刀锋切到皮肉的时候,就有股奇特的劲力传导过来,这练骨大成的炸劲震荡,尚且打不穿金镶玉岩石一样的臂膀肌肉,她人是没受什么伤,但腕骨发酥软麻,兵器不由脱手而出。 仅是如此,她还能应对,还留有变化,没受到影响的腿脚,继续纵身躲避,可下一瞬,金镶玉整个人的移动轨迹,都受外力冲击变化。 该捅进腰间的刀子没有捅出去,不该继续向前的胳膊继续伸展。 放长击远,长击准抽,手长三寸,正是通背精义。 程舟在镜中界闭关一年,经历不知多少次甩拿拉扯,硬生生练成这长臂甩劈的本事,又结合进心意真形。 金镶玉看着鹰捉越来越近,感受到心头一空带来的凉意,变成了模糊意识的痛楚。 莫名的,她又想起灶房里烹过的千百具十香肉,刁不遇下刀那么快,应该不会给他们痛苦?至少没有她现在那么痛..... 她连退数步,后背贴住墙壁,慢慢软倒,双膝跪地,鲜血自胸主动脉喷薄而出,染红周围数尺范围。 程舟脸色紧绷,有些涨红,右手五指曲握,死死抓牢一颗心脏。 那心脏还没完全失去活力,微微跳动,看得刁不遇目眦尽裂。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吼叫,杀气陡升,形似疯魔,貌若鬼神,使得在场之人无不汗毛倒立,肝胆俱裂。 除了程舟—— 他右手还处于脱臼状态,完全没有时间复原归位。 人则侧身弓步移位,得自周淮安的伞中剑出鞘,由左手握持。 剑锋刚好跟刁不遇的尖刀拼上,锋刃相抵,擦出一串火光。 下一刻,刀剑相交不知千百次。 火树银花,灿烂满天。 第九章 青霄玉女降霜雪 快绝,妙绝,险绝! 两人不约而同,采用了最伤兵器的拼刀法。 刁不遇是用刀大家,杀过的两脚羊不计其数,对人体结构得心应手。 他出刀的时候,快若惊鸿,带着浓郁到溢出来的杀意,招招切向难以招架的死角。 程舟与他之间的距离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凭借皮肤感受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速度也一提再提。 放在平时,刁不遇绝不肯会浪费自己刀锋,但程舟以快打快,硬生生把节奏拖入高强度的对砍硬拼,不叫他有机会变换风格。 程舟以剑行刀,一手飞凤单刀固然精妙,然称不上大家,剑也好,刀也好,乃至所有器械,不过是他阐述拳理的延伸工具。 刁不遇不同,他的刀法别出心裁,正路不走,反踏偏锋,超脱一般技巧的藩篱,隐隐触碰事物的某种规律,与他比拼变化,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火星四溅,铿锵鸣响,奏出一曲美妙的旋律。 寻常兵器拼过那么多下,一般也就废了,好在刁不遇手中的剁骨尖刀,据传本是一把杀猪刀,由干将莫邪锻造,以天山寒铁为材,吸取七七四十九天日月精华,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程舟得自周淮安的宝剑,亦非凡品,曾列名兵器谱前五,又名天罗剑,号称罗网无漏,险锋暗藏。 当的一声,刁不遇腕骨发麻,虎口见红,震出血来,但也突破剑网封锁,劈向程舟脖子。 程舟来不及再挡,侧身一闪,脚踩趟泥步,险之又险滑过。 三道刀光掠过墙壁,径直切开厚约尺余的泥砖,炸起一大蓬烟尘。 建造这座客栈时候,金镶玉为了对抗沙暴,用的一种特殊粘土烧制实心泥砖,承重力极强,硬度更胜岩石,但在刁不遇的刀光面前,就像豆腐渣一样被轻易突破,轰隆声响,半堵墙壁塌跨。 程舟退到客栈另一角,与刁不遇充满杀意的眼眸对视。 一股寒意自胳膊扩散,逐渐化为实质的热度。 三五道血痕裂开,豆大的血珠滚动,在地面砸开一朵艳红的花儿。 他不由心头一凛,有股微妙的感受。 挡不住对手全部刀光,早在程舟意料之中,但姗姗来迟的痛感,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远一点的地方,顾少棠拖着大关刀,膝关节弯曲,弓步蓄劲。 几个鞑靼人亮出兵器,排开一行战阵,巨盾在前,刀斧分列,把常小文护在后头,一看就知道是军中才有的战法。 他们都没有趁势前进,轮番攻上,一方面是变化来得太突然,程舟下手太狠,金镶玉死相太惨。 几人被这一幕震慑,瞳孔直接缩成针尖大小,勉强收拾住心情,也没法变回平时的样子。 不由暗忖:这到底是哪来的杀胚,怕不是哪个妖怪幻化人形,下山吃人来了? 风里刀走南闯北,常小文横行草原,顾少棠威震边塞,经历过的生死相搏次数不算少,遇见的狠角色多了去, 可他们再身经百战,也从没碰到过这么凶残人物,好家伙,直接把敌人心脏都抠了出来。 换做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能直接吓尿裤子,几人都是老江湖,人生阅历丰富,还有些心气,不至于那么不堪。 但俗话说得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程舟这骇人表现,不得不让他们产生联想。 分明是瓮中捉鳖的局面,一个人缠住,三五個齐上,理论要解决对方不难,可结果却是一个照面,人家就溃围而出,反而领头的折掉。 再打下去,又会如何?要再死几个人?谁跟着失去性命?这等人物绝不是闭关苦练就能成就,又有怎样的出身来历,师长亲朋? 另一方面也是刁不遇状态有异,不像是能够配合的样子。 他闪着幽森的眸光,眼珠子点燃了一团火,一团阴寒的鬼火,整个人好似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气质极为骇人。 然后,他再举起尖刀。 “铮!” 这件屠户用来分肉剁骨的厨具,约莫有人头大小,切割过不知多少个人头,背厚面阔,刀背下弯,其身宽展,尖刃突出。 夜风吹动烛影,刁不遇眼中鬼火明灭,手上尖刀泛着冷光,旋飞而出,斩破空气。 尖锐的啸声响起,落入众人耳中,好像整座客栈都剧烈摇晃起来,无数枉死的冤魂,正从地面挣扎爬出,发出凄厉的鬼唱,要把活人拖下阴间作伴。 直面这一刀的程舟,眼前更是看见阴曹地府,十八层狱景一晃而过,全身上下被莫名的寒意覆盖,有股绝对挡不住的错觉。 生出这个想法的同时,他也有了动作,胫骨发力,身体横移,将一个板凳踢飞出去。 宛若炮弹发射出去的板凳,炸出层层气浪,程舟使用的技法,一如先前应对链刀暗器的,但没起到相同效果。 尖刀受到那么一阻,来势稍微放缓,却没有折往其他方向,刁不遇脚步陡急,鬼魅一般的身影,逼近上前,手又重新握住刀柄,挥出更快更急的刀光。 尖刀在他手中飞舞,快得逾越常理,随着手掌朝这儿一伸,肩膀往那边一顶,伸脚往下面一抻,屈膝往那边一撩,绣出了一朵刀光组成的繁花。 繁花似锦,春光正好,应予相思人? 有那么一瞬间,刁不遇回想起自己与掌柜的初见。 那时的他才沦为奴隶不久,出身的部落一朝覆灭,在逃亡过程中被异国商队捕获,就好像只案板上的待宰羔羊。 是途经龙门客栈的时候,金镶玉救下他,把他从羔羊变成恶狼,从此之后,他才有了主人。 不,不对,该说金镶玉便是它的狼王。 弱肉强食,是大草原永恒的法则,狼吃人,天经地义,狼记仇,理所当然,狼相思,铭心刻骨。 刀光盛放,妖艳非常,似有一股夺人心魄的魔力。 程舟脚步不停,出腿连环,桌椅板凳碗筷著无不飞起,成为他承载劲力的媒介,有如大海掀起的浪潮,狠狠吞没花儿。 唰唰唰~ 桌椅板凳碎裂,碗碟筷箸破裂,浪潮一波又一波涌上,被连绵不断的刀光斩破,两股劲力针尖对麦芒,炸出千百份碎片。 这些破瓦木刺作不规律布朗运动,散向四面八方,相当于一枚枚暗器,打在人身能够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迫使顾少棠他们纷纷退避。 但最中心的刁不遇,竟是半点也沾染不到,全数都被切开。 他出手之快,挥刀根本没有影子,程舟认识的人中,只有黄师傅二练大成的杀法能望其项背,但也绝不能持续那么长时间。 更为可怖的是,那萦绕刀中的杀气,不知害了多少性命才凝聚,几成实质,摄人心魄,似还别有奥秘。 就好比那飞来一刀,兵刃脱手,是武人大忌,只要选择迎击刁不遇,他失了尖刀,便是任人宰割,偏偏这一刀没法接住。 但真的接不住吗? 此时刁不遇已经拉近距离,明晃晃的尖刀映入眼帘。 程舟目光灼灼,臂骨一抡,劈向对方脖子,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仅有左手运剑,不够灵活轻便,技艺又逊色不少,全靠一股蛮劲压制敌手,几个回合下来,逐渐被人适应,占据上风。 刁不遇狠心成狂,固然要报掌柜的大仇,可心里越是愤怒,头脑越发冷静,压住本能的狂野。 他既得优势,自然不肯随便同归于尽,尖刀才刮开皮肉,便及时收手回撤。 电光火石之间,他竟后发先至,挡在胸前,架住剑锋。 程舟胸前多了道创口,血管断开,后知后觉的痛楚,钻心般涌来。 他咧开嘴,抽搐了下,不是呻吟,而是想笑。 刁不遇面无表情,眼底幽森依旧,身形转动,向前突进,刀光再出, 但程舟已经看出关窍—— 他,程舟程载之,也中术了! 什么庖丁解牛,以技近乎道,纯属障眼法。 封建王朝设有凌迟的酷刑人还是活的。 犯人是没咽气,人也活着,但疼痛不会减少。 异物入体那一瞬间,电信号就会通过神经组织传到大脑,挥刀如电只是形容词,再快也快不过电信号。 能够蒙蔽人的意识,只有另一个人的意识,这是比催眠戏法、心理暗示更为直接的手段。 鬼唱是假的,寒意是假的,阴曹地府也是假的,寄托在刀锋的心念,或曰心神之力才是真的。 与顾少棠等人猜测的不同,刁不遇一个边关鞑子,怎么可能拥有练气化炁的武学秘籍。 他是常年在这家黑店灶房干活,通过一次又一次剖尸,视人为猪羊草芥,逐渐将杀戮冰冷的意志融入心念,化虚为实,成就炼神人相。 心念炼神,共分三层境界,我相,人相,法相。 炼神我相,是武人初次触摸心念之秘的阶段,能够自如驾驭心智,控制情绪起伏。 虽无法展现具象化力量,激发肉体潜力亦可与周天炁高手争锋,且对心神之力具备最基础的抗性。 步入人相层次后,心神之力才可主动作用于他人,凭借己身心念抵御外来心念侵扰。 不需要掌握专门技巧,就能凭借言行举止,潜移默化地撼动对方心智,操纵情感,甚或重塑思维轨迹。 通过特定武学,心神之力还能生成种种幻象,令人身临其境,看见冰封万里、烈焰滔天、幽暗无垠、时光停滞等奇景。 最为玄妙的是,心神之力无法直接干预自然环境,却能使有情众生遭受幻象所映射实体伤害,虚实交错,令人防不胜防。 至于最后的炼神法相,由法生无法,无法无天,心念可对外界事物造成真正的影响。 程舟破妄见真实,旋即以实破虚。 大堂光色忽变,一下子明亮许多。 在他眼眸,更有一朵不属于人间的灿烂金焰,熊熊燃起。 在场众人仿佛都听见了一声龙吟,压过勾魂鬼唱,顾少棠他们不由松了口气,刁不遇则是步伐一乱。 那一瞬间,程舟运劲在膝,力贯入地,高高一跳,腾空跃起。 他口中吟诵着什么,腔调非常古怪,不是汉话,不是鞑靼语,甚至不是大地之上,人间万国有存在过的任意一种语言。 刁不遇抬起眸子,眼神更加阴沉,泛着幽幽绿光,择人而噬的视线死死盯着目标,就好像一头游荡人间的猛鬼,环伺志在必得的血食。 他可不管程舟弄什么玄虚,他只知晓程舟空门大开,他得兽性的直觉提醒,要速战速决。 于是他露出獠牙似的尖刀,运出千锤百炼的刀法,挥出耀眼夺目的刀光,刀光层层叠而起,汇成一道可怕至极的旋流,随着他的身法变化,自下而上席卷程舟。 “去死吧!” 然而—— 温度开始肉眼可见的降低,凛冽寒风以程舟为中心放射,向着四面八方,播撒着刺骨的冷意。 不是幻境,不是错觉,距离他十米开外的顾少棠,鼻孔吐出的长息都变成氤氲白汽,打碎一地的酒水、溅落各处的血渍结起薄冰。 那飞扑迎击的刁不遇,更是直接挑战宛霜雪女神的威严,一下子来到数九寒冬,冻得身体本能发颤,半只手都打着摆子。 言灵·青女! 这个序列排名90的高危言灵,领域覆盖之处,释放者就能成为温度的主宰。 两道人影错身而过,胜负宣判,死决落幕。 “啊!” 刁不遇双膝跪倒,惨呼凄厉,浑身陡然裂开,喷薄出数十道血雾。 这些创口都不算深,仅是削开皮肉,切断筋脉,顺带震裂骨骼,可数量实在太多,布满身体各处,血水似是决堤一般流下。 他暴露在外的皮肤还在急速失温,寒霜凝结成斑块,严酷的白色足有十几块之多。 剑伤、冻伤混杂在一起,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一向意志坚韧、心如铁石,此刻也禁不住惨叫出声,大概传说中的凌迟,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不知为何,刁不遇又有点想笑,但一口气呼完,连那点力气没有了。 惨叫戛然而止,气氛一刹死寂。 程舟用的不是一击决生死的江湖打法,而是行刑官式手段,本来打算让刁不遇与灶房里的十香肉落得同一个下场,也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惜哉剑术疏,尽管砍了这么多剑,但控制不好力道与方位,没法把他削成一副连着筋膜的白骨。 唉,都怪这鞑靼小子平时不够努力,肉身练气没有功成,生命力不够顽强,今日无法配合创造艺术,回报社会。 他收剑回鞘,缓缓把右臂关节复位。 做完一切,缓缓转身,环视一圈。 大堂还活着的人,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后退半步。 风里刀更是发出呻吟,差点软倒:“内景外成,勘破法,法相?!” 第十章 聪明反易落彀中(求追读) 客栈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杂物碎了一地。 就像是门窗没关严实,让屋外的夜风灌了进来,大堂里冷得不行,地面结了层薄冰。 但他们都很清楚,时节已到炎炎酷暑,大漠再怎么昼夜温差大,也不至于滴水成冰。 而造就这一奇景的程舟,已经敛去眼眸异象,变回正常的黑白分明瞳孔,看上去就是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乞丐,还是年纪偏小,手无缚鸡之力那款。 但在风里刀等人心里,程舟的形象或许是妖怪,或许是神仙,总之与人这个字,沾不上一点边。 心念炼神,勘破法相,是个什么概念? 古往今来,习武之人有如过江之鲫,但不管在哪朝哪代,练气化炁成就周天炁,再通达人相境界,便可被尊称为世间绝顶。 心念炼神虽要比肉身练气困难,悟出只鳞半爪的狠角色,亦常有耳闻。 可真要细数参透我相玄妙的人物,每一個都是如雷贯耳,鼎鼎大名,往上通达人相,更是少之又少。 若没有惊世之才,又或者非同寻常的经历,参透我相怎么也要超过而立之年,人相的话更得接近不惑岁数,也就是三四十年的人生阅历。 眼前人看上去分明是及冠少年,难道是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武学不成? 至于传说中的勘破法相,翻遍正史记载,可以确认的只有两个人。 张邋遢,罗摩。 张邋遢是宋末元初人,世称“隐仙”,能够阳神出游,时隐时现,行踪莫测。 其一手创立的武当派,被大明奉为国教,乃是当今道门魁首。 罗摩又称达摩,天竺人,八百年前东渡中原传法,他自愿净身,进梁武帝宫中说法三年。 其后渡江而去,于九华山面壁十九年,练成了绝世武功,圆寂之后,被葬在熊耳山。 传闻光是遗体金身,就蕴含无上微妙法,诸佛一切智,总揽佛门武学根本迷藏,一度引动无数腥风血雨。 刁不遇结霜的尸体还在躺板板,风里刀不敢置信地捏了下顾少棠腰间软肉,被反手赏了个耳光。 他又碰触周围凝冻的酒水,用舌头添了好几下细细品味,确实不是幻境,而是货真价实的冰霜。 那现在不是考虑是战是和,甚至不是怎么逃命的问题,而是如何才能死得轻易,这等高人的种种手段,那是真正可以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鞑靼人叽里咕噜交流着听不明白的话语,顾少棠手中大关刀时紧时松犹在迟疑,只有一直没什么表现,看上去是个怂蛋小混混的风里刀,头脑转得最快,壮着胆子抱拳,赔出笑脸。 “少侠....不,前辈是个江湖人,金掌柜也是个江湖人,江湖恩怨江湖了,江湖人死万事消。 在下风里刀,跟掌柜的也不算太熟,哥几个都是受邀,额,那个顺便帮把手而已,前辈万万原谅个,不要记仇......” 从风里刀等人身上,程舟仿佛能够找到记忆中那些演员的些许残影,然浮光掠影,一切似是而非。 他嘴角微微翘起,“你叫风里刀?我有位朋友名叫周淮安,在你这儿买过情报,你还记得不?” 风里刀眼睛瞪大老大,其他人也瞳孔放光,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就好像前方即将走到万丈深渊,突然峰回路转,出现了一条可以横跨天堑的甬道。 他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大家都是朋友,小子和周.....” 话还没说完,又被程舟打断:“淮安兄死在朝廷鹰犬手上,你们埋伏在这里,也是打算给昏君卖命吗?嗯?” 语气加重些许,就令风里刀感到万分紧张,镇定不住情绪:“绝无此意,我们不过是应金掌柜之邀,准备做一桩买卖。” 程舟骤然变色,怒喝道:“做十香肉的买卖是吧?这回打算蒸上多少斤包子?” 风里刀吓得两腿战战,“不是,不是,那个,是.....” 见着对方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流利的模样,程舟心里暗自发笑。 他用的仍是惊门诈术,一惊一乍之间,刺激目标情绪大起大落,引入入彀,完全牵着他鼻子走。 凭借连斩两大高手的凶悍实力,言灵·青女的冰霜特效,他成功给在场之人留下绝对不能招惹的印象,又抛出话头,令风里刀自以为能攀关系,化干戈为玉帛,再话锋一转,使其希望落空,重新面临死亡的威胁。 果不其然,几人心防被攻破,连拼死一搏的念头都起不来。 风里刀还在组织语言,顾少棠就收回关刀,朗声说道:“请前辈明察,我们这些道上打滚的,每天刀口舔血,固然不算什么好人,但也没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算不上十恶不赦之辈。 龙门客栈是家黑店不假,但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要管也是官府去管。” 程舟不置可否,“哦?” “是宝藏,龙门这一带,埋了大白高国的宝藏....” 风里刀的语速很快,生怕顾少棠一个不好触怒程舟,被人掏心掏肺。 他话里内容提到的信息,与程舟知道略有出入,但也相差无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真是至理名言。”程舟听完,发出一声轻笑:“你们算盘打得不错,可惜眼力太差,被人卖了还替她数钱呢。金镶玉邀你们过来,不过是骗几个替死鬼给官府交差,好独自去取宝藏,伱当她真不清楚京师变故?” 几人面面相觑,顾少棠道:“官兵要抓的是乱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程舟摆摆手,“杀良冒功这种事情,你们不会没有听说吧?乱党多上一人,他们的功劳就多记一笔。” 那名充当翻译的鞑靼壮汉,哈刚童嘎转述道:“我家女主人说,要不是有人横插一手,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官兵,轻而易举就能拿到大白高国的金子。” “下次叫你家女主人,亲自说话吧。”程舟瞥了那边一眼,汉名都暴出来了,还装不会汉话呢,“你们是指望龙门客栈的秘道藏身?”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何必惊讶呢,龙门客栈有出关门路的风声,早就在道上流传,结合你们目的,并不难联想。江湖义士会考虑这块,朝廷鹰犬又怎会忽略?想要糊弄过去,不作好折上几个人的准备,也想得太美了。” “那,前辈的意思是?”风里刀听出点意思,迟疑着问道 程舟双目灼灼,开门见山:“我可以帮你们找到秘道,同分宝藏,但我要有优先挑选所需,且你们事后得替我做事。” 就好像坐过山车一样,风里刀等人情绪又攀上顶峰,大堂氛围都热乎不少。 但他们都是老江湖,知道天上只会掉铁饼,尤其人在屋檐下,对方还主动示好,多少有点不对劲。 程舟哂笑一声,眼里闪着精光,“不用怀疑,没诚意的话,现在打死你们就是,无用等到后面再出尔反尔。” 风里刀缩了缩脖子,心忖:若是自己几人不答应的话,估计就得被当场打死。 如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们也没更多选择,风里刀最先说出场面话:“敢不效死,前辈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敢冲!” “不用张口闭口前辈,我名程舟程载之,也不用出生入死,别的没想好,回头先帮我做两件事。” 程舟双臂交叉,托着下巴,一副轻描淡写模样:“等取得宝藏之后,你去找十个天桥说书的也好,自己动嘴也罢,总之把我杀败东西厂锦衣卫的事迹,传遍黑白两道,人尽皆知。” “啊?”风里刀张大了嘴巴,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没想到与自己本职工作有关。只是常人招惹了官府,都是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生怕成为朝廷钦犯。 这位爷倒好,是生怕丰功伟绩无人知,朝廷不来找麻烦,实在是太过狂敖。 但风里刀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这个资本。 “再帮我打听一下,罗摩遗体,花落谁手。” 说到这里,程舟又伸手按住了梁柱,首次催动镜瞳奇能,顿时无数信息涌入脑海。 原作世界中,拥有相同血源刻印的蕾娜塔,从未学过操纵击落战斗机的重武器,但她握住枪柄,眼睛仿佛就看穿了这件铁家伙的每个细节,脑海出现无数剖面图,一瞬间拆解成几千个零件,分析每一个尺寸,分析每一处关联。 大口径机枪还算小儿科,后续更夸张的表现是,她将人类最尖端科技结晶的第五代战斗机,也来了次完美解析,从根本弄懂运作原理,从而做到人机合一,最完美的操控。 如今,程某人也亲身体验这等感觉—— 整间客栈的构造、每一处隐秘布置,被有条不紊地逐帧分析,他仿佛经历了客栈的全部营造过程,从无到有,原地建起,尔后受风霜洗礼,历经沧桑。 他随口指出秘道所在,又嘱咐道:“你们打扫一下大堂,来点热水酒肉。” 随即转身上楼,就好像回到自家宅院,信步闲庭,一副主人做派 此等风范,完全拿捏住风里刀等人最后一点小心思。 几人面面相觑。 顾少棠忍不住说道:“风里刀,我们真要让这位大爷入伙?” 风里刀把头缩成鹌鹑:“注意你的言辞,是这位大爷要我们入伙。” 顾少棠一叉胳膊,“喂,你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风里刀翻了个白眼,“说得轻巧,你去给我骨气一个。” 此话一出,氛围顿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过了许久,才有人开口:“走咯走咯,我去找找扫帚.....” 从心,必须从心。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戈壁之中,无名绿洲,明亮的火把排成一条长龙,撕下夜色幕布的一角,大队骑手好似等待啄食尸体的乌鸦。 这些都是东厂精心打造的黑骑箭队,多由重金招募的凶悍死士构成,无一不是穷凶极恶的恶徒,更有工部能工巧匠设计各种新颖杀人利器,诸如能在射出后拐弯的凤尾箭,都不算什么高档货色。 更里面的地方,几位东厂要员已经查勘过现场痕迹、尸体残骸。 被众星拱月似围住的马车里,传出督主曹少钦阴沉的嗓音:“贾亭,你怎么看?” 东厂威名赫赫的三大档头,最年长的便是贾廷,他瞧着慈悲善目,声音听起来也像个和蔼老人:“禀督主,这是对方是用了欲盖弥彰之计,想要引走我们注意。” 曹少钦似有考较之意,问道“哦?继续说。” 贾廷不敢怠慢,回忆方才见到的景象,组织措辞: “周淮安的武功最高,却被西厂那位重创,不可能再以一己之力,击败三名最顶尖的黑石杀手。 现场痕迹也能佐证这一点,有其他人插手,突入战局,一番乱战之后,合周淮安之力,杀掉彩戏师等人,尔后周淮安自也伤重不治。” 曹少钦又问道,“那依你之见,周淮安这个帮手,是何许人也,实力如何?” 贾廷推断道:“应是他在天山神社里的同门师兄弟,这点从被带走的天罗剑可以证明,至于武功嘛,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估计还受伤不浅。” “何以见得呢?” 他理顺逻辑,话越说越流畅,“绿洲被人放了把火,特意毁坏痕迹,就是为了阻止我们还原过程,推敲具体战斗细节。但乱党千算万算,却留了个最大破绽——周淮安的尸体忘记带走呢。” 这年头讲究人死为大,落叶归根,周淮安作为朝廷通缉的头号目标,就算是死了带回去,尸体也会被悬赏示众,不得安宁。 但凡那名帮手还有余力,怎么会不把人带走呢?唯一可能便是伤得太重,勉强破坏绿洲后就撑持不住。 这一猜想合情合理,但任凭这些公公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一个无稽之谈—— 程舟不是此世之人,根本没把这方面的事情太过看重。 至于身为土著的周淮安,他自己也不在乎这个。 曹少钦夸奖了一句:“你长进了不少。” 大档头谦卑一笑,“督主过奖了,谢督主栽培。” “但你还漏算了一招,这里不少痕迹,是后来才出现的。” “啊,怎会如此?” “周遭植被是被火焰灼烧过不假,但前后共计有两次,第一次是彩戏师刀招引起,隔了段时间周淮安才点火,大概是为了故布疑阵吧。” 贾廷不由脊背发寒,督主不是没有出过马车吗,尽然会对现场了如指掌。 是他们几人搜查现场的时候,就悄无声息跟了过来?还是凭借心神之力观察,就可以相隔甚远如观掌纹?如此手段,简直如同鬼魅精怪。 曹少钦眼光看得很准,部分事实确实如此。 程舟走后不久,周淮安就拖着残躯破坏绿洲,目的是让敌人发生错判,无法提前掌握程舟实力,从而做出种种对应防备。 但他也被绕了进去,作下断语:“周淮安深谙兵法,虚虚实实,即便是死了,也想让我们生出疑心,为同伴减轻压力。” “我刚收到消息,萧少兹现面了,乱党之中,除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蓝海萍,剩他值得我动手。” 他尖着嗓子,开始调兵遣将,“你们去把那个襄助周淮安的贼子杀了,首级带回去送给转轮王,西厂的人会先到龙门客栈,给你们提供帮助。” “属下遵命。” “做事机灵一点,那边主动把大功让给咱们,定是图谋别的什么东西,有机会的话挖出消息。” 车辚辚,马萧萧,车轮缓缓滚动。 三大档头亦带着各自亲信,寻着程舟离去的方向,追赶而去。 第十一章 北鹏垂天浪涛分(求追读) 天光渐明,苒苒朝霞染红穹顶,程舟便从梦乡醒来,恢复到最好的精神状态 他这一觉惬意非常,警报系统没有察觉半点异样,风里刀等人私底商量半宿,终是打算先看段时间情况再说,没敢有任何小动作。 程舟径直从窗口一跃而下,真个是快逾奔马,数息时间不到,就来到百丈外的土丘,双臂箕张,弓步沉腰,摆出一个似是而非的鹏形架势。 放风的鞑靼人悄悄投来目光,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 北鹏垂天式秘籍的内容,已经被程舟背得滚瓜烂熟,似乎是为了传承方便,里头记载的词汇非常浅显易懂。 他又是武功医术上的大拿,完全不需要指教,很快就将关窍、要点、难点一一掌握,了然于心。 程舟的先天一气位于手掌,所以他最开始练习的,便是锻炼手臂的排浪式。 待到这里的先天一气足够壮大时,再锻炼肚子,腰部,背部,肩部等等,将先天一气逐步贯通。 这北鹏垂天式一共有四十九式,每一式都要配合一套独特的呼吸与冥想之法,只有三者结合,同时练习,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而这四十九式也一共将人的身体分成了四十九个部位,每一式都是练习其中的一個部位。 这听上去就好像拼图一样,通过四十九式北鹏垂天式的修炼,最后将先天一气贯通全身,以达成小周天境界。 他从这个奇异架势开始,缓缓做出一条特殊的运动轨迹,同时观想周身元气流淌,如同涓涓细流漫涌手掌位置,滋养和推动先天一气。 其中人体外在的动作,则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 这既需要有丰富的想象力,把场景用念头刻画出来,还对专注力提出了很高要求。 常人没有内视异能,是看不见自己的肌肉与血液,而先天一气便是肌肉中的力量,元气则由血液提供,所以一切都要纯粹靠大脑想象。 一般人也不可能长时间,甚至全天性的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的,人类在一天之中,需要放松的时间,往往比他专注工作的时间还要长。 但程舟已经非人,血源刻印强化的学习力,令他可以将自己的专注力,以及精神集中的持续时间,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变态程度,何况本身他就充满热情,积极投入。 更难能可贵的是,程舟吟咏言灵,张开领域的时候,能够感应元素,控制流动。 世间万物,无不由地水风火,四大元素组成,这是一套建立在龙类文明基础上,用以解构认知的方法论,人身包含在内,所谓的元气亦然。 跨过最为棘手的两道关隘,程舟一修炼北鹏垂天式,就有股水到渠成、得心应手的感觉。 他双手挥击,卷动空气,打出砰砰的炸响,脚掌践踏,地面开裂,震出一个个印痕,落脚之处无不沉陷。 那么大的动静,不止鞑靼人看得傻眼,客栈里也探出脑袋侧目,但程舟全神贯注,心无旁顾,渐渐地,他的气势愈发浑厚,好像真要化作北鹏,借着旋风盘旋而上九万里。 而在外人视角里,尘土飞扬、砂石溅射的场面,不是人在练武,而是一头太古凶兽肆虐。 随着不知疲倦的修炼,汗珠逐渐滴落,挥洒如雨,程舟甚至能够清晰感受着手心处,先天一气化作熊熊烈火,在元气滋养下正不断的成长,就好像一台开足马力的内燃机,将填入的燃料转化为光和热。 如是半个时辰过去,他猛然顿足,合手收势,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凝成点点冰晶,如同棱镜一般,映照出丰神俊逸的脸孔。 程舟脚下土丘高约三丈、直径数十步,此时已从地图上消失了,就好像有个强迫症的巨人用,锤头把这块凸起的钉子砸平。 但他的目光,其实是放在透明面板。 【世界:想练内力都找不到的综合武侠大萌王朝(自定义命名) 称号:以德服人 经历事迹:黑石何足论,道上我称尊....... 主要能力:四大练·金肌玉络,四大练·汞血银髓,四大练·水火仙衣,心意真形,畸变龙血(46/100),言灵·青女,血源刻印·镜瞳,肉身练气·小周天(26/100),心念炼神·我相(0/100) 传说度:25/100 大道之基:金性(1) 注: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不拘泥方式手段,有道还是缺德,在本世界留下深刻印记,印记越深,影响越广,变动越大,则进度越高,功成圆满,凝练金性一点,锻造大道之基,不朽之始,运使神通。 神通·虚空渡:大千须臾至,界海任遨游(冷却中) 神通·镜中界:世上方一日,镜中已一年(冷却中) 神通·溯流:逝者如斯,飞光可追(已激活) 神通·照影:天光临照,幻灵化生(冷却中)】 程舟一整套练习下来,累计下二十六点小周天进度,真正迈入肉身练气门槛。 他的劲力在攀升,气血在浑厚,筋骨皮愈发坚固,有股浑然不破的感觉。 如果说寻常三练大成的拳师评分有个一百,那刚刚获得畸变龙血的程某人便有额外三十点加分,现在又被肉身练气继续往上又叠了好几点。 而随着参透我相,杂念收束,程舟心内欲望膨胀,感知的大小范围与敏锐精度亦得到进一步强化。 他能模糊感应到,冥冥之中,一股无形无质、弥天盖地的波动笼罩了这方天地,使得人体产生细微改变。 这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一般人即使从小受到浸染,也不一定形成质变。 可一旦拥有那粒质变的种子,便能通过真传武学的种种关窍,加快后续变化速度,就像主动触碰核反应堆,不死肯定得癌症。 ——区别在于,癌细胞是失去控制的无限分裂,先天一气的变化却属于良性。 不过要程某人猜测的话,那些吃不消的物种早在不知多少代就已经灭绝。 至于像他这种外来人口.......只能说畸变龙血比较抗造,目前不良反应只有一点点。 肉身练气如此显著,程舟倒不是不想继续操练,他精神意志可以支持为期数天数夜的锻炼,但受到条件制约的身体,却无法提供足够元气,开启这种超限式的练武模式。 