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运昌隆》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一章、瘸腿汉子 清泉镇,地处大宁与大齐两国边境上。 年初时候两国刚大战了一场,此刻都已经偃旗息鼓,小镇也迎来难得的太平日子。 头戴斗笠的瘸腿汉子来到镇上一家酒馆门前,晃荡着手里的空荡荡的酒葫芦,摇摇头走进店里。 瘸腿汉子腰间悬着一刀一剑。 正是晌午饭点,酒馆里却只有一桌挎着弯刀的酒客。 四个人酒酣耳热,胡吹乱嗙,吵闹声让这小酒馆看上去热闹不少。 “看老子这把快刀带不带劲!它可是那大齐新上任的狗县令的佩刀。老子瞧他刀不错,他不给,我一拳给他捶死了。” 酒客说罢将县令的佩刀拍在桌上,同桌酒客立即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时来打酒的瘸腿汉子迈过门槛。 掌柜抬头看了眼汉子,便继续埋头擦那酒案了。 “掌柜的,听闻你们清泉镇的酒不错,先来二斤解解渴。” 汉子摘下斗笠,在门边就近坐下,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连同酒葫芦一起扔在桌上之后便自顾自剔起牙来,没再说话,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来回翻看。 掌柜看到桌上的碎银,面露难色。 “这位客官,二斤烧酒用不上这么多银子。” 汉子没吭声。 掌柜站在男人身后,不经意间撇了一眼汉子手里的小册子。 “这……”掌柜欲言又止,看着上面的画像,冷汗直流。 “认识?” 汉子没有抬头,但是将手里的册子举高了些。 掌柜哆哆嗦嗦地把桌上的碎银抓起,“不……不认识。” 谁知汉子一把将掌柜拉住,小声说道:“在下徐途,初到贵地。若是掌柜的认得画中的男人,还请告知一二。” 徐途说罢,用手按在了画像正下方的悬赏金上,悠悠道:“个,十,百,千,此人赏金可是足足千两银子。若是掌柜有线索,可莫要藏私,徐某必有重谢。” 掌柜闻言更慌了,神色紧张地一把推开徐途的手,将刚收入怀中的碎银又摆回桌上,只拿走了酒葫芦。 “客官,这酒就算小老儿孝敬您的,还请客官不要再为难小的了,我真不认识。” 掌柜连连哈腰,脚下踩着小碎步不断后退,直到靠到酒架上,酒坛碰撞出脆响,才慌忙转身把坛子稳住,嘴里不断念叨着“饶了小老儿吧”。 徐途看着反常的掌柜,掌柜说话时候余光总是瞟向那桌弯刀酒客。 他自顾自抄起长板凳,搬坐在那桌酒客的桌角处,那几人只顾喝酒吹牛,都有些醉意,并没有发现旁边多一人。 直到徐途随便拿了一人的筷子频繁夹菜,大快朵颐时,几人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她娘是谁啊?” 徐途翻开画册,单手握着画册背面,将有人像的一面贴在了那酒客脸上。 酒客一把拨开,一拳打向徐途面门。 徐途不闪不躲,拿着筷子硬生生将那拳头按在桌上,两根筷子钉在酒客的指骨之上。 指骨断裂发出脆响,以及木桌开裂的声音。 徐途目光扫过桌上每个人,翻开册子一一对比。 不一会,徐途对着三个酒客一一指去。 “项峰一,清泉镇地痞,背三条人命。悬赏十两。” “赵怀,你十五两。” “郑观海,你最便宜,值五两银子。在我家那才值半壶棠花酿。” 三名酒客看着徐途在那摇头,个个面红耳赤,却也不敢动,更别说出手了。 徐途又把画册伸出,“看看,认不认识画像上的人?” 项峰一猛地发力,却没能把手抽回来,反而又发出一声闷响。 “他娘的,你们俩还不动手?”项峰开口大骂赵怀和郑观海。 与徐途对坐的赵怀拔出刀跳起一刀劈下,被徐途歪头躲开。 这一刀将桌子一分为二,汤汤水水一地狼藉。 项峰一好不容易抽回手来,顾不上喊疼便要去拔抢来的那把好刀。 可徐途已经侧身飞起脚踢在项峰一脸上,来不及拔刀,项峰一整个人被踢得倒飞出去。 随后徐途手指轻弹射出筷子,赵怀应声倒地,捂着双眼哀嚎不止,紧接着又是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郑观海心口。 徐途的刺拳从郑观海心口扎进从背后钻出,郑观海此时就像一颗糖葫芦上的山楂果子。 项峰一颤颤巍巍爬起,跪坐在地上不停磕头。 “大……大侠饶命。小的手里有银子,正好三十两,买我兄弟三人的命。” 徐途依然坐在凳子上,弯腰捡起一块碎瓷片上的猪头肉丢进嘴里。 “这点苍蝇肉,我瞧不上。” 项峰一哑口无言,又拿出一袋银子,用双手举过头顶。 “大侠,这是我们兄弟三人全部身家了。”项峰一顿了顿,把县令宝刀一并奉上。 徐途蹲在项峰一身前,又问道:“认识吗?” 项峰一连连点头,“认识,认识。这是我们借风山的大当家,名叫项清平。” 徐途耐着性子,将小册子向后翻一页。 画像上是一个枯瘦老人,但是悬赏金的部分不是寻常银子,而是一把深绿色的短刀。 “这老头,也被悬赏了?” “看来你也认识。” 项峰一冷哼一声,“这不过是我们借风山上的粗使下人啊,大侠是不是搞错了?” 徐途的手此刻搭在项峰一肩上,微微用力。 项峰一哀求道:“大侠,是……是小的搞错了。这老头叫余好问,是我们借风山寨的人。” 项峰一肩膀吃痛,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徐途松开手,项峰一眨眼间就像一滩肉泥一样趴在地上。 徐途把小册子收起来,回头看到酒馆的掌柜正站在角落里,手里拿着徐途的红色酒葫芦。 徐途拿过项峰一的黑色钱袋子,放在手里掂量一番,起身走向掌柜。 掌柜将酒葫芦双手递出,被徐途一把拿过,豪饮了一大口。 “徐途多谢掌柜赠酒。”徐途一脚踩在酒馆门槛上,回头看向三个土匪,“你们还不走?” “走走走,我们仨这就走。” 项峰一和赵怀一左一右,拖起胸口淌血的郑观海,三人踉踉跄跄走出酒馆大门。 “真他娘的倒霉。”项峰一小声叨咕。 掌柜看到三人远去,稍稍安心下来,长叹口气。 回头却发现徐途也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掌柜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钱袋。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章、上山剿匪 一路打听借风山的位置,不久后便已出了小镇,在北面十里处山脚停步。 借风山高耸入云,山尖像一把利剑刺入云海。 徐舟正抬头望去,心中所想的正是画像上的枯瘦老人,余好问。 秋去冬来,其他山头早已是枯木林立没有半点生机,唯独借风山上郁郁青青,在茫茫山丛中格外显眼。 “了不得,了不得。” 忽然远处传来杂乱马蹄声,震天动地,徐舟附身把耳朵贴在地上,至少有千骑。 “莫不是借风山的山匪?正好省得爬山。” 徐舟右腿有些伤,实在不愿爬山。 在山脚等了好一会,大失所望。 浩荡的黑衣甲士排着长队,自山间小路疾驰而来,远处看去就像一条盘踞在山间的黑色巨蟒。 徐舟跳脚望去,为首的却是一个书生打扮,腰悬金色长剑的俊俏男人,后面的魁梧汉子亦步亦趋,紧跟其后。 “农家,这里可是借风山?” 书生见到徐舟,正要下马问路却被身后的黑甲汉子拦下。 “公子不妨好好看看,天下应该不会有人带刀种田。” 黑甲汉子面露难色,武夫出身的他已经尽力把话说得委婉,好不冒犯书生的“威严”。 徐舟向前一步,双手抱拳,没有说话。 黑甲汉子轻踢马肚,“我乃大宁禁军总旗张后山,你是何人?这里是土匪地界,为何一人在此?” 张后山手持黑面朴刀,用刀尖对准徐舟。 既然是大宁的人,借马上山应该不难。 徐舟怀里掏出一方手掌大小玉制官印,抛给张后山。 “在下徐舟,大宁埋云县捕头。” 张后山眉头微微皱起,将那方官印放在太阳下细看。 官印散出草绿色的明亮光芒,内部没有一点杂质。 徐舟一拍额头,懊恼不已,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方棕色的普通木印,木印上刻埋云二字。 张后山看到玉印上的侠道无疆四字,不禁读了出来。 “哎呀,张将军。在下拿错了,应该是这个。”徐舟又将木印抛给张后山,随后接着说:“张将军手里那方是在下消遣所用,并非有意戏弄张将军。” 徐舟双手抱拳,行的依旧是江湖礼。 张后山接过木印,“确实是大宁官印。”随后将两印扔还给徐舟。 书生打扮的俊俏男人翻身下马,“在下荀常,大宁京城人。此番到借风山清剿匪患。不知这位兄弟能否借玉印一观?” 徐舟赶忙把玉印藏进怀里,“荀公子出身贵胄,在下不敢献丑。” 荀常摇摇头,手里折扇张开又合上。 “罢了,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三人说话间,黑甲骑兵已将借风山的山口围的水泄不通。 “公子,他们这类捕头并不管辖境内的事,而是专门找寻朝廷悬赏犯人,捕头不过是他们贿赂地方官换来的一个朝廷身份,图个方便。跟这种江湖混子有什么可聊的?” 张后山一把抓住荀常后背衣领,将荀常提上马。 荀常没有生气,默默抓起缰绳。 “罢了罢了,徐捕头咱们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 “等等。” 张后山下令停下队伍。 “公子,这徐舟虽有大宁官印,但这种江湖混子不可轻信。大宁如今吏治腐败,难保有人为了银子,把官印卖给山匪。” “张将军的意思是?” “为保万全,先绑了。剿灭借风山匪后再放不迟,无非到时候赔他些银钱。” 荀常点点头,“张将军言之有理,但让徐捕头与我们同行即可,出了事再杀不迟。” “公子,这。” 张后山欲言又止。 “怎么,张将军眼皮子底下还看不住一个捕头?” 荀常说罢,调转马头走向徐舟身边。 “徐捕头,可愿与我们同行?”荀常示意甲士牵来马匹。 徐舟一跃上马,“正有此意。” 就这样,江湖混子混进了朝廷的队伍,同行上山。 一路上,一行人没见到一个山匪。行至半山腰,赫然一个山间大寨出现在眼前。 “公子,我们大队人马上山,动静不小。可借风山寨却没有任何防备,恐怕有诈。” 张后山话音刚落,满山遍野便扬起项字黄旗,喊杀声震天响。 下一刻,满天箭矢从山路两侧袭来,箭矢之多,遮云蔽日。 “保护公子!” 不愧为大宁朝廷禁军,面对满天箭矢丝毫不乱,张后山一声令下,数十骑持盾黑甲高举盾牌将荀常团团围住,抵挡箭雨。 山顶上站着两人,一老一少,身边黄旗林立。 “余先生,这路朝廷人马是由什么蠢人带领啊?这么明显的伏兵他们都看不破?我看只要我们挥兵掩杀,必能杀得他们丢盔弃甲,全军覆没!” 老人伸手朝着少年脑袋重重拍下,训斥道:“朝廷禁军眼高于顶,自然不会认为小小山匪敢对他们动手。他们只想着,铁蹄所到之处皆望风而降。” “余先生干啥打人?”项清平捂着脑袋,埋怨道。 “轻敌冒进之错,他们犯了,你小子就没犯?用兵者,一步踏出之前必要想明白十步之后的事情。” “学生受教了。” “你老叔项峰一刚刚上山来报,要我们小心一个武艺高强的斗笠汉子。他刚刚吃了那人的亏。” 项清平睁大眼睛,看向箭雨中的徐舟,一把狭刀肆意挥动,让上万箭矢无法近身。 项清平有些不屑,小声叨咕:“这有啥的,我也能做到。” 果然如向清平所料,余好问又是一掌拍来,还好他提前用手挡下。 “你这小子,心思从不用在兵法武道上。” 向清平微微一笑,没再跟先生说话,低头注视着徐舟,指尖跟随徐舟的刀法舞动,细细琢磨。 山下,箭雨稍停。 黑衣甲士展开盾阵,其中的荀常安然无恙。 “张后山,连土匪的计谋都看不出吗?” 张后山身中三箭,但没有伤到要害,此时正用刀把肩膀上的断箭挑出。 听到荀常问话,张后山连滚带爬落下马来,单膝下跪。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陷公子于危难,臣死罪!” “罢了罢了,张将军还是想想如何破局吧。借风山的土匪,敢跟朝廷官兵动手,恐怕不简单。” 张后山站起身,抹去嘴角鲜血,环顾四周,带来的千人甲士被箭雨削去大约两成。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三章、仙家刀玉 “公子在此,尔等若不死战,回京后如何向陛下交代!” 张后山大喊一声,众甲士纷纷站起,不管伤势如何重。 这时,张后山看到同样在看他的徐舟,两人对视片刻,张后山的目光回到了荀常身上。 “我大宁禁军,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待山匪下山掩杀我们,便可反败为胜!” “大宁禁军,不过如此!”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项清平一手握项字黄旗,一手持剑,整个人半蹲着探出脑袋。 张后山手握朴刀立于荀常身前,如临大敌。 荀常忽然感到身后有人,立刻转身,以折扇挡在身前。 “徐捕头?” 徐舟也是蹲在荀常身后的石墩子上,用酒葫芦喝酒。 “江湖混子,管不着你们朝廷的事,若是我出手抢了张将军功劳,荀公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不夺人所好,对吧?” 张后山没有回头,使劲啐出一口唾沫。“苟且鼠辈!” 山顶上,项清平猛然发力,脚下被踏出两个大坑。 眨眼间,项清平从山顶一跃而下,借着下坠速度斩出势大力沉的一剑! “公子小心!” 张后山后退一步用后背将荀常顶开,横刀在头顶以刀杆挡下项清平一剑。 张后山所站土地被项清平的剑势轰的陡然下沉龟裂,张后山咬紧牙关一步踏出,全力顶起刀杆。 项清平一脚踏在刀杆上借力跃起,在空中腾挪一周飘然落地,长剑横立胸前。 山上的土匪此刻也纷纷起身,丢掉弓箭拔出长剑,杀下山来。 顷刻间刀光剑影,黑甲和黄衣战成一团。 无论双方打得如何热火朝天血雨腥风,荀常周围永远屹立着一圈黑甲持盾士,徐舟也一直在荀常身旁。 “匹夫,老子不跟你打,闪开!”项清平开口大骂张后山。 张后山劈刀砍去,项清平每次都恰好躲过。 “相传借风山的大当家手段相当狠辣,今日一见,居然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冒失小崽子。” 项清平大怒,踢剑杀来,两人打斗十余合,项清平喘气声愈发急促。 二人身形相差甚远,任由项清平剑法如何精湛,也顶不住张后山那百斤重的朴刀。 与此同时,山匪虽然人多势众,奈何禁军身披铁甲,砍几剑下来下来,剑锋开裂崩碎,山匪节节向山上退却。 黑甲盾阵中,荀常也蹲在来偷看徐舟的小册子。 “项清平,悬赏一千两。后面这页的老人是谁?朝廷应该没发过这张悬赏令。” 徐舟站起身,在军阵中扫视一圈,没看到枯瘦老人的身影,于是抬头望向山顶。 张后山脱下甲胄,扔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忽然挥刀,身形突然在项清平眼前消失。 项清平恍惚间,张后山突然在他身前现身,项清平来不及出剑只能横剑抵挡,却依然被张后山一刀砍飞出去,撞在身后的石壁之上。 项清平咳出一口血,刚举起长剑却发现剑身被张后山砍出一道裂痕,项清平试探着轻轻挥剑。 咔嚓一声,长剑折断。 项清平眼前赫然出现一只大手,将他的脑袋死死抓住,张后山咬紧后槽牙,忍着箭伤将项清平举起。 张后山扔掉朴刀,一手抓着项清平脑袋另一只手抓着身体。 “山匪项清平,伏法!” 借风山顶剑光一闪,一股猛烈威压拍下,峡谷众人只觉得喘不过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喉咙。 张后山大口喘着粗气,手中力道泄了不少,此时又一道威压轰下,张后山感到浑身绵软无力,骨头像是被融化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骨瘦如柴的轻轻按在张后山的手臂上。 随着张后山一声响彻借风山的哀嚎,他的手臂被眼前的枯瘦老人一把扯下,张后山失了神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断臂血流不止。 枯瘦老人余好问轻轻扶起项清平,这次没动手打项清平的额头。 站在盾阵中的徐舟掏出画册,拿着老人的画像反复比对,最终点点头。 张后山回头望了一眼浑身发抖的荀常,单手柱刀缓缓起身。 “没想到,小小借风山的幕后居然有山上人。” 项清平躲在余好问身后,“先生,我……” 余好问捋着花白胡须,沉声道:“此人虽不修行,但也将体魄锤炼到极致了。你输了不丢人。” 张后山独臂拖刀,三两步飞奔到余好问身前,全力挥刀劈下。 余好问握拳在头顶,以血肉之躯硬抗下张后山一刀之后随后一挥便将张后山顶飞出一丈高。 张后山重重摔在地上。 余好问又随手挥拳,只是普通一拳,剩下的大宁甲士便被余好问的拳风打得人仰马翻,哀嚎不断。 “想到底,还是我张后山不中用。”张后山扔下朴刀,接着说:“这位仙师,我张后山自知不敌,你开个价吧,放过我家公子,我张后山的命随你取。” 余好问轻笑两声,“你若是不随我取,难不成我就取不得吗?” “就是就是!” 余好问一个阴冷眼神瞥向项清平,项清平识趣捂住嘴巴,重新躲回余好问的身后。 余好问对着张后山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张后山瞪大眼睛,试探道:“仙师要一千两?” 余好问不说话。 “那是一万两?” 余好问摇摇头,说道:“一枚仙家刀玉钱。” “仙家刀玉钱,一枚可值十万两银子啊,再说就算有银子,若不是运气好的话也还换不到这种刀玉钱,现在我没有随身携带着,仙师能否折兑成银子?那样我们还能凑一凑身上的银票。” 余好问再次摇头,向着荀常使了个眼神。 “堂堂大宁皇族子弟,难道不值一枚刀玉钱?” 张后山只好装傻掩饰,“不知道仙师什么意思。” “不讲真话,就是做买卖不诚心。你口中的荀公子,应该是大宁朝的皇子。普通贵族出行会有朝廷禁军护送吗?”余好问说罢,又伸出一根手指。 现在要两枚刀玉钱了。 荀常在原地怔怔发愣,“怎么张将军会被一个老人打成这样……” 余好问眼神玩味,“按照常理,皇子出行需有大内的供奉修士同行,否则就是放在狼嘴里的一块肉。” “可偏偏这位皇子身旁只有你一个半吊子武夫算厉害些,可终归是凡人。”余好问闭上眼睛,抬头向天。 “真是天赐的大福源,被老夫遇上一个偷跑出来的大宁皇子。” 余好问又多伸出一个手指。“老夫若是将他送到大齐,至少能换五枚刀玉钱。” 张后山彻底死心,回头大喊一声:“殿下,快跑。由奴才拦住这个老头!”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四章、喜笑颜开 余好问看到张后山起身,便一把抽出袖口的短剑,闪身到张后山面前一剑刺向胸口。 “张将军,是我为了向父皇邀功,让你带兵和我从京城跑出来。连累你和将士们,我……” 砰的一声,徐舟飞跃而来以刀鞘挡住了这致命一剑。 又一股无形气浪在刀剑接触之际轰然炸开,张后山捂着断臂被这股气浪振飞出去,倒在荀常的身前昏死过去。 余好问急退数十步才勉强站稳,抬头一看,斗笠汉子徐舟面带邪笑,双指正斜立在胸前,指间夹着他余好问的悬赏令。 “余好问,曾是千人峰弟子,四境洞明境剑修。所犯罪行是……”徐舟说道一半,又看了一眼余好问的悬赏令。 “教唆山下凡人作恶,中饱私囊,还有个……战场盗宝?”徐舟撇了一下嘴,“什么时候多加了这么一条规矩?” 余好问两股战战,“你……你是埋云山的人?那座专门关押山上修士的天地监牢?” 徐舟点点头。 “你若能想明白事情利害,就随我回埋云山听候发落,若想不明白,我就杀了你,把你的魂魄带回去。嗯,反正都一样。无非你要多吃点苦头。” 余好问双瞳无神,整个人失魂落魄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生生世世,要在埋云山里受尽折磨,生生世世,生生世世。” “余先生,你怎么了?” 项清平一句话将余好问叫得醒了神,“什么埋云山,我不去!与其在那生生世世受苦,不如和你拼了!” 余好问说罢,从袖口中掏出另一把短剑紧紧握在手里,双拳泛白。 “天道有常,由不得你。” 余好问反握双剑,耍出两道剑气。 “原以为你这家伙跟山下人动手是有所收敛,没想到真就只有这点水平。”徐舟说罢,狭刀缓缓出鞘,一刀将剑气斩飞。 余好问正要再挥剑,可手臂已经被徐舟抓住动弹不得,索性用另一只手刺向徐舟头颅。 徐舟奋力向后拽去,余好问整个人被拽得双脚离地飞到徐舟身侧,徐舟跟上一脚正踢在余好问的胸口。 余好问使出一招千人峰的邪门功夫,整个身形在空中失衡腾挪,扭扭捏捏又向徐舟头顶递出一剑被徐舟折腕挡住。 余好问递出一剑后彻底稳不住身形,面朝黄土背朝天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起不来了。 徐舟顺势从怀中拿出先前那方玉印,随手扔向空中。 徐舟双指斜立身前,将余好问的悬赏令射进玉印之中。 玉印陡然变成人身大小,将余好问身上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玉印上所刻的侠道无疆四字也在余好问身上浮现出来。 徐舟双指和玉印一同落下,无声无息。 等到徐舟抬起双指,余好问已然不见了。 随着徐舟张开手,玉印像一个追寻父母的孩子,旋转颤抖着回到了徐舟的手心之上。 项清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看起来无所不能的余先生竟然被一个邋遢汉子随手收拾了? 思索间,徐舟已经站在项清平的身前,对准项清平的下颚踢出一脚,项清平整个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摔落在荀常的身前。 “此间事了,回家领赏。” 徐舟悠哉悠哉,将玉印放回怀中,然后便在血流成河的峡谷中断刀残剑和死人之间找着空子大步离开,就与平日走在大道上一般无二。 荀常此刻正抱着断了胳膊的张后山,泪流不止。 “等等!” 徐舟蓦然转身,看到荀常满腔悲愤地指向不知所措的项清平。 “这个人,你不管吗?” 徐舟摆摆手,“山下事,庙堂事,你们大宁朝自己管,我收了不合规矩。” 荀常此刻已经全无皇子气概,双手掐着项清平的脖子狠狠使劲,直到项清平双眼翻白,鼻口没了气息。 “徐捕头,不……徐仙师!我带来的禁军已经死伤殆尽,能不能请你护送我回京。”荀常扔下项清平的尸体,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徐舟。 “刚刚那老头说你是一块好肉进了狼嘴,害怕了吧?” 荀常低下头。 “徐仙师,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我愿意付报酬,我府里有一枚刀玉钱,可以全给你。” 徐舟仰天叹气,“从这到大宁京城要走一个多月,殿下应该能看出来,徐某的腿脚还不太方便。” 荀常咬咬牙,“两枚刀玉钱,多了我真没有了。” 说罢双手在胸前合十上下摇晃。 徐舟立马喜笑颜开。 “徐某这腿伤,能克服!”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徐舟戴好斗笠招招手,示意荀常该启程了。 荀常却没有起身,呆呆地望着这座借风山。 “徐仙师,请等等。”荀常说话声音很小。 说罢,荀常起身开始一一清点死去黑甲将士的尸体。 “皇族贵胄,还会在意这些兵的死活?” 徐舟本来不想这样问,可是话到嘴边就自己跑出来。 “师父说得对,山上人果然薄情。”荀常一边说着,一边扛起一个军士。“他们跟我出来,不该曝尸荒野。” “我帮你。” “不用,这事该我做。”荀常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些哭腔。 徐舟也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人走到已经醒过来的张后山身边坐下,看着荀常一趟一趟扛着军士的尸体在山谷中往返。 雨越下越大,荀常的脚步越走越急。 忽然,从乌云之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剑鸣声,徐舟腰间那柄未曾出鞘的长剑剧烈颤抖,像是回应着天上剑鸣。 下一刻,一股澄澈剑气自天上倾泻而下,将阴沉雨幕撕开一道口子。