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出东方》 第5章 父权 在新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坐上半天时间的车,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顾曜运坐在一辆坦克越野车,连同司机,一共有五名游客。 副驾驶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背包客女孩,身着一件短款牛仔服,搭配一条淡蓝色,微微有些发白的牛仔裙,纤细修长的两条光腿下面,踩着一双十分朋克的西部短靴。女孩身上的挎包是卡其色的流苏款式,包的形状巨大,造型略显浮夸,但是这一身搭配和女孩桀骜不驯,却有胶原蛋白满满的精致脸庞,看起来毫无违和感,扑面而来的朝气活力。 “老爷子,还有两个人在厕所,人到了就出发。” “好的,不着急!” 司机又看向叛逆女孩,表情十分和善地笑了笑:“小姑娘,到了帕米尔高原,记得要多穿一点。山上和山下,不是一个温度。” 过了一会儿,两名男子跑了过来,瞅了一眼顾曜运的身形。其中一名山东口音的壮汉,一开口就是爽朗直率的性格。 “老爷子,我和他有点胖,劳烦您坐在中间位置。” 顾曜运看了看另外一名男子,地中海发型,五官憔悴,性格目测是社恐,网络上称之为i人。这种描述是孙女顾喜宝告诉他的,这一刻想起来,觉得形容还是很贴切的。 “好的,没问题!” “谢谢老爷子,看您仙风道骨,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儿。” “谢谢!您是山东人?” “没错!土生土长的山东人,您是江浙沪一带的吧?” “好眼光!我江苏泰州人!” “哇!江苏是个好地方,十三太保闻名天下,听说你们十三个地级市,一个不服一个。” 顾曜运淡淡一笑,心思都在寻找和田玉上,简单敷衍了几句热情的山东人。 坦克越野车的后座载了三名乘客,顾曜运即便已是疲惫不堪,却依旧仙风道骨,衣着虽然与平日里已经突破许多,依旧可以看出是一位南方的精致小老头。 汽车在宽阔的公路上行驶了半个小时后,山东大汉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大馒头和大水壶,又突然掏出一根味道刺激的大葱。 “老爷子,饿了吗?尝尝我们山东大馒头,这趟出来比较匆忙,只有老干妈辣椒酱。这要是在我们老家,刚出锅的大白馒头,蘸着虾酱或者大葱蘸酱,那叫一个人间美味。来一个尝尝?” “谢了,小伙子,我年纪大了,身体代谢慢了,刚才上车前已经吃了些干粮,喝了一瓶水,这会儿肚子里面还满满的,再吃就要不消化了。” 山东大汉点点头,脸上表情似乎有些替顾曜运感到可惜,“老爷子,在我们山东,馒头就是王,山东人一生都离不开馒头。我们一亿山东人,都是馒头的孩子。” 顾曜运没有接话,看着前方的风景,脑子里面出现了家乡泰州的鱼汤面。馒头是山东人的灵魂,鱼汤面是泰州人的灵魂。泰州的鱼汤面大有讲究,鱼汤,汤汁鲜美,味道醇厚。鱼片,肉质鲜嫩,滑嫩爽口。面条是细如银丝的阳春面,一根一根的,细细得像银链。 顾曜运注意到左手边的男人,目测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朴实无华的地中海发型,怀里紧紧抱着黑色旅行包,似乎里面装满了贵重物品。男人肤色暗沉、皮肤出油,眼神疲惫中透露出对于命运的不屈服,看起来显得心事重重。 “你吃够了没有?这一路你一直在啃大葱,吃馒头,你知道车里味道有多难闻吗?我忍你很久了,隔半个小时,你就吃一次,你的胃难道就填不满?能不能考虑车上其他人的感受?有本事你自己租一辆车!” 男子前一秒还蔫蔫的,突然之间,整个身体支棱了起来,像一只发怒的猫。 “小伙子,你是不是遇到事儿了?” 车里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顾曜运看向司机,发现司机一如既往目视前方,似乎车里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开车的心情。 副驾驶的摇滚女孩,那颗比例完美的脑袋,甚至都没有好奇转身看一眼后面的糙汉们。顾曜运看见女孩拿起头戴式的耳机,罩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跟着音乐的节奏身体开始小幅度的扭动起来。 见状,顾曜运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刚才那么短短数秒,他联想到了很多画面。也许司机会一秒暴怒,将他们三人赶下车。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高速公路,两边是苍茫的大山,想要抵达喀什国际大巴扎,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副驾驶的叛逆女孩没有因为后座的糙汉们争吵而歇斯底里。 顾曜运平生最害怕女人吵架,女人的叫声分为多种,其中尖锐刺耳的谩骂声,是一种可以直穿人类耳膜的噪音,顾曜运庆幸自己没有听见。 山东大汉愣住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馒头和大葱伤害到了别人。而一路上紧紧抱着黑色旅行包的地中海男人,一直目瞪着那名山东大汉。 看见这一幕,顾曜运突然很想笑,却又因自己七十多岁高龄,在竭力克制住自己。 “有话好好说,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大家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一下。据有关文献表明,全世界六十多亿人口,世界上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0.00487!两位小兄弟,我们能够同坐一辆坦克越野车,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你少在这边和稀泥,像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哼哼,倚老卖老!” 地中海男人突然将矛头对准了顾曜运,老爷子愣神了足足有十几秒,回过神来:“倚老卖老?如果我现在和你们年龄相仿,你是不是就会把倚老卖老这个词去掉,直接骂我是和稀泥的混蛋?” 地中海男人眼神有些错愕,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老人家,我不是针对你,我是看不惯他这种人。出门在外,背着馒头和大葱,自己找个地方吃就算了。车子是司机的,我们都是乘客,都花了钱的,凭什么要忍受这股子大葱味?” 山东大汉这回不乐意了,把馒头和大葱塞回包里,拉链拉合的声音突然显得有些尖锐刺耳,顾曜运感觉两人有一种马上要互殴的趋势。他慌忙错乱地看向汽车后视镜,发现司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时不时注视着车后排。 原来司机虽然默不作声,却一直关注着后面的“战况”。 顾曜运以为山东大汉下一秒沙包大的铁拳,会毫不留情落在地中海男人的脑袋上。山东人的暴脾气上头,说不定会打开车门一脚将地中海男人踹下去。 “兄弟,你是不是出事了?我看你的状态不太好。” 车内,所有人都想不到是这样的对白,似乎他们二人扭打在一起,或者互相对骂,这才是合理的剧情发展。 从地中海男人脸上压抑的神情不难看出,他是主动挑起争吵,寻求发泄的机会,甚至可以看出他是在创造一个可以与人互殴的机会。 第6章 邂逅 汽车持续行驶在宽阔平整的公路上,车内所有人的心情似乎都提着。 然而,山东大汉出乎意料没有接招,没有按照人们认为的常理出牌。 “兄弟,从你一上车,我就看出你遇上事儿了。大家都是自天南地北,你有事就跟我们说说呗,说出来就好了,这么一直憋着,身体会憋坏的。” 顾曜运看见地中海男人憋红了脸,突然抱住怀里的旅行包嚎啕大哭。 他的声音太大,音质也很难听,但是悲切之情瞬间充斥在这辆坦克越野车里。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依旧一言不发,却伸手递过去一包纸巾。 副驾驶的叛逆女孩虽然戴着耳机,却伸手递过来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大家都不知道地中海男人崩溃背后的真实原因,但是这一刻,大家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去安慰他。 顾曜运接过司机递过来的纸巾,山东大汉接过女孩手中的棒棒糖。 “小兄弟,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舒服了!谁年轻的时候都会遇上事儿,等到了我这个岁数,想到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都不觉得是个事儿。” 顾曜运在安慰地中海男人,山东大汉两只粗大的手,撕开了棒棒糖的糖纸袋。 “哥们儿,吃块糖就好了,小时候我妈总是拿糖哄我。” 地中海男人接过顾曜运手里的纸巾,恶狠狠地看了看山东大汉,表情既悲怆又愤怒:“我有糖尿病,你是想让我死在新疆?” 闻言,山东大汉一脸无辜,举起手对着车顶发誓。 “哥们儿,我不知道你有糖尿病,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如果有,这辈子我再也吃不上山东大馒头。” 车里静默了几秒,突然传出了笑声。 前排副驾驶的叛逆女孩笑了,沉默寡言的司机师傅笑了,顾曜运也笑了。地中海男人破涕而笑,车里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兄弟,到底出什么事了儿?大家相识一场,你就别憋着了,小心得内伤。” 车里安静了十几秒,地中海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刚才平和了许多。 “我叫吴浩,从上海浦东机场坐了六个多小时飞机来到喀什。我计划来新疆旅游已经有五年了,这五年每一次我想动身出发,公司都会给我塞一大堆工作。