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会说话》 第1章 毕业即失业,然后天降遗产 “沙沙沙沙……” 沈乐握着一张600目的细砂纸,细细地在面前一张窗框的雕花上打磨。 一遍,两遍,三遍,直到那重新雕花的窗格,上面雕刻的仙鹤羽毛呈现完美无缺的光泽,他才放下手里的细砂纸。 退出工作台两米远,摘下kn95防护口罩,呼哧呼哧,用力喘气。 这窗格总算是修好了。 终于,从打磨地狱里脱身了! 文物修复这活计,所谓五天做清理,一天做胚胎,三天修形状,十天打磨。无论木器,陶器,瓷器,还是青铜器,都要进一遍打磨地狱 粗砂纸一遍,400目的细砂纸一遍,600目的细砂纸再一遍。平面还好,碰到那些繁复的雕花,只能用手工一点一点打磨,那时间就海了去了。 幸好是打磨完还要上漆,所以上漆之前,只需要打磨到600目。至于上漆以后的打磨,嘿嘿…… 更不用说,打磨期间,为了防止吸入那些细细的粉末,以免影响呼吸道、最后发展成尘肺病,最好是戴上防护口罩。kn95口罩,一天戴8小时,那滋味真是谁戴谁知道…… 无论如何,今天的文物修复工作,又完成了。沈乐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拽着脖子上的红绳,拉出一片斑驳的铜片。 仔细观察,铜片上一层隐隐约约的青色,又向前延伸了一段,已经覆盖了整个铜片。沈乐眼睛一亮,用力攥紧铜片,狠狠地向前挥了一下 “嘿!” 他低头躬身,把铜片放到后颈上,用力往下一按。一股热量涌出,沿着他的后颈蔓延开来,上至后脑,下至肩颈。一时间,沈乐仿佛听到了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 “啊……舒服……” 再抬起头的时候,只觉得脖颈灵活,肩膀松弛。长期伏案工作,积累下来的隐隐约约的肩颈僵硬,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用一次……” 这块铜片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半个掌心大,约略是一个长方形。一头弧线流畅,两边呈圆角;另一头线条坑坑洼洼,厚薄不均,一眼看上去,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断裂下来一样。 这玩意儿他从小戴到大,铜片上没有穿孔,就用红绳打了个络子包裹着。从记事到上大学都是那副鬼样子,读了研究生,开始修复文物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开始产生变化 第一次,他才修好了一个木斗拱,铜片就覆满青光,他正好划破了手指,一碰铜片,伤口瞬间愈合; 第二次,他勤勤恳恳地干了半年,修复了木门框、木窗框、木栏杆等等好几十件,铜片上才涨满青光。他拿着铜片覆盖在眼睛上,热流涌过,近视眼恢复到视力5.0; 第三次,就是这一次了,他都快毕业了才攒够一波。当然效果也足够给力,肩颈上的僵硬酸痛,可能已经形成颈椎弧度变直、韧带钙化、肩周炎啥的,他感觉,已经完全修复了…… 这铜片绝对的好东西啊! 哪怕是为了以后可能的病痛,有什么东西托一下底,也要努力给它充能啊! 现在的问题是 他快毕业了,以后,上哪儿去找机会,修复这么多文物? 修复新东西? 抱歉,貌似没法给铜片充能。为了攒能量,他已经化身修理小能手,为同学修包,修鞋,修修水龙头,缝补蚊帐…… 但凡能修的都想方设法修理,然而三年下来,貌似只有文物,才能引动铜片的变化,让它表面的青光蔓延一丝丝。 “所以说,还得继续努力考编吗……貌似只有考进博物馆,还得是文物修复专业,才能接触到大量的待修复文物……” 很可惜,沈乐这三年研究生,一年在学校上课,倒有将近两年跟着导师在外面干活儿。 光是古建筑就修了五六栋,加起来的面积,大概可以让导师加上一起干活的师兄师姐,每人分到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 哪怕有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帮着一起拆旧木头,旧砖头,清理,雕刻,上漆,打磨,还是得从早干到晚,再从晚干 到早。007不至于,比996的强度还是要大些的。 至于寒假暑假? 不存在的! 这样的工作强度下,想腾出时间来复习考编,至少沈乐是做不到。 沈乐强忍着低下头去,翻开《申论范文宝典》,咬着牙往下看。只看了半页纸,他就觉得头晕,头痛,脑袋发胀,血压急速上升。 看一页,想以头抢桌,看两页,想拿头撞墙…… 这种条件,这种复习水平,想要成功上岸,至少今年是没可能了。好在还有点积蓄,还能宅上半年,复习明年的考编。 “啊啊啊啊……铜片铜片,能不能帮我复习啊,至少给我加个过目不忘的buff……咦?铜片你?” 把铜片再次拎出来,沈乐低头一看,微微惊讶 这次用过以后,铜片并没有像上两次一样失去全部光泽,而是光华内敛,变得深邃幽暗。 边缘的断裂处光滑了不少,像是“长”出来了一点,而幽暗中央,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微微凸起…… 这铜片有变化了?新的变化应该怎么用? 沈乐捏着铜片,左看看,右看看,不得要领。按几下,没反应,咬一口,没反应,至于给手上开个口子,滴血上去,以前试过了,也没啥用…… 沈乐只好合上书本,锁门,下班,出去觅食。一边寻找晚饭,一边买了几串烤肉,边走边啃。走出去半条街,边上巷子里忽然嗖的一声,窜过来一只年幼的橘猫,“咪咪”贴在他脚下。 有猫不撸,暴殄天物,何况还是幼猫。沈乐理所当然地弯下腰去,就看见那只最多三四个月大的橘猫贴着他的小腿,不停瑟瑟发抖。一抬头,几条流浪狗跟着窜出,远远围成个半圆,盯着橘猫狂叫。 “滚!滚开!” 沈乐半弯下腰,右手攥成空心拳头,作势捡石头砸狗。连续呵斥几次,领头的黑狗才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掉。沈乐微松口气,摸摸橘猫脑袋 “没事了,没事了啊……” 橘猫绕着他的腿蹭来蹭去,就是不走。沈乐索性从它脑袋摸到尾巴,再挠挠下巴,挠挠尾巴根。指尖所及,橘猫一条一条肋骨都凸了起来,完全没有“大橘为重”的味道。 “哎,你吃苦了啊……” 沈乐干脆在街边半蹲下来,拆了自己手里的烤肉串,一小块一小块喂给橘猫吃。 一边喂一边细看,这橘猫一条后腿鲜血淋漓,拖在地上,明显使不上力。身上的毛皮,斑一块秃一块,一只眼睛糊得快要睁不开了。 “啧……你这个样子,去医院要很多钱啊……这年头,给猫看病比人看病还贵……” 沈乐叹了口气,摸摸橘猫脑袋。 这人啊,看到了可怜的事儿,就忍不住不管,想要去管,又没有能力——光是检查,消炎,可能还要洗个澡,就一百多去掉了,如果不幸这猫感染了猫瘟,猫传腹,骨折…… 或者要做个绝育什么的…… 哗哗的就奔了几千块钱去了。可怜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也不过一千五,拿几个月的生活费救一只流浪猫,实在出不起。 而且,也不能用“我是学生,给我便宜点”当理由,让宠物医院给降价——宠物医院又不欠他的! 好在,好在他还有金手指,说不定能有用…… 沈乐摘下脖子上的铜片,在猫腿上轻轻碰了碰。肉眼可见地,橘猫后腿的伤口开始止血、收缩,腿部形态开始矫正,稳稳地站在地上。 跟着,新的毛发开始长出,眼睛上的糊糊消失,一双碧眼闪闪发亮。它冲着沈乐“咪”了一声,叼住他手上的肉串,一纵身,冲进暗巷。 “喂!我的烤肉……” 沈乐下意识地往前伸手,停一停,又收回手臂,摇头笑了一笑。算了算了,一串烤肉,就当请客了,橘猫看着也很久没吃饱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橘猫飞奔而去,越来越远。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揉揉眼睛 “是不是我看错了……这橘猫……怎么尾巴看着越来越大了?” 虽然觉得怪异,沈乐也不可能 赶上去仔细看看。肚子最重要,他悠然转身,继续向前,前去觅食。 而那橘猫一路狂奔,穿过两条巷子,没入树林的时候已经是狐狸形态,然后,被一双颤抖的手抱了起来,揉揉刚刚伤过的腿,揉揉大尾巴 “没事了,没事了……这一劫过去了,后面就顺当了……” 沈乐并不知道橘猫的后续。只管忙完一切工作,从外地的古建筑飞回京城大学本部,拍毕业照,领毕业证,收拾东西…… 忙了个不可开交。 当中还投了几十份简历,很遗憾,一个都没中。京城居,大不易,只是复习考编的话,还是回家宅起来,成本最低。 等沈乐把东西全都打包完毕,认命准备回乡的那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沈先生吗?我是您堂祖父的律师,关于老人家的遗产,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和您谈一下。” 第2章 这破宅子还不如不继承呢! 一个半小时后,沈乐愣愣地坐在写字楼的会议室里,左手边,右手边,堆起厚厚两叠文件。 文件中央,一张巨大的地图,用红笔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地块。 “啥?我的遗产?这么大一栋……房子?宅子?” “是的,一栋古宅。”律师先生笑得笃定又亲切: “东西两路,每路三进,总面积2000平方米。放心,不是文物保护建筑,可以随便折腾。” “嘶……” 沈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就连胸口挂着的铜片,也跟着微微发烫。2000平方米!2000平方米的宅子! 这年头,多少人拼死拼活,上top2大学,进大厂,996,007,只为有属于自己的片瓦遮头。而他,什么都没做,就有了一栋两千平方米的宅子! 哪怕地段过于偏远,在什么十八线的小县城,这样一栋宅子,至少也能卖个几百上千万的,瞬间实现财务自由。至不济,也有地方住了! 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再镇定了一下,把这些数据回味一遍,揉揉太阳穴: “等等……你说我堂祖父……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家里有这个长辈……爷爷没说过,家里的记载也没有过……” “沈乐先生,我们既然找上您,肯定已经确保了资料的准确性。”律师先生推了推银丝眼镜,窄窄的眼镜边反射出一道银光,晃得沈乐双眼微微一眯: “总之,这栋祖宅,是您的堂祖父,沈隐墨老人家的祖产。改革开放以后落实政策,返还到他父亲名下。 他老人家是独子,年轻时出国,没有后代。按照他的心愿,这条街的产权遗赠给户籍还留在老家的,和他血缘最近的后人——也就是您。” 唔,不管怎么样,白得一栋房子,总是好的。沈乐平了平气,隔着衣服按了按继续发热的铜片,龙飞凤舞,开始在文件上签字。一边签,一边听律师先生陈述: “按照沈老先生的遗嘱,这栋老宅,二十年之内,不能再次转移产权。您继承了这笔遗产,就只能自己开发了。” “我知道了。”沈乐的心思全在签名上,头也不抬,轻飘飘地回答。 不能卖就不能卖,房子什么的,要租出去还不容易嘛! 东西两路,每路三进,也就是说,一共六个院子。他自己住一间——哪怕住一个院子,还能租五个院子出去。 就算地段太差,一个院子租金一千块,也能月入五千。从此,他就是躺着收租的人啦~~~ 他飞快签好字,拉着一行李箱文件,被律师先生送到门外。这边出门,那边事务所的接待室里,就闪出来一个胖胖的,细眉细眼的中年男人: “怎样怎样?他收了吗?” “收了。”送走了沈乐,律师先生也解除了板板正正的状态,悠然往下一瘫: “我说老胡啊,以后你可别给我找这种麻烦。几天功夫,无中生有给他造个堂祖父,造好全套文件,再哄他接受遗产,我容易么!” “哎,这不是我孙子欠他救命之恩么,怎么样都得还。”老胡笑得满脸无奈: “能用钱还掉是好事儿,总好过几十年以后卖身给他,花个几十年、上百年来还。再说了,我这不是付了律师费了么——” “律师费可不够!那小子身上有点东西的,我差点没哄住他。还把我这玩意给废了——” 律师先生摘下眼镜,往老胡身上一丢。银丝眼镜明亮的窄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片黯淡,像是氧化了几十年的样子: “你得赔我!” “行,赔,赔!……嘶,是什么把这玩意烧成这样……” 律师先生,和“遗产”背后的主人勾勾搭搭不提。沈乐顺着文件上的地址从帝都飞魔都,办完房产转让手续之后,从魔都乘车向西六十公里,直奔珠溪镇。 来到镇上,从小镇中心商业街走到小镇边缘,再绕过一片歪歪扭扭的私房。越走越偏,越走越偏,终于,站在这条地图上名为“南华街”的老街尽头,脸庞扭曲。 珠溪镇嘛,他知道,是他老家,小时候爷爷还带他回 去过。但是,他怎么不记得,镇上有这样一条街? 而且这条街也太老了! 青瓦白墙,一条潺潺的清溪,溪上小桥横跨,连接着清溪两岸的街道。看着倒是很漂亮,但是河道两边的小街,小街上的短巷里,所有房屋,肉眼可见全都是木头房子; 住户勉强有几家,都是平房,门只开小小的一扇,木制的窗框外,铁栏杆已经蒙上了厚厚的锈迹,沈乐一路走过去,甚至看见了两个小小的煤饼炉子,冒着袅袅白烟; 临街的店铺,除了老街尽头那家羊肉面馆,就没几间开的。差不多都是房门紧闭,橱窗全都上了一尺宽、两米长的排门板,遮掩得密密实实; 那些没人住的房屋,瓦片顶上,高高低低的野草随风摇曳,甚至还有几棵小树身姿挺拔; 墙角处,台阶上,甚至排门板的下半部分,满满的都是青苔…… 站在这条老街的尽头,恍然有一种穿越时光,一脚踩回一百年前的感觉。 至于人气……人气…… 这一条老街,三四百米的长度,河两边街道上的所有房屋。从头走到尾,从尾走到头,有人住的不到三分之一。 哦,对了,整条老街一头一尾,还有一个疑似佛寺,和疑似道观或者城隍庙。连这个,也——没有人。 沈乐欲哭无泪。 这么低的人气,我想把宅子租出去给人住,租得出去吗? 人家不会以为这是鬼屋吧!!! 租不出去的话,两路三进的大宅子,我要日常维护修缮,那都是个巨大的吞金兽啊! “算了,至少住的地方有了……” 沈乐垂头丧气,在包里翻翻,掏出一份文件、一串钥匙。按照文件上的地址,沿着老街,一家一家找过去: “南华街15号……16号……17号……18……18……18号!哇哦!” 沈乐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南华街18号,也就是他拿到的那栋老宅,在老街上鹤立鸡群: 它并没有缩在短巷里,而是直接占据了南华街的一段。正墙门前有三级石阶,石阶尽头,赫然是一对朱漆门户,砖雕门楼繁复精美: “石榴喜鹊……” “莲花海棠……” “祥云仙鹤……” 沈乐后退两步,上前两步,再后退两步,再上前两步,眼珠子几乎要贴到门楼的浮雕上。光是一个门楼,拱眼壁、上枋、下枋,就有三种不同的砖雕图案,正中“嘉夷攸昌”四个字笔力遒劲,显然是大家所书。 字牌两侧,两个一尺见方的正方形砖雕遥遥相对。砖雕左侧三英战吕布,吕布头上的雉鸡翎子,仿佛在空中猎猎作响;右侧四猛八大锤,金银铜铁四种大锤,精细到了锤头上的花纹都各自不同。 “光这个门楼就看着像大户人家……” 沈乐一边嘀咕,一边拿钥匙开门。跨过高高的门槛,临街第一进是轿厅,三开间门楼,七间架梁,花窗的冰裂纹、梅花纹、万字回纹、如意纹,每一扇都不重复; 第二进是正厅,虽然雕梁黯淡,彩画蒙尘,还是能看见石墩上的麒麟栩栩如生,柱头上雕刻的倒垂莲花瓣分明,正厅十二扇厅门,雕了十二月的月令花,各个不同; 第三进就是住人的房子了,踏过水磨方砖上的青苔,微微仰头,便见一座三开间的二层小楼,静静矗立。青瓦白墙,楼下十二扇落地长窗静静关闭,楼上美人靠悠然舒展,隔着岁月,仿佛能看见佳人倚楼眺望。 沈乐穿过楼前一挂藤萝,投下的密密麻麻绿荫,开门进去。一进门,正中两把太师椅背后,那座十二扇落地座屏,就看得沈乐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哇哦……这玩意可贵重了……看上去是花梨木的……不知道哪个朝代,看式样,像是明代的?我那位堂祖父,或者堂祖父的祖上,是真的有钱啊……” 按照遗产转让的说明,这栋宅子,和宅子里的所有家具、陈设,乃至花草树木,全都归他所有。宅子不能卖,可没说里面的东西不能卖,这座屏风如果真是明代花梨木的,只要卖出去,他就瞬间财务自由了! 座屏前方的条案上,紫铜香炉里沉积了半炉香灰,稍稍走近,仿佛就有香烟袅袅。香炉左右,烛台上红泪犹存,烛台左右一对玉壶春青瓷花瓶,线条流畅,身姿绰约,如有玉光在上面流动。 “这香炉说是宣德炉我也信啊……可惜里面都是香灰,不好掀起来看落款……” 沈乐嘀咕着从正堂左转,卧室里,一张黄花梨岁寒三友雕花的千工床安静矗立,帘幕低垂,幽香隐隐。 床边上,墙边,檀木喜鹊登梅双枕贵妃榻,黑漆镶螺钿鸟雀牡丹纹五斗橱,黄花梨灵芝纹翘头案…… 触目所及,每一样家具,全都是有年头的老物件。 但是沈乐一时间,并没有想要把它们卖了发财。他左摸摸,右看看,摇一摇有点晃动的花盆架,再开门出去,摸一摸边缘有点霉烂的柱脚,双眼放光: “这些东西都修一遍,要是能给铜片充能,那不得发了啊!!!” 第3章 这房子能给铜片充能! 说干就干。 沈乐全宅子巡视了一遍,在第三进正房东边的第一间厢房,也是整个住宅唯一一间有空调的房间,放下行李。然后,就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为了验证修理这些物件,能不能给铜片充能,毫无疑问,需要尽量缩短修理时间,才能尽快出结果。既然如此,挑选修理对象,就非常重要了。 沈乐把这三进院子从头到尾走了一遍,挑中了第一件修复对象——第二进西厢房角落里,一面小小的紫檀木描金山水楼阁纹插屏。 之所以选择这个,是因为修复工程最小:它只是撑脚松动,屏身歪斜,木头失去光泽,并且,表面上的描金图案历经岁月,黯淡、褪色。 没有断裂,没有腐烂,没有缺少什么部件,不用现场锯木头、然后做个差不多形状的补上去。沈乐有把握,能在一天之内把它修好,当天就能看到结果。 “开工!” 他首先抖开一张床单,铺在卧室边的小桌上,当成工作台。然后,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柄橡胶锤,开始轻轻地敲打插屏: 想要把这些部件拆下来,用普通的锤子是不行的,会把修复对象敲坏。普通铁锤,一锤下去木头凹坑,两锤下去木头裂缝,三锤下去,木头直接断给你看。那不是古建筑修复,那是古建筑破坏狂。 只有锤头用橡胶制成的橡胶锤,质地柔软,具有良好的吸震功能,才能把老木器的构件,无伤地拆解下来: 当当当,当当当,先拆下屏风底部的座脚,然后是座脚上方,屏风左右两边、前后两侧,用来固定站柱的,四根卷草形的站牙; 站牙拆完,再拆下被站牙固定的,两根深棕色的站柱; 然后是两根站柱当中的插屏主体: 最下方,波浪形的披水牙子;披水牙子上面,用以承托屏心的长长木板,也就是雕着兰草的横枨; 屏心左右,雕刻万字回纹的绦环板; 最后,画着描金山水楼阁纹的屏心,脱离了外面的一切支撑和包裹,被沈乐单独拿在手里,珍而重之地平放在工作台左上角。 光是拆完这些,沈乐就细细地出了一身汗。稍微休息了一下,他挨个拿起这些,检查每一个部件的榫卯结构: “啊……至少一百年过去,这些榫卯,果然有点松动了……” 不过还好,身为一个古建筑修复方向的硕士生,修这点松动,沈乐已经熟极而流了。 他先把每个部件擦干净,去除表面的灰尘和污垢,再打开工具箱,取出最小的一柄铲刀,屏住呼吸,开始轻轻铲除榫孔当中的污垢。 插屏是放在桌子上当摆设的那种,各个部件上的榫孔,最小的连小拇指都伸不进去。幸好榫孔的形状还都是方形、梯形,没有出现弧线形,他只要一下一下,笔直地铲过去就行了: 一下、一下、再一下。6mm宽度的平口小铲刀,用铬钒合金钢打造,不说削铁如泥,对付这些榫孔里面的污渍,那还是手到擒来。 唯一的坏处,就是移动的时候要相当小心,不要给榫孔添加额外的伤害。本来就有点松动了,架不住再削掉一部分了! 好消息是,这面插屏的每个部件,都是用紫檀木做的。哪怕历经岁月,木质也没有腐烂,榫孔内部,只有少少的一点发软。铲除、修整一遍以后,沈乐又拿出砂纸,把插屏各个部件粗磨一遍: “嗯,这样就搞定了!” 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与插屏颜值关系最大的,描金山水楼阁纹的屏心。小小一座一尺宽,半尺高的屏心,图案精美,笔触繁复。 沈乐在行李箱里翻了翻,拿出金漆,选了一支最细最细的羊毫,开始涂抹屏心上的描金图案: “哎,还好我还剩点儿金漆……还好老板大方,这些剩下的颜料,毕业了让我们带走,金漆这玩意儿可贵可贵了……” 不但贵,而且涂起来还麻烦。屏心上的山水楼阁,每一笔都细如毫发,只能用羊毫的笔尖一点一点往上舔。哪怕只是重新涂一遍,而且只是重涂其中褪色比较厉害的部分,也花了沈乐足足两个小时。 等最后一笔画完,沈乐 长长出一口气,反手一抹。哪怕空调开足马力,一直对着他吹,他的额头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他拿出木工胶,在榫孔当中薄涂一层。一个一个部件,重新组装完毕,用木工夹固定,忍不住反手锤了锤肩膀: “照理说,接下来还应该把插屏仔细打磨两遍,400目砂纸一遍,600目砂纸一遍……然后重新上漆,至少上三遍漆,才能让它恢复光彩……” 沈乐略微后退一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插屏: “但是,想要偷懒的话,这样也勉强算修好了……” 他低头捂了一下肚皮,按回去一声“咕噜”的轻响。从桌前起身,一边活动脖子和肩膀,一边拽出脖子上的红绳,低头看了一眼祖传铜片: “不错!真的有变化!” 那片幽暗深邃的铜片上,原先只有一点疑似凸起的部分,能看见,摸不着。而现在,那凸起延长了一些,还拐了个弯,一眼看去,仿佛是钟鼎文上的一笔似的。 “果然能充能!” 沈乐放开铜片,双手握拳高举,用力挥舞了一下: 可以充能,就不用到处去找古董了! 不用拼死考编了! 不用要死要活地复习那什么行测、什么申论,一天刷题下来,感觉脑壳都刷成方的了! 哦不,不是方的,是方形带着圆角,跟他手里铜片的形状,有那么一点相似…… 他挥动了一下,两下,三下。很快,铜片上涌出一股热量,推动着沈乐,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 两脚分立,双臂上提,吸气;双臂按下,呼气;握拳,上举过头顶,吸气;握拳,下拉,俯身按至胯骨,呼气…… 双臂上提、前神、下扑如虎扑;迈步、转腰、下势如鹿抵;提髋、落步、后坐、前靠如熊晃…… 一套动作下来,沈乐全身薄薄地出了一身汗,却也觉得浑身发热,到处都松了开来。进驻这栋大宅以后,在阴冷的房子里,在源源不断的空调风里,弯腰低头努力干活,带来的筋骨僵硬,已经全部一扫而空。 更重要的是,那股热流啊!热流啊!到现在为止,小腹丹田还有点热热的,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这莫非是内力?所以说,修好一个插屏,保送我拥有内力了?” 第4章 我当众跳河就是为了你?! 沈乐把铜片捧到眼前,盯着它看的眼神,几乎在发光。他立刻调匀呼吸,微微瞑目,再来了一遍。这一次,铜片上并没有热流涌动,但是,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虚影,一招一式,引导着他的动作: 这招没到位!手抬得太低了!代表他自己的红色虚影,和代表范本的青色虚影,有一部分没有重合! 这招也没到位!脚步迈得太开! 该呼气了!呼气,呼气! 动作到位,呼吸到位,青色虚影里就会延伸出一根红线,与此同时,身体中的热流,就会跟着往上涌动一截。 不错不错!保送练功纠正,保送内力,这铜片的功能,太给力了! “接下来就是两个任务,一个是修房子,给铜片充能;另外一个,就是搞钱,搞钱,努力搞钱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个任务,一个不太重要,但非常紧迫的任务: 填饱肚子…… 好在老宅距离有人住的地方并不远。老街临河的一面看着荒凉,然而沈乐穿过夹道,从大宅后门出去,还是走几步就到了居民区。 他点了一份黄焖鸡米饭,胡乱填饱肚子,顺着小街慢慢地走: 啊,决定在这里住下去的话,锅碗瓢盆,回头都得下单了。还有修整房屋的工具,各种木工工具、油漆、泥瓦工的工具之类。 唉,跟着老师干活,用的工具绝大部分都是老师的,是学校的。他毕业回来的时候,只带了几样趁手的工具,和一点儿残留的颜料之类。 想要把这座大宅修好,光是工具,就要准备不知多少。唉,也不知道街上有没有卖的,如果没有,就只好网上下单了…… 沈乐一边想着,一边溜溜达达,边走边看。水巷小桥多,人家尽枕河,吹着晚风,嗅着河上的水气,随意散散步也十分惬意。 走着走着,右手边的居民楼上,忽然炸起一个尖锐,让人寒毛直立的声音: “滋——!” 沈乐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循声望去。是谁?谁在锯木头?不,这个声音,比锯木头还难听十倍…… 他都受不了,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邻居,就更加受不了。勉强挨了一会儿,就陆续有人推开窗户,走上阳台,探头大喊: “有完没完了!” “吵死了!小孩子要做作业呢!” “学二胡能不能找个空地拉啊!” 哦,原来是二胡——估计还是初学者拉二胡,怪不得难听得让人头皮发麻。沈乐摇头叹气,正想换条路走,就听到锯木头,不,拉二胡的那户人家,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 “你怎么还拉成这样!一天天的干什么去了!家里花大价钱让你学二胡,培训班不练,白天不练,就知道玩!就知道玩!” 母亲的骂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断断续续、越发难听的二胡声,响成一片。沈乐叹了口气,脚跟为轴,稍微旋转一下,往对街走去。各式各样的议论声,在身边不断飘过: “这当妈的脾气急成这样,怪不得孩子越学越不好。” “脾气急是因为辅导孩子功课的是妈妈。你换了孩子爸辅导功课试试?还不是一样吵一样骂?” “我还真没听见过几个爸爸这样骂孩子的……” “丧偶式育娃是吧?当爹的完美隐身是吧?” “要我说,住这种老式居民楼,就不应该学音乐。学又学不好,左邻右舍吵到要死……” “意思是说穷人不配学音乐?家里没有大别墅,就没资格学音乐了?” “知足吧,人家至少没有学唢呐不是……” 这种话题永远都扯不清楚的。沈乐甩甩脑袋,掩耳急走。还没过完马路,背后居民楼里,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怒吼: “老子天天加班天天加班,一个礼拜上六天班,早上八点钟干到晚上九点,一个月五千块钱,给你学二胡就要花三千,你还天天给老子摸鱼!” 光是听着就特别惨。中年男人被工作榨干,小孩还不争气的,那简直是人间餐具——比这更惨的,大概只有老婆生了三个孩子,还都不是 自己的。 沈乐心有戚戚焉。即便如此,听到男人不停地骂孩子,他还是有点烦躁。而男人的骂声也是越来越大: “还说什么木偶陪你玩,木偶怎么会陪你玩?还不是你自己想偷懒!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这破木偶有啥好玩的?扔掉算了!” 开窗声,吵嚷声,孩子的哭喊声。种种嘈杂中,猛然传来一声尖叫: “救命啊——” 沈乐倏然止步。转身、仰头,循声望去。尖叫声划出一条弧线,掠过街道,一头栽进前方河里。那声音很微弱很微弱,然而尖锐,凄厉,撕心裂肺—— 而且,那是个孩子的声音。 孩子的声音! 沈乐拔脚前冲。冲到河边,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子,在水里载沉载浮。胸口的铜片热得发烫,不停震动,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不断传来。 沈乐左一脚,右一脚,踩掉运动鞋。手机、钥匙往鞋里一塞,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有人跳河啦——” “哪里?” “哪里哪里?” “快打110!” 河岸上喧哗不止。沈乐充耳不闻,埋头划水。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划到那个小小身躯近前,一把抓住—— “咦?” 硬,硬的? 是个木偶?! 我为了个木偶,当众跳河?! 沈乐一时间恨不得扎个猛子下去,远远游开,一直潜水到没人的地方。然而一则屏气屏不了那么长,再则,木偶一到他手里,那声嘶力竭的“救命、救命”声,立刻停止。胸前铜片上的热度也消失不见,只有一点点残留的余温,让沈乐怀疑是自己体温焐出来的。 他尝试着放下木偶,求救声再一次响起,铜片发热;拎起木偶,求救声消失,铜片变凉。连续尝试两三次,次次如此,毫无变化。 行…… 吧…… 来都来了。 捡都捡了。 既然铜片可以充能,可以治疗近视和肩颈僵硬,木偶能求救,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沈乐这样说服着自己,踩着水脱下t恤,把木偶裹了一裹,抓在手里,慢慢往回游。游到岸边,一抬头,面前人群哗哗分开,一个火急火燎的声音飞速靠近: “让一让!让一让!我是警察!谁跳河了?——你?” 沈乐勉强勾了勾嘴角,扭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一手在水里努力拎住裤子,一手举起那个木偶,给警察看: “那个……我以为有孩子落水了……” 第5章 木偶带我去穿越? 可怜那年轻警察听说有人跳河,瞬间狂奔而来,跑得满头大汗。短袖衬衫洇开老大一团湿痕,把胸前的浅蓝色都浸成深蓝。 听到沈乐的回答,他的脸颊从通红慢慢降温,看看木偶,看看沈乐,再抬头看看前方的河面,张了张嘴,一时要表扬也不是,要批评也不是。愣了愣,勉强挤出一句: “……下次看清楚点啊!” “嗯嗯嗯,肯定不乱跳河了……” “没事了没事了,散了散了!”年轻警察往四周挥了挥手,作势驱散人群。半蹲下来,对沈乐伸手: “东西先给我,你自己能爬上来吗?好,抓住我的手……一,二,三,起!” 沈乐被直接拽上了河边的石头堤岸。一边站直,一边就听警察连珠炮地问: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丢东西?衣服都湿透了,要我送你回去吗?” “啊,没有没有!”沈乐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脚底没在河里划伤,胳膊腿也没有蹭破皮。鞋子还在,鞋子里的手机和钥匙也还在: “放心放心,我没事!我就住在南华街18号,近得很,这么热的天,随便走回去就好了。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南华街18号?”那警察一凛,深深地盯了沈乐一眼,仿佛要从他的脸上一直看到骨头里去。那可是一栋大宅啊! 奈何看来看去,也只看到一个湿漉漉的,满身狼狈的家伙,只好掏出手机,伸到沈乐面前: “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我还要去看看,这木偶到底是谁丢的。高空抛物,真是的……来加个微信,我叫石光兵,是这个街道的片警,有事找我就行!” 哟,正好管他这一片。未来修房子,采购设备,可能要采购一些受管制的药剂,认识个警察总是方便一些。沈乐飞快加了微信,和年轻警察告别,拎起这个会求救的木偶,快步走回老宅。 洗澡、换衣服,把木偶放到工作台上,一点点解开丝线,仔细观察: 这木偶应该是一只提线木偶,高度60厘米左右,各个关节都拴着丝线。整体没有大的缺损,头,脖子,躯干,四肢,连同十个手指,有一个算一个,都还存在; 但是,用的木头算不上好,应该也就是杉木,历经岁月,缺损不少,表面油漆,大片大片老化破损。脑袋后面有条明显的裂痕,躯干都已经快要裂成两半。右前臂磕掉了老大一块,左大腿上烂了一个洞,其余磕磕碰碰的损伤,污渍,不计其数; 木偶身上的衣服,残破的残破,绽线的绽线,褪色的褪色。然而灯下细细展开裙摆,还能够看见银丝绣出的大朵牡丹,华贵灿烂,栩栩如生; 至于那木偶脸上的妆容,历经岁月,已经黯淡褪色得几乎消失。只有那双灵动的眸子,和眼角一滴朱砂染成的泪痕,依稀诉说着它当年的绝代风华。 “啊……你曾经很漂亮过啊……” 沈乐用指腹轻轻抹过那一滴泪痕,轻声感叹。他凝神静气,把木偶身上的丝线一根一根解下,脱掉破损的衣服,头、躯干、四肢、手脚依次摆好。 然后,搓了块毛巾,擦,擦,擦擦擦擦擦…… “啊,修木头我倒是可以,哥就是古建筑修复专业的,你想要我帮你修好也行,想要我帮你拿木头重新刻一下,更换部件也不难。替换丝线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你接不接受尼龙线……” 他一边擦拭,一边小声叨咕,假装在和木偶对话: “衣服就没办法了,做衣服这技术真不会,只能买了——我尽量帮你买式样花纹近似的。至于妆容,那是最后的事情了,如果你嫌我画的丑,就只能看铜片能不能帮你修复了……” 说到这里,沈乐心神一动,掏出铜片按在木偶脸上。一道热流从铜片渗入木偶,再从木偶反馈到沈乐指尖,下一刻,沈乐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砰!” 一声闷响。沈乐只觉得整个视野都震了几下,灰尘簌簌乱落,糊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还没看清楚环境,面前,或者头顶上,就炸开一声怒吼: “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作业不写!书不看!这破 木偶有啥好玩的!!!” “小琳不是破木偶……” 小小的,有些害怕的声音,坚定地扬了起来。沈乐目光转动,就看见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小房间里,水泥地板,上白下绿的油漆墙壁,头顶上晃晃悠悠一个钨丝灯泡,最多最多只有15瓦,分明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场景。 咦? 我穿越了? 沈乐揉了揉眼睛,继续观察。房间角落,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木箱前面,双臂环绕胸前,死死地抱着一只木偶。那木偶大约有孩子身高的一半,身上鲜红织锦裙摆残破,仍然能看得见大朵大朵的银丝绣花,妆容残褪,眼角一点朱砂异常鲜艳,正是沈乐从河里捞上来的木偶。 男孩满脸通红,却昂着头,死死地和面前的成年男子对视: “小琳是我的朋友!” “好,好,犟嘴是吧!”成年男子脸色一沉,跨步向前,直接从孩子手里拔出了木偶。再跨一步,已经到了窗前,伸手就去推窗户: “老子一天天的,上班在厂里拼命干活,下班到处打零工,就换来你作业不好好写,天天玩木偶!我今天就扔了它,看你玩什么!” “小琳是爷爷留给我的!”男孩拼命往上跳,一把拽住木偶的丝线,在手上缠了一圈: “我跟爷爷说过,要成为最好最好的木偶师!带着小琳到处去表演!不许扔!不许扔!哇——” 他一边大哭,一边奋力把木偶往回拽,任凭丝线深深勒进肉里,手指被勒出了血也不肯放。沈乐看得无奈,伸手去抓木偶,开口劝说: “别这样……” 手指直接穿过男人的手臂,如同划过轻烟,完全无法触碰。沈乐怔了一怔,挥臂,大喊,用身体去撞,无论做什么,都没法对父子二人造成影响: “难道……这只是一段记忆?我在这里,别人看不见我,听不见我,我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旁观?” 沈乐无奈地放下手臂。房间里,男人和儿子还在吵: “做什么木偶师!现在做木偶师哪里有出路!是剧团招你?还是戏院招你?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为了让你上街去扯木偶?” “我演得可好了!小朋友们都爱看!” “都爱看也不行!——你就算是进少年宫,也要读书读出来!咱们家没门路,你至少要读到高中,才能想办法进少年宫!像你老子这样,初中毕业,只能进街道工厂干活!” 父子二人连续争执了几次。终于,还是做父亲的败下阵来: “行了行了!我不扔掉,你也不许玩它!手放下!我把它锁起来!” 仔仔细细,解开儿子手上的丝线,拎起木偶扔进箱子。“砰”的一声,箱盖落下,紧接着,就是“咔嚓”、“咔嚓”上锁的声音。 沈乐眼前,瞬间转为一片黑暗,跟着又是一亮。 视野恢复时,已经回到工作台前,拆散了的木偶横陈在桌面上,头颅四肢东一块,西一块。 第6章 这木偶修好了会活过来吗? “所以……这是你的记忆吗……” 沈乐轻轻叹了口气,抚摸了一下木偶的脸颊。上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年时光,你的主人,那个男孩儿,还找过你吗? 还和你一起玩过吗? 或者,你被锁进箱子之后,他已经忘了你了? 那个怒吼着“扔掉算了”,把你从房间里扔出来,直接扔到河里的男人,是不是,那个三十多年前,哭喊着“小琳是我的朋友”,手指被勒出血也不放手的男孩儿? 无论如何,往事已矣,再追究也没有什么意思。沈乐叹气了又叹气,找个脸盆,把木偶的衣服放下去泡着,再搓了块抹布,给木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干净。这边晾上,那边摸起手机,开始淘宝: “杉木……杉木……杉木……” 感谢万能的淘宝,杉木原木这种东西,网上随便就能买到。要木块有木块,要木条有木条,要木板有木板,四根2厘米乘2厘米,30厘米长的木条,只要十块钱包邮。尺寸多变,可以定制,量大从优。 沈乐估计,修复这个木偶所需的木材,最多最多,不超过50块钱。 ——当然,那也幸亏这木偶是杉木做的,便宜。如果是黄花梨,紫檀木,鸡翅木……购买木材的价钱是一回事,单纯网购,还未必能买到真货呢。 好在沈乐暂时不用考虑购买红木的问题。他刷刷刷刷,下了一堆订单,木方、油漆、丝线、尼龙线,各种木工加工工具,不一而足。这边等待快递到来,那边,狠狠睡饱一觉,就开始了对木偶的清理工作: 第一步,用清水、抹布,清洗表面。去除木偶上的灰尘,去掉陈年污垢; 第二步,用砂纸打磨,把木偶表面的旧油漆打磨干净…… “这活可真累……” 沈乐一手握着木偶脑袋,一手握着砂纸,咬牙切齿,“沙沙沙”不断打磨。打磨几下,松开手,甩甩手腕,再打磨几下,松开手,继续甩手腕…… “我的打磨机……不行,我还得去下单一台打磨机……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腱鞘炎发作了……” 打磨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幸好这个木偶,基本上都是光滑平面,用打磨机还能完成。换成那些精致复杂的雕刻,只能用手工打磨,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努力干活。早一点修复,就能早一点给铜片充能;早一点充能,就能早一点探索出铜片的新能力。 退一万步说,他对这个会喊“救命”、会给他提供记忆的木偶,也相当同情,相当好奇。早点修好,说不定这木偶会活过来,能帮他打个下手呢? 他放下砂纸,又拿起了凿刀。打磨什么的,可以等待打磨机到场;去除腐烂的部位,就只能他手动了…… 沈乐掀起床单,看了看当成工作台的桌子,再起身看了一圈周围,嘶嘶地倒吸冷气。花梨,黄花梨,酸枝,紫檀,黄檀,鸡翅木…… “我这位堂祖父,或者说堂祖父的祖上,真有钱啊……这一房间家具,全是红木做的……拿它当工作台,固定个木工夹上去,感觉有点下不了手……” 卧室里,拔步床对面,黄花梨的梳妆台。贴着墙边,酸枝木的半桌。卧室外面一间,窗下被四个圆凳围绕的,花梨木嵌大理石的圆桌。圆桌右手,靠在墙边的,黄檀木的琴桌…… 随便哪一样,把木工夹拧上去,拧出一道深深的印子,用来固定修复对象,未免过于暴殄天物了! 他索性推门出外,一间一间房间寻找。第三进东侧西侧,楼上楼下,两边厢房;第二进正厅,厢房,第一进轿厅;找完西路,再找去东路,书斋,荷花池旁边的水榭,第三进的望仙楼…… 找来找去,所有的家具,形制不是明朝式样就是清朝式样,材质不是这种红木也是那种红木,装饰不是雕漆的就是镶螺钿的,要不然也是雕满云纹、卷草纹、石榴百子、蝙蝠寿桃之类的纹样。 拿到市场上去卖,哪怕不走苏富比、佳士得这种拍卖行,随随便便卖个几万几十万,跟玩儿一样。 沈乐一直转到望仙楼后面的一排小平房 ,可能是仆人房之类的地方,才找到了一张大方桌。平平整整桌面,笔笔直直四条腿,没有雕花,没有装饰,就连桌子的材质,也只是某种硬杂木——沈乐一时认不太出来,可能是核桃木、枣木、榆木之类的玩意儿。 桌面大小1米乘一米,桌面厚2厘米,桌子高度大概70多厘米。每一个细节,都完全适合做他的工作台。 唯一的问题就是—— “难道要我自己扛过去吗?” 从西路扛到东路啊!过院门,走巷道,跨门槛,上上下下,曲折转弯,保守估计一百米的距离。 这么大一张方桌,双手抬起来不好用力,扛到肩上重心不稳。两个人搬容易,一个人要挪动它,简直了!!! 奈何老家这地方人生地不熟,沈乐是真的不想开门出去,喊个人来帮他搬桌子。他最后是找了根绳子,横二竖二,把方桌捆起来背在背上,挪动到唯一有空调的房间里。然后,把木工夹固定在方桌上,木偶脑袋固定在木工夹当中,拿起凿刀,切削上面的腐烂部位: 刷,刷,刷。6毫米宽度的平口凿,在木偶脑袋当中一下一下深入,贴着裂缝的边缘往里削。削一下,就有细碎的,黑糊糊的碎屑离开木头,削个十来下,“咔嚓”一声,像是磕到了什么半硬不硬的东西。 沈乐皱着鼻子,把木偶脑袋松开,倒过来拍了拍,再用毛刷探进去细细地刷。随着他的动作,裂缝深处,刷啦啦啦,倒出来一小堆东西: 木屑,木屑,还是木屑。木屑,干瘪的虫卵,截成两半的…… 蟑螂尸体?! “我去!” 沈乐被烫到了一样,把手里的木偶脑袋努力甩了两下,再努力甩两下。确定里面没有任何活物,甚至那蟑螂尸体也是历经多年,干瘪得不成形状的,他才打扫干净桌面,放下木偶脑袋: “可怜的……这是被忘了多久啊……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凿刀,铁钎,钢针。一样一样来回动用,把木偶脑袋裂缝里、穿丝线的孔里,所有裂缝清理干净。放下钢针,沈乐搓了搓手掌,有点兴奋: “等着,我这就帮你把脑袋补好!” 等脑袋补好,或者,等整体修好了,这个木偶,又会给他怎样的惊喜呢? 第7章 开门!查水表,不,找孩子! 沈乐捧起那只木偶脑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木偶后脑的裂缝,大约有一根指头那么长,最宽的地方超过一厘米宽。至于深度,他在清理过程中试探的结果,超过了3个厘米——也就是说,几乎要达到木偶脑袋的一半深度。 “嗯……这裂缝也不算太大……就是要防止它越裂越大,最后彻底裂成两半……” 沈乐小声自言自语着,在木偶后脑勺画了一个蝴蝶形状的图案,或者说,是两个顶部相对的梯形。然后,固定好木偶后脑,一手拿木工凿,一手拿锤子,“砰砰砰”地往里敲: “一、二、三、四、五,完美。换个地方再来,一、二、三、四、五!” 先在梯形内部凿出几个小洞,然后,沿着梯形边缘,一下一下,笔直地切削进去: 不到十分钟,一个长三厘米,宽一厘米,最窄处0.7厘米,深二厘米的孔洞,就出现在木偶后脑勺。沈乐举起右拳,挥舞一下给自己打气,又拿起一块后厨找到的杂木,开始切削: “刷刷刷……刷刷刷……我锯,我锯,我锯锯锯,我刨,我刨……漂亮!完成了!” 一枚和孔洞大小、形状完全相同,一面平坦,另一面圆弧状凸起的木块,落在沈乐手心,被他轻轻抛了起来。 “燕尾榫!这东西两头大,中间小,卡住裂缝两边,就能把裂开的地方拉住,让它不至于越裂越大!” 沈乐把新完工的燕尾榫在木偶后脑上比了比,往榫孔里涂好木工胶,就抓起橡胶锤,砰砰砰砰把燕尾榫往里敲。孔洞不深,很快就敲了进去,严丝合缝。沈乐摸了摸木偶凸起的后脑勺,叹了口气: “嗯,接下来,就是把多出来的地方削成弧形,和脑袋线条贴合了……不过不急,还有事情要做……” 他找出一支木工胶,刷刷的往裂缝里挤。上粘天,下粘地,中间粘空气,木工胶粘一切,对木制品的各种裂缝、尤其是细小裂缝分外好用。 眼看裂缝填满,再挑选了颜色差不多的木粉,往裂缝里灌。普通杂木,木粉没有特别大的用处,但是修理红木,先灌木工胶、再灌红木粉,最后打磨平整,肉眼几乎看不出来,会让人以为是一块完整的木板! “哎,我可是给你特别精加工了啊!