剑气径直落下,天上雨幕竟倒退百丈退回天外, 一柄红锋飞剑从天外悠然飞抵徐舟身边,徐舟抬起手一把捉住了红锋飞剑的剑柄。 张后山脸色苍白,“这是飞剑传书?” 徐舟没有说话,轻抚腰间长剑,随后从那柄红锋飞剑的剑尖上摘下一纸信笺。 徐舟长叹口气,极不情愿地打开书信。 字迹有些潦草。 【瘸子,你不要不耐烦】 徐舟苦笑一声,抬头望着天外那道口子。“有必要一直盯着我吗,齐大哥?” 徐舟接着看信。 【你所在借风山以北三十里处有一仙家渡口,名叫鱼门渡。你即刻去那找一个叫邢川的男人,务必将其截杀。此事关乎埋云山的大道根本,不得有误!】 信笺后附着一张男人画像,墨迹还没干。 画像上的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却双鬓斑白。 徐舟看到画像下面的悬赏金,倒吸一口凉气。 五枚仙家刀玉钱! 徐舟看完把画像夹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转头问道:“回大宁京城是不是往北?” 张后山捂着断臂,闷声道:“在此往北约莫五百里。” 徐舟点点头,看着荀常还在忙活,不由得有些困意。 天色渐晚。 “徐仙师,徐仙师?”荀常把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抓住徐舟的胳膊摇晃着。 张后山从荀常口中得知徐舟的仙家道法后,有些不敢跟徐舟说话,他静静站在一旁,身后牵着三匹马。 徐舟睡眼稀松,拄着刀站起身,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张后山牵着的马匹,翻身上马。 “来时千人,回时三骑。” 徐舟单手握着玉印,双指立在胸前,竟然从玉印中唤出一身灰色短衫,上面缝缝补补十几个洞口。 “穿上它。”徐舟将灰衫甩给身后的荀常,策马下山。 见识过徐仙师的神通道法,荀常也不再问为什么,默默穿上。 张后山将项清平扔在马背上,追赶二人而去。 “不知道张将军眼下是什么境界了?” 张后山面露难色,小声道:“回徐仙师的话,在下才是第一境,登山境。” “难怪,若是寻常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生死都难料。” “在下斗胆请问徐仙师,是什么境界的神仙?登山、磐石、观云、洞明、百丈、留水?” 张后山一一念出从第一境到第六境,徐舟仍是面无表情。 荀常在一旁瞪大眼睛,等着徐舟回答。 “还是不要叫仙师,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徐舟没有回答张后山的问题。 “叫兄弟,捕头,瘸子都可以,随你们心情。毕竟你家公子现在是我的雇主。” 徐舟说罢,压低斗笠快马赶路。 一场秋雨一场寒。 月下三人一路向北,无风无雨。远望前方有一灯火小镇,熙熙攘攘。 “徐兄弟,我家公子不是修行之人,长久赶路恐怕会伤了身子,不如我们在这小镇上歇息一晚?”张后山说道。 徐舟转身看了眼趴在马背上的荀常,想到正好酒葫之中也没剩下几口酒了,不如歇息一晚,埋云山的活再急,也急不过酒葫空空啊。 荀常半趴在马背上,没力气说话。 进了小镇,三人下马并肩而行,荀常已经脱下那一身富家公子打扮,却还是引来周围人的目光,原本热闹的小镇晚市随着三人的到来而安静许多。 小镇名叫延宁镇,是大宁开国皇帝亲自命名的边关重镇,有为大宁祈福国祚延绵不断之意。 张后山从马包里拿出一块玉牌放在手心,低头沉思。 徐舟站在张后山身后,目光迈过张后山的肩头,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五章、我有辞乡剑 徐舟的目光迈过张后山的肩头,引得张后山心中一阵发麻。 “徐兄弟,这是做什么?” 即便被发现,徐舟的目光仍是没有离开张后山手里的玉牌,轻声道:“张将军,劝你不要想着拿玉牌去找镇上的驻军。两国交战越久,边军中的各色人等就越是复杂。” 徐途说着说着,脚步突然停下,抬头看着街边的一座客栈,名为许氏客栈。 “那怎么行,公子怎么能住在这种破烂地方?” “老话说,大隐隐于市”徐舟说罢装模作样地朝着荀常深深作揖,“不知荀公子意下如何?” 徐舟一副玩世不恭,惺惺作态的样子让荀常心中有些作呕。他连连摇头,接着又点头。“一切听徐兄弟的。” 瘸子,独臂男子,还有穿着一身灰色破衫的公子同行走进客栈。 客栈的门前设有一张宽大的木质桌台,上面摆放着几本关于小镇历史与风情的书籍,一个身形略显妖娆的中年女子正在拍打着算盘,一遍又一遍。 徐舟趴在桌台上,笑盈盈道:“老板娘,来壶酒。” 张后山猛地抓住徐舟背后衣物,厉声道:“不是住店吗?” 徐舟不耐烦地拨拉了下后背,“张将军,分清主次。” 张后山无奈放开手,心中埋怨自己经历过借风山一战之后,心里变得藏不住事情,急躁得很。 老板娘大声道:“真是不巧,这位客官,我家的存酒都被刚刚的一个黄衣服姑娘和一个和尚包圆了,现在酒窖里滴酒没有了。” 徐舟默然转身,正巧与老板娘所说的黄衣服丫头四目相对。 黄衣丫头面泛红光,那张依稀能看出些妆容的脸朝着徐途凑了过来。 黄衣丫头好重的酒气,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徐舟怀里。 “老和尚喝酒本事不成。”黄衣丫头嘴里呢喃着,手上把玩着一串佛珠。“老板娘,再开一间。” 老板娘点点头,不忘提醒丫头少喝一些,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要多加小心。 黄衣丫头没有理会,眉头微微皱起,对着徐舟说道:“呦,江湖游侠啊,爷们?” 徐舟扶了扶斗笠,没有说话。 “挺好的汉子,怎么就不知道打扮一下?”黄衣丫头说罢便一把拽下徐舟头上的斗笠,对着徐舟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细细打量起来。 徐舟面无表情,眼神不闪不躲。 “走江湖,没有酒怎么成。爷们,本姑娘还有几坛酒,又恰好刚才跟那老和尚没尽兴。你怎么说?” “陪姑娘喝几坛酒,再共渡漫漫长夜,岂不快哉?” 黄衣丫头对准徐舟肩头狠狠一拍,徐舟纹丝不动。姑娘眼中闪过一道剑光。“好,是个爷们。”姑娘一把将徐舟的脑袋搂住,“走。” 徐舟低声笑笑,目光停在黄衣丫头腰间别着的那把剑上,徐舟看到剑上隐约有剑气躁动。 两人一唱一和,走上二楼去。把荀常和张后山晾在一旁。 “老板娘,三间厢房。”荀常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张后山抢先一步走上二楼,推开厢房大门,里里外外检查一番,又快速将厢房里的摆设复原,荀常才慢慢悠悠走到厢房的门口。 关上房门,主仆二人坐在桌前。 “公子,这徐兄弟怎么这般俗气?” “先生说过,山上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欲求不满,求而不得。” 荀常给张后山倒了杯茶,张后山站起身双手捧着茶杯,毕恭毕敬。 “张将军,你是不是太实诚了点?徐仙师让你称兄道弟,你便跟他兄弟相称,也不瞧瞧你自己的道行,配不配得上。” 张后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有反驳,也不敢。 “公子,在下愚钝。” 荀常抬抬手,示意张后山坐着说话。 “山上人的年纪是看不出来的。我家先生的入室弟子看着是孩童模样,其实已经几百岁了,你对他以长辈自居,就免不了吃上一顿剑气。”荀常抬头看向北边,接着说:“山上人,都喜欢被喊先生。尤其是喜欢读书的一类。徐舟虽然看着像个江湖游侠,可举止谈吐跟我家先生有几分神似。” “公子是要我喊那人徐先生?” 荀常点点头,也不愿再苛责这个一直愿意跟随自己的将军。 隔壁屋里,徐舟和黄衣丫头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坛子酒。 黄衣丫头扯下酒坛的泥封,将整整一坛酒推到徐舟身前,自己又扯开一坛,一只手将酒坛举过头顶。“可惜没个下酒菜。” 丫头话音未落,徐舟已经举起酒坛一饮而尽,随后将酒坛放在地上,用袖口擦嘴。 “爱酒的人,从来用不着什么酒菜。能有一坛酒,就是顺着西北风下酒也是人间极乐。” 丫头冷哼一声,不甘示弱,抱起酒坛一饮而尽,只是目光从未盯着酒坛,而是从进屋那一刻起,姑娘都在偷偷看着徐舟腰间那把“普通”长剑。 干了一坛子酒在说话,是棠叶州江湖上一个不成文的浅显规矩,徐舟对此很是满意,因为可以省去寒暄废话直接喝酒。 “爷们腰间的长剑,看上去挺好。不知能不能借我看看?” 徐舟点点头。 黄衣丫头拿过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果然是仙剑,有灵性知道认主,换做旁人便拔不出来了。可是,这把剑明明是我家宗门祖师留下的。” 徐舟又饮下一坛酒,“这把剑确实不是徐某炼制的,是家乡那边一个老朋友送的。” 黄衣丫头看着剑,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满脸冷峻神色。 “扯淡,这是辞乡剑。是我家祖师的飞剑!” 徐舟伸手拿剑,黄衣丫头却抢先一步将辞乡剑藏在身后,徐舟扑了个空。“这把辞乡剑,我在宗门书籍上看过上百次,化成灰我也认得!” 徐舟端坐在桌前,平淡道:“你是静海剑宗弟子?”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姑娘名叫黄粱,静海剑宗宗主的关门弟子,怀锋境剑修......” 徐舟淡然道:“打住打住,年纪不大,好长的名头。” 黄粱一脚踩在凳子上,抽出自己的长剑,剑尖直指徐舟的喉咙。“说,你是从哪偷来的?” 徐舟摇摇头,脑海中浮现出在埋云山教自己剑术的那个刑徒,明明落魄得一日三餐都没着落,却始终不肯将这把辞乡剑变卖掉。 徐舟悄声骂着那个算是半个师父的刑徒:“郑不惑啊,郑不惑,你真是好算计。” 黄粱听到徐舟口中说出郑不惑的名字,手中长剑又猛然向前递出一寸,剑尖刺进徐舟喉咙。 “我家祖师的名字,你这种梁上小人也配提?” 徐舟轻轻叹气,身形突然飘忽不定,黄粱见状一步踏在桌上,手中长剑刺穿了徐舟的脖颈。 长剑刺出的一瞬间,徐舟的声音从黄粱的身后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郑不惑你个老王八,原来把辞乡剑送我,是要我替你找静海剑宗的弟子。想必每个静海剑宗弟子都能一眼认出这把辞乡剑,然后来找我的麻烦。” 大宁国境西北角的一众矮山中,独有一座孤山高耸入云,自山腰之上已经全部没入云海之中。 此山名为埋云山。 山尖上有一茅屋,和寻常山下百姓所居没什么差别。茅屋里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模样的剑客,名叫齐鸣。 齐鸣手中握着先前给徐舟送信的那把红锋飞剑。 茅屋外大雪纷飞,细细瞧去,能看到雪中跪着一名老者,头发,眉毛,胡须,反正是身上每一根毛发都是苍白如雪。 茅屋里传来声音,说道:“郑不惑,你可知罪?” 茅屋外的老者点点头,“刑徒郑不惑,知罪。” 茅屋里的齐鸣没有继续问话,给郑不惑留下了继续说话的时间。 “刑徒郑不惑,恳请齐大剑仙开恩!让我借徐舟之手,见见我静海剑宗如今的弟子吧!哪怕传授一两招,也行!” 茅屋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你本是静海剑宗开山祖师,因宗门滥杀百姓被拘押在这埋云山上。本来再过一甲子你便可重新投胎转世,离开埋云山。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再次违反了天道规矩,你的刑期会再加上十个甲子。” 郑不惑听到刑期还有十个甲子,却喜出望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过齐大剑仙!” 随后齐鸣也不再理会郑不惑,跪在原地的郑不惑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默默离开了茅屋。 延宁镇的客栈中,黄粱正握着那把辞乡剑。剑身之上传来祖师郑不惑的声音。 却不是对黄粱说话。 “徐兄弟!” 徐舟眉头紧紧皱起,拧成一团,惋惜道:“老王八,我看你是不想出埋云山了!” 辞乡剑微微抖动,剑声低沉。“徐兄弟,老夫借你之手寻找我静海剑宗的弟子,却没告诉你。老夫对此深感愧疚。” 徐舟感到自己说话有些过火,便喝口酒压一压。 “徐兄弟,请你将老夫教授给你的剑术,教给这个姑娘。” 黄粱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大声抽泣。“祖师......” 徐舟却摇摇头,说道:“想教,等你出来自己教!”说罢,徐舟咬着牙从掌心挥出一道剑气将辞乡剑打落在地。“我会找齐大哥求情,赦免你这次的罪过。” 郑不惑嗤笑几声,说道:“徐兄弟,讲规矩会有代价,不讲,更会有。” 随着辞乡剑怦然落地,郑不惑的声音也随之消散在天地中,整个屋里,只剩下黄粱的抽泣声音。 徐舟握紧了双拳,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黄粱此刻抬起头看着徐舟,这个喝酒很痛快的斗笠汉子,已经是个泪人。“你是埋云山的人?” 徐舟点点头。 黄粱胡乱抹了把眼角,捡起地上的辞乡剑。黄粱把耳朵贴在剑鞘上,已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黄粱轻轻抚摸着剑鞘,猛然对着徐舟恶狠狠道:“你少在这猫哭耗子了,你们埋云山的没有一个好人!当年不问青红皂白就抓走祖师,如今还要假惺惺的来可怜我吗?我们静海剑宗就算如今落魄了,也用不着你们埋云山的伪君子可怜!” 徐舟还是没有说话,默默转身朝着房门走去。心中暗暗说道:“辞乡剑,是你的了。” 黄粱手中的辞乡剑忽然剑光熠熠,随着徐舟走出房门,原本拔不出的辞乡剑竟然自己出鞘落在黄粱掌心。 徐舟迎面撞上前来向黄粱讨要佛珠的醉鬼老和尚,徐舟一不小心,将老和尚撞了个四脚朝天。 老和尚猛地一蹬腿,拔地而起。徐舟此时已然脚尖一点,飘然离去,回到了荀常早早为他订好的厢房之中。 老和尚醉意不小,没有看清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随后便不去多想,推开黄粱的房门。 只见黄粱双眼肿得眯成一线,手中握着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辞乡剑。 黄粱将辞乡剑别在腰间,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到埋云山跟那帮伪君子讲讲规矩和道理,为祖师郑不惑平反昭雪。 “丫头,还我佛珠来!” “先前说好了,你若是先醉倒,这串佛珠便归我,怎么出家人也说话不算?” 老和尚摆摆手,耍赖道:“一定是你这丫头在酒里下了药!” 黄粱从怀中掏出那串菩提佛珠,一把扔在地上,大步离去。“本姑娘没心思跟你这老秃驴扯淡。” 和尚捡起佛珠,说道:“静海剑宗弟子,果真个个嘴巴膀臭。 老和尚收起佛珠挂在脖子上,走出客栈,一脚猛然踏出,身形高高掠起飞向延宁镇外的边军营地。 见老和尚深夜来访,延宁边军统帅贾平来不及穿鞋,一溜烟跑到中军账外相迎。 “高僧深夜来访,是不是那事情有眉目了?” 老和尚轻轻一笑,淡然道:“我已经探查过了,延宁镇除了一个叫黄粱的七境剑修,其他人没有什么可忌惮的。那就按照之前的约定,延宁镇五岁以下孩童一共二百有余,我要一百个,剩下的不论多少你都可带回千人峰。” 贾平抓着老和尚的手走进大帐,悄声道:“那延宁镇剩下的大人和老人,高僧打算如何处置?” “阿弥陀佛,做事要做干净。” 贾平狠狠点头,随后召集手下五千余部将清点兵器。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六章、半点不为难 这时,徐舟一人坐在屋里,回想着在埋云山和郑不惑那个老王八一起鬼混的往事。 “老王八被关在埋云山这么多年,怎么就是放不下外面的事?”徐舟自言自语。 黄粱问过了老板娘才找到徐舟所在的屋子,为此还受了老板娘一阵奚落,说年轻姑娘精力旺盛是好事,可别纵情过度。 黄粱只当老板娘是放屁。 “徐舟,出来!” 徐舟故意打了个哈欠,借着困意故作含糊说了句:“睡了。” 黄粱紧接着一把推开房门,徐舟坐在桌前尴尬地挠了挠头。 “徐舟,我要跟你去埋云山。” “埋云山外人进不去的,这是规矩。”徐舟面无表情,有些不耐烦。 “你是讲规矩的人?” 徐舟正要辩解,黄粱拿出辞乡剑在徐舟眼前晃了晃。“讲规矩,为什么还要把剑给我?” “得了便宜还卖乖。”徐舟缓缓起身,走到门前就要关上房门。 “你不答应,我也会跟着你!我一定要去埋云山。” 徐舟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关上房门。 黄粱在门外长出口气,随后便席地而坐。 远处。 张后山把窗户捅了个窟窿,看着徐舟房门外的黄衣姑娘,“公子,徐先生怕是惹了情债了。那姑娘赖在他门口不走。” 荀常坐在床上,不耐烦道:“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偷看偷听都学会了?” 张后山连忙解释道:“为了公子安全,末将不得已这么做。” “回你自己房间去。” 张后山颤颤巍巍走到荀常床边,学着黄粱一般席地而坐。“公子安心睡便是,末将为你守夜。” 荀常转身面对墙壁,捂住耳朵。 几人都睡着了,但徐舟一夜无眠。 徐舟扶着桌子缓缓起身,揉了揉眼睛,满脑子都是郑不惑是如何在当年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时候教拳教剑,除了长大后偶尔帮郑不惑打打架之外,好像从未真真切切地回报过郑不惑。 至于自己为何五岁的时候被带到埋云山,徐舟完全记不起来了。 唯一深深刻在徐舟脑子的是,五岁那年母亲悬梁自尽,留下自己一个人。 天微微凉,徐舟打开房门,靠在门板上怀剑睡着的黄粱失去依靠,栽倒在地上。 徐舟没有理会,径直走到荀常的屋门外,正好张后山也打开房门出来。 “徐先生。”张后山深深作揖,让徐舟有些摸不到头脑。 徐舟淡然道:“张将军礼重了。” 随后徐舟走进屋内,招呼荀常起程出发,一定要早些赶到鱼门渡。 几人正要下楼,忽然听到街上战马嘶鸣,大宁的黑衣边军涌进城内,见到大人和老人就一刀劈了,见到孩子扛起就走。 整个延宁镇,宛如人间炼狱,一时间鲜血横流,哀嚎遍野。 “是边军,大宁的边军。”张后山走到一行人最前面,沉声道。 这时一股边军将客栈围住,顷刻间跑进数十个边军,随后那名老和尚跟统领贾平一前一后缓缓走进客栈。 统领贾平仅仅看了一眼门口的客栈老板娘,一旁的边军便一刀将老板娘的脑袋砍了下来。 “齐国又要卷土重来,攻打我大宁。我接朝廷兵部军令,将延宁和清泉两镇百姓迁走。”贾平说罢,难掩嘴角笑意。 “至于迁到哪去,兵部未有明令,所以迁到其他地方和迁到地府对本将军来说没啥区别。” “阿弥陀佛,贾平将军是百姓今生受难,来生便可以享福了。”老和尚单手捻着佛珠,缓缓道来。 荀常走到老板娘身边蹲下,眼中有些泪光。随后起身指着贾平鼻尖大骂:“身为朝廷一地边军统领,怎可草菅人命?” 贾平乐开了花,笑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酸臭书生,敢说教起老子了?来人,给老子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脑袋拧下来!” 几个边军得了令,挥刀杀来,张后山单手持刀一个闪身上前,一刀横砍,几个边军被拦腰砍成两半。 张后山脚踩在血泊中,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贾平面前,张后山的朴刀眨眼间已经斩到贾平后脖颈。 “独臂使重刃,体魄不错。” 砰! 贾平的后脖颈竟然硬生生震碎了朴刀,张后山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断刀刀柄留下。 “贾平,我可是朝廷禁军旗官张后山!” 贾平原地愣了一下,随后狰狞一笑,一剑刺穿了张后山的腹部。贾平猛然下蹲后一跃而起,张后山胸前鲜血四溅,摔落在客栈门口的桌台上。 贾平挥剑甩下剑上鲜血,笑道:“朝廷禁军?正好给朝廷传话,说老子已经是千人峰的内门弟子,这官老子不做了!” 贾平出手之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徐舟。 徐舟想着贾平再怎么样也是朝廷官员,不敢对张后山下死手,可是...... 张后山已经死在眼前了! “张将军!”荀常大喊着跑到张后山身前,用手按着不断张后山的伤口,可是没用。张后山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了。 “公子,末将无能......” 徐舟深深自责,为什么不早一点出手,为什么要想着张后山斩一个武将练练手也是挺好的,在借风山已经让张后山失去了一条手臂,为什么要让他把命也丢了。 黄粱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停在徐舟身后,悄声道:“请问埋云山的伪君子,我杀这些家伙,埋云山管不管?” 徐舟没有说话,眨眼间狭刀出鞘,飞身从台阶跃起,贾平见状横剑抵挡,徐舟一刀砍在剑上,火星四溅。 这便是徐舟的答案,事已至此何须多言? 徐舟一刀势大力沉,贾平脚下石板寸寸开裂,直到贾平下半身都被徐舟压进土里。 徐舟一脚踩在贾平脸上,在空中转身飘然落地。 “贾平,你说你已经是千人峰弟子?” 贾平大口喘着气,看着剑锋上被徐舟砍出的豁口,火冒三丈。 “给老子记住了,是千人峰的内门弟子!” 徐舟默然道:“你既是山上人,我徐舟可就半点不为难了。 贾平听不懂徐舟在说什么,什么为难不为难。 徐舟以一刀劈出,回答了黄粱的问题。 贾平纵身一跃从地下窜出,撞破了客栈屋顶悬停在空中。 “蝼蚁,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莫不是天生的武道坯子?若是能为我贾平所用,山上之路会好走很多。” 贾平思索间,徐舟抓着刀柄一步跃起,朝着贾平飞掠而来。 贾平双瞳颤抖,“原来是山上人,真是不显山不露水,老和尚你还说镇上只有个七境剑修。等我杀了这个小子,再找他算账。” 贾平按住眉心,一股金色剑气从眉心涌出,随着贾平指尖附着在长剑之上,随后对准飞来的徐舟一剑劈下。 徐舟身形突然消失在空中。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七章、山巅之上有埋云 贾平赶忙负剑在背上,挡住了徐舟从背后刺来的一刀。 贾平回身打出一道金色剑气,徐舟突然刀势一转,身形瞬间变得虚无缥缈,仿佛融入了天地之间,只留下点点刀光。 “藏头露尾,不是真英雄。”贾平嘴上不饶人,身体却很诚实,毫无章法地肆意挥出剑气,一时间,一道道金色剑气铺满整个天空。 然而,徐舟突然在贾平头顶现身,一刀挥出,将贾平手中的长剑劈成两半。 徐舟双手怀抱在胸前,低头看着贾平。 “才是六境剑修,像你这样不知疲倦地肆意递出剑气,不过是坐吃山空,等死而已。” 贾平抬头看着徐舟摆出一招古老剑招,剑气流淌在刀尖。 黄粱此时一剑拨开那老和尚射来的佛珠,看着天上的徐舟,不禁说道:“祖师的剑招,玉门十二楼。” 忽然,徐舟身形猛然扭转,再次消失不见。 贾平此时只能以断剑抵挡,依旧是胡乱挥舞剑气,不让徐舟有机会近身。 徐舟刀光如织,刀尖轻点尚未刺进贾平身体,便能引着贾平一连打出十几道剑气,徐舟便一直如此往复,贾平挥剑的速度很快慢了下来。 贾平脸颊渐渐凹陷下去,像极了一个中年男人在床上欢愉之后,身体不支却还想继续的萎靡模样。 “你以为上了山就是自由,就是无拘无束?今天我徐舟告诉你,山巅之上亦有埋云。”徐舟说罢,轻轻一刀递出,面前的枯瘦贾平刹那间身首分离,血溅四方。 徐舟又是几刀递出。 徐舟拿出侠道无疆玉印,轻轻一拍,拘押贾平魂魄。 此时,玉印之中传来余好问的哀求。“大仙,干啥要把这些残肢断臂扔进来,这里地方本来就小。快快饶了我吧。” 