996工作制算什么?现实只会比996工作制更残酷。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有糖尿病吗?运动少、应酬多,每天下了班还要陪老板去喝酒,老板不能喝,我就得替他挡酒。 我今年38岁,看起来像五十岁,头发都快掉没了。更可悲的是,我还没有娶妻生子,在上海一直住在公司员工宿舍,这操蛋的房价我根本就买不起。每个月累死累活挣一万多块钱,在老家听起来还体面,在上海一万多块钱够干啥?你们用的是人民币,我们用的是沪币! 现在更可悲的事情发生了,我被公司裁员了,辛辛苦苦为公司卖命了这么多年,公司说不要我就不要我。这次来新疆,我是想去班迪尔蓝湖看看。网友说那边风景很美,我想死在那里!” 地中海男人最后一句话说出口,车里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惊诧的表情。 司机师傅直接一个急刹车将坦克靠边停车,副驾驶的美女摘下耳机转身,一对大眼珠子看向他。 “什么?班迪尔蓝湖那么美,你有问过班迪尔蓝湖,它接受你投怀送抱吗?班迪尔蓝湖可是新疆塔县上,一颗夺目璀璨的蓝宝石!” “你的意思是我不配死在美丽的班迪尔蓝湖?看来你也是势利眼!大自然和人类不一样,它是包容的,我相信它一定会接受我。班迪尔蓝湖不会看不起我,它更不会欺负职场老实人!”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自杀!生活多美好,祖国大好河山多壮美,为什么要死呢?你知道多少生病的人,都在努力顽强地挣扎,他们每活一天都觉得赚了,你有手有脚,身体还算健康,为什么不珍惜生命呢?” “莫经他人苦,你没有话语权指责我的选择。自杀是我人生唯一的选项了,能够死在这么美的地方,在我合上眼睛之前,至少还能感受到一丝欣慰。” “大哥,你是感到一丝欣慰了,但是你的死亡会给很多人带来惊吓,甚至会因为你,班迪尔蓝湖顶着一个红色的‘爆’字,直接冲上微博热搜。万一再发生涟漪效应,那些遭遇挫折的人都效仿你,来到班迪尔蓝湖投湖自尽,后续的一些连锁的蝴蝶效应,不是你能够想象到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就是一种耻辱。假如我的父母如果知道我失业了,他们只会在亲戚面前更抬不起头。这些年我一直单身,我父母本就觉得脸上蒙羞。对于一个男人而言,除了婚姻,就是工作。我不敢想象,当我爸妈知道我被公司开除,他们脸上是什么表情。” “呵——你死都不怕,还怕他们怎么想?”叛逆女孩轻蔑一笑。 车里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山东大汉不计前嫌,搜肠刮肚安慰道:“兄弟,我理解你不容易,年近四十岁失业,确实是一次重创。但是小姑娘话糙理不糙,人生在世,婚姻、工作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生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觉得你太过于悲观了。不如利用这次失业的机会,在新疆待上一个月,来一次深度旅游,感受当地的自然风光和历史人文。这里视野开阔,山河壮美,可以治疗现代人的精神内耗和精神焦虑。” 顾曜运接话道:“小伙子,刚才你说我倚老卖老,那我就再倚老卖老一次。我有个儿子,事业上一直没有起色,我虽然人前不满意他,其实我内心已经放下了。对于父母而言,孩子的身心健康是第一,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开口说话了:“兄弟,我比你年长两岁,来新疆已经两年了。三年前,我的公司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我变卖了家产把拖欠的工资都还上了。我变得身无分文,老婆带着孩子跑了,父母年纪大了,我没有告诉他们公司破产的事情。我想了很久,最终来到了新疆,一边开车一边生活。每天我都会拉到形形色色的乘客,抱着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自杀的人特别多,你的遭遇还不是最惨的。 兄弟,我推荐你去一个地方,也许在那边你会被彻底治愈。” 听闻此话,地中海男人忙擦干泪眼,眼神中闪过迫切:“这个地方在哪里?”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感叹:“新疆盘龙古道蜿蜒于崇山峻岭间,犹如巨龙盘旋,位于海拔四千多米的帕米尔高原上,整条公路迂回转折,短短七十五千米却足足有六百多个急弯。网上有一条神评,走过盘龙古道所有弯路,从此人生尽是坦途。” 司机话音刚落,一直坐在副驾驶听歌的叛逆女孩,兴奋地转过身跟后三名男士普及起来。 “对对对,盘龙古道是喀什的一条网红公路,帕米尔高原的神奇景观。原本是为了扶贫修建的一条公路,意外成为了网红打卡地,帕米尔高原村吃上了旅游饭。” “哈哈!每次车上一提到网红打卡地,就属你们女孩子们最高兴了。”司机笑道。 “那是当然啦,千里迢迢来这么远的地方旅游,女孩子就是为了出片。跟你们介绍一下,我是一名旅游博主,每隔一阵子都会前往一个地方深度旅游,记录当地的自然风光和人文特色。目前我还没有团队,白天自己拍摄,晚上回去自己剪辑,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队伍。希望有朝一日,我的视频能够全网爆火。师傅,你继续!” 司机看着前方的路况,时不时瞄看几眼后视镜,观察地中海男人脸上的表情。 “兄弟,强烈推荐你去盘龙古道看一看,顺道把白沙湖和班迪尔蓝湖一并欣赏,你一定会找到心中的答案!我真不是吹牛,每一个到新疆来的游客,不管是带着怎样的动机,最终灵魂都会被净化。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没有投湖自尽,打我电话,我亲自来接你。” 第7章 净化 新疆的风景总是在路上,顾曜运乘坐的这辆坦克越野车,司机中途停靠在公厕休息区两次。 第一次车子靠边停车,副驾驶上的叛逆女孩,小兔子一般雀跃下了车。回头上车时,小姑娘嘟着嘴,一脸黑。 “怎么了?” “臭死了!这一路,新疆什么都好,唯独厕所让我没法接受,感觉上个厕所跟开盲盒似的。” “哈哈,正常现象,新疆太大了,厕所是个问题,但是当地一直在努力。新疆境内各地加大旅游厕所建设力度,今年全疆计划好像是要新建旅游厕所171座。” 司机一边侃侃而谈,一边继续驱车,车后排三名男士已经昏昏欲睡。副驾驶的小姑娘年轻,一路上都在用手机记录这次旅行。 第二次抵达公厕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叛逆女孩拿着一把伞下了车。回头上车时,小姑娘一对大眼睛笑眯成了月牙形状,顾曜运甚至发现小姑娘脸上有些小得意。 小姑娘显摆着手中那把雨伞,“幸亏我机智,刚才那个公厕还不如之前那个公厕干净,好多男女都在户外方便。哈哈,我看到了好几个光屁股,别人没有看见我的,因为我有这把‘保护伞’。” 司机见惯不怪地笑了笑:“小姑娘,机智如你!” 车子继续行驶在公路上,除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和窗外的风声,车内显得沉闷而又乏味。顾曜运虽然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但是直接进入熟睡状态并不容易。刚才一路上断断续续打了几个盹儿,甚至做了一些碎片化的梦境。 这时,山东大汉提议:“师傅,车里能不能放点音乐,就是那种非常欢快、抒情的新疆歌曲,比如《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掀起你的盖头来》《达坂城的姑娘》,王洛宾是西部歌王,他的每首歌我都喜欢。” “不好意思啊,我是个资深的老八零后,比较喜欢八九十年代的经典老歌。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打开车载音响。” “我没意见,一边欣赏沿路的风景,一边听着歌曲,这才是人生。”山东大汉举起双手表示赞同。 顾曜运不是那种老古董,他随后跟在山东大汉附议:“我也没问题,路程太远了,需要来点音乐助助兴。小伙子,你没意见吧?” 之前情绪崩溃的地中海男人,这会儿精气神儿好了许多,举着手机对着车窗外面拍照。 “我没意见,我随大流。” 司机最后一个看向副驾驶的女孩,“后面三位男士需要来点音乐助助兴,你没意见吧?” 大家都以为女孩戴着耳机听不见,司机话音刚落,女孩酷酷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一车都是爽快人儿。 征询了全车人的意见,司机这才打开车载音响。很快,车里传出由罗大佑作词作曲,歌手陈淑桦演唱的《滚滚红尘》,曼妙歌声穿透到了每个人的耳膜。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在音乐声中,顾曜运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他不止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曾几何时,他绝不会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却陷入打瞌睡的状态。如今,他坐在一个地方时间久了,总是会打盹儿。 有时候被手机里的微信提示音吵醒,有时候被电视机的广告声惊醒,有时候被喜宝养了很多年的金渐层小橘猫趴在脚丫子旁边磨蹭醒来。有好几次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沉沉熟睡了一觉,身上是喜宝给他盖的一条红牡丹毛毯。那条毛毯是妻子婉华在世时,最喜欢的一条毛毯,上面刺绣着婉华最爱的牡丹花。 顾曜运在车里睡着了,头歪靠在山东大汉的肩头。山东大汉并没有抵触情绪,相反,身体一动不动,生怕打扰了老爷子的美梦。 不知不觉,顾曜运的灵魂飘回到了三十多年前,梦见已故多年的亡妻....... 顾曜运出生在江苏泰州里下河地区的小乡村里,小时候他就喜欢捡地上的石头进行雕刻。那时,他还不知道今后自己会成为“扬派”玉雕的领军人物。