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没有心》 1、第一章 大齐,元丰二年,四月春。 忠武将军府,穿着褐麻青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快速穿过回廊,又一头探进月洞门内,最后绕过了海棠正艳的花墙,终于在湖边的临水亭上寻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姑娘!” 江团圆活泼的声音惊醒了一地的静谧,正在亭边看鸳鸯戏水的江瑶镜看着它们受惊后迅速离开岸边,又目送它们往湖心而去,只余下两道迅速消散的碧波水痕。 这才无奈回头,“这次又听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这丫头生性活泼,总是一惊一乍。 “这次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江团圆迅速凑近,“南边儿传来了打胜仗的消息,姑爷要回来了!” 程星回要回来了? 江瑶镜眸色一怔,随即笑意迅速盈满如水杏眸,樱唇上扬,莞尔一笑便将脸上的清冷疏离感驱散,顿时色如春华,姣姣好颜色。 成婚虽已满两年,却只相处了一个月的时光,他就被紧急征召上了战场,如今终于要回来了? 这可当真是个好消息,她又问:“消息可真?怎么祖父没派人来告知我一声?” “肯定是真的。”江团圆说得笃定,“这李家张家还有赵家都要买鞭炮庆贺了,哪里还能做得了假?” 又不止程星回一人去了南疆,周遭好几位家中儿郎也在那边。 “至于老太爷为何没有遣人来传信,大约是大军没这么快回来罢,还要耽搁些时日。” “过几天有了确切消息,老太爷一准马上送信来。” 江瑶镜被她给出的理由说服,确实打扫战场清点军备甚至押送俘虏都需要时间,算了算路途时间,少说三个月才能见到人呢。 现在兴奋还早了点。 江瑶镜坐回了垫着长绒软垫的石凳,倒了杯清茶,端给了依旧兴奋的江团圆,“喝点水歇歇,你脸都跑红了。” 自幼一同长大,江团圆也不和自家姑娘客气,直接坐在了旁边,仰头牛饮,很快就灌了满杯。 江瑶镜阻止了她马上就要续杯的动作,让她缓一缓再喝,又回身看向来路。 路口处站着一名同样穿着青袄的丫鬟,不似江团圆的大大咧咧,她整个人俏生生立在柳树旁,春风拂过柳枝,绿树新芽为景,竟也衬得她也有说不出的灵秀之感。 江瑶镜抬手:“花浓,来。” 花浓很快走了过来,笑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待人走近,就见她的眉眼虽只能算得上清秀,但好在肤色白皙见人三分笑且热衷打扮,是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小佳人。 如今家中有孝,都没有佩戴首饰涂脂抹粉,但江瑶镜依旧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桂花头油香味和腰带勒得紧紧而愈发明显的腰肢。 江瑶镜半垂着眸,吩咐道:“你去告诉管家,让他备一份厚礼去隔壁李府,向李夫人探听南方打仗的消息,同时代我致歉,家中有孝不能登门,等除服后一定好好宴请她。” 团圆的消息都是来自周遭几府的下人们,以防万一还是问一问。 江瑶镜接着道:“若当真是打了胜仗,大军很快就要回京,那就派人去告诉二姑娘和老爷太太。” 她吩咐完没有得到回应,抬眸看去,却见花浓整个人激动得都有些颤栗,满脸红晕,“大、大爷真的要回来了吗?” 一旁的江团圆撇嘴,挪了挪身子,背对着花浓。 江瑶镜倒没有计较她的失态,含笑点头,“应当是了。” 花浓小小惊呼一声,周身都萦绕着喜悦,福了一礼这才快步向着青苔小路而去,快走几步尤觉不够,直接提着裙摆小跑了起来,就连背影都是说不出的雀跃,喜气洋洋的。 江瑶镜目送她消失在转角。 原来少女怀春这四个字具象出来,是这个样子。 确实叫人目色流连,心神疏阔。 —— “姑娘!” “您还笑呢?” 江团圆简直要被自家姑娘气死了,花浓都当着你的面兴奋成这样了,怕是姑爷刚回来她就要被收入房了,还笑! 江团圆斜着眼恨铁不成钢的小模样把江瑶镜也逗乐了,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胖脸,“花浓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她盼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守得月明,激动几分也是常理。” 花浓是程家家生子,原本是程星回的预备通房,大婚前就该收入房内的,也不知为何程星回没有动她,但也默认了母亲把她指派到自己房里。 说是使唤,实则就是看自己什么时候把她抬成姨娘。 大约就是有孕后。 谁知成亲后程星回只在家中呆了一个月就去了战场,花浓也被耽搁到了现在。 “那她也不该在你面前这般作态!”江团圆十分不服气,“姑娘你才是正经夫人,她一个还没正名的姨娘预备,那样子,简直是恨不得跟所有人宣告她的丈夫要回来了一样!” “她太放肆了,姑娘你就该好好整治她一番才是。” 本来缓和下来的面色又迅速涨红,显然是气狠了,江瑶镜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见她嘟着嘴接过,才淡淡道:“她对程星回的心思,确实比我深。” “如果抛却身份不谈,她两也算青梅竹马,而我和他,虽然大婚前也算相识了一年,但只在祖父的安排下见过寥寥几面而已。” “新婚才一月他就离开。” “要说有多深的情丝,确实是假话了。” 见江团圆还要再辩,江瑶镜率先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我不该对她太过宽容,免得纵容了她的野心?” 江团圆忙不迭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抛开偏见细想,她在我的房里伺候了两年,可曾有过不尊敬?可曾有过阳奉阴违?” 江团圆皱着小眉头认真回想,半响后不情不愿吐出两字,“没有。” 花浓除了格外在意姑爷消息这一点外,其他都很好,勤快知礼,也不曾仗着身份欺负过任何人。 “可她以前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到底揪了人一个缺点出来。 “姑娘家本就爱美。”江瑶镜不以为意,“且她的装扮并未越矩,她在她的份例中把自己打扮的可人清爽些,谁也挑不出错来。” “我冷眼瞧着,她确实是安分的,我自然愿意给她体面。” “若她是个张扬跋扈的,我怎会容她至今?” 江团圆虽然被说服了大半,但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江瑶镜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曲指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少看些糊涂话本。” “一生一世一双人确实有,但过于稀少。” “男人永远都是理智的,也是薄情的,更是利益至上的。” “用全部的韶华和半生心血去拼一个人的良心?” “我不会这么做。” “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这么做。” 团圆一天天就爱看一些话本子,还多是情爱的,看了也无妨,羡慕亦可,但当真就不必了。 不过当初,自己也确实幻想过和程星回过二人生活,尤其是在得知他没有收用通房丫头的时候,谁知新婚不过三日,花浓就来了自己房里。 这是婆母的试探,但他,也默认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承担起当家主母的责任,相敬如宾过完一生也挺好。 “我不嫁人,我就守着姑娘。”江团圆上前来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我就是替姑娘你可惜,明明是下嫁,结果刚成亲三日就把花浓指派了过来。” “这也太过分了,真真是一点都不讲究。” 关于这点,江瑶镜心里是有些膈应,但还好,不到生气的程度。 “那是因为早就说好,我的第一个男孩,是会送回江家的,上江家的族谱,承江家的爵位,程家着急子嗣,也是情有可原。” “而且花浓身份卑微,就算程星回没有去战场,我顺利怀孕,她也正式抬为姨娘顺势生养,若我一胎是个女儿,哪怕她生了庶长子,对我也没有任何威胁。” 最重要的,何时抬花浓为姨娘,是自己决定。 从这点上来看,程家确实只是心急子嗣而非故意挑衅。 抬眼看了一眼四周,奴仆都在远处,江瑶镜压低声音道:“孩子是一定要生的,祖父那边还等着呢。” “那万一我连续几胎都是女儿呢?” “或许我就生了一个男孩就身子不适,不能再生养了呢?” “为了江家,为了祖父,为了我自己,都是要拼尽全力的,可程家这边……” 未尽的话让江团圆下意识禀住呼吸,还狗狗祟祟看周围有人没有人,大眼睛转个不停,江瑶镜忍着笑,“只要安分,只要不宠妻灭妾,她们多多的生,我还省了许多力气了。” * 大胜的消息得到了确定,归期尚且不定,但已足够家人高兴。 正在城郊广慧寺为逝去亲人点灯做法事的程家夫妇,高兴得连着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又再度添了许多香油钱。 当初儿子出征时就曾在佛前祈祷许愿,如今得了好消息,当然要还愿了。 程夫人赵氏双手合十继续在佛前念叨,“佛主在上,一定要保佑我儿平安归来,等他归来,信女一定为佛主塑金身……” 一旁的程星月张口想说什么,举目看了一眼庄严的佛殿,到底闭了嘴。 等赵氏絮叨许久后终于起身,程星月扶着她走到了殿外才道:“娘你花钱也太厉害了,给了几百两香油钱还不够,还要塑金身……” “花嫂嫂的银子你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就不怕嫂嫂有意见?” “啪!”赵氏一巴掌拍在了她胳膊上,“你这死孩子说什么呢,我何曾乱花银子了?这两年,我唯一两次大花费都是用在你哥哥身上的。” “又不是给我自己添置东西,你嫂嫂怎会有意见?” 那是因为嫂子把衣食住行都包圆了,哪用你自己添置东西?程星月内心嘟囔却没什么底气反驳,因为自己也是嫂子养着的。 “行了行了。”赵氏看到这个糟心女儿就来气,娇养许多年,半分女儿淑行都无,“快去抄《地藏菩萨本愿经》,诚心诚意地抄,若是因为你不虔诚而扰了你祖母轮回的路,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了。” 祖母都过身一年了,若是速度快,这会子都已经再临人世了,岂是自己抄个经就能干扰的? 不过看赵氏这眼睛鼓鼓的模样,显然不是争辩的好时机。 再辩下去说不得要挨打了。 程星月只得敷衍地福了福身,不情不愿回厢房去了。 赵氏看到小女儿这般模样就头疼,已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还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又想到已入门两年的江氏。 那是真正的高门贵女。 不仅一举一动皆是章法,温和贤淑却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宽内严又赏罚有度,家里上下没有一个不服气的,便是自己,也在偷偷跟她学如何管家呢。 幸好她一进门就将中馈给了她。 不然就自己瞎捉摸野路子的管家法子,怕是惹了人笑自己还不知呢。 也曾厚着脸皮让她教一教星月,江氏倒也用心教了。 偏程星月不仅没有慧根,她还不耐烦坚持,根本学不进去。 一样的起卧行走,插花点香烹茶,江氏做起来,整个过程浑然天成,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自己生的那个,硬得像个学人的猴! 这也罢了,这些高雅技艺,学不会就学不会。 可管家也学不好。 刚入门的算盘就逼得她打退堂鼓,一让学就头痛身子痛嗓子痛,总之哪哪都不舒坦,折腾得鸡飞狗跳就是不愿意学。 赵氏越想越气,刚回厢房就见程父直奔棋盘而去,瞬间气更大了,“你还下棋,你闺女还不知道日后如何呢,你一点都不急的!” “哎呀。”