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宠师尊千百遍》 1、第 1 章 春日暖风,柳絮飘飘。 幽绿竹林中,清雅枫林苑坐落其中,是药修们研习之地。 穿堂风吹过明亮院落,林门主负手身后,巡视配比草药的修士们。 这位年轻门主相貌清秀,目光如鹰锋利,他看着满桌粗糙剪枝的药草,横七竖八瓷瓶,眉头皱得越深。 “炼药一事讲究精细、细心、火候。你们一个个真是丢我溯洄宗的脸。” “今天精炼不出回血丹的,都不许走,让你们师尊亲自来白露领人!没有修行天分,就趁早下山去!” 溯洄宗,天下第一大宗,入宗本条件苛刻,且有一年考核期。 紧张氛围蔓延开来,修士们额头冒汗,有人碰倒药草,有人撞翻巴掌炉差点哭出来,人人自危,祈祷今日顺利炼药——除了东南角落。 “同门,能帮个忙么。” 被叫住的药修弟子回头,岁菱凛笑盈盈地问,“你手边的花盆能递给我么。” 她一身素白长衫,相貌清丽,袖口镶细小花边,看起来是个悲天悯人,心地善良的人。 药修弟子应声,取盆里时瞧一眼,里面竟长着三株毒草。 做回血丹要毒草做什么?药修虽然奇怪却也没多问,他把小盆递给岁菱凛,无意瞥一眼她桌子,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上面摆满琳琅满目的杀人利器,两把尖刀、三柄短刀、四瓶毒药。 主打一个想活命,先丧命。 “……” 同门问:“你这是在精炼什么啊?” “好东西。”岁菱凛取了瓶做好的回血丹递给他,瞄了眼他桌子,“若你有什么不要的废材料,都给我吧。” 平白得来一瓶保命丹药,同门欣喜若狂,偷瞄林门主动向,边把材料堆到岁菱凛桌上。 “这个就不用了。”岁菱凛还回占卜贝壳,“我的炉里本就有红磷。” 同门:“?” 岁菱凛解释道:“它和浓氢氧化钾共热生成的磷化氫剧毒,轻则遇火爆炸,重则吸入中毒。” 同门:“??” 岁菱凛谦虚,“我现在控制分离和提纯还不够精准,以后再试试。” 同门满头雾水,“咱们是做‘止血丹’吧?你是要参加春日会啊?” 岁菱凛一瞬间攥紧手中草叶。 春日会是宗门间切磋技艺的活动,举办年岁久,乃立功与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春日会不论资质不看出身,运气好还能和各宗派的第一人切磋学习。 她拧着眉问,“筑基一级挑战宗门第一人,你觉得可能吗?” “也是,这不开玩笑么。”对方点头,“筑基一级连金丹一级都打不过,还能在地上滚就不错了。” 岁菱凛的心碎成一片一片,她问出口的是正儿八经的疑问句,没想到听在同门耳里,成了有自知之明的反问。 春日会没几天了,她得替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可怜师尊,在春日会上赢下满堂喝彩。方才好心情一扫而光,岁菱凛郁闷地往铜炉里扔东西,边用意念控制元素提取。 “林门主看过来了,岁菱凛你藏好一点——哎哟我去!” 岁菱凛被这声吓得手一抖,也不知丢了什么进去,只见铜炉次啦一声爆响,紧接着一道滚烫气流喷出。 铜炉顶盖被气焰顶走,三米高深幽蓝色直烧天顶! 整个学堂目光交汇在这低调小角落,岁菱凛震惊仰头,只见那蓝色火焰不受控制地膨胀,变大,一阵蓄势待发的惊人压迫感。 有人抖着声音问,“这、这什么啊?” “没见过啊,止血丹也不是这种精炼反应啊。” “红色上品,紫色下品,那、那蓝色应该是什么啊?” 岁菱凛迟疑:“……爆品?” 砰! 巨大爆炸声响起,天顶炸出一个圈。 轰隆! 承重竹坍塌大半,大半个枫林苑烟尘弥漫。 气味呛人,咳声满堂,炸飞的小丹炉碎片挂在竹叶上。 没人看见的角落,岁菱凛紧急捏碎修复丹药,中和气体,烟雾消散开来,她扯下头发上的铜器碎片,心有余悸,还好无人受伤。 她长松一口气。 “岁菱凛。” 阴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岁菱凛浑身僵硬。 “砰!” 林门主一掌拍在檀木桌上,惊飞白鹭殿外停留的鸟雀。 清幽氛围打破,十来位门主纷纷停下手中忙碌,扭头看殿内一站一徘徊的两人。 年轻有为的林门主脸气得通红,怒视面前的少女,她低着头,看起来乖顺又听话,任谁看了都猜不出是方才炸了半个学堂的人。 岁菱凛,今年溯洄宗新招弟子中的话题人物。她根骨弱,按理说该连入宗第一道门槛都过不了。可偏偏药修天赋极高,因此被破格录取。 这换了别人屡次犯事早被逐下山去,可偏偏这药修奇才,又是夜妄卿的徒弟。林门主越想越气,如此乱来,当真是不把宗门规矩当回事。 绝不能再放纵下去,他提一口气,转身道,“岁菱凛,你即刻起就——” 话语唐突中断,林门主盯着桌上凭空多出的小玩意儿们,扯了扯嘴角。 一根袅袅宁神檀木香,两杯龙井热茶,三盘精致桂花糕点。 岁菱凛着急从乾坤袋掏出一瓷白小瓶,瓶身上贴着“深石粉”三字,是西北边上才有的珍稀材料,宗门里有但库存不多,平日里林门主想研究些新药也不好意思去领。 “这是我家乡那边盛产的小玩意儿。”岁菱凛语气真诚,“您消消气。” “一切都是我的错。” “以后再也不会了。” “祝您开心每一天。” 林门主:“……” 这红彤彤的眼睛,真挚语气,积极的补偿行动,让人不由得心软,可一想到过去十来次大小意外最后都上演这么一出,林门主愤怒指着她,往日翩翩公子风范荡然无存,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快活生生被气死了!! “林门主。” 门口传来清爽干净的男声,打断了对话。 吃瓜门主们看过去,纷纷露出欣慰笑容。来人是岁菱凛的师兄,青岫。 他一身青色长衫,气质温和,黑色长发以一根青色飘带束起,容貌俊秀,笑起来时脸颊浅浅酒窝,是宗门里不少女修心中择道侣的标准,也是门主们平日里最喜欢的好学生。 青岫先向众门主问好,再转向林门主作揖,“我师尊在外云游尚未归,师妹的事由我来处理。” 岁菱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青岫摁着头,硬生生弯下腰去。 两人一起呈九十度,毕恭毕敬地致歉认错。 林门主满腔愤怒找到宣泄口,立刻对青岫倾诉起来。 青岫频频附和,“定会严加管教。” 在林门主没看见的地方,他摆了摆手,让岁菱凛快走。 - 天空白云飘过,阳光照在溯洄宗的恢弘宫殿上,金光闪闪,彰显天下第一大宗的气派。 岁菱凛盘腿坐在白鹭殿外面等青岫出来。 一年前,她意外穿进这本修仙恋爱小说里,绑定了系统。 因为怕死所以技能全点治疗上,成了天生根骨弱,但治疗逆天,药修天赋点满的修士。 随后,系统告知她,绑定的是龙傲天甜宠系统。 她要全方位霸道甜宠夜妄卿,逆转关键情节点,让悲惨男配感受美好感受爱,完成达标甜宠值的任务。完成任务会有阶段惊喜“特别”小奖励,全部数值达标后她才可突破弱根骨限制。 但她只是一个血量十足的菜鸡啊! 连筑基二级都打不过啊! 一想到早上并不顺利的爆炸试验,岁菱凛不禁苦从心中来,她擦拭眼角热泪,悲伤地扬起脸庞,仰望晴空万里的天空—— “又给老子惹事。” “啪”得一下,宗规书册飞来,打在岁菱凛后脑勺上,打散她刚酝酿出的悲伤,岁菱凛痛得呲牙咧嘴,揉着脑袋回头。 只见方才还正经温和的少年,此刻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他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凶巴巴质问,“这个月第几次了?嗯?” 恐怕他挨了不少骂,岁菱凛滑跪得很自然,“师兄我错了。” 青岫冷哼一声往殿外阶下走,“错哪儿了。” 岁菱凛紧跟身后,“我不该炸枫林苑的。” “对,你不该……什么?” 青岫脚步一停,皱眉看她,“你炸枫林苑了?” 岁菱凛一脸茫然,“那他是和你说,我上周拔珍药园幼苗的事?” “……” 岁菱凛紧张道:“师兄!卖来的钱我全交还宗门了啊!我磨成药粉才拿去卖,赚来的三倍钱全上交了,都够重新换两批幼苗了!” 青岫略微挑眉,“你还偷拔珍药园幼苗拿去卖?” “……” 岁菱凛疑惑,“那他是和你说了我上个月替人家炼药挣钱的事?” 青岫卷起书,敲在岁菱凛肩膀上,“出息啊,这书放别人手里是不可逾矩的宗规,搁你手里成致富宝典。” “……” 岁菱凛沉默一会,“师兄。” “林门主训斥你该多管教我的时候,你真的有在听吗?” 青岫冷哼,“当然听了。” 听了第一句也是听。 他丝毫不为自己随后立刻封闭五感的行为感到可耻。 两人说着话走到白鹭殿石阶底下,穿过并列两排的森严守卫。 难怪林门主手舞足蹈愤怒了那么久,小姑娘能干出的坏事还真不少。青岫也没想到,他作为夜妄卿钦点过的关门弟子,竟还会再收获一位小师妹,一个根骨极弱,药修天分极高的偏科怪。 抵达白鹭殿门口,岁菱凛向青岫道别:“麻烦师兄跑一趟了,那我先去上符箓课了。” “等等。”青岫叫住她,“你抽空收拾一下,晚上就搬来长忆殿吧。” 微风吹拂而过,少女发丝扬起,表情由惊讶转到开心,“是师尊回来了?同意我搬去长忆殿了?” “师尊还没回。” 青岫犹豫一下,转而说道,“先去上课吧。” 岁菱凛是宗主强硬塞给师尊的徒弟,得知她一直没入长忆殿,还亲自督促。 平心而论,他挺喜欢这个小师妹的,可一年前发生了一桩意外,致使师尊性情大变。 青岫叹一口气。 他算是要领着小师妹踏入火盆里了。 - 没想到早上还在惆怅完不成甜宠任务,下午就凭空出现关爱夜妄卿的机会。 岁菱凛麻溜收拾行囊,把乾坤袋塞得满满当当,犹豫一下把碗筷也拿上了。 只因长忆殿地处偏僻,又破又旧又烂,夏天漏水,冬天飘雪,也就夜妄卿这种一心为宗门,也没什么世俗欲望的人能住下去。 原文里提及,夜妄卿一生清贫,简单,无欲无求。 岁菱凛精修炼药治愈,搞爆破丹药非强项,完成春日会强行甜宠实在勉强。但她一早做了备用计划。 所谓霸总文学经久不衰,金主撒钱永远振奋人心。自打来了宗门,她积极攒钱,不放过每一个机会,甜宠师尊,从修缮师门建筑做起。 等夜妄卿一回来,就会看见一个全新的,相对干净宽敞明亮环境。 夕阳西下,岁菱凛和青岫在约定湖畔见面。 青岫见她背着许多乾坤袋,面露意外,“你东西还挺多的……” “师兄。” 岁菱凛深呼吸,认真道:“咱们以后同甘共苦,有我一顿就不会少你一顿。” 尽管不明白她怎么一副要入地狱模样,青岫还是很给面子地应声,“谢谢师妹了。” 做好挨饿受冻准备后,岁菱凛跟着青岫走。 入宗半年来她总被琐事缠身,鲜少探索宗门,跟着青岫绕过很美的湖泊后,才到殿前,还没来得及窥探全貌,就跟着穿过厚重漆木朱门,踩上千年石板。 四周怪石林立,院落别致,晚风彩霞美好,一步一景惊艳,细节之处彰显园林特色与用心匠造。 岁菱凛缓慢地眨了眨眼。 青岫介绍殿内规划,“左边那排五间房都是藏书的,右边六间采光都很好放了些藏品什么的,听说都挺珍稀的,还有人特意上山来讨要东西,不过师尊倒和我说是便宜货,让我喜欢就拿……” 转入殿内,重重楼阁,随手推开一扇门,皆是精巧摆置,一眼扫过去尽是精致金银器具,华丽纹饰与讲究工艺。 岁菱凛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反正这里现在也就住我们两人,你随意看看哪间房顺眼就住……嗯?怎么了?” 袖口被人拉住,青岫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岁菱凛一脸呆滞。 他挥一挥手,岁菱凛才从精雕木栏上收回视线。 她鼓起勇气问道,“师兄,这是长忆殿?” 连声音都不自觉带上颤音。 这里随意一个银盘皆刻有龙与凤的纹路,盘身鎏金,底部是繁复铭文。 经过膳堂时她特意看了眼,连筷筒都以上好红木制作,刻有华美考究铭文。 处处扑面而来的夸张、奢靡、铺张。 青岫四周看一眼,摩挲下巴,“你也嫌弃这里寒碜啊?我觉得挺大也蛮好看的,不过师尊也说先勉强住着,等他回来再把宗门边上剑修的地方盘下来住。” “……” 岁菱凛深呼吸,人有点晕。 这就是原文所说的,夜妄卿一生清贫,简单,无欲无求? 这合理吗? - 金钱带来的冲击感过强,攒了半年的金钱甜宠计划,一瞬间宣告破产。 新家入住的第一晚,岁菱凛一夜噩梦。 她梦见了刚穿进书里的事,因降落错误,她先是到了很久之后的,夜妄卿的人生至暗时刻。 鹅毛大雪纷飞,广阔天穹无边无际,透着沁人心寒的墨蓝色。 在这无垠孤寂的雪地之中,屹立着一棵万年老树,树底下倚靠着病怏怏的美人,清瘦的手紧紧捂着腰腹,伤口流溢涓涓鲜血,顺着修长指节往下滑落,很快沾湿皎洁如霜的翩跹白衣,荼靡朱色绽开大朵血花,如同生命之花不断凋零消逝。 他的容貌极其漂亮,可惜面色苍白,薄唇毫无血色。 雪地静得可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被放大数百倍。 岁菱凛往前迈出一小步,夜妄卿的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微微仰起脸,纤长眼睫毛上落着晶莹雪花,漆黑眼眸冰凉,眸光里含着苦楚与失望透顶。 四目相对,一瞬间连风声都凝固了。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问她为什么要背刺他,问他对她不够好吗,又或许还想问,就为了替那个男人夺得珍宝,不惜要自己师尊的命? 岁菱凛低头,只见手里的长剑淌血,大颗血珠顺着剑尖砸落雪地,原文里,岁菱凛为了小说男主偷袭夜妄卿,把人杀个半死。 她张了张口,“我……” 我刚穿来,降落错误,马上就走,不关我事啊。 剔透剑身反光,照出冰天雪地中夜妄卿单薄的身形,他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想要说话,可又没有多余的力气。 终于,像是死心一般,无声的痛苦与质问化作唇边略带自嘲的上扬弧度,夜妄卿轻声问,“小徒弟是还想再补一剑么。”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出口最狠的讥嘲,原文里形容夜妄卿骨子里透着脆弱与柔软,和那一碰就融化的落雪并无两异。 也就是弑师剧情点后,哪怕是经历过宗门诬陷,遭挚友背叛,得万人告罪书都不曾丧失信念的夜妄卿,皎洁如月的一颗温柔心上,第一次刻下了泯灭不去的伤痕。 “师尊……” 夜妄卿微抬眼睫。 漂亮眼眸里那点信任火花,眼看就要消失殆尽。 岁菱凛于心不忍。 她抖着声音问,“补两刀可以吗……” “……” 夜妄卿微微愣神,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 岁菱凛僵硬着步伐走向树底下,长剑因恐惧而晃荡,剑尖在雪地上留下扭曲战栗的线条。 不是她想啊,是系统说得走完情节把人杀个半死才能重置回去啊…… 2、第 2 章 “师尊……你怕疼吗。” “……” 岁菱凛举着剑一步步朝夜妄卿走去,风雪迷眼,她难受也不敢乱眨。 等走到夜妄卿面前,她腿都软了,只小声说:“我会很温柔的。” 长剑举起,剑尖对着夜妄卿胸口,岁菱凛鼓起勇气,“你一闭眼一醒来,就会在安全的地方了。”完全不会记得这件事。 “……” 茫茫雪地,夜妄卿发顶和肩膀上皆是落雪,羽睫上沾着冰晶,冰冷目光就这么睨着她,整个人融于天地间的洁白无瑕,岁菱凛心理压力巨大,还不如反手一刀捅她自己算了。 剑颤颤巍巍半天,就是下不去手,失温也可以吧,风雪再吹一吹夜妄卿就该晕过去了。 长剑刚划下一个弧度,要落到雪地上,忽然被白皙修长的手拦住,不等岁菱凛反应,只见夜妄卿握住她的剑,掌心用力,鲜血顺着掌纹滑落,清脆一声响,长剑拦腰扭断,哐当一下丢掷一边,直直插入雪地里,力道之深,夹杂被羞辱的憎恶。 “岁菱凛。” 她耳边是呼啸风声,和夜妄卿冰寒到极点的一句,“你我师徒一场,至此恩断义绝。” …… 窗外明月高悬,梦境如浪潮般退去,岁菱凛盘腿坐在床上,因惊醒而心跳飞快。 那一晚后,她顺利回到正确时间点,一年前跋山涉水来溯洄宗,半年前顺利入宗。 她还是有点在意夜妄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毕竟原文里,夜妄卿就算失望至极,也只是默默消化,从不为难其他人,直到收小说女主为徒,才平抚心中伤口,也最终为了小说女主,选择以身堕剑。 最后为什么会是想要刀了她的眼神,夜妄卿是不会黑化的人设啊。 尤其是现在还这么有钱,还要把隔壁剑修的地方盘下来,太可疑了。岁菱凛把吉祥如意玉枕丢到椅子上,从乾坤袋中掏出朴实无华的便宜软枕,才安心一些。 她闭上眼,安慰自己,现在一切尚未发生,夜妄卿肯定不会记得这个小插曲,而钱多得可怕,应该是系统没修复完全的合理浮动变化。 她不知道的是,一年前的同一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同一个地点,彼时还未建起长忆殿,竹林围绕的简陋素雅小屋,穿堂风夹杂雨水扬起帘幔,夜妄卿从梦里醒来。 夜雨淅淅沥沥,敲打屋檐阵阵声响,他在床沿沉默坐了很久,半晌才披起外袍,推门而出。 青岫被雨水声吵醒,以为小竹屋哪儿又漏风破洞了,他打着哈欠往外走,心疼师尊太过心善,钱舍不得给自己花,总给宗门修缮,他在厅堂发现屋顶缺口,余光往窗外一瞥,见院落里站着个人,是师尊。 他没打伞,浑身上下湿透了,雨雾弥漫的浓重湿气里,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院落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那简单的石碑。 那块无字石碑是夜妄卿的师尊亲自赠予他的,他师尊驾鹤西去前,将宗门托付给现今宗主,听说病床前,再三握着夜妄卿的手,希望他辅佐宗门,千秋万代。 青岫急忙打伞而出,“师尊?” 墨发一早湿透了,水珠顺着明晰下颌线,滑落在白皙锁骨上,夜妄卿侧脸笼罩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朦胧一层不清晰的易碎感。 雨雾弥漫,单薄清瘦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透着刺寒的孤寂冰凉。 青岫又轻声叫了一句,“师尊?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似是没有听见动静,又或许是丝毫不在意。 不对劲。 青岫往前走一步,刚迈出一步,登时一道极强灵压袭来! 他立刻快被这强劲力道压弯膝盖,跪倒在地,从未见过如此不动如山的压迫感,蕴藏无尽怒气! 只听师尊淡淡叫他的名字,“青岫。” “在!”他一张口便咳出一口血。 一抬头,青岫心中惊骇滔天,眼前这位无论何时都泛着温柔气质,皎洁如月的人,此刻面色冰寒,居高临下睨着他,连声音都是从未有过的冰凉,“此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长忆殿不会再有其他人。” 青岫呛了两声,不明白怎么回事,明明昨天师尊还和宗主有说有笑,也说愿意收些特别的弟子培养。 青岫咳着血,“可是……” 砰!一声巨响! 无字石碑炸裂在他面前,漫天小石块齐齐四散开来。 轰隆! 青岫闻声回头,只见身后整座竹殿硬是被强大灵压从中切成两半,瞬间成了坍塌半片的废墟。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转瞬即逝得毫无预兆,青岫目瞪口呆,连咳血都不敢大声。 夜妄卿素净单薄的衣摆经过他身侧,朝那半堆坍塌废墟走去。 强压肩头的灵压总算有了缓解,青岫擦着唇角血迹站起,突然听见师尊声音从后传来,“明日我也会告知宗主这件事,往后我不在宗门,他们硬要塞人进来,就提醒宗主千万三思。” 师尊容色淡然,恢复了往日温柔,唇角微弯,“否则我定然会让新来的小徒弟。” “——生不如死。” …… 一年后的早晨,青岫猛然惊醒,捂着惊慌跳动的心脏坐在床边。 回忆起师尊那春风和煦的声音,一大早冻到骨髓最深处,抓起被子胡乱往身上裹。 用早膳时,岁菱凛和青岫面对面坐着,两人眼底下都挂着黑青。 青岫问,“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岁菱凛想起昨晚的梦,若真走到剧情那一步,青岫肯定第一个弄死她。 她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师兄你呢,夜里有点降温,没着凉吧。” 青岫也想起昨天的梦,师尊回来如果看岁菱凛不满意,一定是交给他来负责让岁菱凛生不如死。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岁菱凛肯定炸完长忆殿就来弄死他。 “……我也蛮好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默默低下了头。 - 接下来的日子,光是听青岫清点长忆殿财产就花了整整七天,走过一间间专门给花瓶住的房间,看过一房房给武器休息的宽敞住所,比宗门武器库更加庞大。岁菱凛人生第一次有了晕钱的体验。 只剩五间院子还没走,岁菱凛扶额,“师兄,我真的看累了。” “行吧。”青岫无奈扫了眼小师妹,“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摩挲下巴,“下个月开始,咱们从南边院子清点,一个月看一个方向,到年中应该能全部看完。” 岁菱凛:“……” 当天晚上,岁菱凛郑重宣布撒钱计划破产,把自己关在房里,研究一晚上爆破精炼反应。 半夜时有轰隆爆炸声响,青岫背靠栏杆,看升腾起的蓝色烟花,十分不解。 长忆殿重修后挺好的呀,为什么师尊和小师妹都着急挣钱换新地方。 - 春日会爆破计划并不顺利。 她每天在枫林苑、珍药园和白鹭殿三点一线,惹事滑跪的越发熟练,林门主要写给夜妄卿的小作文也累得厚厚一摞,就等她师尊回来一并告知。 这一天,岁菱凛在珍药园拔草听见动静,一个利索翻墙出去,趴在树上果然瞄见林门主带灵鹤突击守园,那小仙鹤趾高气昂,绕着园林一圈一圈,仿佛挖地三尺要把她找出来。 树上,岁菱凛枕着手眺望远方,哪里还能找到能提炼制作炸药的流光草,突然想起剑修那里的土壤温度适宜,说不定还有没被发现的流光草,刚激动坐起身,突然树被一阵极其强大灵力撞上,晃得脑袋疼,她没来得及往下跳,单手挂在树枝上,随着整棵大树往下倒,砰得一声落地。 烟尘熏眼,岁菱凛呛得咳嗽,撑着手坐起身,手脚酸痛估计是磨破皮了。她就知道一点攻击都不点是要吃苦头的。 “怎么你还是这么弱啊?” 来人声音嘲弄,走近岁菱凛。 3、第 3 章 岁菱凛余光瞥见一双黑色长靴,鞋边淡色弧形纹路,来人是落问宗修士。 落问宗早年和溯洄宗乃一家,而之后溯洄宗三尊之一的尊主自立门户而离开,此次春日会也是他们来得最早,半个月前就抵达。 抬头看去,这位找茬的也是老朋友了,落问宗祭司手底下的大弟子,早年友谊向切磋药修技艺,她全面碾压他,让他丢了脸面,此后得空就来找她麻烦。 见他走近,岁菱凛摸着乾坤袋,正要掏出一枚丹药,就听他笑着说:“你敢再动一下,我就砍了你炼药的手。” 他自上而下地睥睨岁菱凛,威胁着要挥剑,“没人会在同一招上栽两次。” “嗖!” 他手中剑脱落出去,只见一支银翎箭穿刺树中,那长剑被灵力硬生生穿破一个洞。 落问宗弟子怒言:“谁他妈干的给我出来!” 青岫提着弓箭走来,“想死是么。” 两人对视,气氛剑拔弩张。 突然,天地间响起一阵恢弘长鸣与庄重撞钟声,一声一声响彻山间,悠扬神圣。 三人往山下看去,只见极远处的星月拱门敞开一道连接天地的长缝,缓缓的,拱门大开,各色不一的宗门旗幡随风扬起,飒飒威风。 其余六大宗门陆续抵溯洄宗,离春日会越来越近了。 “岁菱凛,咱们春日会再叙吧。” 那人冷声道一句,转身离开了。 - 晚上,长忆殿灯火通明,青岫看着岁菱凛上药,白色小粉末往手肘上一抹,伤痕立刻就消失了。 岁菱凛吹了吹伤口,确认药粉都干净了,往下撸衣袖,“师兄,今天谢谢你了,那我先回去了。” 她收拾好桌上药瓶,推门向外走。 “这些人欺负你多久了?” 岁菱凛脚下一顿,随即含糊道:“今天师兄不是帮我出气了么,以后他们就不敢来找我麻烦了。” 她说完就匆匆离开,留青岫在原地眼神越发阴冷。 他们。 看来还不止一个。 门扉半敞开,框住少女逃跑的身影。 半年前岁菱凛入宗门没多久,他就留意到她身上时常会有点小伤,问就只含糊说是炼药不小心碰伤的,他就也没在意,偶尔听见宗门会有欺负弱小的传闻,他从没想过岁菱凛会是被欺负的一个,总以为她药修天赋极高,就不会出什么事,今天撞见情况远比他想象严重。 青岫打定主意得替担当起师兄责任,也还得向岁菱凛强调安全意识,他紧跟着出了门,穿过长廊前往岁菱凛房间,拐过院落时停了脚步。 只见清幽池边,岁菱凛坐在角落里低头看掌心纹路,月光洒在她肩上,整个人朦胧一层淡淡的光,她借着月光翻看手掌,看起来有点颓丧。 汲取月辉再以灵力驱使,可以照出一个人的灵力线,青岫手上就有两条,分别是剑修和器修的灵力线,灵力越强,线也越明亮。 他知道,无论岁菱凛探勘多少次,她手心里也只会有淡淡一条药修灵力线。药修天赋极高,也抵消不了其他灵力全无带来的,令人失落的短板。 青岫沉默看了一会,最终返回了房里。 -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青岫最近对她特别好,岁菱凛也趁机前往剑修们修炼之地找流光草,顺利偷拔不少后用来做实验,逐渐有了成效。 最近宗门里出现的陌生面孔很多,膳堂、藏书阁、天坛都时不时撞见宗服不一的修士们,连六大宗出名人士她都见到好几位,眼看春日会越来越近,夜妄卿却迟迟未归。 薄薄黄页随风飘起,光秃秃得几张页片飘动。 岁菱凛问青岫:“春日会没几天了,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青岫咬一口苹果,“放心,春日会就算师尊不回来,我们也可以去看的。” 岁菱凛手一抖,整个黄历被扯下来,声音提高八个度,“不回来??” 青岫吓一跳,苹果咕噜咕噜滚落地上,“他走之前交代的,月底还没回,就是不回了。” 岁菱凛:“春日会不是说年年三尊都得到吗,不是宗主钦点事关宗门荣誉一定要出现吗?!” 他不去,谁给小说男主送装备?谁给她做任务机会? 就没个系统督促他要回来,像威胁她一样威胁他吗? 青岫捡起苹果丢了,以为岁菱凛是担心混不上春日会观赛好位置,“别担心,我有法子。” 他顿了顿说,“我会去偷美人画。” 岁菱凛疑问:“美人画?” 她想起原文里提过,溯洄宗有一拟人之宝名“美人画”,乃一卷轴,将容颜极美之人的画像以灵力描绘进去,画轴会保存这一形象,他人以灵力驱动美人画,可以短时间内化作画中人的模样。传闻目前美人画留有的是夜妄卿的模样。 岁菱凛一瞬间思考,如果是师兄化作师尊的样子,到时候哄骗师兄上台和她打配合,用一点合法小手段,说不定真能完成春日会夺得头筹的任务。 岁菱凛紧张:“会不会被抓住啊?” 那可是宗门藏宝最森严的地方。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青岫瞟她一眼,“我干坏事从没被发现过。” 岁菱凛:“……” 您还挺骄傲。 青岫:“不过这事儿还真需要你到时候帮点忙。” 岁菱凛:? 青岫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岁菱凛:…… - 春日会日子越来越近,迟迟也没见青岫有什么动静,岁菱凛一天比一天紧张,又担心内核换了人,系统恐怕不会判定她完成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了她的命。 午后开始雷鸣电闪,更惹得岁菱凛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她快要死了。 炼药课一结束,岁菱凛顶着漫天灰云狂风往长忆殿赶。 宫殿外磅礴大雨,如断线珠子堪堪撑住天地。 岁菱凛跪坐檀木梳妆箱边,一连搬出三个厚重黑箱,又半趴进去,伸长了手摸到一个小钱袋。 摆烂了,想通了,不干了。 夜妄卿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大不了死了重开,下辈子又是一条好汉。 她要拿积蓄下山好好吃喝一顿,享受人世间最后的快乐——岁菱凛脸色一变,她迅速拉开钱袋抽绳,往里一看,空空荡荡。 不信邪地拎着口袋往外倒,一张纸片悠悠落下。 上面毛笔画一个圈,敷衍的波纹当作花,底下是一堆草: 「偷美人画购买武器先借点哈,近来手头紧,回头师兄再还你」 这是借点吗?这是打劫全薅走了! 她死之前最后的快乐啊。 岁菱凛气急败坏往外冲,轻微声音从偏门里传来,她一个急刹车转了方向,回来了正好。 唰一下拉开门,“师兄你!” 轰隆隆。天空劈开一声巨响。 偏殿光线昏暗,雍容大度的紫檀木雕八宝云纹桌边倚着一个男人,他后腰靠着桌边,正静静打量满屋琳琅。 微弱天光折射过摆置收藏的金银丝结条银灯笼,映出他优美轮廓线条,一身素雅丝帛衫白净,金丝袖口饰有低调雷纹,墨发以精巧玉钗束起,面对珍稀奇巧,面容不见丝毫情绪,眼底淡淡厌烦。 听见动静,他纤长眼睫微微颤动,随即偏头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浅青色褥裙少女,乌黑长发湿了大半,黏黏糊糊贴着手臂,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记忆深处的某些细节被唤醒,片刻后,男人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雨声敲打屋檐,嘈杂喧嚣。 豆大水珠顺着岁菱凛脸颊滑落,她的眼睫上也沾湿水珠,不舒服地想要眨动,偏偏又愣在原地,只懵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美人画果然是按照夜妄卿模子做的,也只有夜妄卿最配得上美人二字。幽暗与光线交织,一切融于极致的喧嚣与无声。 岁菱凛抿了抿唇,“师兄你……真去偷了美人画?” 男人偏头,很慢地勾起一抹微笑,“嗯?” 怎么形容这一笑呢,整间屋子里价值连城的秘宝珍稀都在一瞬间黯然失色。 岁菱凛深呼吸一口气,避开他的打量视线,朝外左右看一眼,反身把门关了。 房间晦暗,雨声更大了。 岁菱凛在“夜妄卿”面前站定,“师兄你赶紧还我钱!” 她绕着他转圈,打量这一身新换上的美人画,“你怎么知道我把钱藏那儿的,还有你知道我要替人家扎多少符箓,打多少黑工……” 岁菱凛突然不说话了。 她伸向“夜妄卿”的脸,“这玩意儿太真了吧。” 察觉他要往后退时,她一把抓住“夜妄卿”袖口,“别动,让我摸摸看。” 她掷地有声,“我花了钱的!” 4、第 4 章 素净指尖距离白皙脸庞不过咫尺,下一秒,一道极强外力袭来,岁菱凛不受控制向后,一阵头晕目眩后,她被绑在柱上,腰间缠着不知哪来的捆仙索。 夜妄卿靠着桌边,默不作声地看她,或者说是观察她。 轰隆隆雷声炸响,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岁菱凛挣扎绳索,被越发捆得紧。 见“夜妄卿”只静静看她,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岁菱凛小声嘟囔:“我出资全额的”“摸一下怎么了?”“这么娇贵不让碰”“披个小马甲就不认人了”“人间心寒”“男人有钱就变坏”“漂亮的人果然都不可信”…… 夜妄卿听见岁菱凛嘀嘀咕咕,问道,“在说什么呢?” 岁菱凛撇撇嘴,就算师兄连声音都变得更低沉好听,她也不会原谅他。捆仙索勒得紧,普通人挣扎不开也就放弃了,但岁菱凛一向是硬刚拆家派,大有抗争到底的执着。 瞧见她手腕上磨出红痕,夜妄卿抬了抬眼,“也不是不行。” 嗖得轻微一响,捆仙索落在地上。 岁菱凛揉着手腕,余光看见“夜妄卿”走过来,她不做声地等他走近了,伸手偷袭捏脸,还没碰到肌肤,肩上先抵来一把嵌有如意纹的折扇,隔着一扇距离,不轻不重地阻挡她更近一步。 如意扇放在最角落书架上,竟也能一瞬间召来,岁菱凛一时间有些意外。 折扇挑在岁菱凛下巴上,她被迫看向他,语气不好,“不是说行吗?” “夜妄卿”慢条斯理开口,“有代价的。” 岁菱凛避开折扇,“什么代价?” 夜妄卿低眼,唇边笑容收敛,“有一毒药名为‘明月照’,由轻微伤口进入人体后都会让人产生痛感,仿佛被架在火炉上经历千刀万剐,最终让人在失心状态下取刀自刎,以解不堪承受之痛。” 折扇顺着下颌一路向下,停在脖颈边上,扇沿很轻地摩挲肌肤,像是要在白嫩肌肤上开出一道轻微口子。 岁菱凛不解:“所以?” 所以都不需要再补第二刀,只要一滴,就能让她肝肠寸断,剧烈疼痛而死。 对视两秒,漆黑眼眸里映着少女无知天真的模样。小姑娘神态放松,好像并不觉得自己真会受到伤害。夜妄卿眸光微微闪动,到底眼前人并不知道日后种种,如今的她看起来单纯无邪,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并不会对任何人或事产生威胁。 须臾,他收了灵力,转身去书架上取“清尘令”,不如让她带给宗主,自行向宗门申请换师尊领修行路。 忽然,纤细小手抓过他手中折扇,扇子就这样被一把握住,纸张往里陷,也掐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岁菱凛语气坚定,“好,我答应。” 夜妄卿微眯起眼。 岁菱凛:“师兄你报个数吧,要喝多少瓶。” “……” 岁菱凛鼓励道,“来吧,我听着呢。” “……” 夜妄卿不动声色地打量岁菱凛。 一年前,他意外入一玄妙幻境,窥见这一生的许多画面。而眼前这个岁菱凛,和他理应带着修行的苦闷小姑娘不太一样,更像是…… 见“夜妄卿”也没出声阻止,岁菱凛丢了扇子,垫起脚凑近他细细观察。两人挨着书架,站在背光角落,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她窝进他怀里躲风。岁菱凛瞄着夜妄卿,离近了看他的五官更精致漂亮,眼睫蝶翼般纤长,让人恨不得在记忆里烙印下妖孽容貌的全部细节。 而无人可窥见的小角落里,岁菱凛的手悄无声息搭上夜妄卿的金银丝袖口,食指和中指拟作小人走路,隔着布料按在手腕上。 “不过师兄,那药你也搞不到,拿这个吓唬我还不如让我罚抄的可行性高。”她小声问:“罚抄怎么样?林门主回回都让我罚抄,比如我摸一下,就抄两百遍《万草典据》给你。” 口中说着商量的话,手指一点不客气地把袖口向上推,试探性地探往柔软布料底下的冰凉肌肤。 夜妄卿睨着她的小举动,语气不咸不淡地提醒,“六百遍了。” “不对。” 岁菱凛径直牵起他的手,笑盈盈的,“是一千二百遍了。” 手感柔软,肌肤冰凉,竟找不到一丝作画破绽,完美得如同真人,这美人画效果实在太厉害了,难怪要了她小半年积蓄走,还没欣赏够,突然手里一空。 夜妄卿轻扯唇角,“撒谎。” 他睨着她,“你不会抄。” “师兄你在说什么。” 岁菱凛笑出声来,“我当然不会抄了。” “……” 岁菱凛无所谓道:“不是你教我的么,世人忙于修炼,没人真会计较这些小事。”林门主那儿都积攒了七千八百遍了吧,问起就是罚抄被青岫误当作柴火烧了。 “就这么和你说吧。” 她骄傲抬起下巴,一手撑在书架上,小流氓似的无所畏惧,“在以师兄你为典范学习的修炼路上,关于领罚这事我已经炉火纯青,就算是师尊来了我都——” “我靠这么大的雨哪个煞笔规定的宗门不让念咒的真他——” 厚重门扉向两边推开,青岫骂骂咧咧走进来。 看清房内景象,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 “师、师尊!”青岫结结巴巴,“您、您回来了啊。” 再看着岁菱凛跟一堵墙似的,把师尊困在墙和书架中间,他两眼一抹黑,近乎咆哮:“岁菱凛你在干什么!” 一室静谧,任何声音都变得清晰可见,比如青岫紧张得要死的急促呼吸,岁菱凛差不多快停止跳动的心脏。她浑身紧绷,背对着夜妄卿,一点一点往门口方向挪动,额前发丝都紧张颤抖。 “岁菱凛。” 身后夜妄卿优雅地念她名字。 “在……在!” “一千二百遍。” “记住了?” “……” - 半柱香后,岁菱凛在偏殿外徘徊,腰带上空钱袋摇晃出焦灼不安的弧度。 她时而趴在门上听殿内对话,时而看雨水淅淅沥沥不停,时而痛苦捶胸顿足,恨不得刨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终于,殿内传来一句模模糊糊的“那弟子先告退了”。 红漆门向外推开,青岫退出关上门。 岁菱凛忙凑上去,“你们聊什么了。” 青岫看她一眼,“和师尊解释了宗主非让你入师门和长忆殿的事。” 青岫问她:“那个一千二百遍怎么回事?” 岁菱凛提一口气,“说到这件事,师兄,能不能请你帮忙分担——” 青岫飞速:“算了我不想知道。” 岁菱凛:“……” 从偏殿向外走的路上栽种不少芭蕉叶,雨水淅淅沥沥打过叶片滑落,两人走到殿门口,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青岫扭头质问:“你方才在里面干什么呢?” 调戏师尊。 岁菱凛张了张口,又认命地闭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调戏师尊啊?”青岫皱眉问。 “不是!” 岁菱凛整张脸到脖子红得跟虾子似的,“我就是第一次见到师尊,太!激!动!了!” 青岫莫名转头,“不是就不是,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跟天上落下瓢泼滚水把她烫熟了似的。 “我这不是……” 岁菱凛深呼吸,耳朵越涨越红,半天憋出一句,“怕你毁了师尊清誉。” “……” - 师尊的回来让长忆殿笼罩一层不经意的肃穆严苛。 平日里,岁菱凛十分嫌弃青岫拿上等云纹青花瓷盘装馒头当晚饭,朴素得侮辱食材也侮辱餐盘,但现在她舀一勺清粥小菜进鎏金碗里,只觉得活着真好。 咕噜咕噜喝着粥,岁菱凛小心翼翼问道:“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青岫一拍桌子:“我就知道!宗门是不是又在传什么风言风语了?” “难怪你见到师尊后奇奇怪怪的!” 岁菱凛:? 实际上,除了提及惊世美貌外,宗门鲜少传夜妄卿的八卦,她一度以为是这人太过纯净善良才让人只想远观,不好随意谈及,现在想想处处都透着古怪。 青岫震声:“师尊是我见过最心善、单纯、无邪的人。” 他用力摇晃岁菱凛肩膀,“警惕妖言惑众!你见到师尊,一定要尊敬他,保护他,万不可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不然我会被迫把你赶出去,你炸完长忆殿又来炸我。 岁菱凛头晕目眩,“好好好。” 但一个单纯、善良、无邪的人,能搞来长忆殿?说好的柔软温吞大美人为什么不见了? 她眼冒金星,却也坚持着要求得真理,“这些年来,师尊始终如一的善良单纯?没发生过什么变故吗?” 有。炸了无字碑的那一天晚上,以及之后的每一天,师尊都越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心狠手辣毫不手软,对人对事都不再一味谦让,颇有宁可我负天下人绝不让天下人负我的作派。 青岫左右扭头看一眼,压低声音,“我觉得吧,这事可能和林门主有关。你听说过师尊和林门主结下梁子那事么。” 岁菱凛捂着晃晕的脑袋,撑着手肘凑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原文里林门主林知寒是夜妄卿师弟,两人师出同门,关系极好,可在她身处的剧情里,两人似有不少间隙,比起原文里挂件般粘着夜妄卿,林知寒更像是敬畏且刻意回避谈及他。 青岫神秘道:“和当初慕容入宗一事相关,就是上回剑修切磋里那第一的那个慕容,他在入宗考核时还没突破灵脉限制,乍一看只是资质平平凡人,可林门主慧眼识人,一眼看出慕容不凡之处,扛着压力要收他入宗,为此和师尊大吵一架。” 岁菱凛问:“慕容焰?” 青岫:“对,就是他。” 岁菱凛盯着空碗,奇了怪了,原文里小说男主慕容焰可是夜妄卿坚持要收入宗门的,现在竟然成林门主的事了。 青岫问:“你认识他么?” 岁菱凛犹豫一瞬,又摇头:“不认识。” “哦,下次带你认识认识,他是个有天赋也很努力的——不对啊。”青岫突然记起,“你俩来自同一个地方啊,我记得当时宗门考虑收不收你时,也是慕容写长信给林门主,说你药修天赋极高,必然会在宗门有一番作为。” 青岫怀疑目光灼灼,岁菱凛挠了挠眼下肌肤,支支吾吾一会,又干脆耍赖,“哎呀,那些都不重要,所以两人因为慕容焰吵架,师尊从此性情大变?” 青岫压低声音:“你不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啊,有一天晚上,林门主又来问师尊为什么坚持不让慕容焰入宗门……” 嗖! 桌上烛火灭了,四周陷入昏暗,诡谲恐怖。 没等反应过来,又啪一下,烛火亮起光芒。 “嗯?在聊什么。” 檀木桌对面多了一个人,岁菱凛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只见幽幽一盏烛映着一袭白衣的夜妄卿,不知他何时进来落座的,看起来慵懒困倦,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们,轻轻抬眼睫,眼波流转,仿佛蕴藏着不经意的魅惑,勾着人往重重迷雾里走。多少志怪故事讲钻破庙遇见美人鬼,妖异美人笑盈盈的,果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夜妄卿掀了掀眼皮,看向青岫,“交代你的事都忙完了?” 青岫仓皇起身,差点撞翻椅子,他应声告退,门扉开了又关,膳堂一下子空荡荡,只剩岁菱凛和夜妄卿。 这时候但凡有点求生欲的都知道该跑了,岁菱凛嗖一下起身,吓得九十度标准鞠躬,“师尊晚上好。” 她匆忙作揖,脚一刻不停往门边走,“那我也……” 她一转身,眼前的门“砰”一下关上了。 5、第 5 章 “这是来自我家乡的高山茶,听闻师尊曾经也云游过这里,很喜欢喝这茶,一听师兄说过,我就早早准备了这茶,就等师尊哪一天回来,可以试一试。” 岁菱凛语气真诚,“您消消气。” 茶水顺着壶嘴流出,茶香四溢,两人单独相处并没有吓到岁菱凛,她行云流水般故技重施: “一切都是我的错。” “以后再也不会了。” “祝您开心每一天。” 杯盏推至夜妄卿面前,滚烫热度,一如岁菱凛殷勤视线。 夜妄卿并不言语,拿出一狭长黑色檀木盒,盒里装着一排四个小巧圆形糕点,浅金色,中间镶嵌梅子,看起来十分可口。 她迟疑:“师尊,这是?” 夜妄卿微笑:“不是喝茶么,配些茶点。” 特意让青岫离开,就为了让她吃茶点么。 岁菱凛起身:“那我去叫师兄一起。” 夜妄卿叫住她,“数量本就不多,何必让青岫也来。” 扶在桌边的手指下意识曲起,投毒也没法拒绝的威胁么。 “不尝一尝?” 岁菱凛抬眼,对上夜妄卿目光。 这位在原文里总是以温柔善良形象出现的师尊,面容素净,肌肤冷白,眼眸里映着烛光暖意,让他看起来柔和可亲,是无论何时都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对象。 他还举着油纸包着的糕点递至岁菱凛眼前,修长指节白皙好看,在暖烛照应下更添柔和色泽,如同一场甜暖幻梦。 “……” 岁菱凛表情发生微妙变化,这要是换了别人,她是断然不肯尝试的,但左右也想不出夜妄卿要对付她的理由,调戏他的事纯属意外,他一早说明情况她肯定躲远远的,而且他也拿毒药调侃她,算两清了。 思及此,岁菱凛也不再扭捏地接下。 这糕点名叫“晴天糕”,因其形似太阳,和清粥小菜相比,晴天糕入口酸甜,作为饭后甜点再合适不过。 夜妄卿不紧不慢地喝茶,漆黑眼眸平静无波澜,若有似无地观察着岁菱凛。 他曾经看见的未来以片段呈现,其中就有他徒弟颇喜爱晴天糕,曾经他虽与徒弟们生活上相交不多,但也时常为她带回晴天糕。他自认为对周遭繁琐人与事的记忆算不上好,却也用心记过各人喜好。 当岁菱凛连晴天糕中间的酸梅子也一口咬下,夜妄卿眼睫轻抬,唇边笑意彻底没有了。 真正的岁菱凛绝不会碰那梅子,因她见人吃梅子后中毒身亡,从此烙下心理阴影。 清淡茶水把唇色浸润得薄红,夜妄卿微笑:“不着急。又没人要和你抢。” “师尊,你也试试呀。” “嗯。” 他虽应声,却没要动筷的意思,岁菱凛心里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盘子见底,岁菱凛两腮鼓鼓的,夜妄卿支着下巴看了会,微勾唇角,“你倒是不怎么防人。” 岁菱凛不明白地左右看一眼,防谁。 “有遗言么。” 夜妄卿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问天气如何,可这平地一声惊雷,把岁菱凛炸懵了。 一口糕点呛在喉间,她咳嗽不停,脸通红,满桌找茶盏,夜妄卿优雅递来杯盏,“就是最后想留在这世间的话。” 她当然知道遗言什么意思了!灌一大口茶水入口,岁菱凛眼角还残留眼泪,“师尊你下毒了?” 夜妄卿调整坐姿,换了个更慵懒舒适的姿势,一手支着脸,兴味十足地调笑道,“你觉得呢。” “……” 岁菱凛很快冷静下来,“我与师尊无冤无仇,师尊自然是在说笑。” 夜妄卿:“或许我是喜欢防患于未然。” 岁菱凛莫名:“我怎么会是患。” 夜妄卿:“你来路不明,身份不详。” 岁菱凛脸色一变。 夜妄卿并没有把话讲明白,但她太清楚这句话包含的威胁。 原文里岁菱凛和慕容焰所在的明花镇早在十年前被魔宗占领,而魔宗和溯洄宗向来不和,他们二人为了入宗,才被迫隐瞒此事,夜妄卿原本一早就知道二人身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文中也是他认定岁菱凛天赋极高,排除众议也要认她为徒,也好心替她隐瞒,最终惹火上身。没想到现在是她成了宗主硬塞来的徒弟,他就开始百般挑刺。 岁菱凛立刻搭上脉,没有任何中毒反应。 岁菱凛径直问道:“什么毒。” 夜妄卿轻笑:“不是药修奇才么。” 岁菱凛拧眉,无色、无异味、还很好吃? 那只能是热量炸弹啊,吃了会快乐的垃圾食品们。 烛光摇曳,照着夜妄卿轻笑模样,透着说不清的妖异,看得人心慌慌。 “可以说遗言了。”夜妄卿提醒道:“再不说,或许没机会了。” 岁菱凛怀疑:“真的有毒么。” 夜妄卿:“嗯。和‘忧思草’一样,肌肤碰之即中毒,只需轻轻注入灵力,则无药可医。” 岁菱凛深呼吸一口气,“就因为我来路不明?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多了去了吧。” 夜妄卿平静道:“如果你愿意如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岁菱凛抓住夜妄卿的手,夜妄卿比她更快一步地避开,岁菱凛除了药修天赋高,在其他方面都不怎么擅长,也不太自信—— 下一秒,夜妄卿对岁菱凛的认知全部颠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过离谱。 他难以抑制地僵硬一瞬,只觉轻柔的唇擦过他的唇角,转瞬即逝,比一根羽毛的重量还要轻。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我的遗言。” 趁着夜妄卿微愣,岁菱凛反手抓住他搭在桌上的手。她心跳飞快,好在他对徒弟也不设防,才有可乘之机。 她着急道,“师尊,给解药吧。” 夜妄卿仍旧没有丝毫反应。 这位高岭之花般,不在宗门也时常被人提起美貌的师尊,衣装向来严谨平整,看起来冷淡如霜,此刻在拉扯间衣襟些许凌乱,微微敞开衣襟可见白皙锁骨,似还没发应过来发生何事,纤长眼睫轻微扑扇一下,投影下浓墨般好看阴影。 周遭清冷得可怕,空气里流动难以言说的紧张感。 他忽一挥袖,房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无法窥探。 岁菱凛很快冷静下来,是不是没毒,师尊是想让她坦白来历而已? “一千四百遍。” 他声音如水温柔,听得岁菱凛心颤。 “师尊,别啊!” 岁菱凛下意识握紧夜妄卿要抽回的手,他指尖冰凉,寒气十足得如同刚从深渊里刚打捞上来。 他冷声:“一千六百遍。” 她赶紧松开手,黑暗中一片混乱,手碰倒桌上茶盏。 咚一声响,两人同时去扶,指尖又碰上。 岁菱凛两眼一黑,老实认栽,“一千八百遍。” 黑暗中其他感官更加敏锐,空气中漂浮茶香气息,呼吸间也闻得见很淡的清香,像是来自夜妄卿衣服上的。 岁菱凛:“师尊,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吧,不止我一个人有错,如果不是你非要开玩笑……” “……” 岁菱凛有点委屈也有点气,登时恶从胆中来,想也不想就往他手背拍了一下,“两千!” “啪”一声响,光听声音她都觉得自己打重了,师尊手背定然红了一大块。 岁菱凛:“……” 她声音渐弱,“凑个整。” “……” - 深夜,岁菱凛苦逼罚抄中。 当然,真抄是不可能的。 院落里,她靠着并排石椅,翘着脚看月亮。 青岫提着灯笼路过,“你早点休息啊,” 岁菱凛摆摆手道晚安。 “雾草你怎么把蜡烛放这儿!”石桌上蜡烛和纸张紧挨着,青岫着急把蜡烛挪开,“你这容易烧了啊。” “难怪师尊提醒我天气干燥,容易起火,小心点啊。” 岁菱凛:“……” - 久违的,在夜妄卿回来的这一天,岁菱凛梦见了系统。 淡蓝色透明面板,摆着两排扑克牌,上下各四张,皆以卡背对着她,卡背上是菱形格子。 上面四张绘有可爱小元素,诸如蛋糕爱心等,看起来甜心蜜意。 下面四张绘有恐怖小元素,诸如斧子、锁链、刀尖等,它们也是粉红色的,透着诡异的鬼屋情趣风,看起来更吓人了。 最底下一处写着甜宠值:-10。 岁菱凛沉默了,这玩意儿还能负? 小字处有系统说明:数值正值将抽取惊喜奖牌作为阶段奖励,同理,负值到-25将抽取第一张惩罚卡牌,-100即死亡。请宿主积极任务,不要摸鱼。 岁菱凛盯着上一排卡牌,粉红小蛋糕底下晃着花字:“解锁惊喜场景,一夜好眠(粉心)”。 视线移到下一排,锁链和斧子上下摇摆交互,也晃着花字:“解锁更惊喜场景,一夜好眠(黄心)” “……” 下面那个果然更危险,透着股不安好心…… - 次日一早,岁菱凛跟在青岫身后,例行问候。 平常看起来不靠谱的青岫,在师尊面前变了个样子,事无巨细详细地把重要事项挑给夜妄卿听。 岁菱凛偷偷抬头看一眼。 夜妄卿坐在桌后,他眼窝深,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其实是一张美艳且极具攻击性的容貌,或许是常年来众人对他的印象都是谦逊低调,而全然误以为他唇角那抹淡淡微笑只会是友好与善良,而当他放松自然懒得掩藏的状态下,那抹漫不经心的不在意根本藏不住,从凌厉气质中溢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反差魅力。 夜妄卿轻瞥一眼,猝不及防的,两人对视上,岁菱凛立刻低头。 青岫问:“接下来是关于春日会的……” 师尊打断道:“不去。下一项。” “哦,那接下来是宗主之前开的好几次宗门会,主要事项我都有记录在卷宗里放在……“ 青岫的声音变得模糊,岁菱凛已经听不见了。 他怎么可以不去?原文里,春日会上,夜妄卿还要给慕容焰送神级装备,而且他不去,她怎么完成任务。 - 岁菱凛心里着急,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她寄托希望在天意上,系统或者别的特殊力量存在,肯定会把事情拉回主线吧,夜妄卿肯定还得参加春日会吧。 一连几日,她埋头在研究上,借着足够多的流光草试验,终于能控制丹药爆炸范围,数值提取上她没敢设置太高,生怕失控严重,本来也有拿落问宗那群小坏蛋练手的想法,可刚到地界范围外,就撞见他们大祭司,人远远瞧见她,笑得并不友好,“夜妄卿的徒弟?” 原文里这两人也是有诸多纠纷往来,大祭司仗着落问宗势力,因夜妄卿不喜与人冲突,就单方面认定他是个好欺负的,处处得理不饶人,对于底下人欺负她一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时其他弟子出来恭迎大祭司,他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夜妄卿也回来了吧?我还挺想念他的。替我问声好啊。” “……” 岁菱凛惆怅,心说她也很想在春日会上见到师尊啊。 夜妄卿回来后,长忆殿快成一个旅游景点。往日里没什么人来往极偏僻地界现在门庭若市,爱看热闹的修士们频频装作路过,好奇红墙内景致,一切只因夜妄卿云游回来的消息立刻传遍宗门,他们都想窥探夜妄卿真容,这位传闻中有着惊艳世人逆天美貌的男人,唯一一个被美人画认同肯服从的存在,也是传闻中从脾性到相貌都跳不出错,吸引人移不开目光的存在。 岁菱凛无精打采回到殿里,刚在茶室坐下,就听青岫说一句,“师尊今晚就又去云游了。” 岁菱凛脑袋嗡了一下,“他不是刚回来么!” 青岫:“昨晚半夜,就在那块无字碑的地方,他好像心情不太好吧,站了很久,说了一句,不如趁着还活着多享受一下。” 岁菱凛:“?” 青岫认真解释:“能理解的吧,人死了就不能云游。” “……” 岁菱凛着急问道:“春日会呢?” 青岫奇怪:“他不是一早说了不去么。” 青岫随手撕下又一张黄历,心说这本也快用完了,突然身边人拔腿就跑,一回头,岁菱凛身影化作极小的点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去哪啊!” 6、第 6 章 星月拱门边上,一座雕廊画栋相知楼。 楼高二十层,视野极其宽广,溯洄宗风景尽收眼底。 黄昏光影重重,晚霞满天。 窗棂边倚靠着一道削瘦挺拔的身影,他静默眺望远方,沉静黑眸里平静无波澜。 林知寒顺着夜妄卿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远处烟雾缭绕青山,视线下移溯洄宗星罗棋盘式规划,从左至右依着十二星宿排布的不同修行门类,修行弟子们穿梭其中,在夕阳下金灿灿的,涌动无尽活力。 都待一辈子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看的。 “你特意找我来,就为了给这个?” 他走到桌前,手按在紫金镶边龙纹长匣上,轻轻一扣就打开了。 看清里面摆置物件,他眉头皱得更深,“给我做什么?这玩意儿我也用不了。” “……” 见夜妄卿只沉默俯视溯洄宗,林知寒提高声音,“我是药修!” “我知道。”夜妄卿声音淡淡,终于回头看他,“让你送人的。” 林知寒:“送谁?” 夜妄卿不语,转身往楼下走去。 林知寒伸手拦住他,语气不善,“你说清楚!成天在外云游,就为了找这么个玩意儿回来?自一年前你不满慕容焰入宗,随后放着宗门诸多事务不理,到底……” 林知寒还想说什么,被夜妄卿打断了,他唇边浮起一抹略带讥嘲的微笑,“你看谁顺眼,就随手送了吧。” 那双总是充满温柔笑意的眼眸,此刻只剩冰寒冷漠,刺得林知寒心里一颤。 两人擦身而过,林知寒看着地上的影子逐渐远去,明明同样沐浴融融暖意黄昏里,明明也还是同一个人,却让人感觉变了,变得彻底。 夕阳斜斜照入窗棂,地上只剩他一人倒影,曾经被他们一行人当作秘密基,充满欢声笑语的高楼,如今也只剩他一人。 林知寒一拳捶在桌上,身体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充满无处宣泄的躁郁,只觉诸事无常,人心易散。 他熟悉的师兄消失了,自一年前的某一天,夜妄卿就对他、对宗主、对宗门有着说不出的排斥和怨恨,他无数次想找他说个明白,可话到嘴边,又莫名不忍心了。 师兄独自经历了什么?究竟何种残酷经历,才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重大改变,脱胎换骨成另一种性情。像是灵魂深处枯朽颓败,饱尝灼烧疼痛,对人世间只剩哀伤和失望。 林知寒扶着桌边,用力叹一口气,然后走到方才夜妄卿待过的窗边,从同一个角度俯瞰溯洄宗。 他年幼不幸,家人遭魔宗迫害惨死眼前,入宗后整夜噩梦,饱受折磨,夜夜徘徊湖边,只望有勇气一了百了。 是师兄最早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早年溯洄宗和魔宗关系紧张,宵禁严苛,守卫频繁巡视,被发现夜不归宿是要被罚关禁闭的。 少年抓住湖边寻死的他,带着他躲开守卫,去山顶上看月亮。 月色皎洁,广阔夜幕,让人心情也开阔起来。月光下少年侧脸干净,纤长眼睫毛仿佛也渡上月光,如羽毛般轻柔。他墨色长发垂落在林知寒手上,比任何绸缎都要柔软。林知寒低头,发现夜妄卿白净衣袍被他扯黑一角,局促要收手,反被他捉住,掌心温暖,少年偏头对他微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安抚拍拍他的手背,轻声说:“别寻死了,看看月亮吧,死了可就再也看不见了。” …… 林知寒揉了揉眉心,转而看向桌上的紫金镶边龙纹长匣。 他再一次打开长匣,取出精绝长剑,随意一挥,剑气威风凌厉,实属难得珍品。像这种宝贝,向来是剑寻主人,而非任何人都能驾驭。 不知为何,当他见这剑的第一眼,脑海中立刻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长剑收鞘,清脆一声。 想必会与他十分适配。 所想之人正是他主张纳入宗门的弟子,慕容焰。 - 星月拱门只有在特定时刻才开启,而日落时分再要出宗的条件苛刻,因而聚集的人并不多。 但这是在夜妄卿到来之前。 很快,当一名领任务出宗的弟子一个不经意回头,发现只活在传闻里的美人画认可的本尊现身,登时懵了。 夜妄卿立于亭中,望着星月湖里荡漾黄昏光影,浑然不觉身后小修士们不顾宗规,擅自拿出传音符用在传播小道八卦上,纷纷呼朋唤友。 “师尊!” 岁菱凛艰难挤开逐渐熙攘人群,再努力穿过状似不经意散步的修士们。跑进亭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又要去哪儿啊。” 周围哗然一片,众人纷纷指责:“可真大胆”“对师尊竟如此不尊重”“可得夜尊主脾气好”“三尊之一也就是她师尊脾气最好”“真是不知好歹”…… 岁菱凛立刻改口,语气尊敬无比:“师尊,您要去哪里。” 夜妄卿闻声回头,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的星月门,才将视线落在岁菱凛身上,少女跑得满额头汗,一脸局促紧张。 “夜妄卿,好久不见啊,回来也不打声招呼,要不是听我徒弟提起,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人群默契让开一条道,走出一位娉婷女子,一身水蓝长裙,婀娜多姿。 这位是负责丹修的门主烟蓝,她自在进了亭中坐下,“你不是刚回么,怎么又要走?” 视线又投向岁菱凛,猫一样迷人的眼睛眨了眨,对岁菱凛招手道,“这是你收的小徒弟嘛?比青岫粘人呀。” 烟蓝喜好开玩笑,有时轻重不分,因一早看上岁菱凛药修天赋,总想与她亲近,把人招至自己麾下。 在溯洄宗,每个弟子根据天赋不同进入不同分支学习,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愿意专门带领修行的师尊,由门主带领修行已是走了好运,像青岫和岁菱凛这样能由三尊之一的夜妄卿领着修行,实在是极其难得的幸运。 但原文中岁菱凛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因而十分惧怕她,总是恐惧着避开,严重时甚至会因为不想见烟蓝,而抱病不去上她的丹修课。 但岁菱凛看原文的时候就非常喜欢明艳大方的她。 “长得真好看,你是药修对吧?” “他成天不在宗门,你要不要跟着我?” “你要是来我这里,我肯定比他上心。” 烟蓝朝岁菱凛眨眼,眼波流转,明媚无双。 被大美女直勾勾看着,岁菱凛难得害羞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再一抬头,发现眼前赫然多了一道颀长身影,白衣广袖,翩跹如月。 夜妄卿挡在她身前,默不作声地隔开烟蓝投向她的视线。 7、第 7 章 烟蓝:“……” 见夜妄卿领着岁菱凛往亭外走,烟蓝好气又好笑。 她不过见岁菱凛偷瞄她,忍不住想逗逗小姑娘,才调侃几句呀,他直接把人带走,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哎,夜妄卿你也挺粘徒弟的呀。” 烟蓝眉梢微扬,故意打趣一句。 夜妄卿不为所动,只当没听见。 岁菱凛匆匆向烟蓝问好,后者立刻挂上灿烂笑容,无声开口:下次来丹修找我呀。 夜妄卿淡淡一句:“跟上。” 岁菱凛加紧步伐。 烟蓝气笑了。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懒得理她,好歹以前还愿意敷衍假笑,云游一趟回来,连装装样子都不情愿。 她恶趣味更甚,提高声音,“看紧些,我可招小姑娘喜欢了,真会抢人的。” - 两人走到拱桥边上一僻静地方。 岁菱凛又追问一句师尊要去哪里。 夜妄卿瞥她一眼:“怎么,小徒弟也想去?” 岁菱凛小声:“可以吗?” 夜妄卿不语。 岁菱凛尴尬挠了挠眼下肌肤,自觉回复道,“那当然不行的。” 两人一时无话,湖边微风徐徐送来清凉。 星月拱门上聚起淡色灵光,不到片刻宗门就会开启。 夜妄卿低垂眼睫,“没别的事了?” “师尊!” 眼见他要走,岁菱凛扯上他袖摆,还未开口,见他扫一眼下来,赶紧松开,“师尊什么时候回?” “……” 一声轻笑。 柳叶飘絮落下,晚风中自有诗意融融,远方夕阳铺满画面,在夜妄卿身后形成绮丽幕布,光影衬得他轮廓线条漂亮,他笑吟吟的,是极具亲和力的模样,可不知为何,岁菱凛心里一紧,下意识低头不敢看。 他心情很好似的看了岁菱凛一会,只是与这抹笑截然不同的,是他的声音极冷,如冰块投入千年寒潭,无声无息,冰寒得彻底。 “看来是我离宗太久,都不知溯洄宗现在连师尊去向也要向徒弟一一交代?” “……” 这话说得是有点重的,如同一凿子下来,把两人距离切割得泾渭分明,岁菱凛再胆大无所畏惧,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敢再随意造次。 “没有,当然没有。” 岁菱凛退后两步,声音紧绷,“师尊想去哪里是师尊自由,徒弟不敢多问。” 她有点慌,她以为会是关爱小可怜,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夜妄卿像长着荆棘的毒玫瑰,美艳娇嫩,浑身带刺,无差别针对每一个意图接近的人。 情急之下,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纸伞,声音磕磕绊绊,“我就是担心会下雨!” “……” 岁菱凛硬着头皮挽尊,“师尊照顾好自己,千万别淋湿了。” 她递出油纸伞,“师尊慢走。” 微风吹拂额发,挠得脸颊痒痒的,岁菱凛没敢伸手拨开。她维持着递伞动作,低头盯着夜妄卿的黑色长靴,他安静伫立在她面前,袖袍向后拂起些微弧度。 虽然他没有应声,没有接过,但也没有离开。 这已经是最好的反应。岁菱凛不禁燃起一丝希望。 她欣喜抬头,“师尊……” 掌心里落了一精巧重物,是一块令牌——清尘令。 岁菱凛瞳孔微微缩小,万万没想到,他要和她断绝师徒关系。 清尘令交给她,夜妄卿对他自己挺狠的。 溯洄宗内定师徒关系后,会颁发一枚清尘令,当一方想要断绝师徒关系,只需将这枚令牌交由宗主,自会有人安排其他事宜。 初衷是为了避免各位师尊碍于情面,不好直接与徒弟切割关系。从来也只有为人师者单方面要把徒弟扫地出门。 而夜妄卿让她拿着这枚令牌去找宗主,意味着要公开昭告,是他夜妄卿不配当她师尊。 “……” 岁菱凛盯着那令牌,心中溢满诸多复杂心绪。 “若你有意向师尊,直接去找人换。” 他的声音缓和一些,却没有了要停留的意思。 星月拱门彻底敞开,夜妄卿与她擦身而过,墨发垂落遮挡住侧脸,看不清表情。 岁菱凛就这么看着他渐行渐远,手里捧着一把伞一块令牌,有点滑稽,有点不知所措。 黄昏正暖的光晕里,削瘦挺拔身影镀着层浅橘色光线,岁菱凛好像看见了一年前雪夜里的孤独身影。 可当时的夜妄卿是经历了宗门背叛,挚友落石,万人告罪,一生所付全都付之东流。 明明还没到剧情点。他却先一步主动踏入深不见底的迷雾,决绝地把所有人留在身后。 岁菱凛摸着手中令牌,压了压唇角。 他不在乎她是谁了,不想深究她来宗门目的,也不想理会她是否与魔宗相关,更不像原文里珍惜她药修天赋,鼓励她将来必有所作为。 …… 她好像被他讨厌了。 - “师兄!钱还给我!” “哪有买卖反悔的!” 长忆殿里,岁菱凛与青岫紧张对峙中。 她高举如意云头纹银梅瓶,“还不还!” 青岫都快哭出来了,“哎哎!别砸!别砸!岁菱凛你冷静一点!” “什么反悔买卖,你这是强买强卖!还不还!” “还还还,你别冲动啊!师尊说这玩意儿放民间够买三套宅子了!” 一个高抛物线,黑色乾坤袋稳稳落在岁菱凛手里,趁着她单手接袋,青岫连忙从她手里救回昂贵器具,满背冷汗。 岁菱凛一摸乾坤袋,摔在桌上,“空的!” 青岫拦下要抢瓶子的岁菱凛,搂过她肩膀往回走,“别急啊小师妹,所以我才说等手头宽裕了再还你。” 岁菱凛看他一眼,没好气把袋子丢他身上。 青岫笑嘻嘻收起来:“怎么,小师妹也缺钱?” 岁菱凛不满:“你怎么这么快就都花完了。” “上下都要打点的,尤其是看守的那批人,光要打听到是谁轮岗,喜好做些什么,到时候如何引开就花费不少钱了。”青岫解释道:“你以为藏宝阁这么好进?宗主天天说让大家把宗门当自己家,你还真当宗门是家,想搬就搬?” 他顿了顿,“能搬我早搬完了。” “……” 岁菱凛扭头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青岫把如意云头纹银梅瓶摆回桌几上,“也用不上了,师尊说让咱们直接去,想去哪儿去哪儿,若是被人拦下,就直接报他名,让宗主等他回来处理。” 言外之意就是只要师尊一天不回来,宗门一天找不到人,那谁也别想处理他们。 眼看这满室金光灿灿,青岫心情美好,伸了伸懒腰要出门修炼,只听身后传来软绵绵一句,“师兄,你刚才是说,都打点好了?” “……” 这声音太甜了,甜得让人心底升起浓浓的不祥预感。 青岫回头,岁菱凛不知何时贴心替他拿好弓箭,殷勤送上前来。 他比她高,自上而下的角度看岁菱凛娇小一只,皮肤白得像透明,五官细致,清丽漂亮,搭上他手臂的手指细长干净,掌心也没有他这样常年习武留下的粗粝痕迹,一整个白白净净,乖巧听话的小姑娘。 岁菱凛轻轻扯了扯他袖袍,“那师兄扮一下也没关系?” 青岫:“……” 递到眼前弓箭擦拭得干干净净,看起来颇为用心,视线上移看见的是小师妹充满钦佩和尊敬的神情,一双眼眸水润,扑闪扑闪的泛着细碎的光,分外动人。 “……” 他迟疑片刻:“你想做什么?” - 藏宝阁坐落在宗门最偏僻西南角落。 午后戒备较为松散时分,两人由后山而下。 青岫曾作为守卫巡视藏宝阁,对路径摸得熟。用“借”来的钥匙开了三道铁门,走了一小段崖边小径,穿过一道木栅栏,往地下通道又走了半柱香。他在石板门上画写符箓,暗门幽幽打开。 一间逼仄房间,光线昏暗,屋内一书架,一桌几,一软塌,是守卫们轮流小憩之地。 绕过金盏花屏风,推开门便进入藏宝阁第三重。此处院落地势极低,四周宝塔高楼,重重叠叠遮天蔽日,幽暗清凉,自有隐世之风。 看似远处湖面平静,悠悠清水流淌,实际处处角落贴着符箓,隐着结界,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外重巡视守卫注意。 青岫右肩抵着门扉,收敛玩世不恭的神情,低声,“有人来你就往里躲,屏风后墙上有三块微突砖块,往上敲三下,我就知道该跑了。” 两人商量好若撞上巡查的,兵分两路各自安好。 美人图藏在后院相连的一墙之隔内,青岫左右看一眼,随即攀上房檐,身形如燕,消失在青瓦之后。 岁菱凛躲在墙后,时而伸出脑袋监视无人长廊。 她手握六小瓶“迷雾散”,此散可引人方向感错乱。 远远的有巡视守卫来,岁菱凛捂住口鼻,打开一瓶迷雾散,无色无味气体溢出,片刻后,三个守卫晃一晃脑袋,改了向左前进方向,脚尖一转,径直往前走。 符箓尚会留痕,而岁菱凛改良过的“迷雾散”能把坏事做得干干净净。 尽管青岫暗中操作过,但巡视守卫依旧不算少,半柱香不到,迷雾散只剩两瓶。 偷美人图耗时比预想久,又是三人一组巡视队伍走来,又用一瓶,转眼只剩一瓶了。 岁菱凛迟疑要不要找材料制药,倏尔瞥见庭院花草影子。 迎面微风吹拂发丝微扬,春棠花影子却纹丝不动,周围静默得可怕,空气凝固不动,如被无形且强大的力量暗中操控。 被发现了! 岁菱凛反手丢了最后一瓶,瓶身滚落,溢出气体,她跑往门的方向,手刚要推开门,背后伸来一只手,掰过她的肩膀,力道粗暴地将她摁在门上,小臂横着卡住她的脖颈。 “小贼!让我逮住了!” 少年声音洋洋得意,听起来熟悉又可恶。 少年抓着小贼,心情大好。 他一身深黑劲装,容貌清隽,气质凌厉,右颊上隐约一道细长剑疤,更增添肃穆嚣张。 见小贼挣扎着要别开脸,他心中起疑,随即拨开她凌乱长发,露出底下清丽脸蛋,登时神色变得玩味起来,“嗯?是你啊,岁菱凛。” 岁菱凛反手用力推他。 这点力量跟挠痒痒似的,他捉住她的手,以擒拿姿态把人反扣在门上,用绳子绑住双手。 他俯身挨向岁菱凛后背,好兄弟似的揽过肩,不顾她抗拒,凑近耳边,声音刻意压低,以至于听起来有些暧昧,“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你竟落到我手里来了。” “……” 岁菱凛撞开他,抬脚用力踢去,少年闪避开来,手里拽着绳子,笑容亲切,藏着不怀好意。 无形的紧张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气压越发越低,方才还有的虫鸣鸟叫此刻都无踪无影。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开口。 少年:“慕容焰,快过来!” 岁菱凛:“沈炽你别瞎嚷嚷!” “我瞎嚷嚷?” 沈炽笑一声,眼底却没了笑意,“本来你说点好听的,我还考虑放过你。既然如此,今天大家新仇旧恨一起算。” 不远处传来沉稳的少年音,“沈炽,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岁菱凛再次踹向沈炽,后者一如既往轻巧避开,反倒更开心了,“快来啊,看我抓住谁了!” 他口中的话是对着慕容焰说的,可目光却盯着岁菱凛,充满戏谑,“我就说她喜欢你吧?竟追你到这儿来了!” 8、第 8 章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人在院落里停驻。 看着门外水火不容的二人,他很轻叹一口气,“别再说些莫须有的话了。” 来人正是慕容焰,他身形修长,腰板挺直,气质如兰如玉。 即使家道中落,也保留着世家贵公子游刃有余的宠辱不惊。 年纪轻轻,已是溯洄宗备受瞩目的剑修。 阳光明晃晃照在岁菱凛被捆起的手上,粗粝麻绳碾压娇嫩肌肤,血丝磨红一圈又一圈。 慕容焰拧眉:“她不会跑的,放开她。” 沈炽一扯绳子,岁菱凛猝不及防踉跄两步。 “你太不了解她了慕容,她不跑?她恨不得踩着我们俩的脸飞出去。” 话没说完,绳子突然被反方向用力一扯,沈炽身形一晃,连忙扶门。 他怒视岁菱凛,两人就这么互相瞪着,眼刀乱飞,把对方扎得浑身血洞。 “……”慕容焰揉了揉眉心,“她不会的。” 慕容焰的自信,源于他与岁菱凛自幼相识。 他祖上富裕,虽不是修行世家,却与大宗门派关系极好,也因此遭魔宗暗算,大家族分崩离析,四处流落。 岁菱凛父亲乃他们家守卫长,尽责尽力保护年幼的他,自他寄人篱下开始,两人得以兄妹相称,只是岁菱凛怕生,鲜少主动与他交流。他隐隐察觉岁菱凛对他的好感,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无法回应,也唯有在其他地方多做弥补,以报答她父亲的救命之恩。 沈炽靠着廊柱,“那你得小心了,别被她夜里捅刀子。” 岁菱凛避开沈炽阴阳怪气的视线,“我说了那是意外。” “意外。”沈炽笑一声,“是要我意外丧命吧?” “……” 他摸着脸颊,指腹划过那道细长淡痕,“可真疼啊。” 岁菱凛:“药我也给你了,你自己不用。” 沈炽:“我还敢相信你?” 岁菱凛看他一眼:“你试一试呗,用了我的药延年益寿,美颜常驻,锦鲤附身,修仙霸体,明天就大乘境界。” 沈炽:“……”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束缚绳越缩越紧,岁菱凛手腕通红,血丝刺眼。 慕容焰看不下去了,他拔剑出鞘,正要上前斩断绳索,不料眼前挤来一人。 沈炽挡在面前,替岁菱凛松绑。 解绳子还故意往里扯,非得最后再痛她一下。 岁菱凛嘶一声疼,满心怨言,可一偏头,视线瞄见沈炽脸颊上的疤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但其实,这锅让岁菱凛来背,是有点冤的。 那会儿她刚穿进来,系统修复得磕磕绊绊,情报给得模糊。 她醒在荒凉河边,循着模糊记忆回家,屋子里只有病得快死的沈炽。 为了不和尸体共度漫长岁月,她好心炼药把他救活,两人就这么搭着过了几个月。 前往溯洄宗求学前一天,沈炽帮着她收拾行囊,才意外发现,岁菱凛是故意接近他。 但岁菱凛不知道啊。 她任务就是甜宠她师尊。本来降落到入宗前一年就很惨了,哪里还知道沈炽是魔宗宗主流落在外的唯一血脉,而她行囊里装着专门对付他的机关刃。 剑刃袭出,沈炽毁容,两人误会极深,一拍两散,直到在溯洄宗重逢。 系统修复后,岁菱凛才知道,原主父亲一心计划杀死沈炽,可惜未成功就死了,原主得知此事,义不容辞继承衣钵,蓄意接近沈炽。 过去碎片纷纷散落,曾经友好互助遁于无形,化作现在这般水火不容。 慕容焰问道:“你怎么会入藏宝阁?” 岁菱凛揉一揉手腕,“我是迷路了才进来,正要出去。” 沈炽冷嘲热讽,“迷路?你得多会走啊,绕过重重机关,一不小心走进这里?” “比你腿脚利索。”岁菱凛皮笑肉不笑,“正好替宗门发现结界薄弱之处,劝你们早点禀报,春日会在即,被自己人发现比被别人抓着漏洞偷东西强,你们不如快去劝宗门加强巡逻,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要对藏宝阁下手。” “你还挺关心宗门的。” 沈炽捡起瓷瓶,在手中抛起又落下,“若真是迷路进来,还特意准备这玩意儿?守卫都经过训练,一般药还真不起作用。” 瓷瓶在沈炽手里格外小一个,板上钉钉的证据。他笃定,只有岁菱凛能改良些奇奇怪怪东西出来。 岁菱凛看一眼就移开视线:“这不是我的。” 沈炽:“有人能证明么。” 岁菱凛:“有。” 沈炽简直笑出声,“我早探过,这四周早没其他人了!” 岁菱凛问:“你的意思是,没有人能证明,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 沈炽微眯起眼,下意识觉得岁菱凛这话哪里古怪。 半晌,他应一声,“对。” 岁菱凛:“那就是说,也没人能证明是我做的。” 沈炽:“……” 慕容焰看着岁菱凛,明明相貌并未改变,却和他记忆中怯懦小姑娘不大一样。 沈炽拦着不让走。 慕容焰开口:“放她走。” 不等沈炽抱怨,慕容焰道:“我们也只是奉命来取物品。” 他瞟一眼八阁宝塔,无声提醒沈炽,他们俩也四处瞎逛了逛,同样是违反宗规的,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沈炽只得作罢。 慕容焰提议让岁菱凛等一等他们,稍后一起从正门离开,若有人问起就说是一同奉命来取珍宝。 岁菱凛同意。 沈炽同意但不满,忽然抽剑突袭慕容焰,后者跟后背长眼睛似的,反手抽剑防御,两人一来一回比试三个回合,又同时收剑,好兄弟互锤一下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岁菱凛心想现在关系好,奈何一正一邪,以后道不同,又都心仪小说女主,指不定反目成仇得多快。 三人朝院落边上走,方向竟朝青岫而去。 他们手里拿着的钥匙,也和师兄手里的一样。 岁菱凛不过脚步迟疑一瞬,立刻让沈炽发现不对劲。 “你有同伙!” 他几乎没有犹豫,笃定她就是来偷东西的。 “对不住了慕容,我今天就要——” 咚! 一黑色小匣从岁菱凛袖中落下,不远不近落在三人中间。 沈炽:“什么东西?” 岁菱凛:“只有十秒,想要命就跑。” 慕容焰反应快得多,扯住沈炽胳膊飞向院落对面,岁菱凛转身往回跑,冲进门,在屏风后找到特殊砖块,用力敲三下。 几乎是立刻,墙对面回应三声。 岁菱凛长长松一口气。 与此同时,外面“砰”得一声惊天巨响。 震声惊人,屋檐簌簌抖落灰尘,屋内屋外尽是烟尘漫天,呛得慌。 这就是根骨限制,她的天赋只在药修,搞丹修那套玩意儿,出bug几率极高,很难完全掌控火候。 岁菱凛捂着口鼻开门,只见一片白茫茫,如临仙境,颇有几分悠然闲适清晨之感。 如果不是眼前景象过于壮观,或许还能让人更心旷神怡。 岁菱凛沉默盯着地上。 好大一个窟窿啊。 “……” 丸啦。 - 长忆殿设有四间茶室,东南西北方向各一座,其中属南边的茶室最大,视野明亮,向外眺望更是一大片竹林,充满生机活力。 春风融融,竹叶沙沙响动,宁静致远,清净自然。 檀木桌上摆着黑金色香炉,一缕檀香幽幽升腾。 夜妄卿慢条斯理给岁菱凛倒了一杯茶。 “青岫不怎么粘我,我以为徒弟都这样的。” “……” 袅袅氤氲中,夜妄卿墨发垂落颈侧,肌肤冷白,黑白互衬,仿佛泛着一层冷淡的光。他眼睫低垂,专注看茶水从细长壶口溢出,语气慵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刚到棕野林,就收到宗主急传诏令。” “……” “当年剿杀魔宗,总共也才发出八道诏令。” “……” 瓷白杯盏盛满浅色茶水,修长指尖轻轻一推,就到了岁菱凛面前。 “一下子来三十二道诏令。” 回忆起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夜妄卿轻笑一声。 他微微向后倚靠,手随意支着脸,很是有趣地看着岁菱凛,仔细打量了一会,才不急不慢地拖长音道,“我还以为是宗门没了。” “……” 岁菱凛跪坐着,是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夜妄卿长了一张足够漂亮的脸蛋,又时而挂着浅浅微笑,因而大多情况下,都给人一种温柔好脾气的第一印象。只是现在,被美人笑吟吟地盯着,岁菱凛瑟瑟发抖,分不出任何欣赏心思。 她视线只敢停留在夜妄卿手上,下午光线明亮,透过雕花窗,照在镶金丝白袍上,宽大袖口下的清瘦手腕,颀长好看。 风吹竹林,沙沙响动,更显得茶室静谧,也自带令人难受的尴尬氛围。 岁菱凛觉得她责任要说点什么。 “宗门还在。” 她犹豫一瞬,小声问,“让师尊失望了?” 话音未落,美眸扫一眼过来,岁菱凛埋头装死。 夜妄卿好难对付。 岁菱凛头一回痛恨她师尊怎么不是林门主,一贯小伎俩全无发挥余地。 小说里五十万字都在描写温柔似水好脾气的人。 这!是!吗! “小徒弟就这么舍不得为师离开?” 夜妄卿轻飘飘一句话,如同一滴水落入油锅里,把岁菱凛炸得翻了个面。 她一整个僵硬不敢动。 清冷气息欺近,修长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对上夜妄卿似笑非笑的眼神,岁菱凛心里一惊。 丸啦丸啦。 他还在外面玩,却因为她被叫回来,是真的很生气! 岁菱凛呼吸一滞,着急解释道:“师尊,我没想闹大的。” 漆黑眼眸里没有丝毫笑意,神情阴郁得让人害怕。 指尖很轻碰了一下颈侧,冰凉刺寒,岁菱凛下意识往后躲,却被捏住下巴,动弹不得。 她磕磕绊绊,“师尊,我不知道他们会特意把你叫回来……” “怎么受伤的。” 夜妄卿冷声问道。 颈侧小块肌肤白净,脉搏正快速跳动,一如岁菱凛心脏快要跳出的紧张。 “……” 她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夜妄卿眉头轻皱,盯着岁菱凛颈侧,随后视线移到她脸上。 她有些惊惧的小表情落在他眼里,成了另一种意思。 痛极了,却又不敢说。 “……” 他唇边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9、第 9 章 不止一处伤痕。 手腕一圈圈深红勒痕,指腹斑驳划伤,夜妄卿拧眉:“青岫就在边上,看着你被人欺负?” “和师兄没关系!” 一个激灵回神,岁菱凛连忙道,“我自己去的,师兄不知道,师兄只是刚好从外面经过。” 巨大震动声立刻招来大批守卫团团围住,另外两人跑得快,留下飞不起来的岁菱凛就地伏法。 