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醉长安柳长安萧绰小说免费阅读全文最新》 第1章 真千金重生 夏国武英三十九年,京郊清云观。 银月高悬,急促慌张的脚步声在密林里响起,女子尖叫声惊醒了寂静的黑夜。 群星避让。 “大小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清姑娘被指婚给太子爷了,这个节骨眼儿,不敢让外人知她是姨娘生的。” “那是欺君的大罪。” “什么姨娘生的?太太生的?嫡女又怎么样?从小就被换了,当粗使丫鬟做歌姬,咱们宁国公府哪容得下?哪怕识破了,国公爷也不认她。” “都别废话,赶紧动手,别给公府留麻烦。” 疏朗月光下,柳长安脸色惨白,喘息着趴在地上,她衣衫褴褛,头脸身上都是被荆棘划破的血痕。 鲜血淋漓。 十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满脸轻蔑地围过来。 柳长安艰难仰头,“父亲要杀我?我娘知道吗?她人呢?” “太太病逝了,后天是莱姨娘的扶正宴。”侍卫们嗤笑,眼神像是看丧家犬。 “病逝?娘病逝了?父亲,你好狠啊,你不认我就算了,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柳长安凄声。 “太太非要认回你,让清姑娘去做庶女,呵呵,庶女怎么当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侍卫冷声,‘呛’地抽出刀来,“大小姐,不能怪国公爷。” “他老人家也是为大局着想,为了国公府,为了清姑娘的未来,你就安息吧。” 说罢,刀过无痕。 直接捅进柳长安的胸口。 ‘噗’声轻响,鲜血喷将出来,柳长安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扔下悬崖,别留全尸。”柳清如走出来,脸上的松快之意尽显。 好啊,国公夫人死了,柳长安也死了,从今天开始,在没有人知道她是妾室所出的庶女。 侍卫们领命,乱刀划烂了柳长安的脸庞,把她的尸身扔下悬崖。 片刻,崖下响起阵阵狠嚎和咀嚼声。 月亮悄悄拽过乌云遮在身下,似乎也不愿意看见这样残忍的画面。 大地陷入一片漆黑。 —— 京城,宁国公府。 花园里,气急败坏的女声叫嚷着,“抓住她,该死的小蹄子,偷了我们姑娘的流云钗还敢跑?” “柳长安,姑奶奶活趴了你的皮。” “怎么不见了?哪去了?是不是躲起来了,快点找。” 脚步声嘈杂,花园坡里的矮草被打的‘啪啪’做响。 柳长安睁开眼睛,脑海依然沉浸在当胸一剑的痛苦里,那浸人心寒的凉,瞬间毙命的痛,让她小声呜咽,手指狠狠抠在假山石洞的石壁上。 指甲半翻,渗出血来。 十指连心,刺骨的疼让她理智回笼,茫然环视。 四周一片漆黑,隐有光亮处,是假山石洞的入口,外面百花齐放,春意盎然。 这是…… 宁国公府。 她居然回来了? 清姑娘?流云钗? 啊!!她想起来了,是那天,她在府里做粗使丫鬟的第二个月,柳清如把她叫进屋里,当着她的面儿,把皇后娘娘赏赐的流云钗放进怀里,随后就指责她,说她把钗子偷了,要打她一百嘴板儿。 柳长安怎么肯认? 她解释反驳,却无人肯定,慌乱逃跑,被抓回去后,惩罚加倍,跪着碎瓷片挨板子。 柳清如亲自动手,打得柳长安牙齿迸裂,毁容烂脸。 外面,仆人的打草声越来越近,柳长安透过石缝儿里,隐隐看见他们的衣摆。 她蜷缩在假山石洞里,脸上全是绝望。 回来了,都逃不过命运吗? 上天注定她做柳清如和莱姨娘的踏脚石? “啊,小蹄子在这儿呢!” 藤蔓掀起来,刺眼阳光照射,惊喜的叫声,伴随着一只大手伸进石洞里,拽住柳长安的胳膊。 不要。 她不要认输。 她不甘心! 柳长安泪水滑落,惊慌脸庞浮出狠戾,咬牙拔出发间铜钗,她对着那只手狠狠扎过去。 ‘噗’! 铜钗透掌而过。 “啊啊啊啊!”仆人惨叫。 柳长安没理会,敛身爬出石洞,狠狠撞飞挨了铜钗的仆人,从他腋下跑出去,余光里,她看见莱姨娘隐隐站在远处。 “抓住她,我赏银十两。”柳清如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小贱人下手真黑啊,快点追她,抓住了捆上!” 不能留在后院。 肯定会被抓住。 柳长安咬牙,不顾浑身灰土和草屑,拼命往前院跑。 惨死、重生、被追赶,太多刺激让她慌不择路,直接跑到前院一处粉墙边,听着身后隐隐的叫嚷声。 她扒住墙沿,忍着剧痛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翻开的指甲直接扣到手指上,鲜血淋漓。 太疼了。 柳长安恍惚,身子一软,砸进粉墙内。 ‘扑通’。 温热的水笼罩全身,飞速侵入口鼻,窒息感狠狠袭上来。 “咳咳咳咳,救,救命……” 柳长安掉进温泉里,她惊慌挣扎着,水花四溅,突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提出水面。 四目相对。 俊美高大的男人,披着件明黄色的薄帛坐在水里,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深邃冷眸蕴藏锐利,烟灰色的瞳孔弥漫冰霜。 鼻梁高挺,薄唇轻抿。 劲瘦又不失力度的身体浸泡在温水里,每一寸肌肉,每一缕线条,都是完美的弧度。 仿佛优雅从容的豹。 冷傲孤高,盛气磅礴。 柳长安像个落水的小狗,被他拎在手里,身体触着暖热的温泉,她呆呆看着自己指甲里浸出的血,染红了池水。 剧烈的痛,唤醒她的意志。 “太,太子爷?” 萧绰! 为什么是太子? 为什么是柳清如的丈夫救了她? 柳长安脸色惨白,惊愕出声。 萧绰,武英帝嫡长子,生母宋皇后,外家承恩公,只手遮天,权倾朝野,他性格古怪,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 死在他手中之人,不知几凡。 人人都敬太子。 人人都怕太子。 人人也都恨太子。 前世,柳长安在清云观待了五年,听来上香的香客谈论太子。 他年近三旬尚未娶妻,他经受两废两立,他在正德门前造反,囚父杀弟,傲视天下。 没有人能逼太子娶亲,他必然是亲自应允,迎娶柳清如的。 因为他要娶,所以,柳长安就得死。 “你认得孤?”萧绰淡笑,剑眉挑起,颇感兴趣地把柳长安提近了看。 “啊!” 俊美面容突然拉近,弥漫着戾气的烟灰色眸子,仿佛毒蛇,柳长安短促轻呼,面现惊慌。 “怕了?”萧绰喜怒无常,突地失了兴趣,大手一扔,“这么点胆子,怎么敢冒犯到孤面前?” “来人。” “拖出去,剐了吧。” 第2章 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柳长安砸到温泉旁的假山石上,身躯和石头相撞,剧痛袭来,疼得她闷哼出声。 温泉旁樱树下,闪身出个身材壮硕的哑奴,他半跪地上,向萧绰行礼后,伸手抓小鸡崽似的去抓柳安长。 “殿下!奴婢被人冤枉,无意闯进,求殿下饶命。”柳长安颤声,顾不得剧痛,飞快爬进温泉。 死死抱住萧绰的脖子。 哑奴愕然,沉默跪地。 萧绰大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唇边那颗胭脂痣上,玩味地道:“你是宁国公老夫人派来的?” 最近宁国公因战事,屡屡被参,乞求他襄助,被他拒绝了。 所以是狗急跳墙了,使出这样的招术? 投怀送抱,好歹送个嫡小姐,送个丫鬟,蔑视他吗? “倒是有几分像她,宁国公府,孤的姨父……” 他轻笑,烟眸冷凝。 “揣测君心,该死!” “你也是。” “拉下去。” 哑奴膝行,凶神恶煞地拖住柳长安的腿。 “不,不要,太子殿下,奴婢不是老夫人派来的,奴婢就是宁国公府的粗使,奉命去大姑娘院里送份例,遭她陷害,她下令打奴婢板子,奴婢太害怕了,慌不择路逃到您这儿。” “奴婢真是无心,求太子殿下饶恕。” 眼看要被拽出温泉了,柳长安口中急急解释,心里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挨了打?被污蔑了?”萧绰捏着柳长安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她挨了嘴巴的红肿脸颊和血肉模糊的指甲。 “好生可怜。”他蹙眉,仿佛怜惜,又在柳长安眼里蓦然冒出生的喜悦时,脸色一冷,“但跟孤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叫哑奴了,大手直接掐住柳长安的脖子,缓缓收紧。 柳长安瞬间窒息,脸色涨红的挣扎起来。 温泉水被她手脚拍打的翻腾起来,扑到萧绰赤裸的胸膛和俊美脸庞上。 他在笑。 果然是杀人如麻,喜怒无常的暴君! 她,她要死了吗? 逃过了毁容烂脸,却逃不过被活活掐死?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柳长安绝望挣扎着,脑海里模糊地回忆起前世。 养父母是宁国府的家生子,十六年前,从宴河边捡回冻得奄奄一息的她,如珠如宝的把她养到十六岁,才舍得她进府当差,谁知,做了不到两个月,就被柳清如打烂了脸。 她怕死了,养父养母心疼她,把她留在家里,小家碧玉般养着。 谁知刚过几天,府里突然说她养父母手脚不干净,刺字断指发卖,大弟弟去喊冤,挨了一百板子,生生被打残废,小妹妹被罚去洗衣房,寒冬里,就着冰凉刺骨的水洗衣服。 她被指派倒夜香。 三年,兄妹三人抱团苦熬三年,管事突然把她带到府里歌姬们住的玲珑阁,她懵着伺候了半个月,国公夫人来了,抱着她痛哭,口口声声喊她,“我苦命的女儿啊!” 夫人说:她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 柳清如是莱姨娘生的庶出。 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偏偏,国公夫人生产那时,有个奶嬷嬷使坏,把柳清如抱给夫人,而她,则被那嬷嬷扔进河里,本想把她淹死。 是养父养母救下她,把她养大了。 “找回来就好了,孩子,娘一定补偿你。”国公夫人泣不成声。 柳长安想想被卖的养父母,想想弟弟妹妹们。 补偿? 怎么补偿? 她都家破人亡了。 她麻木的放下夜香桶,跟着国公夫人走了,做了三十八天的大小姐,然后,被宁国公和老夫人送到了郊外道冠。 “皇后娘娘有意给清如指门好婚事,庶女之事不能暴露,咱们家也不能有个倒过夜香,做过歌姬的嫡女儿!” “长安,对不起,你去吧。” 国公爷把她捆上马车,国公夫人追在马后,鞋都跑丢了,脚上鲜血淋漓。 那是一条用鲜血铺出来的追女路。 柳长安终于哭出来,她去了道冠,住了五年,最后喂了狼。 “你也想让我死吗??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只是躲进来而已,我就是想躲一会儿。” “我一直求你,一直在求你们,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我做错什么了?” 柳长安喃喃,泪水如同泉涌般流出来,她抓过萧绰的手,狠狠咬下去。 鲜血流进她嘴里,口腔一片腥气。 萧绰拧眉,拽住她的青丝,逼她仰起脸儿。 满脸红肿泪痕的小姑娘,哭得狼狈极了,一双明媚的眸子充斥着盈盈水气,脸色惨白,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狗儿。 “黄毛丫头,年龄不大,戾气不小,牙口挺利的。” 柳长安死死咬着他,流着眼泪的狠戾。 血缓缓滴落,流进了温泉池水里。 有萧绰的,也有柳长安的,分不出来,混成一团了。 萧绰看着她布满泪水和水渍的脸儿,唇角一点殷红的胭脂痣,跟记忆里某个掐着腰儿,神气十足的小姑娘重叠了。 “一样的狗脾气,也爱咬人。”剑眉蓦然弯起,烟灰色的眸子里染上淡淡笑意,抬手把人摔到池边。 他起身。 这时,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小蹄子翻进去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怎么连个小丫头都抓不住!” “这是太子爷的居所啊。” “大姑娘,这可怎么办?”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柳长安跑了,她还有娘老子呢!” 嘈杂声音传来。 柳长安脸色惨白,她想起了养父母被刺字断指发卖时,舍不得儿女们的哭声。 想起大弟弟去申冤时,被打了一百板子,生生断了腿,做了太监的屈辱。 想起小妹妹洗衣洗的骨节粗大,满是冻疮的手。 她还想起了国公爷,老夫人和她的亲哥哥们,他们指责她,怪她做粗使丫鬟,怪她倒夜香,怪她伺候歌姬。 他们说她:污辱门风,脏了‘柳’字姓氏。 他们说她自甘下贱,都是国公府的女儿了,还要认低贱的奴婢弟妹,他们还说柳清如才是公府姑娘应有的气质体面。 那才是贵族家的娇娇女儿呢。 晧晧如明月。 那她呢? 她是卑微的虫子吗? 柳长安双手紧紧抱住肩膀,血肉模糊的指甲终于不堪重负地折断。 鲜血渗红了温泉池边的草。 萧绰烟眸垂下,心中蓦然颤动,他抬手。 哑奴递上披风和玄衣。 萧绰慢条斯理穿上,微微叹气,“也罢,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带她进去治伤,再把柳清如传进来。” 第3章 太子爷慈悲 别院厢房里。 柳长安乖巧坐在床沿,一个穿酱色衣裳,满脸严肃的嬷嬷替她包扎伤口,白布条把青葱玉指包成粽子样。 嬷嬷叮嘱道:“成了,这个月别碰水,等指甲长出新的就好了。” “多谢嬷嬷!”柳长安微微敛眉,轻笑道歉。 笑容依然苦涩。 内心却平静不少。 “不必,老奴也是听太子殿下的吩咐罢了,是太子心善。”嬷嬷一板一眼。 柳长安起身福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是该谢过太子殿下的。” 见她知仪,嬷嬷严肃的脸露出些满意。 这时,外间小厮进来,指着柳长安,“太子殿下传你。” 柳长安急忙上前,跟嬷嬷告了别,问了她的名字,知道她姓刘后,就跟着小厮出了厢房,来到正厅,迈步进屋,入目看见萧绰端坐上首,优雅喝着茶。 柳清如跪在地毯上,眼里泛着泪花。 柳长安心里一悸。 她发现,从这个角度看柳清如的侧脸,居然跟自己有七分相似,且,她们两个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胭脂痣。 只是柳清如的痣在嘴角上面,而她的则在下边罢了。 ‘长得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她和柳清如像太子认识的人吗? 京城曾传闻,太子有个记挂多年的心爱女子,因为她迟迟不肯成亲,直到后来,他迎娶柳清如,传闻才被打破。 是因为柳如清像他的心爱之人,太子才会迎娶吗? 她和柳如清有四分相似,侧脸又像七分……那,谁更像那个心上人呢? 柳长安心念微动,屈膝跪下,“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姑娘。” “你这个贱婢,偷了本姑娘的钗子,还敢打扰太子表哥,真是罪该万死。”柳清如气声,伸手要打她。 “嗯?” 萧绰微掀眼帘,俊颜沉下。 柳清如的动作停住,缩着身子,可怜巴巴地道:“表哥,如儿知道你喜欢清净,娘也说过,不让我打扰你,但是,这个贱婢偷了如儿的流云钗。” “那是皇后姑母赐我的,我最喜欢了,我太想找回钗子,所以打扰了太子哥哥,您不要怪我啦。” 她可爱的歪头,小手扯着萧绰的衣摆轻晃。 真是又甜美又娇气,讨人喜欢,生生把脸颊红肿,十指包得像粽子的柳长安衬的灰头土脸,落魄狼狈。 萧绰眉目微冷,轻扫下摆,挣开柳清如后,回眸看向柳长安,喜怒不明地淡声道:“你,偷窃了?” “奴婢不曾!”柳长安疾声否认。 柳清如昂头,娇嗔又得意地道:“你说不曾就不曾?我都看见你偷了,狡辩有什么用?” 她诬陷柳长安偷流云钗时,内寝里只有她们两个。 她说‘不曾’,难道能找出证据吗? “是你,就是你!” 柳长安喘气,指尖掐掌心,都流出血来了,但碍于身份,只能尽量压下血仇,口腔全是咸腥,她道:“大姑娘,奴婢是您院中的粗使丫鬟,要不是您传唤,奴婢没有进正屋的资格。” “流云钗是皇后娘娘赏赐,平时都锁在箱笼里,由几个一等丫鬟的姐姐们守着,奴婢怎么能偷得到?” “殿下,求您细思。” 萧绰闻言,微微挑起剑眉,似笑非笑地指着柳长安,“她说的,也有道理。” “太子哥哥!!你别听这贱婢的,我亲眼看见,难道会有假吗?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来诬陷?” “呵呵,我的道理就是道理。” 柳清如娇斥。 柳长安心里直颤,前世就是如此,无论她怎么解释?如何求情?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柳清如的话就像佛祖的五指山,生生把她压死在山下,哪怕被国公夫人认回去,她依然背着个小偷的罪名。 今生,也要如此吗? 她真的解释不清楚? 柳长安脸色惨白,眼角无意看见柳清如鹅黄小袄上,一抹浅色的银光。 她心里蓦然生出个大胆的猜测,赌了。 “姑娘身上是什么?” 她把心一横,飞快伸手拽住那抹银光,直接扔到地上。 ‘啪’。 一声轻响。 坠着流苏紫珠的流云钗平静地躺在地毯上。 “啊?”柳清如捂住胸口,尖叫喝道:“贱婢无礼,胆敢冒上。” “大姑娘,流云钗在您怀里,凭什么说是奴婢偷的?” 柳长安眼眶一红,流下泪来,声音哽咽着,“奴婢不是小偷。” “奴婢就算是贱籍,就算是使唤丫头,奴婢的父母也告诉奴婢,这辈子,要行得正,坐得端,堂堂正正。” “奴婢就算饿死,也不会偷盗。” “请太子明鉴。” 小姑娘赌咒发誓的语气,带着无限的痛苦和委屈,屋里众人听着,心里莫名觉得心酸,忍不住叹起气来。 萧绰眉眼微动,俊美突然冷下来,“真相大白了,带柳清如和她去孤姨母那里,说个清楚。” 他口中的‘姨母’,就是宁国公夫人,她和当今皇后是嫡亲姐妹。 “奴婢遵命。” 给柳长安上药的刘嬷嬷领命。 萧绰颔首,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走了。 