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京城,新皇按耐不住了!》 第109章 陆行简大步离开,把房间门关紧。 门关上前的那一瞬间,苏晚晚看到外头森然站立的许多甲士。 苏晚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她不知道前几天还向皇帝哭穷的荣王陆佑廷居然有伏杀皇帝的决心,以及实力。 也不知道那天荣王突然出现在茅草屋外,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而为之。 屋外的厮杀声、打斗声不时传来,时远时近。 她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受外界的干扰。 然而。 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呢? 她想冲出门去看个究竟,可最终还是按捺住冲动。 她只是个行动不便的累赘,出去除了送死就是拖累别人。 屋外的厮杀声停歇了一阵。 正当她想打开门去看看时,一阵箭矢射击的声音传来。 甚至有箭矢射到窗棂上。 苏晚晚正要躲起来,门却开了。 陆行简匆匆走进来,脸色紧绷无比:“得换地方!” 苏晚晚被这话吓到了,推开他来抱她的手:“你赶紧离开,不用管我。” “别说胡话!”陆行简将她抱起来直接就走。 门外候着的鹰鼻男满身的血腥气息,语气有些焦急,低声劝诫道:“主子,把她交给卑职,您先转移!” 陆行简迈着长腿快步不停,语气凶厉:“少废话,带路!” 苏晚晚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还是个腿脚不便、行动困难的累赘。 她不停地说:“你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只是瘸一点,以后会跛脚而已。 陆行简在她臀部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语气严厉:“别闹。” 一行人穿门过户,越过街道后,又进入栋民居。 在他们刚进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 原来他们之前所在的那座建筑被火炮炸成了废墟! 若不是转移及时,他们就会被炸成碎片! 鹰鼻男一阵后怕:“好险!” “援军还有多久?” “最近的援军遇袭,道路受阻马匹过不来,估计还有半个时辰赶到!” “五军营那边,完全没有消息!” 陆行简挑眉。 神机营和三千营都在城外军营驻扎,他这次带回京城的随行队伍也就八百来人。 被分成三段后,又经历过两次厮杀,贴身护卫所剩并不多。 五军营不来救援,那便是被人摁住了,只想坐山观虎斗。 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赶到,今天情况会非常危急。 踞守宅中担心大炮的攻击,不断转移则容易暴露目标。 是个两难选择。 他问:“派去捣毁火炮的队伍出发多久了?” 红衣大炮射程两里地左右,大概是被隐藏在民居之中。 灭了大炮这个威力巨大的怪物,他们的安全才有保障。 鹰鼻男面色有点沉重:“有半个时辰了,不过,按您的吩咐,荣王也被我们带过来了,正在宅子中。” 话音刚落,又一记炮声响起。 只是爆炸点距离他们反而更远。 空中腾起大火。 这回被炸的地方是个油坊,火越烧越大,连左邻右舍的房屋都不能避免,天空被照得亮如白昼。 尖叫声、哭嚎声远远传来,在夜里显得异常凄惨恐怖,如同人间炼狱。 陆行简迅速吩咐随从:“拿上令牌,调动德胜门守军过来救火!” 城内城外炮火连连,杀声震天,这城守不守的还有什么意义? 荣王陆佑廷看到抱着苏晚晚的陆行简时,整个人有些惊诧,说了句:“皇上还真是随了先帝,是个痴情种。” 这种紧急时刻还抱着个女人,真是蠢得可以。 第110章 有软肋可被拿捏的人,怎么可能坐得稳那个冰冷无情的皇位? 陆行简把苏晚晚放到椅子上,目光才落在陆佑廷身上。 “十三叔难道是才知道?” 陆佑廷迎上他的目光,笑得风生水起:“不,从你求我去清宁宫大火里救她开始,我就知道了。” “后来你在江南遇难差点死了,也是为了她吧?” 陆佑廷的视线转向苏晚晚,带着几分讥嘲:“晚晚,你看他肯为你赴汤蹈火,却还是娶不了你。比起我,也强不到哪里。” 这种时候,并不是掰扯男女情爱的时候,苏晚晚沉默,就当作没听到。 陆佑廷却不依不饶,向前走了两步,立即被全副武装的甲士拦住。 “他对你并不会比我强,你如果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陆佑廷微微眯了眯眼睛,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陆行简嗤笑一声:“这个时候了还不死心?”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慌张来报:“顺天府府兵正往这边而来!” 众人面色俱是一凝。 顺天府府兵总共也有六七千人,掌管顺天府辖内的治安,战斗力不如军队那么强悍,却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陆行简并没有让人调动顺天府府兵。 那这支军队,是冲他而来的? 他冷沉的目光看向陆佑廷。 果然。 陆佑廷气定神闲地拂了拂袖子。 鹰鼻男怒不可遏,拔出腰刀:“皇上,先砍了他!” 陆行简用手势制止他。 陆佑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大侄子,这次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怪不了皇叔我。” 他的手指向鹰鼻男,“你重用宦官还有于永这种色目人,”“早就让勋贵和武将们寒了心。” “至于那帮文官势力,哼,一个个全都被你得罪不轻!” “墙倒众人推,你落得今天众叛亲离的下场,乃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于永急了,抱拳请示:“皇上,请让卑职杀了他,那帮乱臣贼子没了可拥立之人,自然就散了!” 此话一出,全场气氛为之一僵。 当众屠杀亲王,也只有于永这种野蛮的色目人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皇帝自然会从中得利。 可于永此举大概会触犯众怒,让天下藩王惶恐不安。 最后会被皇帝推出去当替罪羊砍了。 陆佑廷眉头紧微拧,急声厉色道:“杀了本王,他的皇位只怕更坐不住!” 生死关头,大概没有人不慌张。 谁会喜欢一个残忍的暴君呢?陆佑廷若是被杀,各地藩王只怕全都坐不住了。 