程父摆摆手,“星月就是孩童性情,咱家也没指望她高嫁,更没想着她会做掌家宗妇,到时候给她寻一个性情相仿的嫡幼子,多陪着经验丰富的婆子,也尽够了。” ……这倒是。 反正星月不会嫁高门也不嫁长子。 不过说起嫡幼子,又勾起了赵氏一桩心事,她挨着程父坐下,一把按住他翻弄棋书的手,低声道:“我瞧着江氏身形略显瘦弱,将来子嗣怕是不会太丰,若她只生了一个男孩儿,那我们家不是没有嫡子了?” 程父动作一顿,没好气看向赵氏,“你怎么又旧事重提呢?” “我已跟你说了无数次,便是姓江,上的江家族谱,那血缘关系也是断不了的!难道养在江家就不认生父了?” “而且江侯爷婚前就已经说好了的,你也是同意了的。” “你以为这是赔本的买卖?要不是星回从军后一起在亲家帐下,一路受着亲家提拔指点有了香火情,这事且轮不到我们家呢,多的是人愿意!” 白得一个爵位,谁家不乐意啊? “还有你,才成婚三天你就指了丫鬟进新屋,江氏也收了,人什么都没说,这两年也兢兢业业,不止教导星月也孝顺我们,家里家外一把抓,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愿意收人进房就代表不介意纳妾之事。 不管江氏将来生几个,反正程家香火断不了,最坏的结果就是没有嫡子罢了。 赵氏也知自己三天就指人不地道,“……可我那不是怕她两头抓两边都要自己肚子先出么,第一胎尚且不知男女,就算是男孩,也得先紧着江家来。” “怀一年修养一年,就两年过去了,这还是顺利的。” “若是不顺,中间来个女胎,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大孙子?我当然要先试探一番了!” 好在江氏是个容人的,收人进房后也委婉表示过怀孕后就抬姨娘,并没有想着把持子嗣不让别人开怀。 只可惜,这嫡出的大孙子就算是有,少说也得三四年后了…… 这事算不得是一根刺,到底是赵氏心里的一个疙瘩。 这事已经反复说过许多次了,多到程父已经完全不想再提,说她不知足吧,她又不曾在江氏面前念过,说她知足,这私下里也絮叨过太多回了。 实在是受不了了。 搂了棋盒抱着棋盘就出门去了。 这广慧寺借宿的人极多,程父很有几个棋友,自有他的去处。 赵氏知道他去哪,也不管他,到底没有追着念,在原地坐了会儿就起身整理书案打算抄经书精心,衣袖拂过桌面,虽因守孝不见艳色,一身肃穆。 但这似浓又淡的云华锦,远看只觉朴素低调,近看才知其中滋味,浮动间竟似有银鳞闪烁,人动则活,人停则回归沉静。 就将江氏一般,所用所食之物,看着寻常,细究全是珍宝珍馐。 发现后都不敢随意去她屋子,生怕磕了碰了,是真真赔不起。 想着身上的衣裳,想着星月那边的首饰,还有老头子宝贝似的茶晶棋子墨翠棋盘,都是江氏主动给的,还给的十分贴心,往往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东西就已经在你手里了。 不用你去索取,也不需要回报。 罢了。 程家有此佳妇已是祖坟冒了青烟。 哪能事事顺心,能有十全九美就已是人生幸事了。 赵氏叹了口气,到底不再深想,只专注抄写经文。 —— 又过了几日,始终没有收到祖父的来信,江瑶镜心中生疑。 同在京城,不过定川侯府几乎在皇城根下,程家这边已是靠近外城,隔得有点远,但最近京城没什么大事,跟侯府相关的事更是没有。 祖父在忙什么? 朝堂之事? 南疆胜仗的消息传来,哪怕真有事,这会子也大概是按住不表的,没人会在皇上高兴的时候上去扫兴。 “姑娘,马车套好了可以出门了。”江团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江瑶镜回过神来,自己系好披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自身,觉得没有问题,抬脚向外,“那就走吧。” 这次是去广慧寺。 倒不是特意去接,只是自己也曾许了愿,虽然程星回还没到家,也得去拜一回菩萨才是,等人真的到家了,再正式还愿。 选在今天,也能顺便接三人下山。 江团圆扶着江瑶镜,花浓花信紧随其后,分别上了两辆马车,还空着一辆马车跟随。 “明儿家去一趟。”马车已经向城外行驶,江瑶镜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祖父,要回去看看。 “好呀!”江团圆马上应了,只要回家她就高兴,完全不问为什么突然要回家。 又开始小嘴叭叭,“如今已满一年,孙辈守一年孝就可,家去后姑娘可要多多用些肉食,这一年你瘦了许多,老太爷看见必定心疼的。” 江瑶镜原就生得窈窕,这一年孝守下来,是真的不食半点荤腥,肉眼可见的体态轻盈了许多,虽不至骨瘦如柴,却也十分纤细,原就一副清冷不食人间烟火模样,如今更添脆弱支离,恍若风一吹,她就要乘风而去了。 “知道的,一年已满,我当然要食荤腥,不会苛待自己的。” 江团圆这才满意点头,又整理好了靠背坐垫,江瑶镜背靠着,倚在车厢,直接合眼闭目养神。 姑娘虽不至晕车,但每次坐车都很不舒服,几乎都是睡过去的,江团圆已经习惯。她又等了片刻,确定姑娘不会再吩咐什么,这才轻轻掀开一小半帘子看着窗外的风景。 —— “……姑娘,姑娘醒醒,到山下了。” 江瑶镜很快睁眼,翦水秋瞳中朦胧睡意瞬间消弭,江团圆帮她整理发梢披风,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才率先跳下马车又伸手扶着江瑶镜下马车。 广慧寺高僧如云香火鼎盛,站在山脚往上看,青石板铺就的蜿蜒上路上满是虔诚的香客。 幸好它在半山处,走上去约莫就半个时辰。 “走罢。” 江瑶镜抬脚踏上青石板路,团圆一直在身侧,后面紧跟着花浓花信。 前几日说开后,江团圆也不再敌视花浓,姑娘说得对,万一姑娘不想生了,那花浓生也挺好,时不时回头和她两说话,渐渐越说越深,甚至开始交流起了彼此才知道的小八卦。 她们三说得开心,江瑶镜入耳不入心,或低头认真看路,或环顾四周苍翠,或偶尔出神捕捉青山林间的风动声,倒也自得其乐。 原本江瑶镜没有认真听她们在八卦什么,谁知她们说着说着就义愤填膺了起来,侧耳细听,才知她们在小声讨伐京城里人尽皆知的那群纨绔公子哥儿。 听了一阵,都是谁说谁谁说,一个亲身经历都没有。 “可有其他苦主上告?青楼楚馆那些事儿不算。”江瑶镜忽然出声。 没想过江瑶镜会加入她们的小话,三人静了静,又顺着她的话认真回想,想了好一阵,你看我我看你,好像那些谣传确实没有苦主闹出来哈? “那,那不是有……那位在么,谁敢闹啊?”江团圆出声。 那可是王爷,皇上的亲儿子,谁敢上告? “都传的人尽皆知满城风雨了,若真有苦主,怎么可能不出来闹?”江瑶镜知道那位代指的谁,但她更清楚,这皇家又不止一位王爷。 和他有仇有怨的王爷好像更多。 若真有其事,早就有闹出来了,哪还会一直都是谣传。 “假的啊,谁这么无聊一直传这种事?!” 江团圆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毕竟这谣言都传了两年了,她都已经深信不疑,甚至远远看过那几人的模样,认真记住了,以后遇到就远远躲开。 不过可惜,看了几次都没看到那位传说中的风流浪荡王爷,听说那位生得很是貌美呢。 “是谁在传我不知道。”江瑶镜摇头,“我只知道,他十二岁上战场,六年征伐,百战百胜,为我大齐打下了大半疆域,这才被封秦王。” 江瑶镜垂眸,回想昔日祖父偶尔说过的关于秦王的种种。 秦字,怎么可能轻易封给谁呢? 要配得上秦字,就必得天赋卓越,既要有盖世的勇猛,又得有国士的谋算,勇冠全军才能有此殊荣。 “现在的他我不知是何种情况,至少两年前,他是当之无愧的战功赫赫的秦王殿下。” 所以,大齐这才开国两年,短短两年,曾经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就被人遗忘,只剩下这满京城的荒唐纨绔名声,到底是为何呢? 江瑶镜一时叹息一时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有一个高大挺阔的身影和她擦肩而过。 —— 鹤立鸡群的挺拔身姿让他每走一步间距极大,山风将黑色龙蟒互搏大氅鼓动,说不出的矜贵摄人,这上山的些许姑娘刚因他过人的容貌而春心萌动,又被天生贵胄的气度镇住,还没来得及细想呢,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山道上,只余山风吹散一地朦胧的遗憾。 身后的两名侍卫一直都是小跑着在跟。 “那是谁?” 同样耳聪目明的侍卫知道王爷这是在问谁,快跑着上前低声,“那是定川候江鏖江侯爷的孙女,现在是四品忠武将军程星回的家眷。” “程星回?” 侍卫:“是的。” 大长腿持续迈出,快速下山,行至山脚,接过缰绳就翻身上了黑色高大神异骏马,侍卫们也纷纷上马,等了片刻却没等到扬鞭声。 夹着马腹上前,“王爷?” 视线始终下垂,只看着在稳稳踩在马镫之上的黑色长靴,暗绣异兽,不觉凝神细看,虎身犬毛,又兼具人形,凶煞之气迎面涌来。 这是梼杌? 又过了几息,头顶才传来王爷漫不经心的声音。 “难为还有人记得本王的旧事……” “那本王也做一回好事。” “把程星回在南疆干的好事儿告诉她。” “记住了,说清楚流程。” 说清楚流程?什么流程? 侍卫一时愣在原地,他仔细回想关于程星回的情报,蓦地,想起了那寥寥几句的迎亲设宴红绸布满新屋。 流程有什么问题? 他呆了几息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明白王爷为何如此强调。 那几道仪式走的,根本就不是纳妾,而是停妻再娶! 侍卫抽搐着嘴角看着王爷已经扬鞭奔腾的背影。 我的王爷诶,您确定这是好事吗?程夫人知道这消息后哪里还好得了! 2、第二章 进了广慧寺后,江瑶镜先虔诚拜过了一回菩萨,又添了足足的香油钱,这才转去后院厢房,这边三人已经收拾好行囊,在庙里呆了一个月,也该回家了。 因是来寺里祈福,也没带下人奴仆,自食其力的一个月,程星月是过得够够的了。 她一直徘徊在院门前,时不时垫脚看向路口,当看到江瑶镜的身影出现时,她忙不迭小跑了过去,“嫂嫂!” 江瑶镜笑着伸手接住她的手,认真打量,原想说她瘦了,谁知一个月清修过去,这小脸怎么还圆润了几分,这庙里的斋饭就这么好吃? 好在花信也簇拥着过来一直喊姑娘。 主仆两一个月没见,也是说不完的话,没人发现江瑶镜突然的尴尬词穷。 院门前的热闹也吸引了里面人的注意,程家夫妇提着行囊走了出来,江团圆连忙带着花浓上前去接过行囊。 江瑶镜笑着上前见礼问候,互相寒暄了几句后,程父领头下山,她伸手扶着赵氏,问她这一个月过得可还好,得到没问题的答案后,才轻声细语地将这一个月来家事说与赵氏听。 家中无大事,主要是亲戚间的往来。 程家在守孝几乎不出门,但这一月,亲戚家有两桩喜事。 “何悦定亲了,定的是朝日书院的学子,年过十八,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听叔伯说此子学问扎实,弱冠有望举子,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这次定亲,我送了几匹鲜艳料子并四果六茶,来年添妆时,倒是可以给妹妹多添些压箱银钱。” 小辈定亲亲戚间也要送礼,不过一般都简洁,添妆时才是真心意。 赵氏听到这话顿了顿,何悦是自己姐姐的小女儿,何家只是商甲,能定年少有为的书生已是上上佳婿,何悦是幼女,姐姐本就爱重她,陪嫁银子少不了。 就这江氏还让多给些银子,怕是男方家境十分困顿了。 江瑶镜像是没发现赵氏的异样,继续道:“小舅舅那边半月前新添弄瓦之喜,小舅母终于如愿以偿,儿媳派人去看了,小囡囡天庭饱满,大眼睛小嘴巴,福气满满的面相。” “儿媳送了金锁小玉环,又添了些补身子的好药材。” 福气满满…… 赵氏抽了抽嘴巴,自己那个弟媳,三十出头的人竟还怀上了,生怕孩子有什么不好,使劲的吃,怀到后面,那一个身形抵自家弟弟两,孩子肯定胖了。 看着就叫人害怕,怕她生产时出问题。 不过孩子已经平安出生,又送了补身子的药材,那就是产时有难,但到底母女平安了。 在赵氏看来,只要最终平安,过程出些问题倒是无妨,她这一个月在寺里也默默为弟媳祈祷了几句,如今都平安,倒是松下了心中的挂念。 拍拍江瑶镜的胳膊,说得真情实意,“这一个月,辛苦你了。” 话说得漂亮,永远拣好听的话在前面,难处又会以不伤任何人脸面的方式不着痕迹地告诉你,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呢,这怎么就不是自己的女儿呢? 