徐舟对着玉印沉声道:“拼一拼,能拼好的。” 余好问不再言语,默默地在玉印之中收殓起贾平的残肢,欲哭无泪。 另一边,老和尚硬生生挨了黄粱三道剑气,不得已显露出金身法相。 一尊佛像轰然压在延宁镇每个人的心头。 佛像双手合立在胸前,口中沉吟道:“我佛慈悲,收殓枉死之人魂魄,超度往生!” 只见数百条红色幽魂纷纷朝着佛像掌心鱼贯而去。 金身佛像身形猛然暴涨,一尊金身佛像巍然屹立,其身高数丈,全身覆盖着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辉,宛如由纯金浇铸而成。 突然,佛像周身金光大盛,一股浩瀚无垠的佛力自其体内汹涌而出。 佛像面容宁静,双眼微闭,朗声道:“如今贫僧收殓枉死之鬼,已是金丹境。黄姑娘不妨试试看。那边地埋云山小子,也尽管放马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光划破天空,如同流星陨落,直逼金身佛像而来。剑光中,黄粱手持辞乡剑翩然而至, 黄粱手中的辞乡剑,寒光闪烁。 可黄粱的全力一剑却连佛像的金身都没破开。 “黄姑娘,与贫僧共度春宵如何?” 黄粱冷笑一声,剑尖轻点地面,顿时四周剑气纵横,形成了一片剑网,封锁了金身佛像所有退路:“佛门却也容得你这等虚伪之辈,今天我黄粱就替佛祖清理门户!” 徐舟快走两步赶到,大声喊道:“黄姑娘,出剑太快不讲章法,不是你这种境界的剑修该用的法子。郑不惑曾经跟我说,他留给宗门的剑谱,十境之上的剑修看了大有裨益,若是十境之下剑修看了,便耽误了剑心剑意。各类修士,看似剑修杀力最大,可也属剑修最是惜力啊。” 黄粱收回已经递出的剑尖,漫步在剑网之上。“嘴上说不教,可不论是刚刚剑斩贾平的身教,还是现在的言传,都让我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不得不受教。徐舟,真伪君子!” 徐舟眼看着黄粱又要出剑,大声喊道:“黄姑娘,心有不平,剑意自来。” 黄粱闭上眼睛,默默念道:“辞乡剑,当斩天下不平事!” 黄粱猛然睁大双眼,斜身一剑递出,剑光激荡,剑意澄澈。一道剑气闪过,金身佛像寸寸皲裂,如山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我黄粱,亦可一剑斩金丹。” 徐舟从黄粱身后走来,拿出玉印抛向天空,玉印随着徐舟指尖赫然变大,遮天蔽日。 “黄姑娘。” 黄粱转过头去,不想听徐舟说教。 徐舟长叹口气,两指落下,玉印也同时从天空砸下,金身佛像被镇压在玉印之下。“黄姑娘,若不是这老和尚觊觎你的......恐怕早就一拳把你砸死。” “怎么,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我,如今我才是七境剑修,不要飘飘然?” 徐舟摇摇头,“要小心。” 黄粱会心一笑,随后便马上收敛起笑容,绷起脸来。 皇子荀常也没闲着,一个人提着张后山的断刀砍杀了几个边军,将一众百姓护在身后,随着徐舟斩杀统领贾平,边军们也都纷纷逃窜了。 荀常一路飞奔,跪在了徐舟身前。 徐舟不知所以,慌忙扶起荀常。“皇子一跪,了不得,了不得。” “徐先生能否教我剑术?”荀常顿了顿,“徐先生不愿意的话,那能不能教我一些粗浅功夫,或者炼气之法?” 徐舟故作低沉,说道:“皇族贵胄,何必打打杀杀?” “皇族比寻常军士更有守土安民之责!若只会让别人上去拼命,这不对。” “哪里不对?” 荀常读书很多,此刻却说不上什么,于是又跪下了。“徐先生,我还有一枚刀玉钱。可以吗?” 徐舟气的两眼发直,不由得一拳头打在荀常肩膀上。“你小子果然还有钱啊。” “徐先生答应了?” 徐舟点点头,“不过我只能教你一些埋云山自家的剑法的刀法,静海剑宗的我不能教,但你可以看。” 荀常慌忙起身,深深作揖。“徐先生,等到了京城,那一枚刀玉钱一并给你!” 徐舟转身走向客栈,说道:“这事不是买卖,不用给钱了。”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八章、幕后人 “末将为公子守夜。” 张后山昨晚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此刻一直在荀常耳边回荡着,挥之不去。 徐舟和黄粱站在客栈门外,默默看着荀常一个人走回客栈,徐舟说教本事不要钱,荀常却没有露出丝毫高兴神色。 “喂,伪君子。” 徐舟啊了一声,眼神久久没有从荀常身上拿开。 “伪君子。那些边军,就这么放过了?”黄粱指着远处跑散的边军,已经是丢盔弃甲,比土匪都不如。 徐舟摇摇头。“山下事,我不能管。”之后不论黄粱心中怀着多么大的敌意,徐舟仍是把后背留给了黄粱,独自走进客栈。 黄粱脚尖一点,朝着那群边军飞掠而去。 荀常这次没有哭,咬着牙把张后山的尸体从桌台上扛下来,放在地上。 “后山,我们该走了。我们回家。”荀常抓着张后山衣角的手慢慢握紧,传来声声骨头闷响。荀常转身看到徐舟走进来。 说道:“徐先生,能不能请你救救后山。” 徐舟摇摇头。“做不到。” 荀常仍是不死心,接着说:“那徐先生的玉印能不能收下后山的魂魄?” 徐舟原本拄刀站着,听到荀常这句话险些摔倒,真是语出惊人。 “荀公子,我的玉印收下的魂魄,是要送回埋云山生生世世拘押起来的。” “那我是不是还能见到后山。” 徐舟长出口气,缓缓坐在荀常的身边,没有说话。 荀常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徐先生,我知道这样不对。” “知道不对,就不要问了。让我清净一会。” 荀常没有再说话,默默在张后山的宽厚胸膛上趴了一会。 几句话功夫,黄粱满身是血,提回来几个边军的脑袋。 荀常开始收拾张后山的尸体,当荀常的手摸向张后山那空荡荡的右肩,泪水彻底止不住。 荀常这才明白,张后山早就把一切的身家性命交给自己。 “好一个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徐舟说罢站起身,帮着荀常一起扛起张后山。 荀常声音颤抖,“可是,可是.......” “可是后山说过想做大将军。就这么死了,死在这种小地方。” 黄粱看不得大男人哭哭啼啼,大声骂道:“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你要记得他为你而死,一辈子都记得,一辈子都不许忘!” 荀常猛地止住哭声,轻轻用肩膀顶开徐舟,一个人背着张后山远去。嘴里小声呢喃着:“带出来一千多人,如今只剩下我。都死了,死了。” 荀常说好在小镇北面碰头,便离开了客栈。 延宁镇的上空的云霞之上,站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孩童模样的男人。 老人轻轻抓着胡须,看着小镇若有所思。 一旁的孩童开口道:“荀常殿下拜埋云山那小子为师,那泉先生你怎么办?这不是背离师门?” 泉姓老人名叫泉台,是大宁的丞相,也是荀常的读书先生。 泉台说道:“几百年了,你还是不开窍。我们来看的不是荀常殿下,而是徐舟。” 孩童抓了抓额头上的几根零散头发,满脸不解。“先生就是想得太多,才会丢了国师之位,让那沉舟崖的杂种后来居上。” 泉台长叹口气,低头对孩童说道:“如今的大宁,犹如人到暮年,山上山下皆是死气沉沉。国师有什么当头?现在正需要一个出剑够快,身板够硬的人来把水搅浑。正所谓不破不立。” 孩童小声道:“徐舟,埋云山弟子。金丹境剑修。”孩童双眼发光,不到一炷香时间便看用神识看过了徐舟的一生。“小小的九境剑修,能为如今的大宁做什么?” 当孩童的神识顺着在徐舟脑海逆流而上,走到徐舟五岁那年时。 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一个悬梁自尽的妇人,还有一个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 这个孩子,正是五岁的徐舟。 此时,还是大宁国师的泉台和埋云山剑仙齐鸣站在屋外,面露难色。 “老齐,这孩子不能留在大宁了,只要还在山下,必定逃不过沉舟崖的追捕。沉舟崖不会让这么一个仇人之子留在世上。” 齐鸣怀抱红锋飞剑,眉头紧皱。“你这国师怎么当的?能被沉舟崖的邪修抢了位置?” 泉台无奈道:“皇帝昏庸,偏偏要信沉舟崖那一套邪法。静海剑宗几乎被沉舟崖灭了门。现在沉舟崖已然成了大宁第一宗门,我又能做什么呢?大开杀戒?到时候你齐大剑仙还不把我也抓去埋云山?” 齐鸣不耐烦道:“大老远叫我过来,要做什么?你不妨直说。” 泉台悄声道:“老齐,把这个孩子带回埋云山吧。山上虽然苦了点,但沉舟崖不敢找你们埋云山的麻烦,至少现在不敢......” 齐鸣思索片刻,“坏了埋云山的规矩,要有代价。” 泉台冷笑一声,“老齐,直说吧,要什么?” “要你大宁世世代代,站在埋云山一边。” 泉台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说道:“如今我已经不是国师。” 齐鸣走进将军府,眉眼含笑。“你泉台早晚还能做大宁的主。到时候记得你我今日之盟,便可。” 延宁镇的云霞之上,孩童久久不能回神。 已是暮年的泉台在孩童脑袋上狠狠拍了几下。 “泉先生,这徐舟居然是......” 孩童说到一半,泉台急忙蹲下身一把捂住孩童的嘴巴,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放在唇边。“不要再说下去,他能听到。” 孩童这才朝延宁镇的方向看去,只见徐舟抬头望着天空,目光如炬...... 徐舟眯着眼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阴天了,要抓紧赶路。” 孩童胡乱拍打着泉台伸来的手,埋怨道:“先生莫要拿弟子打趣了!” 泉台笑道:“走了走了。回京准备棠叶州一甲子一度的学宫议事。” 孩童低头悄声道:“先生,我不想写字了。”随后头上又挨了泉台一巴掌。 云霞之上一老一少乘风北去。 说罢,云霞之上一老一少乘风北去。 “愿天下所有侠气少年,武运昌隆啊。”泉台留下的一句话,在云间回响着,声音越来越大,似有回应。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九章、山上学宫 埋云山上 剑仙齐鸣满脸怒容走出茅屋,低头看了眼山下的埋云县,双指斜立胸前,红锋飞剑眨眼间刺破云海,飞抵齐鸣脚下。 齐鸣一剑划出,破开头顶天幕,正要御剑,郑不惑恰好从山下连滚带爬地走来。 “齐大剑仙,请慢行!” 齐鸣没有看郑不惑一眼,不耐烦道:“你又来作甚?” 郑不惑一揖到底,说道:“小人在辞乡剑中,看到徐舟他们要去鱼门渡拦截邢川?” 齐鸣没有说话,郑不惑也没有敢起身,接着说道:“齐大剑仙,为何要交给徐舟去做?他才是个九境剑修,那邢川何许人也,徐舟不是他的对手。” 齐鸣嗤笑道:“郑不惑,你最爱惜徐舟,可也最瞧不上他。派徐舟这样不循规蹈矩的人去,恰好最合适。” 郑不惑语气凌厉,一字一顿道:“讲规矩,有代价。不讲,更要有!” 齐鸣一脚踏在红锋飞剑上,说道:“心安即可。” 齐鸣说罢,御剑而起,朝着天幕之外飞去。 留下郑不惑一个人,在雪中长揖不起。 云海之上,是天外天。是棠叶州山上诸多宗门挤破脑袋都想来的地方。 齐鸣跳下红锋飞剑,一脚踏在云海上。 齐鸣面前的大门有十几丈之高,门楣之上,一块古朴的牌匾赫然在目,其上镌刻【棠叶学府】四个字。 正所谓山上学宫,山下庙堂。这学宫,即是管辖一州仙家事务的地方。 学宫之内传来悠远空灵的声音,“齐鸣,还不到甲子议事的日子。来做什么?” 齐鸣当做没听到,一步步走上学宫台阶,说道:“你开门就是,我来见学宫圣人。” 学宫大门缓缓打开,门内仍有一座小些的内门,未等齐鸣漫步走进便也缓缓打开,门内时有七色祥云飘过。 眼前学宫巍峨壮阔,齐鸣大手一挥,顷刻间换上了一身白色蟒袍,将长剑斜背在身后。 齐鸣走到学宫正中央的最高宫殿的玉石台阶下,缓缓而上。 此时台阶之下一排排金甲闪耀的仙兵骤然现身,将齐鸣团团围起。 宫殿内跑出一个身穿金丝白袍的光脚中年男人,笑脸相迎。 齐鸣停下脚步,原地等待。 白袍男人急匆匆跑来,握住齐鸣双臂。对着金甲仙兵呵斥道:“尔等小辈,还不拜见埋云山的刑官大人!” 金甲仙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白袍男人笑盈盈道:“齐鸣,你不要见怪啊,这些仙兵都是中土新派来的,没见过你。” “客气了,齐鸣不是挑理的人。” 说罢,白袍男人搀扶着齐鸣走进学宫。 偌大学宫主殿,不是任何一家世俗朝廷的皇宫可比。装潢摆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仙家物件。 山上学宫,山下庙堂。山上山下,云泥之别。 白袍男人在学宫的书案前安稳坐下。 齐鸣则坐在一旁的小座上,说道:“你前些日子下令追杀邢川一事,我已经派弟子前往鱼门渡了。为何又急匆匆叫我来学宫?” 白袍男人不紧不慢,说道:“齐鸣,怎么说我任平生也是下辖一州的学宫圣人,说话能不能客气点?” 齐鸣摇头,看向怀中的红锋飞剑。 任平生无奈道:“我知道,你因为静海剑宗的事情对学宫不满。可天道规矩就是规矩,任何人都不能违逆。” “陈年旧事,圣人何必再提?” 任平生漫步走下,站在齐鸣身前说道:“事关重大,邢川本是学宫主簿,知道的腌臜事情太多。若是他到了中神州去找那几个老圣人告状,到时候整个棠叶州都吃不了兜着走。” 齐鸣道:“放心,埋云山从不失手。” 任平生不禁哑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对你们埋云山的人,我心中着实难以安下那份踏实。故而,我已先行派遣了学宫中的修士刘改前往。” 齐鸣冷笑一声,说道:“莫非,你是担心我埋云山弟子会暗中助那邢川逃脱不成?” 任平生笑意盎然,毫不遮拦地坦言:“所言极是。”言罢,他轻轻一挥衣袖,仿佛是无形的信号,门外即刻风风火火地闯入数名身形魁梧、身着耀眼金甲的卫士,气势如虹。 齐鸣骤然间挺身而起,这一动作竟让任平生不由自主地退却了小半步,额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然而,不过须臾之间,任平生便又重拾了那份超然物外的圣人风范,神色复归平淡如水,仿佛方才的微妙波动只是风过无痕。 “齐大剑仙做什么去?” 齐鸣走向殿外,问道:“圣人难不成不让我走?管饭吗?” 数名身着华丽锦衣的甲士并肩矗立,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峻岭,拦住了齐鸣的去路。 齐鸣对锦衣甲士说道:“能踏足天外天者,至少得是十一境的修士。切莫因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锦衣甲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语气坚定如铁:“圣人旨意,不得让你踏出学宫半步!今日,你休想站着离开这里!” 齐鸣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淡然道:“果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任平生亦是松了口气,眨眼间又对齐鸣笑脸相待。 谁知齐鸣边走边蓦然转头,对着为首的锦衣甲士轻轻一瞥,说道:“可我埋云山虽为学宫下属,亦有单独问刑天下,和先斩后奏之权。” 任平生正连连点头。 突然那领头的锦衣甲士,竟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石板的沉闷声响,在这静谧学宫之中分外刺耳。 锦衣甲士这番突然倒地,让一旁的十一境同伴手足无措,心中想上前扶起,却又怕被莫名的剑气伤及大道根本,只能呆呆看着齐鸣,心中想着:十一境吗?不对,同为十一境怎么可能只用一撇就打倒了统领。难道……他竟是踏入了那十二境门槛? 念及此景,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直透脊梁。 齐鸣腰间别着跟徐舟一样的玉印正发出幽深的海蓝色光芒,隐约看到玉印上以小篆刻字:一剑横空!字迹虽细小,却隐约间,似有剑意凌云,横贯长空。 任平生笑道:“齐大剑仙,你我已经数不清多年没见了。何必打生打死,不如在甲子议事开始之前把酒言欢,再共赏这难得的好戏,如何?” 齐鸣点点头,说道:“再好不过。只是圣人莫要再用些飞蛾扑火的手段。” 齐鸣知道,这里是任平生的地盘,他不让自己走,自己便真的走不了。不如呆在这,就算任平生对徐舟不利,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制。 任平生对那倒地不起的锦衣甲士未曾投去半分目光,只轻轻自怀中取出一幅紧卷的画卷,仅仅是画轴便有一丈长。 任平生推出画卷,画轴滚过,一幅鱼门渡的山川形势图铺满了整个大殿的地面。 画中,鱼门渡以南,芥子江的江水一路西行,奔流入海。 在芥子江的江面上,走来三人三骑。徐舟正牵马立在桥头。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章、芥子江上 徐舟一行人来到了芥子江上,再往北便是鱼门渡。 棠叶州唯一通往中神州的仙家渡口。 芥子江一路奔腾入海,千百年来从未改道。 徐舟站在江边,手里握着那个白发少年郎的画像。 江面最窄处,修筑着一道铁索桥,桥的中央已经些许没入江中。南岸站着一个面容俊俏的青年道士,手拿拂尘与徐舟四目相对。 青年道士像是在等什么人。 此时徐舟身边快马飞过一行四人,个个仙风道骨,鼻孔朝天。四人刚刚踏上铁索桥,便被青年道士拦下。 徐舟望着四人跟道长毕恭毕敬,却转眼间拔剑相对。 在徐舟示意下,荀常和黄粱的步子都慢了下来。 青年道士有些生气,背过身去不再理会那四个修士,话不投机半句多。 荀常问道:“徐先生,这是为何?” 黄粱抢过话茬,说道:“鱼门渡是正经的仙家福地,在这座天下每一个仙家福地都有守门人,那位青年道士应该就是鱼门渡的守门人了。这芥子江便是鱼门渡的大门。” 荀常还是没听懂,又看徐舟没有为自己的解惑的意思,便没有理会黄粱。 江边的四个修士不再骑马,一掠而起,横渡芥子江。 芥子江的江水忽然沸腾起来,青年道士大手一挥,四个修士就像断了翅膀的飞鸟跌落江中,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青年道士回到桥头,双目微闭。 徐舟快走几步上前搭话,“这位道长,可是江神?” 荀常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此番偷偷行走江湖会见到这么多的山上神仙,以往跟随父皇出门时,从未见过。 青年道士缓缓拂须,拉着长尾音得意道:“正是。这位少侠可是要渡江?” 徐舟点点头。“还请江神老爷让这芥子江安分些。” 青年道士轻蔑一笑,“当然可以。修了桥就是供人走的。只是贫道多年守护此桥,又没有得到天上学宫一毫一厘报酬。” 青年道士说到这,便不再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徐舟。 “在下静海剑宗关门弟子,黄粱。拜见江神大人。” “一人一枚仙家刀玉。”青年道士站在桥头,一副此路是我开的架势。 “你这江神,静海剑宗的面子都不卖?” “就算是沉舟崖的弟子前来,也要给钱。前人栽树,后人不可白白乘凉。” 黄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一人一枚?你是神仙还是强盗啊?” 青年道士淡然道:“这世道,神仙和强盗也无甚差别。” 黄粱抬起手,怒目圆睁,一副要打人的架势。却被徐舟把手按下。荀常摸了摸怀中的皇子玉符,纠结再三,还是没有说什么。 徐舟拿出侠道无疆玉印,递给青年道士,小声说道:“埋云山弟子,到鱼门渡有要事,请江神老爷行个方便?” 青年道士先是满脸嫌弃地接过玉印,仔细看过之后,大汗淋漓。 “小神不知是埋云山刑官大人驾到,这...这...”青年道士一个箭步让开桥头,把头深深低下,恭恭敬敬地将玉印捧过头顶。 徐舟取回了那枚沉甸甸的玉印,转身之际,只见芥子江已恢复了往昔的宁静,江水悠悠,温顺地依循河道蜿蜒流淌,波澜不惊。 徐舟沉声道:“先前那四位修士就此沉江恐怕..."徐舟顿了顿,接着说:“还请江神大人依规矩办事。” 听到这句话,青年道士把头埋得更低,说道:“小神只是给他们一些教训,不会危及性命。”只是轻轻动了动小指,先前的四位修士便被江水推到岸边,挣扎起身。 徐舟双手抱拳,朗声道:“多谢江神老爷。” 说罢,徐舟一行三人走上铁索桥。 青年道士突然提起道袍一路小跑追赶而来,“刑官大人,小神在鱼门渡有一仙家小院。” 徐舟嗯了一声,眉头微皱。 “只要刑官大人在鱼门渡一日,小神便在寒舍恭候大人一日。还请大人能驾临寒舍,让小神能孝敬一二。” 徐舟看着江神的谄媚模样,心中暗暗作呕。 神仙之间阿谀奉承,竟比世俗官员还要恶心几分。 徐舟喝了口酒,说道:“谢江神大人美意,正好解了我燃眉之急。” “刑官大人,请尽情吩咐小神。” 徐舟用手指扫过黄粱和荀常二人,对着江神说道:“我有要事不便带着他二人,恳请江神大人收留几日,日常供给些粗茶淡饭即可。” 江神连连点头, 荀常贴在徐舟耳边,悄声道:“徐先生,这是为何?” 徐舟一把推开荀常,“我得去挣那五十枚刀玉钱,没空管你。你就先住在江神大人府上,即便再有刺客,也不敢轻易对你下手。” 荀常不好再说什么,过了桥跟着江神往东走去,黄粱则还是跟着徐舟。 徐舟挠了挠头,“黄姑娘,还跟着我做什么?” “你这伪君子莫不是骗我们,想自己开溜?” 徐舟连连叹气,回头对江神喊道:“江神老爷,把这个丫头一并带去吧!” 眨眼间,江神便来到黄粱身前,一手抓住了黄粱的手腕。 江神手上虽然用了大力气,嘴上仍然是不敢冒犯黄粱,也不敢问徐舟为什么。 “姑娘,请跟我来。” 黄粱攥紧拳头,想要一把扯开江神,可是不论黄粱怎么用力,仍是挣脱不开。 难不成芥子江的一个小江神,境界会比我高? 江神一语道破黄粱心声:“姑娘不必多想,在这鱼门渡。就算是人间罕见的金丹修士,或是元婴修士,亦是犹如过江之鲫。” 等黄粱再回头,徐舟已经不见了踪影。“江神,徐舟一个伪君子,道貌岸然的小人。你怕他做什么?你之前那股子天老大我老二的劲呢?看到个破印就蔫了?” 江神听到这话,颤颤巍巍捂住黄粱的嘴巴。“哎呦,姑娘。这话可不是小神能说的啊!埋云山是什么地方?哪怕是棠叶学宫都要忌惮三分,我一个江神算什么东西?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了!”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一章、无一名于天地四方 徐舟一路向西,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走过一片白茫茫的海雾后,豁然开朗。 徐舟不禁瞪大了眼睛。 鱼门渡的天空上,即便是正午,也能看到星辰点点,与水面上的灵光交相辉映。 渡口之上,仙家楼阁林立,其上光芒或温暖如春,或清冷如霜。那是各大修仙门派设立的休憩与交易之所。 即便徐舟跳着脚,也一眼望不到尽头。 说是一个渡口,即便是一个大宗的仙家城池也抵不过这鱼门渡的光彩陆离。 密密麻麻,纵横交错街道上,可以看到身着羽衣的仙子悠然自得,也能遇见身披铠甲、手持长剑的仙家游侠,修士。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徐舟看着画像上的白发少年郎,心中想着在这么一座渡口中找一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可为了那五十枚仙家刀玉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徐舟在街上走着,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投来鄙夷目光。 