苏晚晚脸色发白,攥紧手,抿着唇看向陆行简。 无情最是帝王家。 上下两千年史书,密密麻麻的是父子相残、兄弟相残的记录,何况叔侄相残? 只是,她不希望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男人也最终变成冷血无情的暴君。 陆行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只是吩咐随从:“去问问顺天府府兵,为何而来?” 这才看向陆佑廷:“十三叔,急什么?坐,夜还长着,咱们慢慢看戏。” 说罢,自己迈着长腿居上座,仿佛闲庭信步。 于永见状,默默把抽出来的腰刀插回刀鞘。 陆佑廷瞳孔猛缩。 陆行简太过淡定,让他心生不安。 仿佛被伏击的不是他陆行简。 这小子心眼儿可比他爹多多了。 五军营按兵不动。 神机营和三千营被他全调到昌平州布防暂时过不来。 五城兵马司是他岳父的人,已经控制住京城内部交通要道。 顺天府府兵就是来抓他的主力。 第111章 他还能从哪里变出一支军队不成? 思虑至此,陆佑廷心神微微安定。 筹谋多年的局面今晚终于要见分晓,说不激动兴奋那绝对是假的。 希望今夜一局定乾坤,也不枉他以身入局。 外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声音太过震撼,刚奉上来的茶杯放在桌子上都有些微微晃动。 屋子里的人都凝神屏气,等待探子来报。 陆行简轻轻刮着茶杯杯盖,低头慢慢吹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水汽氤氲,笼罩着他的脸。 瓷器摩擦的声音在这紧张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 良久,有卫兵进来禀报:“顺天府府尹李瀚亲率府军卫与府军后卫前来护驾!” 陆行简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微微侧脸,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右廷,眼神极具压迫感。 陆右廷也刚好向他看去,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谁都不曾退却。 其他人全都噤若寒蝉。 李瀚率军前来究竟是护驾,还是图谋不轨,谁也不好说。 苏晚晚的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冷汗涔涔。 前不久经历过萧彬案,她知道顺天府尹李瀚是首辅李东谦的学生。 如果李瀚投靠了荣王陆佑廷,那李东谦是不是也会暗中支持陆佑廷? 李东谦会做这样的事吗? 陆行简前几天才给他加官进封,位极人臣,他用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支持荣王陆佑廷弑君谋反? 日后史书上,写不尽的是他“贰臣”的耻辱。 可是,前不久他的独子才刚刚病故。 李兆先的死与萧彬案,“金水桥罚跪”事件,都是他和陆行简之间的裂痕。 陆佑廷率先开口:“怎么,皇上不打算召见李府尹吗?” 陆行简轻轻笑了笑,看向苏晚晚:“晚晚,你觉得呢?” 苏晚晚喉头一紧,尽量让声音镇定下来:“那边油坊大火,李府尹应该先带人救灾。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圣贤传下来的道理。” 陆行简很爽朗地笑了几声,“好一个民为贵,君为轻!李荣你去传旨,就把这两句话告诉顺天府尹,让他以救民于水火为重任!” 李总管遵旨去了。 至于李瀚肯不肯遵旨,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陆佑廷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深深看了苏晚晚一眼。 不愧是在周氏面前教养多年,帮着批阅奏折的女人,一句“民为贵,君为轻”四两拨千斤,就把李瀚架在火上烤。 不救火,那就是枉读圣贤书。 救火,那就不能以“护驾”的名义来控制住皇帝。 文人最讲究脸面和名声。 这李瀚,做事太他娘的婆婆妈妈! 难怪说“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他若是二话不说以“护驾”率兵闯进来先控制住陆行简,反倒没什么。 大不了以后托辞说皇帝病重亡故。 现在这样被当着众多士兵的面要求去救火,抗旨不尊的话,只怕会军心动摇。 毕竟那些士兵,吃的可都是皇粮,当场反水也不是没可能。 苏晚晚紧张到身体微微发抖。 李总管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并不好说。 陆佑廷目光锐利地盯着陆行简,眼里似乎快要喷火,都快把陆行简盯出两个洞。 脑子里在疯狂转动。 陆行简如此气定神闲,是不是早就知道回京路上会有埋伏? 可他虽然筹备许久,整盘计划却是仓促形成的。 参与其中的人都是临时接到命令通知。 陆行简不可能知道。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从头至尾慢慢复盘。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总管笑吟吟地回来了。 “回皇上,李瀚大人已经让府军卫与府军后卫去救火了。” 他顿了顿,“巡关御史林茂达禀报,宣府军正在外头候着,等皇上召见。” 陆佑廷蹭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问,“宣府军?怎么可能?!” “边军无诏不可进京!” 李总管欠了欠身,笑眯眯道:“这就得问兵部尚书刘大人了。” 兵部可是有调兵权的。 当年英宗“北狩”,京城告急,就是兵部侍郎于谦调动京城剩余兵力死守,才挡住了鞑靼铁骑的进犯。 陆佑廷瞳孔巨震。 他想起来,兵部尚书刘宇,是前首辅苏健大力提拔的人,多次向先帝推荐此人。 当初先帝为了夺权,扶持刘大夏,数次打压刘宇。 以至于刘宇一直在外督军,当了右都御史,总制大同宣府偏头关等处边疆重镇。 苏健倒台后,也就是今年正月,刘宇才被调回京城,掌督察院院印,从右都御史一路升迁到左都御史,后来又当了兵部尚书。 他调动自己熟悉的宣府军进京护驾,合情合理。 难怪陆行简今晚那么气定神闲。 就坐等他量出底牌。 陆佑廷颓然地坐回椅子,仰天大笑一阵,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大侄子,你是不是早就挖好坑,就等我们跳进来?” 陆行简弯唇笑着:“难道不是十三叔挖好了坑,等朕往下跳?” 陆佑廷一副了然的态度,脸色阴晴变幻,最后目光幽暗不明地看向苏晚晚。 “晚晚,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苏晚晚茫然不知所措:“殿下,您在说什么?” 装。 可真会装。 他完全就是栽到这个女人手上了! 如果不是她贸然出京,他怎么可能会启动这个冒险计划? 陆佑廷哂笑了一下,不再说话,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等待着事态进展。 没过多久,巡关御史林茂达过来面圣,还带着两名武将。 其中一名,居然是数日不见的顾子钰! 顾子钰肃着一张脸,满身肃杀之气,完全没了之前满脸笑容的样子。 陆佑廷脸上的不甘与愤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有宣府军的介入,局面迅速稳定下来。 神机营与三千营的官军也先后赶到,先一步进城肃清街道,排除隐患。 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井然有序,终于可以离开宅子了。 苏晚晚坐上轮椅跟着陆行简被众人簇拥出门。 门外街道已经被肃清,街上停着辆马车。 陆行简正转身扶苏晚晚上马车,突然从后背射来一支冷箭! 陆行简往前踉跄一步,喷出一口鲜血,往苏晚晚面前栽倒。 簇拥他们的侍卫迅速把两人团团围住! 陆行简感觉远处有一道亮光反射过来,抬头看去,只见屋顶上有名黑衣人正弯弓射箭! 第112章 他瞪着血红的双眸,声嘶力竭喝道:“有刺客!” 话音刚落,屋顶上的黑衣人箭矢已经射出。 陆行简本能地往前扑,张开双臂,把轮椅上的苏晚晚护到怀里。 只是骤然发力,他又喷出一口鲜血,直接喷到她后背上。 拱卫他们的护卫已经围成一堵肉墙,把他们围在中间,可头顶上还是有可趁之机。 倘若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这一箭很可能致命。 箭矢却没有射向距离更近的他们。 而是越过街道,把对面屋顶上隐藏许久的弓箭手射杀。 几名身手矫健的护卫翻身上屋顶,不等第二箭射出便逼近黑衣人。 当然,苏晚晚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也不知道,屋顶上那个黑衣人,正是萧彬。 在陆行简中箭的那一瞬间,她的整个大脑直接空白,耳朵里是一片鸣叫。 只看到陆行简的血喷了她一身,随即他扑过来,把她压在轮椅上动弹不得。 她的脑袋被他抱在怀里,后背被他的双手死死箍住。 呼吸间是浓郁的血腥气息。 她整个人如同跟僵化了一般,无法出声。 甚至无法抬起手,去触摸近在眼前的他。 他的几滴血喷进她的眼睛,以至于她努力睁大眼睛,也只看到眼前的一片血红。 脑子里一片寂静。 听不进去任何声音,整个世界全部静止。 只有一个问题在反复回荡。 他要死了吗? 他要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看不到其他。 她彻底慌了,转动轮椅逢人就问:“人呢?人呢?” 声音如同漏风的风箱,嘶哑难听。 仿佛被人扼住咽喉。 没有人回答她。 苏晚晚也不要轮椅了,瘸着脚一个屋子一个屋子找过去。 因为看不见,她只好一边找一边摸。 屋子里都空荡荡的,只有门口站岗的卫兵。 卫兵们不知道她在找什么,没有回答她,匆忙出门去禀报。 她于是也往门外冲去。 正要出大门,与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不要自己的腿了?!”来人怒气冲冲地对她怒喝,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形。 苏晚晚慢慢回过神,意识到这个声音很熟悉,急声问道:“人呢?人呢?” 来人默了默,“先回宫了。” “等路上太平点,我送你回家。” 苏晚晚那颗慌乱不堪的心终于安定不少,看不到眼前人,却终于认出声音。 正是顾子钰。 迫切想问的话在喉咙间滚了好几滚:“他……没事,吧?” 话刚出口,身子僵住。 整个人紧绷。 怕他说出她不想听到的消息。 她没有那么坚强。 没有。 她想,自己的眼神这会儿应该是带着哀求的。 如果看得见的话。 顾子钰那么聪明,一定会可怜她。 不会带来最坏的消息的。 一定会。 顾子钰皱眉,声音带着些不耐烦,硬梆梆的:“不知道。” 苏晚晚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伤得…伤得…很重吗?” 顾子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沉默。 可怕的沉默。 差点把苏晚晚压垮。 她的精神紧绷到极致。 耳朵里又出现异样的鸣叫。 他一定是伤得很重很重,否则不会扔下她。 昨晚那么危急的情况,他都把她带在身边。 “你喜欢他?” 顾子钰没什么情绪地问了句。 苏晚晚愣了一下,连忙摇头:“不,我不喜欢他。” 她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喜欢他强迫她上床? 喜欢他炮轰自己的客栈和护卫? 第113章 还是喜欢他当着自己的面与别人调情秀恩爱? 她疯了才会去喜欢他。 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否则,她忘不掉他扑过来护着她的画面,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 这会儿有卫兵把她的轮椅给推过来,顾子钰让她重新坐上轮椅,语气温和不少。 “我们先在这等半天,午后再回城,你别心急。” 苏晚晚用力握住轮椅扶手,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好。” 顾子钰感觉她哪里有些不对,却一时也分辨不清,只是让人照顾好她,自己又出去带人巡逻四周。 或许是被吓坏了。 他心想。 瞧她衣服上干涸的血渍,娇养的姑娘家大概没经历过昨晚这阵势。 这里倒还罢了。 城里那段路,才真是惨绝人寰。 满街碎片。 碎尸块与碎木片、瓦砾砖头混在一起。 大炮让传统的盔甲沦为摆设。 无论是谁,身份多么尊贵,武功多么高强,挨上一记炮火,连副完整的尸身都拼凑不回来。 这场面太震撼了。 即便他这个曾经在边疆历练过几年的人,也无法快速走出来。 一直到了酉时,苏晚晚才上马车,到苏家时已经天黑。 鹤影迎出来:“姑娘,您回来了!” 苏晚晚客气地欠身感谢顾子钰:“有劳了。” 顾子钰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太确定地说:“你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我没事。”苏晚晚眨了眨眼睛,神色平静了许多。 