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退婚?嫡长女她可是权臣白月光》 第一百七十五章:如此杀鸡儆猴 不一会儿,沈如筠与崔水彤去而复返,二人手中空空如也。 张长东见状,心下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稳稳落回腹中。 他用一种讥诮的眼神蔑视地看着沈如筠,虽然下巴被卸脱臼口不能言,但不妨碍他用眼神精准地传递着自己的情绪。 沈如筠懒得搭理对方,她心知对方想要激怒她,最好求个痛快的死法,她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硬骨头没审过。 最开始,她突破不了下限,只会依照爹娘留下的相关手札循规蹈矩地走流程,后来她发现,那些恶贯满盈的恶徒比她要见多识广,许多刑讯手段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够看,要想让他们畏惧,就得做到比他们更狠,是以,她将自己代入恶贯满盈毫无人性的狂徒的视角,一点一点打磨自身,期间有过心理障碍,有过没掌控好刑讯力度给了恶徒一个痛快的失败案例,好在,她最终将自己练出来了! “沈大人,小崔大人,你们要的烧刀子!”两个官差行入,抱来满满两大罐烈酒烧刀子。 “劳烦二位了!”崔水彤面上挂着甜美的笑,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她今日前来只是起的陪伴作用。 “小崔大人客气!”两个官差不可遏制地翘起唇角,乐颠颠地走了。 “小崔大人可真温柔,也不知沈大人怎忍心让她来此等血腥之地的。” “小崔大人不是会医术吗,兴许沈大人是怕将人审死了。” “嘶……沈大人……你这么说我日后都不敢直视沈大人了……” “……” 压低的交谈声传入耳中,沈如筠抬头看向对面挽起衣袖戴上手套口罩开始忙碌的好友,唇角不可遏制地向上翘起。 这些人若是知晓,今日负责动刑吓人的是水彤,不知会做何种表情? “如筠,你别在那杵着了,快来帮我处理干净这具身体!”崔水彤出声招呼道。 “好!”沈如筠上前,熟稔地从好友的工具箱中取出一副手套和口罩戴上,先抱起一大罐烧刀子向四周泼洒,旋即面不改色地将三当家全身衣裳剥净,用烧刀子为他清理完整皮肤上的污渍。 崔水彤从药箱中取出特制的草药为三当家处理身上伤口,一面处理一面心疼地碎碎念:“制成这些药可废了我不少时间,用在这种人身上真是浪费。” “到时候我帮你一起制药,行了吧?”沈如筠笑着安抚道。 闻言,崔水彤扭头瞥了好友一眼,噘着嘴哼哼唧唧道:“你有那个时间?你现在跟我回家吃顿饭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这不是一切尚未行入正轨吗?”沈如筠面上笑容多了几分讨好意味,手上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我的好水彤,辛苦你了!” “咳咳,辛苦嘛倒是一般,就是……”崔水彤拖长尾调,斜眼看向好友,见对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才继续道:“我有点想尝尝安公子做的饭菜!” “我辛苦你帮忙办事,难道不该我亲手做饭犒劳你?”沈如筠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你做饭?”崔水彤尖叫,险些原地蹦起:“如筠,你做那饭菜,也就只有你自己能吃得进去,你这不是犒劳我,是想毒死我!” “好好好,我去求安公子做给你吃,你别这么大反应!”沈如筠一叠声答应,生怕对方跳起来踢到三当家本就残破的身体。 一旁的张长东目光呆滞地看着二人,心中翻涌起滔天巨浪。 三当家身上的伤,莫说大家闺秀,就是走南闯北多年的江湖郎中见了,也会被骇得变了脸色,那位崔大小姐可倒好,面对如此血腥恐怖的画面,非但面无惧色,反倒聊起了饭菜,这人心理有毛病吧?莫不是隐藏的杀人狂,还是虐尸狂? 张长东心中正想着,就见崔水彤举起一柄长三寸三,薄如宣纸的玄铁短刀,慢慢划开了三当家的腹部。 他猝然瞪大双眼,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位粉裳罗裙,容色俏丽无害的崔大小姐,谈笑风生见将三当家生剖了,拿出其脏器细细研究。 他能看到,三当家的心脏正在微弱地跳动,被有规律地捏了几下,竟是跳得更快更强有力。 三当家那双遭受刑讯伤口深可见骨的手在地上抓挠,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仅剩的一根指甲翻起,落在他脸上。 刑房内的血腥气似乎在此刻变得更加粘稠,他两眼朝下,看着贴在下眼睑上的指甲盖的浅浅阴影痕迹,明明自己没受刑,却觉十指传来钻心的痛感。 他想要将眼闭上,只要闭上双眼,他就不知道二人在做些什么,就不会对此感到畏惧。 可就在此刻,意外横生,十几个身形瘦削形如鬼魅的妇人毫无征兆地冲了进来。 她们像是一群食人的恶鬼,将倒在地上尚有气息的三当家拖拽出刑房。 他不自觉地随着妇人们的动作看去,就见几个妇人从三当家大开的腹部中掏出脏器,一口咬了下去。 “呕……”张长东再控制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 因为下巴脱臼,嘴无法闭合,秽物顺着下巴流了他满身,腥臭味与骇人的血腥味混杂,叫他两眼发晕。 恍惚间,他看到那咬着三当家心脏的妇人抬头朝他看来,咧开猩红的唇露出沾满血的牙齿,笑得阴森诡谲:“沈大人,这位便是黑风寨的四当家吗?我想吃了他……” 声落,妇人猛然朝前扑去,咬在张长东脸上。 “哎,莫冲动!”沈如筠伸手将人拽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男子,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勾起阴测测的笑:“这个家伙的心太黑,不好吃,等本官抓到他的心上人和孩子,便交由你们处置泄愤,届时,你们当着他的面吃,那才叫剜心之痛!” 闻言,张长东瞪大双眼,瞳孔猝然涣散,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哎哟!”咬着张长东的妇人惊叫一声,忙将嘴松开,有些怯怯地看向沈如筠,染血的双手在肮脏的衣裙上抹了抹,低声嗫嚅道:“沈……沈大人,这……这……” 沈如筠抬手探了探男子的脉搏,冲妇人笑得温和:“没事,只是被吓晕了罢!” 说到这,她看了眼妇人手中咬了一口的心脏,幽幽叹了口气:“只是让你演戏,没让你真咬,生猪心多脏啊!” “孙大人说了,这狗东西骨头硬,不演真点吓唬不到他!”妇人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咧嘴露出一口沾满血的红牙,笑得格外真诚:“而且,我是真想将黑风寨这群畜生剥皮拆骨,剜心吃肉,今日能当着三当家尸体的面咬一口猪心,也算是了却夙愿了!” “难为你们了!”沈如筠展开双臂轻轻抱了抱妇人,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微微扬起唇角,冲在场众人道:“我答应过你们的事,我心里还记得,至多两日,不管此案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同孙大人讨来你们,并将诸位尽数安顿妥当!” 闻言,众妇人面露感激之色,作势就要下拜,被崔水彤着急忙慌拨开。 “大家都起来,都起来,先别激动,先把三当家还给我,人还没死呢,这可是我重要的医术练习工具,你们可别给损坏了!” “啊啊啊啊,快把你的手从他肠子上拿开,那不是你手上的猪肠子!” “还有你,猪肝掉他肚子里了!” “哎哎哎,别伸手去捡啊……” 听得好友越来越抓狂的声音,沈如筠不仅莞尔,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她冲众人轻轻摆摆手,温柔道:“大家先出去吧,届时我会安排人来接你们的!” “谢沈大人!”众妇人齐声应声,井然有序地退出刑讯室。 “这块猪肝方才掉进过三当家的肚子里,还能吃吗?” “能吃,怎么不能吃,你且当成三当家的肝来炒了吃,也算出一口恶气!” “呸,那就是个黑心烂肚的,真吃他的肝,怕是要肠穿肚烂下十八层地狱哦!” 妇人们轻快的交谈声在狭小的刑讯室内回荡,沈如筠弯了弯眉眼,缓步走向对着三当家身体犯难的好友:“怎的,三当家的身子被扯坏了?” “倒也没有,她们的动作倒是真如咱们要求的那般,看似狂野实则小心,就是吧……到底是伤着了,一会便是把他缝回去,怕也撑不过今夜!”崔水彤言罢,面上流露出难掩的惋惜:“他这具身体,完全就是照师父他老人家的医书长的,器官标准,中毒的症状和受皮肉伤后内脏的表现也十分标准,若是能撑过今夜,养一养,让我再剖第二次瞧瞧,将医书上未注解的内容彻底完善,那就完美了!” “趁着人还没死,你现在该研究的研究,该记录的记录,别可惜了。”沈如筠笑着催促道。 闻言,崔水彤看了眼地上的三当家,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张长东,扯了扯唇角,犹豫着开口道:“要是张公子醒来后依旧嘴硬,你会不会对他上刑?” “他能不能剖尚且不明,你先研究你现有的!”沈如筠失笑,有些无奈地保证道:“你放心,倘若你有全新的想法和发现,需要再剖一个验证猜想,我便是掘地三尺,也会翻出一个恶贯满盈的恶徒给你练手。” “可惜了!”崔水彤撇撇嘴,就地研究起一条腿跨入阎王殿的三当家。 第一百七十六章:张长东招供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斜阳透过狭小的窗子缝隙照入刑房中。 张长东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得一道熟悉的恶魔般的女声传入耳中:“被拆吃了就被拆吃了,能让受害者出口恶气,也算那恶棍的福报。” “可人是从皇宫内要出来的,如今死无全尸,陛下不会生气吗?” “陛下用我,可不仅是因为我武艺高强,更多的,是他知晓,我有过人的手段,能撬开别人撬不开的嘴!”沈如筠轻巧言罢,眼角余光扫过装昏迷的张长东,冲好友递了个眼色。 崔水彤会意,立即低呼道:“你不会真要剖了张公子的妻儿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如筠语气凉薄,仿佛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再者,有这样一个与山匪勾结的卖国贼爹,能生出什么好的孩子?与其等其长大了为祸世间,不如掘地三尺挖出来,消解其父的业债和受害的无辜百姓心头积累多年的愤恨。” 闻言,张长东再也憋忍不住,挣扎着意图站起,扯动手脚上的镣铐发出“丁铃当啷”的铁器撞击声,同时喉中溢出“呜呜”的声音。 沈如筠瞬间噤声,侧首朝男子看去,眼底一片寒凉:“醒了?” “呜呜呜……”张长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见对方无动于衷,当即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奈何他双手被分别铐着,中间隔着一柄剑的距离,只能双手高举,脑袋不住往下点做磕头状。 “张公子这是,想同本官说话?”沈如筠挑眉,在男子点头如捣蒜的动作中缓步上前,用沾着鲜血碎肉的手套捏住对方的下颌骨,轻轻一掰,脱臼的下巴立即复原。 “沈如筠!”张长东粗喘着气,顾不得吐掉口中残留的秽物,看向女子的目光中透着祈求:“我的确已经有妻有子,双儿她原本应该是我的正妻,可我爹一心想让我攀高枝,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增添一份助力,于是我只能将她纳为妾室,但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妻……” “停!”沈如筠抬手制止,冷漠道:“我对你张家的家事没有任何兴趣,也对你本人落草为寇的过程毫无兴趣,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幕后之人是谁,为什么让你成为黑风寨的四当家?”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前提是,你必须救出我的双儿和元儿!”张长东干脆地甩出自己的条件。 “有意思!”沈如筠挑了挑眉,冷笑道:“跟我谈条件?” 言罢,不待男子做出反应,她抬脚狠狠踹在男子心口:“张长东,本官告诉你,最初被抓时,若你足够配合,你可以跟本官谈条件,但是,你太狂妄了,是以,现下你只有三个选择。” “一,本官掘地三尺找到你的妻儿,让他们在你面前被人生剖,肢解,最后被一众你亲手摧毁人生的可怜人拆吃入腹,二,本官不动你,现在就假装将你放出去,本官相信,当你幕后之人瞧见你毫发无损地出现的瞬间,你的妻儿一定会被送入地府,而本官,会将你重新抓回来,让你做如筠的药奴,试遍这世间所有折磨人的毒药,直至你耗干最后一滴精血,三,你现在便老实交代,本官立即前去拿人,若你运气足够好,你的妻儿有机会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说到这,她用鞋尖抬起男子的脸,强迫对方仰头与自己对视:“若你选第三个选项,本官可以同你保证,只要你的妻儿不死在幕后之人的手上,本官不会伤害他们!” 张长东瞪着眼睛,仇恨地盯视着女子,脖颈上青筋条条绽开,原本清俊的脸涨得通红扭曲。 他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声来:“沈如筠,没有你这么谈条件的,这不公平!” “我所做一切妻女皆不知晓,你不能如此伤害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哦?”沈如筠挑眉,愉悦道:“你这么说的话,那事情便更有意思了!” “等本官抓到他们,将他们带到你面前,本官会一边活剖一面告诉他们,他们会有今日,全因有你这个作恶多端的畜生夫君畜生爹,是你造杀孽,积恶果,才让他们受到千般折磨,死无全尸。” 言罢,她将鞋尖抵在男子腮帮处,做好了重新将其下巴弄脱臼的准备。 “我说!”张长东闭上眼,两行泪无声滚落:“是国舅秦大人嫡长子的外室子,名唤秦平,是他帮我加入黑风寨,与黑风寨众人结拜!” “秦平?”沈如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缓缓将脚从男子脸上挪开,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我爹宠妾灭妻,害死我娘后扶正妾室,那妾室心肠歹毒,容不下我与胞妹,日日寻些由头磋磨我二人,最后胞妹被那妾室生的儿子推入水中溺死,我曾去报官,可官官相护,我被打了一顿丢出府,险些命丧街头,是秦平救的我!”张长东唇瓣开合,艰涩道:“他告诉我,他与我同病相怜,他娘虽为外室,却是遭了哄骗,又不为正室所容,生下他不过五六年便被正室磋磨得香消玉殒。” “他说,他恨那些权势滔天不作为的官吏,我亦恨,恨得咬牙切齿,所以,我在他的帮助下加入黑风寨,只不过,大当家和三当家都认不得我,所谓结拜,也不过是得了五当家的引荐,五当家亦是秦公子的人,他在黑风寨中充当智囊,寨子中只有他能与我联络。” 闻言,沈如筠点点头,并没有急着追问下去,而是扭头冲门口站着的好友使了个眼色。 崔水彤会意,立即出去找孙大人,顺便让人准备文房四宝记录张长东的口供。 只要有了口供和画押,加之张长东的墨宝能与他们从黑风寨翻出的书信上的字迹对上,今日便能拿下那个名唤“秦平”的男子! 秦平……国舅秦大人嫡长子的外室子,这层关系,委实让人难以不产生怀疑! 第一百七十七章:来迟一步 在大理寺少卿孙大人和大理寺丞江大人的共同见证下,张长东将事情尽数和盘托出,由大理寺丞江大人亲自执笔记录。 原来,张长东不仅与秦平一般痛恨朝廷命官,亦心思扭曲,见不得他人过得幸福美满。 是以,当他初初被秦平安插入吴府时,曾因吴桑对他的好心怀有愧,直到,他被吴桑带到江南见到了因心疾早早致仕的前丞相。 前丞相吴丞相与发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只有两个风韵犹存的侍妾,还是早些年其发妻亲自为他安排的,多年从未纳新色,而两个侍妾也是乖顺本分的,守着庶出的三小姐和三公子安安生生过日子,平日还会与夫人打打叶子牌。 吴桑作为嫡次子,其长兄早夭,余下的弟弟妹妹无一不听他教导,庶出的三弟更是对他分外孺幕,半点与之抢夺家业的心思也无,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挂在吴桑的大腿上。 张长东半生飘零,蝇营狗苟,哪见得有人过得这般如意,是以,从那一刻起,他将吴桑对他的好视作了理所当然,甚至在纳了心爱的美妾后想要引诱吴桑最疼爱的二妹妹,想让世家小姐跌入泥沼,被吴桑发现并委婉拒绝后,他心中对吴桑更为痛恨。 他料定吴桑看不起自己,是以更加想致对方与死地。 他故意不时找吴二小姐讨要一张花笺纸,用吴二小姐喜欢的岁草熏染,再用吴桑命人定制的松烟墨在上面写字,同黑风寨的人书信往来。 花笺纸常见,岁草常见,定制的松烟墨也不算太过罕见,可这三者加起来,便能将范围锁定在京城五六个世家中。 他盼着,有朝一日黑风寨被剿灭时,他留下的证据能让吴桑,乃至于整个吴家跌入万劫不复。 当年吴桑向崔家求娶崔水彤,之所以能那般轻易被沈如筠搅黄,也有张长东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仰头窥视着人间的美好,然后甩动身体,将身上的脏污洒向人间。 只有这个世间都脏了,只有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过得比他凄惨,方能消解他童年被父亲妾室欺凌落下的阴影。 至于秦平为谁办事,又为何要勾连山匪,他不在乎。 虽然张长东在供述期间不断用自己幼年凄惨的遭遇美化自己所为,可剥离层层修饰的辞藻,轻易便能窥见其腐烂的内在。 孙大人与江大人听得两眼冒火,忍不住抬脚朝张长东身上踹去。 相较于二人的激动,沈如筠则显得平静异常。 她拿起张长东写的字与黑风寨中搜查出的书信比对一番,确定其的确是黑风寨的四当家不假,当即抬手拦住盛怒的二人。 “张长东!”她低眉垂眼看向被痛击倒地却依旧狂笑不止的男子,平静询问道:“秦平他,住在何处?” “城东鸣柳巷尽头,挂着‘秦’字牌的便是。”张长东不假思索答道,看向女子的眸光亮得骇人:“沈大人,你答应我的事,能办到吧?” 沈如筠点头,转身快步离去,只留下一句“孙大人,下官先行一步,还请大人派人看好张公子,莫要让他找到机会寻死”便消失在刑讯室内。 “如筠!”崔水彤迈着大步艰难跟上,粗喘着气唤道:“等等我,等等我呀,目标都锁定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回应她的,是如一阵风般消失的背影。 沈如筠施展轻功跃出大理寺,任凭街景在脚下变换,很快,她来到鸣柳巷附近,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她眉头一动,足下动作加快,很快落入秦平居住的宅院中。 浅浅的血腥味随风钻入鼻腔,她抬手拔出藏于靴中的短刃,屏息凝神,一步步朝着血腥气的源头行去。 院子内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地上花草倒折,足迹凌乱,有几滴鲜血落在地上,混合着泥土滚出一个灰黑色的小点子。 沈如筠眸色沉了沉,将手中短刃握得更紧。 地上至少有六七个不同的鞋印,要命的是,其中一个鞋印无论从大小花纹还是足迹深浅她都熟悉得紧,赫然是左云桉留下的,只是,他怎会出现在秦平的院子里?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沈如筠心下愈发警惕,循着打斗痕迹和越发浓郁的血腥气推开一扇半掩着的门,就见地上淌着一大滩血,自房间最中心向四周逸散,不见尸体,亦不见其他血迹。 屋内有暗道! 沈如筠一瞬间做出判断,她快步行入房内,没有往别处去,而是直奔床榻。 血迹逸散的方向符合鲜血正常流动的状态,并且中途没有截断和下滴,说明肉眼可见的几个方向都没有暗道,如此一来,就剩下看不见的床底。 到了床榻前,沈如筠尝试着抬了抬木床,发现床柱与床底相连接,根本无法移动。 她后退两步,没有着急去找机关,而是飞起一脚将碗口粗的实木床柱踹断,抄起床柱往床底探去,四下轻轻敲击。 “咚咚”的空心敲击声响起,证明床下的确有暗道,同时也证明下方并无杀人的机关。 确定了床底下的大概情况,沈如筠这才直起身,快速在屋内找寻开启暗道的机关。 倏地,她目光定格在窗台上摆放着的花瓶上,上面插满盛开的鲜花,其中有两支向外翘起,显然是有人在移动过程中太过心急,勾到了花枝又无暇插回去。 沈如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轻轻捏住花瓶往上一抬,没能抬起,再循着花枝被勾动的方向一拧,就听得“轰隆隆”的闷响传来,木床缓缓向外挪开,露出仅能容纳二人正常通过的暗道。 而就在暗道出现的同时,更加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沈如筠警惕地扯下一截衣摆掩住口鼻,掏出一锭银子顺着暗道内的阶梯朝下丢去。 “咚!” “咚!” “咚!” 银锭子滚下一节节台阶,声音逐渐幽远,空灵,除此以外,不再有其他任何声响。 待银锭子的落地声入耳,沈如筠这才点亮火折子,握紧手中短刃跃入暗道中。 她动作极快,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落入暗道底部。 前方是一条黑黝黝的路,仿佛通往无尽深渊,没有一丝丝光亮。 沈如筠足尖一勾,将脚边的银锭子朝前踢去,同时用手中泛着微光的火折子朝四面照去。 地上有凌乱的脚印,有浅浅的血迹,墙上挂着不知是谁的半截衣袖,同时挂着的,还有少许被粗糙墙面摩擦下的皮肉。 沈如筠眸色沉了沉,缓步朝银锭子探明的方向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左云桉被挟持 “呼哧!” “呼哧!” 斜前方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仿若一只破败的风箱,又好似搁浅多时的鱼,随时能将嘴里那口气咽下。 