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妃安》 第44章 小贞(四) 婚姻的本质是什么? 法医室两个实习生,一个叫高季晨,一个叫姬霏霏,两人都是在读博士。一个化学系,一个本科中文系,研究生考入了生物系,博士主攻法医学。 央灵槐要去林贞的旧宅勘察,连医生让他们两人跟着了,法医鉴证不分家,报告上显示火宅发生后现场留有血迹,正好让他们去取一些样,回来化验。 央灵槐的驾照还没下来,他现在双腿截肢带着假肢,驾照不仅要重考,还要经过一层层的审核。姜姜开车,央灵槐一边刷着新闻,一边跟后座的两个实习法医闲聊。 高季晨玩笑道,“当时这件事发生后,我还用这个新闻抵挡父母逼婚。”婚姻是一场赌博,也是人生的另一条路。选错了,轻则伤了身体,累了心,丢了钱,重则丢了命。“说实话,我一直念书也是为了逃避结婚。” 央灵槐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他发现现在很多年轻人,对婚姻很绝望。不是失望,而是绝望。其中不乏一些拒绝亲密关系,甚至没有尝试跟异性保持长久亲密关系。 高季晨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就是害怕,不想结婚。”他斟酌了一下,“或者说,不想让一个陌生人侵入自己的空间。也可能是觉得婚姻没有好处。” “你父母关系不好?”父母和睦,家庭关系和谐的人,绝大多数长大后不会拒绝与另一个人结成亲密关系。而家庭关系不和谐,父母不和,总是争吵的人,长大后要么无法与旁人建立亲密关系,为人孤僻,不擅长与人交往,要么就是人际关系、婚姻关系糟糕。 “说不上好,也不算不好。不就是那样。”关系不错,又会吵吵闹闹,不会离婚,又每天嫌弃。说不上让人窒息,却让他想起就觉得可怕。他知道这是他童年时的创伤,可他又不知道这创伤从何处而来。他的父母对他很好,很少打他骂他,也多是纵容他。可他就是厌恶这种生活。后来他在心理学书里看到一句话,创伤并非不知道就不存在,或许是一件小事,或许是一句话,在无知无觉中,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心里。不知不觉越陷越深,直到动一下就疼才会察觉到。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拔出这根刺,或者忍着疼,任由它发炎溃烂,任由它麻木。 “归根究底,就是两个字:没钱!”姜姜直言道,“我爸说,夫妻之间的养分是五个字。” 姬霏霏好奇,“哪五个字?” “金钱、权势、色。”金钱权势都是养人的东西,再有色,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满意。满意了,就没了抱怨,没了抱怨,夫妻关系就会和睦。夫妻关系和睦了,自然就看不到彼此身上的缺点了。即便是有缺点,也能忍受。 打灯转上高架,姜姜继续道,“就像林贞,工厂小老板,年轻漂亮,算不上大富,也是小富,她完全可以选择向上择偶,而不是向下兼容。”王斌也没那么差,五官端正,一表人才,只是单将能力、收入拎出来,比林贞差远了。他和林贞认识的时候,他是健身房私人教练,林贞是健身房VIP会员。“林贞十几岁就开始做服装,先是夜市地摊,然后变成了小门店,后积累了一定资金后,果断的又贷了一笔款,购入了一家即将倒闭的服装厂,自己请设计师,自己做衣服,成立自己的品牌。别的不说,就说这份魄力,就是王斌所没有的。”王斌是个有些贪婪,没有能力,却又想坐享其成的人。所以他盯上了林贞这个年轻的小富婆。“随着你的一次次拒绝,你所能选择的就会越来越少。”这与他的学历经历无关,大多数人只会认为他有什么隐疾,或者他的性格有问题,才会拒绝一次又一次的亲密关系。除非他有权有势,有金有银。“高学历会让别人赞叹,但高学历如果不能换成实际的金钱、房子、社会地位,它与一张纸并没有区别。”成不了一个人身上度下的金银。“以前觉得我们现实,后来才发现,你们更现实。” 她还记得小舅公的养女,成年后舅公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正二品官员家的长子,长子虽远在外地,却也年纪轻轻就当了正四品官,只待过些年,将他调回京中。可养女不知怎么被一个秀才骗了,放着有身份有地位有能力的四品官不要,要跟一个穷秀才。还说什么她要的是爱,不是身份地位,与小舅公吵闹,甚至不惜与穷秀才私奔。后来过了几年,灰溜溜的回来了,又哭着认错。 当时爹娘就告诉她,婚姻大事,无论何时,都不能自己降低了自己身份。当妥协低嫁时,婚姻就失败了一半。丈夫的品性先不说,旁人便会说你自降身份,也会猜测你是否是有隐疾,不可说的原因,才会低嫁。 “几千年来的文化从来都是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寒门对寒门。明明人人都是那么虚伪、迂腐、势力,偏偏不肯承认。还写了一些什么《墙头马上》《西厢记》《梁山伯祝英台》之类的剧目说什么冲破束缚,冲破封建,追求自由,追求爱情,追求幸福。”她微微回头,“我妈说,这些就是有些心思不正的人,为了轻松一些踏入金钱权势阶层想出的蛊惑之言。我们一门几百上千年,几代人筹谋来的金钱权势,凭什么因为婚姻,因为可笑的公平公正几个字就分出去。”人还不是人,是魂魄的时候就是不公平的,人又如何能公平。“官场官场,是非之场,没有人提携,没有人引荐,你不去经营关系,学历能力只是你入门的基础。” 央灵槐看了她一眼,“说过了阿。” 姜姜笑了笑,将话题转回林贞身上。“我查了林贞的家乡,她的家乡大多数人重男轻女,我想她或许也因为父母重男轻女被轻视冷落过,才会这么好强。”央队去走流程申请搜查证的时候,她打了一个电话给林贞的同学。同学说林贞与心仪的大学差了三分,原来准备复读的,后来不知道怎么放弃了,说是要去工作赚钱。她问林贞的家庭情况,对方说不清楚,很少听林贞提起父母,有时候会说起哥哥,但也不多。“如果父母很爱孩子,就像我这样,不可能对好朋友都不说。”她笑的明媚,幸福毫不掩饰。 姬霏霏笑着接了一句,“妈宝女吗?” 姜姜点头,毫不因为这个带有贬义的词语而羞愧。被父母宠爱着,对她来说,是幸福,是骄傲,是她张扬任性炫耀的资本。而她的父母能够全心全意爱着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有钱有权,站在万人之上。他们不用为生活奔波,也不用为生活忧愁,他们不会被生活琐事惊扰,他们也不会为孩子们的学业忧心,因为他们身后有无数选择,无数条退路。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林贞和王斌结婚就能理解了。”她本质是一个缺爱并且有些自卑的姑娘,王斌或许能力不出众,或许没钱,但他能填补她内心的缺失的爱与自信。“她婚后几年接连生了三个孩子,也可以看出她心底极度渴望家庭。”她觉得,她有了爱她的丈夫,有了儿女,她完成了她一直以来的期望,有了一个温馨的家。 央灵槐将一些信息汇总,发到重案群组里。“我查了一下户籍信息,林贞与王斌的家乡口味都偏淡,吃的菜多以蒸灼拌卤为主,为什么他们结婚后一年,就爱上爆炒了?”还一吃就吃了七八年。“一个人的口味,很难改变。”就像他大姨和大姨夫,大姨是这边人,口味清淡,大姨夫四川人,重口。两人在一起过了二十年,每天中午做菜还是各吃各的。两人都试过改变,可喜欢归喜欢,骨子里的胃口却很难改变,吃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行,一日三餐,每天吃,受不了。 他发了一份名单给姜姜,“这些都是林贞的同学以及工作后的同事、合作伙伴,待会儿你打电话问问他们林贞的饮食习惯。还有他家那保姆家属,我已经联系过。”他转向姜姜,“明天我得出趟差,你——”男队长带着女手下出差,总归是不好的。他想明天去堂哥那里借个人,姜姜留下走访林贞以及王斌的朋友、同事等人,配合小张查影视城案子。 “元庆县?”姜姜直接打断他,“我跟你一起去。”元庆县以前是做烟花的,后来禁燃禁爆,做烟花的就少了。她知道还有几个老师傅,能做出各种烟花,准备去取取经。 央灵槐调侃道,“怎么,当警察当腻了,准备做烟花了?” 姜姜道,“这些老工匠老手艺人,都有自己的技术与经验,这些事工业器械所不能取代的,是应该保存并流传下去的东西。”她怎么做烟火,现在易燃易爆物管控的这么严格。“对了组长,不是说影视城的骸骨被化学物品泡过吗?是什么化学物品?” 高季晨道,“鉴证的报告刚出来,是双氧水和消毒剂。”他翻看着平板上的报告,“乞颜哥对头皮的检验也出来了,确定曾经被冷冻过。”他放大报告,“根据细胞的变化,推测尸体被冷冻至少三年。”根据头发的状态,骨骼内骨髓的状态推测死亡时间在八年前,被冷冻过三年,抛尸时间预计在四至五年前,因为那段时间影视城属于无主空置状态,即便是有腐臭味也无人知晓。“央队,诺诺说尸体被冷冻的地方就在影视城。”他是根据骨骼风干的状态以及那几年的天气预报算出来的。“这还能算出来?” 姜姜道,“这涉及热力学,风动力学,以及物理、高等数学等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反正那些公式我也看不懂。”秦二狗以前在德国跟过一个疯狂科学家,自己买了块地,建了套房子,搞什么时光机。这些就是他跟那个科学家学的。那个科学家的研究资料现在还在他的乾坤袋里放着。那个乾坤袋也不知道秦二狗从哪儿弄来的,反正他死了之后,变成了鬼,就一直在身上。里面听说挺大的,像个小世界,分门别类有不少好东西。 央灵槐笑问,“你弟弟智商高,你智商多少?” 姜姜道,“我智商不高,一百出点头。我哥智商高。”苗苗和秦二狗的智商随了他们妈妈,她和两个姐姐的智商没遗传到妈妈的高智商。“我爸的过目不忘,我也没遗传到。”苗苗和秦二狗遗传到了。她皱了皱鼻子,愤愤不平,“我就说爸爸重男轻女!” 央灵槐道,“你的成绩也很好。” “那是靠时间,不是天分。”她活了几千年,勤奋努力都有,智商虽然比不过秦二狗也不缺,要是这点东西都学不明白,那不是弱智了吗? 高季晨翻看影视城的资料,比起法医,他其实更向往做刑警,四处走访,接触各种人,侦破案件。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拿到毕业证,考过法医资质以及系统内得考试。 “影视城有冰柜?” 姜姜点头,“拍戏时候用的,听说是二手的,能不能用不知道。”拍戏的时候不会通电。“影视城还有一台大发电机,烧柴油的。”也是二手的,不知道能不能用。 手机震动,央灵槐看了一眼道,“鉴证已经去鉴定了。” 到了小区,物业经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御陇小区两梯两户,一户面积一百六十平。说是两户,实则就是一梯一户。物业经理一边刷卡按电梯,一边给他们介绍小区情况。“大多数住户都会选择在两户电梯中间打一个鞋柜,这样就是一梯一户了,两户互相不干扰。”上到十八楼,打开了1802的房门,物业经理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央警官,我就不进去了,我八字轻。” 央灵槐问,“这里闹鬼?” 物业经理摇头,“谁知道,就是住楼下楼上和隔壁1801的住户总说半夜能听到小孩的哭声。”因为这一户,他们整个小区的房价都跌了。他在这里也有一套房子,二期小户型,高价的时候买的,这边拿到房还没装修就出了火灾这事,亏死了。 央灵槐也不勉强,接过姬霏霏递来的鞋套,套上后带着他们走进了房子。房子还保存着火灾后的模样,四面焦黑,塑料装饰全部被烧化,一团团落在地下。双层窗户因为高温裂开了,如蛛网,为了防止碎裂伤人,在阳台外层挡了一层模板,又围了厚塑料膜,遮住了光。 “姜姜。” 姜姜放下手中的包,拿出一个强光手电,放在门口,打开开关。 高季晨惊讶,“央队,你们出现场还带强光手电?”他认出这个强光手电是鉴证的,充电两小时,能用四小时。遇到光照不好或者深夜的现场,他们都会用。 央灵槐勾唇一笑,“来之前看新闻上窗户外都被塑料膜围住了,我就想,王斌拿到钱就委托中介卖房,一直没回来过,估计塑料膜还在,就去鉴证借了手电,以备不时之需。” “季晨、霏霏,当时的现场勘验报告上记载,客厅三点钟方向、六点钟放下、七点钟方向,厨房门口发现了血迹,你们再重新勘验一便,血液取样。”地面厚厚的灰尘,他们进来前先照了一遍灯,并没有发现脚印。 姜姜从这间房嗅到那间房,越嗅眉头皱的越紧。 没有魂魄的味道。 无论林贞的死是意外还是有人有心安排,房子毁成这样,又没有经过重新装修,一定会留下魂魄的味道。可这里干干净净,什么味道都没有。 她发消息给秦二狗,【这里没有魂魄的味道,你去影视城闻闻。】 【影视城也没有。】张婷说起血掌印的事他就闻了,没有任何味道,干干净净。【是不是魂飞魄散了。】 【不会。】魂飞魄散不会留下半个掌纹。 【他们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嗯。】她又环视了一遍1802,【那块地是爸以前养猴子的地方吗?】 【是。】 秦二狗坐在办公桌前给她打电话,姜姜接通电话后,转身进了阳台。“影视城的A-6区不仅是猴园,还是行刑地。” “行刑地?”姜姜不自觉提高了些音量。 蹲在不远处提取血液痕迹的高季晨与姬霏霏不自觉竖起了耳朵。姜姜扫了他们一眼,在身前打下了一个结界。 “咱们两出生后,爸不是找不到幕后的人,迁怒剐了一批人吗?”他们早产,不是意外,是人为。“当时就是在猴园行刑的。”凌迟处死,每个人都被剐了三千多片。“后来野鸡案发生后,他又剐了一批人,你翻案回来后,更是连株了好几个家族,都是在猴园。”朝中大臣敢怒不敢言,京中人人自危,也落实他们父亲暴君之名。“估计是怨气凝结,加上那些猴子的魂魄,成了怪。”猴子似人,有灵气,借由无上怨气,便可成怪。 姜姜问,“你说这事是不是冲咱们来的?”在影视城杀人,又抛尸在影视城,还用他们当年吃猴脑的方法,杀了一个保洁。 秦二狗想了想,“骸骨被杀时,影视城还不是我的。”八年前,影视城属于一个开影视公司的老板,后来那人进去了,影视城被依法拍卖,转了好几手。“再说了,冲着咱们来直接找咱们就是,杀人做什么。” “找不到?打不过?”姜姜猜测,“如果是猴怪,咱们估计动不了它。”他们虐杀猴子,吃猴脑,这是他们欠下的因。受天道制约,因果一天不清,他们就一天无法直接伤害抓捕猴怪。同样的,猴怪对他们有天然的恐惧,也伤害不了他们。 秦二狗轻飘飘道,“让它多控制人杀几个人,沾了冤孽,不就能破了因果了。” 姜姜摇头,“我估计它控制着一些魂魄,用这些魂魄当做挡箭牌。”这样,虐杀人类的因果就落不到它身上了。 “我让二姐夫派人查查。”他切开通话界面,给阎君发消息。“咱们下面也该成立一个失踪鬼魂调查组。”生死簿上那么多八字,好多对不上。人死了魂魄不归位,生死簿也不知道提示一下,就知道神神叨叨,念念叨叨,啰嗦来啰嗦去。 第45章 小贞(五) 彭队的组里来了个女警,特警队调来的,彭队也派过来了。新人,有机会多学点经验就要多学点。彭队了解小张,知道他不是那种怕被别的组抢功的人,小张也了解彭队,知道他不会抢他们的案子,这才会如此和谐。 彭队这几天带人和反黑联合侦办低价团的案子。低价团年年都有,几块钱,十几块钱就能参加,包吃包住,等到了地方再强迫购物,明里暗里蛊惑你花钱。原先没出大事,最多被曝光一下,旅游局批评通报罚款停业。前段时间出事了,几个老人在旅游途中,因为不肯花钱,被扔在了沙漠,疲劳害怕饥渴,人还没回来就病倒了。旅行社不管他们病没病,依然强迫他们消费,实在撑不住的,直接拉去医院打肾上腺素撑着,然后将人拉回来,结束行程。两个大爷,一个大妈,直接被放在了医院门口,人没进急诊就咽气了。派出所去走访调查,旅行社责任推的一干二净,说是他们隐瞒了慢性病,又说行程结束时人还好好的。调查下来,发现那家旅行社存在强迫消费,威胁消费,并有放高利贷的行为。于是案子转到了反黑,彭队带人协助。 耿壮壮一边听一组的女警说低价团的事情。女警叫柳庭沛,彭队都喊她小柳儿,一米七六,比耿壮壮和蔺棠还高。 小张整理了要询问的问题,发在群组里,让耿壮壮先看看。“待会儿问的时候,自然点,别太刻意。”出来前,秦二狗的助理珍珠来给连医生送鸡,他跟她聊了几句,听她说起一件事。她说影视城的保洁,有些会留下来,等着剧组拍完戏,拉下点什么东西,她好捡回去。她还说,别看秦总不太管影视城,但生意不错,几乎每天每间摄影棚都是满的。几条外景街的合同签到了后年。不管大剧组还是小剧组,工作人员多,群演也多,常常一个摄影棚拍完,马上挪到下一个摄影棚,难免拉下点东西。小一些就是衣服鞋子什么的,大一点的手机、平板、珠宝首饰都有。 听小张介绍着保洁的情况,小柳好奇问,“剧组不找吗?” “找。有些能找到,有些找不到。”他又发了一份资料在群组里,“我去派出所调了一下记录,三年内影视的失物、偷盗物报案平均三天一起。”剧组自己看不好东西,哪怕是被别人捡走,也很难找回来。 “没有监控?” “有,但并非无死角。”干的久的保洁不少是老油条,知晓影视城极少开夜场,便会趁着半夜借着打扫卫生为由,去各个摄影棚,剧组堆放设备的地方找东西。或者说,偷东西。“影视城的监控清晰度不是很好。”那些剧组一个个都打着各种版权、隐私,装的这几个摄像头,还是秦二狗接手后,强硬要求的。 小张微微回头,“我估计蔡玲家属不太可能说真话。”他调了蔡玲的银行账户,发现她的收入支出存在一些问题。现在考虑多出的收入是“赃款”。“你捋一下派出所的报警记录。”他刚才很快看了一下,失窃、丢失的物品里有不少高价的奢侈品。、 小张交代完耿壮壮,又发消息给老郭,让他询问关系人的时候可以试探性问一问。他刚发完语音,重案群组里便有人发了一份影视城半个月的出入名单。他点开头像问耿壮壮,“这是谁?” 耿壮壮凑过去看了一眼,“秦二狗。”他们都跟着王可可、乞颜叫他诺诺,谷新一开玩笑的时候会喊他秦总。 小张一边让他改备注,一边点开他关联通讯软件的社交账号。账号设置了私密,只有好友才能看。刚好,他上午加了秦二狗好友。 秦二狗的社交帐号里发的都是生活片段,他先看了下点赞与评论,看到了不少认识的人。局长莫戕,法医室的那几个,谷新一,还有前G区鉴证负责人曹予,以及杜良、林二谦、滕子枭,还有军区的莫中将。 小张随手点开一个视频,开车的小柳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到路上。不一会儿,小张惊讶道,“乌肃宁是他父亲?” 乌肃宁是谁,小柳知道,但是没见过。只是在特警队的时候,听队长说过,说是他特别擅长体能训练与近身、冷兵器格斗,准备送几个人去他那里训练。 耿壮壮点头,他也很惊讶,还去查了乌老师的档案,看着三十左右,户籍记录上已经四十多了。“说是结婚早。”刚满十五岁就结婚了,加上去年刚出生的小女儿,有六个孩子。 “等等,我捋一捋。”小张打断他,又翻看了他其他的视频。秦二狗虽然是导演,拍过唯美文艺片,但他起标题十分简单粗暴。什么二姐的猫、妹妹的屎、舅舅的狗、干爹的酒、父亲的命、母亲的饼……“乌肃宁是他爸爸,那宁安?” 耿壮壮透过后视镜看着他,“是他妈妈。”至于宁安和乌老师是几婚就不知道了,户籍上乌老师只有一次婚姻记录,就是和宁安。他倒是打听来着,王可可、乞颜好像知道什么,嘴比什么都紧。谷新一让他直接去问本人,诺诺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笑。笑的他毛骨悚然的,就没敢再问。“中午宁安来给诺诺送东西,我亲耳听到他喊妈。”喊得自然不做作。 小张点开一张全家福,感慨基因的强大。明明长得不一样的人,五官却有着相似处。单看不觉得,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家人。小张又看了几个视频,就收起了手机。秦二狗既然能以实习生的身份进警局,就说明他的资格证,能力以及背景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蔡玲的丈夫与儿子在警局认尸时哭的几乎昏厥,他们什么都没问,只能再多跑一趟了。正和耿壮壮商量着询问的语气与切入点,老郭的电话打来了。 “张儿,我这有个消息。”老郭似乎在抽烟,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打火机打火的声音,他是个老烟枪了,之前是治安的,见重案在招人,就打报告申请调过来了。“跟蔡玲搭班的同事说,蔡玲确实有偷盗剧组财务的行为,因为她有一段时间极其缺钱,但这是一年前的事了,之后就没见她干过这事。”这种事毕竟担着风险,真要被抓着了,名声也不好听。 “说是儿子要结婚,女朋友咬死了要全款房,他们拿不出这钱,女方就威胁要打掉孩子,儿子也跟自己闹,她也是没办法了。”蔡玲的儿媳妇去过影视城几次,从演员的装扮就知道哪个剧组有钱,也认识奢侈品。老郭吸了一口烟道,“我估摸着,偷东西这事,她儿媳妇也参与了。”下午刚开完会,蔡玲的丈夫儿子儿媳就到局里了,尸体还没看到就开始哭,哭的他们什么都问不了。他拿着笔记本,揣着录音笔带蔺棠出门的时候,看到秦二狗在和王可可对蔡玲的儿媳评头论足的。