顾子钰看着马车被推进苏家大门,以及苏家附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配置,眸光微黯,闪过一抹戾气,转身离开。 那个男人还有精力往这安排岗哨,能有什么大问题? 苏晚晚在床上躺了三天,只是偶尔问鹤影,外头可有什么动静? 鹤影摇头:“这几天京城戒严,连卖菜的都出不来了。” 苏晚晚茫然地躺着。 如果他死了,会有丧钟,进入二十七天的国丧期。 又或许是皇位继承人悬而未决,先秘不发丧,等选好了皇位继承人再公布皇帝殡天的消息。 这是最坏的结果。 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受伤了。 她翻了个身侧躺。 何必想他呢? 他若真是殡天了,没人再阻碍她,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她应该开心笑出来的。 苏晚晚笑了。 努力地笑。 她得好好想想,去哪里走走玩玩,开心享乐。 脑子里却情不自禁地闪过他抱着她急匆匆转移的画面。 以及,她拼命想忘记,他扑过来抱紧她的场景。 陆佑廷说过的那些话却时不时钻进耳朵:“后来你在江南遇难差点死了,也是为了她吧?” 她捂住耳朵,极力否认。 不是,不是的。 外祖母说过,他在江南是瞧上个美人儿,为了美人才差点遇难的。 绝不是为她。 绝对不是。 第二天早上鹤影过来整理床铺,忧心忡忡地问:“姑娘,怎么枕头湿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晚晚默默喝着粥,只是说了句:“没事。” 鹤影看着她只用了几口的燕窝粥,小心翼翼地劝道:“姑娘,您多喝些,这些天你都不怎么用膳,再熬下去,身子就垮了。” 苏晚晚只是说:“不要紧。” 很快又回床上躺下了。 鹤影看着苏晚晚日益消瘦,镇日萎靡发呆,心急得不行,却也实在束手无策。 她去长宁伯府说了苏晚晚的情况。 陈夫人只是叹了口气。 命她好生照顾,又遣了可靠的大夫过来看病,自己倒没现身。 第114章 鹤影很失望,却也能理解。 最近京城气氛可以称得上“风声鹤唳”,街上空荡荡。 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官兵走过,说是搜罗谋逆贼子。 听路边的官兵闲聊,太皇太后的亲弟弟,安仁伯王浚都受了重伤。 陈夫人虽说是姑娘的外祖母,可也是外戚。 若是被贼子盯上受伤了,那可不得了。 最后她还是让人去安国公府寻顾子钰,希望他或许能劝谏一二。 顾子钰倒是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看到消瘦了一圈、卧床恹恹的苏晚晚时,紧皱眉头:“可是病了?” “请大夫来瞧过,说没什么病,只是忧思郁结。” 鹤影只是个丫鬟,也实在无计可施了。 顾子钰沉默良久,最后说了句: “昨儿个万寿节,皇上在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及四夷使臣行庆贺礼。” 苏晚晚本来闭着眼睛朝床里睡着,听到这话,缓缓睁开了眼睛。 身子骤然松懈。 心头沉重的枷锁陡然被卸下。 能出来接受群臣贺礼,他的身体看来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她就不欠他什么了。 这些日子,她脑子一直在高速转动。 心里想的是,她本来就不欠他。 如果不是他强行带她回京,她还在昌平州新买的客栈里当老板娘。 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有。 明明是他连累自己经受那么多不该经受的,偏偏还要做出那副样子。 他肯定是故意的。 就是为了让自己愧疚。 顾子钰静静看着她,心里滚过一阵酸涩。 “晚晚姐,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他清澈的声音带着一丝幽怨。 苏晚晚这才慢慢回过神。 内心涌起抹惭愧。 措辞半天后问:“你不是出京公干去了?” 顾子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微微低着头, “我本来是奉命去宣府办事,后来听说你出了事,就火速回京。” “一路上我脑子什么都不敢想……不知道你如果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我恨自己不该只顾伤心难过,把你一个人扔在京城。” “晚晚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知道我们没可能。” “可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苏晚晚心头微涩,坐起身,认真地看着顾子钰,心里酝酿的话却仿佛有千斤重。 “子钰,我当不起你的喜欢。” “是我不对,当初不该答应你我的婚事……害苦了你。” 顾子钰双目微红,怔怔地看着她良久。 “晚晚姐,别说见外的话。” “如果不是你,我十岁那年就被打死了。” “如果做不成夫妻,我们就结拜为异姓姐弟,我只想守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平安。” 他并不知道,十岁那年想摘的柿子,后劲这么大,滋味这么苦涩。 那时候,他只知道苏晚晚是沉默的小姑娘,没什么存在感。 一点都没什么架子。 明明是阁老家的孙女儿,还被养在清宁宫,可以比许多跋扈的贵女更嚣张。 可她不。 反而怯生生的。 看人的眼神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 比起他们家新买进府的小丫鬟还要胆怯。 他摘下柿子去砸她,她都不敢声张,只是加快脚步离开。 没意思透了。 惹得他摘下更多的柿子去砸她,看看能不能砸出个动静。 结果。 他被人按下要打板子时,这个胆怯的小姑娘冲上来制止他们,还把罪责揽到她自己身上。 一百板子啊。 他当时吓坏了,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 这个蠢得可以的小姑娘,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 不计前嫌。 丝毫不见胆怯。 他当时脑子都是懵的。 眼睁睁看着她也被按倒在地,比她人还要高得多的板子重重落在她身上。 那情形,时隔多年一直隽刻在他心头,不曾黯淡半分。 从那以后,他好像就突然懂事了。 依旧笑嘻嘻调皮捣蛋,却拼了命地发奋用功。 连众人挤破头都未必挣得上的太子伴读,也被他凭实力抢到一个名额。 读书习字,练武交际,一丝一毫都不曾落下。 以至于父母大哥都以为他想谋求继承爵位,还敲打过他一番。 