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天也很好哄》 1、第 1 章 “什么?你说你愿意进宫!”萧如晦看着自家女儿坚毅的小脸,满脸惊讶。 谁都知道当今陛下性情残暴,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直接杀人,手段也是极为残忍。以他女儿笨蛋的性子,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哪天在宫里掉了脑袋他当爹的都不知道。 谁还愿把自家女儿送进宫去,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里。 这几天见她都郁郁寡欢的,萧如晦料定女儿这是郁闷着呢,更决心要将她送走。 是以车马已经在后门备好,萧如晦打点好了一切,准备送她回江南老家避避风头,对外就宣称得了一病不起的重症。 他怕女儿是一时冲动,又劝慰道:“陛下年年选秀……此次秀女更是不知多少,少你一个,总归是不少的。若是陛下怪罪下来,都有爹爹在。” 萧知云乖巧地眨眨眼,她知道爹爹这是在担心她。她挠挠鬓角的发丝,如今她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都怪伶舟行这些年尽不干好事,在外风评太差。 可圣旨已经送到了府上,若是她跑了,伶舟行突然犯病降罪下来,父亲芝麻大的小官另说,性命都难保。 不过就是进宫而已,上辈子伶舟行对她挺好的,这辈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萧知云拍拍胸口,仰头打包票微笑道:“爹爹别担心,女儿进宫以后,陛下会很喜欢我的。” 萧如晦看着自家女儿圆亮亮的眸子,竟从中看出了……十分的自信。 他沉默地思考着,太阳打西边出来和女儿说的是真话,哪个更可信些。 萧知云能如此有底气,自然是因为上辈子进宫,伶舟行对她一见钟情,直接封为贵妃。而他没有皇后,萧知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了后宫地位最高的存在。 此后更是顺风顺水,从未吃过苦头。 害,除了最后死的比较惨之外。 不过萧知云很快接受了自己重生的现实,每日还是都舒舒服服地过。只是偶尔也会疑惑,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重生。 其实她也没什么其他执念遗憾。甚至感觉,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梦醒之后,她还只是清河县令之女,每日被爹爹养着吃了睡睡了吃。 除了现在睡前必须点上一盏灯,才能安稳入眠之外。 如果可以的话,她比较愿意转世做一只懒懒的猫咪。整日就吃点小鱼干,躺在草坪上露着肚皮晒太阳。 直到三日前,圣旨送来了萧宅,恭喜萧家小娘子入选秀女。 萧知云听到的时候极为震惊,直接傻愣在了原地。记忆里,上辈子她并没有被选为秀女。进宫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 那怎会突然有如此差错? 难道伶舟行也和她一样,重生了?! 不会吧。 萧知云想,依着伶舟行的性子,如果他真的记得,不应该会直接来找她么。就算直接来清河找她也没人拦得住吧。 “唉……爹从未让你独自一人出过远门,更何况是、爹爹怎能不担心。” 萧如晦见她心意已决,只恨自己平日里将女儿骄纵惯了,与帝王相处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更何况是当今那位行事狠戾的暴君。 萧知云只得宽慰道:“爹爹,你放心,女儿会没事的。” 或许,重来一回也不是全都一模一样。萧知云想,就比如在记忆中,她院子里的月季好像从未如此盛放过。 几日后,宫里的使臣很快便到了清河,萧如晦目送自己女儿上了马车,终究还是忍不住泪洒道:“儿啊……若是在宫中受了什么苦,要记得给家里来信啊……” 马车渐行渐远,看着爹爹的身影越变越小,萧知云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底的酸涩,这才有了几分离家的真实感。 兜兜转转,这辈子还是又要进宫了。 不管如何,日子还是要过的。 … 翌日就要到京城了,萧知云不急不慢的,是以行程慢了不少,但不觉舟车劳累。昨夜竟是难得在驿站失了眠,怎么辗转都睡不着。 萧知云歪着脑袋靠在车壁上,竟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我死后,他会难过吗? 她突然想。 可意识越来越模糊,心跳也渐渐变慢,思考变得迟钝起来,已经来不及允许她得到答案…… “快护送贵妃娘娘离宫!” 耳畔嗡嗡地响个不停,周遭尽是慌乱的嘈杂之声,萧知云只觉恍惚头疼,脚步轻飘飘的,也看不清四周的场景。回过神来时,自己竟是被侍女簇拥着,在内侍福禄地领头下不停地向宫外跑去。 “那便是受狗皇帝宠爱至极的妖妃,抓住她!”兵戈利剑声音不断,萧知云身着华贵,俨然成了动乱之中最显眼的目标。 侍卫挡住了扑袭而来的叛军,萧知云抬手挡住了飞溅而来的鲜血,吓得大口喘气,脑子仍是稀里糊涂的,半晌都缓不过来。 “伶舟行呢?!”心跳漏了一拍,萧知云猛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冲着福禄问道,“说话啊!” “回娘娘……陛下他……”福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乱吓得不轻,答不出话来,只颤颤巍巍地看向远处起了火的宫殿,火海凶猛,渐渐要将华贵的寝殿给全部吞没。 萧知云鼻尖一酸,好看的眉毛拧在一处,起了哭腔,一瞬便在心底将人骂了八百回:“王八蛋!他是不是有病啊!” 说罢,便要转身向火海而去。福禄一惊,赶忙忍着泪意去拦她:“娘娘!娘娘……不能去啊!奴才答应过陛下,要送娘娘安然出宫的!” 萧知云拽开侍女阻拦的手,提着裙摆便要回头跑去:“都给本宫放开,到底你们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福禄跌在地上,连连恳求道:“娘娘……此乃陛下口谕啊……” 这算什么,让她一个人走吗? 她真是恨死他了,萧知云咬牙道:“就算是圣旨,平日里本宫也敢扔火里一把给他烧了。现在拿个口谕就想吓唬我了?” “不准管我,叛军要抓的是我,你们快些走吧。” 明明已经不断地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坚强了,委屈的泪水还是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来,萧知云抬手随意抹了抹眼泪,鼻尖酸酸的难受极了:“伶舟行……我警告你……我要是再看不见你人,我会真的生气的……” 然而目光所及的,没有他的回应,只有一片大火弥漫,火光冲天。 萧知云猛地从噩梦里惊醒,只听车夫道:“姑娘,到京中了。” 萧知云缓过神来,摇了摇头恢复清醒。看来昨夜休息得实在不太好,怎么这么一小段路就困得不行,她攥紧了包袱便下了马车。 这会儿人多的很,大概都是来参加阅选的秀女。每走两步就能闻到不同的香气,很快便被眼前的美女如云迷花了眼。 但气氛好像不大对,毕竟伶舟行是个暴君,入宫就等于随时会掉脑袋。半数的美人都是一脸愁容,甚至在小声哭啼。萧知云咂咂嘴,害怕是正常的嘛,指不定哪天伶舟行就要发疯杀人。 就他那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臭脾气,再娇贵的花都经不起他的折腾,不躲着他才怪呢。 不过也有美人仍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概也幻想着自己能够俘获陛下芳心吧。 面前的宫嬷催了好几声,萧知云这才反应过来,从包袱里掏出了文书双手递过去。 虽看上去傻愣愣的,但起码是个懂礼的。嬷嬷轻瞥她一眼,不过是个县令之女,也就不与她这小门小户计较了。 萧知云重新系好包袱背在肩上,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请问嬷嬷,新来的秀女是住哪个宫?” 毕竟进宫之后就不能自己安排食宿了,睡觉可是头等大事。 “刚入宫的秀女都是没有位份的,一并住在储秀宫。在见到陛下之前,会有嬷嬷来教授你们宫规。” 这么多人都住在一处? 说起来……萧知云上辈子开局便是贵妃,多年看话本积攒的宫斗经验都还没来得及实践过。 但转念一想,她就果断放弃了。宫斗好累,而且万一她拿的是炮灰剧本怎么办。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见到狗皇帝才是。 萧知云便又问道:“请问,何时才能见到陛下呢?” 今日已有不少人问过这话了。嬷嬷不大耐烦地睨了她一眼,这小姑娘虽生的雪白玲珑,相貌尚可,但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想见陛下?这宫里的个个都想见到陛下,有的人运气好,被陛下宠幸便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她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阴阳怪气道:“而有的人,或许这辈子都无望了吧。” “可别怪奴婢没提醒过,陛下最讨厌身边之人动歪心思,姑娘还是守好自己的本分。” 虽然萧知云并未成功理解嬷嬷的暗讽对号入座,但她的心跳还是莫名漏了一拍。 糟糕,忘记最重要的事了。 虽然但是,她忽然有些不太确定了。上辈子……伶舟行对自己是一见钟情,对吧? 2、第 2 章 这样忧虑了几日,伶舟行也迟迟没有召见新一批的秀女。好像他年年选秀,秀女们都当只是充盈后宫的摆设罢了。 这样下去不行。萧知云思来想去,反正她都已经顺利进宫了,要不就先积极一点,先发制人? 在陛下召见之前,住在储秀宫的秀女平日里是不允许随意出去走动的,但光守住大门,是拦不住萧知云的。 后院栽的篱笆刚好用来垫脚,萧知云一气呵成地翻墙跳下,成功从储秀宫里逃了出来。 哼哼,小菜一碟。 萧知云拍了拍掌心的泥,往衣裙上抹了抹,露出自信的笑来。 笑话,她对皇宫,可是比对自己家还熟。 虽是上辈子进宫的一年前,但皇宫格局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她避开守卫,熟门熟路地到了御花园。以她对狗皇帝的了解,大白天的定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第一回翻墙出来,她就只打算随处逛逛。 没走几步,萧知云便听到小孩的哭声。她循声找去躲在假山后朝那边看去,是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孩子正站在树下抹眼泪。 是平南王府的小世子,生母亦是当今长公主。这小孩性子顽劣,虽本性不坏,但上辈子最爱顶撞和她对着干。 虽然每回都被他气个半死,但毕竟是她在宫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萧知云还是有些亲切感慨的。 并且她是心胸宽广的善良大人,才不会和小孩子计较。 萧知云想了想,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怎么了?” 小世子看她一眼,指着旁边的树上抽泣道:“呜呜呜……小猫。” 萧知云顺着向上看去,是一只小猫被困在树上,自己不敢下来了。 虽然树有些高,但这回帮了他,以后说不准还能收纳他小弟,如此今后便少了一个惹她生气的大患。 萧知云心下一定,拍拍他的肩膀撸起袖子便道:“小事小事,好姐姐帮你。” 好在这棵树比较好爬,但最近躺得太久,身手还是略有些退化的。萧知云敛了衣裙趴在树干上,伸手去够猫咪。但小猫非但不领情,还又往树梢去了几分。 萧知云咬咬牙,又往前面挪动了几分。谁知小猫不仅没钻进她的怀里,反而顺着她的脑袋后背,踩着一路下树。 她闭眼吃痛地捂住自己的后脑勺,算了算了,心平气和,幸福人生,得救就好。 虽然狼狈了点,怎么说她也是帮了忙的吧。萧知云睁眼看去,那小世子一言不发,竟是已抱着猫转身走了。 “哎,哎……?!你别走啊?” 没心没肺的臭小孩,她就知道,重生到过去,但是性子不会改变啊。 萧知云气得要下去抓他,低头一看,竟然觉得有些头晕。 等等,怎么这么高,那她怎么下去啊! 她哭丧着个脸冲着小世子远去的背影道:“你回来啊没说让你道谢啊能不能来帮帮我……” 小世子自然是没有回头的。 萧知云趴在树上进退两难,都怪上辈子在宫里被养退化了,早知道就不逞强了。她欲哭无泪地抱紧了树干,在心里咬牙切齿骂了小屁孩一万遍。 好在御花园平日里没什么人走动,萧知云苟在树上不至于太过丢脸。临近傍晚,她才成功滚了下来,灰头土脸地又翻墙回了储秀宫。 俗话说,好事不来,坏事成双。 脚刚落地,萧知云尴尬地看着面前等候她多时的宫嬷们。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萧知云歪了歪脑袋,用脏兮兮的手打招呼道:“呃……晚上好?” 天塌了,怎么这么倒霉,第一回爬墙就被抓了个现行。 王嬷嬷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这是去了何处?” 不应该啊,她这是怎么被发现的。 萧知云低头向脚下看去,不过就是翻墙的时候多练习了几遍,确实将地上踩得有点乱。然后好像是大力了些……将篱笆也踩断了两根。 萧知云讪讪道:“我只是,嗯……闷得慌,出去走走。” “您虽是主子,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若是您再做出此等违背宫规之事,奴婢们闹到陛下那里,就不好收场了。” 嗯嗯嗯? 别的没听清,不过直接带她去见狗皇帝……她正愁见不到人呢,还有这种好事? 萧知云沉默了。 要不……赌一把? 简单思索一二,于是萧知云当着众人的面,转身便一鼓作气地往回翻。 嬷嬷们:?……! 几位嬷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动作,反应过来便上前去扯她下来,王嬷嬷大喊道:“反了天了!来人,将她摁住,去禀明陛下!” 一群人压着她到了内侍总管福禄面前,萧知云抬头一看,如愿以偿地又见到了老熟人。 福禄侍候陛下多年,上辈子对她也是照顾有加,更是在宫变危险之时奉命护她出宫。 这下她就不用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了。 福禄听了个明白,无非就是秀女擅自出逃的小事,便冷声训斥道:“陛下今日才犯了心痛之症,此刻正在休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来惊扰陛下,可是不要命了?” 萧知云眼神恳切地看向福禄,用力的点点头。对啊对啊,不过一点小事,摁着她一路过来怪不舒服的,快些松开吧。 她满怀期许地对上福禄看来的眼神,却听福禄极为冷漠地道:“不过是一个秀女,拖下去随意处置了吧。” 萧知云:……?! 王嬷嬷迅速把她的嘴捂住,这宫里的嬷嬷力气一个比一个大,萧知云挣扎了两下,反而被摁得更紧了。呜呜咽咽了大半天,不敢置信地看着说出这番无情之言的福禄。 福禄你你你上辈子还劝我快些出宫逃命呢,呜呜呜怎么这辈子就能如此冷漠地说要我性命! 不是吧她真的拿的炮灰剧本吗,这一回连伶舟行面都没见上就直接被处死吗。 恰逢长公主带着小世子而来,小世子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在了萧知云身上。长公主垂眸看了一眼自家儿子,便上前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福禄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世子殿下,不过是一个秀女犯了错罢了。” 说的如此轻巧还要她性命干嘛! 萧知云崩溃地死命眨眨眼,泪眼汪汪地向小世子投去求助的目光。若不是为了帮他,她也不至于被困在树上,到傍晚才回到储秀宫,也就不至于被发现了。 只要你帮帮我我马上原谅你,诅咒你的学堂考试不合格统统都不作数了呜呜呜。 那目光太过炙热,就连长公主也察觉到了:“宸儿,你认识她?” 小世子抿了抿唇,对上萧知云惨兮兮的目光犹豫道:“娘亲,今日在御花园,是这位姐姐帮我救了小猫。” 萧知云这才松了口气,感动得快哭出来,好孩子,原谅你了,真心的。 长公主默了一会儿,而后道:“既是帮了世子的忙,不如福公公看在本宫的薄面上,饶恕她这一次吧。” 福禄笑道:“殿下言重了。” 他话一完,嬷嬷们便也识相地将萧知云放开。萧知云脱力地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大喘两口气,这才缓过来了,又听长公主凌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萧知云咳了两声:“回殿下,臣女是清河县令之女,萧知云。” 听到她的名字,长公主明显愣了一瞬,良久才道:“你……既入了宫,便要守宫里的规矩。” 在萧知云的印象里,长公主和伶舟行关系极差,因着上辈子连带也没给她过什么好脸色看。这一世倒是阴差阳错,先救了她一命。 长公主不再管她,往御书房紧闭的外门看了一眼:“陛下可在?” “陛下在休息,此刻恐怕不方便见殿下。”话音刚落,便有一小太监从御书房内出来,在福禄身边低声耳语几句。福禄点点头,又转而笑道,“殿下,请吧。” 长公主将小世子交给身边的侍女,独自进了御书房。 龙椅上的男人,一身鎏金暗纹的松散黑袍,露出白得骇人的胸口,清晰可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浓浓的病色。 明明是如此阴郁森然之人,手腕上却偏偏用红线系着一颗佛珠。只是那佛珠里透着丝丝缕缕的浓郁血色,看上去也不像是良善之物。 “都下去吧。” 伶舟行的眼尾微微发红,似笑非笑地看着气势汹汹的来人:“长姐有什么话,要屏退了下人才能说。” 长公主冷笑一声,质问道:“我夫君现在到底在何处。” 他的语气散漫又随意:“平南王不是好好的在府上吗。” “伶舟行!你别太过分了,你明知道府中的平南王是假的,还故意透露线索让我去查,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轻笑一声,再开口时,伶舟行的声音已带上了阴沉之色:“长姐在心急什么,何不先问问自己。” 长公主攥紧了手,咬牙骂道:“疯子。” 他就是一个毫无感情,彻彻底底的疯子。 “呵,长姐莫不是忘了,我们是一家人。”伶舟行意有所指,把玩着腕上的佛珠缓缓道,“整个氏族早已烂透,你,我……哪有什么好东西。” 她不和疯子谈这些。 长公主知道自己不该来的,一字一句暗讽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倒是忘了,你这样的人,自然不懂失去在乎之人的感受。” 萧知云看着打开又再度合上的门,伶舟行就在里面,明明终于离他很近,却莫名觉得低落和忧心。 明明皇宫里还是这些熟悉的人,一切却又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真的可以……让大家都和从前一样喜欢她吗? 长公主看着蹲在地上和自家儿子大眼瞪小眼的萧知云,伶舟行后宫尽是些胭脂俗粉,一心一意都想的是身份地位。倒是这个小小秀女,竟有几分意思。 “你姓萧?”她提醒道,“若是想在宫里活得久些,就离陛下远点。” “嗯?”萧知云仰头呆呆地眨了眨眼,长公主脸色不大好,定是又不愉快了。她下意识替伶舟行开脱道,“不会的,陛下他其实挺好的。” 他只是看上去不好相处,嗯……虽然实际相处也不怎么样吧。但每次都只是嘴上说说要她小命,还容易炸毛,爱唬人罢了。 不然怎么骂他狗呢。 3、第 3 章 长公主不免嗤笑出声,扯了扯嘴角。 随便,她很久都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了,希望她能在宫里活久一点。 “宸儿,我们回府。” 小世子牵着母亲的手,突然转过头来,对她做了一个鬼脸。 萧知云的脸瞬间涨红,这是在挑衅她? 果然还是讨厌的臭小孩。 萧知云被送回了储秀宫里,这事之后,各位嬷嬷都记住了她。虽然性命保住了,但教习宫规时,对她更是严加管教,刻意刁难。 她上辈子懒散惯了,哪里正经学过规矩。在伶舟行身边,更是随意自在。 脑子根本记不住这些杂七杂八的规矩,稍有出错,便会罚她举着顶碗一个时辰。她被盯得极严,摸鱼偷懒统统没有机会,每次放下来的时候,胳膊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萧知云没本领,总不能和她们打一架,揉揉酸痛的胳膊。饭也吃不香了,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只能晚上偷偷在被窝里掉眼泪,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 “陛下,陛下?” 福禄看着忽然紧皱眉头,捂住胸口,脸上露出痛苦与暴躁之色的陛下。这位祖宗是又犯病了,莫不是看奏折累着了,可这分明才不过一刻钟啊。况且这位天老爷不过便是随意翻了两下,半分心思都不像在这里。 出于下人的素养,福禄还是上前小声关心道:“陛下,可是奏折看得疲累了,不若先休息休息?” 伶舟行按了按心口,神情很是不悦。又是这种感觉,某一瞬间,竟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最近一段时间,心口总是没来由地抽疼,且每次都是毫无征兆,过一会儿这种不适又会慢慢褪下。偶尔是一刻钟,偶尔会有小半个时辰。 太医令来看过,也说不出个病因,不过那群废物,本就没多大用处。 天下人都当他是个暴戾凶残的疯子,后宫美人,前朝重臣,杀人毫无顾忌。伶舟行身上奇怪的病症,也不差这么一个。若是哪天将他折磨死了才叫最好,恐怕无人不会拍手称快。 良久,伶舟行才转为抬手揉了揉额心,低声应下:“嗯。” 这段时日发病的次数好像更多了些,伶舟行压下心口的不适,道:“时辰不早了,让内务府拿牌子来,给朕瞧瞧。” 早便在门外头候着了。不管主子宣不宣,到了这个点,内务府的人都会早早地都在门外候着,生怕耽搁了陛下的兴致。 至于福禄但是觉得……呃……他家陛下对这木牌花纹篆刻的兴趣,还要大过背后的美人一般。 后宫里的美人众多,但陛下的心思却是无人敢揣测的。伶舟氏族……都有些喜怒无常的癖好。 这位陛下今日喜欢的美人,赠了赏赐,明日可能就无缘无故摆手叫人拖下去。 福禄怕他头疼发病,便先开口道:“陛下,欣贵人琵琶弹的甚好,不如就让她来给陛下解解闷。” 上回宫宴,只有那位欣贵人的琵琶,得了陛下的赞赏,福禄都替他记着呢。 伶舟行拿起欣贵人的木牌,指腹轻轻摩挲着,蹙了蹙眉,似是回忆不出这号人的模样:“欣贵人是谁?” “呃……便是陛下上回晚宴,夸奖过的那位美人,”福禄记得清清楚楚,十分肯定地答道,“陛下高兴,才封的贵人。” 哦……他想起来了,是陈家派来监视他,特意送进宫的女人。上回宫宴给了个甜头,便有些得意忘形,等不及了么。 伶舟行将木牌随意扔了回去,向后靠在龙椅上合眼休息道:“是么,朕不记得了。” 这是不大耐烦了,福禄伺候他多年,早便清楚了伶舟行的性子,赶忙又道:“还有这位……呃……秦美人,听说箜篌弹的不错,丽美人,擅古琴……王美人……” 听得他头疼,伶舟行摆了摆手,烦躁道:“算了,就让那位欣贵人来弹箜篌吧。” 福禄其实很想纠正他是琵琶。 但谁叫他是主子呢,便招呼着内务府的人默默退下了。 欣贵人自那日晚宴回来,便一直暗自窃喜,今夜陛下又宣见自己,定是对她念念不忘,看来马上便是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时候了。于是便好生沐浴梳妆了一番,喜气洋洋地坐上去陛下寝宫的轿子。 可没想到,寝宫中仍有不少的内侍在伺候着。 陛下是……好这一口? 有些令人羞涩呢。 半天没听到来人的动静,伶舟行抬头看她:“怎么不弹?” 机会来了。 欣贵人垂眸作出一副娇羞妩媚样子,捂着脸颊露出刻意的侧颜来:“回陛下……妾,妾不会箜篌。” 这番动作,她已经在镜前练习无数次了,欣贵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保证能够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完美展现在男人面前,露出最脆弱最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哪个男人的魂不会被她勾走。 什么箜篌什么琵琶,如此良宵,怎能浪费在这些事上。 伶舟行沉默地看着她。 “褫夺了她的封号,降为美人。” 欣贵人娇羞的表情凝滞,不可置信地慌忙抬起头,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被眼疾手快的小太监给拖了下去:“陛下……陛下……!” 福禄拭了拭额上的细汗,长舒一口气,这寝宫里总算是清净了。 伶舟行顿时没了听琴的兴致,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忽然想起什么,又将福禄给召回来:“新一批的秀女何时入宫?” “回陛下,秀女们皆已入宫半月有余了。”福禄心想只是您一直没来得及召见而已,虽然内务府的人已经旁敲侧击好多次了,陛下若是降罪起来这可怨不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伶舟行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妥,只是吩咐道:“画像可都画好了?明日叫人送来,给朕看看。” “奴才遵旨。”话虽如此,明日却又不一定记得看这些画呢。 夜渐渐深了,内侍们都静悄悄退出了皇帝的寝宫。陛下夜里不喜人打扰,亦不喜欢点灯。 偌大的帝王寝宫里,很快只余伶舟行一人。 床榻其实很凉。 伶舟行想,身边若是有个暖烘烘的东西就好。 可惜,手炉是死物,他不喜欢。若是活物,怕是半夜便会在他发病之时被他活生生掐死。 不过近些时候,他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好像黑夜便也不那么漫长了。 夏日夜里不算热,但她还是贪凉,以至于只穿了一件小衣趴在榻上。细直的双腿翘起,纠缠在一起,泛着些粉红。像是在翻看什么有趣的话本,不时发出些轻笑来。 “又是你。” 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可她听不见,而梦境里,伶舟行看见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之人,自然地掀开了若隐若现的床帐,将手覆在那人不堪一握的腰间,用掌心轻按着。 “下面一点。” “左边一点。” 梦里的他被人随意使唤着,甚至有些故意被刁难,却是习以为常、甘之如饴的神情。 那女子转身用力拍在他的手背,蹙眉道:“哎呀你弄疼我了……轻一点……笨死了!” 白嫩的晃人的双腿,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 “怎么穿这么少?”他听见自己问道。 “还不是你命人夜里撤了冰,我热。” “就你贪凉,既来了葵水,便是要小心些,肚子疼到夜里睡不着觉的可不是朕。” “你……!”那女子惊呼一声,放下书册红着脸回过头来。伶舟行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床帐却也在这一瞬落下,掩住了她羞红的面容。 伶舟行微眯了眯眼,从梦中转醒。 细算下来,突来的心疾和奇怪的梦,似乎都是从同一时间开始的,二者其中必定有关联,只可惜他还未看清过梦中女子的面庞。 他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完全掌控不了的感觉。若是算计,她最好不要主动出现在他面前,若是让他寻到了人…… 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妖术,才能夜夜入他梦来。 … 储秀宫每日都有嬷嬷们来教授秀女宫规。 “今日来教你们宫中用膳的规矩。”王嬷嬷睨了混在秀女之中的萧知云一眼,接着道,“有些小门小户出身的,皇宫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 “用膳应当要小口咬,细细咀嚼,不能发出声音。夹过的菜不能放回,不能啃骨头,不能用筷子进食羹类,不能固定吃一样菜,食不过三。要吃相端庄,怡人大方。” “倘若你们有幸同伺候陛下用膳,便不能同陛下共桌。应侍候在陛下身旁,侍候陛下净手,为陛下布菜。” “就算陛下恩典,也该恪守后妃的本分,不与陛下同桌用膳。” 才不是呢。 萧知云打了个哈欠,用手换了一边继续撑着下巴,什么陈年烂谷子的规矩,听得她都快睡着了。 什么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这都什么年代了。上辈子她死得早,也不知道后来如何了,就伶舟行每天那作死的行为,当个亡国君主都不委屈他。 都要国破家亡了,还端着个贵族姿态,做作给谁看啊。 伶舟行素来没什么口腹之欲,但爱看萧知云吃饭。他带她一起上桌吃饭的时侯,这些把宫规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嬷嬷可是屁都不敢说一句。 她们不仅一桌吃饭,伶舟行还会为她布菜,会在她抱着鸡腿啃成花猫的时候,为她擦干净嘴角。 要这些嬷嬷看到,不得气死过去。 “萧知云!”她忽然被点到了名。 服了,萧知云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这么早就开始找她的茬,今日人多,她还想再多苟一二呢。 王嬷嬷挑衅道:“昨日教的,见着陛下、太后以及位份比自己高的妃嫔,要行不同的礼。贵人可还记得?” 不会吧,怎么还带温故而知新的。 要是问她今日学的用膳理论,萧知云尚且还能答上来一二。 但她的行礼根本就是一塌糊涂啊。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非常自觉地拿了碗就去一旁面壁。 墙上的小缝已被她抠成一个大洞,经过墙的另侧的人,已经接连多日时不时听到几声凄惨哀怨的嚎声。 渐渐,宫中便有了闹鬼的传闻。 4、第 4 章 最近储秀宫里新流出了一则传言,道是这批秀女里,有一位因迟迟未见着陛下,便得了失心疯的女人。 有不少人都听亲耳过那女子的凄婉之声,对陛下一诉衷肠的深情。 萧知云得知这传言时,不免扯了扯嘴角。与她同期的秀女里,哪个这么没脑子,居然会真的喜欢上凶残无道的暴君。 那狗皇帝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外,性子极为恶劣,喜怒无常。萧知云上辈子在他身边时,差点没被他整的精神衰弱。要不是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早就甩手不干了。 今日日头不错,萧知云难得到外头来晒晒太阳,她暂住的小院里,只见着一位小宫女在清扫落叶。 阿杏刚进宫不久,被分在储秀宫里做最普通的洒扫宫女。传闻骇人,同行的小姐妹好心提醒她,阿杏于是更小心翼翼地干活,生怕被那秀女盯上。一边又不免想象着,得了失心疯会是什么可怜样。 哪知她上岗的第一日,便被人冷不丁地拍了拍后背。阿杏炸毛似的握紧了手中的扫帚,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去,好在只是位极美的女子,看上去单纯又无害,正甜甜地对着她笑。 还好还好,不是那位想象中,头发像鸡窝一样凌乱,歪嘴斜眼、神态鬼异的失心疯女人,原来是位仙女啊。 阿杏缓过神来,却听仙女纯良地眨眨眼凑近些问道:“陛下今日传召秀女了吗?” “没……”阿杏下意识地答道。 诶? 诶?! 她刚刚问……问了什么? 阿杏两眼一翻,顿时吓晕了过去。 原因为何。自然是据说那位得了失心疯的女人,一心只想见到陛下,见人便会问上一句: “请问,陛下今日传召秀女了吗?” 萧知云后退两步,愣愣地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宫女,吓得瞪大了双眼,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慌,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搓了搓。 不是吧,她不过就几夜没睡好,脸色不至于差到把人吓晕吧,萧知云慌忙摇着人大喊道:“救命啊来人呐——” 翌日储秀宫里又多了一则传言,说倒霉的阿杏干活第一日便被那得了失心疯的女人给吓晕了,还好一位路过的美丽又善良的秀女救了她。 只有阿杏知道,这位美丽又善良的秀女因此与她结了缘,每日见面第一句,便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甜甜笑容问她道:“陛下今日传召秀女了吗?” “没……” “好,谢谢。” 好……好平易近人,居然同她道谢。 阿杏的心口砰砰地跳。但每日这位美丽的秀女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总会黯然伤心地离去,背影落寞又可怜兮兮。看来传闻虽当不得真,但有一点总没错,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在意陛下。 阿杏看着萧知云离去的背影,她的脚步不是很稳,虚虚浮浮的,肩膀还在微微耸动,又抬手揉了揉眼睛…… 佛祖啊……请您保佑这位可怜的秀女,让她快些如愿吧。 萧知云(揉揉眼):怎的这么倒霉,迎面都有小飞虫飞进她的眼睛里,眼睛都给揉红了。 … 萧知云在这储秀宫里呆的快要发霉了。 伶舟行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啊啊啊,知不知道他新一批的小老婆候选已经进宫半个月了? 萧知云已经亲眼见着各位美人从一开始的整日穿戴花枝招展,到如今和她一样随意主打穿了就行。 本以为提前进宫是能多享几年福,天可怜见呢,如今连伶舟行影子都没见着。 还贵妃呢,萧知云冷笑道,梦里的贵妃…… 但毕竟由奢入俭难。就好比从前在宫中穿的是最软的绫罗,这些日子换回普通的料子,总觉得身上磨得慌。 万般不幸各种委屈,萧知云统统记在狗皇帝头上,狠狠地磨磨牙,打算以后再慢慢找他算账。 萧知云委屈地扑倒在床榻上,把脸沉沉地埋在被褥里,但被子一点也不松软都陷不下去。她气的在榻上来来回回翻了几个身,哪知这储秀宫的榻又硬又小,翻两回便撞到了墙上。 萧知云捂着受伤的腰,疼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生生憋出两滴泪来。心里酸涩极了,多日的委屈一并涌上来,萧知云啪嗒掉着眼泪骂道:“……伶舟行你个王八蛋啊!” … 陛下这是又犯心疾了。 福禄看着眼尾逐渐泛红的伶舟行,额上的青筋突起,分外骇人。 寝宫内的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出,都垂着头生怕陛下发疯殃及自身。 新来侍奉的小太监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吓得浑身发抖,“啪”一声将端着的茶具给摔在了地上。 完了。 其余内侍们立刻屏息凝神,绷紧了身子,连余光都不敢看向那人。 福禄马上呵斥道:“哪来的奴才!来人,将他拖下去!” 伶舟行按着眉心,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福禄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今日心情不错。若是陛下开口,那小太监便不只是被带下去那么简单了。 他侍候陛下十余年,自然不希望伶舟行太过沾染血腥之气,他能帮的,自然尽量帮些。伶舟行知道他是有意为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良久,伶舟行才从烦躁中渐缓过来。 福禄端上一杯茶水,开口缓和道:“奴才近日听说了一件趣事。” 刚刚才犯了病,伶舟行的声音尚有些哑:“讲。” “说是这批秀女中,有一位很是爱慕陛下,日思夜想,竟得了疯病。” 伶舟行沉默了片刻,并不觉得很好笑,他忽而想起些什么,转而道:“你倒是提醒朕了,将秀女的画像拿来,给朕瞧瞧。” 福禄心想您终于想起来有这回事了,再放下去就要积灰了。 内侍毕恭毕敬地将画像奉上。每位适龄的秀女入宫前,都会由宫里的画师作一副画像,供内务府挑选。 伶舟行兴致缺缺地翻看着这些千篇一律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无一不是窈窕细腰,眉目或是温婉或是妩媚含情。 随意翻过了一叠又一叠,本以为这回进宫的又是些不争气的。福禄却惊奇地发现,陛下的目光突然在一张画像上停留了许久。 福禄:……!陛下这是! 伶舟行:“……” 伶舟行的脸色极差,头一回觉得自己能从画像上看出些傻气来。人在无语到一定程度时可能还有些想发笑。 怎回事这般表情?福禄好奇地凑近些去看,刚沸腾的心像是被马上泼了一盆凉水,瞬间冷静了下来。 画像上的女子,脸长得嫩牛五方的暂且不说,这身材……恐怕比其他秀女圆润了两个都不止。眼睛小到只剩下两个点,对在一处。歪着个脑袋,好像还在傻笑,看上去智力也很是感人。 嘴边画着些密密麻麻的,福禄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还拿着的一根糖葫芦上,呃……或许可能沾上的是芝麻,也可能单纯是麻子。 福禄的表情僵在脸上,内心瞬间好像有万马奔腾。他看向右边的小字,脑海里迅速寻找着有关这位秀女的印象:“呃……启禀陛下,这位是清河县令之女。” 其余是一点没了解了,不过是个小官之女。只是因为清河县的县令当的不错,受到过太傅大人的嘉奖,他才有些印象。 “萧知云?”右手的指腹摩挲着这行小字,伶舟行慢慢地念出她的名字来。 心底忽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来。 伶舟行不免蹙了蹙眉,手上的动作凝滞在空中。 萧知云,他微眯了眯眼,在心里又默念一遍。这宫中的美人无数,但他都记不清她们的脸,更莫提是姓名了。 不过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名字罢了,竟让他奇怪地生出几分熟悉感。 这女子如此姿色都能入选,定是城府颇深,那是不是在纸上同样也使了手段。据说西域有一种粉末能使人致幻,从而生出异样的感觉来。 伶舟行把玩起腕上的血色佛珠,开始思考着到底是前朝哪些老不死的东西,又在算计他。 看来上回杀的人还不够,还不能让他们收手往后宫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伶舟行一言不发地沉默着,福禄以为他是动了怒,拭了拭额上的细汗忙道:“定是内务府弄混了,奴才这就撤下去。” 他咽了咽口水,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怎可能,要呈给陛下看的东西都是经过反复查验过的,不可能会有问题。 这位奇怪的县令之女,就是顺顺利利地进了宫。 “等等,”伶舟行按住这张与众不同的画像,终于起了些兴致,轻笑道,“既然人都已经进宫了,是何模样,一见便知。” “今晚,朕就要见她。” 他倒是要看看如此心机颇深之人,若是如了她的愿面见圣恩,又会使上什么手段。 福禄目瞪口呆地听完,险些收不回下巴。寻常女子尚且不能入陛下之眼,看来这位奇葩秀女目的已经达到了,陛下现在看起来对她很有兴趣啊! 远在储秀宫的萧知云突然打了个喷嚏。 屈指搓了搓鼻子,萧知云无语地抬头看了看高悬的烈日。搞什么啊,这大热天的,她不会还能得上风寒了吧。 5、第 5 章 正值酷暑,最近天气是越来越燥热了,萧知云怀疑自己有些上火。 理由是早上起来明显觉得喉咙不大舒服,洗漱的时候发现舌苔也比平日厚重些。 照着镜子,萧知云戳了戳自己略显干巴的唇,又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润唇膏。这是她还在清河时,特意去了一趟胭脂铺让老板调配的。没有加朱砂和红花汁,只带了一点栀子香,仍旧做成膏冻状装在盒子里。 每日睡前涂上一点,翌日晨起嘴唇又润又饱满。 自从她被嬷嬷们明里暗里都针对后,其他秀女避之不及,不愿意与她来往,住在隔壁的秀女也搬走了。萧知云乐得清闲,遂霸占整个院子,除了身边没有人侍候外,像是提前享受起了一宫之主的日子。 她翻了翻行李,找出从家里带来的琉璃茶壶,咸鱼必备生活滋润生活好物,刚好用来泡点茶降降火。 关于这清火茶,萧知云有自己的独门秘方。乃取金银花、决明子、蒲公英根及菊花6朵,洗净后沸水煮上五分钟,不仅清热解暑,还能降火。若是觉得苦,可以再配上一勺蜂蜜养颜。 不过她出门只带了一包皖南毫菊。 萧知云看着刚刚洗净的琉璃盏陷入了沉思。剩下缺的东西该怎么办,去找王嬷嬷她们定是不肯帮忙的,但毕竟东西都翻出来到这一步了,要不还是再自力更生一下? 算了,谁叫天气太热了,总不能委屈了自己。 萧知云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又踩上了翻墙的篱笆。 这次不能再旁生枝节了,有了前车之鉴,萧知云决定一拿到泡茶的药材,就速速回来。 这宫里的路她是再熟悉不过了,萧知云轻车熟路地到了太医院。今日人来人往众多,大家都低着头忙着自己的事,萧知云十分自然地跨进了门槛,并无人在意到她。 她特意找了位在角落里低头分拣药材的小太医:“金银花、决明子各两钱,再要一钱的胎菊和蒲公英根。” 虽然萧知云从家里带了毫菊,但自然是宫中御用的药材更好,来都来了。胎菊光是一钱都可贵可贵了,心疼爹爹微薄的俸禄,她现在可没办法那么奢侈。 “七十二、七十三……”乔淮安神情严肃地抬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麻烦且等一等。” 再低下头时,又忘记自己数到哪里了,顿时露出懊恼的表情来。 “到七十四了。”萧知云敲敲桌面提醒他道。 乔淮安顿时松了眉头,抬眉惊喜地看她。好在她提醒自己了,不然这都已经是他数的第三遍。顺利分拣完手上的这堆药材,乔淮安便转身拿了小称去取她要的东西。 “金银花、决明子各两钱……胎菊和蒲公英根各一钱……” 乔淮安一丝不苟地称量着一边问她道:“你是哪宫的宫女?” 宫女? 萧知云错愕地看了看自己今日的打扮……哪像宫女了。好吧,虽然穿的衣裳确实看上去有些旧旧的,翻墙的时候还不小心蹭上了灰,脏兮兮了一大块……但也不至于像个宫女吧,太过分了。 况且,她这么小巧玲珑的瓜子脸看上去也很像宫女吗? 萧知云一本正经地胡说:“奴婢是养心殿新来的宫女。” 乔淮安挠了挠头,看她的表情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这才傻愣愣地松了口气,打包着药材照例问道:“来取药都要登记在册,这些都是清热降火的药材,是做何用?” 这倒是一下把她问住了。萧知云不知还会问这些,便随口答道:“呃……近日天气炎热,陛下肝火旺盛,福禄公公便命我来取些泡茶,好让陛下祛祛火,清心明目。” 反正伶舟行整日心情都不好,脾气又差爱发疯,不是肝火旺是什么,她可没瞎说。 听上去十分可信,况且与陛下有关的事自然无人敢作假。乔淮安点了点头,捆药包的细绳不够用了,他又转身去了后头,“且在这等等,我去取来。” 再回来时,竟是笑得极为和善,勾着嘴角亮着星星眼问她:“你是养心殿的侍女对吧?” 萧知云被他笑得发怵,感觉他在自己身上打着不大好的算盘:“嗯……?怎么了?” 乔淮安从善如流地答道:“今日太医院人手不够,陛下又刚刚宣了太医令过去。你正好一道回养心殿,帮太医令提个药箱如何。” 说完,便眨眨眼恳求地看着她,将打包好的药包递过来。 萧知云伸手去接,分明笑得人畜无害的,手上的力道却一分没减,大有她不答应就不松手的意思。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无奈道:“好……” 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样,乔淮安马上将药箱塞给她,后退两步,双手合十认真地拜了拜她。 ……像他这么年轻在太医院任职的太医,肯定是出自世家子弟,身份贵重,难道就忘了她只是一个普通宫女了吗。 上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抱着药箱唯唯诺诺地跟在太医令后头了。 等等, 好像不太对。 萧知云猛地一回头,发现乔淮安正趴在窗户边上,提着小称笑着冲她挥手再见。 你小子,所以原本应该是你的活儿是吧! 但是……她不是决定好不能再旁生枝节,拿了药材就回储秀宫的吗,怎么又要去养心殿了?! … 储秀宫里的王嬷嬷,在又听完福禄复述一遍后,还是没大明白,总觉得应该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大好使。 福禄微笑着第三次重复道:“萧知云。” 就好像晴空万里忽然轰隆一道惊雷,而自己刚好是那个倒霉透了的人路过被劈,正中天灵盖。王嬷嬷感觉自己突然有些站不大稳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福公公……您确定陛下要见的……是萧知云?” 就是那个没规没矩的萧知云?整日被她们刁难的小小县令之女? 本以为她是会最没出息的一个,但这批秀女里……陛下居然就要先见见她?! 福禄点头肯定道:“陛下口谕,自然不会有误。” 福禄是御前多年的红人,侍奉陛下的人换了不知多少批,只有福禄一直都在陛下身边,自然不会有误。 王嬷嬷尴尬地说出肺腑之言:“那她还真是……真是傻人有傻福。” 哼,陛下口谕又能怎样,不过是一时兴起。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见多了昨日受宠,翌日就被埋在御花园当花肥的例子了。不过是一时运气好罢了,到了陛下面前,那副笨得透顶的模样,看她还有没有活命的福气。 福禄看着她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的,也有些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亲自来这一趟了,莫非那萧知云当真丑得不堪入目? 暂且压下心里的好奇,福禄接着道:“王嬷嬷,带路吧。” 他到要亲眼见见那女子到底是何模样,是否真的丑陋不堪。若是如此,让陛下收回成命还来得及,千万不能污了陛下的眼才是。 王嬷嬷犹犹豫豫地将福禄带向萧知云暂住的小院,只是这心却是跳上跳下个不停,不知到底在心慌些什么。虽说平日学规矩的时候……对她是严格了些,但远没有到苛待的地步。 就算是受罚顶碗,好几次也是她自愿去的,又没逼她。 这萧知云出身小门小户的,也不知道懂不懂规矩,不会在陛下和福公公面前乱说话吧…… 不在外头,院子倒是安安静静的,看来这小丫头片子今日挺安分的。 只不过将门推开,里面也毫无一人。 王嬷嬷:……! 她又去哪了! 王嬷嬷臃肿的身躯挡在门前迟迟不肯让开,拦住了福禄的所有视线。她的脑袋飞速运转,正准备回头与一脸奇怪的福禄好好解释,忽而又有宫女急匆匆跑来喊道: “嬷嬷不好了!刚修好的篱笆,不知又被谁给踩坏了!” 王嬷嬷两眼一黑,险些就要晕过去。 难道萧知云她……?又又又翻墙跑了?! … 养心殿外,跟着太医令侯在门外的萧知云又默默往旁边躲了躲。 刚才差点就习惯性地直接推门进去了,还好太医令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萧知云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欲哭无泪。 上辈子做刁蛮宠妃做久了,出入哪里都是随心所欲,不用通传不用等候的。上回来毕竟是被嬷嬷们摁着的,都动弹不得了,自然不会没有机会。 万幸万幸,倘若她真的直接推门进去了,应该会被侍卫直接拿下,然后咔地一下掉脑袋吧。 想了想自己血溅当场死不瞑目的画面,萧知云用力摇了摇头,希望能把恐怖的画面甩出去,不然晚上噩梦又要加上浓墨重彩一笔了。 据说人在心虚的时候偷感是很重的。 萧知云在心底默念八百回,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而后同样侯在殿外的小太监,准确地将目光落了在她的身上,并且觉得还有些面熟。小太监又奇怪地多看了萧知云一眼,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但她跟在太医令后头,又提着药箱。陛下近日召见太医频繁,兴许只是太医院打杂的宫女罢了。 萧知云依旧跟在太医令后头进了养心殿,一将药箱放下就找了角落蹲住。萧知云偷偷地环视养心殿一圈,福禄居然不在,也不知去哪了,这里应当只有福禄会记得她长什么样。 这样一想,萧知云就放心多了。 于是她抬头偷偷看了伶舟行一眼。 重生三月有余,这是她见他的第一眼。 伶舟行正倚在龙椅上闭眼休息,面前的案桌上不知摆着一叠什么。他的手随意搭在身上,青筋凸起,病色的肌肤白的刺眼,露出腕上血色的佛珠来。 萧知云多看了那佛珠一眼,总觉着和上辈子的有些不大一样。 伶舟行一向没什么食欲,日日被病痛折磨着,又浅眠,身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做了他的贵妃后,伶舟行喜欢看她吃饭,萧知云总不好意思只让他看着。所以偶尔也带着他一块吃点,后来嫌他幼稚烦人,于是又拉着他经常睡睡觉,伶舟行的气色才渐渐好了不少。 见惯了与她在一起后的伶舟行,恍然间回到从前见他的病色,不觉可怕,竟有几分痛心。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是想念,还是其他。萧知云忽然有些想哭,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伶舟行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又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心疾隐隐有些发作。 “见过陛下。” 这一眼看得有些久了,直到太医令向伶舟行行礼,才叫萧知云收回了目光,又重新缩回角落里。 伶舟行睁开眼,目光却越过面前的太医令,第一眼看向了角落里的女子。 他凝了凝神,一言不发。那女子把头垂得低低的,颇有些掩耳盗铃之意。看上去笨笨小小的一只,不知是不是刻意演戏出来的伪装,暂且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随便什么人,他懒得管。 伶舟行指了指桌上的画像,对着面前的太医令道:“你来看看,这张画像上,可有染上别的什么东西?” “臣遵旨。” 画像?什么画像? 暗处偷听的萧知云皱了皱眉,难道桌上那一叠都是画像!他偷偷看别的女子的画像! 萧知云握紧了拳,又有些委屈起来了。好你个伶舟行,这辈子她主动来找她,将她扔在储秀宫不闻不问整日过苦日子就算了,还让她发现他偷偷看别的女子的画像,还邀请旁人来一同品鉴! 简直太过分了!要是让她……让她…… 萧知云想起自己还只是个位份都没有的秀女,顿时又冷静下来,这辈子惹不起,她再骂骂上辈子的伶舟行总行了吧。 不管,恨死他了。 太医令上前看着画像上样貌诡异的女子,亦是沉默了片刻。难道后宫佳丽皆不入陛下之眼,是因为陛下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但他是从业多年的医师,又是太医院之首,自然是会在这种场合保持严肃的。太医令专业地拿起画像捻了捻手感,又凑近闻了闻,并未觉察到什么不妥。 得了伶舟行的应允,他又拿起小刀在画像旁割下一小块,用火烧成粉末细闻,亦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太医令于是拱手道:“陛下,恕臣无能,这应当就是普通的绢布。” 伶舟行眯了眯眼,盯着燃烧后尚未散去的轻烟,提醒道:“你可确定了,朕听说西域有一种香粉,能使人致幻,难以觉察。爱卿觉得呢?” 难不成陛下是怀疑自己中药了,才对这幅画像上的女子动了情吗? 虽然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辛,但太医令活这么大岁数,自然明白不能随意揣测圣意,知道太多容易被灭口的道理。 “这……陛下,西域药物众多,臣实在是见识浅薄。”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太医院医术如何,他心里早就有数。不过是一群世家抱团之地,早已向寒门闭了窗。这么多年也不见医术有多少突破,不然,怎么连他心疾的缘由都半分讲不出来。 伶舟行摆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此番闹得他心情不大好,得找个人发发气。 虽然不大开心,还有些被气到了,萧知云还是松了口气。伶舟行没发现她,那她也可以准备趁机溜走了,万一又被王嬷嬷她们逮到就不好了。 “等等。”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刚刚挪动步子的一人身上。 声音冷得像切碎冰玉,寒意袭人,伶舟行开口威慑道:“你过来。” 6、第 6 章 太医令刚准备离开,就听见伶舟行骇人的语气。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惹他不悦,又转身扑通一声熟练地跪在了地上。 萧知云心里却清楚的很,他是在对她说话。 但上辈子,伶舟行从未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过话。 哪怕是刚入宫的时候,哪怕他那时还没有那么喜欢她,伶舟行说话也绝不会是现在这种语气。 毫无感情,淡漠到极致,甚至还带着上位者的凉薄。 怎么,皇帝就了不起了就要欺负人是吧。 就算这是过去恶劣版的伶舟行,也不能这么对她。 萧知云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泪水,埋着头从角落里走出来,向他行新学的蹩脚的礼:“奴,奴婢见过陛下……” 心脏又开始隐隐有些不适了,这种一下一下抽痛的感觉这些日子他再熟悉不过。 伶舟行敢肯定,这突如其来的心疾,同面前的女子绝对脱不了干系。终于是按耐不住出现在他面前了么,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密室。他到要看看,严刑逼问之下,到底能不能让她说出背后之人。 伶舟行微微沉下脸,眼眸深如潭水,凝眉冷声道:“抬起头来。” 我不敢我不敢我不敢。 萧知云很无奈此时自己没出息的样子,但是不抬头都能感觉到伶舟行浑身散发的浓重戾气,心情不好估计百分之九十九与她有关。 一朝回到顺毛前,还是最为暴躁的时候,叫她能怎么办啊。 这种情况她怎么敢抬头,万一抬头刺激他发疯马上拔剑,血溅养心殿吗这不是。 萧知云瑟瑟发抖,青天大老爷,到底怎么做才能苟她一命! 算了,豁出去了。 她咬咬牙,憋红了小脸,咬着唇瓣忍着泪意抬头看他,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 伶舟行我警告你,如果我们这辈子也有以后那你一定一定会完蛋了。 逐渐加深的心痛让伶舟行更为烦躁,这已是今晚的第三次犯病了。烦躁到甚至想马上将面前的这两个人一并处死。 但看见她脸的那一瞬间,竟仿佛消失了所有的情绪和感知,万物归一。 伶舟行微微有些怔住,手掌紧握成了拳,根根青筋分明凸起,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烦躁。 这太奇怪了。 他再次凝了凝神,不知在确认什么,又不知在说给谁听,只是一字一句肯定道:“朕没见过你。” 他不记得。 就说嘛,重生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会成双成对的。 萧知云不争气地抹了把脸,眨眨眼勉强把心底的酸涩压了下去:“啊……陛下说笑了,陛下忙于朝政,奴婢是新来的宫女,陛下眼生是自然的……” “哭什么,没出息的。” 他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说出口后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伶舟行不免皱了皱眉,他分明从未说过这种话,却又觉得分外熟悉。 他讨厌这种感觉,就像讨厌梦中那个陌生的自己那样。 “千真万确,”萧知云也就直接把他当傻子了,反正坚持道,“不信陛下去问福禄公公!” 本来她想的是,在福禄回来之前溜走就好了……况且伶舟行想一出是一出的,就算觉察到什么不对,肯定转过头就忘了。 谁知道伶舟行突然喊住她,还这副死人脸一直质问她,感觉脸色难看到下一秒就要把她拖下去给宰了。 太医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想陛下如此大动肝火,难怪需要菊花泡降火茶呢。 但身为臣子,纵然身死也不得不谏:“老臣听闻陛下近日肝火气燥,金银花蒲公英皆性寒,易导致脾胃虚弱,阳气受损,陛下要多注意龙体。” “朕?” 伶舟行刚被当成了傻子,这下就快要被气笑了:“朕何时肝火气燥了?” 太医令跪在地上,偏头看了萧知云一眼:“是老臣失言。” “下去吧。” 萧知云狐疑地看他一眼,当真被她糊弄过去了? 她现在演技有这么好了? 萧知云才不和他客气,说告退那是真要告退。 伶舟行看了旁边的内侍一眼,意思是,只要萧知云迈出了养心殿的门,就会被侍卫拖下去到偏殿处死。 说不定听见她死前凄惨绝望的叫声,他还能愉悦几分。 就算有什么蛊毒巫术下在他身上,伶舟行也不在乎。 这边福禄派人找遍了皇宫都未能找到人,这才没办法前来养心殿禀告道:“陛下……那位萧姓的秀女,她,她从储秀宫翻墙逃走了!” 萧知云(停下脚步):……! 什么逃走啊说的太难听了吧! 明明皇宫那么好她为什么要逃跑啊! 现在她才是真的要逃跑了吧! 里是疑神疑鬼的伶舟行,外是前来捉拿她的福禄,一时间,萧知云不知是该进该退。 伶舟行的目光落在画像上,又看了看面前单薄的女子,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开口唤道: “萧知云。” 疏离又冷淡的语气。 萧知云背对着他,一下子僵在原地。好看的五官拧在一处,眼泪在一瞬间淌下,她保证自己肯定哭得特别特别的丑。 伶舟行只觉胸口突然刺痛,呼吸一窒,向旁边倒去。 身旁的内侍冲上前去大喊道:“不好了!陛下心疾又犯了!” 门外的福禄也一瞬间冲了进来,好在太医令就在养心殿内,又急忙上前为陛下诊治。 伶舟行怎么忽然有了心疾? 慌乱之中,萧知云来不及多思考,保命为上。随意抹了把眼泪,便趁机混出了养心殿。伶舟行看着她跑开的背影,皱紧了眉头,只是身体还在受着钻心之痛,竟说不出任何话来,又是急火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陛下突然晕倒,整个皇宫乱作一团,一时间自然无人顾及萧知云。 萧知云火速翻墙回了储秀宫,心里七上八下的还在砰砰跳个不停。不会有错的,刚才伶舟行是真的想杀了她。 她得快些离开这里了。 萧知云打开包裹,便开始收拾必需的东西。 等伶舟行醒了,定会回头清算她的事。如今闹成了这样,他又不记得她,再呆在皇宫里,万一一怒之下掉了脑袋怎么办。只要伶舟行醒的晚些,现在快马加鞭去清河带上爹爹一起跑,兴许还来得及。 萧知云一股脑收拾好东西扛上肩膀,却又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重新望向养心殿的方向,一如上辈子,望向金銮殿时,大火弥漫,火光冲天。 好不容易进了宫,再次见到了伶舟行,她……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她为什么要进宫。 是因为圣旨已下,不得不。亦或是,或许她心里也念着伶舟行的一点点好,想再入宫见他一面。就只有一点点,一小指节那么多。 再多的才没有呢。 “大笨蛋……” 萧知云抬手抹了抹脸,竟又是回想起梦中的委屈劲来,鼻尖一酸,陡然落下两滴泪。 … “陛下?陛下?” 谁在喊他。 是谁在哭。 伶舟行用力地睁开眼,便感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撞进了怀里。 萧知云扑在他的怀里,仰头眼泪汪汪地看他,外头裹着的是他的披风,里头穿的是极为暴露的西域服饰。 伶舟行的手自然地揽在她的腰间。 从前他都是以入梦人的视角来看,这次,他就是梦中人么。脑袋突然一阵剧痛袭来,竟是许多陌生的碎片记忆涌入他的意识中。 他这是……和她去了江南。但她贪玩跑远,又笨笨的一个,看着就好骗,就被人贩子给抓去卖去了红楼。穿着清凉被卖了个高价,吓得快哭晕过去了,才知买主就是赶来救她的伶舟行。 这些是什么?是他的记忆……还是引他入局专门编织的虚假幻境。 梦境里的这张脸,是今天那令他烦躁不已的宫女。 但此刻她哭哭啼啼的,竟是一点也不惹人厌烦,伶舟行试探唤她:“……萧知云?”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整个人都吓坏了,啪嗒啪嗒地不停掉着眼泪:“呜呜呜……陛下怎么不叫臣妾爱妃了……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一下一下,好像砸在他的心上。 便是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的,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一模一样。 伶舟行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措过,竟是下意识地轻拍在她的后背,哄着道:“下次还贪玩吗?” 萧知云埋在他的肩膀处,吸了吸鼻涕,用力摇了摇头。 “错了,”伶舟行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往下捏着她的后颈,温柔得不能再温柔道,“只是下次,不准再离开朕的视线范围内了。” 萧知云抬起头来,眨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梦境变幻莫测,伶舟行想,若真是他的梦,自己是否能够控制。他凝了凝神,画面一转,他竟身处在了外郊行宫中。 雨后的地面稍显泥泞,伶舟行看着从行宫一路向桂花林的脚印,不免觉得好笑。 他跟着脚印一路过去,正好看到萧知云踮着脚去够高处的桂花,怀中抱了一团小布袋,已经装了不少。萧知云笑着朝他挥手:“陛下!我够不到了,帮帮我好吗?” 很开心的样子。 旁边还有很多树,她偏偏逮着这一棵薅,底下一圈都被她薅秃。伶舟行皱了皱眉,是他平日太纵容她了,以至于她现在如此嚣张地使唤他。但伶舟行没有拒绝,当真上前帮她去折了上头的桂枝。 萧知云接过伶舟行递来的桂枝,握在手心里。她寻了底下的一处石块随意坐下,将布包摊开,桂花的香气一下扑鼻而来。 萧知云摘着桂枝上的黄色小花扔进一堆里,笑着道:“陛下可真是霸道,不仅摘人家的花,还要折人家的枝。” 伶舟行折枝的动作一顿,颇有些恼:“闭嘴。” 真是想不通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在这犯蠢。 萧知云有些委屈地摸了摸头,她本来是雨露均沾的,但路过这棵树的时候被树枝蹭乱了头发,她这才报复性地摘了人家一圈。 伶舟行更是土匪作风,直接把树枝折断,萧知云瞧着这棵光秃秃的树在桂林中已是十分显眼的存在了。难道她刚才不是在幸灾乐祸吗? 萧知云不说话,抱膝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 雨点淅淅沥沥打落桂花一地,回去路上,萧知云抱着满当当的布包,跟在伶舟行身后,心满意足地踏过一片鹅黄。 回了行宫之后,萧知云就直接去了厨房,伶舟行转身进了房中补觉。他向来是没什么口腹之欲的,但萧知云不一样,除去睡觉,就她喜欢捣鼓乱七八糟的吃的。 伶舟行也就随她去了,不过觉得御膳房太远,还特意给她在养心殿开了一个小厨房。 这样倒给冰冷的皇宫多添了几分烟火气。 一直到傍晚,他醒来后,还没见着萧知云。 伶舟行在晃椅上躺下,平日里萧知云就喜欢在这躺着晒太阳。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特意在行宫里辟了一块地种下,到了傍晚就来浇浇水理理花枝,在意的很。 他躺了一会儿,听到有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就听见萧知云的声音:“我怕雨季可惜了桂花,所以想摘点做桂花糕,我不大记得了,你尝尝?” 她可能自己不知道,她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伶舟行从未见过这么单纯的人,根本不需要他花任何心思就能看破。 也就她自己自信以为,她的演技挺好。 好比现在,萧知云的眉头微微皱起,是有些担忧的模样。伶舟行拿起最上边的一块,轻轻咬了一半。 “如何?” 不怎么样,很干,太甜。 但他若此时也皱一下眉头,恐怕萧知云能郁闷好几日,更不会来他面前晃悠。所以伶舟行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尚可。” 对她来说这大概是个中肯的评价。 果真,她就露出了笑容。 伶舟行也莫名跟她笑了。 眼前之景又扭曲变换,伶舟行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在一处温泉合衣泡着。萧知云坐在温泉石板边,用脚丫淌水玩。 虽然尚有些距离,但他们仍处于彼此的视线中。 秋日的枫叶已红,林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红叶随风纷纷扬扬落下,萧知云伸手接住一片来。她拿起叶片透过日光仔细瞧它身上的纹路,又将它抛回空中。红叶飘来荡去,最终落在温泉中央,晕开一圈圈波纹。 这人真的很无聊,伶舟行心想,她随手扯下泉水边的一根谷莠子就能在手里把玩半天。 这温泉说来疗养,实则也没什么功效。伶舟行起身,披上干净的外衣,不知她跑哪里去了,出声喊萧知云回去。 她却像发现了什么新奇宝贝似的笑着朝他挥手。 “在看什么?”伶舟行顺着萧知云的目光看去,不过是一群鱼挤在一团,回溯受阻。 “好多鱼诶,”萧知云有些馋,“我们是不是可以抓些回去烤来吃。” 萧知云一袭浅绿的衣裙蹲在岸边,逆光显得她的发丝都是暖色的。伶舟行心想先把你这个起床困难的咸鱼烤了,然后一声不吭地帮她抓了鱼,晚间萧知云便生了火。 她说这样烤的鱼才好吃。 伶舟行反正都随便她。在行宫又不是皇宫,有没有条条框框的规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傍晚有些昏暗,伶舟行想她一个人在外孤孤单单的,索性在一旁假寐休息。萧知云盘坐在一边,双手撑着脸盯着火焰出神。 伶舟行睁眼看了看她烤着的东西道,“再烤下去你就吃不了了。” 萧知云回神,这才发现火已旺得老高,鱼的背面已经黑透了。盯了焦鱼几秒,确定咬一口都是碳,才选择扔了重新开始。 伶舟行又看她一眼,好笑出声。 伶舟行从来不知自己这么爱笑过。在这样的记忆里,他看上去竟活得如此轻松愉快。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吗。 伶舟家上下百年,皆是疯子。乱.伦者多矣,父亲强占了不知多少朝臣的妻子,生下他这么一个生母不明的杂种。他的长姐,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因心爱的男人早已有了婚约便用了下药的手段。 伶舟行生来便是病噩缠身,都说这是伶舟家多年作恶,在他身上显现的报应。这样烂的皇权,不如便烂在他手里好了,这个国家早不过是强弩之末,内里千疮百孔了。 无人愿做灭国之君,担上永世骂名,伶舟行却丝毫都不在意。 就像这行宫,外表修葺得很是华美,院中栽种了不少绿竹,夏日时节,一汪池水,莲香阵阵。伶舟行站在桥上,萧知云站在绰约竹影中看着他的背影,耳畔是风打叶落声。 “陛下。” 伶舟行猛地回头看她,地上只余残叶一堆,不见人踪影。 7、第 7 章 太医令上前为伶舟行把脉,但除去一时急火攻心外,他脉象仍一如往常,并无其他发病之兆。太医令拭了拭额上的虚汗,这让他怎么治。 福禄见伶舟行脸上偶现的痛苦之色,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梦魇,慌忙问道:“你不是说陛下脉搏无异吗,为何陛下迟迟不醒。” “陛下一时晕倒,许是急火攻心,理应休息片刻就能转醒。”太医令回想起陛下晕倒前捂住胸口,眉头紧皱的模样,不免猜测道:“这……许是和那没来由的心疾有关……” 但陛下这病情实属怪异,他行医数十载,翻阅典籍无数都从未听说过。 梦魇……梦魇…… 太医令恍然大悟,陛下这是心病啊! 既是心病,那便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医者治病,却治不了心疾。 养心殿内,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伶舟行的眼皮动了动,才从梦境中惊醒,只觉头疼欲裂。 “陛下醒了!” 福禄赶忙将他扶起来些:“陛下……可吓死奴才了……” 醒了就好,醒了人头就保住了。太医令心里有了推测:“陛下可还觉得有何不适?” “太医令。”伶舟行缓了缓神,眼眶腥红,神情骇人地看着他。 “跟着你一同来养心殿的那个宫女呢。” 他要抓到她,质问清楚梦境中的到底是什么。 众人皆是没想到他醒来后问的第一句是这个。 “陛下……她难道不是养心殿的宫女吗?”太医令左右环顾养心殿,竟是没再看见那宫女的身影,心道一声不好,“那宫女来太医院取了金银花和蒲公英根,说是奉了福公公的命,为陛下泡茶祛火。” 福禄大吃一惊:“陛下明察!奴才从未有过让什么宫女去太医院!” 寻遍养心殿,的确只找到了太医院配制的那包药,不见人影。主人匆匆离开,将东西遗落。伶舟行命人打开再细细查验,的确不过是太医令所说的那几味泡茶的药材。 那宫女随他混入养心殿,到底有何目的?太医令不寒而栗,自己竟险些酿成大错。 萧知云。 伶舟行细细揣摩着这个名字,心底油然生出些烦躁来。 他喊出这个名字时,本意只是试探。但那宫女的反应,分明就是不打自招。 各种设计想要安排在他身边的,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半点心事都藏不住的人? 那些反应若是演出来的,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或者是,知道聪明的在他身边活不长久,所以这回特意安排来了一个蠢的。 伶舟行在心里已做了肯定。脑海里,萧知云看向他的眼神中的倔强挥之不去。圆圆的杏眼满眶含泪,像是无声的控诉委屈,好像一想起她的泪水,心就会躁动几分。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伶舟行按了按眉心,太不对劲了。他从未有过如此起伏的情绪,简直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 “今日之事不准声张。三日后,朕在雍和宫,同太后亲自阅选秀女。” 出了养心殿后,小太监才颤颤巍巍对着福禄道:“干爹,奴才突然想起来……那宫女好像长得……像前几日王嬷嬷按来的秀女。干爹您见过的。” 福禄惊讶地看着他,立即呵斥道:“还好你还算个聪明的,此事未在陛下面前提起,否则,干爹也保不了你的命!往后便当做从未见过吧。” 任谁都能看出陛下心情不大好。 若是从前,陛下动怒发起病来,定是要将外殿的血痕换一片新的。 只是陛下这回像是全部注意力都在了那女子身上……竟是没有迁怒到任何一人的身上。 … 萧知云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哐哐给了自己两巴掌。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不跑难道等着被杀吗。她才不想留在宫里,和伶舟行演什么前世今生,你记得我不记得的苦情戏码。 一鼓作气,萧知云背上了包袱,准备从储秀宫离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宫墙周围应该有一个小洞,宫女太监们经常在那处送东西出宫。以萧知云的身量,应该刚好可以爬过去。 只要出了宫,就能安全一阵子了。 但出师不利,萧知云直接迎面撞上来寻人的王嬷嬷,总算是让她找着人了,王嬷嬷笑得是极为灿烂:“贵人这是要去哪?” 萧知云攥紧了背上的包袱,心里盘算着她和王嬷嬷到底谁跑的比较快些,睁着眼睛说瞎话拖延道:“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天杀的哪个出去散心的背这么大一个包袱,这不明摆着要跑路嘛。 这回好了,又被逮了个现行。 萧知云就快要崩溃了,自从进宫后她到底有没有好运过啊啊啊啊啊,怎么就能这么背时。 王嬷嬷点点头,搓了搓手掌,大方地将道路让开,笑眯眯道:“那贵人随意吧。” 萧知云向前迈了一步,王嬷嬷仍旧只是笑着看着她,丝毫没有阻拦。 不会是在给她下套吧。 但……实在是好时机!萧知云于是撒腿就跑。 王嬷嬷冲她的背影大声道:“陛下道三日后在雍和宫阅选秀女,贵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届时得了陛下恩宠,可不要忘了奴婢们啊!” 萧知云顿时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王嬷嬷笑脸的表情。奇怪,好像不像假的。 她没等来绑人的太监,却等来了三日后在雍和宫阅选秀女的消息。 萧知云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回了自己房中,放下包袱,整个人摊在床上。 看着窗外树影在风中摇曳,天色渐暗。她迷茫地想,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是她真的变聪明了,还是伶舟行变蠢了? 总之,这是放过了她,不追究的意思了对吧。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这两日,王嬷嬷对她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客气得不得了。 萧知云一度很怀疑自己的运气,毕竟好运从来都不大眷顾她。 而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清河县令萧如晦之女,萧知云,年十六。” 阅选这日,萧知云穿了身浅绿的衣裙,这是太后最喜欢的颜色。伶舟行一向和太后不对付,若是太后能喜欢她,伶舟行定不会留她在宫中。 选不上就选不上,能回家也好。 萧知云上前觐见,依然是蹩脚地向他们行礼:“臣女见过陛下、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从她还在殿外候着开始,伶舟行的目光总是能分毫不差地落在她身上。一瞬间,这抹浅绿的身影好像与梦中岸边嬉水的女子渐渐重叠,让他有些晃神。 “萧知云。” 他又喊了她的名字,这次却柔和很多。 萧知云怔了怔,随即瘪瘪嘴,又想起他前几日过分的行径来。现在她讨厌伶舟行喊她的名字,喊一次她就记一笔。 场面一度很安静,太后开口缓和道:“哀家看着,是个不错的姑娘。” 如她所愿,既然太后夸奖她了,那伶舟行肯定不会留她在宫里了。 萧知云准备迎接自己这辈子与皇宫无缘的命运,却有一副绢画从上而下,啪地一声扔在了她的面前。 福禄呵声道:“大胆萧知云,竟敢犯下欺君之罪!” 她被这招吓了一跳,于是罪加一条殿前失仪。 萧知云:我不是我没有什么时候又欺君了? 福禄轻哼一声:“你且好好看看,这画像上的女子,与你本人岂有半分干系?还不快从实招来!” 怎么又是画像? 萧知云往前挪了挪,捡起面前的绢画展开,顿时哑口无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萧知云满头黑线地看着这副烫手的画像,竟觉得神态眉眼间有几分眼熟。怎么还拿着……糖葫芦? 萧知云看向下边的小字,还写着她的名字,看来画的是她没错了。 这画像是何是画的来着? 萧知云突然回想起朝廷的画师离开后,自家老爹有段时间神神秘秘的,看上去精神焕发。然后宫里选她做秀女的旨意下来后,确认了好多次都不愿相信。 萧如晦:自古选秀都希望在画像上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多用金银财宝贿赂画师。他一个铜板都没出,茶水也未曾请那画师喝过一口,如愿以偿地得罪了个透。 特别女儿还是他临时拉过来的,没有梳妆打扮,素净得不得了,这下宝贝女儿一定不用进宫去受苦了。 萧知云想起来了,那日她还在厨房自制山楂糖葫芦,多沾了不少芝麻,吃的满嘴都是。然后老爹直接把头发像鸡窝的她喊过去了,还叫她不用管,继续吃她的便是。 这莫非……就是老爹信誓旦旦让她不要担心,说一定选不上的理由?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所以她应该怎么答。总不能把自家老爹给供出来吧。 她捏着画像,看着上面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回陛下,臣女……呃,画师为臣女作这画像时,臣女的确是身材有些……丰腴了。” “后来因为臣女,”萧知云绞尽脑汁,半天编不出一句话来,脸都快憋红了,“臣女太想进进宫了,所以就,就……减了个肥?” 有些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怎么还能让别人相信。 萧知云欲哭无泪,在心里狂嗷。 福禄像是突然联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看着她道:“陛下,储秀宫传出的那位……迟迟见不到陛下便得了失心疯,对陛下一往情深的秀女,也是她。” 萧知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应下了。 如此夸张的说法,伶舟行不免眉头跳了跳:“失心疯?……一往情深?” 他紧盯着这张同梦中一模一样的脸,想从中看出些破绽来。 萧知云(尴尬笑):没想到吧,全是破绽。 伶舟行一愣,下意识地,他竟偏生觉得这样才是合理的。 萧知云被他盯得脊背发凉,还有些发毛。依照她对伶舟行的了解,一言不发,必是在想坏事。 萧知云干脆躺平,自暴自弃道:“陛下……陛下为何不相信,有些缘分是天命注定。” “今世,是前世求来的果呢。” 8、第 8 章 他从前是不信的。 他不信佛,亦不信鬼神,自然也想不明白为何今世生来,腕上就带着这颗奇怪的佛珠。 而穿在这颗佛珠上的红线,他此前试过很多方法都解不开,就这样伴了他二十余年。 但却就在三日前,就在他看向萧知云的那一瞬,这根红线便毫无征兆地,自行断开了。 若不是他及时地将掌心握住,那颗珠子恐怕会讨好似的径直滚到她的面前,他竟然能从死物上瞧出些兴奋的意味。 因为用过太多药物,伶舟行的身体比常人更凉,所以清晰地感受到掌心的佛珠在发烫。里面包裹的血色,好像也活过来一般,丝丝缕缕地紧紧缠绕。 什么荒唐至极的说法。 他轻笑一声,听到自己开口道:“封她为美人,赐居晚南亭。” 梦中的自己,在萧知云一入宫时便封她为贵妃。那他就偏偏要和梦里作对,不仅要将她留在宫里,还要只给她最低的位分,最差的宫殿。 日日将她放在眼前,看看她还能耍什么手段。 太后惊讶地侧目看了他一眼。 终于要把她赶出宫了吗?萧知云吸了吸鼻子,才不觉得失落呢,却又一瞬愣住:“臣女谢……啊?” 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萧知云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伶舟行,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美人?!” 没等到陛下龙颜大怒,福禄竟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说起来,现在再见着这位秀女,仔细看着还觉得有几分亲切。看萧知云的动作凝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福禄低声催促她道:“萧美人,还不快速速谢恩?” 萧知云回过神来,还没搞清楚状况,依旧是撇脚地向他行礼:“臣女,臣女谢过陛下。” 搞什么啊,她脑袋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所以兜兜转转,她还是出不了宫? 明明都准备落选回家了。 而且封一个最低阶的美人是什么意思?……这还不如放她回家呢。萧知云稀里糊涂地领了香囊,跟着内侍退了下去。 伶舟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愈发地和梦中地身影重合,他敛了消息,随即吩咐冷声道:“派人盯着她,一发现与其他人有往来,立刻禀告朕。” … 这边萧知云跟着内侍左转右转,竟到了一处极为偏僻之地。晚南亭是什么地方,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想起来。 这宫里还有她不知道的宫殿? 等等,面前这就是…… 晚南亭? 萧知云抬头看着檐下布满的蛛丝,感觉住进去的下一秒就会被灰尘给掩埋,可能晚上还会有阿飘来和她聚会,差点就要心梗过去。 那内侍躬身请她进去,看上去自己也是半分不想踏足的样子:“美人,请吧。” 伶舟行!你就给我住这破地方?! 尚在雍和宫的伶舟行便在下一秒捂住了心口,这该死的心疾。他皱了皱眉,强忍下身体的不适。 太后又侧目不悦地看他一眼,选秀此等大事,竟都如此心不在焉。 小半时辰了,揪心的不适还未褪下,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伶舟行握紧了拳,突然转头问福禄:“她在做什么?” 美人才离开不过小半时辰,怎的陛下就突然问起她来了。福禄奇怪得紧,问了身边的小太监,而后答道:“回陛下,萧美人似是见晚南亭太过破败,坐在地上大哭不肯进去。” 福禄心道哎呀。难怪呢,晚南亭已是荒废多年,哪个小姑娘见了不害怕,陛下此举还是欠考虑了些。 “……呵,还在哭?” “是,已经近小半个时辰了。” 伶舟行冷笑一声,又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也不怕把自己哭岔气了。” 这样下去,她是哭了个痛快,他却快要晕厥过去,还要落下个苛待的名声。 此回是他先认输了,伶舟行压下心口的不适,不大耐烦地摆手道:“算了,传令下去,萧美人甚得朕心,升为婕妤吧。” 福禄傻眼地看着他,这也太快了吧……不是才刚刚封了美人吗?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这是更欠考虑了。 况且,他也没多看出来萧美人哪得陛下的心啊。 伶舟行按了按眉心,又道:“云意殿是不是还空着,让她住过去吧。” 云意殿离养心殿最近,他倒要亲眼看看,她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给她晚南亭,本就是故意为之的。听到萧知云伤心难过,明明该心情大好才是,却不曾想此时此刻,竟觉得胸口有些闷。 陡然生出些后悔的感觉来。 “朕乏了。”他顿时没了兴致,阅选才进行到一半,伶舟行便当着众人的面拂袖离去。 太后仍坐在高位上,沉默不言地看着他离开。 福禄派人传旨下去,很快陛下口谕就传到了萧知云的面前:“恭喜婕妤娘娘,陛下有旨,请娘娘移驾云意殿。” 啊……? 萧知云(喜)拭泪:哭一下就升位份啦? 如此恶劣伶舟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了。不会有诈吧。 她稍微哆嗦了两下,吸了吸鼻子压住了哭声。最后还是拍了拍裙子,起身跟着内侍离开了。 就算要当死鬼,她也不当这什么破亭子的鬼。 … 虽然没有了上辈子的贵妃之位,但却意外住回了自己的云意殿。 住上熟悉的屋子,萧知云瞬间心情变好,感觉自己可以原谅所有。 她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收拾东西,就按照从前的陈设来。如今有了位份,又干脆将阿杏从内务府要来一起帮忙。现在的云意殿虽然只是毛胚一个,和上辈子的无法比,但她还是幸福感爆棚。 于是睡前还专门点上了香薰,整个内室都香喷喷的。萧知云涂了润唇膏后,舒舒服服地躺回床榻,抱着柔软的被子,没有任何适应期,很快就陷进了梦乡。 但伶舟行睡不着。 于是他只身一人来了云意殿,殿中不知熏了什么香,太浓了。 他嫌恶地摆了摆手,香气却散不去,还偏生要与他的呼吸纠缠。 “萧知云。” 伶舟行居高临下地唤她。 他看着榻上熟睡的人,嘴角不知抹了什么,亮晶晶的。因着夜里热,睡着睡着便不老实地露着半个肩膀在外头。 视线落在雪白的肌肤上,让他无端想起那个旖旎的梦来。 萧知云睡觉喜欢留一盏灯,暖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看上去如同温馨的画一般。 但他不喜欢。 伶舟行侧身挡住了光影,将她整个笼在暗里。 陷入暗里的萧知云不自觉皱起了眉,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后颈来,全然不知身旁有个大活人盯了她许久。 伶舟行抿了抿唇,沉默地靠近床榻,眼神危险地看着她。下一秒,他的右手便握在了她的脖颈处,伶舟行眼神一凌,掌心慢慢收拢。 起夜的阿杏提灯路过萧知云的屋子,顿时被里头的情形吓得跌在地上,惊叫一声。灯也啪的一声落在一旁,随之熄灭。 长发垂在萧知云的脸颊,挠得她有些发痒。 萧知云轻哼了一声,又翻过身来。双手从被窝里掏出来,在四周摸索一二,熟练地缠在伶舟行的手臂上,将他往下拽了拽。 伶舟行没有设防,附身单手撑在榻上。 眼底闪过一瞬的慌乱。 太近了。 近到可以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另外一种香气。 好凉快,萧知云下意识蹭了蹭。唇瓣擦过伶舟行的小臂,留下一道亮晶晶的东西。 原来是她润唇的口脂。 “伶舟行……”萧知云迷迷糊糊搓了搓他的头发,连亲带啃地给他两口。 “别闹啦,我今天好困。” 他怔怔地止住了动作,竟真的就这样松开了手,慢慢收回。 良久,伶舟行才掰下她缠上来的胳膊,起身就这样站在榻边,沉默地看了她许久。……为什么他会下不了手,这殿中的熏香是不是也有什么问题。 油灯灭了。 萧知云的眉头又轻蹙在一处。 他转身将油灯重新点燃。 这才又舒展开来。 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伶舟行不可置信地怔住,有些微微恼,开始烦躁起来。既然如此,那他便再留她一命。 他倒要看看,往后萧知云会如何动作。 伶舟行转头看向地上阿杏,恶狠狠地警告道:“今夜之事,不准向她提起。” 阿杏还未缓过神来,便看见他怒气凶凶地离开了云意殿。 那是……陛下? 是了,外头侍卫众多,能够夜闯云意殿的,除了陛下,还会有谁。 阿杏从未见过陛下,却知伶舟行性情残暴,喜好杀戮。每每发病,定会有下人遭殃。 可如今她亲眼目睹,陛下却没有杀了她。 … 翌日辰时,御书房那边便派人来宣萧婕妤。那时萧知云还未醒,阿杏只是点头应下。 过了半个时辰,又派人来催。 阿杏无法,只能进了内室,去摇了摇缩在被窝里的人:“娘娘?” 萧知云被她晃醒几分,全是困意,揉了揉眼问:“……怎么啦?” “娘娘可算醒了,陛下宣娘娘去御书房伴驾。” “?” 萧知云眯了眯眼,小脸皱在一团。 不是,她很困啊。大清早的他发什么疯。 “不去。” 萧知云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睡觉才是要紧事,伶舟行的话算什么。云意殿的床又大又软,她往里头滚了滚,又重新埋头进了被子里。 感觉自己才刚刚睡过去不久,就又被人给摇醒了,这回力气还大了许多。 萧知云心烦得紧,裹紧了被子,不是说了不去吗。 伶舟行自己不睡觉就算了,干嘛拉上她,她要睡啊。人不为睡觉死天诛地灭,这么早谁去伴驾啊。 萧知云翻过身来,不悦地看着眼前暗色的鎏金龙袍。他亲自来干嘛,亲自来就能喊她起来了?不长记性不就是来找骂的。 上回早上吵醒她还是什么时候了…… 等等,上回是上辈子了。 上辈子的伶舟行被她好生教育过,自然不会在大清早再吵醒她。所以敢吵醒她的,是这辈子的伶舟行。 对哦,她重生了。 萧知云瞳孔地震,一下子清醒过来。往上拎了拎被子,遮在自己胸前:“陛下……用过早膳了吗?” 伶舟行沉默道:“现在已经是未时了。” 萧知云:? 天杀的,刚刚不还是辰时吗。 怎么她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未时!她快要被自己害死了! 萧知云露出尴尬又礼貌的笑容来:“那陛下……用过午膳了吗?” 伶舟行轻哼一声,对她的卖乖并不买账:“嗯。” 萧知云又拎了拎被子,抬手挠了挠鬓角,越想越觉得尴尬。伶舟行肯定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了,天哪她的睡相……!怎么到了这辈子他还爱干这种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偷窥行径啊! 萧知云(多次受害者):发表强烈谴责。 虽然心里有点冒火,但今时不同往日,萧知云还是微笑着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关心道:“陛下寻妾有何事?” “呵。”伶舟行没忍住笑出了声。 萧知云: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她演技很差吗……? 怨气程度积累百分之五十。 忍住,忍住,心平气和,幸福人生。 9、第 9 章 伶舟行大概也觉得自己很是奇怪,于是藏住眉梢的笑意:“早上听宫人来报,说你睡死在榻上了。处理完政务,便顺路过来看看朕的婕妤到底有能睡。” 萧知云:“是云意殿的床榻太舒服了,妾一时忘了时辰,望陛下恕罪。” “换一床被子便是。” “不要!”萧知云严厉反驳,睡惯了的怎么能换,她已经离不开这床被子了。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强硬,萧知云又懈了气,软绵道,“妾,妾就钟情这个。” 伶舟行其实又险些忍不住笑意,于是干脆没再说话。有些尴尬,萧知云挪了挪,稍微离他远些:“要不……妾先去洗漱一二。所以陛下用午膳了吗?” “没有。” “但妾饿了。” 萧知云在心里吐槽道下午两点还不吃饭,这么不规律活该身体不好。 虽然这也是她的第一顿,但萧知云每日都健康按时地吃一顿早午膳或者午晚膳,又怎么不算一种另类的规律呢。 伶舟行没接话,萧知云便默认他要一起吃点了。此时云意殿还没有专设小厨房,现在也不是饭点。但毕竟伶舟行在这,吩咐下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午膳便从御膳房送来整齐摆开。 萧知云换了身衣服过来,伶舟行已经坐下了。旁边还候着福禄和一个嬷嬷,洗漱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内务府给云意殿分来了几个嬷嬷和宫人,其中一个嬷嬷便是之前在储秀宫教过她规矩的。 “咳咳。”萧知云刚下意识地习惯性坐下,便听见屋内有人轻咳出声。 伶舟行不悦地看向出声的嬷嬷。 糟糕,又下意识准备直接开吃了。 这也怪不了她,一样的宫殿,一样的人,除了身边的伶舟行稍微嫩了两岁外,萧知云自然而然感觉还是上辈子一般。 她僵在椅子上,屁股坐歪了都不敢挪,有些尴尬得不知所措。 也不知道恶劣版伶舟行忌不忌讳和她同桌用膳,若是要生气也等她吃完这顿饭后再说吧。 看着面前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萧知云不免咽了咽口水,果然还是跟着伶舟行过日子好躺平。他每次都暴殄天物,御膳房就更是变着花样做菜。 但这样显得她之前在储秀宫过的都是些什么清苦日子。 那嬷嬷仗着在储秀宫里教习,平日里欺压秀女习惯了,这才反应是在陛下面前说错了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伶舟行不悦地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道:“拖下去。” 求饶的声音渐远。 萧知云抿了抿唇,想到即将会发生的事,突然就没了胃口。 她忘记了,这是从前的伶舟行。 虽然进宫之后一直很倒霉,但其实也避免了很多不好的事再发生。譬如上辈子在一场宫宴上,萧知云作为贵妃伴驾在侧。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刺杀伶舟行未成,便挟持了她。 萧知云有些忘了自己是如何被救下来的了,只记得那天伶舟行很生气,还犯了病。 那天他杀了很多人。 地上的宫人乌泱泱跪了一片,都脸色惨白地在发抖。行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血溅了一地。死亡的阴霾笼罩在整个皇宫上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彼时的萧知云才刚入宫不久,第一回见他发病腥红的模样,只觉得他比刺客还要吓人。萧知云缩在他的身后,明明自己也怕得要命,但她还是伸手抓住了伶舟行的一片衣角。 “我饿了。”她胡说的。 宫宴上没来得及吃两口,就被不明不白的挟持了。但这里的血腥气太重,她早就没了胃口。 伶舟行回头沉默地看着她,一眼便能将她看穿的眼神。萧知云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但最后伶舟行还是带她回了寝宫休息。 她一直是这样的萧知云。就算别人死活与她无关,但只要一回想起那样血腥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就觉得恶心吃不下饭。 所以现在也顿时没了胃口。 看她半天不动筷子,伶舟行问:“怎么不吃。” 他奇怪地看着她微蹙起的眉头,明明刚才见着这些吃的,还是两眼放光的饿死鬼模样。不是胆子大得很吗,那嬷嬷说一嘴,便规矩了? 还是定要他动了筷子,她才敢吃。麻烦死了,伶舟行嫌弃地看着面前的食物,勉强挑了一块鱼肉咽下。 而后又嫌弃地将筷子扔的远些:“吃吧。”这下行了吧。 福禄惊喜地看着陛下,又看了看神色怏怏的萧知云,顿时警铃大作。 福禄:婕妤娘娘您这样子一点也不秀色可餐啊啊啊,怎么不让陛下多吃两口! 肚子咕咕催人,萧知云垂着头,扒了一块肉进嘴里,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看着怪没生气的,还是活泼些有意思。又没欺负她,干嘛这副模样。还是也是故意做给他看,在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伶舟行不悦道:“朕不杀你,你怕什么。” “不是怕。”萧知云微张了张唇,本想和他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要和他说,她不喜欢血,随便什么都好,但不要在她面前杀人吗。现在的伶舟行,恐怕没办法来理解她。 萧知云自己和自己生闷气,埋头又多吃了两口青菜。 就连福禄也觉得气氛怪怪的,他家陛下从御书房径直来云意殿时,虽说不上高兴,但心情还是不错的。而且就算是看着婕妤娘娘还在睡觉,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伶舟行看她欲言又止,莫名感觉有些烦躁,转头不再看她面上的愁容:“你觉得朕不应该杀她?” 萧知云有些累了,人睡久了也会觉得累,敷衍道:“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伶舟行轻哼一声,听出其中她的敷衍,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默了默,转而冷笑道:“吃完,朕有话要问你。” 语气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这话说的突然,萧知云差点被米饭一口噎到,夹菜的动作停滞在了空中。 难道……这是她的断头饭? 本就没什么胃口,还隐隐有了要吵架的势头,这下吃饭更是味同嚼蜡。萧知云干脆放下了筷子,平静地看向他:“陛下想问什么,问吧。” 10、第 10 章 起先,伶舟行本是打算好好审问她一番的。 自他登基后,前朝之事一概交由太傅与相国打理。伶舟行极少去上朝,陛下不亲政,前朝积怨已久,对他有意见的世家诸多。只不过伶舟行是个暴君,他若不悦,血溅金銮殿之事常有。更是做过将人直接钉在午门外的立柱上,受暴晒血流尽之酷刑,陈尸数日。 因而朝臣世家虽怨言颇多,却是敢怒不敢言。 上午派人请了她两次,都没见到人影,伶舟行本是有些生气的。他一夜没睡,索性便去早朝转了一圈,底下的人依旧斗来斗去,甚为无趣。 萧知云呢,昨夜分明睡得那么好,后半夜还哼哼地说什么梦话。而后呢,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索性便端好了帝王的架子,来势汹汹。