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醉长安柳长安萧绰刚刚更新》 第1章 真千金重生 夏国武英三十九年,京郊清云观。 银月高悬,急促慌张的脚步声在密林里响起,女子尖叫声惊醒了寂静的黑夜。 群星避让。 “大小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清姑娘被指婚给太子爷了,这个节骨眼儿,不敢让外人知她是姨娘生的。” “那是欺君的大罪。” “什么姨娘生的?太太生的?嫡女又怎么样?从小就被换了,当粗使丫鬟做歌姬,咱们宁国公府哪容得下?哪怕识破了,国公爷也不认她。” “都别废话,赶紧动手,别给公府留麻烦。” 疏朗月光下,柳长安脸色惨白,喘息着趴在地上,她衣衫褴褛,头脸身上都是被荆棘划破的血痕。 鲜血淋漓。 十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满脸轻蔑地围过来。 柳长安艰难仰头,“父亲要杀我?我娘知道吗?她人呢?” “太太病逝了,后天是莱姨娘的扶正宴。”侍卫们嗤笑,眼神像是看丧家犬。 “病逝?娘病逝了?父亲,你好狠啊,你不认我就算了,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柳长安凄声。 “太太非要认回你,让清姑娘去做庶女,呵呵,庶女怎么当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侍卫冷声,‘呛’地抽出刀来,“大小姐,不能怪国公爷。” “他老人家也是为大局着想,为了国公府,为了清姑娘的未来,你就安息吧。” 说罢,刀过无痕。 直接捅进柳长安的胸口。 ‘噗’声轻响,鲜血喷将出来,柳长安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扔下悬崖,别留全尸。”柳清如走出来,脸上的松快之意尽显。 好啊,国公夫人死了,柳长安也死了,从今天开始,在没有人知道她是妾室所出的庶女。 侍卫们领命,乱刀划烂了柳长安的脸庞,把她的尸身扔下悬崖。 片刻,崖下响起阵阵狠嚎和咀嚼声。 月亮悄悄拽过乌云遮在身下,似乎也不愿意看见这样残忍的画面。 大地陷入一片漆黑。 —— 京城,宁国公府。 花园里,气急败坏的女声叫嚷着,“抓住她,该死的小蹄子,偷了我们姑娘的流云钗还敢跑?” “柳长安,姑奶奶活趴了你的皮。” “怎么不见了?哪去了?是不是躲起来了,快点找。” 脚步声嘈杂,花园坡里的矮草被打的‘啪啪’做响。 柳长安睁开眼睛,脑海依然沉浸在当胸一剑的痛苦里,那浸人心寒的凉,瞬间毙命的痛,让她小声呜咽,手指狠狠抠在假山石洞的石壁上。 指甲半翻,渗出血来。 十指连心,刺骨的疼让她理智回笼,茫然环视。 四周一片漆黑,隐有光亮处,是假山石洞的入口,外面百花齐放,春意盎然。 这是…… 宁国公府。 她居然回来了? 清姑娘?流云钗? 啊!!她想起来了,是那天,她在府里做粗使丫鬟的第二个月,柳清如把她叫进屋里,当着她的面儿,把皇后娘娘赏赐的流云钗放进怀里,随后就指责她,说她把钗子偷了,要打她一百嘴板儿。 柳长安怎么肯认? 她解释反驳,却无人肯定,慌乱逃跑,被抓回去后,惩罚加倍,跪着碎瓷片挨板子。 柳清如亲自动手,打得柳长安牙齿迸裂,毁容烂脸。 外面,仆人的打草声越来越近,柳长安透过石缝儿里,隐隐看见他们的衣摆。 她蜷缩在假山石洞里,脸上全是绝望。 回来了,都逃不过命运吗? 上天注定她做柳清如和莱姨娘的踏脚石? “啊,小蹄子在这儿呢!” 藤蔓掀起来,刺眼阳光照射,惊喜的叫声,伴随着一只大手伸进石洞里,拽住柳长安的胳膊。 不要。 她不要认输。 她不甘心! 柳长安泪水滑落,惊慌脸庞浮出狠戾,咬牙拔出发间铜钗,她对着那只手狠狠扎过去。 ‘噗’! 铜钗透掌而过。 “啊啊啊啊!”仆人惨叫。 柳长安没理会,敛身爬出石洞,狠狠撞飞挨了铜钗的仆人,从他腋下跑出去,余光里,她看见莱姨娘隐隐站在远处。 “抓住她,我赏银十两。”柳清如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小贱人下手真黑啊,快点追她,抓住了捆上!” 不能留在后院。 肯定会被抓住。 柳长安咬牙,不顾浑身灰土和草屑,拼命往前院跑。 惨死、重生、被追赶,太多刺激让她慌不择路,直接跑到前院一处粉墙边,听着身后隐隐的叫嚷声。 她扒住墙沿,忍着剧痛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翻开的指甲直接扣到手指上,鲜血淋漓。 太疼了。 柳长安恍惚,身子一软,砸进粉墙内。 ‘扑通’。 温热的水笼罩全身,飞速侵入口鼻,窒息感狠狠袭上来。 “咳咳咳咳,救,救命……” 柳长安掉进温泉里,她惊慌挣扎着,水花四溅,突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提出水面。 四目相对。 俊美高大的男人,披着件明黄色的薄帛坐在水里,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深邃冷眸蕴藏锐利,烟灰色的瞳孔弥漫冰霜。 鼻梁高挺,薄唇轻抿。 劲瘦又不失力度的身体浸泡在温水里,每一寸肌肉,每一缕线条,都是完美的弧度。 仿佛优雅从容的豹。 冷傲孤高,盛气磅礴。 柳长安像个落水的小狗,被他拎在手里,身体触着暖热的温泉,她呆呆看着自己指甲里浸出的血,染红了池水。 剧烈的痛,唤醒她的意志。 “太,太子爷?” 萧绰! 为什么是太子? 为什么是柳清如的丈夫救了她? 柳长安脸色惨白,惊愕出声。 萧绰,武英帝嫡长子,生母宋皇后,外家承恩公,只手遮天,权倾朝野,他性格古怪,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 死在他手中之人,不知几凡。 人人都敬太子。 人人都怕太子。 人人也都恨太子。 前世,柳长安在清云观待了五年,听来上香的香客谈论太子。 他年近三旬尚未娶妻,他经受两废两立,他在正德门前造反,囚父杀弟,傲视天下。 没有人能逼太子娶亲,他必然是亲自应允,迎娶柳清如的。 因为他要娶,所以,柳长安就得死。 “你认得孤?”萧绰淡笑,剑眉挑起,颇感兴趣地把柳长安提近了看。 “啊!” 俊美面容突然拉近,弥漫着戾气的烟灰色眸子,仿佛毒蛇,柳长安短促轻呼,面现惊慌。 “怕了?”萧绰喜怒无常,突地失了兴趣,大手一扔,“这么点胆子,怎么敢冒犯到孤面前?” “来人。” “拖出去,剐了吧。” 第2章 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柳长安砸到温泉旁的假山石上,身躯和石头相撞,剧痛袭来,疼得她闷哼出声。 温泉旁樱树下,闪身出个身材壮硕的哑奴,他半跪地上,向萧绰行礼后,伸手抓小鸡崽似的去抓柳安长。 “殿下!奴婢被人冤枉,无意闯进,求殿下饶命。”柳长安颤声,顾不得剧痛,飞快爬进温泉。 死死抱住萧绰的脖子。 哑奴愕然,沉默跪地。 萧绰大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唇边那颗胭脂痣上,玩味地道:“你是宁国公老夫人派来的?” 最近宁国公因战事,屡屡被参,乞求他襄助,被他拒绝了。 所以是狗急跳墙了,使出这样的招术? 投怀送抱,好歹送个嫡小姐,送个丫鬟,蔑视他吗? “倒是有几分像她,宁国公府,孤的姨父……” 他轻笑,烟眸冷凝。 “揣测君心,该死!” “你也是。” “拉下去。” 哑奴膝行,凶神恶煞地拖住柳长安的腿。 “不,不要,太子殿下,奴婢不是老夫人派来的,奴婢就是宁国公府的粗使,奉命去大姑娘院里送份例,遭她陷害,她下令打奴婢板子,奴婢太害怕了,慌不择路逃到您这儿。” “奴婢真是无心,求太子殿下饶恕。” 眼看要被拽出温泉了,柳长安口中急急解释,心里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挨了打?被污蔑了?”萧绰捏着柳长安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她挨了嘴巴的红肿脸颊和血肉模糊的指甲。 “好生可怜。”他蹙眉,仿佛怜惜,又在柳长安眼里蓦然冒出生的喜悦时,脸色一冷,“但跟孤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叫哑奴了,大手直接掐住柳长安的脖子,缓缓收紧。 柳长安瞬间窒息,脸色涨红的挣扎起来。 温泉水被她手脚拍打的翻腾起来,扑到萧绰赤裸的胸膛和俊美脸庞上。 他在笑。 果然是杀人如麻,喜怒无常的暴君! 她,她要死了吗? 逃过了毁容烂脸,却逃不过被活活掐死?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柳长安绝望挣扎着,脑海里模糊地回忆起前世。 养父母是宁国府的家生子,十六年前,从宴河边捡回冻得奄奄一息的她,如珠如宝的把她养到十六岁,才舍得她进府当差,谁知,做了不到两个月,就被柳清如打烂了脸。 