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血腥气,除了血腥气,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的气味。 沈如筠步伐不自觉地加快,带着自己都未能觉察到的慌乱。 离得近了,就见四九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饶是用力按着伤口,鲜血依旧顺着指缝汩汩溢出。 沈如筠面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四九身前,扯下他一片衣袖为其包扎:“四九,你怎在这,你家公子呢?” “沈大人!”四九晦暗的眼眸骤然亮起,激动道:“我家公子被人抓走了,平安跟上去了,但他打不过那些人,您快去救救我家公子!” “什么时候的事,往哪个方向走的?”沈如筠沉声追问,手上动作不停。 “往……往……”四九抬手在半空中指着,看着面前出现的三叉口,眼神有些迷惘:“往哪里走了呢?” 他抬头朝墙上撞去,意图让受到强烈冲击记忆有些混乱的脑袋清醒些。 沈如筠抬手护住男子的脑袋,神色很是严肃:“四九,你在此处躺好,照顾好自己,我一定会将你家公子安全带回来!” 言罢,不待男子做出反应,她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入男子手中:“把瓶子里的药丸都吃了,一会官府的人会来带你出去。” 撂下这句话,她越过男子,毫不犹豫地朝着最右边的暗道行去。 虽然三条暗道口都有足迹,但很明显,最右边暗道口的足迹更重,显然是带着人的! 沈如筠在暗道中跑得飞快,同时不忘借着微弱火光环顾四下。 只有七尺来高的暗道黝黑,深邃,蜿蜒曲折,仿佛一条匍匐在地的巨蛇,透出难言的阴冷和危险。 沈如筠脑子高速运转着,整个人提升到了最敏锐的状态,虽然此刻位于地下,但她并没有迷失方向,甚至在踏入暗道的那一刻起便在心中掐算着时间。 依照她的脚程和行进的方向,此时此刻,应当已经在城外了。 皇城重地,天子脚下,精兵把守,竟是被与山匪勾连的内贼在城内挖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简直荒谬! 倏而,她看到了微弱的亮光,区别于烛火的橘黄,那光更白,更具有穿透力,显然是自然光。 她放轻脚步,加快行进速度,从一个荒僻的院子中的枯井里爬了出来。 就在她脑袋探出枯井的瞬间,左前方的林子里飞起几只鸟雀。 沈如筠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异动,当下没有半分犹豫,立即朝左前方追去。 很快,两道在林间穿行的人影映入眼帘。 准确来说,应当是四道,因为那两个黑衣人一人肩上扛着一个大男人,其中一一个被扛着的,赫然就是左云桉。 沈如筠将自己的行踪藏起,于林中树干间穿行,鬼魅般快速朝二人靠近,同时在移动间将短刃咬在嘴上,掏出不足巴掌大的袖箭对准了抓住左云桉的人。 倏地,她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另一个方向传来的打斗声,打斗声之下,似乎还藏匿着一道不明显的呼吸声。 迟疑不过一瞬,沈如筠调转方向,将袖箭对准挟持秦平的黑衣人射出。 “嗖嗖”两声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一道柳绿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斜侧方的树冠中跃出,抬剑将袖箭格挡开。 此举一出,立即引起另外两个黑衣人的注意。 沈如筠趁着二人转身的空隙,又连发数箭,朝着挟持秦平的黑衣人射去,同时快速拉近二人距离。 “你先带秦平跑,我和老八留下来拦住她!”身着柳绿色衣裳的男子暴喝一声,又接连劈开数箭。 倏地,他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你他娘的耍阴的?” 连发的袖箭之下,藏了一根纤细如发的银针,在男子用剑格挡开袖箭的瞬间没入男子掌心。 闻言,沈如筠不语,迅速欺身上前,手中短刃直奔男子腰侧而去。 “放开他,不然我杀了这个男人!”挟持着左云桉的黑衣男暴喝一声,见女子不管不顾地朝柳绿衣男进攻,当下劈掌将手中人朝树下打去。 然,转瞬之间,形式突变。 沈如筠在柳绿衣男侧身避开的瞬间,没有抓住对方的漏洞欺身而上,而是一脚踹在男子身上借力,猛然朝黑衣男扑去,手中短刃同时飞出,直击男子劈下的手掌。 黑衣男被女子恐怖的攻势吓一跳,忙收手躲避,岂料短刃在越过他后化作两柄,一把划向他的咽喉,另一把划向他手中揪着的左云桉的衣袍。 只听得“撕拉”一声响,他手中拽着的左云桉重重朝下坠去。 沈如筠一把搂住男子腰身,抬脚蹬在树干上,迅速同二人拉开距离。 “他娘的!”黑衣男子将被短刃划伤的两根手指伸入口中吮吸,看向女子的目光阴冷如蛇蝎:“哪来的小娘皮,敢……” 话音就此戛然,他看清了女子身上绯红色的官袍,以及官袍上,气势惊人的猛虎,瞳孔骤然紧缩:“老九,这小娘皮好像是那个叫沈如筠的女人!” “是她又如何?”一身柳绿色衣裳的老九落在老八身边,一把拔出腰间长刀,冷笑道:“这小娘皮的袖箭早就射光了,唯一能用来正面进攻的短刃也被她自己丢掉,如今还带着一个累赘……” 说到这,他瞥了眼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左云桉,眼中笑意渐浓:“沈如筠,正四品指挥佥事,啧啧,吃皇粮的正四品大员啊,竟然为了一个小白脸放弃最重要的证人。” “果然,女人这种东西,满眼的小情小爱,根本办不成大事!” “如果你现在跪下来求求我,或许我能放过你和你养的小白脸,否则,你带着这么大一个累赘,根本不可能躲过我们兄弟二人的攻击!” 闻言,一身黑衣的老八先是一愣,继而抬剑指向女子,张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老子这辈子还没被达官显贵跪过,快跪,否则休怪老子先废了你的手脚,再将你……” 他别有深意地拖长尾调,笑容淫邪,期待从女子面上窥见恐惧与战栗。 不料,对方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们兄弟一眼,随后低头为怀中小白脸检查伤势。 瞧见左云桉左手左脚上犹在流血的伤口,沈如筠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她脱下外裳拧做绳索,将昏迷左云桉缠在背上,随后抬脚踢起一根枯枝横于身前,冷眼看向对面神色张狂的二人,红唇微启,淡声道:“既然防不了你们二人的攻击,那本官便做那个进攻的一方!” 言罢,她手持木棍率先攻了上去。 “哈哈哈!”老八老九笑得张狂,却没有减少丝毫戒备。 二人默契地分散两边,呈现合围之势。 沈如筠瞳孔微缩,速度忽然加快,越过二人而去。 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她飞身跃至上空,将手中枯木如长枪掷出。 枯木穿过层层枝丫,插入另一去而复返的黑衣人肩上。 “啊!”原本挟持秦平的黑衣人惨叫一声,整个人狼狈地从树冠中跌落。 “老六!”老九飞身上前将男子接住,看向女子的目光添了几分恐惧。 他们方才大放厥词,便是为老六杀个回马枪拖延时间,好做到三人合围进攻,毕竟他们心里都清楚,眼前追来的女子,曾用半日时间覆灭了黑风寨,黑风寨的山匪就算是一群乌合之众,也可凭借人数优势碾压成百训练有素的兵将,更何况黑风寨还有地势上的优势。 “老九!”老八靠了过去,压低声音道:“要不,咱们跑吧,这个疯婆娘咱们怕是干不过!” “你觉得咱们能跑得过她?”老九警惕地看着高高立于纤细树枝上的女子,咬牙道:“以现如今的形式,只能背水一战了!” “趁着她手中没武器,上!” 老九低喝一声,提剑率先攻了上去。 见状,老八和老六皆没有半分犹豫,一个提剑跟上,另一个拔掉扎在肩上的枯枝,恶狠狠地提刀冲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最不缺的就是武器 “呵!”沈如筠冷笑一声,抬手在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于腰带下方抽出一柄近两尺长的软剑:“谁说本官没武器了?本官最不缺的就是武器!” 不等三人合围上来,她足尖一点,手腕翻转,率先抹了一席柳绿色衣裳的老九的脖子。 跃至半空的老九身形一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下坠,衣袂飘飘,仿佛一片被春风打落的嫩叶。 “咚!”沉重的躯体砸在地上,扬起细碎烟尘,大片发黑的血迹氤氲开来,将鲜嫩的柳绿色染红,像一朵妖异的花从嫩叶间钻出。 见状,老六老八具是大骇,对视一眼后连忙施展轻功逃离。 只是打个照面便将老九杀了,他们再上去,便是送人头了! 然,他们想跑,沈如筠却不准备放过他们。 她轻功比二人强上许多,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追了上去,一剑直击老六命门。 老六拼命闪躲,胳膊还是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老八见逃不掉,索性折身朝女子攻去。 他招式狠厉,直击被女子背在身后的男子的手脚:“沈如筠,你既不放过我们,我们兄弟今日便豁出去同你拼了,就算伤不到你,也能拖死你背上那个小白脸!” “你不知道吧,我们兄弟几人可是给他喂了毒,一个时辰内不服用解药,他必死无疑,你现在带他回京城还来得及!” 闻言,沈如筠瞳孔皱缩,周身杀意暴涨。 她手中软剑格挡住老八杀招的瞬间,仿佛背后长眼睛般,挥袖击落老六射来的暗器,同时抬脚朝老八腹部踹去,靴头弹出刀尖,“噗嗤”一声刺破黑衣,刺入脾脏。 “你……”老八怒目圆瞪,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又使诈……堂堂朝廷官员,手段竟如此下作阴损……” 沈如筠并不理会男子的控诉,腿一横,在男子腹部剖开一道巴掌长的伤口。 老八无力再战,捂着腹部狼狈坠地。 解决掉第二人,沈如筠回首看向硕果仅存的老六,微微抬起眉梢:“秦平呢?” “自然是一带走便杀了!”老六狞笑着言罢,唇角溢出黑血,以剑撑地缓缓跪倒在地,看向女子的目光却是透着阴毒和快意:“哈哈哈哈,沈大人,你再厉害又如何,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查到黑风寨的真相,线索就断在秦平身上。” “我知道你很会审讯,你能撬开张长东的嘴,可我不会给你撬开我的嘴的机会,我不会让你知道关于黑风寨的一切,更不会让你有解药解那小白脸的毒!” “哈哈哈哈,没办法拖你下地府陪葬,拖你心爱的男人陪葬,也算快事一桩!” 看着男子癫狂扭曲的面庞,沈如筠眼皮狠狠跳了几跳。 她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那服毒自尽的男子,幽幽叹了口气:“就你们这脑子,审也审不出有价值的信息,本官可不会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本官从始至终要的,只是你们的狗命,你自己动手,也算为本官省了麻烦了!” 言罢,她在男子不甘的目光中抬起手中软剑,一剑将其封喉:“不过,本官生性多疑,你自己服毒自尽,本官不放心,还是本官亲手送你上西天吧!” 