他听的不高兴,原本准备上去说一说这两个年轻人,大庭广众的,他们又是警察,怎么可以把一个人当作商品一样谈论。走近了一听才明白,两人是在说儿媳整容的事。双眼皮割的,眼角开的,发际线种的,鼻子嘴巴都做过,甚至耳朵,都做过整形。胸是隆的,屁股是垫的,拿了肋骨抽了脂。“王可可说她的手术做的很精妙,一身下来,怎么也得五六百万。” 小柳一边听着张队和老郭说话,一边惊诧。单凭看的就能看出整没整容,整了哪里,这么厉害。 耿壮壮看出她的疑惑,小声道,“王可可主修人类学,看骨头比看脸还准。”秦二狗估计也很厉害,他看连医生对他特别客气。 老郭在电话那头啐了一口,“我这辈子累死了都赚不到五六百万,她用五六百万去整形,爹妈给的相貌身材就这么丢人吗?” 耿壮壮心想,其实我也想去整形来着,爹妈给的长相还挺端正,就是身高不够,一米七都没有,站在警局最矮的女警崔儿身边都比她短点。没事的时候找乞颜打听了一下,现在长高的整形手术只有断骨增高,花钱多,康复时间长不说,即便是恢复的好,他也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当警察了。他还找了不少照片给他看,然后,他就放弃了长高的想法。矮点就矮点吧,以后找个高个的媳妇儿,孩子也能拉高点。 小张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耿壮壮笑了笑,他见过耿壮壮的父母,虽然两口子都不高,但都文文静静的,对这个儿子关心的很,大事小事都要管着。 老郭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我查了一下蔡玲的这个儿媳,家庭普通,不像是拿得出五六百万整容的主儿,她的银行流水还没来得及调。不过听那些保洁的说法,蔡玲这个儿媳虚荣的很,整天逼着蔡玲给她拿钱,蔡玲只要不给,就闹,要抱着孩子跳楼。所以我想,保不齐蔡玲还在做偷东西这事,这次偷了什么人重要的东西了,被人给杀了。”他问了在大学里做心理咨询师的女儿,女儿说有些年轻人虚荣,总会借钱买各种奢侈品,戴一两次,拍了照,炫耀过,再拿去退货,或者转卖掉填窟窿。“保不齐她就是偷到了这些人身上,对方拿不回自己的东西欠债还不上了,迁怒了她。” 小柳接了一句,“郭叔,迁怒也不至于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杀了受害人。” “不好说。”老郭啧啧出声,“我女儿那所大学,断断续续一直有猫狗被虐杀,你们说说都还是些孩子,都是受过高等教育,考进去的,心理怎么就这么变态,手段怎么就这么残忍。现在这些孩子,有些心理变态都看不出来。”老郭顿了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跟你们说,我还有保安要问。” 挂断电话,小张重新整理思路。他没有着急说自己的想法,反而是问耿壮壮与小柳。 到了蔡玲家所在的小区,他们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先按着小柳的想法,询问一下周围的邻居,不以警察的身份。 天色渐暗,央灵槐他们对命案发生的旧宅的勘察还没结束。 客厅的灰尘被小心翼翼的扫到了一旁,央灵槐一直看着客厅的血迹,尝试推测模拟出血迹产生的原因。 姬霏霏拿出平板,“央队,根据当时的笔录,血迹是火灾发生前一日弄出来的。王斌说是林贞给孩子们削水果的时候,割破了手掌,之后她惊慌,又要安抚孩子,才会弄的到处都是。” “手掌流血会流这么多吗?”如果割到了动脉,她不去医院缝合吗?还有,从林贞他们要求保姆在烟道损坏密闭的厨房炒菜就能看出,他们对保姆没那么好。这样他们会允许地上落了血迹不清理吗? 手机震动,他掏出一看,下午五点,是他吃药的时间。他额角抽搐,他不想吃药,那些药会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 高季晨站在血迹边,“央队,我想,这会不会是林贞发现着火后,着急跑出去,被什么划伤了,留下的血迹。”他做了一个模拟,如果是手臂或者大腿动脉被划破,林贞向着门口跑,却是有可能留下这种痕迹。“血迹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加上被火烧过,无法准确判断出血量。”如果林贞的手被划的很深,倒是有可能不伤及动脉的情况下有这样的出血量。只是怎么削水果,能将手伤成这样?林贞的一双手臂都被烧成了碳状,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姬霏霏见他要吃药,递过去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央灵槐对她颔首道谢。 姜姜从卧室出来,“火是从客厅烧起的,他们是死在客厅。”她不解,“发生火灾,不是应该躲在有防火门,距离客厅最远的房间等待救援吗?”她将一个烧焦的东西递给央灵槐,“组长,你看这个想不想便携氧气罐。” 央灵槐将药盒装回包里,拿过细细的看着。“哪儿拿的?” 姜姜伸手一指,“最里面那间房。”这套房子一百六十多平,四室两厅。林贞与王斌住一间,两个儿子住一间,一个女儿住一间。最里面那间最小,似乎是杂物房,有一张不足一米的小床,应该是保姆住的。 几人走过去,姜姜敲了敲被烤黑的门。“这是防火门吗?” 姬霏霏翻看案件记录,“是。”说完她也觉得疑惑了,“防火门具有耐火稳定性、隔热性,为什么这间房会烧的这么厉害?”和客厅差不多,几乎所有物品都被烧成了焦炭。她继续翻看记录,“当时消防结合王斌的口供推测,保姆一直在厨房,最先发现着火,她跑回房间,不小心带回了火种,所以这间房烧的很严重。”火也是法证的天敌,有关于鉴证的资料并不多,更多的是根据痕迹以及口供的推测。 “可是保姆并不是被烧死在这间房里。”央灵槐拿过平板,自己翻看档案。“保姆是被烧死在这间房的门口。”当时的推断是,保姆被火烧,疼痛中爬了出来。他将资料给他们看,“这间房有个窗户,当时为了灭火,有一队人乘着云梯上升到十二层楼的高度,透过窗户向里喷水。”高压水柱冲散了保姆被烧焦的尸体,所以无法准确判断她的方向。 姜姜翻着现场照片,“不是说火灾死者大多数都是被呛死的,而不是被烧死的。为什么他们身体的一些部分都被烧成了碳?”林贞是两条手臂碳化,她的三个孩子,也有部分肢体成碳化。“保姆烧的最干净。”只剩一半脸能勉强辨别出来,身体其他部分全部碳化。她轻呵了一声,将照片放大,“组长你看看保姆的样子,像不像张队他们今天在我家影视城发现的骸骨。”都是只有右脸的皮,以及一部分头皮。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姬霏霏有些害怕。1802的电早就断了,他们带来的强光手电筒电业耗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有微弱的光。 “央队,咱们,咱们走吧。”姬霏霏咽了口口水,向着高季晨靠近了一些。“我们明天再来行吗?” 央灵槐环视了一下四周,点了点头,“回去吧。” 姜姜将平板还给姬霏霏,“你们走吧,我不走。” “嗯?” “不是说闹鬼吗,我留下来,看看是什么鬼。”她咧嘴笑着,“要是能看到林贞的鬼魂,我正好问问她那天发生了什么。” 第46章 小贞(六) 网络搜查科的办事效率很高,人家技术型人才,在网络里调个资料什么的,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需要的手续也很多。 小张想了想,给林二谦发了条信息,拜托林二谦查一下蔡玲儿媳华蔚的银行账户。林二谦年龄虽小,但曾作为特邀技术支持协助过多起案件侦破。他的监护人是杜良,这几年出入警局就像回家。 不到一刻钟,林二谦就将资料发来了。 耿壮壮问了一句,“林二谦不上课吗?”林二谦是警校特招生,他们那一届属于加招,面向社会,因人员复杂,加上年龄相差的有些大,课程比正规校招的警校生要多了不少。 小张一边看资料一边道,“他在驾校考驾照。”显然,他没多少开车的天分,听说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考试了。四次不过,要重新报名,从交通法规重考。 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资料显示,华蔚在一间香港的投资公司工作,三年前调入内地分公司任总经理一职,两年前她怀孕,向公司申请后除每月一次的分公司会议,其他时间居家办公。年收入三百万,从银行流水来看,没有什么问题。 “耿壮壮,把蔡玲儿子陶准的资料发给我。” 陶准和华蔚是同事,年收入比华蔚少一些,一年一百多万。他们两人名下有四套房,两套在A区,一套在香港,一套在G区,陶准的父亲住。陶准的父亲两年前确诊阿尔兹海默症,症状轻微,暂时不影响生活,但即便如此,华蔚还是搬到了G区,方便照看公公。 小柳看完后对小张道,“张队,这和蔡玲同事说的不太一样。”两口子年收入五百万,华蔚还有一些投资,每年稳定进账一百万左右。香港的房子是华蔚婚前财产,尚在还贷款;A区的两套房子则是陶准与华蔚婚后买的,全款;G区的房子是他们结婚后半年买入的,尚在还贷款。她又查了一下贷款信息,“他们在G区的房子,每个月的贷款是从陶准的父亲陶正的账户划账的。” 耿壮壮道,“年收入这么多,不至于让婆婆去偷影视城的东西卖了换钱给她吧?”年收入三四百万,花个五六百万整容也没什么问题吧。 小张将信息同步给老郭,打开车门,“小柳跟我上去,壮壮你在车里呆着。”走访至少两人,对方家中有女人有孩子,最好带一个女警。 趁着小柳解安全带下车的功夫,耿壮壮又问,“张队,如果华蔚没拿过蔡玲的钱,蔡玲从影视城偷的东西换来的钱都哪儿去了?”他们第一时间就查了蔡玲的银行账户,并没有额外或难以解释的收入支出。人死了,他们首先考虑因钱仇杀,如果是年轻人,还会考虑情杀。 “不知道。”赃物不可能走网络转账,大概率是现金。可根据蔡玲同事的说法,蔡玲的日子一直过的很紧吧。 进了小区,按着地址找到了楼号,柳儿道,“这里的环境不错,多少钱一平。”她随口问。 小张诚实道,“G区的房价都不低。”私人土地多,注重环保,不给挖深坑,不给建高楼,不给建地铁,甚至不给埋暖气管道,说是会影响土壤。没有电厂,日常用电多是太阳能发电。环境好,山连山,水潭通着水潭,自然景观多,与H区交接的山坳里,还有一个野生动物园,模拟非洲大草原,参观的车道只有一条,就怕打扰到住在里面的野生动物。H区的山里听说还有熊猫出没。“你没发现咱们这区的空气都比其他区好吗?你们那些老干部,老首长,老将军,退休了不都来G区定居。”G区甚至没有高速、高架,只有一条快速路,通向F区。 小柳开玩笑道,“半野生?” 小张核对完楼牌号,笑着爬上楼梯。对了,G区有电梯的小区不多,多是楼梯。反正最高的楼也没超过十楼,爬就爬了。 这里一层两户,门对着门,陶正住在顶层,附带一个不大的阁楼。两人站在门口,按下门铃。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双层的防盗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一层,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隔着铁纱网看着他们。“你们是?” 小张掏出证件,“警察。” 阿姨转身去喊“小蔚”,一分钟不到,华蔚从里面走出,打开了纱网防盗门,让他们进来。“警官,有事吗?” 小张与小柳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惊讶。小柳问,“你是华蔚?” 华蔚点头,她十分精神干练,即便是在家,也是一身职业装。见小柳打量她,她笑了笑,“我虽然在家办公,但也要开会。”她一边说话一边给丈夫打电话,确认他无事。 小张的视线落在客厅挂在墙上的大婚纱照上。“你婆婆是叫蔡玲吗?在影视城做保洁。” 华蔚抬头看向他,“我婆婆出事了?” 小柳更惊讶,小张道,“她死了。” “什么!”华蔚惊呼出声,这是电话刚好接通,陶准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小蔚,有事吗?”他们夫妻的工作都忙,两人有默契,非紧急情况不打电话,只发信息。 小柳也看向小张,住在这里的人,和中午去警局认尸的人不一样。 小柳有些懵,小张也有些弄不明白。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报出了一个手机号,“这是你的电话吗?” 华蔚请他们坐下,阿姨给端上了茶。华蔚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我以前用的号码。” “现在不用了吗?” “给我婆婆用了。” 阿姨端上茶和水果后就进了次卧带孩子去了。她是华蔚雇来帮着带孩子的,也顺带着做些其他事。房子两百多平,五室,客厅更是大,一面墙被做成了落地窗,采光极好。 话还没说几句,开门声响起,小张回头一看,一个穿着得体白发老人,提着一兜子菜回来了。 华蔚上前接过公公手中的菜,对他们道,“这是我公公。”说罢又对老人道,“爸,您下次要出去,让张姨陪着您,您自己出去,我们也不放心。” 老头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牌子,笑得有些调皮。“我带着牌子呢,丢不了。” 小张发现他的手一直在抖,走路也慢,但精神看起来很好,人也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与小柳对视,两人均是越发的迷惑。中午去认尸的,自称是蔡玲丈夫的老头可不长这样。疑惑间,小张已经发消息让在警局打电话的同事截取视频了。 老头看向小张与小柳,问儿媳,“他们是?” 华蔚扶着他坐下,“是警察。”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又赶紧道,“妈出事了。”她乍看警察上门,心中除了惊讶便是害怕,生怕是老公、公公出了什么事。 老人神色淡淡应了一声,“哦。” 华蔚苦笑,“爸和妈感情不好,已经分居好几年了。爸想离婚,妈一直不同意,就这么拖着。”上过两次庭了,第三次在下个月,他们昨天还说,第三次就能判离婚了,谁知…… 小张直接道,“蔡玲死了,你们不伤心?” 华蔚诚实道,“我和婆婆没什么感情,我结婚都没让她参加,对我来说,她就是个陌生人,您说我会伤心吗?”她看了一眼老头,“我丈夫大概会伤心吧,毕竟再不好也是她亲妈。” 小张问她,“你们方便去局里认尸吗?” 华蔚点了点头,“现在吗?” 小张点头。 华蔚一边跟他们说话一边拿着手机发信息,她的动作很快,几乎不用看。她没有遮掩,小柳看到她一直在跟陶准发消息。最新的一条,她让丈夫直接去警局,她随后就到。 十一点半,姜姜、央灵槐、高季晨、姬霏霏四个人围着一个夜明珠吃宵夜。夜明珠不知道姜姜从哪儿掏出来的,淡黄微微发青的光,算不上亮,但能照清几人的脸。宵夜是刚才姜姜点的外卖,送到楼下,姜姜下去拿上来的。 央灵槐不可能留姜姜一个人在,高季晨是脑子一快,脱口而出那我也留下。姬霏霏则是因为害怕,决心留下来搞清楚一切。 姜姜乐乐呵呵发了一张照片到警局大群里,四个人,四张脸,围着一个青暗的夜明珠,照的脸青灰青灰的。知道的是在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鬼。 小张私信央灵槐,先是将蔡玲有两个家庭,两个丈夫,两个儿子,两个儿媳的事说了,随后又告诉他,如果真查出什么,B区的重案可以协助他们。 B区重案的负责人之一曾经与小张在同一个组。后来他们的组长出事了,他们那个组也解散了。他留在了G区,他的师姐杨敏萱则调去了B区。 火灾发生在晚上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林贞母子四人死亡时间为凌晨三点至四点。也就是说,他们在这间房子里,经历了至少四个小时的惊恐。他们眼睁睁看着火烧起来,无能为力,只能抱在一起等死。这份惊恐,等死的绝望,会留在房子中。她要找的,就是这残存的意识。 吃完宵夜,姜姜跟他们科普了一下人临终前的意识残留。高季晨问,“那岂不是死过人的房子都不能买?” “有一种职业叫做清洁师。”当然,他们更喜欢叫凶宅清洁师为大师。他们和尚,有道士,也有八字重的人。“这种意识,对活人没什么影响。新的住户搬入,入户前将灶火烧的热热的,再找些亲戚朋友来,热热闹闹吃一顿饭,暖了房,增加了人气,意识就会消失了。”所以搬新家,入户要先进灶,还要宴请亲朋好友,这些都是为了增加人气。“我干爹以前干这个的,后来钱赚够了,不干了。”当然,这些仅仅指意外死亡,或因病,到了年龄自然死亡。如果是非正常死亡,除了残存的意识,还会有怨气。怨气没那么好消除,像蟑螂一样,繁殖力强,四处躲。所以要加钱! 她不确定林贞母子四人死的时候有没有怨气,但她觉得,如果没有怨气,又怎么会留在人间,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G区影视城,甚至可能被什么怪控制了。 除了外卖,姜姜还买了一只公鸡。公鸡被关在大型犬用的宠物航空箱中,四周遮着黑布。姬霏霏问她卖鸡做什么,她说,“如果真有鬼,你们就抱好鸡,鬼怕公鸡鸣叫,又怕公鸡血。” 姬霏霏问她,“为什么?” “因为鸡属阳,鸣叫声尖利悠远,又是在晨曦出现时鸣叫,可克冤衍。”她又伸出左手中指,“如果鸡不叫,你们要么拧断鸡头,将鸡血抹在身上,要么咬破左手中指,将中指血点在眉间。” “为什么是左手中指?” “易经里认为左为大,黄帝内经以及悟真集里则认为中指阳气最足。”周易认为,左为大,单为大,所以历朝历代古诗古词里,凡是形容高大的都是用单数。而中指,无论左右数都是第三个,是为大。 姬霏霏借着手机的光看着她笑了笑,“你懂的真多。” 姜姜一边拿手机回信息一边道,“我以前住的地方没什么娱乐,就是书,无聊了我就看书。”还是人界好啊。秦二狗不想带鱿鱼的时候,就给她放动物世界或者猫和老鼠,鱿鱼能乖乖看一整天。 央灵槐将蔡玲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他现在不说,他们明天回警局也会知道。听耿壮壮说,小张晚上带着华蔚他们去认尸,办手续的时候写的是蔡玲家属,小崔当着华蔚等人惊讶问,“你们是蔡玲的丈夫、儿子儿媳,那中午来认尸的那几个人是谁?” 老郭也拿华蔚的照片去问了蔡玲的同事,他们均说,曾经见过的蔡玲儿媳不是她。 几人一边聊着案子,一边抵抗着困意。凌晨三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高季晨突然被钟声吵醒。沉重又清脆的敲击声,悠长的响了三下,似敲在锣上,他似乎还能听到铜锣震动后的颤音。 高季晨睁开眼,下意识去看同事,却发现客厅中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不知何时滚到角落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以及他们吃剩的宵夜打包盒。 他头皮瞬间一紧,想喊,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们捉弄我。 直到,他闻到一股焦糊味。然后浓烟从他的口鼻钻入,涌入他的肺中。他不停的咳嗽,然后呼吸凝滞。他本能的大口呼吸着,每一口都只有浓烟……他紧紧掐着他的脖子,他觉得他快死了。 后颈一疼,浓烟消散,微凉的空气重新进入气道,高季晨贪婪的呼吸着。 “你还好吗?” 高季晨跪在地下,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出声的人。姬霏霏跪在他面前,摸了摸眼泪。“你吓死我们了。”他突然间自己掐自己脖子,将自己掐的脸都紫了,他们怎么都拉不开他。 “我,我……”他感到害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央灵槐拧开一瓶矿泉水给他,“先喝一口。” 高季晨喝了几口水,终于缓了过来。“我怎么了?” 姜姜将手指放在唇上。“来了。” 门剧烈的晃动着,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呼救声。他看到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躲进了卫生间。浓烟弥漫在房间中,一转,画面又变了。四十多岁的保姆拿着刀追着女人砍,女人一边护着孩子,一边用手臂抵挡。那一刀很重,狠狠砍在她手臂上,血泼洒到墙上,瞬间被墙纸吸收。 “这……”一句话还没说出,他又成了那个执刀的保姆。“他”躲回了保姆房,正要关门,一只脚强悍的插了进来。刀光一闪,“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前被划开了一道很大的口子。 