她怕死了,养父养母心疼她,把她留在家里,小家碧玉般养着。 谁知刚过几天,府里突然说她养父母手脚不干净,刺字断指发卖,大弟弟去喊冤,挨了一百板子,生生被打残废,小妹妹被罚去洗衣房,寒冬里,就着冰凉刺骨的水洗衣服。 她被指派倒夜香。 三年,兄妹三人抱团苦熬三年,管事突然把她带到府里歌姬们住的玲珑阁,她懵着伺候了半个月,国公夫人来了,抱着她痛哭,口口声声喊她,“我苦命的女儿啊!” 夫人说:她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 柳清如是莱姨娘生的庶出。 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偏偏,国公夫人生产那时,有个奶嬷嬷使坏,把柳清如抱给夫人,而她,则被那嬷嬷扔进河里,本想把她淹死。 是养父养母救下她,把她养大了。 “找回来就好了,孩子,娘一定补偿你。”国公夫人泣不成声。 柳长安想想被卖的养父母,想想弟弟妹妹们。 补偿? 怎么补偿? 她都家破人亡了。 她麻木的放下夜香桶,跟着国公夫人走了,做了三十八天的大小姐,然后,被宁国公和老夫人送到了郊外道冠。 “皇后娘娘有意给清如指门好婚事,庶女之事不能暴露,咱们家也不能有个倒过夜香,做过歌姬的嫡女儿!” “长安,对不起,你去吧。” 国公爷把她捆上马车,国公夫人追在马后,鞋都跑丢了,脚上鲜血淋漓。 那是一条用鲜血铺出来的追女路。 柳长安终于哭出来,她去了道冠,住了五年,最后喂了狼。 “你也想让我死吗??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只是躲进来而已,我就是想躲一会儿。” “我一直求你,一直在求你们,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我做错什么了?” 柳长安喃喃,泪水如同泉涌般流出来,她抓过萧绰的手,狠狠咬下去。 鲜血流进她嘴里,口腔一片腥气。 萧绰拧眉,拽住她的青丝,逼她仰起脸儿。 满脸红肿泪痕的小姑娘,哭得狼狈极了,一双明媚的眸子充斥着盈盈水气,脸色惨白,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狗儿。 “黄毛丫头,年龄不大,戾气不小,牙口挺利的。” 柳长安死死咬着他,流着眼泪的狠戾。 血缓缓滴落,流进了温泉池水里。 有萧绰的,也有柳长安的,分不出来,混成一团了。 萧绰看着她布满泪水和水渍的脸儿,唇角一点殷红的胭脂痣,跟记忆里某个掐着腰儿,神气十足的小姑娘重叠了。 “一样的狗脾气,也爱咬人。”剑眉蓦然弯起,烟灰色的眸子里染上淡淡笑意,抬手把人摔到池边。 他起身。 这时,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小蹄子翻进去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怎么连个小丫头都抓不住!” “这是太子爷的居所啊。” “大姑娘,这可怎么办?”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柳长安跑了,她还有娘老子呢!” 嘈杂声音传来。 柳长安脸色惨白,她想起了养父母被刺字断指发卖时,舍不得儿女们的哭声。 想起大弟弟去申冤时,被打了一百板子,生生断了腿,做了太监的屈辱。 想起小妹妹洗衣洗的骨节粗大,满是冻疮的手。 她还想起了国公爷,老夫人和她的亲哥哥们,他们指责她,怪她做粗使丫鬟,怪她倒夜香,怪她伺候歌姬。 他们说她:污辱门风,脏了‘柳’字姓氏。 他们说她自甘下贱,都是国公府的女儿了,还要认低贱的奴婢弟妹,他们还说柳清如才是公府姑娘应有的气质体面。 那才是贵族家的娇娇女儿呢。 晧晧如明月。 那她呢? 她是卑微的虫子吗? 柳长安双手紧紧抱住肩膀,血肉模糊的指甲终于不堪重负地折断。 鲜血渗红了温泉池边的草。 萧绰烟眸垂下,心中蓦然颤动,他抬手。 哑奴递上披风和玄衣。 萧绰慢条斯理穿上,微微叹气,“也罢,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带她进去治伤,再把柳清如传进来。” 第3章 太子爷慈悲 别院厢房里。 柳长安乖巧坐在床沿,一个穿酱色衣裳,满脸严肃的嬷嬷替她包扎伤口,白布条把青葱玉指包成粽子样。 嬷嬷叮嘱道:“成了,这个月别碰水,等指甲长出新的就好了。” “多谢嬷嬷!”柳长安微微敛眉,轻笑道歉。 笑容依然苦涩。 内心却平静不少。 “不必,老奴也是听太子殿下的吩咐罢了,是太子心善。”嬷嬷一板一眼。 柳长安起身福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是该谢过太子殿下的。” 见她知仪,嬷嬷严肃的脸露出些满意。 这时,外间小厮进来,指着柳长安,“太子殿下传你。” 柳长安急忙上前,跟嬷嬷告了别,问了她的名字,知道她姓刘后,就跟着小厮出了厢房,来到正厅,迈步进屋,入目看见萧绰端坐上首,优雅喝着茶。 柳清如跪在地毯上,眼里泛着泪花。 柳长安心里一悸。 她发现,从这个角度看柳清如的侧脸,居然跟自己有七分相似,且,她们两个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胭脂痣。 只是柳清如的痣在嘴角上面,而她的则在下边罢了。 ‘长得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她和柳清如像太子认识的人吗? 京城曾传闻,太子有个记挂多年的心爱女子,因为她迟迟不肯成亲,直到后来,他迎娶柳清如,传闻才被打破。 是因为柳如清像他的心爱之人,太子才会迎娶吗? 她和柳如清有四分相似,侧脸又像七分……那,谁更像那个心上人呢? 柳长安心念微动,屈膝跪下,“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姑娘。” “你这个贱婢,偷了本姑娘的钗子,还敢打扰太子表哥,真是罪该万死。”柳清如气声,伸手要打她。 “嗯?” 萧绰微掀眼帘,俊颜沉下。 柳清如的动作停住,缩着身子,可怜巴巴地道:“表哥,如儿知道你喜欢清净,娘也说过,不让我打扰你,但是,这个贱婢偷了如儿的流云钗。” “那是皇后姑母赐我的,我最喜欢了,我太想找回钗子,所以打扰了太子哥哥,您不要怪我啦。” 她可爱的歪头,小手扯着萧绰的衣摆轻晃。 真是又甜美又娇气,讨人喜欢,生生把脸颊红肿,十指包得像粽子的柳长安衬的灰头土脸,落魄狼狈。 萧绰眉目微冷,轻扫下摆,挣开柳清如后,回眸看向柳长安,喜怒不明地淡声道:“你,偷窃了?” “奴婢不曾!”柳长安疾声否认。 柳清如昂头,娇嗔又得意地道:“你说不曾就不曾?我都看见你偷了,狡辩有什么用?” 她诬陷柳长安偷流云钗时,内寝里只有她们两个。 她说‘不曾’,难道能找出证据吗? “是你,就是你!” 柳长安喘气,指尖掐掌心,都流出血来了,但碍于身份,只能尽量压下血仇,口腔全是咸腥,她道:“大姑娘,奴婢是您院中的粗使丫鬟,要不是您传唤,奴婢没有进正屋的资格。” “流云钗是皇后娘娘赏赐,平时都锁在箱笼里,由几个一等丫鬟的姐姐们守着,奴婢怎么能偷得到?” “殿下,求您细思。” 萧绰闻言,微微挑起剑眉,似笑非笑地指着柳长安,“她说的,也有道理。” “太子哥哥!!你别听这贱婢的,我亲眼看见,难道会有假吗?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来诬陷?” “呵呵,我的道理就是道理。” 柳清如娇斥。 柳长安心里直颤,前世就是如此,无论她怎么解释?如何求情?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柳清如的话就像佛祖的五指山,生生把她压死在山下,哪怕被国公夫人认回去,她依然背着个小偷的罪名。 今生,也要如此吗? 她真的解释不清楚? 柳长安脸色惨白,眼角无意看见柳清如鹅黄小袄上,一抹浅色的银光。 她心里蓦然生出个大胆的猜测,赌了。 “姑娘身上是什么?” 她把心一横,飞快伸手拽住那抹银光,直接扔到地上。 ‘啪’。 一声轻响。 坠着流苏紫珠的流云钗平静地躺在地毯上。 “啊?”柳清如捂住胸口,尖叫喝道:“贱婢无礼,胆敢冒上。” “大姑娘,流云钗在您怀里,凭什么说是奴婢偷的?” 柳长安眼眶一红,流下泪来,声音哽咽着,“奴婢不是小偷。” “奴婢就算是贱籍,就算是使唤丫头,奴婢的父母也告诉奴婢,这辈子,要行得正,坐得端,堂堂正正。” “奴婢就算饿死,也不会偷盗。” “请太子明鉴。” 小姑娘赌咒发誓的语气,带着无限的痛苦和委屈,屋里众人听着,心里莫名觉得心酸,忍不住叹起气来。 萧绰眉眼微动,俊美突然冷下来,“真相大白了,带柳清如和她去孤姨母那里,说个清楚。” 他口中的‘姨母’,就是宁国公夫人,她和当今皇后是嫡亲姐妹。 “奴婢遵命。” 给柳长安上药的刘嬷嬷领命。 萧绰颔首,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走了。 