老六双目圆瞪,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中有不甘,有怨恨,还有无边的恐惧。 沈如筠看了眼白色中衣上喷溅的血迹,解开绑缚左云桉的绯红官袍,慢慢将人放置在地上。 男子面色苍白,唇瓣透出隐隐的黑色,显然不止是失血过多那么简单,的确是中了剧毒。 沈如筠探了探男子的脉搏,确定对方还能再撑两刻钟,当下重新将人背回背上,用官袍将其绑缚住,施展轻功向着先前听到打斗声的方向飞去。 离得近了,就连两道身影缠斗在一处,二人皆是一席黑衣,满身伤痕,面无人色,不同的是,个头较高的黑衣男子身上伤口渗出的血迹发黑,显然中毒颇深,能继续与对方交手,全凭惊人的意志力。 “沈大人!”见女子出现,个头较矮的黑衣男子面露狂喜之色,激动道:“您可算赶来了,我家公子没事吧?” “没事!”沈如筠笑着摇摇头,手中软剑飞出,将矮个黑衣男子钉在树干上。 “唔……”矮个黑衣男子闷哼一声,仰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沈……沈大人……你这是为何?” “别装了,没意思!”沈如筠冷笑一声,抬手将朝自己攻来的高个黑衣男子劈晕,随后拔出软剑横在矮个黑衣男子的脖颈上:“交出解药,我或许能留你一命!” “原来你们认识!”矮个黑衣男唇角勾起一抹小人得志的笑,微微扬起脖颈,挑衅道:“杀了我啊沈大人,我死了,地上那个,还有你背上这个,都会在半个时辰内毒发身亡……唔……” 矮个男僵硬地抬手捂住被割开的喉管,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嘴里发出“呵呵”的气声。 “记得下辈子精进一下威胁人的话术,怪没意思的!”沈如筠抽回软剑,用男子的衣裳擦拭干净剑刃,重新将软剑插回腰带下。 做完这一切,她将左云桉放平在地上,先去查看情况更为严重的高个黑衣人。 她能确定,眼前高个黑衣人就是四九口中的“平安”,并非她见过对方,而是对方身上伤口并不来源于同一种武器,显然曾经被围剿过,加上又中了毒,已然神志不清,却还硬撑一口气纠缠对方,比起留下来灭口的歹人,显然更像是一个护主的忠仆。 沈如筠将手搭在男子脉搏上,脉象微弱,跳动并不规律,显然方才的打斗过于剧烈,加快了他身上毒素的蔓延。 她自袖中抽出几根未浸过毒的银针,以银针封住男子穴道,阻止对方身上毒素进一步蔓延,以至于入侵心脉,随后一把撕开男子身上衣裳,着手为其包扎。 男子身上大小伤口实在太多,整个人像是一只被砸破的水缸,汩汩朝外冒血,似要将浑身的血液流干。 沈如筠手脚麻利地用布条绑住几处关键部位止血,随后掏出一个两指大小的瓷瓶,取两粒灰绿色的药丸塞入男子口中,又取出些许药粉,细细洒在最深的几处刀剑伤上。 末了,她用男子剩余的衣料装满树叶,做成几个简易软枕,分别垫在男子脑后,腿弯以及腰侧,固定住男子的身体,避免伤口进一步撕裂。 做完这一切,她剥下另一矮瘦黑衣人的外裳盖在男子身上,这才转身为左云桉处理伤口。 第一百八十章:救错人 日暮西沉,最后一抹阳光消失于地平线,天地间陷入一片朦胧月光笼罩的泛着浅浅银光的蓝黑色中。 “啾啾!” “呜呜!” 白日里沉寂的山林在此刻忽然活了过来,鸟儿的啁啾声,猿猴的嘶鸣声,还有野猪的咆哮声,都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沈如筠沉稳地为左云桉处理好伤口,抬眼看了眼不远处林中冒出的绿光,拔出腰间软剑咬在嘴上,起身朝着那未知的生物行去。 随着她步伐的交替,那危险的动物忽然后退,很快消失无踪。 沈如筠摸不准那动物是跑了,还是换个位置重新蛰伏起来,亦或者去呼唤同伴,总之,此处已经不安全了。 林中共有四具尸体,血腥气实在太过浓厚,再待下去,她自己倒是能全身而退,可地上还躺着两个伤患呢! “哎!”沈如筠幽幽叹了口气,认命地将昏迷中的左云桉背在身上,用官袍系紧,而后将半死不活的平安绑在死透的矮个黑衣人的身上,再用树皮系紧矮个黑衣人双腿,把树皮往肩上一套,以矮个黑衣人做板车,拖着朝来时路行去。 不是她做不来简易担架拖着平安,实在是男子伤得太重,受不得磕碰,只能拿个死人当肉垫子。 至于为何不抱着平安,原因同上,男子实在伤得太重,受不得磕碰,倘若她抱着平安,半路遇上太子一派派来的人,便是不将对方立即丢下应敌,只腾出一只手,姿势的快速变化也会扯动男子身上好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届时,人怕是救不回来了。 因此,她只能多拖着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如此就算遇到太子一党派来的人,她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切断树皮迎战,将伤亡减到最低。 行了约莫一刻钟时间,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那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沈如筠停下脚步,回首朝后看去,就见黑暗中亮着几双惨绿色的眼睛,追逐着沿途留下的血迹和新鲜的血腥味而来。 “哎!”沈如筠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握紧手中软剑:“希望这是最后一波,今日实在是杀累了!” 声落,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只是这一回传来的,却是脚步声。 那几双惨绿色的眼睛又盯了沈如筠一会儿,倏而后退,隐入黑暗中。 “如筠!” “如筠!” “如筠你在吗?” 熟悉而急切的呼唤声自远方传来,沈如筠收回同野兽对峙的目光,闭上双眼长出一口气:“总算来了!” 末了,她气沉丹田,对着声源处大喝一声:“我在这!” 很快,远处有火光传来,照亮天边一角,并飞速朝着这个方向移动。 “如筠!” “如筠!”崔水彤分明功夫不及孙大人一行,却是冲在了最前头。 见好友穿着一身染血中衣,背上背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还拖着两个,她飞扑上前,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向下掉,抬手便去解那粗粝的树皮:“你都受伤了,就别驮着了,我来……我来……” “我没受伤!”沈如筠按住好友颤抖的小手,扯动唇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先看看地上的人,可能救。” “好,没受伤就好!”崔水彤长出一口气,绕到好友身后去查看地上的黑衣人。 “沈大人!”孙谬带着江大人和一干人等举着火把朝这边跑来,他动作利索地脱下外裳,一把罩在女子身上,由衷道:“沈大人,你辛苦了!” “多谢孙大人!”沈如筠莞尔,笑着调侃道:“只是现下,比起披一件衣裳,我更需要有人帮我将背上这个重担背去。” 闻言,孙谬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忙绕到女子身后接人。 目光触及男子手臂上包扎的伤口,他瞳孔皱缩,压低声音凝重道:“沈大人,安公子他还好吧?” “暂时死不了!”沈如筠将左云桉转交给孙大人,施施然将绯红色官袍套回身上,抬首就见江大人及大理寺一干人等用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 她挑了挑眉,奇怪道:“怎都用这般神情看着本官?” 江大人拱手,情真意切道:“沈大人真乃女中豪杰!” 闻言,沈如筠微微翘起唇角,正欲同对方客套一番,便听得好友惊呼道:“如筠,这人没气了,我实在救不了!” 霎时间,沈如筠面色骤变。 她快步行至好友身侧,就见好友手持银针,一下下扎在矮个黑衣人身上。 “咳咳咳!”沈如筠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救错人了,压在他上面那个才是你需要救的人。” 闻言,崔水彤动作一顿,有些哭笑不得道:“吓死我了,你好端端多拖一个人作甚?” “拿来给这小子当垫背的!”沈如筠伸手指了指平安,表情颇为严肃:“这小子伤得极重,以我的医术只能处理到这般地步,实在是再受不得颠簸。” “我说呢!”崔水彤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急糊涂了,竟是生生将人拖行一路,背上的皮都快磨烂了!” 末了,她将手指搭在平安的脉搏上,双眼瞬间瞪大:“这脉象,竟然还活着,真是稀奇了!” “能救吗?”沈如筠沉声问道。 “你急救做得很好,一口气吊住了,还有得救,就是会麻烦些!”崔水彤一面为好友答疑解惑,一面动手解男子盖在身上的衣裳。 见状,江大人等人表情微变,欲言又止。 良久,还是江大人率先憋忍不住,指着地上的平安询问道:“沈大人,这位是?” “他?安公子的随从!”沈如筠据实答道。 此言一出,众人看沈如筠与崔水彤的表情更奇怪了。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孙大人没忍住出声问道。 “没什么!”江大人摇头,见孙大人盯着自己瞧,这才情真意切道:“我只是有些震惊,沈大人和小崔大人对一个普通人如此尽心竭力。” 他原以为,能让沈大人这般费力护着的,必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料,竟只是一个小小随从。 小崔大人毫无男女大防一心救人的模样更是让他感到诧异,他原以为,小崔大人这个女医官,只是沈大人用剿匪之功讨来的附加封赏,最多给世家女眷看看简单的伤寒病症,不曾想是个有真本事的。 “天潢贵胄是人,世家公子小姐是人,普通人也是人,咱们为官的,不就是为了这一个个‘人’吗?”沈如筠云淡风轻道。 闻言,江大人不禁又高看女子几眼。 须臾,他冲女子拱手,深深一拜:情真意切道:“下官原以为,沈大人入朝为官,是为同萧小将军争一口气,如今方知,是下官狭隘了!” “无碍!”沈如筠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视线扫过平安布满伤痕的身体,不自觉地偏移,定格在左云桉身上。 男子面色苍白依旧,双眼紧闭,俊美得像是陷入沉睡中,只是如此长时间的昏迷不醒,实在异常。 左云桉,你可千万别出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吴桑维护沈如筠 沈国公府与大理寺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本该寂静安宁的夜浮动着令人烦躁不安的气息,许多文武大臣的府邸像是提前商量好一般,多亮了几盏,偌大的皇宫内更是人心浮动,暗涛汹涌。 作为揪出张长东的搅局人,沈如筠却是躺在高正软床上睡得格外安稳,一夜无梦。 次日,沈如筠精神奕奕地站在朝堂上,对着慢她半步抵达的葛斌斌葛大人微微颔首,歉意道:“抱歉葛大人,昨日未能及时去上值。” 闻言,神色疲惫的葛斌斌扯动唇角,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压低声音道:“沈大人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能否及时上值不重要,只是本官希望下回有事发生时沈大人能提前派人知会一声。” 