三十岁那年,他接触到了玉雕这门技艺,往后的四十多年都奉献给了这门古老而神奇的工艺。 他的几十件作品屡获金奖或银奖,每一件获奖作品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与智慧。从选料的精心考量,到设计的独具匠心,再到雕刻过程中的精雕细琢,他以无比的耐心和专注,赋予了玉石新的生命和灵魂。 每一个挑灯雕刻的夜晚,他的身边都有妻子在一旁默默陪伴,直到妻子过劳成疾,躺在医院的病房,顾曜运才发现妻子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曾经乌黑发亮的青丝之间已有了刺目的银发。 “婉华,这些年辛苦你了,又当爹又当娘,为我拉扯了一儿一女。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你第三个孩子,承蒙你多年照顾,才有我今天的事业。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即便要我变卖家产,我也要把你治好。” 那时,顾曜运的妻子唐婉华已经身患乳腺癌,查出来的时候就是癌症晚期。医生对她采取了化疗,手术情况不太乐观,医生希望她能及时接受切除手术,这个消息由顾曜运告知她。 “婉华,答应我,接受切除手术,好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目中都是最美的牡丹。” 妻子拉着他的手,眼神里面流露出了平静、安详的笑容。 “曜运,牡丹是芍药科,四月开花。牡丹花是繁荣昌盛、和平幸福、富贵吉祥的象征,被中外游客誉为“国色天香”、“花中之王”。我喜欢牡丹花的优雅、温柔、高贵,所以我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出现任何瑕疵。 母亲带领我完完整整来到这个世界上,现在我想完完整整离开这个世界。曜运,咱们别治了,带我回家吧,我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整天躺在这里,我好担心咱们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担心小樱和小彦吃饭瞎糊弄。” 第8章 婉华 顾曜运握住妻子的手,已然泣不成声,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曜运,别哭,你还记得欠我一样东西吗?” “什么?”顾曜运早已忘记曾经答应过妻,要为他们的爱情雕刻一幅玉雕作品传承在这个世上。 “你为了事业忙碌了几十年,雕刻出了许多闻名中外的玉雕作品,唯独欠了我一幅玉雕。曜运,我等了好久了,你脑子里面有创意了吗?” 顾曜运失魂落魄地注视着妻憔悴的五官,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 “婉华,你别急,创意就在我脑子里面,我准备去新疆喀什寻找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我想好了,这幅作品的名字就叫《玉见》。世界这么大,遇见你不容易。如果有来世,我还想娶你为妻。《玉见》会成为我毕生的收官之作,它会见证我们的爱情故事。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将它送给你。” 顾曜运看着妻子温柔地笑,即便岁月给她带来的抹不平的皱纹,妻子依旧美得温婉,美得大气。 “好,我等你把《玉见》送给我。如果......如果我等不到,《玉见》就永远刻在你的脑子里面,不要让它问世,我怕你看了会睹物思人,伤了自己的身体。” 顾曜运红了眼眶,当晚回到家就开始绘画构图。 玉雕创作的基本功,主要分为三个方面。绘画功底、刀工功底、内在功底。 不会绘画的玉雕师不是真正合格的玉雕师,雕刻师在雕刻的过程中都离不开画,往往会一边画一边雕。要做出有立体感的图案,首先要能画出所要雕刻的平面图案、有时还需要多角度的平面图案,作为玉雕师雕刻时的下刀依据。 对于一名专业的玉雕师来说,精湛的刀工是一项必备能力。虽然如今的电脑机雕被运用得越来越多,但是手工雕刻是任何时候都不落伍的,并且更具有收藏价值。对于那些懂玉的人来说,一件纯手工雕刻的玉雕作品,要比电脑机雕的玉雕作品价值高出很多。 有了前两者的基础,就到了玉雕的最高境界,内在功底。 一名真正的优秀玉雕师,追求的是内外兼修的玉雕境界。外就是我们前面所讲的绘画功底和刀工功底,而内自然指的是玉雕师的内在修为。顾曜运熬了一宿,第二天清晨拿着《玉见》的草图出现在医院,妻已经进入ICU急救。他的婉华终究没有目睹《玉见》,妻走后,他烧毁了《玉见》的草图,沉沦数日,郁郁寡欢,借酒消愁。 “婉华,像你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不能寿终正寝?是上苍嫉妒我顾曜运得一贤妻,嫉妒我的玉雕天赋,故意斩断了我的毕生挚爱吗?婉华,等等我,你要走.......” “老爷子,快醒醒,喀什国际大巴扎到了!” 顾曜运睁开双眼,窗外天色已经黑如墨染:“他们呢?” “老爷子,他们早下车了,您睡了好长时间,一直都在做梦。老爷子,请问,您是玉雕大师吧?”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您一直在喊婉华这个名字,说是欠她一幅玉雕作品。您来新疆是为了寻找和田玉吗?” 昏暗的车内,顾曜运的面部轮廓更加深刻分明,内敛的眉眼透露出仙风道骨的老艺术家气息。 “婉华是我的妻子,三十多年前身患乳腺癌永远离开了我。临走前,她才告诉我,我欠了她一幅玉雕作品。嗨!那些年我忙于事业,忙于功名利禄,方方面面都愧对了她。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寻找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完成她的心愿,不然我死了也没脸过去见她。做人嘛,要言而有信,即便她是我的妻子,我也要遵守自己的承诺。” “老爷子,我非常敬佩您,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对了,喀什国际大巴扎虽然有很多玉石商家,但是籽料、山料的品质不一,如果您最后还是遇不到合适的玉石,不妨可以前往和田玉龙河水库,也许在那边能够寻到让您有眼缘的玉石。祝您成功!” “谢谢你,小伙子!”...... 顾曜运下车后,就近找了一家小餐馆,点了一份新疆拉条子拌面。 店主告诉他,喀什国际大巴扎的全年营业时间是上午十一点至晚上八点闭店。顾曜运只好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准备第二天开始逛喀什国际大巴扎。 洗漱过后,他服用了心脏病药物,躺在床上却隐隐感觉到心脏不太舒服。自从三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他的身子就不如从前那般健朗,时常感觉到妻子在召唤他去那边陪她。 女儿顾樱是一所大学的汉语言专业教授,她的丈夫是当地一家银行行长。经济方面无需担心,女儿一生衣食无忧。高大帅气的女婿从无花边新闻,对待女儿一如既往疼爱有加。顾曜运深表欣慰,小樱是让他省心的小棉袄。 儿子顾彦就不太争气了,从小各方面没有显示出特殊的天赋。不得已,他一直带着儿子跟随自己在“扬派”玉雕这一领域发展深耕,无奈,顾彦资质平庸,没有半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更可气的是,顾彦不思进取,却标榜自己活成了人间清醒,追求顺其自然的躺平态度。 上天替顾曜运关上了一扇门,却又给他重新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 奇迹出现了,孙女顾喜宝三岁那年就表现出了玉雕方面的喜爱和天赋。自此,顾曜运最大的心愿就是扶持孙女成长,带领她将“扬派”玉雕走向全国,直至走向国际的玉雕大舞台。 顾曜运闭上眼睛,嘴里呢喃着,仿佛妻就在身侧,偎依在他的臂弯。 “婉华,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年小彦一直扶不起来,好在他有个好妻子和好女儿,日子不会过得潦草。等我雕刻出《玉见》,带着我们的爱情去参加‘华玉杯’全国玉石雕刻大赛,我就过去陪你,咱们再也不分开......” 第9章 玉见 这一夜,顾曜运一直在做梦,梦里是他和妻子的大婚之日。 红烛红窗红灯笼,烛光下的妻子,犹如一朵娇艳的玫瑰。 婚后,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她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他抱着肉乎乎的顾彦,在妻子面前发誓,将来一定要将这小子培养出来,成为“扬派”玉雕的传承人。 妻子淡淡笑道:“顺其自然,儿孙自由儿孙福,小彦有他自己的命运。” “他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顾曜运身体“腾”的一下坐了起来,额头上面冷汗渍渍。 刚才梦里,顾彦已经长大了十几岁,对于玉雕方面天资极差。顾曜运急火攻心之下,命令顾彦罚跪,妻子在一旁百般劝说,顾曜运没忍住冲着妻子咆哮一声。 “婉华,对不住了,我不该冲你发火。” 顾曜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手拿起宾馆床头柜的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半。 新疆和江苏时差不一样,起身拉开窗帘,外面的日头也就是江苏早晨七点左右的光亮。 顾曜运简单收拾了自己的形象,出门问宾馆老板自助餐厅在哪个方向。根据指示牌,来到早餐区,随便对付了几口就准备动身出发。 喀什国际大巴扎上午营业时间是十一点,距离这个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非常充裕,顾曜运不打算打车前往,背着一个旅行包就徒步出门了。 走在街道上,喀什和其他城市几乎无差,都是非常现代化的建筑物,商业配套齐全,别的地方有的标配,这里一样不少。 