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质七年惨被弃反手覆了你江山晏九黎轩辕墨小说大结局》 第1章 晏九黎,我不可能娶你 三月里春暖花开,景致迷人。 晏九黎坐在菱花镜前,望着镜子里这张绝艳的容颜,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照在她白皙无暇的脸上,衬得肌肤莹润,吹弹可破。 只是明明应该是明媚张扬的年纪,她的眉眼却笼罩着一层沧桑,透着不符合年纪的孤寂和冷漠。 耳边一句句厌恶的声音不停回荡:“晏九黎,我不可能娶你!” “你去东陵七年,我们之间早已没了感情,取消婚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为质七年,你已不洁。” “我是家中独子,又贵为武阳侯,难道要娶一个残花败柳,让人戳脊梁骨吗?” “只要你愿意取消婚约,我会去皇上面前请求补偿你,让你得到一个公主该有的尊荣,否则最后成为笑柄的一定是你自己。” “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自取其辱!” 周遭一切声音好似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叫嚣怒吼,气急败坏。 晏九黎轻轻闭眼,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声音平静透着寒意:“你说完了吗?” “我——” “七年前,是你承诺婚约永远作数。” 锦袍男子脸色铁青:“我是为了国家子民,为了苍生社稷,才不得已——” “七年后,本宫归来,尚未让你履行婚约,你倒是迫不及待跟本宫划清界限。” “我只是——” “跪下。” 顾云琰一怔,随即听错了似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本宫让你跪下。”晏九黎从镜子前起身,转身走来,一双冰冷的眼睛锁在他脸上,“你想取消婚约,自然该拿出一点诚意,况且本宫是君,你是臣,你见到本宫不该行礼吗?” 顾云琰抿唇,冷声说道:“我是武阳侯,皇上亲赐特权,可御前不跪。” “我偏让你跪下。” 伴随着这句话冰冷的声音落地,一记巨大的力道重重踹向他的后膝窝。 “啊!”顾云琰惨叫一声,整个人毫无预警地被踹跪在地,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骨头仿佛断裂的剧痛袭来,顾云琰眼前发黑,好半晌爬不起来。 晏九黎眉眼如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当年若不是你愚蠢无能,一连数次败仗,本宫何须以公主之尊去西陵为质?” “本宫在西陵遭了七年苦楚,辗转煎熬,生不如死,你倒是封侯拜相,无限风光,如今还敢来在本宫面前口出秽言。” 她弯腰攥着他的衣襟,反手两耳光抽在他脸上:“顾云琰,你哪来的脸?!” “晏九黎。”顾云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冷汗顺着脸颊淌下,“你……你敢如此羞辱我?” 羞辱? 晏九黎眼神一冷,抄起案上茶盏,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头顶。 砰! 茶盏四分五裂,跌落在地。 鲜红的血液从头顶渗出,一点点滑落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顾云琰脑子一阵晕眩,随即是剧烈的头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脑门脸颊滑下来,一颗颗滴在衣服上。 他整个人僵住了,不敢相信晏九黎会如此凶残,心狠手辣。 她……她简直是个恶魔。 一个失去清白又得了失心疯的恶魔。 “七年前,你为了停战止戈,软语哄我去西陵时,好话说尽,深情承诺在齐国等我,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会背弃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 “我那位好皇兄,为了顺利登上皇位,承诺待我归来,一定给我最尊贵荣宠的地位,给我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成婚大礼。” “他说我会是齐国独一无二的镇国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受人敬仰。” 晏九黎嗓音如冰,眼神嗜杀:“可是你们这对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君臣,当真是把‘过河拆桥’演得淋漓尽致!” “晏九黎,你放肆!”顾云琰咬牙,“你敢对皇上不敬——” 啪! 一记狠厉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晏九黎抓着他的头发,拖着他走到菱花镜前,把他的头狠狠撞在梳妆台上:“本宫七年忍辱负重,为的是家国百姓,是他的江山社稷!原以为归国之后该是万人敬仰,百姓夹道欢迎。” “可迎接本宫的却是满城流言蜚语,他们说本宫是残花败柳,是齐国耻辱!” “满朝文武对本宫言语不敬,鄙夷奚落。” “太后对本宫避而不见。” “皇兄态度疏离,仿佛看本宫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 “回到公主府,连那些下贱的婢女都敢对本宫窃窃私语!” “而你,顾云琰。” “本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生怕本宫逼你履行婚姻,让你家族蒙羞,迫不及待地登门羞辱本宫。” 晏九黎眼神冷厉,如煞神附体,“顾云琰,你以为本宫还是当初那个年幼无知、善解人意的晏九黎?” 伴随着这句话落音,她猛地抬脚踹向他胸腹。 砰! 顾云琰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随即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云琰!”焦灼惊怒的声音响起,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疾步而来,转眼跨进门槛,震惊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男人,“云琰!” 女子身后跟着浩浩荡荡数名嬷嬷和宫女。 进屋看到屋里一幕,众人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当先的嬷嬷脸色骤变,冷冷看向晏九黎:“七公主,你疯了?” 对,她是疯了。 是他们所有人一起将她逼疯的。 晏九黎看着镜子里自己状若疯癫的姿态,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而上的戾气。 “七妹,我知道你心有怨气,可这不是你动手的理由。”六公主晏宝瑜站起身,愤恨而厌恶地看着晏九黎,“云琰现在是我的未婚夫,你就算不甘心也无济于事,这是皇上下的旨,太后同意了的!” 晏九黎偏过头,冷冷一笑:“你的未婚夫你尽管拿去,一个贱人罢了,你以为他是什么香饽饽吗?” 晏宝瑜气急:“你——” “公主。”殷嬷嬷察觉到事态反常,连忙劝阻晏宝瑜,“顾侯爷伤势有点重,还是先把他带回去找大夫看看吧。” 晏宝瑜脸色难看:“她把云琰打成这个样子,难道就这么算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小元子。”晏宝瑜命令,“你带人把顾侯爷送回侯府,告诉侯府老夫人,就说云琰是被晏九黎打成重伤,本宫定会为他讨一个公道!” “是。” 小元子把几个护卫叫进来,试图把顾云琰从地上扶起来,然而护卫刚要动上一下,顾云琰就疼得呻吟出声。 晏宝瑜顿时大惊,蹲下身询问:“云琰,你怎么样?” 顾云琰咳出一口血,声音嘶哑而痛苦:“我……骨头像是断了……” 骨头断了? 晏宝瑜不敢相信,转头厉声吩咐:“进宫请太医,立刻马上!” “是!” 晏宝瑜脸色铁青,站起身指着晏九黎:“把她拿下!” “公主且慢。”殷嬷嬷连忙阻止,并低声在她耳畔提醒,“七公主好像会武。” 晏宝瑜一凛,这才意识到反常。 她转头看向重伤倒地的顾云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顾云琰好歹是个武将,就算多年没上战场,也是个成年练过武的成年男子。 晏九黎竟然能把他伤成这样? 晏宝瑜转头看向晏九黎,眼底色泽阴冷而审视:“你学过武?谁教你的?” 晏九黎不发一语地站在镜子前,眉眼间像是笼罩着一层冰霜,透着刺骨的寒意。 从昨日回皇城到住进公主府,一天一夜所受的待遇,让她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连公主府的婢女都看不起她这个为质归来的公主,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她已不洁,说她是女人的耻辱,说她是皇族的污点,说太后和皇帝都厌弃了她。 没有人还记得七年前是她力挽狂澜,以一己之身化解了两国的战争。 没有人记得当初求她去西陵时,那些人感恩戴德的嘴脸。 没有人记得当初签订停战协议时,将士们感激而又愧疚的眼神。 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什么为国为民的胸怀? 他们在皇城穿着锦衣华服,吃着珍馐御膳,出入前呼后拥,好不风光,自然看不起她这个肮脏而又卑微的质子公主。 可是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再把命运交给旁人主宰。 “晏九黎,我在问你话!”晏宝瑜厉声开口,表情倨傲而鄙夷,“一个在敌国被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真好意思回来,你以为你是齐国的功臣?笑话,不过是哄着你玩罢了,本公主要是你,早就找个地方一头撞死——” 啪! 一记狠厉的耳光扇到她脸上,晏九黎薅着她的头发,粗暴地把她拽到柱子旁:“你现在就可以一头撞死。” 第2章 挡路者死 你干什么?”晏宝瑜吓得脸色惨白,疯狂挣扎起来,“晏九黎,你……你敢打我?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我!来人!来人,给我撕碎了她——” 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嬷嬷和宫女。 殷嬷嬷正要上前,晏九黎忽然转头盯着她,森冷的眼神一扫,殷嬷嬷顿时被冻在原地,再不敢上前一步。 在场其他人亦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个个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发软。 晏九黎声音如魔魅:“晏宝瑜,需要我给你选个风水宝地吗?” 晏宝瑜抱着柱子,惊恐地看着她:“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 晏九黎盯着她一脸惊恐的表情,冷冷一笑,转身往外走去。 晏宝瑜抬手一指,咬牙切齿地命令:“拦住她!” 晏九黎嗓音森森:“挡路者死。” 宫女们吓得脸色发白,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晏九黎跨出门槛。 屋外院子里、花树后、长廊下,到处站着嬷嬷侍女,眼神不自觉地闪躲。 昨晚回来时一个都不曾出现,反而躲在偏僻处,正大光明地议论着她这个失了宠不受欢迎的公主。 今日听到动静,倒是全过来看了热闹。 晏九黎收回视线,没理会身后晏宝瑜的叫嚣,举步往外走去。 凤阳宫是晏九黎去西陵之前的住所,七年未曾有人居住,守卫松散,摆设陈旧,入目所及,花草凌乱,毫无景致可言。 晏九黎不声不响忍了一天,觉得已足够,足够让她看清所有人的真面目。 抵达崇明宫宫门处,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侍卫恭敬低头:“没有皇上旨意,七公主不得随意去前殿。” 晏九黎压下戾气,平静地开口:“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武阳侯要跟我取消婚约,我求见皇兄,是为了跟皇兄确认这件事。” 侍卫听到这句话,果然面露迟疑之色。 武阳侯跟七公主的婚约是十年前就定下的,且是先皇赐婚,两人算是青梅竹马。 七公主去西陵为质多年,武阳侯一直不曾成亲,但不是为了等七公主,而是皇上把六公主赐婚给了武阳侯。 迟迟没有成亲的原因就是碍于婚约还在。 侍卫想到晏九黎独自一人,身边连护卫都没有,不会对皇上的安全造成什么影响,遂躬身道:“卑职带七公主去见皇上。” 晏九黎没说话,抬脚跨出宫门。 当今昭烈帝晏玄景,是晏九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当年四王争储,晏玄景并不是最有优势的一个,他们的母亲贤妃也不是先皇最宠的妃子。 满朝文武属意的是皇后嫡子晏玄钰,其次是皇长子晏玄策。 而晏玄景唯一的后盾只有顾家。 顾云琰是领兵征战的将军,他的姐姐嫁给晏玄景做了侧妃,如今已是宫里的贵妃。 当时顾云琰是晏玄景最大的后盾。 偏偏顾云琰那几年总是吃败仗。 前线溃败,国库吃紧,朝中大半官员不约而同地提出求和。 先皇派使臣去谈,西陵主帅要求齐国出一个公主做质子,并指名让晏九黎去,还要求白银八百万两,肥沃城池三座。 只要齐国答应这个要求,他们立马退兵。 这个消息对晏玄景和顾云琰来说,是噩耗,也是生机。 一个公主就能换得国家安稳,战火停止,能让顾云琰麾下兵马不至于全军覆没,能保晏玄景争储增加筹码。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晏九黎眼前仿佛浮现七年前的画面,从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难过不舍,到后来的劝解,再到信誓旦旦的承诺。 所有人都让她为大局着想。 “九黎,你是齐国的功臣,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从西陵安然回来,镇国长公主的位置就是你的,你永远是我的唯一的,最爱的妹妹。” “九黎,不论天涯海角,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待你归来之日,就是我们成亲之时,这辈子我定不负你。” “九黎,我最爱的女儿,母妃舍不得你呀,可是为了齐国社稷,为了晏氏江山,只能苦了你……只能苦了你呀!” 西陵和雍国停战之后,顾云琰领命从边关回来,十五万兵马大权在手,就算是败军,在皇城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威胁。 贤妃在皇上跟前侍疾,日日垂泪,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敌国为质,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却为了家国和百姓,孤身一人去往那凶险的西陵,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内有苦肉计,外有兵力威胁。 皇帝再三思索之后,最终传位给晏玄景。 临走之前,晏玄景再次叮嘱她一定要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齐国永远是她的家。 母妃哭得伤心欲绝,求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顾云琰悲伤不舍,求她安然归来。 七年前谆谆叮嘱言犹在耳。 七年后却已物是人非。 晏九黎踏进崇明殿,看着坐在龙案前批阅奏折的皇帝,眼神里温度已跌至冰点。 一身龙袍彰显九五至尊绝对的尊贵和威严,是天下万民仰望的存在,是能给人荣华富贵也能定人生死的存在。 晏玄景抬头看见晏九黎,眉头微皱:“九黎,你刚回来,怎么不待在凤阳宫好好休息?” 晏九黎淡道:“顾云琰方才来找我了。” 晏玄景神色微变:“你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是残花败柳,他不会娶我,叫我好自为之。”晏九黎望着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平静地开口问道,“皇兄,你觉得我应该嫁给他吗?” 晏玄景眉头微皱:“九黎,云琰是顾家独子,他如今又贵为侯爷,若是娶一个不洁的公主,如何跟顾家列祖列宗交代?” “所以皇兄觉得我应该主动取消婚约?”晏九黎往前走了几步,只隔着一张御案,直视着皇帝那双心虚又薄情的眼睛,“皇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取消婚约?” 晏玄景似有不悦:“朕会补偿你。” 晏九黎嘴角扬了扬,似是笑了一下,可那笑看起来着实讽刺。 她漫不经心地点头:“行,那皇兄封我为镇国长公主吧。” 晏玄景脸色一沉:“九黎,休得胡闹。” “这也不行?”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七年前皇兄承诺过我,只要我从西陵安然回来,你就让我做齐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晏玄景抿唇,表情有些不太好看:“所以你是想仗着功劳威胁朕?” 晏九黎沉默片刻,缓缓一笑:“并不是。” 晏玄景表情有所缓和:“朕——”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皇兄。”晏九黎忽然开口,眼底闪烁着异样光芒,“一件跟西陵有关的秘密。” 晏玄景神色一动:“什么秘密?”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站着。 晏玄景转头朝太监们示意:“都退下。” 只有大太监方怀安还站在皇帝身边,并一脸戒备地看着晏九黎。 晏玄景淡道:“你可以说了。” 晏九黎眼底划过一抹寒意,身体突然一跃而起,闪电般从御案上翻过去,在方怀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的一把扣住昭烈帝的下巴,并朝他嘴里塞进一物,并迫使他咽了下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等昭烈帝剧烈挣扎起来,方怀安才吓傻了似的,厉声喊道:“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 第3章 九黎,你想弑君?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御前侍卫们很快冲了进来。 晏九黎丝毫不慌,只是擦了擦手,侧坐在御案一角,无视乌压压进来的一群人,笑看着神色惊慌的昭烈帝:“皇兄是不是很好奇,我方才给你吃了什么?” 晏玄景脸色青白,惊怒交加:“九黎,你想弑君?” “不。”晏九黎缓缓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之后,露出两个黑色圆润的药丸。 “我在西陵七年受了很多折磨,但也学了不少本事。”晏九黎拿出其中一颗药丸,用手指捏碎,然后放在掌心,送到昭烈帝面前,“皇兄有没有看到这里面蠕动的虫子?” 昭烈帝瞳眸骤缩,死死盯着这药丸。 晏九黎哂笑:“别看它小,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皇兄想体会一下吗?” 昭烈帝震怒:“来人!把七公主拿下!” 晏九黎神色从容,丝毫没有惊惶之色。 御前侍卫正要上前,忽然一声惨叫响起:“啊!” 众人大惊,急急转头看去。 昭烈帝痛苦地从龙椅上滑了下去,身体很快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惨叫。 晏九黎挑眉:“皇兄惨叫的声音真好听,原来一国之君也会疼啊。” 方怀安惊慌失措:“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 晏九黎好心告诉他:“皇兄这是被毒虫咬的。” “七……七公主……”方怀文大惊失色,“您……您这是弑君啊!弑君……弑君是死罪……” 晏九黎无所谓:“死就死吧。贱命一条,没什么好留恋的。” 方怀安哆嗦着:“可是皇上……皇上是一国之君……” “我知道。”晏九黎继续点头,“一国之君,承天之命,没事,老天爷会保佑皇兄安然无恙。” 晏玄景脸色惨白,疼得几乎在地上翻滚,哪里还顾得上一国之君的形象:“九黎……九黎……” “皇兄叫我?”晏九黎探过头,看着痛苦不堪的昭烈帝,“皇兄是要封我为镇国长公主吗?” 御前侍卫僵住不敢动。 方怀安不停地擦汗,浑身发软:“公主……公主,你不能弑君啊……” “谁说我弑君了?”晏九黎冷笑,“皇兄不是还没死吗?方公公,你是在咒他?” “不,不是,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皇兄。”晏九黎看着昭烈帝冷汗如雨,嗓音如浸寒霜,“只要你愿意封我为镇国长公主,这种痛苦立刻就能停下来。” “朕……”晏玄景伸手,死死抓着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朕答应你。” 晏九黎满意一笑,转头看向眼前面如土色的御前侍卫们:“你们都听到了,皇兄打算封我为镇国长公主,还不退下?” 御前侍卫不安地面面相觑,不知该把她拿下,还是就此退下。 七公主大概是疯了,竟敢对皇上下毒。 万一她有什么更偏激的举动…… 方怀安看出晏九黎是有备而来,连忙挥手:“你们都出去,皇上有话跟七公主说。” 御前侍卫迟疑片刻,慢慢退了出去。 晏玄景身上的疼痛也终于减缓,直至完全消失。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虚脱地摊在地上,毫无一国之君该有的形象和风度。 方怀安才战战兢兢把他扶起来,“皇上……” 晏玄景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打着颤重新坐回龙椅上。 抬眼看着晏九黎,他眼神阴沉肃杀,脸颊因愤怒而不断抽动,可因为刚刚受过一番折磨,尚未恢复血色的脸看着总少了几分威慑。 “我要一座符合镇国长公主身份的府邸,府邸里的护卫和宫女我自己挑选,封地、俸禄、衣服、首饰、布匹和镇国公主的仪仗,该有的都要有。”晏九黎一一提出要求,丝毫不理会晏玄景杀人的眼神,“不过在此之前,我应该让皇兄知道一些事情。” 晏九黎御案上下来,站直身体,嗓音如冰:“方才喂皇兄吃下去的那个毒虫,臣妹刚到西陵第一天就被喂了,所以没人比我更清楚毒虫的威力,一日又一日,让人生不如死。” “他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否则毒虫的撕咬会疼得你惨叫连连,变得人不想人,鬼不像鬼。” “因为这个虫子,七年间我毫无反抗之力。” 晏九黎微微一笑:“皇兄,我只是让你体会一下我曾经受过的折磨罢了。” 晏玄景咬牙:“朕已经体感受过了,给朕解药!” 晏九黎摇头:“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 晏玄景脸色惨白:“你——” “皇兄!皇兄!”晏宝瑜哭着闯进来,朝地上一跪,“求皇兄为我做主!” 殿内一静。 晏九黎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 晏玄景肺腑还隐隐作痛,脸色白得没有血色,见晏宝瑜哭哭啼啼闯进来,眉角忽然一跳:“你怎么了?” 晏宝瑜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抬头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晏九黎,愤怒地站起身:“晏九黎,你还敢来?我撕了你——” “六公主,六公主冷静!”方怀安连忙上前安抚,同时看见她脸上的红肿,“您这是怎么了?” “宝瑜。”晏玄景脸色一沉,神色不虞,“御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皇兄。”晏宝瑜痛哭出声,“晏九黎她打伤了云琰,云琰骨头都断了!” 什么? 方怀安心头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晏九黎,这……这…… “宝瑜,不许胡说。”晏玄景冷道,“九黎只是个女子,云琰是武将,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晏宝瑜急切地打断他的话,“皇兄,求你相信我,晏九黎她太残暴了!她根本就是个恶魔!” 晏玄景轻轻闭眼,须臾,转头看向晏九黎:“七妹,宝瑜说的是真的?” 第4章 她敢威胁皇上? 晏九黎淡淡一笑:“确实是真的。” 晏玄景脸色难看至极,攥着扶手:“你会武功?” 他没想到晏九黎去西陵七年,不仅遭受了七年屈辱,还学了一身武功回来。 西陵皇族到底想干什么? 晏九黎嘴角勾起:“除了毒虫和武功之外,我在西陵还被迫学了些别的本事,皇兄以后慢慢都会见识到的。” “毕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周围都是机关暗箭,躲不过就是死,人的潜力会被无限激发出来。” “他们当这是一场游戏,可我却是要努力活下来的。” 晏九黎趴在桌上,托腮看着晏玄景,懒洋洋地开口:“皇兄知道我求生欲为什么这么强吗?” “因为我临走前,顾云琰求我好好活着,母妃求我一定平安归来,皇兄你也承诺,只要我活着,只要我回来,就让我做齐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我做到了,安然回到齐国,接下来就是皇兄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晏玄景咬着牙,对上她看似笑盈盈却满是寒意的眸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你……” “我跟顾云琰的婚约是父皇所赐,婚约尚未取消,他就跟六姐勾搭成奸,并到我宫里大喊大叫,以下犯上,说我配不上他,皇兄觉得这种大不敬的罪名该如何处置?” 晏宝瑜脸色骤变,急声道:“皇兄,晏九黎说的都是假的,她一派胡言!” 她生怕晏玄景被晏九黎蛊惑,扑通一声跪下,“求皇兄为我和云琰做主!” 方怀安脸色发白,不安地站在一旁。 打伤顾云琰,给皇上下毒。 七公主这是完全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啊。 