等你活了,要好好地报答我!” 沈乐摸摸裂缝被填满的木偶脑袋,赶紧换了快干木工胶,给灌进木粉的裂缝彻底固化。等固化完毕,用铲刀铲平固化好的木粉,然后,哀叹一声: “啊……” 接下来又是打磨地狱了……打磨,修色,画木纹,喷漆,抛光,哪一样都是费时费力的细致活儿…… 算了算了,等他下单的打磨机到了再说吧…… 沈乐耸动着肩膀,甩着手腕往外走,打算出去觅食。还没走到门口,手机“叮咚”一响,跳出昨天那位年轻警察,石光兵先生的微信: “在吗?能不能开下门,有几个孩子找不到了,说是跑到老街这一片来了!” 啥? 跑到老街这边了? 不会跑到我宅子里了吧?话说,我这个宅子,好像没有哪一扇门是开的,也没有狗洞,小孩子应该跑不进来? 沈乐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前去开门。门一开,年轻警察石光兵满脸疲惫,满眼血丝,手里抱着个平板,和一个30来岁、拎着一根长杆子的辅警并肩而立。见他前来开门,大大松了口气: “监控看到这三个孩子跑到老街来了,一直没有找到。老街别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只剩下你这里了。昨晚到今天早上,你有看到这几个孩子,或者听到什么异响吗?” “没有倒是没有……” 沈乐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昨晚、今天早上,尽和木偶折腾了,确实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然而这房子左右两路,每路三进,面积已经足够大。虽然不至于像荣国府一样,薛姨妈一家住在梨香院,贾政可以一年半载见不着小姨子的面,那也不是随便一点动静就能听见的。 更不用说,这座宅子的左路还有假山,还有池塘,还有水井。这万一掉下去,会出大事的! “但是,我也不确定,小孩子会不会从什么地方爬进来。这样吧,两位警官,跟我进来找一下人?” 他让了两位警察进来,锁上门,陪着他们往里走。一走进院子,石光兵飞快扫过一眼,下意识地微微整大了眼睛: “这个——你一个人住?” 这也太壕了! 他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警校里的同学,绝大多数还没开始购置自己的房子!这位,这么大,一栋宅子? “是啊,我一个人住。”沈乐的微笑几乎要变成苦笑了,从背包里掏出巨大的一串钥匙,陪着他们一间一间开门,正厅,厢房,逐个儿看过去: “刚继承的遗产,正好毕业了没地方住,就搬过来了。” 身为片警,辖区的情况,他是肯定要掌握的。但是,从地图上、图纸上、卫星图上看,和实地踏进这个宅子里来看到底不一样。石光兵跟着沈乐走了一间又一间,一间再一间,先是惊讶,再是想叹气,很快,又变成了担心: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一座宅子?没有租客?也没有看房子的?” 很容易遭贼的! “你看看这家具……我能租给谁?” “啊……也是。”石光兵挠挠头。他只是个警察,还是个片警,不是刑警,不是经警,没见识过多少贵重家具,只能看出这些家具“像是红木的”、“看着好像很贵”。一直探查到第三间房间,他终于忍不住叮嘱: “你还是找个人看房子吧,不,这么大面积,一个人还看不过来。或者实在不行,多装监控,多装报警设备。有事情打我们电话——我的电话号码就是微信号,记住了?” “记住了!” “有事情一定要打电话啊!——不知道监控怎么装,怎么联网,回头可以问我,我帮你推荐一下。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不想哪天上门,是听你报案,或者听到别人报告你这里案发!” 第8章 继承了大笔遗产,怎么感觉更穷了呢? 沈乐脸颊抽搐。 我也不想哪天被盗贼爬进来,或者运气特别不好,我在左路第三进,右路第一进杀人了我都不知道。但是,你让我装全屋监控,不,全住宅监控,设备联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装—— 话说两路三进,总共六个院子,n个房间,需要装多少监控? 又需要什么设备,把所有的信息总成到一起,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每个摄像头的画面,或者来回切换,可以轮流看见每个摄像头画面的? 这一套东西,加起来要多少钱,安装、维护又需要多少钱?需要专业人士安装吗?监控上一定规模,需要和派出所联网吗? 沈乐忍不住询问: “装监控要多少钱?” “我想想啊……” 石光兵皱着眉头不吭声了。这个问题,对他一个片警,属实有点难。 倒是旁边的辅警笑了一声。用手里的长杆在地面上虚虚一划,勾勒出一个两块砖乘以三块砖的长方形。然后,抽一张纸,撕碎,在地砖上一小片一小片放下去: “制高点,前门,后门,四个角。然后外墙每隔一段要装一个,距离我想想……嗯,我没看过你家图纸,大概估计一下吧……” 啪啪,啪啪,啪啪,一气乱点。最后,这位三十来岁的中年辅警,很肯定地下了结论: “不考虑照院内和房间里的话,光是外围,至少要24个摄像头。我家里有亲戚就是做这个的,一个摄像头大概1000左右,配套的网络工程大概好几万,监控后端设备一两万。再加上张力报警器,震动报警传感器……十万?” 沈乐露出了贫穷的笑容。 十万? 什么十万? 他兜里一共就三万,不,最近吃吃喝喝,采购各种木工工具和材料,已经不到三万了。十万块钱,装一套安保? 让他考虑考虑,要不要卖掉两样老家具再说……不,还是等等,等他先吃完修复收益,给铜片尽量充能了再说! 老家具常有,铜片的能量不常有……这种可以逆转近视眼,可以立刻止血生肌接骨,完全是超自然的力量,关键时刻说不好就是一条命。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拿出去换钱了? “我还是先把墙头拉一圈铁丝网吧!——对了,拉铁丝网要不要跟派出所报备?有工人推荐么?还是我直接找人?” “理论上是不要的……呃,你这房子,是保护建筑么?保护建筑不能乱折腾的!” “应该不是吧,我继承遗产的时候,律师告诉我,不是保护建筑。” “律师……” 石光兵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分明写着“律师的话也能信”。他沉吟了一下: “你还是去查一下吧……上政府网站看一下,公示名单里有没有你这栋房子。或者去文保部门问问……还是住建局?你先不急,等我帮你打听下!” 沈乐摸摸自己的钱包,和钱包里仅剩的三万块钱,只能敷衍地点点头。唉,还不止是装监控的事儿,就这套大宅,六个院子,他要打扫一遍需要多久? 一个扫地机器人,最多能打扫一个院子,六个院子就是六个扫地机器人。不对,扫地机器人上台阶、下台阶不太灵活,容易翻个四轮朝天,得设定一个打扫房子,一个打扫庭院。 除此之外,还要擦窗,擦门,擦家具,修瓦片,通下水…… 就算是把不住的院子都锁了,不住的房间都关了,每年也要至少两次开窗通风,保养房子。这房子,光是日常保养,就是一笔巨大的费用啊! 他几乎把愁容挂在了脸上,石光兵看了他一眼,奈何这会儿忙着,也不好乱出主意。一边心里掂量,一边看平板,同时用对讲机和同事们不停沟通。对讲机里,时不时传来说话声,应该是别的位置的警察也在搜索: “城隍庙找过了,没有。” “圆通禅院也找过了,也没有。” “大戏台附近没有。” “一号巷的住宅找过了……二号巷……三号巷……” “怀疑……” “什么?申请了专业人士 过来?太好了!专业人士什么时候到?哦,专业人士已经去孩子家找线索了?明白……” 他这里负责沟通,年长一些的辅警,则举着那根带平板的长杆子,一个一个柜子,不停地扫来扫去。沈乐好奇探头: “这是什么?” “生命探测仪。” 石光兵把平板往他的方向侧了侧,声音疲惫而嘶哑: “刚从消防队借来的。” 哦……那倒是挺好,省得他到处找钥匙开柜子了。等等,锁起来的柜子,小孩本来就应该爬不进去的啊? 进屋,出屋,上楼,下楼。找完右路找左路,找完左路第一进的书斋,用生命探测仪在第二进的池塘里搅了个遍,终于,三个人鱼贯而行,踏入了左路最后一进。 “最后一个院子了,这里再没有,就真没有了啊……” 沈乐嘟囔着。这个院落,是整座宅子面积最大的一个院子,中心矗立着一座不算小的假山,假山顶上,搭着一座木桥,通向院落正北名为“望仙楼”的楼阁。一看到假山,石光兵就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去: “在这里了!” “哪里有?” “你看,小孩的鞋!” 他走近假山,在假山最下方,一块兰草披拂的石头上,抓起一只33码的蓝色童鞋,催促辅警举起生命探测仪,绕着假山来来回回地扫圈。自己则是弯下腰,以童鞋为中心,去细细地寻找地面上的鞋印: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没有……没有……奇怪,为什么还是没有?” 整个院落花木葱茏,东南角一棵大樟树绿叶披拂,落下的阴影笼罩了半个小院,除了正中的假山和通向假山的卵石小路,其他全都是泥地。 照理说,如果有孩子跑动玩耍,都爬到假山上了,周围地面上,不可能连半个脚印都不留下。 可是,石光兵发挥他在警校里学来的,足迹追踪的最好成绩,只差把整个院子的泥地舔了一遍,都没找到半个脚印。 “难道钻进假山里去了?——什么,山洞里也没有?” “没有啊……要不然,我们进楼里找找?” “等等!” 沈乐也跟着在院子里转了三圈,一无所获。刚要去开楼门,胸口的铜片忽然一烫,他随着一种莫名的感应,转身、向前、仰头: “你们看!那不是几个孩子?” 第9章 我家的小木偶,把孩子拐走了?! “找到了?” “找到了!” 两位警察快步赶到他身边。仰头、转头,跟着他手指的方向左右张望,二脸懵逼: “哪里?” “那里啊!睡在树杈上啊!” 就是树干向上,第一个分叉的地方,最粗的那几根大树枝。大概是一人半高的位置,四五根树枝向不同方向展开,天然形成一个平台。三个十来岁的孩子,一个是穿海魂衫的男孩,一个是穿白汗衫的男孩,还有一个是穿鹅黄裙子的小姑娘,横七竖八躺在平台上,呼呼大睡。 “哪里?哪根树杈?树叶太密了看不见!” 沈乐指了几次都无效,索性抢步上前,搓了搓手,就要爬树。奈何太久没爬,冲了两次,失败两次,没奈何,夺过生命探测仪的探测杆,往上一戳。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戳破了一个气泡,跟着,两个警察同时叫了起来: “看到了看到了!” “就在树上!” “奇怪,之前怎么没看到?” “这树杈上这么明显啊!” 有了下落就好。辅警快步靠到树干旁,微微蹲身,两手互握。石光兵倒退,前冲,踩在同伴的手上,一个用力,翻身就上了树。 “接好了接好了!当心!” 一个递,一个接,把两男一女,三个呼呼大睡的孩子抱下树杈,平安放落地面。直到沾了地,这三个孩子才揉着眼睛醒过来,两个警察赶紧上去询问: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翻墙进来的啊!就是后面,有一段矮墙,很好翻的!” 沈乐跟着他们去看,望仙楼后面的仆人房角落,果然有一段矮墙,墙头平坦宽阔,墙角下还放了把梯子。爬上梯子去看,对面设置了一个垃圾桶,踩着桶盖正好能爬上墙头。 沈乐:“……” 他快步上前,奋力把梯子挪开。一边挪,一边咬牙切齿: 明天就去找人拉铁丝网!整个宅子,每一段墙头,全部拉上一圈! 两位警察也探头望了一遍,一时不好吐槽,只能继续问三个孩子“为什么会跑出来玩”。这一问,三个孩子七嘴八舌,吵出了一群鸭子的气势: “上学太累了啊!” “天天回家还要学钢琴,学画画,一点空都没有,好不容易跑出来的!” “你学钢琴还好啦!我是学二胡,爸爸骂我,妈妈骂我,就连邻居都骂我!” 沈乐心头咯噔一声,看向那个学二胡的男孩。左看右看,倒也没看出来他和记忆中的那个男孩有什么相像,只能推定为或许和母亲长得比较像。一边回忆,一边听警察问: “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两个男孩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说话。倒是穿鹅黄裙子的那个小女孩抬起头,嗓门脆亮: “是一个小姐姐带我们来这里玩的!” “长什么样子的小姐姐?” “很好看!……穿着大红裙子,裙子上有很漂亮的花!” “还有,那个小姐姐,这里……”小姑娘微微偏头,举起手指,在右边眼角点了一点: “有一颗很漂亮的红痣!” 红痣? 右眼角的朱砂痣?! 沈乐狠狠地掐了一下虎口,才维持住脸色不变。年轻警察石光兵已经飞快瞥了过来: “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没见过!” 沈乐摇头摇得理直气壮。开什么玩笑,木偶倒是见过一个这样的,活人,绝对没见过! 石光兵是片警,不是刑警,虽然察言观色,觉得这位南华街18号的房主有点问题,也没有触动他的讯问技能,抓住沈乐刨根问底一番。他都一宿没睡了!找到孩子就是上上大吉,真没这力气,去找什么“小姐姐”! 何况根据他的直觉,眼前这位房主,仿佛真的和此事无关…… 他在对讲机里和同事们报告了几声,拉着孩子们就往外走。沈乐亦步亦趋送他们出去,顺便帮忙看孩子,顺便的顺便,出去觅食。走过两条街,眼 看派出所在望,乌央乌央一群家长就扑了上来: “涵涵!涵涵你怎么跑到这里去了!” “媛媛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半夜三更不回家,也不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啪!” “哎,别打孩子!” 询问孩子的,关心的,上手就打的,男男女女,乱成一团。远远地,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满头是汗,狂奔过来: “涵涵!——涵涵!” “吱——” 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响。车主探出头来大骂: “赶着投胎啊!!!” 中年男人却看也不看,或者说,他此时满心满眼,只有站在人群中间,被警察拉着手的儿子。 他右手拎着一个书包,左手拎着一袋豆浆、大饼、茶叶蛋,狂奔而来。眼看着快要到了,脚在地上一绊,平平地往地上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沈乐肩膀缩了一下,听着都替那男人觉得疼。 然而男人却毫无感觉似的,眼睛只盯着孩子,上上下下打量,见他身上完完整整,没伤没破,便油然露出一个笑来。 哪怕摔下去了,男人双手还是奋力向上举起,停了一停,手肘撑地,连滚带爬地起身: “涵涵,涵涵你没事吧!——赶紧吃饭,吃了饭去上学!” 左手的豆浆没泼,大饼没掉,茶叶蛋连蛋壳都没多碎一块。右手的书包除了沾了点灰土,书包卡扣都没有开,包里的课本、文具、练习册,更是没有半本洒落地面。 涵涵愣了好一会儿,被警察推了一把,终于上前,接过父亲手里的早餐,狼吞虎咽,大吃起来。当父亲的一只手拎着书包,一只手搭在儿子肩上,带着他往学校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昂首挺胸,荒腔走板地唱着歌: “有生之年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沈乐轻轻地退了两步。这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曾经听过,就是大骂儿子、还把儿子的木偶扔掉的那个。但是,但是…… 与此同时,三个失踪的孩子之一,拉二胡的那个孩子家里,正有两人在忙忙碌碌。一个娃娃脸的少年手持一根带探头的长杆子,从天花板到地面,从床底下到柜子后面,到处扫来扫去; 另一个身穿唐装的年轻人,就拉着孩子母亲,不停询问: “你们家最近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吗?有没有找不到来源的声音,物品的异常挪动,莫名出现的手印、脚印,自来水变红,之类之类的?” “这些倒是都没有……孩子不听话,每天只知道玩,不肯写作业算吗?” “呃……这不是我们所说的异常。此外,你们家有没有收藏什么老物件,或者最近损坏、抛弃什么老物件?” “这倒是有的,最近刚扔掉一个木偶……孩子他太爷爷传下来的,孩子最近,一直在玩!” 第10章 小木偶,你很快就要活了! 两位客人对视一眼。拿杆子的少年向孩子母亲招了招手,指着杆子探头对准的一只木箱: “那只木偶,平时都放在这里吗?” “是的,就是这里!那木偶怎么了?” “可能是……” “章秉信!”唐装青年大声打断年轻同伴: “我们还需要再去找找线索。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尽快解决问题……对了,木偶扔哪儿了?” “从窗子里往外扔,应该是掉河里了吧……” 掉河里就麻烦了。顺水飘走,几天几夜时间,不知道会飘到哪里。以及,水属阴,夜晚的河水阴气尤甚,能很好地遮盖掉木偶身上,一点淡淡的阴气…… 两位特殊来客告辞出去,一个拿着探测器,一个拿出一只罗盘,沿着河边扫来扫去。一边扫,娃娃脸少年一边小声问: “师兄,我们真能帮得上忙吗?我们虽然是茅山派的,可我才学了两年,很多招数都使不出来……” “帮不上忙也要帮啊。”唐装青年叹了口气: “最近这些年,天地元气回升,各种各样的特殊事件越来越多。原来还是妖魔鬼怪,近十年来,各种各样的老物件,也有开始折腾的趋势。没办法,人手不够,只好把我们派出来了。打架我们不行,至少能帮忙找找东西,定个位什么的。” “那……那木偶万一真的很凶呢?就不能让师叔他们来吗?” “师叔他们很多都在博物馆呢!你想想,那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 “等等,有消息了!那个木偶被人捡走了,捡走的人住……南华街18号?我们去看看?” 沈乐并不知道有人顺藤摸瓜,快要找到他这里来了。他自顾自去觅食,填饱肚子,返回工作间,拿起那个木偶脑袋: “真的是你吗?是你把那些孩子引过来的吗?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你和那棵大樟树是什么关系?它为什么肯帮你呢?愿意好好地保护孩子们,让他们在树杈上安睡一晚,免受所有惊吓与寒风,整整一晚上,连蚊子包都没咬一个?” “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位置,我一开始都没看见三个孩子,连警察也没看见?” 木偶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不摇晃,不发声,颜色残褪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沈乐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废然把木偶放下,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我跟你一个木偶说这些干什么……算了算了,还是修好再说吧,没准修好了,你就能跟我说话了?加把劲,脑袋修好了,修躯干,争取三天修完!” 躯干和脑袋的修复方式差不多,也是清理、开槽、打燕尾榫、填木工胶、填木粉、快干木工胶固化、铲平表面。接下来,右前臂和大腿的缺损,倒不是那么好修: 大腿烂穿了一个洞,需要补上。沈乐先是清理,开槽,然后,选了块形状差不多的木头,一刀刀切削成型。略微打磨,涂上木工胶,一下下敲了进去; 至于右前臂的缺损…… “咦?这怎么像是烧坏了的?” 沈乐把木偶胳膊捧在手里,左看右看。木偶表面,蒙着一层焦黑,手指搓过,搓下一层薄薄的黑灰。再看木偶右手手指,一根一根,却又完好无损。 “照理说,胳膊烧坏了,手指不可能还是好的……难道是换过了?算了,不管了,直接修吧!” 他左手握住木偶胳膊,右手拿起一把细细的削刀,左手大拇指按住刀背,一下一下,往外推去。很快,缺损的那个部位,就由坑坑洼洼变得光滑流畅。然后,再拿起那柄最小的凿刀,一下一下,细细挖出榫槽。 “理论上,这点东西,用木工胶混合木工粉,直接糊上去,然后修形就可以了。但是,毕竟是个会叫救命的木偶,能用一块整木头镶嵌进去,还是用整木头吧……” 沈乐拿着木偶胳膊比划比划,又放在杂木块上比量一番,最后动笔,在杂木块上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举起削刀,沿着弧线削下,挖出一块与木偶缺损处形状相仿的木块,上面还带了个燕尾槽。仔细修完形状,砰砰砰砰,敲进木偶胳膊当中,严丝合缝!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木工雕刻技巧,全班第一!” 他用力赞美了一下自己,再拿起砂纸,打磨木偶胳膊上烧焦的地方。全部打磨干净,将这些肢体一件一件,按顺序摆好,摆得像个莲花化身跳起来之前的藕段一样: “接下来就是等打磨机到货,全身打磨,修色,上漆,抛光了。小木偶,你很快就要活了!”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又是换了天地。 第二次了? 第二次被木偶带着穿越,或者说,是看见木偶的回忆了? 一回生,二回熟,沈乐这次就不紧张了,悠然站着,左右张望。 面前似乎是一座破旧的老剧院,空空荡荡的,没有观众,也没有表演者。只有一个缓慢的脚步声,踏,踏,踏,不断从视线之外靠近。 沈乐快走几步,循声望去。从门外走来了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的老者,身上衣服满是灰土,肩膀、前襟、胳膊肘、膝盖,到处都是补丁。 他走到舞台的台阶边缘,左右望望,放下手里的包裹,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个…… 木偶? 沈乐眼角一跳。那个木偶一身鲜红衣裙,容貌妍丽,眼角上嫣红朱砂痣如泪欲滴,赫然就是他在修复的这一个。 然而衣裙完整,光华灿烂,上面凤穿牡丹的银丝刺绣鲜艳欲活,又和记忆中灰头土脸的小木偶完全不一样。 老头子一手拿着木偶,一手托起一块穿满丝线的木板,举到空中。丝线垂落,木偶就被悬吊在空中,轻轻拉扯丝线,四肢、头颅跟着晃动起来,手舞足蹈: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类似女子的,高亢、婉转、激烈的戏腔,从眼前的老者口中发出。与此同时,木偶举手,挥袖,抚心,捻指,动作流畅,若合符节。 如果忽略木偶身上的丝线,忽略丝线上面提线的那一双手,眼前的场景,分明就是一位名角,在为观众全心全意奉献一场表演。 第11章 被焚烧的木偶,你恨人类吗? 老人一边操纵木偶,一边演唱,低头看向木偶的目光,半是爱怜,半是满足,还有一些更加深沉的、沈乐暂时看不出是什么的感情。 哪怕台下一个人都没有,哪怕透过高窗照进来的阳光,照亮无限微尘在空气中沉浮,他的唱腔依然高亢有力,满心满眼,沉醉其中。像是下面坐满了观众,又像是此生此世,只剩下这最后一场表演。 忽然,戏院外面的声浪由远而近,越来越高,越来越嘈杂。老人侧耳听了听那不断重复的口号声,脸色满是忧虑,最后,终于把木偶裹了起来,抱在怀里,悄步往外走: 走进后台,走过夹道,从杂物间里拖出一只破旧的铁盆,又转到墙根边上一块丈许见方的空地。扔进木柴,点燃火焰,看着火焰腾腾上卷,犹豫了又犹豫,几次捧起小木偶,又几次紧紧搂回了怀里: 隔着一堵墙,口号声仍然不断传来。夹杂着一锤一锤,砸墙也似的击打声,夹杂着重物坠地的砰然声,夹杂着人群的欢呼声。老人终于不再犹豫,咬了咬牙,把小木偶连着包袱皮,扔进铁盆当中。 火焰猛地向上一扬,吞没了小木偶外面的裹布。火舌卷动,布料一寸一寸焦黑、裂开、化为灰烬。火星一粒一粒飞扬,几乎要舔到老人的发须,老人却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跪在火盆面前,一眨不眨,盯着里面的小木偶,轻轻吟唱: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这豪气万千的唱词,被他唱得婉转哀凉,仿佛只有用这种方式,送自己亲爱的小木偶最后一程。包袱皮起火,很快就沾染到了木偶本体,织锦缎的衣服沾火就着,烈烈燃烧起来,连木头也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老人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堆里的木偶,看着衣服起火,看着木头起火,脸颊不停地轻轻抽搐。猛然一阵旋风平地旋起,卷出一块碎布,糊到他脸上。老人再也无法忍耐,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掀翻铁盆,徒手把着火的木偶扒了出来! 木偶落在地面,衣服上、手脚上,还在不停燃烧。老人脱下衣服,奋力拍打几下,火势却没有半点减小,反而卷上了衣服。墙对面似乎也被惊动,有嘈杂人声靠近过来。 老人一狠心,合身往地上一扑,抱住木偶,满地打滚,用身体来压灭火焰。来回滚了七八个圈子,火苗终于熄灭,老人胸口的衣服也烧穿了好几块,一块一块焦黑水泡。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把小木偶紧紧抱在怀里,慢慢往回走。神情似喜似悲,歌声细若游丝,不绝如缕: “藩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当……百万兵……” 一滴殷红的鲜血,落在木偶白皙的面颊上,如同珠泪。 眼前一黑一亮,沈乐站在工作台前,面前静静躺着拆成一段一段的木偶。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木偶右手臂上烧焦的部分,心情复杂: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你的经历吗? 这是你的记忆吗? 被夺走,被焚烧,被自己的主人扔进火堆,差点烧掉的时候,又被主人救出来…… 你对主人的感情,是怎么样的呢? 你对人类的感情,又是怎么样的呢? 那个跳楼的孩子,真的和你有关系吗?那三个孩子跑进宅子里,在大樟树上睡了整整一晚上,是你引来的吗? 他把小木偶捧在手心里,细细观察,无声询问。南华街上,娃娃脸少年和唐装青年已经数着门牌号,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大门前: “南华街14号……16号……18号……就是这里了。哇,大宅啊!师兄,我们去敲门?” “等等……” 唐装青年低头看着手里的罗盘,脸色越来越凝重,甚至转为紧张。娃娃脸少年看他一眼,低头念念有词,往自己眉心一点。跟着抬头看向宅门,只一眼,就惨叫了一声: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在凡人眼里,南华路18号,不过是一栋古旧老宅,随便哪个古镇、古街、旅游区都能找出七八栋来。普通人能进,警察能进,就连小学没毕业的孩子,都能翻墙跑进去玩,根本感觉不到半点 危险。 然而少年章秉信开了灵眼去看,却完全是两个景象: 那一栋宅子,妖气郁结,如云如山。虽然不向外散发,却像是铜墙铁壁似的,完全不容外人窥视;至于想要用什么手段进行探查,随便动一动,就要面对妖气的反击。 刚才他只是用灵眼看了这么一看,就被宅子里的妖气反射了一下,眼泪簌簌而下,到现在眼睛还一片模糊。 “这宅子的主人,不是我们能惹的。”做师兄的为小师弟检查了一遍,滴了几滴眼药水,沉着脸告诫: “走吧,再想想办法去。要么请师门出面,要么……等等,孩子找回来了!被警察从这个宅子里找回来了!” “谢天谢地,不用尝试强闯了。至于这个木偶的事情,呃,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木偶安安静静地躺着,既不动弹,也不发声,就像一只最普通的、不会求救也不会带来记忆片段的玩具一样。沈乐看了它一会儿,叹口气,也只好抓起一支笔,刷刷绘画: 这记忆也不知道怎么再次触发,也不知道能不能重看一遍。趁着他还有点记忆,赶紧的,把提线木偶木板的细节画下来,再把木偶那条红裙子画下来! 红裙子已经烧残掉了,不画下来,以后都没地方去找差不多式样的去! 古建筑修复方向,绘图是基本功。画木板,画裙子,画木偶的妆容。沈乐埋头画完,对着纸上的妆容叹了口气: 这要怎么画呢? 用什么材料画呢? 一次画失败了怎么办? 让他雕个木偶头,他勉强能做到,多练习练习说不定还能做得不错。但是,让他给木偶化妆,复原妆容,原谅他真的不会—— 大学里面,他连女朋友都没谈过,漫展上去帮人化妆啥的,那就更加不提了! 幸好还有万能的网络。沈乐飞扑上网,搜索了好一会儿,看看淘宝上的物流进度,刷刷又下了几单: 石膏粉! 树脂粘土! 软陶! 还有最最重要的: 三分bjd练妆素头,特价处理版,先来一打! 第12章 没给女朋友化妆,先给木偶化妆? 感谢强大的物流系统。 感谢珠溪镇处于大包邮区。 沈乐下单的各种工具,材料,第三天起,就陆陆续续到货。特别是手持式的小型电动打磨机,装上砂纸,开关一按,就“刷刷刷”地自行转动起来。一厘米直径的打磨头,贴在木偶脑袋上,只是连续几转,就看见残碎油漆化为一蓬细细的粉雾,纷纷离开,缓缓落下。 “啊……机械的力量,果然超过人工力量太多啊……” 一遍粗砂纸,一遍400目细砂纸,再一遍600目细砂纸。平面上,用一厘米、两厘米直径的打磨头打磨,细微转折之处,比如眉眼、鼻唇,再换上五毫米直径的打磨头,用打磨头的侧面,贴着凹槽细细移动。 眼看着木偶粗糙黯淡的表面一点一点平整,一点一点光滑,最后整个儿都泛出柔柔的微光,沈乐眉眼舒展,微微带笑。只花了一个上午时间,就把木偶上上下下,每一个部件,全都打磨、抛光。 打磨完成以后,沈乐抄起一块抹布,蘸上防爆胶,给木偶整体涂抹,防止木头开裂。接下来,举起气枪,旋转着木偶,吹干胶水,防止胶水在哪个角落堆积起来: “呼,呼……修木头真是个伤手的活计……” 吹完胶水,沈乐洗手、涂护手霜,十指交叉,不停揉搓,无奈摇了摇头。涂胶水这种活儿,哪怕戴手套,也挡不住胶水渗透过来;归根到底,还是要靠手上的皮肤去扛伤害。 他的导师那双手粗糙、开裂,伸出来和人握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农民工,组里的师姐每次干完活,揉起护手霜,都是一脸心疼。还好他有神奇铜片,不然这活儿干长了,都不好意思和女孩子握手! “嗯……虽然木偶也是个漂亮小姐姐,但是木偶究竟是木偶……干活的双手,还是要保护好的……好了!给小姐姐护肤!上·颜·料!” 修色处理什么的,也是木雕修复的必备技能,沈乐在研究生阶段也玩得熟极而流了。 他甚至不用调色盘,铺开一张锡纸,就开始往上哗哗地倒颜料。倒一坨,看一眼;换另外一个颜色,搅拌几下,再看一眼。 刷刷刷刷,两三次混合,就调出了和木偶表面一模一样的颜色,举笔往木偶上涂抹。 “所以那些红木家具啊,红木大板桌啊,红木木雕啊,还真是不能随便买。”看着自己笔下的木偶,断裂的、修补的、打了燕尾榫的地方,被一笔笔颜料完全遮盖,沈乐发自内心地感叹: “不是内行,你还真不知道拿着完整品的钱,买到的是整块的料子,还是裂了、断了、烂了再修补起来的。肉眼完全看不出来啊!” 一手毛笔,一手大功率吹风机,快速涂抹,快速吹干。为了逼真,吹干表面之后,再用毛笔细细画出木头纹路,而后用喷枪喷绘木头斑纹。最后,将修复处抛光完毕,和周边一模一样,肉眼完全无法分辨! “好啦,小姐姐,修复完成,该化妆了。你稍微等一等,我先在别的人头上练练啊!” 不得不说,拜现代大工业之赐,有些东西,便宜起来是真的便宜。 就像他手里的bjd娃娃,研究生阶段的师妹买过几个,便宜的也要五六百,贵起来上万都有。可是,他手里的练妆用素头,除了两个眼睛孔洞,脸上什么妆容都没有的,猜猜多少钱一个? 9块9! 买四个包邮哦亲! 对了,卖娃头的店,还有全套娃头上妆工具卖,68一套。12色色粉,6色丙烯颜料,黑红水溶彩铅,双头妆刷,勾线笔,基础笔刷,笔刀,光油,消光保护漆,稀释液,眼泥,白胶,卸妆棉,棉签,调色盘,各种工具齐备。 顺带赠送随机练妆娃头一个,随机眼珠一对,随机睫毛一副。说不上要啥有啥,毕竟工具这玩意儿是无止境的,但是,对于新手,基本上也够用了! 有足足一打素头可以练习,沈乐下起手来,那是半点也不虚。先喷一层消光保护漆,然后抓起化妆刷,蘸取削下来的色粉,给娃头上血色。脸蛋,额头,眼窝,耳朵,嘴巴舌头,全部扫一层淡粉色…… 什么? 不会画? 哎呀,现在网上这么多教学视频,多看,多练,怎样都能学会的! 练化妆什么的,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一则要有绘画功底,这方面沈乐是古建筑修复方向的研究生,功底完全够用; 再一个就是要多练。有足够的练妆材料在,沈乐放心大胆,只管动手: “哎呀!扫多了!超出区域了!擦掉,重来……” “擦掉,再重来!” “擦……” “终于完成了,喷一层消光漆,继续画!” “唉,想我沈乐,还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给女朋友化过妆,当然也没有在漫展上当过化妆师。第一次给小姐姐化妆,居然交给了木偶小姐姐!” 第一个娃头毫无意外地失败了。第二个失败,第三个失败,第四个失败…… 一直到第六个,沈乐左看右看,终于觉得比较顺眼了。然后,接下来就是…… 沈乐仔细看了一遍自己预先记录的木偶妆容,又和记忆中的图画再三对比,终于手执水溶彩铅,开始在娃头上打稿子。柳眉杏眼,桃腮朱唇,特别是右眼角一滴朱砂痣,盈盈欲泪,让人见之难忘。 “感觉还是不太行……果然2d搬到3d没那么容易么……擦掉再画一遍试试……” 画了擦,擦了画,画了再擦。哪怕水溶彩铅擦拭方便,连续打了几十遍稿子,还是让娃头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幸好最后一版稿子终于能看了,沈乐抓起第八个娃头,开始正式尝试化妆: “木偶小姐姐,保佑我快点成功啊!我快点画完,你快点恢复美貌~~~” 画了整整一天,沈乐腰酸背痛,肚子咕咕乱响,不得不出门觅食。随意乱走,不知不觉,又走到有孩子学二胡的那栋居民楼。还没走几步,比锯木头还难听的音乐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沈乐脸颊抽搐,毫不犹豫,扭头就走。走过斑马线,快要消失在十字路口的时候,身后,远处楼上,猛然传来一声大叫: “我没说谎!我真的没说谎!” “我证明给你们看好了!” “砰!!!” “有人跳楼了!快打120——” 第13章 有本事勾引孩子,你有本事说话啊! 沈乐猛然转身,望着那栋熟悉的居民楼,居民楼上熟悉的单元,单元窗口急切探出的半截身子,脸色难看。 沈乐旋风一样转身,狂奔过去。小区边缘,绿化带里,已经乌央乌央地围了一大群人,交头接耳,声音嘈杂。沈乐仗着个子高,力气大,用力挤了进去,放声大喊: “不要挪动伤员!不要扶起来,不要让他翻身,不要移动脑袋!保持口鼻通畅,等120!等120!” 警车,救护车,乌拉乌拉地扯着嗓门,狂奔而来。比警车跑得还快的,是沈乐认识的那个年轻警察,石光兵同志。他喊着“让让、我是警察”,一头扎进了人堆里,立刻开始指挥: “都闪开、都闪开!给120让道!你们!说你们呢!——别在这里杵着,后退!保护现场!!!” 喊了没几句,120风驰电掣地赶到,从绿化带里抬出了一个孩子。脖子,脊椎,腿部,都打着最基本的固定,捆在担架上,两个白大褂前后抬着,急步上车。 沈乐挤在人群里,看着孩子身上的斑斑血迹,心头沉甸甸的: 是那个孩子。 是学二胡的那个孩子。 是家里传承着木偶的,前两天和小朋友跑出来玩,彻夜不归,疑似被他的木偶引来的那个孩子。 两天不见,怎么,今天跳楼了? 小木偶,是你做的吗? 是你吗? 他心事重重,看着孩子父母不知何时从楼上奔下,嚎啕大哭,随车而去; 看着石光兵忙忙碌碌,拉隔离带,询问目击者,找保安调监控; 看着几个辅警拍照的拍照,询问目击者的询问目击者,转身上楼的转身上楼; 听着周围看客议论纷纷: “作孽啊,小孩子天天锯木头,锯木头,不肯学,家里人就打,小孩哭得跟什么样的……” “我就说孩子不能逼,你看,逼出事情来了吧!” “唉,现在养孩子真难……” 好一会儿,石光兵同志才拖着步子,蔫蔫地走了出来。看到沈乐,眼睛微微亮了亮,显然对他这个独个儿住大宅、刚才又冲过来指挥救孩子的人很有印象。即便如此,他也挤不出多少热情,有气无力地向沈乐点了点头: “你也在啊?” “是啊,我也在。”沈乐苦笑: “忙完了?吃个饭去?” 两人胡乱找了家店,一人叫一碗牛肉面,闷头大吃。填饱肚子,沈乐小声问: “孩子怎样?” “还在抢救。” “自杀?” “初步判断应该是。” “那……你们没责任了?” “我没责任,我女朋友惨了。”石光兵唉声叹气,下巴上、脸颊边,青确确的胡茬到处乱冒,配合着巨大的黑眼圈,显得格外疲惫,格外可怜: “我女朋友是小学老师。发生小孩跳楼这种事,虽然不是她们学校,教育局也要开会,然后学校开会,教师逐个排摸,给小孩子做心理辅导,和家长谈话,填表格,留痕……别说这周,下周都没空跟我见面了!” 现在的老师工作真不好做,孩子也不好做,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沈乐同情地拍拍他,填饱肚子,回到家里,盯着工作台上的木偶看: 要不要停止修缮呢? 要不要把它烧掉呢? 就算不烧掉,要不要关起来呢?找个铅盒子装起来,埋到地下去?或者找个木头盒子,表面弹一圈墨线,再钉上七根镇魂钉? 几次伸手,几次拿起木偶,又几次停住。最后,想起上一段记忆里,老人紧紧抱着木偶,伛偻着脊背,任凭拳脚相加的场面,闭上眼睛,深深一叹: “……算了,这样把你烧掉,就辜负了你前主人救你的心意了。还是先等等吧,至少……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 “小木偶,你还有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他拿起木偶脑袋,摇一摇,晃一晃,没反应。努力再练了半天化妆,把木偶脑袋的妆容画好,也没反应。给木偶穿上丝线,拉一拉,拽 一拽,还是没反应…… “还不说话?还不说话我烧掉你了啊!我真烧你了啊!——算了,给你一铜片,看你说不说!” 铜片按落。下一刻,沈乐眼前,熟悉地一黑。 这次的场景,比前几次都要黑暗,也都要局促。 一间用竹竿交叉搭成三角形,两边遮盖芦席,介于窝棚和隐蔽所之间的破玩意儿里,蜷缩着七八个孩子,三五岁到十来岁不等,膝盖挨着膝盖,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窝棚中心的石坑里,烧着一根指头粗的破木条,为这方小天地带来仅有的光亮。 这么挤的地方……我如果不是一段记忆的话,已经穿模了吧? 沈乐低下头,看看自己杵在窝棚角落和孩子脊背之间的双腿,满是无奈。 他借着那一丁点儿火光往当中看去,只见人群当中的老者,正在操纵一只木偶。那木偶不像前两次一样锦绣辉煌,满身华彩,而是裹着一身灰扑扑的小褂子。如果不是眼角熟悉的朱砂泪痕,几乎认不出是那个熟悉的小家伙。 丝线拉动几下,小木偶迈开脚步,往前“走”了几步。老人悠扬的歌声,不疾不徐地响起: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熟悉的故事,熟悉的旋律。沈乐怔在原地,情不自禁,跟着轻轻哼唱。老人嘶哑的歌声,仿佛把他带回了小学课堂上,带回了老师教他们唱歌,给他们讲小英雄故事的岁月,让他回忆起当初稚嫩的感动: “……二小他顺从地走在前面,把敌人带进我们的埋伏圈,四下里乒乒乓乓响起了枪炮,敌人才知道受了骗……” 老人声音低沉,若怀念,若哀痛。周围一圈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老人手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灰衣小木偶。刚刚唱到最紧要的情节,窝棚外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几声急促的鸟叫: “布谷!布谷!布谷!” 老人从容不迫地解下木偶的小灰褂子,团成一团,露出里面黄呼呼的小褂、黄黑相间的半截裙。拉扯几下木偶,声音变得急促,高亢,富有活力: “玉帝老儿!你竟敢藐视俺老孙,拿一个弼马温的官职打发老孙!” 第14章 小木偶,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干什么呢!” 窝棚入口处的芦席被粗暴掀开。几双军靴堵住了窝棚两头,明晃晃的刺刀,在火把下反射出不祥的光亮: “深更半夜的,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太君!太君,我们是良民!”孩子们中间,老头儿低头哈腰地站了起来,举起手上的木偶,给士兵们中间的翻译官看: “老头子给他们讲孙悟空的故事……哄哄孩子,哄哄孩子!” 沈乐脑袋“嗡”的一声。 这首歌,他小时候也学过。那时候,老师在明亮、安全、温暖的课堂上,带他们唱歌,给他们讲日本鬼子的侵略,讲小英雄的故事; 而现在,这位老人,在黑暗寒冷的窝棚里,在日本鬼子随时可能来搜查的时候,偷偷摸摸,给孩子们表演,告诉他们,有这样的孩子,有这样的小英雄,和我们,和你们,一起抵抗日本鬼子,不惜为之牺牲! 他胸膛起伏,紧紧地握住窝棚杆子,眼泪几乎当场就流了下来。翻译官不太相信地盯着木偶,看看那破旧的布褂、布裙,哼笑一声: “这玩意儿也算孙悟空?” “俺们穷,长官,俺们穷。”老头伛偻着腰杆,把手里的木偶举得更高了一点,连连拉扯几下。随着他的动作,木偶灵活地跳了起来,正手翻、后手翻、侧手翻、前空翻、后空翻、团身空翻、旋转、鹞子翻身…… “哼!勉强像个样子。” 翻译官哼了一声,扭头大声说了几句日语,带着日本兵走开。老头儿屏息聆听,一直等到外面的动静已经听不见了,才给木偶重新披上小褂子,接着往下唱去。 沈乐站在黑暗处,注视着那个小木偶迈步、转身,高高甩起、平躺着砸下,身体不断抽动,拳头死死握紧。到了最后一段,他情不自禁,跟着一起唱出了声: “秋风吹遍了每个村庄,它把这动人的故事传扬,每一个老乡都含着眼泪,歌唱着二小放牛郎……” 窝棚里,每一个孩子的双眼都亮晶晶的,饱含着泪水,仰头望着老人手上安静的木偶。跳动的火光,从窝棚中央的木柴上,照耀到小木偶脸上,再从小木偶的脸上,照耀进每一个孩子的心里。 视野慢慢黯淡,再慢慢亮起。小木偶安安静静地躺在他面前,身上光秃秃的,既没有锦绣红裙,也没有灰扑扑的小褂子。然而这一次,沈乐以从未有过的轻柔动作,抚摸过小木偶的脸颊: “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开始查资料,画图,准备做提线木偶顶上那块操纵板,好把所有的丝线拴在操纵板上。画了一阵子图,又打开淘宝,开始搜索: 让他自己做衣服是别想了,他做的是古建筑修复方向,不是织物修复方向。就算能修复小木偶身上那些残损织物,他也没法把残损的变成完好的,更做不出差不多式样的古装。 为今之计,还是买吧…… 幸好万能的淘宝上什么都有,像这种60厘米身高的木偶,正好可以用三分bjd娃娃的娃衣,款式多样,价格……也还行。古风娃衣,现成款,便宜的一两百,贵的五六百七八百。当然,如果要定制,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沈乐拍了一张自己手绘的娃衣图,再拍了一张洗净、晾干的木偶衣服残片,就开始一家一家翻淘宝店,一家一家沟通: “您好,这个花纹和式样,你们这里有货吗?” “没有现货。可以定制哟亲~~~” “定制的话多少钱?” “看你用什么料子了。我们这里有棉布、苎麻、雪纺、涤纶、丝绸、织锦缎……” 沈乐爽爽地刷了一阵淘宝,对比过四家店铺,花了528大洋,给小木偶买了一套名叫《牡丹仙子》的古风红裙,外带假发、头冠和璎珞。采购完成,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 “得,又要出门觅食了……” 他伸着懒腰起身,这才有空看看手机,最近有什么消息。一打开微信,除了同学群里翻翻滚滚,各种交换消息,就是年轻警察石光兵的消息: “你好?你那个木偶还在吗?我 带人来看看那个木偶,方便吗?” 沈乐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不管是把自己从河里拉上来,还是焦头烂额地熬夜到处找孩子,抑或冲进来指挥疏散人群、帮忙救治孩子,都看得出那是一个可靠的人。