不疼,“他”还在发愣,第二刀又砍了过来。伴随着第二刀,第一刀的伤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好疼啊,疼的“他”手脚都软了。 “他”奋力的想要爬出去,却被一刀砍在了脖子上。 “季晨!高季晨!” 猛然惊醒,高季晨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央灵槐。央灵槐担心的看着他,“你一直在做恶梦,我们怎么都喊不醒你。” 他僵硬的转头,阳光透过隔挡的缝隙照射进来,他没有丝毫暖意,只觉得冷。“央队?” 央灵槐点头,“你怎么了?”他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高季晨猛地向后仰头。央灵槐收回了手,有些尴尬的一笑。姬霏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笑道,“昨天晚上吓死我了,一夜没敢睡,哪有什么声音。”她的手放在心口,似乎安心了。 姜姜道,“可能是楼上楼下的声音,这些商品房的隔音都不行。”一点都不好。 姬霏霏见他发呆,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高季晨眨了眨眼,不确定问,“天亮了?” 姬霏霏点头,高季晨环视一周,“鸡呢?” “什么鸡?”她看向央队与姜姜。 高季晨焦急道,“公鸡,姜姜叫外卖的时候一起买来的?装在宠物航空箱里,还盖着黑布?” 央灵槐看着他的神色变了,严肃的看着他。“小高,这里虽然一直在挂售,但是现场,我们不会在现场吃东西。”他们昨天吃的是姜姜车里的面包饼干以及矿泉水。吃完后去旁边的商店租了两个充电宝就上来了。 “那,那……”他四处看着,“夜明珠呢?” “夜明珠?哪有夜明珠。”姬霏霏见他这样,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姜姜说她弟弟有一颗夜明珠,早知道要守夜,就要来了。”他们昨天晚上,一直用手机照明。四个手机插着充电宝,换着开手电筒。 高季晨赶紧翻出手机,他记得,他记得姜姜还发了一张照片在群里。他的手不停的抖,一次次握紧又松开。他翻看着几百条聊天记录,找到了那张照片。姜姜是发了照片,却不是他们四人围着夜明珠,而是他们在车里吃面包、饼干充饥的照片。 央灵槐拍了拍他的肩膀,“吓着了吧。”他轻声道,“我昨天晚上也很怕,一夜没敢闭眼。” 高季晨看着他们,看着大敞的房门,突然一阵恶心。 央灵槐忙道,“姜姜,把他拉出去。” 姜姜提着高季晨到门外,刚出去,他就吐了。姜姜对他说,“不能破坏现场。” “什么现场?”他接过姜姜递来的水。 “发现了新线索。”她指了指室内。高季晨一边漱口一边撑着电梯口的垃圾桶看向室内,客厅烧焦的墙纸,有一块被撕了起来,墙面上是深棕色疑似血迹的痕迹。 “鉴证马上就到。”姜姜伸手拍了拍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三角黄符给他,“你八字挺轻,这个一定要戴在身上。”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你明天抽空去一趟法雨寺,我和上面的主持说好了,他会为你焚香。”焚香去冤衍、秽气。“中午十二点之前一定要去知道吗。” 她是鬼,无法直接接触意识,只能请鬼上人身,在鬼上身的一瞬间,将这间房残存的意识打入,借由他看到房子保留下来的残存画面。 第47章 小贞(七) 整容?华蔚大方承认。“我十几岁的时候,受过侵害,当时因为我不停挣扎,凶手用石头几乎砸烂了我的脸。”并在侵犯她之后,意图用汽油将她烧死。她命大,活下来了。继而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去修复碎裂的骨骼,烧伤的皮肤,治疗因此事产生的各种心理问题。“我的父母只是普通人,我出事后,他们怕我触景伤情,带着我跟着一个工程队去了香港。之后我一直在生活生活。”他的父母有技术,木工、瓦匠、水电都会,又不怕吃苦,刚去的几年,因为香港消费高,过了一段苦日子。 华蔚对他们笑,指着自己的脸。“你们不要看我现在脸上修复的很好,其实每年都要修复,有些地方要填充,有些打了钉子的地方也要检查,或许还要重新做手术。”并且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胶原蛋白、脂肪肌肉流失,她变形的脸部骨骼无法支撑起下垂的皮肉,她需要在这上面花大笔的钱。 “卡?”华蔚想了想,“我婆婆应该有我一两张内地卡。”她从香港回来后在银行办的,但她一直没用。有一次放在家里,被婆婆拿走了,说是不用就剪了,省的被人捡去出了事。“后来我发现她拿着我的卡用,我也没说什么,隔段时间就往里面转些钱。” “为什么?” 华蔚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小张问的什么,她道,“你也看出来了,我公公婆婆关系不是很好。公公不给她钱,我看她怪可怜的,会给她点零花钱。”具体因为什么她其实并不是很清楚,问过丈夫,丈夫脸色难看,只让她别问了。后来相处的久了,她发现,似乎是婆婆年轻时个人作风不太好。公公这么多年一直想离婚,但始终没离成。 小张询问完华蔚三人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们对蔡玲的死没有太大的情绪,小张也没从他们那里问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只是陶准说了一件已经去世的姑姑告诉他的事情,或许与前来认尸的三人有关。 蔡玲生下陶准不满一个月就跑了。 小柳问陶准,“跑了是什么意思?” 陶准道,“我妈嫁给我爸,是因为我爸工作好,家庭好。”说直白点就是有钱。“其实我妈当时已经有一个恋人了。” 小柳接话道,“你妈因为你爸有钱,嫁给他,其实更爱她的穷男友?” 陶准苦笑摇头,“她当时的男朋友比我爸可有钱多了。”只是对方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她。“暴力又好色,我妈被打怕了,就离开他了。刚好那时有人为她说亲,她就同意了。”给他爸妈说亲的人是姑姑单位的同事,姑姑跟他说,妈妈爱富,如果不是怕被打死,又怕被纠缠,不会嫁给爸爸。“她不过把我爸当作挡箭牌。或许她根本没想过跟我爸结婚,只是没想到她会怀孕。”她甚至不能确定孩子是谁的,生下来后还偷偷给他做了DNA检测。那张检测报告被姑姑发现了。姑姑心中疑惑,开始偷偷调查她,才知晓她与前男友的事情。 “我出生十几天的时候,那个男人又找来了。说是不在乎她是不是结婚了,也不在乎她给别人生了孩子,后悔了,想带她去其他诚实重新开始。”于是她就跑了。 小柳一边听他说,一边看了一眼小张。小张没有用询问室的电脑进行记录,而是用笔记本。前几天她跟彭队审讯的时候,蔺棠也没用审讯室的电脑记录,用的是他自己的笔记本。 “我五六岁的时候她回来了。”那时他已经有记忆了,他还记得那一天,爸爸从幼儿园接他回家,刚到小区门口,一个女人就跪到他们面前了。“我爸的工作好,容不得员工身上有背景,她威胁我爸要去他公司闹,我爸说给她钱,她也不要,就说要回来跟我们好好过日子。”当时他们也是傻,竟然信了。“后来过了十几年,大概是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姑姑得了重病,爸拿钱给姑姑救命,才发现她偷偷将钱都偷了出去,不知道给了谁。”现在他明白了,肯定是用来养另一个家了。“之后吵吵闹闹好几年,她就是不愿意离婚,还每天想尽办法讨好我们。”陶准的声音轻轻的,含着无奈。“我爸原本准备我考上大学就打官司离婚,谁知她精明的很,专门跑了一趟我学校,在我的老师同学面前表现出我们家庭和睦的样子。” 小柳不解,陶准道,“我考那所大学,就是想要念一个导师的研究生。而那个导师,特别看重学生的父母是否恩爱,家庭是否和睦。”父亲为了他忍了,可他不愿意忍,于是转了专业。 闹着,拖着,拖着,闹着又是几年。“现在我爸退休了,被确诊阿尔兹海默症,他跟我说,他在糊涂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她离婚。他不想以后什么都忘了,死了还跟她有关系。”于是,他们开始走诉讼,官司一打就是好几年。起诉书交上去之后,先经历了三四轮的调解,每次调解都要双方全在场,蔡玲每次都要推脱很久。调解就调解了一年。第一次开庭后,判感情未破裂,没给离。他们等了半年,又起诉,第二次还是没给离,他们又等半年,继续起诉。 陶准看着小张与小柳嘲讽的呵笑了一声,“警官,你们说,哪有这样的,结婚拿着身份证就能办,到要离婚了,几次三番不给离。上船容易下船难,这不就是传销吗,犯罪分子不是才这么玩吗?”他说着说着又加了一句,“就这,还怪现在人不结婚吗?”他们是受害者,蔡玲做了什么好事吗,法官拖着不给他们离婚。 小张等他发泄出一些负面情绪才又问,“你觉得,谁有可能杀了她?” 陶准几乎毫不犹豫,“她的事我真不清楚,但你这么问我,我只能想到她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生的孩子了。”他看着小张,“华蔚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警局的时候,我正在开会。我的助理听说了这件事,她跟我说,你妈是不是想让在外面生的私生子顶了你的位置。”他喝了一口水,又是嘲讽般一笑,“那姑娘,整天没事就喜欢看小说。什么换孩子,整容顶替什么的。” 小张与小柳对视一眼,陶准与上午来的那个男人确实相像。他们长得都像蔡玲。 陶准他们离开后,小张与小柳还不能休息,他们需要整理笔录,转换成文字,明天要开会前要走完上报流程。 小柳一杯咖啡一杯咖啡的喝,一边喝一边打哈欠。小张笑问,“累吧?” 小柳点头,“都说刑警是个好工作。”铁饭碗,说出去也让人羡慕,谁知道他们办起案子来不分日夜。 两人整理完三人的笔录以及案情分析、思路、调查方向,提交系统给领导审批之后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小张催促小柳快点去休息室睡几个小时,自己则去了法医室要尸检报告。 临离开前,小柳问了他电脑的事。小张笑道,“询问室和审讯室配的电脑键盘声音特别大,不仅干扰审讯思路,也会影响嫌疑人。”当然,也有例外。上个月扫黑办的一个案子,嫌疑人一直绷着不肯说。扫黑新去的一个孩子等的不耐烦,一下下敲着键盘,给监控的人都听烦了,正要警告他的时候,嫌疑人脑子里那根筋绷不住了,全撩了。后来问他,说是敲键盘的声音像锤子一样,敲他脑子里,让他烦的很,就想抓紧结束。 法医室的灯亮着,机器开着,没有人。他看了一眼值班表,打电话给今天值班的乞颜。 乞颜的电话没人接,没一会儿,秦二狗从外面走了进来。“今晚我值班。” 小张眉头微挑,听法医室的两个实习生说过一嘴,说是连医生吩咐了,秦二狗娇气,不值班不加班,也不能接受别人指使他,让他们跟他说话客气些。 “怎么是你?” 秦二狗笑着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他坐会办公桌前,“毒检药检报告还没出来,你还得再等等。”明天九点的案情分析会,在那之前能出来。 小张扫了一眼他开着的电脑,打开的页面是文档,全是德文,似乎在写论文。 小张去休息室看了一眼,满员。他只好回到办公室,两张椅子一拼,凑合睡会儿。早晨被吵吵嚷嚷声音吵醒,拿手机一看,才六点半。 他发了个消息给央灵槐问情况,昨天央灵槐告诉他,要在林贞死亡的房子里呆一晚。 小张拿着洗漱用品去局里的浴室洗澡,这个点浴室没热水,他急匆匆冲了一个冷水澡,打着寒颤回到办公室,正准备去食堂喝碗粥暖和一下,就看到央灵槐发了无数照片给他。 【有发现。】 跟着照片的是一段语音。小张带上耳机一边听一边向着食堂走。 “壁纸里发现了喷溅状血迹,林贞母子四人以及保姆的死因存疑,可能要重启调查。” 央灵槐做事一向利落,路过门口,小张看了一眼停车场,鉴证的车不在。到了食堂,他一边刷卡买饭一边顺嘴问了一句。食堂专卖粥窗口的阿姨告诉他,“不到六点就出去了,匆匆忙忙的,新来的小王还被沈科骂了一顿。” 以前可以把早饭买回去,在办公室会议室吃,毕竟他们查起案子来不分昼夜,能多睡两分钟都是好的。后来上面来参与案件侦办,一场会下来,身上裹了豆浆油条,韭菜夹子各种味道,就开始严谨在办公室、会议室等工作区域吃东西了。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给吃豆浆油条、韭菜夹子,他们可以吃没有味道的饼干、包装小面包。上面的人也并非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们的不容易,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吃完早饭,他打开系统看文件批复,凌晨上传的文件已经得到了批复。走回办公室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问了一句得知局长已经到了,决定先去汇报工作。林贞的案子跨区了,得先让局长有个准备。 墙纸被火烧过,整个扒在墙壁上。如果是寻常的墙纸,血迹一定会被大火灼烧的一丝痕迹也留不下来,即便是留下了,墙纸遇热融化,也会破坏血液痕迹,让鉴证也没有办法。 “这种墙纸我知道。”鉴证新来的小王伸手一摸就知道这种墙纸有多贵。他的婚房最近也在装修,爸妈给付的首付,装修他没钱,水电做好后就自己带着装。墙已经打好两遍腻子了,他没人家那功夫,能抹平就不错了,准备贴一层墙纸,最近到处看墙纸。“这种墙纸一米好几百。”用植物以及棉花做的,贴墙的里层是一种什么草,吸水防霉,有一定的隔火性。外层是棉花,据说用了造纸的技术,摸起来平滑,跟纸一样,实际上是棉。 “墙纸吸水性很强,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吸收了喷溅的血液。大火烧起时,又因热胀冷缩的原理,血液漏到下面的纤维中,洇到墙上?” 鉴证的小郭点头,将墙纸仔细地揭开。“央队,你看,这墙纸有一层草纤维,草纤维与棉纤维之间还有一层油纸样物品,所以才能将血液保存下来。”他也向小王一样对墙纸摸了又摸,又用放大镜看。“哪家公司地产品,看的我都想给我家换这种墙纸了?”他随口道。 小王一边对墙壁上的痕迹拍照,一边道,“你换不起。”他直起腰打量这间被烧毁的房子。“这种墙纸按米算钱,一百平就小十万了。” 姜姜站在一旁看着鉴证刮墙皮,她似乎对鉴证很有兴趣。“你要装吗?我家公司和这家墙纸公司有长期合作,估计能让五成给你。”她一边说一边发信息给助理,让她联系墙纸公司,调取这套房子的装修记录。 没一会儿,墙纸公司就给了反馈。“组长。”姜姜走到央灵槐身边,将信息共享给他。 这套房子的墙纸是后贴的,贴的时候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家具家电进了一大半。这家墙纸公司不外包,所有的业务都是公司里的装修队亲自干。根据装修队队长老林的回忆,他带着人来贴墙纸的时候,正好遇到林贞夫妻因墙纸的事情争执,两个孩子吓的直哭,他还将孩子带出去安慰了好一会儿。 争执,因为什么争执? 央灵槐的眼神刚递过去,姜姜就点开了第二段语音。 “还能为什么,为钱呗。”老林的声音从手里响起,他是个老烟枪了,说几句话,就要干咳两声。“我没听,我手下的几个年轻人听了一耳朵。大概是女主人斥责男主人,房子已经装修好了,还非要贴这么贵的墙纸冲面子。”老林感慨了一下,“有一说一,咱们公司的墙纸确实贵,但质量好啊,有环保无污染,不然您父亲也不会和咱们公司合作这么多年了是吧。”他还不忘夸一下自己的公司。 姜姜点头表示赞同,像他们公司这样几十年来只做墙纸,并生存下来的企业少之又少。 央灵槐听完语音,看向姜姜。“他说斥责。” “钱大多数都是林贞赚的,王斌在家里,估计没外面表现得那么有地位。”不过显然,他是一个能忍让,又善于伪装的人。“组长,我查了一下林贞以及王斌名下的企业组织框架。在林贞与王斌结婚后,林贞先是分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给王斌,后面他们的公司又经过多次股份稀释以及转让,到林贞死的那年,他们名下的产业几乎都在王斌手中。”林贞死后不到一年,他就很快的处理了这些资产,并很快办好了移民。“我让林二谦查了一下,王斌在林贞死前一年多就开始四处咨询移民的事情了。”咨询移民算不上什么大事,可他不留自己的信息,反而是留当时服装厂一个实习助理的信息,就有些奇怪了。林二谦做了信息对比交叉搜索,查到了同一年服装厂一个年轻的实习助理也移民去了国外,移民处留下的信息显示,她与王斌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地区。后林二谦又查了一下她,发现在很多移民网站,移民机构留下了自己的信息。还找出了一张流产记录。她曾在林贞母子四人四千三个月接受过流产手术。 央灵槐拧眉想了想,“这案子跨区,即便是要翻,也不一定能落到咱们手里。”林贞与G区唯一的联系就是影视城的血掌印,血掌印还解释不清楚。“这样,先让耿壮壮去接触一下当时为她做流产手术的医生。”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你待会儿跟我去见林贞的父母。” “开车去?” 央灵槐看向她,姜姜道,“坐高铁更快。”她说着已经打开软件买票了,“咱们开车去E区坐高铁,不要一个小时就能到。”对了,G区也没有车站。 第48章 小贞(八) 李卿是鉴证大拿,五十出头,一生都奉献给了鉴证事业。在警局看到她,谷新一心里咯噔一下。李卿已经很久不出现场了,在警校当教授。她出现,一定是大案要案。 正在和秦二狗说着这事,几辆车驶进了警局,他给秦二狗使了一个眼色,几个区的区长都来了,还跟着重案以及鉴证的负责人。 “你不回去?” 谷新一摇头,伸手逗了逗鱿鱼。“大案要案轮不到我。”他面上不说,其实心里明白。他这样的,即便是技术高超,一心当警察为人民服务也升不了。家庭背景不够纯粹,祖上也不够干净。政审查三代,他运气好,三代以内没有违法犯罪,加上早早就转了国籍,又拿了国内大学的学位,不然也进不来系统。 真正让他看清自己在系统里没前途是半年前发生的一件事。他中午和科长旺财、档案室的杜良以及局长、副局一起去步行街吃饭,邻桌一对母女争执了起来,十四五岁的姑娘说着说着就冲出了马路,旺财二话没说就扑上去了,用身体挡住了女孩,免于女孩被车撞。局长、副局紧跟着跑过去,维持交通的维持交通,报警的报警,斥责安慰母女的安慰母女,只有他和杜良,彷佛他们不存在一样,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他从小受的教育是,生命是自己的,十几岁的年龄,该懂事了,自己不珍惜生命,想要去死,那就去死好了。而杜良,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觉得和他保有同样的观念。事后局里的人提起这件事时,杜良只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太可怕了,动不动就用死来要挟父母。 后来,莫局的爱人约他们一起喝酒,酒过三巡才跟他们说起,因为他们太过于冷漠,莫副局认为他们不适合在一线,因为他们没有最基本的同理心。当时他辩驳,他并非冷漠,而是冷静,不介入任何人的人生与因果。 连医生与宁家也是这样的人,看似和善,实则冷漠。当然,他们自己不认为这是冷漠,他们认为,自己只是不会轻易干涉牵扯进别人的人生与生活中。 后来再一想,出生不一样,生活环境不一样,接触的人不一样,想法难免不同。其实莫局也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只不过他出生军人世家,从小接触各种系统里的人,善于伪装。不过通过这件事,他倒是明白了自己在系统里没前途,他舅舅妈妈想的什么谷家也出个高官什么的,是没希望了。 李卿站在门口同局长说话,余光扫了一眼站在树下消食的谷新一以及秦二狗。 秦二狗原本要回家的,爸妈又去旅游去了,一大早把鱿鱼给他送来了。送来的时候鱿鱼还没睡醒,迷迷糊糊趴在他怀里,刚才带她去食堂吃了早饭才清醒,看到他还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她虽然还不到一岁,但已经习惯了父母会突然出门,把她扔给哥哥姐姐姐夫照顾了。 秦二狗一边等着王可可他们来交接,一边忍不住跟谷新一抱怨。“他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管,说扔给我就扔给我了。我放动物世界给鱿鱼看他还生气,还停我信用卡。” 谷新一白了他一眼,“你放了一整天动物世界给她看。”