可他自己知道,他对爵位没兴趣,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能够有一天,不让那可怕的大阪落在那个想保护他的人身上。 然而,时隔多年,他却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距离自己的目标总是遥不可及。 苏晚晚眼睛迷茫地看着顾子钰,慢慢蓄满泪水。 可能因为从小寄人篱下,她素来没什么安全感。 总是期盼有人爱她呵护她,从而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 而不是屡屡被人扔下。 顾子钰的话如此直白,却如此温暖人心。 这副样子就像被人丢弃的小奶猫,饱受风雨侵蚀。 楚楚可怜,实在令人怜惜。 顾子钰再也忍不住,与她抱头痛哭。 他年轻的人生诸事顺遂。 即便曾在边疆历练几年,上战场厮杀,也因为家学渊源、基本功扎实并未吃什么大亏。 唯一坎坷的,就是感情和婚事。 不过,他觉得是自己欠苏晚晚的,吃多少苦都是应该。 鹤影正出去给顾子钰准备茶水。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门口站着个修长高挑的男人。 第115章 看背影就知道,正是有好一阵子没见的皇上。 而房间里,顾二公子正搂着苏晚晚,两个情绪激动地流着泪。 鹤影都快吓死了。 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摔到地上。 上次在田庄,还是在户外,顾二公子只是抱了一下姑娘,当时气氛就冷得可怕。 现如今孤男寡女在卧室里…… 她想开口提醒,却又不敢,思来想去,拼命地咳嗽,提醒房间里的两人。 苏晚晚面朝着房门那边,只是她并没有看到房门口的人。 顾子钰听到咳嗽声才回头,看到那个眉眼冰冷的男人时,整个人顿住。 他看了眼苏晚晚,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没有松手。 “抱上瘾了?” 门口的陆行简冷冷说了句。 苏晚晚身形一僵。 顾子钰很自然地松开手,与她拉开距离,大大方方地说: “晚晚姐病了,情绪不好。” 陆行简的声音冰寒彻骨:“你是大夫?” “有些病,大夫医不了。” 顾子钰并没有被吓到,反而坦荡地与他对视。 陆行简缓步走进来,慢悠悠道: “听说,镇远侯府的四小姐对顾二情根深种,朕给你们赐个婚?” 顾子钰的脸色当即变了,又突然笑了笑: “皇上美意,恕卑职不敢领。如若要赐婚,还请还是给卑职与晚晚姐赐个婚。” 陆行简眉心直跳,眼里带着冷光,只是说: “镇远侯府的四小姐正在外头候着,你确定不去看看?” 顾子钰不由得看向苏晚晚,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苏晚晚一直静静坐在那里,终于开口:“你先去忙吧。” 顾子钰迟早要娶妻。 与其被她牵累,不如早日另择良配。 顾子钰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鹤影把茶杯送进房间,又去送顾子钰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陆行简和苏晚晚。 陆行简走到床边坐下,盯着她看了好久,压抑着怒火: “晚晚,你太不乖了。” 苏晚晚抬着脸看向他的方向,尽量睁大双眼看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上次他这么生气,就用火炮去轰她新买的客栈。 这回又会如何惩罚她? 可她并不想解释什么,反而平静地说:“你会给我们赐婚吗?” 她说的我们,是指自己和顾子钰。 陆行简额头青筋直跳,全身气势陡然变得凌厉压迫。 直接伸手捏住苏晚晚的下巴,脸靠近她的脸。 四目对视时,他本能地感觉不对劲,瞳孔微缩。 “你眼睛怎么了?”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如今毫无神采,瞳孔并不聚焦。 手指靠近她的眼睛,也不见她躲避或者闭眼。 她失明了? 陆行简连忙传太医。 鹤影也被他叫过来:“她眼睛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近一直这样啊。” 鹤影惊恐不安,有点懵然,仔细去看苏晚晚的双眼,也终于品出几分不对劲。 “姑娘从回来后镇日只是卧床睡觉,奴婢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陆行简紧紧绷着下颌线。 她身边的服侍之人实在不顶用! 太医来得很快,检查结束后,说:“是心思郁结积攒的病症,微臣开几副汤药调理,便能复原如初。” 陆行简这才稍稍放松,“确定没什么大碍?” 医生胸有成竹:“有些病人经历骤然大喜大悲后会导致失明。” “除了用药调理,还得注意宽慰疏导病人的心情。” 鹤影在旁边急得都快哭了: “姑娘回来后一直流眼泪,每天枕头都是湿的。奴婢也实在没有办法。” 陆行简怔住。 脑海里闪过自己当着她的面吐血,她整个人面无血色、动弹不得的情景。 第116章 心里闷闷的,胀胀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有点不敢置信。 巨大的快乐突袭而来。 还夹杂着莫名的酸楚,以及说不清道不尽的心疼。 太医出去开药。 陆行简伸出手,指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苍白消瘦的小脸,低声道: “是我的错,我该让人告诉你我没事。” 苏晚晚推开他的手。 浑身没什么力气,声音却很平静。 “你说笑了。” “你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相干。” 鹤影拿着药方站在门口,顿时吓得满身冷汗。 姑娘很少有这样置气的时候,居然“是死是活”的话都说出来了,实在是伤人。 陆行简静静看着她,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苏晚晚也不管他,转身往床上躺下。 陆行简却拽住她,把她紧紧扣到怀里。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 苏晚晚积蓄了半个多月的负面情绪再也绷不住,她努力挣扎着。 “你有你关心的人,哪里需要考虑我?” 陆行简将她的脸按到自己颈窝,泪水打湿了他的脖颈。 苏晚晚被他控制住,整个人动弹不得,便用手握成拳捶打他的胸口。 陆行简的内伤并未痊愈。 被她力气并不大的捶打刺激得牵动内伤,不由得咳嗽起来。 整个人显得有几分虚弱。 苏晚晚不得不停手。 