这样的人开口,他自然愿意给个方便。 “方便。你们什么时候来?” “5分钟之内可以吗?” 沈乐悠悠然从第三进的东厢房第一间,走到第一进的轿厅。打开大宅正门,就看到门口肩并肩戳着三个人: 一个熟人是警察石光兵,两个陌生的,一个是娃娃脸少年,另一个是唐装青年。见他开门出来,那两人一个抬手凝目,一个举了一下手机,通过镜头看过去。然后,飞快对望一眼。两张脸上,同时出现惊讶神色。 奇怪……面前这个人,这栋大宅的房主,分明就是个普通人。不管是灵眼,还是手机自带的app,都显示不出任何异样。 气息正常,既没有沾染阴晦,也不是那种极其阳刚、万邪不侵的,甚至连那种功德浓郁、自然而然不受外邪侵袭的感觉都没有; 灵压也正常,不是修道士、不是佛门弟子,看身形步态,很显然也不是武学高手。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妖气如此浓厚的大宅里,住得舒舒服服,如鱼得水? “就是两位要看我的木偶?” “是。”石光兵上前一步。半转过身子,摊开右手,向沈乐示意: “他们是市文化局的人,这位是顾玉林,这位是章秉信。他们最近在做一个和非遗有关的课题,听说你手里有个传承几十年的牵丝木偶,就托我问问,能不能来看一眼。” “顾先生、章先生,请进。”沈乐怀着鬼胎向他们微笑点头。他这栋大宅,古宅,要不要认定为保护建筑,市文化局的人,估计说得上话。现在认识两个,不亏! 三个人跟着沈乐踏进宅门。一走进天井,娃娃脸少年就轻轻“哇”了一声: “好漂亮的木雕!——我可以拍吗?” “……别传出去啊。”沈乐小声道。娃娃脸少年巴不得这一声,已经举起手机,咔嚓咔嚓拍照。他身边,唐装青年顾玉林更是举起了相机,镇脊兽,柱头的倒垂莲木雕,正厅的圈椅…… 见啥拍啥,恨不得一样都不放过。 在沈乐看不见的角度,手机屏幕上,相机屏幕上,一排排浅黄色的数字不停乱跳,偶尔冒出一个深黄色、浅红色: 47,65,103,56,92…… 这些家具,摆设,都是被妖气浸染过的啊……虽然距离化妖还有很远,但是,能量数值,已经偏离正常范围颇远了…… 第15章 说我的小木偶是脏东西?胡说八道! “呃,沈先生,您宅子里这些家具如果要卖的话,最好还是谨慎一点……” 顾玉林很想说“这些东西沾染了妖气,正常人放在家里,长期使用,哪怕只有一件,都可能产生不好的事情,建议不要卖出”,却又不能对普通人直说,只好拐弯角暗示。沈乐笑了笑: “那肯定,肯定。都是古董,我要卖也是上拍——嗯,应该不会随便卖的,放心。” 两位“文化局工作人员”欲言又止。他们随着沈乐走过轿厅,走过正厅,进入第三进的工作间。 一看到躺在工作台上,刚上完妆、穿完丝线,还没穿衣服的小木偶,两个人眼前同时一亮。抢上前去,拍照的拍照,拿尺子量的拿尺子量,甚至还掏出沈乐不认识的某种仪器,对准木偶,开机—— “嘀——” 尖锐的报警声,瞬间撕裂了工作间的安静。 两位“文化局工作人员”脸色严肃地站直了身体。 “沈先生。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建议,您最好把这个木偶交给我们处理。” “什么?!” 沈乐警惕地抬眼盯住那两个人。 “沈先生,不知道您对某些……呃,超出正常人认知范围的事情,有没有了解。简单地说,您这个木偶,可能沾染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绝不可能!” 沈乐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哼,污蔑我家小木偶? “沈先生,我们是特殊事务部的成员,专门处理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甚至不能认知的异常事件。”顾玉林翻手拿出一张工作证,平平推到沈乐面前。不顾年轻警察震惊、控诉的眼神,一口气说下去: “我们一直在追查同类事件,最近追查到,孩子跳楼的事情,和木偶可能有点关系……” “孩子?孩子怎么了?” 沈乐扭头把目光投向警察先生。石光兵苦笑: “那孩子醒过来了,一直在哭。我们听他说了好几次,说想小姐姐,想和小姐姐一起玩……根据排查,他说的那个‘小姐姐’,可能是你捡回去的木偶……” “小孩子嘛,也许只是想他的玩具。”沈乐努力辩驳。顾玉林上前一步,唐装下摆飘动,举起那个沈乐不认识的仪器给他看: “您看,这个仪器上的读数,正常物品一般在10以下,您这个木偶,已经超过了1000……” 沈乐听也不听,抢上两步,一把抱过了小木偶。转身,塞进箱子,咔嚓一声上锁: “不可能!这木偶从我捡回来开始,一直在我这里修,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步!” 他把钥匙握在手里,往兜里一揣,上前,倾身,逼视对方: “一个零件,都,没有!” “这个,我们也就是排除一下可能的危险。”顾玉林赔笑。他们虽然有公职在身,也不能立刻强抢别人的东西——特殊情况,比如“有现实、紧迫的危险”除外。若非如此,就只能搜集证据,回去走流程,再度上门…… “没有危险!”沈乐沉着脸道。我家小木偶,被主人带着,冒着生命危险宣传抗日,在日本鬼子的占领区歌颂抗日英雄。这样的小木偶,绝不可能是脏东西,绝不可能害前主人家的孩子! 眼看沈乐态度坚决,两位新嫩茅山道士对望一眼,面露难色。娃娃脸少年章秉信还想挣扎: “我们是特殊事务部门的员工,为了您的安全……” “我很安全!”沈乐大声道: “小木偶也很安全!不用你们管!” 开什么玩笑!我的铜片,我那个会反馈记忆的木偶,哪个是可以见人的?万一被他们抢走了,损失惨重啊! “这个,沈先生,请您理解一下……” “我不理解,我不配合。木偶被主人抛弃——还是高空抛物——又被我捡回来,就是我的私人财产。我不想交给你们。想抢走可以,让法院上门。”沈乐张开双臂,把他们用力往外推。 两位新嫩茅山道士尝试把他推回去。奈何沈乐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他们俩一个不小心,竟然被推出去两步。两人赶紧扎住马步,还 要向前,沈乐已经怒喝: “请你们出去!” 一声断喝,瞬间,顾玉林手里的奇怪仪器,章秉信拿着的手机,同时发出啸叫。两个茅山道士脸色瞬间发白,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那一声喝,听在他们耳朵里,仿佛不是人声,而是厚重宏大,有洪钟大吕之音。而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灵压,让他们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只前古大妖! 娃娃脸少年章秉信倒退两步,反手撑住门框,才没摔倒。顾玉林比他年长,修行也强些,百忙当中,还有空瞟一眼仪器上的数据: 方才那一瞬间,测得的灵压,飚出了一个极高的峰值,几乎把之前的波浪线压成贴地的直线! 逃! 快逃! 能把灵压收敛得这么好,一下子又爆这么高峰值,这位不是大妖,也是高人!趁他还没暴怒,还没把哥两个打一顿,快跑! 不过,有这样的高人在,区区一只小木偶,应该翻不出浪花吧……只能这样盼望了…… 两人仓皇而退。石光兵向沈乐歉意地笑了笑,也跟着往外撤: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两个……” “没事,都是打工人。”沈乐安慰他。停一停,忍不住又问: “对了,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不太好。”年轻警察沉默了一下: “听说可能要瘫痪。” 沈乐也跟着默然。一个孩子,一个才上小学的孩子,不管因为什么,跳楼,可能瘫痪,可能赔上一辈子……光是听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沈乐填饱肚子,回到宅子里,继续修木偶。挑木材,锯木板,按照事先设计好的点位,在木板上一一钻孔,穿起丝线。拎起来,观察,调整,记录。换一块新木板,再钻孔,再穿丝线…… 如此反复调整,反复试验,终于,做出了一块合适的操纵板。沈乐兴致勃勃,给它打磨,抛光,上漆,穿起丝线…… “啊,衣服也到货了!小木偶,等穿上衣服,你就是个可以上台表演的提线木偶了!” 锦衣华服,丽色艳妆。沈乐左手平平托着操纵板,轻轻晃动,右手拉扯丝线。小木偶果然应手而动,做出了前进、后退、抬手、踏步的动作。沈乐忍不住微笑起来,低头扯出铜片,仔细打量: 呀! 铜片这次的变化,很明显啊! 第16章 小木偶的终极功能 原本半个掌心大的铜片,向外延展出一段,放在手心,已经覆盖了四分之三个掌心。沈乐把铜片在手里掂了掂,有点犯愁: 这要是修一块,长一截,修一块,长一截。修到最后,它到底会变得多大? 别说变出一座青铜器来,比如说一尊鼎,就算变个一尺方圆的铜片,那我也遭不住啊! 半个巴掌大,可以挂在脖子上,当成挂件,对外说是祖传的护身符。一尺方圆,我能把它当什么? 护心镜吗? 再用指腹细细抚摸,上次修好那个描金山水插屏的时候,那铜片微微凸起,仿佛多了一笔。这一次,又多了一笔,和之前那笔微微相交,仿佛是一点下面,又多了一横。而点与横当中的空地,闪烁着一个小小的光点,一亮一暗,一亮一暗。 “这光点是干什么的?代表什么?技能?功法?空间入口?还是——” 沈乐试探着戳了一下。指尖所到之处,并不是硬邦邦的、有些粗糙的铜片触感,反而有点弹性,有点温热。沈乐屏息凝神,用足力气,猛地一戳—— 眼前一黑。 “轰!!!” 一声巨响,房屋震动,灰尘、瓦片、断木簌簌而落。 “空袭!空袭!” “快躲起来!” “二子!二子——” “妈妈,妈妈!哇——” 沈乐茫然地左右张望。头顶上,低沉如雷霆的隆隆声由远而近,随即,尖锐的,仿佛要钻破头皮的呼啸声,破空直下! 咦? 什么情况? 铜片带我穿越了? 还是这铜片里有另外一个世界,要我在这个世界里面探索,成长,寻找什么契机? 不过,这个世界,可够危险的啊。爆炸,空袭,还有这隆隆声、呼啸声……是碰上战争了?! 沈乐条件反射地往地上一趴。呼啸声只响了片刻,就化作一声巨大的爆炸,震得沈乐耳朵也要聋了。 他抱着头在地上趴了好久,听得四下里呼啸声、爆炸声、房倒屋塌声渐渐远去,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人间地狱。 焚风卷着硝烟扑面而来。 硝烟当中,满满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中人欲呕。 沈乐只在电视、电影见过战争,身临其境,这还是第一次。触目所及,整条街上的房子塌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最好的情况也是窗户全碎,屋瓦残损,一块一块地颤抖着往下掉。 “救火啊——” “快救火——盆,盆在哪里……” “帮帮忙——我家囡囡压在砖头底下了——囡囡,囡囡你撑住,妈妈来救你了——” “救命啊——” 惨叫声,呼号声。喊救火的,喊救人的,母哭其子,妻哭其夫,各种各样的哀声响成一片。 沈乐一时间忘了探究自己是穿越还是重生,下意识地冲向一栋倒塌的房子,想要帮着搬开砖石,救出底下的孩子。然而伸出双手,猛一用力,那半截砖墙岿然不动。 他以为自己的力气不够大,微微转身,抓住几块砖头。再往上一提,那两块轻飘飘的砖头,还是岿然不动…… “啊……这个和之前的场景一样,是木偶里的一段记忆……所以我在这里,不会受到伤害,却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旁观么?” 为了试探到底是不是一段记忆,也因为没办法袖手旁观,沈乐在这条长街上,来回奔走。 他从街头转到街尾,再从街尾转到街头,竭力想要帮上一点忙。搬砖石,抬水盆,抱起悲哭的幼儿…… 几次尝试,几次失败,都只能观察,不能碰触。而且,这条长街仿佛有无形的空气墙,走到长街尽头,或者想要从两边的巷道出去,没几步,就撞到莫名的屏障上,想要多前进一步都难。 沈乐茫然地转了几圈,找不到入局的方法,也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方法。满街的人,都在哭着,喊着,扑火,救人。只有他一个人,茕茕孑立,宛如天地间一缕孤魂。 勉强和他差不多的,只有几个年龄极小的 幼儿,不知亲人离世之悲,不知墙倒屋塌之难,茫然地在街上转来转去,偶尔被大人呵斥,就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沈乐在那几个孩子身边转了好几个圈子,尝试哄劝,尝试给他们擦眼泪、唱歌、做鬼脸,都完全无效。正在着急,旁边一座塌了一半的旧房子里,窸窸窣窣,慢慢爬出个人来。 那是个头发半白的老人。不,等等,不是老人,其实并不老,只是满脸憔悴脏污,让他看起来年纪不小,肩头、肘弯、前襟,补丁摞着补丁,到处灰扑扑的,额角上一缕鲜血细细流下。 他却不在意,用袖子随意擦了擦,爬到那几个幼儿附近,勉力起身,解开怀里的布包,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个…… 木偶?! 小木偶? 是你吗? 所以,这里,真是你的记忆吗? 是铜片为我联通的,你过去的经历吗? 沈乐揉了揉眼睛,快步上前,弯腰去看。木偶师全身脏污,掏出来的那个木偶却一尘不染,光彩耀目。红裙飘摇,头冠上光华闪耀,双手持定一杆红缨长枪。 被木偶师提在手里,在那几个啼哭的幼儿面前晃了几晃,又拉了几下丝线。木偶仰头、下腰、挺直、旋身,手舞足蹈,手里的长枪,连连抖出七八个枪花: “辕门外那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帅字旗飘入云……” 跟着又是一连串的旋转,绕台,单手抖枪,双手抖枪,甩枪,接枪,看得人眼花缭乱。几个幼儿先是还在啼哭,渐渐地就被木偶吸引着,小脸蛋上还挂着泪水,却已经咯咯笑着,拍手欢呼起来。 沈乐站在一边,看着那木偶师嘴里唱念,手里牵动丝线,专心致志哄几个孩子玩耍,也是情不自禁地渐渐露出笑容。与此同时,一股喜悦,油然传进心田: 别怕! 孩子们,别害怕啊! 哪怕战争,哪怕轰炸,哪怕家园尽毁,哪怕家人死伤—— 日子总要过下去,日子总能过下去,这一天又一天的日子里,总会有那么一点快乐的事情,让你们记住,让你们有勇气撑下去的! 第17章 小木偶你终于活过来啦! 沈乐站在原地,细细回味。那喜悦的感觉真切,温暖,熨帖肺腑。 仿佛是那位老人家,受着伤,忍着疼,还是要收拢惊慌乱跑的孩子,安慰幼儿; 又仿佛是那个小木偶,承接着主人的心愿,极力把这欢喜、安慰的心情,传达给所有的孩子们: 别害怕,别难过!忘了忧愁,忘了痛苦,高兴起来啊! 他唱着,拉扯着丝线,让木偶表演着。直到战火中的父母亲戚忙完了一阵,仓皇跑来,看到自己的孩子聚拢在老人身边,大大松一口气…… 沈乐一直在边上旁观,笑容挂在脸上,笑着笑着,面前的视野,忽然黑了下去。 黑暗中,大段大段的记忆,如同洪流一般,灌入他的脑海: 年幼的孩子,挤在街头的人群里,第一次看见木偶戏表演时的惊艳…… 倔强的少年,和家里人吵架,硬是要去学木偶戏…… 孤单的年轻人,在灯下一刀一刀,削出木偶的脑袋。一不小心,划破手指,一滴血落在木偶脸上,年轻人蘸着自己的鲜血,在木偶眼角点下一滴朱砂痣…… 战火中颠沛流离的中年,不改初心,传承技艺的老年…… 直到最后的最后,病榻上仍然在操纵木偶。 给年幼的小孙子唱着戏曲,手把手地,教导他怎么让木偶走路,跳舞,翻跟头,看着他用稚嫩的小手,笨拙地拉动丝线…… 而最后的记忆,是老人卧在病榻上,手指轻轻牵拉着着木偶。 而小孙子挨在老人膝边,左手握拳与双眼相平,右手握着空拳,在大腿外侧右上方一下一下来回运动,假装拉着二胡给爷爷配音: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视野亮起的时候,沈乐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工作台前。修复完成的木偶横陈在桌面上,眼波盈盈和他对视。 那一点朱砂痣,如同老人家的心头血,印在了木偶的眼角,也印在了木偶的心头。 沈乐舒了一口气。这次的记忆,不是之前那种袖手旁观,看电影式的,而是沉浸式的身临其境。 削木偶的时候,手指按着刀背削过去的每一刀,操纵木偶时,丝线勒在手指上的每一分反馈,都仿佛是他亲手在做,而且做过不止一遍,做过十几年,几十年。 如此之多的记忆,让沈乐立刻有了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他左手托起操纵板,右手牵动丝线,刚想给自己来一段木偶戏,丝线悬吊着的木偶,忽然高高地跳了起来: “啊!!!” 沈乐左手一抖,操纵板滑出手掌,直接掉了下去。掉到一半,晃晃悠悠飘了起来,悬在空中。 木偶吊在操纵板下面,无风自动,衣裙飞扬,像是一个青春少女在摇晃着,肆意享受春光。 沈乐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退两步,进一步,右手伸进衣领,拽出铜片,翻过正面对准那只木偶: “你活啦?” 很好,这铜片终于展现出了一项全新技能。 不管是铜片点化了木偶,让它变成活物,还是铜片点化了我自己,让我看到它不一样的状态。总之,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幽幽的声音传来。 木偶明明没有张嘴,雕刻的木偶嘴唇也没有活动。然而手里铜片轻轻震动,沈乐便觉得,分明有声音传进心底。娇嫩,清脆,理直气壮: “我本来就是活的!” 木偶跳了起来,舒展衣裙,轻轻打了个旋子。仰起头,左顾右盼,又低下头去看自己裙裾上的绣花: “我这是在哪儿?——你是谁?” 呃…… 沈乐将心比心,觉得如果自己睁开眼睛,有人对自己说“你活啦?”他也要跳起来喷对方一脸。 这样一想,他就有点惭愧,把铜片塞回自己胸口,挠挠头发: “呃,不好意思啊。我叫沈乐,就是之前把你修复好的那个人,你现在是在我家里。你叫什么名字?” “我……” 木偶转了一圈,再转了一圈。抬头望天 ,低头望地: “我……我不知道我叫什么……老头子叫我小家伙,他孙子叫我小琳,可是,我觉得那都不是我的名字……” 啊咧,问到尴尬话题了。 话说,不管是动物成精,还是器物成精,自我认知都是一件麻烦事,而“名字”更是自我认知的重中之重。 知道“我是我”,是一重关,给自己起个名字,从此有别于芸芸众生,又是另外一重关。 人类自己,从婴儿呱呱坠地,到一点点长大,父母叫着,亲戚叫着,自然而然就知道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妖精鬼怪,要有名字就没那么容易,如果不是人帮忙取的,而是自己给自己取名,那多半意味着,修行已经有所成就了。 “对了,你能不能给我取一个?” 沈乐迟疑了一下。 他以前在一本叫《神游》的小说上看过,说是给别人取名,要么是赐生者,比如父母; 要么是赐养者,比如继父母、比如主人给仆人; 要么是赐成者,比如师长。 他是把小木偶捡了回来,修修补补,抛光上漆,妆容衣饰。但是,距离赐生、赐养、赐成,都还差了一口气。只怕,还不配给小木偶起名字? “起一个,起一个呗!”小木偶踮起脚尖,连续旋转几个圈子: “我不想被人‘小木偶’、‘小木偶’这样叫啦!你先帮我取一个,不行咱们再换!” 呃…… 沈乐大脑飞快转动。取名字,取什么名字好?看她一身红衣,叫小红? 看她眼角的朱砂痣,叫朱朱?或者朱砂? 又或者,看她舞姿轻盈,一会儿一个旋子,叫小舞? 以后跟人自我介绍,“我叫小舞,跳舞的舞?” 别了吧! 沈乐狠狠打个冷颤。为难中电光一闪,脱口而出: “叫小伶好不要?单人旁一个命令的令,是戏曲表演者的意思……你喜欢吗?” “小伶、小伶……” 小木偶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没有反驳,也不知道是觉得喜欢,还是保存起来以观后效。她顺口问了下去: “对了,他孙子的孩子,前几天跑到我这儿来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就,前两天跳楼那个!” “啥?跳楼?!” 小伶纵身一跳。柳眉倒竖,眼角的朱砂痣熠熠发光,看起来像是要炸了一样: “那孩子跳楼了?” “是啊……前几天跳的楼……我听救他的那个警察说,那孩子在医院里一直哭,说想和小姐姐玩。他说的小姐姐,是你吗?” “当然是我啦!”小伶挺了挺不存在的胸膛,脸上放光: “我和他玩了这么多年! 从小到大,他家里人出去上班,出去买菜,他一个人在家里爬来爬去,不都是我看着他? 从幼儿园玩到小学,从小学一年级,玩到小学五年级——” “所以他前几天,跑到我的宅子来玩,是你叫来的?” 第18章 求求你,一定要治好这孩子! 关于那几个孩子为什么会爬进宅子这件事,沈乐怀疑已久,终于得以当面核实。小伶也回答得很痛快: “那肯定是我啊!我不开口,不邀请,他怎么进得来?这宅子没这么容易进的!” 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从宅子后面的垃圾桶顶上,翻过墙头,再顺着扶梯爬下,孩子都能做到。沈乐默默吐槽,顺口询问: “没人邀请就进不了吗?” “当然啦!阿绿姐姐不会让他们进的!” “阿绿姐姐是谁?” “阿绿姐姐,就是阿绿姐姐啊!” 很好,相当好,我这个宅子除了我以外,看来还有一位重量级的住户。我是不是要感谢他,不,应该是她,放我进来啊? 否则我还进不了这宅门,住不了这房子? 不过,阿绿姐姐是谁…… 沈乐脑子转了三转,终于锁定了目标:应该是那棵让三个孩子在上面睡觉,还遮掩他们不被发现的大樟树。然而他开口询问,得到的回答却是: “什么是樟树?” 呃……小伶是个木偶,还是个可能开灵智没多久、一直宅在家里的木偶,不认得什么树是什么树,也正常。 一通鸡对鸭讲,沈乐终于确认,那棵大樟树不简单,相当不简单。在这座宅子里已经待了很久很久,和前任主人相处愉快,这座宅子里发生的事情,它几乎全知道。 没有它的许可,或者没有宅子主人的许可,这座宅子里大到活人,小到老鼠,都别想进来一步。 “嗯,很好。”沈乐舒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他就暂时不用花钱装监控了——最多前后门口各装一个,用来看看有没有快递、外卖上门。 至于这树为什么肯放他进来么…… “你是这里的主人呀!” “她怎么知道我是主人的?” “我不知道!” “我要怎么和阿绿姐姐说话?” “不知道呀!” “你能帮我和她说话么?” “阿绿姐姐经常睡觉,不太理人的……” 呃,求人不如求己。沈乐低头按按胸口: 回头还是看看铜片有什么办法吧。话说,修好了一个小木偶,把木偶修活了,这铜片,无论如何该有点新功能吧? 沈乐还要继续询问“那孩子为什么躺在树上别人看不见”,就听小伶急急道: “孩子怎么样了?” “听说是要瘫痪。……唉,他跳楼那天我正好在场,听见那孩子大喊,我没说谎,我证明给你们看好了……然后,然后他就跳了……” 小木偶恹恹地垂下脑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好一会儿,长叹口气: “他肯定是跟家里人说,那天是我找他一起玩,不是他胡乱跑出去。但是家里人不相信……唉,一般的人,是看不见我的,就算看见,也只能看见一个木偶……” “那你……”不要再和他玩了? 沈乐下意识地想要这么说,又觉得有些残忍,不太忍心开口。小伶愤愤地抱怨: “现在的孩子容易么!不是焦虑,就是抑郁,要么就是叛逆。那孩子被逼着学二胡,学又学不好,学不好就挨打。在家天天哭,我天天哄,好容易哄好一个,一两天不看着,他家人把他折腾跳楼了?!” 啊这…… 这…… 沈乐一时无语。小木偶忽然跳了起来,丝线一甩,缠住他手腕: “你带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 “去看看嘛!去看看嘛!就看一眼!我都陪他玩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又伤了,你带我去看看他嘛!” “看看就看看,但是你不能和他说话啊。”沈乐和他讲条件: “不能说话,不能没有我操纵自己跳起来,不能随便乱动。总之,给我装得像一个普通木偶一样!” “知道了!——我可会装了,放心!” 谈好条件,沈乐把小木偶装进背包里,摸了个n95口罩,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给警察石光兵发微信,要 到了孩子的住院地址,一路打听着摸了过去。 进门诊大厅,转住院部,上电梯。沈乐紧紧背包,一手拎着一小箱牛奶,另一手从脖子上摘下那枚铜片,把红线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假装那是一个手链: “可以的话,拜托你治好他啊……如果治好他太惊世骇俗的话,咱们偷偷的,治好他的脊椎神经,让他不要瘫痪?拜托拜托了啊!这次修复木偶,拿到的所有能量,全给你用!” 铜片安安静静,既不发烫,也不震动,就像是一块普通铜片似的。沈乐顺着房间号一路找去,推开病房门,三张病床并列排开,一张空着,一张躺着个老人,靠窗那一张上面,昏昏沉沉地睡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两条腿包满纱布,高高吊起。 孩子身边,一个中年妇人低头坐着,不断抹泪。抹几下眼泪,又欠身看看孩子,用棉签蘸了水抹抹孩子嘴唇,再起身看一眼挂的水还有多少。沈乐踮着脚尖悄然走进去,小声询问: “请问,是张子涵小朋友的家长吗?” “啊,我是,我是!”中年妇人猛然惊起。看到沈乐,她茫然了一下,又探头往沈乐后面看看: “请问您是……” “前几天我在楼下,看到你们家孩子坠楼,心里不安,今天特意过来看看。”沈乐抢步上前,把牛奶放在床边,转向床头: “孩子怎么样了?” “啊……”中年妇人微微一惊,眼神抬向天花板,分明是在思索。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是您!就是那天喊着不要搬动孩子,不要给他翻身的那一位!”她快走两步,双手握住沈乐右手,深深鞠躬: “多谢您了!本来早就该找您道谢,可这几天,一直乱糟糟的……” “没事没事。”沈乐拍拍她手,以作安慰,然后上前一步,俯身拉住孩子的手。左手一抖,那枚铜片已经含在手心,偷偷贴在男孩没挂水的那只手上: “灵验啊,一定要灵验啊!”他在心里不断祈求着铜片: “咱们不求治好他,直接治好,也太惊世骇俗了。把脊柱神经接好就行,让孩子不用瘫痪就可以,求求你了!” 掌心微微一震,热流涌动。这一瞬间,他觉得脚下一软,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铜片连带着抽了出去。须臾,就看见孩子睁开眼睛,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我好疼!好疼!” “涵涵不哭!”中年妇人见儿子睁眼,哪里还顾得上沈乐,直接扑了上去: “哪里疼?告诉妈妈,哪里疼?” “妈妈我腿疼!我腿好疼啊!” 一瞬间,中年妇人整个人晃了两晃,闭眼好久才睁开来,眼泪已经簌簌而下。她捧着儿子的脸,抚摸几下,转身冲了出去: “医生!医生!我儿子说他腿疼!他腿疼了!他腿有感觉了!!!” 第19章 孩子,这木偶戏爸爸也会,爸爸唱给你听! 母亲的喊声渐渐远去,沿着病房走廊,一直冲往电梯方向。房间里就只剩下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和沈乐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你是张子涵,对吗?”沈乐俯身看他: “好点了吗?” “好疼……” 男孩本来昏昏睡着,有止疼药打着,勉强还能忍受。这会儿醒过来,五官都疼得皱成一团,龇牙咧嘴: “你是谁?” “我是捡到你家木偶的那个人。”孩子母亲不在,沈乐就拉了床前的椅子坐下,把背包转到前面,取出小木偶: “你看看,是不是你家这个?” “呃……” 张子涵努力勾起脑袋,左看右看。面前的小木偶妆容鲜艳,身上红裙光彩耀目,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里那个陈旧的、灰扑扑的小木偶。唯独眼角那滴朱砂泪痕,宛然还是旧时模样: “应该是吧……你给她换衣服了?” “修了里面的木头,换了丝线,换了新衣服。”沈乐如实回答,顺便询问: “之前你在家里,经常和它玩吗?” “是啊!”张子涵伸手想去摸小木偶,动了一动,牵扯到伤口,额头又冒了细细的一层汗。他愤愤不平: “我说我在和它玩,爸爸妈妈非不信,非说我说谎,说我玩娃娃不肯写作业!明明是它一直陪我玩!” ……我相信。沈乐在心里默默道。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往往能看到一些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更何况这只木偶是他们世代传家的,灵验更加不同。他摆摆手,按下病床上的孩子: “你躺着别动。想和它玩,我来操作——我来给你表演木偶戏好不好?” “好好好!” 张子涵忍不住要拍手。手一动,牵扯到留置针,手背一痛,赶紧乖乖躺平。沈乐冲着他笑了一笑。放好背包,左手平平托起木板: “锵!锵!锵咚锵!——” 嘴里发声,手里牵动丝线,小木偶便跟着一甩袍袖,左手挽住袖口,右手捻兰花指,举过肩头: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很好,非常好,每个动作都做出来了。只不过——悬起木偶右臂的那几根丝线,好像有点没绷直: 所以,小伶啊,是你自己在跳舞吗? 没事,只要糊过观众,让他们觉得是我在操纵木偶就好了。沈乐一边想着,一边努力往下唱: “激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像那位老人家一样,唱出女声戏腔是不可能了,凑合着唱吧。好在两句唱词一出,男孩的眼睛就亮了,躺在床上努力勾起脑袋,眼巴巴地看着木偶,连身上的疼痛,仿佛都忘了一半。 沈乐微微松一口气。隔壁病床上窸窸窣窣,躺着的老头侧过来看戏,病房外脚步声沉重急促,有人靠近,他都不去顾及,只管操纵着木偶,努力唱戏哄孩子: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中国人好热闹,完全可以说是天性。骨科病房里有人唱戏,这个热闹,没一会儿就拥挤了半层楼的人来看。隔壁骨科病房一瘸一拐,腿上打着石膏的年轻人; 泌尿外科病房穿着裙子,张开双腿走路的大老爷们; 心胸外科拎着引流瓶,不甘寂寞的中年人; 康复科撑着四脚助行器,被医生要求来回走路的老头; 陪床闲得无聊的家属,上至大妈,下至黄毛…… 乌央乌央,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瞬间就挤了半个病房。那阵势,比起围观神外陪床的家属,和泌尿外科住院的老头在厕所偷情,被神外病人逮到了大吵大闹,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只愁坏了关心病人的家属们着急上火,拽人,喝骂,想让自家病人回床上躺着去。然而也没什么大用,反而给病人骂回去: “一天天地躺着无聊,好容易有个乐子,还不让我看!医生都说了,我这个病要多动,多动!” “让一让、让一让!让我进去!” 人群中,脚步声、喧哗声猛然响了一阵,戛然而止。急匆匆赶到的男人怔在床尾 ,望着沈乐手里灵活舞动的木偶,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家的小木偶,是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在病榻上拿着逗他玩,教他怎么演木偶戏的小木偶。他跟着爷爷练操纵木偶,跟着爷爷学唱腔,甚至爷爷病重的时候,他还握着空拳,假装拉二胡给木偶戏配音,只为了逗爷爷欢喜…… 后来爷爷过世了,他也因为练木偶戏花时间得太多,影响了学习,父母怕他考不上学校,威胁要把木偶扔了。 最后还是没扔,只是塞进箱子里锁起来。再后来,再后来…… 再后来,他就忘了这个小木偶了…… 现在又一次看到它,却是在一个陌生人手里,灵活地牵动着,表演着。中年男人蓦然又想起,那是爷爷最喜欢唱的段子,那是他小时候,爷爷一直唱给他听的段子…… 那时候,他最大的期望,就是成为木偶戏演员,在舞台上拉扯着小木偶,表演给所有人看,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爷爷,爷爷…… 凝望着那举袖、旋身、且歌且舞的木偶,中年男人不知不觉,已经有两行泪水涌出眼眶。 儿子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也像爷爷当年一样,给儿子唱歌,给儿子表演,千方百计逗儿子开心。什么时候,走到了这一步呢?什么时候,走到了他天天骂儿子、时而打儿子,儿子愤而跳楼这一步了呢? 沈乐听到他过来,听到他站在门口,却没有去在意。他只是一心一意,努力给孩子表演,让孩子能有一时半刻忘却痛苦: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石榴裙…… 石榴裙? 接下来的唱词是什么来着? 坏了,忘了! “接下来我来吧。”正尴尬间,站在床尾的男人大踏步走上来。他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泪痕,嘴角勉强牵出一个笑弧,向沈乐一点头。一边伸手去碰触木偶,一边扭头,看向病床上的儿子: “儿子,这一段爸爸也会,爸爸唱给你听!” 沈乐会意地把木偶交给他。男人指尖轻动,小木偶在他手下,歪歪扭扭,四肢牵动,笨拙地手舞足蹈起来。 这个人到中年的汉子左手托着木板,右手拽着丝线,一边聚精会神让人偶活动,另一边,还要努力让戏腔合上动作节拍: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激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第20章 小木偶开发了新能力? 沈乐默默站在病床边,看着孩子的父亲拉扯丝线,努力给孩子表演。唱腔嘶哑,女声假嗓是唱不出来了,甚至是男声的曲调都荒腔走板。 然而手忙脚乱当中,却别有一分专注: “有生之日责当尽……” 孩子,爸爸不是个好爸爸,爸爸没有尽好自己的责任,把你逼到了跳楼的地步。 但是相信爸爸,爸爸以后,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爸爸的! “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孩子,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你的腿,你的腰椎,你的脊柱,你的神经,一定要康复,好不好?咱不瘫痪,好不好? “藩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那点病痛,那点伤势,都不算什么的! 咱们努力,咱们加油,咱们好起来啊! 他一边唱,一边哽咽,泪水不知不觉涌出眼眶,流得满脸都是。 病床上,张子涵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父亲,有点惊讶,有点惊慌: “爸爸,爸爸你不哭……我不疼,我不疼了……” 沈乐默默站在旁边,看着男人笨拙地拉动木偶,唱着荒腔走板地戏词哄孩子开心。 在他眼里,那木偶上悬吊的丝线都没怎么绷直,完全是小木偶在自己拉动自己,自己给自己跳舞; 舞蹈中,小木偶的身上,幽幽然亮起一个光圈。一呼一吸,一涨一缩。 光圈所到之处,病房里一些阴晦、黑暗的气息,被丝丝缕缕吸入,再被悄无声息地绞成虚无。 每吞吐一次,孩子的神情就明朗了一点,甚至病房里的另一个病人、乃至挤进来旁观的那些病人和病人家属,他们的神情,都跟着舒展一分…… 咦? 小伶有点本事啊! 这是什么能力? 沈乐侧目而视。没等他研究出个所以然来,病房外,远远地扬起了一个声音: “孩子腿有知觉了?!——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勉强散开,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一个白大褂跟在孩子母亲身后,奋力挤进来,一转身,就对塞了半个病房的闲杂人等怒目而视: “散了散了!都挤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是病人家属?你也不是?——出去出去!出去!” 把闲杂人等轰出病房,关门,拉床帘,再一转身,立刻变了一副面孔。和颜悦色,向床上俯下身去: “小朋友,你是哪里疼啊?” “腿疼……” “嗯,医生知道了。来,稍微忍一忍,我们检查一下啊。我现在摸到的,是你的左脚,还是右脚?” “左脚!” “左脚的脚趾动一下?——嗯,很好,很好!现在试试看,左脚五个脚趾一起蜷起来?右脚?左脚脚掌能动吗?右脚脚掌?” 一顿检查之后,白大褂直起腰杆,非常肯定地表示: “病人下肢神经有感觉,能够运动。目前看来,之前暂时没有感觉,可能是脊椎血肿,神经遭受卡压导致。有康复的希望。” 一瞬间,孩子的父亲和母亲拥抱在一起,泪如雨下。 沈乐收回木偶,蹑手蹑脚往外走,留给医生和这家人一点空间。 走出医院,走回街上,天色已经黑得透了。沈乐慢慢返回南华街,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抓心挠肺: 他左右张望,老街上,只有三分之一的屋子亮着灯光,还基本上只有住户。 只有老街尽头,和圆通禅寺隔水相望的一家饭馆,挂着“天香楼”牌子的,霓虹灯闪闪发亮,温暖的灯光从店堂里直透出来。 沈乐想也不想,就往那里走去: 那家饭馆以卖羊肉出名的。贵是贵了一点,沈乐平时舍不得吃,可今天,他就是想奖励一下自己! 修好了小木偶! 铜片有了增长! 治好了那个孩子,最起码,那孩子已经不会瘫痪了! 而且,似乎,仿佛,好像,孩子和父亲之间的心 结,也有点解开的意思? 做了这么多好事,完全值得奖励自己一顿大餐!不就是羊肉吗?这钱,我出了! 珠溪镇的羊肉乃是周边一绝,每到夏天,从入伏开始,家家户户都要吃羊肉,有“伏羊一碗汤,不用神医开药方”的美誉。 天香楼的羊肉更是出名,常常有人从滨海市驱车六十公里,来这家店吃羊肉的。 哪怕一斤白切羊肉一百二十块,一斤红烧羊肉一百五十块,也挡不住浩浩荡荡的食客。 早上九点开卖,中午街上就排起长队,到了下午三四点钟,连肉带汤,全都卖得干干净净,舔盘子都没得舔了。 幸好今天还没卖完。沈乐一头扎进饭馆,扬声就喊: “老板,来碗红烧羊肉面!加一份肉!” “咦?” 柜台前,后厨门口,还有饭馆大堂里,同时响起几个惊讶的声音。 沈乐抬头一扫,就看见大堂里三五食客,一起扭头看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怎么进来的?” “我……”沈乐茫然地左右望了一圈。大堂里香味浓重,门边一口大锅肉汤翻涌,灯光透过玻璃直照到路沿上。入目种种,一切正常…… “我就这样进来的啊?” “小伙子,今天卖完了,你走吧!” 老板娘托着一个大托盘,从后厨闪身而出,笑呵呵道。话音未落,大堂角落里一个食客,忽然发声: “哎,相逢就是有缘。老板娘,他既然能进得来,就给他吃一碗嘛。” 沈乐愣了一愣,看看老板娘,再把目光转向开口的食客。 那食客坐在饭馆最偏僻的角落,一件最简单的白色老头汗衫,一条沙滩裤,脚下踩了双塑料拖鞋,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看着二十五六岁模样,然而这一身打扮,放在街角下象棋的大爷群里,毫无违和感。 沈乐仔细看了他两眼,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仅有的违和之处,就是那食客对面,坐着一个青春靓丽的美少女,一头缎子也似的长发,在背后束成一束,一直垂到背后。 两人面前,五六个盘碗,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少女正捧着一份五颜六色的冰淇淋,笑吟吟地吃着。 男子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再开口,目光转回对面女孩身上,静静凝视,眼里流转的尽是喜悦。 沈乐:……我好像被塞了一嘴狗粮…… 等等,卖不卖羊肉面给我,为什么要他发话? 第21章 你家的木偶,能到我们店打工吗? 店里的货能不能卖,为什么需要食客做主。 这个艰难的问题,沈乐还没想明白,老板娘已经答了一声“哎”,在中间一桌食客的桌子上放下菜品,笑着转进后厨。 没多久,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面条上,香喷喷、颤巍巍,晶红油亮的红烧羊肉,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山丘。 “羊肉先这一份,不够再加。趁热吃!” 沈乐来不及抗议怎么只有一份。他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羊肉汤,吹两下,送进嘴里—— “香!” 他走在饭馆外老街上的时候,就被羊肉汤的香味勾得五脏六腑翻滚,馋虫咕嘟咕嘟直往上冒了! 这一碗羊肉面端上来,更让他觉得胃里仿佛伸出了两只手,要抓住这一碗羊肉面,直接倒进肚子里。而这一勺汤进嘴…… 所谓“香迷糊了”,完全不是夸张的形容词,根本就是在写实。 沈乐一时间感觉整个脑子都嗡了一下,大脑里的供血,全都跑到口腔里、舌头上,去肆意感受这份鲜香美味: 不是味精、鸡精刻意堆砌的鲜美,也超过了日常吃过的鸡汤、肉汤、鱼汤的味道。 那一勺羊肉汤,好像每个分子都在舌头上跳跃,又好像身体知道,这是人体急需的元素,急迫地想要全部吸收。 这羊肉汤的香味,真当得起店名的“天香”两个字! 沈乐把羊肉汤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咽下去,紧跟着,就夹了一块炖得酥软的带皮羊肉,整块塞进嘴里: 四颗门牙切过羊肉,感觉到些微的抵抗,羊肉微微下陷以后,被一切两断,瞬间弹起。 在上颚,在舌头上,在脸颊边,轻轻地冲撞着,把羊肉里包裹的肉汁散布到口腔每一个角落: 而羊肉本身,也在口腔当中,随着咀嚼轻轻弹跳。 所到之处,仿佛爆起了小小的火花,又仿佛有细微的电流在唇齿间迸射,刺激得口腔轻微酥麻。 奇异的是,这酥麻完全不影响口腔的感觉,反而让他口中的每一个感觉细胞都开足马力工作,每一分细微的感受都越发鲜明。 “啊……真好吃……” 沈乐情不自禁地赞叹。老板娘在边上收碗碟,擦桌子,闻言抬头笑道: “好吃吧?好吃就继续吃,不过,吃不下不要硬撑哦!” 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可能吃不下!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别说一碗羊肉面,这一碗全是羊肉我也能吃下! 沈乐默默在心里反驳。然而这块一寸见方的羊肉吞进肚子里,居然真的带来一种沉甸甸的饱腹感,像是吞了半斤卤牛肉似的。 沈乐愣了一愣,刚要揉肚子,肚里叽里咕噜地一阵蠕动,紧跟着,蓬蓬勃勃的热量,席卷四肢百骸: “唔——舒服!” 他闭着眼舒了口气,等这股热流过去。热流过完,猛然又觉得自己饿了起来,低下头,赶紧挑了一大筷子面往嘴里塞。 跟着唏哩呼噜,连肉带面,拼命往下干: 一边吃,一边就觉得无数细细的电流,从口腔里、食道里、肠胃里,四下往外扩散。 肌肉,骨骼,甚至骨髓深处,都有一种酥酥麻麻的快感,胳膊上、大腿上的肌肉都在不断跳动。 好在这种酥麻感并不难受,反而像是被无数双带电的小手按摩一样,每块肌肉都松了开来。沈乐狼吞虎咽,把这碗羊肉面吃完,全身上下已经出了一身细汗: “唔,好饱!” 老板娘一直悄悄打量着他,直到他站起来往柜台走,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操作两下,把收银扫描仪推过来: “54。” 嘶……好贵。 别的地方都只卖30多的。 沈乐嘴角抽动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天香楼这碗羊肉面值这个价。他痛痛快快付了钱,刚要走,被老板娘伸手一拦: “先生请稍等。您这个木偶,我们能不能租用一下,每天在我们饭店表演?” “啊?” 沈乐一愣,下意识地捂住了背包。 他这木偶,修好以后今天第一次出道,也就在医院病房里表演了半支曲子。 进饭店以后没开过背包,老板娘是怎么知道的? 她根本不应该知道,这背包里有个木偶! 