云意殿的侍女支支吾吾的,又不敢拦他,伶舟行进了内室,没想到就只看见被子拱起的一团。 怎么这么蠢,不怕把自己闷死么。 伶舟行嗤笑一声,上前把萧知云的脑袋从被窝里掏出来,这样她都还是没醒。 他沉默了。他从未见过睡眠质量这么好的人,更想不明白,他整夜都难以入眠,为何萧知云能一觉睡到下午,还伴美梦。这让伶舟行有点嫉妒,所以他又恶劣地伸手把人摇醒了。 见萧知云睡眼惺忪一脸茫然的模样,而后又好像被他吓到了,露在被子外白嫩的脚趾都蜷在一起,心情竟然顿时好了几分。 萧知云放了筷子,好不容易端正了态度准备认真一次,但伶舟行半晌都没说话,这让她有点尴尬。于是又催促道:“陛下要问什么。” “朕又不想问了。”他答得干脆。 伶舟行现在觉得,萧知云是谁派来的并不重要。不管是谁做的局,不管目的是什么,总之她确实很有趣。更何况天下都是他的,进了宫,萧知云就已经是他的婕妤了。 刚才他说话语气不大好,把她吓得筷子都放下了,分明都没吃饱肚子还在叫,怪可怜的。此回他如此宽容大度,暂且放过她,伶舟行回头看她,想从萧知云脸上看出一二感动之色,却好像只看到死气沉沉的无语。 伶舟行:…… 萧知云:……神经。 她有点想骂人,最后还是忍住了。萧知云不知道伶舟行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总之避免了一场争吵。这辈子毕竟开局不同,她思来想去,决定做话本里标准式的后宫妃嫔。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要先把人设立住。于是她假笑着拿起了筷子,娇嗔道:“陛下真体贴。”又随便吃了几口。 无奈演技太过拙劣,伶舟行没忍住笑,枕着脸饶有兴趣地继续看她吃饭。 无法忽视他毫不掩饰的眼神,好几个月没见,实在不大习惯。其实萧知云一直不懂看她吃饭到底有什么意思,她看上去吃得很香吗,也没见伶舟行因此多有什么食欲。 作为标准式的后宫嫔妃,关心陛下的龙体当然很重要。萧知云心叹好身体又要从头养起,怪辛苦人的:“陛下不饿吗?” 她自然地夹了一块丸子,递在伶舟行的唇边。 伶舟行不想吃,况且他先前已经吃过一口鱼肉了。但看见萧知云期待的眼神,还是皱了皱眉,就着她的筷子勉强咽下。丸子在口中咬开,滑腻腻的,难吃。 萧知云(拿捏):看上去凶了点,其实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嘛。 亲眼目睹一切的福禄脸色变幻莫测,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位萧婕妤一定不简单。陛下与她在一处时,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性子孤僻,每回发病时,他亦痛心不已。御膳房的菜式都做出花来了,也不见陛下有什么胃口,看来婕妤娘娘当真是救星啊!福禄感动得险些落泪,于是再看向萧知云时,眼神中竟多了几分慈爱。 饭吃完了,萧知云属于吃了就困,典型的发饭晕。刚要开口送客,福禄便抢先道:“今日天气不错,娘娘不如同陛下一去御花园逛逛?” 萧知云和伶舟行同时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 福禄(疯狂眨眼):陛下您难道看不出来婕妤娘娘下一秒就要赶您走了吗? … 申时日头极大,御花园的花晒了一整日的太阳,都蔫了吧唧地垂着头。池塘里的鱼也躲在荫处,着实是看无可看。就当饭后消食了,萧知云随便地想,主要怕晒黑,就又往伶舟行的黄罗伞下躲了躲。 低头看着突然贴近的女子,伶舟行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与她错开了些。 他不喜与旁人接触。青天白日,他虽不与她追究选秀之事,并不意味着会纵容她如此放肆。 突然从树上跳下来一个黑影,蒙着面便举剑冲着伶舟行而来。 谁又能想到宫中此时会出现刺客,伶舟行身边没带多少护卫,宫人们一时乱作一团。 萧知云:?她什么时候能时来运转啊。 “护驾!” 伶舟行看着面前愣住的萧知云,下意识地要将她护在身后,却感受到了一股抗拒的力气。萧知云亦是习惯性地往他身后躲去,结果便是二人用力方向相反,萧知云竟是一点没动。 伶舟行看着整个人依旧挡在他面前的萧知云,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不要命了吗,为什么不怕? 萧知云表示冤枉,她是来不及害怕。本以为会苟在伶舟行身后,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站在原地了。萧知云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刺客,人还没反应过来,吓得满头都是问号,双手抓紧了伶舟行的胳膊。 萧知云闭上了眼不敢再看,不知道被剑刺死和被水淹死哪个更痛苦些。而后只觉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再睁开眼时,只见伶舟行额上青筋暴起,用力握住了剑刃,但剑尖还是没入了她肩膀一寸。 侍卫们冲上来将刺客按住,剑也从她的肩膀抽走。 伶舟行抬手捂着她的伤口,血顺着他的掌心淌下,分不清是谁的,分外刺眼。 萧知云的心颤了颤,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11、第 11 章 宫中向来戒备森严,此次刺客能混入宫中,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皇帝遇刺是大事,自然也惊动了前朝。闻太傅得知此事后,迅速命人安排车马进了宫。进宫路上,他便得知刺客已被陛下处以极刑,当值的侍卫和禁卫军统领都受了牵连。 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因此发病,闻太傅一路忧心着飞奔,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静得瘆人,内室立起了一道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陛下抱着一女子靠在榻边。血染红了那女子的半个肩膀,还在不断地从伤口中渗出。 见着眼前的一幕,他便顿时噤了声。 太医令被伶舟行盯得汗不敢出,先是福公公带着人来道陛下受伤了,架着他就到了养心殿。陛下手心的伤口极为骇人,却是不允他们先治,定要先保这位萧婕妤无恙。 从前给陛下看病时,也不见得压迫如此之盛,此刻感觉脑袋只是暂时架在脖子上,随时都有可能落地。 急张拘诸地清理好萧知云身上的伤口,但血还在流。太医令看向身侧的乔淮安,示意他将止血药拿来。 乔淮安极为惊讶这位婕妤竟就是那日拿药的小宫女,但救人要紧,他来不及多想。萧知云血流不止,是凝血不足之症。 他从药箱里找出止血的药来,对萧知云道:“这药会有些疼,娘娘且忍着些。” 止血药虽然有用,却伴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几乎是药粉撒上去的一瞬间,萧知云便被激得马上清醒过来,紧皱起了眉头,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疼痛间便要挣扎,伶舟行将她死死拘在怀里,不许她乱动。 萧知云急得哭直接出来,小脸痛苦地扭曲在一团,双手胡乱推他喊道:“疼……我不要……” 救命啊,以后受伤能不能直接把她打晕再治啊,她明明好不容易晕了怎么还能又被痛醒。 伶舟行左手继续抱着她,右手将她作乱的双手握住,紧紧摁在身前。心却是随之突然钝痛,萧知云哭得越厉害,他的心痛就越难以忍受。 伶舟行紧盯着萧知云的眼泪,心底突然生出不可思议的猜测,反手便将她的双手握得更紧。 止血药疼的她说不出话来,萧知云恨死他了,在心底将伶舟行从头到尾骂了个遍。最后干脆扭头,毫不客气地张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处。 伶舟行轻嘶一声,她这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半点不留情的。 “陛下!”这也太过放肆了,闻太傅想上前制止,却被福禄给拦下,对他摇了摇头。闻太傅奇怪地看向他,但陛下竟也没有动怒,由着那位妃嫔咬着。 伤口较深,血止住后下一步便要缝合。乔淮安看着神色痛苦的萧知云,心下一定,突然便跪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伶舟行问道。 乔淮安认真道:“陛下,缝合血肉之痛娘娘恐难以忍受。微臣近日从古籍里寻得一法,以曼陀罗花和乌头白芷配制入药,可暂时麻痹娘娘的疼痛之感。求陛下允微臣一试。” 太医令神色惶恐,感觉自己保了半辈子的脑袋马上就要落地了。这小崽子平日里在太医院尽不做事,只爱看书和拨弄药材。 上回他提及此法时,就已被他驳回,如今这可是在陛下面前,怎能由着他放肆。 太医令呵斥道:“荒唐!曼陀罗和乌头皆为凶险之物,此法早已失传许久,怎能用在娘娘千金之躯上!” “呜呜,我信他……”怀里的人突然松了口,萧知云早就痛到没什么力气了,把脑袋埋在伶舟行胸前,声音细若蚊蝇。要不还是干脆把她打晕也行。 伶舟行默了默,看向地上跪着的人:“你上前来。” 乔淮安磕头道:“微臣乔淮安,见过陛下。” 乔家医术百年,祖辈中不少人曾任太医令。族中才华者众,其中不乏胆大者,亦药者亦毒者,最终皆下场凄凉。 伶舟行凌声问道:“朕只问一事,此药可会伤人智力。” “……”萧知云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掐了他一下。 乔淮安一字一句保证道:“回陛下,微臣在自己身上试验过数次。三日内,婕妤可能会有恶心呕吐等不适之状,还会有所乏力。除此之外,若是伤及婕妤其他,微臣自愿受凌迟之刑。” 还是第一次听人主动要受凌迟之刑!在场的人皆是一震,见他立下如此毒誓,太医令想起乔家人送他进宫的嘱托,吓得连连道:“陛下,乔淮安年少,他说的话当不得真。” 伶舟行轻笑一声,敢在他面前说此番话,看来也是个没长脑子的。 “朕给你这个机会。” 乔淮安激动地再行礼道:“臣遵旨。”若是此次能得了陛下肯定,那往后就无人阻拦他试用此药,还能从宫中推行各地让病人少受痛苦。 伶舟行掐着萧知云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此刻不仅是犯了心疾,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就连肩膀也定是留下了咬痕,之后再与她慢慢算账。 看见萧知云脸上的泪痕,心里又是一阵烦躁道:“不想死就忍着些。” “呜……”萧知云轻哼一声。 用药后,萧知云便渐渐没了什么知觉,闭着眼迷迷糊糊地靠在伶舟行怀里。伤口包扎好后趁着药效还在,萧知云只觉累极,便沉沉睡过去了。 养心殿的床榻更舒服,还有淡淡龙涎香的气味,竟是比云意殿的还睡得惯些。 乔淮安总算松了口气:“陛下,娘娘底子弱,微臣不敢用太大剂量。药效过后恐会难以入眠,夜里需得有人时刻守着娘娘,不要触及伤口。另外,娘娘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伶舟行点头应下,看了一眼床榻上熟睡过去的萧知云,让阿杏进来照顾人。 太医令仍惊魂未定:“陛下的伤口还未处理,还请陛下允老臣包扎一二。” 伶舟行低头看了一眼掌心,因着动作,愈合的伤口又再次裂开,渗出血来。虽看着骇人,他却不觉得疼。 只因对比刚才的心痛之症,根本不足一提。 12、第 12 章 伶舟行从屏风后走出,知闻太傅已是侯了许久,便让他先去偏殿等候。 闻太傅身为三朝元老,自然深知伶舟氏族的宫闱秘辛。陛下即位时才不过十一二岁,却已是聪慧过人,杀伐果断。先帝仅有这一子,但陛下却不明生母,登基那日朝中多有反对,陛下直接命禁军围了金銮殿。 何人异议便直接斩首示众,横尸大殿,直至再无人敢议。眼神中的狠戾之色,竟是连他都为之震住。 这些年来,他倒是看出了陛下的薄情。前朝的一举一动分明都在陛下掌握之中,但他却毫不在意社稷如何,做事只顾心血来潮,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闻太傅若有所思,若非亲眼所见,他定不会相信陛下竟会对某位美人如此上心。 或许,那女子当真会是一个转机。 福禄整日在御前伺候,也更了解陛下,闻太傅便问他道:“那位娘娘是何人?” 福禄意味深长地笑道:“是陛下新封的萧婕妤。不瞒太傅,那位萧婕妤,可不是一般人。” 伶舟行在偏殿坐下,将掌心摊在一旁,由太医令处理他的伤口。 闻太傅道:“此回刺杀,陛下觉得是何人在背后指使?” 伶舟行按了按眉心,向后靠在椅子上。萧知云睡去后,他的心痛之症才慢慢好转,这似乎更加应证了他的猜测。 “朕记得,朕还有位远在冀州的叔父。” “他最近动作未免也太多了些,此事便交给你处理吧。” 他这位叔父志向高远,豢养私兵之事他都懒得追究,但也未免太过心急了些。更不该此刻就将手伸进宫里来,试探他的底线。 “微臣遵旨。”闻太傅略微有些惊讶,南阳王早有造反之意,他已多次提醒过陛下,但陛下皆是无所谓的态度。他一度怀疑陛下是被南阳王表面的恭顺蒙骗了,既然陛下心里都明白,那他也没什么再好说的。 只是这次陛下决定得如此干脆,难道是因为那位受伤的婕妤吗? 这位婕妤看上去普通极了,难道陛下对她当真会不一般吗? 闻太傅又想起福禄意味深长的笑来,便试探问道:“听福公公说,陛下很是喜欢那位新纳的萧婕妤。” “婕妤娘娘此次舍身护驾,可见对陛下也是情深意重。” 伶舟行听他提起萧知云,神色略有些奇怪。但不管其他,只先记住了最后四个字,疑惑道:“情深意重?” 对他……情意深重? 伶舟行不免皱起了眉头。 看来是真的不一样了。 闻太傅看他的神色转变,心下明了。陛下虽然暴戾孤僻,但性格上实则极为傲娇,在情之一事上恐怕还不及旁人醒悟得快,便提点道:“刀剑无眼,若非娘娘不是心中有陛下,又怎会拦在陛下身前。” 伶舟行默了默,似是并不大高兴,良久才道:“朕知道了。” 闻太傅应声退下,只希望那位婕妤娘娘能快些好起来。陛下登基多年,后宫美人众多,却无一人能像这位婕妤一般近陛下的身。 陛下无嗣,总归会让有心之人多想。纵使是伶舟氏族的血脉,也要有所延续才是。倘若从幼时就开始悉心教导,应也不会像先皇那般…… 掌心的伤口处理好后,伶舟行又进了内室。阿杏为萧知云换了干净的衣裳,又拿湿帕子擦干了汗,眼下她仍在熟睡。阿杏见伶舟行来了,守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萧知云伤在左肩,便只能侧趴着入眠。伶舟行便这么盯着她脸颊挤压出来的软肉,沉默地站着看了许久。 伶舟行掀帘出去,此刻不过酉时,落日刺眼。阳光下,他的皮肤白得薄透,颈间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伶舟行迎着日光,微眯了眯眼:“你说,她为什么救朕。” 福禄一喜,陛下既如此问了,那定是心里意识到对萧婕妤是不一般的。难怪自见到那位婕妤起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果然没看错人。 “陛下……陛下可曾记得,储秀宫里传出那位爱慕陛下的秀女,便是婕妤娘娘。如今看来,此言虽然夸张了些,但婕妤娘娘对陛下的情意不会有假……” 想起娘娘决绝挡在陛下身前的神情,福禄便感动不已,言辞激动道:“娘娘她是钟情于陛下啊!” 伶舟行微怔,转头奇怪地看他:“你也这么觉得吗?” 闻太傅这么说,福禄也这么说,他们都是他身边呆的最久的人了,也没有理由为萧知云说话才是。 但萧知云爱慕他,是为了什么。寻常后宫妃嫔、前朝大臣来谄媚他,要的是荣华富贵。但伶舟行看她的眼睛,偶尔是困意,偶尔是无聊放空,更多时候在发呆犯蠢,眼眸里鲜活得好像包容着各种情绪。 就算是第一回在养心殿叫住她时,萧知云看向他的眼神里更多也是生气。 她不怕他。为什么不怕他? 难道是他的凶名还未传到清河? 她生气,又是凭什么生气。 伶舟行想不明白,她进宫难道就毫无所图?什么钟情,情爱如此可笑的东西。伶舟行突然幻想起萧知云流着泪质问他爱恨的场景,不免又是轻蹙眉头。 奇怪的梦境,与眼泪有关的心疾,断线的佛珠皆是如此有趣。不管背后到底是什么,他如今乐意入局。只是若是要藏,就最好藏得深些。 伶舟行拂袖道:“传旨下去,萧婕妤护驾有功,晋为昭仪吧。” 福禄:???不是昨日才从美人升为婕妤吗?未免有些太快了吧。 福禄看向内室,顿时恍然大悟,陛下的爱意果真来的突然又猛烈! … 就算知道为伶舟行挡刀能晋封,萧知云也不会主动选择挡在他面前,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就站着不动了的。 干嘛受伤的要是她啊!伶舟行那么狗,又不干好事,他挨一剑也不算过分吧。 照顾受伤的伶舟行说不定还能赚一波好感呢呜呜呜。 更何况此刻药效渐过,伤口不停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像是在被无数只蚂蚁啃食。 萧知云疼得死去活来的,只觉伤口又痛又痒,还困得厉害,半梦本醒更为难受。 “娘娘……您别……”阿杏满脸焦急地守着她,怕她一不小心动作太大,伤口又渗出血。 萧知云还趴在养心殿的龙榻上,养心殿内从未有后妃过夜。福禄怕萧知云夜里扰了陛下清净,本提议道让下人将婕妤……嗯,现在是昭仪抬回云意殿休息。 但伶舟行想起乔淮安说要静养,很是奇怪,从来也没有人能躺在他的床上,还叫他生不起反感来。 下人们不敢使劲,根本拗不过萧知云,伤口若是又裂开受过的罪都是白受。伶舟行看着她额上渐起的细密的汗,开口道:“都下去吧。” 13、第 13 章 烛光灭。 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萧知云似乎安静不少。黑暗之中,她安静地趴在枕上轻蹙眉头,双手微微握紧,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 好凉。 冰冷的井水瞬间侵入她的四肢百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萧知云知道这是梦境。 她本能地慌乱蹬腿挣扎,强迫着自己憋住不能张嘴,可无论她怎么挣扎,自己只会沉下得越来越快。 虚无间,人最为脆弱,意志也不堪一击。伶舟行眼神危险地看着她,诱导似的声音轻轻问道:“为什么要留一盏灯。” 萧知云的手指蜷了蜷,将掌心的枕巾攥紧,嘴唇微动。 伶舟行靠近床榻,附下身来才听到她微弱的气声:“……黑。” 他随之一怔。 有什么画面在脑海中突然闪过,他抓不住,却被刺痛一瞬。 少顷,伶舟行才又开口问道:“清河县令的女儿从没有这样的习惯,直到三月前。” 清河县令萧如晦,其妻早亡,一子一女。其子……而今唯有膝下一女,自小惯养在府中,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不该会有任何变故才是。 伶舟行抬手,将她额前被细汗黏糊的发丝拨开,不紧不慢地继续追问:“萧知云,你为什么突然怕黑了。” 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萧知云却像是陷入了更深的回忆,身子忍不住地开始发抖。 冰凉的水被她吸进肺脏,又灌进胃里将胃胀满,让她恶心想吐,梦里的她被迫开始剧烈地呛咳起来。 伶舟行不悦地眯了眯眼,想要起身,萧知云却突然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 像是浮萍归处,绝不松手。 他莫名又开始有些烦躁。 伶舟行把她的手指掰开塞回了被窝里,转身嘲讽道:“果然是个蠢的,我就可信吗?” 灯重明。 伶舟行随意扔了手中的火折子,立在蜡烛边沉默着回头看她,宽大的衣摆垂在地上。烛光下的萧知云紧皱的眉头一点一点地松开,心情竟也舒服了不少。 萧知云的呼吸逐渐平稳,像是有人终于伸手拉她一把,叫她终于五识归位,重回人间。 夜过半数,止痛的药效也尽数散去。伶舟行坐在床榻边,死死将萧知云的手按在榻上,不许她乱动。 凝血不足,自己还不知道注意些伤口,到底是谁在受罪:“萧知云,忍着。” “呜呜……”萧知云争不过他的力气,不满道。 伶舟行冷声道:“不准哭。” 他的语气听上去太不友善,萧知云清醒过来辩驳他:“好没道理……” 伶舟行冷笑一声,依旧没什么感情:“朕从不跟人讲道理。” … 翌日破天荒地陛下又来上朝了。 陛下昨日才在宫中遇刺,居然仍连着两日都来上朝! 感觉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朝臣们震惊地看着龙椅上打着哈欠的伶舟行,竟第一回将“勤政爱民”这四字与他们阴晴不定的陛下联系起来。 陛下不问朝事,前朝自然以杜相国和闻太傅各分一派,多年来水火不容。今日朝上正对南阳王昨夜暴毙在府中之事争论不休,两边各执一词。 杜相国坚持道:“陛下才在宫中遇刺,南阳王就在府中暴毙而亡,这绝非偶然之事,还望陛下能够彻查!” 还是和从前一样古板,没什么意思。 底下吵得他头疼,伶舟行忽然想到,这时候萧知云定是还没睡醒。 凭什么她就能舒舒服服地躺着,伶舟行又打了个哈欠。下次也要将她带来,大清早被吵醒的萧知云,光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沮丧表情也比这群人有意思多了。 “那爱卿觉得,此事交由何人来说最为稳妥。” “臣举荐,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杜相国挑衅地看向闻太傅,刑部侍郎寒门出身,为人刚正。办案从来只看证据,不认人情,和这些世家的老狐狸全然不同。 “那便依了杜爱卿,”伶舟行大手一挥,转头看向闻太傅,“太傅怎么看?” 闻太傅没什么意见,恭敬道:“回陛下,老臣觉得杜相国所言极是。” 杜相国轻蔑地看他一眼,心底暗骂一句老狐狸。他闻家滔天权势,又深得陛下信任,此事与他定脱不了关系。 陛下一时被奸人迷了眼,假以时日,最好不要让他抓住狐狸尾巴。 杜相国恭送陛下离开,得意地看向一言不发的闻太傅。闻太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不避开。 伶舟行下朝回来时,乔淮安正在检查萧知云背上的伤口。萧知云听到声响,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一瞬,却又在下一秒将头别扭过去。 他轻扯了扯嘴角,什么毛病。 乔淮安给她换了药,认真嘱咐道:“娘娘的伤口恢复的不错,这几日还需要卧床静养,尽量不要牵动伤口。” 萧知云点头应下,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伶舟行的身影。 乔淮安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害怕陛下,便凑近些小声安稳她道:“微臣听说,陛下守了娘娘一夜,今早还去上了朝。” 萧知云(沉默):完蛋,我霸占了他的床,害他一夜没睡觉,伶舟行不会是思考了一夜要不要直接掐死她吧。 不知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乔淮安感觉自己意思已经表达到了,陛下还是十分很在意她的。 他收拾好了药箱,还是很喜欢这位娘娘的,但宫中每日都在死人,希望她能活得久些。 萧知云沉思着,显然自己挡刀的恩情还是有点用的,不然伶舟行昨夜怎么留她一命。 虽然清醒后得知自己已晋升为昭仪,但她从前是做过贵妃的,这点小恩小惠,并不能足以让她忘记昨夜伶舟行按着她到底有多无情。 萧知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生气,于是决定不和他说话。 虽然人仍在养心殿的屋檐下,仍霸占在他的床上躺尸。 “好些了?”伶舟行难得出声问道。 萧知云假装没听到,着急忙慌地大声喊:“阿杏,我渴了,想喝水!” 伶舟行睨她一眼,看出萧知云的刻意来。随她去了,他自有办法治她。 这份坚持不过到了下午。 福禄命人端着精心准备的晚膳送进来,摆开在伶舟行面前。伶舟行又看了萧知云一眼,这是他今日特意过问了御膳房,准备得比平日的菜肴还要精致三分。 萧知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除了早上喝了一点稀粥外,她今日还没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伶舟行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啊啊,居然看都不看这些食物一眼。 萧知云把头埋进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就算再有骨气,人也是要吃饭的撒。谁知道伶舟行这么狗,她这叫寄人篱下,能伸能屈。 萧知云抬起头来,眨眨眼可怜兮兮地道:“陛下~” 伶舟行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答。 福禄自打进了这养心殿后,笑容就挂在脸上没下去过。还特意吩咐下人们没事干地都下去候着,不要打扰两位主子一块用膳。 他看看趴着的萧知云,又看看假寐实则偷笑的陛下,笑得越发慈祥了。 萧知云:天杀的,装什么啊,不就是想让她低头吗。 心平气和,幸福人生。 她握紧了手中的锦被,又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来,腻着嗓子关切道:“陛下在吃什么……” 伶舟行转头看了看她可怜的样子,拿起筷子冲她挑了挑眉。大意是,想吃,就自己过来。 萧知云心里翻了八百个白眼,面上还是瘪瘪嘴一脸委屈道:“陛下,太医嘱咐过,妾需要静养。” 她也就在这个时候才谨遵一下医嘱了。起身今日她已经偷偷爬起来几次了,不然怎么敢喝那么多水,只是躺久了还想躺罢了。 无奈养心殿里人太多了,不然她匍匐爬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但天杀的伶舟行竟然不理她,反而慢条斯理地自己吃了起来。不是不爱吃饭吗,现在到底在装什么啊! 周围这么多宫女太监,也都屈服在伶舟行的淫威下垂着头,没一个敢来给她端饭来的。 萧知云对上福禄笑眯眯的眼神,有些崩溃了。搞什么啊,她的演技这么差么,有这么好笑吗? 今日的丸子做得油光发亮的,萧知云把口水咽下,咬了咬牙:“那一剑妾如今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陛下莫非忘了妾还是伤患……” 伶舟行勾了勾嘴角,抬手示意她看向自己左手的伤口。 意思是,他也是伤患。 “陛下……” “陛下……” 萧知云重新摆烂瘫在榻上了,抬头看着屋顶,尾音拖得老长:“妾实在饿了……” 差不多了,再闹下去又该生气了。 伶舟行笑了笑,这才看向她问道:“想吃?” 萧知云转头看向他,疯狂点头。 伶舟行起身盛了一碗什么,慢悠悠地道:“那便答应朕一个条件。” 萧知云(迟疑地点了点头):……虽然感觉有坑,但就当自己被饿昏了头吧。 伶舟行像是计谋得逞的狐狸,端着碗勺向她走来,笑得勾人。萧知云许久没见过他这么笑了,过去与现实重叠,让她一时恍惚愣住。 “张嘴。” 14、第 14 章 虽然萧知云差点就要下意识伸脑袋过去张嘴吃了,毕竟咸鱼懒到极致的时候也是不大下床的,她上辈子没少躺尸被人喂饭。 但好在有前车之鉴,萧知云心想自己不能在一个地方踩三次坑,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重生了。 “陛……陛下?”萧知云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伶舟行,笑得她有些发怵,自觉往被窝里头缩了缩。 她眼神慌乱地四处求救,怎么回事,这辈子他们还没进化到能够喂饭的老夫老妻生活吧。 明明前两天伶舟行还在对她那么恶劣,骂他狗一点都没冤枉他。 “怎么,不是饿了?”伶舟行淡淡道。 萧知云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的动作顿了顿。但若细细想想,伶舟行的态度貌似从她挡剑后,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了。 乔淮安说他守了自己一夜,今日还主动问她好些了吗。她虽然没理,他也没生气来着。 萧知云不由得想,难道是看见她……呃……奋不顾身的勇气(存疑)……然后一见钟情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见钟情。 但好像越离奇的事在伶舟行身上反而越合理。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了,毕竟……虽然是不一样的时间,却是一样的人,当然会发生一样的反应。 萧知云感觉自己好像顿时领悟了天大的秘密,忍不住偷笑起来。她压了压上扬的嘴角:“不是不是,呃……妾有手,可以自己吃。” “张嘴。”伶舟行拿着碗勺坐在了榻边。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肚子又不争气地响了。好吧好吧,虽然还是有点别扭,但被喂两口饭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她勉为其难地张嘴尝了一口,天呢还是她最喜欢的山药羹! 吃到喜欢的食物自然心情大好,萧知云(嚼嚼嚼):“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山药羹?” 伶舟行微微一愣,只是觉得这羹熬的奶白,随意盛的,并未多想。他的动作凝滞在空中,萧知云探头过来等着被投喂下一口。 动静间,唇擦过他的手背,二人皆是一愣。 柔软的感觉转瞬即逝,伶舟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喉结轻动,眼神微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知云和他分开些,看他的神情,嘴角顿时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胜负已然揭晓!她可是重生过一回的才不会害羞呢。 这辈子的伶舟行还来不及在她面前假装云淡风轻,看吧,多青涩啊!萧知云在心底暗爽,头一回觉得早些进宫也不错。 “陛下。” 萧知云忽然凑得很近,仰着头眨眼纯良地看他。当然没什么事,只是单纯起了坏心想逗逗人罢了。 伶舟行捏起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在脸颊软肉,认真道:“眼睛怎么了?” 萧知云的笑容僵在脸上:……算了,懒得喷。又缩回了被窝里。 伶舟行看她吃瘪的样子,突然便笑出了声。 今日这养心殿真是喜气洋洋啊,真是从未见陛下如此开心,福禄的笑容就没在脸上消失过,又出来和圆场:“娘娘莫不尝尝今天的蟹肉,很是鲜嫩。” “她不吃蟹。” “我不吃蟹。” 二人异口同声道。 ??? 萧知云转头和他大眼瞪小眼:这辈子的伶舟行是怎么知道她对蟹肉过敏的?他不会连这点小事都查了吧,那不是上下把她摸了个干净。 伶舟行沉默了,他确定这种无聊的事情是无人敢向他禀告的。于是在意识到自己根本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时,心里莫名又开始烦躁起来。 “你自己吃。” 他将碗放下,跟谁生气似的转身离开。 什么毛病。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自己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福禄楞楞地看了看他俩,又急着出去追陛下。怎回事,不过是昭仪娘娘的忌口,他这就算说错话了? … 萧知云吃饱了饭,感觉自己又原谅了一切。估计她还得再在床上躺个七日,养心殿虽然舒服,但她的东西都还在云意殿呢。这辈子还没那么熟呢,总占着他的床榻怪不好意思的。 况且,日日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对伶舟行也是很费脑子的。 萧知云想了想,干脆趁着伶舟行还没回来,便命人用担架将自己抬回了云意殿。 所以当伶舟行回来见到床上无人时,又是一阵沉默。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娘娘说不愿打扰陛下休息,便回云意殿了。” 那她可真是好样的。 伶舟行轻笑了笑,这是心虚了。是怕日夜相近,露出马脚被他察觉吗。 萧知云伸了个懒腰。 在云意殿日子过得舒服极了。偶尔伶舟行来一趟,她就糊弄糊弄。若是没有受伤就好了,每天就这么躺着未免也太幸福。 乔淮安照例每日来云意殿为萧知云换药。不在养心殿,他的语气也放松不少:“娘娘的伤口恢复得好,现在可以下床活动了,还是要注意不要牵扯到伤口。” 萧知云和乔淮安很是投缘。 上辈子她在宫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但与乔淮安竟能唠上半个时辰的嗑不停。萧知云问起他上回坑她的事情,害的她和太医令差点都掉了脑袋。 乔淮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四下无人才偷偷和她道:“其实我不太喜欢给宫里的人看病,明明宫里医术高明的太医那么多,缺我一个不少,但我爹非要我进太医院。” “若是能自己选,我只想做一个江湖郎中。” 萧知云点点头,真是个好大夫:“乔太医的医术好厉害,上回那止痛的药是什么?” 乔淮安结结巴巴地摆摆手:“娘娘过誉了……那是我从古籍里看到的麻沸散,不过已经失传许久了……” “我相信你啊。”她这才想起来,上辈子里确实听福禄说过太医院出了个异类,后来自行辞官出了宫,想必应该就是乔淮安了。 “都会如愿以偿的。”他会出宫,会做一个名满江湖的好大夫。 乔淮安一瞬间红了脸,这是第一回有人说相信他,还是在宫里。好像久旱逢甘霖,乔淮安感动地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 伶舟行来时,就正好看见萧知云极为真诚的笑容。与乔淮安就能有说有笑,与他怎就没见这么开心过,伶舟行抿了抿唇,有些不悦。 “你是不是答应了朕一个条件。” 他冷冷道:“既如此,伤好了之后便日日来御书房伴驾吧。” 萧知云:? 不是,为什么你突然这么像反派。 不然……她还是去和乔淮安说一下,好得再慢些? 15、第 15 章 “什么?!你再说一次?” 这一下太过激动,直接扯到了伤口,萧知云痛苦地嗷叫一声,仍是满脸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凝血不足?” “嗯……”乔淮安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这种事难道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只要少时稍微磕碰伤口出血,就自然能发现啊。 “你真的确定?”萧知云像一只没有梦想的咸鱼,又躺尸回床上,看着床顶发呆愣神。 乔淮安不明白她的反应,只是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她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从小身体就好得很,不可能有这个毛病。凝血不足,多半是先天之症,她爹爹肯定也没有这个病。若要说身边的人,那就只有…… 萧知云怔住一瞬,又接着问:“那陛下呢?” “陛下?”乔淮安皱眉想了想,不过娘娘还真是关心陛下,“这微臣便不知了。但从上次陛下掌心的伤口来看,凝血是没有问题的。” 伶舟行没问题,她有问题了? 这下越想越觉得奇怪了,上辈子……上辈子是如何来着? “不对啊。”萧知云猛地想起来,伶舟行的病多半都是后天之症,他自幼时便喝了不少药,其中药性相冲,所以不仅身体异于常人冰冷,伤口也愈合得很慢很慢。 这是他上辈子对自己说的,她应该没记错才是。 不管了,再去问问本人就是了。 萧知云心下一定:“阿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娘娘,酉时了。” 还早,反正伶舟行半夜都不睡的。萧知云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更衣,去养心殿。” … 养心殿外,宫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 那板子上钉满了倒钩,每次打下去都能深入肉里,再血肉模糊地生扯出来。有些人受不了晕了过去,却又会因受不了剧痛而醒来,周而复始,直至血流而尽。 其余宫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拖出去的就是自己。陛下突然犯了头疾,已经接连处死三个人了。 小太监听着板子一下下打进肉里的声音,自己也跟着心惊肉跳的,看向身旁也同样面露难色的福禄:“干爹,这该如何是好……” 前些日子昭仪娘娘在养心殿时,日子轻松得都叫下人们有些懈怠了。这样的恐惧,才是养心殿的常态。 他小声道:“不然……将昭仪娘娘请来……” 福禄摇了摇头,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陛下发起病来,极为骇人,若是牵连到到娘娘恐怕只会更糟:“不可,恐怕不仅情况不会好转,还会害了娘娘……” 更何况,没有陛下传召,他也不敢随意放人进养心殿打扰。 忽而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这压抑的氛围下显得格外突然:“福公公怎么在外边候着?” 萧知云提着裙子一路过来,对上福禄回过头来十分惊讶的目光。 坏了,怎么说娘娘娘娘就到?! 他上前将萧知云拦了下来,赶忙道:“娘娘怎么突然来了。” 萧知云拾阶而上,停在福禄面前奇怪地看他:“这是怎么了?” 殿中又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萧知云被吓得抖了一抖,双手缩在胸口。 福禄往里头看了一眼,叹气道:“娘娘……陛下又犯了头疼,药也不愿服下,您看……莫不还是避开一二吧……” 萧知云拍了拍心口,原来是又发病了。难怪她来的时候,又闻到空气中夹杂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想起伶舟行的身体,她淡淡道:“不喝就不喝,不过以毒攻毒,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药。” 看来她来的实在不凑巧,不然此时,还是听福禄的话先回避一二。伶舟行发病的样子,她从前没少见过,没必要没事找事。 正犹豫着,里头又有宫女被拖了出来,那宫女不停地挣扎哭泣着,见着了萧知云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 她胡乱想要抓住她的裙摆,却被侍从无情拽走,声泪俱下:“娘娘……求娘娘救救我……求娘娘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萧知云沉默地看着她,微张了张唇,什么也没说。 她救不了任何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从前不过是凭着伶舟行喜欢她,所以才偶尔干涉了他的决定。 可是如今呢…… 她其实……她其实自己也朝不保夕的。 “等等。”萧知云咬咬牙,突然弯腰将鞋袜脱下扔在一旁。 算了,就当是积德了。 这是要做什么?!福禄瞪大了眼,慌忙去拦她:“娘娘这是……” 萧知云潇洒地摆了摆手,推门进去。别的她不擅长,但伶舟行发发疯,她还是有点办法的。 “干爹……这……” 福禄按下身边小太监,摇了摇头。昭仪娘娘既然不怕,便随她去了,谁敢拦。 养心殿内很静。 夏日各宫都在用冰,萧知云赤足走在地板上,有些发凉。 伶舟行坐在高位上,长发散下,宽大的衣袍垂在地上。胸口冷白的肌肤上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他整个人在暗里,显得寂寥又孤单。 她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伶舟行了。 心口有些闷闷的,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伶舟行厌恶病痛,更不愿被病痛驱使。于是生生捏碎了茶盏,碎瓷划开血肉,看着血流而下,人便能平静得好像死去一般。 萧知云的目光落在伶舟行右手,尚在流血的伤口上,有些难受。她开口轻声唤他:“陛下。” 伶舟行知道她来了,但是他谁也不想见,她没有什么特别。 “回去。”他沙哑道,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吓唬谁呢。外头好热,但养心殿凉快,一来一回多麻烦,她才不回去。 萧知云垂眸绞着裙子上的系带,有些委屈道:“妾来得匆忙,竟是鞋袜都忘了穿。” 她的声音听起来怏怏的:“陛下还要赶臣妾走吗?” 伶舟行看向她白嫩的脚趾,半分没有在外头走过的样子。撒谎装都不装一下,到底谁才是傻子,懒得拆穿她。 他按了按眉心,头疼好了一点,又快要被她气笑了。无奈道:“过来。” 宫女端来新熬好的药,意思是想请娘娘劝劝药。萧知云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被摔过一碗了。 伶舟行淡淡道:“朕不喝。” 萧知云也没打算接:“没说让陛下喝。” 她看着地上的瓷片和药渍,停住了脚步。 伶舟行看她半晌不动,这才抬头看去,萧知云委屈巴巴地点了点自己的光着的脚。 伶舟行烦躁道:“来人,将这里清扫干净。” 萧知云趁机接话:“陛下的手受伤了,将药箱拿过来。” 伶舟行默了默,不悦地看向她:“以后不准在朕面前耍这些把戏。” 萧知云瘪瘪嘴,心想你不是就吃这套吗,不然怎么不赶她走。不过面上还是做作道:“妾这是关心陛下。” “呵,”伶舟行警告道,“不准逗朕笑。” 萧知云假装没听到,每次都冤枉她,明明她是在很认真地在演戏,扮演一个温良贤淑的后宫嫔妃。 下人火速将地上清扫干净后,萧知云拎着裙子在伶舟行身边自然地坐下,将脚丫缩在裙子下面遮住,又接过递来的药箱。 “你会?”伶舟行扬眉看她,不是很信任的样子。 “……” 当然不会了。 萧知云沉默了,她连第一步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伶舟行摊开掌心,任她捏着手翻来覆去的看。萧知云的手生得肉肉的,伶舟行不一样,感觉就是皮包骨头,指节修长,手筋都根根分明。就这么说话的功夫,碎瓷划伤的口子竟然已经不流血了。 她就这样捏着伶舟行的手,看了许久。伶舟行抽手回来,淡淡道:“伤口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没有?” 小气,看两眼怎么了。 萧知云小声反驳:“妾的在后背,自己看不见。” 不知道是谁这么不小心,左手还没好,右手又伤了。脑海中想象着伶舟行两只手都缠好包扎的样子,大概会很像一只暴躁的螃蟹,萧知云一下便没忍住笑出了声。 伶舟行:……? 于是她抬头便看见伶舟行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萧知云咳了两声,正经道:“没,没什么……咳咳……” 又给自己找补讪讪道:“陛下的伤口愈合的好快。” 伶舟行轻哼一声,语气恶劣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身子那么差?” 怎么就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萧知云无语沉默。 伶舟行轻哼一声,自己取了药清理好伤口。她便乖巧地在一旁看着,对上伶舟行的目光,又默默地拿起细纱布准备包扎。 “不要。”伶舟行嫌弃的眼神毫不掩饰。 “要。”萧知云坚持道。 “……随你。” 伶舟行看着她手上生疏但小心翼翼的动作,又是一阵沉默。萧知云其实半分都藏不住事,脸上就差明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他无奈道:“算了,你想问什么。” 这就被看出来了? 萧知云欲言又止:“我……” 她不知从何说起,也觉自己问出来会很奇怪。 伶舟行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想去看她的愁容,下意识地抬手摸在她的发顶,轻拍了两下,语气轻慢又随意:“不想说便不说,估计也听不到什么好话,省的朕又头疼。” 16、第 16 章 ……? 感受着发顶的轻拍,她有些微微怔住。 干嘛拍人脑袋,拍傻了怎么办。萧知云瘪瘪嘴,但她又一下子惊喜地抬头,眼眸亮晶晶的:“陛下头不疼了?!” 这一下便没注意手上包扎的力度,缠纱布的力气大了些,伶舟行眉头一跳:“嘶——” 完蛋,萧知云心跳漏了一拍。心虚地给他胡乱绕了两圈纱布,然后习惯性地、快速随意地扎了一个双耳结。两个耳朵甚是可爱,倒是和伶舟行格外地……嗯,莫名的反差。 刚刚还在轻松的氛围,怎么一下子又沉默起来了。 萧知云抿了抿唇,慢慢挪着屁股与他分开了些。伶舟行还不说话,萧知云只好挠了挠鬓角尴尬道:“那……那妾就告退了。” 她左右看看,试探地伸出一只脚。脚尖刚点到冰凉的地面,就又缩了回来。 糟糕,好凉的地板。 她又尴尬地转头看了伶舟行一眼,假笑着眨了眨眼。 “阿杏!”她向外喊道。 无人应她。 “阿杏……”萧知云又大声了些。 谁来救救她啊,谁能把她的鞋袜先拿来啊……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萧知云刚松了口气,进来的却是福禄。福禄迅速扫了他们一眼:“娘娘,阿杏已经先行回云意殿了,”又补充道,“带着娘娘的鞋袜一起~” 萧知云:……? 福禄按下心底的惊讶,自昭仪娘娘进去后,陛下不仅没有发火,反而还允许娘娘包扎了伤口。这下是震惊又震惊。 是以,他干脆让阿杏先回去,让娘娘能多陪陪陛下。福禄表面仍然平静建议道:“天已经暗了,陛下您看……莫不就让昭仪娘娘今夜留下来侍寝吧。” 萧知云(瞳孔地震):?!不是,这使不得啊! 等等,为什么伶舟行还不拒绝啊,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答应和女子同榻而眠!她要闹了。 “哈,哈哈,陛下……这也太突然了,妾有点紧张。”萧知云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有些手足无措道,“妾还是回云意殿吧。” 说着,便要作势从上面下去。 “紧张什么,”伶舟行把她拎回来,抬眸看她一眼,“又不是没在养心殿过夜过。” 看出萧知云的局促,着实有趣,他干脆戏谑道:“更何况,你这个时候来寻朕,难道还有其他的事?” 萧知云握紧了拳(回头瞪他):……头不疼了是吧,看把你能的。 … 养心殿内留了一盏灯。 萧知云坐在榻边,又在和伶舟行大眼瞪小眼。 睡就睡,她又不怕。 但那么大只的伶舟行就瘫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半分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萧知云踢了踢他的小腿,心里很想骂人,表面上还是装得委屈,语气婉婉道:“陛下不让让妾,妾如何过去。” 伶舟行轻哼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人没动。 萧知云咬咬牙,不让就不让,还能吓着谁。 她双手撑在榻上,准备一鼓作气跨过去。而后很悲催地感觉到被什么绊了一下,右手一时没撑住,萧知云啪的一声,直接摔在了伶舟行身上。 脸埋在被子里,萧知云愤恨地红了耳廓,怎么能这么丢脸啊啊啊。 “抱……抱歉……!”她迅速手脚并行地爬到了床的内侧,背对着伶舟行躺下装死。 伶舟行偏头看她埋得低低的脑袋,什么都没说。萧知云有一个发旋,难怪是个犟脾气,不免发笑。 萧知云闭着眼想要忽视背后的视线,虽然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和伶舟行同榻睡过了。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但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 不过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周遭有点太安静了,安静到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太没出息了,才说过自己是重生过一回的,怎能让他比了下去。 “陛下。”她突然开口问。 伶舟行的语气淡淡的:“说。” 萧知云想了想,今天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还没注意,现在想起来伶舟行好像没有戴着那颗佛珠。在她印象里,那颗珠子和红线应该是一直伴着他的才是。 便问道:“陛下手上戴的佛珠呢,妾怎么再没见过了?” 伶舟行顿了顿,想起红线断开的突然,神情便有些古怪:“普通的珠子罢了。” “记得如此清楚,不怕朕怀疑你是别有用心?” 他的尾音懒散,并不是要算账的意思,却叫萧知云又想起他突然晕倒的事情来。虽然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自己总有点莫名的心虚,萧知云讪讪道:“印象深刻,……印象深刻罢了。” 良久,身后之人才又幽幽道:“朕收起来了。” 萧知云:“哦。” 但她记得那红绳不是自己取不下来吗。上辈子伶舟行戴了许久,好像不知道哪天就突然断开了,她也没怎么注意。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萧知云扯了扯被子,打了个哈欠。她一向早睡晚起,规律得很,看来是到时辰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伶舟行在摸她的头发,整个人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陛下不困吗?”萧知云闷闷地道。 她已经很困了,想睡觉的愿望打败一切。 伶舟行微怔,停了手上的动作。 “睡吧。”他的声音平淡得没什么情绪。 伶舟行不懂自己怎么就答应了福禄。 好像是有点鬼使神差了,不过是见萧知云的表情极有意思,只是想逗逗她罢了。云意殿本就不远,让她回去又能如何。 二十余年,伶舟行从不允榻上有其他活物,如今身旁却突然有了人。他细细地揣摩了自己在想什么,唯有一点不适,但不是反感,是不习惯,不习惯有人同榻而眠。 然而习惯是世上最可怖的东西。 明明萧知云才进宫不久,他却觉得与她一处时的动作,再习惯而又自然不过。 伶舟行眯了眯眼,危险地看着眼前之人。萧知云呼吸很轻,竟是很快就睡着了,毫不设防地将脆弱的脖颈露出,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他。 伶舟行本以为他会一夜无眠的。 但他又做梦了。 又是熟悉的感觉,如今他已能轻易地将梦境与现实区分。睁开眼时,自己还是在养心殿中。右手传来刺痛的感觉,伶舟行低头看去,掌心竟是一道匕首划破的新伤,血还未止住。 他微微怔住,看着手上的伤口出了神。 梦境中应当是不会有感觉才是,为何疼痛的感觉会如此清晰。 脑海里多出的,这是谁的记忆。 外头福禄的声音越来越近:“娘娘……娘娘您慢点。” 门被人放肆地推开,养心殿侍卫宫人无数,无一人敢拦着她。萧知云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过来,额上起了薄汗,还有些喘气。 又是与她有关的梦境。 来人气势汹汹,再见着手上的伤口时,竟多了几分懊恼之意。伶舟行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 萧知云走到他面前,叉腰质问他:“在藏什么。” 她皱着眉,显然是生气了:“你心虚了。” 萧知云轻哼一声,她又不是瞎子,早看见了,遮遮掩掩的必然有鬼:“哼,老实交代吧。” 伶舟行敷衍道:“进了个刺客,朕一时不小心罢了。” 这样明晃晃的敷衍态度,她才不买账呢。萧知云一点没消气,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冷笑道:“上回我说过什么。” 伶舟行默了默。 他不知道梦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萧知云解气。 萧知云快要被他气笑了,只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火上加火。但伶舟行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算了,和他说不通,每次都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还好她比较大度。 不然还能怎么办,日子不要过啦? 萧知云拿了细纱布,跋扈地在伶舟行身旁坐下,没好气地一边给他包扎一边碎碎念道:“下次不准再受伤了。每次别人七日就能好的伤,你一月余也不见得能恢复。” 他今天态度属实奇怪,萧知云顿时泄了气,心底委屈劲上来,眼角泛了泪花小声道:“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听我的。” 掌心的伤口,的确是因着突然的刺杀。那刺客身手敏捷,便是冲着取他性命来的。伶舟行向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觉着怎样都随便,却又在刹那突然想起萧知云来。 他在顾虑吗? 伶舟行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萧知云这么蠢笨,若没他护着,指不定会被那群老狐狸怎么欺负利用了。 心好像被什么刺痛一瞬,伶舟行看着她委屈的神情,下意识辩驳道:“……早便说了,是后天药性作用凝血不足,非我所愿……” 话刚出口,便是一顿。 伶舟行皱紧了眉,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从未有这样的病症才是。 萧知云垂眸继续绕着细纱布,低声怏怏道:“那假如是我呢。” “什么?” “我说,”她不甚熟练地打了个结,眼眶微红地仰头看他。萧知云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确实不大有什么出息。既然伶舟行都不在意,她干嘛还要担心他。 越想越气,便是干脆道,“若是换我有凝血之症呢。” 17、第 17 章 “为何……” 心脏像是被手掌制住慢慢收紧,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伶舟行一把握住了萧知云的手腕,紧盯着她的眼睛,答案似乎就要呼之欲出。 萧知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起这么大反应,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偏头避开他过分炽热的眼神,抿唇结结巴巴道:“当然……当然是因为,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啊。” 伶舟行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也管不了他,爱受伤就爱受伤呗。只是别一天天的伤口好不了,碍她的眼。 反正她不会流血受伤,所以凝血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伶舟行一怔,松开了她。 萧知云抽回手来,揉了揉被攥红的手腕,啊啊啊真是好心没好报气死她了。 于是守在殿外的福禄,便见着贵妃娘娘提着裙子气势汹汹地进来,又提着裙子怒气冲冲地离开。心里只觉得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陛下也不哄哄娘娘。 伶舟行出神地看向被她包扎的右手,萧知云扎了一个丑丑的双耳结收尾。 双耳结。 他是不是……还在哪里见过来着? … “呼……” 萧知云惊醒过来,深吸了两口气,竟是一动也不敢动。听着身旁呼吸平稳的伶舟行,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把他吵醒。萧知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子,将自己裹得紧了些,慢慢从梦里缓了过来。 前世因,今世果。 她突然想起这句话来。萧知云向来不大记事,若不是因为这场梦境,她都快要忘记发生过这回事了。难道真是因为上辈子她的那番话,她重生后才会凝血不足,而伶舟行反而无异吗? 她就一时上头说的气话啊,没人告诉她真的会成真啊。 害得她现在这么遭罪,竟然都是自己造的孽。 萧知云欲哭无泪。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许愿和伶舟行身份对调呢,让她这辈子试试做皇帝爽爽。 然后到时候心情好,就给伶舟行封个贵妃。不对,得让他从最低阶的美人做起,谁让他这辈子这么狗,还气人。 有点想岔了。 萧知云长吐一口气,泄气地趴在了枕上。想了想还是算了。 当皇帝太累,她恐怕会比伶舟行还废物些。只想混吃等死,恐怕亡国得更早。 这下她白天的困惑也解决了,虽然莫名其妙多了个病症。但正如上辈子所想,她又不是回回都那么倒霉碰到刺客,以后多小心些遇到危险跑快点就是了。 困意再度袭来,萧知云小声打了个哈欠,重新闭上眼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做个梦而已,并不影响她很快再次入睡。 昏暗中,伶舟行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绵长,缓缓地睁开了眼。 梦境非梦,他从梦中而醒,那么萧知云呢。 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伶舟行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的伤口被人不大熟练地用细纱布包扎好,收尾扎成了一个双耳结的样式,幼稚难看的很。 伶舟行轻笑一声,好丑。 … 翌日萧知云第一回醒来的时候,还是困极。感觉时辰还挺早,她眯眯睁开一只眼,看见伶舟行正侧躺地盯着她看。 他又没去上朝。 好像习以为常一般,萧知云摸了两把他垂下散乱的头发,自然地不能再自然地翻了个身。背过去略有些刺眼的日光,萧知云气声轻哼道:“早……” 伶舟行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从她手里拯救出来,神情古怪地看着她道:“早。” “嗯……”萧知云又轻哼两声,继续睡去。 这叫句句有回应,管他继不继续睡呢,主打一个高情商陪伴。 待她第二回醒来时,大概是又过了许久,伶舟行已经不在身旁了。 今天睡得有点太久,没什么精神,有些累得慌。萧知云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打了两个滚,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因为突然想起来,自己又忘记重生这回事了。什么狗记性,她真的要闹了。 萧知云沉默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早晨的行为,好像也没有什么很过分的。除了她为什么要爪子痒了乱揉人家头发,万一伶舟行生气记仇怎么办。面上还嘻嘻哈哈呢,待会儿一不留神就脑袋分家了。 养心殿内,闻太傅正与伶舟行说着近日朝事。隔着一道珠帘,隐隐可见床帐内还躺着一人未起。闻太傅压下心底的惊讶,难怪福禄今日见他时,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陛下从前就算召后宫妃嫔来养心殿,也不会让她们过夜,更莫说是侍寝了。 这位萧昭仪进宫不过半月,便能得了陛下如此盛宠,果真是厉害。看来前途……不可估量啊。 闻太傅转而道:“陛下昨夜宣萧昭仪侍寝了?” 伶舟行往里头看了一眼,低声应下:“嗯。” 听到他们谈及自己,萧知云撑起身来,好奇地仔细听着。这位闻太傅,她是有印象的,若不是他在前朝帮了伶舟行许多,就他这样的皇帝做派,早就亡国了。 伶舟行父母早亡,而闻太傅……更像是扮演者一个引导的角色。 “陛下……不反感与娘娘同榻而眠吗?”若是不反感……那与萧昭仪的子嗣之事,是否也能慢慢接受。 “太傅。”伶舟行知道他的用意,不悦道,“不用再试探朕了。” 闻太傅知陛下脾气不好,若是有机会,可叫太后娘娘去提点提点那位娘娘。毕竟后宫女子,自然是要以子嗣安身的。 相信那位昭仪娘娘,也是想为陛下生下皇子,来保全地位的。 萧知云:…… 上辈子闻太傅便大胆催生,搞得伶舟行又发疯,哄了好一阵才哄好。伶舟行痛恨家族血脉,自然对子嗣之事提不起兴趣。而萧知云觉得自己都是个不靠谱的,更没有做母亲的打算。 而且若不改变伶舟行的想法,反正最后叛军都是要攻城的,都要亡国了,还谈子嗣干嘛。 萧知云沉默了,不过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伶舟行出面解决的,她才不做跋扈宠妃呢。 此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更何况听闻那昭仪娘娘身子骨不大好,还需静静调理一二,闻太傅便不再提了:“老臣不敢。老臣只是觉得这么多年,陛下身边需要一位知心人了。” 他毕竟是看着陛下长大,这话是真心的。 “知心?”伶舟行想起萧知云笨手笨脚的样子,挑眉轻笑道,“她十分蠢笨,恐怕要让太傅失望了。” 闻太傅也笑了,陛下如此说,比亲口认下还更有说服力些,看来是真心喜欢这位昭仪了:“陛下喜欢便好。” …… 伶舟行顿时敛了敛笑意,抿唇道:“……朕不喜欢。” 偷听的萧知云:……你等着。 她左右看了看,一脚把伶舟行的枕头踹下了榻。 萧知云(摊手):脚滑。 伶舟行听着内室传来的动静,料想是她醒了。都睡到这个时辰了,又没人吵醒她,不知道在发什么起床气。回想起昨夜的梦来,只觉扑朔迷离。 毕竟太傅活得久些,伶舟行便问道:“太傅已过耳顺之年,可有听说过什么怪异之事。” 他问的突然,闻太傅奇怪道:“陛下不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吗。” “是啊……借尸还魂,前世今生,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事……”伶舟行向珠帘后看去,轻蹙眉头,像是意有所指。 萧知云呼吸一窒,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闻太傅恭敬道,“陛下圣明,亦不会为过往所拘,只看当下。” “是么。”伶舟行露出少有的茫然之色,回过头来淡淡道,“看来太傅对朕,很是了解了。” “老臣不敢揣测圣意。只不过……陛下这是心中有惑吗?”只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闻太傅摇摇头道,“陛下从前,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伶舟行沉默不答。 他最近的确是太对萧知云的事情上心了。其实最简单的方法,不过直接将她绑了,严刑拷问清楚。只是不准再哭。 良久,他才开口道:“……退下吧。” 闻太傅离开后,伶舟行又独自站了许久,这才掀帘向内室走来。听到动静,萧知云心底一慌,马上掀开被子又重新钻进去躺好。 被发现偷听就不好了。她闭上眼,又假装继续睡觉。 伶舟行沉默地捡起地上的枕头,一脸无语地看向床上拱起的一团。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演技真的很差劲。 心情不好,这回没准备放过她。 “起来,吃早膳。”伶舟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 呵,再过一个时辰都能吃午膳了。 床上的那团装死一动不动。 “萧、知、云。”他一字一句道。 坏了。萧知云的心跟着他的语气重重跳了三下,被窝里的手攥紧了床单。看来装死下去是装不了了,万一伶舟行直接掀她被子怎么办。 有办法了。 “嗯……”她灵机一动,这才装作幽幽转醒的样子,揉着眼慢慢翻身过来,含含糊糊道,“陛下……” 伶舟行(根本懒得动手):……也懒得拆穿。 18、第 18 章 萧知云慢悠悠地起床,又慢悠悠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洗漱完。正想宣侍女更衣梳头,但御膳房已经十分效率地将早膳送来了。 刚好入口温热的粥,等她梳完头,早就凉透了。伶舟行抬手敲了敲桌子,催促道:“有什么好换的,过来吃饭。” 萧知云斜眼看他:……?发什么疯,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就穿寝衣在养心殿吃饭? 而且你倒是穿的人模狗样的。 她扭头表示拒绝。 “不饿?”见她没动作,伶舟行说着随意揭开了一只盖子,露出盘子里饱满白嫩的饺子来。感觉轻轻一戳里面的汤汁就能流出来。 “……”萧知云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了。 太可恶了。 她要和万恶的皇权斗争一辈子。 伶舟行冲她挑了挑眉。 结局自然是还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萧知云穿着寝衣就在伶舟行旁边坐下了。宫女给她随意挽了个发髻方便吃饭,而后便识趣地放下木梳,先行退下了。 养心殿的宫人都秉持能少存在感就少存在感,能活到今日已成人精。会不会察言观色都不重要,只要能苟就行,听说云意殿有个嬷嬷居然还敢在陛下面前提规矩,可真是胆大至令人……好吧,是挺蠢的。 萧知云把椅子挪近些,让人盛了一碗小米粥。偏头看了依旧对吃饭没什么兴趣的伶舟行一眼,还是命人给他分了一小碗。 别人劝学她劝饭,萧知云好声好气道:“好甜,陛下尝尝?” 伶舟行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他不喜欢甜腻的东西,又皱着眉嫌弃地把勺扔回碗里。 细腻爽滑,甜度明明刚好,又冤枉御膳房的厨子。萧知云不再管他,回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早上不管什么时辰,毕竟刚起床,人都不是特别清醒,萧知云吃的慢条斯理。 “陛下待会儿准备做什么?” 伶舟行懒散道:“随便。” 萧知云不满地用筷子戳穿了个饺子,默默想下次有机会再教育他,不能随便说随便。 吃饱了,养心殿伙食就是好多了,于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那陛下和妾待会儿再睡个回笼觉吧。” 伶舟行上下颇为嫌弃地看她一眼:“……你怎么吃了就睡。” 哈欠打的她眼眶湿湿的,萧知云揉了揉眼睛,诚实道:“陛下,妾发饭晕。”反正也还穿着寝衣,再睡睡觉怎么了,她又继续找补道,“多睡觉,有利于伤口恢复。” 更何况,伶舟行这眼下清晰可见的乌青,一看就是夜里经常失眠,没好好睡过什么觉。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她又劝饭又劝睡的,很是辛苦的好吧。 也不歇一歇再睡。 伶舟行一声不吭地由着她扯着躺回了床上。晌午的阳光刺眼,他翻了个身,撑脸看着面壁闭眼又睡去的萧知云,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昨夜梦醒之后,再无眠。此时自己竟也难得生了困意,反手一勾,将床帐放了下来。 养心殿内的宫人们面面相觑,唯独福禄笑容不减。于是没几日,宫里便起了传闻,说是昭仪娘娘得了陛下圣宠,除了夜里在养心殿侍寝,这位娘娘大胆的啊……还要拉着陛下白日宣淫! 过了几日又演变为,昭仪娘娘不顾陛下有伤在身,初尝人事食髓知味,竟是处处勾引陛下。 萧知云:……? 难怪她觉得这几日宫女内侍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对劲,阿杏更是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请不要造谣处男处女。 萧知云突然有种解释的无力感,他们真的只是每天盖棉被纯睡觉。伶舟行上辈子还喜欢捏捏她身上的肉呢,这辈子是真纯睡素觉。当然她也并不期待发生些什么哈。 都怪他,要不是为了拉着他多休息……到底是谁在白日宣淫了,啊啊啊败坏她的名声。 而且不知道怎么,明明她都搬回云意殿了,但从那天晚上之后,好像又默认住回养心殿一般。 而且还发现自己东西也被一并搬来养心殿了。 这自然是福禄办的。 福禄心想,陛下同娘娘在一处性情都好了许多,犯病的次数也少了许多,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于是火速便命人将萧知云的东西都搬了过来,防止她又找借口回云意殿。 福禄(摊手):你看,陛下看着都半点意见没有,果然还是很想要娘娘伴驾的。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伶舟行的清白名声。 于是某天夜里,萧知云觉得有必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伶舟行从浴房里走出来,看见萧知云还没睡,正半靠在榻边等他。他疑惑地看向过去,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困的不行睡下了才是。 萧知云跪坐起来,双手按在膝上认真道:“陛下最近可有听到宫里的谣言?” 伶舟行想了想,福禄好像是同他提过。 福禄(喜笑颜开):陛下,奴才听说后宫里的美人都在艳羡陛下对昭仪娘娘的宠爱,不过娘娘看向陛下的眼神,也叫一个情意绵绵~ 伶舟行奇怪地看向她:“有什么不妥吗?” 难道她还想劝他,也该多召见其他美人,雨露均沾?谁不要命了和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伶舟行扯了扯嘴角,有些烦躁道:“下回所有宫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直接杀了便是,听他们的话做甚。” 萧知云:……? 你不在意名声,但她是女子啊!主动的名声怎么能落在她头上,她很害羞的。 看萧知云一脸犯蠢的样子,伶舟行揉了揉她的发顶,无奈哂笑道:“朕知道了。” 不过一些小事,还忍着困意来和他说。明天就把那些人拖下去埋了喂花。 萧知云(震惊):你明白……什么了? 抬手顺了顺自己被揉乱的头发,萧知云陷入了沉默,感觉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件事。 怎么还有信息差。 算了。她一下没了兴致,翻身闭眼躺下,打了个哈欠:“没事了,睡觉。” … 虽然他们交流的好像不是一件事,但确实没人敢再在萧知云面前多说什么了。只是她还没过几天平静日子,跟前就来了个眼生的嬷嬷,规规矩矩向她行礼道:“昭仪娘娘,太后娘娘请您去寿康宫一趟。” 萧知云这会儿在做云片糕。 躺平的咸鱼一般都懒得动,她爱好不多,泡泡茶做做糕点算两个。只要跳过准备食材的部分,就是很解压的事情嘛。 萧知云这会儿刚好润好了糖,把糖粉、绵白糖、饴糖、香油、桂花精都放在碗内和水搅拌均匀,才把陈化的江米粉倒进去准备调粉。 人家寿康宫来的嬷嬷规规矩矩向她行礼,萧知云两手还插在木粉盆里。她尴尬地点点头,把爪子拔出来,带着扬起满屋的米粉。 “咳咳……”米粉瞬间呛到喉咙里,萧知云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面上也沾了一脸的白粉,她胡乱抹了两把,尴尬地看着还站着一旁的嬷嬷。 萧知云连连点头道:“好……我更个衣……更个衣就去。” 趁着更衣的功夫,她赶忙叫来阿杏,低声耳语了几句。阿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犹豫道:“娘娘去寿康宫的事,可要奴婢去告诉陛下一声?” 萧知云想了想,太后和伶舟行关系向来不好,她又没做错什么事,估计也很快就能回来了:“他若回来的早,问起你便再说吧。” 阿杏记住了,然后速去了一趟太医院,找乔太医将她要的东西拿了过来。萧知云又带上了些厨子才现成的云片糕,向嬷嬷福了福礼,端着食盒就跟着她去了寿康宫。 萧知云(叹气):我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小步走在廊间,心里还有点忐忑。说实话,她上辈子在宫里没单独和太后娘娘打过照面。 太后娘娘并非伶舟行生母,膝下仅有长公主一女而已。不过却是先帝的第四任皇后,所以伶舟行登基后她自然为太后。 在萧知云的印象里,这位太后娘娘在后宫里向来深居简出,长斋礼佛。虽与伶舟行不和,但也没有表面上冲突过,总之就是没什么印象。 阅选那日,她还是特意穿了太后喜欢的浅绿衣裳,当时……太后娘娘好像是挺喜欢自己的来着? 不过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来找她。是以萧知云决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行事。最好此回见过,往后都别再见了。 寿康宫在西边,这是萧知云两辈子第一回来。与她想象中的一般,周遭都十分安静,宫里燃着的是淡淡的檀香安神。 萧知云小步跟着嬷嬷进了殿内。太后娘娘丧夫得早,又爱吃斋念佛,如今也看不出什么年纪来。见萧知云提着食盒愣愣站着,太后身边的嬷嬷不免皱了皱眉。 她见多了后宫的女人,得了一点圣恩便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嬷嬷低声呵斥道:“没规矩的,见着太后娘娘还不行礼。” 完蛋,她忘记了。 萧知云双手攥紧了食盒,怎么办,她可以晕倒吗,怎么出师不利啊啊啊。 19、第 19 章 知识依旧来源于在储秀宫的礼仪教学,萧知云紧抿唇瓣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见过太后娘娘。” “罢了,”看来也不是个聪明伶俐的,太后摆摆手,让她在一旁坐下,“不必担心。哀家叫你来,不过是想与你唠唠家常罢了。” 萧知云点头应下:“是。” 太后能与她唠什么家常,说来说去肯定不过是伶舟行的事情。他的事情她知道个鬼啊啊啊啊,知道也不能乱说啊。 萧知云于是决定先发制人。 “太后娘娘,这是臣妾自己做的云片糕,请太后尝尝看。”她缓缓走上前将食盒递上,又将药包递给太后身旁的嬷嬷,“还有还有,臣妾之前听闻太后腿脚偶有浮肿,乔太医熟读古籍,便请他查阅配了这么个方子。” “都是些红花、伸筋草、艾叶、茯苓、泽泻之类的药材,可试试泡脚消肿。” 太后与嬷嬷对视一眼,眼底皆是露出惊讶之色。 “难为你有心了,”太后将食盒打开,里面的云片糕厚薄均匀,色泽雪白。还有那些药,一看便是用了心的,太后满意地点头道,“阅选时你一袭浅绿的衣裳,哀家第一眼便很喜欢你。如今你也是争气,有皇帝这么宠爱。” 萧知云假装害羞地垂下头,看她演技! 虽然她没什么本领,但漂亮话还是会说两句的哇。只要第一印象打好了,之后哄哄长辈更简单了。萧知云在心底偷笑,看看看,明明她演技就很好嘛,只要太后对自己没什么意见,以后在宫里能省下不少事。 再进步一点点,说不定和伶舟行吵架了还能有个靠山嘻嘻。 太后看着她清亮真诚的眸子,微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有些刚想夸出去的话又收了回来。不过还是个小姑娘罢了,既然如此懂事,话说重了也不好。 “哀家听闻陛下在宫中遇刺时,你替陛下挡了一剑,伤了后背。” 萧知云乖巧答道:“是,伤已经好了许多了。” “那便好,不过这伤最好还是不要留下疤痕,男人……总是偏爱皮囊的。” 萧知云心想他敢对我后背的伤发表意见吗,敢说那他们就干脆打一架好了。不过面上还是斯斯文文应下:“是,妾一直涂着避免留疤的药膏。” “哀家也没什么要同你说的了,如今既然在养心殿,便好好伺候着陛下。反正前朝后宫,也与人敢忤逆陛下的意愿。”太后不免冷笑道,她虽厌恶伶舟行,却是个分明的,并不想殃及眼前的萧知云。 于是斟酌了一二才又提醒道:“皇帝喜欢你是好事。但近来宫中流言四起,你在养心殿盛宠一时,与皇帝……与皇帝行事也要注意分寸才是。” 萧知云微怔,疑惑地抬起头来,头上浅浅冒出一个问号。 这是……在说什么? 她就知道太后把她喊过来准没有好事。萧知云沉默了,怎么回事,他们白日宣淫的假闻已经传到太后耳朵里了? 偷偷拭泪,萧知云咬咬牙应下这个哑巴亏:“妾知道了。” 太后也是面露难色,说到底一般事她是不屑于管的。本来还以为是个没规矩的狐媚子,但今日一见,不过就是个单纯普通的小姑娘罢了,应当都是伶舟行哄骗在先,自己怎么被吃抹了干净也不知道。 “知道了便好。”太后点头对着身旁的嬷嬷道,“来人,将哀家那只粉翠镯子拿来,送与萧昭仪。” 萧知云松了口气,这就结束了?看来还挺简单的,太后也没有很讨厌她。搅搅系带,准备回去继续休息了。 突然有人轻笑一声,长公主迈步进殿:“母后怎的如此大方,从前本宫想要,母后都舍不得送我。”她上下看了萧知云一眼,不大友善地讥笑道,“昭仪娘娘还真是好福气。” 太后又惊喜又无奈:“阿仪,怎么突然来了。” 萧知云与她对视一眼,怎么又来一个麻烦的啊啊啊。她好没本领,能不能放过……只能先行起身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步摇慢晃,伶舟仪轻移莲步走到萧知云面前,抬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蛋,语气带了几分挑衅意味:“本宫那日见你,不过还是个犯了错险些丧命的小秀女。如今不过数日,就已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身边最宠爱的妃嫔了。” 萧知云:……不会接话,保险起见,决定当哑巴。 于是她眨了眨杏眼,真诚的笑意达了眉梢。 伶舟仪厌恶伶舟行,连带厌恶他身边所有的人。以为这个小秀女受宠了会更有趣些,没想到是个没半点骨气的废物,没意思。伶舟仪顿时失了兴致,轻啧一声,甩袖收了手。 但如此,但萧知云今日也碍了她的眼。听说前些日子还舍身挡剑,当真是对伶舟行一往情深,令人感动。 伶舟仪冷笑道:“萧昭仪看来是没在储秀宫好好学过规矩,竟是行礼都做的不对。不如今日便跟着母后身边的嬷嬷好好学学,学会了,再走吧。” 萧知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不是吧,怎么这样欺负人啊。 伶舟仪冷哼一声,见她惶恐的神情,这才起了几分兴趣。 安静的寿康宫里,却陡然多了一道玄色的衣摆。 不速之客的声音如切冰碎玉,凛然骇人,尾音扬起几分,却不带笑意:“长姐如今,是连我的人也敢管教了。” 萧知云看见他来,像是见着救命稻草一般感动,主动躲在了伶舟行的身后。宠妃就宠妃吧呜呜呜,名声她也不管了,伶舟行平日里只是吓唬她,外边人是真动手啊,她这下真的老实了。 太后和伶舟仪面色皆是一惊,没想到伶舟行居然会踏足寿康宫,看向萧知云的神色便又复杂了几分。 干嘛又看她,萧知云心虚地再往后缩了缩。 伶舟行回头看她一眼,有些生气。是他没和她说过,宫中没什么好人,叫她没必要抱旁的想法,只管好生呆着便是么。如今胆子肥了,敢一个人来寿康宫,还得让他来接人回去。 看样子没哭,他今日也未曾犯心疾。看来是他来早了,还来不及在这受什么委屈。随随便便就乱跑,该受些教训才是。 伶舟行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待会儿再与她算账。 伶舟仪敛了敛神色,咬了咬嘴唇:“你来做什么?” 没有任何温度,嗓音如浸入冰雪一般寒凉,伶舟行勾了勾唇,目光冰冷如薄刃:“长姐这么同我说话。” “这是,活腻了罢。” 萧知云感受到他周遭暴涨的戾气,伶舟行面色阴鸷,眼眸如寒潭沉星,令人毛骨悚然。 他是真动了杀人的念头。 萧知云的心随之一颤。 不行。 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一个是名义上的母亲,一个是血脉相连的长姐,外界本就传闻,伶舟行弑父夺位,凶残冷血,一代暴君,名声极差。手刃至亲,他是真的毫不在乎。但……太后身后,还有许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旧氏族。 虽无什么作用,却如蛆虫一般恶心难缠。 上辈子长公主和太后都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伶舟行留她们至今,自然也是有其他作用。况且今日……她们也还没对她怎么样。 就当上回伶舟仪救了自己,她一报还一报是了。萧知云咬咬牙,定了定心神,只是这回她僭越阻拦他,伶舟行肯定会特别特别生气就是了,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萧知云抿了抿嘴角,看着伶舟行逐渐泛红的眼尾,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感受到身后阻拦的力道,伶舟行顿了顿,不悦地想要将她甩开。萧知云却顺势探进宽袖里,又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不放。 伶舟行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极为生气地看向她:放开。 萧知云(坚持):我不放。 伶舟行额上青筋凸起,脸色看上去更差了几分,像是忍着极大的怒意。他看着她,眼底墨色翻涌,萦绕些说不清的意味。 “呵,”伶舟行的指腹慢慢摩挲上她手背的软肉,他的眼中透出丝丝冷意,仿佛是毒蛇一般,要把人卷进漩涡之中,难以自拔。 萧知云抬眸与他对视,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寒意,顿时多了几分怯意。 伶舟行却不给她退后的机会,反手勒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紧盯着她的眼睛。长睫毛微微颤抖,萧知云垂下眼眸,手腕被他握得生疼,偏头心虚地避开他侵略性极强的眼神。 少顷,伶舟行才将她松开,似笑非笑道:“……小世子的课业不好,许是长姐教导无方,那便让世子在宫中多留几日,好听听少师们的教诲。” 说罢,便不再看她,摆手转身离开。 糟糕,这回是真生气了,萧知云心跳漏了一拍。她回头看了太后一眼,便急急忙忙地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20、第 20 章 这话对一个母亲而言,字字诛心。 伶舟仪顿时起了惧意,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太后拦住,摇了摇头:“哀家早和你说过,不要与他这个疯子……” “母后!”她慌张着颤声道。将宸儿独自留在宫中,她如何能放心。伶舟行是个疯子,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伶舟仪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已是失了神。自己今日的确是莽撞了,只是没想到伶舟行对萧知云,竟不只是普通的一时兴趣。亦或是,这份兴致还没过去。 竟有本事让伶舟行为了她,主动踏足寿康宫。 “阿仪,回去吧。”太后皱紧了眉头,低声安慰她道,“哀家还在宫里,拼死也会替你护住宸儿的。” 伶舟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儿臣……儿臣谢过母后。” “唉……”太后看着自家女儿,亦是满眼心疼,自从平南王失踪后,她行事是越发的偏执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只得摇头道,“平南王,可有消息了……” 或许伶舟仪一直都是如此的性子,她身上流着的,是伶舟氏族的血脉。只不过在遇见了意中人后,由爱生妒,才不再掩饰,执念越陷越深。作为母亲,她当年也是万分不同意伶舟仪去强求的。 如此孽缘啊…… 伶舟仪又想起初见那日,恋人凯旋策马游街的笑靥来,他们都有了孩子,他怎能不回来。伶舟仪伏在母亲的膝上,苦笑着落泪喃喃道:“不会的,母后……他一定没有死,他一定会回来的……” … 这边出了寿康宫,萧知云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地去追伶舟行。艳阳高照,身上已是起了一层薄汗。滚蛋,平日里怎么看不出来他走路这么快啊。 伶舟行听着后面哒哒的步子声,怒意不减,反而觉着更为心烦气躁。 “等等我啊……” 伶舟行每走一步,她就要小跑三步才能勉强追上。啊啊啊他就是故意走快了许多,怎么故意欺负人! “伶舟行!”萧知云停下来,扶着旁边的假山喘了两口气,提起袖子擦擦额上沁出的细汗,鼻尖有些发酸,“你走的太快了……” 萧知云急得跺了跺脚,伶舟行竟然还走的飞快,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这会儿她的心虚马上要被消磨完了,等着吧,她马上也要生气了,等着吵架吧! 背上结痂的伤口被汗水刺激得有些疼,酸涩感瞬间涌上心头,眼眶微红。萧知云握紧了双拳站在原地,十分委屈地冲他的背影大声喊道:“……我伤口疼!” 衣摆被吹起翻飞,发丝在风中缠绕着。 面前的人停住了脚步。 突然而来的一阵刺痛让他微怔。伶舟行抬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不免嗤笑一声,面色更沉。遇见伶舟仪那个疯子都不怕,这会儿倒是委屈上了。 伶舟行转头冷笑着看她,语气森然:“现在知道装乖了?”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还好现在两个人隔着远些,不至于被他吓到。主打一个理不直气也要壮,她结结巴巴叉腰道:“你,你生什么气啊……” 伶舟行半分不掩饰眼底的轻嘲,大步迈回,毫不客气地逼近萧知云,掐着她的下巴就准备开始发火:“谁给你的胆子,敢阻拦朕做事。” 萧知云后退两步,被他抵在假山石上,尚有些发懵地眨眨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伶舟行不悦道:“别装哑巴,说话。” 服了啊刚才还说隔着点距离不怕不怕,现在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不说话朕就把你扔去喂花。” 伶舟行一字一句道。他的语气极为恶劣,神情也不似在开玩笑。 萧知云:……! “陛下……陛下想听妾说什么。”萧知云轻咬了咬下唇,手抠紧了身后的石头,身子僵硬得很,偏生还强装镇定地小声道。 她好像一点也不怕他,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伶舟行快要气笑了,顿时感觉自己发的脾气,都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与她这么认真有什么用。伶舟行懒得对笨蛋弹琴,将她松开,仍是警告的口吻:“伶舟仪不是什么好东西,离她远点。” 萧知云支支吾吾地,算是乖巧应下,“妾已经知道了……” 将鬓角凌乱的发丝绕在耳后,她悄悄抬眸看他一眼,对上伶舟行凌厉的眼神。!明明都句句有回应了,怎么他的脸色看上去还是那么差?! 细细想来,伶舟行微眯了眯眼,意问深长地重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危险:“朕是不是这段日子太纵容你了。” 萧知云:……?这又是哪一出。 这是在骂她恃宠而骄……对吧。 萧知云抿了抿唇。入宫到现在,又是被按又是挡刀的,还只有个昭仪的位份,她的日子都没上辈子十分之一过的好。就算有一点点宠,她早就被养刁了,也不足以让她飘飘。 所以她不怕,其实仰仗的……好像是伶舟行这个人本身。尽管他动不动就是吓唬人,要把她扔去喂花。 但萧知云就是觉得,他不会这么做,所以心里平静得很。呃……总之就是,有种莫名的自信? 凶巴巴的面庞近在眼前,好近好近。萧知云水色的眼神微动,外头天好热,只想快些将此事糊弄过去。心下一定,干脆嚣张地垫起脚,在他唇边亲了一口。 她耳根绯红,别过头去含糊结巴道:“行……行了吧。” 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伶舟行神情一滞。 眼眸微暗,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他有些微微怔住,回过神来抬手拭在自己的唇角。 “胆子真大……”他盯着她的唇,沉声道。 萧知云整个后背都贴在假山石上,已是退无可退。眼见伶舟行戾气不减,反而越重地逼近自己,这下是真的心慌了。 伶舟行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萧知云仰起头来。指腹在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语气不善地质问道:“呵,平日里不是很能说会道吗。怎么,碰见伶舟仪就哑巴了,不会说话了?” 明晃晃的怒意凝在眼底,像深潭,叫人下一秒不甚就要陷进去。伶舟行眉眼中透露几分危险的气息:“怕她做什么,没出息的。” “难道她比我还吓人些么。” 萧知云心砰砰跳着,眼神乱晃,一时半会儿不知道看哪:“我……” 她想说其实你们姐弟都一样吓人,若硬要分个第一第二还是你是老大。 萧知云越听越心虚,只觉自己在他面前,自己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小,半分没了底气。 有些崩溃了。 呜呜,老办法好像没什么用,怎么亲一下就更凶了啊。萧知云攥紧了拳,冒出个不太理智的想法。 要不然一口不行……再来一口? 21、第 21 章 她没有本领,于是准备故技重施。 萧知云轻蹙眉头,将眼神凝在伶舟行的唇角。咬了咬唇,干脆一鼓作气扒拉着他的袖子,垫脚闭眼吻了上去。 伶舟行偏头轻松躲开,这回磕在他的下巴上。 二人皆是沉默住了。 萧知云吃痛地捂住自己的唇,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从脖子到耳根瞬间绯红,只觉脸颊发烫。 她半句话都不想说了。太羞耻了,从来没有如此挫败过。 小鹿乱撞是什么,她只听见啪叽一声,心死得透得不能再透了。萧知云现在只想躺平装死,干脆将她就地埋了算了。 伶舟行缓缓摸了摸下巴,抬眸与她的目光对上,眉目间带着些许疑惑。 他们就这样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萧知云没有台阶下,因为太过丢脸,已经处于快要发飙的边缘。她保证,要是伶舟行乱说话或者嘲笑她,她就发疯和他吵架,以胡乱的精神状态应对尴尬。 伶舟行看着面前脸色涨红的萧知云,那双平日里总是淡淡死感的眸子陡然间染上了几分愠色,竟觉得颇为有趣。像一只气鼓鼓的山羊,下一秒就要跳起来。 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伶舟行压了压嘴角,敛了神色肃声道:“我的云片糕呢。” 萧知云:?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紧绷的萧知云一下子泄了气,战斗力归零,毫无了攻击力:“没……没做完。” 这不是刚把江米粉倒进去准备调粉就被喊过去了嘛,而且怎么又是你的云片糕了,不讲道理。明明是她没事干突然手痒,怎么就变成她想要做糕点讨好他了。 对面不讲道理的冷哼一声,接着不耐烦质问:“那你送去寿康宫的是什么。” “哦,”萧知云有点懵,还有点疑惑,这是要先铺垫什么吗,她怎么不太懂这个吵架的发展趋势。这就是真在冤枉她了,而且伶舟行怎么还知道她带了什么去寿康宫啊。 萧知云很是无辜,干巴巴地平静回答他:“是厨子做的啊。” 这个回答太过令人意外,伶舟行刚准备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时又是沉默片刻。半天才道:“……朕今日要是见不到云片糕,就把你敲晕了去埋花。” 这么不讲道理? ……还又拿埋花来吓唬人。萧知云眨眨眼,突然有了身为妃嫔的自觉,合理建议道:“妾觉得,陛下现在更需要降火茶。” 伶舟行:…… … 乱说话的下场就是,半刻钟后,她就化身成为辛勤的糕点师傅,回到了御膳房,继续搅上了江米粉和润好的糖。还不能偷懒,因为旁边有一脸冷漠伶舟行监工。 黑心啊,万恶啊,她才不过休息了擦个汗的功夫。 但为什么伶舟行就能懒懒散散地躺在摇椅上,谁怎么有眼力见给他搬来的,还有下人打着扇端着冰在一边伺候。万恶的皇权,这是奴役!萧知云服气了,你是真的好狗,难怪别人会起义反抗暴政。 服了,按照现在她的待遇,不会在宫里还没过上两天舒服日子,就马上要快进到叛军攻城的结尾了吧。 萧知云沉默了,于是化悲愤为动力,把盆里的米粉当伶舟行的脑袋搅,果然身心都愉快了几分。 七月天,阳光透过纸窗落在地面上,露出树影的点点斑驳来。偶有一两风声飒飒,突然的是柴火旺了的炸开声,将萧知云吓到,整个人差点直接蹦起来。 伶舟行不免轻笑出声。 云片糕看似简单,工序却有些复杂。 粉调好后,要连同糕模放入热水锅内炖制。天热要旺火,避免米粉发胀,水要始终微开,糕粉遇热气而粘性增强。 糕坯条制好后,还需入锅再急火蒸,回锅下屉,撒少许熟面干。再趁热用铜奈将上下四边平整,好装入不透风的木箱内,用布或棉被苫盖严密,使糕坯将水分充分吸收,保持软润。 虽然是难得的兴致,但她做起这些费心思的东西来,神情倒是格外的认真。伶舟行撑脸看着萧知云小心翼翼的动作,偶尔见她做做糕点好像也不错。 不过御膳房远了些,不大方便,她要是喜欢,可在养心殿开个小厨房给她玩玩。 伶舟行微微一愣,这无端生出的想法,叫他忽然想起梦里来。 “会做桂花糕么。”他突然问道。 萧知云刚把糕胚放进木箱里,算是差不多结束了,累死人了。她才洗净了手,正拿帕子在擦干,疑惑地看向出声的伶舟行。 不是吧,狗皇帝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夏天的哪里来什么桂花啊。怪不得是暴君呢,萧知云扯了扯嘴角,瞬间脑补了一出大冬天让她冷水洗衣服,大夏天穿袄子孵蛋的凄惨画面。 给他做个云片糕都不错了,别的她才不干呢。 遂坚定道:“呃……不会。” “撒谎。”他瞥她一眼,话接的极快。像是一眼看穿一般,没什么情绪地淡淡道。 萧知云:……? 你怎么比我还肯定。 伶舟行嘴角噙了一抹笑,一副我就是知道你在撒谎的欠教育模样。 萧知云决定装傻。 嘴角不知何时沾上了点米粉,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刚才忘记尝了,但甜度其实刚好。 “过来。”伶舟行向她伸出手,萧知云不明所以地走到他的面前,顺带从内侍手中抢走扇子给自己也扇扇风。他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将她嘴角拭了干净。 先前磕在他的下巴上,这会儿唇竟有些肿了,显得润润肉肉的,看上去好软。伶舟行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帕子被他握在掌心,拇指的指腹轻轻擦上她柔软的唇。 他的眼神微暗,回忆起那时转瞬即逝的感觉来。 萧知云心觉不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后颈,整个人向下跌在伶舟行身上,与他一同倒在摇椅里。 团扇啪一声落了地,宫人们都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萧知云瞪大了眼睛,手撑在他的胸口,生怕自己滚下去。伶舟行揽在她的腰间,在她后颈处捏了捏,将她往下压,唇和他微凉的唇贴在一处。 青天白日的,刚被压榨完现在又接着被压榨,全给他享受舒服了,哪有这么好的事。萧知云愤恨地闭眼回咬他一口,现在是真心觉得伶舟行需要些降火茶了。 … 接个吻而已,而且就是简单贴贴嘛。 想了想,萧知云就觉得没什么。毕竟假如他……嗯……对自己一见钟情的话,她也挺貌美的,这么日夜相处着,一时忍不住,想亲亲也是很正常的嘛…… 伶舟行也像个没事人一样,他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既然两个人都觉得没问题,那夜里就又自然而然地躺在一处了。 宫人们按例留了一盏烛灯,然后合门退下。养心殿内唯一不自然的,恐怕只有白日里撞见两位主子亲近的下人们了。 昭仪娘娘还真是大胆,竟然敢直接咬了陛下一口,陛下的唇好像都破了皮,沾了血迹。他们都要吓得不敢呼吸了,结果陛下竟也不曾生气,只是冷着脸将娘娘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的。 然后陛下怀里的娘娘……呃……张牙舞爪,气呼呼的像一只河豚。 今日实在是辛苦自己了,白天也没机会补觉。萧知云掖了掖被子,前几日特地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羽绒枕头,晚上睡得更香,她胡乱蹭了蹭,实在困得不行,算是沾床就睡。 伶舟行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忽而阿杏在珠帘外跪道:“陛下恕罪,娘娘后背今日还未来得及上药。” “进来。”