她想要造反吗? 晏玄景直视着晏九黎,声音沉冷:“你想怎么样?” 晏宝瑜惊道:“皇兄?” 晏九黎缓缓站直身体,声音冷硬如铁:“第一,我的婚约,我想什么时候解除就什么时候解除,在我没有答应解除婚约之前,顾云琰不得跟其他人成亲,否则就是抗旨。” “第二,今天打伤顾云琰一事,是他以下犯上,咎由自取。” “第三,封为镇国长公主之后,我有随时进出皇宫的自由,任何人不得阻拦。” “对了,关于父皇赐下的婚事,皇兄若是敢违抗,其他几位皇兄只怕也容不得你。” 话音落地,殿内像是突然间进入了凛冬腊月,寒气逼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晏宝瑜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晏九黎。 她敢威胁皇上? 她竟敢威胁皇上?! 晏九黎她哪来这么大胆子? 她转头看向晏玄景,等着他开口怒斥,等着他下旨将晏九黎拖出去。 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就应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然而晏宝瑜等啊等,等了良久,也没等到晏玄景下旨处置晏九黎。 他只是抿唇看着晏九黎,不发一语。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晏宝瑜一颗心不断下沉。 皇兄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答应解除云琰跟晏九黎的婚约了吗? 他亲口所说,晏九黎在西陵被夺了贞洁,已经配不上顾云琰,等晏九黎从西陵回来,就把这婚约取消,把她赐婚给他。 皇上亲口说的呀。 晏九黎看着皇帝那张铁青的脸,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皇兄可以拒绝的。” 晏玄景死死攥着手,心头泛起无边的杀意。 他以为晏九黎在西陵受尽屈辱折磨,回来之后面对流言蜚语如刀,众叛亲离,她定然活不下去。 没想到她不但活着,还带着一身本领回来,更没想到她胆大包天,行事如此狂悖,像个疯子一样。 一国之君最厌恶被人威胁。 偏偏他现在正在被她威胁着。 想到方才那阵生不如死的折磨,晏玄景不得不压下心头杀气,缓缓点头,连声音都温和了许多:“你是齐国功臣,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朕本就打算好好补偿你,又怎么会轻易取消你跟云琰的婚约?” 晏宝瑜脸色剧变:“皇兄?!” “宝瑜,你跟云琰的婚事以后再说,先回去吧。”晏玄景有些不耐,“让太医给云琰好好看看,别落下病根。” 晏宝瑜不敢相信。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晏玄景冷声道:“跪安。” 晏宝瑜踉跄站起身,行了个礼,掩面哭着离开。 晏九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不想再多加逗留,微微欠身:“那臣妹先告退,请皇兄今天就下旨,命人把镇国长公主府府邸选好,最多半个月,府里该修缮的修缮,该置办的都置办上。花园最好大一点,臣妹闲暇时喜欢赏花,以后说不定还会在府里召一些美貌男子吟诗作对,湖上泛舟什么的……所以请皇兄多多费心了。”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就要离开。 “九黎。”晏玄景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愧疚,“为兄并不是要取消你的婚约,也不是不想遵守诺言,为兄一直记得你这七年为齐国的付出——” “皇兄记得就好。”晏九黎转过头,漫不经心地一笑,“以后记得好好补偿我。”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晏玄景盯着她的背影,温和的表情一点点僵在脸上,眼神阴冷下来。 须臾,他抄起桌上的茶盏砸了出去:“该死!” “皇上息怒!”方怀安扑通跪了下来,“七公主这是有气在身,对皇上有误会啊!等她冷静下来,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 晏玄景想到方才被喂下去的药,心头生出一阵阵恐惧不安。 难道他要一直被晏九黎威胁? 他不想再次经历一次那种痛苦折磨,更不想被晏九黎拿捏在掌心。 他是一国之君,掌天下生杀大权。 他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 晏九黎凭什么想拿捏他? “去请姜太医!”他怒声命令,“朕中毒一事,不许让其他人知道。” “是。奴才这就去。” 晏玄景靠在锦榻上,闭上眼,清俊的容颜苍白如纸,残留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惧之色,心头却已经恼恨至极。 他已是一国之君,竟然还有人敢威胁他。 晏九黎在西陵都经历了什么? 她为什么不直接死在西陵? 如果她死了,消息传回来,她就是齐国功臣,追封为镇国长公主,天下人都会感念她当年的功勋。 可是她偏偏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肮脏和屈辱,回到了这个不欢迎她的地方。 真是该死。 第5章 人都是会变的 离开崇明殿晏九黎独自一人走在回凤阳宫的路上,眉眼萦绕着清冷无情的光泽。 宫中殿宇楼阁,鳞次栉比。 天下至尊至贵之地,处处巍峨壮观。 她却如置身天地间的一只困兽,孑然一身,孤寂无边。 ……这就是众叛亲离的感觉么? 晏九黎嘴角扯了扯,安静地回到凤阳宫。 顾云琰已经被带走,两个婢女战战兢兢站在一旁,见到晏九黎进来,惶恐跪下:“奴婢……奴婢参见七公主。” 晏九黎没理会她们,径自走到窗前坐下。 窗前的桌案上,茶水已经换了新的,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空气中隐约嗅到几分馨香,显然连熏香都安排上了。 晏九黎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婢女,语带讥诮:“原来凤阳宫的宫女除了会嚼舌根子,也是知道该怎么服侍人的。” 两个侍女吓得直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公主饶命!” 这叫什么? 杀鸡儆猴? 晏九黎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起身走进内殿,看着已经换好的全新床褥,什么也没说话,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耳边仿佛又响起昨日一早乘轿归来时,街道两旁交头接耳的言语: “七公主若是死在西陵,她就是齐国的功臣,可是她回来了,带着一身屈辱回来,这……皇族容得下她吗?” “听说是被人糟蹋过不止一次,七年不间断,这身体只怕早落了一身病。” “可怜等了七年尚未成亲的顾侯爷,不知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顾侯爷可怜什么?皇上已经给他赐婚另一位公主,往后只会是越来越风光,六公主光风霁月,白玉无瑕,哪是七公主可以比的?” 晏九黎阖上眼,眼前浮现在西陵的一幕幕。 数不尽的机关暗道,躲不完的暗箭毒杀。 每一次都在濒死边关徘徊。 毒虫在腹诽撕咬时,生不如死的痛苦。 被那人掐着腰,从夜晚折腾到天亮,翻来覆去,仿佛没有尽头的屈辱…… 脚步声跨进门槛,一个倨傲的声音响起:“七公主,太后请你过去。” 晏九黎恍若未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七公主。”来人是太后身边的曹嬷嬷,皱起眉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晏九黎,“太后请你现在过去。” 两个婢女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曹……曹嬷嬷,七公主是主子,您……您还没跟七公主行礼……” 连顾云琰这个未婚夫都要行礼,否则会被一脚踹跪在地上,甚至直接踹断胸骨。 曹嬷嬷虽是服侍太后的心腹嬷嬷。 可她看起来完全不是七公主对手啊。 曹嬷嬷不悦地低头,看向两个胆小如鼠的婢女:“你们是怎么服侍七公主的?太后有请,还不赶紧伺候七公主更衣洗漱。” 两人脸色发白:“奴婢……奴婢……” “都出去。”晏九黎冷冷开口,“本宫先睡一觉,醒来自然会去见太后。” 曹嬷嬷面色微变,没想到七公主如此桀骜,脸色不由沉了三分:“太后正在仁寿宫等着七公主。” “那又如何?”晏九黎转过头来,眼神阴恻恻的,“太后若是等不及,你可以让她亲自来凤阳宫一趟。” 曹嬷嬷大惊:“七公主!” 她在说什么? 让太后亲自来凤阳宫? 这是她一个公主该说的话,作为一个女儿该有的态度? 简直大逆不道!颠倒伦常! 曹嬷嬷气冲冲转身离去。 晏九黎冷笑,她昨日倒是去了仁寿宫。 可太后端着架子,让她在外面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仁寿宫的大宫女传话说,她多年未在太后面前尽孝,应该先跪候两个时辰以示孝心。 那一刻,晏九黎心里忽然生出怀疑,住在仁寿宫里的太后真是她母亲吗? 是那个曾经心疼她,不舍她去西陵而日日垂泪的母亲? 是那个哭着求着要她一定平安归来的母亲? 昨晚从仁寿宫回来,晏九黎躺在床上想了一夜。 她觉得人是会变的。 可变得这样彻底,似乎不太正常。 她忍不住怀疑,母后和皇兄是不是都被人夺了舍?为什么七年前和七年后他们判若两人? 顾云琰嫌弃她脏,她尚且可以理解。 哪个男子不想娶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 可母后是她的生母啊。 七年前哭着说舍不得她,苦苦哀求她好好活着的母妃,如今坐上太后之位,就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晏九黎昨夜就心死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天下最尊贵的太后如此漠视厌恶自己的女儿。 或许是她的经历和名声让他们感到耻辱,觉得她的归来给皇族抹黑? 或许是她安然回来,让他们想起七年前齐国是如此无能? 他们应该是巴不得她死在外面的。 经历一夜之后,晏九黎想通了。 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都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没了就没了吧。 七年的地狱深渊她都熬了过来,如今这点亲情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只是人生嘛,总要追求一点什么,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亲情,爱情,贞洁,名声都没了。 她还能追求什么? 权力?地位? 晏九黎闭上眼轻笑,笑得冷戾无情。 没错,就是权力和地位。 七年前他们为了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哄骗她,哀求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七年后他们站在高处睥睨着她,将她弃如敝履。 既然如此,她就夺回他们的权力好了。 她贱命一条,无畏无惧。 只盼着他们也能无畏无惧才好。 第6章 封镇国长公主 晏九黎睡了半个时辰。 醒来时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顾云琰被送回家之后,顾夫人见到儿子被打成那样,又惊又怒,当即就进宫求见贵妃,求贵妃娘娘为云琰做主。 顾贵妃听到母亲的话,大吃一惊,连忙召六公主过来问话。 晏宝瑜在晏九黎手里吃了亏,跟皇上告状时又吃了瘪,这会儿巴不得贵妃好好整治晏九黎。 于是她添油加醋,把晏九黎打伤顾云琰的事情陈述一遍,还说晏九黎是个疯子,不许顾云琰退婚,强迫顾云琰非娶她不可。 顾夫人听到这番话还得了? 当着女儿的面就哭了起来,说顾家堂堂侯爵,绝不可能娶一个不洁的公主回去,否则不但没法跟列祖列宗交代,以后也会成为京城世家的笑柄,他们顾家还怎么抬头做人? 顾贵妃这几年颇得圣宠,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挨了打而咽下这口气。 于是安抚好她的母亲之后,她就亲自带着宫人来了凤阳宫。 晏九黎睡醒之后,起身洗漱更衣,命宫女备膳。 宫女战战兢兢回道:“御膳房总管说太后下了旨,非用膳时间,不许……不许给凤阳宫备膳。” 晏九黎望了望外面天色。 时至傍晚,正好是宫中主子们陆续传膳的时间。 不许给凤阳宫备膳? 晏九黎什么也没说,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刚跨出门槛,就看到来势汹汹的顾贵妃,一干宫人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晏九黎脚下微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盛装打扮的女子。 昨日回宫之后,她见到的人着实不多,根本不知道这些年里皇帝后宫到底封了多少妃子。 但眼前这个人她却是认识的。 晏九黎跟顾云琰是青梅竹马。 顾贵妃出阁之前,她见过几次,这位顾家长女比顾云琰长上两岁,七年前的她和现在没太大变化,只是锦衣华服、朱钗首饰一妆点,比以前更华贵一些罢了。 “七公主。”身后婢女怕晏九黎不认识,低声提醒,“这是贵妃娘娘,顾侯爷的姐姐。” 晏九黎眼神冷了几分:“本宫认得她。” 她不但认得顾云雪,还知道她是来为她的弟弟讨公道的。 “晏九黎,见到本宫不知道要行礼吗?”顾贵妃被前呼后拥着走来,一脸倨傲,眼神充满着鄙夷轻视,“你是公主,却是没有品级的公主,离开齐国七年,无权无势,无人在意,还落了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真是个可怜虫!本宫不为难你,只要你跪下来认个错,亲口承诺愿意取消跟云琰的婚事,本宫就原谅你。” 晏九黎眸光冷冽:“如果你愿意跪下来认个错,本宫可以大发慈悲,让你全身而退。” “你说什么?”顾贵妃脸色一变,伸手一指,“晏九黎,你真是放肆!” “来人,把她给我抓住,掌她的嘴!” 晏九黎看着她,眼底戾气横生。 宫里的人果然都是一群捧高踩低的货色,上到主子,下到奴才,个个擅长欺软怕硬,欺善怕恶。 晏九黎昨日一回来,阖宫的人都知道她是被皇帝和太后舍弃的人。 所以谁都想来踩她一脚。 顾贵妃身边的嬷嬷是个模样凶狠的人,听到主子的命令,气势汹汹走出来,抬手就往晏九黎脸上抽去。 晏九黎蓦地攫住她的手腕,反手一个巴掌抽到她脸上:“以下犯上,该死。” 话落,一脚踹向她的膝盖:“见本宫不跪,该死。” “以奴欺主,狐假虎威,该死!” “晏九黎,你干什么?”顾贵妃气得脸色大变,愤怒地抬手指着晏九黎,“你放肆!你这个没人爱没人宠的贱蹄子,到现在还敢摆出公主的架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臭虫?你——” “圣旨到!” 一个高亢的唱喝声突然响起,像是晴天一道惊雷,让顾贵妃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御前太监方怀安匆匆跨进殿门,身后跟着十几个太监,每个人手上捧着一物,鱼贯而入。 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方怀安面色惊惶,急忙上前劝阻:“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 “方公公,你来得正好。”顾贵妃像是看到了救星,松了口气,忙不迭开口,“你立刻去告诉皇上,七公主横行无忌,凶狠残暴,目无尊卑,对本宫不敬,让皇上即刻杀了她!” 杀了她? 方怀安吓了一跳:“贵妃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呀!奴才是来传旨的。” 顾贵妃一怔:“传旨?传什么旨?” 是不是皇上要治罪晏九黎? 还是皇上要取消晏九黎跟云琰的婚约? 方怀安看向晏九黎,低声下气地陪笑:“七公主,这是皇上给您的旨意,你要跪着听。” 晏九黎冷道:“本宫膝盖不好,跪不下。” 顾贵妃震惊:“晏九黎,你好大的胆子!皇上的旨意你也敢——” “是。”方怀安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把圣旨递给晏九黎,“皇上封您为镇国长公主,这是分封的圣旨,请您收好。” 什,什么? 顾贵妃脚下一个踉跄,表情僵在脸上,像是听错了似的:“方公公,你……你在说什么?本宫是不是听错了?” “贵妃娘娘没听错,这是皇上刚刚下的旨意。”方怀安说着,继续跟晏九黎陪笑:“长公主,这些都是皇上给您的赏赐,请长公主过目一下。” “黄金两千两,白银一万两。” “玲珑珍珠八宝簪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一支,赤金衔红宝石步摇一对,赤金点翠如意步摇一对……” 顾贵妃僵滞地听着,像是在听天书,先是茫然,不敢置信,然后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皇上要封晏九黎这个贱人为长公主? 第7章 事有猫腻 晏九黎把云琰打伤,皇上不但不治她的罪,反而封她为镇国长公主? 顾贵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震怒看向方怀安,质问道:“方公公,皇上是不是搞错了?晏九黎冷酷残暴,应该给予重惩,皇上为什么会封她为镇国长公主?” 被踹跪在地上扇耳光的嬷嬷也懵了。 趁着晏九黎分神,她赶紧忍痛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贵妃身后,脸上一片红肿,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堪。 方怀安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很快收回视线,朝顾贵妃笑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当年长公主去西陵为质,对国家社稷有功,皇上答应只要七公主回来,就封她为镇国长公主,皇上这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 屁的承诺。 皇上昨晚提到这个妹妹时,虽嘴上说着不忘她的功劳,可眼神明明是厌恶的,甚至根本没想到晏九黎会安然从西陵回来,今天就变了态度? 顾贵妃心知此事有猫腻,冷冷攥紧手里的帕子:“她打伤云琰,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方怀安面露为难之色:“皇上的想法,奴才不敢擅自揣测。” 顾贵妃心有不甘,恶狠狠看了晏九黎一眼,警告道:“就算皇上封你为长公主,本宫也绝不会答应让云琰娶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带着一群人转身离去。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除了贴身嬷嬷遭了一顿罪之外,其他什么也没能改变。 晏九黎神色漠然,对顾贵妃的话置若罔闻。 眼前十几名太监捧着各种赏赐,除了黄金白银和一盒盒首饰之外,还有几匹颜色鲜艳明亮的衣裳料子,以及最后面跟着的十二名宫女。 晏九黎缓缓踱步过去,看着低着头的几个太监,目光扫了扫,从中挑了一个看得最顺眼的,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躬身回道:“奴才庆宝。” “你留在凤阳宫伺候。” 庆宝显然没想到会被长公主挑中,不由看向方怀安。 晏九黎冷道:“你看他干什么?愿意还是不愿意?” “奴才愿意。”庆宝连忙出列跪下,“奴才参见长公主。” “东西都留下,其他人可以滚了。” “长公主。”方怀安上前开口,指着最后面的宫女,“这十二名宫女是奴才精挑细选的,个个聪明伶俐,办事妥当,长公主若有看着顺眼的就留下几个,暂时先用着。待长公主府修缮妥帖,奴才再给您多挑一些人送过去。” 晏九黎目光微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谄媚的样子:“前朝可有大臣弹劾本宫?” 方怀安一愣,随即点头:“有是有,不过长公主不用担心,皇上自有处置。”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担心了?”晏九黎嗓音冷峭,嘴角掠过的弧度透着十足的嘲讽,“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有应付不了的可以派人通知我,本宫不介意替他分忧解难。” 方怀安神色一紧:“是。” “庆宝和宫女留下,其他人把东西放下,立刻离开。” “是是,奴才这就走。” 方怀安哪怕是皇上身边大太监,此时也不敢对晏九黎有一点不满,恭恭敬敬领着人把东西都放下,然后告退离开。 晏九黎看着跪在地上的庆宝:“你几岁?” “奴才十六。” “宫里的流言蜚语听了不少?” “奴才……奴才听了一些。”庆宝战战兢兢回话,随即又说道,“奴才没有参与过,求长公主明察。” “为什么不参与?” “奴才觉得他们说的都不对,”庆宝抿着唇,有些愤怒开口,“长公主去西陵是迫不得已,但在七年前兵败之际,也是挽救齐国江山社稷的人,是天下百姓的恩人,被收回来的三城百姓至今都感念着长公主恩德。皇城里这些贵人不知战争的残酷,更不知被掠过去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 庆宝咬牙:“他们对战败一事没有亲身体会过,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晏九黎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须臾,她笑了笑:“你一个小太监,倒是比那些权贵懂得多。” 不管他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哪怕只是为了保命才这么一说,晏九黎也不想深究。 她转身进殿:“前殿弹劾本宫的很多?” “是。”庆宝起身跟了进去。 “都有谁?” “为首的就是武阳侯的叔叔,督察院都御史顾大人,副都御史于大人,户部尚书程大人,还有金吾卫萧统领,以及端王爷父子。” 晏九黎坐在案前,拿起笔,把庆宝说的几个人都记了下来。 督察院都御史顾成铭,副都御史于秉文,户部尚书程瀚书,金吾卫统领唐萧然,端王父子。 晏九黎目光落在唐萧然的名字上。 唐萧然是金吾卫统领,也是御前第一高手,贴身保护皇帝安危,负责整个宫廷的护卫巡逻。 “阿影,去查一下唐萧然。” “是。” 暗中一道身影急掠而去。 庆宝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有阵风拂过,随即殿内就恢复了平静。 他不敢问,也不敢多想,安安静静地躬身侍立着。 不出半个时辰,晏九黎就得到了唐萧然全部信息。 二十九岁,武功高强,是顾云琰母亲唐氏的亲侄子,唐家嫡长子。 五年前朝廷举办的武试中拔得头筹,成为金吾卫统领,深得皇帝信任。 做了金吾卫统领之后,皇帝就给他赐了婚,妻子是端王之女玲珑郡主,成亲已有三年。 晏九黎盯着名单上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金吾卫统领。 这个身份挺不错,她要了。 第8章 你真是我母后吗? 天色渐渐落下黑幕。 晏九黎不再多想,起身往外走去:“庆宝,你跟本宫去一趟仁寿宫,其他人留下,不必跟着。” “是。” 仁寿宫伺候的宫人很多。 晏九黎走在宫道上,远远就看见十几名传膳宫女排成队进去。 待她抵达宫门外,外面守门的四名太监伸手将她拦了下来:“七公主请留步。” 晏九黎冷眼看着他们。 为首的太监对上她的眼神,心头一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原本趾高气扬的姿态不由自主弱了下去:“奴才……奴才先去通报……” 晏九黎抬手将他推开,径自跨进宫门。 宫苑里洒扫的粗使宫女数人,殿外站着八人,殿内侍立至少八人,还有太后的贴身嬷嬷,在内殿服侍更衣洗漱的八名宫女,服侍膳食茶点的八名宫女。 比起凤阳宫的寒酸,仁寿宫里的奢华富贵无人可及。 四名太监愣住,反应过来之际就要追上来拦住晏九黎:“七公主请留步——” “放肆。”晏九黎眸子里寒光一闪,抬手就给了拦路的太监一巴掌,“滚。” 四位太监齐齐一僵。 这位七公主浑身寒气,跟昨日回来时判若两人,像是…… 他们愣神的片刻,晏九黎拾阶而上。 正听到殿内传来顾贵妃指控的声音:“七公主虽是太后的女儿,可她在西陵经历的事情齐国上下皆知。云琰身为顾家独子,怎能娶一个不洁的女子为妻?七公主不但不洁,还带了一身粗暴野蛮的习惯回来,求太后给云琰做主!” 这是在凤阳宫吃了亏,转眼到太后面前告状来了? 晏九黎抬脚跨进殿门。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转头看来。 看到来人是晏九黎时,太后脸色骤然沉下:“放肆!七公主求见,为何没人通报?” 拦路没拦住的四个太监匆匆进殿,跪在地上请罪:“求太后娘娘恕罪,奴才是要进来通报的,可七公主……七公主……” “九黎。”太后目光沉沉,看着晏九黎的眼神毫不掩饰怒火,“你是一点都不把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吗?” 晏九黎直视着她,嗓音漠然:“母后眼里不是也没有我这个女儿吗?” “你——”太后脸色铁青,“放肆!” 晏九黎走近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真是我母后吗?” 太后一怔,表情有片刻难堪,随即她摆出太后的架子:“果然言语悖逆,行为狂乱,你给我跪下!” 晏九黎冷冷一哂,转头看向顾贵妃,眼神讥诮:“贵妃是不是忘了,七年前你的弟弟接连打败仗,丢了边关三座城池,差点成为齐国的千古罪人?方才在凤阳宫,本宫给你留了面子,你倒是迫不及待让本宫提起你顾家的耻辱。” 顾贵妃脸色发青,绞紧手里的帕子:“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晏九黎眉眼冷硬,“本宫去西陵为质,罪魁祸首就是你的弟弟,打了败仗回来还加官进爵,只怕齐国史上找不到第二个。” 顾贵妃恼羞成怒,站起身道:“晏九黎,你去为质是西陵提出来的条件,跟云琰何干?” 