还有,小伶是活的,是有灵智的,表演不表演,我说了不算! 大堂角落里响起轻轻的笑声。老板娘往那边瞟了一眼,转回视线,嫣然一笑: “镇子小,什么事情都传得飞快。我们饭馆最近正好想发展非遗文化,搞点娱乐项目吸引一下人气,你这个提线木偶,非常合适。 ——怎么样?木偶租金一天一百,顺便,你可以免费在我们家吃饭!” 一碗精品羊肉面54元,早中晚三顿,那就是一百多。 哪怕吃腻了,不是天天都到他家吃饭,一天也至少省掉一顿饭钱。 再加上木偶租金,不,小伶的工钱,一个月三千,像他这种宅男,已经足够日常生活了! 甚至还能有钱买点木工工具,泥瓦工工具,颜料,好的木料。宅子里的各种家具摆设,也能一点点慢慢修起来了。 沈乐还是犹豫。他低下头,隔着背包,摸摸小木偶: 喂,你怎么看? 你已经活了,要不要打这份工,你看着办! 【我要!我要!】铜片轻轻鸣动,传来小伶欢快的回答: 【我要在这家表演!——对了,赚的钱,分我一半买衣服!】 沈乐小心打开背包,将小木偶抱了出来。先不交托给老板娘,而是抱在手里,左右张望: “你们有会表演木偶戏的人吗?” “那肯定有啊!”老板娘展颜微笑。转身望向后厨,提高声音: “小玉,小玉!出来一下,给客人表演一下木偶戏!” “来了~~~” 后厨一声清脆回应。紧接着,一个皮肤白皙、容色秀丽的姑娘快步走出来,弯下腰,先和小木偶握了握手: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你配合我表演一段,好不好?” 沈乐看她的举动,已经有些满意了。他把小伶交托过去,小玉一手平托木板,一手拉扯丝线,果然动作十分娴熟。 小木偶在她手里,抬手,举步,下腰,旋转,忽然“走”到桌边,袅袅婷婷地,双手捧起了一只酒杯: “客官请用酒~~~” 托着酒杯,小碎步“走”到沈乐面前放下,还优雅地福了一福。 第22章 我刚才在什么地方吃的饭?鬼店? 沈乐对服务员小玉的表演技巧相当满意。这手艺,绝不会糟蹋了小木偶。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谈谈条件: “这木偶租给你们,不许弄坏!” “那肯定!我们是用她表演,不会把她拿给熊孩子玩的!” “发现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通知我来接,不许随随便便扔掉,不许扔进汤锅里、扔进灶膛里、拿锤子斧子去砍!” “绝对不干这种事!放心!” “早上几点送她过来?晚上几点接回去?” “早八晚五怎么样?” “可以!——对了,只有一个木偶,很多木偶戏都不方便表演,你们要不要再订一个木偶?” “行啊!” 老板娘眼波流转,笑看沈乐一眼: “那就再订一个,男式的,小生,正好和这个搭戏。两千块钱,含妆、含衣服,我先付你一千定金?” 合作愉快。 衣服买便宜的现货,可以控制在两百以内,木头有存货,丝线有存货。 十天出货,净赚一千八,哦耶! 沈乐开开心心地和老板娘签了合同,抱着木偶往外走。 距离门口还有一半路,忽然被那个坐在大堂角落里,之前说“给他吃一碗”的食客叫住: “你等一等。” 那人叼着根烟,踢踢踏踏,走到近前。沈乐眉头微皱,就想快走几步躲开二手烟,却不料那个食客忽然深深吸了口烟,迎面喷来: “呼……” 沈乐还没反应过来,全身上下,就被淡白色的烟雾笼罩。喂!什么素质啊,二手烟还往人脸上喷! 他刚要跳脚,忽然觉得全身上下一阵温暖,仿佛有什么阴冷的、晦暗的,一直粘附在身上的东西,被这一口烟雾驱逐了出去: “咦?” 他动动肩膀,再扭扭脖子,疑惑地看着对方。食客已经一笑而走,返回角落,去和女朋友说话: “冰淇淋要再来一份么?” 呃……这就完了? 你这口烟是什么东西啊? 沈乐远远望了那人一会儿,见人家完全不理他,只能泱泱地往外走。 这里刚走开,背后脚步声杂沓,七八个女服务员从大堂角落、后厨、门口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往他背后赶过来: 干嘛? 找我? 沈乐快速回头,就看见那几个姑娘穿花蝴蝶一般,在还没散尽的袅袅白烟中穿来穿去,穿来穿去。 什么意思? 这白烟还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奈何没人搭理他,沈乐耸耸肩,也只好自己走掉。走出饭馆几十步,回头一望—— 咦? 关门了? 店招的霓虹灯关了,大堂里的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灭了。 甚至,饭馆靠着老街的那一边,已经全都上了排门板,大门紧闭,杳无人迹。 等等,那我刚才在哪儿吃饭的? 我刚才吃的是什么?! 沈乐一时茫然,站在老街上,脑海里无数思绪翻翻滚滚。什么半夜赶路,住进一座大宅,早上起来发现是荒坟啦; 什么半夜走进一家酒楼,吃了一顿大餐,早上起来发现肉是泥巴,米是蛆虫,酒是黄泥汤啦; 什么半夜投宿,赶上主人在办喜事,跟着吃了一顿,早上起来发现盘里的美酒佳肴,全都是人血、人脑、人肝、人手指头啦…… 不,等等! 如果真的是那么可怕的场景,我的铜片会警告我的,小木偶也会警告我的! 沈乐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理智,没有立刻弯下腰来抠嗓子眼,也没有狂奔到医院,挂急诊要求洗胃。 他定了定神,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支付宝: “嗯,晚上8点52分,支付54元。晚上9点03分,收入转账1000元……” 应该不是假的吧? 哪怕是这些故事,荒坟妖宅的魔力,也只局限于宅子里,不会延伸到宅子外面。 而且,沈乐真的不相信,有什么妖怪的魔力,可以影响到支付宝—— 支付宝的主服务器,可是远在千里之外! 这样想着,沈乐暂时放下担忧,抱着小木偶回家。 躺到床上,拽着铜片捏一捏、按一按、戳一戳,再摸着那两个凸起的笔画,一点一横,一点一横,不断描摹: “喂,有没有什么功法可以分享一下? 上次是五禽戏,这次有没有更给力一点的? 让我能够炼气、能够筑基、能够结丹的? 或者跑得快一点,力气大一点? 至少至少,让我和宅子里那棵大樟树可以沟通,能让他帮我看宅子?” 铜片不言不语,不震动,不发声。 但是,沈乐蓦然觉得,自己被拉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面前端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一道红线从人形的小腹,笔直往上升腾: 沈乐小腹也升腾起一股热气,被那根红线带着,从背后命门、大椎、玉枕一路上升,过头顶百会。 他自然而然地舌尖上抬,与上颚相接,那股热气沿着眉心、膻中,一路归入丹田。 所到之处,全身暖洋洋的,仿佛凭空生出了无穷力气,又仿佛思维敏捷了百倍。 然而这股热气只转了一圈半,他就感觉全身空虚乏力,好似血液被抽走了一半,又好似刚测完一个五千米。 “是了!炼精化气,炼精化气,是要用人身的精华,化为内气。我身体的储备不够,内息练不出来,肯定不能强练的……” 刚想到这里,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暖意,源源不断,传遍周身。暖意聚拢起来,把那股热气推着又转了半圈,紧跟着又连续转了七圈。 连续九个大圈子转下来,暖意猛的一涌,笼罩住双眼、双耳。沈乐起身睁眼,愕然发现,自己不用开灯,就能清晰地看到房间里的一桌一柜,一几一凳。 甚至,对面房顶上一团红光,隔壁院子里,遥遥罩定一朵绿云…… “咦!真的有用啊!话说后面那股暖意是什么,难道是我晚上吃的羊肉面?” 为了这个问题,大晚上的再跑一趟天香楼,显然并不值得。更何况,人家都已经关门了,再跑过去,看到的不知道是人店,还是鬼店…… 沈乐只好另寻目标。他出院门,过夹道,踏进东路第三进那个院子,笔直地奔了东南角的大樟树而去: “阿绿姐姐?阿绿姐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能跟我说话吗?” 他连问三遍,大樟树默然矗立,只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与任何一棵正常的、平凡普通的大树一模一样。 沈乐无奈,抬手拍了拍树干,又拍了拍树干: “阿绿姐姐?阿绿姐姐?” “吵死了!” 一根树枝蓦然飞下,扫在沈乐肩上。力道柔和,可绝对不小,扫帚扫地似的,把沈乐踉踉跄跄地扫出了树冠范围: “睡觉呢!” “呃……打扰了阿绿姐姐,那我早上再来找你……” “我·不是·什么·姐姐!” “那……阿绿哥哥?” “也不是!” 第23章 打工木偶,出击! 沈乐被樟树抽了两下,抱头鼠窜。 返回自己房间,掏出手机一查,得,樟树是雌雄同体的树种。所以,成了精的樟树,到底是姐姐,还是哥哥? 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啊…… 然而别说大晚上的,闹了这个乌龙,哪怕第二天早上起来,沈乐也不好再去喋喋不休询问。 他准时准点,抱着小木偶往天香楼跑。楼前人来人往,门边的大锅里翻腾着羊肉,老板娘微笑着端出一大碗一大碗的羊肉面……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正常的面馆。至于昨天晚上,人一走瞬间关灯熄火,那种静悄悄、阴森森的感觉,仿佛是沈乐做过的梦一样。 沈乐把小伶交托给服务员小玉,看着她站上大堂中央的表演台,看着她牵动丝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忽然眼睛一眯: 等等,不对! 她根本没有操纵! 从头到尾,是小伶自己在举手投足,自己在跳舞! 至于唱戏,那也不是服务员在唱,领口上别着个麦克风,麦克风里不断放着录音,分明是在假唱…… 等等,你们知道这小木偶是活的吗? 还是被木偶迷惑住了? 沈乐左顾右盼,刚要找个机会去问老板娘,一碗羊肉面已经端到了桌上。他埋头动筷子,只两口,就觉出不对劲来: 这羊肉,和我昨天吃的,怎么感觉差了七八个档次? 沈乐虽然疑惑,奈何饭馆川流不息,不停地有人进来吃饭,从老板娘到服务员都忙得手脚不停。 再说了,这碗羊肉面论味道,也已经相当不错。面条筋道,汤汁鲜美,白切羊肉晶莹剔透,羊肉当中的一点点皮冻入口即化。 要说不算好吃,那是跟昨天晚上那一碗比,放到外面,吊打一条街的饭店,妥妥不成问题。 沈乐便按下心思,悠悠闲闲,一筷子一筷子挑面条吃,时不时地抿一口白切羊肉。一边吃,一边看着小木偶咿咿呀呀,在台上舞蹈: “小青妹且慢举龙泉宝剑,叫官人你莫要怕细听我言。 为妻原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眉山一蛇仙。 都只为思凡把山下,与青儿来到了西湖边。 风雨湖中识郎面……” 唉,这是《白蛇传》断桥一折的唱词。唱这一段,木偶的戏服应该是浑身缟素,最多最多,白底带点儿蓝色绣花。 这一身艳红多少有点不衬,回头又该给她买衣服了…… 还有,断桥这一折,要白素贞、小青、许仙三个人才能唱得起来,一个木偶还是少了点。 待会儿客人少了,和老板娘谈谈,让她再订一只木偶? 等等,这是? 余光中,满店堂的顾客,摇头晃脑,跟着曲调轻轻吟唱,指尖在方桌上一下一下打着拍子。 沈乐不经意间,恍惚看到小木偶身上,有一圈虹彩扩展开来,掠过小玉身上的时候,猛然膨胀出十倍的声势,笼罩了整个大堂,甚至漫溢到外面台阶上。 而虹彩掠过的时候,食客们身上,就有极淡薄极淡薄的灰黑气体,被一丝一丝抽了出来,绞成灰烬。 就连门口走过的路人,贴在玻璃窗外面探头探脑的,神情也为之一松。那些紧皱眉头的、唉声叹气的、面带隐忧的…… 离开光圈的时候,脚步都松快了许多,仿佛心头被挪掉了一块大石。 沈乐努力眨眨眼睛,那光圈却又消失不见,仿佛是他的幻觉一样。 越是如此,沈乐却越是不敢莽撞,安分吃面,谨慎旁观: 一边吃,一边回忆昨晚的状态,默默运功。热流渐渐上涌,让他回到昨天晚上练功的时候,那个虚室生白、能见一切的视觉状态,仔细观察。 没错,小木偶身边,确实是有光圈在一涨一缩,一涨一缩,卷走那些食客身上的黑气! 而那些夹着破旧皮包、愁眉不展的食客; 那些一边吃饭一边敲打屏幕、脸上满是烦躁的食客; 那些急匆匆抓两个包子就走、被书包压弯了肩膀的食客…… 每个人被光圈掠过,脸上的愁容,都悄然减少了一些,甚至消褪。 这是好事儿啊! 沈乐安静旁观,一声不吭。直到一碗面吃完,饭馆人流渐渐稀疏,他起身往外走,在门口收银台顿了一顿,小声询问: “老板娘,这里卖的羊肉是哪里产的?” “本地产的啊!”老板娘笑吟吟的,眉眼之间,满是自豪: “本地散养山羊,我们用的都是一年半、六七十斤的小羊,喝湖水,吃净草,才有这样的好味道。 现宰精分,大火清炖,除了盐,什么调料都不放!” “呃……那昨晚的羊肉……” 昨晚的羊肉,和今天的味道可不一样! 不是本地山羊,难道是宁夏滩羊?阿勒泰大尾羊?内蒙羊肉? 还是某种传说中的特供品,只在某片特定的草场生产,年产量不到500头的那种? “昨晚的么,那是客人自己带过来的……”老板娘抿嘴一笑,眼波流转。沈乐愣了一愣,恍然大悟: 怪不得要客人发话才给他吃,原来,本来就不是店里的食材。 继续往下问是哪里的品种,老板娘笑而不语,沈乐也只好识趣走开。离店七八米远,运起功法,努力细听: 客人点菜声、服务员应答声、上菜声、唱戏声,声声入耳。耐心听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声银铃般的嬉笑,从后厨遥遥飘入耳际: “这个小家伙,运气倒好。雨工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能够吃到的啊……我们托了那位大人的福,也就一年才能吃一次……” yu、yugong? 什么东西? 所以我昨晚吃的到底是什么? 沈乐努力开动脑筋,在一堆同音词当中搜索,半天不得其解。正打算放弃,一抬头,迎面踢踢踏踏,走过来两个熟人: 哦! 特殊事务部二人组! 他们来干什么? 这要一头撞进天香楼,那就,哎哟~~~昨天晚上,能营造出鬼屋似的气氛,他们今天走进来,会发现什么呢? 会不会天雷勾动地火,不,燕赤霞撞进兰若寺? 沈乐起了点兴趣,转身返回天香楼,挑了个角落坐下,悠然旁观。 让他失望的是,茅山道士二人组,似乎对这个地方挺熟似的,进来和老板娘点了点头,还和几个服务员打了声招呼; 然后,他们……他们…… 喂!你们两个,怎么奔着我的小木偶去了! 第24章 小木偶一天打两份工? 两个新嫩茅山道士,挑了距离戏台不远不近的那张桌子,面对木偶坐好。一个把相机放到桌上,一个支起手机,看似随意摆放,却都有意无意地对准了戏台方向…… “你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老板娘远远看见,扑哧一笑,款款走来: “想拍就拍。换张桌子,换到最前面去,爱怎么拍怎么拍,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沈乐沉着脸走了过去: “你们想干什么?想对我的小木偶做什么?!” 之前来了一趟,说我的小木偶是脏东西,会害人。要不是我拦着,差点就被你们带走了…… 现在小伶已经活了,我也向她问出了真相,你们再敢动她一指头试试! “没事,没事。”老板娘笑着安抚: “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动你的小木偶。只准看,不准碰,不准靠近两米以内,能不能做到?” 最后一句侧头笑问。两个特殊事务部人员微微激灵一下,异口同声回答: “绝对能!放心!” 来之前他们就接到过告知,这位老板娘是个惹不起的,在她的店里,最好老老实实听招呼。他们挪到距离戏台最近那张桌子,支起仪器来,只拍了片刻,就同时“咦”了一声。 “怎么了?” 沈乐探头。顾玉林微微侧身让开屏幕,指点给他看: “你看,小木偶的读数上升了……上升了一百多,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量性质变了。从阴性,变成偏向阳性……奇怪,发生了什么?还是这个饭馆的关系?” 他坐着不动,他师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更大的仪器,绕着饭馆走了一圈。两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好像确实变化了……” “变化还不小……” “如果这个变化能持续,可以请她帮帮忙……” “确定要在饭馆里面吗?在外面行不行?” 两个人商量了好大一阵,直到饭馆里的最后一个客人也走完了,才站起来,和老板娘商量: “能不能让木偶到外面去表演一下?比如,到河对面?” “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老板娘嫣然一笑: “放心吧,这个小木偶的能力,我早就确定了。表演过程中,吸收戾气,化为祥和,安抚人心,有我们家的服务员帮助,更加能扩大她的力量。 现在人人压力都大,到咱们这里吃一碗面,听一首曲子,心灵得到放松,就更不容易生气、郁闷,更不容易走极端。” 两个新嫩茅山道士松了口气。然而做师兄的仍然坚持: “老板娘您说的话,我们肯定相信,但是事关重大,我们也要单独测试,留下证据。 然后……如果测试结果好的话,错开饭点,能不能带小木偶去别的地方表演?” 老板娘还没说话,后厨里香风流动,莺莺燕燕,涌出一群女孩儿来。围着老板娘,娇声细语: “答应他啦!” “答应他嘛!” “答应他,多表演表演,对我们也有好处!” 她们操纵木偶表演,哪怕只是辅助帮忙,多多少少也能赚一些功德!有了功德,以后过劫数,怎样都方便些! “下午两点,我就可以去戏台子上表演!我不怕晒!” “我也不怕!” “戏台子不好,老街人少,看得人也少。去医院怎么样?医院这种地方,伤心、痛苦、焦虑的人最多,安抚效果最好!” 沈乐在边上听得脸都要黑了。 喂喂喂,我还在旁边呢!虽然租给你们了,之前也只是说在饭馆里表演,当着我的面,你们就说要带小伶去医院?! 你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哎,别急,别急。今天是小玉负责,明天轮到小葛,后天是小赵,再后天是豆豆……大家排好了,按顺序来,都不要急!” 安抚完属下的服务员,老板娘转过脸来,对沈乐嫣然一笑,春风拂面: “哎呀,沈先生,您不要这样。医院那地方,人太多、太杂,情绪太 激烈,小木偶现在还未必顶得住。你看……学校怎么样?” 她半转过身,遥遥望向镇子中心,那所最好的小学方向: “现在的孩子压力都大,前几天还有个跳楼的! 找个什么借口,比如传承非遗之类的,让我的服务员们带着,到学校搞巡回演出! 这些学生安抚一遍,好处多着呢!” 沈乐沉默了一下。想要说不,想到刚刚跳楼的小男孩,又有点说不出口。还在沉吟,小木偶已经自己跳了起来: “答应她!答应她!我喜欢干这个!干这个,对我有好处!” 是吗…… 你需要这样成长吗…… 从你被做出来开始,从你被第一任主人带着,在硝烟中安抚孩子开始,就被赋予了这样的责任吗…… 既然如此…… “……那好吧。不过,去学校,租金另算!” “还是一天一百块!不包括在饭馆表演的钱!” “成交!” 事情急转直下。两位新嫩茅山道士看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任务已经被老板娘丢到了头上: “那么两位,通过官方渠道,沟通学校,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另外……我的服务员们,每人办个‘非遗传承人’、‘木偶戏表演者’之类的头衔,好去学校表演,这任务也交给你们了!” “啊……为什么又是我们的活儿啊……” 哪怕是这样哀鸣着,两位新嫩道士也知道,办好这件事对大家都有利。跑上跑下,花了十天功夫,文化局和特殊事务部门的人脉统统用到,终于,小木偶开始了她的全镇巡回,各个学校登台表演。 现在是暑假,没关系,暑托班,培训班,各种学生大量聚集的地方,跑起来: “学生们的情绪得到了有效安抚。” “学校心理老师的反馈,学生们的心理状态有所好转。” “嗯,应该不会再有人跳楼了……吧……” 沈乐松了一口气,缩回宅子里,继续修复古董。而两位特殊事务人员,却没有这么好的事儿,马不停蹄,又要开始奔忙: “啊!康乐路有一户人家报告异状,不知道是什么妖怪,得赶紧去看看!” 第1章 110吗?我们家闹僵尸了! “啪啪。” “啪啪。” “啪啪啪啪。” “啊——” “喂,110吗?快来啊,我们家里闹僵尸了……” “您好,请您稍微镇静一点,我们马上派人赶过来。请问您的地址?” “福禄街滨湖小区35栋604……你们快一点,快一点啊!!!” 十分钟后,两名警察吭哧吭哧爬上六楼,不用敲门,立刻被一对中年夫妻拖进家门: “你们看,你们看,又来了……”丈夫脸色青白,头发蓬乱,手指颤抖着指向房间各个角落: “到处都是黑线,到处都是黑线!墙上,地上,床上,柜子上!肯定是有僵尸要出来了!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快点找到它,把它抓出来!我们实在受不了了!” “两位,你们冷静一下……”年长的警察满脸无奈。: “现代社会,不会有僵尸的。您要考虑的是,有没有人对您恶作剧……要不要装个监控探头,你们自己看几天?” “那不行!”妻子反驳的声音紧张到尖利: “现在监控探头都被人黑掉的,还会把人洗澡的,换衣服的,各种视频拿出去卖!你们不是来了吗,你们把那个僵尸找到啊!” “……要不然,我还有个建议。你家里有什么放了太久的东西?把它们全都清掉,扔掉,或者低价卖掉,看能不能好一点?” “那不行!!!”丈夫和妻子同声反驳: “家里的老物件都是值钱的,不能乱丢!——你们都来了五趟了,一个僵尸,就真的找不到吗?” 警察又不是神……现代社会,根本不存在的僵尸,要我们怎么找啊!!! 滨湖小区楼下,沈乐东张西望,有点烦恼。 “喂,小铜片,你是不是越来越挑食了啊?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我到底要修什么才能满足你?” 最近十来天,除了飞快做了个新木偶、给天香楼交货,他已经修好了三件家具了。一个摇摇晃晃,有点松动的紫檀高束腰三弯腿六方小几; 一张木板开裂,有点褪色,面上还沾了无数茶渍、油污、颜料渍的红木一腿三牙独板翘头案; 还有一个鹤鹿同春窗格,鹤的长喙和翅羽,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缺损…… 拆开清理,涂胶水,重新装起;钻孔打榫,打磨表面,重新抛光涂漆;糊上木工粉,再一点一点雕出形状。 沈乐做得越来越是熟练,行云流水。但是,每修复一件东西,他都失望那么一点点: 修复这些老家具,给铜片带来的增长,越来越少了。并不是说没有反馈,每修好一件,铜片上确确实实,都有一点雾蒙蒙的青光向前延伸,仿佛也有新的笔画凸起那么一点点。但是,太少,太少…… 修好一件家具,只凸起那么一个小点;连续修好三件家具,三个小点连在一起,都够不上半个笔画。至于铜片给他的回馈? 对不起,除了五禽戏带练、增强眼耳功能的无名功法带练之外,暂时没有出新的功能。 “明明上次修了个插屏,你就给新功能了,怎么现在修同样的家具你不给了呢?到底是这家具年代不够久远,还是你挑嘴了,要像小木偶一样会成精的,你才觉得满意?” 铜片静默无声,既不发热发烫,也不嗡嗡作响。沈乐戳几下,捏几下,甩几下,都没有反应,只好把铜片塞回衣领,出去觅食—— 虽然天香楼包了他一日三餐,可天天羊肉面、羊肉汤、羊肉饭,还是有点儿腻。能换换口味,还是换换口味吧! 他悠悠然走出大宅,走出老街,左转右转,就走到了福禄街。大街两边,梧桐树枝叶伸展,在马路中心合拢,整条街道都被笼罩在树荫下面,大热天的不用打伞就有一分阴凉。左顾右盼,目光滨湖小区底商的招牌上一一掠过: 杨国福麻辣烫、紫燕百味鸡、千里香馄饨王、镇江锅盖面、隆江猪脚饭、巴比馒头、菜饭骨头汤…… 一个都不想吃。来点儿提神的好不好,这些路边常见的小吃店,每一个都吃到吐了…… “砰!” “砰!” “稀里哗啦,丁零当啷……” 一连几个箱子、柜子、匣子被扛了下来。小区门口,收破烂的师傅和一对中年男女争执不停,口沫横飞: “这个樟木箱最多20!” “这么好的箱子,至少100!你看这里,这里,这里,六面板,都是整块木板,100绝对值的!” “最多最多30!我拿回去还要翻新,还要上油漆,还要占地方,样样都是钱,什么时候卖掉还不知道!30,不能再多了!” “50!要就拿去!” “连那个柜子一共80!” “不行!那个衣柜也是樟木的,至少100起步!” 三个人分斤掰两,一件一件讨价还价。谈到最后,几乎所有家具都搬上了收破烂的三轮车,只剩下一个木匣摆在当地: “这个一块钱一斤,一道去!” “这些都是木工家生!老爷子一辈子攒下来的!论斤卖,开玩笑!” “现在都用机器了,谁还用这种旧工具?”收废品的师傅冷笑,卷了卷袖子,刷的一把抽开木匣盖子: “拿去也是卖废铁的货!这上面木头镶着铁,我还得把铁拆下来,才能当废铁卖,废木头不值这个价钱!——废铁两块钱一斤,废木头不要钱,算上我的人工,一块钱一斤,给你很公道了!” “铁比木头重那么多!这里面三分之二都是铁,一块钱一斤太便宜了!至少一块五!” “就一块!多一分也没有!卖不卖,不卖我走了,这个你自己想办法处理掉!” “这个……” 中年夫妻对看一眼,都有些肉疼。这一匣子沉甸甸的,好几十斤分量,一块和一块五,里外里就差出一二十块钱去。然而不答应吧,又被那墨线折腾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敢把这匣子再抱回去一次。要不然,再讨价还价? “一块二?” “就一块!不卖我走了!” 沈乐夹杂在人群里伸头看了几眼,已经心动。那一匣工具,木工刀,木工刨,木工凿,木工圆规,各种各样,装得满满当当——更稀罕的是,里面还有许多异形工具,适用于加工特殊形状。 这一套工具,对普通人来说,怕是只好拆了卖废铁,但是,对于他这样要手动修复一个宅子,常常需要做木工雕刻的人来说,千金不换! “喂!”他跳了出来: “一百块钱卖给我怎么样?” 第2章 你们家的老墨斗成精了?! 沈乐幸福地抱着巨大的木匣子,返回老宅。开启木匣,一样一样把里面的工具拿出来,平放在牛皮垫上: 大号平口木工凿、大号斜口木工凿、大号浅圆口木工凿、中圆口木工凿、深圆口木工凿、大号三角刀…… 中号……小号…… 修光平刀、斜刀、浅圆刀、中圆刀、深圆刀、三角刀…… 大号、中号、小号7字形凿…… 刃口弧形向外的万用刻刀,刃口呈直线,刀背呈弧形的修边刀,刀身呈勺子状的弯刀…… 大大小小,各种奇怪形状的刨子,锯子,圆规,异形圆规…… 有些沈乐一看就知道该怎么用,有一些,他看来看去都不知所以然。但是,无论哪一件工具,都经过了长久岁月的使用,每一件工具的木柄,都被摩挲得油光发亮,起了一层肉眼可辨的包浆。 而且,每一件工具,都是木柄干干净净,刀身乌黑光亮,刀刃能够照得出人影。显然,这些工具的上一任主人,对它们十分爱惜,一直在定期保养、擦拭,打磨刀刃。 发了发了,想啥来啥。有这一匣子,今后整修老宅,除了电动工具之外,不用另外买木工工具了! 最后,沈乐从木匣角落,一个单独隔开来的小木盒当中,捧出了一只…… “这是个墨斗?” 沈乐把那玩意儿捧在手里,左看右看。 这墨斗整体看着像一只卧着的狮子,狮子扭头张口,憨态可掬,一绺一绺的卷曲毛发,在脑门上卷成了小小的花形。 三爪卧在地面,肌肉线条轮廓流畅生动,看着就像一直在蓄力,随时可以跳起来一样。右前爪抬起,向后伸出,仿佛跃跃欲试,准备去拍那只绣球。 狮子背心中央,开了一道长方形深槽,是为装墨线的线仓。一根手摇柄从深槽当中穿过,固定滚轮,滚轮上缠着厚厚的一卷线,墨痕深深,印入线内。 滚轮末端,墨线穿进一只敞口的方盒,底部挂着颗沉甸甸的铅锤。铅锤顶上,居然还镶嵌着一个……镶嵌着一个…… “我去!” 沈乐把铅锤拎起来看了看,甩了甩,差点破口大骂。这么丁点大的铅锤顶上,居然,竟然,镶嵌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木头绣球! 还特么是个鬼工球!戳一戳,里面还能动,还不止一层! 这是哪位大佬的手艺啊! 鬼工球是顶级的象牙手艺啊! 有这份活计,您做摆件多好,何苦用在墨斗上啊!!! 他颠来倒去,打量着这个墨斗,总觉得它和这木匣子里的其他工具有点什么不一样——和宅子里其他的老物件,也有哪里不一样,虽说他一时看不出来…… 是材质关系?这些工具,虽然都是硬木打造的,可最多也就是梨木,枣木,榆木这样的土产硬木,没有什么贵重红木? 或者,是年代关系?这些工具,都只是上个世纪,甚至可能是上个世纪下半叶诞生的,不像房子里的家具,清代的都少,大半都是明代? 又或者,这些工具过于接地气,过于深度参与劳动,所以,带着一股淳朴的劳动人民的味道? 沈乐来回翻看,不得要领。不过好在,他还有一个保底的金手指可以用: “灵眼,开!铜片,给我加持一下——” 热流涌动。 从丹田上升,过命门、玉枕、百会,下降至上丹田、中丹田,复归入下丹田。 如此转了两圈,热流凝聚,往双眼一涌,视野立刻就是一亮。沈乐静心凝神,盯着那只墨斗,这一看,果然看出了区别: “啊!原来是这样……” 他和墨斗纠结的时候,另外也有一拨人,直奔墨斗而来。 先是接到报案的警察不堪其扰,五次往返没有找到所谓的僵尸,还挨了一茬投诉。回到派出所,越想越气,心一横: “不是说有那个什么——超自然事件,有个渠道上报的吗?给他报上去!” 至于报上去以后,专业人士是真的和超自然存在斗智斗勇,还是演绎出一集《走进科学》,那又是另外一回 事了。 “僵尸”事件一报上去,自然而然,转到了顾玉林、章秉信,这对师兄弟手里。 可怜这两位新嫩茅山道士,要照顾周围六七百平方公里,八个镇、三个街道,不知多少个自然村,天天东跑西颠,忙得舌头都要吐了出来。 最近小木偶在各个中小学校巡回演出,章秉信就天天背着仪器跟台,不间断测量现场能量变化。 学生的心理健康是件大事儿,虽然他们确认过,小木偶的能量性质已经偏向阳和,可万一它整个大活呢? 就苦了顾玉林这个当师兄的,一天到晚,风尘仆仆。 今天这个村的鸡鸭无故大批死亡,明天那个村的水井冒出红水,后天哪个镇子里的房屋传出异响…… 95%以上都是误报,跑去看一眼,确认没有异常能量波动,扔给当地警察处理。但是,去还是要去的: “什么?有一户人家报告,说每天家里都横七竖八弹满了墨线,疑似有僵尸作祟?——开玩笑!真有僵尸,那个弹墨线镇压僵尸的又是谁?” 接到电话,顾玉林叹了一口气,叫上监视完表演、终于下班的师弟,狂奔向福禄街滨湖小区那户人家。到那里一看,难得难得! 空跑这么些日子,居然真的又找到了异常状况! “这家里……能量场很不一般啊……” 师兄弟两个放下手里的仪器,互看一眼。 整套房子里,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有细细的黑线,根据屋主人所说,那是墨线弹出的线条。 床沿、餐厅、沙发周围,男女主人经常活动的地方,黑线的密集程度尤其显著,床沿已经快被弹成了一块黑板。 “不是说墨斗都是辟邪的吗?怎么闹成这样?” “辟邪的东西就不能黑化了?更何况,墨斗本来就是黑的,都不用额外黑化!” 当师兄的吐了一句槽,端着仪器,四下里再走一圈。 房子里,各处墙面、家具、家电的能量值,大概在3~10不等,是几乎没受到、或者稍微受到异常力量浸染、对人体没有大碍的程度; 墨线弹过的痕迹就厉害了,单根墨线,在15~30漂浮,墨线特别集中的地方,五六十,七八十,都能出现。考虑到这是某种东西留下的痕迹…… “对了,你们家是不是有个老墨斗?那玩意哪儿去了?” “什么?今天刚卖掉?!” 第3章 这墨斗可能变成妖怪? “有一说一,如果不是仪器读数显示正常,我真要觉得那对夫妻要变僵尸。” “我也这么想。不是他们变僵尸,为什么墨线贴着他们弹!” 师兄弟两个一路走一路吐槽。走下六楼,走出小区,去找当地派出所沟通。这倒霉的破小区,居然还是个失管小区,没有物业,大门口也就没装监控。要想知道那墨斗卖给了谁,还得仰仗派出所的能力…… “唉,居然没有卖给收破烂的,而是卖给了一个陌生人。要不然,收破烂的这种特殊职业,警察心里肯定有谱,一找就找到!” 沈乐并不知道,上次打过交道的那对师兄弟,这次又开始找他。他睁大灵眼,努力观察手里的墨斗,和墨斗上环绕的一层雾气: 记得小木偶,啊不,小伶身上,也有差不多的雾气。甚至,房间里的家具上,屋顶上,乃至大樟树阿绿身上,也有类似的雾气。厚薄不一样,墨斗上的雾气,和小伶身上差不多,比房间里的家具上要多得多,却又比大樟树和屋顶上要少得多; 颜色不一样,大樟树是绿色,屋顶上是红色,小伶身上是火焰一样的橙红色,而墨斗身上…… 黑色? 连同木匣子里的其他工具上,也沾染了一层薄薄的黑色,只是论起雾气的量,和房间里的家具差不多。所以,这些工具的雾气源头,是墨斗,而墨斗缠绕黑雾的原因是…… 黑化了? 会变成妖怪? 会做坏事? 还是因为,它只是一个墨斗,它本来肚子里就灌满了墨,它的雾气,本来就应该是黑色的? 资料太少,无从判断。好在沈乐在这方面有个绝技: 我把你修好不就行了? 小木偶修好了,能够生出灵智,能够跟我说话;你这个墨斗,雾气和小木偶差不多,把你修好,你应该也可以生出灵智,和我说话? 打定主意,沈乐定心凝神,开始观察这个墨斗,看看有哪里需要修复。这一看,墨斗经历过的风风雨雨,还真不少: 时间长了油漆有点剥落,墨斗的狮头部分,一绺一绺的狮子毛,经过了不止一次的磕碰。头顶上的狮子毛磕掉了一块,让狮子毛攒成的菊花不再那么完美; 狮子右耳朵上有一道划痕,几乎让耳朵裂成两半。狮子身躯,四条腿,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划痕不止一条,有的浮于表面,有的深深沁入肌理,连带外界的脏污也一并渗了进去; 缠着墨线的线轮活动得不太灵便,当中的金属轴仿佛有点锈了,线轮里的丝线,感觉总有点儿不太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用了需要换新的…… “这些都不太难。”沈乐给自己打气。这些都在他的能力范围内,甚至可以说,轻轻松松,手到擒来。唯一的问题是…… “我去!” 沈乐大骂。怕什么来什么,那个鬼工球需要修!那个鬼工球,里面出了问题!!! 不知道是被砸了一下还是磕了一下,鬼工球表面裂开,甚至飞掉了一块,露出了里面的球体; 最外面的那层少了半条龙,其次的一层,雕花也少了一块; 再戳一下转一下,坏了,里面又掉出来一块! 这我可没法子修,要想搞定它,只能直接换掉。问题是,我是古建筑修复专业,木雕活儿勉强沾手一点,牙雕可从来没碰过! 鬼工球这东西,是牙雕的技艺啊!虽然它是木头做的,它也是牙雕方向啊! 我一点,半点,四分之一点都不会,我从来没有沾手过,我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沈乐嘟嘟囔囔,和自己生气。生完了气,咬咬牙,还是要修: 好在这只墨斗是一块整木头抠出来的,他就省了拿橡胶锤敲啊敲、敲啊敲,把榫卯敲开,一个一个零件从榫头里拔出来。只要拿起扳手,把线轴另外一边的螺帽松开,再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把线轴的轴杆抽出来…… “唉!金属件的除锈,又是另外一门活计……要手艺,还要工具,还要药水……” 沈乐哀叹着起身,到厨房里找了一圈,果不其然,没有合用 的除锈剂。好在古建筑修复过程中,也经常需要顺带修复一些金属件,他有足够的经验和人脉。这会儿摸出手机,轻车熟路地下了单: 哼哼,在外地干工程的时候,经常需要买这样那样的东西。都是他,和师兄师姐们谁有空谁买,这些好用的店家,他可熟了! 哗哗下了一堆的单子,沈乐把线轴的轴杆放到边上,轴杆从外面的木头手柄里抽出来,擦干净,一样一样放好。然后,拿起鬼工球,开始仔细观察,测量: “啊……这玩意直径居然只有15毫米!要不要这么丧心病狂啊!15mm的直径,你做了三层鬼工球!” “材质应该是……是……” 有一说一,做古建筑修复的,辨认常见木料材质是基本功。毕竟古建修复讲究修旧如旧,只要不是特别贵的材质,比如金丝楠木大柱什么的,都尽量用原材质修复、替换。 但是,那种辨认对象,一般是柱子,大梁,斗拱,桁椽,至不济也得是个笔筒之类的玩器。 沈乐手里这个鬼工球,直径只有1.5厘米,上面雕镂精致,龙爪、龙鳞、龙须毫发毕现。漂亮是漂亮了,可是,你问他木纹到底是什么? 抱歉,看不出来。 而且颜色也不靠谱,经历了这么长时间,颜色肯定会有改变的,原来的本色也根本看不出来。沈乐左掐掐,右掐掐,只能确定,墨斗本体和鬼工球不是同一种木头。至于鬼工球到底是什么木头,这…… “不是要逼着我上手段吧?难道要测个密度才行?这么复杂的形状,测密度……” 就是阿基米德测的那个王冠啊!不浸到水里,准确体积,还测不出来了! 沈乐嘟嘟囔囔,卷起袖子一顿拆解,把鬼工球从铅锤上抠出来。手里掂一掂,不得要领: “这得找精密天平啊,普通天平还不行。几克重的小东西……” 第4章 谁告诉我,鬼工球这玩意该怎么做? 这么小的东西,普通电子秤,哪怕专门称小重量的食物天平,肯定也称不出来了——读数估计都跳不出。 沈乐在“下单买个精密天平”和“设法找人借一个”之间纠结了三秒钟,最后还是打开了淘宝。抬眼一扫,惹不起惹不起: 国产的万分之一克电子分析天平,630一架。进口的,最便宜也要三四千一架。当然,天天特卖商店,号称精度达到0.01克的,只要一百五一架,那玩意你敢用么? 他现在每个月的固定收入,天香楼每天100,和小木偶一人一半,落袋1500。各个学校巡演,一个月22个工作日拉满,每天一百,一人一半,落袋1100。两千六百块钱,自己吃用开销,完全够了,大手大脚买仪器,那就…… 沈乐思考了一下,摸起手机,刷刷翻通讯录。翻了一遍以后,还是打给了警察石光兵同志: “喂,在吗?能不能帮我个忙?” 必须承认,地头蛇就是地头蛇。 石光兵同学打了几通电话,仗着在当地人头熟,辗转托人,居然真的帮沈乐借到了精密天平——的使用权。很快,就给沈乐来电,让他带着需要检测的东西,去某某检测中心: “什么?要我上门?不能借过来吗?” “你想多了!”电话那一头,警察同志笑骂: “万分之一天平那是什么精度,能随便搬动?别说不能搬了,放天平的桌子都是有防震效果的,称量室内的温度,也要保持恒温,不然都会影响精度!快点!那个检测员是我女朋友的同学,不然才不帮你忙!” “好好好……” 沈乐满口答应。他把鬼工球仔细擦干净,再拿起喷枪,往里面奋力吹了一阵,将三层鬼工球内部的灰尘吹干净,带去警察说的那个检测中心。到了那边,还不准进检测室,只能隔着玻璃,踮着脚看: 那位检验员穿一身整洁的白大褂,工作帽、口罩戴得严严实实。她从自己手里接过装鬼工球的袋子,转身回到称量桌前,把天平归零,拿出了一个…… 镊子? 好吧,不愧是日常用精密天平的检测中心,你们日常检测的,都是什么又轻又小的东西啊…… 检验员用镊子夹着鬼工球,从天平玻璃罩的开口之间送进去,放在中央的秤盘上。电子天平正前方的显示屏闪了闪,立刻跳出来一个读数: 0.6867…… 沈乐掩面。很好,非常好,还真是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非常厉害了! 他千恩万谢,顺带求爷爷告奶奶,拜托对方帮忙测了一下体积。用浸水法,测前后两次试管的溶液重量,得到的答案是: 大约0.85立方厘米。 ……也就是说,这枚鬼工球用的木材,密度在0.78g/cm3。沈乐对照着常见木材密度表查了半天,不得要领: 橡木,胡桃木,枫木,甚至枣木,都在这个密度区间。至于木材硬度,依靠手工测量,是真的测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我到底要用哪种木头来做?” 沈乐咬牙切齿,纠结为难。其实,随便找一种合适的木头也可以,甚至他现在上网下单,订购一个合适的鬼工球也可以—— 价钱甚至并不贵,15mm直径的猛犸牙鬼工球,淘宝上只要145块,鹿角鬼工球甚至只要50块。 但是,沈乐总觉得,他自己亲手雕刻,亲手修复,自己做的工作越多,墨斗修复以后,就越有可能生出灵智,变成一个,一个…… 虽然他也不知道,墨斗生出灵智能变成什么,难道变成一个木匠? 沈乐长叹一声,终于摸出手机,去联系他研究生时代的师兄: “师兄,我记得你读博,有个项目是研究各种古建筑的材质的?” “是啊是啊,”师兄显然也被这个项目累得不轻,被他一戳,就发了老长一段文字过来吐槽。好几个同音错字,一大堆标点错位,一看就知道,是语音输入直接转文字的: “现在正在搞可,累死我了!全国各地到处跑,爬上爬下到处取样,两条腿都跑细了!还要到 处求人,求各地的师兄师弟帮忙取一点样寄回来……对了,什么事?” “师兄我记得你这个项目,好像有和林业局合作,测各种木头dna,看看到底是什么木头?——能不能搭个便车,我这里正好有个东西要测……” “行啊!你寄过来!” “谢谢师兄!多少钱?” “不要钱!单个检测不贵的,也就几十块钱,难的是一般人跑过去,人家未必给你做。放在项目里面,一起做掉就行了。反正有项目经费……” 师兄发了一个地址过来,又沉寂下去。沈乐松了口气,给鬼工球拍照,多角度拍照,拓印,用石膏倒模。一系列工作完成以后,屏住呼吸,小心取了一块样本下来: “师兄,靠你了!” 天地良心,做亲子鉴定,他倒是知道该去哪家做——虽然他也没有亲子鉴定需要做。鉴定木头的dna,这个真难倒他了,还好师兄给力! 寄出样本,沈乐就开始研究,这鬼工球到底要怎么做。首先打开知网,搜—— 好的,以“鬼工球”为关键词,半篇论文也没有。 沈乐毫不气馁,再接再厉。他再打开淘宝,b站,抖音,小红书,一个一个找过来: “呃……这个只有展示成品,完全不展示怎么做。” “这个……关键步骤呢?关键步骤呢?!快进了几十倍,还漏掉了2/3的关键步骤,不带这样的啊大佬!” “这个……唉,15秒的视频能看出来什么?” “这个……这个是什么?数控加工,12面体玲珑球?所以用数控方式加工是可以做到的?——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做啊!” 沈乐花了足足半天时间,沉浸式查找各种资料,最后,还是只得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结论: 关键是定位,在球体表面,定好位,开几个圆形洞口,然后一层一层削进去,最后再逐层雕刻。但是,怎么定位?开几个洞?削多深? 前面两个问题,可以通过测量现成的鬼工球给出答案。但是,削多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乐叹了口气。无奈之下,摸起手机,再度摇人: “师姐,在?江湖救急啊!” 第5章 师兄救命!师姐救命啊—— 沈乐他们这一届,考古系文物修复专业招了25个硕士,倒是分了七八个方向: 修复青铜器的,修复瓷器的,修复古建筑的,修复书画的,修复织物的…… 每个专业还要细分,修复纸底书画的,和修复帛底书画的不是一条路,和修复壁画的隔了十丈远。 修复瓷器的,修复陶器的,和修复景泰蓝、唐三彩的,看似同气连枝,其实谁也替代不了谁。 如此一来,每一届25个硕士还不够用,上下几届得在一起干活。 像沈乐请教的这位师姐,她是杂项这一组的,奈何杂项实在太多了,修钟表和修牙雕,还有修鼻烟壶,各自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哟?乐乐?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啊?在家复习么?复习得怎么样了? 师姐这里有前两年的教材和习题,要不要寄给你?” 师姐好久才回复过来,大概是正在聚精会神干活,停不下手。但是一回复就问了一大串,沈乐招架不住,只好求饶: “师姐师姐,咱们先不谈这个。是这样的……” 他把鬼工球的事情一说,对面也沉默了。好半天,才有信息过来: “你买一个不就行了?又不贵!这种又麻烦又不赚钱,又和你方向不对路的东西,你去学它干嘛?” “师姐,拜托帮帮忙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亲手做啊!” “我知道了,你是找女朋友了是吧?”师姐发来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连珠炮一样问: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哪个学校的?什么专业?身高体重多少?有没有照片发来看看?” “师姐!!!”沈乐哭丧着脸打字: “拜托拜托!” “行啦,不逗你了。”师姐飞快地又发了张笑脸: “这个……说难也不难。正好新一届的师弟进来,我把题目发给他,让他建个模算一算好了!正好,还能发篇论文啥的……” 无论是师兄那边样品送检,还是师姐那边压榨师弟,都需要时间。 趁着这个空档,沈乐把墨斗擦擦洗洗,吭哧吭哧,开始打磨它的表面,打磨掉那些有些剥落的残漆: “吱……吱……吱吱吱……” “啊,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一轮打磨完毕,沈乐撤退到房外,摘下kn95口罩,从上拍到下,再从下拍到上。 