他指了指鱿鱼,“她一岁都不到,你也不怕她小小年纪就把眼看坏了。” 鱿鱼抓着他的手指玩,一边玩一边咯咯笑,不时嘀咕什么像是在跟谷新一说话。看的谷新一都想生个孩子了。 秦二狗理亏,但不愿意承认。“怎么就一天了,她中午还睡了好几个小时。”妹妹刚出生他看着欢喜又喜欢,六个多月的时候爸妈出去旅游,把妹妹扔给他们照顾,他看了一天就不喜欢了。太难了,一会儿尿尿一会儿拉屎,动不动就哭,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二姐夫疼她,没事就抱着,把鱿鱼养的一身恶习,不愿意躺在小床上,必须有人抱着。她十几二十斤的体重,抱了没半小时就让人腰酸背疼。 谷新一从他手里接过鱿鱼,真沉。“宁想想说你小时候也是被抱大的。”他上下打量秦二狗,他们一家好像都挺沉,不过看不出来,体脂不高,一身的肌肉,敦实的很,抱起来又韧又弹。半年前他跟着警校学生去连医生的私人小岛一同集训,和连医生、乌老师住一个房间。设备简陋,浴室半露天没热水,在宿舍换个衣服没遮没挡。人家两人身材好,不介意,还隐隐有比试的意思。他不行,那段时间吃的多了点,小肚子都凸了出来,为了防止丢人,他都躲被窝里换衣服。 说完,他想到什么眉头微微拧起,“这都九点多了,王可可和乞颜还没进法医室,是不是又有什么案子了?”不正常。王可可没那么敬业,乞颜很敬业,只要连医生没有额外的安排,或者是出现场,他一定是八点之前进法医室。 “那两实习生也没来。” “他们两跟着央灵槐去林贞的家了。”半夜姜姜发消息让他查资料,他多问了几句,姜姜告诉他的。林贞的案子姜姜也跟他说了,他值班的时候没事翻了下档案,他觉得,即便是王斌有嫌疑,也是挑唆,真论起来,他就是无罪,最多是道德上有缺失。不然不至于当年网上的争议那么大,重案还查不出来。“林贞那案子管辖权有问题,央灵槐跟着总归不太好。”各个区每年的任务不少,可案子哪有那么多,不是翻旧案就是抢来抢去。小张也是个人精,自己不查,让央灵槐查。这样即便是其他区发难,也发不到他头上。 莫局顺着李卿的视线看过去,“那是秦二狗,法医助理,连医生带来的人。”他顿了顿又道,“挺有能力的。”只是任性的很,像姜姜一样,想什么说什么,从不在意别人的情绪,更不会委屈自己。“那是他妹妹,今天一大早乌老师和宁安送来的,说是要去港澳广玩几天,孩子没人照顾,让他回家照顾妹妹。”宁安以前在警校就是刑事技术学院的,主管教授是李卿。李卿对她的评价还很高,甚至有培养她的意思。只是宁安在技术学院呆了一学期,大概是新鲜感过了,她就不想学了。刚好她怀孕了,顺势就办了退学。当时李卿还挽留过她,说是可以让她休学一年,她拒绝了。乐颠颠办完了退学手续,回家安胎去了。 李卿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与莫局一起走了进去。 谷新一也看到李卿了,他抓着鱿鱼的小手,对着秦二狗挥了挥,“欸,你知道吗,以前她想专门培养宁安的。”宁姜姜让他客气点,喊伯母,他怎么都喊不出口。“要是宁安不退学,现在保不齐就是鉴证界新星了。” 秦二狗撇了撇嘴,“得了吧,面向社会扩招那些人,你真以为是系统里缺人了?”派出所那么多协警,辅警,怎么不能培养几个出来,犯得着面向社会招录? “嗯?” 秦二狗鄙夷道,“那不是招学警,是招卧底的。”他爸妈玩剩下的东西,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们。 姜姜乐颠颠的要买商务座,央灵槐没允许。商务座不能报销,虽然姜姜不差那点钱,但能报为什么不报。再说了,一个小时都不到,没必要。 高铁的二等座一边一排三个座位,一边一排两个座位。央灵槐专门买了两个一排的座位,姜姜坐里面,他坐外面。他想的是姜姜没坐过二等座,怕她嫌二等座人多烦躁,自己坐在外面,有人有孩子来来回回的过,也不会打扰到她。 上了车,两人按着号码找座位,找到位置后发现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个大妈。央灵槐客气道,“阿姨,您坐的是我们的位置。” 大妈抬头瞥了他一眼,伸手一指。“我坐那里,你跟我换一下。” 央灵槐看过去,是三排中间的位置,里外都坐着人。里面的是一个架着手机正在直播的姑娘,靠外的是个很壮实的男人,估计得有小三百斤。把两个座位之间的把手拉了起来,一个人几乎占了一个半座椅。 “阿姨,我拒绝换位置,请你回自己的位置。” 姜姜跟在央灵槐身后,透过他的肩膀看着。身后的人推了她一下,示意她让路。 阿姨不动,央灵槐有些无奈,只能先侧身,让后面的人过去。 高铁上被人强制要求换位怎么办?央灵槐也没遇到过。姜姜看着他,他眨眨眼,下意识地握住了姜姜的手腕。这姑娘可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 姜姜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大庭广众打人的。”她只会用秦二狗的对外账号曝光她。 老人又怎样,他们组长还是残疾呢。 你大庭广众下打人还少吗? 央灵槐想了想,走到车的交接处,找了乘务员,干脆自己掏钱,升级了商务舱。姜姜一边跟着向商务舱走,一边笑问,“还有你搞不定的事吗?” 央灵槐笑道,“我搞不定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像占座这事,对方年龄大,又明摆着不会坐回自己的座位,你能怎么办?跟她据理力争?还是找乘务员?他们总共五十分钟的行程,只怕事情还没处理完就到站了。“有时候,退让不代表软弱。”而是为了自己的情绪考虑。 出了车站,打了一个车去林贞父母家,还没到地方,堂哥就打了电话给他,让他在外面走访慢慢走,最好多呆几天,督察正找他呢。他原先以为是林贞案跨区一事,直到堂哥给他发了一个链接。 央灵槐点开链接,拥有上亿粉丝的秦二狗社交账号在二十分钟前发了一个不到一分钟的视频。用漫画的形式呈现,人物进行了漫画处理,加上了对话框以及文字,全凭背景音乐烘托气氛。 央灵槐看了看视频,又看了看姜姜。规避了涉及侵犯肖像,又公开了他们乘坐的高铁车号。视频发出不到两分钟,已经有同车人在下面评论证实真实性了。甚至还有人发出了他过安检时,拆下假肢给工作人员的照片。 晃神间,又有人发起了投票。 身体健康还能倚老卖老的老人 VS 因公致二级伤残的警察。 “宁姜姜!”央灵槐咬牙。 姜姜看着他眨了眨眼,“组长,你平白背了一个那么大的黑锅,残疾了,前途尽毁,你甘心吗?”有几个人知道,把他撞到二级伤残的人是自己人?他以往功绩全部被抹去,不仅背了决策失误的黑锅,还被猜忌对犯罪嫌疑人通风报信,被发到了G区那间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办公室。她看了一眼司机,压低了声音,“死的人是曲继业的亲弟弟,你能忍,她能忍吗?”与其让曲继业将这件事翻出来,不如她借一些小事,让网络上的人自己扒出来,既能查明真相,也能卖曲继业一个人情。 差不多了。她看着评论转发以及话题热度,打了电话给助理。“可以删了。”挂掉电话,她笑看着央灵槐,“林贞的案子B区不可能让给我们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联合侦办。“我听你大姨说,你这个月还没去医院复查,正好待会儿走访结束后你回去直接住院复查。”也能避开督察找他。再说了,她不过是发了几张漫画,其他一切都是热心网友扒出来的,督察找她做什么?她和秦二狗是亲姐弟,双胞胎,共用一个社交账号有问题吗? 拜访林贞父母之前央灵槐打过电话给他们,两人到的时候,家里除了两个老人,林贞的兄长也在。他也开了一家服装厂,生意没有林贞做的大,但胜在稳定。姜姜在系统里查了一下,他承接了附近好几个城市,几乎所有私立的校服设计制作。 对于妹妹母子四人被烧死这件事,林兄的原话是,“我们提出了异议,警方消防调查了一年多。一年多没有其他结论,我们信警方。只是要说和王斌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不信。”他看着央灵槐与姜姜苦笑一下,“爸妈就是重男轻女,不过我和小贞的感情还算不错。”最先是他做服装生意,开始也是小门店,小贞没事就会去帮忙。后来小贞考试失利,原本他跟小贞说好了,她复读,他供,可重男轻女的父母不同意,闹了几次,小贞也倔,就说不念书了,跟着他一起干起了服装。“小贞比我眼光好,也能干,在我还在观摩的时候,她就当机立断盘下了服装厂。”林兄感叹,“那几年她压力特别大,每天眼一睁就是一万多的贷款,她没日没夜的跑业务,拉客户。有段时间,一晚上好几桌酒席,一桌喝完了,吐干净吃点药,继续跑下一个场子。”他的视线扫了一下坐在另一间客厅的父母,“后来,就有人传风言风语,说是她做的不是正经工作,每天晚上陪各种男人喝酒喝到天亮。”父母不知道,也因为重男轻女不愿意去问清真相,只是一味的责怪女儿。当时他也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自己的小家上,知道却没怎么过问。“吵吵闹闹好几年,那几年小贞过年都不回来。后来有一天,突然就回来了,说是结婚了,把丈夫带来给我们看看。” 央灵槐问他,“你觉得王斌这人怎么样?” 林兄沉默了一会儿。姜姜从包里拿出雪茄皮套,拿出一根雪茄点上给他。央灵槐不抽烟,身上不带烟。她不抽烟,但有时会抽一根雪茄。 林兄接过雪茄,看着姜姜笑了笑,“女人抽雪茄的不多。” 姜姜笑着道,“我大哥在古巴有一个专种烟草的农场,我去玩了一个多月,学会的,回来被我爸发现了,还打了他一顿,说他教坏弟弟妹妹们。”他自己也抽,只是不在妈妈与他们面前抽。 林兄呵呵一笑,“你大哥也不小了吧,还被打?” 姜姜点头,林兄有丝惆怅。“你的家庭很和睦吧。” 姜姜笑着问,“你和妹妹的关系不是也很和睦吗?” 林兄轻叹一声,“其实,我没结婚之前和小贞关系确实很好,后来我结婚了,就不太一样了。”他的妻子是当地人,觉得小贞是个外人,以后嫁出去了就是泼出去的水,不太愿意他帮小贞。“当时小贞带着王斌回来,我一眼就看出他没什么本事,只会吃软饭。原本想详细问问她,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做出错误的决定。可我老婆不给我问,说什么小贞自己选的,好的坏的她自己受着。”或许私下还说过些什么,总之之后小贞除了按时给父母打赡养费,几乎没回来过。他和小贞也一直都是电话、信息联系,知道她把公司、工厂都交给丈夫做了,自己在家带孩子。直到警方通知他们,小贞母子四人死于大火中,他才又一次见到了妹妹。 央灵槐惊讶问,“你没见过林贞的三个孩子?” 林兄摇头,“一来离得远,二来是我老婆不让。”他们这礼重,舅舅见外甥得给红包。林贞三个孩子,他只有一个,这笔帐怎么算怎么都是他吃亏,所以…… 央灵槐心中冷呵一声,“她不让你就不去看他们了?”远能远哪去,说到底还是不舍得那点钱,觉得给出去便宜了妹夫,亏了。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林兄神色微凝,带上了一丝尴尬。央灵槐不是来谴责他的,于是又问,“林贞与王斌结婚这么多年,有没有跟你提起过王斌的一些事?” 林兄点头,“有一次她跟我聊天,说了一句,说是怀疑王斌在外面有人了。” “电话还是信息?” 林兄直接掏出手机,“聊天记录我没删。” 央灵槐示意姜姜检查聊天记录,姜姜点头,拿过他的手机,一点点翻看着他与林贞的聊天消息。 林贞发了一句,【王斌可能外面有人了。】 林兄问,【怎么回事?】 【去公司查账,一笔三十万的货款对不上,问了财会,说是王斌拿去付了一套房的首付。他没跟我说过要买房,那地方又偏僻又不占学区,也不知道他买来做什么的。】 林贞似乎想要跟兄长倾述,但林兄很快转了话题,反倒是找她要私立学校校长的联系方式,还请她代为将他们约出来。 姜姜将他们的聊天记录录屏截图,用蓝牙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央灵槐又问,“林贞死后,她的遗产是怎么分配的?” “王斌全拿走了。”见央灵槐眉头一挑,林兄继续道,“清算小贞遗产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小贞的公司、工厂,以及他们名下的存款、房子都在王斌一人名下。”共同持有的做了债务抵押,其余的经过了几轮股份稀释,已经跟小贞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他们没有分到一分钱,还曾因为小贞名下债务的问题,在法院进行过调解。 法院的调解书不录入系统,只在法院系统内存档,姜姜走出客厅,站在院子里联系法院的人调取调节记录。 林兄怒道,“他就是为了钱!小贞说结婚的时候,我们都跟她说了,她不信啊。” 央灵槐站起,“因为王斌对她好,能够让她感受到重视。”林贞是个缺爱的人,所以谁对她好一些,她就想着倾尽全力的去回报那人。对林兄是这样,对王斌也是这样。她不知道这两人都在或多或少的算计着她吗?或许她知道。只是离不开兄妹之间那点亲情,夫妻之间那点虚伪的表面上的恩爱。 两人从林贞家出来,央灵槐问姜姜。“下面应该查什么?” “查王斌的人际关系。” 央灵槐赞扬的笑了笑,手一伸,“雪茄给我一支。”一个雪茄套里三支雪茄,她刚才给了林兄一根,还剩两根。 “你不是不抽烟吗?”姜姜拿出打火机给他点雪茄。 央灵槐吸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出事后戒了。”他看了看雪茄,“挺温和的。”前段时间,晁千来办事,在楼梯处抽雪茄,那味道,辛辣又带着股胡椒味。 姜姜拿手机叫车。“这是多米尼加的烟叶做的。” 古巴的雪茄口感丰富,当地的农业条件如气候、降雨量和土壤等都非常适合烟草种植,特殊的土壤和气候造就了浓郁、富含香气的烟叶,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好的烟叶。其中比那尔德里奥省布埃塔瓦霍地区的茄衣烟叶则品质最佳。古巴烟叶偏于辛辣,带有胡椒味,口感强烈。 多米尼加位于古巴的东面,有着与古巴相似的气候和土壤条件,尤其是在锡巴奥河谷地。多米尼加是全球最大的芯叶生产国,烟叶以口味爽滑、温和著称。 叫了车,姜姜看向央灵槐,“林贞这案子,咱们还继续跟吗?”先不说管辖的问题,他们是失踪人口调查组,查林贞名不正言不顺。 “跟。”央灵槐果断道,“火灾现场出现了第六人,我们查那个人。”他将手机给姜姜。页面之上,是鉴证科长沈维筠刚给他发的消息。在保姆住的房间墙纸后发现了半枚血脚印,不属于保姆,也不属于林贞与她的三个孩子。推测为四十二码脚,身高一米七五至一米七七,体重在一百六十斤至一百八十斤。 “认识消防的人吗?” “嗯?” “我在翻看当年的新闻时,有一条评论。”一个匿名账户在质疑王斌杀妻的帖子下回复,消防在火灾发生后,110报警中心曾接到过一个报警电话,打电话的是孩子,说的不清楚,只说有人在他家,砍妈妈和保姆。“回帖人说,王斌买凶杀妻。” 姜姜越发的不解了。“当时没查?” “报警人前言不搭后语,说话断断续续,连具体地址都说不清楚,只说是着火了,有坏人在家里,妈妈流了很多血,所以……”110报警中心被称为生命信息的第一站。他们除了要接各种报警电话,并及时反馈给各个分局出警了解情况外,还需要有辨别真伪的能力。这则报警电话,报警中心并不是没有跟进,而是二十分钟后,有一个男人主动打电话过来向他们道歉,说是孩子恶作剧。“两次的报警电话我都要来了,林贞的案子不会再让咱们插手了,但咱们可以查这两个号码。” “号码要共享给他们?” 央灵槐抽了一口雪茄,坚定道,“不。” 第49章 小贞(九) 三十二快疯了,被秦二狗叫来抓怪,怪没抓到,一手按死人奶子上了,还给按爆了。 “报警吧。” 话音还没落,一阵风吹过,锋利如裹满刀片。他们不是人,不会死,却会疼、会流血。江小道解开袈裟,扬在身前,为自己与他们挡住攻击。 “怨气不小。”他拿过秦二狗的剑,横在身前。天道压制,他连十分之一的能力都用不出。唯有长宁剑,阳铁所铸,正气凛然,万人血染,怨气浸染,上可杀神,下可斩鬼,不惧天道。 云遮月,影视城C区祠堂附近一瞬间漆黑一片。婴儿的哭泣声传来,尖利刺耳。仔细一听,又只有北风呼号。三十二一边擦手,一边警戒,一边神秘的笑了笑。“我前几天没事,查了查这块地,你们猜我查到了什么?” 三个人三角站立,背靠着背。“什么?”秦二狗随口接问。他们看不清怪的本体,被一团由灵魂组成的黑屋所包裹。同样,也无法对它造成实质的伤害。 “一个传说。”不堪回首的传说。一个有关于婴儿以及他的母亲的传说。 据说七十多年前,这里并不是废地,而是一所学校。有个女学生被校长的儿子强暴了。女学生不敢说出去,也羞于说出去,她本想着再熬一年,毕业就行了,谁知道她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大到再也遮掩不住。然后,她失踪了。 “失踪人口调查科还留有这份档案,前几天央灵槐还拿出来看了。”档案纸已经发黄变脆了,央灵槐去档案室借了扫描仪,一页页将档案扫描进了系统。“据说,她把孩子打了,埋在了学校里的某棵槐树下。”槐树,又称鬼树。 江小道下意识扫了一眼附近的树。影视城里均是槐树,C区祠堂附近最多。据说是建立影视城之初,第一任老板得了一位大师的指点,设下了一个五鬼诸魂阵,用以克制压制这款地上总发生的灵异事件。也不知是阵有用还是巧合,自从这些槐树种下后,影视城果然没再发生过灵异事件。 或者说,发生了,无人知晓。 偶尔,祠堂附近会传出类似婴儿的啼哭声。 江小道问秦二狗,“为什么影视城夜间不开放?” “因为有东西啊。”A区发现血掌印的那间摄影棚,西北角有一块空白处,所有填补空缺的事物都会损坏,人都会重伤、死亡或是失踪。C区的这间祠堂,无数人曾看到另一扇门,也无数人因想要探究门后的房子而撞的头破血流。 “诅咒?”三十二拧眉。 神色一沉,秦二狗低声道,“来了。” 黑色的风团裹着凄厉的哭声撞来,离的近了,江小道看到风团之中,裹着的是一张又一张扭曲的脸。靠近他们后,伸长了脖子,张开了口,以牙齿为刀刃,向着他们咬来。 江小道金身护体,不惧利刃;三十二布满鳞片,刀枪不入。两人默契的挡在了秦二狗身前。 一张脸就是一个灵魂,它们嘶吼着,痛苦的哀嚎着,抱着魂飞魄散的决心,不顾一切的一次又一次冲向他们。 三十二一手变爪,直接掐住一颗头的脖颈,狠狠将它拉出。“我去,他们被控制了。”被拉出的头颅不间断的发出凄惨的嚎叫,腥臭的血从眼中流出,带着可以腐蚀一切的毒液。 “不对啊。”三十二突然反应过来,“人类的魂魄,不能离开尸体太远,这里这么多魂魄,得埋着多少尸体!”尸体与魂魄牵绊,有些家属在亲人死后为表怀念,会把亲人的骨灰做成戒指项链,看似充满意义,实则会影响亲人投胎转世。他一把又扯下一个魂魄,握拳重重地砸到一旁地墙上。人间牵绊不断,魂魄不稳,要么在地下无法投胎,要么人间游荡沾染了怨气,要么便是被人抓去了,练成了鬼奴。 秦二狗抬腿,踢飞一个扑向自己的魂魄。江小道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以前和赤华被抓去练鬼幡,练你们的人是不是用的就是你们肉身的指骨?” 秦二狗满脑子都是,影视城都是尸体我还怎么对外营业,我还怎么赚钱! 央灵槐没有着急回去,一边让姜姜联系认识的消防的人,一边打电话与林贞的同学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消息。 正要去连锁酒店开房间,姜姜直接拉着他回家了。差点忘了,她家做房地产的,想必是各个城市都有房。 姜姜打开密码锁,“这不是我的房子,是王可可的,借来住一晚。” 房子不大,单身公寓,层高挺高,做了两层半的设计。一楼客厅厨房洗手间,二楼卧室书房,三楼阳台休闲区。 姜姜从鞋柜里找出一次性拖鞋,扔了一双给央灵槐。“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不,还是我睡沙发吧。”他换了鞋,先调了一下中央空调的温度,然后走进了开放式的厨房。“什么都没有,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沙发一组三十四万,床不到一万。” “……” 凌晨三点多,秦二狗给姜姜发消息,是一张照片。姜姜被信息的声音吵醒,裹着被子盘腿坐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平板,将照片放大。 她直接拨视频给秦二狗,“你在哪儿?” 秦二狗喘息着,坐在花坛边,将手机环绕了一圈。“影视城。”他拿了一瓶水扔给江小道,“我看到那只怪了。” 姜姜点开免提,一边听秦二狗说影视城发现人体残肢的事,一边将照片放到最大。一团漆黑中,一张狰狞的脸若隐若现。 “这是?”人还是猴? “江哥说是猴惨死凝结成怪,而后吞噬了枉死之人的魂魄,修炼成了怪。” 江哥?姜姜眉头一挑,“你和江小道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秦二狗嘿嘿一笑,他笑起来有种憨厚的纯真,“刚才那只怪扑向我,江哥毫不犹豫就挡在我面前了。”