仔细看了江瑶镜,发现她这一月还是在缓缓清瘦,忙道:“你们小辈一年就可以了,接下来不用顾忌我和你父亲,只管多多食肉,你太瘦了,要补回来,不然怀孕的时候你会很辛苦的。” 现在养生正正好,儿子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 等他回来,江氏的身子也养了几个月了,就能直接要孩子了,虽第一个男丁是江家的,但老头子说得没错,姓名能换,血缘还能换了? 姓江那也是自己的大孙子。 对于要孩子,江瑶镜从不排斥,忍着羞涩点头,一如往常的温顺。 见她答应,赵氏更加高兴,心里不停琢磨着还有什么养身的好方子,就连后面一路都在和花信叽叽喳喳的程星月都不呵斥了,只一心想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大孙子。 —— 回到家后,一行人分开,程父程母和程星月都回各自院落去洗漱修整,江瑶镜则是去了大厨房亲自看了今晚的膳食单子。 确认各项都无误后才回自己的院落,江团圆在一旁询问,“姑娘,老太太不是说让你和二姑娘开始食荤了嘛,怎么今晚还是全素的单子?” “分开了一个月,今晚这席也算团圆宴,两位长辈看着我们用荤食?” “想吃肉,各自在房里用就是了。” 反正平时都是分开用膳的。 江团圆点头,很快又笑道:“二姑娘肯定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咱们了!” 想到程星月,江瑶镜摇头一笑,加快了步伐往自己院子走,果然,刚跨过门槛就听得里面的惊呼声,“我这才走一月,怎么桃花、玉兰、三色堇还有二乔都开啦?” “它们本就是四月绽放的,且我记得,广慧寺后山有一整片桃杏林,你没去瞧瞧?” 江瑶镜踩着石板青苔夹道走了过去,听到她的声音,程星月几步就迎了过来,撅着嘴可委屈的样子,“我倒想去瞧瞧呢,娘一直拘着我抄经书!” 爹都能时不时出去和人下棋,自己出个房门就成了罪大恶极,娘可真是太过分了! 江瑶镜安慰不了她也不可能去讨伐婆母,只笑道:“那你的字一定进步了许多。” 牵着她就往里走,将人带至花窗桌案边,江团圆快一步进了屋子,适时递上一柄黑漆乌金桃枝的长盒,江瑶镜接过后又递给了程星月,“打开看看。” 程星月依言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桃花仙簪,三朵为枝,以芙蓉石为瓣,粉白珍珠为蕊,细长流苏下坠着的是打磨得圆润的弯月粉碧玺,看着就极为娇俏。 这枚簪子一出现程星月就喜欢得紧,她迫不及待往头上戴去,又问:“嫂嫂,好不好看?” “好看。”江瑶镜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簪子好看,人更娇俏。” 这倒不是假话。 程星月的容貌虽够不上国色天香,但她五官生得格外亲和,又兼之灵秀活泼,就像旧日爬上墙头憨玩的邻家妹妹,被长辈发现时,丧着脸又古灵精怪的模样,叫人不忍斥责她,又实在忧心她的安全。 她最适合这些小巧精致的首饰了,繁琐贵气逼人的反而不衬她。 一回家就能收到嫂嫂的礼物。 果然还是嫂嫂待自己最好了! 又忙忙起身要去书房,这奖励都收了,这字自然要当场写给嫂嫂看了。 江瑶镜赶紧阻止,“又不急在这一时,你才刚回家,赶紧回你屋子去洗漱修整才是正经,你别忘了,晚上还有家宴。” 说罢,不容程星月质疑,也跟着起身,这就是要送客了。 虽然嫂嫂十分温和贤淑,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敢反驳她的任何话,虽然她觉得自己不累不需要休整,程星月还是乖巧点头,落后一步跟在江瑶镜身后往外走。 随着她的走动,外间的景色也是一步一换。 满院的姹紫嫣红,苍翠初柳又分薄压制了杂乱,只觉乱中有序,走上回廊是一景,踏上庭轩又是一景,甚至连花窗都融进去了,当真做到了一步一景。 “我可盼着哥哥回来,他一定不敢踏进这院子。”程星月忍不住感叹。 当初哥哥在时,这院子除了一个小练武场外,什么都没有,别说花卉绿植,连石头都没有。 “他一定会赞嫂嫂你,人美手更巧……” 说起程星回,江瑶镜难掩羞赧,见她还要打趣,忙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指着我帮你布置院子呢,你确定要在这时候得罪我?” 从开始布置这院子时,程星月就闹着要江瑶镜在她嫁人后也帮忙布置院落。 “我不说了,我以后都不说了!”不仅闭嘴,还手动捂嘴了。 江瑶镜笑着摇头,当真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也没有送太远,出了房门就站在廊下,目送她离开。 —— 回房后,左右无事,江瑶镜又想起了祖父,也不知他近日都在忙些什么,又想起了前段时间祖父派人送来的一些小物件。 在匣子里挑挑拣拣,最后将一小枚仙鹤衔球的小香炉找了出来。 真的很小,可直接立在掌心。 墨青背羽的仙鹤,轻松闲适的单脚踩在浪花之上,口中衔着可活动珠链,下方则是镂空盖子的黑色小球。 这样的小东西祖父是从不在意的,只能是特意为自己寻的。 起了兴致,让江团圆把多宝盒拿来,兴致勃勃闻了一众自己做的香,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和这小香炉不搭。 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 既是仙鹤,就该用青木香来配。 自己做得香,多是花果香,虽不甜腻,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女儿香,和仙鹤代表的飘逸仙气,确实不搭。 好在青木香库房里就有,江团圆很快就找了过来。 随着烟气上涌,厚重又缥缈的香气在鼻尖萦绕,江瑶镜终于舒坦,又侧头看向窗外的满院春景,又自己去寻了一套墨青色的茶盏回来。 观景品茶静心。 明日就能归家见到祖父,这几日他在忙什么,一问便知。 江瑶镜这边岁月静好,程星月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因为她看到了花浓,观她来时的方向,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刚才去了哪。 花浓看到程星月就脚步一顿,又快步上前见礼,“二姑娘。” 程星月江手中的盒子递给一旁的花信,直接问她,“从母亲那来?” 花浓轻轻点头。 程星月简直要被娘给气笑了,这哥哥还有几个月才能回来呢,就算回来,也要先和嫂子琴瑟和鸣几个月吧? 不是想抱孙子么? 一边想着嫂子快点开怀,一边又抓着预备的小妾不放。 难不成还要嫂嫂和小妾同一时间一起怀孕么?! “她给你说了什么?” 花浓原不想答,可这事到底也瞒不住,只得低声道:“没有吩咐什么,只说从今天起,奴婢的菜可以多加几道。” 呵,这是嫂嫂要补身体,小妾也要跟着补? 程星月勉强控制住了怒气,她知道,这事跟花浓撒气没用,只道:“我还是当初那句话,你还是不改决定?” 她以前说过,可以在外面给花浓找一家产丰足的人家,正正经经去做妻子。 不用怕母亲发火,一切她来担着,花浓当时拒绝了。 花浓直接跪在了地上,低头沉默。 这已经代表了她的回答。 “自甘下贱!”程星月丢下这四个字就怒气冲冲地往赵氏的正房去了。 花浓跪在原地,渐渐红了眼眶。 心悦大爷是真,想过好日子也是真,这有什么错呢,怎么就下贱了呢?外头的,家产再丰,那也是平头百姓,哪里比得上程家?而且就算没了自己,太太也一定会找其他人的,姑娘怎么就盯着自己不放呢…… —— 赵氏自觉年纪上来了,这一趟马车坐得只觉周身都要散架了,正要上床睡一觉好好松乏松乏,刚脱了外裳,程星月就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冷着脸叫所有人都退出去。 赵氏见她脸色不对,也依了她,让所有人都退出去,等房门关上后才道:“你这是在哪里受了气,跑我这撒邪火来了?” “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程星月十分不解,“原先守孝导致嫂子如今身子瘦弱,要补身子这是对的,那为什么花浓的例菜也跟着涨了呢?” “你不会还想着正房和小妾一起怀孕吧?” “你有没有想过,嫂嫂自嫁到我们家来不过一月,哥哥就去了战场,这两年,她照料我们料理家事,事事用心,没有丝毫懈怠。” “好容易哥哥要回来了,这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候呢,你好歹宽三五月,就这么着急吗?” 听她说了这一长串,赵氏下意识道:“江氏跟你抱怨了?” “不是。”程星月摇头,“我刚从嫂子房里出来,正要回去呢,就看到花浓从正院出来了,嫂子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我又没有催她。”赵氏避开程星月的眼神,侧头看向旁边。 “拐着弯的催就不是催了?”程星月十分不满,“你别忘了,现在是嫂子掌家,此刻不知道,最迟明天也就知道花浓提待遇了。” “你是没催,但花浓就在她房里伺候,一个大活人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提醒,这不是催?” “你哥哥都多大啦?”赵氏也跟着不满起来,“这第一个男丁是要送去江家的,你又不是不知这件事,等她恢复过来再生养,又两年过去了,我当然急了。” “这说着就四年了,你哥哥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谁家好儿郎二十六才有子嗣?” “这去战场的两年又不是嫂嫂决定的,你觉得哥哥年纪大了,我还觉得嫂嫂的韶华被辜负了呢。” 程星月气得叉腰在房里绕圈圈,“是,咱们这等人家,三妻四妾是常理,但讲究的人家,谁也不会在婚前就有小妾,婚后也不会马上有,最近的至少也隔了三月。” “好些都是一两年后才正常纳妾的。” “是,我们家情况特殊。”程星月始终想不明白一点,“那你至少忍三个月吧?你非得三天就把花浓指过去?那嫂嫂和哥哥怎么培养感情呢?” “这感情还没深厚,小妾就横插一脚,谁心里不膈应啊?” 对于程星月的质问,赵氏沉默,不予回答。 程星月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得到答案,极为不解地看着赵氏,“娘,爹爹没有妾室,甚至祖母在时,也不曾磋磨过你,更没有给爹指过人。” “咱家日子一向平和,你怎么跟话本子上的恶婆婆似的,专门折腾儿媳妇呢?” “谁折腾她了?!”赵氏眼睛一瞪,“江家那么高的门第,江家说要孩子就要孩子,你爹都不敢反驳半分,我哪敢磋磨她?她一进门就当家做主,还要怎样!” 门第太高,完全没底气去拿捏。 且江氏确实无愧贵女二字,不管何事她都尽善尽美细心妥帖。可就是家世太高了些,又实在为儿子委屈,总是忍不住去试探。 这等阴暗难以捉摸的心思,自然不能对女儿讲。 见她好似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惊到了,趁她还没回神之际马上又道:“好了,别说这些了,江氏都没抱怨,你急头白脸的作甚?快走吧,我看着你就烦!” 说不过就赶人! 程星月不走,她又提了另外一件事,“换个人,花浓不行。” 赵氏还是第一次知道程星月对花浓有意见,好奇看着她,“她怎么你了?” “她是家生子,又几乎算是和哥哥一起长大,情谊总比旁人深厚些,她若是心生鬼意,不说哥哥会不会容忍,单她爹娘也在家里做事,她哥哥也随行在哥哥身侧,彼此勾结,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要她,从外面聘,家里没根基的最好。” “你个蠢货。”赵氏恨铁不成钢地看她,“就因为她一家子都在府里才选的她,才好拿捏,外面聘的,谁知内里什么样,那才容易作妖呢!” 一个坚持换人,一个坚持好拿捏。 彼此都不松口,母女俩不欢而散。 —— 清茶不过两杯,正撑着下颚看着外间的景色呢,江瑶镜就看到了远处花浓走过的身影。 看着正常,但满身愁绪,眼睛好像也有些红,可能是哭过?江瑶镜当然知道她刚才去了哪,也猜到赵氏大概又有新动作了。 也想到了才出门不久的程星月,不用细想,肯定是撞上了。 她也是在一次无意间发现花浓在躲着哭,才知道程星月一直都想把花浓嫁到外面去。 其实没有必要。 没了花浓,还有下一个花浓。 