此时此刻,工作间里,仍然有蒙蒙的雾气在飘上飘下,全是被打碎的油漆粉末,pm2.5指数绝对超过500: “打磨要戴口罩,喷油漆要戴口罩,干啥都要戴口罩。整个房子,就只有一间房有空调,想摘口罩,就得滚出空调房……” 啊,他得再想个法子开源了。 靠一个月两千六,啥时候才能买得起空调啊——稍微像样子一点的空调都不止两千了啊! 虽然但是,沈乐现在,也没有心情满街去找工作,比如找旧货店、旧家具店,一家家去问: “你好,请问这些旧家具、旧摆设,需要翻新吗?专业人士,收费低廉,工作效率高~~~” 他开了窗户,架起一台旧货市场收来的旧电风扇,把房间里的油漆粉尘死命往外吹。自己溜溜达达,出去转一圈: 鬼工球这种东西,肯定是需要练手的。 万能的淘宝,20mm直径实心木球,10个只要1块2,运费倒要6块。 还是上街逛一圈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便宜的木球可以买,顺便看看有什么赚钱的机会吧! 走出老街,没几步就是菜市场。棚内卖菜,棚外长长的一条街,狭窄的店铺一间挨着一间。 挂在门上的、堆在架子上的、装在蛇皮袋里的商品,几乎要堆到马路上。 沈乐随便走了半条街,就看见扎成一大捆的胶底黄布鞋,一口袋一口袋的棉纱手套,上个世纪风格的蓝布衣服、黑布长裤…… 当然,也有薄得像是铁皮一样的瓜刨,气味冲鼻、完全是浸了劣质香水的假冒樟木珠,颜色调得非常不走心,号称是红木拐杖的普通杂木拐杖,之类之类。 他花了两块大洋,买了一包十个20mm实心木球,又买了一袋kn95口罩,200目、400目、600目砂纸各一卷,和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至于工业用防尘面罩,倒是有一家劳保商店有货,沈乐拿起来翻了翻,又戴在脑袋上试了试,真不敢买。 这种小地方的奇怪店家,保不齐就买到假货。事关他自己的身体健康,还是等有钱了,上天猫旗舰店买比较靠谱! 买完练手工具,沈乐溜溜达达,走过菜市场,往另外半条街走。 走着走着,就看见两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拉拉扯扯地往前走,不停争执。女人一手拽着男人,一手拎起一个鞋盒,用力甩了两下: “你看看你买的这什么鞋子!退掉!” “这鞋子有什么不好的!”男人身子往后坠,试图站定脚步,却还是被女人拖着,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 还想争辩两句,妻子的话,已经瓢泼大雨似的打在头上: “这鞋底软得一塌糊涂!一个月就磨穿了! 还什么名牌,名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名牌最没意思了! 还要150一双! 买那种解放鞋最好了,又便宜,又耐穿,一双十块钱,可以穿半年!140块钱,可以给你买好几个猪脚爪呢! 唉,买东西还得我来买,一眼看不见,你就给我闯祸。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可是你到超市去做了呀,要穿好一点……”丈夫还在挣扎。做妻子的不由分说,已经把他拖到一家鞋店门口,气势汹汹,把鞋盒往柜台上一扔: “退货!” 丈夫往后面缩了一缩,显然对妻子的行为不是很赞成,又不太敢反抗。做妻子的偏偏不放过他,扭转头,对他吼了一声: “你看什么看!跟他们说,把鞋子退了!” 沈乐远远看着这对夫妻,微微摇头。 这夫妻两个,妻子明明是为丈夫着想,千方百计为家里省钱,一张嘴却不饶人; 丈夫也是为妻子着想,被这样拖来拖去、当众呵斥,又有谁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怨言?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走近,隔着店门看热闹。 那妻子战斗力实在惊人,和店员吵了半天,又是骂人,又是威胁举报到工商税务,居然真的被她把鞋退掉了。 她昂首挺胸地走出店门,忽然看到沈乐,愣了一愣,出声询问: “是你?昨天买我们家木工工具的……你家有没有事?” 第6章 墨斗会变妖怪?变妖怪也不交给你们! 哎哟,这人还挺好啊。 沈乐听了一路那妻子对丈夫的呵斥唠叨,猛然被关心这么一句,颇有点惊讶。他微微凝目,打量了对方一下,笑着回答: “没事。我家安安静静的,一点事也没有。” 要出事,也是墨斗出事,目前为止,墨斗乖得很,一点也没有闹事的迹象…… 他笑着对夫妻俩挥挥手,扭头离开,往老街的方向走,准备去天香楼填饱肚子,顺便接小木偶下班。 刚走过一座小桥,背后脚步声急促赶上,夹杂着气喘吁吁的喊声: “沈先生,等一下!等一下!——沈乐!!!” 谁啊? 沈乐止步,扭头,瞬间就想扭回头去装没看见。又是你们两个? 又是你们两个神神叨叨、拿假身份骗我、冤枉我家小木偶是坏人的家伙? 现在小木偶清白了,你们又想干啥了? 然而现在装没看见已经迟了。 茅山道士二人组飞奔而来,每人身上背着个大双肩包,在背上一甩一甩,砸得通通作响。 奔到沈乐面前,年长的那个站住擦汗,年少的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沈……沈先生……您昨天……是不是买了……一箱木工工具?” 嗯? 你们监视我? 沈乐挑眉斜睨。 特殊事务二人组被他看得腿肚子有点软,然而当公务员就是这点苦,职责所在,还是得来问一声。 看着沈乐不信的眼神,顾玉林硬着头皮,赶紧插话: “是这样的,我们昨天接到一户人家报警,说他们家连续五天,家里到处弹满墨线。 经我们查证,墨线事件,可能和他们家的旧木工工具箱有关,而墨线周边和工具箱附近,都有很强的残存阴气。为了您的安全……” 请我把工具箱交给你们是吧? 以及那个墨斗是吧? “我能否问一下,如果证明是工具箱的问题,你们会怎么处理?” 沈乐抢着开口反问。顾玉林想也不想,立刻回答: “我们有专门的净化手段,可以净化这些阴气……” 然后它们就活不过来了是吧? 就像我的小木偶,净化完了,就死掉了,再也成不了器灵了是吧? “哦,那个工具箱,我摆在家里一天了,一点怪事也没有。我想,应该不必交给你们处理。” “沈先生!!!” 沈乐置之不理。 那个墨斗的能量,或者按照特殊事务部的说法,阴气,并不是很高,也就和小木偶差不多。 小木偶在他的手里,安安静静,乖乖巧巧,从拆开来到修好,一点也没有闹过幺蛾子; 墨斗也已经被他拆成散件了,外层的油漆都打磨掉一半了,也还没有任何异状。 那么可以推论,墨斗在他的手里,应该也折腾不起来。 何况,他有铜片,有铜片给的内力和灵眼,宅子里还有个大佬坐镇—— 樟树阿绿虽然不怎么说话,也一直站着不动,可人家是这个宅子里,气息最强的一个! 谁敢闹事,往樟树底下一送,他就不信大佬镇不住! “沈先生,为了您的安全,您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我考虑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沈乐斩钉截铁地回复,同时暗暗运起铜片给的功法,聚气双眼,以备对方对他使阴招。顾玉林苦笑着退了两步,划开手机,递向他面前: “那您千万小心。对了,能否加一下微信?您遇到什么麻烦事,可以联系我们,或者那户卖工具的人家遇到什么麻烦……” 沈乐瞪着他不说话。然而顾玉林微微躬身,赔笑,托着手机,就是不肯走。两人僵持一会儿,沈乐皱了皱眉,还是开口问道: “对了,有些东西,能不能托你们买一下?比如浓硝酸什么的……” “可以!只要说明用途,确保正当,就可以!” 顾玉林赶紧回答。能抱到大佬的 大腿,一点试剂算什么! 那……行吧,也不算没有用。沈乐垂一下眼睛,还是加上了对方微信,挥挥手,扭头就往天香楼跑。 这天香楼的栏杆啊,窗框啊,桌椅啊,感觉也挺旧了。回头问问老板娘,要不要修理,要不要翻新,顺便还能赚一笔…… 吃完饭,沈乐抱着小木偶溜溜达达回家,把她往琴桌上一放: “乖,自己玩儿去吧。我要干活了。别玩火,别跳到水里,别到处乱钻啊!你明天还要演出,衣服洗了来不及干!” “我要看你干什么!”小伶一抬手,丝线飞出卷在日光灯管上,把自己拉得飞了起来,跳到沈乐的工作台上: “你修好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现在修别的东西,我能看到了!我要看!” 日光灯管嘎吱一响。沈乐一抬头,一身冷汗: “你悠着点啊!别把灯管拽碎了!你这重量灯管经不住的!——别往盆子里扑!那玩意有腐蚀性!” “什么是腐蚀性?” “就是滴到你脸上会烂脸!滴到你衣服上会烂衣服!”沈乐吓她: “不想毁容,不想漂亮的衣服烂几个黑洞,就闪远点儿!” “喔……” 小木偶咔哒咔哒,闪开两步,坐在塑料工具盒顶上托着腮看。 看着大瓷碗里咕噜咕噜,不停地冒气泡,看着沈乐在一边忙忙碌碌,左手一甩,用丝线缠住他衣角拽了拽: “这是什么呀?为什么会冒泡?” “哦,这是除锈液,在给金属轴杆除锈。”沈乐头也不抬地回答。小伶探头望一望,左右看看,又继续盯着冒泡的液体看: “除锈液是什么?为什么要泡除锈液?当初我泡过没有?” “一般来说是稀释的酸液,比如稀醋酸、稀草酸什么的。因为是金属杆,所以用它除锈方便。”沈乐一边干活,一边耐心地回答小木偶: “当初你没有泡过呀。你是木头做的,木头又不会生锈,你不用泡这个的。你看,当时你是要洗干净,就像这样擦洗……” 他一手固定墨斗,一手拿着沾湿的软布,擦,擦,擦擦擦。里里外外擦完一遍,再用洗洁精擦一遍,然后回头去看墨斗轴杆: 金属轴杆扔进除锈液,五分钟就开始出效果,半小时内,上面的锈迹,已经基本松动,擦拭一遍就显出光亮。 第7章 小木偶会打下手了!好乖! “唉,还是铁锈好处理。”沈乐一边用小苏打稀溶液中和轴杆表面的残留酸液,一边感叹: “尤其是像这种不是很古老、没有文物保护价值的东西,除锈液里扔一扔,拎出来中和酸液,洗干净,基本上就好了。青铜器的锈迹可难可难了,除锈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怎么除锈的?”小伶又探过头来: “用这种除锈液?” “这种可不行,这是给铁器除锈的。青铜器材质不同,又格外脆弱,要用另外的配方。你猜猜看,用的是什么?” “这我怎么猜得出?”小木偶跳到他肩膀上,拽住他一根头发,晃来晃去: “讲嘛!讲嘛!” “早期啊……那个配方可麻烦了……”一个人干活孤单寂寞,沈乐顺口给小木偶讲故事,也算是给自己提神: “红果500克去籽,加入米醋250克,冰醋酸250克,食盐100克,氯化铵100克,硫酸铜100克。然后上砂锅煮……” “砂锅?!” “对,就是得用砂锅,煮到红果泥烂透成泥,再放一点品绿搅拌均匀,往铜器上敷!” “这也能用?” “能用,而且挺好用的。”沈乐呵呵: “前辈文物修复大师,还称赞这个配方‘虽然所需时间长,但性柔,不伤铜器……’呢!” 这都是前期资源不足,技术水平不高,不得已而为之。可以用工业配方,比如甲酸、半胱氨酸、三乙醇胺和硼砂什么的,谁想在实验室里煮红果泥啊! 中和完残酸,捞出来清水洗净,擦干。沈乐下单的除锈剂,也是他们学校定制的,里面加了缓蚀剂,对铁器有一定保护作用。洗净擦干,充分晾干,涂一层防锈漆。然后插回木头手柄,重新插回墨斗里: “完美!” 手柄转动轻快,没有半点滞涩、卡压的感觉。他在这里调试手柄,小伶就跳了起来,把线轮抱到膝盖上,一手线轮,一手丝线,开始哗哗地绕线。 她动作灵敏,抓着线头,小手几乎转出了残影,绕线的速度比沈乐还要快几分。 沈乐这边调试完毕,她已经把绕好的线轮递了回去,看着沈乐固定好线轮,把又把线头递给她: “小伶,帮个忙,帮我把线从墨仓里穿进去……欸,真棒!” 一声称赞完,小伶已经高高跳起,抓着丝线,往桌子下面一跳。她整个人像是一枚大号铅锤,坠着墨线,哗啦啦往外放,一口气落到工作台下面。晃荡,晃荡,晃荡,跟荡秋千似的,开心得不得了。 沈乐:“……” 他快手快脚,在墨仓里填进去两大块脱脂棉片,倒上墨水。将墨斗平放在桌面,往回拉扯,直到墨线几乎平平贴在桌面上。捻起墨线,拉高,一放—— “铮!” 一声弦响,工作台的桌布上,多了一条笔直笔直的墨色细线。 “爽!如果不是还要修复外表的话,其实,这样子已经很好用了……” 喃喃自语中,眼前视野再一次变幻,沈乐不再吃惊,反而有些欢喜。嗯,我的眼光很准嘛! 这个小墨斗,果然也是可以生出灵智的,果然,也是可以给他的铜片,贡献大笔经验值的! 看,这才修了个开头,这就带来新的记忆片段了! 他站直身体,左右张望。 最多也就七八平方米的房间,房顶低矮到站都站不直,霉味从陈旧的木板墙上扑面而来。斑驳方桌上,煤油灯的灯焰轻轻跳动。 黯淡灯光下,年轻人坚实,有力,然而长满老茧的手,握着一支雕刻刀,细细切削,细细挖凿。 “啊呀!又断了!——师父,这鬼工球也太难做了,这么小点地方,根本不可能嘛!” “不可能?那是你不会做。”一双皮肤松弛褶皱,长了不少老年斑的手接过了木珠和刻刀,刷刷刷,刷刷刷,轻轻切削。 老人的力气已经不如年轻人,握刀的手却异常稳定,每一刀推出、削出,削下来的木屑,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一边削,一边给徒弟讲解: “心要静,手要稳。要顺着木头的纹路,手上的力道,要有一点细微的变换,不能用傻力气。你看,这里……” “师父,你是八级工,我才是几级工啊……这个东西,你做起来轻轻松松,不代表我也会做啊!” “不会做就多练!” 老人削完一圈,把木珠和刻刀递回给徒弟,看着他慢慢加工。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 “爱军,你这个鬼工球,到底什么时候做好啊?要不要师父帮你?常虹那姑娘,可是有很多小伙子追的哟~~~” “师父!” 年轻小伙子有点羞恼地叫了一声,耳根子都红了。即便如此,他也不肯放弃: “说好了我自己做,就得自己做!让您替我做了,常虹要看不起我的!” 老人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起身迈向房外。手按到门上,脚步一顿,扭头道: “爱军,越是心里想着,越是不能着急。你要是一边刻珠子,一边想常虹,到头来,怕是什么也得不到!” 老人家扬长而去,留下那个名叫“爱军”的年轻人,一刀一刀,刻着鬼工球。 沈乐站在他身边,伸长脖子,仔细看他每一刀的运刀,看他每一次发力的细节: 越看越是感慨,越看,越是觉得自己修复这个鬼工球,仿佛没有什么希望。 老人家是八级工,他那个正在手搓鬼工球的徒弟,大概也能有个三、四级工。而自己,能有几级? 二级工? 一级工? 不会连一级都评不着吧? 但是,还是像那位老人家说的,菜就多练。 沈乐趴在那个叫“爱军”的年轻人身边,一边看,一边手指轻轻动作,像是手里也有一个木球似的,一手捏球,一手捏刀,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看了不知道多久,也模仿了不知道多久,面前的光影忽然开始转换。 沈乐愣愣地抬起头,左看右看,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环境,从逼仄的民房,换到开阔轩敞的厂房。哎哟? 这铜片传导的记忆出新功能了,一次可以给两段记忆了? 第8章 小墨斗见证的绝美爱情 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也出不去,沈乐定下心来,左顾右盼: 高高横梁撑起的厂房里,一台一台,摆满了各种半人长、一人长,沈乐不太认识的各种机械。以他贫乏的认知,大概是机床、车床、机床和车床…… 不过每一台看上去都很小,也很旧。数控是不可能数控的,功率应该也不高,加工不了比较大的、比较复杂的工件。 但是,每一台都被保养得非常仔细,床身、刀架、刀具,每一件,都擦得雪亮,不见半点油泥和污渍。 今天大概要举办什么活动,厂房一头特地打扫出了一块空地,拉起了一块长长的红布横幅。 沈乐被人群挡住,踮脚去看,脖子伸得快要断了,也只能看到“表彰大会”这几个字。 还要再挪几步细看,就看到一群年轻男女,欢笑着,喧嚷着,推了一男一女上去。 男的正是沈乐之前见过的“爱军”,女的不认识,但是昂首挺胸,眉眼间生机勃勃,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两个人身上,一模一样地佩了红布带,布带中央,还缀了一朵巨大的布制红花。 一个别着“先进生产者”的奖章,一个别着“劳动模范”的奖章,并肩而立。 刚刚站稳,周围的年轻人,就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 “讲几句!” “讲几句!” “讲几句——” 这对年轻男女互看一眼,目光胶着,彼此谦让。眉来眼去了好一会儿,直到下面的口哨声快要震塌屋顶,爱军才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发言: “那个……非常荣幸,能够评上先进生产者……这是厂里对我的肯定,也离不开师傅对我的培养和指导……我会继续努力,为建设祖国贡献力量……” 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越说脸越红,越说额头上的汗越多。 眼见厂长、书记、自家师父,都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凭空生出一股勇气,伸手在工装口袋里一摸,摸出一只墨斗,双手捧到年轻姑娘面前: “常虹,我喜欢你!你可以嫁给我,和我一起劳动,一起进步,一起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吗?” 就是那个墨斗! 就是落到他手里、他目前在修复的那个墨斗! 沈乐激动了一下,正要凑上去仔细看。下一刻,整个厂房都静了一静,然后,鼓掌声,跺脚声,欢笑声,吹口哨的声音,轰然而起: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常虹似喜似嗔地看了小伙子一眼。她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微微低头,嘴唇翕动。 周围声音嘈杂。也就是沈乐挤过人群,站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才听清楚了姑娘的话语: “要娶我,你的技术要赶上我哟~~~” 沈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刚才看得清楚,爱军胸口的“先进生产者”奖章,是工厂自己评的,常虹胸口那枚劳动模范奖章,却是地区级的奖章。 换句话说,那爱军得到的那个先进生产者,含金量多半是不如常虹的劳动模范。也难怪姑娘不服气,提出了“你技术要赶上我”的条件。 很好,很强大,妇女能顶半边天,一起成长一起进步的女工,就该有这样的心气儿! 听到这句话,爱军反而不紧张了。他微微一笑,藏在墨斗下面的右手翻出,举起一直压在下面,连着墨线的那根铅坠。 铅坠顶上嵌了一枚三层玲珑鬼工球,随着他手掌的晃动,内层骨碌碌碌,轻轻旋转。 常虹双眼发亮。 她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羞涩地,然而毫不退缩地点了点头。 眼前光影明灭,再亮起来时,又是老宅里的工作台。沈乐心神还沉浸在之前看到的爱情上,笑容收敛,忍不住长叹一声。 唉…… 沈乐长叹一声。墨斗的原主人,那对老夫妻,想必感情一定很好,很好很好吧…… 但是,他们的孩子,应该是孩子?人到中年,明明相爱,却是为了一点点小事都能吵架。 旁人看着都觉得难受,老俩口在天有灵——或者,在天之灵附在墨斗上,还怎么能安心? 一口气没叹完,已经觉得右臂一重。小木偶跳了上来,用操纵板套住他右胳膊,甩来甩去,仰面张望: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发呆了?刚才叫了你好多声!” “没什么……” 沈乐把小家伙从右臂上解下来,摸摸她的脑袋。发呆?发呆了很久吗? 所以刚才我陷入铜片给的回忆,在旁人看来,是在发呆? 那么下次得找个安全、安静的地方了,别从回忆里醒来,发现自己被送去医院了? “下次我这样发呆,你别碰我就行了。乖,到外面去玩吧。”他抱起小木偶,送到门外,继续和墨斗本身战斗。 软布、清水已经洗过了,再用洗洁精仔细清洗一遍,彻底去除污垢。拿起来用手电照着细看,还有不干净的地方: “唉……这些木头缝里,陈年的积垢,是洗不干净了还是怎样……” 仔细观察,细缝里的陈年污垢,有些是墨水沾染,有些是多年油污、油泥的浸染。这样的污垢,光用清水和洗洁精是洗不干净了,用铲刀铲进去,把污垢连旁边的木头全都铲掉…… 这破坏又太大了。 文物修复,讲究的是能多保留一点,就多保留一点,能少破坏一点,就少破坏一点。 如果可能,连青铜器上的铜锈,铁器上的铁锈,也要在不破坏文物本身、不扩大伤害的基础上,尽量保留—— 毕竟是文物,它们身上的锈迹,也书写着它们经过的岁月,它们在被发掘、被修复、被展出之前的所有经历。 是沉睡在土里? 还是浸泡在湖里,海里? 是埋藏在墓里,放在棺材当中,随着棺材的腐烂而沉进泥里,最后和旁边各种东西粘成一团? 还是封在地宫,从头到尾保存得好好的,只是在地宫开启的一刹那,开始飞快氧化? 尽可能保留它们身上的痕迹,包括历经岁月的锈蚀痕迹,呈现给观看者和研究者,也是文物修复人员的义务,不是吗? 第9章 这雷击枣木是用核电劈的吗? 这样的脏污清理,一代代的文物修复工作者,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 对铜锈,对铁锈,对埋在土里的锈迹,对于海水中泡出来的锈迹…… 分门别类,各有各的处理方案,论文都攒了一大堆。 当然,沈乐现在没有条件,去给污迹做个检测,看看这些污迹是含盐量高,还是含碱量高,更没法做什么电子能谱分析(eds)、x射线衍射分析(xrd)、红外光谱分析(ir)什么的。 为今之计,他就只有用最基础的方法,一点点尝试,看看哪种方式更有用了。 沈乐放下手电,拿了根针,小心翼翼探进裂缝里,先从裂缝里挑了一丁点儿脏污出来。 然后,排开几只碗,往碗里放了不同类型的试剂: 稀释的白醋…… 稀释的小苏打…… 稀释的烧碱溶液…… 酒精…… 丙酮…… 每个碗里,扔一点儿脏污,观察它们溶解脏污的能力。扔完了,左看右看,大叹口气: “我需要一间水泥房子……我需要一间水泥造的房子……丙酮这种试剂,在木头房子里,实在太危险了,它易燃易爆,还会挥发啊!” 虽然他已经尽量小心了,把丙酮和放着丙酮的碗,都单独放在铁盆里,哪怕泼一点儿出来也不会当场着火。 可这破玩意儿会挥发,储存、处理废液,都要有专门的方法,不是随随便便往下水道一倒就能了事! 沈乐碎碎念着摊开笔记本,给自己又加了一项远期任务。然后,挨个儿拨动碗里的脏污,观察它们在溶剂里溶解的情况: “啊,果然还是丙酮效率最高。唉,又要冒着风险,跟这玩意儿干上了……” 他用脱脂棉片蘸了丙酮,屏住呼吸,往脏污的木头缝里滴上一滴,又滴上一滴。眼看这液体轻轻渗进木缝,直到渗无可渗,他把湿润的棉片盖在木头缝上,等着脏污慢慢溶解出来。 然后,赶紧开窗,开门,往工作室外面冲: “哎呀!小伶你别进去!里面有易燃物品,当心把你点着了!” 怎么开个门缝就往里冲啊,知道的是木偶,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个猫呢! 他把小木偶夹在腋下,远远拎到院子对面,这才脱手套,洗手,呼吸新鲜空气。紧跟着,摸出手机,光速下单工业防尘面罩。 kn95口罩这玩意儿,它挡得住粉尘,它挡不住有机溶剂的蒸汽! 为了自己的生命健康着想,这种东西,还是要尽量少呼吸一点啊! “离开学校实验室,在家干活,工作条件太难了……我怀念学校,我怀念学校的设备和仪器,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一个通风橱……” “不过这玩意儿好贵啊,有没有办法手搓一个……” 通风橱是不可能立刻有的,哪怕手搓,也没有那么快搓好——毕竟木板可以自己锯,买玻璃也不难,但是最重要的抽风机,还得设法找来。 这一时半会儿,沈乐还是得用肉身和丙酮扛上。 他过一小会儿,就揭开棉片,看看棉片上沾染的污迹,估算一下脏污浸出的速度。看看浸出得差不多了,用脱脂棉擦拭一遍,再把干净的脱脂棉缠在针上,深入裂缝,一点儿一点儿擦。 擦完,清洗一遍,再拿到外面晾干。让丙酮自然挥发,同时让浸了水的木头自然阴干,慢慢收缩,不要收缩得过于剧烈,再弄出点儿裂纹来。 “幸好这木头不是特别硬,阴干也不是太花时间。如果是硬木那耗时可长了……” 松木、杉木这样的软木,只要三个月半年就能阴干。檀木、金丝楠木这样的硬木,一年都未必能完全阴干。 如果像是北京故宫的金丝楠木大柱,那种直径一米以上的巨树,就更不得了了,没个三五年,基本上不用想。 就算这个墨斗只是洗了几遍,不用像新采伐的木料一样,阴干大半年才能用来做东西,否则会直接开裂,这也不是一两个小时能搞定的。 等木头阴干需要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沈乐回头继续去琢磨鬼 工球。 师兄那边,关于鬼工球的材质,林业研究所那边实验已经做完了,率先给出了反馈。答案简简单单,只有两个字: 枣木。 “好吧,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沈乐嘟囔着在大宅里寻摸了一遍,果然,没有找到现成合用的枣木木料。 他拖过来的那张工作台也好,大宅门口的门闩也好,这几个寄予厚望的部件,都不是枣木做成,不能锯一小块下来修补墨斗。 再去求助万能的淘宝…… “不是,这淘宝网上,怎么连雷击枣木都有啊?还已售100+?这种东西是怎么做到量产的?!” 沈乐纠结了好一会儿,不得要领,再往下拉,评论里居然还有询问: “是用核电劈的吗?水电太阴,效果不好啊!” 这……大家的脑洞都很大…… “什么是核电?” 膝头一重,小伶又跳了上来,眼睛亮闪闪的,盯着电脑屏幕看。看了半天,甚至跳上桌面,伸手去扒拉他的鼠标: “你想买什么?是要给我买衣服吗?” 沈乐叹一口气,打开淘宝上的购物车,点出页面给她看: “选择一,买一根8厘米长,直径2厘米的枣木圆棍,再手工削成圆珠。耗资8元,消耗工时……我觉得我三天肯定没法削出个球来。” “选择二,购买木料,耗资8元。再买个微型木工车床,耗资1258元。一劳永逸,以后随便车点儿木头东西,都不用手工干活了。” “选择三,购买一串1.8厘米直径的枣木手串,耗资30元。小伶,你说,我选哪个好?” “那当然选贵的啦!”小木偶想也不想,脱口回答。沈乐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但是,选贵的,暂时就没钱给你买衣服了呀!” “那不行!……还是买手串吧!” 好、好……幸好没有选第一个。要不然,那就是衣服不能不买,我累死累活无所谓—— 属实哄堂大孝了这! 第10章 小木偶,叫你涂颜料,没叫你给我化妆! 沈乐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果然下单了那串枣木手串,同时和客服沟通了一下,指定要没有打过孔的珠子。 然后,耐着性子,继续慢悠悠地,雕琢修整墨斗的各种磕碰痕迹。 切一小块木头,挖个榫孔,补上墨仓外面磕掉的那一块; 拿起木工胶、木工粉,灌进狮子耳朵的缝隙里,灌进狮子身上的各种小小细缝里,糊在狮子脑袋上; 然后,拿起刻刀、木工凿、手持电工钻,一点一点,细细雕琢。 所有的缝隙,一一打磨平整,抛光,在木工粉、木工胶粘出的隆起上,一丝一缕,雕琢出狮子头顶缺少的毛发。 “emmm……我的雕刻水平还是不错的嘛……” 沈乐拿起墨斗,左看右看,非常满意。 狮子脑袋上的毛发,一绺一绺,攒成几朵小小的菊花形状。分布均匀,线条流畅,和原有的毛发浑然一体,不看颜色,完全看不出是新加上去的部分。 至于颜色,这是难事儿么? “小伶!帮我把颜料盒拿过来!” “来啦~~~” 小木偶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小手一挥,几十根丝线飞舞,捧起颜料盒送到桌上。 两根丝线一勾,颜料盒自然打开,随即丝线垂落拎起一根一根颜料管,蓄势待发: “要哪一根?” “这根,这根,这根……” 沈乐一个一个指点,丝线就一个一个把颜料管拧开盖子,递到他手里。 小伶自己还拿了支笔,刷刷刷刷,在颜料盘里不停搅拌,把颜料搅拌均匀,渐渐调和出与墨斗原本相近的颜色: “哎,你不要这样急着刷啊!我教你,往上抹颜料,不能急,要一层一层慢慢来,要顺着它原本的木纹,顺着雕花的纹路走。你看,先蘸一点颜料,把笔尖舔薄,然后这样握笔……” 教完一遍,随意拿了块木料,让小伶一边儿玩去。自己捧着墨斗,耐下性子,一笔一笔给修补过的地方上色。 墨斗是可能成精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能交给小木偶练手。 如果她喜欢,以后大宅的房梁,柱子,各种地方,倒是可以让她慢慢涂抹,正好省得自己架梯子上房…… 沈乐乐呵呵地打着如意算盘,继续修复墨斗。 这也是个细致活计,为了让墨斗上的雕刻显得栩栩如生,上色一定要仔细。 一手颜料笔,一手大功率吹风机,务必要让每一笔颜料涂上去以后,尽快吹干,不能堆积,不能凝聚在某一个点…… “欸,这吹风机又大又重,噪音还大,拿着真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得起戴森,也不知道戴森吹风机吹这个颜料,效率能不能高一点…… 小伶!你别把颜料滴我头上!!!” 哎,给你玩颜料,不是让你把颜料到处乱洒,更不是让你给我化妆! 再这样折腾,你给我打扫院子去啊!!! 修旧如旧是个技术活,也是个耐心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 沈乐忙了一晚上,第二天把小木偶送去上班,又回家继续忙。上一遍颜料,再上一遍颜料,再换了一支扇形头的毛笔,细细画出木头纹路。 而后,用喷枪喷绘木头上的斑纹,抛光,上蜡…… 这木工活,沈乐做得悠闲自在,乐在其中。 有房子,有钱,虽然不多,但是也源源不断,不愁吃不愁穿。 实在需要大笔资金了,大宅里的家具随便卖掉一样,顷刻就是几十几百万入账。 财务自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真的开心…… 他开心,并不代表所有木匠都开心。 一天忙完,快到傍晚,他背了个包,带着墨斗出来逛街,一眼就看到了老街尽头的桥边,一群人零零散散,或站或蹲,每个人脚下都放着一块牌子: 修水龙头,换马桶,通下水道,清洗抽油烟机,打吊顶,打柜子…… 外加手机号码长长一串数字。一看就知道,都是些打短工的,天天站在这里,盼着接到一点临时活计,赚一份养 家糊口的钱。 而这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了。这个点儿,还站在这里,还没接到活计的人…… 他们今天的花销,他们一家人今天的花销,从哪里来呢? 沈乐暗暗叹息,缓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里默默记忆,如果大宅需要换个瓦,修个漏水的地方啥的,或许可以来这里找人。 走过这个路口,被旁边一家卖猪脚饭的店吸引,信步走进去。正坐在那里等上菜,就听到背后,压抑的争吵声,不停传来。 回头一看,卖给他墨斗的那对夫妻,正背对着他,坐在后方一张桌子前吵架。确切地说,不是吵架,而是妻子扯着丈夫,一边用力拽,一边单方面数落: “你怎么才收100块钱!打个吊顶,这么大的活,100块钱哪够!人家至少收三百的,你收100是要干什么!吃完饭去要回来!” “我……” “你什么你!说,你是不是看上那女人?!” “没有!绝对没有!就是人家孤儿寡母……” “孤儿寡母挺可怜的?那你跟她们过去啊!”妻子的声音越发尖利: “反正她们可怜,我和林林一点都不可怜。你在外地干活,我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林林,还要照顾两个老的。那次你爸脑溢血,林林又发高烧,我一个人忙上忙下,忙里忙外,你是不管的,我一个人全都扛的住的对吧!” “秀兰……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对你反正都过去了!对我根本没有!林林腿摔断那次,每天都是我背他上学,早上背过去,晚上背回来,你呢?你在干什么?” “秀兰……”男人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求: “别说了,别说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们……” “以后?郑晓华,我不求你以后,你现在能赚到钱也行啊!去,去要回来!!!” “秀兰!这次就算了!”男人努力往椅子下面坠,努力不让老婆拖着走: “我听她说,她儿子在学校,吃饭的钱都没了!” “你儿子就有钱啦?!” 沈乐赶紧反手按住背包。 不好了,感觉背包里面,小墨斗开始弹跳了! 墨斗你不要闹啊! 第11章 墨斗你光天化日想闹什么? 沈乐将背包连着墨斗转到自己胸前,目不斜视,埋头扒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唉,看这夫妻俩,男的穿一件特别老旧的工作服,像是从上世纪末一直穿到现在似的,领口、袖口都补了又补; 妻子穿得倒是艳丽,衣服上还镶着大范围的亮片,可那式样的老旧程度,基本上也是三四线小城市流行款,或者农村大集上的闪亮存在。 再看他们脚上,一人一双解放鞋,十块钱一双的那种…… 沈乐心头,油然浮起一句俗语: 贫贱夫妻百事哀。 但凡收入高一点,至于为了一两百块钱,在街头这样拉拉扯扯,大吵大闹么? 如果他是墨斗,他真能被烦得跳出工具匣,在这家人家墙上、地上,甚至男女主人脸上,弹一堆墨线以示抗议…… 正想到这里,背后猛然炸起两声惊叫。男女混合,异常惊恐,夹杂着碗碟破碎的声音: “又来了!那玩意又来了!” “两位,你们吃完了没有?”老板终于忍无可忍出来赶人了: “吃完了就赶紧走,不要在我店里吵架!对了,一个碗两块钱,一个碟子五毛,赔!” “你看看你,大惊小怪……” 两夫妻争执着,埋怨着,和老板讨价还价着,到底还是只赔了两块钱,匆匆离开小店。沈乐飞快低头一看,瞬间无语: 背包拉链不知何时被扯开,连着墨线的铅坠,正晃晃悠悠,缩进背包,假装啥都没干。 而这两夫妻背上,一人弹了两道墨线,交叉成一个大大的“x”了! 喂! 墨斗你悠着点啊! 光天化日之下,你是想闹什么啊!现在到处都有监控的你知道不知道—— 他绝了逛街的心思,匆匆返回。在工作台前坐定,拿出墨斗,晃两晃,磕一磕: “给个解释?” 墨斗悄无声息,就连当中的线轮、线轮上连着的墨线,都只遵循正常物理规律,有规律地微微晃动。沈乐无语,又把墨斗晃了晃,拽出铜片: “装死是吧?不说话是吧?再不说话,我也有办法治你!” 墨斗还是安安稳稳停在桌子上,像是一只正常的、普通的、毫无怪异的普通木工工具。 沈乐哼了一声,坚决地把铜片按了上去,两者接触瞬间,他耳边嗡的一响,眼前一黑: “所以,厂子没了?” 与这声问话一同传来的,是“通”的一声闷响,跟着,就是稀里哗啦,木头磕碰木头,木头磕碰金属的声音。 穿着旧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站在桌边,卸下半旧的大帆布包,一件一件,往木匣子里摆。 沈乐左顾右盼,和上一段记忆一模一样的那套房子,陈设却旧得多,也新得多: 电视机不是轻巧的液晶屏,而是不到20寸的大屁股电视机,被红绒布的电视机罩子仔细罩住; 灶头下面连了一个煤气罐,饭桌上,一个轻巧的纱笼,扣住几碗菜肴,把嗡嗡叫的苍蝇挡在外面; 房间里的床头柜、大衣柜、书桌、各种家具,基本看不到油漆剥落,裂痕也比上一次少了很多…… 所以,这是什么时间段? 比上一段记忆早了……二十年?三十年? “是啊,厂子关了。我们都没工作了——你是直接提前退休,我是买断工龄,自谋职业……” 听到这几个关键词,沈乐心里已经有数:果然比上一段记忆早了好几十年。上世纪九十年代,确切说是九十年代末的时候。 所以,现在记忆里的这个男人……是他今天看见的,吵架两夫妻中某一个的……父亲? 是父亲吗? 他走近几步,探头去看。帆布包落地那一声响,和里面哐啷哐啷的声音,听着很有些耳熟。 再一看,果然是木工刀,木工凿,锯子,刨子,各种各样的工具。 男人对它们熟悉至极,一边扭头和妻子说话,一边看也不看,把这些工具往工具匣里放。 每次伸手一抓,放下一样。 大的小的,凹的凸的,在工具匣里交叉叠放,把空间利用率做到了最高,没有任何一样胡乱纵横,占据别人的地盘。 最后,从帆布包的小口袋里,单独掏出一个墨斗,捧在手里,微微叹息。 “以后……日子该怎么办呢……” 沈乐站在男人身后,也是叹息。 到了这个年龄的工人,突然失业,真的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工作。尤其是,夫妻俩还在同一个厂子工作,要失业,一起失业…… “我昨天去找了零陵路的王老板。”沉默片刻,妻子起身走过去,从门后面拖出个一模一样的大帆布包,哐当一声放到桌上:: “王老板说,他那边有个活,要去帮人家搞装修,打隔断,做柜子什么的。一天20块钱工资,包吃包住,就是要去滨海……你要不要一起去?” 说话之间,帆布包被拖到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大响。男人迟疑了一下,扭头看看妻子,又看看门口方向: “我还是先在镇子上找工作吧。爸身体不好,孩子又小,家里总要留人。你去赚钱,我守家,咱们分工合作——” 说着半转过身,摩挲了一下那个墨斗,塞进妻子的帆布包里。妻子低头摩挲一下墨斗,轻叹一声: “这墨斗还是你送我的呢。还好厂子关了,这些东西还让带回来,不然干活都没工具。——要不然,还是我在家吧?” “我照顾爸总比你方便。再说,你的手艺也不比我差。去吧,赚钱就靠你了,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他拍拍妻子肩膀。妻子微微弯腰,让脑袋和肩膀钻进帆布包的背带里,站直身子,努力背起布包,扭头一笑: “那就看我的了!当年在厂子里,你干活还没我强呢!” 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穿一身蓝布工作服,随意剪个短发,鬓边已经现了淡淡银丝,长得也说不上漂亮。 然而这回眸一笑,眼神闪亮,又是甜蜜又是骄傲的样子,分明和年轻时候,那个不服输、不低头,憋着一股劲,和男人比技术的年轻女工,一模一样。 第12章 完了,墨斗比我还能干?! 沈乐也跟着微笑起来。笑容里,视野一亮,又从上世纪的艰难岁月回到了现在,他唇边的笑容,兀自没有收敛: 看着那对夫妻相依相扶,遇到难事支撑着努力过去,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什么时候,他也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子,那就好了…… 可惜,女朋友什么的,并没有。沈乐自己是个死宅,不怎么出门,自然也认识不了女孩子。学校里认识的师姐师妹? 自从他放弃考编,跑到这小镇上来蹲着,大家基本上也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说到师姐,师姐许下的建模什么的,怎么还不来? 想到这里,沈乐爬上网去,给师姐发表情、发问候、发作揖打滚磕头的动图。好一会儿,对话框里叮咚一声,师姐发了回复过来: “搞定了,收一下!” “谢谢师姐!” 沈乐打开电脑,收下了一个巨大的cad文件。 怎么定位、圆圈划多大、从哪里进刀、进刀多深、刀头刃长多少。每一项操作的详细指导,历历在目。 可以说,如果沈乐擅长操作数控机床,拿着这份文件一顿操作猛如虎,完全可以照样车出个鬼工球来。 ——当然,里面的球体,只能是素面的光球。再要雕花什么的,还得自己耐着性子,一下一下来。 “但是我没有数控机床这种东西……”沈乐感谢完师姐,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手动操作,慢慢来吧……” 他摸出那袋刚买的实心木球,随便取出一个,开始照着cad文件画定位线。首先随便定个原点,然后……然后…… 然后应该是找到相对的那个圆点,画经纬线,再根据经纬线定位画一个个圆圈? 所以谁告诉我,南极点找到了,在没有数控机床、没有激光定位、甚至连机床都没有的情况下,北极点应该怎么找? 沈乐上网搜资料,搜资料,搜资料。很好,有了!有个叫手鞠球的东西,方法是在南极点戳一根针,然后用软尺慢慢量,找到软尺最大的那个长度,画一条线; 再换个方向,再用软尺慢慢量,画一条线。两条线相交的位置,就是北极点。 沈乐松了口气,抓起木球。左看,右看,苦笑: 木球好歹也是木头的,不是软木的,更不是泡沫塑料的。拿根针戳,他戳不进去…… 难道要用电动钻给它钻个孔? 虽然这块地方未来会削掉吧……可是,这活儿干得也太糙了…… 他抓起一截软尺,在木球上比来比去,比来比去,唉声叹气: “这玩意到底怎么弄呢?怎么给它定南北极呢?有没有谁能帮我个忙……” “咚!” 一声闷响。沈乐往后一仰,险险让过眼前的黑影,没有被砸到。再扭头一看,墨斗里飞出一截丝线,带着沉甸甸的铅坠,甩过他面前,落在工作台另外一端。 “……你飞出来干什么?怎么,你觉得你能行?!” 墨斗不说话,当然,它也不会说话,但是,刷刷地开始有了动作。铅坠再一次甩起,丝线弯出一个弧形,往沈乐手里的木球上套来。 ……这是什么动作?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沈乐干脆把木球放下,看它动作。丝线把木球扒拉过去以后,在工作台边上绷了一下,铅坠高高跳起,空中转体360度,720度,垂直向下,压水花—— 不,垂直向下,坚硬的末端刺进木球里,再带着木球翻了个身,笔直向上竖起。 然后,丝线跟着弯曲过来,贴着铅坠末端刺进木球的那一点,虚虚缠绕上木球。往左微调一下,再往右微调一下,来回挪动几次,刷地一下收紧,松开。再换个方向,挪动,调整,收紧—— 最后松开的时候,两条线从两个角度,完美地把木球分成两半。另一头相交的点,和铅坠刺入木球的点,沈乐目测,应该正好是球体南北极…… 沈乐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水准啊,为什么一个墨斗,给木球做起分割定位来,比他还麻利? 他的话,还得用上十来分钟,慢慢调整,弄得满手墨水才能完成呢! 不过,墨斗把球体南北极定下以后,就“咕咚”往旁边一倒。铅坠顶端戳着木球,木球旁边瘫着一圈丝线,一动不动,在那里装死。沈乐趴过去,戳戳墨斗,拎拎墨线: “……喂?” 没动静。 不管是墨斗,是铅坠,还是墨线,都安安静静,假装自己是一个死物。 沈乐伸出手指推一推铅坠,把它推得连着木球往旁边滚了半圈。停下手,铅坠惯性地晃了两晃,还是不动。 “消耗完了?不能吧?——或者,你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做?来来来,你看啊……” 沈乐把铅坠拿起来,凑近电脑屏幕。想了想,万一墨斗是用狮子眼睛看的呢?把铅坠拿起来,它又看不到…… 于是,沈乐放下铅坠,拿起墨斗,把狮子头部凑向屏幕。 再想了想,保险起见,又把铅坠拿起来,连同一段丝线缠绕缠绕,一起放到狮子头顶上: “来,你看,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这个…… 把赤道线分成五等分,在每条经线上,画两个圆形,圆心的定位点是……圆形的半径是…… 这样画好以后,做出来的鬼工球,无论从哪个面看,一个圆孔周边,都会被五个圆孔环绕……” 他指着屏幕上的cad文件,一点一点,给墨斗讲解要在木球上标定哪些点,这些点应该怎么定位。 墨斗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听,比医生面对婴幼儿病人还绝望—— 婴幼儿病人好歹也会哭两声,会眨眼睛,会抓你的手指头,至不济,能量体温,听心跳,听呼吸什么的。 墨斗安安静静戳在那里,毫无反应。 沈乐努力运功,开了灵眼来看、来听,都只能看到一团雾气笼罩在墨斗上,没有半点波动,更没有奇怪的声音…… “哎,听懂了吗?” 没反应。 雾气毫无波动。铅坠上的墨线倒是荡了一荡,沈乐有点高兴,凝神去看,却发现是他的呼吸吹动了墨线…… 第13章 铜片功法的新用途 唉,想偷懒好像不成了。不,等等,耐心一点,再讲一遍,没准墨斗反应过来需要时间呢? 为了自己不用上手,沈乐耐着性子,再讲了一遍。 