他是杀猴人,用极其残忍的方法吃了无数猴脑,拥有被他杀死猴子魂魄的怪,对他有着天然恐惧。伤不了他。 用他挡?姜姜笑而不语。 “……姐,我在那些鬼里看到了林贞,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我的影视城,但我有一个猜测。” “嗯?” “她死后,尸体被卖给了专门的收尸人。在处理尸体的过程中,她尸体的某一部分落到了猴怪的手里,猴怪借由尸体与魂魄的牵绊,控制了她。”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只猴怪在人间有一个代理人,这些魂魄,这些尸块,都是代理人为他找来的。“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咱们这附近没有能处理尸体的地方。”没必要专门把制作标本或是骸骨的残余尸块扔到影视城来。 不远处传来红蓝灯光,姜姜问,“你报警了?” 秦二狗点头,“三十二一拳打塌了墙,里面有一具骸骨。”他忍不住埋怨,“你说我这影视城又是死人又是残骸又是尸块的,我还怎么经营?” 姜姜随口道,“改成恐怖片专门拍摄场,你也拍。行了,我挂了。” 收尸人? 老郭看向秦二狗。 秦二狗抱着妹妹坐在车后箱轻拍着,“不知道吗?”清晨六点,天已经慢慢亮起来了。昨天晚上鱿鱼被他放到了乾坤小世界中,里面仙气充沛,鱿鱼从八点多一觉睡到五点半,睡醒了也没哭闹,自己玩了好久。“连医生肯定知道,法医室好几具人体骨骼模型都是他从收尸人手里买的。”收尸人多活跃在黑市,就像称呼一样,做的是买卖尸体的活。他们从各处收集尸体,然后按照客户要求进行脱肉切割处理,制作成一件件“艺术品”,销售往世界各地。 “人活着可能不值什么钱,死了更没价值,但只要到了收尸人的手中,少说十万起。”暗网上逛一圈,各种求购人体组织的帖子无穷无尽。江小道拍了一下秦二狗,“有吃的吗?”忙了一夜,早饿了。 “包里有黄瓜酸奶,还有麦片溶豆,你可以吃。” 江小道拿过米白色的保姆包,里面都是鱿鱼吃的用的。他从包里拎出一袋火龙果溶豆,咔嚓咔嚓吃着。 老郭问,“既然这么值钱,为什么会埋在影视城?”他身后,几个法医以及鉴证科的人忙碌着,目前除了浅埋与表层的残肢尸块外,祠堂的墙后还发现了一具白骨化的骸骨。法证按着鉴证要求向下取土做化验,又挖出了两具残缺的骸骨。 秦二狗与江小道对视一眼,“不知道。”两人异口同声。他们实话实说这里有一个猴怪,靠着尸骸控制魂魄,他也不会信。 秦二狗将鱿鱼放在后车厢,车厢里垫了软垫,他又拿了一个背靠放在了鱿鱼身后,支撑着她。“我借了设备,待会儿送来,一寸寸勘探。”他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骸骨,但是他知道,挖出一具尸骸,就能切断猴怪对一个魂魄的掌控。 老郭询问了他们为什么会半夜在影视城,三人口径一致,来陪秦答导演做预演,在模拟打斗的过程中,发现了人体残骸,并推倒了墙。至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他们说,三十二一开始压爆了奶子后,以为是道具,直到他们演练完,有法医资质的秦二狗拉着他让他赔墙,才发现墙里的骸骨以及残骸并非道具,于是第一时间报了警。 监控证实了他们的说法,老郭合上笔记本带着蔺棠去询问影视城昨天夜里值班的保安。 秦二狗借着包从他的乾坤小世界里拿出了一张小桌子,又拿出了鱿鱼要吃的早饭与碗勺。江小道凑过去,“这什么?” “鲜虾玉米山药粥,三丝蒸饺。” “还有吗?我也想吃。”晶莹剔透的蒸饺里五彩缤纷,看着就好吃。 秦二狗倒出一碗粥,余下的连同保温杯一起给了他,“鱿鱼剩下的你可以拿去吃。”或者哄得他妹妹高兴了,主动让出自己的早餐。 小张昨天下午回了A区,他有一个房产债务的诉讼案件需要开庭。等开完庭回到G区,现场已经完成了初步勘探,法医也对尸体骸骨进行了检验。 小张简单了解了情况后正要去法医室问一问进度,老郭一把将他拉住了。小张不解,“怎么了?” 老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到院子旁的大树后面抽烟。“上面来人了,说是残肢归属于他们的案子,要把残肢拿走,王可可没给。” 他们调查的案子与上级调查的案子相冲撞,上级调走案子的资料信息物证尸体是很正常的事。“为什么不给?” “王可可说他验了一半,等他验完了,连尸块加验尸报告一起给他们。上面没同意。”这事没法说,谁知道上面是不是办什么机密案件。“上面来了一个什么领导,责令王可可将残肢的所有照片,CT影片、化验的DNA、细胞等全部上交,还要求检查他的手机。”王可可虽然是连医生的助手,但在局里也快六年了。看着挺好说话,根本不是个善茬。真有什么案子上的事,局里的人大多数愿意找乞颜,不愿意找他。 小张没有继续法医室的话题,而是问,“影视城的案子你怎么看?” “等DNA。”法医初检没有发现他杀痕迹,毒检还没出来。骸骨不明显处有成排的小孔,这是将骨骼内的油脂完全脱离打的。处理这些骸骨的人非常专业。“暂时不能确定蔡玲的死与新发现的骸骨有关。你看骸骨这条线是你查还是我查?” 小张想了想,“你接着查蔡玲,骸骨我跟。”老郭排查蔡玲的人际关系已经排查好几天了,没必要换。“来认尸那一家找到了吗?” “有点眉目了,派出所现在盯着,确定是他们通知我。”按派出所对那家人的了解,那家人身上事还不少。“老的有行政处罚记录,小的有刑事处罚记录。”老郭发了一个链接给他,“你看看,说是那家的儿媳妇的账号,天天直播,就靠这个赚钱。”也不知道是整容整的太过,还是滤镜开的太高。他看了半天就觉得有点像。 小张点开链接,这是一个直播预告,标题是《从妓子到妻子,说说我的真实感受。》眉头拧起,“这是?” 老郭呵笑一声,“标题党。”他指了指小张的手机,“派出所跟我说,有时她老公也直播,标题叫《娶了妓女当老婆,说说我的真实感受。》”派出所注意到他们这一家,也是因为他们在网络上的直播。“他们住在山佛街,老詹的辖区,这一年多一直和治安联合扫黄,突然有个人光明正大在网络上直播,播的还是自己当妓女的心路历程,老詹能不管吗?”黄赌毒不分家,吸毒的一定涉黄,而涉黄的一定认识吸毒赌博的。吸毒散毒要找女人,赌徒想要快速弄钱就会想到贩毒,妓女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纽带。“老詹眼看着就六十了, 还有几年就能退休了,他可不愿意在他的辖区出点什么事。” 小张捻灭烟头,“行。”老詹前辈,如果不是学历卡着,重案组组长的位置应该是他的。“陶准那边也得盯着,我觉得他对蔡玲的怨气挺大的。” 老郭昨天晚上没回家,在休息室睡了几个小时,顺便听了对陶准的询问。陶准虽然一直强调他是由父母与姑姑带大的,和蔡玲没什么感情,但在小张说起蔡玲的另一个儿子时,他很不自然的顿了顿,呼吸有些沉重,即便是掩饰的很好,老郭也还是听出了一点怨气。 老郭又点燃一根烟,将烟盒对着小张,小张摇了摇头。“我让耿壮壮去调陶准的信息了。”人手不够,没法安排人盯着他,只能是盯着他的证件以及支付信息来判断他做了什么,准备做什么。 老郭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央灵槐查林贞去了吗?”这小子挺精明,林贞的案子早已定论封档,谁反上面都不乐意,搞不好就会影响仕途。也就央灵槐身份尴尬,还背着事,什么都不怕。“出现林贞掌纹的事,说不清楚,你查又能查出什么来?查出来你还真能往上递吗?”林贞死于火灾,浑身三分之一碳化了,家属又一直闹,煽动网络舆论,聚集各地网友给警方施压。 小张抬头看他,“你也觉得林贞被烧死结案结的太快。” 老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房子烧成那样,人也移民了,是意外失火还是蓄意纵火杀人,有区别吗?” 小张看着他,严肃道,“我们需要找出真相,给林贞与她的孩子一个公道。” 老郭呵呵一笑,“不求公道,上面就不会招谷新一与宁姜姜了。不求公道,也不会把法医室交给一个不在系统的特聘法医负责。”他深深的看着小张,“你要求公道,那就放心大胆的去查,去做。但你要求公道的同时还要求仕途,就得好好想想了。”公道要找,只是有些公道,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找出来的。失踪人口调查科堆的那么多纸质档案,都是没录入系统的,都是一些老警察一点点保存积累下来的。他们不想为那些案卷找个答案吗?他们想。只是因为各种人,各方面的原因搁置了。“翻案得罪人啊。”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你懂的。” 第50章 小贞(十) 央灵槐与姜姜是下午回来的,开车。 姜姜跟着去拜访林贞做汽车销售的同学时,聊的高兴了,直接刷卡买了一辆车。复古绿DBX 707,落地小四百万,一个上午落户、保险、车牌全部办完,加满了油直接开走。 车上高速,央灵槐坐在副驾用电脑整理谈话录音,这些回警局后都会交给重案,到这里,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之后案子怎么查,查的怎么样了,都与他无关。 系统内的这些事,他比谁都清楚。在他出事之前,就是这样,踩着其他部门,踩着其他人向上爬。 午饭后,熬了几天的人正在昏昏欲睡,机器突然发出了警报声,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小郭惊醒,抬头一看,一起案件的物证与一起案件中遗留下的脚印对上了。 他打着哈欠仔细看着对出案件的资料,一目十行扫过,困倦全扫,拿着平板就跑出了办公室。先跑去重案,没一个人在,又回头跑向了领导的办公室。一刻钟之后,鉴证老大沈维筠带着他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央灵槐与姜姜刚进警局,就被请进了会议室。高季晨小声告诉央灵槐,“在林贞家墙纸后提取的脚印与影视城新发现的一具骸骨脚上的鞋对上了。” 姜姜扫了一眼会议室中的人,法医室只有实习法医高季晨出席,重案出席的是老郭与蔺棠,鉴证的小郭、小王以及鉴证老大都在,还有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四十多岁。 央灵槐贴着姜姜耳边道,“他们是B区主区刑侦的副局长以及重案组长。”以前他还在A区的时候,没少抢他们的案子。 央灵槐拉了拉姜姜,姜姜跟着他坐到会议室角落,林贞的案子存疑也好,影视城的蔡玲、残肢骸骨案也罢,他们清楚,怎么都落不到他们头上。央灵槐再落魄也不愿意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做了,不过是怕自己彻底被遗忘在一层层失踪档案中,怕当年的事情被人遗忘,怕自己白白失了一双腿成了残疾。姜姜不能查,则是因为她与秦二狗的关系,央灵槐翻查登记注册信息时才发现,影视城姜姜也占了百分之二的股份。 高季晨看了看他们,也悄悄的坐了过去。他问央灵槐,“央队,怎么坐这里了?”局里两个央队,他们都喊央队,私下以大央队、小央队区分。 “案子落不到我手里。”央灵槐打开平板,翻看失踪人口档案的询问笔录。 “怎么会?”不让他们参与就不会让他们参加会议了。 “叫我来,不过是把翻林贞案这件事落到我头上。”他知道上面的人怎么想的,他已经这样了,也不怕再多背点事。林贞母子四人烧死一事,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杀,最多是舆论上的问题,舆论的中心又是集中在王斌身上,不影响承办该案的人员。可若翻案了,轻则办案不严,涉事警员领导拿警告信受处分,重则可能涉及办案人员违规违法。总的有个人承担翻案后各方的怒火,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其实,他看到小张来G区任重案组长,他就明白小张要走仕途。他不介意小张那他当枪,人吗,不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 “央队怎么看?” 央灵槐抬头,“我觉得发生的两起案子可以联合侦办。”他没有说明是哪两起案子联合侦办,这种明摆着的陷阱,他怎么可能踩。他又不是主办人,他能怎么看?他的任何看法都可能被传为他意图抢夺小张的案子,对小张不满。他轻咳两声,“对不起,我约了医生复查。” 扫了一眼姜姜,姜姜跟着站起,“莫局,这是重案组的案子,跟我们也没有关系,我们就是好心帮张队跑了一趟林贞的老家,案子的侦办你问我们没用。”对于上面有心培养小张这件事她嗤之以鼻,倒不是瞧不起小张,而是以前上面也有心培养央灵槐,有心培养她,现在呢? 央灵槐今天是真的要复查,他换了一家私人医院,工作这么多年,他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存了不少。之前遭受打击,人生没有希望,不想活着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对身体毫不在意。现在还是不甘心,既然不甘心,就好好活着,查清一切。为自己,也为死在三年前的那些人。 “你要调理身体去找我舅舅啊,我可以去帮你拿号。”央灵槐准备打车去医院,姜姜主动要送他过去。 “你舅舅那里太贵了,我看不起。”之前他问过一次价格,一副祛湿的药,一千多。 “我们用的药材好,不是人工种植的。”山野之中自然生长的草药,经过自然风吹雨打,优胜略汰,保留了地理特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药材。舅舅用的药材都是他自己在野外引种的野生种,每年山头山坳的租金、雇工费用就不低。更何况他一年要跑好几次,亲自去查看药材的生长情况,并进山找野生药材,人工引种。来回路费,辛苦费加起来,一副药三四千不算贵了。“现在的中药都是人工种植的,看着都一样,实际上药效差了很多。” 放下央灵槐姜姜就离开了,她得回家照顾妹妹。宁禾禾与大姐夫去英国了,宁想想与二姐夫旅游去了,爸妈也旅游去了,秦二狗有新电影要筹拍,要开晚餐会议。 秦二狗开完会,从书房出来就看到姜姜坐在沙发上,一手抱着鱿鱼,一手翻着平板看文件。 “有案子?” 姜姜把平板递给他,“这个伤情报告你帮我看一下。” “华思云?谁啊。” “蔡玲儿子陶准的妻子华蔚。”她原名华思云,出事后改了名字。 这份资料是谷新一帮她偷偷拿来的,林贞的案子也好,蔡玲的案子也罢,明着他们都不能碰了。 秦二狗在她旁边坐下,翻看着伤情检验报告。案件发生在华蔚十五岁时,事发当天她因为学校的社团活动回家晚了,在路过一个巷口时,被人袭击。 “事发后在她血液里检测出了吸入式麻醉药,所以当时排查的主要是对象是医务工作者以及可以接触到医务工作者、医院的人。” “她受侵害的地点是一个旧仓库。”秦二狗点了点平板,“可她体内的麻醉药含量不足以让她从回家的路上被转移到仓库,却什么都不知道。” 姜姜凑过去,“有针眼吗?” 秦二狗翻了几页档案, 摇头道,“没有针孔记录。”也可能是注射位置刚好是她被烧伤的地方。“等一下。”他将血液检测报告放大,“她血液里检测出了Barbiturates。” “什么?” “巴比妥酸盐类。它是一类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的镇静剂,属于巴比妥酸的衍生物,可以从轻度镇静到完全麻醉,还可以用作抗焦虑药、安眠药、抗痉挛药。长期使用会导致物质依赖。”如果她在离开学校前吃了安眠药,就能解释为什么不足量的吸入式麻醉药让她昏迷这么久了。 “她为什么要吃安眠药?”声音有点大,吵到了睡觉的鱿鱼。鱿鱼哼哼了几声,姜姜赶紧轻轻拍着她。 “可能她失眠?也可能压力太大。”秦二狗耸耸肩,谁知道呢。 姜姜将鱿鱼放到一旁的小床中,拿起手机翻看户籍信息。“华蔚是二中的,陶准也是二中的。”华蔚出事那一年九年级,陶准八年级。“欸,陶准比华蔚还大三岁,为什么比华蔚还低一届?” 秦二狗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人死在影视城,先不说他只是一个借由连医生关系去实习的实习法医,即便他是正式法医,按照回避政策他也不能过问案子的任何事。 秦二狗随口问,“好好的查她干嘛?” “组长的哥哥央队说陶准有问题,组长就说,案子不能碰,但可以查查华蔚少年时受侵害的事。凶手一直没找到,严格来说,也算是失踪人口。”有时候,老刑警的直觉准的让人惊讶。 陶准去警局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拿回母亲的尸体,他想早日将母亲安葬。他的行为与他在警局时,说起蔡玲还有一个家时的态度不一样。“央队说他很依恋母亲,但是母亲却一心只为另一个家,所以他也应该被列入嫌疑人里。”当然,这些只是人家两兄弟吃饭时随口说的。央雪柏不是多事的人,不是他的案子,他不会过问,哪怕有怀疑也不会去告诉对方,怕惹麻烦。“他说陶准要拿回母亲尸体早日安葬时的眼神和他女儿看妈妈时的一样。” “他有女儿?”秦二狗惊讶。 姜姜点头,“我也是刚知道。”她站起走到小厨房,将一个小陶锅端了过来,“冰糖燕窝炖雪蛤吃吗?” 秦二狗毫不犹豫,“吃。”他摸了摸脸,人间比不上他的乾坤小世界,也比不过地府,在人间没多久,皮肤都糙了,得好好补补。 姜姜装了一碗给他,“和前妻共同抚养,不过听组长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央队妈妈在带。”据说是女方家族有犯罪记录,孩子放在央雪柏名下,不影响以后考军校。 “孩子都会依赖妈妈,无论多大。”这是一种本能。 吃完宵夜秦二狗继续看伤情报告,报告里指出,在华蔚下体有润滑剂,她受到了侵犯,但侵犯并没有给她的身体造成太大的伤害,所有的伤害都是侵犯后犯罪人杀人灭口的行为。 “华蔚是清醒着接受侵犯的。”姜姜将口供给他看,“华蔚说,润滑剂是她让对方涂的,因为她害怕受到更大的伤害。”她没有反抗。这个聪明的姑娘在面对侵犯时,没有一味的反抗,让对方恼羞成怒,而是顺从了对方。她说,我认为性命更重要。 “润滑剂哪儿来的?” 姜姜翻看着笔录,“学校性行为讲座发的,她一直放在包里。她说,给她们讲课的老师说,国外有些女性会随身携带保险套与润滑剂,在遇到侵犯时,保险套可以阻隔传染性疾病,而润滑剂可以减轻身体的伤害,所以她一直装在包里。” “你看这个。”秦二狗将平板递过去,“第一下击打很重,最后一下打偏了,刮花了她的左脸。” “凶手心软了?力竭了?” “我更倾向于,凶手有两人。”一个用砖头击打了她前三四下,几乎砸烂了她的脸骨,最后一下是另一个人打的,因为害怕,打偏了。而往她身上泼汽油意图烧死她的人,是第一人。 看完法医伤情报告,又翻看法证报告。“没有指纹、DNA遗留?” “嗯,当时办案的人推测预谋作案。”不仅没有指纹、DNA遗留,对方在侵犯、击打华蔚时,将她的手捆在了身后,并且事后还用消毒水冲洗了她的下体。“凶手至今没有抓到,一点线索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推测。”案卷现在落在悬案组,悬案组的负责人是军区调出来的,性格古怪,难以沟通。 睡梦中的鱿鱼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咯咯的笑着。姜姜站在小床边笑看着她,伸手小心的摸她的小脸。“做什么好梦了,笑的这么开心。” 秦二狗也站了起来,同姜姜一起看着他可爱的妹妹。鱿鱼鼓着小肚子,不是晃动下手脚,咯咯笑几声。他拿着手机拍下来,发到私人社交账号。“我妹妹真可爱。”越看越喜欢。 “对了。”他给视频取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妹妹的梦。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机递了过去,“今天早上有人给我发私信,说是知道那个残疾警察被撞的内幕。”发私信的是一个匿名账号,他看到后点开了对方的头像,发现对方已经注销帐号了。私信里说,双腿截肢,双肢带假肢并在高铁上被人恶意占位的警察他见过。在三年前的港口,有一个人借了他的重卡,说是要去救人。可是他的卡车刹车有问题,他会停在港口外,就是在等救援车来拉。 而三年前致使好几个警察、犯罪嫌疑人被卷入车轮惨死,央灵槐重伤的调查报告上清楚指出,这是刹车故障致使的意外。 姜姜继续往下看。第一条消息是凌晨三点多发的,早晨七点多,他又发了第二条。他说,他当时明确告诉了那个人,他的车刹车坏了,只要速度超过六十,车就刹不住。并且,当时他的车严重超载,一旦出事故,根本控制不住。 姜姜想了想,将私信消息截图发给了曲继业。“她弟弟也死在那天,让她查吧。”三年前开车导致事故的是一个卧底,事发后,为了保护卧底,上面第一时间做了消息封锁并发布了公告。央灵槐当时伤的很重,等他清醒已经是二十天后了,这二十天,案子已经结了。