保证京都安全不止是巡卫司的责任,更是京卫指挥使司的责任,如今京中忽然出现一条暗道,直达城外,显然是他们京卫指挥使司办事不利,偏偏此事虽是他们京卫指挥使司的人发现的,却是大理寺率先接的手,昨夜他光是与大理寺卿交涉便闹得头疼,后续事情,还不知当如何处理。 “下次一定!”沈如筠一口应承。 闻言,葛斌斌眼皮狠狠跳了两下。 下次一定?他怎觉得,她这般随意的态度,下下次都不一定呢? 不等葛斌斌再说些什么,孙谬快步挤了上来,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激动地看着沈如筠:“沈大人,有好消息吗?” “当然!”沈如筠莞尔,在男子狂喜的目光中幽幽道:“孙大人且将心放回肚子里!” 她知道孙大人此言问的是左云桉的情况,她昨夜虽早早歇下没有在旁守着,可醒来时贴身丫鬟第一时间来报,告诉她左云桉情况良好,昨夜便在好友崔水彤的医治下恢复清醒,只是身上的外伤需要卧床静养,好生调理些许时日。 “太好了!”孙谬捶掌,眼角余光瞥见皇上行入殿中,忙退回自己文官的位置上。 “皇上驾到!” 伴随着常德公公尖细的声音,文武百官纷纷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免礼!”皇上抬了抬手,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沈如筠身上:“沈爱卿!” “臣在!”沈如筠自人群中跨出一步,微微垂首,态度很是恭敬。 “昨日之事朕已听闻,沈爱卿胆大心细,屡立奇功,不知想要何种赏赐?”皇上笑眯眯询问道。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忍不住交头接耳低语起来。 抓到黑风寨余党,发现通往城外的暗道,虽然的确是立了功,可案件还未审理完,此时行赏未免太过着急,再者,黑风寨一案,陛下已经厚赏过沈大人了,按例不当再赏才是。 “黑风寨一案,陛下已经赏过微臣了!”沈如筠将左右大臣的反应尽数收入耳中,语气平静道:“若陛下实在想要赏赐微臣,还请陛下给臣此案的永久追溯缉拿权!”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太子猛然回首看向女子,眸中复杂情绪翻涌。 她要永久追溯缉拿权?她这是发现了什么,铁了心要同他杠上了? “沈大人的意思是,合大理寺与京卫指挥使司之力,也拿不住黑风寨的幕后黑手,需得靠你一人之力?”文官队伍中行出一人,一身绯色官袍,赫然是刑部侍郎梁大人。 “梁大人此言差矣!”吴桑紧跟着出列,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沉声道:“合大理寺与京卫指挥使司之力,自然要胜过数个沈大人,奈何,大理寺与京卫指挥使司从来都是按章办事,按证拿人,沈大人不同,她凭直觉拿人,这是大理寺与京卫指挥使司所不能比的!” 闻言,沈如筠眼皮狠狠跳了两下,不确定对方此刻站出来究竟是帮自己说话,还是如先前那般,心怀旧怨上来踩一脚。 果不其然,吴桑吴大人此言一出,立即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抨击沈如筠:“陛下,断不可给沈大人缉拿权啊,她在手中没有缉拿权的情况下擅自抓捕了张长东,张长东可是朝廷命官之子,若日后所有人办案都如她这般,岂不是可以借机铲除异己,届时整个大周都将乱了套!” “可是沈大人抓对了!”王涌王大人忍不住站出来为沈如筠说话:“若非沈大人足够果决,张长东怕是会在听到风声后逃逸,更别说揪出秦平,发现通往城外的暗道。” “那是沈大人这回运气好!”刑部侍郎梁大人吹胡子瞪眼,看向沈如筠的目光带着满满的不悦:“本官可听说了,沈大人一抓到人就带到大理寺严刑拷打,这不是刑讯逼供吗?” “梁大人此言差矣,当日我与江大人皆在场,沈大人可没有刑讯逼供,梁大人若是不信,本官现在便可派人将张长东带到朝堂上当众验伤!”孙谬行出队列,铿锵有力地反驳道。 “沈大人帮孙大人立了大功,孙大人自然帮沈大人说话!”梁大人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孙大人一眼,冲皇上拱手道:“陛下,沈大人擅闯吴大人府邸,无证缉拿朝廷命官之子,依臣愚见,当重罚,以儆效尤!” “梁大人!”吴桑忽然出声,反问道:“你怎知沈大人擅闯下官府邸?” 闻言,梁大人面上神色不变,理所当然道:“事发之后,本官差人前去贵府打听过,门房处并无沈大人求见的通传记录,由此看来,沈大人是强闯的吴大人府邸,生生将张长东冲吴府拿走!” 此言一出,立即有更多视线落在吴桑身上。 “梁大人此言差矣,沈大人入我吴府的确没经过门房通报,可谁规定了,登门拜访一定要走正门呢?”吴桑沉声反问道。 “吴大人的意思是,你与沈大人关系好到沈大人可以随意出入贵府?”萧亦然挑眉,语气中透出几分戏谑,说话间斜眼瞥了沈如筠一眼。 四目相对,沈如筠瞬间为男子那副“被戴绿帽”的恼恨模样恶心到,毫不犹豫地冲对方翻了个白眼,并在笏板后伸出一根中指又缩回:“萧小将军说话含沙射影,以己度人,当真卑鄙下作,不愧为鼠将!” “沈如筠!”萧亦然瞬间拉下脸来,恶狠狠地剜了女子一眼:“沈大人,本官正常询问,你何必反应如此过激,急切地翻出前程往事做盾牌。” “这话换在场哪位大人来说,都是正常询问,可由萧小将军你说出口,不觉得可笑吗?”沈如筠上下扫视男子两眼,嫌弃地撇撇嘴,用在场众人皆能听见的音量嘀咕道:“同某些人有过婚约,真像上过通缉令般令人抬不起头来!” “你……” “萧小将军勿恼!”梁大人抬手按住了萧亦然几欲喷薄的怒火,似笑非笑看向女子:“沈大人既说此话在场众人皆说得,那本官敢问,沈大人你与吴大人的关系好到可以随意进出吴府?” “自然没有!”吴桑出言插话,从容不迫道:“梁大人有所不知,本官与沈大人不合已久,前几日刘御史被百姓追着砸臭鸡蛋烂菜叶,堵了街道,本官无奈之下只得绕行,不巧在小巷子里与同样绕行的沈大人打了个照面,二人为谁的马车退让生了口角。” “沈大人那张嘴实在毒得很,既有文人的巧舌如簧,又兼顾了武将的粗鄙,本官一介文官,哪骂得过她,当下气不过,命下人直接驾车撞去,并对沈大人放话,她不服也没用,有本事翻进我吴府用麻袋套我揍上一顿,哪曾想,她昨日还真翻进来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具是无言。 沈如筠神情复杂地看了男子一眼,红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帮她都不忘贬损她,这个男人,还真是恨她恨得牙痒痒啊! “你胡说!”萧亦然拂袖,不悦道:“你分明心悦沈如筠!” “萧小将军缘何这般笃定?”吴桑错愕地看向男子,末了似想到什么般轻拍了下脑袋:“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罢,毕竟谁不知道,沈大人与萧小将军有婚约在身,又一心等萧小将军归来,本官如此说,既能委婉拒绝,又能避免再有他人为本官牵红线!” 言罢,不待有人接话,他以手指天,郑重道:“本官可以指天立誓,从始至终不曾对沈大人有过男女之情,哪怕天崩地裂,哪怕有朝一日世上只剩沈大人一个女子。” 见状,萧亦然表情扭了扭,目光狐疑地在二人间梭巡。 “本官也可指天立誓!”沈如筠同样以手指天,红唇微启,淡声道:“本官绝不可能对吴大人生出男女之情,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会改变!” 此言一出,朝堂中陷入一片死寂。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将视线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神色变幻莫测。 一个天崩地裂不娶,一个上刀山下火海不嫁,这二人那是什么有私,分明是有仇! 只是他们想不明白,像吴桑吴大人那般风度翩翩的君子,为何会与沈大人生出龃龉,甚至不合至此。 第一百八十二章:敢拿身家性命担保 “哈哈哈!”皇上抚掌,笑得分外爽朗:“吴爱卿,你既不喜沈爱卿,为何让朕允准她得到黑风寨一案的永久缉拿权?” “回陛下,昨日沈大人在微臣府上拿人时下官曾出言阻拦,奈何其甚是狂妄,直言若有差池,她愿一力承当,哪怕是赔上乌纱帽。”吴桑说到这,不着痕迹瞥了女子一眼,唇角微微翘起一个略显邪恶的弧度:“沈大人既有如此胆魄,又有识人之能,自当发挥到极致,好为陛下尽忠,为大周,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声落,不仅是心思缜密的文官,便是最大老粗的武官,也听出了不对劲。 “吴大人,你小子不会是盼着沈大人有朝一日拿错人,好被革职查办吧?”有直性子的武官出声问道。 闻言,吴桑对着皇上躬身长拜:“陛下,臣绝无此等私心,只是昨日沈大人的表现,实在是惊艳下官,缉拿黑风寨四当家一事本是交由大理寺处理,沈大人却敢在不曾见过四当家真面目,仅与张长东打一个照面的情况下出手拿人,甚至顶住了官职在她之上的微臣的施压,足可见其火眼金睛,胆魄过人,自信坚定。” 他说了一通好话夸耀沈如筠,然,落在文武百官耳中,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陛下,若非昨日沈大人足够自信坚持,微臣不敢想黑风寨一案会再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毕竟,张长东那厮心思缜密狡猾,微臣与他共处数年,不曾知晓其与山匪有牵扯,更不曾想,沈大人前脚才将其缉拿,后脚他在微臣府邸留下的墨宝书信尽数被人洗劫一空!”吴桑说到这,拱手冲沈如筠深深一拜:“多谢沈大人助我识人,也救我吴氏全族于水火。” “吴大人客气了!”沈如筠拱手回以一礼,态度谦逊有礼,仿佛方才指天发誓的人不是自己。 文武百官见状,又是一阵无语。 所以,现下这二人究竟是互相嫌恶,还是已经和解了? “梁爱卿!”皇上歪头看向梁大人,似笑非笑道:“若沈大人愿意一力承当后果,永久缉拿权一事,你可还觉得不该?” “若沈大人有此胆魄,微臣自是没有异议!”梁大人掷地有声道。 得了想要的回答,皇上冲女子投去温和目光:“沈爱卿,你敢承担缉拿一个五品小官之子张长东的后果,敢承担缉拿朝廷二品大员梁大人的后果吗?敢承担缉拿左相的后果吗?” 沈如筠拱手,一字一句沉声道:“臣,敢!” “好!”皇上抚掌,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纹路也因这掷地有声的回答而舒展开来:“不愧是将门虎女,有谋略,有胆识,有魄力,难怪能让恨你恨得牙痒痒的吴爱卿都另眼相看为你说话!” “若朝中多几个沈爱卿这般文武双全的良将,我大周何愁内忧外患!” 皇上此言一出,还想提出异议的几个文臣登时垂下脑袋闭紧嘴巴。 沈如筠既胆大包天,敢用身家性命去承担抓错人的后果,那么,给她缉拿权又何妨。 “沈如筠,朕今日便准了你的请求,倘若此番大理寺与京卫指挥使司联手依旧无法将黑风寨一案彻底侦破,便由你接手,若抓获可疑人员,只管送到大理寺提审,孙大人必尽全力协助于你!”皇上朗声道。 “谢陛下!”沈如筠拱手,无视掉一众文武百官投来的灼热视线,只在垂首之际淡淡扫了萧亦然一眼。 四目相对,无形的火药味在二人间弥散。 