藏宝阁外,青岫躲在人群里还在找她,谁知一抬头,就见八十守卫团团围住,把人带走。 随后到惩戒院长面前,岁菱凛也咬死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借口她只是好奇经过后山往下看了一眼,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破结界进入。 夜妄卿静静看了她一会,缓缓开口道,“你与青岫一同进入藏宝阁,他去找东西,你在外面接应。” 岁菱凛重音:“师尊误会了。” 光线洒落,岁菱凛挺直腰杆,神情严肃,一改软趴趴柔弱形象。 她坚持道:“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个人行为,伤口是不小心蹭到的,这一整件事,师兄不知晓,与师兄无任何关系。” “……” 茶室安静,连一根针掉落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半晌,夜妄卿慢条斯理道:“宗门清点藏宝阁数量,发现少了一把房间钥匙,事后用追踪符寻迹到青岫身上。” 葱白指尖捏着袖摆,关节处因用力而稍稍发白。 夜妄卿敏锐程度不是她三言两语能糊弄的,全身而退估计不可能了。 岁菱凛扬起脸,“是我偷的。” 眼神澄澈,坚定不屈,颇有一种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 “是徒弟心不静,好奇藏宝阁如何,才偷了钥匙,师兄是无意沾上踪迹。一切因徒弟学艺不精,不小心掉出丹药,才导致爆炸。” 怕夜妄卿深究,她一鼓作气道:“徒弟愿意接受任何惩戒,定不会再犯。” - 长忆殿外,里里外外围着三排修士,阵容可谓壮观,各个英姿飒爽,皆是来自惩戒院的精英,守在此地已近一个时辰。 殿门缓缓打开,一伙人打起精神,捧着镣铐麻绳上前要抓人,却见出来一道清俊身影,是青岫。 一人往他身后看,“犯人呢?” 青岫摇摇头。 惩戒修士问道:“没查清?” 青岫:“查清了。” “查清了还不出来?”他问:“不是你师妹干的?” “无可奉告。”青岫比一个委婉赶客手势,“师尊稍后会再向宗主禀明。请回吧。” “这……” 众人互相看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不可思议。 不交出人,不直接说明,这行为背后的包庇私了之意,再明显不过。 宗主让夜尊主自行处理,已是给了天大面子。 谁曾想,夜尊主那是一点面子也不肯给宗主啊…… - 黄昏光影照在练剑台上,兵器架从左至右摆成一条直线,占满三分之二面积,少说也有三百把。 小石墩边,岁菱凛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搭着兵器,从小水盆里拿出抹布,拧干,擦拭银色长戟。 刚疗愈的掌心通红,她一声不吭,仿佛感知不到痛觉。 对面青瓦屋檐下,夜妄卿单肩倚柱,懒懒看着眼前景象。 他让岁菱凛自己提惩戒法子,本以为她又会扯罚抄云云,没想到这会儿倒是规规矩矩选了上难度的,擦拭长忆殿内所有兵器。 “师尊,外面那些人已离开了。” 青岫走到夜妄卿身后,汇报情况。 “嗯。” 夜妄卿散漫应一声。 远远看过去,众多兵器环绕,衬得岁菱凛小小一个,委委屈屈,活脱脱一个小可怜。 青岫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解释第几遍了,“师尊,真……真的要罚么?小师妹她本可以跑的,是不想拖我下水,才没跑的。” 他不像岁菱凛那般艺高人胆大,一直对夜妄卿充满敬畏,早在第一时间就全盘托出。本以为他没事,岁菱凛也能逃罚,不想她还是担罚。 夜妄卿睨他一眼,“今日练习都做完了?” 青岫匆匆道:“我现在去。” 他是器修,擅弓箭,不喜符箓。 师尊也随他,不强求全面发展。但一年前,忽然执意让他学血誓符箓,一种晦涩难懂,通常极端条件下所用的保命符箓。这类符箓难记复杂,因而他每天都得做功课。 尽头竖立的兵刃闪过一道光泽,映着忙碌的小小身影。 其实,岁菱凛被罚还真不单纯因为藏宝阁的事。 夜妄卿刚到宗主面前,林知寒就蹿出来手舞足蹈。 平日里怕是受了岁菱凛太多委屈,倒豆子似的细数她种种罪过。 如何冥顽不灵,浪费天资,四处搞爆破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全然不把宗规放眼里。 话说到最后,林知寒还不忘暗搓搓指责,“倚我看啊,是不是某些人成日云游,疏于教导,才让好好一个苗子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 阴阳怪气的话不怎么顺耳,却让夜妄卿认真思考,岁菱凛的背叛,是否因他关注不够。 “师尊……您还是要把小师妹逐出师门么。” 青岫走到一半又返回来,低声询问。 日落伴着夜幕渐散去霞光,青岫紧张看着师尊,视线落在他平静侧脸,连微抬眼睫的轻微弧度都不肯放过,生怕错漏一丝一毫的细节。 …… “我一定不会给师尊添麻烦的。” 岁菱凛认罚后走到门口,竹影簌簌响动,斑驳影子落在少女肩头,照着瘦弱却平直的肩膀。 沉重殿门缓缓敞开,少女纤细手腕痕迹明显,因用力推门而变得更加深红。 她走进光晕里,突然脚下一顿,似是犹豫一瞬,才转过身来。 背光,面容模糊不清,声音倒是坚定。 她看着他,“也请师尊再重新考虑一下。” “不要赶走我。” …… 夜妄卿恍若没有听见问话,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依旧闲适慵懒地倚着廊柱,像一尊刻出来的美丽雕像。 青岫以为得不到回答。 “等她有更适合的师尊吧。”夜妄卿淡淡开口。 语气冷静,冰冷而毫无起伏,似乎永远也不会因为谁心软,而轻易改变决定。 “……” 青岫在心底叹一口气。 - 岁菱凛这一擦,整整三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一天擦了七把! 第二天擦了两把! 第三天见没人监工,快快乐乐地跑出去玩了。 不摸鱼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事实上,岁菱凛小心谨慎试探夜妄卿底线,发现他对这惩罚这事儿并不上心,看起来更像是要给宗门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于是灵活机动地开启摸鱼模式。 什么时候师尊在长忆殿了,她就过来擦一擦。 夜妄卿惦记林知寒的话,时不时过来练剑台,默不作声地观察岁菱凛。 他原只有一个徒弟,青岫虽也是遇事闷声不说的性子,但大大小小的事也会自行解决,做得也很漂亮,所以他一直很放心地关注他修行方面困惑。 哐当! 一把方天画戟重重砸在地上,硬是给地面砸出一道长渠。 岁菱凛尴尬冲师尊笑笑,手忙脚乱把兵器抬起。 奈何身体力量不足,使劲半天才拖到水盆边,拿着抹布往上面抹水。 “……” 夜妄卿忽然意识到,岁菱凛是小姑娘,还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她虽药修天赋极强,但命中馈赠往往暗中标价,与天赋一同悄然而至的,还有妒忌与仇恨。 黄昏光影渐弱,远处漂浮来低矮浮云,大地颜色逐渐暗淡,岁菱凛艰难竖起兵器,努力踮脚,擦拭足有她两倍高的方天画戟,更衬得身材娇小,风一吹就要被兵器压散了。 夜妄卿平静无波的眼底泛起涟漪。 是否有这么一种可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一些事,才让岁菱凛变了。 一道极细的灵力光线引起他的注意。 兵刃剑气锋利,岁菱凛刚上完药的掌心又被割伤,她轻车熟路掏出小药瓶,往掌心倒药,不一会儿浅色粉末融入细微伤口,灵力渗透进去,带走疼痛感。 岁菱凛看不见的修复灵线缠绕在手腕,如会跳舞般轻盈流动。 那是用药太多,致使伤口反复愈合的灵力痕迹。 “……” 岁菱凛甩了甩掌心,师尊在看,她得好好表现一下勤劳的一面! 她一抬头,师尊不见了。 - 一炷香后,岁菱凛小憩惊醒,天色彻底灰暗,檐下灯笼亮着光。 放下方天画戟,她用力伸了一个懒腰。 这个时辰了,师尊不会再来查岗。 岁菱凛自信满满溜出长忆殿,去宗门膳堂饱餐一顿才回来。 美滋滋回房就寝,经过青岫房间,岁菱凛脚下一顿。 她好像听见了奇怪声音。 像是……有人在哭。 门扉轻轻敲响,岁菱凛小声问:“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 “师兄?” “……” 门缓缓打开,青岫顶着一张俊美少年脸,一双眼眸布着红血丝。 岁菱凛懵了。 “师兄,发生什么事——” “小师妹,你受苦了!” 一个熊抱过来,岁菱凛被巨力压着往后倒。 一米八二高个子重量可不轻,她扒拉门边才稳住身形。 少年拥抱炽热,声音压着哽咽,“小师妹,你在宗门里的日子好苦啊。” 原来是关心她,岁菱凛心下一暖。 正要开口,又听他说道,“你上回说采药摔到腿,分明也是骗我的吧!” “每回问你哪里受伤都不肯说,就是不想让我担心!” “小师妹!你多信任信任师兄呀!” “……”岁菱凛满头雾水,“师兄,你在说什么?” “别瞒我了小师妹,师尊来问过我了!” 他用力抓住她肩膀,恶狠狠的,“那群落问宗的一定会付出代价!” 岁菱凛:??? 他到底在讲什么,师尊又来问过什么? “以后我和师尊,保证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青岫眼神坚毅,情绪高亢,十分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岁菱凛马上要被抽根骨拿去给小说女主救命。 岁菱凛忙接话道:“好好好,不委屈不委屈。” - 夜晚,岁菱凛揉着肩上床,边在心里算日子。 从青岫那儿离开时,他突然叫住她:“师尊会参加春日会。” 他顿了顿,像是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春日会后,你在宗门可以放心修炼,再也不怕被人欺负。” 少年笑容阳光而美好:“好好期待春日会吧。” 期待春日会。 岁菱凛趴在被窝里,盯着桌上黑色乾坤袋。 期待她在万众瞩目之中闪亮登场,一个炸弹丢上擂台,漂亮炸一个惊天大窟窿吗。 师尊不参加,她心慌慌。 师尊参加,她更心慌慌。 筑基一级的她,如何吊打各位宗门大神。 …… 月光朦胧照进床沿,照在少女沉沉睡去的脸上。 梦里,岁菱凛又一次见到系统面板。 或许是和夜妄卿联系有更多交流互动的缘故,面板数值比上一次更清楚。 -10的数值前面标记有物理财富值,因为是她吃住用师尊的地方,才会是负值,岁菱凛表示理解。 下面多了一行提示:触发关爱感应,已开启关爱值。 指的是被关爱方产生了“关爱”相关情绪。 岁菱凛百思不得其解,她受伤,却触发了师尊渴望被关心呵护的心情? 脑海浮现高岭之花冷静看她擦兵器的淡漠模样。 “……” 师尊的想法果然不是她这样等闲之辈可以猜测的。 屏幕晃动一下,原本是0的数值产生变动。 关爱值:-5 岁菱凛:? 这怎么刚开始就负值了。 她着急想了一圈,才想起晚上青岫提及的他和师尊会对她好。 “……” 总不能以后只要师尊想对她好,她就掉分吧。 想起那个跳跃的黄色小心心,岁菱凛心里一紧张。 不过很快,她又放松下来。 师尊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她,还随时准备把她扫地出门。 想清楚这点后,岁菱凛松一口气,放心睡去。 夜色沉沉。 春日会就在期待的氛围中,到来了。 10、第 10 章 春日会第一天。 “一个个来!别挤!” “谁啊,踩着我脚了!” 山峦起伏,千重境界外人声鼎沸。 山涧溪水之上横亘一椭圆形秘境入口,门口守着三百人精锐守卫。 检验身份牌后,熙熙攘攘人群排列顺序依次进入。 岁菱凛兴奋得很,捏着身份牌穿过入口。 呼啸狂风伴着嘈杂人声,短暂眩晕感后,一抬头,已抵达千重境界内。 春日会比练特意开辟的场所,呈倒漏斗形,像古罗马斗兽场,坐落壮美景观环绕之中,苍穹之下,望之心神开阔,涌起雄心壮志,野心勃勃地想在此地扬名立万。中空悬浮巨大明月镜,可清晰看见比试情况。 不断有人从入口进入,岁菱凛随着人群推搡移动。 一眼望过去,观众席乌泱泱一片,且不论八宗弟子派来多少人,光溯洄宗必定人人都来凑热闹。 “让让啊,麻烦让让。” “别往右!那是门主级别以上才能去的!” 右边极远处空着一大片最佳观赏区域,给宗门大人物所留。 在其右下方一片相对疏密区域则是留给参加春日会的弟子,像岁菱凛这样纯吃瓜弟子,往往分不到好位置。 对比身份牌随机显示的观看区域,岁菱凛虚起眼眺望远方,都快和远处低矮云层相接,绝对是被发配到边疆极远处。 “……” 她十分惋惜没偷到美人画。 “这位师兄……能帮我看看……我这是在哪里吗?” 轻柔女声问话,声音娇软好听,引起岁菱凛注意。 刚一回头,就听见熟悉的男声道:“西南边。” 在岁菱凛后方不远处,一娇俏女修站在青岫身前。 她微仰着脸,“我刚入宗不久,第一次参加春日会,师兄方便带我往那边走吗?” “不好意思,我还在找我师妹。” 青岫指了一个方向,“你往西南一直走,走到头就是了。” “好的,谢谢师兄……”女修尴尬笑笑,走出两步又停下脚步,鼓起勇气道,“不知是否可以……” “不客气。” 青岫颔首微笑,随即视线移开,在场内搜索寻找,并未注意到女修一闪而过的失落神色。 青岫目光在场内巡视一圈,落在岁菱凛身上。 她朝他招手,他避开人群走来。 一个小女修被人群推搡,险些摔倒,青岫眼疾手快把人扶起,小女修怯生生问路,他顺手指路。 完成一件好事,青岫继续朝她走来。 又一个小女修找不到师姐迷路,抓着青岫眼巴巴地问路。 如此反复,不远不长的距离,青岫都成人形指路牌。 会场实在太大,人流各个方向移动,横冲直撞又跑错路方向的人不在少数。 两人小心地走往东南方向。 岁菱凛道,“桃花很多啊师兄。” 青岫正避开反方向跑来的男修,一手护着岁菱凛,闻言“嗯?”一声。 岁菱凛调侃道:“找你问路的人很多。” 青岫盯着熙攘人群,随意点点头:“我面善啊。” 岁菱凛:? “你要是看起来再面善一点。” 他低头看她,安慰道,“也会有人来问路的。” 岁菱凛:“……” 行。 “不过最面善的还是师尊。”青岫说道:“曾经下山历练,经过一座城,师尊一上午就送了八个姑娘回家,下午又碰见十七个走失小姑娘。” “不过也托这事的福,师尊和我半天不到就把这城地形摸透了,还意外发现一道秘境入口。” 青岫总结道:“面善还是有好处的。” “你也不用太灰心,好好修炼,会有帮助人的时候。” 岁菱凛:“……” 可真行。 逆流人群,绕着千重境走了大半圈,顺着青石阶一路向上到了东南区域。 途径告示牌岁菱凛还看了一眼,新人擂台对战名单上有慕容焰。 见她停下脚步,青岫也跟着看了一眼。 “慕容胆子够大。” 他点在挑战方宗师名字上,语气透着担忧,“胜利的可能性太低了,伤经动骨一百天,小半年就得耗进去。” 岁菱凛心想不会的。 慕容焰不但会在夜妄卿的帮助下获胜,还会因此收获极品灵器“千重剑”。 倒是夜妄卿……这是他干净无垢人生晕染黑墨的第一笔。 按照原文走向,他因阻止对方将慕容活生生打死,阴差阳错受了伤,就此脸上添了凌厉刀痕。她窥见过的一年后,已是依靠美人画幻化而成的模样。他本不在意相貌如何,直到失去,才成为不可重新拥有的痛苦之事。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只见高悬明月镜显现画面,照拂的正是最佳观赏位,不知何时,观赏位上坐满宗门大佬们,主位上的宗主笑容纯良,容貌也是极好的,或许是年龄偏小的缘故,他刻意穿得一身黑袍,看起来不至于是好捏的善茬。 但比宗主讲话更让人有兴趣的,是映入明月镜中,在最边上翻阅名册的俊美男人,宽大洁白外袍,墨色长发垂落衣裾,神色淡漠,仿佛和整个喧嚣场合割裂开来,自成一个安静无声的世界。 如果有人留心,会注意到,在宗主挨个介绍宗门时,夜妄卿的视线很轻地停在落问宗空着的位置上。 简短有力的发言结束后,明月镜转向擂台场上,最先切磋的两名弟子已就绪两端,只待一声令下开始。 门口守卫也在奇怪交谈: “落问宗今年不参加?” “奇怪啊,怎么没看见人?” “肯定要来的,就他们那——啊!!” 轰——! 门口石墩倒地巨响! 门口二十来个守卫兵器掉落,一时间千重殿炸响一声。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 只见门口,落问宗祭司手持法杖,身披白红相间长袍,他身后是统一色系的百来名落问宗修士。 随着他说话振声,极大灵压通过声音传播出去,方才站起来的守卫稍有不慎,又跪了下去。 祭司眼里露出讶异,好半天才恍然似的,“我给忘了。灵压只有上场时可以用,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他说着歉意的话,倒一点没有要扶起溯洄宗守卫意思。 风轻云淡移开视线,吩咐弟子们自行找地方。 他自己大笑着往右登顶。 “小师妹没事吧?” 青岫着急问道。他把岁菱凛护在怀里,单手扶上她额头,以心经缓解灵压痛苦。 猝不及防释放的灵压干趴下不少人,周围一圈毫无准备修士们歪东倒西,尤其今年刚入宗门的,哪里知道在宗门还得防着宗门里的人。 落问宗修士们经过溯洄宗修士,嘴角扬着若有似无的讥笑,双方互相看不惯,暗暗较劲,今天也是有仇必报的好机会。 “师兄,你带了抗灵压的药吗。” 岁菱凛几度欲呕,强行忍下,五脏六腑仿佛搅和一起,快要扛不住痛苦。 青岫摇头,平日里不让随意释放灵压,谁知道落问宗迟到还秀一手。 但其实抗灵压不复杂,岁菱凛撑着手,“我回去拿药。” 拒绝青岫陪同好意,她磕磕绊绊往外走,殊不知,在她离开座位的一刻,某个人停下前进脚步。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悄无声息地尾随离开。 与此同时,千重最高处。 “还真爱显摆。落问哪里找来这么个傻逼祭司。” 林知寒冷脸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幕。 面前一整个茶桌上,虚空漂浮数个可转向明月镜,可以看清擂台上每一个细节。这一细节背后藏着一个小规则,是少数弟子才知道的,参加春日会的另一个好处,指不定被哪一位门主认定天资优良,愿意纳入门下,往后修行事半功倍。 “他这么嚣张,迟早得惹事,要不是看在落问面子上……”怒骂没得到附和,林知寒扭头,“烟蓝,你今天怎么——你在做什么?” 只见烟蓝盯着前方,视线所及之处正是夜妄卿方向,他支着脸看着门口闹剧,书页也不翻了,不知在想什么。 林知寒凑过去,低声问,“他怎么了?” 烟蓝小声,“他不对劲。” 林知寒一拍大腿,“你终于这么觉得了?!” 他反应太大,烟蓝莫名其妙看他。 林知寒一脸苦相,“他近一年真的很不对劲!” “……”烟蓝摆摆手,“咱俩说的不是一件事。” 林知寒:“怎么不是?” 烟蓝瞟他一眼,“你说他近一年不对劲。” 林知寒:“对啊。” 烟蓝扯一个笑,敷衍又虚假。在她看来,夜妄卿近一年才变得正常。 见烟蓝要上前,林知寒抓住她胳膊,“怎么了?你怎么不说了。” 烟蓝张了张口,对上林知寒不谙世事又天真浪漫的脸,所有的话都咽回去。 林知寒不像她见识过夜妄卿的另一面,也不明白能做到温柔善良挑不出错的前提,是打从心底的丝毫不在意。这么多年来,恐怕夜妄卿演得他自己都信了。她又何苦和不会信的人扯皮。 “喂你要干嘛。”林知寒再次拉住烟蓝。 她翻了个白眼,“开会的时候你人不在啊?今年我维序,出了事你替我背责?” 林知寒:“你找他做什么?” “提醒他给宗主点面子啊。” 烟蓝上下打量林知寒,“平常给你俩没好脸色也就算了,今天那么多人,别搞什么大事出来,耽误我晚上去喝酒。” 林知寒:“……” 他死死捉住烟蓝,“不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两人小打小闹,还没出个结果,余光瞥见前方有动静。 一抬头,见夜妄卿起身离开。 - 枫林苑内,岁菱凛翻找出一瓶抗灵压的药,一口气吃了三颗。 随后枕着胳膊小憩一会,涣散意识逐渐变得清晰。 她就着趴桌姿势打开乾坤袋,在满袋子小炸弹中塞入抗灵压药,好不容易塞进去了吧,半天又没法系绳索。 再三纠结之下,她抽出一枚雾气散摆回桌上,依依不舍地和小药罐道别。 忽然,一道剑影闪过瓶身,照在墙面上光影摇晃一瞬。 岁菱凛下意识退开,下一秒,一枚竹心镖扎入墙面,好巧不巧正好扎入瓶子影子正中间。 如果方才她没离开,就该是擦着她肩胛穿过去。 岁菱凛皱眉看向门口,果不其然,又是落问宗大弟子,周蔺。 春日会缘故,今日枫林苑格外安静,风吹林叶止,处处弥漫危险气息。 一枚竹心镖不断上抛,落手心里,周蔺闲适地问道:“你怎么不报名?” 他困惑道:“上回咱们不是说好了么。” 岁菱凛面无表情:“谁和你说好了?” 周蔺笑一下:“我觉得咱俩还是尽早把问题解决了,别真搞得像落问和溯洄的矛盾,今天我找你麻烦,明天你再笑脸相迎地捅一刀子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周蔺下意识捂了一下肋骨处,那是不久前青岫暗算留下的伤痛,让他足足躺了三天。 “本来想正大光明咱俩上擂台比一比,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语气一转,商量似的道,“我也不想天天找你麻烦,而你要是真出什么大事,我也讨不到好处。现下咱们商量商量,我给你两个选择。” 周蔺道:“一,以后再比炼药,有我没你,是你岁菱凛技不如人。二,你现在去报名,咱们公开、公正、公平地比一比,此后我绝不出现在你面前。” 啪、啪、啪,岁菱凛不禁拍掌感慨。 不过输她一次,就里里外外非得赢回去,还能想出以己之长对付他人之短的百分百胜利方案,不然怎么说人家聪明呢,稳坐首席大弟子位置。 慢悠悠掌声里讥嘲之意明显,也自知自己小肚鸡肠行径为人不齿,周蔺恼羞成怒道:“你选不选!” “选。”岁菱凛说,“我选三。” 周蔺皱眉:“三是什么。” “三是……” 砰! 瓶罐炸开,满室白雾弥漫,几乎瞬间淹没周蔺,他大喊岁菱凛名字,饱含愤怒。 上回还大言不惭说不会在同一招上栽两次,可真会吹。 岁菱凛熟悉枫林苑,很快站到出口位置。 “嗖嗖”两声从背后而来,竹心镖穿过她耳侧,割破肩膀布料,伴随一小缕发丝飘然落在地上。 这人听声辩位能力挺好,这都能瞄准她。岁菱凛手摸上乾坤袋,又一瞬间犹豫,不久前才和师尊保证了不会给他添麻烦。 而且她没周蔺这么幼稚,抓着点小破事不放,没控制好火候炸出人命倒也没必要。 “……” 算了。 犹豫瞬间,嗖嗖嗖几声,又是数道竹心镖挟裹锋利灵力袭来,速度极快,浓烟漫漫也挡住她的视线,岁菱凛心下不好,搞不好得挨中一个了—— 突然,一阵极淡香气袭来,几乎是万分之一秒,岁菱凛惊悚意识到这迷茫白雾中竟然进来了第三个人! 她浑身一僵,来不及应对,只感到一人站在她身后,随即竹心镖无声无息地没了任何声音,就像是凭空消失,她所有警觉集中在身后温暖覆来的人身上。 她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被有力的手环住肩膀,视线里是皎洁如雪白净的衣袍,绣有镶金丝云雷纹,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白皙锁骨。 “师尊……” 岁菱凛不可置信地抬头,雾气渐散,夜妄卿低眼看她,像是要确认她的安全,很快视线落在肩膀上,一寸长割破的布料,渗着血迹的长痕。 “……” 冰冷修长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上,夜妄卿往她手里塞了一枚竹心镖。 他并没有松开手,而是站在她身后,就着刚才的姿势,如同从身后环抱住她,握着她的手,举起那枚竹心镖,就像是要教她怎么用似的。 岁菱凛不解,“师尊?” 夜妄卿懒懒“嗯?”一声,却并未解释这么做的用意。 很快她就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夜妄卿轻轻一挥手,眼前弥漫的烟雾彻底散去,岁菱凛瞳孔微微缩小,惊惧不已。 只见在另一面墙上,周蔺被钉在墙上,呈大字型,手腕脚腕穿刺竹心镖,深深扎入墙内,他像是被下了禁言术,只能瞪着仓皇惊恐的眼睛,浑身发抖。 身后人轻声问道,“会用吗?” 岁菱凛握着竹心镖,被夜妄卿引导着抬起,顺着他的力道,指向他所瞄准的方向。 “不要怕。” 他安抚她,声音温柔地仿佛能掐出水来,语气轻描淡写地像是对面是个箭靶子,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张着恐惧大眼看他们的人。 “灵力汇聚指尖。” 他耐心教她如何使用。 冰凉的手稍微用力,岁菱凛看着自己的手随着他的力道调整方向。 如同磨在周蔺身上的剜骨刀,一寸一寸地剜刺,在他惊恐到盈满泪水的视线中,平缓停下。 夜妄卿松开手,声音低哑好听,含着隐隐的鼓励,“可以把竹心镖丢出去了。” 岁菱凛看着自己的指尖,视线上移,不自觉抖了一下。 竹心镖所对准的,是周蔺的心脏。 11、第 11 章 与此同时。 烟蓝和林知寒上了双月桥。 “去哪里了?方才明明往这边来的。” 烟蓝扶着木桥,环视四周,树影摇曳,河水波光粼粼,唯独不见夜妄卿踪影。 扑通! 一个小水花溅起。 流水缓缓送来落水之物,接近桥底化形,赫然是一道符箓。 烟蓝死死盯着那道拟人符,“被骗了。” 林知寒皱眉:“他云游出走一年,到底去做什么了?现下连骗人都会了!” 烟蓝看他一眼:“……” 她转身要走,再次被林知寒拦下,“你还去哪啊?” 林知寒:“他摆明不想让我们跟,咱们回去吧。” “你别吵。” 烟蓝手持定位符,指尖引火,随即符箓燃烧起来,并未如预期升腾而起,替他们指引方向,而是化作灰烬,掉落地上。 “……” 他在阻止他们跟着他。 林知寒还想劝阻,却见烟蓝额头冒着细密冷汗。 他没见过她这般紧绷。哪怕剿魔宗,对八千精锐,烟蓝都笑嘻嘻的。 事态一定严重至极。 “枫林苑。”林知寒突然开口。 “什么?”烟蓝立刻抬头。 “他或许是去了枫林苑。”林知寒解释道:“方才落问宗释放灵压,许多弟子都产生不同程度反应,岁菱凛根骨尤其弱,会比其他人更难受。” “……” 林知寒道:“他或许只是担心徒弟,而去找她了。” 林知寒委婉暗示他们可以回去了,这句话却在烟蓝心底掀起层层涟漪,若只是单纯关心徒弟,又何必如此掩人耳目? 突然,烟蓝想起偶然间听闻过的模糊传言,片段字词如珠子排列,逐渐被一条线串联在脑海里,成了惊悚的可能性。 她惊声道:“糟了!” …… 眼球外凸,布满血丝,随时要挤出眼眶。 喉咙里尽是血气,禁言咒爬满口腔,如蚂蚁挠刺痛痒。 周蔺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像破布一样钉在墙上,挣扎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救命、救命!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鲜血蒙住视线,豆大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安静到恐怖的枫林苑里,唯有男人温柔的嗓音,语调缓慢,语气轻松,优雅,却如恐怖修罗,索命鬼魅,慢条斯理地夺去他最后的存活希望。 夜妄卿轻声安抚岁菱凛:“不用紧张,可以慢慢来。” “我们有的是练习的时间。” 岁菱凛有点恍惚,视角仿佛没有办法聚焦看清周蔺,又或者是因为眼泪早已糊他一脸,才让他狼狈不堪,面目模糊。 脑子里嗡嗡的,她的手好像不是她的了。 虎口轻微刺痛,她才蓦然回神,发现自己下意识握紧竹心镖,而不是要将它投掷出去。 他们只是在恐吓周蔺吧? 一滴汗落在眼睫上,岁菱凛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屏住呼吸,浑身紧绷得像提线木偶。 “师尊……” 她声音微抖,哑得不像话,“我……” “我……”我不敢?我不愿意? 岁菱凛也不知道。她没杀过人。也没想过,会有一天会与人争锋相对,你死我活。 死亡恐惧笼罩的氛围里,岁菱凛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叹息。 不是失望,更像是一种……心疼? 他好像又变得可以亲近了,就跟僵硬木偶发现自己能动弹似的,岁菱凛丢了竹心镖,回头要去看夜妄卿表情。 冰凉的手覆上她的眼睛,眼前一片漆黑,眼睫扑扇,碰到的是柔软指尖。 他遮住她的眼睛,声音轻柔,“第一次下手总是很难的。” 他安慰她。 温柔嗓音具有奇异镇定作用,又或许只是因为看不见周蔺痛苦表情。 耳边是风轻柔吹拂,鼻尖嗅到清冷香气,世间的苦楚纷争在这一瞬间与她无关。 夜妄卿视线从岁菱凛脸上移开,转而看向墙对面。 竹叶飒飒,窗外枝叶吹拂入窗,氛围恬淡宁静。 他姿态慵懒随意,抬手虚空一抓,几乎是立刻,周蔺脸涨得爆红,脖颈青筋凸起,整个人如同在膨胀,像一个快被血液充爆的气球,随时会炸成血浆与肉团—— “夜妄卿!” 极强的剑气扫来,耳边轰隆震动声响,岁菱凛一回头就见迎面碎石,来不及躲避,下一秒,碎石在眼前炸裂,稳稳被无形结界隔离在外,不沾分毫。 轰! 一声巨响! 枫林苑塌顶了! 大半个屋檐炸开在地上,硬是在地上砸出深陷沟壑。 破败屋檐挡在周蔺面前,他瘫倒在地上,身体蜷缩咳嗽不停,没等多看两眼,落下两个身影严严实实挡在他前面,是烟蓝和林知寒。 烟蓝沉默看着夜妄卿,许久移开视线转向岁菱凛,见少女一脸不明所以,她很快露出轻松一笑,“哎呀不小心把屋檐扯下来了,碎石没砸着你吧?” 岁菱凛连忙摇头,磕磕绊绊道声烟蓝门主好,又见林门主皱眉望天顶大洞,她心里一紧张,下意识就想解释,这屋顶突然塌的啊,和她没关系。 夜妄卿嗓音淡淡,“让开。” 烟蓝嬉皮笑脸,“打个商量啊,我晚上还约了人喝酒的。” 林知寒看一眼夜妄卿,又看向烟蓝,表情越发凝重。 烟蓝看起来笑容满面的,眼睛却如鹰隼,死死盯着夜妄卿,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丝动静。 两人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对峙。 林知寒环顾满地落石,又得重新修缮枫林苑,再看向半死不活的落问宗弟子,他简直不知道从哪问起。 医者心善,林知寒决定先救人。 他挽袖接近周蔺,夜妄卿眼睫轻颤,指尖微勾不易察觉的弧度,烟蓝立刻跳到岁菱凛面前,弯腰打量她,“你小徒弟真好看,好可爱啊。” 这突如其来的吹捧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岁菱凛都没反应过来,林知寒抓着药瓶,回头一脸“神经病啊?” 烟蓝笑眯眯问道:“小可爱杀过人吗?” 岁菱凛摇头道没有。 烟蓝笑意不减:“见过杀人吗?” 岁菱凛:“……” 她突然明白过来烟蓝话里隐藏的另一层含义。 师尊是真的要下手? 岁菱凛浑身僵硬,下意识想离夜妄卿远一点。 但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又在叫嚣,夜妄卿是老好人,一心为宗门,感动修仙界的善良工具人,这人设八百年都不会动摇的。 思想和身体打架的结果是,她身体非常轻微地前倾,脚尖极其细微地挪动一小步,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如梦初醒,心虚地挪了回来。 夜妄卿眼睫轻抬,烟蓝盯着岁菱凛,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安静,一时间无人说话,连竹叶都不再随风而动。 夜妄卿忽而笑了,语气慢条斯理的,“谁说我要杀他?” 他道:“不过是给一个简单的小提醒。” 阳光洒落在夜妄卿肩上,破败环境里更显得他纤尘不染,皎洁似霜。 烟蓝:“啊?那是我误会了。” 方才消失的安全感一瞬间全部回来了,岁菱凛松一口气。 同样感到心安的还有林知寒。 他嘟囔着就知道师兄干不出真伤害人的事儿,出去一趟演得真像,他怕是跟着戏班子走四方去了。 夜妄卿慢悠悠开口:“但他欺负我徒弟的事……” 话没说完,烟蓝打断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对岁菱凛挤眉弄眼,“正巧这段时日我负责,交给我来怎么样呀?” 岁菱凛连忙点头,美滋滋想解决一桩心烦小事,还不用给师尊添麻烦了。 正在兴头上,她没有留意到烟蓝问话里的微妙细节。 这话理应直接问夜妄卿的,可偏偏师尊就在旁边,烟蓝却越过他,直接询问她的想法。 “那就这么说定了。”烟蓝笑得眉眼弯弯,“现在应该到第三轮比试了,菱凛是第一次观赏春日会吧?” 她揶揄道:“你赶紧带你小徒弟走了,别耽误小姑娘观摩切磋,学习修行好机会呢。” 岁菱凛悄悄看一眼师尊,他看着烟蓝,似笑非笑,如同在看人表演,却又懒得揭穿。 随即,在烟蓝热情的送客方式中,师徒俩离开枫林苑,竹林恢复一如既往的安静。 林知寒埋头给小弟子包扎,语气不满,“这禁言术好复杂,威胁一个小弟子用得着下这么多重么?烟蓝我腾不开手,你给他解一下。” 咚! 重物落地! 林知寒回头,只见烟蓝跌坐断檐边缘,曲起膝盖,额头抵着胳膊,毫无方才占据上风的得意模样。 “你怎么回事啊!” 他赶紧过去扶人,烟蓝脸色苍白,摆摆手,轻声道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颤颤巍巍的手抚上颈侧,急速跳动的脉搏,如同还在死里逃生中悸动,回荡在无尽恐惧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在害怕,会被夜妄卿杀掉。 …… 遍布经文的佛堂,闪着隐隐金色光芒。 封印邪力的光芒微弱,快要被吞没进黑暗里。 “你没事吧?” 少年声音温柔,唤回她的神志。 年幼的烟蓝撑着手肘坐起,耳鸣声不断,鲜血淌过额角,勉强看清夜妄卿伸过来的手,少年骨节清瘦,修长指尖也沾染鲜血,滴滴答答从指缝间淌落,刺眼极了。 她头晕目眩,只勉强回忆起师叔带她来佛堂,今天的师叔有些怪异,与往日平易近人模样全然不同…… “站得起来吗?” 模糊视线聚焦到伸来的手,少年好耐心地等她。 借着夜妄卿力道起身,他扶她到墙边,烟蓝问道:“师兄……师叔呢……” 夜妄卿扯下外袍布料替她包扎,语调温柔,“你要找他吗? 经文光芒减弱,周围视野越发昏暗,烟蓝擦着额头流下的血,“师叔怎么样了?我不记得出了什么事了。” “……” 夜妄卿一瞬间沉默。 当时的烟蓝并不知道,沉默算不上是好事,通常意味着结果并不会是问话人想要的。 夜妄卿轻抬眼睫看了她一眼,随即动作放得更轻柔,尽可能减少她的痛苦。 颈侧、额头、手腕覆上白色布料,她恍惚人的身体里竟然流有那么多血。 “师叔在这里。” 烟蓝虚起眼,只见夜妄卿走到蒲团边上,弯腰掀起供奉桌布,从里面扯了一块破布出来。 下一秒,她眼睛瞪大。 那并不是一块破布,正是血液流尽,只剩皮包骨的师叔,面容扭曲,浑身是黑色浓稠血液。 白皙修长的手轻松穿过这块“破布”,她甚至觉得师叔的眼睛往外又凸起,恐惧着向她求救。 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落在少年掌心。 夜妄卿道:“师叔把魂魄藏在心脏里了,不过没法聚魂太久,应该是不能带回去给师尊了。” 他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聊天气如何,而不是手里正提着平日里对他们极好的师叔,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丝丝给他带来麻烦的轻微苦恼。 许是见到烟蓝呆傻,他才后知后觉是要解释一下的,“师叔是宗门叛徒。” 烟蓝眼泪流了下来:“师叔?是师尊说的吗?但师叔怎么会……怎么会?!” 夜妄卿:“嗯……” 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映着心脏,它不断跳动,逐渐丧失温度,夜妄卿看了一会,像是也有一丝困惑。 只是很快,他神色放松下来,像是想不明白,干脆也懒得思虑太多。 佛堂最后一丝经文隐没光芒,清冷月光朦胧照在少年身上,他走到供桌边,把心脏放进魂阵,柔软长发垂落脸侧,鲜血衬得肌肤冷白,连空气都一寸一寸随着他的移动而冰冻刺寒。 他轻声道:“不过师尊交代,背叛者死不足惜……” 心脏爆裂开来,炸成无数飞在眼前的肉沫。 …… 那是震惊宗门一时的内鬼背叛事件,师叔是铁了心要杀了她的,是夜妄卿最先察觉到不对劲,跟随上去才救了她,可他从此也成为她梦魇中的一部分。 明明占据人生里的更多时候,师兄都温柔体贴,事事以他人优先。她应该相信他的,只是,一张白纸上有一滴墨点,就足以令人疑心晕染,最终把一切涂抹黑色。 思绪渐渐清晰,烟蓝看着竹林叶片投下光影,那个小姑娘,真的知道自己跟了一个什么人吗? 师兄的世界太极端了,他仿佛根本不在意对错,只在意对方是不是身边亲近的人,又是不是有朝一日会弃他而去。 她现在啊,可真没把握把岁菱凛安全拐回来了。 - 另一边,岁菱凛和夜妄卿回了千重境界。 一路上她都在偷瞄师尊,阳光落在他身上,精致脸庞显得有些妖异,神色平静得倒是看不出方才的凌厉气势,如和煦春风,永远只会给人以清浅微笑。 “嫌为师方才下手轻了?” 他轻瞥一眼,岁菱凛偷看被抓个正着,紧张道,“怎么会!感谢师尊都来不及呢,若不是师尊及时到来,我肯定得和他打上一会。” 守卫远远看见两人到来,毕恭毕敬问候,进了千重境界,喧嚣沸腾的热浪席卷而来,擂台上兵器交错震声不断。 岁菱凛一下子被吸引注意力,急忙道,“师尊,那我就不叨扰了……” 夜妄卿:“去哪里?” “去找师兄。”岁菱凛朝东南方向指了指。 拥挤人群嘈杂,人人兴奋叫好,夜妄卿皱眉看了一会,视线又落在她肩膀上。 他道:“过来。” 岁菱凛看了一眼肩膀,“啊,这点小伤——”没事的。 …… 岁菱凛满脑子回荡“没!事!哒!” 擂台比赛精彩纷呈,观众呼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切清清楚楚落在明月镜内。 她浑身僵硬,余光往左看是宗主,正支着脸好奇打量她。 余光往右看是镜子右下角倒影,后面一排门主,伸长了脖子看她,根本都不在乎擂台上发生了什么事。 岁菱凛:麻了。 宗主突然开口:“岁菱凛。” 她一个激灵站起,站得笔直,“宗主好!” 没等宗主开口下一句,右边传来冷淡声音,“坐着。” 夜妄卿看着宗主,“她受伤了,不能乱动。” 语气冰冷,没一点尊重意思。 岁菱凛紧张:“就一点”很小的,微不足道的伤。 话没说完就被宗主打断,他抬抬手让她坐下,嘘寒问暖,“受伤了啊?” 岁菱凛尴尬点头。 宗主:“哪啊?怎么受伤的呀?” 岁菱凛僵硬笑了笑。 宗主:“严重吗?” 眼看他转头就要招药修,岁菱凛赶紧道:“一点也不严重,谢谢宗主关心!我自己就是药修,是非常容易处理的伤口。” 她实在不好意思提起,那道小口子都不用理它,再晚一点就该自动结痂脱落了。 突然,她脑海里“叮”了一声。 这声音好熟悉,刚才好像也有响。 还没等岁菱凛想这哪来的特效音,面前多了一盘糕点。 “叮~”又一声响。 转眼工夫,桌上多了一盏琉璃杯。 “叮叮~” 师尊递来干净外袍。 “叮~叮~叮~” 岁菱凛一个惊醒,她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了,这都快扣光了吧! “伤口让我看看。” 师尊手里拿了一瓶药,眼看是要给她上药。 岁菱凛一个激灵,“师尊且慢!” “……” 夜妄卿看着她,似是不理解,但余光一扫,不远处乐呵呵看戏的宗主,周围目光灼灼的门主们,也顿时明白了。伤口虽是在肩上,但这里人多,小徒弟毕竟是小姑娘。 夜妄卿沉吟片刻,善解人意道:“好,你跟我来。” 12、第 12 章 “不好再继续麻烦师尊了。”岁菱凛都快哭出来了,“很小的伤口,不劳师尊费心了。” 夜妄卿想了想,也不坚持了,“那你自行处理。” “好的!” “小心些,若出了事就来找我。” “别太溺爱了。” 冷不丁的,宗主冒出一句话来。 他语气透着调侃,“一个小伤口罢了,这种保命的药还是留着,预备大事情才好呀。” 岁菱凛下意识想附和,对啊师尊别太溺爱了,会溺死她的。 话刚到嘴边,却发现氛围的微妙变化。师尊和宗主对视,脸上没有笑容,像是一尊冰冷美丽的雕像。 擂台欢呼声仍在延续,可这方寸之地静得无声无息,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不动。 岁菱凛手伸在半空中,一下子也不知道拿还是不拿。 不难看出来,师尊对宗主有很深的敌意。原文里只提过溯洄宗宗主元晞对夜妄卿愧疚极深,因他一度认为这宗主之位该是夜妄卿继承。 元晞反倒一笑,“这让我想起你刚养‘凛冬’那会儿。” 夜妄卿握住药瓶的指关节一紧。 见岁菱凛面露困惑,元晞解释道:“凛冬是一种长不大的灵鸟,灵兽类里最弱小的品类,尤其容易夭折,且雏鸟情节严重,相当粘人,一眼定终身,照料者稍微少给一点关心和注意,它们都会郁郁而终,因而逐年少见,日渐珍稀——当然,夜尊主把‘凛冬’照顾得非常好。” 他顿了顿,好似才想起来似的,扭头问道:“你也是凛冬的凛吧?” 岁菱凛:“……” 他在演什么? 当初进宗门,他钦点把她分给夜妄卿,特意问过她的名字是哪一个“凛”。 “去上药吧。” 夜妄卿把药瓶递给岁菱凛,多一眼都懒得再往边上看,直截了当视宗主为无物。 药瓶落入手中,叮叮叮叮~欢乐音效声如约而至。 岁菱凛:“……” 淦。 大意了。 - 如她所想,肩膀上小伤口恢复得很快。岁菱凛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去找青岫。 她简单说了一下发生的事,问青岫要不要也去师尊那儿看比试。青岫确认岁菱凛伤势,随即摆摆手说不好上去。 岁菱凛想了想,说那她也不回去了。 青岫沉默一会,似乎有点为难,好半天才解释道,他是器修,师尊对他们俩的期望是不一样的,有些事师尊对他会比对她更为严苛,所以他才不能因为担心人多冲撞就上去看比试。 手里的金露膏沉甸甸的,价值连城,有“小回命草”之称。岁菱凛听着青岫的话,突然想起方才宗主提及的事。 师尊对她的关心,确实夸张了亿点。 她随口问道:“师兄,你说师尊对我的期望是什么?我肯定比灵鸟更容易养活吧。” 出奇的,青岫僵硬一瞬。他看向擂台:“你差不多该回去了,马上下一场比试就开始了,上面视野多好啊。” 一扭头,见岁菱凛面无表情盯着他。 青岫:“……” 岁菱凛灿烂一笑,声音甜甜:“不走了,想在这里陪师兄。” 青岫急了,“别啊,等会师尊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岁菱凛皮笑肉不笑。 少女一点点欺近,纤细小手不客气抓上衣领,青岫不得不被迫往后挪,但那算得上是毫无作用的躲避。岁菱凛的指腹不经意擦上青岫的锁骨,微妙的肌肤触碰让他彻底败下阵来,抵着肩膀把人推回去。 他苦恼道:“可能是……活着?” 岁菱凛:“……” 麻了。最离谱的往往是最可能的。 “就是上回吧,我大概是一不小心,把你的处境说得稍微夸张了一点点。” 于是,岁菱凛这才知道,在青岫鬼斧天工般的艺术加工下,她和那琉璃杯盏并无不同,她身世坎坷、身体易碎、精神脆弱、尤其招人欺负。 岁菱凛扯了扯嘴角:“我还时常晚上躲在被子里哭?” 青岫理直气壮:“饿哭也是哭啊!” 岁菱凛:“……” “再说了,我和师尊加倍对你好,关照你,这不是好事么!”他一度还想赶你走呢!为了不让你炸长忆殿,多不容易啊。 “不,师兄,这事儿不是这么算的。” 青岫露出困惑神色。 岁菱凛眺望擂台,恍恍惚惚:“我的人生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青岫:??? 岁菱凛迈着飘忽步伐离开。 - 虽然困难越来越多,但任务还是要继续。 接下来的几天,岁菱凛热情穿梭在千重高处,尽心尽力为大佬们排忧解难,从不自在到自在,从没事干到没事找事干,成为一个眼里有活,心里有活,手里也有活的人见人爱小女孩。 哪位门主琉璃盏空了,她第一时间倒上。 哪位宗主手边的明月镜歪了,她殷勤帮忙调整。 在一众好评夸赞里,岁菱凛总是害羞低头,并不经意路过夜妄卿,强行替他倒茶、调整镜子,把摆得不够水平线的水果仔仔细细地微调角度。 耳边不断响起“咚”“咚咚~”“咚咚咚~”的加分音效,岁菱凛露出朴实无华的笑容。 这一天,烟蓝门主在问人借笔墨,岁菱凛立刻带着乾坤袋冲往第一线,在烟蓝震惊目光中,整齐摆满文房四宝。 烟蓝:“你那袋子里,装了那么多东西啊……” 岁菱凛:“还要什么吗?” “……”烟蓝左右看一眼,“那玩意儿有吗?” 岁菱凛:“那玩意儿?” 烟蓝神神秘秘:“对,就是……” 一个陈酿酒瓶子出现在桌子上。 烟蓝:!!! 她立刻抱着酒瓶子往桌下藏,这玩意儿度数高,宗主勒令她不准白天喝,心跳一下子飙到最高,烟蓝看岁菱凛的眼神充满了敬佩与无尽感激,“好徒儿,你就是我流落在外的好徒儿!” 随后,岁菱凛生意开拓。 万里宗宗主神神秘秘:“今天这几组擂台选手都精彩纷呈,热闹得很……” 岁菱凛掏出一套华容道,万里宗宗主满意离去。 她早看出来他嫌今天打得无聊,瞧瞧人家这说话艺术。 长风宗祭司问:“一早听说溯洄宗药修技艺尤其精湛,不知……” 岁菱凛递出药罐,于是长风宗祭司回到座位,端庄肃穆,实际早神游打瞌睡。 高山宗门主道:“听说你什么都有?” 一份溯洄宗观赏植物分布图已经出现在他眼前,岁菱凛把这位热爱自然的门主带到拐角,告诉他从这里下去,可以不引人注目地偷溜摸鱼。 …… 顺理成章的,夜妄卿桌上时不时冒出酒罐、药瓶、打发时间小玩具、地图……虽然他觉得岁菱凛非得给他带一份的行为没有必要,但她坚持说别人有的,她师尊也要有,夜妄卿也就没说什么。 岁菱凛一次次功成身退,耳边咚咚声不绝,如听仙乐耳暂明,或许是太过得瑟了,她一时间没注意脚下台阶,身形一晃,朝桌上扑过去。 她狼狈闭眼,睫毛紧张颤动,马上就要听满桌杯盏齐齐摔碎—— 然而下一刻,预想中的噼里啪啦声响并未响起,腰上缠来一只手,稳稳将她揽过怀里。那几乎算得上拥抱,却一触即分。 夜妄卿后退半步,与她分开距离,“小心些。” 漂亮容颜突然接近带来的视觉冲击是非常强烈的,夜妄卿眼睫毛纤长浓密,天然眼线微微上扬,勾勒桃花眼形状,漆黑眼眸里映着她的表情,因突入其来的冲击而有点呆。 岁菱凛一回神,赶紧低下头,“谢谢师尊。” 她着急往前走差点撞上师尊的背,左右转一面,才想起来是要坐下,赶忙扯开椅子。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很奇特,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腰肢上仿佛还残留指腹摁压痕迹,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陌生又有点亲密。 擂台上新上来两宗门选手互相问候,岁菱凛拍拍脸,专心看比试。 突然,脑海里响起愉快的一声“叮~” 岁菱凛:“……” 淦。 又大意了。 - 事情越做越顺手,春日会也接近尾声。 慕容焰打败落问宗弟子,顺利获得最后一轮挑战宗师资格,全场欢呼振臂高挥,而更多欢呼里藏着不怀好意,嘲笑他不自量力,很快要付出代价。 岁菱凛刚给青岫送去九宫小食盒,正往师尊那儿走,欢呼声盛起时,她正好停驻在擂台下方。 慕容焰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得有些狼狈,却依旧保持着翩翩风度。 他微笑看着场内为他喝彩的同门们,视线不知怎么的就看向了岁菱凛,随即对她展露笑颜。 岁菱凛其实有些意外他会对她笑,但想起两人青梅竹马,关系到底与普通同门会更深一些,于是也礼貌笑了一下。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一切落在了高楼之上某个人的视线里。 夜妄卿低垂眼睫,漆黑眼眸漂亮得像黑曜石,线条完美的侧脸有着冷漠的表情,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两人秘密般碰撞的视线交汇。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慕容这么大偏见。” 林知寒不知何时走到夜妄卿边上,声音凉凉,“你徒弟看起来倒是挺喜欢他的。你不如也改改观——” 夜妄卿睥睨他一眼,暮色温暖中有种格格不入的冷艳之感,林知寒下意识闭嘴了,敏锐察觉到他多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无可奈何,“你就听我最后讲一句。” 夜妄卿与他擦肩而过,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你这样会害死岁菱凛的!” 夜妄卿停下脚步,却也没有回头。 林知寒一鼓作气道,“你对周蔺下手太夸张了,我今天才知道他们两人发生过什么事,周蔺固然有错,宗门宗规都会对他进行惩罚,但不是像你的做法,就算只是威胁教训,你也做得太过火了。” “岁菱凛又不是凛冬,普通一点小伤害是每一个修士历练过程中都会经历的,她不会那么容易死,你非得像养凛冬一样过于精心地去照料,只会让她失去成长能力。” 林知寒深呼吸一口气,“再说了,也没有人会把小灵鸟偷走,那都是咱们小时候的事情……” 夜妄卿走远了。 “……” “无药可救。”林知寒气得叉腰,“学医救不了失心疯!” - 晚膳,岁菱凛和青岫面面相觑,平日里狼吞虎咽的两个人,今天都格外细嚼慢咽,尽量不发出声音。 师尊心情不好。 他最近常和他们一起用晚膳,虽然他早已辟谷,饭桌上主打一个观赏物品装饰作用,但岁菱凛隐隐觉得,他或许还是挺喜欢师门一起的时光,哪怕他只是在旁边什么也不做。 可今天他一言不发,安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岁菱凛嚼着饭粒,想起青岫曾经说过的,师尊和林门主因为慕容不和。 总不能是因为今天慕容焰赢了,所以他心情不好? 之后确实也是因为慕容导致的师尊毁容,但转念一想,这事师尊又不知道。 晚膳就在沉默的氛围中结束了。 岁菱凛也跟着隐隐不安,这情节和人设看似没问题,但总在细节上偏差,给她一种悬崖边上飙马车的刺激感,随时会坠入悬崖。 她睡前看了一眼数值,本想着忙活这么多天了,给自己来点定心丸。 这不看还好,一看更睡不着了。 -24。 她矜矜业业努力三天,-24耶,真棒啊。 岁菱凛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怒斥系统分值规划不合理! 左右是睡不着了,岁菱凛披着外袍推开门,从厨房扛着两袋子大米出来,往师尊房间方向走,打算不经意地给师尊送点东西,强行挣分数。 夜色幽幽,长廊幽深,春夜连风都温暖美好。 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她看见对面高耸长夜楼屋檐上,有一道清隽身影,是师尊正看月亮。 “师尊。” 屋檐高而倾斜,岁菱凛踩在上面还有点心有余悸。 “嗯?” 夜妄卿应声,纤长眼睫下的水润眼眸依旧看着月亮,似乎并不惊讶她的出现。 岁菱凛一点点挪到夜妄卿身边,他拍了拍檐瓦示意她一同躺下。 夜风徐徐吹过,两人安静地共赏一轮明月。 星光灿烂,云层稀薄,高悬月亮皎洁明亮,朦朦胧胧的光芒照射下来。 躺着看确实舒服,岁菱凛的视线从月亮上移开,悄无声息地看向师尊,清冷月色落在他身上,周身仿佛浮一层淡淡的光,白衣翩跹,出尘脱俗,广袤夜空之下,他仿佛才是天上那轮高不可攀的明月,像是幻境或美梦里才会存在的,泛着柔和美好的意象。 许是留意到岁菱凛的视线,夜妄卿偏头看了她一眼。 那眸光含着笑意,像是一下子可以亲近了,岁菱凛一瞬间明白为什么青岫总说,师尊是一个温柔良善到骨子里的人。 “小徒弟。” 他注视着她,好像因为看了月亮而心情变好了,岁菱凛甚至在想,这是不是他这段时间里,心情最好的一刻。 夜妄卿是真的很好看,妖孽美貌里有一种勾引人的惊心动魄的美,被他认真注视着的时候,会让人瞬间失了心魂,只想将他唇边微微扬起的弧度永永远远地记住。 冰凉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夜妄卿问道,“剑修的慕容焰……” 他懒懒支着手,微微俯身离她近了一些,笑盈盈的,“你与他相识么。” 13、第 13 章 “……” 片刻愣神,岁菱凛说:“师尊为何这么问?” 她向后移动避开他冰凉的触碰,夜妄卿顺势收回手,脑袋枕靠手臂,漫不经心地注视她。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仿佛关系也很亲昵,从岁菱凛的角度看,他姿态闲散,像从墨水中走出的美人小憩图。 “认识么?” 他语气轻松,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只是那双沉静黑眸里并不存在的笑意,让这潋滟缱绻的亲昵氛围多了一丝的冷漠锋利。 风悠悠吹起,树影摇曳倒映在屋檐上,岁菱凛拂开额前头发,掌心底下眼睛眨动,飞快颤动的眼睫透露出一丝心虚。 她目光躲闪:“师尊不喜欢他?” 夜妄卿:“……” 岁菱凛试探着问:“是他做了什么事吗?” 夜妄卿:“……” 月光淡淡投下光线,夜妄卿肤色冷白,神色淡漠,薄薄好看的唇轻抿着,不知为何,他的视线移向她的手,岁菱凛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又发现手中并没有抓着什么。 夜妄卿低垂眼睫,就这么沉默地注视,一言不发。岁菱凛又忽然想,他或许并没有在看什么,只是沦陷进并不愉快的回忆里。 或许发生过什么事?才会让他会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 长久的沉默,在岁菱凛以为他今晚不会再和她多说一个字时,夜妄卿开口了。 纤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他轻声应了一句,“有一点。” 他避开了后面一个问题,回答的是那句喜不喜欢。 墨发顺着夜妄卿脸颊垂落,遮挡住表情,晦涩不清,月色里有一种琉璃般易碎的脆弱和孤独感。 树影摇晃得更用力了些,斑驳树影落在他宽大的皎洁白衣上,如同为无暇月光蒙上一层摘脱不去的、意味不明的灰暗色泽。 岁菱凛小心翼翼,“为什么呀。” 夜妄卿很轻地闭上眼,侧影如同凝固住,只是下一秒,他侧过身,避开她的视线,目光重新回到高高悬挂的明月上,神色平静而淡然,好似所有的情绪突然抽走了,刚才的片刻流露不过是错觉。 他沉默地看着月亮,如同沉溺之人终于找到心理支点。 师尊摆明了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但岁菱凛想了想,还是回答道:“算得上是认识,我们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夜妄卿简单“嗯”一声,随后他叮嘱她早些休息,终止了话题。 两人一前一后往院落走,岁菱凛跟着夜妄卿的影子,后知后觉,她试探半天什么都没试出来,反倒是对问题避而不谈的她,看起来像在刻意隐瞒。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她想弥补,话到嘴边,又放弃了。此时说什么都欲盖弥彰。 分岔路口上,树影和他的影子交错,像斑驳的泼墨,岁菱凛抿抿唇,“师尊,那我就回去了……” 一抬头,只见夜妄卿站在廊道边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房门口。 岁菱凛顺着视线看过去,门口赫然放着两袋大米。 夜妄卿看向岁菱凛:“……” 岁菱凛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 次日春日会,最后一场弟子间的比试,夜妄卿没有出现。整整一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岁菱凛慌了。 宗门里里外外没有师尊踪迹,她在草药园碰到三个摸鱼睡觉的门主,都没看见她四处溜达的师尊。青岫见她进进出出,以为出什么大事,一问才知道,她还是在找师尊。 青岫有点好笑:“不是和你说了嘛,师尊不在公示挑战名单上,因而通常来说,最后一天的宗师挑战他不出现都行。” 在他看来,师尊待了这么多天,很给宗主面子了。 岁菱凛心里着急又没办法,惴惴不安的一天就这么过去,晚膳师尊也没有出现。 直到月上梢头,她不抱希望地在院落里转一圈,看见房檐上的清冷身影。 “师尊今天怎么没来,发生了好多事。”岁菱凛抱腿坐他边上,故意热情道:“今天好精彩呀!” “长风宗和高山宗弟子打着打着就突然抱住了,万里宗弟子突然跳上擂台,指责长风宗不干好事抢他的人,三人顿时乱作一团,边上门主们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夜妄卿看起来兴趣缺缺,却还是给她回应:“是吗?可惜错过了。” 岁菱凛试探性地问:“明天的春日会就是宗师挑战了,肯定更精彩,师尊期待吗?” 夜妄卿:“明天我要去一趟棕野林。” 岁菱凛:“怎么师尊又不去春日会了?” 夜妄卿瞥她一眼,“去做什么?” 岁菱凛下巴抵着膝盖,“因为师尊很厉害……我就想会不会有人最后一天临时要挑战师尊。” 她顿了顿,直接问道:“师尊是特别排斥春日会么?” 夜妄卿唇角微弯:“与其说我特别排斥,不如说,小徒弟就这么想要我参加?” 岁菱凛一紧张:“也没有!” 夜妄卿微眯起眼,“真的?” 岁菱凛坚定:“真的!师尊想去哪里是师尊的自由!” “绝无半点虚言?” “没有!” 夜妄卿微勾唇角,声音里带了几分调侃,“那不去了。” 岁菱凛:“……” 都怪上次闷亏,害她下意识不敢过多地问他行程。 岁菱凛故意叹口气:“本来是想着,如果有别的宗门挑战师尊,师尊漂亮地赢了,我和师兄得多有面子啊,以后往外还有哪个剑修器修落问宗的,还敢在我俩面前跳脚,直接把咱们长忆殿的名号打到八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怂恿道:“明天在春日会上扬名立万,师尊觉得怎么样?” 夜妄卿思考一会,似有犹豫,“不太好吧?” 岁菱凛:“哪里不太好?” “输了怎么办?”他慢条斯理道,“可不敢耽误小徒弟以后在宗门里横着走。” 岁菱凛:“……” 两人安安静静地在屋檐上,夜妄卿晒月亮,岁菱凛晒一地焦头烂额的忧愁。 他坐起来,是要走的意思了。岁菱凛紧急打开乾坤袋,“师尊,要不要玩游戏?” 夜妄卿懒洋洋道:“嗯?” 岁菱凛晃了晃红色木箱,直言不讳,“游戏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夜妄卿面露难色:“会很难么?” 岁菱凛:“不会不会,很简单的,主要是碰运气的游戏。师尊不用担心,我让让你,你先来猜。” 红色木箱打开里面是十二只小盒子。 游戏规则很简单,把一只小木偶放在其中一个盒子里,另一个人负责猜。 规则要求不可用灵力,猜中即胜利。 这小道具是她最近忙前忙后,一位好心人送给她的。 岁菱凛背着夜妄卿把小木偶放进盒子里,再打乱一排十二个箱子顺序,在屋檐上一字排开。 夜妄卿微微皱眉,视线从第一个移向最后一个,略一犹豫后,手指点在第五个盒子上。 岁菱凛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有小木偶。 她并不吝啬夸赞:“师尊运气真好呀。” 夜妄卿声音含着浅浅笑意,“是吗?” 第二把,夜妄卿选了第八个盒子,盒子一打开,又是小木偶。 岁菱凛扯了扯嘴角。 夜妄卿:“真巧。” 第三把,夜妄卿选中第四个,打开又是小木偶。 岁菱凛匪夷所思,“师尊你偷偷用灵力了吧?” “没有。”夜妄卿话里带了几分笑意,“小木偶和木盒匹配,相聚在一起外表纹路颜色会变浅。” 岁菱凛:“……” 他怎么知道这个出老千秘技?她打算轮到她的回合再用的! 夜妄卿把玩木偶,隐隐还有些怀念,“小时候我哄林知寒玩的,后来他打架总输给烟蓝,为了找回面子,拿了这招去骗她。” 岁菱凛:“……” 夜妄卿:“轮到我出题了?” 岁菱凛郁闷点头。 夜妄卿:“我也不为难你,回答我两个问题就好。” 他指向对面的高树,“它秋天会长出什么叶子?” 岁菱凛看了一眼,他还真是不为难她:“秋萍叶。” “对。”夜妄卿说:“第二个问题,秋萍叶的三种用药方法是?” 岁菱凛:“……” 对视上夜妄卿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岁菱凛面无表情,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秋萍叶只有两种做法,打死世界上全部药修也只有两种用药方法。 岁菱凛:“外敷、内服。” 夜妄卿:“嗯?第三种呢?” 他鼓励道:“答出来,小徒弟就赢了。” 岁菱凛:“……” 在夜妄卿正经注视下,岁菱凛硬生生胡扯一句,“煲汤。” 他低笑一声,声音很好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发自内心的笑容特别漂亮,温柔又暧昧。 岁菱凛移开视线,压了压唇角,“那些人运气真差,没机会见到师尊秀一手了。” 夜妄卿饶有兴趣地看她一会,“小徒弟就这么肯定我能赢?” “一定赢的。” “和弟子切磋问题不大,但若是被一些宗主点上擂台了怎么办?”夜妄卿似在认真考虑,“一年没见,许多人深藏不露,又或许藏匿些相克法子,我可能会打不过。” 老实讲,夜妄卿的担忧并不道理,因为原文里,落问宗就是有备而来,怀揣专门针对金系修士的符箓,据说是从古老墓葬里刨出来的邪恶制法,夜妄卿就是着了道,才毁了容。他的牺牲为小说男女主日后修行打败魔宗作下铺垫,但更是他往后遭众叛亲离的第一步。 那一瞬间,岁菱凛简直就是正义之神附身,热血上头,“师尊不会输的!” 夜妄卿轻飘飘看她一眼:“嗯?” 她腰杆挺直,如同宣誓,“赌上我的命也绝不会让师尊输!” 夜妄卿轻笑:“是吗?” 他又看回月亮,显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咔答”一声。 身边的瓦片踩踏出声响。 岁菱凛小心转了个方向,扶着檐片艰难坐得离夜妄卿近了一点。 她半跪在他边上,一手扶上他的肩膀,俯下身遮挡一大半月光,她盯着他的眼睛,“我一定会保护师尊的。” 岁菱凛认真道,“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尊。” 她的长发垂落下来,发尾不经意地扫过夜妄卿身上,脸颊、下颌、手背,他蜷了蜷手指,不适应距离过近带来的若有似无的痒,陌生而奇异。 一时间安静下来,风吹树叶沙沙声响成了小片天地里唯一的声响。 夜妄卿迟迟不说话,岁菱凛清了清嗓子,“所以师尊明天要……” 夜妄卿抬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碰到她的脸侧。 岁菱凛微愣,可这个动作足够轻柔,不像是一个抚摸,更像是单纯要试试温度,或只是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漆黑漂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似在犹豫什么,谨慎而小心。 随即他手腕微抬,从她发顶上取下一件东西。 岁菱凛顺着指尖方向扬起脸,近在咫尺的手里握着一片落叶,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发顶上了。 “不要。”夜妄卿拖长尾音,唇角上扬浅浅弧度。 不待她说话,他揉揉她的发顶,“早些休息吧。” 14、第 14 章 明月镜高悬,镜身多角度折射,从早上开始,不间断放大擂台画面。 二十四名挑战宗师的弟子,一个个上台,作揖,报名号,再在热烈掌声中,与各宗门门主级别以上修士切磋。 又一个弟子吐血倒地,来回不到二十招,就跟被拍上沙滩的死鱼一样翻肚皮。 青岫声称这就是他从来不参加春日会的原因。但岁菱凛觉得吧,他拜入夜妄卿名下,主要是没有单独被教导的需求。 惨兮兮的弟子被抬下擂台,侍从立刻上台清扫。 为了保证宗师们有广阔发挥空间,最后一天的擂台升高至半空,纵横拉长四倍台子,如云朵飘浮半空。 一场又一场比试接连进行,耗时不一,从铜锣声敲响到结束,时间最长不超过四分之一柱香。 岁菱凛看向边上,空荡荡的,师尊是铁了心不打算出现。 “最后一位挑战者——” “慕容焰!” 岁菱凛看向擂台。 “他挑战的对象是落问宗大祭司,韩蒙!” 尽管挑战名单一早挂在公示栏上,仍有头一回听说的弟子十分惊讶,韩蒙和落问宗都不是善茬,对溯洄宗弟子绝不会抱着切磋态度而手下留情。 但岁菱凛知道,慕容是寻找当年家变真相,与落问宗及韩蒙相关,只有获胜或者被钦点指导的修士能获得进一步单独指导对谈,这才是慕容焰的目的。 铺天盖地的高喊声中,岁菱凛逆着人流往外跑,得去找夜妄卿,他不在,慕容焰只会被吊打到死。 “让开!” 猝不及防的,背后撞上来一个人。力气之大,岁菱凛手臂撞上悬栏,险些飞出去。 一回头,此人正是落问宗韩蒙。他依旧是红白长袍,手里持着法杖,虚起眼打量她,“夜妄卿的徒弟。” “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冷哼一声,“上回就是你和夜妄卿,伤了我徒弟!” 法杖猛然朝前指,太阳形金属尖头几乎要刮上岁菱凛的脸。 边上传来一句女声:“落问祭司,别耽误了,擂台上还有人在等您指教啊。” 烟蓝不知何时过来,不着痕迹挡在岁菱凛前面,笑盈盈说着话,手指轻轻捏着金属尖端,将它移开。 她朝擂台方向扬了扬下巴,韩蒙冷笑一声,与二人擦身而过。 匆匆向烟蓝门主道谢后,岁菱凛到了底层更近的距离观看擂台。 烟蓝担心韩蒙下手重会惹岔子,也跟着来了。 韩蒙没什么客套心思,上了擂台直接开打,切磋很快进入白热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慕容焰算不上差劲。 他仿佛能预判,靠灵活身段次次避开法杖,轻巧地闪现身影,其移动速度之快,甚至让明月镜都只能简单捕捉个别画面。 本并未完全认真的韩蒙脸色逐渐凝重,从三分力使到五分,由五分到八分,渐渐的,使不上力的成了慕容焰,他身形越发慢,身上开始挨棍击,哪怕是擦过手臂的一下也足够被灵力灼烧。 倘若不是切磋强行要求宗师们削弱五分之三灵力,慕容焰早死了。 但他毕竟是小说男主角,只见他一个滚落,颇为狼狈地半跪在角落,手中飞速结印,灵力陡然狂增,放大数倍! 卷起的灵力风力道强劲,韩蒙也有一霎那惊讶:“你是……” 松山慕容家的人! 下一秒,韩蒙表情变了,法杖换手拄起,左手悄然覆盖右手手腕,抑灵镯不着痕迹地碎了。他手中聚灵,暗暗增加数倍力量,眼底发了狠的杀气。 没有人会恶意揣测宗师碎抑灵镯,当时这样轻微的小动作,也只有夜妄卿看了出来。 两人再过十招,不过一道简单的击掌,慕容登时突出一口黑血,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那绝不是金丹以下弟子能扛住的重击。 烟蓝忍不住惊呼:“这要出人命啊?” “溯洄宗弟子倒是让我颇为意外。”韩蒙爽朗大笑出声,法杖直指慕容焰,“小子,站起来,你还有什么招式!” 他的表情友好极了,看起来不过是在认真指点切磋,烟蓝握紧灵剑,犹豫一瞬,决定相信祭司自有分寸。 岁菱凛紧张地看着慕容焰挣扎着爬起,他看起来已经快要神智不清了。 现在师尊的盛世美颜保住了,慕容的命估计是要没了……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岁菱凛立刻扶住柱子,“地震了?” 烟蓝全身心看慕容翻滚躲开攻击,抽空听了一耳朵话:“什么?” 嘈杂高亢的叫嚷声,所有人都在为慕容呐喊助威,没有人留意脚底下的震动,又或者说,这是岁菱凛才能感受到的震动。一波激烈过一波,如同大地随时会坍塌裂开。 这该不会是—— 只见慕容焰脸色苍白,白色宗门服上血迹斑斑,他眼神涣散,肉眼可见的,已经是在靠本能战斗。 他要死了。 他死了这本书就塌了。 慕容焰身形一晃,体力不支倒在地上,鲜血一口口地往外涌,四肢疼痛,浑身筋骨几乎快散架。 “小子!别装了!我知道你还留有后招!” 他在说什么?什么后招?慕容焰脸贴粗粝地面,只听得见刺耳长鸣。 视线里红白身影不紧不慢走近,重影交叠,三重四重五重,来人举起高高的法杖,声音刺耳:“小子!若你接下这招,我才真正看得起你!” 接不下的。慕容焰想笑,他太大意了,自以为慕容心法可以克韩蒙木系。 法杖高高举起,伴随尖锐啸鸣,直直朝他砍来,慕容焰疲惫闭上眼,对不起了,父亲、母亲,他没法再为慕容家报仇了……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几乎要震碎整个擂台! 慕容焰虚弱睁开眼,来不及辨析眼前景象,只觉一双温暖的手,小心地扶住他肩膀,他微微扬起脸,看清来人后,瞳孔一瞬间缩小。 韩蒙迅速倒退边缘,目光警惕。 横亘中间浓雾弥漫,烧焦味直呛喉管。 所有人都惊呆了,有人朝上看,本就敞开的天顶边缘灰焦一片,有人往下看,正四方擂台硬生生被爆切斜边一角,坍塌瓦砾簌簌往下落。 一时间,整个千重境界无一人说话,安静地可以清晰听见慕容焰的咳嗽声。 随即是少女声音,纤细好听,充满关心之情,“慕容,你没事吧?” 韩蒙眉头一皱,法杖一挥,不知那妮子用的何种灵器,浓雾并未完全消退。 缓慢的,浓雾逐渐稀薄,可以辨析两人身影。 岁菱凛扯着慕容焰的胳膊往擂台边缘拖,“慕容……” 她小脸憋得通红,“你没事就起来自己走……” “你好重。” 韩蒙怒斥:“你是如何上来的!” 烟蓝下意识低头,发现腰上的移动令牌只剩根绳子了。 岁菱凛尴尬笑笑:“这就走,马上下去。” “等……等……” 慕容焰反握住岁菱凛手腕,挣扎要起身,声音沙哑,“我不……走……我不……认输……” 岁菱凛反手捂住他的嘴,“他在说梦话,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下去。” “不……我……一定要赢。” 岁菱凛咬牙小声:“再打下去你肯定就要死了。” “……”慕容浑身紧绷,肌肉忽然用力,突然挣扎起来,像是极其地不甘心。 “那你替他打吧。”韩蒙看了一会,如同大发慈悲道:“我最喜欢看鸳鸯戏码,生同衾,死同穴,真真是感人肺腑,正巧,我和这位小姑娘也算是认识——” 他话音落地同时,高高举起手中法杖,根本不打算给两人反应时间。 慕容焰喘气怒声:“不——行——!” 砰砰砰!!! 接连三个雷竟是从地面炸起,节节逼退韩蒙,他刚躲到东侧,腰背后一烫,他立刻反身,法杖一抬,挡下迎面突如其来的爆炸! 这场地一早被人动过手脚! 岁菱凛小声尖叫:“快跑快跑快跑啊啊啊被发现了啊啊啊。” 慕容焰还没反应过来一连串的事,只觉得耳边轰炸声一波接着一波,甚至有一瞬间,他在怀疑是不是深陷梦里,太离奇了,为什么擂台会内置如此多的爆裂玩意儿。 “你这小妮子!”韩蒙红白外袍破裂大半,束发也乱了,被剧烈冲击搞得狼狈。 他立刻释放灵压,先将人抓住。 可下一秒,他愣住了,谁曾想满释的灵压下,小姑娘竟毫无反应,对她不起作用! 眼见两人到擂台边缘,马上就要开启令牌下去。韩蒙也顾不得面子了,数道控制符箓直接甩出,慕容焰如钉子被钉上,可离奇的事再次发生,那小妮子依旧不被控制! 还好药吃得多!岁菱凛抖着手,满口苦涩味还没散去,她可是做好了充足准备才上来的! 余光瞥见韩蒙马上要过来,岁菱凛把令牌往慕容焰身上一放,灵光闪现,她伸手去抓他袖口,不想下一秒,他就在眼前消失了。 这玩意儿居然只能带一个人! “还想跑!”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岁菱凛尖叫一声,猝不及防向后倒去。 数丈高的擂台,一切发生的太快,短短一瞬间又仿佛是慢动作,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屏住呼吸。 南侧外的沈炽坐不住了,他穿过人群立刻赶往擂台方向,比他更快的是青岫,几乎转瞬间就闪现到外围,距离擂台底下不过咫尺之遥。 摔落的少女如同树梢上飘落的花朵,衣袖拖出悠扬弧度。 烟蓝门主在下面,肯定能接住她! 岁菱凛用力(又放心)地闭上了眼。 她没看见的是,韩蒙并不打算放过她,随即放出三十道竹心镖,直奔她而来。 嗖! 一道极其凌厉灵力扫来,把竹心镖统统打散。 朱色柱上插入短根竹子,力道极深,以至于廊柱从上至下裂开数道扭曲缝隙。 能有这般反应对付他秘技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做到。 韩蒙怒道:“夜妄卿!” “嗯?”懒洋洋的声音回应。 岁菱凛身体一轻,被打横抱起,失控下坠的重力如同凭空消失。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更远处区域的人群伸长脖子看明月镜,所余人都屏息凝神,不肯漏去任何一个细节。 呼吸间是清冷香气,无比熟悉,让人安心。雪白衣襟,干净漂亮的锁骨,天鹅般优雅的颈侧,再往上是漂亮妖艳的侧脸,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纤长眼睫毛微微低垂,两人目光猝不及防相碰,岁菱凛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又敏锐意识到他的手稳稳搭在她的腰上,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亲密无间的触碰,直到平稳落地,他才将她放下。 “谢谢师尊……” 岁菱凛低声道谢,一下子连看都不知道该往哪看,按在腰上的手存在感强烈。 她想要后退,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岁菱凛维持着被抱在怀里的姿势,小声问,“师尊?” 夜妄卿的视线落在角落,以林知寒为首的药修们团团围住慕容焰,正加紧照看他的伤势。 他低垂眼睫,看向怀中的岁菱凛,语调散漫,“究竟为什么,小徒弟执着地要我掺和进春日会里?” 擂台上的韩蒙被无视,气急败坏,破口大声威胁道:“夜!妄!卿!” “我就知道!背后主使一定是你!咱们正大光明地来比!” “……” 韩蒙:“夜妄卿!回——答——我——!”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抬头,施舍般地看韩蒙一眼。 “真吓人。” 夜妄卿懒懒应一声,拖长音调里尽是敷衍。 韩蒙简直要气死了,还没有何动作,溯洄宗数位负责门主已飞上擂台去说和气话,争分夺秒稳定场面,不引发更大的和平问题。 擂台底下,方寸之地,氛围与周围格格不入,如同自成一个世界。 在这其中,夜妄卿轻飘飘睨一眼岁菱凛,“小徒弟真善良。” “……” 这句话语气温和平静,仿佛是突然发现了她的优秀品质。 可充满不对劲,夸赞的时间地点都诡异至极。 岁菱凛只觉得笑里藏刀,刀刀致命,杀人不见血。 她突然心虚,不敢胡乱回答。 再三纠结之下,才勉强挤出一个单字,“啊?” “想保护的人……”夜妄卿笑了一下,语气慢悠悠的,“还挺多?” 15、第 15 章 意识到问题在哪儿,岁菱凛冷汗涔涔,恍若渣女瞎立誓言被当场抓住。 “呃啊——!”青石板台阶下慕容焰痛苦抽搐,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弯成弓形。 林知寒着急高喊:“再拿点止痛药来!” 岁菱凛微微颤栗,仿佛看见的是不久后,在师尊面前说错话的自己。 “这个事情吧……师尊你得这么看……”她若无其事撩开额发,借着掌心回避夜妄卿的视线,殊不知这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样子,简直连发丝都藏不住瞎扯意图。 “能站稳了么?”夜妄卿问道。 岁菱凛愣了一下,与此同时,夜妄卿松开了手。 下一秒,她身体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摔地上,夜妄卿及时扶住。 岁菱凛另一手颤颤巍巍扶上柱子,刚才还没觉得,等没有支撑力,才意识到双腿软得不像话。 往天上看一眼,擂台高得触目惊心,她刚才竟从那地方纵身一跃,肾上腺素飙升过后是无尽胆怯,好吓人啊啊啊。 “小师妹!你没事吧!”青岫跑了过来。 岁菱凛伸出手,“师兄啊~” 声音可怜兮兮颤抖着:“春日会真的好危险啊~~” 青岫迎上来,夜妄卿松开了手,只见他纵身一跃,稳稳地上了擂台。 擂台上的氛围远不如下面轻松。 一众溯洄宗门主虚拦着韩蒙,见夜尊主上来了,小心脏紧张悬着,也不知道是来劝架,还是来拱火。 韩蒙扬起下巴,“比一场?” 夜妄卿:“可以。” “不过,”韩蒙略一停顿,“我想赌点什么助助兴。” 他看向明月镜,嚣张表情通过更多的明月镜呈现在元晞面前,两人如同无声对视。 韩蒙突然朗声,仿佛要所有人都听见,“赌北谊海怎么样?” 全场哗然! 北谊海一地是新发现的秘境,因是多宗门共同修行时意外勘探的,溯洄宗占了个地址位置接近的好处,表面风轻云淡,背地里一早派人围上,看似占领了,但严格来说,北谊海的所属权一直是个比较尴尬的事,春日会秉持求同存异原则,因而大家都会刻意避开探讨所属权一事。 没想到竟有人把这事儿摆到台面上来,明眼人立刻明白为什么落问宗主自己不来,倒是派了这么个惹事祭司,一早嚣张跋扈,跟吃炮仗一样四处得罪人,看来是早有准备,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元晞神情没有变化,如同一早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倒是边上的门主炸毛了,“这分明蓄谋已久,亏咱们考虑两宗渊源颇深,里里外外还更照顾他们,这落问宗当真就这么由着手底下人跟疯狗似的乱叫!” 眼看人要冲出去,元晞拦住:“等等。” 他凝视明月镜,视线紧紧落夜妄卿身上,只听夜妄卿语气平静,“若你输了呢?” 韩蒙:“输了,落问就把南边三界给你们。如何?” “这等比试,还可以多来点人么!” “热闹热闹!我宗也想赌一赌!” 这话题一提起,如同珍稀宝箱打开一道缺口,一溜烟的,高楼之上的宗主或一把手们都下来了。 四方擂台顿时挤满许多人,半开玩笑地探讨起来,你一言我一句,跃跃欲试也要争个机会。 韩蒙烦了:“你们吵吵什么!” 春江宗门主道:“韩祭司,这擂台开放,提了个好主意,就不许大家都参与进来?” 他嚷嚷道:“这分明是我提的!” 春江宗门主回:“你提的又如何?” 韩蒙破口大骂:“我——你他爹的——!” 好好算盘被打得乱七八糟,尤其那慕容还活着,让他心急如焚。 场面开始失控。 春江宗门主脸色一变,两人大打出手,又不知是哪句得罪镜台宗,二人混战变三人,三人变四人,一时间,整个擂台还显得不够用。 烟蓝:“我去,这别把擂台打掉下来啊。” 岁菱凛紧张注视明月镜,本来以为剧情跑偏她死定了,现在人数虽多,可总体上还是绕回韩蒙和师尊对决,变相给她逆转机会。 天知道方才脑子里的叮声多响亮。 尽管台上小一半的雷都爆了,但危机与机遇并存,她慢慢握紧拳头。 “溯洄宗天下第一大宗的名声,早该换人了!” 韩蒙高喊了一句,这等无差别攻击直接惹怒溯洄宗弟子,烟蓝的脸当场就黑了,骂了句极脏的,问候他全家的话。 本悠哉看热闹的夜妄卿也脸色一变,往前一步。 岁菱凛忐忑,原文里是去拉架救慕容,师尊现在难道还是去拉架? 那她……她……是不是该上了? 但眼看夜妄卿要卷进风暴中心,岁菱凛心一横,冲鸭!! 她抓紧乾坤袋,再次借用烟蓝门主的传送令牌,运用筑基期的灵力,一霎那瞬移到擂台边缘,悄无声息地悄悄接近。 不成功便成仁,一定要在这里逆转乾坤,一口气挣满分值—— 砰! 一声巨响! 岁菱凛被台上景象震撼,说不出话。 夜妄卿一脚将韩蒙踩在地上,漂亮眼眸里藏匿深潭般的嘲讽。速度快得根本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韩蒙竟然被他灵压克制得毫无招架之力,简直是荒唐! “一件件事慢慢来。”他俯身,语气淡淡,“先算清你和你手底下的人找我徒弟麻烦的事。” “夜——妄——卿——!” 如同是一滴水渐进油锅里,乱斗一触即发。如果说刚才,大家还有所保留,现在真正是毫无顾忌,宗师级别的斗争以聚气结界范围,只见光球闪动,碰撞,快得根本看不清招式。 