他刚出ICU,就开始接受一次次审查,只为了落实通告上的罪名。央姓警官,违规决策,与嫌疑人关系亲密,但排除违法犯罪。 “你们对卧底挺好。” 姜姜不屑轻嗤,“好?”她眉头一挑,“你看看杜良、滕子枭,看看杜良身后的女鬼再说这话。”杜良活着回来,因为他不是杜良;滕子枭活着回来,则是因为他家里有钱有势。他们两人,一个有父母生前的功德相护,一个有父母的钱权相护。“跟妈妈同期的同学,现在还剩几个?你以为他们都是考核不合格退学了吗?”在影视城发现的残肢,来自一个卧底。那个卧底是三年前警校扩招时招录的社会人士,已婚有子,在学校呆了一年后退学。她的其他身体部位,分别出现在了A、B、C、F区。A区是头颅,在教堂;B区是左下肢,在佛寺;C区是右手,在学校;F区是腹部,在医院。“舅舅去了,没发现她的魂魄。” 秦二狗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舅舅问了附近的鬼。”总有些魂魄,因为各种原因滞留人间。只是他们多数浑浑噩噩,人事不知,待到他们执念消失那一刻,就是他们被地府吸入之时。 姜姜接过秦二狗递来的茶,轻叹一声,“或许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卧底。”他们只是因为成绩不合格,被暂时停学的人。或许上面让他们回归原来生活后,关注下某个人、某个企业,如果能立功,就可以重新审核他们的成绩,恢复他们的学籍。“公开社会招录后,浑水摸鱼的不少,重拾一腔热血的人也不少。”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一切都是那么不合情理。他们入学之后所学的课程,与正规的警校生根本不一样。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在心理学界是专门研究催眠洗脑的。有一段时间在国内声名狼藉,之后出国定居,为什么突然被聘用? 总之这不是她这个级别能碰的,她只知道,虽然王可可移交了残肢,但他保留了一部分血液样本以及照片与视频。 “华蔚的案子央灵槐要上报吗?” 姜姜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上报了,破了功劳与他们无关,破不了还要让他们背一个违规的警告。“先查,基本确定凶手后再上报。” “这么多年了怎么查。” “问华蔚以前的同学、老师。”事件发生时,他们或许因为紧张,或许因为害怕,也或许因为怕惹祸上身,可能会有所保留。现在过了小二十年了,追诉期都快过了,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第1章 东海湖阴城县 东海湖阴城县。 急雨落下,来不及寻个避雨之处,只能在湖边循了一处破庙,在衣衫被淋透之前躲了进去。破败的古庙屹立雨中,漆着“五威灵光”四个泥金大字的木匾被吹得咿呀作响,似将坠落。 檐前雨瀑飞泄,打得湖面云气蒸缭,像凭空拉起一块雾溶溶的垂帘,将庙里屋外分成两个世界。淅沥声里,更显出庙中静的可怕。 “这雨……下得跟天塌了似的。”身穿湖蓝色绸裳的姑娘站在庙口,一边抱怨一边用帕子掸去身上的水。 “吓死我了,差点淹死在湖中。”紧跟着进来一个黄衫姑娘,她的绸裳脏了一半,绣鞋上也满是泥泞,似乎是在湖边摔了一跤。 “好了,别站在门口了,快些进去,当心冻着。”身材高大,穿着贵气的男子推了推挡住入口的两人,大步跨入,衣衫几乎湿透。男人健硕,却长了一张白净的脸,丹凤眼、挺鼻梁,双眉斜飞入鬓。 “庙中可有旁人,我见门口有车辙印。”又一人走入,听声音,年岁颇长。 庙中昏暗,男子上前一步,将两个姑娘护在身后,微微眯着眼,打量四周。宽敞的大殿雨漏淅沥,横七竖八的圮砖被移至一旁,龟裂的青石地板被雨水洗刷的干净,绘满认不出的文字。扭曲的文字或断或连,盘了整整三大匝,几乎占满地面。正中央,置着一座高大的木刻佛像,坐于地下,头顶横梁,却极其的薄,最厚处不过一尺,几乎将整间庙一分为二。 若有似无的叹息声自佛像另一边传来,男子忙抽剑喊道,“何人在此?” 蓝姑姑执剑从木佛后走出,一身暗紫色劲装,身形提拔,满是连练武人的精炼。“路过之人,不足为道。” 黄裳姑娘见是一个中年女人,心中稍松,一步上前,抬手便指。“你们在这里藏着想要做什么?” “藏着?”蓝姑姑眯起眼冷笑,“躲个雨还要敲锣打鼓公告人人吗?” “樱儿!”男子微微偏头呵斥。他收回剑,后退一步,弓腰抱拳。“这位姑姑,我们以为庙中无人,并无恶意。”视线适应了昏暗,他才注意到大佛旁露出的半截马车。雨又极又大,遮挡了视线,也遮盖了马咀嚼干草的声音。“我们也是来避雨的,不知你们可否让出一小块地方给我们,让我们生个火,烤下衣衫。”先来后到,他们总归是有些理亏。 蓝姑姑微微点头,却未接话。 木佛后火堆燃起,一时间,庙中大亮。 男子找到一张椅子,掸干净灰尘,让两个姑娘坐下。自己则是从角落找出一张瘸了腿的小桌,抽剑劈砍,然后抱过来架起生火。木头潮湿,点燃并不容易。他看了看木佛之后,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咀嚼声,最终走了过去。 木佛背面,两堆火,七八人围坐在一起。一堆火旁,两个年轻的女人一左一右护着一个披着披风,带着兜帽的女子,刚才见到的姑姑与另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姑姑站在女子身前。另一堆火旁,则站了两个男子,他们身后,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其中一人怀中似乎抱着一个幼童。 他一走近,两个男子便抽剑拔刀,站到了他面前。他忙退一步,抬起双手于胸前,示意自己并无恶意。“两位爷,在下姓谭单字剑,同你们一样是躲雨人。”他作揖快速道,“庙中木头潮湿,不好点燃,在下想向两位讨要一些干草。” 伍德回头看了一眼蓝姑姑,蓝姑姑拧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伍德拿了一些干草给他,谭剑再次道谢后离开。 湖阴城县,应州必经之路上的最后一个县城。自湖阴城县西南门出去,不足一百里便是应州城。湖阴城县靠近东海,湖中盛产一种少刺白鱼,细长无麟,无鱼腥味,炖汤极其鲜美。 黄裳姑娘一边烤衣服,一边抱怨谭剑带她们来湖边捕鱼,白白浪费了她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谭剑好脾气的应着,又找出一个碎了边的陶罐,借屋檐落下的雨水清洗干净,接了大半罐干净的雨水,架在了火堆上。他看向蓝裳姑娘,“兰师姐,你等一下,我再去劈些木头,再架一个火堆。” 黄裳姑娘叫魏樱,蓝裳姑娘叫蔡兰兰,她们两人与谭剑以及年长他们一些的男人萧谏诤师出同门。他们自年后结伴出来历练,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 魏樱架起一双浑圆姣好的腿,嫩黄尖儿的弓底绿绣鞋恣意扳平,的样貌不算出众,不过胜在双峰傲人,声甜眼媚。师门同一批的姐妹中,她最得师傅师兄们的喜爱。也有一个传言,说她是掌门人年轻时在外历练留下的孩子的血脉。真假无人知晓,她也总是一笑而过,不承认亦不否认。出来历练者,历来是一人独行或是结伴而行,唯有她,掌门人特意指了同辈的谭剑,以及师兄师姐跟随。 “水亭轩的弟子。”蓝姑姑轻声道。她并非说给他们听,而是说给藏在暗处的暗卫们。 伍德伍仁看向蓝姑姑,蓝姑姑一边将咸米糕放在铁网上烤着,一边道,“他们的剑上均有一个轩字。”水亭轩曾是东海湖北一带首屈一指的剑派,门下弟子众多。 何谓江湖,这就是江湖。 水亭轩一门有一套剑法,前朝十二年,三十二年,三十八年的武状元均是凭借出神入化的剑法夺魁扬名,连带着水亭轩也跟着扬名天下了。门下私产不多,拜入门下者,若非根骨极佳,便是颇有薄产之人。水亭轩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入门者,须断绝亲缘,上交金银产业。 这算什么拜师学艺? 蓝姑姑淡淡一笑,利落的给咸米糕翻了一个面。“天下间总有不求才不求利,只求武道之人;也总有视钱财如粪土,视宅地乃身外物之人。”她用筷子在米糕上戳了几个洞,让热气透进去。“天下之大,江湖之中,浑水摸鱼之人并不少,只有三分本领却要吹成三十分的人更多。”水亭轩名气大,名声响,便是有人质疑,又有几人会信? 天下间不乏从众之人,他们或许什么都不懂,只是看着别人,跟着做。聚集的人多了,一部分成了起义军,一部分成了邪教,一部分则茫然无措,只是不想失了这么多盲目顺从的信徒。 “水亭轩能做到如今,是他的本事。”蓝姑姑将咸米糕放在油纸上,递给阿朱。“如何让他不再发展下去,不再以前朝声名继续蛊惑百姓,便要看咱们爷的本事了。”江湖的门派多了,便会影响朝廷稳定,百姓安居。可若一个都没有,又不可能。“咱们爷,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被老爷扔去黄河边学治水去了。”治国如治水。一个帝王,要做的不是堵,而是疏。如何让天下,让江湖上的各种人,各个门派、帮派,按照他的所思所想流淌,便是帝王之术。 “他少年时的事很少跟我说。”也就与长松、宗大他们喝酒时会提起。宁安拿过咸米糕,撕下一小块送入口中。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只是出门在外,容不得她挑食。 蓝姑姑笑了,“吃了不少苦,难怪不想说。”王爷去黄河时不会泅水,是在治水中,一次次被冲走,为了活命,自己在水中扑腾会的。 宁安一边吃米糕,一边看向小女儿。想想今日清晨开始发热,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过上了风寒。 尽欢抱着想想,孩子小不好喂药,好不容易灌了一副药下去,她哭的嗓子都哑了,下雨前哭累了,睡着了。 “还有些腊肠腊肉,闷两锅饭。”范姑姑从马车中拿出陶锅,“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了。”腊肉与腊肠是在前面镇子买的,一家饭馆老人家自己灌的,两分肥八分瘦,与米饭一起蒸油润浓香,只需要拌上一些酱油就很好吃。 腊肠与腊肉入锅前要先用黄酒抓透,他们没有黄酒,只有一些米酒,也是一样用。 蓝姑姑先烤了一些米糕,分给大家垫垫肚子,然后借着雨水净了手,又用帕子擦干,以手背试宁安的额头。范姑姑看向她,她道,“还烧着。”试着没早晨那么烫了。 宁安道,“我没事。”她只是有点冷,又有点晕。 饭的香味飘散开,魏樱吸了吸鼻子,对谭剑道,“谭师兄,我饿了,你去向他们要些饭来。”说完,自己便笑了,“兰师姐,你说这是不是乞讨?”她抚着右眼眼角的小痣,笑容薄有几分衅意,“谭师兄,你快去要饭去啊,别饿着你的兰师姐了。” 蔡兰兰听她说得粗鄙带辱,蹙起柳眉,想要开口为谭剑说话,又想到她得掌门偏爱一事,终是什么都没说,她看向佛像,扭头不理,只当没听到。 谭剑起身,又走了过去。魏樱对他微扬下巴,越说越是过份。“要饭可是谭师兄的老本行,我若是不让他去,时日久了他忘了可怎么办?” 蔡兰兰终是忍受不了,回过头堆着笑对魏樱道,“小师妹,谭师弟以前日子苦,这不是他想的,也并非他的错。”她见魏樱神色要变,忙又道,“小师妹,你说那边是什么人,我刚才去接水时偷看了一眼,一个看着像侍女的人,竟然戴了一枝透润的水晶玫瑰花钗。”那花钗栩栩如生,虽非整块玉石雕刻而成,却片片花瓣通透自然,以金丝相连,翡翠做叶。“看马车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白铜饰、青油纁、朱里通幰,朱丝络网。 魏樱朱唇一抿,嘴角微扬,“也许是薄有金银的寡妇。”她眉头一挑,“你瞧那样,天也不是很冷,还披着厚实的披风,戴着兜帽。若非丑的不能见人,便是相貌不怕,身边没个男人,怕路上惹了登徒子。” 蔡兰兰的笑倏然停在唇边,忙拉了拉她,“你声音那么大做什么,当心他们听到了。” 魏樱灿然一笑,“听到又如何?”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剑,手腕微抖,抖出一节利刃,“我还怕他们不成。” 殿外雨坠如天倾,在铺天盖地的淅沥声里,一阵马蹄声透雨震入。 回来了! 宁安闻声站起,漾出一抹放松的笑。 “伍德。” 宁王跨过朱漆高槛,一手提着野兔,一手将马鞭扔给伍德。进殿后,站在门口放下野兔,解开蓑衣,拿下雨帽。雨太大了,便是穿了蓑衣,也几乎湿透了。 禾苗跟在他身后走入,杏文迎上去,宁王道,“你们回车上换衣服。”禾苗到七月便九岁了,长得高,又善骑射,已经能在大雨天跟着父亲打猎捕鱼而不落分毫了。 宁安刚上前一步,宁王便道,“我身上湿冷,你别过来。” 伍德安置好马,又拿了干布给马擦雨水。“爷,您先换身衣服吧。” 宁王点头,“兔子烤了,鱼熬汤。” 伍仁提着兔子蹲在屋檐下处理,蓝姑姑自马车上拿下干净的衣服,“爷,就在这换吧。”说着,便同阿朱一起展开了一块布,一人一角,在木佛背面一角拉了起来。 谭剑一直在一旁静静等着,蓝姑姑低声将他离开后发生的事说了。宁王微微颔首,边系外衫的系带边走出来。他看着宁安笑,对她伸出了手。宁安握着他的手走近,从杏文手中接过腰带给他系上。 “怎么样了?”他俯身亲吻宁安的额头,“热度好像退了些。” 宁安面上一红,娇娇推了推他。“有人,别这样。” 套上外袍,宁王看向谭剑,“有事?” 谭剑拱手作揖,“这位兄台,不知锅中白饭可否卖一些给我们?” “你们?”宁王走到尽欢身旁,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 “我与一个师妹,一个师姐,一个师兄。”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男人,男人一身遮掩不住的凶戾。 “你若饿了,我便差人装一碗给你,不过一碗白饭,不值钱。”宁王接过想想,用脸试了试想想的体温,早晨烧的滚烫,现在已经退热了。“至于你的师门,想吃便自己来要。”他冷冷扫了谭剑一眼,冷冷道,“要么便饿着。” 说话间,锅中的饭也煮好了,范姑姑以布垫着拿开锅盖,腊肠腊肉的油香,米的香,酱的鲜,一起涌出。谭剑原想说不饿,可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起来。阿朱看着他噗嗤笑出声。 “坐吧。”宁王指了指火堆旁。 谭剑摇了摇头,道谢后离开。他吃了,师妹没得吃,他不用想就知道她会如何愤怒,又会做出何等任性的事。出门在外,不该怕事,也不能惹事。 第2章 同福客栈 湖阴城县,同福客栈。 月上中天,宁安坐在桌边看着青儿送来的信,宁王站在她身后,解下她的发髻,拿篦子细细的篦着。“青儿写了什么?” 宁安放下一页信纸,一边看一边道,“大事倒是没有,琐碎的小事不断,他烦的很。”她轻点桌上信笺,“他那妻子敖为仪,久久无孕,见妹妹与缨儿一个接着一个的生,生了嫉妒,竟然找来了娘家,以娘家胁迫青儿对她专房专宠,她一日无孕无子,便不可见其他女子。” 宁王道,“青儿能受一个女人胁迫?”青儿这些年做事越发狠辣了,其为人处事不像宁朗,不像元杞冉,也不像小安。 “自然不会。”她微微仰头看他,“说句真心话,我其实不太愿意敖为仪为青儿生子。”她心底认为,自己的弟弟能配得上世间最美的女子。敖为仪虽算不上丑,五官端正亦显清秀,但同敖蔚、公羊缨一比便差了不少。莫说是敖蔚、公羊缨了,便是她同阿朱、阿紫站在一起,也稍显逊色。 宁王调笑道,“以貌取人。”他将宁安的头发打散,以手沾了牡丹花蕊与薄荷捣出的汁,轻柔的为她按摩头皮。 宁安舒服的轻叹一声,微微仰头配合着他。“以貌取人不可取,可涉及与我有关的人,便总会自私起来。”她不满为仪,不仅仅只因她的相貌,更是因为仪虽被敖家夫人亲自养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为人处事却差了敖蔚不少。“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总归就是喜欢不来。”他们还在钱塘时,敖蔚随着青儿来,她那时便在想,如果以后她的苗苗娶了一个这样的妻子,她作为母亲是否会满意。她甚至因为想着苗苗未来的妻子,半夜睡不着,起来列出了为仪的优点与缺点,最后列的自己越来越烦。“你若说我以貌取人,蓝姑姑相貌也不出众,颧骨高耸,小嘴薄唇,乍一看有些刻薄,接触下来却不讨人厌。”敖为仪恰恰相反。 宁安放下信,回身揽住宁王的腰,贴在他的腰腹上。“青儿要休她,招提阁十三功臣家族,来了七八家劝说。估计青儿也就是这么一说,哪能说休妻就休妻。” 宁王轻抚了她的发,心中暗道,这可不好说。青儿看似温和,实则凶悍跋扈,任性刁蛮,与他姐像的很。他低头亲吻宁安的发顶,他这个小妻子啊,若是事事顺着她的心意,她便温宁和善,若是什么不合了她的心意,违逆了她的心意,她便成了一头护崽的母狼,凶悍狡诈,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宁安静静的靠了他一会儿,“你帮我把头发编起来,不然睡觉时又会压着。” “你不向我怀里滚,便不会压着。”他握住她的头发,利落有快速的给她编起了辫子。 宁安笑道,“我若不往你怀里滚,你该不开心了。”夫妻十几年了,他们彼此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呼吸,更是习惯相拥而眠,无论谁不在身边,都会整夜难以入眠。夫妻十几年,也足够了解彼此。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思所想。 “不早了,睡吧。” 吹熄了桌上的烛台,只在床脚处留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宁安枕在他的胸口,“咱们什么时候去应州?” 宁王拉高被子,将宁安整个人裹进去。“湖阴城县有不少好吃的,咱们在这呆两三天再走。”豌豆面,玉米黏糕,腊排骨,各种鲊菜,还有烧肉的滋味也极其的好。“有一道菜,用的是长在湖底的水草做的,鲜嫩顺滑,若是兑了面粉,做成饼子,香脆鲜甜,是京中吃不到的。”水草离水至多保存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便会枯如干枝。也有人采了水草后浸在湖水中,可这水草对于水质要求极高,非活水,依然活不过半个时辰。 “比晚饭时的腊肠还好吃?”晚餐时的腊肠,又辣又咸又甜,是她不曾尝过的滋味,一小片便能吃下一大碗米饭。那些米饭是加了青豆、栗子、榛子蒸的。明明都是前一年的陈货,吃起来却是又糯又粉。想想,口水就要下来了。 “这里干燥,腊肠腊肉更易保存,生长的红薯,栗子也更香甜。”同时,这里也缺水。每每旱季,大家为了田地作物,便不得不从口粮上省水。可若说它干旱不适宜人居住,这里的干旱又并非整年,而是只在夏秋两季。应州与西凉交界的峡谷,没到夏秋便会断流,立冬之后,水流随时会凶猛涌下。“等咱们到了应州,让宁朗给你做叫花鸡。” “叫花鸡我吃过。”比之寻常的烤鸡多了些乐趣,荷叶味更为浓郁。 “宁朗做的叫花鸡不一样。”他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声。“我少时刚入军营时,压根不服宁朗,对他一忍再忍,完全是看在他做的叫花鸡的面子上。”宁朗做的叫花鸡,去内脏,去头去爪,内里塞满了山珍与栗子白果等,鸡上只涂一层黑酱,便裹上油纸放入炭火中焖烤。“他拆鸡骨几乎无人能及,他可以不破坏鸡身,抽调所有鸡骨。”要不了一刻钟,便鸡是鸡,鸡骨架是鸡骨架。 “黑酱是什么?” “酱块的一种,可以用来酿酱油,也可以用来酿成大酱。”应州人擅制酱,擅制碳。 昏昏欲睡间,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救声,宁安一瞬间惊醒,下意识往宁王怀里钻。 “没事,不怕。”宁王轻拍着宁安。 又是一声尖叫,伴随着哄鸣雷声,很快淹没在瓢泼大雨声下。“夫君,这声音好像咱们在庙中遇到的魏姑娘。” “是又如何,与咱们无关。” 宁安抱紧了他,低低应“嗯”了一声。 谭剑也听到了声音,他睁眼看了一眼睡在旁边床铺上的师兄,闭上眼,转了身。即便是魏樱出了什么事,也是自食恶果。 旁边的床铺上传来咯吱声,谭剑推测萧师兄不是翻身便是坐了起来。他还记得他刚加入师门时,萧师兄还不是这样沉默寡言。当时的萧师兄很热心,为了让他尽快适应,没事就同他说师门师兄弟的来历。有富裕人家的子侄,也有穷苦人家的孩子。萧师兄告诉他,魏樱是同他一起入的师门,两人算是同村人,一个住在村头一个住在村尾,魏樱家中穷,家中姐妹每天都像饿死鬼一样,谁家若是可怜了她们,施舍一些饭菜给她们,她们便会如同蝗虫一般,过境寸草不生。后来,村子里的人也不敢施舍她们了。魏家的姐妹中,魏樱的脑子最好,也是能吃到最多食物的人,家中母亲姐妹,以及村子里的人都叫她贼贱丫。她一直没名字,樱这个字还是入门后掌门给取的。 