伶舟行淡淡道。 阿杏这才提着药箱躬身进来,这事都怪她给忙忘了,刚才过问了身边的小宫女,娘娘一直和陛下在一处,竟没人敢去上药。如今擦的都是些不留痕的药,乔太医嘱咐过了,最好一日都不要断。 平日里,阿杏一般都挑着伶舟行沐浴的时候,特意避开着。不想让陛下瞧见娘娘后背的伤疤,怕陛下多想。 “嗯……?”萧知云还没完全睡着,但也已困的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听到他们说话,配合地翻了个身,趴在榻上,随便他们动作。 阿杏不敢抬头看陛下,伶舟行候在一旁,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她将萧知云的寝衣拉下来几分,露出结痂的伤疤来,便也只能就这么给她上药了。 那样光滑白嫩的后背突然有了这么一道伤口,尽显突兀。伶舟行沉默地看着,只觉得碍眼得很。 在梦里的萧知云,宁愿替他有凝血之症,只是因为相信梦中的他,不会让她受伤。但他不仅让萧知云受了伤,还伤的如此之重。回想起止血那时萧知云痛苦的样子,肩上的牙印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突然问:“这药用着,可会觉得疼。” 阿杏手上的动作一顿,颤颤巍巍答道:“不会,这是祛疤的药,涂上只觉冰冰凉凉的。”太医院都知道娘娘受宠,自然不敢怠慢,用的都是最好的药。 安睡的萧知云神情放松得很,看来确实是不疼的。 这伤口最好快些恢复好,见着太过碍眼。他不管梦中的人是谁,但他不想觉得,梦中那个人答应萧知云的话,如今的他会做不到。 他难道还不及,梦里的那个男子么。 22、第 22 章 阿杏上好药退下后,养心殿内又重新归于安静。伶舟行枕在一旁,没什么困意。他将萧知云留在这里,本是想再从梦中寻出些东西来,但自那日之后,他便没有再做过梦了。 给趴着的萧知云重新掖了掖被子,伶舟行看了她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亦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 叮铃—— 隐隐约约的是什么声音。 床在晃。 身下的萧知云眉目间满是情动,整个人都煮熟一般红透。她抬手羞怯地遮住自己的脸,而他却偏生要坏心地将她的手按在一旁,愉悦地欣赏她接纳自己的神情,在他怀里忍不住地颤抖的模样。 美人软作一滩水,伶舟行便将她重新收拢起来。他捏起她的手腕吻在内侧,而后慢慢向上,将她的指尖细细含在口中。 “陛下……”言语间,春水荡漾。 他将她抱紧,一同溺毙在柔情里。 “陛下?” 趴着睡果然还是不大舒服,胸闷的慌。萧知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今夜烛光格外的昏暗,伶舟行怎的还不睡,大半夜发疯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看着她,差点吓她一跳。 还好不是第一回碰见,上辈子习惯了。也不知道他醒了多久,萧知云打了个哈欠,凑近些看他。 他的眼神不甚清明。 萧知云心跳漏了一拍,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小声试探问道:“陛下又做噩梦了?”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大力得挣脱不开。疼,她蹙眉看向自己的手腕,伶舟行却仍是不语。 萧知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盯着看的是自己的羽绒枕头。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看上她枕头了啊,都说了宫里的玉枕除了好看一点也不好睡嘛。 但也别想和她抢枕头。 萧知云小声叭叭道:“这是羽绒枕,妾明天就叫人也给陛下备……” 话还没说话,另一只手就直接伸了过来,伶舟行抓着她的后颈,按着她的手腕向下倒去,整个人将她压在榻上。 细微的气氛在沉默中蔓延开来,伶舟行的气息将她包裹,昏暗中像有一股蔡绕的暗香,将两人纠缠。 萧知云如愿以偿地躺回了羽绒枕头上,但不应该是这个躺法啊!她还来不及多想,唇与唇便在下一秒紧贴在了一处。 ??! 鼻尖相贴,好似将夜色拉的无限长,萧知云听到自己心脏狂跳。伶舟行的气息和他本人一样霸道,不讲道理地钻进衣襟里,勾起酥酥麻麻的奇怪感觉,一路传遍全身。 细密的吻落在萧知云的唇上,伶舟行此刻有着与平日全然不同的耐心,像是慢慢品尝般地,在她的唇上轻吮碾磨着。 萧知云震惊地看着他。不是,下午不是还只会单纯贴贴的吗?!怎么吻技突然就进步了! “唔……”伶舟行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吻得萧知云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挣扎,但后颈被人死死按着,半分动弹不得。 伶舟行的手很凉,手掌拢在她的脑后,轻捏着后颈的软肉。太凉了,太奇怪了,萧知云不自觉闭紧了眼,羞耻地颤了颤身子。 大半夜的这是发什么疯啊…… 大夏天的又不是春天。况且现在的伶舟行不应该对这种事情突然有兴趣吧! 在快要窒息的前一秒,伶舟行将她松开,抬起头来看她绯红的脸。萧知云大喘了几口气,泛红的肌肤下,锁骨的轮廓在紧张的呼吸下若隐若现,筋络的线条清晰可见。 眼底满是欲色,伶舟行的手轻抚过她脆弱的脖颈,像羽毛拂过,令人有些发痒,修长的指节突然掐住她的下颚。 萧知云轻嘶一声,被迫仰起头来,双手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他的身体是冰凉凉的,呼吸却是滚烫的。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胸前,顷刻间交缠着她,萧知云不禁瑟缩一下。 他低头,毫不客气地咬在她的锁骨处。 “啊——” 这一下激得萧知云叫出声来,双腿摩挲着蜷紧了脚趾。 你又不是真的狗干嘛咬人啊。 萧知云暗暗想,这是报复吧,这一定是报复。 伶舟行撑起身来,掰着她的脑袋,不甚满意地看着自己留下的牙印。痕迹浅浅,看上去没几日就能消下。 萧知云如临大敌,赶紧将双手护在身前,这家伙不会咬了右边还想咬左边吧。疼死人了,却又不足以让她哭出来,只稍微红了眼眶。伶舟行轻笑一声,用力握起她的一只手腕放在唇边,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张嘴轻咬一口。 又再深吻下去。 萧知云双手抵在他的胸前,真的快要喘不过气了,眼角泛起泪花来。偏生人被按的死死的,好不容易才找着了机会,用力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没多大力道,胸口的刺痛却叫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做了多么难堪的梦,还险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来。伶舟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额上青筋皱起,将目光从萧知云身上移开,掀开帷幔,迅速起身拢了寝衣,愠怒道: “滚出去。” 榻上衣衫凌乱的萧知云,此刻并没有力气回答他的话。伶舟行又看她一眼,被胸前的白皙晃到,顿时面色铁青,头疼不已。不知什么东西被他打翻,碎了一地,而后便自己拂袖出了内室。 养心殿内,只余被撞乱的珠帘叮铃乱响,让人不难看出离去的人有多盛怒。萧知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侧身趴在榻上。长发散乱在背上,仍小喘着气,尚未从窒息的感觉中缓过来。 这下她是彻底清醒了。 不过丑时,今夜养心殿内的不眠者自然不止他们二人。 福禄急得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在浴房门口踱来踱去,这这这………他只来得及见陛下脸色极差地进去,又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了。难道是又发病了不成。?但除了脸色格外难看些,其他好像又不大对症。 坏了,那昭仪娘娘呢? 福禄不敢打扰,只隔着珠帘瞧了一眼。帷幔之下,隐隐约约瞧见娘娘伏在榻上,并没有异。 那到底是发生何事了,能让陛下如此怒气冲冲地半夜出来,还叫了凉水。这……福禄恍然大悟,这这这……这怎么看都像是半夜和昭仪娘娘干柴烈火,一个没忍住了! 这下他好像就没那么担心,甚至还有些高兴了。福禄激动地拍了拍大腿,一直都和太傅忧心陛下喝药喝坏了身子,如今看来,陛下不是厌恶男女之事,而是因为还没遇见昭仪娘娘啊! 伶舟行躺在冰冷的水里,却不觉得凉。与她分开后,早已冷静了下来。 从前不觉得,宫人搬来东西的时候他也懒得去管。如今再看浴房里多出的许多东西,哪件都觉得碍眼。 花瓣,香粉,尽是些女子之物。 23、第 23 章 分明人已经冷静下来,但萧知云情动迷离的神情,却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伶舟行颇为烦躁地轻啧一声。 他真是疯了,竟会做那样的梦。 自少时起,便曾多次亲眼见过他的父亲,那个臭名昭著、荒淫无道的皇帝,与一众女子酒池肉林,寻欢作乐的场景。那其中,还有不少前朝大臣的妻妾。 肉与肉的交叠,让他作呕。 还有他的几位叔父,皆是各有各的怪癖。在后院豢养娈.童,却偏生将他们打扮成大人装扮,喜欢欺侮有孕之人,玩弄涨奶的人.妻。 龌龊,肮脏,这已是他能想到的,用来形容伶舟氏族最普通的词。 就连伶舟仪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也会为了与那男人行床笫之事,甘愿用下药的手段。即使他再次弃她而去,也仍要生下伶舟宸。 肉.欲,如此的低级欲望。他不过是觉得萧知云有趣,旁的亲近不过就是逗小猫小狗一般。但怎会对她生出那样的欲望,就算是梦中也不行。 伶舟行脸色极差,定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让他和萧知云那个蠢的皆被算计了。 佛珠。 伶舟行看向自己脱下的那堆衣物,那颗奇怪的珠子,前些日子不知扔去了哪里,昨日才放回在身上。此刻却因着他的欲望而滚烫,里头蕴着的血色也在诡异地发红。 叫他又想起萧知云白嫩泛红的肌肤来。 他现在不想见她。 面色又沉了几分,伶舟行扬声道:“明日,让萧昭仪搬回云意殿去住。” 外头候着的福禄(惊吓得花容失色):? 难道不是情意正浓,是真和昭仪娘娘吵架了?! … 福禄心想,大晚上说的话都当不得真,容易冲动。更何况这一定是气话吧,万一陛下又改变主意了呢。于是第二日便磨蹭又磨蹭着,不着急同昭仪说搬走的事。 哪知一大清早,陛下刚去上朝,萧知云就差人唤他过去。像是一宿没睡好,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是一脸正经地道自己往后都回云意殿住,待会儿就搬。 福禄(再次惊吓得花容失色):! 两位主子使不得,这是做什么啊?! 冲击太大,福禄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娘娘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有什么好考虑的,”萧知云黑着脸,心情糟糕透了。今日一照镜子才知道,她锁骨那么大一个牙印,狗啃的吗。 而且昨夜睡也没睡好,萧知云已经很久没失眠过了,现在一点也不想再见到罪魁祸首。半分没有再商量的可能,她冷漠重复道,“快叫点人来帮忙搬。” 她动作极快,早膳也没什么胃口,只随便吃了点,然后就叉着腰站在殿内指挥着内侍们搬东西。 福禄一边应下一边擦汗,心想着娘娘这是半点没客气,都快要将养心殿搬空了不成。 不过晌午,福禄便回了伶舟行旁边侍候,犹犹豫豫地不知如何禀告。昭仪娘娘全然不像从前那般懒散,这回理东西的速度极快,搬得干干净净,连羽绒枕头都一同抱走了。 伶舟行见他晃来晃去又不开口,心想定是同萧知云有关,便烦躁道:“有话便说。” “奴才……奴才没话说。”福禄无奈地欲言又止,两位主子脾气都这样,他哪敢说什么啊。 直到傍晚时分,伶舟行才回了养心殿。一是不想见到她,二是觉得,自己昨日确实是冲动了些,让她走,岂不是承认自己恼羞成怒了。看福禄今日恍惚的样子,定是被萧知云为难了。 也罢,同她计较什么,萧知云若是赖着不走,也就随她。 这样想着,心情便莫名好些。可刚一进殿,便觉得养心殿里空荡荡的,像是不少东西。 还安静极了。 从前他回来的时候,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她和宫女叽叽喳喳的声音。萧知云虽然满脸写着“我懒得动”,但碍于身份,还是会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向他行个礼,偶尔还会说些讨好的话,很是有趣。 上回她打碎了一个茶杯,很是心疼地郁闷了好一会儿。伶舟行不懂,萧知云一下子就炸毛,强调这可是名贵的汝窑。 不过都是普通的东西罢了,他发病的时候,不知摔了多少碎来好听。然后就直接把内库的钥匙翻出来扔给她,果然,萧知云的脸色一下子由阴转晴。 真好哄,他当时不免嗤笑道。 而后隔日养心殿内便布置了不少东西,都是她从库房里搬出来的。反正放着都生灰了,还不如拿出来物尽其用,他都随她。 如今这养心殿又回到了从前,碍眼的东西统统不见,却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昭仪何时走的?”他听见自己开口问。 “晌午时分……”福禄讪讪答道。其实上午老早就走了,但陛下这个要杀人的眼神,他哪里敢说真话。虽然理论上,陛下不也想让娘娘搬么,那不应该越快越满意。 走的倒是挺快。 伶舟行冷哼一声,像只是毫不在意地随口问道:“让她搬回去,她可有闹?” “有……”福禄硬着头皮道。 他听后默了默,眼神里看不出情绪来,不知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福禄不敢揣摩他的心思,只默默跟在一旁。 “这是什么?”伶舟行看着榻上的枕头又冷声道。 福禄一拍脑袋,这事竟一下忘了禀告:“娘娘说陛下喜欢,今早便命人将玉枕换成了羽绒枕头。” 说罢,便偷偷去看伶舟行的神色,竟当真缓和了几分。 谁说喜欢了,自作主张。伶舟行将目光移开,不甚在意地冷冷道:“扔了,朕不需要。” 福禄试探道:“……真扔了?” 伶舟行目光森然:“还要朕说第二遍么。” 福禄一下子噤了声,上前去将枕头抱起。只是人还未踏出内室,便又听见身后伶舟行颇为烦躁的声音。 “等等。”他轻咳了咳,不甚自在道,“放下吧。” 福禄沉默了,昭仪娘娘都快把养心殿搬空了,结果一个枕头就不生气了。 … 云意殿外,这时候已没那么热了。里头宫女尚在打扫,萧知云正懒懒地躺在摇椅上看话本,手边摆着的是内务府新送来的葡萄。 阿杏在一旁给她剥着葡萄皮,尚有些忧虑道:“娘娘……” 萧知云偏头吐了个葡萄籽,眼神没离开过话本,两位主人公正在互诉衷肠,实在是写得太精彩了:“怎么了?” 她是从储秀宫里就清楚自家娘娘有多喜欢陛下,而后梦想成真的。如今自然是害怕娘娘一时冲动从养心殿内搬出来,万一惹怒了陛下,佳偶变怨偶,该如何是好。 阿杏思来想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陛下那边……” 萧知云叹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难怪阿杏大半天都是愁眉苦脸的。她合上话本,坐起身来认真问道:“是不是都快入夜了?” “是。” 接着又问:“那养心殿是不是还没遣人来问过?” 阿杏微愣,还是答道:“是……” 萧知云便抱着阿杏的一只胳膊贴了过去,上下蹭了蹭,忽悠道:“那不就行了,担心什么。我有些饿,好阿杏,想吃夜宵了。” 好像是挺有道理的,那便是陛下没有怪罪的意思了。阿杏像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起身犹犹豫豫道:“那奴婢……去知会御膳房的人?” 萧知云满意地重重点了点头,挥手让她快去。 笨笨的,果然好糊弄。她心满意足地躺回摇椅,又继续看起了话本。心意相通后,接下来两位主角就要亲亲了! 萧知云嘴角要压不住了,要不是摇椅太窄,还能幸福地打两个滚。不得不说,写得真是太有笔力了,明明只是普通亲亲,却看得萧知云面红耳赤的,下一秒就要嗷嗷叫了。 正专注着呢,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她脑门上,有点疼。 什么东西? 萧知云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四处在地上看到一个纸团。她伸手去够,好吧够不到。那算了,她太懒了,不是很想起身,继续看。 然后又有一个纸团扔了过来。 萧知云沉默了,谁在打扰她欣赏甜蜜著作。她起身奇怪地将纸团捡起来,展开一看,画的是一个大王八,还乱七八糟写着什么字。 太丑了,她看不懂。 没意思,还浪费时间。 萧知云将纸重新捏成团,没走两步,又是什么砸在了后背。她停住脚步,咬牙切齿地转身怒吼:“小、世、子。” 虽不认得这字写的什么东西,但再清楚不过这只丑不拉几的王八出自谁手。 伶舟宸从树上跳下来,灰头土脸的不像话,嘴里还咬着一本撕了三页的书。毫不客气地指着萧知云大喊道:“大王八!” 萧知云:……?欠教育。 “你骂谁?”她笑盈盈地道。 “你啊!” 伶舟宸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又骂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本世子怎么会被留在宫里,还要日日被夫子考问功课!你和伶舟行,都是大王八!” 这位平南王世子,自幼便被长公主殿下宠坏了。虽然名义上,伶舟行该是他舅父,但长公主一般都骂他疯子,自然不能指望这个小孩子能说出什么好话。 虽然萧知云也想不明白过,以伶舟行那样的性子,有人惹他不高兴了就直接杀人,他又不看重血脉亲情,怎会一直不对长公主动手。 是哦,小世子留在宫里,也是有她的干系在。虽然她也挺怕伶舟仪的,不过此时,长公主又不在宫里。 萧知云坏心一笑,捏着纸团就向他走近。 伶舟宸如临大敌地看着她,只觉得她笑得特别瘆人,双手护在自己身前紧张道:“你……你要干嘛?!” 24、第 24 章 她能做什么,她当然不做坏事啊,和一个小屁孩计较什么。萧知云坏笑着把手按在他的脑袋上,揉得乱七八糟:“偷偷从南书房里跑出来的吧,肯定没吃晚膳,现在饿不饿啊~” 小世子一下便涨红了脸,拍开她的手背:“……关你什么事!我才不吃你的东西。” “哦~”萧知云会意地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十分惋惜地细数,“小鸡炖蘑菇,莲藕排骨汤,山药炖大骨,今晚夜宵吃什么好呢……” 又突然装作想起什么,挤着眉头忧心道:“哎呀,世子在宫里走丢了啊,要不……我还是好心去通知一下南书房的诸位大人。” 说着,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这人怎么一出接一出的,小世子招架不住慌忙道,“不准……不准去!” 萧知云(得逞):逗小孩真有趣。 “好啊,”她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嘴角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敛了敛神色,肃声道,“现在立刻马上向我道歉,不然……我保证你马上会被按着回去背书。” 皮笑肉不笑的,果然和伶舟行混在一处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小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小世子自居身份高贵,本以为她只是后宫里一个普通的小妃嫔罢了,但一进云意殿,便差点被大珍珠串子晃了眼。 “好,好大……”他看着眼前粒粒硕大圆润的珍珠串,还泛着亮色的光泽,不禁喃喃道。 “这是风铃。”萧知云睨他一眼,王公贵族的孩子,不会连风铃都没见过吧,这个傻样?随便用手拨了两下给他看,珠串碰撞发出清脆的泠泠响声。 走在地上不知踢到了什么,萧知云低头看了一眼,便没再管,继续走了过去。 小世子看着咕噜噜滚去角落的玉杯,成色好像和自小戴在身上的玉佩都差不多,一看价值就特别不菲。再仔细一看,云意殿内竟摆着不少宝物,单拎出来一件,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普普通通的小昭仪,哪来这么多前朝珍品。小世子不免扯了扯嘴角,总觉得她是在暴殄天物。 萧知云回头催他:“快点,吃不吃啊。”怎么像没见过世面一样,路都走不动了。不就是些普通的东西么,她冬日里还会在整座殿内都铺上雪白的狐裘,这些上辈子早都看腻了。 本是为自己准备的夜宵,萧知云没喝两口汤,倒是小世子狼吞虎咽的,像是许久没吃过饭一般。 如此豪迈的吃相,看来长公主一家平日里也不怎么看中规矩。萧知云捏着团扇掩面道:“你不会……午膳也没吃吧?” 手上扒着加餐的鸡腿,小世子又大啃一口,百忙之中抬头看她一眼,狐疑地点了点头。 萧知云露出一双惊讶的眼来,依着对他的一点了解,不禁猜测道:“……绝食抗学?” 好吧,这性子,萧知云没什么好说的了。小世子吃的很香,看来口味和她差不多。其实仔细一看,眉眼间倒还有几分熟悉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侄子像姑? 不对,理论上来说,她算是伶舟宸的舅母……之一?萧知云咂咂嘴,外甥像舅,难怪觉得有几分熟悉呢。 她招手叫阿杏过来,吩咐道:“差人去南书房知会一声,说小世子最近就在云意殿住下了。” 伶舟宸闻言马上抬头看她,嘴里塞满了肉,呜呜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分明答应他不和那群老东西告状的! “干嘛这么看我?”萧知云无语道,“你娘肯定不放心你在宫中,到时候得知你不见了,她大闹皇宫怎么办。” 团扇敲了敲他的脑袋,萧知云摇着扇子靠在椅子上,靠谱地冲他抬了抬下巴:“安啦,让你住你就安心住,我又不少口你的饭吃。还不用背书,多划算。” 小世子突然聪明起来,不甚信任地看向她,看着面前这一桌好吃的擦了擦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么自觉?”萧知云一乐,掩面偷笑起来,当然不能白给饭吃啊,“我呢……最近正好缺个人看门。世子爷身份高贵,往后若是有人打扰我休息,你都要帮忙拦着哦~” 就这么简单?伶舟宸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小孩子就是好哄啊,萧知云正感叹着,宫女匆匆进来在她耳边道:“娘娘,南书房的人回话说,世子安好便是。更何况……世子放火烧了学堂大半,近期也……也教不了课。” 萧知云:……真有你的。 她的笑容凝在脸上,萧知云皮笑肉不笑地道:“外加一条,不准在云意殿放火。” 伶舟宸:…… 饭吃饱了,萧知云把他安排在了偏殿睡觉。小世子抱着枕头不肯过去,说是怕她半夜派人连人带床给他扔去南书房了怎么办。 萧知云:原来你娘平日里是这样治你的。但难道她是这样的人吗?! 算了,随便他。反正还是小孩子,就当他怕宫里的阿飘不敢一个人睡,萧知云便打发他去睡小榻。 小世子翻了个身,点着蜡烛有光睡不着,他不习惯,纳闷道:“你怎么睡觉还点灯,难怪长的不高。” 萧知云没好气地回怼他:“关你什么事,有你睡觉的地方就不错了,闭嘴。” … 死气沉沉的皇宫突然又掀起了一阵波澜。 无他,风水轮流转,云意殿那位风头正盛的昭仪娘娘竟然失宠了! 后宫的其他妃嫔们窃窃私语,还以为陛下多喜欢呢,不过一月,还不是没了兴趣。这位萧昭仪,实在是过分,霸占着陛下不说,与她同一批进宫的秀女,连陛下的面都还见过。 没有恩宠,位份又低,就只能攀附位份高的几位娘娘。这后宫之中,昭仪之上还有三位妃位的娘娘在呢。丽妃娘娘家世又好,容貌也美丽,如今萧知云落魄了,她自然要去会上一会,踩上几脚。 便是带上了其他几位妃嫔,一同趾高气扬地到了云意殿。然后撞见了,萧知云特意安排的看门小世子。 “世……世子!”丽妃娘娘惊慌道,这位被长公主殿下宠坏了的混世大魔王怎会在此处! “来做什么?”伶舟宸站在院中,看着这群不怀好意的来人背手道。萧知云命人在院子里挖一个池塘,想移栽点荷花,说秋日里可煮莲子羹吃,特任命他在此处监工,到时候分他一碗。 都知道这位小世子不好惹,长公主殿下更是惹不得。丽妃已是大惊失色,她身后走出来一位美人勉强道:“呃……妾等怕昭仪一个人在宫中无聊,特来与昭仪娘娘解闷的。” 萧知云才不无聊呢,光话本就能看上一整天,半夜还能被梦乐醒。小世子摆手送客:“她还未起,你们回吧。” 昨夜看话本熬到丑时才睡,估计到吃午膳的时候都起不来。 “但……但……”妃子们踌躇道。 伶舟宸轻哼一声,睨眼看去:“本世子说的话,没听见吗?” 好她个萧知云,这口恶气她就先受着,等着瞧吧。丽妃咬牙道:“是是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萧知云睡醒听他说了此事后,叹到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宫斗戏码终于上线了,只不过来的时间不凑巧。不过她比较喜欢旁观别人打架,自己陷进去还是有点没必要。 果然把伶舟宸留下来的决定没做错啊,有小世子在,她就能更安心躺平了。萧知云捏了捏他的脸颊表扬道:“真棒!” “哼,那当然。” “再接再厉~”萧知云满意地点点头,那么这段时间就当她辛苦自己,先放个假啦。 … 不管是御书房还是养心殿,都没有云意殿那么轻松的氛围。谁都能看出来,陛下近日的心情是越来越差了,于是行事都更加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陛下的逆鳞。 便像是再度被乌云笼罩,气氛压抑得连福禄都有些担心了。又有两个内侍被拖了出去,留下一地的骇人血迹,陛下这是又犯病了。 福禄看着龙椅上神色焦躁的伶舟行,叹了口气,端着茶水走上前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无意间提到:“陛下,听人说……今日宫中有几位美人去云意殿叨扰昭仪娘娘了。” “朕何时过问她的事了,”伶舟行不悦地按了按额头,福禄便噤了声不再说。 没见后文,他又皱着眉头漫不经心问道,“然后呢,被欺负了?” 25、第 25 章 这不是还关心着嘛。 福禄拭了拭额上的细汗,不知陛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斟酌了一下词句答道:“并未,小世子……小世子在云意殿住下了,将她们都拦了回去。” “……她倒是会用人。”伶舟行冷笑道,“将那几位不长眼睛的都处死。” 丽妃受了一肚子气回了自己宫殿,对着下人发了好大的火气。自己的父亲可是前朝重臣,萧知云她一个小小县令之女,没了陛下宠爱,怎么还能搭上世子的关系? 听着其他美人奉承的话心情才好了许多,没想到突然闯进来一群人。呵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是两眼一翻,被拧了脑袋。 小世子想留在云意殿,昭仪娘娘没意见,南书房的诸位大人也被折磨地纷纷告了假。这回这么一闹,宫里人都知道,云意殿住着两位惹不起的主子了。 太医令提着药箱按例来御书房为陛下请脉,与福禄对视一眼,见他摇了摇头,心里便多少有了数。 “老臣为陛下把脉。” 伶舟行不耐烦地将胳膊伸了出去,太医令按在他的手腕,神色复杂,正要说些什么,只听陛下又按着眉头道:“退下吧,朕不想听。” 太医令顿了顿,知道陛下近日心情不佳,便不敢多言,领命退下。福禄意会了他的眼神,跟着太医令一同出去,问他陛下的身体如何了。 太医令摇摇头道:“上回老臣来的时候,明明见陛下气血看上去也比从前好了不少,可如今这脉象……又是奇怪了起来。”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福禄叹气道:“之前有昭仪娘娘哄着,陛下不仅睡得多,胃口也好了许多。但近日……” 自从娘娘搬回云意殿后,两边就莫名其妙的不相往来了。他侍奉陛下多年,也是从没见过陛下如此,像是闹脾气一般,也不知是生谁的气。 昭仪娘娘就更是不着急了,后宫里的妃嫔哪个不是日日夜夜盼着陛下宠幸,她倒好,主动搬出养心殿不说,自己在云意殿也过的逍遥自在。 没人劝着陛下,陛下自然没有胃口进食,夜里头疼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就这几日的功夫,不知又处死了多少宫人。 太医令也听见了些风声,打探道:“陛下同娘娘是怎么了,宫里都在传……” 福禄敛了敛神色,摆手严肃道:“子虚乌有的事,陛下和娘娘好着呢。” “那便好,”不过太医令仍是不太放心,虽然福禄日日伴驾,自然比他明白其中利害,还是提醒着道,“陛下身边,还是有娘娘在好些。” 福禄自然是明白的,但娘娘和陛下这不明不白的,也不知是闹了什么别扭。他也不敢多提,怕适得其反。 送太医令离开后再回来时,只听伶舟行合上奏折道:“朕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也好,福禄趁机插话道:“陛下要不要去找昭仪娘娘?” 回应他的是伶舟行不悦的眼神。福禄自知心急了,低头道:“是奴才多嘴,多嘴。” 话虽如此,云意殿离养心殿极近,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反正銮驾就路过这里了。 “见过陛下,”忽然见着明黄的圣驾,还以为是自己晃眼了,陛下怎么突然来了,云意殿的小宫女慌忙跪道,“昭仪娘娘带着小世子去御花园了。” 伶舟行:……他有开口问吗。 … 荷塘边,清香袭人。蓝天白云,顷碧无边,萧知云惬意地坐在秋千上,笑得极为开心:“小世子,再使点劲。” 伶舟宸松手罢工:“我不干了!” “怎么不干了?”萧知云双脚撑在地上,停了下来,而后靠在一边的架子上,笑盈盈地看他。 小世子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自己被诓骗干苦力了:“明明你是大人,我还是小孩,可为什么是你坐秋千?” 坏了,和她呆了几天,真变聪明了。萧知云轻咳了咳,看着小世子的眼睛认真忽悠道:“因为我呢,尊重你,不把你当小孩看啊。所以呢,我们现在一样大。” “那我是柔弱的小女子,是不是该让让我。” 太有道理了,萧知云继续一本正经地继续忽悠:“来,有礼貌一点,叫阿云姐姐,姐姐就帮你推高高~” 小世子颇为嫌弃地看她一眼,他算是了解清楚了,不是所有大人都像他娘那样性子高傲的。眼前这个,就是又没骨气又没脸皮的,他瘪瘪嘴:“算了,还是我继续推你吧。” 萧知云笑着又坐好回去,脸皮有什么用,还是荡秋千舒服。 伶舟行拦住要上前通报的下人,福禄看了看他的神色,琢磨着道:“看来昭仪娘娘和小世子相处的不错……” 伶舟行不以为意:“太后可知道此事。” “太后知道了,还差人去了云意殿,意思是小世子的课业不能荒废。” 他只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伶舟行想,自己为何要主动去见她。她不是最喜欢扮演贤良淑德的后妃吗,怎么这会儿便不演了。罢了,就当是养小猫,拘着久了,不听话,偶尔也放养一二。 反正她便在宫中,玩累了,吃亏了,就该回来寻主人了。 福禄跟在他的身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总觉得好像有人刚刚在看她,萧知云忽然向右看去,但那处空无一人。 说起来,自己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伶舟行了,他居然也不主动来找她。就算是她主动搬出来,那他也不派人来过问一句吗。 而且,莫名其妙大晚上就把人按着亲,还发脾气,害的她睡也没睡好,难道还不允许她生气了。 “娘娘在看什么?”阿杏奇怪地问道。 萧知云回过头来,淡淡道:“没什么,好像有风。” 小世子皱着眉头左右看看,没起风啊。 … 某夜,养心殿内又是灯火通明。 早朝上有个大臣忤逆陛下,陛下盛怒之下将他处以极刑,尸体至今还横陈大殿,无人敢收。福禄听过此事后,便料到今夜不会太好过了。 太医令匆匆赶来,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味,惊忙先问道:“陛下这是……?” 福禄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陛下是又犯病了,现下发病越来越频繁,陛下又不肯用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普通的药没有用,那便只能试试其他的药了,太医令问:“昭仪娘娘最近如何?” 福禄叹了口气,低声道:“昭仪娘娘的性子,不急不慢的,在云意殿里种了一池的莲花,养了不少锦鲤,安逸极了。如今还有小世子在,这宫里谁敢惹他们?” “这样么……但娘娘一日不在陛下身边,陛下的情况恐怕便只会越来越差……” 总该“对症下药”才是。 福禄细细琢磨着,但……看样子陛下是不会主动去找娘娘的,那就只能是让娘娘主动来见陛下……可娘娘,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 有了。 “去,和内务府说,从明日起稍微克扣一些云意殿的东西,”便只有试试看这么一个法子了,福禄狠心吩咐下去, “就说……就说是陛下的意思。” 26、第 26 章 “听说你失宠了?” 伶舟宸掀帘进来,随手拨弄着大珍珠串子,风铃叮铃啷当的乱响,颇有些挑衅地扬眉看她。 萧知云躺在摇椅上,挪开盖在脸上的话本,斜眼看他。 “你才失宠了呢。”虽然宫中的风声都传进她耳朵里了,但她一点都没有失宠的真实感啊。 不对,明明就顶多算闹个别扭,她单方面给自己放几天假,怎么就变成失宠了,听着多伤人心。没有梦想的萧知云枕在摇椅上晃了晃,看着天花板喃喃道,“我每天少你肉吃了,这么咒我?” 小世子随意在一旁坐下,撑着下巴扒拉着才洗净的葡萄吃:“我都住在云意殿小半月了,也没见伶舟行来看过你,你不是他的妃子吗?” 吃人嘴短还这么多话,萧知云灵魂发问:“……难道你爹和你娘天天见面吗?” 她没见过平南王,但在印象里,平南王住平南王府,长公主住在自己府邸,好像二人的感情比较一般。 “我爹娘他们……”伶舟宸一急,想要反驳她,却又止住了嘴。在平南王府里的那个人虽然易容成他父王的容貌,但根本就不是他爹爹,可娘亲不准他和外人说。 萧知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伶舟宸独自生气闷气来,扭头不和她说话了。 “娘娘……”宫女匆匆从外头进来。 天热的很,萧知云贪凉,云意殿的冰用的快。她刚刚命人去了内务府再取些来,不过一刻人就回来了:“怎么了,我要的冰呢?” 那小宫女犹犹豫豫道:“内务府说……咱们殿的份例已经领完了,这个月余下,都要省着些……” 萧知云坐起身来,好歹也是看了两辈子话本的脑袋,一下便明白其中的言外之意:“谁克扣我东西了?” “他们说,说是陛下的意思……”宫女颤颤巍巍答道,不敢去看自家娘娘的神色,陛下竟然如此狠心,娘娘肯定伤心极了。 萧知云(不伤心但沉默):……好的,这下有失宠的真实感了。 没有冰块降暑,多扇扇风日子也过得去,每日送来的荔枝没有了,少吃点也行。这些她都还能忍,唯独用膳的时候,御膳房只送来四个素菜是什么意思。 “一行白鹭上‘青’天、红嘴‘绿’鹦哥、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娘娘请用膳……” ……萧知云没瞎,以为把名字取好听一点,她就看不出来是豆腐盖青菜了? 别的都能忍,吃饭没有肉叫她怎么能忍。 萧知云不为难他们,但撂了筷子:“我吃不下。” “娘娘,”下人对上她的眼神,战战兢兢道,“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下午太后身边的嬷嬷来检查伶舟宸的功课,他们俩好生装模作样地糊弄一回,现在肚子正饿得咕咕叫。 健康,健康。二人大眼瞪小眼,又沉默地提起筷子,吃起了青菜。心平气和,幸福人生。 一回也就算了,结果一连三日送来的都是这些东西,是个人都受不了吧。萧知云只觉肚子里油水都被刮了个干净,不管什么吃下去都还是觉得饥肠辘辘。 她自暴自弃道:“不如你带我去太后娘娘那吃饭吧。” “你忘了,皇祖母她食素斋戒。”小世子也沉默了,看着面前绿油油的四个盘子,感觉胃在翻涌,“你能不能争气一点,难道打算一直这样失宠下去?” 萧知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教育我?” “不然呢,谁想天天陪着你一起吃青菜啊。”伶舟宸勉强夹起一筷子放在嘴里嚼嚼嚼,味同嚼蜡,闻着味都想吐,是真的受不了了。 根据他多日以来对萧知云的了解,发现她虽然是一只不要脸面可以随时躺平的咸鱼,但是对伶舟行那个狗皇帝是莫名的信任,还有些维护的。 如果和她争,她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失宠了。 沉默了片刻,小世子计上心头,感觉自己的书也没有白读,决定试试激将法:“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把握挽回皇帝的宠爱~” 果然一击必中。 萧知云瞬间炸毛:“你你你,你看不起谁呢!” 得逞了,小世子摊手:“随便你,反正明日我要去皇祖母那吃饭。” … 翌日,萧知云看着御膳房送来的毫无饭张力的东西,还是没骨气地选择跟着伶舟宸一起去寿康宫蹭饭了。 就上回来看,在长公主没来之前,太后娘娘对她还是没什么意见的。况且这段日子收留小世子多辛苦,她来蹭顿饭总不为过吧。 太后才听嬷嬷说了此事,有些生气,特命人额外准备了几道肉菜。她看了跟在小孩子后头的萧知云一眼,冷声道:“什么出息。” “你是妃嫔,来我这寿康宫,还要跟在世子后面不成?”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萧知云局促地挪了两步。 见她这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太后头疼道:“坐吧。宸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跟着你整日在宫里吃青菜,像什么话!” 萧知云心想,挨骂就挨骂吧,起码她终于能吃到肉了呜呜呜。 “皇祖母,这也不怪她,”小世子低头扒了两口肉丸子,出来打圆场,“都怪……都坏讨厌的伶舟行……” 自家外孙,偏心都不知偏到哪里去了,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亲舅父。太后再看向萧知云时,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上回哀家见你,还是风头正盛。陛下的心思谁能知道,一朝一夕,落魄了又如何。” “后宫的女人哪个不可怜,恩宠是自己争来的,像你这样的争都不争的,哀家还是头一次见到。” “……”争什么,萧知云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况且,在他面前争宠和上赶着送命有什么区别。 只有她一人记得上辈子的事,所以她便一直理应自居,伶舟行他爱来不来,难哄得很,谁惯着了。却没有想过对这辈子的他来说,她是陌生的。 天老爷,为什么重生的要是她啊。呜呜,过日子好难。 这顿带肉的饭,吃起来也不是很香了。 看她愁眉的郁闷样,太后点到即止,也不再说了。 … 今夜小世子歇在了寿康宫,萧知云趴在榻上,阿杏刚给她上好了药。后背的结痂已悉数脱落,尚有一些疤痕没有褪去。 虽然其他东西克扣了些,但娘娘的用药,太医院还是半点都不敢含糊的,每回都由乔太医亲自送来。 上回用膳乱说话的嬷嬷被拖走后,内务府又分来了新的赵嬷嬷。赵嬷嬷在宫中多年,待人亲近和善,照顾萧知云便如同照顾自家姑娘一般。 “嬷嬷……你说……”脑袋埋在羽绒枕头里,萧知云将今日太后的话给赵嬷嬷复述一遍,问她是怎么想的。 赵嬷嬷在一旁轻轻为她打着扇:“娘娘心里明镜似的,自己拿主意。” 她便是细细想来,觉得自己不太明白。 克扣她东西,大概就是为了逼她主动去见他吧。虽然这不太像伶舟行的一贯作风,但事实便是如此。 娘娘这是想太多,自己为难自己了。赵嬷嬷问:“这些时日没见着陛下,娘娘可有思念陛下?” 萧知云想了想,答道:“……一点点。” 一小指节那么多,多的没有了。 “那娘娘就去见见陛下吧。”这不就有答案了,赵嬷嬷笑道,“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开心。” 当真么? 不为别的……就为了饭里多块肉。 萧知云侧脸枕着,双手按在枕上。她就只休息了半月,会不会太少了点。她是在生气吧,他都还没哄一下就原谅了,会不会觉得她很好拿捏,不利于下一次吵架。 但……是伶舟行先克扣她东西的,那说明就是他先沉不住气。这样想来,好像也就没那么不纠结了。 那她明日,睡醒了,就去找他? 27-30 第27章 第27章 福禄公公特意吩咐过,是以这几日伺候陛下的宫人们都格外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差错。新来的小内侍身形较矮,有些粗手笨脚的,低着头端着沏好的茶水,险些被门槛绊倒摔倒。 “做事小心些,”福禄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这小腕子细的,难怪没什么力气,端不稳茶水。 皱着眉头叹气道,“进去吧。” 小内侍点头应下,并未作声,端着茶水进了御书房。 伶舟行懒懒地枕在龙椅上假寐,看上去松懈极了。他闭眼听着一轻一重渐近的脚步声,心笑又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小内侍停在案桌旁,仍端着茶水没放下,似是在思考该如何动手。 半晌都没有动静,这回来的刺客如此生手么,伶舟行一时竟猜不到是谁派来的。还是说,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他懒得再等下去,自然也不会如了他的愿。伶舟行突然起身攥住那小内侍的手腕,却是半点反抗的力道都没受到。小内侍被他钳住脖子,整个人向后倒去,直接被按在案桌上。 茶具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内侍装扮的帽子滑落在地,露出底下藏着的白净小脸来。 “陛……陛下?”后背被撞疼了,趁着还能说话,萧知云慌乱地握住他的手臂,赶忙出声叫他。 天,不会把她当成刺客了吧?伶舟宸到底给她出的什么馊主意啊! 伶舟行顿时愣住,在见着她脸的一瞬间,手上便松了力道。再而便是有些微恼,这可不是玩笑,他若下手再重一点,这脖子就断了。 福禄越想越觉得那小内侍的身形不大对劲,正想着不过送个茶的功夫,怎的进去这般久还不出来。听见茶水打翻的声音,又是心道不好,冲进御书房一看,便见着如此场景。 那小内侍帽子落了地,容貌看不清楚,隐隐约约看生的的确白净。他家陛下却将那玉面小内侍压在身下,竟还有些出神。 福禄(大惊失色):陛下龙阳之好使不得啊,这让昭仪娘娘见着了可怎么办! 顿时给他吓得魂飞天外,他这不会是放了刺客进来吧,福禄开口大声呵斥道:“大胆!” “陛下,是奴才失职,奴才失职。”竟放了如此不清不楚的人进来打扰陛下,还好陛下已将人制住了,福禄着急得也顾不上破音了,“来人,将他拿下!” 伶舟行神色不变,冷冷道:“你自己看看她是谁。” 手腕被人拉住,萧知云顺着他的力道起来,心里有点崩溃。怎么闹这么大动静,还这么多人冲进来。她尴尬极了,丢脸到想挖个坑跳进去算了。 萧知云干脆钻进伶舟行的怀里,抱紧了他,头埋得低低的不肯见人。 福禄这小太监还想干嘛! 这下知道要面子了。 伶舟行冷哼一声,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意思是让她说话。 萧知云身子一颤,不得不从,开口小声道:“福禄……” 谁在喊他。等等,福禄一下怔住,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昭仪娘娘? 萧知云的头埋得低低的,只露出白嫩的后颈来。光凭着这声,福禄还有些不大确定,但看见这么半天,陛下都没将怀里的如此放肆的人扔下去,这宫里除了昭仪娘娘外有还有谁呢。 福禄砸砸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天,昭仪娘娘怎么……算了,娘娘一贯如此放肆,估计陛下也就喜欢娘娘这般了。 总归是来了就好,来了就说明他的计策还是有效的啊! 这回倒成他莽撞打搅二位主子了,福禄咳了咳,挥着拂尘讪讪道:“都退……退下吧。”又命人快些将地上的瓷片清扫了。 萧知云挂在伶舟行身上不肯撒手,待宫人们都退下了,他才拎着人后颈将她提起来些。颇为嫌弃地上下看她一眼,问道:“怎么这副打扮。” “妾……”萧知云支支吾吾半天,本是想着伶舟行都克扣她东西了,万一也不想见她怎么办。到时候她来了,结果吃了闭门羹那不十分丢脸。 纠结之中,小世子自诩军师,为她想了这么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萧知云脑子一糊涂就信了他的话,虽然丢脸了些,但确实是顺利混进来了。 这身内侍衣服并不合身,有些肥大,伶舟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冰凉的手按在萧知云圆润的后脑勺上,看她发丝全部梳在脑后,不着发饰,只略施粉黛的面庞。 分明才几日不见,却觉得眼前的人清瘦了些。但转念一想,谁宫里谁又敢苛待她。 脸上细微的绒毛在日光下清晰可见,又看她眼神里闪躲的意味,顿时心生几分不悦。 伶舟行将她脑袋掰正,不许她躲,让萧知云好生看着自己,故作严肃道:“来做什么。” 还好意思问她来干嘛,萧知云真想给他脑袋梆梆两下。要不是日子过得不好谁不想天天在榻上躺尸。 被寄予厚望的萧知云挪了挪,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双手环在他的颈处准备撒娇:“陛下上回不是说,让妾伤养好了来御书房伺候吗,陛下忘记了。” 笑意里藏不住的狡黠,多么生动鲜活。她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伶舟行的手向下慢慢抚上她有些泛红的脖颈。猫儿回来寻主,却险些一命呜呼。 这身内侍的衣裳对萧知云来说有些肥厚了,领口轻而易举地被他扒开些。指腹轻轻摩挲在她隆起的锁骨上,伶舟行垂眸去找自己留下的印记,却已是无了痕迹。 干嘛一见面就忽然扒人衣裳,萧知云有点紧张地咽咽口水,不会又要咬上一口吧。 亲亲就亲亲,动嘴咬人就怪疼的。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干脆堵上他的唇,却听伶舟行没什么情绪的道:“随你。” 什么态度,见她来难道就不高兴吗。萧知云不满地从他怀里滑下来,那既然随便她,她就走人了啊。 刚转身,没走两步就被叫住了。 “萧知云。”他突然含笑喊她。 “嗯?”萧知云正理着衣襟,下意识回过头来,然后就是眼前一黑,脑袋被伶舟行扣上了那顶笨重的内侍帽子。 看不见了。漆黑一片里,萧知云听到他放肆的笑声。 戏弄她啊啊啊,萧知云气鼓鼓地把帽子摘下来,回瞪一眼伶舟行眼尾藏都来不及藏的笑意。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终于又听见陛下的笑声了,福禄正感叹着两位主子感情好呢,然后就看见萧知*云生气地大步迈出了御书房。 他慌忙跟上:“娘娘这这这……这不再多呆会儿?”……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萧知云不想说话,又把刚摘下的帽子重新盖在头上挡太阳,步子不停。 坏了,福禄看着昭仪娘娘决绝的背影,又是一拍大腿。 看来他还得继续狠心吩咐内务府了。 萧知云气冲冲地回了云意殿,小世子正霸占着摇椅,悠闲地看她的话本,还有宫女在一旁为他打扇,惬意得很。 下一秒,他偏头躲过飞来的内侍帽。 “看你出的馊主意。”萧知云沮丧地在一旁坐下,松了松领口透气。这内侍的衣裳厚了许多,一路回来,后背沁了一身的汗,萧知云吨吨吨地喝起水来。 “不管用吗?”小世子挠挠头,不拘于日常的普通服饰,增加新鲜感……话本上是这么写的啊。 不会连人都没见着吧。 军师搓搓下巴,又心生一计:“那要不……你明日扮成宫女试试,还凉快些?” “我为什么非得办成内侍宫女?”萧知云不解发问。 “呃……”小世子一时语塞,总不好说是书上看来的吧,“这样比较……低调嘛。” 翌日,进出御书房的每个人福禄都细细看过,生怕昭仪娘娘混在其中变成突如其来的惊吓。认真盯了一个时辰后,福禄忽然想到,昭仪娘娘怕是晌午才会起。 然后果然便在未时蹲到了宫女打扮的萧知云。福禄刚想出声,便看见萧知云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萧知云:低调低调。 福禄点点头,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将位置让开:“娘娘请……” 萧知云这回聪明了,提着裙子垫脚小心进来。光听着脚步,便知道是她来了,伶舟行抬眸看她一眼:“怎么今日又是这副打扮。” ……没意思,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萧知云从善如流地拿起墨条帮他研磨,“妾只备了一套内侍的衣裳,昨日换了,自然就没了啊。” 站着怪累的,宫人自觉地拿来了软垫给她。萧知云坐好,无聊地趴在案桌边上,难得看见伶舟行在写些什么。 不知什么从时候,他又重新将佛珠系回在了手腕。萧知云仔细盯着看了看,确定和上辈子长得不大一样,光是颜色上便有很大区别。 不过就是一颗珠子罢了,怎么两辈子还能不一样。 “陛下怎么又将佛珠系上了,”若非她已知道来历,这颗血色的珠子看上去倒更像是凶煞之物吧。萧知云问道,“好像与寻常的佛珠不大一样。” “是么,”伶舟行淡淡道,“你觉得佛门之物,与朕这样的君主会有什么机缘。” 萧知云心想您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也不多积积德。好不容易多一辈子,难道还要继续重蹈覆辙么。 御膳房送来了解暑的绿豆汤,福禄端着进来时,萧知云已趴在案桌上睡着了。 他欣慰地看着安静相处的二人,感动得要泪洒了。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心情分明是好了许多。这下他和太医令都松了一口气,还得继续让娘娘坚持下去伴驾才是。 脸上不知怎么沾上了点墨,伶舟行屈指在萧知云白嫩的脸上蹭了蹭,没擦掉,反而花成一团。 他皱了皱眉,又使劲擦了擦,还有些痕迹擦不掉。就这样人都没醒,怎么这么能睡。 伶舟行不大高兴,又上手捏了捏。 这下醒了。萧知云撑起身来揉揉眼,半边脸颊被她压得红红的,还有衣裳的印子。 她眯眼看他,动手动脚,被她抓到现行了吧。 伶舟行一点没有做坏事被她抓到的尴尬,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萧知云狐疑地看他,往脸上搓了搓。这个狗东西,不会趁她睡觉,在她美丽的脸蛋上画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萧知云顿时如临大敌,四处张望着找镜子。 伶舟行有意逗她:“什么都没有。” 越这样说,她越不信呢。 御书房里好像没有备铜镜,萧知云想要起身,运气却是不佳,腿在睡觉时坐麻了。一时不慎,向前正好扑进伶舟行怀里。 伶舟行神色一僵,将她好生接着,手按在她的腰上。 “陛下别动。”天,这腿麻的,萧知云痛苦地缓了半天才好。 她长叹一口气,还是没忘记关心自己漂亮的脸蛋。干脆更凑近了些,下意识的亲近举动,仰头从伶舟行眼里看倒映的自己。 漆黑的双眸瞬间顿时划过复杂的神色,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好吧,什么都没有,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笨蛋总是顿感十足而不自知,萧知云这会才觉得不大对劲,自己整个人竟是伏在他身上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眼神微动,正准备缩回身去,小臂却被人抓住,抽身不得。 “你……你干嘛。”隔着薄薄的衣衫,小臂传来清晰的冰凉触感。 伶舟行没有答,松手将她放开。 萧知云赶紧坐回软垫上,假装忙碌地绕了绕耳边的发丝,乖巧地喝起了送来的绿豆汤。 入口清甜,跟在狗皇帝身边,待遇好像又回到从前。好生吃了几天青菜后,萧知云已经明白不能得罪宫里小气的老大,还要适当哄着。 她跪坐起来,舀了一勺递过去,“还不错,陛下尝尝?” 瞧见他在看什么图纸,萧知云瞥见一眼,还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地名:“这是什么?” 像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罢了,伶舟行随意道:“东郡水患。早朝时,杜相国请朕放三州粮仓,开关让难民北上。” “……不能放!”她下意识地大声道。 萧知云缩回手,勺中的绿豆汤洒了出来,弄脏了伶舟行的衣袖。她垂眸看着那团痕迹,心一慌张,勺子清脆的一声响落回碗中,伶舟行冰凉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稳住了碗勺,安然放回了案桌上。 这样反常的表现,不说些什么,自然糊弄不过他。 伶舟行眯了眯眼,将她慌乱的神色尽收眼底。 忧国忧民,恐怕萧知云这个人半分都不沾。 “妾……妾……”她的思绪乱作一团,不知从何开口。 上辈子,水患之后便是北方大旱。粮食运去东郡,本意是为救济,但治理的官员却出了问题。大雨不止,后来洪水决堤,堆积的粮食都被泡烂。 大批难民北上,但遇上天灾北方亦是空谷无收,这才起了暴乱。再然后,便有了起义军。 她爹因为不满郡守做派,辞去县令一职,准备带着她一同北上。谁知路上遇到灾民暴动,萧知云与父亲走散流浪,后来兜兜转转才入了宫。还好她是个能吃能睡的性子,也不刻意去记住这些。 现在回忆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凄惨,就是特别了点。 可她现在,又该如何说。 伶舟行淡淡道:“东郡水患,与你有什么干系。不开关,可是数百万灾民的性命。”他虽说着这话,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怜悯,一瞬间透出些警告和漠然意味来,“可惜,朕已派了工部侍郎前去,你猜猜,他会如何治水。” 他在试探。 不对,他都知道。 萧知云跌进他危险的眼神里。伶舟行不急不躁,笑容玩味地看着她,仿佛她心中所思所想,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知道治水会失败,难民北上,会发生暴动。 但伶舟行不在乎。 他不在乎,所以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萧知云被他吓到,有些着急,顿时红了眼眶,泛起泪花来:“陛下不要捉弄妾了。” 胸口一瞬刺痛,伶舟行皱紧了眉头,看来是将人逼急了,沉声道:“不准哭。” 声音带了些责备的意味。萧知云委屈地抿紧了唇,他气什么。在外流浪、颠沛流离的又不是他,他凭什么生气。 就在此刻,福禄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陛下,闻太傅到了。” 萧知云如获大赦一般,慌忙起身向外逃去:“我……我去煮点茶。” 伶舟行看着在视线中消失的衣角,默声不语。 殿外,闻太傅与匆匆离开的萧知云擦肩而过。福禄惊呼一声,正想向他介绍,这便是那位昭仪娘娘。 但今日娘娘怎么又是这般匆匆离开啊? 福禄快要崩溃了,提醒道:“恐怕陛下此刻心情不佳,太傅说话要注意些了。” 闻太傅微微颔首,他自然明白。虽然不知这位萧昭仪是什么来头,但陛下身边有娘娘伴着,如今看来还是件好事。此人的身份来历,恐怕陛下会比他查得更清楚。 至于后宫不得干政这种古老的规矩,他也不甚在意。 只是若是叫杜相国瞧见了,恐怕前朝又要议论,惹得陛下不悦,于娘娘也不好。闻太傅道:“昭仪娘娘在御书房伴驾一事,还是莫声张的好。” 福禄点头应下,自是早已约束了宫人,不许宣扬。 闻太傅进了御书房,看见陛下的神情,又回想起萧知云匆匆离去的背影,明白是二人起了争执。先是替着萧知云说话道:“这副打扮伴驾,倒是委屈娘娘了。” “委屈?”伶舟行垂眸看着衣摆上的水渍,冷声道,“这宫里谁敢对她有意见,不过是图几日新鲜。” 闻太傅看向桌上摊开的城池图,东郡水患,他所来也正是为了此事。这水患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他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稳,是以特地又进宫一趟。 不过,闻太傅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此刻是说不得了。 萧知云说的煮点茶,自然是没有下文的幌子,一路回了云意殿。阿杏见她这么早就回来了,尚有些惊讶道:“娘娘,长公主殿下派人接小世子出宫了。” 总算送走一个祖宗了,他们伶舟家哪有什么好东西。萧知云摆摆手,算是应下。阿杏见她神色恹恹,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萧知云心里郁闷,见着御膳房今日送来的还是变着花样的一堆青菜,更是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半点胃口都没有了。 本以为是胃不大舒服,直到沐浴时才发现自己葵水来了,萧知云虽从不记得日子,但这回好像来的确实格外晚些。难怪今天心情格外低落些,看来老天也没放过她。 不多时,小肚子便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萧知云不大舒服,便屏退了下人,早早躺下了。 一直到入夜,才忽然听到阿杏的声音道:“娘娘,陛下来了。” 萧知云背着身怏怏道:“不想见,就说我睡了。” 看见他,又让她想起今天晚膳的一堆青菜吗。 但陛下已经进来了啊,娘娘奴婢对不起您但是奴婢也不敢拦着陛下啊。阿杏也不敢去看伶舟行的脸色,还是先默默退下了。 她太熟悉他的存在了,能不能挽尊说其实那话就是说给他听的。萧知云回过头来,好吧,这下轮到她被抓现行了。 干嘛还是这个臭脸,一副要她将话解释清楚的样子。 伶舟行垂眸看着她,萧知云的演技一向很差,所以她今日是真的神情恹恹,很是心不在焉。 “妾来葵水了,不舒服。”也不想吵架。 一句话,便将伶舟行给堵住了。 他沉默片刻:“女子来葵水……会如何?” 萧知云擦了擦眼泪:“妾肚子疼。” 伶舟行怔在原地,却不是因为心口在疼。潜意识里突然想起些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萧知云会浑身乏力,还会易怒易躁,她每回都不听话,贪凉后肚子会疼。 好像都是自梦中。 若是梦里的萧知云是萧知云,那梦里的他呢,是谁。 “不准哭了。”他哑声道。 听着萧知云细微的啜泣声,心口越疼,思绪便是越乱。还有些烦闷的无措——他确实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今日那绿豆汤是冰过的。” “……” “明日不必来御书房了。” “噢……” 他有些烦躁道:“怎样会好,朕给你揉揉。” 萧知云翻了个身,好不容易忍住眼泪,背对着他小声道:“陛下的手冰凉,只怕会更不舒服。” 伶舟行扬声道:“阿杏,拿熏艾的东西来。” 她拒绝:“不用。” 他怎么突然这么懂了,还知道熏艾。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也不知哪来的情绪,萧知云鼻尖一酸,才刚刚忍住泪水,又哭了出来。 “哭什么,没出息的。” 心口一阵刺痛,伶舟行看着她单薄的背,沉默地在榻边坐下,将她整个人捞过来。她就是没出息了,萧知云埋在他怀里蹭了蹭,吸了吸鼻子,哭的更凶了:“妾怕死。” 说不怕是假的。 毕竟死过一回,就算重生以后,她也变得怕黑又怕水。 伶舟行有些微怔,从未觉得如此像这般无措过,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偏生心口还在抽痛得厉害。冰凉的手放在她的后背上轻拍了拍,勉强算作安慰。 伶舟行僵硬道:“东郡的水,隔着千里还能淹到你身上不成。” “这不一样……”解释起来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睛红红的,都快要哭肿了。晚间心口便一直不大舒服,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偷偷哭了多久。 不过一个不相干的天灾,也能伤心成这样。伶舟行蒙住她忧郁的眸子,有些苦恼,本能地低头吻在她的唇边:“水患之事,不必忧心,朕会重新派人解决的。” 长睫在他掌心轻颤,很快便湿润了手心。 她是真的很害怕,但为什么会害怕。 伶舟行已派人再三查过,清河县令之女,自小衣食无忧,没受过苦楚。为何萧知云会突然怕黑,又会这么害怕千里之外的水患。 他不着急。 伶舟行安慰似的吻在她的额心。 佛珠,梦境,心疾。只要萧知云在他身边,他迟早会一点一点揭开答案。 伶舟行一下一下地轻拍在她的后背,皱眉忍着心口的疼痛让她哭了个舒服。哭累了,呼吸渐渐恢复平稳,萧知云在他怀里慢慢睡去。 他戴着佛珠和她一同入眠。 又第三次入梦。 梦里的萧知云和亲人走散,不知自己身在在何处,四处流浪。她很聪明,问到了施粥的棚子,在城外烈日灼烤了两个时辰,才将将领到一碗白粥入肚,会向人问路,而后辗转北上。 又笨的很,乱世之中,轻易就相信了别人。好在一路运气不错,除了值钱的首饰全被偷光,没碰上很坏的坏人。 步行了数十里,许多难民涌在城门前,等着驻守的将领开门。正是伶舟行今日批复,开放接纳难民的三座城池之一。他们一哄而入,萧知云被人群拥挤着,冲撞地摔在地上,护着脑袋躲在角落里才能不被人踩到。 伶舟行下意识地上前,想要伸手将她抱起来。 但这是在梦境中。 他碰不到她。 已经伸出去的手停滞在空中,又握成了拳。 “萧知云。”他低声唤她。 冥冥之中好像听到些风声,一路颠沛流离的萧知云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衣摆全是泥,脏兮兮的,小脸灰扑扑的,头发也乱糟糟,刚刚摔倒,还擦伤了额头。 上回摔在左边额头,伤口才刚刚结痂,如今刚好成了对称。不知流浪了多久,又受了多少委屈,整个人狼狈的像小乞丐。 但她很坚强,没有哭。 不管是从前梦中的萧知云,还是现在的她,其实都娇气得很。像是过惯了金贵日子,金银珠宝,山珍海味都不觉得新奇。手指稍微不小心伤了,都要宫女们哄着擦药。 他确定萧知云在进宫之前,一直都在清河,那这是发生在何时的事情。梦境中的她与现在年纪相仿,竟是如此真实。 这是梦么。是因为做了这样的梦,所以才会如此害怕东郡水患。但如果这不是梦呢。 伶舟行重新看向缩在角落里的萧知云,天马上就要黑了,再不进城,下一次开城门,不知要等到何时。 “站起来,往北走。”他轻声道。 京城在北,如果这是以往梦境的从前,那她应当还是会入宫。大概会碰到一个脾气很差的皇帝,他看你又笨又蠢,说不准会对你不错,不至于再颠沛流离。 梦中流浪的萧知云自然也不知道,有人站在不远处,看了她许久。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胡乱抹了把脸,又擦干了额上的血迹。拍拍衣摆沾上的灰尘,已是许久没喝过水了。 萧知云舔了舔干燥的唇,从地上爬起来向城门走去。 伶舟行醒来后,迅速命人请闻太傅进了宫。今日不上朝,闻太傅跟着内侍进了御书房,心里很是奇怪,陛下怎会突然着急召他,难道是出什么什么大事。 伶舟行靠在椅上按着眉头,尚未从噩梦中缓过来。见他来了,心情不大好地道:“将季双林召回来。” 季双林便是他昨日派去治水的工部侍郎,这是要谈东郡水患的事情了。 但据他所知,此人除了能力欠妥外,并无其他陋习。闻太傅奇怪道:“此人乃是杜相国举荐,陛下不是昨日朝时才应下相国吗?” 伶舟行冷哼一声,轻蔑道:“太过古板,只堵不疏,一事无成。朕记得,工部有个地方荐举来的新秀,叫沈长卿是么。” “是。”闻太傅暗自惊讶道,陛下竟对前朝之事如此清楚,比他想象得还要明白些,“但沈长卿上任不过二载,让他去,是否资历浅了些,能否服众?”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伶舟行捏了捏眉心,冷笑一声道:“工部尚书这些年吞了不少银两,将他府邸抄了,银两正好用去治水。告诉沈长卿,水治好了,这位置便是他的。” “老臣明白。”闻太傅躬身应下,暗暗思忖又问道,“那陛下可还要放难民北上?照如今看来,北方三座城池容纳东郡难民是绰绰有余。” 不过也不是什么必要之事,只是开放难民入关,东郡的压力会小了许多。 “倘若难民再增加三倍之多呢?” “这……”闻太傅诧异地抬头看着眼前年轻的帝王,仔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利害。现在不过八月,还有一场雨季要来。 若是天灾过盛治水不力,冲垮了下游河堤,灾民数目何止三倍!南涝北旱,他是人老糊涂了,竟是没想到这层。 此事他已是过分上心了,伶舟行不耐烦地将印章的圣旨扔给他:“能劳作的,让他们去搬运泥沙,按人头给他们家人分发粮食。老弱妇幼,带去周边几座城池集中修养。” “水患过后恐有瘟疫,让沈长卿召些当地有经验的大夫好生留意着。” 闻太傅后背沁出一身冷汗,颔首接旨。 踏出御书房时,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陛下向来不过问朝事,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无甚兴趣,如今又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问过福禄后,才知道陛下昨日歇在了云意殿。 难道……也是因为昭仪娘娘? 一觉醒来的萧知云叹了口气,又梦见上辈子和爹爹走散之后四处流浪的日子了。虽然是狼狈了些,但好在她一直运气不错,遇见的小乞丐还分了她半个馒头。 虽然她吃了后就晕了过去,然后再醒来时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摸走了。 好吧,这也是挺惨的。不过后来还幸运地搭上了牛车,虽然车上载着的是小猪。萧知云还是 第1回 见着活生生的小猪,粉粉嫩嫩的,还有点绒毛……要是不拱人就更好了。 都说了她是一只随遇而安的咸鱼了,那时觉得,好像只要每天有口饭吃,有点水喝,就可以一直活着。 其实也可以当做另类的周游天地,每天都能在路上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萧知云也学会了越来越尊重他人命运。 不过她这辈子这么早就进了宫,就算水患之后严重了,她又不会再去流浪。诶……那是不是说明……一切是可以改变的? 那东郡的水患,是不是其实可以治好,也不会有叛军这回事了? 萧知云突然觉得有点迷茫。 萧知云战战兢兢地过了几日,本来都编好了一套理由,但伶舟行后来竟没有再过问过她那日的反常了。 虽然很是奇怪,但葵水走了后,萧知云还是继续去御书房干上研磨的活儿了。 结果不到半月,便听到东郡八百里加急的信送进宫中。说水患已经治好了,沈长卿,现在是沈尚书,连夜带人加固了堤坝,开挖了新河道。就算是再来两场暴雨,也不与为惧了。 伶舟行看后轻哼一声,扔给在一旁坐着的萧知云看。 萧知云更加迷茫了:……真就没了? 伶舟行发气似的揉揉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又揉得乱七八糟:“这下可还会担心自己会四处流浪?” 萧知云猛地抬头,瞪大了双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流浪过?! 心里藏着那么多事不开口说,伶舟行偏过头去,自然也不会告诉她。 萧知云又好生观察了几日,确定水患是真的解决了,那之后的大旱呢。如果没有水患的愈演愈烈,北方的干旱应该也能安然挺过去。 虽然心里很是怀疑,但日子是要继续过下去的。萧知云很快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御书房人来人往,来往朝臣尤其是闻太傅,看向她的眼神都是格外的慈爱。 萧知云每次都尴尬地点点头来回应长辈的关爱。 数日后,沈长卿回宫复命:“陛下,微臣此次在东郡遇上一位能人,若没有他的帮助,微臣定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控制好水患。” 伶舟行随意道:“既如此,便让他来工部留任。交由闻太傅决定吧。” “陛下,他说他不要封赏,只想日后进宫见陛下一面。”沈长卿回忆着那人同他说的话,心想这要求还真是奇怪,转述道,“他还有些急事先回了老家,而后再启程来京。” 伶舟行这才提起几分兴致,普天之下,竟还有人想要主动见他。 萧知云正好提着食盒进来,与要离开的沈长卿打了个照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也没什么特别。 她边走边道:“那位便是治水的沈尚书?” 伶舟行不是很高兴地看她一眼,都这么久了,她还要在意和水患有关的事。 萧知云表示冤枉,她只是看到了人,一下子又想起来罢了。怎么这么小气,问一问都不行。算了,要是天天和他计较,非得气死不成。 提起食盒晃了晃,萧知云弯了弯眉眼:“妾新做的绿豆糕,陛下尝尝?” “你自己尝了吗?” 萧知云摇了摇头,做糕点的时候左尝尝右尝尝的,做完后就没胃口了。不过刚刚让门外的福禄尝过了,一连说了三句好吃人就消失不见了。 伶舟行朝她扬扬眉,示意萧知云自己先尝尝。 干嘛,还怀疑她下毒啊。萧知云偷偷翻了个白眼,在他旁边坐下,打开食盒捏起一块咬了一大口。绿豆糕嘛,不都是细腻得入口即化。 结果这口吃进去,粗糙得化不开,还是结实的一团,简直难以下咽。 萧知云如鲠在喉,表情瞬间凝在了脸上。 伶舟行笑着问她:“好吃吗?” 萧知云小脸痛苦地皱在一团,气愤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混蛋啊她快噎死了还在笑,快点倒茶来救命啊! 第28章 第28章 再过一段日子便是中秋,按例中秋前会举行一次宫宴。伶舟行一向对这种宴会都没什么兴致,不过是个君臣笼络的老旧形式,有身份的人来走个过场罢了。 况且同他这样的君主……有什么好笼络的,都是能避则避些吧。 阿杏叫醒她的时辰比平日里早了不少,见萧知云又将脑袋埋在被褥里,不禁蹙眉提醒道:“娘娘,今日可是中秋宫宴。” 萧知云昨日才应下她,今日会早些起的,这会儿又赖在被子里不肯动了。她困的睁不开眼睛,很是后悔地打着哈欠耍赖:“人到点去不就行了。” “娘娘,这可是您进宫来 第1回 参加宫宴。”阿杏认真道,“况且,最近宫里都在传咱们云意殿的不好,怎能随意呢?” 萧知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说起这个就觉得奇怪,前两天她拐着弯质问伶舟行内务府克扣之事,他还拧眉和她装傻。要不是福禄在一旁打圆场,险些她就要甩手走人了。 不管,反正下回要是再这么欺负人,讨好谁不是讨好,她就要去寿康宫谄媚太后娘娘了。 萧知云放弃挣扎:“好吧,随你们。” 洗漱过后,她闭眼靠在椅子上继续睡回笼觉,任由阿杏和赵嬷嬷好生为她梳妆了一个时辰。意映中秋,特意挑了一身淡黄色云烟衫,发挽芙蓉髻,淡扫娥眉粉。 阿杏看得一愣一愣的,自家娘娘真是明艳得不可方物。 一时竟让人移不开眼。 萧知云难得如此盛装打扮过,好好地在铜镜前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美貌。果然年轻一岁也是年轻,前些日子吃青菜清瘦了许多,脸都小了一圈,这样看来好像也不算白吃。 赵嬷嬷提醒她道:“今日宫宴,不少王公贵族都会来,人多眼杂,娘娘要少离席为好。” 萧知云点头应下,但好巧不巧,叫她在路上就先撞上了长公主。 不知是不是小世子在他娘亲面前替她美言了几句,伶舟仪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先行入席了。 萧知云松了一口气,总觉着面对这位长公主殿下时,心里会没来由的紧张。 前朝后宫,都知宫里有位极受陛下宠爱的昭仪娘娘,却又一瞬间突然失宠,自然是好奇不已。 是以萧知云一入席宴,便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看向自己。 ……她还想低调点来着。 萧知云拘谨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内务府的人拿不清陛下的心思,自然便按正常的位份,模糊安排了一个距离伶舟行不远不近的位置。 后宫有位份的妃嫔,有心者自然也不会错过面见陛下的机会,好好梳妆了一番。有宫女在淑妃身边耳语几句,她转头看向刚刚入席的萧知云,若有所思。 这段时日她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云意殿的动静。果然,虽然陛下身边的人不声张,但这位昭仪娘娘实则白日里经常会去御书房伴驾。 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这么快就复宠了。虽然心里厌恶得很,不过她才不是丽妃那种蠢人,会主动闹上门去落人把柄。 淑妃捏着酒杯晃了晃,款款向她走来:“昭仪娘娘安好。” 萧知云闻声看过去,阿杏小声提醒她道,这位是淑妃娘娘。实在是她上辈子未曾见过一二伶舟行的其他妃子,对这位淑妃也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个远近闻名的病美人,身上带着浓浓的药香。 看上去也很面善的淑妃先行饮下这杯酒,示作礼貌。身子不好怎么能饮酒呢,萧知云本想出口阻拦,她动作太快,却没来得及。 按照礼貌,萧知云本应是也饮下一杯酒的。但她看着淑妃眨眨眼,只乖巧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以茶代酒,酒自然是不喝的。 淑妃身旁的侍女阴阳怪气地发难道:“娘娘这是看不起我家淑妃娘娘?” 话里话外,都提醒她昭仪在妃位之下。 待她说完,淑妃才佯怒呵斥道:“放肆。” “咳咳咳,嫔妾管教下人不力,让昭仪见笑了。”淑妃掩面轻咳两声,脸颊露出羞怯的绯红。 犹豫再三,还是不大好意思地将手上的珠串摘下递上:“这珠串是妾用了多种药材沁过两月,有益内里,便送与娘娘赔罪了。” 萧知云看她俩一唱一和的,自己一句话都还没说上,就要突然送她东西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知道淑妃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不敢收下。萧知云正思考着该如何回绝,便听有人扬声道: “淑妃娘娘高居四妃之一,向一个小小昭仪道什么歉。” 伶舟仪冷脸走来,目光落在淑妃病色的面容上:“本宫有些话想单独和昭仪谈谈,淑妃娘娘……” 淑妃面露难色,自是不敢招惹眼前的主。将珠串收回攥在掌心里,对着长公主福了福身道:“那嫔妾先告退了。” 长公主这是……在帮她解围? 天哪,萧知云反应过来,竟觉不可思议。上回见时,还是连带着十分厌恶她,虽然心想伶舟仪肯定不会承认是在帮她,但萧知云脸上还是不自觉地带了笑容。 以后再也不嫌小世子吃得多了。 伶舟仪轻蔑地看着淑妃装模做样的背影,冷哼一声,转头对上萧知云的笑容,*又是一愣。 她的表情凝在脸上,露出些奇怪的神情来,蹙眉提醒道:“没些个心眼,如何在宫中活到今日。若是不想被人算计了去,今日便好好跟在伶舟行身边。” 知道人不大聪明,还不看紧些。若是连自己的人都护不好,那可真是…… 伶舟仪面色一沉,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同她又有什么干系,此次不过是她本就讨厌淑妃,又恰巧路过罢了。 萧知云虽然知道淑妃肯定来者不善,但却不知是要怎么算计她。尚有些好奇,她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无人,这才凑近些低声问道:“殿下说……淑妃娘娘要算计我,是如何看出来的?” 未免太得寸进尺了些。 伶舟仪不习惯与人靠这么近,不着痕迹地后退一些:“……她的珠串的确用了许多药材泡过,其中一味是人参。” 萧知云点点头,还是不大明白地看着她。 伶舟仪抿抿唇,问道:“你刚才喝了什么茶?” 萧知云刚才没注意,又端起茶杯尝了一口:“藏红花?” 美容养颜,活血祛瘀。她葵水不大规律,上回小肚子还疼,喝些藏红花茶调理并无害处。 这下萧知云脸上的疑惑更甚,“是什么?” “两者合用,是……迷情药。”一般人提醒到此处便已明白了,非要她将话说的如此明白吗,伶舟仪只觉头疼,嫌弃地看她一眼,果然是个蠢货。 萧知云恍然大悟,淑妃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竟然如此厉害。那她肯定斗不过她了,这样想着,若是避不过,便不去担心了。 而后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伶舟仪:“……原来殿下精通药理。” 伶舟仪本想观察观察她的神情,却不想自己真是对笨蛋弹琴,差点中了如此下作的手段,也不先担心担心自己,反倒来称赞她的药理。 不过她善用的是毒,不是药。 萧知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数日,就连性格顽劣的宸儿离宫时也是依依不舍的。她阅人无数,偏生在她的笑颜上,看不出虚假的丑陋来。 伶舟仪看着她的神情变幻莫测,冷笑一声转身离开。太后近日身子不适,她还要去一趟寿康宫,正好也能避开伶舟行。 宫宴的菜肴都是早早备好,好在如今天热,送上来时也不会太凉。萧知云百无聊赖地坐着,有前面这一遭,众人都默认她又受了长公主殿下的训斥。 这下既是失了陛下宠爱,得罪了长公主,也便是得罪了太后娘娘。这位萧昭仪往后的日子,恐怕难过的很。 看,现在已是一脸怏怏不乐的样子了。 日子难过的萧知云对面前的菜肴并提不起半点兴趣,端坐着也很是辛苦,自然轻松不起来。心里倒是想着待会早些溜走,还能来得及叫御膳房多做一顿夜宵送来。 “陛下到——” 伶舟行一身玄色衣裳大步而来。按例不应着常服才是,但谁敢管他。眼神越过众人,直接落在萧知云的身上,看了一眼她的位置,轻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见周围人都起身向他行礼,萧知云才反应过来,平日里自然从不在意这些。 伶舟行在高位坐下,手搭在案桌上,指节微曲,冷着脸在桌上轻敲了两下。 跪着的人不明陛下这两下是什么意思,也不敢抬起头来触怒圣颜。萧知云偷偷抬眸看他一眼,这是干嘛,让她坐过去? 都说要低调了,她还想找机会溜走回去加餐呢。萧知云摇摇头,表示拒绝。 福禄看看固执的娘娘,又看看被拒绝的陛下,轻轻咳了咳。伶舟行面色一沉,收回了手,看了福禄一眼。 福禄顶着陛下的眼刀,这才道:“各位都请起吧。” 萧知云回位坐好后,转头看过去,才发现伶舟行还一直在看她,顿时有点心虚。 对上她有点怂的眼神,伶舟行单手撑着脑袋,张唇不知说了什么。 萧知云听不清,更怀疑他根本就是没出声,歪头回他疑惑的表情。 像是被取悦一般。伶舟行勾了勾唇角,笑着收回目光,仰头将面前斟满的这杯酒一饮而尽。 萧知云:……什么毛病。 众人心思各异,虽是美酒佳肴,歌舞奏乐,却仍是如坐针毡,过得战战兢兢。 无他,自是害怕上头的这位君主,在宴会上又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不管陛下高兴与否,他们都不好过。只盼着陛下觉得无趣,早早离席了才好。 先帝子嗣单薄,但再上一位皇帝,膝下却有二十余位皇子公主。不过活至今日的却不多了,梁王乃是先帝同胞兄弟,因而受先帝照拂,一直留在京中。 其好色之名远扬,又自居陛下叔父,更是肆无忌惮。此回进宫前,便是早早有了目标,宴会上更是毫不掩饰地上下盯着对面的萧知云看。 从前宴会上,伶舟行便喜欢将后宫女人赏赐给他们这些前朝大臣作乐,梁王自然是欣然受之。 他早就打听过了,这位萧昭仪盛宠一时,但如今伶舟行对她已没了兴趣。做谁的妾不是做,这么好的美人,在后宫里蹉跎太可惜了,还不如从了他好好享受一番。 肤如凝脂,那腰身,果然是宫里才有的美人。 他已是在后院为她空出了地方,只等着迎美人入府了。梁王酒气上头,笑着将身边的两位姬妾推开,端着酒杯,便挺着大肚子向萧知云走去。 他看人的眼神太过奇怪,像是在打量一件精美的货物一般,令人不适。 萧知云早便被迫注意到了,一直刻意避着,却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顿时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陛下!”梁王喝醉了酒,便更是色胆包天,已是幻想起美人滋味来,哈哈大笑道,“这位就是萧昭仪吧,果然是美貌过人!” 一如从前,梁王势在必得,对着自己的亲侄儿扬声道:“美人滋味,臣也想享受一二。不知陛下可否割爱,将萧昭仪赏赐给臣。” 萧知云一口茶直接呛了出来,按着胸口咳了许久,阿杏赶忙上前给她拍背。 很好,梁王满意地想。殿前失仪,恐怕陛下会更加厌弃她了。 在座的众人又重新看向这位娘娘,这回眼神中顿时都带上了怜惜之意。这位梁王殿下的后院,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 这些年来,梁王仗着身份作恶无数,不知折磨死了多少良家女子。 上位的伶舟行微眯瞳眸,眼底涌动着几分病态的暗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来。 周身却瞬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狠戾。 身旁的福禄心道不好。 陛下这回的反应好像不大对劲,其余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动作,生怕殃及自身。 只见陛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一般,笑容越发阴冷瘆人,起身慢慢一步一步向梁王走近,宛若凌迟。 梁王对上他病态的笑容,突然自心底生出莫大的恐惧来,顿觉汗毛倒立,浑身冰凉。双腿却如陷入深潭一般,动弹不得。 而后只觉天旋地转,被一掌扇倒在地。 伶舟行面色阴鸷地踩在他的脸上,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只听骨头作响,惨叫声凄厉骇人,血流了满面。 他声音如同鬼魅一般,伶舟行俯身一字一句含笑道:“你是说,想要朕的贵妃?” 第29章 第29章 这声贵妃……是什么意思? 宾客面面相觑,皆是揣摩不清陛下的态度,难道这萧昭仪不仅复了宠,还一跃成为了贵妃? 要知道,陛下可是一直未曾立后。不过一个小小县令之女,入宫不过两月,竟如此深得帝心,到底是有何过人之处。众人心思各异,看来这前朝后宫,的确是要变天了。 人群之中,淑妃亦是咬紧了唇瓣,看向萧知云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嫉妒。她入宫一年,因母家有着太后庇佑得封妃位,日子却仍过得小心翼翼。陛下召见她们,其实却从未把后宫女子放在眼中。 可如今,她才刚用身份压过萧知云一回,她便直接越过妃位,成了最尊贵的贵妃。 难道她是假意失宠,故意等人上门挑衅,再好让陛下撑腰么? 当事人萧知云表示冤枉,她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机,日子过得很朴素的。但说来惭愧,虽然位份变来变去的,其实她的待遇和贵妃好像一直都差不多。 伶舟行也不和她提前商量商量什么的,搞这么突然。萧知云看向脾气很大的某人,他说出“贵妃”二字时,好像再自然不过了,令她其实有一瞬的恍惚。 好吧,其实她还是很在意这个位份的。毕竟被贬了这么久,总算官复原职了。 梁王身躯一震,心中更是悔恨不已,只想着自己是被算计了,恐怕伶舟行早有了想除掉他的想法,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不……不对……伶舟行想杀谁,从来都是随心所欲。 他好色,却又怕死,所以随身在腰间别着一把匕首。就连刀鞘都镶满了玉石,如今一面在地,一面生生硌在肥肉之下。 伶舟行轻笑一声,抽出这把金贵的匕首拿在掌中细细把玩。本是把不错的利刃,却是在此等废物手中,尘封刀鞘,已然生钝。 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像极了如今的皇族世家。 冰凉的匕首贴近梁王的脸,清晰映出他此时惨不忍睹的面容。伶舟行轻笑一声,握着匕首慢慢剜进他的右眼,梁王痛苦地颤抖着咬紧舌头,却不敢再出声激怒这个疯子。 “用那只手敬的酒?”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这只?”伶舟行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另一只手拽起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脖颈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伶舟行眼神漠然地像在看一堆死物,毫不犹豫地又一刀刺穿了梁王的右手掌心。 脑袋被人狠狠踩着动弹不得,身体却痛苦地在地上扭如蛆虫。 为什么……明明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他会突然惹怒了这个疯子…… 伶舟行拧着将匕首拔出来,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带上几分懊悔的神色:“噢,朕记错了,叔父惯用左手。” 最残忍不过明白下一道痛苦会落在何方,利刃高悬头顶,却不知会何时落下。伶舟行偏爱欣赏他此刻恐惧的神情,所以手握着已是鲜血淋漓的匕首,却迟迟不动手。 “过来。”他沉着脸,转头看向萧知云。 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神,萧知云莫名有些心慌。自己平时虽然是迷糊了一点,但遇上大事还是拎得清的,于是半分都不敢带犹豫的,就小步挪到伶舟行身边。 她难得这么听话。 伶舟行的神色缓和几分,脚上的力度却半点不减。将匕首递给萧知云,沉声命令道:“杀了他。” 虽然她平日里偶尔也会被伶舟行一两句有意的玩笑给气的脸红,但一般他越是暴躁的时候,萧知云就越是平静。 这么互补,难怪他们能在一起过日子。 她低头看看血淋淋的匕首,又仰头看看满脸暴躁的伶舟行,乖巧地眨了眨眼。让她动手,还是不了吧…… 见萧知云没动作,他的脸色又瞬间沉了下来,眸若寒冰,直直地看着她,暴躁道:“怎么,不敢动手?你不杀他,朕先杀了你。” 什么气急败坏的逻辑。 萧知云沉默了,好像又不是像在和她开玩笑,伶舟行正气头上呢,不会真连着让她一起掉脑袋吧。 不是不敢动手,是不想动手。 梁王生的本就丑陋,如今脸上全是血,被踩得面目全非,更是狰狞恶心。而且靠近些,总觉得他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臭气味。 萧知云露出为难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词句,诚恳道:“他太丑了,妾……妾下不去手。” 伶舟行:…… 席宴设在御花园的莲池旁,本意是为观景作乐。伶舟行用想要杀人的目光盯着她看了许久,少顷,他才冷笑一声,将匕首扔在地上,松开了腿。 他抓着头发将人上半身拎起来,梁王已面目扭曲,无力挣扎,生生被他拖行了数米。 “朕的东西,何时容许旁人觊觎了。”而后发气似的,一脚踹在梁王肥厚的肚子上。 他整个人向下滚去,滚下两道台阶,直直扑通一声摔进了池水里。在场自然无一人敢救,只装作没看见一般,皆垂头噤若寒蝉。 臃肿的身影在水中挣扎了一二,水面便再没了涟漪。 伶舟行回头看她一眼,而后背手离去。 萧知云正想追过去,却被上前的伶舟仪给握住了手腕。她愣愣地回过头来,见伶舟仪摇了摇头。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其实自己手心也已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萧知云回了云意殿,也没了吃夜宵的胃口。虽然身上没沾到血,但靠的太近,回想起来还是犯恶心,便直接叫水沐浴。 阿杏也被梁王的大胆吓到,仍是心有余悸,一边为萧知云梳着头一边感叹道:“陛下心中是有娘娘的,不然也不会为娘娘如此动怒了。” 她长叹了口气,往水里沉了几分,只露出一双眼和鼻子来。双手捏着浮在水面的花瓣,一片片地掰成小块。 萧知云自然明白,但伶舟行肯定也在生她的气啊。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走的时候心情不大好吧。 可能对伶舟行来说,杀人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上辈子她总觉得,自己没本领也没必要阻止他,但却总是忘不掉最后的那场大火。 就当是被宠坏了,她也很贪心,想要的自然也就越来越多,偶尔也会僭越一二。 萧知云是没杀过人,但却在流浪途中见过太多生离死别,路有白骨。所以不是杀不了人,除了觉得恶心外,只是本能的排斥罢了。 就好比梁王这样的人,他该死,萧知云却不想脏了手,其实也不愿让伶舟行脏了手。 阿杏试探地建议道:“不如娘娘今夜……去和陛下道个歉?” 萧知云在水里吐了两个泡泡,道歉道歉,说的哪有那么简单,更何况她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都怪伶舟行乱生气。 况且,气头上去找人有风险,她拿什么去道歉啊,小命一条吗。 见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去找陛下的意思,阿杏心想,娘娘好不容易才和陛下和好如初,断不能因着此事又起了间隙。 她和赵嬷嬷对视一眼,开口道:“奴婢倒是有个法子……” 萧知云坐起来了些,奇怪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们,为什么会感觉阿杏的脸颊突然红的很诡异。 沐浴过后,宫女为她小心擦净身上的水渍,又抹上傅身香粉。感叹着自家娘娘真是肤如凝脂,近日清瘦的地方也全在腰上了。 自己常穿的寝衣不见,阿杏埋着头递上了件新的。她不大爱换新的,贴身穿过多回的才最舒服,萧知云皱着眉头整个拎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阿杏垂着头不答。 萧知云攥紧了裹身的巾帕,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展开一看,竟是一件过分清凉的衣物。虽然该有的都有,但这若隐若现的,到底能遮住些什么啊…… “就这一件?”萧知云呆若木鸡,干巴巴地道。 阿杏轻咳两声,是有些难以启齿了:“娘娘……娘娘不是要去见陛下吗。” 让她,穿这个去,和勾。引有什么区别? 萧知云哑口无言,沉默地看着阿杏,到底是谁出的主意,你都脸红成这样了,一看就是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吧! 而且她发誓,伶舟行除了偶尔性质来了想亲两口外,对那种事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直到坐上了去养心殿的软轿,萧知云才觉得自己当真是昏了头了。阿杏还不好意思地垂着头,道娘娘穿上很好看,这已经是最为平常的一件了。 所以到底是背着她准备了多少。重点是为什么要偷偷准备这些啊! 算了,就当她喜当贵妃,前去慰问一下生闷气的皇帝……嗯,反正又不会真的发生什么。 “昭仪……不,贵妃娘娘来了?”突然见着云意殿的轿子,福禄喜出望外,迎着萧知云先进了殿,压低声音道,“陛下尚在沐浴。” “嗯……”萧知云还穿了一件外衣,却也难掩耳根绯红,不甚自在地咳了咳,“没事,你们下去吧,我等等他就好。” 福禄感动地应下,既然贵妃娘娘来了,那他们做下人的今夜就能睡个好觉了。还得是贵妃娘娘好啊。 萧知云坐在伶舟行的榻上,双手放在系带上纠结了半天,竟是莫名其妙突然害羞起来了。来都来了,外衣一脱一扔,萧知云便钻进了被子里,还往里缩了缩。 等等,她忽然冷静下来,这样和打包自己送上门到底有什么不同。 虽然她确定,伶舟行对那档子事没兴趣,就是亲亲而已。但她是正常的啊,她也是有生理欲望的啊,有几回都被亲到没脾气了。 所以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萧知云猛地坐起身来,攥着被褥挡在自己身前,思考着要不现在回去的可能性。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外衣扔的有点远了。 决定还没做好,伶舟行却先一步从浴房里走了出来。他的长发还是湿的,未擦汗就搭在肩上,连带寝衣也湿了一小片。不过是深色的,不大明显罢了。 见着榻上坐着的萧知云,他的眼底划过一瞬惊讶,又很快被掩盖。 “来做什么。”伶舟行轻蹙眉头,眉眼间还带着些许烦躁,神色仍旧不太好看。 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她还没准备好啊啊啊!萧知云紧张地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将露在外头的腿也收进被褥里,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萧知云尴尬地笑着看他,她后悔了。既然不太开心,能不能就当作她没来过,她马上走,真的马上走。 伶舟行脸色沉了沉,迈步向她走来。 第30章 第30章 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 萧知云如临大敌,攥紧了手里的被子不肯撒手,和他大眼瞪小眼。伶舟行没读懂她眼神里的无助,直接上前握上被褥的一角。 然后再一用力将被褥掀开了。他垂眸看去,虽是夏日,但养心殿内一直用冰不少,见她只穿了这么薄薄一件,领口比平日低了不少,疑惑道:“不冷?” 裹身的被褥就这么水灵灵的离开了自己的掌心,但她还没来得及害羞,少女心就直接啪叽一下死掉了。 萧知云(垮脸):……去死。 也是,伶舟行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所以又怎么会觉得她是有别的用意。萧知云松了口气,都是她白担心了,然后丝滑地翻身躺下,重新将被褥拉回来些盖着:“妾困了,睡吧。” 伶舟行恶劣地把她摇醒,严肃警告道:“下次不准再忤逆朕,不然朕就把你扔去埋花。” “是是是。”萧知云背对着他敷衍应下,心想拿这个来恐吓她没用,次数太多,已脱敏。 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伶舟行有点生气。 今日能被梁王觊觎,世上像他那样的恶人多了去了。不先动手威慑旁人,就只会让别人觉得她是个软弱好拿捏,没出息的东西。下回遇上了,照样会受欺负。 就像梦中那般,被人骗去了红楼差点卖掉,也只会哭哭啼啼地说句“知错了”便想蒙混过关。他又不是次次都能在她身边,真受委屈了该当如何。 上回叫她糊弄过去了,这回必须受些教训才能长记性。 他按着萧知云的肩膀,强势地将人翻身过来,沉着脸,眼神凶狠地冷声道:“梁王一贯靠折磨女人取乐,试过他后院的东西,你以为你还能活到明天?” 萧知云心虚地抿了抿唇,她也没说不害怕啊。虽然当时也被梁王的举动吓得呛到,但一想到伶舟行也在席宴之上,所以就半分都不担心了。 “妾知错啦,陛下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妾吧……”萧知云刻意软着尾音讨好地道,伶舟行发尾的水珠滴在她的胸前,冰冰凉凉的,“妾先帮陛下把头发擦干吧。” 说着,便马上扬声唤人拿干帕子来。 伶舟行:……发火发到一半,看她这样,又觉得是发在棉花上了。 这下更生气了。 于是,萧知云只觉腰被人大力地揽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榻上,脑袋埋在了羽绒枕头里。 伶舟行神色不变,啪啪两声,扬手在她臀上不轻不重地清脆扇了两下。 萧知云:……?! 身子骤然颤了颤,她张了张唇,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他。瞬间满脸羞耻得绯红,红了眼眶,眼尾染上水汽,下一秒就能直接哭出来。 “不许哭。”伶舟行心口一痛,额上青筋凸起,不知道这两下到底是在教训她,还是教训自己。 内侍们听着殿内的动静,沉默地候在了外头,端着昭仪,不,贵妃娘娘要的干帕子,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推门进去。 不理他了。 