倒下的明镜宗门主如星辰陨落,立刻有同伴飞身接过,再由另一人接替混入战场,场面几乎失控,许多弟子看向宗主方向,偏偏元晞没要喊暂停的意思。 “春日会来这一趟也太值了,你说是吧小师妹?”青岫一回头,发现岁菱凛不见了。 救命啊啊啊她不敢上了。 岁菱凛缩在角落,抱着摇摇欲坠的小边栏。 一个身影飞扑过来,不待她看清,顺着擂台地面直愣愣滑下去了! 跑了跑了,这不是她掺和得了的事情。 岁菱凛哆嗦着手拿令牌,又一人飞撞过来,连带的剧风一晃,传送令牌丝滑脱出她的手。 岁菱凛傻眼了,扒拉擂台边边往下看,只见令牌空中闪光一下,顺利保住刚才的飞人。 “嗯?” “你怎么上来了。” 岁菱凛扭头,只见夜妄卿慢条斯理地朝她走来,他白衣翩跹,不染纤尘,肌肤冷白,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气质,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修长白皙的手,有力的指节微勾,正稳稳当当地拖着个人,正是落问宗的某位倒霉门主,此刻浑身是血,身后一路的血迹斑驳。 一道优美抛物线划过,这位门主于空中腾飞,急速降落,很快被同门救走。 岁菱凛看得心惊,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冰凉的手握上她的,略一用力,牵着她的手把她拎起来。 “别看了。”夜妄卿扳过她的下巴,温柔似水的眼眸看着她,认真道,“多吓人呀。” 岁菱凛:“……” 这不是您扔的么。 在师尊身后,四个门主刀光剑影,三个宗主你死我活,一祭司一堂主灵力互撞。他和他们画风简直不一样,他非但滴血不沾,还轻松闲适地带她换了个位置,让她扶着更稳固的柱子,并顺手拍了拍她背后沾上的粉尘。 他随口问道:“上来做什么?” 岁菱凛磕磕绊绊:“师尊,我……”正要下去。 她鼓起勇气,要不您把我送下去吧!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擂台地面一个剧烈晃动,对面大半个台子“砰!”得炸开一个巨大裂缝,直接摔断大半面积,数位大佬们顾不得打架,立刻跳开,各自找地方站稳,四方台子如今只剩一半。 是她之前藏的雷。 岁菱凛低头,小挪一步躲到夜妄卿身后。 “这他爹的有完没完!” “到底谁搞的!” “你们溯洄宗怎么回事!” 话音落地,又一个雷直接炸开在两人脚下,跟针对似的,猝不及防如小喷泉大放烟雾弹,两位门主骂骂咧咧得跳开。 浓浓烟雾之中,夜妄卿凝视对面,一声不吭,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低头看她,依旧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被直勾勾的视线盯得发毛,岁菱凛自知理亏,尴尬冲师尊笑一笑,那笑容紧张中透着心虚,嘴角也有些僵硬。 不料,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小徒弟是要保护我么。” 完成任务机会来的太突然,岁菱凛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极其小心地问道:“可以吗?” 夜妄卿缓慢眨了眨眼,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很快,他唇边漾开一抹清浅笑容,“嗯。” 事情越来越离谱了,岁菱凛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荒诞到一定程度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事情就算跟野马一样狂奔,一切都超脱自然又会合乎某种神秘力量。 浓浓的烟雾散去,方才打得畅快的人都被这灵力驱不散的烟雾中断,此刻消去障碍后,一个个都没好脸色地看向师徒二人。 因为看见师尊发自内心的笑容,让岁菱凛勇气大增。 为了完成任务,她迈出了不要脸但极其大胆的一步。 她毅然决然挡在夜妄卿身前,微扬下巴,说出了那句装逼至极的台词,“师尊,你站我身后!” 继而蚊子般小声:“我来保护你。” “……” 场面一时无声。 看着明月镜的人面面相觑,根本没听见岁菱凛说了什么。 不如说,前面光顾着看光圈打架,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上去的,还怎么又突然出现在擂台中间,仿佛大言不惭地讲了句话。好奇心抓得人心痒痒,交头接耳地互相问听见了没有。 与场外热络吃瓜气氛截然不同,门主宗主们各个脸色微变。 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宗师级别,就算她声音再小,看唇形也能猜出大概。 一个个简直要气笑了,听听,都听听!多不要脸的话啊,这是多瞧不起他们啊? 齐刷刷的脸色都黑了。 岁菱凛发怵地往后退一步。 身边传来一声愉快轻笑,夜妄卿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韩蒙第一个嘲讽:“竟要弟子保护?夜妄卿你要不要脸啊?” “我身体弱。”夜妄卿语气散漫:“让弟子保护又不丢脸。”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是一脸“神经啊?” “啊。”他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漂亮的眉头微拧,美眸从眼前人依次扫过。 被顶级美貌安静注视的杀伤力是很大的,众人突感压力倍增,莫名手足无措。 还没来得及回避视线,又听夜妄卿轻声开口,“该不会……” 他似是犹疑该不该继续开口,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们都没有徒弟保护吧?” 语气饱含怜悯,句子充满挑衅,那表情更称得上是赤裸裸的炫耀,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你们好可怜哦”,侮辱性不是一般的强。 一时把仇恨拉了个全,春江宗宗主甚至下意识去看了一眼自家徒弟,还舒服坐在位置上呢,怎么就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看看别人家小徒弟多自觉,打不过也要给师尊撑面子! 夜妄卿轻轻一抬手,啪啪啪的碎裂声,个别宗门主的抑灵镯碎了。 几人皱眉看着手腕,差点忘了还带着这玩意儿,难怪总感觉发挥不够顺畅。 擂台些许倾斜,断了的玉片斜斜下坠,同时意味着大佬们功力呈倍数增长。 岁菱凛:“……” 她突然想下去了。 揣紧乾坤袋,岁菱凛深呼吸,她只要负责克韩蒙,保证他不出下三滥专门对付师尊的招式,其他的交给师尊就好—— 韩蒙嘲讽道:“夜妄卿你徒弟有什么能耐啊?” 夜妄卿冷笑:“砍掉你一只手肯定毫不费力。” 岁菱凛:“……” 师尊的信任有些许沉重。 夜妄卿懒洋洋道:“你们一个个都趁早认输吧。” 师尊好像很开心,并且越来越高兴了。不知为何,这份喜悦让岁菱凛心里起了不小的担忧,就好像会发生糟糕坏事。 肩膀一沉,他心情愉快地搭上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侧,声音里透着兴奋,“先玩着,为师不打扰你。” 岁菱凛僵硬在原地。 随即乾坤袋一沉,还没来得及去留意,肩膀一松,她回头看去,夜妄卿轻松地往擂台边缘走。 什么意思,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眼睁睁的,在岁菱凛不可置信的表情里,颀长身影就这么轻巧地在擂台边消失了。 “……” 岁菱凛僵硬着脖子扭头,只见面前站着一排宗主门主们,来自各修行道路上的精英,千万人中的佼佼者,此刻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 岁菱凛:“……” 她的计划是锦上添花,为什么会变成单枪匹马一挑八。 16、第 16 章 啪!砰!哐当! 数道光鞭扫荡,肆无忌惮鞭笞擂台,碎石炸裂乱砸,岁菱凛掏出三个烟雾弹一通乱丢,白烟团团弥漫,她抱头换地方躲,脚下擂台摇摇欲坠。 她会死在这里! 刚抱上石墩喘口气,背后传来极快声响,岁菱凛下意识侧翻,一道火符险险擦过发稍尾端。 “到底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儿!哪来这么多!” 韩蒙怒骂,往后退开数丈,躲过明镜宗门主的束缚绳。 岁菱凛往反方向跑,在浓浓白烟掩饰之下东躲西藏。 明月镜烟雾迷漫,虽看不清情况,接二连三爆炸声响,也听得出情况不容乐观。 一列药修弟抬起慕容焰,林知寒擦净手心血迹,朝明月镜看了一眼,一团白雾,什么玩意儿。 他随口询问情况,守卫低声解释。 几乎是立刻,林知寒的困惑变为惊愕,惊愕化为浓浓愤怒。 “夜妄卿,你是不是疯了!” 手帕用力丢地上,林知寒疾步走来,“就这么放你徒弟送死?!” 他扯下腰间传送令牌,飞速念咒,却听夜妄卿凉凉一句,“韩蒙封结界了,现在都上不去。” “你一点都不担心?”林知寒气得手都在抖,恨不得把眼前的陌生人暴打一顿,“岁菱凛会被打死的!” “你也太小瞧岁菱凛了。”夜妄卿懒洋洋抱臂,姿态懒散看着明月镜,仿佛事不关己,“春日会半年前开始计划,三个月前正式筹备,特殊擂台搭建耗费半月,由精锐士兵守卫,消息都是封锁的,重重把关之下,她还能往上面动手脚,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这话说到最后,简直溢满欣赏赞美和放任。 夜妄卿瞥林知寒一眼,看起来甚至有点骄傲,“不说打赢,多撑一会总是没问题的。” 林知寒简直没话说了,也不知是该震惊岁菱凛能耐挺大,还是夸赞夜妄卿真行啊,徒弟快把整本宗规犯完,作为师尊的他倒是十分开心。 但若是仔细瞧,就会发现夜妄卿不似往常平静,那双漂亮眼睛出卖了他,视线紧紧追随浓雾中某一细微变化,手臂线条也丝毫没有放松,倘若上面真出了事,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夜妄卿问道,“那把剑,你没给慕容?” 林知寒莫名:“什么?” 夜妄卿看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回头找个借口给他吧,对他伤势恢复也好。” “我本是打算等他下次评级作为奖励。”林知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你本意是让他今天用?你知道韩——某些人今天会耍花招?!”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一眼看出慕容焰伤口猫腻。 在林知寒期待目光之中,夜妄卿懒声道:“不知道。” 林知寒:“不可能,你必然……” 夜妄卿偏头,唇角一勾,“随口一说罢了,巧合。” 那笑容温柔得很,是林知寒许久未见过的,无懈可击的微笑,就算知道夜妄卿在敷衍,但他张了张口,莫名质问不下去。 擂台之上火花四射,驱不散的迷雾,随时打断咒语的震动等等,没有人知道对手是谁,谁又会在背后偷袭。 岁菱凛艰难苟着,东窜西逃,翻滚来又翻滚去,甚至翻出一种荒谬的清爽与自信,何德何能,与宗门前辈们一起躲猫猫。 又是暗器袭来,岁菱凛抱头蹲下,在她头顶上方,春江宗门主一招平沙鞭打在高山宗门主的水符上,两者相撞爆裂巨大声响。 岁菱凛弯腰换地方躲,只听“咚”一声轻响,有东西滚落脚下。 那是一枚深灰色的小石头。 她一眼认出这是嶙金符,看似石头,实际却是一种罕见符箓,专克金系修士,就是这邪恶玩意儿害师尊毁容,韩蒙恐怕是要对付春江宗门主,从春江宗门主身上掉下来才落她这儿。 岁菱凛急忙从乾坤袋里掏宝贝,她有准备对付嶙金符的符箓,可嶙金符本就快爆了,并不给她更多时间,只见小石头越转越快—— 眼看躲不过去,岁菱凛眼一闭。 “哐当!”一声响,白光一闪。 岁菱凛小幅度悬空漂浮起来,只见她被装在玻璃球一样的薄薄结界里,嶙金符爆炸的白光都挡在外面。 师尊刚才真给她塞了什么东西…… “轰!!!” 猝不及防,擂台以嶙金符为中心爆裂开来,彻底四分五裂,从空中急剧坠落! 咒骂吵嚷声中,宗门大佬们各自跳开,唯一缓慢落地的是岁菱凛,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着乾坤袋里奇异白光,安安稳稳降落。 全场寂静,紧接着哗然一片,炸开锅了! “区区一个药修竟然这么强!” “不都说岁菱凛根骨极弱么?” “到底谁在传她连结界都没法单开啊!” 林知寒愕然看着眼前景象,周围一瞬间讨论的都是岁菱凛,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才是夜妄卿的目的?从此以后,放眼八宗,再也没人敢轻视和欺负岁菱凛。 身边人有了动作,擦身而过刹那,林知寒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夜妄卿脸上是藏不住的浅浅笑意,他登时心里五味陈杂,曾几何时,这样温柔目光是看向他们师兄妹的。 环绕的淡色玻璃圈消失。 岁菱凛坐在地上,一身冷汗。 青岫远远赶来,抓起岁菱凛,转来转去地检查,“没受伤吧?” 岁菱凛惊魂未定,“好吓人啊师兄。” 青岫紧张:“没有哪儿疼吧!” 她抓住他肩膀,声音哆嗦,“师尊的信任好沉重,他就这么水灵灵地跑了,跑了!” “小徒弟真厉害。”身后传来好听的声音,岁菱凛浑身一僵。 一回头,夜妄卿站在她身后,笑容如春风和煦,看得出来心情极好,岁菱凛心里别提多惊悚了,师尊不开心要她命,开心起来更要她命的。 她磕磕绊绊道:“保护师尊,是应该的。” “真好。”夜妄卿歪了歪头,“下次也辛苦小徒弟保护我了。” 岁菱凛:“……” 夜妄卿:“嗯?” 岁菱凛:“……好。” 夜妄卿低垂眼睫,似是很受伤,“小徒弟不愿意?” 岁菱凛:“好!!!耶!!!” 烟蓝仰头看黄昏天空,云霞漂浮。 往年春日会办的风光,打得漂亮。 而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打得干净,真真是运气好。 陆陆续续的人潮褪去,烟蓝坐在坍塌擂台砖瓦上,环视周围,比她喝空酒罐子还毁得干净。 擂台晚塌一会,岁菱凛恐怕都会被打哭,但是一名筑基期弟子能在诸位宗师面前挨那么久,已经是足够难以启齿的事,因而也托岁菱凛的福,北谊海一事无人再提。 烟蓝打起精神琢磨怎么处理,余光瞥见林知寒在发呆,顺着视线看过去,是夜妄卿和他俩小徒弟。 烟蓝想了想,抄起一个砖块丢向林知寒。 “咚”,砖块砸在林知寒脑袋上。 他扭头看她,面无表情,一道涓涓细流从额角蜿蜒流下。 烟蓝:“……” 傻了啊,都不知道躲的。 随即,林知寒顶着一头血,在烟蓝身边坐下。 烟蓝沉默着往旁边坐了一点。 林知寒一言不发,如一尊静默石像,直勾勾盯着有说有笑的师徒三人,没半点要止血的意思。 这精神状况太美丽了,烟蓝又往边上挪了一点。 过了一会,林知寒开口道:“他把斜月符塞给岁菱凛了,所以才保她平安,外力伤害也不容易打着她。” “斜月符是十大极恶地之一的落月窟才有的至宝,原本不过是奇闻异录里记载过的存在,没想到会落入他手中。” “这也意味着,在他云游的一年里,他一个人闯入落月窟,还拿回了斜月符。” 烟蓝扶着脸听林知寒说话,隐隐猜到难过语气底下想要传达的另一层意思。 “都说落月窟只有亡魂荡漾,他是不是太厉害了?”林知寒拿出止血符箓,一点点展开,声音很低,“其实我隐隐约约有感觉到,与其说是一年前他变了,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通常都以为是夜妄卿能坐到三尊之一的位置,凭借的是前任宗主亲传徒弟身份,又与现任宗主出自同门,比如韩蒙,夜妄卿不过曾经让过他几回,就真以为自己比夜妄卿强大太多。 这也不怪林知寒误会,很长一段时间,烟蓝也以为夜妄卿的修行远低于元晞。 …… 曾有一次,他们一起前往秘境历练,遭遇千年妖兽袭击,不敌遭打晕,她醒的早,迷迷糊糊看见夜妄卿一人解决妖兽,他背着她,手里还提着元晞,带着他们二人出秘境。 他浑身是多处刀伤,皮肉外翻,白衣浸染血红色。那段路走得坎坷,烟蓝趴在师兄背上,少年身体清瘦,背脊骨骼突出,就像是抱着块骨头,是极其难受的,那路长而颠簸仿佛没有尽头,让人只想冒眼泪。 从灭烛道到往生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青石长阶,他背着她走一小段路,再返回,把元晞也背上来,广袤无际的天空底下,他一人担负所有,见元晞伤口裂开,高烧晕厥,也顾不得自己腿伤了,把药全给元晞续命。天知道当烟蓝醒来,见师兄嘴唇干裂,却小心给她喂水时有多难受。 那叶片上最后一滴水流入的是她口中。 察觉她醒了,师兄也只是温声安慰她伤口感染,毒素清不干净,但日落前他们可以出去,等宗门人来接应,很快能处理的。 烟蓝紧紧咬着牙,不肯泄漏一点声音。 见状,少年才明白过来,他笑了一下,温声道:“别掉眼泪,师兄不疼的。” 所以当回宗门后,宗主大肆夸赞元晞如何击败千年妖兽,带着她和师兄顺利通过青石长阶考验时,她有多么震怒。 “师兄!” 漆黑长廊幽深,烟蓝一路小跑,少年停下脚步,提着的灯笼一转,照在气急败坏少女脸上,“我们去找宗主,元晞从头昏到尾,他做什么了,他什么都没做,他凭什么得到最好的!” 夜妄卿似乎并不在意,温和一笑,“师尊自有他的理由。” “理由?”烟蓝气得手都在抖,“师尊的理由就是元晞就是最好的,元晞就该什么都得到?他今天甚至把去无名谷的事给了元晞,那分明该是你去的啊,你前前后后忙了一年的事,他捡现成的?师尊分明是……分明是……” 她想说师尊分明是在故意减弱师兄在宗门里的存在感,可这话太可恶也太沉重,她又觉得没人会想要这样对师兄。话到嘴边,最终变成了一句,“可长此以往下去,大家都会以为,师兄什么都没做。” 夜妄卿想了一会,“这样也挺好的。” 烟蓝将信将疑:“好吗?” 他笑了一下,“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被人保护。” 烟蓝问:“师兄会想要被人保护吗?” 少年眉眼弯弯,“嗯。” 保护的前提是被伤害。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烟蓝还是问了:“可宗门里会有人要伤害师兄吗?” 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瞬间,少年僵硬住,但他很快收敛情绪,唇角轻轻上扬,是他们最习以为常的,温柔的笑容,“好晚了,快回去吧,别让师尊担心。” …… 烟蓝看向青石边上,夕阳西下,夜妄卿看着岁菱凛微笑,不知说了什么逗她的话,把岁菱凛吓得够呛,连连道:“我肯定保护师尊啊!我和师兄都会保护好师尊的!” “……如果有人会愿意保护我,也是件挺好的事情吧。” 灯笼幽幽光影中,少年表情落寞,声音苦涩,如今仿佛穿越时光,少年寂寞的侧脸逐渐和眼前之人重叠起来,岁月累累伤痕细细抚平,成为他唇边清浅笑意,眸光里似有熠熠神采,这又何尝不是阔别许久,却终于到来的得偿所愿。 烟蓝忍不住跟着扬起唇角,心里有一块地方莫名柔软,她一回头,差点被林知寒吓死。 他蔫蔫的注视着他们,跟发霉的蘑菇似的,如果怨念能有实体,现在就该布满天空。 “你和宗主,真的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烟蓝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他最恨背叛。” 林知寒沉默一会,突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 他转过头来,阴阴森森的,“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和宗主一起被夺舍,捅他刀子了。” 烟蓝:“……” 烟蓝思考片刻:“也不是不可能。” 林知寒一脸“你也有病?” 他就知道,药修治不了失心疯。 烟蓝:“他看起来就像是害怕被你们伤害,所以才要先抛弃你们。” 林知寒郁闷:“师兄待我比任何人都好,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我和宗主必然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会背叛他的人。” “他也这么觉得吧。”烟蓝托腮,“所以被你们背叛了,他才会更难以接受。” 林知寒长长叹息一口气,仰头看天空,晴日美好,唯有苦楚无法消弭。 此时,一名修士走到夜妄卿身边,毕恭毕敬道:“夜尊主,宗主请您过去一下。” 夜妄卿跟着修士离开,刚走出没几步,只听“砰!”一声响。 “师尊没事吧!” 岁菱凛和青岫赶紧围过来,只见夜妄卿掌纹上一道细微擦伤,细小血珠啪嗒啪嗒往下落。 爆炸的是散落的嶙金石,明明碎了,却还是有一定伤害,足以刮伤夜妄卿的掌心。 “小事无碍。”夜妄卿合起掌心。 远远的,烟蓝招呼青岫帮忙检查掉落物,别再突然伤人。 师尊和青岫都走开后,岁菱凛盯着地上的嶙金石碎片,一滴血珠融入,深黑色碎片变成了血红色。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但岁菱凛清楚,这东西加上师尊的血,是炼剑的珍贵道具。原文里,用的是夜妄卿毁容流下的血,没想到阴差阳错,这玩意儿还是伤到师尊。 是她任务没完成的原因吗?岁菱凛心里忐忑,其实她多少也猜到了,整个过程没有响起咚声,或许在师尊救下她那一瞬间,数值超过-25,判定完成失败,一切不可挽回。 岁菱凛捡起嶙金石碎片,安慰自己好歹师尊没毁容,只能下一个任务再接再厉,想到这里不禁心里紧张,也不知道惩罚是什么。 与此同时,夜妄卿脚下一顿,想起嶙金石碎片还是收起来为妙,他对修士说道:“稍等。” 刚一转身,就见岁菱凛小心把血石包起来。 那是日后给慕容炼剑的重要材料,后来为了获得更多的血,她不惜捅他一剑。 修士:“好的,那我在这里等您。” “……” 夜妄卿握紧掌心,力道过深,刚痊愈的伤口又往下淌血。 修士抬头看一眼:“夜尊主?” 坍塌废墟寂寥,云霞缓慢漂浮,火烧云彰显次日天气依旧灿烂美好。 夜妄卿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动,注视着岁菱凛身影渐远,很快跑到青岫身边帮忙清理石块,她脸上永远有那种无忧虑的快乐,连蹦跳身影都透着天然无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是能狠下心刺他一剑的人。那分明只是一个,还未发生的,极其远的可能性而已。他明明很清楚。 夜妄卿低垂眼睫,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柔软的脆弱,他无声地闭上眼睛,漂亮睫毛如蝴蝶翼微微颤动,如同压抑某种过于强烈的情感,很快,眼睫轻轻一抬,他又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样子了,漆黑眼眸凉如深潭,没有人能够窥见情绪。 “不用了,走吧。”他轻声道。 17、第 17 章 夜晚,长忆殿。 茶室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青岫聚精会神听岁菱凛讲故事。 岁菱凛双手比划:“当时,韩祭司的拳头离我就只有那——么近!” 青岫眉头紧皱:“嚯!” 岁菱凛拳头一挥,“幸亏我速度快啊,他一拳打在无形结界上,直接震碎!” 青岫往后一退,“哇!” 岁菱凛拍桌,“我反手丢个烟雾弹,谁都看不清谁,一通乱打!“ 青岫鼓掌:“唉哟!” “……” 故意烘托出来的热闹总是不自然,当两人都不说话时,茶室立刻归于安静,仿佛第三个人不存在。 岁菱凛和青岫面面相觑,两秒后,两人视线默契移向对面。 灵烛火焰跳跃一下,照着檀木桌后的男人,他正支着脸看书,轮廓秀美的侧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落在书本上,却仿佛并没有在看,而是不知正思索什么,连束发何时松了也不知晓,墨发如绸缎软软垂落肩侧,青色绑绳落在白皙锁骨上,仿佛随时要掉下来。 岁菱凛小声:“师尊心情不太好?” 青岫低声:“指不定是被宗主训了。” “坏了!该不会……” 岁菱凛惊恐:“是宗主找师尊要擂台的赔偿吧……” “应该不会。” 青岫想了想,又不确定,“不过就算要赔,最多也就是长忆殿几个花瓶价值而已。” 环顾茶室,北岩画作五幅,南清年代花瓶三个,各个价值连城。 岁菱凛突然不想修仙了,她想和师尊学发家致富。 “不是茶室里的这些,擂台倒也没有特别便宜,差不多得是书房摆置的那些——坏了!” 青岫扭头,“该不会是你上次不小心打碎龙凤浮纹瓶的事被发现了吧!” 岁菱凛:“!!!” 吵闹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老鼠搬家一般的悉悉索索动静。 夜妄卿轻抬眼睫,只见徒弟一号和徒弟二号浑身僵硬,随即扭头看向他,两人都泪汪汪的。 夜妄卿微眯起眼:“……” 徒弟一号和二号看起来更害怕了。 夜妄卿:“……” 木架上摆置小巧铜镜,夜妄卿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神色冷冷淡淡,唇线平直,是不好接近的,联想到两个小徒弟古古怪怪,夜妄卿思考,是因为他不笑的样子难以亲近么,所以岁菱凛才有可能在之后的修行路上,与他越走越远,以至于师徒二人分道扬镳。 岁菱凛小声:“师尊……你都知道了?” 夜妄卿唇边浮现一抹淡淡笑容:“嗯?” 那一笑可谓是百媚生,漂亮的桃花眼,漆黑眼眸荡漾温润笑意,仿佛看见他们二人活着,是这世上最美好、最幸福、最振奋的事情。 青岫:“……” 岁菱凛:“……” 青岫看岁菱凛:笑容太假。 岁菱凛看青岫:他果然是知道了并且非常生气! 当晚,两人马不停蹄跑去器修炼坊熬夜赶制,一通折腾作出器具胚子,把一个假模假样的花瓶摆回书房,加上不知道多少道幻术符箓,才勉强看起来像个样子,天接近亮了,才各自回房休息。 青岫倒头呼呼大睡,岁菱凛抱着枕头也一秒失去意识。 十秒后,她垂死梦中惊坐起,冷汗涔涔。 惩罚面板出现了。那惩罚卡牌锁链眼看就要松了,活生生把她吓醒,是再也不敢睡了。 直到天彻底大亮,岁菱凛才顶着浓浓黑眼圈起床。 从长忆殿出门去枫林苑,她一路恍惚,连眨眼都小心翼翼。 她暗自计划,以她对自己的了解,起码能坚持三天不睡,在这三天里,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药修课开始,林门主走进门来,视线从药修弟子们脸上扫过,瞥见岁菱凛坐得尤其笔直,流露出刹那惊讶神色。 他鼓励地冲她笑笑,随即开始讲课,“上次我们提到过,冬虫夏草……” 林门主讲到第三句话,岁菱凛“咚”得一下陷入香甜睡眠。 …… 系统面板上,第一阶段任务中,-25分值一栏黑灰色,宣告阶段任务失败。 系统发布第二阶段任务:安全值。要给甜宠对象足够的安全感。 “安全感”这三个字挺抽象的,岁菱凛看了半天没琢磨明白从哪里下手,师尊觉得不安全吗?他那么多钱,怎么还会内心不安全? 忽然,安全值刷新一下:-10 岁菱凛:“……” 看来师尊是一个心思细腻且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介绍完后续任务,八张卡牌中的一张震动一下,封印的锁链缓缓松开,链子擦过不怀好意的黄色心心。 别在这个时候抽惩罚卡啊,她好像还在林门主的药修课上,可系统仿佛从昨晚得到教训,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没法自主醒来—— “砰!”一声巨响! 岁菱凛从梦中惊醒,只见白净手掌用力敲在桌子上,手背青筋突起。 林门主咬牙切齿,“岁菱凛!” “你给我站起来!” - 天气晴朗,白云飘浮,白鹭殿外停留的灵鸟叽叽喳喳。 它们在枝头飞来飞去,呼朋唤友,“哎这小姑娘又来挨骂了”“这个月第几次了”“她可真行”。 岁菱凛听不懂灵鸟讲话,但当有一排十二只灵鸟站在树梢上,直勾勾盯着她看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来自自然生灵的讥嘲吃瓜之意。 她长叹一口气,在白玉石栏边来回徘徊,焦躁不安。 往日都是青岫来应付这些事,现在师尊在宗门,林知寒是真敢把师尊找来啊。 昨天才和师兄一起发誓少给师尊惹麻烦,今天就把人给召唤来了,也不知道心思敏感的师尊会不会因此狂掉安全值。 冷冽淡淡的香气欺近,岁菱凛抬头,就见夜妄卿站在她面前,绣金边锦衣白袍,墨发以红绳束起,露出白皙俊美面孔,阳光下多了分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像吸睛石一样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在他身后的数道门扉也悄无声息地打开,不知多少门主悄悄地往这儿看,也觉得夜尊主亲自来领人是件稀奇事。 岁菱凛一下子觉得更丢脸了,她小声道:“师尊你来啦。” 夜妄卿低垂眼睫看她,“是不是来晚了。” 岁菱凛:“也就晚了一会会。” 夜妄卿打量白鹭殿,视线扫过高高的红墙青檐,语气还有些感慨,“我还是头一回来白鹭殿领人。” “……” “原来还得去侧门签字才能过来。” 岁菱凛觉得今天脸都要丢光了。 夜妄卿往正门走去,岁菱凛小步跟上去,小声强调:“师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吗?”夜妄卿声音含笑,“林知寒让人转告我的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岁菱凛忐忑:“说什么了?” 夜妄卿故意看她一眼,“说你屡次三番针对他,在药修课上睡觉。” 岁菱凛不自在道:“不小心睡着了……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吧……” 夜妄卿声音里带了几分调侃,“让他生气的,是他把你叫醒,你和他说谢谢。” “……” “目无尊长,阴阳怪气?” 岁菱凛一噎,苍天可鉴,那句谢谢她是真心的。 夜妄卿逗她似的,故意拖长尾音问道:“所以,小徒弟为什么还要和他说谢谢?” 岁菱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夜妄卿笑了一下,并不再追问为难她。 到白鹭殿门口,夜妄卿远远看见在大殿中央,林知寒手舞足蹈,不知和烟蓝说什么,他想了想,和岁菱凛说道:“我去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岁菱凛应声后离开,走向白鹭殿拐角小角落。 师尊因为她跑一趟,她当然不能真就丢下他先回去,干脆靠坐墙边,边晒太阳边等人。 阳光温暖,微风和煦,惬意舒适。 岁菱凛不自觉脑袋耷拉,眼皮打架。 她突然惊醒,掐了掐自己的脸,不行不能睡! 眼前覆盖下阴影,有人站在她前面,岁菱凛抬头,见是慕容焰。 他拄着拐杖,俊秀脸上还有斑驳伤痕,看起来虚弱苍白。 “你怎么在这里?”岁菱凛看向他包着绷带的手臂,“好点了吗?” 慕容焰微笑:“嗯,我来找林门主换药。” 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是,只有林门主能处理的伤口,那还挺严重的。 “小心别磕碰了。早日康复。” 自然地寒暄完,岁菱凛等着慕容焰离开,却见他拄着拐杖看着她,岁菱凛以为是自己刚才瞌睡着留了印子,胡乱在脸上揉了揉。 慕容焰笑了一下,他问道:“你呢,又为什么这个时间点来了。” 这个时间点五个字直戳岁菱凛心窝子,正常药修都不会在阳光好的时候,放着满院子好采摘的药不管,来白鹭殿,等师尊挨训出来。 岁菱凛挠了挠眼下肌肤,避开视线:“主要是觉得吧……白鹭殿晒太阳是蛮好的……” 慕容焰脸上的笑意更深,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小凛。你今晚有空么。”慕容焰看着岁菱凛脸上的红印子,“如果不是你,我就死在春日会上了。” 他说:“很想谢谢你,为你做点什么。” 岁菱凛下意识想拒绝,她尽可能不想和小说男主扯上关系。 但人家受伤情况下还认真邀约,直接拒绝不太好,岁菱凛低头琢磨有什么完美的借口。 一扇门扉推开,一名女修探出头来,招呼道:“慕容,林门主喊你了,可以过来换药了!” “好的。”慕容焰应声,转头看向岁菱凛,“那就今晚戌时,双月湖边,不见不散。” - 白鹭殿内,林知寒和夜妄卿面对面,他积攒许久的怒气终于可以宣泄。 可讲了讲着,他发现不对劲。 林知寒沉默看了一会夜妄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 数秒后,夜妄卿解开五感封闭,看向林知寒。 林知寒凝视他:“你是不是封闭五感了??” 夜妄卿:“没有。” 林知寒不信:“那你说我刚才数落到岁菱凛第几项罪名了!” 夜妄卿:“……” 林知寒愤怒:“不能再如此放纵她,以后会出大事的!” 他强调:“我一定会向宗主请示,好好惩戒一番!” 他一拍桌边,长长一卷轴震动一下,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岁菱凛种种罪行。 夜妄卿看一眼没尽头的小字,平静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林知寒脸上。 三秒后,他看起来十分受伤。 林知寒心里发毛:“做、做什么?” 夜妄卿轻声叹息:“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林知寒皱眉:“什么事?” 夜妄卿淡淡道:“罢了,不提了,都过去了。” 林知寒:“不行,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夜妄卿:“春日会上,我遭人挑衅,遇到危险,是岁菱凛义无反顾来救我。” 林知寒心里冷哼,要给你小徒弟说好话了是吧,他才不吃这一套! 夜妄卿语气一转:“而同样是我拉扯大的师弟,却稳稳在下面看戏,恐怕想都没想过要上来帮忙。” 林知寒:“……” 他气急败坏,心中莫名理亏,“我当时忙着救人——再说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就是想替岁菱凛免责——再说了当时在场的还有——” 椅子拖拉开来,烟蓝抱起桌上书本,若无其事哼着歌离开。 林知寒:“……” 他刚想把她拖下水,她就逃离现场,完美避开随时可能出现的一句“我师妹也没想要保护我” 夜妄卿黯然道:“岁菱凛是一个心地善良又勇敢的小姑娘,可惜这些宝贵品质,抵不过宗规的三四行字……罢了。” 林知寒:“……” 最终,岁菱凛又一次从宗规繁复条款里顺利脱身责罚,林知寒一肚子闷气,夜妄卿心情愉快。 一名女修见两人谈话结束,推开门扉,招呼慕容焰进来换药。 夜妄卿扭头,只见墙角边上,岁菱凛和慕容焰一站一坐说着话,阳光照下,两人的影子在墙边交叠,像极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随即,风中飘来轻轻的一句“今晚戌时,双月湖边,不见不散”。 - 傍晚很快来临,岁菱凛原本没打算赴约的,但当晚霞满天的瞬间,她忽然改了主意。 起因是她在整理乾坤袋的时候,于三三两两药瓶中间,看见了嶙金石,突然就有了增加安全值的主意。 安全,什么能带来安全?绝对的力量! 倘若她给师尊做一把上古灵剑,必然能为师尊送上满满安全感。 而慕容焰是剑修,原文里更是炼剑高手。 岁菱凛算着时间,晚膳也来不及了,匆匆忙忙往殿门外赶,正好撞见回长忆殿的师尊。 夜妄卿问道:“去哪?” 岁菱凛停下脚步,“师尊有什么事么?” 夜妄卿颔首,岁菱凛随着他又回了书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假里假气的花瓶,立刻换了个方向站着,挡住师尊视线。 窗外晚霞满天,灿烂好看,夜妄卿点燃一盏灵烛,橙红色火焰蹿起亮光。 夜妄卿淡声:“坐吧。” 岁菱凛点点头,莫名觉得氛围紧张,师尊也好严肃,果然是要和她聊聊花瓶的事情了么。 夜妄卿靠在椅背上,映入房间的霞光照在冷白侧脸上,桃花眼如同晕染水墨,妖艳得勾人,“我答应了林门主,要好好和你沟通。” 岁菱凛:“今晚?” 夜妄卿轻轻眨了眨眼,“小徒弟今晚没什么事吧?” 岁菱凛有点纠结,“师尊,其实我……” 夜妄卿:“嗯?是比宗规更重要的事么?” 岁菱凛来不及开口,就见夜妄卿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来,随即,这本厚重的溯洄宗宗规落在檀木桌上,整个桌子随之一震,封面上那饱含历史和过去的宗门图腾正对着岁菱凛,如同一种无声的审判。 她小心地翻开宗规,这书内容太多,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夜妄卿沉吟道:“林门主说你屡次三番蔑视宗规,心中对宗门并无敬意,对宗规也不了解……” 这话听起来惊悚得很,岁菱凛下意识想收回手,白皙修长的手伸来,阻止了她的逃跑。夜妄卿按在她手背上,动作轻柔地带着她翻动书页,一页一页薄薄纸张从指尖擦过,纸张有些锋利,但师尊的手却很温柔。 随即,他把她的手按在宗规第一章第一条纸页上,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正好趁今晚。” “……” 他声音温柔含笑,“仔细看看。” 18、第 18 章 书房清幽,装饰有一组紫藤通景画,铺满天顶,延伸梁柱。 长条古朴书案上摆置纸墨笔砚,夜妄卿提笔写字,岁菱凛正襟危坐,认真翻看书页。 片刻后,书本合上,她站了起来,“好,太好!宗规里面果然是有大智慧的。” 她眼含热泪,“师尊,我都想明白了,以前是我冥顽不灵,不服管训,彻头彻尾的错误。” 摆置书本,推进椅子,岁菱凛自然走到门口,“师尊,若没有其他事,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笔搭在砚台上,夜妄卿低头,检视纸面墨迹干透与否,随即他走向书架边,视线寻找某本古籍,“看完了?” 岁菱凛重音:“嗯。” 夜妄卿抽出一本书,“第八章第六条你是怎么理解的?” 岁菱凛“啊?”了一声,扯了扯嘴角,“第……第八章……六条?” 空气凝固一瞬,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声音,夜妄卿轻抬眼眸,面露疑惑,却也不催促,耐心等她回答。 对视三秒,岁菱凛老老实实坐了回来。 黄昏光影一点点褪去,绮丽色彩透过窗棂落在书案。 烈红变为焦红再到暗红,到最后桌上的灵烛燃火,代替自然光线照亮一方。 岁菱凛枕着胳膊,书页快速翻动,风吹拂额前发丝。 也不知道慕容会等到什么时候,浑身受伤的小瘸子,不至于傻得真就不见不散吧。 她长吁短叹,心里愧疚,突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脸上,抬眼一看,只见夜妄卿懒懒支着脸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岁菱凛支起胳膊,赶紧坐直,书页翻得哗啦啦响,口中不断喃喃:“宗规太有意思了,字字珠玑,用词深刻,举一反三,文采斐然……” 烛光晃荡一下,墙上两人影子摇曳,房间回荡她磕磕绊绊的自言自语。 岁菱凛悄悄抬眼,师尊仍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 她紧张问道:“师尊,你盯着我做什么。” 夜妄卿勾唇:“那小徒弟又一直盯着外面做什么?” “……” “只许你盯着外面,不能我盯着你?” 岁菱凛一噎,“那不一样……” 夜妄卿:“哪里不一样?” “我是看书看累了,看看风景换换心情。”被过分漂亮的人一直盯着,岁菱凛生出莫名的心理压力。她竖起书挡住脸,“再说了,外面好看啊,我又不好看。” 宗规书本向后倾斜,白皙指节稍稍用力,便把遮挡脸的书籍挪开,岁菱凛被迫对视上夜妄卿戏谑眼神。 “我小徒弟长得好看,多看几眼怎么了?” “……” “再说了。”夜妄卿笑,“不看紧一点,什么时候被别人拐跑了,我都不知道。” “……” 岁菱凛下意识想躲起来,可书握在夜妄卿掌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岁菱凛硬生生被搞得耳根发红,“师尊你好过分。” “是吗?”夜妄卿不以为意。 岁菱凛深呼吸,拍开他拿书的手,“师尊,是一定要看吗?” 她破罐破摔道:“两百金一眼,师尊你要给我两千金。” 他道:“小徒弟心挺狠。” “对,就是这个价。” 岁菱凛用力把书贴回脸上,就露出一双水灵灵大眼睛,“师尊你么给,要么”就别看了。 他轻笑一声,“上次说好的罚抄,写完了?” 岁菱凛:“……” 他若有所思,“我记得是两千遍?” 岁菱凛:“……” “一码归一码。”她理直气壮,“师尊,看都看了,别耍赖——” 夜妄卿递来一个黑长木匣,岁菱凛狐疑着接过,沉重的盖子打开后,第一眼就让她大为震撼,险些被亮瞎眼,里面赫然是一排排沉甸甸的金子。 “够了么。” “……” 横竖紧凑的六排六列,岁菱凛比划黑长木匣的高度,有她胳膊那么长,顿时被金钱的力量狠狠震撼住,半天才挤出一句,“师尊,你给多了。” 夜妄卿:“没给多,差不多是这个价。” 岁菱凛:? 他慢条斯理道:“要看一晚上,说不定小徒弟还收少了。” 岁菱凛:“……” 月上枝头,距离约定时间过去许久,岁菱凛也死了溜出去的心,她开始看宗规,看两页就犯困,犯困又不能睡,只能强打起精神,摸摸砚台,看看窗棂,擦擦桌子,观赏一下通景画,拉伸一下身体,做一套完整的雏鹰起飞。 总之干什么都行,宗规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逐渐也摸出一个规律,师尊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她读不读宗规,不然也不会在她把一列祥云金丝装饰摆成“六”形状的时候,只淡淡扫一眼,虽然对她的审美颇有微词,但也什么都没说,随她折腾。 他只是不想让她今晚离开这里。 结合他安全感负值的事,一下子,岁菱凛大彻大悟。 夜妄卿正专心清点十二凶险秘境里摘出的古符文,这东西繁琐费心,不集中精力辨析很容易理解错意思。突然,自娱自乐的小徒弟坐到他身边来,脸枕在胳膊上,自下而上地盯着他看。 夜妄卿低垂眼睫:“怎么了?” 岁菱凛小声:“师尊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嗯?” “其实是长夜漫漫,师尊想要我陪你吧?” 若这么说能断了她出去的念头,也挺好的,夜妄卿懒懒应了一声。 岁菱凛追问道:“为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 “多陪陪为师不好么。”夜妄卿笑一下,提笔沾墨,“以后恐怕也没那么多时间了。” 岁菱凛眨了眨眼,“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濒死之人的自嘲,岁菱凛问:“为什么会没有时间?” 提笔的手一紧,夜妄卿不易察觉地僵硬一瞬,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说了句什么话。 但很快,这份不自然被他轻松掩盖,“以后总要出宗门历练,你和青岫都不走了?” “不走啊。为什么要走?”岁菱凛奇怪道,“我和师兄都不会走啊。” “……” 夜妄卿低眼,少女茫然地看着他,好似觉得他在讲十分离奇,也绝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只要师尊不赶人,我们都会一直留在这里。”她帮他研墨,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所以还担心什么长夜漫漫,一人一烛一影,孤盏守黎明……” “……” 夜妄卿收回视线,如蝶翼纤长眼睫低垂,遮挡住眼眸里的复杂情绪。 - 爽约毕竟不好,第二天早上,药修课一结束,岁菱凛就去找慕容焰,郑重致歉。 慕容焰十分讶异:“嗯?我下午就遇见夜尊主,他与我说过了,你晚上有事,无法赴约。” 这下惊讶的成了岁菱凛,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虽然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但岁菱凛良心好受许多,也不去深究了。 两人聊天,慕容焰提及昨天是想请她吃荔枝蜜,昨日是七宗离开的最后一天,会做荔枝蜜的厨子也跟着回去了,所以才着急约她。 他还记得她喜欢吃荔枝蜜,想来是真心把她当妹妹的。 慕容焰遗憾道:“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法子能谢谢你。” 岁菱凛想了想:“慕容,有件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帮个忙。” 下午,两人在剑阁外约见。 慕容焰借来岁菱凛要的《炼剑术》,也把他的心得本一并交予。 岁菱凛低头翻看,眉头越皱越深。 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意思如何。 漆金、炼石、灵灰,这都什么玩意儿。 更别提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释,不同系的剑需要不同的基本材料。 见她苦恼,慕容焰说道:“材料我可以同你一起寻找。” 他指了指册本右下角,“倘若你要做金系灵剑,后山剑冢就能找到基础材料。” 岁菱凛眼睛一亮。 -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四处潮湿黏腻。 夜妄卿与宗主议事结束,穿过幽幽长廊,在雨打芭蕉声中,小心护着手里的三本书,是特意借来的历版宗规,足够让岁菱凛头疼一阵子了。 到了殿外,见是青岫在等他,还有些意外,“岁菱凛呢?” 他分明是让她晚上来寻他。 青岫连忙接过师尊手上的书,“小师妹回来取了两个乾坤袋,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青瓦屋檐下,夜妄卿撑起伞,“去哪里了?” 青岫把书本收入袋里,“好像是去剑冢了。” 夜妄卿脚下一顿。 青岫并未发觉不对劲,撑起伞说道:“我看她还列了个单子,要漆金、炼石什么的。” “……”夜妄卿笑一下:“还有灵灰?” “好像是有。”青岫笑笑:“也不知怎么的,她开始对剑修有兴趣。” “……” 啪嗒啪嗒,雨势忽然落大,风吹来也有些萧瑟。 青岫的伞檐撞上师尊的,才发觉师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毫无瑕疵的冷白侧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情绪,仿佛美丽却没有生命的冰雕,又或者是像被抽尽了挣扎力气的精致人偶。 青岫犹疑:“我去找她回来?” “……” 青岫:“师尊?” 握住伞柄的指节用力握了握,随即微微放松,“不用了。” 两人往长忆殿走着,雨水啪嗒落下,晶莹水珠顺着伞檐斜斜滚落。 那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飞快闪过的瞬间,夜妄卿回忆起了孤独的、平静等待死亡的结局。 天气阴沉,仿佛会落雪,无声无息迎来冬日与穿心一剑。 很快,簌簌雪花飘落,苍茫白色覆盖天地,冰尖挂满树梢。 在天地间浸润彻骨寒意,万物凝湿而冰凉之时,凛冽寒风摇晃树枝,砸下的一块冰锥,将用力碎在他渗血的尸体上。 - 岁菱凛这边抗着两大袋乾坤袋回来,浑身湿透刚换了衣服,出来就见青岫一脸愁容。 问发生何事,青岫欲言又止,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说出一句,“师尊心情不大好,你这几天悠着点。” 顺着他手指方向,赫然是三大本宗规,看得岁菱凛两眼发黑,“背,我背还不行么。”师尊的安全感来源又成了她宗规没背熟? 她苦着脸抱起三本书往书房走,又回头问道:“师兄,你知道师尊最喜欢的剑是哪把么?” 青岫想了想,“南书房里挂着一把,师尊很喜欢。” 他立刻明白,岁菱凛忙前忙后折腾是为何,“你要给师尊炼剑?” “是啊,毕竟也惹出那么多乱子。”岁菱凛眨眨眼,“等我打个样先,回头也给师兄你做一把。” 青岫乐得很,见岁菱凛这就要去取剑看样式,提醒道:“经过师尊房门口小心一点,别吵着他。” 天色阴沉,庭院深深。 岁菱凛小心放慢步伐,等拐过师尊所在的长廊才松一口气,加紧步伐赶往南书房。 砖石被雨水溅湿深色,嫩绿叶片叠盖,像一个优雅的小伞。 这天气舒舒服服,适合听风吹雨落睡一觉。 天色很暗了,南书房没有点烛,昏暗得有些凄凉意味。 岁菱凛端着烛盏,借着燃起的烛光打量四周。 墙上挂着三把精致灵剑,样式都是精巧好看的,也不知道师兄指的是哪一把。 她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的气息。 她立刻转身,借着烛光看向南侧,只见昏暗光线里,一张不起眼的软榻上,懒懒躺着一个人,流水般黑发垂在白皙肩颈上,像是睡了很久,外袍松松垮垮,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白皙好看的锁骨。小憩刚醒,还不适应光线,漂亮眼眸微微眯起,与无声无息黑暗中,静静注视着她。 短暂僵硬后,岁菱凛移开视线,“师尊,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她低着头,往后挪一小步。 手中幽幽光源随着她往外挪,软榻之处更是消隐入阴影里。 没得到师尊的回应,她有点不知所措。殿外雷声翻滚,雨落阵阵,衬托得现下二人独处安静而不自然。 因为不想暴露惊喜,岁菱凛犹豫一下,随手指了指角落的一本书,“我想借这册子看看。” 夜妄卿眼皮倦怠地半阖着,懒散地整理衣襟,墨发垂落在修长颈后,闻声只扫一眼书架,视线从《炼剑法》上停顿两秒,移开,还是没说话。 岁菱凛想了想,慢吞吞补充道,“师尊,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 “……” 她小心看他一眼:“早知道你在里面,我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夜妄卿正把恼人长发拨开,闻言动作一顿,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半晌,纤长眼睫微抬,意味深长地望着岁菱凛,“有多远,躲多远?” “对!” 墨色长发束起,暗红色发带轻巧系紧,白皙指尖从发丝中顺滑而过,空气安静一瞬。 桌台上常年燃着的熏香袅袅升腾烟雾,却并未为这格外安静的氛围增添一丝宁静。 余光瞥见夜妄卿突然走过来,岁菱凛以为是吵着他睡觉,惹他生气了,当下就想说要不先跑吧,惹谁都别惹有起床气的人啊,脚下刚动一步,身后的门就“砰”得关上,一下子,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连带清晰的雨落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夜妄卿已经站在她面前,慢慢逼近,两人离得越来越近,仿佛鼻尖都要碰上,直到她的背紧紧挨着门板,才退无可退地抬头,近距离欣赏完美无瑕的漂亮脸蛋,他漆黑眼眸盯着她,纤长眼睫轻轻扇动一下,仿佛都会带来阵阵小风。岁菱凛心下莫名紧张,得努力集中注意力,才能不被美色蛊惑,听清他在说什么。 夜妄卿懒懒道:“小徒弟。” “为师对你不好?” 第19章【VIP】 第19章 第19章 他看向岁菱凛扣门的手,“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 “弟子不敢。” 岁菱凛立刻把手背到身后。 烛火拉长影子,颀长身影静默在阴影里,夜妄卿右肩抵靠门扉,面无表情看着岁菱凛的小动作,她小心翼翼往墙边挪动,对角线和他拉开距离,但凡墙上能开出个洞,她都会第一时间插着翅膀逃走。 无声对峙,气氛紧绷如强行拉直的弦。 “站得倒是挺远。” 夜妄卿低声笑了笑,声音凉凉,“要什么自己去拿。” 没想到他突然就放过她了,好像刚才不过是开玩笑故意逗她而已,岁菱凛一时倒愣住。 树影摇曳倒影在地上,随风摇晃得厉害,在夜妄卿意味不明的视线里,她犹豫一下,走到书架边。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如同在丈量二人距离,进行无声指责,看得岁菱凛压力巨大。 烛盏照亮一排书脊,她上下扫了一眼,从中间抽出三本书,又装模作样左右翻动,再飞快从底下抽出一本书。 光线昏暗,气压莫名得低,她抱着四本书小声道,“师尊,那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夜妄卿突然走到书架边上,原本书架与书架之间的过道狭小,他个子又高,空间一下子更逼仄狭小,岁菱凛心跳突然加速。 他看一眼她手里的书,淡声问:“其他的不要了?” 岁菱凛:“其他?” “……”夜妄卿掀了掀眼皮,妖异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是不要,我就扔了。” 岁菱凛:“……” 扔什么? 他静默看她一会,随即走到她身边,岁菱凛下意识往后退,肩膀向后一撞,书架跟着晃荡,三本书突然就往下砸,她还没反应过来,夜妄卿已经伸手拉过她。 猝不及防的,她的脸贴在坚硬胸膛上,只隔着薄薄的衣服,温热的肌肤温度,烧得她大脑一片空白,一下子抱紧手里的四本书,意识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手背的温热,正贴着师尊紧实腹肌,而他的手环抱在她的腰上,明明是不轻不重的力道,却带来一瞬间奇异悸动。 “……” 岁菱凛抿紧唇,僵硬着抬头。 夜妄卿单手拿着三本书,正推回高处书架里,他脖颈修长白皙,线条轮廓优美,无论何时看都是极佳骨相,晦涩光影之下,更透着无比妖异的美艳,薄唇鲜艳的红,此刻正轻抿着,似是心情不佳。 察觉到视线,他低头看她,朦胧不清光线中,两人视线猝不及防交互,漆黑眼眸注视她,眼神晦暗不清,却像是试图看穿她整个灵魂。 岁菱凛下意识要避开视线,冰凉的手却伸过来,板过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问:“又不让看?” “……” 明明是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气压更低,氛围沉闷得像是暴雨来临前的紧张,强势又不容抗拒。 “没有。”岁菱凛道:“师尊你付了钱的。” “……” 纤长漂亮眼睫毛扑闪一下,夜妄卿低笑一声,可岁菱凛清楚看见,这笑意却仿佛不达眼底。 不待她弄明白,环绕在腰上的手松开,夜妄卿从她肩侧的书架里取出一本书,是一本《炼剑术》,她想了会,猜测是她刚才瞎点的一本。 她飞快说一句,“谢谢师尊。” 夜妄卿冷淡应声,懒懒目送她走到门边。 门扉一推开,风裹挟冰冷雨水一下子灌了进来,方才沉闷阴郁一扫而空,甚至有点冷。 岁菱凛回头看了一眼,师尊后腰抵靠桌边,神色专注看着墙中间悬挂的剑,不知道在想什么。光线过于不足,而让他看起来仿佛融入浓浓夜色,烛盏只映出他浅浅轮廓,长发格外柔黑,映衬肌肤冷白,他与那把剑对望着,仿佛再无人能干涉进孤冷凄清的世界,暗淡得如同她手里即将熄灭的烛盏,随时也会隐去最后的光。 岁菱凛盘腿坐在波斯地毯上,挑拣收集来的材料。 整理完两大袋乾坤袋,瞧见窗边小花有些枯萎,又倒了水来浇灌,拨动泛黄叶片,心说师尊看起来枯萎得比它们快多了。 回忆起师尊突如其来的反常,她还是得把惩罚任务做了。没有分值提示,分扣光了或是弥补措施没用,她都得不到第一时间反馈。 雨声渐小,没一会儿就停了,乌云散去,月亮从淡薄云层后亮出皎洁光芒。 空气清新,岁菱凛捏着酸涩脖子往外走,一抬头看见师尊正站在树底下望月亮。 月光高高攀上树梢,映亮夜妄卿银白色侧影上。 他看着月亮,她看着他。 岁菱凛叫他,“师尊!” 夜妄卿回头,只听岁菱凛喊道:“你——等——着——!” 夜妄卿:“……” “哐当——”一声响,瓷器打碎声音炸开在夜里。 两人同时看向第三间打开的房门。 青岫对师尊干笑两声,又转向岁菱凛,瞳孔地震,无声质询:你是要欺师灭祖啊??? 为了让师尊全方位拥有安全感,岁菱凛去了书房,计划与历年宗规们相伴整夜。 焚香、燃烟、泡茶、浇花、研墨、擦桌子、修椅子…… 所有能干的闲事都干完后,她郑重打开宗规第一页。 夜深,万籁俱静,风透过推开门扉吹入书房。 来人悄无声息走到桌边,岁菱凛脸枕着胳膊,压出红红印子,睡了有一会儿了。 宗规翻开在第二页,手掌下压着张纸。 修长的手抬起,指尖微勾,轻轻抽出纸,掩盖的小字一点点清晰浮现眼前:“热爱宗门,但健康适度版背书计划第一条:……” “……” 很轻的一声笑。 夜妄卿视线落在少女酣睡侧脸上,垂在眼前的碎发挠人,她嘟嘟囔囔地拨开,没一会又被风吹到脸上,眉头皱起,哼哼唧唧难受得很。 他伸出手要替她撩开落发,冰凉指尖轻碰到脸颊,却是突然犹豫似的,微蜷起来。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 …… 等岁菱凛意识回笼刹那,周围混沌白光,她站在卡牌底下。 僵持多天的锁链终于缓缓解下,不怀好意的黄心反转。 系统说明:每张卡牌效果不同,惩罚卡牌将映射宿主内心恐惧。 没有其他说明,也没有举例,过了一会,光晕退去,一切归于昏暗混沌。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清脆鸟鸣声音越来越响。 少女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来。 许久没有躺着好好休息过而身体很沉,她侧身看窗外,鸟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天色大亮。 岁菱凛掀开被子下了床,推开窗。 晴空万里无云,空气清爽。 她低头检查手心手背,又弯曲膝盖踢伸,身体转动也没问题。 什么也没发生? 奇怪。 她伸了伸懒腰,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回头看了一眼,床褥干净,被子堆叠,她茫然挠了挠眼下肌肤。 昨天不是在书房睡着的么? 一连过去十天,当真什么也没发生。 悬着的刀子既然还没掉下来,就当它不存在,岁菱凛专心炼剑。 这十天里,她在慕容焰的帮助下找全了基本材料。 也趁着师尊不在的时候再次溜进南书房,向师兄确认了剑的样式。 聊天中得知让她头疼的,以为要找两三个月的特殊材料,长忆殿里一抓一大把。 当天下午,青岫和岁菱凛去偏殿里取齐材料,扛着共计六大袋乾坤袋去了万岩洞府,那是器修们炼造基地,在里面借了处淬炼炉,他带她手把手炼剑。 其实炼剑这事最好的搭档是器修和剑修,器修擅控制温度和材料,剑修则清楚听得见剑魂吟唱,最好的剑都是缺一不可的情况下炼成的。 但岁菱凛更希望给师尊的剑,是她听的剑魂,基于一点点小私心,婉拒了师兄提议。 听剑魂要在它吟唱时加材料“喂食”,不难但费时间,一共要喂十次,喂完前三次以后每次间隔都会更长。 两人在炼剑炉边热的不行,出来洞府边吹风。 万岩洞府地势高,可以俯瞰隔壁较低矮的剑修聚集处。 青岫指了指剑台阁,“那就是师尊一直想盘下来的地方。” 岁菱凛托着腮发呆呢,闻言望过去,又看回来,毫无兴趣。 青岫挑眉,“你不信?” “不信。”岁菱凛道,“剑台阁之于剑修,差不多就是星月拱门对溯洄宗的意义了好不好?师尊没事动人家根基做什么。” 青岫骄傲:“若不是根基,哪有动的价值?” 岁菱凛看一眼他:“……” “你不知道,一年前师尊性情大变后,多讨厌剑修啊,宗主也是剑修出身呢,才一直僵持着没盘下来,不然咱们早就可以抓一个小剑修来看炉子了。” 说到这里,青岫苦恼起来,“小师妹,这段时间我晚上都睡不好,整宿整宿做噩梦。” 他泪汪汪的,“近日师尊总是往外跑,早出晚归,闷声不吭,这迹象可太像一年前了,我好害怕回到一年前那段日子。” 是没怎么见到师尊,但他忙起来也很正常,所以她确定安全值在-15左右不浮动后,就抓紧时间炼剑了。 “一年前怎么了?” 青岫郁闷:“一年前,师尊跟疯了似的,开始做善事。” 岁菱凛:“……” 她满头问号,以为自己听错了。 “跟滚雪球似的,不断有人上门拜访,他又不断去做好事,后来好事越做越多,名声越来越响,收的东西也越来越珍稀罕见。” 青岫掩面:“最后外面的人疯了一样地给他送珍宝玉器什么玩意儿价值连城就送什么。” “以前若来了钱财,师尊都交与宗门,现在都用来修缮长忆殿,都不知道修了多少轮。”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岁菱凛:“……” 青岫痛苦:“我真的,不想回忆那段日子,每天清点这些玩意儿到手软啊!师尊还让我随便选,喜欢什么随意拿!但我根本选不出来,梦里都被它们追着跑!” 岁菱凛沉默许久。 她缓缓开口:“师兄。” 青岫哭唧唧看她,泫然欲泣。 岁菱凛微笑:“你是在和我炫耀吗?” 青岫:“……” 他叹一口气,“所以我后来特别享受口袋空空,两袖清风的简单朴素。” 听个故事听到伤自尊,岁菱凛面无表情起身,走回剑炉边上坐下。 青岫紧紧跟随,继续吐苦水,“近日师尊频频外出,光棕野林都扫荡得干干净净,肆虐魔宗余党都闭门不出,人人自危,我好害怕,再接下去是不是又要财源滚滚,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师兄。”岁菱凛盯着剑炉,强亮色炉子里烘着一把通体深红的剑,“我们是按照月白剑样式做的吧?” “是啊——咦,怎么会变成红色。” 稀奇了。两人绕着剑炉转了一圈,材料堆在边上,也没见掉了东西下去。 进出万岩洞府的修士见出了事,好奇围观过来,一听说是白色剑炼成红色,惊异得很,人传人传人,一时间凑来二十多个修士,大家你一眼我一句地讨论。 一声剑吟起,岁菱凛抓把灵灰,往炉子里丢。 突然,一人出声道:“等等!” 那人站在人群最外围,声音颤抖,“你是岁菱凛对吧?” 岁菱凛茫然抬头,却见那人脸色惨白,嘴唇也抖着,不断往后退。 她被他一吓,手也跟着抖了,又一措灵灰往剑上掉。 他张皇失措,“第几阶段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明白他的恐惧来自哪里。 青岫帮着说话,“第四阶段了,第三阶段也没出什么——” 他话一顿,脸色变了。 还说到这里,除了岁菱凛,在场的器修都明白过来了。 几乎是立刻,一窝蜂地跑往洞府口。 青岫拉过她胳膊,马不停蹄往洞府口走。 突然,那剑就跟有生命似的,腾空飞起,挣扎着要抖开绑绳,要跟着岁菱凛。 岁菱凛惊呆:“成精了?” “第三阶段的剑魂受炼剑者意志影响严重。” “因而器修和剑修入宗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控制精神力,别无杂念,一心只为炼剑。” “而绝大多数人因为精神力与能力过弱,十有八九在第二阶段就会是废铁,压根撑不到第四阶段。” 青岫深呼吸一口气,“小师妹,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药修,或者说……你对丹修有极强执念。” 红剑越来越深,哐当一声挣扎开铁链,摇摇晃晃随着他们退往洞口。 岁菱凛干笑,“那它是不是,也想要上天?” 话音刚落,那柄剑兀自旋转起来,卷起狂风。 散落的漆金、炼石抖被带着飞起,跟搅拌机似的嗡嗡嗡转动—— “砰!”得炸开。 烟味呛人,逐渐散开,岁菱凛和青岫头发上、肩上、衣服上全是漆金和炼石块。 脸蛋上抖灰蒙蒙的,狼狈的活像是刚从煤矿爬出来。 两人看着对方,笑对方脏兮兮的,眼泪都快笑出来。 “轰!!!”一声巨响,整个万岩洞府震动三下! 两人扶着墙站稳,惊悚对视,不知这震荡来自哪里。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没过去多久,又是“咚!”得更巨大一声! 山石不断簌簌掉落,地下涌来诡异灵力波,人根本站不稳。 整个溯洄宗都仿佛要被掀翻了! 她执念也没深到这个程度吧? 青岫冲到外面,岁菱凛随即跟过去,只见远方青山,一排树木哗啦倒下,在这其中,矗立一只巨型妖兽,它如山体庞大,不知被何物束缚,正痛苦嚎叫,哀吟声响彻大地,最后终是不敌,轰然一声倒下,烟云齐齐震开。 “石贰妖?” “不是石贰妖吧!千年恶妖就这么倒下了?!” 门口围聚的器修们众说纷纭,一人斩钉截铁:“是石贰妖。” 他说:“我前几天才听说石贰妖从魔宗洞窟里逃窜出来了,南异城城主亲自上门请求咱们宗出手相救。” 青岫扯了扯嘴角,语气绝望,“完了。” 灵光闪动双月拱门道上,两边挤满了围观的修士们,连白鹭殿日理万机的门主们都赶来,放下手中事宜,要看看是谁如此轻松解决石贰妖。 岁菱凛和青岫来的晚,只挤在最尾端位置。 符箓环绕当中灵光渐渐亮起,只见拱门缓缓开启,妖兽痛苦哀嚎震耳欲聋,快有整个城门那么大的黑红身躯被拖拽着,黑色长毛沾染血污,惊悚至极。 而以一根束缚灵线牵着它的人则是全然不同的状态。 只见夜妄卿一身翩跹白衣,不染纤尘,浑身上下连滴血污都没沾上,沉静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情绪,仿佛后面拖拽的是只乖巧灵兽,而不是危祸人间,令诸多宗门头疼无果的凶狠妖物。 “南异城城主尤其喜欢给师尊送钱。”青岫呆滞,“呵呵,我又要开始数到手软了。” 夜妄卿一眼看见岁菱凛和青岫,两人狼狈得很,身上东破一块西破一块。他朝两人走去,灵绳绑着的妖兽痛苦叫一声,尾巴扫过之处修士们纷纷惊嚷跳开,生怕沾染上这邪物的血招来灾祸。 夜妄卿皱眉问道:“怎么搞的。” 岁菱凛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没什么,就跟师兄去万岩洞府,不小心撞上器修研究新东西。” 青岫又不想对师尊撒谎,也不想让小师妹难做,于是支支吾吾地嗯嗯嗯了几声。 但夜妄卿还是看清了岁菱凛藏着的东西,是一把残缺的半剑。 夜妄卿像是突然失去了追问兴致,拖着妖兽离开。 岁菱凛瞳孔放大,有点不敢相信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竟然听见了系统提示音。 夜妄卿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岁菱凛。” 岁菱凛连忙回神:“在!” 他淡声:“等会来长忆殿找我。” “好……好的。” 等夜尊主离开了,修士们这才敢凑近了观摩地上的长长血痕,佩服又震惊。 青岫拍干净肩上的炼金,又帮岁菱凛抖开头发落的灰土,催促道,“别发呆赶紧回去洗了,师尊还让你去找他呢。” 岁菱凛看青岫一眼,语气沉重,“你觉得师尊心情怎么样?” “抓了这么大一玩意儿回来,肯定挺高兴的吧。” 他说:“哎,其实我也想通了,要是四处做好事能让师尊心情变好,我就数数钱也没什么……” 岁菱凛:“他看起来缺安全感么?” “你说什么?” 青岫嘴角抽搐,“师尊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哪里没有安全感了?” 岁菱凛也是这么想的。 那妖兽才该是嗷嗷哭,最没有安全感的吧? 她盯着地上血河似的痕迹,久久不能想明白。 他把人家揍得这么惨,自己的安全值倒是从-15直接跳到-24了。 第20章【VIP】 第20章 第20章 天气格外好,春风杨柳燕影斜。 长忆殿游廊两边园林枝叶繁茂,处处绿意盎然。 岁菱凛先是去了离师尊房间最近的南书房,没见到人,又去他房间敲门,也无人应答。 她抓了抓头发,其他院里的书房窗明几净,唯独不见人。 正茫然着,瞥见对面桥廊边梨花树下,站着一位女修,她正仰头赏花。 师尊不喜人来,看见陌生人是件稀奇事。 待女修转过头来,岁菱凛认出这是烟蓝的徒弟,也是一名丹修。 原来,师尊和烟蓝门主正在谈事,关于处理石贰妖的事宜。 于是,岁菱凛前往东边的议事厅,隐约听见说话声。 估计还要聊一会,便去了离这里最近的书房,等师尊出来。 书房摆置不太相同,但清雅依旧,软绵绵柳絮吹来阳春美好。 岁菱凛百般无聊,视线游走在书架上,心里想着安全值-24了。 现在连第一个惩罚都还不知道是什么,一下子就来两个? 手漫无目的从一本本书脊上点过,最终停留在最右边的大部头上。 岁菱凛抽出本宗规,坐回椅子上。 最近忙着炼剑,她好多天没打开过宗规,而师尊在每个书房里都放了一本,真贴心啊。 岁菱凛深呼吸,准备看书,手按在宗规上,视线不自觉飘忽,开始走神。 桌上摆置的文房四宝,让她想起了师兄提过的,锻炼心神的小练习。 她往毛笔上贴了张符箓,凝视笔毫,若心神宁静,物品将会维持原本的样子。 她盯着那短锋羊毫,平复心境,想着要让物品成为它原本的样子。 慢慢的,在岁菱凛专心又平静的注视下,笔毫发生细微变化。 细毛向两边分开,一点一点的,分叉成狂野拖把头。 岁菱凛:“……” 太糟糕了。 她有点生气。 下一秒,毛笔“砰”得一下自燃。 岁菱凛! 火焰烧起笔,底下垫着的宣纸一齐燃烧。 不消片刻,木桌表面一片火海。 岁菱凛:“……” 她对丹修的执念这么深吗。 一通灭火,好半天火光渐淡,书房满是焦烟味,岁菱凛赶紧打开所有窗户,清理犯罪现场。 突然,脚步声由远及近,岁菱凛冲去关门,修长的手已经按在门上。 两人按着同一扇门,夜妄卿从半开的门中,一眼看见毁得差不多的书桌,再一低头,瑟瑟发抖的小徒弟还抵着门。 岁菱凛打开门,讪笑,“师尊,这桌子是不是很贵啊……” 夜妄卿低垂眼睫看了她一会,一声不吭。 这专注的打量害岁菱凛紧张得不行,“师尊,我可以打工还钱的,帮人家炼药干个二十年应该就还清了——” 夜妄卿拍开她肩上落下的纸片,淡淡道:“你没事就好。” 仿佛刚才只是在检查她是否受伤。 两人往议事厅走。 夜妄卿问道,“你对丹修怎么看?” “丹修?”岁菱凛偷瞄夜妄卿,他特意找她,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分值-24,每一个问题都好危险。 她清了清嗓子,“论帮助人的积善行径不如药修,论于宗门未来发展优势不如器修,论他们炼药处的构造,不如咱们长忆殿。” 夜妄卿瞥她一眼,“说实话。” 岁菱凛:“……” 她老老实实道:“早知道我就修丹修了。” 药修丹修本同源,一个救人一个杀人。 她药修天赋高,转丹修打个半折,也比干别的好。原文里岁菱凛因爱被拒后转了丹修,但害怕烟蓝,所以选择跟沈炽离开宗门,去魔宗修丹修,致力于黑化搞死所有人。 听完岁菱凛的回答,夜妄卿眸光动了动,却并没有再开口。 两人进了议事厅,他看一眼岁菱凛抱着的书,“背到哪了?” 一个字都没背。 岁菱凛眼珠子一转,“对了师尊,正好关于 第8卷 有一个问题——” 她热情翻动书页,装出副好学生的样子。 下一秒,看清书上内容,脸色变得苍白。 夜妄卿坐上雕花纹扶手椅,却见岁菱凛站在门口,一脸惊悚地看着书,反复翻看了好几遍。 “怎么了?” “没什么!” 她知道惩罚是什么了。 好恶毒!! 见她不对劲,夜妄卿起身要过来,岁菱凛逃命似的往后退,“师尊,我自己理解!一定能悟出答案!” 他低垂眼睫,似有一些失落。 岁菱凛心一下子悬起,他绝不能-25! “师尊!”岁菱凛叫道。 夜妄卿抬头,就见少女目光严肃,从未有过的认真。 岁菱凛:“师尊你今天……特别好看!” 夜妄卿:“……” “师尊,你拖着石贰妖走过星月拱门,如天神下凡,英勇神武。” “什么魔宗千年妖在你面前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我和师兄能当你徒弟,是这辈子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 夜妄卿:“……” 空气安静,夜妄卿一脸莫名,岁菱凛心慌慌,吹过头了,师尊哪里会是被她胡乱夸夸就收买的人。她尬笑着往后退,见夜妄卿没出声阻止,飞快逃跑。 虽然夸夸没用,但不掉分值就是好事! 突然,耳边系统播报:安全感+5,分数-19。 岁菱凛停下脚步,回望议事厅:“……” 拐到长廊外的梨花树下,左右看一眼,确信无人后,岁菱凛鬼鬼祟祟翻开书。 梨花悠悠飘落书页,挡不住鬼斧天工的作画痕迹。 难怪是黄心惩罚,还真就完美结合了她对宗规的恐惧。 只见本来严谨的宗规条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绘画,画的都是师尊,正是她不久前见过的小憩画面,衣襟松松垮垮的美人酣睡图。 前面倒还正常,但就像连环画似的,越往后睡得越香甜,嫌热而脱了外袍。 画风逐渐唯美,笔触暧昧,开始若隐若现…… 岁菱凛耳根发红,随着画面大胆变化,布料也越来越少。 下一秒,她啪得盖上书,头埋在胳膊里,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接下来,更惊悚的事发生了。 岁菱凛翻过的所有书册,都会在系统惩罚力量之下,变成黄色读本。 不信邪的她,在毁了两本历年宗规和三本炼剑册籍后,终于痛苦接受事实。 她大半夜在院子里毁尸灭迹,小火燃在盆里,火苗蹿动,映照她阴测测的脸。 青岫打坐回来,被吓一跳,“三更半夜的,岁菱凛你在干什么?” “师兄。”岁菱凛幽幽添柴火,“我从来没有这么强过。” 青岫:“?” 这何尝不是一种大范围、大规模、零污染毁灭人类文字记录的必杀技。 严格来说,只要不碰书本,一切都好解决,无非是被林门主再训几句。 但还是有一个不太美好的副作用,短时间内,她不太敢直视师尊。 茶室里,师尊递给她一盘荔枝蜜,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立刻回忆起绮丽暧昧的画面,随即呛了一口茶水。 “咳……咳咳。” 师尊和师兄同时递来帕巾,岁菱凛接过青岫的,扭头干笑,“也谢谢师尊好意,那我就拿师兄的……” 夜妄卿不置可否,神色冷淡,没什么变化。 系统播报:安全感-1,-20。 岁菱凛:“……” 她扯了扯唇角:“师尊,你今天真好看。” 夜妄卿掀了掀眼皮:“……” 期待中的播报并未响起,上次还有用的招式,今天就没用了。 师尊的安全感根本就是捉!摸!不!透! 按照系统规则,连续失败两次任务,第二张卡牌自动变为“延续”,也就是说,她得抱着这个牛逼技能过一辈子。 岁菱凛立刻想通了,找慕容焰帮忙,刻不容缓,早日把剑做出来。 剑台阁明亮,气势恢弘,因宗主乃剑修出身,所以规格都配的最好的。 亭台楼阁,水榭廊坊,虽然青岫总是损它,但在规模和建筑群设计上,都是壮观而极具审美性的,尤其栽满梨花树,春风轻柔抚过,洁白小花朵迎风美丽可人。 修行剑修的人喜好下山做任务,所以结束早上讲课后,到了下午人就少了许多。 岁菱凛好奇打量,绕过高楼剑阁、有许多修士打坐的剑台,恢弘只得仰望的剑阵,绕了大半圈才见到两名剑修手持任务书正往外走。 “你找慕容啊?他和沈炽领任务下山去了。” 岁菱凛没怎么关注主线剧情,难得听到沈炽名字,回忆了一下,算算时间,这时候应该要有魔宗的人来骚扰他了。 她遗憾要走,另一人却说道:“他没去吧?” 他对岁菱凛说:“你往藏剑阁走,我方才在那边看见他。不过你最好得快点去,说不定他等会就下山与沈炽会和了。” 藏剑阁高十层,来往修士很多,藏有数千把灵剑,是保养或研究灵剑的好地方。 岁菱凛又找了个剑修问路。 “他在最高层,刚上去不久。” 脚步声咚咚咚,木梯吱嘎吱嘎,岁菱凛抬头向上望,一眼看见阑干边的身影,她迫不及待喊出声,“慕容!” 慕容焰闻声回头,见是岁菱凛,莞尔一笑。 有救了有救了。 岁菱凛提着裙子,三两步迈上最后一阶,瞥见这屋子不止慕容焰一人在,待看清慕容焰对面的人时,脸上的喜悦之情却是先凝固了。 只见长桌上摆着一把厚重长剑,桌边站着位俊美男人,正以指腹为笔,往剑身上画灵符。他眉眼如画,专心做事时尤其好看。 慕容焰道:“我正向夜尊主请教,千重剑的用法。” 岁菱凛低头看一眼,确实是千重剑,但它怎么会突然出现,春日会上,师尊没救慕容,怎么还会给他剑? 慕容焰:“你来找夜尊主么。” “那可不一定。”一声轻笑。 白皙指尖耐心描绘完最后一笔,夜妄卿提剑丢给慕容焰,若有似无瞥一眼岁菱凛。 他唇角微勾,“我小徒弟哪里还记得我呀。” 岁菱凛:“……” 耳边是欢快的系统音播报:-21。 慕容焰惊叹看着剑,浑然不觉气氛不对,“夜尊主说笑了。” “是么。”夜妄卿似笑非笑地问道,“小徒弟,你来找谁?” 系统播报:-22。 岁菱凛:“……” 好的嘛,他根本笃定她回答了,直接狂掉安全值。 岁菱凛:“我当然是来找师尊的!” 夜妄卿略一挑眉,似是不信。 再扣三分,就要黄心一辈子了。 岁菱凛紧张道:“师尊,麻烦过来一下?” 剑林很大,梨花早落满一地,剑台阁种植的梨花是极其特殊的品种。 饱满大朵,覆盖道路两边,淡淡冷冽的香气好闻。 岁菱凛埋头往前走,此时倒无心欣赏美景,一心想找无人的地方,把安全值救回来。 夜妄卿慢慢跟在小徒弟身后,颇有闲情逸致地伸手,掌心落入一朵小梨花。 夜妄卿:“你还挺熟悉地形。” 23。 岁菱凛脚下一顿,扭头看师尊,眼神不可思议,找路还能让他没有安全感。 夜妄卿把小朵花戴她发顶,细致调整一番,夸赞道,“真好看。” 岁菱凛盯着他,充满警惕。 夜妄卿低垂眼眸,笑盈盈地,“平日里没少来吧。” 24。 岁菱凛:“……” 她仰着脸,语气认真,“师尊。” 夜妄卿含笑:“嗯?” “你不许说话了。” “……” 终于,到了一处极其偏僻的角落,岁菱凛停了下来。 梨花树成排覆盖,白色花瓣轻盈飘路,洋洋洒洒的花雨落在二人中间。 她只有一个土办法。 不成功就成一辈子黄心火龙果。 师尊停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掌心里接了三四朵梨花,她丝毫不怀疑,等会他会把它们一股脑装饰在她头发上。 但等真下定决心开始,岁菱凛反而犹豫,半天开不了口。 毕竟这土办法,只是基于她自己人生体验的猜测。 岁菱凛迟疑:“师尊……你会不会……想要一个……温暖的……” 一阵风吹来,梨花簌簌落下,原本安静的梨林树枝摇晃,沙沙声响吞没她最后几个字。 夜妄卿问:“什么?” “……” 岁菱凛朝他走了两步,两人距离一点点缩减,又在离师尊三步外,突然没勇气似的停下。 风吹过层层叠叠的花海,白色小花从枝头飘扬落下,两人于梨花飞扬中对视。 岁菱凛移开视线,“我觉得师尊很厉害,能力也很强,好像也没什么事能难倒师尊的。如果真的有棘手的事,师尊大概也只会闷在心里,不和人说,也不会诉苦……或许师尊也是认为,说了也没用,毕竟我和师兄大概也不能提供上什么帮助。” “但如果,师尊心情低落,没有安全感,也可能有一件事,是能带来一点力量的……” 这一次是她自己说着说着声音放低,到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夜妄卿认真听着岁菱凛说话,可这声音太小,凭口型也无法猜出她的意思,于是他耐心等着。 漫长的沉默里,岁菱凛鼓起勇气:“或许……师尊会想要……一个……” 岁菱凛说不下去了。 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般,突然往前迈出一大步,坚定不移地站到夜妄卿面前。 她仰头看她,两人距离太近了,夜妄卿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却被岁菱凛摁住肩膀。 在他察觉到她意图的瞬间,已经来不及闪避。 岁菱凛一个熊抱,用力抱住他。 额头抵在他胸前,声音听起来细微而小。 “……抱抱。”她说。 岁菱凛的身体很热,像个火热小太阳,烫得夜妄卿几乎不能动弹。 