所谓练武强身,并不是无中生有,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破坏然后再修复的适应过程。 每一根肌肉纤维的断裂,每一次肌腱被破坏,都必须配合上营养的补充与人体的修养,才能更加茁壮的成长,并变得更加强大。 而中医理论中的人身元气,本质是对摄入的外部能量,进行转化再利用,目前程舟缺少高效率的媒介。 龙门客栈酒肉储备充足,但他更需要各种药材,可惜大漠漫漫无处寻,最近的指望甚至是深埋地底的黑水城,但有那个挖沙子的功夫,还不如直接换到人烟繁华的地图呢。 解析信息也好,练武强身也好,都需要消耗元气。 这方天地的新手村地图还有好些怪物,他接下来还要面对一系列战斗,只好暂缓这种会带来负面影响的肉身升级,转而研究比较不需要物质支持的心念领域。 程舟还留意到,自己龙血比例有所提升,在朝着半数的阈值接近。 在龙族原作当中,混血种组织狮心会的暴血技巧,就是精神层面的炼金术,用意念点燃龙血,使得身体素质与言灵威力大幅度强化,叠加数重之后的人气男二号楚杀胚,几乎与龙王之耻正面交锋。 ——姑且不论对方有没有放水,但即使是那位龙王之耻,也具备一击摧毁五角大楼的能力。 莫非他揣摩心念炼神,也能达到类似暴血效果不成?又或者是肉身练气的修炼,会促进畸变龙血对人体的侵蚀? 毕竟周淮安这位老中医检测出结果,他的“先天一气”正好位于沐浴畸变龙血的部位,巧合得有些过分。 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胸中块垒难消,行事趋于直接,好似每一个细胞都受到某种影响而欢欣雀跃,发出属于自己的呐喊,提出杀戮破坏与繁衍传承的基因诉求,程舟决定把这方面的事项优先度拉高一档。 龙血比例一旦超过阈值,便不可避免地会开启龙化进程,陷入丧失理智的疯狂杀戮。 他需要在这之前找到解决方法,又或者撑到镜中界冷却期满,用治疗功能拉一下san值。 ……………… 这时候,风里刀在客栈门槛站了好一会儿,似是不敢打搅程舟的“长考”。 转过身的程舟恢复常态,外表看不出深浅。 他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就好像刚刚在公园打完太极拳的养生老人,但目睹过他练功过程之人,都不会把真当他是二十左右的少年郎。 程舟问道:“风里刀,找我有什么事?” “程少侠,客栈的秘道我们都翻遍了。” 风里刀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怠慢:“秘道错综复杂,最远能通到五里开外,最深达十丈,可供百余人藏身,想要借此出关却不可能。” “那不是很正常?金镶玉是来开黑店,又不是在修长城。” 程舟翻了个白眼,早对情况有所估计。 龙门客栈距离边关少说有个百里路,挖条直通地道的工程量,就算放到二战期间也很恐怖。 金镶玉所谓的出关门路,要么是她与龙门千户的关系,要么就是扯出来的虎皮。 不过那样的话,回头安置于家兄妹,又是件麻烦事儿。 经常打游戏的地球人都知道,保护npc的任务有多么恶心,更何况现实情况会更加凶险。 他自己倒无所畏惧,但总不能给死人报仇吧? 程舟一边在脑中斟酌,一边顺手抄起个酒坛,自顾自斟酒,往冒烟的嗓子灌了一碗。 风里刀欲言又止,程舟瞥了眼,又道:“我刚才打的拳,还可以吧。” “气势磅礴,击水千里,属下对先生敬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好了,马屁话少说,想学的话,我指点你。” 风里刀一喜,又有点惴惴不安,惊喜来得太突然了,不清楚程舟打算卖什么药。 “一场交易,不用拜师,规矩你懂,钱货两清,我要你练的武学秘籍,炼气体悟,再有就是道上见闻。” 风里刀顿时僵住了,着实感到有些难办。 武学传承这种东西,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保密且郑重。 武行自古便有关门弟子的说法,收完这个徒儿过后,自家不再传功授艺艺,为的就是最大限度减少流传在外的可能。 一方面,这些先人传承精髓、后辈研习心得,属于门派代代相传的最有价值财富,另一方面也不是敝帚自珍,而是避免被对头瞧出破绽,针对性破解。 不过风里刀转念又想,反正他现在打不过程舟,就算杀手锏暴露,一样也打不过人。 左右都是打不过,不如换个增进武艺的机会,好歹打得过别人嘛。 程舟倒没他那么纠结,目的无非是为了增进练气之道的了解。 形而上学者谓之道,形而下学者谓之器,与常人以为的孰胜孰劣不同,道与器其实是互相包含的关系。 就好比前世工业文明里,第五代战机涉及最尖端的科技应用,小小一枚打火机也需要方方面面的基础设施支持,都是人类在这一体系里的智慧结晶。 刁不遇的人相境界,比彩戏师的幻术催眠高明不少,实战中带给程舟的威胁,远不如后者,拉两人生死相搏的话,大概率一死一伤,又或者同归于尽。 盖因连绳炼气有成,身体素质够硬,打下坚实基础,相比之下,龙门客栈这批人即使技巧相差无几,综合实力往往略逊一筹,好比清末时空里的大拳师,有着显著短板,一受到伤创就状态下滑,很容易无力再战。 这大概就是小周天境界的真伪之别吧,程舟很好奇个中原理,以及他们的武学不完善的地方在哪儿,为何无法真正贯通周天。 他又想起前世某位大拿,笔下的经典名言。 世间是一个大苦海,人在海中,肉身是船,魂儿是船里的人。 船载着人,一直向彼岸行驶,是修炼肉身,坚固船身,直至苦海的彼岸?还是修炼魂儿,使船里的人熟悉水性呢? 无论如何选择,修船划水的手艺越熟络总归不错,且让他先在别人身上攒攒经验。 除此之外,程舟亦开始着手传说度的提升,按理来说,彩戏师三人都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顶尖刺客,但换来的进度只有区区二十五点。 以清末时空为对照组,参考布局“铁马骝”成功的突飞猛进,他认为关键点或许会涉及两方面,一个是历史进程的影响,另一个是超凡力量相关。 夺门之变已经结束,纵使杀光这批追兵,替于少保留下骨血,金銮殿里的统治者仍是叫门天子。 此世武学也存在了不知多少个年头,早就形成比较稳定的依存关系,不会像生化病毒那样,彻底颠覆当前社会结构。 若程舟的猜测无误,那他的作风就有点太保守了。 ……………… 风里刀的小白鼠兼职工作,没能持续多久。 日头接近晌午时候,一切准备妥当的舞台,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演员。 侠客义士,番子走狗,集聚一堂。 最先敲开大门的,是一行三人,性别不好假定。 其中两人眼带煞气,神色警惕,竹笠压得很低,背着个大竹篓 有名女子被搀扶在中间,脸色呈现一种失血过多的虚白,显然伤得不轻。 程舟能够分辨出,竹篓里还有两道心跳声。 更远处,马蹄踏踏,正在接近。 第十二章 鲁班门前弄大斧(4800) 三人一进到大堂,目光扫视周围,就有所察觉,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打斗,脚步随之放缓。 打头那个短须汉子,身材敦实,体格强健,当是行伍出身,就要从手里拿着的粗布长条口袋掏兵器,还是旁边脸颊微圆的清秀青年拦下。 他们两个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应该具备血缘关系,青年外表固然做了易容打扮,然程某人阅片无数,何许正经人也,一眼就洞穿女扮男装。 不过程舟前世看影视剧的时候,就讨厌不好好说话,导致误会发生或者耽搁时机的水时长桥段,如今上阵亲身主演,自然不会犯相同错误。 他亮出天罗剑,端平一晃,又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做了个罗汉手,接着连续变化,却是周淮安交代的暗号,用来识别敌我,证明身份。 “我名程舟,是淮安兄的朋友。” “在下朱骥(朱辉),见过程兄弟” 习武之人,嗜剑如命,向来爱惜自己配兵,不会轻易离身,那对兄妹面色一悲,意识到周淮安大概率遭遇不测。 一行总共三人里,受伤的女子似乎受到消息刺激,直接昏死过去。 “追兵就要到了,来龙去脉回头细说,你们且歇着吧,后面的事情交我处理。” 程舟不等他们反应,又接着吩咐下去,无比自然的神态,从容不迫的语气,带有股莫名的感染力,令朱骥等人不觉舒了口气,神经松弛下来。 “这里都是自己人......风里刀领贵客到上房,好生照顾着,其他人做掉小喽啰。” 至于高手,当然得留给程舟自己,细嚼慢咽,反复品味。 ——四大练里,程舟仅剩周天吐纳不曾参悟,不是不想,而是陷入瓶颈。 清末时空的练气大成,指的是练呼吸,所谓内练一口气,便是要练出化劲,从口鼻自心肺贯通于周身末梢,加深皮肤肌肉血液之间的整体联系。 以程某人的天赋,早就距离突破仅差一线,但他获得的大机缘,远胜各家流派前辈,体能增长臻至非人,又硬生生把一线变成厚厚高墙。 《素问》上古天真论有云,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 问题是知易行难,何况他现在肌肉都分成互不隶属的三类分,即畸变龙血、人体组织、先天一气,固然不曾产生强烈排异反应,彼此之间却在进行互相转化。 想要把它们统辖成如臂指使的整体,光靠水磨苦练可就慢得很,必须得有一场死斗获得逼迫自己的压力。 风里刀已经换上一身很有前途的跑堂打扮,“好嘞,几位爷且跟我来。” 朱骥喜形于色,正要说些什么,朱辉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捅了捅兄长:“那些番子里有几個扎手点子,程兄弟务必小心,不要轻敌。” 随着一声令下,客栈开始忙活起来,不过才到二楼房间,朱辉三言两语谢过风里刀,把人打发离开,又悄悄从房门观望动静。 相较于粗枝大叶的兄长,当妹妹的更为谨慎机敏,显然没有完全相信程舟的身份。 毕竟叫门皇帝天子放任于家遗孤杀出京师,本就是不安好心,准备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倘若周淮安大义捐躯,厂卫拿着他遗物再行阴谋,也不是不可能。 程舟自然心知肚明,但他问心无愧,再说了,事实胜于雄辩,嘴上说多少都是虚的,补个实际行动证明就好。 此时客栈大门,又一次被撞开,十几个蓑衣客鱼贯而入。 他们都穿着官靴,行事一如官差飞扬跋扈,整扇木门挨了记狠脚,裂成七八片碎块。 “大白天关起门来不敢见人,是做贼心虚,还是准备负隅顽抗啊。” 一下子挤进那么多人,本来还算清闲的大堂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为首的是个长者,眼神里流露凶光,言语充斥着危险的气息:“识相的赶紧束手就擒,或许还有生路。” 他看上去白发苍苍,快到退休的年纪了,但双臂青筋外露,五指关节粗壮,指甲泛着冷光,必然是在手上功夫造诣不浅,正是东厂大档头贾廷。 贾廷两侧站着的,也都是狠角色,一者眉心生痣,威风凛凛,一者气质阴冷,奸猾白面,分别叫做曹添和路小川,俱是排名仅次于他的档头。 三名档头仗着东厂威名,杀人如麻,罪行罄竹难书,带来的一众手下也是心腹干将,抄家灭族时候的好帮手。 大堂摆了四五张板凳桌椅,布置有些凌乱,是昨晚风里刀等人匆匆收拾出来的。 程舟坐在最中心的位置,姿态有些慵懒,身子动都没动,回以一个奇怪的眼神。 就好像一条大蟒蛇,在看一群不知死活的青蛙,又仿佛一把怒气攒满的大刀,早就已经饥渴难耐。 大档头贾廷被看得很不舒服,生起某种微妙的不祥预感,他本来准备好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一些问题,答得好的话,可以多活两秒钟。” 但程舟可没有打算放过: “你们三个都是小周天境界?朝廷那边秘籍应该不少,全身都贯通完全了吧,应该是小周天这档里的真货?用了几年时间?” 他方才与风里刀交流时候,发现对方那一门传承的武功,只练手脚肌腱,其他方面完全不涉及,身体素质的提升远不如《北鹏垂天式》,但贯通先天一气的平均效率要快上许多。 程舟不由猜想,莫非练气之道,还有某些部位特别容易修成的规律?若如此,或许可以归纳出门槛特别低的一类武学。 “放肆,你是哪一路的,怎么敢跟我们头儿这样说话呢。” 三名档头确实都是小周天境界,然火候各有深浅,不是每个都能察觉异状,三档头路小川就很不满程舟的态度,就要上前一脚踢翻木桌。 “那就不说咯。” 话音传入耳朵,大档头贾廷心头一跳,五指如勾,手成鹰爪,有如劲弩发矢,狂飙射出。 他劲力刚猛,身形迅捷,皮肤微微泛着青黑色,却不是配合路小川夹击,而是后发先至,精准算定他前两步的位置。 只因程舟话才出口,整个人猛然暴起,一记鞭手扫出,炸出赫赫风声,威势极其凶悍。 他能够感觉到,只要打在实处,别说路小川的脑袋是血肉做的,就算是个实心的铁西瓜也得当场稀巴烂,这才赶忙出手,想救下同僚小命。 但贾廷的盘算,早在程舟预料之中,动作成形的那一瞬,他就看得分明。 “外门横练?还有鹰爪功?” 这是与严振东的铁布衫大力法类似的横练功夫,练到最高层次,一发劲,全身皮肤就会显现出如铁一般的黑青色。 那铁色是凸起青筋和皮肉血管混合的产物,说明这些组织已经练得非常强大,且力量均匀,刚柔并济,颜色全部盖过了皮肤原有的色泽。 配合先天一气坚如磐石的质性,抗打击能力将变得特别强大,即便刀剑加身,锏锤敲打,也伤不到半点皮毛。 那鹰爪更有一股练到骨髓里的韵味,想来也下过二三十年苦功。 一般的鹰爪功高手发劲到极点,恨不得把指骨抓得穿透表皮,模样棱角分明,突显阳刚威猛,练的是有形之物,未入无形之境。 再高层次的高手运力,皮肉筋骨还是各过各的,但不会有冲突感,翻转灵活,神形似鹰。 如果练到浑然不分,相佐相成,借腕臂之力贯劲于人身最小之一部位,那便是大师层次。 只是集中全身力气于一点,以最快速度击出,固然无坚不破,但人毕竟不是不会动的石头。 程舟哑然失笑,甚至有闲心分神吐槽。 这是要在关公面前耍大刀,表演班门弄斧的奥义吗? 他选择的应对方式,非常简单实用,不带一丝匠气,对方不是要接吗,那就要多少朕就给多少,看他最后能接多少,正好用来熟练新领悟的能力。 心念炼神·我相一重·天鹏纵横相,开! 定念如一,借相使力,是以当前身体素质为基点,挖掘尚未开发的潜能,此方天地武人通过凝练先天一气,使得肉身组织变异获得力量,三炼大成、怀有龙血的程某人,本就有拥有媲美周天炁的功力。 此时爆发拉升之后,更是所向披靡,无可匹敌。 慢半拍的路小川,撤脚大步后退,双手连抖带弹,从衣袖滑出十几枚银针,拈在指间全部打了出去,化作寒星点点。 他出手速度极快,空中连声气爆,瞄准穴位、眼球之类的要害,每一根银针还淬过剧毒,只求给人造成最大程度伤害。 然一瞬之间,程舟速度爆提何止一筹! 他每一步踏出,都能踩出一个尺余深的脚印,飞溅乱窜的砂石简直就像刮起一场小型尘暴,眯得人睁不清眼睛。 守在楼梯口的风里刀见状不由心里悲鸣,他昨夜可是睡得比狗晚,加点赶工到三更才修好大堂的坑坑洼洼啊。 与吃瓜群众的闲情相比,直面压力的贾廷与路小川,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半点了。 好似有大鹏缓缓张开翅膀,托起千山,遮蔽日月,就连苍天也被覆盖,锐利尖啸声响起,哪怕千百只苍鹰猎隼同时发了疯叫喊,也比不上这一声的极具穿透力。 汗毛倒立尚不足以形容,贾廷听得骨头都在发麻,手心忽的一痛,泰山压顶般的巨力正中掌骨,不由自主地牵动身子侧斜弯腰。 他闪电般抖动发颤,卸去余劲残力,若非横练功夫够硬,整条胳膊都要被一把劈断。 程舟半招退敌,去势不停,双臂轮舞,快得目不暇接,残影重重叠叠,颇有孔雀开屏的曼妙之态,又得千手观音的庄严之美。 他简直不像是在动手杀人,而是在创作写意的艺术。 但要路小川来评价的话,都是放屁,这简直就是头大鹏金翅雕,吃人食肉吞如来,凶悍到他奶奶没边了! 十几根疾射过来的银针,都被程舟分毫不差,在极短时间内还予一记鞭手,掌缘不偏不斜劈针体中部,倒旋半个周天,以更为猛烈的势头砸回去! 一个砸字,寒星点点变流星陨落。 程舟运劲技巧之高明,胜过绝大部分暗器手法,完全没有刻意攻向要害,杀伤力就凌厉到了极点,那简直不是一枚枚暗器,而是成了一个个缩小数十倍的拳头。 路小川惨嚎半声,就被打成筛子,模样好不凄凉。 部分银针扎破皮肤,穿透血肉,刺中关节,崩断针尖,余下部分针体,还深深钉进骨头里。 还有的银针穿过人体,去势不减,打得旁边桌椅翻倒碎裂 余音戛然而止,些许打横砸过来的银针,在喉管处撞出狰狞伤口,便是想叫破喉咙,人也没有那个条件。 拜先天一气赋予的顽强生命力所赐,他倒是可以继续苟延残喘,只要像天牢里的囚犯那样,顶着这不足以媲美东厂酷刑十分之一的疼痛强撑站起,甚至能够接着打两招再咽气。 但路小川捂着伤处,整个跌倒在地,腰背蜷缩,弓成虾形,表现完全不如他平日拷打过的“乱臣贼子”,甚至全无武人风范。 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故,令其他番子甚至看傻了,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他妈的,这是找死!” 却见二档头曹添,性情暴烈,怒骂一声,摘出腰间长剑,犹如毒蛇吐信,洋溢着阴森杀机。 他武功比老三高上不少,可跟程舟没法比,看不出多少玄妙。 见同僚倒在血泊之中,被拿手绝活反过来放翻,还以为对面是深藏不露的暗器大家,需要拉开距离才好发挥。 对付这等高手,只要逼近身前,在方寸之间锁住变化,就能迫使他们有力难施,疲于应对。 “不要——” 大档头贾廷眼皮直跳,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赶紧出声提醒,然而为时已晚。 曹添猛扑上前,足尖一点急颤,好似蛇尾摆动,身形摇晃如蛇,双脚生出一股滑力,一剑飚起,风压嗖嗖,可见速度之快。 他练的是金蛇步,与叶绽青的辟水剑法相比,各有各的奥妙,乃是效仿蛇蟒一类爬行姿态,尽量降低地面摩擦力。 这一瞬间,他从极静转极动,连续性地猛烈推挤,从而爆发出惊人速度,像极了毒蛇捕食猎物,猛然扑出去。 问题在于,一条毒蛇而已,再怎么处于极端愤怒的状态,向大鹏鸟发起滑铲攻势,多少有点太过幽默。 曹添才冲出去两步不到,视野就被完全占据,有什么东西迎面撞了上来,他就像客栈大门一样,身体每个部位都在承受濒临极限的巨力。 轰的一声!这名二档头喷出半尺血雾,挡在前面的手臂发麻,长剑脱手而飞。 他被冲得双脚离地,来不及喘息,而程舟已经连打不停,一拳更比一拳快,每一拳都能打在实处。 程舟连走八步,拳劲化作八道浪头,连绵不绝拍下,打得曹添半空连退,中拳部位的皮肉像波涛一样涌动。 大档头贾廷深感不妙,吐气纳力,拇指外展弯屈,其余四指并拢,强势再出,鹰翼翻旋,从侧面飞身扑击过来。 程舟感受到恶风拦腰而来,犹是不慌不忙,脚步一晃,顺势变向,砸完最后一拳,便以最硬的拳背迎接鹰爪盖落。 贾廷指骨咯咯作响,他不惜一切后果,将全身气力催发到极致,遵循以点破面之理,哪怕是百炼精钢、天山寒铁挡在前头,也能一举洞穿。 铛的一声,拳爪相对,他好像抓中了什么更胜金石的东西,反作用力震得气血翻腾,脸庞青一阵白一阵。 这时候,曹添的身体才轰然落地,整个是烂肉一坨,没有生息。 至此东厂三大档头折二,仅剩的贾廷也觉得,他怕是也不剩几口气进出了。 一向老谋深算自诩的贾廷,恨不得神佛显灵,倒转时光流回昨日。 就算放一头猪去那里分析判断,再给它三天三夜时间,也得不出那么离谱的结论。 什么那名帮手身负重伤,狼狈不堪逃走,必定不堪一击? 就算是周淮安复生,也不见得那么能打,哪怕督主率领黑羽骑队赶到,真能拿下此人? 他咬牙切齿,语气发狠,“你,你.....” 程舟神色却显乏味,不见胜者骄容,很是有些烦闷。 就好像刚刚开完房间的渣男,很不满意床伴。 第十三章 宵小鼠辈,无孔不入 “你可要想清楚了,于逆犯的是十恶不赦之罪,不管谁牵扯进去,都得落个诛十族的下场!” “阁下武功虽高,暂时在我们几个面前讨得便宜,日后又能长久吗?不要忘了,对于朝廷来说,你们终归是极少数人!” “我泱泱大明,精兵良将不下百万之数,一纸皇命既下,少林武当无不服膺,能调来的高手多如云雨,就算你要逞一时之勇,难道也要把亲朋好友、爹妈长辈都赔进去吗?” “朋友如若幡然醒转,弃暗投明,贾某可以用项上人头作保,必替你转危为福,在咱们这儿寻个好前程。” 贾廷也是发了狠,脑筋急速转动,短短数息之间,就组织出那么一大段,有条有理的说辞。 内容详实丰满,逻辑循序渐进,颇有王司徒些许风采,可对比眼下情况,又是那么的前倨后恭,色厉内荏。 却是顾少棠几人,已经对他带来的东厂番子出手,如同砍瓜切菜,连取数条人命。 顾少棠一手大关刀,耍得凛凛生威,把八十二斤重的精铁活脱脱变成一尾青龙,翻江倒海,左劈右砍,不过眨眼,就把她负责的几個番子手脚躯干分离,六阳魁首脱颈。 有名小头目功夫尚可,勉强脚尖抬起,后退半个身位,避开致死第一刀,然后就被刀锋自胸腔贯入,由前到后,径直贯穿。 顾少棠挪步绕过他的尸体,反手抓住刀柄前端,猛力一拉拔出,方寸之地,血花飞溅。 还活着的人吓得面如土灰,连声叫嚷,常小文领着鞑靼人兄弟,如狼似虎地突入阵中,杀得他们哭爹喊娘,胆气全无,彻底陷入崩溃。 “大侠饶命啊,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大档头,大档头,救.......” 无论求饶也好,无论呼救也罢,程舟既没给其他命令,顾少棠等人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自然不会留下活口,渐渐地连痛哼声都少了,地面倒满死人。 而本该陪着他们奋勇杀敌的大档头,当然不是突然变成聋子,贾廷耳力好得很,方圆数十步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敢有一丝注意分散出去,生怕再接三两招,就要被程舟活活打死。 会死!会死!会死!没有半点胜算! 贾廷在东厂那么多年,办过的案子不计其数,可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风雨,能给他那么危险的感觉。 他是天子豢养的鹰犬,朝廷的得力爪牙,遇上再强的武林高手,再脱俗的世外高人,见着他背后那尾代表皇权的金龙,都得稍微触动。 可眼前人,眸光虽有杀机流传,对他们的态度却是如同空气,如水,内心不起半点波澜。 或许是黑旋龙将近,风沙打在房顶的声音都大了些许,令程舟不由耳朵一动,细细静听——好像有哪里不对,怎么还有点像脚步声? 等他回过神来,耐心已等到了极限,有些失望的道:“老太监,白瞎了你这一身武功。” 三名档头不全是自小黄门出身,比如贾廷就是半路出家,曾为道上狠角色,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可他加入东厂那么多年,功力是日渐精深,武功是越练越好,甚至战斗经验也用一个个死囚、钦犯锤炼丰富,但那颗习武之人该有的心,却被宦海浮沉打磨,早就磨平了棱角,只剩下些绳营苟且、满心算计。 也难怪,东厂拿人归案,从来不用担心人力不够,就算一时不取,也能轻易叫来十倍、百倍兵马,何须真正要用到战斗的智慧与拼命的勇气。 “我得同彩戏师说声抱歉,竟然把你跟他相提并论。” 程舟作出断语,他发现自己抱的期待还是太高了,这头阉狗固然功力上与连绳不相伯仲,但人是人,狗是狗。 狗再怎么人高马大,也抬不起腰杆子。 程舟幽幽一叹,令贾廷心中警兆拉到最满,神经直接崩断。 被逼到绝境的他,竟然拉开功架,抢先一步,好似苍鹰搏兔,双手探爪,向程舟猛扑过去:“老子就算是死,也要崩掉伱一口牙,既然不给活路,要性命就凭本事说话啊啊啊!!” 此时此刻的贾廷,语无伦次,形如疯魔,应急之下,把身体潜能都激发出来大半,威势更胜先前三分。 但在程舟看来,却是处处破绽,根本不值一哂。 “噪音污染太多了。” 程舟随手往后一捞,侧身抄起张塌了半边的方桌,抡了个半圆,就向贾廷砸去。 这方桌是个普普通通的八仙桌,硬木质地,还坏了大半,当旧货卖都换不到几个大子,没有什么值得说道之处,但驾驭它的力道,怕不是有数千斤上下,一下子就把他砸倒在地。 以硬木的坚固度,对上贾廷的外功横练,当然是以卵击石,碎得四分五裂,木块破片乱飞,他凭借本能反应,下意识双手交叉,护住心肺要害。 程舟追风赶月不留情,不留半点喘息之机,腰胯双膝合一,在大堂来回起落,一跃便是三五丈,他甚至不打算亲自动手,而是抓到什么就带着什么砸过来。 方桌,板凳,刀剑,尸体.......一下连着一下,每一度砸实,都有回声响亮。 咚!咚!咚!咚!强烈的震感传导开来,哪怕在客栈二楼都能察觉颤动,想象源头处那股非人大力。 等到板凳又一次砸下,回馈上来的已经不是触及硬物的反作用力,而是像砸中了一滩烂泥,程舟才停了下来,目光稍微瞥向正主。 不掺杂半点技巧,纯粹是暴力输出,生生砸破所谓的外功横练,贾廷整个身体都陷进地里,变成与泥土不分彼此的一抹血色,面容极度扭曲,勉强还能看出些许生前轮廓。 “风里刀,出来洗地啦。” 负责收尾的风里刀蹑手蹑脚靠过来,显然是被程舟狂态吓得不轻,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动这位大爷不快。 程舟宣泄完大半情绪,见着风里刀震惊模样,环视一圈,其他人也同他差不多表情,不由一愣。 随即,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又变回了那个文弱少年郎,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心情不爽,可能是中午没睡,起床气犯了,倒是给你增加工作量了。” 风里刀连连摇头,甩得像个陀螺:“东厂阉狗人人得而诛之,不需要讲什么江湖道义。”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为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就那么怪呢,不远处的顾少棠不禁扶额,常小文为之莞尔。 却见程舟猛然转头,双目精光灼灼,似有火焰燃烧,熔浆流动。 才披上的伪装瞬间撕破,筋骨微微调节到最适合战斗的状态,气质也变得截然不同,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饥渴难耐,终于等到猎物的暴龙。 几人为之所慑,不由后退两步,风里刀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连忙解释:“程少侠,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你,你可千万要海涵.......” 程舟视线对准二楼,确认那处不同寻常的动静,来自朱骥等人休息的上房。 方才他就有所察觉,似乎有人攀上房顶,但那名不速之客脚步放得极轻,与风声浑合在一起,令他没能完全确定。 可现在,那边又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人影一闪,程舟从风里刀身旁掠过,带起赫赫劲风,刺得他脸孔发寒 ……………… 与东厂三大档头一战,程舟打得兴致寥寥,落在旁人眼里,却是龙争虎斗,气象万千。 朱骥贴在房门,不肯错过一丝细节,看到精彩处,时而握紧拳头,挥舞两下。 夺门之变,满朝忠良,死的从不止一个于少保,光是京师就有大小官吏被残害,其数以百计。 为坐稳皇位,昏君将清洗的风波蔓延到地方,具体有多少人被残害,更是无法统计。 朱骥从京师杀出,沿途死了好些个亲朋故旧,又被厂卫撵着跑,东躲西藏近千里路,憋了不知多少闷气。 每当午夜梦回,他仿佛又看见了那死相枕藉,惨不忍睹的场面,后背完全被汗珠湿透。 如今仇家遭殃,被程舟杀了个稀里哗啦,实在是大快人心。 “好一招横打八连环,实在妙绝!我就说嘛,程兄弟不可能是坏人,没错吧?” 他看得兴高采烈,一边叫好,一边对朱辉说道:“小妹啊,你扯的那些什么异样,实在是多心了。” 朱辉叹了口气,“兄长所言甚是,小妹太过紧张,忧思过度,竟对程兄弟的身份起了疑心,回头得向他道歉,唉......” “唉什么唉,有什么可疑的,难道东厂会用三个档头的命来当投名状不成?” 朱骥面色轻松,道:“程兄弟武功之高,只怕周教头、萧大侠也不是敌手,真要是那边的人,直接把咱们拿下不就得了。” 做到档头这个位子,早就不是什么小角色,武功也好,官品也罢,都算得上一方人物。 就算君要臣死,那也得用在有足够价值的地方,才值得下血本吧。 如果说眼前是精心安排的一出戏,朱骥实在想不出对方打算谋求什么。 闻言,朱辉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病弱女子,有些纠结的说道:“按照常理,确实不会如此。” 朱辉这一行,本来有不下二十多号人手,当初是在戈壁边缘,被厂卫的黑羽箭队堵住,经历一番血战,几乎死伤殆尽。 若非邱莫言舍生断后,刺杀东厂督公争取时间,他们兄妹不可能带人逃出生天。 几人分散过后,还不及为死者哀悼,仿佛奇迹一般,已经伤得完全丧失行动力的邱莫言,竟被一匹识途老马带着,正好在大漠深处重会。 他们不敢耽搁,赶紧向约定的地点进发,中途朱辉曾想与邱莫言交流情况,毕竟她那会面对的处境,实在是十死无生。 可邱莫言状态极差,整日昏昏沉沉,又有东厂番子追上,三大档头联手进逼,使人一刻也闲不下来。 他们来到龙门客栈,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抱太大希望,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不过是碰上其他同伴,或者借助地利布置陷阱,拼掉性命不要,解决这一小波追兵, 后续峰回路转,实在是叫人不敢置信。 很多地方都太巧了,巧得有点微妙,不得不发生联想,难不成真的是上苍庇护?又或者是更加叫人不安的可能? 龙门客栈这里的情况跟预想中不符,既不是旧识同僚,也不是龙潭虎穴,竟有个完全没听说过的人物,在最危险的时候伸出援手。 在此之前,众人商量计划,周淮安从未提过,他还叫来了这么一位朋友。 朱辉本打算相机行事,先走一步看一步,虚与委蛇,慢慢试探,可三大档头被活活打死,又让她动摇了。 莫非真是苍天开眼,不忍义士埋骨,忠良蒙冤? “朱家哥哥,我们可以出来了吗?” 清脆的声音来自墙角的大背篓,里面藏着于少保的一对儿女,姐姐名唤于承珠,大概十岁,弟弟于康更小,只有五岁左右,程舟听见的心跳声便是两人。 “出来透透气吧。”朱辉露出笑脸,正要走过去:“你们应该也饿了.......” 这时候,窗口那儿传来的微风,似多了一股香味,若有若无,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层莫名的氛围之下。 脑中似乎多了层浓雾,叫人昏昏沉沉,手脚发软,不由自主。 “惊魂散?怎会如此?” 她察觉不对,猛然咬破舌尖,借着痛楚刺激,维持意识清醒。 惊魂散是厂卫特制,用以对付习武之人的秘药,能使人暂时失去功力。 这东西强则强矣,但由三种材料混合而成,使用起来非常麻烦,需要目标依序先后摄入前两种散剂,才能被第三味迷香激活药性。 她跟兄长甚至还没动过客栈的酒水肉食,嚼的都是自备干粮,怎么会中招? 不及细想,朱辉下意识左手横剑,右手摸上腰间镖囊,纵身一跃,飞扑向余光瞥见的黑影。 那是窗户方位,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黑影,掌心盘着一丸香囊,恶意昭然若揭。 朱辉打出飞镖开道,拔剑连斩不停,在功力将失之前的那一息时间,强逼筋骨,运劲到极致。 她的攻势行云流水,并无丝毫停歇,好似灵凤旋舞,更有一种玉碎瓦全的搏命气势,像极了临死前的彩戏师。 只不过,她是为了一个义字,他是为了一口心气。 相同的是,两人与各自对手之间的差距,都极为悬殊。 那黑影身法形同鬼魅,将这个词语表现得名至实归。 于是拼尽全力的一剑,落到了空处。 朱辉肩膀一痛,有利刃卸下她的手臂,顺势划拉开胸膛。 灵凤折翼,颓然坠地,不及哀鸣。 杀手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长鞭如银蛇奔袭,砸向才探出脑袋,还在失神的于家姐弟。 却见朱骥身体前倾,大跨步一冲,连刀带鞘,挡在中途。 这一击来得又快又准,朱骥这个当哥哥的,向来练的是刚猛路数,不怎么擅长轻功,别说功力十不存一,就算全盛状态,也很难接下。 但他见到骨肉至亲丧命,尚来不及痛心,恩主最后的血脉也将蒙难,身体竟然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抢到于家姐弟身前。 