萧知云缩在床榻的角落里,裹紧了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来,耳根还是红透了。 天杀的,知道她今天穿的少,还不收着力道,掌心的触感那么清晰,现在还疼着。不对,哪有这样的,就算她穿的多也不能打她啊! 还不允许她哭,上次也这么凶她。萧知云瘪瘪嘴,心里委屈极了,又偷偷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用被子擦掉。这下就不算哭了吧。 伶舟行沉默地坐在榻边,被子隆成一团,看着她独自生闷气的后脑勺,感受着心口一下一下地抽痛。 内侍垂着头将干帕子放下便退了出去,虽然觉得气氛很是奇怪,却也不敢抬头看榻上的二位主子。这宫里敢不搭理陛下,还给陛下脸色看的,也只有这位贵妃娘娘了。 少顷,他才开口道,声音微哑:“朕的头发还未干。” 萧知云脸颊鼓鼓,小声嗫嚅:“……道歉。” 伶舟行:“……” 他的声音难得软了几分:“夜里会头疼。” 疼死你算了,萧知云语气幽怨得很,一点也不想管他:“你随便叫谁来帮你。” 他眯了眯眼,眼底掠过危险的暗光,神情晦涩:“朕头疼时,容易犯病,见不得旁人。” “……” 萧知云弓身从榻上爬起来,将被褥搭在身上,吸了吸鼻子。张湿漉漉着眸子,鼻尖红通通的,伸手要旁边的干帕子:“我只帮你绞头发,不和你说话。” 伶舟行将帕子递给她,萧知云挪了挪位置,跪坐在一旁为他绞发。这事她倒是从没干过,不过伶舟行上辈子也为她擦过几回头发,应当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他这个人这么暴躁又爱生气,头发却细细软软的,和他一点都不搭。这么心不在焉地想着,很快,头发虽干了不少,但也被她擦得乱七八糟。 还好伶舟行看不见,萧知云咽了咽口水,讪讪道:“妾再帮陛下梳一梳,梳一梳。” 好柔顺的头发,萧知云想。他既睡得也不好,吃的也不好,怎么头发能长这么好。正细细看着,却一下撞进伶舟行偏头看来的眼神里。 宛若深潭,引着人沦陷其中。 她瞬间愣住了神,嘴唇微张。 “心虚?”伶舟行挑眉道,依旧冷着个脸。 萧知云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神,嘴硬道:“妾能心虚什么。” “不心虚?”他转过身来,与她正视。随意扫了两眼,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胸前,意有所指地道:“穿成这样来,不是为了讨好我?” 萧知云:……! 领口很低,除了露出胸前白嫩的一片外,也不知道还能被看见什么。才褪下些的绯红又重新染上,萧知云迅速用双手护在自己胸前,还不忘捏紧手中的梳子。 紧张地在脑瓜子里飞快思考着,萧知云猛地摇头否认:“不不不,妾来……妾来只是想问问陛下,陛下在席宴上说的贵妃……是妾没听错吧?” 当然是为了能够官复原职如此重要的事情,才不是因为其他的呢。 烛光影动,两种香气弥漫纠缠。 空气中,似乎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不知他今夜喝了多少。沉满佳酿的双眸好似醉了,却附上了一层冰雪,清醒得没有一丝意动。 看着眼前已自乱阵脚的笨蛋,伶舟行轻笑一声,向前逼近了些低声道:“你若主动来亲朕,就是没听错。” 萧知云怔了怔,有点懵住。这是什么要求,不是没兴趣吗。上回还发那么大火气甩手就走了。 她慢慢将手松开放下,试探地挪了挪膝盖凑近些,又闻到他身上沐浴后的点点香气。 伶舟行没动,好像是真的在等她主动亲上去。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泛红的耳朵,不急不慢地等她动作。 萧知云深吸一口气,要不为了她的贵妃之位,亲一口就亲一口?反正又不是没亲过了。 她偷瞄一眼,然后犹豫地在他的下巴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口。 又马上缩回来仰头眨眨眼看他。 “怎么亲这?”他蹙了蹙眉,颇为不满。 萧知云:……你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还想我亲哪,人家不害羞的吗。 “妾不大会。”她诚实道。她就没主动过几回,从前教了一回也没学会。 唇与唇贴在一起,那不是生来便会的事情么。伶舟行轻啧一声,抱着萧知云的脑袋,盖章似的在她脸上胡乱亲了几口。 萧知云拧着眉,挠了挠自己被揉的乱糟糟的头发,愤恨地瞪他一眼,合理怀疑他是在报复她绞发的水平太差。 伶舟行眸色漆黑,像是外头漫长无垠的夜。 “这里。”他突然握着她的手,掰着萧知云一根手指头,冷漠地点了点自己的唇。 萧知云咬了咬唇瓣,缩回手来。太过分了,就像先生教的是一出,到考核时内容又全然不同。刚才明明是随便在她脸上亲了几口,凭什么现在要求她亲在唇上。 心口好像砰砰地在跳,萧知云又有些莫名紧张起来,双手按在他冰凉的小臂上。她盯着他的唇角,长睫微动:“要不陛下还是将眼睛闭上?” 伶舟行却比她先一步,掌心按在她的脑后,将人压向自己,垂眸吻得毫无章法。 衣衫本就轻薄,受到一点点力道便从肩上滑落几分。萧知云轻喘着气倒在松软的榻上,被人用手挠了挠下巴,有些微痒。她仰着头去躲,又被人捏住下颌,不许她动。 伶舟行将她圈在怀中狭小的一方天地,俯身吻得急切。 唇上腻腻的是萧知云沐浴后涂上的润唇膏,差不多被吃抹了个干净,伶舟行知道她偏爱栀子。 他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有何不妥,也并非是有其他的欲望。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亲近,会让原本烦躁的平静下来。 意料之外的,却是又渐渐地不满足于浅尝辄止,想要索取更多。 意识到自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便又有些生气,伶舟行报复似的在她唇上狠咬了一口。 萧知云吃痛地缩了回来,嘴上一抹艳色,红肿的可怜。手指抹过自己的唇瓣,染上了一点血迹,是被咬破皮了。 这是在报复么,这是真的在报复吧!上回咬过锁骨,她以为此事已就此翻篇了,真是狗么这么喜欢咬人。还这般小气,半分亏都不肯吃,悉数都要还回来。 萧知云不服气,那她的锁骨也不能白被咬了,张牙舞爪地就要咬回去。 伶舟行将她双手攥住,按在一旁,心情大好:“别生气了,贵妃。” 分明就还是很阴阳怪气,一点都不真诚! 手被擒住了,于是她开始动脚。 伶舟行大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哄着她道:“届时中秋,朕带你出宫去。” 萧知云停下挣扎的动作,仍是气鼓鼓地撇了撇嘴。好吧,她才不是想出宫过中秋,只是突然想起来上回受伤的时候,好像已经在他肩上咬过一回了。 翌日,陛下的赏赐便源源不断地送进云意殿来。福禄回想起昨日席宴发生之事,好在最后是有惊无险,夜里陛下有娘娘伴着,旧疾也没有发作。 萧知云荣升贵妃,这宫里恐怕数他最为高兴。福禄是一步一步见着娘娘与陛下相亲相爱的,如今脸上的笑容更是半分都藏不住:“奴才恭喜贵妃娘娘。” 阿杏和赵嬷嬷看着她唇上的伤口,亦是掩面忍不住地偷笑:“娘娘不必害羞,陛下和娘娘感情好,是好事。” 萧知云:有一种被冤枉的无力感。 按照旧例,册封贵妃或者皇后,都是要交由礼部,设仪仗择日举行册封大典的。但伶舟行面前,哪里有那么多规矩,萧知云犯懒,亦最怕麻烦。 没有最好,一道圣旨昭告天下便已足矣。* 萧知云摸了摸送来的云锦,上好的料子和纹样。如今她升为贵妃,一切和上一辈也越来越像了,唯独令她忧心的,是仍找不到和哥哥有关的线索。 当初她决心进宫,除了圣旨难违外,实则还因重复的梦魇让她忽然记起上辈子死前,似是从叛军口中隐约听见了哥哥的名字。 萧如晦膝下一子一女,萧知云和哥哥一同长大,自小亲厚。后来南方起了战乱,哥哥随军出征,便再没了消息。 爹爹只道哥哥死在了战场上,但她一直不愿相信……兄长生死未卜,是深扎萧知云心里的一根刺。上辈子距离得知真相就差一点,但她肯定,皇宫之中必有人知道哥哥的下落。 见她神情好似有些怏怏,也不知是在为何事烦闷。福禄和赵嬷嬷对视一眼,都有点拿不准主意。正好此时伶舟宸忽然到来,将萧知云的注意力尽数吸引了去。 “小世子?”她惊讶道。 今日的小世子和上回见到灰扑扑的臭小孩截然不同。镶金锦袍,名贵皂靴,一看便是王公贵族,身份不凡。 他来的凑巧,云意殿内正摆满了刚送来的珠宝玉器,伶舟宸看得目不暇接,连连叹道:“哇……好多宝贝。你和伶舟行和好,有没有本世子的一份功劳?” 萧知云想起他出的那些馊主意,冷笑两声,正准备出声拌两句,目光却落在他腰间系的半块玉佩上。 她微微一愣,竟觉得这玉佩有些眼熟。萧知云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跟前来。她蹲下来仔细端详着这半块通体雪白的玉佩,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喃喃问道:“你这玉佩……是哪里来的?” “干嘛,这是我父王给我的。” 萧知云轻抚着玉佩上的纹样,就连断裂处也觉分外熟悉:“从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小世子轻哼一声,叉腰神气道:“本世子玉佩多的是,想戴哪块戴哪块。” 萧知云指着旁边的金银珠宝,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便道:“我随便拿什么……和你换这个,行不行?” 伶舟宸从她手里将玉佩拿回来,奇怪地上下看了她一眼:“……你今日好生奇怪,都说了这是我父王给我的,怎能和你换?” 长公主站在云意殿外,默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这才轻声唤道:“宸儿,走了。” 萧知云寻声抬头看去,对上伶舟仪清冷的目光,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毕竟流淌着相同的血脉,她和伶舟行其实很像,虽然骨子里都透着尖锐和张扬,偏生眼神淡漠得事事不关己的冷静。 伶舟宸回头看了自家娘亲一眼,乖巧地点点头,对萧知云道:“下次再来找你玩。” 伶舟仪先将视线移开,转身离去。 萧知云起身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母子远去的背影,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 赵嬷嬷不禁感叹道:“奴婢见娘娘的第一眼,便觉得娘娘是有福之人。娘娘通透,奴婢从前也亦服侍过长公主殿下,若是殿下她也能像娘娘这般……” 今日他们进宫,不过便是日常来看看皇祖母,伶舟宸听她们说起萧知云升为贵妃之事,便道想再来云意殿看看,没想到母亲竟然会同意。 他小跑追上自家娘亲的身影,仰头疑惑地问道:“娘亲,为何今日突然让宸儿戴爹爹的玉佩了,娘亲不是总舍不得,偶尔才拿出来看看吗?” 伶舟仪揉了揉他的脑袋,心中一阵酸涩,却是抿唇笑道:“无事,萧贵妃看到这枚玉佩,可有问你什么?” 伶舟宸诚实道:“唔……她问我这枚玉佩是从何处来的。” “好,娘亲知道了。”伶舟仪哑声道。 “娘亲,”伶舟宸抓住她的衣摆晃了晃,眼眶微湿,“萧贵妃是好人,对宸儿也很好,娘亲不要讨厌她。” 伶舟仪蹲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轻抚上他的脸颊:“宸儿,娘亲不讨厌她,也不会伤害她……只是她 她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她给娘的感觉,……太像一位故人了。” 萧知云回了房中,压箱底似的翻来覆去地找,终于从家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一个小木盒来,里面躺着的亦是半块玉佩。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放在掌心左右确认。适才刻意记忆了一下残缺的纹样,她肯定,这半块与小世子身上的另外半块,正好能够拼成一块。 萧知云将这半块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 不会的,她不会认错的。 这枚玉佩本是哥哥出征前,爹爹送给他保平安用的,是萧家家传之物。那时萧知云年纪尚小,觉得此去凶险,在府中闹脾气同哥哥大吵一架,也不小心将玉佩给摔成了两块。 哥哥不仅没有生气,还将半块留给了她,说等他凯旋再回来取。她当时怎么回的来着…… 噢,那时哥哥与秦家姐姐的亲事已经定下,她说,待哥哥回来,便将玉佩送与嫂嫂,才不还给他呢。 可最后等来的,却是哥哥杳无音讯,爹爹主动上秦家退婚。 平南王……平南王怎会有她哥哥的玉佩。哥哥从前也是去了南边战场……说不定真的会与平南王相识呢。 世子年纪尚小,伶舟仪常在宫外,又冰冷冷的不好接触。恐怕她什么都还打探不出来,长公主只一个眼神自己便和盘托出了。 那宫中除了伶舟行,唯一与他们相熟的便只有……只有从太后身边入手了。 萧知云心下一定,终于让她找到了和哥哥有关的线索。她一定一定,要查明白真相。 末伏是三伏天中的最后一伏,俗称“秋老虎”。往年这个时候,太后便会离宫,去行宫避暑。这回太后离宫前,又特意叫了萧知云去了一趟寿康宫。 萧知云想了想,便先去找了乔淮安,让他按照上回的药方,又再抓了一副药。 寿康宫内,仍带着浓重安神香的味道。看来这位年纪轻轻便当上太后的娘娘,也有自己彻夜难眠的心事。 不过这都不干她的事,有了小世子在其中斡旋,太后对她的态度已是称得上和善了:“不用拘谨着,坐吧。” 萧知云乖巧地在一旁坐下:“上回妾拿来的药可有用,太后的腿还浮肿的厉害吗?” “已是好了许多。”太后身边的齐嬷嬷道。 “妾又抓了一副药来,若是有用,便麻烦嬷嬷经常记着。” 齐嬷嬷命人将药收下,含笑道:“娘娘有心了,奴婢会记着的。” 太后教诲道:“哀家每回见你,境况都不相同。听闻你常去御书房伴驾,如今虽已高居贵妃,也要注意后妃的分寸,莫让前朝的人嚼了舌根。” 萧知云悉数点头应下:“妾都记下了。”不过记下是一回事,想不想的起来又是旁的事了。 太后浅抿了一口茶,又道:“过两日,哀家要启程去行宫避暑,这后宫里的事务,你也该试着慢慢接手了。” 萧知云一点也不想管事,难怪伶舟行也爱当甩手掌柜,无事一身轻。让她来打理后宫,当真是不可想象。 “太后娘娘可是准备去行宫避暑吗?” “是。” 这下萧知云心里便犯了难。她刚找到了和哥哥有关的线索,还没想到办法开始打听,目标就离宫了,这怎么能行。 萧知云抿紧了唇,犹豫道:“那……妾,妾太过愚钝,恐有许多地方都弄不明白。太后娘娘可否将妾带在身边,好生教导教导。” 没意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太后微微一愣:“你要和哀家一同去行宫?” “是,”萧知云肯定地点点头,或许远离皇宫,说话还能更方便些,“有妾陪在身边,还能为太后解解闷。” 太后默了默,开口道:“哀家倒是没有意见,只是皇帝那边……” “太后放心,妾会让陛下答应的。” 话虽如此,其实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啊。 这已经算是先斩后奏了吧,这趟她是必去无疑了。若是伶舟行不答应,她是个没本事的,就只能在榻上打滚求他了。 心虚是从来都半点掩饰不了的,用晚膳时,萧知云埋头吃两口饭就偷偷看他一眼。视线太过烦人,伶舟行回看她一眼,她又马上撇过头去继续吃。 简直就是把“不自在”三个字写在脑门上。 伶舟行一阵无语,指节在桌上轻扣了扣:“说吧,什么事?” 萧知云将筷子放下,轻轻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妾想和太后娘娘一起去行宫,陛下允吗?” “……朕之前提醒过你什么,”伶舟行不悦道,“你知道朕同太后一向不和。” “……妾只是听闻,行宫景色很好,想去看看。”她都这么明晃晃地在撒娇了,不允许骂人。 虽然说这话时,眼神都不敢看向他。 伶舟行沉默地拿了手帕,擦了擦她脏兮兮的嘴角。萧知云紧张得一动不动,生怕心虚被看得更穿了,良久,才听他开口道:“中秋前,朕去行宫接你回来。” 萧知云喜出望外:“陛下这是答应了?” 他冷笑一声,收回手帕折了折扔在一旁,枕着脑袋道:“朕若不答应,你这顿饭还能好好吃?” 萧知云讪讪地垂下头,安分地继续吃了起来。嚼了两口,又突然试探地问道:“妾想问问……陛下觉得平南王为人如何?” “不熟。”他答得干脆利落。 “噢。”又嚼了两口,看来她还是得靠自己了。 伶舟行看着她鼓起的脸颊,皱了皱眉,眼神微暗。 她从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过。 离宫那日,伶舟行没有来送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对,他能有什么忙的,知道她要走,无非就是不想来罢了。 太后的銮驾渐渐驶离皇宫,萧知云与她共乘,安静地扒在车窗边,掀开帷裳看着城中之景。不知道中秋的时候,城中又是如何的光景。 太后闭目安神道:“哀家从前说你蠢笨,如今却觉得倒不失为一种聪明。失宠了不先想着争宠,和小世子跑来哀家这里就为了吃一口饭。” “如今被封为贵妃,正是风光之时,却又愿意离开陛下身边去行宫。” “……既是舍不得,又为何还要主动陪哀家去。”她睁眼看向萧知云,行事从来毫无章法,令人费解,“哀家并非陛下生母,你讨好哀家,并无用处。” 萧知云放下帷裳,回头垂眸道:“妾没有不舍得,是陛下太舍得了。” 他没有阻拦,并且可以说答应的很是爽快。出宫之事如此顺利,但她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其实若是上辈子,伶舟行定是会缠着她一起去,日日都想看到她的。 说到底,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与上辈子总归是不同的。 但为什么偏偏是要她记得。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萧知云晃了晃险些跌倒,勉强扶住才稳住了身形。太后皱了皱眉,冲外头问道:“发生何事了?” 竟是无人回应。 帷裳被人猛地掀开,萧知云心跳漏了一拍,纱幔纷飞下,出现的却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陛下?”她惊呼出声。 伶舟行策马追来,见她惊讶的神情,笑着勾了勾手。萧知云跪起身来,尚且茫然地看他,隔着车窗,伶舟行探身吻在她的额心。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只是记得,还有二十二日便是中秋。” 他身子不好,人又懒散得很,其实很少有骑马。此番来的匆匆,正直晌午,额上竟是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萧知云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目光流转,她弯起漂亮的眼眸,宛如春花明媚:“妾会日日数着日子,等着陛下来接。” 太后隐在暗中,竟是不自觉地跟着她笑了。 30-40 第31章 第31章 好困,耳畔细碎的经文声和催眠又有什么区别。萧知云感觉自己的脑袋一坠一坠的,以为自己勉强还撑着清醒,但真正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倒在蒲团上睡了有一会儿了。 她熟练地撑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跪得歪七扭八的:“唔……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仍旧闭眼捻着手中珠串,心神清明,面色不改:“礼佛枯燥,你若是困了便去睡吧。不必日日都陪着哀家。” 既然这么说,她就不客气了。 萧知云虔诚地对着佛像拜了三拜,而后静悄悄地离开了佛堂。外头的日光正好刺眼,萧知云抬手挡了挡,叹了口气。 这已是她来行宫的第十日了。来了才知道,此行宫非彼行宫,上辈子伶舟行带她去的,兴许是围猎时猎场旁的宫殿。 这个避暑的行宫要大的多,围绕着湖畔修葺,景色宜人,自然比宫里凉快不少。 “贵妃娘娘。”正巧碰见齐嬷嬷笑着冲她点点头。 萧知云也颔首向她问早。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太后和齐嬷嬷实则都是很好相处的长辈。但她仍找不到合适机会,她们日常也少有提及,总不能贸然去问和平南王有关的事情。 如今只是打听到,平南王出身草根,因为南方军功,才得以被册封为异姓王,又与长公主两情相悦,共育一子。这样子听来,还是个令人艳羡的故事。 萧知云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其实在行宫这边也无人管束她,每日不过是早起陪太后礼佛一会儿,然后自己又滚回去睡觉,规律得很。 此次随行的太医,竟然是乔淮安,萧知云在銮驾上时已是偷偷与他打过招呼了。 被褥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堆在一团乱糟糟的更有幸福感,萧知云直接掀开帐幔滚了进去。再睡醒时,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膳房备错了菜肴,太后说扔了可惜,命奴婢送与娘娘来。”齐嬷嬷命人将食盒放下,打开食盒,拿出两道菜来。 “这道糯米圆子,还是小世子最爱的。” 齐嬷嬷一般都侍候在太后身侧,少有单独说话的机会,萧知云戳了个丸子,趁机不经意间搭话:“小世子生的粉雕玉琢,不知是像长公主殿下,还是王爷多一点。” “小世子自然是像殿下的,不过若是单论眉眼,却更像王爷。”齐嬷嬷笑着回忆起了多年前,感叹道,“那年奴婢陪着殿下在宫外茶楼,正巧碰上了南军凯旋的日子。王爷策马在前,剑眉星目,很快便与殿下成了一段佳话,至今感情甚笃。” 这些她都能打听到,她想听点别的。萧知云装作惊讶地点点头,又好奇道:“上回宫宴,王爷好像也未出席。长公主殿下性情高傲,我还真是好奇,能让殿下心仪的会是怎样的男子,不知以后可有机会亲眼见见。” “王爷一向不喜热闹,也极少进宫。不过这便正是碰巧了,小世子听闻太后与娘娘都在行宫,吵闹着也要来。殿下已经来过信了,娘娘若是好奇,不过几日便能见到了。” 啊?小世子还真是……太过出人意料了。萧知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她这趟行宫,还真就是来对了? 换了床铺能够很快适应,但夜里身旁少了个人,萧知云前些日子还有些不习惯。 习惯性地睡在了床的里侧,不过一般早晨醒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自己会滚到哪里去。萧知云裹紧了被子,这两日她都没再去佛堂了,睡的都挺香的。 太后知道她的性子,不仅没有责备,还觉得少了许多麻烦。 脑袋重重的,不知道是什么。她迷迷糊糊地用力睁开眼睛,稍微歪了一下脑袋,头上的橙子便咕咚掉了下来,滚在了地上。 萧时序弯腰将橙子捡起,抛高又接回掌心,笑着看她:“小妹。” 眼前之人,笑容如沐春风,右眼尾处有一颗小痣。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兄长。 萧知云愣愣地躺在摇椅上,呆呆地看向兄长,又见萧时序道:“还以为小妹做了贵妃后,便忘记哥哥了。” “怎会!”萧知云急忙反驳他。 他却不相信一般,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向后退去远离。他们二人本在亭中,亭外便是一片大湖。萧时序后退在了栏杆处,仍旧笑得温润,视线未曾离开过她身上。 却在下一秒决绝地翻身栽进了湖水之中。 萧知云心脏直接跳到嗓子眼,吓得赶忙起身去追,伶舟行却在此时突然出现在她背后,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神情严肃地大声问她:“若我和你兄长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萧知云要崩溃了,慌乱地去掰他的手,神经病啊,现在谁和他讨论这个。她好不容易找回来哥哥,快些放手啊! 终于挣脱开手上的束缚,萧知云冲去栏杆扒着向下看去,只觉一阵头晕恶心,腿软浑身无力。 坏了,忘记自己重生后怕水了。 正要回头去求伶舟行帮忙,后背却突然被人推了一掌。萧知云惊呼一声,毫不设防,顺着力道便向下跌进湖去。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阴鸷的神情,伶舟行的声音冰冷得骇人:“你既不是一心一意待朕,便随你哥哥下去吧!” “娘娘,别睡了,长公主的马车已经快到行宫外了!”阿杏看着自家娘娘紧皱的眉头,像是又陷入梦魇一般,吓得直接上手在她肩上轻拍。 萧知云猛地从梦中惊醒,尚未从噩梦里缓过神来,大口喘着吸气。 天,什么破梦啊,为什么在她梦里的伶舟行那么反派。 还有那是什么破问题啊,脑袋快要炸开的疼,干脆直接把她劈成两半吧。 这下好了,她怕水,两个都淹死了。 一点也不好笑,她真的快要被吓死了。 远在皇宫的伶舟行突然打了个喷嚏,福禄看了看他的神色,关心道:“陛下可是受了凉,要不要将冰撤下去些?” 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伶舟行烦躁地按了按眉心,突然问道:“这些时日,贵妃可有来信?” 福禄心想真是怕什么问什么。 “……并未。”他讪讪道,见陛下面色一沉,又迅速搬出替萧知云想好了的托词,“许是娘娘不知要寄信呢,娘娘心里定是有陛下的。” 伶舟行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她是个没良心的才对,用那么点心眼子,便将这一干人都哄骗了去。 此时又有内侍来报:“陛下,长公主府的马车已经顺利到行宫了。” 他摆摆手,算是应下。 罢了,反正再不过十日,便是中秋。 萧知云提着裙子匆匆跑到行宫大门时,小世子一家三口正好从外边进来,齐嬷嬷已等待多时了。她躲在拐角的柱子后,先缓了两口气。 还是对那个奇怪的梦耿耿于怀,她早该意识到是在做梦的。就算找到了哥哥,他又怎能和记忆中一样,七八年前不变模样呢。 萧知云偷偷打量着这位平南王,可惜离得太远,人也侧对着她。看不清楚,只觉背影清瘦如竹,不太像是武将出身。 好像他要转过来点了,萧知云眯着眼睛想要努力看清,视线却又被迎上前的给齐嬷嬷挡住,她急得直接跺了跺脚。 寒暄完了,齐嬷嬷便转身带他们进去,就在此时,平南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忽然看向了萧知云所在的柱子。 她就这么怔怔对上平南王看来的眼神。 天,好像……好像和她失踪的兄长生的一模一样。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能够这么快就发现她。所以有没有可能,比长的一模一样更为可能的是,这就是她的亲生兄长? 不会吧……所以从前她觉得伶舟宸眉眼间有几分熟悉,以为是外甥像舅,但再细细想来……不会一语成谶,是不是还有别的一种可能,是侄儿像姑啊? 萧知云沉默在了原地,好像一时还无法接受,有点要崩溃了。 小世子再来行宫,正高兴地左右转头乱看,眼神瞟到躲在一旁的萧知云,顿时更为兴奋。 看着冲自己跑来的伶舟宸,这下心里更为崩溃了。 萧知云就这么欲哭无泪地被他牵着拖了出来,齐嬷嬷惊讶道:“贵妃娘娘怎么在此处?”往常这个时辰,应当还睡着才是。 “听闻世子到了,赶着来不小心在路上崴了脚,就扶着柱子休息了会儿,休息了会儿。”说这话时,她趁机抬头瞟了一眼平南王。 近看也有七八分像,毕竟过了这么多年,萧知云又重生过一回,记忆并不是那么清楚了。但他的眼尾也正正有一颗小痣。 伶舟仪将这一眼收在眼底,淡淡道:“那便去请太医来,宸儿,晚些时候再去打扰贵妃。” 自始至终,平南王的嘴角都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眼神犹如万里春风拂过,温润如玉。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却如同在看初次遇见的生人一般。 乔淮安提着药箱过来时,萧知云正坐在椅子上撑着脸出神:“娘娘可是崴到脚了?” 萧知云摆摆手,随意道:“没崴,你坐坐再走吧。” 见她眉间的阴郁,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苦闷发愁。抛去各自身份,其实也算半个朋友,乔淮安便主动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当局者迷,兴许与人说说又会有解。 “我有一位友人,”萧知云顿了顿,继续道,“……她的兄长多年前失踪了,但是再见到她时,却好像认不出她了一般,这是为何?” “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苦衷,”乔淮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亦或是……娘娘友人的兄长失忆了,所以才不记得。” “失忆?”萧知云有些疑惑。 乔淮安点点头,回想起自己从书上看见过的例子:“若是不小心磕到脑袋,或是受了极大刺激,都有可能会导致记忆的缺失和混乱。” 萧知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上去好像挺有道理的。战场刀剑无眼,若是哥哥受了重伤,将他们都忘了也未可知。不然这么多年,哥哥怎么会对他们不闻不问。 乔淮安是世家子弟,从小在京中长大,兴许知道的更多。萧知云突然问道:“你可知平南王名讳?” 不是在说朋友的事吗,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了。乔淮安皱起眉头,好生回想了一番。册封异姓王爷是大事,平南王成亲时,乔家貌似也去贺过。 “好像……好像也是姓萧。” 萧知云:……! 都一个姓了她还在怀疑什么。更何况,眼下的痣都一模一样,总不会巧合到这种程度。 萧知云顿时信心满满,振奋起身道:“若有人问起来,记得说我的脚腕没什么大碍。” 感觉是骗不了人的,她和兄长自小一起长大。只要能和平南王接触接触,就一定能得出答案。 问到了小世子一家住下的院子,萧知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屋内除了侍女外,只有伶舟宸在伏案写着什么。 “小世子?”她奇怪地道。 “你怎么来啦?”伶舟宸惊喜地抬头看她,一瞬又将眉毛耷拉下去,委屈道,“我娘亲说了,写完了功课才能找你玩。” “你娘亲和父王呢?” 忽而有轻声细语自身后传来:“仪儿去见太后了,娘娘此趟恐怕落了空。” 他又轻轻笑道,神情淡然:“亦或是来寻宸儿的,不过宸儿功课还有大半,恐怕一时半会儿完不成。” 萧知云猛地转身看着眼前这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心想都不是,我就是来寻你的。 她开口道:“久闻平南王杀敌无数的大名,今日一见,没想到是位谦谦君子。” 也难怪,她哥哥要是长得三大五粗,恐怕也不会被高傲的长公主看上吧。也只有性情极其温润,才能容忍殿下的性子。 但她兄长……当真是如此君子模样吗? 平南王不改眉宇间的温和,客气而又疏离道:“坊间形容,皆是世人对武将的偏见罢了。” 对着那张太过熟悉的脸,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神来,更别说好生思考了。萧知云稀里糊涂的,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总之皆是客套的废话。 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也不说些有用的。走在路上,萧知云越想越觉得蠢笨,懊悔地敲敲自己的脑袋,忽然从袖中掉出来一张纸条。 什么东西。 捡起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的是:“丑时一刻,亭中相见。” 她怔怔地看着,表情瞬间凝在了脸上。 好像……是刚刚说话时,平南王不小心落在她身上的? 第32章 第32章 也许就是刻意给她的呢。 夜里的湖边风呼呼的吹,还是有些冷人。 萧知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手心的纸条已经被她握得发皱,这会儿也差不多要到约定的时间了。 所以哥哥是记得她的……只是因为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才没办法在人前与她相认吗? 萧知云咬了咬唇,心里莫名发慌。这么半夜若是被人发现,误会成私会便不好了。但她又怕黑,是以还是提了一盏小灯,独自一人偷偷溜了出来。 “阿云。” “哥哥?!”她惊喜地转过头来,看着眼前颀长的身影。 萧时序颔首应下:“是我。” 她愣愣地提灯上前照亮哥哥的面庞,湿润了眼眶,看着他眼尾的小痣道:“……你既然一直在京中,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我和爹爹……” 萧时序哑声解释道:“阿云,你相信哥哥,京中太过危险,哥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竟真是如此,可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他这么多年都对他们不闻不问呢。萧知云鼻尖微酸,起了泪意:“……总之哥哥平安便是,明日我们便给爹爹去信吧。” “阿云,你如今竟是贵妃了,”萧时序摇了摇头,上前逼近她,突然问道,“伶舟行待你好不好?” 萧知云正想点头回答他,但眼前之人的面容却突然狰狞起来,萧时序露出凶恶的神情,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两侧,目光阴鸷地盯着她:“可当初若不是他算计我,哥哥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苟活,害怕牵连你和父亲。” “阿云,你帮帮哥哥,我们一起杀了他,好不好?” “啊……?”萧知云被他的眼神吓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否又做了噩梦,“哥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萧时序大声吼道,五官痛苦地扭曲起来,握着她肩膀的力道也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阿云,你宁愿相信一个作恶多端的暴君,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生哥哥吗!” “不是,不是……”萧知云吓得手足无措,被他按得生疼又挣脱不开。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灭了光亮,她急得直接落下大颗的眼泪来。 萧时序阴沉的面容隐在暗里,眼神疯狂看着她,轻笑一声,竟是直接用力将她向后推去,轻蔑道:“你太令哥哥失望了。” 萧知云脱力地向后坠去,向他伸出手希望能被握住,却只能看见他狰狞的表情。扑通一声绝望地跌入了湖中。 水好冷。 不……她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亲人的温情,只有害怕和恐惧。 萧时序看着水中挣扎的身影,疯魔地大笑起来,却又突然听到另一道落水声。 他猛地向水中看去,表情瞬间凝滞在脸上。伶舟仪捞起已经晕过去的萧知云,解开她身上沉重的披风,冷眼看着岸上之人。 长公主和萧贵妃双双落水,是夜行宫里灯火通明。下人们匆匆带着披风来将两位主子裹好,萧知云却扒紧在长公主身上不肯松手。 伶舟仪无法,烦躁地看她一眼,也只能抱着先将怀里的人送了回去,下令道不允许惊动太后娘娘。从始至终,都将脸色极差的平南王晾在了一边,眼神都未分给他分毫。 下人们不敢胡乱猜测,据说是平南王与殿下半夜在湖畔起了争执,被贵妃娘娘偶然撞见。然后劝架时不慎脚滑跌入了湖中,长公主也被拉着一同入了水。 湖边风大,又泡了那么久的凉水,恐会得了风寒。乔淮安连夜熬了风寒药,送往两处。 平南王从侍女手中接过了药,在床榻边蹲下,舀了一勺,慢慢递在伶舟仪的唇边。 伶舟仪看着来人,冷笑一声,抬手便是一掌重重扇在他的脸上。平南王却像是早已料到一般,虽是生生挨下这一掌,脸颊火辣辣的疼,却还是端稳了手上的汤药。 “跪下。” 伶舟仪扬声道:“都给本宫滚出去!” 下人们被她骇到,都垂着头不敢再看,迅速离开了房中。 平南*王拭去唇角沁出的血迹,将口中的血腥味咽下。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他顺从地在她身前跪下,用勺搅动着汤药缓缓道:“殿下未免太心急了些,让这些贱奴看见了,回过头该传出我们夫妻二人感情不好的流言了。” 用这张脸做出这副表情,说出这番话来,真是令人作呕。 “你什么身份,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伶舟仪冷眼看着他,抚摸上他的脸颊,指甲陷进肉里,用力直接将他脸上的易。容面具撕下。 “郭桓。” 只是能够从她口中轻轻听到他的名字,都能让他为之徜徉。 “殿下怕了?”郭桓再不掩饰,抓住伶舟仪的手腕,一半的面具仍服帖在脸上,另一半露出的是他原本的面容来,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那位萧贵妃能够顺利入宫,是殿下一手安排的吧。” 小小县令之女,才貌皆不出众,根本不会出现在礼部选秀的名单之上。再加上那副画像……他起初便觉得奇怪,调查一番后,谁能想到背后之人竟然是伶舟仪。 那个一向孤傲,不插手任何前朝之事的伶舟仪。能让她关心在意的,只有那个死人! 他疯狂地攥紧她的手腕,起身逼近榻上之人:“萧时序已经死了!殿下,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呢。就算你利用了他的亲妹妹,他也还是不会回到你身边的!” 这样的疯狂,却在看清她眼底无比的冷漠时,一瞬崩溃瓦解。郭桓松开她的手,后退两步,自嘲地笑了起来。 突然自心脏生出如被蚂蚁啃噬一般的噬心之痛,瞬间青筋骤起,平南王按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倒在了地上,额上沁出大颗的汗珠。 “哈哈哈……”他捂着心口疯狂地笑了起来,眼神阴鸷地看着榻上冷漠的伶舟仪,“殿下……殿下!我和萧时序不同,不用殿下用蛊虫控制,此生也不会背叛殿下的!” “郭桓,这个替身,谁来做都可以,”伶舟仪缓缓走向地上的人,拨开他汗涔涔糊面的头发,掐着他的下颌警告道:“本宫留着你,不过是因为你最了解他,能省去不少麻烦。摆正自己的身份,不要干涉本宫的事。” 他笑得太丑,伶舟仪颇为嫌恶地将他扔开,起身提醒道:“今夜萧知云落水之事,待伶舟行得知后,你猜猜,他会放过你吗?” “殿下……殿下!”郭桓眼中闪过一瞬慌乱,他翻过身来,紧紧抓住伶舟仪的一片衣角,“我……我还有用,殿下您不能弃我!” 伶舟仪一点一点地将衣摆从他手中扯开,唤了近卫来将地上的人带走。 “咳,咳咳……” 长公主冷脸将萧知云抱回来时,阿杏吓得半死。娘娘不知何时偷偷跑了出去,还落了水,她却是全然不知,睡死了过去。 这下完蛋了,出宫前,陛下还特意吩咐过她照顾好娘娘,届时又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匆匆按照殿下所说热水沐浴过后,萧知云躺在榻上,仍咳个不停。 “娘娘,快些将乔太医送来的药喝了。”阿杏扶起她一点,让萧知云安稳靠着自己,宫女端着碗,小心地给她喂药。 萧知云痛苦地拧起眉,刚喝进一小口,又吐了出来。 是苦了些,但行宫不比皇宫,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饴糖和蜜饯。 “去给娘娘熬些姜汤来。”阿杏焦急地擦去她唇边的药渍,虽是先沐浴过了,但娘娘的长发还是湿的。这一时半会儿也干不完全,恐怕明日醒来还会头疼。 姜汤总算是好入口些,萧知云勉强喝了半碗。紧闭着眼睛,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睡去的。 忽冷忽热的,她难受地裹紧了被子。额头凉凉的,好像是被人放上了湿帕。 再然后……好像又是谁冰凉的手抚在她脸颊上。 萧知云努力想睁开眼睛去看,刚眯出一条缝透进些光亮来,双眼却又被人的掌心的盖住,眼前重新归于一片漆黑。 那人带着隐隐怒气,没好气地道:“先睡罢。” 阿杏跪在地上垂着头瑟瑟发抖,知道瞒不过陛下,但不知陛下竟会连夜便赶来行宫。知道娘娘没喝药后,更是又沉了脸色,命乔淮安再去重新熬一碗来。 宫女匆匆端来放凉了的药,伶舟行接过药来,扶起萧知云让她靠着自己,掐着她的脸颊晃了两下,把人摇醒,便端起药直接灌下去。 半碗药下去,洒了三分之一在他身上,又吐出来一半,但总算是能喝下去些。 伶舟行端着另外半碗药,掐着她下颌的力道重了些,萧知云蹙紧了眉,小脸被苦成一团,迷迷糊糊地去推他:“不喝……” “不喝,朕就杀了阿杏。”他半分不惯着她,威胁得干脆。 跪在地上的阿杏抖得更厉害了。 虽然人还没清醒,脑袋也仍是昏昏沉沉的,但萧知云还是妥协了。被灌着将剩下的半碗药都喝了下去。 乔淮安听到后她喝下,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晚了些没有及时喝下,但总归还是会有作用的。虽然陛下平日里不爱喝药,但对娘娘身体的在意,更胜过自己呢。 伶舟行把她拧起的眉揉开,萧知云攥着他的袖子不肯不放手,他一动便又要哭丧个脸来。 晨光破晓,外头已经将近天亮了。 第33章 第33章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的哥哥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萧知云在水中睁开眼,屏住呼吸想要努力地向上游去,却觉得双腿有千钧之重,使不上力气。 她猛地一回头,却是哥哥面目狰狞地抓住她的脚腕,将她向下拽去。 她害怕极了,也已经憋不住气了。模糊之间,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攥得紧紧的,不肯放手。 萧知云陷入梦魇,紧皱着眉头带了哭腔喃喃道:“好凉……我害怕……” 周遭已无旁人,伶舟行盯着她恐惧的神情,一宿没合过眼,声音有些哑:“怕什么?” 他拨开萧知云额上被汗水粘糊住的头发,掌心又轻贴上去。虽然还是比他的手心的温度烫些,但应是已不烧了。 伶舟行收回手来,循循问道:“除了怕黑,还害怕什么?” 萧知云挣扎道:“水……水……” 他逼问:“是口渴,还是怕水。” 却没有再得到答案。 像是陷入莫大的痛苦一般,萧知云拧着眉,睡得不大安稳。眼尾沁出泪花,她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双眼,湿漉漉地看着眼前之人。 尚有些缓不过神来,落下一滴泪来,积在鼻梁上:“哥哥……” 伶舟行认命地闭了闭眼,忍下心口的不适,烦躁地擦去萧知云的眼泪:“哭什么,是你哥哥吗就乱认。” 萧知云有些发懵,脑子也还晕乎乎的,转不太快。长睫轻颤,不知自己究竟是清醒过来了,还是仍在做梦。 应当是还在做梦吧,她不是在行宫里么。伶舟行怎会出现在此处……还有好几日才到中秋,他应当还在宫中才是。 况且,她喊的自然不是他啊。 萧知云痛苦地闭了闭眼,昨夜里……她按照纸条上的时间去赴哥哥的越,然后在湖边……她想起平南王说的那些话,自己又是如何被推入湖中的。 一看到伶舟行,便是什么委屈也忍不住了,萧知云眼泪汪汪地凑近些:“可……可是。” 这人眼泪擦个没完,看来是真的很难过。偏生又不好教训生病的人,伶舟行烦躁极了,凌声道:“将人带上来。” 侍卫拖着浑身是血的人进来,拽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伶舟行面色沉了沉,对她道:“看清楚了。” 萧知云紧张的撑起身来,以为是哥哥,刚想出声制止,被伶舟行按着仔细一看,又不一样。 眼前的人,好像是平南王。 他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身形也像,所以她险些误人了。但却是一张和哥哥截然不同的脸,萧知云慢慢转头看向伶舟行,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看清楚了,他不是哥哥。 萧知云反应过来,抓住他的长袖焦急道:“陛下还知道些什么?!” 郭桓看上榻上一脸茫然的萧知云,不免嗤笑一声。有些人如此蠢笨,单纯好骗,却偏生有这么极好的命,能被一群人捧在手心里。 就连高傲如长公主殿下,也会在她落水时,毫不犹豫地跳下救她。只是因为她抓着不肯松手,便不顾自己浑身也是湿透,先将她送了回去。 难不成他们姓伶舟的,都被萧家兄妹迷得团团转不成! 门外突然有内侍来道:“陛下,长公主派人来传话,说郭桓还有用,陛下和娘娘可随意处置,只要留他一命尚在。” 郭桓趴在地上,听到这番话后自嘲地笑了起来。他亲爱的殿下,还是要留他一命,不是因为心软,只是因为他还有用…… 如何才能算留着一命,瞎了眼断了腿,或者被做成人。彘,不都还有命在吗。不过他亲爱的殿下,恐怕不会希望留在自己身边的“平南王”,变成这副模样。 伶舟行冷笑道:“朕为何要答应她。” 萧知云抿了抿唇,虽然险些被有心人利用,亦是恨透了地上的人。但想到自己落水之后,若不是伶舟仪一直跟着郭桓及时救了她,恐怕自己这辈子又是要一命呜呼了。 一报还一报,况且长公主想要留着此人,对他扮作平南王之事定是知情的。所以……那也一定与哥哥有关。 萧知云扯了扯伶舟行的袖子,恳求地摇了摇头。 伶舟行警告地看着她,神情很是不悦。这已经是萧知云多少次干涉他的决定了,他是帝王,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的僭越。 萧知云见势不妙,又将爪子伸进他的袖中,偷偷勾着他的指节撒娇。伶舟行脸色极差地看着她,僵持良久才妥协道:“那便将他扔到水牢泡上七天,他若有命,便将人还给长公主。” 见人又被拖了下去,萧知云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她想要开口再问,到嘴边的话又因着伶舟行难看的脸色咽了回去。 “先把药喝了。”病好了再算账。 萧知云接过药碗,双手捧着咕咚咕咚很快便见了底。她难得如此听话将药喝了干净,伶舟行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萧知云忍下想要作呕的感觉,抱着喝干净的药碗,抿紧了唇期待地看向他。 “当真如此重要?”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生在皇家,或许理解不了平常兄妹之间的情谊。也不知道,找到哥哥是她两世的执念。 “可惜朕如今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四年前,萧时序便离开了京城,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伶舟行用手帕慢慢擦干她嘴角的药渍,神色晦暗不明。 竟是如此。 那么,从前的平南王,就当真是她的哥哥了。 其实哥哥总是叫她“小妹”,郭桓的演技很拙劣,她应当早早能分辨出来才是,不过借着夜色,又是关心则乱。 萧知云怔怔地想,可是哥哥受封平南王后,为什么不联系远在清河的他们。又为什么突然离开自己的妻儿,杳无音信。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所以才会提醒你,伶舟仪不是什么好人,离她远些。”伶舟行淡淡道,“不过,朕说过的话你回头就忘,可见,是从未将朕放在心上。” 他说这话时,竟带了几分有意的幽怨。萧知云回过神来,欲言又止,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突然想起前几日那个怪异的梦来。 倒还像是预示一般。只不过推她下去的人,变成了假的平南王。而伶舟行,自然也不会问出那等奇怪的问题。 有了线索便是好的……如果日子继续向前过,如果她不做任何干涉,一切如同上辈子那样发生。倘若南方又起了起义军,那她是否能从中再得到哥哥的消息? 伶舟行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又是在想念。他不懂亲情,就对她如此重要么。 心里很是烦躁,伶舟行将她的脸掰过来正对自己准备发火。自从她对萧时序的事情上心之后,便没有那么尽心尽力地讨好自己了。 萧知云却突然抱住他,泄气似的埋头在他怀里。思考好累,如果能继续什么都不想就好了。不明不白死掉也好,能够查清楚真相也好。 但累了就能这样再抱着他休息,好像重来一回,也是值得的。 伶舟行一瞬愣住,烦躁的感觉悉数散去。而后回过神来,无奈地轻拍在她的后背。 小世子一觉醒来后感觉天塌了,假爹不见了,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亲娘脸更臭了,随便了反正也是日常,习惯了,都习惯了。 正想去找萧知云玩,侍女却悄声告诉他,昨夜里殿下与王爷争吵,贵妃娘娘过路劝架时不慎跌进了湖里,如今抱病在床了。 小世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也太荒唐了吧,六岁小儿都不相信的谣言,这群侍女是如何信誓旦旦口口相传的。 侍女们:宫闱秘辛,自然是越离谱越真。 伶舟宸低头沉思了,该不会……其实是他娘和萧知云起了争执吧。 他越想越心慌,趁着娘亲还没空管他,便抱着一堆从府中偷出来的话本和自己的奶糖,便准备去探望萧知云。 可怜的萧知云正靠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药。行医一丝不苟的乔太医说了,这样的苦药,一天得喝三回。 伶舟行递勺子过来,萧知云又艰难地咽下一口。 也不是硬要他喂,只是他占着榻边这个位置不动,让其他侍女来,人家压力大到手抖。萧知云不喜欢喝药,只要伶舟行不在,她肯定就撒娇不喝了。 ……面前这个,娇都还没撒出来呢,就冷脸要吓唬她了。太苦了,萧知云脸皱成一团,想呕出来,对上伶舟行冰凉凉的视线,又逼着自己咽了下去。 太过分了,自己平常是不肯喝药的。明明上次也好好的,现在但她这里,变成一口不落了。 这叫……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小世子抱着一堆东西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狠戾残忍的暴君舅舅,正端着碗,捏着勺子吹凉里头的药。于是惊讶得将话本七七八八尽数落了地。 萧知云听到动静,转头看向门口的小世子,下意识地坐直了些。从前不觉得什么,如今知道是自己的亲侄子了,作为靠谱的长辈,再在小孩子面前这么腻歪,反倒不自在起来。 “咳……咳咳……”萧知云掩面假咳起来,正好,她也有机会缓缓,再喝下去真的要吐出来了。 乔淮安那个死脑筋,开药方的时候没人提醒,肯定光顾着有效不管味道了。 小世子假装没看到伶舟行的眼神,房中都是药气,见萧知云不大舒服,便上前递了一包奶糖给她:“喝药苦,尝尝这个。” 萧知云揉揉他的脑袋,并不扫兴地拆开一颗放进口中。奶糖软软的很快便化开,香甜满溢口中,一下便盖过了药味。 小世子这才露出笑容来,一股脑又将话本都送给她:“还有这些,是我从府中书房翻出来的,应当是我娘亲从前看的。我猜你在行宫里无聊,就偷偷带给你,反正娘亲她好多年都没碰过了。” 天呐,萧知云心里一阵感动。还是小孩子好啊,她出宫得匆忙,在行宫里日日和太后泡在佛经里,枯燥得很,感觉自己都要被超度了。 原来伶舟仪从前也爱看这些话本,和现在严肃的长公主殿下完全联系不起来。有些还是经典之作,太有品味了,萧知云已拜读过了。 一般的话本为了吸引看客,卷首都画的五颜六色的。这其中混着几本极为朴素,书名也挺有意境的,萧知云满怀期待地随手翻开其中一本, 然后看见两个交叠的小人。 她的脸瞬间涨红,傻愣愣地还没合上书呢,就下意识得先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伶舟行。 第34章 第34章 “怎么了?”小世子见她面色不对,不像是高兴的样子,眨眨眼,委委屈屈地凑近些问道,“是不好看吗?” 难道是从前娘亲喜欢看的故事,放到如今都太过时了么。 生怕孩子看见这些小儿不宜的东西,见他靠近,萧知云这才反应过来。啪地一下,掩耳盗铃地迅速合上册子。 “好……好看的……”她红透了耳根,神色慌张地连连点头道。 然后便听到身旁之人的浅笑。 萧知云手肘给他一下,回头瞪他:笑什么啊!还不允许人家没吃过猪肉,看着猪跑害羞么,不就是喜欢啃她一脸口水然后什么都不做吗!凭什么笑话她! 伶舟行笑着把掌心贴在她的额头,故作惊讶地戏谑道:“好烫啊,小心待会儿又要烧起来了。” 萧知云神色一僵,自己上手摸了摸额头,生怕多喝两口药。哪里烫了,明明是很正常的温度。 她看着伶舟行眼底的笑意,才明白自己是被戏弄了,这下脸烧得更红。萧知云气急败坏地随意抽了一本书,不知翻开在了哪一页,就往他脸上糊去,盖住他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的笑意。 小世子看看她,又扭头看看他,扯了扯嘴角。早知就不当军师,让萧知云这么快复宠了。伶舟行小气得很,从他进来时,便没给过什么好眼色,现在他连插上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他可是小孩子,大人怎么能和小孩子争呢。小世子在心底坏笑一下,他可是有备而来,送了这么多话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伶舟宸上前扯了扯萧知云的袖子,装作一副可怜模样,瘪瘪嘴道:“你不喜欢么?” 交叠的小人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萧知云看他一脸期待的神情,咬牙挤出一个笑容来,勉强点头道:“喜……喜欢,很喜欢。” 将小世子欢欢喜喜地送走之后,萧知云只觉得榻上这一堆书像烫手山芋一般。不知道会不会打开一本,又是额外的惊喜。 伶舟行拿下被她盖在脸上的那本册子,平静地左右翻看起来。他面色不改,而后若有所思地打量会儿萧知云,一脸“原来你在宫中常看的是这些东西”。 萧知云心觉不妙,夺过来一看,怎么又是一本夫妻生活指导画册。心中好似万马奔腾,又崩溃几分。 也不知这本册子还有什么其他内容,光是她看到的这页,便是男女共泡温泉。女子不着寸缕地坐在男子身上,男子则背靠在岸边,双手掐在她的腰间。 画册旁还对这个姿势做了注释,名为“坐莲”。萧知云发誓,她分明羞怯得只看了一眼,但为什么突然就变得过目不忘了。 从小有这本事,就不会被私塾先生骂不长脑子了。 实在是冤枉,她平常看个简单的亲亲都会脸红半天。伶舟行看她脸色变来变去,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着实比话本还有趣多了。 萧知云被他笑得脊背发凉,假装咳了咳,咬咬唇让自己重新板着个脸,正经问道:“……怎么了?” 伶舟行懒散地枕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抬抬下巴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萧知云僵硬地转过头来,脑子里突然蹦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来。如此好的气氛,恰到好处的话题,不会是想趁机占她便宜吧。 伶舟行冷着脸点了点剩下的小半碗药,指尖扣在碗边轻响,故意地抬眸定睛看她。然后在她耳根又快红透时,肃声道:“药还没喝完。” 萧知云:…… 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他压了压唇角,却掩不住笑意。缓缓开口:“……若是病养不好,中秋也不用过了。” 少女心好像又啪叽一下死掉了。 萧知云面如死灰地躺尸回去,顺手给自己盖好了被褥,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都怪榻上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伶舟行没再忍着,笑着俯下身来,长发垂在她的脸上,挠起来痒痒的。萧知云皱皱鼻子,太过分了,怎么能一直被他这么戏弄,显得太没出息了。 而后心生一计,她突然翻了个身转而将伶舟行按在身下。 他一宿没睡,正虚得要命。回过神来,干脆摊手舒舒服服地摆烂,任由萧知云压着。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萧知云趴在他的身上,得逞地勾唇一笑。她扬了扬眉,一手撑着脸,又伸出食指来,忽然觉得他这副模样也很是秀色可餐,于是便欺负人似的一下一下地点在他的鼻梁上。 然后顺着滑到他的鼻尖,再向下滑去,却跳过了唇,故意落在他的下巴上。萧知云歪着脑袋,含笑在他的颈上凸起的地方慢慢画圈。 有些痒,她留着指甲,蹭着还有些轻微的疼。 “你胆子很大。”伶舟行动了动喉,目光未曾离开过她的脸,直勾勾地醉人,声音微哑。 萧知云得意地笑了笑,而后精准预判,躲过伶舟行想要握住她手腕的动作。无他,次数多了,知道闹到什么程度他会忍不住动手,也算是掌握到一点门道了。 其实她之前都是扮猪吃老虎来着,毕竟是活过两辈子的人了,怎么不能有点真本事呢。 在他略微诧异的眼神里撑起身来,萧知云屏住呼吸端起旁边的药碗,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吨吨吨地一饮而尽。 然后就被药苦得皱紧了眉。她吐了吐舌,嘴里全是苦味,自己都嫌弃死了。哼哼,但这下就不怕有人等会儿突然亲上来了。 这下却并非如她所想,伶舟行轻笑一声,突然抬手按在她的后脑勺,将她向下压去。 “嗯……?!”萧知云还微张着唇,尚未反应过来,便与他的唇舌纠缠在了一处。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伶舟行尚有青涩的缠吻,将她口中的苦味全都搅了去。都是药味,到底有什么好尝的,萧知云不满地呜呜挣扎两下,不知多久才被放开。 她脱力地伏在伶舟行的胸口,被吻得面色潮红。 所以喝药,不过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 想起她自梦中的呢喃,伶舟行眼神微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将手按在她的腰间,将人揽得更紧些,捏了捏她的后颈。又将人提起来些,低头在她口中掠夺更多。 是日便到了中秋。 因着这些日子,伶舟行都呆在行宫里,所以萧知云也便没见过长公主和太后了。偶尔小世子会来找她一两回,但每回她身边都有伶舟行在,所以没说上几句话,又神色怏怏地走掉。 萧知云尝试着和他争论了一回:“这是我侄子。” 伶舟行抬头看她。 “你不拿他当外甥,也不想做姑父么?”言外之意也不是说要找个新的,但听者面色一沉,好像是会错了她的意。 萧知云觉得自己已经很讲道理了,但每回说到正事,他们之间总会有一个不讲道理的。于是她就被脸色黑黑,不讲道理的拉过去抱在腿上堵住了唇。 反抗总是无效,下场就是又被亲得脸红心跳,耳根几欲滴血。 偏生伶舟行像没事人一般,就算吻到深处,仍是面色不改。只是像是尝到了些唇舌相交的趣味,他这几日,都如同上瘾。 他亲人的时候总是喜欢捏着她的后颈,萧知云表示,最难受的便是要仰着头承吻,久了脖子好疼。 但总是白日里在榻上亲也不好,萧知云在被传白日宣淫和脖子疼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忍忍算了。还能怎么办,又不能让他别亲。 离开行宫的那日,宫女扶着萧知云上了马车,她掀开帷幔,向外看去。昨夜下了些小雨,看着车轱辘在湿地上留下的痕迹问道:“太后和长公主,都留在行宫过中秋么?” 伶舟行的语气冷冷的:“你管她们做甚。” “噢。”一下忘记,问错人了。不过她已经偷偷让阿杏给他们送去中秋贺礼了,特意备了小世子一份,还好瞒着伶舟行。 不然他肯定也是这样,摆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冷眼看她。虽然也不会管她就是了。 萧知云独自叹气,毕竟一个是她嫂嫂,一个是哥哥的丈母娘。不管怎样,这些年伶舟仪一人带着小世子长大,教养小孩,肯定很是辛苦。 “陛下,贵妃娘娘,到京城中了。” 据说今日出宫事务都是福禄安排的,他特意备了一条乌篷船在河上,先请二位主子上船赏河上花灯。 一脚踩上去,有些晃。萧知云害怕掉下去,又缩了回来,抬头担心地看向伶舟行。 “来。”他立在船上,向她伸出手。 夜间的街市更为热闹,人群熙攘叫喊不断,一城繁华半城烟,兴亡有律,伶舟行从不在意人间烟火,如今却驻足看她,目光越过万家灯火掩映,粼粼水波。 萧知云眸光轻动,指尖搭上他的掌心,又试探地向前迈出一步,而后紧紧抱住伶舟行,扑在他的怀里,这才稳住身形。 还有船夫在呢,萧知云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躬身先进了乌篷船里。伶舟行掀开木苓进来时,她正倚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河中星星点点的河灯出神。 这是她 第1回 在京城中过中秋,从前流浪路上,好像也有一日是中秋。 那时她便只啃着半个干巴馒头,坐在廊下,晃着脚丫抬头看天上不食人间烟火,圆滚滚的月亮,又安然度一日。 除了有点思念爹爹和哥哥外,好像也觉得蛮安逸的。 萧知云伸出手,探进河中波澜,水冰凉凉的,浸了她的指尖。河水深不见底,但又没有那么怕了。她看着船行水面泛起的涟漪,问道:“陛下可记得妾是哪里人?” 伶舟行并未直言,抬眸看她一眼,只是淡淡答道:“一船清梦压星河。” 这是清河县名的由来,萧知云哼哼两声道,收回手来朝他脸上甩甩水珠,强调道:“在我们清河,小舟遥遥,流水迢迢,再常见不过了。” 所以光是准备一只乌篷船,她才没有很惊喜呢。 伶舟行握住她作乱的手,看向她眼底的神色,半真半假地试探问她:“明明是清河水乡人,却偏偏怕水,你说你奇不奇怪?” 萧知云一下被戳到痛处,心虚地噤了声,垂下头小声反驳道:“我才不怕呢……我只是……” 只是总是会梦到上辈子的事情,冰凉的井水,眼前越来越黑。只是午夜梦回,都会陷进噩梦中,又再惊醒,一身冷汗。 不过自从进宫后,好像又不大做噩梦了。 就这么承认了。又怕黑又怕水,那又为什么会如此。伶舟行按下心底莫名的烦躁,总归是要慢慢来,如抽丝剥茧般,将她身上的秘密尽数解开。 看她突然神色恹恹,伶舟行沉默片刻,问道:“想家了?” 虽然还没开始想,但他这么一提,很快就想了。萧知云趴在窗边,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顺着他的话喃喃道:“……就算有了哥哥的消息,我却也没有给爹爹去信。” “娘亲早逝,今年中秋留他一个人在府中,还要祭月,不知道有没有好好过。” 像是早就意料到一般,伶舟行浅笑一声。 清河县 中秋夜,萧府紧闭的门被人叩响。 萧如晦正在院中摆案供奉圆月,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造访声,与身旁之人警惕地对视一眼。那人点点头,迅速闪身躲进了内室之中。 他这才装作匆匆而来,上前去将大门打开,看着面前陌生的人,疑惑问道:“这是……有何事?” 那人作侍从打扮,很是低调,恭敬行礼道:“萧县令不必惊慌,我等奉陛下之命,来迎县令进宫。” 萧如晦惊讶道:“这……为何突然?” “县令大人不必担心,不过是贵妃娘娘思念亲人,陛下体恤娘娘罢了。大人可先收拾准备,七日后,马车会在萧府门口等候大人。” 符合伶舟行的一贯行事,将一切强势地安排妥当,亦是也不给老丈人转圜的余地。 “……”萧如晦默了默,暂且先点头应下。侍从将话带到,不做其余打扰,也并未窥探院中之景,很快便离开了萧府门前。仅仅便是来通传一声罢了。 萧如晦皱紧了眉,仰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又开始担心起来。*前些时日得知萧知云在宫中受陛下独宠时,也是甚为惊讶。自家女儿性格如何,他最为清楚。 但伶舟行是何等帝王,后宫美人众多,对小女恐怕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他本是已下足了功夫,让萧知云在礼部那一道便过不去的,自然也不会再有进宫的事。只是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何人决策,那般奇葩的画像,也能叫小女被选了上去。 只能摇头感叹一句,时也命也。 再后来,听闻萧知云被封为贵妃,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是高兴不起来。位份越高,若是有一天没有陛下护着,在前朝后宫,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他倒霉的女儿……一向不大聪明,届时又如何能再宫中生存下去。 躲在内室的人缓缓走出,摘下脸上遮盖的面具。萧时序看出父亲脸上的忧虑,亦是担心小妹在宫中处境,思考一二便道:“父亲不必忧心,明日我便先一步启程回京,您只管跟着伶舟行派来的人慢慢去京中便是。” 他神情严肃道:“不过,还请父亲装作与从前一般,从未见过儿子。” 萧如晦点头应下,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只是长叹道:“为父都明白……但你才从东郡回来不久,又马上独自一人进京的话,千万要小心些……” 第35章 第35章 小船行在河面,划向城中心。 船内备了几盏精致小巧的河灯,花心处燃着蜡烛。萧知云捧起一盏放在手心里,小心地拨了拨花瓣式的边缘。 而后揽起长袖,随意放在河面上。指尖轻轻晃动水面,让河灯顺流而下。 明月如磐,花灯三千,昏黄满涟漪。河岸边围着不少百姓,放灯纷纷祈福祝愿,解厄开运。 耳畔隐约是灯会的热闹之声,夏夜晚风从河上拂过,吹乱萧知云鬓角的几缕头发。她将乱发梳至耳后,看着河灯里的烛光跳动,心里难得如此平静,突然问道:“陛下可有什么愿望吗?” 她眼中映着星河点点,流光浮影,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伶舟行懒散地枕在一旁,安静地看漂远的河灯:“没有。” 世间事,他都不曾关心,亦无求而不得的执念。 萧知云趴在窗边,若是从前,她的愿望可就太多了。每日能吃的香香,睡的饱饱,衣裳也想要好看的,金银玉器她都喜欢。还有家人朋友最好都在身边,还有……还有最好一觉醒来,身旁都能有人在。 反正不嫌日子过得太舒坦。 上辈子死前,可能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甘心,也有一点点的小遗憾。但莫名其妙地重生后,好像又不觉得那些东西很重要了。 她忽然想起宫中那场大火来,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她挪了挪身子,凑到他的身边。闻到伶舟行身上的味道,这下安心了不少。 萧知云缓缓问道:“如果有一天陛下,妾是说如果……陛下会让妾跟着殉情吗?” “……会。”他偏头回来看她,淡淡道。 萧知云神色一怔。 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面庞,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伶舟行以为她是吓到了,面色沉了沉,不免轻嘲道:“怎么,害怕了?” 萧知云坐直身子摇摇头,不是害怕。只是上辈子,他分明在叛军围宫时命人护送她安全出宫,是她自己又跑了回来。可见伶舟行并没有要拉着她一起去赴死的打算。 但为什么现在,又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掌心的柔软落了空,伶舟行捻了捻手上的余温,看着她郁闷的面庞,眼神微暗。既是他的人,自然该在他死后殉葬。 他靠在一旁,向她勾了勾手:“过来。” 萧知云知道他又起了瘾,但她看向帷幔外,隐隐透出船夫的身影。咬了咬唇,恐怕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便小声提醒他道:“还有人……” 一边说着,还一边向后退了退,生怕被抓了过去。船上不仅备了河灯,还准备了些吃食。萧知云便假装忙碌地低下头,垂眸剥起葡萄来。 这些细活儿,她都极少动手干过。果然如她所料,这颗葡萄剥的坑坑洼洼的,丑的要命,指尖还是黏着汁水,湿糊哒哒的。 萧知云嫌弃地沉默了一会儿,算了,毕竟是自己剥的。 正准备塞进嘴里,就听见某人不耐烦地敲出声响来。萧知云抬头看向他,瘪瘪嘴,屈服在伶舟行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又挪屁股过去,伸手将剥好的葡萄喂过去。 他将葡萄含在口中,唇瓣却也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指尖。感受到湿湿软软的触感,萧知云顿时起了一激灵,红着耳根迅速将手缩了回去。 在她连续剥的第四颗葡萄被掠夺后,萧知云擦了擦指尖残留的汁水,也是不管其他,握拳瞪他:“过分了昂。” 她难得自己动手剥一回,结果到现在一颗都还没吃上。 第五颗葡萄,萧知云转而温顺地递过去,而后停在空中不动,坏心地朝他晃了晃。伶舟行扬眉看她得意的眼神,她不给他机会,这回迅速地塞进自己口中。 但她运气一向不佳,还没得意一会儿呢,不知是碰撞到了什么,船只便忽然晃动得厉害。 她一下没稳住身形,慌乱地向前扑去。而后跌入冰凉的怀抱,伶舟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主动送上门来的猫儿,尚有些惊慌失措。他的右手轻抚上她的后脑勺,萧知云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还有些发懵。乌篷船顶不算高,她猛地起身一下磕到了头,捂着脑袋又蹲了回来。 “唔……” 恰巧小船又是一记晃动,伶舟行手撑在船边,不悦地看向水面激荡的涟漪。萧知云惊呼一声,整个人向下滑去,脸朝下跌在他的腰间,扒住他的腿才勉强跪坐在地上。 磕得鼻梁和脑门都疼。 外头的船夫这才稳住了船,生怕惹了里头的二位主子不快,跪下颤颤巍巍道:“陛下恕罪!” 层层帷幔在晃动中落下,遮住了大多数的光亮,昏暗中,伶舟行皱着眉将人拎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掌心按在她的腰间,轻轻摩挲着衣料。 他往常淡漠的眼神不复存在,眸子晦暗不明,染上几分欲色。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吐落在她耳畔,萧知云身子颤了颤,才意识到自己此时与他有多紧贴在一处,顿时浑身僵硬。 也不知是不是木苓太过笨重,夜里本是不热的,却又觉得自己也有些开始燥热起来。 分明什么都没说,却感觉比从前难熬千百倍。 伶舟行掐着她的下颌,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的葡萄汁液。不知道是心慌还是因为觉得太热,她的心砰砰跳的好快,慌乱避开他太过危险的眼神,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转过来看朕。”他低低一笑,带着些引诱的意味,嗓音压低地哄着她。又摩挲上她的耳垂,萧知云怕疼,没有扎耳洞。 像是突然发现此处粉红有趣,耳垂肉肉的,于是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萧知云坐在他腿上,羞耻地蜷紧了脚趾。昏暗间,也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只觉得越发燥热难耐。 如同被凌迟一般,萧知云受不住他动作里邀请的意味,又被烫得害怕,急得直接红了眼眶,仰头闭眼吻了上去。 是葡萄的香气。 船夫也在此刻,十分识趣地跳进水中。这一声响,惊得萧知云心随之一跳,恢复些清明,想要将他松开。 伶舟行却是不允,摁着她的后颈向下压,含住她的唇瓣。另一只手抓住挣扎的手腕,再向上,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按下,悉数包裹在微热的掌心里。 唇齿间声声呢喃。 小船好像是靠了岸,又略微颠簸着晃动两下,却无人敢请他们下船。这小会儿的分神便被人逮住了,伶舟行不悦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叫她专心些。 眼底的欲色渐重,温热的舌尖细细描摹着她的唇瓣,又强势地探入其中,毫不怜惜地掠夺她的气息,去勾她的唇舌。伶舟行的指尖插入她的发丝中,将人仰起来更深吻些。 齿关被迫松开,萧知云仰头受着他细密的吻,发出难以抑制的轻吟。 一缕凉风从帷幔间偷偷钻入,掠过单薄的衣衫,她不免又缩了缩身子。从前不觉得,如今在安静的船内,连纠缠的喘息声,衣料的摩擦声都格外清晰。 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怎会从她口中发出这样软声的细吟。萧知云攥紧了他的衣裳,心底顿时生了几分难以启齿的羞怯。 热的厉害,后背好像也起了一层薄汗,黏糊糊的。 脑袋也是晕乎乎的,眼尾潋滟着水色,萧知云难受地喘着气,只觉他最近似乎进步神速,越来越难以招架了。 这会子倒真的是小舟“摇摇”,流水迢迢了。唇舌的动作搅乱了她所有的思绪,也不只有葡萄的香气了。 一时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何处的水声在响。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被放开后,伶舟行慢慢擦去她唇边残存的口津,萧知云这才脱力地靠在他的肩上。 伶舟行轻拍拍她的后背,似是心情不错,尾音扬着几分问道:“可还想去街上逛逛?” 萧知云埋头在他身上蹭了蹭,不肯动,委委屈屈地道:“妾累了,我们回宫吧。” 她现在哪里还有力气,软趴趴的。身上也沁出了汗,后悔死了,福禄肯定安排了不少她喜欢的东西。早知道就先去街上逛个尽兴,不先游船了。 好端端的中秋,脑袋在他胸前不满地磕了磕,真是被闹得没脾气了。 伶舟行笑着将她捞起,将人横抱起来掀苓迈步上了岸,然后躬身进了回宫的马车里。萧知云靠在他怀里,寻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生了困意,便就着先睡会儿了。 回宫后,阿杏已早早备好热水候着娘娘沐浴。萧知云沉在水里,伸了个懒腰,一觉睡醒后精神好了不少。 阿杏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娘娘今天回来的好早,奴婢还以为,娘娘会和陛下在宫外单独多呆一会儿。” 萧知云心想再单独呆久点就要出事了,回想起船上奇怪的气氛,耳根又是绯红。燥热得令人心慌,此番算是明白什么是话本上写的干柴烈火了。 明明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从前亲亲,不过单纯的贴贴罢了,最多再不过上手摸摸。萧知云一直觉得他不热衷男女之事,两个人相处,素得不能再素,日子也过得毫无心理压力。 哪像他现在那般,危险得像是要吃人。呜呜,似乎也是被她惯着的,现在想想,她就该在伶舟行 第1回 试探的时候,立马坚定地拒绝。 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毫无招架之力了。 阿杏看她害羞的模样,也不多说了,只是会意地低头轻笑。 浴房外头有宫女轻扣了扣门。 “进来吧。”萧知云闷闷地道。 第36章 第36章 行宫 “不说清楚,你今日便不用吃晚膳了!” 竟叫她遇上这样的事,长公主只觉脑袋突突地疼,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深吸一口气看向地上跪着的人,更是气的厉害。 小世子一边汪汪哭着一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肚子还在咕咕叫。 想挪几步过去撒撒娇,又被自家娘亲认真的眼神给吓到:“呜呜呜呜……娘亲……” 这都跪了快小半时辰了,齐嬷嬷是自小看着世子长大的,看他哭得这样厉害,心疼极了。便进来打圆场道:“殿下,太后娘娘已经问了好几回了,今日中秋,还是先带小世子去用膳吧。” 哎呀,也不知小世子是犯了怎样的错,惹得殿下发这般大的火。殿下对小世子一贯是纵容的,难得见她这么大火气。 “别惯着他。”有些齐嬷嬷在,伶舟仪还收敛着点性子。 今日暗卫来报,说有人闯入了她的书阁,偷走了不少东西。书阁里放着许多她从前的书册,还有不少重要的往来信件。平日里极少有人进入,以至于不知那贼人是多久动的手。 伶舟仪并不觉得有人能够在长公主府自由进出,还能让府上侍卫半分都觉察不到。她手下人还不至于如此废物,所以首先便怀疑是身边有人手脚不干净,监守自盗。 根据暗卫的描述想起那一堆失窃的书是什么东西时,更是脸色一沉。是她从前看的话本,却又不全是话本,这样的东西传出去,叫她名声如何。 结果依个盘查后,只有侍女哆哆嗦嗦道这几日见过小世子进出过书阁。 来行宫之前,她便奇了怪了,伶舟宸神神秘秘拿那么大一个箱子做什么。 如今想来,哪哪都不对劲,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她一回想当时伶舟宸闪避的眼神,便是肯定了。 喊过来一问,果真是长本事了,她的东西说拿就拿,还是那种册子。伶舟仪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又是气血上头,摔了茶杯冷声道:“将我的书阁翻的乱七八糟,那些话本,你都看过了?” 小世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了,连连摇头:“没……没有看……儿臣都送给萧贵妃了……” 本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没想到母亲会这般生气。但他跪着太饿了,也藏不住了,这才没办法将萧知云给供出来。呜呜,心里对她道歉一百次,连称呼都恭敬了。 “是她指使你的?”伶舟仪的脸色更差了。 “不是不是,和贵妃姐姐没有关系呜呜呜……” 小世子疯狂摇摇头,不过几本话本,哪想得到娘亲这么在意。他生怕自家母亲上门去找她麻烦,老老实实道:“是……儿臣怕贵妃姐姐在行宫苦闷,就偷偷从府上把话本带给她来看了。” 吸了吸鼻子,抹了两把眼泪又接着道:“贵妃姐姐和伶舟行一起看的,还说好看,她很喜欢……娘亲不要责备儿臣了,儿臣好饿……” 好看?喜欢?! 伶舟仪的神色变幻莫测,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偷话本,送人,萧知云还亲口和他说喜欢。单拎着哪一件出来都是荒唐至极。 疯了,当真是疯了。长公主按了按眉心,她得一个人好生缓缓,烦躁地摆手道:“带着世子先去太后处用膳吧……” 齐嬷嬷将地上的小世子抱起来,伶舟宸跪久了,膝盖又红又疼的,在自家母亲面前也不敢吭声。又怕她反悔,偷偷看了一眼,便委屈巴巴地牵着齐嬷嬷的手一瘸一拐地去找皇祖母了。 “殿下,”侍女上前缓和道,“世子给贵妃送礼也是好心,他年纪尚小,此事怪不得他。” 长公主闭眼叹了口气,忆及上午萧知云派人送来的东西。有着伶舟宸在中间,她行事确实方便许多,此事不怨宸儿,自然也怪不到萧知云头上。 当时说喜欢,恐怕也只是随手翻到本普通的话本,兴许后来瞧见其他的,还会被吓到。 光是想想便叫人头疼。她招手让侍女过来,也是一时气不过,有意提点萧知云几分,低声吩咐几句道:“……送去宫里,就当是本宫给萧贵妃的中秋回礼了。” 皇宫 宫女推门进了浴房,垂眸道:“娘娘,这是长公主殿下派人送来的,说是回给娘娘的中秋礼。” 长公主送来的? 萧知云惊讶地看向她,翻了个身,趴在浴桶上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宫女毕恭毕敬地将食盒打开,里头摆着五块糕点:“是团圆饼。” 原来宫中也时兴在中秋夜吃这个,她还以为只有清河那边讲究这个。萧知云拿起最上面的那块尝了一口,还是她和哥哥都最喜欢的杏仁馅。 味道不错,和清河的口味也很像。 但一边沐浴一边吃东西,好像有点奇怪,她又咬了一口,便将剩下的放了回去。 这可是长公主殿下送她的呢,哼哼。伶舟仪那样性子的人,也会送她东西啦。萧知云想想都很开心,心情一好便道:“送两块去养心殿给陛下吧。” 阿杏含笑打趣道:“娘娘真是念着陛下,今夜可还要去养心殿?” 萧知云缩回水里,讪讪道:“……不去了吧。” 她感觉自己的唇到现在都还是肿的,太丢脸了,不然阿杏和赵嬷嬷不可能一见到她就开始偷笑呜呜呜。 她暂时不太想看见伶舟行了,起码今夜不想。 沐浴过后,趁着阿杏绞头发的功夫,萧知云趴在软榻上闲着无事。难得遇上家乡的味道,便又就着葡萄汁多吃了两块团圆饼。 “阿杏,多端些冰来。”萧知云嗓子有些哑,喉咙莫名干得厉害,这是她今夜 第2回 叫阿杏多加些冰了。 但还是热得慌,萧知云松了松衣襟,又寻了团扇来给自己打扇。 好像不大对劲。 脑袋突然聪明了一回,她的动作一下停滞在了空中。虽然今夜水温烫烫的,她出来时也觉得热热的,但就算皇宫比行宫里热些,但没道理加了两趟冰,还觉得热吧。 太奇怪了。 感受到下身涌出一股奇怪的暖流,萧知云神色一僵,葵水分明才走不久。不会吧……上辈子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她突然萌生一个可能的猜测。 萧知云跃下床,随意取了一件披风披在身上,突然心慌乱得不行。 正巧阿杏端冰进来,看见自家娘娘这副匆忙模样,惊呼道:“娘娘这是要去哪?” “养心殿!”她扬声道。 这样着急,都险些撞到了。阿杏眼疾手快地护着玉晶盘,生怕磕在萧知云身上,也跟着她着急道:“那奴婢让人去备轿。” 萧知云摆摆手,没停下步子,她等不及备轿了,提着裙摆便小跑过去。 到了养心殿,福禄本还在想着娘娘和陛下这么早便回宫,是否是又闹了矛盾。他今夜可是好生准备了许多安排,本是想让娘娘和陛下多多增进感情的。 见萧知云来了,又松了口气,哎呀,娘娘和陛下感情这么好,每回都是他白担心了。上年纪了,就是喜欢自己吓自己。 福禄熟练地迎上前去,微笑道:“娘娘,陛下尚在沐浴,娘娘莫不先在内室等等?” 萧知云点点头,而后在福禄震惊的目光里就径直走向浴房,而后推门进去。 浴房里烟雾缭绕的,伶舟行泡在偌大的池子里,萧知云一瞬被他白得过分的背晃了眼,又觉血脉喷张,身子热的更厉害了。 门被人推开的那一瞬,伶舟行便起身拿了寝衣覆在上身,重新靠在池边回头不悦地看着来人,低声道:“怎么了?” 萧知云哒哒步子到他身边蹲下,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见着他人了,顿时心安不少。 陛下沐浴从不喜人打扰的,福禄尚有些担心地往里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还是将门合上了。 萧知云眼眶打着泪,着急问道:“陛下可吃了那团圆饼?” 她回宫后,便只多吃了那团圆饼和葡萄汁,若是吃食上有什么问题……可那就是普普通通的味道,长公主……应当也没有理由害她才是。 伶舟行看她眼角的泪花皱了皱眉,心口又是不舒服起来,这么久硬生生地习惯了。回想起那腻人的味道:“太腻,尝了一口。” 呜呜,但她吃了三块,况且一般药物对伶舟行都没太大作用。萧知云愣愣地看他微湿的头发,一滴水珠从他发边滑落,顺着脸颊,又滴落在胸前的衣襟里。 才刚刚沐浴过,从云意殿一路小跑来,额上就又起了细汗。萧知云顺着水珠向看下去,竟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又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喃喃地看向他道:“妾……妾好像热的难受。” 伶舟行拧眉握住她的手腕,这才发觉她身上烫的厉害,反应过来冷声道:“福禄,宣太医令来,让他看看那两枚团圆饼可有什么不妥。” 他身子本就比常人要凉,萧知云被他这么一握,反倒觉得舒服了不少。更是下意识地便贴近几分,他身上全是未干的水渍,先前池边溅出来的水,也将萧知云的披风打湿了大半。 浑身都热得越发难受,只有伶舟行握着的这一处是凉的,是舒服的。便不自觉地攀着他手臂更多,又将脸颊贴过去蹭了蹭。 头一回觉得他身上这么凉快。 萧知云有些恍惚,但其他地方还是热得难受,便干脆扯开披风的系带,露出她里头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 这是将他当成什么了。伶舟行抿紧了唇不大高兴地看向她,吃错什么东西的笨蛋,惯是没出息的,光是她迷离的眼神便很不对劲了。 平日里,萧知云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那会儿在船上便不敢睁眼看他了,还敢在这个时候来招惹他。 好在还算聪明,知道不对劲了就马上来寻人。 “陛下……”还没等到太医令来,福禄便咚咚敲响了浴房的门。 这样的神情如何见外人,伶舟行揽着她的腰,将人拎进怀中挡住。二人一同落进池水中,池水也是温凉的。萧知云顺势抱紧他,粘在他的身前,顿时凉快缓解了不少热意。 福禄听见里头的水声,又顿了顿动作。不敢进去,只能在外头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派人来道,说娘娘不要贪多,若是不小心吃的太多……” “就要请陛下伺候好娘娘了。” 他一把年纪了,剩下的话有些难以启齿:“长公主殿下还道,此药不伤身,不过就是使人燥热些。若是陛下不会……可以按着小世子送来的话本学……” 伶舟行:…… 萧知云(贴贴):呜呜,好凉快。 第37章 第37章 不是难得聪明了一回,是从前在这上面栽过一回被迫长了记性。因而药效一发作,萧知云便觉得不对劲了。 上辈子去江南时她被卖进一家红楼中,闻多了里头的香粉,也是觉得如此燥热。 那时她真的快要被吓死了,被鸨母换上了酥。胸半露的衣裳关进笼子里,还吓唬她说越哭的厉害男人越是喜欢。萧知云抽泣两下就不敢哭了,蜷在鹅绒垫子上被客人竞价,眼眶打着泪呜呜想,以后再也不和伶舟行吵架后乱跑了。 再后来,她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自己最后被扔进冷水里,拿碗参汤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地泡了一个时辰才缓过来。 这次……这次伶舟行不会还把她扔在这里一个人泡着吧,呜呜。 那就干脆先下手为强,萧知云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又默默抱紧了些。 伶舟行被她勒得没办法,向后靠在池边,拍了拍萧知云的后腰,让她好生侧坐在自己身上。心里觉得安稳些,手上的力道才得以松开些。 太医令匆匆赶来,心想中秋夜留宫值守果然没什么好事。细细左右查看过两枚团圆饼后,又听福禄转述了一次长公主的话。 他沉默一会,避开其他宫人,压低声音疑惑对福禄道:“既然无毒无害,那不就是助兴之物……?于娘娘和陛下是好事啊……” 福禄不自然地眨眼示意他,轻咳了两声。为老不尊的东西,不要乱说话。 浴房的门仍旧紧闭,丝丝水雾从缝隙中钻出,让人不禁想象其中是何等缭绕之景。 太医令和福禄对视一眼,便躬身朝里道:“陛下,长公主殿下一向善用药物,恕老臣无能。但此药无害亦无解,不过便是将感觉放大数倍,是以格外敏感了些。老臣只能开一方子,暂时缓解娘娘的不适。” “只不过……若是想快些将药性解开,那就需要陛下……” 咳咳,便是需要陛下自己做药了。 听到要喝药,难以下咽的苦味又泛了上来。上回落水烧了两夜,她好不容易才磨着乔淮安停了药,这还没几天呢,再喝就真的要吐出来了。 萧知云先行挣扎抗议道:“呜呜,我不要喝药。” 伶舟行一下一下地轻捏她的后颈,垂眸看怀中无理取闹的人。让她喝口药哪回不是威逼利诱的,比登天还难,不免觉得好笑:“不要喝药,那你想要什么?” “妾……妾……”反应比平常都慢了许多,脑子越来越晕乎,快要成浆糊了。萧知云难受地拧着眉,支支吾吾地半天答不上来。 伶舟行换了只手继续揽着她的身子,垂在水里的那只手抬起靠在池边。 萧知云以为他要走人,一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起身想去拦他。脚底踩在湿滑的池底,本身便没什么力气,便歪了身子向水中跌去,直直呛了一口水。 伶舟行记着她怕水,赶紧将人从水里捞起来,皱着眉不悦地看她。见她呛水的样子,竟是没来由的,莫名地心慌了一瞬。 萧知云转为跨坐在他身上,来不及思考其他,闭着眼先呛咳起来。鼻腔进了口水,难受极了。 衣襟不知何时被她扯开了些,本就单薄的寝衣沾了水,现下紧紧贴在身上,勾出女子窈窕的身形来,隐隐透出里头的藕色小衣。 点点水珠从她沾湿的发上滴落在雪白的胸前,又顺着她白嫩的肌肤滑落,隐在身前。 她却像全然不在乎似的,萧知云缓过来些,委屈地吸吸鼻子,继续挂在他身上,带着哭腔蹭了蹭道:“陛下不准走。” 就算要泡水也一起泡。 伶舟行不免叹了口气,她的头发也打湿了大半,干脆将萧知云头上的簪子取下,长发在水中散开,他闻到她的发香。 这样的动作就好像某种暗示一般,萧知云下意识地颤了颤身子,伶舟行托着她圆润的臀挪了个位置,又轻拍在她后背。 抱得太使劲了,待会还能剩下什么力气,叫她放松些。 萧知云不肯,总觉得他会扔下自己,反而将双手环在他的颈间,不满地哼哼两下,胸前的饱满伴着她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她在他怀里,哪里都烫得厉害,好像软作一团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这般样子,又说着这样的话,换做是对着寻常男子会有多危险。 “下去吧。”他无奈道。 外头候着的宫人们会意,便在福禄公公的示意下纷纷退下了。 男女大妨,他虽是不在乎这些,却不是不懂。只是单纯不喜人打扰罢了,所以沐浴时也不需要宫人近身伺候。 萧知云次次都冒冒失失的来试探他的底线,若不是知道她是真的笨蛋,演技也差到能让人一眼识破,该是城府多深的人。 那样的话,恐怕会有趣很多,却又有趣得不长久。后宫众人,爱在他眼底耍些小聪明的,才更叫人厌烦。 “这样粘着朕,可会好些?”他随意地向后靠去,随她动作了。萧知云身上烫得厉害,而他身子一向凉于常人,难怪抱着他不撒手,应当会舒服许多。 待她清醒过后回想起来这些,估计会觉得很是丢脸,能故意避着三两天不见他。 伶舟行回想起她缩在被窝里一团,不肯见人的样子,好笑地挠挠她的下巴:“下次还敢乱吃东西吗?” 寻常逗两下便会炸毛,这会儿虽还犟着,对人却是温顺了不少。 萧知云嘴上反驳道:“嫂嫂的东西能叫乱吃吗……” 什么嫂嫂,乱七八糟的,她总是对旁人的事如此关心。还容易轻信别人,流浪的时候算她运气好,但又不是每回都如此幸运。在江南时,便是乱吃了生人送的东西,被人骗去…… 伶舟行气笑了,捏捏她腰间的肉,竟是下意识地道:“朕上回如何说你的……” 这话一出口便是连自己也愣住了。 哪有什么上回。 不过就是个光怪陆离的梦境罢了。他皱了皱眉,当真是跟她一块久了变糊涂了,自己怎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来。 但梦里之景,种种细节却仍是历历在目。 伶舟行居于楼上雅阁,垂眸看着台上缩成一团的萧知云。本是想叫她好生受些教训的,随便说两句便赌气跑走,是这些日子来他太惯着她了。 惊慌得梨花带雨的可怜美人,自然讨人喜欢,底下为她一掷千金者众多。他冷眼看去,尽是些虚伪至极的面容,不知还会将她再吓成什么样子。 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是喊出了惊讶四座的高价。 红楼经营数年,来往也多世家权贵,却从未有人出过如此高价,只为买一女子一夜。 手中的茶杯被他捏碎,瓷片嵌入掌心里,他却不觉得疼。伶舟行回过神来,不免嗤笑一声。 自诩漠然一切,这却是他数年以来,唯一冲动的一次。 马车滚轮、街贩叫卖声清晰在耳。萧知云身上围着他的披风,啪嗒啪嗒地不停掉着眼泪。 却是莫名有了底气一般,少了大半在红楼的可怜劲,还觉得委屈地在质问他为什么不开口叫她“爱妃”。 那会儿好像也是同现在这般,他快要被气笑了。 到底是谁先犟脾气,说了两句就火气大得很。然后就气冲冲地跑了出去,还不许侍卫跟着。 但一滴一滴的眼泪,一下一下,好像悉数砸在他的心上。 便是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的,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一模一样。 在那个梦境里,他轻拍在她的后背,还要哄着道:“下次还贪玩吗?” 萧知云埋在他的肩膀处用力摇了摇头。 “错了,”伶舟行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往下捏着她的后颈,“只是下次,不准再离开朕的视线范围内了。” 在大多时候的梦境里,他会唤她“贵妃”或是“爱妃”。 但如今伶舟行更偏爱一字一句唤她的名字,无关其他。 “萧知云他开口唤她。 云落了地,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萧知云贴在他身上,凉凉的,难得清醒几分。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仰头,眼神迷离地看他。 眼前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双眼被他的掌心覆住,她慌张地长睫微颤,扫在他微湿的手心。 头顶的人好像叹了口气,他似乎并不能在此时直视她的眼神,语气里尽是无奈:“想吃便继续吃吧。” 萧知云微微怔住。好像很多年前,他也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但哪里是什么很多年前,在她的记忆里,就好像只是半年以前发生过的,她好像只是做了一个连续而又漫长的梦。 梦醒了,她在当下。 当下……是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想,好像是险些,就不会再有的,阴差阳错的此生。 萧知云吸了吸鼻子,眼泪不知为何落得汹涌,瞬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啪嗒落在伶舟行身上。 “别哭了,嗯?”伶舟行松开掌心,捧着她的脑袋,指腹轻抚在她的耳后。心口越发疼得厉害,略有笨拙地低头吻去她的眼泪。 卷入口中细细尝后,又咸又苦,哪来那么多伤心事委屈好哭的,每回都泄洪似的停不下来。 再这样哭下去他先晕过去不成。 “为什么陛下总是很凶地不准妾哭,”不知哪里来的奇怪脾气,萧知云将他推开些,紧咬着下唇。本想抬手擦擦泪,眼泪却是不争气地从她手背,一直滚到她的臂弯里,“陛下不是还想让妾殉情吗,别管妾了……” 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没个两年就要亡国了,一时不知道这样死掉和被淹死哪个痛苦点,总归只是会更丢脸些就是了。 “陛下不喜欢妾吗?” 眼泪簌簌地下,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却是不愿示弱,鼻尖上还挂着一滴泪盈盈欲滴。萧知云自问自答一般:“……可陛下若是喜欢妾,怎会舍得妾去殉情。” 什么一见钟情,都是用来哄自己的谎话。伶舟行根本没有上辈子那么喜欢她,若是喜欢,怎会一点都不犹豫,就舍得去让她一起去死。 明明还是吃好喝好就行,明明只要做回贵妃就好。萧知云不明白,她不应该去在意这些的,此刻却又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在哭。 便是因为想不明白,才觉得更为难过。 伶舟行忽然笑出了声,再抬眸时,眼底便归于平静地看向她,哑声问道:“萧知云,你要与我论从前么。” 他疯狂压抑着心底的难以忍受的疼痛,她的眼泪亦是缠绕不解的毒药,深深渗入他的每一寸肌肤之中。 第38章 第38章 “从……从前……”萧知云喃喃重复着他的话。 与他论什么从前。 说了他也不记得,也不知道。这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记得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一滴一滴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滚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滴在池水中。 心脏处的钝痛便随着她的泪再次落下,像是被沉寂已久的匕首翻搅,刀刀一笔一划,又深又重。 伶舟行用力按住心口,眼尾泛起诡异的红来。 也不怕将自己哭岔气过去,他像是当真无可奈何一般,声音一下子低软下来:“……你一哭,朕便心口难受,所以以后都别哭了,行不行。” 