他从来没被谁如此用力抱住过,所有感官都失灵,唯有贴近的,用力抱在腰上的手。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正紧紧贴着他。发丝上的淡淡香气清晰侵入他的意识,一时分辨不清是梨花还是来自少女身上。 夜妄卿喉结上下一滚,身体紧绷得不像话。 20-30 第21章 第21章 夜妄卿的手悬停在少女背脊上方,距离腰际不到一掌距离,梨花悠悠飘落而下,片刻,修长指节蜷了蜷,缓慢靠近,几乎要变成一个主动的回应,然而,即将触碰之际—— “都会好起来的!”怀里的小姑娘震声,“师尊,你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命运不亏待!” 她抬头,眼眸里灼灼热情,“不要灰心不要放弃,师尊你是一个好人,上天一定会派非常、非常厉害的人暗中保护你。” 夜妄卿:“……” 少女发顶上还挂着小朵梨花,看起来娇俏可人,温柔甜美,而说出的话豪迈正气,抱着他的力气也大得很,无处不透着违和。 “那还真是……”夜妄卿扯了扯唇角,“谢谢小徒弟的安慰?” “不客气。”岁菱凛严肃回应。 她趁机摸了摸他腰侧,师尊清瘦但抱起来手感非常好,身上淡淡的清冽香气好闻,躲在他怀里安全感十足,让人想要抱着他躲一辈子风。担心夜妄卿提出异议,岁菱凛赶紧说道:“师尊,那我先回去了。” 夜妄卿怀抱一空。 纷纷扬扬花雨中,少女踩着满地小梨花,越跑越远,快要看不见身影。 风簌簌吹来,枝头小梨花晃了晃,轻轻晃晃落在夜妄卿肩上。 安静无声画面里,夜妄卿抬起手,取下这朵小梨花。 又是一阵春风融融,梨花雨在风中轻轻打着旋,挡住俊美男人唇边浅笑。 事实证明,一个热情的拥抱十分有用。 数值从-24扭转变0。 啊,一个全新的开始! 岁菱凛满怀炼剑信心。 清晨山雾蒙蒙,青岫刚起床,就见岁菱凛收拾空乾坤袋,他打着哈欠问:“一大早的去哪里啊?” “找材料!”岁菱凛开心说道,“晚点再去找慕容,师兄,咱们到时候万岩那儿见——” 她往外小跑,突然听见系统播报:-5。 她扶着石拱门,不可置信地回头,只见师尊推门而出,正一脸淡定地浇花。 “……” 岁菱凛看向青岫:“师兄,我想起来了,不去找慕容也行。” “……” 数值没有变化。 岁菱凛又看向夜妄卿,“师尊,你想不想要一个温暖的——” 夜妄卿懒懒掀了掀眼皮,“嗯?” 岁菱凛乖巧收回下一句。 事实又一次证明,师尊不喜欢剑修。 岁菱凛决定减少和慕容焰接触,炼剑这事儿还是只能靠自己。 炼剑失败一次耗损的材料多,于是结束药修课后,岁菱凛四处补充材料。 在后山上,她好几次遇见连柠。 连柠是烟蓝徒弟,正是上次和烟蓝一起来长忆殿的女修,比她早入宗三年,为人也是热心有趣的,两人撞见次数多了,交流炼炉心得,互相借个乾坤袋,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有时候,连柠还热情请她去丹修殿逛一逛。 和枫林苑截然不同的气质,处处可见滚烫炼丹炉,尺寸不一,大小各异,修士们或站或坐地守在边上,蓬头垢面,却眼里也迸发热情。 地上的材料也不是什么冬虫夏草,植被花朵,而是毒蛇毒蝎毒药毒蘑菇,讲究的是掉在地上的东西万不能捡起来吃。 岁菱凛也碰见过烟蓝门主,她依旧是半开玩笑地问她要不要转丹修,岁菱凛没把客套话当真,但心底却忍不住想,她好像更喜欢丹修多一点。 十来天后,岁菱凛收集来满满当当十袋耗材,做好和炼剑肝到底的准备。 她对丹修的执念成倍增长,因此凝神小练习总是失败,青岫推荐她打坐听经也效果不大。 岁菱凛叹气,或许因为生活平和,她未曾救死扶伤,从未体会过药修的成就感,反倒日益羡慕制毒和高爆炸的新奇有趣。 她不知道该问谁求助,又不敢问师尊,担心一问他就猜到目的,想了半天,想起了林门主。 这日午后,岁菱凛第一次从正门走进白鹭殿。 午休时殿内没人,她又往林门主整理药的小房间走去。 长桌上散布新采摘草药,还未完成挑拣。 挑拣草药的事繁琐复杂,混入毒药致命,新奇药材辨析极难,普通弟子没那个好眼力,林门主又不放心交给别人,于是总把自己累得半死。 岁菱凛自带天赋,一挑一个准,最初入宗门也常来帮林门主干活,后来随着她惹的事越来越多,林门主就不让她来了,生怕以后教训时候念及旧情,狠不下心。 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岁菱凛放好六个竹藤小篮子,自觉撸起袖子干活。 也不知道挑拣多久,殿外面逐渐有人声,估摸着是许多门主回来了。 岁菱凛赶紧装出辛苦挑拣的努力模样,力争第一时间让林门主好感度飙升最高。 “你认真的?” 旁边小过道里有人聊天,听声音是林门主。 他似乎十分讶异,又问了一句,“他真的这么说?这不是浪费天赋?” 下一句话是烟蓝门主的声音,“是啊。” 林知寒:“让岁菱凛转丹修做什么,嫌我药修教不好啊?” 烟蓝:“胡乱想什么呢你。就是那天,抓了石贰妖,我不是去找师兄么,他突然就提了一句。” 岁菱凛竖起耳朵听,原来那天师尊和烟蓝门主聊了这件事,难怪师尊问她对丹修的看法。 不愧是她师尊,这么快就看出她药修以外的天赋异禀。 林知寒:“拜入你门下又是什么意思?他不收岁菱凛了吗?岁菱凛做什么事了?” 挑拣草药突然攥紧,岁菱凛一颗心悬了起来。 烟蓝:“我和你开玩笑做什么?” 林知寒叹一口气,“算了,现在谁清楚他在想什么——对了烟蓝你先别走,我有东西给你。” 林知寒走回理药房,从一排竖柜中打开其中一小格抽屉,取出薄薄纸笺,“我从古书里找了些关于石贰妖的……” 他话音一顿,看向长桌,繁杂小堆草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好的六堆。 他走过去随手抓起一把,挑拣得干净,也不出错。 烟蓝扫一眼信笺,见林知寒兀自挑拣药,卷起纸张拍他头,“然后呢?说话说一半的,你也失心疯了?” 木窗向外敞开,林知寒快步走过去看一眼,空空荡荡,见不着人。 他问,“那他想什么时候让岁菱凛转丹修?” 烟蓝笑一下,“怎么,你舍不得啊? 林知寒低头看一眼篮子里的药草们,眼眸里情绪复杂。 “你别想了,当然不是现在了。” 烟蓝拿纸扇风,“不然这事儿我也不会忍不住和你说了。” 烟蓝想了想,走过来关上窗,又去关了门。 确认四周没人后,才开口说道,“师兄是和我说,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在了……” “不在?”林知寒问,“不在什么?不在宗门?他又要去哪里?” “……”烟蓝没有说话,反而低头展平了纸张。 林知寒突然意识到,答案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烟蓝泄了气,“所以我才想找人说一说啊……” …… 长忆殿的议事厅明亮,柔柳微拂,送来春意盎然。 烟蓝坐在夜妄卿对面,翻阅他写下的石贰妖炼药事宜,突然,听见他说了一句,“你觉得岁菱凛怎么样?” 她半开玩笑:“哎,她虽然天赋在药修,但真的更适合丹修,上回的春日会挺有意思的,要我说,别跟着林知寒了,送来我这里吧。” 夜妄卿:“她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烟蓝笑:“谁不喜欢我啊?” 夜妄卿微微勾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微风吹拂墨发,夜妄卿侧脸在阳光下透明得仿佛泛光,像是极美的琉璃瓷器,易碎而脆弱。他的神情是轻笑柔和的,却夹杂一丝自嘲,如同在看某一个无法避免的未来。 “不在……师兄是要去哪里么?”烟蓝突然说不出的心慌。 “……” 夜妄卿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纤长的眼睫轻抬,“别让岁菱凛误入歧途。” “与其让她被一些邪门歪道找去,在泥潭里越陷越深,不如交给我放心的人。” 他支着脸,又一瞬间恢复了调侃轻松的表情,“就当帮师兄一个忙,日后照顾好我的小徒弟?” 经过数次失败,剑还是没炼出来。 最近一段时间,岁菱凛去万岩洞府比青岫还勤。 她也不是没想过找别的办法弥补安全值,但联想到后面的一段剧情,又决定坚持下去。 随着失败次数增多,这件事甚至有一点变味了,她执拗得想要独自完成这件事,如同是要向谁证明什么。 可凝神效果一次比一次差, 又一次浪费完许多材料后,岁菱凛回长忆殿整理材料。 仓储阁楼殿门敞开,数排藏格如书架摆置,每一个小格里放置不同材料,多是世间难得珍品。 青岫坐在阑干上,看岁菱凛进进出出忙碌,边吃她带回来的荔枝蜜。 咬一口荔枝蜜,青岫长长叹一口气:“怎么一次比一次不行?” 岁菱凛从长匣中取出特殊材料,倒进乾坤袋里,“很正常的,我都能理解。” 青岫:“?” 她扎紧乾坤袋,笑了一声,“处处比不上别人,只擅长一件事,也没什么发光发亮的地方,总惹麻烦,当然连简单的小事都做不成。” 青岫听得一头雾水。 岁菱凛扛起三袋乾坤袋,回眸一笑,“所以,换了谁都会觉得,不如丢了吧?” 青岫呆呆吃一口荔枝蜜。 他欲言又止,“我们还在说荔枝蜜没前一个厨子做的好吃的事吗?” “……” 她说:“对啊。” 岁菱凛面不改色心不跳,“荔枝蜜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怎么换个厨子它就不行了。” “甜品界很复杂的!” “充满勾心斗角!” “一席之地都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挣!来!的!” 青岫:“……” 他听不懂,但肃然起敬。 在捧场的掌声中,岁菱凛扛着大袋小袋走出仓储阁楼,正巧看见师尊朝这边来。 两人远远对视上视线,岁菱凛神色自若打招呼,“师尊你回来啦。” 这句话听起来没有异常,和岁菱凛平日匆忙要离开的说话方式没有任何不同,连尾音都活泼可爱。只是那迫不及待要逃跑的姿态,透露出不对劲。 少女背影转眼就消失在视线当中,夜妄卿轻皱眉头,转头问青岫:“她被人欺负了?” 青岫跳下阑干,“师尊,你也觉得她不对劲吧?” “刚才突然对荔枝蜜一通好骂,振振有词。” 夜妄卿:“发生何事了?” 青岫:“失败次数太多压力大?” 青岫一口气吃完剩下的荔枝蜜,说道,“哎,师尊你也知道,凝神这件事对炼……” “……” 青岫后知后觉捂住嘴。 失败。 失败失败。 失败失败失败。 夜深起风,万岩洞府空寂无人,昏暗光影裹挟一排排炼剑炉,万籁俱静。 最里面的一个小火炉刚刚熄火,满地狼藉的废弃材料。 为了保证通风,洞府顶上间隔排气孔洞,月光幽幽从井盖大小的洞口中照入,月辉映在灰头土脸的少女身上。 她靠着岩壁,抬头看月光,抱着腿蜷缩得像一个小球,整个人灰蒙蒙的。 试炼了十来次了,效果一次比一次差,到最后甚至连第二阶段都撑不过去。 凝神消耗精力,岁菱凛仿佛身体都被抽空,可无论如何,剑都不会如她所想乖乖呆在炼剑炉里,爆得随心所欲,爆得畅快淋漓。 从下午到晚上,她身边陆陆续续来往许多器修,他们都把她看眼熟了,见她总是失败,也有好心人请她围观了一次弓箭精炼,他们做起来得心应手,心无旁骛,根本不会引起锅炉爆炸。 月光铺洒在面前,亮晶晶得像一汪池水,岁菱凛思绪逐渐飘远,想起了烟蓝门主和林门主的对话。 …… 他想要她换师尊。 “……” 岁菱凛揉了揉眼睛,哎,不能颓废,颓废更精炼不出来。 师尊和烟蓝门主的对话是他安全感-24的时候,他肯定也有他的理由,回头找个时间旁敲侧击一下,也比她一个劲胡乱猜想来的好。 岁菱凛打起精神收拾残局,脚边的灵烛软烂如泥,一早被炸得没法用了。 她检查剩下的材料,精炼上头没注意用量,收集了半个多月的材料又只剩下一次……一次不到。 可能不够再试验一次。 岁菱凛又数了一遍,确定还差半斤的炼金,一小袋特殊红土,计量小天平也炸得四仰八叉,尸首残缺。 不慌,还有办法。 慕容焰给她的精炼笔记里,写过他研究的代替材料。 岁菱凛打开乾坤袋,刚要摸到册本,突然想起自己的神奇小手,又赶紧扎紧乾坤袋。 天顶的月光照下,精炼炉的影子拉得很长,从地上照到岁菱凛靠着的岩壁上,她抬头看着天顶月光发呆。 这回是真的没办法了。 挺好。 材料浪费完,什么都没做成,山穷水尽,接下来重来小半个月,喜提后山摸爬滚打一整天,酸爽。 眼泪啪嗒一下砸在石岩上。 其实这么久以来,她一直被他讨厌吗。 小块水渍晕染在深黑石头上,啪嗒啪嗒的,越聚越多,像是一朵朵没来得及绽放就枯萎的花朵,一朵叠着一朵,模糊重叠,逐渐看不清形状。 紧抿着的双唇快要压不住啜泣声,岁菱凛哽咽着埋进膝盖里,身体微微颤动,肩膀竭力压抑着耸动。 突然,洞府口传来脚步声。 她浑身一僵,但随即想起,青岫提过晚上得空就来找她。 “师兄?师兄你忙完了啊?” 岁菱凛背过身,从乾坤袋里摸出帕巾,胡乱擦脸,“师兄,你在门口等我吧,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 说话的鼻音很重,岁菱凛咳了两声,仿佛是被浓烟呛的,“师兄我和你说,太好笑了,耗材又用的差不多了。” “器修比药修难多了!” “看来是没法和你们抢饭碗了。” “……” 无人应答。 岁菱凛回头,看见的是如月华般净白的衣袍,裹着颀长身影,绣银丝白袍翩跹,不染纤尘。 是师尊。 夜妄卿捡起断剑,高举着借月光打量。 岁菱凛抱着腿,手背蹭在额头上,悄悄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 过了一会,夜妄卿瞥她一眼,“炼剑?” 岁菱凛抿唇,“没有。” 他低头扫视一眼精炼炉,问道,“材料都用完了?” 岁菱凛盯着自己脚尖,莫名觉得丢脸,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被人偷了。” 夜妄卿轻笑一声,“炼金和计量器也被偷了?” 岁菱凛拔岩壁夹缝里的草,“嗯。” “……” 她破罐破摔,“就放在炉子边上,一转眼就消失了。” 一时无人说话,洞府光线昏暗,此刻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这样的平静总是让人不安的。 岁菱凛有点后悔了,担心会惹他生气,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夜妄卿笑了一声:“这样啊。” 他拖长音调,语气里有一丝调侃,“失传已久的消失术,也能让我小徒弟遇上。” “……” 岁菱凛低下头,拔草拔掉得更欢了,心里懊恼,她到底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夜妄卿说:“起来。” 岁菱凛看他一眼,“做什么?” 他声音藏着笑意:“不想知道偷东西小贼长什么样?” 她不吭声了,攥紧手里的杂草,过了一会,才重新仰头看他。 他依旧是温柔的样子,眉眼间镇定从容,气质温润如月光,微笑看着她的时候,总能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的力量。 岁菱凛望进他含笑眼眸,终于忍不住似的动了动唇,声音轻微哽咽,“师尊不是不管我了么。” 小姑娘眼睛红彤彤的,比炼废的剑还要红,发顶上还挂着细碎符箓纸片,有点狼狈,有点可怜兮兮。 夜妄卿好笑道:“什么时候说不管你了?” 岁菱凛:“……” 她闷闷别开脸。 夜妄卿弯腰把她拉起来,又温柔替她抹去眼泪,冰凉的手贴着她脸颊,声音柔和,“再有天资的人,炼剑也不是三两天就会的。青岫刚入门也苦练了一个月的凝神。你要是几天就会了,让器修怎么办?” 他轻笑:“带你去捉小贼,把东西找回来,好不好?” 第22章 第22章 夜晚的棂金山漆黑一片,一盏长明灯悠悠照着前行山路。 夜妄卿几乎精准知道所有材料存在的方位,山体左侧斜坡处岩石底下可挖出炼金,中间拱形山洞里灰土尤其多,木杉树下的结草最耐用,比她原本用的兰草精炼效果更好。庞大一整座山体看起来容易迷路,却仿佛有地图一早存在于他脑海里。 一转眼该找的都找完了,比岁菱凛全凭第六感瞎忙活的效率高出很多。 两人没耽误什么时间就下山,沿途他带她抄了一条小径回去,这条路歪歪扭扭并不好走,两边是一排排的冷杉,夜行是该有点恐怖的,但师尊走在她身边,岁菱凛只觉得浪漫且安心。 岁菱凛:“师尊,你对棂金山好熟悉啊。” “我自幼生长在溯洄宗,无聊时就爱来棂金山。” 他扶着她跳下一岩石块,“常一呆就是一整天,花草树木还有不少是我在养着。” 岁菱凛配合得惊叹一声。 他指向右边的一棵冷杉,岁菱凛看过去,那树尤其高大,比周围一圈的树高出一大截,营养好得令人发指。 “那棵冷杉和其他的不太一样,是从高山宗移植来的,草叶能炼药,当时刚栽下时还没你林门主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知寒和它较上劲,非得赶在过年前比它高。” 他说着往事,声音也不自觉带了笑意,“好不容易和树齐肩,他惹了烟蓝不开心。烟蓝炸了三个炼丹炉提炼药来,天天来照顾这棵树,拔高一大截,知寒看见后,气得不肯吃饭。” 岁菱凛想象了一下两人少年画面,骄傲林门主会被烟蓝门主气哭,一时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夜妄卿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唇边也泛起淡淡微笑。 深蓝天色,两人穿过一排排极高的冷杉树。 风声吹动树尖摇晃,冷杉与星光相交。 岁菱凛随意抬头瞧了一眼,只见树群将未眠的星星点点围在中间,顶端细细密而长的稀疏枝叶交织纠缠。 太美了。 她一时间看出了神,停下了脚步。 夜妄卿也跟着驻足,仰望了一会夜空。 半晌,他轻声开口:“如果有一天再也看不见它们,还是会有点遗憾吧。” “……” 岁菱凛扭头看向师尊,他的侧影冷白,轮阔漂亮,月光洒落在身上,仿佛也泛着淡淡的光。 此刻他唇边淡笑,神色也是温柔的,偏偏却生出一种寒冻到骨子里的寂寞感,好似他独自站在冰冷冬日,清清冷冷地淋着雪。皎洁明月落在漆黑眼眸里,也不能再让他感到一丝丝慰藉。 岁菱凛无端生出荒谬想法,想要牵他的手。 可刚一抬起,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师尊已经朝前走了,她把手收拢回袖子里,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到达万岩洞府。 门口还飘着朦胧爆炸烟气,岁菱凛头皮发麻。 她接过师尊帮忙拎着的乾坤袋,“好晚了,师尊你回去吧,我自己再试一次就行。” 夜妄卿低垂眼睫,定定看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岁菱凛莫名不自在,摸了摸脸,以为是沾上草叶,“怎么了?” 夜妄卿语气慢吞吞的,“是要偷偷给谁炼剑呢?” 岁菱凛:“啊?” 他唇角微弯,带着低哑气息,“这么神秘,藏着掖着不让看?” 岁菱凛一下子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笑一下,搂过她的肩,把她带到洞府口。 里面漆黑一片,炼丹炉都熄了火,一直呆在里面或许没感觉,但从外面看怪瘆人的。 夜妄卿垂眸,“小徒弟胆子真大。” 他松开她的肩,“那你自己进去了?” 岁菱凛:“……” 僵持片刻,岁菱凛决定勇敢面对内心恐惧。 她抬起手,扯了扯他袖摆。 在师尊的陪伴下,岁菱凛重新精炼剑。 从第一道到第五道工序,没有遇到任何问题,顺利得出乎意料。 把月白色剑胚从精炼炉取出,洒上炼金和红土,听了听剑吟。 岁菱凛都有点不敢相信,这就到第六道工序了。 不知道是不是师尊在边上的缘故,她很安心,凝神也顺利。 夜妄卿正替她分拣炼金,留意到目光,回头看她一眼,“看什么。” 不待岁菱凛回答,他慢条斯理问道,“钱准备了么?” 岁菱凛:“?” 夜妄卿轻抬眼睫,“不给钱还想看?” 岁菱凛:“……” 为了不让他提起任何罚抄或一眼给两百金的事,岁菱凛挪过去从他手里拿过乾坤袋,自己的事情自己劳动。 他也乐得无所事事,倚靠岩壁,懒懒地看着她。 岁菱凛问:“师尊你很擅长炼剑么?” 夜妄卿:“嗯。宗主的倾言剑是我精炼的。” 那把剑岁菱凛是知道的,号称斩鬼神,原文里没提及过,所以她一直以为是宗主自己精炼的。 她夸一句,“师尊你真厉害,宗主自己就是剑修,一般剑修都会更偏好自己参与精炼的剑吧?” 夜妄卿笑一下,“听说过一句话么?” 岁菱凛抬头看他。 夜妄卿:“炼剑者终成剑。”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在说笑。 但岁菱凛却觉得一瞬间,好像空气都凝固了。 剑炉发出细微声音,夜妄卿看一眼便走了过去。 岁菱凛低头装着灰土,慢吞吞的,也笑不出来。 这句话很出名,剑修和器修精炼失败时候常用来自嘲,不如跳下去献祭剑神,祈求绝不失败。但这句话从师尊口里说出来,跟地狱笑话似的,因为这是他生命的最后落点。 她悄悄回头看一眼,师尊还在观察剑炉情况。 “……” 应该只是随口一说吧。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无聊,两人整理完材料,照看好剑炉,去外面一起看了会月亮,又因为风大,山风吹着凉,又一起往洞府里挪,期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夜妄卿问:“打算炼什么样式?” 岁菱凛心想,看来师兄保住了最大的秘密,师尊不知道是给他的惊喜礼物。 她移开小桌上的石头,底下有一本摊开剑录,指了指倒数第三个。 夜妄卿看了一眼,唇角平直,像是突然心情不好了。 岁菱凛立刻紧张起来。 师尊房里挂着的那把剑的样式太特殊了,本就不是凡物,难以找到一模一样的,她也是翻了许多剑录才找到最相似的剑形。 她小声试探:“挺好看的吧?” 夜妄卿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好半天才慢悠悠开口,“是我会喜欢的。” 担心会被他发现端倪,岁菱凛磕磕绊绊,“那我选的还挺好的。” 夜妄卿似笑非笑,“是挺好的。” 他支着脸打量剑录,随手翻了翻,一排十五种剑形,形式不一,越往下精炼难度越高。 初试者往往从第一种炼起,他小徒弟倒好,从后面倒着选,一挑就给别人送他最喜欢的。 夜妄卿轻轻盖上剑录。 岁菱凛松口气,看起来是没猜出来。 系统播报:安全值-5 岁菱凛:“……” 而眼前的男人依旧笑容温柔,一点看不出刚才的对话怎么就能让他狂掉安全值了。 岁菱凛怀疑是系统坏了。 第十道工序也顺利完成,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事情太过顺利反而有些不可思议。 夜妄卿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还能赶在天亮前回去。” 见岁菱凛睡眼惺忪,他说道:“你休息一会吧,我帮你看着精炼炉。” 岁菱凛忙道:“不好吧,怎么好让师尊替我守剑。” 夜妄卿略微挑眉,“想什么呢?当然轮着来了,你先睡一会然后我休息。” “因为后面的人要熬更长的时间 他故意停顿了下,语气散漫地问,“小徒弟要占我便宜?” 岁菱凛:“……” 万岩洞府最靠近外面的地方有一小屋,里面有一软榻,供人小憩。 岁菱凛也实在是困得要睁不开眼了,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往外走。 天色有些亮了,天空不再是墨水一般深黑色,隐隐变得有些蓝。 她回头看一眼,师尊倚靠着墙,出神看着天顶投下的一滩月光,安静而沉默。 “……” 岁菱凛合衣而睡,或许是被夜妄卿调侃的“炼剑者终成剑”影响,她梦见了原文画面。 魔宗的力量已经势不可挡,只有将慕容焰的千重剑与小说女主的万般剑精炼到最后一重,才有可能力挽狂澜。 作为小说男主的慕容焰是计划要牺牲自己的,让其他人携千重剑杀出重围。 深夜,他独自一人到了剑冢,下一秒,千重剑嚎鸣哀戚,一时惊起所有人。 Boss战的主角团总是出奇团结,每个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像是有感应似的,在剑冢这块地方,长剑呼应,纷纷鸣泣不舍主人牺牲,一时间人人泪眼婆娑。 无人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夜妄卿,他低垂眼睫,眼眸里是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一生清贫,时常为他人炼剑,可到这时才发现,他竟没有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剑。 没有一把剑会因他起了离世之心而鸣泣。 他手边提着的一把轻剑还是下午从敌人胸腹中取出的,不欢唱高歌送他去死已然是宽容好心。 夜妄卿自愿堕剑,就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 彼时的他经历宗门背刺,挚友背叛,徒弟刀剑相向,已然伤痕累累,对人世并无太多留恋。 剑冢一片火海,烟雾弥漫,清瘦身影迈入其中,步伐决绝,比起赴死更像是愉快地拥抱死亡,轻松得如同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她伸手试图去抓住袖摆最后上扬的弧度,可指尖什么都触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翩跹白衣化作片片灰烬,火焰彻底将他吞没,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岁菱凛睡梦中并不安稳,眼眶酸涩,意识模糊,被难过裹挟,眼泪从眼角划过。 …… “小徒弟?” “……” “小徒弟醒醒了?” “……” 冰凉指尖戳了戳脸颊,岁菱凛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来。 师尊坐在她边上,好笑地望着她,随即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做噩梦了?” 岁菱凛看了他好一会,耳边好像还残留火焰烧焦剑冢的噼里啪啦声响,每一声都刀割心肉得疼,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夜妄卿,连眼睛都不敢眨,用力地把他轻松快乐的样子记在脑海里,替换梦里消失的悲伤背影。 “嗯?”夜妄卿笑了声,“梦见青岫和你抢荔枝蜜了?” “师尊……”她刚一张口,委屈就忍不住往外冒。 她想要抱他,手刚一抬起,三朵小梨花掉落到软榻上,从她头发上抖落的。 岁菱凛:“……” 夜妄卿:“……” 夜妄卿来不及劝阻,她又在耳后根摸到了一朵。 夜妄卿:“……” 岁菱凛:“……” 他移开视线。 花是她刚睡着时候放上去的,谁知道再进来,会瞧见她哭。 眼下这小朵花怎么看怎么和氛围不搭,两人对视,都默契不提了。 看见师尊还活蹦乱跳的,岁菱凛不安的心稳定下来,她回忆起自己还在等炼剑,赶紧下了软榻,“是到轮换时间了么?师尊你休息吧。” “剑炼好了。” 岁菱凛一愣,不敢相信。 月光下,新炼的剑白亮,锋利,一挥舞如璀璨白光闪过。 每一柄真正用心精炼出的剑都各有不同,根据听剑吟的人不同,炼出的剑灵也不一样,手中这把长剑还带着岁菱凛的个性,挥舞之声飒飒,尖锐,势不可挡。 岁菱凛开心得不行,对她来说这剑明明是偏重的,却也挥舞不停,好几次差点砍了夜妄卿,他虽然气她只记得别人,见她笑容满面,心里也渐渐不计较了。 “收起来,回去再慢慢欣赏了。”夜妄卿递给她一黑色长匣。 岁菱凛看着长匣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装起来才方便带回去。”夜妄卿提醒道,“是想一路拿回去?” 举剑走夜路上是挺微妙的,岁菱凛赶紧接过。 这黑色长匣装饰金边和雷云纹,看起来就奢华昂贵,不是一般的匣子。 岁菱凛:“上好用料吧?” 夜妄卿随口道:“喜欢?” 岁菱凛点点头,“摸起来很厚重。” 夜妄卿:“本来也是要给你的,很适合拿着送人。” 岁菱凛一愣,抬头看他。 夜妄卿:“不是要送人的?” “……”她用深蓝色长布包起剑,支支吾吾,“是要送人的……” 岁菱凛一下子苦恼起来,这下什么都让师尊准备好了,连剑都是他陪着炼的,她还怎么给他惊喜,还送吗?要不换一个?或者重新炼一把? 她忧心忡忡地盖上匣子,动作落在夜妄卿眼里,倒成了小心翼翼,如保护着世间珍宝。 他轻笑了声:“真好。” 岁菱凛抬头,“什么?” 他唇角弯起来,“能被小徒弟记在心上的人。” “……” 没听到岁菱凛回应,夜妄卿以为她是害羞了,也不再逗她。 他收敛唇边笑意,“走吧。” 夜妄卿往前走,在洞府口弯腰取了长明灯,风吹拂起他的墨发,清冷的身影和梦境的大火重叠,冷漠而挺拔,孤独又寂寥,好像再也不会回头看人世间一眼了。 岁菱凛脱口而出,“师尊。” 背后传来急促脚步声,仿佛是怕跟丢了他,夜妄卿回头,只见岁菱凛抱着剑匣小跑过来。 可等真的走近他了,又放慢脚步,走得每一步都很慢,犹豫,不安。 明明没什么好紧张的。他看她忐忑不安,又觉得新奇,耐心等她说话。 “要现在试一试吗?” 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刚摆置好的长匣。 夜妄卿困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提拎出剑。 少女提起剑时手背绷紧,显然是对她来说有点重的。 此处光线昏暗,担心她划伤自己,他想让她放回去,话刚要说出口,夜妄卿顿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岁菱凛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真正的意思或许是…… 他的指尖下意识蜷了蜷。 岁菱凛递出剑。 少女眼眸明亮,像是装有璀璨的月光。 他听见她小声说,“师尊,这把剑送给你。” 第23章 第23章 万籁俱寂,洞府清幽无声。 青石板、树影、石头都笼罩在破晓光线里,泛着清晨气息。 长明灯跳跃一下,渐明渐亮。 岁菱凛看着夜妄卿身侧的手,镶金丝边宽大袖摆随风向后飘拂,她的心也跟着飘荡、不安。 “……” 她一鼓作气道,“本来是想一个人完成所有工序的,没想到让师尊你和师兄也帮了许多忙……不过剑吟是我听的,材料后来也是自己找的,多少也算是尽力了……” 她继续说:“最后还是师尊你盯全程,其实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但是……”岁菱凛抬头道:“希望师尊会喜欢。” “谢谢师尊一直以来的帮助。” 少女的话音落地,洞府角落一株草叶上的露水也滴落到地上,啪嗒落在青石板。 清晨第一道光线从树梢缝隙中透洒,映亮了夜妄卿柔顺的墨色长发,他的侧脸白皙漂亮,沉静眼底映着那把月白色的长剑,正由少女小心捧着,谨慎又郑重地递向他。 在岁菱凛紧张视线中,夜妄卿接过剑,垂眸看了一眼。 她一颗心悬了起来,视线紧紧锁在他脸上,生怕会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出乎意料的是,师尊神色平静,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 他又接过厚重剑匣,如捧着长琴般抱在手中,随即伸来清瘦有力的手,语气温和,“清晨路滑,过来小心些。” 岁菱凛:“……” 啊? 然后,在她懵逼的状态里,两人一路回长忆殿。 鸟鸣清脆盘旋上空,风吹林间簌簌,生机盎然。 岁菱凛跟在夜妄卿身边,一头雾水。 就这样就回去了?一般人收到礼物,是这个反应?还是说……他不满意? 岁菱凛悄悄抬头,却见夜妄卿神色平常,看起来并无任何不同。 “……” 从万岩洞府往回走要经过许多地方,胭脂色的早霞将沉睡的大地唤醒。 修炼天坛一早坐了十来名勤奋弟子正凝气炼神,剑修弟子三三两两走向炼剑林,还困倦地打着哈欠,茶点楼香气四溢,热乎乎的蒸笼升腾白汽,边上十来位贪吃修士摩拳擦掌,等第一屉出锅的小笼包。 春风融融拂面,清晨白色微光斜斜映照,不过是溯洄宗修士们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夜妄卿收回视线。 两人安静走着,穿过长忆殿金色牌匾,到了休憩的别院。 他们一路走得慢,清晨彻底亮了起来,朝霞似锦。 岁菱凛算着还能睡多久。 “师尊,你快去休息吧……” 她刚一抬头,忽然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猝不及防的拥抱,心跳也就这么漏了一拍。 师尊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是羽毛环绕在她肩上,小心翼翼的,可清冽的淡淡气息又太让人印象深刻,她大脑一片空白,等意识到侧脸贴着他坚硬胸膛,耳根不自觉开始泛红,随即,耳边传来师尊很轻的低声,“我很开心。” 距离太近的缘故,仿佛是贴着她耳朵说的,产生一种薄唇擦过耳侧的错觉。 岁菱凛眼睫毛颤动,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我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为看见第二天的清晨而感到开心。” “谢谢小徒弟。” 他声音里有一种沙哑的温柔,岁菱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忽然就陷下去了。 和煦的风吹过枝头叶片,阳光透过缝隙洒在拥抱的两人身上,交织梦境般朦胧的画面。 岁菱凛缓缓抬起手,纤细手指绕过他的背,很轻地拥抱回去。 转眼,到了盛夏。 溯洄宗即将迎来一件大事。 每年夏天,都是进阶修行的考核时间。 想要提升阶级的弟子们将参与一项考核。 考核由八个宗门联合策划,注重团队协作能力,因此以小组为单位计分。之后,再根据完成分工难易不同,决定个人分值。综合下来的成绩将会是未来的新一品阶。 今年的考核在落问宗举办,岁菱凛和青岫都报了名。 下个月,他们就将和其他弟子一同前往落问宗。 但她的主要目的不是考核,而是去找“虚镜”。 “虚镜”是一个上古灵器,可以投影执念之人的过去。 原文里,沈炽误打误撞拿到虚镜,里面投影的是当年夜妄卿杀害宗门前一任尊主的画面,一时间,这件事引起轩然大波。 立刻有人提出当年宗主之死一事也颇为蹊跷,且当时只有夜妄卿在场。 曾经的夜妄卿是无暇白玉,绝不会引人怀疑,然而这事后,白纸泼墨,他的过往如镜花水月,搅起涟漪,引来越来越多的人猜忌怀疑。 也正是那次可耻的秘密围剿,让夜妄卿对宗门深深失望。 而青岫得知消息后,为了保护师尊,强行从任务中退出,身体精神双重受损,基本成了废料,再也不能修炼。 岁菱凛新的甜宠任务是保证师尊的身心完整度,目前进展非常顺利。 她下定决心要支棱起来,保护好师兄和师尊,提前找到虚镜,砸得干干净净。 为了拥有更强的体魄和精神力,岁菱凛认真锻炼、药丹双修。 她勤勉认真,日以夜继地钻研,并成功在药修课上完成了蹿天丹药筒的试验品。 只听“砰!”一声巨响! 一连串火花直线向上,在枫林苑新修好不久的天顶撞出大洞,飞往云端深处,再“轰!”一声炸响,如流星四散。 爆炸引发阵阵惊叹。 “牛逼啊。” “岁菱凛你厉害!” “回头我也要参加考核,你给我也整点呗!” 药修同门们给面子纷纷鼓掌,预祝她必然考核顺利。 岁菱凛谦虚回应,也祝大家旗开得胜,遇到不坑的好队友。 枫林苑一片和谐快乐,四处荡漾着快活的气息。 “啪”得一声。 林知寒捏碎了安神丹,瓷片小范围炸开。 众人目光聚焦到门口的林门主身上,登时安静如鸡,无人再敢造次。 林知寒冷脸倒出两颗安神丹,喉结一滚,吞了下去。 他手指勾了勾,“岁菱凛。” “林门主,”岁菱凛认命走到门口,小声,“我可以赔的……” “赔?”林知寒笑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掀翻了的天顶,语气平静,“你师尊预留了不少钱,我算过,你还可以再炸个二十来回。” “……” 他看向岁菱凛,笑道:“炸吧,没事儿。” “……”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药修们互相看一眼,在彼此眼里看见不可置信。 这精神状态,很难说是夜尊主还是林门主更疯一点。 大家有默契地往后退。 下一秒,林知寒搭着的长桌四分五裂,“砰”地碎了。 众人:“……” 他拍了拍手上的木渣,语气轻松,“白鹭殿,现在就去。” 白鹭殿热闹异常。 林知寒吃完一整瓶安神药,愤怒值更高了,将是药三分毒的特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岁菱凛乖怂得非常到位,麻溜地帮忙分拣药。 转眼,林知寒还没骂过瘾,他积攒了小半个月的新药材都分离得干干净净。 林知寒咬咬牙,突然又不忍心继续训斥下去。 岁菱凛殷勤而诚恳地倒热茶,“林门主。” “一切都是我的错。” “以后再也不会了。” “祝您开心每一天。” 林知寒:“……” 少女乖巧懂事,白净脸上是真挚的甜笑,眼眸干净又清澈,绽放着对药修的热爱,对师长的无比尊重,对事件发生的无奈、自责、深刻反省。 林知寒喝一口热茶,叹一口气,“也不是不让你炸,都给了钱,翻新修缮我也挺乐意的。” “但岁菱凛你别太嚣张了,骄兵必败听过没有?这人啊,太骄纵不好的。” “你在丹修这事上大家都捧着你,好话听太多是很危险的,眼看又是要考核了……” “嗯?欺负我小徒弟?” 岁菱凛肩膀一沉,夜妄卿不知何时来了,懒懒揽过她的肩,护犊子似的往身后藏。 他这句话堪比一滴水掉进油锅,直接点燃林知寒。 热茶捏碎在手中,林知寒怒意高涨:“夜妄卿,你看看你徒弟!又炸!天天炸!她怎么不上天炸!” “好啊。”夜妄卿眉眼动了动,垂眸问她,“听见了么。” 岁菱凛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什么?” 他故意一顿,戏谑道,“下回给林门主炸一个上天的。” 岁菱凛:“……” 师尊,她刚哄好的啊。 果不其然,林知寒气抖冷,气得就像要上天:“她这次就炸上天了!你管管啊!夜!妄!卿!” 夜妄卿笑容满面,把炸毛的林知寒按回椅子上,慢悠悠地给他斟茶,另一手在身侧摆了摆,暗示岁菱凛赶紧走了。 她小步往外逃,听见两人的谈话声。 林知寒:“你怎么还挂着这剑,我都看腻了。” 夜妄卿:“就不换。” 林知寒:“神经,至于么。” 夜妄卿:“拿开,不许碰。” 林知寒冷笑:“不就是你徒弟送的。” 夜妄卿散漫:“是啊,哪像我师弟,就从来没送过我什么。” 林知寒:“……” 林知寒:“你别总说我,烟蓝也……烟蓝你别跑!” …… 照例,岁菱凛在白鹭殿外晒太阳,看着空中云朵漂浮,任由思绪飘荡。 上回任务完成后,先前的惩罚卡牌变成了奖励卡牌,又另外新开了一张奖励卡牌。 这意味着,她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五十的进度。 系统说奖励已发放,提示和上次惩罚卡牌是同一套卡牌,这让她沉默许久,只是目前还没发现,到底奖励在什么地方。 希望奖励是能帮助通过考核的,因为说实话,她还真有点担心会技不如人,到时候团队合作考核里拖人家后腿。 阳光舒服照着,岁菱凛都快要睡着了,突然瞧见远远走来一个熟悉身影,定睛一看,是青岫,她招了招手。 “我差点忘了今天师尊在宗门。”青岫走过来,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扭头就走,被岁菱凛叫住。 “师兄。”她语气冷静,“把剑还回来。” 青岫:“……” 只见在青岫手里,正拿着一把通体银白,但边缘散发淡红色的长剑。 这剑样式轻巧,印有淡色雷云纹,阳光下通体散发着灵力光线。 青岫郁闷丢还,“我可真羡慕啊,师尊居然也送了你一把剑……” “一把剑?这不是一般的一把剑。”岁菱凛重音强调,“是用我第一次炼剑失败的断剑做的,工艺难不说,就这份心意,是多有纪念意义啊。” 青岫扯了扯嘴角:“……” 岁菱凛拥抱天空:“师尊对我真好。” 青岫拉开弓箭:“下辈子再当我师妹吧——” 某天,岁菱凛回房间发现桌上摆着一精致剑匣,打开里面是梨花淡香,散落小梨花中间躺着一把轻剑,样式是极其眼熟的,她想了一会,记起来是第一次炼剑的断剑残躯,先前她一直没找到,还以为是青岫给扔了,一度还觉得可惜,毕竟也挺有纪念意义的。 岁菱凛拍开青岫怼到脸上的弓箭,小心把剑插回剑鞘,心中满是欢喜,因为这说明在更早之前,在师尊知道她会送剑之前,就打算给她炼剑。 她想起了赠剑的那个清晨,以及那一个猝不及防到来的,亲昵的拥抱…… “小师妹?” 岁菱凛一回神,只见青岫凑近了打量她:“你脸红什么?” 岁菱凛:“……” 她一把推开青岫的脸,都快把俊脸压变形了,面不改色,“太热了。” 见青岫怨念眼馋她的剑,岁菱凛安慰道:“我后来不是也给你炼了把弓么。” 青岫哀怨:“可你的剑是师尊送的。” 岁菱凛:“忘了?上回你生病,师尊特意给你熬养生粥,我都没有过这待遇。” 青岫幽幽:“欺负我当时没味觉?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不好喝。” 岁菱凛:“……” 岁菱凛:“没有,好喝的。” 她说:“但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生病了。” 日子过得飞快,岁菱凛加班加点研究丹修,距离出发前往落问宗只剩三天。 这天下午,岁菱凛在长忆殿转了转,确定青岫和师尊都还没回来,偷摸着走进西边院落,谨慎地推开西书房的门。 半个月前,她意外发现西书房里有太多好东西。 午后阳光倾洒照入,一排排古朴书架上是厚重书籍。 一眼望去,全是魔宗或邪道相关的书,随便拿一本出去,都得是溯洄宗白鹭殿伺候。 而放眼八宗,恐怕也只有夜妄卿有这个胆子,正大光明摆着。 她是找虚镜相关书籍找到这的,最后的一排书架摆置上古灵器册籍,几乎全是虚镜的记载。 年代不一,从各地收集而来,甚至还有从极险恶洞窟墙上摘录下的古文字。翻开一页偶尔还会掉落纸笺,字迹干净隽秀,是师尊的笔迹,看起来就像是他对虚镜也早有研究。 挺嘲讽的,岁菱凛想,师尊恐怕料不到他出于兴趣或好奇调查的虚镜,有朝一日会成为背刺他的刀尖。 一本本书翻过去,岁菱凛细心记下寻找虚镜的信息,再一本本放回去。 时间不知不觉从指缝间溜走,估摸着其他人也该回来了,她正要离开,突然余光瞥见一本书,注意力立刻被它吸走。 这是一本书脊特别白的书,就像藏有某种魔力,鬼使神差的,她取下这本书,扉页上写着《丹心咒录》。 岁菱凛立刻回忆起来,这书是一本好书,是由一名隐世丹修写下的笔记,记载有他对丹修的多年考究思辨,但这本书里的念咒或炼药方法,都对心神平静有极高的要求。 这书最初并不是禁书,而当越来越多的丹修贪图捷径,在修心之前修咒,导致神志错乱,走火入魔。从此以后,这书就变得见不得光。 原文里,岁菱凛长期被人欺负,对力量出奇地渴望,因而找到这本书后暗自修炼,她心神不稳,在考核中受到沈炽和魔宗蛊惑,往后日益黑化。 书本泛白,拓印的字迹复杂,张扬飞舞的笔迹极难辨析,要她说和蚯蚓没什么两样,这要变坏也不容易啊。 “在看什么。” 懒洋洋的声音响在耳侧。 岁菱凛啪一下盖上书,手忙脚乱地转身,胡乱将书藏在背和书架之间。 她看向夜妄卿,声音不稳,“师尊。” 夜妄卿上下看她一眼,微勾唇角,“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好事呢?” 岁菱凛抿唇,“师尊你怎么进来都没声音。” “怎么没声音了。”夜妄卿懒懒道,“是小徒弟太专心了。” 见夜妄卿要伸手拿书,岁菱凛一手推他的肩往外走,另一手快速把书插回书架夹缝里。 她拖着他手走到窗台边,胡乱指了晒太阳的一排小盆栽,“我就想要问问,过几天我和师兄都不在,这些花花草草怎么办?师尊会记得给它们浇水么。” 夜妄卿睨她一眼,“怎么,你连盆花也要抱着去?” 岁菱凛:“不可以么。” 她清了清嗓子:“先前养的那些花,就交给师尊看几天,但你光记得给师兄的花浇水,都忘记我的了。” “青岫的花就养在院子里。”他微微皱眉,似也有些理亏和苦恼,“你的花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养哪儿了。” 他看她一眼,“你又不肯说,回来就光抱着个空盆干嚎。” 岁菱凛拿起缠枝莲纹的花浇,依次给小绿叶们浇水,心虚地回忆当时事件始末。 她说会把花放在房间里,但其实根本没放,因为完全忘记了林门主布置的养药花任务,反倒是纯粹看着有趣养着玩的青岫养出来了。 夜妄卿按住她浇花的手,“就这么不放心?走之前还特意多喂两口呢?” 岁菱凛本就理亏,感觉再说下去要全盘托出了,干脆耍赖道:“那万一就因为是我养的,师尊就偏心了……” “我偏心?” 夜妄卿倚靠窗边,闻言笑一声,盯着岁菱凛侧脸看。 岁菱凛看得越发心虚,埋头浇花,细细的流水欢快地流到叶片上。 这话是有点过分了,养花一事暂且不谈,自从她报名考核后,师尊对她是全方面夸赞教育,好像生怕她觉得自己弱小而想不开,走上什么丹修邪恶之路。而对比对她的无微不至,对青岫倒是该严就严,他整日要背和抄录的符箓都跟小山似的。 冰凉指尖微勾抬起花浇,示意她别让草叶们一口气喝饱到奈何桥。 夜妄卿瞥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我是挺偏心的。” 岁菱凛:“……” 她生硬地移开话题,“师尊应该是待在宗门等我们回来吧?不会再去哪里了吧?” “小徒弟想要我去哪里?” “没有,当然没有。”她赶紧说道:“师尊等我和师兄回来就好。” 只要她找到虚镜毁掉,就能保证师尊毫发无损,一举拿下完整度。 忽然,夜妄卿很轻地叹一口气,“我倒是担心你。” 岁菱凛:“师尊担心我技不如人?” 夜妄卿抬手,慢条斯理地把她的落发往耳后撩,语重心长,“担心小徒弟把别人打哭。” 岁菱凛:“……” 夜妄卿唇角微勾,上扬着清浅好看的弧度,“考核结束后,都排队来问我要医药费,是不是还得把长忆殿搬空了。” 岁菱凛看他一眼,无情拍开他的手。 夜妄卿也不恼,低笑着说,“我小徒弟丹修造诣惊人,很厉害的。” 他说得像是发自内心,岁菱凛虽然心里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厉害吧,却一时被夸得耳根红,招架不住他洗脑似的全方位给她信心,对即将到来的考核确实没那么担心了。 夜妄卿揉了揉她发顶,温声:“收敛些,别太欺负别人了。” “……师尊你记得多浇花。” 怕被看出不自在,岁菱凛丢下一句话,匆匆跑了。 少女身影走远,阳光洒过她走过的路,明亮灿烂。 夜妄卿看了一会,等身影彻底看不见了,走向最后一排书架。 他轻点书架,一排排的书亮起灵力微光,方才被动过的书都有了痕迹。 他一本本看过去,白皙指尖最终停留在一本厚重书籍上,微勾手指把它抽出来,赫然是《丹心咒录》。 “还真是想把人打哭么……” 夜妄卿眼睫低垂,目光停留在书脊上,语气有些无奈。 过了一会,他将书放回去,若有所思。 第24章 第24章 夜晚星辰漫天,出发前一天晚上,岁菱凛约了连柠一同晚膳。 连柠是一个温柔娴静,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研究花花草草,岁菱凛去过她院落里,一整面向阳的地上,种满剧毒花草,染血玫瑰,残破彼岸花,一毒一个准。 因而在过去连续三年在升阶考核里,连柠一度惊艳四座,经验丰富。 她详尽告诉岁菱凛考核要注意的事项,抵达落问宗,抽签选任务,自行组队,前往不同城镇完成任务。 这其中也有潜规则,参与到发放任务的修士若是师兄师姐,多半能提前给出任务暗示,也借着这层关系,有消息的人会提前找好队友,确保万无一失。 两人吃着桌上点心,连柠大吐苦水,说起曾经遇到过的坑货队友,定好了时辰一起捉妖,有了线索为了独占分数,一声不吭跑了等等。 连柠叹一口气,“我本有个师妹也参加这次考核,人很靠谱,我觉得你们俩一组行动挺好的,正打算什么时候让你们俩认识一下,可惜她临了考核没信心了,又取消了报名。” “药修是真不讨好,很容易组到坑队友的,碰上个贪生怕死的,很可能会为了分数把你丢下——对了,你是不是认识剑修的慕容焰?” 上回春日会她救他,估计大家都看见了,岁菱凛也就坦然应声。 连柠夹了一块水晶虾饺,“他很厉害。你们药修离得远可能不清楚,慕容焰上回竟劈开了上古灵器钟山罩!就用他手里那把千重剑,当时大地震动,我们所有人都冲出去了,那剑光如虹,灵力颇深!” “而且他又是咱们宗里的人,能和自己人组队,肯定比和别宗搭伙来的好。” 岁菱凛遗憾摇头:“春日会我也是脑子一热,其实没那么熟。” “好吧。”连柠腮帮子鼓鼓的,替岁菱凛想办法,问道:“那沈炽呢?” “沈炽?”岁菱凛很意外师姐会提起他。 “对啊,那会儿你掉下来,我看他要去接你似的,其实他也不差劲,虽然比慕容焰是……”连柠耸耸肩,“你知道的,天才旁边永远有一个差一点的。” 沈炽就是这样差一点的存在,在慕容焰好运加天资的双重压力下,逐渐黑化。 “沈炽!你无故失踪这么多天,到底去了哪里!你站住!” 忽然,门口传来大声喧哗。 茶楼人人看向门口,好奇打量。 只见慕容焰抓住沈炽衣领,怒声:“我很担心你!” 沈炽拍开慕容的手,慢条斯理整理衣襟,“别假惺惺了,你要是真担心我,上次砸钟山罩时候,怎么不给我留点面子?” 慕容焰怒不可遏,“你分明知道那是误会!我不知道那罩是你设立的!若我知道……” “你知道你就不砸了?” 沈炽冷笑打断他,“现在大家都认为你比我——” 他声音一停。 看见了茶楼里的熟悉身影,岁菱凛探头探脑,端着碗还不忘往口里扒拉两口。 视线停留三秒,她似乎也留意到他在看她,过了一会,咬着筷子背过身去,避嫌似的往墙边靠了靠。 “……” “考核再见吧。”沈炽冷冷丢下一句话,一场闹剧就此收尾。 岁菱凛算着原文剧情,剑修切磋上,沈炽设下钟山罩,扬言无人能破,因这是自幼保护他的灵器,他虽无父无母,但有这么一个守护灵器庇佑长大,心里也是骄傲的。在众人挑战失败中,他意气风发,却不想被慕容焰改良后的千重剑轻松破局,沦为笑柄。 沈炽心中邪念增生,对力量的渴望引出魔宗黑魂,承诺给他更多力量。这时候慕容焰隐隐感觉沈炽藏着秘密,两人大吵一架。 剧情走到这里,原文里岁菱凛见钟山罩被破,难耐对慕容焰的倾慕,一时冲动告白被拒的情节也过去了。 真好,远离剧情保平安。 和连柠分别后,岁菱凛慢吞吞往长忆殿走,途径剑修林,突然想起,接下来似乎有段她告白被拒,在小树林里哭泣,撞上同样心情不好的沈炽,他故意引诱她修邪道,向她承诺,能安排她和慕容焰在同一组考核队伍。 这种考核跟着男主都是拿最难的剧本,吃最惨烈的苦,她才不要想不开。 岁菱凛抬头,圆而大的月亮,再放眼望去,树叶沙沙声响的剑修林。 没有任何犹豫,她扭头就走。 “喂。” 声音从树上传来,跟慵懒的猫似的。 月光照着深色树影,树梢摇晃一下,少年轻松跳到地上。 因为埋伏很久,俊秀的脸上隐约有点不耐烦。 颀长身影一步步接近,下颌线那道伤痕也变得更凌厉。 岁菱凛目视沈炽,他来了,他来了,他按照剧情来给她送坑爹选项来了。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端倪。 岁菱凛微扬下巴,“怎么?” 沈炽:“和你说件事。” 她说:“你省省吧,我才不要和慕——” 沈炽语气强硬,“考核和我一队。” “……” 岁菱凛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炽说得理直气壮,“我队里缺个药修,没有人比你更擅长用药。” 他一点没不好意思,“当然,作为回报,我会尽可能保护你。” “……” 岁菱凛:“不要。” 风沙沙穿林而过,更添静谧与尴尬。 沈炽冷言,“拒绝我,你会后悔的。” 岁菱凛贴心道,“嗯,但你不会后悔的。” “……”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夜晚就这么过去,迎来次日清晨。 星月拱桥边热闹得很,排满了等待出宗的修士。 师兄师姐们抓紧时间科普考核技巧;同门紧张检查乾坤袋,试图往满当袋子里继续塞灵器;三三两两新组成的小团体正热络说着话。 青岫跟着器修的人先行走了,星月亭就只剩下岁菱凛和夜妄卿。 师尊拿着她的乾坤袋,非常认真地打了一个结实的蝴蝶结。 夜妄卿问:“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岁菱凛点头。 夜妄卿:“还缺灵药么。” 岁菱凛摇头。 他瞥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找好队友了么。” 岁菱凛:“不了,我觉得认识些别的宗的人也挺好的,比试第二,友谊第一嘛。” 他笑一声,没说话,把乾坤袋递给岁菱凛,她随手系在腰间,又重新摆了摆佩剑,“师尊,你不会去哪里了吧?” 夜妄卿失笑,“你怎么总担心我要去哪里?” 因为原文里烟蓝因事离宗,需要有人替补她的任务,夜妄卿便去了落问,正好撞上虚镜发现,众人混乱之际,简直就是撞上枪口。她心想只要把落问宗的环境说得够差,他或许就不感兴趣了。 岁菱凛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会,提道:“听说落问宗夏天虫蚁特别多,非常可怕,小虫子能有三尺长!” 夜妄卿:“是么。” 岁菱凛用力点头:“是啊是啊,而且师尊你不喜闷热吧?我这段时间翻看资料,他们那儿一年比一年热,鹅卵石都可以煎鸡蛋,年年都有弟子烫伤。” 夜妄卿看着岁菱凛,语气有点玩味,“真可怕。” 岁菱凛:“是啊是啊,所以如果他们缺人了,师尊你也千万别去。” 夜妄卿唇角弯弯,“时间过得真快。” 他说:“我去年小住一段时间,倒不是这样。” 岁菱凛:“……” 对上夜妄卿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压平唇角,“师尊你戏弄我。” 夜妄卿唇边笑意不减,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揉了揉她发顶,提醒她可以出发了。 只见星月拱门结界闪动光芒,剑修走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有药修弟子穿过其中消失,岁菱凛摆了摆手,匆匆跟着他们离宗了。她跑动时候觉得乾坤袋似乎更沉了些,没来得及看,又被后面的人推搡着穿过结界。 星月亭里,夜妄卿肩膀靠着石柱,神态懒洋洋的,目送岁菱凛接近结界,待她穿过之时,他勾了勾指尖,一道灵力轻飘飘地跟了过去。 赶了三天路,溯洄宗一行人抵达落问宗。 落问宗地界盛夏闷热并不是骗人的,或许是往年修士们叫苦连天缘故,今年落问宗种植许多高耸绿树,如伞敞开,一路细碎阳光倾洒,光斑映在前行路上。 经过落问宗的耀月天坛,更早抵达的高山宗和万里宗的弟子们已经在打坐修炼。 第一天给大家休整调整,因而落问宗上下都是积极交谈的修士们,互相试探,方便组队。 期间也有人向岁菱凛抛来橄榄枝,但药修在团队合作中确实不讨好,带足够多的灵药也能抵上半个药修,因而比起坚定不移地选她,许多人更像是试探性地做一个备选。 一个明月宗男修和她聊了几句,两人说了些如果任务匹配就合作的客套话,男修本欲离开,犹豫一下又走到岁菱凛面前,“其实,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岁菱凛耐心等他说完。 “要不,等这次考核结束以后……” 一只手搭过她肩上,岁菱凛回头,见青岫不知何时来了。 他吊儿郎当地问道:“结束以后要做什么?” 男修愕然,没料到会突然蹿出一个人来,“你是?” “我是她师兄。”青岫笑眯眯的:“接着说啊,之后要做什么?你哪宗的啊,师从何人,厉害么,能保护得了我小师妹么。” “……” 男修一脸尬色,匆匆告别,青岫意味不明冷哼一声,“别和他组队,这人讲话都中气不足,灵力肯定不够。” 他低头看岁菱凛,语气颇为感慨,“小师妹,你也变得面善了。” 岁菱凛:“……” 青岫是来跟她道别的,高阶修士的任务安排结束,他要启程去了。 青岫认真说道:“别乱来,别受伤。” 岁菱凛:“知道了。” 青岫捏她脸,“把师兄的话听进去啊,别为了多挣一两分就拼命。” 他不动声色瞥一眼岁菱凛的手,她掌心里有斑驳小疤痕交错。 平常好像对丹药双修沾沾自喜,得瑟得很,实际别提多在意其他短板,他大半夜看过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好像憋着恶气,下定决心要干出一番事业让谁瞧瞧似的,他旁敲侧击问过她,她嘀咕一句要很厉害才有底气让人别赶走她,他再追问,她又不肯说了。 “师兄你也是。”岁菱凛疼得呲牙咧嘴,不客气地捏回去脸,“别随便从任务当中逃出来,强行突破结界会神志全失的。” 青岫拍开她的手,“你以为我是你?” “青岫!走了!” 队友们在喊他了,青岫赶紧跟上去,心里还有点奇怪,师尊也再三嘱咐他不要中断任务,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绝不可以出来。 送走完青岫,岁菱凛还有点伤感。 但这份伤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午排队抽完任务牌后,晚上公告板前公示分组名单,伤感被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掩盖。 好消息,她确实没跟着小说男主拿高难度剧本。 坏消息…… “真巧。” 沈炽抱剑走到她身边,语气极为欠揍。 岁菱凛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你会后悔的。” 沈炽笑容满面,“没关系,你不会后悔的。” 次日一早,岁菱凛一行队伍也出发了。 他们被传送到明乐城,一座经济繁茂交通四通八达的城镇。 近日夜晚,居民常听见怪异啼叫声,似婴儿似老妪,引得人心惶惶,任务要求查出是何物在城中作乱并解决。 这任务算是相对轻松,大概率会是捕捉灵兽,主要考验的也是修士们收集分析情报与分工合作的能力。 同行的还有两名修士,一名长风宗的男修,叫明忱,是丹修。 另一名也是长风宗的,是卜修,小姑娘叫易灵灵。 四人做事都比较利落,很快确认分工。岁菱凛和易灵灵在城中打探消息。沈炽和明忱则前往易灵灵卦象占方位之地查看异象。 有卜修在跟开挂似的,第一天顺利得很,抓的十个路人里有三个清晰描述夜晚听见的声音,她们很快把范围定位在灵兽身上,沈炽和明忱也在山中探见灵兽活动脚印。 两边信息一结合,基本可以确定是名为“棂”的妖兽,似虎形态,性情温和,常居山中,喜好自然,出现在城里是有点奇怪,但抓了带回去就可以完成任务。 说不定能成为最早完成任务的,晚上回到客栈,四个人都还有点开心。 但很快沈炽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客栈边上住着慕容焰一行人。 慕容焰的任务也在明乐城,明忱是个热情性格,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一番交流下来,得知他们的任务竟然是调查城中无故死亡之事。可按理来说,并不会出现伤及百姓的事啊? 只有岁菱凛知道,慕容焰那组是真的惨,任务被魔宗人动了手脚,后期会变成真正的绑架死亡事件,牵扯倒计时救人,拯救人质,人质中还混入内奸,内奸还不止一个等多重复杂元素。 沈炽一声不吭,似是嫉妒慕容手里有真正考验能力的难题。他心情不好,晚上也没下来吃饭。剩下三人简单吃完饭也各自回房休息。 盛夏的天色黑得晚,岁菱凛回房后又跳出窗,忙活她真正在意的事。 虚镜只有在每月十五日会出现,而要找到虚镜,需要两件物品在身上。 一是“疯癫”守剑人手里的剑,二是“虚妖”的灵作为指引。 她得赶在沈炽之前收集到这两样东西,白天顺带打听过了,城东街市里有一疯癫之人,早年也是修炼的,可惜走火入魔。 夜色逐渐降临,夏日街市热闹得很,两边摊贩叫卖,小朋友举着风车穿行,姑娘们挽着手结伴出行,拿着圆扇轻盈扇风,人间烟火气息温暖美好,岁菱凛脚步也忍不住放慢些,目光时而留恋在小饰品上,多看了几眼,老板热情要介绍,她推说不需要赶紧离开了。 她在东市七巷来回走动,没有探看到一丝灵力气息,正觉得奇怪,忽然想到,在慕容焰他们的任务里,因为设计的是绑架情节,所以是发生在结界包围的幻境世界里的,只不过魔宗动手脚,将手无寸铁之力的百姓换进幻境里。 那疯癫修士既是修炼过的,或许也意外进了幻境。 岁菱凛使用灵力,下一秒,平静夜晚街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火光阵阵,浓烟呛人。 轰然一声巨响,她身后的房屋因火烧坍塌,放眼望去,整个城镇化作火海。 “慕容!你看见那人往哪去了?” “西边!小心别伤人!” 两道御剑剑光闪过,穿过层层房屋。 岁菱凛心说不愧是主角剧本,难度真高。 但这些人之后都会是慕容焰生死之交的朋友。 她捂着鼻口找人,穿过一座座木屋,烧焦味浓呛,轰然一声又是房屋木头倒下,她侧身险险避开,可惜从整个巷口穿行,什么人也没瞧见,正要放弃,突然瞅见一个佝偻背影的小老头,他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大喊“走水了走水了!”随即一个扑棱投入水里,一道结界光闪过,人消失了。 得。早知道在外面等了。 岁菱凛正要跟着回现世,突然听见小姑娘的啼哭声,喊着要娘亲。 她心念一动,想起原文里岁菱凛在这里救了一个差点被火烧死的小姑娘,小姑娘有灵力而不自知,是意外闯进这个世界里的。 如果她走了,就没人救她了。身体比思绪更快,岁菱凛踹开着火的房门,抱住哭啼的羊角辫小姑娘往外跑,随即房梁吱嘎一声,轰地掉落眼前。她迅速用水符贴在木和墙上,但奈何这火是幻境中任务之火,一道水符用完,立刻就被幻境力量重新燃起。 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房子被烧得噼里啪啦,她靠着水符勉强移到门边,但小姑娘难受地呛声,像是撑不了太久。 岁菱凛把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水符没用,时间不够,很快整个房顶还会砸下来,原文里是慕容焰替她挡的,现下没人了。 不过回头整点烫伤药,岁菱凛一狠心还要往外冲,吱嘎声响在头顶响起,眼看房梁就要砸下来了,她侧身挡住怀中小孩。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岁菱凛回头,只见身前站了一个懒洋洋的身影,手虚空抵着房梁横木,另一手轻轻在空中一划,替她们圈出保护结界。 岁菱凛懵了会,他怎么会来…… 余光瞥见脚边的乾坤袋敞开,从中掉出一卷轴,侧纹印着古文,像是美人画的样式。 岁菱凛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带了这个来。 夜妄卿瞥她:“快走。” 她抱着小姑娘冲出去。 随后,她送小姑娘回现世找到家,正要折返回去找师尊,看见河边一道湿漉漉的身影。 月光映在河中波光粼粼,他侧影冷白,正费劲拧干外袍,身上的单薄衣服也完全湿透了。 墨发湿润贴在脸侧,整个人当真是从水里捞出来,衣衫凌乱,有点狼狈,奈何脸长得太漂亮了,以至于让人的注意力只会更集中在随意敞开的衣襟,修长的脖颈,裸露的大片白皙肌肤,让他看起来格外诱人。 岁菱凛在他身边坐下,一脸不可思议,“师尊,你怎么进来的?通过美人画过来的么?” 考核之地有严格的结界掌控,提防更高阶力量的作弊。 刚才在幻境里他用灵力就存在一定概率被抓住,倘若在现世用灵力,毫无疑问,立刻会被落问宗探测到。 她问:“你会不会被他们发现啊?” 夜妄卿撩起袖子,清瘦手腕上戴着抑灵镯,玉质颜色极深。 他解释道这玉镯能把他伪装成普通人,只要他不能触碰任何灵力相关的力量,就不会被发现。 岁菱凛碰了碰冰凉的玉镯,“那你等会还能回去么?” 夜妄卿:“回不去了。” 他一本正经地叹口气,“仅剩一点力量都给小徒弟挡火了,等会就该死在这里了。” 岁菱凛!! 夜妄卿失笑出声,“怎么这你也信?” 她没好气地一拳敲他肩上。 夜妄卿道:“好疼。小徒弟,我现在可是普通人。” 岁菱凛冷脸,毫不客气地更用力锤了一下,夜妄卿笑着拧衣服也不躲开。 下一秒,系统播报:完整度-2 岁菱凛: 她怀疑道:“真疼啊?” 夜妄卿散漫应一声,“疼。” “特意加强过的抑灵镯,效果有点出乎意料。” 他随意往下扯了扯衣领,岁菱凛跟着看了眼,光洁肩头红了一小片,乍一看还有点触目惊心。 岁菱凛:“……”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很轻地锤了一下。 不愧是师尊啊,一出手就是不一样,脆皮也能脆得让她害怕。 月色柔美,星辰漫天,清晖照亮河边,大地像是被轻纱罩着,朦胧而美好。 岁菱凛抱着膝盖看了夜妄卿一会,郑重其事地开口:“师尊。” 夜妄卿懒懒“嗯?”一声,正思考一身湿答答的该怎么办。 “你赶紧回去吧。” 听见岁菱凛这么一说,他偏头看她,她一脸严肃,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事实上,岁菱凛真没心思开玩笑,他现在血条比普通人还薄,风吹一会再生个病发个烧,完整度都不够扣的。 夜妄卿微眯起眼,看了她一会,似是有点不敢相信,“你要我就这样回去?” “……” “连件衣裳都不愿意找来给我换?” 岁菱凛这才仔细打量他,湿透的衣袍紧贴,勾勒极好的身材,隐约透着诱惑,让她下意识记起看过的美人图,师尊看起来清瘦,但薄薄衣料底下藏着结实胸肌和紧致腹肌,抱起来手感也很好,因为在拧外袍上的水,手臂线条发力而紧绷,结实有力,空气中仿佛也有了强烈的荷尔蒙。她不自在捏了捏掌心,只觉得闷热而不舒服。 她催促道,“师尊,你快回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夜妄卿余光瞥见岁菱凛的小动作,她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好像多嫌弃他身上湿透似的。 “……”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无人说话的静谧氛围里,岁菱凛越避越远,眼看就要丢下他跑走,夜妄卿抖了抖外袍,耐心叠起,随即支着脸看向岁菱凛,“我想起来,有件事要同你说。” “啊?”岁菱凛扭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特别好看,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他勾了勾手,“着凉了,嗓子有点疼,你过来。” “……” 岁菱凛往回走了几步,莫名有点紧张,她抿了抿唇,“师尊,你赶紧回去了……” 夜妄卿微笑着看她,拖长了语调,懒洋洋的,“小徒弟。” 她应了一声,突然手上一阵力量带过,来不及反应就被轻易捉了回去,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半开玩笑似的压在身下,两条手臂按在她身旁,强势又不容抗拒。 岁菱凛心跳得特别快,挣扎着想从手臂底下躲开,他慢条斯理抵着她肩膀按回去,甚至微微俯身,更过分地欺近。 她背后压着斜坡上密密的小草,眼前是师尊漂亮妖孽的脸,月光朦朦胧胧照着,他下颌线和脖颈处的线条尤其好看,光影分割得立体,每一寸都精致耐看。 她挣扎不开,只能和他对视着,望进含着笑意的漆黑眼眸。 他声音压低,像在说悄悄话,暧昧又缱绻,“我正听宗主他们说话呢,不过是中途出来吹吹风,没想到你出了事,就跟着美人画来了。” 他的眼睫毛纤长,湿漉漉的,仿佛水珠会滴落到她脸颊上,她下意识想躲开,却被他不紧不慢地板过下巴。 夜妄卿语气调笑,让人猜不透情绪,“若是现在就回去,估计他们也谈完了,我想想啊,大概有二十多个人,会正巧出来看见我现在这样。” 他离得太近了,近到两个人的鼻尖仿佛都要碰上,岁菱凛抬手推他,掌心抵上他坚硬胸膛,湿透的布料仿佛并不存在,根本毫无间隔地触碰到温热肌肤,烫得她立刻缩了回去,无措揪着地上的草。 湿漉漉墨发垂落,发尾撩在她颈侧,难受,若有似无的痒,她被他的气息侵占性地环绕着,发梢的水珠更是过分,滴滴答答往她锁骨上落,他瞥了一眼,唇边笑意更深,像是摆明了要恶作剧,让她也变得跟水里捞出来一样,要共患难。 冰凉指尖搭着她下颌,漫不经心地挠了挠,动作又轻又温柔。 他唇角微弯,“你让我就这样回去啊?” “……” “小没良心?” 第25章 第25章 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清冽熟悉的香气,往日带给她的是满满的安全感,如今距离挨得过近,这份熟悉化作泛在耳根上的一抹红,陌生得让岁菱凛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太紧张了,眼睫毛胡乱眨动,声音也气若游丝,“师尊,你让开。” 夜色昏暗,月光朦胧,夜妄卿身影挡住了光线,以至于让他错过了岁菱凛脸上泛起的薄红。 “不要。等会你就把我丢在这儿了。” 夜妄卿眼睫毛湿漉漉的,漆黑眼眸里一片潋滟,“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小徒弟舍得啊?” 岁菱凛:“我当然……” 他笑了一声,“你当然舍得了。” 岁菱凛:“……” 小心思都被看破,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 岁菱凛干脆坦白道:“是啊是啊,师徒连心啊。” 她不敢太用力推他,于是催促,“师尊,你回去躲着点人就行了。” 夜妄卿唇边笑意更深,目光戏谑。 岁菱凛深呼吸了一口气,“不让开吗?” 夜妄卿:“小徒弟打算怎么办?” “行。”岁菱凛说。 “扑通——!” 水花溅起,两人双双滚落河里。 脆皮普通人的体力自然是干不过岁菱凛的,她从水里爬上来,迅速用符箓给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听见清清浅浅笑声,一回头,师尊也从水里走出,浑身更湿透了,跟妖冶水妖似的,唇边笑容不减,好脾气也没生气。 岁菱凛心情更乱了,边擦着脸上水珠,“师尊,你多保重,你不走那我就先回去——” 下一秒,系统播报:完整度-1。 紧接着,跟敲木鱼似的,有节奏地播报起来: 完整度-1 完整度-1 完整度-1 …… “师尊!!” “嗯?” 夜妄卿一抬头,只见小徒弟朝他扑来,殷切着急,抱着他的手往岸上拉,一改方才的铁石心肠,仿佛刚才推他进河里的另有其人。 她抓过叠好的外袍给他擦头发,动作娴熟凝练,态度热情而真挚。 他被她瞬息万变的态度搞得有点懵,说自己擦就行,但奈何小徒弟满心满眼的关切,他连句话都插不上,只能任由她在他身上胡乱地擦,心说良心发现得是不是有点快。 与此同时,岁菱凛终于听见了系统停止播报,完整度停留在-10。 月光下,她捉着手里的貌美水妖,第八百遍痛骂系统。 脆皮师尊有节奏地掉血,到夜市时已经因轻微伤寒-15。 担心夜妄卿多走两步血就该掉没了,岁菱凛让师尊在原地等她,她跑去找裁缝店。 夏夜街巷繁盛浩闹,灯烛新奇,茶坊酒肆笑闹声不断。 一家裁缝店出售成衣,岁菱凛在选衣服上没花什么时间,他穿什么都好看的,要不是考虑到保暖,她本来打算抓个麻袋给他套上去。 纸伞摊前没看见熟悉身影,岁菱凛有点惊慌,快走了两步,就在糖人摊前看见师尊。 周边挤着群半高的小孩子,一伙人专心看糖人师傅秀技艺,他静静站在边上,分外引人注目。 一位个子娇小的小姑娘一直往前挤,他垂眸看一眼,便往后站给她腾开位置。 小姑娘抬头,奶声奶气的,“谢谢哥哥。” 夜妄卿弯腰,“我也谢谢你呀。” 小姑娘疑惑,“为什么?” 他唇角微弯,“别的小姑娘看见我就跑了。” 小姑娘问:“因为你是水妖吗。” 听到这形容,他有点意外,又“嗯”一声,故意吓小孩似的,问:“怕不怕?” 小姑娘摇摇头,追问道:“你吓走谁了啊?” “也是一个小姑娘。”夜妄卿笑了声,“还是很漂亮的小姑娘。” 他回头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戏谑又故意。 岁菱凛:“……” 她突然明白了林门主的心情,这种想要吵架又明白注定吵不过的无力感。 裁缝店掌柜借了后院给夜妄卿简单清洗。 逼仄小院落里有一口井,岁菱凛把打上来的水往木盆里倒,符箓贴在木盆边缘加热,她摸了摸水温,还不够烫。 啪嗒轻微声响,湿漉漉衣服掉落青石板,她无意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师尊裸着上半身正擦湿漉漉的长发,不被墨发遮挡的身体赤裸展示在月光底下,线条性感,薄薄的肌肉分布均匀好看,力量感十足。 他转身用水,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岁菱凛立刻移开视线,又往木盆上加了一道符箓,心里催促水热得快一点。 似乎是瞧见了她的不自在,夜妄卿主动问道:“正好有事要问你。” 岁菱凛故作镇定:“什么?” “你怎么会闯进幻境里?” “……” 岁菱凛身体一僵,还以为他忘了这茬。 夜妄卿声音不咸不淡,“去那里做什么?” “……” 她这下真正不自在了。 糖人摊前傻白甜的水妖仿佛是错觉,一旦涉及正经事,他又变成心思缜密,捉摸不透的人。 岁菱凛想了想,遮掩道,“出来散步,不小心就闯进去了。” 夜妄卿看了眼她手边的乾坤袋,“东西都带齐了出来散步?” “那不是……万一……” 清明冷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无声无息地,仿佛心中早有猜疑。 半晌,岁菱凛妥协了,但她想到一个绝妙借口,“听说慕容他们的考核比较难,我就想看看有没有加分机会。” 她想偷瞄他表情,又听见布巾擦拭发梢的摩擦声音,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方才的画面,晶莹大颗水珠从他白皙肩颈滚落,再一路淌落到结实胸膛上…… 好在夜妄卿并没有让她等太久,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啊……” 语气平常,听不出情绪,但岁菱凛没也没有猜测的心思。 水正好热了,她匆匆道,“师尊你别着凉。我去外面等你。” 脑海中画面一遍遍浮现,她有些气恼,明明之前也给青岫上过药,又不是没看过,岁菱凛在街边站着,看着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耳边是欢乐笑闹,晚风习习,却仿佛怎么也消除不了刚才那阵莫名的焦躁不安。 过了一会夜妄卿出来了,他素衣青衫,以竹钗简单束发,容颜清俊,谪仙般的眉眼,看起来像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她鼻尖似乎还嗅到淡淡的竹叶青香。他仍然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站在她面前微微俯下身,眼眸中是柔和笑意,“谢谢小徒弟给我买新衣裳。” 岁菱凛:“……” 明明钱都是出发前,他偷偷往她乾坤袋里塞的。 分数已经不再往下掉,她安心许多,见师尊对夜市有浓厚兴趣,她就陪着他从头到尾又走了一遍,他好奇看着每一个小摊,和她刚来时一样新奇。 “师尊,你很少来成城镇里么?” “嗯。先前和青岫出来过几次,晚上也会出来看看,后来就不爱逛了。” 岁菱凛:“为什么?” 他犹豫一下,“总是遇上迷路的姑娘。” 岁菱凛:“……” 夜妄卿:“可我也不清楚这些地方,久了就不大愿意出来了。” 方才糖人摊附近看似蠢蠢欲动的姑娘们不是她错觉,大抵是被水妖造型给劝退犹豫了。 路还没逛到一半,师尊就不肯走了,他在糖人摊前走不动道,非要看完画龙。 岁菱凛对糖人兴趣不大,视线很快被首饰摊勾了去。 她问了价格,还算公道,正要美滋滋付账,一摸口袋,买完衣裳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小徒弟。”夜妄卿向她招了招手。 岁菱凛走了过去,他指了指边上,小朋友手里正拿着一串龙。他说:“我也想要。” 她第一次在师尊脸上看见羡慕的表情,对着长忆殿满屋子金银财宝,他的态度也从来都是谁爱拿谁拿,岁菱凛顿时感到肩膀一沉,身负带霸总吃好一顿麻辣烫的重大使命,可一摸钱袋子,空空荡荡。 见她犹疑,他轻声问:“不行吗?” 岁菱凛低声说了没钱的事。 “我知道了。”夜妄卿轻轻叹了一口气。 眼睫毛轻微颤动,自有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那语气更是轻软得岁菱凛直接上头了,满脑子都是买!给他买!一整个摊子的龙都要包下来! “师尊你等着!” 她撸起袖子,“我这就去边上支棱个摊子,别的没有,药管够,随便卖出一瓶,买个糖人摊不成问题!” 她二话不说开始忙活,先是问铺里的店家借来笔,又在地上捡了块破板子,抵着墙开始写小广告。 夜妄卿单肩靠着墙,姿态懒懒散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他的视线闲散得很,从她的手落到板子上,又从板子看到她脸上,放平日里她也就随便他看了,可今天岁菱凛莫名被看得耳根发烫,于是不客气地赶人,“师尊,你挡着我光了。” 她一本正经地威胁道,“让开些,没法写字了,还想不想吃糖人了。” “可我是来买东西的。”他微勾唇角,“开张了么。” 他真的很少出来市井,今天玩上头,还要和她角色扮演。 岁菱凛心下觉得好笑,配合着道,“要买什么。” 他想了想,问:“秋萍叶有么?” 岁菱凛:“有啊,两百金一片,要么?” 夜妄卿嗯了一声,又问:“但我没钱,用别的付行么。” “用什么?” “以物换物可以么?” 岁菱凛扬了扬眉,“我东西很贵的。” 夜妄卿语气温和,“那劳烦看看,这个合适么。” 他手里握着什么,示意她也伸出手。 岁菱凛心说还挺入戏,于是张开掌心,等待验货。 修长的手盖到她手上,真有东西落在掌心里了,很轻,抓在手里也有点痒。 等夜妄卿移开手,岁菱凛看了一眼,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他给她的正是两只粉色小耳坠,是她刚才在摊上询问的。 他唇角弯了起来,“够换么。” 岁菱凛安静了几秒,点点头。 夜妄卿:“心情有好一点么。” 岁菱凛抿着唇,又轻轻地嗯了一下。 这小首饰普普通通的,一点也不贵重,和长忆殿随便拎出的碗具都没法比,可她手里就是突然沉甸甸的,有点无措,有点慌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把如此简单普通的小细节都记挂在心上。 “考核的事没问题的,晚上还是和他们待在一块更安全。” 灯笼光映照在他冷白肌肤上,他微笑着看她,连下颌线弧度都是好看的。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我小徒弟很厉害,运气也好,想要的都会得到的,不用担心。” 晚上,岁菱凛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手伸到枕头底下,又取出那对粉色耳坠。 他真的以为她在为考核的事忧心,还给她送小礼物,对她没有任何怀疑。 岁菱凛良心轻微地痛了一下,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奇妙的心情,像是有什么不曾体会过的情绪隐隐要破土而出。 河边漫天的星辰应该是很好看的,她躺在床上,仿佛颈边还扎着细细密密的草尖,呼吸间是熟悉的清冷香气,她看不见漫天星星闪烁,视线被他吸引,只记得他含笑看着她的漆黑眼眸。 岁菱凛拉过被子,蒙住头,记忆乱糟糟的,又变成春日会,他接住摔下来的她,风快速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的怀里依旧安全,稳稳地带她降落在地面。 又想起他轻瞥的一眼,语气故意的“我是挺偏心的”。 她还亲过他。 岁菱凛睁开了眼,她还亲过他! 她以前怎么敢的?! 一触即分的触感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隔了许久后知后觉的羞耻感跟蚂蚁似的爬在她身上,岁菱凛靠着床边,脸埋在膝盖里闷头生气,最后严严实实缩进被子里。