眼看着墨斗还没反应,他索性把墨斗往桌上一放,自己拿了另外一个木球,再抽一支铅笔,开始一笔笔往上画。 画个顶点,沿着球体往下画弧线,再画弧线,画到两条弧线相交。求出南北极,在南极点画几条线,把球体约略等分; 再把经线往下延伸,把经线平分成几等分,画纬线…… 如此不抬头地画了半个小时,终于大概、可能、约略相等地,把木球给画好了。 至于精度啥的,就不用想了,后期钻孔的时候再调整吧…… 嗯,照这样接着干活,应该还是凑合着做出鬼工球的。沈乐给自己点了个赞,扭头,看向墨斗方向—— 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铅坠朝天竖起,顶着一颗小小的木球,稳稳当当。木球上,经线、纬线,历历分明,每根线条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相比之下,他这个用铅笔画的,描来描去,不断涂改,线条歪七扭八、重叠肮脏的玩意儿,简直就是拉煤的驴子,站在一匹汗血宝马面前。 沈乐:t_t 你肯干活你说一声啊! 你说一声啊! 哦,你不会说话。那你用铅坠敲一敲,或者,用你那底座磕一下桌面,给我提个醒? 无论如何,木球都画好了点位,不能浪费。 沈乐把木球固定在木工夹上,左手按稳了木工夹,右手拿起钢笔形状的电钻,选了最细的一根钻头换上: “滋……” 钻头快速旋动,往里深入,木屑雪花一样涌出钻孔。 沈乐屏住呼吸,稳住电钻,让细细的、笔尖一样的钻头,贴着预先画好的弧线走了一圈。 一圈下来,就看见木球表面,被用钻头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微微凹下的圆圈…… 在这个圆形的基础上,再往下钻,往内钻。钻出一个圆形的平面,抠掉一个小小的圆柱体,卸下钻头,换刀: “嗯,果然只有磨刀片能担此重任……” 磨刀片,顾名思义,是用来打磨刻刀的工具。在钻头顶上,连接一个小小的圆盘,圆盘两边,都格外坚硬粗糙。 以前没有这种圆盘形的磨刀片,就只能把很薄的直刃侧过来,一点点往里切; 现在有了磨刀片,把磨刀片按在圆柱体最底部,贴着它的边缘,让刀片飞快转动,自然就能往里切削: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伞刃微微移动,木屑飞溅,木球的内层和外层,自然而然就分离了开来。沈 乐控制着刀片的方向,贴着圆柱体边缘,转一圈、再转一圈、再转一圈。眼看切得越来越深,这样四周切上一轮,里面那个木球就可以转动…… “哎呀!” 要命! 外面的壳子削穿了! 这个鬼工球,第一步就失败了…… 我的手真是太笨了! 沈乐垂头丧气,哀叹了一下自己的雕刻功力,再接再厉。 一个木球上,标定了12个圆孔,也就是说,他有12次试错机会。不管是切断也好,是挖穿也好,这12个洞,总要全部打完了! 然后,接下来,沈乐就表演了各式各样,绝不重复的花样翻车: “啊!又削穿了!” “又又又削穿了!” “啊,第二层削断了!” “削得太深,第三层没有了!” “这个洞打歪了!” “糟糕,里面的球掉出来了……” 在1.5厘米直径的木球上,打12个洞,镂空三层,这难度,远远超过了沈乐的手艺。 如果说普通艺术系大学生的木工雕刻手艺,是1,也就是能应付作业,偶尔能让老师打个80分的手艺; 那么,沈乐经过文物修复三年考验的手艺,就能到2。 毕竟,他 偶尔也要雕个木窗框,雕个木雀替,那上面龙凤麒麟,楼阁人物,花鸟祥云,样样都有,有时候不乏名家大师之作。 但是,雕鬼工球,哪怕是三层的木头鬼工球,这个手艺的要求,大概得有10。 沈乐打了12个洞,就花样失败了12次;换个球,再打洞,又花样失败了12次…… “好像……用电钻不太行,还是得用手工。电钻太快了,太快了,控制不好……” 沈乐叹了口气,放下电钻,换了一支最小的木凿,停一停,又把木凿换成了7字形刀头的弯刃。 沿着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的缝隙,一下一下,细细切削进去。 “当年……做这个鬼工球的人,他也没有电钻吧……也是靠手动,一点一点切削,一点一点打磨…… 果然追女孩子才是最大的动力,都肯挑战自己的手艺,做出鬼工球来了呢……话说我又图啥?” 哦,我图完美修复以后,铜片给的超能力啊,那没事了…… 好在,做鬼工球,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挑战。沈乐沉浸在其中,乐此不疲。做坏了一个木球,做坏了两个木球…… 连续奋战好几天,直到把一袋练手的木球统统用完,他已经能做出一个三层的,内部可以滚转的木球来。 虽然内部两层都不光滑,虽然转着转着就会卡住,但是,沈乐已经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 我做出鬼工球来了! 练手木球用完,接下来,就要开始在枣木珠上动工。刻刀一下去,沈乐就惨叫了一声: 救命! 枣木的硬度,和这个练手木球,可能是松木或者杉木的硬度,真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松木或者杉木,他一手固定木球,一手拿刻刀,轻轻松松能够刻动; 枣木,一刀下去,刀刃深深陷在木头里面,刀背深深陷在他指头里面…… 指腹上,好深的一条红印子! 沈乐五官抽搐,右手食指关节揉了几下拇指,把拇指上的红印揉散了一些。他苦着脸,又刻了一刀,再刻一刀,再刻一刀……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鬼工球还没刻出来,我的手指已经要完蛋了!至少至少,也会得个腱鞘炎什么的…… 话说,修到这程度,墨斗能不能算已经修好了啊?” 第14章 谁懂啊,我被我家墨斗赶出门了! 算不算修好,一看墨斗的灵性够不够充足,二看铜片给不给反馈。 沈乐甩墨斗,敲墨斗,磕墨斗,来来回回折腾几遍,墨斗还是安安静静躺在桌上。 没有起来跳舞的意思,也没有像小木偶一样,和他说话、撒娇、拌嘴的意思; 沈乐拎出铜片上看下看,铜片上一层淡淡的青光,覆盖了大概一半的面积。除此之外,铜片本身没有增长,没有凸出新的笔画,也没有多出新的光点。 看这样子,应该是不承认修复已经完成,不肯反馈新的能力。 “那就只能在现有条件下想办法了……” 沈乐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微微闭目,双手上抬,启动铜片的引导功能,先打了一套五禽戏。感受到热流在全身上下轻轻涌动,返回座位,拿起刻刀继续工作…… 没有效果。 五禽戏不是铁布衫,也不是铁砂掌。就算练了,也并不加防御,尤其不加指头上的防御。 沈乐刻了两刀,该疼,还是疼。如果说有什么区别,就是力气用大了,反作用力增强,手指更疼了…… “果然不行……是五禽戏等级太低了吗?” 沈乐换了一种尝试方式。 这次,他在铜片的辅助下,启动周天循环,引导着热流沿着任督二脉流动。 绕了几个圈子以后,却没有引导热流升腾到眼睛,反而尝试让它拐了一个弯,流向右手方向: “失败了……” “失败了……” “又失败了……” “欸,这次成功了!” 右手微微一暖,拇指上的疼痛,仿佛也消失了不少。沈乐低头看了一眼,指腹上的红痕,居然真的几乎消失不见。 他心头一喜,借着这股暖流,握刀,轻推: 有帮助! 真的有帮助! 疼痛减轻了!不但减轻,而且感觉手指的力量更大,反应也更灵敏,推动刀背切削的时候,更加顺畅了…… 沈乐精神大振,深吸口气,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 功法带来的暖流,只能护住手指一刻钟左右,然后就消失殆尽。沈乐只好不断循环,不断运功: 手指疼得不行了,就闭上眼睛运一会儿功;感觉又行了,继续努力干活。 刷、刷、刷,细密的枣木屑,不断被从枣木珠里削了出来,渐渐地,在桌面上堆了一小堆。 一个晚上又一个白天,一个白天又一个晚上。 终于,一颗最内层不算光滑、最外层没有雕花,中间层也没有雕镂出花纹的枣木珠,在沈乐的手上,轻轻转动。 这个样子,可以算是初步完工了吗? 当年那位雕刻者,他做到这一步,又耗费了多少心血? 沈乐不知道。 但是,当他试探着把枣木珠装在铅坠上,和墨斗形成一个整体的时候,墨斗猛然跳了起来。 铅坠飞扬,把墨线哗啦哗啦拽出墨仓,极力拉扯着,坚定地指向房外。 沈乐扭头看了看那根扬起的墨线,和墨线顶端,违反重力悬浮着的铅坠,很想叹气。 唉,我本来还想装个监控,维护一下房子安全的。给你们这样一搞,监控?什么监控? 现在的监控,动不动就被人黑进去,然后把拍到的画面挂出去卖。甚至有些监控软件,本身就自带后门。让它拍到小木偶跳舞、拍到墨斗自己干活,我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要做啥?” 沈乐弹一弹铅坠。铅坠歪了一下,让过他手指,在他指节上绕了一圈,把他往外拉。沈乐赶紧叫停: “等等等等!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勒我!你这丝线很细的!手指给你勒断了!” 开什么玩笑! 这是丝线,丝线!这么细细的一根,在他指关节里勒紧了,时间一长,手指缺血,照样坏死给你看! 铅坠移动了一下,悄然松开。沈乐松一口气,还在想怎么和墨斗沟通,就看到那铅坠绕了一个大圈子,缠到他胳膊上…… 拽,拽。拽了两下没拽动,干脆飞了起来,往他身上缠。沈乐魂飞魄散: “停停停!你要去哪里?你去哪里,指个路,我带你去还不行吗!” 这墨斗里的丝线有18米长! 不单做木工活用得上,做石匠、泥瓦匠也能用,甚至造船、挖沟、开田地,也会用墨斗拉出长长的线,弹一条直线来取准! 18米的线捆到他身上,虽然不至于捆成一个蚕茧,也能把他捆成一整根素鸡! 铅坠左歪一下,右歪一下,仿佛在思考。沈乐提心吊胆地等了很久,那铅坠才又飞了起来,把他松开。线轮刷刷飞转,把墨线大半收了回去,只剩下一小截儿留在外面,抬着铅坠,坚定地指向房外。 沈乐叹了口气,只好收拾收拾,带着墨斗出门。一路上反背着双肩包,包上拉开一条缝隙,让铅坠露在外面,假装线轮没收紧,这玩意卡在了外面。出房门,左转,准备去大门口—— “喂!你不要拽我啊!那个方向是墙!我得走门!走门!” 铅坠缓缓垂下脑袋,像是一条放松了点儿,暂时不打算攻击的眼镜王蛇。沈乐摸了摸它,叹口气: 灵智不够就是这样的,只知道指方向,不考虑人要怎么过去,就像一个完全没有调整过的缺德地图。 这比缺德地图还不如,最起码,缺德地图还给你指条路——不管这条路是经过机关大院,还是从河面一人粗的煤气管上走——而不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沈乐捏着铅坠后面的线头,七拐八弯,跟着它指点的方向走。 穿过两条马路,走过一次断头路再绕回来,进过一次小区再不得不绕出去,终于,来到了一个沈乐有点眼熟的地方: “之前就是在这里买到你的吧?” 他敲敲墨斗。墨斗不声不响,假装啥都没听见,只有铅坠坚定地转了一个方向,把沈乐往里拽。没走几步,一个有点熟悉的女高音响起: “郑晓华!你别给我装死!离婚!今天就去民政局!” 哎哟,又是卖给自己墨斗的那两夫妻。沈乐瞬间明白,墨斗要带自己来干嘛: “让我看吵架?还是让我劝架?” 第15章 墨斗你为啥要去骚扰别人家? 看吵架似乎不差他一个,小区中央的绿地里,熙熙攘攘,围了一大圈人,都在津津有味地旁观,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沈乐还没本事挤进去,只好退了两步,站到旁边的花坛上,伸着脖子张望: 妻子满脸通红,劣质药剂染过、烫过的头发,这会儿乱得张牙舞爪,东边竖起一堆,西边塌下一坨。她却完全顾不得打理,只管扯着丈夫,死命往小区外面拽: “走!去离婚!” “秀兰……秀兰你别这样……” 中年男人身子向后坠着,膝盖微弯,脚掌死死抵住地面。不肯和妻子动手,却也不肯被妻子拖着往外走,只是牢牢钉在原地,不断哀求: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觉得我哪里不对,我都改!就是别离婚……离婚了,这日子怎么过啊!” 围观群众一阵窃窃私语。有说妻子狠心的,有说不顾孩子的,也有说舔狗不得house的。 做妻子的却一概无视这些议论,只是一眨不眨盯着丈夫,脸庞涨红,眼角有泪: “你改? 你什么时候改过! 叫你上厕所把马桶圈拎起来,讲了多少遍了,你改了吗? 每次都不拎,每次小便都滴在马桶圈上,每次都要我擦!” “家里大大小小,什么事情都是我做,叫你买把菜你都买不好,不是买贵了,就是买到不新鲜的! 今天买的那青菜,根全都烂掉,讲了多少次都不知道拣一下!” “地地不拖,衣服衣服不洗,叫你洗个碗,就只知道洗碗,锅也不知道洗一下,灶台也不知道擦一下……” 沈乐茫然地站在人群当中,完全摸不着头脑。就这?就这也值得离婚? 明明都是些鸡毛蒜皮,指甲盖大小的事情。洗碗不洗锅,打发他再去洗锅就得了,至于这样拎出来劈头盖脸地骂,甚至要离婚吗? 以前听说,年轻夫妻为了挤牙膏从尾部还是从中段挤,都能吵到离婚,他还以为是夸张。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完全不能理解。左右张望,人群里的老头,也有好几个脸上愤愤不平,倒是老太太们、中年妇女们,一脸的心有戚戚焉。 还有个老太太扭过头去,对身边的老头子恶狠狠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你也跟他一模一样!要不是我脾气好,早跟你离掉了!” “是是是,你对我最好了……” 人群中央,夫妻俩还在争吵,或者是妻子的单方面控诉还在继续。 好半天,才有穿着志愿者制服、提着垃圾袋,明显是居委会人员的一男一女挤了进来: “好了好了,都不要围观了!——你们两位也是,不要在这里吵了,有什么事情,回家去好好说!” 来的这两个人,大概和吵架的夫妻俩也是熟识,男的拉丈夫,女的拉妻子,连推带劝,把他们往居民楼的门洞里推。 沈乐站在原地,刚松了口气,就看见铅坠拼命跳动,显然是想让他跟上去。 他捏住铅坠,塞进背包,拉上拉链。铅坠就在包里左冲右突,刺得背包一鼓一鼓,大有“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的味道。 “你要我接着往下看?行吧,行吧……” 沈乐不是居委会成员,不是那夫妻俩的左邻右舍,也不是那夫妻俩的熟人,不可能得到邀请,混进他们家里。 所以,他也只有等着人进了门洞好一会儿,才举步跟上,磨磨蹭蹭地往上走。一层一层爬上去,越爬越高,妻子的哭诉声也越来越清晰: “……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买汰烧,打扫卫生,孩子作业,样样都丢给我……” “年前一家人都阳了,他只知道躺着,我发烧三十九度三,还要爬起来照顾老人小孩……” “生林林的时候,我说要剖腹产,他连手术的钱都拿不出来,让我疼了一天一夜……” 隔着单薄的木门,沈乐听不见丈夫的声音,只能听见妻子连绵不绝的哭诉。只听了一会儿,他就觉得脑门发炸: 如果我没记错,你家孩子至少十五岁了吧!吵个架 ,就算是要离婚,何至于翻十五年前的旧账! 但是门内的居委会工作人员,和前来劝说的邻居却都很耐心,或者说,对于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 那妻子哭诉了一阵,就听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不紧不慢,低声劝抚: “夫妻过日子,不能光看坏的地方,也要看好的地方。——最起码,小郑还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搓麻将对不对?他也从来不打老婆……” 啥?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家暴,这不是基本素质吗? 沈乐站在门外,只觉得可笑。这种事儿,什么时候也能当成优点来说了? 这做人得废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前来劝和的人,把这些当成是优点啊! 铅坠仍然在背包里跳来跳去,跳来跳去,只是跳得不那么急了。沈乐无心听这些陈芝麻乱谷子,往上走了一层楼,蹲在楼梯转角安慰它: “别吵别吵,也不要闹。你想要我干什么?不会是劝他们和好吧?我怎么劝?直接敲门进去?我都不认识他们!” 墨线伸长,缩短,铅坠从背包底部跳到拉链口,又从背包这个角落滚到那个角落。终于,房门打开,来劝说的人鱼贯而出,下楼离去。 沈乐站在上一层的楼梯转角,侧耳倾听。很快,外人就全部走光了,一片寂静。然而,周围越是安静,铅坠跳得越凶,只差干脆将背包戳成渔网。 沈乐万般无奈,只好慢慢走了下去。距离那家门口还有一米多,忽然,铅坠急不可耐地跳出了背包—— 嗖! 嘣! 嗖! 嘣! 嗖嗖嗖,嘣嘣嘣嘣…… 沈乐目瞪口呆,看着那铅坠在人家门框上窜来窜去,上下左右,无规则布朗运动。一蹿,一停,就是一道墨线弹上去,跟着再蹿,再停…… “走了!” 他扑上去拽住铅坠,死命往回拖。这一会儿时间,墨线已经横七竖八,在人家门口弹了十七八道,把整扇木门都糊满了! 第16章 爱情连死亡也无法阻隔 沈乐欲哭无泪。 好好的,没怨没仇,把人家门上弹一大片墨线。 知道的是墨斗自己暴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带着墨斗,发明出了新花样的盗贼踩点方式呢! 他百忙当中开了灵眼,飞快一扫。铅坠上、墨线上气焰沸腾,显然小墨斗正在跳脚,激动得不得了; 但是,门上留下的墨线,气息淡淡,几乎看不见,比起家里那些家具差得太远。 沈乐感觉,这点儿墨线,应该不至于对房间的住户造成伤害…… 现在到处找抹布,把墨线擦干净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已经往门口过来,待会儿主人一开门,看到自己在擦墨线…… 画面简直不能更美! “走啊!” 他左手抓住铅坠,右手在墨线上连续缠了几圈,来回角力几圈,终于把墨线和铅坠一起拖了回来。 一边用力往背包里塞,一边调转身体,急步下楼。 踮着脚尖,尽可能走得静默无声,同时,竖起耳朵听房里的动静。 听来听去,只听见丈夫沉闷的咳嗽声,和妻子低低的抽泣声。谢天谢地,他们没发现…… 沈乐做贼一样溜出了小区,去天香楼接了小伶下班,径直回家。这里到家,那里手机一动,就跳出几条信息来: “沈先生,这几天,您买的那个工具箱,有异状吗?” “沈先生,卖给您工具箱的那户人家,今天又报案了。您这里有异常情况吗?” “沈先生,打扰了,那个工具箱如有异动,请您务必联系我们。” 哦豁,特殊事务二人组的微信。沈乐面无表情地划掉消息,装作没有看见—— 反正微信又不是钉钉,没有“已读不回”这个显示。 工具箱有异动,我看到了,我全程都看着呢。除了弹几根墨线,它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扑进房间去勒人,也没有用铅坠砸人。 小墨斗的事儿,我担下了! 沈乐卷起袖子,继续和枣木鬼工球死磕。 小木偶在一边探头探脑,递刻刀,递电钻,递凿子,拿着小扫把扫工作台上的木屑,时而又给沈乐倒一杯水。 沈乐老怀大慰: 哎,小木偶就是乖,看这一会儿,帮他做了多少事了。哪像墨斗,就知道给他闯祸! 又一次放下刻刀,沈乐深吸口气,闭目运功,打算用“内力”让手指缓一缓。气息尚未调匀,手机忽然飚出了高音。沈乐探头一看: “……” 这还不能不接。 管他这一块的片警,年轻警察石光兵,给他打电话了? “喂?……嗯,是的。……没有,那个工具箱,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家门上多了很多墨线?这和我没关系!” “沈先生。”电话那一头,年轻警察的声音郑重了一些: “我们查了监控,从他们回家到发现门板上的墨线,这段时间,您进过他们家这个门洞。” “……” 沈乐片刻无语。他能怎么说?他能说是小墨斗拖着他来,然后自己跑出来,啪啪在他们家门上弹墨线的吗? “……拜托您告诉他们,墨线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以后也不会再有同类事情发生。就这样,我忙,挂了!” 随手按掉电话,立刻就抓起墨斗。摇两下,晃两下,再磕两下: “有完没完了!你到底为啥要做这种事!为啥!——不说是吧?” 抓起铜片,恶狠狠按在墨斗上。随即,一股热气,从指尖冲到铜片上,再从铜片冲入脑海。 眼前一黑。 黑得十分有特色,像是一匹黑布,在面前哗啦啦地飘。 沈乐定了定神,再定了定神,发现的确是有黑布在面前飘,左边一条,右边一条。 黑布当中,当中拱卫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人,冲着他温和微笑。 ……这次记忆的落点不是很准,太近了,差点撞到别人遗像上了…… 沈乐退了两步,环顾四周。遗像陈设的地点, 是一个很熟悉的房间,之前好几段记忆,仿佛都是发生在这里。 遗像对面的沙发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微微仰头,默默凝望着丈夫的遗像。 望了好一会儿,她艰难起身,从遗像下的桌边捧起一只墨斗,轻轻摩挲。 “老头子……” 老人家的声音慢悠悠的,听不出多少悲伤,只有怀念在轻轻流淌: “你走了好些年了,我也老了。这些工具,我一直在维护着,每天拿出来看看,经常擦一擦、磨一磨,现在,也快要维护不动了……” “晓华现在,用的都是电动的设备,也用不上这些。等我走了,不知道还有谁记得它们,不知道,还有谁会用它们……” 晓华? 沈乐飞快地竖起耳朵。这个名字他听见过,是那对吵架夫妻当中,丈夫的名字。 所以,那对吵到要离婚的夫妻,果然是老俩口的儿子和儿媳妇吗? 她一件一件,把木匣里的工具拿出来,摊在桌面上。拿了七八件就有点儿气喘,不得不去拖了个凳子坐下,再继续刚才的工作。 每拿出一件,都用软布从头到尾,仔细擦拭一遍。金属部分涂上防锈油脂,那刃口,还要用指尖轻轻抚摸一下,确定它依旧锋利。 一边擦,一边微微地笑着,眼角向上弯起,眼里流露出无尽的怀念: “这个异形圆规是你设计的,在画图的那个脚上加了一个部件…… 有了这一截,在平面上画圆,在曲面上画圆,在球体和异形件上画圆,就更方便了……” “这个刨子也是你设计的,刨子这里有个弯口,专门用来刨曲面…… 当时我们接了一批单子,曲面特别麻烦,全靠你设计的刨子,我们才做完那批东西,还拿了五块钱奖金……” “还有这个弯头凿刀,那时候我怀着晓华,月份大了画图不方便,是你帮我画的图……” “还有……” 沈乐屏息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样一样,擦拭、修护这些工具。每一样都能说出来历,每一样,都能说出老俩口共同的回忆。 话说这就是真爱吗…… 穿越时光,连死亡都无法磨灭的爱情…… 真好啊…… 第17章 修复旧版鬼工球,马上要完工了! 沈乐看着那老太太慢慢擦拭工具,擦两下就要歇一歇,擦两下就要歇一歇,简直有点提心吊胆: 这工具,会不会从她手里掉下去,把老人家砸个好歹? 擦着擦着,外面咚咚咚咚,忽然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挨在老人身边,踮起脚尖: “奶奶!奶奶!你又擦工具啦?奶奶,你教我刻小猴子好不好?” “上次的小兔子你还没削完呢。”老人家从工具箱里挑出一把刻刀,递到孩子手里: “来,削给奶奶看看。小兔子刻好了,没问题,奶奶就教你怎么刻小猴子……” 祖孙两人依偎在一起,一个教,一个学,其乐融融。 削了一会儿,孩子又从老人手里要过那个墨斗,把铅坠举在眼前,一下一下,拨弄铅坠上的鬼工球: “奶奶,这个三层的木球,是爷爷做的吗?” “是啊……你爷爷做了这个木球,跟我求婚的……” “爷爷好厉害!——奶奶,我以后也要像爷爷这么厉害,我也要做出这样的木球!” 灯光明灭,沈乐微笑着睁开双眼,抚摸了一下手边的墨斗。 这是你的记忆吗? 你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证明求婚者的技术水平,好缔结这段婚姻吗? 你看着他们相知,相爱,求婚,定情; 你看着他们相依相扶,走过漫漫人生路,从工厂的辉煌时代走到工厂倒闭、工人下岗,再奋起与命运抗争; 你见证了他们的爱情,见证了他们的人生,见证了他们技艺和热爱的传承…… 相同的热爱,相同的志趣,倘若能够相伴到老,这样的人生,是多么幸福啊! 再想想卖给他工具箱的那对夫妻,按年龄算,按墨斗的传承算,大约是二老的儿子儿媳。 天天吵成这样,吵到要离婚的地步,也难怪墨斗气急败坏。 沈乐代入墨斗的心情,如果他是墨斗,大概也会挥舞着墨线,抽那两个不肖子孙一顿…… 他整理一下情绪,继续开工。这一动手,沈乐不由得惊喜了一下: “感觉……我的手艺好像提高了!” 连续几段记忆灌输过来,这当中,是不是夹带着墨斗主人的工作经验? 再次拿起刻刀的时候,感觉刻刀每一下移动,都流畅了不少,也准确了不少啊! 之前那种削两刀就划偏一下,再削两刀又削破了什么,磕磕绊绊的情况,是再也不存在了。 甚好! 加把劲,胜利就在眼前了! 他耐着性子,木凿、刻刀、针刀多管齐下。 没多久,手里的枣木鬼工球,就更加圆润了一层,最内层的一颗珠子,骨碌碌转动起来,也越发圆润灵敏了。 到了这个地步,沈乐反而放下了雕琢的手艺,开始折腾那颗原版鬼工球。 原版是一位青年炙热爱情的见证,是一对老夫妻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始终不渝的爱情。 能够在原来基础上修旧如旧,还是修复比较好。 首先还是老三样:木工胶、木工粉、快干木工胶。哗啦啦往里灌,把整个鬼工球内部灌满; 然后,静待木工胶干透,把木工粉牢牢地粘附在鬼工球内,填塞出一颗实心的圆球,只剩下最外面缺损的一层没有填上去; 最后,拿出硅胶粉,调胶,准备翻模! 雕刻这种活计,照着原样雕固然不难,但是,翻个膜,显然准确度更高啊! 沈乐跟着老师做古建筑修复,上能爬屋顶,下能进地宫,粗活儿能托梁换柱,细活儿,能雕琢木雕的眉眼发丝。 自然,倒个模什么的,也在他的技能范围里,亲手实操过不止一次。 他找出用剩下的食品级硅胶粉,1:1加水调匀。 用牛皮纸粘了个直径2厘米的纸筒,填满油泥,把鬼工球下半部分塞进去。 上半部分抹了一层凡士林,再往上刷硅胶溶液,刷好几层,直接倒进去—— 进冰箱,静置30分钟,翻模! “漂亮!” 有凡士林阻隔,硅胶与鬼工球,很顺利地分离开来。低头看硅胶内部,鬼工球上雕刻的游龙,龙须、龙麟,历历毕现。 沈乐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单独拿了一颗木珠,照着鬼工球的样子,在木珠上仔细雕刻起来: 先用铅笔打草稿,画好一片一片大小均匀、层层叠压的扇形龙鳞; 接着把手持式电钻换上最小的针刀,沿着画稿的笔路,一行一行往里镂刻,镂出龙鳞的形状; 接下来就是精加工,龙鳞生动不生动,就看这一步了。沈乐屏住呼吸,微微侧转针刀,对准龙鳞叠压的部分,细细地往下镂一点—— “哎呀!” 木珠实在太小,一个不小心,针刀就滑出木珠,滑到了旁边的木工夹上,发出“叮!滋——”的一连串响动。 幸好沈乐虎口张开,远远按着木工夹,没有挨上一家伙,但还是吓得他一身冷汗。 “要不还是用木工粉倒模吧?” 他轻轻嘀咕着,又摇了摇头。就冲着墨斗前主人,那对老夫妻之间的爱情,他就想尽量完美修复,能少留点儿遗憾,就少留点儿遗憾。 能在整块木头上雕出来、粘上去,就不用木工粉! 沈乐深吸口气,再接再厉。反复失败了七八次,终于雕好了一片龙纹,再把硅胶倒模覆盖上去,小心比量: “左边的龙鳞还是高了一点,还得修一修……” 长木匠、短铁匠,不长不短是石匠。木匠不怕雕出来的东西太长、太多,多出来了,只管往下削就可以了。 他来来回回,比划了七八次,又修改了七八次,双方终于完美贴合,严丝合缝,不见半点坑坑洼洼。 接下来,把木球另一边削断、挖空,按照鬼工球第一层的厚度,挖出一层带着雕塑的木壳。比量几次,切下与原来缺损部位,一模一样的形状,往上一放,完美嵌入! “干得漂亮!” 沈乐给自己点了个赞。 嵌上去的那部分,和鬼工球原有的那部分,龙身的起伏、龙鳞的叠压,还有向内的圆形孔洞,每个细节都线条流畅,完全看不出有一块是后面接上去的。 现在,只要把旧的鬼工球内部,那些填塞进去的木粉打磨干净,第二层雕刻出花纹,整个球就修复好了…… 就可以安心等待墨斗活过来,再等待铜片,给他一大笔反馈了! 第18章 有木偶帮忙,做鬼工球真方便啊 抱着“马上就要发工资了”的期盼心情,沈乐抖擞精神,努力干活: 他抠下嵌在鬼工球上、刚才新雕好的那部分,往旁边一放。将针刀探入旧鬼工球内部,比了一比,准备开始细细打磨。 嗯,枣木的强度,和木粉粘合的强度,还是有区别的。在快速转动的手持电钻下,区别尤其明显。 很好! 这样的话,把那些灌进去的,粘合在两层当中的木粉打磨掉,就更方便,更有的放矢,不会伤害到原有部分了! 沈乐不急不躁,先闭目运功一遍,感觉细细的热流传导至双眼,传导至双耳,传导至手指和手掌。 铜片给的功法还是很好用的,增强视力,增强听力,还能增强手指的握力和灵敏度,增强自身的反应能力。 趁着功法的加持还在,启动电钻,开干! “滋……” “滋……” 电钻快速震动,木粉飞扬。小伶坐在墨斗本体上,双手捧着一个大功率电吹风,对准木球努力吹风,务必不让木粉遮蔽沈乐的视野,同时小小声和他说话: “还要多久啊?” “不知道,这是个细活……要一点一点钻进去,每一层都要打磨光滑,第二层还要镂空,早着呢!” “要不然,让我来试试?” “你怎么试?” 小伶放下电吹风,微微停顿片刻,双手一扬。 她身上拴着的几十根丝线,同时飞扬起来,钻进木球当中。 勒紧,扯动,快速摩擦。滋啦滋啦,令人牙酸的声音,响成一片。 沈乐:“……” 这还不如我用电钻呢! 感觉快要吵死了! “咳,小伶啊,待会儿你再帮忙好不好?”他尽量和颜悦色地和小木偶商量: “我先把木球雕刻出来,这个活儿需要力气,让电钻去干。雕刻完了,到了要打磨的时候,你再帮忙?” “好没劲啊……” 小木偶嚷嚷。她纵身一跃,跳下工作台,哒哒哒往外跑去。沈乐跟着在后面喊: “小伶,有空的话,把院子里的木门擦一下!” “好嘞!” 一声清脆的回答。然后,就是开门声,拖盆子的声音,倒水声,拧毛巾声,刷刷的擦拭声。 不得不说,小伶还挺好用的,又听话,又乖巧,叫她干什么活,她就干什么活。 擦桌子,擦椅子,擦家具,擦门窗,沈乐指到哪里,她就干到哪里。而且不会渴,不会饿,不会累,不会需要带薪上厕所…… 也不会向沈乐要求钟点工甚至保姆的工资。只要沈乐经常给她买衣服,时不时给她化个妆,就一切搞定了。 当然,沈乐也不可能让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在外面打工,就在家里擦擦洗洗,到处干活。 毕竟,那是小伶,是他亲手修好复活的小木偶,不是帕鲁对不对? 沈乐笑了笑,继续干活: 针刀…… l型刻刀…… 伞形打磨头…… 几种工具交替使用,灌进鬼工球里的,不需要存在的木工粉,被一一打磨出来; 被木工粉补全了的,坑坑洼洼的第三层球体,开始变得光滑; 补全过的第二层球体,和第二层球体完全分离,甚至第二层的球体上面,均匀的镂空花纹一一出现…… “呼……忙了好几天,终于,只剩下打磨、抛光、上蜡了……” 沈乐用力往床上一倒。双臂张开,闭上眼睛,把自己摊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希望这墨斗能活过来……活过来,然后乖一点,能帮上忙,最好能帮我打个下手、干点活什么的……” 到时候,他修这座宅子的木墙、木柱、木栏杆、椽子斗拱什么的,也能有个木匠勤快干活。 光靠他自己,太难了! 幸好之后的工作,有小伶帮忙。1.5厘米直径,三层球体,每一层之间的间隙也就一毫米左右,打磨头都没法侧着伸进间隙。 想要打磨光滑,必须耐心把需要打磨的部位转到对准球孔,然后,把最细的那个打磨头伸进去,挨在那个孔洞,按到需要打磨的部位上…… 这么小的一个球,要固定好内层球体也不容易。沈乐最细的小拇指,都伸不进球上的孔洞。 幸好沈乐有小木偶,小木偶身上有几十根丝线。多方向、多角度,从周边11个孔洞伸进去,拽住每一层,才能让沈乐安心干活: 再努力一把,再努力一把就修好了! 耐心点,很快了! 一个直径1.5厘米的鬼工球,哪怕它分了三层,需要打磨的面积,加起来也不到半个巴掌大。 沈乐屏息凝神,一点点转动球体、一点点打磨抛光,不觉时光流逝。 时针从七点钟指向十二点,再从十二点绕了大半个圈子,重新指向七点。终于,沈乐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 “啊……搞完了搞完了,再打个蜡,就彻底完成,可以安到铅坠上去了……小伶!把电吹风拿过来!” 大功率电吹风呼呼地吹了起来,吹掉抹在木球表面的液体蜡,吹掉滴进木球里面,粘附在中层和内层之间的液滴。 最后,伸手拨动鬼工球,拨得它中层、内层滴溜溜乱转,往各个方向转动,灵活流畅,毫无滞涩: “搞定啦!” 沈乐舒心地吁了一口气。他捧起鬼工球,对准灯光左看右看,来回拨弄着看。跟着又低下头,看向自己双手: 我居然做出来了! 鬼工球,这么难的东西,我居然做出来了!居然用我自己这双手,做出来了! 他美滋滋给自己点了个赞,决定奖励一下自己,拿起手机,下单了一台空调。 然后,把鬼工球装回铅坠顶上,铅坠插回墨仓里,再将墨斗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喂! 我把你修好了哎! 感觉怎么样? 是不是要感谢我一下? 是不是要快点活过来? “哎呀!” 他猛地往后一仰,捂住脑门。从手指缝里,他看见顶着鬼工球的铅坠飞回桌面上,插回墨仓。直立在墨仓里,还打了几个旋子,才安静地靠住不动。 摸一摸脑门上,高高低低,有凸出,有凹下,分明是鬼工球压出来的痕迹。 好消息是墨斗似乎真的活了,坏消息是,这只活过来的墨斗,似乎脾气不怎么好? 第19章 这墨斗脾气不好啊!它砸我! 不管墨斗的脾气好不好,总归活了,又不能重新打死,又不能塞到灶膛里去。沈乐叹了口气,自我安慰: 无论如何,这小墨斗是用鬼工球砸他,不是用铅坠的锥子部分戳他。 前者砸个印子罢了,揉揉就行,疼都不怎么疼;后者,后者真的要出人命的…… 以及话说,你到底想怎样? 你给个表示啊! 墨斗不言不语,动都不动,连铅坠都垂了下去,安安分分躺在桌上。 沈乐退了一步,默默运功,用灵眼去看。一眼看过去,又退了一步: 从狮子形状的墨斗本体,到缠着丝线的线轴,再到线轴末端的铅坠和鬼工球。上面用灵眼才能看见的气息,简直是在狂舞,在沸腾,一浪高过一浪。 不但墨斗上的气息在沸腾,连墨斗附近,那个装木工工具的匣子,和匣子里的陈年老工具,它们的气息,也在一起跟着沸腾。 虽然那些气息十分淡薄,和墨斗完全不能比,但是,几十样工具放在一起,与墨斗相呼相应,俨然有了群魔乱舞的架势! “你们不会都活过来了吧?都活过来,我这宅子,怕是养不起啊……” 啊,木工工具不用吃饭,也不用买衣服,房子是我自己的,也不用为他们付房租。 那没事了…… 沈乐胡思乱想,一时间有点走神,忘了防备墨斗。啪的一声,鬼工球飞了起来,对准他脑门又是一击。 沈乐一声轻呼,再次捂住脑门: 糟了,他忘掉了!这墨斗的丝线有18米之长,也就是说,除非他躲到18米之外,否则,绝不可能逃过墨斗的精准打击! “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你倒是说啊!” 墨斗没有说话,也没有尝试牵引墨线摆出各种字样,只是飞起铅坠,又一次砸向沈乐脑门。 沈乐后退,仰身,左躲右闪,双手乱挥。奈何敏捷还是加得不够,闪了两闪,到底被鬼工球砸在脑门上: “哎哟!” 过一过二不过三啊! 再这个样子,我把你的鬼工球砸了啊! 沈乐气急。念头还没转完,眼前又是一黑,跟着就炸起一声大喊: “你想去当木工?不行!绝对不行!” 啊,这是最后一段记忆了吧? 墨斗已经完全修复,想要他干什么,该告诉他了吧? 沈乐左顾右盼,这次看到的场景,比之先前几次,论年代要近得多了,至少房间里的电视机已经是液晶电视,不是那种老旧的大屁股电视机。 然而除此之外,房间里的陈设,还是一片陈旧: 床头的木头挡板上,两侧梅枝舒展,喜鹊展翅,簇拥着中间大朵的牡丹团花。那个浅浮雕的花型,根本就是银发老太太家里那张床; 左右两个床头柜,正面的木板裂开了三四道大大小小的缝隙,明显已经经过了几十年岁月洗礼,上面盖着钩针勾出来的防尘遮罩; 床边靠墙的大衣柜,侧面一道一道,用圆珠笔划了几十道平行线。下面的平行线相距较长,上面的相距较短,分明是记录了一个孩子从小到大,每一次成长的过程…… 但是,那个被家长寄予厚望的孩子,那个被从小到大,一次一次记录身高的孩子,此时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凳子上,双手抱着那只眼熟的旧墨斗,一声不吭。 孩子面前,做父亲的脸色沉重,大踏步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终于下了决心: “赞助费还是要交!交四万块钱,进育才中学,咱们不上中专!” “不行!”厨房里,切菜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菜刀和砧板相碰声,也压不下女人高亢的声音: “郑晓华!那钱是你看病用的!上高中,上中专,都是念书,怎么就不能念了!” “中专绝对不行!”当父亲的冲进厨房,去找老婆理论: “现在中专有什么好出路了? 去学厨师,天天烟熏火燎,一天站到晚? 还是去学汽修,天天爬在车子底下,搞一身油污? 还是学机械进厂,哪一天给机器切掉手指头?!” “进高中又有什么意思?”母亲也毫不示弱: “他这成绩离分数线还差四分,就算交赞助费进去了,也是最差的高中。然后呢?能考上重点大学? ——还不是要去读大专、技校!兜一个圈子,花掉这么多钱,何必呢?” 呃……这倒是真的……初中都过不了中考分数线,高中逆天改命,确实太难了…… 到了这时,沈乐已经认出来了。这对父母,赫然是他在现实中见过好几次的,卖给他墨斗和整套木工工具的那对夫妻。 现实当中围观过他们吵架吵得要离婚,没想到墨斗的记忆当中,还要围观他们吵架。幸好还没吵起来,男人的口气就稍微软了点: “孩子现在小,什么都不懂,高中读完再去读大专,好歹懂事一点。”他低声劝说: “现在的中专,乱得一塌糊涂,天天不是打架就是泡妞,总要等他有自制力了再去。我们当父母的,总要为孩子负责……” “那也不能乱花钱!”当母亲的语气也微微一软,然而很快,又生硬起来: “你腰不好,医生说了好几次要做手术,都是没钱……那个椎间盘手术,做微创的,自费得三万多,你把钱花掉了,万一再腰疼了怎么办?” 说到腰疼,男人下意识地反手锤了锤腰杆,脸上掠过一抹痛苦神色。 常年蹲着、弯着腰、弓着身子干活,让他的腰椎早早就出了毛病,常年要睡硬板床,三天两头要贴膏药、要热敷。 如果只是疼痛还能忍受,然而腰疼发作起来,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一下,更不用说出去干活。 不能干活,就没收入,不但没收入,还要拖累一个人在家伺候…… “我可以开大刀。”男人声音沉重: “开大刀只要几千块钱,医保还能报。做那个微创,没必要!” “有必要!”妻子的嗓门又高了一调: “做微创人不吃苦,当天就能下床,一个礼拜就能走着出院。 开大刀,一个礼拜都下不了床,至少住院半个月,出血还多,恢复还慢。 这钱不能省,绝对要做微创……” 第20章 救命,木工技能还带强灌啊? 开大刀,就是做开放性手术。 和微创手术比起来,开放性手术出血多、对人体的损伤大、术后恢复时间长、感染可能性高、并发症多。 唯一的好处就是省钱,特别是好些年前,许多做微创手术用的手术器材都要进口,只能自费,不能报销,而且一件器材就是两三万起。 沈乐默然。他爷爷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做手术,也要在开大刀和微创当中选择;爷爷舍不得钱,一定要开大刀,是他一力坚持,做了微创。 代价是,手术的费用,是他叔父支付的,爷爷过世之后,留下的那套房子归了叔父,他远走学校,从此在家乡断了根。 但是他不后悔。爷爷做了微创手术,当天就能下床,一周就能出院。和他同期做手术的病友,都还躺在床上。 ……即便如此,为了让孩子读高中,争取那微不可及的一点儿机会,就要让做父亲的,吃那么大苦头吗? “可是孩子……” “孩子让他跟你学手艺好了!”当妻子的斩钉截铁下了结论: “咱们这种人家,他自己成绩好也就算了,成绩不好,咱们供不起!” “那不行!我就是从小没读书,只好天天到处去给人打柜子,没文化都当不了老板。”当父亲的大摇其头: “我吃过的苦,还要让儿子再吃一遍?读书,一定要读书!” “孩子读不进去怎么办?你读不进去,他就读得进去啦?!”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天天在外面干活,孩子不肯读书,还不是你没看好他?” “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你一天天干活,我一天天就不干活了?!你天天回来沙发上一躺,我天天回来买菜洗衣服做饭,谁辛苦?!” 跟着就是相互指责,翻旧账,翻天覆地的一顿大吵。做妻子的从月子里吃饭不合口味,到男的今天买肉,让他买腿肉他买了肋条,瓢泼大雨一样往下数落。 沈乐两手捂住耳朵,只恨不得立刻从这段记忆中退出去。就听得母亲换气的间隙当中,孩子抱着一只陈旧的墨斗,怯怯地说了一句: “爸,妈,我还是想当木匠……” “不行!” 砰! 墨斗被从孩子手里夺过,狠狠往下一摔。那个精致的鬼工球飞出墨仓,砸在地上,喀啦一声,摔碎了一块。 沈乐面前的视野,彻底暗了下来。他情不自禁,轻轻叹息: 在上一辈眼里,“当木工”是值得他们骄傲自豪的工作,是可以评为先进生产者、三八红旗手,昂首挺胸接受表彰的工作。 老夫妻两个,在这份工作上投注了一辈子心血,哪怕退休很久,这些工具还是会被时时拂拭,经常保养。 但是,到了儿子这一代,这一代…… 不管收入如何,至少,已经不是那种做父亲的,同意,甚至期盼儿子去做的工作了…… 人生啊,世事啊…… 一声叹息未完,脑袋瞬间一沉。沈乐抬手捂住脑门,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乱跳,整个大脑都要炸开来一样: 上次修好木偶时的经历再次重复。走马灯一样的回忆,哗哗哗哗,直接灌入脑海: 老夫妻两个年轻的时候,面对着面,在同一张大桌子前工作。丈夫面前摊开一本《机械制图》,凝神阅读,妻子微低着头,刷刷削着一支鸭嘴笔; 妻子左手摇着摇篮,右手捧着书看,嘴里轻轻哼着歌谣。丈夫在旁边刨着几根木头,学步车已经搭了一个轮廓; 搬进新家,丈夫在奋力锯着木头,准备做一张大床,妻子在一边给小床的床板打磨抛光; 下岗了,妻子出去给人搞装修,回来摊开草图,比比划划地告诉丈夫,又出了哪些新的式样,和丈夫一起研究怎么做得又快又好; 躺在病床上的年迈丈夫,紧紧拉着妻子的手,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只做了一半的鬼工球…… 制作出满意成品的意气风发,发明出趁手工具的喜悦,完成艰难任务的骄傲和满足…… 与此同时,选材,划线,破片,锯,刨,削,磨… …各种各样的木工技艺,一股脑儿钻进他脑袋里,在里面翻江倒海。 只这么一个瞬间,沈乐就像是已经度过了几十年的人生,亲手打造过无数家具、工具、模具了一样。 感觉现在,给他一块木料,他能拿起工具匣里的木工工具,想做桌子就做桌子,想打柜子就打柜子…… 不管沈乐是否需要这份能力,记忆的洪流,都已经冲得他头脑发晕,太阳穴嗡嗡直响。他捂着脑门,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哀鸣: “呜……下一次,可不可以慢一点……或者哪怕把时间拉长,让我在灵魂空间里慢慢练也行啊?” 铜片静默无声,完全不搭理他。沈乐狠狠出了一身透汗,终于缓过劲来。拽出铜片来看,果然又有变化: 四分之三个掌心大的铜片,变成了整个掌心那么大,硬是把外面的络子撑出了老大一截,险些撑断。 铜片上的凸起也多了一条,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文字,但是很明显,多了一个笔画,距离出来文字越来越近了。 至于亮起来的第二个光点,可能代表着墨斗的…… 沈乐完全没有去戳它的意思。开什么玩笑,记忆灌输也是很累的,他今天已经受够了! 天塌下来,也明天再说…… 沈乐理直气壮地这样想着,指尖红绳翻飞,飞快地给铜片重新打了个络子,迅速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送了小木偶去上班,打完五禽戏、运完灵眼术,正要探究铜片的新功能,已经有电话进来。 沈乐接起电话,眼睛一亮: “来装空调啦?——好的!从后门口进来就好了,比较近一点,我马上到!” 