萧知云怔怔地看向他,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断断续续地小声啜泣道:“为……为什么会难受?” “朕也想知道,”伶舟行默了默,声音苍白而又哑然,“所以在等你,何时开口说。” “过来。”他朝她勾了勾手。 萧知云鼻头一酸,忍着喉头的酸涩咽了下去,眼睛红红的一圈,瘪着嘴摇摇头。 “一直这样,不难受?”只是简单的询问一般,并没有带着引诱的意味。 她仍是摇摇头。 她又不笨,伶舟行变了,和上辈子不一样,光是眼神都危险多了。他从前都不热衷于亲亲的,如今却是亲半晌都不将她放开。 萧知云咬紧上唇,以后都不敢安安心心和他同床共枕睡觉了。 她又不是没听到太医令的话……解药那事,她被骗去红楼时,亲耳听到过隔间女子侍客时凄厉的惊呼声。还被鸨母吓唬过,扯下某个姑娘的衣裳,露出身上未消下的青青紫紫给她看。 萧知云仓促地低下头,她害怕,才不想现在就做那样的事。只要允了 第1回 ,以后怎么挣得过他,她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带小孩,和他也不行:“不想……” “不那般,”猜到她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伶舟行无奈叹道,“……还有其他的办法。” 萧知云绞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当真……?”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看上去不像有假。 萧知云浮着水,往前挪了挪,又停下来悄悄看他一眼,确定他仍旧靠着不动没有其他动作,又再挪了挪。 “萧知云 伶舟行托着她的臀,将人从水里捞起来,坐在自己的膝上。上身重新裸露在空气中,衣裳紧贴回身上,激起娇嫩的肌肤层层战栗。萧知云闭眼抵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透过单薄衣衫传来的温度,缓解了许多不适。 湿透了的寝衣被人脱下,露出光滑的肩膀来。她紧张地轻喘着气,锁骨扬起好看的弧度来。冰凉的掌心抚上她的后腰,萧知云颤了颤身子,双手按在他的手臂上,顿时突然生出些悔意来。 “朕还从未如此伺候过旁人,你最好受得住。”伶舟行俯身将她小巧的耳垂含入口中,轻挑碾磨,狠心咬了一口。算是先讨要报酬。 白嫩的脚趾不住地蜷缩,萧知云忍不住难受地轻哼出声来。 不喜欢,但待她也是不一般的。 “呜……” 萧知云在他的掌心里重新软作一滩水,闭眼攥紧了他的衣裳,感受着一次次地攀升,又怅然若失。想要收拢,双腿却被他的膝盖分开,终是脱力地将脑袋埋在他的颈间,拧着眉急促地轻声喘息着。 仅仅是外面的动作,便让她受不住了。因在在水中,并不觉得有许多不适,只是觉得自己奇怪极了,捂着唇让自己不发出羞怯的细吟。 萧知云一下一下地轻颤着身子,委屈地起了哭腔,低头去寻他的唇。 水花的拍打声渐小,伶舟行压下眼底的欲色,收回手来揽在她的后腰,轻轻摩挲着她的尾骨,安慰似的吻在萧知云的唇角。 她却是委屈地颤着睫,倾身去含他的唇瓣。伶舟行松开齿关任由她胡乱吻着,却在她想要退缩时反客为主,萧知云一下忘记呼吸,下唇被他含住一点一点地吮吸,不急不缓地慢慢深入。 湿热的吐息缠绵悱恻,好像吻得更深些,就能够尝到丝丝的甜。 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伶舟行才将黏糊糊的人松开,萧知云眼神迷离地聚焦不到一处,唇边溢出的泛起晶莹,牵起一道暧昧的银丝。 被他侍弄过一番后,思绪好像恢复了些许清明,身子却还是烫得厉害。池水早就凉了下来,两个人似乎贴得更加紧密。 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他的心口,安静之间,心脏好像在这一瞬同频跃动。萧知云茫然地想,原来他的心跳也不总是那般平静。 可为什么这里,会因为她的哭泣而感到疼痛。 陛下和贵妃娘娘双双风寒病倒了! 一时间,宫中传得人尽皆知。陛下虽有头疾,偶尔还会犯心痛之症,但还从见陛下病倒过,还是因为风寒。 未据说是贵妃娘娘主动来寻陛下,共浴许久,也没唤人进去添热水。这般闹了许久,陛下才抱着晕乎乎的娘娘从浴房里出来。 听后的宫女内侍点点头,惊叹道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魄力惊人啊。 养心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萧知云生无可恋地霸占着伶舟行的枕头,额上还盖着降温的湿帕,面色潮红地咳个不停。 半夜就是因着忽冷忽热惊醒了,还被无情地灌了两碗药下肚,这会儿子身子还是烫的。 但相比又病倒的浑身难受,心里的崩溃才是更致命的。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又不是喝了酒宿醉,还能装作什么都不记得。现在脑子真成一团浆糊了,她怎么就半推半就的,半推半就地…… 伶舟行只吃了一口团圆饼,那药对他又没有什么作用,为什么不将她推开……不对,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装什么啊,他的手指怎么能、怎么能仗药行凶…… 萧知云生面壁无可恋地咬了咬干巴的唇,偏偏两个人都病了,现在还躺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一床被子之隔,因为她太冷了把被褥全裹自己身上,枕头也一并抢走了。 萧知云捂着唇又咳了咳,翻了个身,突然觉得身前有什么东西很硌人。 嗯? 才发现脖子上不知何时被系上了一根细绳,胸前什么东西邦邦硬的。她皱着眉把硬硬的东西从衣裳里掏出来,是一颗圆圆的珠子…… 萧知云一瞬怔住。 这是……伶舟行从前腕上戴着的佛珠? 如今串成吊坠一般戴在她身上,此刻握在掌心里,已是和她的身体一般温热。 这样近距离仔细看着,真的比上辈子区别很大。血红的纹路混在其中,像是有生命般在流动,看久了便不自觉地深陷其中, 萧知云回头看着懒散靠着的伶舟行。同样身为病人却半分没有养病的自觉,不过他平常也是如此病色,只是现下皮肤会更泛红一些,不知道在翻看什么东西。 养心殿门窗紧闭,不透一丝风进来,冰也撤下了许多。两个病人躺在这,谁也不怕过了病气。 萧知云撑起身来,拎着胸前戴着的佛珠,对他扬扬下巴。 她出了许多汗,身上黏糊糊的,嗓子也肿的厉害,说不出话来,便朝他哼哼两下。 “送你了。”伶舟行的嗓子也是哑着的,并未看她,又随意翻了一页。 萧知云动手扯了扯细绳,系得怪结实的。 干嘛突然送她这个,她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便默默把珠子塞回领口里了。反正不亏,就当是略带凶煞的护身符了。 伶舟行安静地靠在榻边,也不知道看什么书这么入迷,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萧知云摘下额头被她烘烫的帕子,凑近些看去,顿时脸色一僵。干嘛又偷看她的话本! 虽然这本是正经的。 她伸手准备去抢,伶舟行却先她一步将话本扔远放下了,然后摊手等她正好扑进自己怀里。 原本他身子比常人要凉许多,现下摸着,却是和她差不多的温度。 但她还烧着啊,那他岂不是烧得更为厉害。萧知云算是醒醒睡睡,昏昏沉沉的,就他这样,也不知道一个人在旁边坐了多久。 风寒对他来说反而是小病了,伶舟行精神看上去自然比她好上许多,慢条斯理地复述着刚才看过的内容:“人家话本里道,‘我今日得见姑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不以为意地嗤笑道:“前世今生这样的戏码,难怪把脑子看得这样笨。” 萧知云又哼哼两下表示不满,愤恨地瞪他一眼,不信拉倒。然后挪回自己的半边位置,愤愤不平地将帕子扔在他身上。 她现在算是知道了,若不是她记着一点他从前的好,根本就不会安安分分地进宫忍受得下伶舟行的臭脾气。 如果重来一回的是他,就算把她绑来宫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也,她也……她也就好好躺着了。 上演她逃他追的苦情戏码……她还是太懒了,没那个力气折腾来折腾去的。 萧知云沉默了,把被子一裹又重新躺下。 算了,好女不跟男斗。 到点了,谨遵医嘱的福禄又带着小太监端药进来。 福禄看着两碗黑漆漆的汤药,又是叹气道:“娘娘,陛下……” 巧了,这宫里最不爱喝药的两个人,此刻都躺在这里了。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绝望地躺平看着头顶的床帐。半夜喝的药,嘴里的苦味现在都还没咽下去呢。 不对,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伶舟行眉眼间的病色,目光又落在那两碗药上,眯了眯眼,开口问道:“陛下今日可喝药了?” 第39章 第39章 福禄闻言,为难地抬头看了陛下一眼,又欲言又止地看向萧知云。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实际却是什么都说了。 昨晚上好像是被灌了两碗药吧。 萧知云呵呵笑着,转头看向伶舟行,他最好解释清楚。不会真把他的那份也一并灌给她了吧。 伶舟行抬眸看她一眼,半分都不心虚地面不改色道:“你烧得厉害些。” 萧知云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他,一激动,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面色涨红。嗓子难受极了,虽然吞咽都是疼的,但她还是要沙哑着声音发飙道:“陛下知不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 伶舟行眼神幽幽地缓缓道:“你以为给你喂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么。泼出来大半,又吐出来大半,最后也喝下的也不到一碗罢。” 就他还有理了。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说给她喂药难,结果自己是喝都不喝的。难怪现在比她烧的还要厉害。 按照他这么说,是不是还得请太医院多熬两碗药来才够。 福禄默默地候着不说话,这样看来,就不用他多担心了。反正娘娘这份药定是会喝下去的,至于陛下嘛……若是娘娘都没办法,那他们自然也没办法。 “药温正好,再晚些就放凉了,还请陛下和娘娘及时服药。”说罢,便让小太监将药放在了榻边的小桌上,而后默默退出了内室。 还好床榻很大,可以让两人各坐一边互相都挨不着。萧知云和他大眼瞪小眼的,谁也没动手去拿药。 坐久了,伶舟行便收起了腿,换了个姿势和她对视僵持着。 然后将由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膝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垂下。!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他的手指。 这是犯规! 萧知云在这局对决中先败下阵来,羞愤地将眼神收回,默默地捧起药碗。 就不能将所有的药都搓成药丸吗。世上肯定不止只有榻上这两个不喜欢喝药的,乔淮安造福百姓的时候又到了,能不能近水楼台先造福一下她。 “要不……还是陛下先喝吧。”萧知云沉默道,手中这碗黑漆漆的汤药,光是看着胃里的苦味就快泛上来了。这一天两三碗的下肚,水都不用喝了,谁受得了。 “朕不喝。”他撇开眼看向别处,淡淡道。 还不肯喝药呢,本来苍白的肤色都泛粉红了,现在烫得她都嫌着要离远些。 伶舟行这个狗脾气,要不是他生病是因为她的原因,萧知云都懒得开口劝。 “那我们一起躺着等病死吧。”萧知云干脆把药放回去。脑袋晕乎乎地想,不知道风寒能不能死人,她可能是因高烧而亡,也肯能是出汗太多直接脱水嘎掉。 又尝试着喝了一小口药,眉毛顿时痛苦地拧在一处。她这下真的放弃了,病久点就久点吧。到底是谁一直坚信不疑良药苦口,人不能没苦硬吃。 萧知云深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整个人苦作一团。趁伶舟行没注意,赶紧起身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伶舟行抿去唇上被她沾上的药渍,亦是被这味道苦得皱紧了眉。 得逞了,她就是故意的。 凭什么就她一个人苦,而且她就算病好了,他的病气不还是一样会过给她。 伶舟行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端起另外一碗喝下一大口。反正他平常吃饭也是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 然后起身逼近她。 萧知云如临大敌地坐起身来向后躲去,迅速捂住自己的唇哼哼警告道:“……警惕交叉传染,这段时间都不准亲。” 伶舟行将人可怜兮兮地逼进角落里,好笑地扬了扬眉:“不喝药,就不准朕亲你?” “是,是呀……”萧知云点点头,又反应过来马上摇摇头。 不是啊,好像被带偏了,这和喝药有什么关系,她说的是传染的事情啊! 床榻再大又能躲去什么地方,伶舟行握住她的脚腕,萧知云嗷叫一声,就被他扯了过去。伶舟行含了一口药,不由分说地便掐着她的后颈,萧知云被迫仰起头来,唇瓣被他含住。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人却被按得死死的挣扎不得,呜呜地也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将他口中喂来的药尽数咽下。 唇角不免滑落一道药液,顺着下巴,滚进萧知云的衣襟里。 她难受地捂着胸口,趴在床上咳了半天也咳不出来,心里恨死他了。说不过人就直接动手,太不可理喻了,哪有这样的。 但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熟悉,所以昨天晚上她昏昏沉沉的时候,也是这么被灌药的? 伶舟行将剩下的药放下,指尖敲敲碗壁,漫不经心地道:“自己喝,还是……?” “……”话还没说完,萧知云便端起来吨吨吨一饮而尽。 鼓着脸颊含了满嘴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萧知云抬起头来眼神幽怨地看向他,瞧出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笑意。伶舟行姿态懒散地靠着,眉眼舒展开来看她一脸苦闷,心情看上去也不错。 萧知云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别过头去,小声哼哼道有什么好笑的。 然后就觉得喉咙一痒,她没忍住,难受得直接把嘴里的药都呕了出来,很不幸地全部吐在了伶舟行身上。 他的笑意便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养病,真是实实在在在榻上躺了好几日,躺到萧知云都觉得自己又快被养废了。 喉咙还没好完,但她吃饭的胃口已经回来了,每日都有宫女好生伺候她用膳。一般到了用膳的时候,萧知云就戳戳伶舟行让他躺里头,她没什么力气,懒得下床吃饭。 一般便是阿杏来小口喂她吃些清淡东西,萧知云嚼嚼嚼,要是觉得不错,便拿过勺子端着给伶舟行喂一口。他会颇为嫌弃地看一眼,然后又不情不愿地咽下。 这套流程萧知云都习惯了,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喝药,每天看上去像个没事人一样,其实一摸体温还和她差不多。 总而言之就是,她病都快好了,但伶舟行偶尔夜里还是会烧。 萧知云也只能起到一个陪伴的作用了。 偶尔靠坐着觉得不舒服,还会征用一下病人的肩膀靠着看看话本打发时间。 “陛下,闻太傅到了。”福禄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萧知云靠在他身上,将话本合上戳戳他,闻太傅进宫来肯定是有要事啊。伶舟行没动,继续躺尸道:“请太傅进来。” 她翻了个白眼,不是吧,她这副打扮要怎么见人。 伶舟行抬手随意将床帐落下,宫人们也在床前立起一道屏风来。闻太傅迈步进养心殿,闻到殿内浓重的药味,不免皱了皱眉。 “朕染了风寒,有什么事,太傅便在屏风后说吧。”他的嗓子亦是哑了许多天都未好。 “万望陛下保重龙体。”闻太傅躬身道。 听闻贵妃娘娘一直伴驾在侧,那陛下这是也不用避着娘娘的意思了。 “老臣办事不利,随州近日多有异动……恐怕是让南阳王逃过了一劫。当时南阳王已断一臂,老臣本以为他必死无疑。” 他派人去杀南阳王? 萧知云猛地回头看向伶舟行,南阳王还差点死了?可上辈子,起义军打的就是拥护南阳王为帝的旗号啊。 说明最起码,他还能活个两三年才是。 “那他还算有些本事。”身旁的人冷哼一声,把萧知云的脑袋掰回去,那眼神看上去太蠢了,“叔父吃过一次亏,恐怕不会再那么轻易现身。依太傅之见,朕应该如何做?” 闻太傅道:“南阳王早不过是废人一个,如今更是不敢让陛下知晓他还活着,掀不起风浪来。陛下若是不想斩草除根,其实不必在意。” 单是南阳王的确不成气候,伶舟行缓缓道:“朕的叔父愚蠢,但他毕竟还有好用的身份和财力,最适合被利用不过。” 闻太傅顿了顿:“陛下的意思是……” 伶舟行随意挑起萧知云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把玩:“太傅得知南阳王未死的消息,定是先行派出了其他刺客,并且掌握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在何处将人跟丢的呢。” 萧知云一动不动地认认真真听他们谈话,回忆着上辈子对南阳王仅有的一点印象,并未注意到身后他的动作。 闻太傅回忆起下属的禀告,沉声道:“沈尚书在东郡治水时,城门大开了几日迎难民入城,南阳王一行人,便是在那时趁机混入其中的。”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凑巧的事。以闻太傅的手段,偏偏凑巧叫南阳王断臂逃过一劫,又偏偏在他路过东郡时恰巧城门大开,掩入成千上万的难民之中。 伶舟行循循道:“离了东郡,便毫不犹豫地去了随州。随州之地富庶,来往商贩众多,若是要盘查起来实属不易。太傅就不好奇他在东郡,见了什么人么。” “老臣亦疑心过,但南阳王入东郡,应当只是想趁乱掩人耳目。况且东郡自身难保,其中又有什么人能值得他去见……”难道当真是他有什么疏漏? “太傅不必忧虑,叔父被斩一臂,定是狠极了朕。”伶舟行放下萧知云的头发,任它垂落回去,这一缕被他盘玩过的微微卷起,格外显眼。分明头发细软,脾气却是不小。 “此时他尚愿意苟且偷生一二,但朕若是离他越来越近,亦或是身在随州,他还能忍得住吗?” 闻太傅惊讶地看向他:“陛下要亲自南下?”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亦是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啊? 这么早就……去南边了?不会还要带上她一起去吧。 况且,这不应该是一年半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吗。 意料之中地看见她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伶舟行危险地眯了眯眼,低头有意问她道:“贵妃不想去么。” “……是不想去,还是怕会在途中发生什么?” 萧知云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首先,他一般喊她贵妃的时候都是在阴阳怪气,其次,她发现伶舟行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指向的攻击性了。 不知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很是令人迷惑并误解。 伶舟行一下一下地捏着她腰间的软肉,慢条斯理地开始翻起旧账:“一个破烂行宫的普通景色,爱妃都执意想跟着太后去看看。江南之美景,难道不想亲眼去见见?” “随州离清河也不算太远,说不定还能回家省亲一趟。爱妃上回不是才同朕说,很是思念萧县令么。” 萧知云(咬牙):还以为他真的那么大度,原来都在这等着她呢。 第40章 第40章 萧知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来,谄媚地向他眨眨眼:“陛下……陛下有些太体贴妾了。” 伶舟行满意应下,大方笑道:“无妨。” ……无妨,他当然觉得无妨了。她都要笑僵了,眼睛再眨下去也快抽筋了。 萧知云挫败地瘫了回去。 闻太傅深深叹了口气,陛下亲自南下,未免太过冒险了些。本想着贵妃娘娘能劝说一二,但这样看来,陛下是心意已决了。 “那老臣便先行告退了。”闻太傅躬身退下,贵妃娘娘跟着同去也好。只希望届时离京之后,陛下能顾及身边有娘娘在,行事不过于太冲动。 果然如萧知云所料,她病差不多好了后,伶舟行却仍是一副脸色苍白的重病模样躺着。 因着这几日突然的起热,他眼尾的红一直褪不下,嗓子也是哑得不像话。 福禄悄悄建议道:“娘娘莫不先搬回云意殿调养调养身子。” 萧知云有些犹豫,但看向眼神幽怨的伶舟行,躺在榻上不说话只是望向她的时候,瞧上去还怪可怜的。 算了,总归她也才好,不怕被他过了病气。 人生病难受的时候,总是格外乖巧安静些。萧知云走到榻边坐下,给他换了额上的帕子。这表示她有在好好地照顾人,毕竟别的事都干得笨手笨脚的。 然后又脱了鞋上床继续躺着,起到一个陪伴的作用。 然后又到了用药的时候。 萧知云:“喝药。” 伶舟行(扭头):“不喝。” 萧知云偷偷垂眸拭泪,吸吸鼻子发出哽咽的声音,肩膀一颤一颤的:“呜呜,妾是担心陛下万一死掉怎么办?” 端着药的宫女吓得抖了抖玉盘,险些将药给洒出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宫里也就只有娘娘敢这么在陛下面前口不择言了。 伶舟行回过头看她浮夸的演技,握在手心里的帕子一点湿痕都没有。他颇为嫌弃地皱起眉来,端起药仰头一饮而尽:“担心什么,死不了。” “就这么怕死?” 萧知云顺溜地点点头,是呀是呀,这不是还仰仗他在宫里过舒服日子嘛。 她满意地接过空碗,心想每回哄他喝药都是演技大赏,这招都快被她用烂了,居然还能管用。 “朕好得慢些,不就能再晚些南下,爱妃不是不想去么?” 又提这破事,萧知云面无表情地继续点头敷衍:“去去去,妾想去极了。” 她回答得一点都不专心,答案也不令人满意。伶舟行甚不高兴地冷哼一声,又将话折回去。 “朕倒是觉得,爱妃更怕死些。” 萧知云又点头嗯嗯应下,转头将碗放回宫女端着的玉盘上。随便他怎么说,但还是建议嗓子不舒服就别说这么多话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 看看看,又在阴阳怪气地喊她爱妃了。 伶舟行突然问道:“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萧知云脑袋嗡的一声,动作愣在空中。瓷碗也就这么从她手里滑落,清脆地摔在了地上。吓得小宫女赶紧放下了玉盘跪了下去。 身后锐利的目光令人难以忽视。她呼吸一滞,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猛地回头怔怔看向伶舟行。 她是怎么死的。 深不见底的井水冰凉,想出声呼救胸腔却被压迫得喘不上气,眼前漆黑一片,逐渐见不到光亮。 只能意识清醒地越陷越深。 所以醒来后,变得既怕水,也怕黑。 伶舟行看清她眼底闪过的恐惧,不悦地皱了皱眉。 萧知云被他吓到了,脑子里一团乱麻,心跳如雷,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眼神闪躲地干巴巴道:“就,就算有上辈子……,妾又怎么会知道。” 说罢,便手脚并行地跳下床,拎起地上跪着的小宫女,便步子哒哒地慌乱往殿外走:“……碗摔碎了,妾去叫人来清扫!” 伶舟行沉默地看她僵硬逃离的背影,眉宇间显出不快。 心底莫名生出些烦躁来。 福禄领着进宫来的几位朝大臣过来,正准备带他们面见陛下。见萧知云匆匆从养心殿里头出来,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便问道:“娘娘这是要去何处?” “我……我散散心。”萧知云提着裙子,随意地朝他摆摆手,便和朝臣们擦肩而过。她只是一时还缓不过来,怕自己藏不住事,在伶舟行面前胡乱说错了什么话。 他这个人,疑心重的要死,一点不对劲都半分瞒不住的,到时候圆都圆不回来。 萧知云不免郁闷地叹了口气,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和伶舟行坦白一切。 沈长卿回看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贵妃娘娘看上去,似乎脸色不大好。” 福禄都见习惯了,陛下娘娘一贯如此,但这宫里谁不说一*句他们感情极好,就连瘫着的习惯姿势都那么相像。 宫外的几位大人没见过,不打紧,他便笑着同诸位大人解释道:“大人不必担心,娘娘与陛下经常闹些小矛盾,过会儿就又会和好如初了。” 似是有人轻笑一声。 也不知是何意,总归是突兀至极。 福禄眯眼看去,是跟着沈长卿进宫的那位公子,自称姓肃。说是在治水一事上献言献策立下大功,虽无官职在身,陛下却特意恩准他进宫面圣。 此人自称早年间脸上受了伤,伤疤极为可怖,便以面具示人。如今看来,性子也很是奇怪。这样的人空有才能,却难以在朝中立足,若是在陛下面前出言不逊,也不知还有没有命来受教训。 沈长卿知道他的性子直,这位福禄公公也是御前惹不起的人物,便笑着出来和稀泥。福禄自也是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又领着他们继续向前。 “肃兄?”身后空荡荡的,沈长卿奇怪地回头看去,好生吓了一跳。见他仍站在原地,目光看向那位匆匆离去的贵妃娘娘的背影。 是在宫里受气了么。 都被气的脚步不稳了,眼睛好像也是红的,别人却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只是小矛盾,很快便会好的”。 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受了委屈也只是能自己咽下。宫中偌大,可有她的一席之地,不至于吵了架只可可怜怜地往外跑。 听上去是高高在上的贵妃,个中辛酸,恐怕都在那愁容里了,不过整日仰仗着伶舟行的鼻息度日。 沈长卿脑袋突突地疼,这可是后妃,还是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多看几眼都是会掉脑袋的! 他在东郡时稳重可靠的肃兄哪去了,一进了宫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浑身都是刺。 沈长卿赶紧走回去推他,若是去晚了陛下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握紧的拳再度松开,萧时序已是换了副神情,自然道:“走吧。” “陛下,沈大人和郭大人到了。” 养心殿内,宫人们才刚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瓷。萧时序站在殿外等候,他已无官职在身,自然不能同沈长卿他们一起进去,只有待伶舟行召见。 不知从何时算起。 若是这辈子,他已有数年未踏足皇宫了。 但若是算上上辈子,自他再醒来后,其实不过半年。小妹的死去如同噩梦一般,缠绕了他许久的午夜梦回。 今日入宫能再得见她,已是意外之喜。 老天待他不薄,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也让他把握好了东郡水患的时机,阻止了后来一切的发生。 水患解决了,也便无了饥荒和暴动。这样,他胆子小小的妹妹,就不会和父亲走散再流浪了。 可当他匆匆赶回家后,竟得知小妹已经因选秀而早早地入了宫,还做了贵妃。 听见父亲的话后,萧时序瞬间脸色苍白。这一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这其中,还会有什么变故。 不管是什么,他都不能再让萧知云,再重蹈覆辙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今日心情实在是不大好,周身戾气更盛。沈长卿硬着头皮将工部事宜奏上后,心想肃兄今日果真来的不大凑巧。 只希望他能够在陛下面前谨言慎行些了,沈长卿躬身道:“陛下,上回在东郡治水立下大功之人,此刻已候在殿外,等待陛下召见了。” 伶舟行这才抬眸道:“福禄,唤他进来。” 福禄没好气地看了殿外之人一眼,夹着嗓子一甩拂尘道:“肃公子,请吧。” “沈爱卿先退下罢。” 沈长卿面露难色:“陛下,肃兄他不懂宫中规矩,微臣怕他冲撞陛下,还是让微臣……” 伶舟行沉声再道:“退下。” “是。”陛下能容忍他拒绝一次,已是大限。 门又再度合上。因着娘娘和陛下养病,窗也都是合上的,不透一丝凉风进来,养心殿内光影自然比平日里都暗些。 萧时序不卑不亢地立于殿中,亦没有向面前的帝王行礼。 他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扔在了地上。今日他没有易容,脸上平整得没有半分伤疤的印记,露出一张俊朗依旧的容颜来。 无其他的人在正好,他也不想拐弯抹角地说。有很多话,已经想和这位名义上的妹婿好好谈谈许久了。 伶舟行看清他的面容,有趣地轻扣指尖,勾了勾唇角。 他起身缓缓走向殿中之人,不急不慢地道:“若是朕的皇姐知道她心心念念多年的驸马,平南王,主动回了宫中,会有多高兴。” 萧时序冷声道:“我来,不是为了不相干之人。是想与陛下谈一笔交易。” “交易?”伶舟行突然轻笑出声,一字一句道,“如今你只是布衣之身,朕不杀你已是开恩,又凭什么和朕做交易。” 40-50 第41章 第41章 萧知云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里,不知不觉便散步到了御花园里头。她郁闷地在旁边薅了一朵菊花,边走边气愤地一片一片扯着花瓣,跟着她的足迹落了一地。 侍奉花草的宫女心在淌血:这是新移栽入宫的绿牡丹,今年尚且就只开了三朵。娘娘真是好眼力,一摘便挑中了最名贵的品种。 “……他记得,”萧知云碎碎念道。 她又扯一片下来继续碎碎念道:“他不记得 “他记得……” 直到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不记得”上,萧知云皱着眉,把剩下光秃秃的茎一扔,丧气地长叹了一口气。 都是自己在难为自己。 伶舟行肯定不记得她,不然初见之时也不会是那般反应。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刚开始不记得,后来会慢慢想起来呢? 又或者,难道是她表现得真的很明显,而恰巧伶舟行又小心眼。是因为看出了什么破绽,所以这些话都是在试探她罢了。 萧知云烦闷地敲敲自己的脑袋,真是的,知道她脑子不好使,还整日有意无意,说些奇奇怪怪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不远处,传来小孩子们的欢乐声。 她循声走过去看,是从南书房下学的一群王公世家子弟,在草地上放风筝。 伶舟宸自然也在其中,他牵着风筝线迈步跑在最前,回头和同伴们大笑着,恣意又充满活力。萧知云驻足看着,竟也不免跟着他勾了勾唇角,果然还是个小少年。 如今得知真相后再细细想来,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有一回提起他父母时的急眼模样,伶舟宸后来还自己偷偷生闷气,这孩子恐怕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人假扮的。 那伶舟仪找人假扮哥哥的目的是什么,既不为了夺权,也不为了照顾孩子的感受。萧知云想不通,但她正想着,竟是发现长公主就站在她的不远处。 还好她没有把心里话碎碎念喜欢。 伶舟仪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眼中含笑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头一回看见她如此温柔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毕竟这样的话,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和睦的一家,不至于让有心人嚼了舌根去。 对于这位突然有的嫂嫂,萧知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她和哥哥从前又发生了什么。那个假平南王故意约她夜里相见,伶舟仪一直在旁边看着,却并未出来阻止。 还有上次……上次中秋她送来的团圆饼。 她都额外派人来传话了,肯定不是无意的吧。 萧知云咬了咬唇,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就不准备上前打招呼了,也怪尴尬的,便准备偷偷离开。 “贵妃娘娘。”伶舟仪敛了敛笑意,突然喊住了她。 萧知云:……!人还没转身,就被喊住了。原来她一早就被发现了,都没见她回过头。 “见过长公主殿下。”她硬着头皮上前道。 伶舟仪将目光收回,偏头淡淡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地提起中秋之事:“上回那团圆饼里,本宫不小心洒了些合欢粉进去,娘娘可还觉得好用?” 萧知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顿时便回忆起了池水荡漾之景,没出息地红了耳根。 这一下便是让伶舟仪笑出声来,的确是个有趣的笨蛋,应是自小被家人养得极好,在宠爱中长大的。她有意再逗逗她道:“害羞什么,不过便是男欢女爱罢了。” 萧知云只好委婉地眨了眨眼,抿唇假笑一下缓解脸上的尴尬。 伶舟仪今日心情不错,见她眉宇间的郁闷之色,又是孤身一人来此,连个宫女都没带在身边,扬眉便道:“怎么,受欺负了?” “不……不是。” 她好笑道:“伶舟行有没有说过,你半分都藏不住事,脸上的表情写的清清楚楚。” 萧知云:……她不大记得了,但好像有过。 也不是受欺负吧,是她自己心虚,还有些恼羞成怒罢了。萧知云小声辩驳道:“小吵了两句,两句。” 伶舟仪轻笑一声,转过头去:“听说你们自中秋后一同染了风寒,又在养心殿共榻养病数日,看来感情很是不错。不过日日都在一处,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萧知云点点头,他们偶尔是喜欢绊两句。但最近两个人嗓子都不大舒服,所以更多时候是懒得说话,就互相瞪眼干看着了,反正总有一方先扭头过去。 不过长公主的话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她和伶舟行显然和寻常……呃……寻常夫妻不同。 看她默不作声,良久,伶舟仪才又缓缓道:“受了气,还要回去么?” “嗯?”萧知云奇怪地仰头看她。 伶舟仪转身离开,轻笑着道:“不若跟着本宫出宫吃吃酒。我猜,你大概也有很多问题想问。” 带她出宫?这也太突然了吧。萧知云看看伶舟仪的背影,又扭头看看还在放风筝的小世子,提着裙子先跟上去问道:“殿下不等小世子一起走么?” “本宫进宫是为见太后,偶然路过这里罢了。他下学玩够了,不会自己回府么。” “噢。”如此放养,难怪小世子这么独立。萧知云跟着她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哥哥在其中的关系,还是她中秋送礼起作用了。 总觉得在落水之后,伶舟仪对她的态度亲切了不少。没有从前那样冷冰冰地难以相处了。 但或许这就是她原本的性子呢。上回在宫宴,也是她好心挡下了淑妃。 醉仙楼的大名,萧知云上辈子便听过了,但一直寻不到机会来喝一回酒。她本就不善酒力,若是平日里让她喝酒定是不肯的,但这可是醉仙楼,偶尔心痒一回也无妨。 伶舟仪像是这里的常客,侍从带她们上了二楼的雅间,萧知云便拘谨地在软垫上曲腿坐下, 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有暗卫寻来,俯身在伶舟仪身边耳语几句。她登时脸色大变,便匆匆先点了两壶上好的桂花酿,摆手道让萧知云先候她片刻。 侍从将酒送了进来,为萧知云先斟上一杯。看上去清亮亮的,还散发着桂花的香气。萧知云端起酒杯小抿一口,尝起来甜甜的,没多重酒味。 这一口一口地,便是将这一杯都下了肚。 有清秀男子掀帘进来,在雅间里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坐着的萧知云身上,不免有些失望。却马上敛了神情,转而弯了眉眼调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此处饮酒?” 萧知云歪头看向他,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轻摇折扇,言语间透着风流:“在下霖风,是醉仙楼的小倌,我们自然是来好好伺候娘子的。” 说罢,便一连进来了好几位清秀的倌人,悉数向她问好。 “伺候?”萧知云揣摩着他的话,皱了皱眉,已是有些晕乎了。她摇摇头想了想,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水果道,“那我想吃石榴,用小勺。” “好,奴为娘子剥石榴。”霖风合扇笑道。 这样的话,面前的几位小倌也要伺候她。但萧知云撑着脸,除了给她倒了两回酒外,她也不需要按摩什么的,怕痒得慌,一时竟想不到让他们做什么。 认认真真想了一番,便双手撑在桌上,严肃问道:“你们会骂人么?” 一旁的几个小倌面面相觑,眼神里都透露出疑惑来,点了点头,纷纷道:“自然是会的。” “不知娘子是要骂谁?” 她还能骂谁,除了伶舟行那个狗皇帝外还有谁能惹她不高兴。萧知云又细细想了一想,但直呼皇帝的名讳好像不大好,恐怕他们也不敢,便随意指着旁边的石榴道:“就骂这个吧!” 骂石榴?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毕竟他们是拿银子的,自然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娘子要骂什么话?” 萧知云偏头咽下霖风喂来的一勺石榴粒,泄愤似的大力嚼嚼嚼,汁水在口中四溅,果然舒服多了。 她又小口喝了点酒,先点了其中一个小倌,有些飘飘然道:“你先来,就骂……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那小倌很是上道,只清了清嗓子便开口大骂道:“……石榴道貌岸然!禽兽不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这样一连喊了好几声,小倌才止住了,犹豫地看向萧知云试探问道:“娘子可满意?” 很有气势,很赏心悦目。 这桂花酿后劲有些大,萧知云酒气上头,拍了拍手,又重重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萧知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又点了另一位道:“然后你来,换个词,嗯……仗势欺人!以强凌弱!” 小倌会意,本是觉得有了经验,刚准备开口骂道却又马上止住:“这回还是骂石榴吗?” 萧知云点点头。 “好,咳咳……石榴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以强凌弱!……” 萧知云一个没忍住,满意地嗤笑出声来。脑袋里想着伶舟行冷冰冰的面容,配着小倌大骂的声音,果真是心情大好。便又是仰头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全然忘记了,自己本来答应出宫的目的,是想多问问伶舟仪一些事地。如今还没等到她回来,自己便先是醉了。 萧知云枕着脸趴在桌上,脑袋晕乎乎的,人也轻飘飘的,但笑容就没再从脸上下去过。 霖风晃着手中的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身旁醉醺醺的女子。长公主今日不来,伺候这位新客,倒也有点意思。 第42章 第42章 “小娘子今日为何心情不好,可否同霖风说说,嗯?”他低头看着萧知云垂下的长睫,不急不慢地合上了扇,挑起她迷糊的下巴。 “唔……自然是怪石榴,石榴太讨人厌了……”扇子硌着她不大舒服,萧知云微微蹙起眉来,有些不满地轻哼出声。 “哦?”小女儿家家的性子,霖风见多了,是以早就猜到了她郁闷的缘由了。 不过他们做小倌的,最重要的便是讨客人喜欢,哄客人开心。 霖风又与她倒了一杯酒,萧知云就着他递在唇边的酒杯,又嘬嘬两口。他笑道:“让这么可爱的小娘子伤心,千错万错,都是那人的错。不像我们这些为奴的,身份低下,纵是耍些小性子,一心啊也只求能伺候娘子宽心……” 他这番说得萧知云很是受用,自然都是怪伶舟行的不好,她能有什么错。哼哼,难怪醉仙楼名气如此之大,原来不仅有佳酿,还有如此体贴善解人意的美人在旁。 萧知云睁开双眸,眉梢着浅浅笑意,这才眯着眼看清霖风的面容。清俊雅致,面如美玉。虽是一身简单白袍,眉目间却难掩贵气。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她见过生得最温婉清秀的男子了。她的嘴角轻轻上扬,不吝夸赞道:“你真好看。” 不像某人,不是脸色沉沉,就是讥笑着欺负她。算了,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日子还能不过离了咋地。 霖风被她一来一去的神情哄笑,这酒喝得也差不多了,便附身凑近些在她耳边婉婉道:“奴本出生清白人家,无奈七岁那年,家族连坐入狱,奴也入了贱籍。今日得见小娘子,却是让奴觉得所觅良人。” 萧知云醉酒趴在案桌上,歪着脑袋,露出一段白嫩的脖颈来。霖风的眼神微暗,向下盯着锁骨诱人的凸起,语气越发玩味,用只他们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缓缓引诱道:“奴不敢奢求其他,今日得见,已是三生有幸。只是可否请娘子垂怜,奴定会带着小娘子 “攀登极乐。” 她皱着眉,似是还没明白他话中意思。 霖风笑着低下头,想吻在她的脖颈。 “霖风,你想做什么。”长公主冷眼看向他,迈步走进雅间。 见她来了,霖风眼神微动,立即抛下了身旁的萧知云,挪着膝盖跪在伶舟仪的身前,很是惊喜地仰头看她道:“殿下!” 伶舟仪捏起他的下巴,瞧见他眼中的欣喜之意,却是轻笑一声,将他甩在一旁。 她走到醉酒的萧知云身旁,抓起她的左手,便按在她的脉搏处。 霖风从地上撑起身来,望向她苦笑道:“殿下不必担心,这小娘子酒量太浅,不过两杯便醉倒了,奴还不至于对她用药。” 脉象确实无异,便知是普通喝醉了罢了。伶舟仪将萧知云的手松开,看向霖风的眼神这才缓和了几分:“若非本宫回来得及时,你想做些什么。你可知她的身份,若碰了她,怕不只是丢了性命那么简单。” 霖风猜到她话中之意,惊讶一瞬,却仍旧不以为意。更是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呵,原来竟是伶舟行的女人,那奴更是该早些动手才是。” “愚蠢。”伶舟仪冷冷道,“收拾好东西,今夜便启程南下吧。” “殿下,殿下……”不想她会说出这话,霖风惶恐地跪上前,攥着伶舟仪的衣角摇头道,“奴可是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奴这些年伺候殿下伺候得不好么,殿下为何不要奴了?” 伶舟仪俯身掐着他的下颌,看着他此时花容失色的样貌,已全然没有了她喜欢的那分清冷之色,提醒他道:“本宫便是念着这些年的情谊,才救你一命。” 霖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绝望之色布满整张面庞。他守在殿下身边数年,如今难道就是因为对那个女子的一时兴起,殿下就要将他送走吗。 “出来吧。”伶舟仪凌声道。 她话音未落,便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三名暗卫,围在了萧知云的身后。 “本宫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这醉仙楼里亦有本宫的人在,若是此时执意要他性命,恐怕也讨不到好处去。伶舟行不过是命你们护萧贵妃安,她只是喝醉了,将她带回去复命吧。” 自御花园见到萧知云的那刻起,伶舟仪便知道在暗中护着她的死士众多。哪有那么容易能将她带出宫去,不过就是伶舟行的默许罢了。 那三名暗卫扶起醉倒的萧知云,便消失在了雅间中。 霖风这才明白为何,双眼无神,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伶舟仪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好自为之。” 萧知云猛地惊醒过来时,竟发现自己已是躺在熟悉的云意殿中了。 她叹了口气,放心地翻了个身,又裹紧了被子。身上已没了酒气,看起来也是沐浴过才换了干净的寝衣。但宿醉过后还是头疼不已,萧知云抬手按按眉心,奇怪,昨天没人喂她醒酒汤吗。 等等,昨天……? 昨天她干什么去了来着。 在御花园偶遇了长公主,和她一道出了宫,然后去了醉仙楼想和她好好谈谈……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什么想不起来,不对,好像喝断片了。 那她是怎么回来的,喝醉了被扛回来的?! 萧知云顿时清醒过来,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阿杏,阿杏!” 阿杏推门进来,见她醒了,终于放下心来。萧知云洗漱后,又喝了宫女端来的醒酒汤,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少了些什么。 她来来回回沉思了好久,这才恍然大悟问道:“陛下去哪了?” 她最近醒来第一眼看见都是躺在身边的伶舟行,这会子还没见着人影,难怪会觉得奇怪。 阿杏不解地看向她:“……陛下自然是在养心殿啊。” 萧知云沉默了,是哦,她这是还迷糊着,怎么问这么的蠢问题。但是伶舟行出现在云意殿,不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吗? 她又指着旁边喝完的醒酒汤问道:“昨夜为什么没有人喂我先喝醒酒汤?”这样她醒来后也不至于如此头疼啊? 阿杏心想,娘娘您睡着后,除了陛下敢掰着您下巴直接灌,还有哪个下人能喂得进去药。 昨夜本是已煮好了醒酒汤,还特意命人去养心殿请陛下来,没想到却是头一回吃了闭门羹,道陛下风寒未愈身子不适,已歇下了。 可养心殿内分明还燃着油灯,亮堂得很。阿杏哪能多说什么,只能讪讪道:“……这宫中除了陛下,都不好帮娘娘喂药。” 萧知云又沉默了。所以意思是,昨夜她喝醉被送回来后,伶舟行不仅没有照顾她这个醉鬼,更没有来云意殿看过她一眼。 虽然他还是个病人,也不能虐待病人吧。 但是……好了,难道喝醉就已经是死罪了吗。 不对吧,这一世她也还没因喝醉做了错事吧。还是她真的喝断了片,昨夜其实是先去了养心殿,自己仗着喝了酒对伶舟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得他不快,然后才被送回来的。 萧知云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其实不大相信自己的酒品,还是决定还是主动出击。 便是因为心虚,这才让阿杏为她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来提升莫须有的自信。萧知云提着食盒来到养心殿,里头盛着的是一碗莲子羹。她吃不下别的,刚才喝了一小碗,很是清甜,胃也舒服了不少。 要是她真做错了什么,空手过来显得没什么诚意,便把剩下的盛来给伶舟行尝尝。 福禄见她来了,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摇着头先让她进去了。 萧知云见他如此反常的反应,心里又是一咯噔。 不是吧,不是吧。平常福禄见她都是笑得比谁都灿烂,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难以启齿的表情,……昨天不会真发生什么了吧。 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来都来了。萧知云咽了咽口水,做足了心理建设,双手攥紧了食盒,深呼吸一口迈步进了养心殿里头。 养心殿里头的宫人见贵妃娘娘来了,也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合上了殿门。 伶舟行没有如往常一般躺在榻上养病,他不知哪里突然来的兴致,颀长的一个人站在案前,提笔不知在写什么。 萧知云故意将步子走得大声些,保证他已经听到了。 她就停在门边,伶舟行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貌似落笔时力道更重了些。 然后便拧眉将这张写废了的随手扔了。 萧知云感觉他扔的不是废纸,是自己的脑袋。 ……不对,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轻咬了咬下唇,刚准备迈步走过去,却听见突然他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咬得极重: “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萧知云顿时脸色煞白,表情僵在脸上,刚迈的步子还没落地,就被吓到直接收了回来。 伶舟行抬眸看她一眼,像已经在看死人一般,半分都不准备放过她,没什么感情继续陈述道:“以强凌弱,仗势欺人?” 字字珠玑,宛若凌迟。 萧知云:求你别说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笑还是哭,总是脸色难看成一团。或许她此时就不应该来。 她又后悔了,好像现在转回去离殿门离得还近些。 就是不知道她是脚先迈出养心殿,还是脑袋先落地了。是了,萧知云感觉现在自己的脑袋,好像只是暂时安置在脖子上,下一秒就有落地的风险。 只需要她再开口说错一句话。 但她猜错了,对于此刻境况来说,开口是罪,不开口亦是。皆可以直接受死了。 “怎么不说话?”伶舟行脸色愈发难看,漆黑的眸子蓦地沉了下来,“是剥好的石榴,还是桂花酿太香甜,腻坏了嗓子?” 第43章 第43章 萧知云求生欲极强地迅速摇了摇头。 呜呜,石榴不好吃,酒也不好喝。 本是不记得这一出了,伶舟行这么一说,她才又隐隐约约地想起来,自己喝醉了酒后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叫了三五个小倌来指鹿骂马……听的时候实在觉得解气极了,也侥幸心想是在宫外头。可她分明还自觉聪明地用了石榴指代,怎么就能一字不落地传到正主耳朵里头了。 萧知云本还打算借口醒来后不记得,撒撒娇什么都倒打一耙呢。结果断片好像断得不大干净,偏生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事实。想要说出口辩驳的话差点咬到舌头,句句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她勉强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来,对上伶舟行似笑非笑的神情,吓得又颤了颤身子,攥紧了手中的食盒继续摇了摇头。 喝酒伤身又害人,她真的再也不喝了。 就这么干巴地站在原地,直到门外咚咚两声及时打破了气氛的尴尬,福禄推门进来,避开萧知云投来的求助眼神,对着伶舟行躬身道:“陛下,该喝药了。” 萧知云松了口气,心想喝药好啊,那她扮演体贴妃嫔去撒娇的机会就来了。 结果伶舟行睨了她一眼,半分表现的机会都没给。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上一回争论过后的原因,伶舟行不悦地看了福禄一眼,虽然脸上还是那个死样子,却是什么也没说直接仰头喝下了大半。 萧知云准备上前劝药的动作愣在了原地,他就这么干脆地喝完了……那她的演技不是无处可施了? 福禄端着剩下的药碗默默退了下去,临走前不忘偷偷看她一眼,沉默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娘娘自求多福罢。 自求多福。 她的脸真的快笑僵了,自己后来到底还干了什么能被判处死刑的罪。 “过来。”伶舟行突然寒声道。 萧知云哭丧着个脸,噔噔噔地就小跑过去了。虽然心里很害怕,但身体很诚实,并且她态度也很端正啊,已是意识到错误再也不敢了,能不能就此打住算。 你看,平常过来都用小碎步挪的,这回都小跑了。 其实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站桩被训罢了……萧知云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离得越近,越觉得伶舟行周身阴沉沉的不寒而栗。 闻到他身上散不下去的药味,顿时多生了几分心虚。他病还未好,结果自己倒是出宫去喝了花酒,呜呜,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伶舟行冷笑一声,一叠宣纸洋洋洒洒地从她头顶落下。萧知云闭着眼受着不敢动,又偷偷眯了眯眼看去,只觉呼吸一滞。正好落在脚边的一张上面写着“道貌岸然”四个大字,旁边一张写的是“仗势欺人”。 一字不差,尽数是些她为难小倌们骂石榴的话。 她心虚地又抖了两抖。 “朕写的好看吗?”伶舟行的嗓子还是哑得厉害,纵使是刻意放缓了语气扬着尾音道,也更显得是绵里藏针。 萧知云重重地点点头,嗯嗯嗯好看极了陛下写的字最好看了。还有什么要她受死的一并都快些说清楚吧,呜呜,她的心跳砰砰得好厉害,已经再受不了什么刺激了。 她真的快要被自己给害死了。 到底还有什么……不会连她点了几个小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吧,那她夸身边伺候的那个温柔小意…… 等等,她还干了这种事吗?! 又突然想起之后还发生了什么的萧知云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晕死过去。只能祈求着伶舟行能跳过这一部分。 结果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的笔杆挑起她的下巴,萧知云被迫仰起头来,害怕地眨眨眼,头上的步摇被她晃得泠泠作响。只听伶舟行缓缓又道:“朕写的字,和那小倌的皮囊,哪个更好看些?” “自自自……自然是陛下好看……”她干巴巴地答道,显得是胁迫之下毫无信服力。 “朕问的是字,爱妃答的是什么,糊涂了罢。”伶舟行笑里藏刀,收手将毛笔放下,接过萧知云手上的食盒,放在了案桌上。而后拿牵起她的手腕,萧知云顺着他的力道,跌在伶舟行的怀里。 他轻轻抚摸着她今日头上戴的海棠步摇,在向下,抚摸她脆弱颤抖的脖颈,而后从她衣襟里,将那颗佛珠的坠子挑了出来。 伶舟行一如从前那般把玩着掌心的佛珠,感受着其上残留的身体温度,*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不过朕从来都不知自己有千错万错,让爱妃伤心讨厌。说说罢,那小倌是如何将爱妃伺候舒服的?” 伶舟行的手掌托着她圆润的臀,让萧知云侧坐在自己身上,却没有松开,反而轻轻捏了两下她的臀肉:“是这般将你抱在怀里?” 萧知云感受着他手上渐重的力度,欲哭无泪地颤了颤肩膀,慌忙否认道:“没……没有这样……” 伶舟行冷哼一声,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打开了食盒,端起里头的那碗莲子羹。拿勺子搅了搅,然后一口接着一口地喂在萧知云的唇边。 她屈服于伶舟行胁迫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张开了唇,小口吃了进去。谁知第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又舀了一勺,逼着她再吃下第二口。 萧知云紧咬着下唇,委屈地仰头看他,摇了摇脑袋。她来之前本吃过一碗,已经不饿了。这一口又一口地含在嘴里难受极了,还不给她下咽的机会,她的双手按上伶舟行的小臂,生生咽下后忍着鼻尖酸涩道:“妾……妾吃不下了……” 伶舟行眼尾泛红,脸上的病色还未退下。他将莲子羹放下,指腹温柔地擦去萧知云唇边溢出的一点清液。 他话说的很慢,尾音拖得有点长,平静的声音有了一丝转变看着她:“那小倌难道不是如此伺候爱妃吃石榴的么。朕不过想相仿倌人讨爱妃欢心罢了,爱妃就如此嫌恶朕?” “不……不是。”萧知云百口莫辩,快要哭出来了。 “不过朕还有一事倒是不知。”伶舟行视若无睹,冷眼看着她向后靠在龙椅上,单手撑着脑袋,神情依旧如同审讯问话般淡漠:“那小倌在你耳边轻声说什么话,你若从实招来,朕今日便饶了你。” 一般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老实交代后也没有好下场吧。 萧知云吸吸鼻子,小手在身前攥得紧紧的,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道:“妾……妾不记得了……” 不该忘的怎么都想不起来,该忘的却是记忆犹新。萧知云咬着舌头把两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个遍,又紧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以为自己的演技应当能够蒙混一二,却是全然不知红透了的耳根,早已将心中所想尽数暴露出来。 但这一段是真记得啊。温柔小意的霖风最后在耳边说的是,求她垂怜,带她攀登极乐。 攀登极乐。 那会儿喝醉了半天反应不过来,这会儿人清醒了,还能不知道极乐是什么么呜呜呜。 萧知云被他的药气包裹,浑身紧绷得很,稍微碰到一处便不自觉会激起战栗,大抵是因为心虚。伶舟行的手掌裹住她的右手,一言不发地一点一点将她紧握的手指掰开,颇为心疼地看着其中被她自己掐出的痕迹。 伶舟行面无表情地按揉她掌心的软肉,声音冷得如切碎冰玉:“怎么,宁愿掐伤自己也不愿意告诉朕,看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话了。” 完蛋了。 萧知云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准备直接翻身吻上去,堵住他的唇不准再说话了。却叫伶舟行轻松避开,反而将她双手手腕束在一处,钳制着不许她再乱动。 没亲到人,这回委屈得要哭出来了,却又忆起他从前说的话,怕惹得他心疾再犯,火上浇油。 萧知云吸吸鼻子,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这副乖巧模样落在伶舟行眼中,却又是别的一番意味。 “怎么不哭?让朕犯了心疾再晕过去,不就又可以逃掉了?”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角的泪花,翻起了旧账。又慢条斯理地扯下萧知云身上的披帛,在她手腕绕上两圈,打上了个死结将她双手捆在一处,挣脱不开。 来不及细想,萧知云瞪大了双眸,震惊地看着伶舟行的行为……将她捆了是要做什么?! 而后便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横抱了起来。耳畔听到珠帘被暴躁掀开的噼啪声,再回过神来时,已是进了内室里。萧知云被束着双手扔在榻上,整个人重重陷进被褥里。 伶舟行居高临下地看她,越看越觉得太不争气,竟是直接气笑出声来:“朕警告过你多回,离伶舟仪远些。她利用你做了多少事?还如此蠢笨地上赶着讨好她,怎么不见你再讨好讨好朕?” 萧知云挪着膝盖瑟缩着身子慌忙撑起身来,生怕他又像上回那样扇她的臀。脑袋晕乎乎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蜷着双腿,被伶舟行上前逼在了角落里。 他捏着她的下巴,冷冰冰地质问道:“那小倌除了喂你一口一口吃了石榴外,还如何伺候了你?” “……没了。”萧知云否认得极快,万分诚实地眨眨眼,委屈得拧紧了眉。她保证自己就只喝了酒吃了石榴,当真没做什么别的了。 可惜此刻否认的话对眼前之人好像已经不受用了,伶舟行抓着她的双手,向上举过头顶按在墙上。这个姿势羞耻极了,萧知云登时涨红了脸,蜷紧了脚趾摇着头轻轻呜咽几声。 第44章 第44章 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笼在角落里,哪学来的这些东西,这也太难为情了。 萧知云抿着唇撇过头去,却又被他毫不留情地给掰了回来。伶舟行不悦道:“爱妃总是说谎,让朕如何相信。恐怕只有好好检查一番,才可叫人放心。” 鼻尖微酸,双眼眨巴眨巴直直落下一滴泪来。 九月飞雪,实在是冤枉啊。 阿杏今日将她打扮得很漂亮,一袭浅粉的襦裙称着少女的娇怯,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伶舟行轻佻地缓缓扯开她腰间的系带。 萧知云无能地反抗了一下,施在他身上的力道却如同挠爪一般。系带被人慢条斯理地解下,浅粉的花瓣便向外散开,露出其中藏着的花蕊来。 恰巧她里头穿着的便是件淡黄的小衣,胸前大片的白嫩裸露出来,伴随着紧张的喘息起起伏伏。 佩戴在脖颈上的那粒佛珠便顺着胸前,垂下在缝隙之间。 自从上回水池里叫他碰到了过后,伶舟行动作里的意味便越发地不对劲了。 譬如此时,好像只是随意地握上,轻蹙着眉好奇似的捏了捏。萧知云脸色一白,耳根瞬间红得像是要滴血。 软绵绵的。 伶舟行垂眸专心比较着掌心此刻的触感,到底和捏在后颈和腰间时有何不同,而后恍然大悟地轻笑道:“原来这里才是最软的。” 萧知云:……?! 这种事情难道值得如此专注地思考一番,然后还发表一下个人意见吗?! 萧知云羞耻地咬紧了下唇,感受着身体异样的颤栗。伶舟行一手按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掌开始慢慢寻到了些门路。 贴身的小衣用的虽是最软的料子,但如此受着,还是让萧知云不禁轻哼出声来。 伶舟行亦是感受到掌心下的反应,若有所思地松开些,再重新覆上。 激得萧知云直接蹬腿踹了他一脚,捏捏就差不多了吧,还要有什么动作。 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委屈地湿漉了眸子,心脏砰砰跳动得厉害。又被伶舟行审视般的危险眼神吓到,猛地一转头,额头竟是直接磕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咚——清脆一声。 伶舟行:…… 萧知云被这一下撞懵了,双眼失焦地张着唇,愣着半晌都反应不过来。手腕终于被他松开,却仍旧被披帛束缚着垂在身前,将胸前两团挤得更为饱满,沟壑分明。 但更令人羞耻的,是她听见伶舟行很大声的嘲笑。 脑门被磕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会肿多大。萧知云咬紧了后牙,羞愤地抬起头看他,再也不忍直接红着眼哭了出来。 她算是明白了,起码这样谁都别想好过,同归于尽好了。 太医令进来的时候,便是看见贵妃娘娘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眼角还泛着泪花。而陛下,则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榻边,看上去像是又闹了不愉快。 虽然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贵妃娘娘好看的额头上肿了一个硕大的包,恐怕是难以叫人忽略。 太医令细细看过后,看着萧知云还红着的眼眶安慰道:“恐是会起些淤青,但娘娘不必担心。这两日先冰敷着消肿,万不可用手去揉。过后再用手帕热敷,将瘀血吸收了便会慢慢好的。” 说罢便再从药箱里头找出消肿的膏药来,默默看了陛下一眼,将药放在一旁便退了出去。 被子从身上滑落,萧知云哭累了,没有梦想地向后躺回榻上。身上的衣裳还是乱的,她伸出还被捆着的双手,晃了两下不满地小声道:“……快些松开。” 伶舟行才从心口极大的疼痛中缓过来,转过头冷眼来看她。仍是什么都没说,起身从床尾拿到之前扯开的衣裳系带,而后抓着萧知云的手腕,又将她上半身给拎了起来。 萧知云脱力似的吊着脑袋,不是吧……他们都已经这么惨了,不会还要继续斗法吧。 她先行服软下来,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别吓唬妾了……妾胆子小,待会儿忍不住又会哭的……” 伶舟行冷哼一声,谁管她。他将她的衣裳重新收拢,又将腰间系带系了回去。 他的动作生疏极了,对襟也没理好,萧知云看着他在自己腰上绕了三圈,准备打结的动作急忙道:“错了错了,两圈,只要绕两圈就够了。” 两圈?三圈他都还嫌系带剩下的太长了。刚才见她提着裙子小跑的时候,都险些要踩到摔跤了。 萧知云又伸出手晃了晃,哼哼道就不能将她的手先松开,她自己来理衣裳么。 伶舟行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不理她伸在面前的手腕,自顾自地把她的衣裳系紧了。而后便将人松开,掀帘向外头走去。 萧知云要气死了,她这个样子,怎么能从养心殿出去见人。 这样绑着她算什么意思,刚准备跟出去再与他争论一番,却听见伶舟行扬声道:“福禄,贵妃想吃石榴了,命人送些来。” 吓得萧知云又马上缩在了屏风后头。 搞什么啊,她哪里想吃石榴了,她现在分明一点都不想看到石榴! 伶舟行用余光瞧着屏风后小心躲藏的身影,似乎是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神情,颇为称心地轻哼一声。 内侍端着一盘饱满的石榴进来,放下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萧知云左看右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此处侍奉后,这才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在伶舟行身边坐下。 他将这盘石榴推至萧知云面前,淡淡道:“剥吧,昨日吃了多少今日便剥多少。剥完了再喂朕吃下,朕也想试试醉仙楼小倌伺候人的手艺,若是满意了,便将你手上松开。” 萧知云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他,疯了吧?剥石榴就算了,还不先将披帛松开,这就是仗着身份存心欺负她。 捆着就捆着吧,她不干,被人撞见了就掉两滴眼泪,传出去到底是谁丢脸,萧知云扭头过去:“妾手笨,陛下想吃石榴,不如叫别的妃嫔来剥好了。” 伶舟行沉思着看她微微鼓起的侧脸,指尖在桌上轻敲了敲:“你兄长之事……” 面前之人垂着头,很快便将脑袋转了回来。萧知云将手肘架在案上,费力地拿起一个石榴,有她掌心那么大,宫里的品相就是不一般。她勉强才能抱住了,而后艰难地开始用指甲对付。 然而当她手肘都磨红了,石榴才受了些皮外伤。 萧知云一言不发地挪了个位置,又努力继续剥了起来。弄得满手都是汁液,石榴被她剥得坑坑洼洼的,也咬紧了唇认真继续。 伶舟行眉头越皱越深,刚才还在和他吵嘴的人现在如此听话,却是令人不甚高兴。上回喝药也是,只要与萧时序的事情有关,她都会在意得不得了,甚至自己受苦也无妨。 他不悦地从萧知云手里将石榴夺了过来,扔回了盘中。 “陛下!”萧知云惊呼出声,以为他是要反悔,登时又红了眼委屈地瞪他。 伶舟行紧握着她的手腕,阴郁之色重新染上眼底,他沉声问道:“朕问你,若是朕和你兄长只能选一个呢?” 为何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萧知云心跳漏了一拍,竟是与她从前的梦一般无二。她下意识地避开他太过炙热的眼神,但眼前的伶舟行,远没有梦中那般狠戾,竟是带上几分求证的意味。 她在犹豫。 伶舟行嗤笑一声,心下明了。或许就如同他没有喜欢她,所以萧知云的喜欢自然也成了假。她如今陪着他,或许也只是迫不得已,也可能,是因为那些有他们共同在的“梦境”驱使。 他回忆起今日萧时序开口时笃定的眼神,果然是兄妹,心心相印,竟是自心底莫名地刺痛。 “……四年前,我进宫来请陛下助我出京,作为交易,成为了陛下在南方布局的一枚棋子。” “但你却先自作主张,跑去了东郡。” “是陛下先出手的,”萧时序丝毫不怯地对上他的眼神,“不是么?就如同陛下有自己的理由,我亦有。” 他继续道:“如今南方大局已定,不过少了一个水患,北方今年依旧会大旱。我会继续回到南阳王身边,再寻一个适当的时机鼓动他起兵。” 萧时序的眼底瞬间冷冽下来:“不过届时兵马入城,在皇宫被攻破之前,我要带走我的妹妹。” 他今日的话太过僭越,只需伶舟行一声令下,他就会人头落地。伶舟行皱了皱眉,听完他说这些话已是耗费极大的耐心,更莫提再和萧知云扯上关系。 可他心底却是没来由地闪过一瞬慌乱,不该,他怎会如此,……不该才是。只是萧时序笃定的眼神,好似只要他不出手阻拦,萧知云便一定会和他走。 萧时序又先一步开口道:“陛下若是保证不了她的安全,为什么又要将她留在身边呢。” 以至于到最后,再对着一具尸体扮演恍然大悟的深情,真是令人作呕。他回想起上一世二人在云意殿中的对峙,满宫白帆,纸钱纷飞,堂前的诵经文声不断。唯有他的小妹安静地躺着,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小妹自灾民暴动后和父亲走散,他知宫中有位极受宠爱的贵妃,却从未想到过竟是自己的妹妹。 小妹自小从未受过什么苦楚,如今竟是是活活在井中溺死。 而死后尸身,却也都因伶舟行的一厢情愿而不得安宁。 “朕不会放你离开的。”他突然道。 “……什么?”萧知云被他的眼神吓到。 他松开系在萧知云腕上的披帛,垂眸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红痕,又翻看她手肘的痕迹。其实不痛,但萧知云还是有些害怕地想要将手缩回来。 伶舟行今日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萧知云觉得,就算她出去喝了酒,也不该生气至这种程度。以她对他狗脾气的了解,应该是没给她好脸色,但等着她哄哄就好了。 再生气,在榻上那么欺负人也该消气了才是,就不会再有剥石榴那一出了。 萧知云猛地抬头看他,定然是哥哥有了消息,不然怎会无缘无故地和她说哥哥的事情。难道就是昨日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忽然有了信,……还是什么别的? 伶舟行却闭口不言,只是握着她的指尖,拿出手帕小心擦去她手上的汁液。每一根白嫩的手指,都认认真真地一点一点擦干。 生同衾,死同穴。 他不会放开她的。 不管是梦中,还是此世。 第45章 第45章 从养心殿出来后,萧知云便招着手叫福禄跟着一起回了云意殿。 她倒要问问清楚,养心殿的人上上下下都如此奇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福禄讪讪地站在殿内,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好生组织了一般言语,才将昨夜之事说了个大概。 “……你说什么?!”萧知云吃着甜瓜的动作一顿,差点给自己噎着了,她惊呆了大声道,“我昨夜里把陛下当成醉仙楼的小倌,还发酒疯搂着他不松手?” “是啊。”怕她不信,福禄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过后来陛下将我们都撵了出去,所以娘娘后来还说了什么,也就只有陛下知道了。” 这样说娘娘兴许会觉得没那么丢面子吧。 昨夜陛下看娘娘喝醉了酒回来时,就已是脸色铁青了,没想到娘娘借着酒劲,还对陛下上下其手…… 萧知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些事情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但对上福禄诚恳的目光,他总没有理由说谎……再细细一想,好像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估摸着是真喝酒上头了,她再也不敢了。 但她后来还说了什么,她到底还能对伶舟行说什么。 萧知云砸吧砸吧,脸色并没有如同福禄想象那般好转,反而更觉得崩溃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所以到底谁才是最后的受害者。 不管了,反正在她这里,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伶舟行该出的气,也都出完了吧。她今日都瑟瑟发抖,配合得不能再配合了。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假装毫不在意地继续埋头吃起瓜来:“知道了,退下吧。” 她的适应能力极强,天大的事也就睡一觉就好了。装傻能力也是一绝,问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况且这宫里除了伶舟行外,也没人敢将那夜尴尬的事往外说。 问就是陛下和贵妃娘娘之间的情趣罢了。 是日,虽然又搬回了云意殿,萧知云还是一如既往地提着食盒,去打扰尚未病好的伶舟行。 今天厨房准备的是冰糖炖梨,正好他的嗓子还没好全,可以润润。 轻哼着小曲,萧知云提着裙子走到养心殿门前,不见福禄,只有个眼熟的内务府的徐公公,指挥着其他宫人洒扫殿内。 这么大动静?养病不是要静养么,伶舟行不会觉得吵得烦? 见贵妃娘娘来了,他便谄媚地迎上来向她问好。萧知云记着从前内务府克扣她的事情,没理他,自顾自地走进殿内,不见人影。 徐公公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又掀帘进了内室,被褥叠得工整,还是不见人影。 “陛下呢?”萧知云扯着珠帘没松手,这才回过头来,皱眉看向跟在身后的人。 徐公公赔笑道:“娘娘不知道?陛下出宫去了啊。” 萧知云一怔:“出宫?……出去哪里?” 陛下的行踪,最清楚不过的难道不是眼前的贵妃么,徐公公以为她是刻意刁难,因而斟酌道:“……陛下出宫,自然是南下之行啊……不是因着舟车劳顿,陛下体恤娘娘,娘娘才留在宫中的吗?” 萧知云欲言又止,愣愣地松开手中的珠帘,沉默地站在原地。 “陛下是何时启程的?” “巳时,”瞧着娘娘神色不大对,徐公公垂下头去讪讪道,“如今应当已出了城。” “……送你了。”她将食盒递给徐公公,提着裙子便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伶舟行到底在搞什么啊。 一声不吭地就瞒着她离了宫,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舟车劳顿,被体恤地留在了宫中。 分明是他一开始硬要她也跟着南下了,如今反悔的也是他。 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萧知云回忆了一下这几日他的态度,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所以越是平常,才越是有鬼么。 不行,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的原因。她岂是那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的,伶舟行有什么理由背着她偷偷走了,每次都说不明白的,难道是与哥哥有关。 萧知云坐在软轿上,心下一定:“改道,去寿康宫。” 徐公公说的没错,巳时启程,此刻定是已出了城的。她就算追出宫去,也不知何时能赶上他们。 宫中能帮她的,恐怕只有太后娘娘了。 可到了寿康宫,在殿内等着她的,却是伶舟仪。 萧知云背着日光,慢慢停在了门框边,抬眸看向殿内之人:“殿下料定了我会来?” “是啊,”伶舟仪缓缓道,“你说命运可不可笑。当年萧时序为了从我身边离开,去求了伶舟行相助。如今,我却要主动来帮他的亲生妹妹。” “你不好奇本宫在醉仙楼时抛下你时,是为了何事么,”她起身走近萧知云,抬手理了理她发髻上歪了的步摇,苦笑道,“去吧,萧时序还活着,但本宫的人没有追上他。你若是跟着伶舟行去了南边,我不相信他会忍住,不现身来见你。” 萧知云从未见过她如此憔悴的模样,像是多日都没有睡过好觉。她怔怔看向伶舟仪微润的眼底,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双手环在伶舟仪的腰间,偏头埋在她的胸前闷声道:“那嫂嫂便在京中,等我将哥哥带回来。” “届时若有什么误会,小云都为嫂嫂作主。” 为什么心底会莫名更偏向伶舟仪呢。萧知云心想,大抵是不仅是因为她将宸儿养的很好,还有这世上终于有人和她一样,如此执着于让哥哥回来了。 这声“嫂嫂”竟让她有些恍若隔世,尘封已久的冰冷的心生出些异样的情绪来。她从前也是如同萧知云这般果敢决绝,后来却变的麻木,将一切怪罪于自己流淌的血脉。 伶舟仪慢慢抚上她的后脑勺,轻声垂眸道好。 萧知云坐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这是出宫最快的方法。 她什么也没准备,也没来得及带上阿杏,只身一人便启程去追人。 她想,这回定是她占理。等她追上伶舟行后,定要好好先发一顿脾气,而后要好几天都不理他。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百姓点灯么。他若不解释清楚,将话都说个明白,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还没行至城门,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冲里头低声道:“娘娘,有人拦路。” 何人敢拦长公主府的马车? 这还没出城呢,这世道总还没乱到天子脚下就有劫匪吧。再不快些出城,城门就要关上了,届时又要多不少麻烦。 “是什么人?”萧知云皱眉问道。 车夫却没有答她。 萧知云突然紧张起来,她躬身掀开半边帘子,车夫已不知所踪。抬眸看向官道上,一辆马车毫不讲理地横在其中,挡住了所有前进的去路。 然后便看见立在马车旁颀长的身影。 再对上那人板着的一张脸,不怒自威。 萧知云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将帘子放下,整个人缩回马车里。她莫不是今日睡少了,眼花了不成? 伶舟行不是早就出城了么,怎的还会出现在城中,好像专门便是等在这逮她似的。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脑子忽然就乱作一团,刚刚在路上琢磨半天要说的话都想不起来了。 她偷偷又掀开一点,向外望去。 没有错,也不是眼花,的确是伶舟行那张她看了两辈子的臭脸。 总感觉他现在的神态和上辈子是越来越像了,起初她还觉得,年轻一岁便是不一样。就算是再少年老成,总归不过还是少年的年纪,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藏不住的生动。 萧知云攥着车帘,堆在自己脖子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重新看向他。 “过来。”他沙哑着道。 萧知云没动,委屈地摇摇头。 伶舟行走到她的马车旁,伸出手:“下来。” 萧知云探出一只手来,默默放在伶舟行的掌心上,感受到他冰凉的温度。 伶舟行握着她的手,将人慢慢牵出来。然后像抱小孩一样将萧知云抱起,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萧知云吸吸鼻子,环抱着他。还偷偷摸了两把伶舟行柔顺的头发,将脑袋埋在他的颈边,闷闷道:“陛下是在等妾么?” “朕不等你,你是要一个人南下,又想过回流浪的日子了?”他还能不知道她的脾气,真的放她一个人出宫不成? 胆子真大,一个护卫也没带,就敢直接追出来。若是他没有故意将行踪透露给伶舟仪呢,她又上哪里去寻人。 上辈子凄惨了点也算她运气好,到时候说不定半路就又被人拐了去,都没地哭。 在宫里头好日子过久了,恐怕不知道这世道被他搅得有多乱。 “……陛下是不是知道什么?!”萧知云抬起脑袋来正经问道。 头顶传来他轻哼一声,伶舟行阴阳怪气道:“大概知道你蠢了两辈子也没聪明过。” “噢。”她又将脑袋埋下去,就这么利落地承认了。 伶舟行叹了口气,无奈道:“但是朕还没有都记起来,再给朕些时间。” “噢……” 和她想象的全然不同。萧知云靠着他,看向远处夕阳的余晖,此刻的他们竟然都是如此的平静。 福禄暗自看向马车重新落下的车帘,没忍住偷偷笑了起来。难怪陛下刚出城门没多久,就又命人掉了头回来,原来是为了等娘娘追来。 可若是娘娘不追来,这一来二回的,二人怕不是要三个月都见不上。 但好在陛下太过了解娘娘性情,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46章 第46章 随州近日搬来了一户富绅,姓萧。 这位萧富绅出手便是买下了地段最好的一座三进院落,用的不是银票,还是实打实的银子。据说主人家派了十个大汉,搬运了两回,才将八个箱子给运走。 早知道在乱世之中,银票说不过只是一张纸罢了,真金白银才是真有用的啊。 如此阔绰,萧富绅的名一下便在随州传开了。打听到说是从北边南下来的,因着萧夫人身体不好,怕冬天太冷,一家便准备来随州过冬,对上门的街坊也很是招待。 是以名声也是不错,不过在外抛头露面的是位福姓的管家。还无人见过这位萧富绅,他极少出门,也不见外客,只在家中陪着尚未病好的夫人。 “所以,妾不应该才是那位萧富绅,而殿下是病还没好的夫人吗?”萧知云舀着喝了口奶白的鱼汤,入口刚好的温度,很是真诚地发问道。不知道是谁现在还偶有轻咳。 是了,名义的陛下和贵妃,此刻还停留在中原游山玩水,行程缓慢。 而他们现在的身份,不过是南下的萧富绅和萧富绅夫人。每日不是在这个大宅院躺着就是躺着,偶尔戴着帷帽出去逛逛。 至于正事……伶舟行没说过,她也不知道有什么正事。 总之就像是真的准备南下来过冬一般,虽然现在还只是秋天。 伶舟行挑好黄颡鱼的鱼刺,然后将自己这碗与她的调换了个位置。他近日总爱替她干这些细致的活儿,萧知云又不觉得奇怪,反正乐享其成。 抬起勺子来随他换了个碗,然后继续舀着鲜美的鱼肉吃。 都是随州的河鱼,早上才捕捞起来,再新鲜也不过如此了。 伶舟行慢慢擦干净指尖,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朕就不能姓萧?” “随我姓?”萧知云扬眉有意揶揄他。 “嗯,随你。”他慢条斯理地应下,尾音很是懒散。 萧知云轻啧一声,蹙着眉上下看他一眼,颇有些无语的意味。她嫌用勺太慢,等会儿都要凉透了,干脆直接捧着碗吨吨吨喝起汤来。 胃口真好。 伶舟行撑着脸看她,觉得有意思极了,便也捏着勺尝了几口,丝毫不在意面前这碗是萧知云先喝过的。 萧富绅和夫人的日常便是如此平静,萧知云不得不感叹道,这才是给自己放假,之前她在行宫给太后伴驾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果然还是得跟着伶舟行才对。 但他做事想来都是有理由的,不会无缘无故地直接来了随州,还如此高调地花了这么多银子出去。 萧知云记得之前他和闻太傅说过的事,便好奇问道:“所以……我们是在等什么么?” 伶舟行用“难得聪明了一回,果然近朱者赤”的眼神看她,略有些惊讶地笑道:“是,等鱼儿上钩。” 萧知云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自顾自地躺回摇椅上翘腿晃了晃,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日子:“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鱼未免也太难钓了点。” 伶舟行小块切着脆柿,自然而然地喂到她的唇边,道:“吃过亏,自然就会谨慎很多,但却又幻想着自己是否就是天命之人,上天真的会掉银子相助。所以,快了。” 萧知云嚼嚼咽下,偏头张嘴表示还要。脆柿削了皮后格外好吃,稍微软些便很甜了,还不会弄的满处都是。 这么一尊大佛来了随州境内,又唯恐会惹出什么祸端,随州刺史自然关注了他们许久。 刺史府中,薛安正坐在院子里的凉亭内,拿着剪刀细细修剪着菊*花的花枝。不过“咔嚓”几声,下手极快,多余的枝叶和花蕾便落在了桌上。 幕僚候在一旁,传达着从西郊别院递来的消息:“王爷的意思,是想要亲自会一会那位萧富绅。” 薛安冷笑一声,心底不甚在意,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就是快要过冬,王爷心急,看中了他的银钱罢了。可世上哪有这么恰好的事?” “大人的意思是……” 薛安的面容隐在背光处,他本就身形瘦削,此时光影更显颧骨高突,眉目阴鸷:“本官自然是听从王爷的命令,王爷想见,便将宴会的请帖也送去萧宅一份就是。” “若是那萧富绅当真愿意出手相助,那王爷大计,又可更进一步了。” 幕僚颔首道:“是。不过这萧富绅不缺钱财,听说对自家夫人也是一心一意,恐怕不是用以往的手段就能笼络的了。” 薛安将最高的两支一并剪落,菊花打了顶,其他枝条才能长的更好,且不倒伏。 他见过的人多了,表里不一者比比皆是。就譬如这位萧富绅,名声极好,可再细细一打听,却还是有许多传闻,不免好笑道:“一心一意?不过都是些给外头看的名声罢了,听说他夫人不还是个病秧子么。表面上如此爱妻,背地里还不知道豢养了多少姬妾,玩的多花呢。” “哪有男人不好美人的,尤其是主动的美人。在宴会上多备些东西,届时一试便知。”薛安放下剪刀,侍女便马上端来盆给他浸手,再递来上干净的手帕擦干。 幕僚拱手应下:“属下明白了。” 薛安将手帕扔回盆中,掐着侍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是个清秀干净的姑娘,生涩的反应也很是讨人喜欢。他笑得炸开眼尾的褶子:“不错,今夜便来本官房中伺候吧。” 没过多少日子,萧知云便收到了官邸发来的请帖,说霜降时节,万物毕成,毕入于戌。每年此时,刺史都会与随州名望一同登高“迎霜”,品酒赏菊。 此回来帖,便是邀他们夫妇一同出席。 请帖里头还体贴地考虑到萧夫人身子不适,登高便免了。只需一路乘马车到山腰别院,自有下人在等候接待。 随州名望,那便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咯,还是烫金的帖子,可见刺史对宴会的重视。萧知云坐在他的怀里,捏着帖子仰头问伶舟行的意见。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将帖子随意扔去一旁,掰着萧知云的脑袋低头啄吻一口:“鱼儿上钩了。” 有什么甜腻的东西在口中化开,伶舟行皱眉问道:“今日吃的什么,这么腻?” 萧知云舔了舔唇,嘿嘿笑了一下。晌午饭后偷偷多吃了一个柿饼,看来是嘴角还有些糖粉没擦干净。 伶舟行在她腰间挠了挠,萧知云怕痒得很,软了身子趴在他的身上,笑个不停,弯着眉眼去抓他作乱的手。 不对不对,她还有正事要问呢,怎么能就这样和他闹起来。萧知云讨好似的亲了亲他的下巴,才叫他停了下来,在他胸口蹭了蹭问道:“所以陛下要钓的鱼,就是这位随州刺史,薛安?” 伶舟行一手揽着她的腰,叫她好生稳当趴着。再拨开长发去捏她后颈的软肉,缓缓道:“南阳王,便藏匿在他西郊的别院内。” 萧知云不免惊讶,撑起身子来看他:“便是请帖里说的别院?” “是。” “那陛下为何不直接派人杀了他?”还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惹人注意,完全都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伶舟行轻笑道:“朕自然不杀他,不仅不杀,还要助他一臂之力。” 萧知云还没来得及再问,便感受到他的掌心慢慢覆上她的脑后。她微张了张唇,抬眸撞进伶舟行眼底漾起的笑意,缠绕着丝丝欲色,下意识地便舔了舔下唇。 “……要亲吗?”萧知云愣愣道,刚才还在说正事呢,这一会儿时间脑子里便都是他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没出息。 伶舟行从鼻腔里轻哼一声,手掌用力将她向下压了压,以表催促。 萧知云抬手扒在伶舟行的肩上,试探地俯身吻住他的唇,只轻轻在他的唇瓣上浅尝辄止地啄了两下。 ……应该差不多了吧? 本想就此打住,却被按住脑袋再次相贴。伶舟行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吮吸着,闯开她的齿关。 唇缝中溢出一丝呻。吟,又瞬间被他吞走,伶舟行故意搅着她不上不下,安静的院子里,唇齿交缠的粘腻水声清晰入耳。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将她搅得吞咽不及,从中寻着欺负她的乐趣。 萧知云拧着眉,耳畔的水声实在是太过令人遐想,她受不住快喘不过气来了,呜呜地想要松开。津液从嘴角溢出,滑过嫩白的小脸,留下一道清凉的痕迹。 伶舟行这才将她放开,指腹慢慢将她唇边的水渍擦干。萧知云脱力地趴回他的身上,闭上眼睛小口喘着气。他却没让她休息太久,不多时,又捏着她的后颈,提着人再度吻了上去。 很快便到了霜降那日。 萧知云坐在铜镜前,打着哈欠由侍女们随意梳妆打扮。“萧夫人”该是位久病缠身的病美人,绝不是她此刻唇红齿白、杏面桃腮,被娇养得极好的模样。 是以于是除了换上了身素色的衣裳外,略施粉黛后,便没有额外再涂上口脂了。 萧知云照着镜子抿抿唇,现在看来倒是像个病秧子了。看上去比她得风寒的时候,还要弱不禁风几分,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铜镜里忽然出现一抹藏青色的身形。 萧知云转头看去,难得见他穿这样的袍衫,仪容如此端正。但……这张脸怎么是这样? 她好奇地抬手想要去摸伶舟行易容过的脸,还没碰到便被他握住了手腕。小气,萧知云翻了个白眼,反正平日里走在一处,她不抬头也看不见他的脸。 她还没挽发,转身便坐了回去,身后的人却站着没动。 “陛下?” 那人还是没动。 萧知云歪了歪嘴,都两辈子了,还能认错人不成。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想吓唬她,也太幼稚了吧。 伶舟行这才松了眉眼笑着上前,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后替萧知云把衣襟里的佛珠拎了出来,垂在胸前,才算满意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又偷偷抬头看看这张陌生的脸。还没反应过来呢,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亲上了。 刚进来时,还以为是哪里的人误闯了房间,险些被吓到了。唯独只有娘娘,一眼便认出来这是陛下了。 伶舟行拿起一支螺子黛沾了点水,弯腰捏起她的下巴,细细为她描眉。萧知云不甚信任地感受着他左边两道,右边三道的手法,只见他颇为自信地点了点头,再将她松开。 萧知云狐疑地转头照了一眼镜子,瞬间炸毛:“……好丑!还我好看的眉毛呜呜呜!” 第47章 第47章 马车慢慢驶向西郊,外头太阳有些晒,萧知云放下车帘,缩回了伶舟行身旁。今日起的太早,她此刻都有些犯困了,正好到西郊还得许久。 她便干脆躺在软榻上,舒舒服服地枕着伶舟行的腿,寻了个好位置,准备先美美地睡一觉。 “陛下……”她打了个哈欠道。 话还没问出来,就被伶舟行敲了敲脑门,提醒道:“在外人面前,该唤什么?” 萧知云皱着眉揉了揉脑袋,想起来了,不情不愿地小声道:“噢……夫君。” 对着这张陌生的脸喊夫君,怪奇怪的。总有些红杏出墙的背德感,他自己难道就不觉得膈应么? 萧知云这个记性,伶舟行还是不大放心,又提醒道:“按照随州的风俗,男女一般是要分席的。你若是怕,便装作性子胆小,少说话些。” “噢。” “薛安定会叮嘱他夫人照拂你,不会叫人为难的。” “……噢。” 伶舟行又另外说了些什么,萧知云闭着眼,都悉数应下。心想着不过一个普通的宴会,装得内向些就好,总不会 第1回 见面都有人看她不顺眼,不知不觉便枕着睡着了。 到了别院的时候,正好醒了过来。伶舟行为她理了理头发,戴好帷帽,又扶着她下了马车,像极了一位体贴至极的夫君。 侍女迎上前道:“夫人,请随我来。” 萧知云点点头,看向伶舟行,隔着帷幔隐隐约约对上他安心的眼神,便跟着侍女去了后院之中。 能被随州刺史请来的,自然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年纪也不会太小。后眷们聚在一处,来的都是相伴多年的正妻。 伶舟行易容的是三四十的老成模样,所以当众人见着帷帽下萧知云的少女容颜时,还是暗自有些惊讶。这些日子里,听说过不少他们夫妻的传闻。 不过老夫少妻,也并不稀奇。只是这位萧夫人年纪轻轻却身子骨差,纵使夫君再会疼惜,也不知还能享多久的福气。再看向她的眼神时,就多了几分怜惜。 薛安自然是特地嘱咐过了薛夫人,她作为宴会的主人,便温柔地招呼萧知云在身旁坐下。 “萧夫人不必拘谨,不过都是姐妹,聚在一处说话解解闷罢了。” 萧知云笑着点点头,将帷幔递给侍女,敛了裙摆在薛夫人旁边的座位坐下。 与规规矩矩的宫宴不同,诸位夫人都围着长桌坐下,因而感觉亲近不少。聊的多是些家长里短,育儿之事。年纪最大的那位夫人,儿子都已到了议亲的年纪。 萧知云自然插不上话,默默在一旁啃着瓜子。但却不妨有的夫人怕她一个人尴尬,便有意将话题绕到她身上,问道:“妹妹与夫君成婚多久了,膝下可有子嗣?我来时正巧与妹妹同路,见着萧大人对妹妹,可谓是体贴至极。” 另一位夫人便也笑着打趣道:“我夫君也比我大了九岁,虽是年纪大些,但老男人,哪里都会疼人些。” 突然被点到名的萧知云顿时轻咳了两声,将剩下的瓜子攥在掌心里,抬眸很是尴尬地对上这两位夫人热切的眼神。 未免也太热心了些,其实当她不存在就好了。仔细想了想,她进宫是七月的事了,便答道:“……四月有余了,还尚未有子嗣……” 萧知云尴尬笑着,他们都没行过房事,从梦里来的子嗣。 若是寻常夫妻,除了刻意避着外,成婚四月都没点动静,指不定是要看上大夫的。不过萧知云身子弱些,在座的薛夫人,也是与夫君成婚数年都无子嗣,自然要仔细点说话:“呀……不过没关系,妹妹还年轻,往后日子长着呢。” “是呀是呀,看来萧大人是体恤妹妹,把身子养好了才好受孕呢。” 她们一人一句,什么话都圆了回来。遇上这样的话题,萧知云就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尴尬地陪笑着应付。 薛夫人见她耳根微红,便开口将此事盖了过去。她准备得极为妥帖,见桌上瓜果都尝得不多了,便命人端来准备的佳酿。又将身后的屏风挪开,露出盛开的菊花赏景。 “霜降之时,唯此花盛茂。这酒是去岁柿子制成的柿酒,请诸位姐妹尝尝。” 斟与萧知云的时候,她便开口道:“谢过薛夫人美意了,我身子弱,酒便免了。” 有夫人摆手笑道:“不碍事,这酒不醉人的。”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自己不知道被这说法骗了多少次,已是不会再上当了。 “是呀是呀,柿酒不仅有御寒保暖之效,对筋骨也有益处,妹妹尝尝?” 豪爽的夫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意有所指地道:“妹妹还是要会饮些酒的,某些时候,与夫君微醺也是种情趣。” 什么情趣……她只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酒给害死。萧知云干巴巴地抿抿唇,看着递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正想着该用什么其他的理由搪塞过去。 突然便觉得胃不大舒服,拧着眉捂在了胸口,然后垂眸干呕两声。 诸位夫人:……?! 某位年轻的夫人捂着唇站起身来惊讶道:“呀!妹妹这莫不是……有孕了不成?” 萧知云猛地抬头看向她。 不是,她感觉只是自己瓜子吃多了,反胃而已。 ……她怀不怀孕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这不是有没有可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 不过眼下想把这杯酒给躲掉,借着怀孕的借口,说不准之后行事都能方便许多。萧知云咬了咬唇,干脆顺着她们的话应下讪讪道:“是……是啊……不过还不足三月,大夫说胎像还不稳,所以才一直瞒着各位姐姐的……” 这下各位姐姐们都来劲儿了,点头纷纷理解她的顾虑,又七七八八各自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难怪萧大人将妹妹看得这么紧,还整日在府中陪着妹妹,原来是有孕了,那自然要小心些。” 