萧亦然垂于身侧的大掌紧握成拳,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沈如筠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孙谬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可陛下却说,让孙大人协助沈如筠,话语间的偏爱和袒护不言而喻。 然,他无法就此事提出异议。 毕竟,沈如筠为官不久便屡屡立功,甚至敢拿身家性命去赌自己的直觉,简直疯得可怕,朝堂中哪里有过如此自信到近乎狂悖的不要命的家伙。 下朝后,沈如筠长腿一迈,先于百官一步快速离开,将有话想同她说的文武官员远远甩在身后。 她急着回府去看左云桉的情况,不料走着走着,身边突兀地多了一人。 “听说沈大人养在府中的小白脸昨夜身受重伤,沈大人走得这般急,可是急着回去见他?”萧亦然语气幽幽,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是又如何?”沈如筠挑眉,有些好笑道:“萧小将军这般关注本官的动态,甚至连一个客居的幕僚都要特意派人盯着,莫不是怕了本官?” “呵!”萧亦然冷哼一声,不屑道:“沈大人未免太过得意忘形,你现在不过是得了一时风头,还是靠不要命挣来的,你当真认为自己能一直这般幸运下去?” “那便不牢萧小将军操心了!”沈如筠加快脚步,越过男子跨出宫门,径自坐上自家马车。 下一秒,一道颀长的身影强行挤了进来。 沈如筠抬眼瞥了男子一眼,紧了紧后牙槽,不耐道:“萧亦然,你到底要干什么?” “去贵府看看你放在心上的小白脸死透了没!”萧亦然薄唇轻启,丝毫不掩心中刻薄。 “噗嗤!”沈如筠哑然失笑,饶有趣味地上下扫视了对面浑身别扭的男子一眼,有些不确定道:“萧亦然,你不会真喜欢上我了吧?” “本官才不会喜欢你这般随意的女子!”萧亦然语气轻蔑,心底却是酸溜溜的。 他说不准自己为何要挤上这辆马车,也说不准自己心底究竟是何种情绪。 恼恨?吃味?似乎都有。 她太要强,为了出头事事争强好胜。 她太招蜂引蝶,就连吴桑那般的翩翩君子都为她所吸引,偏生她这人又不守女德,不知与男子保持距离。 可除了恼恨和吃味,他对她,竟还有几分心疼。 他怜惜她为搏出头不要命的行为,这让他在恍惚中瞧见初初从军那年的自己。 他原认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得家族荫庇,享受尽这世间的荣华富贵,而这一切,不过是她运气好投了个好胎罢。 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是有与男子比肩的胆识和气魄。 他忍不住在心里有些阴暗地想,若她昨日抓错人,亦或者她在日后用永久缉拿权抓错人,那当多好。 等她跌入泥地中,她便不会拒绝他朝她伸出的手,毕竟,她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沈老太爷。 第一百八十三章:四人同乘 就在沈如筠与萧亦然气氛有些诡异之际,马车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露出孙谬孙大人笑吟吟的脸:“沈大人……” 瞧见萧亦然也在场,孙谬瞬间收敛笑容,神色有些微妙:“萧小将军怎也在?” “怎的,孙大人能来,本官来不得?”萧亦然挑眉,语气颇冲,带着自己都未能觉察的敌意。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孙谬了然地笑笑,扭头冲女子道:“沈大人,我有些许事宜要同你商榷,不知可方便同乘到贵府详谈?” “当然!”沈如筠颔首应承。 孙谬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一撩衣袍坐到女子身侧。 见状,萧亦然眸色沉了沉,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提醒道:“孙大人此举,未免过于冒昧……” 话音未落,车帘再度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 “沈大人,你还没回府啊……”葛斌斌面上的笑容在瞧见车内坐着的两个男子后瞬间僵住,他抿了抿唇,恢复那副生人勿进的凶煞面孔,语气也随之生硬几分:“本官可是叨扰了沈大人?” “并无!”沈如筠摇摇头,唇角微微翘起,热情道:“葛大人若是有事找下官,便上来说吧!” 闻言,葛斌斌没有丝毫迟疑,干脆利落地踏上马车,并坐在了萧亦然边上。 如此一来,本就不大的车厢登时显出几分逼仄。 “回府吧!”沈如筠冲马车外目瞪口呆的自家车夫吩咐道。 “是!”车夫颔首,默默调转车头挥动马鞭。 “驾!” 车辙滚动,车厢微微摇晃,轻薄的帘子随着晃动起伏,不时送入一缕新鲜的空气。 “萧小将军怎也在马车内?”葛斌斌率先冲身侧的男子发起攻势,投向对方的目光含着不达眼底的笑意:“方才在朝堂上,萧小将军与沈大人针锋相对,本官还以为,你们二人要老死不相往来呢!” “葛大人说的什么话,朝堂上政见不合针锋相对实乃常态,若人人都将朝堂上的情绪带到私下里,岂不是文武百官人人结仇?”萧亦然语气淡淡,仿佛自己今日在朝堂上的发言全无私心。 “啧!”沈如筠撇撇嘴,毫不犹豫地拆台道:“萧小将军这话说得当真滴水不漏,你的确没将朝堂上的情绪带到私下里,不过是将私下里的情绪带到朝堂上罢!” 闻言,萧亦然面色微沉,冷声道:“沈如筠,你我好歹是多年旧识,饶是不能成亲,也不至于连好好说话都不行吧?” “萧小将军的意思是,你当堂暗示下官与吴桑吴大人关系不清不楚,下官非但不能生气,还得在您心情好的时候笑脸相迎是吧?”沈如筠嚣张地翘起二郎腿,冷眼鄙视着坐于自己正对面的男子:“怎的,下官与大人定过亲,就得为大人恪守妇道,以大人为天?” “沈如筠,你说话别这么尖酸刻薄!”萧亦然蹙眉,强压下心头恼怒,看向女子的眸光深沉锐利:“要说毁人名声,不是沈大人灰本官名声,造谣本官与周言才周公子不清不楚在先吗?” “大人此言,可有证据?”沈如筠歪头,微微挑眉,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拿不出证据,别怪下官明日上朝堂参你一本,孙大人与葛大人可都是人证!” “本官可以为沈大人作证!”葛斌斌立即附和,看向女子的目光中盈满笑意。 见状,萧亦然脸色更沉,紧咬着后槽牙道:“葛大人如此急着护花,莫不是心悦沈大人?” “萧小将军此言差矣,沈大人可不是娇滴滴的花朵,她是牙尖嘴利能吃人的猛虎,轮不到本官保护!”说到这,葛斌斌面上浮现出与凶煞面容不相符的绯红:“不过,萧小将军后半句话倒是说对了,本官的确心悦沈大人。” 声落,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孙谬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葛大人,表情分外复杂。 沈如筠则是眼皮狠狠跳了两下,无语凝噎。 “沈大人……”葛斌斌偷偷拿眼角余光觑了女子一眼,见对方轻抿红唇,心下非但不恼,反朗声大笑,大大方方道:“我相信,凡习武之人,见过沈大人身手的,无一不会为沈大人所倾倒。” 言罢,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他又道:“可能本官不似萧小将军那般出身名门,心高气傲吧,于下官而言,莫说娶到沈大人,便是能入赘嫁给沈大人,那也是天大的美事一桩!” 闻言,孙谬猛然扭头看向女子:“沈大人?” 她才去京卫指挥使司上值几天啊,就将葛大人迷得神魂颠倒了,那左二公子怎么办? “呵呵!”沈如筠扯动唇角,干巴巴道:“葛大人说笑了。” “本官没有说笑!”葛斌斌表情认真,说话间看向孙大人,有些不确定道:“孙大人反应如此剧烈,莫不是也心悦沈大人?虽说盖世猛女君子好逑,可孙大人已有妻子,如何入赘?” “咳咳咳!”孙谬被男子“盖世猛女”一词呛到,剧烈咳嗽起来:“葛大人,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倒是喜欢盖世猛女这个称呼!”沈如筠笑弯没有,不期然吃了孙大人一记眼刀,那眼神,就仿佛她是什么绝世负心汉般。 一旁的萧亦然看着三人间你来我往的互动,隐于袖中的大掌紧握成拳,眼底闪过一抹阴郁。 难怪她被退亲后无动于衷,原是她根本不缺男人。 想来,他在外出征的那些年里,她没少被男人环绕,否则,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男子打情骂俏却毫无心理负担。 保不齐,她早就被野男人破了身子…… 车厢内忽然归于死寂,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视着萧亦然。 “萧小将军!”葛斌斌是个直性子,当下皱着浓眉,看向男子的一双凤眼锐利又凶悍:“是你设计换亲不做人在先,怎的,沈大人没被周言才那个废物糟蹋,还得了优秀男子的青睐,让你心中很不痛快?”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明明得过沈家的托举,沈大人还为你守了四年,你待她没有半分温情也就罢了,反倒如对待仇敌一般对她,她究竟哪里得罪于你?” “葛大人慎言!”萧亦然冷眼对上男子凶悍目光,薄唇微启,冷声道:“本官如何想法,还轮不到你来揣测!” “你的想法还需要揣测吗?”葛斌斌双手抱臂,丝毫不怵对方:“莫说你我如今皆是正二品武将,便是有朝一日你官复原职,甚至爵位加身,我依然会说,萧小将军你为人刻薄又卑劣!” “呵!”萧亦然冷笑一声,眸中冷意愈盛:“你一个肖想入赘的软骨头,没必要这么急着表忠心摇尾巴,毕竟,沈大人府上,可是养着个小白脸呢,未必轮得到你!” “本官想入赘是发乎情,如今拥有一切全都靠自己的本事和陛下的抬爱,不像萧小将军,你倒是没入赘沈家,可要论放下碗骂娘,将军论第二,这京城无人敢论第一。”葛斌斌反唇相讥,凌厉凶煞的眉眼中透出不加掩饰的嘲讽。 “葛斌斌!”萧亦然一把揪住男子衣襟,猛然挥拳朝对方面门砸去。 葛斌斌抬手扣住男子手腕,反以手肘压制对方胳膊,同样朝对方面门击去。 萧亦然轻易格挡住男子进攻,二人僵持不下,索性抬脚相互攻击。 车厢本就不大,仅够四人端坐,如今萧亦然与葛斌斌踢打起来,车厢登时左摇右晃。 第一百八十四章:掷果盈车 “啪!” 是萧亦然一脚踹破车厢壁的声音。 “砰!” 是葛斌斌一脚洞穿车厢顶的声音。 “萧亦然!”沈如筠冷下脸来,厉声呵斥道:“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给我滚下去!” 闻言,葛斌斌动作一滞,作势便要脱身,岂料萧亦然根本没有停下的打算,屈膝直击男子胸腹处。 这一击若中,葛斌斌便是不当场呕血,也要好生将养三五日。 “咚!”膝盖相撞的声音传来,沈如筠横腿硬接了萧亦然全力一击,旋即反手顶住男子脖颈,狠狠将其朝车厢壁上撞去。 “砰!” 狭小的车厢终是支撑不住,在这恐怖力量的冲击下四分五裂。 木板散落满地,沈如筠维持着顶着萧亦然脖颈的姿势,于众目睽睽之下与其同步跃下马车。 萧亦然稳住身形,蹙眉看向女子:“沈如筠……” 回应他的,是一记凌厉的掌风。 萧亦然偏身躲过,衣袖却被那双纤长的手如藤蔓般缠住。 “撕拉!” 绯红色的官袍撕裂,露出男子结实的胳膊。 