晏九黎冷道:“如果不是顾云琰愚蠢无能,连丢三座城池,西陵有资格提出这个条件?” 顾贵妃脸色涨红,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本宫以前一直以为生而为人,该有的廉耻之心都会有,但事实证明本宫错了。”晏九黎冷笑,“别说廉耻之心,有些人根本连良心都被狗吃了!” 这句话把在场之人全骂了进去。 宫女们骇然惊惧,脸色发白,吓得大气不敢喘。 “放肆!放肆!”太后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暴怒道,“晏九黎,你给我跪下!跪下!” 晏九黎没有跪。 反而是在场所有的嬷嬷和宫女都跪了下去:“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息不了怒。 她看着晏九黎冷戾无情的脸,肺腑里怒火沸腾。 自从儿子坐上皇位,这几年来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晏九黎是第一个。 这个逆女!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宫女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晏九黎却对太后的怒火视而不见,视线微转,看到膳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膳食。 她抬脚走了过去,在桌前从容坐下。 拿起筷子,晏九黎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凤阳宫若是没有膳食供应,本宫可以每天都来太后这里用膳。” 太后阴沉着脸,气得浑身发抖。 她没想到晏九黎会这么胆大包天。 从西陵回来,不在自己宫里好好待着,出来丢人现眼不说,还敢在她宫里放肆。 “贵妃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但我觉得你大概是弄错了一件事。”晏九黎用膳用得优雅,说话说得凉薄,“本宫跟顾云琰的婚事是父皇所赐,赐婚圣旨还在本宫手里,谁也没资格擅自取消。顾云琰不想娶本宫,本宫也不屑嫁给他。” “不过本宫没松口退婚之前,他胆敢娶妻就是违抗先皇旨意,我倒要看看,你们顾家有多大的胆子,能承担抗旨的后果。” 贵妃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不取消婚约,也不履行婚约,就这么耗下去? 晏九黎斜睨她一眼:“贵妃年纪轻轻,耳朵应该没问题。” “晏九黎,你太放肆了!”太后怒不可遏,指着四个太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拖出去,让她跪在殿外反省!” 四个太监领命,上来就要抓住晏九黎。 晏九黎眼神一冷,放下手里的筷子,抬手扣住离她最近的一个太监后颈,“砰”的一声,把他的头重重撞在膳桌上。 只听一声惨叫,太监被她提起来朝后一扔,直接扔到了顾贵妃脚边。 脑门上渗出的血鲜红惊心,顾贵妃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第9章 你要造反吗? 其他三人见状,齐齐动手扑向晏九黎。 晏九黎只坐在那里没动,眸光一冷,闪电般出手,两个太监一个被她手肘撞击腹部,疼得脸色发白,另一人被她一拳击中眼眶,眼前发黑。 最后一个是四人中为首的太监,晏九黎抓起筷子戳进他脖颈,对方惨叫一声咽了气。 事情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四个太监死了一个,伤了三个。 太后呆滞地看着这一幕,脸色煞白,眼神惊惧。 “来人!快来人啊!”顾贵妃吓得惊叫出声,不自觉地退后两步,不敢再靠近晏九黎,“你……你竟然会武?晏九黎,你……” 晏九黎神色淡漠,无视太后和贵妃铁青的脸色,重新拿了双筷子,旁若无人地开始用膳。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气氛压抑得让人不安,良久没人说话。 晏九黎挑了自己爱吃的几道菜,专注用膳,浑然不理会外面渐渐多起来的脚步声。 吃了七分饱,她放下筷子:“皇上已经封我为镇国长公主,等府邸选好,府里该置办的都置办好,我就不在宫里碍太后的眼了。” 说完她拭了拭嘴角,起身打算离开。 “晏九黎,你站住!”太后回过神来,声音沉厉,“你是要造反吗?” 晏九黎目光微抬,眼神冰冷:“造反又如何?” “你——” “我还想再问一句。”晏九黎慢慢逼近她,一双眼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得刺骨,“母后,我真是你的女儿吗?” 太后脸色发白,不自觉地后退着。 可身后是椅子,她退无可退,“你……你想干什么?” “七公主,不得对太后放肆。”曹嬷嬷上前拦在她面前,皱着眉,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太后是您的母亲——” “跪下。”晏九黎冷冷看着她。 曹嬷嬷一惊:“七公主?” 晏九黎拔下太后头上的簪子,抵在她颈项上:“跪下!” 太后瞳眸骤缩:“你干什么?” 曹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别……七公主别乱来!太后娘娘是您的母亲,你要弑母吗?” “我没打算弑母。”晏九黎笑了笑,“曹嬷嬷今天对我不太恭敬,自己掌嘴二十,小惩大诫。” 曹嬷嬷丝毫不敢反抗,抬手就朝自己脸上重重打去,不多不少,打了二十才停下。 她颤声道:“求七公主别冲动,放开太后娘娘……” 晏九黎没再理她,抬头看向太后:“我只想问问你,我是你的女儿吗?” 太后又惊又怒,心头不由生出几分胆寒:“九黎,你当然是我的女儿,哀家……哀家这些年……” “当年我要被送去西陵时,你哭得伤心欲绝,让我以为自己是个有人爱的孩子。”晏九黎抬手僵簪子插回她头上,在太后戒备的眼神下,温柔地给她理着鬓角的发丝,“我这些年在西陵遭受的一切,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每每熬到快绝望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齐国还有亲人等着我回来,我若死在异国他乡,母亲该有多难过?皇兄该有多伤心?可是我错了。” 晏九黎笑了笑:“我若真死在西陵,才是合了你们的心意,偏偏我这么蠢,这么不识趣,竟然活着回来了。” 太后呼吸急促,看着晏九黎的目光惊惧恐慌,像是在看一个逆臣,一个仇人,一个死神,甚至是一只野兽,唯独不是女儿。 “我现在只问一句。” “你如此厌恶我,是因为我在西陵被人辱了清白,不再是完璧无瑕,还是因为我身上有着齐国战败的污点?” “母后,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你们如此厌恨我,觉得我就该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你……”太后咬牙,努力压下心头恐慌,“哀家没有厌恶你,只是你行为太过荒诞……” “母后,你跟皇兄断了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晏九黎笑了笑,笑容却透着冰冷和心寒,“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喊你一声母后,我也不再喊他一声皇兄。所有欠我的,负我的,我都会亲手讨回来,你们做好准备。” 说完这番话,她轻笑着往后退去,退到门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踏出宫门时,晏九黎面上笑意敛尽,眉眼间萦绕着冰冷嗜血的煞气,让人望之胆寒。 外面护卫乌压压一片,却都像被定住了似的,没人动上一下。 太后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额头都是冷汗。 疯了,疯了,她真是疯了。 “太后,”顾贵妃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开口,“晏九黎她是不是疯了?她竟然拿利器抵着自己的母亲,太后,您不能再纵着她了。” 太后亦是浑身虚软,心头一阵后怕,连声音听着都发虚:“你说该怎么办?” 顾贵妃咬着牙想了想,晏九黎这个祸害不能留。 她方才那番狠劲实在吓人,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有她说的那番话,只要她不退婚,顾云琰就永远也不能成亲……云琰已经二十八岁,因为这桩婚约耽误了七年,再不成亲,难道要让顾家绝后吗? “弑母是重罪,必须让皇上和满朝文武都知道。”顾贵妃眼底划过狠辣光芒,吩咐贴身太监,“安荣,你即刻去崇明殿禀报皇上,就说七公主在仁寿宫对太后娘娘不敬,打杀宫人,以利器威胁太后,让皇上秉公处置。” 安荣领命:“是,奴才这就去。” 第10章 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安荣奉命抵达前殿时,大臣们正跪在崇明殿弹劾七公主,齐齐请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晏玄景脸色极为难看,坐在御案后不发一语。 他受制于毒虫威胁,不得不顶着众人不满的声音,把封晏九黎为镇国长公主的圣旨送到凤阳宫去。 原以为就这么几个大臣,让他们跪一会儿就消停了。 没想到晏九黎根本不是个安分的主,一天之内打伤未婚夫,给他这个皇帝下毒还不算,傍晚时分又冒犯贵妃,打伤贵妃身边的嬷嬷。 消息传到金吾卫统领耳朵里,唐萧然也愤然来殿前弹劾,请求重惩七公主。 晏玄景正骑虎难下,听闻安荣求见,顿时眉心一跳,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又怎么了?” 安荣战战兢兢进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七公主她……她在太后宫里闹事,还动了手,致使太后宫里的太监一死三伤,七公主还……还有弑母之举……” 晏玄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奴才……” “七公主简直大逆不道!”顾御史疾言厉色,慷慨激昂,“皇上素来以孝治天下,七公主却敢对太后娘娘不敬,不但在太后宫里打杀下人,还敢弑母?简直无法无天,毫无人性,求皇上重惩七公主,以正律法宫规!” 于御史义愤填膺:“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户部尚书气得声音颤抖:“七公主竟如此胆大妄为,不忠不孝,简直为天下所不容,求皇上秉公处置,重惩七公主!” “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晏玄景缓缓坐回龙椅上,脸色阴沉难看。 他盯着禀报的荣春:“长公主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做出弑母之举?你这个狗奴才满嘴胡言,来人!把他拖出去掌嘴。” “皇上,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啊!”安荣大声喊冤,“贵妃娘娘亲眼所见,亲耳听到,七公主她——” “拖出去!”晏玄景震怒,“简直一派胡言!” 御前侍卫进殿,安荣还想喊冤,侍卫得了方怀安眼神示意,直接捂着他将他往外拖去。 方怀安惴惴不安站在一旁,不停地擦拭着额头冷汗。 这些个大臣难道一点脸色都不会看吗? 皇上也想处置七公主啊。 七公主不但手段残暴,以下犯上,甚至敢给皇上下毒。 百死不足赎其罪。 可皇上偏偏又不能处置七公主,否则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各位大人还是先回去吧。”方怀安走上前,耐心地劝说,“皇上有皇上的考量,七公主远离故国七年,在西陵受了不少委屈,回来之后难免有些情绪,而且当年七公主以一己之身平息两国战争,算是大功之人。皇上若在这个时候处置七公主,未免让天下人觉得皇上过河拆桥,不念兄妹之情。” 顾御史愤愤:“难道仗着那点功劳,就任由七公主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七公主固然有功,可武阳侯也是齐国侯爵,手握兵权,七公主回来第二天就将他打伤,如此行为未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晏玄景不发一语,眉眼笼着一层阴霾。 奏折看不下去,又不能处置晏九黎,眼前这几人还不依不饶。 他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可他还是按捺着情绪,沉声开口:“诸位爱卿先回去,朕明日会跟九黎好好谈谈,一定让她去武阳侯府走一趟,亲自跟武阳侯赔罪。” 此言一出,顾御史心头微沉,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唐萧然。 两人心里都已明白,皇上是不打算治罪晏九黎了。 可是为什么? 七公主不就一个公主吗? 皇上到底有什么顾忌? “方怀安。”晏玄景显然不想继续待下去,起身往外走去,“摆驾甘泉宫。” 方怀安连忙跟上,并高声喊道:“皇上有旨,摆驾甘泉宫!” 甘泉宫里住的主子是顾贵妃。 皇帝这些年一直宠她,一是因为武阳侯深得圣宠,二是因为顾贵妃可以牵制皇后,三来则是因为顾贵妃对皇帝一片真心,是后宫唯一一个不因他的身份地位,只爱着他这个人的女子。 晏玄景很享受这种被人真心对待的感觉。 可是顾贵妃今天受了委屈。 顾云琰被打伤,他不但没给晏九黎惩罚,反而封她做了镇国长公主,顾贵妃心里的憋屈他是知道的,只能亲自过来安抚。 抵达甘泉宫时,顾贵妃正带着众宫人走出来,恭敬迎接圣驾。 “臣妾参见皇上。” 顾贵妃正要跪下去时,晏玄景及时拉着她的手:“爱妃不用多礼。” “皇上。”顾贵妃低着头,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一场,“臣妾心里难受。” “朕知道,委屈你了。”晏玄景握着她的手转身进门,一起走到罗汉榻前坐下,“朕明白爱妃受了委屈,只是今天这件事,朕有自己的苦衷,还望爱妃能体谅。” 顾贵妃抿着唇,声音哽咽:“臣妾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七公主说只要她不取消婚约,云琰就不能成亲。皇上,云琰已经二十六岁了,难道真要一辈子受制于这桩婚约?” 说到最后,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不是臣妾嫌弃七公主,臣妾也知道她这些年的苦楚,可是……可是她的苦楚不是云琰造成的,罪魁祸首是西陵皇族,而且……而且七公主不洁的事情天下皆知,臣妾不想让云琰受人耻笑,这有错吗?” 晏玄景抿唇沉默片刻,郑重做下承诺:“爱妃放心,朕不会让顾家蒙羞,也不会委屈了武阳侯。” 第11章 噩梦 晏玄景如何承诺顾贵妃,晏九黎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顾御史他们在前殿弹劾她时,她命宫女备好热水,采来新鲜的花瓣,正舒舒服服地泡着花瓣浴。 眼前热气袅袅,馨香扑鼻。 晏九黎阖眼靠在浴桶边缘,修长纤细的身段,肌肤白皙紧致,看起来毫无瑕疵。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具身体曾经因为遍体鳞伤而丑陋到了何种地步,如今这般不过是种假象而已。 沐浴之后,宫女服侍她更衣就寝。 夜色沉沉,寝殿里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晏九黎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 七年的煎熬之后,她以为自己早已无所畏惧,可一闭上眼,梦中就浮现各种张牙舞爪的画面。 他们撕扯着,叫嚣着,辱骂着,不断张开血盆大口想把她吞噬,黑暗深渊近在眼前。 仿佛她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晏九黎没哭,没闹,没喊。 她只是觉得冷,像是置身于一座黑暗冰窖,冰窖里又黑又冷,没有一点光亮,冷得她全身发抖,连血液都要冻结了似的,怎么挣扎都看不到一丝希望。 晏九黎蓦地睁开眼,呼吸急促,眼底还残留着惊惶之色。 好在殿内灯光暗淡。 没有人看得见她这短暂的脆弱。 晏九黎抬手摸了摸额头,摸到满手的冷汗,冰凉凉的,没一点温度。 轻轻吁出一口气,她望着帐顶,眼底一片清冷死寂。 “公主?”床边守夜的侍女醒来,一骨碌起身来到床头,“您醒了?” 晏九黎静了片刻,淡道:“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公主呼吸声有点急促。”侍女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公主殿下。”另一个侍女端着灯走来,小声开口,“您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晏九黎起身靠着床头,看向眼前两人。 今天刚调来的十二名宫女,她挑选容貌秀美性子伶俐的四人放在身边伺候,负责她的饮食起居。 今晚守夜的两人一个叫孟春,一个叫孟秋,是姐妹二人。 孟春嘴巴伶俐,孟秋沉默寡言。 但姐妹二人看起来都是谨慎的性子。 此时看着孟秋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心,晏九黎嗯了一声:“确实做了个噩梦。” 孟秋嘴角轻抿:“长公主已经回到齐国,以后不用再想西陵的事情了,这里没有人能欺负您。” 晏九黎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哂:“没人能欺负本宫?” 昨天欺负她的那些人都不是人? 孟秋脸色一变,当即跪倒在地:“奴婢失言,求长公主恕罪。” 孟春将烛火放在一旁,轻声开口:“皇上封您做镇国长公主,想来心里还是感念公主这些年的功劳,以后慢慢会好的。” 会好吗? 晏九黎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旁人不知道皇帝封她为镇国长公主的原因,她自己却是知道的。 昨天一天里,短短几个时辰。 她把这皇宫里最尊贵的几个人都得罪遍了,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慢慢会好? 不,以后只会越来越糟糕。 不过没关系,她不在乎。 “给我倒杯茶。” “是。” 晏九黎披上衣服,起身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打开,不发一语地望着窗外夜色。 夜风拂过肌肤,泛起沁人心脾的凉意。 天很快就要亮了吧。 黑夜漫长,却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 真正的热闹都在白天。 夜风徐徐。 晏九黎端着茶盏,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窗前,静待着天亮。 东方尚未出现鱼肚白,宫里就响起了上朝的钟声。 晏九黎可以想象得到,今日的早朝将有多么热闹。 而她没打算缺席。 喝完了手里的茶,她转身将茶盏放在桌上,命令道:“伺候洗漱。” “是。” …… 早朝上气氛很压抑。 群臣叩拜,山呼万岁。 晏玄景走到龙椅前坐下,目光环顾一周:“众卿平身。” “谢皇上!” 方怀安站在皇帝身侧,例行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本奏。”群臣中走出一个中年官员,撩袍跪在地上,“昨日礼部接到旨意,皇上封七公主为镇国长公主,还要为七公主选符合身份的府邸。臣以为七公主归来之后,行为悖逆狂放,毫无尊卑之分,光天化日之下打伤朝中重臣,还对太后不敬,根本没资格做镇国长公主!求皇上收回成命,并严惩七公主,以正朝堂法度!” 这是礼部尚书赵文卿。 他不是武阳侯一派的大臣,但昨日晏九黎所做之事满朝皆知,几乎犯了众怒。 这种情况下,皇帝竟然顶着文武百官的不满,硬是封七公主为镇国长公主,着实让人看不懂。 赵尚书掌管礼部,最重规矩礼节,此时表达不满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但晏玄景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赵爱卿,封九黎为长公主,是朕七年前给她的承诺。” “皇上此言差矣。”赵尚书出言反驳,“皇上七年前尚未登基,做出的承诺怎能作数?臣以为——” “赵大人。”方怀安急忙打断他的话,“虽然七年前皇上尚未登基,对七公主做出的承诺也不能算金口玉言,但作为一个皇兄,皇上对七公主那些年里所受的委屈感到心疼,做出一点补偿并无不妥?还望赵大人一定谨言慎行。” “可是——” “皇上,臣以为赵大人所言在理。”顾御史再次出列跪下,“七公主受了委屈不假,皇上可以做出补偿,但七公主昨日所言所行,分明是把皇族威信和家国律法踩在脚底,她行为悖逆,根本不配做镇国长公主!”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求皇上收回成命,严惩长公主恶行!” 大臣们接连出列抗议,求皇上收回封长公主的旨意。 正在此时,一个冷漠嘲弄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各位大人都是朝中肱骨,理该操心家国社稷,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今日却如此兴师动众,弹劾本宫一个小小女流之辈,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第12章 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H话音落下,大殿上一静。 满朝文武不约而同地转头朝她看来。 一袭红衣的晏九黎缓缓跨进殿门,身躯修长清瘦,眉眼绝艳而冷戾,周身流露出让人心悸的威压。 她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环顾殿上神色不善的几位大臣:“谁想弹劾本宫,现在可以继续,正好本宫也来听听。” “七妹。”晏玄景瞳眸微缩,下意识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昨晚就听说朝中有大臣弹劾本宫,皇上顶住压力维护本宫,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晏九黎嘴角微扬,眼底色泽却冰冷如霜,“各位大人想弹劾,请继续。” “七公主果然是嚣张跋扈,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顾御史像是终于逮到机会,愤怒而又厌恶地看着她,“见君不跪,还在皇上面前自称‘本宫’,七公主是认为自己已经凌驾于皇帝之上了吗?如此目无尊卑的公主,皇上还一个劲地维护,实在让人寒心!” “寒心?”晏九黎冷笑,“本宫也觉得挺寒心。” 她走到顾御史面前,看着他一派义愤填膺的表情,眉梢微挑:“本宫刚回来两天,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各位。” “西陵如今兵强马壮,放本宫归来之日,他们有再对齐国出兵的计划,武阳侯韬光养晦七年,想来战术已比七年前精进不少,若再次对上西陵,不知会有几分胜算?”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齐齐倒抽一口气。 “七妹,你说什么?”晏玄景脸色大变,“西陵又要出兵?” 顾御史脸色青白,却不甘示弱:“武阳侯既然身为武将,敌国兴兵来犯,他自然有领兵抗敌的责任——” “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晏九黎欣然点头,“所以若是武阳侯再次战败,本宫建议就由顾家女子去为质如何?听说顾御史膝下有三个女儿,想来定然舍得为大局着想。” 顾御史脸色骤变:“七公主!” “哦对了,西陵有断袖之癖的权贵不在少数,尤其喜欢征服年轻俊美的武将。”晏九黎转头看向晏玄景,“皇上,若顾云琰再次战败,不如把他送到西陵去,让西陵权贵们好好见识一番齐国武将的风采。” “荒唐!”于御史脸色青白交错,“武将征战沙场,本该让人敬重,七公主此言简直荒谬!” 户部尚书咬牙质问:“七公主如此侮辱征战沙场的武将,不觉得让人心寒?” “心寒?”晏九黎转头看向户部尚书,嗓音如冰,“打败仗的人不去承担他的责任,反而要本宫承受七年屈辱,怎么没人替本宫心寒?” “七公主身为公主,享天下供奉,理该——” “既然如初,把户部尚书家的女儿都接进宫,封为公主,让她们也好好享受一番天下人的供奉,以后若有为质受辱的机会,就让她们前往如何?” 户部尚书脸色涨红:“臣……臣……” 晏九黎站在大殿中央,冷眼看着满朝虚伪至极的大臣:“所以事情没轮到你们的女儿身上,诸位就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本宫为质七年归来,不但没有一点功劳,反而活该承受所有人的嘲笑和羞辱,且不能反击,否则就要被冠上‘大逆不道,行为悖逆’的罪名?” 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几位大臣,脸色忽青忽白,一时之间都跟鹌鹑似的,被怼得哑口无言,神情狼狈而恼怒。 “本宫昨晚睡不着,思索了半夜。”晏九黎手腕一翻,一柄匕首从袖子里滑出,“若本宫当真已成为齐国的罪人,不如一死了之。” 她手握匕首,慢慢从刀鞘中拔出匕刃,森森寒光照着她绝艳的眉眼,无端多了几分冷酷无情的色泽。 “九黎,住手!”晏玄景瞳眸骤缩,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你干什么?不,不要乱来,你把刀放下……” 晏九黎一双眼看着晏玄景,嘴角上扬,缓缓走近前面殿阶。 两名御前侍卫一个箭步上前,戒备而谨慎地挡在晏九黎面前。 晏九黎什么也没说,只是手执匕首,慢条斯理在自己指尖划了道口子。 鲜血一滴滴滑落在地砖上。 众臣神情惊疑,不知她想干什么,不约而同地朝后退去。 唯有坐在龙椅上的晏玄景突然脸色煞白,死死地攥紧龙椅扶手,嘶吼着开口:“七妹,你冷静一点,别乱来!朕……朕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朕会补偿你,朕一定会补偿你……” “我没乱来。”