萧知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其实他们就是单纯懒得出门而已。但这么一说好像他们南下定居随州的理由都更充分了。 “妹妹身子本就不大好,在胎像稳定前,房事上可切莫惯着些男人,以免伤了孩子。” 有人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呀是呀,男人在床上的话可信不得,妹妹也千万要忍住了。萧大人中年得子,不管是男是女,定然都是喜欢至极的。”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外头的女人……孕里面叫男人出去偷了腥,届时带回府里闹,妹妹不若早做打算?” 旁边的夫人轻拍了拍这说话的人,不悦道:“呸呸呸,怎么说话呢。依姐姐看啊,萧大人和旁的男子定是不一样的,妹妹不必担心,安心养好胎便是。” 萧知云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只觉如坐针毡,渐渐有点后悔了。 只希望这消息切莫传到伶舟行耳朵里……怀不怀的他还能不知道么,到时候露馅了就不好了。 前院里,自是众人举酒,谈天说地。 伶舟行眼底漾上醉意。南阳王自是聪明,亦是易了容隐在众位宾客之中,不过他已断一臂,就算刻意不去动用右手,仔细一瞧便会露出端倪。 这场席宴上,他已是不知道偷偷打量了伶舟行多少次。 伶舟行笑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撑着脸对上薛安的笑容,不过一眼,便将对方眼底的意思看了个清楚。 他若是真的干干净净,才叫他们更加怀疑。 薛安在人群中寻到易容后的南阳王,与他会心一笑,便拍手唤人上来。 穿着大胆的舞女们便款款上前,献上一舞后,各自分散开去寻安排伺候的贵人。伶舟行饶有兴趣地看着向自己提裙走来的舞女,自她在跳舞时,便已数次媚眼如丝地看向他。 那舞女对上他调笑的眼神,亦是假装害羞地垂下了头。只是还未贴近他的身边,伶舟行便是笑着将杯中酒,尽数洒在她雪白的胸前。 美人大惊失色地捂住前胸,迅速跪了下来,慌张地看向主位的薛安。 薛安神色不改,眼神示意那美人先退下,便缓和笑道:“伺候人都不会,该再回去好生学学。不知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合萧大人的眼缘?” 伶舟行歪着脑袋,眯了眯眼。明知他有夫人,还安排了这一出等着他,看来这位薛刺史和南阳王比他想象的还要愚蠢,将他编排的底细都查了个干净。 他眼神不大清明地看向跪坐在薛安身旁的美人,丝毫不觉自己是在冒犯,不甚在意地懒散道:“薛大人身边这位,倒是不错?” 众人皆是将目光看向伶舟行,上头这位可是随州刺史,竟也不顾及他的颜面,说出如此放肆的话。 薛安却大笑起来,亦是不在乎他的冒犯,捏着身旁美人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道:“萧大人既然喜欢你,便去吧,好生伺候着,别叫大人失望了。” 那美人面露难色,却只好应下,起身不情不愿地走向伶舟行。 薛安回忆着帷幔下萧夫人若隐若现的面容,猜测伶舟行应是喜欢青涩内敛的美人,不过这些舞女也只是试探罢了,便道:“过些日子是内人生辰,若是得幸再请来萧大人,定是会在备上大人喜欢的。” 这一批送来的瘦马里,有几个都很是不错,看来只有割爱,先全了这位萧大人了。 “好啊。”伶舟行漫不经心地应下。看来萧知云那边也没有出什么差错,鱼儿已是自行将钩咬死了。 他捏起那美人的下巴,轻笑一声,又将她松开。那美人被他眼底一瞬的狠戾骇住,心想着自己背后真正的主子……莫不便是这位萧大人? 难怪他会将自己从薛安身边要过来,美人定了定心神,面上虽是好生伺候着伶舟行,实则却是半分都近不了他的身,还替他挡下不少敬来的酒。 赏菊不过是一个由头,这场席宴进行得倒是格外顺利。薛安在别院里为诸位都准备了客房,今夜便宿在山中了。 忽然有下人上前,在他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薛安皱了皱眉,看向伶舟行的目光顿时便染上几分疑惑,缓缓道:“萧夫人身子不大舒服,已是先离席了。我已命人去唤别院里的大夫了,萧大人莫不先回房中看看夫人?” 伶舟行眼底恢复几分清明,亦是奇怪地看向他,刚起身准备离开,又听身后的薛安道:“尊夫人毕竟才有了身孕不久,还是小心些为好。” 伶舟行:……? 第48章 第48章 萧知云趴在官帽椅上,很是无聊地小口喝着下人送来的果汁。诸位夫人都太客气了,说她太瘦不利于胎儿,纷纷夹菜给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的。 她摸了摸自己吃得圆滚滚的小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是真可以装得更像了。 伶舟行掀帘进来,见萧知云安然无恙,这才放慢了脚步,抬手让侍女退下。 “你怀孕了?”他走近喝了口她杯中的果汁,扬了扬眉问她。太甜了,她就喜欢喝这样的。 萧知云皱着小脸,用难以描述的疑惑神情看他,这种事情还要开口问?请问他们何时睡过荤觉了,难道亲亲抱抱就能有孕? 这种常识连小世子应该都知道吧。 “……夫君觉得呢?” 萧知云死鱼般地翻了个身,沉默地抹了两把自己的肚子,用衣裳勾勒出微隆的轮廓来。 伶舟行没忍住爆笑出声,俯身覆上她吃撑的小肚子,弯了眉眼道:“我摸摸……嗯,是圆润了不少。” 萧知云无语地拍开他的手背,颇为嫌弃地看他一眼。得了吧,到时候真怀孕了他又不开心。 她闻到伶舟行身上的酒气,不免蹙了蹙眉,仰头问道:“你喝酒了?” “……嗯。”酒气甚重,他没什么好瞒的,大方应下。 萧知云又凑近些,抓着他的衣裳再嗅了嗅,还有清晰的女子香。这薛安设的到底是不是正经宴席,她皮笑肉不笑地将人松开:“看来是还有美人相伴了?” 好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没有让她近身。”伶舟行解释道。 萧知云才不信呢,觥筹交错的,又要不被旁人看出异样,指不定那美人都拥在怀里了。当然了,人家美人生活所迫何其无辜,这种事情自然是怪他不守男德。 她呵呵干笑两声,歪了歪脑袋,脸上不见笑意:“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伶舟行脸皮厚得很,自然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被挑衅了的。他上手捏了捏萧知云鼓起的脸颊,笑道:“那夫人莫不也将我的手腕绑起来,出出气?” 谁要绑他了。萧知云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嘻嘻哈哈的懒得理论和他,下回再这样直接自杀谢罪吧。 伶舟行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别院设在山腰,薛安和南阳王既是有意拉拢这位“萧富绅”,安排的房间自然也是极好的。从内室的小门推门出去,隔着一副山水屏风,便是处热气氤氲,烟雾缭绕的温泉之景。 萧知云听到身后衣裳落地的响动,转过头来震惊地看他:“……你脱衣服做甚?” 他一身酒气,自然不舒服。伶舟行将外裳脱下,一扔正中她的脑袋。萧知云愤恨地将衣服从头顶扯下来,酒气混着香粉的味道,难闻死了。 她本来就吃多胀得难受,等下直接吐他衣服上就老实了。 伶舟行合着里衣踏进了温泉里,水温不烫,反而透着初秋的凉意,却不刺骨。倒是个会享受的,萧知云偷偷睨他一眼,随手把他的衣裳扔在一旁,起身走到屏风旁。 温泉旁围着栽种的枫叶林,已是红了半边。风吹叶落在池水中,荡开一圈涟漪。树影投下一池斑驳,而伶舟行悠闲懒散地躺在池边。 她倚在屏风旁安静看着,眼前之景好像与记忆中的某一瞬间重叠。 叫她一时晃了神。 这样好的意境却很快被某个煞风景的给打破,素白的袍子打湿了水,紧贴在他的身前,伶舟行的长发垂在水中,伴着眼底晕开的墨色:“怎么?这附近恐怕没有小溪给你去捉鱼。” 又揶揄她,萧知云回过神来,捏着拳头又是瞪他一眼。正要开口反驳,却是忽然听到有人扣响了房门。 侍女轻声询问道:“二位贵客,大夫到了。不知夫人身子可好些了,可方便大夫诊个脉?” 萧知云回头奇怪地看向房门,又看看伶舟行,挤了挤眉疑惑问道:……?不是,什么大夫? 伶舟行靠在池壁轻笑道:“不是身子不适么,薛安叫来保你腹中胎儿的。” 萧知云瞬间脸黑:保个头啊。 话虽如此,她还是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伶舟行身旁蹲下,捏捏他的肩膀焦急问道:“怎么办?”这不一摸脉象便知道是假的了,到时候怎么解释,今天怀孕今天就流了? 伶舟行倒是半点不怕,慢条斯理地道:“谁叫你撒了个这么容易便能戳穿的谎?开口前不先过过脑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人家大夫都在门口候着了,该用什么合理的理由让他打道回府才是最重要的吧。 皇上不急贵妃急,萧知云按着他的肩膀晃了晃,正愁想不到办法呢,侍女询问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又起:“二位贵人可在屋里?” 说罢,便是作势要推门进来。 坏了,平日里懒散惯了,从来没有将门锁上的好习惯。 听见门被人推开的声音,萧知云只觉自己心跳停了一瞬,便感觉腰上突然被人揽住。她惊呼一声,跌入温凉的池水之中。 落水的声音甚大,溅起的水花漫过了池壁。 门外的侍女被这一声吓到,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与身旁的大夫疑惑地对视一眼。 “夫人?” 萧知云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感觉腰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下意识便嘤咛出声来。 这萧富绅还真是疼爱自己的妻子,感情极好。不过才一个席宴的时间未见,便如此密不可分了。侍女怕惹他们不快,便讪讪道:“那奴婢便不先打扰二位贵客了,若是夫人之后身子不适,再唤大夫来便是。” 听着他们走远的声音,萧知云才放心下来。还是整个人扒在伶舟行身上,脑袋埋在他脖颈旁,抓了把他的头发握在手里,叹气道:“吓死我了……” 萧知云肯定他今天是酒意上头了,做事如此大胆不计后果,半分都不心慌的。 伶舟行轻拍拍她的后背,将她拎起来换了个姿势,抱着坐在自己身上。今日那酒里的确掺了点东西,或许是有意为之,或许对薛安一行人来说只是平常之物。 不过平常药效,对他自无什么作用。 原本应是这样的。 但身子却在萧知云入水的碰上的那一瞬,如燎原一般,起了异样的反应。伶舟行顿时怔住,握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些力道。 萧知云自然也感受到了,耳根瞬间绯红。偏生腰上的力道也叫人难以忽视,她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双手从他肩上收了回来,不知道再放哪儿,只得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回事?” “……嗯。”他低声应下,抬手解开了萧知云的衣裳,将人剥得同样只剩下里衣,沾了水沉得怪难受的。 “嗯”是什么意思?萧知云只觉身子一轻,风一吹还有些凉,起了战栗。 伶舟行手上的动作开始有些不安分起来,一冷一热之间,她冷不丁地清醒过来,将他的手掌从自己胸前扒开,正经地严肃道:“不是……你把话说清楚。” 他的眼尾泛上了一抹微红,眼神不大清明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好像在勾着人。不知是水汽氤氲着,还是什么别的,伶舟行白皙的肤色也开始变得粉红。 离席后,宾客亦是各自揽着美人入了房中。别院中有几处温泉,隔的都不算太远。此时,耳畔已是传来些不堪入耳的**。 伶舟行知道自己是清醒的。 掌心却是慢慢抚上萧知云的小腹,感受她不情自禁地轻颤了颤身子,令人着迷的反应。而后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心跳缓慢,一下一下,却清晰有力。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跨坐在他的身上,俯身顷向他,胸前的佛珠便坠在空中,被伶舟行仰头卷入,含在了口中。 “不是……” 他们还在薛安的地盘上,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身份,不是该有些危机感么?他却像是半分都不怕,就是来放松享受一般惬意。 “我们是夫妻。”他松开手,被吵得心烦。又捂住萧知云的耳朵,怕她被那些男女的声音吓到,理直气壮地开口道。 ……嗯,她迷茫地眨眨眼,算是吧。 但这也不是他现在动手动脚的理由啊。 直到耳边声音渐小,只剩下些细微的喘息之声,像是在休息之余。 伶舟行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水珠,按着她的脑袋亲了几口。再重新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着她内侧娇嫩的肌肤,拉在唇边轻吻,再向下。他说话语调拉长而慢,沉着声缓缓道:“……帮帮我?” 萧知云(僵硬地低头)(不可置信):……?! 只稍微碰到一下,便吓得顿时慌了心神。叫她寻到了机会,萧知云就马上缩回了手,护在自己身前,坚定地摇了摇头。手上好像还有些余温,耳根红的都快滴血了。 她不干。 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对峙着。萧知云抿紧了唇,见他又要动作,便瞬间绷紧地看向他。伶舟行轻笑一声,从温泉里捞起她衣裳的系带,张口咬着一端,利落地将自己的双手捆在一处。 然后向后躺了回去,靠在池壁边摆出一副人畜无害、任人采撷的表情来:“扯平了。” 这是又要干什么,谁想捆他了。 萧知云对上他暗淡的目光,竟从中看出几分可怜来,有些欲言又止,眼神微动。 又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怅然道:“我现在动不了了,也不能强迫于你。萧知云,你要走么?” 第49章 第49章 萧知云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这副样子,她好像也没欺负他吧。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伶舟行身上,狐疑地上下看着他,当真有神情表现的那般可怜? 伶舟行安静地靠在池边,勾着唇看她,胸口随着渐重的呼吸上下起伏着。萧知云心里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目光在他被捆住的双手和略显落寞的神情上来回游移着,有些纠结。 他难得向她示弱,仿佛真的将一切的抉择都交到了她的手中。 萧知云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微微张了张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真的很难受?” 一开口说话就像是烫嘴似的,差点让她咬到自己的舌头。伶舟行却并不回答,只是用视线带着她低头看去。 ……!萧知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马上将视线移开,又慌乱地挪了挪身子,想要离得更远一些。然*而一不小心,就听到了他压抑的闷哼声,情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在话本上见过猪跑吧。可是细细思考了一下,她之前哪亲眼见过这场面啊,又不是普通的亲亲,没有这方面的实践经验,心中难免有些胆怯。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心里向他默念三遍对不起,暗暗想着,待她学成归来,以后有机会再帮忙好了。 而后,便转身就想离开这个心慌意乱的地方。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身后之人的眼神忽然便暗了下来。伶舟行毫不留情地将要逃走的人给抓了回来,狠狠地桎梏在了怀中。 萧知云震惊地看向水中,轻易就被解开了的系带:……?!骗子啊! 周身顿时便被伶舟行的气息包裹,萧知云慌乱地挣扎两下,可又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的身子瞬间僵硬下来,思绪一片空白。 混蛋啊……!不是说好不强迫,随她去留的吗?萧知云气得湿润了双眼,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上回小世子送来给她解闷的话本子,里头带图册的都被伶舟行给没收了。他比上辈子会的花样太多了,说那些话时也脸不红心不跳的,肯定是从中偷偷学了不少。 伶舟行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肩上,萧知云瑟缩了一下身子,感受着此时清晰的肌肤相贴。 因着在温泉之中,雾气缭绕着若隐若现,那朦胧的氛围好像与平常格外不同,好像也带着让人迷醉的气息。 他按着她的手,半哄着她覆上。萧知云紧闭着眼睛才不敢看,纤手随着他上下动作,耳畔都是他压抑着的声音。那声音比远处传来的露骨之声,更催人情动,让她的心也跟着狂跳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受到落在手心里的粘腻,萧知云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这几天都没办法直视这双手了。 伶舟行替她擦了干净,捏着她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轻吻着,又含入口中。萧知云只觉手臂酸得要命,不甚自在地抽手回来,愤恨地吸了吸鼻子,被热气熏着,哭也没哭得出来。 这下满意了吧,该放了她吧。 然而,只是紧贴的身子刚一动作,便又感觉那东西精神过来。伶舟行揽着将她重新圈在怀里,低头吻在她的颈侧。 萧知云快要崩溃了:不是吧,还来啊? 心中满是无奈与羞愤,却又无法挣脱伶舟行的怀抱。 后来也不知道闹了多久,萧知云累得在水中便没了力气,也没什么羞耻可谈了。感觉自己快要被泡发,只想化作一条鱼,偷偷游走算了。 伶舟行却仍是精神十足,在她身上落下细密的吻,而后抱着人上了岸。命人替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后,又将萧知云摇醒,叫她绞干了头发再睡下,不然会头疼。 萧知云已经感觉自己在头疼了,她迷迷糊糊轻哼一声,实在是累极,趴在榻上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把她的头发擦干后,伶舟行替她掖了掖被子,正好等来了人。 萧时序踏着夜色而来,翻墙从枫叶林跃进他们房中,脸色极差地驻足在窗外,像是还不敢靠近一般,目光难以从萧知云熟睡的面庞上移开。 这是他的小妹,平稳呼吸着,他仍生动鲜活的小妹。 跨越两世,已是不知多久再未听到她唤一声“哥哥”了。 可萧知云此时身旁却有另一道身形,挥之不去,世世纠缠。伶舟行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视线挡住,转头对上萧时序满是敌意的目光。 二人皆是默契地没有开口,她才睡下不久,怕打扰到萧知云的好眠。其实本就没什么好再谈的。萧时序现身,不过是不满伶舟行将她带来随州之事。 万一平南王和薛安此等丧心病狂之徒,只想拼个鱼死网破,还有后招令他们措手不及呢。连他都不敢保证,这一世本就有所改变,计划还能万无一失么。 榻上熟睡的人像是在做梦一般,不合时宜地突然发出些细小的呢喃:“哥哥……” 萧时序顿时怔住,而后勾唇一笑,眼神挑衅地看向他。有些事,不过已是心照不宣,他势在必得罢了。 伶舟行脸色一沉,冷着脸俯身将萧知云蹙着的眉头揉开,看到她仍戴在胸前的佛珠,这才缓和了几分,轻声道:“就算重来一回又如何 “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萧时序听出他话中之意,右手握紧了拳,手臂顿时青筋皱起。他猜到几分,却没想到伶舟行真的能忆起上辈子的事情。 不过若不是这样,恐怕也不会自一开始便护着萧知云。 握紧的拳又骤然松开。 只是伶舟行看向佛珠的眼神,看来是没有全部记起。萧时序嘲讽地轻笑出声来,那样满是肮脏的东西,怎么能够配一直戴在小妹的身上。 萧知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揉着眼睛,哼哼了两声,但伶舟行竟然不在房中。本来不觉得什么,但一想到这是在薛安的地盘,便觉得不对劲了,他怎么会留着她一个人在这里睡觉。 萧知云顿时清醒过来,下了床四处找了找,还是不见人。也没有留下一点纸条……到底去哪了? 人还没见到,薛夫人的侍女倒是先来了,毕恭毕敬地道:“我家夫人邀贵人一同用早食,奴婢们伺候贵人梳妆。” 萧知云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对薛夫人印象不错,还是愣愣地点点头。而后终于想了起来,在侍女为她梳头时发出了疑问:“薛夫人这个时辰都还未用早食吗?” 侍女捂嘴笑着解释道:“夫人未曾生育,老爷后院又没有姬妾,不需要教导子女,也无公婆需要侍奉。自然每日也同贵人一般,睡到何时都凭心意。” 薛安……没有其他姬妾? 与薛夫人成婚多年,就算无子也没有纳妾,好像也真算是难得了。但上回伶舟行是怎么评价此人来着的……萧知云有点忘记了。 不过这位薛夫人,眼底的温柔和贤淑,应当是假装不出来的吧。 萧知云梳妆过后,随着侍女一同去了薛夫人的院子。早食已经备好,薛夫人竟是只请了她一人来,虽然有些尴尬,她还是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萧大人一早便同夫君议事去了,我猜妹妹醒来后寻不到人会觉得闷,便自作主张了。” 原来是去议事了。萧知云又点点头,不过她刚一坐下,薛夫人便没忍住掩面弯了眉眼,点了点自己右侧的脖子,叫侍女拿铜镜给她看。 什么意思?萧知云很是奇怪地接过镜子,抬着点下巴仔细一看,竟是留着一处清晰的红痕,顿时脸色煞白。 不知道昨日他什么时候落下的,在温泉里头的时候,分明动作都很轻啊。吻在这个位置,不就是明晃晃想叫人看见的意思,这怎么遮得住啊。 刚才梳妆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那她这一路……?不全叫人看见了? 萧知云抬手捂住那处痕迹,心里真是恨死他了,待会儿寻着了人再找她麻烦,怎么能这么乱亲人。 薛夫人知道她年纪尚小,面子也薄,便不再打趣,宽慰道:“放心,下人们都不敢看的。你们才成婚不久,夫妻感情好是好事。” “不过……”她欲言又止,又斟酌着好心提醒道,“我虽未有过身孕,但也知道,头三个月胎像若是不稳的话,行房事再怎么小心都是不大好的。” 薛夫人又忽然提起此事,萧知云这下心碎得不能再碎了,脸色又青又白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薛夫人全当她的神情是羞怯所致,她年纪也尚小,便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是成婚时嬷嬷没教好了,昨日各位姐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床笫之间,妹妹可切莫惯着男人,也不要轻信那些哄人的话。” 萧知云耳根绯红,生怕她再说下去,干巴巴地点点头应下,急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见她这般慌张,薛夫人哑然失笑,这便止住了:“好好好,那动筷子吃吧。” 早食备的都是些随州日常的吃食,不过萧知云极少早起,自然也没吃过几回。侍女端着刚蒸好的蛋羹进来,却是一不小心撞到了萧知云身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没来得及碰到,一整碗蛋羹便落了地。 薛夫人急忙握住她的手腕,着急问道:“可有被烫到?” 萧知云摇了摇头,迅速收回手,这才反应过来。还好她没来得及接住,否则这刚蒸好的蛋羹落在手上,非得烫掉一块皮不可。 她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感觉只有养心殿犯了错的宫人才会抖得如此厉害,她有这么吓人么:“我没事,你起来吧。” 萧知云开口没用,直到薛夫人开口见她起来,那侍女才颤着身子用手将碎瓷和蛋羹都用手捡起,像是半点都不觉得烫似的。 看着都觉得疼吧,怎么不下去拿了东西再来打扫。萧知云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薛夫人依旧温柔笑道:“妹妹还没吃好吧,我已命厨房再去做一份了,等等便好。” 说罢,便又端起萧知云的碗,盛了一碗清鸡汤。 萧知云收回目光,转头对上她盈盈的笑意,心跳竟是莫名漏了一拍,总觉得这笑容有些奇怪,却是说不上来。 大抵是她睡太久脑袋糊涂了,薛夫人一直便是如此温温柔柔的,说话也轻声细语,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平常都见不到这样的美人,自然觉得不大习惯了。 萧知云笑着谢过她,便捏起勺子又小口喝起汤来。 第50章 第50章 吃过早食后不久,伶舟行便来了薛夫人处接她回去。 他不知何时又戴上了易容的面具,这张陌生的脸怎么都不容易看惯吧。萧知云瘪瘪嘴,这才想起来昨夜在温泉里时,他已是摘了面具,露出自己本来的样貌。 那竟是半分都不担心,叫大夫和侍女发现了怎么办,就是故意留她一个人干着急,逗着有趣。 萧知云早晨起来没见着他,心里本就有气,这下更是闹起别扭起来了。她坐得太久有些腿麻,赌气地偏过头去不看他,勉强向伶舟行伸出一只手来。 拉拉她,就勉为其难地跟他走。 伶舟行冷哼一声,直接忽略过她递来的手,俯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在怀里颠了颠。 萧知云顺势揽着他的脖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习惯性地、自然而然地偏头靠上了:靠……算了,毕竟她比较大度。 薛夫人在一旁看着,眼底竟是闪过几分艳羡之色。 直至马车前,伶舟行才将她放了下来。萧知云垂眸拍拍自己的衣裳,默默心想,以为这样翻篇了她就能不生气了吗。 薛安和夫人做尽了主人家的待客之道,一并出来目送他们离开。薛夫人笑盈盈地上前握住萧知云的双手,命人将早就备好的东西送给了她,是她亲手缝制的药草香囊。 薛夫人亲切道:“我与妹妹一见如故,分外投缘。再过些日子是我的生辰宴,不知可否再请妹妹来府上一聚?” ……出门在外的,拿主意的又不是她,萧知云这才偏头看向伶舟行,见他没什么反应。那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萧知云回过头来,将香囊攥在手里点了点头礼貌道:“好,那我得好好为姐姐准备一份生辰礼。” 看着马车渐渐驶离后,薛安的笑容便顿时消失在了脸上。周身的文雅之气顿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神色阴鸷道:“夫人今日与她用早食时,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薛夫人在子嗣一事上费心破多,数年下来,草药医术也略微懂得了些。她回忆起萧知云平稳的脉象,半分都没有怀孕的迹象。 可却是面色不改,勾唇宽慰笑道:“夫君多虑了,妾身细细观察过,那位萧夫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毕竟是多年的枕边人,她的一颦一笑如何,薛安都再清楚不过。顿了顿,便缓了语气问道:“夫人近日心情似是不大好,要多加休息才是。” 说罢,便左右看看,佯装呵斥道:“晴儿呢,怎么不见在夫人身边伺候了?” 这晴儿,便是那日为他端水净手的小婢。那小妮子看上去胆小怯懦,没想到在榻上时又是另一副模样,竟还会用指甲挠人。 叫他这几日再想起来,竟是有些回味了。 薛夫人看着他颈边藏不住的抓痕,在心底冷笑两声,只觉得作呕:“晴儿伺候不利,险些将滚烫的蛋羹洒在萧夫人身上。妾身将她打发去浣衣了,夫君可有什么意见?” “噢……不过一个婢女罢了,自然随夫人处置,”薛安语气里略有惋惜之意,但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薛安细细与她说了清楚,而后道,“……还得劳烦夫人向郡守大人去信一封。” “好。”她柔声应下,却是不动声色地避开薛安想要揽住她的手掌。 若不是她父亲稳坐了郡守的位置,能够让她有所倚仗,恐怕薛安日渐势大,在她面前连假装都不会装了。 薛安见她如此,亦是看不惯她高傲的官家小姐做派,甚是无趣地将手背了回去。 下山路要比上山路好走多了,很快马车便进了随州城内。 “生什么气?” 伶舟行揭了面具,好笑地看着扒在车窗上的萧知云,她已经就着这个背对的姿势看了一路了,也不嫌累,外头的景色有那么好看? 感觉圆润的后脑勺都大写着等人来哄。 萧知云回瞪他一眼,掀开自己的长发,露出颈处的痕迹来,指指点点地咬牙质问道:“这是什么?”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肯定是伶舟行趁她夜里睡着之后偷偷啃的。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疯,她还以为他早就改好了。 伶舟行按着她的下颌又上下欣赏一遍,神情自若地夸赞道:“……不错。”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揣着什么样的心思能说出这种话来,萧知云震惊地目瞪口呆,扬声道:“不错?!好几天都消不掉的!” 她义正辞严地教育他:“下次不准这里亲这么重!”脖子很脆弱的,她才不想一不小心就牡丹花下死。 难得见她这么大火气,伶舟行眨了眨眼,讨教似的弯了眉眼问道:“那哪里可以亲很重?” “……?陛下不要曲解妾的意思。” 萧知云沉默了, 第1回 觉得这么无语,像是一拳轻飘飘地打在了棉花上。 重点难道是这个吗。 到底是和谁学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等等,难道她平常就是这样的吗?! 萧知云盘腿坐在软榻上和他干瞪眼,都没动,然后认命般地挪了挪屁股,捧着伶舟行的脑袋,在他脸颊上重重地嘬了一口。 她的声音冷静得不能再冷静了,像就只是无情地示范一般:“……这样可以。” 伶舟行按着她的后脑勺嘬了回来,属于是现教现学了。萧知云抬手搓搓自己的脸颊的肉,眼睛眨巴眨巴两下,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香囊给我。” “做什么?” “……朕还能昧了你的香囊不成?” “噢,”那自然不是,萧知云翻出来给他,“陛下担心里面放的东西?应当就是普通的药草。” 伶舟行一言不发地敲敲她的脑门,把香囊扔给下人。萧知云回头看一眼,算了,多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她追着他跳下了马车:“诶……!还没说完呢,那陛下上午去找薛安是做什么?” 伶舟行不甚在意地道:“昨日席宴,南阳王便混在宾客之中。不过他也易了容,不轻易叫人发现罢了。” 萧知云提裙碎步跟在他后头:“南阳王起兵是要谋反,陛下不杀了他?” 伶舟行回头看她。 萧知云一下撞进他深沉的眸子里,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的步子慢慢变缓,而后怔怔地停留在了原地。双手松开衣裳垂在了身侧,竟是有些迷茫。 她原本以为,伶舟行南下只是为了引出南阳王,斩草除根,但此时又有些猜不准他的心思了。或者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阻止他们。 如果起义军一路北上,是他默许纵容的。那攻城,起义军闯入皇宫,那再之后发生的事情…… “愣着做什么?”伶舟行回过身来,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淡淡道,“离再去薛府还有段日子,过几天,先回一趟清河。” 去清河?! 萧知云惊讶地看向他,一下便将疑惑抛至脑后。总是如此突然,也不事先和她商量商量。 “不是想家了。怎么,近乡情怯?” 离薛夫人生辰还有半月有余,她只是从没想过进宫后这么快就能再回清河,还是和伶舟行一起。 萧知云重重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欣喜地跟了上去。爹爹应当也很想念她,她还想要亲口告诉他,哥哥还活着的消息。 可是要回去的话,除了用银子能买到的东西外,她要送给爹爹什么呢? 萧知云好生想了几天,忽然瞥见被她放在一旁,薛夫人送的香囊。已经命人查验过了,那香囊里头放着的,不过都是些安胎安神药效的药材。 对了,安神。 爹爹年纪大了,她可以亲手缝一个枕头给他。但女红方面,萧知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枕头太大,不然就先从小小的香囊开始复习复习。 她拿起薛夫人绣的香囊左看右看,不仅针脚细密,绣的图样也栩栩如生。萧知云不禁叹道,估计她两辈子都绣不出这么好看的来。 兴致勃勃地忙碌了一整天,便只绣了个轮廓出来。不过怎么看,都挺可爱的,看来她的手艺这么多年也没有退步嘛。 伶舟行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她点着灯在勤勤恳恳地绣些什么。她的爱好如今越来越奇怪了,这么晚了也不怕伤着眼睛。 便上前捏捏她的后颈,把人提起来些。萧知云揉揉眼睛,很是自信地把绣花绷子展示给他看,仰头眨眨眼等着挨夸。 “这是……”伶舟行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目光落在绣样上的那团红色,隐约明白大概是个动物,皱着眉头猜测道,“红眼睛的鸭子?” 萧知云(沉默):…… “是兔子。” 她顿时挫败地泄了气,又马上重新拾起。算了,都是他眼光太差,哪里有红眼睛的鸭子。她指着自己辛辛苦苦绣出来的轮廓,介绍道:“这是耳朵,这是尾巴。” 明明就绣得很像。 这下伶舟行也沉默了,他以为耳朵是鸭子的嘴,尾巴……到真没看出来是尾巴。 于是灵魂发问:“为什么耳朵只有一个?”?萧知云拿近些仔细看看,这下她也沉默了。居然真的只有一只耳朵,那自然是因为她把另一只忘记了,但绝不承认,挽尊道:“……藏在后头。” “噢~”伶舟行明白了,顿时贱兮兮地上下看她两眼。 萧知云红了耳根,顿时恼羞成怒地别过头去:“陛下别管了!” 伶舟行笑得很大声。 “朕不管这个,管你,”他敛了敛笑意,冷漠地抽走她手中的绣花绷子扔到一旁,把人拎回了榻上,装作不容拒绝地道,“夜深了,不许再绣,睡觉。” 50-60 第51章 第51章 总之她这个用来练手的香囊绣好后,萧知云便随意放在一旁没再管了,然后就不见了。 然后再过几天,就出现在了伶舟行的身上。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捡的,又是怎么想的。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放下手中在绣的枕头,拎起他腰间熟悉的香囊左右晃了两下……不是嫌弃她绣的鸭子,不是,是兔子很丑么。 她曲腿在靠窗的坐榻上,秋日的阳光洒在后脑勺上,暖洋洋的。日子过得安逸又清闲,想着若是不在宫里,就一直在南边呆着也不错。 而且还有眼前这位,时不时惹她情绪激动一二,人也不会太过于死气沉沉。 譬如此时,伶舟行就无情地把她的手拍开,很是冷漠地道:“以后若是别人问起,就都知道你的手艺很差劲了。” 萧知云(目瞪口呆):这这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原来怀的还是这个心思? 虽然她的女红确实很差劲,但是都多久没绣了。况且她学得很快的,现在给爹爹绣的枕头就很好看啊。 “妾又没说要送给陛下,也没逼着,是陛下自己戴上的!”萧知云愤恨不平道,说着便伸着爪子想去解他腰间的香囊。 这个“送”字明显有些戳人心窝了,伶舟行皱了皱眉,不甚高兴地后退几步,他太了解她了。 果然,萧知云是懒得下榻的,挥了两下手发现太远够不到他了,气愤地偏过头去,就此作罢。 表情难看得很,脸颊也气得鼓鼓的,伶舟行又没忍住笑出了声。 萧知云白他一眼,一会儿臭脸一会儿又笑的,真的很有病。她干脆勾勾手,阴森森地咬牙道:“……陛下干嘛站那么远,近些说话啊。” 伶舟行没动,稍微敛了敛笑意,理直气壮地摊手道:“朕送你了东西,不该收到回礼么?” 宫里的金银玉器,分明是她自己去拿来用的,哪里是他送的。唯一一件,萧知云把脖子上挂着的佛珠扯出来,使了点劲。算了,扯不下来,还勒得疼。 但就算要回礼也不能回这个吧。这个兔子香囊太扎眼了,戴在他身上过于奇怪,非常非常地不适合。 她便小声反驳道:“妾也没说要回这个礼。” 好吧,她承认确实不太好看,刚回忆针法的时候经常绣错,拆了好几回线,图样最后也歪七扭八的,兔子格外瘦得像只老鼠……说是她送的会觉得有点丢脸。 “那你再绣一个拿来和朕换。” 被压榨的绣娘义愤填膺:“……强盗!” 伶舟行危险地眯了眯眼,压低着声音道:“你说什么?” 糟糕一时太嘴快了,萧知云尴尬地捂住了唇,假装忙碌地挠挠鬓角的碎发,干笑两声迅速认错,谄媚问道:“陛下想要什么样子的?” 伶舟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朕要鸳鸯。” “妾不会,”萧知云很是诚恳地否决了他,而后建议道,“陛下想要可以回宫后让内务府送来,每天都不重样的鸳鸯香囊。” 伶舟行倒不觉得什么。其实随便什么都好,内务府再好的也没意思,他就只想要她亲手绣的。她那话本子里,不就有妻子送鸳鸯香囊给丈夫的情节么。 不过硬叫她绣鸳鸯,最后也肯定是两只鸭子。伶舟行看着她头上的海棠花簪子,很好说话地随意道:“那就要花吧。” “妾也……”不会绣花,但萧知云抬眸对上他略带胁迫的眼神,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马上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是,好的好的,妾明白了。” 伶舟行满意地轻哼一声,明晃晃地威胁道:“你一日不绣好,朕也没有别的香囊傍身,就只能戴着这个整日在外了。” 萧知云在心底呵呵笑了两声,心想反正他也不过整日在府里躺着,能带出去给谁看。 她还要先给爹爹绣枕头呢,多辛苦啊,绣完了还准备再休息休息,就让伶舟行好生等上个一两年吧,催也没用。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伶舟行忽然勾唇道:“……还有一事暂未解决,朕要出一趟远门。” 萧知云抬头愣愣地看向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竟然是“出远门”……他们要分开了?去哪里,要去多久,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为什么不带上她一起去。 她微张了张唇,却是坐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伶舟行看她迷茫的表情,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也觉得不是很好笑,不逗她了。 他很是无奈地上前,搓了搓萧知云脸上的软肉,揉得她皱起了眉,好生叮嘱道:“出门记得戴着帷帽。” “噢。” “薛安和南阳王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朕已安排好了人护着你。” “……噢。”她又僵硬地点了点头。 感受到心一瞬的刺痛,奇奇怪怪的。分明不是什么大事,伶舟行拧着眉,撩开她的头发,俯身吻了吻额心,沉声保证道:“最迟不过五日就会回来了。” ……才五日,那这算什么远门。 萧知云顿时松了口气。 她拍拍胸口,也不早点说,差点就被吓到了。可就算真的出远门又如何,她现在怎么突然如此别扭了。 伶舟行这才哑然失笑道:“等朕回来了,就启程去清河。” 萧知云什么也没说,闷闷地挂在他腰间不肯松手。 翌日萧知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她伸了个懒腰,在床上滚了两圈,还是爬不起来,习惯性得埋着脑袋唤他。 以往伶舟行就会闻声过来,然后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抱着。没睡醒的时候最为迷糊,反应也很迟钝,可以随便捏捏都不会生气。 来的却不是他,是早就听命候着的侍女。 噢,萧知云偏着脑袋皱了皱眉。她想起来了,伶舟行说了要出一趟远门。 这时她才意识到,进宫之后,除了她去行宫的那段时间外,他们几乎整日都呆在一处。甚至在睡在养心殿的时间,都要比在云意殿还要久。 本来感觉还好的。 吃了饭后不过就是晒晒太阳,再绣绣给爹爹的枕头。但每次回头都不见人,竟然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萧知云郁闷地抱着被褥坐在榻上,难得地失眠了。这是 第2回 了,上一回是伶舟行发疯半夜亲人,然后又自己生闷气走了后。 太奇怪了。明明就只是五天而已,掰着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况且现在只剩下四天了。 她在行宫的时候分明过的也挺好的。 房间内留着的一盏油灯,将她的影子在墙边映得很大。萧知云吸吸鼻子,突然心里一酸有点想哭,又马上忍住了。 不行,她每次哭伶舟行都能感受到。若是被他知道她夜里这么想着他,还睡不着,之后肯定会得意地笑话她的。 萧知云抱着被子迅速躺下了。 又翻了个身。 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又猛地坐了起来,将油灯拨亮些。 哼哼,如果她能在伶舟行回来之前就把香囊绣好的话,再一神气地摆出来给他,说不定会感动成什么样呢。 如此想着,她便马上下床打开柜子,翻出了新的料子,用绷子固定好。 她真是疯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还专门爬起来绣花……算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萧知云揉揉眼睛,绣些什么好呢?伶舟行想要花,但她连月季都不会。 想了半天,她便只勾了朵最普通的小花。别人都是什么牡丹啊,荷花啊,她朴素的大头小花就显得很特别嘛。 然后又觉得太过于单调,额外在旁边多勾上一朵云。 小云陪着小花。萧知云举起绷子来,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勾勒的图样,嘿嘿笑了两声,很是素雅嘛。 等她绣完后,一定会很好看的。 这几日陛下不在,娘娘起得都格外晚些,人瞧上去也不像是休息好的样子,有些憔悴。侍女暗自记下,只要与萧知云有关,都会事无大小地悉数报去给陛下。 她小心地为她梳着头,娘娘道今日要出门,便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萧知云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赶工了好几日,她的香囊绣得也差不多了,就差个好看的流苏坠子。但手边几种颜色的股线看着都不大相配,今日她决定上街去挑一挑。 虽然有点累累的,但一想到伶舟行届时惊讶的神情,还是不要太爽,一下就又有动力了。 萧知云戴上帷幔,由侍女扶着上了马车。 她的左眼皮跳个不停,萧知云抬手揉了揉眼睛,看来真是要好好休息了。不然等会儿回去后,再睡个回笼觉吧。 算上日子,明日伶舟行就要回来了。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萧知云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头面铺今日人往来众多,便让侍卫在外头等着她,只带了一名侍女,就不多进去惹人注意了。 香囊打底的料子选的是拂紫绵的,萧知云捏着剪下的一小块布料,挨个比着合适的股线。 她衣着华贵,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掌柜的迎上前笑着问道:“贵客是要打流苏坠子用?” 萧知云点点头。 这紫色的线可是要贵上许多,有时候紧缺,最普通的股线都能卖出高价。掌柜的笑着迎她进了里间休息:“贵客在此等候一二,小的待会儿将店里的合适的紫色股线都拿来,贵客再慢慢*挑。” “好。”外头人多,她戴着帷帽,也确实不大方便。 不多时,便有店小二垂着头端着一列排开的紫色股线进来。萧知云刚准备摘下帷帽仔细看看,忽而便觉得眼前寒光一现,一把匕首从托盘底抽出,店小二瞬间抬头露出凶狠的表情来。 他的动作极快,萧知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反着光匕首便停在了她的颈前,甚至割断了一截白色的帷幔。 顿时呼吸一滞。 紫色的股线纷纷滚落在地,缠绕相交得乱七八糟。 而她身旁的侍女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就被另一人捂住口鼻,胸口被利刃捅穿。萧知云听到利刃再拔出的声音,侍女瞪大了眼睛便倒了下去。 涌出的鲜血淌到了萧知云的脚边,她的长睫轻颤,手中的布料也落了地,落在了血滩边,染了半边红。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身后那人的剑便抵在了她的后腰上。萧知云不敢再动。 “娘娘可千万不要乱动了,不然,本王也不能保证手下人的手稳不稳。”南阳王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因着断臂,右手袖子只能空荡荡地,垂在身侧,表情狰狞地很是骇人。 “可真是让本王好等啊,若是娘娘一直乖乖呆在府中,本王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有机会下手。” 也不枉费他在宅院外安排了不少人手来监视他们,一有萧知云独自出门的消息,便能迅速去通知他。 他知道伶舟行此时不在随州,所以为了抓到萧知云,安排了不少能让她出门的契机。可没想到,她都因为太懒而避了过去,本以为就此要失败了,最后竟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好在隔着帷幔,看不清楚对方的神情。萧知云的指尖掐紧了掌心,有些发抖,勉强冷静下来道:“南阳王捉我有何用。” 南阳王不答,却是自顾自地疯魔道:“很惊讶吧,伶舟行分明易了容,我却还能很快认出来他来。” “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或者陛下啊,他根本就不屑于去伪装。” 他猛地掀开了萧知云头上的帷幔,发了疯似的狠狠砸在了地上:“断臂之仇,叫本王如何能忘!……若是将他心爱之人的手脚砍断送去,不知不可一世的陛下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也好让他感受感受钻心之痛。” 一下子看到他那张狰狞的面容,面前的萧知云轻颤了颤身子,咬紧了下唇,避开他太过疯狂的眼神。 她害怕的反应像是取悦了他一般,南阳王大笑起来,挥袖道:“本王和梁王那个蠢货不同,娘娘还有用,本王不会杀了娘娘的。只要娘娘听话,照样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他接过手下之人的匕首,重新比在了萧知云的颈边,挟持着她慢慢走了出去。 南阳王沉声警告道:“娘娘可千万叫你身边的侍卫不要轻举妄动。本王也是习武之人,不然,娘娘就亲自试试我手中的匕首快不快了。” 刀刃锋利,萧知云只稍微一动,便在她颈上留下一道痕迹,沁出嫣红的血迹来。 她对上马车旁拔剑的侍卫们的眼神,还有暗卫已是拉弓对准了南阳王。但他很是聪明,紧紧挟持着萧知云,叫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萧知云松开了紧握的手,淡淡道:“退下吧。” 只是希望伶舟行得知后,莫要生气才好。 第52章 第52章 “都处理干净了?”伶舟行策马而来,冷眼看着面前焚烧的烈焰道。 浓烟滚滚冲天,不知其中焚烧了多少具尸体。 萧时序将手中的剑沾满鲜血的剑扔进火中,他刚刚用这把剑送走了许多受肌肤病痛折磨,奄奄一息之人。原本他们不过只是万千中的普通百姓,原本不用受此等苦楚的。 本以为水患控制得当,过后便不会再起瘟疫之事。却没想到这一世的南阳王竟为了挑起民怨,抓了不少难民关在一处庄子,用作瘟疫的发酵之所。 他得知此事后,便马上命人去信给了伶舟行。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地将此处肃清,否则一旦让这些染上瘟疫之人重新混入难民之中,后果恐怕不敢设想。 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村子里,已是有数人因瘟疫身体溃烂而亡,露出森森白骨。医者只道此病凶险异常,只能就地焚烧掩埋方可遏制。 余下症状尚轻的村民,将护送至他处再尽力诊治。他们聚在一处,亲眼看着自己至亲之人死去,又看着他们的尸首被烈火焚烧。却是已经麻木到不会哭泣,不敢出声哭泣。 萧时序和他阐明了接下来的安排。 如此麻烦的做法,若换作是从前,伶舟行定是觉得就算将他们都杀尽了又有何妨。 谁也不能保证,如果此时不彻底解决留下后患,瘟疫是否还会再扩散出去。 但此刻,他并未马上开口异议。 尚不知他们目的到底如何的村民们瑟瑟发抖,这些日子里的折磨,已是不能将自己称之为人了。这便是南阳王,伶舟氏族所谓尊贵的血脉,他的叔父,对天下做出来的事。 伶舟行沉默地看去,对上其中一个小女孩惊恐的面容。 她一个人楞楞地站在哪里,没有依附着任何一个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安静地看着眼前火光冲天。 他翻身下了马,走到她的面前。 这样的神情,让他回想起梦中流浪的萧知云来。 今日便是第五日了,已经耽搁了太久,他答应过她,所以得快些才能在天黑之前回到随州才好。 好在萧知云如今终于懂了点事,从前去行宫时,都是半点消息也不给他递。如今不过几日,还知道命人送了一封信来,虽然仅仅只写了一个“好”字。 也让人不经意间勾了勾唇角。 伶舟行抚摸上那小女孩灰扑扑的脸,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垢。 也不是很像。就算是在流浪,萧知云的眼神也是带着坚毅的,没有这么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生气。 那小女孩的眼神慢慢聚焦,缓缓地仰起头来。却如应激一般,突然抓住了伶舟行的手臂,狠咬了一口。在场之人皆是大吃一惊,侍卫们赶紧上前将那小女孩压下,她却是不觉害怕,反而大笑起来。 她亲眼看着这群人把她的父亲拖去了火里,而他分明只是睡着了而已。他分明会醒过来的,尽管肉。体已经开始腐烂,已经开始发臭。 医者慌乱喊道:“坏了!快些将药拿来与陛下!” 伶舟行看着小臂上的咬痕,她恨意太重,下口自然也不轻。似乎还稍微破了点皮,但他心中却没有多大波澜。 萧时序皱着眉,不悦地看着他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 目前看来,虽然这瘟疫的传染性还不厉害。但一旦染上,便是九死一生。 在与小妹毫无牵扯之前,他凭什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萧时序冷着脸看着他将药一饮而尽。 但那药不过也是紧急才研制出来的方子,究竟作用如何,谁也不能保证。医者道,这瘟疫最明显的特征,便是身上会先起紫斑。若是十日内未有生斑,那便是平安无恙。 “十日?”伶舟行不免皱了皱眉。 “你难道想回去,”萧时序嗤笑一声,警告他道,“万一将这疫病传给小妹该如何?还是,你想让小妹这十日都为你过得提心吊胆?” 伶舟行一向平静的眼底难得起了些涟漪,可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答应了萧知云,五日便会回去。 总不能叫她盼了几天,等到的却是再等十日的消息。有银子有闲情还整日没人揶揄她的日子,萧知云良心不太多,伶舟行怕她过得太舒服了。 这下再垂眸看向手臂上的咬痕时,便染上了几分懊恼之色。 该再小心些才是的。 “朕已安排妥当,过两日便带她回清河。” “回清河?”萧时序露出几分惊讶之色,“难怪陛下又命人在途中将父亲拦了下来,让他好生担心了一阵,还以为是小妹出了什么事。” 也只有谈论到和萧知云有关的事情时,他们二人才会短暂地多说两句。 萧时序离家数年,想了解她的现在,而伶舟行想知道从前:“她既然想,回家看看又何妨。” 萧时序低头看着他腰上甚是显眼的香囊,一眼便知那是萧知云的女红。如此招摇地便戴在身上,太过刻意的昭示。 伶舟行轻笑一声,命人牵马而来,漫不经心道:“朕今日便回随州。”顿了顿又特意道,“府中还有人等。” 便在这时,马蹄声渐近,是暗卫疾驰而来。一时难以勒住马匹,只能整个人摔在地上缓冲,挣扎起身道:“……属下有罪!” 伶舟行和萧时序听后,皆是面色俱变。 “就连今日我看了什么书,也要一并报给你们陛下?”萧知云懒洋洋地躺在摇椅里,定时出来在院中晒晒太阳。乔淮安上次和她说,她身子湿寒气太重,所以月事会疼得厉害。 多泡泡脚,晒晒太阳,熏熏艾,都会好许多。 她整日和伶舟行呆在一块,寒气能不重吗。 她连着绣了好几日觉得累了,特意挑了个舒服的下午,决定温习一下从前看过的话本。萧知云钱抿一口菊花茶,看着一旁侍从时不时就瞄她一眼的鬼祟动作,还按着在柱子上写着什么,很是无语地合上了话本。 “娘娘恕罪。”那侍从见被她发现了,便上前躬身认错。 萧知云勾勾手,叫他老老实实把手上那本册子递过来。 侍从面露难色,左看右看,好像此处也没人能救得了他。萧知云轻敲了敲茶杯催促。 谁敢违背娘娘的命令啊,那侍从一狠心,只好垂着头将册子双手奉上了。 萧知云满意地拿过来翻看起来。 今日是第三日。 未时:贵妃娘娘才起,未用早膳。喝了一小碗当归鸡汤,配上少许面条作午膳。 申时:埋头绣了小半时辰香囊,而后泡了菊花茶,在院中晒太阳看话本。话本名称是…… 这里缺缺巴巴地只写了两个字,看来是隔得太远,还没看清楚。 萧知云沉默地把话本翻过来看了一眼书名,又马上盖了回去,有些令人难以启齿。 不过那侍从已经眼疾眼快地将书名迅速记下,而后又老实地埋下了头。嘿,待会儿就补上去! 萧知云很是无语地甩了甩这本小册子,严肃质问道:“这是第三日,那就还有第一日,第二日咯?” 侍从诚实地点点头。不过第一日和第二日的册子,应当已是送至陛下手中了。 萧知云一时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所以伶舟行一早就知道她在绣香囊了。那她特意的惊喜呢! 有点生气,半晌她才干巴巴地道:“不是,所以是事无巨细,伶舟行他都要知道?” 侍从再次诚实地重重点点头。 这下她更沉默了……算了,他也只是听命行事,为难一个小侍从有什么用。萧知云很是不满地轻哼了一声,起身将册子扔了回去。侍从宝贝似的将册子抱在怀里,拍拍顺顺,继续狗腿地跟在萧知云身边。 她想了想,便走到案桌旁,提笔写下一个大大的“好”字。 然后大方地递给小侍从道:“诺,将这个送去,比你们什么破事上报有用多了。保证陛下臭脸顿消,他肯定会满意的……” 那小侍从双眼都瞬间放光了。 萧知云自回忆中慢慢地睁开来,眼前已是完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内饰。 她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捆在身后。萧知云皱眉打量着四处的环境,门窗都紧闭着,完全猜不出这会是哪里。 与南阳王对峙后,她似乎是在马车上被人打晕了过去,现在后颈还隐隐有些疼。 有人突然推门而入。 她顿时警惕地看向来人,门外一瞬闪过的廊道,看来他们还落脚在某处的客栈。应当还未来得及出随州城。 “娘娘醒了?”薛夫人依旧笑得温婉。 若不是此时她的双手被绳索捆着,萧知云恐怕还以为自己还身在别院,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罢了。 “嘘……”萧知云刚想开口,薛夫人却是将手指抵在她的唇边。 她勾唇笑道:“妾身尚未拆穿娘娘假孕之事,所以娘娘开口前可要好生斟酌了。身有皇嗣,便等于是第二张底牌,说不准南阳王还要仰仗娘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行事。” 萧知云脸色微变,想起那日她按在自己手腕的动作,但薛夫人既是和南阳王一边,为什么要替她隐瞒。她沉声问道:“夫人这是想要做什么?” 她的神情太过冷静,让薛夫人觉得有些无趣。还以为会是个胆子极小的,却是没看出几分惧色来。她淡淡道:“娘娘不必担心,妾身来只不过是想告诉娘娘一件事。若是娘娘往后不小心遇难了,也好死得明白些。” 薛夫人绕着她缓步有些回忆道:“在嫁与薛安前,妾身是慕氏女。慕氏家族百年,在朝为官者众多。我的父亲是郡守,叔父是户部尚书。还有个可怜的表妹,只可惜她当年不听族中劝告执意入宫。” 萧知云看着她的面容,难怪觉得会有几分熟悉。慕家,是她都听过的世家大族,上数个几百年,这天下还是慕家的。 “但被封为淑妃又如何?”薛夫人想起自家妹妹那因着权势而疯魔的神情,感叹道,“到最后,也比不过只是一具抬出宫的尸体。” “淑妃……?”萧知云很是震惊道,“淑妃死了?” 自宫宴后,她也的确没见过淑妃了。淑妃当时想给自己下药,还是伶舟仪帮她拦下的。 却没想到会在此时,从薛夫人口中得知她死了的消息。是谁动的手,萧知云咬紧了后牙,难道是伶舟行么? 他知道淑妃为难过她? 可这些事,伶舟行从来都不和她说。 薛夫人最讨厌这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模样了。那群假模假样的女人也是,明知她身子有亏难以受孕,却还是要无辜着一张脸,话里话外都在嘲讽她,她们什么身份,也配? 薛夫人突然掐住了萧知云的脖子,看着她颈上才结痂的伤口又再次裂开,沁出血珠来,才从中寻得几分快意,冷笑道:“别惺惺作态了,就算你不知情,淑妃她也是因你而死的!” 疯狂地表情从脸上褪去,薛夫人将她松开,又很快恢复到以往温柔的神色。 萧知云勉强撑在桌上,从快要窒息的感觉中缓过来,大口地喘着气:“咳咳咳……” 薛夫人理了理衣裳,又恢复到端庄的主母模样,冷眼看着萧知云颈间的红痕道:“如今妾身既是已嫁入了薛家,便是要为薛家谋利。南阳王必败无疑,可惜我夫君根本不听劝告,一意孤行。那妾身只好想办法,用娘娘来换我薛家满门的平安了。” “……不过,若是太早让陛下的人找到娘娘,恐怕条件就没那么好谈了。” 薛夫人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扬声道:“来人,王爷有令,将贵妃娘娘带上马车。” 第53章 第53章 “要委屈贵妃娘娘了。”薛夫人笑着接过侍女递来的黑布,将萧知云的双眼蒙住。而后拔下她头上的海棠簪子,在她颈处的伤口沾了些血迹,随意扔在了地上。 薛夫人冷声命令道:“动作快些吧,伶舟行的人很快就能找到此处。” 马车离开后不过一刻,此处客栈便在一众惊慌中被侍卫团团围住。 二楼厢房的门被萧时序一脚踹开, 房中却已是人去楼空。 伶舟行攥紧了手上的信纸,目光落在地上那枚簪子上。他躬身将簪子捡了起来,指腹摩挲过海棠花上未干的血迹,竟觉得有些恍惚。 是她的血么。 可是心口一直都没有再疼过,萧知云一直没有哭。这是伤在了何处,她分明最怕疼了。 嫣红的血迹太过刺眼,胸腔像是忽然被什么狠狠压住,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时序一拳砸在了门上,转过身来攥住伶舟行的衣襟,逼得他后退两步,怒声道:“我说过,陛下若是保证不了小妹的安全,为什么又要将她执意留在身边!” 南阳王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早就警告过他,若是他执意如此一意孤行,行事疯狂到不计后果,就不要将萧知云带来南边,卷入危险之中。 “朕离开随州时,自然都已安排妥当。” “什么妥当!”血痕一样让他深深刺痛,更何况南阳王与伶舟行还有断臂之仇,萧时序回想起他狠戾的神情,自然明白南阳王心里有多狠。 前世今生,细密的恨意让萧时序双目猩红。难怪,他轻笑一声,伶舟行似乎还未想起前世的结局,他如此自私又自利,难怪现在能够如此冷静。 他不得不用最为恶意的想法去揣测:“难道将她独自就在随州,作为诱饵便是陛下的妥当吗?” “诱饵?”伶舟行不禁嗤笑一声,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些,他怎会拿那个笨蛋去当诱饵。 南阳王算什么东西,他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两世而来,萧时序虽然在用兵谋略上有一二天赋,却还是如此冲动,难怪生生被自己困入死局中。 “萧时序,你就如此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引起过南阳王的怀疑么?”伶舟行将他的手甩开,满是戾气地对上萧时序不善的目光,攥紧了手中的簪子,毫不退让地耻笑道,“又或者说,村庄的瘟疫不过就是一个将你引出的钩子,而你想要的太多,以至于不得不上钩了。” 不是太过自负,是他确实有着十足的把握,才会将萧知云带在身边。她又娇气又难哄得很,怎会让她冒险。 伶舟行一字一句凌声道:“萧时序,关心则乱。” 萧时序不可置信地将他松开,后退几步,按在桌上稳住身形,深喘了两口气,顿时冷静过来:“……或许我确实太过心急了些。但你明知南阳王就在随州,还要将小妹独自一人留下。” “若是小妹出了什么意外,陛下便别怪我,挥师北上了。”最后不过便是和前世同样的结局罢了,他本就已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萧知云其实很坚强,只是不过在兄长眼中,大抵还是那个躲在身后胆小的孩子。 伶舟行按了按心口。 像是迫切地想要感受到什么似的。起码从昨日到现在,她都没有哭过。 “将刺史府中的人拿下,从现在起城门只进不出,掘地三尺也必须将人找出来。”掌心被簪子划破,血顺着簪身淌下,滴落在地上,却是丝毫不觉得疼。 伶舟行回想起萧知云在纸上写的那个“好”字。南阳王为难她没有用,不会愚蠢到太过激怒他。 性子别太倔,问什么便答什么,不知会受多少委屈。是不是因为顾及他,所以才不哭的。 伶舟行闭眼压下心底涌起的烦躁:“去信给闻太傅,让他派人来接管随州。淮南郡守也不必做了,慕氏还想翻了天不成。” 萧知云尝试过是否能够留下一些痕迹,但薛夫人很是谨慎。她的双手被捆,眼睛也被蒙住了,耳畔只有车轱辘滚在地上的声音。 也不知马车行了多久,好像穿过了热闹的街市,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出随州城。 算了,萧知云很有自知之明,估计她努力也没有什么用。还是相信伶舟行很快就能找到她吧。 她默默叹了口气。 就知道南下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太倒霉了。上辈子是被卖去了红楼,这辈子就更惨了,直接被抓来了作人质。萧知云本以为薛夫人邀了生辰宴,他们便是还有试探之意,不会轻易动手了。 没想到如此猝不及防的。 眼前被布条蒙着漆黑一片,好在四周不至于太过安静。车帘被人掀开,隐约透出些光亮来。有人推着她下了马车,而后好像…… 萧知云闻到很重的潮湿发霉的气味,又接着下了数层台阶。 蒙眼的黑布被人扯掉,果真,她没有猜错,他们现在在地下的某间屋子里。 萧知云咬紧了下唇,过于昏暗的环境让她蓦地有些恐惧,稀薄的空气也令人胸腔难受起来,害怕会喘不上气。 “很难受吧,”南阳王看着她面上的恐惧之色,满意地笑道,“被伶舟行派来的人追杀时,本王便只能如鼠一般整日躲藏在这地下的屋子里苟活。” “本王可是他的叔父啊,怎能如此对自己的至亲下手呢?” 萧知云避开他的目光,随他们说去,伶舟行被骂就骂骂吧,反正他们也只有本事这么骂骂了。 薛安在附和道:“弑父杀亲,本就天理难容。这样的人怎能做天下之主?” 南阳王大笑起来,摆了摆手,不禁感叹道:“本王是正人君子,自然是明事理的。伶舟行虽然作恶多端,害的民不聊生,前朝后宫怨声载道,……不过这先帝,却是死于太后手中。” “此等宫闱秘辛,自然不能对外人道也。” 萧知云亦是极为震惊。 她这是误打误撞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太后念佛,待人也多和善,看上去极好相处,没想到先帝竟是死于她手?!难怪伶舟行……也不喜欢她与太后亲近。 是了,先帝凶残,太后若是不心狠,怎能在宫中存活下来。如此有魄力,才能养出长公主那样的女儿。 所以宫中真的只有她一个笨的。 萧知云干巴巴地想,渐渐意识到伶舟行某些时候说她蠢的可能真的不是故意的。果然他们伶舟家从上到下都不是好惹的。 她居然还能好端端地在宫中活那么久。 南阳王本意是在吹捧自己,但看见萧知云在出神,显然不是特别满意,他掐着她的下颚上下好生打量着她。 没什么特别的,但传闻这位娘娘可是极为受宠的,能让伶舟行带在身边,应当也有些手段。 或许表面上看起来的蠢笨,只是装模作样罢了,南阳王冷冷道:“听说陛下对贵妃娘娘很是不一般。倒是让本王看看,目空一切的陛下,究竟有多在乎。” 还想再说几句警告的话,却有属下突然来报:“王爷,肃先生回来了。” 萧知云(沉默):左一个薛安,右一个肃先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没眼光的会选择跟着南阳王。 古今造反的有几个能成事,况且这南阳王一看就是话本子里炮灰反派配置,还不如挖掘一个逆袭流草根造反。 南阳王听后皱了皱眉,与薛安对视一眼,便甩袖出去了。 “看管好贵妃娘娘。” “是。”薛夫人柔声应下,顺从地目送着夫君离开。 她并不知那肃先生身份,只知是王爷身边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很受重视,顿时便面色一紧。想要瞒住他行事,恐怕就不太方便了。 他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见过王爷。”萧时序重新戴上了面具,躬身向南阳王行礼。 南阳王看他一眼,冷声问道:“这几日,肃先生去了何处?” 听他口气,萧时序便知南阳王已是起了疑心。他心下一寒,看来当真是自己连累了小妹。 他面色不改地恭敬答道:“属下意外得知某处起了瘟疫,一时来不及禀告王爷,便先去了那处查看。瘟疫之事绝不容小觑,属下匆匆赶回来,正是想要同王爷商议此事。” 见他没有说谎,南阳王的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不必了。” 萧时序故作惊讶道:“王爷这是何意?” 南阳王笑着上前,将他的面具摘下,露出底下那张满是疤痕的狰狞面容来。只道是天妒英才,遭此不幸。 他转而轻拍在萧时序的肩膀处,顿时换了副口气,一如既往地宽慰道:“肃先生有心了,先生可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刚刚一时失语了。” “先生助我死里逃脱时,本王便许诺他日登上大位后,先生为相,我们共治江山。” 萧时序勾了勾唇,仍是不失恭敬地道:“得王爷赏识,是属下之幸。” 南阳王扬声满意大笑道:“好,肃先生恐怕还不知道,伶舟行那贼人现在就在随州。本王捉了他的女人,先生可有什么计谋,待我们布下天罗地网,叫他有来无回!” 萧时序亦是附声笑道,余光却是看向身旁那道紧闭的石门。 萧知云应该就在那处。 可南阳王疑心深重,此刻定不是全部打消了疑虑,他不能主动去见人。不仅救不了小妹,反倒会害了她。 那位薛夫人既是有求于伶舟行,便希望她能按照信中所说,做好她该做的事。至于南阳王……萧时序回想起伶舟行的安排,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为了妹妹周全,选择再信他一回。 第54章 第54章 南阳王也知尽早出城才是上策,便采纳了萧时序的计策,分为三次出城。由薛夫人看守着萧知云,最后他们在城外再会合,走水路离开随州,回冀州。 薛安深深看了自家夫人一眼,便道:“夫人还是与我一道吧,肃先生足智多谋,定然能将萧贵妃安然带离随州。” 薛夫人顿时脸色煞白,转头对上薛安探究的神情,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难道他发现她在路上做的手脚了。 萧时序却是神色不变,颔首应下:“可。” 南阳王已先行离开了,萧时序戴着面具,凌声命人将石门打开。 蓦地再听到动静,萧知云整个人紧绷地看向来人。她这几日乖乖吃了饭喝了水,也有好好睡觉,顺便还偷听到了一些消息。比如眼前这位肃先生,便是突然出现在南阳王身边的幕僚,为人很是神秘。 看来是个难对付的人物,光是从眼神看上去就很是聪明。 萧知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不会是要来审她的吧?那可真来对了,她很好审的,不用动刑都特别好审。 等了半晌却是没等到动静。 肃先生站在门口,迟迟不进。 这是他的小妹。 他活生生的小妹。 尽管她此刻陌生的眼神像利刃深深刺进了心脏,可面具之下,萧时序还是不禁带上了笑意。 他又回想起那段最快乐的少年时期了。 “哥哥!” 稚气未退的萧知云气鼓鼓地叉腰站着,手肘上还挂着偷偷带出来的药箱。 “哥哥又偷偷去和季伯习武了。”爹爹一直很反对此事,说是天下不太平,战场太过危险了。上回哥哥都做了保证,难怪这次爹发现后那么生气,直接将他扫地出门了。 只能坐在小门外台阶上的萧时序却仍是笑着看她,半分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习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她和爹就是太紧张了。 “疼不疼?”萧知云无奈地走到他的旁边,刚准备坐下,就被萧时序给拉了起来。他用袖子把旁边的位置擦了干净,这才再让她坐下。 把小妹的衣裙弄脏了就不好了。 “哥哥别动哦……”萧知云把药箱打开,拿出里头简单的几种药来。当然了,清理伤口上药这些事情她都不会。 哥哥说,她只需要在一旁坐着看着就好,最后等萧时序包扎好了,她再系上一个双耳结。 然后眸子就亮晶晶地闪闪,仰头等着哥哥夸奖。 萧时序在衣裳上把掌心的灰擦去,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妹好贴心。” 萧知云顿时便笑得极为开心,余光看见躲在树后踌躇的秦家姐姐,她手上还提着食盒,看来也知道哥哥被扫地出门啦,特意来送吃的。 萧时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怔在了原地。与秦家娘子对上视线,又有不大好意思地偏过头去。 她便将药箱收好,拍拍衣裙对着萧时序做了个鬼脸,十分懂事地嬉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看来今日就不用给哥哥留饭吃咯~” 萧时序有些微恼,他亦是只当秦家娘子是妹妹罢了,从未有过什么男女之情。 萧知云却是不管,她只知道秦家姐姐人极好,爹爹也想让哥哥早日娶亲成家,就不会整日都想着去战场建功立业了,于是一溜烟便没影了。 他这些日子总是想着,若是当年听了父亲的话,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但定然是不会的。 他若只是乱世下的一个小官,仍然无法保全家人。妹妹还是会被迫流浪,最后惨死宫中,他甚至没有身份和权利,进宫和伶舟行对峙。 所以一切仍然是最好的选择。 背着父亲偷偷南下入军营,换了姓名身份。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建功,最后得封平南王凯旋回京。 那日打马游街,他鬼使神差地抬头对上茶楼上一女子的视线,从此*和伶舟仪的纠缠成了他永生的噩梦。 伶舟仪对他下了蛊,他们成了婚,还有了骨肉。 上一世,他在得知真相后愤然离开了京中。这一世却是提前了一年便头疼不已,整日梦魇。 模糊的记忆碎片没日没夜地刺痛,他逐渐意识到那是上一世的记忆。萧时序无法接受真相和结局,亦是无法控制自己怕伤害身边之人,与伶舟仪大吵一架后选择进宫。 和伶舟行做了一场交易。 他比记忆中的自己更早地到了南边,在逐渐记起所有的同时,开始寻找着破局之法,于是以肃先生的身份找上了平南王,按照他们的计划,为了肃清整个朝局和世家。 可小妹却是依旧被卷入纷争之中,再一次入宫成为了贵妃。 他无法接受结局重蹈覆辙,这一世,他决不能再让萧知云出事。 萧时序摇了摇头,从久远的回忆中挣脱出来。他上前走到萧知云的身旁,俯身慢慢解开了她手上捆着的绳子。 他在给她松绑? ……为什么? 萧知云怔怔地感受手上的绳索被松开,难道这也是审讯的策略之一,威逼利诱? 这位肃先生的动作极为小心,生怕绳子会再磨红她的手。脑袋一瞬空白,萧知云微张了张唇,为什么会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为什么……为什么她忽然一下就松懈下来,不害怕也不紧张了,肃先生分明是很可怕的人物才对。 冥冥之中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身后的他到底是谁。 “哥哥?” 萧知云眼神迷茫,下意识地喃喃唤道。 虽是隔着面具,不知他是何模样,是何神情。但这样的感觉太过熟悉,是看着那个假的平南王八分相像的样貌,都从未给她的。 她的声音极轻,轻到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 萧时序手上的动作一顿。 在两名守卫看不见的地方,萧时序神色一如往常,却是悄悄在萧知云的掌心里写下一字。 “兄”。 脑袋里嗡的一声,萧知云难以置信地在身后紧握住他的手,泪意瞬间涌上心头,模糊了眼眶。 萧时序迅速转身将她挡住,冷声对着守卫道:“你们先出去,王爷命我在出城前,先审一审这位萧贵妃。” 肃先生是王爷极为信任之人,守卫自然不疑有他,将门合上后便退下了。 萧知云在他开口前吸了吸鼻子,努力将眼泪给憋了回去:“我不哭。”她知道这个时候决计不能暴露,待会儿也让伶舟行心痛烦躁就不好了。 萧时序哑然笑了,他竟不知自己的小妹何时如此坚强了。一如从前那般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既欣慰又心疼。 时间紧急,萧时序低声迅速嘱咐道:“南阳王要走水路离开随州,若是上了船,逃脱便难了。我已准备好了死士替你,届时就算上船后被南阳王发现,他也无回头路可走了。” 萧知云认真记下,却是攥住他的衣裳,紧张地问道:“哥哥还要上船吗?” “当然,不相信哥哥的身手吗,”萧时序轻笑了笑,垂眸心疼地看着她颈上的伤痕,“南阳王竟敢伤你,哥哥便让他此行有去无回。” 她怎会不相信他,萧知云咬紧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伶舟行在城外等你,”虽是不愿,但此刻他不得不将萧知云暂时托付给他。萧时序暂且隐瞒下瘟疫之事,严肃问她道,“答应哥哥,一切结束之后,和他分开好不好?” 不好。 萧知云拧紧着眉,又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一般,慢慢地摇了摇头。 哥哥一直活着,却不回来找她。伶舟行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也总是不告诉她。 但她好几日都没见过伶舟行了,每天也一直很坚强地与他们周旋。他分明答应过自己,五日之后就能回来,就能再看见他的。 所以一切结束之后,她要先抱一抱他,再冷着脸让他把剩下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萧时序看清她的神情,掩藏住眼底的暗淡:“是哥哥唐突了,还是先快些离开吧。” 他们的马车顺利地出了城门,驶向城外的密林。越过那片密林,南阳王的大船便停在河边。也只有这片密林,才最好甩开南阳王派来跟着的手下。 车夫驾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眼见就要甩开身后的侍卫们了,前路却是突然出现一道木障拦路,车夫迅速勒马停下,马儿却还是踏在了尖锐之处,痛苦地长嘶向一旁倒去。 巨大的惯性使得他们从马车上滚落,萧时序抱着她的脑袋,将她护在了怀里,面具亦是从中裂开,落在地上。 从密林里冲出数名暗卫将他们团团围住,薛安从中走出,笑着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二人。 “肃先生,”薛安冷笑道,“或者说,下官该尊称一句,平南王?” 萧时序扶起萧知云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周身包裹着凌冽之气,已是绷紧了身体准备应敌。 薛安轻轻一挥手,所有暗卫便一齐举剑对准了他们。 他毫无征兆地拍了拍手,嘲讽道:“果真是兄妹情深啊。若是从前的平南王,人再多自然也不是对手,只可惜……这些年你服用了太多药物抵抗头疾,内里早就亏空了吧。” “不仅身手大不如前,而现在你手无寸铁,又如何能护得了贵妃周全呢?”薛安很是无奈地道,目光越过他,落在了萧知云的身上,“贵妃娘娘觉得呢,娘娘好不容易才与兄长相见,难道想看着他如此死于剑下吗?” 萧知云攥紧了哥哥的衣裳,心如擂鼓。 第55章 第55章 她在害怕。 感受着紧攥着自己衣裳的手在发抖,萧时序的心猛地一慌,偏头对上萧知云空洞的眼神。 他迅速握上她冰凉的手,掌心竟已是被冷汗沁湿。 萧知云的脸色发白,身子难以察觉地在微微颤抖。恐惧像看不见的手收拢在她脖颈,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嘴唇僵硬地蠕动,双眼失去焦点,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中,正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 眼前是大火弥漫,一片火光冲天。 叛军已将城门攻破,闯入宫中。福禄跪在地上,连连恳求萧知云快些离宫,她却将一众侍卫甩在身后,提着裙子回头跑去。 耳畔回想起中秋那日,她借着月色朦胧,在乌篷船上问伶舟行的话。 “如果有一天陛下,妾是说如果……陛下会让妾跟着殉情吗?” “……会。”眼底是汹涌的墨色,他分明答得肯定。 那为什么上辈子,伶舟行要放她走。 不是说,他死后,也要她跟着殉葬吗?又为什么还要命人护送她出宫。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一世呢,又是如何想的?伶舟行总是什么都不告诉她,也没有说清楚到底记起来多少,总是喜欢让她去猜。 是不是也会嫌她很笨,会不会觉得会被上辈子的记忆给困住了,其实他可能并没有那么喜欢她。 萧知云摇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些让自己徒增烦恼的事。 “抓住她!”追赶而来的叛军将她团团围住。 那时的萧知云毅然地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薛安说的没错,就算有着面具遮掩,她也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哥哥的憔悴和疲惫。虽然还不知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这些年,他应当过得很是辛苦。 萧知云回握上他的手,仰头对上萧时序满是忧虑的眼神,抿紧唇瓣,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哥哥,所以,她要保护好他。 萧知云勾唇笑着看向势在必得的薛安,迈上前一步,挡在了萧时序的身前。她缓缓抬手取下了头上的金簪,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将尖锐的那端对在了自己的颈边。 “小妹!”萧时序拧紧了眉,惊恐地看向她的动作,想要伸手去夺簪子,却怕会伤到她。 萧知云对着薛安扬了扬下巴,凌声道:“薛刺史,叫你的人不要乱动,将我哥哥放了,我跟你上船。否则,你带着两具尸体回去,恐怕也不好向南阳王交差。” 薛安看着她颈处的肌肤被金簪刺破,淌下鲜血,顿时脸色大变。她竟是真的下得去狠手,不怕伤到自己,不是说这位萧贵妃性子胆小又软弱,极好拿捏么? 可现在,他竟从她身上看出几分与伶舟行同属的压迫来。 “好,”薛安忌惮地看向眼前这对兄妹,神色间尽是厌恶之意,“将剑都放下,放萧时序离开。再派人给伶舟行传话,南阳王在船上等他,若想救人,就只许一人前来。” 薛安的目光这才落在萧知云身上,面色阴沉道:“贵妃娘娘,请吧。” 不行,不可以。 他怎能亲眼看着妹妹,再堵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这一世还是同样的结局,他怎能原谅自己。 萧时序绝望地伸出手去,却只能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萧知云回头,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无声一字一字开口道:“放心。” 起船。 他们离了岸,想要上船,便只能乘小舟而来。孤舟一人,便是活生生的靶子。 萧知云轻抚上胸前的佛珠,无奈地叹了口气。伶舟行最好还是别来了,运气太差,不然他们俩恐怕要真的变成一对亡命鸳鸯了。 反正她已是死过一回了,不过就是这辈子也同样倒霉罢了。只要出了这条大河,入了江中,恐怕想再奈何他们就难了。 略起波澜的河面上,哪里有小舟的影子? “看来他不会来了。”薛安对着她冷笑道。 “想来也是,若来便是必死无疑,伶舟行那样的人,怎会为了一个女子就只身赴险呢?”薛安在她身上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气,趁机讽刺道,“贵妃娘娘,从天上摔下来的滋味如何,你被弃了。” “是么,”今日风很大,吹在耳畔呼呼地响,还有些疼。萧知云双手搭在栏杆上,望向远处越来越宽阔的江面,并未被薛安的话激怒,反而很是平静地道,“可薛刺史不也是弃子么?” 她转头笑着看向薛安:“南阳王,是否真的在这艘船上?” 她的笑容很是天真,却莫名地瘆人至极,像是将他所担忧看穿一般,薛安的后背瞬间沁出一阵冷汗。 是了,自上船之后,所有的命令都是南阳王身边的守卫来传达给他,王爷还并未亲自召见过他。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转身向船舱冲去,推开门口侍卫的阻拦,里头竟是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平南王的身影。 心一瞬沉入谷底,薛安掀帘而出,目眦欲裂地狠瞪向船头,安然立在风中的身影。 大风吹起她的衣摆和发丝,萧知云勾唇轻笑,丝毫不怯地对上他的眼神。 安静之间,突然自船尾传出一声爆炸的轰鸣声。因着大风助力,因爆炸而起的火势迅速蔓延,脑子里嗡地一声全是空白,薛安的脸色骤变地看向船尾的火光。 他是弃子,不管伶舟行上不上船,南阳王本就打算让他们全葬身在这条船上。 薛安咬紧牙关,浑身戾气暴涨,眼神疯狂地看向萧知云。他仪态全无地冲了下去,狠抓住她的手腕,眼中露出毛骨悚然的杀意。 他一路拽着人将她扔进了房中,萧知云被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薛安面色阴鸷地看向她,眉目阴沉地看着萧知云吃痛的神情,突然大笑起来,将门从外面锁住,转身离开去寻下船的办法。 萧知云皱紧了眉,忍着手肘被擦破的疼,从地上撑起身来。火势蔓延得很快,恐怕不多时就会烧到这里,薛安这是想让她被活活烧死。 不行,萧知云动了动身子,想要从地上起来,脚腕却也不幸地因薛安大力的拖拽动作而崴到,疼痛不已。 她咬了咬牙,额上沁出大颗的汗珠。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吧,哪个都又痛苦又丢脸的。萧知云挪着身子到了墙边,勉强扶着窗户站了起来。 门虽然被锁住了,但好在窗户还是可以推开的。 紧接着又是几道巨大的爆炸声,船身瞬间颠簸起来,萧知云紧紧扒住了窗户,才又勉强稳住了身形,不知这船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炸药。 船晃动得厉害,难受到想吐。萧知云压下身体的不适,定了定心神,得快些出去才好。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趁着船上一片慌乱,她咬紧了后牙,狼狈地拖着崴脚的腿翻过窗户,重重地摔在了外面的地上。 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萧知云痛苦地蜷紧了身子,满是委屈地湿润了眼眶。却是来不及多想,只能扒着栏杆勉强靠坐起来,忍着剧痛大喘着气。 哪回有这么狼狈过。 萧知云鼻尖一酸,突然回想起伶舟行的怀抱来,也不知道她这么倒霉,这次还有没有命了再抱抱他了。 她摇摇头,不能再想了。她从衣襟里翻出戴着的那颗佛珠来,握紧在了掌心里,又马上塞了回去。一想到他,自己连剩下的一点坚强都没有了,萧知云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心底涌上的酸涩。 船上已是大火冲天,似乎并没有备离开的小船。守卫竟是开始互相厮杀了起来,刀剑声响不断,血已是染红了船头的甲板。 萧知云在船侧,若是对上这群杀红眼了的守卫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扶着栏杆,慢慢地向船尾火势很大的地方走去,看看能否找到一线生机。 船尾似是已没有了什么人,萧知云忍着疼,正要向空处走去,却是有人突然自后面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向后揽去。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背便是重重地撞上了那人结实的胸膛。 萧知云的心猛地一颤,精神极度绷紧的状态下,便是想也不想地张口狠咬上那人的掌心自救。 身后的人轻嘶一声,萧知云突然闻到熟悉的气味,顿时僵硬在了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长睫轻颤,眨眼间啪嗒落下两滴泪来。 眼泪顺着脸颊而下,积在伶舟行手掌的缝隙之间,他强忍下心口骤起的疼痛,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 伶舟行慢慢将她松开,萧知云却是突然转过身来,狠狠抱住了他,闭眼颤着身子把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苍白的脸委屈地皱在一团,泪意再也忍不住地汹涌而出,什么也不顾,混着鼻涕尽数都擦在他的身上,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裳。 瘟疫凶险,还没有十日。 伶舟行想到自己手臂上的咬痕,下意识想要回抱的手便顿时愣在了空中。他知道自己该离她远些的,起码此刻不该和她抱得这样紧。 可怀里的人,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衣裳也像是滚过几回脏得厉害,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分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却是坚强了数日都没有哭过,直到见到他的一瞬,才害怕地颤抖着身子压着声音哭了出来。 胸前很快被她的眼泪打湿,他知道此时不该和她太近的,对她不好。 可却是也忍耐不住地,慢慢抚上她满是委屈的后脑勺,将人往自己怀中按得更紧。 第56章 第56章 感受到他的回应,心底止不住的酸涩涌上,萧知云攥着他的衣裳,指节都用力得发白。 一声不吭地就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口鼻,天知道那一瞬她有多害怕。好不容易才翻窗逃出来,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萧知云恨死他了。 伶舟行将她松开些,俯身拨开她乱糟糟的头发,捧着萧知云哭得通红的小脸使劲擦了擦,对上她泪光莹莹的双眼。心口传来的剧烈的疼痛,才能让他有了云落了地的真实感。 从未觉得心跳得如此清晰过,一下又一下。 他哑声道:“你做的很好。” 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伶舟行托着她的臀将人拦腰抱起,萧知云只觉脚下一轻,被他放在栏杆边,后背是江风吹过,却不觉害怕。 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她颈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上。萧知云怔怔地吸了吸鼻子,极为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小声道:“脏的……”。 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沾了许多灰,额上还尽是汗,粘着凌乱的发丝糊作一团。 伶舟行却是轻笑出声,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低头吻在她的颈间的伤口。温凉的舌尖伸出,将伤口沁出的血珠悉数卷入口中,品尝着其中咸腥。 萧知云仰着头,闭着眼紧张地感受着他的动作。 而后被捏住了下巴,她平视着撞入他深邃的眼底,萦絮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情愫,一下一下,她的心跳得好快。 伶舟行吻在她的唇上。 却只是克制地,若即若离的轻轻触碰。 又是两声巨大的爆炸,隆隆火光冲天,残破多处的船身已是不堪重负,随时都可能会沉入江中。 守在岸边的福禄急得焦头烂额,他亲爱的陛下啊他亲爱的娘娘啊……眼看着船就要驶入滔滔大江,只来得及备有小舟,派去的侍卫一时也赶不及上船营救。 萧时序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望向远处的火焰漫天。想起前世他带兵攻入皇宫时,金銮殿被大火吞没,火光映红了半天天色。 而伶舟行只身一人,冷漠至极地立于殿前,颀长的身影,在肆虐的大火下分明萧瑟又孤寂。 唇边好像却又带着笑意。 这个国家早不过是强弩之末,内里千疮百孔了。所以这样烂的皇权,终于烂在了他的手里, 无人愿做灭国之君,担上永世骂名,伶舟行却丝毫都不在意。 他如愿以偿地毁去了皇权和世家。 所以此刻,此情此景,又会再想些什么。 今天风很大。 萧知云左手紧紧牵着伶舟行,提着裙子跟在他的身后,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们衣袍翻飞。她身上披着伶舟行的披风,好像被他的气息包围,不由得拧着眉再裹紧了些。 忽然又叫她想起上辈子来。 只身一人在偌大的宫中奔跑着,却不知他到底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萧知云垂眸愣愣看向两人此刻紧握的双手,抿紧了唇瓣,好似所有的忧虑都烟消云散,好像迈出的每一步都再不是轻飘飘的。 一步一步,都有了踏地的真实。 遍地都是尸体和血迹,他们一路到了船头的空地上,却是正好目睹薛安一剑刺穿了薛夫人的小腹。 他已是失去了理智,在杀戮间变得疯魔,猛然突然见到了伶舟行,便面目狰狞地大笑起来。从薛夫人身体里拔出了剑,疯狂地挥剑向他们砍来。 伶舟行将萧知云推开,随手从地上拿起一柄剑,便迎面对上薛安。 腹部被长剑刺穿,薛夫人呕出一大口血来。萧知云急促着喘息着,勉强平复着紧张的情绪,慌乱地看向持剑对峙的二人,又再看向跌坐在地的薛夫人。 她记得明明再有不过几日,便是薛夫人的生辰了。 萧知云咬了咬牙,还是狠心走到她的身旁,迅速蹲下撕开了衣裳的布料,为她捂住了伤口强行压迫止血。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薛夫人看着她多此一举的动作,并不领情地冷声道。 萧知云避开她的眼神,只是淡淡陈述道:“你会死的。” 死了又如何。薛夫人嗤笑一声,出嫁前,她只是家中不得宠的庶女,从小便被教导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嫁给薛安后,纵使他有千万种不好,可他不因她无法生育便嫌她,她便只一心一意做薛氏妇,利用母家的地位帮助薛安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 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会死在薛安手上。 她回想起刚才,他们是紧握着双手而来的。伶舟行身为帝王,竟是真的为了一个女子,就敢只身涉险。 真是嫉妒得令人发疯啊。 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也将萧知云的衣裳染红,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薛夫人忍着腹部的剧痛,抓住萧知云的肩膀,笑着挣扎着站起身来。 船身又是突然晃动起来,薛夫人大笑着,顺着晃动的方向,疯狂地将萧知云向外推去。 萧知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没了支点翻出栏杆,失重地向下跌入。 竟是扑通一声落入湍急的江水之中。 薛夫人疯狂地笑着看着萧知云消失的身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身拔下头上的簪子发了疯似的向薛安冲去,死死抱住了他,将簪子狠刺进了他的脖颈中。 薛安痛苦地哀嚎一声,和她一起重重倒在了地上。 火势极大,耳畔尽是船杆的倾倒和大风肆虐之声。这一声落水的动静,在嘈杂的环境中几乎微不可察。 伶舟行却是时刻都分心地在她身上,见萧知云落水,瞳孔猛地一缩,扔了剑便飞身到了栏杆处向下看去。 江水滔滔,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猛地想起萧知云怕水之事来,便是呼吸一窒,毫不犹豫地翻身跃入了江中。 呼—— 冰冷的江水将她淹没。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口鼻,几乎无法呼吸,恐慌和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将她包裹。 她拼命地挣扎着,双手在水中胡乱挥舞,却只能抓到无尽的虚无。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萧知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恐惧。 她开始分不清前世与今生来。 同样深不见底的井水冰凉,想出声呼救胸腔却被压迫得喘不上气,眼前漆黑一片,逐渐见不到光亮。 只能意识清醒地越陷越深。 眼前是模糊的水光,四肢渐渐变得沉重,萧知云痛苦难受地蜷缩成一团,力气也在一点点消失,绝望开始在心中蔓延。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好难受,要就这样睡去吗? 却好像有一个念头一直撕扯着她,叫她头疼欲裂。萧知云用力睁开眼睛,在光亮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向她而来。 那是什么? 可意识越来越模糊,心跳渐渐变慢,思考也变得迟钝起来。 “就这么怕死?” “朕倒是觉得,爱妃更怕死些。” “你上辈子怎么死的?” “明明是清河水乡人,却偏偏怕水,你说你奇不奇怪?”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 只是总是会梦到上辈子的事情,冰凉的井水,眼前越来越黑。 只是午夜梦回,都会陷进噩梦中,又再惊醒,一身冷汗。 胸前的佛珠好像在发烫,脑袋嗡的一声,恍然间,竟是看见纸钱漫天,殿中挂满了的白幔,僧人诵经超度声不断。