代价是,人高马大的一个汉子,连退两三步,踉跄跌倒。 刀鞘前半段直接炸裂,鞭影擦过刀身,若继续打实下去,必能在胸口爆出一团血花,将心房碎成数瓣。 却有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把人及时带动后退,正好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那杀手还想逞凶,但闻一声怒喝,气浪滚滚,回音荡荡。 “放肆!” 第十四章 七层蝉衣,赤体藏针 宛若一场台风狂暴成形,席卷过境,掀动大海波涛,扬起滚滚浪潮。 “嗯?”杀手黛眉弯起,内心有些惊讶:“比我预估的,还要快上两息?” 她是禅宗一脉,净衣女尼门人,六识敏锐,耳力极佳,方才从房顶经过时候,不用亲眼看见,也凭借听风辩位,估量出程舟的实力。 之所以决定动手,便是规划好时间,算准解决房间二人后,还能留有两息余裕,好整以暇,处理后续。 可程舟来得比杀手料想的还快,凛冽寒意好像已经扑到面前,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人给救了下来。 杀手当机立断,抖腕沉肩,臂骨运劲,银白长鞭急抖,宛若一杆大枪突刺,来势又快上三分,眼看就要扎穿于家姐弟天灵。 嘭!!! 程舟的影子切到前头,那一刹爆发出来的力量与速度,把空气强硬挤开,荡出水波一样的气浪,震得几人脸皮发颤。 火星四溅,弹指之间,两人的兵刃已经碰撞了二十几次。 刀剑交击之声,充斥着房间每一个角落,把每一个人的耳朵塞得满满当当。 但刀非刀,剑亦非剑。 程舟以剑行刀,连斩不停,势如虎兕出柙,杀手运鞭成剑,左突右刺,神若龙蛇飞舞。 刀光剑影连成一片,根本看不清锋刃,唯有落于下风的一方,被不停逼退,一退再退。 一息过后,杀手后背撞在窗台上,身形稍微有个停顿。 程舟瞧准破绽,左掌也按上剑柄,双手紧握,猛力一记横劈。 却在这时,整個房间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笼罩,人与事物之间好像隔了层薄纱。 锋光扫荡而过,只切开一件蝉衣,连带着半边墙壁被斩破,砖石泥沙哗轰然垮塌,再出现的杀手,人也换位到房间的东北角。 这里是客栈最大的一间上房,能住下一个小商队,塞满五六号人,南边是通风窗户,北边房门与走廊相接,西侧为床榻和预留的地铺位置。 程舟一记刀招落在空当,额头扭成川字,似是奇怪为什么会失手,开始推敲如何破解应对。 杀手更是惊骇不已,她催发心神之力,运使蝉蜕秘术,作用不止是避敌锋芒,还留有至少三个虚招变化,可以绕到程舟背后趁机偷袭,也可以转道再袭于家姐弟,又或者直接从窗户逃跑,往走廊遁离。 但程舟好像没怎么受到迷惑,更未卜先知一样,脚步轻盈得像在泥地滑走,顺着气流方向进逼,叫她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反而缩到个不甚理想的位置。 两人视线相接,各自锁定对方,也终于看清敌手的庐山真面目。 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这名杀手的打扮,那便是精致华丽,就像准备献艺的龟兹舞姬,王谢高门喂养的笼中金丝雀。 日本和服里有十二单衣的说法,由奈良时代的遣唐使从中原带回,色彩华贵,美艳异常,在单衣之外层叠丝织的“袿”,里外里最多能套到二十公斤重。 杀手穿着更多的是西域元素,但也能看出承袭唐风,算上抹胸在内,还有六层布料,且质地更加柔软,分量极轻,便于行动。 她的身段凹凸有致,柳腰纤细,前胸鼓鼓,垂下八根小蛇一样的发辫,薄纱下的轮廓若隐若现,散发出一股诱惑的魅力,神色之中又混杂着禅定的韵念,整体气质极为矛盾。 程舟的画风与之完全不同,尽归平凡二字,不过是习武之人最常见的蓝布劲装,长发自然披散后肩,白皙肤色完全不像干过重活,他没跟人动手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个弱软无力的读书人。 他用一种很认真的目光,审视的态度发问:“你也是厂卫那边的人,武功比三条阉狗好上不少,一开始是准备来杀我的吧,怎么中途放弃,改换了其他目标?” 朱骥一行被番子穷追不舍,缠得很紧,几乎只差前后脚,若女杀手也加入围攻的话,很容易就能把他们全部留下,之所以没那么做,说明明面上的追兵不过诱饵,她是准备对付接应义士里的高手。 “因为我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女杀手的筋骨皮肉逐渐放松,维持着一个极为轻柔的姿势,那股禅念愈发浓郁。 她手持的长鞭微微颤动,本由异种银蛇的蛇蜕铸成的死物,仿佛又获得了新的生命,流水一般起伏抖落。 “我一开始想出手,但那时候你直面贾廷、曹添、路小川,又被一众番子围困,受限于场地狭隘,我不出手比出手管用。” “之后我也想出手,但他们陆续败下阵来的过程中,你始终游身疾走,步法变化极快,令我无法一击扑中。” “再然后,大势已去,我若出手,便会陷入以寡敌众的处境,根本没有取胜机会.......” “从来只有我以寡凌众。”程舟纠正了一句,“我跟你们单打独斗,已经是在欺负人了。” 以寡凌众,这个生造出来的半文不白词语,简直有一股忤逆世界的傲慢,似乎“双拳难敌四手”、“人多势众”之类的常理,才属于歪理邪说。 但女杀手点了点头,居然附和这个说法:“我那时候已经接近暴露,直接一走了之的话,若被发现,以你的高明轻功,必能在打杀贾廷之后,循着踪迹追上来,正面相斗的话,我不是你的对手,必死无疑。” 程舟二指并拢,在青冥剑上抹过:“或许伱可以赌上一把,我不一定会察觉你的离开。” 女杀手神色不变,道:“脱脱奉命而来,势必完成任务,无有偷生之理。” 既然没有刺杀成功的可能,那就退而求次,先把目标之一的于家姐弟除掉,为此脱脱不惜发动埋伏在队伍里的后手,以求最快速度解决房间里的阻碍,不想还是远远低估了程舟实力。 程舟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庆亲.....鞑靼那边的。” 脱脱这个名词,结合方才那张蝉衣,他哪里还会猜不出对方身份,分明就是前世看过一部有名商业武侠片的人物。 那部叫做《锦衣卫》的电影槽点满满,虚构了个分封在关外草原的藩王,勾结朝中大宦官,血洗北镇抚司,抢夺传国玉玺,意欲造反,奇葩之处,不可尽数。 只是到了“真实”世界,凡事更讲需要逻辑,好比他先前对上的黑石杀手,原剧设定是洪武朝活跃,现在却出现在大漠,倒也不算奇怪。 “七层蝉衣,赤体藏针,程某早想一会净衣派秘学——我说,都蓄力那么久了,为何不发?” 程舟章口就来,道出电影里的设定,反正说错了也不用赔钱。 他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声音陡然升高,如晨钟暮鼓,当头棒喝,直接击破了脱脱那股禅定之念。 女杀手脸上的庄严肃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滔滔江水奔泻似的杀意。 她猛然一动,银蛇鞭狂扫,亦如江潮奔涌,在空中打出一道笔直的痕迹。 这一鞭蓄势太久,将气力攀升到顶峰,又在一瞬间全然勃发,累积的力量炸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有雷霆万钧之威,加上心念造幻,恍若一道电光在房中劈开。 然错觉只是错觉,对程舟来说,一应心念营造出来的幻觉,都是狗屁不如的东西。 他根本不用躲避,直接正面硬撼,用更快的神速,更猛的力道,在银鞭逼临的刹那,重重砍飞回去。 轰然一震,空气像绢布一样被刺破,激荡的气流搅乱了家什,震感传导出去老远,连守在大堂的顾少棠、风里刀也有感应。 若不是脱脱这根银蛇鞭材质特异,坚固更胜金石,又凭借类似炼气大成的技巧,使得每一段都无比锋锐沉硬,只怕要被程舟全力一剑砍断。 对于杀手刺客来说,武器便等同性命,不过一招,这名瓦剌第一女杀手的命,已如风中残烛,危在旦夕。 而程舟本人已如苍鹰展翼,扑击而上,他双手运劲,鼓起条条青黑筋络,视长剑为鹰爪,斩出破空长鸣,凄厉刺耳。 脱脱感到面颊森寒,宛若凛冽北风扑面,更有一股浓烈至极的腥气涌来。 对上那金光夺目的双眸,她甚至觉得她自己不是在与人相争,而是像在对抗某种山海经里才有记述的恐怖存在。 半空又多出一件蝉衣,脱脱腰身猛地一扭,偏移打转小半个周天,从房门撞了出去,穿过二楼走廊,避入客栈大堂。 饶是如此,如影随形的程舟,仍使她没法走脱,被钳制在一定范围,两人落在一张倾斜的方桌,砸得其余几根桌脚不堪重负,尽数折断。 此时程舟藏在劲装之下的脊背、腰腹,已经拧起一条条蛇形肌肉,凸出皮膜,筋络毕露,宛若活物一样在那里攀爬缠绕。 ——这是动用全力的象征。 他语气平淡,作出宣告,“你只剩五招机会,注意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脱脱的七层蝉衣,每替死一次,都需要舍下一层布料,用作掩护之用。 对付寻常对手乃至其他大敌,她都有机会再把衣服穿回去,可程舟力气着实可怖,速度又快得惊人,她挡也挡不住,甩也不甩不开,哪一回合承接不住,都会迎来溃败。 能撑过五招,还得祈求程舟没在过程中,窥破七层纱衣的奥秘,想到应对方法。 然脱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足踏蛇步,身形倏然来去,旋转无定,又一阵乱鞭打来。 她口中狂呼,发声叫力,显然是用了借相之法,心念刺激身体潜能,鞭影重重叠叠,化作了一层浓密乌云,从天盖落,密不透风。 长鞭扫荡之处,好似摧枯拉朽一般,在地面砸出半人大小的缺口,轻易砸断直径超过三十厘米的梁柱,整间客栈都摇晃起来。 风里刀、顾少棠看得瞠目结舌,连忙躲避,免得被扫到台风尾。 武行中向来有拳不过三的说法,哪怕先天一气贯通得再彻底,人体也无法一而再,再而三的极限运劲,短时间爆发之后,便要暂且休息。 故而真正的高手拼命,基本几招之内便要分高下、决生死。 可脱脱竟然违反常理,每一回合都是在施展凶悍杀招,承受代价自然匪浅,事后不死也要变残废,但不闯过这一关,又哪里的日后呢? 面对这等攻势,东厂档头联手撑不住两个回合,黑石高手里也只有彩戏师能用神仙索躲避,雷师傅之流硬抗会被活活打打成面饼,但程舟却是游刃有余。 长剑在手,锋刃画圆,顺着旋流搅动空气,无论多少道鞭影打来,都精准地囊括鞭尾,狠狠反抽回去,剑光顺势切落。 每一次剑鞭交击,强悍劲力都顺着长鞭狂涌过来,在脱脱虎口炸开,震得她腕骨发麻。 如是四招完毕,脱脱惨声尖叫,已经无法持物,银蛇鞭脱手而出,刚猛得一塌糊涂的反作用力,彻底废去了她的双掌,硬生生磨平那一片皮肤血肉。 血肉模糊,白骨森森,极为悚然。 常言道十指连心,何况伤势如此严重,稍微牵扯肌肉神经,乃至微风拂过,都会痛不欲生。 承受足以令常人崩溃的痛楚,脱脱额头汗珠滚落,大口喘着粗气,双脚一软,半跪在地,好似整个人的战斗意志,都被天壤之别的实力差距生生磨灭。 但那不过流露在外的假象罢了,她仍没打算放弃。 脱脱是也先太师的义女,瓦剌有数的人相高手,此回来到中原,便是为了助圣天子重登大宝,过程中多除掉几个汉人的忠臣良将、有能之辈,他日蒙古二度挥师南下,便可容易许多。 却不曾想,本来与厂卫方面,谋划好的里应外合计划,竟会在龙门客栈撞上这么个横空出世的煞星。 但无论如何,此命得自义父,便该还给义父。 她还剩一件蝉衣,还留有必杀绝技,赤体藏针,只要对方稍微放松警惕,露出一个破绽,让她能够贴身靠近,便是绝地反击的机会,就算不成也能洗清细作的嫌疑。 仿佛被脱脱首度露出的柔弱女子姿态吸引,又或者楚楚动人的酮体诱惑,程舟收剑回鞘,缓缓上前,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脱脱心中大喜,已经做好准备,等到程舟再靠近一步,就暴起偷袭,发出玉石俱焚的决死一招。 可一眨眼的功夫,程舟凶光尽露,脚碾足踏,劲力之大,竟然撼动客栈地基,发出沉闷巨响。 方才四个回合,他每一步落脚的时候,都暗传炸劲,将方圆三丈之内的土层震得松软无比。 如今再补一脚,脱脱所在的位置顿时沉陷,伴随轰隆一声,程舟已扑杀到跟前。 他腰腹拧转,腿骨带动全身之力,凌空连踢八脚,快得好像直挺挺飞出一样,根本看不清残影。 二练杀法·佛山无影脚! 脱脱根本没有料到,被偷袭的人反而成为自己,被程舟占了先机,天时不存。 她的双脚被突如其来的地面沉陷困住,亦失去了地利。 至于人和方面,两人武功本就相差甚远,程舟用的还是将速度发挥到极致的绝式。 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心口就被正面踹中十一下,身体向后飞出。 人已双眼暴突,肋骨全部碎裂,连胸肌都被踏平了,有出气没进气。 什么蝉衣秘术,什么赤体藏针,全无用武之地。 程舟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会轻易被大雷迷住双眼,一时无法窥破门道而已,不代表他思考不出败敌之法。 中国古拳法流派——心理战术! 非是卑劣,当属谋计。 他甚至没有多看这女人一眼,纵身跃起,来到二楼。 伤者还在等待抢救。 第十五章 李代桃僵,引蛇出洞(5200,求追读) 乌云越发浓重,掩去了天边皓月,遮盖住繁星点点。 夜色黑得吓人,也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这片被光明抛弃的天地,太阳不知何时才会升起。 龙门客栈后院,众人齐聚一堂,等待最终的抢救结果。 朱骥急得团团转,脚步根本停不下来,可他又帮不上忙,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惊扰到房间里的大夫。 脱脱暴起发难,招法极为凶厉狠辣,偷袭防不胜防,若非程舟来得及时,他们兄妹的死相大概会惨不忍睹。 别的不说,他这个当兄长的,心口处就会炸开个大洞,银蛇鞭贯穿脊背。 现在的情况要好上很多,但不过是他一个人得了运道,妹妹朱辉被利刃削掉肩膀,顺势开膛破肚,肠子都露出大半截。 都说久病成医,在座都是些老江湖,掌握不少简单处理的法子,可谁也没有经历过那么棘手的伤势——通常来说,人都这样了还救個啥,直接准备后事得了。 面对断掉一臂又失血过多的朱辉,恐怕扁鹊复生、华佗在世都得苦恼半天,最后开出个三连处方。 好就好在,现场还有程舟这个活阎王,强令鬼门关暂时贴上歇业封条。 他第一时间屏退众人,要来纱布丝巾、银针棉线、剪子羊肠等乱七八糟物件,只在中途出来过一次,抓着朱骥放了小半盆血。 此情此景,风里刀等人面面相觑,心里不停犯嘀咕,只觉这哪里跟医术沾边了,怕不是什么邪法,跟骨肉至亲借点寿数。 朱骥倒没有那么脑洞大开,只求老天爷保佑顺利,何况真有机会的话,哪怕一命换一命,他也心甘情愿。 时间慢慢流逝,氛围愈发凝重,令担忧朱辉的人焦急万分,把心提到嗓子眼。 连不是同路人的风里刀一行,也十分好奇这位程先生拿出的手段,是否可以妙手回春,更暗自期待抢救能够功成,好教他们日后受伤也沾点光。 又过少顷,房门发出咯吱响声,缓缓走出来的程舟,摆摆头甩去额间细密汗珠。 这一容易引起误会的动作,使得朱骥放下心的终于死了,老大一个敦实汉子发出悲声痛哭: “妹子啊!” 于家姐弟中,那个名字叫做于承珠的小姑娘,也不禁眼眶发红,轻声啜泣:“呜呜,朱家姐姐......” 听得程大医生翻起白眼,有气无力地喝道:“别鬼叫了,人还活着呢。” 场面静止一瞬,随即便是连声叫好,每个人都流露出由衷的喜悦,眼神之中闪过震惊、钦佩、尊重等多种情绪。 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程某人脸色憔悴,那模样就好像一头社畜,经过九九六加班后,迎头又撞见国庆黄金周调休。 ——有菌病房,器械全无,换了哪个医生过来都得麻。 程舟仗着对人体构造的了解,硬是用针线缝合伤口,才在简陋到令人发指的环境里,完成一场接肢急救手术。 天可怜见,他甚至还得手动除颤,用神乎其神的运劲功夫模拟电击,稳住病人心跳脉搏,然后分心二用,另一只手争分夺秒处理伤口。 放在前世,这等壮举,大概可以荣登小学语文教科书经典课文,与爱迪生救妈妈的玄幻故事有得一拼,或者成为走近科学栏目组揭秘的都市传说。 却见朱骥双手抱拳,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要向恩公跪拜磕头。 但程舟及时拖住他,笑道:“去看看你家妹子吧。” 这名汉子感激零涕,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郑重承诺:“从今往后,俺这条命就是先生的了。” 程舟坦然受之,他非圣贤,亦属俗人,脑中偶尔也会生出杂念,内心也不曾摒弃贪名图利的欲求。 他用自己的方式,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眼睛还很软,见不得太多悲剧罢了。 临时病房之中,朱辉静静躺在床榻之上,断臂已经被接好,若忽略掉苍白面容,她完全像是熟睡过去一般。 ……………… 后院等候的人里,除却风里刀一行之外,还多了十几名江湖客。 他们或是于少保旧部,或是忠义之士,曾有交情,受过恩义,太阳落山之前陆续赶到。 厂卫番子也尾随过来了两拨,但没有真正的强手,不用劳动程舟大驾,光凭风里刀等人就能解决。 这十几名江湖客武功不算特别高,但各有所长,身怀绝技,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比较有威望,名唤贺虎,常在贺兰山一带混饭吃。 据说当初周淮安、萧少滋他们相约救人,声势最大的时候,汇聚了两百多号人马,队伍里卧虎藏龙,不乏武林名宿。 可从京师冲到边关,辗转千里之后,经历重重险阻,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那些现在还没有来到客栈的,估计也没法再跟上脚步。 程舟也不挑剔他们武力值,有了这批人加入,正好与风里刀等人形成牵制,更利于接下来的行动。 毕竟程某人拼凑出的这个勇者小队,固然要配合协作同闯副本,成员目的却非完全一致,还有不便行动的伤员孩童。 若是依照电影剧情,厂卫那边还会安排细作,传递消息,里应外合。 故事虽然是故事,可换位思考的话,程舟也不得不承认,无间道战术极具实用价值。 他眼中眸光流转,心里已有盘算。 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 程舟的拳术亦然,出于心,行于世,涵盖方方面面,杀人是拳,用人也是拳。 这时候,当了一天土木狗,再次把客栈大堂抢修了遍的风里刀,上前禀告:“程老大,大家都准备好了。” “那就开会。” 白天一战之后,风里刀又给程舟换了个称呼,许是再次被武力值震慑吧,他开始积极表现,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 程舟可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特别的人格魅力,又或金手指突然激活了王霸之气功能,让这些刀口舔血的家伙纳头就拜。 所以他自进入龙门客栈起,就步步为营,屡次使用惊门诈术建立精神暗示,反复催深印象。 他那揣摩彩戏师之后,近乎出神入化的手法,就连脱脱也在战中有些着道,于无伤大雅处变得特别话痨。 但程舟自以为“平常”而又“普通”的表现,也实实在在把风里刀等人吓得不轻。 脱脱标志性的银蛇鞭,极其醒目,一下子让常年行走塞外的常小文,认出了她身份。 这名瓦剌第一女杀手,凶威早已远播中原,放在全天下都是响当当一号人物。 她的赫赫威名,包括且不限于万军之中取首级,千里追杀夺性命,连九边重镇守将总兵被杀过三个,颇有唐传奇记述的刺客风采。 当初土木堡之变,京师被围,脱脱曾孤身一人,潜入大内深宫,意图刺杀景泰帝,从而瓦解守军斗志。 时值两国交兵,皇城守卫何其森严,比平时还要严密数倍,然锦衣卫也好,东厂西厂也罢,竟然没能察其潜入。 若非隐为公门第一人的“仙官”张人凤正好伴君护驾,或许真能让她成就刺王杀驾的传说。 饶是如此,参差剑寒光交错,切碎半座乾清宫,亦不能阻其逃遁。 当然也有传言说,当时另有高人出手助其脱困。 有人甚至将脱脱与黑石之主并列为天下最强刺客,据某不愿表明身份的有关人士透露,转轮王听说后竟也不置可否。 可她在程舟面前,有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至于向来威风八面的东厂档头,更是任由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风里刀等人可以确认,程舟即便不是参透法相的神仙人物,至少也是炼成周天炁的世间绝顶。 更难得的是,程舟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非常好说话,能够遇上这么一名高手,实在他们积了八辈子阴德,祖宗庇佑才有的机缘。 也只有这样的老大领头,他们才对从厂卫手底抢食充满信心,再想得美一些的话,往后开辟一番基业,与少林武当争锋,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程舟医术之高,堪称神鬼莫测,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此时二楼上房,床榻之上,另一名女子的眼皮细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昏迷许久,终于苏醒。 ……………… 齐聚房间的活人,开始讨论后续的行动方略。 方桌铺陈的兽皮地图,是鹰帮刀客常年行走西北收集所得,不算特别精准,但堪堪够用。 顾少棠指着有些模糊曲线,道:“程老大,从天色来看,最迟明晚,黑沙暴就会刮起来,照老人们口耳相传的经验,这种程度的风沙,要么得躲驿站,要么就在咱们这儿避风头,稍微小点的绿洲都不安全。” “厂卫们不清楚黑沙暴的传说,也会察觉天相有异。” 常小文读过兵书,尝试换位思考:“他们能去的地方就三两个,既然正主还没抓到,为了争抢功劳,肯定会把咱们这儿当成首选目标,但龙门客栈并不大,他们要是人来得多了,即便最后功成,也躲不过大漠狂沙。” 风里刀问道:“也就是说,约莫会有两三百番子,会往这边赶?” 程舟环视一圈,在邱莫言身上略微停顿。 这位女侠才苏醒,身子还很虚弱,本该好好休息,但强撑着坚持参会。 程舟想了想,补充说道:“料敌从宽,就算来个七八百甚至更多,也并非不可能,不要小瞧上位者的心狠手辣。” “那就麻烦了,据说这回厂卫近乎倾巢而出,光是黑羽骑队就有千人。” 风里刀丧着脸,大倒苦水:“就算是一千头猪,杀上三天也杀不完啊,老大我们还是赶紧躲秘道吧。” “你会躲,人家就不会搜吗?这也太下策了。” 程舟翻了个白眼:“他们要是躲客栈里,回头不还得动刀动枪,我是无所谓,就当锻炼筋骨了。” 刀枪无眼,纵得程舟点化,风里刀等人武艺有所进步,真打起来死伤必定难免。 风里刀尴尬一笑,连忙问道:“还请程老大不吝赐教。” “中策是二桃杀三士,客栈拆大半留小块,生死之间有大恐惧,谁肯为别人牺牲?他们为了争抢活下来的机会,自己就得打个头破血流。” “至于说上策嘛......” 程舟顿了顿,忽然一问,“风里刀,若你有个机会,能够获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但得冒着天大的风险,还必须具备非比寻常的胆量,你肯不肯干?” 风里刀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敢置信,“老大,你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就我这种小人物也可以?什么机会啊?” 程舟平静说道:“很简单,你成西厂督主不就行了。” 风里刀差点把口水喷出来,顾少棠、常小文也连连踩他两脚,大有伱敢答应就跟你拼了的架势。 他疼得咧嘴,连连摇头:“我,我不想做太监啊。” “当然不是做太监,若我猜得不错,西厂督主雨化田,应该是你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哈?” 三人嘴巴张得能够塞下鸭蛋,唯有邱莫言、朱骥看起来比较镇定。 程舟的冷笑话实在太冷,堪比言灵发动,把氛围降到冰点。 “我是说,你跟雨化田长得有九成相象,也就气质不一样,些许细微处有些差异,回头再找个叫做李鬼手的神医,便能让你补成同一张脸,彻底瞒天过海。” 李鬼手是原作电影里的神医,医术高过三层楼,比现代半岛医院的亚洲邪术还凶残。 他善使云南蛊虫,从人的鼻腔放入,以药引之,令虫子以脸骨为食。 旋即削骨,划开脸皮,佐以金针,顺着肌理缝合,之后静养三月,便能彻底改头换面。 程舟跟他们打听过,江湖上确有这号人物,但数个月前就失踪了,大概是首辅张海瑞一家被灭门后不久的事情。 几人不再说话,程舟看似等待风里刀做出决定,实则悄然关注一旁的邱莫言,集中精神感应。 却见风里刀猛然拍桌:“跟他丫拼了,富贵险中求,老大尽管吩咐,皱一根眉毛都不是好汉。” 他故意粗声粗气,其实是给自己壮胆子,毕竟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可真要做成的话,收益大到不可思议。 黑水城中的黄金再怎么丰厚,后续还需要出手变现,而没有足够的身份、权势与武力,就算有银子也花不出去。 若能成为西厂总督,还不用牺牲小兄弟,根本就是一步登天的前程,佛前叩首千百回也换不来。 程舟满意点头:“很好,还算有点胆气,够资格做我部下。” “回头你们就带于家姐弟和邱姑娘先走一步,安置妥当。” 他把计划娓娓道出:“至于风里刀,等下跟我出去一趟。” 风里刀忽然有股不妙的预感,他小心翼翼问道: “老大,你打算用什么手段,让我顶替雨化田?” “很简单,我去杀了雨化田就是。” 程舟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你活着,他死了,西厂督主不就只剩一个了吗。” “哈?!” 风里刀只觉两眼一黑,怀疑自己可能答应得太快了,旁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是否有点,太,太......” 这个方案之简单粗暴,实在有股荒谬的错愕感,很难不使人心生疑虑。 偏偏提出的人是程舟,又有一股本该如此、理直气壮的味道。 他们都没有察觉,自己不知不觉,就对程舟形成了某种信赖,仿佛所有难关在这个人面前都不过尔尔,没有这个人做不到的事情。 贺虎有些迟疑地问道:“程少侠,西厂督主不会孤身一人,身边必有大队官兵,再说了,咱们也不知道人家在哪......嗯?难道?” “你猜得没错,公道自在人心,厂卫里也有人帮咱们,不然程某怎么会这么巧,刚好赶到龙门客栈呢?” 程舟说得信誓旦旦,显然计划缜密,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邱莫言伤势沉重,却也主动请缨,道:“雨化田那个狗贼,残害不知多少忠良性命,还请程兄务必让邱某随行,襄助一臂之力,为死难的亲友报仇雪恨。” 她轻抚腰间佩剑,豪气干云,不让须眉:“鬼门关前走一遭,在下已经参透我相,至少能够牵制住西厂三大档头。” 程舟摇头婉拒:“程某若全力出手,波及范围甚广,在座各位无人可与配合,反而会成为负担” “控制西厂只是是复仇之始,不用心急,一步步来,我们还有很多阉党要杀,很多奸贼要灭,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他说得事无巨细,把道理摆碎讲开,阐述分明,使人信服。 事情就这么敲定,邱莫言似也不再有异议。 似也没有异议。 ……………… 无星无月之夜,两匹骏马自龙门客栈飞奔而出。 随着距离拉远,骑士手中的火把也显得越来越小,终成不可见的一个小点, 此时此地此刻,会纵马于大漠戈壁,自然只有程舟与风里刀。 可马儿才撒开蹄子,跑出去三里地,程舟又猛然跃起,翻下马鞍。 “你遛弯个把时辰,就回到秘道躲好。” 话音传入一头雾水的风里刀耳畔,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笔尖落下一滴墨珠,融进了一砚浓墨。 好个月黑风高夜,正是男儿杀人时。 而龙门客栈里,也在乱成一团,吵醒了刚睡下歇息的人。 于承珠手中拿着一张纸条,神情焦急:“邱姐姐她,她去给程大侠助阵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想要亲手报仇,似也是人之常情,挑不出错来。 除了早就锁定目标的程姓猎手。 第十六章 以心传心,大鱼上钩(求追读) 风儿越来越急,露水也越来越重,极端异常的气候变化,竟给这片黑暗中的大漠,增添了几分湿意。 马蹄声由远到近,火把在夜空摇曳,远远望去好似飘飞的萤虫。 飞驰的骑手直冲驿站,那看似一片静谧的驿站,实则杀机四伏,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什么人!” 守军枕戈待旦,夜不成寐,察觉到这一动静,瞬间从各个角落涌出,排列成行,枪矛放平。 更远处,早有准备的弩手已经上弦完毕,随时可以射出漫天箭雨。 他们用的都是边军劲弩,为对付鞑靼骑兵研发的利器,能轻易射出百步开外,洞穿双层重甲。 却见邱莫言快马加鞭,坐骑速度又快上半分。 她倒不是准备硬闯,手一扬,飞出个香囊。 这个玩意似乎是個信物,领队的档头显然认得,命令手下人让出一条通道。 女侠轻车熟路,连过三重关卡,如入无人之境,来到驿站最好的房间。 一门之隔,俨然成为两座天地,内外环境的氛围截然不同。 香炉是绝品宣德炉,燃着安南进献的贡品香料,氤氲紫烟升腾,恍若置身仙乡。 香料是上等龙脑香,有安神养心奇效,一片价值千金。 房间里的其他布置,桌椅也好,锦被也好,乃至赏玩的玉器、翻阅的古籍,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是宫中珍品。 这些都是雨化田用熟了的物件,被劳师动众、大耗人力,从京师运抵。 听到敲门声一瞬,这位西厂督主便睁开眼皮,道:“进来吧。” 邱莫言神色恭谨,缓步走入。 此时书桌前的人影,已经穿戴齐整,手中盘转一枚玉核桃。 大明文武官员的公服,包括幞头、腰带、黑靴、盘领右衽袍等,洋洋洒洒不下十几件。 到了他这个品级,哪怕有丫鬟服侍,也要费上一番手脚,但雨化田用时绝不超过两息。 如果有台高速摄像机录下全套过程,放慢数十倍之后,常人才可以看清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如此身法,着实可怖。 雨化田头也没回,淡淡地道:“说吧,怎么回事?” 与他的从容不迫相比,女子显然有点着急:“禀督主,计划生变,有人准备对您不利。” 邱莫言这个假名,不过执行当前任务暂用,她在进入大漠之前,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素慧容。 当初圣上还没重登大宝,就已经提前策划好清洗行动,由厂卫调查那些死硬分子的资料,做好完善准备。 她就是在那时起,通过李鬼手换了张脸,变成周淮安最为亲近之人模样。 但换脸不代表换脑,素慧容可没有正主的记忆,所以一直等到周、邱二人或死或擒,她这只奇兵才作为暗子被正式动用。 按照计划,她会在龙门客栈潜伏一段时间,逐步取得乱党信任,寻找合适机会,暗算可能会出现的世间绝顶。 但程舟的横空出世,彻底打乱了这个计划,令她不得不冒险赶回报信。 却闻雨化田幽幽一叹:“素慧容,你中术了。” 女子神色茫然,“中术?怎会如此?属下并未遇上人相高手啊?” 参透我相者,意志坚定,不易被外魔所乘,唯有人相才能以心印心,使人深陷幻境。 素慧容虽然没有参透我相,在炼神之法造诣不深,但经过西厂的残酷训练,也习得一门特殊秘法,从而保证自己不易被心神之力影响。 雨化田弹指,敲了一下玉核桃,顿时清音悠扬,余音袅袅,犹如钟磬。 传到她的耳朵里,好似天空炸开了一道雷霆,振聋发聩。 素慧容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何等糊涂事。 程舟武功深不可测,疑为世间绝顶,但不代表他就能胜过督主。 所谓的厂卫内应配合,乍听起来很惊人,实则不合情理,无凭无据,完全属于空穴来风。 就算两者都属实,她身负重任,也该继续执行到底。 这是每位厂卫都应坚守的职责,素慧容身为精心培育的密探,更懂得其中道理,不该自行其是。 “你现在明白了吧。” 