啊,他订的两台空调终于到了。 卧室装一个,浴室装一个,这以后,就再也不用忍受油漆味、丙酮、各种粉尘,或者必须顶着大太阳,跑到外面院子里去透气了…… 沈乐开开心心,跑去后门。门一开,已经有两个男子等在那里,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一人拖着个小拖车,拖车上,垒了四个大箱子: 哎哟,熟人? 年长的那个,沈乐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他昨天刚在记忆当中见过的,墨斗的第二代主人,郑晓华。 年轻的那个站在年长者身边,脸型有点相似,和沈乐在记忆中看到的、握着墨斗说“我想学木匠”的少年也有几分相似。 沈乐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向他们点头微笑: “郑师傅?来装空调啦?辛苦你们,进来吧!” 第21章 江山易改,本性怎么移?(求追读) 哪怕沈乐热情招呼,父子两人也不多说话,向他点了点头就开始搬空调。 两人协作,把两个沉重的空调抬过一条条门槛,运进西路第三进院子里。 主机十几斤重,外机二十多斤,他们也不要沈乐搭手,父亲把箱子捆巴捆巴往背上一背,儿子在旁边扶一把,迈步就往里走。 大热的天气里,沈乐空手走着也满头是汗,何况当父亲的还要背上几十斤重物。只走了一趟,那位父亲的前胸后背就全部湿透,放下空调外机,又去背第二趟: “那个……要不要喝点水?” 沈乐有点过意不去,拿出两瓶冰镇快乐水,递了过去。当儿子的眼巴巴地看着,那位父亲却笑着摆摆手,又闷头去搬东西。 1.5匹的空调,内机10公斤,外机重达29公斤。又是扛,又是抬,又是搬,两台空调全部装完,父子两人汗衫全都湿透,不用拧就直接往下滴水。 沈乐亦步亦趋,跟在旁边招呼: “你们真是太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这个平房最好装了,前几天我们装了一个25楼的,好家伙三匹的空调,挂外机的位置在侧面外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要从楼顶吊下去……” 25楼…… 侧面外墙…… 沈乐光是想了一想,就觉得头晕,腿软,恐高症发作。再想一想,又注意到一个盲点: “三匹的空调?那外机得多重?” “50多公斤啊!” 当父亲的一边回答,一边指示儿子帮忙扛起空调外机,朝屋后的装机位置走去。沈乐跟着他往后走,一边好奇询问: “那……这空调怎么搬下去?” “用绳子捆啊!”当父亲的笑呵呵回答: “捆好了,慢慢吊下去,放到架子上再解绳子。一个在上面放,一个在下面接,放平了再解绳子就行了。” 沈乐看看做父亲的,个头不到一米七,干瘦干瘦,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也看不到明显的肌肉形状; 再看看儿子,分明还只是一个少年,身高倒是抽条了,距离壮实还有十万八千里。 就靠这两个人,或者,应该只是一个人,用绳子捆住50公斤的外机,从屋顶上往下吊? 想想都觉得肝颤……沈乐代入一下自己,平地拎起五十公斤的东西,都很难拎动,何况从窗口、从屋顶慢慢往下放。 这万一失手…… “这个……不会砸下去吗?” “放心,这些空调都有保险。”做父亲的笑了笑,不在意地摇头: “掉下去摔坏的保险,砸坏东西砸伤人的保险,都有。空调公司给买的!” “那……你们的保险呢?” 做父亲的一下子沉默了。沈乐张了张嘴,想说“你们还是自己买吧”,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 装空调,高空爬上爬下,这种高危职业,一般的保险不给保。给保的保险,保费都会很高。 私人投保,对于这个经济状况不好的家庭来说,是不是,越发增加了经济压力? 他默默闭嘴,看着父子俩忙上忙下,装完一台空调,又装第二台。等他们装完,赶紧又拿了两瓶冰镇快乐水,一人一瓶,坚持塞到对方手里: “拿着拿着!你们辛苦了,天热成这样……或者,可乐喝不惯的话,冰箱里还有雪碧,橙汁,矿泉水?” “哎呀您太客气了……” 当父亲的推辞不过,只好拧开盖子,喝了两口。当儿子的巴不得这一声,也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当父亲的爱怜地看着儿子,拧回瓶盖,想要把可乐留给儿子喝。沈乐一眼看到,笑着拦住: “我这里还有好几瓶。没事,您喝您的!” 郑晓华向他点头笑了笑,这才咕嘟咕嘟,大口往下灌。500毫升的冰可乐一口气灌下去,舒爽感传遍全身,他忍不住越喝越快: “啊……舒服……” 一股热气冲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嗝,又打了个嗝。一连串气嗝打出,刚觉得舒服了点,猛然间 ,一股尖锐的疼痛,攫住了心脏: “!!!” 那位父亲无意识地捂住胸口,弯下腰去。下一刻,他蜷着身子,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郑师傅!” 沈乐大惊呼喊。旁边,那个少年也扑了上来,几乎是在哭喊: “爸!——爸!” “快打120!然后去后门等着接车!赶紧的!” 沈乐推了那儿子一把,自己半跪下来,检查中年男人的情况: 呼吸……好像停了,心跳……颈动脉在哪里?在哪里?脉搏好像摸不到了,心跳?不然趴到他胸口听听? 沈乐不再犹豫,把中年男人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天,自己干脆趴了下去。 听一下,没有,换个地方再听,也没有。 赶紧爬起来,做心肺复苏! 他百忙中拽出铜片,在中年男人胸口按了一按,祈祷铜片能帮忙治愈、至少能帮忙保住对方的命,开始飞快回忆动作要领。 还好在大学里学过一点……话说我按的地方对吗?真的对吗? 我按压深度够不够?频率够不够? 感觉整个身体都压上去了……对!那首歌!那首救命歌!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盛!开!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吹气! 吹气!” 沈乐一边默唱,一边吭哧吭哧往下按,满头大汗滚滚而落,打在中年男人脸上。 感觉好像按了一万年,才听到救护车的笛声由远而近,又过了一万年,急促的脚步声,飞奔而来: “这里!这里!” “好了!让一下!我们来了!” 沈乐往旁边一滚,直接躺倒。看着两个白大褂上去查看呼吸、查看心跳,摆开aed: “让开!!!” 滋啦一声电击声响。停一停,一番检查,又是滋啦,滋啦…… 终于,中年男人恢复了自主心跳和呼吸,被抬上担架,往救护车方向送。沈乐抹了一把大汗,低头看看手心,苦笑: 右手掌心上,压出了一个很明显的印子,呈现出铜片上笔画的形状。 这没把他手心擦破还真是走运……也许,那个男人活到了救护车到来,也是因为,铜片多多少少给了点力? 要不然,靠他这荒腔走板的抢救,大概,就别想活了? 一回头,哐哐哐哐,房间里跳动不止,分明是墨斗在大吵大闹。沈乐叹了口气,进屋抄起墨斗,往医院走去: 行吧,知道你挂心原主人,带你看看去可以了吧? 镇子不大,只有那一家二甲医院。沈乐看望小木偶主人的时候已经去过一次,这会儿不用打听,熟门熟路找到。 进了急诊科,略转一圈,已经看见男人脸色蜡黄,躺在一张治疗床上,床头的监护仪数字不断跳动。 他妻子坐在床边,不停地抹眼泪,时不时看一眼监护仪,或者起身看一眼丈夫挂的水还剩多少。看到沈乐过来,赶紧起身,腿一软就往下跪: “今天多亏您了……” “别啊!” 沈乐赶紧把她按回凳子上。那妻子脸色也蜡黄蜡黄的,吵架时的愤怒样子全然不见,拉着丈夫的手,用大拇指来回抚摸丈夫手背: “听医生说,他是心脏骤停,差一点就过去了……要不是您抢救得及时……” “哎呀,这是应该的,谁看到都要帮手的……” 沈乐连连摆手。妻子哽咽了一声,泪水不停地往下滚: “我也知道他辛苦,知道他腰不好,可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还跟他吵了一架,吵到十二点,搞得他没休息好……” 说着抹了一下眼泪,又拿起毛巾,俯身去给丈夫擦汗。做丈夫的刚被抢救回来,没力气说话,可望向妻子的眼神,也是满满的柔情。 身边,几个匆忙赶来的亲 戚围成一团,不停劝慰: “人救过来就好……” “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就行……” “日子好好过,儿子也大了,能赚钱了,还有什么过不下去呢?” “嗯,嗯!”妻子不停点头,不停落泪: “我以后再也不骂他了……真的,经了这么一次才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不重要的,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慢慢俯下身去,用额头贴住了丈夫的手背,也遮住了自己连绵的泪水。 第22章 小墨斗能组队开工啦?(求追读) 沈乐一步一步往外退,退到人群之外。他暗暗叹息了一声: 说到底,妻子也是爱丈夫的,宁可不让儿子读那个没希望的高中,也要节省这笔钱,给丈夫做微创手术; 为了省一百来块钱,宁可舍下面子,拖着丈夫去退新买的鞋子…… 可是,那样的吵架,那样的大骂……只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长期窘迫的生活之下,人要克制住脾气,很难吧…… 有什么办法,让他们的关系好一些,让妻子的脾气,不要再那么急躁呢? 这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有办法啊!” 细细的声音,忽然从背包里传了出来: “我有办法!” 咦? 这声音,是小墨斗在说话? 哎呀!你终于会说话了! 沈乐眼睛一亮。谢天谢地,终于不用被铅坠砸头,或者看着铅坠拖拽墨线狂舞,来艰难猜测墨斗的意思了! 能说话,能沟通,太好了! 他仪式性地说了几句安慰,比如“救过来就没事了”、“好好休息,一定会好的”,迅速告辞回家。一踏进家门,墨斗迅速跳了出来: “看我的!” “你要怎样?” “给他们做件家具!”铅坠高高飞起,牵扯着墨线指向天空,看着像是在表演昂首挺胸: “我做的家具,会有调整情绪的效果!一定会让他们心平气和,不再暴躁,感情变好的!两个都是好人,只要感情变好了!” 它信心满满,铅坠往左一歪,又往右一扭,像是在看这房子里有什么木料,可以用来打家具。沈乐不由得头疼: “你想打什么家具?” “床啊!双人床最好用了!床头吵架床尾和,一对夫妻,只要肯躺在一张床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且不说那个男的腰不好,可能要单独睡硬板床……”沈乐头疼: “就算他们睡一张床,你要我怎么把床送给他们?来,给个理由?” 作为打过两次交道的陌生人,一件小礼物,一件伴手礼,可以毫不困难地送出去; 这么大一张床,我肯送,人家也不肯收的吧! “……” 墨斗沉默了。这么难的问题,为什么要问他? 他只是个墨斗啊! 他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 好一会儿,墨线“嗡嗡”地弹了两下。迟疑询问: “那……打个大衣柜?我记得,他们把大衣柜卖掉了,大概还来不及买……” “还是那个问题,我要用什么理由,把大衣柜送给他们?” 墨斗又提了几个方案,比如书桌啦、床头柜啦、鞋柜啦,一一被否决。沈乐听它越说越不靠谱,终于忍无可忍,下达了命令: “只能是小件!小件!双手能捧住的小件!我可以当礼物送给他们,祝贺男的康复!超过这个大小,就别想了!” “好……吧。” 墨斗声音低落,连铅坠都沉了下来,有气无力耷拉在地面。沈乐左右张望一下,打开工作间角落的箱子,拿出两根4*4厘米,长度20厘米的杉木木方: “就这点原料!要做什么,你想想好!” 铅坠竖了起来,以末端锥尖为轴,在地面上滴溜溜乱转。转了好一会儿,丝线一紧,把铅坠拉得高高腾起,跳到木方上: “我想到了!” 刷拉一声,工具匣开启。墨斗的老同事们,那些凿子、刨子、锯子、锤子,鱼贯而出,对准木方开干。 吱咕吱咕,沙沙沙沙的声音,响成一片。 沈乐目瞪口呆。 小木偶还只能自己指挥自己跳舞,这个墨斗进阶了,会指挥其他木工工具干活了! 这……这一个墨斗就是一支木工队了啊…… 以后我需要打什么家具,只要提供原材料,下个命令,它就能自己干活,给我做出成品来了? 等等,这些工具,不会也成精了吧? 他赶紧默默运 功,开了灵眼,仔细去看。那一匣木工工具上,氤氲着莫名的气息,此起彼伏,和墨斗连成一片; 不过还好,除了墨斗之外,其他的工具,气息都相当淡薄,连墨斗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所以,它们还没有成精,只是在墨斗的指示下才能行动吗? 沈乐稍稍放了点心。再仔细看,墨斗“铮铮”弹出墨线,锯子就跟着跳了上去,沿着墨线,努力开锯; 把一根木方锯成四根木条,凿子和锤子立刻跟上,咔嚓咔嚓,在木条两头凿出榫卯结构,以便安装; 墨斗和锯子转战另外一根木方,把它片成一厘米厚的木片。然后,凿子、削刀其上阵,在木片上辗转腾挪,刻起浅浮雕来; 第三根凿子已经出动,转体720度,往自己身上卷了一卷砂纸,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上去打磨…… “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个相框啊!”墨斗理直气壮: “做个相框,里面放上小夫妻的照片,让他们看一看就想起以前的甜蜜,就不吵了,就心平气和了。” 墨斗越说越是得意,就地转个圈,指指木片: “你看,相框背后,雕上了老夫妻的结婚照,让他们公公婆婆保佑他们。 那对老夫妻相依相扶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有他们保佑,小夫妻也会好好的!” “你说得好像之前老俩口没保佑过他们一样……”沈乐小声吐槽。吐槽完了,努力反驳: “这不行!这太惊悚了!想想哪一天,老俩口突然从相框背面爬出来…… 或者把老俩口的灵魂封印在相框里,破坏了相框就会死掉?这妥妥的恐怖片吧!” “……那我改?” 他和墨斗争辩了几分钟,终于强制对方修改了稿子。相框四周,雕刻百合纹,寓意百年好合; 相框背后,雕刻鸳鸯戏莲模样,鸳鸯成对,莲花并蒂同心,祝福那对中年夫妻夫妻同心,和谐美满。 沈乐只管袖手高坐,出几个主意。他还问要不要上网找图片,被墨斗一口否决: “不用!这些我都做过!都知道怎么做!不用你帮忙!” “好好好……” 沈乐摇了摇头,转身走人。背后,咔嚓咔嚓的凿木头声,吱吱的削木头、刨木头声,还有沙沙的打磨声,响成一片。 第23章 墨斗的特异功能,真的有用?!(求追读) 墨斗指挥木工工具干活的速度,比沈乐自己干活的速度要快了许多。 就这个相框,沈乐自己动手,哪怕有各种电动工具帮忙,也得两个工作日才能搞定。十几件木工工具一起干活,不到一天,完成! “你们这就干完啦!” 沈乐把相框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忍不住惊讶。 线条圆润流畅,图案生动精致,一看就是老师傅的手艺。鸳鸯身上的羽毛细如毫发,一只前行,一只引颈回头,相依相偎,姿态亲密: “很漂亮嘛!” “那是!我们干了这么多年活!” 雕刻,上漆,等油漆晾干。第二天一早,沈乐把相框送到医院,丈夫居然还没有出院,正半躺在床上,看妻子收拾东西。沈乐笑着递过相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一点心意,怎么也是在我家出的事儿……” 妻子脸上一红,还有点不好意思,准备推拒。丈夫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盯住相框背面,那流畅的雕刻痕迹: “这……” “这手艺,好熟悉啊……” 相框摆在膝盖上,夫妻俩肩膀挨着肩膀,静静靠在一起。 郑晓华一只手打着留置针,另一只手抬起,对着相框上的细节,指指点点,讲给妻子看: “你看,这个相框边缘的百合,花蕊这边的收尾,带了个倒钩的。小时候我爸教我做木雕,就是这个手法……” “还有这边的荷叶,波浪纹,边缘往里翻卷了一下。这是我妈的绝技,家里那张床的床头……啊,那张床卖掉了……” “还有这个鸳鸯的羽毛……” 一桩桩,一件件。曾经没有注意过的每一个细节,此时竟然历历分明,满满勾起他童年、少年、青年时的回忆。 “嗯……” 妻子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当父亲的回忆了好一会儿,忽然话题一转: “对了,我想过了,还是让林林跟着我学木匠手艺吧。这年头,多一样手艺多条路。 正好他也喜欢这个,老太太从小教他的手艺,丢了也可惜……” “好啊……” 这就开始了? 所以,相框的效果怎么样? 小墨斗,你信誓旦旦说有用,效果到底怎么样?那夫妻俩是暂时不吵了,还是以后都不吵了? 沈乐退到病房门口,默默开了灵眼,悄然观望: 靠在一起的夫妻两个,身上有微微的光气浮动,一个偏明亮,一个偏黯淡,每每靠近,又轻轻地炸了一下,两下弹开; 但是,相框放在他们中间,就能看到一个细微的旋涡,在相框上旋转。 丈夫身上的光气,妻子身上的光气,都被旋涡吸收进去,搅匀了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轻微的噼啪声,随时会炸一下的危险感觉。 旋涡不停交融,夫妻两人之间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融洽,越来越流畅。沈乐看了一会儿,放下心来: 看来小墨斗说的是对的,这个小家伙,当真很有一手。 对那些已经完全不相爱、完全离心离德的夫妻,它制造的东西或许没有效果,但是,对于这等明明相爱,只是因为生活压力大,抑制不住的暴躁和吵架…… 那可太有效果了! 要好好过啊! 一定要好好过啊! 你们的父亲母亲,公公婆婆,相依相扶了一辈子,度过了无数风风雨雨。 他们也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人,能像他们一样幸福…… 沈乐微笑着背起墨斗,悠然闪人。走到半路,忽然有电话打了进来: “喂?沈先生吗?您的小木偶,什么时候来上班?顾客们等了很久了!” 什么? 小木偶还要上班? 几点了? 沈乐看看表,苦笑一声。这两天事情一桩连着一桩,他实在太过兴奋,时间表完全乱掉了。 接到电话,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早过了他送小伶去上班的时间。 罪过罪过,今天肯定迟到了,扣工资、扣奖金、扣绩效、扣全勤奖…… 咦? 他和天香楼的老板娘是口头协议,而且,貌似也没提到全勤奖什么的? 无论如何,迟到总是不好。沈乐道了几句歉,返回家里抱起小木偶,匆匆忙忙,赶去天香楼。一脚踏进店门,迎面就飞来一根羊骨头: “哎呀!” 沈乐侧身,后仰,飞快躲过。还没站稳,前方轰的一声,一张桌子当着他的面,被锤了个天女散花。 发生了什么? 沈乐逃到店外,才有心思以店门为掩体,护着自己向内张望。这一看,好家伙! 里面打架的这两位,身高绝对超过一米九了,体重,两百斤怕是不止了吧? 更可怕的是,他们随便一举胳膊,一抬腿,隆起的肌肉大块大块,和拳王比起来也不丢人。 两个人翻翻滚滚,从东打到西,从西打到东。桌子被锤散,椅子被踢翻,店里的服务员们全都躲到了后厨,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也就是饭馆里没有其他客人,随便他们折腾。要不然,万一打到其他客人,妥妥的看守所七日游啊! ……话说这还能进去么?这还适合木偶戏表演么? 沈乐扒着店门,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用眼神向里面询问。老板娘粲然一笑,悠悠走出来,从他手里接过小伶,轻轻发声: “离却了峨眉到了江南,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旁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歌声如清风,如细雨,浇灭了心头的火焰,也浇灭了两个打斗者的愤怒。沈乐站在旁边,只听完了这一段,就看见两人讪讪停手。 老板娘这才笑着走进去,把小伶交给服务员,让她们继续演唱。然后,走到那两个打架的人面前,理直气壮,右手一摊: “赔!” 这年头谁还随身带现金啊? 不应该是拿扫码器过来吗? 沈乐默默腹诽。然后,他就看见打架的那两位,一个捂着肿起来的额头,一个捂着流血的鼻子,各自掏出厚厚一个钱包: 拉开,掏空,往桌上一放。厚厚两叠红票子,每一叠看着都超过两万,就这样随手扔在仅存的一张方桌上,数也不去数一下。 老板娘终于展颜,点点头,放过这两位,由得他们夹着尾巴逃出饭馆,一去不回。 随后,她拿起桌上的红票子,叠起来磕了两磕,袅袅婷婷,往沈乐走了过来…… 这些钱够赔了吗? 还会要我赔吗? ps: 赤色彗星玛斯生日快乐! 第24章 大生意来了!小墨斗,赶紧替我干活!(求追读) 沈乐脸上带笑,内心瑟瑟发抖。 迟到肯定是要扣工资的,这没话说。除此之外…… 小伶的表演,有抚平戾气,化为祥和的作用。就算普通人没法明确感知,也能觉得舒服一些,心情好一些。 所以,小伶没按时上班=顾客心情不好=顾客打起来=给店里造成损失? 这损失,有一部分,要算在我头上吧? 沈乐怀着鬼胎,盯紧了老板娘的一举一动,做好了道歉、辩驳,以至于讨价还价的准备。 谁料想,老板娘一不索赔,二不责备,理好了那些红票子…… 往沈乐手里一塞! 沈乐:??? “小伶的工资,不,木偶的租借费,没那么多!” 他下意识地推拒。老板娘干脆上前一步,一抬手: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也不见她怎么动作,已经绕过沈乐推挡的双手,拉开他背包拉链,直接把钞票塞了进去: “不是白给你的,有活儿给你干。这些桌椅——” 她往大堂里一挥手: “全都是老家具,老古董。丢掉换新的太可惜,你是这个专业的,全部交给你,修旧如旧,能做到吧?” 几万! 好几万! 沈乐脑子嗡了一下。他到现在为止,手上的积蓄也就三万多点儿,这厚厚一叠票子,目测超过了手上所有的现金。 有这笔钱,他完全可以在大宅里砌一个单独的水泥房子,再买一个通风橱,再叫人给大宅围墙上拉一圈铁丝网! 最后一点理智阻止了沈乐立刻回答“好的”。 他绕过老板娘,走到最近的一张破桌子前蹲下,看看桌面的木料,摸一摸,掐一掐: “这些桌椅是用什么木料做的?” “放心吧,都不是什么贵重木头。”老板娘缓步跟过来,扑哧一笑: “都是些杂木,这两张桌子是榆木做的,这两张是柏木,这边还有个柜子,是樟木做的,这些椅子基本上是杉木的。 你要不放心,我叫人送一批木料过来?” 沈乐已经松了口气。跟着老板做古建筑修复,各种杂木的价格,他心里也大概有数——把这些桌椅柜子修一遍,所用的木料加起来,一两千块也能够搞定。 当然,前提是你要买木方,最基础的木方,然后自己划线、自己开锯,自己一点一点,从无到有,加工成需要的形状。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重视: “工期多久?” 三天吗? 还是两天? 一直修不好,你们饭馆,难道一直不营业吗? “一个月吧。”老板娘不在意地笑笑: “桌椅什么的我们还有存货,只不过这些东西,就这样扔了有点舍不得。你能接吗?能接就交给你了!” 你们还真看得起我……要是没有小墨斗打下手,真要一个月工期,那岂不是耽误你们做生意? 好在,手握成了精的小墨斗,沈乐信心十足。一个月,太轻松了,别说修这些家具,让他重新造都简简单单。 他微微昂头,淡定回答: “能!我去叫人拉货!也不用您包木料,交给我好了!” 不用他叫,店里的服务员一涌而出,七手八脚,把那些破桌子、烂椅子、多了一个洞的柜子,捆的捆,扎的扎。 然后,一群莺莺燕燕,开始往沈乐的大宅进发,还把他夹在中间,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眼球…… 这一群姑娘容颜俏丽,裙裾飘摇,纯白,玫红,粉红,淡绿,走在街上,不用刻意装扮,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偏偏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左手三张打烂的桌子,右手四把瘸腿的椅子。 最厉害的一个,一米五高的柜子直接上肩,手里还拎了一大捆木料,就是老板娘说过,用来修家具的那些榆木、柏木、樟木、杉木…… 一捆十来根,长度在一米到一米五之间,十来根捆在一起,截面的总面积目测能有20厘米乘3 0厘米以上。偏偏她拎在手里轻飘飘的,如同无物,一路欢声笑语。 一群美少女,走出了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气势,路人侧目。沈乐浑身难受,像是全身上下都有蚂蚁在爬。你们不要过来啊! 你们不要把我围在当中! 偏偏姑娘们还不消停: “沈先生,咱们往哪边走?前门还是后门?” “沈先生,你开门啊!” “沈先生,东西往哪里放?” 面对这一群能倒拔垂杨柳的林黛玉,沈乐完全不敢造次,让开门就开门,让转弯就转弯。 进后门,把东西堆进三进院后,用作仆人房的一间空屋,然后,他就被那群女服务员缠住: “沈先生,你的宅子好漂亮啊!” “我们可以看看吗?” “不用每一间都看,就那个,那个花园子!能让我们看一看吗?” “太感谢啦!——哇,这个花园,花园旁边的水池子,池子边上的怪石,真的太美了!” 一群年轻靓丽的女服务员,说说笑笑,临波照影。小玉和小葛甚至站在池边泥地上,提起裙摆,打了两个旋子: 两条长裙层层叠叠绽开,真如两朵盛开的牡丹花,一朵纯白,一朵粉紫,交相辉映。 姑娘们也不多作纠缠,旋风般在那个带水池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告辞离去。 留下沈乐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拉开背包拉链,摸出所有的红票子,开始一张张数: “20……25……33……40……42……咦,我好像数乱了?再来一遍…… 31……34……呃,又数乱了……再来一遍!15,16,17……哎呀!掉了!” 沈乐终于确认,自己在数钞票方面,是个完完全全的手残党,继承了学生时代的水准—— 打牌只能打40分,打80分的话,一定会有扑克牌从指缝里掉下来…… 他定了定神,果断放弃了自己数钱,带上钞票。带上银行卡,上街去找了atm机: 我全部扔到进钞口里,让它帮我数,这总可以了吧! 一小叠放进去,再一小叠放进去,又一小叠放进去。一刻钟后,沈乐面对atm机上的数字,双眼发亮,狠狠挥了一下拳头。 四万三千五! 巨大的一笔收入! 小伶在天香楼,一个月的工资是三千块,在学校巡演一个月两千二。他和小伶对半分,他自己每月到手,两千六。 四万三千五,约等于他忽然多了…… 16.7个月的工资。 发了! 好大的一笔钱! 第25章 铜片给出的新技能? 沈乐喜滋滋地盘算这笔大钱的用途。 他的通风橱! 他的水泥墙、水泥地工作间! 他的新手机! 都有了! 而且,这笔钱每一分,每一厘,都进他自己口袋,不用和小伶分——当然,也不用和小墨斗分!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沈乐快步回家,面对六张方桌、二三十把椅子、一个柜子,立刻掏出手机,开始规划: “这张桌子断了条腿,桌面碎了一块,大概需要榆木木方,4*4*20的半根,10*10的板材一块……” “这张桌子破了一个大洞,好家伙,四条腿都震断了。这个需要4*4*20的两根,10*10的板材,嗯,这个得要两块……” “这把椅子……” 他全部记录了一遍、算了一遍,整理好单子,开始按照木料上的标记,把木料和对应的家具一份份放好。 “好啦,终于要有一笔大钱进账了。”沈乐搬完木料,捧起墨斗上的铅坠,抛了一抛: “小墨斗,我把你修好了,你可要努力帮我忙啊!那批家具的修复,可就全靠你了!” 墨斗上的墨线嗡嗡颤抖,表达了喜悦、激动、昂扬的心情。 墨斗和小木偶不一样,它是作为工具被造出来的。跟着第一任主人的几十年,给他树立了牢不可破的信念: 劳动最重要,劳动最光荣,劳动是自身价值最好的体现。 所以,沈乐把工作交给他,都不用许诺工资、不用画饼,墨斗已经信心十足地应声: 【好!交给我!】 “加把劲!靠你了!把这些家具修好,我想想办法,让你的伙伴们也早点活过来!对了——还有件事,你叫什么名字?” “啊?!” 墨线又嗡嗡了两下。一股茫然的情绪,传到沈乐心底: 【名字?】 【什么是名字?】 【我为什么需要名字?】 得…… 这孩子的自我意识,还没怎么觉醒,和小伶不一样。 大概是,小伶自从被造出来,就以人形活动,她自然而然会觉得自己是个“人”,会要求“人”有的一切,它的前任主人,也给她起名字、和她对话; 而墨斗自从被造出来,一直是个墨斗,它的主人也不跟它说话,需要用了,抓起来就用。 久而久之墨斗也不觉得,自己是需要一个名字的? “那……你想要名字吗?” 小墨斗又传来一股茫然。沈乐耐心对它解释: “就像我叫沈乐,你最早一任主人叫郑爱军,他的妻子叫长乐。他们的儿子,你之前那一任主人,叫郑晓华。 家里那个小木偶,你应该和它说过话了吧?有没有成为朋友?它有自己的名字,它叫小伶……” 【那我叫什么?墨斗?】 “你恐怕不能叫墨斗。”沈乐打开电脑,在淘宝上搜索“墨斗”,点开网页。捧起小墨斗,指给它看: “你看,这个是墨斗,这个也是墨斗,这个还是墨斗。你最早的主人,他用过的墨斗,不止你一个吧?他的同事们,也都有自己的墨斗吧?” 【……】 小墨斗沉默了。好一会儿,墨线嗡嗡嗡嗡,又一次响了起来: 【所以,我需要一个自己的名字,和这些墨斗,和其他人的墨斗区别开?】 “是的!一个属于你的名字,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沈乐终于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这个道理,终于讲通了。但是,更重要的一点,他也要讲一下: “当然,这个名字,必须是你自己想要的,自己想要用它和别人区分开。如果你不想要,或者不知道自己想叫什么名字,可以慢慢想,咱们慢慢来。” 【那……我叫什么?】 “我们可以先叫你小墨斗,反正这个家里,也只有你一个墨斗。”沈乐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可以慢慢想,想到你要的名字为止。或者,我帮你取几个,你觉得哪个满意 ,就用哪个?” 【那你帮我取!】 铅坠飞起,拽着墨线连打几个圈子,又弹动了一下。沈乐努力无视地面上飞溅的点点墨迹,仔细思索: “你是个墨斗……墨斗是用来测量长度,弹线取直的,就叫墨量?或者墨直?” 小墨斗没有反应,看来是不喜欢这两个名字。沈乐又想了想: “或者,你跟前面一个主人姓?还是跟我姓?叫郑墨?或者沈墨?” 【郑墨!郑墨好听!】 铅坠欢乐地打了一个圈子。沈乐堆起微笑,拍拍它的狮子脑袋: “好啊,那你就叫郑墨吧!” 行吧,把它修复一新,建立起来的联系,到底还是不如前主人亲手把它造出来,又用了几十年。 也许,再过几年,给它取名字,它就肯跟我姓了? 沈乐耸了耸肩,也只能宽慰自己,无论如何,小墨斗已经是自己家的东西了。他转过木工,郑墨已经活力十足地开干。 很快,被用作工作室的东厢房里,便交织起了一片声响: 刷刷刷,擦洗家具。 沙沙沙,擦掉木头上的旧漆。 崩崩崩,弹墨线。 吱咕吱咕,锯木头…… 一片热闹的忙碌声中,沈乐缩回刚装了空调的主卧正房,摸出铜片,开始细细摩挲,按一下,戳一下: 这铜片又长进了,第三个技能,该给了吧? 到底会是什么呢? 只不过这一次,铜片并没有很快回应他。直到沈乐定心凝神,把五禽戏打了三遍,又把灵眼术用循环了一遍,引导热流去碰触第二个光点,铜片才“嗡”的一声,光芒大放: 光芒中,沈乐眼前一明一灭,已经被拉进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周围似明似暗,各种颜色的气息,环绕着他,轻轻浮动。 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几乎静止,有的窜来窜去,还有的常常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爆响。 沈乐看了半天,伸手去撩了一把: “咦……” 那些气息像是水里的游鱼,看着好像很容易碰触,手伸过去,就顺着手指推动的水流,悠然远去。 沈乐撩一把,没捞着,捧一把,没捧到。来来回回,总是水中捞月。折腾了好半天,他才想出办法: 半闭双眼,默默运起内功。热流延伸到指尖,果然,那些气息不再躲避,乖乖地被他捞到手里。沈乐兴趣大起,左划右划: “捞到一条!” “又捞到一条!” “哎,这两条相同的,都捞到了!” “两条捏成一条……不错,只要是相同的气息,就能捏到一起,非常好!” 第26章 墨斗干活,原来我也不能偷懒? 这些不同的气息,都是什么性质的? 金木水火土?光暗阴阳? 这一缕紫色的,是不是要告诉我这是大日紫气? 这一缕淡白色的,总不见得是太阴月华? 沈乐抓住几缕不同的气息,捻了几捻。相同的气息,可以互相融合; 不同的气息,有的能够贴在一起,只是相互不搭理,沈乐一放手就自然而然飘开; 有的相互排斥,把它们用力捏紧,两条气息之间的斥力会相当大,像是两块磁铁的正极,要用尽力气才能贴到一起,一松手就飞快弹开; 还有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凑一块儿,就会天雷勾动地火,发出轻轻的爆炸声…… 很可惜,铜片不提供鉴定功能,不给任何一种气息标出名称,更不提供它们的使用说明。 沈乐想要知道这些气息对他有什么用处,就只能自己慢慢尝试: 抓一点青色的光点,往自己身上按,同时引动热流,沿着经脉巡行。半圈,一圈,光点毫无变化,一松手就飞掉了; 再抓一点蓝色的光点……也没有用…… 白色……没有用,而且会感到发疼…… 红色……不但没有用,引动热流的时候,还隐隐有一种灼烧的感觉,像是经脉要被撑裂了、烧坏了似的。吓得沈乐赶紧一松手,放那颗光点离开…… 沈乐一次次失败,也不气馁,一次次换着法子尝试。 一直到抓住一种土黄色的,看上去沉厚饱满的光点,按到身体附近,他才惊喜地发现: 有用! 这个有用! 这个光点不知道是什么性质,但是,按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会自然被热流吸收,引进身体内部! 转一圈,热流就开始放大,经脉感觉也更加结实有力; 再转一圈,新抓来的光点,带着更大的热流,开始冲击新的经脉。从原有的路线分叉,往胳膊上、手指上,一个一个穴道,冲击开去。 看来,我修炼的功法,或者说,铜片给我的功法,吸收的能量性质,就是这种土黄色的光点? 有目的性地吸收,这就好办了,这就能加快运功速度了啊! 带着新的领悟,沈乐从冥想当中醒转过来,起身出外。墨斗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沈乐一看他们修好的桌腿,就皱起眉头: “你这修的……不对啊!” 用普通人的目光看来,老板娘店里拉来的家具,无非就是一些桌子椅子,还有一只柜子。 样式简洁,横平竖直,没什么雕花,更不用说描金画彩、镶嵌螺钿贝壳。 漆面剥落,微有划痕,简单来说,就是在任何一家老式餐饮店里,都能看到的木头桌椅,毫无特色。 但是,沈乐这会儿正开着灵眼,目光落到墨斗刚修好的一把椅子上,就皱了皱眉。 那把椅子破损得最少,只断了一条腿,被墨斗指挥着锯子锯掉破损部分,再锯一段新的出来补上; 指挥着凿子凿出榫卯,把断腿和新补上的镶在一起; 再指挥另一把凿子裹上砂纸,在椅子腿上好一顿打磨,打磨掉残留的油漆。只等上好新漆,油漆干透,这把椅子就算完工了。 可是…… 可是…… 用灵眼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把椅子上上下下,笼罩着一种氤氲的气场,覆盖了旧椅子的每个部分。如青烟随风飘摇,如月光在水波中流淌,有形无质,却又流动得异常顺畅。 然而,这种顺畅,在流到缺失的那只椅脚时,被硬生生阻拦住了! 哪怕补上去了一段,椅子上的气息,却没有连通到那里。每次往下方流淌,每次都被新补上的那一截拦住。 连带着椅脚最下方,原有的那一段,都像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气息越来越弱,眼看着就要轻烟一样散去。 “看来还不能偷懒……” 沈乐叹了一口气。这些基础工作,可以交给小墨斗去做,但是这些调和气息的工作,必须得他自己亲手完成,墨斗完全帮不了他! 沈乐蹲下身,缓缓运功,把热流运转到手指尖。抓住椅子上方的气场,往下一扯,再一扯—— 呃,断了! 沈乐换了一个法子。左手按住椅面,右手握住断掉的那个椅子腿,捏紧,再从上往下,用力一抹。 这一抹,手指像是什么都没碰到、只是单纯握住椅子腿,又像嵌入厚厚的沥青当中。 随着手指移动,确实有一点气息被他“抹”了下来,沾染到了刚刚锯下来,补进椅子腿的新料当中。沈乐眼睛一亮,再接再厉,用力抹了几下: 有用! 真的有用! 那个老板娘,花大价钱把修复工作交给他,是不是想到了这一出,是不是看出他有这本事? 沈乐摩拳擦掌,投入工作当中。这气场的问题,他看不出也就算了,权当把桌椅柜子修好就行; 但是,开了灵眼,看出来了,那就不能忍。逼死强迫症啊! 不抹平这些气息,不把这椅子的整个气场抹匀了,这把椅子,他无论如何也没法交出去! 沈乐化身泥瓦工,握着椅子腿吱咕吱咕,奋力往下抹。 只抹了二三十下,眼前微微一暗,椅子上的气息已经看不到了,手指也没有了那种嵌入沥青当中的触感。 不是吧? 灵眼状态消退得这么快? 还是说,抹动这种气息,对他的消耗异乎寻常? 沈乐无从寻找答案。他微微闭目,按照铜片给的运功路线,引导热流,沿着任督二脉旋转。转了九个圈子以后,睁开眼睛,长长吐了口气: 灵眼又来了,又能用了! 这功法的续航有点差啊,运功一次,干活五分钟? 啥时候能升级啊? 木椅静默,铜片无声。沈乐也无处询问,只好定了定神,继续干活: 抹一下,抹一下,再抹一下。眼看着椅子上的气息,在新补上的部分已经蔓延了一半,沈乐眼前又是一暗,灵眼状态,再次消失…… 再运功,再干活。沈乐连续运功七八次,才把这根椅子腿上的气场抹匀了,上面的整体,和下面断裂的部分连接在一起。 “唉,老板娘,我干的活,可对得起你给我的价钱了啊……” 第27章 老板娘救命!快饿死了! 把椅子上的气息抹匀,效果立竿见影。 上下一连通,沈乐就看着椅子上的气息上下流动,自成循环。一个微小的漩涡,在椅面上张开,把整个木头椅子包裹在一起。 而新补上的那块木头上,气息渐渐沁入,很快,就和原来的椅子浑然一体,灵眼观察,看不出什么区别。 “嗯……舒服了。好了,接下来,上漆!” 新买的水性木器漆,开罐,加水,搅匀,调色。水性漆干得再快,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刷第二遍,这段时间,沈乐就背着手,优哉游哉,去观察墨斗的工作: 必须说,墨斗不愧为木匠工具当中,最强力,最有灵性的魁首。铅坠腾跃,墨线飞舞,整个工具匣里几十件工具,被他指挥得团团乱转: 【锤子你过来!胶布包好了吗?上去敲啊!把破掉的木桌,按照榫卯结构,全部敲开,敲成一个一个部件!】 【平口木凿,上!榫孔里面的污迹,残留的胶,都给铲掉!】 【锯子,别傻呆着,去那边开锯!桌子打破了,不得锯一块木头补上啊?】 【还有你,刨刀!锯子锯好了,就是你的事儿了!把木头表面刨平,刨光滑!你刨完了,才轮到他们打磨的干活呢!。 墨斗坐镇中央,铅坠飞舞,墨线“嘣”、“嘣”、“嘣”,一下一下,在木头上弹出笔直的线条。 弹完了,跳起来,在某个工具上一点,被点到的工具就飞跃而上,接手下一步工作。 沈乐走近几步,仔细观察它们干出来的活儿。这一看,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小墨斗,你对你的小弟们,要求还真严格啊!” 比如说修补桌腿,单单竖向开个榫孔,把长方形的木棍嵌进去,那是不可能的。 必然还要在嵌进去的榫孔上面,横向开槽,再打进去一个木楔,这样才能保证连接强度,保证不会一脱胶,桌腿下半截就会掉下来; 比如说修补桌面,换成沈乐,大概就是两边各打几个洞,塞几根圆形木楔进去,把木板连接在一起完事。墨斗呢? 打洞是不存在的,光是打洞、塞木楔,木头热胀冷缩,当中肯定会露出缝隙。 墨斗对小弟们的要求,是在木板侧面开槽,而且是开内部大、外面小的燕尾槽! 原本的桌面开凹槽,用来修补的那块桌面开凸槽。然后,把木板的凸槽嵌入凹槽,往里一推,直接到底,严丝合缝。 沈乐默默咋舌。这么长、这么笔直光滑的燕尾槽,换他来,都未必有这手艺,必须得上机器。 可是小墨斗,就凭一根墨线弹啊弹,就凭他指挥的几根凿子和刨刀,咔嚓咔嚓,刷拉刷拉,就能干得漂漂亮亮。 当年它的主人,那位大佬,不,那两位大佬,是什么手艺啊…… “小墨斗,话说这个单子干完了,你能再去接点儿活,比如打一批家具给家里赚钱么?” 铅坠跳起来给了他一下。沈乐笑着摇摇头,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欸,这把椅子上的气息,又开始断裂了!还得再重新抹一遍! 这种莫名的气息,刚才只是浮在新木料表面,没有沁到内部去,还需要多多的加工,才能让它稳定下来呢! 引导气息,抹油漆,再引导气息,再抹油漆。如此反复循环,沈乐直到当天晚饭时分,才搞定了第一把椅子,拎着它去天香楼: “我送货来了!——给我上碗羊肉饭啊!多加羊肉,再来一碗青菜!” 沈乐“通”的一声,把修好的椅子往前台边上一放,扬声开始点菜。立刻就有服务员过来搬椅子,低头一看,脸上就掠过一抹惊异: “老板娘,老板娘,你来看下啊!” 咦?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莫非你们……看出来了? 沈乐忍不住用全新的目光,盯着眼前的服务员妹子,上上下下打量。 要说天香楼里的服务员,也实在是养眼。不但养眼,一群姑娘就没有走娇娇怯怯、小家碧玉风格的,都是雍容美艳,一个赛一个的风情万种。 穿一身唐代风格的汉服,走到老街上,都不用额外妆饰,活脱脱就是开元天宝画卷里走出来的仕女。 眼前这一个,沈乐记得她姓乔,日常穿一件雪白的短衫,短衫下方,鲜红裙摆如火焰一样,随着她的步伐跳跃旋动。 然而灵眼看去,她身上却笼罩着一团青气,一团和大樟树阿绿相似,只是量少了很多的青气。红白二色如丝如缕,装点在青气上方。 再仔细看其他几个服务员,身上也都笼着薄薄的青雾: 小玉身上带着白气,小葛身上带着紫气,小赵身上多了一层粉雾,小窦身上,倒全是蒙蒙的青雾,只是上一层和下一层,仿佛有点区别? 至于老板娘,反而看不出来什么,用人眼看、用灵眼看,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模样。袅袅婷婷,走到前台,低头一扫,立刻笑了出来: “唉哟~~~这手艺可精巧!沈先生,累着了吧?稍等,这就上菜!” 一大碗羊肉面立刻上了桌。沈乐狼吞虎咽,整整一海碗,连面带肉再带着汤水,几乎是直接倒进嗓子里。 他吃完面,揉了揉肚子,感觉还是空落落的,像是什么都没吃: “老板娘,再来一碗!多多的上肉!不,干脆来一碗羊肉吧!” 他这幅饿死鬼的样子,连舞台上表演的小伶都惊到了,舞蹈动作停了一停,伸头去看。老板娘一直靠在前台,不动神色地观察着他,看他这个样子,就笑了出来: “稍等啊!” 转身进去,好一会儿都不出来。沈乐趴在桌子上作饿死鬼状,等得都要用筷子敲碗边了,才看见老板娘端出来满满的一大碗羊肉,再一碗米饭,往他桌上一放: “不好意思,这个要热一下,来得慢了……” 沈乐已经来不及听她说什么了,低下头,塞了一大口羊肉进嘴。还没咀嚼,眼睛就睁圆了: “唔——” 这味道! 这不是普通羊肉的味道! 不是这段时间,一直在他们家吃到的,羊肉的味道! 第28章 老板娘,你给我吃了什么天材地宝? 新来的这碗羊肉,看着和之前送过来的没什么两样。 一样的浓油赤酱,一样的晶红油亮,一样的酥香软嫩。 硬要说区别,就是肉的颜色仿佛有点深,但那也可能是酱油放多了,或者换了一种颜色比较深的酱油…… 但是,肉的口感,差别那就太大了。沈乐在天香楼也吃了快一个月的饭,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唯一能比得上的眼前这一碗的,就是他第一次来天香楼,吃的那个什么“yugong”的肉。话说那到底是什么肉来着? 他查来查去,各种猪牛羊、鸡鸭鱼的名字都查遍了,就没有查到叫这个名字的! 眼前这一碗,没那么鲜美,也没有那种一口咬下去就在嘴里跳动,酥酥麻麻的感觉。 