柳清如大惊失色,爬起来边追边喊,“太子哥哥,我,我是把流云钗放错了,别告诉我娘……” 话音未落,萧绰蓦然回头。 一双冷眸淡漠的骇人。 柳清如像冬天被冷水泼中般,浑身僵硬,不敢言语了。 刘嬷嬷带着柳长安、柳清如和她带的奴仆,一路来到国公府正院,彼时,国公夫人宋氏正坐在窗前榻里,含笑跟个面如玉冠的年轻公子闲聊。 “娘,大哥……” 柳清如娇泣,一步扑到两人身前跪下,抱着宋氏的腿痛哭。 “清如,这是怎么了?”宋氏惊讶,赶紧扶起女儿,担忧地上下打量她,“哭什么?谁欺负你了?跟娘说。” “我,我……”柳清如哭的直噎气,表情又羞又恼地瞪向柳长安,“娘,是我,是我不小心记错了一件事,太子哥哥教训我了,我,我好难过。” “他明明是我表哥,却偏疼一个奴婢,不心疼我。” “我在太子哥哥那里跪了好久,膝盖好疼啊。” 她‘呜呜’哭泣,避重就轻地说。 宋氏闻言,凝眉转头,目光落到柳长安身上的瞬间,她惊愕的出声,“嘶……” 这个小丫鬟,长得跟她好像啊。 第4章 佑你长安 R,E宋氏和柳长安都是鹅蛋脸,柳叶眉,眼如水杏,唇若涂脂,一副明媚动人的相貌,一身优雅端庄的气质。 说白了,天生的大妇相貌。 足有六成相似。 宋氏目光惊奇地看着,心里惊愕极了,“你,你是谁家的孩子?” “回夫人,奴婢是您的陪嫁柳来顺和柳艾氏的长女柳长安,当年,奴婢的名儿,还是您给起的。” 柳长安一双唇儿白得吓人,水杏眸儿盈盈看着宋氏,几乎想要掉泪。 她和宋氏的母女情分不长,但宋氏是真疼爱她,力排众议认她回来,为了给她正名,跟婆婆、丈夫、儿子、宗族、娘家翻脸。 柳长安永远记得,她被国公爷派人扭送到清云观时,宋氏光脚追着她的马车,跌倒了就爬起来,无数的重复。 雪地上,一路都是她的血脚印,风里传遍她失子母兽般的惨叫。 最后她也死了。 被国公府的所有人,包括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放弃,‘病逝’在小小的院子里。 “奴婢给夫人请安。” 柳长安憋着眼泪,缓缓跪下。 “啊,你是青梅捡的那个女孩儿啊。”宋氏打量柳长安,感慨道:“居然长这么大了。” 柳长安的养父母——柳来顺和艾青梅是宋氏的心腹陪房之一。 柳来顺是外院掌柜,管着宋氏的两个嫁妆铺子,艾青梅是内库的管事嬷嬷。 他们从宴河边捡到柳长安时,小小婴儿冻得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没命,宋氏无意知道,拿帖子给她请了好大夫,又给她起了‘长安’这个名字。 长安~ 长安! 保佑这个孩子,长长久久的平安吧。 柳长安垂下泛红的眼睛,眨掉流出的热泪,“夫人还记得奴婢啊。” “自是记得的,原来,你都进府做事了,我还以为,青梅会舍不得你呢。”宋氏轻声,话未说完,柳清如已经受不住了,娇美容颜带着愤怒,她高声嚷,“娘,你怎么也向着外人?这个贱婢,害了我在太子表哥面前丢了大脸。” “你怎么跟她聊上了?” “太子殿下?”宋氏拧眉,分别看向两个女孩子。 柳清如泪水珠串儿般地掉,楚楚可怜,娇态万千,脸颊红晕。 柳长安面色惨白,身上露着的皮肤上全是划伤,包着手掌的白布也渗出血来。 宋氏,“到底怎么回事?” “娘……”柳清如抽泣想说话。 “奴婢禀告国公夫人。”刘嬷嬷面无表情,出声阻止,“今日之事,是如此……”她不偏不倚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从怀里掏出流云钗递到上前,“……此钗是在清如姑娘怀中找到的,事非对错,国公夫人心里应该有准。” ”太子殿下所言:国公府是他的亲眷,理应德厚流光,谦逊自律,虐待奴仆之事,不是勋贵的家风。” “国公夫人当慎重。” “臣妇谨领训。”宋氏郑重屈膝下跪。 刘嬷嬷颔首,“如此,奴婢还要回去复命,不打扰国公夫人了。” “奴婢告退。”说罢,她用眼神安慰柳长安。 柳长安满面感激。 刘嬷嬷那几句‘太子训’,是在保她的命,以她和柳清如的身份,不偏不倚,已经是向着她了。 她感激上前蹲身,趁着福礼的时候,把唇凑到刘嬷嬷耳边,细若蚊蝇地道:“嬷嬷,奴婢曾无意听府里下人说过,国公爷似乎对太子殿下不满,有意投靠燕王……” 刘嬷嬷瞳孔蓦然一缩,旋即,装做没事人般,握住柳长安的手腕,“罢了,不必谢,你若有心,哪日去殿下面前磕个头就是了。” “奴婢明白。” 柳长安低声。 刘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柳长安目前她离去,回身垂首恭身,“夫人,奴婢……” “你不必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宋氏温和脸庞浮出严厉,她看向女儿,“清如,你为什么污蔑长安?” “我哪有?就是她偷……”柳清如嗔声,看着宋氏板起脸,她肩膀塌下来,嘟囔道:“是我弄错了嘛,我忘记自己把流云钗揣到怀里,以为被她偷了,所以审了审她。” “谁知道,她居然敢跑,还跑到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还为了她骂我,真是太过分了!” 宋氏冷眼看着女儿毫无愧疚,不思悔改的模样,怒声道:“够了,柳清如,你跪下!” “啊?”柳清如懵了,“什,什么?” “娘,你说什么?” “我让你跪下。”宋氏温和脸庞涨红,勃然气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刁钻任性,蛮不讲理。” “你污蔑长安,事情没查清楚就私设刑罚,又惊扰太子殿下,家丑外扬,知道误会后,也不悔改。” “你简直,简直……” 宋氏生女时难产出血差点死了,在床上躺了半年多,身体虚弱不堪,所以,柳清如是在府里老夫人膝下养大的。 娇惯的不成样子。 “你,你也不向着我?你是我娘,你因为一个奴婢骂我,我去找祖母去!” 柳清如俏脸一撂,甩袖气鼓鼓地跑出去了。 屋里,本想说些什么的柳长安,眼眸微微发热。 是啊,她的生母就是个公平温和、怜贫惜弱的人,上辈子,她背着自己偷窃,养父母偷盗的名声,毁容烂脸,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夜香婆时…… 宋氏没嫌弃过她。 偶遇她时,严惩了欺负她的人,对她说:人生在世,谁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又劝她:红颜枯骨,相貌不过皮囊,要她重爱自己,莫要自卑。 宋氏——柳长安跟她母女相处,只有三十八天,却也把她当成亲娘看待了。 她和养母一样,是最好的母亲。 “娘,小妹不过整治个粗使丫鬟而已,哪里值得您动怒?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屋里,曾被柳清如抱着大腿哭诉的男人——柳文柏出声,他微微拧眉,一脸不赞同地指着柳长安,“区区贱婢,别说伤她,就是死了,也比不上小妹的一个指甲盖。” “至于家丑外扬?太子是咱们表哥,都是一家人,他不会介意的。” 柳文柏冷漠地睨着柳长安,目光轻蔑,仿佛看着路边的野猫野狗。 不值一提。 宋氏却是惊了,“文柏,你,你……” 第5章 兄既无心,妹便休 “你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子,未来要继承国公位置,统率全族,为朝廷效力,怎么能善恶不分?” “勿以善小不为,勿以恶小为之,连府里奴婢都庇护不了,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宋氏痛声。 宁国公府家教很严,她两个儿子从小挪到前院,由老国公教养。 她妇道人家,不许插手。 “娘,我们男人在外面如何行事,你不用管,那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儿。”柳文柏摆手,脸上全是不耐烦。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你啊,快点去把小妹哄好吧,要不然,祖母护起短来,您可招架不住。” 宋氏噎声,看着儿子的模样,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的性格善良中正,却难免软和了些,孩子们强势起来,她就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儿子还有功课,先告退了。”柳文柏笑着转身就走,路过柳长安时,笑容收敛,转作蔑视,“贱婢心思不正,让我抓住你的马脚,太子也保不住你。” 说罢,扬长而去。 柳长安脸色蓦然白了。 “我的妹妹是百伶百俐,娇蛮可爱的清如,你一个倒夜香的小偷,也配称一声‘大小姐’?” “清如哭了,是不是你欺负了她?娘已经认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的女儿会打洞,你养父母偷盗成性,把你也养成了老鼠性子,清如都不介意你的存在了,你还想得寸进尺,认祖归宗?呵呵,也不看看你的嘴脸,配也不配?” 三十八天的‘小姐生涯’里,柳长安见过一母同胞的哥哥柳文柏三次,每次,都是轻蔑、愤怒、不屑和指责! 