晏九黎扬眉看着他,“本宫这七年在西陵养成了自残的习惯,每当不顺心的时候,每次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都喜欢用自残的方式发泄情绪,看着鲜血淋漓,看着伤痕累累,本宫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等寻常的疼痛满足不了本宫时,我可能就会走上那高高的城楼,如蝴蝶般一跃而下——” “七妹,你别说了!”晏玄景站起身,死死抓着安荣的手腕,额头青筋凸起,神色看起来格外痛苦,“是朕对不起你,朕会好好补偿你,朕一定好好补偿你!” 晏九黎挑眉:“皇上说话算话?” “算话,一定算话!”晏玄景急急开口,“你把刀放下,就当为兄求你。” “既然如此,我想跟唐大统领比一比身手。”晏九黎很快提出要求,“若唐大统领不是我的对手,金吾卫统领之位就让给我来做,皇上如何?” “一派胡言!”礼部尚书厉声斥责,“朝中从没有女子为官为将的先例,何况金吾卫统领是如此重要的位子,怎么能让七公主这般桀骜任性的人担任?七公主,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晏九黎没理他,一双眼直直盯着晏玄景:“皇上觉得可以吗?” 晏玄景脸色难看,死死咬着牙。 他没想到晏九黎竟有这么大的野心。 她真敢开口。 金吾卫执掌宫廷和皇城守卫,一旦落入晏九黎之手,她岂不是更要为所欲为? 他这个皇帝的安危该如何保障? “皇上。”晏九黎握着匕首,刀尖正对着自己的手腕,“听说五年前的武举比试上,唐大统领有舞弊之嫌,本宫只是想跟他比一比,皇上不敢吗?” 话落,她朝着自己的手腕就要划下。 晏玄景脸色一白,厉声喝道:“住手!” 第13章 完败 晏九黎只是划破一点指尖,他就疼得难以忍受,他不敢想,若晏九黎直接割腕,他会不会跟昨日一样疼得失控,再无一点帝王威严。 晏玄景不敢试,更不能让大臣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他怕引起人心惶惶,怕自己帝位不稳,更怕有损自己的帝王威严,让其他野心勃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眼看着晏九黎停下动作,晏玄景才松开手,心有余悸地重新坐回龙椅上:“七妹,你为什么要跟唐统领比试?” “方才我不是说了?因为五年前唐萧然有舞弊之嫌,我觉得他无法胜任金吾卫统领一职。” 满朝大臣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神色各异,心头开始猜测着皇上的反常。 晏九黎昨日行为几乎无人不知。 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就算感念她去西陵为质的七年,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也该训斥七公主一番。 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毕竟恩威并施,该补偿的补偿,该警告也要警告。 可皇上今日表现出来的,与其说是心疼七公主,不如说他是畏惧。 可他在畏惧什么? 一片静寂之中,晏玄景缓缓开口:“唐萧然的身手朕亲眼所见,并未舞弊,七妹是不是听了谁的谣言?” “没错!唐统领这么多年一直护驾有功,金吾卫治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可能是舞弊得来的统领之位?七公主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不管是不是谣言,让本宫跟他比一比又有何妨?”晏九黎声音淡漠,“若他赢过本宫,今日之事就当本宫闹了个笑话,以后再不提及便是。”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 七公主只是一介柔弱女流,虽然昨天她打伤了武阳侯,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谁也没亲眼看见是她出的手。 说不定她是趁武阳侯没有防备,从背后偷袭,或者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总之他们不相信武阳侯一个武将,竟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晏九黎是不是以为她打了几个太监,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七公主当殿挑衅皇上,质疑唐统领,还不切实际地肖想金吾卫统领之位,着实让人大开眼界。”顾御史语气淡淡,“倘若这场比试能赢,七公主固然让人刮目相看,可若是输了,难道就真当成一个笑话,一笑而过?” 晏九黎冷道:“你想如何?” “如果七公主输了,请七公主让出镇国长公主的封号和府邸,并且从此对皇上和太后恭敬顺从,对皇族姐妹友善,不得肆意妄为,不得做出悖逆之事。” 晏九黎冷笑:“镇国长公主的封号是皇上亲赐,顾御史是想让本宫抗旨?” “不是抗旨,而是作为七公主提出比试的彩头。”顾御史说得冠冕堂皇,“毕竟唐统领的彩头是金吾卫统领一职,七公主总不能什么都不出吧。” “顾大人说得对。”唐萧然从殿外走进来,一身金吾卫统领长袍沉稳冷漠,“七公主若想跟卑职比试,卑职自当奉陪,但七公主无凭无据质疑卑职,总不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晏九黎望着唐萧然那双充满敌意的眸子,像是被激怒似的,“你想怎么样?” “若卑职输了,金吾卫统领的位子让出来,若七公主输了,镇国长公主的位子让出来。” 晏九黎抿着唇,缓缓扫过几位大臣看好戏的眼神,冷冷一笑:“一言为定。” 唐萧然听到这句话,朝皇上行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晏九黎不发一语地跟上。 两人走下殿阶,到达大殿外空阔的空地上。 殿外到处都是岗哨,御前侍卫整齐侍立一旁,严阵以待。 晏玄景带着文武百官齐齐出殿,亲眼验证这场看起来实力悬殊的对决。 唐萧然负手而立,姿态傲然:“七公主想要什么兵器?” 晏九黎声音平静:“兵器只是辅助。唐统领用什么兵器,本宫就用什么兵器。” 唐萧然拿过腰间长剑,把剑刃抽出来扔在一旁,手握着一柄剑鞘:“七公主是柔弱女子,卑职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所以只用这柄剑鞘,七公主随意。” 晏九黎没打算随意。 她从旁边侍卫的腰间抽出长剑,将剑刃递给侍卫,她则拿着一柄剑鞘转身回到唐萧然对面。 很公平的比试,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请。” 晏玄景携百官站在殿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唐萧然和晏九黎。 所有人都知道唐萧然练武多年,五年前一举夺魁成为金吾卫统领,这些年一直没有懈怠过,而晏九黎十三岁离开齐国前往西陵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在西陵七年,受过欺负,受过折辱过。 作为战败国送去的人质,西陵权贵不可能对她有多尊重,想想都知道她每天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她会武功? 开什么玩笑? 众人沉默无声之中,晏九黎率先出手,唐萧然看起来气定神闲,一双眼落在晏九黎身上,就像一个高手在面对三岁小儿。 那样的孤傲睥睨,不屑一顾。 两柄剑鞘相撞时发出“铮”的一声响,众人不知是不是眼花,竟看到唐萧然似踉跄一下,他们还没来得及确认,就见晏九黎一个快如闪电的转身,趁着唐萧然后退的功夫,手里握着的剑鞘狠狠劈在他肩头。 唐萧然脸色猝然一变。 晏九黎眼神里寒芒闪过,似乎没兴趣跟他伪装下去,身子突然如鬼魅般一掠而过,转眼闪到唐萧然看不见的背后,抬手又是一劈。 “啊!”唐萧然被巨大的力道劈得站不稳,脚下一个趔趄,正要站稳,晏九黎身子如燕般飞起,在半空翻腾,“砰”的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唐萧然朝前一扑,狼狈扑倒在地。 众人瞪大眼,面色呆滞。 晏九黎神色狠厉,浑然不管大臣们的反应,上前一脚踹向他的腹部—— 砰! 精瘦健硕的身躯如风筝一般飞出去,重重撞在殿阶上。 大臣们脸色一变,纷纷往后退去。 “噗!”唐萧然身体急促地痉挛两下,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全场鸦雀无声。 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顾御史和与御史几人僵硬而呆滞,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个结果显然是所有人没料到的。 堂堂金吾卫唐统领,在七公主手里竟然连几招都没撑过? 七公主这几年在西陵都经历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身手? 第14章 金吾卫统领大权 众目睽睽之下,晏九黎一步步走来,眉眼冷艳肃杀。 明明身上没有一丝血腥味,却像是战场上刚经历过一番厮杀的女煞神,通身都是狠戾暴虐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大臣们骇得脸色发白。 晏九黎走到唐萧然身边,沉默地抬脚踩在他心口,然后弯腰从他腰间摘下一块令牌。 金吾卫统领的腰牌。 缓缓站直身体,晏九黎抬头看向脸色惨白僵硬的晏玄景,像是在跟他商议:“皇上,这块腰牌归我了吗?” 晏玄景脸色白得不像话,嘴唇蠕动半晌,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晏九黎这张充满着嘲弄的脸,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答应把金吾卫统领一职给她? 可这样一来,以后金吾卫都要听她的调遣,岂不是整个宫廷的安危都由她负责?如果她想刺杀皇帝,想刺杀太后,想刺杀后宫任何一个她看不顺眼的嫔妃,都易如反掌。 就算不刺杀,他也要受她掣肘。 甚至于若有其他王爷拉拢她——比如端王,比如凌王或者贤王,她完全有条件支持他们造反。 可若是不答应…… 晏玄景想到被万千毒虫撕咬的痛苦,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他只觉得遍体生寒。 “皇上在想什么?”晏九黎嘴角扬起一抹凉薄的弧度,“是欣喜若狂,还是惊吓过度?” “七公主。”当朝丞相率先回过神来,急忙开口,“皇上既然已封您为镇国长公主,以后荣华富贵定享之不尽,金吾卫关乎着宫廷守卫,关乎皇帝和太后安危,还请长公主……” “太后是本宫的生母,皇上是本宫的兄长。”晏九黎懒洋洋打断他的话,“丞相大人觉得,本宫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吗?”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是本宫至亲的两个亲人。”晏九黎直直看着晏玄景,眼底寒气逼人,“皇上难道不相信我?” 晏玄景压下心头不安,温和一笑:“朕当然相信七妹。” 丞相解释道:“臣的意思是,金吾卫都是男子,长公主一个女子执掌统领大权会有诸多不便,且历来朝中文臣武将中,从没有女子掌权的先例……” “那我就做打破惯例的那个女子。”晏九黎说着,缓缓将令牌握在掌心,转头看了一眼今日站岗的金吾卫,嗓音冰冷刺骨,“本宫晏九黎,先皇第七女,皇上亲封镇国长公主!即日开始,正式由本宫执掌金吾卫,有不服之人随时可以站出来,打得过本宫的,本宫将统领之位让给他,打不过本宫的,本宫不介意以抗命之罪将他当场诛杀!” 一番话落音,犹如晴天一道惊雷砸下,把在场群臣砸得头晕目眩。 同时也震醒了几个处在呆滞中的大臣。 顾御史蹬蹬凳走下殿阶,跪倒在地:“皇上!求皇上三思!金吾卫是宫廷最精锐的防备,万万不可让长公主来执掌!臣反思昨日对长公主的弹劾,臣以为长公主对齐国有功,理该封为镇国长公主,赐公主府一座,享受荣华富贵,而不该让长公主操劳军务,承担保卫宫廷这么重大的责任,求皇上三思!” 户部尚书跟着跪下:“求皇上三思!” 礼部尚书跪下来:“求皇上三思!” 接二连三,十几个大臣齐齐跪下,求皇上收回成命。 晏玄景沉默良久,抬眸看向晏九黎:“七妹,不是朕想出尔反尔,而是诸位大人都觉得这个决定不妥,你是否愿意再考虑一下?” 晏九黎声音淡漠:“不用考虑,我心意已决。” 晏玄景抿唇,脸色白得不正常。 群臣之列,一直静观其变的贤王晏玄清,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口:“读书人理该言而有信,诸位大人都是从科考入仕上来的读书人,在一个女子面前竟这般输不起吗?” 晏玄景脸色一冷,不悦地看向贤王:“贤王。” “天子更该金口玉言。”贤王温和一笑,语气从容不惊,“皇上既然应允了这场较量,唐统领也答应跟七妹比试,就该愿赌服输,何况七妹虽是女子,身手却是了得,放眼齐国只怕找不出几个,由她来做金吾卫统领,没什么不妥。” 素来沉默寡言的凌王点头:“大皇兄说得没错,出尔反尔不是众位大臣该有的品德。七妹既然赢了唐萧然,便有资格领下金吾卫统领一职。” “太后娘娘是七妹生母,皇上是七妹一母同胞的哥哥,还担心七妹不把皇上和太后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吗?” “何况诸位大人口口声声说七妹有功在身,那么对她最好的补偿方式就是信任她,七妹一心想证明自己是有担当之人,区区一个金吾卫统领之位,给七妹执掌又有何妨?” “再说唐萧然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若输不起,反而才让人看轻了去。” “四皇兄说得对。”一贯我行我素的端王冷笑,“君子重诺,怎么能出尔反尔?刚才若是七妹输了,诸位只怕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来,也要逼她让出镇国长公主的封号和府邸吧?” 三位王爷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顾御史几人哑口无言,唯有一张脸忽青忽白,狼狈至极。 一片静默之中,晏玄景突然体会到了一种不知名的恐惧。 丞相是百官之首,忠君为国,跟武阳侯没有利益牵扯,他的谏言都是为君着想,不掺杂私心。 而顾御史、于御史和户部尚书同样是忠君一党,对他这个皇帝忠心耿耿,但他们跟武阳侯、唐萧然都是姻亲裙带关系。 晏玄景对这几位大臣都极为倚重。 贤王和凌王虽然表面上没有野心,可他们曾经都是晏玄景的死敌,此时站出来说得冠冕堂皇,真正的目的却是落井下石。 他们想在晏九黎面前替她说好话,以博取她的好感? 不,他不能让他们得逞。 既然晏九黎铁了心要拿走金吾卫统领大权,这个人情就应该由他这个皇兄亲手送出去才对。 “诸位爱卿都起来吧。”他缓缓开口,声音不怒而威,“七妹身怀如此武功,对朕来说是意外之喜。虽身为女子,却有着比男子还出色的本领,朕不该对她抱有偏见,诸位爱卿也应该理性看待。” 第15章 你到底想要什么? 顾御史和于御史心头一沉。 皇上这是妥协了? 晏玄景视线从受伤的唐萧然掠过,稍作斟酌,看向晏九黎:“七妹做大统领,让萧然继续做副统领如何?他对金吾卫较为熟悉,他——” 晏九黎没等他说完,就点头:“行。” 晏玄景声音一顿,随即松了口气。 金吾卫对唐萧然早已熟悉,且五年相处训练,他们只认唐萧然为统领,晏九黎就算有了统领之位,也根本调不动金吾卫。 给她这个大权又何妨? 晏玄景这般想着,目光微转:“既然唐萧然输了,朕就遵守承诺,即日起由七妹担任金吾卫统领一职,唐萧然为副统领。” 顾御史还想再说。 “朕意已决。”晏玄景抬手阻止他,并看向工部林尚书,“林爱卿,镇国长公主的府邸修缮务必用心,府里各项置办不得怠慢,否则朕拿你是问。” 工部尚书跪下:“臣遵旨。” 晏九黎大获全胜,并如愿拿到金吾卫统领大权,打算先回凤阳宫用早膳。 晏玄景叫住了她:“七妹,朕想跟你单独谈谈。” 单独谈谈? 晏九黎转头看着他,嘴角微扬:“好啊。” 兄妹二人转身离开前朝大殿,往后面的崇明殿走去,一路上侍卫跟随,前呼后拥。 方怀安传旨,请诸位大人先去做自己的事情,早朝到此为止。 顾御史和户部尚书站起身,望着皇上和晏九黎离开的方向,脸色阴郁,眉心紧锁。 七公主实在是个变数。 “咱们这个皇妹真是跟七年前判若两人。”端王饶有兴味地看着晏九黎离去的方向,忍不住啧了一声,“回来第一天受尽冷眼和鄙夷,回来第二天就把忘恩负义的武阳侯打了,还因此得了个镇国长公主的封号,第三天得到金吾卫统领一职……实在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端王这是幸灾乐祸吗?”顾御史脸色难看,面上难掩怒火,“七公主行为悖逆,连自己的母后都敢不敬,这有什么好佩服的?” 端王皱眉,不悦地看着他:“顾大人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本王佩服自己的妹妹?本王就是佩服,你能怎么着?要去皇上面前弹劾本王?” 顾御史脸色难看:“王爷——” “本王没空跟你多言。”端王转身离开,一身亲王袍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姿气度绝佳,光风霁月,如朗朗君子。 唯有熟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贤王跟他并肩而行:“六弟不必如此跟顾大人说话,他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万一真找到你的错处——” 端王冷笑:“本王怕他不成?这些年皇上器重武阳侯,利用武阳侯手里的兵器,不停地打压众兄弟,谁心里憋了一肚子气,谁自己知道。” 武阳侯风光显赫,得尽荣宠,跟七公主尚有婚约在身,皇上就为他和六公主另赐一门婚事。 顾家宗室跟着鸡犬升天,以至于一个个都毫无自知之明,以为这朝堂真是他们说了算。 若不是当初争储时,几位兄弟个个根基不浅,且二皇兄手里同样握着十万兵权,晏玄景只怕早就找理由把他们一个个都处置了。 不过就算没处置,几位王爷在朝中日子也难过,谨小慎微,生怕被抓到一点错处。 端王早受够了这般憋屈。 贤王沉默着,眉眼深思:“六弟有没有发现,皇上对七妹似乎很忌惮?” 端王当然发现了,他缓缓点头:“不知道皇上被抓了什么把柄。” 昨日下午那么多大臣弹劾晏九黎,皇上还能顶着压力把封长公主的旨意送到凤阳宫去,可见事态反常。 总不可能是因为兄长对妹妹的爱护。 若当真爱护,晏九黎回来之日,晏玄景就该下旨,以迎接功臣的阵仗迎接晏九黎归来,让满朝文武都感受到君王对她的重视。 可事实却是晏九黎回来之后,皇帝冷落,太后避而不见,宫里漫天流言蜚语,皇城内外,各家夫人都在议论着七公主的不洁。 甚至连宫婢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一切不知是谁的纵容,又是谁的授意。 端王冷笑,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真是让人心寒呢。 崇明殿里一片安静。 晏九黎坐在椅子上,端着方怀安亲自奉上的茶水,声音淡淡:“皇上这里的茶水果然更好一些。” 晏玄景笑道:“你若喜欢,朕稍后就让人送一些去凤阳宫。” 晏九黎不置可否:“皇上要跟我谈什么?” 晏玄景坐在案前,像是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七妹,你是朕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皇上最亲的亲人应该是太后。” “母后早晚要离我们而去的。”晏玄景说这句话时,神色微黯,似是有点难过,“我们兄妹二人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且可以互相扶持的人。” 晏九黎敛眸喝茶,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朕想知道,七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晏玄景问道,“只要七妹想要的,朕一定尽力满足。” 晏九黎闻言,眉梢微挑:“皇上此言当真?” 晏玄景点头:“朕绝不食言。” 晏九黎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我想要权力,想要地位,想要荣华富贵,想要不被所有人看轻。” 晏玄景听到这句话,细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果然如此。 要权力,要地位,要荣华富贵,应该都是为了最后一个目的——不被人看轻。 “是朕的疏忽。”他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浮现愧疚自责,“得知你回来时,朕应该以皇族最高礼节迎接你,这样才能让满朝文武和齐国臣民感受到朕对你的重视,他们才不敢妄自非议你。” 顿了顿,他苦笑,“可是母后说不该兴师动众……七妹,你是朕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人,朕绝不会忘记你这几年吃的苦,遭的罪,朕会好好补偿你。” 晏九黎淡哂:“那我等着皇上给的补偿。” 晏玄景温言道:“朕打算给你办一场接风洗尘宴。” “好啊。什么时候?” “今晚吧。”晏玄景想了想,“先办一场家宴,让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都见一见你。” 晏九黎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晏玄景喝了口茶,话题微转:“七妹能跟朕说一说,这些年你在西陵是怎么过的吗?” 第16章 晏九黎,你真是好得很 幅晏九黎神色冷了下来,嗓音淡漠:“那些经历太过糟糕,犹如噩梦一般,我不想再提。” 说完这句话,她放下茶盏,径自起身离去。 连告退的礼仪都没有。 显然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晏玄景面上笑意褪去,眼底凝聚着狂风暴雨般的怒火。 殿外走进来一个太监,战战兢兢禀报:“皇上,姜太医来了。” 晏玄景轻轻闭眼,压下怒火:“让他进来。” “是。” 须臾,姜太医进殿跪下:“老臣参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姜太医站起身,恭敬开口,“臣昨晚回去翻阅医书,找到了类似的记载,皇上中的可能是蛊,蛊是阴邪之物,为人所不齿,饲养之人向来见不得光,所以能解蛊之人少之又少。” 晏玄景瞳眸微缩,嘴角抿紧:“所以你没办法解?” 姜太医面色凝重:“若想解蛊,首先要知道这是什么蛊,老臣暂时还无法得知此蛊的特性。” 方怀安适时开口:“姜太医,今天七公主故意用匕首划破手指时,皇上体内毒虫就开始发作了,只是发作得不太明显,皇上能受得住,这算是什么手段?” 姜太医诧异:“七公主流了血?” “是。” 姜太医神色惊异:“若当真如此,这个蛊极有可能就是用七公主自己的血饲养而成,所以七公主受伤流血,皇上身体里的蛊虫就会感应到主人的气息,继而躁动起来。” 晏玄景脸色僵住,端着茶盏的手不由收紧,“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晏九黎受伤流血,朕体内的毒虫就要跟着发作?” 姜太医点头:“是。” 晏玄景眼底掠过狠意:“如果晏九黎死了呢?” 姜太医回道:“那皇上……皇上只怕也会有性命之忧……” 砰! 晏玄景直接砸出手里的茶盏,脸色暴怒而不安。 方怀安惶恐跪下:“皇上息怒!” 姜太医跪下:“老臣无能,求皇上恕罪。” 晏玄景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晏九黎。 你真是好得很。 殿内沉寂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姜太医,你想想办法。” “是。臣一定尽力而为。” 姜太医退下之后,晏玄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眉眼如罩寒霜。 “皇上。”方怀安低声宽慰,“七公主应该是心里憋着情绪,回来之后觉得受了冷落,所以行为才偏激了一些。奴才以为只要皇上好好善待她,七公主很快就会心软,只等毒虫一解……” 晏玄景眸心微暗。 是啊,只等毒虫一解,晏九黎一个区区女流之辈,他还怕她不成? 有了这次教训,他以后定会离她远远的,让她再也没机会靠近,没机会给她下毒,到时只需几个弓箭手就能解决了她。 晏玄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眉眼阴郁之色。 本来他可以让晏九黎好好活着。 只要她安分守己,不恃功而骄,不出去丢皇族的脸。 等她从西陵回来的风声过去,皇宫内外都不再议论此事,他会赐她一座公主府,让她安享荣华富贵。 可她偏偏要闹,闹得人心惶惶。 那就别怪他不顾兄妹情分了。 九黎,都是你自找的。 …… 晏九黎被封为镇国长公主的消息确定下来,传至武阳侯府时,顾夫人怔了好半晌:“镇国长公主?” “是。” 顾夫人攥紧帕子,面色又惊又怒:“她打伤云琰,皇上还把她封为镇国长公主?”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公然助纣为虐,包庇晏九黎的暴虐行为? 下人恭敬地回道:“宫里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听说昨天晚上圣旨就送到了七公主手里。” 顾夫人脸色冷沉,转身走进顾云琰的房里,看着卧床看书的儿子,她又气又恨:“皇上不是最重视你吗?晏九黎把你打伤,他不但不为你出气,还封晏九黎为镇国长公主,他到底怎么想的?” 顾云琰握着书册的手微僵:“镇国长公主?” 顾夫人冷哼:“宫里刚传来的消息。” 顾云琰抿唇,胸骨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发白,他小心翼翼地起身靠坐在床头,想到七年前皇上给晏九黎的承诺,神色微暗。 “七公主是当朝公主,又是皇上的亲妹妹,且有功在身,皇上封她为镇国长公主也是应该的。” 应该? 顾夫人面露鄙夷:“不知被多少人糟蹋过的公主,名声早没了,就算封为镇国长公主又如何?” “母亲慎言。”顾云琰皱眉,抬头看着她,“既然这是皇上的决定,我们也不能说什么。这几天母亲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让人抓到把柄,尤其不能在人前议论皇上的决定。” 顾夫人心有不甘,脸色难看:“你姐姐也是个废物,堂堂贵妃,连给自己弟弟出口气都做不到。” 顾云琰正要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高喊:“六公主到!” 