师兄与魏樱有何恩怨他不清楚,只是知晓魏樱事事针对师兄,师兄也并非一再忍让,每每惹得师兄气急,他便会叫她贼贱丫。一开始魏樱还会向师傅、掌门告状,借由他们惩罚师兄。后来久了,师傅、掌门也懒得管了。师傅有一次甚至对魏樱说,“贼贱丫是你入门前的名字,便是不好听,也代表着你的家乡、家人,你的曾经,你怎能一提起就如此气恼。”师傅将手放在她肩膀上,一半劝说,一半警告。“你可不能做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旁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嗤,“贼贱丫就是贼贱丫,入了名门,穿上了华服,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东西。” 睡在大堂守店的客栈小二也听到了呼救怒骂声,声音若有似无,加之大雨,他一时竟区分不出声音传来的位置,只是隐隐听出是今日下午来住店的黄裳姑娘。 店小二披衣起身,端着油灯,敲响了蔡兰兰的房门。蔡兰兰隔着门问,“谁啊。” “姑娘,我是店中小二,外面雷雨大,两位姑娘可需要加被子?” 蔡兰兰低声问了一声“师妹,你要添被子吗?”,她似乎下床了,屋内亮起微弱的油灯光亮,脚步声传来。“我师妹睡下了,不用了。”房间里总归只住了两个姑娘,大晚上便是冷,也不愿让他送被子来。 小二心下稍松,“打扰了。” 小二离开后,蔡兰兰也吹熄了油灯。她坐在床边很久才适应了黑暗,黑暗中,不大的房间中贴墙摆放着两张床,一张被子掀起,床架上挂着外衣。还有一张,整整齐齐,无人用。她走到床边,一手掀开了被子,又弄乱了床单。 第二天一早宁安醒来,见蓝姑姑他们将行李都收拾好了,有些不解。“不是说多住几天吗?” 蓝姑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爷在这里有套宅子,昨儿差人收拾出来了,早饭后咱们就搬过去。” 宁安问,“夫君是不是在哪儿都有宅子?” 蓝姑姑应道,“只要是爷去过的地方,都有。”爷不喜欢住客栈,像湖阴城县这种他少来偏远的地方,便花上七八十两买一套带小院的小宅。平时就由当地人或是卖出者看着,十天半个月打扫一次。 蓝姑姑手很巧,笑着为宁安挽起发髻。“便是没有,爷为了让夫人住的舒服,也会去买一套的。”住客栈总归没有住自己的宅子安全。 “娘!”禾苗从门外探出头。 宁安伸手招呼他们进来,自京中出来,禾禾就是做男装打扮。她与苗苗身高一样,身形背影也几乎一样,加之还年幼,一路走来,竟无一人认出她是个姑娘家。 “娘!”想想也跑了进来,她昨夜退烧了,吃了粥又睡了一觉,精神的很,早早就起来了。天还不亮就来闹爹娘,被宁王带出去骑马,跑了好大一圈。 几个孩子身体都好,不像宁安,不是这不舒服便是那不好的。他们生病少,便是病了,喝了药睡一觉也能大好,一点不让人操心。 “娘,爹爹带我去吃糕糕了,糕糕好吃。” 宁安见她嘴角还沾着芝麻,拿手帕给她擦掉,笑道,“小馋猫。”她将想想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小胖墩沉的很,她都快抱不动了。“有没有带些回来给哥哥姐姐?” 想想点头,“有。”她张开手,“爹爹买了好多。” 梳洗好,换好衣裳,宁安牵着想想到大堂用早膳,禾苗跟在她身边,唧唧喳喳同她说着话。同福客栈住店一日包一餐早饭,按人头算,包子与面任选其一。 他们下来时,厅堂中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小菜。蓝姑姑笑道,“这里无论何处的早餐铺子都会提供至少六样小菜,哪怕只花一文钱喝碗稀粥,小菜也是任吃的。”腌萝卜,腌萝卜缨子,凉拌粉丝,油炒榨菜,豆腐乳,凉拌豆渣。这六样是这里的铺子、摊位常供的小菜。有些比较大的酒楼,或者是家中有什么喜事的,还会加一道炒鱼饼嘶或鸡蛋香煎鱼饼。 “鱼饼?” “就是将鱼连同鱼骨碾碎,细细的磨好几遍,直到摸不到鱼刺鱼骨,然后调上咸淡,对上面粉或者土豆粉,做成薄薄的饼。能够长时间保存,吃的时候拿出一张来,炒也行,炖汤也行。”这里虽有湖,但鱼少,多见的白鱼灵活,身形灵活,栖息在湖中最深处,不好抓。他们吃鱼,要么是从应州一户养鱼户那里买来,要么便是从冬日里来的商人那里买来冻鱼,做成鱼饼或鱼糕。 柜台旁,蔡兰兰与谭剑正在同掌柜的说着什么,满脸焦急。萧谏诤坐在不远处的桌前吃着面,神色平静如常。 小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从后厨走来,将面上给客人后,才道,“几位客官,这几日县城里不太平,您这人丢了一夜才找,如何能找到,还是赶快报官吧。”他说着便看向蔡兰兰,“我昨夜子时去问这位姑娘,人不是还在吗,怎么就突然没了?”他就守在厅里,要是人走了,他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他偷偷打量着他们,一身江湖人士的打扮,还带着剑,谁知道是不是偷偷翻窗从后门走了。 小二看到宁安等人,忙又端着笑迎了上去。“几位客官,要吃什么,包子还是面条?” 宁安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包子是什么馅儿的,面条又是什么面?” “包子是白菜豆腐的,面条就是阳春面。”免费的早饭,能有多好,放一点猪油,有点荤腥就行了。 “两笼包子,两碗面。” 小二应了一声,“好嘞,马上给您上。” “爷出去办事了,夫人先吃。”阿朱提着茶壶从后厨走来,将茶壶放在桌子上,拿出帕子将桌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夫人,这里的茶不好,这是您喝惯的茉莉龙井,八分热的水。”她拿起桌上的杯子看了看,用热水涮了一下才给她倒了一杯茶。 下巴微扬,宁安问阿朱。“他们是怎么了?” 阿朱轻瞥了一眼蔡兰兰等人,“没什么大事,昨日冲撞夫人的那位黄裳姑娘丢了。”她唇角微压,“那位姑娘嚣张跋扈,估计记恨昨日无人向着她,故意走开吓他们。” 小二端着包子走来,“诸位不知晓,咱们这最近不是很太平,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因为赌气出去,若是出了事可该怎么办?”包子是刚出锅的,盖子一揭,热气蒸腾。一笼十二个包子,每一个都皮薄馅大,紧紧挤在一起。 “因何不太平?”宁安夹起一个包子,放在唇边轻吹着,吹去表面热气后才给想想,“自己拿着慢慢吃,小心烫。”说罢,又给禾苗一人夹了一个,也是细心叮咛,“慢点吃,小心烫。” 禾苗与想想捧着包子小口的咬着,一边吃一边好奇的看着小二。小二看着他们三个孩子欢喜,笑中多了些真诚。“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批贼寇,县丞差人剿了两次,都没抓到,如今也不知躲哪儿去了,听说是躲在城外,谁知道呢?” “他们作恶不断吗?” 小二摇了摇头,“倒也算不上做恶,抢了几个为富不仁的大户,暂时没闹出人命。”颇有些劫富济贫的意思。只是再劫富济贫,那也是贼寇,暂时未伤人命,谁知日后会如何?能剿还是得剿了。他说完便去忙了。 宁安打开桌面上乘装着小菜的瓷盅,用小盅旁的夹子,分别夹了些小菜出来。同福客栈是八份小菜,除了大家都有的,还有一份香辣小鱼干,一份酱黑豆。 宁安掰开一只包子,白菜鲜脆,豆腐香软,加上掌柜亲自酿的香醋油辣子,虽简单却其味无穷。 不一会儿,面也上来了,简单的手切面,满满一大碗,酱油打底,一勺猪油,两根不知是什么的青翠小菜,上面还卧着荷包蛋。小二笑道,“我们厨子说了,夫人您家有孩子,这蛋是他送给孩子的。” 宁安笑了笑,“代我向你家厨子道谢。” 蔡兰兰与谭剑询问掌柜无果后,两人讨论该怎么办。小二上了面,他们很自然的拿起筷子,配着小菜吃了起来。 宁安看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昨日便知魏樱虽看似说一不二,却不得其余三人喜欢,他们甚至各自怀有各自的心思,如今看来,倒是印证了。若真担心小师妹,又如何能吃得下饭呢? 第3章 称呼 宁王在湖阴城县的小院原叫枣花小院,院里院外种满了枣树,原主人是一对母女,母女二人最爱这种沙枣。沙枣多长于干旱地区,这里算不上多干旱,母女二人能将这些沙枣树养的如此好,耗费了不少精力,若非生活所迫,也不至于卖了宅子。 沙枣是枣也非枣,果实可入药。《酉阳杂俎》云:出祁连山,木生如枣,剖以竹刀则甘,铁刀则苦,木刀则酸,芦刀则辛。行旅得之,能止饥渴。果可食,果及树皮均可入药。 只是,宁安不喜枣树,更不喜枣果。平日里喝些红枣茶,都是将红枣挑去,兑了茶一起煮,让她闻不出枣味。在客栈多住了几日,也是为了找工人挖出沙枣树,移栽上其他花木。 他们在客栈退房时,魏樱回来了。兰姑娘最先看到她,这几日她一直都在客栈等待,师兄与师弟出去找人。每每天刚亮便离开,大半夜才归来。也报了官,县衙的捕快来询问过两次。客栈的老板、老板娘以及小二、帮厨均是实话实说,直言魏姑娘十分骄纵,有可能因为心气不顺,自己躲了出去,故意让师兄师姐们着急。 魏樱的性子实在不讨人喜欢,他们在湖阴城县住了有小半月了,如今她失踪了,萍水相逢之人也好,相熟之人也罢,竟无一人觉得她出了事,反倒是带了一些幸灾乐祸,私下嘲讽她最是厌恶的名字贼贱丫。 “师妹,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这个点客栈没什么人,后厨出来了,坐在厅中与喝茶的客人们、小二一起聊天。众人看到魏樱,有默契的止住了话头,各自离去。熟客说了一声“记账”便背着手走了。 魏樱一张原本漂亮的脸蜡黄,唇边起了一层皮,嘴角破裂,脸上还有青紫伤痕。她听到声音后干涩而又呆滞的转动了一下眼球,“掉山崖下了,刚爬出来。”声音沙哑,无任何起伏。“我累了,要睡觉,别打扰我。” 蔡兰兰有些无奈,歉意的看了一眼众人,“对不起,让大家跟着担心了。” 宁安放下车帘,又把想想抱在怀中,“别人的事与咱们无关。” 想想问她,“为什么大家都讨厌魏姑娘?”明明爹娘也常说姐姐任性,可大家都喜欢姐姐。 范姑姑捧了一个包袱踏进马车,放好后笑道,“任性刁蛮并非没有礼仪,那位魏姑娘,说好听些是刁蛮任性,说的难听些便是以侮辱羞辱旁人为乐,便是一张脸如花似玉也掩饰不了内在的刻薄,这样的女子,谁人会喜欢?”魏姑娘厌恶大师兄叫她贼贱丫,动不动暴怒,威胁恐吓,甚至对大师兄拔剑,可她自己不也是这样羞辱师兄与师姐吗?她甚至见不得谭剑对兰姑娘多照顾一些,每每谭剑帮了兰姑娘做了什么事,她便出言嘲讽,若是萧谏诤帮兰姑娘她还是不乐意,口吐侮辱之语便算了,还污蔑兰姑娘的清白。 范姑姑退出,不一会儿宁王便进来了,禾苗跟在他身后。一家五口坐好,赶车的伍德问了一声便架着车向枣花小院去了。 宁安没有问魏樱的事,与她无关,日后怕是也难见到。她将想想递给宁王,马车不算小,却也不大,一家五口坐在里面,显得有些拥挤。 马车行至小院,伍德将马鞭给范姑姑,自己跳下马车轻叩看似寻常的木门。咿呀一声,门从内拉开,苗条的身影自门后而出。 素衣丽人双手交叠在小腹,清雅恬笑。“夏老板许久未回来了。” 伍德对她点头,与蓝姑姑走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爷,没问题。”他立在马车旁,拉着马头,范姑姑则拿出马凳,卷起车门前挡风的帘子。 自乔稽之事后,伍家兄弟在宁王身边办事越发的小心谨慎了。他们也算是跟着王爷一同长大,了解王爷的性子。王爷不要的东西赏给他们,他们可以拿着,甚至可以带出去,可王爷没有给,你自己看上了,动了,王爷也绝不会轻饶。东西都是如此,更何况是人。不喜欢归不喜欢,你觊觎王爷的女人便是不行,更何况还有了逾越行为。 乔稽的下场他们无需问,恐怕早就没了。乔管家一家的日子更是不好过,被放还后只能搬入人员混杂的小巷。乔稽这些年为王爷做事,人前人后没少得罪人,他的家人能有好?他觊觎王郁文,甚至将侍女认作王郁文染指了,王氏一族能让他好? 宁王先下了马车,然后一一抱下孩子们,最后才牵着宁安的手让她小心。宁安语气软软,“也不高,我能下。” 宁王笑道,“是不高,可谁好几次下马车都脚滑险些摔了?”他伸手扶着她。 一个老妇走出,站在门口不敢靠近,掸了掸衣服才蹭上来道,“夏老板万福。”说罢又转向宁安,“夏夫人万福,小公子小小姐万福。” 杏文打量了她一眼,小声道,“爷、夫人,小巷窄,咱们进去再说吧。” 宁王点头,揽着宁安走入小院。“这宅子原就是从她们母女手中买下的,让她们帮着照看下。” 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姓王,乃本地人氏,祖上也曾在京中做过一个小官,与王氏一族一偏枝认识,因贪王氏一族的势利,便上赶着说是王氏一族的远亲,惹恼了史公之父,一纸调令调回了这小小湖阴城县。家中老祖一时气急攻心便去了,他的后代均不是才华出众之人,也亦非机敏能干之人,久而久之便落魄了。到了这一辈,更是在丈夫死后没有生计,只能卖掉仅剩的小院。 众人备茶的备茶,烧水的烧水。禾苗对小院好奇,尽欢与阿朱阿紫带着他们四处看,想想小,也有些胆小,到了陌生地方不适应,紧紧跟着爹娘。 桌子都擦过,地都扫过,但范姑姑还是带着人又重新打扫了一遍,窗帘被褥也均换成了他们带来的。范姑姑安排好,笑着问清瘦的姑娘,“这位姑娘,请问何处又买新鲜菜肉的?” 王姥姥笑道,“可不是姑娘了。”她拿过一个篮子给范姑姑,“我这个女儿早就嫁人了,就是没生过孩子,看着不显年岁。”她亲热的看着范姑姑,“我带着您去,也好给您指指路。” 范姑姑拿过篮子,笑着点头。两人一起出门,一边走一边聊,“听说夏老板准备多住几日?” “住不了几日,夫人这些日子不太舒服,过几日就去应州城了。”范姑姑道,“爷这次来主要是带夫人来看看岳父的。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爷的岳父常年再外,这最小的孙女一次都没见过,书信来说想得很,定要爷带着一家老小过来。” 王姥姥眼珠一转,“夏夫人的父亲可是军营中人?”若非驻扎边境的士兵,如何会多年不归家。 范姑姑点头,“应州城的夏侯将军,您老可认识。”她在一个摊子前停下脚步,翻看着摊子上的嫩瓜。 王姥姥听了,忙问,“哦?未听闻夏侯将军成亲有子。” “本就是家事,犯不着四处说。”范姑姑笑道,“我们爷前些年在这里时,您老不是也不知他娶了妻。” 看似寻常的对话,彼此之间却全是试探。王姥姥借着带路想要打听夏夫人的出生,范姑姑则借着一问一答,暗示她不该生的心思别生。 王姥姥听得明白,笑道,“我们原与夏老板也不熟,自然是不知的。”她忙撇清关系。 范姑姑笑了笑,一路走过去,王姥姥没在跟她说话,只是帮着一起买菜。提了满满一篮子菜肉回去,范姑姑一面让杏文拿去厨房放好,一面净了手,掸了掸衣服走入了正屋。“夫人今儿想吃什么?这里的苦瓜不错,买了两根,您看是酿蛋还是酿肉?” 宁安还未说话,禾禾便道,“酿肉,我要吃肉。” 范姑姑笑着,她做苦瓜会刮去内层白膜,也会将表面削平,然后同青瓜泥一起蒸熟,没什么苦味,若是不说,都不知道是苦瓜。 “苦瓜性寒,做了给他们就行。”宁王拿着银叉叉起一块梨子给宁安,“这里干燥,多吃些梨子水润。”他转向范姑姑,“有羊肉吗?” 范姑姑点头,“买了根羊腿。”现在天气算不上热,羊腿吊在井中能放两三日。再说了,他们人多,王爷在吃穿用上一向不曾苛待他们,一根羊腿一两顿便能吃完。 宁王看着宁安,“待会儿给你熬羊肉汤,再剔下些肉做羊肉烙饼。” “不想吃羊肉。”宁安小口咬着梨子,“昨儿在同福客栈吃的白花饼好吃。” “白花得再过段时间才有,客栈用的应该是去年存下的。等今年白花下来,我亲自包饺子给你吃。”羊肉温补,有益气血,去湿气、避寒冷、暖心胃,最适合她吃。宁王环住她的腰,“你不是还想生孩子吗?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怎么能养好身子?” 宁安叉起一块梨子送入他口中,“肃宁。” “嗯?” 范姑姑笑着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宁安嚼着梨子,“以后你当皇上了,我要怎么唤你?”她不习惯称呼他为摄政王,还是以宁王相称。有时唤王爷,有时喊宁王,出门在外便是夫君。 宁王笑了笑,“你想怎么唤便怎么唤。”他笑着亲了她一下,“不过我最喜欢你唤我名字,叫我夫君。” “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当然。” 宁安笑着亲了他一下,“那我以后不喊你王爷了哦。”她靠在他怀中,亲昵的拉着他的衣襟。“肃宁。” “嗯。” “夫君。” “嗯。” 宁安开心了,“肃宁,肃宁,肃宁……”有时候她也不知道她在不安什么,在害怕什么,她总是会突然的不安。 午饭后,宁安带着两个女儿睡午觉,肃宁则看着一本书沉思。 蓝姑姑端了热茶来,“王爷。” 肃宁将书递给蓝姑姑,蓝姑姑接过看了一眼。“谈笑生?”虽然署名并非谈笑生,但故事脉络,行文书写习惯,均是曾名振天下的谈笑生。 肃宁点头,“清查过一次,只因他换了无数名字,不曾找到他。却不想在这等小地方,倒是又出现了。”他冷笑,他甚至还在新书中说父皇查抄他的书,与先秦之时焚书坑儒、江陵焚书、编纂《永乐大典》并无区别。均是为了去除对自己不利言论,独留对自己有利文字。他们作为统治者,便是要在思想上控制禁锢百姓,让百姓成为他们的奴仆。“这等书若是流传开,蛊惑了百姓,人心不稳,天下必乱。”明面上看着是与百姓站在一起,可实际不过是不满皇上,不满重臣,不满富贵钟鼎之家,借着写话本挑唆。还偏偏打着什么人人平等,天下之大,该是百姓均分,而非一姓之家所有。又言历史均是胜利之人所写,百姓不该被虚假的历史所蒙蔽。大力推行禅让制。“尧幽囚,舜野死。禅让制若真的那么好,便不会被世袭所取代。”他辛辛苦苦打拼下的天下家业,想要留给他的儿女,他的后代又有什么错。若是他有错,大概便是为父无德,让儿女生了嫌隙,争斗不断,又不能好好教育孩子。 蓝姑姑只看了扉页后的楔子便知王爷为何会突然看起这种闲书了。“许是客栈中谁人给王妃的,王妃无事,便看了两眼。”王妃心思重,又极其缺乏安全感,看似沉静的面容下一点小事便会胡思乱想。不是谁都同王爷一样,一眼便能看出她藏起来的不安害怕。王妃能拿到的书,都要先经王爷手。便是在京中她自己去书局买或是差人寻来,王爷事后也总是知晓。怕的便是不知何人何事何物何字刺激到她脆弱的心,惹的她又一时想不开,存了死心。 伺候的人嘴上不吐露分毫,实则谁都清楚,王妃矫情几乎为人能及,伺候她不仅要处处小心,一个动作一个神情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要仔细。 肃宁皱眉,“交给县丞,让他差人查了。”他喝了一口茶,“告诉他,他若没这本事,我便亲自派人来查。” 蓝姑姑应声退了出去。 守着院子的伍德见她出来,上前问,“爷可有事?” 蓝姑姑没搭理他,唤来阿朱。“这书谁给咱们夫人的?” 阿朱虽不解,但还是坦言道,“同福客栈的老板娘给的,说是新出的话本子,十分有趣,让夫人看个乐儿。” “你可知讲的什么内容?” 阿朱摇了摇头,主子正在看的书,她们怎么可能拿来看。 “这本话本讲的是新帝登基后久久不立后,贬妻为妾的故事。” 男人的心,最是缥缈,如今王妃儿女尚年幼,她的一切荣辱权势均掌握王爷一人手中,她如何能心安。情爱二字,在人心之间,在人世间,最为虚幻,也最是无用。王妃足够清醒,也足够聪明,所以她会怕。也正是因为她足够清醒,也足够聪明,才懂得如何拿捏王爷。问她自己也好,为她的儿女也罢,她都一定要将王爷牢牢的握在她手中,将王爷的一颗心,紧紧抓在手心。 第4章 家常 傍晚,宁朗来了。 想想没见过他,有些害怕,抓着宁安的裙子躲在她身后,不时探头看一眼,又很快躲回去。 “想想,是外公。”宁安拉着她的小手,拉了两下没拉出来,便也由着她了。 肃宁看着想想笑了笑,对宁朗道,“想想怕羞。”他这三个孩子,性子像也不像。禾禾明朗大方,哪怕是同陌生人,也能聊上几句,不怕生;苗苗虽然不怕生,却习惯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偷偷观察生人;想想则有些怕生,不过呆几日跟她熟悉了,她便能像禾禾一样。 “没关系。”宁朗对着想想笑了笑。 想想害羞,红了小脸。宁安摸着她的发顶笑道,“明日她同你熟悉了便要缠着你了。” “春寒料峭,进去说。” 房中已经摆好了桌子,几人坐下,禾苗亲热的围着宁朗叽叽喳喳。宁朗笑着抱起苗苗惦着重,“几年不见,高了壮了。” 苗苗骄傲道,“我同禾禾比同龄人都要高。”内阁大学士的孙子,比他们还要年长三岁,还没有他们高,跟他们爷爷一样,干瘦干瘦的,衣服穿在身上,看着都觉得晃荡。 宁朗放下苗苗,禾禾伸着手也要抱。姑娘大了,他们这些长辈也该注意些了。他看向肃宁,肃宁带笑颔首。 宁朗一边抱起禾禾一边道,“大姑娘了,不能再动不动就要抱了。”他看着宁安与肃宁笑着,“还挺沉。” 禾禾揽着宁朗的脖子,“外公又不是外人,我才不会要外人抱。” 这话听的宁朗舒心,笑容更甚。宁安道,“他们还有两月便九岁了,任着抱也抱不了几次了。”