雨化田面露微笑,竟有些夸赞:“对方手法巧妙非常,不是释放自己的心念,粗暴压制你的心识,而是诱使他人心神,自我扭曲。” “这等奇功绝艺,遍数黑白两道,唯有黑石里的彩戏师,那手神仙索有点相似。” “但再怎么使人自我扭曲,也不是以心传心,永远无法参透人相,是万般无奈之下,退而求次,模仿人相心念的一二功用。” “有些人不要自以为高明,做事天衣无缝,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到最后八个字时候,他又带上了些许嘲讽语气,手腕急抖,向上一砸,重重甩出玉核桃。 轰的一声,这枚做工考究的玉器,被磅礴劲力,由内向外炸开。 不是化作齑粉,而是变成了无数碎片,好似千百道流星,打向屋顶窥伺之人。 每一道碎片都带有开碑裂石之力,能够轻易打穿墙壁,遑论血肉之躯。 自下而上的攻击,又那么来势汹汹,难免会使偷听者措手不及,疲于应对。 一般高手或许难以招架,但此刻站在房顶之人早已超凡。 他姓程,名舟,字载之。 程舟心念电转,识海空灵,双臀夹紧,腰腹发力,怒喝跺脚踏乾坤。 他运劲用力,好像电流一般,顺着动作传导,沿着双足往下漫,在屋顶游走扩散。 这劲力似水,如浪,宛若海潮,又任由他这个弄潮儿引领风骚,覆盖住方寸之地。 噼噼啪啪一串响,碎片打中屋顶,与瓦片碰撞,发出炒豆子一样的声音后,每一片都正好嵌得死死,就像一枚枚钉子扎进了屋顶。 程舟甚至没有移动方位,就轻易化解了第一波攻势,办法极为巧妙。 三大内家拳之中的太极门,向来流传着“蹭胯”的技法。 浸淫此道二三十年的武行打家,能以腰跨轻微蹭动为中轴,在丹田内转的作用下,把任意一股力量,从全身的任何一个角落,随意念而动,搬运到另一个角落去。 若有非比寻常的控制力,还能再进一步,将双脚接触的位置,视为人体延伸。 可就算是后来在京城开宗立派,扛了二十年无敌之名的杨无敌,见到这一幕也得喝声彩。 程舟将劲力分散开来,如同一朵浪涛,打出千百水花,正好对应到每一枚玉器碎片,荡开使其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素慧容慢上半拍,但也反应过来,拔步纵身,高高跃起。 她像一只暴风中的雨燕,直冲到接近墙壁高处,足尖那么一点,又折往其他方向,眨眼的功夫,就唰唰唰地在房间四角往复来回,完成蛛网状的轨迹。 素慧容走过的地方,已经留下十几根西域金蚕丝结成的陷阱,每一根都细若毛发,锋利无比。 她虽然不知晓偷听者何人,但下意识做出最适当的配合,这金蚕杀网极其阴险,最为克制轻功高明的敌人。 若雨化田一击建功,把人从屋顶打下来,又或者对方从天而降,发起急袭,光是重力作用加上来者本身的速度,就足以叫人自己把自己分尸,碎了一地。 但程舟神来一脚,妙至毫巅,这套布置后续变化,全无用武之地。 雨化田不由轻咦一声,掌心按住配剑。 他这么一握,虽未曾真正出鞘,房间里仿佛就刮起一阵凛冽北风,冷得像是来到隆冬时节,气温骤然转寒,结成厚厚坚冰。 还在房顶上的程舟,相隔数米距离,受到影响反而更巨。 视野中的荒凉戈壁,瞬间切换成皑皑白雪的奇景,仿佛冰封千里,身体也如临其境,逐渐变得僵硬,几乎要冻成冰雕。 更可怕的是,这并不完全是幻象,虽说不会影响死物,却能骗过活人肉体,程舟就有部分肌肉浮现点点白斑,肉眼可见的薄霜扩散,出现急冻坏死的征兆。 这个西厂督主的功力,赫然已经到了参透人相,动念伤敌的程度,放眼当今武林,遍数官民两路,黑白两道,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屈指可数。 这手以心传心,通过心神之力传递内景影像,将攻击距离拉长到十米、百米开外,可以说完全立于不败之地。 情况好比回到与脱脱对战时候,程舟尚未能参透所谓人相的内在机理。 但杀人而已,何须管他那么多道理? 程舟两手抓握,劲发弹抖,拳头并紧,猛然一碰,从天灵盖到尾椎骨,每一块关节都被调动起来,与全身每一条肌肉一同低鸣颤动。 他的血液流速顿时加快了数倍,皮肤充血泛红,释放出磅礴热量,搭配练皮大成的寒暑不侵,就算置身极地,一时半会儿也能活动自如,失温冻伤,不解自解。 与此同时,他大踏步迈出,带着蛟龙闹海般的气势冲刺。 说是冲刺,人走的又不是直线,行进轨迹歪歪扭扭,没个定数。 但程舟每一脚都运力于方寸,每一脚都踩中房梁结构紧要处,一些关键部位,顿时全是裂纹。 旋即再补了记狠的,伴随地动山摇的动静,整个屋顶好似变成了枚巨大的开花弹,向下炸开,倾斜垮塌。 房梁、椽木、瓦片、砖石,盘坐屋脊镇风水的兽雕,化作千百点致命暗器砸下,所有一切都变成了敌人。 雨化田脸色微动,不假思索的取过披风,手腕一抖,腰肢一侧,好似有把弥天大伞撑开,护住周身不失。 无数夹杂劲力的碎片掉落,把地板打出密密麻麻的坑印,可没有一块能够穿透看似轻柔的布料,只留下雨打芭蕉的声音。 素慧容就没有那么好的功夫,面对大范围的无差别攻击,纵使她身法快如疾风,手中飞刀连发,也只能避开挡住很小一部分。 勉强挨过最猛烈的攻势,她脸上已经被刮出好几道血痕,肩骨、臂膀多处受创,脚步不稳,身形踉跄。 房中灯火尽灭,彻底陷入黑暗,不可见物。 一道身影扑杀跟前,卷起尖锐风啸,刺得素慧容每一个毛孔发寒。 却是程舟沿着墙身滑落,好似变成了一尾壁虎,灵动非常,精准绕开金蚕杀网,速度又快得不可思议,眨眼已接近目标身前三步。 素慧容本能撤步后退,双手抽出金蚕丝,缠向袭来的敌人,但她的动作在程舟感应中,简直就是慢得可怜。 在这个房间,跟得上他步调的,唯有一人—— 危急时刻,千钧一发,雨化田弹出披风,哗啦啦插入两人中间,竖起了一道铜墙铁壁,作为分隔的屏障。 这位西厂督主的技法,不可不谓高明,将劲力搓扁揉圆,浑似拉出个充满弹性的弧形气囊,真有谁撞上去,很容易就会破坏重心,整个反弹回去,隐隐带有些武当一脉的韵味。 可若论太极之理,程舟才是真正的实战行家,想用以柔克刚对付他,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咚的一声响,好似撞木敲响了古刹晨钟。 程舟拳打冲天炮,刚劲破柔力,强势一点突破。 此招正是,三皇连环翻手锤! 他手也不停,脚也不停,来势所向披靡,没有受到半点阻碍,抵着布料击中目标前胸。 雨化田手中披风,或许是这个房间里,除他本人以外,此刻最为坚韧的物体。 可空气暴鸣,炸劲、发劲、听劲交替震荡,渗透着打进去,由内向外爆发,从而无从防御。 胸口要害顿时被打出个大洞,血肉模糊,断筋裂骨,鲜血飞出数尺,在墙上开出一朵艳丽的彼岸花。 被炸成飞机场的素慧容瞳孔扩散,死得不能不死,表情有些呆滞,应该到死还在困惑,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着了道。 真相说穿了其实不值一提,无非还是惊门诈术,催眠暗示。 之前众人共商,讨论方案,程舟从头到尾引领节奏,鼓动氛围,层层推进。 人在参与集会的时候,很容易就陷入一种群体性狂热,历史上类似的案例屡见不鲜。 等到了最后,在场每一个人都对主持人深信不疑。 人又有趋利避害的天性,程舟借助心理暗示把这个本能放大,若真有谁怀有异心,既然得知自己遭遇不利,情急之下,就会冲动行事,露出马脚。 此时程舟才借着反弹力,以更快速度退回去,撞破房门。 如此风范,一击即中,远遁千里,就好像唐传奇里的主人公从话本走到人间。 看得雨化田气急怒极,反而笑出声来,“好胆!” 侵门踏户之后,就打算扬长而出,简直没把他这个西厂督主放在眼里。 笑声如雷,恍若晴空起霹雳,电光一闪,虚室生白。 他挥出一剑寒芒,人追出一道电光! 第十七章 世间绝顶首战开(求追读) 房间里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当然会惊动外头官兵,可变化来得实在太快,才短短几息时间,根本来不及聚拢多少人。 程舟一鼓作气,冲杀出去,停都不带停,直接撞得好几个守兵倒飞出去,倒在地上吐血不已。 此时雨化田寒光一剑,从背后追来,他不愿硬接,晃腿滑步,看似险之又险地避开。 两人擦身而过,留下一条长长气浪,没有丝毫风声爆响,只留下尖锐的破空啸声。 这是挥剑快到极致才会出现的现象,说明运劲极其集中,凝而不散。 雨化田眼中凶光几乎化为实质,语气听上去还挺平淡:“天下习武之人,九成九都得在这一剑下含恨,但你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名世间绝顶,有意思,实在有意思......还不报上名来!” 程舟朗声一笑,也不多说:“散人程舟,请督主赴死。” 短短九个字,一字比一字来得响亮,音波扩散开来,传遍整座驿站,震得那些番子、官兵双耳嗡嗡作响,气血震荡。 只有雨化田完全不受影响,一尾银蛇在手中舞动,于黑夜中闪烁寒光。 他用的也是一柄软剑,剑身纤细修长,风格又与细雨的辟水剑法完全不同。 非是阴毒狠辣,而是迅疾威猛,掀起一场狂风暴雨,砸落一阵乱琼碎玉。 面对此等攻势,程舟终于选择出剑,劈出重重剑影。 顿时轰隆轰隆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好像两头史前暴龙在互相角力,每一次锋刃交击,还会发出刺耳的震鸣。 他们不是原地不动,面对面拼剑,而是相互追逐,游走乱战。 所经所行之处,无不飞沙走石,烟尘升腾,惊呼惨嚎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那些都是不幸被卷入的倒霉蛋,功力还算有点火候的,才能发出的临终遗言。 有人甚至稀里糊涂就被剑锋擦到,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像是西厂档头,供奉高手之流,早已开始四散躲避,拼了命往外逃离。 他们不是怯懦之人,胆气远胜常人,但没看到么,督主亲口评价那名刺客,是世间绝顶级数人物。 谁敢再留,那不叫勇气,叫蠢驴! 没有人能够跟上他们的速度,自然无法插手其中,连保命都得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跑到马廊,拉开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大档头马进良心有余悸的回头。 却见远处又有大动静,无数惊呼声中,一座三层楼的房子直接垮塌下来,下一瞬,另一间屋子剧烈晃动,摇摇欲坠。 “凭我现在的力气,倒也可以一拳打断承重的房梁,拆掉一面墙壁。” 虽不是第一次见到督主全力出手,但他还是叹为观止:“但每一击都需要半息时间,且需要缓冲歇息,没办法连续发力,更不可能以那么快的速度,边打边造成这种程度破坏......” 二档头谭鲁子双眼充满苦涩:“世间绝顶就那么多,明面上天下不超过十指之数,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怪物。” 至于三档头,他腿脚慢了一步,刚刚远远看过去的时候,那边有半截地上乱滚的身子看着挺像的。 真传武学,炼气之道,必须具备先天一气的资质,才能进行基础修行,光是这一道门槛,刷掉不少习武之人。 若根骨上佳,秘籍详实无缺漏,又有足够的食补,勤学苦练個十几载,基本都能贯通小周天。 再往上,就更讲究心性、天赋等虚无缥缈的方面,还要跟时间这个最大的敌人作斗争。 须知练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未曾贯通周天炁的话,先天一气会随着年纪增大而退转,维持功力就已经不容易,遑论更进一步。 故而十指之数的世间绝顶,还得武林朝廷一并算上。 要么是黑道魁首、绿林霸主,要么是武当掌门少林方丈这样的江湖泰斗,投身公门的话,基本也能做到一方大员,位高权重。 当然,如果是一时半儿爆发出周天炁级数战力的人物,数目就要多上不少。 他们兵马虽多,却与对方实力相差甚远,白日里团团围住还好,只要用军法以及虎狼之药激起血勇,让部下无暇多想,自可用人命消耗敌人体力。 若是大晚上对上,很容易陷入混乱,发生营啸,得亏驿站有督主坐镇,否则他们几个今晚肯定在劫难逃。 “他们打过来了......” “这里也站不住脚,我们快撤.....” 两人脸色难看,正要继续转进,越来越近的巨响,却又偏转方位,往驿站外远去。 惊魂未定的两位档头,终于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好险,回去得到云何寺多烧两炷香。” “同去,同去。” 他们倒不觉得这场战斗的胜负结果,会发生半点变数。 尘世绝顶之间,仅是功力相差无几,处在同一境界,具体到个人,还有实战经验、斗战智慧的高下差别。 若论杀人伎俩,又有几个能比得上督主? 哪怕是武当掌门,少林方丈,活到一把年纪,也不用亲身上阵,经历那么多厮杀。 为了维护朝廷威信,厂卫每年不知道要解决多少对头,不乏黑白两道高手。 督主年近不惑,体能与精神都在此生最好状态,反观那名大敌,固然有惊世骇俗的功力,不过是才加冠的小辈儿罢了。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在程舟高到吓人的标准里,厂卫中人都快要被开除武人的行列,根本不值得一战。 ……………… 大漠之上,一条身影掠行于戈壁之间,任意一步迈出,已至三四丈开外,劲气鼓荡,足不履地,尘沙已然飞卷。 速度仅慢了半拍的蛇形电光,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偶尔受地形影响,两人距离拉近,便会响起轰隆巨响,炸起飞沙烟尘。 如此奇景,若让旁人见了,肯定会觉得这是哪座山头的妖王现世,又或者鬼神出行。 此夜无星亦无月,没有哪怕半点微光,尽是浓厚得渗人的黑暗。 程舟虽然目不能视,但一身听劲功夫,已然催动到极致。 每一缕气流与皮肤碰撞的细微触感,都被水火仙衣传回,仿佛全身上下都张开了可以夜视的天眼。 种种信息交汇,描摹成一副实时变化的图景,浮现在他的脑海。 雨化田不甘示弱,也用出了独门秘学。 他的佩剑是用西域奇石打造,夜晚会映出荧光,惜哉亮度几不可查,即便双目贯通先天一气,也只能看清周围事物的轮廓。 但他心景成象,自识海升起一轮霜月,有如明镜高悬,照得纤毫分明。 这是一种错觉,却能强化大脑思考速度,解析外界信息。 再配合听风辩位的武人基本功,雨化田才与程舟难分轩轾。 两人追逐着,来到一座小小的绿洲,方圆不过数百步,顽强生长着大片沙棘,还有千年不死的胡杨,枝丫凌乱分叉,光怪陆离。 水源位于最核心的位置,小谭居中,水尤清冽。 大漠并非完全死寂,生命自会在合适角落找到出路,以这儿为老巢的十几匹野狼,白日里就得老天爷赏饭,收尸吃了个饱。 嚼过人肉的畜生,往往会食髓知味,凶性大幅度增加,主动对落单的行人发起攻击。 所以很多出过豺狼虎豹伤人的地方,都会组织丁壮上山扫荡,不把祸首除掉不罢休,为的就是避免遭到无休止的袭扰。 可远远闻到两人的气味,狼群就开始不停嚎叫,好像碰上什么天敌一般,最后兽性本能都被完全压制,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又是一番试探之后,雨化田看着这个深不可测的敌人,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素慧容起了疑心?李鬼手的改头换面,可谓是天衣无缝,从没被人识破过,脱脱也不是会泄密之人。”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武功差得太远了。”程舟答道:“那名瓦剌调教出来的杀手,固然身手不凡,在你我面前却算不了什么,既然她自称是准备对付乱党里的真正高手,若无人配合的话,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如此粗暴的逻辑,叫雨化田不由失笑。 他还以为程舟隐忍多年,选择在当今时局出来一鸣惊人,必定是心机深沉的野心之辈呢。 “你就那么有信心,不怕自己判断有误?呵,你的运气倒也够好的,还真就凑巧揭破真相。” “就算猜错了,又有什么所谓呢,无非是换个时间,另找机会杀你。” 程舟一脸坦然,完全没在乎对方口中的贬低之意:“伱习剑,我练拳,都会涉及虚实之变,一如月有阴晴圆缺,变是天理,不变是恒常。” 就好比与人交手,通过假动作,欺骗目标,抢占先机。 对方或许实力不够,看不出来,也可能眼光够毒,洞悉陷阱布置,但无论如何,主动权都在己方掌握。 占据主动,以我为先,便可恒常。 雨化田心头微震,认真的点了点头:“受教了。” “一个换一个,该轮到我来发问了。”程舟话锋一转:“真正的邱莫言在哪里?” 听到这问题,雨化田双眼玩味:“哦,她是你什么人吗?” 程舟想了想,道:“素昧平生,勉强算是亲友的亲友。” “原来是个妄人。” “你知道上一个这样评价我的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吗。” “哈,下场很糟糕吗?” 程舟回忆了白少廷的音容,认真说道:“他被打得老妈都认不出来,死得非常凄惨。” 话已说尽,便轮到刀剑交兵。 知晓对面是劲敌,雨化田再出手,便毫无保留,拿出了自己的成名绝技。 大袖舞动,寒光一抖,剑身之中竟弹出两截飞刃短剑,宛若两道闪电纵横,劈开深沉夜幕。 这名西厂督主使用的也是子母剑,手法远比邱莫言精妙,更加出神入化, 无须伸手抓握,脑中计算好的轨迹,在去势将歇的时候,用主剑补上一记拍击,就实现双刃飞舞的效果,整个过程衔接得毫无破绽。 他的动作娴熟,速度又极快,如果有人观战,就能看见飞刃轻灵如雨燕,翱翔半空的奇景,但速度又胜过不知多少,好像化为两道前后盘旋的电光,从各个角度向程舟发动攻势。 如此神技,既需要消耗庞大的脑力,又对精细控制提出极高要求,雨化田在那一瞬之间,已经开启炼神我相,通过借相使力,令力量速度更上层楼! 一主双子,三锋并出,相当于三名顶尖剑客同时出招,将变化做到了极致,使人倍感压力,应接不暇。 程舟也有动容,不禁赞道:“一剑当空飞又去,洞里惊起老龙眠。” 此情此景,恍若仙人御剑,袖里青蛇,破空啸声宛若潮水一般涌来,可见攻势之迅猛,锐不可当。 换做任意一名世间绝顶,都得费番手脚,认真应对,程舟却是那么气定神闲,游刃有余,还能出声点评。 心念炼神·我相·天鹏纵横,开! 抽、挑、扫、劈、刺,最为基础的动作,最简洁明了的姿态,却守成了一个个圆弧。 一个个水泼不进,雨滴不入的圆弧,被程舟用三尺青峰抖了出来,无论飞刃连砍带刺有多快,带起的攻势都如泥牛入海,无法突破。 两股惊人的力道碰撞,顷刻间炸出数十声巨响,在夜空之间回荡,非常慑人心魂。 更有甚者,每当雨化田想绕到其他方向攻击的时候,就会有剑尖突刺,截断去路变化。 他这才惊觉,程舟不仅完全接下这波攻势,还悄无声息发起反击!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代表对方功力更在炼气极境的自己之上,也就是借相增幅后的力量、速度胜过一筹,才能以力破巧。 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呢? 雨化田第一次对付这等对手,久违的战意沸腾,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敢有任何放松。 心神之力向外扩张,笼罩方圆数十步,遍布整个绿洲。 很是突兀的,一轮霜月自他脑后跳了出来,这是唯有生灵才能看到的景象,亦只有生灵会察觉,这轮霜月正散发着刺骨的寒气,照得天地银白。 环境温度并没有真正改变,场间活人也好,走兽也好,却仿佛一下子置身冰天雪地。 之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狼群,直接冻僵过去,热量急速流失。 在这种情况下,它们约莫数息就会留下不可逆的创伤,再过个一时片刻,就会活活冻死。 这正是雨化田所练的冰锋无形剑中,专门用来大范围攻击的心景。 通过消耗心神之力,使得所有靠近他周围百步之内的活物,全部受到无差别的心神霜冻攻击。 这便是周天炁搭配参透人相心念的可怖之处,就算遭到围攻,陷入重围,短时间内也很难被人海战术克制,心念尚未衰竭之前,几乎是来多少死多少,只有参透我相,具备基础抗性,才可以作为主力。 程舟距离炼神第二境还有不少路要走,拿不出对应的反制手段,只能被动承受。 所以,雨化田便是依仗心念层面的优势,将攻势落到实处。 以此应对,确实精彩,不愧为世间绝顶,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在这场战斗之中,失去主动,落了下风! 程舟把道理讲得很明,他也听懂了这个道理,却做不到占据主动先机。 第十八章 雪飘人间夺命来(求追读,5000) 绿洲之中,鏖战正烈,一连串深深凹陷的脚印,被程舟用极其沉重刚强的步伐踏出。 他踏步向前,主动抢攻,每落一步都会震动地面,借来反震之力抖荡全身,促进血液循环。 雨化田以心念欺骗肉身失温,他便将体能转化为热量释放。 但心神之力的消耗,并不影响物质层面的战斗,程舟此举却多少会阻碍一些技巧发挥。 他连出二十记连斩,每一剑都势如惊涛拍岸,但准头不够,速度也不如前。 高手相争,只抓分寸,些许差距被弥平,于是风水轮流转,反而轮到他突破不了飞刃组成的罗网。 两人再交手,胜负天平又开始摇摆倾斜。 雨化田眉毛上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又带着冷冷杀意。 他翘着兰花指,轻抬佩剑,摇摇一点:“果然啊,你只懂借相使力,并未参透人相,掌握以心传心,否则也不会效仿彩戏师,走那旁门左道,偏离正途。” 无论是心理暗示,又或者精神催眠,都是绕了圈子作用,自然事倍功半,远不如心念直接干涉意识来得强势,成效也无法立竿见影。 彩戏师那一手神仙索,惊才绝艳,玩弄人心于指掌之间,以假乱真,放在清末时空,便是飘高祖师、吕尼菩萨复生,见着了也要自愧不如,但在这个江湖的绝顶高手眼中不过鸡肋。 转瞬之间,雨化田将心神之力催至巅峰,霸道绝伦的心念凝聚于双眸,以狂风暴雨之势,无比猛烈地席卷而出。 只一眼,程舟个人视角当中的那一轮霜月,光亮提高了不知多少倍,简直可以与大日争辉。 彻底被璀璨月华吞没的程舟,视线被完全填满,完全没法“看”清雨化田身形。 这是绝对的光明,带来的绝对的黑暗,在雨化田的这招心景凝光之下,程舟的意识被心神之力压迫,已经暂时失去了视觉。 他成了一個,视之不见的,真正意义的瞎子! 人之五感,何其要也,哪怕是寻常瞎子其实也有微弱的光感,雨化田却是用彻底混乱信息干扰视觉,影响自然更为显著。 程舟顿时陷入劣势,身形不稳,漏出好几些个破绽,被敌人所趁。 飞刃自脸颊划过,切出淡淡血痕,余威不减,将一棵生长超过百年,足以两人合抱的胡杨树,拦腰截断。 雨化田算得极为精准,若非程舟反应更快,双脚及时一掰一扣,腰杆子随之斜侧,稍微偏移角度,定能斩中门面。 饶是如此,程舟仍然无惊无惧,只是心中有些遗憾。 “督主说得没错,程某只有打法层面算得上出神入化,可你们这方天地的心念炼神,是我暂时无法摸透的东西,即便借相使力运使纯熟,也无法理解人相原理,遑论掌握应用技巧。” 这话说得古怪,听得雨化田眉头一皱。 ——什么叫做这方天地,难道你这大逆还是天上掉下来不成? 却见程舟轩眉一扬,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傲然,凝眸扫视。 雨化田只觉得,仿佛有一尾长千余尺的孽龙,自那人身上腾云而出,翻江倒海。 这尾孽龙神情狂傲,电目血舌,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随声皆下,欲擘青天而飞去,杀人六十万,伤稼八百里! 哪怕明知道是幻觉,雨化田还是听到了一声令人血液凝滞、几乎屏息的威猛龙吟,隐约看见对方眼中流动金光。 他自信不会输于任意一名世间绝顶,此刻仍然动摇,不寒而栗。 这真的只是借相之境么?怎么比起法相将成的圣天子,似也差不了多少? 念头浮现的时候,程舟已经又一剑劈出。 这一剑起于刹那,亦落于刹那。 这一招自然而然,妙至毫巅。 这一式平心而发,横推当世。 程舟的动作和身姿明明与正常情况下的标准架势差了不少,还有那么多发力不到位的地方,却又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感觉,矛盾得令人想要吐血。 雨化田只见一道剑光扑面而来,宛若狂龙御风而来,携泰山而超北海,要凌越九重天阙,把那高悬中霄、璀璨不可逼视的霜月撞碎。 更可怕的是,这快绝一剑,威势强悍得不可思议。 纵然雨化田是堂堂西厂督主,隐为天下前五的世间绝顶,面对挥洒胸中意气的一剑,竟也找不出破法。 原因无他,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无论是千百次战斗积攒的经验,还是来自肉体深处的本能,都在提醒他十二个字—— 正面对抗,指定扑街,不能硬抗。 雨化田再发心神之力,心景映照,程舟顿觉天空雷云密布,狂风嘶吼,暴雨倾盆,恍若天河决口,磅礴汹涌泄洪。 风声雨声声声入耳,纷乱到无以复加,彻底充斥耳膜,容不下任何一点杂响,将听觉接受到的信息,变为纯粹的干扰负担。 至此听之不可闻! 陡然遇到这种情况,程舟脸上依旧不为所动,手中青冥剑继续朝着原先对准的目标方位斩去,连破两重飞刃拦截,同雨化田锋刃相对。 轰然一声,以雨化田为中点,方圆三尺皆是沉陷,砂石乱飞,他的身体如同一口编钟,反复震荡,回音嘹亮。 程舟只觉自己斩中的不是一柄剑,倒像是斩开了一张充气鼓鼓的羊皮筏子。 这羊皮筏子还不止一重,层层叠叠,怕不是有数十重,虽不坚韧强硬,却无比绵软。 他那大江奔涌的劲力,本该势如破竹的淹没对手,却冲到一个又一个分岔口,略微偏斜改道。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雨化田借太极之理,用的是披风铁壁相同的技法,但换成更易掌控的武器与肉体,效果也更佳,人顺着这股偏转力,飞速后退,滑开老远。 即便妙手脱死境,他也被这一剑中的炸劲共鸣,震得气血浮动,腑脏留下暗伤。 程舟却全然不管这些,霸道一剑打开局面后,筋骨皮肉同时绷紧,仿佛化为了一根拉成满月的弓弦,然后释放。 这一释放,便是走中宫,踏中线,步步紧逼。 他以快打快,与对手缠战不休,双剑带起残影,眼花缭乱,剑身映出他那如有熔岩流动的黄金瞳。 直至雨化田闷哼一声,整个人再度倒飞出去,程舟仍不愿纵放,双脚再蹬,俯冲上前,好像振臂齐飞的大鹏鸟。 他竟然在失去听觉与视觉的状态下,硬是凭借出神入化的打法和非人的身体素质,完全压着雨化田打。 他一步一出剑,磅礴劲力迸发,浑似钱塘江潮,占据上风,得势不饶人,准备当场将雨化田砍死! “或许这就是知见障吧,像我那么唯物主义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扭转不了观念。” 三练大成的程某人,已经习惯了依赖肉体来战斗,使用来自切实存在的物质带来的力量。 就好比炼成水火仙衣之后,他已有一股浑身坚固不破的感觉,无论骨骼肌肉如何使力,皮肤都足以将之承担、爆发出去。 这当然只是一种错觉,火器可以近距离射穿他的皮肤,高手用劲可以借刀剑斩破留下伤口。 苍茫大地,世事万变,肯定存在很多能伤他,杀他,暂时胜过他的力量,也有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所以他数日前,突破了一层知见障,让自己更上层楼,却又陷入了新的知见障。 程舟不自觉的把物质与心灵,分成两部分来看待,他把前者更当成自己人,也能接受心灵带动物质,却无法认可心灵脱离物质。 他的拳,在忌惮着什么,忌惮着这暂时不能理解,大门之后的崭新世界。 主观的感受,与客观的实际,产生了认知上的矛盾,“拳惮”于焉而生! 如果这个观念扭转不过来,往后面对无限天地,无穷世界,无限精彩,便会不自觉地迷失跑偏,难以勇猛精进。 想要克服这些,就必须不断告诫自己,调整认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恰如万类霜天竞自由,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此时雨化田已经分心乏术,但程舟还有开口感慨的余裕。 他说话的时候,风华正茂,意气飞扬,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味道。 “目盲也好,耳聋也好,都是削弱对手,是弥补双方实力差距的技巧——只有弱者才需要把别人拉到自己同一层面,你还不明白吗!” 强者与弱者之间的差别,便在于前者不会停下向前攀登的脚步。 强者自破自立,征服一重又一重顶峰,将弱者越拉越远。 这些话其实以偏概全,并非全然有理,但在程舟口中说出,却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方才那一剑,他竟然作出此方天地习武之人,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尝试,把借相层次推高一重! 心念炼神·我相二重·孽龙覆海,开!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张邋遢复生,达摩再世,也要叹为观止。 个中道理,就好像往运动员身上打入各类激素,一两针可以亢奋精神,刺激肉体,取得更好的赛事成绩,换做十针,百针,又会如何? 这其实是只有程舟能完成的异想天开,奇思妙想。 换做其他周天炁高手,就算把万顷竹林格光,穷尽身体元气,也不可能有进展,只会走火入魔,徒劳烧干脑力。 盖因人体是有极限的,所谓的借相只是挖掘潜能,并非无中生有。 但程舟可以,他身染黑太岁,胸中蕴龙血,道路远远没有延伸到尽头,他的心念坚固如金石,无须安禅也能制毒龙。 炼神至此,给人的感觉就是热,前所未有的炽热,在血管中蔓延,龙血在沸腾,病毒在畸变,人开始燃烧,淘汰渣滓,精炼菁华。 阴阳烹五彩,水火炼三花。 九转功成数尽乾,开炉拔鼎见金丹。 诡异的青灰色在全身的皮肤蔓延,密集的鳞片刺透皮肤鲜血淋漓地生长,撕裂了身上的衣服,瞳光仿佛烈焰。 程舟肆声大笑,张狂恣意,感官敏锐何止数倍。 在他眼里月光逐渐暗淡,每个不存在的雨滴落地都分外清晰,杂乱无章的干扰信息被镜瞳开始分解。 声音传入雨化田耳朵里,又显得何其刺耳。 那股居高临下的态度,就好像私塾先生指导蒙学孩童识字,让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羞辱。 掌管西厂多年,这位督主早已养出一种百无禁忌的凶厉,做事飞扬跋扈至极。 从来没有他们破不了的案,从来没有他们杀不了人,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这就是西厂。 可现在,竟然有人......不,有个怪物,欺负到他头上? 下一瞬,雨化田猛然暴起,不退反进,开始反击。 他毕竟是此方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寥寥无几的世间顶峰。 纵使程舟一剑斩碎心障,再在歧途有突破,逼得他狼狈不堪,几乎濒临绝境,但还差了取胜判死一剑。 他已经被打得恼羞成怒,反而借着这股情绪激发出凶性,用生命受到威胁的危急,昂扬斗志,支撑战意。 雨化田手足肩膀齐运,全身先天一气绷紧,看似清瘦的躯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只见他手中宝剑疾抖,连续变化,一时间也不知刺出了多少朵剑花,光影交错重合,化作冰轮一盏,带着碾爆空气的轰然巨响,向程某人推去。 这一剑杀出的同时,他怒喝出声,心念释放:“死来!” 程舟只觉雨化田背后那轮霜月,整个从天上砸了下来,取代了他挥出的凛凛剑光,激荡风云,掀动无匹气浪,撞向自己。 这一式星月落,乃冰锋无形剑中的大杀招,虚实结合,杀机横溢,从心念与实体两层面,同时造成打击。 点点锋芒为星,星光滑落如雨,剑尖刺出的每一朵剑花都能杀敌毙命,心念化月急坠,强势撼动目标意识,教人头昏脑涨,乃至留下后遗症,变成痴呆。 看似只有一剑,实则蕴生双重变化,诡谲莫测,哪个层面接不下,都会迎来溃败的局面。 如此奇招,神来一笔,实是雨化田绝处求生,欲求反败为胜的一招! 周围气流汹涌,气浪翻滚如潮,引得程舟动容。 还未正式交锋,他身上的每一枚鳞片都受到刺激,水火仙衣何其坚韧敏感,竟传回火辣辣的痛觉,可见此剑之凶悍。 但他的动容不是要退避,而是心情愉悦,就好比三伏天喝下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那叫一个舒服。 像程舟这样的好武之人,在生死搏斗的时候,最希望匹配一个好对手,既然雨化田的表现令人满意,那他就当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回敬,才算聊表尊重。 