顾夫人面色一喜,面上阴霾尽数散去:“云琰,六公主来了,你先好好躺着,我出去迎接六公主——”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晏九黎封为长公主,以后是不是要比六公主尊贵?云琰,你能不能求皇上把六公主也封为长公主?比如护国长公主?这样一来,她才不会被晏九黎压下去——” “云琰!”晏宝瑜匆匆跨进门槛,正要说话,看见顾夫人也在,连忙缓下脚步,温婉一笑,“夫人。” 顾夫人热情地迎上前,朝她行礼:“臣妇参见六公主。” “夫人不用多礼。”晏宝瑜亲手扶着她,态度亲和没有架子,“我有些话想跟云琰单独聊聊。” 顾夫人笑着应下,识趣地把人都带出去,给云琰和六公主腾地方。 晏宝瑜走到床前,笑意微敛:“晏九黎被封为长公主,还夺了唐统领的金吾卫统领大权。” 顾云琰一愣,随即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晏九黎夺了金吾卫统领大权? 晏宝瑜愤恨:“晏九黎说唐统领五年前武举夺魁是舞弊,提出跟他挑战,唐统领答应了,两人还下了赌注,结果却是唐统领输了。” 顾云琰神色惊疑,怎么想都想不通晏九黎是怎么做到的,她竟然能打败金吾卫统领? 他忽然想到昨日晏九黎对他动手时,那快得惊人的速度和出手狠辣的力道,根本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做到的。 她在西陵这些年学了武功? 西陵权贵对她极尽羞辱,不管是身体还是尊严,几乎都被摧毁殆尽,怎么可能会给晏九黎学武的机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琰。”晏宝瑜抿着唇,面上几分愤恨之色,“晏九黎说她跟你的婚约是父皇所赐,皇上没有资格将婚事取消,只要她不同意退婚,我们俩就不能成亲,否则就是抗旨。” 第17章 接风洗尘宴 顾云琰神色一沉,眼底浮现怒意:“这不过是她威胁我的手段罢了。” 宴宝瑜皱眉:“如果她坚持要你履行婚约怎么办?” 顾云琰没说话,想到晏九黎在西陵不知被多少人侮辱过,心头忍不住泛起厌恶:“我绝不会娶她。” 不管她使出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妥协。 顾家不可能娶一个不洁的妻子,即便这个人是公主。 “我只担心她被激怒之后,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晏宝瑜神色微黯,像是有些难过,“七妹在西陵遭遇的事情我们都替她难过,也心疼她所承受的这些,可是感情之情不能勉强,况且当年是她自愿……” 顾云琰听到“自愿”两个字,面色微变,有些不自在地打断她的话:“当年是西陵主将指定由她去,不管她自不自愿,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所以罪魁祸首是西陵人,不是皇上,也不是他这个未婚夫。 晏九黎就算想报复也应该找准仇人,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把怒火都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 晏宝瑜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这件事不怪皇上,不怪顾云琰,要怪就怪西陵权贵,是他们指定晏九黎去做质子,也怪晏九黎命不好,活该遭遇那些屈辱折磨。 她看着顾云琰俊美出众的脸,眼底浮现志在必得的光芒,心头发狠地想着,若晏九黎执意跟他们作对,她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 她绝不会把顾云琰让给晏九黎。 …… 早膳结束之后,内廷来了几个太监宫女,奉命给晏九黎量身裁衣。 还有凤仪宫也来了太监,正恭敬地禀报:“皇后娘娘说长公主刚回来,宫里衣裳和首饰定然不多,皇后吩咐奴才送了几匹料子过来,给长公主好好做几身新衣裳。” “皇后娘娘交代奴才,长公主搬去公主府之前,不管缺什么都可以跟她说,皇后娘娘一定会为殿下置办齐全。” 伸手不打笑脸人。 皇后主动派人来示好,晏九黎自然领了这份情:“替本宫谢谢皇后。” “是。奴才告退。” 宫女量身结束,鱼贯告退。 晏九黎屏退左右,独自进了偏殿暖阁。 梨花木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 晏九黎走到榻前坐下,倚着锦榻闭目养神,心里思索着朝中各派势力。 暖阁里香雾袅袅。 她冷艳的眉眼像是裹着寒霜,肌肤冷白如玉,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武阳侯是皇帝最为倚重的年轻新贵,他手里握着十万兵马,哪怕他战术并不是多强悍,皇帝也只信任他。 因为朝中武将除了凌王,只有武阳侯拿得出手。 老一辈的武将伤的伤,退的退,凌王麾下的大军镇守东南,跟西陵完全是两个方向,跟武阳侯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朝中并非真的无人可用。 只是皇帝不信任那些可用之将罢了。 晏九黎睁开眼,坐直身子,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武阳侯一派的人有顾云琰,顾御史,于御史,户部尚书钱禄,金吾卫副统领唐萧然。 虽然人不是很多,却个个掌着要职。 顾成铭掌管整个御史台,不但监察百官,更是结党营私,已然成为朝中权臣,监察百官成了个光明正大铲除异己的幌子。 户部尚书掌管着齐国的国库,六部用钱都需要跟户部开口,就连军中粮草军饷都必须经过户部,程尚书这些年中饱私囊,不知贪墨了多少银两。 顾云琰掌着一方兵马,唐萧然掌着宫廷守卫。 顾家党名副其实是皇帝的宠臣。 裴丞相和吏部尚书虽然对皇上也忠心,但他们跟顾家不是一条心,暂时不必理会。 三位王爷之中,最为高调的是端王,性情桀骜不驯,曾在晏玄景登基之前,当面骂过晏玄景和顾云琰,说他们都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一个战败之后靠未婚妻平息战火,一个靠亲妹妹被立为储君。 晏九黎还记得当初他说这句话时,晏玄景和顾云琰两人青白交加、恼羞成怒的表情。 晏玄景应该恨死了端王。 可登基数年,他却始终没能除掉端王,由此可见端王是有些手段的。 晏九黎垂眸看着纸上的名字。 曾经她最在乎的人,如今也是她最恨的人,自然也是首要对付的人。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因爱生恨吗? 不,这是对薄情寡义之辈的反击。 “长公主。”孟春端了盏茶走进来,给晏九黎奉上,“太后派了人过来,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晏九黎语气淡漠:“没空。” “是。”孟春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孟春如实告知仁寿宫派来的太监:“长公主殿下正在忙,请回禀太后娘娘,等长公主空暇时,一定去跟太后娘娘请安。” 传话太监连连点头,再无趾高气昂姿态。 接风洗尘宴设在广阳殿。 晏玄景登基之后,后宫已有皇后一人,乃是丞相之女,四妃亦是齐全。 顾贵妃是武阳侯之姐,程淑妃是户部尚书之女,萧德妃是太傅孙女,赵贤妃则是太后娘家的堂侄女。 总之但凡是能拉拢的,需要拉拢的,家中有女儿、有姐妹、有孙女的都选进宫,且位分都不低。 与此同时,为了更加稳固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顾御史的儿子还娶了太后另外一个侄女,相互联姻,利益交换。 抵达广阳殿,众人依次落座。 除了四妃之外,还有其他位分低一些的嫔,昭仪,贵人一一到场作陪。 原则上来说,晏九黎跟后宫嫔妃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所以众人对她回来这件事一直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不热络也不拉踩。 除了顾贵妃。 因为顾贵妃的弟弟跟晏九黎的婚约,顾贵妃对晏九黎敌意很深,并且沉不住气,直接正面开罪。 不得不说这个做法很蠢,跟她的弟弟一样蠢。 所以今天的接风洗尘宴气氛很不好。 因为长公主还没到。 太后面色阴沉,顾贵妃冷着脸,其他嫔妃故作轻松。 皇族几位公主看起来则神色如常。 大公主出嫁早,今日进宫时把最小的孩子带了进来,从进殿开始就在哄孩子,对殿内气氛只做不知。 六公主晏宝瑜频频看向殿外,表情既紧张,又带着几分不悦和幸灾乐祸。 为晏九黎准备的接风洗尘宴,连皇上和太后都到了,正主儿却敢摆架子姗姗来迟。 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第18章 掌嘴 G7晏九黎走进广阳殿时,众人都已到齐。 几十双眼睛齐齐朝她看来。 太后看着她的眼神阴冷而厌恶。 顾贵妃愤恨不已。 皇上倒是收拾好情绪,笑道:“七妹已经被封为镇国长公主,其他公主以后见面,记得跟长公主行礼。” 在场之人听到这句话,神色各异。 大公主,三公主都站起身,朝晏九黎行了一礼。 六公主满脸不服,一动不动地坐着。 太后淡道:“皇上偏爱自己的妹妹,哀家能理解。若从私心里来说,哀家也偏爱自己的女儿,但册封长公主应该一视同仁,皇上眼前还没有女儿出生,待以后宫中有了公主,在场的公主和皇帝的女儿该如何区分?” 晏九黎的位子设在皇后旁边。 听到太后这句话,她不发一语地走过去坐下,才不冷不热地开口:“谁想跟本宫平起平坐,先去西陵待几年再说。” 太后脸上挂不住,冷冷看着她:“晏九黎,你放肆!” “七妹自己被人羞辱,所以也希望其他姐妹都被人羞辱?”晏宝瑜表情惊怒,像是不敢置信,“你怎么这么自私狭隘?” 晏九黎抬眸看着她,眸光冷硬无情:“本宫只是想告诉你,有我在,你永远也别想封长公主!以后见着本宫,记得好好行礼,否则别怪本宫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你!”晏宝瑜霍然起身,愤怒地看着她,“七妹这般心胸,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晏九黎冷笑:“你大开眼界的事情太少了,本宫以后一定让你多长长见识。” 晏宝瑜气得脸色铁青,转头看向皇上:“七妹如此羞辱我,皇兄就不管吗?” 晏玄景皱眉看着她,似是不悦:“今天是九黎的接风洗尘宴,宝瑜,你作为姐姐,就不能宽容一点?” 宴宝瑜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皇上让她宽容? 他是没听到晏九黎说的话吗? “皇上。”太后面沉如水,语气冷冽,“今日之事谁对谁错,在场之人心知肚明,你不该偏袒任何人。” “本宫也觉得诸位应该心知肚明。”晏九黎看向坐在皇帝身侧的皇后,笑意疏淡,“皇后娘娘不如评评理,觉得谁对谁错?” 裴皇后是个温婉端庄的性子。 可若只有温婉端庄显然做不成皇后,中宫之主还要有察言观色的本领,有平衡势力的能力,有安抚人心的手腕。 若搁以前,皇后定能完美地处理好眼前这点争执。 可今天涉及到的人都是她惹不得的。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晏九黎,一个是皇帝。 纷争虽因晏宝瑜而起,可太后显然护着晏宝瑜——这一点让人跟费解。 皇后觉得太后的言行着实不合常理。 就算晏九黎在西陵遭遇不好,回来之后没了清白,太后作为她的亲生母亲,也不该对晏九黎这样的态度。 不过这点费解暂时可以先放放。 皇后转头看了眼皇上,又看了眼晏九黎,才温婉一笑:“皇上方才说了,今日是七妹的接风洗尘宴,虽办得晚了一天,但无法否认皇上是爱护你这个妹妹的。” 晏九黎端起茶盏,沉默地喝了口茶,对皇后的话没什么反应。 皇后叹道:“皇上没有忘记七妹当年止战的功劳,也心疼七妹这些年所承受的痛苦,所以皇上一直犹豫不决,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补偿七妹。” “宝瑜,你身为姐姐,本该对七妹多几分包容,身为公主,更应该体恤七妹当年为齐国做出的牺牲,若是换做别的公主,只怕熬不过七年——” “若是别的公主,早就一死了之了!”晏宝瑜冷冷说道,“反正若换作我遭遇那些,我是没脸活在世上的。” 此言一出,殿上气氛骤然凝结。 被打断话的皇后表情微顿,有些尴尬地看向皇上。 晏九黎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淡定地拿筷子吃了口菜,声音淡漠:“六公主言语不逊,对为国牺牲的姐妹恶意满满,应该拖出去掌嘴三十,让她长长记性。” 晏宝瑜冷笑:“你敢?” 晏九黎没说话,甚至没有朝皇帝那边瞥上一眼,只专注用膳。 “宝瑜,你太让朕失望了!”晏玄景沉下脸,“来人,把六公主带出去,掌嘴三十。” 晏宝瑜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皇兄?” “皇上!”顾贵妃震惊地看着他,“这怎么可以?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您竟让人掌她的嘴?” 太后冷道:“皇上,宝瑜只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晏玄景不为所动:“方怀安,把她拖出去。” “是。”方怀安领命,走到六公主跟前,躬身赔罪:“奴才得罪了。” 然后赶紧示意两个小太监把六公主拖出去。 “皇上!”晏宝瑜终于怕了,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这不是我的错!晏九黎她——” “都住手!”太后站起身,暴怒道,“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动六公主?!” 两个执行的太监动作一顿,不自觉地看向皇上。 晏玄景轻轻闭眼,随即睁开眼:“母后,这件事你能别管吗?” 太后满眼惊怒,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儿臣是皇帝,金口玉言。”晏玄景冷道,“拖出去!” 方怀安连忙挥手,示意两人把六公主拖出去。 “皇兄!皇兄!”宴宝瑜挣扎着,嘶声求饶,“这不是我的错,是晏九黎故意挑衅我,皇兄!” 晏玄景没说话,冷眼看着她被拖出去。 太后脸色僵硬苍白,缓缓收回视线,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皇帝为了维护晏九黎,不惜当众忤逆她这个母亲,让她难堪。 她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其余众人噤若寒蝉。 接风洗尘宴之前,他们都知道晏九黎这两天的“丰功伟绩”,只是谁也没料到,她竟能做出宴席之上当众让晏宝瑜被掌嘴的决定。 更让人无法置信的是,皇帝竟对她的要求言听计从。 响亮的掌嘴声音传来,伴随着宴宝瑜被打得痛苦闷哼的声音,不停地钻入耳膜。 皇后神色微凛,沉默地端着茶盏,心里已经开始思忖着晏九黎在皇帝心里的分量。 第19章 这才是开胃小菜 J晏九黎回来第一天,皇帝对她的漠然冷落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为何隔了一日突然态度大变? 如果是假的,又为何要如此伪装? 今日当着众嫔妃和公主的面,皇上如此维护晏九黎,是想借着这场洗尘宴告诉其他人,晏九黎不能惹? 可若皇上当真想维护晏九黎,为何没有提前跟太后沟通好,竟让太后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 皇后目光落在皇帝面色,眼神若有所思。 顾贵妃见太后吃瘪,宴宝瑜被打,心头一阵阵气怒。 她既不担心太后,也不心疼宴宝瑜。 她就是见不得晏九黎这个贱人得意。 “皇上!”顾贵妃站起身,控诉道,“长公主打伤武阳侯,还冒犯太后,打伤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臣妾亲眼所见!她甚至拿簪子抵着太后的脖子,这些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此言一出,席间有人到抽一口气。 长公主拿簪子抵着太后? 晏玄景下意识地看向晏九黎,却见晏九黎旁若无人地用膳,对顾贵妃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笃定他不敢对她如何。 晏玄景攥紧筷子,眉心多了几分隐忍:“七妹在西陵受尽屈辱,以一己之身平息两国战争,还让西陵主动归还齐国失去的三座城池,是齐国功臣,不可能做出不敬太后的举动。” 顾贵妃急道:“皇上,臣妾说的都是真——” “够了!”晏玄景脸色沉了下来,语气薄怒,“今晚是给九黎准备的接风洗尘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太后怔怔看着晏玄景,眼底温度褪去,只剩下寒心失望。 这是她的儿子。 在听到晏九黎拿簪子抵着她时,他连问她一句都没有,就坚定地认为晏九黎不会对她不敬。 他是被晏九黎灌了什么迷魂汤? 太后阴沉着脸,转头看向晏九黎:“九黎,你敢做不敢认吗?” 晏九黎抬眸瞥她一眼:“太后想让我认什么?” “当然是——” “顾贵妃去你宫里告状的时候,太后大概忘了自己有个亲生女儿吧?”晏九黎眼神漠然,眉眼透着嘲弄,“七年前你哭哭啼啼求我一定要活着从西陵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想到我会真的回来?我已分不清太后那时的眼泪是真是假,更不敢确定太后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在西陵,这样才能成全我为了齐国豁出性命的刚烈风骨?” 太后脸色暴怒:“逆女,你住口!” 晏九黎眼神冰冷:“可惜我没死,我从西陵回来了,你们一个个都很失望,觉得我给你们脸上抹黑了是不是?” “就像一个闺中女子平白受了贼人侮辱,明明她是个受害者,明明罪魁祸首是那个该死的贼人,可所有人都叫嚣着让她去死,她不该活在世上丢人,她失去贞洁就是原罪!” “清白被毁,主动求死才是身为刚烈女子该有的傲骨?” “我偏不。” 晏九黎缓缓环顾眼前这些所谓的亲人,一字字,一句句,冷厉得让人心悸:“本宫偏不如你们的愿。” “我要好好活着,等着看你们一个个跌入泥潭,让你们为自己的自私自利和薄情寡义付出代价!” “你们可以用任何罪名编排我。” “肮脏下贱,残花败柳,不忠不孝,残暴嗜杀,弑母弑君……本宫无所谓,你们想怎么说怎么说。” “本宫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除了残忍嗜杀之外,本宫即将再添一个罪名。” “搬入镇国长公主之后,本宫还要选貌美体贴的面首进府服侍,本宫要日日宣淫,风流快活,正好全了你们爱造谣的癖好。” “让京中有身份、有地位、相貌好的世家公子都准备好。” “我选到谁,谁就得从命,否则本宫会让他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残暴嗜杀!” 一句句一字字,像是宣战。 在场之人脸色发白,被她震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太后和顾贵妃脸色煞白僵硬。 其他人也都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尊木雕。 晏玄景攥紧手里的筷子,不敢置信地盯着晏九黎,他对她已经如此容忍,她还要得寸进尺? 让世家公子做面首? 她到底怎么想的? “诸位慢慢吃吧。”晏九黎站起身,推开眼前的碗筷,“本宫吃饱了,告辞。” 话落,人已绕过桌案走了出去。 广阳殿里一片静寂无声,众人眼睁睁看着她跨出门槛,竟无一人开口。 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空气凝滞,压抑不安。 晏九黎跨出殿门,抬眸对上了宴宝瑜那双阴冷怨恨的眸子。 惩罚已结束,宴宝瑜娇美的脸上一片红肿,此时她盯着晏九黎,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紧,眼底迸射出恨意:“贱——” 啪! 晏九黎走过去,抬手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眼神幽冷无情,像是地狱来的索命死神。 “这才是开胃小菜。”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嗓音里蕴藏的寒气让人浑身发冷,“以后还有更多的好戏等着你,宴宝瑜,你慢慢享受。” 晏宝瑜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第20章 这个祸害不能留 广阳殿内一片死寂。 太后指着殿门方向,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反了反了!她要造反……皇上,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你还要纵容她吗?你就不怕她葬送了祖宗打下来的基业!” 晏玄景坐在主位上,脸色沉冷僵硬。 母后以为他愿意纵容她? 若不是着了晏九黎的道,性命捏在她手里,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允许她放肆? 晏玄景放下筷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母后,九黎所经历的事情,在场之人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无法对她感同身受,她七年前脾气很好,并没有今日这般凶狠残暴。” 太后怒道:“人都是会变的!” 晏玄景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谁也不知道她在西陵承受过什么,所以我们无权指责她,倘若母后对她有点耐心,愿意倾听她心里的苦闷和痛苦,或许她不会是这般态度。” 太后怒极反笑:“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晏玄景不想解释,只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压下怒火,沉声说道:“九黎的事情以后再说,皇上已经登基六年,膝下皇子有了三个,再过不久就会有公主到来,按理说早该把姐妹们都封为长公主,这件事拖延不得。” 皇帝的姐妹被封为长公主是历来的惯例,也是规矩,只要公主没有犯过大错,随着新帝登基,都会给个长公主的封号,让她们出宫去公主府居住。 但这个封号需要皇上下旨。 晏玄景沉默片刻,语气平静:“母后,九黎刚刚被封为镇国长公主,若接着就封其他公主,九黎只怕会不高兴。” 她一高兴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让他生不如死,二是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眼下她已经得到长公主的封号和金吾卫统领大权,谁也不知她还会过分到什么地步。 万一她生出支持其他皇兄造反的想法——即便这个想法有多荒谬,会遭到多少人反对,即便她根本不可能做到。 只要她冲动之下失去理智,依然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晏玄景吃过亏之后,已经不敢去赌晏九黎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太后绷着脸,像是看废物一样看着皇帝。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是最有资格当皇帝的,他就是天生的帝王人选,可是她今日才发现自己看错了。 他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区区一个晏九黎就让他变成这般毫无主见,像个软骨头似的,以后还怎么撑起一国江山? “太后娘娘请息怒。”皇后站起身,恭敬地开口,“皇上所言在理。我们确实不知道七妹在西陵遭遇过什么,所以无法冠冕堂皇地指责她的所作所为,毕竟七年前若不是她去西陵,齐国如今是个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或许已经成为西陵附属国,或许战火连天,我们都成了阶下囚——” “住口!”太后厉声喝道,声音冷得可怕,“皇后,你在胡说些什么?齐国江山如此稳固,容不得你信口雌黄,危言耸听!” 皇后低着头:“臣妾失言。” 太后虽然疾言厉色,可皇后的话无疑让她直戳她心扉,让她既心虚又不安。 她就说那个祸害不能留。 只要留晏九黎活着一天,就随时会有人提到她在西陵受辱一事。 提到她受的委屈,自然就要一点点补偿她。 连她这个太后都要受她所累。 每当有人提到那位为质的七公主,就会有人想起她是太后的女儿,想起当今皇帝的皇位是靠着妹妹牺牲换来的。 不管是皇位还是太后之位,都沾着这个女儿的光。 可这个光是带着污秽的。 太后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心口发疼。 她看着皇帝,眼神里充满着失望和寒心,须臾,她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去。 皇后和嫔妃都站起来恭送。 太后离开之后,晏玄景也冷着脸离开。 嫔妃们再次恭送。 直到皇帝身边的侍卫全部跟着皇帝走出广阳殿,皇后才慢悠悠坐下来,抬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她已经有了嫡长子,腹中怀的是她第二个孩子,这一胎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会使她后位越发稳固。 可顾家一派势力太大了。 护卫宫廷的金吾卫统领唐萧然是顾家一党的人,武阳侯手里也握着兵权,户部尚书同样是顾家党羽。 他们都掌着朝中最重要的位子。 这让她没有安全感。 纵然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可关键时刻,文臣哪有武将凶猛? 所以晏九黎这番行为正合她意。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夺了金吾卫大权还不够,最好能把顾云琰的兵权也夺了,这样才能真正削弱顾家势力,让顾贵妃再无跟她抗衡的资格。 “皇后娘娘。”德妃小声开口,“我们是不是也该散了?” 皇后抬眼看去,德妃和贤妃安静地看着她,顾贵妃表情难看,一脸的愤怒不甘。 其他位分低的则垂眸等着,不发一语。 