但这话她无法对程星月说明,总不能告诉她,我和你哥哥没有情比金坚,这日子糊涂着过最好,挑明了对谁都没好处。 花浓这算是无妄之灾,但自己也不可能去安慰她。 就算自己不在意,也不会对丈夫的妾室发太多的善心。 想了想,唤了江团圆来,附耳吩咐了几句。 罢了,就当收买人心,日后肯定不止花浓一个妾室,再有其他的妾室,有花浓做自己的耳报神,总好过她们私下闹出了什么事,自己还无知无觉。 江团圆得令出去了,江瑶镜则在回想最近新收的物件,星月爱美又爱俏,料子和首饰最对她的胃口了,迅速想到了好几匹颜色衬她的料子,还有一副粉白珍珠的头面。 虽然自己确实不需要她来冲锋陷阵,但好心不该被辜负。 这边江团圆在耳房找到了正一个人发呆的花浓,她顿了顿,快步走了过去,将手里端着的五彩糯米丸子醪糟羹放到了她面前的小桌上。 “姑娘特意给你的,不必去谢,今天也不用你当值了,吃完就回房去歇着吧。” 说完转身就走,完全没有要询问或安慰的意思。 花浓静静看着眼前这碗羹,还有两荷包蛋呢,她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也不抹泪,一边哭一边拿起勺子大口大口的吃。 这羹很甜,甜到吃完,这泪也流尽了。 二姑娘不喜欢自己又如何?主母宽和才是最重要的,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位从不苛待下人亦不打不骂赏罚有度的当家主母,万一以后自己有幸能有一儿半女,能在夫人膝下教养,得她一分真传,这辈子也就值了。 —— 翌日。 晨光还没散开,天际还有些灰蒙,江瑶镜就已经起身,洗漱过后神志彻底清明,透过铜镜看向正在为自己绾发的花浓。 神色平静,已无昨日的愁绪。 “二姑娘那边的小厨房可吩咐好了?”她忽然出声。 “昨晚就派人去传话了,夫人放心。”花浓笑着答了。 江瑶镜点点头。 一直都是分开用膳的,只星月性子急躁,怕她一来就大鱼大肉浓油赤酱,这猛一吃,肠胃肯定会受不住的,昨儿夜里忽然想起,就派人过去传话,让慢慢上荤,一次不要太多。 说到昨夜,就想起昨儿家宴时气氛的低迷,婆母板着脸,星月绷着脸,她们不提,自己也不好说这件事,只能沉默,公公大约也知晓了母女的矛盾,同样不说话。 时隔一个月的团圆宴,竟就安静无声地用完了。 胡思乱想间,头发首饰已经穿戴妥当,对镜照了片刻,觉得尚可,就起身去了外间,早膳已经准备好。 用了一碗鱼羹,几个什锦虾饺并几筷子小菜,就放了筷。 又略歇息片刻就去了赵氏的正房,陪她闲聊谈天,因赵氏昨儿就知道今天江瑶镜要回一趟定川侯府的,也没留她太久,只略略说了几句就让她快去,免得江侯爷久等。 江瑶镜没有马上离开,又多说了几句才笑着福身离开。 带着江团圆和准备好的礼品,登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江瑶镜从不会带花浓去侯府,她也不敢去,等江瑶镜离开后,她就没什么事做了,又想着昨儿父母托人给自己传话,让有空家去一趟。 她家就在将军府隔壁的小巷里,来回很是方便。 想着夫人大约要晚膳后才回来了,花浓也收拾了一些东西,提着小包袱就家去了。 她原以为是快一个月没有回家了,爹娘想自己了,这才让别人传话,毕竟虽然同在程家伺候,但自己在内院,爹娘都在外院,平日轻易也碰不到。 谁知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呢,就从爹娘口中知道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什么,少爷在南疆已经纳了妾了?” 3、第三章 花浓从来都认为自己会是夫人之下的第一人。 当初是作为通房预备,原还以为自己会是少爷的第一个女人,谁知中途出了些波折,到底没能成。但那是正房夫人,是程家以后的当家主母,还有那样高贵的家世。 云与泥的区别,花浓连嫉妒之心都生不起来。 只盼着少爷早早从战场归来,也好坐实了自己姨娘的身份,摘掉预备二字。 夫人宽和,江家带来的那些丫鬟婆子,除了江团圆偶尔会阴阳怪气几句,其他人都是无视自己的。 谁知夫人没有磋磨自己,反而程家的丫鬟们开始孤立自己。 想到那些异样的眼神,和故意让自己听到的私房话,花浓一声冷笑,别以为自己不知道,她们这是看夫人大度,也生了做姨娘的心思呢!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府里的小妖精们,而是南疆那边已经登门入室的那一个! “是哪里传来的消息,你们从何处得知的?”花浓忙忙询问。 花浓他爹也不含糊,直接从袖里掏出了一封已经开封的信件,“这是你哥哥送回来的信,你自己看看吧。” 她哥哥一直随行在程星回身侧。 花浓忙不迭拿出信纸,展开后一目十行。 她的爹娘都在外院做着管事,略识得几个字,而花浓的学问,还是当初程星回教的,除却生僻杂难,寻常书信她都能看明白。 “半年前,怎么会……” 半年前,那时候还有家孝在身呢,少爷在做什么?花浓心头一惊,手中信纸就飘着落了地。 花浓娘将信捡了起来,见闺女还震惊在当场,当即给她背来了一巴掌,“你这蠢丫头,还在这发呆作甚?” “你该马上把这件事告诉夫人!” 花浓娘心里也不乐意,当初新婚一月就要去战场,夫人当然不会跟着去,原本还以为自家女儿有希望跟着去伺候,说不得回来的时候庶长子都生了。 谁知少爷自己不要。 好好好,你自己说的不要人伺候,现在你又在外面找! “这话是正理,是该马上告诉夫人。”花浓爹也跟着点头,“你到底还不是真正的姨娘,这事且轮不到你管,最该急的也不是你。” 半年前就已经进门,说不得现在已经大了肚子,回来就要生了。 最该急的是夫人才对。 花浓听着爹娘的话,只是茫然点头,她脑子还在嗡嗡响,少爷不是把持不住的人,怎会在孝期纳妾?而且半年前就成事了,哥哥怎会现在才来信告知? 她的脑子现在一团浆糊,又被爹娘抓着嘱咐了一大堆,只得不停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一定会照办等等。 连口水都没喝就幽魂似地飘回了将军府,坐在床边兀自出神,心乱如麻。 —— 刚走进定川侯府,老爷子爽朗嘹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小月亮回来了!” “快,让祖父瞧瞧,是不是又瘦了?” 听到小月亮这个幼时的乳名,江瑶镜就忍不住笑弯了眼。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自己生在十五,据爹爹讲,当夜满月高挂屋檐,散落一地霜华,才有了这个乳名,大名也和月亮相关。 并不觉得成亲了的人还被唤乳名有什么不好,只盼着祖父能长长久久一直唤自己乳名。 虽同在京城,但程家在守孝基本不出门不迎客,祖孙两也有几个月没见了。 话音刚落,江鏖壮硕高大的身影就从影壁后走了过来,明明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双目依旧清亮有神,发丝黝黑,生命力十分旺盛。 虽已卸甲数年,威势却不减反增,尤其是虎目瞪人的时候,凶得能吓哭一连串孩子。 不过在看到面前的姑娘时,昔日的雄狮收起了利爪,笑得格外慈祥,把江瑶镜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皱眉,“又瘦了。” “你们孙辈守一年也尽够了,后面可得精心补回来才是。” 江瑶镜上前一步仍像旧日还没出嫁时那般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祖父放心,已经不再茹素了,过几个月就能慢慢养回来了。” 江鏖这才放心点头,两人一同往正厅而去。 爷孙两一起喝了茶用了茶点,又互相问了几句彼此的近况,江鏖忽然道:“你那个老婆婆最近可还有作妖?” 说起这事江鏖就来气,当初只觉得程星回是个有能耐的,加上自己扶持,未来总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孙女下嫁他,也不算辱没了。 且程家家风正,程父没有妾室,只有一儿一女,没有后宅争斗。 孙女出嫁后日子也能过得顺心。 谁知程父程星回甚至小姑子程星月都没问题,这婆母却是个不安分的。 面上功夫做得倒极好,小月亮一进门就给了掌家权,事事顺着她的意,多好的婆母啊? 自己本来欣慰程家虽目前家世不显,好歹能过顺心日子,谁知道问了跟去的下人才知,新婚三日就敢把曾经的通房以后的姨娘指到了小月亮屋里! 什么玩意儿?当场就提着刀过去了。 “当初你非拦我,说程家是为了子嗣的试探,不必闹开。”江鏖的慈祥全然没了,鼓着一双虎目,“程小子走了两年,再有几个月就回来了,那小丫鬟是不是就要被提成姨娘了?” “何止!” 一旁安静呆着的江团圆出声,一股脑的全部说出来告状。 “说是姑爷还有几个月就回来,姑娘这段日子正好养养身子,这话当然是好话。” “谁知刚从广慧寺回到家呢,她就把花浓叫回去了,等她再回来,就是待遇涨了,例菜多添几道。” “姑娘养身子,小妾也要跟着养?” “她难道还想要姑娘和一个小妾一起怀孕么!” 昨天江团圆知道这事后气得跳脚,恨不得回到一个时辰前。 给她端什么甜羹,我就该给她端一碗砒霜! 江鏖早就知道那人不会安分的,听到江团圆的话,他也没太多意外,只看着沉默的江瑶镜,“怎样,这次我能提刀过去了吧?你不会还拦吧?” 江瑶镜点头。 点头? 江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江瑶镜来回看了好几遍,“我记得我没教过你三从四德,更没让你读那女诫女训,难不成你在程家两年,就被所谓的孝道迷晕了脑子?” 说着就想上手来敲她脑袋,好似要把她脑子里进的水给敲出来似的。 江瑶镜一脸无语地躲开他的手。 “您可真够异想天开的。”江瑶镜起身,把人摁回了座椅上,“我哪里是放任,而是我想着,也许,我生了一个就不想再生了。” 因为将来可能会亏待程家,所以选择纵容。 “再有,我和程星回,确实没多少感情,他纳妾就纳妾,只要不宠妻灭妾,我都不管。” 对祖父,江瑶镜从来都是有话直说。 看着孙女一脸淡漠地说着和孙婿没有感情,江鏖心里一个咯噔,有心想说夫妻就算不能举案齐眉,到底还是有些感情才好维系。 可转念一想,程家之所以愿意将第一个男丁上江家的族谱,无非是为了自己身后的利益关系罢了,这桩亲事,从一开始就掺杂着大量的利益纠葛。 这样的感情,确实不要也罢。 小月亮这样清醒不为情困,说不得能走得更顺。 “随你吧,只要你想得开,只要你觉得没问题,我也不多说什么。”江鏖还是不忘嘱咐,“总之你记得,祖父一直在你身后。” —— 江瑶镜点头,想着他刚才还想敲自己脑袋,直接往后一靠,冷着一张俏脸,“我的事说完了,说说您的,我不信这南疆大胜的消息您不知道,怎么好些天过去了,都没给我传个信?” “玩什么去了?” “你个小丫头,你还审上/我了?”江鏖不仅不回答,还试图倒打一耙,“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了那程星回,你都开始凶你祖父了?!” 江瑶镜:…… 她直接冷笑一声,抱胸,“说吧,你又因为什么热闹把我给忘了。” 江鏖:…… 祖孙间就不该太亲密太熟悉,打个马虎眼马上就被戳穿了。 “咳。”江鏖清了清嗓子,试图蒙混过关,“这胜仗的消息是回来了,大军何时回京还是未知数呐,我是想着有个具体日子再告诉你的,真的,祖父可从不骗你,也一直惦记着你的。” “嗯。”江瑶点头,再问:“所以到底是什么热闹?” 江鏖:…… 小丫头长大了,不好骗了。 面对着江瑶镜清棱棱的双眼,江鏖瘪嘴,到底说了实话。 “真不怪我,这太和殿都见血了,刘问仙那个老匹夫都被人抬下去了,一脑门的血,这戏可太精彩了。” 刘问仙?那不是宰相吗?一国宰相被人抬了下去? 江瑶镜杏眸一睁,也顾不得还在佯装生气了,身子前倾,急急问道:“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子让宰相见血?还是在太和殿上!” “秦王咯,除了他还能有谁?”江鏖脱口而出的名讳让江瑶镜熟悉又陌生。 秦王,不是被传了两年的纨绔浪荡子么? 纨绔有能力在太和殿把一国宰相送下去? 这两者有关联? 见孙女一头雾水的模样江鏖才回过神来跟她解释,“你没上朝不清楚,这秦王当初从战场下来的时候,染了个头痛的毛病。” “特别是早起时,最初最严重那段时间,早朝时,皇上都是轻声细语的。” “谁都不敢刺激他,生怕他控制不住。”