沈如筠反手将扯下的衣袖往天上一扬,冷眼睥睨着面前形容有些狼狈的男子,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沉声道:“萧小将军心里有气,只管冲着本官来,何必迁怒于旁人。” “不过,下官劝您在此之前先养好身子,咱们公平切磋,以免大人输了又不服气!” 言罢,她一挥衣袖,潇洒转身离去。 “沈如筠!”萧亦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手搭在女子肩上,却是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如一只轻盈的蝶般跃起,轻巧落回破败的马车上。 沈如筠回身,淡淡瞥了男子一眼,旋即冲四方驻足围观的百姓拱手,朗声道:“在座各位可有被崩裂的马车厢碎片伤着的?若是有,还请出列,我沈如筠一定负责到底!” 声落,无人出列,围观百姓只是仰着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她。 倏地,一颗红彤彤的樱桃自人群中飞出,被沈如筠一把握住。 沈如筠顺着果子抛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少女红着脸垂着脑袋,紧紧抱住怀中盛满樱桃的果篮,不住地偷偷拿眼觑她。 她将果子随意在衣裳上擦了擦,张口咬了一口,冲少女笑得明媚:“多谢小姐,樱桃很好吃!” 话音方落,那女子立即从人群中跑出,一把将怀中的果篮放在马车仅余的车板上。 下一秒,许许多多不同的果子从四面八方飞来。 “沈大人,这是我家今天刚摘的果子,可新鲜了!” “沈大人,这是我刚买的果子,可甜了!” “沈大人……” “沈大人……” 震耳欲聋的山呼声裹挟着围观百姓的热情,几乎要将沈如筠淹没其中,亦如滚滚洪流,将萧亦然心底的防线冲榻。 人声鼎沸处,她万众瞩目,他无人问津,可在三个月前,景象分明颠倒。 彼时凯旋而归的他,百姓簇拥,掷果盈车。 他不过是私德上有亏些许罢,怎连带着多年功绩被尽数磨平? 沈如筠不过剿匪成功一次罢,怎回如此得百姓爱戴? 萧亦然心中不忿,无名的怒火在心头腾升,裹挟着强烈的恨意。 感受到人群中投来的灼热的情绪复杂的视线,沈如筠无暇侧目,七手八脚地接着百姓投来的果子。 她想出声喊停,却见孙大人与葛大人同时站起来,脱下官袍,将百姓投来的果子尽数卷入其中。 “别扔了,别扔了!”孙谬连连抬手打住,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们再扔下去,本官可就要把中衣里衣一并脱了方能兜得住,给本官和葛大人留分薄面吧!” 闻言,围观百姓哄笑开来,这才止住了投喂的动作。 “多谢诸位父老乡亲!”沈如筠冲四方百姓拱手,笑容明媚,灿若星辰:“大家平日里赚点银子不容易,此次我便收了,日后大家手里的果子,还是留着自己吃或卖钱吧。” “好!” “好的沈大人!” “……” 应声此起彼伏,沈如筠抱着满满一衣兜的果子,四下看了看,车板上哪还有坐的位置,只能干站着,冲被野果在脑门上敲了个包的车夫道:“回府!” “是!”车夫揉了揉脑门,重新做回车板上,一面啃着野果一面驱赶马儿:“驾!” “呐!”沈如筠抓起两颗果子分别丢给孙大人与葛大人,笑眯眯道:“尝尝,这樱桃可甜了!” “多谢沈大人!”葛斌斌接下樱桃,神色认真道:“沈大人你放心,这辆马车多少银子,我会……” “打住!”沈如筠抬手制止,面上笑意不减:“葛大人仗义执言,真要论起来,当下官谢你才是。” “本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葛斌斌言罢,顿了顿,迟疑着开口道:“沈大人,萧小将军他,似乎后悔了。” “他的确后悔了,可他并非后悔曾经做出换亲之举给沈大人带来伤害,只是没料到沈大人能力这般出众,能入仕抢夺他‘战神大将军’的光芒,并在离开他后依旧得到许多优秀男子的倾慕,甚至那些优秀男子还愿意入赘沈家,让他懊恼自己当初没能将这么个优秀的女子囚困于自己的内宅罢!”孙谬翻了个白眼,直接戳破了萧亦然的小九九:“诚如葛大人你方才所言,沈大人没被周言才那个废物糟蹋,还得了优秀男子的青睐,让他心中很不痛快!” “我知他心中不痛快,却不知他为何不痛快。”葛斌斌眉头微蹙,神色十分迷茫:“沈家与萧家无世仇,不仅无世仇,沈家还帮过萧家,为何他会如此恨沈大人,恨不能让其堕入万劫不复?” “症结就出在沈家帮过他上!”孙谬撇撇嘴,将声音压低几分:“萧家家世是远远逊色于沈家的,当初他得沈老太爷提携,初入军营便可调兵遣将,少不得有人在背后议论闲话,道萧小将军靠女人上位,加之萧将军答应过沈老太爷,沈萧两家结亲后,沈大人诞育的嫡次子从母姓,饶是此事沈萧两家三缄其口并未对外宣布,众人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如此,必定有心生嫉妒的小人背后非议,说萧小将军是沈家半个赘婿。” “萧小将军心高气傲,这四年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好容易一朝翻身,成为了正一品的大将军,自然要将从前的流言打破。” “他不能处置那些背后嚼他舌头的人,因为他的确靠了沈家,也的确要让未来的嫡次子从母姓,是以,他打破流言的最好方式便是,断了和沈家的姻缘,并将沈大人拖入泥沼。” “只有当沈大人所嫁非人,湮灭于世人眼中,再无从前华光,人们才会在提及他们的过往时叹上一声,可怜他为国征战,戎马多年,最后未婚妻竟是与人有私,并用这顶并不存在的‘绿帽子’磨灭沈家从前对他的帮扶。” “嘶!”葛斌斌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依孙大人所言,萧小将军并非心高气傲,真正心高气傲的人,往往是有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在,萧小将军所为,分明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听得二人交谈的内容,沈如筠眼睫颤了颤,并不置喙,只低头默默啃着衣兜里的大樱桃。 第一百八十五章:施针 回到沈国公府,沈如筠率先跳下马车,冲门房吩咐道:“让人把马车上的果子都收起来,挑些老太爷能吃的送过去,告诉他,这是百姓送本小姐的,让他且宽心!” “是!”门房颔首应承,招呼左右将车板子上的果子收起。 沈如筠随手提起一篮子樱桃,扭头冲孙大人与葛大人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位大人,里面请!” 孙谬与葛斌斌齐齐颔首,随女子一道踏入沈国公府。 行至听雨院,沈如筠将手中提着的一篮子樱桃递给迎上前的八宝:“让人把这些樱桃洗了,送到水彤房中。” 八宝双手接过果篮,不着痕迹地扫了自家小姐身后的两位大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崔大小姐现下还在安公子房中守着呢!” 闻言,沈如筠瞬间皱起眉头,抬脚朝男子房间行去:“早上不是还说没有大碍吗,怎如今就需要人守着了?” “小姐!”八宝急急展臂将自家小姐拦住,有些心虚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磕磕巴巴道:“安公子是没有大碍,不过……不过……” “具体什么情况,我进去看看便知!”沈如筠轻轻拨开小丫鬟的胳膊,大步朝内行去。 见状,孙谬连忙跟上,为八宝抬手拦下。 “孙大人,安公子有伤在身,需得静养,屋内不宜挤下太多人!”八宝恭敬言罢,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烦请二位大人在院中稍等片刻。” “……”孙谬张口意欲辩驳,为葛斌斌一把勾住肩膀。 “咱们在外面等着就是了!”葛斌斌爽快言罢,利落地将人勾到石凳前按坐下。 与此同时,沈如筠也行到了房门口。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淡淡血腥味瞬间溢了出来。 沈如筠侧身行入房中,就见左云桉光着上身,整个人被扎得像只刺猬,而好友崔水彤正坐于男子对面,拿着半尺来长的银针继续往男子身上扎。 沈如筠眸光闪了闪,没有出声打扰好友,轻手轻脚将房门关上,而后悄无声息地行至好友身后。 瞧见来人,原本低垂着眼睫的左云桉瞬间抬起头,眸光炙热地望向女子。 “哎哟,你别动,我方才差点扎歪了!”崔水彤慌张地抓住男子胳膊,随后动作利索地将一根银针扎穿他整条胳膊:“我可是提前同你说过的,这此番施针,稍有差池能要去你半条命,是你非要最快最高效的治疗办法,你可不能平白累了我的一世英名!” 嘟嘟囔囔间,她又往男子身上扎了三针。 左云桉眉头微蹙,看向沈如筠的目光中透出几分可怜:“疼!” “啊?”崔水彤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些惊惧地打量起眼前男子:“左二公子,你声音怎变得怪怪的,除了疼还觉得有哪里不对?莫不是我扎错位置了?” 话音方落,一道淡淡的阴影自她侧方闪过。 沈如筠款步行至男子身侧,垂眸温和地看向端坐于床榻上的男子:“哪里疼?” “浑身都疼!”左云桉闷声言罢,身子微微前倾,试探性地将脑袋靠在女子纤腰上。 沈如筠没有将人推开,而是抬手摸了摸男子发顶,声音温和依旧:“怕疼还敢让水彤给你施针,常规治疗不好吗?” “云桉想要快些好起来,好为大人分忧!”左云桉刻意夹着嗓子,看向心上人的眸光亮晶晶的,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情意。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沈如筠温柔言罢,抬眼看向好友,却见对方目光躲闪,满脸写着心虚:“水彤……” “是他自愿的,我可没逼他!”崔水彤束手,故作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此套针法我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却也有九成,我只是同他提议一番,他便答应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在好友温和含笑的眸中扁扁嘴,咕哝道:“我承认,我是拿他练针法,实在是他的情况太罕见,我才没憋忍住。” 闻言,沈如筠面露诧异之色:“水彤……” “大人,是我让小崔大人为我施针的!”左云桉轻轻握住女子布满薄茧的手,娓娓将事情原委道来:“我见小崔大人为我诊治时面有愁绪,多方询问后方知,她有更好的诊治办法,只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凡大医者,无不需要深厚的经验积累,当初小崔大人能救治我,靠的便是前人的多方尝试和积累,如今,我既能为后世之人留下宝贵的经验,我又岂有逃避之理?” “啊?”崔水彤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男子:“你竟是这般想的?我还以为你只是信任我,想快些痊愈呢!” “我自然是信任小崔大人的,我相信,此番施针便是不幸出现那一成的意外,小崔大人也可保我性命无虞,至多不过受点皮肉之苦罢。”左云桉不假思索道。 闻言,崔水彤忍不住嘴角上翘,下巴恨不能抬到天上去:“那是当然,就凭我的医术,你想寻死都死不掉!” “噗嗤!”