果然,重生一次,身份不同。 柳文柏的态度都不会有改变,也罢,兄既无心,妹便休。 她有疼她爱她护着她的养弟,觉得她不配做妹妹的,她也不稀罕了。 “长安!”宋氏突然唤她。 柳长安回神,羽睫掩着微红的眼眶,拼命平静情绪,“夫人有何吩咐?” “是我教女不严,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好孩子,是我的不对,你受委屈了!”宋氏神色柔和,目光含着歉意。 柳长安眼窝猛然酸涩,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几乎想不管不顾扑进宋氏的怀里痛哭。 她想诉说委屈,想撒娇要母亲安慰。 但她忍住了。 死死握着拳,指甲的疼痛生生压制住她的渴望,她哽咽着,“夫人,奴婢没事,夫人不要介意。” “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 我们现在还活着。 “花儿柳儿般的女孩儿,伤成这样,哪就没关系了!”宋氏叹息,看着柳长安委屈求全的样子,不晓得为什么,她心里生疼生疼的。 她温柔避开女孩脸上的擦伤,摸了摸她的小脸儿,“你在清如院里伺候对不对?” “那孩子脾气大,爱记恨人,今日你让她丢了人,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样吧,我把你调进我院里,顶个二等的缺儿好不好?” “奴婢遵命。”柳长安心里又酸又软。 宋氏见她答应,又安抚几声,就唤了大丫鬟进屋,安排她的住处,让她休息去了。 柳长安跟着大丫鬟容翠来到后罩房,稍微安顿下来,容翠告辞做活去了,柳长安坐在床头,静静思量着。 半晌…… “你叫桂圆对不对?”她冲窗外的小丫头招招手,“来,过来!” 一个七、八岁模样,脸儿圆圆的小姑娘‘蹬蹬蹬蹬’跑过来福礼,脆生生地问,“我认得你,容翠姐姐说了,你是新来的长安姐姐。” “有什么吩咐嘛?” “给你抓把蜜枣儿,你替姐姐跑个腿儿。”柳长安抓了把枣子塞到桂圆手里,“你到府外的聚宁巷子最后面,门口有颗大柳树的那家,叫一个叫柳三喜的小姑娘过来。” “我是她姐姐,有事儿找她。” —— 柳清如抹着眼泪,一路飞奔进荣喜院,那是国公老夫人的住所。 进得院里,她想去告状,却被告知老夫人出门了,她气得扬手给了丫鬟个耳光子,旋即,跑到荣喜院旁边,一个叫翠竹轩的院子里。 这里住着宁国公的宠妾莱氏。 她是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府里的贵妾。 “姨娘,呜呜呜,姨娘开门啊!”柳清如呜呜哭着拍门。 片刻,门从里打开,三十出头模样,雪肤花貌,身段妖娆的莱姨娘出现,看见柳清如,她惊愕,“哎啊,奴奴的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 “呜呜呜,姨娘……” 柳清如扑到她怀里开始哭。 她刚出生就被抱到荣喜院,老夫人那么大年纪,也不好日日照顾个小婴儿,因此,倒是莱姨娘伺候得多些。 两人感情极好。 “快别哭了,小心坏了嗓子。”莱姨娘轻声哄她,将她带进屋里,把伺候人打发出去,门窗关上。 柳清如抽着鼻子哭,“姨娘,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儿没办好,那个柳长安没毁容,也没成了小偷。” “她巴结上太子哥哥,还害我被我娘骂了一顿。” “什么?”莱姨娘一惊,狠狠握住柳清如的手,“怎么会这样呢?你细细跟我说!” “姨娘,你弄疼我了!”柳清如娇嗔,看着莱姨娘铁青的脸色,又有些害怕,缩着脑袋道:“就是……我听你的,把钗子揣怀里,污蔑她偷东西,又要打她,然后她跑了……” 她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抱怨道:“我娘太过分了,她一点都不疼我,我宁愿姨娘是我娘,也不想要她。” 莱姨娘眼神一晃,抱着柳清如的手都收紧了,她连声安慰道:“不要紧的,大小姐,夫人不疼你,姨娘疼你。” “没办成就没办成,一个小人物而已,姨娘自然有法子把她赶出去。” “都是西天取经的,飞得了孙悟空,还跑得了唐三藏?” “嗯!”柳清如抹了把眼泪,好奇地仰头问,“姨娘,你跟柳长安有仇啊?” 莱姨娘瞳孔一缩,脑海里想起偶遇柳长安时,她那张跟夫人有六成相似的脸,又想起四处打听来的消息。 柳长安是柳来顺夫妻从宴河边捡回来的弃婴。 当初,她让人扔那个孩子的时候,就是扔进宴河里的。 “大小姐,你别管了,姨娘不会害你的,都是为了你好。”莱姨娘喃喃,复而高声,“小红,我交代你的事儿,办好了没有?” 第6章 三喜别怕,大姐不疼 莱姨娘轻唤,外间,一个穿着桃粉比甲的小丫鬟快步走进来,小心瞧了眼柳清如。 她俯身沉默着。 莱姨娘见状,“说吧,我这里的事儿,不需要瞒着大小姐。” 柳清如眼里泪汪汪,感动得不行。 “奴婢遵命。”小红小声禀告,“姨娘,事情办妥了,奴婢的哥哥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个东西’偷偷放进了柳来顺家的小佛堂里。” “他们没发现。” “那就好。”莱姨娘狂喜,“待事成了,我定然重重赏你。” 柳清如歪着头,又好奇又不解,“姨娘,你往柳长安家放了什么?是能帮我报仇的东西吗?他们会怎么样啊?” “我娘会打他们板子,会把柳长安卖出府去吗?” “会的,会的,大小姐,只要事成了,别说柳长安,他们全家都得不着好儿,姨娘会,会……”莱姨娘顿声垂眸,半是怜爱,半是狠毒地抚摸着柳清如的青丝。 她暗道:姨娘会把你面前的障碍全都清除了。 是柳长安的命不好,偏偏长了那样一张脸儿,偏偏是柳来顺从宴河边捡回来了,不管她是不是那个孩子,都得死。 不能怪她心狠手辣。 莱姨娘喃喃,“姨娘的大小姐啊,姨娘全心全意,都是为了你的前程啊。” 柳清如闻言垂头,转了转眼珠儿,没有言语。 —— 春梨院。 萧绰端坐檀木桌案后,目光清冷,淡淡落下。 “……殿下,长安姑娘已经被宋夫人留下了,奴婢走之前,她对奴婢说……” 刘嬷嬷跪在下首禀报,“……国公爷和燕王勾结……” 萧绰眉眼未动,薄唇勾出抹凉冷的嘲讽,“孤的姨父,倒是长袖善舞会钻营的。” “燕王和他,蛇鼠一窝。” 刘嬷嬷深深叩头不语。 萧绰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叩着桌案,片刻,“暗九,查查柳长安的底细,她一个粗使奴婢,哪里打探到这种消息?” “是!”书房角落,一道身影应声,转瞬消失。 萧绰沉吟,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诺。”刘嬷嬷垂头,恭敬的膝行跪退。 萧绰垂着脸儿,长长的睫毛掩住冰冷眸子,半晌,他伸手打开桌案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幅卷轴,轻轻摩挲着。 缓缓展开。 白雪皑皑,枯木成林的水墨画里,一个四、五岁年纪,穿着斗篷,扎着两个小啾啾的女孩,捻着枝梅花,放肆大笑。 胖呼呼的鹅蛋脸儿,柳叶眉,杏核眼儿,仿若涂脂的唇下,有个朱红一点的胭脂痣。 仿佛梅心。 “柳长安,你运气不错,这么像她……” 萧绰合上卷轴,俊颜冷了下来。 —— 正院后罩房,柳长安忍着疼给自己上药,桂圆带着个穿灰布短衣,七、八岁的小姑娘,‘蹬蹬蹬’地跑进来。 “长安姐姐,我把柳三喜带过来了。” 她欢快地嚷着。 柳长安心里一悸,蓦然转头,看见一个脑袋大,身子小,细眉细眼,像个小耗子般的女孩儿,冲她露出‘无齿’的笑容。 那是她的三妹妹柳三喜。 记忆里,三喜皴裂着脸,十指关节骨大红肿,生着冻疮,流着黄脓,每每见她时,都强打精神,怕她担心。 哪像如今,笑得这般童真。 “好孩子,姐姐谢谢你了。”柳长安忍着泪,多抓了两把蜜枣给桂圆。 “我本来就是给姐姐们跑腿儿的,不给我枣儿,我都该做,更何况姐姐还给了我‘工钱’哩。”桂圆笑着接过,“日后长安姐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直接喊我就是了。” “我先走啦。” 她非常识趣儿地弯弯膝盖,转身跑远。 把屋子留给姐妹俩儿。 “大姐,你找我来干啥呀?你……”柳三喜好奇地跑过来,看见柳长安身上的绷带,一下就急了,“你手上怎么了?脸上也有伤,咋回事?谁欺负你了!” “我要去告诉爹和娘!” “让娘去找他们。” 她小眼睛瞪大,转身就要跑出去告状。 “等等!”柳长安赶紧喊住她。 柳三喜回头,小脸全是愤怒。 “三喜,大姐没事,这都是小伤,过后,我会跟爹娘解释的。”柳长安轻声,对她招手,“大姐找你来,是有件事要让你做。” “啥事能比你伤成这样重要啊?”柳三喜握着小拳头,看着大姐满身伤痕,又心疼又生气,小眼睛都红了。 “你手怎么包成这样?疼不疼啊?” 十指连心,指甲连根翻出去,怎么会不疼呢? 可是想想前世,小三喜冬天洗衣,洗的小指生生冻掉了…… 柳长安忍住泪,用包着的手摸摸妹妹的小黑脸儿,说了跟那时的妹妹一样的话。 “三喜别担心,大姐不疼!” ——大姐别担心,三喜不疼! “就是外面看着吓人,我好着呢。” ——天太冷了,冻掉手指都没有感觉,管事给我放了三天假呢,我好着呢。 “三喜,大姐在府里打听着点事儿,你回去家里,看看娘供的小佛堂,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尤其是佛像后面,佛座底下,仔细去找,不管发现什么,都给姐姐带进来。” “知道了吗?” 柳艾氏生柳三喜时七月早产,为了保佑孩子,她请了佛像进院,日夜供奉。 “大姐,有谁要对咱家使坏吗?”柳三喜也是从小听公府宅斗长大的,人又机灵,一下子反应过来,“我马上就回去。” “你等着我。” 说罢,一刻都没耽误,转身跑了。 柳长安坐在床上,满心不安的等着,约莫一个时辰,柳三喜满脸土灰,匆匆跑回来,进门后,快手快脚把门关上。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袱。 柳长安的目光,落到那上面,颤着手去拿那沾着土灰的布包。 前世,就是这里面的东西,害得她养父母被打得半死,被发卖到西北挖煤,生死不知。 “大姐,我把小佛堂挖地三尺,黄土都翻出来了,这,这是在供桌下面的地里挖出来,是,是……” 柳三喜的声音发颤,小脸儿惨白。 是玉佛吗? 前世府里传的是,她养父母偷了宋氏价值四千两的玉佛! 柳长安艰难解开小包袱,垂眸去看。 杏核眼儿蓦然睁圆。 她的掌心,赫然躺着个写着生辰八字,扎满细针的布娃娃。 第7章 你去学狗叫吧 憂巫蛊? 巫蛊之术? “原来不是玉佛,是巫蛊娃娃!”柳长安心口发麻,捻出八字一看。 癸酉年六月十八,丑时初刻。 这是宁国公老夫人莱氏的生辰八字。 柳来顺和柳艾氏,是宋氏是陪房,是她的心腹之一,从他们的佛堂里搜出个诅咒莱老夫人的巫蛊娃娃。 柳长安不敢细想,那时宋氏的处境会有多难! “怪不得她一句求情都没有,我竟然怨过她不讲情面。” 柳长安喃喃自语,又赶紧招手让柳三喜过来,“你去外面,冲桂圆要个火盆子来,就说我冷了,托她帮忙。” “好!”柳三喜应声,匆匆出去,片刻端回火盆。 姐妹俩拿剪子把巫蛊娃娃绞碎,烧了大半,仅留下一条雪白的干净布条。 看着前世害养父母被打被卖的‘罪魁祸首’消失,柳长安心里长长舒出口气。 “大姐,这事儿我得告诉爹娘,让他们禀告夫人,咱们不能被白算计了。” “肯定是内宅有人陷害我们,或许,就是冲着夫人去的。”柳三喜急声,狭长眼睛溜溜乱转。 柳长安面色凝重,“三喜,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人家已经盯上了我们,咱们就别打草惊蛇。” “将计就计最好。” “那,那我们怎么做?”柳三喜问。 柳长安就道:“你先回去,把佛堂收拾好了,我会抽个功夫回家一趟,亲自跟爹娘商量。” “行,我明白了。”柳三喜重重点头。 她匆匆离开了。 柳长安目送她的背影远去,默默咬唇,垂眸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眼里浮过抹恐惧。 随后,又狠狠压下去,她叫来桂圆,让她偷偷拿了些文房四宝过来。 这一夜,柳长安忍着指尖刺骨的疼,抄写平安经,直到天光微微发亮,书写了厚厚一本,妥帖放好。 —— 次日清晨。 天光大亮。 宋氏醒来用膳洗漱。 她和国公府柳修,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柳文柏和小女儿柳清如,都住在莱老夫人院里,早晨不过来。 给她请安的,只有次子柳文瑞。 “娘,我听说昨儿家里热闹得很,你为了护个丫鬟,蛮不讲理,怒骂大哥哥,惹清如不高兴了?” 柳文瑞穿着身大红的衣裳,一步三晃,挥着扇子,带着书童小厮们,像个花蝴蝶般,迈着四方步走进门。 也不请安,他满脸嬉笑。 “你哪听的谣言?什么蛮不讲理?明明是文柏和清如的错!”宋氏沉脸,轻斥道:“别胡说八道。” “啧啧啧,大哥和清如能有什么错啊?” 柳文瑞摇头晃脑。 他是宁国公府的二公子,上面有成气的哥哥,下面有受宠的妹妹,夹在中间的他,养成了纨绔风流,肆意妄为的性格。 “娘,你有心教育我,倒不如仔细想想,一会儿怎么应付祖母?你把清如骂哭了,她老人家心疼着呢,可不会善罢甘休。” 宋氏脸色变了变,心里担忧,顾不得用膳了,赶紧起身,“我去给你祖母请安了,文瑞跟着我吧。” “我才不跟你去挨骂呢!”柳文瑞撇嘴,慢悠悠捻起块点心吃。 宋氏看他模样,无奈叹息,带着人走了。 “来来来,我问问,昨儿惹了我妹妹的小丫头在哪儿呢,我去会会她!”柳文瑞招手,一脸纨绔样。 “诺。” 容翠迟疑领命,上前带路。 柳文瑞带着书童和小厮,大摇大摆地来到后罩房。 彼时,柳长安刚刚默写完经书,想躺下睡会儿。 柳文瑞上门了,毫不客气,他直接推开了房门。 柳长安受惊,猛然转头,蓦地看见他,眼圈儿瞬间红了,身子忍不住瑟缩。 “二,二公子?” “哦,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认得本少爷?”柳文瑞晃着扇子,一步两摇,兴趣盎然地上前。 扇柄去挑她的下巴。 柳长安喉咙发紧,想起前世在姬妾园里伺候时,看见那些歌姬舞姬们被柳文瑞肆意玩弄挑逗,哄得她们一颗芳心,又转头抛弃,甚至将她们随手送人…… 比起柳文柏,她更害怕柳文瑞,这是真正的纨绔浪荡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柳长安吸气,目光直直看向柳文揣。 她曾经害怕他,视他如淫魔,惶惶不能终日,但,如今不要紧了,她是宋氏院里的二等丫鬟,不管柳文瑞多荒唐无耻,也不能调戏母婢。 “奴婢自然认识二公子了。” “给二公子请安。” 柳长安敛身福礼,姿态优雅。 “嗯,看着到像是学过礼的样子,是个懂事的,但是,你又怎么会冲撞清如,顶撞大哥,引得他们和母亲不和呢?”柳文瑞嘻笑。 直接扣了个大帽子过来。 柳长安沉默,一双杏眸,清冷冷的看他。 柳文瑞笑嘻嘻的面容,猛然一沉,厉声道:“你一个贱婢,引得公府主子们不和,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会被杖毙的。” “二公子说笑了,奴婢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哪有那样大的能耐?”柳长安没怕,仰着头不软不硬地道:“也只是听主子们吩咐。” “尽忠罢了。” “尽忠?你一个清如院里的粗使,一番折腾,就成了母亲身边的二等,我看你能耐大着呢?” 柳天揣桃花眼里充满讽刺,用逗小猫小狗般的神态,他道:“心机深沉的小奴婢,想不想让我大哥和清如放过你啊?” 柳长安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对他‘心机深沉’的评价无动于衷,毕竟,他前生今世都是这样,自说自话,把自己视作太阳,旁人全是逗他玩乐,供他戏耍的猫儿狗儿。 “二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求本公子啊,你好好求我,我就答应帮你!”柳文瑞晃着扇子。 柳长安看着他的模样,渐渐跟前世重叠,她突地笑了,“二公子,你想让奴婢怎么求你?” “这个嘛~”柳文瑞歪头,俊美脸庞带着思索,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似的,合扇子笑道:“这样吧,你呢,就去二门口,趴在空场里,学一百声小狗叫,我就帮你,怎么样?” 第8章 疼的,奴婢很疼的 柳文瑞看柳长安的眼神,像是看什么好玩的物件儿,是猫儿,是狗儿,反正不是人。 “去啊,就到前院去,你好好叫,叫得响,叫得欢,二爷给你厚厚的打赏~” 他挥着扇子,轻佻地去挑柳长安的下巴,眼神怂恿。 柳长安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扇子,神色不惊不恼,“二少爷,奴婢就算是猫儿狗儿,也是长辈身边的猫狗。” “打狗也要看主人,奴婢卑微,夫人却尊贵,看在她的份上,您收敛些吧。” “你一个贱籍的奴婢,到会拿着鸡毛当令箭?”被个丫鬟拒了,柳文瑞惊愕,心里有些恼,他眼神冷下来,“让你学个狗叫怎么了?” “你小小的婢子,得罪了我大哥,惹恼了清如,打死你都是应该的,我稍稍惩罚你,是为了你好。” “你别不知好歹。” 为了她好? 让她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跑到前院人来人往的地方,趴在地上学狗?是为了她好? 她真做了,就是一辈子的笑柄。 世人面前,永生永世抬不起头来。 柳长安心里狠狠一疼,看着柳文瑞的眼神冰冷彻骨。 前世,柳文瑞就是这样,打着为了她好的旗帜,肆意的羞辱她,她略有不愿,就是不懂事,不识好歹。 “你本来就是后认回来的,又当过倒夜香的奴婢,让让清如怎么了?都是应该的嘛!” “娘为了认你,已经很难了,你也不想让她更难受对吧,来来来,把我给你的衣裳穿了,哈哈哈,果然,你跟清如穿一样的衣服,就是东施效颦,好丑啊,你们俩站在一起,肯定很有意思。” “你想让我认你做妹妹啊?可以啊,来来来,跳个舞给我看,你在姬妾院里伺候了那么久,应该学会了些吧?” 