他最好也别记得了。 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她扯下被子喘气,又突然想起,其实他对青岫也很好。 考核开始前他就带着青岫去大大小小的秘境训练,每次青岫都累得跟狗似的回来,但肉眼可见的,他射箭的精度越发准,运灵力的稳定力也更强,神采之中的自信从来不会骗人的。 这么一想,他对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像青岫一直说的,师尊是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岁菱凛松口气,终于能平静下来了。 她侧过身满意地闭眼睡觉。 过了一会,她又睁开眼来。 有点纠结但又老老实实地顺从心意,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抓出小耳坠看了一会。 她重新闭上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次日,他们按照昨日的线索,上山找灵兽,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前一天勘探出来的痕迹一夜之间,统统消失了,就像是刻意被人抹去痕迹。 四个人在树林间翻找,卜修往土地埋了六个符卦都没有反应,丹修和她的引灵药粉也不管用,山上山下都悄无声息的,仿佛就不存在任何小灵兽,这让原本顺利的事情突然拐了弯,果然任务不会过于简单,四人商量一下,得出新的结论,或许这棂已修炼成精,且智力开化,聪明绝顶,昨日打听到有人在寻它,因而特意抹除了痕迹。 一般这等灵性生物的异常,都和未完成的执念之事相关,于是四人又回城打听,听闻东街富商一家有一少爷近日重疾,便计划次日登门拜访。 今天的事仿佛一记警钟,大家商量晚上好好休息,防备明天事情或许会变得棘手。 晚膳用得差不多了,沈炽开口道,“对了,我等会打算去一趟城东街市。” 岁菱凛立刻警觉,问道:“去做什么?” 沈炽咬一口金丝卷,“买介绳,那玩意儿绑灵兽结实。” 他问:“你们有什么要买的么?我一并带回来。” 岁菱凛握紧了筷子,他一旦去了,必触发剧情任务,撞上疯癫守剑人。 明忱乐得清闲,拱手道,“那劳烦沈兄跑一趟了。” 易灵灵拿出一纸清单,都是些甜点吃食,让沈炽看着帮忙带,他看了一眼,随即点点头,折叠好后收进袖口里。 岁菱凛说:“我和你一起去。” 沈炽喝茶的动作一顿,匪夷所思地看着岁菱凛,像是活见鬼。 他看了她一会,仰头把茶水一饮而尽,也没问她跟着去要做什么,“行,那走吧。” 说着就提剑朝外走,岁菱凛跟着到门口,又突然想起身上还带着美人画。 “你等等,我放个东西。” 沈炽催促:“快点啊,那猎户晚了可就回家了。” 岁菱凛小跑上楼,紧张盘算等会怎么支开沈炽,这东西原本就是注定让他拿去的,可若真落他手里,将极大增加虚镜暴露的风险。 刚到房门口,又听沈炽在大堂说,“算了还是我去吧。” “昨天看慕容他们一脸血的,谁知道入夜了会不会撞上什么事。” 眼看他大步迈过门槛,岁菱凛更慌了,“你别走!” 她推门而入,快速解下乾坤袋,因为着急半天差点解不开,取出美人画的卷轴放桌上,匆匆忙忙要往外赶,突然听见掉落声响。 随之而来是身体撞到桌子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双眼睁大,师尊赫然出现在房间里。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夜妄卿先是打量一圈环境,再走到窗外向下看了一眼,天边云霞灿烂,街巷热闹非凡。 他又看向岁菱凛,她维持要出门的动作,一脸茫然,似乎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岁菱凛:“师尊,你怎么……”又来了啊? 夜妄卿也有点困惑,“你遇到危险了?” 岁菱凛:“没有啊。” 他问:“真的?” 岁菱凛点点头,“我就在客栈里,正要出去买点东西。” 卷轴掉落在地上,她捡起来放到桌上,“它坏了?” 夜妄卿仔细打量她,也不像在故意遮掩,于是向她解释美人画传送的依据是她心神稳定程度,若是遇上极度慌乱的事,他就会被灵力牵引而来。 岁菱凛默默点头,目光飞快扫了一眼美人画,有点庆幸还好是先回房了。 但沈炽速度很快,再耽误一会,怕是都该拿到剑了。 岁菱凛开口道:“师尊,那你……” 夜妄卿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倒了两盏茶,往她面前推了一盏,闲闲地开口,“刚来一会,连茶都没喝完,小没良心的就要赶我走?” 岁菱凛忙说:“当然没有,师尊来我很高兴的。” 他唇角弯起清浅弧度,懒懒支着脸,“真的?” “千真万确。”岁菱凛说:“但我这不是要去买东西了,等会他们谁上来撞见了,就不好了。” 夜妄卿想了想,问道,“让你着急的事,和要去买的东西有关?” 岁菱凛:“……” 她一时哑口无言,现在真有点慌了。 “咚咚咚”门突然敲响。 沈炽在外面道:“算了,一起去吧,你快些出来。” 第26章 第26章 “等会!” 岁菱凛对门外喊道。 美人画卷轴铺桌展开,她小声和夜妄卿说着买介绳的事,边抓过他的手往画上按,紧张等灵力闪现,把他塞回去。 门“咚咚”敲了敲,沈炽故意道:“快点啊。” “知道了!” 岁菱凛没好气地应声,摁着师尊冰凉的手,可画上没有任何反应。 等了几秒,依旧没有传送的灵光闪现。 岁菱凛皱眉小声,“师尊,它肯定是坏了啊。” 夜妄卿任由她摆弄他一只手,另一手懒懒端起茶水,轻声开口:“他不会贸然进来的。” “卖介绳那家既是任务相关,也不会很快关门。” 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了,岁菱凛点了点头,心情也平静下来。 但她很快想到,她是要去找疯癫守剑人啊,又轻声催促,“那你也得赶紧……” “我走不了。”夜妄卿轻声说。 “为什么?” 她小声问,视线不自觉看向他的薄唇,唇形好看,此刻沾过茶水,湿润得水光潋滟。 突然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岁菱凛猝不及防被带着俯下身,肩膀抵靠上他的,相碰的一个瞬间,来不及分心多想,就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因为……” …… 沈炽抱臂靠在门边,指节敲点在手臂上。 这都多久了,麻烦死了,以前这妮子就磨磨蹭蹭的。 他正又要敲门催促,却听里面哐当一声响,仿佛摔东西了。 “岁菱凛?”他立刻问道。 砰砰砰地敲上门,匆匆脚步声接近,紧闭着的门开了。 岁菱凛低着头走出来,神色紧张,反手把门关了,沈炽什么也没看见。 他被她推搡着下楼,回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磕到桌子了。”岁菱凛把他推向门口,“不是着急么,快走了。” 黄昏光影照在长长的街边,熙熙攘攘似昨日,岁菱凛和沈炽并肩穿过其中。 沈炽奇怪打量岁菱凛奇怪行径,岁菱凛故作平常,偷偷揉了揉撞疼的手肘,过了一会,又不经意地把额边碎发撩到耳后,趁机捏了捏耳根。 方才师尊轻声说话的温热气息仿佛还没散去,她不自在极了,明明讲的是正经事,她反应也太大了。 因为美人画特殊的传送属性,需要在她心绪平稳后才能再次触发。 于是,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小吃街两边叫卖声不断,沈炽拿出易灵灵给的单子,四处打量街摊,心里记下位置,方便回程之时一次性买回去。 岁菱凛探头看了一眼清单,指了指路边,“单子上第三个春叶甜丝这家有,第六个夏荷卷饼好像没有……哦也有,在前面那家。” 她装模作样说这话,借着找店的空档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心都要提起来了。 盛夏的晚霞在天边烧红,如瑰色布匹泛着蔓延的光,辽阔晚霞铺盖之下,夜妄卿跟在他们不远处,正看着卖小兔子的摊位,和昨晚的狼狈水妖不同,今天的他白衣翩跹,不染纤尘,黄昏烟霞光影落在他肩上,愣是没一点凡间气息,莹白得像落入凡间的皎洁月光,来往的人但凡多看了他一眼,就会好奇将视线停留更久。 沈炽:“秋糖甜霜?这听起来甜掉牙啊。” 岁菱凛一个激灵回神,看了一眼单子,“但应该挺好吃吧?” 沈炽冷笑两声,看她一眼,表情里尽是嫌弃,“以前你怎么没这么喜欢甜食。” 岁菱凛扯了扯嘴角,“以前难道不是因为吃不起。” 沈炽笑了笑,不知回忆起了什么,道了句“也是”。 沈炽对着单子发表他对甜腻食物的不满,岁菱凛心不在焉地附和,又悄悄回头。 这一看,又差点被吓一跳。 不知不觉中,师尊四周围上来了许多人了。 他们正经逛着街,又好奇地偷偷打量他。 他对自己的长相简直没有一个清楚认知,颀长身影站在摊位前,浑然不觉他人视线,专心地看着小兔子,那叫一个全神贯注,一心一意,仿佛世界上没有比看兔子更重要的事了。 老板拍拍笼子,仰头问道:“公子,买只回去呗,给你便宜点。” 夜妄卿摇摇头,微笑:“怕养不好。” 等岁菱凛再回头时,他已经转身去了对面,深情专注的目光改变了对象,一心一意看乌龟,光影下的侧影线条漂亮,岁菱凛硬生生看出了深情至极,一眼万年的意味。 而对象甚至只是一只慢慢爬的乌龟,这简直太离谱了。 那乌龟如果有灵性,恐怕上下三辈子都得记得这份深情对视。 “行了,差不多能给她带一半回去。”沈炽把单子一收,“走吧,去买介绳。” “走。” 岁菱凛最后回头看一眼,师尊站在糖画摊前,纹丝不动。 她放心下来,很好,别动了。 突然,一位水蓝色衣服姑娘走到夜妄卿面前,面庞微扬,表情我见犹怜,怯生生的。 岁菱凛:“……” 该不会是问路的吧。 见身旁人没跟上来,沈炽回头找人,“岁菱凛?” 岁菱凛立刻回神,推搡沈炽肩膀,不让他回头看,“走了走了。” 沈炽踉跄一下,半弓着身子,“岁菱凛你做什么?” 她指向前方,“哎呀快点,掌柜的进去了,是不是要关门了。” 沈炽:“你说话就说话,老拽着我做什么!喂!岁菱凛!” 夜妄卿微笑听着小姑娘轻声慢语,余光瞥见人突然跑了,视线追随过去,只见岁菱凛抓住沈炽胳膊,两人推搡互闹,娴熟得像是做过许多遍。 “……就是这样和他们走散了,您能帮帮我吗?” 姑娘小心翼翼,只见容貌俊美的男人收回了视线,看向她,表情在一瞬间不似方才温润友好,让她心里涌起莫名的逃跑冲动,可很快,方才的表情如同错觉,他微笑“嗯”了一声。 一路小跑到店门口,岁菱凛推着沈炽进去问店家做买卖。 她靠在门边招牌,只见长街尽头,师尊正和姑娘说着话,过了一会,两人离开了。 岁菱凛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想了想,对着店里叫一句,“沈炽!” “做什么?”沈炽扯着介绳,头也没抬地应话。 “等会咱们茶楼见,我想去买个东西!” “你别乱跑啊。”沈炽一抬头,门口人来人往,早没了岁菱凛的影子。 岁菱凛穿回热闹夜街,经过每条街巷都看两眼,师尊在人群之中是非常显眼的,但偏偏哪里都没有那一抹清冷身影。 夜色逐渐弥漫开来,天边晚霞渐渐退去艳丽颜色,叫卖声嘈杂。 夜市上迎面而来的一张张面孔扫过去,岁菱凛有点着急了。 她不能耽误太久。 尽管理智上也清楚,就算是没有灵力状态下,作为普通人的师尊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经过一昏暗巷口,一只手突然从边上伸来,将她拉过去。 岁菱凛身体一斜,靠在熟悉的怀抱里,墨色长发垂落在手背上,有点痒。 入眼是白皙锁骨,往上是纤长优美的脖颈,惊鸿一瞥的精致容貌,山河作的眉眼比晚霞更美艳。 他弯弯唇角,“小徒弟是在找我吗?” 岁菱凛松口气,没好气地问:“师尊,你还真给人指路去了?” 他笑而不语。岁菱凛问:“你认路吗?” 夜妄卿摇摇头,说道,“那姑娘只是一个人害怕,我就陪她走了一段路。” “……” 岁菱凛抬头,天边云霞还没完全暗呢。 但她决定不以恶意揣测他人动机。 于是沉默了半天,挤出一句,“师尊,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个普通人。而普通人是很容易被妖怪抓走的。” 夜妄卿轻笑一声,故意问:“是昨日见过的水妖么?” 岁菱凛噎了一下,没想到他拿自己开玩笑,又照搬他昨日的话,“是啊,怕不怕?” 夜妄卿笑了一声,又低垂眼睫,定定看了她一会,“怕。” 岁菱凛:“那就记住了,在外面不要随便跟着其他人走。” “知道了。” 漆黑眼眸里闪动笑意,夜妄卿温和道,“那就只跟着小徒弟。” “……” 岁菱凛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偏偏让她听出了暧昧的意思来。 夜妄卿低眼看着她,桃花眼潋滟漂亮,细碎的笑意轻易将人勾引,落入浮想联翩的陷阱中。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空气就在这样若有似无的暧昧之中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泛热气的氛围,越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岁菱凛别开脸,却察觉他视线还落在她脸上。 岁菱凛瞥见不远处,卖鹦鹉的摊子边上围着许多人,突然就想起,刚才他看乌龟和兔子也是这么深情又专注。 “……” 暧昧的粉红泡泡一下子破得干干净净。 岁菱凛从乾坤袋中掏出美人画,“再试试,看看现在能回去吗?” 夜妄卿按住她的手,“可以再等一会么。” 岁菱凛:“还要做什么?” 夜妄卿看向街市,岁菱凛循着视线看去,一眼看见那明亮的小摊子,左右亮着两个灯笼,中间木招牌上歪歪扭扭招牌写着糖画二字。 “……” 买糖画的队伍很长,他们等在队伍尾端。 岁菱凛东张西望,远远看见沈炽走进茶楼,肩上挂着粗粗的一圈介绳。 担心剧情之力会把他引向疯癫守剑人,岁菱凛扭头强调,“师尊,吃完糖画就要回去了哦。” 夜妄卿正盯着路过小姑娘手里的兔子糖画,闻言转过头看她。 对视片刻,他眼睫低垂,眉眼间淡淡忧伤,似有失落,但还是应了一声。 岁菱凛良心一痛,师尊看起来活像是要被她赶出家门的小兔子,可怜兮兮的。 正要说点什么话弥补挽救,一个小女童跑了过来,扯着夜妄卿袖摆,扭头喊道,“娘亲!就是他!” 她扯着嗓子,“昨天的水妖哥哥!” 周围人纷纷扭头,看见小女童抓着的是位相貌俊俏的公子,又都大笑起来。 小女童的娘亲跑来,尴尬把她抱起,连声致歉。 小女童丝毫没觉得不对,还奶声奶气地说故事:“娘亲,他被抛弃了好可怜啊。” 女童娘亲尴尬道:“闺女别说了。” “……”夜妄卿压了压唇角,“是我太黏人了。” 岁菱凛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下一秒,师尊的视线就这么轻飘飘落在她身上,语气含着淡淡悲伤,“所以被抛弃也是自然的事吧……” 周围群众的指责目光就这么水灵灵地跟着过来了。 岁菱凛:“……” 她收回刚才一瞬间涌出的热烈自责。 人群中,不知谁问了一句,“姑娘,我认得你!你昨天是不是写了牌子要卖东西啊?” 这声音大声问道:“你夫君卖吗?” 岁菱凛:“……” 这简直是直接撞上来的出气筒,岁菱凛撸起袖子,冲上去就要跟人干架,“你!买!不!起!” 夜妄卿笑着把人往身边揽,“好了好了,我不胡来了。” 云霞渐渐变深,快与夜色融为一体,眼见最后一点光芒也要消失了,岁菱凛心急如焚。 不好让沈炽等太久,但发生了刚才的事,她也不好意思让师尊一个人等糖画。 “小徒弟在找什么?”清冷嗓音问道。 “没有啊,我就是随意看看。”岁菱凛回道,“介绳也买到了,我就看看沈炽,免得他出来看见我们。” 她装作对鹦鹉很有兴趣的样子,避开夜妄卿探究视线。 可手指下意识揪着袖口边缘,着急紧张的小动作出卖了她故作轻松的语气。 好不容易排到他们了,一共点了两个兔子糖画。 一个先画好了,师尊递给她,岁菱凛没什么心思吃,就拿在手上。 目光时不时望着茶楼方向,再看一看东街口,那疯癫老头的居处。 这时,东街口竟真有了动静,那老头举着把剑出来了,跟npc似的开始执行任务,他先是在街口徘徊,距离茶楼也不过几十米距离,岁菱凛一颗心简直提起,生怕他和沈炽磁铁相吸,下一秒就会交换道具。 “小徒弟。”夜妄卿轻声叫她。 “嗯?”岁菱凛随口应一声,视线就集中徘徊在小老头和茶楼之间。 “如果你一直看其他地方的话……”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话却没说完,故意要引起她注意似的。 岁菱凛回过头,就见突如其来的美颜暴击,师尊忽然低头欺近她,距离缩短的每分每秒都像是慢动作,岁菱凛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 轻微咔嚓声响,糖兔耳朵被咬掉一小块。 夜妄卿直起身来,唇边染着糖画甜腻色泽。 他舌尖轻轻舔舐一下,目光却是看着她的。师尊的唇色鲜艳,触感仿佛也很柔软。 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好像要呼吸不过来。 岁菱凛抿抿唇,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兔耳朵就这么没有了。 吃掉了。就这么被无情吃掉了! 她还打算拿回去给易灵灵看的。 岁菱凛好气又好笑,抬头道:“师尊,你等会就有一个自己的……” 话没说完,她突然不敢继续说了。 因为夜妄卿垂眸看着她,漆黑眼底里并没有任何笑意。 “……” 过了一会,她小声开口,试探着问:“师尊你是生气了吗?是我的问题,不该因为一个糖人跟你这么计较。” 他垂眸看她,安静了几秒,唇角轻扯,“说笑的。” 正好这时候另一个糖画也好了,他接过,声音温柔如常,“去忙吧。” 岁菱凛看了一眼茶楼,那疯癫老头快跑到茶楼门口了。 她心里一慌,把美人画卷轴塞到他怀里,“那你早点回去。” 少女越跑越远,连头都不回,眨眼间就跑进明亮茶楼。 脚步声明明远得听不见了,他却还能在脑海内响起声音。 多少次她在长忆殿里也是这么跑来跑去的。 不过在长忆殿时,她大多时候是跑着来找他。 夜色彻底降临了,热闹街巷叫卖声依旧不断。 夜妄卿从茶楼又看向东街方向,他一早认出那佝偻老头曾是虚镜守护者之一。 夜色深深笼罩在他身上,他轻轻咬一口糖画,舌尖一卷,口齿里是甜腻味道。 甜食总能让人心情愉悦,可他看了茶楼一会,唇角微弯,却是有点冷漠的。 高挂着的灯笼暖光映出他冷淡面容,纤长眼睫低低垂着,无人猜得透他此刻的情绪。 第27章 第27章 溯洄宗,听谏殿灯火通明,氛围凝重。 二十来名精英情报探子焦头烂额,翻看卷宗,门里门外不时跑进出暗卫,禀报获得的一手消息。 暗卫们脸上并无喜色,一次次摇头意味着无新消息,连带听谏门主冷汗涔涔。 魔宗踪迹消弭,据点空档,平静得诡异。 上一次如此销声匿迹,还是老魔宗生死未卜,内部大动乱,没过多久后新崛起势力肆意作乱,八宗里足有三个宗被偷袭,殃及十来座城池,民不聊生。 听完情况汇报,元晞摆摆手,“明日有了新线索再议吧。” 深夜笼罩听谏殿,探子们陆陆续续离开,脸色疲惫。 转眼,殿宇空空荡荡,元晞靠着太师椅休息,撑着脸打了个哈欠,躺了一会也起身离开,跨过门槛,瞄到角落处干净整洁的位置,原本坐那儿的人,开始议事没多久就跑了。 观星楼,最顶层天圆地方,抬头便是浩瀚星空,月如明镜高悬。 顶层一角,倚靠着一削瘦身影,一言不发地看着月亮。 “就知道你跑了。” 闻声,夜妄卿回头,元晞烦躁扯开衣襟最上的系扣,“你去哪里了?我一说话你就跑。” 他语含埋怨,扬起下巴,“还连着两次!” 夜妄卿声音淡淡:“讨论出结果了?” 元晞:“……” 元晞:“没有。” 夜妄卿睨他一眼,“那我听一天做什么。” 元晞:“……” 他想说镇场子,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与其说镇场子,不如说近一年来,夜妄卿都在减少干预宗门事务,大小事务皆让他做决断。 数年前,他被直接任命为宗主,宗门上下充斥不满声音,宗内外蠢蠢欲动之人不在少数,但这些都被夜妄卿隐秘有力的手段一一压下。他就像沉默有力的守护者,默不作声地处理些不和谐声音,数年如一日,一心一意为宗门献出所有。 但正如纸包不住火,安心很快转变为担忧。 时有传言他实际没有扛起一宗能力,这个位置该是夜妄卿的。 表象服从永远不代表内心顺应,他心底也并不是没有过阴暗想法。 摇摆不定,渴望夜妄卿永远不变的暗中相助,又嫉妒他拥有他一辈子追赶不上的才能。 这种变扭渴望,在一次次流言蜚语中,逐渐变成对绝对力量的近一步渴望。 只是在他付诸行动之前,夜妄卿突然起身离开了棋局。 就像是预判到他阴暗念头一般,他离开整整一年,断开与宗门的诸多联系。 说实话,他甚至嫉妒夜妄卿聪明到更快一步意识到危机,作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选择。 两人望了一会月亮。 元晞从小就好奇,为什么夜妄卿喜欢看月亮。 他一度怀疑过汲取月光精华能大幅度提高情绪稳定力,可晒了三个月毫无长进后,他放弃了。 “宗主!”门推开,一名暗卫站在门口,神色匆忙。 得到首肯后,暗卫走到元晞身边,小声说话。 元晞眉头轻皱,片刻思索后,挥手让人退下。 他等着夜妄卿开口询问,但他似乎毫无兴趣,连一眼都懒得看他。 元晞主动开口,“烟蓝在林野城发现情况,有魔宗行迹,情况紧急,她已经秘密跟着去了。” 他顿了顿,“所以,原本烟蓝负责的考核后的……” 夜妄卿唇角微勾,那是一个很好看却有点奇怪的微笑,像是一早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想法被一瞬间看破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元晞选择忽视心中的不快,他说道:“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去落问接下她负责的事。” 元晞:“我知道,你不喜欢落问宗。” 当年师叔和宗主先后离奇死亡,随后落问离宗自立门户,一直大肆传言当年宗主之死与夜妄卿有关,甚至暗示是夜妄卿下的手。 元晞正色:“那些传言你不必当真,我自然是不会怀疑你的。” 夜妄卿笑了一下,终于是看了他一眼。 两人对视,多年共同成长的时光在空中流动,化作不再如当年的亲密,隔阂蔓延开来。 夜妄卿:“你最好怀疑我。” 元晞:“……” 夜妄卿:“以免日后会失望。” 两人擦肩而过,元晞目送他离开。 希望是最伤人的钝刀子。 与其在漫长黑夜里求而不得,不如一早开膛破腹,来个痛快。 与此同时,明乐城客栈里鸡飞狗跳。 掌柜和小二满头大汗,想要劝架又根本插不上话,只能看着椅子和桌子被丢来丢去,在空中扬起一道道优美抛物线。 “沈炽,你把剑给我!” “凭什么!人家是给我的!” 木椅砸过去,沈炽好身手接下,顺手放地上,还抽空给掌柜一个“你安心吧”的笑容。 岁菱凛双手拍在桌子上,“我不管!是我先看见的!” 易灵灵和明忱快步下楼,“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 傍晚,岁菱凛抵达茶楼,那疯老头正好撞到下楼沈炽身上。 沈炽一把扶住老头,“老人家小心些。” “你好!你人真好!”那老头夸了两句,看了他一会,突然兴奋摸沈炽的手,眼放精光,“你!是你!” “我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 老头大笑,手舞足蹈。 沈炽人还在发懵呢,店小二走来小声说,“这老人家疯癫许久。” 沈炽点点头,“那我送您回去吧。” 见这年轻人非但不排斥,还要送老人回去,茶楼的常客都惊了。 疯老头更是得意:“好!太好了!” 不等沈炽搀扶,他把手里的断剑交给他。 …… 于是现在,打烊后的客栈分外热闹,沈炽坐桌上翘起二郎腿,问易灵灵和明忱,“你们听过奇遇么。” “说书先生最爱讲的!”他对着岁菱凛晃了晃断剑,耀武扬威,“奇遇!我的!” “什么你的!分明是我的!” 岁菱凛还要去抢,易灵灵和明忱赶紧拉住,“不闹啊,一切好商量!” 而这一通瞎闹,半夜停歇一会,到次日早上又继续了。 清晨的成府门口,剑气扫荡,灯笼晃荡。 沈炽故意用剑敲门,气得岁菱凛直跺脚。 过了一会,成府大门打开,一位瘦小家丁看了看他们,“几位是?” 明忱道:“我们乃宗门修士,下山行善修德,听闻贵府公子重病不愈,特意来看看。” 家丁的目光充满怀疑,摇摇头就要关门,“不了,去别家吧。” 易灵灵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我们是城南张医仙家介绍来的,你们不必担忧我们来历,大可去问问他。” 说着话把玉牌递了过去。 家丁翻看玉牌,又道,“各位在此等候,我去问问掌事的。” 大门关上,岁菱凛和沈炽又互相瞪眼。 过了一会,门开了,家丁道:“各位请进。” 府邸宽阔明亮,院落景别特色,山水石头都有讲究。 明忱问道:“府上在煎药?” 家丁应声:“公子病重,从去年开始煎药不断。” 岁菱凛道:“似乎不止一种?” 家丁露出惊讶神色,这回语气积极许多,“姑娘厉害,我们家老爷病重多年,若非得算起来,怕是三年前就开始煎药了,因而这院落里常有药味。” 岁菱凛和明忱互相看一眼,这药从味道上来说,怕是掺了不少毒的成分在里头。 到了公子房门口,家丁与婢女说了情况,婢女推门而入,过了一会又出来,“请往这边。” 四人入了房,公子虚弱起身,“劳烦各位了……” 公子抬头一看,登时脸色惨白。 沈炽扭头,“明忱,关门。” 明忱在门口和婢女们说了些话,院落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公子立刻下床求饶,“别别别,各位大仙大神,我没做恶啊,我就一病弱之身,真没干坏事啊!” 岁菱凛:“……” 倒也没想到“棂”这么快就滑跪。 而且他苍白虚弱,哪里是棂该有的样子。 棂:“只是家父病重,我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沈炽皱眉:“你在给他续命?” “但我没用黑心法子啊!我只是上山求了树神,我寿命长,可以换些给他。” 棂叹口气,“各位仙长四处打听时,我便猜到该有今日,我也不强求什么,不过渴望多陪伴几日。” 四人心中有了猜测,他应该是以精怪之法,用自身二十年寿命折换他人的人间一年。 这法对施法者歹毒,作法前准备的消耗等待时间长,且得长期服毒作引,才导致他如今境况。 “我化灵后被捡回来,他们一直视我如己出……” 棂抬头,真切道:“三日,只再需三日时间,把最后三十年换给父亲,我就跟你们走。” 四人互相看一眼,该相信他吗,若三日他跑了该如何。 岁菱凛:“一般来说,棂是不说谎的。” 沈炽:“他一般么?他还知道隐去踪迹,还会上山调查。” 明忱思索片刻:“这样,我和沈炽公子呆在府上,轮流看他三日。” 众人一致同意。 正要走时,岁菱凛还在想棂口中所说的非黑心之法。 她对精怪祈福之学了解不多,但这交换寿命本就违逆天意,哪有不糟反噬之说…… 正奇怪着,又见棂格外紧张,额头冒冷汗,明明他们都答应放过他。 他好紧张。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岁菱凛:“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 棂一个激灵抬头,又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床。 沈炽立刻上前掀开被单,只见那被子里,竟还藏着一副人骨架! 触目惊心! 沈炽怒骂:“老子这就收了你!” 棂跳下床,慌张抱头,“捡的,捡的!” 一通乱斗,棂被五花大绑在床上,额头淤青,呲牙咧嘴,这才老老实实交代完整。 与山灵的交易自然不简单,逆天之法终有报应,他开始嗜血,渴望人骨香气,这种冲动和欲望是压制不了的,这也是为什么落问探查此事后,会将其化为考核任务,若拖下去,棂必然会踩到罪不可赦的红线。 沈炽抓着棂的头发,“真没对人下手。” 棂叫了声疼,“真没有。” 岁菱凛和明忱刺破棂的血,滴在符箓上,确实是未吃过人的。 沈炽放开手,嫌弃地看一眼干干净净白骨,“你抱着玩意儿出来干嘛。” 棂委屈:“望梅止渴啊,心里总是惦念的……” 沈炽扯了扯唇角,“你都不藏好点。” 棂笑道:“我在家里,外面都是家里人,怕什么?” “……” 家里人都得被你吓死啊。 棂认真道:“我父亲母亲都是知书达理的,外面的婢女小厮都与我情同手足,就算让他们看见了,也断然不会引起误会。” “这种事啊,三言两语就能交代清楚,如今只是父亲病危,我不愿让他劳心在此处,才隐瞒住。” “我又不害人,问心无愧,怕什么?” “就你有爹娘了不起?别得瑟了,少说点话。” 沈炽把绳子一捆,说道,“你们俩回去吧,我和明忱一定悉心照看小公子。” 棂瑟瑟发抖。 回去的路上,岁菱凛和易灵灵聊天,两人相处下来很是投缘,逮着机会就天南海北地聊,衣裳首饰喜欢的书,聊着聊着,又聊到了今天发生的事。 易灵灵:“这棂可真神奇,他似乎不觉得自己是精怪一事或许是吓人的。” 岁菱凛:“自幼生长在普通人家吧,若不是父亲病危,或许他将平凡过完这一生。” 易灵灵:“你说,若是他家人看见那尸骨,能相信他没做恶吗?” 岁菱凛想了想,“把符箓原理讲给他们听?再给他们看?” 易灵灵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难。” 岁菱凛问:“不能证明吗?搬出宗门担保也不行?” 易灵灵:“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们这些人,与他没什么实质关系。” “他是好是坏,不过是要不要收宗处理的事,因而做起决定来也都轻飘飘的。” “若东窗事发,别提信任了,恐怕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愿意给吧……” 听着易灵灵的话,岁菱凛沉默了。 信任很脆弱,有时候轻微一丝的怀疑,就能将数年的信任毁于一旦。 希望别出事吧,找个由头,把棂带回去,落问宗说不定还有解决办法。 天色阴沉,两人刚回到客栈,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漫天瓢泼,散去盛夏暑热。 易灵灵:“你喜欢下雨吗。” 岁菱凛:“挺喜欢的。” 易灵灵:“应该很少人不喜欢?” 岁菱凛:“我师尊和师兄都不喜欢。” 易灵灵笑了笑,“不过你们那儿下雨也不多,落问倒是挺多,他们若是去了落问,恐怕得不自在了。” 岁菱凛心想,师尊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下雪,只要晚上看不见月亮,他心情就不太好,别人挑食,他挑天气,他只喜欢看月亮。 易灵灵上楼休息,岁菱凛拿着小凳子坐在屋檐下看雨落,这雨落得舒适,朦朦胧胧要引人入睡,岁菱凛心里装着事,东想西想,莫名想起离宗前几天,也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 那天她从枫林苑回长忆殿,半路上落雨,匆匆躲往树底下,闷头撞上一人。 师尊撑一把玉骨伞,皎白衣摆微动,宽大袖摆露出清瘦手腕,稳而有力地伸出,扶住险些滑倒的她。 两人共撑一把伞慢慢在雨里走着,简单说着话,大部分是她在说的,他认真听着,淡色玉带束发,墨发倾垂,唇边一抹淡淡笑容。 “岁菱凛!”连柠远远喊住她。 连柠小步跑来,向夜妄卿问候后,伞檐相碰,遮挡雨水,岁菱凛被拉去她伞下,连柠神神秘秘告诉她,春日会上做荔枝蜜特别厉害的厨子,此番也会去落问,岁菱凛一下子心情美滋滋。 她双手挡雨跑回师尊伞底下,他正看着炼法天坛,雨水连绵,成排守卫立于雨中,是溯洄宗最精锐的一批修士正接受训练。 她曾经听说过,早年夜妄卿对许多事亲力亲为,这些人里面,估摸有不少是他一手带起来的。 他听见她哼着歌,瞥了她一眼,“小徒弟很开心?” 岁菱凛:“是啊。” “要离宗了,这么开心?” “也没有。”岁菱凛把荔枝蜜的事说给夜妄卿听,又说道,“如果要离宗了,师尊肯定不会开心吧。” 她觉得她是了解他的,夜妄卿却是笑了一下,撑着伞往回走,声音含着淡淡讥讽,“有什么舍不得的?” “……” 长忆殿的廊外繁花盛开,大朵灿烂,雨水滴落,花瓣娇艳欲滴,让短暂的花期更美丽绽放。 茶室里,岁菱凛整理桌上散乱符箓。 夜妄卿支着脸,懒懒翻着古书。 她有点在意他刚才的话,但见师尊专心看书,又不好多问。 从一角到另一角都收拾干净后,岁菱凛转身,见师尊支着脸看着窗外落雨。 檀香木静静燃烧,一缕青烟淡淡升腾。 岁菱凛看了一会,小声说,“师尊如果待得不开心,也可以离开的。” 鸦羽般乌黑的眼睫微抬弧度,目光温柔流转地看向她。 过了一会,夜妄卿语气温和地问道:“小徒弟想去哪里吗。” 没想到他会问她,岁菱凛捏着下巴想了一会,灵机一动,自认为想出一个绝妙无错的回答。 她说:“去师尊想去的地方。” 她毫不吝啬地殷勤道,“师尊想去哪里,我和师兄都会跟着你的。” 夜妄卿唇角弧度收敛了些。 在岁菱凛困惑目光中,他认真道,“我以后要去的地方不好,小徒弟不要去了。” “……” 他微笑:“找一个山水俊秀的地方吧,你会喜欢。” 岁菱凛捏着符箓,他倒是给她安排起以后了。 她想问他是笃定未来要去做什么吗? 氛围太沉默了,纠结犹豫中,她应了一句“那我等师尊回来”。 夜妄卿笑了笑,说“好”。 他眼眸里有清润的笑意,她很少看他笑得如此明媚,语调愉悦,声音温柔,尾音微微上扬。 或许正是因为比平常灿烂,以至于听起来言不由衷,话不从心。 仿佛正不遗余力地编织假话,缠绕出一个轻巧美丽的谎言。 …… 上一次分别得太过匆忙,不知道师尊回去之后怎么样了。 他应该不会记仇她吧,岁菱凛郁闷地想。再一想到剑还在沈炽手里,烦恼皆化作长长一声叹息。 冰凉雨汽无情吞没整个世界,连绵不断,如同再也不会停歇。 岁菱凛仰着头看了一会,溯洄宗离得远,应该没有下雨吧。 希望师尊今晚也有月亮可以看。 同一片天空之下,溯洄宗最后一批人抵达落问宗。 暴雨不断,天空阴暗,雷声滚滚。 落问宗沿袭溯洄宗许多习惯,其中就有苛刻限制灵力使用范围,包括不允许以灵力躲雨,时刻提醒弟子仍然为普通人的生活习惯。 一把把油纸伞漂浮入宗,轻盈如水中飘荡的花朵。 落问宗领路人是个中气十足的男人,他热情介绍落问宗新增的石碑、天坛、炼剑处,语气里藏不住的骄傲与自豪。 经过一处问罪碑,夜妄卿停下脚步。 那领路人立刻热情道,“这也是咱们宗主上半年花了大价钱搞的!” 林知寒扯了扯嘴角,看一眼那黑色“问罪碑”三字,就嫌弃移开视线,嘟囔一句“晦气”。 他往前走,身边人没跟上来,他又倒退回来,问夜妄卿,“你看什么呢。” 夜妄卿若有所思,“原来它白天是这样的。” 林知寒莫名:“怎么?” 夜妄卿:“我一直以为是它是红色的。” 林知寒:“你看错了吧,人家说新造的,要是曾经是红色,就那家伙那张嘴,不得把来龙去脉个讲个清楚,肯定一直是黑色的。” 夜妄卿点点头。 林知寒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偷偷来过了?” 夜妄卿轻扯唇角,“梦里。” “……”林知寒说,“行,成天敷衍我。” 夜妄卿伸手,雨水落在掌心,从指缝间滑落。 梦里的夜晚,石碑是血色的,天地间弥漫血腥气息,连落下的雨也是红色的。 第28章 第28章 三天后。 岁菱凛和易灵灵进入成府,门口三个小厮扫地,抬头看见他们就躲避开来,从正门到院落几乎没见到什么人。 两人加快脚步,以为出了事。 走到檐下,听见沈炽骂道:“三天了!还不肯走!” 棂:“可我父亲没有好起来啊,哎哟,哎哟,别砸,求仙长再给一天就好!” 沈炽:“明日复明日,你小子算盘打得可真好!” 棂:“我发誓,肯定走,再多给我一天,只要我父亲好起来——” 吵闹声越来越大,易灵灵两人进了房,岁菱凛赶紧关上门。 沈炽:“还真当我们好心啊,陪你三天了,我看你爹根本不想见你,就打发你!” 棂:“他是怕传染恶疾给我!” 沈炽气笑:“你这小子,你怎么不说是怕你传染给他呢。” 棂:“最后一天,就一天!” “我们也是为你好。”明忱无奈扶额,“跟着我们回去,还能以人身修行,若吃了人肉喝了人血,就再无回头路了。” 沈炽挑过凳子坐下,睨一眼蹲角落里的棂,“你撑不了多久的。” 易灵灵也劝道:“活下去,才能更久地陪家人。” 岁菱凛看了眼床铺,移开视线,“而且这东西不宜久留,你赶紧毁了。” 棂委屈:“我只是每天抱着它解解馋,看两眼也好呀,而且我都有洗得很干净……” 棂相貌清秀,清瘦孱弱,光看这外表,谁能想到是被单底下藏白骨的狠人。 众人劝着棂,沈炽闲闲吃橘子,突然,他眼皮掀了掀,目光凌厉扫向门口。 静默片刻,他上前开门,一把抓过要逃跑的小厮。 小厮一头撞在门上,鼻青脸肿,“哎哟哎哟。” 见沈炽一脸凶恶,吓得直喊“饶命饶命!” 棂看清门口事情,快步走来把人扶起,诧异道,“丁六,你在门口做什么?” “他发现了吧。”明忱幽幽掏出一根绳子。 丁六吓得魂飞魄散:“没、没有啊!” 绳子一扭,圈成圆形。 丁六:“发现了发现了!” 众人脸色一变,丁六慌乱道:“但、但我们都是担心啊!” 他神色慌张,“老爷夫人早发现公子不对劲,我们、我们都是担心公子啊!” 这话出乎意料,一下子大家都愣住了。 听说过杀妖捉妖的,没听说过家里人明知不可为还帮着隐瞒的。 棂最先反应过来,他笑容满面,“我就说了,我爹娘都是通情达理的。” “行行行,就你有爹娘。”沈炽打开门,推着棂和小厮往外,“行吧,再给你一天时间,别出府就行。” 棂在小厮搀扶之下往院落外走,虚弱身体还有些摇晃,声音却是明亮的,“父亲今天好些了?可以见我了?” 沈炽看着,目光难掩艳羡。 棂回头看他,还得意道,“我跟我父亲说些贴己话,你们别跟着来啊!” 沈炽嗤笑:“你跑,跑快点,不然迟早让我抓到。” “谁想跑了。”棂笑一声,不再理沈炽。 沈炽坐回桌边吃橘子,明忱打趣道,“你不担心他跑了?” “他就是个二傻子,门敞着都不会跑。” 易灵灵撑着脸,“倒是没想到会是好结果。” 岁菱凛:“是啊,放在志怪故事里都是难得的好事。” 易灵灵:“人与精怪能有信任可不多见,要知道,人和人之间都少有信任。” 明忱:“幸亏咱们之间都挺信任的,任务合作起来也愉快。” “是吗?”沈炽笑一声。 唰一声,他抽走桌边的剑,岁菱凛的手抓了个空。 两人对峙,目光凶恶,火花四溅。 活脱脱反面教材,信任崩塌现场。 沈炽笑眯眯:“又偷我剑?” 岁菱凛:“我的!” 她用力拍桌,认真道:“沈炽,我向你买,跟你换,只要你愿意把这剑让给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沈炽略一挑眉,盯了岁菱凛一会,像是来了兴趣,他慢吞吞问道,“要你做什么都行?” “对!” 两人对视一会,沈炽唇边笑意越来越深,他声音压低,“那……” 他凑到岁菱凛耳边,轻声道:“也不行。” 岁菱凛:“……” 他笑道:“我可得把这剑带进棺材里。” 他一字一顿,故意道:“就不给你。” 岁菱凛:“……” 简直想掐死他让他现在就进棺材。 她耐着脾气,“一把断剑你要了做什么?” 沈炽:“你又拿来做什么?” 岁菱凛:“我有用,大用处。” “不给。”沈炽拖长音调,“怎么,又要打我?” 他指了指脸上淡疤,挑衅道,“再来一下子?” “砰!” 院落里传来惊天巨响,如重物从高空坠落。 随即是阵阵经文念咒声,刺耳尖锐。 四人都愣住了,回过神来,迅速往外跑。 美丽园林被砸了个烂,山石满地狼藉,一道镇山光压在“棂”身上,他痛苦扭曲身体。 屋檐上站了三个道士模样之人,正诵念经文。 别院的门打开一道缝隙,一老妇人哭诉,“他,就是他,他上了我儿的身!” 丁六大叫:“大仙们别放过他,他吃人!” 一中年男人咳了几声,“他房里有、有死人!” “是我啊……” 棂俯趴地上,艰难抬头,“父亲、母亲……是我啊……” 老妇人哭诉:“道长,救救我们啊,就因为他,老爷的病才迟迟不好啊——” 话音落地,那镇山光向下压深,三道灵箭脱弓而出,直直扎进棂的背部,他身体一僵,眼睛瞪大,如同被钉死在地上。 第四道箭被握在手上,沈炽档在棂面前,用力掰断,“别太欺负人了!” 为首道士问:“何人?” “你们问清楚事情了吗!”沈炽怒视老夫妇,正要破口大骂,肩上搭上一只沉稳的手。 明忱挡在沈炽身前,对三位道士作揖,一一介绍了四人来自何宗何派,解释此棂是他们此番的考核任务。 “如此。”屋檐上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客气道,“那这面子是要给的。” “此妖就交由你们了。” 棂被岁菱凛和易灵灵搀扶起来,视线还看着别院方向,爹娘身影摇晃,他们追着三位道士,不愿他们离去,待人走楼空,他们看他一眼,害怕地躲回门里,关上了门。 棂昏了过去。 …… 任务完成了,却没有人高兴得起来。 客栈里一片沉默。 易灵灵:“我给他送点饭菜上去,顺便看看他醒了没有。” 岁菱凛:“我也去。” 房间安静,棂还没醒,比之前更苍白虚弱,带血的衣服丢在地上,触目惊心。 岁菱凛还能回忆起方才替他治疗之时,他见气氛沉默,虚弱打趣道:“小伤,没事的。不影响和你们回去。” 连话最多的沈炽都沉默了。 岁菱凛:“疼的话,就喊出来。” 棂笑了一下,“不疼。” 伤口清理干净,她又听见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好像还是有点疼。” 喃喃得像自言自语,“不过也就一点。” …… 或许是卜修缘故,易灵灵比常人更为敏感,感同身受棂的痛楚,眼眶红红的,推说困乏回房休息了。 打烊后的客栈冷清,岁菱凛坐回桌边,明忱推给她一盏热茶,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其实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些事儿了,家里是行医的,听过的离谱事多了去了,还有妻子为丈夫换药,找了三份生计,却被婆婆误会在外找人,问都不问直接推进井里的。” 他把玩杯盏,“人间这些事啊……” “我当初上山修行就想学些改变法子,可到底什么也改变不了。” 沈炽意味不明笑了一下,“我后来还是去找那老夫妇算账了。” 岁菱凛和明忱看向他,沈炽笑道:“他根本不想听我解释,只一个劲问我,房里是不是有骷髅,骷髅又是不是那孽畜的。” “这会儿倒是中气十足,活到百年不成问题。” 这事越说越难受,明忱也推说困了,上楼休息。 大堂安静,只剩岁菱凛和沈炽。 她看向他脸上的那道疤痕,他当时也没给她解释机会。 后来也没有。 哪怕现在也不愿意用她的药。 或许因为信任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越在意越难有理智的判断。 只有毫不相干的人,才能心平气和,不带偏见地听完来龙去脉。 岁菱凛盯得久了,沈炽下意识摸了摸脸上那道疤。 岁菱凛移开视线,沈炽却盯着她,脑海中浮现了许多两人曾经的画面,破败屋子漏雨,就一人端个碗,比一比谁接的水多,他若是接的比她多,她就趁他不注意,把他碗里的水倒进她碗里。那些过去被冲刷得模糊不清,成为如今看似毫不相干两人的沉默无言。 “……” 断剑被卸下,沈炽把它丢到岁菱凛面前。 岁菱凛抬头:“做什么?” 沈炽:“给你。” “……” 沈炽:“人生苦短,你想要的就给你。” 岁菱凛拿过断剑,此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目送沈炽上了楼,他回头看她一眼,“难怪那人总说,皆如浮云,确实都挺没意思的。” 岁菱凛问:“谁?” 沈炽懒懒道了句“明天见”。 房间安静。 断剑放在桌上,岁菱凛提起乾坤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灵块,琥珀色,透明状,里面是“虚妖”的灵。 这“虚妖”的灵,是棂给她的。 她回房前又去看了棂一眼,他靠着床,清醒了一些,一言不发地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但大抵是令人伤心的回忆。 岁菱凛确认了他伤口没有继续溃烂,他喊住要离开的她,把这灵块给了她。 这是拜树神献祭血灵后的化物,本是给他父亲治病,如今他们也不愿再收他的东西。棂说这东西饱含他最纯的灵力,交给落问宗不如给她,就当是感谢救治。岁菱凛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哪里都打探不到虚妖消息,而原文里沈炽却轻易得到了。 灵块搭上断剑,淡绿色的光芒亮起,逐渐融合成光点,合为一块传送令牌。 以灵力驱动令牌,将直接把她传送到虚镜所在地。 她打算等棂身体再恢复一些,他们回了落问,她再使用。 烛光摇曳,岁菱凛看着传送令牌,还有点不敢相信,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两件东西,就这么到手了。 她沉默看了很久,心中的躁郁与不安越积越多。 淅淅沥沥的雨声打落屋檐,她推开窗向外看,这雨来势汹汹,如同要吞没天地。 今日发生在棂身上的事,和未来师尊会经历的痛楚是相似的。 魔宗察觉烟蓝秘密跟随,设计陷害,一行人落入包围,整个城池的百姓沦为人质,夜妄卿是意外收到烟蓝的求救信号,难以辨析是否是敌人所设陷阱,宗内上下还在紧急讨论,他担忧师妹安危,孤身一人闯入魔宗,将烟蓝与其他人救下,自身重伤。 他并不是贸然行事,对能力过于自信,而是本说好的应援迟迟没到,再厉害的人都扛不住苦撑。 溃败魔宗,安置烟蓝与百姓,他心忧援兵未到是因溯洄被落问控制,于是伤未痊愈就赶了回去。 一脚踏入问罪碑境界,道道咒文符箓由地面爬起,沿着他脚踝向上,尽是专门对付金系修士的狠戾符文,他不敌巨大灵压压迫,身形踉跄一晃,单膝跪地,口吐鲜血,浑身伤口向外冒血,乌云密布,滚滚雷声浩荡,天地间漫下瓢泼大雨,冲刷他一身腥红色。 雨水重重,元晞领百名精锐修士包围,沉声问他关于前任宗主之死一事。 “师兄,当时只有你在场,无论是师叔或是前宗主死亡之地,都只有你一人在场。” 这时的夜妄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撑着痛楚抬头,“对,只有我在。” 元晞问:“是你下的手吗。” 夜妄卿皱眉。 虚镜丢掷地上,滚落到他脚边,夜妄卿神色微微一变。 元晞:“我们都看见了!你亲手杀害了师叔!师叔对你对我从来都视如己出,你如何下得了手?难道是觊觎他尊主之位?” “……” “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那虚镜投影画面,所有人愕然,看着平日里皎洁如月的人是变了副模样,冷酷无情,利落杀死了前一任尊主。 元晞声音发抖:“所以,前宗主也是你杀害的?” 夜妄卿眼睫颤了颤,微微抬起,声音无力,“如果我说是,会怎么样?” 所有人哗然,浓密乌云轰隆阵阵,都为这惊世骇俗的答案所惊。 夜妄卿弯了弯唇角,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又轻声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 容色自然,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耍他们玩。 元晞沉默一会,“我们会知道的。” 他抬手,身边有一个人走来。 夜妄卿气血微弱,此时全靠一把剑撑着才没有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耳边嗡鸣声不断,气力渐弱,雨水快速带走他体内血液,等他回过神来,林知寒已经站在他身边,他手里握着一把剔透小刀,刀尖割在后背,尖锐冰凉之物用力抵上脊椎,隐隐要刺破进去。 “知寒?”夜妄卿气若游丝地问。 林知寒紧紧闭眼,半天才睁开眼来,“清者自清,师兄。” 背脊刺针以灵力探言语虚实,这是最痛但却无错的试探之法。 林知寒咬着牙道:“如果换了是我,我也是愿意的。” “……” 夜妄卿笑了一下,“……清者自清。” 林知寒不忍再看。 针尖刺破肌肤,戳入脊椎骨。 他的手都在不自觉颤抖,只希望这场闹剧尽快结束,还师兄一个清白。 夜妄卿反手捉住他的手腕。 林知寒浑身一颤,对视上夜妄卿回头的目光,他生平第一次,看见这仿佛无坚不摧,永远沉静可靠的人眼里,流溢祈求的目光,“……如果你相信我。” 他脸色苍白,声音虚弱无力,“……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对我下手。” 空气一瞬间冰冷,雨水冲刷在每一个静静等待真相的人身上。 他眼眸里还含着清浅笑意。 元晞怒道:“林知寒,你在做什么!” 微微颤抖的手,终于还是用力戳刺入骨头里。 伴随着林知寒沉重的一句,“师兄,对不起……” “清者自清。” …… 梦醒。 夜妄卿眼皮动了动,用力地睁开眼。 一室静谧,只有仿佛濒死边缘挣扎出的喘气声。 夜妄卿用力地喘了几口气,耳边嗡鸣阵阵,恍惚听见不间断雨声,一声又一声敲打屋檐,噼里啪啦像是要把天地都砸碎。 冰凉的手扶着滚烫的额头,背脊如同被刀刺尖锐划过,明明没有伤口,却很痛。 推窗向外,繁星满天,明月高悬。 他双手撑在窗台,还以为落雨了,原来也没有。 很痛。密密麻麻的痛。浑身热汗。 不是没有受过伤,只是第一次这么痛,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轻巧木盒,缓缓打开。 看清里面的东西还在后,平缓地松了一口气。 里面摆着一面镜子。 正是“虚镜”。 “……” 受不了一室压抑窒息,夜妄卿披上外袍推门而出。 想见师尊。 岁菱凛抱着膝盖,被这阵阵雨声烦得睡不着。 她一闭眼,就会想起原文画面,发生在棂身上的事如同一面镜子,映射师尊的未来,让她清晰看清楚,倘若虚镜不砸碎,事情当真会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连亲人之间当下了如此狠手…… 她想见他,想抱抱他。 左右是睡不着了,岁菱凛下了床,擦擦桌子浇浇花,把窗户关严实了,不让雨声溢进。 桌边乾坤袋碰掉在地上,捡起时掉出一本厚重的书,《溯洄宗宗规》。 岁菱凛看了一会,想起来是她带来的。 这不是普通的宗规,是她没舍得毁尸灭迹,偷偷留存下来的一本,里面是见不得人的美人图。 这种东西放没人的长忆殿她都不安心,万一她没能回去,被人发现了,她这辈子就丸啦! “……” 岁菱凛把书放回乾坤袋,手顿了顿,又抽了回出来。 她盯着肃穆的宗规二字看。 巧了。 她想见师尊,它就自己掉出来了。 一切都是天意。 烛光摇晃,岁菱凛深呼吸,鬼鬼祟祟翻开一页,这何尝不是一种纯情的睹物思人。 突然,一道灵力光芒亮起,伴随着系统机械音的一句:「奖励发放中」 岁菱凛消失在了房内。 白玉砌成的温泉池冒着氤氲热气,夜妄卿靠在温泉边,长发随意用木钗束起,垂落在外面,莹白色削瘦肩头露出水面,一盏长明灯幽幽照着他白皙背脊,光滑如玉,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白玉抑或是他更剔透晶莹。 空了一半的青瓷酒搭在池边,修长的手懒懒摩挲杯沿。 热气蒸腾,鸦羽般眼睫轻抬,眼眸湿润,深黑色,沉静如一汪深潭。 本以为提前藏好虚镜,梦魇就不会缠身,不想依旧夜夜难寐。 或许是到了落问,或许是这不断的落雨,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意外发现,小徒弟似乎也在找虚镜。 原本书房那次还以为她只是好奇翻阅,两次出现在守剑人附近,绕是他也骗不了自己。 他不知道岁菱凛为何要虚镜,但倘若这东西必然要见天日,他绝不想让她看见。 他害怕地等待,每时每刻都惊惧她找齐两件物品,随时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想见她的,但如今更害怕见她。 夜妄卿轻轻闭上了眼。 “扑通!” 水面溅起大朵水花! 一人竟平白出现在泉池里! 绕是自认为见多了离奇场景的夜妄卿,也在这一瞬间愣住了。 只见熟悉的娇小身影背对着他,双手撑着白玉泉池,勉强攀出水面。 岁菱凛浑身上下湿透了,一缕缕湿漉漉黑发撩在脸上、肩上,她抹开脸上的水,大声“咳咳咳”了几下。 她被送到哪里来了啊。 系统这什么奖励卡牌啊。 一眼看去,深山老林,暗得深不见底,绝不是溯洄宗。 麻了,她还得问路走回去啊。 多远啊。 一摸腰带,坏了,乾坤袋也没带来。 还真得走回去了。 岁菱凛叹口气,慢腾腾爬上台子,弯腰捡起地上那本宗规。 翻开看了两眼,这下好了,连师尊也和她一起湿透了。 小心地捧在怀里,岁菱凛叹气,郁闷转身。 直接撞上了温热坚硬的胸膛。 “……” 扑面而来的清冽香气,温热的肌肤触感,岁菱凛踉跄往后退一步,抬头看一眼,表情立刻变了,目光愕然。 夜妄卿裸着上半身,低眸看她,视线很快移到她手上那本宗规,眉头轻皱,表情更奇怪了。 “小徒弟,你怎么会……” “师尊!” 岁菱凛把手往后一背,迅速把宗规往后方丢。 夜妄卿看她一眼,绕过她,要去捡丢开的东西。 “师尊!!” 岁菱凛顾不得其他,双手抱住夜妄卿的胳膊不让他去捡。 两人僵持,夜妄卿微眯起了眼,“小徒弟藏着什么秘密,如此心虚?” “师尊……师尊我好想见你!” 岁菱凛一个熊抱就直直抱了上去,谎言张口就来,“呜呜呜我在外面受委屈了,师尊,你不知道我今天遇到了什么事……” 她闷在他怀里,用力缠着他的腰,要把他拖往别的地方。 浑然不记得自己一身湿透,两人是过于紧密的肌肤相贴。 少女躯体柔软,和之前简单拥抱截然不同,充满了侵略性,尤其她还不断地在他身上蹭动。 夜妄卿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敏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些变化。 “岁菱凛。” 他耳根微红,呼吸也急促了一点,用力按住她的肩,“你先放开我!” “我不要!” 岁菱凛抱得更紧了。 第29章 第29章 然后,岁菱凛感觉师尊肌肤滚烫,身体紧绷得不像话,十分极其不自然地想要远离她。 她敏感察觉撞上了什么。 是什么? 她低头要看。 “岁菱凛。” 他低声叫她名字,声音比平常沙哑许多,同样透着紧绷,如要拉到极致的弓箭。 岁菱凛抬头看他。 师尊眼眸更湿润了,氤氲水汽仿佛要溢出来,漫着轻佻潋滟,连视线都是滚烫的。 两人目光对上,夜妄卿闭上了眼,如同下定决心。 岁菱凛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她的身体倾斜,被师尊用力往边上一带。 “哗啦——!”。 泉池水花四溅。 两人同时沦为落汤鸡。 …… 溯洄宗的寝殿里,一盏盏长明灯落在床榻边。 “师尊,你怎么会来落问?” 岁菱凛换下湿透的衣服,拨开水淋淋的长发。 她的灵力被限制,任务结束前没办法在其他地方使用。 灯影照着花鸟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夜妄卿看一眼便移开视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不久前看过的她的样子,湿透衣袍轻易勾勒玲珑曲线,少女白净小脸上挂着水珠,紧贴上来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 夜妄卿把干净衣物放在屏风外的圆椅上。 “师尊?” 岁菱凛捡起椅上衣服,往屏风外看了一眼,见他似要离开,又出声叫了一句,“你要走吗?” “怎么?” 夜妄卿身形微顿,平静问道,“什么事?” 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沙哑。 岁菱凛换着衣服,“你怎么来落问了?” 夜妄卿声音淡淡:“出了些事。” “哦。” 估计和魔宗相关吧。 岁菱凛伸手穿过外袍袖子,低头系上腰带,师尊的衣服很宽大,穿在她身上尺寸不合适,挂在肩膀上有点沉。但却像是被亲密环绕在他清冽的气息里,岁菱凛唇角微微上扬。 她走出屏风,夜妄卿冷静看着手中册本,昏暗烛光跳跃一下,纤长眼睫毛并不自然地颤动。 岁菱凛在他对面落座,他低声:“头发擦干。” 岁菱凛:“风吹一会就会干的。” 夜妄卿:“会着凉。” “头发太长了,算了。”岁菱凛丢开缎布,“以前都是用灵力的。” 她瞅一眼桌上摊开的书,密密麻麻看了头疼,视线转向周围,打量寝殿,在心中和长忆殿暗暗做比较。 肩膀上按住温柔的手,抬头看去,师尊站在她身后。 修长白皙的手上拿着缎布,看起来是要替她擦头发。 岁菱凛缓慢眨眼,有点受宠若惊,“不用吧?我身强体壮的。” “你现在是个普通人。”缎布抚过青丝,夜妄卿嗓音清冷,“普通人会着凉。” 岁菱凛:“……” 她想说现在是夏天,但手脚并不是很热,这空旷寝殿是有点冰凉。 寝殿太安静了,生出一种怪异的无声氛围。 见桌上有一盘没动过的荔枝蜜,岁菱凛回头看了师尊一眼,他心领神会地颔首,岁菱凛拿过荔枝蜜小口吃,心说青岫肯定没过这待遇,说给他听肯定能气死他,但转念一想,这绝对不是适合与他人说的事。 只一口,岁菱凛两眼放光, 她声音都带了几分喜悦:“是之前那厨子做的对不对。” 夜妄卿扫一眼少女鼓鼓囊囊的颊边,唇边漾开清浅微笑,“当真有区别?” 岁菱凛:“真的啊,师尊你试试。” 她拿起一小块,往师尊唇边送。 他轻微张开唇,指尖碰到了水润的唇,几乎是轻微地含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两人都愣了一下。 荔枝蜜在唇齿间碾出汁水,滴在他薄唇上,落在她指尖。 岁菱凛的心急促地漏跳一拍。 “咚咚咚。” 门突然敲响。 外面有人喊道:“夜尊主,有急事要向您禀报。” 门扉打开,外面站着元晞身边的暗卫,恭敬递出一封信。 关上门,夜妄卿唇边勾起略带讥嘲的弧度,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一抬头,桌边的娇小身影不见了。 密信随意丢在桌上,夜妄卿往房间里走,屏风后的床榻上也空无一人。 正要怀疑她是跳窗逃跑了,却见床帘后鬼鬼祟祟探出一个头来。 岁菱凛小声,“谁啊?” 夜妄卿:“……” 岁菱凛:“怎么了?” 他轻扯唇角,“怎么不干脆躲柜子里?” “……” 岁菱凛心领神会,“那等会再有人来,我就躲柜子里。” 夜妄卿:“……” 房内外一时安静。 夜妄卿走到床榻边坐下,岁菱凛松开床帘,半湿长发贴在脸侧,往旁边给他挪了一个位置。 她抱着膝盖,苦恼道:“外面是不是都是人?” 夜妄卿“嗯”了一声。 她郁闷:“我等会怎么回去啊。” 夜妄卿垂着眼,问道:“你怎么来的。” 岁菱凛浑身一僵,低头去抓系床帘的穗带,“美人图送我来的。” 夜妄卿笑了一下,情绪有点意味不明。 “没骗我?” “没有啊……” 他没有再说话,空气显然更凝重了,氛围古怪不自然。 岁菱凛揪着穗带,悄悄抬头。 夜妄卿唇角微勾,看起来是要气笑了,“你有美人图?” 岁菱凛硬着头皮,“对啊。” 美人图应该不止一卷轴吧? “师尊,你带走的是你的,其实之前,我有偷偷去藏宝阁拿。” 她一鼓作气,“你还记得吧?三十多道令把你找回来那次。” 夜妄卿弯了弯唇角,“记得,怎么不记得。” 他取过绸缎,又耐心擦拭起她的长发,“你知道为什么叫美人图么?” 岁菱凛抬头:“因为师尊你太好看了?” 夜妄卿瞥了她一眼,唇边笑意收敛,似有微微愠怒。 看来是不喜欢被人夸美人。岁菱凛立刻改口道:“那为什么叫美人图啊?” “绘这画的人叫美人。”夜妄卿动作温柔,“是一个以画作灵力的修士。” 岁菱凛:“……” 原文情报也没给那么详细,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岁菱凛试探问道:“那应该不止画了师尊你一个人吧?” “嗯。”夜妄卿应一声,“门主级别以上的都有一副画用以传送。” 押对了。岁菱凛松开手上的绑绳。 “但数年前,藏宝阁发生一场大火。” 夜妄卿慢条斯理撩起手中长发,温热的手攀过雪白脖颈,暧昧按上岁菱凛的肩颈,把她向后往他怀里扣。 岁菱凛被迫仰起头,师尊垂眸看她,“只有我的那一副留存下来。” 她下意识要逃跑,肩膀被禁锢住,师尊另一手绕过她腰侧,严严实实把她留在怀里。 动弹不得,岁菱凛有点慌了。 她就这样仰着头和他对视,仿佛已经看见宗规大白于天下,她私藏师尊暧昧图册,甚至没法解释哪里来的,要被他用异样眼光看待,光想一想就绝望得要死。 不知不觉眼眶微红,羞耻得要冒眼泪。 “……” 夜妄卿眼眸微动,似乎没想到要从她口中听一句真话,会把她逼成这样。 漆黑眼眸盯着她看了一会,随即身上的禁锢松开。 修长的手挑起发丝,依旧耐心擦拭,声音淡淡,“头发还没干,跑什么。” 这时候谁还管头发啊。 岁菱凛简直羞愤欲死。 夜妄卿:“这么害怕让我看见你丢的东西?” 岁菱凛抿抿唇,小声道,“丢都丢了,师尊你就别计较了……” “丢了?”夜妄卿睨她一眼,“我怎么记得你偷偷捡回来了。” 岁菱凛不吭声了。这么点小动作都被看见了啊。 长发干得差不多了,夜妄卿丢开缎布,“不说也没关系。” 岁菱凛:“真的?” 夜妄卿弯弯唇角,“嗯。” 下一秒,岁菱凛身体一轻,突然被他抱起。 她被他放进床榻最里面,人还没反应过来,柔软被褥就这么盖了下来,纱帘垂落,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空气也跟着变得稀薄。 师尊支着手臂侧躺在她身侧,墨色长发垂落在她颈侧,她微一抬眼,就能看见他漂亮妖孽的一张脸,离得是多么得近。 他轻瞥她一眼,声音懒散,“长夜漫漫,反正小徒弟哪里也去不了,正好可以慢慢想。” 他闲闲地给她掖了掖被子,“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开口也不迟。” 岁菱凛:“如果一直不说呢。” 夜妄卿弯起眼,笑了起来,饶有兴致似的。 岁菱凛:“……” 她不想听回答了。 …… 长明灯微弱亮着光。 岁菱凛本以为自己是极其淡定的狠人,所以让她睡,那她就顺其自然地闭眼,盘算等师尊也睡着了就想办法偷溜回去。 可她闭眼了一会,竭力镇定却难以入眠,来自师尊的直白视线,实在是过于让人难以忽视。 呼吸间又都是他身上清冽香气,一想到她正躺在他床上,他还就在边上注视着她…… 岁菱凛睁开了眼。 夜妄卿依旧是刚才的姿势,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笑了一声,“这就醒了?” 岁菱凛不做声。但凡那本册子正经一点,哪怕到后面是布料越来越严实,她都立刻上交。 两人无声对峙,深夜静谧,雷鸣轰隆一下,淅淅沥沥地落下雨。 岁菱凛率先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又要闭上眼。 冰凉指尖抚摸上她的脸颊,她睁开眼,师尊微微俯身,绮丽的容颜离她更近了一点,岁菱凛不自觉抿紧了唇。 “你在找虚镜。”他轻声说,是肯定句。 岁菱凛愣住了。 他温声:“传送令牌带你来的?那本宗规里装着令牌?” 岁菱凛完全没预料到他会提虚镜,人都惊呆了。 好半天才找回一点意识,“师尊你是看见那个疯癫的守剑人了?” “嗯。”夜妄卿盯着她看,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细节,“为什么要虚镜?” “因为……”岁菱凛说着话,还在想借口,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更离奇的事。 她坐起身,“师尊,虚镜在你这里?” “嗯。”他把她按回床上,掖好被子。 岁菱凛瞪大了眼看床顶,想不通,为什么会在他这里啊。 夜妄卿温柔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板向她,“别想着糊弄过去,为什么要找虚镜?” “因为……”电光火石间,岁菱凛想出绝妙借口,“我想见爹娘。” 她说:“我听说虚镜可以看见执念之人的事情,我想试试能不能从虚镜里再一次看看他们。” 气氛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一些。 夜妄卿沉默一会,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他们是什么人?” 岁菱凛挠了挠眼下肌肤,挤出两个字,“好人。” “哪里的人?” “张村吧,弓长张。”她恍惚记得一闪而过的张村招牌。 夜妄卿面露疑惑,“你姓岁。” 岁菱凛:“哦,那就是山夕岁村。” 她编不下去了,随意扯道,“可能就是因为没怎么相处过,所以才想要见。” 她抓紧追问道:“师尊你为什么会有虚镜。” 夜妄卿没说话,岁菱凛又坐起来,诚恳地问:“可以给我吗。” 他的衣服太大了,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她稍一动弹,衣服就容易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夜妄卿神经一跳,按着她又塞回被子里,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可以。” 岁菱凛:“……” 如果面前的人是沈炽,她就打过去了。 可是这人是师尊,所以岁菱凛再郁闷也只是“哦”一声。 她盯着角落长明灯看了一会,思绪漫游,但很快想到更重要的事,“那……”你可以砸掉吗。 修长手指轻压在她唇上,“不许说话了。” 声音低沉又性感,岁菱凛往被子里躲了躲,盯着沉静黑眸,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夜妄卿移开手,岁菱凛问:“师尊你困了?” 夜妄卿:“……” 他有点无奈:“嗯。” 他说:“闭眼,睡觉了。” 岁菱凛:“可我睡不着,回不去怎么办。” “无论是美人图或是令牌的传送都有时限的,睡着了就回去了。” …… 长明灯最后微弱的光也熄灭了。 岁菱凛扯开被子,“师尊,我还是睡不着。” 夜妄卿看着她锁骨下方一闪而过的白皙肌肤,用力拉过被子,把她严实盖上。 昏暗房间空荡安静,岁菱凛被压在被子底下,嘀嘀咕咕声音不断,闷而模糊。 “师尊你很困吗?” “师尊聊天吗。” “师尊……” 夜妄卿把被子往下扯一点,“不困,不聊。” 岁菱凛:“那……” 夜妄卿垂眸,“只许再问一个了。” 岁菱凛想了想:“师尊你今天是不是还喝了酒?刚到泉池那时候,好像也有闻到酒味。” 夜妄卿沉默一会,“嗯。” 岁菱凛:“为什么喝酒,心情不好么。” 夜妄卿看了她一会,好笑道,“你以前有那么多问题吗?” 岁菱凛温温吞吞道:“以前那不是不敢……” 今天她有点兴奋,或许是知道虚镜在他这里,让她分外安心。又或许是因为现在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让她紧张又不知所措。 夜妄卿捏了捏岁菱凛的脸颊,故意冷声,“现在也不许敢。” 她还要说话,他叹一口气,以一个几乎是揽过她在怀里的姿势,隔着被子拍着她的背,“不说话了,若明早没回去,被人发现了,考核就作废了。” 外面雨声淅沥,被子上轻重恰好的轻拍,交织成入梦乡的轻快节奏。 夜妄卿安静注视岁菱凛睡容,漆黑眼眸闪动复杂情绪。 她在春日会上保护他,辛苦认真地为他炼一把剑。若是下雨了,她会捧着伞来找他,晴日夜晚也喜欢和他一起看月亮,平日里总爱买茶楼点心一样样地给他吃,想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他的前半生好像都在为别人尽心尽力,可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他心里涌动难言的思绪,可当他觉得一切皆有转机时,她在找虚镜一事仿佛是一根针,戳在他的心上,刺痛提醒他事情的必然与不可挽回。 近日梦里,他想起许多事。 想起预言最后,他死后的那座光秃秃的坟。 或许也说不上是坟。 他最后尸骨无存,只有一把融入他精魂的千重剑。 最后慕容他们一行人把千重剑安葬入剑冢。 立一块碑,就算是他的坟了。 冰冷刺骨的荒凉之地,常年下着令人烦躁的雨。 落叶一年又一年飘落,雨水打湿剑身,地上长了苔,冷硬石头更显凄凉。 没有人来看过他,只有一只凛冬鸟飞来过一次。 它在剑上盘旋停歇,像是在找他,却找不到他。 最后这只小鸟停驻在剑上,凄厉地小声叫了许久。 那是最后陪伴过他的生灵了。 他低眸看她。 她像是他临死前所渴望的大梦一场。 寝殿本就空旷刺寒,夜深的雨越发凉了。 夜妄卿在桌后坐了许久,侧影孤傲又冰冷。 听见岁菱凛小声梦呓,他才恍若回神,起身坐回床榻。她就像幼鸟寻找热源,闭着眼也无意识挨上他,脸颊磨蹭是他的手。 他拢了拢被单,把她裹得更紧了。 要起身离开,她握着他的手不肯放。 眼睫低垂一道纤长弧度,在黑夜里薄得像是易碎蝴蝶翼,夜妄卿安静看了她一会,侧躺回床榻,把她拢过怀里,轻柔打开她的手,把虚镜放入掌心。 岁菱凛向热源处贴近,喃喃说着梦话,“睡着了真的能回去吗……” “会回去的。” 他抚摸上她的长发,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弯了弯唇角,“醒来后,你就不在这里了。” 第30章 第30章 揉碎在淡青色月光里的清晨。 浓黑色羽睫轻颤一下,夜妄卿缓缓睁开眼,抱在怀里的被褥陷下干瘪的一部分,温热却空荡。 枕头上还残留有很淡的气味,是岁菱凛长发上的很好闻的香气。 被褥紧紧抱在怀里,白皙侧脸贴着最后的温热,夜妄卿疲惫地闭上了眼。 像梦一样,他已经抓不住她了。 与此同时。 霞光初照,映射窗棂,阳光直直照在少女的脸上。 岁菱凛眼皮动了动,下意识先抬手挡光,涣散的意识在强烈的光线照耀下回笼。 鸟鸣清脆啼叫,昨晚一夜落雨,把树叶都洗刷得清新。 她撑着桌子坐起身,一手揉硬化的肩颈,发现手里握着一面小镜子。 是虚镜。 “……” 昨晚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她眨了眨眼,有点愣神。 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也是师尊的。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是梦。 共入泉池、相依而眠、他隔着被子抱她……都是真的。 房间清幽,岁菱凛坐在其中,呆若木鸡。 隔壁房间传来细碎声响,过了一会,门扉吱嘎一声打开,大抵是易灵灵出门了。 枝头鸟雀叫得更欢,安静的世界渐渐有了声光。 但种种嘈杂声响,都没有她胸腔底下的一颗心跳得热烈,一下、一下、一下……几乎快淹没感官的后知后觉。 岁菱凛把脸埋进臂弯里,用力地呼吸了一下。 唇边还没来得及勾起笑容,只听系统播报一声。 师尊完整度:-20 “……” 岁菱凛脖子一扭,人僵住了。 她揉着后颈,表情复杂。 “啊?” 她是抢他被子让他着凉了还是怎么着。 三日后,棂身体恢复,他们启程回了落问宗,完成了任务。 他们是最早一批完成考核的修士,之后只需在落问等待其他修士一并返回。 次日一早,一行人又前往落问殿接受任务二次询问,确认是否有人浑水摸鱼。 岁菱凛和沈炽是最早完成答疑的,两人在亭台里等易灵灵和明忱。 沈炽:“他们问你什么了?” 岁菱凛:“主要问的棂的事,然后问遇见的是什么道士,哪门哪派,是否有他人暗中相助之类的。” 沈炽点头:“和我的差不多,不过他们还问我是否了解慕容那边的事。” 岁菱凛:“慕容他们怎么了?” 沈炽:“出事了吧,我们离开后,明乐城结界出了问题,他们被关在里面,不过具体细节他们也没说。” 岁菱凛心下奇怪,她以为这段剧情也规避过去了。 这段日子他们都待在客栈里,沈炽没有单独行动过。 如果他没堕入邪道,也没和魔宗搭上关系,又是谁暗中作梗? “元宗主、夜尊主。” 对面明夜楼里走出两人,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修士,守殿门的守卫们毕恭毕敬问候。 岁菱凛抬头看一眼,见是师尊和宗主,他们一同往落问殿方向。 阳光下的师尊尤其好看,玉钗简单束起墨发,侧影线条漂亮,肌肤白皙得像是透明。 他听着宗主说话,神色有些淡漠,无意间流露出的漫不经心。 岁菱凛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想和他打招呼,但见他在忙,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夜妄卿眼睫抬了抬,视线若有似无看向亭台。 双目对视上之时,他弯了弯唇角。 这抹淡笑十分清浅,一闪而过,很快被落问殿的婆娑娑树影遮挡住。 岁菱凛忍不住扬起唇角,但想到沈炽还在边上,于是她咳了咳,故意地压平唇线,若无其事坐回去。 “你师尊真好。”沈炽支着脸,随口道。 岁菱凛愣了一下,看向他,“你也认识他?” 原文里,沈炽和夜妄卿毫无交集啊。 她一度觉得,在沈炽堕入黑暗绝望,被旁人无尽打压比较时,有一个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他都不至于到最后那般癫狂疯魔。 他运气不好。 连慕容在至暗时刻得到过夜妄卿的帮助,他却从头到尾都是孤身一人,一路被否定。 沈炽抬眼,“想知道啊?” 岁菱凛点头。 沈炽勾了勾手,“过来。” 岁菱凛无情拍开他的爪子,“爱说不说。” 她怎么觉得沈炽也和以前也不太一样,这都是跟谁学的。 沈炽耸肩,“那算了。” 岁菱凛:“……” 过了一会,架不住好奇,岁菱凛撑在石桌上,认真看他,“如果你要是敢耍我……” “耍你做什么?”沈炽好笑道。 他起身,贴近她耳边,手势做喇叭状,小声道,“——秘密。” 岁菱凛一拳头挥过去。 她迟早把他沉塘。 师尊很忙,岁菱凛一直没见到他,在落问宗百无聊赖,靠一天八顿吃荔枝蜜度日。 过了两日,高阶修士们陆续回来了。 岁菱凛迫不及待想见青岫,于是小跑着去找结界口等他。 阳光热烈,下午炎热得很,处处火绒似的热。 远远的,岁菱凛瞧见城墙底下站着一位姑娘。 她一身白衣脏兮兮的,手举在额头处,面无表情望着太阳。 因为行为举止奇怪,来往人纷纷投来视线。 岁菱凛愣了一下,逐渐放慢脚步,这么怕太阳的,她只知道一个人。 小说女主角,陆璃。 但她不该是现在上线啊…… 陆璃背着厚重行囊,她是来找人的,没想到进了落问地界,一路上太阳都要晒干人,本以为进了城里就好,谁知道门口到殿门口,连遮阳的树都没有。 陆璃木着脸,打算贴着城墙站到黄昏。 忽然,一把伞撑过她头上。 她看过去,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修,白白净净的,眼睛特别好看。 女修问:“你不喜欢晒太阳吗?” 陆璃点头。 “那我送你过去吧。” 两人走在路上,交换了彼此姓名。 岁菱凛试图旁敲侧击问点信息,陆璃面露为难,小声解释那人不让她说,岁菱凛立刻收了话头,不勉强多问。 她看了眼陆璃身后,一把用旧布包起的长剑,那是万般。 没想到魔宗发展比原文更猖獗,小说女主更是提前上线。 陆璃以后会是师尊最后收的一位徒弟,也正是为了彻底击溃魔宗,让小说男女主能救苍生于水火,师尊才殒身化剑,重塑千重。 她本自信剧情绝不会走到那一步,如今心中忐忑。 陆璃钻到树下阴影,九十度鞠躬向她道谢,声音洪亮有力,“谢谢姐姐!” 岁菱凛吓一跳,赶紧把人扶起来。 陆璃蹿跑不同的树影下,闷头往前跑。 岁菱凛看着她背上摇晃的剑,第一次觉得自己站在了迷雾里。 之前只觉得一切是任务,担心要她的命,可这一瞬间,她突然真情实感地害怕了。 如果她什么都不能改变,师尊就会被剧情推着往前走,直到悬崖边,直到堕剑。 他会永远成为别人故事里的存在。 微不足道的,轻描淡写的,连两滴热泪都赚不来的存在。 八宗联合商议追踪魔宗行迹一事僵持了许多天,情势每况愈下,本以为要牺牲烟蓝,不想一小姑娘来找夜尊主,意外送来情报。 元晞问二人是如何认识的,陆璃看了眼夜妄卿,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开口道有救命之恩,别的话也不再提。元晞奇怪,但想到他去年四方游走,救一个小姑娘也不稀奇,便也不再追问。 有了确切计划,宗门联合派出精锐修士围救,被围困多日的烟蓝门主及一城池的人无人重伤,宗门上下紧绷氛围渐散。 当晚,月朗星稀,夜妄卿手头没什么要紧的事,正要出门找岁菱凛和青岫,却见林知寒站在门外,维持着要敲门的姿势。 半个时辰后,酒肆飘香,林知寒抓着琉璃杯用力敲在桌子上,打了一个酒嗝。 夜妄卿嫌弃地看他一眼,起身要走。 林知寒抓住他的袖子不让离开,说话醉醺醺的:“你到底为什么,对我和宗主那么不满?” 夜妄卿扯了扯唇角,只当听不明白地“嗯?”一声。 林知寒脸颊通红,“你对烟蓝就没那么凶!” 夜妄卿略一挑眉,“是吗?” “是啊!”林知寒非得给夜妄卿的琉璃杯里也倒满酒,“我和她差不多啊。” 夜妄卿推开杯盏,淡声道:“不一样。” 林知寒不解,眼巴巴看着他,仿佛随时眼泪就要决堤,借着醉酒发疯嚎哭一场。 夜妄卿揉了揉眉心,一抬头看见的就是林知寒苦兮兮的模样,“……” 他缓声说道,“你对我太信任了。” “烟蓝对我其实没有那么信任的。” “所以……她后来也没有对我特别失望。” 林知寒皱着眉,头晕脑胀,已经听不懂了。 他头枕在手臂上,声音迷迷糊糊,“那……嗝……那你还在乎我们……在乎溯洄吗……” 酒肆里有一半是熟悉面孔,因为烟蓝与魔宗一事,溯洄宗来了许多精锐修士,他们见林门主和夜尊主喝酒,带着酒杯上来打了招呼。 夜妄卿提着杯盏微笑。 林知寒见人走了,抓住夜妄卿手腕,又问了一遍,“还在乎吗?” “……” 林知寒眼睛通红,血丝遍布,不舒服地揉了揉,人又倒桌上了。 夜妄卿低笑一声,“谁在乎啊?” 可惜林知寒已经晕过去,听不见了。 或许听不见才更好。 林知寒整张脸涨得通红,夜妄卿懒懒支着脸,无聊地把喝空了的酒杯往他脸上放,因为懒得把他拖回去,干脆好耐心地等他醒来。 中途不时有人来敬酒,夜妄卿也就喝一口。 喉结上下滚动,酒精与苦涩全都咽下。 “……谁在乎。” 无人听见的暗光处,他很轻地又重复了一遍回答。 …… 他自幼生长溯洄宗,不知道自己哪里来,日后又该去哪里。 宗主对他很好,也一直告诉他,溯洄宗是他的全部,他也一直记得,要保护好溯洄宗,照顾好师弟师妹。 很长一段时间,溯洄宗就是他的全部。 后来,师叔修行迟迟未有突破,走了偏法入了魔,烟蓝生辰特殊,他抓了她要炼药,为了救烟蓝,他杀死了师叔。 后来听闻烟蓝梦魇害怕,整夜睡不着,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真正的自己是不可以被发现的,这是一件会吓到人的错事,后来他不再轻易表露,时刻提醒自己要小心藏好,不能再吓到人了。 他以为他伪装得很好,不会让谁再坠入噩梦。 没想到,此后被缠绕梦网里逃不出的会是他自己。 师叔对突破修为的执念过深,才会融入用作献祭的虚镜里,而虚镜…… 是无法被销毁的。 古朴房间里乱成一团,锤子、短剑、长刀堆满地上,岁菱凛手持狼牙棒,对着虚镜干瞪眼,彻底懵了。 销毁不了。 这玩意儿被古怪结界包住,当真是砸都砸不碎。 岁菱凛满头大汗,本以为是她前段时间下手太温柔,怕被人发现动静而不够狠,今天拼了命,怎么都砸不烂。 她冷静思考片刻,迅速起身把虚镜装进乾坤袋里。 去找师尊,师尊一定有办法—— 半柱香后,岁菱凛陷入了更深的绝望里。 酒肆旗幡招摇,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守卫一路领着她穿过嘈杂酒桌,来到一桌子边上。 林门主已经喝晕过去了,师尊撑着额头,俊美的脸上染着微红,他像是很难受,人看起来半梦半醒。 守卫小声道:“夜尊主、夜尊主?” 岁菱凛深呼吸,向守卫道谢,说没事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夜妄卿眼皮动了动,懒懒地抬起头。 岁菱凛小声问:“师尊你醒了?” 他撑着脸看了她一会,喝醉了的缘故,漆黑眼眸氤氲潋滟水汽。 修长的手抬起,径直去摸她的脸,温热指尖直白地碰上脸颊。 周围还有好多人! 岁菱凛吓一跳,赶紧往后退一步。 他也不愠怒,眉眼弯弯,像是确认了是她来了。 视线聚焦彻底看清楚人了,他勾了勾唇角,声音软绵绵的,透着酒精发酵后的浓浓性感,“小徒弟。” 