顾曜运一眼望去,街道上随处可见一大把的汉族人。这些年来汉族人参与了新疆各行各业的经济建设和发展。他乡遇见汉族人,心中倍感亲切。 因为时间比较宽裕,顾曜运悠闲地走在街道上,感受这座城市最真实的一面。他也会想到自己的失踪,家里人会担心他,说不定已经鸡飞狗跳。 想到这里,顾曜运站在街头,打开旅行包,拿出自己原先那部手机。 手机刚刚开机,潮水般的消息涌向他,无非都是家里人和自己那些徒弟、老友发来的消息。人情世故方面,顾曜运一直不太喜欢。直到看到孙女喜宝的微信,老爷子才提了提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看了起来。 “爷爷,我们已经知道您去了新疆。他们不知道您去新疆干嘛,但是您骗不了我。我知道您去新疆是为了寻找玉石,您应该带上我一块儿去。” “爷爷,家里人都急坏了,我爸都报警了,警察定位到了您在新疆喀什。您如果看到短信就请立即回复我,我这两天准备去新疆的行李,亲自前往喀什接您回来。” 顾曜运顿了顿,思索了许久之后,拿起手机回复道:“爷爷不是三岁小孩,你不要过来找我,谁都不要来找我,我寻到心仪的玉石自然会回去。你好好准备参加‘玉满乾’雕刻大赛,这是省级比赛,可以尽快让你在这行业出圈。勿念爷爷!” 顾曜运发完信息,立即关机。老爷子生性好强,不喜欢子孙插手自己的决定。他和妻子说好了,《玉见》从选材到最后成为一幅作品,这期间他要亲力亲为。 徒步行走了一个多小时,距离喀什大巴扎已经不远了。远远望去都是游客。顾曜运新疆是个好地方,这里从来就不缺游客。 放眼望去都是汉人来这边旅游,漂亮的小姑娘穿着维吾尔族服装在打卡拍照,路边随处可见当地人和汉族人经营的写真馆。 商家们都在出摊,门口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美食。漫步于新疆喀什老城,铁艺、土陶、木雕、花帽等传统手工艺店夹杂分布。 顾曜运欣喜地看到各种民间技艺在此得到传承和弘扬,非遗文化成了老城里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喀什大巴扎太大了,这里的商业气息十分浓厚。走了很久,顾曜运来到了这一带的玉石市场,随处可见大巴扎的玉石馆。 外地游客看来,那些玉石精美绝伦,但那些都是成品,不是顾曜运要寻找的玉石原料。他需要从上好的山料和籽料里面,选择一块最佳的玉石带回泰州雕刻。 “老板,你们这里有玉石原料吗?” “有的有的,您等一下,我去后面给您拿。” 老板是汉族人,跑到仓库拿出一堆玉石出来。 “您看,这些是上好的山料,这些是上好的籽料。都是汉族人,我们不载客。您是要带回去加工吗?” 顾曜运不爱迂回扯皮,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我是玉雕手艺人,想寻一块好的和田玉,创作一幅作品去参加比赛。” “老爷子,您是玉雕大师啊,难怪看起来仙风道骨,您一定很有名气吧!您叫什么名字,我上网搜搜看。” “不敢当!我就是想要雕刻一幅作品,送给一个我最重要的人。” “好的,没问题,您看看这些玉石,如果还是没有满意的,您也可以去其他家看看,这一片都是玉石市场。您有甄别鉴赏的能力,应该不是很难寻到一块好的玉石。” 顾曜运拿起玉石一块一块看了起来,最后摇了摇头:“老板,我再去别家看看。” 从这家玉石店离开,一直逛到了下午四点半左右,顾曜运都没有遇到一块跟自己有眼缘的石头。垂头丧气走在大巴扎,没想到又绕到了第一家玉石馆。 “老爷子,没遇到合适的玉石吗?进屋喝杯茯砖茶吧!” 新疆日照紫外线都很强,顾曜运感到体力不支,便不再客气走进店里。 “老爷子,新疆人最爱喝茶,他们这边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 “我年轻的时候来过,当地人一日不喝奶茶,三天浑身难受。清晨茯茶配油馕,每餐无酒必有茶。” “老爷子懂行啊,来来来,尝尝这个茯砖茶。这是冰糖、蜂蜜,可以加进去,清甜中带着茶香。” 顾曜运看着老板,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人长得很精神很神气。 “你在新疆定居了?” “是啊,我老婆也是汉人,跟我一起裸辞之后来这边创业的。我们夫妻两个不喜欢朝九晚五的生活,这边最适合我们,每天十一点上班,晚上也有很多娱乐。” “生孩子了吗?” “哈哈,这个还真没有,我们暂时不想生孩子,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其实吧,当父母是有门槛的,没有准备好当一个合格的父母,我们不打算去试错。” 顾曜运觉得店主的思想很前卫,这话好像孙女喜宝也跟他说过,每次他催促她找个男朋友的时候,她小嘴巴就会巴拉巴拉说一大堆类似于这样的话,每次都能把他气得鼻孔冒烟。 可不知怎的,刚才听到店主这么说,顾曜运竟然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为什么不回去了?新疆有什么让你这么离不开的特质吗?” “老爷子,新疆是个神秘又神奇的地方,以前我和我老婆经常吵架,来到这里以后,我们脾气都变好了。这里的能量场特别强大,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们活得很开心。” “小伙子,我看你们这边店铺挺多的,你们卷不卷?” “卷!当然卷!卷的都是汉族人,到哪儿都是卷。当地人不怎么卷,我一个当地的哥们儿开网约车的,他每天跑到两百块钱就回家,一分钱都不要。 汉族人就不一样了,有了两百想要三百,欲望永无止境。当然啦,我不是说咱们不好,我就是觉得新疆这边的兄弟姐妹们,他们活得很松弛感,我喜欢他们身上这种气质。其实说句实话,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以后到了那边也带不走,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伙子,看来你已经融入了这里!” “是啊!有人说新疆人懒散,我们在这边待久了,才发现他们才是真正的人间清醒。太卷了,人是会生病的。压力可以成为动力,但是也会成为病例。老爷子,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您这么投缘。” “没有!你说得很好,我听了受益匪浅。”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店主想了想,开口说道:“老爷子,既然这边还是没有你要找的玉石,要不你可以试试去玉龙喀什河那一带看看。玉龙喀什河又叫白玉河,其中最名贵的是河中的羊脂玉。那边靠近昆仑山,有些地方是可以捡玉石的。您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就是一定要注意防晒补水。” 顾曜运眉眼顿时亮了:“我之前也听说过玉龙喀什河那边有玉石,谢谢你啊小伙子,那咱们有缘再相见。” 顾曜运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沿喀和公路(G314)行驶,四个小时后到达玉龙喀什河,天色已经全部黑了。 “老爷子,您这么晚就不要去捡玉石了,国玉大酒店和九华玉龙酒店都在附近,要不我先送您去办理入住吧!” 一路都在奔波,顾曜运虽然心急如焚,身体却早已透支,心脏隐隐作痛的频率一下子变多了。《玉见》一日不出,他必须保重自己的身体。 “劳烦了,先送我去最近的酒店吧,明天我再来碰碰运气。” 第10章 妻子 顾曜运笑着摆摆手:“这个可不敢当,我就是一个喜欢玉雕的手艺人。我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其实是想要雕刻一件玉雕作品,送给一个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是女人吧?”玉石店老板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八卦的笑容,“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什么苦头都能吃。” 顾曜运笑而不语,玉石店老板也分爽快,看得出来是个性情中人。 “老爷子,您看看这些玉石,如果还是没有满意的,您也可以去其他家看看,这一片都是玉石市场。您有甄别鉴赏的能力,应该不是很难寻到一块好的玉石。” 顾曜运拿起玉石一块一块看了起来,最后摇了摇头:“老板,我再去别家看看。” 顾曜运从那家玉石店离开后,一直逛到了下午四点半左右,期间一直没有遇到一块跟自己有眼缘的石头。 坐在路边喝水补充体力,接着垂头丧气走在大巴扎的街头,没想到绕了半天又绕到了第一家玉石馆。 小伙子一脸热情洋溢,“老爷子,没遇到合适的玉石吗?天气这么热,进屋喝杯茯砖茶吧!” 顾曜运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赶紧低下了头。 新疆的日照紫外线都很强,年轻人都会有生理不适,顾曜运七十五岁高龄,已经感受到了体力不支。 见年轻的玉石老板如此热情,于是便不再客气走进店里。 “老爷子,新疆人最爱喝茶,我来这边几年也爱上了喝茶。他们这边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甚至还有‘无茶则病’之说。” “我年轻的时候来过,当地人一日不喝奶茶,三天浑身难受。清晨茯茶配油馕,每餐无酒必有茶。” “老爷子懂行啊,来来来,尝尝这个茯砖茶。这是冰糖、蜂蜜,可以加进去,清甜中带着茶香。” 顾曜运打量着玉石店老板,小伙子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人长得很精神很神气。 “你在新疆已经定居了吗?现在还回老家吗?” “老爷子,我和我老婆都是汉族人,我们特别喜欢新疆,已经在这边安家落户了。老家就每年的春节回去看看,今年我们父母打算一起来新疆跟我们一起过春节。” “小伙子,一般年轻人都想着去北上广打拼,你们夫妻为什么选择来到新疆?” “我几年之前创业遇上了一些事儿,几个一起合伙的兄弟们都分道扬镳了。当时日子过得特别抑郁寡欢,身边也有安慰自己的朋友。