柳清如大惊失色,爬起来边追边喊,“太子哥哥,我,我是把流云钗放错了,别告诉我娘……” 话音未落,萧绰蓦然回头。 一双冷眸淡漠的骇人。 柳清如像冬天被冷水泼中般,浑身僵硬,不敢言语了。 刘嬷嬷带着柳长安、柳清如和她带的奴仆,一路来到国公府正院,彼时,国公夫人宋氏正坐在窗前榻里,含笑跟个面如玉冠的年轻公子闲聊。 “娘,大哥……” 柳清如娇泣,一步扑到两人身前跪下,抱着宋氏的腿痛哭。 “清如,这是怎么了?”宋氏惊讶,赶紧扶起女儿,担忧地上下打量她,“哭什么?谁欺负你了?跟娘说。” “我,我……”柳清如哭的直噎气,表情又羞又恼地瞪向柳长安,“娘,是我,是我不小心记错了一件事,太子哥哥教训我了,我,我好难过。” “他明明是我表哥,却偏疼一个奴婢,不心疼我。” “我在太子哥哥那里跪了好久,膝盖好疼啊。” 她‘呜呜’哭泣,避重就轻地说。 宋氏闻言,凝眉转头,目光落到柳长安身上的瞬间,她惊愕的出声,“嘶……” 这个小丫鬟,长得跟她好像啊。 第4章 佑你长安 R,E宋氏和柳长安都是鹅蛋脸,柳叶眉,眼如水杏,唇若涂脂,一副明媚动人的相貌,一身优雅端庄的气质。 说白了,天生的大妇相貌。 足有六成相似。 宋氏目光惊奇地看着,心里惊愕极了,“你,你是谁家的孩子?” “回夫人,奴婢是您的陪嫁柳来顺和柳艾氏的长女柳长安,当年,奴婢的名儿,还是您给起的。” 柳长安一双唇儿白得吓人,水杏眸儿盈盈看着宋氏,几乎想要掉泪。 她和宋氏的母女情分不长,但宋氏是真疼爱她,力排众议认她回来,为了给她正名,跟婆婆、丈夫、儿子、宗族、娘家翻脸。 柳长安永远记得,她被国公爷派人扭送到清云观时,宋氏光脚追着她的马车,跌倒了就爬起来,无数的重复。 雪地上,一路都是她的血脚印,风里传遍她失子母兽般的惨叫。 最后她也死了。 被国公府的所有人,包括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放弃,‘病逝’在小小的院子里。 “奴婢给夫人请安。” 柳长安憋着眼泪,缓缓跪下。 “啊,你是青梅捡的那个女孩儿啊。”宋氏打量柳长安,感慨道:“居然长这么大了。” 柳长安的养父母——柳来顺和艾青梅是宋氏的心腹陪房之一。 柳来顺是外院掌柜,管着宋氏的两个嫁妆铺子,艾青梅是内库的管事嬷嬷。 他们从宴河边捡到柳长安时,小小婴儿冻得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没命,宋氏无意知道,拿帖子给她请了好大夫,又给她起了‘长安’这个名字。 长安~ 长安! 保佑这个孩子,长长久久的平安吧。 柳长安垂下泛红的眼睛,眨掉流出的热泪,“夫人还记得奴婢啊。” “自是记得的,原来,你都进府做事了,我还以为,青梅会舍不得你呢。”宋氏轻声,话未说完,柳清如已经受不住了,娇美容颜带着愤怒,她高声嚷,“娘,你怎么也向着外人?这个贱婢,害了我在太子表哥面前丢了大脸。” “你怎么跟她聊上了?” “太子殿下?”宋氏拧眉,分别看向两个女孩子。 柳清如泪水珠串儿般地掉,楚楚可怜,娇态万千,脸颊红晕。 柳长安面色惨白,身上露着的皮肤上全是划伤,包着手掌的白布也渗出血来。 宋氏,“到底怎么回事?” “娘……”柳清如抽泣想说话。 “奴婢禀告国公夫人。”刘嬷嬷面无表情,出声阻止,“今日之事,是如此……”她不偏不倚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从怀里掏出流云钗递到上前,“……此钗是在清如姑娘怀中找到的,事非对错,国公夫人心里应该有准。” ”太子殿下所言:国公府是他的亲眷,理应德厚流光,谦逊自律,虐待奴仆之事,不是勋贵的家风。” “国公夫人当慎重。” “臣妇谨领训。”宋氏郑重屈膝下跪。 刘嬷嬷颔首,“如此,奴婢还要回去复命,不打扰国公夫人了。” “奴婢告退。”说罢,她用眼神安慰柳长安。 柳长安满面感激。 刘嬷嬷那几句‘太子训’,是在保她的命,以她和柳清如的身份,不偏不倚,已经是向着她了。 她感激上前蹲身,趁着福礼的时候,把唇凑到刘嬷嬷耳边,细若蚊蝇地道:“嬷嬷,奴婢曾无意听府里下人说过,国公爷似乎对太子殿下不满,有意投靠燕王……” 刘嬷嬷瞳孔蓦然一缩,旋即,装做没事人般,握住柳长安的手腕,“罢了,不必谢,你若有心,哪日去殿下面前磕个头就是了。” “奴婢明白。” 柳长安低声。 刘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柳长安目前她离去,回身垂首恭身,“夫人,奴婢……” “你不必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宋氏温和脸庞浮出严厉,她看向女儿,“清如,你为什么污蔑长安?” “我哪有?就是她偷……”柳清如嗔声,看着宋氏板起脸,她肩膀塌下来,嘟囔道:“是我弄错了嘛,我忘记自己把流云钗揣到怀里,以为被她偷了,所以审了审她。” “谁知道,她居然敢跑,还跑到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还为了她骂我,真是太过分了!” 宋氏冷眼看着女儿毫无愧疚,不思悔改的模样,怒声道:“够了,柳清如,你跪下!” “啊?”柳清如懵了,“什,什么?” “娘,你说什么?” “我让你跪下。”宋氏温和脸庞涨红,勃然气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刁钻任性,蛮不讲理。” “你污蔑长安,事情没查清楚就私设刑罚,又惊扰太子殿下,家丑外扬,知道误会后,也不悔改。” “你简直,简直……” 宋氏生女时难产出血差点死了,在床上躺了半年多,身体虚弱不堪,所以,柳清如是在府里老夫人膝下养大的。 娇惯的不成样子。 “你,你也不向着我?你是我娘,你因为一个奴婢骂我,我去找祖母去!” 柳清如俏脸一撂,甩袖气鼓鼓地跑出去了。 屋里,本想说些什么的柳长安,眼眸微微发热。 是啊,她的生母就是个公平温和、怜贫惜弱的人,上辈子,她背着自己偷窃,养父母偷盗的名声,毁容烂脸,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夜香婆时…… 宋氏没嫌弃过她。 偶遇她时,严惩了欺负她的人,对她说:人生在世,谁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又劝她:红颜枯骨,相貌不过皮囊,要她重爱自己,莫要自卑。 宋氏——柳长安跟她母女相处,只有三十八天,却也把她当成亲娘看待了。 她和养母一样,是最好的母亲。 “娘,小妹不过整治个粗使丫鬟而已,哪里值得您动怒?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屋里,曾被柳清如抱着大腿哭诉的男人——柳文柏出声,他微微拧眉,一脸不赞同地指着柳长安,“区区贱婢,别说伤她,就是死了,也比不上小妹的一个指甲盖。” “至于家丑外扬?太子是咱们表哥,都是一家人,他不会介意的。” 柳文柏冷漠地睨着柳长安,目光轻蔑,仿佛看着路边的野猫野狗。 不值一提。 宋氏却是惊了,“文柏,你,你……” 第5章 兄既无心,妹便休 “你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子,未来要继承国公位置,统率全族,为朝廷效力,怎么能善恶不分?” “勿以善小不为,勿以恶小为之,连府里奴婢都庇护不了,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宋氏痛声。 宁国公府家教很严,她两个儿子从小挪到前院,由老国公教养。 她妇道人家,不许插手。 “娘,我们男人在外面如何行事,你不用管,那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儿。”柳文柏摆手,脸上全是不耐烦。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你啊,快点去把小妹哄好吧,要不然,祖母护起短来,您可招架不住。” 宋氏噎声,看着儿子的模样,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的性格善良中正,却难免软和了些,孩子们强势起来,她就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儿子还有功课,先告退了。”柳文柏笑着转身就走,路过柳长安时,笑容收敛,转作蔑视,“贱婢心思不正,让我抓住你的马脚,太子也保不住你。” 说罢,扬长而去。 柳长安脸色蓦然白了。 “我的妹妹是百伶百俐,娇蛮可爱的清如,你一个倒夜香的小偷,也配称一声‘大小姐’?” “清如哭了,是不是你欺负了她?娘已经认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的女儿会打洞,你养父母偷盗成性,把你也养成了老鼠性子,清如都不介意你的存在了,你还想得寸进尺,认祖归宗?呵呵,也不看看你的嘴脸,配也不配?” 三十八天的‘小姐生涯’里,柳长安见过一母同胞的哥哥柳文柏三次,每次,都是轻蔑、愤怒、不屑和指责! 果然,重生一次,身份不同。 柳文柏的态度都不会有改变,也罢,兄既无心,妹便休。 她有疼她爱她护着她的养弟,觉得她不配做妹妹的,她也不稀罕了。 “长安!”宋氏突然唤她。 柳长安回神,羽睫掩着微红的眼眶,拼命平静情绪,“夫人有何吩咐?” “是我教女不严,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好孩子,是我的不对,你受委屈了!”宋氏神色柔和,目光含着歉意。 柳长安眼窝猛然酸涩,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几乎想不管不顾扑进宋氏的怀里痛哭。 她想诉说委屈,想撒娇要母亲安慰。 但她忍住了。 死死握着拳,指甲的疼痛生生压制住她的渴望,她哽咽着,“夫人,奴婢没事,夫人不要介意。” “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 我们现在还活着。 “花儿柳儿般的女孩儿,伤成这样,哪就没关系了!”宋氏叹息,看着柳长安委屈求全的样子,不晓得为什么,她心里生疼生疼的。 她温柔避开女孩脸上的擦伤,摸了摸她的小脸儿,“你在清如院里伺候对不对?” “那孩子脾气大,爱记恨人,今日你让她丢了人,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样吧,我把你调进我院里,顶个二等的缺儿好不好?” “奴婢遵命。”柳长安心里又酸又软。 宋氏见她答应,又安抚几声,就唤了大丫鬟进屋,安排她的住处,让她休息去了。 柳长安跟着大丫鬟容翠来到后罩房,稍微安顿下来,容翠告辞做活去了,柳长安坐在床头,静静思量着。 半晌…… “你叫桂圆对不对?”她冲窗外的小丫头招招手,“来,过来!” 一个七、八岁模样,脸儿圆圆的小姑娘‘蹬蹬蹬蹬’跑过来福礼,脆生生地问,“我认得你,容翠姐姐说了,你是新来的长安姐姐。” “有什么吩咐嘛?” “给你抓把蜜枣儿,你替姐姐跑个腿儿。”柳长安抓了把枣子塞到桂圆手里,“你到府外的聚宁巷子最后面,门口有颗大柳树的那家,叫一个叫柳三喜的小姑娘过来。” “我是她姐姐,有事儿找她。” —— 柳清如抹着眼泪,一路飞奔进荣喜院,那是国公老夫人的住所。 进得院里,她想去告状,却被告知老夫人出门了,她气得扬手给了丫鬟个耳光子,旋即,跑到荣喜院旁边,一个叫翠竹轩的院子里。 这里住着宁国公的宠妾莱氏。 她是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府里的贵妾。 “姨娘,呜呜呜,姨娘开门啊!”柳清如呜呜哭着拍门。 片刻,门从里打开,三十出头模样,雪肤花貌,身段妖娆的莱姨娘出现,看见柳清如,她惊愕,“哎啊,奴奴的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 “呜呜呜,姨娘……” 柳清如扑到她怀里开始哭。 她刚出生就被抱到荣喜院,老夫人那么大年纪,也不好日日照顾个小婴儿,因此,倒是莱姨娘伺候得多些。 两人感情极好。 “快别哭了,小心坏了嗓子。”莱姨娘轻声哄她,将她带进屋里,把伺候人打发出去,门窗关上。 柳清如抽着鼻子哭,“姨娘,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儿没办好,那个柳长安没毁容,也没成了小偷。” “她巴结上太子哥哥,还害我被我娘骂了一顿。” “什么?”莱姨娘一惊,狠狠握住柳清如的手,“怎么会这样呢?你细细跟我说!” “姨娘,你弄疼我了!”柳清如娇嗔,看着莱姨娘铁青的脸色,又有些害怕,缩着脑袋道:“就是……我听你的,把钗子揣怀里,污蔑她偷东西,又要打她,然后她跑了……” 她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抱怨道:“我娘太过分了,她一点都不疼我,我宁愿姨娘是我娘,也不想要她。” 莱姨娘眼神一晃,抱着柳清如的手都收紧了,她连声安慰道:“不要紧的,大小姐,夫人不疼你,姨娘疼你。” “没办成就没办成,一个小人物而已,姨娘自然有法子把她赶出去。” “都是西天取经的,飞得了孙悟空,还跑得了唐三藏?” “嗯!”柳清如抹了把眼泪,好奇地仰头问,“姨娘,你跟柳长安有仇啊?” 莱姨娘瞳孔一缩,脑海里想起偶遇柳长安时,她那张跟夫人有六成相似的脸,又想起四处打听来的消息。 柳长安是柳来顺夫妻从宴河边捡回来的弃婴。 当初,她让人扔那个孩子的时候,就是扔进宴河里的。 “大小姐,你别管了,姨娘不会害你的,都是为了你好。”莱姨娘喃喃,复而高声,“小红,我交代你的事儿,办好了没有?” 第6章 三喜别怕,大姐不疼 莱姨娘轻唤,外间,一个穿着桃粉比甲的小丫鬟快步走进来,小心瞧了眼柳清如。 她俯身沉默着。 莱姨娘见状,“说吧,我这里的事儿,不需要瞒着大小姐。” 柳清如眼里泪汪汪,感动得不行。 “奴婢遵命。”小红小声禀告,“姨娘,事情办妥了,奴婢的哥哥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个东西’偷偷放进了柳来顺家的小佛堂里。” “他们没发现。” “那就好。”莱姨娘狂喜,“待事成了,我定然重重赏你。” 柳清如歪着头,又好奇又不解,“姨娘,你往柳长安家放了什么?是能帮我报仇的东西吗?他们会怎么样啊?” “我娘会打他们板子,会把柳长安卖出府去吗?” “会的,会的,大小姐,只要事成了,别说柳长安,他们全家都得不着好儿,姨娘会,会……”莱姨娘顿声垂眸,半是怜爱,半是狠毒地抚摸着柳清如的青丝。 她暗道:姨娘会把你面前的障碍全都清除了。 是柳长安的命不好,偏偏长了那样一张脸儿,偏偏是柳来顺从宴河边捡回来了,不管她是不是那个孩子,都得死。 不能怪她心狠手辣。 莱姨娘喃喃,“姨娘的大小姐啊,姨娘全心全意,都是为了你的前程啊。” 柳清如闻言垂头,转了转眼珠儿,没有言语。 —— 春梨院。 萧绰端坐檀木桌案后,目光清冷,淡淡落下。 “……殿下,长安姑娘已经被宋夫人留下了,奴婢走之前,她对奴婢说……” 刘嬷嬷跪在下首禀报,“……国公爷和燕王勾结……” 萧绰眉眼未动,薄唇勾出抹凉冷的嘲讽,“孤的姨父,倒是长袖善舞会钻营的。” “燕王和他,蛇鼠一窝。” 刘嬷嬷深深叩头不语。 萧绰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叩着桌案,片刻,“暗九,查查柳长安的底细,她一个粗使奴婢,哪里打探到这种消息?” “是!”书房角落,一道身影应声,转瞬消失。 萧绰沉吟,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诺。”刘嬷嬷垂头,恭敬的膝行跪退。 萧绰垂着脸儿,长长的睫毛掩住冰冷眸子,半晌,他伸手打开桌案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幅卷轴,轻轻摩挲着。 缓缓展开。 白雪皑皑,枯木成林的水墨画里,一个四、五岁年纪,穿着斗篷,扎着两个小啾啾的女孩,捻着枝梅花,放肆大笑。 胖呼呼的鹅蛋脸儿,柳叶眉,杏核眼儿,仿若涂脂的唇下,有个朱红一点的胭脂痣。 仿佛梅心。 “柳长安,你运气不错,这么像她……” 萧绰合上卷轴,俊颜冷了下来。 —— 正院后罩房,柳长安忍着疼给自己上药,桂圆带着个穿灰布短衣,七、八岁的小姑娘,‘蹬蹬蹬’地跑进来。 “长安姐姐,我把柳三喜带过来了。” 她欢快地嚷着。 柳长安心里一悸,蓦然转头,看见一个脑袋大,身子小,细眉细眼,像个小耗子般的女孩儿,冲她露出‘无齿’的笑容。 那是她的三妹妹柳三喜。 记忆里,三喜皴裂着脸,十指关节骨大红肿,生着冻疮,流着黄脓,每每见她时,都强打精神,怕她担心。 哪像如今,笑得这般童真。 “好孩子,姐姐谢谢你了。”柳长安忍着泪,多抓了两把蜜枣给桂圆。 “我本来就是给姐姐们跑腿儿的,不给我枣儿,我都该做,更何况姐姐还给了我‘工钱’哩。”桂圆笑着接过,“日后长安姐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直接喊我就是了。” “我先走啦。” 她非常识趣儿地弯弯膝盖,转身跑远。 把屋子留给姐妹俩儿。 “大姐,你找我来干啥呀?你……”柳三喜好奇地跑过来,看见柳长安身上的绷带,一下就急了,“你手上怎么了?脸上也有伤,咋回事?谁欺负你了!” “我要去告诉爹和娘!” “让娘去找他们。” 她小眼睛瞪大,转身就要跑出去告状。 “等等!”柳长安赶紧喊住她。 柳三喜回头,小脸全是愤怒。 “三喜,大姐没事,这都是小伤,过后,我会跟爹娘解释的。”柳长安轻声,对她招手,“大姐找你来,是有件事要让你做。” “啥事能比你伤成这样重要啊?”柳三喜握着小拳头,看着大姐满身伤痕,又心疼又生气,小眼睛都红了。 “你手怎么包成这样?疼不疼啊?” 十指连心,指甲连根翻出去,怎么会不疼呢? 