岁菱凛四处看一眼,许多人手里握着杯盏,视线都有意无意瞥过来。 她赶紧把师尊拎起来,守卫忙帮她扶着,一路搀扶回了寝殿。 关了门,她独自扛着师尊,磕磕绊绊走到床边,用力把人放下。 直起腰喘气没一会,手突然被人一拉,整个扑倒到床上,被拥入温热的怀抱里。 岁菱凛耳根发烫,用力推开他,“师尊!” “嗯?”夜妄卿下巴抵着她发顶,还要把她往怀里揽。 见她要躲还好脾气拍一拍她的背,温声安抚,“别闹。” 岁菱凛脸烫得发红,到底谁在闹。 她挤出一句,“师尊你耍流氓!” 夜妄卿声音懒懒的,染着醉意,“我没有。” 岁菱凛:“你有。” 夜妄卿拖长音调,故意回了句一模一样的话,“你有。” 岁菱凛:“……” 怎么喝醉了也吵不过他。 他的衣服早在回来路上蹭开,衣襟大敞,泰山压顶般靠在她身上,牢牢把她禁锢在床上,结实有力胸膛就这么贴着她的脸颊,她的手无措推搡他的腹肌,紧致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捏了捏,一捏他就闷哼,低声喘气,好像很舒服,岁菱凛立刻把手蒙到眼睛上,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修长的手抓开她的手,露出岁菱凛水雾蒙蒙的眼睛。 他眉眼弯弯对她笑一下。 然后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把她的手往他身上带。 岁菱凛感觉快烧着了,呆若木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她的手搭在他腰上,他人也往她身上更凑近了,亲昵得欺近。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一个求抱抱的姿势。 他埋在她颈侧,贴着她耳后说话,“陪我一会。” 热气氤氲滚烫,声音低哑,仿佛是在她身体里说话。 岁菱凛浑身酥酥麻麻,小心地抬手,慢慢地抱紧他。 他更用力地回抱,强势而极具侵略感,仿佛是怕有人会把她偷走,而恨不得揉进身体里。 他低头看她,额头温热贴着她的。 两人离得是那么近,距离暧昧得仿佛根本不存在。 岁菱凛抬起眼眸,对视上漆黑漂亮的一双眼,桃花眼一如往常,泛着清浅笑意。 他轻声道,“我可能快醒了。” 像是在和她说一个积压在心底太久太久,沉重着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秘密。 “师尊……” 岁菱凛摸了摸他的脸,带一点安抚的意思,他轻轻阖上眼,眼睫毛纤长颤动,顺从地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像是寻求慰藉的无助小动物。 岁菱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师尊今天的一反常态是酒精所致,还是他平日里总压抑的情绪终于如洪水决堤。 她只觉得师尊好像很痛苦,像是被困在长久的梦魇里出不来,又像是终于从噩梦中跑入美梦里,却意识到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水中月镜中花,美好的幻象随时都会被偷走。 她心里酸涩难受,抬手用力地抱了回去。 然后—— 她僵硬住了。 抱就抱,师尊为什么要蹭她。 而且越来越过分了…… 他的鼻尖蹭在她颈侧,像是小动物一样在确认气味,泛在岁菱凛身上就成了若有似无的痒,他的发丝也勾缠着她肌肤,挠得她心乱糟糟的,磕磕绊绊地问,“师尊……你在做什么。” 微微喘息的声音沿着颈侧一路向上,若有似无的触碰,蓄意又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擦过,在岁菱凛心跳都快要停止的瞬间,终于慢吞吞地停留在她耳边,“你上次也这么蹭我的……” 他低声笑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岁菱凛脸颊红得跟番茄似的,几乎能滴出水来,“我哪有!” 他声音压低,温柔地指责,“你有的。” 岁菱凛羞愤:“没有!” 夜妄卿低眸看她,目光温柔如水,仿佛不介意她的小狡辩。 他认真道,“那天你在这张床上,就是这么蹭我的。” 她!哪!有! 岁菱凛甚至认真思考了一瞬间,但翻找脑海中记忆,百分百确定他在胡扯,她向来倒头就睡,睡相得体。 正要为自己博一个清白,柔软指尖压上她的唇。 师尊看着她,眼眸潋滟勾人,含着缠绵笑意。 “有的。” 他温热的呼吸撩拨在她颈侧,薄唇擦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轻缓道:“……在我梦里。” “……” “!!!” 寝殿门敲响三下。 青岫徘徊在外,局促不安。 听闻师尊和林门主对酒,喝得有点多,不知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无人应答,或许是睡了。 青岫正要离开。 突然,寝殿大门打开,他回头一看,竟是岁菱凛。 她整张脸发红,看起来像是鲜艳欲滴的番茄,倒进热锅里就要爆炸了。 “小师妹?”他疑惑看一眼房内,“你怎么会在……” “师兄!”岁菱凛抓着青岫的手,一脸羞愤:“师尊疯掉了!” …… 床上,夜妄卿已经醉酒睡过去了。 “我就知道,师尊酒量不好,喝多了就会情绪大变。”青岫叹口气,看向耳根还在红的岁菱凛,“他是不是……” 岁菱凛浑身一僵,“是、是什么?” 青岫无奈道:“是不是对你笑一晚上了?” “……” “哎我就知道,谁扛得住他一声不吭地对人笑,还是直勾勾的盯着你笑。”青岫捏着下巴,“前几年还有些人特意想灌醉师尊,就为了看他醉后对别人笑。” 他提醒岁菱凛,“以后听说他喝酒,可得保护好他。” 岁菱凛:“……” 但听闻这或许勉强也算是正常操作,她狂跳不止的心也算是稍微平静一点了。 她捏着耳根问,“那现在怎么办啊?” 青岫:“我给他喂了醒酒药,过一会就好了。” 岁菱凛点点头。 青岫问:“你找师尊做什么?” 岁菱凛想了想,把虚镜拿出来,“师兄,你砸过灵器吗?” 青岫困惑:“好好的东西,你砸它做什么?” 岁菱凛严肃:“这玩意儿招灾。” 青岫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有什么难的,交给我了。” 哐哐一通乱砸。 整个寝殿空旷,回荡暴力拆砸声响。 声音由浅及深,由轻到重,从有节奏到毫无章法,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骂骂咧咧。 声音太吵了,很快,夜妄卿渐醒。 视线朦胧中,他看见青岫和岁菱凛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嘀嘀咕咕说着话。 岁菱凛:“箭都碎了三根了,师兄,你真的能行吗?” 青岫:“再试试刀,你边上那把最大的给我。” 岁菱凛:“刀我之前就试过了,还问别的宗门借了不同属性的,都砍不进它结界里。” 青岫沉吟:“要不你再炸一个?” 岁菱凛托腮:“我也想过,但这又不是溯洄宗,给落问爆一个窟窿,会不会炸出外交麻烦啊……” 青岫哐哐砸,“怕什么?天塌下来,长忆殿送俩瓶子就完了呗。” “你们在做什么?” 师尊暗哑的声音响起,两人回头。 岁菱凛:“师尊,吵到你了?” 青岫举起虚镜:“师尊,就是这东西,砸不坏啊。” 虚镜突然嗡嗡震动,如同得到感应,镜面亮出一道淡色灵力光。 岁菱凛惊了,她先前怎么折腾虚镜都不启用,她还以为是被师尊做过手脚。 她急忙拉扯青岫,“师兄你别对着师尊!”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淡色光芒越发浓厚,很快空荡寝殿里亮起画面,把执念之人的故事投影出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岁菱凛大脑一片空白。 上辈子青岫病重,很早下线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画面。 夜妄卿指节下意识蜷了蜷,如同猝不及防就被推入冰窖之中,落入万丈深渊。 岁菱凛下意识觉得要说点什么,或许推说这是她的恶作剧,总之,千万不能让青岫—— 青岫皱眉问道:“这什么玩意儿?” 岁菱凛开口道:“这一定有原因的!” 她声音紧绷,前所未有的紧张,“师兄,你——” 青岫却看向师尊:“师尊,之前宗门一直流传的前任尊主之死,真是您做的?” 夜妄卿声音沙哑,“青岫……” 他闭了闭眼,眼睫颤动,过了一会才睁开眼来,眼里一片沉静,含着决绝。 他轻声问:“如果是真的呢?” 青岫捡起地上的锤子,往上面贴符箓,“那师尊一定有理由。” 他无所谓道:“前尊主活该。” 夜妄卿愣住了,岁菱凛也呆住了。 青岫没有一瞬间的犹豫,甚至没有任何怀疑,心思已经放在了如何捣碎这容易引起人误会的小玩意儿来。 青岫全心全意地相信师尊。 岁菱凛不知道师尊是怎么想的,但她的眼泪都差点被吓出来。 原文里,青岫病重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 他一辈子都没能让师尊听见的,他是多么相信他。 青岫并不知道房间里另外两人的复杂心绪,认真分析道,“所以是谁要拿这个陷害师尊,被你发现了,你才要毁了它?” 岁菱凛看了一眼师尊,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起伏。 她说:“对,我也相信师尊。” 青岫想了一会,突然把岁菱凛拉起,“走。” 岁菱凛被扯着往门口,“去哪里啊?” “找出卑鄙小人,掀了落问!” “……” “师兄。”岁菱凛把他拉回来,“师兄你太极端了。” 青岫:“怕什么?” 岁菱凛:“师兄你低调一点。” 青岫:“谁要是对师尊图谋不轨,先从我们俩的尸体上踏过去。” 岁菱凛:“……” 就算论战斗力,也是师尊保护他们吧。 青岫:“走不走?赶紧调查了,搞出这东西的人心肠太恶毒了。” 岁菱凛:“师兄你跟我凶什么?” 青岫被震撼到了,“我哪里凶你了。” 岁菱凛:“你有!” 两人斗嘴,吵着吵着又变成要打赌谁能先砸了这虚镜。 夜妄卿头还有点晕,扶着床沿浑身无力,只能靠着床柱看他们两人。 他无数次在噩梦徘徊间想过,在那一个雨夜里,有没有人能斩钉截铁的,坚定不移地相信他。 哪怕只有一个人。 指尖陷入掌心,痛觉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 长达一年的反复折磨,挥之不去的流血梦境,他终于,第一次从噩梦里真正地醒过来了。 他闭上眼,很轻地笑了一下。 30-40 第31章 第31章 慕容焰和烟蓝是同一天被救回来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烟雾茫茫,灰云阴沉,仿佛随时会坠落倾翻。 虚镜最终也没砸碎,师尊拿着它进了落问殿。 暴雨密集,雨水用力敲砸在落问殿屋檐,雷声阵阵轰鸣。 发生在落问殿里的一场秘密谈话,直到傍晚才结束。 岁菱凛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原文里因为烟蓝醒来才还夜妄卿清白的事,现在因为他解释而说清。 她和青岫在落问殿外的亭子里等了师尊一整天。 聊天间也从青岫口中得知,师尊提过宗主眼里容不得沙。 她想起他云游一年的事。 或许规避原文里剧情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师尊从利益纠葛的棋盘中主动退出,把权势丢还宗主,划清界限。毕竟欲加之罪才何患无辞。 有些东西坏了也就修复不了了。 但有一些,如果愿意,还可以修补。 落问殿门扉向外推开,雨水夹杂凉意扑面而来。 林知寒手里抱着两盆花,无语至极:“你出来落问还特意带两盆花?” 他扯了扯嘴角,“还是我给岁菱凛布置的课业。” “岁菱凛偷懒不养就算了。”林知寒长吐一口气,“还能被你养得快死了!” “所以我不是找你了么。”夜妄卿笑:“要救活哦师弟。” 不要脸!林知寒在心里怒骂,他还真没有一丝丝的不好意思啊,到时候花要是没救回来,还成他的锅了。 夜妄卿挑眉:“不是你说心怀愧疚,要弥补我的么?” 雨水飞溅进小盆里,林知寒侧身小心避开,埋冤道,“是啊,是啊,我心里愧疚。” 他看一眼夜妄卿,还有点不可置信,“你冷落我一年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做了一个噩梦!” “是,师兄错了。”夜妄卿低低笑一声。 一抬头,远远瞧见亭台处熟悉的身影,两人正拿符箓当牌堆叠垒高,看来是无聊极了。 他撑开伞往雨中走,伞骨碰撞出清脆声响。 暴雨敲落屋檐声音震动,夜妄卿走在雨中,雨水打湿肩颈,衬得他身形清瘦,侧影苍白。林知寒看了一会,又想起他说的梦,不知为何,身影仿佛就这么重叠起来。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出声叫住了夜妄卿,“师兄。” 夜妄卿回头。 两人在雨中对望,耳边尽是暴雨所带来的,响彻天地的震耳欲聋。 林知寒抿了抿唇,“你说的是梦吧?”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不是什么你真实经历过的事情吧?” 林知寒站在台阶之上,胸口有点闷。 联想起过去种种,从千重剑开始,他多少次料事如神? 莫名其妙蹿出来的陆璃,带来的高价值重要情报。 所有的恰到好处,精准得如同他真正经历过。 不久前,虚镜幻影一事说清后,夜妄卿单独找了他,坦白了近一年回避他的原因,来自一场梦,内容并不愉快,但师兄却讲的平静,语调几乎没有起伏,他本不当真地听着,可一低头,却看见师兄紧紧握拳的手,手背青筋突起,如同被迫重新面对一场灾祸,正十分用力地克制。他莫名就眼眶干涩,刺着眼球的疼。 他没收过弟子们偷藏的坊间话本,其中也有提及过未知方术,诸如借着有灵之物的悲戚所带来的,重来一次的妄想之谈。 这天地茫茫,太多无法考究确认,倘若他当真对师兄做过刺骨这般恶毒的事,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伞底下的人背脊挺直,束发的青色发带随风飘动,伞檐微抬,露出一双沉静眼眸,平静无波。 “不是。”他淡声:“只是一场梦。” 雨水嘈杂得几乎快要吞没声音。 但夜妄卿一如既往,就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安抚他的痛苦。 “别想太多。”他微笑一下,“把我的花养好,害我做噩梦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身影消没在雨中,拐过高大青葱树木,看不见了踪影。 真的是梦吗? 梦是虚幻的,转瞬即逝的,醒来就该遗忘的。 真正让人刻骨铭心的,从来都是回忆。 在每一个惊醒的夜晚,反复鞭笞神经,提醒伤痕犹在,背叛的不可原谅。 就当是梦吧,师兄这么和他说。 林知寒用力闭上了眼,颊边泪痕被雨水打湿,落入青石板上。 …… 次日,天气晴朗,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大地。 下了一整天,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暴雨,终于结束了。 虽说击溃魔宗,但八宗受伤修士仍不在少数,各有不同程度的灵力受损。 落问的药医局人满为患,各个宗门里的药修都自发来帮忙。 岁菱凛在这里忙碌了三天,看诊、探灵力、用符箓或者灵药,在不同病床前游走,因为效率实在太高,很多小药修不确定的事,都纷纷跑来问她,倒是给药医局本来的掌事人减轻负担,笑眯眯问她考不考虑留在落问。 “岁菱凛!”林门主跨过门槛,正好就听见又有人要撬他的人,登时黑脸了,“过来,跟我去看看慕容焰。” 掌事人偷偷往她手里塞小纸条。 岁菱凛跟着林门主走,一路匆匆,偷偷打开纸条,上面详细写着修士转宗门的简化流程。 她忍不住笑一声,这熟练手法,掌事挖过不少人吧。 林知寒睨一眼,“你还挺抢手。” 岁菱凛赶紧收了字条,“没有的事。” “一切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林知寒学着她的语气,阴阳怪气道,“那掌事的能有多了解你,知道你最擅长的还是这两句么?” 岁菱凛:“……” “还是跟着我好。”林知寒冷哼一声,见岁菱凛不说话,又问道,“怎么,因为话被我抢走了,就不肯开口啦?” “……”岁菱凛抬头看他一眼,小声,“祝您开心每一天。” 林知寒:“……” 她飞速补充道:“还有这一句。” 林知寒:“……” 明月殿是特殊的疗愈场所,专门治疗重伤且重要的人。 掀开帘幕,后面并排摆着的四张床,一眼看去,岁菱凛差点被吓一跳。 四个人浑身没一处好皮,伤口溃烂。 林门主解释说是被下了阴险的防痊愈毒咒,哪怕治疗符箓贴满身体都不起作用,只能用灵药吊命,等毒性过去,再抓紧时间疗愈。 这也正是林知寒找她问话的原因,想知道同在明乐城是否发现过异端,或许能结合伤口痕迹,推断出所下的咒,解咒后一切好办。 岁菱凛这才知道魔宗比原文里更猖狂。 因为沈炽没有加入他们,不知是谁顶替上去,做事尤其毒辣,才让慕容焰一行四人伤得最重。 岁菱凛隐隐有点担心蝴蝶效应,但还是希望事情不会太糟糕。 她把误入幻境的事照实说了,林知寒沉吟,细细思考。 按照林知寒的吩咐,把幻境情况和四人现状记录在册,随后,林知寒又带着她去了另一间房间,烟蓝也刚醒来不久,让岁菱凛顺带也记录病情。 门敞开着,听见脚步声,床上和桌边的人都回头看来。 师尊也在。 烟蓝看见他们俩就问:“你们听见声音了吗?” 林知寒:“什么声音?” 烟蓝看向岁菱凛,“听见了吗?” 岁菱凛摇摇头。 烟蓝努努嘴,“喏,师兄非说听见声音了。” 林知寒:“你听见什么声音了?” “剑吟。”夜妄卿问,“慕容焰怎么样了?” “不太好。你怎么会听见剑吟?” “可能我帮他精炼过,所以千重遭重损我听得见。”夜妄卿皱着眉头,像是感同身受剑吟的痛苦挣扎。 林知寒询问烟蓝情况,岁菱凛站在边上提笔记录,期间师尊看向她,她背脊僵硬一瞬,然后不着痕迹地侧向林门主,悄无声息地背对他。 林知寒说:“你自己注意点伤口,比起隔壁那群小孩儿,你都算是轻伤了。” 岁菱凛在意夜妄卿的目光,下意识把这句话也写进去了。 看着记录上的字,她对自己的行为倍感无语,于是又小心抽出纸,卷成纸团塞进手里。 “我去看看慕容。” 夜妄卿走到岁菱凛身边,抬手习惯性要揉她发顶,“你就在这跟着……” 手底下一空。 岁菱凛远远站在床尾,和他拉开一大段距离,人站得笔直,语气毕恭毕敬,“好的师尊,我明白了师尊。” 夜妄卿:“……” 她躲得又快又不自然,跟避嫌似的。 烟蓝和林知寒对看一眼,在彼此眼里看见乐子。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也变得有点微妙。 岁菱凛意识到躲得太快了,正色道:“师尊……” 她解释道:“你的手太冷了。” 夜妄卿:“……” 大夏天的,这句话还不如不说。 岁菱凛看向林知寒,标准九十度鞠躬,“林门主,那我回去药医局帮忙了。” 小姑娘脚步匆匆,立刻跑没影了。 烟蓝半个身子动不了,依然坚强伸长脖子,去看夜妄卿表情,“欸,欸,师兄。” 夜妄卿低眸。 烟蓝兴奋:“你得罪她啦?” 夜妄卿:“……” 烟蓝:“上次提的事还算数不,既然她都讨厌你了,要不要让她转丹修啊?” 在烟蓝期待的目光中,夜妄卿扯了扯唇角,“想知道?” 烟蓝点头。 夜妄卿微笑不语,这笑凉嗖嗖的,让炎热盛夏一下子降温。 烟蓝:“……” 她麻溜钻回被窝里,果断道,“不用了。” 岁菱凛在躲他。 三日后,夜妄卿确认了这个事实。 这段时间里,他到了药医局,就听人说岁菱凛刚离开。他进明月殿,林知寒遗憾道她刚走。他找青岫和岁菱凛,青岫只身前来,说小师妹临时跟易灵灵走了,说是有急事。 切磋场外,夜妄卿问青岫:“你小师妹是被人欺负了?” 青岫抹着满头的汗,“啊?” 他擦着手里的弓箭,低头想了想,好像确实小师妹不太敢和师尊对视。 夜妄卿思索一会,问道,“我喝醉那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青岫立刻想起来了。 那天师尊一直对小师妹笑。 那醒酒药厉害,估摸着师尊对喝醉的事没记忆了。 他脑子飞转,决定给师尊和小师妹都留点面子,便回答“没发生什么事”。 他好心替岁菱凛找补,“可能就是天热,小师妹第一次来落问,不习惯这气候,才看起来奇怪一点。” “……” 天热。 天热还嫌他手冷? 夜妄卿下意识还是认定,或许他喝醉那时发生了一些事,还要再问,突然止住了话口。 背后传来熟悉脚步声,他刚一回头,那脚步刻意放轻,很快没了踪迹。 绕过遮挡住的高墙拐角,正好看见娇小身影麻溜翻墙逃跑。 夜妄卿微眯起眼,这里是去买荔枝蜜的必经之地。为了躲他,她连荔枝蜜都不要了。 应该没被发现吧! 大片篱笆栅栏后,岁菱凛靠着栅栏气喘吁吁。心惊胆战回头看一眼,还好,没人追来。 她胸口起伏,十分紧张。 她不是故意躲师尊的,而是因为上次任务完成的可怕奖励。 她现在看见师尊,脑海里就会开始回忆那天晚上,师尊是怎么抱着她,暧昧地蹭她。 岁菱凛耳根立刻红了,把脸埋在膝盖里。 第三个阶段任务完成的奖励:甜蜜的回忆。 糖分超标到致命的程度了! 谁能当着当事人的面,满脑子旖旎幻想,还能正常交流啊。 岁菱凛无数次想终止,但系统面板一片灰色,显示任务结算中。 表现得好像她四个任务都完成一样,明明还差一个吧。 半个月后,弟子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其中不乏考核失败的。 在她提供的本来以为没什么用的回忆里,林门主找到可能藏在火焰里的咒,顺利救下慕容等人。 紧接着就是考核结束后的狂欢聚会。 夜色篝火,全落问的长明灯亮起。 冲天的烟火炸开,落问宗上下一片欢乐。 大抵是处处要和溯洄宗一较上下,风光无限,众人欢笑说话,还请来民间杂耍艺人表演,偌大的炼法天坛盛会一片。 岁菱凛和易灵灵坐在一起,边上还围着长风宗同门女修们,说着有趣的话。 易灵灵给了她长风宗的糖葫芦小串,外面的糖霜滋味特别,岁菱凛一下子沉迷了,连吃三小串。 她想起师尊也挺喜欢甜食的,想了想,又讨了两串,打算给他送去。 送了就走应该不会触发回忆吧。 正要起身,见周围人安静一瞬,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玉阶之上坐下一俊朗男子,是落问宗宗主,许落问。 他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一身青衫,手持一把纸扇,原是溯洄宗尊主,尔后自立门户。 原文里许落问几乎没怎么出面过,他是一个标准苟王,运筹帷幄但坚定不移躲在幕后,认定夜妄卿会杀他,一切事宜皆交给韩蒙出面。 说起来,一直没见到曾经饱受器重的韩祭司,岁菱凛四处看一眼,视线很快又被一鹅黄身影吸引。只见那女子款款走到许落问身边,光看侧影就能认定是个美人,许落问本和手下谈话,余光瞥见女子来,立刻伸手扶着她落座。 岁菱凛感慨一句神仙眷侣,听见边上长风宗女修激动问道:“那事是真的啊?” 另一人道:“千真万确,许宗主其实是为了他夫人才离开溯洄宗的。” 易灵灵凑上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故作神秘,小声道:“他夫人啊……其实是他徒弟!” 众人哗然,“还有这事!” 岁菱凛莫名僵硬了一瞬间,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听。 “是啊,当年溯洄宗的宗主认为这事伤风败俗,要把二人逐出宗门,许落问够硬气,直接带夫人走了,自立门户。” “师徒这事那么严重啊?” “不同宗不一样吧,我听说,隔壁高山宗大把的事。” “我觉得不行,我想想就怪怪的。” “我也是,难以想象。” 岁菱凛:“……” 她默默又把两串糖葫芦给放了回去。 “岁菱凛?” 旁边来了一位守卫,“林门主正找你呢,说让你去一趟明月殿。” 烟蓝腿上的伤口恶化,找不出原因。 林知寒对着药簿紧皱眉头,烟蓝连连道真没事,林知寒百思不得其解,赖在烟蓝房里琢磨,不肯走。 岁菱凛看了眼桌上空了的果盘,低头看烟蓝。 烟蓝眨了眨眼,一个天真烂漫,又充满暗示意味的眨眼。 岁菱凛一下子明白了,看来是吃了忌口的东西。 于是岁菱凛谎称可能是药送过来冷了,导致效果不好。 林知寒想不明白别的原因,也只能应下。 赶走林知寒后,烟蓝眼含热泪,握紧她的手,“菱凛!我不在身边的好徒弟!” 离开烟蓝房间,岁菱凛往明月殿大门走。 突然,空中闪现一簇簇烟花,炸开在天幕,快速且美丽,是散场最后的烟花了。 没想到耽搁这么久,等出去就看不上了。岁菱凛瞄见有一塔楼,于是跑上去,在塔楼上看烟花绽放,炸开一朵朵美丽的花,照亮夜色。过了一会,最后一簇烟花炸开,表演结束了。 岁菱凛心满意足下了塔楼,然后发现,她迷路了。 明月殿本就是安置重要之人的休憩场所,因烟蓝在东楼,主要戒备势力也集中在东边,这西边空寂无人。 穿过一间间空置房间,拐过一条条无人长廊,岁菱凛彻底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小徒弟?” 背后传来熟悉声音。 岁菱凛回头:“师尊?” 明月高悬树上,长廊屋檐底下,清俊身影渐渐走近。 长明灯照着他一身镶金丝白袍,墨色长发以白色缎带束起,明朗如月,肌肤白皙,容貌绮丽如勾魂妖魅。 夜妄卿垂眸:“迷路了?” 岁菱凛点点头。 夜妄卿领着她往右方向走,淡声,“跟我来。” 岁菱凛小步跟上。 夜妄卿皎白袖摆微动,岁菱凛小步跟在身后。 烟花结束后外面的喧闹也随之散场,方才还听得见的欢闹声此刻都模糊许多。 走廊上回荡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平缓,清浅。 夜妄卿偏头,嗓音温柔地问了她为何又跑回来了。 岁菱凛把烟蓝情况说了一遍,又问他为什么还在,是因为千重剑吗? 夜妄卿微微颔首,说道:“千重剑替慕容承受太多的伤害,损伤严重。” 长明灯悬挂青檐之下,映照着夜妄卿冷白侧颜,如同蒙上一层淡淡月光。 他今天也没去参加篝火会,是因为剑受损的事心情不太好?毕竟也是他精炼过的。 岁菱凛有点忐忑,又有点庆幸。 好在只要她不心跳加速,甜蜜的回忆就不会跑出来,她还能和师尊正常相处一会。 周围忽然更暗了,长明灯熄灭两盏。 岁菱凛一抬头,发现到了一处更陌生的院落里。 对面是一间屋子,牌匾是空的,像是许久未有人来过。 夜妄卿推开沉重的梨木门,吱嘎一声响。 他先走了进去,岁菱凛提裙跟上,四处打量,“师尊。” 夜妄卿“嗯?”一声。 房间还算宽敞,悬梁高挑,月光透过窗棂倾洒,桌木摆置正正方方,看得出原本是用于研讨的议事小厅。 她奇怪道:“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手中提着的长明灯“咔哒”一声落在桌上,夜妄卿语气平静,“没走错。” 岁菱凛朝房间深处看一眼:“没有吗?好像也不能穿过这里出去啊。” 一声轻笑,夜妄卿慢条斯理道:“出去做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关门声响,轻轻一声,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岁菱凛茫然地看着夜妄卿朝她走来,一改方才清冷还有些失落的模样。 他弯了弯唇角,“我似乎没说是要带你出去?” 岁菱凛:“……” 她直觉不好。 两人无声对视,桌上的长明灯燃尽灭了,仿佛某种一触即发的信号。 岁菱凛朝着窗户方向去,但夜妄卿速度更快,来不及反应,她人已经被他圈在桌上,后腰硌着桌边,一抬头就是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修长的手搭在她两侧桌沿,牢牢把她禁锢其中,清冽气息盖在她身上,侵略性极强。 她感受到他的视线,直白挑衅地注视着她,如同猎人设下陷阱一举捕获猎物,带着满足和戏谑。 “小徒弟费尽心思躲了我这么多天……” 他低眸看她,声音温柔,“我不得问个清楚?” 第32章 第32章 被抵在桌边退无可退,岁菱凛低头,错开视线碰撞。 她说道:“我没躲。” 夜妄卿很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吗?” 墙上投影着两人影子,随着夜妄卿偏头看她表情的动作,近一步挨近,两人影子几乎交错在一起,像一个隐秘的亲吻,被窗棂边的月光照得明亮清晰。 她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没有。” “……” 过了一会,夜妄卿语气慢悠悠地开口,“撒谎。” 岁菱凛抬头,见他笑吟吟低盯着她的眼睛,像是从眼神里判断出来的结论。 他故意笑一下,“小徒弟心思单纯,说假话时候神色都不一样,眼神把你出卖了。” “……” 岁菱凛沉默一会,不信道,“你才不是看出来的。” 她说:“你就是认定我在说谎。” “小徒弟真聪明。”夜妄卿语气有些遗憾,“怎么骗不到你呢。” 漆黑眼睛里含着明亮笑意,直接就坦白了目的,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岁菱凛视线定格在窗棂上,不动声色地又看回夜妄卿,“师尊,你离得太近了,我的背压着桌子,很疼。” 她认真道,“你往后退一点,我快没地方站着了。” 夜妄卿唇角微弯:“不跑?” 岁菱凛摇头,“不跑。” 对视片刻,夜妄卿往后退开两步。 语气有点无奈,“要从小徒弟这里听到一句实话,真不容易。” 他轻叹一口气,“放平日里,不愿说也就罢了,我也舍不得逼你。” “但这件事,我不问又不行。” 他伸出手,一把抓过兔子一样弹射出去的岁菱凛,后者没想到他根本没放松警惕,人还没跑出两步,就直接被抱上了桌子,再一次被圈困住,以更不方便跑路的姿势。 夜妄卿十分体贴地问道:“坐着就不累了,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二次逃跑失败,脑海里的“甜蜜回忆”也越来越清晰,岁菱凛耳根泛红发烫,她害怕被看出来,声音不自觉带了一点生硬,“哪有什么不问不行的。” “……” 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夜妄卿声音放轻,柔软得像安抚,“我没有想让你不开心的,我只是在担心一件事。” 他语气认真:“我喝醉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的表情不是戏谑,没有玩世不恭,而是非常认真地在担心,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她不舒服。 见岁菱凛一声不吭的,夜妄卿轻皱眉头,“果然……” “没有!”岁菱凛立刻回答道:“真没有。” 夜妄卿不语,安静看着她。 明白不给出一个正经理由一定混不过去,岁菱凛开口道:“师尊一直对着我笑。” “和平常的样子相差太多,我需要重新适应。” “……” 夜妄卿微愣,显然没预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我笑了多久。” 他揉了揉眉心,也耳闻过自己的酒后失态,瞥她一眼,“能让小徒弟嫌弃成这样?” 岁菱凛:“一晚上。” 夜妄卿:“……” 他怀疑道:“真的?” “师尊你看我眼睛,没有骗人。”岁菱凛面不改色,“一整晚,满屋子乱转,还非要唱歌给我听。” 夜妄卿:“……” 那天后,甜蜜的回忆到期消失。转眼,也到了返程的日子。 明乐城小分队一起吃了晚膳,约好下次考核再组队,毕竟一起经历过事情,感情多深一层,分开时易灵灵没忍住掉了眼泪。 夜晚回房路上,岁菱凛遇见了同样回来的师尊,两人一路聊着天。 师尊问起她后来有没有在虚镜里看见爹娘,岁菱凛支吾应声说看见了。 走到一处园林,远远看见月光下有两个人在下棋,走近一看,是许落问和他的夫人。 听见脚步声,两人都站起来,目光跟在夜妄卿身上,像是在这里等他。 夜妄卿偏头,低声让岁菱凛先回去休息。 岁菱凛绕开花园,隐隐听见女子泣声,“师兄,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她回头看一眼,只见许落问扶额,“夫人,我还在呢……” “我当初可是为了你,也和溯洄恩断义绝!我等会还要去见烟蓝师姐和林师兄,你不许拦我!” “明明是我为了你……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夫人莫哭。” 原文里,许落问因笃定夜妄卿杀尊主和宗主而与他决裂,并一手促成万人请罪书一事,现在看来,过去错综复杂的误会似乎都散去了。 次日一早,溯洄宗回程,许宗主和夫人也来送行了。烟蓝门主也与两人说了会话,之后在结界口上的阴影处看见岁菱凛和陆璃,也跟着过来躲荫,她半开玩笑地问岁菱凛转丹修的事,这话恰巧被路过的林门主听见了,他幽幽看了一眼烟蓝。 烟蓝不以为意,扬了扬下巴,“林知寒,你来一趟落问,还薅两盆花回去啊?” 林知寒冷笑一声,“薅?我配么?” “这是我的俩祖宗。” 林门主怀里抱着的俩花盆看着好生眼熟,岁菱凛刚要询问,就对上林门主雄鹰般锋利的眼神,充满怒意。 她默默往烟蓝身后站了站。 林知寒冷不丁地开口,“夜妄卿太惯着你了。” 岁菱凛顿时升起不详预感,那两盆花该不会是…… “林知寒我得罪你了?挑拨离间我和我小徒弟?” 身后传来师尊好听的声音,含着戏谑。 岁菱凛到底是个平常亏心事干多了,关键时刻就积极良心发现的好学生。她回头看一眼夜妄卿,小心翼翼指了指,“师尊,那个花……” 夜妄卿垂眸:“嗯?” 她紧张道:“还是我带着回去……” “啊……那个啊。”夜妄卿瞥一眼花盆,随即捉住岁菱凛食指,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在她懵逼的视线里,往掌心里放了一个小盒子。 夜妄卿笑:“这个比较适合你带着回去。” 小木盒里是一个金色镯子,雕饰纹路细腻,风格精美,是给她的升阶小礼物。擅长在金饰上妆点灵力打造成灵器的人不多,许宗主是个中好手,岁菱凛突然就想起那天晚上师尊和他们见面,好像有看见师尊递出什么,要请许宗主帮忙。 夜妄卿又看一眼小盆栽,“你的小花盆不用担心,林门主会照顾好的,而且……” 他慢条斯理道,“他端着也比较稳。” 林知寒:“!!!” 炸毛的林知寒被烟蓝死死摁住,她小声劝道,“冷静一点!你打不过他!” 中途在驿站休息了一晚上。 岁菱凛睡不着,侧躺着看窗边,檀木小盒安静放在桌上,周围泛着淡色月光。 她想起长风宗女修们的闲聊。 “那事是真的啊?” “千真万确,许宗主其实是为了他夫人才离开溯洄宗的。” “他夫人啊……其实是他徒弟!” …… 画面变成许宗主牵着夫人上台阶,还有两人沐浴月光下棋,有说有笑的。 岁菱凛把脸埋进被子里,一个离谱的想法就这么在心上扎了根。 与其说是她害怕“甜蜜的回忆”攻击,不如说有点害怕这个想法。可她努力抑制,它还是钻了出来,如草叶生长,在枝节交错的细小触碰中,撞着欢快的小节拍。 有点遥远,有点害怕……也有点向往。 三日后,抵达溯洄宗。 陆璃东张西望,很是好奇,岁菱凛说之后会带她四处看看,小姑娘立刻笑容满面。 夜妄卿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星月拱门。岁菱凛跟着看过去,只见慕容焰正好穿过结界,他脸色苍白,身形摇晃,看起来比出发时虚弱许多。 下一秒,他整个栽倒下去。 场面登时大乱,林知寒立刻前往探看,“慕容?慕容!” 岁菱凛下意识低头,大地并未震动,也没有任何建筑摇晃,她一抬头,见师尊依旧皱着眉头。 一整个下午,岁菱凛都很忙,按照林门主吩咐选药,跟着其他高阶师姐一同帮忙煎药。 慕容情况突然恶化,且对治疗符箓的反作用力强,因而只能退回最普通的灵药治疗,症状前所未闻,别无他法,只能各种药都让他试试。 到了夜半,岁菱凛写好师姐们新研究出的药方,前往白鹭殿交由林门主检查,在门口意外听见两位门主正交谈,提及道,“千重剑断了。” “得想点办法再炼一把剑。” 岁菱凛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千重剑断了?这是原文里都没发生过的事情! 陆璃带来的万般剑及一神秘炼剑录里记载,千重和万般结合是对付魔宗掌权人最好的利器,因其暗藏的剑气专克魔性。 回到炼药署,岁菱凛短暂休息一会,思考是因为沈炽没有堕魔,所以现在的魔宗掌权人找到了一种更厉害对付千重的方式? 她心里有点慌,因为炼剑最佳人选是师尊。 在原文里,夜妄卿到死都不知道,他这一生都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一切皆为利用,从他意识最初,宗主会把他带回溯洄宗,都只是因为他特殊的命。 紧急治疗慕容的时候,对千重剑该如何是好的商讨也一刻不停地进行,岁菱凛每次去白鹭殿,都会留心听交谈: “还是得去外搜罗炼剑材料。” “但这种上古神剑,真的能复刻出来吗?而且要找谁?” “只能是夜尊主吧,这种上古灵剑的复刻,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该怎么办?” 岁菱凛心中五味杂陈。 去哪里,去多久,还回来吗?他不会路过一个剑冢就不回来了吧。 这日,直到夜深了,夜妄卿也没回来,岁菱凛坐立不安,生怕他无声无息地就出去给人家想办法了。 夜色漆黑,议事殿溜进一个娇小身影,岁菱凛靠着红墙,选了个守卫巡逻不常经过的位置,靠着墙等夜妄卿。 月色当空,满星灿烂,她等了很久,从月上树梢到高挂天幕。 也不知过了久,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睡一会应该没事,等他们散了动静一定很大的…… …… 岁菱凛感觉身体忽然一轻,仿佛是落入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里,呼吸间都是熟悉的清冽香气。 她立刻惊醒,发现自己身体悬空,被师尊抱着,她的手还无意识扯着他的衣襟。 岁菱凛:“!!!” 夜妄卿垂眸,“醒了?” 远远见一行守卫正走来,岁菱凛来不及多想,挣扎着跳下来,跟滑不溜秋的鱼似的要跳出砧板。 夜妄卿好笑道:“不睡了?” 岁菱凛语气慌乱,“不行,不能被别人看见。” 她一个鲤鱼打挺跳了下来,一瞬间和师尊拉开八百米距离。 凝视两人拉开的非常宽阔的距离,夜妄卿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给岁菱凛看得浑身紧张,哪哪不对劲,于是又一点点走了回来。 夜空之下,两人并肩走下议事殿长长的石阶,以中间还能再塞两到三个青岫的距离。 夜妄卿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岁菱凛顶着压力,清了清嗓子,“师尊,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偷偷摸摸经过门口时就看见你了。”他故意道:“还以为小徒弟在等着我回去呢。” 他瞄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散漫道,“应该是我会错意了?” 岁菱凛一哽,“师尊,我是在等你。” 她说完听见他笑,又觉得不能让他太得意,于是又补了一句,“我就是今天听了几个恐怖故事,怕黑,一个人不敢回去。” “……” 夜妄卿顿了下,轻笑出声,“我那天是笑得有多不好看呀?” “这么嫌弃我了?” 岁菱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赶紧说下一件事,“师尊,你们是要想办法复刻千重剑么。” 夜妄卿:“这都让你打听来了?” 她认真道:“你不要偷偷溜走哦。” 夜妄卿:“你如何知道我是这么打算的?” 岁菱凛:“……” 见小徒弟流露受伤神色,夜妄卿又正色道:“说笑的。” 岁菱凛抿抿唇,不太痛快地问道:“那你应该不走吧?” 他看她一眼,“我说不走了吗?” 岁菱凛:“……” 夜妄卿:“小徒弟要是一直躲我,留在宗门有什么意思?” 他故意说得受伤,眼眸里却含着戏谑笑意,岁菱凛别过脸不想理他,他抬手要揉揉她发顶,她下意识要躲,却不想他更快地捏上她的脸,仿佛一早猜到她会躲,冰凉指尖就这么轻柔捏上脸颊,对视两秒,岁菱凛没好气地拍开,“那师尊还是走吧。” “那可不行。”夜妄卿直起身来,笑吟吟的,“就算要走,也得先等小徒弟把我看顺眼了。” 他弯弯唇角,“不然到哪都惦记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过去了小半个月。 千重剑的处理方式似乎有了结果,但岁菱凛旁敲侧击了几次,都被夜妄卿打趣着把话题带偏,什么也没问出来。与此同时,慕容焰的恢复情况不好,把林门主愁得年纪轻轻开始掉头发,岁菱凛和几个师兄师姐就帮着他分工整理卷宗,看看能不能从过去的书文里找些法子,正巧林门主有些记录册落在枫林苑,岁菱凛特意回去一趟取来。 算是难得比较清闲的一天,岁菱凛也有了闲心担心些别的事情,比如已经过了许多天了,系统怎么迟迟没有发布最后一个任务。 刚在枫林苑的小书阁里取下册本,岁菱凛走下楼梯,忽然,头一阵昏沉,浑身冒着热气,仿佛人要烧着。 她晃了晃脑袋,踉踉跄跄走到窗边透气,可风越吹,越有一种人快被烧死的错觉。尤其是手心,滚烫得像直接丢进火炉里。 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久违的系统音,冰冷冷的:结算奖励发放中,恭喜宿主完成全部任务。? 岁菱凛头晕目眩,但还记得她不是还差一个任务没做吗? …… 小书阁楼下,两名药修推开门,在一楼拿了些书,正往二楼走,一抬头,瞧见一人倒在地上。 两人匆匆上前,见是岁菱凛,喊道,“岁菱凛?醒醒。” 一人想把她扶起,刚搭上手臂就触电般弹开,“她好烫!” 另一人伸手去摸,登时掌心被烫伤,惊疑道,“怎么回事?发热也不至于这么烫啊。” “你看她的手……不行了,快去叫林门主来看看!” 第33章 第33章 混沌与黑暗,面板漂浮,所有卡牌在空中摇摇晃晃,最底下摇晃巨大的红字:「奖励发放中」。 掌心灵力纹路轻微扭转,岁菱凛的身体发热,正突破灵力限制,此后可转修其他技能。 岁菱凛:“任务不是还差一个吗?” 锁链松落地上,一个红心卡牌挣脱束缚,向前蹦跳,在她面前反转方向,岁菱凛看见任务内容,愕然,最后一个任务居然是这个…… 系统冷冰冰的:“确认已全部完成,灵力突破限制中,请耐心等待。” …… 枫林苑小房间里,一群药修围在床边,各个精神高度集中,林知寒伸手去探岁菱凛手腕,那股奇异灵力就这么上蹿,如同小火苗要灼烧一切,他闭上眼,心念数道灵咒,指尖穿过结界,终于碰到岁菱凛肌肤,探清灵力情况后,他猝然收回手,神色惊异。 “怎么样了林门主?” “岁菱凛这情况好生怪异!” 许久,无人开口,肃穆氛围如流水蔓延开来。 半晌,林知寒站起身来,冷声,“在这里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他眉头紧皱,拂袖离去。 一名弟子战战兢兢开口:“那……那已经派人去找她师兄和师尊了……” 林知寒骇然,他瞪大了眼,怒声道:“立刻去拦下来,万不能让夜尊主知道此事!” “是、是!” 林知寒回头看一眼床上,岁菱凛紧闭着眼,似很痛苦,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他大步迈出枫林苑,匆匆前往藏书阁,根骨重链,灵力狂溢,这简直前所未闻!而一件无前人记载的事,最麻烦和恐怖的点在于,没有人知道遭遇这件事将面临何种后果,甚至能否醒过来! 拖到深夜,林知寒翻遍所有相关册籍,均未提过只言片语,而岁菱凛昏迷不醒,没有好转迹象,林知寒没有办法了,他叫来守在床边的青岫,说了些话,青岫颔首,离开枫林苑。 听谏殿,宗主正与精英情报探子及其他宗门驻溯洄宗代表探讨剿灭魔宗一事,夜妄卿坐在一边旁听,懒懒支着脸,神色困倦,纤长眼睫毛低垂,丝毫不在意他人眼光,正大光明小憩。 “夜尊主,你看这事……”元晞一抬头,视线顿住,只见曾经严谨端庄的师兄就这么水灵灵睡着了,多么无视宗规无视他,还怪惬意的。 “……” 幕僚们都不禁收了声,等待宗主暴怒将人喊醒。 元晞忍了忍,终于是忍无可忍。 他看回地图,声音冷硬:“咱们小点声。” “……” 侧门推开,一名守卫小跑进门,向元晞禀明情况,元晞颔首,“让青岫进来。” 听见“青岫”二字,夜妄卿懒懒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门边,一少年匆忙进来,神色慌张,向宗主问候后,转向夜妄卿。 他向来沉稳的徒弟,也有惊慌失措的一面,比起担忧发生了何种棘手事,夜妄卿倒觉得看青岫紧张挺有意思的。 “发生什么事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青岫,“第一次见你如此慌张。” 青岫低声,“是小师妹。” 夜妄卿微愣,唇边笑容收敛一点,“怎么了。” 短暂交谈后,两人离开听谏殿,元晞一抬头,连个背影都没瞧见。 他略一挑眉,“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幕僚们摇头,说没听清。 元晞冷哼一声,“这架势,我还以为他又丢一只凛冬鸟了。” 赶到枫林苑,夜妄卿被林知寒拦在门外。 林知寒:“现在先别进去。” 夜妄卿:“情况更严重了?” 林知寒点点头。 夜妄卿:“怎么会晕倒?受伤了?” 林知寒沉一口气,把推测说了出来,夜妄卿也很意外,第一次听闻根骨重塑,甚至药修天赋折一半转丹修。 与此同时,岁菱凛在黑暗之中等待,有点茫然。 她原本想着,如果师尊要离开宗门找炼剑材料,那她想尽办法也是要偷偷摸摸跟着走的,不然她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不了。 可现在,面板锁上,任务系统在崩塌,系统告诉她,她自由了。 她盯着最后一个任务的名录,为师尊开心,也有一点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机械音响起:“升级完成,恭喜宿主自由。” 黑暗如流水向后退开,岁菱凛慢慢恢复知觉。 她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努力聚焦后,看清是药修的师姐。 她正以热巾替岁菱凛擦拭颈侧热汗,见人醒了,轻声询问情况。 岁菱凛喉咙还在冒烟发烫,勉强说出几个字,师姐安抚她几句,便赶紧出门告知为她担心的其他人。 岁菱凛这才知道,她已经昏过去两日了。 三天后,情况好转许多,岁菱凛回了长忆殿,但更多时候仍一睡就是一整天,清醒的时间并不多,这日,她夜半醒来,恍惚看见桌上堆着许多竹简,师尊坐在桌案后,墨发垂落侧脸,面容沉静,看起来是冷漠疏离的。 听见动静,纤长眼睫轻轻抬起,望向床榻,两人对视上,他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弯了弯唇角。 岁菱凛的喉咙又干又烫,师尊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浑身没力气,只能靠在他身前,借着他端起的瓷勺小口喝着。 他垂眸:“好些了么?” 岁菱凛点点头。 喝了点水有力气了,她伸手接碗,掌心一疼,见掌纹上散着淡淡灵光。 “你的灵力脉络发生变化了。”夜妄卿轻声解释道。 从未见过有人能更换灵力天赋,他轻声问她是否最近遇到奇异的事,岁菱凛摇摇头装傻,见她不舒服,夜妄卿也就没多问。 岁菱凛心里还惦记着千重剑,不知道昏迷日子里有没有进展,刚要开口,门扉就敲响,是青岫带了一个男修在外面等待。 半夜来访多半是急事,夜妄卿去开了门。 男修估摸实在着急,声音有点大,夜妄卿体贴地把门关上,岁菱凛郁闷扫一眼门。 房间安静,岁菱凛又躺了回去,晕晕乎乎像在云端飘浮。 过了一会,门开了又关,即将合上之时,男修一句话漏了过来,“那到时候在棕野林等您。” 岁菱凛下意识屏住呼吸,所以师尊还是要出宗门吗? 脚步声接近,夜妄卿在床边站了一会,见岁菱凛睡沉了,熄灭灵烛后便离开。 关门的声音在黑夜里几乎无声,岁菱凛睁开眼睛,又想起了最后一个已完成的任务,她有点失落,有点难过。 接下来的几天,师尊经常来看她,有时候刚醒没多久他就来了,她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只字不提要离开的事。 岁菱凛精气神恢复许多,小口喝着苦涩的药,随着身体恢复,味觉变灵敏,补药也变得越来越难以下咽。 喝了半天药,浓黑的汁水是一点没减少,过了一会,修长的手接过碗,舀起满满一勺,递到岁菱凛唇边。 岁菱凛抬眼,正对上夜妄卿温柔眼眸,“嗯?” 他仿佛没看见她眼里的抗拒和不满,温声道:“生病力气小些也能理解,我来拿就行。” 话都委婉到这个份上了,岁菱凛再不情愿,也还是给面子地喝了一口。 浓黑的药汤舀起在白净瓷勺上,见夜妄卿还要喂,岁菱凛赶紧抢回碗,她问道:“师尊,你不去忙吗。” 夜妄卿盯着她喝药,“忙什么?” 岁菱凛唇贴在碗边,装模作样地虚假喝药,“忙千重剑呀,不是宗门的头等大事?” 夜妄卿声音淡淡:“听林知寒说,落问宗的人想让你转宗门过去?” 岁菱凛苦得小脸皱起,“啊?” 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夜妄卿语气慢悠悠的,“不然小徒弟怎么病都还没好,就急着赶我走?” 岁菱凛看他,“我没有。” 夜妄卿:“那证明给我看?” 岁菱凛沉默两秒,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应该不是……” 夜妄卿唇角微弯,“愿意喝完为师亲手熬的药,就说明小徒弟心里还是有我的。” 岁菱凛:“……” 她不喝药,他就故作受伤神色,岁菱凛自认为是心肠柔软,见不得师尊低垂眼睫,泫然欲泣的小可怜模样,又想到他以后若离开溯洄宗,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多久能见一次,多方因素结合下,坚强连喝了三天的药,梦里都被药罐子追,直到第四天,她觉得恢复百分之八十了,理智重新占领高地,是多一口都不肯喝了。 下定决心今天要抗战到底,从傍晚开始岁菱凛处在戒备状态。 门扉推开,夜妄卿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竹篮。他一身白金衣袍,眉眼清丽如画,见她盘腿坐在床上,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如冰雪融化的美丽。 岁菱凛铁石心肠道:“师尊,你听我的,我过段时间肯定自然就好了,这药真不用喝。” 他把竹篮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一小瓷碗:“知寒说,你不多喝药补上,身体跟不上灵力,日后受伤容易摔断筋骨。” 道理她都懂,岁菱凛看着浓黑汤药,坚定不移地嫌弃,“我拒绝。” 夜妄卿轻笑一声,又拿出一木色小碗,清甜香气顿时飘了出来,掩盖药味苦涩,岁菱凛伸长脖子,发现他还带了一碗荔枝蜜。 岁菱凛咽了咽口水,但一看见边上的浓药,又坚持住了,“师尊,就算你给我荔枝蜜,我也喝不下去,算了吧,真的就算了。” 夜妄卿轻飘飘看她一眼,“谁说荔枝蜜是给你的?” 岁菱凛:“……” 他端着碗坐到床边,“只是让你看着解解馋,等会我自己吃的。” 岁菱凛:“……” 岁菱凛拗不过夜妄卿,一番拉扯,又被迫喝了三口药,如今满口苦涩,眼睛瞟桌子上,别提看荔枝蜜多亲切了。 但她方才的豪言壮语仍余音绕梁,满腔爱意在极端情况下总是会突变成恨。 岁菱凛主动提议道:“师尊,荔枝蜜放久了口味就不好了,你赶紧吃了。” “不急。”他弯弯唇角:“等小徒弟馋了,我再全部吃掉。” 岁菱凛:“……” 他怎么好意思的!! 瓷勺递到唇边,夜妄卿笑着说:“当然,如果小徒弟现在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全部喝完,荔枝蜜就是你的了。” “……” 岁菱凛突然愣住了,没想到他大费周章地绕一圈话说,最后还是落在要她喝药这件事上。 他唇边是清浅笑容,大概不知道自己哄她喝药的样子有多温柔。或许是因为生病时候被悉心照顾,岁菱凛突然眼眶一酸。 师尊真的很好,浸润入骨子里的温柔,就算曾经的他看起来冷硬不好接近,在他对她防备最深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伤害过她,更别提后来无微不至的照顾。 最后两口药喝完了,见岁菱凛气得眼眶红红,夜妄卿心里好笑,但怕她不好意思,于是收敛唇边笑容,故作神色严肃地去给她拿荔枝蜜。 袖口忽然被向后扯住,回头一看,只见小徒弟眼睫毛都湿润了,红着两只眼睛看他,她唇线抿紧,不等他开口,眼睛一眨,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 夜妄卿:“……” 他难得紧张,抬手去抹眼泪,声音含着笑意,“喝个药这么委屈呀?” “谁这么讨厌啊,非得逼着我小徒弟喝药……” 下一秒,夜妄卿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因为岁菱凛突然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哭得泣不成声。 岁菱凛满脑子都是最后一个任务的说明:期待值。意思是对未来的期待。 上一个任务结束的同时,最后一个期待值任务也完成了。 师尊对未来并不厌恶排斥,没有了想要决绝离世之心。 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但她的心里却有一块地方突然空掉了。 从此往后,无论他去哪里,她好像都没有理由再跟上去了。 她自由了,手里却空空的。 他的人生也再也不需要她了。 “当真生病时候会脆弱些。” 修长的手轻柔拍在背上,夜妄卿垂眸看着情绪忽然崩溃的岁菱凛,耐心地等她缓过来。 过了不知多久,岁菱凛哭够了,才接过师尊手里的帕巾擦眼泪,哽咽道:“我以后,一定会……会很想念……很想念师尊的。” 夜妄卿:“……” 他失笑道:“又要打发我走?” “师尊你不走吗?”她抽噎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要去棕野林,都到那里了,难道不是要出去吗?” 夜妄卿笑道:“哭成这样,好像我以后都不回来似的。” 岁菱凛红着眼睛,“你还回来吗?” 夜妄卿:“炼剑的事自然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溯洄宗将分派修士出去,探勘汇总情报,再分别去找,我虽然也会去,但每个人短则两三天,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该回来一次了。” 他撩拨开她的落发,抚摸上脸颊,指腹摩挲蜿蜒泪痕,“总不能让宗门逮着我一个人薅吧?” “……” 岁菱凛揉了揉眼睛,“所以,师尊你不会一个人偷偷跑掉,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夜妄卿:“嗯。” 岁菱凛擦着眼泪,捋了捋现在的情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似乎是被原文影响,加上还在生病,于是刻板印象地认定师尊会抛弃所有,不告而别。但其实期待值恢复,也说明师尊和原文有所不同了。 紧接着,岁菱凛立刻记起方才她哭得是多么悲戚,情绪爆发得又是多么强烈。后知后觉的一股羞耻感漫上心头。 夜妄卿观察岁菱凛表情,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细节,饶有兴味道:“早知道你那么好哄,我不如看你多哭一会。” “……” 羞耻感很快转为另一种恼羞成怒。 岁菱凛抿直唇线,声音硬邦邦的,“师尊你真过分。” 夜妄卿含笑道,“小徒弟才是真无情,刚才不是还挺舍不得我的?” 岁菱凛:“我没有。” 夜妄卿:“别人生病撒娇,小徒弟生病就口是心非。” 岁菱凛死鸭子嘴硬:“真没有,师尊你误会了。” 夜妄卿:“嗯?但我好像真的听见某些人的意思是舍不得?” 岁菱凛:“反正不是我。” 夜妄卿弯弯唇角:“我知道不是你。” “是我舍不得走。” 岁菱凛揪着被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他,师尊的表情很柔和,不是方才逗着她玩的戏谑模样,而是非常认真又庆幸的表情,他把那碗荔枝蜜端来,递来她手边,岁菱凛闷头喝着,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静谧无声,但岁菱凛却觉得耳朵痒,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一下、一下、热切而紧张,快要淹没所有感官。 深夜,棕野林。 棕野林是通往各个秘境与城镇的必经之地,烟蓝和夜妄卿送完第三批勘探小队离开,折返回宗门。 炼剑材料收集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烟蓝随口问道:“你原本有考虑过全都自己来找吧?” 夜妄卿睨她一眼,“把我想得挺无私的?” 烟蓝笑一下,“自私点好,对你自己好点。” 月光照亮前行的路,两人随意聊着天,烟蓝想起一件八卦事,迫不及待分享道:“对了,我那天竟然从高山宗那儿听见许哥和小澜的事。” 夜妄卿:“他们俩什么事?” “在一起啊。”烟蓝扬眉,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一听都惊了!这事儿在咱们宗不是不让谈么!于是我赶紧问了几个徒弟,一个个呆了许多年,都没听说过,你说怎么出去一趟,发现外面人人都知道。” 烟蓝捏着下巴,“许哥该不会敲锣打鼓地做宣传吧。” 夜妄卿:“下次见着他,记得告诉他你的推测。” “哎别这样啊,我没师尊他那么古板,当年因为这事大怒,我觉得挺正常的。” 夜妄卿抿了抿唇。 随后烟蓝又问起岁菱凛近况,得知她一半的天赋转了丹修,很是惊喜,顺带又提及换丹修与换师尊的事。 夜妄卿迟疑道,“让我再想想。” 烟蓝:“也是,她还在生病,生病人心思脆弱些,小姑娘心细,贸然提起这事儿吧,容易想多。” 夜妄卿心说,不止想多,还会掉眼泪,眼睛红红的,别提多委屈了。 烟蓝:“其实,在宗门里挂着你的名也行,你又不常在外面,也没什么必要非得认我了,日后就算转丹修,我也会当自家弟子对待的,而且我肯定比林知寒教得好。” 夜妄卿低垂眼睫,“我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烟蓝:“什么事?” 夜妄卿沉默了,似是难以开口。 烟蓝一下子来劲了,“说吧?说出来我给你分析分析利弊。” 夜妄卿一把推开烟蓝,不让她窥探他表情,语气凉凉,“回去了。” 烟蓝哼哼唧唧表达不满,“师兄你跟林知寒一个样,生怕我抢徒弟。” “但你其实不用担心的,谁敢跟你抢人啊?” “只要你想,你能当她一辈子师尊!” 夜妄卿:“……” 第34章 第34章 十日后,到了师尊离开宗门的日子。 岁菱凛一心想转丹修,身体恢复后就开始办手续,这一天,找林门主签完字,她赶到星月亭。 师尊正和青岫说话,见岁菱凛来了,他温声嘱咐道,“日后在丹林苑如果被人欺负了,可以找青岫或者烟蓝。” 岁菱凛点点头。 “别我离开时人好好的,回来就看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嗯。” 见小姑娘又红眼睛了,夜妄卿也不再提了。 其他修士陆续穿过星月拱门,师尊也离开了。星月亭里只剩岁菱凛和青岫,两人都有点难受。炼千重剑材料要从艰险秘境里找,对修为要求极高,师尊断层领先宗门其他修士,能者多劳,说是跟着许多人辅助分担,实际出最多力气的依旧是师尊。 “哦对了,这是师尊留给你的。”青岫推来一个食盒。 “这什么?” “师尊的心意。”青岫说:“上回我病了,师尊给我煮了粥,这回你病了,他亲自学习了荔枝蜜的做法。” 岁菱凛:“……” 她沉默一会,打开了食盒子,荔枝蜜表面晶莹好看,色泽鲜艳,甜腻可口。 “师尊亲手做的荔枝蜜……师兄你敢吃吗?” 青岫低头看一眼,比白粥卖相好。 他犹疑片刻,“我觉得对师尊要有信心。” 岁菱凛是个大方的人,食盒推到青岫面前。 他小勺舀一口到嘴里。 见青岫表情没什么变化,岁菱凛也拿起小勺跃跃欲试,“味道还行?” “还行。” 青岫放下勺子,把食盒盖起来。 “但我建议你下次还是别生病了。” 岁菱凛:“……” 炎热的夏天很快过去,秋天也没有停留很久,岁菱凛转丹修的日子过得顺利,和在枫林苑的生活不同,丹修惊险又刺激。 烟蓝时不时带他们过小秘境,她挡在前面拉妖魔仇恨,他们躲在后面丢毒药炸弹,一炸一个窟窿。 但烟蓝本身也是个危险人物,有时候她一时兴起,把满秘境的妖魔拉在一起,人就消失了,让他们自力更生,抱头乱窜。 岁菱凛根骨限制突破后,力气变大,扛着俩娇弱同门逃出生天都是基操,救的人多了,经常能收到卖相与口味绝佳的食盒谢礼,或者是姑娘精心绣的帕巾。 这段时间里师尊偶尔也回来,但果然如岁菱凛和青岫预测的,他肩上担子最重,基本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很快又去找宗主议事,待不了一天又会离开。 岁菱凛听青岫说,魔宗也在抢材料阻止重炼千重剑,且他们无视人命,常以城池百姓性命做押,拖延溯洄宗进度。 有一次岁菱凛听闻师尊回来,着急就从丹林苑回来,赶往书房。 “师尊,你回……” 门扉推开,岁菱凛同时止住了话头。 阳光从木色窗棂投映,轻纱被微风吹起,秋天的落叶打旋儿落下。 夜妄卿侧躺在软榻上,合衣睡着了,他看起来是疲惫极了,全然没留意到她的动静。岁菱凛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着他平静的侧脸,被阳光温柔照着,纤长眼睫毛轻轻垂盖,投影小刷子一样好看的阴影。 她随手拿了本书,摊开在桌案上,趴在书上脸贴着手背,悄无声息地注视师尊。从精致眉眼到优雅下颌线,从柔软墨发到修长白皙的脖颈,每一个细节都细腻而美丽,令人感叹造物主的偏心。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岁菱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岁菱凛揉着眼睛,意识浅浅回笼,发现自己躺在了软榻上。 她坐起身来,披盖着的衣物滑落,是师尊的镶金丝外袍,淡淡熟悉香气环绕,岁菱凛怅然若失一会,明白他是又离开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十二月中旬。 千重剑材料收集一事可以告一段落,师尊也在返程途中,之后会在宗门呆到春天,得知消息后,岁菱凛和青岫都很高兴,数着日子等他回来。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 一天傍晚,经过剑修林,沈炽从树上跳下来,叫住她。 经过明乐城的事,两人关系缓和许多,加之丹修和剑修离得近,偶尔他们俩遇见了,还会一起去茶楼吃个饭,或者一起去书局逛逛,聊点各自那儿听说来的八卦。 比如她就旁敲侧击到陆璃加入剑修后,和慕容关系挺好。岁菱凛观察了一下沈炽的表情,见他听这话表情没什么异样,估摸是不会再黑化了。 沈炽走到岁菱凛面前,递给她一封信。 信封上空白一片,岁菱凛疑惑,“给我的?” 沈炽应声:“嗯。” 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岁菱凛脸色一僵。 见岁菱凛表情不好,沈炽问道:“怎么了?” 岁菱凛扯了扯嘴角,“你给我的?” “……” 沈炽眉头一皱,抢过信看了一眼,“上面写什么了?” 然后他也说不出话来了,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沈炽。”岁菱凛抱臂,“你暗恋我啊?” “谁暗恋你!”沈炽耳根通红,“这……这就是一同门,突然问我认不认识你,要我转交给你!” 岁菱凛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脸红得能冒烟了,她抬手点他肩膀,“你肯定是恨我。” 沈炽把纸揉成团,恼羞成怒,“你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岁菱凛:“我听出来的。” 沈炽:“我哪句话说了?” 岁菱凛慢吞吞的,“我听出来的是言外之意。” 沈炽:“……” 本以为这是一个简单小插曲,没想到次日,沈炽去找那同门对峙,同门也很无辜,只是让你帮忙转交啊,偏偏两人是当面聊这事,那纸团很快飞到其他人手里,展开就是“心悦于你”,顿时闹得沸沸扬扬。 等这件事辗转又回到岁菱凛耳边,已经成了沈炽和某剑修为爱大打出手。 最要命的是,她还是从烟蓝门主那里听来的。 烟蓝笑眯眯地和她商量,“三十多个人为爱出手啊,菱凛真棒,你再努力努力,把他们全瓦解了,咱们把剑修盘下来,我早看他们那个剑修林适合养点霸王花了。” 等到第五天,这件事已经滚成了丹修和剑修为岁菱凛大打出手,百人混战,分不出胜负。 岁菱凛:“……” 傍晚,炼丹房,岁菱凛小扇子狂扇丹炉,她要炸了沈炽!!! 扇风力度太大,那盖子隐隐要往上顶,岁菱凛往后退一步,心里太着急了,影响到炼药,手肘撞到木架,上面的花瓶突然就掉下来。 岁菱凛后退闪开,肩膀撞上坚硬胸膛,随即一只修长的手伸来,稳稳接住了花瓶。 岁菱凛回头一看,是师尊。 是阔别接近两个月的重逢。 她还有点不敢相信,“师尊……” 夜妄卿笑一下,“谁得罪小徒弟了?” 为了庆祝师尊回来,由烟蓝门主组局,大家在长忆殿里小聚。 林知寒嘟囔好久没进来过了,烟蓝则带了好几坛子酒。 夜晚到来的还有许多白鹭殿门主,帮忙摆桌的青岫都感慨,这是长忆殿最热闹的一次了。 岁菱凛和烟蓝门主去接一个找不到正门的门主,回来在长忆殿门口撞上沈炽。 烟蓝门主眼神立刻就变了,岁菱凛顶着压力,把沈炽找出去说话。 一回座位,烟蓝就撞了撞夜妄卿的手肘,“岁菱凛的事你听说了么!” 夜妄卿把荔枝蜜的小碗推到岁菱凛筷子边,淡声:“什么事?” 烟蓝:“哎你说你,错过多少事了,想知道吗?大事!很大的事!听了都惊奇,想不想听?” 烟蓝说话向来夸张,夜妄卿也没当真,“随你。” 他语气平静,“不说也行。” 烟蓝:“……” 铁拳打在棉花上。 但她并不灰心,一鼓作气道,“你知道吗,宗门里好多人在抢菱凛!” “……” 瓷勺在碗里撞出清脆一声响动。 夜妄卿轻抬眼睫,看向烟蓝。 烟蓝并未察觉不对劲,乐呵地倒酒,“我就说还是丹修好,说不定很快就能有个伴了,你看青岫跟着你,别的姑娘跟他搭话,他还以为自己面善,我暗暗提点多少回了,小伙子就是转不过弯来……” …… 岁菱凛回来后,发现氛围不太对。 觥筹交错,琉璃杯盏碰撞,很是热闹,但就是哪里不对劲。 因为长忆殿的长桌上难得坐这么多人?她坐回位置上,旁边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紧紧跟着她。 岁菱凛扭头,师尊直勾勾看着她,唇角微勾。 岁菱凛:“……”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琉璃杯盏,杯子是满的,他应该只喝了茶水。 第35章 第35章 珍馐美酒香气四溢,露天长桌摆置美食佳肴,树梢挂着长明灯,抬头便是明月高悬。 一众门主划拳喝酒,十来人的欢声笑语叠加,处处欢闹热络,唯独夜妄卿和岁菱凛两人间静得微妙,她拿过茶盅给师尊的杯里满上,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也没沾上什么东西。 她小声问:“师尊,怎么啦?” 一小碗荔枝蜜被推到她手边,夜妄卿问:“试试?” 试什么。试毒吗? 上回荔枝蜜暗杀青岫留下深刻印象,岁菱凛心里发怵,嘴角僵硬牵起,“哎呀……师尊那么忙碌,回来还特意去做荔枝蜜么,徒弟好感动哦……” “这份心意我肯定不能独占,师兄,你想不想试试!” 青岫闻声回头,见了荔枝蜜脸色登时一变,扭头对林门主道,“刚才那划拳是我技不如人了,再来一把!” 岁菱凛:“……” 面前是无情抛弃她的师兄,身边是温柔注视着的师尊,装满荔枝蜜的舀勺微微颤抖,岁菱凛缓慢地送入口中,一副毅然决然赴死的表情。 一口送入喉咙里,直接吞了下去,生怕多在舌尖停留哪怕一秒。 “味道怎么样?” “绝,太绝了!师尊你的厨艺可谓是巧夺天工,感人肺腑,食材与调味结合得恰到好处!” 夜妄卿轻笑,“那是我做的好吃,还是茶楼的好吃?” “必然是师尊做的好吃啊,饱含对宗门的热爱对师门的关心,茶楼出品的怎么配和师尊的比。” “这样啊。”夜妄卿抬手抹去她眼角泪水,“那你刚才怎么一个劲夸茶楼的荔枝蜜?” 岁菱凛反应了一会,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问道,“这是茶楼的?” “嗯。”夜妄卿轻垂眼睫,“真伤心,小徒弟没吃出来区别?” 岁菱凛:“……”吃出来会死人的师尊。 “而且我听青岫说,之前的荔枝蜜是他吃完的。” 岁菱凛:“……” 真不能怪她。她后来自己去熬药,才发现根本也没那么苦,反而师尊亲手熬的,苦到她的胃恨没长腿不能及时逃出身体。 尴尬的沉默中,夜妄卿单手托着脸,看着岁菱凛,看得她心里发毛,感觉会因为区区一盘荔枝蜜被逐出宗门。 或许是看出她的紧张,夜妄卿笑了笑:“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岁菱凛挠了挠眼下肌肤,“两个月也没变化很多吧?” 夜妄卿弯弯唇角,意有所指,“我只是发现,对小徒弟的关心还远远不够。” 岁菱凛:“……” 她心说也不用那么关心的。如果顿顿爱心荔枝蜜,她很快没命享受人生。 聚会氛围很好,师尊也聊起在外遇见的趣事,谈话间岁菱凛也听说许多师尊和门主们过去的事,她发现,她对师尊的了解其实算不上多。核心剧情之外,原文未提及的生活细节,组成了一个更真实的,她所不熟悉的师尊。 聚会结束,烟蓝门主凭一己之力干趴白鹭殿所有门主,各门主手下亲传弟子们扛着各自师尊离场,始作俑者烟蓝醉醺醺的,四仰八叉靠着花坛,怒指道,“夜妄卿!” 夜妄卿正把林知寒交给他徒弟,闻言瞥一眼烟蓝。 烟蓝晃着脑袋,消除眼前重影,“你把天酿酒拿来!我一定要试试!” 连柠和一男修蹲在边上哄人:“师尊,咱们该走了……” “走?走什么走!”烟蓝甩开两人,抱着廊柱勉强稳住身形,“我今天一定要喝到!” 夜妄卿只当酒鬼发疯,吩咐青岫帮忙把烟蓝门主带回去。 “我不!”烟蓝灵敏抓住岁菱凛,抱住她,“我就想试试!我知道你有!师兄你刚搬进来我就看见过了——我暂时寄人篱下的未来小徒弟,你去帮我偷过来!” 烟蓝人质在手,夜妄卿叹口气,“去给她拿来吧。” 他低声交代连柠,看着点别让烟蓝喝太多了。 岁菱凛去拿酒,没想到师尊也跟着来了。 酒窖在长忆殿最东边的地方,两人走在幽长曲折的回廊上。 岁菱凛:“师尊,我们好久没一起走在长忆殿了。” 夜妄卿:“嗯,转眼都冬天了。” “对了师尊,我听烟蓝门主说,明年春天就会有下山的任务,是不是和你们一起出任务啊?” “对,但是很危险。”夜妄卿迟疑:“如果你去了,很可能我会顾及不到你。” “当然不用师尊照顾我!”岁菱凛赶紧道:“我知道危险的,不然怎么申请的门槛高,但我和师兄都打算试试,要是入选了,明年多少都能帮上忙。” 夜妄卿轻笑:“我以为你们会觉得这些事危险又无趣。” 岁菱凛道:“怎么会呢?怕危险我就不转丹修了,再说了,师尊你今天提过的秘境玄事都好神奇,在宗门里过些基础秘境可遇不上,错过挺遗憾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顺着台阶进入酒窖,长明灯的光芒与里面夜明珠光芒混合,成了一种淡淡的白色亮光,酒香气飘浮,左侧陈列着一列列储酒器,酒瓶、酒壶、酒罐等,材质覆盖金属陶瓷,纹饰均精美华丽。 天酿酒放在最底层,岁菱凛弯腰去拿,突然听见夜妄卿说道,“我不在宗门,也觉得挺遗憾的。” 她回头,师尊正看着对面酒架,取下一酒瓮。 她奇怪道:“遗憾什么?” 夜妄卿淡声:“错过了许多事情。” “比如?” “比如……”他安静了一会,才开口说道:“追求小徒弟的人还挺多的?” 冷不丁的一句如平地炸开的雷,把岁菱凛砸炸懵了,她头一抬,“砰”一下撞上桌边,登时弯下腰来,抱着头痛得无声嗷嗷叫。 师尊走到她身边,冰凉的手揉上她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清冽香气环绕和酒香飘溢在一起,清甜又浓郁。 夜妄卿垂眸,“这么激动做什么?” “没激动。”岁菱凛嗷嗷直叫,捂着脑袋抬头看他,“我就是蹲太久,腿麻了。” 这件事的传播速度也太快了,师尊才回来多久就知道了。 她一定要杀了沈炽。 走出酒窖,月光如轻纱笼罩大地,岁菱凛揉着额头,看着师尊单手拎着一酒瓮,通体深褐色,华丽的龙凤纹,龙与凤自由遨游天际,一看就是昂贵珍稀的。 她问:“这个也给烟蓝门主吗?她不能再喝了吧。” 夜妄卿:“送一个朋友。” 岁菱凛点头:“看来是很好的朋友。” 夜妄卿笑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岁菱凛心想那可能关系也没那么好。 两人回到院落里,人都散光了,青岫也不在,看来是帮着送人回去了,院落恢复了平日里的宽敞干净。 岁菱凛问道:“那这酒我明天带给烟蓝门主?” 夜妄卿道:“你留着吧,她上回重伤,还没完全好,整日纵酒不利于恢复,等她日后好了,我再新拿给她。” 平白得了一罐佳酿,岁菱凛还有点窃喜,她是滴酒不沾的,但也好奇让烟蓝门主心心念念的天酿是什么滋味,于是打开酒盖闻一闻味道,这味道刺鼻辛辣,光闻一下就被呛的不行,味道久久散不去,夜妄卿倒了一盏茶给她,岁菱凛连喝五杯,才把酒味从记忆里掩盖。 “追求者众多,小徒弟看上谁了吗?” 岁菱凛一口茶水顿时呛在喉咙里,咳嗽连连。 温柔的手拍在背上帮她顺气,岁菱凛泪眼朦胧地抬头,只见师尊笑吟吟地看着她,“是哪个丹修?” 他真的很喜欢趁她不备问棘手又辛辣的问题,比天酿酒还辛辣呛人,岁菱凛借着咳嗽的动作避开师尊视线,“不是丹修……”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如同不会再流动。 岁菱凛心里奇怪,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才听夜妄卿轻声问了一句,“所以,是有喜欢的人了?” 岁菱凛一口气刚顺下去,差点下一口再也喘不上来。 长桌上只坐着他们两个人,紧紧挨着,四下无人,岁菱凛有种求救也找不到人打岔的无力感,对视上师尊似笑非笑的模样,她警铃大作,感觉这人做了准备,专挑她毫无防备的时候,问出的每一句都是陷阱,等着她往下跳。 再问下去,她不得当场表白。 师尊耐心极好,无声注视她,目光温柔如水,桃花眼缱绻情意满满,像是等她回答是这世间唯一重要和值得等待的事情。 被他这么看着,岁菱凛心中生出强烈的,要不说了算了的冲动。 如果说了,以后就能手拉手走在一起,像许宗主和他夫人一样。 但—— 夜风带着冬日寒意吹拂,逼得岁菱凛强压冲动。 倘若被拒绝了呢? 没有系统和剧情辅助以后,她对师尊情况的判断毫无依据,也发现更多她所不了解的他。 若是被拒绝了,以师尊性格大概会说些她值得更好的人之类的话,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和她相处,默默拉开距离,最后找个借口就离开宗门,免得她呆着不自在。 做决定摇摆犹豫很难,但下定决心,就会轻松很多。 岁菱凛小口喝茶水,只当没听见那句问话,自然打岔道,“师尊,我觉得茶水比酒香,我更适合喝茶。” “……” 夜妄卿淡笑一下,“那下次拿些好茶叶给你。” “好啊好啊,谢谢师尊。”她低头喝着茶,眼神闪躲,不敢再看他。 深夜,寒风凛冽,溯洄宗后山通往藏宝阁的小树林里。 许落问脚下一顿,感受到风的轻微变化,右手突然抬起,飞出一道凌厉的叶刃,“谁在那里!” “一见面就这么凶?” 只见树影深处出来一个颀长身影,月光朦胧照在他身上,肌肤白皙如雪,容貌近妖美丽。 许落问:“你怎么知道我提前来了?” 夜妄卿看一眼他手里提着的缎绸花灯:“难得故地重游一次,很容易猜到,你会想给澜师妹布置惊喜。” 许落问:“……” 夜妄卿环视四周,树上别着用心但实在简陋的装饰,语气慢吞吞的,“毕竟当年就是在这里抓到你们的。” 许落问:“……” 他冷笑一声,“所以你大半夜堵我做什么?不让我给夫人一个惊喜?没道侣的人就这么嫉妒我?” 夜妄卿丢过手中的酒,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弧度,许落问抬手接下,“无事献殷勤,做什么?” 夜妄卿语气淡淡:“聊聊?” “聊聊?就一酒坛子,你和我聊……”许落问的话头顿住,看清手里的这酒,那龙凤纹可不一般,是南城的镇国宝这一,背后代表着的是一次无条件的支持。他不禁面露惊讶神色。 过了一会,许落问抬头看夜妄卿,无情笑一声,“看来,你遇到一桩极其麻烦的事了?” 两人并肩走过竹林,许落问反复看着酒瓮,爱不释手,“说吧,要落问出多少人帮忙?” 夜妄卿:“不是。” 许落问疑惑:“不是要人手?那是要夺哪个秘境,连你也琢磨不过去?” 夜妄卿:“也不是。” 许落问一头雾水,他看着这酒瓮,在脑海中疯狂搜索对应价值的事。 许久,他抬起头来,“我明白了。” 他笃定道:“你终于要把元晞给做了。” 夜妄卿沉默一会,似是不知从何开口,语气也变得不太坚定,“……关于徒弟的。” 第36章 第36章 冬日夜风萧瑟凛冽,树影摇晃。 山崖料峭,悬崖沿坐着两个男人,一人轻声说话,另一人听着,神色肃穆。 许久,寒冷雾气渐起,逐渐弥漫山林。 “……事情就是这样。” 夜妄卿淡声结束最后一个句子。 他垂眸,看着山间漂浮稀薄雾气。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山崖底下的藏宝阁,虚幻冬雾笼罩,模糊而不真切,正如迷茫混沌心境。 夜幕挂着两三寒星,乌色云隙间透洒月光。 许落问看着他,人也没清醒到哪里去。 他认识夜妄卿许多年了。 在极远模糊的过去,宗主牵着不到八岁的夜妄卿回宗门,小少年离开剑冢,头一回与人接触,怕生、胆小、不懂常识为何物,天然对情感淡漠,沉默自闭,鲜少开口,幸亏有张极其漂亮的脸,一抬眼睫,眼眸湿漉漉的,委屈得要死,哄得众门主狂薅弟子糖果,一个劲往他面前送。 许落问是为数不多知晓夜妄卿真实身份的人,从来就看不惯他,认定此人骨子里的危险淡漠,时常暗自生气,靠这妖里妖气祸国殃民的长相,以后他要什么得不到,于是更加看不顺眼。 但事实却是,他刚才听见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 许久没得到回应,夜妄卿偏头看许落问。 岁月早褪去面容稚气,容貌线条不复曾经软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美。 许落问看了他一会,缓缓开口:“报应啊。” 夜妄卿:“……” 许落问:“老天爷真是公平。” 夜妄卿:“……” “谢谢你宽慰了我多年来的愤愤不平,长的好看果然也不是万能的。”许落问拍了拍身上尘土,“也替我谢谢你徒弟,我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衣摆下端被用力一扯,撕拉一声响彻深夜,外袍撕下一大半。 许落问冷笑:“掀桌子啊?” 断布勾在手里,夜妄卿语气不咸不淡,“下回见到澜师妹,我就告诉她你这衣服是怎么断的。” 许落问挑眉,“被你撕的啊。” 夜妄卿:“我看见你深夜独自来后山树林,行迹鬼祟,于是跟了上去,没想到发现你竟然……” “行行行!”许落问一把扯过断布,“要算计人的时候你不是挺聪明的?” “这有什么好烦的?她受伤昏迷你放心不下,就是在意,她想要的你都想给她,就是喜欢。