他占据了上风,便绝不能再给对方任何挣扎的机会! 程舟深吸一口气,三尺青锋高举过顶,踩出老树盘根的脚步,拧腰旋劲,牵引劲力。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这是要力劈华山,有眼力见的武行打家可以看出,其人好像竖起了根又高又长的竹竿,一副准备撑船渡河的模样。 这本是达摩拳里面的撑杆劲,被化用到运剑上,个中要旨在于刚柔并济,凭这股劲道忽然一撑,就要横渡长江。 但被程舟施展出来,何止是一人一舟横渡,简直是有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魄! 星月同坠,剑光力劈,是自然与人力的正面大冲撞,也是人定胜天的结局。 那轮心神之力凝就的霜月,不似撞上血肉之躯,更像卷帘大将打翻琉璃盏,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流光。 双剑交兵,空气大震。 恐怖声响爆开,宛若雷霆滚滚,传至夜空深处,直到不可见的远方。 两人已经激战到绿洲最深处,或者说,雨化田节节败退,一路退到水潭。 脚下积水猛然一颤,好似潮汐涨落一样,向四面八方排开,浪花溅射,水珠弥漫。 这名西厂督主就好像变成一枚棒球,身体不由自主,被生生打飞出去。 他脑海浮现诸多念头,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心乱如麻。 “怎有可能,这人的心念竟然坚硬到这等程度,完全不受我剑招影响?可都凝练到这等地步,又怎么会没有参透人相?” “他爆发的功力,也完全超越了周天炁境界,完全违背武学道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怪物?” 即便不是被剑锋劈中,单是劲力转导过来,雨化田也觉得好似受到了千百计轰击。 自己的先天一气早就千锤百炼,炼气成炁,极其坚韧,都被打得濒临极限,即将撕裂溃散。 他一步连退,退出数丈开外,方才稳住身形,速度快得排开水浪,留下一道白痕,小潭为之中分。 出于意料的是,对方没有连续攻击,让他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也在此时,天空突然生起雪花。 初时并不大,宛若细柳飞絮,但很快变成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 潭水也在转冷,但速度极不寻常,有白烟扩散,凝结薄冰。 雨化田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彻底陷入震撼之中,莫不是对方接过几招心念之剑后,便灵光一闪,参透人相? 生死之战,对付大敌,还能分心领悟,究竟是何等才情禀赋?简直不像是人,而是妖物异类! 却闻程舟忽然一问,语气幽幽, “你见过雪飘人间吗?” 第十九章 寒光星雨,孽龙袭月 雨化田当然是见过雪的,那是北国的冬天,每年不可或缺的景色。 冷风如刀,万里飞雪,将整个京师变成一片银白的世界。 宫室添上新装,如同抹了淡妆的白洁少妇,瞧着清清爽爽,看得令人欣喜。 万岁爷赏雪尽兴,打猎归来,总会赐宴于内城,与官民同乐。 谁都不得不赞上一句,大雪纷纷落地,此乃皇家瑞气。 但他从没见过,如此冷肃至极,杀机四溢的雪。 他过冬的时候,自有狐裘裹身,暖炉生热,退一万步讲,周天炁的身体,早已不畏寒暑。 可眼前景象,似真若幻,冷意竟然沁入骨髓,叫他有点想要打颤。 飞雪从来冷酷,一向无情,充满死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一年四季,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 缺衣少食的人,不怕热,只畏冷,那是无从抵御的鬼差勾魂夺命。 雨化田初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内心恍然明悟, 自己已经是头遍体鳞伤,体力所剩无几的野兽,身为猎人的程舟,结束了试探,寻到了破绽,正磨刀霍霍,准备一击必杀。 若是继续等待下去,他一定必死无疑,会被剥皮抽筋! 一念至此,雨化田不再理会眼中雪景,右手紧握剑柄,左掌运力方寸,对准剑身一拍。 这柄奇剑固然材质殊异,但经历数轮鏖战,内部结构已经坏损,再受此一击,顿时横生裂纹,呈蛛网状扩散。 他这残破的人,挥舞残破的剑,以破浪分水之势,一步突近数丈,扑杀而至。 程舟虽杀意沸腾,也不由暗赞了一声好。 换做旁人,早就被他的表现震慑,打击得体无完肤,想着如何夺路逃生。 可眼前人不仅没有仓皇逃窜,也没有求饶投降,反而向他发起进攻,就好像对印自卫反击战中的极少数阿三,获得了三相神赐福的勇气。 如此胆气,简直不是头阉狗,倒有点拟人了。 他也不跟拟人生物客气,举剑再劈,带起阵阵呼啸,这一剑轰出,气劲狂涌,烈风震爆。 却见雨化田右手五指紧扣,稳如泰山,左掌掌根后发先至,重重砸在剑柄上。 雨化田出招的时候,本就在剑上积攒了一重刚劲,此时再涌入另一重柔劲,刚与柔碰撞,却非阴阳相生,而是水火不容。 两股截然相反的劲力,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旋转,好似有火石对撞,点燃丹家九转精炼的火药。 于是双剑就要交击的前一瞬,刚猛无铸的劲力,将剑尖到剑柄四分之三的长度彻底碎裂,好像遭遇爆炸一般散开,破片又从四面八方,向程舟飞射而去。 一化十,十化百,百千寒光,挤占了视野的全部。 这是自寻死路的一击,置死地而后生,不成功,便成仁。 像雨化田这样的剑术行家,兵器损坏之后,不说失剑顿失五成功,至少战力也会打折扣,进一步拉大与敌人的差距。 故此杀招凶性大得惊人,威力也强得可怕,碎剑受劲飞行,比他平时全力出手还要快上三分。 加之变化来得突然,很难针对防范,及时作出反应。 雨化田还嫌不够,把几乎耗尽的心念全数榨干,心神之力幻化虚影,再度增强攻势。 本就密如繁星的寒光,数量又多了何止数倍,简直像是下起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流星雨。 其中并非都是实体,却使人难辨真假,从而防不住真正有杀伤力的碎片。 他自信这双重变化,绝对没有人可以料得中,算得准,躲得开,挡得下。 “他的功力固然强得可怕,心念更是坚不可摧,但只要没参透人相,纯熟掌握心神之力,终归难以招架心景攻击!” 然后雨化田就对上了,一双照亮黑暗的眼睛。 黄金般的瞳孔流淌着灿烂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焰的镜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神祇,是妖魔,是鬼怪,总之不可能属于人为。 以程舟为中心,寒气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像周围狂卷猛袭,那是几乎能冻死一切活物的可怕冷意。 他的身体冒着氤氲白烟,水汽凝华结出冰晶。 而伴随着领域扩张,元素响应号令,肉眼可见的,那些扑面而来的寒光,有很大一部分覆盖了层霜雪。 能量流失之后,便是物体运动受到影响,速度骤降一截,何者实体,何者虚影,一眼便看得分明。 程舟确实不通那劳什子人相,没法以心传心,动念破敌,也来不及躲避。 但他又何尝需要躲避?常人不及变招,他程某人可以! 有可靠的躯体,又有如臂使指的言灵,那便足够了! 不就是流星雨吗,看我用剑斩回去! 心念把定,程舟强势运劲,心脏如大鼓敲响,鼓声起伏如浪,有如雷公电母,发号施令,天将神兵,云中助威。 若有人能够透视皮肉,可以看见他腑脏器官正在异化,新细胞飞快增殖分裂,覆盖取代原本的组织。 血液流速一提再提,把全身潜能都爆发出来,竭尽破釜沉舟的底力。 他的后脚在地面猛蹬一下,脚掌深深陷入土石,再抽腿迈步,呼啦啦炸出泥沙,留下一个深坑。 力从地起,借着这股力量,程舟整个人激射出去,连斩狂劈,轰出声声爆破,将迎面的空气,当成潮水劈开,气流向两侧奔涌而去。 一瞬之间,他是斩出了十下,还是百下劈击? 竟连千百道寒光,都打灭了大半,可见其身法之迅猛,出剑之刚烈,如此力量,着实可怖。 而最后一剑,恰如孽龙袭月,目标直指雨化田,劈开了他还要垂死挣扎的那小半截残剑,狠狠砸在胸口。 是的,这一下的韵味,只能用砸字来形容。 不是流畅的把血肉切开,而是将对手整個人劈倒在地后,去势完全不减,轰进地里,溅起沙尘,交织血花。 身为炼气极境的世间绝顶,雨化田的先天一气已经强悍坚韧到人体极限。 即便是在胸膛压上一颗数千斤重的太湖金刚石,再找个一台攻城冲车来锻打,等到推动机械的壮汉累趴下,也不过是呼吸略微不畅罢了。 他平日发力能够轰飞假山,可现在却像极了那座被轰飞的假山,劲力在方寸之间切入,摧枯拉朽一般,炸出大洞,搅碎腑脏。 当然程舟也并非没有小小吃亏,持剑的手肘,肩膀亦有受创,大概被留下三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七八枚碎片嵌进肌肉。 方才突进的时候,他的皮肤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鳞片,防御力暴增,部分漏网之鱼的碎剑打在上面,擦出点点火星,只有极少数才能造成伤害。 如此鲜明对比,更彰显其体魄之非人哉,简直恐怖到了极点。 要知道,有几道射偏的碎剑,简直就像炸弹一样,将波及的胡杨树干打碎,无数木屑枝叶抖落,浮土尘沙被震起。 此时雨化田还未当场毙命,却也再起不能,像是菜场摊位摆放的死鱼一样抽搐着。 他感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感,缓缓抬头,“咳咳.....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于逆果然是个乱臣贼子,背后有藏了你这么个妖人.....咳咳咳......” 在程舟古怪的视线下,雨化田神情扭曲,面目无比狰狞:“大明气运正隆,如日方中,你这妖人,今天就算杀了我,天大地大,也不再有你容身之地......” 场面极其滑稽,仿佛身份调转一样,雨化田的口吻,像极了戏台上的忠臣良将,话本里的仁人志士。 若不知情的人见了,肯定会把程舟当成什么食人妖魔大反派,误以为大义凛然的西厂督主是好人。 见程舟没啥反应,他继续骂道:“你休要得意太早,等转轮王、曹少钦赶到,圣天子参透法相出关,你武功再高,也得死,还会亲眼看着,一个个逆贼死在面前.....” 雨化田平日并不是这个性子,他高高在上,生杀予夺,虽不是残害不知多少无辜,却有一番气度。 但今夜变故来得太突然,他的心情在不到一个时辰里,几回涨落,跌宕起伏。 他先是被人强杀属下,气得怒火高涨,追着这名胆大包天的宵小不放。 又追到绿洲,凭借人相境界,以心传心,施展心神之力压人,不曾想对手是个功力远胜自己的异数。 尔后使尽浑身解数,把武学运使到极致,仍是一败涂地。 到最后,敌人居然显露出“妖魔”本相。 在这种起落之间,雨化田的心境被彻底摧毁,被一种执迷魔障困陷,纵使命不久矣,也难以摆脱。 说大白话就是,他被打疯了,打傻了,痰迷了心窍,加上死到临头,精神错乱。 人毕竟还是恐惧死亡的,所谓的世间绝顶也不例外,或许他曾经是个例外,又被程舟从云端打乱地狱。 程舟终于抬眼,补了一句:“神金。” 那么多废话里,大概就法相几个字最有价值,他也是闲的,居然听他扯淡。 这年头,连叫门天子都能成就炼神至境了吗?那他程某人算什么,天仙谪凡,佛陀托生,还是在世圣贤? 雨化田只觉一股凶恶之意,从程舟身上传出,竟然比自己这个西厂督主,还残暴不知多少倍。 感应这股滔天杀意,他的意识还想躲避,但身体早已无能为力。 下一瞬,程舟的脚掌踏断他的颈骨,把人将送进无始无终的黑暗境地。 一道长啸在夜空中回荡,壮怀激烈,风云变幻。 ……………… 夜幕低垂,龙门客栈深处的密道里,空气似乎凝固,每一次呼吸都无比沉重。 随着风里刀的回归,紧张的氛围有所舒缓。 但不知真相的人,仍处于无法释然的焦虑当中,困惑如同无形大手,紧紧扼住心脏 于承珠怀中的小弟已经陷入梦乡,但她自己还完全没有睡意:“佛祖保佑,天尊庇护,祝程大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邱姐姐福泽绵延,一切安好。” 顾少棠安慰道:“放心吧,程老大何等人物,没了某人拖累,对付一个西厂督主更是手到擒来。” 被指为拖累的某人,听到这话可不满意了:“喂喂喂,一开始又不是我要跟去的,程老大跑到一半又抛下我,这谁能想到啊。” 当然他们都是聪明之人,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也隐约有猜测。 计划说一套,实际又另一套,便是兵法里的故布疑阵,为的是误导敌人。 也就是他们中间很可能有细作,而最可疑的,莫过于突然离开的邱莫言。 不过这些话,在尘埃落定之前,并不好跟小女孩讲。 就在这时,秘道入口处传来贺虎与常小文尖叫声,负责轮岗放哨的他们,似乎碰上什么意外情况,被吓得不轻。 “有情况,抄家伙。” 几人提起兵器,满怀戒备,赶紧过去帮忙。 同时心里也满是忐忑,毕竟程老大归来的话,应该不至于有这样动静。 所以说,是有番子官兵偷袭?这可就在意料之外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人影矗立在阴暗之中,全身包裹着一层奇异的鳞甲,双眼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焰光闪烁,璀璨若黄金 他左手提着无头的尸身,右手握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浑身散发着凶厉非常的杀意。 不速之客长着一张记忆中的程老大相同的脸,可气质截然不同,对比之下,显得分外邪异。 程舟神态自若,语气一如往常:“是我。” 但风里刀也好,顾少棠也好,从这一刻开始,无不把他当成修炼千年的妖怪。 瞧这鳞片,怕不是哪个水府里游出来的。 他们甚至开始猜测,程老大原型是海虾还是河蟹。 程舟把人头扔出一条精准的抛物线。 风里刀接过那人头,一瞬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喉咙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不容易缓过劲,才瞪大眼睛:“这,这这.....” 其他人凑过来,也连声惊呼。 不能说完全相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若不是风里刀好生生站在这里,刚才还在同大伙说话,他们简直要以为这个江湖小混混得罪了程老大,脑袋被摘下来当夜壶。 嗯,考虑到程老大是妖王化形,风里刀已经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没准这是什么法术,把他炼成了伥鬼,没有去地府投胎。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神情,顿时都变得无比古怪。 第二十章 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与风里刀等人的脑洞大开不同,程舟更想让他们大开脑洞。 借相虽已结束,但体内细胞的躁动一直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对思绪产生影响,胸膛里杀戮欲望几乎要满盈出来。 他目光悠远,看着外人不可见的面板,相关的数值在蹿升。 可恨啊,那个雨化田还世间绝顶呢,弱到不能让我尽兴。 杂念越积越多,越来越不对劲,程舟虽然凭借坚定的意志暂时压制,但也亢奋无比,急需宣泄。 “今夜过后,你就是西厂督主。” 他的声音看似平静至极,仿佛在阐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寥寥数语,却如同巨石砸落,在众人心头生起波澜:“扒下官服,好生做事。” 风里刀如坠梦中,不敢置信地与人头对视,又看了眼尸体上的官服。 东西两大缉事厂,掌侦缉、调查之权责,在官府各个衙门都有派人驻守,罗织罪名,屡兴大狱,从京城到地方,官民无不闻风丧胆。 阉党势力之大,堪称如日中天,其中西厂之凶名,更在东厂之上。 就,就那么简单,自己便要从一介江湖混子,摇身一变,成为阉党老大了吗? 风里刀决定参与计划的时候,已经做好富贵险中求,九死一生的心理准备。 他深知此事困难重重,怎么想也想不到,程老大竟然短短数个时辰,就轻而易举解决最麻烦的那环。 “可,可是我武功低微.....” 惊喜来得太突然,倒让风里刀有些患得患失,其他人也被这泼天富贵的味道,惊得说不出话。 “做官嘛,无非是仗势欺人,披上这层公门狗皮,谁也不敢明面提出质疑。” 程舟摇摇头,提点道:“拿出你早前的胆气,这世上哪里有人会读心术,至多会把你当成替身死士一流,雨化田何等权势,有此等准备也属正常,假作真时真亦假,实在遇上瞒不过的,你也可以暗示真正的雨化田被我重伤,情况极其糟糕,正在秘处修养。” 活着的雨化田固然是世间绝顶,朝廷支柱之一,但一個具有威慑力的西厂督主,也是官府不可或缺的招牌。 风里刀唯唯诺诺,连声称是,而与大人们相比,孩童的心思更为纯粹。 于承珠探头过来,只有一点转瞬即逝的迟疑,确认是程舟后,就鼓起勇气靠近,扯了扯他的衣角,问道:“程大侠,怎么没见邱家姐姐,她没同你一道回来吗。” “那个人是西厂细作,不是真正的邱女侠。” 程舟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露出和蔼但完全不可亲的微笑:“放心好了,我会找机会把人救出来。” 他环视一圈,眉梢微动:“虽然这次行动很顺利,但后续就麻烦了。” 顾少棠有些不解,“为何?内鬼不是已经铲除了吗?东厂方面也不再是阻碍,我们压力一下子减小不少。” 常小文也开口附和:“程老大神功盖世,所向睥睨,等明日取了黑水城的黄金,我们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往后有钱有权又有力,聚首做什么大事很都容易。”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像她这种聪明人,既然吃到小团体好处,为了长远计,当然不准备做一锤子买卖,开始给进一步的合作或者说依附关系埋话头。 “因为接下来的路,得继续分兵两道,有人需要自己走上一段。” 程大忽而幽幽一叹:“方才一战,我练的独门武学,屏风四扇门大法出了岔子,杀性几乎难以压抑。 再同行的话太过危险,我怕一个忍不住,就把你们全给杀了。 在彻底失控之前,程某得去寻找解决方法,不过我虽潜身暗处,也会适时加以关照。” 程舟当然看得出来这些人的小心思,但他自有行事规划,而且他是收手下马仔,又不是来给人当保姆的。 如此坦言相告,一个是胆魄十足,不以为意,另一个也是驭人之术,拉扯忠诚度,测试服从性,顺带加深心理暗示。 pua之法,也是拳法! 催眠之术,也是拳术! 众人见他这幅妖魔一般的外表,完全不似人样,外加炼神我相催发的精神异力干扰,很容易就对程老大张口就来的武功副作用,信了七八分,更不敢起什么多余念头。 ——就是风里刀犯了职业病,还在脑中苦思冥想这门绝世神功,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由哪家门派开创,但怎么都没有印象。 他们作出的反应与表态,也在程舟预料之中。 “程老大且放心,明儿我们挖到多少黄金,都是您占大头,等小弟变现成通宝钱庄的银票,等您随意取用,我风里刀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少您一分一毫,否则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去去去,当程老大缺这点阿堵物么——老大,可有我们能帮上忙?” “就是,就是,风里刀伱俗得跟个太监似的。” 至于说卷款跑路,或者散伙分行礼回高老庄,完全不在风里刀等人的考虑范围。 开什么玩笑,西厂督主的脑袋还在滴血呢,小心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难道要带着钱财东躲西藏,赌永远不被人家找到吗?金银财宝都没地方花好吧! 继续跟着干的话,替身转正的风里刀便是明证,前途一片光明,完全不可限量。 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关于程舟当前遇到的难关,江湖义士头儿贺虎那里,更是直接给出意外惊喜。 “走火入魔这种病症俺不会治,但和尚道士都是行家啊。” 他拍了拍脑袋,似是想起了什么:“传闻禅宗初祖,达摩祖师,就是融汇天竺与中原武学,禅武合一,心念炼神,参透法相.......在这方面下功夫的话,应该会很有用。” 风里刀翻了个白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空话谁都会讲,书坊寺庙也能找到经卷,但三藏十二部,真经一句传,上哪找个活着的达摩出来给老大说法啊。” 至于说随便念几遍心经,他不觉得对于已经是绝顶高手的程老大,能够起到什么效果。 “活着找不到,但可以找死的啊,江湖风传,他留下的罗摩遗体,凝聚着法相高人的毕生功力,集禅宗秘武之大成。” 贺虎摇头晃脑,开始背诵:“只要得到遗体,就能揣摩出罗摩心经,练成此功,目盲可以复明,失牙可以再得,瘫痪的人也能重新站立起来,想来程老大把鳞片褪去也不成问题。 我离开京师之前,曾在首富张大鲸家里当教头,晓得他拿到了半截遗体。” 张大鲸开创通宝钱庄,各地加起来共有一百三十多家分号,堪比洪武年间的沈万三,富可敌国,可惜是个瘸子。 贺虎也是被程舟的壮举折服,这才说出如此珍贵的隐秘,同时也相信其人品,不会对旧东家不利。 程舟本来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采取激烈的手段,推动传说度获取,在这方天地留下不朽传说,现在又多了一个行动方向。 他把锐利的视线扫过一圈:“风里刀,我需要你们做三件事。” 风里刀慨然应道:“还请老大吩咐。” 程舟将具体布置,娓娓道来:“就客栈里的二十多号人,才能搬走多少东西,你等会儿便去驿站,取代雨化田身份,明天把那千八百号官兵番子都带上,把黑水城搬个干净。” “有了这些黄金,就算厂卫这次任务失败,在大漠再怎么惨亏,引得龙椅上那位雷霆震怒,你也可以轻松把自己摘出去,还会获得属下人拥戴——而且就算上下分润,最后也是你这个督主拿了大头,远比小打小闹收获得多。” “回到京城以后,你便以受伤的名义,放出风声,收礼只要年份足、效力猛的药材。” “我会暗中助你掌控西厂,你再用黄金开道,权势护航,收集各门派的武功秘籍,无分高下强弱,数目越多越好。” “还有就是各方面的情报,黑石、厂卫、公门的高手,宫中的防备,另一半罗摩遗体的下落。” 击杀雨化田之后,传说度一栏的数值,已经爬升到(47|100),程舟准备再多杀几个世间绝顶,乃至于把皇帝老儿拉下马,彻底闹出天翻地覆的影响。 为此他还需要更强的实力,继续提升武功,才不用像现在这样行事畏首畏尾。 ——虽然在风里刀等人看来,程老大简直凶悍到没边了,但程舟还是自觉在谋定而后动,从来不曾行险。 雨化田施展的人相级数武学,虽不够尽兴,但也称得上两字惊艳,就好比他未悟出借相使力之前,与彩戏师的一战。 他能胜过人相不假,但距离法相应该还存在不小差距,此回能够取胜,本质是强行用借相临时爆发,赢也不够漂亮。 不过程舟有信心,只要补药供应跟得上,有足够元气支撑,他很快就能以超限式锻炼法,贯通小周天,炼成周天炁,届时又将是另外一番局面。 世界是相对的,若想影响一方世界,最好先具备横推当世的能为。 当然这些东西,都与年纪尚小的于家姐弟,并没有多大关联。 明日沙暴一过,朱骥兄妹与贺虎等人就会带着他俩出关,去往塞外或者西域,暂时避开风头。 等时机成熟了,再回转中原,寻个隐居的好地儿。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朝廷影响力终归有限,不可能覆盖每一处地方。 只是往后的日子,受制于通讯手段、交通方式的时代局限性,他们应该很难有再见的机会了。 古人首重离殇,每一次亲朋送远,都可能是人间永诀。 分别在即,于承珠忽地叫醒熟睡的弟弟,托着睡眼惺忪的他,对着众人一一行大礼道谢。 无论是受过她父亲恩义的贺虎一行,还是偶然掺和进来的风里刀等人,都没有遗漏忽略。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路过管闲事,唯求心意平的程舟。 姐弟两人一路行来,承受了太多的沉重牺牲,不忍辜负轻掷。 没有程某人突然介入,他们必定十死无生,结局非常糟糕。 程舟坦然承受,只是在姐弟准备跪下的时候,轻轻托住阻止。 声音有些疑惑:“程大侠?” 程舟循循善诱:“为什么要跪我?” 于承珠郑重回答:“大侠对我们有恩呀。” “那便让我挟恩图报一回。”他很认真地说道:“从今以后,不要跪任何人。” “人与人之间没有下跪的话,你们的父亲也不会死,至少不会是这种死法。” “所以不要下跪,也尽量让更多的人站起来。” 两个孩子眼神似懂非懂,其他人也听得很懵,但程舟不在乎。 他只是信手为之,播撒几颗种子,发芽结果与否,谁又知道呢? 受限于龙血侵蚀,程舟的时间变得紧迫不少,大概率不能在这方天地停留太久。 可这不是放弃的理由,武道的意义便在于挥洒生命的热度,只要做了,刹那璀璨,亦成永恒。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追,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 驿站之中,临时整理出的房间,被琉璃宫灯照得亮堂一片。 虽竭尽所能,极尽奢华,但这里放的都是些替补物件,且仓促布置,同平日里的水准还有不少差距。 西厂还活着的两位档头,率领大队人高马大的番子,手持兵刃,在这儿严阵以待,等候督主归来。 这架势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实在意义,但官面文章,却是不得不做。 却见前方传来动静,有人被簇拥着,大摇大摆,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大档头马进良远远见着来人,就迎上去:“督主.....” 才喊出两个字,就被狠狠打了个耳光,差点连铁甲脸罩都被扇掉。 “废物,给我滚远点。” 雨化田浑身狼狈不堪,整件官服都被血水沾满,破了大片口子,可见先前一战之惨烈。 二档头谭鲁子不由缩了缩脖子,庆幸自己一向尊卑有序,没有抢着上前触霉头。 按照督主平日爱惜手下人的性子,很少会拿人泄愤。 他们不约而同的浮起一个念头,督主定是在那贼子手上吃了大亏。 雨化田脚步不停,谭鲁子赶紧替其拉开门扉,期望里头布置能让督主满意。 却见人走进去,负手在后,冷声发问:“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其他情况?” 马进良硬着头皮禀告:“东厂那边有来人,说自家三个档头失联,那个,问咱们这边是否知晓情况。” 雨化田哼了一声:“去告诉曹少钦那个废物,想替他手底下的三个废物报仇,自己去找那个散人程舟去,不过我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丢了小命。” 他的语气隐带怒气:“原话转述,不要改动一字。” 这个要求可谓是强人所难,派出去的信使指定没啥好果子吃,却也验证了他们的心中猜测。 马进良与谭鲁子对视一眼,满脸不敢置信,那个看上去才及冠模样的贼人,不仅是世间绝顶高手,还胜过了自家督主? 莫不是什么返老还童的怪物吧....... 正猜测着,雨化田话锋一转,又让他们情绪高涨起来:“叫手下人做好准备,龙门这块有金子。” 堂堂西厂督主,自然不会说假话,意味着这次任务确实有意外之喜。 两人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能被特意叮嘱,那得是多少金子啊? 他们自然不会察觉,眼前人的心脏也在怦怦直跳。 雨化田自然不是雨化田,而是披了官皮的风里刀。 他的举止自然与真正西厂督主不尽相同,但通过程舟传授的惊门诈术,刺激起伏情绪,把两名档头玩弄在股掌之中,倒是让人忽略细小破绽。 这一关过后,他的位子就稳了。 而那名派出去的信差,也会让人没位子坐。 人群之中,乔装打扮成番子模样的程舟悄然离去,跟着马匹消失于夜色之中。 第二十一章 好言相劝,忠言逆耳(求追读,6000) 天光破晓的时候,空气还是冷的,几近千数的黑羽骑队,已经结束一夜休整,准备拔营启程。 尘土滚滚,马蹄踏踏,两面旗幡被打了出来,都是黑底烫金的大字,一者上书,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另一者写的是,锦衣卫南镇抚司。 锦衣卫的编制,分为南北两部分,常人眼里的锦衣卫,其实隶属北镇抚司,而南镇抚司是更多负责检察天子亲军内部,用套娃的话来说,便是锦衣卫中的锦衣卫。 身为东厂督主,还兼领如此重要位置,除了方便调动人马办事外,地位也隐隐更高一层,可见曹少钦权势之大。 但凡黑羽骑队,衣物无不样式统一,黑布遮脸,可队列之中,又有少部分人打扮不同,戴圆帽,穿褐衫,着皂靴。 这些人便是厂卫的各级头目,百户、掌班、领班、总旗、小旗、力士,武功要比寻常的东厂番子厉害不少。 大军已然就位,帅营之中,犹有一人盘膝而坐。 那是名银发红面的威武大汉,穿的与雨化田的织金圆领袍不同,着了一身劲装武服,扯了一件黑色披风,显得更加威严气派。 此人便是东厂督主,曹少钦。 他身前摆了一个计时用的滴漏,水珠滚动砸落,发出连绵不断,但有节奏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在水滴声中,他左手静静地拨转一串念珠,双眼紧闭,正面对着一柄驻地的剑。 一柄剑鞘描金嵌玉,剑柄衔接处镶有银白转轮的长剑。 剑器沾染人命不知多少,散发着浓烈杀气,可对剑观想的人,浑身上下充斥一股祥和的禅韵,显得极为矛盾 他向来以水观不净法练剑,想象自己位于尸山血海之上,白骨累累之中,有流水潺潺,冲刷血腥,直至净从秽生,便证入清净。 清净之后,心念澄澈,灵觉敏锐无比,练到极处,可以从特殊层面提前预知,作出判断,那是更在五感之上的汲取信息能力,无比奇异。 这其实是佛门坐禅法,最讲究心里要静气,可不知为何,当三名得力手下失去音讯,他就再也没法静下心来,总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这其实很没道理,周淮安已死,萧少滋昨夜也被他杀败,重伤托命逃走,乱党里再无值得注意的人物才对。 总不至于龙门客栈那边,又有高手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还是世间绝顶级数。 这个猜测实在荒谬,可不这样的话,又很难解释当前的情况。 须知西厂已经潜伏细作,又有瓦剌甚至天下第一女杀手负责配合,东厂三大档头带队,不说是手到擒来吧,至少也是十拿九稳。 他们都带了经过特殊训练的猎鹰,就算传不回好消息,这都一夜过去了,也不应该什么回应都没有吧。 难道对上一个乱党里的漏网之鱼,狼狈逃离的重伤之人,还会全军覆没了不成? 蓦然,曹少钦又生出一個猜测。 这片大漠之上,还有另一伙势力,可以对他造成威胁,也有能力解决他的得力干将。 那就是西厂的雨化田!他武功比自己还高一筹,又与瓦剌人联系密切。 是了,一定是西厂仔的阴谋! 再联系异常的天象,显而易见,他们准备趁着大好时机下手,除掉最大的竞争对手,把一切都淹没在黄沙当中。 参透这一点,曹少钦不由冷笑,当即准备发出撤离命令。 只要出了当前险境,他有的是机会和方法找回场子,对方也不可能在人烟繁华之地发起火拼,否则众目睽睽之下,根本纸包不住火。 却在这时,门外有番子禀告:“督主,西厂那边有信使到。” “哦?叫他进来。”曹少钦缓了缓,决定先听听雨化田准备搞什么鬼。 他眼皮都没抬,实则已经做好戒备,盖因这位信使到来之后,心中不安更加强烈。 或许他想明白得太晚了,西厂的人已经布好包围圈,甚至从瓦剌那边叫了帮手过来...... 脑中杂念纷纷,曹少钦嘴唇也动了动:“说吧,那边要你转告什么?” 那人说道:“督主说,东厂档头是死在乱党手上,就是那个杀败黑石之人,名唤程舟,冤有头债有主,请不要找错人。” 