前世柳文瑞说过的话,在柳长安耳边轰鸣着。 “二公子想让奴婢一个好好的女孩儿趴着学狗叫?公府有这样羞辱人的规矩吗?” “奴婢进内院伺候的时候,也曾背过府规,哪条哪例都不曾写过,恕奴婢难以从命。” “你好大胆子,敢顶撞我?”柳文瑞屡次被拒,顿时恼了,“区区贱婢……” “奴婢也是夫人院里的二等,外出行走代表夫人的体面,二公子慎言!”柳长安打断她。 “你敢拿我娘压我?”柳文瑞勃然大怒。 柳长安看着他的模样,平淡道:“是又怎么?夫人压不住你吗?” 一个仗着长辈喜爱,欺压良善,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敢因为她不愿意被作践成猫狗,就跟她到宋夫人面前理论吗? “你敢吗?” “呃!”柳文瑞愕然失语。 他娘总有股子不合时宜的正义和善良,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这样戏耍小丫头,恐怕…… 可让他这样退了,太丢人了。 “贱婢,我堂堂公府公子,能被你拿捏住?”他恼声,不管不顾,伸手要去抓柳长安。 柳长安早提防着他,见他动作,抬腿跑出后罩房。 柳文瑞刚想去追,突地,桂圆带着刘嬷嬷,转过回廊走向前。 看见院里情况,刘嬷嬷眼神一闪,扬声道:“柳姑娘,太子爷召见,你快跟我走吧。” 柳长安停步回眸。 柳文瑞维持着打人的姿势,停在门口,进退不得。 柳长安充满讽刺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向刘嬷嬷福身,应声道:“是。” 随后,便跟上她的步伐。 刘嬷嬷无声向柳文瑞行了个礼,带着柳长安离开了。 柳文瑞狼狈地握着拳,半晌,暴声大骂一句,“什么玩意儿?贱婢,别让本公子抓住你的错处。” —— 春梨院。 柳长安缓缓俯身,下跪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低哑的嗓音响起,萧绰垂眸轻声。 淡然里,有着不容忽视的优雅和威严。 柳长安敛身,抬头看过去。 檀木大案后,一身降紫常服的萧绰端坐太师椅里,紫玉冠束着他的发丝,半垂烟眸流泄着精光。 令人望而生畏。 萧绰修长的指头轻叩桌面,寂静的书房里,发出有节奏的‘叩叩’响声,让人的心脏都提起来了。 好半晌…… “殿下今日唤奴婢前来,可是想问国公爷和燕王之事?”柳长安率先开口。 直接挑明。 昨日,她对刘嬷嬷说了那句话,为的就是太子再来找她。 身为贱籍奴婢,她的身份太低了,宋氏又对柳国公痴心一片,从不防备他,柳长安不敢跟她说明真相。 她没有证据。 重生一回,她要补偿养父养母,弟弟妹妹,她想护住宋夫人,她想报仇,她也想弥补遗憾。 她想得太多太多了。 但她…… 只是个奴婢。 太子是突然出现在她既定生命里的意外,是个强大的保护伞,前世,柳清如能被他笼罩在羽翼下保护,今生,她也可以。 “柳修和燕王勾结了?”萧绰眉眼淡淡,起身缓步上前,走到柳长安面前,他居高临下地问,“你知道多少?” “奴婢无意知晓,国公爷和燕王殿下,密谋准备暗算承恩公……”柳长安低声。 承国公宋宾是宋皇后和宋氏的生父,官拜威武大将军,前世,他被污蔑里通外国,满门抄家,宋皇后和宋氏没了娘家,任人宰割,太子也失去重要助力。 从而导致他被一废。 “国公爷和燕王狼子野心,殿下千万小心。” 她圆睁杏核眼儿,认真叮嘱的模样,惹得萧绰暗笑,俯身握住她的手腕,上下打量着,半晌,突然问道:“伤势怎么样了?” “怎么看着又严重了?疼不疼?” 柳长安一怔,吃痛地缩回头。 昨夜,她用没有指甲的手抄了一夜的经,用力过度,伤口崩裂,疼,当然是痛入骨髓了,然而前世她受过那么多的伤,疼痛对她来说是正常的事。 没有人疼的孩子,哭痛是没用的,把泪水和委屈咽进心里,是她的习惯。 可如今,突然有人问她了,有人关心她‘疼不疼?’ 柳长安的眼窝温热,眼角飞快眨掉一滴泪,她呐呐道:“疼的,殿下,奴婢好疼的。” 第9章 他府外有家 柳长安的眼泪,滴到萧绰的手指上。 带着体温的热度,让萧绰的指尖微卷,“既然疼了,怎么不体恤自己?指甲都翻了,也不重视,不怕日后不能穿针引线?” 身为婢子,刺绣是最基本的技能了。 前世,柳长安从六岁开始学,湘绣苏绣都是精通的,后来在清云观精习,更是能做双面绣。 “不会吧,指甲应该能长出来的。” 她嚅嚅,垂头看向被白布包着的手,神情微惊。 她指望着刺绣挣银子呢,不想废了手艺啊! “现在知道怕了!”萧绰冷声,看着她蓦然滚圆,惊怕的杏核儿,又道:“孤让刘氏给你敷的白玉膏,是太医院研治的,效果极好,一会儿,你在去领一瓶,日后妥帖养着,不要沾水,伤势自然无事。” “你的手不会废。” 他声音很淡,柳长安听着却是感激莫名,她的人生里,自从养父母被驱赶后,得到了善意很少。 每一点,哪怕仅是微小的善。 她都感激不尽。 “多谢太子殿下。”柳长安语出真挚。 萧绰垂眸,瞧着她圆圆的杏核眼里盈满的感激,突然,他问了一句,“你是宁国公府的人,把柳修和燕王勾结的事告诉孤?” “这是背主!” 为什么? “奴婢的主子是宋夫人,太子殿下您是夫人的外甥,又救过奴婢,对奴婢关心体贴,奴婢感谢您,不愿意让您遇险!” 宁国公府是她的主家?柳长安才不认呢,她恨不得身上没有柳修的血缘。 她想要保护的,只有家人和宋氏。 承恩公府是宋氏的娘家,萧绰是宋氏的靠山,是她想要的保护伞,她肯定要保住的…… “所以,你背主是因为孤了?” 萧绰俊颜微妙。 柳长安愣了下,脑子懵懵的,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具体不对在哪儿,又想不出来。 犹豫片刻,她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倒是一片痴心。”萧绰颔首,瞧着桃李之年,本该像柳清如般娇纵率直的女孩儿,一身廖落怆然,好像经历了无数凄然般。 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扎着两个小揪揪,在梅园里,捻梅肆意大笑的小姑娘。 要是她活着,应该也像柳长安这么大了吧。 她们那样想象,那颗痣…… 萧绰的目光,落在柳长安朱唇下的胭脂痣上,他心里一软,淡声道:“罢了,念你忠心耿耿,这块玉,你拿着。” 他从腰间掏出块玉佩,扔到柳长安手里。 “这是孤的贴身玉佩,可作信物之用。” 柳长安赶紧接住,嘴角的喜悦快压制不住了。 太子的信物用处太大了,有了它,最起码她不用怕柳文柏、柳文瑞,或是柳清如气急败坏,失了理智把她拖出去打死。 太子御令,在宁国公府里的权威,比国公爷还要大。 “奴婢拜谢殿下!” 柳长安跪在地上,郑重地给萧绰磕了个头。 萧绰眉眼微缓,又对她问了些承国公府的事,随后,便让她跪安了。 —— 从春梨院回到正院,柳文瑞已经离开了。 柳长安进了房间,略稍收拾了一翻,又开始忍痛抄经书。 太子的关切让她暖心感动,可该受的痛苦一样都不会少,身处低位,忍耐和承受,是躲都躲不掉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现在受的疼,能够让亲人避免灾难,柳长安就充满了干劲儿。 她不怕疼了。 一点都不怕。 用力握笔书写,让她手上的纱布染上血渍,血珠顺势滑下,浸入笔尖,她抄的经书里,带出了点点血痕。 她抄了两个时辰,直到傍晚,柳国公回府,她和容翠等丫鬟要进屋伺候。 柳长安手上有伤,大丫鬟们怜惜,就让她站在屋里守烛火。 门帘一掀,柳国公满面疲惫地走进来。 “兰娘,近几日朝廷事务繁忙,忽略了家里,听说你跟文柏闹矛盾了?待我去训斥那臭小子?” “你莫要生气啊。” 他语气体贴,神色温柔。 谁也想不到,他忙碌的朝廷事务,是怎么让宋氏的娘家满门抄斩! “文柏那孩子,唉,我倒是不生气他顶撞我,身为男子哪能没点脾气,我就是觉得他太冷漠,太倨傲了。” “他是府里世子,早晚要外放做几任父母官的,那时……我不盼他爱民如子,好歹不能视人命如草芥啊。” 宋氏担忧。 神色是没教好孩子的内疚。 柳国公撇了柳长安一眼,回府后,他见过柳文柏,已经把事情了解清楚,但也不屑跟丫鬟计较。 只是失笑看着妻子。 “兰娘,你想得太多了,文柏天生俊才,文武双全,万岁爷都夸过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视人命如草芥呢?” “良籍百姓和贱籍奴婢能比吗?” “不过是些跟牛马等同的东西罢了,你倒上纲上线的!” “国公爷,你这样说可不对了……”宋氏摇头,满脸不赞同。 良籍贱籍身份上不同罢了,归根结底,都是人命啊。 “好了好了,兰娘,你也太犟了,怎么就说不过呢?”柳国公指着她,仿佛谈笑,眼里闪过抹不悦,他道:“你这样偏向丫鬟说话,真不怪的文柏和清如生气。” “我看着都替他们委屈了!” 他的文柏是天之骄子,国公府未来的希望,哪能学得一身妇人软弱之态? “老爷,我也只是希望孩子们更好而已。”宋氏急声,复又敛眉叹道:“罢了,不提了,国公爷用膳吧。” “嗯。” 柳国公应声,解下斗篷,进内寝换衣。 柳长安跟进去看守烛火。 年过四十的柳国公,身形高瘦,清隽儒雅,带着勋贵的上位者气息。 风度翩翩,他年轻时,喜欢他的京城贵女多如牛毛,就是如今,也有人赞他如松如柏,气质高洁。 