我老婆那会儿看我意志消沉,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可以去新疆走一走,说不定心情能变好,也许还能找到人生的意义,于是我们就来了。 我们两口子刚到这里也是到处旅游,兜里面的钱花光了一半,我们就想在这边创业,做点小买卖生意,生活不用特别劳累的那种。现在我们已经适应了不用朝九晚五的生活,这边每天十一点上班,晚上也有很多娱乐,当地人喜欢载歌载舞,我们已经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你们生孩子了吗?” “哈哈,这个还真没有,我们暂时不想生孩子,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其实吧,我和我老婆都觉得,当父母是有门槛的,年轻人没有准备好当一个合格的父母时,我们是觉得不能轻易去试错。” 顾曜运觉得店主的思想很前卫,这话好像孙女喜宝也跟他说过,每次他催促她找个男朋友的时候,她小嘴巴就会巴拉巴拉说一大堆类似于这样的话,每次都能把他气得鼻孔冒烟。 可不知怎的,刚才听到店主这么说,顾曜运竟然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老爷子,我看您仙风道骨,一定是个文化人,您的子女一定都很优秀吧?” 提起子女这个话题,顾曜运眉头顿时蹙了蹙。 他第一反应没有想到女儿,小棉袄一直很让他省心。倒是他那个寄予厚望的儿子,这些年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什么叫优秀呢?他俩的日子属于吃喝不愁吧!” “哈哈,吃喝不愁这四个字,已经赢了很多人了。老爷子,您的要求太高了。” “小伙子,你为什么不回去了?新疆是有什么让你这么离不开的吗?” “老爷子,新疆是个神秘又神奇的地方,以前我和我老婆经常吵架,来到这里以后,我们脾气都变好了。这里的能量场特别强大,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们活得很开心。” “小伙子,我看你们这边店铺挺多的,你们卷不卷?” “卷!当然卷!卷的都是汉族人,到哪儿都是卷。当地人不怎么卷,我一个当地的哥们儿开网约车的,他每天跑到两百块钱就回家,一分钱都不要。 汉族人就不一样了,有了两百想要三百,欲望永无止境。当然啦,我不是说咱们不好,我就是觉得新疆这边的兄弟姐妹们,他们活得很松弛感,我喜欢他们身上这种气质。其实说句实话,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以后到了那边也带不走,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伙子,看来你已经融入了这里!” “是啊!有人说新疆人懒散,我们在这边待久了,才发现他们才是真正的人间清醒。太卷了,人是会生病的。压力可以成为动力,但是也会成为病例。老爷子,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您这么投缘。” “没有!你说得很好,我听了受益匪浅。”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店主想了想,开口说道:“老爷子,既然这边还是没有你要找的玉石,要不你可以试试去玉龙喀什河那一带看看。玉龙喀什河又叫白玉河,其中最名贵的是河中的羊脂玉。那边靠近昆仑山,有些地方是可以捡玉石的。您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就是一定要注意防晒补水。” 顾曜运眉眼顿时亮了:“我之前也听说过玉龙喀什河那边有玉石,谢谢你啊小伙子,那咱们有缘再相见。” 顾曜运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沿喀和公路(G314)行驶,四个小时后到达玉龙喀什河,天色已经全部黑了。 “老爷子,您这么晚就不要去捡玉石了,国玉大酒店和九华玉龙酒店都在附近,要不我先送您去办理入住吧!” 一路上都在奔波,顾曜运虽然心急如焚,急需寻找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奈何身体早已透支,这两天心脏隐隐作痛的频率一下子变多了。 《玉见》一日不出,他必须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司机,劳烦您先送我去最近的酒店,明天我去玉龙喀什河碰碰运气。” 顾曜运入住了酒店,夜晚,躺在柔软的乳胶床垫上,满脑子都在想象寻到一块心仪的玉石。甚至玉石的外形色泽,都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不知不觉,老爷子进入了梦乡,梦见那一年带着妻子婉华来到新疆喀什。 九月的喀什,色彩缤纷,树叶金黄,白云悠悠,天空湛蓝如同宝石。 深吸一口清凉微甜的空气,人顿时会觉得格外的神清气爽。 那一年,他为了一场全国玉雕大赛,带着妻子方婉华来到了美丽的南疆。 他们一边寻找心仪的玉石,一边逛遍了喀什古城、白沙湖、帕米尔高原、班迪尔蓝湖、盘龙古道.......那一年的金秋,他和妻子在新疆看到了胡杨林的壮丽景色。 他至今不忘曾经拉着妻子的手,面对一片胡杨林说出的一番豪言壮语。 “婉华,这辈子我一定要雕刻出一幅可以流芳百世的作品,像胡杨林一样三千年不朽。” 第11章 小伊 因为台风原因,机场直接取消飞往喀什的航班,喜宝不得不等到第二天才踏上了前往喀什的航班。 母亲周彤一大早查完房,立即从医院赶到机场,手里拎了一袋子面包和牛奶。 “飞机餐不好吃,你饿了就拿出来垫垫肚子,到了喀什跟妈报平安。” “妈,你放心吧,我都已经二十六岁了,不是六岁的小女孩。” “在妈妈心里,你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小女孩。你爷爷一直不愿意告诉你具体位置,等你到了喀什先别着急找他。我跟你爸当年度蜜月就是在新疆,你到了之后把行李收拾一下,然后出门吃一碗香喷喷的拉条子,先把肚子给填饱了再找你爷爷。” “拉条子是什么?”喜宝一脸问号。 “拉条子就是新疆拌面,具体有多好吃,妈就不跟你形容了,你自己亲自去感受。对了,你爸已经托你周叔叔联系到了当地的公安,到了那边会有人接机,他们会帮助你一起找到你爷爷。” “新疆太大了,南疆非常大,喀什地区的面积也非常大。喀什地区下辖1个县级市、10个县、1个自治县,总面积16.2万平方公里。喜宝,不要和警察走散了,你一个人过去,妈不是很放心。” “妈,你先前说我比我爸稳重,怎么现在又开始担心我了?马上要安检了,你赶紧回去吧,我到了就给你发信息。” 话音刚落,机场大厅传出工作人员的提示,前往喀什的旅客开始进行登机。 ....... 伊克山一家住在多来提巴格牧场,牧场位于新疆喀什地区巴楚县多来提巴格乡,是该乡下辖的一个行政村。 每天到了夜晚,这里的牧民都喜欢围在一起喝茶、唱歌、跳舞。这里的老人最喜欢的乐器是卡龙琴,它号称“刀郎木卡姆的灵魂”。 卡龙琴形似古筝,但比古筝音色更明亮,轻细悠扬,委婉动听。不过卡龙琴如今对于很多刀郎人来说都很难学,外人就更晦涩了,然而在当地的老人们心中,卡龙琴是维吾尔乐器里弦最多的古老弹弦乐器。 夜晚,星空下,牧场的牧民载歌载舞。 伊克山躺在一片草地上,正在把玩白天捡到的一块羊脂白玉。 他最近的运气不错,几乎每天都能捡到上好的玉石。 今天这块羊脂白玉,外观纯白如雪,如同羊脂一般,温润而又柔和。 “小伊,我们一起跳支舞吧!” 麦娜沙突然从一棵大树后面探出一颗脑袋,吓得伊克山魂儿差一点弄丢了。 “沙沙,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胆小鬼,你这样不够爷们!我爸爸说了,新疆的男人最不缺的就是勇气和勇敢。” 伊克山挑眉,目光轻描淡写看了一眼身旁美丽的姑娘麦娜沙。 麦娜沙·外力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父母只给伊克山一个亲姐姐,他很羡慕几个关系要好的发小都有一个跟屁虫妹妹。 麦娜沙的出现,填补了他的这道缺口。可是,两家父母却仗着他们关系要好,在麦娜沙出生当天,她的阿爸阿妈就给他们安排了娃娃亲。 “小伊,我今年都已经21岁了,你什么时候娶我当老婆呀?” 此刻,美丽的姑娘麦娜沙站在草原上,一边翩翩起舞,裙摆摇曳生姿,一边催促她的情哥哥能够早日娶自己进门。 “小伊,为了你,我已经拒绝了阿卜杜拉、艾拜杜拉、阿布都萨塔尔他们三个。这片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我以后肯定是你伊克山·依力夏的老婆。你阿爸阿妈阿姐都很喜欢我,他们都很想和我成为真正的家人。” 伊克山看着麦娜沙的舞姿,身姿优美,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摆手都充满了灵动和韵味。美丽而又热情的舞者麦娜沙,每次这里的盛会上都能是最耀眼的姑娘。 “沙沙,你很漂亮,很活泼,很善良,也很好,可是.......可是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妹妹,而不是情妹妹。” 伊克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麦娜沙停下了舞姿,拎着裙摆跑到他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撒娇。 “小伊,我不要当你的妹妹,我也不要你当我的哥哥。我今年21岁了,你今年26岁了,草原上像我们一样大的男女都生宝宝了。小伊,以后我不会再叫你哥哥,你也不用把我当妹妹。从今往后,我希望你当我是个真正的女人。” 伊克山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女人,在他的心目中,女人是个熟悉而又神秘的物种。跟他生活最久的两个女人,一个是阿妈,一个是阿杰。如果非要找出第三个,那就是眼前的青梅竹马麦娜沙。 她们三个都是女人,三个女人三种性格。阿妈是隐忍不语、任劳任怨的女人,在伊克山心目中,阿妈就是一个受气包,从来不敢反抗父亲和爷爷甚至奶奶。 阿姐不一样,从小阿爸就把她当男孩子培养,教她骑马打猎,性子像草原上的马儿一样刚烈不羁。