一个身穿破烂麻衣,头戴斗笠的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山上人,徐舟的这样一身行头,就算放到山下也是个穷苦汉子打扮。 徐舟虽然在埋云山长大,可也从没见过这么繁华的仙家城池,一时间,看花了眼。 “少侠!” 徐舟认出了那个老远就朝着自己摆手打招呼的男人,正是刚刚在芥子江上救下的那个修士。 “少侠,在下王长吉。方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问少侠名字,在下必然牢记,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必定义不容辞!” 徐舟平淡道:“徐舟。”说罢向王长吉回以抱拳礼,又开口道:“眼下正有一事。” 王长吉眉头微微挑动一下,说道:“徐少侠尽管开口。” “第一次到鱼门渡,不知道在哪里买去往中神州的船票。” 王长吉松了口气,得意道:“小事小事,在下为徐少侠引路,请跟我来。” 一路上,徐舟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长吉自顾自跟徐舟讲着鱼门渡的各个仙家店铺,徐舟左耳进右耳出。 不一会,二人便来到了一个悬挂“摆渡郎府”的仙家衙门。 王长吉说了句徐少侠请自便,随后走进了隔壁的一家当铺之中,说是在当铺里等徐舟。 徐舟一瘸一拐,走进衙门。好在这次,衙役没有拦路。 徐舟问了最近出海到中神州的仙家渡船,官差看到徐舟怀中的玉印,便没有为难,如实告知。 最近去往中神州的渡船,在下月初二启程。 徐舟问为什么这么久,官差回答:此去中神州路途遥远,寻常仙舟到不了。只能乘坐鱼门渡自家的石船山。 石船山要到月底才能回到鱼门渡,之后还要修整几日。官差愿意为徐舟预留一张船票,并口头答应少收一些仙家刀玉钱,只要二十枚。 徐舟说自己不去中神州,官差却说还能再便宜些,让徐舟自己看着出价,自己绝不还价就是了。 徐舟朝着官差深深一揖。 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时值月初,意味着他尚拥有近一月的光景,去找那位叫邢川的白发少年。 步出衙门,一阵嘈杂之声不期然飘入耳畔,源自邻近的一家当铺。内里,两人口舌交锋,言辞间竟不约而同地以对方的亲人作为问候。 “你这破字,什么无一名于天地四方,无一名于先贤后世。字迹潦草,言之无物。他娘的,我收了你这幅字,给你两枚刀玉钱,已经算是开恩,照顾你了!” 徐舟轻轻跨过那道略显陈旧的门槛,只见掌柜面容扭曲,,对着堂下一人破开大骂,手里的一幅字画被毫不留情地掷落于地,只听得纸张轻响。 王长吉捡起字画,心中暗自称奇。 徐舟瞪大眼睛,看到在王长吉对面站着的少年,满头白发! 徐舟拿出邢川画像比对,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发少年邢川一把夺过刘长奇手中的字画,长叹口气,对当铺掌柜说:“两枚就两枚。”随后又把字画递回了柜台。 掌柜道:“我刚刚有些眼拙,现在细看,这字画根本不值两枚,最多一枚。成就成,不成就带着你的字画滚蛋。” 邢川咬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 掌柜说罢,侧目在邢川手中的另一幅画卷上,那玉制的画轴竟然和仙家刀玉钱的品质一般无二。 “你手里这幅,估计能值点钱,拿给我看看。” 邢川摇摇头,“邢某就算饿死、冻死也绝不卖这幅画卷。” 掌柜也不再追问,心想这小子的写的字空有其表却无其神,想必只能是糟蹋了这幅画质和画轴。 掌柜思索间,邢川却从怀中拿出一方玉印! 这玉印与徐舟怀里的,一模一样。玉印上刻字:山止川行。 “掌柜,这方玉印是我最后的物件了,若不是要凑钱买船票,邢某绝不会卖它。” 掌柜见到玉印,先是一怔,然后踉跄走过柜台,趴在邢川耳边说道:“这可是学宫为官差定制的玉印啊,每人上面刻字均不同。山止川行四字应该是棠叶学宫的奉礼郎邢川邢大人的官印,你从哪得来的?” 邢川无奈笑道:“我正是邢川,可已经不是学宫奉礼郎了。这方官印自然无用。” 掌柜听罢,拉起邢川的手走向后堂。 “邢大人,当真要卖?” “邢某已经不是学宫官差,要它何用?” 掌柜眼放金光,悄声道:“邢大人,在下出一百枚刀玉钱!” 邢川笑了笑,说道:“一方破印,竟然值一百枚......” “怎么样,邢大人?” 邢川点点头,掌柜立马将那方玉印塞进怀里,又从袖口掏出沉甸甸的一大串刀玉钱,恭恭敬敬放在邢川手中,又重重按了一下。 紧接着,掌柜的脚步匆匆,正疾步赶往前堂之际,不期然间与悄然溜入后堂的徐舟撞了个满怀。 “你是何人!?” 徐舟没有说话,眼中直直盯着院子里的邢川,一把扶起掌柜后窜进院中。 邢川缓缓将那串泛着冷光的刀玉钱揣入怀中,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交汇,邢川的眼神在徐舟身上游移,上下打量,面色阴沉如水, 徐舟先开口道:“邢川,五十钱的脑袋。” 邢川的目光落在徐舟腰间骤然出鞘的狭长利刃上,,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埋云山剑修的佩刀,心中不由掠过一抹的失落。 未及徐舟将刀锋横于胸前,邢川身形忽动,宛如离弦之箭,猛地一侧肩,重重地撞上了徐舟的胸膛。 刹那间,徐舟如遭雷击,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飞去,接连几个翻滚,才勉强稳住身形,格外狼狈。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二章、江神卦算 白发少年邢川紧接着对准还没站稳的徐舟,狠狠踢下一脚,正踢在徐舟那有旧伤的右腿上。 徐舟龇牙咧嘴,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邢川依旧神色冷峻,以迅雷之势再踢出一脚,这一脚踢在了瘸子那条好腿上,随后夺门而出。 徐舟趴在地上,暗自感叹邢川只凭借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要害所在。 可想到那五十枚仙家刀玉钱,徐舟还是咬着牙爬起来,以狭刀拄地,浑身澄澈剑气凝聚在刀尖猛地向后一推,接着势头飞向了邢川。 徐舟速度奇快,在场的众人只看到了一个黑影飞来将邢川扑倒在地。 “邢川,下手真是狠毒!”徐舟忍不住抱怨一句,实在是太疼了! 只见邢川从怀中掏出那一串刀玉钱,扯下大概二十枚重新放回怀里,之后定心凝神,双手捧着钱币扔向空中。 人群哗然。 发疯般争抢刀玉钱。 邢川借着乱局,使出一招从未见过的缩地道法,从徐舟身下一溜烟窜出。徐舟大喊一声,伸手去抓邢川衣领,却只抓住了邢川怀里的那幅画卷。 人群如同饿狼一般朝着徐舟身边的刀玉钱扑来,徐舟瞬间被人群吞噬,只留下一片挣扎的衣角和几声微弱的呼喊。 将近一炷香的功夫,人群才缓缓散去。 徐舟瘫倒在地,衣衫不整,满脸苦笑,“这么多钱,够买你命了。给我不好吗?” 王长吉抢到九枚刀玉钱,此刻正蹲在徐舟身前,似笑非笑,低头数钱。 徐舟懒得理会,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出当铺,白发少年早已经没了踪影。王长吉看徐舟有些伤心,便把手里的钱递给徐舟。 徐舟伸手去抓,却发现王长吉迟迟不愿意松手,索性放开手,独自离去。 “徐兄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伸手给你钱呢,只是客气客气,你真要的话,便是不讲究了。” 徐舟摆摆手,“走走走,别烦我。” 王长吉笑盈盈道:“徐兄弟,刚刚那白发少年怀中的画卷,可是被你抓去了?” 徐舟拿出画卷,即便是没怎么见过世面,也能看得出这画卷只是画轴便能值几十枚刀玉钱了,绝非凡品。 王长吉接着说道:“徐兄弟,在下有一记。能帮你找到那白发少年,你要不要听听看?” 徐舟独自一瘸一拐走着,没有理他。 王长吉自顾自说道:“罢了,我直接说与你听吧。就当是还了你救我的人情。不论你是否依计行事,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刚刚在当铺里,那个白发少年即便将学宫的官印卖了,也不愿意出手这幅画卷。想必这幅画卷对那少年多么重要。倘若徐兄能在鱼门渡放出风声,说及要将此画公之于众,寻求买家,那位白发少年闻讯,岂有不亲自现身之理?此计,正乃诱敌深入、引蛇出洞之妙策也!” 王长吉说罢,见徐舟依旧沉默不语。便自觉无趣,不再多做纠缠,轻轻一转身,悄然离去。 芥子江神府。 这座富丽堂皇的江神府坐落在鱼门渡的最东面。依着江神的话说,若是靠海太近,会被无尽汪洋吸走水运。 黄粱足足在府上转了一下午,除了江神严肃说过的那处既不可踏入半步,亦不可窃听半句的神秘阁楼之外,黄粱几乎都转过了。江神府里的仙家宝具,器物能比得上静海剑宗的藏宝阁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江神、荀常和黄粱三个人在府邸一楼围桌而坐。 黄粱看到桌子正中间的一盘子金色丹药,虽然看上去卖相不太好,但是这座江神府可能有不好的东西吗? 黄粱不等江神说话,一口吞下一个金丹。 江神趴在桌上,低声道:“黄姑娘,怎么样?” 黄粱闭上眼睛,用力感悟,神识在身体的气府窍穴转了几圈,发现确实没什么变化。 黄粱睁开眼,一脸疑惑。 江神咳嗽几声,笑道:“黄姑娘才是七境,吃这种金丹当然没什么用了。这是给徐大人准备的。” 黄粱白了江神一眼。荀常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江神府收藏的鬼怪小说,读的津津有味,翻过一页,说道:“江神知道徐先生会来?” 江神放下筷子,“粗浅的阴阳卦算之术,还是略懂一些。下午我掐指一算,徐大人必回来用晚饭,所以准备了些金丹。黄姑娘不要再吃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黄粱扔下手里的金丹,说道:“那江神大人能不能给我算算?” 江神嗤笑道:“算什么?看在徐大人的面子上,不收钱。” 黄粱食指放在唇边,思索良久,随后眼睛一亮。“算算我什么时候能破境?” 江神闭上眼睛,顷刻间身形缥缈起来。 过了好一会,荀常又看过几页小说,顿感无聊,抬起头。 江神摇摇头,捻着胡须说道:“黄姑娘修行二百载,现如今是怀锋境。若是到第八境-江远境的话...” 黄粱瞪大眼睛,可江神就是不说下去。 “你说呀!” 江神缓缓开口,“若没有大机缘,怕是没希望了。黄姑娘心性太过急躁,又有心魔未了。”江神摇摇头,“黄姑娘的心魔在埋云山。若是能在埋云山破去心魔,别说八境了,九境都是眨眼之间。” 荀常听到这,问道:“黄姑娘都二百岁了?” 黄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江神道:“荀公子,不算一算?” 荀常摇摇头。 “荀公子,信则灵,不信就当听个乐?” 荀常抱拳道:“有劳江神老爷。” 江神嘴里说着黄粱和荀常都听不懂的话,没什么章法,叽里呱啦的一大堆。 “荀公子,不日便是九五之尊了。” 荀常和黄粱都怔了一下。 荀常指着自己的脸,凑近道:“我?” 江神故作感慨,说道:“大宁皇帝,不日将龙御归天。荀公子若是能把握住机会,则可登大宝。反之,一旦错失,只怕会落得个身首分离,悔之晚矣!” 荀常眉头紧皱,不发一言。江神府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古往今来,皇子夺嫡而功败垂成者,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江神说话间,黄粱腰间的辞乡剑发出声声低吟。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三章、山水画卷 辞乡剑于鞘中轻轻吟响,江神便不敢再说话了,低头玩着手里的筷子。 恰在此时,徐舟轻轻推开门,悄然步入。 江神立马站了起来,对徐舟嘘寒问暖道:“徐大人,怎的这般灰头土脸?跟人打架了?是谁这么大胆?徐大人告诉小神,小神为你出头!” 徐舟叹了口气,说道:“没赚到刀玉钱而已,明天还要去。” 说罢,徐舟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低头扒饭,对桌上的金丹一筷没动。 江神委屈道:“徐大人,尝尝这金丹,滋味不错的。” “江神老爷果真财大气粗,用金丹当下酒菜?这金丹我在埋云山都没见过几颗。” 江神猛地一拍脑门,匆匆跑出门外。不一会便抱着一坛热气腾腾的酒跑进来,恭恭敬敬给徐大人倒了满杯。 “徐大人尝尝,这是小神珍藏的好酒。” 徐舟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江神就站在徐舟身边,随时倒酒。 “徐大人,这金丹?” 徐舟摇摇头,“不吃了。” 江神悄声道:“徐大人放心,小神不会在金丹上动手脚,也不敢。刚刚黄姑娘吃过几颗了。” 徐舟擦了把嘴,说道:“我知道。” 徐舟两杯酒下肚,吃相渐渐放肆起来,把桌上的美味佳肴如风卷残云般装进嘴里,唯独没动那金丹。 徐舟站起身,拍了拍江神的肩膀,“江神老爷,不要坏了荀常的心境。” 江神苦笑两声,满脸愁容,引着徐舟到了安排好的房间,假模假样关心了几句便离开了。 徐舟拿出画卷,坐在书案前发呆。 “伪君子?” 是黄粱在门外,不等徐舟回应便推门进来。徐舟已经有些习惯了,没有说什么。 “伪君子。”黄粱手握着辞乡剑,斜坐在书案角上。 徐舟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画卷。 “那个江神,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就因为你是埋云山的人?” 徐舟放下画卷,“是。” “你信他么?” “我信他不敢对我们动手,但不信他不会暗中使绊子。” 黄粱跳下桌子,悄声道:“那为什么还要住这里?鱼门渡的仙家客栈不是很多吗?” “省钱啊,你知道在鱼门渡这种地方住一晚,要花多少钱吗?” 黄粱拍了拍胸口,说道:“我有啊!” “住上一个月,还有吗?” 黄粱哼哧了一声,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挤出一句话来。“可我这心里,始终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那你可以走。我没要你跟着我们。” “我才不走,我要跟你去埋云山!给我静海剑宗的祖师洗刷冤屈,讨个公道。” 黄粱自知没什么可说的,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你到底要找谁啊?” 徐舟觉得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何况今天在鱼门渡已经大闹一场了。于是便将邢川的事情全盘托出。 徐舟说完,悄然打开画卷。 此时在江神的桌上,一样有一幅画卷,江神正趴在展开的画卷上,看着徐舟和黄粱二人。 只见徐舟看着画卷,双眼通红,似有泪光。黄粱在一旁破口大骂,捶胸顿足。 徐舟拿回的画卷上,记录着棠叶州百年来的腌臜事,换句话说,是棠叶州第一大宗门,沉舟崖的发家史。 画卷里,如同时间之河在画中流淌,光阴的碎片如同落花般轻轻飘散,带着过往的沉重与秘密,一并铺陈在眼前。 沉舟崖及下宗千人峰,依附大宁王朝。百年来依靠大宁发动对战争,大肆敛财,掳掠山下百姓,以人的魂魄修行邪法,他们被掳掠、被奴役,甚至被当作修行邪法的祭品。 这些年,为此枉死的山下百姓何止千千万? “齐大哥的信上没有说,为什么要杀邢川...还有邢川为什么要去神州。” 黄粱擦了把眼泪,“神州的碧落学宫,掌管整个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黄粱心中暗暗自责,怎么说出这般世俗的话,但好在话糙理不糙。 “杀邢川之前,一定要问清楚。” 徐舟收起画卷,坐在桌案前久久不能平静,手里的画卷似有千斤重。 徐舟翻开随身携带的那本画像小册子,从头到尾翻遍,里面不乏有些境界很高的山巅修士,徐舟合上册子,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于是又来回翻了几遍。 已是深夜。 徐舟猛地把册子扔到一边,竟然除了已经被抓的余好问和贾平,册子里连一个沉舟崖或者千人峰的弟子都没有。 邢川画卷中记载的那些张凶神恶煞的脸,更是一个都没有! 之后一连三天,徐舟走遍了鱼门渡的大街小巷,仍是不见邢川的影子,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 赚赏金是小事。但这是齐鸣交代的差事,徐舟便认为是天大的事情。故而每天天不亮便出门去,半夜才回来,仍是一无所获。 荀常总是在等徐舟到很晚,于是徐舟便简单的教了荀常些入门的埋云山剑术。 “徐先生,明天我可不可以去鱼门渡买把剑?”荀常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惹恼了性情大变的徐舟。 徐舟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轻巧地从身旁的大树上折下一根修长的树枝,递给了荀常。 “山上卖的仙剑,就算再是寻常物件,山下人也是拿不动的。先练剑术,等你练好了,我会再教你新的。” 徐舟说罢又故意小声说:“如果我还能教你的话。” 在芥子江的尽头,白发少年邢川从茅屋走出,睡眼惺忪。 一只黑白条纹的狸花猫跃上邢川的肩头,低头轻轻蹭过邢川胡子拉碴的脸颊。三天过去,邢川滴水未进,整个人瘦了一圈,形销骨立。 “如今丢了画卷,就算到了中神州,进了碧落学宫。我又有什么凭证能证明棠叶州发生的一切呢?” 邢川瘫坐在海边,“刀玉钱还是不够啊。一张船票就要花掉三十枚。” 鱼门渡的邢川和江神府的徐舟,同时因为彼此而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最终,徐舟还是用了王长吉的计策,将画卷公开售卖,只不过售卖的地方改到了江神府,时间定在了三天之后。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四章、剑术更高者 第二天,徐舟没有出门,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偌大的江神府院子,仙鹤成群。院子中有一个练剑的书生,名叫荀常。 徐舟悠然走出江神府,看到荀常背靠树干正在和黄粱争执着什么。 “荀公子,你觉得伪君子教你的剑术怎么样?” 荀常使出一套剑招,已经和徐舟有几分神似,可是黄粱在一旁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荀常的手腕,荀常手里的树枝便脱手了。 “荀公子,我觉得你家徐先生不是真心教你。” 荀常捡起树枝,有些不耐烦。 黄粱自顾自说道:“天下修士,不论境界高低,总是分成文武两种。武修嘛,锤炼体魄,炼气养神。武修分两种,一种是剑修,一种是其他人。” 黄粱鼻孔朝天,怀抱辞乡剑,洋洋得意。 “不如我教你静海剑宗的玉门十二楼,怎么样?比你拿个破树枝比比划划,强过千百倍。” 荀常愣了一下,淡然说道:“多谢黄姑娘,可荀常觉得徐先生的剑术招式更实用一些。” 黄粱有些火气,愤然拔出辞乡剑。“那这样,我不用仙家术法剑气,跟你比试一场。就比谁的剑术剑法更高,如何?” 荀常默默拨开黄粱的剑尖,“徐先生和黄姑娘都是山上人,荀常一介凡人哪敢置喙。所说的不过是眼见为实的所感所悟而已。” 黄粱挑了下眉毛,示意荀常说下去,只是剑尖依旧指着荀常。 “黄姑娘的剑气自然是道法高深,剑气一出震天动地。徐先生跟人出手,却不像个山上人,看上去倒像是地痞流氓跟人打架。那些山上人前一刻还剑气横凌,但一跟徐先生动起手,保准两三个回合下来,半点仙气不剩,跟徐先生紧身搏斗撕扯起来。” 荀常悄悄后退半步,避开黄粱锋芒,接着说道:“黄姑娘和徐先生的剑法剑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们读书人说话弯弯绕绕,一肚子花花肠子!剑法不怎么样,嘴皮功夫倒是了得!” 荀常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让黄粱哭笑不得的话,“黄姑娘,你真是不讨人喜欢。明明拿着徐先生送你的剑,却还处处说他坏话。” 荀常说话间,徐舟已经来到两人身旁。“辞乡剑本就是静海剑宗的,现在物归原主,何来送剑一说?” 黄粱憋了半天,那句伪君子却没能说出口,默默摇头。 这位徐先生,越来越不讨厌了。 一只白爪狸花猫跳上院墙,口中叼着一封书信。院中三人和在阁楼窗边的江神老爷一同看去。 江神府早就设下术法禁制,寻常仙家弟子没有江神的允许根本进不了江神府。 可这只猫翻过院墙后飘然掠在院中,如履平地。 狸花猫径直走到徐舟身旁,顺着徐舟的裤腿爬上肩头,轻轻蹭了几下徐舟的脸颊,最后留下了口中书信,眨眼间从徐舟肩头跳下,一跃翻过院墙跑走了。 徐舟打开书信,同画卷中的字迹一样,是同一人所写。 是邢川! 【三天后子时,准备好画卷。邢川自来相会】 字迹很潦草,徐舟读了好一会。江神站在徐舟身边,却没有偷看书信上的内容。 “徐大人,那猫应当是一只猫妖,境界不会很低。想必饲养它的人,更是深不可测。” 徐舟漠然答了句:“埋云做事,不问境界。” 江神深以为然,不再多嘴。 用过午饭,江神竟然主动邀请徐舟到那神秘阁楼一叙,引得黄粱好生羡慕。谁知徐舟居然婉言谢绝了江神邀请,独自回房间去了。 下午,黄粱依旧在府里闲逛,荀常则是在院子里练剑。 徐舟一人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侠道无疆印。 徐舟闭上眼睛,手掌轻轻拂过玉印,顷刻间徐舟的神识便来到了玉印之中。 玉印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眼前一个蓝色人影埋头缝补着一个已经看不出是人形的残尸骸骨。 蓝色人影正是千人峰弟子余好问,他正帮贾平拼好魂魄。 徐舟见贾平仍是几块碎肢,没有责怪余好问,轻轻开口:“如何了?” 余好问被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本来装好的贾平手臂又断开了。 “徐仙师,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可怜我的这位同门,徐仙师下手太重,拼起来绝非易事啊。”余好问小声嘀咕,是故意让徐舟听到。 徐舟回了四个字,罪有应得。 余好问不再辩解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问道:“徐仙师,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问你点事。务必知无不言,不得有半句隐瞒。” 余好问轻声道:“自然。” 徐舟展开邢川的画卷,滑动手指从画卷的时间长河中选取了一幕沉舟崖和千人峰掳掠百姓的血腥场面,拿给余好问看。 余好问看过了画,已经是汗流浃背。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口中重复一遍又一遍:“徐仙师明察,这沉舟崖和千人峰作孽的时候,小人已经离开师门自立山头了,绝没有参与半点啊!” “这么说,画卷上的事情,是真的?” 余好问愣了一下,无奈道:“是真的。这是二十年前,静海剑宗被沉舟崖杀的大败,沉舟崖一跃成为大宁最大宗门。从这以后,一洲的百姓就遭了殃...” 余好问瞧了眼徐舟的眼色,接着说道:“徐仙师,真的跟我没关系。” 徐舟摆摆手,身形渐渐模糊起来,最终化作一阵烟。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了,沉沉睡去。 埋云山中的一个郑姓老人,正坐在自家赌坊门前,抬头看着星空上的一道裂缝,是齐鸣离开时破开天幕的留下的。 “还不回来?