曹少钦差点要笑出声,能够同时闯破三方联手的杀阵,怕不是世间绝顶级数的功力?如此人物,又怎么会没救下周淮安,而且天底下哪来这么个寂寂无名的高手? 深山老林苦练多年后冒出来,那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雨化田真把自己当成冤大头了不成。 他眉峰往上一挑,哼道:“我跟雨化田打过多年交道,知晓他的性子,原话应该不是这么说的吧?” 来人应了一声是,然后复述原话,顿时令他火冒三丈:“去告诉曹少钦那个废物,想替他手底下的三个废物报仇,自己找那散人程舟去,不过我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丢了小命。” 命字还未出口,曹少钦就忽然脸色一变,睁开眼皮,伸手抓住剑柄。 他当然不是恼羞成怒之后,准备用信使泄愤。 他想要泄愤的话,哪里用那么麻烦,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直接打个招呼,就能唤出百八十个番子,把人拖出去,好生凌虐。 那一瞬之前,曹少钦内心深处的不安感觉,强烈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还感受到犹如实质的危险。 于是他开眼动念,仿佛未卜先知一样,连鞘长剑横空一挡。 映入眼帘之人,身高七尺,丰神俊逸,剑眉星目,即便身穿西厂番子的便服,也掩不住那股出众气质。 他衣领拉得很高,下巴以下完全盖住,不露出一寸皮肤,双手各戴熊皮手套。 瞳光如熔岩流动,竟是纯粹的金黄色,炽热得像是火在烧。 其他异象也就罢了,可他有喉结,有胡茬,分明是个大好男儿! 这个大好男儿,高举宝剑,猛力一劈。 好似太古四凶齐聚,滔天凶威迎面而来,连东厂督主都为之动容。 劈这种技法,力起于地而通达脊柱大龙,从上往下,把劲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人们常用力劈华山,来形容劈法之猛烈。 可要曹少钦来评价,对面哪里是力劈华山,分明是华山力劈。 有一座华山般的力气,顺着剑身倒映的光影,径直砸了过来。 轰隆一声,巨响传至百步开外,无须曹少钦再拔剑,整个剑鞘都炸飞成千百碎片,露出吹毛断发的锋刃。 袭击者的熊皮手套也被余劲震破,一双结满鳞片的怪手,散发着凛冽寒意,似妖若魔,极为骇人。 来者自然是程舟,不是旁人。 曹少钦的预感非常精准,推理过程虽然跟俺寻思有得一拼,与实际发生的事情八竿子打不着,但也导向了有利的选择。 可他运道不好,又或者还是慢了一步,被程舟堵了个正着。 程某人昨夜出了秘道,就想着找个地方吃宵夜,抓个高手杀着玩,奈何人生地不熟,只能依靠热情的本地人指路。 厂卫联手追杀到大漠,互相配合执行任务,彼此之间肯定有联系方式,他刚砍死了西厂督主,怎么也得做掉东厂那位,才算得上青天大老爷,公正严明。 所以他指导风里刀记小抄,背答案的时候,特意加入针对曹少钦的主观题,等到信使纵马出了驿站,就让其一命呜呼也,取而代之。 曹少钦感受着剑柄传来的劲力,震得自己手腕打颤,不由暗自心惊,旋即又是发自内心的狂怒:“你是什么人,胆敢行刺本伯爷!” 他是朝廷钦封的昭武伯爷,小儿止啼的东厂督主,竟然有刺客敢闯进他的帅营,须知百步开外,就是万马千军! 这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又是何等的目中无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程舟自信不减,笑容不改,朗声回应:“散人程舟,早叫曹督主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丢了小命!” 这话实在是强词夺理,欺人太甚到了极点,明明是他这个麻烦自己寻味找上门,明明是他来乔装成信使传话通知,曹少钦一直以为是西厂要对付自己,根本就没考虑过对付程舟,反而要被他怪罪。 说这话的时候,程舟已经开启孽龙覆海相,血液滚滚沸腾,劲力磅礴汹涌有如钱塘江潮,双臂高举三尺青锋,再砸落一座华山。 此剑一出,光是汹涌的气流,就差点掀飞了整座帅营。 要知道这座帅营是占地数十步的大帐,安营扎寨的时候,在东西南北四角都格外注意,用好些木桩长枪深深扎进土层半丈,怕的就是夜风刮起,惊扰督主休息。 即便是壮汉来拔,也需要费手脚,现在竟被吹得摇摇晃晃,让人生怕什么时候就要倒下。 曹少钦气得肺都要炸裂,但不敢有半点怠慢,手腕微沉,剑刃微鸣,向前挑去,霎时抖出一朵朵剑花。 他手中这把肃英宫,亦是兵器谱上的名锋,与黑石之主的转轮王剑互为对剑,关系匪浅。 他出剑的时候,似有水珠滴落,宛若绵绵细雨,是叶绽青用过的辟水剑法,又更加高妙。 雨水从天而降,却非汇入湖海,而是分开江浪,也就是借着抖劲,使得剑风荡开空气,从而层层堆叠,拉高出剑速度。 那银亮的剑花,落在程舟眼里,又是那么的火红,好似一朵朵曼珠沙华,并蒂而生,妖异非常,气流纷乱散射。 正是以心传心,人相境界! 肃英宫的剑刃,强势撞上了程舟的长剑。 当的一声,空中又是一声气爆,如同铁匠抡锤打铁,可音量之大,简直就是龙伯国的巨人要锻造兵刃。 强悍到不讲道理的冲杀之力,使得两人骤然失衡,整个身子后仰连退,区别在于曹少钦虎口见红,退得更远,飞出去一丈才稳住脚步,显然是在发力对抗中落在下风。 程舟旋即变招,大步奔行追击,仍是双手持握,连续左劈右砍,呼啸无有止息。 他连续发力出剑,速度提快,力道不免有所减小,但依旧雄浑刚强。 曹少钦心头不禁一震,但还是选择肩骨发力,更猛烈的破空狂斩,回击对抗。 曼珠沙华血艳绽放,汇成一片彼岸花海,无数恶鬼幽魂乱舞,形成视线无法穿透的帐幕,裹满身体周遭,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剑影交错,眼花缭乱,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剑与剑在空中绞动,锋刃相互摩擦,剑身剐蹭,传出一连串刺耳的尖鸣。 金石烧烫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之中,火花崩散而出,星星点点。 而在程舟眼中,每一点星火都是一朵飘飞的花瓣。 花谢花飞花满天,魂飞魄散无人怜。 剑光所到之处,一应曼珠沙华、恶鬼幽魂,无不被粉碎、荡开。 电光火石之间,双剑交击二十次,曹少钦差点被震得脱手,但也达到了目的。 他怒喝一声,剑柄衔接处,圆轮急转,发出嗡鸣:“给我碎!” 剑刃共鸣,劲力带动圆轮,高速旋转之余,形成振幅极小、频率极高的震荡波,固然对破坏力的提升起不到直接作用,却能辅助灵觉感应,把物体某个特异部位的信息凸显出来。 曹少钦这把肃英宫,乃天外奇金锻造,可是大有来头,原身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唐时一代名相狄国老所持,镇国神兵亢龙锏。 亢龙锏之所以是神兵,便是可以听出物体最脆弱的那处要穴,找到“死眼”,一击必杀。 这件兵器自李唐覆灭后,辗转多年,落入他们这一脉,被重铸成一双对剑,但保留了这一特性。 所谓“死眼”,其实并不是一个固定点,而是需要以特别方式,细心搜寻和巧妙击打的应力集中位置。 力的作用是相对的,一个力被施加在物体结构上,物体结构抗拒它的反力便是“应力”,如果这个力是扭力,反力便是“剪应力”。 它们像流水一样在物体内部流动,于脆弱和细窄的地方力量的密度极高,密度超过阈值的时候,物体结构就开始崩坏。 通常情况下,剪应力的流动并不均匀,像是混乱的湍流,会互相抵消,不会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而当某个瞬间,剪应力恰好集中在某个脆弱的结合点,产生一个巨大的“合力”,就会表现出巨大的破坏性。 想要引导应力集中,要么完整解析物体结构,通过惊人的短时计算,找到那个粉碎目标的点,要么使用改换更有效率的探测手段,降低解析难度。 物皆有弱点,用极快的速度,把劲力流水一样灌入死眼,则击之必碎 程舟的青冥剑久经战事,肉眼不可察的内部结构本就有了裂纹,又受到曹少钦神来一剑,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整个碎成无数碎片。 曹少钦自从武功大成以来,光凭借炼气成炁、以心传心,就足以对付平常遇到的所有敌人,甚至可以说,天底下的九成九高手,都完全不需要他动用这记杀手锏。 如今寥寥数招,就被逼得狼狈不堪,不得不施展压箱底绝技,却也效果显著,立即翻转形势。 力气再大又怎么样,一名连武器都失去了的剑客,还能闹出什么风浪? 曹少钦不免心中有些自矜,甚至可以想象出对方被利刃加身的情景。 然而,现实却是—— 连一刻也没有为新手村最好的装备报废哀悼,立刻赶到战场的是程舟的铁拳。 程舟当然向往高标胜雪、壮怀激烈的剑仙风骨,如同他内心深处的人性欲望,偶尔也有过娶上十二房娇妻美妾、体验风华绝代红颜知己柴刀修罗场的念头,但都是长远打算,不知猴年马月的未来规划而已啦。 像他那么正经的人,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名剑客了? 君子善假于物也,不过是增强杀伤的器具,换回拳头,更加灵变! 曹少钦使得是一式旋斩,动作从左下斜切向上,击破青冥剑之后,便要顺势剖开程舟腰腹,把人分成大小不一的两截。 却见程舟瞬间放松身体,顺着对面带来的一个上仰趋势,整个人被这么带动一跃,脚掌抬起,足尖离地,弹高了四尺距离。 堪堪避开夺命剑影,任由肃英宫在脚掌之下穿过。 此时他人在半空,残剑脱手而出,有如流星一般,以风雷之势,打向曹少钦门面。 双脚如凤凰点头,看似轻轻一踩,无俦劲力正中剑器本体,踏得其下沉倾斜,拉出个三十度斜角。 整个人又借势旋转,腰腹发力,身子侧翻,左脚甩出。 曹少钦不及变招响应,也无暇收剑回防,但他毕竟是东厂督主,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左手扯过披风向前一抖。 刚柔并济的劲力,使得布料盘旋如涡流,把第一发残剑裹住。 这一手“花开见佛”,是从北少林袈裟伏魔功里,演变出来的防身绝技。 常人面对暗器攻击的时候,若挥动兵器抵挡,陷入对方节奏控制的话,很容易接下第一发后,来不及解决第二发。 若使用体积大的盾牌一类,也可能被连成一线的攻击,打在同一点洞穿。 唯有这种绝技,变守为攻,以攻对攻,从各个角度施加劲力,层层拦截,足以防范天下大部分暗器手法。 可接下来的攻击不是暗器,而是威力猛烈不知多少倍的蹬脚。 但闻一声爆响,就好像充气过头的气球炸开,披风烂了个大洞,破布碎屑乱飞。 嘎嘣一声,曹督主整个脑袋被踢出诡异的歪折,人体不由自主地耸拉倒地。 他的鼻孔和眼睛都在流血,开出一朵粘稠的红花,布满红晕的脸色迅速转成铁青,已经无法呼吸,即将去面见佛祖。 但周天炁带来的强大生命力,还支撑着这具躯壳,令他没有当场咽气,反而被内心充斥的不甘、怨恨、愤怒,种种负面情绪逼到极限。 前后三个回合,短短数息时间,便分了高下,决出生死,一切都那么措不及防。 可怜他明明还有数式绝学未曾施展,心神之力几乎不曾消耗,就落得这么个下场,没有哪个世间绝顶受到过这种程度的憋屈。 “可恨啊!!!” 恍然回光返照一般,曹少钦竟然直挺挺弹起,大喝一声,向程舟扑过去。 他这叫声凄厉无比,嘈杂得像一万只鸭子呱呱乱叫,尖锐得像千百个指甲在玻璃乱刮,实在使人犯恶心。 全部心神之力被一瞬燃烧殆尽,前所未有的恐怖气势,好似要把程舟连同整个帅营都拉进地狱。 “我去什么鬼。” 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程某人把刀锯、车裂、凌迟都体验了一遍,像他那么鼠胆龙威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吓了一大跳,有点犯恶心反胃。 货真价实的一大跳,落地之后的程舟再度跃起,运起鸳鸯连环腿,左脚发而右脚回,本能地踢向敌人原先方位。 踏踏踏踏踏踏...... 等到幻境散去,平日威风堂堂的曹督主,半截身体都成了烂泥,再也不怕他诈尸作怪啦。 “早叫你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丢了小命,真是好言相劝不肯听,忠言逆耳啊。” 此时才有番子掀开布帘,冲进营帐,想要助主官退敌,看见的已是惨烈到没有人性的案发现场。 程舟不等他们被吓出猪叫,拎起掉落的新装备,一个健步冲刺,把人从哪里来,就从哪里撞飞出去。 营地乱成一片,有过来察看情况的,有想要追拿刺客的。 远远还有头目赶忙发号施令:“有刺客,放箭,快放箭!” 黑羽骑队,天下闻名,霎时箭落如雨,梅花射日箭,犬齿倒钩箭,凤尾箭齐出,那密度简直不是要把人射成刺猬,而是直接淹没掩埋。 程舟眼皮一掀,将那一支支箭镞飞过的轨迹,全数收进眼底。 他先是反手握剑,旋即又换成了右手,脚下一跺,残影如风,与满空飞舞的羽箭,擦身而过。 寒光一闪,凡是接近三尺范围的羽箭,无不从中部斩断,坠落在地。 他脚步疾走,快逾奔马,逐渐没入地平线,三两下就不见了踪迹。 唯有狂人狂语,回音荡荡。 “杀人者程舟是也!” 第二十二章 黑水遗城,华严金经(求追读) 天色昏沉得吓人,只剩阴霾一片。 乌云如墨,层层叠叠,形成厚重的云层,仿佛一片横亘于天际的黑色山峦,将绝大部分阳光遮蔽。 甲子一遇的黑沙暴,终于降临人间,带来极具冲击力的景象—— 乌云不停汇聚,风势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了个漏斗状旋涡,庞大无比,哪怕身处五十里外的驿站,亦可看到最核心处,那贯连天地的龙卷慢慢成型。 闪电在云端穿梭,释放出耀眼的光芒,雷鸣紧随其后,轰隆隆响彻云霄。 亿万颗细小沙尘腾空而起,带来鬼哭神嚎般的哀鸣,仿佛末日到来的前兆,声势非常骇人。 面对这等恐怖的大场面,哪怕只是远远观望,都必须具备非比寻常的勇气。 风里刀站在驿站最高的一间房舍屋顶,双手交叉环抱,披风呼呼作响,冒充孤独,模仿绝望。 沙尘扑面而来,几乎完全阻碍视线,大档头马进良眯着眼上前,勉强对着背影劝说:“督主,还是避一避吧。” 风里刀不答反问,语气幽幽,高深莫测到极点:“进良,你看见了什么?” 这才过了一夜,戏精上身的他,就福至心灵,无师自通,基本学会了西厂督主该有的派头。 风里刀并没有与活着的雨化田打过照面,也不知道他是否跟自己的死鬼老爹有啥关系,可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个奇怪念头。 或许,大概,应该,自己天生就是个当公公的人才? 一念至此,风里刀又打了個冷颤,把这个可怕想法从脑海剔除。 “这.....属下看见了黑沙暴。” 大档头马进良,向来属于埋头苦干型职场牛马,并不清楚假上司心里头的弯弯绕绕。 他老实作答:“传闻黑沙暴一起,方圆数十里之内,无处可逃,人畜无生。” “错了,大错特错。” 风里刀面露失望,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你没听见吗,这是人们迷恋权力和黄金的叫声,只可惜,这一切最终都归为黄土。” 可您刚刚问的,不是看见吗....... 话虽如此,马进良可不敢顶撞反驳,督主肚里的气明显没消,昨晚大发雷霆之怒,直接杖毙了好几个触到霉头的番子。 不等有些懵逼的他回过神,风里刀又话锋一转,问到了正事:“儿郎们准备得如何?” “依照督主吩咐,已经精挑细选出最具勇力的三百精骑,每人三匹军马骆驼备用,都是膘肥体壮,稍微瘦弱都不要,刚喂过拌了鸡子、酒糟还有虎狼之药的草料。” 马进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轻慢,赶紧应答:“蒙面的蚕丝巾也带齐了,不会被尘土妨碍。” 根据地方县志记载,龙门黑沙暴会在极短时间内猛烈达到顶峰,尔后便是连吹七天至十天左右的尘暴,虽不至于把行人牲畜活埋,但不利于交通行进,只是谁也不清楚,那最为危险的时刻,竟然就是取出大白高国宝藏的良机。 至于那虎狼之药,则能把坐骑体力完全催谷出来,进入一种不知疲惫的亢奋状态,往往用于长途奔袭之用,事后活下来百不存一,不过若能换来大批黄金的话,想必这些军马骆驼会很乐意为朝廷尽忠。 为了尽可能带走更多财宝,他们人手遴选标准全看力气,没有限制身份。无论是西厂自己人,还是锦衣卫,又或者边关驻军,滞留商旅,皆被征调配合。 “快马加鞭,一刻不停,轮流换乘,记住了,我们只有一个时辰。” 风里刀改为负手在后,威严满满,发号施令: “谁要是贪心不足,没有及时归队,无须执行军法,老天爷自然会收了他。” 若是顾少棠等人在场,大概会直接笑出猪叫,因为他现在的口吻像极了程舟。 ——风里刀常年跑江湖,没跟几个达官显贵打过交道,要找个有身份的模仿对象都不容易,最后思来想去,给他印象最深刻的程老大便成了参照物,说话居高临下,完全不客气。 偏偏马进良他们,还就真吃这一套,喏喏连声,正应了程舟说的那句,公门狗最重要的是那身官皮,仗势欺人。 “这一回,多亏她拼死送出消息,有了这批黄金,咱们虽没能拿下乱党,却也算功过相抵,不用吃什么挂落。” 风里刀又叹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教一遍吧?” “属下明白。” 风里刀说得模棱两可,但马进良大脑转动,瞬间补全前因后果,听懂上司自己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的言外之意,话外之音。 他是雨化田的心腹亲信,知晓素慧容改头换面之事,如今看来,便是那边的潜伏计划出了岔子,督主这位爱将遭遇不测,也难怪从昨晚到现在都心情不佳....... 马进良重重点头,准备回到京师,就把抚恤翻倍送给她的家人。 此时黑沙暴的势头减弱不少,空中庞大漩涡虽未散去,但连接天地的龙卷已然不见。 “即刻出发。” 风里刀纵越翻身,从房顶跳下,他落脚之地,自有番子跪倒,弯起脊背迎接,被踩得吃痛也不敢作声。 他利索上马,趁着空档期,抢分夺秒,率领大队人马,自驿站鱼贯而出。 常言道,人马过千,遮天蔽日,浩浩汤汤,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条长龙。 精骑潮水一般涌来,疾驰五十里,便来到龙门客栈原址附近。 举目望去,但见茫茫沙地,占地颇大的黑店,完全被黄土淹没,还剩半截酒旗随风招展。 更远处,一座尘封百年的古城,突兀出现在眼前。 就好像仙真显灵,神圣降威,拔地而起,无中生有,远比方才天灾来得震撼。 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默默凝视。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的风里刀,也稍微失神了一会儿,才清清嗓子。 “咳咳。” 一众番子如梦初醒,马进良抱拳:“还请督主示下。” “一队往左,一队往右,一队中间,你和谭鲁子各带头,搜仔细点。” 风里刀阴柔俊美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慵懒,开启百分百厂花模式:“咱就在这儿等着,不要让我失望。” “属下遵命。” 两大档头领命离去,带走两百多号番子,只剩下十来个随侍督主左右。 马进良边走边有些可惜,若非老三流年不利被昨晚的战斗波及,左边的队伍也有档头带队,便无须担心小崽子们偷奸耍滑,中饱私囊。 当然,他不会知道,黑水城里最珍贵的宝物,肯定不会落进西厂手里,混进左侧队伍里的程某人,早就锁定目标,就等着分散开来的机会。 这时候,风里刀才舒了口气,事已至此,便基本可以宣布大功告成。 与他一同放下心来的,还有后方里许外的土丘里,探出头来观察的探子。 ……………… 密道里,冲着财宝而来的江湖客也好,保护忠良之后的义士也好,一个个都藏在暗处,提刀按剑,弓弩上弦,内心俱是凝重到了极点。 任西厂番子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他们千里追杀的目标,竟然就躲在眼皮子底下。 秘道四通八达,虽不至于像传言中那么夸张,延伸百里到关外,却能作为临时庇护所。 内中储备的食物酒水,足够支撑个好几天。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众人情绪还是难免有些紧张不安。 执行这个计划,无疑是把性命都交托到程舟与风里刀手中。 程老大战绩彪炳,早就证明了自己,当然是值得信任的,可风里刀呢? 他应该不会失心疯反水,可若演技不过关被看出破绽,接下来或许就又会迎来一场大战。 若非程舟短短数日,便建立极高威信,他们也不情愿冒这个风险。 咯吱声响起,顾少棠与朱骥从其中一处入口快步走进,带回令人精神一振的好消息。 “没事了,计划进行很顺利,番子们都进了黑水城。” “风里刀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远远看过去还真有点像个死太监。” 顾少棠嘴不留情,夹枪带棒,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秘道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自此之后,暂时达成合作的两方,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彻底放松下来的于承珠,握紧小弟的手儿,暗自向神佛祈祷,祝愿程大侠,此行顺心如意。 做着相同事情的,还有鞑靼人的头领,汉名常小文的布噜嘟。 常小文倒是不像于家姐弟那样,欠了程舟救命恩情,所有感恩戴德。 只是她还有另一个身份,乃是大白高国皇族之后。 昨夜拟定计划之时,她不仅提供黑水城地图,还用内中隐秘做交易,请托程老大帮忙带回件,祖辈梦寐以求的东西。 ……………… 黑水城中,程舟按图索骥,兵团行进一路畅通无阻。 数百年光阴流逝,再怎么设计精巧的机关,也会被时间冲刷腐朽坏损,何况这里还不是需要防范盗墓贼的帝王陵寝。 既如此,想要探查内部的话,便看个人眼力脚力,也就是武功高低,所带来的体能素质差异。 在这方面,整座城里,他排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更何况,程舟还地图全开,占了情报优势。 ——说实话,常小文道明身份的时候,真让他小小惊讶了会儿。 党项人建立的大白高国,固然是个地方政权,但也在有宋一朝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 不过,一想到对方拿得出黑水城的详细地图,程某人便释然开来。 若说祖上没关系,只靠甲子一次的个把时辰探索机会,就能弄出地图,那怎么有可能。 再细聊了一会儿,把情况都问了个清楚。 哦,原来不是像隔壁金老爷子片场里,大概率患有先天遗传系偏执症的姑苏慕容家啊。 没有什么数百年后复国西夏的宏图伟业,只是想取回玉玺族谱之类回去供奉。 那没事了,没啥好稀奇的。 程大医师没有观测到罕见病例,虽然倍感无趣,但听说里头还贮藏着有益于练气修行的珍贵药材,也就答应下来。 ……………… 当西厂番子还在迷宫似的建筑群打转,遥遥领先的程舟,便找到此行目的地。 一间宫殿,或曰佛殿。 巨大石门拦在前头,缠绕着厚重的铁质锁链,重量起码有个数千斤。 或许主人家在封闭它的时候,就从没想过会再度开启。 程舟冷哼一声,通臂运劲,对准石门中点,便是一记炮拳。 他只用了不到平时百分之一气力,但手法相当巧妙,寻找应力集中的那处“死眼”。 若能成功击中,便可引发应力崩溃效应,轻而易举破碎石门。 只见石门一震! 竟然纹丝不动! 程某人若无其事摸摸鼻子,切换回正常攻击模式,鹤拳寸劲振发,连打猛锤八下。 轰的一声响动,大门终于被暴力拆开,露出个约莫三百多平米的内部空间,四面墙壁尽是龙形浮雕。 没有灯火,自有宝珠夜明,华光灿然,耀人眼目。 佛殿中央位置,供有三座金身雕塑,毗卢遮那佛居中,也就是密教所尊的大日如来,左为大智文殊师利菩萨,手持金刚剑般若经箧,右为大行普贤菩萨,紧握金刚杵与金刚铃。 这三尊佛门法相的组合,号称“华严三圣”,正是佛门华严宗一脉的修法本尊。 华严宗贵为汉传八宗之一,兴于隋唐,只是自初祖帝心尊者之后,就渐渐衰微,淹没于历史当中。 后期基本上是靠着西夏历代国主供养,才能偏于兴灵府一域,与地方小宗无异。 地面上的金银珠宝堆成了小山,被夜明珠的荧光映衬,看上去流光溢彩,炫目无比。 程某人眼皮都没抬,径直走了进来,越过对自己无用的俗物,来到最深处的石门前。 如法炮制,开辟通路,内殿是相似的夜明珠照明,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摆放在地面上的,是一排排架子,满是藏书与珍奇。 见着这些东西,程舟表情却变得古怪无比。 纸质书籍这种东西,但凡是没有特殊手段保存,指定没法存留那么长时间。 许多文物刚出土时候外表看着还行,再与空气发生一会儿氧化反应,便会面目全非。 他拿起一本藏书,试着翻阅,果不其然,稍微上手,便成碎渣子。 至于说程某人当下急缺的各类补药,发现的东西更令他两眼一黑。 抱歉,没有千年人参,也没有万年灵芝,架子上数量最多的,是一些泛着荧光的碧蓝色晶体。 经常在宿舍研制核武器的大学生都知道,这是铀矿物质的放射性现象。 他又用心念感知确认了一遍,那些晶体当中,元素正在向外流出。 党项人没病吧,把这玩意当药材,难道要去给哥斯拉当兽医不成? 程舟摇摇头,以最快速度,从一众藏品之中,扒拉出常小文要的玉玺。 所谓的皇室族谱就彻底没办法了,那些个藏书无不一触即碎,唯一的例外是一部贝叶经书。 那是一片片经过专人处理的贝多树叶,装订在一起,用金色的匣子盛放。 他尚未打开查看,就感知到一股无比纯粹的心念波动。 方匣里头的贝叶经,竟然承载着抄写者心神之力,数百年不散。 无须用肉眼端详,仅凭精神意会,程舟便明悟此经名字——《那洛六法·时轮金刚续》 虽得意外之喜,但他也清楚,现在不是检查收获的合适时间地点,索性一起打包带走。 临走之前,程舟犹豫了下,也尽可能多带上几块铀矿晶体。 没准此方天地的医术博大精深,当真存在以之入药的奇方,是他程大医生井底之蛙也说不定。 乘兴而来,兴尽当归, 鸳鸯连环腿,踢碎承重柱,掩去所有犯罪痕迹, 一走了之也。 第二十三章 古传法门,那洛时轮 狂风渐起,黄沙翻滚,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不安颤抖,空中充斥着尖锐的嘶吼哨音。 风声刺耳,砂砾拍面,令人胆战心惊,似乎埋骨大漠的万千孤魂野鬼都被某种神秘力量唤醒,准备加入到这场世间罕有的沙尘暴当中。 古城入口,约莫三百名的精锐骑兵正在整顿队列,行囊无不鼓鼓,个个满载而归。 数量更多的骆驼背上驮着金砖银锭,军马承载着沉甸甸的珠宝箱子,就连不便搬运的大件金银器物,诸如程舟见过的价值连城的金身雕塑,也被砸碎成易于携带的小块。 ——若是整個带走,回头出手自能卖出高价,可他们时间不多,就算暴殄天物也在所不惜。 风里刀执鞭在手,模仿孤独,冒充绝望,任由胯下坐骑发出紧张的马鸣,自己外表看上去还是稳如泰山。 “督主,儿郎们都回来了,人基本齐全。” 大档头马进良忙活完,抹去额头细汗,缓步走进:“除了好些个蠢货,刮金沙太用力,把房子都拆了,反而把自己给埋里头.....” 他们的扫荡力度,可谓是刮地三尺,毕竟一辈子仅有一次机会,换谁都得急切得把吃奶力气给用了出来。 党项人向来崇信佛法,许多壁画都是用金沙为染料涂抹,于是乎这些艺术品都遭了殃,被刮个干净打包带走。 根据某不愿暴露名字的程姓观察员点评,厂卫这群人放在大明祸害百姓实在是浪费人才,就该送去海外开拓殖民地,什么五天竺、殷地安才是他们发挥的舞台。 “蠢货自寻死路,难道你还要回去救人,一起陪葬不成?” 风里刀面色一沉,气不打一处来,“说点有用的,别的呢?” 他自不会把这些临时属下的死活放心上,可最终搜刮出来的收获,却切切实实关乎他能捞到多少。 “虽未仔细清点,但属下粗略估算,此行收获折算成金银,怎么也有个数十万两之巨!” 马进良的话语里,流露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身为西厂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自然也有过手分润的资格。 大白高国的故土,便是后世有“塞北江南”之称的宁夏黄河平原,又曾一度掌控河西走廊,坐拥丝绸之路带来的暴利,积累了数百年的财富,哪怕黑水城中不过是冰山一角,也足以叫人瞠目结舌。 老话说得好,千里当官只为财,固然有些偏颇,但对于他们这些刑余之人来说,财富权势便是最大的盼头指望了。 “嗯?” 却见风里刀横眉竖脸,发出质疑的声音:“有那么多吗?” “这......” 马进良闻言,心中忐忑,迟疑了下,改换用词:“属下或许估算有些出入,应该在十万两黄金左右。” “你再好好想一想。” 风里刀面色不善,尽显好大官威:“到底是多少万两!” “五万两,五万两!” 这可苦了马进良,他打了个激灵,赶忙回道:“黑水城占地甚广,一个时辰实在不够用,儿郎们已经尽力,还望督主明鉴。” “这才像话嘛。” 风里刀听罢,满意点点头:“咱们出发吧,可别到最后功亏一篑,白白让老天爷占了便宜去。” 他又叮嘱道:“回去之后,你知道怎么做,手脚干净点,不要节外生枝。” 马进良连连点头:“督主放心,属下晓得的。” 从头到尾参与计划的人那么多,没法用杀人灭口的老办法掩盖风声,想要贪墨大部分金银的话,除了给足封口费,朝中上下官员也需要打点,如此就算有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也上报不到圣天子那儿。 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也是厂卫老本行了,做起来也算轻车熟路,甚至龙椅上那位,本身就默许他们中饱私囊,就是很难有人会想到,这回数目将远超过往。 一行人随即整理好行装,趁着黑沙暴还未再度生成龙卷风,赶忙冲往驿站。 又快了小半刻钟,等到现场再无人影,黑水城积起小腿深黄沙,程舟才疾步窜射而出。 此时风势之大,俨然能把牛马卷起,换做寻常高手行进,也会觉得有点麻烦。 但程某人桩功精湛,下盘扎实,俨然如履平地。 与西厂中人需要疾驰五十里地不同,他要找的不过是龙门客栈的地道入口罢了,对他来说属于近在咫尺。 ……………… 秘道之中,程老大的归来,顿时将氛围推上高潮。 他们虽然同意加入计划,但信心未免有些不足,毕竟这种李代桃僵的操作,上一回见到还是梨园里唱的狸猫换太子大戏。 可事实证明,程舟确实算无遗漏,计划推进很顺利,他们每个人的欲求都能得到满足。 程舟挥挥手,止住不要钱的马屁恭维,随意寒暄两句,然后在常小文期待的眼神中,将她要的东西轻轻抛过去。 常小文接过玉玺,抱拳回礼:“多谢程老大。” “举手之劳罢了,我本来就要去里头,寻找对武功修炼有助益的珍奇。” 程舟又取出疑似铀矿的结晶体:“说起来,你们家又不打算折腾复国,怎么还会想着托我带回玉玺。” 此时离大白高国灭亡,已经过去两百来年,据说党项人的一支,就曾跋涉数千里,跑到四川西藏交界地的木雅地区,建立过小政权,直到清朝康熙年间才被消灭。 不过那等土邦根本算不上什么,基本与草原部族无异,属于只在地方志出现,上不了史书的级别。 “无非是族里长辈的念想,或可稳定人心。” 常小文坦荡回应:“我们几个来做这笔买卖,为的就是够吃两辈子的金银财宝,没有程老大加入的话,自不会浪费时间去那处佛殿——前人留下的消息语焉不详,反正都能有金银拿,何必舍近求远。” 满足完好奇心的程某人,便把话题拉回正事:“你再帮忙看看这玩意,里头架子上除了藏书与金银财货,就属于它数量最多。“ 而一番仔细观察之后,常小文给出的答复很是笃定:“错不了,这东西当能满足程老大所需。” 根据她的说法,这其实是肉身练气的古传法门,必不可缺的一昧主药。 ———上古之人的真传武学,与今世颇有不同,谓之古传。 大明最主流的习武强身方式,路子还是打熬筋骨那套,通过日积月累,水磨功夫,身体元气跟得上,就可以逐渐贯通先天一气。 古传法门就比较玄乎了,需要习武之人吞金嚼铁,吸纳浊气,炼化补身。 这里的金铁并非字面意义上的实指,而是像程舟带回来的特殊矿物。 若有哪位天才望文生义,直接去市面上买些金铁回来吃进肚,哪怕是炼成周天炁的大高手也吃不消。 时间长了,就会逐渐累积毒性,五脏六腑都会深受其害,一千个里大概得死上九百九十九个,据说死相还惨不忍睹。 换成这些散发幽蓝荧光的水晶就不同了。 