她的手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压到自己胸口。 苏晚晚敏锐地察觉到,他消瘦了许多。 她就知道,喷出那么大一口血,他能捡回条命就很好了。 心头千愁万绪,最后化作一句话: “你的伤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想你想得厉害。”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声音温柔缱绻。 半垂的眼里,柔情像是要化掉。 还有一丝的愧疚难以表述。 掺杂着蜜糖,一缕缕,就像春蚕吐丝,绵绵不断,结成一个无形的茧儿,将两个人缠绕包围。 苏晚晚不敢再动,怕又牵动他的伤,于是乖乖地趴在他胸前,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 空气静谧幽静。 李总管在外头冒了个头。 鹤影正好端着新熬好的药过来,两人便一起进了门。 李总管笑吟吟中带着责备: “皇上,您该卧床养病,怎么能偷偷出门呢?还有那么多大事等您决断,可不能不保重身子。”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道: “要不,把苏姑娘接进宫一起养病,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顺便培养培养感情。 这甜丝丝的劲儿哟,他个老宦官看了都眼热。 苏晚晚身子立即紧绷,轻轻一挣,挣脱他的怀抱。 让她进宫,不如直接杀了她。 陆行简神色淡淡:“不必。宫里还不消停,这里反而安全些。” 还有“不祥之兆”和“灾星”一事没解决。 苏晚晚若是出现在宫里,很容易又被当成靶子针对。 这也是他特意没带苏晚晚一起回城的原因。 一来怕路上再有个什么意外波及到她。 二来就是担心张太后那边再次朝她发难,自己又顾及不上。 苏晚晚喝完药,陆行简给她递过漱口水,细心地把她唇边的药汁用帕子拭去。 鹤影站在一旁,暗自感叹。 皇帝认真照顾人起来,比她这个贴身丫鬟也不遑多让啊。 李总管看看天色,轻声提醒:“皇上,该回宫了。” 陆行简看向苏晚晚,揉揉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还有什么想问的?” 苏晚晚思虑了一会儿,问:“我的护卫们,现在情况如何了?” 陆行简的脸色有些意味不明,“我还以为,你会先问荣王。” 第117章 “皇上圣明,自然会有决断,民女不敢妄议。”苏晚晚浅浅地笑了一下。 在当时那个危急的情况下,他都没杀了荣王,现如今大局已定,更不可能杀他了。 怎么好好利用荣王做文章,利益最大化,才应该是他所需要考虑的。 陆行简唇角微勾:“那你猜猜,朕会如何决断?” 李总管半垂着眼眸,却竖起耳朵倾听。 最近关于如何处置荣王的争议特别大。 那些保皇党,尤其是在城外那夜中建立过功勋的臣子们都建言严惩荣王,把谋逆的帽子扣上去。 这样保皇党们的功劳自然也就更卓著。 可是新帝登基才两年就遭遇皇叔谋逆,只怕会引来朝堂动荡,各地藩王也可能趁机作乱。 实在不利于大局稳定。 正因为如此,时至今日,这事还没个确定的说法。 苏晚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皇上可还记得李广?” 陆行简下意识沉默。 当年清宁宫大火,是先帝张皇后与太皇太后周氏矛盾达到极致、不死不休的局面。 然而。 这件事到最后,周氏只是轻拿轻放。 把所有罪责都归咎于太监李广。 背后的先帝和张皇后只是被夺了权,尊贵的身份依旧。 朝堂文武百官和各处藩王也迅速偃旗息鼓。 一场风潮涌动消弭于无形。 从李广家里搜罗出来的受贿结交名单上,涉及许多文武大臣。 最后名单被付之一炬,不予追究。 说实话,这样妇人之仁的做法,并不符合他的行事做风。 不过,他也能理解周氏的选择。 如果当时彻底撕破脸面,先帝退位或者驾崩,情况就能更好吗? 老迈的太皇太后,尚且年幼的太子。 只怕会让野心勃勃之辈更加蠢蠢欲动。 别人且不说,周氏的小儿子简王可不停上奏折,请求进京侍奉老母亲。 到时候,周氏是强行扶自己的小儿子登基为帝,还是扶他这个年幼的太子呢? 也是这场变故,让陆行简不得不走出周氏的保护伞,学会独自去面对复杂又危险的局面。 因此,至今对李广他仍然抱有彻骨的恨意。 如果不是那场大火,他的人生或许不必那么艰难。 苏晚晚看不到他的脸色,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再多说。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陆行简看着她小心谨慎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带着笑意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我们说好的,你来定。” 这个姿势和语气实在暧昧,尤其是当着李总管和鹤影的面,苏晚晚觉得很难堪。 “我没什么想法。” 她才没那么傻,落个“干政”的印象。 陆行简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你确定?” 他的唇一张一合轻轻触碰她的耳郭,亲密得过分。 可能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苏晚晚的触觉异常敏锐,身子瞬间僵住,脸也刷得红了。 脑海里不由得闪过画面,他喘息着紧扣她的手,在她耳边诱哄: “真不想要,你确定?” 陆行简察觉到她的羞窘,心情不由自主地又变好几分。 略作沉吟,他最后说道: “你那几个护卫这次立了大功,两座大炮都是他们捣毁的,还百步穿杨射杀了刺客,本事不赖。” “朕打算给他们赏个一官半职。” 苏晚晚眉心跳动,唇角不由自主地上勾。 却只是乖乖地说了声:“嗯。” 陆行简看着她,又作了个决断:“有几个受了伤还没好,让他们回苏家养伤?” 苏晚晚的脸转向鹤影:“你去问问,家里的住房够不够安排?” 这话大大取悦了陆行简。 她连萧彬的姓名都未曾提起。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那么在意。 所以鹤影说倒座房还空着的时候,他大方地站起身:“那就这么定了。” 门外来了个慌张的小内侍,探头探脑,很急切的模样。 李总管率先出去,骂道:“毛手毛脚像什么样子?什么急事?” 小内侍特意压低声音:“皇后娘娘病倒了,请皇上过去看看……说是有大喜事。” 他的话清楚地传到房间众人的耳朵里。 空气瞬间就冷了下去。 犹如万年寒冰,冰冷刺骨。 苏晚晚呼吸一窒,身体紧绷,脸色变白,身子往后缩了缩。 陆行简脸上的笑意也悉数敛去。 