你齐大剑仙是真没把徐兄弟当自家人!”郑不惑说罢站起身,额头青筋爆起,想着御剑到渔门渡宰了那叫邢川的小子,还有那个阿谀奉承的江神。 可是越是用力调动体内真气,山中的正道罡风对郑不惑压制的力道就越大。 郑不惑不甘心道: “尤其那江神,最深不可测,句句话都是试探,天知道他给徐兄弟挖了什么坑......”郑不惑在门前徘徊,嘴里不停念叨着。 “可我看不透那江神,是什么境界?”郑不惑捶胸顿足,“天杀的埋云山,被关太久,连眼神都不好了!”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五章、雾海绝云,隔天地通 晚上,徐舟又打开画卷,小步慢行走过画卷里的每一寸光阴。两天的时间里,徐舟除了吃饭睡觉,基本都是坐在画卷前发呆,偶尔想到了什么,便叫余好问的魂魄出来问两句话。 沉舟崖和千人锋的发家史,宗主周崇是怎样一个恐怖的人? 余好问知道的也不多,两人谈话,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便是与邢川相约见面的子时。 江神府外面的神木林中,白发少年郎的身影从浓雾中缓缓浮现。 徐舟早早吩咐了黄粱和荀常不要出江神府半步,荀常乖乖听了先生的话,黄粱则是偷偷跟出来,藏在树丛中。 徐舟发现了但没说什么,黄粱也知道徐舟会发现,可还是跟来了。 至于江神,徐舟的原话是:随你便,埋云山办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邢川眼皮低垂,没什么精神,像是很多天都没合眼了。“齐鸣派你来的?”邢川说罢,拿出一串刀玉钱,放在手心掂量一番。 不等徐舟回答,邢川接着说:“我的悬赏金是多少?” 徐舟伸出五指,“五十枚。” 邢川一脸苦笑,说道:“还算值钱。” 徐舟心中有些失望,邢川居然是来交买命钱,那自己这么多天游历画卷算什么? “我把能卖的都卖了,加上先前卖官印的钱,总共五十二枚。”邢川说罢,指了指徐舟手里的画卷。“五十二枚,换你手里的画卷。” “不是换自己性命?” “邢某一条命,如何能跟一州百姓生死存亡相提并论?” 徐舟又问道:“你去中神州,要做什么?” 邢川没有隐瞒,因为棠叶学宫既然已经派了埋云山的人来,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目的。于是邢川开口解释道:“这幅画卷,在中神州可以卖出高价,仅此而已。” 换做一般人,徐舟早已出拳出剑。但面对邢川,对这个徐舟不觉得他有错的男人,是否要出拳出剑,徐舟先前很犹豫。 但现在,徐舟把狭刀解下,随手扔在了地上。随后双手抱拳。 “用画卷引诱你来,是想问几个问题,并非要取你性命。至于你能否带走画卷,要看你如何回答。” 邢川有些不可置信,但仍是点点头。 徐舟问出心中早已经有答案的废话问题,“画卷上所记载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是。” “你说要到中神州找圣人,我怎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我问心无愧即可。” 徐舟深深呼吸,屏住心神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之前在当铺,你我交过手。三脚踢得我站不起身,再加上我看画卷,你知道这么多内幕,先前应该是棠叶学宫的人。凡是能进入学宫的人,至少都是十一境。” 邢川眉头轻佻,“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在当铺,不杀我?反而选择散财保平安?” 邢川答道:“违逆了任平生,我的境界早就跌跌不休了。” 徐舟冷笑一声,“没讲真话。”徐舟紧接着一掌扣在地上,一时间地动山摇,整个鱼门渡都跟着徐舟这一掌摇晃起来。 神木林四方地下,千丝万缕金色剑气破土而出,将徐舟和邢川二人笼罩起来。 此时在天外天的棠叶州学宫大殿里,任平生和齐鸣眼前的画卷突然黯淡下来,画卷上鱼门渡的位置被不知来源的云雾遮盖。 原本瘫坐在书案前的任平生猛地站起身,一路小跑到画卷前,来回踱步。此刻已经不能通过画卷看到徐舟和邢川二人的对话了。 齐鸣长出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此刻换做任平生暴跳如雷! “齐鸣!此招以剑气隔绝天地,在棠叶州可是不允许修习的!你竟敢!” 齐鸣摆手笑道:“只许圣人放火,知法犯法。不许我教自家弟子一点保命手段?” 任平生啐了一口,大声呵斥道:“齐鸣,只要这个徐舟敢放走了邢川,你我便是生死之争!” “堂堂一州圣人,竟然威胁恐吓一个兢兢业业办差的下属。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齐鸣边说边拿起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笑盈盈道,“任大圣人,消消火,消消火。” 齐鸣佯装要拉任平生肩膀,被任平生一个健步躲开。 “徐舟一个九境剑修,他不敢的。请任大圣人放宽心吧。”齐鸣小声说道。 任平生站在原地不言不语,默默翻整衣衫。 鱼门渡的江神府外,邢川一样是呆立在原地抬头看着星空,突然徐舟像是站不稳,晃悠了两下栽倒在地,邢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邢川才低下头,朗声道:“以金丹修为强行使用齐鸣那招雾海绝云,隔绝了此处天地。却又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你就不怕我突然起了杀心,把你宰了?” 邢川攥紧双拳,一身纯罡正气从体内轰然炸出,四周的空气变得浑浊起来。 不等邢川踏出一步,一旁树丛中闪出一道黄色身影,那身形飘忽不定,几个健步冲到了邢川眼前。 一把辞乡剑抵在邢川眉心! 徐舟趴在地上侧过脑袋,啃着一嘴黄泥含糊道:“黄姑娘,不必拦他。” 黄粱仍是没有放下辞乡剑,喊道:“这时候了还装什么?你快走,我来拦住他!”黄粱说罢,剑尖又向前递出一寸去。 邢川欣慰一笑,缓缓后后退一步。 徐舟艰难爬起身,“邢川不过是用道法试探,我这招雾海绝云是不是真能隔绝天地。” 邢川点点头,收起一身纯罡正气,走到黄粱身侧,小声道:“姑娘,有胆色,日后必成大器。” 邢川手指在剑尖一点,辞乡剑便像是小贼见了捕头,颤抖着扭转剑身掠进黄粱腰间的剑鞘之中。 徐舟呼出两口浊气,脸色好看不少。“现在可以说真话了?为什么在当铺的时候,要跑?” “你境界不高,只要你不死。埋云山绝不会派其他弟子来,我便能安稳登上一个月之后启航的石船山。如果杀了你,埋云山派了境界更高的人来,或者齐鸣本人亲自来......” 邢川说罢抬起头,接着说道:“我邢川一人生死是小,若是这幅画卷送不到中神州那位执天下牛耳的十五境圣人手里,棠叶州才是真的没希望了。”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六章、横断芥子江 在鱼门渡,越是靠近那座江神府,徐舟的黑雾就越发浓郁。 在鱼门渡往来的诸路仙家虽然从未见过这类道法,可还是不愿前去查探,对他们来说,为了得到一处可能的机缘,还不值得以身犯险。 这便是常年往来鱼门渡的山上商人的处世之道。 可唯有一人朝着黑雾缓缓走来,远远遥望那座芥子江神府。 此人正是王长吉。 今晚徐舟和黄粱离开之后,江神便躲进了府上那座神秘阁楼,其中藏书众多,江神从书架最高处取下了那几本关于男女情爱的俗世画册,沏上一壶茶品读起来。 江神并非不在意黑雾,只是常年来养成的处事好习惯:少听,少看,多琢磨。 王长吉独自一人走到江神府的大门,江神立刻察觉到有生人来访,从阁楼的一处小窗向外瞧去。 是先前被自己打落芥子江的那个倒霉剑修。 上门寻仇?寻常人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江神府大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还没等江神站起身查探情况。王长吉已然不知用了什么道法神通破开府邸禁制,出现在了阁楼之上。 下一刻,王长吉的大脚竟然把江神一脚踩在脚下,江神支支吾吾说不清话,剩下四肢拼命挣扎着。 王长吉挥了挥衣袖,抖落下几缕真气化作金色绳索把江神捆起,随手丢到阁楼的角落。 “江神大人好雅兴,这般污秽不堪的世俗书籍,竟然能看得下去?”王长吉看了一眼,将书撇在江神的脸上。 “你...你...”江神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能通过刚刚那一脚感受到王长吉的境界,自己已经是第十境元婴境了,只用一脚就封住自己全身的气府穴位。 王长吉与先前在芥子江上,判若两人。 “真当我江神是鱼门渡的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江神双目微闭,府外的芥子江霎时间沸腾起来,声势滔天,江面上浮现出一道道江水气运,从四面八方涌进江神府的阁楼之中。 江神双臂青筋暴起,奋力一挣,金色绳索寸寸断裂。“哪来的野修,不知道我江神大人只要在这芥子江边,境界可到十一境?” 江神说罢,芥子江水更是无法无天起来,浓郁的江水气运把江神包裹起来,江神凝神一掌朝着王长吉拍来! “圣人说,不用官印,在棠叶州是寸步难行。但我偏不信!”王长吉大手一挥,天地间赫然出现一柄雪白巨剑,高悬于芥子江上, 王长吉手指落下,巨剑也一同斩下,不等江神一掌拍来,竟然已经把芥子江拦腰斩断,一时间江水倒流,河道枯竭。 江神忽然泄了气,原本凌厉一掌变得像少女打情骂俏的温柔一拍。 江神浑身包裹着的江水气运莫名流失,这股借来的气运还没用上,此刻已经是连本带利一并还给了芥子江。 江神一身清风道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枯瘦老头。 此刻由不得他不服软,于是有气无力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是来寻仇,或者谋财。我江神府上的法宝器物随你挑,想拿多少拿多少。” 王长吉蹲下身,以手心拍打着江神的脑袋,笑盈盈道:“并非寻仇,也不是谋财。我来是要一件东西。” 要东西,不还是谋财? “不不不,我想向江神大人讨要一些徐舟的贴身物件,不论是配饰还是衣物,都可以。” 原本不得不慷慨的江神此时目光幽深,踉跄起身趴卧在地上。 “这...小神实在不敢啊!那徐舟是埋云山的人!小神不知上仙想做什么,可若是从我这拿走了他的东西,小神恐怕吃不了兜着走啊!” 王长吉不解。“江神不是元婴境吗?徐舟一个金丹剑修,你为何要怕他?我有耐心问你,不是我自己找不到,而是不想在你这一屋子破烂里浪费时间!” 江神连连磕头,忽然眼前一亮!江神从王长吉身后的阁楼大门看到了荀常的身影。 江神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向门外荀常的身影,悄声说道:“上仙,门外那人是徐舟的弟子,你不如问他?” 王长吉没有说话,转头却看到荀常竟然用一根树枝斩开房门,向他刺来。 荀常口中低声道:“想算计我家先生?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金光乍现,王长吉胸口绽放出刺眼金光,江神慌忙双手抱头,凝聚出仅剩的一点点江水气运盖在身上,犹如一个龟壳。 金光闪过,地动山摇,顷刻间整座江神府被夷为平地。 荀常穿着那件徐舟送的灰色短衫发出淡淡的灰色光芒。 在荀常被金光震飞即将落地时,灰杉幻化出一道剑气朝着荀常身后射出一剑,稍稍抵消了些从高处摔落带来的冲击。 江神背靠残破院墙,满脸是血,恍惚间他看到王长吉身形模糊,变成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少年书生模样。 书生腰间挂着一方翠绿玉印,依稀看到上面所刻:兼济天下。 江神不顾疼痛,使劲拍着脑袋,回想这方官印的主人。 记忆中一个少年书生渐渐浮现,是近几年棠叶学宫新任命的学宫主簿,名为刘改! 刘改卸下伪装的皮囊,一副俊俏少年模样浮现眼前。 刘改也是一拍脑门,自嘲道:“不听圣人言,出丑在眼前。居然被一个凡夫俗子吓出保命真气来。真是百无一用读书人啊。” 刘改边苦笑,边瞧着缓缓爬起的荀常,竟然毫发无损,只是稍稍有些灰头土脸。 刘改说道:“你身上这件灰衫,居然是件稀罕法宝。比江神府所谓仙家器物要强得多。” 荀常捂着胸口,一时气短,说不出话。 刘改接着说道:“一介凡人,断然不可能拥有这种稀罕法宝。江神说你是徐舟弟子,那这件法宝多半是他给你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荀常咳出一口血,也顾不得擦,低头看着身上的这件灰衫,再看看江神此刻瘫坐在地上,身受重伤。 自己先前居然还觉得这件灰杉不过是寻常衣物,是徐舟用来掩藏自己皇子身份的。 “徐先生...”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七章、刽子手 江神府外的神木林中。 徐舟五官扭曲,咬着牙不发出声音。黄粱有些担心,赶忙把徐舟扶起来。 徐舟强忍雾海绝云的反噬,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邢川的那幅画卷,轻轻抛给邢川,邢川心中不解,但仍是双手接住了画卷。 徐舟沉声道:“邢川,我的问题问完了。画卷还你。至于那五十二枚刀玉钱,你自己留着买船票,到中神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邢川呆呆望着徐舟,问道:“你们埋云山,若是私放刑徒。可是重罪。” 徐舟指了指天上的黑雾,笑道:“没人看得到。” 邢川罕见露出笑容,他已经记不得上次笑是什么时候了。 得知任平生暗中帮助沉舟崖的那天晚上,邢川。一夜白头。 邢川对着徐舟,深深作揖,口中沉吟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黄粱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邢川,转身对徐舟说道:“你放过他?想过后果吗?” 徐舟冷笑一声,说道:“比起他承受的,不过是一粒蜉蝣比青天而已。”徐舟说罢,对着邢川还以抱拳礼,“我第一次下山,才走过几个地方。所见所闻,皆如邢先生画中一般。在延宁镇,千人锋和大宁边军勾结,戕害百姓。所以我信你,正所谓以一地见一州。” 徐舟在这一刻也想明白了,齐鸣为何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他去做。只是办得好不好,是否有披露,就顾不着去想了。 雾海绝云的反噬还在一点点蚕食着徐舟心中的剑气,徐舟眼眶泛白,后仰倒去。 邢川走近,一手放在徐舟的脉搏之上。 “这是做什么?” 邢川没有说话,黄粱也立在一旁,她没有看到邢川有加害徐舟的动作,也想不出邢川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果然,只是号脉。山上人号脉,常常以神识顺着手腕进入对方气府窍穴之中, 邢川的神识走过徐舟身上的一座座气府,最终在徐舟腹腔内的气府中停步。这里是山上人豢养金丹的气府。 徐舟的金丹果真不寻常。 在那幽邃的气府之内,未有一丝仙气或灵气缭绕,唯余一片沉寂与压抑。气府的大门,犹如被鲜血浸染。 邢川缓缓推开这扇沉重的血色大门,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随之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迷雾,定格于头顶之上。 那里,一颗浑圆而赤红的丹丸静静悬浮,散发着不祥的红芒,与常规的金丹之境大相径庭。 忽然,红丹表面赫然开裂,猩红色的杀气显化成一阵阵狂风扫荡徐舟浑身所有气府。 邢川的身形在风中有些难以维持。 “世人皆知,修行之路踏入第九境,名曰金丹境,乃是因为此境修士能在体内气府中凝练出金丹,以此金丹反哺自身,令仙气灵气生生不息。然而,你这气府之中,竟凝结出一颗如此诡异的红丹……” 邢川额头渗出豆大汗珠。自言自语道:“埋云山的剑修,人人如此?” 忽然气府中飘来声音,“非也。此人是齐鸣培养了十几年的,传承人。在埋云山长大,杀了不少刑徒,其中不乏十境以上的山巅修士。练就了一身纯粹杀意。” 邢川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少年书生飘然落地,手中拿着一身斩了血的灰色短衫。 邢川看到那少年书生便怒从心起,大吼道:“刘改!” 刘改挥挥手,笑道:“邢主簿,好久不见了。”刘改说罢,玩味地看着另一只手中的学宫官印,正是刘改以二百枚刀玉钱高价赎回的,先前邢川卖给当铺的官印。 “哦,忘记了。邢川大人是前主簿,现在的学宫主簿,是在下。” 邢川不知刘改为什么能进到徐舟的气府之中,直到刘改的身形渐渐清晰,邢川看到了刘改手中的灰杉。 “沉舟寻剑之法?只需一贴身物件便可做到...” 刘改嗤笑道:“正是。” 刘改话锋一转,“邢大人,徐舟用这种法子救你,你良心能安吗?” “生死自负罢了。” 邢川缓缓走进那颗红丹,伸手触碰,瞬间如遭雷击,就像千万把剑刺穿心口一般。 邢川瞬间打消了修补红丹的念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刘改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生死自负。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心境恐怕已经被徐舟砸出一个大坑了吧。” 刘改说罢,长叹口气,接着说:“在下不忍见到邢主簿欠了人家大人情,心怀大愧疚,以至心境受损。所以...” 刘改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握着邢川的学宫官印,看着红丹面色一冷。“徐舟,好一个埋云山的刽子手啊。” 砰! 刘改竟然硬生生捏爆了邢川的官印! 官印轰然爆开,整座气府为之一震,霎时间气浪翻涌,气府大门轰然倒塌。 悬浮于空中的红丹,受官印爆炸引起的气流牵引,开始躁动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徐舟心中翻腾的杀意,如同猛兽破笼而出, 在这片被血色笼罩的气府里,邢川与刘改矗立其间,他们的脚下,已然变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刘改不紧不慢,笑道:“邢主簿,不必谢我。”刘改说罢,身形悄然消失在徐舟的气府之中。 此时神木林中,黄粱正抱着徐舟的脑袋摇晃,眼中转出几滴眼泪来。 “徐舟...徐舟你怎么样?” 徐舟身体猛然一挣,眼中闪过一缕杀气红光,转眼间已经刺出一拳,直奔心神还在徐舟气府之中的邢川而来。 邢川也猛然睁开双眼,召回心神。 只是徐舟的一记刺拳已经轰杀到面门,邢川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整个人倒栽出去,飞出数十丈开外。 徐舟一掌拍地,腾空起身,丝毫不顾及一旁黄粱的安危。 黄粱被徐舟这一掌的余波震飞出几步远,正要回身,心口一阵剧痛,好似全身气府都被徐舟一掌拍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徐舟面无表情,双目通红却无神,黄粱怀中的辞乡剑正隐约发出阵阵龙吟。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八章、必死之局 徐舟胸口飘散出的红色杀气一点点将黑雾染成血色。 邢川推开压在身上的树桩,有些吃力地说:“刘改,真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白衣书生刘改此刻已经离开江神府,来到神木林,站在了徐舟身后,从徐舟肩膀处探出脑袋来朝着邢川的方向看来。 “邢主簿,我刘改不是傻子。若是我亲自动手杀你,恐怕两败俱伤,哪有坐收渔利来得痛快?” 刘改话音刚落,神木林重归寂静,只剩下徐舟重重的喘气声音。 “杀...邢川。”徐舟不断重复着,心智已然被气府中的爆炸影响,不论黄粱如何呼唤他,徐舟都不理会。 刘改拍了拍徐舟的肩膀,哑然失笑。“看来这小子在来的路上没少看你邢主簿的画像啊,现如今因为气府崩碎失去了意识,可还是记得邢主簿。” 徐舟佝偻着身子,缓缓抽出腰间的狭刀,腰间那方侠道无疆官印变得黯淡无光。 徐舟身形猛然下沉,纵身一跃,身后留下道道红色残影。 邢川无奈叹气,随后摆出一副古朴拳架。 刚刚站定,徐舟的狭刀已至,邢川探出一拳,以拳背抗下了徐舟全力一刀。徐舟在空中扭转身影,一跃飞抵邢川背后。 邢川急忙转身,险些没躲过徐舟刺向背心的一刀。 就算是邢川在学宫的时候,也没见过谁有这么快的刀法,可以招招致命。 如此和徐舟近身搏杀,邢川自知讨不到便宜,在邢川堪堪躲过徐舟砍向脖颈的一刀后,身躯微微下沉,一身纯罡正气呼啸而起。 谁知徐舟不退反进,一步踏出,浑身杀气凝聚刀锋,竟是以狭刀挥出一阵血红色剑气! 邢川掌心凝聚罡风抵挡。 顷刻间沙尘四起,邢川全力推出双拳,那道血红色剑气被风打散,重新融入血雾之中。 邢川眯起眼睛看向徐舟刚刚站立的地方,却不见了人影。邢川心中顿感不妙。 不等邢川收回视线,成百上千道血色剑气从四面八方飞掠而来,徐舟在邢川身前蓦然停下身形,双指轻抚刀锋。 “徐舟,醒醒!”邢川大吼一声,以双拳一一打散飞掠来的血色剑气,可剑气实在太多,不免身前身后都挨了几剑。 邢川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远处刘改笑道:“埋云剑修,当真杀力第一。齐鸣还真不是吹牛。邢主簿若不再拿出真本事,恐怕就在这小树林里身死道消了吧。” 刘改失声大笑,全然没注意自己脖颈之上已经悄然搭上了一把剑。 剑尖的寒意一瞬间传遍刘改全身,刘改不进打了个寒颤,才侧目看去。 只见黄粱手握辞乡剑,以剑尖抵住刘改,满脸怒容。 刘改轻推辞乡剑,平静道:“姑娘,我是棠叶学宫主簿,与埋云山徐舟并未敌人。” 辞乡剑纹丝不动。 黄粱目光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厉声道:“学宫的,更加不是好人。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毁掉了徐舟心境,但请主簿大人立刻收手,否则莫怪黄粱剑下不留情!” 刘改斜眼瞧了一眼黄粱,面容还算是不赖。只是这话说得实在不讨人喜欢。 于是刘改忽的向后一闪,黄粱见状赶忙一剑递上。可刘改在后闪的同时已经握拳在胸,趁着黄粱递剑,一拳轰在黄粱腹部。 黄粱咳出一口血,仍是全力递剑,刘改一肘弹开辞乡剑,变拳为掌一把掐住了黄粱脖子。 辞乡剑被弹飞出很远,剑尖插进泥土之中。 刘改手里暗暗用力,将黄粱举过头顶,双脚离地。 刘改笑问道:“怎么这次遇到这么多不知死活的?” 黄粱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刘改痴笑一声,悄声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随即手腕一紧,将黄粱的脖子硬生生掐断! 谁知黄粱竟然露出一丝笑意,身形忽然消失。 刘改听到一旁的辞乡剑破开泥土,不见踪影,心中一紧,立马转身向后,一把抓住了已经贴在自己眉心上的辞乡剑。 黄粱一脚踏碎脚下石板,身形猛然贴近刘改,同时翻握剑柄继续用力。 辞乡剑稍稍刺入刘改眉心,鲜血沿着鼻梁一路流下。 “埋云山上伪君子,天外学宫真小人!”黄粱低沉一声,一身剑气在辞乡剑上流淌。 刘改一眼认出了刚刚黄粱所用乃是静海剑宗的玉门十二楼,心中已有对策。 刘改忽的反握剑尖,侧身以肩膀狠狠撞击黄粱胸口,随后手握剑尖向后一拽,黄粱便难以稳住身影,被刘改向后拖拽而起,腹部恰好撞在刘改早已提起的膝盖上。 