可是想想前世,小三喜冬天洗衣,洗的小指生生冻掉了…… 柳长安忍住泪,用包着的手摸摸妹妹的小黑脸儿,说了跟那时的妹妹一样的话。 “三喜别担心,大姐不疼!” ——大姐别担心,三喜不疼! “就是外面看着吓人,我好着呢。” ——天太冷了,冻掉手指都没有感觉,管事给我放了三天假呢,我好着呢。 “三喜,大姐在府里打听着点事儿,你回去家里,看看娘供的小佛堂,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尤其是佛像后面,佛座底下,仔细去找,不管发现什么,都给姐姐带进来。” “知道了吗?” 柳艾氏生柳三喜时七月早产,为了保佑孩子,她请了佛像进院,日夜供奉。 “大姐,有谁要对咱家使坏吗?”柳三喜也是从小听公府宅斗长大的,人又机灵,一下子反应过来,“我马上就回去。” “你等着我。” 说罢,一刻都没耽误,转身跑了。 柳长安坐在床上,满心不安的等着,约莫一个时辰,柳三喜满脸土灰,匆匆跑回来,进门后,快手快脚把门关上。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袱。 柳长安的目光,落到那上面,颤着手去拿那沾着土灰的布包。 前世,就是这里面的东西,害得她养父母被打得半死,被发卖到西北挖煤,生死不知。 “大姐,我把小佛堂挖地三尺,黄土都翻出来了,这,这是在供桌下面的地里挖出来,是,是……” 柳三喜的声音发颤,小脸儿惨白。 是玉佛吗? 前世府里传的是,她养父母偷了宋氏价值四千两的玉佛! 柳长安艰难解开小包袱,垂眸去看。 杏核眼儿蓦然睁圆。 她的掌心,赫然躺着个写着生辰八字,扎满细针的布娃娃。 第7章 你去学狗叫吧 憂巫蛊? 巫蛊之术? “原来不是玉佛,是巫蛊娃娃!”柳长安心口发麻,捻出八字一看。 癸酉年六月十八,丑时初刻。 这是宁国公老夫人莱氏的生辰八字。 柳来顺和柳艾氏,是宋氏是陪房,是她的心腹之一,从他们的佛堂里搜出个诅咒莱老夫人的巫蛊娃娃。 柳长安不敢细想,那时宋氏的处境会有多难! “怪不得她一句求情都没有,我竟然怨过她不讲情面。” 柳长安喃喃自语,又赶紧招手让柳三喜过来,“你去外面,冲桂圆要个火盆子来,就说我冷了,托她帮忙。” “好!”柳三喜应声,匆匆出去,片刻端回火盆。 姐妹俩拿剪子把巫蛊娃娃绞碎,烧了大半,仅留下一条雪白的干净布条。 看着前世害养父母被打被卖的‘罪魁祸首’消失,柳长安心里长长舒出口气。 “大姐,这事儿我得告诉爹娘,让他们禀告夫人,咱们不能被白算计了。” “肯定是内宅有人陷害我们,或许,就是冲着夫人去的。”柳三喜急声,狭长眼睛溜溜乱转。 柳长安面色凝重,“三喜,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人家已经盯上了我们,咱们就别打草惊蛇。” “将计就计最好。” “那,那我们怎么做?”柳三喜问。 柳长安就道:“你先回去,把佛堂收拾好了,我会抽个功夫回家一趟,亲自跟爹娘商量。” “行,我明白了。”柳三喜重重点头。 她匆匆离开了。 柳长安目送她的背影远去,默默咬唇,垂眸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眼里浮过抹恐惧。 随后,又狠狠压下去,她叫来桂圆,让她偷偷拿了些文房四宝过来。 这一夜,柳长安忍着指尖刺骨的疼,抄写平安经,直到天光微微发亮,书写了厚厚一本,妥帖放好。 —— 次日清晨。 天光大亮。 宋氏醒来用膳洗漱。 她和国公府柳修,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柳文柏和小女儿柳清如,都住在莱老夫人院里,早晨不过来。 给她请安的,只有次子柳文瑞。 “娘,我听说昨儿家里热闹得很,你为了护个丫鬟,蛮不讲理,怒骂大哥哥,惹清如不高兴了?” 柳文瑞穿着身大红的衣裳,一步三晃,挥着扇子,带着书童小厮们,像个花蝴蝶般,迈着四方步走进门。 也不请安,他满脸嬉笑。 “你哪听的谣言?什么蛮不讲理?明明是文柏和清如的错!”宋氏沉脸,轻斥道:“别胡说八道。” “啧啧啧,大哥和清如能有什么错啊?” 柳文瑞摇头晃脑。 他是宁国公府的二公子,上面有成气的哥哥,下面有受宠的妹妹,夹在中间的他,养成了纨绔风流,肆意妄为的性格。 “娘,你有心教育我,倒不如仔细想想,一会儿怎么应付祖母?你把清如骂哭了,她老人家心疼着呢,可不会善罢甘休。” 宋氏脸色变了变,心里担忧,顾不得用膳了,赶紧起身,“我去给你祖母请安了,文瑞跟着我吧。” “我才不跟你去挨骂呢!”柳文瑞撇嘴,慢悠悠捻起块点心吃。 宋氏看他模样,无奈叹息,带着人走了。 “来来来,我问问,昨儿惹了我妹妹的小丫头在哪儿呢,我去会会她!”柳文瑞招手,一脸纨绔样。 “诺。” 容翠迟疑领命,上前带路。 柳文瑞带着书童和小厮,大摇大摆地来到后罩房。 彼时,柳长安刚刚默写完经书,想躺下睡会儿。 柳文瑞上门了,毫不客气,他直接推开了房门。 柳长安受惊,猛然转头,蓦地看见他,眼圈儿瞬间红了,身子忍不住瑟缩。 “二,二公子?” “哦,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认得本少爷?”柳文瑞晃着扇子,一步两摇,兴趣盎然地上前。 扇柄去挑她的下巴。 柳长安喉咙发紧,想起前世在姬妾园里伺候时,看见那些歌姬舞姬们被柳文瑞肆意玩弄挑逗,哄得她们一颗芳心,又转头抛弃,甚至将她们随手送人…… 比起柳文柏,她更害怕柳文瑞,这是真正的纨绔浪荡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柳长安吸气,目光直直看向柳文揣。 她曾经害怕他,视他如淫魔,惶惶不能终日,但,如今不要紧了,她是宋氏院里的二等丫鬟,不管柳文瑞多荒唐无耻,也不能调戏母婢。 “奴婢自然认识二公子了。” “给二公子请安。” 柳长安敛身福礼,姿态优雅。 “嗯,看着到像是学过礼的样子,是个懂事的,但是,你又怎么会冲撞清如,顶撞大哥,引得他们和母亲不和呢?”柳文瑞嘻笑。 直接扣了个大帽子过来。 柳长安沉默,一双杏眸,清冷冷的看他。 柳文瑞笑嘻嘻的面容,猛然一沉,厉声道:“你一个贱婢,引得公府主子们不和,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会被杖毙的。” “二公子说笑了,奴婢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哪有那样大的能耐?”柳长安没怕,仰着头不软不硬地道:“也只是听主子们吩咐。” “尽忠罢了。” “尽忠?你一个清如院里的粗使,一番折腾,就成了母亲身边的二等,我看你能耐大着呢?” 柳天揣桃花眼里充满讽刺,用逗小猫小狗般的神态,他道:“心机深沉的小奴婢,想不想让我大哥和清如放过你啊?” 柳长安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对他‘心机深沉’的评价无动于衷,毕竟,他前生今世都是这样,自说自话,把自己视作太阳,旁人全是逗他玩乐,供他戏耍的猫儿狗儿。 “二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求本公子啊,你好好求我,我就答应帮你!”柳文瑞晃着扇子。 柳长安看着他的模样,渐渐跟前世重叠,她突地笑了,“二公子,你想让奴婢怎么求你?” “这个嘛~”柳文瑞歪头,俊美脸庞带着思索,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似的,合扇子笑道:“这样吧,你呢,就去二门口,趴在空场里,学一百声小狗叫,我就帮你,怎么样?” 第8章 疼的,奴婢很疼的 柳文瑞看柳长安的眼神,像是看什么好玩的物件儿,是猫儿,是狗儿,反正不是人。 “去啊,就到前院去,你好好叫,叫得响,叫得欢,二爷给你厚厚的打赏~” 他挥着扇子,轻佻地去挑柳长安的下巴,眼神怂恿。 柳长安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扇子,神色不惊不恼,“二少爷,奴婢就算是猫儿狗儿,也是长辈身边的猫狗。” “打狗也要看主人,奴婢卑微,夫人却尊贵,看在她的份上,您收敛些吧。” “你一个贱籍的奴婢,到会拿着鸡毛当令箭?”被个丫鬟拒了,柳文瑞惊愕,心里有些恼,他眼神冷下来,“让你学个狗叫怎么了?” “你小小的婢子,得罪了我大哥,惹恼了清如,打死你都是应该的,我稍稍惩罚你,是为了你好。” “你别不知好歹。” 为了她好? 让她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跑到前院人来人往的地方,趴在地上学狗?是为了她好? 她真做了,就是一辈子的笑柄。 世人面前,永生永世抬不起头来。 柳长安心里狠狠一疼,看着柳文瑞的眼神冰冷彻骨。 前世,柳文瑞就是这样,打着为了她好的旗帜,肆意的羞辱她,她略有不愿,就是不懂事,不识好歹。 “你本来就是后认回来的,又当过倒夜香的奴婢,让让清如怎么了?都是应该的嘛!” “娘为了认你,已经很难了,你也不想让她更难受对吧,来来来,把我给你的衣裳穿了,哈哈哈,果然,你跟清如穿一样的衣服,就是东施效颦,好丑啊,你们俩站在一起,肯定很有意思。” “你想让我认你做妹妹啊?可以啊,来来来,跳个舞给我看,你在姬妾院里伺候了那么久,应该学会了些吧?” 前世柳文瑞说过的话,在柳长安耳边轰鸣着。 “二公子想让奴婢一个好好的女孩儿趴着学狗叫?公府有这样羞辱人的规矩吗?” “奴婢进内院伺候的时候,也曾背过府规,哪条哪例都不曾写过,恕奴婢难以从命。” “你好大胆子,敢顶撞我?”柳文瑞屡次被拒,顿时恼了,“区区贱婢……” “奴婢也是夫人院里的二等,外出行走代表夫人的体面,二公子慎言!”柳长安打断她。 “你敢拿我娘压我?”柳文瑞勃然大怒。 柳长安看着他的模样,平淡道:“是又怎么?夫人压不住你吗?” 一个仗着长辈喜爱,欺压良善,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敢因为她不愿意被作践成猫狗,就跟她到宋夫人面前理论吗? “你敢吗?” “呃!”柳文瑞愕然失语。 他娘总有股子不合时宜的正义和善良,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这样戏耍小丫头,恐怕…… 可让他这样退了,太丢人了。 “贱婢,我堂堂公府公子,能被你拿捏住?”他恼声,不管不顾,伸手要去抓柳长安。 柳长安早提防着他,见他动作,抬腿跑出后罩房。 柳文瑞刚想去追,突地,桂圆带着刘嬷嬷,转过回廊走向前。 看见院里情况,刘嬷嬷眼神一闪,扬声道:“柳姑娘,太子爷召见,你快跟我走吧。” 柳长安停步回眸。 柳文瑞维持着打人的姿势,停在门口,进退不得。 柳长安充满讽刺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向刘嬷嬷福身,应声道:“是。” 随后,便跟上她的步伐。 刘嬷嬷无声向柳文瑞行了个礼,带着柳长安离开了。 柳文瑞狼狈地握着拳,半晌,暴声大骂一句,“什么玩意儿?贱婢,别让本公子抓住你的错处。” —— 春梨院。 柳长安缓缓俯身,下跪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低哑的嗓音响起,萧绰垂眸轻声。 淡然里,有着不容忽视的优雅和威严。 柳长安敛身,抬头看过去。 檀木大案后,一身降紫常服的萧绰端坐太师椅里,紫玉冠束着他的发丝,半垂烟眸流泄着精光。 令人望而生畏。 萧绰修长的指头轻叩桌面,寂静的书房里,发出有节奏的‘叩叩’响声,让人的心脏都提起来了。 好半晌…… “殿下今日唤奴婢前来,可是想问国公爷和燕王之事?”柳长安率先开口。 直接挑明。 昨日,她对刘嬷嬷说了那句话,为的就是太子再来找她。 身为贱籍奴婢,她的身份太低了,宋氏又对柳国公痴心一片,从不防备他,柳长安不敢跟她说明真相。 她没有证据。 重生一回,她要补偿养父养母,弟弟妹妹,她想护住宋夫人,她想报仇,她也想弥补遗憾。 她想得太多太多了。 但她…… 只是个奴婢。 太子是突然出现在她既定生命里的意外,是个强大的保护伞,前世,柳清如能被他笼罩在羽翼下保护,今生,她也可以。 “柳修和燕王勾结了?”萧绰眉眼淡淡,起身缓步上前,走到柳长安面前,他居高临下地问,“你知道多少?” “奴婢无意知晓,国公爷和燕王殿下,密谋准备暗算承恩公……”柳长安低声。 承国公宋宾是宋皇后和宋氏的生父,官拜威武大将军,前世,他被污蔑里通外国,满门抄家,宋皇后和宋氏没了娘家,任人宰割,太子也失去重要助力。 从而导致他被一废。 “国公爷和燕王狼子野心,殿下千万小心。” 她圆睁杏核眼儿,认真叮嘱的模样,惹得萧绰暗笑,俯身握住她的手腕,上下打量着,半晌,突然问道:“伤势怎么样了?” “怎么看着又严重了?疼不疼?” 柳长安一怔,吃痛地缩回头。 昨夜,她用没有指甲的手抄了一夜的经,用力过度,伤口崩裂,疼,当然是痛入骨髓了,然而前世她受过那么多的伤,疼痛对她来说是正常的事。 没有人疼的孩子,哭痛是没用的,把泪水和委屈咽进心里,是她的习惯。 可如今,突然有人问她了,有人关心她‘疼不疼?’ 柳长安的眼窝温热,眼角飞快眨掉一滴泪,她呐呐道:“疼的,殿下,奴婢好疼的。” 第9章 他府外有家 柳长安的眼泪,滴到萧绰的手指上。 带着体温的热度,让萧绰的指尖微卷,“既然疼了,怎么不体恤自己?指甲都翻了,也不重视,不怕日后不能穿针引线?” 身为婢子,刺绣是最基本的技能了。 前世,柳长安从六岁开始学,湘绣苏绣都是精通的,后来在清云观精习,更是能做双面绣。 “不会吧,指甲应该能长出来的。” 她嚅嚅,垂头看向被白布包着的手,神情微惊。 她指望着刺绣挣银子呢,不想废了手艺啊! “现在知道怕了!”萧绰冷声,看着她蓦然滚圆,惊怕的杏核儿,又道:“孤让刘氏给你敷的白玉膏,是太医院研治的,效果极好,一会儿,你在去领一瓶,日后妥帖养着,不要沾水,伤势自然无事。” “你的手不会废。” 他声音很淡,柳长安听着却是感激莫名,她的人生里,自从养父母被驱赶后,得到了善意很少。 每一点,哪怕仅是微小的善。 她都感激不尽。 “多谢太子殿下。”柳长安语出真挚。 萧绰垂眸,瞧着她圆圆的杏核眼里盈满的感激,突然,他问了一句,“你是宁国公府的人,把柳修和燕王勾结的事告诉孤?” “这是背主!” 为什么? “奴婢的主子是宋夫人,太子殿下您是夫人的外甥,又救过奴婢,对奴婢关心体贴,奴婢感谢您,不愿意让您遇险!” 宁国公府是她的主家?柳长安才不认呢,她恨不得身上没有柳修的血缘。 她想要保护的,只有家人和宋氏。 承恩公府是宋氏的娘家,萧绰是宋氏的靠山,是她想要的保护伞,她肯定要保住的…… “所以,你背主是因为孤了?” 萧绰俊颜微妙。 柳长安愣了下,脑子懵懵的,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具体不对在哪儿,又想不出来。 犹豫片刻,她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倒是一片痴心。”萧绰颔首,瞧着桃李之年,本该像柳清如般娇纵率直的女孩儿,一身廖落怆然,好像经历了无数凄然般。 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扎着两个小揪揪,在梅园里,捻梅肆意大笑的小姑娘。 要是她活着,应该也像柳长安这么大了吧。 她们那样想象,那颗痣…… 萧绰的目光,落在柳长安朱唇下的胭脂痣上,他心里一软,淡声道:“罢了,念你忠心耿耿,这块玉,你拿着。” 他从腰间掏出块玉佩,扔到柳长安手里。 “这是孤的贴身玉佩,可作信物之用。” 柳长安赶紧接住,嘴角的喜悦快压制不住了。 太子的信物用处太大了,有了它,最起码她不用怕柳文柏、柳文瑞,或是柳清如气急败坏,失了理智把她拖出去打死。 太子御令,在宁国公府里的权威,比国公爷还要大。 “奴婢拜谢殿下!” 柳长安跪在地上,郑重地给萧绰磕了个头。 萧绰眉眼微缓,又对她问了些承国公府的事,随后,便让她跪安了。 —— 从春梨院回到正院,柳文瑞已经离开了。 柳长安进了房间,略稍收拾了一翻,又开始忍痛抄经书。 太子的关切让她暖心感动,可该受的痛苦一样都不会少,身处低位,忍耐和承受,是躲都躲不掉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现在受的疼,能够让亲人避免灾难,柳长安就充满了干劲儿。 她不怕疼了。 一点都不怕。 用力握笔书写,让她手上的纱布染上血渍,血珠顺势滑下,浸入笔尖,她抄的经书里,带出了点点血痕。 她抄了两个时辰,直到傍晚,柳国公回府,她和容翠等丫鬟要进屋伺候。 柳长安手上有伤,大丫鬟们怜惜,就让她站在屋里守烛火。 门帘一掀,柳国公满面疲惫地走进来。 “兰娘,近几日朝廷事务繁忙,忽略了家里,听说你跟文柏闹矛盾了?待我去训斥那臭小子?” “你莫要生气啊。” 他语气体贴,神色温柔。 谁也想不到,他忙碌的朝廷事务,是怎么让宋氏的娘家满门抄斩! “文柏那孩子,唉,我倒是不生气他顶撞我,身为男子哪能没点脾气,我就是觉得他太冷漠,太倨傲了。” “他是府里世子,早晚要外放做几任父母官的,那时……我不盼他爱民如子,好歹不能视人命如草芥啊。” 宋氏担忧。 神色是没教好孩子的内疚。 柳国公撇了柳长安一眼,回府后,他见过柳文柏,已经把事情了解清楚,但也不屑跟丫鬟计较。 只是失笑看着妻子。 “兰娘,你想得太多了,文柏天生俊才,文武双全,万岁爷都夸过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视人命如草芥呢?” “良籍百姓和贱籍奴婢能比吗?” “不过是些跟牛马等同的东西罢了,你倒上纲上线的!” “国公爷,你这样说可不对了……”宋氏摇头,满脸不赞同。 良籍贱籍身份上不同罢了,归根结底,都是人命啊。 “好了好了,兰娘,你也太犟了,怎么就说不过呢?”柳国公指着她,仿佛谈笑,眼里闪过抹不悦,他道:“你这样偏向丫鬟说话,真不怪的文柏和清如生气。” “我看着都替他们委屈了!” 他的文柏是天之骄子,国公府未来的希望,哪能学得一身妇人软弱之态? “老爷,我也只是希望孩子们更好而已。”