眉眼浸满了寒霜,冷白无色的薄唇紧紧地抿着,黑眸冷沉如同一潭幽井。 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想抬起来去摸摸苏晚晚的头发,体内的旧伤却被牵动,疼痛感从胸口传来。 最终,那只手无力地垂回去,手背的青筋一根根突出。 他只是看了苏晚晚一眼,下颌线紧绷,沉默良久,低声说了句:“我走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透着隐隐的压迫感。 苏晚晚听到这熟悉无比的三个字,瞬间镇定下来。 尽量让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什么喜事不喜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或许,她应该大方地恭喜他。 只是。 违心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她和夏家人,还有账没算清。 第118章 她僵硬地笑了笑,疏离又客气地欠身行礼:“慢走不送。” 陆行简皱眉,没再说话,直接离开。 鹤影扶着苏晚晚躺下,疑惑地问:“皇后病倒了还有大喜事?真奇怪。” 苏晚晚的身子紧缩成一团,脸色十分难看。 鹤影见她状态不对,担心地问:“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晚晚感觉快喘不过气,挤出几个字:“没事。” 鹤影哪里敢再信她说的没事?连忙让人去把还没走远的太医追回来。 太医很快回转,诊脉后有点无可奈何:“只要保证病人心情畅快,就没什么大碍。” 鹤影有点讪讪,转开话题问太医:“什么病是大喜事?” 太医笑道:“那自然是有孕之喜。” 那也就是说,皇后怀孕了?! 鹤影如遭雷击,被劈得里焦外嫩,赶紧看向面朝床里躺着的苏晚晚。 难怪姑娘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她早就看出来,皇上对姑娘有几分情意。 如今看来,那情意却分外苍白可笑。 喜欢左拥右抱的风流男人而已。 一颗心掰成好几瓣用。 也不知道把我们家姑娘当成什么。 偷欢、寻找新鲜感的情儿? 如果让她选,她肯定选择顾二公子这样痴情又专一的好男儿。 嫁过去就是正房太太,名正言顺。 沉默良久,她搜肠刮肚,还是劝慰道: “姑娘,莫要伤心了,不值得。” 苏晚晚的声音倒是很平静:“之前那几个铺子可收拾妥当了?定下开张的日子没有?” 鹤影连忙应声:“都已经准备妥当,笔墨铺子早就开张了。” “玉器铺子还在等云南那边的镇店之宝运过来,丝绸铺子也已经开张。” “姑娘您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可以去看看。” 苏晚晚暗暗点头。 “嗯,明天你让人把账目报给我听。萧护卫他们要回来住,你去把屋子收拾出来吧。” 鹤影见她有心情操心这些琐事,便把心放回肚子里,应声而去。 当天晚上,护卫们便被送回苏家。 有几人伤势严重,还在卧床。 萧彬的伤不算最重,但也还需要卧床静养。 苏晚晚听到这些消息,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心情和食欲却明显好转不少。 可能是服用的汤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当天晚上,她分外好眠,一个梦都没做。 第二天开始,苏晚晚不仅起床吃饭,还走出房间活动了几步。 她的腿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还不能久站,需要慢慢加大活动量促进复原。 三天后,苏晚晚的眼睛能模模糊糊看见东西了,正好有客人来访。 来人是之前苏晚晚曾多次求见却被拒绝的顺天府尹李瀚的妻子,李夫人。 萧彬案悬而未决时,李夫人只收礼不办事,每次都给苏晚晚吃闭门羹。 李夫人一进门就“扑通”跪下了,涕泪满面:“苏小姐,求您原谅妾身之前的傲慢无礼,大人有大量,救我们家老爷一命!” 苏晚晚放下手中的茶杯,蹙眉道:“李夫人,您是病急乱投医,找错地方了。” 转头对鹤影道:“送李夫人出去吧。” 李夫人瞳孔猛缩,往前膝行几步,热切地说:“妾身听说,当初是您说‘民为贵,君为轻’,才劝动我们家老爷去救火,避免有谋反嫌疑。还请苏小姐好人做到底,帮帮我们家老爷吧!” 她当然知道求人办事很难。 可这是谋逆之罪,要诛九族的! 豁出去脸面算得了什么? 李夫人那张保养得当的圆润官太太脸,满是惊恐和哀求的表情,因为紧张已经冒出汗珠,泪水把脸上的脂粉冲出几道沟壑,看起来狼狈落魄如同丧家之犬。 第119章 苏晚晚顿了顿,只是静静看着她。 李夫人被看得心里发麻,慌乱地解释:“苏小姐,我知道,您是怪我当初贪了您的钱财又不替您办事,所以恼怒于妾身。” “我家大人只是一时被狐狸精迷惑了心窍,才差点酿成大祸。还请苏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指点迷津,让李家免去灭顶之灾!李家上下必将牢记小姐的大恩大德!”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个锦盒,双手高高捧起,做出臣服的姿态。 苏晚晚让鹤影接过锦盒点了点。 好家伙! 居然是二十万两银票! 鹤影迟疑地问:“姑娘,这不能收吧?” 苏晚晚笑了笑,“把我之前送给李夫人的银子收下来就是,其他的退还给她。” 李夫人听到这话,直接瘫坐在地上,失神地喃喃说道:“不可能的,李首辅说过,来求您一定有戏的……” 苏晚晚蹙眉,没想到是李首辅指点李夫人来找她的。 思忖再三,她看向那个装满银票的锦盒,“您要不去寻司礼监掌印太监柳溍?” 柳溍是陆行简最好用的一把刀。 从贪官污吏手里刮银子,可是比从太仓库、太仆寺提银子挨骂名方便多了。 对于手头紧的陆行简,反而是一条极好的敛财手段。 李夫人绝望地摇头:“之前就去找过,没用。” 苏晚晚意有所指:“大概是心意不诚。柳大人的码头,可不是那么好拜的。” 这话给了李夫人新的希望。 她看向退回来的锦盒,心里也有了主张,告辞离开。 第二天,有消息传来,关在诏狱的李瀚被放了出来,还被任命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 李夫人千恩万谢地上门拜谢苏晚晚,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喜悦眼泪:“多谢苏小姐指点迷津,此恩此德,李家上下没齿难忘!” 苏晚晚并不居功:“李夫人过虑了,民女什么都没做。” 李夫人擦了擦眼泪:“我家老爷五月才调入京城任职,一朝行差踏错,差点断送了全家全族的性命。” “本来顺天府尹是小九卿,前途不可限量。” 