刘改甩出辞乡剑,身形猛然后退,对着空中的黄粱飞起一脚! 黄粱整个人倒飞出去,一直到撞破远处江神府的院墙方才停下。 江神和荀常躺在院子里,不知生死。 没想到静海剑宗还有传承之人? 刘改念头一转,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随后不再理会躺在江神府院子中的黄粱,转身专心看向徐舟和邢川的厮杀。 邢川满身是血,硬抗了几道剑气之后对着徐舟轰出一拳,徐舟急退几步后稳稳站定,不知何时,徐舟已经闭上了眼睛。 刘改笑道:“邢主簿,怎么样啊?还讨不讨公道?听在下一句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棠叶州死了再多人,世道再差,依你邢主簿的能力,独善其身还是做得到的。何必为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搭上前程?” 见邢川不理会,刘改接着说道:“邢主簿!回头是岸!昔年棠叶州最年轻的十一境修士,如今连个金丹境都打不过了。” 邢川摇头道:“先把公道放在一边。不管我怎样,你刘改也绝不会放过我。何必在那猫哭耗子假慈悲?” 刘改低头叹气,质问道:“你若是执迷不悟,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再因你而死。” 邢川不再理会刘改,专心对付徐舟,每当邢川想要祭出法相,便会感到那来自天外天的压制。 在棠叶州,违逆圣人任平生意愿的人都会受到天道压制。邢川想用出法相,何其难也。 谈话间,徐舟已经凝聚剑气轰来,势如破竹。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十九章、海风拂面 邢川摇摇头,眼下唯有一个办法了。 邢川拿出画卷,一股罡风自画中流进邢川指尖,顿时金光显现,大有破开血雾之势。一尊数十丈高的法相拔地而起。 法相的上半身破开血雾,刺入云间。 血雾之中窜出一个人影,正是徐舟。 徐舟手握狭刀砍出,竟是无法破开法相的防御。 法相是文修独有的道法,武修只是修炼武道一途,砥砺纯粹武运,并不会修炼身外法相。 徐舟悬在空中,朝着地面招招手,辞乡剑便刺破血雾,飞抵徐舟手心。 徐舟脚尖一点,身形猛然拔高数丈,邢川抬头看去,一位剑修高举辞乡剑,剑气震荡不止,犹如苍天在上! 鱼门渡天地间源源不断的山河气运朝着辞乡剑涌来。 徐舟奋力一剑劈下,竟然直接将邢川法相自头顶一分为二,邢川口吐鲜血,自空中摔落。 邢川不顾自身飞速下落,手握沾血的画卷凝聚罡风朝着徐舟扔去,徐舟正要一剑砍开画卷,可手臂却突然停下。 原来是那侠道无疆印开始发散出幽蓝光芒,稳住了徐舟崩塌的气府,以至于不会彻底崩坏。 徐舟看到画卷,画卷中的一幕幕景象浮现在脑海,徐舟急忙朝着握剑之手一掌拍去,这才停下剑招。 徐舟一手握画卷,一手持剑悬停在空中。手臂的剧痛让徐舟有些回过心神,再低头看到重伤的邢川,眉头紧皱。 刘改见状一步飞起,直奔下坠的邢川而来,要给重伤的邢川补上最后一下。 徐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会对邢川出剑? 邢川再没有力气应对刘改,任由他一拳刺进胸口。 刘改没想到,此时从天空中挥下一道剑气,竟将刘改握拳的手臂一剑斩断! 徐舟在空中踉跄一步,腰间的侠道无疆印恢复了平日里的幽蓝光芒。 “齐大哥教过我,若是被心中杀意所控制,便以全身剑气倒灌气府,压制杀意。之后再缝缝补补。” 只是徐舟在挥剑砍画卷时,有些着急,一下子将所有剑气全部轰进手臂直冲气府,实在有些用力过猛。 刘改比邢川更早跌落在地上,捂着断臂,恶狠狠盯着徐舟。 看着刘改的样子,徐舟有些想起张后山。 想起后山兄弟,便是被这世道所累,最终还死的那么不值得! 徐舟正要再落下一剑,可气府崩塌带来的影响正不断拖累着徐舟,最终徐舟眼前一黑,径直落下。 血雾随着徐舟不省人事,渐渐散去。此时太阳已经升起。 徐舟浑浑噩噩间,像是回到了母亲悬梁自尽的那个地方。 眼前那个怀抱红锋飞剑的男人,高高在上,徐舟则跪坐在地上,不停哭泣。 男人朝着徐舟伸出手,徐舟抹了眼泪,水汪汪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 “小子,跟我走。” 孩童徐舟没有伸出手。“不去。” “你娘已经死了,还留在这做什么?” 孩童徐舟猛烈摇晃着脑袋,恶狠狠道:“报仇!” 齐鸣笑了笑,“你娘是自杀,哪来的仇可报?” 孩童徐舟搬来凳子,踩上去抱住娘亲的脚,用上吃奶的力气将娘亲从房梁上抱下。可是毕竟是孩子,就算力气大到让齐鸣有些惊艳,可依旧扛不住一个成年妇人的重量。 齐鸣伸出手,帮着孩童徐舟放下娘亲。 “叔叔,你是神仙吧?” 齐鸣点点头。 孩童徐舟呜咽道:“娘亲若是好好的,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一定是有人害她。” 齐鸣面容冷峻,蹲下身摸着孩童徐舟的小脑袋,轻声道:“如果我能帮你找到害你娘的人,你跟不跟我走?” 孩童徐舟没有说话,只是等齐鸣再去拉他的时候,没有反抗。 “害死你娘的,是这个世道。” 孩童徐舟已经在齐鸣的肩膀上沉沉睡去,没有听到这句话。 徐舟思绪回转,在自己崩塌的气府大门前呆坐良久,起身无奈离去。 睁开眼,海风阵阵吹拂在徐舟的脸上,徐舟一个人躺在海边的茅屋里,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手臂还有些阵痛,忽然徐舟瞪大眼睛,看着天尽头的云间淡淡浮现出一座巍峨高山,外形似有些渡船模样。 徐舟想起鱼门渡衙门所说的,去往中神州的渡船在一个月之后会到达鱼门渡。 这时耳边传来一人一猫的脚步声,邢川用几片树叶编成篮子,装回一些野果来。 “我感到茅屋里有动静,果然你是醒了。” 徐舟看着邢川,有些恍惚,先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少年郎竟生出了几缕黑发,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邢川道:“你昏睡了快一个月,想必饿极了。” 邢川说罢便用沾满泥土的手拿起果子往徐舟嘴边按。 “这段时间我一直想着修补你的气府,可是不管怎么灌输真气,你的那座崩塌气府都修补不上。” 徐舟囫囵咽下果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黄粱,荀常...还有江神呢?” 邢川低下头,沉默良久后说道:“我回去过江神府,没找到那个黄衣服姑娘的尸体,江神府近乎被夷为平地。应该是刘改做的。荀常是什么人?我也没看到江神府的废墟那边有其他人了。” 黄粱、荀常还有江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徐舟突然站起,走出茅屋。 邢川没有阻拦,只是悄声说道:“刘改用官印震碎了你的气府,还好你是金丹境的剑修,若是没有那颗红丹给你吊着,你的境界不知道会跌多少呢。” 徐舟一步迈出,邢川无奈道:“刘改虽然被你重伤,可过了这么久应该恢复了不少。毕竟他是十一境的修士。你就这么出去,若是遇上他......” 邢川顿了顿,走到徐舟身边将徐舟拉回茅屋。 “徐舟,我在海边设下了遮蔽天机的阵法。等我修补好你的气府,再出去找人也不迟。” 徐舟摆摆手,沉声道:“邢先生只管坐石船山走人便是。” 邢川摇头道:“眼下虽然能看到石船山,但石船山到鱼门渡,大约还要几天时间。你是因我受伤,我一定在这几天内修补好你的气府。” 见徐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邢川拍了拍脚边的狸花猫。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章、天凉好个秋 “它叫千三,是个有灵气的猫。你带上它,一路上好有个照应。”邢川说罢便回到茅屋,独自坐下。 徐舟点点头,欣然受之。 一路沿着海边走,愈发繁华,人群熙攘。 徐舟走在街上,恍如隔世。江神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好像没对鱼门渡产生什么影响,商贩依旧叫卖,跟人讨价还价。街上的山上仙人,看待徐舟的表情还似那般冷漠,不屑一顾。 稍有不同的是,不少店铺好像不太愿意做生意,先前巴不得货架每天都被扫空的掌柜们,将货品加钱拔高了一倍。 “石船山上的人非富即贵,那些人各各都是花钱不眨眼的主,买东西从不问价格。看着好便买,管它多少钱。留着货品卖给他们,会有更大的利润。” 狸花猫趴在徐舟肩上突然开口说话,把徐舟吓了一跳。 它倒是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不顾徐舟表情接着说道:“听说这次乘坐石船山回来的,有贵客啊。” 徐舟长叹口气,这些事跟他都没什么关系。 穿过鱼门渡,便到了已经干涸的芥子江边,徐舟心中隐隐愧疚,是自己害惨了江神。 再到江神府,先前富丽堂皇如今破破烂烂,各种仙家宝具散落在废墟中,徐舟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黄粱和荀常。 忽然,在神木林中发出一道剑光,徐舟追寻着剑光跑去,看到辞乡剑正悬在空中,像是在等待着徐舟。 见到徐舟,辞乡剑扭了几下剑锋,一溜烟掠至徐舟眼前。 徐舟伸手去摸剑柄,辞乡剑却故意躲开了。徐舟一连抓了好几下,都被辞乡剑躲开。 徐舟愣在原地,这辞乡剑自从被郑老王八送出手后,一直勤勤恳恳跟在自己身边,就算是徐舟将剑送给黄粱,辞乡剑也对徐舟召之即来。 辞乡剑蓦然调转剑尖,向着鱼门渡掠去,徐舟也一路小跑紧跟而上。 由于气府崩碎,再加上腿脚不好,徐舟跑几步便要停下休息。 每当徐舟停下脚步,辞乡剑也会停下。等徐舟迈开步子,辞乡剑才会继续前进。 就像是在给徐舟引路。 那是鱼门渡闹市中一个最平平无奇的店铺,周围的建筑无一不是富丽堂皇的仙家楼阁。 徐舟迈步走进铺子,看到店里两排货架零零散散地摆放着一些刀剑,看上去是普通的山下兵器。 这时候,徐舟肩膀上的狸花猫突然炸毛,弓起身子朝着前方哈气。 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佝偻老人,面带怨气。 “徐大人!小神真是被你害惨了!” 徐舟愣了很久,总算从眉宇之间寻找到一些熟悉神色。徐舟一拍脑门大声道:“江神老爷!” 江神佝偻着身子,已经是骨瘦如柴。仍然不忘埋怨徐舟:“小神好心为徐大人提供住所,却引火上身。如今刘改那厮截断江水,小神便成了丧家之犬,徐大人你说,该如何补偿我?” 徐舟心怀愧疚,嘴边蹦出三个字。“我来赔。” 江神不屑道:“徐大人,你拿什么赔小神府上的金银财宝,仙家器物?”江神说罢,眼神在徐舟身上不停游走,最终停在徐舟的官印上。 徐舟捂住官印,说道:“江神老爷开个价就成。不管过多久,徐舟一定补上!” 江神满脸哀怨,如今芥子江已经干涸,自己也自然没了江神神位,如今一个凡夫俗子,何必怕埋云山的人? 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 说着,辞乡剑微微震动,黄粱从店里走出。 原来称得上漂亮无瑕的面容,此刻也憔悴很多,像是老了十几岁。 黄粱看到徐舟,眼眶有些湿润,但是没说话。招呼徐舟进屋来。 徐舟不知道说什么,觉得这些人全部被自己拖累了。 走进屋里,徐舟看到躺在床上的荀常,神志不清正在呜呜呀呀说着不知道哪里的方言,一句听不懂。 那件灰色短衫本是徐舟用来保护荀常,最终却却成了催命符。 江神把那晚江神府所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讲给徐舟,其中不乏掺杂着一些被毁坏的仙家器物价值多少。 徐舟听完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江神悠然道:“前些日子,刘改来过。” “什么?” 徐舟大惊失色,慌忙站起掐着江神的咯吱窝把江神举了起来,追问道:“后来呢?” 江神颤颤巍巍指向在屋子角落斜放着的红锋飞剑,剑尖插着一封书信,信上沾了不少血迹。 “齐大哥?” 徐舟跑过捡起红锋飞剑,取下书信。 【瘸子。你做得很好。】 原来是齐鸣用来送信的飞剑找不到在徐舟,只能顺着辞乡剑找到了黄粱一行人,又恰好遇上学宫主簿刘改上门找徐舟。 僵持了一会,刘改大伤未愈又断了一臂,权衡利弊下刘改只能愤愤离去。 徐舟松了口气,继续看信: 【我已经和学宫撕破脸皮,故而已经没有任何忌惮。先前没有说出口的话现在也能够告诉你了。邢川手里的画卷,是扳倒任平生唯一的方法。之所以派你到鱼门渡,是赌上了你的一颗侠义心肠,我赌你在查清真相后会保护放过邢川。以结果来看,你的所作所为不愧侠道无疆四字。 徐舟看到这有些哭笑不得。 【任平生和刘改绝不会善罢甘休,请你务必保护邢川直到他登上石船山。】 徐舟看完齐鸣来信,如释重负。 埋云山怎么可能真的截杀邢川这种为棠叶州讨公道的人,所谓埋云山的立山之本不就是为山上山下受苦受难的人讨公道吗。 黄粱跟着一起看过了信,说道:“为什么不在我们来之前告诉我们?” 江神接过话茬,故作高深道:“齐大剑仙为一州刑官,为学宫下属。在明面上怎么敢违逆学宫?只是这么做虽然用心深远,可是......” 黄粱等着江神说下去。 谁知江神义愤填膺道:“可是却坑害了我一个小小江神,若不是我还有这么一座得道之前居住的小店,恐怕就成了丧家之犬啊!” 徐舟当即掏出纸笔,询问江神一共损失了多少刀玉钱,江神便开始滔滔不绝,事无巨细地把先前江神府的所有物件一一数过。 徐舟无奈,在借条上写道:【埋云山徐舟,欠芥子江江神老爷一处江神府。】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一章、红线千万里 徐舟写完欠条,江神絮絮叨叨的嘴终于停下了,他把借条收进怀里,视若珍宝。 “徐先生...” 是荀常醒来,第一眼看到了徐舟。 “徐先生,弟子没有给你丢人。我已经能用树枝斩开江神府的阁楼大门了。” 徐舟暗暗点头,心里五味杂陈。没有说什么。 徐舟待了一炷香功夫,期间问过了每个人的伤势,黄粱最重,已经到了提不起剑的程度,荀常受的多是皮外伤,不知道为什么刘改没有用山上人的道法神通伤他。 反而是类似市井混混的一顿毒打。 黄粱指着徐舟肩头的狸花猫道:“这是先前送信的小猫?好乖啊。” 狸花猫扭过头去,不理会。 黄粱接着问道:“你这阵子躲哪去了,为啥才来?我以为你死了。” 徐舟淡然道:“神木林一战伤及气府根本,今天才醒过来。我一直在邢川那。” 狸花猫附和点头,黄粱眼神落寞,有些心疼伪君子,但没有说出口。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说罢徐舟便招呼众人前往邢川藏身的海边。 要是等到刘改恢复,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恐怕也不是对手。徐舟领教过刘改一抓捏爆学宫官印的境界。 眼下气府崩塌,走为上计。 徐舟扛着荀常,狸花猫则是趴在荀常的头上,身后跟着江神和黄粱。 一路平安无事。 天外天,棠叶州学宫。 齐鸣和任平生相对而立,两个人都面红耳赤,像是大吵一架。 “齐鸣!” 齐鸣摆摆手,说道:“吵累了,歇会再吵。” 大殿的甲士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齐鸣和任平生一直在大殿盯着画卷。 任平生喝了口茶润嗓子,随即呵斥道:“齐鸣,你暗中帮助邢川。我要免去你棠叶州刑官一职。” 齐鸣毫不在意,答道:“圣人要免,齐鸣自然听令。可圣人怕不是忘了,各州刑官是中神州的十五境圣人亲自任命,若是免职也应当传书他老人家。” 任平生一拍脑门,自责一时激动,随后心一沉,静下来。 其实圣人平时不这样,实属这次邢川前往中神州,涉及他的大道修行。若是棠叶州的这些腌臜事情被中神州知道了,他任平生吃不了兜着走。 整个棠叶州学宫涉及到的学宫仙官,也逃不了。 “你齐鸣不干这活,可以。但你终身别想着在棠叶州更进一步。” 齐鸣一脸不屑,答道:“对我齐鸣来说,十二境足矣。十三境又叫长诀境,根据中神州的规矩,十三境修士不可轻易去往人间。这对我来说就是坐牢啊。圣人在学宫枯坐千年,哪里晓得人间的自在?” 道不同,不相为谋。 齐鸣接着说道:“邢川没有触犯埋云山的规矩,我派弟子前去,无非是因为埋云山要听你任平生这个圣人的旨意。可最终派去的弟子如何做,只要不逾矩,谁都管不着。埋云山在邢川一事上的所作所为,皆符合天道规矩。” 任平生不以为然,手下有齐鸣这么一个刑官,是很头疼的事。天天仗着天道规矩对任平生百般忤逆,任平生却没有办法。 任平生若是强行出手废了齐鸣,以十三境敌十二境,自然可以,但绝不轻松。说不好任平生也要掉层皮,故而任平生一直犹豫拿不定主意。 眼下学宫各路仙官都在准备甲子议事,任平生除了刘改这个十一境主簿之外,一时也没有可用之人。 这一切,也都在邢川的算计之中。 此时在鱼门渡,邢川坐在海边说着自己为什么要挑这趟船去中神州,徐舟一行人无不夸赞邢川智谋通天,算无遗策。 在鱼门渡最大的客栈,仙商客栈中养伤的刘改此时也接到了任平生的传书,要他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截杀邢川,不用顾忌任何规矩。天塌下来,自有圣人顶着。 刘改放下手中的仙家丹药,径直朝着海边而去。 石船山也在今晚抵达了鱼门渡,比预计时间早了几天。因为船上有一个女子剑仙常常催促,鱼门渡不好驳了她面子。 石船山落在了渡口北边的一处山中盆地,石船山缓缓落下,与盆地山下相接,严丝合缝。 石船山上的仙家商贾纷纷下船,已经是深夜,鱼门渡却是热闹非凡。 一个粗布麻衣打扮的女子剑仙,最后下船。鱼门渡衙门的诸多官员正在一旁迎接。 刚刚还是一脸不耐烦的官员见到女子剑仙下船,立刻逢迎上去,嘘寒问暖。 “沈剑仙这趟中神州之旅,想必舟车劳顿累坏了。下官已经为沈剑仙包下仙商客栈的整个三层,还请务必赏光!” 这位沈姓剑仙名叫沈别雨。 沈别雨对官员还礼,说道:“多谢大人美意,我恰好也有事,需要在鱼门渡多叨扰些日子。” 官员听到这话肉疼起来,也不好问住多久。 哎,要花掉多少刀玉啊!每年石船山回到鱼门渡的时候,客栈的加钱都要翻上好几倍。 谁知沈剑仙拿出荷包,随手扔给官员,好似看破官员心事一般说道:“不劳大人破费。” 再三推脱,官员还是收下。 路上官员突然想到什么,殷勤道:“近日鱼门渡来了一个沈剑仙的同宗,埋云山的弟子,叫徐舟。” 沈剑仙不禁心中骂了一句娘,反正这些官员境界不高,听不到。 回到客栈,沈剑仙顾不上收拾,打发了官员之后坐在桌前,对着手里齐鸣的书信不停埋怨。 【妹子,听说你要回棠叶州了。大哥没什么送你的,送剑送钱,你都不缺。所以大哥想了很久,送你个汉子。叫徐舟,这小子应该配得上你。还请妹子务必赏脸,见上一见。】 这封传书是三个月千,沈别雨在中神州上船时收到的,真是毁了一路的赏景的好心情, “齐大哥乱点鸳鸯谱,想一出是一出。我在中神州游历十几年,都没见过这个叫徐舟的家伙。怎么就给我牵上红线了。” 说罢,沈别雨将书信放在一边,哀怨不已。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二章、天道规矩让个路 徐舟一行人来到邢川藏身的海边。 邢川像是知道徐舟会回来,在临时搭建的茅草屋里早早架起锅,乱炖着他在海边胡乱捡来的小鱼小虾。 回来的路上,徐舟经过衙门,问了石船山启航的具体日子。那些官差一改先前恭敬态度,敷衍道:“应那位贵客剑仙的要求,石船山不再休整,明天一早启航。” 官差们说罢便不再理会徐舟,你推我搡着赶往石船山,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风度气量不剩下半点。 徐舟把启航的日子告诉邢川,可邢川依旧低头烧火,答了个好字而已。 邢川见到徐舟带来三个人,便多找了些鱼虾丢进锅里。 徐舟一行人都不太会上手,一个个戳在茅屋外面。 邢川问道:“徐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徐舟无奈笑道:“不打紧。” 邢川放下锅,找出几根树枝来一双双分给在场众人,随后叹息道:“气府崩坏,不论武修还是文修,怎么会是不打紧的事呢?” 被看破谎言的徐舟,瞬间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必再强撑着。 天色渐晚,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像是心中都有块大石头。 邢川担心着徐舟被自己拖累,而徐舟担心眼下不知道刘改行踪,强敌在侧,怎么能安心呢? 唯有黄粱,对着邢川的一锅乱炖挑挑拣拣,像是指桑骂槐,明里暗里说着邢川欠徐舟一个大人情,不能不报答。 徐舟总是不让黄粱说下去,却免不了黄粱一顿伪君子长,伪君子短的奚落。 已经是佝偻老头的江神和狸花猫坐在海边,心事重重。 不一会,众人围着锅坐下,迎来片刻安宁。 邢川挠头道:“我手艺不好,大家凑活吃。” 黄粱奚落道:“一整条鱼扔进锅里,能好吃才怪。” 邢川尴尬苦笑,随后从茅屋角落拿出半壶酒来。“剩下酒不多了,给大伙解解鱼腥气。” 江湖儿女,共饮一个酒壶是常事,除了荀常和江神。 徐舟和邢川聊了不少画卷中的事情,邢川只管借着酒劲不吐不快,侃侃而谈。 三巡酒过,三人脸上都有些红晕。 半壶酒哪里够醉人的,真正醉人的是邢川嘴里的一件件不平事,一个个苦难人。 邢川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徐舟,你和齐鸣是什么关系?” 徐舟不顾黄粱一旁拉扯,还是答道:“齐鸣算是我的兄长、师父,也能算朋友。” “亦师亦友,大道同行?” 徐舟虽然心中对齐鸣有些不痛快,可那都不是对外人说的,最终徐舟只是默默点头。 黄粱插话道:“徐舟的气府崩塌,会怎么样啊?” 邢川答道:“气府崩塌,一身剑气在体内没了容身之所。会不断外泄,这对于修行中人却不是最致命的。最要命的在于真气外泄途中会冲撞筋脉,如山洪决堤。一两天内觉察不出,时间久了不光会剑气倒灌,不停跌境。最终还可能性命不保。” 黄粱一个转头,目光落在面色平静的徐舟身上,视线有些模糊,久久不愿挪开。 邢川有些受不了黄粱的眼神,打岔道:“不过,你的一颗红丹倒是有意思。那晚红丹躁动之时,你出剑便有了些山巅剑修的风采。能看出齐鸣没少在你身上费心思。只是...” 天下修士共分十五个境界,在山上人之中有个不入流的说法,将十一境以上的修士统称为山巅修士。 就算是仙家宗门子弟,对传说中的山巅修士也是听过,没见过。 徐舟没说话,一脸期待眼神。 “只是你出拳出剑都太过犹豫。是不是觉得天底下不论山上山下,事事都该有规矩,有章法?可如今不是太平世道,这些规矩反倒成了学宫圣人,庙堂权贵的谋私手段。” 徐舟瞪大眼睛,目光有些躲闪。 既然如此,你徐舟无时无刻不挂在嘴上的这些天道规矩,又有啥用?只会让你出拳出剑更慢,做事更难! 任你境界如何高,剑术如何高,都没用,何况你现在只是个气府崩坏的九境剑修? 邢川说罢摇了摇酒壶,剩下最后一口酒,独自饮下。“早知道就多备些酒...罢了,留到下次再喝。” 但总归还有你徐舟这样的人存在,这世道也不算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这句话,邢川没说出口。 突然,邢川感到有人前来,先前设下的禁制已经被打破,只是三人喝酒聊天太过投入,竟然一时没有发现。 一道晴天惊雷势如长蛇出洞,自邢川身后飞袭而来! 邢川带着酒劲,一身拳意流淌,猛地朝身后轰出一拳,竟是单以拳意震碎天雷。 邢川缓缓起身,拳架看似松散,但一身拳意却极有章法,一点不像被打碎法相之人。 远处渐渐出现一个人影,正是学宫主簿刘改。 刘改见到邢川便开口讥讽:“邢主簿,本想让你多活两天,我也好养伤。” 刘改伸出一根手指朝天,接着说道:“可是天上那位,等不及了。” 邢川一把按下正要站起身的徐舟,随后沉声道:“希望你有朝一日路遇不平,能想出剑就出剑,不用再像现在这般...不潇洒。” 说罢,邢川轻点眉心,剑光激荡,转眼间一柄青色长剑从眉心掠出。 