谁能想到,这样的君子,能瞒着宋氏这位发妻,在外城另置别院,跟旁的女子夫妻相称二十多年。 连孩子都有了呢。 柳长安垂眸,手里握着刚刚燃点烛火时,从柳国公那儿偷出的香囊,她眼里闪过抹决绝。 她要冒个险,断掉宋氏的痴心,改变她的命运。 第10章 少爷都四天没打我了 柳国公陪宋氏用了膳,聊了会天,时间不早,两人准备休息了。 宋氏来了月事,他们不能同房。 “要不,你去莱姨娘那吧。”她贤惠地建议。 柳国公笑着推辞,“都进你的院儿了,折腾什么,我到前面凑合一宿得了。” 说罢,没等宋氏拒绝,便自去前屋。 宋氏有些感动甜蜜,转身走进浴室,想要擦洗一番,柳长安上前伺候,她替宋氏褪下外衣时,掌心一松。 一个绣着鸳鸯交颈的淡粉色香囊落在地上。 宋氏解开腰带时,偶尔垂头,一眼便看见了。 “这是什么?”她凝眉,俯身捡起,拆开去瞧。 香囊里,是两缕青丝编成的同心结,和一块印着圆坛寺大印的姻缘牌。 牌上有签: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宋氏微微一滞,心里莫名慌乱,她马上翻过姻缘牌,就见木牌后面,写着两行小字。 一行笔力浑厚。 愿我和元娘岁岁长安。 一行娟秀婉转。 原奴和柳郎共首白头。 这,这……”宋氏惊愕。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回事?这字迹,这句‘愿我和元娘岁岁长安’,是老爷的笔迹啊? 他和一个女人剪青丝编同心结,要共首白头了? 她在府里辛辛苦苦替他操持,孝顺父母、管理中馈、教养儿女,他养外室? 为什么啊? 她又不是爱嫉妒的妇人,府里都有了莱姨娘,也不怕多一个,说出来纳进府就是了,难道,难道…… 这个元娘身份有异?是青楼出身?或是扬州瘦马? 心里想着可能跟青楼女子共侍一夫了,宋氏不信茫然的同时,又有点恶心! 她和柳修成亲二十多年,没吵过架,没红过脸,她贤良,柳修温和,结果他跟别人结发,岁岁常相见了? 那是原配才有的待遇! “夫人,您怎么了?哪里不适吗?”容翠关切问她,“奴婢瞧您脸色不好?” “我,我……”宋氏有点想吐,又强忍住了,“我没事,你派人去看看,老爷安置得怎么样了?” “诺。” 容翠应声,转身往前屋去,片刻又回来禀告道:“夫人,老爷那里仿佛丢了什么东西,正找着呢!” 宋氏面上一白,心里大悸,她握着香囊的指节发白,拧眉沉思,片刻,“容翠,你把这个偷偷扔到前面去,看老爷找到它时,是什么表情?” “回来告诉我。” “嗯。”翠容是宋氏奶姐的女儿,对她忠心耿耿,虽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这样做?却忠诚听命,转身去了。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她回来了,神色带着些不安,“夫人,老爷找的就是这香囊,很急的模样,找到后,神色是松了口气,又极珍惜地抚摸,妥帖放进怀里……” “奴婢看着,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宋氏听着,脑子一昏,浑身瘫软坐到床头,后背全是冷汗,她轻轻抽气道:“你,你……容翠,你让你爹去圆坛寺的姻缘树那儿,查一查‘柳郎和元娘’的帖子,然后……” 她和柳修举案齐眉二十多年,惯来觉得家里夫妻恩爱,妻妾和睦,柳修有些花花心思,她能接受。 可是,他在外和别的女人,用夫妻才能用的青丝结,姻缘帖? 那她这个八台大轿,明媒正娶的原配算什么? “好,奴婢马上就去。”容翠眉心一跳,满脸不安地点头。 浴室里。 柳长安小心窥视着内寝,她听不到宋氏和容翠说了什么,但看她们的神色、举止,以及那香囊! 应该是发现了。 她会查吧? 查了就能知道柳国公在外停妻另娶了。 到时,宋夫人对国公爷死心,就没那么容易被骗被害了。 柳长安嘘出口气,守了上半夜,随后回到后罩房,接着抄经书去了。 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她和容翠请假回家。 柳长安的养父母柳来顺和柳艾氏是宋氏的陪房,他们是有些权势的小管事,住在宁国府后街聚宁巷子的小四合院里。 两人有三个孩子,除了养女柳长安,还有一子一女,长子柳旺儿在二少爷柳文瑞身边做书童,小女儿柳三喜还没进内院伺候,在外厨房里当跑腿儿。 柳长安从后门出府,走到聚宁巷子时,迎面看见了柳旺儿。 他今年十四岁,身材清瘦,文文弱弱的,“大姐,我听说你受伤了?你没事吧?” “最近二爷没为难你吧?” 两姐弟一照面儿,异口同声地问。 柳文瑞脾气纨绔暴烈,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难免受欺负。 柳旺儿读书天分不错,替柳文瑞写作业,做文章时,会受先生夸奖,柳文瑞看他很不顺眼,总找借口打骂他。 家里人看着心疼极了,又没办法。 “大姐,我没事,二少爷对我挺好的,都四天没打我了,就是昨儿,不知道从哪受气回来,骂了我一顿。” 柳旺儿挠头笑着。 本来很清秀的脸庞,因为这一笑,显得憨憨的。 “旺儿啊!”柳长安眼窝发热。 旺儿六岁就伺候在柳文瑞身边,那个纨绔子弟,极有侮辱人的手段,又擅长调弄人心,旺儿跟了他八年,被他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手段收服了,竟然觉得,柳文瑞是世上最好的主子。 觉得挨打挨骂是他自己做的不好。 他一直信任着柳文瑞,直到前世养父母出事,他费尽心力找到证据,交给柳文瑞。 柳文瑞答应会帮他申冤,却在他告状时反水,旺儿被打了一百板子,双腿残废,成了太监,她们去询问时,柳文瑞居然说…… “夫子夸他有才华,要是良籍,去参加科举的话,能中秀才、举人,我身为主子都考不上,他一个奴才凭什么啊?” “我娘还想过放他的籍,让他去科举!” “那可不行,我不愿意被人笑话,连奴才都比不上,现在他残了,放籍也不能做官,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们别担心,咱们主仆一场,哪怕他残了,我也不会看着他饿死。” “有他一口饭吃的。” 信任有加的主子没把他当成人看,父母也被卖掉,柳旺儿直接崩溃了,发了高热没几天病死了。 “旺儿……” 第11章 蛊惑她自尽 柳长安眼眶微热,声声唤着弟弟的名字。 “大姐,你别哭了,我一个男娃儿,皮糙肉厚,又是伺候在少爷跟前,肩不挑,手不提,日子过得像副少爷似的,可好了。” 柳旺儿按着昨儿被柳文瑞踹了窝心脚,隐隐发疼的胸口,憨厚笑着关心姐姐。 “反倒是你,三喜说你挨打了?” “很疼吧?” 他小心翼翼去摸柳长安的伤口,脸上全是心疼和自责。 他是家里的小男子汉,挨打挨骂是应该的,姐姐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家,哪受得了呢? “我没事,旺儿,姐姐看见你好好的,什么疼,什么苦都忘了!”柳长安忍着泪水,握着弟弟的胳膊,“走,咱们先回家见爹娘。” “我有要事跟他们说。” “嗯!” 柳旺儿乖顺地点头,视线没离开姐姐身上的伤。 姐弟两人进了巷尾柳家小院,直接进屋。 客堂里,柳来顺和柳艾氏正收拾屋子,一眼看见两人进来,夫妻俩赶紧迎上前。 他们没询问巫蛊的事儿,反倒是心疼急切地打量女儿。 “哎啊,娘的长安,怎么伤成这样呢?我娇儿宝儿养起来的姑娘,16年没弹过一个指甲盖,倒让人欺负了去!” “我早说了,不送长安进府,你非不让!” 柳艾氏心疼掉泪,回身气地骂丈夫。 柳来顺一脸懊悔,也不辩解,闷闷道:“都怪我。” 泼辣直爽的柳艾氏,沉默寡言的柳来顺,养父母活生生站在面前,语气表情全是疼爱,柳长安憋在心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身柳艾氏怀里,她放声大哭! 受尽委屈和苦楚的孩子看见父母,怎么能不哭呢? “爹啊,娘啊!!” 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女儿被欺负死了啊。 “长安啊,别哭别哭,是爹娘的错,咱们不进府了,就留在家里,再不受欺负,娘去跟夫人求情,娘去说!” 柳艾氏慌声,想要安抚女儿抱住她,可看着她满身的绷带,又怕碰疼她,只能一叠连声地安慰,“不疼不疼,娘在呢。” 柳来顺狠狠握拳,女大避父,他不好像柳艾氏般,搂着女儿哄她,便迈步往外走。 他要去内院管事那儿,把女儿的名字从侍婢单子里抹去。 “留家里吧,你有爹有兄弟,养活得起你。” “等等!”柳长安哽咽着阻止,苦声道:“爹,我已经被记恨上了,躲是躲不掉的。” “记恨?”柳艾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巫蛊的事儿?” 柳长安哭着点头,“对。” 没有证据,她没法说巫蛊是针对她的,只好用宋氏扯大旗,“……是莱姨娘,是她哄骗大小姐污蔑我,也是她把巫蛊娃娃偷放到咱们家,就是要利用这件事害夫人,害我们。” “她想拔除夫人的心腹,让夫人孤立无援。” “她想扶正!” “什么?”柳艾氏慌了,“莱氏,她好大的胆子,不行,我得去告诉夫人!” 