宋氏急声,复又敛眉叹道:“罢了,不提了,国公爷用膳吧。” “嗯。” 柳国公应声,解下斗篷,进内寝换衣。 柳长安跟进去看守烛火。 年过四十的柳国公,身形高瘦,清隽儒雅,带着勋贵的上位者气息。 风度翩翩,他年轻时,喜欢他的京城贵女多如牛毛,就是如今,也有人赞他如松如柏,气质高洁。 谁能想到,这样的君子,能瞒着宋氏这位发妻,在外城另置别院,跟旁的女子夫妻相称二十多年。 连孩子都有了呢。 柳长安垂眸,手里握着刚刚燃点烛火时,从柳国公那儿偷出的香囊,她眼里闪过抹决绝。 她要冒个险,断掉宋氏的痴心,改变她的命运。 第10章 少爷都四天没打我了 柳国公陪宋氏用了膳,聊了会天,时间不早,两人准备休息了。 宋氏来了月事,他们不能同房。 “要不,你去莱姨娘那吧。”她贤惠地建议。 柳国公笑着推辞,“都进你的院儿了,折腾什么,我到前面凑合一宿得了。” 说罢,没等宋氏拒绝,便自去前屋。 宋氏有些感动甜蜜,转身走进浴室,想要擦洗一番,柳长安上前伺候,她替宋氏褪下外衣时,掌心一松。 一个绣着鸳鸯交颈的淡粉色香囊落在地上。 宋氏解开腰带时,偶尔垂头,一眼便看见了。 “这是什么?”她凝眉,俯身捡起,拆开去瞧。 香囊里,是两缕青丝编成的同心结,和一块印着圆坛寺大印的姻缘牌。 牌上有签: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宋氏微微一滞,心里莫名慌乱,她马上翻过姻缘牌,就见木牌后面,写着两行小字。 一行笔力浑厚。 愿我和元娘岁岁长安。 一行娟秀婉转。 原奴和柳郎共首白头。 这,这……”宋氏惊愕。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回事?这字迹,这句‘愿我和元娘岁岁长安’,是老爷的笔迹啊? 他和一个女人剪青丝编同心结,要共首白头了? 她在府里辛辛苦苦替他操持,孝顺父母、管理中馈、教养儿女,他养外室? 为什么啊? 她又不是爱嫉妒的妇人,府里都有了莱姨娘,也不怕多一个,说出来纳进府就是了,难道,难道…… 这个元娘身份有异?是青楼出身?或是扬州瘦马? 心里想着可能跟青楼女子共侍一夫了,宋氏不信茫然的同时,又有点恶心! 她和柳修成亲二十多年,没吵过架,没红过脸,她贤良,柳修温和,结果他跟别人结发,岁岁常相见了? 那是原配才有的待遇! “夫人,您怎么了?哪里不适吗?”容翠关切问她,“奴婢瞧您脸色不好?” “我,我……”宋氏有点想吐,又强忍住了,“我没事,你派人去看看,老爷安置得怎么样了?” “诺。” 容翠应声,转身往前屋去,片刻又回来禀告道:“夫人,老爷那里仿佛丢了什么东西,正找着呢!” 宋氏面上一白,心里大悸,她握着香囊的指节发白,拧眉沉思,片刻,“容翠,你把这个偷偷扔到前面去,看老爷找到它时,是什么表情?” “回来告诉我。” “嗯。”翠容是宋氏奶姐的女儿,对她忠心耿耿,虽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这样做?却忠诚听命,转身去了。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她回来了,神色带着些不安,“夫人,老爷找的就是这香囊,很急的模样,找到后,神色是松了口气,又极珍惜地抚摸,妥帖放进怀里……” “奴婢看着,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宋氏听着,脑子一昏,浑身瘫软坐到床头,后背全是冷汗,她轻轻抽气道:“你,你……容翠,你让你爹去圆坛寺的姻缘树那儿,查一查‘柳郎和元娘’的帖子,然后……” 她和柳修举案齐眉二十多年,惯来觉得家里夫妻恩爱,妻妾和睦,柳修有些花花心思,她能接受。 可是,他在外和别的女人,用夫妻才能用的青丝结,姻缘帖? 那她这个八台大轿,明媒正娶的原配算什么? “好,奴婢马上就去。”容翠眉心一跳,满脸不安地点头。 浴室里。 柳长安小心窥视着内寝,她听不到宋氏和容翠说了什么,但看她们的神色、举止,以及那香囊! 应该是发现了。 她会查吧? 查了就能知道柳国公在外停妻另娶了。 到时,宋夫人对国公爷死心,就没那么容易被骗被害了。 柳长安嘘出口气,守了上半夜,随后回到后罩房,接着抄经书去了。 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她和容翠请假回家。 柳长安的养父母柳来顺和柳艾氏是宋氏的陪房,他们是有些权势的小管事,住在宁国府后街聚宁巷子的小四合院里。 两人有三个孩子,除了养女柳长安,还有一子一女,长子柳旺儿在二少爷柳文瑞身边做书童,小女儿柳三喜还没进内院伺候,在外厨房里当跑腿儿。 柳长安从后门出府,走到聚宁巷子时,迎面看见了柳旺儿。 他今年十四岁,身材清瘦,文文弱弱的,“大姐,我听说你受伤了?你没事吧?” “最近二爷没为难你吧?” 两姐弟一照面儿,异口同声地问。 柳文瑞脾气纨绔暴烈,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难免受欺负。 柳旺儿读书天分不错,替柳文瑞写作业,做文章时,会受先生夸奖,柳文瑞看他很不顺眼,总找借口打骂他。 家里人看着心疼极了,又没办法。 “大姐,我没事,二少爷对我挺好的,都四天没打我了,就是昨儿,不知道从哪受气回来,骂了我一顿。” 柳旺儿挠头笑着。 本来很清秀的脸庞,因为这一笑,显得憨憨的。 “旺儿啊!”柳长安眼窝发热。 旺儿六岁就伺候在柳文瑞身边,那个纨绔子弟,极有侮辱人的手段,又擅长调弄人心,旺儿跟了他八年,被他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手段收服了,竟然觉得,柳文瑞是世上最好的主子。 觉得挨打挨骂是他自己做的不好。 他一直信任着柳文瑞,直到前世养父母出事,他费尽心力找到证据,交给柳文瑞。 柳文瑞答应会帮他申冤,却在他告状时反水,旺儿被打了一百板子,双腿残废,成了太监,她们去询问时,柳文瑞居然说…… “夫子夸他有才华,要是良籍,去参加科举的话,能中秀才、举人,我身为主子都考不上,他一个奴才凭什么啊?” “我娘还想过放他的籍,让他去科举!” “那可不行,我不愿意被人笑话,连奴才都比不上,现在他残了,放籍也不能做官,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们别担心,咱们主仆一场,哪怕他残了,我也不会看着他饿死。” “有他一口饭吃的。” 信任有加的主子没把他当成人看,父母也被卖掉,柳旺儿直接崩溃了,发了高热没几天病死了。 “旺儿……” 第11章 蛊惑她自尽 柳长安眼眶微热,声声唤着弟弟的名字。 “大姐,你别哭了,我一个男娃儿,皮糙肉厚,又是伺候在少爷跟前,肩不挑,手不提,日子过得像副少爷似的,可好了。” 柳旺儿按着昨儿被柳文瑞踹了窝心脚,隐隐发疼的胸口,憨厚笑着关心姐姐。 “反倒是你,三喜说你挨打了?” “很疼吧?” 他小心翼翼去摸柳长安的伤口,脸上全是心疼和自责。 他是家里的小男子汉,挨打挨骂是应该的,姐姐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家,哪受得了呢? “我没事,旺儿,姐姐看见你好好的,什么疼,什么苦都忘了!”柳长安忍着泪水,握着弟弟的胳膊,“走,咱们先回家见爹娘。” “我有要事跟他们说。” “嗯!” 柳旺儿乖顺地点头,视线没离开姐姐身上的伤。 姐弟两人进了巷尾柳家小院,直接进屋。 客堂里,柳来顺和柳艾氏正收拾屋子,一眼看见两人进来,夫妻俩赶紧迎上前。 他们没询问巫蛊的事儿,反倒是心疼急切地打量女儿。 “哎啊,娘的长安,怎么伤成这样呢?我娇儿宝儿养起来的姑娘,16年没弹过一个指甲盖,倒让人欺负了去!” “我早说了,不送长安进府,你非不让!” 柳艾氏心疼掉泪,回身气地骂丈夫。 柳来顺一脸懊悔,也不辩解,闷闷道:“都怪我。” 泼辣直爽的柳艾氏,沉默寡言的柳来顺,养父母活生生站在面前,语气表情全是疼爱,柳长安憋在心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身柳艾氏怀里,她放声大哭! 受尽委屈和苦楚的孩子看见父母,怎么能不哭呢? “爹啊,娘啊!!” 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女儿被欺负死了啊。 “长安啊,别哭别哭,是爹娘的错,咱们不进府了,就留在家里,再不受欺负,娘去跟夫人求情,娘去说!” 柳艾氏慌声,想要安抚女儿抱住她,可看着她满身的绷带,又怕碰疼她,只能一叠连声地安慰,“不疼不疼,娘在呢。” 柳来顺狠狠握拳,女大避父,他不好像柳艾氏般,搂着女儿哄她,便迈步往外走。 他要去内院管事那儿,把女儿的名字从侍婢单子里抹去。 “留家里吧,你有爹有兄弟,养活得起你。” “等等!”柳长安哽咽着阻止,苦声道:“爹,我已经被记恨上了,躲是躲不掉的。” “记恨?”柳艾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巫蛊的事儿?” 柳长安哭着点头,“对。” 没有证据,她没法说巫蛊是针对她的,只好用宋氏扯大旗,“……是莱姨娘,是她哄骗大小姐污蔑我,也是她把巫蛊娃娃偷放到咱们家,就是要利用这件事害夫人,害我们。” “她想拔除夫人的心腹,让夫人孤立无援。” “她想扶正!” “什么?”柳艾氏慌了,“莱氏,她好大的胆子,不行,我得去告诉夫人!” 她急匆匆往外走。 “娘,没用的,我们没有证据,夫人不会信我们的。”柳长安叹气拦住她,“我们得想个法子自救。” 夫妻俩对望一眼,沉默了。 片刻,柳来顺问,“长安,你有什么主意吗?” 柳长安咬唇道:“爹,我想出个法子,你们听听,若有用的话……如果这样,那日我们就……” 她掏出佛经。 “嘶!”柳来顺和柳艾氏倒抽口凉气,半刻,狠狠点头,“好,就这么干。” —— 在家里待了半天,把事情商量好了,柳长安回到宁国公府,进了园子,刚想回正院时。 小路尽头,莱姨娘莲步款款走过来,温温柔柔地唤她,“长安姑娘请留步,妾有些事,想跟姑娘说说。” 柳长安心脏狂跳,不敢回头。 她心里又怕又恨。 就是这个女人,一手主导换婴之事,害得她家破人亡,葬身狼口,可是,她却不能言明。 她甚至不能流露情绪,生怕被莱姨娘察觉怀疑。 柳长安垂下长睫,控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奴婢给姨娘请安,敢问姨娘唤住奴婢,有何要事?” 莱姨娘上前,如沐春风的笑意里,带着算计和轻蔑,她道:“长安姑娘,妾是来替大小姐给你赔不是的!” 柳长安不由自主地后退,掩住颤意和深恨,“赔不是?此话怎讲?” “大小姐公府贵女,何需跟奴婢道歉?” 莱姨娘,她想干什么? “长安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大小姐听信谣言,觉得你窝藏祸心,便陷害你,夫人教训了她,她已经知道错了,又不好意思当面赔礼,就托了我来。” 莱姨娘眉眼带笑,敛身曲膝,“来来来,我替大小姐给你行个礼,这事就算罢了。” “长安姑娘觉得怎么样?” “奴婢身份卑微,本也没打算计较,大小姐的礼,万万不敢受得。”柳长安闪身避开。 闹不清莱姨娘的意思,她哪敢接受柳清如的道歉? 要是让柳文柏跟柳文瑞知道了,恐怕得活扒她的皮! “果然,我就知道长安姑娘是个知道尊卑的好孩子。”莱姨娘眸光一闪,刻意做出语重心长的模样,指点道:“你不敢受大小姐的礼,这是对的。” “咱们做奴妾的人,打出生起,身上便刻着个‘贱’字,主子就是咱们的天。”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啊。” 柳长安,“姨娘的意思……” 她渐渐有些明白了。 “因为跟你的那点小事儿,大小姐挨了夫人的骂,说她不够宽容,府里沸沸扬扬,小姐心里难受极了。” “所以……”莱姨娘顿声,垂眸瞅着柳长安,蛊惑道:“长安姑娘,大小姐体恤你,愿意屈尊跟你道歉,你也该知恩图报,替主子分忧啊。” “你认下偷大小姐钗子的事吧,这样,既能解大小姐的困局,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柳长安抿唇看着莱姨娘,心里又悲又恼。 前世,莱姨娘就是如此无耻又巧舌如簧,无数次好言相劝,让她‘一死以证清白’,蛊惑她自尽。 今生,她又来让自己替主子分忧,承认盗窃。 “姨娘,奴婢自认小偷,能有什么好处啊?” 柳长安讽笑。 她倒要看,莱氏能说出什么来? 第12章 她不是他的妻 花园里莱姨娘握着柳长安的手,处心积虑的恶意,掩在笑颜如花之下。 “长安,我一见你就喜欢,是真心真意的为你好啊。”她亲切的道:“你想想,你一个天生贱籍的奴婢,主子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你要名声有什么用?” “拿来实惠才是好的,认下偷盗,替大小姐解了围,她自然会感激你,日后,大小姐嫁人,挑你做个陪嫁丫头,许你嫁大管事,也穿金戴银,生了娃娃之后,还能回府给小主子当奶娘。” “几辈子的体面都有了。” “太子亲眼所见,钗子是从大小姐怀里掉出来,哪怕奴婢认了,也未必有人信。”柳长安气得浑身直颤。 无耻。 好生无耻。 莱姨娘明明已经算计她家人,埋下巫蛊之事,却还要她承认偷盗,这是让她死了都要背负污名。 柳清如要洁白无瑕。 她就活该遗臭万年吗? “奴婢恕难从命。”柳长安咬牙。 莱姨娘好看的眉头轻蹙,“你这丫头,好不识抬举,我一心一意为你,你到拿起腔儿来?” “罢罢罢,你不识好人心,我却不忍怪你,不懂事的娃娃,给你全家招祸啊,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去吧去吧!” 她叹息挥手。 又是这套言语打压,精神否认的法子,跟柳文瑞贬低操纵旺儿一样。 他们倒是一脉相承了。 柳长安气愤,没忍住刺了句,“姨娘有这般好心,多劝劝大小姐吧。” 说罢,转身就走。 莱姨娘皎白面容蓦然沉下,阴森森盯着柳长安的背影,片刻,突然‘啐’道:“贱蹄子,你就是闹天宫的孙大圣,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看你能狂到哪天。” —— 柳长安快步离开花园,转过八宝走廊,回到正院的后罩房,换好衣裳,进正屋伺候。 刚刚进门,她看见容翠跪在宋氏面前,手里握着同心锁,哭得浑身直颤。 “……夫人,奴婢爹去圆坛寺姻缘树那儿找了两天,终于找到了这同心锁,上面正刻着国公爷和那,和那贱人的名字。” 宋氏颤抖接过,垂头去看,不敢相信地喃喃,“真,真的吗?不会是误会了,或,或是有人陷害……” “不会的,夫人,奴婢爹怕人使坏,特意使钱问了寺里的大和尚,这种绑着黄带子的同心锁,是二十年前出的样式。” 国公爷和那个‘元娘’,已经永结同心二十年了。 容翠哽咽着道:“夫人,这同心锁是夫妻样式的。” “他们是二十年的夫妻?那我算什么?”宋氏面如金纸,心像被刀割般,仰面就倒。 “夫人!”容翠惊声。 柳长安也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垫到宋氏身下,口中连声劝道:“夫人,您没事吧?国公爷已经这样了同,你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长,长……”宋氏朱唇颤抖,许久,许久,缓过神来,身体僵硬地爬起来,跪坐在地上。 她潸然泪下地自嘲道:“长安,好孩子,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我,我……” “夫人,不是的,奴婢怎么能笑话您呢?您一片真心为国公爷,为府里~” 宋氏嫁进宁国公府十九年了,从圆脸羞涩的十五岁小姑娘,成为柔软善良的贵夫人,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交付给柳国公,奉献给这个家。 柳国公在府外另有一个家。 他把那个叫元娘的女子,当做他的妻。 “不是笑话?我又是什么呢?”宋氏喃喃,泪如滚珠。 “夫人,要不然,在往深里查查吧?说不定有误会呢?”容翠看着夫人悲痛的模样,忍不住心存幻想。 夫人和国公爷,结缡十九年,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又有三个孩子,夫人也不是那等嫉妒成性的,府里就有莱姨娘。 “或许是重名儿?” “这……”宋氏眼里浮出希望。 柳长安半跪扶着她,神情苦涩。 元娘是什么身份?她不知道,但她晓得,前世,自从宋氏娘家承恩公府抄家后,府里就进了一位‘元夫人’。 她没有名分,不知来历,却是柳国公府人人都不敢惹的人物,柳文柏唤她‘母亲’,莱姨娘称呼她‘太太’。 国公府样样以元娘为尊。 宋氏这个正经主母,却是‘卧病在床‘,柳国公把她养在戏子住的芳华阁里,谁都见不着她。 直到后来,柳清如和太子的婚事订下,宋氏消无声息的病逝,柳国公却没有迎娶元娘,反倒是扶正了莱姨娘。 “夫人,国公爷不接那女人进府,奴婢猜想,是不是她的身份有些什么说道……”柳长安小声道:“奴婢的爹是外院管事,能在京城四处行走。” “让奴婢的爹去查查吧,他比旁人来得方便。” 容翠的爹是内院伺候的,不好随意出府。 宋氏怔怔出神,心里也早想过,元娘或许是瘦马女妓。 “查,那便查查吧~”她沙哑说着,喉头一片干涩咸腥。 十九年的夫妻恩爱,就像海边堆垒的海堡,无需大风大浪,仅仅微风扬波,浅浅浮过。 就轰然倒塌了。 —— 柳长安领命,出府去跟柳来顺交代,花园里,柳文瑞远远看见她的背影,追了两步没追上。 “狗崽子,跑得到是快。” 他沉脸,骂骂咧咧的回头。 迎头撞上了莱姨娘。 “好狗不挡路,给本少爷滚!”柳文瑞斥骂,抬脚就踹。 他是纨绔脾性,外表风流潇洒,内秉暴虐成性,气极了谁都敢打,亲爹的姨娘,区区一个小妾,他全然不在意。 “二少爷息怒!”莱姨娘急急避开,脸上浮出怒意,又瞬间收敛,她垂眉,卑微道:“您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惹您?” “一条以为自己是人的猫狗玩意儿。”柳文瑞恼怒,满面冰冷。 