阿爸固有的思想,一直明令禁止阿姐交往汉族男孩。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阿姐偏偏爱上了一个英俊的汉族男人。为了那个男人,阿姐和阿爸反目成仇,不相往来。 眼前的麦娜沙,从小就是他身后的尾巴,他走到哪里她都会跟到哪里。他会保护她不被人欺负,她在一声一声“哥哥”中,突然一下子长成了美丽的大姑娘。她的身材不再单薄,他亲眼看见她一天天在自己的面前婀娜多姿,丰腴娇美。 “沙沙,我对你没有男人和女人的那种感觉。你是我的妹妹,我是你的哥哥。我希望你回去跟你阿爸阿妈说,就说你不喜欢我,你有了其他的心上人。” 麦娜沙突然眉头蹙起,一脸倔强地盯着伊克山,仿佛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个究竟,为什么他会拒绝这片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 辽阔的草原上,月亮如同一颗明珠,将整个草原照得如诗如画。每一根草都显得那么生动和美丽,麦娜沙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轮廓变得柔和而模糊,仿佛梦中的仙子。 伊克山认为,如果是别的成年男人,下一秒的动作一定是亲吻麦娜沙红润的嘴唇。而他,即便这一刻,麦娜沙的身体一点一点试探性地靠近他,他的心跳都是平稳的。 “小伊,我明白了,你没有见过我的美。” 麦娜沙说着,突然解衣宽带。色彩的裙子里面,露出洁白无瑕的肌肤。 伊克山见到了麦娜沙那件纯白的束胸衣,优美的线条充满了像一片温柔的海洋。 伊克山吓得顿时慌忙地推开了她:“沙沙,你不要这样,我不是因为这个,我真当你是我的妹妹。” 麦娜沙刚才羞红了脸,却被伊克山的反应浇灭了心中的那团火。 她恼羞着整理好衣服,眼泪如同清晨的露珠,美出了别样的风情。 “小伊,我......我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等你爱上我!草原上最英俊的男人,只能属于草原上最漂亮的女人,这是我阿爸阿妈说的。” 伊克山看着麦娜沙离开的背影,心里面虽然很不是滋味,但是却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他不愿意去欺骗麦娜沙,更不愿意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柴米油盐酱醋茶一辈子。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任何男欢女爱的经历,但是他对爱情是憧憬和向往的。 伊克山躺在草原上,满天的星星点缀着草原的夜空。 他在思考爱情到底是什么?首先,爱情一定是会让一个男人怦然心动的! 第12章 纯真 伊克山对麦娜沙刚才的冲动行为,确实那一刻是心脏狂跳的,但那是一个男人的本能,就像草原上雄性的动物,比如牛啊,马啊,羊啊,它们对于雌性的本能生理需求。 伊克山知道,那不是爱情,那是人类天然的本能使然。 他很高兴自己克制住了这种生理本能,没有去伤害一个像金子一样明媚璀璨的女孩。 麦娜沙哭哭啼啼回到家,他阿爸见了心疼坏了。麦娜沙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前面三个孩子都是男孩,把他的麦娜沙一直宠在心尖上。 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很多家庭都会重男轻女,唯独麦娜沙的家庭地位比她三个哥哥高多了。大家眼中漂亮的小公主突然哭哭啼啼跑回家,衣服领口松松垮垮,哈迪尔十分恼火。 “沙沙,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阿爸,阿爸用铁拳去揍他一顿。” 麦娜沙哭而不语,她阿妈看见了,拉着女儿进屋问个究竟。 “沙沙,你是不是被伊克山欺负了?他把你怎么了吗?你们是不是那个了?” “阿妈,你说,我是不是这片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我配小伊是不是绰绰有余?” “当然啦,我的沙沙是这一片草原最漂亮的姑娘。告诉阿妈,你和伊克山怎么了?你这么晚才回家,是不是你们已经那个了?” 麦娜沙不明白母亲口中的“那个”是哪个,“阿妈,那个是什么?” 阿丽同摸着女儿的脸蛋,“傻女儿,那个就是男人和女人那个呀!” 麦娜沙突然脸红,“阿妈,你干嘛提那个啊,我和小伊什么都没有干,我们清清白白,我们的爱情比马奶、牛奶、驴奶、骆驼奶都纯。” 阿丽同看见羞涩的女儿,衣服领口是松动的。 “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阿妈是过来人,你不要撒谎。如果你们已经那个了,明天我和你阿爸就是伊克山家里找他的父母商量你们的婚期。伊克山已经26岁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不着急。你也21岁了,可以当孩子妈妈了。” 麦娜沙连忙搂住妈妈的腰,撒娇道:“阿妈,你不要这么着急,小伊还不想结婚,他说他还想继续在家里当阿爸阿妈的孩子。我刚才在外面草原上跳舞给他看,然后我跟他表白了。” “伊克山怎么说?实在不行,你们先订婚也行啊!” “阿妈,我刚才主动了,他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说一直把我当妹妹看。” 阿丽同瞬间明白女儿刚才做了什么,但是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阿妈不怪你,你是个勇敢热烈的女孩子,伊克山没有眼光。如果是这样的话,阿妈跟你阿爸商量一下,咱们不要找伊克山当女婿了,娃娃亲也可以不算数的。” “阿妈,不行,不能说!我觉得小伊心里一定是喜欢我的,只是我们两个一起长大,每天在一起放羊、骑马、上学,我们就是太熟了,他没有把我当女人看。我想再等等小伊,等他发现我是一个完美的、漂亮的女人,等他心甘情愿娶我回家。” 阿丽同母女在屋里聊天,哈迪尔急脾气,寻思了一会儿,觉得是伊克山欺负了他的麦娜沙。 “巴哈尔迪力·依力夏,你给我滚出来,你的宝贝儿子欺负了我的麦娜沙。” “卡合热曼·阿木拉江,你也给我滚出来,你最爱的好儿子伊克山刚才欺负了我的宝贝女儿麦娜沙。” 卡合热曼正在屋里准备明天的早餐,巴哈尔迪力坐在羊毛花毡上喝着茯茶。 伊克山还没有回家,他正躺在草原上,手中把玩着一颗没有经过雕刻的玉石。他不知道阿爸阿妈已经因为他“伤害”了麦娜沙,正在被麦娜沙的阿爸哈迪尔责怪。 “巴哈尔迪力”,你快出去看看吧,哈迪尔一直在骂伊克山。” 巴哈尔迪力放下手中的茯茶,屁股离开了羊毛花毡,脸色变得阴沉愠怒。 “瞧瞧你的好儿子,又给家里惹事情了。卡合热曼,你养育的一对子女都不让人省心,你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卡合热曼低头不语,任凭丈夫言语谩骂自己。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谩骂。年轻时,她顶嘴过几回,每回都被巴哈尔迪力揍得鼻青脸肿。 “你还在发什么呆?跟我一起去看看哈迪尔在发什么疯!” 唯唯诺诺的卡合热曼跟在丈夫的身后走出屋子,看见哈迪尔双手叉着腰在那边骂伊克山。 “哈迪尔,你不要再骂了,我家里的牛羊都在睡觉,有事情进屋来说吧!” 哈迪尔冷哼一声:“巴哈尔迪力,你是怕别人听到了丢人吧!好,我就给你一次面子。卡合热曼,请你给我准备热气腾腾的茯茶。” “是,哈迪尔,你先别生气,我给你准备茯茶。” 卡合热曼跟着二人身后进了屋子,忙前忙后给两人泡了新的茯茶。 刚准备回厨房准备明天的早餐,院子里面还有一大堆的衣服等着她洗。 丈夫和哈迪尔同时喊住了她,“哼,慈母多败儿,你留下来一起听!” “你是伊克山的阿妈,他欺负我女儿,你不能不管你儿子。卡合热曼,你留下来。” “哈迪尔,伊克山对麦娜沙做什么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教训他。” “刚才,我的麦娜沙哭哭啼啼跑回家,衣服领口是松开的,我怀疑他欺负了我的女儿。” 老两口一听,嘴巴张开了半天。卡合热曼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 巴哈尔迪力脸色怔了怔,突然嗓子里面发出爽朗豪放的笑声。 “哈迪尔,在我们草原上,男欢女爱不是很正常的吗?更何况,伊克山和麦娜沙从小就定了娃娃亲,我们一直拿她当成儿媳妇一样看待。在我们心目中,她已经是伊克山的妻子。如果伊克山欺负了麦娜沙,我想,两个孩子长大了,该是时候结婚生子了。” 哈迪尔喝了一杯茯茶之后,脸色逐渐平和下来。 “道理是没有错的,但是为什么麦娜沙会哭?你们一定要问问伊克山对她做了什么?还有,你们如果要娶我们麦娜沙进门,你们还没有举行提亲和订亲仪式,这对于我们家、对于麦娜沙都是非常不尊重的行为。” 第13章 童真 巴哈尔迪力脸色怔了怔,突然嗓子里面发出爽朗豪放的笑声。 “巴哈尔迪力,你在笑什么?我的话很好笑吗?”哈迪尔生气道。 “哈迪尔,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在我们草原上,男欢女爱不是很正常的吗? 更何况,伊克山和麦娜沙从小就定了娃娃亲,我们一直拿她当成儿媳妇一样看待。在我们心目中,她已经是伊克山的妻子。如果伊克山欺负了麦娜沙,我想,两个孩子长大了,该是时候结婚生子了。” 哈迪尔喝了一杯茯茶之后,脸色逐渐平和下来。 “道理是没有错的,但是为什么麦娜沙会哭?你们一定要问问伊克山对她做了什么?还有,你们如果要娶我们麦娜沙进门,你们还没有举行提亲和订亲仪式,这对于我们家、对于麦娜沙都是非常不尊重的行为。” 三人在屋里聊了很久,哈迪尔最终被夫妻二人诚恳的态度打动了。三人握手言和,开始商量让两个孩子先订婚。 这个时候伊克山从草原上醒来,夜晚的草原漆黑一片,昼夜温差很大。如果不是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或许伊克山会冻死在草原的夜晚。 一路星光照在大草原上,宛如他在电视机中看见的繁华都市。无人机在天空划过,视频中是万家灯火璀璨,像极了草原上的星空。 