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齐开国两年,太和殿上见的血刚过五指之数,卷卷有他名。” 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江瑶镜抿唇,这话听得,让人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 “到底是个什么病症?”江瑶镜很好奇,“这已经两年,宫里能让天下名医聚集诊治,还没好么?” “早就好了,最多半年就好了。”江鏖也压低身子小声道:“后面这一年多,每每有皇上太子不好开口的事件,都是秦王发疯解决的。” “哪里就那么刚好呢,每次都踩准了?” “最多半年,早就医好了,现在是装疯呢。”江鏖说得笃定,又再度坐直了身子。 装疯? 战功赫赫的秦王殿下,不止在外面被传成了纨绔浪荡子,还要在朝堂上装疯? 江瑶镜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可悲。 当然,秦王殿下,亲王之尊,还轮不到自己来可怜。况且,皇室的政治博弈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胜利者是谁。 她只是为曾经那位,在战场厮杀拼搏的少年将军不值而已。 —— “南疆不是刚传来胜利的好消息么,皇上正是高兴的时候,这时候吵什么?”心里不太舒服,江瑶镜索性换了个话题。 江鏖没有发现她短暂的异样,见她好奇,索性说了个全。 “就因为南疆的问题。” “这次大胜是拿回了闽越而已,整个南疆还早着呢。” “偏偏那群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文臣,一顿叽叽歪歪就想把闽越放了,说那片地山林众多,几乎没有耕地,收回来后都覆盖不了这两年的军饷,还不如放了,还能在南疆得个仁厚的名声。” “这是谁提的?”江瑶镜坐直身子,不可思议道:“都打两年了,现在说要放?那这两年的花费,谁来承担?还是说他想学前朝那所谓的圣人,用将士的性命和全天下百姓的血汗钱来成全他一个人的名声?” “诶,巧了!”江鏖眼睛一亮,“秦王的反应和你一样,甚至说辞都差不多。” “不过秦王更狠,直接给他扣上了卖-国的帽子。” “还能是谁,刘问仙那个老匹夫呗。”即使人不在眼前,江鏖还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新朝初立,不齐心协力干出一番大事业,非要暗搓搓的挑文武对立,那老匹夫无时无刻无所不用其极的在想着如何压制武将。 唉。 秦王怎么就只踹了那个马前卒呢? 隔山打牛的伤害到底有限,那一脚若是扎实踹在刘问仙身上就好了。 就秦王曾经万人屠的武力,一脚绝对能送刘问仙去见他的太奶。 “不过那老匹夫用心险恶是真,指出问题核心也是真。”江鏖叹了一声,接着道:“闽越啊,蛮族众多,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从不说官话,根本无法教化。而除了靠海,竟寻不到其他优点。” “以前他们无粮是来抢掠我们边城,这收回来了,朝廷还得支援。” “若遇到年景不好的时候,自然是先顾着自己百姓,那边得不到援助,还是只能抢。” “最主要的,看不到回报。” “收回那边,朝廷只能一直贴钱。” “这几□□上都在争论这事,打了好几架了,比菜市场还热闹。” 对于南疆闽越,江瑶镜知之甚少,只在书上些许看过寥寥几句,自然不会随意发表意见,不过她深刻认同一个道理。 “这世上就没有无用的东西,它既存在,就有它存在的价值。” “没有无用的地,只有无知的人。” 因为无知,才会觉得无用。 这话说得江鏖眼前一亮,很快又继续低沉,是人无知又如何呢?看不到收益和回报,能不能真正拿回闽越都还是未知数,根本不给人去调查的时间,只能一直无知。 “好了。”江鏖站起身来,“朝廷的事与你无关,与我也无关,咱们家少说二十年才能有崛起的可能,现在就只看戏就是了。” 家中无后继男丁,想再多都没用,保全自身即可,不必掺和太多。 “去厨房走一圈?我亲自给你烤肉!” 在战场混了几十年的江鏖,一手烤肉功夫出神入化,好吃极了。 “好,我早就想着这一口了。” 江瑶镜也跟着起身,笑语盈盈地应了,祖孙两又亲昵的搀着去了大厨房。 —— 直至日落十分,江瑶镜才回了将军府。 刚到房内还未换洗,赵氏那边就派人来传话,说不用去正院见礼了,让好好休息,又说明日空了再好好说话。 江瑶镜笑着应了,江团圆抓了一把银瓜子给来人,又命小丫头好好的送人回去。 等江瑶镜换了一身舒适常服再出来,在外面转了一圈的江团圆也回来了,凑近,小声:“今儿太太从公中提了两千两银子,说是要给佛主塑金身。” 一边说一边偷偷瘪嘴。 不敢妄议家中太太,但心里想想就无所顾忌了,虽然不过三两次,但正院那边每次主动示好都是花了姑娘银子的时候。 怎么就,那么让人看不上呢…… 江瑶镜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今儿星月来了没?” 今天早上就把昨天选好的东西给她送过去了,若按她往常的性子,就算知道自己傍晚才归,也一定会提前过来等着的。 今天估计没动静了。 “没有。”江团圆摇头,“不过花信来传了话,说二姑娘累了,想好好休息几日,等过几日再来跟着姑娘学管家。” 昨儿还是生龙活虎,甚至可能还和赵氏大吵了一架,今天就累了? 江瑶镜空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走到圆桌旁坐下,又点了可以静心的佛手柑甜橘香,沉默了半炷香的功夫,终于将心中的燥郁丢了出去。 “不管这些了。”谁家没点糟心事呢?程家已经算是很平和的家族了,江瑶镜看向江团圆,“你把咱们专门装药膳单子的盒子拿出来。” “好好保养身子,这才是正经事。” 要快些生个孩子出来,让祖父老有所依,也能教养幼子打发时间。 是了,只有生了小主子,继承了江家的爵位,才是姑娘真正的依靠,程家算个屁!江团圆心中暗暗骂了几句,很快把盒子找了出来。 主仆两在烛前一张张细看,能用的就放在一侧。 就在两人忙碌之际,纠结了一日的花浓,到底还是避着人来到了正房。 “夫人……” 她一进门就跪在了桌前,江瑶镜定定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眼满布红丝,整个人都给人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出什么事了?” 既已经做了决定,花浓也不再迟疑,“我哥哥是跟在大爷身边伺候的,他前些日子送了家信回来,说,说是大爷已在半年前就在南疆纳了妾室进门。” 说完就狠狠垂着头,不敢去看江瑶镜的表情。 当人的眼睛不再注视时,耳力就会变得格外的灵敏,花浓心神极度集中,可除了最初江团圆倒吸一口凉气的动静,偌大安静地房内,除了烛泪,竟没有任何声响。 夫人不生气吗? “这事我知道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江瑶镜淡淡的声音,又听她接着道:“这件事不要再对外人讲,若被太太知晓是你传出来的,你没好果子吃的。” “下去吧。” 花浓自然知道被太太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得很难看,所以明明自己是伺候夫人的,还是选择避开人来。 幸好自己赌对了,夫人是真好人。 忙不迭磕了几个头才起身退了出去。 —— 江团圆气得直磨牙,等了半天,姑娘不发一言还凝眉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姑娘你都不生气吗?” “现阶段重要的不是生气,而是这事不对。”江瑶镜脑子快速运转。 “他才四品武将。”这里没有外人,她说得格外直白,“他还没到可以接手父亲旧部的阶段,利益还没到手,他只能哄着我。” “且他明知我并不在意妾室,若他真的喜欢,来一封信告知我便可。” “哪怕先斩后奏呢?” “半年前的事,还是从别人口里才得知,更关键的,那时孝期都没过……” 那位小妾,到底是怎样的来头,才值得程星回冒着得罪自己和犯律法的风险,一定要纳进门? 而且还是躲躲藏藏的那种,要知道祖父虽然卸甲几年,但除了部下还有旧相识,好些都在南疆,祖父却一点动静都没收到,不然他今天不会这么平静。 挑选出来的药膳单子全部一股脑放回了盒子里,扣上盖子,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书桌前研磨,江团圆听了半天也顾不上所谓背叛了,姑娘的意思,这里面显然有大问题。 “姑娘要给谁写信?”说话间已经把信纸铺好。 “给江骁。”她直接提笔落字,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功夫,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就跃然纸上。 江骁是父亲的义子,他也在南疆,不过和程星回不是一个军营。 将纸面吹干又封上火漆,让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南疆,江团圆接过信,出门前问了一句,“这事要告诉老太爷么?” “先不用。”江瑶镜摇头,祖父性子急又事关自己,他一定会冲动的。“我们自己先查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好。”江团圆掀开门帘出去吩咐人办事。 江瑶镜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听着蜡烛的燃烧声,脑子依旧在飞速运转。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根本顾不上生气,也不会伤心难过,因为在自己看来,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程星回从来不是为情乱智的人。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第一个反应是他到底怎么想的?然后马上就开始猜测他此举的用意。 现在最好的情况是这件事是假的,有人胡乱传消息,目的为何,尚且不明。 再次一点,消息是真的,程星回只是单纯的见色起意,又不敢写信告诉自己,可能选择直接带回来,当面跟自己说。 这种情况也非常好处理。 最难的,是那位小妾真的能带给他巨大的利益,或者,那位小妾可能就是出自江家曾经的政敌之手呢呢?还有一种可能,是江家宗族的那些人还是不死心,不让自己安稳生孩子,还在觊觎江家的爵位。 最后一种,无论哪种猜测成真,都是棘手的。 4、第四章 这日起身,江瑶镜一如既往地去正院请安陪聊,等说过一通闲话,又去春芙院看了程星月,不动声色看她,见她虽神色还有些倦怠,但还能提起精神和自己说些俏皮话。 就知她自己能够缓解情绪。 便也没有特意去规劝,只装作不知她心中愁绪,也只当看不见她眼底偶尔的愧色,和往常一般随意聊天。 也没耽搁太久,胡扯了一通后,就起身告辞。 一路走着回了自己的院子,门前的小丫头已经报了,说好些个婆子已在里面等待,等着夫人处理家事,江瑶镜却没动,而是退后了两步,仰头,看着月洞门上的匾额。 闲庭落。 这是自己嫁进来后改的。 只看着那个闲字。 这还是自己写的,飘逸通畅,新嫁时自有一股风流在其中。字还是当初模样,自己却不记得那时的心情了。 等程星回归家,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小院,都注定和悠闲安静无关了。 那这院子,当初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瑶镜偏头细想,寻遍记忆,竟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姑娘,怎么了?”身后的江团圆疑惑出声。 “没什么。”江瑶镜笑着对她摇了摇头,也懒得去询问旁人它曾经的名字,又不重要。 抬脚跨过门槛里面往里走,正堂里好些个管事嬷嬷已经等待许久,采买的,发月银的,还有好些个管庄户的,手里都拿着账本。 江瑶镜也顾不得悲秋画扇了,提起了一股劲儿,正坐高堂,嬷嬷们早已排好了顺序,一人接一人的上前回禀,江瑶镜再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一人退一人上前。 