莱姨娘眸光微转,“猫狗玩意儿?您说的,可是夫人身边的柳长安?” “你知道她?” “那是自然,她啊,性子桀骜,目中无尘,晌午那会儿,妾身替大小姐给她赔不是,她都不屑一顾呢。” 莱姨娘叹声,刻意道:“真是傲得没边儿了。” 第13章 一百板子,打死了算本少爷的 莱姨娘柔声细语地埋怨。 仿佛无意闲言。 实则故意挑拨。 “清如跟柳长安道歉了?简直是荒唐,生来猪狗一样的玩意儿,她也配?”柳文瑞大喝,怒气冲冲地向前走。 好像要去打人。 谁知又突然停了,恨恨跺脚道:“母亲现在喜欢她,要是处置了,倒惹得母亲不开心。” “你告诉清如,让她耐心等等,待母亲那点慈悲劲儿散了之后,我就扒了柳长安的皮,给她出气。” “二少爷对小姐的疼爱之心,妾身明白,可惜,不晓得要等多久,倒不如……”莱姨娘顿声。 眉眼间,似有无尽未言之意。 “不如什么?”柳文瑞拧眉追问。 莱姨娘便笑道:“柳长安有夫人护着,处置不得,但她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总有爹娘老子,弟弟妹妹吧。” “若是她的家人因她受苦,她怕是要悔断肠子了。” “这!”柳文瑞挑眉,若有所思转着扇子,片刻,突地一笑,“有点意思啊。” —— 时光苒苒,转眼半个月过去。 今日,是柳清如十六岁的生辰,宋氏亲自操持,替她备下小宴。 府里国公爷、两位少爷也请了假,早早回来参宴。 荣喜院里摆下酒席,柳清如趴在莱老夫人怀里,“祖母,我娘好坏啊,本来我十六岁生辰,爹要给我大办来着,偏偏娘不让!” “咱们府里都说她宽容善良,怜贫惜弱,我看可不是,她啊,就对着那些奴婢下人慈爱,到把我这个亲生女儿给闪到一边去了。” 她哼声,边诉委屈边撒娇。 柳长安站在宋氏身后,一双杏眼冷冷凝视。 柳清如永远都是这样,用娇纵俏皮的语气,说着恶意满满的话,把人害得苦不堪言,万劫不复,她却委屈得不行,口口声声道‘无意’。 柳文柏等人还要说:她是天真可爱,想不到那么多,是柳长安居心叵测,自己眼脏,看别人也是脏的。 “哎啊,我的宝儿。”莱老太太揽着柳清如,声声哄她,“咱们家的宝贝孩儿,真是遭罪了。”随后,又转头,横眉冷对地骂着,“宋氏,你给柳家做媳妇也十几年了,往日,老身手把手教你要有主母威仪。” “相夫教子,威严御下,你怎么就是记不住,一味地软弱,哪有大家主妇的样子?” 这话说得极重。 婆母指责,宋氏赶紧起身跪下,“母亲息怒,是儿媳不好。” “你知道不好,倒是改啊,口头说得好听,每每却要委屈我的清儿。”莱老太太敲着拐杖,不屑道:“你啊,还是承恩公府的姑娘呢,连孩子都照顾不好。” “真是,什么家教!” 宋氏身子打颤,嘴角弥漫苦涩,想辩解,又口拙不知说什么好。 柳清如仰着下巴,娇俏笑着,眉眼得意。 莱老太太又问,“那个叫柳长安的丫头呢?” “奴婢在。”柳长安心里一悸,双手握拳,从宋氏身后站出,尚且不曾跪下。 莱老太太脸上露出鄙夷,轻飘飘的打量她,啧啧道:“长的人模人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妄言惑主,眼大心空,滚下去,这里是你配待的?” 柳长安脸颊羞的滚烫。 前世永远看不起她,把她视做尘埃,视做柳家耻辱的祖母,跟眼前的莱老夫人重叠,她心里又羞又恼,几乎想放弃经书的计划。 但…… 为了养父母,为了旺儿! “奴婢遵命。” 她咬唇,忍着羞耻退下。 临出正屋前,她看见宋氏直挺挺的跪着,柳清如偎在莱老太太怀里,笑的花枝乱颤。 柳国公和柳文柏一脸疼爱的看着她,没人替宋氏求情。 柳长安心里悲凉,双手冰冷,半晌,苦笑一声,转身离开,她来到正院外面,抄手立在树荫下,目光茫然地呆呆站着。 石子路上,柳文瑞和柳旺儿的身影出现,他们往正院方向走来,行至半路,柳长安眼睁睁看见,柳文瑞抬腿绊了旺儿一下。 ‘啪!’ 柳旺儿摔倒,手里捧的盒子砸到地上,整个翻开,里面的玉镯摔成三折。 “狗奴才,这是我精心给清如挑的生辰礼,足足花了我三千两,卖了你一百个也赔不起!” 柳文瑞恙怒,一个窝心脚踹过去。 “啊!”柳旺儿被踹翻在地上,疼得蜷缩起身子。 “自大妄为,给脸不要脸,来人,把他给我压到二门口,狠狠打一百板子!” 柳文瑞指桑骂槐,觉得心里出了口恶气。 “带走,马上带走,今儿小爷让这些狗奴才知道知道,谁才是主子!” “是!”小厮领命,抬起柳旺儿就走。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柳长安猝不及防。 “一百板子?” 前世旺儿就是被打了板子,腿残身废,凄苦而死,今生,巫蛊之事尚未发生,柳文瑞怎么突然发难? 难道是? “是我,柳文瑞因为我迁怒旺儿了!”她自语,旋即反应过来,心里又慌又怕,她急忙从怀里掏出萧绰给的玉佩,塞到守门的桂圆手里,“你拿着这个去春梨院,求见太子,就说柳长安有事请他了……” 说罢,转身往二门口飞快地跑。 —— 宁国公府,二门口。 柳旺儿被七手八脚地扒了裤子,按趴在条凳上。 他捂着疼痛的胸口,清秀脸庞昂着,茫然无措地瞧着柳文瑞。 “二少爷,奴不是故意摔碎大小姐的生辰礼,是有人绊了奴,奴才摔跤的,求二少爷明鉴……”柳旺儿祈求,双眼清澄。 他还觉得柳文瑞是个好主子,不会冤枉他,解释清楚了,就会替他做主。 “现在还跟本少爷求情,没见过你这么憨蠢的!”柳文瑞嗤笑,抬腿踢向凳子。 他调教了十几年,天真单纯的小书童,本来想着在养两年,跟好友们把玩把玩,没想到白白葬送了。 真有些可惜。 “哎啊!” 柳顺儿被踹下来,胸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柳文瑞脸色蓦然冷了,厉声道:“打,狠狠地打。” 留着玩是泄火,是舒坦,今儿死了,能看见柳长安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的模样,同样是痛快。 也不差什么。 “是,二少爷。” 几个粗壮家丁闻言,挟着柳旺儿放到条凳上,又有人拿来四指宽,三指厚,浸了桐油的板子,高高举起。 板子夹着风声,冲着柳旺儿的腰背砸下。 “住手!” 柳长安冲过来,声嘶力竭。 第14章 你躲好了,给孤看着 打板子也分轻重,对着屁股打,皮肉之伤,养养就好了。 可眼下小厮们打柳旺儿,明晃晃狠狠砸向腰脊,那里的骨头打断,就是瘫痪一辈子的命。 好狠! 柳文瑞好狠的心肠,几句言语冲突,他竟然就想要旺儿的命。 这就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这样歹毒,又令人作呕。 柳长安咬牙,掩住眼里的鄙夷,“二少爷,律法有云,勋贵官员各府,不得私设公堂,私囚刑罚,奴婢的弟弟,就算有天大的罪过,也得送至官府。” “怎能说打就打呢。” 夏国开国皇帝,是下九流出身,深知百姓疾苦,颁下法令,凡民者,无论贫贱,罪者当入公堂,皇亲国戚、勋贵官员,都不得私自审问殴打。 违者,当与庶民同罪。 粗壮家丁们举着板子迟疑不定。 执掌人命的快意被打断,柳文瑞心里的暴虐浮现,怒火高涨,他厉声喝道:“王法?” “十两银子就能买来的贱婢,你跟我本少爷提王法?” 他急步上前,揪住柳长安的领子,用力甩出。 柳长安狼狈后退,艰难站定。 被她拦住的柳旺儿露出身子,他还趴在条凳上,清秀小脸交叠着胆怯、恐怕、茫然和…… 一点点信任。 他看着柳文瑞的眼神,依然充斥着信任。 “小东西,本想养着做娈童的,谁让你摊上了刁奴姐姐?”柳文瑞暴声,抬脚把柳文瑞从凳子上踹下来,狞笑道:“今儿,本少爷就让你们知道!” “什么叫王法?” “本少爷就是王法。” 亲生哥哥,一口一个‘贱婢’,一口一个‘刁奴’,就算柳长安从未期待过他的亲情,心里也冷透了。 贱婢!贱婢!上辈子,她无数次从柳家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伺候过歌姬,倒过夜香的下贱东西。 这仿佛是刻在她身上的印子,挖骨削肉都抹不掉。 柳长安脸色煞白,胃里翻腾得想吐,她咬唇压住,“二少爷,不提王法,今日也是大小姐的寿辰。” “若是见血,未免不吉利。” “请二少爷细思。” 她语气放软。 为了救弟弟,她不怕低头。 “没什么,刁奴摔坏了我的生辰礼,二哥惩治他,也是替我出气,我不介意啊。”娇气的声音响起。 柳清如一袭洋红衣裳,带着侍从,大摇大摆由远而近,恶意满满的眼神投射过来。 她一脸好奇的笑道:“打吧打吧,我正好看看打板子是什么样的?” “我还没见过呢。” “把这贱婢拉开,给本少爷打!”柳文瑞狠狠挥扇。 粗壮家丁们慢吞吞去拽柳长安。 柳长安的目光陡然尖锐起来,她谨慎后退,拉着弟弟站起来,心里盘算着,闯出二门,跑到前院去。 柳清如生辰,柳国公请了同僚过来饮宴,把事情闹大,人尽皆知,柳国公自然会制止,免得有御史参他‘治家不严,私设刑囚’。 “二少爷,可别叫奴婢鱼死网破!” “网?哈哈,少爷我是天,是盖着你的,让你永世翻不得身的天!” 柳文瑞冷声。 突地…… “天?一国公府的少爷,就是大夏的天了?” 冷冽声线传来,瞬间,二门口一片寂静。 青石路尽头,萧绰身影出现,狭长的烟灰眸子轻飘飘地扫过来。 似怒似笑。 他淡淡看着柳长安像个被逼到绝路的幼虎,挥舞着细细的爪子,妄图吓唬住豺狼,那股虚张声势的劲儿,让他觉得…… 有点意思。 他的唇角,微微勾出抹弧度。 柳长安见他来了,紧绷的心弦蓦然放松,盈盈杏眼垂下,拉着柳旺儿,快步走到他身后。 “太子爷!” “躲好了,看着!” 萧绰淡笑,旋即,烟眸扫过,睥睨冷冽。 “柳文瑞,你是王法?” “我,我……”柳文瑞愕然,脑子一片空白,背后浸出冷汗,又惧又怕之间,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太子表哥,我,我是胡说的,您,您别往心里去!” 不学无术的纨绔,惯来欺软怕硬,哪有什么风骨? 柳长安和柳旺儿,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面对太子…… 萧绰扬眉,声音淡漠,“孤身为太子,都代表不了王法,你,胆量不小。” “太子爷!”柳文瑞五体投地地跪着,两股颤颤,几不成声,“表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就随口说说,看在我娘的份儿,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他爬过来,想要抱萧绰的腿。 萧绰眉眼一冷,“滚!” “我滚我滚!” 柳文瑞如蒙天恩,连妹妹都不顾,转身狼狈跑了。 柳清如愕然,“二哥……” 萧绰目光一转,“你也滚!” “表,表哥!”柳清如身体一颤,一句不敢多说,灰溜溜地跑了。 —— 柳长安带着弟弟,跟太子回到春梨院。 姐弟俩被刘嬷嬷安顿在后罩房的小屋儿,柳旺儿挨了窝心脚,胸口一直发闷,刘嬷嬷又特意给他叫了府医,诊脉熬药。 “旺儿,药一会儿就好,喝完就没事了!” 柳长安握着弟弟的手,柔声安慰他。 柳旺儿靠着床头,表情懵懵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无声地滴落下来。 “旺儿?是疼了吗?”柳长安问他。 柳旺儿把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问,“大姐,二少爷他,他真的想要打死我吗?” “因为我摔了生辰礼,可真的有人绊了我。” 他六岁进府给柳文瑞当书童,跟他相处的时间,比家人都长。 他一心一意把柳文瑞当成主人崇敬,当成兄长那样依靠,结果…… “旺儿,是我得罪了柳文瑞,他迁怒你,用害你来报复我,是他绊倒了你,那个镯子,我也捡回来了!” 柳长安拿出镯子,递给弟弟,“你看看这断口的茬儿,它早就碎了,根本不是你摔的。”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柳旺儿蓦然抬头,眼眶通红。 柳长安苦笑,“他就是要害你,我说了有什么用?谁会听啊!” 柳旺儿垂头不说话了。 好半晌,他狠狠抽了口气,捂着脑袋哭出声来,“大姐,我不相信二少爷会害我,他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你真是被柳文瑞摆弄傻了,旺儿,我的傻弟弟……” 柳长安眼眶一下湿了,心疼地想劝,门突然被打开,刘嬷嬷扬声道:“柳长安,太子召见你。” “快来吧。” 第15章 孤念你痴心机灵 “奴婢,奴婢马上来。” 太子召见,柳长安不敢怠慢,伸手抹了把泪,她叮嘱柳旺儿,“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大姐回来在跟你说。” 柳旺儿失神地点头。 柳长安起身,跟着刘嬷嬷往正屋走,边走边想着。 旺儿被柳文瑞摆弄八年,性格已经定了,想把他掰回来就不能急,要一步一步来,如今最关键的,旺儿不能在进府伺候。 柳文瑞那么残暴,旺儿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但是,但是,莱姨娘到底什么时候出手啊?会像前世一样吗?还是她会放弃…… 柳长安胡思乱想着,跟着刘嬷嬷进了正屋,眸儿轻抬,入目是萧绰站在她身侧,离她极近。 “啊!”柳长安吓得轻呼,旋即又赶紧弯膝,想要下拜,“奴婢见过太子。” 萧绰大手握住她的玉腕。 骨节分明的手钳着她,炙热的温度烫得柳长安心里一慌,她本能想抽手。 萧绰握的更紧了,烟眸微沉,“挣扎什么?怕孤吗?” “怕又为何要求孤?” 屋里伺候的下人,齐刷刷的下跪。 柳长安心脏狂跳,萧绰喜怒无常,动辄翻脸的性格,人尽皆知。 前一刻,谈笑风声,下一刻,人头落地。 “太子爷,奴婢不是怕,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柳长安屏住呼吸,压下心里的羞涩和恐惧。 她垂下眉儿,心想:上回遇见太子时,她神情恐惧,太子也不高兴了。 他,他是不喜欢别人怕他吗? 柳长安想起温泉里,撞见他沐浴时的场景,脸颊泛出红晕,“太子爷上回救了奴婢的命,今日,又解救奴婢弟弟与水火之中。” “奴婢感激之心,如烛火对明月,崇敬向往之意,无法表达。” 她轻声,语出真挚。 惶恐得不知所措了?还是因为孤的触碰激动? 萧绰线条完美的薄唇,勾出抹绝色的弧度,烟眸打量柳长安,他那喜怒无常的劲儿退下去,“算你不傻,知道紧急关头,让人来找孤。” “拿好了。” 念在她痴心机灵,萧绰松开手,把玉佩扔了回去。 “多谢太子爷!” 柳长安茫然,不晓得太子为什么又高兴了? 许是觉得她忠心,所以又把玉佩给她,还愿意做她靠山? 小姑娘面上闪过雀跃。 “孤称赞了你,这么高兴吗?”萧绰沉声。 他的看法,如此重要? 柳长安重重点头,兴奋的脸儿红红的。 柳文瑞是少爷主子,他要是非要找柳家麻烦,柳长安绝对敌不过,但若得太子相助一、二。 她就不怕了。 柳长安杏眼盈盈,满是热诚地看着太子。 “倒是真挚。”萧绰矜持颔首,转身回到大桌后坐下,看着像是要处置政务了,口中却道:“柳文瑞之事,你不必在意,孤自会派人处理。” “若在遇事,就来寻孤吧。” “懂了吗?” 柳长安咬唇点头。 萧绰没瞧见,蹙眉唤她的名儿,“柳长安?” “奴婢听,听懂了。” 柳长安怕他又莫名翻脸,赶紧应声。 “退下吧。”萧绰挥手。 柳长安赶紧弯弯膝盖,恭敬退下。 她回到后罩房,彼时,柳旺儿已经喝完药睡着了,柳长安决定把他送回聚宁巷子柳家。 春梨院是太子的住所,弟弟睡在这里,总是不合规矩。 “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支撑得了他?我派人去送吧。”刘嬷嬷心疼她,叫来仆人,把柳旺儿抱起来,送进马车里。 “你把地址告诉老马,他会把人妥善送回去的。” “多谢嬷嬷。” 柳长安连忙道谢,转头跟赶车的师傅交代几句,随后,目送马车离开,她告辞回到荣喜院外等候宋氏。 谁知道,刚刚站住,就看见莱姨娘袅袅婷婷走来,看见她就蹙着眉,开口指责道:“长安姑娘,妾听说,你为了你弟弟,顶撞了大小姐和二少爷?” “真真的,你弟弟是二少爷的书童,他是贱籍奴才,主子要打要骂,那是应当的,更何况他犯了大错,摔了大小姐的生辰礼,杀了他都不为过,挨几板子,已是二少爷宽容,你居然还敢犯上?” “姨娘好灵聪的耳目。”柳长安抿唇,听着莱姨娘把旺儿贬进泥里,没忍住讽了一句,“您口口声声,贱籍奴才,但……” “您别忘了,姨娘也就是半个主子。”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谁比谁高贵半分?” “你……”莱姨娘惯来虚伪的温柔面庞一僵,柳眉倒竖,想要骂人,然而,不晓得想到什么,竟硬生生忍下来了。 “长安姑娘,你也不必这样傲气,哪怕你心比天高,终归身为下贱。” “生来是奴,终生是奴,这辈子也翻不了身。” 她冷声嗤笑。 柳长安眼眶一下红了,她生来是奴的原因,就是莱氏啊! 是莱氏把她换了,否则,宁国公府的大小姐,明明应该是她! “我也是一心为姑娘着想,怕你心气太高,所以屡次指点你,你不领情,那就算了……”莱姨娘冷笑,心里有些遗憾。 本来,她是打算利用柳文瑞把柳旺儿打死打残,乱了柳家人的心神,再拿巫蛊之事谋算,量他们心慌意乱之间,也无法辩解,结果,柳旺儿生生被救走,破了她的局。 哎,也罢。 万事难有齐全,还是尽快安排,免得出了差错。 莱姨娘哼声转身走了。 柳长安冷冷看着她的背影,静候到宴会结束,她扶着满脸疲惫的宋氏回到正屋,自去歇息了。 —— 次日,柳长安请假回了聚宁巷子柳家,先是叮嘱弟弟好好养伤,狠劝了他一通,又不着痕迹的,把前世柳国公心爱之人元娘的消息,告诉了柳来顺。 让他尽快查清。 柳旺儿闷闷地不言语。 柳来顺倒是应得痛快,说了会去查。 柳长安又匆匆回到府里,时间那么静静的过了几日,这一天,宋氏带她和容翠去看太子,姨侄俩有话要说。 她和容翠被安排在后罩房吃茶,突地,门外有个长脸单眼皮,穿青色比甲的姑娘走进来,“我是荣喜院里的玻璃,谁是柳长安?” “老太太传话叫你,快跟我走吧。” 第16章 她不会家破人亡了 莱老太太召见,柳长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替换巫蛊之术的经书被发现了。 莱姨娘动手了? 