邢川一手甩出长剑,又跟上一拳轰在剑柄,霎时间已经是翻山倒海之势。 刘改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痴笑道:“邢主簿在学宫压了在下一甲子,原来不只是靠读书?” 邢川没有理会,如今他已经舍弃法相,只管出剑便是! 邢川一剑横空而来,剑气也有几分醉意,邢川一拳轰出,一道剑气被打成两道,随后是四道,邢川三四拳下来,已成剑气百万道。 刘改奋力抵挡,一股心中真气炸开,形成一道屏障,艰难抵挡邢川剑气。 邢川一步踏出,身形一闪飞掠而来,眨眼间已到刘改身前,拳意汇聚在手背,大力一拳竟是直接轰碎了那道真气屏障。 邢川口中沉吟道:“这一拳,为天下不平!” 邢川说罢又是一拳顺势而出,刘改顿感下颚一阵挖心碎骨痛楚,邢川抵住刘改下颚,身形缓缓下沉,一身拳意倾注在拳心一点,纵身而起。 这一拳势大力沉,刘改被打得朝天倒飞出去。 不等刘改稳住身形,邢川一跃跟上,对准刘改后背再轰下一拳。 刘改提前拿出徐舟的灰色短衫披在身上,借此挡下致命一拳。 邢川见状双指并拢划出一道弧线,长剑瞬间飞掠至两人头顶。 刘改凭空唤出一片黄色竹简,以指尖抹了把嘴角鲜血,在竹简以小篆写出一个风字,霎时间狂风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邢川轻蔑一笑,身形在空中悠然翻转,犹如凌波微步,以足背轻巧地勾住悬浮的长剑剑柄,紧接着身形一转,腿部发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脚踢下。 青色长剑刺穿刘改胸口,同时刘改反而借由体内真气,全力催动的狂风将邢川整个人震得倒飞而出。 邢川收回长剑停在脚下,整个人御剑悬停在空中。 刘改则重重摔进海里,溅起冲天巨浪,可见邢川一剑威势之重。 黄粱哪里见过这般同时御剑出拳的打法,整个人不禁欢呼雀跃,不禁问道:“邢川,这是哪路剑法?” 邢川负手立在剑上,“一招一式皆是随心所欲,” 忽地海边一震,传来刘改声音。 “邢主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幅画卷送到中神州去,那十五境的老不死追查下来,到时候任圣人陨落,棠叶州顷刻间又是一场大乱,又有多少人承受那天威浩荡,成为枉死之鬼?” 邢川看着海面上缓缓站起的巨大金身法相,大声道:“我只知道,圣人有错不改,还将错就错,一洲离乱也是早晚的事。你我相识多年,何苦再在心境一事上相互揪扯?” 徐舟看着那尊脚踏海面,头顶天穹的恐怖法相,想到在延宁镇时候,老和尚的金身佛像不过是刘改法相的脚掌大小。 法相沉声道:“没想到你偷偷修行武道,还有了飞剑神通?” 邢川没有说话,御剑飞上云间,站在刘改法相面前。 “我会让你体会,什么是螳臂当车...”刘改法相说罢,一手探入海中,竟是凝聚了无尽大海水运拖在手心。 顷刻间便是狂风暴雨。 邢川正要挥剑,这时候从天外落下一道无形威压将邢川死死按在云间,刘改法相趁势托举大海水运轰然砸下。 邢川拼命驱使拳意抵住从天而降的磅礴水运,另一只手抓紧剑柄倒掠而出,可还是被水运余威波及,身形在空中不稳,踉跄摔下。 邢川颤颤巍巍爬起,周身那股无形威压仍在继续压迫着邢川的剑气拳意,正如那晚在神木林中一样。 邢川抬头看去,隐约望见那座在天幕之外的巍峨学宫。 刘改法相讥笑道:“邢川,任由你跻身武修十一境,能御剑远行,一身拳意可谓无敌棠叶州。但是只要学宫还在,圣人还在,锁在你气府之上的天道之锁便会一直压制你。” 说到这,刘改故作惋惜。“谁要你执迷不悟,偏偏要和圣人作对?” 法相一拳轰下,又携水运掀起巨浪呼啸而来。邢川堪堪打出一拳从巨浪中打开一道缺口。可那从天而降的偌大拳头,却是再也躲不过了。 邢川下意识看向徐舟,发现徐舟已经缓缓站起身。 刘改法相呵斥道:“这小子先前气府被我震碎,失了心智,才敢对我出手。现在神智清楚,你觉得他还敢违背天道规矩?” 徐舟此时心神游走气府,停在气府废墟上的那颗红丹上。 红丹杀气肆意外泄,犹如山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身上的其余三处小气府也被杀气侵蚀,即将崩塌。 忽然,黄粱腰间的辞乡剑欢欣不已,剑锋之上剑气横凌,似乎在远远呼应着什么。 刘改法相一拳轰下,邢川已然闭上双眼。 远处传来徐舟的声音,“我不会让后山的死,再发生一次。绝不会再出手晚一步!什么天道规矩,统统给我让路!” 徐舟身形猛然化作一道长虹剑气,一步冲天。这次,徐舟不会故意只砍刘改手臂,剑锋直奔刘改脖颈而去。 砰! 徐舟一剑势大力沉,砍得刘改法相险些向后栽倒,轰向邢川的一拳擦着邢川头顶而过。 此刻再徐舟气府之中。 徐舟的心神缓缓走进红丹之中,红丹没了气府压制,顷刻间爆发出的杀气竟使得徐舟全身经脉逆行,剩下三座气府也全部崩碎。 徐舟双目泛红,看到辞乡剑没能破开法相防御,便扭转剑尖,在法相脖颈划出一道血痕来。 刘改法相一脚再次踏进海面,急退几步方才站定。 “徐舟,你真要自绝于学宫吗?” 徐舟没有停下手中剑招,依旧朝着法相双目劈出几道剑气,口中吟道:“我辈剑修,路遇不平就要拔剑出剑,几曾抬头看过学宫老儿?” 刘改法相满脸不屑,不闪不躲等待着什么。 忽然天外一道威压直冲徐舟头顶,徐舟剑尖稍稍停顿后,仍是挥出那一剑! 徐舟全身四座气府都已经崩碎,何来天道之锁? 刘改见状不妙,汇聚水运在面前一掌推出。 剑气红芒,任由大海水运滔天仍是一剑刺破,徐舟翻握剑柄,顺势一剑钉进了法相右眼! 刘改哀嚎一声,举起两只遮天大手对准面前的徐舟同时拍去。 徐舟身形未动,双脚稳稳踏在法相那深邃如渊的眼窝之中。 曾经剑斩上百位山巅刑徒修士所积累的杀气因果,此刻竟然具象起实体。硬生生地承受住了法相那排山倒海般的蛮力一击,两者交锋之处,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开来 徐舟双手持剑柄奋力一转,接着跃起半步,以一剑挑断法相眉骨,高大如山岳的法相哀嚎不已,仰头摔倒在海中。 此时天外学宫上,齐鸣横臂拦在任平生身前,一言不发。 “图穷匕见,图穷匕见啊齐鸣!好一个以纯粹杀气入十一境!真是闻所未闻!”任平生青筋暴起,指着满身血色剑气的徐舟,气得发抖。 “齐鸣,你到底有多大的野心?”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三章、当真舍得 徐舟悬停在空中,稍作喘息。 下一刻,徐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鱼门渡近海的海水赫然沸腾起来,磅礴水气冲天而起, 刘改法相慢慢海中坐起身来,以真气煮海,霎时间,海岸线倒退数百丈不止。 法相奋力一跃,地动山摇。 在鱼门渡的不论山下五境,还是山上五境的修士,无一不惊叹刘改的煮海壮举。 其中不乏有心的修士,当即掏出纸笔,一板一眼记录下刘改法相的每一缕真气运转之法,如获至宝。 刘改法相伸出巨手,对准眼前如云雾般缭绕的水汽轻轻一按。 邢川站在地上,高声提醒道:“刘改早已深通五行之法,这一招你接不住的,快走!” 邢川焦急地踩上长剑,可气府被锁。不论他如何驱使长剑,都只是跃起不过百丈后便猛然坠地。 水汽轰然打向徐舟,徐舟转身躲闪,虽然只是被水汽擦到了一点,徐舟持剑的右手已然裸露出根根白骨。 转身,水气赫然扩散开来,几乎要把徐舟身后的鱼门渡整个笼罩。 徐舟又使出了静海剑宗的玉门十二楼,可是任凭徐舟身形如何跳转,都无法跳出那片磅礴的高温水汽。 刘改法相探出手掌,做握拳状缓缓握紧,开口沉声道:“狗屁剑修,不过一合之敌。” 徐舟身边水汽猛然朝着徐舟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犹如一个巨大蒸笼。 徐舟低头看了一眼在地上挣扎飞起的邢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决然道:“接不住,就不接了。” 说罢,徐舟双指引动,瞬间将周身血色杀气从身上抽离,停在指尖。 在这蒸笼中,徐舟没了杀气保护,水汽立刻开始冲击徐舟的身体,只是片刻,徐舟的身体已然多处露出血肉和骨头。 徐舟眉心紧皱,手指引动杀气按在剑柄迅速划到剑尖。血色杀气附着在整个剑身! 徐舟微微抬头,满脸鲜血。他看向那高如山岳的刘改法相。 “山下人人如无根之草,人间事事皆不公之谋。若你们只想做那高高在上的神仙天人,那就接我一剑!” 刘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疯了? 只见辞乡剑猛然增大,血色长虹遮天蔽日。 徐舟拖剑在后,使出最后一招玉门十二楼,一步闪身到法相身前不足十步位置。没有说话,默默刺出这巍峨一剑。 偌大的红色剑尖径直刺入了法相的眉心,徐舟那不剩一点血肉的双臂有些发抖,但仍是不顾灼痛,深深推剑刺下! 顷刻间,法相头颅崩碎,一柄血红长剑穿头而过,纵横百十里! 法相一声哀嚎,瞬身绽放血光,节节开裂,徐舟纵剑一挑,法相头颅破天而去。法相身体轰然倒塌。 尸骸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少年书生,正是已经双目泛白的刘改真身。 此刻辞乡剑已经恢复了原本大小,只剩下剑尖上还沾有一丝血色杀气。 正当徐舟凝聚最后一丝力气,准备给刘改真身致命一击时,天际猛然裂开金色缝隙,一道金光自缝隙倾斜而下,包住辞乡剑,轻轻一震。 徐舟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自剑尖反噬,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沿途血雾喷洒,染红了半片天空。 金光仍不肯罢休,径直刺向已经坠地的徐舟,千钧一发。 邢川踉跄着一步跃出,闪身到徐舟和金光之间,一手握着画轴将画卷拖开,画中山河具象而出,挡下那道要命的金光。 此时,天外天的学宫大殿之上,任平生正闭着眼睛,手指立在胸前,发出淡淡金光。 齐鸣正握着红锋飞剑抵住任平生指尖。 “齐鸣,没想到你当真敢拦着我。别忘了你我还差着一个大境界。” 齐鸣悠哉道:“我齐鸣敢搭上百年道行拦你。但你舍得一个乡野出生的山下人玉石俱焚?” 任平生点点头,笑道:“有何不舍得?”随即一袖口天道威压甩出。 可齐鸣忍着天道冲击气府,不退反进。赫然一步踏出,淡然道:“当真舍得?” 任平生手中天道立刻收敛了几分。 本以为齐鸣只是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但看着齐鸣决绝眼神,任平生心中不禁犹豫起来。 ------ 直到邢川的画卷被撕开一道口子,那金光的势头才稍稍减弱。 邢川抬头看着云间。 没想到圣人不惜亲自出手,看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离开棠叶州了。 想到这,邢川一指朝着天上那双若隐若现的金色眼眸,破口大骂:“任平生!我干你娘!一介酸臭腐儒,真把一州当你的自己家宅院了?” 徐舟瘫坐在邢川身后,看到邢川侧脸有些泪痕。 邢川一指头刺进自己心头,沾了滴心头血点进画卷之中,口中厉声道:“既然走不了,就让天下看看你的所作所为!” 画卷沾上邢川心血,微微颤抖几下,画中的凄惨景象投映在天幕中。 整个鱼门渡,人人都可以看到。 原本站在山崖上观战的修士们一片哗然。 “什么?圣人居然和沉舟崖有这般勾连?” “怎么会。” “难怪沉舟崖现在声势滔天,能压制我们全成宗。原来是有圣人相助啊。罢了罢了。” 人群中挤出一名白衣女子剑仙,她站在山崖边,静静看着远处的徐舟,一言不发。 邢川此举,是在鱼门渡修士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其中有一颗种子已经发芽。 徐舟拽着邢川的衣角站起身,目光已经有些模糊。 “邢川...你走。什么圣人学宫,我徐舟一剑挡之。” 邢川苦笑着缓缓转头,有气无力道:“我们文修的心头血,就像剑修的飞剑,一旦失去,大道休矣。” 徐舟问道:“何必这样?” 邢川摇头道:“只要任平生还在,我能走到哪去?” 邢川说罢,一把推开徐舟。 徐舟一个踉跄被黄粱刚好搀扶住。徐舟还想说话,却感到已经崩塌的气府中有些异样。 徐舟气府中赫然展开了邢川手中那幅江山百态图,将杀气红丹层层包裹起来。 徐舟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手中的辞乡剑也掉在地上。 邢川悠然道:“黄姑娘对你...”邢川顿了顿接着说:“可惜只有半壶酒...黄姑娘,带徐舟走!” 黄粱将徐舟一条手臂搭在肩上,没说什么,只是对邢川点了点头。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四章、必有后来人 邢川抬头看着天幕之上金光璀璨,向前一步踏出,周身发出阵阵微弱剑光。 山崖上的局外看客都能看得出来,这位前学宫主簿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邢川在空中自扣心门,剑气倒灌气府,竟然是将气府崩碎时所散发出的文修真气,和剑修剑气全部引进天幕之上的画卷中。 这幅棠叶州山河图赫然增大百倍不止,从天外天看去,近乎是笼罩了大半个棠叶州。 此刻,不论是山上神仙还是山下百姓,纷纷抬头看去。 既然走不了,活不成。那我邢川就拼得身死道消,也要让天下看看那高高在上的圣人平时都做了些什么腌臜事情。 任平生在天幕之上露出双眼,俯瞰整个鱼门渡。 “鱼门渡众修士,眼下我棠叶州的家事被你们看了笑话。不过我任平生并不在意,所以你们可以放心,杀人灭口一事并非一州圣人所为。” 鱼门渡众修士不论来自哪个州,听到任平生从天幕之外传来的声音无不心头一颤,纷纷向着天幕行礼。 偌大的鱼门渡,针落可闻。 没有人会傻到在这种情况下去违逆圣人,但是有一人例外。 沈别雨一袭白衣站在人群之中,面色如止水。 天幕外的任平生接着说道:“若有修士可斩邢川,可视作为我棠叶州清理门户。事后可到棠叶学宫与本尊一叙。” 邢川面色一冷,随后淡然一笑。 和圣人论道自然是很大的诱惑,但对于修士来说,能登上棠叶学宫就代表着自己被一州的山河气运认可,对以后在棠叶州破镜或者是自立山门都大有裨益。 任平生话音一落,霎时间数不清的飞剑和真气呼啸而起,几乎每个鱼门渡的修士都祭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手段。 一位站在山崖前的黑衣剑客一步跃起,身后背负着一把通体黑色的本命飞剑,眨眼间便到了邢川身旁,一身剑气肆意流淌。 “大宁次席供奉,周崇。多有得罪!” 邢川苦撑着画卷映射,对周崇迎面一剑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一剑落下。 邢川身形逐渐虚无缥缈起来,他颤抖着伸出一指朝向天外,口中沉吟道:“我邢川一生,虽无一名于天地四方,可我所走的道路,必有后来之人。任平生,你我拭目以待......” 一只空了的酒壶缓缓坠地,破碎四散。 任平生在学宫大殿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一边一言不发的齐鸣。 任平生悠然问道:“如何?” 齐鸣语重心长道:“此路必有后来人...” 任平生说罢高高抬起手,晃悠两下。“走的人再多,也不过是断头路而已。根本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齐鸣走出大殿,看门的甲士看了眼圣人,缓缓让开道路。 齐鸣背上红锋飞剑,说道:“未必。”说罢化虹而去。 ----- 黄粱顾不上回头,只是边跑边拼命抹着眼泪,身后荀常和江神紧跟其后。 为什么大道之行,死的都是有忠有义,心怀苍生的人?那些做尽恶事的人,依旧高高在上? 不到一炷香功夫,一行人已至干涸的芥子江畔。 江神佝偻着身子蓦然转身,不再跟随。 黄粱问道:“江神老爷这是?” 江神坐在干涸的河道边,淡然道:“跨过芥子江便离开了鱼门渡,快走罢。帮我转告徐舟,记得还欠老子一座江神府。” 黄粱不知所以,只是点头答应。荀常对着江神深深作揖,说道:“荀常代徐先生,谢过江神老爷。” 佝偻老人摆摆手,转身背对过去,没有再说话。 荀常直起身,问道:“黄姑娘打算去哪?” “天地之大,何处去不得。只是徐舟的伤...” 荀常看着血肉模糊的徐舟,强装镇定道:“鱼门渡向西便是大宁的潇湘郡,若是日夜兼程,明日便可到达。总归先有个修养安身之地,给徐先生治伤。” 江神看着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芥子江的对岸,长出口气,转身看向身后已经等待多时的刘改。 刘改法相被徐舟砍碎,此刻浑身血迹斑斑。 刘改开口道:“你这个废了的江神,敢拦着我?” 江神缓缓开口道:“刘改,你也是废了的学宫主簿。我拦你又如何?”江神说罢大手一挥,用上了体内用来吊命的剩余水运。 芥子江干涸的河道上突然出现一道无形威压。 “想不到一向爱财的江神,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刘主簿已经是强弩之末,我只要拦下你一时半刻,徐舟性命无忧矣。” 刘改轻蔑一笑,对准江神脑袋一掌轰出。 江神闭上眼睛,笑道:“作为债主,护着欠钱的家伙,天经地义...” 刘改身后闪出一道白色剑光,眨眼便到了二人之间。 来者正是埋云山沈别雨。 沈别雨一手持剑,以剑尖压住刘改手掌,身形猛然一震。刘改顷刻倒栽出去,四脚朝天。 江神恍惚间隐约看到沈别雨的手腕上有一道游丝般的纤细红线,朝着江对岸游离而去。 “什么人,报上名来!” 沈别雨没理会刘改,只是蓦地转身,对着芥子江挥出一剑。 芥子江水仿佛被沈别雨剑气牵引,重新自天际倾泻而下,奔腾向海。 江神佝偻着的身子好似枯木逢春,芥子江的水运源源不断涌向江神的心口。 不一会,江神恢复了青年道士模样。 沈别雨轻轻开口:“仅凭着个人好恶便能截断一地水运?未免太过随心所欲了。” 刘改爬起身狰狞道:“我可是学宫主簿!你敢伤我?” 沈别雨脚尖轻点,御剑而起,说道:“若你不是学宫的人,刚刚那一剑便取你性命。” 沈别雨说完后,又瞧了眼刘改,接着说道:“还不滚?” “别嚣张,咱们山水有相逢...”刘改身形渐渐消失在江边。 沈别雨说罢,御剑朝着徐舟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化虹而去。 江神跪在地上,望着远去的白衣女剑仙,呢喃道:“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配得上剑仙二字的剑修啊。”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五章、半死不活 “黄姑娘,换我来背徐先生吧。” 黄粱气喘吁吁道:“你背着,反倒没有我快了。你的伤还没好。” 两人说话间,身后一道白虹从天而降,白衣剑仙脚尖轻轻点地,一股柔情似水般的剑气闯进黄粱和荀常二人的心门。 荀常一把护住身后的黄粱和徐舟,试探道:“什么人?” 沈别雨实在对齐鸣牵红线的事情难以启齿,含糊道:“我叫沈别雨,和徐舟一样是埋云山剑修。” 沈别雨说罢拿出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埋云二字。 这块木牌和在借风山时徐舟的那块木牌一模一样。 “黄姑娘,此人应该是可信的。” 黄粱眉头紧皱,上下打量着沈别雨,心中有些不悦。 “没事的话,别拦着我们赶路。” 沈别雨淡然道:“你背上的那位,是你道侣啊?” 黄粱脸颊有些红晕,一把将徐舟扔在地上,眼神躲闪。 荀常打断道:“不是不是。徐舟是我家先生,跟黄姑娘没关系。” 黄粱幽怨地瞪了一眼荀常。 沈别雨缓缓走上前来,看着徐舟,身上已经没一块是好地方,血肉模糊。 “身外的伤有法可医。”沈别雨说罢蹲下身,拿起徐舟的手腕。 徐舟的气府废墟之上,沈别雨站在红丹前,看着由邢川拓印的画卷将红丹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 “以棠叶州的山河画卷当作临时气府,吊住了最后一口元气。以至于红丹之中的杀气不会再外泄。以画卷的戾气压制徐舟的杀气,大手笔。” 沈别雨感叹道。 “剑仙姐姐,我家先生怎么样了?” 沈别雨缓缓睁开眼,淡然道:“半死不活。” 沈别雨指尖微动,一柄雪白飞剑将徐舟接起,悬在空中。 “我先带他去潇湘郡包扎灼伤,然后再带回埋云山。” 沈别雨说罢,一跃跳上飞剑,绕开拦路的黄粱直奔潇湘郡而去。 “徐先生!”荀常大喊道。 “若是不放心你家先生,就跟来。” ------ 潇湘郡。 大宁国的富庶之地,每年贡献给朝廷的税收几乎占了整个大宁税收的一半。 天才微微亮,潇湘郡便已经热闹起来,来往商贾络绎不绝。 只是人人都披着白色麻衣,头戴白巾,无一例外。 应该是死了什么大人物。 沈别雨站在郡城城头一剑掠过,径直飞向了郡城最大的一处宅院中。 随着沈别雨飘然落在院子正中央,正堂内的中年男人一个健步跑出门外,眼含热泪。 “丫头!你回来了!” 中年男人一把抱住沈别雨,时而拉拉耳朵,时而摩挲脑袋。 “一别十几年不见,我家丫头出落成大姑娘了!” 这时候中年男人看到沈别雨身后飞剑上的徐舟,半死不活。 徐舟身体趴在飞剑上,四肢则耷拉在地上,不时有鲜血滴落。 中年男人停下脚步,问道:“丫头,这是个什么物件?” 沈别雨尴尬笑道:“爹,他叫徐舟。也是埋云山的人,还请爹找张先生给他抓些药来。” 中年男人一脸不屑道:“听到埋云山三个字,老子就来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对了,齐鸣那个王八蛋还活着吗?” 男人看到沈别雨脸色有些难看,便有些后悔,心中埋怨自己这张破嘴真是没把门的。 随即又吩咐下人道:“去,把张育禾先生喊来,到厢房给他治伤。” “走,丫头。府上刚刚从京城买回些点心,连皇帝老儿都爱吃得很。” 父女二人走进正堂。 沈家的装潢就算放在富商如云的潇湘郡,也是顶好的存在。 “丫头,这次回来待多久?” 沈别雨摇摇头,遗憾道:“待不了多久。徐舟得伤好些之后,我就带他回埋云山。” “啥?真是个狠心的丫头。你知不知道爹多想你?” 沈别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长叹口气,苦笑道:“算了,女大不中留。记得常回家看看就好了。” 沈别雨点点头。 男人的目光注意到沈别雨身边那柄雪白飞剑,沈别雨看到父亲喜欢,手指一划,飞剑便掠到父亲手心。 男人拿着飞剑轻轻抚摸,手指轻弹剑锋,发出声声剑鸣。 “本命飞剑?” 沈别雨笑着点头。 “这么说我家丫头,如今已经是十一境了?怎么样,天外风景如何?” 沈别雨叹了口气,说道:“还算凉快。只是剑道一途,依然看不到尽头。” 男人开怀大笑,“我家丫头,比他爹强咯!可惜爹如今境界大跌,不然非要跟丫头比试一场!” 男人说罢,忽然想到什么,自顾自跑向里屋,取回一个精美的木头匣子。 木匣上隐约有剑气流淌。 “爹本打算等你到了十境,就把这块镇仙石送你,让你炼化本命飞剑,好破开瓶颈。如今我家丫头已是十一境,这块石头就给你拿着,留作嫁妆吧!” 赤裸裸的催婚。 做父亲的多是不容易,自家丫头长大了却还是形单影只,孤身一人闯江湖没个照应怎么能行。 沈别雨接过木匣,委屈道:“齐大哥没问我的意愿,就给牵了条姻缘线。” 男人眉头挑动,已经是面红耳赤,又怕吓到丫头,只能使劲压着火气,轻声道:“是刚刚那个小子?” 沈别雨点点头,叹了口气。 男人站起身,跑出屋外,指着天幕大吼道:“齐鸣!你是我家丫头的师父还是亲爹亲娘啊?婚姻大事你敢擅自做主?” 天幕外似有剑鸣回应。 红锋飞剑洞穿云海,从天边飞掠而下。 齐鸣一身红袍,轻轻一跃,站在了男人面前。却没有生气,反而抱拳道:“齐鸣见过沈敬江,沈老剑圣。” 男人甩开衣袖,说道:“齐鸣,怎的现在不敢用真身见人了?用一个身外身来糊弄我?” 齐鸣再次拱手抱拳,“埋云山事物缠身,齐鸣不得已用身外身来访。还请沈老剑圣莫怪,莫怪。” 男人冷哼一声,却还是对着齐鸣行了江湖抱拳礼。 “念在你对我家丫头还算好的份上,饶你一次。但你需得告诉我,这小子的底细,心性,反正知不可不言!”