萧知云怔怔地站在原地,……这是谁的灵堂。 伶舟行孤身立在殿中,回头好像对上她的目光,可那样冷漠至极的眼神,她从未有见过。 还未来得及细想,腰上的力道却是将她拉回了现实。 萧知云重新睁开眼来,看着眼前伶舟行近在咫尺的面庞,他拧紧了眉,好像很是生气。 我死后,他大抵会难过吧。 她突然想。 双唇却是突然被他含住,伶舟行紧紧将她拥住,指尖插入她的散开的发丝之间。萧知云被迫受着他渡来的气息,双手慌乱地抵在他的胸前,睫毛轻轻颤抖着,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停滞,耳畔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伶舟行脸色苍白地警告着看她,强势地着带着人一同向水面游去。 平静下来的江面上,数只小舟寻找着落水的身影,率先发现他们的侍卫惊喜地回头道:“快!陛下和娘娘在此处!” “明明是清河水乡人,却偏偏怕水,你说你奇不奇怪?”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 耳畔嗡嗡地响个不停,伶舟行睁开眼,周遭尽是慌乱的嘈杂之声。叛军攻入了皇宫中,兵戈利剑声音不断,闻太傅带领着禁军不断厮杀奋战着抵抗。 伶舟行不由得皱起了眉,看向眼前的混乱之景,这也是……梦境吗? 他像只孤魂一般,轻而易举地从动乱中掠过,面色不改地跨过尸山血水,没有人看见能够他。 “快护送贵妃娘娘离宫!”他顺着福禄熟悉的声音看去,看到萧知云被侍女簇拥着,不停地向宫外跑去。却因身着华贵,俨然成了动乱之中最显眼的目标。 侍卫抵挡着迎上来的叛军,奉命护送她离开。 伶舟行想起来了,他那时,已是为萧知云安排好了所有退路。 他舍不得,所以选择放手。 可萧知云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和福禄大声争吵起来,好看的眉毛拧在一处,很快就起了哭腔。 伶舟行下意识地便捂在了心口,竟是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他有些恍惚地将手放下,像是完整的自己被挖去一块,变得有些空落落的。 他听到萧知云很是生气地在骂,在骂他是王八蛋。 而后胆子很大的萧知云甩开侍女阻拦的手,提着裙摆便是回头跑去,扬声道:“不准管我,叛军要抓的是我,你们快些走吧。” 不能去! 伶舟行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想要伸手去阻止,却是忘记自己此刻什么都抓不住。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总是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来,转头看向萧知云跑远的背影,紧握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突出泛白的骨节。 不能去。 她那么怕死,分明知道宫中现在何其危险,又怎么会跑回来? 是他平日里太过骄纵她了,才叫她如此大胆,竟是不知刀剑无眼。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伶舟行上前去跟在她的身侧,拧眉看着萧知云哭着不停地在跑,不停地在跑。 他不免出声呵斥让她回去,但萧知云怎会听得见他的话。 她被石子绊倒,脸朝地摔在了地上。 伶舟行下意识地便想去扶她,动作却又瞬间顿住。他碰不到她的。 伶舟行慢慢收回了手。 他想,足够了吧。 别再往前了,已经足够了。 萧知云双手握紧了拳,掌心细嫩的肌肤被地上细碎的石子磨破泛红,她咬着牙抬头看向前方,鼻尖哭得红红的,泪水已是盈满了眼眶。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一般,细密的刺痛感顿时布满了身体的每一处。他清晰地感受到整个人紧绷起来,竟有些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伶舟行在她身边蹲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想要拨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却是意料之中地触碰不到,他呼吸一滞,压下心底的酸涩,终是又紧握成拳。 想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化作苦涩在口腔中蔓延。 已经足够了,起来后就快些回去找福禄,还来得及出宫。 他知道她和父亲走散了,所以已是替她寻到了萧如晦,还有萧时序。他便是起义军的首领,所以相认后会保住她安然无恙的。 她可以回去清河,然后和以前一样,挑一个太阳很好的下午,便在院中懒懒地晒太阳,看喜欢的话本。 不过就是换个人在一旁剥葡萄罢了,萧知云很快就会习惯的。 伶舟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火光冲天的金銮殿。 他从前觉得,既是他的人,自然该在他死后殉葬。 所以生同衾,死同穴。 可他最后还是选择放手了,那样生活鲜活的人,不应该和他一同埋葬在冰冷的皇宫中。 但为什么还要自己回来呢? 伶舟行看着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抿紧了唇继续向前,却被追赶而来的叛军围住。而后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她真的疯了。 伶舟行哑然失笑,他也快要疯了。 远处破空一箭袭来,将萧知云手中的簪子打掉。伶舟行生生看着她被冲上来的叛军摁下,捆了双手。 那群叛军当她是祸乱天下的妖妃,便是恶狠狠地道:“今日便杀了你这妖女,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伶舟行拼命压抑着心底疯长的戾气,额上青筋骤起,他死死按着自己的手,试图平复不安的情绪。 又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无法改变的梦境,是全然不受控制的从前。 呼吸却在萧知云被扔下井的那一瞬间,彻底停止了。 伶舟行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全无。他知道他碰不到她,却还是扑身向井口伸手去抓,他知道他连萧知云的一片衣角都握不住。 上回生病在养心殿,趁着萧知云*给他喂药的时候,他便有意试探问道:“你上辈子怎么死的?” 那时她吓得直接滑落了瓷碗,清脆地摔在了地上,猛地回头怔怔看向他。 她是怎么死的。 是因为深不见底的井水冰凉,想出声呼救胸腔却被压迫得喘不上气,眼前漆黑一片,逐渐见不到光亮。 只能意识清醒地越陷越深。 所以醒来后,才会变得既怕水,也怕黑。 原本还有挣扎扑腾的水声自井底传来,却是很快归于寂静。 伶舟行只觉浑身冰凉,僵硬地停滞在原地,直到叛军散去,甚至都不敢向前靠近井口。 他缓缓闭上了眼,竟是尝到唇边咸涩的味道。如此痛苦难耐,终是叫他明白,究竟何为“后悔”之意。 再睁开眼时,已是物换星移。 纸钱漫天,云意殿中挂满了白幔,僧人在殿中诵经超度声不断。 伶舟行一身鸦青色的长袍,只身立在一片白寂之间。他淡漠地低头看去,目光定在掌心紧握的那粒佛珠上。 那时还只是普通的木质色。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行宫中栽种了不少绿竹,夏日时节,一汪池水,莲香阵阵。伶舟行独自站在桥上,萧知云在绰约竹影中看着他的背影,耳畔是风打叶落声。 “陛下。”她开口唤他。 伶舟行猛地回头看去,地上只余残叶一堆,不见人踪影。 十年梦一生,原来如此才叫是大梦初醒。 第57章 第57章 “陛下!” 福禄端药进来,却是正好与屋内清醒过来的伶舟行撞上。直接吓得摔了药碗,清脆地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他胸前的衣裳被药渍打湿,却是不管不顾地,披上了外衣便大步向外。 福禄怔怔看向他的背影,在陛下身边侍奉数年,他向来都是不显于色的冷淡,更是从未见过如此慌张的模样。 如今竟是连步子都是乱的。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记忆中的画面挥之不去,伶舟行只觉周身血液逆流,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直到推开隔间,他面无血色地背光而立,看着榻上的萧知云安然躺着,已是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像是累极,睡得很沉。 胸腔仍在平稳地起伏着。 伶舟行怔怔地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泛红的眼底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情感。 伶舟行一步一步慢慢向前,俯身跪在了她的榻边。而后握住萧知云纤细的手腕,一下一下吻在她手腕的里侧。 “恐怕以后我也要做噩梦了。”他喃喃道。 指尖不住地颤抖,语气也透着紧绷,却是终于得偿所愿地,能够触碰到了。指腹轻柔地擦在她白净的脸颊,感受到她的温度。 伶舟行长舒一口气,这才方能重新开始喘息。 萧时序不知何时来的,只是安静地倚在门边,沉默地看着里面的两人,并未出声制止。 榻上的萧知云眉头皱成一团,像是陷入什么梦魇一般,突然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裳,双眸紧闭。用尽了力气,她才勉强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眼前之景。 目光落在榻边憔悴的面庞上。 她偏头看向他,却又是轻轻拧起了眉毛。 不过就是睡了个觉罢了,怎么床前就突然多了个好生好看的男子。萧知云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疑惑地对上伶舟行的眼神……但为什么好像很悲伤地在看她? 于是她怔怔地试探问道:“……你是谁啊?” 伶舟行的表情一下凝在脸上,以为她是在玩笑,抬手便是掐着她的下颌沉声警告道:“你再说一遍?” 萧知云:……呜呜? 搞什么啊,她真的不认识啊?! 萧知云被他的眼神吓到,立马使劲扒开他的手,便要挣扎起身来。发现手心里还抓着人家的衣裳,又是吓得顿时松手扔远了,攥着被子便缩着身子向后躲去。 她的演技进步很大,但是伶舟行气的眼尾发红,起身按着她的后脑勺便是提着人强吻了上去。萧知云瞪大了眼睛,双手抵在身前作无谓的抵抗,被迫仰着头承吻着。 ……她不会还是在做梦吧?这到底是什么夜半采花大盗入梦共赴良宵的情节! 直到唇上狠人咬了一口,尝到口中散开的血腥味,萧知云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根本不是在做梦啊。 抬眸对上伶舟行危险的眼神,萧知云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惊恐万分地抱着被子迅速缩在角落里。 倚在门边的萧时序亦是一惊,不免发出了些声响。 “哥哥?!”她顺着动静看过去,竟是瞬间愣住,嘴角扬起惊喜的笑意来。 只是这份笑意,却在余光瞥见伶舟行的冷脸时马上凝滞在脸上。 萧知云身子猛地一颤,慌忙裹紧了被褥大声呼救道:哥哥救我!” 大夫紧皱着眉头,细细查看榻上之人的情况后,思索道:“额……令妹这是记忆有缺,应当是经受了刺激,恢复还需要一段时日。” 萧知云迅速收回了手腕。不管,她才不觉得自己生了什么病,握紧了哥哥的手臂便缩在他的身后。 “庸医。”有人不分时宜地出了这么一声。 大夫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他行医数年,谁是不赞扬一句妙手回春。 萧知云悄悄看向开口伶舟行,虽然不太喜欢他,还是附和着重重点了点头。 他到底是谁啊,一来就是很生气地掐着她的下巴,还如此轻薄人。被咬破的唇现在还疼着,哥哥也不把他赶出去。 萧时序看着大夫极差的脸色,很是尴尬地轻咳两声,拍拍自家妹妹的脑袋叫她别乱凑热闹。 萧知云瘪瘪嘴乖巧地收回脑袋,又听他问道:“除了记忆,可还有其他不妥?” 还算有个懂礼的,大夫摇了摇头:“令妹底子弱,有心的话可以再好好调养一二。除此之外,并无恙了。” “麻烦了,”萧时序颔首应下,命人将大夫送出府去,指着椅子上坐着饮茶的伶舟行,很是头疼地转头问向身后,“小妹,你当真不认得他?” 萧知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肯定地点了点头。 “呵,”茶杯被重重地放回桌上,晃了好几下,伶舟行简直气笑出了声,紧盯着萧知云闪躲的眼神,一字一句咬牙道,“我是你夫君。” 萧知云:……??! 一觉醒来后据说我成婚了。 开玩笑的吧? 萧知云瞳孔一缩,又震惊地转头看向自家哥哥。萧时序抿紧了唇,什么也没说。 她怔怔僵硬在原地,张着唇什么都说不上来,少女心好像啪叽一下死掉了。 哥哥啊爹爹啊,虽然眼前这个人看上去有权又有势,相貌也是上等,但包办婚姻不可取啊,她从小心心念念的郎情妾意,脉脉情深呢? 可是萧时序像是全然看不懂她眼中的求救之意,深深看了伶舟行一眼,长叹了口气,便起身同他一起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萧知云一人。 其实醒来时她就已经发现,这不是在自己家中了。 榻上有两个枕头。枕边有一些她惯用之物,还有翻页痕迹的话本……好像又是她的床榻。 她不在清河,那现在在哪里? 还有哥哥,哥哥分明已经离家数年,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了?他们说她失忆……可萧知云很确定自己的记忆是连续的,也没见磕到脑袋什么的,难道她是在找哥哥的途中遭遇了什么? 萧瑟秋风刮得落叶沙沙,她循着声音向窗外看去,好像又觉得不对劲了。 在她的记忆里,现在应该是春日啊。 先前躺着的时候便觉得什么硌得慌,萧知云从领口里掏出一粒血色佛珠来,奇怪地用力扯了扯。 扯不下来。萧知云出神地将佛珠放在掌心里,上面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想来是她在身上戴了许久的,……可她怎么还会戴这种东西。 “在思考如何能从窗户翻出去逃走?”伶舟行突然推门而入,而后将门反手合上。 萧知云回过神来,把佛珠又塞了回去,顿时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哥哥怎么没跟着进来……他们聊了什么这么快。意识到房中如今只有他们二人,萧知云整个人一下子紧绷起来,挺直了脊背和他对峙着。 逃什么逃,话说得这么难听,简直浪费了这张脸,还是不开口的为好。 萧知云心虚地避开他太过直接的眼神,她哥哥还在这呢,为什么要翻窗逃跑。 “不逃?”伶舟行轻哼一声,随意在榻边坐下,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看上去来者很不善。 “你……你要干嘛。”萧知云被他盯得脊背发凉,极为不自然地偏过头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便咬在了自己还伤着的唇,不由得皱眉轻嘶一声。 萧知云尴尬地挪了挪屁股,心下一定,便很是认真地抬头问道:“你真的是我夫君?” 可从提亲到成婚……半年时间好像也有点仓促了吧,更何况伶舟行的动作自然到,让她差点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数年了。 伶舟行看她真诚蠢得好笑的眸子,压下心底的烦躁。仍是耐着性子,面色不改地解释道:“嗯……我是入赘的。” 失不失忆人都早就是他的人了,萧时序还真是可笑,竟想要以此为由将她带回清河。 入入入入入赘?! 萧知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猛地坐起身来,险些撞到了床架子。可伶舟行懒散倚着,慢条斯理的样子,好像不像有假。如果是在骗人的话,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趁着街上无人,萧知云左看右看,披着外衣马上跑出去看了一眼,府邸的牌匾竟然当真写的是萧宅?! 天哪……她惊讶地张大了唇,简直不敢相信。 短短半载,从春到秋,她已经变得如此有实力,能够在这么繁华的地段买下一座三进的宅子了? 萧知云愣愣地拖着步子回来,脱了外衣和鞋,又重新钻回了榻上。然后抱着被子缩在一团,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和睡醒就有了的入赘夫君大眼瞪小眼。 “还有什么要问的?”伶舟行好笑地看她。 “没……”萧知云干巴巴地答道,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小声问他道,“我们可有拜过堂?” “……并未。” 萧知云脸上露出些失落之色,心想莫不是自己太懒怕麻烦,所以一个拜堂都没给人家。 露在外头的小腿被什么东西硌到,萧知云低头看去,是她的话本子。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画面,她的耳根一下子红透,又埋着头细微着声音问道:“那……同房呢?” 伶舟行脸上笑意全无,面色顿时一沉。 萧知云半天没等到回应,便是疑惑地抬眸看到他脸上极差的神色。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萧知云砸吧砸吧唇好像心底有了底,难道……难道她成亲都没让他碰过啊? 不是,到底是谁的问题。 这样想着,他好像还过得怪委屈的。虽然穿得衣裳料子极好,但看上去病怏怏的,眉目间也有藏不住的疲惫之色,看来是连着数日都没休息好。 萧知云细细思考了一下,既然她现在失忆了,连他名字都想不起来,想想都觉得很过分吧。 重新培养感情好难,万一彼此相看两厌,却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好,玩弄人家感情……反而还会耽误他。 萧知云自诩要做一个有良心的人,于是在心底斟酌了一个比较缓和的词,略有为难地开口道:“咳咳……你也听到大夫的话了吧,这记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感觉挺对不住的,不然……” “我做主,我们和离吧?” 伶舟行:……? 场面一时很安静。 他眯了眯眼,冰冷的寒意覆面。额上青筋狠跳,眼神极其危险地落在了萧知云身上。 凌声警告道:“你再说一遍?” 萧知云心觉不对,马上就住了嘴。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伶舟行嗤笑出声,起身将她逼在角落里,一字一句咬牙强调道:“你做主,和离?” 第58章 第58章 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后背已是紧贴在了墙上,萧知云被他逼在狭小的空间里,掌心紧紧攥住了被褥。眼见伶舟行靠的越来越近,眼神都慌乱到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 她她她这也不是为他着想吗,没有感情的两个人怎么能每天睡到一起!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害怕麻烦才…… 萧知云偷偷看他一眼,又马上缩着偏过头去,怎的这副要吃人的表情。既然是入赘,那现在她放他自由,不应该高兴么?! 太近了…… 近到彼此的呼吸都纠缠在了一处。 心口砰砰跳得太快,她崩溃着闭眼大喊道:“强……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这话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威慑的作用,面前之人的动作一顿。 萧知云才得喘息一口的机会,就被捏着下巴,被迫对上了他冰冷的目光。伶舟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咬紧了后牙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马上滑跪:“……甜,甜的甜的。” 但这样的答案他也不甚满意,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白嫩的肌肤上,感受着角落里人僵硬得不行,伶舟行蹙眉道:“怎么一副委屈的样子,好像是被强迫似的。” 萧知云紧张地眨眨眼:……难道不是么? 面前的人理直气壮,好像轻而易举就拿捏了她。萧知云开始怀疑他们往日到底是如何相处的了……怎么说都是入赘来的夫君,难道她就从没有振过妻纲吗?! 伶舟行冷笑一声,还强扭的瓜,看来真是脑子进水里泡过,越发可笑了。从醒来后就没听她口中说过好话了,他气得不行,又实在不想和什么都不记得的笨蛋吵架。 不由分说拿了被褥便将她裹成一团,而后连人带被轻松抱起。 萧知云?? 她瞪大了眼睛,却因被紧紧裹在被子里,像个粽子似的,半分都动弹不得。而后就这样被伶舟行“端着”离开了床榻,又在案桌旁放下。 这是又要干嘛?! 伶舟行替她准备好了纸墨,然后将萧知云的手从被褥里拎出来,还十分贴心地把笔也塞进她的掌心里,好整以暇地松开看她,阴森森地道:“写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写什么……?” 萧知云看看手里的笔,又偏头看看身后脸色很难看的伶舟行,回忆了一下刚刚不太愉快的话题,低着头试探问道:“放夫书?”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 她一下就噤了声,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搞什么啊,明明纸和笔都是他递过来的。 手被人握住,萧知云感受着伶舟行微凉的体温,欲哭无泪地顺着他的力道,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一处大墨团。 放夫,以什么名义放?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七出之条,无子善妒……她哪里敢写啊,只能眼见墨团越变越大。 伶舟行却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好心地主动提醒道:“不是要同我和离?七出之条,怎么,不会写字了?” “我……我写不了。”萧知云挣扎着把笔啪地一声拍下,怯生生地缩回了手钻回被窝里。 “你不写?”伶舟行将人重新圈在怀里,双手撑在案桌上,附身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写。” 耳垂本就敏感,此刻像是被什么挠了似的,有些发痒。萧知云的心颤了颤,看着他拿起一只软化开的新笔,心底突然冒出些不好的预感来,结结巴巴道:“你写……你要写什么啊?” 他不答,萧知云却听到身后的轻笑。 被褥被人剥掉了。 外衣也是。 剩下的是粉嫩的小衣,裸露的肌肤被凉意激起颤栗。萧知云下意识便紧绷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和锁骨都随她紧张的呼吸凸起。 她着急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赶紧抓着滑落的外衣裹住身子,慌忙道:“等……等一下。” 这是怎么个事,怎么一下就脱衣服的环节了,他他他们不是还没圆房过吗。 这么自然而然地,难道他们……是除了最后一步以外都做过了吗?! 所以真的是他不行所以才……?! “等一下……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萧知云被人拎着转了个身,跪坐在了伶舟行的腿间。她难为情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才记起要问这个来。 说出去谁都会觉得离谱吧,连名字都还不知道,上身却脱得只剩下小衣了。 “叫夫君就好。”伶舟行随意说着,手掌却从她的脊背,一路慢慢摸着她后背分明的骨节向上。 他的手太凉了。 明明只是单纯的轻抚,却因他指尖刻意的停留、摩挲,而显得别有用意来。 被抚过的地方传来奇怪的感觉,萧知云蜷紧了脚趾,紧张地喘息着,抑制不住地轻颤了颤身子,感觉到下身的暖意。 伶舟行按在她的后颈,将人压向自己,张唇含住了她的唇瓣。 唇齿间溢出轻吟来,她的舌尖被人勾着,全然被他的气息包裹。起初似乎还有耐心慢慢引导着,却突然吻得又急又凶,将她口中的喘息和津液都悉数掠夺。 萧知云被他亲的急喘,呜呜地出声抗议,双手却被他束在身前动弹不得。 直到快要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伶舟行才掐着她的腰将软下去的人提起来几分,松开她红肿的双唇。神色晦暗不明地,偏头咬了咬她早已红透了的耳垂:“还和离吗?” 萧知云脱力地趴在他的肩上,含着泪摇了摇头:“……不了。” “还算听话,”伶舟行压下心口的刺痛,替她擦过眼角的泪。虽是生气,也怕太过分将人吓到了,便替她拢了拢衣裳,“念你还在生病,这此就先放过你。” 萧知云呜呜两声再表示抗议,她哪里生病了,不过就是将他忘了而已。 接连数日,她都不敢再招惹这位“入赘”的夫君了。 清河县令萧如晦,不过一个芝麻大的小官。早年丧妻,一双儿女长大后,一个南下从军后便不知所踪,一个竟是被那臭名昭著的暴君纳入了后宫,只剩孤家寡人。 可某一天,街坊邻居突然发现,他的一双儿女都突然回了府中。而小女儿不仅安然从宫中回来了,还带着个据说是入赘的夫婿一同住进了府里。 等等,……可萧家女不是被封为贵妃了吗?! 大胆猜测的想法刚一冒出,门就被砰砰砰地敲响。一群“笑脸相迎”的侍卫而入,挨家挨户都好生敲打了一番。 这下其中到底还有什么玄机,便是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了。 是以还被梦在鼓里的萧知云,就真的只当伶舟行是个入赘了的便宜夫君了。毕竟……一般常人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赘婿也不是很好当的。 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位夫君除了对和离一事格外敏感些,分床睡也是不肯的,平时也算是“温柔小意”了。 譬如对她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了如指掌,吃鱼会帮她把鱼肉剔好,还喜欢一口一口给她喂吃的。虽然她是个双手还在的健全人,但太懒了,有人喂只张张嘴就张张嘴吧。 萧知云一边嚼嚼嚼,一边心想,这样下去,她恐怕就要被养刁了,这样分开以后不习惯了怎么办。 是哦。 她一下就愣住了,顿时觉得饭都不太香了。 如果她一直都想不起来的话,他们真的会一直都在一起吗? “怎么了?”伶舟行捏着帕子,替她把嘴角的一点轻轻擦干净。 “没、没什么……”萧知云干巴巴地垂眸道。 心底却突然不大高兴,郁闷了起来。 萧知云吸了吸鼻子,别扭地决定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既然晚上没办法必须要睡在一起……那她白天就要想办法和他避开些。 所以接下来数日,她一有空,就往哥哥那边跑。萧时序也乐得她来打扰,毕竟错过了数年和她相处的日子,对前世之事更是心觉有愧。 这日,萧知云拉着他在院子里荡秋千,这让她不免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来。也是如此,哥哥在身后将她推得高高的。不过现在,哥哥只需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把她推得很高了。 她笑得极为灿烂,高兴地回头道:“哥哥,再荡高一点!” “好。”萧时序温柔地看着自家小妹,她如此开心,自己也是难得高兴几分。 萧如晦很是欣慰地在廊下看着,目光也好似跨越了数年,落在了尚还年少的一双儿女身上。谁能想到数年后,还能再看到他们兄妹如从前那般温馨的画面。 当年萧时序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家,后来他用尽数种办法,也没能阻止女儿进宫,那时他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命数不好。 但如今,……萧如晦看着伶舟行从他身旁掠过,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出声叫住了他:“陛下。” 他已是这把年纪了,却是半分都看不懂这位年轻的帝王。 侍奉君王的臣子本分,他住在萧府本是并无不妥,但他却偏偏瞒着失忆的小云,只做寻常夫妻,像只怕她太过排斥一般。 却不是戏弄。 萧如晦能感觉到,他对自家女儿是不同的,这份不同与他们萧家其他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她是萧知云。 可女儿现在这般……也不知道记忆何时才能恢复,终究让他放心不下来。 伶舟行止住了步子,漠然地回头看着他,冷声道:“萧县令开口前,最好先想清楚了。” 萧如晦默了默,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能欲言又止地目送他离开。 伶舟行径直走到了秋千旁。 第59章 第59章 萧知云见他来了,笑容便一下僵在了脸上。 总觉得哪哪都奇怪,这些日子她都想尽办法白天要避着他了,没想到伶舟行已经学会面不改色地主动找来。 萧时序目光不善地看向来人,握住两端的绳子,让秋千稳稳地停了下来。 他轻拍拍萧知云的脑袋,开口哄着她道:“小妹,衣裙好像有点脏了,回去换一身吧。” “噢……”萧知云低头看了一眼裙摆,是蹭了点泥,但也还好吧她没有那么讲究。不过借着机会正好可以走掉了,她愣愣地点头应下,提着裙子便小步离开。 还没走两步呢,掠过伶舟行的时候就被他伸手拦了下来。他沉着脸按着萧知云的后脑勺,将人转了个圈揽过来,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啄了一口。 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松开了。 “去吧。”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轻声道。 萧知云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震惊又气愤地仰头瞪他。 干嘛啊,平常在房中要亲两口就随了他了,现在怎么还当着哥哥的面这样!到底还要不要面子的啊。 萧时序顿时沉了脸色,右手在身侧握紧了拳。 伶舟行却是笑着对上他的目光,拍了拍萧知云的后背,便这么放她离开了。 看着妹妹的身影走远后,萧时序才皱着眉冷声开口道:“陛下未免太霸道了些,这里毕竟是萧府。” 伶舟行勾了勾唇角,摊手道:“朕在你们萧府,的确不算好过,平南王日子倒是惬意的很。” 萧时序语气不善:“陛下若是觉得在萧府过得不快,大可以快些回京去。清河太小,供不起陛下这尊大佛。” 哪有做皇帝的,这般委身在他萧府,还硬是要所有人都陪着他隐瞒,简直太过于荒唐了。 萧时序知道他已经想起了前世的一切,可南阳王还在某处苟且偷生,竟是不知余下的事伶舟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伶舟行的目光向下看去,可落在萧时序腰间的香囊上时,笑意却一下凝在了脸上。 拂紫棉的料子上,绣了一朵小花和小云,格外的惹人注意。 一眼便知,这香囊是出自谁手。 他顿了顿,脸色随即一沉,拂袖嗤笑道:“呵,平南王还是多顾及顾及自身吧,朕的皇姐,大概不多时就要到清河了。” 这下便轮到萧时序僵硬在了原地。 那个鸭子的香囊泡过水后弄脏了,其实又丑又歪歪扭扭的,里头塞的东西也被泡涨,应该扔了才是。但他小心地收了起来。 有人答应了要给他绣一个带小花的香囊。 还日夜赶工,就为了在他回来的时候就能收到这份惊喜。 但那个香囊,现在出现在了他两世以来,最讨厌的人身上。 伶舟行劝说着自己她只是不记得了,不记得他了。所以现在喜欢萧时序多一点是正常的,可为什么还要刻意地避着他。 嫉妒和烦躁的感觉在心底疯长,他紧握着拳,指尖都陷进肉里,却是不觉疼痛。伶舟行的神色苍白,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阴鸷的目色沁出寒意,双目都变得赤红起来。 他砰地一声推开门的时候,萧知云还在屏风后换衣服。不由得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马上便拿了衣服护在自己身前。 她才脱了脏了的衣裳,只剩下里衣,还没来得及换上干净的。 见他气冲冲的掀帘进来,很是生气的样子,马上就要越过屏风过来了。萧知云心一慌,急急忙忙地往身上穿衣裳,一边道:“你……你干嘛!” “等,等一下,我还在穿衣裳!” 伶舟行止在了屏风的另一侧,冷眼看着透过来的隐隐约约的窈窕身形,看她着急忙慌穿衣的动作。 突然的这是发什么疯。 也不知道系带系错了没,萧知云将衣裳理好,深吸了一口气,便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来小心翼翼地看他。 伶舟行清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意,他凌声质问道:“萧时序身上的香囊,是你送的?” “是……是啊。”萧知云干巴巴地道,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香囊是她从自己的一堆东西里翻出来的,虽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绣的了,但这女工一看就是出自她之手,也不存在什么转赠的误会吧。 那朵云,应该代表的就是她吧?至于那朵花……不知道,毕竟她只有那个手艺,可能只能绣这个比较好看了。 萧知云紧张了咽了咽口水,不明白是哪里不妥了,惹得他这么生气。 前些日子哥哥送了她好些衣裳和首饰,正巧手边有这个快绣好的香囊,便打了流苏坠子后,就当作回礼送给哥哥了。 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伶舟行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般,气得红了眼尾,周身都涌动着骇人的冷意。 她被冻得不禁瑟缩了一下,而后听见伶舟行暗哑的声音道:“和离吧。” 萧知云:……?! “和和和和和离?!”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看向他,不是从来都不准她再提这件事的么,怎么就突然要和离了……就因为一个香囊? 伶舟行说完就转身往案桌旁去,萧知云赶紧提着裙子跟在他身侧,还没搞清楚状况,脑子乱作一团,只能干巴巴地道:“不是……你再考虑考虑呢?” 他却是不管不顾地,提笔沾了墨便在纸上写下“和离书”这三个大字,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的笑意:“没什么可考虑的,你都这般待我了。” 不是吧,她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事情了,这话说得她好像多凉薄似的! 这三个大字太过于刺眼,萧知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一开始是她想要和离,现在他真的同意了,自己反倒不乐意起来,百般阻止。 眼见他好像是要来真的,不是开玩笑。萧知云慌乱地直接扑进伶舟行的怀里,双手抱紧在他腰间,狠心道:“……不不不不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漆黑眸子宛若寒潭,脸色阴沉地可怕。伶舟行捏起她的下巴,打算再给她一次机会:“错哪里了?” “我……”萧知云慌乱地避开他太过吓人的眼神,结结巴巴半晌都答不上来。她也不知道哪里错了,只想着先把人给哄好。 哄不好的话,天气渐渐冷下来了,以后谁抱着手炉先给她暖被窝啊…… “呵伶舟行没感受到她的认错的态度,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扒开萧知云的手,便继续在纸上写和离书。 被扒开的萧知云:怎么还能这样啊? 她鼻尖一酸,自己也突然觉得委屈了。也不把话说明*白,那她怎么知道要怎么哄人啊。萧知云吸了吸鼻子,顿时生了些泪意,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伶舟行抬手按在心口,周身戾气消减不少,却还是笔下不停。 “不准写了!”萧知云一着急,便直接夺走了他的笔摔在地上,而后挤身钻进他怀里,挡的严严实实地让他写不了一点字了。 伶舟行阴沉着脸将她放在案桌上坐下。 “上一次,我放过了你了。” 他用力捏着她的下巴,眼神晦暗不明。 萧知云委屈地瘪了瘪嘴,湿漉的眼底眼波流转看他。她的长睫轻颤,抬手握住伶舟行的小臂,心下一横便颤声道:“我……我真的错了,就……任你处置好吧。” 任他处置。 竟是这话都说得出,看来是真没长过什么记性。 他半眯了眯眸子,意味不明地上下看她:“你说的?” 萧知云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地偏过头去,但总归是冷静下来,也不提和离的事情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她还是结结巴巴地道:“自自自自然是我说的……” “不反抗?” 萧知云犹豫道:“不……吧?” 他扬眉又道:“你确定?” “确确确确定……”萧知云哆哆嗦嗦地道,这像是在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遗言一般。她确定自己横竖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了,干脆快点死了算了。 她听到轻笑一声,而后才穿好的衣裳就被人轻佻地用笔端挑开。解开系带的衣裳从肩上滑落,和上次如出一辙。萧知云坐在案桌上,眼神不知道该看向哪儿,整个人顿时紧绷起来。 依旧是只给她留下了件贴身的小衣。干净柔软的笔尖从锁骨处缓缓滑下,停留在她的身前。 她颤了颤身子,萧知云羞耻地攥紧了身下的衣裳,双手撑在身侧,不敢和他对视。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躺在案板上的咸鱼,任人宰割,还是自己送上门的那种。 再向下滑到腰际的时候,萧知云急促地喘息着,不免惊呼出声来:“等……等一下!” 伶舟行冰凉的掌心直接覆上她的侧腰,便是握去了半边,他摩挲着细嫩的肌肤,语气暧昧道:“不是说,不反抗?” 那他也没说是这样啊,她很怕痒的。 萧知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有些视死如归地咬紧了后牙道:“我缓一下……缓一下……” “好啊。”他很是贴心地不再动作了,就将她安静地晾在那儿。 这样不说话好像就更尴尬了,奇怪的感觉慢慢褪去,凉风拂过她的裸露的后背,激起颤栗来,有些太凉了。要不还是让他快些弄完算了……萧知云抿了抿唇,轻声道:“可……可以了。” 外衣垫在了案桌上,伶舟行起身揽着她慢慢向后倒去,直到后背紧贴在了桌上。萧知云呼吸一滞,尚且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双腿便被他按着高高的折起,凉风拂过。 只是被这样简单地注视着,都让她不禁想到了许多话本子里的东西。 “再……再等一下。”感受他的吻落在自己的膝上,萧知云忍不住地颤抖着出声。 嗓子里已经带了哭腔,她有些害怕,断断续续地道:“我们从前……从前真的做过这么亲密的事情吗?”虽然记忆不记得,可是身体的反应太过青涩,萧知云抬手捂住了自己唇,想要压下口中的轻吟。 “自然。”伶舟行神色不改,俯身再向下吻在她娇嫩的肌肤上。 直到柔软的毛笔被暖意温润,萧知云终是难以忍受地呜咽出声来,膝盖忍不住地想要内扣,双眼湿漉漉地满是泪意,脸上身上都绯红得不行。 他却将她按得很紧,耳畔响起难以忽视的水声,萧知云蜷紧了脚趾,难为情地别过头去。她有点想哭,身子抑制不住地一颤一颤,从未觉得如此不受控制过。 第60章 第60章 笔尖沾上了水,伶舟行掀开她蔽身的小衣,在娇嫩的肌肤上划过流下晶莹的痕迹。萧知云瑟缩着身子,忽然想起来还是青天白日,顿时更觉羞怯。 好在她进来换衣服时,将门窗都已紧闭了,应该不会有人误闯进来。 “知道七出之条有哪些么?” 萧知云口中含着佛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呜咽咽地捂着唇摇了摇头。 伶舟行像是极有兴致,一笔一划在她身上写下一个“妒”字。 “妒忌,六也。” “我很善妒,”他顿了顿,扯开了萧知云一直遮着自己的胳膊,愉悦地欣赏她此时露出的羞怯神情来,“所以,再提醒提醒你。” 他吻去萧知云眼角的泪,捏着她的下巴,含住了她的唇瓣慢慢碾磨着。萧知云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他将她收拢,再向下,细密的吻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 他重新打湿了笔尖,继续在她细嫩的肌肤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伶舟行放慢了动作,循循引诱着道:“认出来了,就放过你。” 这……这怎么认得出来啊…… 她哪里还能分心去辨他到底写了什么,呜呜地怎么都答不上来。就只能被压着,任伶舟行在身上写了一遍又一遍,再柔软的笔尖也将白嫩的肌肤给磨红了。 后来,萧知云扶着被案桌硌久了的腰,很是崩溃地招来在随州伺候她的侍女,问了这香囊的事情。 侍女犹犹豫豫地想,陛下早就命令过他们,除非娘娘亲自提起,否则不能和她起说从前的事情,也不能暴露了身份。 是以她现在亲自开口问了,便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明白,还将她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点灯起来绣花的事情都补上了。 萧知云听后傻眼了:“你是说,这香囊是我绣了要送给他的?!” 侍女僵硬地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见娘娘翻出来打着流苏坠子,还欣慰地以为是要送给陛下的呢……没想到兜兜转转,没到陛下手上啊? 坏了,萧知云愣愣地坐回了椅子上,皱着眉揉揉自己还疼着的腰。 难怪伶舟行这么生气……要是真不见了就还好,结果是原本要送给他东西,被她当作回礼送给哥哥了。 哥哥还很是喜欢,随身就戴在身上。肯定是在院子里荡秋千的时候,被伶舟行给看见了。 可……可她毕竟不记得了嘛,这也不能怪她吧。 萧知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摆手让侍女先退下了。 站在伶舟行的角度来想,难怪会觉得生气,还说要和她和离。这次是糊弄过去了……难保她还忘记了不少事……万一下次又刺激到他,又提和离该怎么办才好。 萧知云撑着脸郁闷地想着,然后决定去找人讨教一二。可身边哪有什么懂得男女之意的朋友,对了!还有…… 她想到一人,惊喜地向候在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吩咐道:“帮我请秦家姐姐出府一叙。” 秦婉素掀帘进来的时候,看着萧知云的背影,不免长叹了口气。她在夫家,自然也是被“提醒”过了,只能当眼前的这位贵妃娘娘,还是旧日跟在身后的小妹。 谁能想到九五至尊的帝王,竟会屈尊至此,能够对小云如此上心。 秦婉素成婚数年,长子都已五岁。算起来,和萧知云也有许久未见了。 “小妹。”他们三人一同长大,秦婉素也便一直学着萧时序这么唤她。 “秦姐姐。”萧知云高兴地回过头来,她嘴馋,已经自己先尝上这里的酒酿了。又为秦婉素倒了一杯,推到她的面前。 秦婉素在她身旁坐下,笑着摇了摇头,将酒杯推了回去。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温柔道:“三个月了,我已有许久都不饮酒了。” “是不是第二个孩子了?”萧知云惊讶道。 秦婉素便知她会这么说,她摇摇头,笑着道:“是第三个了。”看吧,时间过的真的很快,她马上就要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萧知云愣愣地点了点头,手撑在桌上托着脸,出神地看着她微隆的小腹。突然回想起了从前,秦姐姐自小便同哥哥有了婚约,那时她说,自己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以后是不能有孕的。 哥哥却说他不在乎,萧知云也不在乎,一直就把她当亲嫂嫂来看。 可没想到后来物是人非,哥哥失踪后秦姐姐嫁人,不仅很快有了孩子,如今竟是要生下第三个了。 如今看来,日子过得也很是幸福美满。 萧知云仰头又喝下一杯,酒酿清甜,但不会醉人。他们少时就很喜欢来这家小酒肆,店家是位很和善的阿嬷,不过她酒量太差,总是很快就倒下的那个。 而秦婉素便会像现在这样,将她的头发小心地理到身后,怕她自己压到了会不舒服。 脑袋晕乎乎的,喝了酒后,好像很多话才能说的出口,萧知云埋着头小声道:“秦姐姐,我有位好友……” 秦婉素不拆穿她,笑道:“好,你说。” 萧知云喃喃道:“她……她之前想和她夫君和离,一开始她的夫君不同意,后来又同意了,但是她现在又后悔了,该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烦恼的:“那岂不是正好,不和离就好了?” 她轻咬了咬下唇,纠结道:“可,可是她的夫君好像生气了。因为我朋友她……她记性不太好,所以忘记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秦婉素琢磨着,大约明白了:“所以,小妹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夫君哄好?” “嗯……”萧知云郁闷地点点头。 秦婉素哑然失笑,竟没想到她与陛下是这样相处的。什么和离,她现在哪里舍得和离了,便是太在乎,才会想的太多。 她揉了揉萧知云的脑袋,安慰道:“不必担心的。” “因为他一直在等你,我们小云只需要主动迈出第一步,他就会向你走来了。”秦婉素抬起头,对上倚在门边眼神淡漠的伶舟行。 这位,大概就是那位传闻中暴戾的陛下吧。 伶舟行沉默地将萧知云抱起,秦婉素跪下垂眸道:“擅自揣测圣意,民女知罪。” “无妨。”他捏了捏萧知云的脸颊的软肉,懒懒地没什么反应。看来真是什么都不记得,又敢出来喝酒了。 他并不在意跪在地上的秦婉素,不过今日见到这位秦家娘子,倒又叫他想起一桩趣事来。 萧时序连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还想和他抢人。便是因为贪心,就算重来一世也还是如此糟糕。 伶舟行迈步离开了酒肆。有些晕乎乎的萧知云此时格外得乖巧,抬眸见是伶舟行来了,便也就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秦婉看着他们的背影,扶着桌子缓缓起身,素不禁弯了弯眉眼。现下,阿云也遇上了对她极好的男子。 她从前以为自己这辈子非萧时序不可,现在想起,其实更多的是年少时的仰慕,和萧知云一样对他的兄妹之情。在嫁给现在的丈夫之前,就已经释怀了。 秦婉素出门后不久便下起了雨,她的夫君担心她被雨淋到,便匆匆忙忙地抱着油纸伞来接人。只不过这雨只是一阵,赶到的时候,早就停了。 伶舟行抱着她准备上马车时,萧知云哼哼两声,又蹭了蹭胡闹着要求道:“不要,马车闷闷的,你背我回去。” 萧府不算太远,天色也还早。 伶舟行便转而将她背在了背上。萧知云的双手继续搭在他的身上,在他后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着眼偏着脑袋靠着吹风。 才下过了一场小雨。 还有些细流沿着瓦槽与屋檐潺潺流下,溅在石板路上。缝隙间生出的斑驳青苔,在这场雨的滋养下,愈发得青绿鲜亮。 潮湿的空气里,是翻新泥土的味道,很是好闻。 萧知云趴在他的背上,被凉意的秋风拂面,清醒过来几分。 回萧府的路上,要经过一座桥。 “等一下,”萧知云在桥头时忽然叫住他,贼兮兮地在他耳边贴近小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桥,就背着我乱走。” “……情人桥?”伶舟行看着石碑上刻的传说,无非不过是些虚幻的,祝愿白头到老的故事。 “是啊。”萧知云埋在他的颈边,把酒气都尽数蹭在他的身上,闷闷地道。 伶舟行有意将她颠了颠,假装就要把她扔下来,好笑道:“那你下来自己走?” 萧知云? “不要。”她马上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反正整个人就挂在他身上不会下来了。 她听到他的笑声,笑得胸腔都在轻震。萧知云耳根一红,周围人来人往,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会看向他们。 感觉这下面子都要丢光了,两个人光愣在这里像什么话。萧知云飞快地在他颈边啄了一口,撒娇道:“快些回去啦。” 伶舟行托住她的脚背,将她稳稳地背在了身上,而后一步一步走在石桥上。 夕阳将天色染得火红,晚霞无边。河上还有船只往来,船夫望向远处的炊烟袅袅,大抵载完这一趟客人,也要着急着回家吃饭了。 萧知云趴在他的背上,很快便呼吸平稳地睡着了。伶舟行感受着颈边她的气息,竟是觉得难得的平静,思考着以后一直在清河呆下去也不错。 怎么会不想白头呢。 她大概不知道。回忆之景仍然历历在目,这一世的重来,本就是他握着那粒佛珠, 日复一日,乞求而来的。 60-70 第61章 第61章 回到萧府的时候天已经近暗了。 傍晚十分,萧时序没见她一起用晚饭,才知道萧知云出了门。后来下起了雨,她总是粗心大意的,定不会带伞。 他正想出门去接人回来,却又被伶舟行的侍从给拦下。是以,萧时序便一直在前院里等他们回来。 指尖轻轻叩响桌面,眉目不悦地看向来人,未免也太久了些。 萧时序正欲说些什么,却看向伶舟行背上熟睡的人,一时又沉默地握紧了拳,用力摁在桌面上。 伶舟行淡漠地抬眸看他一眼,便背着熟睡的萧知云,径直越过。 他把人安稳放在了榻上,正准备抽身离开,却被萧知云拉住了衣袖。她好像睡了许久,在被放下的那一刻便醒了。 但还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只感觉他要走,所以拉着不肯松手。 伶舟行动了动被压久了的肩颈,好笑地看着她道:“知道上回喝醉了酒后,你做了何事吗?” 萧知云揉了揉眼睛,勉强眯着眼睛看他,翻了个身拿他的袖子当枕头蹭蹭:“嗯……不知道……” 伶舟行俯身将醉鬼按在榻上,长发垂在她的颈侧,挠得有些发痒,萧知云不免皱起了眉,又听他道:“你说我是醉仙楼的小倌,还命我好生伺候你。” 他掐着她下巴的软肉,挤得她唇瓣都嘟起,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生气的事情,语气有些微恼:“萧知云,你日子未免也太好过了些。” 被他掐着不太舒服,萧知云晃了晃脑袋,胡乱扒开他的手,想一出是一出,晕乎乎地说话不过脑子:“那,那你这次也伺候伺候我吧……” 再说了,小倌怎么了,还不允许多几个伺候着喝酒吃饭么? 她翻身转而把伶舟行压在身下,看他有点生气的神情,像是想象到了什么画面,不禁傻笑两声。这一笑便难停下了,眉眼间都是笑意,仰着头看他。 萧知云捏起他的一束长发绕在指尖,在掌心搓了搓,撑着脸又开始郁闷道:“头发这么软,为什么性子这么差劲呢?” 脾气很差的伶舟行冷笑着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糊里糊涂的萧知云只能不明所以地惊呼一声。 不过她才不怕他呢。萧知云只是好怕痒,脱力地趴在伶舟行的身上,缓过来后又是笑个不停。 什么毛病。 伶舟行无语地垂眸看她,扯了扯嘴角。身上都是酒气,也不嫌自己臭臭的。正准备把她放下来去沐浴,萧知云温热的掌心却突然捧住他的脸。 她弯着眉眼轻笑两声,便闭上双眼慢慢凑近过来,伶舟行微微一怔,下意识便屏住了呼吸。却在唇与唇快要相贴的那一瞬,脑袋垂在了他的胸前,又睡了过去。 他不免叹了口气,皱着眉捏着萧知云的下巴在她唇上嘬了一口,这才满意地将她脑袋又放回去。 萧知云轻哼两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蹭了蹭表示叫他别乱动。怎么醉了比醒着的时候还要娇气,伶舟行右手慢慢抚上她的脊背,无奈地一下一下轻拍。 其实不记得也挺好的,起码夜里睡觉不需要再留一盏灯。 不怕做噩梦,不再怕黑,也不怕水。 秋意浓了,院子里的花落了不少。 萧知云坐在闺房的软榻上,闲散地倚在窗边翻看着话本。见府中下人来来往往的,好像没个停歇,萧知云合了话本,向外头看去:“府上是来客人了吗?今日好生热闹。” 侍女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 奇了怪了,今日也没见伶舟行的人影。 萧知云理了理裙子,起身便往正院走去。 院子里堆了几个大箱子,还候着一群婢女。而她年过五十的老父亲颇有点老泪纵横的意味,面前站着一个六岁大的孩童。萧如晦俯身想要将那孩子抱起,无奈孩子太重,年纪大了,只能稍微抱起来颠了颠。 那小孩乖巧的很,任由她老爹抱着也不乱动,手上还拿着一根糖葫芦。 等等,那糖葫芦好像是她昨日心血来潮自己做的?!她就剩下两根放在厨房了,是谁拿来给这小孩子的! 那孩子到底是谁啊? 萧知云气冲冲地大步走过去,准备一并找他们的麻烦。结果那小孩儿一看到她,就高兴地蹦得老高,大喊道:“贵妃姐姐!” 萧如晦:……糟糕忘记提醒大孙子了。 萧知云?! 她被冲过来的伶舟宸抱住了大腿,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等等,……他到底是谁?贵妃姐姐又是谁? 伶舟宸久未见到她,又 第1回 南下来玩,自然欣喜万分。他贵妃姐姐地叫个不停,还十分上道地把糖葫芦递过去孝敬她,眸子亮晶晶的。 萧知云蹲下来认真地看他,不忘顺势啃了一大口糖葫芦。她皱紧了眉嚼嚼嚼,手指指着自己道:“我是贵妃?” 她的脸色很是难看:“那……那我夫君是?” 小世子一下子露出嫌恶的表情,摇摇头后退几步道:“你说伶舟行?干嘛突然提那个狗皇帝。” 伶舟行? 实不相瞒,那日他写了那么多遍字,她只勉强认出来了一个“行”。 她还一直迷迷糊糊想着,伶舟行肯定是不行,所以成婚数月才迟迟不圆房,尽搞些有的没的花样捉弄人。 “等……等等,你让我缓缓。”萧知云抬头看看自家老爹,但萧如晦尴尬地转过头去。 爹爹不会说谎,所以她好像遭受到了暴击。萧知云不敢置信地回头继续看看眼前的小孩,又问道:“那你是谁?” “你问本世子?”小世子拖长了尾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道,“哦,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是我姑姑?娘亲早就告诉我了,但在宫里自然是只能叫贵妃姐姐的啊?” 世子,姑姑,贵妃? 随便单拎出来一件事都觉得很荒唐吧。萧知云扯了扯嘴角,虽然她一直对伶舟行的身份存疑,但也只以为他是某个落难委身自己的矜贵公子哥。 所以,入赘是假的,她有钱到买下三进院子也是假的。并且这孩子叫她姑姑,眉目间确实有几分熟悉,所以哥哥不仅成了婚,还有这么大一个孩子了?! 爹爹是知道的,那哥哥也是知道的,为什么都要瞒着她? 就因为她失忆了? “爹……”萧知云难以接受地看着自家爹爹。 萧如晦尴尬地咳了咳,避开她质问的目光。其实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大孙子的,天知道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家突然喜得孙辈的惊喜,差点就要惊喜过头了。 这孩子乖巧的很,他一时感动又心疼得落泪,也不知道小孩子喜欢什么,就只好狠心将萧知云的糖葫芦拿来了一根。 至于她和伶舟行的事……他们到时候自己说清吧。 萧知云使劲揉揉小世子的脑袋,心里五味杂陈的。她合理怀疑伶舟行今天闹失踪,是因为知道这小孩肯定会说漏嘴,故意让她缓缓的。 她长叹了口气,又拧着眉对萧如晦问道:“那哥哥去哪儿了?” 侄子来了,嫂嫂不会也来了吧? 萧如晦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府门的方向。女儿尚且可以操心一二,其余的事,他这个老头子就不掺合了。 府门外,萧时序握紧了拳,脸色苍白地看着马车的重重帷幔。 两名侍卫护在马车两侧,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随时都准备拔剑而出。 萧知云牵着小世子过来的时候,鬼鬼祟祟地从府门悄悄探出个两个脑袋来,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对峙的画面。 她俯身在小世子耳边小声问道:“马车上的可是你娘亲?” 小世子奇怪地看她一眼,觉得她整个人今天都很奇怪,还是点了点头。 “娘亲!”他突然大喊道,以此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 萧知云(震惊)?这小孩子也太没眼力见了吧,不知道他们是偷偷摸摸的吗? “萧贵妃,听说你在随州出了点意外,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还没来得及捂住小世子的嘴,马车里便传来女子不咸不淡的声音。 被突然点到名的萧知云迅速收回脑袋去,和小世子大眼瞪小眼,然后又尴尬地拍拍裙子走了出来。 “呃……”萧知云又迅速在小世子耳边问道,“……你娘亲是谁?” 小世子转头很是奇怪地看她,疑心她是不是也是别人假扮的了。尴尬的萧知云还未得到答案,又听马车里传来声音道:“本宫南下有要事在身,不宜将宸儿带在身边,便劳烦你照顾他几日了。” 萧知云猛地又看向马车的方向,马上站直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连连点头道:“啊……好,……可以。” 马车里传出一声轻笑,伶舟仪掀开帘子一角,对上萧知云茫然的神情,又对着自家儿子点了点头。 眼神却是半分都不分给一旁的萧时序。 萧知云被马车上的美人嫂嫂惊艳到,又转头看看哥哥很是苍白的脸,恍然大悟,所以……哥哥和嫂嫂这是吵架了啊? 难怪都没听哥哥提起过,也没和爹爹说。孩子都这么大了,有什么好吵架的? 华贵的马车渐渐远去,她心想萧时序现在应当不想让人打扰,便准备悄无声息地溜走。只是刚一转身,衣角却又被人抓住。 她低头看着伶舟宸,这小孩拽得死死的,使劲扯都不肯松手。 干嘛啊这是怪尴尬的,不是哥哥的孩子么,怎么不去扯哥哥的衣裳。 “好了好了,带着你一起走。”萧知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无奈地牵起伶舟宸的手,速速带着他一起溜走了,只留下萧时序一人孤寂地在府门外。 她走了两步,回头担忧地看看哥哥,又是看看一脸不高兴的伶舟宸,小声问道:“如你娘所说,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所以……这是什么个情况?” “哼小世子松开她的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坏脾气,不想和她说话,自顾自地去找他新相认的祖父了。 仍然搞不清楚的状况的萧知云,很是沉默地站在了原地。 忽然感觉自她失忆后,生活处处都是惊吓了。 所以她决定从枕边人开始审问。 伶舟行回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已经沐浴过后散发的萧知云,抱着枕头在榻上正一脸郁闷地趴着,像是特意在等着他回来。已经无聊到倒下了。 “何事?”他脱了外衣,扬了扬眉看她。 “咳咳,”萧知云清了清嗓子,见他回来了,便马上坐直了身子正经着沉声道,“我有要事要与你谈。” 第62章 第62章 眼前之人摇身一变成了陛下,好像突然就有了会掉脑袋的风险。 虽然她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但萧知云还是有些紧张地抱紧了枕头,一副不好敷衍的样子眨了眨眼。 伶舟行估计着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万一又被气得不行,便无奈道:“……那等我先去沐浴?” 萧知云歪着脑袋想了想,正好她刚想好的词开口就忘了,怔怔点了点头:“也行……” 伶舟行轻笑一声,走近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便转身进了浴房里。 他突然靠这么近,萧知云一下便不敢呼吸。扒开他的爪子,愤恨地瞪他一眼,才梳好的头发又被伶舟行揉得乱七八糟的。 然后便是又在榻上等了许久。 萧知云不免皱了皱眉,奇怪地想,怎么沐浴要这么久? 坏了,不会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所以心虚跑掉了吧。 她马上放下枕头,翻了个身便从榻上滚起来,外衣也没披,就决定去浴房看看情况。 才刚刚将门打开,里头的人便带着水汽迎面出来。他只简单披了件雪白的衣裳,系得松垮,大片冷白的胸膛露出,湿发放在一边垂在身前。 从萧知云的视角,正好能看清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脖颈滑下,蔓延至锁骨,再又如何深深没入领口,隐匿不见的。 腾腾的热气扑面,她被大片的肌肤晃了眼,吓得赶紧背过身去罚站,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伶舟行赤足从浴房里走出,自身后贴近萧知云的耳畔,压着笑意道:“夫人这是在……” 萧知云捂着眼睛大声道:“我没有要偷看你沐浴的意思!” 伶舟行越过她,淡淡道:“噢,我也没说这个……那就是想与我一并再洗一回了。” 萧知云(炸毛):她也没有,怎么好像越描越黑了! 刚把捂眼的手放下,视线又被从天而降的干帕子给遮了个完全。萧知云气得直跺脚,从脑袋上把帕子扯下来,听见已经走远了的伶舟行道:“过来,绞头发。” 萧知云在心底冷笑两声,绞头发,看她不趁机把他头发薅一把下来。 这边伶舟行已经在榻边安然坐好,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催促她快些。 “噢。”萧知云抱着干帕子小步过去,又手脚并行地爬回了榻上,跪坐在他身后。 怎么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萧知云捏着帕子好生回忆了一番,她从前能帮谁擦过头发,应当没有过吧。 见她干坐着半天没动作,伶舟行开口问道:“怎么了?” “陛下。”她拧着眉,很是郁闷地喊他。 “嗯。”伶舟行应的干脆,好像再平常不过了。 萧知云想了想,坐起身来开始给他擦头发:“没事了。”估计也是她忘记了的事情,手艺实在算不上好,她保证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照旧是擦得乱七八糟的。 伶舟行这个人暴躁又爱生气,怎么头发却细细软软的,和他一点都不搭。萧知云心不在焉地想着,突然道:“……陛下,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很重要吗?”伶舟行沉默地回头看她,萧知云双手握拳按在膝上,垂眸将帕子捏地皱巴巴的。 眼前忽然便起了朦胧,萧知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长睫轻颤:“重要的。” 她咬紧了下唇,眼眶微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拧巴,有什么好在乎的。萧知云一连串地问道: “比如,你后宫里是不是很多美人?” “是不是还有皇后?” “是不是,你对我不好,所以我才会失忆。” 伶舟行有些意外地略一迟疑,而后半带轻笑道:“没有了。前些日子心情不好,忽然想起觉得她们都很碍眼,便将派来的细作都杀了。其余的送出宫了,没有乱杀人。” 本来就要被眼前这个笨蛋气到,还有萧时序整日说些刺激人的阴阳之语。好在现在将麻烦都悉数报复回去了,看他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没有皇后。” “至于我对你好不好……”伶舟行抬手擦去萧知云眼角的泪,长叹了口气。早已是习惯了心口骤起的疼,现在一个月不疼上个两三回都不习惯,“天地良心,不准因为忘记了就冤枉人。” “……噢。”萧知云伸手抱他,缩在他怀里胡乱蹭了蹭眼泪,闷闷地小声撒娇道,“今日葵水来了,不舒服。” “什么出息。”伶舟行抚在她的发顶哑声道。 天气本就凉,这些日子以来,伶舟行都惯用热水沐浴,这样才能让身子暖些,不至于叫萧知云嫌弃。他的掌心尚还有余温,将人好生抱在怀里,慢慢覆上她的小腹,轻轻地按揉着。 萧知云坐在他的怀里,干脆便没骨头似的靠在伶舟行身前,低头看着他掌心的动作。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不对劲的,她一下子便僵硬了身子,才褪下的红又腾的一下升起。 她愠怒地转头道:“你……!” 伶舟行却仍是摁着温香软玉在怀,面色不改地问她:“可好些了?” “好……好些了,”萧知云被硌着难受,咬紧了后牙,“快些将我松开!” 伶舟行却是不松,依旧将人圈着,若无其事地从容道:“还有哪里难受?” 她这会儿只想着怎样叫他快些松开,便按着他的手臂干巴巴地道:“腰……腰后也酸!” “好。”伶舟行这才将她给放开,萧知云脱身后瞪他一眼,使劲朝他扔了枕头挡住叫人脸红心跳的那处。 这么软的枕头砸人怎么会疼?伶舟行笑出声来,又将枕头还给她抱着。萧知云气鼓鼓地趴在榻上,他便将手覆在那不堪一握的腰间,继续用掌心轻按着。 萧知云有意刁难他,便故意不满地轻哼出声来:“下面一点。” 伶舟行依着才往下,又听她道:“左边一点。” 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他竟是又大笑出了声来。 萧知云狐疑地回头看他一眼,什么毛病,不会看不出她是故意的吧。被她这么当侍从使唤,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是想起从前的梦来罢了。 那时伶舟行只当是梦境。还嗤笑着梦里的他被人随意使唤,甚至有些故意刁难。可如今,自己竟是同样的习以为常、甘之如饴。 他有些认命,却并不是很甘心,所以故意大了些力道。惹得萧知云转身用力拍在他的手背,蹙眉道:“哎呀你弄疼我了……轻一点……陛下好笨!” 果然还是在想着怎么趁机报复她,所以才偷笑出声的吧! 萧时序从没想过,竟有会一天和伶舟行同在一牌桌上,看似平静地打着叶子牌。 就这么分神的时间,萧知云便笑着出掉了手中最后两张牌,搓搓手道:“赢啦!” 伶舟行也轻笑着把余下的长牌放下,他和萧知云是一边的,自然跟着躺赢就好了。 坐在她身旁的小世子很是得意地顺走了其余两人的“赌注”,其实就是几颗圆滚滚的枣而已。顺到萧时序面前的时候,还故意多拿走了一个。 这下他就已经输光光啦! 秦婉素亦是叹了口气,她分明就是来送个枣的,不知怎么就被萧知云拉着在牌桌旁坐下了。 美其名曰缺一个人,因为小孩是不准上桌的。 萧知云捧起一堆赢来的枣,先给身旁的伶舟行喂了一颗,然后就自己开啃。果然是胜利的果实,格外香甜些。 “哥,输了不能耍赖。”她嘿嘿笑了两声,思考着要问他什么问题才好。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萧知云皱了皱眉,看向身旁的伶舟行,意思是让他来吧。 伶舟行对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却是忽然抬头看向对面的秦婉素,开口道:“秦家小姐问吧。” “欸?我吗?”秦婉素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看看身旁脸色不大好的萧时序,攥紧了手心帕子,又看了看萧知云。 萧知云啃着枣子朝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哥哥答应了就不会食言的,秦姐姐问吧。” “那,那好……”秦婉素点了点头,咬了咬唇。其实这些年她一直有一个问题压在心底,困扰了许久。这些日子知道了些许其他后,更是辗转反侧纠结了许久。 她想,如果再不问的话,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便鼓起勇气道:“王、王爷……” “我早已不是什么平南王了。”萧时序垂眸淡淡道。 秦婉素摇了摇头,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她心下一定,继续道:“我想问问……那位长公主殿下,到底是如何的人,大抵是何样貌?” 萧时序脸色瞬间煞白。 萧知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吃枣的动作也跟着愣住了。坏了,秦姐姐不会是还在对从前之事心有芥蒂吧? 场面一时分外尴尬,秦婉素意识道他们好像是误会了,连忙起身摆手道:“不是的……和其他的无关,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从前、从前可能见过那位殿下!” 秦婉素从前见过伶舟仪? 萧知云一时惊讶地微张了张唇,偏头看向伶舟行,他却好像半分都不觉意外。她在桌下踢了踢他,挤眉无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几日她大概搞明白了,这位长公主便是那日马车上的美人,她从前的嫂嫂。 根据小世子的描述的他娘亲,估计也是个性子孤傲的。那么秦婉素一直都在清河,而伶舟仪在京中,她们二人,又怎么可能会见过呢? 萧时序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觉呼吸一滞,浑身冰凉。 他起身冲到院中,扬声对府中下人道:“快去请陈大夫来!” 萧知云怔怔地看向他的背影,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慌乱的时候,好像……好像在着急地求证什么似的。 第63章 第63章 “殿下,恕微臣难以从命。臣在家乡,已是与旁的娘子定过亲了。” 长公主府内,伶舟仪闲散地坐在主位上,团扇一下一下地轻扇变缓。她的眼神落在面前躬身坦然之人身上,亦是慢慢地沉了下来。 自凯旋那日茶楼一见后,她便是以教习剑术为由,多次命人去请萧时序上门。 他越是克己复礼,不敢触碰,伶舟仪便越觉有趣。 齐嬷嬷总是说,天底下什么样的男子她配不上。偏偏眼前这个,太过不识好歹。 不过只是定亲,就算是真的成了亲又如何? 她敛了敛衣裙,缓缓起身向他走近。萧时序是武将,五感自然比寻常人更敏锐些。伶舟仪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叫他绷紧了后背,只觉口渴万分,不敢抬头。 她也不恼,捏着团扇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再并不刁难道:“……既如此,王爷便回吧。” 萧时序一怔,他知道眼前的殿下对他有意,数日以来接连试探,可竟是没想到她就愿意这么放手。他后退几步,恭敬地拱手应下,直到转过身去才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等等。”正准备离开时,伶舟仪又忽然叫住了他。 她笑着为他倒了一杯茶,伶舟仪勾了勾唇角,款款走近递在他的面前,晃得头上金贵的步摇泠泠作响:“是仪儿不懂礼数了,王爷今日辛苦了,喝杯茶再走吧。” 萧时序默不作声地接过茶杯,只是稍稍地触碰到她的指尖,便慌忙地避开。将茶水一饮而尽,便拱手告退了。 “明日,王爷便不用来了。”伶舟仪垂眸看着自己葱白的指尖,轻捻着上头触碰到他留下的一丝余温。 萧时序心跳漏了一拍,握紧了拳,以为她改变了心意。却听伶舟仪带着淡淡笑意,像只是毫不在乎的随意道,“叫郭校尉来吧。”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平静许久的心底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伶舟仪意料之中地看着他僵住的反应,嘲弄地轻笑一声,又慢慢摇起了团扇。 郭桓已是在长公主府门外侯了许久了。他们一同在战场出生入死,萧时序多次在刀剑下救他性命。见萧时序比平日迟了许久才出来,郭桓急忙打马迎上去问道:“殿下可是又为难你了?” “并未。”他神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只是道,“殿下明日命你教习。” “……为何?”郭桓愣在原地,脸上竟是露出些惊异的欣喜之色。 萧时序却不愿再多说,摆摆手便翻身上马,握紧了缰绳便策马向前:“快些吧,今日还要去校场。” 郭桓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轻啧一声,夹紧马腹跟了上去。 长公主府内纱帐垂下,伶舟仪枕在软榻上翻看着话本,由侍女在一旁替她擦着润肤的香膏。暗卫上前禀告道:“殿下,查清楚了,平南王随军的身份的确为假。王爷本名萧时序,是清河县令之子,家中还有一妹。” “萧,时,序。”榻上之人朱唇轻启,一字一字地念起他的名字,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侍女在心里暗道,公主多次示好那平南王都视而不见,果然是个不懂风趣的粗人。可偏偏殿下还对他如此重视,竟是不惜派人查了许久。 暗卫沉声继续道:“至于与王爷定亲的……是清河县一户普通人家的娘子。不过这么多年了,想必婚约是做不得数的。” 伶舟仪将话本合上,随手扔在了一旁。今日这一本,写的正是某个“夺妻”的故事,倒还算应景。她敛了敛寝衣,轻笑道:“本宫要离京几日。遮掩好了,别叫母后发现。” 侍女提醒道:“可殿下明日不是还请了郭校尉教习剑术吗?” “谁管他。” 那人心术不正,却整日跟在萧时序惹人厌烦:“就说本宫身子有恙,叫他在外头一直候着便是。” 侍女点头应下,只是可怜了那郭校尉,每日来府上数个时辰都在烈日之下不得见殿下。 殿下如此多此一举,就好像只是为了气一气那位平南王似的。 夜已深了。 伶舟仪随着晚风推门而入,冷眼看着榻上熟睡的人,风吹得她的衣摆翻飞。 不过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但萧时序太过不识好歹,她还是想来亲眼看看与他定亲,自幼时便一齐长大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挡了她的路,杀了便是。 她死了,定亲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纤细的手放在了秦婉素的脖颈上,伶舟仪面无表情地慢慢收拢。榻上的女子陷入了梦魇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皱紧了眉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序郎……”额间沁出大颗的汗来,秦婉素突然呢喃出声。 伶舟仪顿了顿,露出些嫌恶的表情来。她将手掌松开,不免冷笑道:“他已是失踪许久了吧,怎么还痴心一片。” 陷入梦魇的秦婉素自然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不停地喃喃唤道:“序郎……序郎……不要死……” “死?”伶舟仪不免好笑道,“伶舟行本是想杀了他的,但有本宫护着,他在京中自然无恙。不仅如此,本宫还助他得封平南王,享万人之上。” 算起来,萧时序离家也有三年了,秦婉素竟还是这么念念不忘。 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此深刻的情意,简直令人发笑。 伶舟仪突然不想杀她了。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杀了也没什么意思。 反正萧时序已经喝下了那杯茶,茶水中有她钻研多年的情蛊。再不多时,他便会主动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求她欢喜了。 伶舟仪转而捏起了秦婉素的手腕,去探她的脉搏。 竟还是个底子极差,不能受孕的身子。 就算如此,萧时序也坚持要娶她?她烦躁地轻啧一声,更觉得这二人可笑。不过若是没有她从中作梗,纠缠于他,恐怕萧时序被封平南王后,便会没有顾忌地回到家中,秦婉素也早已做成了王妃。 噢,也不对。 若不是她在,萧时序妨碍了伶舟行的计划,早就被除之而后快了。 她不打算杀秦婉素,但伶舟仪从中想到了些别的趣味。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东西来。这药凶险,却有重清脉络的功效。若是能挺过去,或许还能从中因祸得福。 这便叫生死有命了。 不过这药,需得在人清醒时服下。伶舟仪俯身在她脸上轻拍了拍,将人从噩梦中唤醒。 秦婉素猛地睁开眼,尚未缓过神来,目光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瞳孔一缩,刚刚……刚刚她梦见自己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她害怕极了。明明萧时序就倒在面前的血泊之中,而她却害怕得跌坐在地,捂住了脸不敢上前。 伶舟仪却是轻笑一声,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上,捏着那粒药丸慢慢捻在秦婉素的唇瓣里。 她循循道:“睡吧,以后便不会再做噩梦了。” 秦婉素再醒来时,目光涣散地看着周围乌泱的一群人。 昨夜好像又做噩梦了。秦婉素只觉得头疼不已,尝试着回忆一二,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女儿高烧了三夜才醒,榻边的母亲不禁拭泪道:“儿啊,昨日是母亲不好,萧家如今也难,母亲不会再提退亲之事了……” “陈大夫,烦请您再来看看。” 秦婉素尚未反应过来,任由陈太夫按在手腕。 陈太夫的面色渐渐凝重,在众人紧张的神情下,万分疑惑道:“这……这一高烧,姑娘脉象竟是比从前平稳了不少。我行医数年,还未见过如此的情况,还得回去再翻看医书确认一二。” “姑娘已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高烧了三夜,还是要再好好调理调理。” “……诶?”秦婉素微张了张唇,眼神有些迷茫的涣散。 三日吗? 她竟然昏睡了三日?可那噩梦……好像就发生在了昨夜。秦婉素偏头看着母亲憔悴的容颜,心口转瞬即逝的一阵刺痛,却又好像空落落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却像风一般掠过,叫人难以握住。 母亲刚刚说……退亲? 和时序哥哥吗?可那不只是幼时的玩笑话吗。秦婉素脸色一白,她自然和萧知云一样,只当萧时序是哥哥啊。 香炉里升起缕缕青烟。 榻上午睡的美人忽然不安地转了个身。 “殿下,怎么了?”霖风跪侍在榻边,小心地掀起帘帐的一角来。 伶舟仪慢慢从梦中转醒,抬眸看着眼前恭顺的人。她撑起身子来,抬手轻抚上他的脸庞,却是毫无征兆地沉下脸色在霖风脸上扇了一巴掌。 “殿下息怒。”霖风捂住被打的那半边脸,垂下头去。 他从未想过殿下会亲自南下来接他回去,是以一时有些得意过头了。殿下这是在提醒他。 忘记自己不过只是她,手边养顺了的一条狗罢了。 伶舟仪闭上眼,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多少年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旧事来。 那时年少,自己性子又高傲至极,受不得半点委屈。萧时序越是抗拒,她便越是想方设法地让他低头。 以至于后来他从京中逃走时,她不顾母后的劝告公然与伶舟行为敌,发了疯似的去寻人。 不过如今再见到,却发觉时间早就磨平了一切,竟是平静地不能再平静。 数年来作祟的,不过便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些后悔的神情,仅此而已。 陈大夫行医多年,是清河县有名的医者,他们小时候,都是经陈大夫看病长大的。 不过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若非亲自上门去请,都不再出诊了。 萧知云小时候总是生病,是以年迈的陈太夫再见着她时,竟是难得大笑出了声,指指点点地说起她幼时不爱喝药的事情。 萧知云一如既往地冲他做了个鬼脸,趁那老头子又要伸着拐杖打人的时候,马上缩在了伶舟行的身后,攥着他的袖子神气地探出头来。 萧时序脸色仍是不大好看:“劳烦陈叔您替婉素诊个脉。” 陈太夫看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拄着拐杖在一旁坐下。 “胎像很稳。并无不妥,身子甚至比前些年好了不少。” 萧时序握紧了拳,红着眼眶盯着她的手腕,颤声道:“陈叔,可那么多年,不是一直都以为婉素是不能有孕的么。” 这下萧知云也觉他太过冒犯了,就好像魔怔了一般。她攥着伶舟行的袖子,犹豫地小声:“哥哥……” 陈大夫长叹了一口气,又拄着拐杖上前按住了萧时序的手:“时序,你的脉象太乱了。” 早些年,他便早就上门请他诊过一回了。萧时序头疼时发作难以忍受,乱喝下了不少药已是毁了根基,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 那时他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但老夫肯定,你身体里的蛊早就解了。虽然老夫对南疆之法只是略知一二,但也知道情蛊凶险。你这副身体就算中过蛊,也至少是四五年的事情了。” 为什么。 萧时序怔怔地后退几步,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情蛊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解掉。 明明上辈子到最后,他还每日依旧饱受着蛊虫发作的折磨,不死不休。就是因为被情蛊控制,他才会动了心,乱了情意,一切顺遂伶舟仪所愿,与她成婚生子。 为什么这一世会提前这么久就解掉了。 那之后的数年,若是没有情蛊的控制,他对伶舟仪的感情……又是什么? 萧时序死死握紧了拳,转头看向一旁的伶舟宸。 小世子站在原地,两个人的犟种脾气都被他继承了,迎面丝毫不怯地对上他的目光。 分明是亲生父子,却因为其中错过的时光,已是隔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萧知云趴在榻上撑着脸,脚丫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什么情蛊,哥哥从前和嫂嫂到底怎么了。 她踢了踢身旁瘫着的伶舟行,很是郁闷地道:“别装死。” 胡作非为的脚腕被人握住。 怎么怎么凉。 伶舟行皱了皱眉,她葵水刚走就不注意保暖,到下个月又说该说疼了。萧知云讪讪地把腿缩回,看他脸色也不好,正准备辩解一二呢,门外忽然响起了轻叩的声音。 伶舟宸在门外脆生生地大声问道:“贵妃姐姐在吗?” 萧知云挣起身来略有惊讶地看向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声,伶舟行就扯了被褥把她整个人盖住,不悦地冲外道:“她睡下了。” 敲门声戛然而止,门外的人一下子就噤了声。 “我在!”萧知云赶紧从被褥里探出头来,使劲拿脑袋撞他一下,从伶舟行身上滚下床去。 爹娘吵架,人家正脆弱着呢,别耽误她哄小孩子。 “怎么了?”萧知云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打开门低头看着小世子。 伶舟宸委屈地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道:“贵妃姐姐今日能不能陪我睡?以前你失宠的时候,我们在云意殿也一起睡过的。” 失宠? 以前还有过这么一段? 萧知云环抱着胳膊,扯了扯嘴角,偏头愤恨地看榻上一眼。真是越挖越有啊……难怪不着急让她想起来呢。 “好啊。”她揉了揉小世子的脑袋,故意扬声道。 伶舟行:…… 萧知云走回榻边,估计着榻上这个是赶不走的。她也不和他计较,直接从伶舟行身下抢走一个枕头,牵着小世子便去偏房睡了。 第64章 第64章 伶舟行沉默地看着重新紧闭的房门,不免叹了口气。 自己拿了枕头就走,这里毕竟是她的闺房,搞得好像是他霸占了地方似的。伶舟行枕在榻上,偏头看着内室的陈列,床帐被褥都用的她最喜欢的浅色。 墙上挂着萧知云五岁时的“大作”,那日他驻足好生欣赏了一番,本人却急得直接蹦起来去捂他的眼。壁柜上放着不少小玩意儿应当都是她幼时喜爱的,矮脚柜上还摆着她从前捏的泥人。 呵,有两个,另外一个捏的是萧时序。 伶舟行脸色沉了沉,将目光收回。 直到天边大亮,他一夜无眠,起身推开了偏房的门。看着榻上两个睡得乱七八糟的,俯身抱起熟睡的萧知云便往回走。 小世子听到动静,顿时清醒过来,按着枕头下的木剑警惕地看着来人。 “嗯……”一下子被日光晃了眼,萧知云皱着眉轻哼出声来,不大舒服地把脑袋转头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 伶舟行抬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替她挡下余下的日光,有些不耐地回头开口道:“只借一夜。” 现在该还给他了。 翌日,萧知云醒来便收到了哥哥留下的书信。 他说心中有惑困了数年,此刻不愿再囿于困境,所以决定独自策马去寻人。让她和爹都不必担心。 萧知云偏头撑着脑袋,捏着信纸郁闷地想,未免了太突然了些。哥哥去寻嫂嫂,就留下小世子在清河,还好爹爹十分乐于带孩子。 午睡起来的伶舟行自身后将人拥在怀里,埋头在她颈边蹭了蹭,落下一吻道:“过些日子我要回京了,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怀里的人顿时一僵,萧知云怔怔地仰头看他:“……” 她面露些疑惑又无语的神色,怎么一个两个都搞这么突然,着急着过年吗。 萧知云将哥哥的信收好,蹙眉拍拍伶舟行的手背,叫他好生说话。 伶舟行却是掐着她的腰,将人拎起来转了个身跨坐在自己身上。 “和我回京吧。”好像意料到萧知云会犹豫似的,他也不恼,只是垂眸,一下一下捏着她白嫩的指尖强调道,“很快,京中会下第一场雪。届时天地都是银装素裹,很好看,你会喜欢的。” 清河极少有雪,记忆中,好像只有她很小的时候下过一回。 萧知云怔怔地看着他此时的神情,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模糊的片段。 好像也是一个秋日暖阳的晌午,他们缩在一处睡大觉。萧知云突然好奇地问他道:“京中何时会有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 伶舟行捏捏她腰上的软肉。到了秋日,萧知云终于被他养丰腴了些,捏起来手感舒服了许多,不像初见时那般瘦弱了。他想起他那血缘上的父皇,死的那日京城好像也下了一场大雪。 那时还只是皇后的太后,因为不堪他的羞辱,盛怒之下一时失手杀了残暴了君主。她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周围的宫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娘娘这是……弑君? 或许倒在血泊中的陛下尚有一口气可就,但谁也没有上前。 而年少的伶舟行迎着漫天的风雪闯入了养心殿中。 登基那日朝中多有反对,他便直接命禁军围了金銮殿。提着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剑,何人异议便直接斩首示众,横尸大殿。鲜血一直淌至殿外,与最纯净的白雪融在一处。 不过若是她喜欢,到时候下雪了,便带她去城楼上,从高处俯瞰整个京城。 但后来萧知云便没再问过了,自然也没有等到京城下雪的时候。 这是……她失去的记忆么?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其实这些日子她好像能断断续续想起一些了。但都只是零碎的日常片段,是以还没来得及和他开口说。怎么如今,竟是由伶舟行主动提起来要看雪了……她也没有那么那么喜欢吧。 她沉默的太久,就算是迟疑也不性。伶舟行有些不悦地捏起她的下巴,假装凶狠地质问道:“不愿意?” “因为萧时序,还是在担心伶舟宸?” 没等萧知云辩解,伶舟行便张唇含住她的耳垂,发气似的咬了咬:“那朕呢,没良心的。朕在你心里,朕就不重要了?” “不,不是……”她慌张地开口道。 却是发觉身前一松,裙带不知怎么就被人解开了。 萧知云?? 她赶紧捂住自己散开的衣裙,错愕地抬起头来。却是又觉身子一轻,被人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萧知云有些慌乱地抵在他的身前,浑身紧绷起来,只觉脑袋晕乎乎的,结结巴巴地紧张问道:“……等一下,你要干嘛?” “你觉得呢?”伶舟行将人放在了榻上,双手按在她的身侧,十分坦然道:“不觉得今日日头不错么?” “而且很悠闲也没什么事做。”更重要的是因为萧时序走了,他心情大好。这些时日,萧知云未免太关心他们了些,伶舟行已是忍了许久了。 请问他们到底哪天不悠闲了! 况且,这也不是你要白日宣淫的理由吧! 萧知云不知他哪里突然来的兴致,被按着也不敢乱动。半天都说不上话来,只能干巴着瑟瑟发抖地提醒道:“还……还是白天。” 伶舟行反手把床帐的系带扯下,层层帷幔落下,一下子便挡住了光线,视线暗了不少。 “这样?”他扬眉道。 这样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萧知云错愕地看着他此时无赖的样子,有些气不过地想要踹脚踢他。下颚却是先一步被人扣住,不允许她有半分的躲闪。 “唔……”萧知云被迫仰起头来承吻,不是浅尝辄止,伶舟性吻得来势汹汹,不断深入在她身上索取着。双唇交接的暧昧声清晰传开,令人一下便乱了心神。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不受控制地愈来愈快,脑海中闪过无数过疯狂的念头。 萧知云紧皱着眉,不太配合地将他推开些,却被一下攥住了手腕。她轻颤了颤眸子,衣裳已是在挣扎间散乱开,露出胸前大片的雪白来。她急促地喘息着,抬眸对上伶舟仪侵略性极强的眼神。 好像……他是想要来真的? “我,我还没准备好!”伶舟行近身还想要再亲,萧知云吓得惊呼出声来,双臂遮挡在自己身前。 她思考着掀帘逃走的可能性,却发现自己身上已是被悄无声息地剥得没两件了,伶舟行却还是衣衫工整的样子。萧知云耳根通红地瞪他,却忽然想起这处也是被他含过的,顿时脸也涨得绯红。 被吮吸过的唇瓣嫣红晶莹,嘴角还残留着深吻过的痕迹。 伶舟行盯着唇角的眼神晦暗不明,修长的手指怜惜地抚上她的唇瓣,萧知云避不开,只能瑟缩着偏过头去。 像是分外体贴地收回了手,伶舟行沉声应下:“……嗯,我帮你准备。” ……?! 萧知云惊恐地看着他言行不一的动作,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猜到接下来他要干些什么,本能地便想要逃离。 脚踝却是被人笑着擒住,指腹轻抚在凸起的踝骨,将人拽回再欺身而上。 萧知云被他死死压在了身下,无处可避。后颈被温热的掌心覆上,红肿的唇瓣再次被人含住。 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变得兴奋起来,兴奋到冰凉的手掌都变得温热。伶舟行尝到从未有过的感觉,有些令人上瘾,还想要更贪心地索求更多。 葱白的指尖被人握住含进了口中,湿润的唇舌轻吮**,就连指尖也是如此地令人着迷。 “你……” “不怕,”伶舟行吻在她汗涔涔的后背,好生安抚道,“我喝过避子药了。” 萧知云趴在榻上,简直恨死他了。什么时候喝的药她怎么不知道?!不知是何时就起了这样的心思,竟还是早有蓄谋…… 她哑着嗓子惊呼出声来,却是又被翻身按在了床笫之上。 榻上纱幔轻晃,其间隐约传出女子压抑的哭腔。 忽而一只藕白泛红的手腕从帷幔中探出,胡乱地在空中无助地寻求着什么,却又很快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擒住了皓腕。 她已是苦不堪言,可伶舟行却仍是坏心极了,不肯将她放过。 萧知云微张着泛红的双唇,只能抿紧了唇瓣露出细长脆弱的脖颈,浑身已是被汗水湿透。 她咬紧了后牙,迷迷糊糊地想,所以到底为什么突然就要睡她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 伶舟行也不知道,他从前对于这事颇为不屑一顾,甚至到了厌恶作呕的地步。 不过萧知云不一样,她身上好香,性子也软得很。光是看着便想让人再欺负狠一些,想看她再因为他哭得更厉害些。 大抵真的只是因为今天,日光正好了。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暖烘烘的秋日下午,她就这么被“就地正法”了。 再醒来时夜已深了,好像也没有人敢进来唤他们用晚食。萧知云只觉浑身粘腻得难受,想要将身旁的人推开些,揽在腰上的手觉察到她的动作,又收紧些贴的更近。 只是稍稍一动,便觉得身子不适。 她拧着秀气的眉,有些生气地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竟是哑得不成样子。这也难怪,她唤了他那么多声……伶舟行却觉没听到一般。 萧知云一下子又觉得委屈起来,鼻尖一酸,眼前顿时湿润模糊的一片。 心口的不适叫他转醒过来,伶舟行睁开眼,先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又在她额心吻了一口。 第65章 第65章 “想去沐浴?”他轻声问道。 萧知云吸了吸鼻子,紧咬着下唇满是羞怯地点点头。 伶舟行起身离开,笑着捡起榻下的衣裙盖在她的身上,将萧知云凌空抱起向浴房走去。她通红着脸死死埋着脑袋,双手环在他的颈侧。 小臂将她的圆臀托着,去浴房本是不远,伶舟行却是有意走得很慢。虽是隔着的一层衣裳料子,一步一颠之间,也被渐渐濡湿。 萧知云羞愤地攥着他的*外衣。 让他伺候自己沐浴,心里半分都没底。 可身上的痕迹太过显眼,更是没脸叫府中旁人来服侍的。只能由着伶舟行抱着自己一同迈入了浴桶里。 果然担忧都是不无道理的,萧知云趴在浴桶边上,被捂着唇只能呜呜地出声低泣着。以后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话了,什么要洗干净了才好,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哄骗! 平日里总懒得动,没事就在摇椅软榻上躺平的后果,便是腰疼了整整三日才稍微缓些。萧知云气不过,不时想起来就握紧了拳给他两下,使唤某人端茶送水也是越发熟练了。 她在家中的衣裳多是少女样式的,虽不似宫装那般华贵,却是更觉明媚娇俏。 伶舟行忽然送了她很多条裙子。 萧知云狐疑地看看他,无事献殷勤,不是心虚就是另有所图谋。 “今日是冬至。”伶舟行避开她过分探究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懒散地坐靠在榻上,抬手去拨弄床帐边挂着的风铃,是萧知云幼时就从街上买来的,一直挂了数年。 他抱着她的时候,这风铃会晃得厉害,伴着古架床的吱呀声,泠泠响个不停。 萧知云自然也想起来了,耳根又是一红,不甚自在地偏过头去。总觉得他指尖拨弄着风铃的时候,眼神不大对,好像意在其他。 “噢……”她小声应下。竟然已是冬至了,再有一月多就是年关了,日子过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伶舟行听到府中的下人说起,才知这日夜里清河会很热闹,又回想起中秋错过的灯会,便开口邀她上街去逛逛。其实萧知云从小到大和哥哥去逛过很多次了,但既然他想去,那就勉为其难地陪陪,带带路了。 新衣裳不要白不要。萧知云轻哼一声,便去换了身浅粉衣裙,提着裙摆站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毕竟他出的银子,喏,这样给他看看。 “好看。”伶舟行轻笑道。 萧知云神气地别过头去,那当然了,她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被夸的心情不错,她又挨个将新衣都试了一遍。