用法非常简单,乃是文武火烧炼,反复九次,打磨成粉末,用蜜蜡合成药丸,每日吞服鸡蛋大小一粒。 如此一来,九九八十一天过后,一千个里只会死伤八百到九百个。 可若撑得过去,把药力炼化完全,那成效也会相当显著。 先天一气未曾贯通小周天的武人,功力可直抵大周天圆满,而达到练气化炁至境的大高手,肉身也会发生殊异变化。 此法在春秋战国时期,曾经盛极一时,各国为了称雄争霸,无不大肆开采名山大川,寻找这种罕见宝玉,传闻挖出和氏璧的那名玉人,也是献出不讨喜的璞玉,才惹得楚王生厌,被斩去双足。 秦汉之后逐渐衰落,被打磨筋骨的法门取代,原因无非两点,一个是太过酷烈,难度高到没边,死伤那么多人实在不划算;另一个是旧有矿脉近乎枯竭,中原地区很难找到这昧主药,只在边塞苦寒之地还有存留。 简单来说,属于此界武学体系发展初期,一种非常看人品、赌运气的粗暴法门。 程大医生听完,状态介于眼皮直跳与眼界大开之间,若非知晓常小文没有立场动机,都要喊出那句经典台词:总有刁民要害朕。 而那个念头生起的时候,心情顿时糟糕透顶,脑海充斥着出手伤人的破坏欲望,好在程舟理智尚在,硬是镇压了下去。 他想了老半天,实在想不出这是什么个道理法,甚至有点怀疑那些所谓的成功案例,不过是幸存者偏差现象。 但练骨大成的他,抗毒造血能力远超常人,身体组织细胞也发生了变异....... 或许,大概,真的能够考虑试一试? 反正程舟带回来的水晶也不多,凑合着吃上两顿,应该死不了人。 ……………… 数日之后,秘道之中,仅剩程舟一人独坐。 顾少棠、常小文她们已经被打发离开,准备借着假督主大开的方便之门,伺机混入西厂内部。 朱骥率领的一行义士,也带着于家姐弟出关而去,离别时候的场面还挺感人,像程舟那么洒脱的天地过客,往后过了很多很多年,偶尔回想起来,也会缅怀感慨一二。 毕竟,这是他离开清末时空之后,旅途经过的第一方天地,做下的第一件大事。 其情其景,唯有八字,一语成谶——“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不过现在的程舟,倒没那么多愁善感,心思全放在精进己身之上。 水晶丸子他已经吃过,除了感觉身体有些异样躁动,并无更多玄异效果。 心绪烦躁,火气旺盛的程某人,索性翻出黑水城之行的另一件收获。 打开纯金匣子,内中承载的事物,所谓的《那洛六法·时轮金刚续》,便显露真身。 那是一部贝叶经书。 与金光灿然的载具不同,那部贝叶禅经虽是再标准不过的天竺佛经形制,然而那些组成经书的贝多树叶,都异样的黑,黑得没有一丝光线反射出来。 而在如此奇异黝黑的贝多树叶上,那些抄录经文的汉字,却都闪耀着灼眼的光芒,就像是黑夜之中那些永恒不灭的星光。 程舟并不奇怪为何会是汉字,党项人固然创造了西夏文,但那等死文字连他们内部都不曾广泛流通。 若是抄写经文的僧人,是华严宗年代较早的祖师,不用汉字才叫奇怪呢。 当然,程舟也庆幸,其年代没有古早到天竺传法时期,若是经文是用梵语书写,那他悟性再高,也得对着匣子抓瞎。 而最让程舟生出好奇,心向往之的,是经文里承载的那股心念。 心念,是精神层面的力量,有情众生,每时每刻都会有念头生灭,并不会影响脑海之外的世界。 可抄写经文的人,居然能把念头留存在这本特殊材料制成的经书,数百年后传递信息,实在神奇到了极点。 ——哪怕是不识字的粗人,见到经文,也能明白那些个字叫什么,当然,能否悟通深层含义两说,就好比文言文,单个字大家可能都会,连起来就完全认不得。 这是与程某人一贯倚仗的物质实体,截然不同的崭新世界。 再然后,他翻阅完整部贝叶禅经,脸色又变得难看无比。 那洛六法是藏语,乃是无上瑜伽部的六种重要修炼方法的合称,为圆满次第的一部分,分成拙火瑜伽、幻身瑜伽、光明瑜伽、梦瑜伽、中阴瑜伽、迁识瑜伽。 涉及三脉七轮,与程大医生了解的中原经脉体系,完全八竿子打不着,怎敢轻易尝试涉足? 至于时乘金刚续部分,那更不得了,乃是修入一种特殊的“大乐”境界,进行观想禅定,极异进入三摩地,证悟空性,又被称为乐空不二。 内中某些在前世网络里广受批判谴责的字眼,什么实体明妃、观想明妃、咒生明妃、空行母等,更是让程舟几乎幻视到有只张牙舞爪的巨大螃蟹,正在伸出大钳子夹过来,实在吓人一大跳。 按照他的初步理解,这是一篇讲述心念炼神的污书,且是彻头彻尾的“修法”,一点实战应运都不见。 若逐步修炼功成,便可在禅定中见到种种玄妙景象,并分享传递给伴侣,也就是类似雨化田的人相剑招效果,所谓的以心传心境界。 ——不是,这玩意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程某人觉得,他有向高僧大德请教一二的必要了。 别误会,像他那么正经的人,当然不是好奇摆弄十八般姿势能否练就心念人相,实是最近运道差到离谱,打完副本掉落物品基本派不上用场,必须去找个宗教场所冲冲霉运。 云何寺里的见痴大师,或许就是最好的对象。 于是乎,程舟合上经文,缓缓起身,踏上旅程。 下一站便是—— 京师!京师! 第二十四章 喜大普奔,各方将动 一月时光,转瞬即过。 天子脚下,首善之都。 前几年也先大军兵临城下的烽烟早就远去,数月前南宫复辟血流成河的惨象也已不见,街道上游人如织,好不热闹繁华。 城东老巷有座小面馆,占地不大,门上用竹竿横插着一面短旗,灰不溜秋的布匹上,写着“白泉记”三个大字,字体银钩铁画,应该出自某位大家,倒是比附近酒楼商铺的招牌要强上不少。 面馆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比较陈旧,是没上过漆的硬木样式,环境有些昏暗,窗户透进的光线并不强烈。 这时候已经接近午饭的点儿,店里每桌或多或少坐有客人,上到店老板下到小二都在忙活,迎来送往。 又端上碗特色酱面,店老板转过身,想要回转后厨,就被吓了一跳。 最角落的位置上,无声无息多了个怪人。 他的面容俊逸英武,瞧着年纪轻轻,可惜是个瞎子,挂了副墨色叆叇,脑袋包着西域那块流行的花帽子,且没有一丝皮肤裸露出来,哪怕手指和脖子也缠绕绷带,不像中原打扮,画风完全格格不入。 如果店老板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士,而是某個现代时空的二十一世纪网文读者,肯定会吐槽出声:这是谁把阿凡提给p到埃及木乃伊身上,还好心加了件长衫,配上天残地缺款复古版墨镜? 即便如此,他光是坐在那里,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非凡气度,别说店老板,其他桌的客人也频频侧目。 店老板是个穿著厚实的老汉,也算见过世面,赶紧脸上带笑,问道:“这位爷,可是要来点吃食?咱们这儿的酱面那叫一个地道,任谁吃了都说好。” 那怪人微微点头,似不怎么爱说话,惜字如金:“酱面一碗,不要葱花。” 此时垂落在门前的黑帘布被掀开,三名江湖客的到来,吸引了大家伙注意力。 为首一人身着灰褐色长袍,腰间悬挂长剑。 另一位则头戴斗笠,面庞黝黑,眼窝深陷,似是久经风霜。 还有个身材魁伟的大汉,脸上与手臂都纹有狰狞饿狼图案,又套了十几个铁线圈。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散发着凶悍气息,一看就不好招惹。 原本的喧闹氛围陡然不见,任谁都怕惹上事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店里已经没几个空位,他们扫视一眼,选了怪人那桌。 “朋友,凑合下?” 不等回答,就直接坐下,完全没有先来后到的意思,若是按照武林同道的规矩,已经属于不礼貌的挑衅。 但灰袍剑客又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发力一捏。 两块交叠的碎银,顿时扁了下去,压成个整体,拍在桌面上。 露出这么一手,便合了另一种规矩,是在自报家门之前,划出道来,称量分量,谁的功夫更好,自然轮到他来做主当家。 江湖中人的行事风格,便是简单粗暴之下,暗藏另一种与普通人不同的逻辑。 灰袍剑客瞅了对面一眼,道:“称十斤卤牛肉,两斤女儿红,每人两海碗酱面。” 怪人固然不知晓这些弯弯绕绕,但他也不是真瞎子,能够明白对方意思。 他顺手拾起银子,握在手心一搓,再分开的时候,就成了大小不一的两个银球,缓缓滚回原位。 “按照时下物价,小的那个就够了。” 银子虽然比铜铁要柔软,但一般人也得使劲用牙去咬,才能在表面留下齿痕。 像是汉子那样仅用两根手指,就把两块碎银直接捏扁,指间发刚劲,着实非同小可,少说也有小周天功力。 而怪人单手一搓双分,在运化柔劲方面的造诣,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可怖”,就跟面点师傅制作糕饼一样手到擒来。 灰袍剑客冷哼,“爷又不缺钱,多出来是赏人的。” 感受到微妙的火药味,店老板赶紧走过来,赔笑道:“几位不要伤了和气,窗户那桌客官刚走,小老儿收拾一下就好,有风吹着更舒坦,只是我这儿是个面馆,您要的这些,得到其他大铺子张罗,还请稍等。” 时下官府虽有不得宰杀耕牛的禁令,但任何赚钱的买卖,总有人会往里头动脑筋,很多大酒楼就有合情合法见得光的牛肉来源。 至于跑腿代购业务,也是宋时传下来的规矩了,东京汴梁七十二家正店,各有各的特色好菜,想要同时尝味的话,那得加钱。 店老板拿起银两,冲手下人吩咐几句,小二应了一声,就飞快出门去了。 别人给了个台阶,灰袍剑客也就借坡下驴,换到了别桌。 他们都是道上人物,领花红,吃刀口舔血饭,害的命多了,自然杀气重,做事直接,颇为蛮横。 但走跳江湖活到现在,也都不是傻子,知晓老弱病残都有绝活,既然对方不好招惹,也不节外生枝。 不一会儿,酒肉齐至,三名江湖客就着酱面,吃得起劲,喝得兴起,该说不该说的都一股脑从嘴里冒出来。 灰袍剑客笑道:“嘿嘿,于家还真有些运道,竟请出了这么位隐士高人,叫那些番子狗在西北撞了个头破血流。” 斗笠人也是一乐:“东厂自督主到档头死了个精光,西厂也吃了大亏,几千号人马进戈壁里抓于家两娃娃,闹得灰头土脸,损兵折将,折了小半......哈,什么锦衣卫缉事厂,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纹身壮汉只顾下筷子:“嗯嗯,酱面不错。” 灰袍剑客不由赞叹:“雨化田和曹少钦都是绝顶高手,一个被打得不能视事,一个酆都篙里做了鬼,还是被刺于万军之中,真不知那位程前辈,是何等风采。” 斗笠人点头:“武林卧虎藏龙,岂是些官府鹰犬走狗可以媲美的,不过前辈两字倒不准确。” 灰袍剑客问道:“为何?前几日《武知录》再版,那位直接被列进民间首位,压过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但来历身份全部空白,只有战绩凛然生畏,品评部分写到,人应该是上一代的老前辈。” 斗笠人道:“那都是鬼扯,番子又不是没跟人打过照面,据说人长得很年轻,也就二十不到,生有异相,瞳如赤金......他奶奶的,这么小就有世间绝顶功力,看得老子想去重新投个好胎。” 纹身壮汉已经把筷子插到别人碗里:“炸酱你还要不,不要给我吃?” 三个人闲聊的时候,都没有压低音量,话里话外,对朝廷颇有不屑,换做数十年前,纵使他们都是黑道人物,目无王法,也决计不敢如此。 ——洪武爷也好,永乐爷也好,杀起人头可不会眨眼。 谁叫朝廷威严扫地,实在没法尊敬起来,《武知录》里的官面高手,勋贵武将直接死在了土木堡之役,又在圣天子夺门前后被清掉大半文臣,而最最臭名昭著、极具威慑力的厂卫,嚣张了才几个月,现在也被人狠狠打成虫。 “几位爷说的可是,前些日子谋反那位,额,那伙乱党,没被官差捉住?就连雨督主、曹伯爷都,都沙场捐躯?” 店老板本是过来送点小菜,可越听脸越憋得通红,话堵在嗓子眼和胸膛里,不问不快,好半响终于说出口。 这其实已经犯了忌讳,须知当下的四九城,也就皇家内苑与达官贵人那儿治安良好,日子过得最为安稳。 江湖客固然不敢轻易害人性命,免得惹来衙门注意,但遇上脾气不好的,打你一顿就走,也没衙役帮你讨个公道。 所以对这些习武之人,平头百姓向来都是敬而远之,享受相同待遇的还有官府的差人与军爷,都是碰上都嫌晦气的主儿。 但他们话里涉及的内容,提到的人名,实在使人不敢置信。 东西缉事厂两名督主,早就成了小孩止啼的魔咒,仿佛一念出来,就会有大灾厄寻着晦气上门。 久在京师,这些升斗小民,自然比外人要知道厂卫的份量。 数月前的变故后,每户人家更是日夜提心吊胆,生怕会被打成乱党一流,满门查抄处斩。 毕竟那场清洗实在牵连甚广,滚落的人头堆积成山,横流的鲜血淹成小河,光是回想起来,就足以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遭难的不止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那些最底层生活的百姓都会被番子敲诈勒索,稍微不够恭敬奉承,或者是油水孝敬令人不满意,都会下场凄惨。 不知多少人被逼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乃至灭门绝户。 民怨早就沸腾不已,生者为死者而恐惧、仇视、愤懑,却又敢怒不敢言。 沉闷压抑的氛围,仿佛汇聚成无形阴云,笼罩在京师上空,驱之不散。 现在却有消息说,这两位煞星被人替天行道,落得个一死一伤? “去去去,那边有没有被抓住,跟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也是给番子探听风声的探子?” 那灰袍剑客出身海南,向来是你瞅啥的臭脾气,换做平时,肯定会一巴掌扇过去。 但他们等会儿要做笔大买卖,自然不会这时候节外生枝,等吃饱喝足,就大摇大摆走出门。 ——大明首富张大鲸创立的通宝钱庄,据传藏有半身罗摩遗体,黑石更是发出十万两黄金悬赏,道上兄弟都往这边赶呢。 “那可真是....天意无常哟。” 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谁是谁非分得清,既记得仇,也忘不了恩。 当初是于少保力挽狂澜,组织军民上下一心坚守,使得鞑子铁蹄没冲进城里践踏,才有景泰年间的七八年安稳日子,可以说大家伙都欠了他一条命。 现在是金銮殿里的毒龙不干人事,驱策鹰犬涂炭生灵,搞得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简直没法过活。 店老板人微言轻,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恨不得做些什么,又不可能做出什么,甚至不敢直接露出同情的态度。 他等会儿还得把今个儿的进项,分一半送去给番子呢,这钱还有个名目叫做“圣明钱”,是父老乡亲有感圣天子恩深似海,完全还不完,“自发”上供聊表心意。 但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把内心倾向表现得很明显。 几名江湖客是走了,面馆里倒炸起了锅。 谨慎点的会放低嗓门,张冠李戴,用别的事物指代讨论,性子比较直接的,已经大声叫好起来。 天理昭昭,原来真有公道在。 路见不平,真的会有人来铲。 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内心深处还有不可告人、堪称大逆不道的念头浮动——今日有人给于少保伸张正义,使其在天之灵得到慰藉,下次会不会坐龙椅的那位遭报应...... 他们甚至偏题讨论起,那位程大侠长得什么模样。 有的说肯定是膀大圆粗,身高九尺,腰围大过石磨,胳膊弯起能跑马,就像水浒梁山里的好汉一样。 有的干脆就猜测,这是哪路散仙修行有成,出来降妖除魔,广渡世间苦难,毕竟传闻里的程大侠,两眼瞪得像铜铃,会放射金光不是? 最角落里的那个怪人,听着这些对自己的不靠谱猜测,不由心情愉悦,轻笑一声,悄然离去。 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某些与老百姓想法不同的,高高在上的人,自然就乐不出来。 ……………… 皇城,南苑,洪庆宫。 这是圣天子还被尊为太上皇的时候,遭到幽禁囚居的牢笼,曾被锦衣卫严密管控,宫门上锁灌铅,饮食苛刻怠慢,仅能由小洞递入。 当圣天子复位之后,那些个锦衣卫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下场好不凄凉。 可这座囚笼竟然没被废弃,反而取代金銮殿,成为他阅览奏章,起居下旨之地。 这么不同寻常的做法,自然引起朝野内外哗然,有拍马屁的官员还写诗称赞,圣天子卧薪尝胆,颇有春秋霸主之风,结果被红眼的上书举报,指责他这是在暗戳戳讥讽圣天子吃过不洁之物,于是尸体都被拉出去喂了狗。 平日里有什么要紧事,内阁诸位阁老也好,又或者圣天子亲信的厂卫首脑,都会在处议事,但很少有人知晓,他们其实很久都不曾见过万岁爷真容,往往由随侍的太监负责传话或者给出手谕。 自打复辟登基,这位皇帝就开始闭关修炼,他武功之高,功力之深,虽不为外界所知,却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人。 根据缉事厂两位督主估计,圣天子距离心念炼神极境,堪为陆地神仙的法相层次,也仅差一线罢了。 无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等进境,须知土木堡变之时,圣天子不过练气化炁都未完全,他好像把前半生的安逸与数年的耻辱,都化作蜕变的资粮,点燃一把来自地狱的火焰,烧出不可名状的新生。 此时此刻,锦衣卫指挥使玄武,西厂督主“雨化田”正跪在大殿之外。 第二十五章 倒行逆施,酱面三傻 殿门敞开,却难以窥视其内,层层纱幔如同迷雾阻隔视线,教人看不清内中布景,深邃得像是一条通往幽冥的秘径。 风声呼啸,气流狂飙,纱幔别吹得扭曲变形,摇曳出千奇百怪的形状,劈啪作响,那不是物体碰撞带来的动静,仅是无形劲力与轻柔纱幔的激烈交锋。 仿佛无穷无尽的连珠炮声响起,又似无数冤魂发出的索命尖啸,更像是某种体型巨大的异兽在进行狂野呼吸。 诡异得违反常理的景象,足以叫寻常人肝胆俱裂,倒地晕厥,可跪在洪庆宫外头那两位,也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犹自岿然不动。 良久,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整座宫室随之晃动,两人感到胸口好像被大锤敲了一记,心头如遭重击,额间渗出细汗。 饶是如此,他们依然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半声呻吟。 一位西缉事厂督主,一位镇抚司指挥使,都是站在大明官场巅峰的大人物,此时却卑微如蚁,身子越伏越低,低眉垂目,生怕有丝毫僭越,露出破绽。 ——至少从表面看,两人对圣天子无比恭顺,想来心中除了忠诚还是忠诚吧? 前些日子,于家遗孤被人强势救走的消息传回中枢,散人程舟这个名号震惊朝野。 不管锦衣卫也好,缉事厂也罢,官府方面用尽一切手段,发动情报网络,试图查探这位新晋世间绝顶的来历与下落,但收获甚微。 目标就好像是天上掉下来一样,别说找到幕后指使,根本没人晓得这个名字。 既无法查到蛛丝马迹,就没法布局反击,从而挽回朝廷威信。 指挥使玄武苦思冥想,夜不能寐,头疼到发际线上移,最后能施展的手段也不多,无非是重金邀揽高手,调整《武知录》座次排名,再鼓吹舆论推波助澜,玩弄“武无第二”的小把戏。 一时之间,散人程舟的威名,响彻黑白两道,传得神乎其神,成为当今大明江湖,最为炙手可热的顶流人物 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当然清楚世上傻子不多,哪里会有真正的绝顶高手,又或者武林大派会为了个虚名,去跟对方结下仇怨,打生打死。 但西厂督主既然跟傻子一样提出来,也不好扫人家面子,如此一来,还能显得朝廷好像采取过行动,做了点什么。 再来就是,雨化田这家伙竟然走了狗屎运,任务失败人没死不说,尚能从大漠带回来的五万两黄金,或可令圣天子暂息雷霆震怒。 毕竟圣天子重登大宝,龙椅都没完全坐稳,便把绝大部亲信人马派出,为的就是“正统”二字,把那些心怀异心之辈,钓出洞来通通杀光。 现在功亏一篑,损兵折将,根基不免动摇,虽不至于岌岌可危,却也有点风雨飘摇的感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对圣天子不满的文官武将,仿佛一下子就有了底气,做起事来阴奉阳违,甚至开始私下串联,等待着什么——谁叫圣天子复辟后发动的清洗,打击面实在太广,你甚至没法在厂卫以外的找到非乱党人士,强势时候还好,如今威信受搓,自然引得反弹。 可奇怪的是,急报已经送呈洪庆宫好些日子,玄武和雨化田每日都雷打不动来觐见,却没有一回得到面圣的机会。 天色渐晚,正当他以为今日又要无功而返,殿里终于走出了位老太监,各给两人一封手谕。 玄武恭敬接过,可即便是他这种为了权位不择手段往上爬,出卖兄弟眼皮都不会眨下的人物,等看清手谕具体内容,大脑也被震得空白。 用简单四個字概括的话,那便是“倒行逆施”,看得他心神不宁,头晕眼花,差点犯了惊厥之症。 说来也怪,这几天每见来面圣一次,他就越发不太舒服,老是梦见几个死鬼兄长,或许该找机会看看御医。 ——玄武的真名当然不会叫做玄武,更不会有哪家父母会给孩子取那么奇怪的名字。 他本是景泰帝收养的遗孤,自小受到精心栽培,在土木堡之变后,与青龙、朱雀、白虎一起执掌北镇抚司。 可玄武排名太后,除非三个兄长全部死光,否则绝对没有机会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当圣天子稍微派人接触,价码数次加高,终于使得他作出艰难决定,出卖挚爱亲朋、手足兄弟。 即便如此,玄武接连弄死两位兄长后,又获得黑石、缉事厂之助,把老大青龙抓进天牢,每晚入眠也又香又甜,绝不会有半点不踏实。 近来噩梦连连,身心俱疲,甚至让他有点怀疑,自己是否不小心着道,被什么人暗算。 摇摇头晃去脑中杂念,玄武定睛再观,确认自己不曾眼花看错。 手谕寥寥数语,并不提及“散人程舟”这个心腹大患,而是要加征双倍赋税,并指示锦衣卫大兴牢狱,在京中抓捕乱党,不得少于万人之数,通通斩首,弃尸午门。 除此之外,还要再将乱党女眷充入教坊司,每日仅供给清露,以制备大补红铅,同样要求万数。 还特别强调了八个字——“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意思非常明确,无论“幕后”牵扯到什么人,都不容宽赦,务必追究到底。 玄武脑子都要炸开,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他倒不是善心大发,对无辜之人怀有怜悯同情,实是这等乱命毫无意义,只会招来更为激烈的反弹。 弄死那么多人,难道还有什么好处不成?杀得人头滚滚就能重新树立威信? 最重要的是,圣天子未来如何不好说,身为执行者的他,指定没有好下场。 一念至此,玄武眼露凶光,下定心思,决定附和转轮王的提议。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至于给雨化田那封,则是一封调令,命西厂督主一旬之内,前来宫中面圣,用词相当有意思,毕竟人不是在这儿了吗? 看得风里刀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西贝货,不由自主一个哆嗦,知晓自己被洞穿了身份,至少第一层伪装是没保住。 一个月来,他当厂花当得顺风顺水,绣床都睡了两会,差点以为能够一辈子瞒天过海。 真正的雨化田,怕是骨头都硬得能拿去打鼓,上哪变个活的出来? 看来得找机会与程老大接头了....... 老太监越过两人,脚步不停,甚至不等谢恩,他要送的第三封手谕,对象是一名小小的九品信差。 很少有人知晓,堂堂黑石之主,在宫中的表面身份,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小宦官。 可当这封手谕送去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 ……………… 城东,通宝钱庄,来来往往,客人不绝。 不够饱的怪人,提了份新买的豆皮,远远看着三名江湖客推开大门。 风中杀气生,又到流血时。 通宝钱庄的京城总柜,占地规模自要远胜其他分号,几乎占了小半条长街。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气派”。 其实力之雄厚,也无愧于匾额旁的两个金字招牌“通达四海”“开源三江”,乃是当今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唯一能够做到全国兑换银票的钱庄,比起官府的宝钞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除了兑整为散等储蓄金银的业务外,还可以典当旧物,保管珍藏,经营范围要比传统钱庄广泛不少。 这样的地方,理当请上一批强手看护,免得各路山大王或者江湖好汉过来打秋风,否则的话,就算事后衙门把人抓回来秋后问斩,生意被打搅也是血亏。 换在太平年景,京师何等要地,怎用担心宵小作祟,但今时不同往日,根据打扮成怪人的程舟几天观察,这不能说是治安环境转差,只能说是根本没有治安管理。 就像完全放弃治疗一样,城门口还有官兵驻守,各个衙门也守卫森严,可一到街巷民居,就不管不顾,显得分外诡异。 程舟甚至撞见了好几起杀人放火,但衙门连出警都没有,全靠街坊自行解决处理,使他不由陷入深思,究竟是大萌体制的错,又或者这个世界本就该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模样? 此时通宝钱庄之中,骚乱变故已经开始。 灰袍剑客领着两兄弟走进门,目光扫视一圈,确认无有外表一看就不对劲的硬茬子。 后脚随意那么勾了下,两扇重量超过百斤、需要伙计合力推动的红木大门,就此猛然闭合,发出啪嗒的巨响。 尖叫声此起彼伏,打砸声连成一片,只过了短短十几息,又变回死一般的安静。 三名江湖客没有下杀手,而是用点穴法,把绝大部分客人和伙计放翻。 习武之人都清楚,人体有相当多的重要穴位,脆弱而又敏感。 他们用劲在指,力发透骨,每戳中一下,就有一个人倒下,这是纯粹的搏击实战技巧,不掺杂半点玄虚。 用现代医学来解释的话,就是颈部受到猛烈撞击,可能会导致大脑供血不足,从而引发晕倒,又如太阳穴受到撞击,可能会造成颅内压力变化,致使昏厥。 大堂掌柜见势不妙,端出一托盘银子,两手哆嗦,说道: “这位大王,您请息怒,这些给您做了盘缠.....” 灰袍剑客眼神闪过一丝不耐,正准备喝问库房在哪里,又有一个平静淡然的声音插了进来: “人家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你们大东家的宝贝,这点银两可打发不走人,是吧?” “什么人?!”灰袍剑客神情收敛,兵刃猛然上手,两名兄弟也聚拢过来,背靠背依靠,组了个三角阵势。 却见大门依旧紧闭,但房梁之上,不知何时就多出一道人影。 一个怪人, 一个打扮成怪人的狂客。 虽仅有一面之缘,甚至可以算结过梁子,发生两句口角,但此人特立独行的装扮,还是给灰袍剑客留下深刻印象。 眼下更在心里大吃一惊,增添了无比的忌惮与戒备。 须知他们三兄弟,虽分成不同方向动手,力图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闲杂人等,但都始终留有余力,观察周围风声松紧,不遗任何死角。 大门明明紧闭得好好的,后宅无人出面增援大堂,通风窗户也没有动静,对方又是怎么跟进来的?难不成还在顺天府挖了地道不成? 如此悄无声息,不叫他们察觉,轻功之高明,着实有点吓人了。 更可怕的是,即便现在暴露行踪,对方依旧是一副毫不设防的姿态,看上去处处都是破绽,反叫他惊疑不定——无防备,便是最好的防备。 来人究竟实力强到何种程度,又是多么自信,方才摆出几乎可称为狂妄的姿态? 灰袍剑客死盯着这名不速之客,目光冷肃,话语倒客气得很: “我们兄弟入京办事,有眼无珠,不识真龙,早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他以剑驻地,锋刃轻而易举地插入青石板,露了手切石如泥的冷脆劲,功夫足有十几年火候: “阳关大道,各走一边,尊驾若与此事无关,我们恭送大驾! 又或共襄盛举,参与这笔买卖,反正黑石给出花红十万两悬赏罗摩遗体,再算上就到的嵩阳五剑兄弟,怎么分都分不完。” 灰袍剑客这番言行,软硬兼施,可谓是极有分寸,既显露出己方有两下绝活,不是可以轻易拿捏之辈,又道出尚有援军将至,真动手的话,要打的可不止三个敌人。 最后给足台阶,无论程舟出于什么目的,作出哪个选择,都不会失了颜面。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砍头作甚?再说了,你们找错地方拿不到遗体了,不如借个脑袋一用,好叫某家换点碎银沽酒。” 程舟耸了耸肩,跳下房梁,随便扯句话回应,在他的感知范围里,通宝钱庄外松里也松,跟不设防一样,没个能入眼的高手——虽然他的划线标准高得吓人,此方天地也就寥寥数人符合指标。 显而易见,罗摩遗体那么重要的宝贝,肯定不会存管在库房,为了安全起见,确保万无一失,张大鲸选择集中全部力量,固守自家宅邸,乃至于东西藏在隐秘之地。 这哥三也不多想想,自己咋能那么一帆风顺,在全国最大钱庄肆意横行,于京城总柜如入无人之境。 要真那么好对付,张大庄主哪还能混成首富,早失业破产移民阴曹地府,体验天地银行极致量化宽松的经济体系去了。 真是古惑仔不动脑子,一辈子都是古惑仔! 第二十六章 海南以南,剑术第一 程某人心不在焉,脑中还在思维发散,可直面压力的灰袍剑客三人,已经汗流浃背,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们胆敢跑到京城犯案,一做就是抢钱庄的大买卖,自然不会是哪个穷乡僻野出来的山大王愣头青,每一位都是赫赫有名的黑道人物,身上背着衙门通缉,甚至还得罪过锦衣卫、缉事厂,犹能逍遥法外,自有一番本领。 领头的灰袍剑客赏银七千两,其他两个也有五千两。 剑客真名不详,非中原人士,五年前事发,曾经雨夜带剑不带伞,劫掠七十二户良善人家,强抢一百二十多个处子,名列此獠当诛榜上的江湖十大淫贼前三甲——之所以逍遥法外至今,乃是剑术造诣匪浅,号称海南以南剑术第一。 斗笠人唤作许维强,绰号“香江仔”,是闽地那边的海上船主,与东瀛倭奴和红毛夷人关系紧密,前些日子遭到水师围剿,据官府露布所说已经被阵前格杀,尸体拖回来吊在城门口示众,就是这类捷报已经重复过不下十次。 壮汉更不简单,名叫林陆河,江湖人称“牛头尊者”,多年前也颇有些名声,在两广地界伪装成佛门别支,用外道问圣法劝人“向善”,导人“开悟”,饱受地方官府士绅赞誉。 若非有位关刀传人偶然路过,揭发其私底下在禅林斋饭动手脚,掺入大剂量迷幻药物,以便侵吞善信家财,世人恐怕还要被牛头尊者的假面欺骗许久。 这等大寇,已经称得上是一方高手,虽然入不了程舟法眼,甚至被心里吐槽连连,评价为“酱面三傻”,却不是一抓一大把的小角色。 三人之中,水平最差的那個也具有小周天功力,或多或少开始练气化炁,都是精通厮杀之道的实战派打家,哪怕公门好手带队,率领大批官兵也不易缉拿。 程舟对于他们的身份来历,当然一无所知,他不过是路见不平,顺手踢开绊脚石,就算事前有所了解,无非是出拳时候,会打得更重一些。 倒是灰袍剑客话语里提到的黑石花红,引起程某人遐想连篇。 罗摩遗体这一奇物,原典出自他前世看过的武侠电影《剑雨》,按照剧情发展轨迹,乃是黑石之主为了再振雄风,从一介阴阳人变回能够转轮的男人中男人,不惜杀光当朝首辅张海端全家,夺得半具罗摩遗体。 可没等他研究出个所以然,就发生了乐极生悲的展开,惨遭麾下心腹女杀手细雨背叛,带着他的大宝贝离职出走不说,还顺带拎走八十万两辞退补偿金。 为此黑石发出江湖追杀令,悬赏黄金十万两,要宝贝下落与细雨人头,后又调动彩戏师、雷彬等硬手入京,从通宝钱庄处夺得另外半具遗体。 ——顺便一提,根据影评人分析,对导演创作思路进行解读,转轮王与细雨之间,甚至存在过莫须有的不正当关系。 可如今,黑石悬赏对象却换成了张大鲸,莫不是几名精锐折在程舟手里,需要把业务外包出去?不过那么大一个杀手组织,总不至于就两三号干将吧,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程舟本来打算到通宝钱庄,找张大鲸谈笔大生意,不想正好撞见劫匪上门,登场人物也与原作剧情不尽相同,非是诨号“嵩阳五剑”的小卡拉米,换做不认识的“酱面三傻”。 