她掌心微湿,急忙起身,“容翠姐姐,长安失礼要先走了!” “快去吧,别耽误了!”容翠赶紧挥手。 柳长安跟着荣喜院的丫鬟离开了。 容翠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莫名觉得不安,思量半晌,去找了刘嬷嬷,把事情一说。 刘嬷嬷惊讶,左思右想,没敢瞒着,禀报太子去了。 彼时。 柳长安踏步走进荣喜院正院。 屋里,莱老太太坐在贵妃榻里,柳清如趴在她膝前,娇美面容沉着,莱姨娘垂着头儿,看不清表情。 屋子中央,她的养父母跪在那儿。 莱老太太手里拿着本佛经。 “奴婢见过老太太,老太太万福金安。”柳长安敛身,曲膝跪地。 裙摆铺开。 莱老太太居高临下看着她,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免礼。 柳长安缓缓起身,后背渗出冷汗来。 “今日召了你爹娘来回话,聊起你来,你娘说你是个爱读书的,会念会写,能书一笔柳体,还跟佛有缘?”莱老太太像是无意,闲谈般聊起,“可有此事?” 时下女子,高门贵妇多有文采,但奴婢下人却九成九都不认字儿,宫女都是如此。 柳长安一个粗使,略认得百十字,就是罕见了,更何况书笔柳体?还要会念佛经? “回老太太的话,是奴婢母亲谬赞了,奴婢不过是读过几十本经书而已。” 柳长安心里狂跳,面上却没动声色,很是沉稳。 “嗯,几十本,倒是不少了,可会消灾平安经?”莱老太太又问。 消灾平安经,又叫‘观音菩萨平安经’,‘观自在菩萨心经’。 “奴婢会的。” “背来听听!” “是!”柳长安柳眉微颤,也没问什么,袅袅细语轻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二百多字的心经,转眼背完。 “那写来看看!”莱老太太挥手。 容长脸的丫鬟马上端着笔墨上前。 柳长安提笔书写,片刻,挥笔成就,容长脸的丫鬟接过递上去。 莱老太太看着那字,眉眼带出抹笑意。 她身边,柳清如嘴角下垂,一脸不满,莱姨娘猛然抬头,眼底掩饰不住的恼意,像滔天的巨浪般,阵阵袭来。 “老太太,小女年纪小,就爱显摆,做事也不跟家里商量……”柳艾氏虚笑着打圆场。 面上替女儿缓和,心里实在是忐忑。 不知道女儿的主意能不能成?前次,大小姐生辰宴,女儿还挨了老太太喧骂,如今,如今…… “哈哈哈,青梅,你的女儿真是忠心,我险些误会了她!”莱老太太突地笑了起来,抬手招呼柳长安,“好孩子,真是孝顺得很,过来让我瞧瞧。” “你们也别跪着了,快起身吧。” 她又对柳艾氏说。 “是,老太太!” 柳艾氏闻言,狠狠松了口气,扶着柳来顺起身。 夫妻俩对望一眼,女儿的计划成了。 柳长安也默默走到贵妃榻前。 “好孩子,我今儿得了个信,说是你因着我骂了你,恨我老太婆,要行蛊惑之术害我,我就让人查了查……” 莱老太太拍着柳长安的手,感慨道:“我本觉得,这是真的,没成想到是拿到了个。” 说罢,她招手。 身后丫鬟用托盘呈上了厚厚的黄纸。 正是柳长安忍着指尖之痛,混着鲜血抄出的‘平安经’,她每日不停,夜夜抄到五更。 整整抄了399遍,十万余字。 柳来顺又拿去做旧,让纸张呈现自然老旧的模样。 “好孩子,你这是抄了多久啊?” 莱老太太摸着经文,感慨不已。 柳长安手心全是冷汗,眼前被泪遮得迷糊。 成了。 巫蛊之事过去了,她的父母不会被卖,旺儿不会死,三喜不用受罪,她也不用去倒夜香。 她,她,她不会家破人亡了。 “从奴婢十来岁开始,也有四、五年了。”柳长安轻声。 “怎么想起给我抄这个?”莱老太太好奇。 柳长安就恭敬的道:“老太太怕是忘了,几年前,奴婢的弟弟夜起惊风,治了许久都治不好,是老太太赐下偏方,奴婢弟弟才得以活命。” “奴婢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老太太,只能抄些佛经,供在佛前,日日夜夜烧香祈祷,求老太太福寿双全,长命百岁。” “本来,这事儿从没打算让老太太知道的,到跟邀功似的。” 柳长安垂脸儿,做出羞涩模样。 “做了好事,就该邀功的,怎么不能邀了?”莱老太太大笑,又叹道:“你弟弟治病的事儿,我都忘了,难为你记得。” “青梅,你家真是养了个记恩的好孩子啊!” “不敢当老太太的夸,都是应当的。”柳艾氏连忙推辞。 柳长安不好意思的咬唇,心里暗讽:你自然不记得了,当初旺儿惊撅时,是宋氏帮忙请医问药,你讽刺宋氏跟奴仆为伍,随口说了治畜生的偏方,宋氏派人四处打听,找来了人用的药,旺儿才好的。 但莱老太太好大功喜,信佛信因果,耳根子又软,却是可以利用的。 “青梅,长安,你们母女俩对我这老婆子一片忠心,默默替我祈福这么多年,我若不赏,到坏了人心。” “你们想要个什么?” 莱老太太本来挺厌恶柳长安,觉得她轻狂自大,妖里妖气。 可如今,这番布置下来,她厌恶之心,不知不觉得消散,反到喜欢起来。 “奴才家不过做了些份内之事,不敢讨老太太的赏。”柳来顺惯例推脱。 莱老太太装做生气,“必要赏的,你家这样忠心的都不赏,不是显得我老婆子吝啬?” 柳艾氏连连摆手。 又是几番推辞。 柳长安紧张的屏着呼吸,见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到了这个地步,她强掩激动的小声道:“爹,娘,老太太想赏,咱们一再推辞,到是不美了。” “到不如……” “请老太太给个恩典。” “什么恩典?”莱老太太好奇的问。 柳长安深深吸气,颤声说道:“老太太,奴婢弟弟从小身子弱,伺候在主子身边怕是不妥,他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奴婢父母指着他养老呢,所以,奴婢求老太太开恩,放了他的良籍……” 第17章 孤那么面目可憎吗? 他出府后,有父母和奴婢帮衬着,做些小买卖,娶妻生子,也是全了奴婢父母一腔慈爱之情。” 柳长安垂着脸儿,态度极低。 莱老太太欣慰地颔首,“好,你立了功,不替自己打算,反倒处处想着弟弟,顾及父母,果然是个孝顺孩子。” “我允了!” 柳长安眉眼间皆是喜意,俯身要谢恩。 “祖母!”柳清如恼声想要阻止,然而,话未出口呢,莱姨娘轻轻拽她,摇了摇头。 柳家提前破掉她的局,设计她钻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法翻身了,强行阻挠,反倒落了下程。 会被怀疑。 “清如,唤祖母做什么?”莱老太太垂头,疑惑看她。 柳清如咬唇,眼里气得快喷火了,却还是不情不愿的听了莱姨娘的暗示。 她咬牙切齿地说:“祖母,我就是觉得柳长安给你祈福这么多年,是有大功的,只赏她弟弟脱籍,倒是显得小气了。” “孙女愿意拿出月例,赏她五十两,算是替祖母筹谢她。” “我的乖孙女,你一个月的月例才五两,五十两就是十个月的,你可舍得?”莱老太太故意问道。 柳清如能得全府喜爱,也不是就会跋扈任性,长辈面前,她极是讨乖卖巧,闻言撒娇道:“祖母,给区区一个丫鬟,我自然是舍不得了,但是……” “为祖母添福添寿的供佛,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千两,清如都舍得。” “要了我的命都行!” “小小孩儿,可不敢胡说,祖母哪舍得你啊!”莱老太太赶紧打她的嘴,看似责怪,实则眉开眼笑。 莱姨娘凑趣儿,“妾真是羡慕老太太,有大小姐这样孝顺的孙女。” 一时间,满屋子人都在奉承夸奖柳清如,直把柳长安抛到一边。 柳长安也不恼,今日,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柳清如愿意风光,就风光去吧。 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玻璃,你去文瑞那儿,把柳旺儿的身契拿来给她们。” 莱老太太吩咐。 “是。”丫鬟玻璃应声,转身看着柳家夫妻和柳长安,“你们先跟我来吧。” “好好好。” 柳家夫妻连连点头,躬身跟玻璃离开正屋。 柳长安迈过门槛时,回眸去望,刚好听见莱老太太的声音,“……清如,祖母冷眼看着,柳长安是个忠心丫头,忠仆难得,你也别跟她计较,日后莫要喊打喊杀的了。” “她好歹是你娘身边的,得给你娘几分脸面。” “祖母,我,我……”柳清如噎得难受,委委屈屈,“我知道了。” 柳长安听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被噎了一回,没能如愿就难受了,那你以后难受的日子多着呢。” 她轻声,抿唇笑了。 从玻璃那里拿到弟弟的身契,柳长安叮嘱父母,让她们赶紧去衙门消籍,免得节外生枝,柳来顺和柳艾氏应下,急急出府。 柳长安独自回荣喜院,刚转过墙角,香樟树下,一身紫色玄服,腰扎玉带的萧绰,背手而立。 见到她的身影,萧绰剑眉微挑,对她抬了抬下巴。 “太子爷!”柳长安赶紧走上前,敛身想要行礼,口中惊愕,“您怎么来了?” 萧绰伸手扶住她,狭长烟眸深邃打量,半晌,微低的嗓音,带着些不辩喜怒的矜持,“刚刚在莱老夫人那儿侃侃而谈,胆子挺大的,怎么到了孤这里,倒是胆小的像猫儿?” “看见孤就想跪,孤那样面目可憎吗?” “不是不是,奴婢是尊敬您。”柳长安瞪圆眼睛,嗅着香樟树和他身上薰香融合,散发出来的奇异香味。 她咬唇,“太子爷,奴婢在荣喜院做的事,您都知道了?” “替你弟弟脱籍吗?”萧绰看她贝齿咬着朱唇,惊愕万分的模样,薄唇勾出轻笑的弧度,他淡声,“孤暂居宁国公府,府里诸事,自然尽知。” 柳长安缩了缩脖子,想起前世风传,太子手里有队名为‘鬼罗网’的暗卫,无所无知,无所不晓。 什么都能打探到。 她弯弯的杏眼里,充满渴望和羡慕。 要是有这样的助力,她哪用如何艰难呢? 萧绰垂头,看着小姑娘晃了神儿,表情又是渴盼,又是凄惶,让人忍不住想询问怜惜。 “柳长安!”他轻声,“你,胆子不小啊。” “出现在你家佛堂里的,孤来猜测,应该不是平安经,你是将计就计了?” 柳长安愣了愣,脱口而出,“太子爷,您怎么知道?” “你,眼藏桀骜,性情坚韧,不是以德报怨之人,莱老太太对你刻薄,你不会替她祈祷,哪怕以前做过,也会扔了。” “你在宁国公府树敌不少,有人害你!” 萧绰神色淡淡,言语笃定。 柳长安愕然抽气,“太子爷,您真是太厉害了,奴婢本来还想瞒着您呢,结果,你一个照面儿,就把奴婢看得清清楚楚。” “您,您要向老太太告发奴婢吗?” 她怯怯仰头,杏眼盈盈小声。 萧绰瞳孔微收,压着薄唇,“孤公事繁忙,没那么无聊,不过……” “柳长安,你小小的婢女,生死都在宁国公府之人手中,今日巧舌如簧,欺骗国公老夫人,不怕吗?” “她要是拆穿你,不信你,厌恶你,就会……” “把我拉下去打死吗?” 柳长安突然接话,眉眼垂下,她不自称‘奴婢’了,反倒真情流露。 仰头,杏眸盈盈看着太子,她浅声道:“我知道啊。” “我当然怕了,从我家佛堂找出巫蛊娃娃的时候我怕,准备将计就计时我怕,老太太叫我的时候,我也怕!” “花言巧语哄她的时候,我更是怕得要死。” 她柳长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被命运捉弄的小婢子,前世被欺负到死,都无力反抗。 她不聪明,也不勇敢,性子像宋氏,有些软弱,除了肯吃苦,不怕疼之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可是…… 怎么办呢? 胆怯懦弱如她,也有想要竭尽全力保护的人啊。 大雨倾盆之下,一柄小小的伞,也能遮风挡雨,只要想到,因为她的缘故,她在乎的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那,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18章 我得做个明白鬼! ,萧绰烟眸凝视着柳长安,她的眼睛极亮,唇角挂着的笑容,看着充满了期盼和希望,却又隐隐弥漫着哀凉痛苦。 他轻轻蹙眉,想要说什么。 宋氏匆匆赶来,“殿下,长安,我听说荣喜院出事了?” “怎么回事?” “没什么!”柳长安赶紧抹了把眼泪,把哀伤藏进心底,她的唇角,展开灿烂的笑容,“已经没事了。” 前世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 宋氏却没信,连声打听。 萧绰见状,不愿纠缠,率先告辞离开。 宋氏带着柳长安回到正院,彼时,柳来顺和柳艾氏也回府,被传唤来了。 夫妻俩一进门,没等宋氏开口去问,柳艾氏眼眶红了,跪下抱住她的腿,‘呜呜’哭了起来。 宋氏赶紧去扶她,“青梅,你这是怎么了?” “旺儿放了籍,那是好事,你哭什么?” “我的姑娘,奴婢的三小姐,你受委屈了,柳家,柳家凭什么这样辜负您呢?” 柳艾氏放声痛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国公爷沾花惹草,搁外头养女人,府里也不安生,姑娘,奴婢家里佛像找出了巫蛊,不是佛经啊!” “有人要利用奴婢算计你,您这样好的人,对府里怜贫惜弱,从不做贱人,他们怎么能这样害你?” “巫蛊?”宋氏惊呼,看着从小陪伴的陪嫁丫鬟哭得凄惨,想想柳国公府外的那个元娘,鼻子酸软,眼睛也湿润了。 “不,不会吧?怎么可能呢?”她喃喃。 柳艾氏哭得打嗝,一叠连声的喊,“会的,是真的啊。“ 宋氏被她喊得凄然,俯身抱住她,眼泪克制不住的流下来。 柳长安死死咬着唇,眼眶通红,几乎不敢去看她们。 她的两个母亲,前世都死的那样惨。 “……夫人,是有人要算计你的……”她哽咽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后,拿出曾留下的那块巫蛊娃娃的布条,“……奴婢查过了,这是松江府的雪花布,是去年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咱们府就得了五匹。” “您孝敬了老夫人两匹,二夫人和小姐们得了两匹,您自己留了一匹……” “我那个,给清如做衣裳了!”宋氏抹着眼泪喃喃。 那莱姨娘,就是拿了柳清如的? 柳长安心里想着,面上没说。 没有证据,宋氏不会信亲生女儿害她,她那么疼孩子,柳清如害她在老太太面前丢脸下跪,她都不忍心责怪。 可是,可是我才是你的孩子! 柳长安忍着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雪花布就那些,流落到谁手里,夫人慢慢查,应该能查到的。” “再有,今日向老太太检举奴婢家的,恐怕也有些干系。” “夫人多查查。” “我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糊里糊涂,内忧外患……”宋氏眼睛通红,背脊颓然塌下来。 柳艾氏和柳长安急急想要安慰她,未等开口呢。 宋氏突然咬着牙,抹了把眼泪,“罢了,宁肯明白闹上一场,丢尽脸面,我也不能做个糊涂的死鬼。”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我?” —— 宋氏在正院发狠的时候,柳清如也在发脾气。 翠竹轩,内寝。 她梗着脖子甩开莱姨娘的手,大声嚷道:“姨娘,你不是说过,这回能让柳长安她们一家子完蛋吗?” “怎么没成功?居然让她风光了?” “你知道不知道,她出大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是在跟我挑衅,那个贱婢,区区奴才,她怎么敢的!” 柳清如气得直哭。 “小姐,你快息怒吧,这事谁都不想的,是姨娘棋差一招……”莱姨娘上前拍她的后背,想要安慰她。 柳清如不领情,回身躲开,恶狠狠地瞪她,“说什么招不招的,你就是没用,呜呜呜,还说会替我出气。” “我兴冲冲去看了,还替你告状了,结果,却让别人看了我的热闹?” “我都没脸见人了。” 一想到府里二房三个妹妹看她的眼神,那若有似无的嘲笑,柳清如气得想杀人。 莱姨娘好言好语,“小姐,这有什么呢?柳长安不过是替弟弟脱了籍而已,她全家还在府里啊,这次不行,再来下次,妾就不信他们能次次躲得过。” 巫蛊谋算失败,她是遗憾的,却也没有太失望。 内宅争斗,哪有事事都成的。 谋算百回,成功一次就行了。 “脱籍不算什么?说得好轻松,姨娘,你别忘了,你也是贱籍,你的身契,还在我娘手里头呢。” 柳清如翻着白眼。 莱姨娘身为老太太的远房侄女,进门做妾,柳国公为了安宋氏的心,特意让她签了卖身文书,保证她绝对不会影响宋氏的主母地位。 宋氏投桃报李,对莱姨娘极宽容。 可身为半奴,依然是莱姨娘深恶痛绝之事,柳清如算是扎了她的心。 “大小姐,你,你这说得太让人心寒了。” 莱姨娘柳眉倒竖,脸色煞白。 柳清如蓦然噎声,眼神有些怯,但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两人僵持住了。 这时,门突然从外打开,柳文瑞冷着脸儿进来,张嘴就问,“清如,你听说你告了个状,把我的奴才给告没了!” “怎么回事?” 他质问道。 柳清如愕然,瞪圆眼睛半晌,猛地委屈哭出来,“二哥,我都够生气了,你还要骂我?一个奴才而已,没了就没了,难道有我这个妹妹重要吗?”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你太过分了。” “我,我……”柳文瑞怔住,心里有些恼,但他是疼妹妹的,便把怒气压下,软下声音道:“清如,我没了奴才,我都没哭。” “你哭什么?” “我就是气不过嘛,柳长安对我这个主子不敬,本就该打死的,可是,母亲说她是好的,祖母也让我跟她好好相处,她还风风光光把弟弟救走了,那个狗奴才,把我生辰礼都摔了,没打死了,反倒让他毫发无伤地离府。” “我好委屈啊。”柳清如又气又恼,回身拽住柳文瑞的衣角,“二哥,你替我出气嘛。” “我,祖母刚说她是忠仆……”柳文瑞噎声。 “要不,去找大少爷问问?”莱姨娘突然道。 第19章 总算没白重生一场 莱姨娘的主意,让柳文瑞和柳清如眼睛一亮。 “对,我们去找大哥,大哥最厉害了,肯定能替我出气!” 柳清如抹着眼泪,兴冲冲地往外跑。 柳文瑞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却也跟着走了。 两人来到修善堂,却是扑了空,柳文柏的小厮说:“大少爷去承恩公府进学了,怕是得几天能回来,二少爷和小姐要是有急事,可以出府去找。