突然,前方冒出来一个身影,伊克山一阵警觉,在马背上呵斥一声:“谁?” “小伊哥哥,是我!” 伊克山凭声音听出是邻居家的孩子阿依别克,“你怎么会在这里?阿依别克,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阿依别克探出脑袋,仰望着骑在马背上的伊克山。 “小伊哥哥,我阿爸阿妈出去唱歌跳舞了,我妹妹去了外婆家生活一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家里太无聊了。刚才出来逛了一圈,结果迷路了,你送我回家吧!” “又不是好好学习,作业做了吗?”伊克山从马背上下来,将十一岁的阿依别克抱上了马背。 “小伊哥哥,我不喜欢上学,更不喜欢写作业。我阿爸阿妈也不怪我,他们说你小时候也是这样。” 伊克山一愣:“我是我,你是你,你不要模仿我好不好?以后你长大没出息了,是不是要怪罪于我?阿依别克,我现在很后悔小时候不努力读书,现在只能在草原上放羊遛马,平时捡捡玉石。” “小伊哥哥,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我特别羡慕你,可以不用每天起早上学,不用写作业,不用上那些无聊的课。如果可以,我想跟你交换人生!” 伊克山被阿依别克的话惊住了:“小家伙,你知道我多少岁了吗?” “不知道,看着很年轻!”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比你年长十五岁。如果人的生命可以活到一百岁,你跟我交换人生,那你就少活了十五年,你不觉得可惜吗?” 阿依别克转过小脑袋,望了望月光之下,伊克山英俊的脸庞。 “我不后悔,大家都说你是这片草原上最英俊最强壮的男人,喜欢你的女人特别多,麦娜沙姐姐这么漂亮的女人都很喜欢你。” “怎么?你喜欢麦娜沙?” “当然喜欢啦,草原上谁不喜欢麦娜沙姐姐?但是大家都说,她以后一定是你的妻子。如果我能成为你,我就可以娶到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 “阿依别克,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小家伙歪着脑袋,认真想了半天,“小伊哥哥,爱情就是一男一女每天搂在一起睡觉,就像我阿爸和阿妈那样,就像你阿爸和阿妈那样。” “你为什么要娶麦娜沙姐姐?” “因为我喜欢美丽的一切,麦娜沙姐姐就像天上的月亮、星星,草原上的花朵,她就像镶嵌在群山之中的白沙湖,湖麦娜沙姐姐在我心目中,宛如天空之镜子的班迪尔蓝湖。” 阿依别克小嘴描述了半天,用尽了小学五年级的大脑库存,搜肠刮肚赞美着麦娜沙。 伊克山继续问他,“你除了觉得麦娜沙很美,你还喜欢什么?” “小伊哥哥,你就别再为难我了,我喜欢麦娜沙姐姐,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她是咱们这片草原上最会跳舞的姑娘,能够娶到她这样的女人,一定会让很多很多男人羡慕我。” 伊克山听明白了,原来是小孩子的攀比心和虚荣心。 “小家伙,喜欢很简单,但是爱很难得到,喜欢和爱情不一样。” 阿依别克琢磨了半天,突然两只眼珠子溜溜一转。 “我明白了,我阿爸阿妈经常说,你的姐姐维达娜和那个汉族男人就是爱情。那个男人因为你阿爸阿妈不答应婚事,路上开车分心出了车祸,你姐姐为了她一直不结婚,跟家里反目成仇,那也是爱情。小伊哥哥,我说得对吗?” 伊克山想起姐姐和那个汉族男人,心口就一直堵得慌。 他看过电视里播放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听人讲过朱丽叶和罗密欧的故事。他们的爱情都遭遇到了家人的反对,最终酿成了爱情的悲剧故事。 正如姐姐维达娜,宁可每日在草原上当一名骑警,也不愿意在家中过安逸的日子。他的阿妈就不一样,他听阿妈提起过,阿爸是外公介绍给阿妈的,阿妈当时已经有了心仪的恋人。 那个年代的人,不敢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妈嫁给了阿爸。 他们是爱情吗? 伊克山觉得不是! 如果阿爸真的深爱阿妈,他不会舍得让她起早贪黑干活,更不会舍得对她举起拳头。 这一刻,伊克山想明白了,阿爸和阿妈是搭伙儿过日子,他们两个一定不是爱情。可是,为什么两个不相爱的男女,会共同生下他和姐姐维达娜呢? 阿依别克见伊克山久久沉默,扭过小脑袋望向他。 “小伊哥哥,你是在想女人吗?” 伊克山一愣,回过神,轻轻揉了揉阿依别克细软的头发。 “小家伙,我没有想女人,我在想明天去哪里捡玉。阿依别克,你听清楚了,明天上学不要迟到,不要再玩空城计了,你有多少天没有写作业了?” “小伊哥哥,我不喜欢写作业!” “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敢作敢当。既然不写作业,等于是罢工行为,那么空作业本,你也没有必要交给老师,这是自欺欺人的行为。” 阿依别克没有说话,眼睛炯炯有神地紧盯着前方。 “小伊哥哥,你家里好像来人了,我看见门口有人。” 伊克山俊眉微蹙,眺望着不远处的方向,依稀可以看见几个人影在那边。 “奇怪,这么晚了,谁会来我家做客?该不会是来买玉石原料的汉族人吧?” “小伊哥哥,你可以带我一块儿去捡玉石吗?” “捡玉石风餐露宿很辛苦的,你个小屁孩儿能坚持吗?” “只有不让我上学,我什么苦都能吃,真的,小伊哥哥,上学真无聊。 我们班上只有一些汉族的小朋友喜欢上学,还有一些阿爸阿妈在企事业单位的小朋友喜欢上学。” “你有没有问他们,为什么喜欢上学?” “我问了,他们告诉我,他们的阿爸阿妈说了,读书的苦是世上最轻的苦。” “阿依别克,那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不信!” 第14章 固执 伊克山将阿依别克送回家中,便骑着马回到家。 他一只脚刚走进毡房,抬头就看见阿爸端坐在那边,脸上的表情十分阴沉,像是看见了姐姐维达娜回来了。 阿妈静坐在阿爸的旁边,两人的样子不像是在聊天喝茯茶,像是专门在等他回家。 “刚才家里来人了,你知道是谁吗?”巴哈尔迪力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 “阿爸,刚才我送阿依别克回家,好像看见了哈迪尔大叔的身影,麦娜沙的阿爸。” 巴哈尔迪力黑着一张脸,目瞪着伊克山。 “没错,就是哈迪尔,他来我们家告状了。说吧,你和麦娜沙今晚做了什么?” “阿爸,我们什么也没做啊,就在草原上唱歌、跳舞、聊天。对了,我们还在一起数星星,看月亮,其他就没了。” “你确定?伊克山,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敢作敢当,你是不是对麦娜沙做了男女之事?” “阿爸,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您的儿子不是那种人!” “刚才哈迪尔告诉我和你阿妈,麦娜沙是哭着跑回家的,她的衣服领口是松开的。我和你阿妈都是过来人,你们刚才是不是在外面那个了?” 伊克山已经懂得男女之事,他知道父亲口中的那个就是男欢女爱、鱼水之欢。 “阿爸,我没有碰麦娜沙,刚才是她自己主动,我制止住了她。请你们相信我,我什么也没有做。” “儿子,你拒绝了麦娜沙?”卡合热曼一直低头不语,突然抬起头问了一句。 “阿妈,我们还没有订婚,没有结婚,我不会碰麦娜沙一根手指头。” “阿爸,今天我想通了一件事,我是很喜欢麦娜沙这个妹妹,但她不是我深爱的女人。我不要娶她当我的妻子,我在等待我爱的女人出现。” “不行!你必须迎娶麦娜沙,刚才我和她的阿爸已经商量好了。我们这周去提亲,月底就安排你们订婚。再选个好日子,安排你们结婚。” 伊克山听见父亲安排得明明白白,内心升起了抵触的情绪。 “阿爸,阿妈,我说了,我不爱麦娜沙,你们不能再像对待姐姐那样对待我。” “怎么?你难道也想效仿维达娜违背自己的父母?伊克山,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必须听我的一切安排。如果你想走你姐姐的老路,我是绝对不会答应,我宁愿当年的事情再来一遍。” 卡合热曼看见丈夫的脸色已经从愠怒到暴怒,伊克山如果继续火上浇油,也许他今夜会得到他阿爸的一顿暴揍。 “儿子,听你阿爸的话没错,麦娜沙是这片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你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她吗?为了你,她拒绝了很多富裕家庭的维吾尔族小伙子。阿妈知道,麦娜沙从小就喜欢你,我和你阿爸也早就当她是我们家的女人。” “阿爸,阿妈,你们别说了,我不会娶她的,我要的是爱情。” 巴哈尔迪力猛地拍了面前的桌子,杯子中的茯茶洒了一桌。 “爱情?伊克山,爱情是可以婚后慢慢培养出来的!我和你阿妈当年也是媒人介绍,我们不照样生下了你和你姐姐?爱情都是电视电影里面骗人的把戏,专门欺骗你们这些无脑的年轻人。” “是啊,儿子,爱情可以慢慢培养,现在不是流行先婚后爱吗?” “阿妈,你言情小说看多了,里面都是假的。我不管,我就像自己寻找我的爱情。” 巴哈尔迪力愤怒起身,双拳已经紧紧攥了起来。见状,慈母卡合热曼双手紧紧抱紧了丈夫的腿。 “别打我的儿子,他都二十六岁了,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我不允许你打我的儿子,如果你要打他,那你就打我吧!” 卡合热曼紧紧抱着丈夫的两条腿,哭哭啼啼求丈夫放过儿子。 巴哈尔迪力恼怒至极,想起白天女儿回来的那一幕,更是气不打出一出来。 “你以为我不会打你吗?你再不松开,我连你一起打!” “我不松开,你打死我吧!伊克山,你快跑,跑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卡合热曼,你疯了吧!伊克山,你今天要是赶跑,我就把你阿妈腿打断。” 伊克山怔住了半天,阿爸凭什么可以随便动手打阿妈,难道就凭阿妈是他的女人吗?他对家中的牛啊、羊啊、马啊,这些动物都很温和,唯独铁拳舍得落在自己妻子的身上。 “你是我见过最无能的男人!”伊克山站在父亲的面前,冷冷说出了这一句话。 一瞬间,巴哈尔迪力和卡合热曼都惊住了。 