念头生灭之间,他爆喝一声,浑身上下气质骤变,已是杀伐之气横溢。 “借你们人头一用!” 这就是炼神我相的玄妙之处,通过自我精神暗示,产生心灵上的变化,从而影响肉身状态,向外界传递信息。 一个人的坐卧起居,行为举止,都是大脑想法经过介质转化后,在物质层面的活动体现。 之所以寻常人凭借五感观察,就可以间接获知对方意图,原因在于关注到了环境种种细微变化,接收到其中代表的信息。 就好比人们常说的“气质”,听上去有些虚无缥缈,实则不然,乃是微表情、谈吐等各方面综合,有着实实在在的凭依。 此时程舟虽未开启借相使力,仅在脑海生出杀戮念头,杀气就仿佛凝为某种实体一般,不仅能够清晰感觉,甚至可以看见和触摸。 ——却是程某人心神之力无比浑厚,虽把握不到炼神人相关窍,无法达成念动伤人,即不通过介质传递就直接释放信息作用目标的效果,却也大幅度拔高己身存在感,可以搭配惊门诈术、神打催眠,使得意志相对不坚定者,受到误导,举止失当。 刹那间,斗笠人与纹身壮汉好似出现幻视:一名百战余生的边关大将,正自尸山血海之中,缓步走出来。 只要对方挥手号令,便会有五百刀斧手一拥而上,将他们大卸八块,杀得人头滚滚落地。 如此大阵仗,大手笔,内中肯定少不了高手,又怎么才能抵御? 前者是观察到的假信号,后者为大脑自发脑补。 两人脑海紧绷的那条弦瞬间断裂,察觉危险将临,下意识运出毕生绝学,作出不同反应。 斗笠人思路简单粗暴,莽到令人发指,他误以为遭到埋伏,心中大为惊骇,便打算趁围攻还没来到,擒贼先擒王,拿下对方头儿,闯出一线生机。 纹身壮汉不然,他见势头不妙,已经打算“风紧扯呼”,可敌暗我明,对方已经准备动手,总不能背面向敌吧?怎么也得先挡住第一波猛烈攻势,才好找到突围而出的机会。 于是乎,彼此之间一攻一守,配合毫无默契可言,完全是破绽重重。 倒是灰袍剑客功力高上不少,表现堪称出色,被程舟沉冷如冰的目光扫过,反而头皮一炸,精神前所未有的高度集中。 整个人宛若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事物,理智几乎被摧垮,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翻腾狂涌。 会死,会死,不逃肯定会死,他不想死,还想活。 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当下最为正确的判断 灰袍剑客压下反击的本能,身子晃动,脚走弧步,右手闪电般地一扣,抄起宝剑,就如流云一般,飘逸向后退去。 他那两位兄弟没这眼力见,竟然尝试正面挡招,或者以攻代守。 血淋淋的现实证明,话本里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传奇故事,到底是故事而已,谁要身体力行尝试复刻,往往只会收获事故。 于是他们就死了个彻底—— 斗笠人摘下斗笠,飞旋出去,一化为四,回转无定,如同四柄轮舞成圆的弯刀,从不同角度斩向程舟。 这并非幻术伎俩,也非心神之力,而是特制的奇门兵器,由精铁打造,内设机关。 每一面铁斗笠在空中飞过,都如布匹撕裂,发出呲的声响,听上去是动静不大,可急速旋转的细小刃口,却将积蓄的动能,转化为极具杀伤力的切割劲,分金断玉、削铁如泥,不过等闲。 如此攻势,称得上是迅捷威猛兼具,到了程舟面前便骤然静止。 他空手捏住铁斗笠边缘,行云流水一扒拉,也不用拉开距离,如同老猿侧身,挂印回首,其他几面铁斗笠飞旋包抄,居然被一个带一个,顷刻之间全数送还回去。 四两拨千斤,斗笠之上,再赠发劲百千斤! 程舟视铁斗笠为猿臂,放长击远,打出形意刚劲,杀招秘式! 霎时气流呼啸,音爆轰鸣,惊雷一般的巨响,连续四声交叠。 光是摄人心魄的动静,就吓得纹身壮汉额头青筋直冒,双足赶紧往旁边横着分开,脚掌大步跺下,膝盖弯如直角,肩背肌肉绷紧,十几个铁线圈收缩,摆了个水牛抵角相持的架势。 他练的是南派铁线拳,人是两广农户出身,见惯了水牛被驱用在田间地头。 相比于人来说,水牛这种庞然大物,温顺时候是得力助手,可一旦犯起痴性与同伴角力,便是四五个大汉也分开不得。 水牛抵角,贵在相持,除了牛力本就勇猛之外,那股浑身肌肉锁紧,劲往一处发的姿态,亦是个中关键。 纹身壮汉观摩牛性,开发出这一式守招,平日对付寻常拳师的时候,简直是坚不可摧,占据压倒性优势。 可寻常二字,向来与程某人无缘,就算用异常出格形容,都还嫌不够! 无论是他,还是斗笠人,面对程舟看似随手写意,实则快到不可思议的反击,都没有再做其他反应的余地。 钱庄里宛若点燃了个火药桶,炸出整座大宅都为之颤抖的震感,气浪掀翻了大堂的桌椅,账本、算盘、碎银掉了一地。 清脆的骨裂声中,纹身汉子就好比挨了四发实心炮弹,被威猛刚烈的发劲打得到处都是,与铁线圈、斗笠一同支离破碎。 尸块打横扫出,碎片四处飞溅,盛开出一朵充满不详的死亡之花,如同百十枚火绳枪铅子,向四面八方打去。 没了斗笠的斗笠人,遭到波涛浪潮般的范围攻击淹没,根本无法作出躲闪,连半句嘶吼都发不出来,双膝软倒,轰然落下。 那些碎片以极低频率微颤,每一枚还带有沛然炸劲,打在人体身上,震荡气血,酥麻皮肉,就跟把手指插进连通电路的排插孔有得一拼。 斗笠人给噗噗射出数十个透明窟窿,成了个血人,比起同伴倒是好上许多,好歹留下了全尸。 此时此刻,钱庄之中,尚能行动自如的活人,还剩下两位。 吓得抱头蹲防的大堂掌柜,远远看见这一幕,不禁瞠目结舌,差点得咬破舌头。 灰袍剑客更是失魂落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回荡——这他妈到底是人是鬼? 他忍不住在心里头把不靠谱的甲方,骂了个狗血淋头,诅咒转轮王断子绝孙,阳痿不举,阖家富贵。 黑石那边提供的情报,简直就是狗屎不如!洋洋洒洒把通宝钱庄值得注意的护卫、供奉列出两页纸,却落了最为关键的这号凶人! 若是早知道还有高人坐镇,他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进来蹚浑水。 对方展露出来的身手,远超他认知想象,恐怕全大明都数不出几个的绝顶高手,也不过如此了。 “你到底是什......” 灰袍剑客隐隐有所猜测,可还是太过坐井观天,程舟岂止是世间绝顶,他还没动真格呢。 已然非人的身体素质,使得金肌玉络与汞血银髓的基础用法,就展现出凶悍异常的威力,远超清末时空任何一位三练大拳师的水准。 ——若用武侠点的术语比如,就是程大侠功力极为高深,有三层楼那么高,太祖长拳都能打出龙象大力! 他以雷霆霹雳之势,连杀二人,又身形不停,转折如线,扑面而至。 灰袍剑客话出半截,被迫憋了回去,拿出压箱底的身法,运出师门秘招,高高跃起,半空一斩,意欲做垂死挣扎。 他这套剑法,需要在海浪中练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耗费十几年苦功才能大成,练出磅礴浩大的力量。 此时面临生死关头,更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长剑斩开空气,发出海啸一般的轰响,势不可挡。 更为关键的是,灰袍剑客出招之时,振奋心中念头,强催心神之力,织造出大浪席卷的幻境,起到精神恍惚奇效,故而借此进攻,出则必中,无往不利。 他固然没有人相境界,却也练成先辈所留的人相剑招,单纯比较杀伤力与奇诡之处,此式足以同雨化田的剑招媲美,不愧为海南以南,剑术第一。 当然,综合衡量其他方面,就相差甚远了。 但这一回,灰袍剑客只觉眼前一黑,就被沛莫能御的巨力扯落,身子狠狠砸在地面,深深没入砖石,手中佩剑脱手而出。 痛楚不曾持续多久,被程舟夺去的兵刃,已经在身上开出极深又巨大的伤口,从咽喉一直切到腑脏。 一剑毙命,血水泼洒,如舞台帷幕盖落,浓烈到了极致,艳丽到了极点。 灰袍剑客这柄配兵,材质不差,应该也是出自名匠苦工,此时像是被千钧重物压过,蛛网状的裂纹取代了云纹。 可不过被用了一招,就难承劲力,沦为废品。 程舟随手甩飞破铜烂铁,有些不满意地看了眼手掌。 按照他一贯的性情,至少会留个活口,方便拷问情报。 可如今的他,与人动起手来,当真是杀性难抑,力量与日俱增,却越发难以精微控制。 这很不好,这不是他喜欢的拳。 想到这里,程舟更觉时间紧迫,需要争分夺秒。 他缓缓抬起头,锐利得无法逼视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墨镜的遮掩,看得大堂掌柜身心发寒。 “带我去见你们大东家......” “就说,散人程舟拜见。” 第二十七章 为商之道,先予后取 人的名,树的影,散人一词何足道,听上去有些谦虚,实是当今武林风头最盛的人物。 若是什么无名小卒提出求见,哪怕刚替自家看住场子,摆平找上门的麻烦,值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关口,张大鲸或许还会犹豫一番,摆摆全国首富架子。 可程舟一鸣惊人,名动天下,位列《武知录》民间册首位,就算他把自家一百三十家通宝钱庄叠起来,分量又怎能与之相提并论。 在这个世界,拳便是权,拳力便是权力,掌握二者,财源便滚滚而来。 若是调转顺序,想用财源换来权力、拳力,就会困难许多,财力第一远远比不上武功第一。 身为一名合格的生意人,张大鲸更不敢轻易怠慢,生怕得罪了人家,何况程舟还主动出手相助,释出善意,想来不是有歹念的吧? 通宝钱庄的供奉、护院虽多,单打独斗稳胜过那三名黑道高手的,应该不超过十指之数,还得分守各方分号。 在程舟面前却似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实在令张大鲸暗自吃惊,望而生畏。 不过就算程舟是用公子献头的黑暗兵法,心怀不轨,有所图谋,张大鲸也早就做好种种布置,自有底气应对。 他能成为全国首富,坐拥金山银山,除却个人能力出众外,也结下了一点点人脉。 张大鲸姓张,张是龙虎山,天师道的张,又是武当山,遇真宫的张。 当代张天师与他不仅是本家,论起来还算得上族兄,其人功力极为深厚,已至世间绝顶,武功排进天下前十行列。 而武当那边,时任掌门铁青子,未出家之前,曾与他八拜结交,约为兄弟。 数年前,铁青子亲身率领门下精锐弟子三十八剑,一举剿灭了当时以邪派武力肆虐三省、迷惑人心的魔教——物遗教。 这一场正邪大战,虽令武当派声名大噪,得到官府建碑石以作嘉许,过程却惨烈无比,若非张大鲸慷慨解囊,及时提供一批珍稀药材,事后恐怕没几个门人能活下去。 其实他还有一個姓张的朋友,一度位极人臣,在官场努力打拼,做到首辅位置,权势极大,不过人已经阖家富贵,不能作为依仗了。 这些情报程舟当然也清楚,自从离开大漠之后,风里刀这个峨眉峰混成督主,西厂就彻底变成天津站,源源不断输送回各类隐秘。 程舟不仅从那边了解到通宝钱庄相关底细资料,详尽得堪比百科大全,还有些被封锁的最新消息,张大鲸自己都暂时没收到。 而两方会面的地点,也非常有意思,相当老北京,那叫一个地道! ……………… 三名匪徒伏诛不久,便有捕快过来,把尸体带走,效率快到离谱。 等大堂掌柜完成交接收尾,向上头禀告钱庄情况,不多时就有位管事出面,领着程舟进了张府大宅,在回廊左绕右转,却没有往待客的厅堂去,而是绕到最深处的一角,来到了某间不起眼的厢房内。 程某人大致能够猜到里头是什么,后续展开亦如他料想。 客房里的摆设奢华精巧,看似与平常大户人家惯用的没有区别,可掀开床铺之后,再拆去一层地砖,便现出个大洞。 阶梯向下蔓延,越深入越昏暗无光,直至黑漆一片,不能分辨。 管事点起蜡烛,走在前头引路,脸上颇有些自豪: “好叫散人知晓,这地道长达数里,通往东家静养的别院,放眼整个大明天下,只有我们通宝钱庄有这等财力物力,能在京师悄无声息挖出这么条地道。” 这年头的豪门大户,都会在府宅开凿地窖、营建密室,或用来存放金银,留给后世子孙,以备不时之需,或用来做些阴私之事,见不得人的勾当,至于说危急时刻用来逃生避难的地道,亦是不可或缺的建筑设计。 可哪家都不会有那么大手笔,须知规模一提,难度何止倍增。 其中最难点,不是如何寻找能工巧匠,而是避开厂卫耳目,不泄露一丝风声,如此才有存在意义,使用价值。 程舟微微颔首,赞道:“能做成这一壮举,张庄主不愧为一代商界奇人。” 他甚至浮现出个奇怪念头——别会是张大庄主,请托两名老友开挖出来吧? 绝顶高手的气力,完全算得上后天打灰圣体,干起土木人的活来,一个怕是能顶上一千个。 就是那等场面实在太美,实在难以想象。 两人从地道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处在庄园之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似有十几名护卫一直把守在地道口,早早做好准备,见到人出来,便继续开道。 最后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厅堂,程舟终于见到了要找的正主。 那人双腿不能行动,坐于需要四名侍从抬动的红漆躺椅之上,一身暗黄色交领广袖的袍子,头戴冠帽,眼睑微凹,气色发虚。 即使精气神看上去不是很好,犹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通宝钱庄庄主,大明首富张大鲸,货通南北两京一十三省,掌握数万家庭生计该有的气势。 张大鲸也一眼就确认了来者身份,盖因程舟随手摘掉墨镜。 炽烈瞳光令整座厅堂都明亮了数分,视线仿佛凝聚为金色刀刃,狠狠刺穿在场每个人胸口,搅得心神难安。 张大鲸猛然抓紧扶手,用力大到臂膀青筋都冒了出来,唯有如此他才能勉强撑持,不至于被那股无形无质的精神威压击垮。 其他护卫表现更加不堪,无不拔剑出鞘,神情紧张,戒备非常。 守在躺椅周围的四名贴身护卫,表现要好上很多,虽然都是统一的青色制服,武功倒要高过一档,仅按住佩剑,目光凝重。 如果让程舟打分的话,大概会用八个字评价,“四剑联手,不逢敌手”——四个人联手配合,也算是高手啦,就是千万不要碰到真正的绝顶高手。 他倒不是故意给人下马威,实是借相二重后遗症,躯体开始异变,产生种种变化。 “都把剑收起来,不要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 张大鲸也有武功在身,稍微适应,便恢复脸色,双手抱拳,呵呵笑着说道: “散人大驾光临,张某负疾在身,有失远迎,还望海涵,若散人不嫌弃的话,待到明年春暖花开,就让张某在遇真宫或是天师府组个局,一品苏杭佳丽,明前龙井,也是略表心意,以谢散人仗义襄助,救了我那些个伙计。”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说话不要钱的好听,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组织喝茶,还点出自己有强硬后台不用担心。 “叫我程先生就好。”程舟爽朗一笑,道:“张庄主盛情,程某领了,不过你选的两个地方,都不大方便呢。” 张大鲸眉峰一动:“哦?愿闻其详。” “龙虎山当代天师,一旬前就已羽化,应是寿终正寝,继任天师以多事之秋为由,决意秘不发丧,一时还没传出风声。” 程舟也不卖弄关子:“至于武当山方面,却是突生变故,有绝顶高手强袭遇真宫,杀上真武殿.....啧啧,好一场龙争虎斗,可惜无缘亲眼见证。” 其实天师府那边的事情,里外里都透着古怪,根据汇总的线报分析,要么是那位天师遭遇不测,要么假死做其他打算。 至于遇真宫那一场大战,则是不掺半点水份的惊人,铁青子与刺客互换三十六手锤法,打塌了半边宫殿。 拳劲之猛烈,就好像把神机营拉出去,红夷大炮弹落如雨,糜烂方圆之地。 百丈范围,裂纹密布,松散如砂,稍微来场大雨,就会发生山体滑坡,冲跨出泥石流。 两方斗至最后,刺客远遁而去,伤势如何尚未可知,堂堂武当掌门则却是受重创,需要闭关疗养数月,一时半儿是赶不过来给老朋友助阵了。 当今天下,有这等功力,又具备出手动机者,寥寥无几,八九不离十就是黑石之主,想来他在道上放出花红,也是为了进一步试探通宝钱庄虚实。 张大鲸能够依仗的臂助皆遭斩断,等到转轮王准备完毕,接下来便是泰山压顶之势的攻击。 他沉着脸不说话,内心已经纷乱如麻,与程舟对视良久,才叹了口气:“今日有幸一会,程先生神武之姿,天人降世,应该也不是单纯来做个信差的,究竟想要什么?” 程舟开门见山,提出目的之一:“罗摩遗体。” 这四个字可谓触碰张大鲸逆鳞,关乎到他最渴望的身体恢复健全,交谈氛围顿时转冷,“尊驾莫不是跟张某人说笑不成?” 程舟却是一脸轻松,甚至有些诧异反问:“不用那么大惊小怪吧,罗摩遗体不过是干尸,哪怕藏有奥秘,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能一个人下嘴,真要研究出什么,分享一份的话,难道会有损失?” 程舟以己度人,思维独特,角度刁钻,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想着独占这具类似木乃伊的玩意。 毕竟断肢重生,二弟复活这种事情,再怎么紧要隐秘,也不至于从治疗方案研发阶段,就搞垄断吧? 至于说,这遗体乃达摩祖师所留,蕴藏佛门秘法,无上神功,练成之后可以天下无敌...... 还是那句话,你能否参悟成功都两说,还生怕别人领悟后超越自己,多少有点不够自信了。 他劲发弹抖,震碎掌间绷带,露出青灰色的薄鳞:“庄主想要治愈瘫痪,程某亦不打算保持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笔买卖那么大,参上一股不会死人的。” 言外之意便是,不给入伙就要发作咯。 看着这双妖魔一般的鬼手,护卫们不由倒吸凉气,就连四名贴身护卫,也做好翻脸准备。 脑中更是浮现种种相关传闻,什么程舟其实是妖王出世,千年成精,幻化人身......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好家伙,这是要准备当面现形了啊! 张大鲸眼睛一眯,显然再次小受惊吓,略微权衡,便作出决定:“既如此,等崆峒派紫青双剑,过两天带来半具罗摩遗体,完成交易结束之后,我们可一同参详。” 程舟握握拳头,语气有些奇怪道,“庄主当真觉得,那两人真有半具罗摩遗体?” 张大鲸一愣:“程先生此言何意?” “紫青双剑剑法不错,人品就不敢恭维了,先是师徒,后成了夫妻。” 程某人倒不是对师徒恋有什么意见,只是听说双剑之间,年龄相差足足二十。 并且是做师傅的亲手把徒儿带大,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养成青春靓丽的少女,再一口吃掉,就多少有点过分了。 像程舟这么喜欢以德服人的读书人,只能说,人不能,至少不该。 “黑石细雨卷了八十万两白银,带着半具罗摩遗体潜逃,是道上人尽皆知的事情,转轮王还悬赏十万黄金缉拿,所以紫青双剑又是从哪变出份真品?” 道理很简单,既然有市面上的罗摩遗体,加起来超过一具半,那么必定有人拿的假货。 如果紫青双剑手上是真品,怎么不见他们被通缉追杀? 这一刻,张大鲸的脸色黑得可怕,难看到了极点:“是个局,紫青双剑既要金银,也要罗摩遗体,甚至本就与黑石有所勾结。” 他能在大明朝把生意做那么大规模,便是鲜少利令智昏,换做年富力强之时,绝不会轻易上当,可随着日渐衰老,心中执念越是深重,那股想要站起来的欲望越是强烈。 偶然得手半具罗摩遗体后,更是千方百计,不惜一切,想要再进一步,才为人所乘。 若没程舟提点,明日交易过后,张大鲸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冷笑数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好一对奸夫淫妇,明日老夫便要他们有来无回。” 为免老人家怒火中烧,气坏了身体,好心的程大夫赶紧浇点冷水。 “区区两名跳梁小丑,何足挂齿?庄主不如考虑些更重要的事情,诸如再找大夫看看双腿。” 张大鲸苦笑道:“不是那么容易的,张某这双腿脚,是早年被仇家所伤,这么多年吃了不知多少灵丹妙药,找过多少大夫,无论是宫中御医,又或者武林名门,通通无能无力。” 这位通宝钱庄庄主,当然不会是天生瘫痪,否则也不可能创立基业,富可敌国。 他也曾勤学苦练,摸到练气化炁的门槛,可惜双腿被废不能站立后,一身武功便成了昨日黄花,能勉强保住部分先天一气,靠得还是日复一日的药膳温养,每年耗费数万两钱财。 程舟正色道:“实不相瞒,其实程某对于岐黄之术,也略通一二,不敢说是神医,怎么也能算个杏林圣手。” “哈?”张大鲸嘴巴塞不进鲸鱼,也喂不进丹顶鹤,但至少能一口闷掉更新速度慢、码字不积极的鸽子。 他也是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可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惊到。 一名年龄不满二十的世间绝顶高手,还自称精通医术,这河狸吗? 难道他天赋异禀,长了两个脑子,或者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不成? 上架感言 不知不觉,就写到要上架的字数了,足足二十来万字,如果真有时间机器可以穿梭时间,让我回到过去把消息告诉三五八年前的自己,过去的“我”第一反应估计也是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能写出那么多东西。 ——以前在龙空写过同人,也就一两千字不到就绞尽脑汁,也尝试搞过原创,然后被我一位很好的朋友评价,那玩意不过是发散脑子里的杂念(言外之意就是一坨答辩),于是乎不到一两万字,就彻底丧失信心弃之不顾了。 写第一卷的时候,评论区有人还问我是不是域外天魔或者马甲小号,什么夜雨啊什么温茶啊,看得我惭愧不已。 毕竟磕磕碰碰新手上路,实在没有经验,现在回过头来看,前文好多毒点和不满意的地方,实在贻笑大方。 能够坚持到这里的看官,那可太赏脸了,鄙人只恨笔力不够,没法提供质量更好的作品。 封神演义里,赵公明曾自我标榜“得道于天皇年间”,以显示自己是仙人里的老资历老前辈,自矜道行高深,若用来做不恰当对比的话,鄙人也算是自网文界的莽荒时代开始成为读者。 那时候斗破才连载不久,从零开始刚到中日海战部分,光之子狂神幸运魔剑士挺火,无限恐怖爽到人猪叫,2012世界末日还遥遥无期.......总之说多了都是满满回忆。 时间跨度也蛮久的,最早是租书屋里和家里用电脑看,大概小学时候吧,后面智能机普及了(大概中学),就彻底沉迷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窝在被窝里看下载的txt,成绩自然一落千丈,高考直接扑成狗,成为重点高中的耻辱,只混进个排名靠后的二本大学。 不过也只是当读者而已,没真正踏上修行(码字)之路,当年沉迷水贴吧龙空群聊当杠精和发蛋疼贴和灌水,认识的人好些个都写出了几百万字上千万字作品,或者直接证道大罗(精品啊,十二天王啊)什么的,反倒是自己离网文越来越远,有了其他娱乐方式,比如看视频跑团之类,等到了毕业工作后,更加侧重生活方面,基本放下了看小说的习惯。 所以还请各位看官多多包涵,鄙人这个网文阅读有断层,跟不上时代洪流的老古董,并给出改进建议(面刺寡人当上赏) 之前有朋友吐槽,第一卷很有《无限辉煌图卷》的既视感,第二卷用了《从大明王朝开始横推诸天》部分设定,事实确实如此,温茶米酒与何人奏我长河吟两位老师都是我学习的榜样与追逐的目标,他们私下给了不少好建议与思路作为指导,可惜我自己水平不够,没法全部都写出来,往后得再接再厉,且发扬自己特色风格。 程舟这個主角,取的是西周时期洛阳城【成周】的谐音梗,本来是我参照辉煌图卷主角【关洛阳】人设,捏的一张跑团角色卡(性别女)。跑团是文字角色扮演游戏,我近几年超爱无限流跑团的,也特别喜欢温茶老师的那本辉煌图卷。 ——奈何现实不是小说,这张卡还没活过第一个世界,就战斗中突破失败暴毙,那没法了,只能亲自动手,把性别改回来,好叫他在我笔下活出第二世。 初稿的时候,除了四大练以外,计划在清末卷拿病毒与另一种超凡能力,作为主角的第一桶金。那能力本来是仙侠类世界观里的神兽之血,也就是轮回者遗物,但写完之后,发现无限流对于鄙人来说,还是难度太高了,就在亲友建议下换成诸天。 改诸天的话,难度是低了,可轮回者遗物就衔接不上了,得换成个不强不弱的东西,于是问了好些个朋友,最后是好麻吉阿左给出了龙血的建议,几乎完美搭配没有超凡能量的阶段,让我灵感源源不断,一口气写了第二卷十万字(然后又卡住了)。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份能力还是不大讨喜的,虽然是个人童年回忆,但很大一份看官都不中意画风偏斜,也是我文青病犯了,喜欢在无限流里把各种能力浑合搭配的那种玩法感觉。 再然后就,鄙人很开心那种写出文字后,获得认可的感觉,每次得到夸夸的评论都特别兴奋,不止亲朋好友,甚至公司boss也在追看,这也是我能写到那么多的动力之一,也希望能不负期望,能把这份快乐延续并分享下去,还望大家多多支持,有建议想法都可以用来集思广益。 啰啰嗦嗦的心路历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到鸣谢环节了,能有现在的收藏,多亏前期获得作者朋友们的章推。 感谢阴天好哥哥(作品《天命皆烬》,天王巨作,非常非常好看~),风月好哥哥(《天命之上》,大神巨作,非常非常好看~) 感谢我们地下武侠工作室的温茶米酒老师(作品《我欲九天揽月》,想象力天马行空),何人奏我长河吟老师(作品《从大明王朝开始横推诸天》,打斗特别热血),速冻香蕉皮老师(作品《从戚家军开始横推诸天》,侠气纵横) 感谢仙侠赛道的无色定老师(作品《造极主》,写出了仙味),轻小说赛道的卖身葬节操老师(作品《木叶:纲手,我才是火影!》,精品同人),古藤老师(作品《我在瀛洲当和尚》,神秘学大家),萌萌人拳志郎老师(作品《我的北斗神拳不会输》) 重量级人物还有雷霆崖里的老大,普祥真人(作品《重生港岛之无牌大状》),已经成为有生之年系列的杜停杯老师(作品《空想之拳》)——尤其是拉跨文学杜老师,虽然没有憋出更新章推,但帮忙写出了“如果早知道练拳也会被侵犯”的超有趣推荐语。 其他亲友方面,阿鹤给了我好些鼓励,指出行文结构上的种种问题,阿左提供了很多设定方面的思路,非常热情参与到讨论里的公司boss,传授我发书经验的小调,不留余力找霹雳道友拉推荐的意龟,帮看过初稿的码字界老前辈——楚白楚凤华隐仙者等等。 至于说辛辛苦苦每章评论还被误会成小号or机器人的澜,实在太难为你了,感激涕零,不知所言,下辈子还要一起水贴吧! 再说说本书后续吧。 ——此处先献祭两位作者群里的两位小伙伴,《进化系种田修仙》与《都进轮回空间了你们还不知道剧情》,前者是生活气满满解压修仙,后者是杀伐果断不降智的综漫无限流。 成绩方面还是满意的,第一次就能吃到三轮推荐,今天收藏差不多达到一万。 由于鄙人是兼职写书,本职工作是游戏文案,还是个手残党,所以目前努力把更新往每日六千档挺进,争取早日升级到每日八千,但可能需要很久,还请多多包涵吧。 第三卷吸取反馈经验,会以单一作品为主体构架世界,选择比较大众热门的副本,再加入适当魔改,更偏同人色彩,好这口的朋友可以期待下。 然后上架更两章,求二十四小时首订,若能破五百的话,加更五千,破七百的话,加更一万(哪怕暂时码不出来,回头也会补上),虽然目前剧情还没写到高潮部分…… 大概就那么多了 再来就是建了个书友群,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进来扯淡561414856 第二十八章 治人治国,唯在生杀(上架第一更) 不过泰妍没有办法说服宁奕,宁奕认为孝渊肯定不舍的自己的男朋友被戏弄,所以宁奕坚持要按照他的计划对孝渊隐瞒一切。 这话入了叶笑三人耳中,可就有点刺耳了。叶笑与剑太虚还好,他们两个都是好脾气之人。但傲韵竹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你敢呛我一句,我就要呛你十句。 回到酒店中,杨玄瞳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任何的解决办法,给他自己搞得都有些头大。 还有就是这里,但是这些世界树加起来绝对没有二十三棵,根据风行者透露的信息,这个世界是由二十三棵世界树支撑起来的,所以一定还有顾风不知道的世界存在。 闻言,季笙收了震天刺,望向单脚轻点在一旁树梢上的枫凌,落落大方地微微欠身。其发髻之上,两束金银钗的钗坠,映照着皎洁月光,随之轻轻一晃,光彩动人。 “该死,这些冰雪妖族妖族怎么追这么紧?”鲛无痕不由有些懊恼,按理来说他只是救了三个族人,纵然击伤了几个雪姬,也并没有对冰雪妖族造成太大的损失,按理来说对方不应该这样穷凶极恶的追击了。 开什么玩笑本来现在自己就一天到晚被方华和赵云等人操练的不要不要的,如果再拜了师那么以后他们操练自己岂不是更加的名正言顺。 王涛的这份兄弟情,倒也让人感动,但只可惜,他为兄弟报仇的想法,永远只是一个想法,且是一个错的想法。 众人回到“万事屋”,看着墙上破的那个大洞,都是有些尴尬。尤其是脱下绿皮伪装的“年”,更是尴尬地几乎就要钻进洞里了。 所以每次来都是把民众劝走了以后就不了了之,民众假装要离开可是等警察们一走立马又原路返回,反正就是杨永信不出来解释清楚他们就不会罢休。 其实麦斯的分析都没有错,只是忽略了一个问题,能在第一时间进入到这个副本来的队伍,都不是简单的队伍,手底下没有真材实料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放心吧,我不会伤了他的。”楚隽撇了撇嘴,没有理会赵祁伟的告诫。 “雷欧纳德,你回来啦。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一进门,露娜就凑了上来,看见我脸色不好,急忙追问道。 我妈笑了笑出去了,我妈走后。我没有再靠近她,而是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抽烟,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她,这个时候一切都显得特别的平静,特别的美好。 “放心吧,”陈浩的眼神望着外面的情况,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心里暗暗的想到;看来天罚帮的确应该整顿一下了,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冒用天罚帮的名胜,至少会将天罚帮送上一条不归路。 病房的隔音效果自然是很好的,才刚刚走出去夜羽就听到了神奇宝贝中心大厅喧闹的声音。迅速关上了门之后,夜羽走了过去似乎是想要听听看在这里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陈家别院之中,陈浩已经早早的起来,就在自己居住的房间门口,打起了形意拳,既然一会就要面见陈家的各位长老,自然免不了一番比试,才能够顺利的坐上陈家家主之位。 事实上,刚开始我还寻思着为啥白依不搭个车或者坐公交车带我去她要领我去的地方。 顿时,中年警察的脸色一阵惨白,旁边,另外的几名警察脸色也非常的难看,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敢在街道上,公然的杀害一名警察。 看看几乎拉偏的锯缝,芒娃儿丧气地扔下锯子,躺到工房墙角的大炕上,缓缓气儿也静静神儿。 只是他没有也不会想到,却是他自己一开始将李知时等人留在了外面当试探的炮灰。 欧阳奕听见蓝恋夏的话愣住了,她只有了五成的功力就把着五个一流的刺客一招击毙? “沈柔嘉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真是她,那她到底是以什么方法夺走别人的天赋潜力的呢?”兰岚不解的问。 而在两人交谈之际,一道身影在道路的一侧停下了脚步,目光冷冽的看向这边,脸上的表情,有嫉妒,有怨恨,有不屑,但最后都转变成了狰狞。 “婆娘,人家使用的是木头,你使用的可是可以杀人的利刀!”苏全笑道。 “末将在!”莫名其妙被留下来,刁俊心里很慌,赶紧上前回应。 武松在叶家吃过早点,知道叶夫人做的阳春面是一绝,现代人说,管住男人,便要管住他的胃,男人天生懒惰,家中有的,为什么还要到外面去吃呢,故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