既然心悦于她,就跟人家说呗,小手一拉,该走的仪式都走一走,不就是道侣了?” 许落问仰望天际,“不过你倒是问对人了,我和你说,追女人这事儿,我太懂了。” “第一,是澜师妹追的你。” 许落问僵硬一瞬,扭头道,“你们都知道啊?” “第二,师徒有别。” “……”许落问简直气笑了:“夜妄卿,你还会纠结宗门怎么想?” 他讥讽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情况不一样。”夜妄卿抬眼,“她有喜欢的人。” 许落问皱眉,狐疑问道:“不是你?” 小澜不过只见过二人一回,就缠着他打赌,两人未来定有一腿。 风吹过山涧,呼呼作响。 夜妄卿语气有点失落,“她对我只是依赖,与她依赖青岫并无差别。” 许落问想了一会,问道:“两人已经在一起了?” 夜妄卿沉吟,“应该还只是喜欢。” 许落问扬起下巴,“你是怎么想的?” 夜妄卿安静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声音淡得快要听不见,“我需要克制不应该有的想法。” “……” 许落问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无语过,仿佛看见了一个二傻子。 “保持距离吧,她进一尺,你退一丈。远远看见扭头就走,凡事交给青岫传话。”他语气讥嘲,故意道,“你徒弟既然中意的是其他人,这就更好办了,你别主动拉近关系就成。” “在落问我就听说了,你有事没事盯着你徒弟看,早有人传是不是有点什么。”他重音强调,“保持距离,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很快就会见证她和别人的道侣仪式。” 安静了几秒,夜妄卿看起来更失落了,纤长眼睫毛轻轻垂落,不知望着远方何处正放空,“我知道了。” 许落问:“……” 真行。 他到底喜不喜欢这姑娘,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能忍? “轰——”一声! 许落问脚底下的地面猛然裂开,龟裂成数条沟壑,丑陋而狰狞,仿佛要连带整片大地一起毁灭。 而始作俑者仍神色落寞地往着远方,一言不发。 荒谬。 这世上不可能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临别之际,许落问烧着外袍,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夫人误会的事。 火光跳跃一下,夜妄卿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我真是收少了。”许落问冷哼,“说吧。” 夜妄卿犹疑,“日后她被人欺负了,不开心了怎么办?” 许落问:“……” 更荒谬的事情真就出现了。 他丢了燃尽的外袍,一把揽过夜妄卿的肩膀,后者下意识要躲开,或许想到有求于人,便没有再躲。 许落问:“听师叔一句话,这些事情啊,以后都是她未来道侣该操心的,你呢,就记着师徒有别,保持好距离。” “再说了——”他阴阳怪气道,“要是未来道侣对她不好,你还能把人杀了么?” 夜妄卿看他一眼,简直莫名其妙,“当然了。” 许落问:“……” 他有一肚子脏话想骂。 树林漆黑,夜妄卿穿林下山,风中偶尔夜晚鸟鸣声响。 他忽然记起,小徒弟为他炼剑的夜晚,他们二人一同穿过树林。 日后,就不是他走在她身边了。 夜妄卿脚步不自觉放慢,只觉得被复杂情绪缠绕,陌生又令他犹疑。 “沈炽你别动!” 岁菱凛的声音突兀从正前方树林中传来。 “我不动难道等着被你搞死?” 这是沈炽。 不远处的平地上,布满爆炸痕迹。 大小不一的深坑,树木上斑驳剑痕,无疑发生过一场恶斗。 沈炽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白衣上满是尘土,岁菱凛单膝跪在地上,低头检查他的眼睛。 “岁菱凛你小心点,别把我弄瞎了!” “再吵一句我就动手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同时扭头看,只见树影之中走出一削瘦身影,挺拔身形裹在月牙白皎洁衣袍里,像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神色淡漠而疏离。 “师、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 岁菱凛慌了,立刻站了起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还闭着眼的沈炽,他故意道:“夜尊主,救命啊,你徒弟要杀人啊。” 岁菱凛一脚踢过去,沈炽哎呦一下笑得更快乐了。 岁菱凛磕磕巴巴地解释来龙去脉。 她和沈炽约好打一架,本定的是傍晚,因为聚会耽误了,沈炽又说过了今天就不比了,这才半夜溜出来。岁菱凛也没想真把沈炽打死,但这是转丹修后第一次来真的,伤害力远超想象,才险些出了事。 夜妄卿检查了沈炽的眼睛,回长忆殿拿了特殊药膏给他,又把人送了回去,折腾一通,天都快亮了。岁菱凛跟着师尊回长忆殿,有一种在外惹祸,同学告状到家里的羞耻感。 暗淡的晨光渐渐亮起,岁菱凛问:“师尊你怎么也出来了,半夜睡不着么?” 夜妄卿瞥她一眼,语气轻飘飘的,“特意出来抓人。” “……” 她就不该问。 冬日的梨花树枯得光秃秃的,两人站在院落里,配着惨白天色,有点物是人非的味道。 绯红的晨霞照在少女脸上,肌肤染上淡淡的胭脂色,格外好看。夜妄卿还记得,岁菱凛喜欢的人不是丹修。 风吹过树干,仅剩不多的枯叶旋落,颤颤巍巍凋零。 夜妄卿问:“是沈炽吗?” 岁菱凛不解:“什么是沈炽?” “你喜欢的人。”夜妄卿垂眸:“你喜欢沈炽?” “不不不,当然不是他了!”岁菱凛慌了,怕了他的追问,看一眼天色道:“是师尊不认识的人!对了师尊你刚回来今天肯定还有好多事要处理,还是赶紧休息吧!” 她匆匆跑回房里,多一个字也不敢再聊了。 天光白亮,冬寒天边白灰色,仿佛笼罩一层薄纱,夜妄卿站在枯枝树底,看着岁菱凛进了房间,门扉轻轻一声响,关上了。 他抬手,接下最后一片枯落的黄叶,手轻轻一碾,粉碎成灰烬,随风一飘就散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年底。 师尊回来也逾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第一件事就是慕容焰和陆璃在一起了,作为溯洄宗第一八卦,总算盖过岁菱凛的离谱传言。 第二件事是千重剑炼制顺利,宗门隔三差五抓出细作,看不见的平和生活下危机四伏。但乐观预计,最快开春就能用千重和万般断了魔宗的邪聚塔,一次击破魔宗势力。 千重剑的炼制工序复杂,听剑吟尤其折磨炼剑者,纵使师尊精神力再强,也过得并不愉快,他经常情绪不高,困倦疲累。 岁菱凛忙着攒任务分,人不是在刷秘境,就是在书房里背秘境百科,希望明年能加入下山勘探,丹修氛围很卷,人人争强好胜,岁菱凛在院子里辟了一块小地方研究丹药。 她扇着小丹炉,另一手翻着秘境怪谈,小炉子向上翻腾,岁菱凛看一眼,炉盖翻腾得更欢,她皱着眉,用力控制散出去的灵力。随着丹修力量增强,掌控难度更大,等真到秘境,哪有条件让她专心只做一件事。 岁菱凛和炉盖干瞪眼,越着急灵力失控得越厉害,炉盖冒出尖锐声响,随时炸裂要上天。 “不要慌。” 背后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师尊不知何时回来了,冰凉的手握住她的,小扇随之轻晃,沉稳轻松,药味的风随之飘浮,有力安抚翻腾丹炉。 “师尊,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岁菱凛偏头,师尊似还未睡醒,眼睫毛轻微盖下,容色难掩困倦疲乏。和炼剑那会儿一样,若师尊在,她会得到奇异的镇定。 “不会。”他淡声。 炉子平息下来,本以为贴在身后的温热体温也将随之离去,却见夜妄卿垂眸不知瞥见什么,随之卷起她的袖口。层叠衣物上卷,露出纤细手腕,遍布淡色淤青。 事实证明,林门主是有远见的,没跟上修复的身体支撑不住灵力的聚拢,再轻的摩擦碰撞都在肌肤上留下疤痕,比常人耗费更多时间疗愈。 他微皱着眉:“又没喝药了?” 岁菱凛放下袖子,思索片刻,“好像有时候是会忘记。” “我才一个月没看着你……”他语气一转,凝视岁菱凛,“这一个月,我不盯着你,是一口也没喝?” 见夜妄卿表情不太好,估摸着瞒不过去,岁菱凛小声道:“也就两三次。” 夜妄卿弯弯唇角,一字一顿道,“也就喝了两三次。” 岁菱凛:“……” 这人睡醒以后真不好糊弄啊。 她抱怨:“真的太苦了师尊。”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夜妄卿轻扯唇角,“他怎么说?他也不看着你一点?” 岁菱凛奇怪:“谁?” 夜妄卿抿抿唇,移开视线看向丹炉:“你喜欢的人。” 岁菱凛愣了一会,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夜妄卿瞥她一眼,“这一个月以来,怎么也没见你特意去见过谁?” 视线又不自觉落在岁菱凛手腕上,只觉得淤青触目惊心,语气不自觉加重,“小徒弟是怕我会对他怎么样?” 这都哪跟哪啊。 岁菱凛反应了一会,才是意识到师尊在说谁。黑历史被翻出来的无力和羞耻翻腾,都一个月前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扇着小炉子,“师尊,不聊他了。” 夜妄卿表情有一点冷了,“他对你不好。” 语气笃定、还有一点狠戾,仿佛随时要手撕负心汉。 “师尊,你听我说。”岁菱凛放下小扇子,一鼓作气道,“我单方面喜欢,他不知道。” 夜妄卿沉吟:“那……” “而且!”岁菱凛抬起头,一板一眼说道,“这没结果的事情,我已经放弃了!一个月前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 空气安静一瞬,夜妄卿沉默着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问道:“小徒弟现在没喜欢的人了?” “嗯,没有。” “……” 师尊不再追问,岁菱凛如释重负,把丹炉打开,检查情况。少女长发简单盘起,露出纤细脖颈,肌肤雪白,侧脸流畅柔和,琢磨丹药的神色专注,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漂亮与美好。 夜妄卿想起分别之际,许落问最后说的话: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还反复会做的一个噩梦是什么吗?” “是那天小澜下山,假如我没追上去,她或许就真会和那小子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你等着吧,真到了那天,我一定把酒还给你,等着看你大眠不愿醒。” 这一日,岁菱凛从白鹭殿回来,没精打采。 烟蓝门主委婉告诉她,爆破效果好归好,但若不能有效控制,连使用者也无法判断效果,关键时候是会丢命的。 她叹口气,从书架上取了笔墨纸砚,在桌案上铺展开来,用烟蓝门主推荐的方法练习静心。 夜妄卿从门口路过,见她闷闷不乐,进来问了缘由。 岁菱凛把来龙去脉告诉他,“烟蓝门主说她练静心的方式是边炼丹边和人玩骰子,一把赌三千金,磨出来的静心。” 夜妄卿轻扯唇角,“后来她适应了,又增加难度,和林知寒划拳喝酒,一局五千金。后来就变成了酒鬼。” 语气里颇有当时应该制止她的懊恼。 岁菱凛笑道:“烟蓝门主也是非常厉害的酒鬼。” 她低头整理纸张,“师尊,我打算边抄写符箓,边念秘境怪志,你觉得怎么样?不过但这样做的难度是不是还不够?” 夜妄卿想了一会,“你抄写符箓,秘境问题我来提问,你回答。” 岁菱凛点头:“好。” 研好墨,符箓册籍摊开在左手边。 岁菱凛提起笔,忽然人就僵硬住。 笔尖掉落一滴墨水,晕染在纸张上。 她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偏过头。 师尊站在她身后,双手撑在她两侧,如同是把她圈抱在怀里,随即修长的手握住她的,“如果想更难一点,可以像这样倒笔划写符箓。” 下午的光影明媚,光线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侧脸上,肌肤冷白,如清透白玉,一丝瑕疵都挑不出来。 他给她做示范,表情认真,见她一直不说话,垂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试试吗?” 岁菱凛移开视线,镇定道,“我明白了,这就卷死别人。” “那我开始问了?” “好。” 岁菱凛本以为夜妄卿会走开,没想道他依旧站在她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简直就像是被清冽恬淡的气息环绕,偏偏她又知道这人只是在自上而下地打量她的字迹,她确信两人没有一丝一毫的肌肤接触,应该是根本谈不上暧昧的场合,可他的声音挨得太近,耳边若有似无的气息,浮想联翩的旖旎亲昵。 “风灵妖最怕什么?” “蓝夜草,气味刺鼻,大规模遇到风灵妖,用药草比剑合适。” “专注一点。”他点一点纸张,提心她笔划错误。 “五窟秘境是哪四元素。” “金木水火。” 岁菱凛已经很努力地在集中精神,但耳侧低哑嗓音又让她不能完全放松,整个人如同被撕扯成好多段,处理不同的问题。 但岁菱凛还是逐渐掌握诀窍,越发游刃有余,“师尊你故意放水吗,有些问题也太简单了。” 夜妄卿:“简单是简单,但符箓是不是错了。” “啊……” 她隐约有点明白,要堤防的不止是紧张心情,喜悦带来的是同样的效果。 岁菱凛凝神专注,夜妄卿垂眸看她一眼,目光不自觉落在少女的天鹅颈上,线条优美,白皙诱人。 她写下符箓最后一笔划,“师尊,我已经连答对好多问题了,有什么奖励么?” 夜妄卿移开视线,“想要什么?” 岁菱凛流畅倒写符箓:“不喝药。” “……”夜妄卿:“可以减少次数。” 岁菱凛想了想,勉强也行叭。 她抬头:“那就以最后一个问题作赌注?” 夜妄卿应声:“好。” 岁菱凛自信满满,“师尊你问吧。” “最后一个问题。” 师尊从身后俯在她耳边,薄唇快要擦过她的耳际,声音低哑好听,温热气息好似缠绵。 岁菱凛划写符箓,努力集中精神不被影响。 “师尊你问吧。” “小徒弟喜欢什么样的人?” 第37章 第37章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墨汁从笔尖缓缓滑落,啪嗒一下落在纸上,晕开一点点墨染痕迹。 岁菱凛呆呆地看着师尊,男人漆黑漂亮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表情,震惊茫然,甚至还有点傻气。 他什么意思? 是认真问她,还是单纯要她输掉最后一个问题,故意给她下套? 有一瞬间,岁菱凛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或者干脆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火入魔了,才会产生如此离谱的错觉。 过了好半天,她才找回神智,慢半拍地应了一声,“什么?” 午后阳光照进书房,微风带着暖意。 夜妄卿垂眸看她,柔和光晕照在这张好看的脸上,像是午后打盹醒来的轻柔幻觉。 他弯了弯唇角,“这个问题很难吗?” 岁菱凛答不出话来。 她维持着抬头看他的姿势,脖颈僵硬,大脑吃力地分析问题背后是怎样的目的,迟迟发不出下一步行动指令。 “小师妹,陆璃来找你了!” 远远的,青岫的声音从长廊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停驻。 他一把推开书门,“小师妹,陆璃来找——咦,师尊你也在呀。” 书房里,小师妹提笔写字,神色专注,师尊站在一边低头看着。 青岫敏锐的直觉让他第一时间觉得不对劲,但书房布置妥当,氛围也很正常。 青岫:“陆璃说给你还书,在茶室等你。” 岁菱凛把毛笔搭上笔搁,应声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长忆殿难得来客人拜访,青岫心心念念拿出好茶来招待,丢下一句“行你别让人家等太久啊”就匆匆走了。 书房恢复安静,如同重新弹奏中断的曲调,涌动着未平息的旋律。 其实只过了短暂的时间,岁菱凛却觉得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她闷头收拾散乱纸张,一张张折叠放置,师尊站在她边上,一言不发地看她忙碌,直到她拿起最后一张写坏的符纸,才有了动静。 白皙如玉的指尖轻摁在写错的最后一笔之上,力度不轻不重地阻止她抽开这张纸。 指尖轻点两下,无声提醒她未应答之事。 岁菱凛安静了几秒,犹豫道,“愿赌服输,师尊我会好好喝药的。” “……” 她不敢抬头,视线聚焦在纸张墨点上。 时间一分一秒被暧昧氛围拉得漫长,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 她害怕他会说什么,又不自觉期待他可能会说什么。 至于会说什么,她又不敢细想,仿佛这个念头遥远不可及,光是去想就会让人产生可怕的希望。 过了一会,师尊温和地应了一声“好”。 岁菱凛如释重负。 她头也不回地逃离书房,竭力掩藏窘迫与慌乱。 师尊不太对劲。 自从询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开始,近日,岁菱凛经常抓住师尊盯着她看。 比以前的注视更明目张胆,对视上了就对她笑,桃花眼眸盈满笑意,仿佛落满细碎的光,看见她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一度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成天喝假酒了。 她琢磨了好几个晚上,觉得可能是炼剑压力太大了,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别多想了,专心把精力放在攒积分上。 上一次的凝神练习效果很好,岁菱凛摸到了集中注意力的窍门,丹修控制力增强,秘境分数也水涨船高。 公告栏前,陆璃点了点上面的名字,“菱凛姐姐,入名单应该没问题了。” 岁菱凛撑伞遮在两人头上,也满意地点头,“力求保险,我打算下午再刷一次秘境。” 加入下山任务要刷秘境分,因为这件事,她和陆璃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两人在一次秘境任务里合作过一次,一拍即合。陆璃是不要命冲锋杀杀杀的战士型,一人拉满秘境妖魔仇恨,给了岁菱凛后排远程输出机会,两人配合天衣无缝,效率高的话一柱香连过两个秘境。 陆璃低头看了眼脏兮兮的袖口,“我和你一起,不过我得回去换身衣服。” 前往剑阁的方向,发现宗门里有不少陌生面孔,看衣着打扮是落问宗的。 陆璃小声说,“听说落问这次是来送细作的,在落问也抓了不少人,送来一起关着好盘问,还是落问宗宗主亲自来送呢,对了,他夫人也来了。” 岁菱凛:“送细作还要宗主亲自来?还带夫人?” 陆璃:“之前一直关系不好,这不是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么,宗主夫人可是一直想回来看看,这段时间后山都不让随意进出,估摸着宗主要给他夫人惊喜。” 岁菱凛:“……” 陆璃:“怎么了?” 岁菱凛:“你入宗多久?” 陆璃:“一个月吧。” 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岁菱凛好奇道:“宗门不是完全不让谈么。” 陆璃眨眼,“对啊,所以外面都传疯啦。” 岁菱凛:“……” 剑修休憩处靠着河边,一排小木屋,桥头的风吹来很是惬意。 或许是同等开阔环境养成心境缘故,岁菱凛认识的剑修心胸都挺宽阔的。除了一个人。她回头看一眼,想起这段时间都没见过沈炽。 陆璃拿着两个苹果出来,递了一个给岁菱凛,“姐姐走吧。” “怎么最近都没看见沈炽?” 从明乐城返回后,沈炽似乎是看见慕容焰险些丧命而良心发现,两人摒弃先前不快,又成了亲密无间的兄弟。担心沈炽又会被魔宗迷惑,岁菱凛问道,“他又和慕容焰吵架了?” 陆璃咬着苹果,“他不是成天和夜尊主呆一起么?他都算你师尊半个徒弟了吧。” 岁菱凛懵了,头一回听说这事,“他认识我师尊?” “很早之前就认识了,沈炽也说过,如果不是你师尊,他就走上歧路了。”陆璃咔嚓咔嚓咬着苹果,“哦我想起来了,他不是身份特殊么,估计是抓去辨认细作了,魔宗背地里蛊惑好多人。” 慕容焰惊呼道:“小璃!” 见慕容焰慌张赶来,苹果咔嚓脆响停在这一刻,陆璃后知后觉,“原来这个不能说的啊……” 在慕容焰的解释下,岁菱凛这才知道,沈炽一直以来去见的神秘人,早不是原文中的魔宗蛊惑者,而是师尊,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提点了沈炽。岁菱凛奇怪这剧情阴差阳错的,还避免了未来的反派boss诞生。 陆璃看一眼天色,着急去秘境,挽着岁菱凛的手就要撑伞。 突然,慕容焰伸手拦下二人,对陆璃使了一个眼色,“今天好好休息吧?” 陆璃奇怪:“为什么?” 慕容焰:“明天你不是还要下山祈福么。” “祈福?祈福什么?过个秘境还要祈福,”陆璃又掏出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只见慕容焰眼睛都快眨抽筋了,她才恍然大悟地“啊”一声。 岁菱凛问:“怎么了?” 陆璃抿抿唇,正色道,“我是要去祈福的,菱凛姐姐明天和我一起下山吗?” 岁菱凛奇怪:“你担心任务分不够?” “对。”陆璃看一眼慕容焰,“姐姐,明天陪我下山?” 语气撒娇,仿佛生怕会被岁菱凛拒绝。 岁菱凛想了想:“行。” 陆璃:“那约好了,明天午后,我去长忆殿找你。” 溯洄宗最北之处,坐落一座结界封印的牢狱,惩戒院精英十二时辰在此地巡逻。 一道金光闪动,沉重锁链声落,门扉向两边敞开,走出来两人。 跟在夜妄卿身后的是沈炽,他接过夜妄卿递来的治疗符,贴在掌心上,刀割的伤口渐渐愈合。因魔宗血印对邪道之人杀伤力极强,他的血是逼他们招供的最佳手段。 夜妄卿:“辛苦了,如果身体不适,记得和我说。另外,你明日寻个时间去一趟听谏殿,宗主想与你聊聊。” “好。”沈炽问道,“明天早上可以吗?下午我要下山一趟。” “无碍。”夜妄卿提醒道:“近日宗门进出看管严格,最好在宵禁前回来。” 沈炽点点头,语气有点抱怨,“我也知道的,本来也不想去,可陆璃非要我去,说帮慕容焰挑生辰礼物。” 两人走出惩戒院范围,向两边离开,沈炽突然又叫住夜妄卿,“夜尊主,能请教一个问题么。” 夜妄卿回头看他,只见少年难得犹豫,平日里放荡不羁的样子一下子都收了,似是遇到什么难题,夜妄卿停下脚步,过了一会,沈炽犹豫着问:“您喜欢过人吗?” 夜妄卿:“……” 夜妄卿在看见未来后,就有预谋地接近沈炽,见他没有和预言里一样走上自毁之路,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在他心里,沈炽也算是他半个徒弟。但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听见徒弟苦诉恋爱烦恼。 夜妄卿扯了扯唇角,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你问我?” 沈炽低头,也不太好意思,“我确实找不到人问了……” 夜妄卿:“……” 过了一会,沈炽才慢慢开口道:“慕容焰和陆璃好上了。” 夜妄卿顿了顿,试图理解少年忧伤,“然后?” 沈炽声音更低了,“我最近总想起一个人。” 沈炽手里捏着一串铜钱,夜妄卿想起岁菱凛提过的她和沈炽的故事,最后大家分了钱一拍两散。 一直没听到夜尊主回话,沈炽一抬头,和夜妄卿对视几秒,突然恍然大悟。 他问道:“您也没喜欢过人?” 夜妄卿:“……” 沈炽:“呃……我还是去找个卜修聊聊。” 傍晚长忆殿,岁菱凛和青岫一如既往地边抢菜边吵架。 夜妄卿支着脸听两人斗嘴,他们吵着吵着,不知怎么的聊起次日的安排,岁菱凛提起她要和陆璃下山祈福。 夜妄卿喝茶的动作一顿,眼睫轻抬,视线轻飘飘落在岁菱凛身上。 岁菱凛一口笋咬在嘴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师尊盯着看了,目光还不怎么友好。 她小口咬着笋,声音含糊,“——但封建迷信要不得,我相信努力大于天,勤劳的双手将带来智慧与财富。” “……” 次日下午,阳光明媚。 岁菱凛早早在长忆殿门口等人,身边一道阴影覆盖下来,她一抬头,见师尊站在身边。 夜妄卿垂眸:“我和你一起下山。” 岁菱凛露出讶异神色,还没开口,就听师尊语气淡淡,“落问宗到访宗门,今日临时安排与剑修切磋,你要等的人来不了了。” 岁菱凛心说那不用去了,本来也是陪陆璃去求好运的。 见岁菱凛站在原地不动,夜妄卿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因为是要和我去,小徒弟就不愿走一趟了?” 这含笑语气里夹风带雪,冰冷得很,岁菱凛立刻改口道,“当然没有。” 星月拱门结界亮着光芒,两人穿过其中,走过光线偏暗的城门,岁菱凛问:“师尊下山是要买什么吗?” “没有。” “那是有什么任务吗?” “也没有。” 岁菱凛缓缓眨了眨眼,看向夜妄卿,目光不解,“那我们下山去做什么?” 他看她一眼,语气慢吞吞的,“山上有贼。” 岁菱凛 迎春街道热闹,采购年货的熙熙攘攘。 车马轮子地上滚压痕迹,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来都来了,岁菱凛买了些门神桃符、迎春牌之类的小物什。 见师尊在一家兵器摊前驻足,岁菱凛也跟着看了一眼,满地琳琅满目,虽不比器修打造精炼,但也看得出是用心之作。 岁菱凛问道:“师尊你是第一次炼剑就会么?” 夜妄卿摇头:“也不是。” 听见这个答案,岁菱凛喜上眉梢,本来觉得她之前总失败还挺丢脸的,谁曾想连师尊也不是第一次就会的。 她欣喜打听:“失败了多少次才会的呀?” 夜妄卿:“第二次才炼成的。” 岁菱凛:“……” 为什么聊家常也能给自己戳一刀。 路过花串小摊,岁菱凛被一摊的花环吸引,目光多停留了一会。 老板娘是个精明的商人,一看两人穿着打扮不凡,当即热络道:“哎哟,当真是郎才女貌,挑东西的眼光好,挑人的眼光更好。” 老板娘:“这位公子真是好运气,你夫人真好看啊。” 岁菱凛惊得手一抖,当即要走,夜妄卿本来对花串兴趣不大,听见老板娘问话,反倒挑了一串花环在手上,岁菱凛要走又被迫止步。 老板娘:“可真般配啊,公子多给夫人买点花串,姑娘家可最喜欢这些样式了!” 岁菱凛急了,磕磕绊绊道:“不不不不是!” “般配的,可太般配了。”老板娘以为她害羞,对她笑道,“你夫君也真俊俏。” 岁菱凛着急着小声解释,“不是夫君。” 夜妄卿没说话,瞥了岁菱凛一眼。 “哦,哦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老板娘往岁菱凛手里塞花串,“别灰心啊,日后郎君肯定也是好看的!” 两人沿着长街慢慢往回走,岁菱凛心说逛街市比闯秘境还危险,突然,她听见师尊很轻地叹息一声。 岁菱凛:“怎么了。” 夜妄卿声音淡淡:“在想老板刚才说的话。” “日后你和青岫寻了道侣,我从此就孤身一人了。” 纤长眼睫毛微垂,眼眸里藏着淡淡哀伤,可怜兮兮的。 岁菱凛想说她和师兄不会离开,但这话说出口,好像青岫也注定找不到道侣。 她纠结措辞,看起来却像是落实了师尊注定要孤独终老,肉眼可见的,他情绪越发低落。 岁菱凛手忙脚乱,问道:“师尊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夜妄卿轻笑道:“上回你都没回答我,现在反倒先问起我了?” 岁菱凛尴尬道:“我可以先帮你……打听一下。” 说完她就后悔了,难道之后还真要替师尊找对象吗?自己提出替喜欢的人找道侣,这也太离谱了。一抬头,夜妄卿低头沉思,竟认真考虑了,岁菱凛更别扭了。 过了一会,夜妄卿说道:“寻一个厉害的姑娘吧。” 岁菱凛:“要多厉害?” “擅丹修,辅药修,灵力强,不受控,胆子大,敢炸宗门重要建筑。” “希望是有摧毁枫林苑经验的,多次为佳。” “当然,若参加过春日会是最好的,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从联合围剿下还能全身而退。” 每一个字清晰,每一个句子指向明显,岁菱凛已经听懵了。 好半天,她才缓慢找回说话功能,“师尊你的意思是……” 他弯了弯唇角,俯身与她对视,眼眸里盈满笑意,“最好和小徒弟一样。” 两人并肩走在回宗路上,岁菱凛满脑子乱飞的疑惑。 师尊是什么意思,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街道尽头,经过一家灵器店铺,师尊停下脚步,岁菱凛跟着他进了店铺,脑袋还在发懵,想着她觉得最离谱和不可能的可能性。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 夜妄卿:“等一会,我取一样东西。” 岁菱凛恍然回神,点点头。 掌柜让他们稍等片刻,掀开帘幕进了里面的房间。 岁菱凛打量这家店,和普通卖灵器的店铺不同,这家极尽奢华,尽是些纯装饰好看的摆件,看起来价值连城。 岁菱凛想起了陆璃提过的事,“师尊下山是要替许宗主取东西吗?” 夜妄卿瞥她一眼,却问道,“小徒弟有什么喜欢的?” 岁菱凛以为他误会了,解释道,“我不是想要买东西,近日听说许宗主在为夫人准备惊喜?师尊你也在帮忙吗?” 夜妄卿还未回答,掌柜先热情地带着一小黑匣出来,“这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定做了!” 打开黑匣,里面是一块非常漂亮的玉坠项链。 夜妄卿看了一眼,递给岁菱凛。 掌柜殷勤道:“这玉饰的寓意是凤翥鸾翔,山遥水长,祝福女子婚姻美满,上面还有刻字呢。” 岁菱凛拿起玉坠,“许宗主的夫人是不是叫蔺澜?这么复杂的笔划,这地方能写的下去吗?” 掌柜道:“那自然是能的呀,不然小店也不做生意了。” 午后暖阳照着玉佩,光泽明亮,玉质通透,美好之意扑面而来。 岁菱凛低头翻开,玉佩另一面,刻一个字。 光线清晰照出一个“凛”字。 岁菱凛愕然,抬头看师尊,他接过递来的深黑色匣子,神色平静地问她要不要放进去。 接近溯洄宗结界的山下,人已经很少了。 岁菱凛一回神,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玉佩拿在手里,食指指腹摩挲着“凛”字,笔划凹凸痕迹利落,深刻得如同其背后的含义。 “喜欢吗?” 岁菱凛愣了一下。 她抬头看夜妄卿,两人对站着,他正低头看着玉佩。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他精致的五官,轻扣下的眼睫毛,密而精致,轻易勾勒出纯天然的眼线,一双漂亮桃花眼溢满温柔,眼睫轻抬,视线就落回了她脸上。 他注视着她,唇角微勾,仿佛在期待她会说什么。 岁菱凛一路上想了许多事,最近发生的许多事如潮水涌进记忆。 但那些可能性如飘荡的浮萍,小心翼翼地贴近河岸,又被怀疑的波澜推远。 她确信,却又不太敢相信。 犹豫再三,她迟疑着问:“……师尊是希望我有一个好道侣?” 夜妄卿唇角弯弯,“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 第38章 第38章 “……” 不止是暗示。 岁菱凛想起书房写错的符箓,墨点泼在白纸上,深深印在脑海中,数次别有意味的暗示与若有似无的打量视线,在这一刻具象为清晰的询问。 心脏跳得极快,如同迫不及待要蹦出,给出回答。 但理智却陷入僵硬,语言功能彻底丧失,周围一切变得熟悉又陌生。 岁菱凛甚至忽然冒出荒谬念头,师尊该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 两人就这么对站着,一时间无人说话。 忽然,夜妄卿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挨得更近了。 岁菱凛下意识别开视线,攥紧了袖口。 他的手搭过她的肩背,轻轻一带,两人往边上让开一条路出来。 “夜尊主好。” 两名溯洄宗弟子作揖,夜妄卿颔首。 岁菱凛视线跟着他们的背影踏上石阶,最终隐没入尽头的结界里。 树影摇晃,晴暖夕阳蔓延。 夜妄卿看着岁菱凛,她耳根泛着淡淡的粉红色,被晚霞染得好看。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身体微侧避开,唇紧紧抿着,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想了想,问道:“我被拒绝了?” “没有!”岁菱凛立刻抬头道。 “……” 只见师尊垂眸看她,眼眸里闪动细碎笑意。 岁菱凛移开视线,神色有点懊恼,也有点不好意思。 小姑娘肤色白净,脸颊被晚霞染得艳红,比起害羞更像是因为无措而生气极了,长而卷翘的眼睫低垂,盖住明亮眼眸。 夜妄卿看了一会,唇边笑意渐深。 “但是也没有答应?” 仿佛是想要缓和紧张氛围,夜妄卿拉长语调,声音温和地问。 岁菱凛捏紧玉佩,清了清嗓子,“一下子就……道侣……啊……” “确实不太合适。”夜妄卿思索一会,“早上出门还是你师尊,晚上回去就是道侣了。” 他想了想,饶有兴致道,“不如明天回去吧。” 岁菱凛:“……” 岁菱凛没想到师尊还会这么扭曲意思,紧张感消失不少。 她抬头严肃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嗯?小徒弟什么意思?” 夜妄卿语气疑惑,俯身看她的表情,“是想要后天再回去?” 岁菱凛:“……” 岁菱凛:“!!!” 对视上他戏谑的目光,岁菱凛觉得吵架肯定是说不过了,她提步往台阶上走,“不如咱们别回去了。” 夜妄卿慢慢跟在后面,饶有兴致道:“好啊。” “即日起,就和师尊浪迹天涯。” 重音用力落在“师尊”两个字上,故意而幼稚。 只听身后沉默一会,夜妄卿笑出了声,“那可不行。” 回宗门不久,师尊就被宗主叫走了,直到晚膳时候才回来。 岁菱凛正和青岫抢最后一块糖醋排骨,空荡荡的盘子,四只筷子压着小小一块糖醋排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听见声音一抬头,见师尊回来了,岁菱凛和师尊视线对上,猝不及防就想起下午的事,筷子一松,青岫一把夹过。 他三两下咀嚼完,喉结一滚吃入胃里,满足道,“谢谢小师妹。” 岁菱凛:“……” “师尊回来啦。”青岫扭头道,“下午许宗主还来找过您。” 夜妄卿:“我已见过他了。” 他落座在边上,观察了一会岁菱凛,笑着问道:“怎么光埋头吃饭,不看人?” 岁菱凛扒拉两口饭:“嗯,今天的笋很好吃。” 夜妄卿看了一眼餐盘,没见到笋的影子,“不是糖醋排骨?” 岁菱凛沉默一下,“糖醋排骨也很好吃。” “……” 夜晚,岁菱凛像个小仓鼠一样满屋子乱转。 脑里复盘晚上对话,莫名其妙且牛头不对马嘴。 她像一个亢奋到极点的人,脑不停,手不停,擦完桌子就整理衣柜,照看院落里早丢给青岫养的花,一样样打理过去,消耗精力,擦擦额头的汗以为可以睡觉了,一看时间两眼一抹黑,连半柱香时间都没过去。 思索一会,岁菱凛抓了外袍,推开门去了剑阁。 半柱香后,岁菱凛和陆璃绕着剑阁转了两圈,散步说话,最后停在小木桥上吹风。 夜风送来些微凉意,剑阁处处灯火通明,下午和落问切磋中险胜一局,而让剑修们夜里闹腾着庆祝,风中偶尔送来远远的喝酒笑闹。 “下午的切磋好仓促,许多厉害的师兄师姐都没在呢,要不是最后一局慕容顶上去,我们差点就输了。”陆璃扭头说道,“今天真不好意思啊菱凛姐姐,要不我们明天下山祈福?” 岁菱凛:“明天丹修也要比练。” “好吧。”陆璃说:“看不透落问宗这一招目的如何,难道宗门出大事了?” 岁菱凛摇摇头,也不清楚。 陆璃道:“你说传闻中落问宗宗主几乎从不出面,该不会因为就是个喜欢挑事的,不出面是怕被人打?” 这话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慢慢沿着小木桥往下走。 过了一会,岁菱凛说道:“陆璃,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觉得人会不会因为害怕孤独终老,就找道侣?” 陆璃两眼放光,“你有喜欢的人了?” 她激动地问,“是沈炽吗?” “啊?”岁菱凛愣了一下,“沈炽?当然不是沈炽!怎么一个个都说是沈炽。” 陆璃疑惑:“一个个?” 岁菱凛哽了一下,生硬地转开话题,“那个暂且不提,我想问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陆璃疑惑:“师门这么热闹,还担心孤独终老?” 岁菱凛犹豫一会:“你答应和慕容焰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觉得担心吗?” 陆璃:“担心什么?一时兴起?” 岁菱凛点点头。 陆璃:“主要是相信他这个人吧。” “如果在一起发现不合适,我或者他都会好好沟通,能解决的就解决,不能解决的也没办法啦,只能说缘分不够。” “但也一同走过了一段岁月,也蛮好的。” 岁菱凛听着她的话,陷入思考。 深夜,安静的房间。 她坐在桌前,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桌上的两件首饰。 小耳坠是师尊在明乐城送她的,她还记得辗转反侧的夜晚里,她也是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耳坠,心里喜悦与惆怅并存,挣扎着意识到对师尊喜欢,却担忧这份喜欢会带她去往何处。 反复无数个想法里,也有害怕过如果以后他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但这般念头像刚破皮的伤口,让人不敢轻易碰触,拒绝去想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陪他看月亮。 岁菱凛拿起玉佩,玉泽漂亮,凛字在月光下格外凌厉。 曾经不敢想的事成为了现实,她却一点实感都没有。 害怕是镜花水月的无情梦境,又或者再深浓的爱意也会随着时间而消失。 她甚至不知道师尊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忽然,岁菱凛瞧“凛”字越发眼熟,她从抽屉中取出一叠纸张,对比一看,果然是师尊的笔锋。 本来以为是店铺老板写的,现下回忆起来,这家店是定做的。 看来师尊不但是有预谋,还预谋许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夜半下起了雪,第二日清晨地面铺起白絮般薄薄一层。 清晨宁静,吱嘎一声门响,门扉悄然推开,岁菱凛转身关门,左右看一眼,悄无声息地往外走。 院落安静,阳光照在树梢冰晶上,折射出明亮好看的光泽。 她顶着一宿未眠的乌黑眼圈,穿过长而深的走廊,快步到达长忆殿门边。 直到出了门才长松一口气,哈气化作浅浅白雾。 她想了一晚上心情还是不平静,才特意起早,避开师尊。 一眼望去银装素裹,明亮透彻,靴子踩在轻盈的薄雪上,松软湿润。 “小徒弟起得好早。”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岁菱凛回头望去,只见师尊站在朱红高墙边,皎白衣袍外披了一件黑色氅衣,细碎落雪冰晶飘在肩上,浸润浅浅绣线痕迹。在他身后天地苍茫白净,红墙和青檐落满了雪,映衬得他漂亮的脸冷白色,肌肤仿佛透明,剔透得与雪分不出差异。 他走到她身前,配合着她的身高,微微俯身,眼眸含着清浅笑意,“小徒弟要去哪里?” 岁菱凛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张了张口,尴尬道,“师尊,你今天好早啊。” 夜妄卿微笑:“也就比小徒弟早一会。” 他拖着尾音,语气慵懒地说:“再晚一些,可能就等不到人了。” 岁菱凛:“……” 清晨宁静,两人走在路上,细碎的踩雪声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夜妄卿问:“小徒弟这么早出门,是做什么?” 岁菱凛心说他这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回答道,“不是说落问宗主想要抽调丹修和他们切磋么,我早点去看看场地,万一被抽中了也有个准备。” 她看一眼师尊,“师尊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夜妄卿看一眼她,笑意更深了,“我就是想看看丹修。” 岁菱凛:“……” 岁菱凛“哦”一声,镇定别开脸。 她想起昨天的这个时候,两个人还是师尊和徒弟的关系,一天不到就变了。 而且他看起来游刃有余的,好像紧张不知所措的只有她一个人。 岁菱凛捏了捏脸,用痛觉唤醒知觉,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夜妄卿瞥她一眼,“冷吗?” 岁菱凛摇头:“不会。” 夜妄卿视线落在岁菱凛落在身侧的手,慢条斯理道,“可我有点冷。” 修长的手微微抬起,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他看着她,眼睫毛湿漉漉的,眼眸里的温柔仿佛能溢出水来。 岁菱凛打开乾坤袋,在夜妄卿困惑的目光中,拿出一小巧青瓷瓶,从里面倒出三个小石头。 岁菱凛:“这是我自制的发热石。” “握在手里用灵力驱动,小石会化形消失,通过掌心经脉灌入全身。” “能持续四个时辰左右发热,免得一直消耗灵力取暖。” 她仰起脸,仿佛是看不懂他的暗示意味,故意道,“师尊你要试试吗?手冷用这个最方便了。” 夜妄卿:“……” 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岁菱凛回以天真又无知的眼神,纯洁大眼睛眨啊眨。 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嗯”。 “没想到师尊你也会冷。”岁菱凛选了枚圆形好看的,把另外两枚倒回小瓶子里,语气一本正经,“我以为到你们这个阶段,维持体温的灵力消耗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夜妄卿凉飕飕睨她一眼,“还是会有点冷,比方说……心寒。” 岁菱凛想笑,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故作姿态地说道,“那要多注意了,心寒不好治。” 她把小石头放到他掌心里,“试试看。” “……” 见岁菱凛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夜妄卿也没办法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仿佛败下阵来,语气无奈道:“好。” 岁菱凛刚要收回手,忽然,他的手反握住她的。 岁菱凛抬头,夜妄卿对她笑了一下。 下一秒,灵力驱动,小石头消失了。 两人的手毫无阻隔地触碰,掌心相贴,交叠的暖意在肌肤间传递。 岁菱凛:“……” 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低声笑了笑,“谢谢小徒弟。” 语气轻佻又散漫,“一点也不心寒了。” 第39章 第39章 雪后初晴,薄薄一层积雪渐化,空气清新。 两人牵手走在宁静小径,天地静谧美好。 茶楼风格古朴,早上还只有两三个人在大堂。 岁菱凛和夜妄卿上了三楼,在窗边坐下,偏头就能看融化积雪亮着细碎的光。 等她回头,桌上碗碟摆置好,紫砂壶倒出茶水,清香热茶推她面前,师尊拿着丝绸帕巾擦拭筷子,擦净后搭在碗沿。无微不至,岁菱凛有点不好意思。 寒冷的风透过窗棂吹拂进来,清粥暖热,入口很舒服,紧张心情随之缓解。 一抬头,见师尊垂眸看她,岁菱凛顺着视线瞄一眼,筷子刚夹了一个蒸排骨。 纤细手指一推,精致的一盘蒸排骨推至夜妄卿面前。 夜妄卿笑了一下:“不用。” 岁菱凛“哦”一声,想起来师尊辟谷。 她埋头咕噜咕噜喝粥,过了一会,他的目光又看向她夹着的小春卷上,岁菱凛想了想,要往他碗里放,夜妄卿出声道,“不用。” 岁菱凛干脆地一口咬掉,心说辟谷当真会少很多生存乐趣。 她吃得惬意,也敏感察觉师尊的视线总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筷子上,若是她抬头了,他就笑盈盈与她对视。 随着她夹菜的动作,这回目光又落在她夹着的水晶虾饺上,她突然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筷子夹起一个水晶虾饺,移向师尊方向,果不其然,夜妄卿唇边漾起清浅微笑。 随即,虾饺在空中调转方向,岁菱凛一口咬住,毫不犹豫地吃掉。 看着空了的筷子,夜妄卿笑出了声。 修长指节轻搭在桌面,夜妄卿声音含笑,“小徒弟。” 狭长眼眸微眯起来,他轻笑一声,“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 岁菱凛嚼嚼嚼,只当没听见他的话里有话。 她埋头咕噜咕噜喝粥,更过分地抬手挡住他的视线,“师尊,你不吃就看风景吧。” 言下之意,叫他别戏弄她了。 夜妄卿笑了一声,“好。” 说不让看,他就真不看了。 等岁菱凛吃饱喝足,分心抬头看一眼,夜妄卿正支着脸望着窗外,天空蔚蓝如洗,他的眼睫毛纤长,细碎阳光落在上面,根根分明的精致,他的唇角微勾,有种冰雪融化般美丽,仿佛今天看溯洄宗格外顺眼。 这人现在是她的人,一种后知后觉的知觉萦绕心头,岁菱凛忽然被喜悦攥紧心脏,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已发生过微妙变化,是可以自然和互动的,就像他对她一样。 阳光照耀下,让夜妄卿看起来有种剔透的漂亮,肤色白皙,肌肤也细腻,美丽得就不像人世间真实的存在。 纤细的手伸出,岁菱凛抚摸上夜妄卿侧脸,和想象中一样,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人不敢用力。 夜妄卿看向她,唇角微扬,仿佛也很喜欢她的亲昵举动。 岁菱凛顿时觉得明亮空间里溢满粉红泡泡。 原来,这就是纯纯的恋爱。 她没看见漆黑眼眸藏不住的玩味笑意,下一秒,要收回来的手被大掌盖住,他引导她抚摸他的下颌线,然后是修长脖颈到肩颈处,在岁菱凛错愕的目光中,他唇角笑容愈发深了,仗着无人而肆无忌惮,捉住微微颤抖的指尖不让跑,颇有兴味地看她脸颊泛红,游刃有余地作出更过分的行为,把她的手按在他锁骨上,一点不矜持地要向下,胸膛的温度很烫,岁菱凛看着自己的手没入他的衣襟里,画面色气得超出她所能想象的极限,岁菱凛一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夜妄卿很意外似的,“小徒弟不是想要试试手感么。” 岁菱凛:“!!!” 少女心简直碎成一片一片的,被强行拉上车,因被上难度而无措。 为了找回面子,她生硬地强调,“我……我就想碰一下!” “只碰一下哪里够?” 夜妄卿话语不正经,表情认真得要命,光看神情还让人觉得他是在和她讲道理。 岁菱凛说不过他,又不甘心就这么哑口无言,结果就是久久地沉默,试图从有限词汇量里找寻一两句反击,最后还是败下风来。 夜妄卿饶有兴致地欣赏岁菱凛变换的表情。过了一会,小姑娘又气又恼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往茶楼下走。他微敛唇边笑意,连忙跟上去。 小姑娘气鼓鼓地朝前走,从他的角度轻易能看见她泛红的耳根,耳垂小巧可爱,脸颊飘着红云,他喉结上下一滚,不知怎么的,生出更想欺负她的念头,夜妄卿闭了闭眼,按捺住冒出的更过分的想法,听见小徒弟叫他。 “师尊。” 气势汹汹的人一个刹车,转身回来,一本正经。 岁菱凛抿着唇,表情严肃,努力盖住不知所措:“师尊,我们还是要注意宗门影响。” 她认真道,“在外面要要多注意行为举止。” 夜妄卿眉梢微扬,语气慢吞吞的,“小徒弟还挺介意宗门?” 岁菱凛用力“嗯”一声,“我们还是要低调一点,平常在外面就是普通师徒,没有什么别的关系。” 她视线不自觉落在他散乱的衣襟上,指尖下意识蜷了蜷,莫名有点怀念刚才柔软的触感,看见师尊坦荡又惬意的表情,她又愤愤不平,刚才怎么没给他掐出红痕来。 “在外人面前装作普通师徒?” 夜妄卿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这话没什么问题,但他懒懒的语气却让岁菱凛警惕心一下子起来了。 她抬头看他,一板一眼的强调,“嗯。要注意影响。” 夜妄卿看了她一会,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事了,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好啊。” 在丹林苑举行的比练切磋,横跨上午到下午,但因为是临时举办的切磋,相对随意。 两边抽中的都是高阶修士,围观的人特别多,临近的器修剑修都来了不少人,丹林苑小小切磋台上双方比的是谁能最先杀死附在植物上的魇妖,岁菱凛看了两把就没什么兴趣了,见连柠师姐一个人坐在偏僻天坛边上,她走过去看,见师姐正忙着整理丹修的物资清点,便帮忙整理。两人一起合作,很快整理完了。 连柠:“对了,和你说个好消息。” 岁菱凛:“什么?” 连柠挤眉弄眼,“我在名单上看见你名字了。” 岁菱凛眼睛一亮,“真的啊?” 连柠:“真的,交给宗主复核确认后,就定了。” 岁菱凛暗自窃喜,开春后能和师尊一起下山了。 比练快结束了,岁菱凛接过清单簿,因为她回长忆殿的方向和白鹭殿顺路,就帮连柠顺便给烟蓝门主送去。 走出没多久,突然听见背后一阵喧嚣声,回头看,只见黑烟冒起,比练似有一方失控了,许多围观的人都一窝蜂围了上去,她正要折返回去帮忙,又远远听见一位师兄高喊,“没事了!大家别围过来了!” 岁菱凛想了想,那或许是控制住了。 白鹭殿一如既往的安静,树梢上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回回看见她就格外兴奋。 岁菱凛瞧一眼,它们蹦跳得更欢了,仿佛笃定她只要来白鹭殿就是遭训。岁菱凛晃一晃手里的册子,一脸骄傲她是来干正事的,还是从正门进来的,巡逻的守卫路过阶下,纷纷朝她投以注视,岁菱凛尴尬低头,匆匆离开。 今天的白鹭殿格外清幽宁静,从门口往里没有门主在,岁菱凛本以为烟蓝门主也出去了,忽然听见小房间里她正与人说话:“他们俩绝对会吵架,许哥看不惯元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温柔的女声有些失落:“我以为是和解了……” 听起来像是落问的宗主夫人蔺澜。 烟蓝:“哎和解是和解啦,但利益的事,亲兄弟还明算账,不过比以前还是好上许多,你也不用担心的,两边都是你家,怕什么。” 瞧见岁菱凛进门,烟蓝热情招呼道:“我的好徒弟!” 烟蓝热切地把岁菱凛介绍给蔺澜,夸赞不绝,蔺澜看着岁菱凛,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羞涩。 烟蓝话头顿住,没明白她怎么就羞涩起来了。 岁菱凛也很茫然,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见蔺澜。 蔺澜眼睛眨呀眨,似乎不好意思极了,轻轻扯了扯烟蓝的衣袖。 烟蓝比她高出一个头,便弯腰附耳听她说话,随即脸色变得惊悚,不可思议地看向岁菱凛。 岁菱凛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烟蓝叫出声:“师兄和菱凛在一起?!” 岁菱凛:“……” 蔺澜:“!!!” 蔺澜慌张得很,一张小脸变得惨白,显然没想到烟蓝就这么当面水灵灵问出来了。 她的视线在烟蓝和岁菱凛之间打转,着急道:“不,不是,我是说……师兄似乎……” 每一句话在岁菱凛面前都变得异样艰难,蔺澜后悔不已,太久没和烟蓝师姐相处,都快忘了她是如此直白性格,更后悔自己回一趟溯洄喜悦盖过理智,这番话竟当着对方的面就这么小声说了。 烟蓝揶揄道:“菱凛,你和师兄谁主动的啊?” 岁菱凛心里一凉,完了,这不等于全宗门都知道了。 不等她作出反应,烟蓝已经笑起来,“哎哟,怎么可能啦。” 她手臂搭在蔺澜身上,笑声豪放,“我就知道外面什么谣言都能传。” 烟蓝拍蔺澜的手,“澜师妹啊你听我说,菱凛呢,是有喜欢的人,还喜欢许久,坚定不移,且这人不是师兄。” 蔺澜呆了一会,“啊?” 视线扫过岁菱凛,见她也一脸震惊,蔺澜更茫然了,“但……” “你说是吧,师兄!” 烟蓝看向门口,热情地招呼道。 岁菱凛浑身僵硬,扭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师尊站在门口,眼神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唯有烟蓝快乐的笑声余音绕梁。 夜妄卿进门,烟蓝和蔺澜说悄悄话。 过了一会,蔺澜一脸惊讶地抬头,“真的吗?” 烟蓝:“真的,那人各方面条件也不差的。” 随即丢给岁菱凛一个“我懂你”的表情。 岁菱凛:“……” 不会又是沈炽吧。她现在都没摸透外面谣言究竟是怎么传的。 蔺澜小声致歉:“哦那、那是我误会了。” 夜妄卿出声打断道,“我听说丹修出事了?” “是么。”烟蓝略一挑眉。 她走到白鹭殿外,对台下的守卫说了些话,过了一会儿,一位师兄快步赶来,正是岁菱凛先前看见的制止围观的师兄。 烟蓝听完徒弟带来的好消息,扭头对夜妄卿扬起下巴,“师兄,人抓住了。” 她笑一下,“真沉不住气啊,一听说我不在就敢惹事,真当咱们溯洄宗傻啊。” 随后,在烟蓝和夜妄卿的沟通之下,岁菱凛这才知道,临时起意的比试目的就是故意展现漏洞,引埋藏两宗细作现身。让她惊讶的是另外两件事,其一,如今魔宗宗主竟是韩蒙,他不知从何修得邪道,彻底堕入无法返回的修罗路。其二,千重剑已炼成,也正因为如此,魔宗才着急行动,乱了阵脚,若等慕容焰能力匹配上千重剑,魔宗将失去全部翻盘机会。 随后夜妄卿离开白鹭殿,与岁菱凛擦肩而过,两人并无对话,仿佛只是为丹修突发事件而来。 这画面落在烟蓝眼里,她更确信了,对蔺澜说,“你看,我就说两人没关系吧。” 蔺澜迷迷糊糊点点头,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于是在心底记仇许落问。 等烟蓝门主确认完清单簿,岁菱凛才离开。 她走出殿门,心有余悸,看来和白鹭殿八字不合。 她慢腾腾走下台阶,思考千重剑炼成一事,有一件事似乎变了。 原文里,千重剑匹配慕容焰是天经地义的,因他是慕容一脉,如今成了要慕容焰短期内提高能力匹配千重。 她心底是有点担心的,因为这其中唯一的变量是师尊。原文里,最终所向披靡的千重剑是用师尊的血肉筑成的。 “……” 如今师尊并无自愿打算,剧情没可能往那边发展了吧。 她停下脚步,一抬头,发现回到了白鹭殿的偏僻角落,回回挨罚她都习惯在这里等师兄或者师尊。 这习惯是有点可怕,尤其是树梢上的鸟叽叽喳喳的,仿佛猜到她会来这里,见她看来,嚣张欢乐地叫一圈,又一窝飞走了。 岁菱凛:“……” 也不知道是什么鸟,这么会气人。 “你怎么和鸟也能吵起来。” 岁菱凛一抬头,见师尊正朝这边走来。 估计是在外面等了她好一会,没等到才过来找她。 岁菱凛小步走上去,不好意思地说了走错路的事。 夜妄卿应一声,两人并肩走着,过了一会,他声音散漫地问道,“还有呢?” 岁菱凛愣了一下,“还有什么?” 夜妄卿:“没交代的事。” 岁菱凛低头想了一会,“没了呀。” 夜妄卿睨她一会,半晌,轻扯唇角,“真以为我不打算问了?” 第40章 第40章 岁菱凛避开视线,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见状,夜妄卿笑了一下,“怕什么?” 他声音懒懒道,“我又不会对那人做什么。” 语气轻描淡写,好似真的不在意,不过是随口一问。 “欸你们还没走啊!”烟蓝叫道。 对面殿门敞开,烟蓝和蔺澜挽手走出,她朝他们俩招手,“宗主刚派人来,说三日后相知楼家宴,菱凛!到时候叫上青岫一起去呀。” “哦好!”岁菱凛连连点头,扭头对夜妄卿道,“那师尊,我去通知师兄了。” 眨眼间,人提着裙摆跑下台阶,慌不择路,逃命似的,烟蓝和蔺澜都看呆了。 烟蓝:“过几天的事,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她看向站在原地的夜妄卿,灵光一现,当即叫道:“师兄,你欺负菱凛了啊?” 闻言,夜妄卿掀起眼皮,凉飕飕的眼刀飞了过去。 烟蓝:“……”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已经无了。 烟蓝挪到蔺澜身后,小声嘟囔,“做坏事还不让说。” 午后光线照在未融化的落雪,映得夜妄卿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 朱色墙边看不见小姑娘逃跑身影了,夜妄卿唇线紧抿,本来也就想逗逗她,过去的事毕竟已是过去。但她遮遮掩掩,一心只想把那人藏好,仿佛是因为那人太过特别,才让她放不下心。 多难得啊,能让小徒弟记在心上,舍不得泄漏一字一句,视为珍重的存在。 接下来的三天,岁菱凛都没见到师尊。 听青岫说,在丹修处抓住的细作很重要,关系到溯洄宗下一步计划,于是三日师尊都早出晚归,常在溯洄殿和宗主议事到深夜。 等再一次见到他,是在相知楼,宗主提议的家宴。 星星点点缀于夜空,烛光跳跃摇曳,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相知楼顶层聚了二十来人,冬日夜晚里营造热络暖意氛围。 所谓“家宴”请来的是当年直接师从前任宗主的弟子,包括烟蓝、林知寒,他们也带上亲传徒弟,连柠师姐等。许落问也携夫人及三个弟子,是阔别多年,落问和溯洄难得相聚的一顿宴席。 他们聊着当年的事,林知寒年少时代无数次被烟蓝打哭,烟蓝如何无意间一次次撮合成了许落问和蔺澜,宗主别扭别不吃饭险些饿死在秘境里却意外辟谷成功,提及师尊时聊起他养的那只小凛冬,凶巴巴、咬人、和其他温顺小凛冬不同,他们一度都以为会养成化形等等,岁菱凛认真听着,每次他们聊当年事,她对师尊的认识就更深一层。 筵席过半,醉意熏染。凭烟蓝一己之力,三分之二的人被喝倒了。 青岫突然看了岁菱凛一眼,她回看过去,他又移开视线,似是欲言又止。如此三番后,岁菱凛捧着茶,面无表情,“师兄,有话就说。” 青岫喝酒的手顿了一下,他看向岁菱凛,视线又往桌上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师尊正和落问宗宗主聊着天,他凑近岁菱凛,小声说道,“你和沈炽好上了?” 岁菱凛一口茶水呛出来,引起夜妄卿注意,她接过青岫递来的帕巾,咳嗽道,“师兄!!” 她脸颊都咳红了,“没有的事。” “真的?”青岫怀疑道:“连器修的人都在说看见你们俩一起去书局,关系好得很,过节时还一起去买姻缘符,就是你说不和我去天坛打坐那天。”语气里藏不住的记仇。 岁菱凛强调:“买的是卜修符箓!不是姻缘符!” 青岫挑眉,“那就是有这么一回事?” “……”岁菱凛快被气得半死,“顺路遇上的!而且当时在明乐城,也只有他见过易灵灵用的是哪一种,我就问了一下。” 她余光瞥一眼,师尊正微笑着和许宗主说话,唇边笑容灿烂明媚,好似没有听见她和青岫的对话,但他每一次生气,都是笑容越好看问题越大。 岁菱凛稍稍提高音量,“师兄我也和你去逛过好多地方啊,书局也好,天坛也好,咱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哪是和沈炽能比的。” 青岫低头想了一会,点点头,“也是。” “而且,我这个人吧,”岁菱凛快速扫一眼师尊:“喜欢好看的人,要非常好看,最好和师尊一样好看。” 青岫咬了口饭,扭头看向岁菱凛,“所以不是沈炽,而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男修?” 岁菱凛:“……” 一句简单的话,硬生生理解出新的死亡高度。 青岫琢磨着,“放眼咱们宗门,要是有谁相貌出挑能与师尊相比,早传遍了,我没可能不知道啊。” 他看向岁菱凛,欲言又止,“你眼神没问题吧?” 岁菱凛:“……” 突然,许宗主笑了一下,低声不知和夜妄卿说了什么,师尊也跟着笑了。 他嗓音淡淡,“别说笑了,我怎么会因为这件事下手?” 许落问表情严肃,但肉眼可见他正忍着笑,“一点也不气?” 夜妄卿:“杀人不留痕迹的事,在溯洄宗太简单了,没什么挑战性。” 许落问笑得肩膀耸动,又忍着不发出声音,他朝岁菱凛看了一眼,仿佛期待什么好戏上演。与此同时,夜妄卿懒懒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 岁菱凛:“……” 一种不寒而栗的威胁从脚底升起,无情缠绕小腿蔓延全身,生存本能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情势危急。 她按住青岫肩膀,“和师尊是万万没法比的,我深知这世上不会有比师尊更好看的人,所以我干脆利落地忘记了,师兄以后别!再!提!了!” 青岫倒吸一口气,痛得呲牙咧嘴,岁菱凛凶神恶煞,他从没见她如此凶恶,于是敢怒不敢言地忍下,“好好……好,轻点儿啊师妹。” 相知楼四方格局,最外是环绕的长廊,黑沉沉天穹布满繁星,岁菱凛双手搭在阑干上,用力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平日里洋溢快乐的小脸上,此刻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深深有种差点要死在里面的错觉。她看着星星,想着师尊的反应算是吃醋吗。 “你喜欢他什么?” 岁菱凛吓一跳,回头一看,师尊单肩靠着廊柱,懒懒看着她,长发以玉色缎带束起,柔顺地落过肩颈,发尾扫过白皙锁骨。 欢闹笑声从隔壁传来,与此刻长廊上的静谧孑然不同,如同分割出两个界限分明的世界。 沉静如水的眼眸里盈满笑意,夜妄卿弯了弯唇角,“能让小徒弟喜欢,他一定有许多特别之处。” “看来我只占了一个相貌上的好处。”他语气可惜,“他倒是有许多吸引小徒弟的地方。” 这话是醋意浓浓,岁菱凛有种玩大了不知道怎么收场的窘迫感。 “其实这个事情……” 岁菱凛琢磨着从哪里开始解释这个乌龙,她低着头,发丝垂落遮挡了大半表情,从夜妄卿的角度看来,像是一种被迫而不情愿的姿态,费劲心思地琢磨方法,如何能把另一人保护在心底,成为永远的秘密。嫉妒刺挠得疼,不久前才牵过手的触感消失了,她站在他面前,却如同随时会消失的风,根本抓不住。 岁菱凛仍在沉浸式思考,满脑子纠结进展到现在说的话算告白吗?但他们都已经在一起了?而且如果是告白,是不是应该找个花前月下的浪漫氛围,不然显得她的心意很粗糙,像师尊就准备了…… “还是不想说?” 淡漠的声音传入耳中,岁菱凛抬头,只见高大的阴影覆盖下来,她的后腰压在阑干上,她的手挡住温热胸膛进一步欺近,抬头看他,“师尊?” 他对她笑一下,目光是温柔至极的,“不说也行。” 冰凉的手抬起下巴,指腹摩挲下唇,轻轻往下按了一下,柔软的触感,吸引人蠢蠢欲动,他盯着她的唇,眼眸流动晦暗不明的光。 岁菱凛意识到不妙,“师尊,其实这一整件事……” “小师妹?小师妹你去哪了啊?” 青岫的声音被风送来。 这屋子布局四方,青岫拐两个弯就能找到他们,一想到他可能会看见的画面,岁菱凛急了,她从来没这么担心社死过。 “师尊你先让开,等会我就给你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岁菱凛推着夜妄卿,偏偏他一动不动的,胸膛也坚硬如铁,根本推不开,反倒故意似的往她身上靠,很快,颈侧落下一个用力的吻,轻咬与吮吸,舌尖不紧不慢地舔舐,酥酥麻麻的触感从一处流往四肢百骸,岁菱凛双腿发软,都快站不稳了,她提醒道,“师尊,师兄来了!” 夜妄卿声音懒懒:“怕什么?” 岁菱凛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紧张看着拐角,“师尊!说好的要装作普通师徒——” 一声轻笑,温热呼吸扑洒在颈侧,夜妄卿慢条斯理道,“现在又没有外人?青岫离得远着呢。” 话音落下,他很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岁菱凛下意识往回缩,背后是阑干根本无处可逃,她侧着脸,又把脆弱脖颈暴露在外,不知道新咬上去的深色吻痕有多暧昧,印在白皙肌肤上,引得人联想翩跹,夜妄卿盯着那一处,喉结上下滚动。 岁菱凛羞恼道,“师尊,你明明答应我的。” “小徒弟自己说的,在外人面前装作普通师徒?”他抱着她,温热的手摩挲着腰,顺着脊椎向上,绕到颈后,含着细碎的笑意,“言下之意,难道不是在没人的地方,想做什么都可以?” 岁菱凛震惊了,“你——!” 她推在他肩上的手被轻而易举捉住,夜妄卿嗓音低哑,视线落在她柔软的唇上,“小徒弟要注意宗门影响,别声音太大把人招来……” 话语忽然顿住,在他的唇几乎快要碰上她的。 夜妄卿笑意微敛,没想到会看见岁菱凛红眼睛。 他垂眸,看见她皱眉眼眸湿润,是真的在害怕被人看见。 “……” 其实他知道青岫不会过来。 但凡许落问尚有一丝理智在,都会替他把人拦下。 他松开了手。 师尊往后退一步,两人之间无法呼吸的暧昧氛围渐散,岁菱凛低头整理衣服,瞄见肌肤上明显的红痕,用力扯好衣襟盖住,羞恼地念一句,“师尊你好过分。” 夜妄卿笑一下,“我也没有很过分吧。” 岁菱凛抬眼,“有。” 夜妄卿安静了一会,垂眸,“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欢的男人到底是谁。” 岁菱凛:“……” 他揉揉岁菱凛的发顶,没了刚才不正经的样子,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唇角轻扯了一下,“我这不是妒忌他么。” 岁菱凛愣住了,对视上他漆黑的眼眸,里面似有受伤神色。 他弯了弯唇角,“想让你早点忘记他。” 岁菱凛:“……” “回去吧,再等会儿,指不定谁出来找人了。” 为了贯彻她的掩人耳目计划,夜妄卿先往回走,白色衣角在风中飘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清瘦身影看起来孤寂如月光。 岁菱凛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糟糕的事实,或许站在师尊的角度上,他真以为有这么一个人,让她喜欢到不愿开口,他或许还会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备选。 岁菱凛在风里凌乱了一会,挠了挠眼下肌肤,匆匆赶回去,青岫问她去哪了,她低声解释太闷,出去透透气。 放眼望去,倒下一大片,同样不喝酒的连柠师姐追在烟蓝门主身后,苦口婆心劝说她别往喝醉的宗主嘴里灌酒了,万一真长眠不醒。 杯盏相碰,夜里清脆一声响,夜妄卿一仰而尽。 落问宗宗主殷勤给师尊倒酒,她看向他手上的杯盏,心里咯噔一下。 “菱凛!”烟蓝忽然叫她,热情地招手。 岁菱凛起身,嘱咐青岫一句,“师兄你看着点师尊啊。” “放心!”青岫用力点头,脑袋晃了一下,两颊浮着红晕。 岁菱凛:“……”师门没有她该怎么办。 烟蓝和林知寒站在窗边,小声说着话,林知寒扯着烟蓝手臂,神色窘迫,见岁菱凛来了,更是两眼一黑,“烟蓝我真是上辈子欠你,我后悔和你说了。” 烟蓝仿佛完全没听见林知寒的话,看向岁菱凛,语气激动,“菱凛,你知道师兄乾坤袋里装的是什么吗?” 林知寒揉眉,声音饱含痛苦:“烟蓝你别为了赢不择手段。” 烟蓝大笑一声,“我们丹修走到今天,还能从你药修手里抢人,靠的就是不择手段。” “……”林知寒沉声,“岁菱凛你回去,她喝醉了,你别理她。” “我没喝醉!”烟蓝甩开林知寒的手,一把捉住岁菱凛双手,“见过吗?淡蓝色的乾坤袋!里面肯定装了什么好东西。” 岁菱凛想了想,她印象里是有一个,但几乎没见师尊打开来过。 烟蓝:“那你去偷来看看。” 林知寒几乎是叫出来的,“你别怂勇他徒弟了,我看就是师兄脾气太好了,让你皮痒。” 烟蓝肩膀撞上去,“哎呀,就看一眼,也是为了师兄好啊,总不能让他孤独终老一辈子吧?” 林知寒阻止道:“你别乱传消息了,回头师兄知道了,不得关你禁闭!” 烟蓝无所谓耸肩,“来啊,小菱凛我就不还给他了。” 烟蓝扭头对岁菱凛说,“你放手去偷看,师兄不会和你生气的!你都不知道,你昏迷不醒那几天,他有多着急,可担心你了。连原本执拗要一人寻材料的计划,都因为你改了。” 岁菱凛没听说过这事,十分意外,她张了张口,又不知道从哪问起,想了想,还是先问道:“乾坤袋里有什么呀?” “听说啊……”烟蓝嘿嘿笑一下,“你师尊有喜欢的人了。” 岁菱凛!! “别回头!”林知寒摁住岁菱凛的脑袋,这时候回头看人,三个人窝在一起蛐蛐谁可就太明显了。 烟蓝捂着嘴笑:“我也是今天才听说的,师兄在外的那段日子,经常会看着乾坤袋发呆,他们都说那神情,睹物思人呢!” “林知寒你真不好奇?那可是师兄!哪家姑娘让他这么牵肠挂肚。”烟蓝笃定道,“乾坤袋里装着的必然是定情信物!” 岁菱凛彻底懵了。 终于在林知寒不懈的努力下,连拖带拽地把烟蓝往门外带,要强行拖她回去,他再三强调让岁菱凛当作没听见。 岁菱凛坐回位置上,青岫已经喝趴下了。 师尊和落问宗宗主一杯接一杯,仿佛在暗自较劲酒量,蔺澜走到岁菱凛身边,轻言细语地说话,让岁菱凛赶紧带夜妄卿走了,话里话外暗示自家夫君不安好心,指不定就是想灌醉夜妄卿,等着看他笑一晚上。 在蔺澜的配合下,岁菱凛按住杯口,小声解释师尊酒量差,扶着夜妄卿往外走,许落问刚要制止,就见自家夫人气鼓鼓地站在面前,顿时什么话也不说了,为了看夜妄卿发酒疯惹自家夫人生气,不值当。 事实证明蔺澜的判断是对的。 光走到相知楼底下,夜妄卿就一路粘着岁菱凛,“我还没醉。” 一般这么说的,都醉得差不多了。 情况不容乐观,本想着拖回长忆殿就好,还没走到剑修处呢,见湖边停了一辆画舫船,师尊突然就想上船,坚持要坐船回去。 岁菱凛拗不过他,只能把人往船上带,先安抚情绪。 入冬游湖的人不多,画舫船停在河边和凉亭的作用差不多,夜妄卿懒懒倚靠船沿,眼眸染着醉意,湿漉漉的,“他们总说我喝了酒就喜欢笑。” 他弯弯唇角,“我有在笑吗?” 岁菱凛:“……” 一下子很难分辨他喝醉的两次,哪一次更糟糕。 师尊支着额角,姿态慵懒惬意。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松开发绳。 玉色缎带散开,泼墨长发落在白皙肩头,他就这么倚靠着画舫船,枕靠手臂,自下而上地看她,“小徒弟只喜欢我的脸?” 雌雄莫辨的脸上一双水润眼眸直勾勾盯着她,藏着肆无忌惮的勾引,妖媚得很。 岁菱凛心脏砰砰砰直跳。 见她一动不动的没有反应,修长的手伸出,搭在她手腕上,稍一用力,把她捉到身边来。 两人膝盖相碰,紧挨着坐着,手腕被他紧握着,岁菱凛下意识觉得不久前的事还会发生,脖颈间的红痕仿佛发烫,连带着她的脸颊与耳根,往外看了一眼,此处隐蔽无人,心中稍微松一口气。 可低头一看,出现了她没有预料到的画面。 师尊认真地往她手腕上缠绕玉色缎带,一板一眼地绑着蝴蝶结。 岁菱凛:“……” 岁菱凛:“师尊,你还清醒么?” 夜妄卿:“嗯?” 岁菱凛:“你知道我是谁吗?” 夜妄卿:“嗯。” 岁菱凛:“……” 他根本就懒得说话了。 岁菱凛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他腰上,那儿绑着一个小巧乾坤袋,她拧眉注视着,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干脆地问道,“师尊,我可以看一下你的乾坤袋吗?” 夜妄卿也很干脆地回答道:“不行。” 岁菱凛又问,“里面有什么呀,这么宝贝?” 夜妄卿掀了掀眼皮,“小徒弟想看?” 岁菱凛:“嗯。” 他笑一下,“不给看。” 岁菱凛:“……” 就算喝醉了,她也不能从他这里轻易讨到便宜。 手腕上绑着漂亮的蝴蝶结,缎带一边垂落,勾在师尊食指上。 白皙指尖缠绕着缎带,他安静地一个人摆弄着,像是沉浸出趣味了。 周围安静,月亮倒影在水里,随着波纹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静谧的环境让人提起一些勇气,岁菱凛犹豫了一会,问道,“师尊你……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夜妄卿:“嗯?” 她安静了一会,才说道,“你看起来好熟练。” 不像她,面对关系的变化小心翼翼,在意他每一次的突然接近,期待又害怕,心跳急速而不知所措。 夜风从水面吹过,画舫船随之轻轻摇晃。 夜妄卿轻声道,“很简单的。” 他说着话,抬手松开刚绑好的绸缎,蝴蝶结飘飘然地散落。 夜妄卿:“我再绑一遍给你看。” 岁菱凛:“……” 她说的又不是这个,但他已经在重新绑蝴蝶结了,画面荒诞又好笑。 月色照在夜妄卿冷白的侧脸上,他神色认真地像是在研究棘手符箓,而不是绑一个蝴蝶结。 岁菱凛笑道,“我说的是,你好像不觉得我们的关系改变,对你来说也是需要重新适应的。” 说完她觉得更好笑了,和喝醉的人讨论些复杂话题,这不是为难人么。 “师尊,我们回去吧。”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已经发生过许多遍了。” 出乎意料的,师尊淡声给出回答,岁菱凛抬头看他,白皙的手牵引缎带,夜妄卿垂眸,“我也很紧张,会不知所措,不想让你觉得选错人。” “什么都想给你,想要让你每一刻都开心。” “我也会害怕,害怕就算竭尽所能,也比不上另一人在你心里的分量。” 夜晚安静沉默,清冷嗓音慢慢说着字句,借着醉意袒露隐秘的介怀,洒在船尾的月光随着船身轻晃,皎洁透亮。 许久,岁菱凛小声问道,“师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夜妄卿轻声:“从你把东西给我的时候吧,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只是一直没察觉到。” 岁菱凛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见师尊解下乾坤袋,岁菱凛下意识要伸手过去,手腕被缎带卡在空中,低头一看,另一边正绑在船上。 岁菱凛:“……” 夜妄卿睨她一眼,“万一你又要跑了?” 岁菱凛:“……” 他根本没醉吧? 在岁菱凛紧张的视线中,淡蓝色乾坤袋中倒出一枚小小的东西,它躺在他掌心里,递到她眼前。 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平安符。 岁菱凛呆了一瞬间,这是第三个任务完成的奖励。 当时她生病严重,没听见系统召唤,于是默认掉落了最满足她当时需要的平安符,后来得知师尊要离开宗门,她匆匆把平安符塞进他乾坤袋里了。 一件连她自己都忘得干干净净的事。 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岁菱凛眼前蒙了一层雾。 他在春日会上保护她,熬一整夜陪她找材料,耐心安慰失败的她,担心她会执着于胜利而放美人图在她乾坤袋里,在她生病时寸步不离……所有的不安焦躁在此刻被风吹散。 她几乎快要看不清平安符的样子。 过了一会,她红着眼睛抬头,“师尊,你还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他微愣住,抿紧了唇,“嗯”了一声。 岁菱凛扯开蝴蝶结,为了掩盖哭腔,开玩笑道,“说了名字,师尊是要绑来吗?” 她单手行动不方便,半天没能扯开,夜妄卿伸手替她解开,听见问话,他却出奇沉默了一下,“如果你想要。” 岁菱凛呼吸停了一下,她想说的是绑来丢进河里,没想到他的意思是绑来给她,随即涌上的是杂糅的心疼,他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情,在以为她或许心底还喜欢另一人时,和她说喜欢的。 夜色朦胧照耀,夜妄卿侧脸干净,漂亮得像是月色里的妖精,蝴蝶结松开了,玉色缎带勾在白皙指节,他抬眼看她,眼睛深邃如深潭,潋滟底下是一片冰凉孤寂,好像她一放手,他随时会向后坠落,回到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假如……”岁菱凛低头道,“假如我喜欢的人是师尊。” 她顿了顿,低声说道,“你也绑来吗?” 鸦羽般的眼睫微抬,眼底闪动细碎的光,仿佛是听见了一件绝不可能的事。 他看着她,画面的每一寸细节都映入眼里,满天星辰,皎洁月光,发丝微微飘动的弧度和少女低垂的眼睫,微红的眼角。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岁菱凛抬头看他。 他垂眸,“再说一遍?” 岁菱凛愣了一下,以为他酒醉没听清。 这一次,她盯着他漂亮的眼睛看,“给我绑来吗?” 夜妄卿:“前一句。” 岁菱凛:“我喜欢的人,一直是师尊——” 玉色缎带在月色中散开,飘起上扬的弧度。 那玉色缎带不知何时到了她手里,岁菱凛低头要看,忽然被抬起下巴,紧接着,温柔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40-47 第41章 第41章 岁菱凛眼睫颤动一下,呼吸间涌来熟悉的清冽香气,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扣在她脑后,猝不及防的,双唇就这么贴上,柔软的触感,让心脏用力地跳动一下,滚烫的气息环绕,不断升温的热度。 船身因为两人动作轻微晃荡一下,微波荡漾浅浅一圈涟漪。 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在唇上轻啄一下就离开,但这也足够让岁菱凛大脑一片空白。 她抓上他的衣襟,想要获得一丝平衡的安全感,他胸膛却更贴近了,攀在衣襟上的手无所适从,伴随着刺激心脏的喜悦,世界一瞬间变得安静,所有的感官知觉都被眼前的人占据。 逐渐的,亲吻变得具有侵略性,如同试探,轻轻吮吸她的唇瓣,岁菱凛手脚发软,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他拉进怀里,动作温柔又强势,不容抗拒。 她呆呆地睁着眼,看着他闭着眼,精致眼睫毛轻轻盖下,浓密纤长,不会再有更近的观察距离了,知觉慢慢回笼,后知后觉的真实感漫上心头,岁菱凛轻轻闭上了眼,小心地感受他柔软的唇,手慢慢抬起,搭上他的腰。 仿佛是受到鼓舞,下唇忽然被轻咬一下,细微的疼痛让岁菱凛张开了口,随即是柔软的舌尖探入,吻变得更加强势,情欲无声无息蔓延,唇舌交接的入侵感让岁菱凛紧紧抓上他的腰,身体仿佛是被他拥抱的力道支撑着,几乎快要被隐秘的渴望淹没。 夜风送来凉意,热与冷的强烈交织,岁菱凛忍不住瑟缩一下,有点喘不上气,“师尊……” 夜妄卿的动作终于停下,他直起身拉开距离。 呼吸到新鲜空气,岁菱凛稍微能喘息两口气。 一抬头,两人的目光对视上。 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红肿的唇瓣,夜妄卿眸光潋滟,含着无声无息的渴望。 岁菱凛低眼,不由得侧脸避开视线。 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很轻地笑了一声,随即薄唇擦过耳侧,声音低哑,“既然喜欢的人是我……” 故意地顿了顿,语气暧昧而缱绻,“小徒弟要把我绑起来吗。” “……” 岁菱凛耳根发烫,只觉得连听他的声音都开始联想翩跹,抵挡不住的酥麻感,她报复似的掐一下他的腰,干脆就不作答了。 