虽然她效率很高,但事多且繁杂,等忙完这一通,竟就到了快午膳的时候。 “姑娘。”江团圆端着一盅血燕上前,“姑娘先用些这个垫垫肚子。”又快速走到江瑶镜的身后,伸手给她按捏有些僵硬的肩背。 这一上午就没个消停时候,可得松散开来,不然长久下去可能会肩背常酸痛。 江瑶镜由着她动作,端起白盅,又问,“二姑娘那边送了吗?” “送了。”江团圆对程星月没有意见,虽然姑娘送了她很多物件,但那些对江家来说九牛一毛都谈不上,且二姑娘一心向着姑娘,就更不会多说了。 江瑶镜应了一声,略用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碟,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 安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江瑶镜的陪嫁刘妈妈就走了进来,脚步声让闭目的江瑶镜睁眼,眼眸清亮,并无半分睡意。 见来的是自幼就照顾自己的刘妈妈,依旧靠着椅背,神色轻松。 “刘妈妈,有什么事儿?” 江瑶镜问得闲适,刘妈妈却皱着眉,先是福身见礼,而后才道:“姑娘,刚才主院那边派人来说,说以后那边的米粮换成青禾米。” 这青禾米其实并不比现在用的竹溪米贵上多少,它是近几个月才在京城实兴起来的,说什么对老人身体更好,传得挺厉害,但有用的实证一条都列举不出来,所以江瑶镜没有理会。 刘妈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姑娘,你别怪我多嘴,这两年来,主院那边从最开始的惶恐到如今的理所当然的吩咐。” “态度已经大改,不能再纵下去了。” 程父当初虽是举人老爷,但那会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打仗,读书根本没有出路,这才把唯一的儿子送去了军营。 大爷如今已有四品武职在身,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再有十来年,程家一定会在京城站稳脚跟。 但那是以后的事,而且还得是老太爷扶持的结果,不然这京城那么多武将,凭什么你程星回就一定会飞黄腾达? 现在的程家连发迹都还称不上,和江家比更是天与地。 姑娘是下嫁到程家,当然不会降低自己的用度,可身为小辈,自己用好的,长辈用差的看着也不像话,索性全给包了,反正也费不了多少银子。 谁知不过两年,那边就已经习惯成自然,甚至开始得寸进尺了。 刘妈妈还想到了一些事儿,“那几笔大的银子,算是用在大爷身上的,那也罢了。” “可最近公中取出来的那些古书籍,衣料布匹,都被主院送给赵家亲戚了。” “虽然那些东西对姑娘来说不贵重,只是放在公中装点门面,但那边话都没传一声,直接就拿了送人了。” “姑娘!”刘妈妈一脸郑重,“再放任下去,她一定会越来越过分的。” 程星回南疆纳妾的事刘妈妈还不知道,但她十分敏锐,主院那些小动作她一直都看在眼里,想着姑娘会处理,谁知拖到这般程度,就不得不劝诫了。 “我知道。”江瑶镜坐直身子,“妈妈放心,等过几个月,大爷回来就好了。” 刘妈妈会错了意。 她以为是等大爷回来后,姑娘就会备孕然后怀孕,自然没空管这一大家子事,顺其自然地还给赵氏,再慢慢收回曾经给的好处。 到底是婆母,不能强硬撕开,确实要委婉一些。 刘妈妈点头表示清楚了,又出去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刘妈妈走后,正厅再度回归安静,江团圆却静不下来了,几度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儿她回去想了一宿,想姑娘说得那些话。 如果只是简单的男人纳妾,其实很好处理,或生气或回侯府让老太爷撑腰都没问题,可姑娘话里那意思,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根本就不是纳妾的问题。 自己脑子笨,真的想不透其他的弯弯绕绕。 如今,只盼着南疆那边,江大爷能有好消息传回来了。 虽然江团圆没有出声且在身后,但江瑶镜对她太熟悉,这按得心不在焉的,显然心神早不知飘向了哪里。 “好了,已经松乏了,不用再按了。” 站起身来,看着因无法帮到自己而感到有些颓废的江团圆,笑了笑,“昨儿倒是忘了一件事,你去查查最近江家宗族有什么异样。” “重点查查他们有没有派人去南疆,或者是否送出去过年轻女孩儿。” 南疆太远,一时鞭长莫及,但江家宗族就在京城。虽然祖父和他们撕巴了很多次,双方不和几乎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世人都重血脉,都觉得闹得再厉害也还是一家人。 于是靠着祖父,江家宗族还是在京城磕磕绊绊的站稳了脚跟。 “好,我现在就去查!” 只要能帮到姑娘,江团圆什么都愿意做,甚至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了,福了一礼就提着裙子往外跑。 江瑶镜也没阻止她,她现在的状态,有事可做才是最好的。 —— 用过午膳后,在院子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消食,没留人在房里伺候,江瑶镜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月白的百子千孙帐顶出神。 并不想午睡,没有丝毫的困意。 因为她在思考一件事情。 昨儿听到南疆纳妾之事,第一反应是程星回不应该这么做,随后就是一连串的猜测,猜这件事背后的算计,猜到底谁才是主导。 距离太远,能做的手段太少,只能等待江骁的回信。 今日再想这件事,还是不由自主地思考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会不会给自己,给江家造成不好的影响。 但……这件事不该只考虑这些。 江瑶镜右手缓缓覆上自己的心口感受,心跳十分平稳,和现在此刻的情绪一样,没有丝毫起伏。 不应该。 那是自己的丈夫。 虽然早知他会纳妾,虽然谈不上背叛,但换成其他任何女子,难受总该有一些吧?自己想起他,想起他纳妾之事,只考虑得失,只想弄清楚背后具体原因。至于其他,莫说难受,连失落都不曾有。 明明花浓刚来时,还曾有过短暂的酸涩感。 明明新婚那一个月,两人相处非常和睦,是很明显的能感受到,感情在滋生。 虽然因为花浓,因为婆母的试探,不会真的动心,感情只占了很小一部分,责任占据了大部分,但确实是有感情基础的。 那为什么,那稀薄的感情,如今消失了呢? 明明听到他即将归来的消息时,也是发自内心高兴的。 江瑶镜细细回想这两年的种种。 大约是婆母拐着弯儿地说江家真好,下人的月例银子都比别人高出许多,就连她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十分羡慕却半点不提自己出点钱的时候。 又或是看似儒雅的公公,每每祖父送什么东西来时,他都一定会出现,先夸祖父对自己的慈爱,又念着远在南疆的程星回,武器趁不趁手,上司是否真的栽培了他…… 此间种种,每一件拿出来都可以说是闲谈,其实背后都有深意。 不仅累,还会把人困在莫名的氛围里,越来越焦躁。 明明只花浓出现的时候,自己还能跳开两人尴尬的身份,去欣赏花浓身上的美好,因为她身上所具备的少女情深的模样,是自己不曾有过的。 但现在,是真的没有这种心情了。 还有今天刘妈妈说的那些事。 其实自己早就看明白了。 就算没有程星回纳妾这件事,等他回来,自己也会丢开这摊事的,不会让他们无止境的索取,更不会用江家银养着整个程家,还养着赵家的亲戚。 自己也有不对,明知道人的谷欠望是无穷无尽的,也是自己养大了他们的胃口,今天主院的得寸进尺,有一半的因在自己身上。 可除了星月,其他人半分感恩都没有。 真的是,越回想,越难以忍受…… 这一出又一出不出格但十分让人膈应的小事,真是数不胜数,不仅消磨了对程星回那点微薄的爱意,就连这程家,也已经不想再呆下去。 虽然南疆的消息还没传回来,纳妾之事的真假都尚且不知。 但江瑶镜已经在思考一件事。 如果,自己对程星回已经没有感情,同时,程家除了程星月,其他的所有,对自己而言,都是不愿忍耐的牢笼。 那程星回对自己的作用,还剩下什么? 借种? 还算年少有为,可以给孩子带来不错名声的生父?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他的可代替性就太多了…… 5、第五章 “夫人?”帐外传来了花浓轻微的呼喊。 时辰差不多了,不能再睡了,不然现在睡久了,晚上肯定会走了困的。 本以为还要再唤一声,谁知下一刻素白纤手就拉开了床帐,看着江瑶镜清冷不见半分困顿的双眸,花浓顿了顿,沉默服侍她起身。 看来夫人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的风平浪静。 也是,便是贵女,面对丈夫偷偷纳妾,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虽然很想知道结果,但她也知晓南疆太远,这才一天的功夫,哪里会有什么结果?不敢询问,怕惹得夫人心中更烦,只得更加用心服侍,力求贴心。 江瑶镜察觉到了花浓的动作比往常更柔和,但她没有探究的意思,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看向正在为自己整理裙摆的花浓,“信还在么?” “啊?在。”花浓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问的是哪封信。 “拿给我瞧瞧。” “在家里。”花浓站起身来,“我现在去取?” 江瑶镜点头。 花浓领命出去了,她刚出门,外面的知书、知墨就走了进来继续近身伺候。 江瑶镜由着她们伺候,打理好自己后就让她们去外间玩,不必守着自己,一人坐在花窗前,看着院中的景色出神。 时不时有小丫鬟们簇拥着嬉笑而过。 都是程家的丫鬟。 想起了出嫁前的四个贴身大丫鬟,她们原就比自己大上几岁,没有耽搁她们的意思,一个没留,都嫁了出去。 也说好,等自己有了孩子后她们再回来伺候。 这时间大约又要往后推了。 本来也留意了好几个二等可以直接升上来,谁知就定了程家,当时的赵氏都只两贴身大丫鬟,到底只带了团圆来,左右还有好几房陪嫁的人,妈妈们也得力。空出一个位置让婆母指一个程家婢为大丫鬟,也是示好的意思。 谁知人直接指了个心知肚明的姨娘呢? 垂下眼眸,将面前已逐渐转凉的清茶一饮而尽。 或许祖父是对的,若第一次试探时就狠狠打回去,可能就不是如今的局面了。 —— “夫人,我回来了。” 花浓气喘吁吁的回来,将藏在袖里的信取出来双手呈给江瑶镜。 “自己倒水喝吧,把汗也擦擦。”江瑶镜接过信封,看着花浓应了一声,又听话地去找杯子倒水喝,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信封。 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信封抽出了信纸,在手中展开。 或许是一家人都清楚彼此的识字水平,这封信措辞极为简单,通篇大白话,前面都是平安思念之语,后面忽然就话头一转,转到了程星回纳妾的事上。 这个转折是毫无预兆的,生硬得就像是有人后接续写的。 她凑近仔细看转折那一段的字体,虽然极为模仿生涩普通笔迹,但从起承落笔衔接来看,这人显然是精通笔墨的,不是花浓哥哥这个普通字迹。 江瑶镜侧头看向已经收拾好自己又站在一旁的花浓。 “确定这是你哥哥的笔迹?” 花浓:“啊?” 她只些许认得几个字,分辨字迹对她来说,是完全的盲区。 江瑶镜没有再问,继续看信。 不同于花浓爹娘看到纳妾二字就大呼小叫,完全忽略了真正的重点。 她渐渐坐直了身子,攥着信件的指尖因用力而渐渐泛白,一瞬间的磅礴又被强行按捺回去怒气在眼中氤氲。 来回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看错。 合八字、请期、迎亲、宴席。 这不是纳妾,这是停妻再娶。 “哗啦——” 突然的声响吓了花浓一跳,寻声看去,却见夫人微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从来温柔和熙的侧颜如今已是一片冰霜。 