裙摆随着她转圈的动作散开,像漾开的花瓣,伶舟行看得心猿意马的。 “……过来。”再开口时,声音便染上了些别的意味,指尖轻点在了身旁的空处。 萧知云拎着裙子,警惕地后退几步,很是坚决地摇摇脑袋。 伶舟仪哑然失笑,他还尚且收敛着一二,但仅仅如此就怕成这样,毫无信任了么。整日都避得和什么似的,也不愿意和他躺在一处了。 萧知云当然不相信他。 从昨天说什么骗她“上药”开始,伶舟行在她心里就没有信任可言了! 以前只是睡睡素觉,就算穿得再大胆也知道他没有那个兴趣,自然没有心理负担。现在当然不一样了! 他……他现在心思格外多些……虽然从前心眼也不少。 “就只亲两口。”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想着是不是得再把自己双手给捆起来,才能让她放下心来。 “真的?”虽然还有些疑虑,但是笨蛋很快水灵灵的上钩了。 伶舟行眉眼带上几分笑意,坦然道:“朕不乱动,你来。” 看上去很是真诚,萧知云仔细想了想,毕竟才拿人手短。于是便凑近些,俯身在他唇角试探着亲了一口。 他当真没动。 “还有一口。”伶舟行催促她道。 有什么好催的,萧知云琢磨着捧起他的脸,在他鼻梁上亲了一口。 “嗯……不太不满意,不算。”他懒散道。 他还挑上了?! 萧知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重新捧起他的脸,埋头响亮地亲了一下,犹豫道:“这下行了吧?” 伶舟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萧知云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力道扯了去。后背被按住紧贴向前,没来得及闭上的唇被轻车熟路地探入。 她就知道!人善就会被人欺,萧知云简直快气死了,她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越吻越不对劲了。 萧知云呜呜地想要将他推开,只觉送至手中的是个烫手山芋,头摇个不停:“我……我不会这个……” “从前教过的。” 呜咽声被他尽数吞下,萧知云胳膊酸得不行。后来又被哄着在榻上趴下并拢了腿,听着风铃响个不停,闹了许久又才好。 才新换的衣裳就被弄脏了,她才不肯要了。 ……难怪要突然送她新衣,竟是存了这样作弄人的心思,半分都不带心疼的。 今日是冬至。 萧如晦带着小世子忙活了一下午,亲手揉了面又调馅,这会儿已是在厨房包上饺子了。伶舟宸半天都学不会,心下一着急,包出来也歪歪扭扭的。 萧知云又换了件鹅黄的衣裳,过来看了一会儿,也有些跃跃欲试地撸起袖子。 结果居然比小世子包的还丑些。 伶舟行很大声地嘲笑了她的手艺。 萧知云冷笑两声,沾了满手的面粉,正是气不过呢,还没洗净便故意去往他脸上糊。 还没小孩子听话,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捣乱的。萧如晦低头轻咳了咳,快要在厨房打起来的这两人才止住了。 萧知云已是被攥住了手腕,再接下来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便愤恨地别过头去。伶舟行握着她的爪子,拉着到了一旁找了盛着清水的盆,一根一根伺候着将她双手都洗干净了。 嗯……才这么洗过一遍的。 好在厨房的光线暗暗的,应当不会被发现她悄悄又红了耳廓。 萧知云很是郁闷地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伶舟行一样,说着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面上也能照样波澜不惊的。 晚上吃的便是这顿饺子了。 萧知云把自己碗里的丑饺子都丢给伶舟行,从他碗里把爹爹包的好看饺子都抢过来。 她吃饺子不爱吃肉,虽然从前不知道,但好像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伶舟行把自己碗里的饺子皮肉分离,又和她碗里的再换。 小世子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朝着萧知云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煮饺子皮吃?” “因为没有肉味啊。”萧知云表示无奈,这不就和吃肉包子不吃肉一个道理吗。 然后就在小世子极其鄙夷的眼神下,再自然不过地张嘴吃下伶舟行喂来的饺子皮。 吃过饺子后,萧如晦便带着孙子上街去串门了。 清河虽是不会下雪,但到了冬至,天气已是彻底凉下来了。萧知云披了件厚实的披风,又觉得伶舟行也穿得单薄,但哥哥多年未归家,也没有合适的衣裳。 更何况,伶舟行定是不肯穿哥哥从前的外衣的。 萧知云找了许久,才从压箱底寻了件一直没来得及送给哥哥的披风。当然她没有这个手艺,是很早之前从成衣铺子买的了,除了款式旧了点。 伶舟行沉默地看了许久,说服自己便是一个香囊换一件披风了。 反正不管他愿不愿意,萧知云已经给系带都打上死结了。 夜幕降临,街上却仍是灯火辉煌,宛如白昼。各式各样的花灯高悬,映着五彩斑斓,还有做成动物、花卉模样栩栩如生的。 萧知云不免也回想起自己错过的中秋来,清河虽是没有京中繁华,却有别样的风土人情。 人流如织,热闹声此起彼伏。小孩子们提着玲珑的灯笼在人群中穿梭着,脸上洋溢的笑容纯真。街上有不少男女同游,漫步在灯海之中。年轻的姑娘们身着罗裙,头戴珠花,在斑斓光影下格外动人。 萧知云记着白日里的事,起先还单方面地和他闹着点别扭,不肯走得太近。 然后便有不长眼男子凑上前来,买了头花满脸羞涩地想要送给她。 萧知云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偏头看看脸色极差的伶舟行。他一言不发,上前牵起她的手便再也不肯放开了。 萧知云不免叹了口气,目送着那失魂落魄的小郎君远去,又被伶舟行凶巴巴地把脑袋掰回来。萧知云笑得很大声,不免心想,得亏他现在脾气好了不少。 听闻伶舟行从前性子极其恶劣,是个不折不扣的凶残君主。如今将他教育成这样,真是辛苦从前的自己了。 他们便这么一同在街上慢慢走着。 直到伶舟行忽然在一处摊贩旁驻足停下,萧知云沿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摊前摆着展示的糖人上。应当是能够照着客人的模样,大致捏出来相像的翻糖来。 萧知云难得见他喜欢什么,他们出行未带随从,她便从伶舟行的腰包里掏出碎银来:“店家,劳烦捏两个像我们的糖人。” 店家笑着看着眼前这对碧人,收了银钱便熟练地捏了起来。这位公子……看起来倒是个不大爱笑的。 很快两个糖人就捏好了,店家含笑着递给眼前这位姑娘。多年手艺捏的很像,萧知云一并拿在手上却犯了难。 从哪里下口比较好,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伶舟行垂眸看着她手上的两个糖人,他不过就是想起来萧知云房中那两个泥人,一个是她,一个是萧时序罢了。这才多看了那些糖人几眼。 萧知云皱着眉,正准备给他也看看,伶舟行却是俯身,挑衅地一口咬掉了缩小版萧知云的脑袋。 太甜了。 萧知云?? 担心好久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这下真的掉脑袋了。 萧知云气不过,也很是清脆嘎嘣一声,马上把伶舟行的脑袋跟着咬掉了。 然后两个人的表情都瞬间被化开的糖腻得很难看。 小脸皱成一团,她又快些在路边买了些梅子糖,还不忘往伶舟行唇上捻了一颗,口中酸酸的味道才把甜腻的不适压了下去。 萧知云这才缓了过来,剩下两个十分“血腥”的翻糖身子,还有一包梅子糖都塞给了伶舟行拿着。 她很快被远处的喝彩声给吸引了过去,层层人群围着,是杂耍艺人在表演喷火的戏法。那人豪饮了一壶酒入口,手上拿着一根火把,再从口中喷出来的便是熊熊火焰。 萧知云有些奇怪,就算她忘记了一些事情,去岁冬至应当也还是在家中过的。怎么像是感觉许久没这样上街逛过了,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那艺人朝着她又喷出一口,虽然知道那火烧不到自己身上,萧知云还是下意识向后退去。 伶舟行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才让她稳住了身形。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萧知云靠在他的怀里,仰头惊喜地笑着看他。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明媚之意,将他的整颗心脏都轻轻托起。 远处突然有焰火升起,在空中轰然炸开,化作云端的漫天星光,交织火树银花。犹如繁星坠落人间,簌簌点燃晦暗星河,喧嚣街巷。 心跳好像在这一瞬停滞,伶舟行低头吻在她的额心。 萧知云的眸子下意识地轻颤了颤,柔软的唇瓣印在她的额上,竟是觉得恍惚一瞬,难以言说。 他们牵着手,在河边慢悠悠地走着。 “快把中秋该有的补给我,我想要一个花灯。”萧知云突然道。 “要红眼睛的鸭子?” “……要兔子。”萧知云很是无语,握着他的手使了点劲表示不满。若不是香囊这一段她想起来了,就不知道伶舟行这是故意在揶揄她。 她站在情人桥上吹着晚风,抱着梅子糖挥手叫伶舟行快去快回。 热闹渐散,不过一窈窕女子单单站在石桥上,也很是引人侧目了。又有大胆的郎君过来,挠着头问她是否愿意一起同游。 萧知云弯了弯眉眼,心想着自己今日也没怎么梳妆打扮,怎么就额外招人些。 她看向远处伶舟行仔细挑选着花灯的背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抿唇轻笑出了声。 那郎君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怎会有举手投足间都如此令人着迷的女子,简直就像是仙女下凡一般。 他紧张道:“不……不求其他,姑娘只需将这头花收下就好!” 好在夜色将萧知云绯红的耳根隐了去,她回想起伶舟行在她身上一笔一划写下的字,讪讪道:“实在抱歉。” “家中夫君极为善妒。若是被他看见我收了头花,恐是会闹好大的脾气。” 原来是名花有主了,也难怪,这样仙女似的姑娘,定是极招人喜欢的。不过倒是 第1回 听说夫君善妒的……那郎君知难而退,也不再多纠缠了。 “阿云!”秦婉素忽然唤她。她驻足看了好一会儿,没想到真的能在这里遇见萧知云,当真是意外之喜。 萧知云自然也认出来她的声音,回过神来惊喜地看着她。 “怎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萧知云向她空空的身后,秦婉素还怀有着身孕,怎么不见她的夫君和两个孩子。 秦婉素笑着摆摆手,轻巧地将此事揭:“他们在那边买东西,我嫌人多闷得慌,便来河边吹吹风,舒服些。” 她点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秦婉素却是突然道:“这风吹得,我竟是觉得有些冷了,不如我们去旁边巷子说说话?” 萧知云抬眸看她有些苍白的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吓得一摸她的手果真凉的骇人。 “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她这才发现秦婉素穿得也很是单薄,萧知云赶紧解开身上的披风给她,握着她冰凉的手一同走下桥去。 反正就在桥边附近,伶舟行稍微找找就能寻着她们了。 萧知云跟着她走到了背风的巷子里,巷子深,亦没有多少月色照进来,显得有些格外暗了。萧知云一时顾不上这些,只是担忧她的身子,心想着她夫君到底是怎么照顾人的。 秦婉素像是冷极了,身子不停地颤得厉害。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反手握住了萧知云的手腕,抬起头来时已是哭得泪流满面。 “对不起……阿云……对不起……” 萧知云怔怔地看向她,顿觉手脚冰凉。她慢慢摇了摇头,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 一记重重的手刀落在了身上,只觉天地倒转,萧知云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梅子糖散落了满地。 第66章 第66章 人不在。 月色如银,薄纱一般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 石桥上少了道明黄的身影,伶舟行提着兔儿灯,不免皱了皱眉。 晚风吹得他的衣袍翻飞。天这么凉,说好便在这等着的,又胡乱跑到哪里去了。 直到寻至暗巷,地上梅子糖散乱,还有本该在萧知云身上避风的披风。两名留下来保护的暗卫倒在血泊之中,可见来人的武艺高强。 兔儿灯落了地。 里头的烛火也跟着黯然熄灭,没了光亮。 他不该放开她的手的。 “咳咳咳……” 萧知云再醒来的时候,和秦婉素被绑在了一处。她仍是脸色苍白着,见萧知云醒来才稍稍放心些。 有人推门自外面进来,秦婉素浑身又紧绷起来,将萧知云护在身后,沙哑着嗓子提醒她道:“小云,他不是你哥哥,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 萧知云抬眼看向这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咬紧了下唇。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哥哥,但为什么他会易容成哥哥的模样? 萧时序才离了清河,不会忽然出现这里,更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那人大笑起来,又阴沉着脸向她们走近。萧知云这才发现他走路的动作极为奇怪,像是被打断了腿,就算医好也不复从前。 郭桓看着她们冷声道:“不必挣扎了。秦姑娘,你若是一开始就识相些,便不用我大费周章抓了你夫君和孩子,才肯听话。” 秦婉素警惕地盯着他,死死摇了摇头。这人一开始,便以这么一副容颜想要欺骗她,可是她心底总觉得不大对。 用幼时的事情试探一二,郭桓便是答非所问,最后显出了阴狠的原型。 郭桓狠狠捏起她的下巴,又是一个念着萧时序的,简直令人厌恶至极。 萧知云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毫不留情的力道,郭桓吃痛地松开了手,看向她的眼中顿时带上杀意。 “你敢杀了我吗?”她管他是谁!萧知云挡在秦婉素身前,起身嘲讽他道。 郭桓扭曲着表情,周身戾气上涌。却是又突然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脸,转眼间又恢复那副温润的模样。 谁叫他已是用惯了这张脸度日,而自己身上的皮肉,早就在水牢中被泡得溃烂。 “微臣自然不敢对娘娘动手,但想必南阳王,会比我更恨娘娘吧,”郭桓冷笑道,“娘娘还是好生担心担心自己,届时落在王爷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吧。” 他竟是和南阳王勾结在了一处。 萧知云咬紧了后牙,她运气太差了些,以后一定一步三回头地粘着伶舟行。 手心已是起了细汗,秦婉素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宽慰地朝她挤出一个笑容。 是了,萧知云垂眸看着秦婉素的肚子,她得想办法保住他们母子平安才是。 不能太激怒了这群疯子。 霖风掀帘进来,顺从地在伶舟仪身边跪下,伏在她的膝上,轻声道:“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殿下可以动身了。” 伶舟仪垂眸看他:“怎么这么着急。” 霖风含笑道:“因为有人很快就要寻到此处了。奴猜,殿下不愿见到他。” 她讨厌旁人擅自揣测她的心思,伶舟仪挑起他的下巴,露出几分不悦来。她起身将他甩开,拂袖出了房中。 霖风从地上慢慢起身,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摆。看着她仍旧高高在上的背影,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得意。 萧时序策马而来的时候,马车已是离开好一会儿了。 伶舟仪留下的侍女将他拦下,也不与他说些弯弯绕绕的,只是清楚明了地道:“平南王,长公主殿下吩咐道,王爷不必再追了。” “不过已是多年前的事情,殿下早已放下,也请王爷不必挂心。” 早已放下。 萧时序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巷道,心中默默念过这些话来,不免觉得好笑。 他沙哑着声音倔强道:“不好。” 若是早已放下,为什么还要找人假扮他,替他遮掩一切,留下“平南王”还在京中的痕迹。又为什么要带着宸儿南下,当真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么? 便是因为当年年少,感情才最为真挚。 他不信,她已不念从前。 “驾!”萧时序夹紧马腹,越过侍女继续策马向前而去。 有本事就像他一样,躲他个三五年不见! 马车行至途中便忽然停了下来。 霖风先行下马车查看,而后不一会儿便道:“殿下,马车车轴坏了,奴为殿下备了一辆新马车。” 伶舟仪抬眸看着他轻笑出声。在她身边这么久了,如今,眼中的狠戾是半分都不藏着了。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看来当初伶舟行想要斩草除根,倒是个正确的主意。 霖风一如从前地恭敬道:“殿下,请吧。” 伶舟仪避开他递来的手,独自下了马车。风吹起旁边那辆马车的半边帘子,露出里头迷晕了的两个女子来。 她认出萧知云来,脸色微变,没想到他们竟是如此大胆。忽而一道寒光乍现,郭桓握着匕首抵在了伶舟仪的颈侧。 “殿下,”他爱怜唤道,“恐怕要委屈殿下一程了。” 伶舟仪沉了脸色看向霖风,她本以为,他只是与南阳王做些勾当,没想到其中还有郭桓。 郭桓啊郭桓,当真是忘了当年平南一役,若不是萧时序折返救了他性命,他早就因南阳王的撤军而死了。 如今竟是甘愿做起走狗来。 匕首抵在她的颈边又如何,伶舟仪突然转身,扬手在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郭桓一惊,险些才将匕首收回,生生挨下这一巴掌,被打得后退几步,嘴角留下一道血迹来。霖风亦是被吓得屏了气,从未见殿下如此动怒过。 上一回打在他脸上的那巴掌,看来还是收了些力道,却叫他至今都心有余悸。 “别顶着这张脸,本宫瞧着觉得恶心至极。” “殿下不恨吗?”郭桓擦去嘴角的血迹,神情已是变得疯魔,“殿下不想报复他吗,马车上的,一个是萧时序的亲生妹妹,一个是他自小长大的青梅,随便死了哪一个,都能叫他痛苦此生。” “待我们攻下京城,杀了伶舟行,再杀了南阳王那个蠢货,便拥世子继位。” “……殿下只管等着,做天下最尊贵的太后。” 伶舟仪嗤笑一声,半分眼神都不再分给他们,掀帘上了马车。 她垂眸看向萧知云,按住她的手腕探了探,好在只是中了迷药暂时晕了过去。郭桓在她身上吃过亏,自然会谨慎些,干脆下药让她坏不了事。 至于另外这个女子……伶舟仪不免叹了口气。 秦婉素,当真是好久不见。 当年之后喂下她吃药后结果如何,伶舟仪便没再关注过了。没想到竟是个有福的,不仅挺了过来,如今还有了身孕。 但心悸过重,人又如此憔悴,恐怕这胎不易保下来。 伶舟仪皱着眉思索片刻,便拿出随身备着的良药来,这药暂且能吊着她的身子。 余下的…… 伶舟仪缓缓闭上了眼,许久没有觉得如此烦躁过了。 她不禁冷笑两声,马车外那两个蠢货,南阳王失了萧时序在背后指点,已是自顾不暇,苟且躲藏。若不是绑了萧知云叫他有所顾忌,还当真以为自己能斗得过伶舟行那个疯子了? 马车再一路向东,直到入了漼水城中。漼水是东边的繁华之所,歌舞升平不断,确实是个隐匿的好地。 驶过了喧闹的街市,马车里的人忽然开口道:“秦婉素已是没用了,看着本宫倒是心烦,将她扔在此处自生自灭吧。” 郭桓与霖风对视一眼,如今已是不再愿意激怒伶舟仪了。本来带着秦婉素上路,也只是是想威胁萧知云罢了。如今已到了南阳王的地盘上,谅她也无处可逃了,便应下道:“是。” 秦婉素还尚未醒来,便这么被扔在了路边的小巷中。 马车继续向前。 伶舟仪收回目光,看着一旁同样还沉沉昏迷着的萧知云。郭桓行事竟半分都不知分寸,也不知给她们下了多少剂量。 她别无他法,只能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入萧知云的穴位之中,放出鲜血来。 萧知云顿时惊恐地睁开眼来,瞳孔紧缩。刚要惊呼出声来,便被伶舟仪给捂住了唇。 “别出声,”她凌声道,“我说,你听。” 萧知云怔怔地看着她,耳畔是车轮滚过之声。她急促地喘息着,勉强缓过来些,慢慢点了点头。 伶舟仪收回了手,替她擦去血迹,欣慰道:“马车外是郭桓和霖风,他们大抵要带你去见南阳王。什么都不要说,便装作还没醒来。本宫在南阳王身边安插了人,她们会想办法将你送走的。” “那殿下呢?”萧知云拧着眉问她。 “太后还在宫中,他们只能将我好好供着。” 萧知云点头悉数应下,她知如今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忽然攥住伶舟仪的手,仰头对她肯定地道:“哥哥会来救嫂嫂的。” 伶舟仪一愣,竟是哑然失笑。 “王爷在何处?”郭桓问向南阳王身边的侍从,对方却只当没听到一般,任由他干干站在门外。 不过就是个贱奴罢了,郭桓做久了平南王,从未被人如此怠慢过。正要发作,却被霖风按住拦下。 霖风上前恭敬道:“敢问大人,王爷想要的人已带到了,何时有空才能接见我们?” 那侍从这才轻蔑地看他们一眼,阴阳怪气地将大门打开:“随我来吧。” 郭桓看着霖风向贱奴弯下的脊背,心底不由得也是暗讽两声。果然是同样的下贱,才能如此讨得殿下欢心。 他们带着尚未转醒的萧知云进了院中,伶舟仪怕她露馅,便再用簪子封了她的穴位,叫她还如同晕过去一般。 半时辰后会自行解开,期间她仍有意识能听到外界说话。 萧知云竟就是生生忍着疼,伶舟仪不由得心软下来。从前觉得她再娇气不过,不想却是如此坚强。 倒是便宜伶舟行了。 郭桓和霖风跟着那侍从一路走着,竟是忽然听到些淫。靡之声。 女子娇啼之声不堪入耳,连带着南阳王的粗喘之声。那侍从便将他们带到此处,嘲弄道:“候着吧,王爷正忙着呢。” 他们早早就递了信说今日会到,那南阳王竟还有心思做这种事!如此耽于美色,如何能成大事? 郭桓顿时脸色铁青,正欲推门硬闯,却是被一群侍卫拔剑围住。 “好,我们候着便是。”霖风咬紧了牙,将这明晃晃的羞辱给打碎了咽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堪之声才停了下来。侍从推门进去,向南阳王禀告了此事,而后便让他们进来。 南阳王竟就抱着美人在床榻上召见他们,房中还有散不去的欢爱之气。郭桓握紧了拳,这是半分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了,分明他们只是合作而已,又不是他的下属。 而霖风那个贱骨头,还能忍得住低声下气地和南阳王谈话。 “……还有萧贵妃,不知王爷想要如何处置?” 怀中的美人忽然环住了他的腰,十分不满地娇嗔道:“什么萧贵妃,奴家在这陪着,王爷难道心里还要想着旁的女子吗?” 南阳王揉了一把她的玉臀,生怕美人不快,好生哄着道:“不过就是一个贱人罢了,哪能和美人相比?” 那美人轻笑一声,像只是生了嫉妒一般随口道:“既是贱人,便将她送去鸨母那儿,再贱的骨头也会软下来的~” 霖风脸色一白,他们辛辛苦苦将萧知云绑来,是想用来牵制伶舟行的。 若是这么简单处置了,那他们大费周章,岂不显得可笑之极?! 南阳王才御了美人,正是心情极好,只想着快些将他们打发了,再与怀中美人大战几回。 从前不觉什么,如今才觉得梁王沉溺酒色算不得什么,他也愈发想溺死在温柔乡了。 南阳王也觉得这个法子羞辱得正好,他恨极了萧知云和伶舟行,最想要他们生不如死。便单手掐着美人的腰又深吻一口,大笑道:“就依美人的,将这萧知云送去青楼,叫鸨母好生调。教着!” 霖风还欲上前再说些什么,却是见周边侍卫又亮出了剑。 南阳王不想再听霖风啰嗦多言,便摆手将他们赶了出去,又翻身将美人重新压在身下。 动弹不得的萧知云听到自己的下场后: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剧情有些熟悉。 等等,青楼,鸨母。 好像是……在哪里发生过? 第67章 第67章 她不在身边,伶舟行难得才合上眼,便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些从前的事。 其实也不是很从前,只不过是萧知云刚失忆的那段日子。 她那会儿避他厉害,只是远远见到脚底就能拐个弯。一脸“生人勿近”的警惕样子,伶舟行实在是被气得不行,某次便在萧府的廊道里将人直接拦下。 他冷着脸问道:“为何避着我?” 萧知云心虚地避开他快要吃人的眼神,想要往左跑开,伶舟行却是早已料到,又将她的去路死死拦下。 “我……”她一下子急得眼眶就含了泪。 她忘记了她哭的话,他的心口也会跟着刺痛,是以是真觉得委屈了,哭得肆无忌惮的。伶舟行更觉头疼烦躁,府里下人都在偷偷看着,他拽着她的手就往房中去,势必要和她说清楚才好。 萧知云委屈地甩开他的手,抽噎着说不上话来。 这不就是怕现在这样的情况嘛!萧知云吸了吸鼻子,他们虽然成了婚,但如今看他……和陌生人又有什么区别。性格也很差,还总是半哄半诱地强迫,也不体谅人。 她从前到底是如何想的? 伶舟行不管,他掐着她的腰,将人高高举起来按在廊上的柱子上。 萧知云背着光,一下子便噤声不敢哭了,垂眸看着他的脸庞,避无可避。 他没有设想中地,上来生气地亲她。伶舟行只是哑着声音开口问道:“是不是不记得,就不会选择主动来找我?” 萧知云摇了摇头,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夕阳的光亮照亮他的半边脸庞,伶舟行的眸子在光下是琥珀色的,浅浅的,亮晶晶的,像揉碎了的星河,波光流转。 她犹豫了。 他没有被沉默的回应哄好,难得尝到了酸涩的滋味如何。真是恨极了薛安和南阳王,将他们刀刀都难解心头之恨。薛安的尸体早就被他命人扔进江里喂鱼了。 “不喜欢了?”他恶劣地质问道。 萧知云:…… “还是想和离?” 萧知云:…… “我和萧时序同时掉进水里,你是不是一*定会去救他?” 萧知云:……!什么破问题! 她这才结结巴巴道:“哥哥会水……我,我不会水。”她总觉得伶舟行现在有点无理取闹了。 掐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显然是对这个答案分外不满。 伶舟行从不委屈自己。 于是他仰起了头,萧知云被他含住唇瓣索求着,肩膀下意识地耸起。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被他一并攥住,紧紧按在了身前。脊背紧紧贴在柱子上,叫她退无可退,被他汹涌而来的气息包裹。 ……伶舟行长叹了口气,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本就烦躁不已,现在想起这些,更是觉得心烦。 他抬眸看向桌上那盏已是没了光亮的兔儿灯,待他将人找回来,定是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些时日养的她胆子又大了起来,防人之心半点都无。还不听话地乱跑。 看来总是要长记性吃过亏,才晓得其中利害。 伶舟行闭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就未再犯的头疾也卷土重来,好不容易才压下想要杀人的欲望。 暗卫进来禀告,寻到了被扔在路边的秦婉素,已经送去让医者救治了。还有伶舟仪的人留下的线索,已是明确她们都在漼水了。 福禄这才松了口气,娘娘失忆这段日子,他都没办法近身伺候着,谁知又发生了如此的事。 福禄试探着开口劝道:“……陛下两夜都未睡过好觉了,既是有了娘娘的消息,该好生休息才是。” 伶舟行摆了摆手,继续问道:“萧时序呢,他可到漼水了?” “王爷已是寻到了南阳王的藏匿之地。” 他的脸色一瞬便沉了下来,眼神可怕得骇人:“叫他不必手软,那些人,格杀勿论。” “明日便启程,去漼水。” 身体能够重新动弹的时候,萧知云已是被漼水青楼的鸨母笑盈盈地收下,而后扔在了屋子里头。 这会儿快至夜里,正是繁忙的时候,鸨母上前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又伸手掐了掐她的腰身,满意道:“不错,还算个美人。就是脸上脏了些,将她带下去洗干净,看管好了。” 萧知云?! 她并没有反抗之力,便被几个侍女带下扔进了浴桶里洗刷干净,又用上好的香膏腌入了味。 她被水汽熏得晕乎乎的,换上干净衣裳后又被扔回屋子里,外头还落了锁。萧知云这才睁开眼睛来,总觉得这一套流程下来娴熟极了,看来被卖来的女子可不少。 她不免叹了口气,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心想着自己有没有逃走的可能。 估计着南阳王怀中那女子便是伶舟仪的人,虽是想办法将她送了出来,可显然这青楼……并不是个太好的去处。 往常这个时候,她都已经舒舒服服躺在伶舟行已经暖好的被窝里了。心里一阵酸涩,萧知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以后让她再哪里等她就乖乖等,再也不乱跑了。 青楼里的味道熏得腻人,连着她身上也被抹得甜腻。 隔间忽然传来女子凄厉的惊呼声。萧知云跟着猛地一惊,顿时绷紧了身子。还以为是有人受了什么虐待,那声音却渐渐软下,逐渐变成娇柔的呻。吟。 这下才更为恐怖吧?! 隔壁到底在做什么啊? 萧知云脸色一白,这才有了被卖到青楼的真实感。她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自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楼里的妓子们为了恩客能常来,床笫间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勾着男人,是以叫得也格外卖力些。女子的哭喊伴着男声沉重的粗喘,实在凄厉得骇人,听着萧知云不仅没有脸红,倒是心里一颤又一颤的……想象着那女子到底是受着怎样的凌虐。 萧知云不免回想起自己初次的疼来。 若是叫她先听到这些,定是会留下阴影,怎么都不会同意伶舟行做那事的。 她掐紧了自己的掌心,男女欢爱之声极为响亮,萧知云被关在窄小的屋子里,简直避无可避。 她猛地抬头,目光落在房中的那面正对床榻的镜子上,自己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她这间屋子里,不晓得从前还有多少男女滚过?! 想到这些,萧知云腾地一下便从榻上弹开。觉得哪哪都脏得厉害,拘束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鸨母定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乖顺些,才故意安排那对男女在隔间的。 身体控制不住地在发抖,萧知云吸了吸鼻子,陡然间啪嗒落下两滴泪来,砸在攥紧了衣裳的手背上。 她害怕了。 隔间云雨声音渐消,萧知云紧绷的身子才松下来些,又听见外头解锁的响动。鸨母笑着把钥匙交给侍女,款款向萧知云走来问道:“如何?” “什,什么……”她的脸色难看得很,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看着萧知云急忙拭泪的动作,白净的小脸被吓得苍白。鸨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这下就算再不听话定然也不敢逃走了。 但这还不够。 她拍了拍手,命人将隔间才侍客的姑娘带来。那姑娘身上的衣衫才堪堪蔽身,腿还软着尚且还走不得路,只能任人架着。她慌乱地看向鸨母,眼神里全是惧意。这青楼里的鸨母,可比恩客还可怕些…… 鸨母轻笑一声,半分不留情面地直接扯开她的衣裳。那姑娘惊呼一声,身上的青青紫紫便露了出来。 原本雪白的肌肤上,被凌辱得不堪入目。 萧知云呼吸一窒,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瞧见了?”鸨母将衣裳落下,任由那姑娘跌坐在地,慌乱地敛起衣裳遮住身上的痕迹,眼泪不停地掉却是不敢哭出声来。 “这姑娘刚来的时候,也很是不听话,所以我命人好好教训了几回,”鸨母恐吓她道,“你若是敢跑,便是如此的下场。” 眼角的红又再次泛上,长睫轻颤,萧知云咬紧了下唇,脸色煞白的一片,眼前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来。 鸨母看她发抖含泪的模样,觉得亦是讨人喜欢的模样。她想了想,楼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不过像这般青涩娇憨的却难得,倒是不一定要规训成旁的。 她心里生了些别的打算,对着身旁的人低声耳语几句。 虽然听不见什么,但肯定盘算的不是什么好事,萧知云咬紧后牙道:“我……你可知我的身份!若是不快些将我放了,我保证你们这儿马上就被夷为平地……” 鸨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恶狠狠地道:“呵。我管你是什么身份,就连郡守老爷都是咱们这的常客。” 她明晃晃地威胁道:“在漼水,我说你是谁,你便是谁!” 萧知云被她的眼刀吓到,委屈得不行,啪嗒掉着泪再不敢作声:……呜呜,谁来救救她。 之后的两日里,来的是位叫窈窈姑娘,说是奉了鸨母的安排,来教她一二。 “教……教什么?” 萧知云昨夜里不知一个人偷偷哭了多少次,也不敢上床睡觉,只能坐在地上,抽噎着靠着床边勉强过了一夜。是以今日眼睛肿得格外厉害,也没力气再哭了,反应了慢了许多。 窈窈在一旁坐下,好笑地看她:“自然是男女之事了。”顿了顿,她又疑惑道:“你又不是处子之身了,怎的还如此青涩?” 关键是,能看出来不是刻意假装,是真的笨笨的。是真的不太机灵了,不知道哭得眼眶红红,委委屈屈的才最讨男人欢心么? 难怪鸨母不用从前的那一套来对付她。 “这,这也能看出来?”既然窈窈都能看出来,……那鸨母不也是瞒不过的。 “自然,来来往往见过的女子多了去了,是不是未经人事,一眼便知。”窈窈道,“那又如何,一心急色的男人,才不会在意这些呢。” 萧知云小声强调道:“我,我有夫君的。” 一想到伶舟行,心底便难受极了,他不是陛下么,快些找到她吧。萧知云吸了吸鼻子,眼眶打着泪呜呜想,她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他的视线了。 “你成亲了?”窈窈面露些意外,“那你夫君还是真疼惜你。” 看起来对男女之事不太开窍,也没吃过苦的样子。窈窈一边说着,一边扔来许多册子。 萧知云别过头去不肯看,半分都不配合。窈窈一下便敛了笑意,冷声道:“还是听话些吧。不过两日,鸨母就要将你卖出去了,你现在不学,届时在榻上吃了苦头,恩客才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呢。” 萧知云抿紧了唇,还是不肯回头。……还有两日,竟是这么快。 “算了,随你,”她一向懒得和倔的人多说什么,反正东西已带到了,窈窈起身离开,“楼里有的是小臂粗的棍子,专门用来教训你们这些硬骨头。不过你学与不学,这两日怕在你身上留下痕迹,也无人会对你动手。” 门又被人关上,依旧是落了锁。 除了窈窈来时,和送饭的时候,她都被关在里头。饭菜一日只送两回,分量也是极少,萧知云秋冬贴膘丰腴了些,鸨母便有意叫她饿着。 起初她是不肯吃的,万一里头下了药怎么办。 后来实在饿的不行,又见识到了窈窈手中说的小臂粗的木棍,萧知云被吓得不行,边嗷嗷哭着边吃下眼泪拌饭。 最后人都哭得肿的不行。 鸨母来看了一眼,不甚满意地掐着她的下巴看她红肿的双眼,吓唬道:“越哭的厉害男人越是喜欢,你若是不怕,届时上了台就哭得再梨花带雨些。” 萧知云抽泣两下就不敢哭了。 果真到了第三日,她又被按着在浴桶里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侍女们逼着她穿上了酥。胸半露的衣裳,外头裹了件半透的纱衣,好生梳妆打扮了一般。萧知云便被关进笼子里,像只受惊的稚鸟一般。 她颤了颤身子,被塞住了嘴怕乱说话。鸨母的目光太过不善,萧知云只能蜷在鹅绒垫子上,想要遮住纱衣下若隐若现的身子。 鸨母满意地上下看着,她早已放出话去,这样的美人,自然该要由客人竞价买下,心想今夜定能够大赚一笔了。 正欲命人将萧知云推至台上,却忽然有下人急急忙忙过来。说是有人私下来道,想要买下这姑娘的今夜。 鸨母冷笑一声,这可是她精心造势出去的,普通的三瓜两枣,她还真是看不上。 下人气喘吁吁地道:“一千两!” “什么?”鸨母花容失色。 “那客人道,他出一千两金买一夜,点名了要她伺候。” 一千两!只买下一夜! 鸨母不可置信地看向下人,又转头看向萧知云,这小蹄子,竟然如此值钱?!窈窈也算得上是她们这儿的头牌了,自从赎身开了五百金的价,就无人敢再提了。 如今竟有人还未见她,就愿意出一千金。鸨母不禁存了疑,若是就这么应下,万一对方出不起银子来,她还要安抚今日来的客人们,简直亏大了。 下人像是看出她心底的担忧,又连忙道:“那公子已命人送了五百金来,就放在旁的屋子里等着妈妈你去查验了。说是若妈妈您应下,剩下的五百金,等今夜过后便再送来。” 鸨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笑得喜庆极了,赶忙跟着去看了金子。果真正正好五百两,还都是官银,定是某位京城里的大户来了漼水。在一千两面前,今日的损失又算得上什么呢。 鸨母见钱眼开,笑得极为灿烂:“让窈窈快些梳妆好今夜顶上,将这姑娘带下去。等我去前头安抚好了客人们,再回来处置她。” 笼中的萧知云呜呜地瑟瑟发抖,……被送去台上还是被直接买下,她哪个都不想选! 第68章 第68章 谁在乎她什么想法呢。 她快要吓死了,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这副模样被送去台上任人观赏了。就像稚奴一般被锁在笼子里,一想到会有多少恶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用怎样龌。龊的想法揣测她,萧知云就觉得胃里翻涌,心底委屈得不行。 被粉黛雕琢得格外精致的小脸皱得很难看,她回想起鸨母说过的话,又不得不勉强把泪意压下。 鸨母从前院里回来后,脸上笑意淡了不少。为了安抚今日来的客人,她可是做了赔本买卖,肉疼得不行。但一想到屋子里摆着的五百金,顿时人又年轻了不少。 又有下人匆匆来道,说是那客人 第1回 来漼水,就想试试这里的“特色”。鸨母掩面略有些惊讶,心想那公子还是个颇有情趣,会享受的,难怪出手都格外阔绰。 她正愁着今日没有额外留着上等的房间,这下正好,便按照那公子的要求吩咐下去。 鸨母命人将笼子打开,走进去捏着萧知云的下巴警告道:“我不管你从窈窈那里学了多少,可千万伺候好了那位爷。若是明日叫我拿不到剩下的五百两,以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萧知云哭得鼻尖红红的,眼眶泪水还打着转,偏偏忍着没落下来,很是可怜的模样。 鸨母轻哼一声,也算够娇媚动人,松开了手任萧知云跌回绒垫上。 她才不要去伺候什么有钱的爷! 萧知云也挺有钱的,但这青楼里的人哪个当她说的是真的?口中被东西堵住只能呜呜出声,不过区区一千金,她从云意殿的珠帘上随意扣下来一颗都不止这个价。 再有钱她都不要,谁知道来的是不是什么油腻大腹便便的老头,……不对,就算是清俊的美男子萧知云也都不要,她只要伶舟行! 不只有一点点,一小指节那么多。 她现在真的非常,非常地想他。 想要他再抱抱,再亲亲,再啃啃也行。呜呜,她以后再也不嫌弃伶舟行粘人了。 萧知云不管了,委屈和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将她席卷。毛绒的毯子很快被哭湿了一大片,她崩溃到差点喘不上气来。 鸨母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命人将她口中塞的锦帕取出来。萧知云捂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直到胸前都咳得绯红,这才缓过来。 鸨母颇为怒其不争地看着她,此刻又实在是打骂不得,便叫人先将她带回屋子里关着,待到夜里再送过去了。 夜里的漼水江宛如墨色的丝带蜿蜒,两岸灯火阑珊。点点映照在江面上,水波粼粼,细碎跃动,如繁星洒落人间。 晚风轻拂,吹开乌篷船的层层纱幔,带来丝丝凉意,抚过萧知云裸露在衣衫外的娇嫩肌肤,激起颤栗。 江边停靠了数条小船,船里头都候着窈窕女子,有隐在纱幔中的,也有站在船尾热情揽客的。客人应邀上了船,给了银钱后春风一度,这便是漼水的“特色”了。 水波荡漾,船身微微摇晃,发出轻微的声响,在繁华的夜里本算不得什么动静。 但对于眼前被布条蒙住的萧知云来说,却显得格外清晰。 手腕被红绳一并捆着,高过头顶系在船上。依旧是露出大片的白嫩,纱衣下美好的胴体若隐若现,还特意用了布条勒在胸下,更显得饱满呼之欲出。身下铺着厚厚的毛绒垫子,在船上如何行事都不会磕碰到。 萧知云微张着朱唇,已是没了力气,只觉难受得厉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鸨母怕她不听话惹了客人不快,除了将乌篷船停靠得远些以免惹人注意,还特意点上了醉人的熏香。 保准再硬的骨头都能软下来,说出口的话也成了娇媚的细吟。 江上明月高悬,洒下银白,与岸上灯火交相辉映。 萧知云脑袋晕沉沉的,唯有晚风带来的丝丝凉意,才能叫她勉强清醒几分。 思绪放空之际,船突然晃动得更厉害了些,再而便听到了船头划开平静水面的声音,乌篷船在向江中而去。 她知道,是有人上了船。 身子控制不住地颤了颤。急促的呼吸间,眼泪又忍不住地满溢而出,却晕开在蒙眼的布条上。 一片漆黑之间,再细微的动作都难以令人忽视。 萧知云想,那人最好快些摔下江去,不要过来。 不然,她的哥哥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来人掀开了层层纱帐,俯身进来。 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知云不由得瑟缩了身子,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 她万分委屈地想,还有她夫君。 她夫君又善妒性子又差,恶劣的不像话,凶残之名远扬南北。若是让她夫君知道了,定然会将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放过。 那人怎知她心中威胁,佳人在此,船中窄小,简直避无可避。 他在萧知云身旁半跪下,抬手想要覆上她的后脑勺,却被她咬紧了下唇,倔强地偏过头去。 但在淡淡的花香气中,萧知云忽然闻到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 她一瞬便怔在了原地。 眼前看不见,心中一阵酸涩。萧知云呆呆的心想,自己莫不是出现幻觉了。 伶舟行叹气道:“是我。” 他倾身将人拥在怀里,感受着心口细密连绵不止的疼,从三日前就没消停过。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哭了多少回,只有很晚的夜里,才会消停那么一两个时辰。 “怎么将自己弄得这么可怜。”伶舟行解开她手腕的绳索和遮眼的布条,捧着她哭得红红的脸,指腹轻擦去萧知云眼角的泪痕。 是真的很可怜,连手腕都挣扎着被磨红了。 昏暗之间,又再次见到思念的那张脸,萧知云只觉得顺眼得不行,在他胸口埋着脑袋便忍不住地低声呜咽起来。 得了,心口又跟着疼的厉害。 萧知云起先还压着嗓子不敢哭出声来,后来干脆便不管不顾地,只觉委屈得不行,哭得极为大声。 从未见她哭得如此厉害过,看来是受了不少委屈。 伶舟行忽然生出些懊悔来,该再快些赶来的。 他先是去了南阳王的藏身之处,萧时序念及从前战场上的一点情分,迟迟没有下手。 如此心慈手软优柔寡断,难怪痛苦两世。伶舟仪冷笑一声,提着剑慢慢走近,眼神冷漠得像地狱里来的恶鬼。在南阳王苦苦哀求他念及宗族血脉下,一剑利落地砍了他的脑袋。 鲜血从剑身淌下,自剑尖凝聚滴落在了地上。 郭桓怕死,急忙跪在地上道他愿意说出萧知云的下落,只要留他一命。 “好啊,朕不杀你。”伶舟行如是说。 他确实可以不杀他,如果萧时序、伶舟仪皆会愿意留他性命。 青楼楚馆。 他感叹道,原来有些东西是避不开的。伶舟行想起前世马车上,萧知云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整个人都吓坏了,啪嗒啪嗒地不停掉着眼泪。 一下一下,好像砸在他的心上。 便是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的,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一模一样。 他当时说下次,不准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了。 但是萧知云不听话,也没有很好的放在心上,所以还是要受这么一遭委屈,本该好好受些教训的。 豆大的眼泪很快就将他的胸前沾湿,心被狠狠揪起,伶舟行认命似的抚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但他舍不得了。 亦是疯狂占有的欲望作祟,舍不得她被再被人前那般观赏。所以在赶到此处时,便马上命人劫了漼水州府,从库房里抬了五百金过来,制止了那场荒唐。 萧知云仰头吻他。 伶舟行轻轻回吻了两下作为安慰,然后决定得先和她讲讲道理。心口疼得不行,连同额上的青筋都骤起,好在这些天来他早就习惯忍耐了。 伶舟行耐着性子问道:“知道朕要说什么吗?” 被他推开的萧知云还有些发懵,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稍稍抽泣两声,又重新钻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 萧知云蹭了蹭他的胸口,很小声地保证道:“我,我下次……不会再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了……我保证。” “食言了该如何?”伶舟行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往下一下一下捏着她的后颈,很是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那……那就再也睡不了懒觉。” 这么残忍的保证,看来很是真心了。 伶舟行撩开她垂在肩头的发丝,隔着纱衣抚在她光滑的后背,在她颈边落下一吻。 他拂袖打翻了船上的熏香,看着往自己怀里乱拱的萧知云,她这番装束很是不妥,垂眸便是一览无余。小脸也哭得楚楚可怜,稍稍染着几分媚意,很是招人喜欢。 伶舟行本是准备直接将她带回去的,现下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觉得天有点凉?” “不觉得,”萧知云又贴一下,委委屈屈地道,“……我好热,陛下身上好凉快。” 他俯身将她压在鹅绒垫子上,乌篷船晃了晃。 “还记得上次乘船吗?”他捏了捏她的耳垂,又轻轻在指腹间捻着。 萧知云顿时有点紧张起来,脑子晕乎乎地乱作一团,结结巴巴道:“不……不太记得。” “朕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伶舟仪将她的耳垂含在口中,湿软的感觉一下子让她绷紧了身子。她不由自主地轻哼出声,双腿蜷起,好在身下是柔软的垫子。 然后是唇瓣。 饱满的唇瓣被他含住,喘息之声被人悉数掠夺,萧知云心一下跳得好快。但还是努力又笨拙地啃咬他的唇舌,她难得如此主动,是以换来了伶舟行更加凶猛的回吻。 乌篷船晃得好厉害。 身子彻底软了下来,萧知云感觉自己也似江上孤立无援的一艘小船。随着翻涌的海浪上下起伏,被海浪拍打得搁了浅,又被重新席卷的潮涌给赎回。 以至于泣不成声。 伶舟行吻去她眼角的泪,小船晃个不停,偏生萧知云难伺候得很,他已是忍耐到了极限:“……别哭了。” 怎么如此霸道? 她难受……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准她哭呢? 伶舟行压下心口的不适,掐着她的腰深吸一口气道:“这几天还没哭够吗?” 他忽然想起来萧知云刚入宫的时候,因为不满意美人的位份和破败的宫殿,亦是坐在地上哭了小半个时辰。看来他还是低估她了。 “你怎么……呜,你怎么,怎么知道的……”说出的话也碎成一片一片的,勉强才能够拼凑在一起。 萧知云被不上不下地吊着,脑子也晕晕乎乎的,根本就想不明白。 第69章 第69章 荒唐一夜的两人在翌日喜提风寒。 而后又舟车劳顿地回了清河,萧知云蔫得不行,被裹着披风一路抱着下了马车,脚不沾地地躺回了自己榻上。 伶舟宸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当他们又偷偷出了一趟远门才回来。他小跑过来看看榻上两个没什么精神,瘫在一处的人,甚为无语地摇了摇头,扭头就出府和他新认识的朋友爬柿子树去了。 嘿,小世子摘小柿子! 萧知云睡了个午觉醒来,还是很困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地翻了个身,又过上了一天喝两顿药下肚的日子。 侍女端着下午的药进来。 那夜本就穿得薄,在船上热汗淋漓湿透了后背,而后又吹了许久的江风,不生病才叫奇了怪。不过这回倒是没上次病重,就是嗓子沙哑得格外厉害些。 萧知云虽然有些心虚,好在就拿生病的借口敷衍过去了。 至于伶舟行,她怀疑他这些天就没好好休息过,现在一整个娇弱得不行。 萧知云端起药碗来,皱着眉一大口蜜饯一小口药地抿着。若不如此,苦味在口中晕开,实在是难以招架。 余光偷偷看着一旁的伶舟行,他竟然是一声不吭地就喝了下去。 萧知云(震惊)?他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正准备质问他呢,这时福禄又推门端进来了一碗多的药。 “这是什么?”萧知云眨眨眼看向福禄,凑近了些嗅了嗅,拧眉很是奇怪地问道。 福禄看看陛下,又看看一脸好奇的娘娘,低头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呃……回娘娘的话,是避子药。陛下每月都要服一回的。” 避子药……! 好的。 萧知云又讪讪地缩了回来,同样尴尬地轻咳两声,继续埋头喝自己面前这碗治风寒的药。这不明明白白都让人知道他们已经……算了,反正她都被造谣过有孕了。 伶舟行看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便把避子药一饮而尽。 “我有一个问题。”待下人们都退下后,萧知云干脆翻了个身压在伶舟行的身上。右手枕在他的胸膛上撑着脸,很是认真地道。 “你问。”他好整以暇地看她。 萧知云紧紧皱着眉,有一件事困惑她许久了。又加上隐隐约约回忆起些从前的事情,于是她问道:“是不是每次我哭,陛下这里都会很难受?” 白嫩的指尖轻点在他心口的位置。 伶舟行轻蹙眉头,忽然觉得有些痒。 手腕被人一下子用力攥住,萧知云紧张地蜷起了指尖,按在掌心,眼神飘忽地警告他道:“干嘛……不准动手动脚,也不看看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紧张什么,我又不做什么。”带着病色的面容泛上些笑意,伶舟行唇角略微勾起。 萧知云僵硬得不行,只见他伸手从她衣襟里扯着红绳,将那粒佛珠给拎了出来,随意道:“你不妨问问它?” 问它?……一颗珠子? 手腕被松开,萧知云怔怔地将珠子握在手心里。佛珠里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血色诡异至极,好像在涌动着,快要将人陷进去似的。 萧知云闭上眼摇了摇头,清醒过来,还是不大明白。所以……和她胸前戴着的这颗佛珠又有什么关系? 她攥着珠子,抬眸仍旧疑惑地看他,却是撞入伶舟行笑意晕开的眼底。 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瞬。萧知云忽然有了些预感,兴许本就不必着急。 她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夜里萧知云睡得不太安稳,她紧皱着眉攥着身上的被褥。平稳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好像沉沉陷入了梦里。 胸前的佛珠隐隐在发烫。 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就像一缕游魂,孤零无依,没有落地的感觉。 恍然间,竟是看见纸钱漫天,殿中挂满了的白幔,僧人诵经超度声不断。萧知云怔怔地站在原地,思绪彻底放空。 她这是在哪里……这又是谁的灵堂? 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很是熟悉,头忽然疼的厉害。萧知云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突然向她涌来。眼前是火光冲天,耳畔是大风肆虐,还有船上轰鸣的爆炸之声。 她被薛夫人推下了水。 不对,是薛夫人……还是攻入皇宫的叛军。 她怔怔地想,眼前的两幕好像逐渐重合起来,叫人恍惚不已,分不清前世今生。 同样冰冷的水将她淹没,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口鼻,几乎无法呼吸。 但不同的, ……好像是哪一次,是谁救了她? 心砰砰跳的好快,萧知云努力地想要去回忆。在江水翻涌中,她忽然睁开双眼来。 双唇被人含住,伶舟行紧紧将她拥住,指尖插入她的散开的发丝之间。萧知云被迫受着他渡来的气息,双手慌乱地抵在他的胸前,睫毛轻轻颤抖着,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停滞,耳畔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他脸色苍白得难看,……是在生气地警告她什么吗? 可是伶舟行啊, 你的眼底尽是藏不住的慌乱之意。 萧知云忽然委屈得很想哭。 她回过神来,看到漫天纸钱中,伶舟行一身鸦青色的长袍。他只身立在一片白寂之间,背影颀长又难掩落寞。他转过头来,好像对上她湿润的目光,可那样冷漠至极的眼神,她从未有见过。 萧知云呼吸一窒。 伶舟行的目光越过她,眉目间尽是寒意,落在来者不善的萧时序身上。 他看不见她! 萧知云猛地回头,看着一身素白的哥哥。 ……这是上一世么? 所以,上一世的最后,她果然没有听错,哥哥就在皇宫里,还和叛军有关。是了……哥哥一直改了姓名在南阳王身边,借着他的名号带兵攻入了京城。 金銮殿的火光冲天……但伶舟行还在这里,害得她白白担心那么久。 萧知云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底涌上的酸涩。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竟是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最珍重的两个人,前世都还能活得好好的。 “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萧时序苦笑道,脸上还有未好的伤痕,这是他前几日争执着想要妹妹入土为安而留下的,“只是有个人,你必须得见。” “朕不想见。”伶舟行将目光收回,依旧立在殿中不动。 萧知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了殿中央的那口玉棺上。她攥紧了衣裳,好像冥冥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玉棺之中,蕴养的是前世她早已没了生气的身体。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心中五味陈杂,什么都说不上来。只听萧时序凌声又道:“……如果和阿云有关呢。” 萧时序知道他一定能说动他。 果然,萧知云的名字就像某种禁忌一般。眼前之人顿时僵住,伶舟行握紧了拳,浑身戾气地看向他。 大抵只有慌*乱的萧知云挡在中间,虽然好像谁都不能看见她,她就像一缕魂魄一样。 但是也不要在魂魄面前打架啊! 伶舟行憔悴得不行,哥哥也没好到哪里去,打起来谁都占不到好处吧!……看上去你们也才打了吧! 心忧劝架的萧知云着急得不行,好在只是气氛到位了,但最后没打起来。 因为伶舟行终还是松开了手,如今只要与她有关的事情,就能掣肘他的一切。 萧时序执意要他见的,是云游至此的空明法师。 皇宫乃是人间气脉之地,若是怨气甚重,于世人都极为不利。因而这一遭,空明法师是不得不要来的。 “朕见过你。”伶舟行看着眼前白髯的老者,没什么情绪地肯定道。 “陛下法师并不否认,数年前他曾入宫一趟,为了开解他深重的戾气,但如今并未得见什么成效。 不过他此行是为了旁的事而来,法师继续道,“这殿中有一缕魂魄因着陛下的执念,被拘在这殿中,迟迟不入轮回。” 萧知云心跳不免漏了一拍,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难道……难道他是在说自己吗,可她不是在做梦吗? 伶舟行却是突然轻笑出声。 他环顾这间冰冷的大殿,神情像是疯魔了一般,他的笑意渐盛:“原来她还在此么?” 原来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但萧知云依旧陪着他。 他不免自嘲道:“……若是朕执意如此呢?” “你……!”萧时序握紧了拳,怒声道,“你怎能如此自私!” 法师平静道,像只是在阐述轮回因果:“若是不入轮回,便会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伶舟行的神情一下子僵在脸上。 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所以都是想要劝他放手,都是想要抢走他的今生。 可是他已经放过手了。 他本想让萧知云为他殉葬,可他舍不得了,所以选择了放她出宫。但若是一直将她牢牢束在身边,便不会叫她任性地再独自回来,遇上这样的事。 如今他不想再放手了。 仅仅是此生,仅仅只有一缕魂魄陪着他也好。 ……可是这样,萧知云会开心吗? 伶舟行喃喃地想,他擅自就让她没有了往生,她会不会很生气?一缕魂魄,她真的仍在此处吗? 会不会就算在此处,是不是以后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不说话,殿内萧时序对他对峙的气氛十分奇怪,只是一缕魂魄的萧知云摆手连忙表示:“我,我不想灰飞烟灭哈……” 而且她这不是有来世嘛,不然她怎么能够出现在这里。 所以,所以伶舟行虽然如此抗拒……最后还是应了那法师的话吧。不知怎么,胸口竟然突然有些闷闷的难受。 少顷,伶舟行才开口道:“来世朕还能遇见她吗?” 其中竟是有些犹豫不决,试探之意。 话才刚出口,他便觉嘲讽不已。像他这样的恶人,也还能有来世吗? “贫道还有一法可解,”法师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他不免长叹道,“不知多年前,贫道赠与陛下的佛珠可还在此。” 伶舟行抿紧了唇,手腕上系着的红绳早已断开,只剩下孤零的一粒佛珠。 那法师低头道:“这粒佛珠是灵物,若是用心头血供养数年许愿,或许下辈子还能再遇见。” 这话听起来太过荒唐,不过就是一粒普通的珠子罢了。 伶舟行更是从来都不信这些的。 萧时序亦是怔在了原地,他才不愿妹妹来世再遇上这么个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伸手便是想去夺他手中的佛珠。 法师将他拦下:“皆是注定之事,王爷不必阻拦。若是强行改命,恐还会殃及身边之人。” “……好。”伶舟行没有问数年是多久,只是淡淡应下。 没想到他会应下得如此干脆,法师面露些惊讶之色,颔首道:“贫道还需在此处施一符咒,还请陛下屏退旁人,此殿中……只能余贫道和娘娘二人。” 伶舟行虽是不愿,但还是在萧时序胁迫的眼神下去了殿外。 待到殿门合上,那法师却是突然转头看向萧知云,捋着长髯道:“可都听到了?” 萧知云左看右看,确定没有旁的幽魂在此了。她指着自己,顿时惊讶道:“您能看见我?!” 法师笑着点了点头,道:“世间事若是强求,必然不会有好的结果。自然要以你的意愿为重,无人能够强迫于你。” “但他想许一个来世,你可愿意?” 萧知云喃喃道:“我……” 竟是要让她来选么? 脑海中好像闪过无数个瞬间,萧知云不太能抓得住。 却是最后都落在江水中的那一吻上。 嘴唇微动,她先是小声道:“我愿意 而后肯定道:“……愿意的!” 法师大笑起来,挥着拂尘打翻了一旁的长明烛。火势迅速蔓延,包裹住了棺中的身体,顿时便烧得灰飞烟灭。 萧知云大吃一惊,物换星移,但她再反应过来时,眼前已是换了一副景象。 伶舟行垂眸看着掌心的佛珠,竟是真的按照那法师所言,以心头血去供养。 瞳孔猛地一缩,萧知云身子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声音也发抖得厉害:“你是笨蛋吗?!”从前还总是说她笨,明明现在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就相信那老头的话了,万一……万一他是骗子呢?” 眼前湿润一片,萧知云抿紧了唇瓣,好看的眉头拧起:“你别这样……” 可伶舟行看着逐渐被血染红的佛珠,竟是难得笑出了声。 眼泪啪嗒啪嗒地在落,萧知云看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容,已是哭得泣不成声:“身体,身体会受不住的……” 她想要去阻止,可她只是游魂,她碰不到他,他也看不见她。 “萧知云。”伶舟行忽然道。 哭声一下止住,她抽泣着应他:“……我在。” “来世还能遇见吗?” “会。”她拼命地点着头。 纵使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感受到身边的人睡得不大安稳,伶舟行在她腰间轻拍了拍,又帮她掖了掖被子。 自梦里哭得稀里哗啦地萧知云睁开眼来,才发觉自己的眼泪也是早已沾湿了枕头。 她偏头看向身旁浅眠的伶舟行,还是未能从梦里缓过神来,崩溃得不行。 这根本不是掖不掖被子的事情! 她全都想起来了。 萧知云要气死了,一边哭着,一边手脚并行地将他踹醒,直接踹下了榻。 胡乱把被褥也跟着踹了下去,还觉得不解气,拿起枕头就往他脸上扔。 伶舟行清醒过来,盖着半边被子躺在地板上,伸手接住她扔来的枕头。虽然还有些发懵,但他好像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萧知云为自己哭得这番难看的模样,他忽然就笑出了声。 他仰头看着房顶,放空地在想。 你看, 我们真的有来生。 第70章 第70章 萧府上下都知道了,昨儿个半夜里,大小姐将入赘姑爷……不,当今陛下给赶出了房门。 伶舟行抱着枕头,脸色惨白得不行,偏生嘴角还带着笑意。就这样在门前站了许久,……原来陛下在自家小姐面前竟是如此的好脾气。 从各个角落里探出头来的下人们不禁屏住了呼吸,紧张想道:两位主子都还病着,这可使不得啊! 自然是没人敢上前去劝架的。 而且……看上去也不太像吵架了? 当事人萧知云坐在榻上哭得不行。伶舟行被赶出去之前,忍着心口的不适,很是贴心地把被褥和她的枕头都从地上捡了起来。 所以这会儿她能蜷着身子,被褥揉得乱七八糟地垫在膝上,脑袋埋在软枕里头嚎啕大哭。 王八蛋王八蛋……心疼死他算了,她才不管了呢! “……然后呢然后呢?”昨夜睡得太死的侍女悔恨不已,自己竟是错过了第一现场。这回聚众本是吃着午饭,现下筷子都不动了,很是着急地追问后来如何。 “嗨呀,别急,”讲述的侍女故意停在此处,吊足了一众人胃口。八卦自然是要讲究个跌宕起伏,抑扬顿挫的。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才拖长了尾音,慢悠悠地继续道:“……然后 “……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哎呀!”等了半天等她憋出来这么一句,围观群众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哪有这样卖关子的,脾气急的直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了。 侍女一边笑着一边捂住脑袋慌忙躲开,急忙道:“别打了别打了,好好好我说我说!!!” “然后陛下就翻窗户进去哄小姐了!” “翻窗!” 大家伙皆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极为震惊。 这还是传闻中那位性情残暴,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直接杀人的暴君陛下吗?! 众人心下存疑,都用不甚相信的目光看向她。 那侍女向后仰着认真发誓道:“可别不信啊,昨夜就是如此!……再后来小姐就没哭了,不信,不信再去问问别人啊。” 堂堂陛下被关在门外,就因为小姐不准他走正门,所以众目睽睽地翻窗进去了。 “那,……那小姐是怎么被哄好的啊?”安静之间,有人极为小声地举手问道。 她们是看着自家小姐长大的,心知小姐看上去软软柔柔地极好拿捏,其实性子犟得不行,还特别会恃宠而骄。 不知是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萧知云看着伶舟行翻窗的动作,也是惊讶不已。 拜托,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就这么面无表情地一跃从窗户进来。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萧知云拧着眉吸了吸鼻子,气得发抖,指着他就颤声道:“你……你怎么能翻窗进来!” 而且这是犯规! 她把他赶出去,让他不准进来,没说翻窗就可以了! “抱我不比抱被褥舒服些。”不由分说地夺了她的枕头,也不管什么热脸贴冷脸了,伶舟行没脸没皮地就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萧知云双手推他,摇着脑袋拒绝道:“你放开!哪舒服了……我不要我不要!” 当真是不要脸了,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萧知云愤恨地给他两拳,身上又没多少肉,还要和被褥比软,想占她便宜就直说。 伶舟行紧紧揽在她的腰间,仰着头任她捶打,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半夜的,把整个府院都闹醒了。 本来就还没病好,眼睛又哭得肿肿的,再这样下去明日肯定头疼得不行。伶舟行好生揉揉她的脑袋,把她散开的长发揉得乱七八糟的,然后翻身就把人压在了榻上。 怎样才能把人哄好? 此刻与她说道理是全然不通的,特别还是对性子特别倔的萧知云。 所以,就该用些旁的法子。 伶舟行将她的手腕按在两侧,看她哭得面色绯红,水光莹莹的模样。萧知云小口喘着气,鼻尖还挂着一颗泪珠盈盈欲滴,很是招人可怜。 他低头把这滴眼泪卷入口中,尝出咸咸涩涩的味道。 难吃。 伶舟行拧着眉,又含住她的唇瓣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这回是甜的。 萧知云被他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又挣扎不过。才被松开了,细密的吻又落在她脸庞的每一处。 轻点在额心,眉骨,鼻梁,眼下,下巴,而后是白嫩的颈侧,伴着喘息凸起的筋络,锁骨。 伶舟行把她亲迷糊了。 这招显然很是奏效,萧知云思绪被他搅得一团乱,很快就忘记了要哭。 本就是半夜,平常她都能睡到日上三竿,更莫说夜里睡觉是雷打不动的。等待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萧知云困极实在熬不住了,便被伶舟行哄着又重新睡着了。 但这样哄人自然只作用得了一时。 翌日萧知云清醒过来,又想起这回事来瞬间冷脸,便没那么好敷衍了。 她依然很生气,也没有被哄好,所以决定单方面不理伶舟行了。 伶舟行当她是只胀了气的河豚,如今是碰也碰不得,好脸色也不给他了,一戳就要爆炸的那种。虽然觉得很好笑,但直觉告诉他这回和从前不同。 所以他压了压嘴角,将眉眼间的笑意也悉数藏住,决定在萧知云消气之前最好不要招惹她。虽然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讲道理,这明明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嗯……很难得。 大概是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他竟也觉得世上还有“值得”二字。 好在萧知云没有再把他赶出去,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们仍然躺在同一榻上养病,但萧知云在床中央堆了一条被褥当作分界线,勒令各自一边互不打扰。 但她从小一个人睡的床榻本就不大,怎么能和在养心殿的床相比。 以至于伶舟行偶尔一翻身,就会“不小心”地将她堆起的被褥给压平了。 萧知云!! “……咳咳!”瞬间胀气的河豚睨他一眼,重重两声表示不满。 伶舟行又默默把腿收回去,分外娇弱可怜地继续蜷在那一方之地,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能将人早些带回京中了。他能如此悠闲,也是得益于没有旁人来嚼舌根。 若是从前,萧时序定是会来揶揄阴阳几句,起码会撺掇着萧知云和他分床而眠。 不过现在,他已是自顾不暇了。因为伶舟仪待他客气而又疏离,像是真的全然放下了一般。 是日,长公主殿下登门拜访了。 她是来带伶舟宸回京的,但也感念萧府这一段时日的照顾,是以十足地全了礼数。她是长公主,身份尊贵,叫萧如晦不得不受下。 萧知云病已好了许多,披上绒毛的披风,也来前院给他们送行。哥哥也来了,不过远远地站在一边,并不打扰他们。 萧知云不免叹了口气,看来这么久来,哥哥嫂嫂之间并没有缓和多少。 小世子在萧如晦脸上亲了两口表示道别,萧如晦一把年纪,又险些要热泪盈眶了。 小世子脆生生地道:“祖父要记得来京中给宸儿过生辰哦!” 萧知云没见过他这般乖巧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下她老爹说不定回去就要开始翻账本,看看多年积蓄能否在京中买个小宅子养老了。 而后小世子便走到萧知云跟前,扯了扯她的披风,很是难为情地问道:“贵妃姐姐……你,你何时回京啊?”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怔在了原地。 她答不上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想过这个问题,但又刻意地回避了。她在犹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别扭些什么,伶舟行也心照不宣地在她恢复记忆后,没有再提过此事了。 但很快就是年关了,连小世子都要回京,更莫说还是陛下的伶舟行了。 朝中本就是团烂摊子,他南下这么久,就算京中有闻太傅在,某些事情也需要伶舟行亲自决策飞鸽传书。更何况如今平南王死了,有心者人人自危,猜不透陛下的想法,心思各异。 小世子没得到想要的答复,又继续拉拉她的披风撒娇。 萧知云揉揉他的脑袋,艰难地道:“好……会,会回去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而已。 “为难自己作甚,”伶舟仪显然看不下去自家儿子这番作态了,上前一拍伶舟宸的后脑勺,“她若不回京,你自己不知道南下来清河么?” 萧知云抬眸对上伶舟仪的眼神,略有些惊讶地看她。 其实她本来还想替哥哥再说些话的。萧知云似乎也从记忆中寻到了什么忽视的东西,才恍然大悟原来重生的不止她一人。 哥哥有着上一世的煎熬,很多事情都埋在心里,总之就是不太长嘴。 但她还没开口,伶舟仪就先将她准备的话堵了回去,淡淡道:“本宫是长公主,有权有钱有好相貌,还有孩子。” 萧知云不明所以:“所以……?” “所以,不必再强求别的。” 尤其是枕边人。 这话说得竟有几分像少时的公主殿下,带着几分孩子气似的。伶舟仪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萧时序,这是多日以来,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其实怎么会忘记呢。 将军凯旋,策马游街。年少的伶舟仪自茶楼远远看去,只一眼便将他的意气风发记了数年,亦成了她数年的执念。 如今不过是不想再为难自己罢了。 伶舟仪感叹道:“当年本宫抱了侥幸,将他身上的情蛊给解开了,高傲地以为会一如从前。或许若是一直狠心下去,结局会变得不一样。如今一切,不过是报应罢了。” “不是,”萧知云看着她的眼眸认真道,“不是这样的。” “若不是殿下解开了情蛊,哥哥不会因前世的记忆而头疼不已。若是没有殿下当年的恻隐之心,我不会出现在选秀的名册上,更不会提前进宫。水患,瘟疫,暴乱,一切会如前世一般发生。” “我还会有流浪的一天,兴许还会没那么地幸运地成为路边骨。殿下很好,或许,我还应该谢谢殿下。” “……是么?”伶舟仪眸光微动,旁人尚且避之不及,如今竟也会有人说她很好。不禁莞尔笑道,“天皇贵胄,寻常人家,不过人生一遭,随性随行吧。” 她牵起伶舟宸的手,对萧知云道:“本宫在宫里见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是个有趣的人。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只觉得宫里被伶舟行搅得死气沉沉的,希望你能活得久些。” “本宫与伶舟行向来不和,是以从前还暗讽像他那样的人,自然不懂失去在乎之人的感受。” “但本宫现在真心祝福你 “萧知云,长命百岁。” 【正文完】 第71章 第71章 萧知云隐隐感觉到,伶舟行不久也要动身回京了。 因为有一日叫她偷偷听到,伶舟行背着她在吩咐福禄回京事宜。萧知云靠在窗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总觉得心底酸酸的,眼前也有些微润。 都怪忽起的风,太讨人厌了,熏得眼睛湿湿的。 萧知云马上揉了揉眼睛,差点忘记,待会儿让伶舟行察觉到就不好了。 房中背着身的伶舟行按了按微疼的心口,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来。 被莫名其妙喊来的福禄半天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话,抬起点头来试探问道:“陛下……?” 沿着伶舟行的身后看过去,半开的窗户外,恰好能瞧见萧知云没藏好的发丝,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哦……福禄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要钓娘娘上钩呢。 那他再来添把火? 福禄心生一计,咳咳两声,忽然大声提道:“陛下,还有那群得了瘟疫的村民,痊愈后都已安置妥当,想来都能过个好年。” 窗外的萧知云耳尖微动,瘟疫,什么瘟疫,她怎么从没听过此事? 看吧,娘娘果然上钩了。 其实娘娘心很软的,单纯又好哄,这几日看他们闹别扭可捉急死太监了。 福禄夸张地抽泣几声,低头拭泪继续道:“……当时在随州,娘娘被奸人所掳。陛下被染了疫病的村民狠咬一口,却不听医师劝阻,硬是要连夜策马赶去……可担心死奴才了~” 伶舟行??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当真是凶险万分啊~” 外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脆响,萧知云赶紧蹲下捂住被撞到了的脑袋,疼得小脸都皱成一团。又心虚不敢出声,马上脚底生风地溜走了。 伶舟行转头看去空无一人的窗外,听着细碎渐远的脚步声,额头突突地在跳。他回过头来看着笑得慈祥的福禄,正欲出声责备,福禄却是先他一步道:“陛下恕罪,是奴才多言了。” 伶舟行:…… 算了。 好像确实有点用。 到底什么瘟疫,还瞒着她什么! 萧知云一脚踹飞路上的小石子,烦躁极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和伶舟行谈一谈了,好不容易做了决定,但她蹲守了两日,硬是找不到一点开口的契机。 要不就是她看过去,伶舟行的视线就“恰好”地挪开了,于是话到嘴边几次都又咽了回去。一下子被哽住,萧知云快觉得自己要憋死了,但总不能显得是她主动的,还是得需要一个由头。 直到某一日睡午觉起来发现身旁无人。 不对。 萧知云猛地睁大眼睛,坐起身来掀开了被褥。她上午起来时就没看见人了,那会儿没多想什么,现在觉得很是不对劲。 人以类聚,伶舟行和她半斤八两的懒,能躺着就绝不坐着。况且他风寒都没好全,某天还能早起了? 不会是早起启程回京了吧?! 萧知云一下清醒过来,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速速招来了侍女问道:“今日……今日可有见到陛下?” 那侍女摇了摇头,仔细回忆道:“好像……今日一大早陛下就出府了,没再回来过。” “什么?!”不是吧,萧知云砸砸唇,忽然脑补出了一场不辞而别的苦情戏码。 心跳开始有些慌乱起来,萧知云拿起外衣就往外走,脚步都是虚浮的,衣袍被迎面的风吹得翻飞。她抬手去挡,小步走得更快了些,心底又觉委屈起来。 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能因为她不理他,就干脆走了呢? 搞什么啊,上一回南下也是,一声不吭就出了宫,也不和她商量商量,这次又是这样! 她拢紧了身上的外衣,某人有前科了,所以绝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拧着眉先行骂了伶舟行八百遍过分。 在长廊的尽头,萧时序倚在一旁,像是已候了许久。 萧知云有些发愣,送伶舟仪回京后,她极少在府上见到心情不佳哥哥,更莫说单独和他再说说话了。 脚步慢慢停下,萧知云心道糟糕。哥哥一向不喜欢伶舟行,肯定不会答应让她去寻人的。况且她就这样匆匆出门去,连头发都是散下的,不知哥哥会不会生气把她赶回去。 她犹豫着喃喃道:“哥哥……” 就算哥哥阻止她,她也还是要去的。 萧时序看她局促的模样,哑然失笑:“去吧。” 萧知云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微动,对上萧时序温柔又安心的眼神。她提着裙子小跑越过他,继续一步一步迈向府门而去。 脚步又渐慢。 萧知云鼓起勇气,突然回过头来冲他道:“阿云现在过得很好,哥哥也千万不要被从前困住了。” 萧时序呼吸一滞。 在记忆里,小妹还只有他半高那么大才是。总是搬了个凳子懒懒在一旁看他练剑,而后一听到父亲的动静就马上小跑过去,帮他遮掩。父亲不喜他习武,被父亲责罚时,萧知云就偷偷躲在角落里一下一下跟着掉眼泪。 就这样等啊等,等父亲生完气叫他罚跪,再端着药箱来给他擦药。 如今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妹竟已是这么大了。 她从不为难自己,也不争不抢。或许从一开始,小妹就比他活得更为通透。 “……好。”萧时序缓缓应下。 萧知云一路小跑到了府门,虽然有些冲动,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去追,或许他们还没走远。 王八蛋,有矛盾就要及时说开解决啊,一走了之算什么。她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本就是他过分,挨她两脚踹下床去怎么了? 伶舟行那么变扭的人,或许和上回一样,万一还在出城的地方等她呢? 她想起上回,在中秋前随太后去行宫时。 帷裳被人猛地掀开,纱幔纷飞下,出现的是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伶舟行策马追来,朝她笑着勾了勾手。萧知云跪起身来,尚且茫然地看他,隔着车窗,他探身吻在她的额心。 萧知云记得那时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他当时说,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那现在,她就要把那个胆小鬼拽回来,再发一通大大的脾气。真是气死她了,干脆打一架把事情都说清楚。 如此垂眸想着,就没有好好看路。萧知云迎面撞上结实的胸膛,闭着眼摇摇脑袋后退两步。 伶舟行低头看她捂着被撞红的鼻尖,眼眶竟也有些红,还穿得如此单薄就准备出门。 萧知云猛地抬头对上他疑惑的眼神,一下子就委屈地哭了出来。算了不管了,丢脸就丢脸吧。 她上前小跑向他,一跃便跳起来挂在了伶舟行的身上。 双手揽在他的颈侧,萧知云把脑袋埋在他的肩头,吸了吸鼻子小声问道:“你……你没走啊……” “走?”伶舟行托住她的臀,将人向上拎了拎,好笑道,“你说说,我能走去哪?” 萧知云自知误会,哥哥竟也不告诉她,埋着脑袋羞愤至极,更不想说话了。 “哦……”伶舟行抱着她向回走,像是明白了什么,也没放过她,有意继续揶揄道,“以为我回偷偷回京,所以想出府去追?” 他拿起另一只手提着的药包,晃悠在她面前看:“上回风寒就没好全,药喝多了也不好。萧县令请陈太夫开了药浴,今日才配好去拿。” 萧知云收紧了胳膊,后知后觉感觉自己是被骗了:“这……这样的小事,你怎么会自己去!” 伶舟行轻笑出声,自然是因为他是故意的。 不然,怎么能看到她这么着急的样子。 被戏弄的萧知云恼羞成怒,偏生被他抱得紧已经下不去了,只得隔着衣裳咬在他的肩头,愤恨道:“我才不泡呢!……你自己泡!” 伶舟行笑得更大声了。 不和他一般见识,反正都这样了。萧知云继续挂在他身上,瘪瘪嘴闷闷地道:“京中是不是很快就要下雪了?” “是啊……”他将人搂得更紧些,再不过二十日就要到年关了。 萧知云哼哼两声,小声道:“那……那我想去看看。” 伶舟行假意叹气遗憾道:“初雪大概赶不上了。” “不管,”霸道萧知云才不管这些呢,他上辈子就答应的事情,才不准反悔,“……那你来年赔给我。” “好。”伶舟行笑着轻声应下。 不止来年,还会有很多年。 还有很多场雪可以一起看。 萧知云说到做到,不泡药浴就是不泡。而且……而且怎么可能和他共浴,也想得太美了吧! 伶舟行安然靠在浴桶边,多年以来早已习惯了药味,并不觉得难闻。他任由身子慢慢沉下,竟是觉得难得的平静。 或许是药确实起了作用,或许是近日以来,夜夜都只能隔着堆起的被褥。看着萧知云熟睡的背影,却难以安眠。 此刻倒是叫他做了一个浅短的好梦。 梦里的萧知云乖巧得不像话,被压在微凉的梳妆台上,勉强才撑住了身子,嘴角只能溢出破碎不堪的细吟。 他看向铜镜中二人的模样,慢下了动作。缓缓碾磨着,俯身一点点吻在她颤抖的后背上。 而后只听一声极大的响动,伶舟行睁开双眼,从梦中转醒。 浴房里的屏风被人笨拙的动作撞倒。 伶舟行抬眸,眼神危险地看向屏风后自己送上门来的,慌乱得不知所措的萧知云。 萧知云有些发懵地看他没穿衣裳的上身,眨了眨眼,白嫩的小脸一下子绯红,马上捂着眼背过身去:“我……我不是来偷看的!” 她只是……只是觉得伶舟行泡了好久都没出来,怕出什么事,所以才来看看。 万一药太补,人又太虚,泡晕过去就不好了。 伶舟行没穿上衣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乌黑的长发柔顺散下,身上还挂着淋淋的水珠…… 太紧张了一下子说话不过脑子,萧知云结结巴巴地张口就来:“你,你不虚啊……那,那我走了……”!!!完蛋了,怎么感觉越描越黑。 伶舟行起身披了寝衣,迈步跨出了浴桶,轻笑着慢慢向她走近。 萧知云尴尬地僵在原地,捂着眼睛不敢动也不敢跑。 然后就被人从后头揽在怀里了。 萧知云早就沐浴过了,亦是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后背被他身上带着的水珠浸湿大片,她没忍住下意识地颤了两下。伶舟行俯身咬了咬她的耳垂,只听在她耳畔气吐如兰:“……我看你也挺虚的,不然也泡泡吧。” 腰间的系带被人娴熟地解开了。 萧知云:不是!!!她已经洗过了,不要共浴啊! 第72章 第72章 上次被按在水里哄骗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她已经长记性了,奈何全然抗争不过被搅了美梦的伶舟行。 轻轻松松就被扔进了水里,萧知云探出头来猛地喘了口气。她胡乱抹了把脸,愤恨地看着还在浴桶外头根本藏不住笑意的人。 伶舟行勾起她散在水里的一缕发丝,眼神微暗,分外无奈地道:“可惜,衣裳都湿透了,便只好再洗一回了。” 萧知云 装什么无辜,刚才是谁把她拎起来扔进桶里的,是狗吗?她才不吃这一套呢,萧知云朝他翻了个白眼*,便想要从满是药味的浴桶里爬出来。 然后下巴就被人捏住了。 略有粗粝的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下巴,叫萧知云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来,伶舟行俯身去亲。 她挣扎着稍稍偏过头去,这一吻只落在了唇角。 伶舟行的眼神一下子又暗了几分。 “等……等一下,你先把话说清楚!”反正都这样了,萧知云决定破罐子破摔,趁着现在两个人都还清醒,她就此打住道,“瘟疫是怎么一回事!” 他避而不答,转而轻笑一声,有意无意地道:“那你就是承认偷听我说话了……嗯?” 萧知云! 她果然被发现了! 不对劲,忽然有点上当了的感觉。 “没有。”她马上矢口否认,摇着脑袋严肃强调道,“没有偷听。” “……这有什么丢脸的,你就是关心我伶舟行一脸早已看透,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表情。 算了,就是要面子,他决定不和她一般计较。双手撑在浴桶边将人圈住,伶舟行扬眉继续道,“不然怎么匆匆忙忙跑出来,不就是担心我走了?” 萧知云:……你说的对。 “好,我承认了。”萧知云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于是原地发飙,“所以你到底是快说啊!” “十日。”他淡淡道。 “……什么?”萧知云一下子怔住了。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情,伶舟行垂眸叹气道:“医师说,十日之内未起紫斑才算安然。所以十日后,我想我终于能好好抱抱你 “但你却不记得了,当我如生人一般避开。”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什么也说不出。伶舟行的长睫垂下,眉眼间也不似从前那般锐利,她难得见他这样有些脆弱的模样。 好像心脏也跟着被揪起一般,怪难受的。 她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要忘记你的。 萧知云忽然有些着急,于是从水里站起身来,扒着他的手臂便探身去亲他一口。 “我知道,”伶舟行偏过头去避开,叫她只亲在下巴。他分明的长睫微动,神情很是落寞地道,“又没怪你。” 萧知云:……我不信。 不是,怎么感觉突然闹上别扭了。萧知云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很过分,做了许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感觉自己非常非常的没有良心,着急着如何快些把人哄好。 有些手足无措了,她把人掰过来,捧着伶舟行的脑袋又胡乱亲了好几口。 然后不知道怎么亲着亲着,两个人就亲到一块去了。不大的浴桶里为了容纳下他们,显得略有些逼仄。 萧知云没发现他眼底划过的一丝得逞,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戴着的血色佛珠,又想起前世他剜心头血喂养之事,更觉自己过分了。 “……疼不疼?”指尖划过他心口的位置,萧知云拧着眉,没忍住落下两滴滚烫的泪来,啪嗒砸在他的身上。 得了,本来是不疼的,这下就开始疼得厉害。 伶舟行苦笑一声,握着她的手腕。感觉自己有些装得太过,把人吓到了,便轻轻摩挲着安慰她道:“不疼。” 萧知云瘪瘪嘴,吸了吸鼻子很是委屈地道:“……又骗我,你别犟了。” 这下好了,越哭越厉害了。 温热的手掌按在她的腰间,伶舟行干脆将人从水里拎起来坐在自己的身上,很是无奈地道:“……那你还是心疼一下吧。” 哭声一下止住,萧知云眨了眨湿润的眼眶,有些发懵:所以是要怎么个心疼法。 现实的感觉自然是梦境无法相比的。 房中的暖炉烧得很热,整个屋子里都暖烘烘的。 但梳妆台好凉。 一冷一热之间,萧知云只觉脑袋晕乎乎的。湿透了的衣裳早已被剥了个干净,只能任由伶舟行将自己的双腿折起,此刻凉意更甚。 萧知云羞怯地闭紧了眼,双手只能揪住他柔软的头发,身子控制不住地颤得厉害,脚趾紧紧蜷起。 伶舟行轻拍了拍她臀侧,咬牙道:“轻些薅……” 东西被他悉数吞下,唇角还沾着晶莹,便起身捏着萧知云的后颈,搅乱了二人的口津渡给她也尝尝。 萧知云呜呜地去推他,很是嫌弃道:“我不要……” 就算是自己的也嫌弃。 伶舟行轻笑一声,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她的脚踝。萧知云才松了口气,而后就不知怎么被翻了个身,又给压在这上头了。 他自身后将她拥入。 铜镜上起了水雾,伴着萧知云的喘气又加深一点。 只余脚尖能勉强点到地面,她有些受不住地塌下腰,胡乱地伸出手想要寻到新的支点,铜镜上便留下了她细密的点点指印,有些触目惊心。 伶舟行更进一点,攥住她的手腕继而紧紧地十指相扣。以掌心擦去水汽,露出铜镜干净的一片来。 萧知云被他逼得仰头去看,身子绯红得厉害,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白嫩的肌肤上刺眼的都是他留下的红迹,镜中的人娇媚得简直不像话。 他总是不愿给她多些喘息的时间,萧知云还未从刚才缓过来,又要受着新的掠夺。 才从药浴里出来,地上淅淅沥沥的打湿一片,混着淋漓。 实在是站不住了,耻骨也磨得通红。萧知云呜咽着低泣出声,这才又被抱去了榻上。 伶舟行揉揉她的头发,亲了亲她手腕的里侧安抚她,哑声道:“再多心疼心疼我吧,这月的避子药总不能白喝了……对吧?” 风铃又叮铃响个不停,佛珠被她含在口中,出声也变得含糊不清:“你……呜呜,药浴算白泡了……” 伶舟行俯身吻在她颤栗的脊背,按着腰又将人拽回来些,笑着反驳她道:“错了,如此活络一二舒张开来,再泡一回才更为有效。” 直到空中再划过一道清亮的水痕,他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撩开她被汗水粘湿的头发,慢慢吻在萧知云失神的脸庞。 “什么不用担心……我们就在清河好好过年。” 萧知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在清河过年了。 京中如此人人自危,乱作一团。他们若是回去了,定然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大概会被烦死。 因为平南王造反了。 萧知云得知后很是沉默,因为哥哥前几日来寻她的时候,很是平静地只道是要出一趟远门,没说是去带兵打仗,还是造反啊?! 她踹了一脚身边正给自己揉小肚子的伶舟行,很是不解道:“所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还是要和前世一样,让哥哥攻入皇宫,火烧金銮殿? 伶舟行毫不在意地道:“这样不好吗?” “萧时序两世,该看的人都看清了,正好借着勤王的由头,挨个杀了干净。” 萧知云:请问前朝人心惶惶的大臣们知道吗,其实他们陛下和造反的平南王是一伙的,并且还无条件提供粮草和军械。 算了,反正和她没关系。 月事来了又疼得厉害,萧知云继续躺平由着伶舟行烘热了掌心,给自己揉肚子了。 平南王带兵战无不胜,仅仅数日,便接连攻下了数座城池。萧时序本就在多年前的战役中深得民心,如今天下积怨已久,更是有百姓劫了官府,主动开城门迎他们入关。 他打着“勤王”的名号,宣扬势必要铲除朝中奸佞、腐朽世家,还天下太平。平日里朝中都是太傅和相国坐镇,此关键时刻,闻太傅竟是病倒在府中避不见客了。 诸位大臣们这才又想去寻伶舟行,结果一进宫去,发现陛下和贵妃娘娘竟是还未回京?! 如此耽于享乐的君主!是天要亡国啊! 杜相国急得焦头烂额,飞鸽传书了一封又一封,却都是石沉大海。闻太傅道他年事已高,别伤着身子了,便命人送了补药来。 这下好了,杜相国喝了那碗补药,也跟着一病不起了。这下朝中真的无人领头,谁都不知道陛下此刻到底身在何处。 谁也不敢领兵前去镇压,都各自开始寻找后路了。笑话,那可是平南王啊?! 当年不过布衣之身,却因军功得封异姓王,可想而知如此可怖。 又有人将算盘打在了伶舟仪和小世子头上,上书到莫不将世子留在京中,让伶舟仪南下去同平南王议和。 侍卫已是将长公主府团团围住,准备来个逼宫,叫她不得不应下此事。伶舟仪听后冷笑两声,命人取了长鞭来,便直接甩在了上门来的臣子身上。 两鞭下去,人已是没了半条命,被抬了出去。 众人又忽然想起……这位长公主殿下虽是女子,却还是伶舟氏的血脉……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除夕夜是不打仗的。 萧时序安顿好了军中将士,与他们共饮宴席。又连夜策马回了清河,陪萧如晦给祖上进香,又陪萧知云在院子里放了烟花。 她拿着小烟花,穿着新衣在空地上转圈,竟是觉得许久没有这么简单地开心过了。伶舟行在一旁浅笑着看她,眸子被点点光亮映得亮晶晶的,她笑得明媚,动人至极。 鞭炮声震耳欲聋,萧知云还没反应过来,伶舟行就上前将她的耳朵捂好了。她仰起头来,嬉笑着看他,笑弯了眉眼。 这个年,反正萧知云是过得舒服惬意的。 清河难得下了一场大雪。 时辰尚早,她还在梦里继续放着烟花呢,就被伶舟行给无情摇醒了。哦,不是,萧知云睁开眼,看着眼前一片素白。没睡清醒,反应有些迟钝。 她是被连人带被裹着给端到了窗边的小榻上。 萧知云打了个哈欠,忽然想起来昨夜是除夕。 “新年好。”她歪头靠在伶舟行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道。 “新年好。” 天地寂静一片,伶舟行的眼中只映着她。 “……听说初雪许愿很灵验的,陛下有什么愿望吗?” 话刚一出口,萧知云就想起来中秋时她曾在船上问过的,那时伶舟行说他没有愿望。 好吧,她叹了口气,顿时有些沮丧。看他双唇微动,萧知云愤恨地抢先道:“不准骂我迷信。” 伶舟行抬手敲敲她的脑袋,哑然道: “你要长命百岁。” 不需要很聪明,也不需要很勇敢,只要一直像现在这样,眸子里不要有忧愁。 伶舟行和从前的自己生气,所以往后都不会再离开她身边了。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也都不许她再受伤了。 双手从被褥里钻出来,萧知云捂着自己被敲的额头,垂眸心想,什么嘛……他们伶舟家的都喜欢这么直白的祝福么? 虽然如此别过头去想着,却是悄悄红了耳根。 萧知云好高兴。 原来……他也有愿望了。 她藏不住,嘿嘿笑着就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来送给他:“新年礼!” 不大的手帕上,被她歪歪扭扭地绣了一朵云。她遮遮掩掩,做贼似的偷偷绣了好久呢。 萧知云知道伶舟行这个小心眼,肯定还记着香囊的事情,时不时就要翻旧账出来卖惨。哼哼,这下他也有了,就不能每回再说这个事来让她心软了,也不能再说哥哥的不好! 萧知云神气地轻哼两声,本来只想让他感动一二的。 但是好像有点感动得过头了。 伶舟行翻身把她压在榻上。 “窗外景色宜人。” “……嗯?” “不要浪费了。” “……嗯?!” 以窗为画框,二人一同入了景。至于要做些什么……自然是在素白之上,作画点点红梅最为相称。 等等……她不要身体力行的感动啊! 清河这场难得的大雪,街上仍有不少百姓出来。如此松软的雪当然对萧知云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所以她裹上毛绒绒的披风,就抱着暖炉和伶舟行出了门。 但厚厚的积雪会沾湿鞋袜,所以伶舟行非要背着她,一步一步又慢慢走了一次情人桥。 萧知云安安稳稳地趴在他的背上,偏着脑袋一下一下无聊地戳在他的后背,心想到底是谁最迷信啊。 长命百岁什么的…… 萧知云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心情极好地道:“分你一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