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六章、你我弟子 齐鸣和沈老剑圣缓缓走进屋子里,齐鸣在沈别雨身前站定,说道:“妹子,见过徐舟了?” 沈别雨没好气道:“见过了。” “怎么样?” 沈别雨猛然起身,说道:“才见了一面,说不上来。倒是算条汉子。” 齐鸣笑笑,说道:“看来,妹子是对我擅自做主一事,不满意。” 沈敬江道:“丫头,你才见过一面,怎么就说那小子算条汉子了?”沈敬江说罢一把拍在齐鸣肩上,小声道:“你给我家丫头找了个什么人?快跟我说!” 不等齐鸣开口,沈别雨先说道:“在鱼门渡剑斩刘改,虽然那一剑实在算不上多惊艳,但凭他敢向学宫出剑,就算条汉子。” 沈敬江一拍脑门,趴在齐鸣耳边小声道:“听说昨天在鱼门渡闹出不小的乱子,难不成就是徐舟那小子?” 齐鸣点点头。 沈敬江有些欢喜,但是在自家丫头面前仍是装作云淡风轻。 沈敬江急匆匆地把齐鸣拉到一边,转身对沈别雨说道:“丫头,爹想吃你做的红烧狮子头了,你这次回来可一定要给爹做一顿啊。” 沈别雨看穿了父亲心思,但没有说破,敷衍了回了一声哦,便离开屋子直奔厨房去了。 沈敬江又补充道:“丫头,那个徐舟,你就算对他没什么意思,但也不能叫他饿死在咱家府上吧...” “多做一份就是了。”沈别雨说罢叹了口气。 沈敬江见女儿离开,便挽着齐鸣的袖子,问道:“齐鸣,你说啊!那个徐舟,品行如何?剑道如何?” “品行不错,侠义心肠。剑道...尚可。” "你可不能因为做了媒人,就把徐舟那小子吹出花来。要是那小子不是你说的这般,我可要找你算账!” 齐鸣无奈道:“老剑圣,我啥时候骗过你?” 沈敬江听到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当年你说要教我家丫头剑术,最多两三年便可大成。可丫头跟你一走就是十三年!还说你没骗过我?” 齐鸣苦笑道:“这次不骗你。” 沈敬江冷哼一声,随后问道:“就算那小子再好,我家丫头要是看不上,你这个算半个师父的,绝对不能强迫!” 齐鸣抱拳道:“自然如此。老剑圣贵为大宁的中兴四将之一,一身侠肝义胆,在江湖上人人敬佩。齐鸣不敢触怒老剑圣的底线。” 沈敬江摆手道:“寒颤我?” 齐鸣道:“不敢,不敢。我这次来,一是向老剑圣解释姻缘线一事,再者是想看看徐舟。” “我带你去。”沈敬江前面引路,齐鸣随后跟上。 此时徐舟身上的鲜血已经被清理干净,沈府的老郎中找来草药敷在徐舟的伤口处。 徐舟的眉头松开了些,但还是没醒。 沈敬江和齐鸣推门而入,老郎中缓缓起身。 齐鸣语气低沉,对老郎中开口道:“前辈,邢川的事,抱歉。” 老郎中欣慰一笑,说道:“你我多年不见,何必一开口就是这般沉重的话。” 老郎中见齐鸣仍然闷闷不乐,笑道:“如今当了大官,说话老成起来了?身为一州主刑狱之事的刑官,切不可妄自菲薄。在棠叶州,你虽是一人之下。可任平生让谁死,谁就要死。逃不出的,可惜我那个弟子到最后才想明白。” 齐鸣点点头。 老郎中接着说道:“好在保住了画卷,邢川没有白死。只是你这位弟子就要受些苦了。山河画卷拓印在气府中,就要时时刻刻忍受挖心剔骨之痛。画卷上的惨状,也会时时刻刻在他脑海里,成为心魔,影响他的心境。” 齐鸣默不作声,目光停在昏迷的徐舟身上,久久不愿离去。 老郎中说道:“齐鸣,你这个刑官做的,比老夫当年要心狠得多。” “前辈,是否有办法重建他的气府?” 老郎中摇摇头,“好在是金丹境,气府崩塌不至于身死,但重建气府,就别想了。除非...” “除非?” “除非炼成一柄本命飞剑,破开天门,跻身十一境。可就算有了本命飞剑所需要的诸多材料,现如今这小子的心境受了画卷影响,也很难炼成。” 齐鸣听罢,拿出自己的一剑横空印,轻轻按在了徐舟的眉心之上。 一股幽蓝剑气流遍徐舟全身,徐舟原本急促的呼吸声慢了下来。 “治标不治本。老夫知道你对这小子有大期望,给他练就一身的纯粹杀气,让他能不依赖学宫的官印便可短暂跻身十一境。可你有些操之过急了,就没想过他能不能承受?” 老郎中撂下这句话,低下头离开厢房。 齐鸣开口道:“老剑圣,你若是嫌弃这孩子,就直接跟我说。” 沈敬江一直默默听着齐鸣和老郎中的对话,没有插嘴。此刻却斩钉截铁道:“这小子炼制本命飞剑的镇仙石,我出了。” “若是沈别雨不喜欢他?” “那我也出。一块镇仙石而已,反正我家丫头用不着了。” 齐鸣站起身,深深作揖。“多谢老剑圣,齐鸣不叨扰了。” 说罢,齐鸣化作一团云雾缓缓消散,临走留下一句话:“邢川一事,任平生不会跟埋云山善罢甘休,所以最近山上会很不太平。徐舟就先拜托老剑圣照料了。” 沈敬江正要开口,齐鸣已然离去。 “他娘的,又来这套。撂下混账话便跑,从来不管我答不答应。” 沈敬江坐在徐舟床边,心中有些不忍,连连叹息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世道还是这个鸟样?” 齐鸣刚刚离开不久,沈府大门外便有人敲门,准确地说是砸门。 “大宁皇子荀常!来找我家先生!” 恰好沈别雨进到厢房喊父亲,手里还端着一碗饭。 “丫头,你在这盯会,爹去看看。” 沈别雨答应了一声,坐在厢房里的木桌旁,看着徐舟静静发呆。 突然,徐舟咳出一口血,猛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喊道:“邢川!” 徐舟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在明亮的房间里,桌子旁正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剑仙,正在看着他。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七章、心魔 我,在哪? 徐舟缓缓睁开眼睛,竟是躺在自己心中气府废墟之上。 眼前的山河画卷和红丹纠缠着,每碰撞一次,徐舟就感到心中一阵彻骨疼痛。 红日高悬,下有红丹。 徐舟踉跄起身,未及迈出一步。 八面漏风的气府,四周传来鬼魅阴物的喊冤声。 “沉舟崖杀我全家,我必要它满门死尽!” “我只想好好活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就成了奢望了?” “现在邢川死了,就由你来替天行道!” 诸如此类,哀嚎声、怒吼声连绵不绝。 徐舟双目布满血丝,拼命捂着耳朵。 徐舟走到红丹前,感觉短短几步路,像是走了很多年。 鬼魅阴物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个冤魂通体血色,却都不是完整的人形,不知生前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徐舟颤颤巍巍道:“等等,等等!一个个说!” 鬼魅阴物置若罔闻,纷纷朝着徐舟扑来,将徐舟压在身下。 忽然,画卷中闪出一道厚重声音盖过了所有鬼魅阴物的哀声,“圣人不仁,颠倒天下!” 徐舟握紧双拳,猛烈挥出,一身剑气流淌。徐舟大喊一声:“都给我滚开!” 竟是一时间压制了所有鬼怪,徐舟所在地面猛然塌陷下去,几道剑气过后,鬼魅四散奔逃。 徐舟躺在大坑中喘着粗气,一时间没有力气站起来。 血色天空赫然出现一柄红锋飞剑,一剑破开天空! 这时,一道金色身影在徐舟身前飘然落地。 “邢川?” 化作金色残魂的邢川伸手将徐舟拉起,拍了拍徐舟的肩膀说道:“擅自将画卷托付给你,是邢川之罪.....” 徐舟有些欣喜道:“邢川,你逃出来了!” 邢川摇摇头,随即用指尖在徐舟眉心轻轻一点,说道:“安静点。” 整个天地乍现出金色光芒,洗净了污浊之气。 “我已身死道消,现在不过是一缕残魂,借着齐鸣的剑气现身。” 徐舟眼神有些落寞,自责道:“我说过,要帮你。” 邢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安慰道:“人力有穷尽之时。再说我已将你拖累至这般田地,所以你没什么好自责的。” 邢川转身看着画卷,悄声道:“这幅山水画卷拓印在你的气府之中,若是以后能够炼化,便可重建气府。” “不妨走近看看。” 徐舟半信半疑,走到画卷之前。 颠倒天下,再造河山! 八个字犹如在徐舟心中擂鼓,震颤心神。 邢川残魂悠然来到身边,悄声说道:“这些鬼魅阴物,皆是被迫害而死,有些怨气。不要当做敌人。” 徐舟问道:“” 这何止是有些怨气? “徐舟,什么都不要做,聆听就好。” 徐舟缓缓闭上眼睛,邢川抓着徐舟的手放在画卷上。开口道:“所谓颠倒天下,即是把一座座学宫打落在地,让一州百姓能高高在上,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接纳这些冤魂!” 一个个猩红鬼魅对着邢川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 “邢先生,我们...” 邢川猛然抬起双手,两袖罡风猎猎作响,“我为你们找了新的住处,正是这位侠气少年郎!” 厢房里,徐舟浑身爆发出杀气,浑噩间已然起身,盘坐在床上,双手静静放在腿上。 潇湘郡天地之间,原本晴空万里,可霎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沈别雨单手负剑,静立在床前,一身剑气流淌,心怀戒备,已然心神出窍,在徐舟体内的气府中查探。 只见徐舟立在画卷之间,呼吸平缓,千百个猩红色冤魂正源源不断钻进徐舟体内。 邢川深深作揖,脑袋贴在手背上,泣不成声。 “好事坏事,皆是机缘。若能心怀天下大不平,以此证道。日后剑斩学宫,绝非难事。” 沈别雨正看着,忽然气府上震出一道血色剑气,竟是将已经十一境的沈别雨硬生生震出了气府。 厢房里,沈别雨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回想起府内杀气怨气闪回交织在一起,沈别雨不禁有些脊背发凉。 沈府大门缓缓打开,沈敬江看到一个自称大宁皇子的少年怒目圆睁,身后还跟着一位黄衣服的漂亮姑娘。 见大门打开,荀常收敛了一些,恭敬道:“大宁皇子荀常,来找我家先生。” 沈敬江辞官后便来对朝廷嗤之以鼻。 他不悦道:“没见过。速速离去!” 荀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可是大宁的皇子,还从来没有地方百姓或是官员敢跟自己这么说话。 但还是忍了下来,说道:“在下看到一位白衣剑仙带着我家先生落在贵府,还请行个方便,让我和先生一见。” 沈敬江怒从心气,一步踏出,对准台阶下的荀常就是一脚飞踹。 荀常已经有了些武道底子,不至于被踹飞出去,急退了几步,赫然站定。 “滚!” 荀常问道:“老先生何以对我有这么大恶意?” “老子叫沈敬江,你若是不服,大可给你爹上奏折,看你爹有没有脸来见老子!” 沈敬江说完,关上了沈府大门。 荀常和黄粱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荀公子,那人像是个征战沙场的老将军,是不是和朝廷有什么过节?我看那个白衣剑仙对你家先生没有恶意,不妨再等等。” 黄粱只管说话,全然没看到荀常又做出一件有失皇家礼数的事。 只见荀常一脚踩在院墙上,扒着房檐就要翻进院子里。 黄粱纵身跳起,提着荀常衣领将其一把拽下,厉声道:“你家徐先生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护送你回京城,就一定会来找你。你现在翻墙进去,若是跟刚刚那人起了冲突,岂不是让你家徐先生左右为难?” 荀常泫然欲泣,转念一想黄粱说的有些道理。 皇子和姑娘蓦然离去,想着随便找个客栈将就几天,等着徐舟出来。 黄粱受了伤,荀常更是个凡夫俗子,两人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数十步外那个刻意隐藏气息的黑袍剑客。 正是在鱼门渡剑斩邢川的黑袍剑修,周崇!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八章、新仇旧恨 沈府。 老郎中正在偏房里独自磨药,默默落泪。 老郎中的得意弟子邢川,死了。 沈敬江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药台上,痴笑道:“老家伙,躲起来偷偷流眼泪。” 老郎中不理会,嘴里反复念叨邢川的名字,落泪无声。 沈敬江道:“你觉得徐舟那小子怎么样?” 老郎中抬头道:“尚可。” 尚可是啥意思?你们读书人能不能不拐弯说话? “徐舟虽然昏迷,可一身杀气还是不断溢出。可见他心中杀气之浓郁。虽是齐鸣暗中指定的下一任棠叶州刑官,可这小子杀气太重,身板太薄。恐怕不得善终。” 沈敬江思索间,目光落在老郎中手里的药罐子上,打趣道:“哟哟哟,这不是你珍藏的丰灵花?真舍得给徐舟用?” 老郎中将捣碎的丰灵花倒进碗里,发出一缕缕微弱红光。 “毕竟他是为救邢川才受伤,我拿出几朵丰灵花有什么?” 沈敬江摇头晃脑道:“那小子要是得了你的青睐,才是真得了大机缘。毕竟前任棠叶州圣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老郎中冷哼一声,岔开话题。 “被你拒之门外的,可是大宁的皇子。我隐约感到那皇子身后跟着什么脏东西,恐怕和学宫有关系。” 沈敬江哈哈大笑,走出门外。“再好不过。狗皇帝的小杂种,死一百次都不够。” 老郎中叹了口气,端着药碗走向徐舟所在的厢房。 若是老郎中把话点透,对于沈敬江来说便算不上机缘了。若是能搭救一次这位大宁的未来皇帝,沈家何须还是这番光景? 老郎中果真算无遗策。 此时在潇湘郡的一处街上,没什么行人。自然没有人发现那一地鲜血,和一把沾了血的辞乡剑。 黑袍剑修周崇,扛着荀常和黄粱飞抵千人锋。 已距潇湘郡百里开外。 千人锋宗主赵春亭早早等在了山峰最高处,恭迎周崇。 “周供奉,里面请!” 赵春亭指了指身后那位于千人锋山巅之上的奢华府邸,猫下了腰。 周崇一把将昏死的黄粱和荀常扔到一边,悠哉走进府邸。 府邸坐定,载歌载舞。 赵春亭拱手道:“周供奉,如今得了圣人青睐,如日中天。有朝一日破境入圣,还望周供奉看在今日我千人峰倾力相助的份上,多多提携。” “相助?你们千人峰帮我什么了?” 豆大汗珠从赵春亭额头冒出,看着不怒自威的周崇,哆嗦道:“周供奉今日奉朝廷指令,捉拿皇子荀常,我千人峰可是出了力的。” 周崇悠哉饮下一口酒,说道:“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你千人峰本就是依附大宁的宗门,如今大宁皇帝病重,不日将龙御归天。你们就急着靠我搭上学宫,改换门庭?” “这...” 周崇没了吃喝的兴致,满脸不耐烦。 随即拿起本命飞剑,随手朝着屋顶一剑斩去。 府邸轰然倒塌,瓦砾四溅。 赵春亭朝着天空望去,只见天幕上裂开一道缝隙,偶有金光闪过。 “这是我为大宁做的最后一件事,你赵春亭务必保证将荀常押解到京城,交给太子。” 周崇说罢,顺着天幕裂缝登天而去,千人峰上残留的剑气久久不能消散。 赵春亭泄愤似的一手刀劈开桌面,对着手下弟子大吼。“看他娘的什么看,没见过神仙?” 一旁侍奉的众弟子纷纷低头不语。 “我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欺负欺负凡夫俗子倒是在行。好不容易收了个剑修胚子贾平,冷不丁的就死了,现在都没有查清死因。一群废物!” “宗主,和荀常一起的那个黄衣姑娘醒了,正在外面吵嚷,还打伤了几个弟子。” 赵春亭怒从心起,一脚踢开来报告的弟子,“废物!” 等到赵春亭走出府邸,看到黄粱一拳一个千人锋弟子,又用抢来的剑御剑飞出,砍死数十个,瞬间青筋暴起,气得后糟牙都要咬碎了。 赵春亭呼出一口真气,探出手掌猛然握紧。 黄粱脚边的石块听令悬停在空中,将黄粱团团围住。 赵春亭猛然握拳,数百块大石猛然聚集,砸向黄粱。 黄粱先前已经被周崇刺了一剑,胸口不停淌血,此刻黄粱连握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只能扯下一块黄色布条,将手紧紧绑在剑柄之上,拼命挥剑。 见到巨石飞来,黄粱身形飘渺。 只见得一个黄色身影在石块中来回闪动,剑气激荡。 黄粱一个转身落地,站在赵春亭面前,身后石块尽成粉末,随着黄粱衣袖间的剑气飘落在地上。 赵春亭笑盈盈道:“静海剑宗的弟子?没想到如今还有传人。我乃是千人锋宗主赵春亭。” 黄粱啐了一口血在赵春亭脚面上,不屑道:“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哦?你们静海剑宗灭门二十余年了,你一个漏网之鱼,怎么还敢抛头露面,保护一个废了前程的大宁皇子?” 一路走来,黄粱一直留心荀常的所作所为,不知怎的,她心中总想着若是荀常有一天当了皇帝,大宁是不是会变的好一些。 至于静海剑宗在其他山上人眼中是什么样的,黄粱觉得还是荀常更重要一些。 何况徐舟答应过荀常,要护送他回京城。 想到这。 黄粱没有说话,挥剑直接刺向赵春亭的胸口。 赵春亭悠哉悠哉伸出手指,看准时机轻轻一弹,真气在指尖爆发,竟直接将黄粱震飞出去! “怀锋境剑修,但你受了重伤,赵某恐怕胜之不武啊。” 赵春亭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手中也同时握紧拳头朝着黄粱出拳。 黄粱艰难翻身躲过,可还没来得及起身,赵春亭一拳已经从空中砸下,一拳打断了长剑。 这时赵春亭突然收回了拳上真气,张开手掌甩了黄粱一个耳光。 黄粱咬着牙,没发出声音。 赵春亭痴笑道:“我若是以元婴境修为打杀你,没准会影响我的江湖名声。”赵春亭说罢又以元婴修为出拳,一拳打断了黄粱刚刚抬起的胳膊。 黄粱趁机飞起一脚,踢中赵春亭腹部,翻身站起身。 赵春亭在空中一个飘然转身,安稳落地。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给她把剑。” 一柄普通长剑被扔在了黄粱脚边。 “姑娘,最后问你一次。静海剑宗当年倒在了我千人峰的拳下,服不服?” 黄粱冷哼一声,笑道:“沉舟崖的狗腿子,拾人牙慧的东西,怎么如今想着要名声了?” 赵春亭一步踏出,一身滚烫拳意流向掌心,摆出一个从没见过的拳架。笑道:“既然不服,就打到你服为止。赵某将修为压在六境,和你打一场。” 第一卷侠气少年郎 第二十九章、黄粱一梦 黄粱捡起地上那把普通长剑放在手心,掂量一番,笑道:“山下剑,也可斩神仙。” 话音未落,赵春亭拳风已经轰杀而来,黄粱忍着剧痛艰难跳起,脚下被砸出一个巨坑,整个千人峰在猛烈摇晃。 不得不说,赵春亭的拳风确实有所收敛,但绝不只是六境的程度。 黄粱在空中持剑一扫,借着剑气偏转身形,再次使出玉门十二楼。 身后虽然空无一物,但黄粱在空中就好似踩中什么一般,借力一步踏出,朝着赵春亭飞来。 可黄粱的动作在赵春亭眼中就像三岁孩童耍剑,动作很慢。 赵春亭漫不经心打出一拳,抵住黄粱剑尖,向前迈出一步,微微用力。 一阵浩大如山岳的磅礴拳风轰出,拳风顷刻打碎黄粱长剑,要把黄粱轰飞出去。 谁知黄粱竟然选择硬扛拳风,学着徐舟在鱼门渡得惊天一剑,任由拳风一阵阵击中自己要害,突然身形一转,飞掠至荀常身边。 黄粱狠狠咬牙,从嘴缝中挤出一句话。 “荀公子,以后做了皇帝。如果能稍稍改变这个狗日的世道,如果你能做什么,还请你不遗余力的去做。” 说罢,黄粱一脚踢在荀常的屁股上,将荀常踢飞出千人峰的上空,随后指尖微动,手中长剑掠向荀常,刺穿了荀常的衣领,将他吊在空中。 凌冽秋风让荀常从昏迷中惊醒。看到脚下一座座高峰,荀常心头一颤。 赵春亭看出端倪,这黄衣丫头莫不是要拼了命把皇子送走? 赵春亭当即暴喝一声,几个千人峰弟子从千人峰上高高跃起,追荀常而去。同时,赵春亭不再压制修为,拳风顷刻暴涨。 黄粱被拳风顶着道滑出去,直到山崖边才堪堪停步。 赵春婷又是一拳打来,这一拳更加不讲道理,竟然将山顶的树丛连根拔起。 可是黄粱,竟然硬接下了这一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眼前一黑。 吊着荀常的长剑突然失去控制,极速下坠! “静海剑宗,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黄粱猛然睁开双眼,一步踉跄,依旧从指尖调出一股剑气,那柄极速下坠的长剑突然倒掠而起,接住了荀常。 千人峰剧烈颤抖着,赵春亭双拳狠狠砸进地面,怒吼一声,竟然是举起了整座山峰。赵春亭对弟子的哀嚎置若罔闻,此刻他只想着让黄粱这个不够尊重自己的娘们马上灰飞烟灭! 黄粱不躲不闪,死死盯着空中那柄长剑,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并非站着让赵春亭打。 黄粱清楚自己剩下的剑气只够维持那把飞剑,若是调回剑气抵挡赵春亭,荀常便会摔入山底。 与辞乡剑不同,山下的普通长剑不能提前储存剑气,所以不能自己飞行。只能靠着主人不停输送剑气维持。 依旧是硬接下了半座山峰。 黄粱在被山峰压下的前一刻,用尽最后的力气驾驭长剑朝着潇湘郡掠去。 “伪君子。我没说出口的话,也不必再说给你听了...” 百里之外山峰倒塌的动静惊醒了在厢房里昏昏欲睡的沈别雨。 沈别雨下意识抄起本命飞剑,好在房间内无事发生。 忽然一柄长剑射进沈府大院之中,荀常在地上翻滚几圈撞在石阶之上。 沈敬江和几个下人跑出来,看到荀常正疼得在地上打滚。 “小子,想着御剑进我沈府,但是学艺不精,栽了?” 荀常疼得说不出一句话,不停打滚。 沈别雨打开厢房,一眼认出荀常是先前跟着徐舟的小子。 沈别雨快走几步,从眉心划出一道剑气按在荀常的胸口。 荀常猛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会,方能开口说话。 “告诉徐先生,黄姑娘出事了!” 沈别雨眉头微微皱起。 忽然,厢房里一阵血色杀气爆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沈敬江第一个跑进厢房,看到老郎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磨好的药汤灌进了徐舟嘴里。 又是几道血色杀气爆出,厢房墙体猛然开裂,晃晃悠悠好像马上便要倒塌。 此刻在徐舟气府之中,最后一个冤魂也钻进了徐舟体内。徐舟佝偻着身子站在画卷前,身体有些发抖。 邢川残魂轻轻开口道:“一共是三万六千个冤魂,此刻已经在你心里住下了。感觉如何?” 徐舟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我感觉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邢川笑了笑,“这些冤魂的重量,换做一般人肯定扛不住。也就是你,心中存着的杀气重如山岳,才能扛得下这些冤魂的重量,债多不压身嘛。” 徐舟苦笑。“虽然身体很沉,但是心中却轻松不少。” 邢川淡然道:“只有你选择接纳这些冤魂,杀气和怨气才不至于一直拔河,揪扯。坏你心境。但还有一大半冤魂仍然在画卷中,三万六千个已经是你现在能承受的极限,再多一个都不可以。” 徐舟咬着牙举起手,猛地握拳,又是一股杀气爆出。 不知什么时候,气府之中出现了茫茫多的红色小人,正在收拾气府废墟。不一会,便修好了一座及腰的破烂围墙。 “这就是你跻身元婴境的重要一步,选一条真正的大道之行。从此以后,你与天下不平大道相连。天下越是怨声载道,你的剑气就越强。” 邢川悠哉悠哉,接着说道:“但是这座破烂气府,依旧是不长久,依旧是八面来风,经不起风浪。” 徐舟顿感不妙,转头看着邢川残魂,果然已经开始消散。 邢川仍是笑着,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邢川...” 邢川缓缓站起身,语重心长道:“事已至此,何须再心存愧疚。我邢川是主簿如何?十一境又如何?死则死矣。非要说什么遗憾的话,没能跟你尽兴的喝一场酒,算一个。可人生在世,终不过大醉一场,黄粱一梦...” 徐舟咬着牙高高举起手,对着邢川消散的地方一揖到底。 一股纯粹罡风正气,在徐舟的两袖游走着,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