“ 柳清如扭脸嫌弃,“我不要,外祖那个老古板,见面就说我没女孩儿样子,我可不想去听他教训。” “二哥,你去呗。” 柳文瑞挥着扇子,也是一脸的烦。 大舅看见他,就让他好好读书,莫要寻花问柳,几个表兄表弟也都是无趣之人,花银子请他们去青楼见世面,他们居然甩袖就走。 迂腐至极。 “我不去,你急你去,我不耐烦看他们的老脸,还是等大哥休沐回来吧。”他摇头,转身就走。 “你!”柳清如气得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回院了。 —— 正院里,柳来顺和柳艾氏留下帮宋氏调查内鬼,柳长安出了府。 回到聚宁巷子的柳家,进得院门,她一眼看见柳三喜正站在小板凳上,冷着脸儿炒菜。 柳旺儿垂脸蹲着,往灶炕里填柴。 前世躺在床上,半个身子都烂了的弟弟,跟眼前垂着脸儿的身影重叠,柳长安眉梢眼角,不由带出舒缓之意。 弟弟还活着,她总算没白重生一场。 “谁惹我们家小三喜生气了,告诉大姐,大姐替你出气!”柳长安来到妹妹身边,伸手捏她的小脸儿。 软的。 活的。 她的家人,这样生气勃勃,神采飞扬。 真好啊。 “家里就我和二哥,自然是他惹我了。”柳三喜站在灶台前,小圆脸鼓着,像没偷着灯油小老鼠,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旺儿。 没好气地道:“大姐,你忍疼抄了那么久的经书,好不容易帮他脱籍,他拿到良民籍时,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柳长安柳眉微蹙,杏眼盈盈。 “他居然说,他要去给二少爷磕头拜别。”柳三喜把菜抄得‘哐哐’直响,“人家二少爷赏他一百板子,是要把他打死的,他还上赶着往前凑。” “不长记性!” 柳旺儿瑟缩一下,清秀小脸一下白了。 “三喜……” 他嚅嚅想说什么。 ‘哐’! 柳三喜用铲子拍了一下锅沿儿。 柳旺儿吓得一哆嗦,垂头不说话了。 柳长安沉默了,静静看着他们两个,半晌,伸手推了把柳旺儿,“你先进屋去吧。” 柳旺儿乖巧点头,怯怯看着柳三喜一眼,小声道:“大姐,你帮我哄哄三喜,我不是故意惹她生气的。” 说完,一步一回头地进屋了。 柳长安这才看向妹妹,温声问,“怎么?真恼了?” “那是自然,二哥笨死了,在二少爷那儿受委屈也不回家说!”柳三喜狠狠抹了把脸,像炒柳文瑞似的,狠狠炒锅里的菜。 “早知道他在二少爷那里,天天挨打挨骂,我们就,就……” “就怎么样?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他们全家,柳来顺、柳艾氏、她和三喜的身契,都在宋氏那儿,仅有柳旺儿,因为做了柳文瑞的书童,身契被他拿走了。 柳长安垂眸,突然低声,“三喜,放籍的机会,我给了旺儿,你是不是心里难受了?” 放籍啊,谁不想呢? 因为巫蛊之事,被打个半死卖出去的养父母,他们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啊? 奴籍。 她被叫了半辈子‘贱婢’,被父亲,被祖母,被亲哥哥,被世人辱骂时,头都不敢抬,想反驳都没有底气。 因为她是个奴婢。 奴籍,柳长安做梦都想销了,可是,机会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时,她给了柳旺儿。 不是不心疼三喜,不是想要赎罪,宁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弟弟,而是,而是…… 旺儿死了。 留在国公府里,旺儿就要死了。 “三喜,大姐会在找机会,把你放籍的,你在等等,在等等!”柳长安眼眶发热。 柳三喜炒菜的手僵了僵,半晌,小嘴瘪了瘪,“二哥脱籍,要说我不羡慕,那是骗你的,我也想得自由,想出去闯荡闯荡,但是……” “算了,我不跟二哥争。” “他那个软性子,挨打都不肯吭声,不放他的籍,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被二少爷整治死了。” “我的话!”她仰起下巴,小眼睛努力瞪圆,拍着胸膛道:“我以后自然会立功,得主子夫人恩典放籍的。” “嗯,大姐信你。” 记忆里憔悴颓废的妹妹,被眼前神采飞扬的小女孩代替,柳长安眼眶微湿,重重点头。 柳三喜却不好意思了,她别开脸儿催促,“菜马上就抄得了,你先回屋劝劝二哥,劝好了咱们好吃饭。” “唉。” 柳长安应声,转身进屋劝弟弟去了。 听亲姐姐的劝,柳旺儿暂时打消了去拜谢二少爷的念头,仅是在柳文瑞出门时,远远给他磕了个头。 随后,就被柳艾氏送到附近的穷秀才那儿读书了。 柳长安始终记得,柳文瑞说过,旺儿有读书的天赋。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五天过去。 柳来顺那边出结果。 “元娘的消息打听出来了。”他匆匆回家,脸上的表情严肃又恐惧,“她有问题。” 柳长安急急问了,匆忙他进了公府。 —— 正院。 府里婆子正在向宋氏报账,“夫人,昨儿国公爷从账房支走了一两千银子,那是您批给府里下人们置办春衣的,国公爷说有大用,给拿走了。” “外面布行过来要定钱,您看……” “这笔银子,先从我账上走吧。”宋氏听罢,淡声吩咐,“容翠,给她支银子的对牌。” 容翠拧眉,一脸不赞同,却又不好当众反驳她,只能跺脚,恨恨进内寝取了牌子递过去。 婆子们谢恩离开。 见屋里没外人了,容翠愤愤道:“夫人,国公爷对您有二心,您就别用嫁妆填府里亏空了,太不值得了。” 宋氏苦笑,没回话呢,小丫鬟禀告,“夫人,长安姐姐带着柳管事来了。” 她赶紧正色,“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 柳长安眼眶微红进来,二话没说,直接跪到地上,杏眼悲痛。 柳来顺握着拳,脸色阴沉地难看。 “长安,你哭什么?难道是查出什么了,是老爷外头那个?”宋氏坐直身体,心里充满不祥的预感。 “夫人,国公爷养在外的那个女人,名叫曲秋彤,小字元娘,是曾经的户部尚书曲正的长女,您可记得她?” 第20章 殿下怀疑长安吗? 户部尚书?曲秋彤?”宋氏愕然起身,椅子都撞翻了,她不敢相信地摇头,“不,不会的,怎么会是她呢?” “她是罪臣之女,是我爹抄了她全家,老爷,老爷怎么会养着她?” “你们查清楚了吗?” 她身子直颤,咬着牙追问。 脸色苍白如纸。 柳来顺跪着,声音闷闷的,他道:“夫人,小的查的清清楚楚,国公爷化名柳恩,在西城,永安巷买了个两进的小院,跟曲秋彤夫妻相称。” “他的邻居都说,国公爷是靖北来的商人,曲秋丹是他的夫人,两人膝下还有个儿子,生来有腿疾,养在郊外庄子里。” “他们住在永安巷子十九年了。” 宋氏愕然,“十九年?” 户部尚书曲正,曾是宁国公府二老爷柳业的师傅,二十一年前贪污修河工款,被宋氏之父承恩公宋宾参奏,当今判他死罪,全府抄家,男丁流放,女眷打入教司坊。 “居然已经那么久了,我都不知道……”她喃喃泪眼。 柳来顺垂头跪着,不敢多话。 柳长安抿唇,心里酸软着,替生母和自己不值。 二十一年前,曲家抄家,二十年前,柳国公和曲秋彤在圆坛寺系下同心锁,同年,宋氏嫁进国公府。 或许,宋氏洞房的时候,柳国公想的都是元娘! 莱姨娘不是柳国公的心头好,宋氏不是他承认的妻子,曲秋彤才是他梦里的月光,他们甚至有一个儿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从来没把抱错的女儿放在眼里! 不是心爱之人所生,又没有养过的女儿,在他眼里,约莫真的如同草芥吧。 可笑她,她居然曾经抱着幻想,觉得父亲会疼惜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柳长安长睫垂下,掩住泪水,“夫人,您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啊,国公爷和曲家人有勾结,或许,不止是儿女私情。” 前世,承恩公府抄家,就有柳家插手的影子,后来,太子二废,曲家直接平反,重回朝堂。 这里面,定然有柳国公和曲秋彤的原因。 “曲家,曾是最坚定的燕王附庸。” \"啊,对,对!\"宋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都顾不上哭了,她慌忙起身,抹了把眼泪,急急道:“得把这事告诉爹。” 她匆匆外行,刚走了两步,又停步摇头,“不行,一些风流事,爹不会相信的,告诉大哥他们,他们脾气太差了,怕是会直接来找国公爷,打草惊蛇。” “就外头养了个罪臣之女,没有别的证据,谁会觉得他有异心?” “夫人,可以禀告太子。”柳长安建议,“咱们承恩公府和宁国公府,都是坚定站在太子爷一边儿的,如今,国公爷找了个燕王系的罪臣之女,这里面是什么意思?咱们不晓得,太子爷定然能明白!” 反正,她早禀告过太子,国公有异心,太子会信的。 “他手下有人,也更容易调查。” “长安,你说的有道理。”宋氏重重点头,握着她的手道:“你跟我去见太子。” 柳长安应声,“是!” 随后,两人带着柳来顺离开正院,迈步去了春梨院。 萧绰接见了她们。 宋氏含羞忍辱,把柳国公跟人在外夫妻相称,那女子又是罪臣之后的事说了。 萧绰烟眸深邃,又让柳来顺上前细讲。 柳来顺不敢怠慢,把调查到的种种禀明。 萧绰烟眸微闪,长指轻抬。 角落里,暗卫领命,恭敬退下去查。 “姨母不必挂心,此事孤会处理,你等候孤的消息就是!”萧绰起身,淡声安抚。 宋氏神情苦涩凄惶。 萧绰见状,垂眸淡声,“姨母暂且等着,待孤查出一、二,再为姨母做主。” 宋氏对他忠心,不瞒家丑向他禀告,他不会让宋氏没有下场。 “多谢殿下。” 宋氏哽咽应声。 萧绰示意她和柳来顺退下。 “柳长安留下。”他淡淡。 宋氏微怔,柳来顺担忧的看着女儿。 柳长安勉强笑着,安慰他们。 宋氏带着柳来顺离开了。 屋里,萧绰和柳长安相对而立,沉默良久。 萧绰剑眉微沉,嗓音低暗。 “柳长安。” 他唤她的名。 柳长安杏眼被泪水冲洗得明亮,忐忑不安地扭着手儿,“太子爷唤奴婢何事?” “你,婢子之身,长在宁国公府,十六年少有离府,朝堂大事,燕王与孤的争斗,你倒打听得清楚?” 萧绰烟眸微暗,直视她的脸庞。 指尖微动。 他道:“二十一年前的户部贪污案,你竟然也知道?” “呃。” 直接被问到脸上了,柳长安紧张的屏住呼吸,垂头不敢看萧绰。 她知道,她有破绽。 以她的身份,她不该知道户部曲家旧事和燕王太子之争,刚刚宋氏没察觉,是心里太慌太乱了,也是相信她,但是太子…… 他问了。 怀疑她了吗? 柳长安脸色煞白,懊悔不已。 重活一回,她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沉稳,要事事周全,可是…… 好难啊,真的好难啊。 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仅靠前世在道观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苦苦支撑着。 生父包藏祸心,兄长们倨傲鄙视,莱姨娘和柳清如虎视眈眈,她就像一个提着柳枝的行路人,走在遍布虎狼的黑夜里,身后是需要她保护的年迈父母和柔弱弟妹们。 她也惶恐,也害怕,可是,为了她身后的家人,她得打起精神,做出无坚不摧的伪装。 “奴婢,我……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府里一直偏向您,我,我父母也会打听,我就知道了!”柳长安咬唇喃喃,突然,脸颊被掐了一下,她恍惚回头。 入目便看见萧绰薄雾般的烟眸,弥漫着淡淡的笑意。 “是吗?” 萧绰收手沉声,居高垂头。 杏眼黯然懵忡的小姑娘,像是被群狼环绕的小奶狗,虚张生势的呲着小奶牙,眼神却带着哀求的看向自己。 萧绰一时,竟有些不忍逼问。 “你若说是,孤就不怀疑你!” 柳长安怔怔看着他薄唇边转瞬即逝的笑意,仿佛淡雾笼罩的烟眸直视着她,内里带着一点点…… 仿佛怜悯。 又似温柔。 第21章 奴婢所思所想,尽是殿下 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着,一瞬间,柳长安心口滞住,泪珠盈盈冲破眼眶。 萧绰无意中流露出的怜悯和温柔,是她两辈子都没有得到过的。 前世,她的血脉至亲都同情柳清如,怜惜她失了嫡出千金的身份,怜惜她成了庶出。 但柳长安呢?被抱错了,受尽屈辱的柳长安呢? 谁看过她一眼啊? 谁温言软语跟她说过一句,‘好孩子,你受苦了!’ “奴婢,我,我是惦记太子爷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 “曲正是燕王的外公,他家的兴衰,关乎殿下,我就四处打听了,燕王和殿下相争之事,也是这样的!” 柳长安激烈哽咽,“我全心全意,都为太子殿下,绝无任何它想,请您明鉴。” 她掀衣摆便要跪下。 萧绰伸手拦住她,薄唇微微下抿,他叹道:“果然如此。” “啊?”柳长安被带着炙热体温的大手握住腕子,不由怔怔起身,“什么?” 如此? 如此什么? “你之真心待孤,果然……” 痴情。 萧绰轻声。 若不是实在担忧他入骨,柳长安区区一个奴婢之身,何必关心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也无需去管什么夺嫡之争? 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身份,也不知耗费多少力量,搭进多少人情,才能把旧事打听得这么清楚? “难为你了!” 萧绰突然道。 柳长安愕然,杏核眼里盈满茫然,她抹了把眼泪,喃喃道:“为太子爷尽忠,奴婢甘之如饴,一点都不为难。” “你不错,下去领赏吧。”萧绰冷俊容颜微微动容。 混,混过去了? 怎么会的? 柳长安懵着哽咽,却没有多问,柔顺福礼,她告辞离开了。 屋子里,萧绰转身坐回大案后,修长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半晌,突然淡声道:“柳修,手伸得真长,二十几年前,就跟曲家有勾结了?” “有意思,仔细去查。” “是!” 角落里,有人沉声回应,旋即,有道黑影跃窗而出。 —— 柳长安从春梨院离开,回到正院时,宋氏正坐在床头垂泪。 十九年的恩爱夫妻是谎言就算了,偏偏,又牵扯进夺嫡之事,宋氏心里快难受死了。 眼泪一直没断过。 但…… 再痛也要接受。 眼下一时的难受,总好过日后丧命。 柳长安没有劝她,仅是站到她身边,默默陪伴着。 宋氏一夜未眠。 直到次日清晨,柳国公一脸春风得意地回府,柳长安上前替他端洗脸水时,闻到他身上阵阵扑鼻的香气。 她心里‘咯噔’一声,续而沸腾出一片怒火。 柳国公是在曲秋彤那里过夜了?顶着满身女人香味回来?他,他真是一点都没把宋氏当人看啊! “国公爷昨儿上哪去了?倒是一夜未回?”宋氏低声,眼里又悲又冷。 “同僚家里有喜事,在柳絮阁摆宴,邀请我去凑凑热闹,倒是忘了跟夫人说了!”柳国公随口道,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腰。 昨日元娘生辰,多喝了几杯,频频痴缠他,他一时兴起忘了时辰。 哎! 腰肢好酸,腿都发软了,元娘啊,这么多年了,倒是越来越缠人。 “我累得很,想要歇息了,兰娘替我宽衣。”他伸开胳膊。 宋氏是个贤惠人,平日跟柳国公相处时,从来不摆贵女架子,对他的衣、食、住、行都是亲自服侍。 然而今日! “点墨,入画,你们伺候国公爷!” 宋氏垂眸,别过脸儿。 忍住阵阵翻腾,想要作呕的胃。 她也嗅到浓郁的女儿香。 柳国公拧眉,觉得有些异常,但也没往心里去,宋氏多年的温软好脾气,已经让他形成习惯。 原配是个好说话的,随便给她个解释,她就会信。 他张开手臂,让两个丫鬟伺候着换好衣裳,便进入内寝,躺到榻里,他脑海里想着:元娘的侄儿,隐姓埋名进承恩公府,已经三年了。 如今,边关不稳,承恩公府有意派人前往,这颗棋也该动动! 嗯! 还是要打探一番! “兰娘,你别看帐本了,仔细看坏了眼睛,过来陪为夫坐一会儿,我昨日被灌了许多酒,头疼的厉害呢。” 柳国公叹声,双眼直直凝视着宋氏。 那里面的情意和委屈,袭卷而来,隐隐听着,还有些跟爱妻撒娇的意思。 好生恶心。 真不想承认这样的人,居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柳长安敛身,眼睁睁看着宋氏万般无奈,坐到床头,又被柳国公握住了手。 她指尖掐住掌心,感觉到一阵痛疼。 “退下去吧,不用你们伺候了!”柳国公的笑声传来。 柳长安咬唇,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她不想让亲娘受欺负。 “长安。”容翠拦住她,“主子有命,咱们赶紧下去吧。” 她拽着柳长安,强行把她拉出内寝,来到背人的走廊,拧眉斥道:“我知道你心疼夫人,可是,国公爷是府里的主子,夫人都不好违背他,咱们做丫鬟的,怎么好不听令呢?” “夫人已经够难了,你别给她惹麻烦。” “一会儿,国公爷醒了,应该要用膳,你去大厨房安排吧。” “……好!”柳长安点头,深深看了正屋一眼,转身走了。 —— 去到大厨房安排下膳食,柳长安心里怪难受的,不愿呆坐着,就出了正院。 刚刚出门,走到正院后头的青石路上,就见桂圆蹦蹦跳跳地,领着个穿粉裙子,梳双丫髻的女孩儿。 “长安姐姐,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和迎荷姐姐找你半天了。” 桂圆远远看见柳长安,喜笑颜开地跑上前。 柳长安微微蹲身,伸手替她整理裙摆,温声道:“别跑得那么急,小心摔了。” “我没事的,长安姐姐,我平时就又跑又跳的,我娘都叫我皮猴子,不会摔的。”桂圆嘻笑,回头招手,“迎荷姐姐,你不是要找长安姐姐吗?快过来啊!” “多大姑娘了,没个稳重样子,叫叫嚷嚷得像什么?”粉裙姑娘迎荷拧眉斥了句,旋即,来到柳长安面前,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长安,你是高升了,挤到夫人院里伺候,还认得我们这些旧姐妹吗?” 第22章 这是在跟孤撒娇吗? 