沈如筠失笑,亲昵地捏了捏好友面颊上的软肉:“他自己让你扎的,你那般心虚作甚。” “那不是你两现在的关系奇奇怪怪的吗?”崔水彤撇撇嘴,目光在二人亲昵的动作上转了圈。 “莫说我两现在只是‘关系奇怪’,便是拜过堂成了亲,他也不会越过你去。”沈如筠说着,冲好友摊手,在对方将手掌搭上来的瞬间握紧,认真道:“我同你说过的,你是我此生最要好的朋友,是我的家人,而在我心中,家人是最重要的,你不必为了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安,莫说今日施针是他主动提及的,便是你强迫的他,我也不会怪你,你要对我有信心!” 闻言,崔水彤心中欢喜得不行,却又忍不住拿眼去瞧男子的反应。 左云桉面上不见半分恼意,只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心上人:“若我日后嫁给大人,可算大人的家人?” “自是算的!”沈如筠点头,并不觉得自己先前所言有何不妥。 “呵!”左云桉舒展眉眼,笑得颠倒众生:“如此说来,我在大人心中,能有机会同小崔大人平起平坐?” “有的有的!”崔水彤连忙接过话匣,生怕好友一句话将天聊死了,同时不忘轻捏好友的手提示对方。 “嗯!”沈如筠鼻腔中溢出一声淡淡的应声,当垂眸对上男子充满期待的目光,她忍不住补充一句:“既都是家人,自然是一样的!” “那我可得努力了!”左云桉唇角翘起,重新将脑袋靠回女子腰上,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他让崔水彤为他施针,并非为了给后人留下宝贵经验,亦非无条件地信任小崔大人,他只是想让她看到他身上的伤,多心疼心疼他。 第一百八十六章:活口无用 半刻钟后,崔水彤为左云桉拔去身上银针,笑眯眯地出门整理医书。 “吱呀!” 房门打开,很快重新合上。 沈如筠躬身,捡起男子的外裳为他披上:“别绷着肌肉了,春日寒凉,受寒可就得不偿失。” 闻言,左云桉面上笑意有一瞬间的龟裂,默默将外裳拢紧:“大人真是不解风情。” “说吧!”沈如筠在男子身侧坐下,好奇道:“你昨日为何会去秦平的院子,又为何会受伤?” 言罢,不待男子回答她又道:“我要听实话,别骗我!” “左云桉永远不会在大事上欺骗沈如筠!”左云桉抓起女子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眉目间含着浅浅笑意:“就是我嘴唇有点干,若大人能……” 话音未落,唇瓣落下一个柔软的吻,又很快抽离。 左云桉咂咂嘴,回味着那令他心颤的触感,唇角漾起狡黠的弧度:“我只是想让大人给我倒杯水,没想到大人竟是这般主动……” 话音就此戛然,唇瓣再度被结结实实堵住。 沈如筠掐着男子下巴,深深吻了数息,这才将人松开,起身倒来一杯温水:“喝吧!” “……”左云桉唇角疯狂上翘,也不伸手去接,低头就着女子递来的杯子慢慢啜饮,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桃花眼中情爱与欲望交缠,像是要将人拖入一汪名为情欲的深海中。 沈如筠莫名有些心悸,想要将手抽离,却被男子一掌握住。 “大人!”左云桉薄唇轻启,哑声道:“能让我感受一下你的心跳吗?” “你事可真多!”沈如筠嘴上嫌弃着,却还是配合地往前挪了挪。 左云桉视线飞速扫过女子胸口,强压下靠上去倾听的欲望,只将手指压在对方的脉搏上。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装圣人君子了?”沈如筠挑眉,一把将男子按入怀中。 “咚咚!” “咚咚!” “咚咚!” 剧烈的心跳声鼓动耳膜,左云桉面皮瞬间涨红,一时竟是分不清这是谁的心跳。 “咕咚!” 左云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慌张地直起身子,整张脸红成了猴屁股,手脚都不知当往哪里放:“听……听完了……” “我的心跳正常吗?”沈如筠笑吟吟地询问道。 “正……正常……”左云桉磕磕巴巴作答,整张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般。 “呵!”沈如筠轻笑一声,气定神闲地将事情拖回正轨:“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咚咚!” “咚咚!” 过快的心跳声在她胸腔回荡,她却像是没事人般,目光紧锁眼前男子,不带丝毫世俗眼中女儿家的羞怯。 “昨日你让我帮你查一查张长东,我便于第一时间联想到秦平。”左云桉脸依旧红得能滴出血来,口齿却是十分清晰:“秦平此人的身份想必你也清楚,我这些年既为陛下办事,自然也查过他,发现他与一个叫张长东的男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知道那位张长东张公子是吴桑吴大人的门客。” “因为太子一党有意拉拢吴桑,秦平与张长东的私下往来我便没去过分在意,直到你今日让我查他。” “你既猜到秦平,为何不命人告知于我?”沈如筠蹙眉,眸中添了几分锐利:“你便是心中没有把握想要前去探查,也当带上五福六喜,亦或者王啸天,而非只带一个会点功夫的随从前往!” “因为你不能太早出现!”左云桉抬眸对上女子狐疑的视线,一字一句沉声道:“陛下并不希望如今朝堂的平衡被打破,一旦你第一时间出现在秦平院中,必定能保下秦平性命,甚至是活捉那些来灭口的人,届时,太子一党将彻底被拖下水,以皇后母族在朝廷多年的经营,恐不愿束手就擒,届时,内乱将起!” “照你这般说,你完全可以不出现!”沈如筠表情严肃依旧。 闻言,左云桉唇角不可遏制地向上翘起:“大人所言,我可以理解为是在关心我吗?” “我就是在关心你!”沈如筠冷脸给出肯定回复,继而将话题扯回正轨:“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呵!”左云桉莞尔,伸手握住女子布满薄茧的手细细摩挲:“因为,在我看来,我在大人心中的分量,应当能在秦平之上!” “秦平与那几个来灭口的杀手,活着是祸害,可尸体却很有用,留下来,能在日后需要的时候结合陛下手中已有的证据将太子一党尽数剿灭!” 换而言之,他之所以亲自前往秦平的府邸,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到沈如筠过来将太子一党派出的杀手绞杀。 “嘶!”沈如筠深吸一口气,眉头深深拧起:“你就不怕我赶不上,自己被那几个杀手灭口了?” “我相信大人的本事!”左云桉目光灼灼地望着女子,唇角弧度加深几分:“若大人实在赶不上,我也可搬出家世,想来,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轻易杀死左相府最受宠的嫡次子。” “你倒是将所有人都算得明明白白!”沈如筠扶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下回可别再这般高看我了,若那几个杀手脑子好些,我昨日未必能救下你!” “我没料到他们会直接将我打晕!”左云桉说到这,顿了顿,也跟着叹了口气:“更没料到,平安会为了我将生死置之度外。” 平安武艺还算出众,足够给太子一党派出的杀手造成麻烦,从而拖延时间,奈何,平安太在乎他的安危了,明明他去时便告知平安与四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太担心,偏偏平安那个死脑筋没记住,险些将自己一条命搭上去。 天知道他醒来时听闻平安的情况有多难受,好在,有崔水彤这么个妙手回春的小神医在,保住了平安一条命,否则他一定会后悔自己昨日所为。 听得男子提及平安,沈如筠不由想起那仅凭意志支撑着挥剑的血人,面色不由添了几分凝重,“下回要拿自己做饵,就别让这么个犟种随从跟着了!” “不敢,不敢了!”左云桉连连摆手,一次便吓去他半条命,哪里敢再有下次。 “吃到教训就好!”沈如筠失笑,抬手弹了下男子脑门:“可想吃些果子?托你的福,今日我回府路上,得了不少百姓的投喂,装了满满一车的果子回来。” “你怎知此事与我有关?”左云桉摸了摸额头,看向女子的眸光亮晶晶的,透着难掩的欢喜。 “若非你出力帮我宣传昨日之事,百姓怎会突然对我这般热情?”沈如筠抬了抬眉,缓缓从床榻上站起:“说吧,想吃什么果子?” “都来点尝尝!”左云桉含笑道。 “好!”沈如筠一口应承,转身朝外行去。 “如筠!”左云桉出声将人唤住。 沈如筠闻声回首,不明所以地看向男子:“怎么了?” “你会喜欢上我的,对吧?”左云桉轻声询问道。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时开口,就仿佛,挟恩图报般,可屋外葛斌斌的笑声太刺耳,让他心中又妒又恼。 “我方才有个问题,你回答错了!”沈如筠淡淡言罢,施施然转身离去。 左云桉僵在床榻上,眼神有些许迷惘。 很快,他脑子飞快转动,将二人方才对话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 他回答错误,说明正确答案在她那,而正确答案在她那的问题只有一个——她的心跳正常吗? 当时他回答“正常”,她只是轻笑一声,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还以为,她内心毫无触动,可她说,他答错了,换而言之,那一刻,她心跳是不正常的,与他接吻时的她,心跳乱了。 她对他,是有几分喜欢在的! 她也心悦于他! 她爱他! 他们会白头偕老! 什么萧亦然,什么葛斌斌,都抢不过他,他是她心底里最与众不同的男人! 左云桉越想心中越是雀跃,最后憋忍不住,在床榻上接连打了好几个滚。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她对他动心了,她爱他! 听得屋内传出的动静,沈如筠步伐一顿,扭头眸光复杂地看向紧闭的房门,疑惑地嘟哝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想通了她的答案?应当不至于吧! 她只是承认对他有几分喜欢,他就高兴成这样? “沈大人!”孙谬突兀地探头,同样看向紧闭的房门:“你也不知道他为何这般高兴吗?” 沈如筠被身边忽然冒出的男人吓了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同样有些失神。 很快,她稳定心神,平静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许是因为伤势很快便能好了吧!” 闻言,孙谬登时长出一口气:“如此看来,确实没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 “孙大人不进去看看?”沈如筠轻声提议道。 “算了!”孙谬摇头,视线不着痕迹扫向斜后方,同样低声道:“有外人在,我对左二公子过于关心,恐会招来旁人对他身份的怀疑。” “孙大人所言在理!”沈如筠颔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既如此,那便去我院中一叙!” “好!”孙谬一口应承,随女子朝听雨院外行去。 葛斌斌见状,立即放下手中茶盏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