余光瞥见被捏破的信纸。 花浓心头一跳,这信怎么了?明明夫人知道大爷纳妾的时候都没有生气啊? “抱歉,把你的家书弄破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可花浓死死垂着头,强作镇定,“没事,普通的家书而已。” “你去找刘妈妈,拿四匹织花缎子,只当是我的赔礼了。” 此刻的花浓完全不敢和江瑶镜打趣玩笑,应了声是,后退几步就快速向外走,刚出房门,身后又传来动静,小心翼翼的借着转身出门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夫人正面无表情的,把信一点一点的撕得稀碎。 —— 及至金乌西坠,晚霞布满天际,在院门外徘徊了许久,一直翘首以盼的花浓,终于看到了江团圆的身影。 她眼睛一亮,正要上前,谁知江团圆怒气冲冲的小跑而来,小圆脸绷得很紧,从头到脚都写着别惹我,我很不高兴! 甚至无视了院门前僵住的花浓,一阵风似得刮了进去。 花浓:…… 夭寿哦! 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何突然这么生气,但夫人一个人在屋里枯坐一下午这明显不正常,可自己身份尴尬,平时用心服侍当然可以,谈心交心却是不行的。 这只能夫人的陪嫁江团圆来。 谁知她出去办事了。 刘妈妈那些人自己使唤不动,也不敢对别人说夫人为何生气。 好容易等到人回来,结果她怎么也是一副生气模样呢? 两个同在生气的人真的能互相劝慰开解吗?不能吵起来吧?花浓也连忙小跑了回去,看着紧闭的房门,将门前的守着的几个小丫鬟给打发走了。 她也不敢趴在门上听,就在外面站着,竖着耳朵不敢错过任何动静,也不让别人靠近。 可千万别吵起来。 当然不可能吵起来。 经过一个下午的静心,江瑶镜已经压住了怒气,理好了思绪,看着已和往常无二,满心怒火又粗枝大叶的江团圆完全没发现江瑶镜的不对。 她直接跑回来的,见屋里没人伺候,干脆把门一关,然后这嘴就没停过。 “宗族里的那些人也太过分了。” “他们竟然还打听了花浓,打听她的行事,打听她的样貌。” “又听得族长夫人院里多了好几个年轻姑娘,不是小姐更不像丫鬟,就好吃好喝养着,也不曾指给家里其他爷们。” 打听花浓,又豢养了好些年轻姑娘,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江团圆气得都快打摆子了,“三房的二爷前段日子从南面带回了两个瘦马,已经带回来两月了,也没见家里爷们收用,还是好好养着的。” 江瑶镜:…… 她生生给气笑了。 又是类似花浓的,又是专门的瘦马。 他们这是不掏空程星回不罢休啊? 想过宗族会不安分,没想过他们手段这么龌龊,这么让人恶心。 “让刘妈妈来。” 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江瑶镜当然不会等到他们真把人送进来才发作,对付这些人,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江团圆打开门就看到了外面的花浓。 正好。 “你去喊刘妈妈来。” 花浓看了一眼江团圆,又瞅了一眼里间安坐的江瑶镜。 没吵就行。 她点头去找刘妈妈了。 —— 刘妈妈很快过来,江瑶镜也不含糊,示意江团圆再说一次。 江团圆又告了一回状。 听完后,刘妈妈肃着一张脸,使劲咬着牙关,“姑娘的意思是?” “告诉祖父吧。”江瑶镜早就想好了。 刘妈妈看了一眼天色,还不至夜幕,找个腿快的小子跑回侯府,老太爷还来得及去江家宗族那边砸场子,当即福了一礼,直接小跑着出去了。 既然告诉了老太爷,那边的几位,肯定讨不了好。 气了一下午的江团圆终于舒坦了几分,坐在江瑶镜旁边,又咕噜咕噜灌了几杯水。 等她平缓了气息,江瑶镜才问:“他们跟南疆那边有联系么?” “应该没有。”江团圆一脸嫌弃,“他们可穷了,一直在典当当初的旧物,寻个瘦马都费了老大功夫,南疆太远了。” “……唔。” 江瑶镜点头,她也觉得是他们的几率不大。 现在重要的不是江氏宗族,而是—— “不是纳妾,是停妻再娶。” 江瑶镜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江团圆却被这四个字砸蒙了,呆呆地看着她。 江瑶镜就将下午的发现说了一遍。 “后面那一段肯定不是花浓哥哥写的,是别人添的。” “或许是程星回的对手,或许是有好心人不忍看我被蒙在鼓里,更甚说不得是那位妾室的手笔,总之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等江骁的回信吧。” 江团圆勉强回过了神,她想了想,问:“那如果是真的呢?” “自然是和离。”江瑶镜说得毫不犹豫,“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他的行为,不仅是侮辱了我,更是在轻视定川侯府。” “这是决不能饶恕的原则问题。” “不过……” 江瑶镜轻蹙着眉头,“我现在犹豫的是,要不要在和离前怀个孩子。” 对于江瑶镜轻描淡写的和离二字,江团圆没有丝毫反应,在她看来,姑娘就算二嫁也值得千好万好的人,离就离,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程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再嫁再怀不好么?”江团圆真是烦透了程家人。 “程家确实有很多小问题,不咬人,恶心人。”江瑶镜神色淡淡,“但谁能保证二嫁的人家一定比程家好?” “最主要的,若是有幸一胎得男,就不必再嫁了。” 这两年的婚姻生活,真是过够了,不想再陷入这个泥沼。 定川侯府必须要有男丁来继承,绝对不会便宜了宗族那些人。 现在没有和程家闹开,等程星回归来,夫妻敦伦是常理,他是最方便的,也是最名正言顺的。确认怀孕就和离,再生个男孩,使命就算完成。 但难就难在,万一是个女儿呢? 生完养好身体再嫁,自己都二十有三了。 不是怕找不到好人家,嫁人从来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年纪越大越危险,越不好生。 这还是顺利的,若是中途再生些波折,还不知几时才能怀孕。 江瑶镜陷入了两难,哪怕忍着恶心在程家继续熬一段时日,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 秦王府,书房。 岑扶光从巨量的书中回神,余光扫过一片散落的书籍,叹了一声,修长的指尖揉着紧蹙的眉心,沉郁的情绪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为冰冷不近人情。 守在一侧的见善垂着的头又低了几分。 “江鏖那个老泼皮怎么没闹起来?”他忽然出声,冷萃叠冰,击碎一室沉默。 这几日为了南疆的事朝堂直接成了演武场,头冠鞋袜齐飞,乱得没眼看。 那日忽然遇到了江鏖那孙女,又知道了程星回干得那些事儿,顺手就做了件好事。 但好事可不是白做的,免了他们被蒙在鼓里,那接下来上演的好戏就当是报酬了,也能转一转这始终聚集在闽越身上的视线。 谁知几日过去了,竟然没动静? 老泼皮从良了? 这个形容词让见善抽了抽嘴角,不过这三字虽然有点粗俗,但用来形容江侯爷,确实是贴切的,更是一针见血的。 昔年江将军夫妇战死沙场,消息传回,彼时还不是陛下的皇上还想召江侯爷开解几句,谁知刚卸甲的江侯爷带着一队人就出去了。 等过了几月消息再传回来时,江侯爷已经在敌军杀了个七进七出,当场报了子仇。 等他再回来,儿子儿媳的丧事还没办呢,直接冲进大营打滚,是真滚,陛下不应,他直接从帐内滚到了帐外,当着满地文武的面接着滚。 那会儿岑家已占据了南北诸多地盘,建朝的事儿大伙心知肚明,都是一众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老伙计,对于自己将来能有什么好处也心知肚明。 一个爵位是跑不了的。 失了独子,死活不从旁支过继子嗣。 就是要他孙女肚子里生出来的外孙。 明明是开国功臣,可以三代始降,爵位还没到手呢,他就宁愿下一位马上降等都不愿意便宜江氏宗族。 也不知道江侯爷和江氏宗族到底有多大的矛盾…… 一时想得有些远,忽觉周身冰凉,抬眼看去,就见自家王爷正凉凉看着自己呢,瞬间回神,“程夫人并未将此事告诉江侯爷。” 这是要忍气吞声? 岑扶光眉心更紧,还未出声见善又接着道:“不过属下截了程家送出的信,是送给正在闽越骑兵营驻守的怀化将军江骁。” “托他打听此事真伪,若为真,请他务必要打听出那妾室的来历和身后关系。” 说完就再度低着头,心中松了老大一口气。 幸好。 虽然王爷只是简单吩咐了这件事,自己还是留意了后续,不然今天就答不上来了。 妾室的来历和身后关系? 岑扶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那可是江鏖的孙女,身后站着的是定川侯府,程星回如今不过四品武将,说难听点,现在的他甚至都不够格接手江家曾经的势力。 这个时候的他,怎么敢得罪定川侯府,卸磨杀驴?他连磨都还抬不起来呢。 能让他冒着得罪江鏖的风险也要娶进门的人,是怎样的人呢? 岑扶光:“我们也查查。” 见善领命出去吩咐人了,岑扶光一人坐在书桌旁凝神。 程星回的情报只是南疆种种间夹杂着的不起眼的沙砾,过眼不入心,还是遇到了江鏖孙女才回想起来。 原以为是件小事,如今细想,确实藏着大猫腻。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人,哪怕是深闺妇人。 妇人? 思绪蓦地回到了前几日的蜿蜒山路,苍翠绿屏中,她系着月白素锦披风,不施粉黛也不损半分颜色,只是过于清瘦了些。 难得的是气质。 清冷似霜华,偏眉宇间又有一抹若有似无的悲天悯人之感,竟恍惚有了谪仙之姿。 不是妇人,不是少女,是清风一送,就能扶摇直上九天的仙娥。 “江鏖那个莽夫,竟也能生出这般钟灵毓秀的孙女……” “爷说什么?” 刚办完事回来的见善一时没有听清,不由出声询问。 思绪被打断,岑扶光回神,摇头。 又寻过右侧的书籍继续翻阅,见善皱眉上前,“爷,已是子时,明儿有大朝要早起,歇了吧?” 南疆的问题困扰中原多少年,如果只是翻阅旧籍就能找出解决之法,也不会被搁置了这么多年。 这几日的功夫,其实都是徒劳。 还不如想想怎么给国库捞银子,银子多了,自然就能贴补闽越。 岑扶光不再坚持,从案前起身向外走,见善忙跟上,又跟着伺候梳洗,等岑扶光在床上安眠后他才吩咐了守门的侍卫几句,自己也去耳房歇下了。 6、第六章 刚至寅时见善就睁开了眼,眸中全是血丝,呆愣片刻,迅速起身,冰冷的水净面后终于彻底醒神,眼还红脸更肿,但眼神已经清亮。 黑夜中,主院一片安静。 王爷还能再睡半个时辰,见善已经在听人回禀各种事情。 小事直接处理,大事分好排列顺序,待会儿一一报给王爷听。 当听到某个侍卫的回禀,见善挑了挑眉,终于不再木着脸波澜不惊,又询问了一次真假,得到确定的答复。 很好,王爷想看的乐子,今天应该能上演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热水暖帕牙粉熏香等都已备好,奴仆们安静有序地站在正房廊下,见善躬身推门而入,片刻后房内传来响铃的声音。 一行人这才无声入内。 高大的身躯展臂站在床前,凤眸一直紧闭。 一群人围着他伺候,各司其职又彼此相帮,明明人数已经过十,愣是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见善跪在一侧整理腰带,站起身后,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轻声,“爷,好了。” “……嗯。” 岑扶光闭着眼应了一声,又过了片刻,才终于睁开眼,转身去屏风后面洗漱,见善始终在一侧伺候。 瞧瞧,咱们王爷多好伺候的人,会说王爷是疯子的人都是自己心里有鬼的!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见善估摸着王爷是彻底的醒了,话还没说面上已带三分笑,“爷,今儿大朝您应该就能看到江侯爷的好戏了。” 岑扶光咽下口中的鲜虾汤面,看了一眼见善。 见善接着道:“昨儿江侯爷把江家宗祠都给烧了。” 宗祠烧了? 不愧是江鏖,每每看他和江氏宗族的你来我往,总觉得他这个江家最出息的人,早晚有一天会把江氏宗族给灭了的错觉。 