迎荷先声夺人。 柳长安心里‘咯噎’一声,微微握拳,“迎荷,你话说的,真是好没道理!” 她语气不咸不淡,心里却是闷闷的。 迎荷是柳清如院里的三等丫鬟,亲娘老子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亲哥哥是柳长柏的心腹小厮。 前世,柳长安做粗使丫鬟时,跟她共事过,后来,她家中出事,被指派去倒夜香,迎荷就来戏耍过她,还把夜香桶砸到她头上。 她被认回来,也是迎荷第一个说,她是伺候过歌姬的人。 柳长安永远都忘不了,她站在雪白的梨树下,嘴角下撇,刻薄着说出,“在那些人尽可夫的女人身边伺候过的人,身子都是臭的,哪有什么清白可言,光是我啊,就不知道看了多少回,男人半夜钻进她屋子里……” 随意几句话,就像污水临头。 柳长安百口莫辩。 人嘴两张皮,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来做什么?”柳长姐垂眸。 “怎么?你攀上高枝儿,我这昔日的姐妹,就不能来看你了,啧啧啧,真是傲气,可怜我听说,你得罪了二少爷和大小姐,过来安慰安慰你,没成想?真是不识好人心。” 迎荷被柳长安冷淡模样噎得一愣,没好气地撂下脸子。 她不觉得自己说话刻薄难听,反倒想着,柳长安跟她一样,都是奴才秧子,天生伺候人的,她得大小姐看重,是奴才里的头儿。 柳长安不服管教。 她是大小姐的心腹,自然要效犬马之劳,替小姐出头。 “我来劝劝你!” “柳长安,你心气高儿,在小姐院里时就捻轻怕重,小姐心性好,不跟你计较,可你呢?踩着小姐攀了高枝儿,又不念旧情,真是个虎狼心性。” “你不仁,我不能不义,今儿特意过来教导你,主子就是主子,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你惹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当心全家都被提脚卖了!” “我惹他们?”柳长安怒极反笑,“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吗?” “惹你又怎么样?是看得起你,你这样的人品……” 迎荷高高昂起下巴的模样,跟前世嚼她舌根子的嘴脸重叠了。 柳长安心里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面容沉下,冲上前抬手给了她个耳光,“你算什么东西?到我面前充上大辈了?” “我不过是看在大小姐的面上,叫你一声‘姐姐’,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我在夫人院里伺候,我是什么样的人品?自有夫人定夺,轮到你狗仗人势,天天作耗?” “二少爷、大小姐觉得我不好,自可以禀告老太太,禀告夫人来拿我,用得着你来生事?你打量我是泥捏的,由着你欺负两下做人情,到大小姐面前卖好处!” “呸,想瞎了你的心!” 迎荷被扇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 “你敢打我?” 她暴声,瞪圆眼睛珠子要骂人。 柳长安没回答,反而轮圆了胳膊,又给了她个耳光。 ‘啪!’ 迎荷被扇得脸都肿了,满面狰狞,“你个贱婢,我跟你拼了!” 说罢,闷头往前冲。 “这,这,这是干什么?长安姐姐,迎荷姐姐,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啊!”桂圆吓得小脸煞白,眼珠儿溜溜乱转。 她上前去拽迎荷的袖子,就是准备拉偏架。 不过,没等她出手呢,突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墙角拐过来,一脚踹在迎荷的腿弯儿上,‘扑通’声响,迎荷一个狗抢屎摔倒在地。 柳长安惊讶,蓦然回头。 她的眸光,撞入了宽阔的胸怀。 \"孤路过此处,听见你慷慨激昂之声,本以为又在据理力争什么?没想到,居然是跟小丫鬟吵架!\" 冷清孤淡之音传来,柳长安仰头去看,就见萧绰冷峻矜持的脸庞。 “太子爷?”柳长安喃喃,眼眶一下子红了,指着迎荷,她脱口而出,“她骂我!” “我都没招惹过她,她莫名其妙跑过来骂我,还说要卖我!” 迎荷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道:“我没有,明明是你打我!” “你不来找我,我怎么打你?” “你,你……” 萧绰的眉头微蹙。 侍卫见状,抬腿踹在迎荷脸上,‘嗷’的一声,她张嘴吐出两颗牙,满嘴的血,跪在地上叫疼。 “她欺负你,你想怎样?”萧绰看都没看她,反倒瞧着柳长安,淡声问。 柳长安被惨叫声吓得脸一白,又蓦然想起,太子爷不喜人胆怯,连忙挺起胸膛,杏眸笔直盯着萧绰的俊颜,不敢去看迎荷‘五花八门’的脸。 她喉头轻动,小声道:“我可以让她滚得远远的吗?” “可以!”萧绰轻笑,“让她滚。” “是!” 侍卫冷眼,“还不退下?” “奴,奴婢……”迎荷又惊又怕,嘴上疼得厉害,却不敢哭嚎,迷糊跪在地上,‘呯呯’磕了好几个头,随后,膝行后退几步,慌慌爬起来往外跑。 跑到拐角,她回头去看,就见柳长安站在太子爷身边,探身低语,太子爷眉眼舒展,两人相携离去。 迎荷心里惊惧怨恨至极。 “那贱婢,贱婢,我饶不了你!” 她哭着,捂脸跑过花园,直奔倚芳阁,看着柳清如,扑到她身前痛哭,“大小姐,不好了,奴婢给您丢脸!?” 柳清如正倚在贵妃榻里玩九连环呢,闻言拍着胸口,没好气地斥着,“青天白日的嚎什么?吓我一跳。” “大小姐,奴婢让柳长安给打了!” 迎荷哭着,把布满血渍的脸露出来。 “哎啊!”柳清如花容失色。 迎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诉,“大小姐,奴婢今日路上遇见了柳长安,好言好语跟她打招呼,闲聊时说起了您,谁知道,柳长安突然口出恶言,骂您娇纵,小气、冤枉她,奴婢气恼跟她争辩!” “她说不过奴婢就打人。” “你瞧瞧,她把奴婢打成什么样子了?” 她耍了小聪明,隐瞒下太子的存在。 柳清如勃然大怒,愤愤起身,“好个狗奴才,我没去找她的麻烦,她到来挑衅我,打狗也要看主人,她打你,就是羞辱我!” 第23章 闹柳家个家破人亡 被说成‘狗’,迎荷神情流露出股恼意,却没敢反驳,强压着不满,她连连赞同道:“对对对,大小姐说得有理。” “柳长安也不知仗了谁的势,把满府的主子都不看在眼里了。” “还能是谁?也就是我娘,里外都分不清,一味地软弱善良,偏向奴才!”柳清如恼声,甩袖子起身,愤愤向外走,“娘不管我,祖母也被柳长安给骗了,哼,我,我找爹爹给我评理去!” 迎荷脸上一喜,赶紧跟了出去。 柳清如气冲冲出院门,刚想往荣喜院路,迎面看见柳文瑞走过来,见着妹妹的第一眼,他当头就问,“咦,清如,谁给你传信了,你怎么知道大哥回来?” “这是要去找他啊?” 柳清如一怔,“我不知道啊!”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没休沐呢吗?” “刚刚啊!谁知道外祖父家怎么回事?”柳文瑞拧眉,不以为然道:“行了,反正跟咱们没关系,走走走,二哥带你去找他,好不容易抓着他回来,咱们得跟他讨个主意出来!” 说罢,揽着柳清如的肩膀,带着她往前院走。 迎荷迟疑着,犹豫片刻,追了上去。 三人很快来到了积善堂。 进得正屋,抬头去看,柳文柏正在书房里习字,他站在雕花木窗前,迎着晚霞余晖,腰背笔直,大手握笔刷刷点点。 浑圆苍劲的字体,在宣纸上浮现。 他听弟弟妹妹们抱怨,手下却不停。 许久,许久…… 直到一卷文章默完,柳文柏才放下笔,专注的神情转化成了,极端的轻蔑和不屑。 他高傲地训斥弟弟,“文瑞,你一个男儿,怎么半点正事都不做?那个姓柳的,区区一个婢女,蝼蚁般的人物,也值得你来问一回?” “还有你,清如,你是我宁国公府的千金,是天上的凤凰,那个柳,柳什么?” 柳文柏拧眉。 他把柳长安的名字给忘了。 在世子爷的思维里,区区一个奴婢,根本不配让他记住。 “她叫柳长安!”柳清如小声,懊恼嘟囔道:“大哥,我也知道她是我脚下的泥,不配跟我比,可是,娘喜欢她,祖母也被她哄了,她们都护着她。” “不是我要计较,而是她,她一点都不尊敬我,还把我的丫鬟打了。” “不信你看!” “对对对。”迎荷赶紧凑过去,高高仰起脸儿,把红肿青紫的伤口露出来。 她让人踢了好几脚,牙都掉了,看着极是狼狈不堪。 柳文柏拧眉,不屑跟迎荷交谈,反而转头看向柳文瑞,“你怎么连个丫鬟都处理不了?” “大哥,太子爷护着她啊,我也没办法。”柳文瑞满面愤愤。 扇子都顾不上挥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爱惜百姓,自矜自重。”柳文柏不咸不淡,微带讽刺的冷笑,“他看不惯你自降身份,身为主子却欺压奴仆,那你让奴仆们内斗不就得了?” 柳文瑞愕然,“内斗,什么意思?” 柳清如也眼巴巴看过来。 柳文柏淡笑,“奴才的事,奴才去管,主子坐山观虎斗,看得高兴了,扔块骨头下去打赏。” “听你们言,柳家那对夫妻只有一个儿子,只要控制住了他,两个女子不值一提。” “派个搅家精嫁进他家,到时,是不孝公婆,还是打骂小姑子,无非几场热闹戏,演他个家破人亡。” “也让我们清如出出气~” 他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以他之身份,之性情,本是不屑算计奴仆的,但是,为了哄妹妹开心,也是没有办法了。 也就是清如了,惯会撒娇讨喜,对他的脾气,换个旁人,哪怕是宋氏,他都不会费心。 至于被祸害的柳家…… 奴仆罢了,能博清如一笑,算是他们的造化! “搅家精?给柳旺儿配婚吗?”柳清如一怔,片刻反应过来,笑颜如花的拍手,“对对对,柳长安那个头等刁钻的东西,就该有个泼妇弟妹治她!” “大哥,你好厉害啊!” 柳文瑞捏着下巴,“上哪找这么个泼妇呢?” “奴婢到是有个人选!”迎荷小声说。 柳清如连声,“是谁是谁?” “是奴婢的堂姐,名叫草灯~” “是她?”柳文瑞一惊,旋即,舔了舔嘴唇,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来。 —— 柳长安拜别萧绰,回到正院。 彼时,柳国公补完眠醒来,正跟宋氏交代,“我已经替文柏请旨,准他进国子监读书了,日后,就不用劳烦舅兄!” 宋氏的大哥,是当今届下的探花郎,柳文柏从小跟着他读书。 “我大哥教的好好的,怎么不用了,偏要进国子监?” 宋氏一悸,控制不住心里怀疑和惊恐。 若是以往,她不会觉得有什么,然而眼下,柳国公跟罪臣之女有勾结,又似乎和燕王纠缠不清。 突然让长子跟娘家脱离,她哪有可能不多想。 “是父亲下的令,你也知道,他老人家跟岳父大人较了半辈子的劲儿。”柳国公打了个哈哈,含糊过去。 事关公爹,宋氏不好多问。 柳长安更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柳国公完全没把个小丫鬟放在眼里,看都没看她一眼,用完午膳,他就离府了。 宋氏枯坐整个下午,去找长子打探消息了。 如此,时间匆匆,几天过去。 这天,轮到柳长安休沐,她早早醒来,去院里抱柴火做饭,突地,听见‘叩叩’的敲门。 “大清早的,是谁啊?” 她温声问着,打开院门。 “哎啊,柳大哥,柳嫂子,我来给你们道喜了!”头上戴着朵红花,身材胖呼呼,白嫩圆润的妇人笑着走进来。 柳长安认得她,是附近的私媒姜寡妇。 “姜婶婶,您……”怎么过来了? 她刚想问,屋里,柳来顺和柳艾氏闻声走出来,一眼看见姜氏,疑惑又客套地问,“姜媒人,你来有何贵干?” “我们喜从何来啊?” “老哥哥,老嫂子,我是来给你们家说媒的,有人相中你家旺儿了。”姜媒人笑眯眯的,一脸和善样。 她拉着柳艾氏的手,喜眉喜眼地道:“你说,这可不是天赐的巧宗吗?旺儿刚脱了籍,能自主婚嫁了,就有人托我来说媒!” “给旺儿说人家?”柳艾氏惊讶,跟丈夫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里的茫然,她摆手推辞,“姜嫂子,我家旺儿才十四,他大姐还没订亲了,我们不急啊。” “咋不急呢?”姜媒婆笑容收敛,用帕子掩住撇下的嘴角,她道:“艾家妹子,我这个人脾气直,你别怪我说话爽快……” 第24章 媒婆上门,柳长安打人~ 院里,姜媒婆宽大的屁股把柳长安拿的小板凳全都盖住。 板凳四条细腿儿,被她压得‘嘎吱嘎吱’直晃悠。 她一脸推心置腹地道:“……你说的没错儿,按常理来说,一家子兄弟姐妹,就该按大小安排婚事,但你们粗不一样啊,你们是奴籍,想嫁娶,得等主子配婚。” “大姐儿才十六,谁知道那公府里的主子,什么时候想起来她,万一等个五年、八年的,不是生生把旺儿给耽误了吗?” “你们老两口子就一个儿子,等着他顶门立户呢,他早点成亲生子,孝顺你们,照顾姐姐妹妹的,难道不好吗?” “男人嘛,就得娶妻生子,才能懂事呢!” “也有道理。”柳艾氏有些心动,看了丈夫一眼,见他没反对,殷切问道:“那姜大姐你给说的是哪家啊?” “我能给你介绍差了吗?也是你们宁国公府的人,就是二房管事刘福的长孙女,叫刘草灯的,她去年放了籍,是良民了!”姜媒人道:“你们都是一个府里伺候过的,应该知道她。” “不是我夸,那女孩儿真是一等一的好人品,相貌好,脾气好,有本事,会来事,关键是性格大方敞亮,像你们这样,家里就一个儿子的,就得找个能干的儿媳妇。” “也能帮你们撑起个家啊。” “我倒是知道那女孩,记得是在二老爷院里伺候的,却没大接触过!”柳艾氏回忆着,没什么印象。 柳来顺一个外院管事,更是不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草灯好啊,没有比她更好的了!”姜媒人一叠连声地夸。 媒人嘴,两张皮,从来没准话。 人老、实话不多,都能夸成‘人老实,话不多’,更何况她拿了草灯家五十两银子,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 柳艾氏和柳来顺有些意动。 柳长安却是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在发颤。 她杏眼一眨不眨地睁圆,呼吸急促,脸儿都涨红了。 刘草灯?这个媒婆子,居然敢把刘草灯介绍给她弟弟?她弟弟刚脱离苦海,就要进狼窝了? “谁,谁让你来说这个媒的?”她颤声,胸口气地发疼。 “啊?这,这……”姜媒人眼珠子乱转,陪笑着道:“是草灯家……” “是二少爷吧!”刘长安冷笑。 前世,刘草灯在公府二房那里伺候时,跟二老爷不清不楚的,柳长安亲眼看见过,她跟二老爷亲嘴,后来,她觉得二老爷太老,就勾搭上了柳文瑞。 柳文瑞拿她当个玩意耍,宴请狐朋狗友的时候,经常让她伺候,后来,柳清如的身份揭露,宋氏想让柳长安认祖归宗时,她曾经公开嘲笑过:“什么千金小姐?跟我一样的人物罢了,我好歹是二少爷的通房丫鬟,名正言顺,柳长安算个甚?” “要是把她认成小姐,我第一个不服。” 她放荡蛮横,刁滑奸诈,是个一等一刁钻古怪的人,姜媒人把刘草灯介绍给旺儿,能安什么好心? 况且,刘草灯一贯眼睛长在额头上,曾放过话,要配就配府里最好的男人。 没有人指派,她哪会相中旺儿? 柳长安恼怒交加。 姜媒人一怔,她这身份,只接触过刘家人,柳文瑞哪会见她? “什么二少爷不二少爷的?柳家妹子,你们家怎么学的规矩,女孩儿也能插嘴长辈们说话了?”她撇撇嘴,脸上显出几分不悦来,“我好心好意来给你家说媒,得不着几句好,倒要遭你家女孩儿冷脸?” “呃,姜姐姐别气!”柳艾氏连忙劝。 柳长安已经冷下脸,收敛脾气,她咬着牙道:“姜婶子,我天生一副冷脸,不是冲你,倒是亲事,就算了吧,我家旺儿岁数太小了,家父家母准备让他读书。” “功名没成之前,不说亲事。” “啊!”姜婆人听了这话,觉得那五十两谢媒银子,长出翅膀‘扑愣扑愣’地飞走了,笑容瞬间收敛,语气也沉了,“柳妹子,你家男丁的婚事,让个黄毛丫头做主?” “姜姐姐,你别生气,这亲事确实说得仓促了,我家没准备给旺儿成亲!”柳艾氏脸已经垮下来了。 姜媒人说她家长安是‘黄毛丫头’,她肯定不高兴。 “啧啧啧,柳妹子,你家是奴籍,旺儿也丢了差事,连‘宰相门前的七品官’都不是,有闺女愿意嫁进你家就不错了,挑什么挑啊啊!还读书?” 眼看亲事做不成,姜婆人脸儿一拉,说话也刻薄起来,“咱们这街里街坊,我也是看着旺儿长大的,他啊,男生女相,三棍子打不出个棍,哪是读书的料?” “快别浪费那银子了。” 五十两谢媒钱拿不着,心里越想越难受,话语如针直扎下来。 “你!”柳艾氏气得胸口生疼,“我家孩子读不读书,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嚼什么舌根子?” “我嚼不嚼,你家也是白读,柳旺儿奴才出身,他伺候的二少爷都没读出来呢,他就是文曲星降世,难道公府里能让他出头?” “他学不出来还好,学出来了,国公府第一个容不下他,我替他说亲,是给他出路,你们不识好人心。” 姜媒婆哼声,朝柳家人瞪了两眼,扭着肥屁股站起来。 柳艾氏气得不行,抄了扫帚就要打她。 柳长安怔怔看着,默默握紧了拳头,指甲直接掐进肉里。 前世,柳文瑞漫不经心,打废了旺儿的嘴脸,直接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胆小懂事的弟弟,因为比柳文瑞有天分,会读书,所以就活该死了! 这是哪的道理啊? “滚,你给我滚!” 柳长安抄起茶杯,冲着姜媒人砸过去。 “哎啊!”姜媒人尖叫,肥胖身子挪腾着躲开。 ‘哗’的一声,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茶水溅了她满裙子,碎瓷片也迸了她一身。 “我的天爷啊,可疼死我了,我好心来说媒,怎么说出错了?真是没天理了,好没教养的丫头!” 姜媒人疼得哀叫,在没想到看着温温柔柔,知礼大方的柳长安,居然砸杯子打人。 再不敢多待,她边骂边跑。 柳长安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铁青,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