夜妄卿牵着岁菱凛的手,两人踩上地面,画舫船随之晃荡一下,一片清晖照应在水面上,澄澈明亮,简直是一览无余。 岁菱凛后知后觉生出了偷情的紧张感,她拉一拉夜妄卿的袖摆,“师尊,我们快走。” 她拉着他的手,快步穿过剑修林,冬日夜晚的树稀疏,皎洁明月高悬夜空,照在地上细密疏朗,在这其中,他们牵手的影子格外显眼,紧紧相交的双手,在凛寒之中的温暖。 岁菱凛神色紧张,亲吻时散乱的长发以玉色绸缎简单束绑,露出白皙后颈。 夜妄卿忽然放慢了脚步,盯着颈后一处看了一会,轻声道,“等一会。” “怎么了?” 夜风吹过树林,岁菱凛紧张地四处打量,有人来了吗。 他重新把她拉入怀里,岁菱凛的肩膀抵上他的胸膛,长发被拨往肩侧,温热的手落在她颈后,指尖抚摸上去,“疼吗?” “什么?”岁菱凛扭头,可什么也没看见。 夜妄卿垂眸,“刚才太用力了。” 在岁菱凛颈侧,有一道用力按压的指痕,浮在白皙柔嫩肌肤上,格外惹眼。 “……” 夜妄卿拧眉,“回去给你上药?” 岁菱凛一下子被拉扯回不久前的暧昧氛围里,她捂住颈后,不由分说地遮挡住,推着师尊往前走,竭力保持镇定道,“不了,没什么的。” 夜妄卿皱眉:“看着有点疼。” 岁菱凛没忍住,“师尊你之前咬的时候,怎么不怕我疼。” “嗯?”夜妄卿瞥她一眼,好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里啊。”手搭上衣襟,岁菱凛突然意识过来不对劲,脸一下子更红了,她拉起衣襟,低着头催促道,“快回去了,等会有人来就麻烦了。” “被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从她的动作里,夜妄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握住她的手,搭上衣襟,很轻地眨了眨眼,暗示意味明显,“再说了,比起若干年前就废止的宗规,怎么能让小徒弟吃亏,当然要咬回来才行……” 他语气轻挑,让岁菱凛一下子想起了那天早上,他就是这么拉着她的手往衣服里摸,勾人又放荡,岁菱凛一个反手,利索地替他整理衣襟,语气一板一眼,“别风寒了师尊。” 细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岁菱凛只当无视,远远看见人影,岁菱凛松了手,往前快步走拉开距离。 夜妄卿不紧不慢地跟在身边,看岁菱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装作是怕冷的样子,唇边笑意不减。 岁菱凛被盯得久了,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师尊你是不是没醉,提早吃过解酒药什么的?” 夜妄卿“嗯”了一声,也没要遮掩的意思。 想起晚上他和许宗主嘀嘀咕咕,许宗主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岁菱凛问道,“那如果我今晚没和你说,你打算怎么做。” 夜妄卿拿出一张薄薄折叠纸张,“许宗主给我的,说是他早些年列好的计划,可惜没用上。” 他顿了顿说,“似乎是从澜师妹珍藏话本里瞧来的,万无一失的办法。” 岁菱凛眨了眨眼,“强取豪夺啊?” 夜妄卿看她,“那是什么?” 折叠纸张在风中飘动一下,岁菱凛伸手去拿,“让我看一眼。” 夜妄卿抬高了手,岁菱凛指尖错过纸张。 他俯身看岁菱凛,戏谑道,“小徒弟想看啊?” 岁菱凛应声:“嗯。” 夜妄卿笑,“有条件的。” 岁菱凛问:“什么条件。” 夜妄卿微勾唇角,“亲我一下。” “……” “或者,”他顿了顿,唇边笑意更深,“再让我亲一下。” 声音暧昧缱绻,尾音慵懒拖长,才平静了没一会的小心脏砰砰砰乱跳,亲吻的触感真切涌入脑海。她盯着他柔软的唇,莫名不想让他总是占上风,干脆退一步,板板正正道,“那我不看了。” 夜妄卿笑了一声,故作遗憾道,“好吧。” 他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什么时候想看了,都行。” 语调暧昧,尾音懒懒上扬,明晃晃的撩拨与勾引。 岁菱凛:“……” 两人并肩往前走。 岁菱凛扭头问,“对了师尊,等会有人会送师兄回去吗,我本来打算送你回去,再去找师兄的。” “许宗主会送他回来的,应该比我们早到。”他看她一眼,“毕竟我们耽误了一点时间。” 岁菱凛:“……” 她干脆没听见他故意想要挑起的话题,“哦”了一声,随即把长发拨在耳边,仿佛这样能挡住他的视线。夜妄卿看着她的小动作,莫名其妙就想笑。 岁菱凛:“如果师兄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一定会很震惊。” 夜妄卿想了一会,问道,“你想什么时候让他知道?” 岁菱凛挠挠眼下肌肤,“能拖一会是一会……” 她抬头看他,“要不等魔宗的事情结束?炼剑还顺利吗?” 夜妄卿:“能做的事都做了,剩下的看慕容能不能驯服千重剑。” 岁菱凛心想,慕容焰是男主角,应该没问题吧。 师尊脚步忽然放慢,岁菱凛敏感察觉到不对劲。她回头看他,见师尊唇边微笑收敛了一点,似乎心情一下子不好了。 此时已经走出剑修范围,周围没什么人。夜妄卿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他低垂眼睫,语气淡淡,“其实,有一些事我想告诉你。” 他沉默几秒,才缓缓开口道,“关于我的身世。” 岁菱凛指节蜷了一下。 背后是黑沉沉的天穹,疏疏落落的寒星遍布,孤悬的月亮皎洁明亮,夜妄卿牵着她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瓷白漂亮,像是被抽走生命的美丽雕塑,他像是在回忆什么,眉头轻拧,一件十分艰难,每一个细节都会让他痛苦的事情。 岁菱凛盯着他轻微颤动的睫毛,在脑海里不断复盘剧情,就算有偏差情节点,师尊也没可能知道会被带到溯洄宗的真正原因,那是他至死都不知道的残酷真相,原文里悲惨一生中难得的一件好事,充满了讽刺意味。 过了一会,夜妄卿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发顶,“还是有机会带你去秘林看一下吧。” 秘林是宗门禁地,里面有一处废弃剑冢,师尊是就是从那处剑冢里被捡回宗门的。 岁菱凛心里一沉,没有表现出来。 她点点头,“好。” 四下无人的安静夜晚,岁菱凛忽然开口,“师尊。” 夜妄卿懒懒应一声,“嗯?” 岁菱凛:“你很好,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她抿抿唇,盯着地上两人的影子继续说道,“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很伤心,伤心到一定程度就会变透明,原地消失。” 夜妄卿一愣,顿时失笑道,“说什么呢,这才刚在一起,就想着殉情了?” “……”岁菱凛抬头,语气认真,“师尊,你对我很重要,一直都是。” 她说:“你从来都不是这世界上可有可无的存在。” 夜妄卿没想到她会说一句这样的话,突然又猝不及防,少女眼神认真,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不是在开玩笑,她注视着他,仿佛是早早看清楚了他的灵魂。 夜妄卿看着她,低垂眼睫,遮挡眼底涌动的复杂情绪。 安静了一会,他轻扯唇角,很低地嗯了一声,随即握紧了她的手。 …… 接近长忆殿基本就不太可能出现外人了,岁菱凛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放松下来。 踩着青石板小路走到院落,远远就瞧见青岫房里亮着灵烛,大概是许宗主派人送他回来,体贴留着一盏烛,漆黑冬夜里温暖照亮一方天地。 平日里呆着的院落此刻也变得不太一样,屋檐下挂着的长明灯轻轻晃荡,也因为两人牵手回来而增添温馨。 “会饿吗?”夜妄卿垂眸,“看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 岁菱凛想了一会,晚上发生的事太多,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饿。 夜妄卿观察着她的表情,“那你等一会,我去给你弄一碗荔枝蜜。” 袖口突兀地被用力抓住,夜妄卿回头看去,岁菱凛仰着小脸,一本正经:“不用了师尊。” 她掷地有声,“师尊你秀色可餐,我已经很饱了。” 她抓着他袖口的手微微颤抖,夜妄卿瞄一眼,语气慢吞吞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想起师尊那足以暗杀大半个溯洄宗的精妙厨艺,岁菱凛沉一口气,“师尊我很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她说完就往房间走。 “菱凛。” 岁菱凛回头,见师尊朝她走来,防备地往后退一步,“我不饿。” 她板着小脸的样子很可爱,夜妄卿忍不住又弯了弯唇角,又冒出想戏弄她的想法,目光不经意落在她紧盖住的衣襟上,那里不久前被印下代表占有欲的吻痕,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不着痕迹地掩盖情绪,视线移到她脸上,正经问道,“也不疼?” “……”岁菱凛愣了一下,随即正色道,“不疼。” “好。”他笑一下,“什么时候想报复回来,都可以。” 岁菱凛:“……” 她再一次交代道,“师尊你在外面要矜持一点。” 夜妄卿笑出声,“原来小徒弟胆子也小,两三句话就吓得脸红了。” 岁菱凛摸上脸颊,恼羞成怒,“我哪有!” 夜妄卿低笑,“没有么。” 岁菱凛:“没有!” 对视片刻,夜妄卿忽然看向她身后,“青岫?” 岁菱凛立刻跳开,瞬间和夜妄卿拉开宽敞距离,恨不得能瞬移到落问宗去,可一回头,门扉紧闭,空无一人,院落里唯有夜妄卿低低的笑声。 夜妄卿轻笑出声:“说话就说话,怎么跑这么远了。” 岁菱凛:“……” 她又羞又恼地往回走,毫不留情地指责,“师尊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添油加醋,捏造事实。” 她偏过头去,刻意地避开他的视线,从夜妄卿的角度看去,少女脸颊飘着绯红,眼眸水雾朦胧,连气恼的样子都特别好看,让他总想动歪心思,吸引她的注意,渴望她的视线能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夜妄卿轻声道,“如果我忽然亲你的话,你会说不行吧。” 岁菱凛立刻抬头望他,语气坚决,“当然不行了。” 她看一眼青岫的房门,“师尊,矜持,在外面我们要矜持,如果师兄突然醒来,正巧就开门了……”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 岁菱凛缓慢地眨了眨眼。 颊边的吻轻柔,一触即分,不比一片羽毛更重。 但即便如此,她的脸也在一瞬间涨红,震惊地看着他。 夜妄卿垂眸看了一会,按捺住心底进一步作恶的念头。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似是有些惆怅,“怎么办,一下子没忍住。” 语气里倒是一点歉意都没有。 岁菱凛下意识想咬唇,又想起他在看,最后努力压平唇线,“这次就算了,要记得矜持啊,下一次注意点。” 说完她又后悔了,她其实也很喜欢他的亲吻,就是一紧张不知道在说什么了,怎么最后会变成要求师尊亲吻前得次次询问…… “嗯。”夜妄卿弯弯唇角,忍着笑意,“下一次小徒弟记得躲得更快些。” 说着话,他朝她的唇上看了一眼,故作正经地提醒道,“我大概是忍不住的。” 第42章 第42章 转眼,冬天过去了,一场雨将春天悄无声息送来。 淅淅沥沥落雨日子里,岁菱凛和夜妄卿都很忙,夜妄卿忙着督促慕容焰和陆璃练剑,岁菱凛则在为下山任务做准备。 每天,她往返于长忆殿和丹林苑,潜心研究炼丹药,有时前往白鹭殿,帮林门主整理药材,顺带拿些药材炼药,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岁菱凛前往剑阁,携带两瓶丹药,打算给陆璃送去。 剑阁一片狼籍,瓦砾遍地,灰尘漫天。 十来名剑修弟子御剑飞在空中,大声叫嚷“慕容!”。 岁菱凛站在木桥上,仰头见空中剑光四射,随即“轰然”一声巨响——! “砰!” 千重剑直直插入她面前的地上,深入地底,尖锐剑啸久久不停。 岁菱凛后退一步,来不及震惊,余光见空中亮光闪过,紧接着,一道黑影急速下坠,如流星划落,几乎是同一时间,剑修弟子们蜂拥而上,托着那道黑影平缓落地。 “又失败了啊……” 岁菱凛回头,陆璃站在桥另一端,盯着黑影落下的方向,一脸惆怅。 半柱香后,陆璃的房间。 坐北朝南的方位,光线很好,四方木桌上摆置茶具拉长影子。 “你不去看看慕容吗?”岁菱凛接过陆璃递来的茶盏。 陆璃摇摇头,“他不会想我去看他的,我们说好了的。” 过了一会,她叹气道,“阿焰今天的状态算不错了,前几日那千重剑不认主,直接把他甩进河里去了。” 岁菱凛安慰了陆璃几句。犹豫一会,她问道,“你们还按原计划去偷袭魔宗邪塔吗?” “嗯。”陆璃说,“许宗主说春初天地灵力浓厚,是最好的机会。眼下别无他法,只能让阿焰尽快与千重剑磨合。” 岁菱凛拧眉,“只能被剑甩来甩去地磨合?没有别的办法?” “有的,就是挺麻烦的。”陆璃走到床边,取回一串剑穗,“我正找些有灵之物,希望能炼入剑穗里,压一压千重剑的力量,让它尽快认阿焰为主。” 所谓有灵之物,是具有纯净灵力的存在,依附器物或生灵,可以化形成人。譬如在明乐城带回落问宗的“棂”,它便不是人,不过化形得很早,才作为人被抚养长大。 陆璃从沈炽那里听说过“棂”的事,聊到了有灵之物,于是问道,“那‘棂’长什么样?多了一只眼睛和一条胳膊?” 岁菱凛失笑:“没有,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陆璃怒骂一声,“沈炽又骗我。” 她摸着剑穗,唉声叹气,“也不知道哪里还能寻得有灵之物,帮一帮阿焰。” 岁菱凛低眼,接着喝茶的动作遮挡表情,心里决心不能让师尊炼剑的事发生,一口茶流入胃里,她附和道,“是啊,挺难找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岁菱凛得空也帮陆璃寻找宗门里存在的有灵之物。 但这一类存在罕见,翻找长忆殿藏品,也没见哪个青瓷上依附灵力,有化形潜质。 这一日,她照例在白鹭殿,和连柠一起整理丹修资料。 林知寒大约是空闲,手背在身后,凑过来看她们忙活。 岁菱凛看他一眼,“林门主,上回的事,谢谢你替我说话。” 林知寒疑惑地看她,没想起来谢的是什么事。 岁菱凛解释道,“我听烟蓝门主说初拟的任务名单里,宗主不太赞同加上我。” 后来是林门主找了宗主说好话,药丹双修的人少,多带她一个也不占地方。 林知寒问道,“慕容情况怎么样了?你有听说吗?” 岁菱凛把慕容焰的情况说了一遍,林知寒感慨果然是不容乐观。 提及陆璃在寻找有灵之物,林知寒摩挲下巴,“若是师兄养的那只凛冬还活着,就能派上用场了。” 连柠抬起头来,“白鹭殿外的那些不也是灵鸟么?” 想起今早来,它们还对她极尽嘲讽地拍翅膀,岁菱凛扯了扯嘴角,“我看它们倒是很有灵性。” 林知寒:“虽然有灵性,外形也与凛冬相似,但毕竟不是同一类生灵,算不上是有灵之物。真正的有灵之物,力量不容小觑。” 连柠问道:“宗门环境似乎不适宜养凛冬吧?” 林知寒:“养不了,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的。” 他说:“不过,那只凛冬还挺神奇的,是我见过最具灵性的鸟。” 岁菱凛和连柠投以好奇视线。 林知寒:“病怏怏的,娇气,还脾气不好。有一回啊,当着我的面,拿瓜子壳拼了一个字。” 连柠问道:“什么字?” 林知寒冷笑了一下,慢吞吞说道,“滚。” 连柠:“……” 岁菱凛惊了,“它还识字?” 林知寒笑道:“怎么可能?就算有灵性,若未化形,也不过是只灵鸟。” 他想了想,回忆道:“当时师兄在抄录经书,或许是上面有这么个字,这只鸟依葫芦画瓢地写了吧。” 岁菱凛脑补了一下画面,“是林门主你打扰到师尊了吗?” “……” 林知寒噎了一下,看向岁菱凛,十分用力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连柠和岁菱凛互相看一眼,难说。 搞不好就是夜妄卿好脾气没开口,倒是被一只鸟帮着出气了。 岁菱凛和连柠约了一起吃晚饭,经过听谏殿,正巧看见石阶上走下两人,是夜妄卿和元晞。 夜妄卿看向二人,与宗主说了话,便朝她们走来。 在两人身前站定,目光落在连柠身上,交代了些事情要告知烟蓝的,连柠连连点头,表示知晓了。 说完正事,他才转向岁菱凛,语气淡淡地问一句:“长忆殿的书册都整理好了?” 岁菱凛“嗯”一声,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在外人看来,两人行为举止与普通师徒并无两异。 宗主踱步而来,与师尊往另一方向走,擦肩而过之时,岁菱凛垂落身侧的手背被若有似无地碰了一下。白皙修长的手故意地勾了一下她的掌心,暧昧地轻挠一下。 身后还听得见夜妄卿与宗主的谈话声,岁菱凛回头看去,他正偏头听宗主说话,眼睫轻轻一抬,若无其事朝她看了一眼,漆黑眼眸里尽是狡黠的笑意。 岁菱凛低头,挨着连柠赶紧走了。 “——因而这件事还是让烟蓝来吧。”元晞一抬头,正巧看见夜妄卿唇边一闪而过的浅笑。 元晞:“你最近还挺高兴的?” 夜妄卿:“是么。” 元晞:“似乎是从相知楼家宴以后,与落问和好,就让你这么高兴?” 夜妄卿:“是挺开心的。” 元晞:“……” 他心里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正值傍晚,前往惩戒院的路上人来人往,许多女修发顶上都别着精致小蓝花。这是近期新起的风气,因许宗主携夫人来了一趟溯洄宗,在后山准备惊喜,雪地里漫山遍野的蓝色小花,引起风靡,姑娘们都喜好别一朵小蓝花,说是招好运。 元晞突然想起,夜妄卿似乎也拿了些蓝花回去,说是小徒弟会喜欢。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方才那抹笑是怎么回事。 夜晚,长忆殿书房。 宽大檀木桌上,最左边摆置的瓷白细口瓶里,插着一簇蓝色小花。 桌面散乱纸张,岁菱凛埋头计算秘境分值,半晌,她挠了挠眼下肌肤,盯着纸张上的分值,对的啊,没问题的,可为什么今天看见的最终任务名单里,会没有她的名字。 今天下午,她在白鹭殿帮忙,意外在另一门主的桌上瞄见最终名单,听说没了她名字后,烟蓝门主也凑过来看,十分疑惑,尔后她告诉岁菱凛次日会去问问溯洄殿的人,或许是哪位弟子誊抄错了。 烛光摇曳一下,清冷气息接近,温热的手攀上腰肢,岁菱凛被拥进温柔的怀抱。 夜妄卿从后面抱着她,“在看什么?” 岁菱凛提起纸,把事情说了一遍,“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三日后想跟着你们走都来不及了。” 夜妄卿蹭了蹭她的额角,“我看过原本的名单,上面有你的名字,明日我去问问?” 岁菱凛摇头:“烟蓝门主说会帮我问。” 见岁菱凛两颊气得鼓鼓,夜妄卿笑一声,“这么生气。” 他捏一捏她的脸,“难怪青岫说你晚饭没吃完就来书房了。” 岁菱凛皱着眉,“所有人名字都在,怎么偏偏就少了我的。” 她扬起脸,对视上夜妄卿沉静的眼眸,“宗主该不会是对我有意见吧?” 夜妄卿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原先看见青岫的名字时,他就问过我,是否要把青岫留在宗门。” 岁菱凛盯着烛光闪耀,其实也能理解。软肋的存在是致命的,她自认为有足够自保能力,也不耽误她看过许多最后拖后腿的同伙们。或许在宗主眼里看来,她和青岫都是碍事,只可能在关键时候影响夜妄卿判断的存在。 书房安静,很适合思考,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岁菱凛开口道:“师尊。” 夜妄卿:“嗯?” 她按住他放在腰上的手,面无表情道,“你抱得太紧了。” 夜妄卿低笑道:“可小徒弟抱起来好软。” 岁菱凛挣扎:“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夜妄卿笑一下,稍微松开了手。 见岁菱凛依旧皱着眉盯纸张,夜妄卿问:“就这么想跟着我去?” 岁菱凛:“放师尊一个人,我不放心。” 夜妄卿:“但其实就算去了,你们也只是在临夜城驻扎。” 岁菱凛没想到这一茬,但很快想明白,确实真正跟着冲到最前沿的必然是惩戒院精英们。 岁菱凛扯了扯嘴角,“若只是呆在临夜城以备不时之需,和在宗门没什么区别了。” 她叹口气,“我一直以为能跟着你们进山夜城。” 夜妄卿没接话,这其实只是一瞬间的短暂犹豫,岁菱凛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她问道:“怎么了?” 夜妄卿低垂眼睫,“到时候我会带着慕容和陆璃,单独去南异城。” 在岁菱凛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喃喃道,“南异剑冢。” 夜妄卿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陆璃提过一句。”岁菱凛抿抿唇,喉咙莫名干涩,“南异剑冢……很荒凉啊。” 她脑子嗡嗡嗡的,光是控制面部表情就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为什么要去南异剑冢?” “慕容和千重的磨合不太顺利。”夜妄卿说,“需要去剑冢寻有灵之物。” 岁菱凛点点头,缓慢道:“这样啊。” “怎么了?” 他低头,见岁菱凛仿佛被魇住了,人有点呆呆的。 头一回见她这样的表情,还有点有趣,他托起她的下巴,凑近,装作要亲上去。 双唇即将触碰之时,夜妄卿停了下来,见岁菱凛没有躲开,奇怪道,“今天怎么不躲了?” 岁菱凛看着夜妄卿漂亮的眼睛,想要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夜妄卿注视了她一会,“给你机会了。” 话音落地,轻柔的吻落在唇上。 夜妄卿微勾唇角,仿佛是偷到了宝藏的小贼。 指腹摁了摁岁菱凛的唇瓣,见她还没回神,又俯身轻啄了一下。 夜妄卿弯弯唇角,“怎么回事呀,今天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想逗笑她,但纤细的手颤抖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夜妄卿微愣,随即收敛了笑意。 岁菱凛面对着夜妄卿,恍惚看见了黑色的雨落下,凄凉孤零的剑冢,光秃秃的枯荒之地,一把剑插入贫瘠土地,连坟堆都算不上的地方,只有一把剑,曾经锃亮的剑身被岁月磨砺,遭日夜风吹雨打,锈迹斑斑,没有人记得里面曾是活生生的灵魂,也没有人再听得见被困在其中的灵魂声音。 岁菱凛在他怀里轻微颤抖,夜妄卿抿唇,把她搂抱得更紧,安抚道,“南异城与我们交好,剑冢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他抚摸上她的长发,笑着说道,“你怎么总是舍不得我。” “我还没走呢。” 第43章 第43章 如烟似雾的春雨,细细密密,溯洄宗笼罩在雾气升腾中。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被风吹着飘过窗棂,青岫朝茶室外的绿意盎然看了一眼,关紧了木窗。 “师兄,你们在外要注意安全。” 他身后的长桌边上,岁菱凛正帮他收拾下山用的符箓。 “好。” 他侧身靠着墙,目光落在低头的少女身上,她眼睫湿漉漉的,眼睛也红红的。 明天就出发了,昨晚烟蓝门主特意来长忆殿,委婉告知她宗主的想法,建议她留在宗门,她和青岫二人只有一个人能跟着去,岁菱凛纠结一晚上,做出了决定。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东西别落下,我收集了许久的丹药都给你放进去了,你自己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青岫:“嗯。” 岁菱凛抹了抹眼泪,“在外面,师兄你一定不要饿着自己。” “……”青岫道:“你等会。” 岁菱凛泪眼朦胧地抬头,“怎么了吗?” 青岫挑眉:“你手里拿的什么。 岁菱凛茫然:“没什么啊。” 青岫走到桌边,在岁菱凛毁尸灭迹之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只见少女纤弱的手上,正拿着一长匣镶金食盒。 两人对视,久久沉默。 青岫:“岁、菱、凛。” 岁菱凛:“在呢师兄。” 青岫冷笑:“小师妹如此关心,当真让人感动。” “那是自然的师兄。”岁菱凛干笑,“万一你在外面饿着怎么办。” 青岫扯了扯嘴角,“我宁可饿死郊外也绝不吃师尊亲手做的——” 轻缓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齐刷刷看向窗外,一抹冷白色身影正朝这边走来,几乎是立刻两人四手配合无间,把食盒塞回去。 夜妄卿淡声询问:“收拾好了?” 青岫:“差不多了。” 余光瞥见岁菱凛还不死心,扒拉乾坤袋要塞东西,青岫一把扎紧乾坤袋,“我再回房看看!” 话音落地便夺门而逃。 岁菱凛含恨望着背影消失在院落雨帘,手里还握着师尊起早贪黑给她做的黑暗料理。 这是师尊为了安抚她的不舍离别之情起特意赶工出来的,岁菱凛试了一口,差点没被送走。 茶室只剩两人,夜妄卿视线轻飘飘落在岁菱凛手上,尴尬无声无息蔓延开来。 “师尊,那我去帮师兄看看有没有落下的的。” 刚要迈过门槛,一只手拦在身前,修长手指点上肩膀,夜妄卿声音懒洋洋的,“前天还舍不得我,今天就不想看见我了?” 穿过雨雾缘故,夜妄卿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清冷,他走到茶桌边,岁菱凛一整个心都提起来了,眼睁睁看着他离长匣越来越近,急忙开口:“我这不是担心师兄丢三落四的——师尊我想起一件事!” 夜妄卿看向她。 岁菱凛:“师尊你收拾好了吗,不然我也帮你看看忘带的?” 夜妄卿微笑:“小徒弟心情不好,我当然不忍让你忙碌,过来坐会?” 岁菱凛:“……” 食盒摆置桌上,夜妄卿用筷子夹了一口,“味道还行的。” 岁菱凛眼睁睁看着剧毒入腹,已经不是震惊的程度了,“师尊你辟谷太久,味觉上出问题了……” 筷子一顿,夜妄卿突然不说话了。 岁菱凛怕打击到他,正要安抚挽回,却听夜妄卿低语一句,“说起来,我曾养过一只凛冬。” “后来它消失了。”夜妄卿自言自语道,“或许是因为食物难吃才飞走了?” 岁菱凛在对面坐下,“有可能啊。” 夜妄卿轻飘飘一眼看过来,岁菱凛立刻改口,“绝对不可能。” 她利索盖起食盒,转移话题问道,“师尊,你怎么会养一只凛冬?” “听说凛冬其实不适合宗门的生长环境。” 夜妄卿从茶桌后绕到岁菱凛边上,岁菱凛被他牵着手朝外走。 夜妄卿:“正好,跟我去一个地方。” 岁菱凛:“去哪里啊?” “秘林。” …… 秘林深处有一废弃剑冢,一眼望去过去乌云压天,残败碎石遍地。 数不清的断剑插入土地或石缝,新嫩绿芽艰难从缝隙中生长。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两人合撑的伞上,顺着伞檐落在地上,一棵枯败瘦干的树底下,杂乱石头之中立着一座小木牌。 岁菱凛蹲下去看,小木牌上只有一个“凛”字,看起来怪瘆人的,指尖碰了一下小木牌,有种在看自己坟的错觉。 “里面是空的。” 岁菱凛抬头,夜妄卿低声:“因为在这里捡到凛冬,所以后来它消失不见,我就在此立了一座空坟。” “说来也巧,我在这里被前宗主捡回去,也在这里捡到凛冬。” 修长的手伸来把岁菱凛扶起,两人站在荒芜废弃的剑冢里,雨水轰鸣落下,声音听得不真切。 “听林门主说,那是只很有灵力的凛冬?” “嗯,它识字,还听得懂人话。”夜妄卿笑一下,“我被前宗主捡回去后,一直按照他所希望的成长,凛冬看不惯,时常在前宗主离开后满屋子鸣不平。” 夜妄卿讲了些过去趣事,岁菱凛听着他说话,恍惚能看见少年肩头落了一只小鸟,不满少年被规训得如提线木偶,事事以他人优先而不顾自己,喜好打抱不平,譬如给林知寒写“滚”字等等,想来脾气挺暴躁的。 在替陆璃寻有灵之物的过程中,岁菱凛也重新了解了“有灵之物”,不同带命格的有灵之物有不同功能,譬如“棂”就是有灵之物中的一种,力量凝练成“虚妖”可以看见过去,传闻中也有能实现愿望,换来新生的命格。卜修间常有传闻,“有灵之物”的灵力越强大,甚至可以逆天改命。 “它喜欢月亮,大概是为了汲取月光精华早日化形,只是后来不知去了何方。” “烟蓝门主说,你为此和前宗主闹不快,认为是他故意丢了凛冬?” “已经没人知道凛冬为什么消失了。”夜妄卿轻声说道。 雨水打湿在木牌上,空寂得只有雨声淅沥。 夜妄卿:“南异剑冢和这里差不多,小徒弟有放心些吗?是不是没什么危险的?” 岁菱凛安静了几秒,问道:“南异剑冢里一定存在有灵之物吗?若是找不到怎么办?” 夜妄卿:“有的,我知道会有。” 他很轻地说了一句,“因为我也是有灵之物。” 他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含着雨汽,一瞬间,岁菱凛听见了剑吟,紧接着,如同是看见了夜妄卿眼里的画面,整个剑冢剑鸣一片,雨水都遮盖不住的哀戚悲号,未能化形的剑灵在此被遗忘,孤寂幽怨,充满痛苦。 雨雾连绵,夜妄卿望着插入地底的断剑,低垂的眼睫遮挡住复杂情绪。 岁菱凛看着他,师尊果然提前知道了自己是剑灵的事。这在原文里是入了南异剑冢,他被焚烧时才知道的事。 她喉咙酸涩,如同含着吞不下的石子,她反身抱住他,修长的手握着伞,随着被拥抱的动作轻晃一下。 夜妄卿垂眸,“我以为你会感到意外。” 岁菱凛闷声:“可能见过‘棂’的缘故吧,已经见过化形的有灵之物了。” “因而剑冢与有灵之物我都很熟悉。”他单手回抱,“没什么要担心的。” 岁菱凛笑一声:“我以为那晚之后,我藏得挺好的。” “藏得不大好。茶室里一眼就看见你眼睛红了。” 雨水不断落下,伞下两人沉默相拥。 次日,送别师尊和师兄穿过星月结界,岁菱凛一人回了长忆殿。 乌云密布,暴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夜半不断敲打窗棂,伴着寒风灌进岁菱凛的梦里。 梦里,她仿佛成了一只鸟,摔落到荒芜之地,冷寒,剑光森森,恐怖,以为要没命了,却被白皙的手捡起,放入温暖的掌心。 次日醒来,躺在干燥的药草堆上,第一次看见了救她的少年,有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有这世上最澄澈的笑容。 精心照料之下,伤势痊愈后,她就待在他身边,在他写字时落在书桌上,等他抽空了给她喂食,日常看不惯被他叫做“师尊”的人以宗规训戒他,也不喜欢别人常跑来麻烦他,占据他陪她的时间,渴望独占的心情日夜增长,为了更早化形,她不告而别,风雨里穿梭去了许多地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本以为化形归来会有更多的陪伴时间,可寻着他的踪迹,最后落在了一处剑冢。 天地寂寥,坟堆一座,唯剩孤零一把剑。 “……” 这件事,绝对不会再次发生了。岁菱凛被梦里凛冬悲泣的声音吵得神经疼。沉重的眼皮睁开,脑袋很晕,仿佛还盘旋在破败长忆殿门口的石碑上。 “……” 长忆殿有石碑吗? 岁菱凛忽然惊醒,长忆殿是没有石碑的。 梦境如潮水般涌退,她披衣而出,恍惚想要寻找石碑,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长忆殿是该有座无字石碑的,是前宗主,也就是夜妄卿的师尊给他的,希望他这一生都奉献给宗门。 冷风夹杂雨水吹过耳边,岁菱凛站在长忆殿西侧偏殿院落里,长忆殿扩建前只有这么一点大的地方,不存在无字碑。 不见了。 并不存在一座无字碑。 黑色的天,不间断的雨把她淋湿。 她想起了昨日在剑冢,当夜妄卿提起前任宗主时,措辞是“前任宗主”,而非“师尊”。 他不止提前知道了自己是剑灵,恐怕也知道了宗主将他带回宗门的真正意图。 夜妄卿在千万断剑中因有稀薄灵力被选中,前任宗主悉心以灵力培养,化形后把他带出剑冢,作为亲传弟子抚养长大,只因前任宗主预感击败魔宗的方法唯有靠千重剑,料事如神的前任宗主,为日后击败魔宗做了充足准备。 夜妄卿这一生,从有意识的那刻开始,就是为千重剑化炼而存在。 他活着就是为了堕剑,为了有朝一日会因他人而死。 石碑真的没有了。岁菱凛刚建立不久的脆弱信心,就此崩溃。原文里他至死都不知道的残酷事实,恐怕一早就露出可憎的一面。 两日后,黑云笼罩临夜城。 溯洄宗弟子暂时休整于此,等其他宗门精锐修士前来汇合。 城墙内冰冷气息蔓延,巡守士兵目光从来往的人身上冷冷看过去。 岁菱凛躲在城墙后,眼看一行落问宗弟子穿过结界,她握紧手中令牌,压低帽檐穿过结界。 令牌是她趁着给青岫装乾坤袋时换来的,本以为没有用的机会,眼下幸亏留了一手。 携宗门令牌穿过结界,严密守卫四处巡逻,城内空荡无人,两边是溯洄宗惩诫院弟子,她一身正统宗门服并未引起怀疑。 湿漉漉的雨水黏腻,岁菱凛根本不敢用灵力,躲在不知何处的城楼底下。 一时冲动,想图个心安就来了。 且不论私自离宗,会被宗规惩诫,宗主那边就不会放任她明目张胆的挑衅,思来想去,还是别被师尊发现的好。 她打算等天黑了,先去找陆璃,好歹有个晚上歇息的地方。 青色小径,草木生长,越往里走人越少,岁菱凛脚步一停,直觉前方不好走。 她正往回返,忽然听见齐步声,隐约听见人声,是宗主。 她侧身躲入墙边,后面是一口枯井,她往后倒退,竭力隐没痕迹,突然,一只手伸来,把她扯了过去。 黑暗的角落,身后是温热的身体,岁菱凛被捂住嘴。 她仰头看去,正对上夜妄卿低垂的漂亮眼睛。 第44章 第44章 “师尊……” 夜妄卿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岁菱凛低头,只见空中漂浮灵力光点,串联成线,盘旋而下,堪堪落在她脚边,只要她向后挪动些微距离,就会踩中一条不易察觉的结界线。 岁菱凛侧身避开,脚与青石板上摩擦发出轻微响动,几乎是立刻—— “谁在那里!” 冷沉的声音传来,是宗主质问。 夜妄卿按住岁菱凛肩膀,示意她不必惊慌。 一众士兵屏息凝神,盯着屋檐底下阴影处,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半晌,雨雾朦胧中走出一清瘦身影,见是夜尊主,众人不易察觉地松一口气。 元晞皱眉:“你怎么往结界边缘走了。” 夜妄卿:“迷路了。” “……” 元晞扫视他身后,雨势黑暗如幕垂落,未有异样。 雨水哗啦啦落下,脚步声渐远。屋檐底下,岁菱凛贴着墙躲雨。过了一会,夜妄卿折返回来,两人小心避开他人视线,回了寝居,一声轻响关门,雨声隔绝在外。 夜妄卿:“你怎么来了?” 岁菱凛:“我还是担心,想来看看。” 她偷瞄师尊表情,一路上只顾着躲人,两人也没交谈,夜妄卿看起来并无异样,领着她往房里走,“里面有浴池,先把湿衣服换了。” 这里是临夜城城主宫殿,多年前被魔宗占领,城主弃城逃跑,后来溯洄宗击退魔宗收回城池,因而从建筑风格上看还能看出早期奢华痕迹。 后院开辟一方泉池,氤氲热气,岁菱凛浸泡其中,黑色长发浮于水面,一身雨水黏腻被热气覆盖,浑身毛孔舒张,热水烘得暖和,泉池边上有一道宽大的花鸟屏风,映着师尊的影子,他在屏风另一边来回走动,似乎是给她拿来了衣服,弯腰放置一旁。 两人隔着屏风谈话,夜妄卿问:“路上有遇到危险吗?” 热水氤氲得岁菱凛脸色泛红,“没有,挺顺利的。”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尊,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她的话忽然顿住,盯着屏风上影子动向,不敢相信。 只见屏风上可见修长身影,正低头解开衣襟,外袍从肩头垂落,窸窣一声地堆在脚边。 岁菱凛:“师尊!” 夜妄卿偏头:“怎么?” 岁菱凛:“你……你是在脱衣服吗。” 夜妄卿:“嗯。” 岁菱凛:“你你你……” 未说完的话被极具冲击的一幕打断。 夜妄卿裸着上半身,从屏风后走出,长发随意绑成一束,肩膀消瘦结实,胸肌线条好看,腹肌紧实有力,充满美与力量感,只一眼就足以令人联想翩跹。 他淡定站在池边,耐心等她说完。 岁菱凛视线立刻移到水面,抖着声音,“师尊……你也要……也要下来吗?” 夜妄卿:“嗯。” 岁菱凛往泉池最远处挪,羞愤地问:“你不是没淋湿?” 夜妄卿:“淋湿了一点。” 岁菱凛脸红得不像话,“哪里啊。” 夜妄卿没说话,泉池涟漪荡漾开来,岁菱凛余光瞥见他朝她的方向来,拼了命地要游走,“师尊你别靠近了!” 夜妄卿:“不靠近怎么给你看?” 说话间,岁菱凛已经被夜妄卿压在了泉池角落。 她比起他太过娇小,纤细的手抵上坚硬胸膛,肌肉线条鼓动在手底下,滚烫炙热,岁菱凛触电般地别开脸,“你不是可以用灵力的?” “是可以啊。”夜妄卿握上她的手,颤抖着的小手就被带着往胸膛上按,随即往下,擦过暧昧的红点,抚摸过滚烫腹肌,继而是水面之下的人鱼线,岁菱凛耳根都快烧红了,恨不得泉池凿一个洞出来能让她逃跑。 偏偏她这边大脑缺氧不知所措,他还俯身在她耳边,轻咬一下耳朵,“可你是我道侣,有什么好遮掩的……” 话音未落,夜妄卿停住。 岁菱凛耳朵到脖颈红了大片,活脱脱马上要冒烟烧着了,足以用羞愤欲死四个字来形容。 他直觉玩笑太过,往后退开两步,见她要滑进水池里,赶忙一把拉起,将人搂进怀里,安抚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 泉池尽头,夜妄卿任由岁菱凛安排,乖巧着背对她,一言不发。 岁菱凛坐在池边,穿上夜妄卿的衣服,柔软缎布擦着头发和身体,警惕地看着师尊方向,他这回倒是君子作派,安安静静地等她。 异样的安静之中,她的视线不自觉就飘过去,落在他光洁裸露的背上,背肌线条有力,墨发衬得肌肤洁白如玉,泉池雾气氤氲,轻柔拂过漂亮的天鹅颈。 岁菱凛后知后觉涌上后悔心情,应该让他闭眼的,现在只能看背后,感觉她亏了…… 夜妄卿:“怎么不说话了?” 岁菱凛回神:“嗯?” 他微微偏头,“先前你似乎要说什么。” 岁菱凛安静了几秒,缎布捏在手里,“师尊,其实我偷偷跟来,是想问一件事。” 夜妄卿:“什么事?” 岁菱凛:“假使,假使没有其他的有灵之物,你打算怎么办。”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夜妄卿沉默了几秒,还没等他开口,岁菱凛深呼吸,一鼓作气地问道,“师尊你是不是打算以自己的血肉炼剑?” 夜妄卿:“怎么会这么想?”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夜妄卿扭头要看,却被岁菱凛阻止,“我衣服还没换好。” 他应声闭眼。 过了一会,他感觉岁菱凛在他身前停下,大概是坐在了池边,牵起了他的右手。 岁菱凛声音很轻,“不然怎么解释你手上的伤。” 他的掌心有一道极长的疤痕,不难想象鲜血如何从伤口中流出。他今天一直用左手牵她,就像是在刻意避开右手,现在一看,果然。 夜妄卿眼睫轻颤了一下,“我只是想试一试。” 岁菱凛:“其实你知道的,只能用你的血,对不对?” 夜妄卿唇边笑容一敛,不复方才的玩世不恭。 剑以护人为己任,师尊天生有保护他人的渴望,因而也只有他的血能精炼千重。 岁菱凛盯着掌心痕迹,他根本一早在为最坏的结果做打算。 天空乌云密布,云层深处传来轰隆雷鸣,一时间无人开口,氤氲泉池安静得不像话。 温热指尖抽离掌控,凭着感觉抚摸上岁菱凛的脸,随即指腹揉上她的眼角,夜妄卿问道:“哭了?” 回应他的是极度压抑情绪的沉默。 夜妄卿轻阖着眼,纤长眼睫湿漉漉的,他微弯唇角,“我还没……” “师尊,我想要保护你。”岁菱凛打断道。 “我想永远保护你……”声音不自觉带上哽咽,“但如果你打定主意,要悄悄地消失,我再怎么努力,也留不住你的。” “……” 一声轻叹。 水哗啦响动,夜妄卿起身,单膝跪在泉池边,漆黑眼眸里映着小姑娘满脸泪痕。 他抚上她的脸庞,低头吻去泪痕,把人抱在怀里。 “很久以前有想过。”夜妄卿顿了顿,低垂眼睫,“但现在有让我舍不得离开的人在。” “骗子。”岁菱凛埋在他胸前啜泣,“你明明做了最坏的打算,还不让我跟来,存心就是要让我一个月后才得到坏消息。” 她哽咽着说,“然后十年以后好改嫁。” “……”夜妄卿噎住,低头看她,“十年以后改嫁?” “嗯。”岁菱凛哭着说,“当然如果快一点的话,五年后我就会忘记你,寻找到下一个好道侣。” “或者三年。”她抹了抹眼泪,凶巴巴地看他,“你如果消失了,三个月后我就忘记你了。” “……” 夜妄卿沉默许久,随即手臂发力,打横抱起岁菱凛,绕过屏风,往大床走去。 床幔层层垂落,床榻上岁菱凛红着眼睛,叨叨讲述改嫁计划。 夜妄卿把人放下,终于忍无可忍,低头在她唇上飞快轻啄一下,“我没有做最坏的打算。” 少女泪汪汪地抬头。 “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夜妄卿道:“不然你都改嫁八百回了。” “那你的伤口……” “千重对其他有灵之物毫无反应,确实只能用我的血。” 夜妄卿简单说了前任宗主将他从剑冢带出来的事,又告诉她,他打算以血炼剑,或许不及血肉力量,但如今时间充足,慕容焰进步神速,是可行之法。 岁菱凛低头思索,在原文里魔宗占上风,最缺的时间,而现在情况不同,魔宗属于弱势方,岁菱凛心下安心,但越想越不对劲,一切顺利得仿佛有人一早布局。 难道师尊他也是穿书来的? 岁菱凛抓住夜妄卿的手,语气激动,“氢氦锂铍硼?” 夜妄卿拧眉:“什么?” 岁菱凛松开了手,了然无趣道,“没什么。” 夜妄卿:“……” 他问:“不哭了?” 岁菱凛:“……” 夜妄卿:“也不改嫁了?” 岁菱凛避开他的视线,“师尊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忙?你去忙吧。” 脚刚一沾地,就被夜妄卿按住脚腕,轻而易举地拉回床上。 她被他压在身下,他捏了捏她脸颊,“陪我待会?” 岁菱凛委婉道,“不好再叨扰师尊了。” 夜妄卿眉眼弯弯,温声道,“听了许久小徒弟的改嫁想法,不应该陪我待一会?” 他勾起她的长发,饶在指尖,“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小徒弟占了。” 岁菱凛:“……” 夜晚,矮几上灵烛上的火焰跳跃,照亮铺展开的古文字。 大概是为了让她彻底放心,夜妄卿把关于有灵之物的记录都给她看。 她坐在他身前,因为距离太近,而不自觉腰板挺直,板着脸看晦涩难懂的古文字。 夜妄卿支着脸看她,“小徒弟机智过人,能猜到必须要用我的血。” 岁菱凛心里想主要是归功于对原文的掌握,但面上还是坦然看他,坚定地应了一声。 “对了。”夜妄卿起身,走到书架边,抽出一本书,折返回递给她,“青岫说这是你的,误放入他的乾坤袋里了。” 看清书扉上的字,岁菱凛脸色一变。 夜妄卿细微抓住这一表情变化,问道:“里面是什么?” “没放错,一本废书而已,想让师兄顺便替我烧了。” 因为她自己舍不得烧。 岁菱凛淡定回答,伸手要拿,指尖刚碰到书本,夜妄卿一抬手,让她抓了个空。 他瞥一眼,扉页上是《秘境日志》,因为是岁菱凛日志,青岫或是他都没打开看的打算,如今情况有变,夜妄卿翻开第一页,只见第二页赫然写着《溯洄宗宗规》。 过去星星点点记忆串联成线,夜妄卿瞥她一眼,“上回是不是也不让我看?” 见他还要往下一页翻,岁菱凛差点破音,“师尊别动!” 她紧张盯着他的手,“师尊,这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别看——” “小菱凛喊我师尊?”夜妄卿轻扬眉稍,“该罚。” 岁菱凛:“为什么!” 他故意道,“你我二人又不止是师徒关系……” 书页翻动,如同是作为惩罚似的,内页翻开,从未想过的内容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岁菱凛两眼一抹黑,眼睁睁看着师尊的表情从戏谑变为惊讶,惊讶转为不敢相信。 岁菱凛:“……”裂了。 她要走,跑得越远越好,她现在就回宗门打包细软跑路!! 岁菱凛扭头跑向门口,“师尊,我发誓,我只看过前面几页,发现不对劲我就再也没看过了!” 身后安静,透着不正常气息,岁菱凛回头,见师尊没追来,光线昏暗之中,他盯着手中书页,表情肃穆。 他喃喃道:“小徒弟……” 岁菱凛按住要开门的手,“这书怎么了?” 夜妄卿拧着眉:“这书后面怎么会……” 夜妄卿一动不动,目光越发严肃,岁菱凛心下不安,后面难道不是春宫图? 她犹豫一下,折返回去。 刚走到夜妄卿身边,伸长了脖子要看,突然修长的手伸来,一把将她揽过怀里,薄唇暧昧亲吻她的颈侧,低笑道,“什么时候画的呀?” 她被禁锢在怀里,挣扎道,“我是清白的,师尊,这不是我画的!” 夜妄卿看她一眼,目光里充满戏谑,“真不是你画的?” 岁菱凛:“不是!” 他垂眸看她,纤长眼睫毛轻轻眨了眨,“不信。” 见岁菱凛一脸要讨清白的模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过了一会,他凑近了些,提议道,“除非小徒弟能证明。” 语气太过暧昧,目光温柔得可疑,岁菱凛立刻警惕起来,“要怎么证明?” 第45章 第45章 夜妄卿含笑道:“小徒弟画画看?” 他说:“对比作画线条,就能看出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被他步步紧逼着,一步步倒退,背抵靠上梁柱,“没法画的师尊,我又没看过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今天的事浮现眼前,她声音一顿,补了一句,“今天也只看了你的背,别的地方我没看的啊。” 语气紧张,仿佛生怕被他误会,可越是这幅小心模样,越让夜妄卿心里作恶的念头升起,就想看她因他而脸红和惊慌。 夜妄卿:“也是。” 他俯身,纤长眼睫毛几乎都要扑扇到她的眼睫上,眼眸里盈满暧昧笑意。岁菱凛偏头,温热指尖板住她的下巴,薄唇擦过耳际,他声音低哑,“所以还是得先让小徒弟看一看。” “看完以后告诉我,和画上有没有区别。” 岁菱凛一整个从头红到脚,如同要煮熟的虾子。 她弯腰从他手臂底下钻过,“我画的我画的,就当是我画的。” “这样啊。”夜妄卿似是可惜。 寝居相对较小,环顾四周,除去桌几书架只剩一张宽大的床榻,连躲都没地方躲,岁菱凛贴着墙避开夜妄卿,手边碰到木椅,偏头一看,正巧看见垂下的床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有点严重的事情。 在她错愕失神之际,夜妄卿已经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视线和她一起瞄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榻,声音懒懒,“长夜漫漫,小徒弟真的不想再画些新的么?” 过了一会,没等到岁菱凛说话声,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既然没什么别的事要做了……” 语气故意拖长说道,“那要先休息么?” 长明灯光线照在两人身上,影子拉长交叠好似亲吻,房间安静极了,岁菱凛只听得见自己砰砰心跳声,小心脏随时要跳出来。 她指了指那张床,眼睛眨得飞快,磕磕绊绊道,“我们……” 纤细手指被握在手中,夜妄卿吻了吻她指尖,正经道,“都是道侣关系了,一张床榻也合乎情理。” “但是……” “怎么?小徒弟还想着改嫁的事?” “……” 岁菱凛看着那张床,皮肤表面温度持续上升。 之前一直担心师尊会消失,他轻佻的言行和举动也顶多让她脸红,具体成为道侣之后会发生的事,她其实没怎么认真想过。 岁菱凛发懵,回过神来,已经被夜妄卿带到了床边,床榻软绵绵的,一种莫名的羞怯涌上心头。 但仔细想想,之前被美人图坑过来那回,两人也同床共枕过,不是也什么都没发生吗。思及此,岁菱凛淡定地掀开被子,被子还捏一个角在手里,夜妄卿就跟着她进了被褥。 两人共盖一被,她僵硬着躺在床上,偏头就能看见他。 上一次他撑着手臂,把她裹在被子里看她,这一回两人侧躺着面对面,房间昏暗,角落一盏长明灯闪着幽幽的光,他眼眸漆黑,唇角微勾,渐渐的,戏谑笑意慢慢变了味道,“小徒弟……” 他声音暗哑,微微凑近了,两人鼻尖碰上,修长的手恰到好处地按住她的肩膀不让逃跑。 尾音暧昧地拉长,如同把猎物骗进了陷阱,“还真就让我上床了呀……” 他含笑道,“怎么这么放心我?” “……” 白皙指尖慢条斯理地抚摸肩膀,指腹忽轻忽重地摩挲肩头,因为穿着的是他的宽大衣袍,衣襟些微滑落,露出大片肩颈肌肤,滑腻白皙,如同诱人的蛊惑,吸引着他做点什么。 夜妄卿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纤长眼睫毛轻抬,目光里有种放荡的意味,“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做点别的?” 岁菱凛心跳砰砰,黑夜里放大一切声响,她看见他视线落在她肩上,稳住声音问,“做什么……” 下一秒,薄唇落在她的肩颈,滚烫炽热,在她想要逃跑之前,有力的手紧紧按住她的腰,随即是密密麻麻的吻落在锁骨,轻吮或舔舐,暧昧留下一点点红痕印记,根本压抑不住的,想要全部占有的渴望。 岁菱凛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他的吻忽轻忽重,带着不容抗拒的极强侵略感,带给她一阵阵难以抵抗的酥麻颤栗,就连她下意识想要蜷缩身体,都被他的膝盖顶开,忽轻忽重,不容逃避的强势与压迫,极其陌生的失重感与刺激。 岁菱凛快要呼吸不过来了,睁着眼看见的是他直勾勾的注视,漂亮潋滟的眸光,丝毫不掩饰的欲望,可就算闭上眼睛,情况也没有丝毫好转,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熟悉的香气,感官刺激被无限放大。 不知道碰到了哪处,岁菱凛听见一声很低的闷哼。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故意地将她压向他,低喘一声,“做什么?” 他碰瓷她,还倒打一耙地问她做什么,行为过分至极,可岁菱凛脑子混沌一片,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全身心注意在他渐重的呼吸声上,他气息滚烫,肌肤接触的部分仿佛快要烧着,她几乎是彻底宕机。 夜妄卿胸膛起伏,手臂青筋突起,如同克制到了极点。 岁菱凛眼睛湿漉漉的,明明紧张又害怕,还强装镇定地回看他。 夜妄卿垂眸,看了她一会,随即低笑一声,“嗯?” 岁菱凛小口喘息,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对视片刻,他眼底涌动复杂情绪,如同是在进行某种挣扎,最后低头重重吻了她一下,轻声道,“在你愿意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随即翻身下床,逼仄的小空间突然宽敞,岁菱凛坐起身,看着他往浴池方向走。 她后知后觉那个“嗯?”是在暗示什么。 “……” 被子盖过头,岁菱凛满脸通红,为什么一把剑比她还懂 次日。 夜妄卿一早出门,岁菱凛呆在房间里。 等过几天所有人前往其他地方,此处把守不严时她再偷溜回去。算算日子,应该赶得及在烟蓝门主发现她抱恙一事有异样之前回去。 无所事事的时间过得缓慢,岁菱凛呆着呆着,视线就飘到床上去,想起昨天在这里险些发生的事,立刻移开视线。 倒不是不愿意,或许是出于对未知的怯意。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昨天师尊的表情,轻浮又浪荡,桃花眼眸盯着她,明晃晃的勾引。 “……” 岁菱凛捂了捂脸,竭力转移注意力,小仓鼠似的在房间里打转,看看泉池,摸摸矮几,翻翻书册。 意外的,让她发现东南角落里有一道暗门,侧门的锁是断的,看来师尊也早发现此处玄机。 推开一看,满屋子书架,中间一桌台,笔墨纸砚看起来都很新,岁菱凛一面面书架扫看过去,师尊也很喜欢看书,不然长忆殿也不会有这么多书房。 这里的书很多,有草药集,工艺提炼法,怪志传说,岁菱凛随便拿了一本奇闻异录,翻了几页,正好有记载有灵之物,其中提及凛冬的眼泪具有特殊灵力,能应允最深刻的渴求,岁菱凛心想难怪凛冬们都快灭绝了,能力越大,死亡可能性越大。 她把书放回去,又看了看毒药精解,看得无趣了又换了另一面书架,随意抽出一本书,封面写着《诗词集》。 她随意翻开两页,下一秒,“啪”得一下合上了书。 她紧抿着唇,神色肃穆地重新确认了封面,确实写的是《诗词集》,但里面根本就是淫诗艳词。 岁菱凛是个正经人,她把书塞了回去,然后离开书房。 半柱香后,岁菱凛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决定不当正经人了。 她回了书房,紧张翻看。对比诗词集里的用词之大胆,宗规里的美人图简直纯情得令人发指。 黄昏光影倾斜,感觉师尊要回来了,岁菱凛这才如梦初醒。 第46章 第46章 夜幕低垂,长明灯幽幽照着一方长桌,夜妄卿支着脸,光影将他本就俊秀的轮廓塑造得更精致,漆黑眼眸里映着岁菱凛,她咬着筷子,耳根泛红,盯着桌上的荔枝蜜,却也没尝两口。 夜妄卿看了一会,问道:“没什么胃口?” 岁菱凛浑身一颤,“什么?” 她紧张兮兮的,盯着夜妄卿,视线停留片刻,又恍然回神,立刻移到碗里,筷子仓促地夹了块竹笋。脑海里浮现昨天的事,转而又是下午看过的书,浑身不自在。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问道,“师尊你带着些饭菜回来,都没人怀疑你?” 夜妄卿微眯起眼,琢磨她的表情,“怀疑什么?” 岁菱凛:“怀疑你带了人回来呀,你不是辟谷的么。” 夜妄卿:“宗主有问起。” 岁菱凛:“你怎么说的?” 夜妄卿语气散漫:“我说若是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吃一顿少一顿,指不定就是最后一顿了。” 岁菱凛:“……” 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让人难以接话。 岁菱凛埋头扒拉米饭,实际最后也没吃多少,她收拾好食盒,一回头余光看见床幔,立刻移开视线。 矮几上堆着很多竹简,夜妄卿陪她用膳后就忙千重剑的事,岁菱凛坐在边上,随意翻着其中一本,思绪走神。 她安安静静不说话,落在夜妄卿眼里蹊跷极了。 “今天一整天,做了些什么?” “没什么!”岁菱凛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不自觉抬高,意识到情绪过激后,她压了压唇角,又摆出伤心欲绝的样子,“只不过是想到之后要许久才能见到师尊了,有一点舍不得。” 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别提多假了,夜妄卿盯着她,语气慢吞吞的,“舍不得?”舍不得他,一整晚连看都不看他。 岁菱凛坚定地“嗯”一声,视线死死盯着竹简。 他看了她一会,视线移动在房间里,必然是发生了什么让小徒弟不自在的事情,目光从床帏到桌几到书架……最终停留偏僻的暗门上。 片刻后,夜妄卿起身,牵起她的手,“对了,这里有一处书房,你若呆着无聊,可以在里面打发时间。” 岁菱凛:“啊,真的吗,这么小的地方还藏着暗门啊?”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另一手推开暗门,岁菱凛往里探了一眼,“这地方真宽敞。” 然后一点兴趣也没有似的扭头,拉着他往回走。 手上的力量被往后一扯,下一秒,他从身后揽过她的腰,嗓音里含着笑意,如同发现有趣的事,“这地方还算隐蔽,也轻易被小徒弟找到了。” 岁菱凛不死心地装傻,“师尊你在说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把她压在墙上,俯身,唇角微弯,“嗯?小徒弟在里面发现什么了?” 温热指尖抚上脸颊,被这热度给烫着一般,低笑道,“怎么能脸红成这样……” “……” 岁菱凛又羞又恼,别开脸不让他碰。眼见瞒不过了,看他一眼,“师尊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里面有……有那种……” 夜妄卿玩味地欣赏她的表情,低声道,“我知道啊。” 岁菱凛尾音发颤,“你……肯定还看过好多这种书……” 夜妄卿亲了一下她泛红的耳朵,声音带笑,“这里的诗词集不算新,曾经藏书阁书籍杂乱,我年少时就误读过了。” 岁菱凛:“……”难怪他看起来非常懂。 夜妄卿抚着她的脸,指腹按压在唇上,轻微向下按压,随即往里探进一些,指尖沾染湿意,他眼睫轻轻颤动一下,目光就这么停留在她水润的唇上。 半晌,他轻声问,“小徒弟好奇吗?” 漆黑眼眸直勾勾盯着她不放,瞳色深处尽是隐晦的渴望,声音越发暗哑,“要我教你吗?” 岁菱凛下意识攥紧了袖口,不知所措,但她很快意识到,他根本就是看出来她的不对劲,才故意带她来暗门边验证真假,这份羞怯被掩盖下去,更多的是莫名的好胜欲。 她忍不住呛声道,“说得好像你会。” 夜妄卿一愣,随即失笑道:“我不会。” “小徒弟说的对,我只看过,当然算不上是会了。”他吻上她的唇,声音暧昧,好似在勾引,“那你教我?” 岁菱凛:“我也不……” 没说完的话被他的吻吞没,他轻轻重重地吻着她的唇,吮吸或是轻碾,手抵在她的后颈,指尖暧昧摩挲,仿佛永远也舍不得放手,温热指尖顺着颈后不断向下,抚摸到蝴蝶骨,恋恋不舍地停留在纤细腰肢上。 他的吻缱绻温柔,一下又一下地亲吻颈侧,若有似无的痒,故意地轻咬锁骨,只为了听她控制不住的嘤咛喘息,故意又坏心。 两人全身心地被对方吸引,房里一时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这份静谧的暧昧持续到岁菱凛又一次不小心碰上紧贴着的滚烫,浑身不自觉僵硬。 喉间抑制不住的一声低喘,夜妄卿停了下来,他盯着她看了会,低头吻了吻她脸侧,还不忘戏谑道,“亲吻而已,小徒弟就这么脸红啊。” “……” 她脸红的原因是亲吻么! 他往后退开一步,要拉开两人距离,没想到下一秒,岁菱凛按住他的肩膀,拥抱上来。 她曲起膝盖,刻意地碰了一下让她脸红的地方,仰着脸,非得要找回面子,“碰一下身体而已,师尊反应这么大?” “……” 夜妄卿喉结上下滚动,眸色越发深沉。 她攀在他肩上,清晰感受到他的身体僵硬又坚硬了几分。 他垂眸看她,“小徒弟……” 眸中是晦涩的暗光,“你知道不让我走,会发生什么事吧?” “……” 不待她给出回答,他打横把她抱起,走到床边放下,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竭力保持着距离,却又忍不住似的低头,温柔亲吻她的脸颊,声音沙哑,“如果还不逃跑的话……” 两人视线对上,平日里高高在上,仿佛不容任何染指的人,此刻漂亮眼眸里一片潋滟,唇色鲜艳,泛着暧昧的水色,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的性感和诱人。 岁菱凛圈住他肩颈,吻了上去,小声道,“不逃。” …… 房间昏暗,气氛暧昧。 轻微的触碰都会引发更多的不满足。 在此之前,岁菱凛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夜妄卿脸上看见这般深陷情欲的表情。 眼眸里像是氤氲一汪泉水,溢满了情欲与极致渴求,仿佛欲望根本无法被填满,却又不忍太过残暴,所剩不多的理智竭力控制住力道。 他的墨发垂落在她的手上,缱绻温柔地拥抱她。 不会有更近的距离了,她被他抱在怀里,听他在耳边低喘,所有触碰的感官细节被无限放大,被占有与侵略,被一遍又一遍地渴望更多,黑夜漫长得如同不会停止,心脏跳动得像是希望永远共同沉沦在黑暗里,他看见她不知何时溢在眼角的眼泪,珍惜地吻去。 夜幕沉沉,锦被翻红浪,一夜未眠。 第47章 第47章 天边亮起熹微淡光,岁菱凛侧躺着被夜妄卿抱在怀里,手脚发软,浑身黏黏糊糊。 他轻咬她的耳朵,被她偏头避开,他得理不饶人,故意凑上去,戏谑地问要不要再来一次,保证是最后一次。 岁菱凛累得眼皮打架,费劲地推开他,但身体没力气,手也软绵绵的,最后还是夜妄卿把她抱到浴池里清洗,岁菱凛半挂在他身上,一句话都懒得说。 水汽氤氲,热气蒸腾之下,纤细腰肢上指痕明显,红印暧昧如同被占有的证明,夜妄卿按住其中一处,垂眸问道,“不疼吗?” 他很轻地碰了碰,“好像有点用力。” “……” 岁菱凛看他一眼,他缓慢眨了眨眼,给出提议,“上点药?” 表情清纯又无辜,和先前埋在她颈侧,暧昧诱哄再来一次的判若两人。 岁菱凛抱着他的手臂,半个身子借力挂在他身上,闻言低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夜妄卿抚上她的腰背托住她,喉间溢出低低笑声,“轻点儿,疼。” 岁菱凛抬眼,感叹此人无耻,“我就咬一口你也疼?”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都哑了。 “不止这里疼。”他笑得暧昧又放荡,“昨天被你抓过的地方都挺疼的。” 说着话,侧过身给她看他的背,情到深处留下的指印交错,欢爱痕迹一览无遗。 他瞥她一眼,弯了弯唇角,“小徒弟该不会是平日里就看我诸多不顺眼,借机报复吧?” 岁菱凛:“……” 她吵不过他,她选择咬他。 夜妄卿任由她在他锁骨下方咬出一个吻痕,饶有兴致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十分贴心,“不怎么疼,小徒弟还可以再用力些。” 岁菱凛:“……” “没力气了?”他亲吻她脸颊,“没事,等会吃饱了再给你咬。” …… 清晨时分,房檐上落了鸟,鸟鸣声清脆。 过了一会,淅淅沥沥又落了雨。 岁菱凛在夜妄卿怀里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又一次梦见了凛冬。 这只特殊小凛冬是误入这个世界的,本以为随时会夭折,意外被人悉心养大,本以为从此有了归家,却不想故人从此消失不见。 乌云密布,天寒地冻,荒凉剑冢四下无人。 它扑扇着翅膀,啼叫声格外尖锐,饱含痛苦。 它想要找他,但找不到他,这里根本没有他,只有一把安葬在剑冢里的剑,雨水打在剑身上,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的鞭笞。 无数个日日夜夜,它听着痛苦的剑吟,却别无他法,唯有一遍遍盘旋、哭泣、祈求能否重来一次,逆转所有不幸,眼泪混杂着雨水落入土地里。 直到天空传来低语,凛冬不可思议地朝空中望去,那怪异之声问她,所渴求之事是—— “……” 梦境如潮水退去,不在记忆中留下片段。 岁菱凛眼睫扑扇,如同溺水之人恍然醒来,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手,用尽了所有力气抓住。 夜妄卿正数着她颈后的红痕,见她像是梦魇,随即抱紧了,“怎么了?” 岁菱凛抬眼看他,眼睫前迷蒙一层雾气,恍惚看见少年轮廓,更柔和与天真的脸部线条,唯一不变的是漆黑眼眸里的清澈与温柔,渐渐的,少年脸庞与眼前之人的表情重叠,她闭了闭眼,握紧了他的手,喃喃道,“不好的事都过去了……” “师尊……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渐小,又一次陷入沉沉睡眠,如同方才不过是梦呓而已。 夜妄卿愣了片刻,雨声忽然变大,显得空旷房间里的一切声响都被放大,静谧与沉默交织,他却不觉得孤单冷寂。 他伸手,抚平少女轻皱的眉。 她总想保护他,把他护在身后,替他炼剑,赠予他礼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坚定地站在他身侧,一遍遍地告诉他,她是多么相信他,他并不是随意销毁也无人在意的存在。 就像是他曾经所渴求的,从未得到过的,不敢奢求的念想,统统实现了。 纤长眼睫颤动一下,眼底涌动温柔与珍视,夜妄卿低头,亲吻岁菱凛额头,声音温柔,“我知道。” 有你在,从此以后雨夜不再恐惧,总有一天会是晴空万里。 夜晚,暗门书房内灯影绰绰,夜妄卿看着繁复竹简,岁菱凛选了本怪志故事翻阅。 她问道:“师尊,你们明天就去南异城了?” 夜妄卿:“嗯。” 他告诉她,明日多数修士将赶往其他城镇,以引开魔宗注意力,傍晚留守人少,她可以偷溜回去。 他支着脸说话,语气漫不经心,视线落在竹简上,从上而下扫览,眼睫随之扇动,轻微抬起的弧度好看,就像是毛笔沾墨后凌厉笔锋的最后一抹。 岁菱凛看着他,想起了美人在骨不在皮,如此惊心动魄的美貌,让她一时间移不开眼,想将他永远留在眼睛里。 原来没有生命危险,也会因为短暂离别而心生不舍。 岁菱凛一直没说话,夜妄卿抬眼看她。 对视片刻,他弯了弯唇角:“小徒弟别这样看我。” 岁菱凛问道,“我怎么看你了?” 夜妄卿慢吞吞地说,“你一看我,我就想咬你。” 岁菱凛:“……” 岁菱凛扯了扯嘴角。 夜妄卿一点没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她颈侧,眸光里涌动细碎笑意,看得岁菱凛下意识捏紧衣襟,藏住锁骨处多的诸多红痕。 师尊如今讲话越来越放浪无谓,好像把她逗得脸红是多么有趣的事。 她不想让他得逞,提醒道,“我要回去的。” 她说:“万一回去还没消,不小心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修长指节轻轻点在桌子上,夜妄卿盯着白皙脖颈,没能完全遮盖住的淡红痕若隐若现,他想了想说道,“也是。” “得挑点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咬。”他仔细想了一会,目光下移,“比如……” 岁菱凛一拍桌子,“夜妄卿!!!” 桌台上的纸墨笔砚随之一震,毛笔滚落在白纸上,晕染小块痕迹。 夜妄卿轻佻地看她,“嗯?” 饶有兴味道,“怎么叫名字了。” 墙影上,修长身影慢条斯理地欺近,夜妄卿俯身,“大逆不道,得咬重一点。” 岁菱凛涨红了脸,恨词汇量不够多,耍流氓耍不过他,“你你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看了书么。” 修长的手点在她耳侧,岁菱凛偏头看去,书架中抽出的一本书,正巧是披着诗词集伪装的册本。 岁菱凛目光闪避,“我是看了……” 一回头,他离得更近了,声音暧昧,“那本书里没提及,别的场所也可以试试?” “什么?” “书房就不错。” “……” “不想?” “我……我才没你那么……” 他小心地牵住她的手,她往后一抽,手腕被他扯着向上,贴着脸庞,只不过是轻轻触碰到他的脸侧,他的表情就发生了微妙变化,像是光是被她触碰,就能给他带来巨大的愉悦,一张漂亮脸蛋本就妖孽,配上沉溺深陷的表情,色|情又勾引,偏偏他刻意的放荡样子,让岁菱凛心理上产生巨大的满足,忍不住想要更近一步,看见他的更多表情。 于是,在岁菱凛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他哄骗上了解锁新地点的船。 【全文完结】 第48章 第48章 岁菱凛回到了溯洄宗。 宗门里的日子缓慢,或许只是因为师兄和师尊都不在。 她每天会去白鹭殿,帮烟蓝门主和连柠师姐处理些事务,和枝头乱叫的鸟吵架,顺便打听南异城的消息,不一定每天都有最新的消息传来,但有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一日,她从白鹭殿往回走,遇见了同样来打听慕容焰消息的沈炽。 对视后简单颔首,岁菱凛要走,被沈炽叫住。 “你……”他顿了顿,“你有意中人了?” 岁菱凛:“……” 岁菱凛:“这都多久之前的谣言了?” 他成天在宗门里,还一度是流言蜚语中心,消息也太滞后了。 “你是不是去找他了。”沈炽微扬下巴,“前段时间抱恙,你分明不在宗门里。” 岁菱凛四处看一眼,所幸无人经过,她看回沈炽,应声“是”。 沈炽下意识抿紧了唇,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听见她用一个答案,直接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 他感觉自己面部都僵硬了,陌生的异样感爬满全身,想好的话统统忘了,过了一会,才生硬地扯起唇角,状似不经意地问,“谁啊。” 岁菱凛:“意中人。” 和没回答一样,沈炽嗤笑一声。 “……” 岁菱凛朝外走,两人擦肩而过。 沈炽忽然想起那日下午,他埋冤陆璃要他下山去买生辰礼,得知是和岁菱凛一起去后,心绪短暂起伏,意识到陆璃和慕容焰的意图如何,再因为一场意外的切磋而没能去找她。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在想,倘若那天他去找了岁菱凛,事情是不是会发生变化。 “嗖”一声响,沈炽抬手,本能接过岁菱凛丢来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瓶丹药。 “脸上的伤别拖着了,药有用的。”岁菱凛说,“我现在转丹修了,以后药修能力或许减弱,不一定还做得出来。” 少女随即朝外走,沈炽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后。 天空云层朵朵漂浮,忽隐忽现地遮挡阳光。 沈炽低头看着丹药,恍惚想起更早之前的那天,他误会岁菱凛有意害他,没有听她辩解,从此,路就向两边走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他用力呼吸一口气,捏紧了丹药,决心除去脸上象征过去的疤痕。 也是时候继续往前走了。 和原文里魔宗占上风趋势不同,溯洄宗几乎是以势在必得的优势,顺利完成炼剑,以千重和万般破魔宗,大获全胜。他们回城那天,溯洄宗久违热闹,春雷轰鸣也抵挡不了胜利的喜悦。 岁菱凛在星月结界边上焦急等待,从一张张脸看过去,许多修士脸上刀剑疤痕交错,并不是毫发无损地返回。 备受瞩目的小说男女主伤势更重,一瘸一拐地互相搀扶着,和岁菱凛打了招呼,随即被沈炽和伤势相对较轻的青岫接了过去。 岁菱凛一颗心提起来,越发紧张。 直到一道修长身影朝她走来,披着灰色帽兜,避人眼目,走近了她才发现是师尊,与此同时,长街另一端烟蓝扯着嗓子问林知寒:“你看见师兄了吗?听说他伤的也很重啊?!” 人群拥挤熙攘,岁菱凛看清遮掩在帽兜之下的清俊容颜,肤色苍白,几乎是没有血色。 岁菱凛心里一惊,就见男人懒懒抬起眼睫,轻扯一个笑容,“小徒弟。” 岁菱凛:“师尊你……” “还有力气么?” “做什么?” “可要抱紧我啊……” 下一秒,他安心地倒在她怀里。 …… 在经林知寒查看后,夜妄卿是失去血液和灵力过多造成的虚弱晕厥,问题不大,静养一个月就会痊愈。 半个月后,夜妄卿房间。 岁菱凛手持丹药,冷声道,“师尊,你转过身去。” 床榻之上,夜妄卿墨发垂落削瘦肩侧,皎白寝衣大方敞开,大片白皙肌肤赤裸裸地暴露于空气中,一手撑在床沿,故意凑近岁菱凛,纤长眼睫微抬,“看都看过了。” 岁菱凛不为所动,视线移到他脸上,“你背上的伤还未痊愈。” 她扯下他的衣襟,丝毫不怜香惜玉,只当他是一具需要被治疗的躯体,线条特别好看的那种。 背上斑驳刀疤快要消匿痕迹,因为灵力稀缺缘故,只能用最普通的方法治愈,无色药水涂抹在背,岁菱凛力道温柔,生怕弄疼他,但或许是因为太轻了,让某些人开始联想翩跹,随着她的触碰发出异样暧昧的声音,好似被按压得非常舒服。 岁菱凛听着若有似无的低喘,耳根都红了,用力摁在一道疤痕上,换来了夜妄卿一声忍不住的笑。 他侧身,抓住她的手,眼睫抬了抬,勾引似的看着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岁菱凛:“你的伤还没好,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他垂着眼,修长的手一点点抚摸她的手,忽轻忽重地在手腕上摩挲,声音低哑,“可以的。” “小师妹!” 走廊上传来青岫元气呼唤,岁菱凛随手扯过被子,把夜妄卿严严实实地遮挡住。 夜妄卿:“……” 他刚要扯下盖过头的被子,被岁菱凛反手死死捂住,力道之重,也不怕会闷死他。 青岫跨过门槛,岁菱凛热情道:“师兄!” 手底下师尊还要挣扎,岁菱凛加了分力,声音也更加热情,“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啊!” “哎我也是走到半路才想起来,今天得给师尊上药了。”青岫撸起袖子,“还好我记起来了,上药的事交给我吧,你是姑娘家,多少不方便的。” 岁菱凛:“好啊。” 她交了药瓶,快速逃离房间。 青岫往边上一坐,大咧咧地说道,“师尊,来上药。” “……” 被子底下是半裸着的男人,衣襟松松垮垮挂在结实有力的肩膀上,师尊身材之好,让青岫无比感慨,有了要多多锻炼的动力,正想夸两句,就见师尊单肩靠在床边,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看起来心情有点差,青岫心里一沉,难道他来晚了? 夜妄卿微勾唇角,“青岫。” 青岫心惊胆战,“啊?” 他微笑道:“你真是我的好徒弟。” 青岫:“……” 被夸了,应该是好事吧? 青岫腼腆一笑,“哎。” 又过了半个月,夜妄卿恢复得差不多了。 岁菱凛在白鹭殿听说宗主想让夜妄卿收治魔宗余党。 这在原文里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岁菱凛担心师尊会以宗门为先,小跑回了长忆殿,还没开口,就得知他回绝了宗主。 岁菱凛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一定会去。” “不去。”夜妄卿笑一下,“前任宗主曾将我从剑冢带出,这么多年,炼就千重,击溃魔宗,这份给命的恩情,我也还过了。” 夜妄卿口中说的轻巧,眼眸里却溢出淡淡伤悲,他曾经视为亲生父亲一般存在的人,不过当他是迟早要牺牲的祭品长大,从小他不理解的诸多事情都有了答案,为什么永远是元晞获得最好的,而受罚领命前往最危险的地方都是由他来……掩盖在亲情名义之下的真相,在血肉撕裂的瞬间得到答案。 但这份恩情,他已经还过了,从此以后,他是自由之人,只会为珍惜之人付出所有。 夜妄卿垂眸,“以后若是想离开溯洄宗,我们随时可以走。” 与此同时,被拒绝的元晞一人坐在溯洄殿。 他是在前任宗主仙逝那天得知一切的真相,知道夜妄卿是剑灵,知道他其实是前任宗主的私生子,知道为什么他从小都得到不该是他的好处。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配,像是抢了夜妄卿的东西,这份自认为低一等的不配在他人言语纠纷中,逐渐扭曲,转化为更深刻的痛楚与愧疚,终于有一天,极度的愧疚变成了一种病态的奢望,如果师兄消失了,他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愧疚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住,拼命压抑,可越是渴望从愧疚中得到解脱,也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师兄拒绝了收治魔宗余党,轻描淡写前宗主的恩情已报,从此互不相欠,反倒让他松了一口气,像是扎在心头上的刀,终于彻底穿过胸膛,刺过背脊,他再也不用担心师兄会在察觉真相的那一刻,用异样的眼光伤害他了。 可当师兄离开,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师兄一早知晓一切,那他是抱着何种心情,一直帮着他打理宗门,帮他炼剑,帮他击退魔宗,甚至是在尘埃落定之后,才淡声告诉他,还清了。 随之而来的是莫大的空虚与绝望,过去相处的点滴浮现眼前,元晞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撞痛,后悔紧紧攥住他的胃,让他后知后觉曾经师门其乐融融的过去,再也不会重现了。 还清了吗,还不清的。他永远都欠师兄。但师兄已经不想要了。空荡宫殿,只剩一人压抑悲痛的哭声。 很快,岁菱凛发现,名分这玩意儿还是得给,遮遮掩掩才容易出大事。 比如,烟蓝门主见沈炽和她再无交集后,心里比谁都着急,张罗着要给她介绍对象。 偏偏这番对话就发生在白鹭殿,还当着师尊的面。 他轻飘飘看她一眼,岁菱凛心惊胆战。 那天晚上,他在她房里折腾,装作听不见她的辩解,“不关我的事啊,是烟蓝门主太热情,盛情难却。” 他轻声叹气,“我知道。” 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作为没名分的人,我又能怎么办?”口中的话温柔缱绻,身下的动作一点不怜香惜玉。 …… 再比如,长忆殿的布局实在不方便。 长忆殿房间众多,但常住人的只有三间房,还是三间挨着的房间。 从左至右,依次是岁菱凛、青岫、夜妄卿,因此如果大半夜想要花前月下,聊聊诗词歌赋,谈谈人生理想,无法避免地要经过青岫房间。 连着三次小手刚拉上,青岫就推门而出,找岁菱凛聊天。 刚开始看师尊吃瘪的样子,岁菱凛还有点幸灾乐祸,久了她就扛不住了。 如果在正常时间正常地点内,师尊抓不到她,就会选择在其他诡异的时间和地点里偷袭她。 折腾了几次心跳回忆,岁菱凛想明白了,关系得公布,坦坦荡荡师徒情。 第一位要告知的人就是青岫。 四目相对许久,青岫忍不住先开了口,“所以,小师妹要和我说什么?” 岁菱凛张了张口,又闭上。 青岫 久久的沉默,岁菱凛深呼吸一口气,“师兄,你等等。” 青岫扯了扯嘴角,“不是你找我来的么。” “对,我找你主要是要告诉你……”岁菱凛顿了顿,“师尊有话要对你说。” 青岫:“……” 岁菱凛:“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过来。” 晴空万里,大片云朵层叠空中,格外好看。 岁菱凛穿过小院子,跑向书房,经过偏殿看了一眼,发现师尊站在房里,打量满屋子琳琅,正巧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听见动静,他望向门口,就如第一次见面那样,白净衣袍,玉钗束发。 岁菱凛心悸一瞬,想起她第一次看见美人画的场景,不过此时天晴,阳光温暖照进,他站在阳光之中,唇边笑容清浅,和那时一样,满屋子珍稀在一瞬间黯然失色。 他看着她走近,“怎么了?” 岁菱凛用力地抱住他。 夜妄卿垂眸,“和青岫说了?” 岁菱凛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侧脸靠着他胸膛,“师尊。” “嗯?” “你是我花了钱买来的。” 夜妄卿失笑一声:“花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岁菱凛闭着眼点头:“所以你要听我的话。” “要我做什么?”夜妄卿回抱住她,“想让我去和青岫说?” 岁菱凛抬头看他,“不愿意?” 夜妄卿:“挺划算的。” 岁菱凛不明所以。 他笑一下,“比看一眼小徒弟要花两百金划算许多。” 岁菱凛锤一下他的肩,“所以你在这里数钱?” “嗯。”他戏谑道,“可得算算还能看多少眼。” 窗外晴空万里,微风和煦,春日午后暖阳斜斜照在二人身上,影子拉长,情人缱绻拥抱,十指交叠,约下再也不会分开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