岑扶光还真起了兴致,放下碗筷,“仔细说。” 见善:“程夫人也许怀疑那南疆的小妾有江家宗族的手笔,就派人去查了。” “谁知没查到他们和南疆有联络,反而掀出了其他的阴司。” “那江家宗族竟专门寻了和程将军小妾相似的姑娘来豢养……” “等等。”岑扶光出声喊停,“程星回有小妾?” 见善纠正说辞,“准确来说是预备的小妾,一直是作为通房存在的。” “这低嫁了个什么玩意儿,这也算低嫁?”岑扶光嗤笑。 见善不敢评价朝廷重臣,又等了片刻,见王爷没再继续,才接着道:“还在南面寻了瘦马,依然是养在府中。” “艳福不浅。”岑扶光面无表情给出评价,“就是不知道他回来后还有没有机会享用了。” 用过早膳后,岑浮光打马出了秦王府,囚恶领着一队侍卫紧随其后,见善则是在处理了一些小事后回房去补回笼觉。 —— 见善的预料没错,早朝跪拜平身后,当即就有御史出来弹劾江鏖。 一名年轻的监察御史率先出列,朗声道:“皇上,臣要状告定川侯不仁不义不孝之罪——” “不孝你大爷!”江鏖一声怒喝,不仅打断了他的话,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江鏖也跟着出列,对着上座的元丰帝抱拳行礼,大声道:“皇上,臣昨夜不过处理了些家事,这御史台管天管地,还管到臣家里去了?” “侯爷此话不真,您口中的所谓家事,那可是烧了宗祠的。”又一名御史出列,“这虽是家事,但性质恶劣,需知我大齐以孝治天下,若这次不处理责罚,难免日后有人有样学样。” “狗屁以孝治天下。”江鏖再度说脏话,“我大齐是以法治天下!” “有法才有律可依,若只单凭一个孝字,杀-人-犯是个大孝子,是不是就能放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江鏖懒得搭理这些小喽啰,虎目直直看向了御史大夫郭怀谨,郭怀谨心里一跳,还没出列,就听得江鏖不怀好意道:“若说孝顺,本侯没记错的话,郭大人的继妻和婆母十分不和呢?” “不说伺候长辈梳洗用膳,就连晨昏定省都几月不见一次吧?” 郭怀谨磨着牙出列,“那是因为家母年岁已高,喜安静更心慈,不忍折腾小辈。” “心慈?”江鏖直接大笑出声,“那你那个原配在时,怎不见她心慈?平日伺候也就罢了,就连怀孕时都不放过,还要人大着个肚子亲自端水洗脚,这是心慈?” “原配被折磨死了,继妻家世显赫,就开始心慈啦?” 郭怀谨被堵得说不出来话,江鏖还是不放过他,“这岳父岳母也是长辈,人好好一姑娘,嫁入你家不过三年就香消玉殒。” “来,江大人你告诉我,对你前岳父岳母来说,你这是孝还是不孝啊?” “你你你——” 郭怀谨脸色涨红地指着他,你了半句说不出一句整话,最后眼白一翻,竟生生被气得厥过去了。 江鏖不理御史台那边的慌乱,眼光一转,忽然就对上了正在看好戏的宰相刘问仙。 前几日被秦王殃及池鱼弄了一脑门的血,养了好几天,今天才终于能上朝的刘问仙:…… “刘大人。”江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侯忽然记起一桩旧事,当初我军一时失策,被敌军攻入揭阳,大家伙紧急撤离。” 刘问仙一声大喝试图打断他,“定川侯慎言!” 江鏖才不会被他的怒喝吓住,笑得十分坦荡,十分恶毒。 “刘大人虽是文臣,但这心可不是一般的硬呐,一人飞骑奔赴生机,父母妻儿家眷,竟是如数都抛在脑后了。” “对上不孝,对下不慈,对妻不敬,对亲不仁。” “这大齐首名第一位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刘大人应该当仁不让吧?” 也不看刘问仙的反应,又回头看向御史台,“干等着干嘛呀?我例子都给你们举好了,说得也不是假话,赶紧上告啊!” “还是说你们就针对我这个孤寡老人,宰相就不敢告了?” 御史台:…… 你算个屁的孤寡老人。 这桩旧事是刘问仙绝对的污点,不过那时势力林立朝不保夕,甚至岑家还在图谋,大齐还没建国呢,乱世人心冷,也没多少人在意这个。 现在岑家得了江山,刘问仙也高居文官之首,更没人提这事了。 原以为时间久远,人们会慢慢遗忘,谁知就这么被江鏖给捅了出来! 眼看着刘问仙双目鼓得极大,身体大幅度颤抖,下一刻就要步御史大夫的后尘了,襄王窜了出去伸手扶着他,又对江鏖发难,“定川侯!这次御史弹劾的是你,你胡扯这么多人做什么?!” —— “因为微臣这点小事他们就上纲上线,微臣不服。”面对襄王,江鏖看似恭敬了些,这说话的语调却又好似更欠了些。 “既然不服,自然要上禀。” “襄王殿下既然有所不满,那必然是觉得微臣说得不真。”直接行礼把人架了上去,“那就请殿下指示,哪句有假?” 襄王:…… 娘的,自从旗帜分明地站在了文臣那边,武将这边对自己就没有恭敬过,天天被一群莽夫阴阳怪气! 他被江鏖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轻视给气得跳脚,张口就想骂回去,谁知抬眼就见几乎所有武将都幽幽地注视着自己。 他忍了又忍,强行装那斯文宽厚模样,“侯爷需知,人这一生,总有犯错失智的时候,何必一直翻旧账呢?” “是他说你失智,不是我哈。” 江鏖直接对着刘问仙开口,表示这个锅我不背。 本就因为旧事被捅了出来而气得脑袋嗡嗡的刘仙问,现在只觉得头更痛了。 襄王目瞪口呆地看着江鏖,没想到这老泼皮生得浓眉大眼,当面就乱告状?还没等他回神,江鏖直接放大招,“既然襄王说不必翻旧账,那怎么前儿仅仅是辩论探讨闽越之事,怎么就把秦王殿下曾经万人屠的事拿出来说呢?” 就许你们翻,别人不能说?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襄王:! 而始终高站前列,一直没有出声的岑扶光动了动脖子,脚步一转,回身看着依旧扶着刘问仙的老三岑扶晞。 “与你何干?” 他狭长的凤眸定定看着襄王,“说你了,你就急?” “急也没用,你就是个蠢货。” 又光明正大的冷笑,丝毫不掩唇边嘲意。 “不愧是常年把孝顺挂在嘴边的襄王殿下。” “你岳父好好站着呢,你就迫不及待去搀扶了。” “对岳父如此体贴,想他所想急他所需,你对父皇,好像都没有这么孝顺的时候吧?” 甚至回身站好,敷衍抱了个拳,堂而皇之的就这么对着上座的元丰帝询问,“父皇,老三对您有这么孝顺过吗?” “够了。” 这越说越不像样,同样沉默的太子终于忍不住出声,岑扶光站好,岑扶晞却不想放过,张口还要再辩。 “闭嘴,站回你的位子去!” “还嫌你的蠢暴-露得不够多么!” 高坐龙椅的元丰帝终于出声。 襄王讪讪闭嘴,几步回到了前列,站在岑扶光右侧。 看着前面这三子,元丰帝运气再运气。 老三蠢,老二桀骜,老大虽为太子,但身体实在不好,一直都是汤药不断。 越看越气,直接对着江鏖咆哮。 “你个老混球,一天到晚脏话不断,你还以为这是当初的大营?” “这里是太和殿!” 龙椅被拍得啪啪响。 “都已经两年了,还改不了你那粗俗的德行!” “你没事就多念点书,成日家大爷大爷的,句句不离亲戚,诅-咒发誓就你最快。”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巴不得应验是不是?!” 江鏖十分利索地跪下认错,其他人也整整齐齐跪下。 “皇上息怒——” 发泄了一通,元丰帝的气终于顺了,看着在下面装乖的江鏖,又看了一眼鹌鹑似的御史们,气又来了,这御史台有毛病是不是?江鏖这两年乖顺多了,盯他做什么? 事情闹出来了,又不得不处理。 “江鏖,摧毁祠堂可不是一般的家事,你有什么要辩的?” 这语气平静了,前面那茬就过去了。 “臣冤枉啊!”刚才还装乖的江鏖直接含泪喊冤,“臣昨日是动了手,但只是打砸了桌椅门窗,那些牌位香烛臣是一点儿没碰的。” “都是他们摔飞出去碰撞导致的,臣从头到脚都没沾过!” 说得掷地有声,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元丰帝:那你要不要说说他们为什么会摔飞出去呢? 这事不能细说的,多说多错。 江鏖眼睛一转,又换了一副嘴脸,脸一抹,泪痕渐散,竟又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陛下,臣以为,这些家事实在没必要拿到朝堂之上来讲。” 毫不掩饰地将御史台上下扫视了一遍。 “诸位大人若实在闲得慌,就想想闽越到底该如何治理。” “这世上就没有无用的地,只有无知的人。” “既然无知,就去学,就去看,而不是一有问题就弃边。” “我们这些大老粗只管打仗御敌,总不能我们把敌人赶跑了,护卫了边境,还要去想如何治理当地吧?” “那要你们这些文臣做甚?” 直接从御史台扩散到了整个文臣。 “一个个的,正事不干,天天就琢磨歪门邪道,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偏偏死盯着别人的□□沾没沾屎!” 粗俗,实在太粗俗! 而且是御史台弹劾你,关我们文臣什么事? 偏偏文官之首的刘问仙最先被拿出来开刀,现在还木在原地呢,闭着眼一言不发,其他人只能死死攥着拳头,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骂不过更打不过! —— 散朝后,皇子们率先出殿,兵部尚书赵至卿一个滑步就铲到了江鏖面前,两个相似的粗狂身躯勾肩搭背,赵至卿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几年没展示,你这撒泼功力不减当年啊。 江鏖得意挑眉,又大声叹息,“陛下到底是恼了我了,这一个月的禁闭,真真是让人难熬,唉……” 散朝正往外走的大臣们:? 你要不要听你在说什么? 陛下都没有细问宗祠之事,只气晕了御史大夫关你一月在家自省,这还不够宽容? 过了啊,太装了。 赵至卿翻了个白眼,撞了撞他肩膀,“这两年你还真偷偷念书了不曾?没有无用的地,只有无知的人,这话可不像你能说出来的。” “嘿!”江鏖听到这质疑反而高兴起来,“我乖孙说的!” “怎么样,我乖孙是不是很聪慧?” 就走在他两前面岑扶光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大步向外。 江鏖没有察觉前面的些许异样,只拉着赵至卿小声嘀咕,“老子这次可是为你们冲锋陷阵了,那老匹夫阴得很,你可得盯准了。” 赵至卿胸脯拍得啪啪响。 一切尽在不言中。 —— 这件事并未遮掩,江鏖也是怕江瑶镜担心,回侯府后就派人去了江家将此事告知,让她不用担心,闭门一月正好不用上早朝了。 江瑶镜:…… 朝廷的事她不清楚,既然祖父说了无事她也不再询问,只问:“真把祠堂烧了?” 来传信的人是管家之子江风,十六七的年纪,正是活泼,闻言眉毛一阵乱跳,挤眉弄眼的,口里却道:“他们自己撞散了香烛架子,不是老太爷做的。” 得,肯定是故意的。 江瑶镜努力忍笑,“那他们就没闹?” “闹?”江风一脸嫌弃,“若不是借着老太爷的势,他们都不能在京城生存,跟谁闹?” “他们自是不敢闹。”江瑶镜淡淡道:“但这回祖父算是把宰相得罪了个彻底,未免有人借机生事,还是多留意点吧。” 宗族那些人,又蠢又毒,倘若有人给他们出了毒计,明为报复实则是击溃江家,他们看不出真假一定会上当,还真有可能会闹出大祸事来。 江风严肃了神色,跟她保证,“姑娘放心,我回去就告诉我爹,一定做好提前防范。” 送走江风后,江瑶镜继续平静过日子,在江骁的消息传回来之前,不会和程家撕破脸皮的,依旧做着当家主母该做的事。 江瑶镜想平静度日,但正房那边似乎不这么想。 午休后那边就派了人来,说让过去一趟。 江瑶镜神色不改,一如往常温顺,“我换身衣裳就去。” 进了里屋后才冷下了脸,往常都是清晨自己去请安顺带说一回闲话,从未有过下午唤人的时候,过去一个中午,正房那边也知道祖父今早在朝堂的举动了? 反正肯定不是关切之语。 若真是关心亲家,这会子应该叫自己回侯府看望祖父,而不是去正房听她说话。 所以,这个时候,你想如何说呢,你能如何说呢,或者,你还想要评判祖父的一举一动? 江瑶镜换过一身绛紫织金仙鹤展翅裙,淡扫蛾眉又红樱唇,还戴上了一副完整的红宝石点翠头面,看字铜镜中的自己,伸手缓缓抚过镜面。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满头珠翠的,盛妆的自己。 “姑娘真好看,淡妆浓妆都好看!”身后的江团圆也忍不住夸赞。 江瑶镜也跟着笑,欣赏了片刻后起身。 “走吧。” “去听听看,她能说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