她急匆匆往外走。 “娘,没用的,我们没有证据,夫人不会信我们的。”柳长安叹气拦住她,“我们得想个法子自救。” 夫妻俩对望一眼,沉默了。 片刻,柳来顺问,“长安,你有什么主意吗?” 柳长安咬唇道:“爹,我想出个法子,你们听听,若有用的话……如果这样,那日我们就……” 她掏出佛经。 “嘶!”柳来顺和柳艾氏倒抽口凉气,半刻,狠狠点头,“好,就这么干。” —— 在家里待了半天,把事情商量好了,柳长安回到宁国公府,进了园子,刚想回正院时。 小路尽头,莱姨娘莲步款款走过来,温温柔柔地唤她,“长安姑娘请留步,妾有些事,想跟姑娘说说。” 柳长安心脏狂跳,不敢回头。 她心里又怕又恨。 就是这个女人,一手主导换婴之事,害得她家破人亡,葬身狼口,可是,她却不能言明。 她甚至不能流露情绪,生怕被莱姨娘察觉怀疑。 柳长安垂下长睫,控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奴婢给姨娘请安,敢问姨娘唤住奴婢,有何要事?” 莱姨娘上前,如沐春风的笑意里,带着算计和轻蔑,她道:“长安姑娘,妾是来替大小姐给你赔不是的!” 柳长安不由自主地后退,掩住颤意和深恨,“赔不是?此话怎讲?” “大小姐公府贵女,何需跟奴婢道歉?” 莱姨娘,她想干什么? “长安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大小姐听信谣言,觉得你窝藏祸心,便陷害你,夫人教训了她,她已经知道错了,又不好意思当面赔礼,就托了我来。” 莱姨娘眉眼带笑,敛身曲膝,“来来来,我替大小姐给你行个礼,这事就算罢了。” “长安姑娘觉得怎么样?” “奴婢身份卑微,本也没打算计较,大小姐的礼,万万不敢受得。”柳长安闪身避开。 闹不清莱姨娘的意思,她哪敢接受柳清如的道歉? 要是让柳文柏跟柳文瑞知道了,恐怕得活扒她的皮! “果然,我就知道长安姑娘是个知道尊卑的好孩子。”莱姨娘眸光一闪,刻意做出语重心长的模样,指点道:“你不敢受大小姐的礼,这是对的。” “咱们做奴妾的人,打出生起,身上便刻着个‘贱’字,主子就是咱们的天。”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啊。” 柳长安,“姨娘的意思……” 她渐渐有些明白了。 “因为跟你的那点小事儿,大小姐挨了夫人的骂,说她不够宽容,府里沸沸扬扬,小姐心里难受极了。” “所以……”莱姨娘顿声,垂眸瞅着柳长安,蛊惑道:“长安姑娘,大小姐体恤你,愿意屈尊跟你道歉,你也该知恩图报,替主子分忧啊。” “你认下偷大小姐钗子的事吧,这样,既能解大小姐的困局,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柳长安抿唇看着莱姨娘,心里又悲又恼。 前世,莱姨娘就是如此无耻又巧舌如簧,无数次好言相劝,让她‘一死以证清白’,蛊惑她自尽。 今生,她又来让自己替主子分忧,承认盗窃。 “姨娘,奴婢自认小偷,能有什么好处啊?” 柳长安讽笑。 她倒要看,莱氏能说出什么来? 第12章 她不是他的妻 花园里莱姨娘握着柳长安的手,处心积虑的恶意,掩在笑颜如花之下。 “长安,我一见你就喜欢,是真心真意的为你好啊。”她亲切的道:“你想想,你一个天生贱籍的奴婢,主子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你要名声有什么用?” “拿来实惠才是好的,认下偷盗,替大小姐解了围,她自然会感激你,日后,大小姐嫁人,挑你做个陪嫁丫头,许你嫁大管事,也穿金戴银,生了娃娃之后,还能回府给小主子当奶娘。” “几辈子的体面都有了。” “太子亲眼所见,钗子是从大小姐怀里掉出来,哪怕奴婢认了,也未必有人信。”柳长安气得浑身直颤。 无耻。 好生无耻。 莱姨娘明明已经算计她家人,埋下巫蛊之事,却还要她承认偷盗,这是让她死了都要背负污名。 柳清如要洁白无瑕。 她就活该遗臭万年吗? “奴婢恕难从命。”柳长安咬牙。 莱姨娘好看的眉头轻蹙,“你这丫头,好不识抬举,我一心一意为你,你到拿起腔儿来?” “罢罢罢,你不识好人心,我却不忍怪你,不懂事的娃娃,给你全家招祸啊,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去吧去吧!” 她叹息挥手。 又是这套言语打压,精神否认的法子,跟柳文瑞贬低操纵旺儿一样。 他们倒是一脉相承了。 柳长安气愤,没忍住刺了句,“姨娘有这般好心,多劝劝大小姐吧。” 说罢,转身就走。 莱姨娘皎白面容蓦然沉下,阴森森盯着柳长安的背影,片刻,突然‘啐’道:“贱蹄子,你就是闹天宫的孙大圣,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看你能狂到哪天。” —— 柳长安快步离开花园,转过八宝走廊,回到正院的后罩房,换好衣裳,进正屋伺候。 刚刚进门,她看见容翠跪在宋氏面前,手里握着同心锁,哭得浑身直颤。 “……夫人,奴婢爹去圆坛寺姻缘树那儿找了两天,终于找到了这同心锁,上面正刻着国公爷和那,和那贱人的名字。” 宋氏颤抖接过,垂头去看,不敢相信地喃喃,“真,真的吗?不会是误会了,或,或是有人陷害……” “不会的,夫人,奴婢爹怕人使坏,特意使钱问了寺里的大和尚,这种绑着黄带子的同心锁,是二十年前出的样式。” 国公爷和那个‘元娘’,已经永结同心二十年了。 容翠哽咽着道:“夫人,这同心锁是夫妻样式的。” “他们是二十年的夫妻?那我算什么?”宋氏面如金纸,心像被刀割般,仰面就倒。 “夫人!”容翠惊声。 柳长安也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垫到宋氏身下,口中连声劝道:“夫人,您没事吧?国公爷已经这样了同,你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长,长……”宋氏朱唇颤抖,许久,许久,缓过神来,身体僵硬地爬起来,跪坐在地上。 她潸然泪下地自嘲道:“长安,好孩子,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我,我……” “夫人,不是的,奴婢怎么能笑话您呢?您一片真心为国公爷,为府里~” 宋氏嫁进宁国公府十九年了,从圆脸羞涩的十五岁小姑娘,成为柔软善良的贵夫人,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交付给柳国公,奉献给这个家。 柳国公在府外另有一个家。 他把那个叫元娘的女子,当做他的妻。 “不是笑话?我又是什么呢?”宋氏喃喃,泪如滚珠。 “夫人,要不然,在往深里查查吧?说不定有误会呢?”容翠看着夫人悲痛的模样,忍不住心存幻想。 夫人和国公爷,结缡十九年,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又有三个孩子,夫人也不是那等嫉妒成性的,府里就有莱姨娘。 “或许是重名儿?” “这……”宋氏眼里浮出希望。 柳长安半跪扶着她,神情苦涩。 元娘是什么身份?她不知道,但她晓得,前世,自从宋氏娘家承恩公府抄家后,府里就进了一位‘元夫人’。 她没有名分,不知来历,却是柳国公府人人都不敢惹的人物,柳文柏唤她‘母亲’,莱姨娘称呼她‘太太’。 国公府样样以元娘为尊。 宋氏这个正经主母,却是‘卧病在床‘,柳国公把她养在戏子住的芳华阁里,谁都见不着她。 直到后来,柳清如和太子的婚事订下,宋氏消无声息的病逝,柳国公却没有迎娶元娘,反倒是扶正了莱姨娘。 “夫人,国公爷不接那女人进府,奴婢猜想,是不是她的身份有些什么说道……”柳长安小声道:“奴婢的爹是外院管事,能在京城四处行走。” “让奴婢的爹去查查吧,他比旁人来得方便。” 容翠的爹是内院伺候的,不好随意出府。 宋氏怔怔出神,心里也早想过,元娘或许是瘦马女妓。 “查,那便查查吧~”她沙哑说着,喉头一片干涩咸腥。 十九年的夫妻恩爱,就像海边堆垒的海堡,无需大风大浪,仅仅微风扬波,浅浅浮过。 就轰然倒塌了。 —— 柳长安领命,出府去跟柳来顺交代,花园里,柳文瑞远远看见她的背影,追了两步没追上。 “狗崽子,跑得到是快。” 他沉脸,骂骂咧咧的回头。 迎头撞上了莱姨娘。 “好狗不挡路,给本少爷滚!”柳文瑞斥骂,抬脚就踹。 他是纨绔脾性,外表风流潇洒,内秉暴虐成性,气极了谁都敢打,亲爹的姨娘,区区一个小妾,他全然不在意。 “二少爷息怒!”莱姨娘急急避开,脸上浮出怒意,又瞬间收敛,她垂眉,卑微道:“您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惹您?” “一条以为自己是人的猫狗玩意儿。”柳文瑞恼怒,满面冰冷。 莱姨娘眸光微转,“猫狗玩意儿?您说的,可是夫人身边的柳长安?” “你知道她?” “那是自然,她啊,性子桀骜,目中无尘,晌午那会儿,妾身替大小姐给她赔不是,她都不屑一顾呢。” 莱姨娘叹声,刻意道:“真是傲得没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