巴哈尔迪力自认为自己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家里的顶梁柱。他平日里不仅放牧,每年会抽一部分时间去喀什的莎车地区捡玉。 到儿子伊克山这一带,他们家族已经经历了四代捡玉,可以称得上是捡玉世家。 巴哈尔迪力对玉石有着极度高超的敏锐度,他的一双犀利的眼睛,在莎车地区的玉石矿脉,经常可以捡到质地细腻、色泽鲜艳的玉石。 牛羊跟着水草走,牧人跟着牛羊走。这些年,巴哈尔迪力家中的牛羊成群,都是他捡玉、卖玉赚到的钱,为家里置办了这么多的牛羊资产。 如今,儿子竟然说他是最无能的男人,巴哈尔迪力感到十分愤怒。 “伊克山,你把说清楚,我巴哈尔迪力怎么可能是最无能的男人?你的眼睛看看外面的牛羊,这一片草原就是咱们这个家最富裕。” 伊克山身体一阵悸动,看着哭哭啼啼的母亲,心里愤怒的火苗彻底被点燃。 “没错,你就是最无能的男人,欺负女人,家暴女人,这难道不是无能的表现吗?仗着阿妈体力不如你,你生活中稍不顺心就对她拳打脚踢。我和姐姐从小就憎恨你欺负阿妈,你在我们心目中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阿爸,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现在,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绝不会娶麦娜沙当我的妻子。在我心目中,她就是我的妹妹,仅此而已。” 伊克山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毡房。 卡合热曼松开丈夫的双腿,跑出去追了半天,直到看不见伊克山的身影。 返回毡房,看见气到脸黑的丈夫,卡合热曼第一次正面与他“交锋”。 “巴哈尔迪力,你逼走了我的女儿维达娜,现在你又逼走了我的儿子伊克山。你赢了,他们都很憎恨你,我也和他们一样!” 第15章 憧憬 伊克山的身体一阵悸动,看着哭哭啼啼的母亲,心里愤怒的火苗彻底被点燃。 “没错,你就是最无能的男人,欺负女人,家暴女人,这难道不是男人最无能的表现吗?你仗着阿妈体力不如你,生活中稍不顺心就对她拳打脚踢。我和姐姐从小就憎恨你欺负阿妈,你在我们心目中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阿爸,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阿爸,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绝不会娶麦娜沙当我的妻子。在我心目中,她只是我的妹妹,仅此而已。我要寻找我的爱情,我不需要你安排给我的爱情。” 伊克山说完这些话,便头也不回离开了毡房。 卡合热曼松开丈夫的双腿,跑出去追了半天,直到看不见伊克山的身影。 返回毡房,看见气到脸黑的丈夫,卡合热曼一个逆来顺受多年的柔弱女子,第一次与她的强势丈夫正面“交锋”。 “巴哈尔迪力,你逼走了我的女儿维达娜,现在你又逼走了我的儿子伊克山。你赢了,两个孩子都很憎恨你,我也和他们一样!” 卡合热曼用尽全身力气骂完,转身回到女儿之前睡的那间屋子。 巴哈尔迪力望着妻子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和哥哥姐姐也是在父亲的说一不二之下,活到了现在的岁数。 在他的记忆中,阿爸经常对阿妈动手。他和哥哥姐姐虽然替阿妈愤愤不平,但是三人从未敢于顶撞他们的阿爸。 伊克山离开自家毡房,直接去了发小依拉勒的家中。 依拉勒看见伊克山这么晚到自己家,还未等他开口,便问:“你是不是又和你阿爸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 依拉勒笑了笑,微微发福的脸蛋看起来很温暖、很治愈。 “你阿妈对你好得没话说,你阿爸对你是出了名的严厉,这点大家都知道。听说你姐姐白天回来过,你阿爸的心情一定很糟糕。这个时候如果你犯了一点点的错,他都会抓住不放,脾气发泄在你的身上。说说吧,你阿爸这次又是为什么打你?” 伊克山刚才没觉得脸有多吃痛,这会儿觉得半边脸都麻木了,另外半边脸在隐隐作痛。 他对着依拉勒屋里的镜子找了半天,后槽牙的一颗智齿长得尖锐无比,刚才阿爸扇他巴掌的时候,牙齿划破了嘴巴里面鲜红的肉,这会儿还在汩汩往外出血。 “别提了,哈迪尔大叔去我家提亲了,他以为我今晚把麦娜沙给那个了!” 依拉勒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听见伊克山的话时,突然变得熠熠生辉。 “那个是不是那个?”依拉勒忍不住用双手比画着“那个”的动作。 伊克山的脸更红了,“你满脑子都在想那个?我看你比我更需要结婚生子!” “小伊,你别说我,你到底有没有对麦娜沙那个?” “我发誓,我没有!” “麦娜沙是咱们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我们背地里经常讨论她性感的臀部、纤细的腰部、丰满的胸部,还有她那双会说话的漂亮大眼睛。小伊,你真的没有对她那个?” “我说了几遍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她阿爸大晚上去你家毡房,难道是去找你阿爸喝茶聊天?我看你这巴掌挨得不轻,你肯定是把麦娜沙给那个了。快说,什么感觉?是不是很美?” 第16章 救人 “依拉勒,你的邻居阿依别克每天都这样闹腾吗?” 依拉勒笑着说:“阿依别克一个星期能去三天就不错了,这三天还都会迟早和早退。学校老师多次找阿依别克的父母,每次都碰一鼻子的灰。如果不是校长说要开除阿依别克,他们不会这么一大早送他去上学。” “这小子和我们当年真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希望他能早点醒悟过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小伊,你好像很后悔当年没有认真读书。” “是啊,我现在捡玉,很多时候都会吃了没文化的亏。” “你四代捡玉人,天赋异禀,这还需要有文化?” “当然,虽然我们家四代捡玉,但是一直都是传统捡玉人的模式。捡玉需要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这是一项综合的脑力劳动,要求捡玉人具备美学、历史、文学、地质学等综合文化知识。” 依拉勒惊讶地看着伊克山:“你突然变得好有文化的样子,这些专业名词从哪里学来的?” “网上短视频啊,你是看美女,我都是学习。奇怪,小时候不爱学习,现在特别想要学到更多的捡玉知识。你知道这么多玉石当中,我最喜欢什么玉石吗?” “和田玉?” “对,我最喜欢和田玉,和田玉颜色纯正,玉石具有独特的层次和美感,油脂光泽都是上品。我希望自己能够识别不同种类的石头和玉石,争取捡到高品质的和田玉。” “然后呢?卖了换钱?早日离开你阿爸?” “都有吧,我想在喀什古城那一带买一套房子,把我阿妈和阿姐接过去住。” “那你阿爸呢?” 伊克山望着远方,眼神冷冰冰地说:“他就留在他最爱的草原上,每天和他的牛羊一起生活吧!” “别想这么多了,想了也是白想,你阿爸不会同意你离开这片草原的,他希望你和你阿姐留在他身边。” “他那个态度像是想要我和阿姐留在他身边的态度吗?” “小伊,男子汉大丈夫,睡一觉就应该翻篇了。你今天打算到哪里碰碰运气?要不跟我一起去赛马叼羊吧?” “依拉勒,每天这么玩多无聊,我劝你找点事情坐一坐,别这么浪费自己的生命。我今天想去和田玉龙河水库那一带碰碰运气,据说那边能够捡到品质不错的玉石原料,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依拉勒一脸抗拒,他知道捡玉人很辛苦,风吹日晒,风餐露宿。 “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一定会默默祈祷上苍,让你今天满载而归,最好能找到你的爱情,带上你的心上人回来。” 两人说笑着,依拉勒的阿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香喷喷的烤馕,烤包子,拉条子、奶茶、羊杂汤铺满了整张桌子。 伊克山知道,这些美食都是为自己准备的,努力吃光它们是客人对主人招待的最佳感谢。 ...... 顾曜运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在酒店享用了当地的特色早餐。一顿饱腹之后,带上行李准备踏上新的路程。 网约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出门看了一眼汽车停在那边,司机是当地维吾尔族人,朝着顾曜运一连喊了好几声的“阿达西”。 阿达西在维吾尔语中是“朋友”的意思,当然,阿达西还有很多其他解释,有时也用来表示“兄弟”或“哥们”的意思。 顾曜运上车后,热情好客的新疆兄弟打开了话匣子。 “阿达西,您是从哪儿来的呀?” “江苏!” “阿达西,新疆是个好地方,您这次来的是我们大美南疆。喀什、塔县、叶城、和田、阿拉尔、库车、轮台、库尔勒,全程2000多公里。这些地方您都去过了没?” 顾曜运脸色有些苍白,早晨起床服用了心脏病的药丸之后,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他猜想可能是太久没有来新疆,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情况,或者有了轻微的高原反应。 这会儿热情好客的司机跟自己交谈,顾曜运强撑着与他聊了几句。 “老爷子,您看起来很有钱,不然应该去汽车站乘车前往和田玉龙河水库。” “我年纪大了,禁不起路上颠簸,包车会舒服一点。小伙子,我要睡一会儿,麻烦你每到一个有厕所的服务站叫醒我,我要下去方便一下。” “好的,阿达西,您不介意我听音乐吗?路上路程太遥远了,新疆真的很大很大,没有音乐我会打瞌睡的。” “没事,你听你的,我睡我的。” “阿达西,谢谢你,你睡吧,我不跟你说话了。” 顾曜运刚刚闭上眼睛,下一秒就被汽车音响里面发出来的声音扰得睁开眼。 司机在热情洋溢的音乐声中,双手在汽车的方向盘上跳舞,看起来心情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