苏晚晚笑了笑,“右副都御史也是正三品,与顺天府尹是一样的。” 李夫人叹气:“虽然都是正三品,可京外的职务本就比京里的职务低一级。这次是实打实的贬黜,可见圣上对我们老爷确实心有不满。” 苏晚晚没有多说什么,客气地端了茶杯,李夫人也就识趣地告辞离开。 不得不说,人心真是贪得不足。 李府尹全家刚逃脱谋逆罪名,却嫌被贬出京。 漕运总督是很有名的大肥差实差。 只是本朝一百多年来,漕运上积弊甚多,也需要有人能去大刀阔斧地整顿一番。 李瀚这次看似平调,实则并未彻底洗清谋逆嫌疑。 算是小尾巴抓在了陆行简手里。 如果不能做出令人满意的政绩将功折罪,后面会不会有好果子吃就不好说了。 李瀚的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很快,苏家门庭若市,前来拜访求见的人络绎不绝。 苏晚晚让鹤影把名帖整理出来,顿时觉得头大。 名帖里都是这次谋逆案被牵连到的人家,足足有七八十家,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苏晚晚也懒得见他们,直接让门房回复:去找司礼监的柳溍。 这天她感觉眼睛看得清楚多了,正要去看看护卫们的伤势复原情况。 却听到有人来报:淳安大长公主和驸马都尉蔡震联袂来访。 第120章 苏晚晚蹙眉,想到淳安大长公主对自己的两次为难,一口回绝: “不见。” 她又不是什么受虐狂,非要见那个眼高于顶、颐指气使的破公主。 倒座房里,萧彬刚换完药,见到苏晚晚到来,迅速敛好衣襟行礼: “姑娘身子可好些?” 苏晚晚翘起脚笑道:“复原如初。” 这个动作一点儿都不淑女,倒显得有些俏皮。 萧彬脸色稍松,垂手而立。 苏晚晚见他瘦了许多,心头微微发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地与萧彬来往。 否则可能真的会害死他。 上次那通充满警告的炮火,让苏晚晚时刻警醒自己: 一个护卫,个人能力再卓越,也无法和高高在上的皇帝对抗。 两个人都站在房间里,相隔不过数步,却好像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良久,苏晚晚还是开了口,却把问他伤势的话咽了回去。 “恭喜萧护卫建立奇功,可有说给你赏个什么官职了吗?” 多余的关心,她不敢表露半分。 “说是回蔚州卫任百户之职。” 百户是从六品的武官官职,可以世袭,以萧彬的能力而言,自然不足话下。 可是就萧彬的功勋而言,却有点低了。 如果不是萧彬他们及时捣毁大炮,陆行简和她最后藏身的那处宅子能否免于炮火的袭击,谁也不好说。 陆行简并不是小气的人。 给萧彬的封赏这么低,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她和萧彬的牵扯。 苏晚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他破坏两次大炮的事: “怎么是破坏两次大炮?” “第一次是在昌平州的茅草屋,我见那帮人行迹可疑,追踪过去,才发现火炮瞄准着你被困的茅草屋。” “第二次,” 萧彬面容有些严肃,似乎不想提起,最后只是言简意赅地一带而过。 “不捣毁,姑娘很可能会有危险。” 苏晚晚顿时泪目。 她转过身微微仰起头,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 多年相处,她早就习惯了他的表述方式。 越是危险的情况,他越是轻轻带过。 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以后,还是以自身安危为重,不要逞强。” “是。” 萧彬简短地应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沉默良久,苏晚晚艰难地开口: “萧大人以后是朝廷命官,不再是我的护卫,还请珍重自身。” “祝您,前途无量。” 萧彬终于抬眸看她,目光中带着震惊。 随后眼神黯淡下来,是了然,无奈和萧索。 苏晚晚狠心地转身不再看他。 “等伤养好了,你就回去吧。” 不牵累他,就是她能给他的最好报答。 萧彬没再说话,目送着苏晚晚背影离去。 苏晚晚正要进垂花门,却听到门外有吵闹声,隐约还有顾子钰的声音。 “淳安大长公主可真是威风,都耍到别人家门口了!” “臭小子,少说风凉话,快去把那丫头叫出来。”淳安大长公主压抑着怒气说。 臭丫头,居然敢让本公主吃闭门羹! “您老恕罪,我可进不去这个门。” 顾子钰大剌剌地说,语气夹着丝讥嘲, “要不,您老试试硬闯?” 这宅子周围都是皇帝安排的禁军。 他倒要看看,淳安大长公主能嚣张多久,在皇帝的雷区反复蹦跶。 淳安大长公主气得猛拍马车坐垫,脸色铁青。 让她堂堂大长公主硬闯百姓家? 真是把她的脸面摁在地上踩! 驸马都尉蔡震示意她稍安勿躁,和缓着脸色对顾子钰说: “承安,劳你去苏家问问,我们夫妻过来是诚心诚意拜访苏小姐,并无恶意。” 承安是顾子钰的字。 要是搁平日,这两位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到谁家拜访,主人家定然是敞开大门,焚香迎接。 谁敢这么不顾脸面地把他们拒之门外? 他们也不可能这么自降身份地在这赖着不走。 可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 小儿子被牵连到谋逆案之中,如果不找门路疏通关系,全家都会被牵累。 这可不是儿戏。 顾子钰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紧闭的苏家大门,语气懒洋洋地。 “可是为蔡淳的事?上苏家有什么用?不如直接进宫找太后和皇上。” 淳安大长公主和蔡震的脸色难看至极。 张太后他们不是没找过,没用。 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本来指望着万寿节那天到皇帝面前求个情。 可皇帝只是远远露个面就走。 蔡震想尽千方百计,给内官们打点了不少银钱,没有半分动静。 前几天因为快到十月初一,皇帝遣驸马都尉去拜祭皇帝陵寝。 马诚、游泰、黄镛三个年轻些的驸马都被任命。 连低一辈的顺义郡主丈夫——仪宾周钺都被派去拜祭废帝陵寝。 唯独没有蔡震。 这让淳安大长公主和蔡震神经更加紧绷。 马诚那是个什么东西? 县令的儿子,出身低微,风流成性。 因为与婢女私通,被宪宗皇帝杖责、剥去冠带、两次轰到国子监读书的家伙,如今也要爬到他头上撒野不成? 蔡震大大地不服。 从备受尊敬的皇家尊贵长辈,到被牵扯到谋逆案里的阶下囚。 他怎么能接受这么大的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