总不能十几岁了,还要爹娘、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抱。罢了,纵着吧。 宁朗将她放下,重又坐下。“他们两人越长越不像你。”他对宁安道。 宁安点头,装了一碗汤给他。“爹,喝汤。” 宁朗接过汤,“肃宁高,这两个孩子随了他。”老鸭汤鲜美,加了一些酸萝卜,解了鸭子的肥腻。一碗喝完,他又装了一碗。 “汤喝多了,饭便不想吃了,今日桌面上都是你喜欢的。”宁朗要装第三碗,宁安按住了他的手。“这是按着祖母手札上记载的法子做的,祖母说你喜欢喝老鸭汤,又嫌肥腻,她便在开锅后,放一些酸萝卜解腻。味道同祖母以前做的可一样?”那些手札,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从一个个墨字中去窥探去探究祖母的一生。 提到母亲,宁朗忍不住心酸。宁安看出了,却做未看出。肃宁给他倒了一杯酒。“娘怎么没来?” 宁朗喝了一口酒,“回宁州了。” “嗯?” 宁朗蹙眉,神色有丝烦躁。“还不是敖家女闹的那些事。” 宁安与肃宁对视了一眼,宁朗从不参与女人这些事,也厌恶。不然不至于至今还未成婚。能让他知晓,烦到了他,又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情绪,这事怕是闹的不小,不似青儿在信中寥寥几语。 宁安问,“还没结果?”青儿上一封家书还是他们在京城时寄去的,只说了要休妻。之后他们一直在路上,书信不方便,青儿便也没书信给宁安。 宁朗摇头,看了眼手中酒杯。“这是什么酒?入口光滑、香甜、醇厚、甜柔、自然、气味清新。” 肃宁给他添上酒,“路过山西时,小安捡了些松针松果酿的,时间不久,也就一个多月,没什么劲,喝了不怕酒醉误事。”他这小妻子,明明身子骨这么差,还总是闲不住,整日除了看书习字练画研究棋局,便是为他们制衣鞋,或是摆弄她的甜酒酿与酿酒。 她说,酒能醉人,可从来酿酒的人分外清醒、独善其身,她想要做一个分外清醒、独善其身之人。他说,她想要的并非分外清晰、独善其身,更是想要喝了她的酒的人沉醉迷蒙,被她所用。 禾禾一边啃鸡腿一边插话道,“舅舅的妻子我们也不喜欢。” 宁安笑道,“你们几个小人儿懂什么。” 苗苗道,“我们懂的。”他放下筷子看向三个大人,“舅舅的妻子长相比旁人差,她心中自卑,便想着从其他方面比过旁人,却不想本末倒置。”皮相如浮云,再美也是一瞬。便是美人又如何,总会有迟暮一日。“她应该自卑,却不应该自卑自己的相貌,而是该自卑她除了掌握正妻管家之能,后宅后院争斗之能,再无其他拿得出手的。”她的同胞妹妹敖蔚善诗词,满腹诗词,信手捏来,知古今晓四时明事理。从不因自己的相貌欢悦欣喜,也从不因为自己的相貌而骄傲自大。公羊缨性子直利爽快,虽是世家小姐,做事却带了一些江湖儿女的畅快。她不善诗词,不经女工,却喜欢山水建筑,每每说起,便侃侃而谈,天下山川河流,少有她不知道的。而这些,均是她从书中看得。她会因自己满腹的天下山水而骄傲,甚至自满,却不会因相貌娇美而洋洋自得。 宁朗笑问,“这些是谁告诉你们的?” 禾禾一扬小下巴,“我们自己想的。”舅舅不喜欢她,娘不喜欢她,外婆不喜欢她,他们不喜欢她,就连还不懂事的想想都不喜欢她。他们便想,为何一个人能让这么多人不喜,若说是相貌,她只是比之貌美之人差了些,并非丑陋。 “禾苗真聪明。”宁朗笑着摸了摸禾禾的发顶,而后看向宁安,“敖为仪虽是青儿正妻,但到底小家子气了些,上不得台面。”旁人的妻子他不管,也不知,他只知晓,青儿的妻子,当要是能同他并肩而立之人,而非整日里捻酸吃味,满目满心都放在后宅后院纳个女子生了子,哪个女子更貌美,丈夫这个月又是陪谁多的女人。他不解,“到底她的母亲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人,怎能将女儿教成这样。所作所为,没有一点世家大族、正妻的模样,倒像是个姨娘。”反观自幼被养在姑婆处的敖蔚,为人大方、进退有度。 “去年过年,青儿带着她们来陪我过年,席上杞冉说要做行酒令,她对不出,当时脸色便变了。我原是想着,对不出就对不出吧,回去学了就是。谁知她转头同侍女说我与杞冉瞧不上她,故意为难羞辱。”这话还是他的副将听来的。副将也并非嚼舌根的人,只是听得她与侍女背后议论他们,将他们说的不堪,心中不忿。 自家人在一起,有些什么话,也无需藏着掖着。宁朗又喝了一口酒,“不会便不会,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肃宁诗词便差,我们以前做行酒令,十次他又八次对不上。” 肃宁笑道,“当时你们可没少嘲笑我。”后来他回京,找了师傅,学了许久。只是作诗写词也需天赋,他文章虽然不错,但诗词就是不通。 宁安将手放在他手臂上,笑看着他,“我诗词也不好。” 肃宁握住她的手,他的小妻子啊,总是这么贴心。 禾禾眨了眨眼,夹了一筷子菜给宁朗。“外公你不要喝那么多酒,多吃菜。” 宁朗欢喜,这两个孩子果然惹人疼。他欢悦的应了一声,“好,外公少喝酒。”他摸了摸这个,又摸了摸那个。 酒过三旬,几个孩子都吃饱了,宁安带着他们下去了,桌面上只剩宁朗与肃宁两人。 肃宁严肃看着宁朗,“咱们对西凉,先以防为主。” 宁朗挑眉,他又道,“西凉不知从什么渠道弄了一批火炮。”消息称至少一百门。“夏侯筱那边说可能是走的海路,从其他地方弄来的,比咱们的要精良不少。”火炮威力大,即便是他们现在的火枪营有三千人,铸造处每三年能造三千枚,但依然抵挡不了火炮。在未摸清楚情况之前,他不会放任他的士兵去送死。 宁朗看着他,“消息从何而来?”并非不信他,而是他也需要摸清所有情况,他要情报百分百准确。 肃宁维扬下巴,“你女儿。”他顿了顿,噙着一抹笑,“我信她。”因为相信,所以没有多问,也因为相信,将枳花楼送给她后,他便不再过问。“你这个女儿可不简单,将我拿捏的死死的。” 宁朗眉头微挑,视线淡淡的掠过他,“你不满意?” 肃宁忙摇头,“怎敢怎敢。”那可是他的心肝,他的命。 宁朗道,“此事不急,便是要打,咱们也得从长计议。” 肃宁竖起三根手指,“我只有三年时间。” 宁朗白了他一眼,“怎么,三年后你就要死了吗?” 肃宁也不气恼,“三年后我得回去登基。”父皇可是只给他三年时间,他三十五岁生辰之前,攻不下西凉,回不了京城,父皇便要直接传位给苗苗了。哪有老子还在,儿子便代位继承的。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你便不怕这三年,京中的那些人翻了天?” 肃宁看着他,“你以为我为何要突然向史家发难?又为何要让长孙一门回京?”不过是为京城三年安定做的准备。“说真的,我倒是真不怕他们翻天。”他深深看了宁朗一眼,“我怕的是萧氏一族联合你家老爷子,意图谋害小安与孩子们。”老将军老了,开始向要儿女孝顺,孙儿绕膝的生活了,而宁朗四兄弟与老将军并不是特别亲近。“萧姨娘与她的儿女欺辱小安一事,我还没来得及同他们算账。”他明摆着告诉他,萧家他定会动,不会因为夏侯老将军的关系便放他们一马。 宁朗没有回答,只是自斟自酌了两杯酒。 肃宁又问,“那几个孩子到军营了吗?”他们兵分两路,他带着妻儿绕道山西,宁骁的儿女以及禾苗的其他伴读与侍从们直接由士兵护送来应州,算算时间应该到了。 “七日前便到了。” “如何?” 宁朗点头,“都还不错。”只是他的小侄女岭月年岁小,又离了母亲,一路上哭闹不休,一到应州便病了,本就消瘦更是瘦了一大圈。 “宁骁这些年与白铮铮的分歧越发的大了,不会让岭月受她影响的。”白铮铮所谓的人人平等,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宁骁狠心送年幼的女儿来军营,便是为了让她断了对母亲的依赖,更是为了练练她的性子。夏侯一门的女儿,不该也不能如此软弱。 宁朗扫了他一眼,“他心之所向,本就不是她。”若非他心之所向之人无法同他成亲,他又需要一个妻子,需要儿女,又怎会娶白铮铮呢?白铮铮的出生,终归是配不上宁骁。若是婚后她能沉下心,宁骁也不会苛待她。 肃宁拧眉,“你们夏侯一门,当真是薄情寡义。”他那小妻子也是这般。他问她爱他吗?她说,你好好爱我,好好待我,我便会爱你,你若待我不好,我就不爱你。他确信,真有那么一日,他的小妻子定能果断的抽离所有的情感。她如今所作的一切,一是出于自己没安全感,想要金银权势为依仗,二来也是为了日后未知的未来。她要为他不爱她这个可能性做好万全的准备。 “得了吧,你便不薄情寡义了?”人都是自私的,只是有些人藏的好,有些人藏的不好。便是说着人人平等的白铮铮就没有私心了吗?她若没有私心,便不会在京中大力推行女子学堂,推崇教导女子独立自主,经常施粥赠药,建慈幼堂了。她不是也想稳固自己的地位吗? 肃宁呵笑出声,“说起来,咱们还得谢谢她。若不是她在我们去钱塘后弄了这么多东西,搞了这么多事,小安也弄不来西凉偷偷弄了百余枚火炮的消息。” 酒菜被撤了下去,两人喝着茶闲聊。想想在门外探头探脑,突然跑了进来,往宁朗手中塞了一枚干杏,然后又跑了出去。 宁朗看着杏干不解,肃宁笑道,“这是她最近最喜欢吃的东西,给你是表示她喜欢你。” 宁朗看向门外,对面主卧的屋檐下,想想跑到宁安身后,又一次害羞的躲了起来。 宁朗一阵心酸,眼眶发红。“小安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我回家看娘,她也是这样塞了一枚干杏给我。”而当时他不明白宁安这个行为,又嫌干杏酸,便随手放到了一旁。 肃宁对着妻女笑了笑,“想想在看着你,快吃了吧,不吃她会难过的。” 宁朗看向想想,她悄悄露出一个头,胆怯而又期待的看着他。 “这是新疆白杏,在树枝上自然晒干,特别的甜。”一年上贡来的就那么一点,小安与想想喜欢吃,他就全要来了。一路走来也没剩几个了,想想这几天都是省着吃,可见她有多喜欢他。 宁朗吃了杏子,想想开心的跳着,见他看着自己,又害羞了,拉着宁安回了房间。 第5章 胡儿 宁朗带了一把剑来,是他作为外公送给苗苗的。 剑柄份量异乎寻常,非铁非木,以石为芯。剑柄处置机关,以寒玉、水精、云母铸成,涵养纳气。拧腕掌劲一挥,剑身上“轰”一声蹿起火舌,细细一看才发现,剑神镂着细细的火槽,可平均平均导流火焰红石。 火劲如熔岩般蜿蜒,由剑尖至剑格,填满了遍布剑身的细密纹路。手腕又是一拧,光芒从原本的刺亮,转为更深沉的血色深晕,却非是消褪或熄灭,而是火光更趋稳定,整把剑像突然“活”了过来。 “这柄剑叫映日。”他控制着剑柄,将熔岩般的火焰收回。“钢铁无论掺入何种材质,终须以火熔之,方能成器。火既是镔铁之母,亦是镔铁之殇,火元若无限制地朝剑身输送热能,最最耐热的合金也承受不住。剑柄处所藏,并非真的火源,而是一种朱红发热红玉石。”这些红玉石取自赤石山,红玉石白日看着寻寻无奇,晚上却如火焰。“红玉石极其坚硬,不惧烈火,剑柄中所藏均是被打磨成一粒粒细珠,日后对敌,可将细珠取出,裹上夜明珠粉末以及磷粉,挥动之间,磷粉生热,便能产生真正的火焰。”伤敌更甚。 剑重又大,苗苗如今还用不了,只是欢喜的看着。宁朗笑道,“你爹先给你收着。”他说罢,又看向禾禾,“姑娘家的,舞刀弄枪总归是不太好。”手一伸,手心中静静躺着一枚玉玦。“我在应州城为你练了一支小军,十六人,男女各半。均是失了父母的孤儿,最小的与你同龄,最大的不过十四岁,他们为你所用。” “谢谢外公。”禾禾拿过玉玦。 宁朗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他们年少,心智难免不服,能不能让他们对你一人衷心耿耿便看你的本事了。”如今他们困于应州,受他所管制,自然听话。日后若是跟着禾禾进了京城,见了花花世界,如何便不可知了。 宁安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与王爷对孩子们一贯公平,不愿让他们任何一人觉得父母偏心。刚才她还想,苗苗得了剑,他们要如何补偿禾禾,更怕禾禾觉得外公更喜欢弟弟。 想想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宁朗,直看得宁朗心虚。他有些歉意的在想想身前蹲下,与她平视。“想想的礼物,外公过段时日补给你。”剑与小军,是他来应州就开始准备了。好几年了,当时想想还没出生。他来的匆忙,一时间竟也忘了这个小外孙女。 想想鼓着小脸,躲回了宁安身后。宁安笑道,“爹,她还小,你给她什么她也不懂,不急的。”她转身拉出女儿,“我们想想才不会这么小气对不对?” 想想眨眨眼,又跑去肃宁身后躲了起来。宁朗哈哈大笑,“没那么小气,也没多大方。”他伸手摸想想的发顶,“是外公错了,这样,外公许你一诺,日后你想要什么,便来同外公说,外公能做到定帮你实现。” 小院一共四间房,一间主卧,一间客房,一间会客厅以及一间杂物房。宁安夫妻两人住主卧,宁朗带着苗苗住会客厅,阿朱阿紫、杏文尽欢与两个姑姑带着两个公主住客房,伍德伍仁两兄弟住杂物房。 洗漱完,宁安跪坐在床上拿开锦被。“咱们的小女儿,可是伤心了。”刚才还问她,外公是不是不喜欢她。可怜兮兮的,说到最后还给她挤了两颗金豆子出来。“爹没见过想想,难免将她忘了。”她轻叹一声,“咱们总说对孩子们要公平,可真做起来也不容易。”如今日这事,莫说是宁朗忘了,就是她也忘了。只因觉得她还小,有没有礼物都无妨,满心都在禾禾身上。 她转身看着肃宁,“娘和父皇有时也会忽略想想。”不知是因为禾苗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因为想想尚且年幼。“以前我听人家说,中间的孩子最是不得宠,总被忽视,我还不信,如今我竟然也这样了。” “你多虑了。”肃宁倒是没想太多,“她现在小,等过些年长大了,让她自己同哥哥姐姐们争去,咱们不管。”禾苗虽然是双胞胎,宫中、府中凡是给他们准备东西,均是一模一样的两份,可两人不还是会因为某个东西,某个观念不和争执甚至大打出手。总归到了最后,两人谁也不占便宜,若是到他们面前哭,还会被他们以姐弟不睦为由惩戒一番。久而久之,两个孩子也学聪明了,私下该争还是争,该打还是打,打完闹完哭完就算,绝不再闹到他们面前。“总归他们伤不了姐弟姊妹间感情就随着他们去吧。”孩子大了,也不是他们想管就能管的了。 他吹熄外厅的油灯,放下厅与卧房之间的帘子,坐在床上伸手揽过宁安。“想想是个小机灵鬼,就是做给咱们看的。”人小鬼大,那点子小心思藏都不藏。跟她娘小时候一样。他看着宁安顿有些恍惚,回过神后,便抱着她亲了一口,心思已经飘到其他事上面。 他摩挲着宁安的腰,“好久没有了。” 宁安面上一羞,“不行,这里墙薄的很。”自从有一次两人在客栈同房,被睡在小床上的想想看到后,宁安便没让他碰过。每每想起,都是又羞又怒,脸上发烫,浑身扭捏。 “我轻些,你小声些。”那次的事也将他吓了一跳,一转头,他的小女儿趴在床边,睁着一双大眼懵懂又好奇的看着他们,吓的宁安一下就坐起了,险些没给他直接折断。那次之后他便决定,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想想同他们一起睡。 一手覆住她滑腻的手背,指尖不经意在敏感的指缝间挑捻,一手放下了床帘,将人拥倒在锦被上。 宁安软软的推了推他,便也任着他来了。肃宁俯吻着怀中玉人,宁安的身体极其腴润,这几个月胖了些,浑身的皮肉浑圆饱满又有弹性,似珠圆比玉润。 小衫被褪去,肃宁仔细地欣赏宁安的身体,这副身体,怎么都看不够。他贴在宁安脖颈,温然的呼吸吐在她的皮肤上,一点点,虔诚而又小心的细细亲吻她的皮肤。宁安浑身战栗,微微颤抖,伸手抱住了他。 宁安很白,如磨去外鞘的象牙,带着饱满的乳脂光泽,白得略带一丝淡淡奶黄,连带使肌肤薄处如膝盖、趾尖等,都成了偏奶黄的橘红色。 其实他们一家都白,只是白与白之间并不一样。宁青肌肤的色泽是属于纯粹的烁白,于“白”之一字的纯度无人能及;苗苗的肌肤在夜里带着淡淡的蓝晕子,是属于夜晚的幽白;禾禾是玉白;想想是乳白……不一而同,唯有白字刻在他们血脉中。 肃宁伸手解她肚兜的背带,摸着她皮肤生了一层细细密密极小的凸起,忙问,“冷吗?” 宁安摇头,伸手解他的衣结。 …… …… …… …… …… …… …… …… 【再删不够四千字了/(ㄒoㄒ)/~~】 “肃宁,不要了。”宁安动了动圆臀,身后一直抵着她那东西让她睡不安稳。 “嗯,不要了。”他抱紧宁安,“我就蹭蹭,不进去。” 我信你个鬼! 疲累到极点,宁安还是不忘再咬他一口泄愤。 “你看你给我咬的。”肃宁伸手摸了摸脖子,也不知破没破皮,明日被儿女岳父看到了可该怎么解释。 “你若不是言而无信,我又怎么会咬你。”话虽如此,宁安还是起身借着油灯微弱光,查看了下他的脖颈。 “你若不是一直勾引我,我又怎会言而无信。”这小妖精,恨不得榨干他。 宁安气恼,“我没有。” 肃宁笑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与几个孩子生气时一模一样。他伸手捏她的脸,她还总气闷孩子们不像她,孩子们的小性子、种种小动作可是跟她一模一样。“好,你没有,是我勾引你。” 早晨两人还在睡着,外面便吵吵嚷嚷不停,起先声音还小些,后面越来越大,伴着想想惊怕的哭声。 两人起身,肃宁披衣下床,唤来阿朱阿紫伺候宁安更衣,自己一边套外衣一边走了出去。“怎么回事?”他厉声问。 想想见他出来,张着手要他抱。肃宁一把抱起女儿,想想圈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不肯回头。他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吓着了吗?” 伍德已经将人赶出去了。一大早,早饭刚做上,便有一个老妇找了过来,说是要找儿媳妇。他们一问才知晓,王姥姥的女儿胡儿是她的儿媳,借口夏老板回来,要帮着收拾,已经多日不曾归家了。 杏文见她老迈,客气让她进来等,湖阴城县偏北,逢冬春气温总要比京中低些。如今虽是五月,早晚也是凉的。 宁朗早起带禾苗练功,见造房坐了一个陌生老妇,不满杏文引人入宅,正欲提点一下,王姥姥与女儿胡儿进来了。老妇看到胡儿便上前扯打怒骂,伍德伍仁两兄弟自幼练武,一时竟也没拉开她。打骂声,叫嚷声惊醒了想想,趴在窗户一看,当时便吓哭了,闹着要找爹娘,谁哄都没用。 禾苗一左一右拉着宁朗,既气恼她们吓到了想想,又好奇。 “禾禾苗苗,带妹妹去找娘。”肃宁握了握小女儿的脚,冰凉凉的,袜子没穿,鞋也没穿。他将想想给苗苗,“抱的动吗?” 苗苗接过妹妹,“抱得动。” 王姥姥与她亲家的事另说,他们今日能将陌生人放进来,便该罚。 阿朱将想想抱进去,禾禾也跟着进去。苗苗站在帘子外询问,“娘,我可以进去吗?”便是母子,大了也该避嫌。自禾苗六岁后,便不会随便进爹娘的卧房了。禾禾要任意些,只要爹不在,她一向是出入自由。 “进来吧。” 早晨冷,阿朱点了一个碳炉提了进来,阿紫去灌了两个汤婆子,一人给了一个,让禾苗暖手。 宁安将想想抱在膝盖上坐着,她的两个女儿像父亲,骨架大,长得高,也长得壮实。想想不到三岁已经三十多斤了,她已经抱不动她了。“怎么回事?”她拿着想想的小袜子,攥在掌心捂了捂才给想想穿上。想想晚上睡觉带尿布,宁安伸手一抹,还行,没湿。尿布也不拿了,直接给她穿在身上了。刚从京中出来时,她一路玩的开心,几乎每天都要尿裤子。别说了她了,禾苗五六岁时,有时白日玩的疯了,晚上也尿床。大了就好了。“想想,要不要尿尿?” 想想缩在她怀中,允着手指不说话。 尽欢拿着想想的小衣小裤进来,“卯时尿过了。”她说罢,伸手在碳炉前烤了烤,而后摸了摸想想的小肚子。孩子小,不知饥饱,也难不知道有没有尿。睡前醒后,她总会摸摸想想的肚子,试试她是不是憋了尿,想着什么事饿了也不自知。“该是饿了。”小肚子瘪瘪的。 尽欢要帮想想穿衣服,宁安制止了她。“别帮她,让她自己穿。”他们夫妻虽然纵着孩子,但穿衣服穿鞋这些小事,还是早早便让孩子自己学着做了。一日三餐也是,早早便让他们自己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自己吃饭了。 想想不要,抓着宁安的衣襟耍赖。宁安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哥哥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自己穿衣服。”她亲了亲小女儿,“穿好衣服才能吃饭,快。” 想想不情不愿的张开手,由着尽欢将她抱到旁边的椅子上穿衣服。阿朱端了几碗酸辣汤来,“主子们先垫垫肚子,早膳还得有一会儿。” “怎么还吵嚷着?”宁安喝了一口汤。她吃不了辣,却偏偏喜欢酸辣汤。冬日的早晨喝一碗,暖暖的又开胃。里面有笋、冬菇、肉丝、蛋花、木耳、猪红、豆腐条,王爷与禾苗喜欢加了猪血鸭血块的。 “那老太太说是信不过王姥姥母女,定要找她们的主子讨个说法。”老太太撒泼打滚,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赶也不走。 宁安拧眉,“你去安顿她一下,也拿碗酸辣汤给她,待会儿我问问她怎么回事。”如今看来,是赖着他们了,若是不给个说法,只怕不得安生。“让爷与爹来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