皇后轻轻叹气:“七妹今日行为莽撞,惹得太后大怒,是本宫没有料到的,若早知道会造成如此状况,本宫就应该提前跟七妹谈一谈。” “是啊。”德妃点头,“臣妾觉得此事其实不能完全怪长公主——” “德妃这是什么意思?”顾贵妃转头,目光阴冷地看着她,“不怪晏九黎,难道怪太后吗?” 德妃皱眉:“贵妃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不管太后和长公主之间有什么误会,都是母女之间的事情,至亲之人还有隔夜仇吗?” “是啊,贵妃妹妹虽然一向亲近太后,但到底不是太后的女儿,怎么能随意掺和人家母女之间的事?”皇后轻叹,“说不定太后只是心疼女儿受了委屈而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导致长公主误会,两人生了几分嫌隙,等误会解开了,母女不还是母女吗?” 顾贵妃冷眼看着皇后,从她这番话里明明白白听出不屑之意。 皇后是在嘲讽她巴着太后,却连太后也护不住她? 真是可笑。 她堂堂顾家嫡女,需要太后庇护? 顾贵妃冷冷一哼,起身拂袖而去。 皇后淡笑:“本宫打算去凤阳宫看看长公主,你们谁愿意陪同本宫?” 第21章 开门见山 德妃和贤妃面面相觑。 太后和长公主刚刚撕破脸,皇后这个时候公然去凤阳宫跟晏九黎示好,无疑是把太后的脸面踩在脚底。 她就不担心太后记仇? 今日她们若跟皇后一起去,来日会跟皇后一样成为太后的眼中钉,可若是不去,就相当于放弃了跟皇后和长公主示好的机会。 两人快速在心里权衡利弊。 长公主名声不好,虽然目前看来皇上很宠她,但来日涉及到立太子的时候,皇子和生母的品德也非常重要。 万一被人冠上跟长公主同流合污的罪名,她们只怕有嘴也说不清。 “臣妾宫里还有些事情,改日再去吧。”德妃率先开口,并屈膝告退,“臣妾告退。” 贤妃跟着找了个借口,匆匆带着宫人离开。 皇后冷眼看着她们一个比一个溜得快,暗自嗤笑一声怂包。 “臣妾愿意陪皇后娘娘去探望长公主。”席间一个柔弱女子站起身,低眉垂眼朝皇后行礼。 皇后看她一眼,容貌秀美柔弱,是去年刚进宫的舒贵人,年方十七,进宫之后一直胆小谨慎,低调寡言。 她能在这个时候表态,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皇后没说什么,在宫人前呼后拥下转身走出广阳殿,坐上凤辇,浩浩荡荡往凤阳宫而去。 晏九黎正在看书。 宫人通报之后,她只是抬了下眼皮,随后就见皇后被迎进来,温和与她寒暄:“七妹闲暇时候经常看书?” 晏九黎嗯了一声:“偶尔看看。”随即放下书,吩咐孟春奉茶。 舒贵人朝她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淡道:“坐吧。” “宴上不太愉快,七妹别往心里去。”皇后容貌温婉,声音也温和动听,“七妹不在齐国的这些年,宝瑜经常去陪太后,在太后膝下尽孝,太后偏心她一些也是情有可原,但亲生女儿到底是亲生女儿,血浓于水,太后对七妹的感情才是最无可替代的。” 晏九黎哂笑:“皇后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皇后表情微顿,随即轻轻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七妹以后多去太后面前尽尽孝,太后兴许会——” “皇后特意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晏九黎打断她的话,显然不耐烦听她废话,“开门见山吧。” 皇后笑了笑:“本宫只是想宽慰一下七妹,让你别胡思乱想。” 晏九黎扬眉:“没别的?” 皇后表情又是一顿,沉默片刻,随即自嘲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七妹。” 晏九黎没说话。 皇后闲聊不下去,只能进入主题:“听说七妹夺了金吾卫的统领大权?” “嗯。” “看来唐萧然的武艺不过如此,连七妹都打不过。”皇后说着,斟酌一瞬,“不过金吾卫责任重大,换班轮值,巡逻宫廷,监督换防,还有内部勾心斗角……七妹一个女子,能应付过来吗?” 晏九黎淡道:“没有什么是本宫不能应付的。” 她没有软肋,无所顾忌,还不怕死,做任何事都可以不计后果,只要达到目的就成。 这是她最大的底气。 而其他人……朝中大臣也好,后宫嫔妃也罢,或者是金吾卫,亦或者皇族宗亲,没有人可以像她这般狠辣,不顾后果。 因为他们都有软肋。 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在乎的东西越多,就越不敢像她一样豁出去。 所以她有什么不能应付的? 皇后滞了滞,随即笑道:“这样就好。不过若是七妹应付不过来,我可以给你举荐一个辅助的人选。” 晏九黎抬眸看她,很快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你想让裴祁阳进金吾卫?” 裴祁阳是皇后亲弟弟。 皇后是裴丞相的嫡女,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哥哥刚入仕不久,有丞相父亲替他铺路,前程不可限量。 而裴家幼子裴祁阳则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不喜欢读书,反而喜欢练武,但朝中武将都被武阳侯一党把持着,他们互相抱团,文臣一派想塞人进去很难。 金吾卫本就是权贵子弟才能进,裴祁阳身为丞相之子,且练过武,资格上是足够的。 但因为有唐萧然在,裴祁阳就算进去也会受到打压,所以皇后以前没想过金吾卫。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晏九黎成了金吾卫新统领,哪怕金吾卫不可能立即听她的,但只要她想,保裴祁阳安然待在金吾卫没问题。 晏九黎沉默片刻,淡淡道:“我若是答应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皇后说道:“只要我跟长公主能成为合作的关系,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本宫自然事事以长公主为先。” 晏九黎神色冷漠:“你不担心沾上本宫之后,给人留下话柄?” 皇后摇头:“任何事情都有风险。” 风险跟机遇并存。 她就算不靠近晏九黎,跟顾家一党依旧会是死敌。 跟晏九黎合作,他们胜算会更大一些。 晏九黎点头:“行。明日让裴祁阳进宫,先做本宫的贴身护卫。” “一言为定。”皇后端起茶盏,笑着抿了口茶,随即放下茶盏,起身告辞,“以后但凡有需要裴家的地方,请长公主尽管开口。” 晏九黎不置可否,重新拿起书翻看起来。 只要有需要,她会开口的。 外面天色已晚,孟春掌了灯。 殿内很快明亮起来。 晏九黎翻开一页,从书页里掉出一个张折起的纸笺,她随手翻开看了一眼。 下一瞬,神情忽然变得冷戾,漆黑的瞳眸里一片寒光慑人。 眼前浮现一张俊美矜贵的脸,明明是谪仙的容颜,却生就一副恶魔般残忍的性子。 晏九黎嘴角忍不住抿起,攥着书页一角的手指紧的得泛白。 ……长达七年不愉快的回忆,想要完全忘记,还真是不太容易呢。 第22章 谁敢抗命,杀了便是 接下来连续数日,宫里的气氛都是压抑的,尤其是后宫。 仁寿宫里充满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晏九黎嚣张跋扈的态度几乎传遍皇城,崇明殿的御案上,弹劾她的折子堆得比小山还高。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她竟然公然放出话要选面首,时间定在四月初九,在镇国长公主府。 朝中所有官员家里的儿子,不管嫡庶,只要年纪在十六到二十二岁之间的,都必须参加。 阵仗简直堪比皇帝选秀。 这个消息一出,满朝文武气得几乎失控。 上折子弹劾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愤怒。 一整个早朝都在控诉长公主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行为悖逆,大逆不道,简直为天下人所不齿! 如果皇上还要继续纵容,难免让人怀疑,皇上是否还是一个公正严明的皇上。 若朝堂混乱,百官不满,皇上还如何治理天下? 这是晏玄景登基以来,朝堂上首次出现文武百官齐心协力弹劾某人的场景,所有人唾沫星子乱飞。 晏玄景在文武百官轮番夹击之下,几乎焦头烂额,他坐在龙椅上,万分后悔没在晏九黎刚回来第一天好好对她。 哪怕只是做个表面功夫,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如今骑虎难下,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不管百官如何弹劾,对晏九黎都产生不了一点影响,她依旧我行我素,除了已经开始张罗迁府事宜,还特地命人去查朝中所有官员之子——尤其是相貌出众的年轻公子,严令不许漏掉一个。 一些身份较低的官员谨慎胆小,不敢招惹,只能暗戳戳联系媒婆替自家儿子说亲,力求在三月十八把婚嫁大事办完。 但朝中一些重臣跟晏九黎已经势同水火,且难得遇到这种齐心协力的状况,恨不得所有人就此联合起来,以逼宫的方式逼迫皇上处置晏九黎。 晏玄景被大臣们逼得太紧,不得不耐着性子找晏九黎谈话,试图改变她的决定,态度一次比一次放低,只差没跪下来求她: “九黎,公主选驸马尚且可以理解,你公然选面首,且还指定朝中官员之子,这不是胡闹吗?能入仕为官的,哪个不是读圣贤书的高洁之人?你让他们接受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我心意已决。”晏九黎态度冷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谁敢抗命,杀了便是。” “杀得完吗?”晏玄景耐心尽失,铁青着脸嘶吼,“九黎,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朕已经封你做长公主,金吾卫的统领大权也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晏九黎眼神冷戾:“皇上这就受不了了?” 晏玄景呼吸急促,明明已是怒火中烧,可一对上晏九黎那双眼,就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似的,所有怒火被浇灭得干干净净。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你到底想干什么?满朝文武得罪个精光,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想干什么?”晏九黎冷笑,“皇上不是心知肚明吗?” “本宫回来当日,满城流言蜚语,皇上可曾下旨查过是谁在散布谣言?朝中百官带头非议污蔑本宫,皇上可曾为我辩驳一句?” “若无人指使撺掇,没人刻意授意,平民百姓有胆议论皇家公主?” “既然满朝都说本宫是残花败柳,那本宫就让他们的儿子来服侍这个残花败柳。” “他们喜欢以名节来攻击我,我就让他们名声不保,与本宫共沉沦!” 晏九黎冷冷看着晏玄景,嗓音冰冷:“我的目的就这么简单,皇上还有什么想问的?” 晏玄景嘴角抿紧,表情隐忍:“并非所有官员都在议论你,你不该一竿子打死。” “皇上大可以放心,我不会针对所有官员,但所有口出秽言的,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晏玄景沉默片刻,放软语气:“九黎,那日是朕疏忽,朕即刻下旨,不许任何人再议论你的事情,你——” “该议论的都议论过了,皇上现在阻止还有什么意义?”晏九黎说着,忍不住冷笑,“本宫还真是好奇,到底是谁跟我有深仇大恨,迫不及待败坏我的名节,在我回来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出手,想置我于死地?” 真以为她挨了那些辱骂之后,会忍气吞声? 她只是还没腾出手跟他们算账罢了。 晏玄景皱眉:“没人想置你于死地。” 晏九黎冷道:“世人皆知女子名节重要,所以才有堪比刀剑的流言满天飞,他们难道不是想逼死我?” “当然不是——” “可惜我脸皮厚,不会那么轻易去死。”晏九黎冷冷说道,“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崇明殿外,一个穿着青衣护卫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晏九黎。 男子面容俊秀,身段瘦削,虽衣着沉稳低调,眉眼却透着这个年纪的世家公子该有的飞扬朝气。 他是裴祁阳,当今皇后的弟弟,年方十八。 晏九黎脚步微顿,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就随后转身往崇明宫东侧门方向走去。 青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待远离崇明殿,才缓缓开口:“殿下真要选面首?” “有什么意见?” 裴祁阳摸了摸鼻子:“倒不是有意见,就是觉得殿下此举太过离经叛道,且卑职长得这么好看,做殿下的护卫之后,不知会不会被人当成殿下的面首。” 晏九黎听到这句话,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对自己评价挺高。” 第23章 她到底想干什么? 裴祁阳没说话,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他觉得自己眼下的身份挺尴尬。 一个世家公子跟着名声尽毁的长公主,还是以贴身侍卫的身份跟着,一来男女授受不亲,不好解释,二来外人难免要怀疑他跟长公主的关系。 三来嘛,自然是朝中会有人臆测丞相大人是不是要跟长公主示好。 不管哪一点,对裴祁阳和裴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唯一的好处就是裴祁阳可以拥有一个金吾卫副统领的身份。 只是还不知需要多久。 所以裴祁阳完全想不通,皇后为什么要答应让他做长公主护卫。 不过话说回来。 长公主虽然离经叛道,这份胆魄却几乎无人可及。 敢在皇上面前冷言冷语,敢跟满朝文武作对,对流言蜚语毫不在乎——虽然她以流言蜚语为借口,想要借机报复那些嘴碎之人。 裴祁阳私心里还是觉得,她应该不会在乎流言的杀伤力。 “长公主选面首一事是当真的吗?”裴祁阳看向晏九黎,眉头微皱,“武阳侯该怎么办?” 晏九黎眯眼,她选面首跟顾云琰有什么关系? 裴祁阳不知她心里的想法,给予诚心的建议:“如果殿下对武阳侯还有感情,其实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比如用真心感化,学着温柔一点,男人大多顶不住温柔小意……” “顾云琰个什么东西,值得本宫去为他改变?”晏九黎冷道,“一个愚蠢无能、自私懦弱的贱人,送给你,你要吗?” 裴祁阳一噎:“……”他没有这个癖好。 “温柔小意?”晏九黎转头瞥他一眼,“这是你多年逛青楼的心得体会?” 裴祁阳:“……” “你若要做我的护卫,最好明白一些规矩。”晏九黎望着前面鳞次栉比的宫殿,声音淡漠如霜,“第一,不许跟我作对,尤其别被任何人利用来我面前当说客,或者算计我。” “第二,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必须无条件服从。若不愿听话,就滚回你的裴家待着去,本宫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情。” 裴祁阳张了张嘴,很想问她一句,选面首难道不是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不过好吧。 长公主说什么就是说什么。 他诚心问道:“还有别的吗?” “你听话就行。”晏九黎冷言冷语,言简意赅,“算计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裴祁阳沉默着,再次在心里感叹皇后为他找了个好差事。 …… 镇国长公主要选面首的消息传遍皇城,闹得沸沸扬扬。 在家养了几天伤的顾云琰听到这个消息,表情愕然而呆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面首?” 顾御史家次子顾云启点头:“是。宫里都闹翻了,满朝文武气得七窍生烟,一个劲地弹劾长公主离经叛道,惊世骇俗,求皇上处置她,可皇上不知为何就是不下令。” 顾云琰抿着唇,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晏九黎她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本就臭名昭著的皇族公主,竟公然选面首? 她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他还没死呢。 他们的婚约也还没取消,她凭什么选面首? “堂兄。”顾云启皱眉,百思不得其解,“长公主才回来几天,为何如此不顾后果地任性?把皇城权贵、文武百官和世家公子全部得罪光,对她有什么好处?” 顾云琰冷着脸,沉默不语。 他也看不懂晏九黎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失去清白并流言蜚语缠身的公主,待在宫里韬光养晦不好吗? 此事若放在别人身上,只怕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胆小脸薄之人早一死了之了。 晏九黎却不管不顾,发这么大的疯,荒唐之事一桩接着一桩。 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进宫去问问她。”顾云琰压着火气,起身更衣,“她亲口说婚约尚未取消,我没资格成亲,她倒好,尚未有驸马,就开始选面首……” “长公主是不是打算破罐子破摔?”顾云启只能这般猜测,“或者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你的注意,想让你顾忌顾家名声,不得不答应履行婚约?” 顾云琰微默,随即冷冷道:“我不会娶她。她闹得越过分,我越不可能娶她,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外走去。 迎面遇到满脸怒火的顾夫人。 顾云琰停下脚步,朝母亲行了礼,才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顾夫人气急败坏地怒骂,“七公主不知廉耻,死死抓着婚约不放,不许你娶妻,她自己却要选面首,这不是把顾家颜面踩在脚底践踏吗?云琰,你就任由她这么羞辱?” “母亲。”顾云琰提醒她,“她已经被封为镇国长公主,母亲请注意措辞。” 顾夫人滞了滞:“长公主怎么了?长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大选面首?她下令所有官员之子,只要符合年纪的都必须参加,这跟皇帝选秀有什么区别?顾云琰,她这是要干什么呀?让顾家沦为整个皇城的笑柄?” “母亲!”顾云琰皱眉,“当心隔墙有耳。” 顾夫人阴着脸:“沾上这么个女人,顾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婶母息怒。”顾云启适时开口,“长公主选面首,年纪定在十八岁之上,二十二岁之下,要的是年轻的公子,堂兄已经二十六岁——” “云启。”顾夫人皱眉,不悦地看着他,“云琰二十六岁还没能娶妻,都是因为长公主,现在她要选面首,难道不是把顾家颜面踩在脚底吗?” 顾启安噎了噎,无言反驳。 “云琰。”顾夫人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脸色冷怒,“她选面首,你就纳妾。反正没娶正妻就不算抗旨,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作到什么时候。” 一个没有根基却惹了众怒的公主,早晚死于非命。 朝中大臣,皇城世家,哪个是好惹的? 她是不是以为皇城是她的一言堂? 连皇上做事都要顾及百官世家的利益,她一个公主凭什么如此蛮横无理,嚣张狂妄? 真把人逼急了,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母亲先别着急。”顾云琰脸色也不好看,却开口安抚母亲,“我进宫去见见她,问问她到底意欲何为。” “你伤还没好……” “已经没什么大碍,母亲不用担心。”顾云琰说着,举步就走。 顾夫人气得连连咒骂。 那个不要脸的贱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发什么疯。 当年若不是先皇赐婚这么一个扫把星,云琰七年前就改成亲,膝下儿女都该有好几个了。 顾夫人越想越恨,恨不得晏九黎今晚就暴毙。 第24章 朕没办法 顾云琰伤势尚未痊愈,进宫面圣时,脸色还有些苍白,而坐在御案后的晏玄景,脸色比他更难看颓废。 顾云琰中规中矩地行了礼,恭敬询问:“长公主要选面首的事情,皇上可知道?” 此言一出,方怀安率先变了脸色。 他悄悄看了一眼神色阴郁的皇上,然后不断地给顾云琰使眼色,想让他先回去。 皇上岂止是知道? 大臣们就着这件事已经闹了几次,皇上心情糟糕透顶,武阳侯又来提这件事,不是火上浇油吗? 晏玄景合上手里的折子,冷冷扔到一旁:“她要选就让她选。朕倒要看看,她到底能闹到什么地步。” “皇上?”顾云琰不敢置信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自古以来只听说过皇帝为公主选驸马,还从未听说过公主能自己选面首的,这不是荒唐吗?” 皇上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长公主不但把皇族颜面踩在脚底,更是公然得罪朝中文武大臣,把所有人的脸面都踩了个稀巴烂。 谁能容忍她发疯? 晏玄景抬手揉了揉眉心,脸色阴郁难看。 他不知道这件事荒唐吗? 可他能怎么办? 命人把晏九黎抓起来严刑拷打,或者直接一杯毒酒赐死她? 他倒是想这么做。 然而拷打晏九黎就是拷打他这个皇帝,毒酒赐死晏九黎,他只怕也活不成,难道他要陪着晏九黎一起死? 只是这些话除了方怀安,不能跟任何人说,否则只怕朝堂上要换一个主子。 晏玄景端起茶盏,沉默抿了口茶,声音沉沉:“朕没办法。” 顾云琰闻言,只觉得不可思议。 晏九黎只是个女子。 哪怕她贵为公主,哪怕她身怀诡异的武功。 可她只是一个正常人,正常人难道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皇上只要想管,一声令下,自有金吾卫将她拿下,怎么可能没办法? 顾云琰看着皇上,眼底隐隐透出一点深思。 皇上到底怎么了? 他有什么把柄抓在晏九黎手里,还是因某种原因受制于晏九黎? 登基五年的一国之君,竟奈何不了一个没有根基的公主? 顾云琰沉默片刻,只能退而求其次:“长公主若要选面首,应该先与臣把婚约解除,否则是对先帝的不敬。” 如果他无法阻止晏九黎的荒唐行为,那么利用这次机会解除婚约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只要跟她解除婚约,从此他就是自由身,跟晏九黎再无任何关系。 她风流好色也好,荒淫无度也罢,都跟他无关。 可现在她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胡作非为,他忍不了。 “你去跟她谈谈吧。”晏玄景语气淡淡,“若能说服她取消婚约,朕自然为你和宝瑜下旨赐婚,并尽快择一个吉日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顾云琰二十六岁,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子早已有妻有妾,儿女成双,可顾云琰有先皇御赐婚约在身,一直没能成亲,生生耽搁了七年。 而晏宝瑜二十岁,跟晏九黎一样的岁数,只是比晏九黎早出生几个月。 若不是为了等顾云琰,晏宝瑜早在十六七岁时就可以出阁了,结果也是生生耗到现在。 晏玄景想到这些年种种,心情不由复杂。 原以为只要晏九黎回来,让她跟顾云琰取消婚约,事情就很好解决,一个受了折辱的公主,该委曲求全就委曲求全,只要武阳侯和晏宝瑜顺利成亲就行。 谁想到会弄成这般一团乱麻的局面? 晏玄景知道顾云琰不痛快,开口承诺:“若能顺利解除婚约,借着你跟宝瑜大婚之喜,朕正好给宝瑜也封个长公主。” 顾云琰闻言,脸色果然好看了一点:“多谢皇上恩典,臣这就去找长公主谈。” 晏玄景叮嘱:“跟她说话时口吻温和一些,别正面冲突,也别再激怒她,九黎吃软不吃硬。” 顾云琰领旨谢恩,恭敬告退离开。 “皇上。”方怀安拧眉,有些不安地开口,“朝中大臣对长公主越来越不满,武阳侯也无法理解皇上对长公主的纵容,长此以往,只怕他们都会有些想法,皇上不能告诉他们真相吗?” “不能。”晏玄景轻轻闭眼,“朕的帝位尚未稳固,贤王、武王和凌王尚有异心,只要泄露了这个秘密,一定会有人不惜代价刺杀九黎。” 刺杀皇帝乃是谋逆大罪,且宫中防守森严,御前侍卫都是晏玄景的心腹,忠心耿耿,刺客动手难度极大,不敢轻易冒险。 可若是晏九黎的生死决定着皇帝的生死,那么借着眼下混乱的局面,不知有多少人随时等着取晏九黎性命。 因为所有人都会知道,改朝换代只需刺杀一个公主就能做到。 所以除了方怀安和几个御前侍卫,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 方怀安低头应是,心里却在担忧。 不让满朝文武知道真相,就没有人理解皇上为何纵容长公主,他们会认为皇上昏庸无能,胆小怕事,连一个公主都处置不动。 长此以往难免惹大臣们不满,若被其他王爷钻了空子,把势力都拉拢过去,皇上的帝位岂不是更加岌岌可危? 第25章 放肆! 转身走出大殿之际,顾云琰心头忍不住泛起疑虑。 皇上对顾家和宝瑜的态度依旧如初,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应该不是在偏心晏九黎。 他甚至没有劝顾云琰履行跟晏九黎的婚约,反而在提到晏九黎时,表情隐隐约约有些烦躁和厌恶,跟之前的态度一样。 所以皇上如此纵容晏九黎,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顾云琰抿唇,若有所思。 皇上跟晏九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侯爷。”一身青袍的唐萧然缓缓走来,主动开口寒暄,“这是要出宫?” 顾云琰抬眸看去,随即一愣。 唐萧然脸色苍白而虚弱,下巴有道不太明显的血痕,迈步上台阶时,步伐不如之前沉稳,看着有几分滞涩。 想到日前他跟晏九黎的比试,顾云琰眼神微深:“唐统领受了伤?” 唐萧然面色淡漠:“拜长公主所赐。” 顾云琰一时无言。 两个先后在晏九黎手下受伤的男子,此时有种相顾无言的尴尬和恼怒,以及对晏九黎的愤恨。 “我现在是副统领。”唐萧然虽心有不甘,还是开口纠正,“以后别叫错了。” 顾云琰眉头微皱:“你就这么认命了?” 认命? 唐萧然右手下意识地握紧腰间佩剑,想到晏九黎夺走了他的腰牌,眼神阴鸷,嘴角抿紧。 不言不语,却已是表明了态度。 顾云琰懂了,没再多问:“长公主现在在哪儿?” “东华门巡逻并监督换防。” 顾云琰点头,抬脚往东华门方向而去。 他一边走,一边思忖,晏九黎为何突然会想到跟唐萧然比试? 她是想夺金吾卫大权,还是单纯报复唐萧然弹劾过她? 从西陵归来,虽为公主却无权无势,太后不喜,皇上不亲,只有一身骂名和漫天流言,想在宫中有个立足之地,难如登天。 所以她想掌管金吾卫自保? 顾云琰心头忽然生出几分焦虑。 晏九黎竟能打败唐萧然,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西陵那些人除了羞辱她,竟然还有人教她武功? 他们是否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晏九黎当真跟西陵勾结,以后会不会做出对齐国不利的事情? 不,不用等到以后。 她现在就是跟齐国君臣为敌。 不知不觉走到东华门处,顾云琰转头环顾四周,没看到晏九黎。 他看着离他最近的金吾卫:“长公主何在?” “长公主去了南门。” 顾云琰脸色微沉,东华门离南门还有一段距离,若按他以往体力,走过去不算什么。 可他眼下有伤在身,胸腹还在隐隐作痛,实在不想走那么远的路。 顾云琰想到今日进宫的目的,脚下一转,不得不往南门方向而去。 抵达南门处,顾云琰远远看见那个一身玄袍的身影,即便身段比不上男子高大,气势却毫不输人。 她站在众多金吾卫面前,看起来正在跟几个男子对峙,顾云琰到了近前才发现,为首之人竟是太后的侄子赵长胜。 此人年三十,生得粗犷而魁梧,任右金吾卫副统领一职,虽是副统领,却是金吾卫中可以跟唐萧然抗衡之人。 察觉到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顾云琰眸光微闪,淡淡开口:“九黎。” 在场之人齐齐转头朝他看来。 晏九黎手里握着长鞭,眼神冷冷:“身为臣子,直呼本宫名讳,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 顾云琰恼怒她这般态度,语气冷了几分:“长公主,我想跟你谈谈。” “本宫忙得很,没空跟你谈。” “长公主。”顾云琰微微垂眸,姿态谦卑,“我今日是特意来赔罪,为了之前对你的无礼冒犯。” 晏九黎眯眼:“本宫接受你的赔罪,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滚了?” 顾云琰攥紧双手:“我想跟你谈谈选面首的事情,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 晏九黎转头瞥了一眼赵长胜,“本宫随时接受你的挑战,希望你也能承受挑战失败的后果。”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去。 “长公主殿下。”顾云琰跟在她身后,努力克制着情绪,“选面首一事过于荒唐,还望你三思——” “本宫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干涉?” “晏九黎,你到底想干什么?”顾云琰耐心尽失,冷冷咬牙,“就因为我不愿意娶你,你就要报复所有人?那些人都怎么得罪你了?还是你故意想羞辱我?” 晏九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她眼神冷漠不屑,像是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你配吗?” 顾云琰面色一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知道我退婚一事让你不高兴,可那天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我是顾家独子,又有侯爵在身,绝不可能娶一个不洁的女子回家,即便你是公主。” 晏九黎转身离开。 “晏九黎。”顾云琰伸手抓住她,怒火中烧,“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放肆!”晏九黎格开他的手,一个利落地擒拿,瞬间将他摔在地上。 顾云琰被摔得七晕八素。 之前受伤的胸骨本就尚未痊愈,还在隐隐作痛,被她这么一摔,骨头好像又裂了开来。 被护卫扶着站起身,顾云琰满脸黑青,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晏九黎,你怎么变得这么凶狠残暴?你以为选面首就能逼我妥协?我告诉你绝不可能!我不会娶你,永远不会娶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啪! 晏九黎抬手给他一个耳光。 顾云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 “看来本宫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多,所以你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本宫面前挑衅。”晏九黎冷冷看着他,嗓音如冰,“既然如此,本宫会让你长长记性。” 她转头看向裴祁阳,把手里的鞭子扔给他:“如果你能把他打倒,本宫明日就让你做金吾卫副统领。” 裴祁阳一愣。 让他打顾云琰? 这是丞相之子跟武阳侯正面为敌? 裴祁阳走出一步,缓缓开口:“武阳侯,请吧。” 顾云琰这才注意到跟在晏九黎身侧的裴祁阳,尤其是裴祁阳那张风流倜傥的脸,让他有种被戴了绿帽子的愤怒。 “晏九黎,原来你早就勾搭上小白脸了?怪不得——” “位高权重深受皇上器重的武阳侯,原来是一个满口污言秽语的下贱胚子!”裴祁阳声音一冷,“吃我一鞭!” 长长的鞭子凌空飞起,如长了眼睛一般朝武阳侯抽去。 顾云琰狼狈闪躲,可他有伤在身,情绪失控之下,脑子迟钝许多,竟然被裴祁阳接连抽了三鞭。 直到护卫反应过来,不顾自身安危,抬手抓住裴祁阳的鞭子,才让顾云琰反应过来。 顾云琰愤怒:“晏九黎,我今日才看清你——” 晏九黎夺过裴祁阳的鞭子,劈头朝他抽了下去。 顾云琰慌乱之下躲闪不及,鞭梢凌厉扫过他的脸颊,直接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26章 又被暴打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鞭子在晏九黎手里犹如蛟龙一般,灵活地缠住顾云琰的脖子,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裴祁阳心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长公主的武功,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快狠准的身手,连领兵征战的武阳侯,在她面前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样。 他心里忍不住生出跟别人一样的疑问。 这些年在西陵,长公主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看向晏九黎,只见她手上力道收紧,顾云琰已经被勒得喘不上气来,挥舞着双手想反抗。 晏九黎狠狠一脚踹到他膝盖。 砰! 顾云琰被踹跪在地,疼得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 “第一次可以说没有防备,第二次依旧如此废物。”晏九黎握着鞭柄,冷冷睥睨着他,“这就是皇上所倚重的武将?莫怪连年败仗,把自己的未婚妻亲手送出去。” 她缓缓收了鞭子:“顾云琰,男人做到你这般地步,才是真的丢人现眼,若还有点自知之明,你该主动交出兵权和侯爵之位,因为你根本不配!” 话落,她犹觉得不解恨,抬脚狠狠踹了他两脚,只把他踹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才收了鞭子转身离开。 裴祁阳看着她这般凶残暴戾的动作,咽了咽口水,不敢做任何反应。 “你愣着干什么?”晏九黎转头见他发呆,忍不住皱眉,“心疼他?” 裴祁阳嘴角一抽,连忙跟上前:“长公主殿下说笑了,卑职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心疼一个……嗯,怎么可能心疼一个没品的废物?” 确实是个没品的废物。 本事不行,气度不行,品行也不行。 真不知道当年先皇当年怎么想的,竟会给长公主赐下这么一桩婚事。 裴祁阳转头看着晏九黎,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确定:“所以长公主真的不喜欢武阳侯?” “喜欢他什么?”晏九黎淡问,“喜欢他跟狗一样,趴在地上无力反抗?” 裴祁阳一滞,不解地开口:“那长公主为何不同意取消婚约?” 晏九黎冷笑:“本宫想取消就取消,不想取消就不取消,你要干涉本宫的决定?” 裴祁阳噎了噎:“卑职不敢。” 晏九黎转头,冷眼环顾眼前巡逻的金吾卫,所有见识过她暴打顾云琰一幕的人,即便之前不服她,今日之后也不敢不服。 哪怕不是真心,哪怕还是支持唐萧然,或者跟赵长胜一样想跟她对着干,至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顾云琰这个送上门让她练手兼立威的棋子,不用白不用。 至于婚约…… 晏九黎冷冷一哂,她确实不可能跟嫁给一个废物,但是很抱歉,她就是没有包容心,就是不愿成全那对狗男女。 她倒要看看,顾云琰敢不敢违抗先帝圣旨,擅自取消婚约,私自跟别的女子成亲。 裴祁阳看着晏九黎离开的方向:“长公主要出宫?” 晏九黎语气淡淡:“去公主府看看。” 好吧。 裴祁阳安静地跟上。 宫道上,宴宝瑜带着宫人疾步而来,走到近前,焦急地蹲下察看顾云琰的伤势:“云琰,云琰!你怎么样?” 顾云琰疼得呻吟出声,嘴角血迹蔓延,脸上一道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晏宝瑜又急又气:“你不是武将吗?为什么不直接跟她打啊?云琰,你就这么站着被她打吗?” 顾云琰咳出一口血,疼得不想说话。 他是不想还手吗? 晏九黎那身手不知怎么练出来的,快得不可思议,他根本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要不要叫个太医?”晏宝瑜蹙眉问道,随即放弃,“算了,我让人把你送去太医院吧。” 几个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地把顾云琰抬着,往太医院而去。 晏九黎出宫去了长公主府。 武阳侯再次被晏九黎打伤,且被送去了太医院。 这件事发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金吾卫很多人看见。 副统领赵长胜命人禀了皇上,并把消息告知满朝文武,连太后和顾贵妃那儿也通了气。 于是消息很快传遍皇宫。 顾贵妃震怒,在宫里大发脾气:“贱人!这个贱人!” 花瓶、茶盏、瓷器噼里啪啦一顿砸:“本宫一定让她不得好死!” 砸完之后,顾贵妃气得红了眼,忍不住坐在榻上抹泪。 顾家最近到底走了什么霉运?为什么这些倒霉事都让云琰遇上? 皇上天天说宠她,却拿晏九黎一点办法都没有。 该死的晏九黎,她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云琰? “贵妃娘娘息怒。”安荣凑到近前,压低声音开口,“侯爷麾下掌着那么多兵马,总有用得着的时候,等镇国长公主搬出宫居住,侯爷想要对付她应该不难。” “胡说。”顾贵妃皱眉,美艳的脸上泛起薄怒,“没有皇上允许,擅自调兵视同谋反,你是想陷云琰于不忠不义?” “奴才不敢。”安荣连忙跪下,随即才解释,“对付一个长公主需要调兵吗?奴才的意思是,侯爷从军中挑几个不起眼的武夫,找到长公主落单的机会……痛打一顿,或者是悄悄灭了口,皇上会仔细去查吗?” 顾贵妃闻言,眉眼微动。 “长公主选面首一事闹得动静太大,还没开始选呢,满朝文武已经不止一次弹劾到皇上面前,若以后真的付诸行动,岂不是要惹众怒?” 安荣轻轻一笑:“一个把皇城权贵全部得罪光的公主,她还是公主吗?不,她是所有人的公敌,是罪人。” 顾贵妃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底渐渐浮现阴冷之色。 是啊,一个惹了众怒的公主,她还是公主吗? 不管皇上到底是真宠她,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晏九黎手里,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晏九黎现在是百官和权贵们的公敌。 等她搬出宫居住,她早晚死于非命。 到时连谁是凶手只怕都不好锁定,因为所有被她得罪过的人,皆有可能。 云琰的婚事自然也不再受到限制。 顾贵妃嘴角微扬,眼神阴沉而肃杀。 人都死了,总不能娶一个牌位回家。 第27章 母女情分已断 仁寿宫里,太后愕然看着曹嬷嬷:“武阳侯又挨了打?” 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了? “是。”曹嬷嬷恭敬地低着头,表情凝重,“听说皇后的弟弟,裴相的次子跟在长公主身边,也对武阳侯动了手。” 太后呼吸骤然急促。 她抬手捂着心口,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后这是想干什么?利用九黎给裴家谋利益?” 曹嬷嬷面色忧虑:“太后娘娘,长公主是您的女儿。为了皇上的江山,也为了宫廷的平静,奴婢觉得太后娘娘还是该劝劝长公主,叫她不要再任性,否则继续这样下去,只怕……” 太后冷笑:“她已经大逆不道地宣布要跟我断绝关系,哀家还能管得了她?” “天下无不是的爹娘。”曹嬷嬷低声劝慰,“长公主心里应该是有些怨气,但您是她的生母,只要您愿意跟她好好说,奴婢相信这一切都可以解决。” 太后脸色阴沉:“你让哀家低声下气跟她赔罪?”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曹嬷嬷连忙摇头,“太后娘娘不用低声下气,只要软下态度劝一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长公主应该会听劝的。” 太后沉着脸不发一语。 想到晏九黎之前在仁寿宫发的脾气,当着她的面打杀仁寿宫太监,可曾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她只要想到晏九黎那张冷酷的脸,想到她那双嗜血的眸子,就浑身不得劲儿,仿佛毛孔里都渗着寒气。 可她知道事情总要解决。 若继续放纵她胡作非为,兴风作浪,早晚会动摇到皇帝的江山。 想到这里,太后终于站起身:“摆驾,去凤阳宫。” “是。” 太后銮驾浩浩荡荡前往凤阳宫。 前呼后拥,排场浩大。 “吩咐御膳房,哀家今晚在凤阳宫用膳。” 宫人领命而去。 太后到了凤阳宫,才知道晏九黎尚未回宫,询问宫女,宫女一概不知。 太后等啊等,等了半个时辰,都没等到晏九黎,等得耐心尽失,命太监出去打听消息,才得知晏九黎出宫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殿下去督查府邸有没有按时动工,说是三月十八就要搬去长公主府,若有人故意怠工,她定不轻饶。” 太后脸色黑沉难看。 她在这里等了半天,晏九黎却出宫去了? 这不是故意打她的脸是什么? “太后娘娘,要不您先用膳。”曹嬷嬷低声建议,“等长公主回来,再重新传膳,让她知道太后娘娘在这里等了半天,长公主心里有所触动,态度自然就硬不起来了。” 太后不悦地点了点头。 这一等就等了半天,直到外面黑幕沉沉,晏九黎才从宫外回来。 跨进门之后,随手脱去披风。 一身玄袍衬得身姿修长劲瘦,明明应该是个娇弱女儿身,此时却生生从她身上看到了久经沙场的气度。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怒火早已在两个多时辰的等候中消磨殆尽,与其说生气,不如说她是心累。 堂堂太后,天下第一尊贵的女子。 连皇帝在她面前都要恭恭敬敬,却对自己的女儿无可奈何。 晏九黎回来之前的那几天里,太后想了很多种可能。 想的最多的就是她将拥有一个名声尽毁的女儿,这是她作为风光显赫的太后生涯中唯一的污点。 所以她想过各种可能,晏九黎回来之后,她该如何待她。 面对种种冷视和诽议,晏九黎会有什么反应。 天下臣民会如何看待一个被西陵糟蹋的公主回到故国。 满朝文武会如何对待晏九黎这个曾经的功臣,如今的耻辱。 她想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想过晏九黎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不按牌理出牌,把所有人都逼得愤怒失控,把宫里搅得鸡飞狗跳,短短数日闹得满城风雨。 怒极之后是深深的疲惫。 太后命人撤去已经冷掉的菜,重新上一桌热的,努力想维持慈母的口吻:“九黎,你出去了半天,还没用膳吧?” 晏九黎走到窗前坐下,命孟春奉茶,声音漠然:“在外面吃过了。” 太后表情一滞:“在哪儿吃的?长公主府尚未置办妥当,哪来的厨子?” “皇城里酒楼那么多,哪里吃不饱饭?”晏九黎反问,“太后纡尊降贵,来我这凤阳宫做什么?” 太后脸色沉了沉:“我不能来?” 晏九黎嗤笑:“你是太后,整个皇宫都可以横着走,自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晏九黎。”太后冷着脸,“你非要这么阴阳怪气跟我说话?” 晏九黎挑眉:“太后是希望我跪下来,诚惶诚恐地给你磕头请安,还是偎进你怀里,捏着嗓子撒娇?” 太后脸色铁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沸腾的怒火压下去。 在这里等了半天,她觉得自己脾气足够好。 可是但凡跟晏九黎说上两句话,她就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恨不得下令把她拉出去杖毙。 七年前她分明不是这样! “长公主殿下,太后在这里等了您两个多时辰。”曹嬷嬷适时开口打圆场,“您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太后对您的关心跟对皇上是一样的,还望长公主能体恤太后娘娘一片慈母之心——” 晏九黎打断她的话:“太后是为了顾云琰而来?” 曹嬷嬷一噎:“不是……” “在太后的心里,自然是皇上最重要,其次是晏宝瑜。”晏九黎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抬眸轻笑,“第三应该是武阳侯。” “不过我很奇怪,太后为何对武阳侯如此关心?难道他是太后流落在外的儿子?” “晏九黎。”太后拍案而起,脸色暴怒,“你简直不成体统!” 晏九黎哂笑,敛眸喝了口茶,浑然不把她的怒火放在心上。 “我们的母女情分已经断了,以后别来我面前假慈悲,挺恶心的。”晏九黎淡道,“如果你喜欢让晏宝瑜做你的女儿,就把她过继到你膝下,相信她很乐意。” 曹嬷嬷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太后,随即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 第28章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太后眼神一闪,不发一语地坐下。 晏九黎察觉到她们的表情异常,微微眯眼:“或许我的建议提得晚了点,晏宝瑜已经被过继到了太后名下?” 她记得晏宝瑜的生母是贵人。 晏九黎回来这些天,很多事情还没去了解,不知道先帝的皇后和嫔妃还剩几人,也不知道宴宝瑜的生母还在不在世。 太后沉默片刻,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你不在齐国这些年,哀家天天想你,是宝瑜常来陪伴,在哀家膝下尽孝——” 原来如此。 晏九黎缓缓点头:“不错,亲生女儿已经脏了,会让高高在上的太后觉得丢脸,换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挺好的。” 太后罕见地没说话。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帕子,或许是突然出现的心虚和愧疚感作祟,也或许是想到七年前九黎的牺牲,才换来她如今的地位,激起了她心里久违的自责。 她难得没有因晏九黎的讽刺而暴怒,只是淡淡说道:“就算你不想认我这个母亲,我还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九黎,我希望你能安分一点,别再胡闹了,满朝文武被你得罪了精光,你以后搬出宫怎么与人来往?世家公子贵女都恨不得离你远远的,难道你要一辈子只在公主府待着吗?” 不想认她这个母亲? 晏九黎勾了勾唇角,果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倒打一耙的功夫了得。 她很想问问她,到底是谁不想认谁? 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下面的人还不敢反驳。 莫怪人人都想掌权。 不过晏九黎懒得与她争嘴上功夫。 一个人若越迫切地想在母亲面前证明自己,就越像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可怜兮兮地想得到一点疼爱。 晏九黎没那么卑微,她不稀罕廉价虚伪的感情。 至于说世家公子贵女们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真是笑话。 别说跟她素不相识的世家公子贵女,就是朝中那些老匹夫,若都能做到离她远一点,她还能高看他们一眼。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偏偏有些人总是犯贱,非要招惹她。 “九黎,哀家在跟你说话。”太后皱眉,不悦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晏九黎瞥她一眼,嘴角扯了扯。 大概是她沉默时脸上的讥诮太过明显。 太后明显有些坐不住。 她其实很想摆出太后的架子训斥她几句,可事实已经证明晏九黎不吃这一套,且她的武力了得,太后身边这些嬷嬷宫女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就连她在仁寿宫里闹事,闹得后宫人尽皆知,皇帝都能把这件事压下来,着实让太后感到反常。 想到这里,太后微微眯眼,沉声问出心头疑虑:“皇上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你手里?” 晏九黎淡道:“他是你的儿子,你可以去问他。” “九黎。”太后沉下脸,“哀家跟你好好说话,你注意态度。” 晏九黎嘴角微扬,眼神又是让太后恼怒的嘲弄。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想起身拂袖而去。 可她纡尊降贵抵达凤阳宫,下午又在这里等了半天,就是为了跟她缓和关系,实在不想跟她闹得太僵。 沉默片刻,她问:“听说裴家次子今天跟你在一起。” 晏九黎喝了口茶,嗓音淡漠:“是有这么回事。”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太后眼神不善,忍不住又是一副说教的口吻,“他是裴丞相的儿子,皇后的亲弟弟——” “那又如何?”晏九黎挑眉,“本宫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皇上都管不着,太后莫不是还想管一管?” 太后脸色发青,一忍再忍之后,终于确定自己无法再忍受她这般大不敬的态度,怒而起身:“九黎,你真是让哀家失望透顶!” 说罢,她转身拂袖而去。 曹嬷嬷下意识地想阻止劝说,可太后此时正在气头上,显然无法继续忍受晏九黎的冷言冷语。 她迟疑片刻,朝晏九黎道:“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这两天一直在反省自己对你的态度,她是真心想跟殿下修好母女之情,可太后毕竟是个母亲,主动放下身段求和,长公主殿下非得如此冷漠桀骜?” 晏九黎冷道:“你在对我说教?” 曹嬷嬷一凛,连忙屈膝请罪:“奴婢不敢。” “滚。” 曹嬷嬷脸色青白交错,却片刻不敢再耽搁,匆匆告退离开。 孟春和孟冬对视一眼,齐齐垂眸。 曹嬷嬷伺候太后娘娘这么多年,在后宫几乎可以横着走,连皇后娘娘跟她说话都客客气气,不太敢摆架子。 没想到接二连三在长公主手里吃瘪。 还真是难得看到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殿下忙了一天,奴婢备水让殿下沐浴吧。”孟春请示。 晏九黎嗯了一声,神色淡漠,看不透情绪波动。 宫里的消息一直传得很快。 各宫都有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太监,所以晏九黎再次暴打顾云琰一事,不但太后和贵妃知道,皇后同样得到了消息。 她坐在凤榻上,心情当真是复杂至极。 晏九黎这样的女子,别说齐国只此一例,怕是放眼天下各国,都不一定能找出第二个人。 她此时不由怀疑,跟她合作到底是好是坏,她走的这步棋对裴家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让裴祁阳做长公主的护卫,在外人看来,裴祁阳跟长公主就是一伙的,并且听她命令行事。 长公主今日让祁阳动手鞭打武阳侯,就是彻底让裴祁阳跟武阳侯翻脸,也是裴家跟顾家翻了脸。 在满朝文武眼中,裴家跟长公主就是一党。 若再有大臣弹劾长公主,至少……至少裴家一党看在丞相的份上,大多会察言观色,不再跟风。 “长公主真是聪明啊。”皇后低声轻叹,像是在喃喃自语,“不过聪明一点没什么坏处,毕竟她那样得罪人,若是个蠢的,以后裴家难免要受她牵连。” 只有聪明人才有合作的价值。 因为聪明人不但有得罪人的勇气,还有收拾善后的本事,而蠢人只会制造一堆烂摊子。 “皇后娘娘!”一个太监匆匆进殿,恭敬禀报,“皇上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声高亢的通报:“皇上驾到!” 皇后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带着宫人出去迎接圣驾。 第29章 有苦说不出 晏玄景跨进宫门,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太监、宫女和御前侍卫。 裴皇后视线从他脸上掠过,见他眉眼阴郁,像是笼罩着一层乌云,不由敛下眸子,若有所思。 一身明黄龙袍是天下最尊贵的身份象征。 自打进宫,她每次见到皇上,看到的都是他的意气风发和高高在上。 大概权力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底气。 所以皇上总是显得那么从容不迫,沉稳有度,即便为家国大事烦心,也只是偶尔抱怨一句,从未有过如此……嗯,看起来那么阴郁,焦灼,力不从心。 眉心锁着隐忍和厌烦,以及几分彷徨不安。 裴皇后诧异于自己能在一个皇帝的脸上看到这么多表情,或许这是她的错觉? 不过这不影响她身为皇后的礼节。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她屈膝拜下。 宫人们齐齐跪下恭迎圣驾。 晏玄景抬手示意她免礼,然后不发一语地跨进殿门,走到主位前撩袍坐下。 裴皇后垂眸,走到旁边坐了下来:“皇上今晚怎么有空过来?” “朕心烦。”晏玄景抬手屏退宫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裴皇后,“你的弟弟跟九黎在一起,皇后可知道这件事?” 皇后点头,不慌不忙地解释:“祁阳一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整日流连青楼勾栏之地,臣妾想给他找点正紧事做,收收他的性子,这不正好听说长公主领了金吾卫大权,就让他去长公主身边做个护卫,让长公主好好约束一下他。” 说完,她温柔一笑:“皇上对长公主的维护臣妾看在眼里,正想着该怎么替皇上分忧解难呢,长公主脾气虽说不太好,但到底是皇上的亲妹妹,臣妾想着皇上定然是偏向长公主的,所以把祁阳送到她手里,让她磋磨磋磨,皇上应该不会反对。” 一番解释合情合理,不刻意迎合,而是打着替皇上分忧解劳的理由,让皇上问罪都找不到借口。 毕竟皇帝对晏九黎的维护,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皇后体贴皇上,又有什么借口可以责难她呢? 晏玄景眉眼沉了沉,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挑一些错处来说:“裴祁阳今天把武阳侯打了。” 皇后一愣,随即面露震惊之色:“祁阳打了武阳侯?为什么?” 晏玄景抬手揉了揉眉心:“因为武阳侯跟九黎起了冲突,九黎命令裴祁阳动手,还说只要他敢对武阳侯动手,明天就让他做副统领,这不是胡闹吗?” “确实胡闹。”皇后皱眉,顺着他的话地点头,“金吾卫副统领那么重要的位置,怎么能说给就给?” “胡闹的何止是副统领的位置?”晏玄景冷道,“九黎最近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事,顾云琰堂堂侯爵,还是他的未婚夫,已经被她打了两次,传出去像什么话?” 皇后不解:“皇上没问问长公主为何两次打他?” “他们两个是未婚夫妻,无非就是言语上起了冲突。”晏玄景眉头紧锁,“最近朝中一团乱,朕简直焦头烂额。” 皇后站起身,屈膝请罪:“不能替皇上分忧,是臣妾无能。” “算了。”晏玄景疲惫地叹了口气,“九黎最近做得确实过分,朕虽有心护她,一直压下那些弹劾她的折子,可是她……” 皇后沉默着,忽然想问问他,皇上说这些违心的话,不觉得心虚吗? 他对晏九黎的厌恶已经掩饰不住。 与其说是出于对妹妹的庇护,皇后还是倾向于皇帝有把柄落在晏九黎手里。 但是晏九黎刚回来,能抓到皇帝什么把柄? 皇后眼底浮现深思,难道跟西陵有关? “皇后跟九黎相处得怎么样?”晏玄景突然看着她,“她要选面首一事,你应该听说了。” 皇后点头,想了想:“恕臣妾直言,皇上不如依了她。” “皇后,你也跟着胡闹。”晏玄景冷下脸,“她堂堂一个公主,怎能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情?” “反正长公主的名声都毁得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桩。”皇后真心劝道,“臣妾的意思是让她闹,长公主之所以如此行事,无非就是最近听到的恶言太多,心里气不过,所以用各种方式发泄心里的不满……臣妾敢断言,倘若不是宫里宫外都在指责长公主不洁,长公主怎么会如此行事?” 晏玄景闻言,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皇上忘了那天在洗尘宴上,六公主是怎么说的?”皇后有些无奈,“她说若换作是她,直接一死了之,有这么说自己姐妹的吗?当年西陵要公主做人质时,也没见她主动表态。” “明明是一个有功之人,在敌国受尽屈辱,回到故国还成了君臣子民的公敌,连至亲姐妹都不待见自己,可想而知,长公主心里多有绝望。” 皇后幽幽一叹:“皇上,长公主现在需要的是感情,是亲人的在乎,是皇上的庇护,不是那些不分青红白的皂辱、谩骂和弹劾。” 晏玄景不悦:“难道身为她的亲人,就应该无底线纵容她做下的那些事情?” 皇后蹙眉:“只要这世上还有她在乎之人,她行事自然会有所收敛,可若连太后和皇上都不待见她,她又该在乎谁呢?” 有弱点的人,才能约束规训她的行为,让她有所顾忌,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如果一个人没有感情,没有弱点,没有七寸,没有软肋,且不怕死,那你该如何去让她听话? 只凭歇斯底里的叫嚣和怒吼吗? 晏玄景没说话。 或许是皇后说的有道理,让他无言反驳,也或许是他根本不愿意去正视这个问题。 他眼下恨不得把晏九黎拖出去凌迟处死。 回来短短五六天,把前朝后宫搅了个天翻地覆,真不知她还要作到什么地步。 “长公主若真想选面首,皇上就由着他吧,就当是哥哥宠爱自己的妹妹。”皇后笑了笑,耐心劝说,“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宠自己的妹妹,难道还要得到大臣们的同意吗?” 晏玄景脸色一沉:“皇后,你在说什么?”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纵容她? 这是要让朝堂大乱吗? 第30章 长公主府邸 皇后垂眸不语。 “朝中都是有风骨的读书人,谁会愿意把儿子送给长公主当面首?” 皇后沉默下来,想说其实不然。 不管多有风骨的读书人,在权力中枢浸淫二十年多年之后,还有几个人能保持当初的风骨? 不过跟皇上争辩这些毫无意义。 “臣妾的意思是由着她去。”皇后语气温柔而恭顺,“由着大臣们抗议,等长公主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惹了众怒,而皇上为了护着她,一直默默地支持着她的所有行为,到时长公主自然会有所收敛。” 晏玄景眉心微拧,觉得皇后说得有道理,眼下他不能跟晏九黎硬来,这样只会激起她的反骨。 但是也不能太顺着她,否则她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只是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荒唐得可笑。 长公主选面首? 他这个天子真是当得一点威严都没了,皇族脸面都丢得一干二净。 晏九黎最好懂得见好就收,否则…… 晏玄景错了。 晏九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 她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为国为民去做质子的时候,所有人对她感恩戴德,等她从敌国回来,他们立刻换了副嘴脸,不但把曾经的承诺忘了一干二净,甚至反过来贬低羞辱她。 既然如此,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三月十八是吉日,镇国长公主乔迁新居,从宫中大选护卫和宫女。 她说自己得罪过太多人,担心有人刺杀,所以长公主府护卫至少要三百人。 护卫还要轮值,所以人数上多一点,否则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晏玄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哪怕大臣们都觉得不合理,可晏玄景力排众议,完全支持晏九黎的决定,甚至命她多挑选一些精锐,还下旨被挑选到的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不得违抗。 大臣们反对无效,越发看不透皇上对晏九黎的态度。 晏九黎却对他这般态度很满意。 只是看向晏玄景时,那种似笑非笑带着点嘲弄的眼神,让晏玄景忍不住恼羞成怒。 晏九黎不在乎。 若亲情和血缘关系都无法保障她的地位和尊严,那么她只会抛弃亲情,不择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三月十八很快到来,晏九黎乔迁新居。 她亲自在后宫选了个管事嬷嬷,又另选宫女十六人,加凤阳宫原有的十四人,一起带去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修缮得极为妥当,寝殿布置得奢华精美,该有的陈设都有,规模布局样样细心。 花园子不小,工部还命花匠移了不少珍贵的花卉树木。 晏九黎的寝殿凤凰居坐落在整个长公主府最中心的位子,前面是正房和书房,用来处理公务的地方,后面是寝殿。 凤凰居庭院宽阔,院子里一左一右两颗桃树正在盛开状态,从内殿东西侧门进去,是长公主府后院。 后院分为南院和北院,各有院落六处。 最后面则是花园。 裴祁阳跟在她身后把长公主府逛上一边,有感而发:“这座府邸算是投长公主所好吧?” 晏九黎瞥他一眼:“怎么说?” “南院、北院和花园的位置布局跟皇上的后宫相似,工部尚书是不是知道长公主要选面首,所以才给长公主选了这么一座合心意的府邸?” 晏九黎嘴角微扬,不置可否。 府里风景不错,看起来像是用了心的,看完觉得倒也挑不出太大错处。 乔迁新居要设乔迁宴,孟春和孟冬负责拟帖子,邀请京中王爷王妃和达官贵胄前来吃酒。 人选由晏九黎亲自决定,给三位王爷都送了帖子。 贤王晏玄策,武王晏玄霄,凌王晏玄钰,还有他们各自的王妃。 再然后是大公主晏宝珠,三公主晏宝珍,六公主晏宝瑜。 晏九黎去西陵之前,闺名其实叫晏宝璃。 先皇给她改名为九黎,九是个尊贵的数字,感念她为齐国做出的牺牲,黎同璃同音,意思却不一样。 “以前是光洁如玉的宝石,以后是为了黎民百姓的功臣,九黎,望你安然归来。” 当年的话,可能只有晏九黎当真了。 所有人嘴上都盼着她安然归来,实则巴不得她死在西陵。 除了皇子公主之外,孟春把朝中官员家里的儿子女儿,京中有点存在感的,适龄的公子贵女名单都统计了过来。 长长的名册上,每个人的名字、身份、性情和特征都记得十分详细。 晏九黎看着名册,想到户部尚书和顾御史弹劾自己最甚,嘴角扬起一抹凉薄的弧度:“钱尚书家嫡子钱康安,顾御史家嫡子顾云启各送一份帖子过去。” “是。” “其他的,再选几个容貌出众的世家公子,各家贵女也挑选一些送帖子过去。” “是。” 孟春恭敬询问:“武阳侯府要送吗?” 晏九黎想了想:“顾云琰重伤在身,怕是起不来,给他妹妹送一份吧。” “是。” “还有荣王府别忘了。”晏九黎声音漠然,“荣王父子跟顾家走得近,上次弹劾本宫时,他们父子都在场。” “是。” 晏九黎倚在榻前,敛眸啜了口茶:“庆宝。” “奴才在。” “钱尚书府的公子有什么嗜好?” 庆宝想了想:“钱公子风流好色是出了名的,但除此之外,听说他还养小倌儿,经常在南风馆一掷千金。” 晏九黎眉头微皱:“养小倌儿?” “是。”庆宝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之前有传闻,说京城南风馆背后的主子就是钱公子,因为他喜好此道,所以才养了很多漂亮的小倌儿,既能满足他的癖好,又能为他招揽钱财和同喜此道的贵客。” 庆宝低下头:“长公主殿下可能不知道,其实很多达官贵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私底下玩得都很花,南风馆每年都有一些小倌儿死得凄惨,同时也有新人进来,里面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岁数超过二十的就不吃香了。” 晏九黎沉默不发一语,面上看不出喜怒,良久才道:“把裴祁阳叫过来。” “是。” 第31章 乖,不许胡闹 裴祁阳已经成了金吾卫副统领,并且身兼数职。 晏九黎刚搬到长公主府,对府里的侍卫还不是完全熟悉,所以裴祁阳需暂代护卫统领一职,安排好轮值事宜,提晏九黎制定长公主府里的规矩。 与此同时,还要对长公主的传召随传随到。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辛苦的差事。 好在晏九黎不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主子,在宫中当值的时间可以灵活调整,大半精力放在长公主府即可。 接到晏九黎传唤时,他刚把三百护卫的轮值做好,并且从中选了三个护卫副统领,各自负责他们班值的一百名护卫。 抵达凤凰居,他把名单递给晏九黎过目:“这三个副统领人选性子都较为沉稳,身手不错,且家世并不显赫,也没有纨绔子弟,这样的人担任副统领,会让长公主殿下省心不少。” 晏九黎淡淡瞥了一眼,未置可否:“南风馆你去过吗?” “南风馆?”裴祁阳一愣,“殿下问这个干什么?” “你去没去过?” “去过几次。”裴祁阳表情微妙,看着晏九黎的眼神有些古怪,“南风馆的小倌儿不是伺候女子的,长公主殿下不太合适。”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裴公子误会了。”庆宝连开口解释,“长公主只是想了解一下,并未有别的想法。” 裴祁阳微默,随即哦了一声:“卑职对南风馆不太感兴趣,去那几次只是为了体验一下他们跟其他青楼有什么不同,长公主殿下最好别去,那是一个让人颠覆认知的地方。” 虽然青楼勾栏之地本就是个颠覆认知释放本性的地方,在那种地方谈论道德良知都是多余。 但南风馆里的客人绝对比一般青楼更恶心、残暴和变态。 晏九黎神色淡淡:“幕后主子是钱尚书的儿子?” “钱公子只是其中之一,他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老板。”裴祁阳若有所思地看着晏九黎,“长公主殿下是打算从南风馆入手,对付钱尚书?” 晏九黎淡道:“本宫没打算对付谁,只是闲着无聊,稍微了解一下。” 她离开齐国七年,对京城各大势力做不到知根知底。 七年前离开时年纪还小,本就不太清楚各家的底细,七年后回来,尚未有充足的时间去了解,自然更不清楚。 但现在通过几句话就发现,钱尚书一定不干净,而裴祁阳不仅仅是武力不错,看起来也没传闻中那么纨绔不堪。 至少脑子还是够用的。 晏九黎知道自己的敌人很多。 晏玄景是终极目标,她当下要先削弱顾云琰一党的势力,目前看来除了顾云琰自己之外,钱尚书是最好入手的人。 裴祁阳沉默片刻:“殿下需要卑职做什么?” 晏九黎敛眸喝了口茶:“不用,你把府中护卫安排好,该提点的规矩提点下,本宫府里容不得任何异心之人。” “是。”裴祁阳告退离开。 “阿影,你去查一下南风馆。” “是。” 一道身影如风般急掠而去。 …… 黑夜沉沉。 房里一派漆黑安静,晏九黎一个人躺在床上,昏昏入睡。 一缕不属于寝殿该有的幽香缓缓钻入鼻翼,晏九黎蓦地睁开眼,瞳眸里温度骤然跌至冰点。 她正要起身,床铺一侧却已被人霸占,一只大手霸道地箍着她的腰,带着强势不容反抗的意味。 熟悉的气息萦绕,伴随着幽冷而又无情的嗓音响起:“听说你要选面首?” 晏九黎眼神冰冷,一拳朝他面上击去。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被人死死握住,整个人被压在床上,冰冷的唇瓣堵住她的唇,带着一点粗暴的像是惩罚的意味,狠狠地在她唇上蹂躏着。 晏九黎眼神一冷,偏过头,张嘴咬住他的颈侧,力道大得像是要咬断他的脖子。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 男人没喊疼,反而闷笑一声,“你是属狗的?牙齿这么厉害。” 晏九黎松嘴,嗓音漠然:“滚。” 男人身上有股子嗜血无情的气息,可言语好似又带着点纵容的意味:“回到故国的感觉怎么样?” 晏九黎抿唇不语。 男人放开她的手,带着侵占意味的大手缓缓探进她的寝衣,“我早就说过他们都是薄情寡义之辈,偏你自己不信,非要回来见识一番。” 晏九黎嗓音冷冽:“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要选面首。”男人声音冷峻,像是不悦,可说出来的话却跟这点情绪背道而驰,“特意给你送了几个过来。” 晏九黎确定他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寝衣被轻松褪去,男人欺身而上,堵住她总是冷冰冰的唇瓣,随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为夫沐浴过了,不脏。” 晏九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他胸口。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声音在夜里听着总有几分寒凉之意:“你以为为夫是那个姓顾的废物?” 晏九黎抓着他的头发,恨不得把他头发薅光。 她从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气,更不是懦弱无能之辈。 哪怕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七年如一日的没有反抗的余地,她也做不到乖乖顺从。 所以本该是一场意乱情迷的欢愉,每每却弄得两人伤痕累累,双手被制住,她就用牙咬,咬得他肩膀上鲜血淋漓。 长夜漫漫。 直到近四更天之后,欢愉才终于结束。 男人把她紧紧揽在怀里,抬手抚着她汗湿的头发,语气霸道不容反抗:“我给你送了六个人过来,他们留在齐国这段时间,一来负责保护你的安危,二来你根基不稳,他们能帮到你,三来替我监督你的行为,不许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就算选了面首,也只能看不能睡。” 晏九黎闭着眼,浑身疲惫,连把他踹下床的力气都没了:“如果我不要他们呢?” “那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你就不担心我把这六个人都睡了?” “就算你有这个心,他们也没这个胆。”男人声音冷硬,说着亲了亲她的脸动作,“乖,不许胡闹。” 第32章 六位公子 外面出现鱼肚白时,男人已经离开。 好像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只为了这一夜欢愉。 五更天里,晏九黎喊孟春打水沐浴,命她换一套新的床褥。 孟春心头微惊,隐隐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是不由奇怪,昨晚是谁在长公主的床上过了夜? 她们怎么一点动静没听到? 长公主当真……当真要选面首吗? 晏九黎没空去想孟春的想法,沐浴净身之后,她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回到床上又睡了两个时辰才起身。 脑子恢复清醒之后,她思绪有片刻放空,忽觉昨晚有种偷情的快感。 晏九黎冷笑一声,在孟春和孟冬服侍下,打理好衣着穿戴,起身走到殿外。 踏出殿门那一瞬间,晏九黎差点被闪花眼。 孟春和孟冬及时止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一幕。 玄白红青蓝紫,六个男子并排站在庭前,清一色飘逸长袍,墨发如瀑,容貌俊美,各有千秋。 不是俊秀雅致的青年,就是精致漂亮的少年,年纪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二,最小的少年可能才十六七岁,正好符合长公主选面首的标准。 只是六人身上穿的衣裳颜色不同……但也太不同了,明媚鲜艳得跟春日里百花盛开似的,紫牡丹,绿海棠,红芍药? 六个颜色站在一起,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孟春和孟冬悄悄对视一眼。 这六位公子什么时候出现的?府里的护卫通报了吗? 他们是谁?什么身份? 想到昨晚长公主打听南风馆的情况,孟春不由猜测,难道这六人都是从南风馆里挑来的? 无数的问题闪现在脑海。 而晏九黎只是冷眼看着眼前六人。 若说眼前这几人都是凡间少有的俊美公子,那么昨晚那男人就是跌落人间的魔魅——一个拥有谪仙容貌,却狠戾嗜血,性如魔魅的男人。 晏九黎眉头微皱,突然有些烦躁。 六个年轻男子已开口:“小人夜玄衣。” “小人冷白衣。” “小人秦红衣。” “小人云紫衣。” “小人顾青衣。” “小人靳蓝衣。” 六人一一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躬身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须臾冷道:“跪下。” 六人毫不迟疑,当真就跪了下来。 孟春和孟冬垂眸,只是视线忍不住频频落到这六位公子脸上。 不得不说,他们长得真好看,连下跪的姿态都从容清贵,看起来当真像是教养良好的世家贵公子。 虽类型不同,但个个优秀出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媚俗的脂粉气。 这样的男子竟然来做长公主面首? 而且连名字都这么有特色……红衣,蓝衣,白衣,绿衣,青衣? 真是诡异得很。 晏九黎转身进殿,声音漠然:“进来。” 六人起身跟了上去。 跨进殿门,最右边的靳蓝衣年纪最小,看起来不过十六岁左右,抬眸看着晏九黎,眼神怯生生的:“长公主殿下,我们还用跪着吗?” “跪吧。”中间的红衣青年当先撩袍跪地,“长公主身份尊贵,我们只是面首,按规矩应该跪着说话。 这份自觉也是少有。 其他五人闻言,显然觉得他说得在理,竟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 晏九黎表情漠然,面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可孟春和孟冬只是宫女,到晏九黎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哪怕见惯了宫里形形色色的人,也浑然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六个人,六种不同颜色的袍服。 姿容俊美精致,贵气天成,却心甘情愿做长公主殿下的面首。 两人心里生出了满满的好奇,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晏九黎漠然道:“你们俩先出去。” “是。” 孟春心头稍稍可惜,不能继续留下来看美男子。 不过如果他们真要做长公主殿下的面首,以后看见他们的机会应该多得是,不急于这一时。 孟春和孟冬告退离去,殿内陷入一阵安静。 晏九黎漫不经心地啜着茶,声音淡漠:“你们六人确定是来做面首的?” 蓝袍少年弱弱开口:“准确来说,只是做名义上的面首,长公主殿下千万别误会。” “怎么?”晏九黎笑意嘲弄,“嫌弃本宫是个残花败柳?” “不不不,不是。”蓝袍少年连忙摇头,“是我们没那个胆冒犯长公主……” 他才十七岁,还有大好的人生要体会,不想体会自家那位主子嗜血残暴的手段,他的小身板受不住的。 晏九黎眸光寒凉:“他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这么愿意当他的狗?” 夜玄衣略微迟疑,不答反问:“做一条风光显赫的狗,和成为餐桌上的腌狗头,醋溜狗肉,炖狗蹄子汤,长公主觉得我们应该选哪个?” 晏九黎沉默,无言以对。 殿内安静得有些反常。 晏九黎喝完手里的茶,没再跟他们为难,只道:“他既然让你们千里迢迢来面首,以后就好好发挥面首的作用,本宫不会亏待你们。” 靳蓝衣忙道:“亏待不亏待倒是无所谓,只要长公主殿下不觊觎我们的身体,让我睡马厩都不打紧。” 秦红衣点头:“对,睡马厩只是委屈一点,但不会丢命。” 他年方十八,容貌俊美,看起来贵气十足,这句话说出来,却跟他的容貌严重不符。 毕竟没见过谁家这么漂亮的公子睡马厩的。 夜玄衣年纪偏长,应该已满弱冠,语调稍稍沉稳:“长公主可以找点事情让我们做做,比如去查一下那个南风馆。” “这件事我在行。”秦红衣兴奋举手,自告奋勇,“我可以去南风馆做花魁。”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很想知道轩辕墨是从何处找来的这些奇葩。 “那个顾云琰,殿下是否想杀了他?”顾青衣看向晏九黎,“虽然跟我同姓,但只要殿下需要,我今晚就可以让他暴毙。” “我觉得让他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秦红衣皱眉,“把他丢去南风馆吧,让他也享受享受被人糟蹋的滋味。”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骤降。 其他五人脸色猝变,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以眼神谴责他。 秦红衣接触到他们的视线,几乎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表情微紧,不安地看向晏九黎,讷讷开口:“我……我不是在说长公主……” 近来齐国京城沸沸扬扬,传的都是晏九黎被糟蹋的事情,虽然晏九黎自己不在意,但是不意味着人人都能随意说事。 晏九黎没说话,沉默地转头看向窗外。 秦红衣抿唇,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自己四个耳光,随即诚心认错:“请殿下恕罪。” 晏九黎转头看着他。 秦红衣俊秀的脸上一片红肿,指印清晰,可见下手时力道极重。 她自然不会认为他们是忌惮她,而是忌惮那个让他们来这里的男人。 那个人手段有多狠辣无情,晏九黎是知道的。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这六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因为在西陵那几年里,她并未见过他们,所以应该不是西陵世家公子。 但这不妨碍她做出理智的判断。 “你们先去安置吧。”她声音淡淡,“后天在府里举办乔迁宴,你们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窝在后院休息,本宫不强求。” 靳蓝衣弱弱点头:“那自然是要参加的。万一有人敢欺负殿下,我们帮殿下出头。” 晏九黎不置可否。 六人告退,恭敬地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