只不过,一口下肚,胃里迅速升起一股热气,扩散到四肢百骸。微微动弹一下,似乎还有细微的电流,在身体各处流窜: “呼,好热!” 沈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终于放松下来。这一口羊肉下肚,他终于有种感觉: 不用死命抢了,能吃饱了,不会饿死了…… 他放慢了一点干饭的速度,拨一小团米饭进嘴,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秋收没到,饭馆里上的还是去年的大米,然而晶莹软糯,粒粒分明,舌尖轻轻一抿,就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弥散开来。啧,老板娘很大方啊! 这米也特别好,平时他在馆子里吃的米饭,比起来简直像是砂砾! 我修椅子的手艺真的这么好吗? 或者,我把椅子上的“气息”抹匀,这手艺真的这么重要,值得老板娘拿出压箱底的食材? 沈乐脑海里念头乱转。抬眼望去,只见老板娘正凝神打量着他,和他目光一碰,不但不闪避,还露出一个若有深意的微笑。 一瞬间,沈乐莫名有种感觉:这事儿,懂的就懂,不懂就不懂,哪怕看破,最好也不要说破…… 行吧…… 他不再尝试探究,低头舀了一小勺羊肉汤,倒在米饭上拌了一拌,送进嘴里。米饭淡淡的甜味,包裹住羊肉汤的鲜美,沈乐忍不住仰起头,大大叹一口气: 啊…… 肉汤拌饭,人间至美…… 他不再焦躁,一口一口,慢慢吃完这份羊肉饭。 胃里沉甸甸的,细细的热流温暖四肢百骸,让他升起了一种慵懒的饱足感,只想找张床倒下去睡一觉。 只可惜天香楼是饭馆,不是酒店客房,没有床给他睡,只有老板娘款款而来: “沈先生,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 “吃饱了就好。沈先生,修家具的这段时间,记得每一天,每一顿,都到我们家来吃哦!” “什么意思?” 沈乐精神一振,感觉自己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隐秘。老板娘却又不给正面答复,只是微微一笑: “沈先生,为了您的健康,请一定要来我们家吃哦!不然,以您现在的工作强度,恐怕您会撑不住……” 沈乐再要询问,老板娘已经嫣然一笑,翩翩入了后厨。他摸摸肚子,也只好自己安慰自己: “我这修家具的手段,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老板娘给的这碗羊肉,大概,也许,可能,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吧?” 是什么灵兽? 妖兽? 天材地宝? 或者加了奇怪的药材,可以帮助人固本培元,增加元气,提高炼精化气进度的那种? 沈乐疯狂脑补中…… 嗯,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之,他提供的服务,和老板娘提供的报酬,似乎,也许,好像,大致有点儿相称了…… 沈乐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慢慢悠悠走回老宅,慢慢悠悠坐下,慢慢悠悠运功、开灵眼。咦! 这次运功的效果,格外好啊! 以前运个九圈,热气基本上就消耗干净了,再想多转一圈也做不到。这一次,一口气转了十八圈,居然顺顺利利,毫无障碍。 十八圈绕完 ,沈乐静心凝神,引导热流涌到双手,再伸手按住一张刚补好的桌面,用力抹过。一下,两下,三下…… 比上次顺利很多啊! 手指按在桌面上,原来像是只能沉进去一毫米,这一次,似乎按进去了两三毫米; 往下抹的时候,原来抹个半厘米就会断掉,这一次,顺顺利利,抹过去一厘米; 之前抹了二三十下就后继无力,这一次,一口气抹了四五十下,将桌面整个儿抹平了,灵眼视野才黯淡下来…… 这羊肉,这,就算是羊肉吧,效果真好! 沈乐欢欣鼓舞。之后十来天,每天抹好桌子、椅子上的气场,就饿死鬼一样冲到天香楼,敲碗等吃。 有时候老板娘在,有时候不在,不管在不在,沈乐吃到的,都是这种沉甸甸的、仿佛有点儿电流的羊肉。 每次吃完回去,运行铜片功法,效率大大提升,抓着补好的桌子、椅子抹平气场,速度大大提升…… 有小墨斗指挥工具们干活,有老板娘的后勤帮助他运功,本来一天只能搞定一件家具的,现在,每天,能搞定三件家具了! 沈乐心情大好,工作进度飞快。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把所有的家具修复完毕,连气场都融合如一。 所有修复完的东西送到天香楼,沈乐在角落里捧着一碗羊肉面,灵眼左右张望,大开眼界: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还可以这样! 他修复的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还有那个黑漆五斗橱,上面氤氲的气息,和整个饭馆相融,不停流动,隐隐约约像是形成了一个阵法。 而这个阵法,在小木偶参与进来以后,消融戾气、抚平烦躁的作用,赫然增强了许多。 走进饭馆的客人,哪怕对此一无所知,也会感觉身心舒畅,烦恼尽消。而且…… 沈乐微微眯起眼睛: 如果他没看错,小墨斗的新功能,那个调和使用者气场,让他们更加融洽、消弭矛盾减少争吵的功能,也被加进饭馆气场里来了? 我真是太厉害了! 决定了,回去就把宅子里的家具都修一修,把所有家具的气场都调和一下,让自己住得更舒服些! 第1章 给宅子做个另类监控?(求追读)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刚发了一笔四万多块钱的财,沈乐腰包鼓鼓,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然而,在老宅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他就打消了把整个宅子的家具,全都修一遍的念头: 无他,太贵。 海南黄花梨的木料,一根直径7到8厘米,长度30厘米的,七八百起步——网店,不保真; 小叶紫檀的木料,一根直径15厘米,长70厘米左右,六七百——还是网店,也不保真; 金丝楠木? 什么金丝楠木? 至于沈乐在读研的时候,跟着老板干活联系到的供应商,供应木料基本上保真的,那个价钱,呵呵。 翻两倍不止。 他手里这点钱,全部买成木料,翻修宅子里的老家具——大概,也许,可能,最多翻修半个院子? 这都不算房梁、柱子什么的…… “我还是太穷了啊……” 沈乐摸着腰包,由衷感叹。叹完一口气,搓着下巴,凝神思考: 要怎么赚钱呢? 要做些什么,才能赚到足够翻修这座宅子的钱呢? 接修复古董的单子?——前提是,修复的古董,不能突然活过来,把委托人吓一跳,或者委托人要有能力控制成精的古董? 打家具卖?店面在哪里?售货员又在哪里?他手里不多的流动资金,能供得起店面租金和销售员吗? 或者…… 利用墨斗的能力,定向做一些可以消除戾气、融洽主人关系的家具,然后卖高价? 好主意。 卖给谁? 沈乐甩了甩脑袋,决定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就有人在天香楼里看到他修复的家具,然后找上门来了呢。 他自己安顿好墨斗,在宅子里慢慢逛。这一逛,倒是看出来一点不同的东西: 灵眼之下,原本只能看出,这座宅子上笼罩着相当强盛的气息。有房子顶上的,也有大樟树上的; 这会儿仔细观察,却发现气息像他修过的椅子上一样,贴附在表面,渗透到木头、地砖、瓦片当中。 沈乐凑近第二进正堂的柱子,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遍,又伸手一抓: 咦? 确实揪下来一小团? 他把这一小团气息捏在手里,团一团,揉一揉,搓一搓。那莫名的气息像水一样,团一团小了一点,揉一揉散开一点,搓一搓又少掉一点。 沈乐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很有些舍不得: 怎么保存它呢? 拿个盒子? 拿个罐子? 他左看右看,掏出那个之前做好的,但是并没有用上的枣木鬼工球,把那团气息拍了上去。揉一揉,按一按,奋力抹平。 果然,那一小缕气息遇到木头,就乖乖地渗了进去,保存在鬼工球当中。沈乐眼睛一亮: 不错啊! 保存好了! 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鬼工球。下一刻,头顶上方,灰尘簌簌而落,直接迷住了他的眼睛。 沈乐:??? 什么情况? 再搓一搓,又有灰尘掉下来。沈乐来回尝试几次,终于确定了一点: 这颗鬼工球,和眼前的柱子,建立起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非常微弱,几乎没有办法影响到柱子本体,唯一的互动,就是擦拭鬼工球的时候,就约等于擦拭柱子,可以让柱子上的灰尘掉下来一些…… 欸? 那我岂不是多了一个,可以直接观察整个宅子,直接控制整个宅子的方法? 比如说,我做一个整套宅子的小模型,左右两路,各三进院子,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再加上外面一圈围墙。 把模型和宅子建立起联系,以后有人闯进宅子,我直接搬动模型,就能把他赶出去! 沈乐摩拳擦掌,立刻开干。做模型用不着太好的木料,之前剩下的杉木木方,直接就能派上用场。沈乐左手 墨斗,右手皮尺加记录簿,飞奔而出: “郑墨,靠你了!来,量一下这个小楼的长宽,每个房间的长度!” 刷,刷,刷。铅坠甩出,墨线绷直。沈乐只管在旁边量墨线,记录,画图,在图纸上标记尺寸: “等等,高度怎么量?” 难道我要去找梯子? 【不用!看我的!】 墨斗传达过来一缕意念。沈乐还没想明白它要怎么做,只听嗖的一声,铅坠向上发射,冲过屋檐—— 然后,落下,甩动,牵引着墨线,在檐角绕了几圈。线轮刷啦啦转动,收紧墨线,把墨斗拉了上去,再次用力一甩。 墨斗安安稳稳落在屋檐上。铅坠这才反向旋绕,带着墨线松开檐角,从高空笔直垂落下来。 “这也行……” 沈乐看得目瞪口呆。喂,小墨斗,你的行动力也太强了,这房子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到不了的! 幸好小墨斗和小木偶日常不太交流,要是这两位沆瀣一气,那上房揭瓦,甚至拆屋,都不是不可能的啊! 但是无论如何,有了小墨斗的帮助,沈乐的工作效率大幅度提高。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把他居住的西路三进院测绘完成,画出图纸。 然后,沈乐敲敲木方,墨斗就自动跳了过去,嘣,嘣,嘣,开始在木方上面弹线…… 锯子刨子,锤子凿子,紧跟着一拥而上。 沈乐下达完指令,让他们做一个1:100的院子模型出来,就只管去睡午觉。 梦里沙沙沙沙,一片声响,他翻个身,在白噪音里睡得更沉了…… 一觉醒来,工作台上,已经立起了一个长方形的木框,被约略分为六块。左下角那个方块里,一个具体而微的小院子,正在渐渐成型: 木头围墙已经建好,一只圆规正指挥着两把凿刀,在镶嵌榫卯结构,搭建二层小楼; 另外两把削刀上下翻腾,在给小楼的门窗雕花; 工作台另一侧,刨子正在努力赶工,刨平左右厢房的墙壁; 刨子边上,一只毛刷殷勤地蘸了木工胶,往细木条上粘刨花…… “这又是在干什么?” 沈乐好奇地戳了戳刨花。铅坠探头“看”了一眼: 【紫藤。】 啊? 紫藤? 紫藤架子搭好了还不算,你们连小楼前面的那架紫藤,都给我做出来了?! 第2章 何方道友在我家渡劫?(求追读) 沈乐给墨斗和工具们的效率点了个赞,端起镶嵌好的二层小楼模型,返回真正的小楼。 一个一个房间走动,一把一把抓着房间里的气息,往模型上按: 楼下正厅! 左边第一间,卧室! 左边第二间,起居室! 右边第一间,书房! 右边第二间…… 每一间的气息,都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好在小楼模型做得足够精致,沈乐才能抓住每一间的气息,针对性地塞进模型对应房间。 抓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稍稍运功。再继续抓气息,继续往模型上揉…… 经过半个月的做家具——吃羊肉反复洗礼,沈乐的耐久能力,已经得到了相当大的提高。他居然把一层楼全部搞定,才坐下来进行了一次深度冥想。 然后,站在最右边那间,低头,凝神,鼓起腮帮子,对准最左边那间用力吹了口气: “呼……” 一口气吹过,模型房间里像是刮了一场飓风,房门吹开,窗子格格作响。沈乐快步走去卧室,才到门口,就忍不住笑了: 卧室里的千工床,床帘直接甩到了床顶上,美人榻上的靠枕掉到了地上,房门甩开,窗子全部大敞。 看这个样子,确实像是刮了一场大风,他手里的模型,和整个宅子,联动挺不错啊! 沈乐志得意满,继续上二楼。开始抓取气息之前,扒在二楼窗口,大喊一声: “郑墨,你加把劲啊!——等我把二楼全部搞定,你要把整个院子做出来哦!” 墨斗一声不吭,连铅坠都不往上甩一下子,只有榔头和凿刀改变了一下节奏,特别大地敲出“当当”两声,表示听见了。 然而等到沈乐下楼,发现整个院子的模型,已经整整齐齐、精精致致地,摆在了那个方框里。 不单左右厢房,角落里的耳房每一间都不少,房顶上用刨花粘成了瓦片,就连木架子上的紫藤,都用细木条和刨花粘了个大概。 沈乐:“……” 就和我拼效率是吧? 看谁更卷是吧? 行,今天大家都别休息了,拼到最后一刻! “郑墨,辛苦你了,还有五个院子,咱们加把劲啊,尽快做出来! ——等全部做好了,这栋宅子就有监控了,哪里进来人,哪里有人干坏事,我一眼就看见!” 一堆锤子、凿子、锯子、刨子,咯吱咯吱,努力发声。墨斗一跃而起,奔了第二进的正房去: 【交给我!我做的模型,绝不会有问题!】 一杯茶,一包烟,一个院子逛一天……不,是一个模型做半天,一个模型粘附气息,大约也要半天。 沈乐奋力工作三天,终于把整个宅子,六个小院,模型全都做完。站在模型顶上看去,整个宅子,尽收眼底: “东路第二进,池塘里有条鱼跳到岸上了?——给它推回池子里去!” “东路第三进,阿绿头顶上,是不是飘了什么东西?那个红红的,是塑料袋吗?给它吹下去!” “西路第三进,就是我这个小楼后面的围墙……是不是跳上来一只猫?” 猫这种东西,沈乐就有点心软,觉得没必要赶走。他爬上二楼,推开窗子向北望去,果然,一只黑灰相间的狸花猫,尾巴高高翘起,优雅地走在围墙上。 看到沈乐探头看它,它还“咪”了一声,趴在墙头上,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 沈乐忍不住笑了一笑。这模型很准确啊!看着像有猫,实地一看,真的有猫! 他转身下楼,走向东路。东路第三进,一个巨大的红色塑料袋,果然离开了大樟树树顶,挂在假山顶上; 再走到东路第二进,池边水泥地上,老大一道湿痕,还有两三片鱼鳞粘附。 沈乐回头望望池子,水池里面,一条金红的锦鲤摇摆着尾巴,波喇一下,潜入深水当中。 甚好! 通过这个宅子模型,通过模型上粘附的宅子气息,能够做到有效监控、有效干预整个大宅! 以后,只要他能经常看一眼模型,就再也不怕大宅里进人啦! “郑墨!小墨斗,加把劲,弄点儿栏杆什么的,糊在模型的围墙上,给这围墙加上一圈!” 哼! 周围都加高一倍,看有谁能翻墙进来! 墨斗应声跳起,弹墨线、指挥工具们干活。沈乐开开心心,准备去天香楼吃饭,刚打开宅子大门,就看见一个姑娘袅袅婷婷,站在门外: “小玉?” “沈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小玉仍然是那一身水莲花似的白裙,手里拎了个三层木提盒,往上举了一举: “今天晚上,天香楼有点事,不接待外客。老板娘让我跑一趟,把您的晚餐送来~~~” 有点事? 什么事? 又要宴请哪路妖怪吗? 无论如何,感谢他们还记得送饭…… “多谢多谢!”沈乐赶紧接过提盒。实木的提盒,再加上里面的菜,很有些分量,压得他手往下一沉: “进来坐坐?” 他也就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小玉毫不客气,就着他的话头跨进了门槛: “好啊!——我能在这里逛逛吗?据说你这里有个荷花池,特别漂亮!你先吃饭,吃完饭,我把餐具带回去!” 事已至此,沈乐也不好说不。他拎着食盒,直接去吃饭。 老板娘送来的菜还是很丰盛的,红烧羊肉香气扑鼻,炒青菜翠绿鲜嫩,拌黄瓜散发着酸溜溜的气息,闻一闻就让人胃口大开。 沈乐一边吃,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观察模型,看小玉走到了哪里: 嗯,小姑娘还是很乖的嘛,没有乱跑,也没有尝试推门翻窗,就安安静静站在池边,大概在看荷花? 这样的客人,他还是挺欢迎的,多来几个也没关系。沈乐安心下来,埋头大吃。一碗米饭吃掉一半,青菜几乎扫光,忽然一扭头: “咦,外面风怎么大起来了?天怎么也黑了?” 他撂下筷子,起身出外。就这么几步路,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浓密的黑云,看着像是要压到房檐上,云中电光流窜。 猛然间,轰隆一声,一道闪电,笔直打下: “咦?” “何方道友在我家渡劫?” 第3章 天香楼这群女服务员是啥?! 沈乐伸着脖子、踮着脚尖,往闪电劈落的方向看。 平时看到的闪电,都是远远地高悬在天上,刷的一道下来,再刷的一道下来,劈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如果侥幸能看清楚落点,那一定是美国自由女神像、广州小蛮腰这样的地标性建筑。 但是今天,轰隆隆的雷声,一声连着一声,简直像是楼上有个孩子,踩着滑轮车在楼板上碾似的。 那电光不停闪烁,更让人心惊肉跳。隔着院墙,他不太确定,但是……好像每一道,都劈到隔壁院子里去了? 不会劈到大樟树身上吧? 不会是大樟树在渡劫吧?! 念头这么一转,沈乐一颗心都揪起来了,撒腿就往隔壁跑。推开院门,一脚跨进夹道,就被迎面卷过来的狂风暴雨吹了个仰倒,眼睛都睁不开: “呜……这雨大得离谱啊!” 他冲了两次,两次都被吹了回来。第三次还要冲,头顶上焦雷滚动,一道闪电笔直劈下,差点儿劈到他脚前。沈乐吓得往后一跳: “喂!” 我不过去了,我不过去了还不行吗? 渡劫这种事情,不是我这种肉体凡胎能掺和的,我乖乖在隔壁看着还不行嘛! 好在有了宅子模型,可以远程实时监控。沈乐快步溜回工作间,趴在模型边上看。一眼扫过去,就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大樟树——或者说,至今不知道是男是女的阿绿,并不是这次的打击对象。 雷云笼罩的地区虽然广大,电光却没往东路第三进院子攒射。 那棵用樟树树枝、树叶做的假树,在院子模型中央站得稳稳当当,枝叶虽然摇晃,却没有半点起火、断裂、坠落的意思,看来只是被风吹到…… “好像是第二进院子的事儿?第二进院子谁渡劫?难道是那条鱼?” 沈乐趴在工作台边上,伸长了脖子,往第二进院子里瞅。隔着厚厚的模拟雷云,要看清楚,实在太难,不得不趴下来,从雷云和院墙的缝隙朝里张望: “池子……没问题。池子里的鱼……目前没有跳出来的。池子边上的花树……好像也正常。咦?小玉哪儿去了?” 那姑娘呢? 模型里隐隐约约的小人儿呢? 怎么消失不见了? 不会被雷劈死了吧?! 沈乐这一惊非同小可。好好的姑娘到他家来,万一死了,哪怕是被雷劈死的—— 哪怕他不用承担责任,他也过意不去啊! 沈乐一撑桌面,就要站起。这一瞬间,头顶上一声炸响,又是一道电光穿空而下,落在东路二进院当中。 雪亮光芒划过,沈乐眼睛忽然一亮,再次趴了下去: 亮光照亮小小的院落模型。一明一灭之间,沈乐忽然发现,这个十几厘米乘二十几厘米大小的小院子里面,仿佛多了点东西! 多了什么? 房子?不,房子一间没少,一间没多; 水池?水池也没有多一块石头、少一块石头,水面也没有扩大或者缩小; 池子里的仿真荷花,没烧起来,池子里的鱼,至少没有跳到岸边上挺尸的,至于池子边上的花树……花树…… 什么时候多了一棵半人高的花树? 而且开满了白花,大朵大朵,少说也有手掌大的白花。轻盈,丰艳,飘飘欲仙。 哪怕缩小了100倍,歪着头在模拟雷云底下看那模型,都能透过花树和花朵的姿态,看出惊心动魄的美感来。 沈乐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刹那,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猛然被闪电劈进他脑海: 别告诉我,这棵花树就是小玉! 千万别! 仔细回想,其实以前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印证这个念头。名叫天香楼的饭馆……很明显不是凡人的老板娘…… 天香楼里那群服务员,穿白衣的小玉,穿紫衣的小葛,穿粉裙的小赵,穿绿裙的小窦……白衫红裙的乔乔…… 还有开了灵眼看到的,她们身上蒙蒙的青雾,与大 樟树一样的青雾,以及青雾之上的白紫粉绿各种雾气…… 然而这个时候,要去纠结“这花树是不是小玉”,已经来不及了。 头顶上,焦雷又一次滚动,一道道细细的闪电,从模型上飘动的黑云中凌空击下。 沈乐就看着模型中那棵小小的花树,掉一朵花,再掉一朵花,又掉一朵花…… 只剩最后一朵了! 这朵掉完,是不是就要完蛋了?! 正想着,黑云当中,压抑的雷声辘辘滚动,明显又有一波闪电要下来。 花树已经弯下了腰,花朵闭合,一片片叶子拼命摇曳,已经有七八根枝条自行断裂,向上飞起。 还没碰到闪电,那些断裂的枝条就着了火,瞬间成灰。而雷云当中,还是再次亮起了闪电: “别啊!!!” 沈乐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手指一晃,拦在雷云当中,跟着就是一痛。他反射性地缩回了手,疯狂乱甩: “嗷!痛!!!” 翻转手指查看,从食指到小指,四根手指的指腹,都蒙上了一层黑灰,像是真的被电流打过。沈乐尝试伸直手指,伸不直,尝试分开手指,分不开…… “我不会真的触电了吧?!” 心里正慌着,铜片微微一暖,一股热流从胸口发出,一直流到右手。 沈乐把右手举到眼前,眼睁睁地就看见手指上的皮肤卷曲、发脆、剥脱,露出一层完好的,粉红色的新皮肤。再握一下拳头,张开一下手指,完好无损! “看来……不能这样干预……帮忙可以,拿命去顶,绝对不行啊!——所以,要怎么帮忙呢?” 沈乐皱眉思索。同一时刻,大宅外面的老街上,两个人扛着设备,狂奔而来,跑得满头大汗: “师兄!那个雷……是……什么?” “我也说不准……” 特别事务局二人组的师兄,顾玉林同志,一边跑,一边努力扛起肩上的摄像机。摄像机对准雷云,立刻跳出来一个读数: “师兄!这是什么东西?在那个沈乐的房子里面?我们要不要去救人?怎么救人?” “……我在想,还是打电话叫消防队吧……” 第4章 帮道友渡劫?我居然真的做到了! 特别事务部二人组,远远地站在老街尽头,时而仰望老宅,时而低头看看仪器上的读数。 每看一眼,眉头就狠狠一跳:这读数!这读数!!! 身负重责,对于辖区内明显有异状的区域,他们都得定时巡逻、定时记录。这老宅,他们虽然不好天天拍门打扰,也经常从墙外路过,用仪器扫上一扫: 墙壁的灵压读数,日常在10~20之间浮动,从来没有什么大的浮动; 升起无人机,远远扫描老宅中心,日常读数接近五位数,也是稳稳当当,上下浮动极小。可是,今天,今天…… 今天这座老宅,哪怕已经隔了近百米,散发的灵压,还是让他们俩心惊肉跳。 那朵黑云,正正地压在老宅顶上,仪器对准了扫一扫,五万多,六万多,五万多…… 然后突然跳一下,跳出一个十万多的数字,劈下去一道闪电。停一会儿,再跳个十万多,再劈下去一道闪电! “这……这是有谁在渡劫吧……这真的是在渡劫吧……” 章秉信喃喃。他年纪小,修为低,但是对灵气更为敏感,那黑云给他的压力,也更大一些。 这会儿,远远地仰望那朵黑云,他感觉自己背后的汗毛,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渡劫为什么要在城市里渡! 为什么要在居民区渡! 你去深山老林渡劫不好吗,你去无人区渡劫不好吗,这里都是木头房子,万一劫雷劈歪了一下,劈到附近居民怎么办! 那座老宅还是有主人的……主人撤出来了没有? “喂,消防队吗?”他在瑟瑟发抖的时候,做师兄的,已经拨通了电话: “南华路18号老宅头上,一直有闪电在劈,有很大的火灾隐患,请你们支援一下…… 什么?有没有起火?现在还没有,但是这么密集的闪电,很容易发生火灾的……喂,喂喂?” 嘟……嘟……嘟…… 顾玉林苦笑。没起火,人家不管,看来,还是要通过特殊事务部的内部线路吗? “算了,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吧……万一真的着火了,我们现在施法聚集云气,让它快速降雨,应该也做得到……” 师兄弟两个爬上一座没人老屋的屋顶,摆开小桌子、小旗、香炉、令箭,摩拳擦掌,随时做好准备。老街另一头,天香楼上,老板娘手扶栏杆,面带忧色: “能做的都帮你做了。小玉,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大宅里,沈乐甩了一会儿手,又把心思转回那朵雷云上。用手去接肯定不可能了,他还不想死; 用别的东西去接呢? 比如说,来个避雷针? ——我这宅子到底装了避雷针没有? 他仔细回忆一下,仿佛是没有装过的。 现装也来不及了,且不说那个院子打雷打得根本进不去,就算进得去,现在打电话、订购业务、让工人上门安装? 一套流程走完,该劈的雷都劈完了,该死的也都死透了! 那有什么办法——有什么法子可以帮个忙…… 沈乐站起身,眉头紧皱,团团乱转一圈。从东转到西,从西转到东,蓦然眼睛一亮: 有了! 老板娘送来的食盒,食盒底部,有双金属筷子! 金属导电,插进去就好,它的高度,远远超过了东路二进院模型的任何一栋房子! 沈乐抄起金属筷子,急步走到模型旁边,狠狠往下一插。模型里的地面用的是薄木板,上面敷一层胶泥,十分脆弱,他全力一插,立刻扎穿了木板。 金属筷子稳稳立在“水池”旁边的“泥地”上,只见微型雷云一亮,一道闪电偏转方向,直接打在了筷子上! “稳了!” 沈乐大大松一口气。闪电接二连三,打得金属筷子表面莹莹发亮,像是被抛光了一样。 连续三五道雷之后,雾散云开,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往下低落,外面的天空,赫然亮起了一片。 “好像没事了?……应该没事了吧?” 沈乐趴在模型边上往下看。房子,正常,水池,正常,水池旁边的花树…… 那株开白花的,疑似小玉的…… 好像还在? 还是以花树的形式存在? 水池边,水榭里,树荫下,没有出现白衣服的小人儿? 那还是先不打扰人家了吧,让人家缓一缓。 据说,听说,小说里说,妖怪渡劫成功,一般都是被劈掉半条命,状态很不好的,没准那白裙子都烧焦了呢…… 沈乐收回目光,淡定吃饭,甚至还把碗给洗了。大宅外面,盯着雷云的茅山道士二人组,也大大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没烧起来。这栋宅子全是木头的,周围也都是木头房子,这要烧了,麻烦就大了!” “师兄,那我们撤了?” “你在这里,我到前门去看看。”做师兄的沉吟了一下: “远远盯住就行,观察一下,在里面渡劫的是谁,渡劫以后情况怎样。别靠近啊!千万别靠近!” 虽然他大概有数,能在那位大宅主人的地盘渡劫的,大概不会是什么凶妖厉鬼,但是,也尽量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章秉信答应一声,收起各种法器,趴在楼顶上,只把“摄像机”举起一点,透过镜头远远观察着。 顾玉林快步绕到大宅前门,远远观望。刚举起手机,就看见老街对面,袅袅婷婷,来了一个撑着伞的俏丽人影: “老板娘?……在里面渡劫的那位,和她有关吗?”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沈乐站在门外,看到老板娘,也明显松一口气: “您终于来了!你们家那个小玉……” “我知道,我就是来接她的。”老板娘笑意盈盈,右手把一个竹编提盒举到他面前,盖子还没开,已经有甜香从其中流溢出来: “沈先生,今天多谢您帮忙了。您的恩惠,我们稍后,一定报答。” 沈乐用力抽了抽鼻子。一手接过提盒,让开道路: “不急,您先去接她吧!” 报答什么的不用提了,这提盒里到底是什么? 好香啊! 香得我胃里都要长出一只手,从喉咙里伸出来抢东西吃了! 快走,你快走! 第5章 老板娘:沈先生,您觉得我们是什么? 沈乐侧身让了老板娘进去,自己急匆匆走过夹道,踏进西路院子。前脚踩进去,后脚就掀开食盒盖子: “哇哦!好漂亮!” 椭圆形的食盒里,三个晶莹剔透,莹润生光的甜白瓷小碟子,安安静静,一字排开。每个碟子里,都绽放着一朵鲜花: 确切地说,是三枚鲜花形状的糕点,并肩绽开。 左边一朵,洁白的,半透明的花瓣,一层一层向外舒展。花瓣虽然繁复,却只见轻盈,如同一朵刚从枝头摘下的白牡丹。 牡丹中央,淡黄色花蕊颤巍巍的,蕊尖一滴蜜露将坠未坠,散发着极度诱人的甜香。 中间一朵,色作粉红,花开五瓣。每一片花瓣都是外缘浅,中央深,中间凹下,颜色深红,镂出了细细的花蕊印子,微带奶香。 而右边那朵淡绿色的莲花,质地细腻,气味清爽。莲花中央,比拇指稍大的莲房上,居然镶了十二枚莲子,微微凸起在莲房之上,像是能够伸手剥出来吃。 沈乐左看,右看,向左伸手,向右伸手。连续伸手几次,都缩了回来: “……这让人怎么舍得吃啊!”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吁了口气,下定决心。 找了张漂亮的黄杨木半桌,摆好碟子,调整灯光,还特地去正房座屏前的条案上,薅来那个玉壶春青瓷花瓶,摆在旁边。 然后,举起手机,调整角度—— “请手机先吃!” 咔嚓咔嚓,连拍几张。选照片,修图,发到朋友圈。坐下,开吃! 揪一枚白色花瓣。质感有点像云片糕,又比云片糕轻盈得多,入口即化; 揪一片桃花花瓣,里面是枣泥馅的,满口枣香,酸甜可口。枣泥绵密细腻,少一分糖则太酸,多一分糖则太腻,光是这调味,没有十年的功夫也下不来; 再揪一片莲花花瓣,入口茶香清新,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沈乐抿了一下,又抿了一下,立刻就感觉淡淡的热流从口腔延伸到胃里,再从胃里扩散到全身: 咦,这是什么做的? 怎么吃起来的感觉,和之前在天香楼,吃的那些特制羊肉,感觉很像? 他吃两口,闭目运功,再吃两口,再运功几圈。三枚点心一一吃完,感觉今天练铜片给的功法,都比平时多转了几十圈—— 啊,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这样的点心,每天来一份,就是报答了!!! 这话他在肚子里转了七八十圈,实在不太好意思出口。再看朋友圈,已经被点了七八个赞: 寝室老大:哪家店?点评网链接来一个? 帮他寄样品做实验的师兄:偷偷去吃什么好吃的了? 读博的师姐:哪家大佬请客? 同寝室室友:义父!义父!带孩儿一个!你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找你! 沈乐:……咳。 点心是天香楼的老板带过来的,可能是店里做的。至于店里有没有卖,这个…… 第二天早上,他去天香楼吃早饭,忍不住探头探脑,看菜单、看别的客人桌上: 呃,并没有这种点心…… 老板娘带着几个服务员,忙得团团乱转,根本没空和他说话。早上没有,中午也没有,直到下午收市,老板娘带着小玉,专程上门来拜谢: “沈先生,昨天多亏您了。如果不是您庇护,小玉这一轮劫数,没那么容易过去。 ——先生是高人,您的恩情,我们不敢用俗物报答,只有这件东西勉强还行,您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她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黄杨木匣子,往前一推。匣子半尺长,一寸高,一寸宽,表面上浅浅雕了一丛兰草,从雕工到材质,看着都不怎么珍贵。 沈乐低头看了看,很想推回去: 谁跟你们说不要用俗物报答了? 我现在欠缺的就是俗物! 请务必用俗物报答我!我缺钱买老木料,缺钱买试剂,缺钱买很多东西啊! “先生的修行,自有传承,我们也没什么可帮得上忙的。”他 正在抓心挠肝,老板娘察言观色,大概看他脸色有点僵硬,微笑着推了推匣子: “只有这一匣丹药,是补养元气的,药性温和。先生身在红尘,许多药材不方便取得,东西不凑手的时候,可以用这匣丹药顶一下。” 说着素手纤纤,把匣盖推开一线,露出内部的三粒丸药。 三个丸子都有龙眼大,用金箔包裹,看不出内容是什么、也闻不到药香。药丸底下衬着一张字纸,可能是药方,这时候也不好拿起来看…… 沈乐哪怕相信她的话,也不敢拿到什么就吃什么。他打定主意,不行就把药丸拿去喂铜片,胡乱点了点头: “嗯,嗯。多谢你们……” “对了,小玉这丫头,也没什么可报答您的。”老板娘微笑着继续说下去: “她想每天上门,帮您打扫房子、打理花木,您看如何?” “……这也不必了吧!我也没做什么……” 看着小玉秋波流动,含笑低头,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沈乐下意识地就开口推拒。 多个钟点工干活当然好,可他这个宅子,真不能随便进外人! 小木偶没事儿就翩翩起舞,墨斗日常指挥工具们干活儿,不知道底细的外人来了,怕不当成闹鬼? “真要报答的话,昨天那点心,给个链接呗?” “这是我们自己做的。沈先生喜欢的话,回头让小玉每天做一份,定时给您送来。” 老板娘微微而笑。沈乐当场僵住: “不必了吧?在店里吃就可以了!……而且,也不用这么精致,关键是材质……” “沈先生,您不必客气。小玉受您的恩情,是必须要报答的,不然于她以后不利——” 老板娘正色道: “而且,我也有点私心。我店里另外几个丫头,如果遇到难处,还想求您庇护。” “庇护什么?”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您了。”老板娘向后微微靠了靠,十指交叉,轻轻放在桌面: “你觉得,我是什么?或者,我们是什么?” 第6章 师兄带我去深山发财?我去! “我觉得……” 面对老板娘的问题,沈乐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过去一次次打交道,他大抵也有一些猜测,只是从来没有和谁挑明过。 而日常打交道的人群之外,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也一直守着自己的秘密,假装从来没看出来。 虽然,他已经看出来了很多东西……那群女服务员,白裙的小玉,紫衣的小葛,粉裙的小赵,绿衫的小窦…… 身上笼罩着和大樟树一样的青雾,青雾上方,又飘着一点点白色的,紫色的,粉色的,绿色的气息…… 答案那么明显。此刻,面对老板娘若有深意的笑容,沈乐知道,他再也没法装作不知道。他定心凝神,慢慢回答: “我感觉,我猜,可能是牡丹?玉版,葛巾,赵粉,豆绿……二乔……” 老板娘仰头微笑起来。沈乐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趁此机会,赶紧问了一个他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可是,牡丹花怎么会开酒楼?还天天宰羊?你们……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老板娘的笑容越来越深。和之前的笑容相比,这一次,她的笑意,多了几分舒心和真诚: “你猜得不错。至于牡丹为什么能开酒楼……问你个问题,‘牡’字是什么意思?‘丹’字又是什么意思?” 这…… 沈乐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有点艰难地回答: “‘牡’是公牛,大公牛,成熟的公牛。‘丹’是红色,正红色,朱红色。” 牡丹两个字,加在一起…… 红色的大公牛。 这国色天香的花卉,它名字的本意,其实是这样的强悍而凶暴啊! 身为牡丹花妖,日常宰羊、煮羊肉什么的,对她们来说,算是个事儿么? 不过,牡丹花妖啊…… 这样美丽的花妖,如果折在天劫下面,还真是,非常可惜呢…… “上门送点心什么的不必提了,堂吃就好。”他断然许诺: “至于几位姑娘,如果需要,可以到我这里来。对了,如果宅子弄坏了,你们要负责修的!” “那当然!——对了,先生这段时间,还是请尽量来天香楼用餐。我们虽然小门小户,但也有点补养气血的好东西,对先生修炼,还是有些微益处的。” 老板娘眼神明亮,站起身,盈盈一礼。小玉更是手忙脚乱,赶紧跟着站了起来,深深屈膝,差点就拜了下去。 沈乐赶紧拽她起来。停一停,有点不好意思道: “话说……我还有件事……能不能请老板娘帮个忙?” “什么事?” “就是最近,可能要做一些家具。”沈乐起身走到窗前,隔窗示意了一下: “之前修复的家具质量,您也看见了……新的家具,我想请您帮忙卖掉。平价,就是说,市场上同材质实木家具的价钱,卖掉就行。” 卖掉就赚! 反正他只需要购入材料,干活有小墨斗,销售有老板娘。他赚个原材料和成品之间的差价,美滋滋! 老板娘目光流转,在中庭热火朝天的干活场面上掠了一掠,深深吸一口气。这些家具…… 这些家具上,都有相当微弱,然而能够调和气场、化解戾气的力量。 修行人用以布置道场,可以静心凝神;没有辨识能力的寻常人,哪怕重金求购,也常常求之不得。 只卖同材质实木家具的价钱…… 这位先生,是借此修行,借此积累功德吧?就像让小木偶去到处表演一样…… 而她们,即便只是帮忙卖一卖,也能顺便蹭点儿功德。像她们这样的妖类,多一点功德都是好的,都是对未来有大好处的! 她整顿衣衫,挺直脊背,向沈乐重重点头: “先生高义。——您放心,这件事,我们尽全力去做,一定做好。” 沈乐:…… 不是,你又脑补什么了? 你别给我拼命接单啊!小墨斗的工作效率,也是有限的,毕竟我也不是 什么资本家对不对…… 老板娘满腔热情,告辞离去。沈乐这里,抖擞精神,赶紧开始干活: “小墨斗!你赶快想一想,做什么家具,能把你的能力发挥到最大!能最大程度上调和别人的关系,让他们少点争吵,多点融洽!” 【那当然是床啊!床头打架床尾和,床最靠谱了!】 小墨斗毫不犹豫地回答: 【而且,没人能不上床睡觉!要发挥作用,最好的就是床!】 “好,那就做床!”沈乐立刻下定了决心: “来,我们来算一算,做一张床需要多少木料,然后我来下单!” 反正这年头,木方便宜得很,原木更加便宜。一千块钱的木料,打十张床,绰绰有余。 小墨斗的工作效率,一天至少能搞定两张床,一张床赚50块,他一个月,就多了三千块收入了…… 然而很可惜,沈乐的赚钱计划第二弹,刚刚开始,就宣告中道崩殂。他才下完单,还没收货,就接到了师兄庄伯阳的消息: “沈乐,最近在哪家高就?” “复习考编……” 沈乐有点心虚地回答。此间乐,不思蜀,只要有方法给铜片充能、有钱入账,考编,那是什么? “那最近有空没?”庄师兄发了一个地址,和长长一段文字过来: “老板又接了个活,勘察、保护一个古建。许师姐见红了,要回去保胎,不能在这儿干活,老板人手不太够。过来不?工资照给!” emmm……不太想去。人手不太够,就是勉勉强强还够,我这里也挺忙的。 沈乐刚想找理由推脱,庄师兄又发过来第二段文字: “那是个古村落,除了我们要保护的,还有很多老房子。想找点什么旧家具啊,老古董啊,修复修复卖掉,除了目标建筑,剩下的看你本事!” 对啊! 沈乐精神一振。他这栋大宅,还有不少地方要修修补补,要日常维护呢! 去看看那些老房子,找点材料,哪怕找不到红木,什么老榆木、老枣木、老黄杨木啥的,各种老木方,能捞多少,就捞多少! 拆一批,运回来,他的大宅,从此就不缺基础材料了! “师兄,什么时候,在哪里集合?我去!” 第7章 灵异能瞒过修行者,瞒不过水电煤 说走就走。 沈乐收拾了一大包衣物,把常用工具放进登山包里,扛起来就出了门。临行前几次犹豫,想要带小墨斗一起走,最后还是打消了主意: “你一个人在家里乖乖的啊!” 沈乐蹲在小墨斗面前,嘀嘀咕咕,跟它讲道理: “我给你的木料,你可以拿来做成家具,如果寂寞了,就把木料碎片做成小小的家具模型,放到整个房子的模型里去。 不要出大宅,不要损坏大宅里的家具,不要锯大梁锯柱子!” 铅坠不耐烦地翻腾了一下,墨线拉起,绷直,在地面上弹了一道墨线,表示听到了。锯大梁?锯柱子? 他又不是破坏狂! 沈乐笑着摸了摸它,又把小木偶抱去天香楼,拜托老板娘照顾好。自己奔滨海市,上高铁,下高铁,城市公交,转县城长途: 师兄说了,老师带着他们,已经干了好几天活了。让他搭县城长途,到庆云县岩口乡上田村下,打个电话,有人开车来接。 啊……感谢现在的村村通,公路都修到每个村子了,乡村巴士也可以直接开到村口…… 沈乐在心里赞美着国家的高速发展,背着登山包、拎着提包,努力挤进车站。正在到处找他要搭的那辆车,眼神忽然一凝: 咦? 这儿怎么还有个珠溪镇来的? 斜对面那排椅子上,坐着个和沈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寸头短发,迷彩短袖,身边放了个巨大的背包,脚下还放着个大拎包。 引得沈乐注目的,是他膝上那个帆布袋,上面清清楚楚,印着“珠溪镇供电管理所”字样。 “哎?你也是珠溪来的啊?” 沈乐好奇地坐到他身边。迷彩年轻人精神一振: “是啊!我也是!你是……” 他乡遇故知,哪怕之前不是故知,只是来自一个地方,也叫人欢喜。 双方聊起来,沈乐才知道迷彩年轻人名叫向阳,在珠溪镇供电所上班,这次是回乡探亲,顺便申请了一个农电技术交流的任务,下乡支援。 而他家距离自己的目的地也挺近,岩口乡下田村,和自己要去的那个村,只隔了五里路…… “那正好一辆车啊!你跟我走就行了,我去的地方比你远一站路,我叫你下,你再下!” 他们上了同一辆车,并肩坐着,继续聊天。沈乐就知道向阳是本地人,考进滨海电力大学,毕业以后在珠溪镇供电所工作; 而向阳也知道了沈乐是b大考古系的学生,最近刚刚搬到珠溪镇,甚至还知道他住的那座大宅: “啊!我知道那个房子!单独拉了一条200千瓦的线! ——话说前几年,这一户每个月都要交大几万电费,从上个月开始,忽然电费就降到两百多!我们还在说,是不是偷电了,要上门去查一查呢!” 沈乐讪讪地笑。其实并没有偷电,只不过原来天晓得多少人住,现在变成他一个人住…… 而且上个月,只有一个房间装了空调。厕所空调不开,厨房完全不用,晚上离开院子靠手机照明。 这种用电负荷,一个月交两百多电费,已经是他空调24小时常开,从来不关的结果了。 “现在我知道了。……行吧,线都拉了,反正也不会给你降成100千瓦的线,你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沈乐大汗。 所以说,灵异什么的,异常状态什么的,你或许能瞒过警察,或许能瞒过异常事务局。 但是,水、电、煤气、电信、有线电视,这几个部门账单一拉,就感觉出不对劲了……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车子七拐八弯,只开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上田村。 沈乐挥手下车,果然看见村口停着一辆五菱宏光,师兄庄伯阳从副驾驶座上探出头来,用力招手: “来啦来啦!快上车!就等你一个了!” 沈乐把登山包和大拎包放到后面,和一堆油漆,木料,各种药剂堆在一起。万能的五菱宏光,立刻一个掉头,欢快地跑了起来: “师兄?我们还要走多远?” “没多远,半个小时。主要是山路不好走,没有车,这些东西都拉不上去。” 不但山路不好走,而且山间的平地也非常罕见,东边一小片,西边一小片。 沈乐和庄师兄仔细聊起来,才知道这个村子一百多户人家,七八百人,居然分了四个村民小组,住在四个不同的聚居点。 而他们要去的,是海拔最高、进山最深的那个聚居点,再翻一座山头,才是他们要维修的那个古村落…… “啊……这次又要跑死了……”沈乐用力揉着双腿: “每天爬两次山,天啊,老板又要练我们的腿了!” “知足吧,至少没有叫你扛木头。”师兄笑嘻嘻地回了一句: “加把劲,赶快干活,争取在暑假结束之前干完。等开学了,我们也要撤回去,好歹得在学校露个面不是!” 好在到达聚居点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导师和两个师弟扛着工具,已经下山。 沈乐便豁免了当天的翻山越岭,只用迎上去半座山头,替导师扛了工具,随着他一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听导师讲这次的工作: “这个古建筑相当有价值,我们查过资料,始建于明朝,是当地一位进士归乡后的山居宅邸,后来逐次扩建。 建筑风格兼有浙闽两地的地方特色,对研究民俗文化和建筑技巧的演变,有一定的价值……” 老爷子今年也63岁了,还有两年就要退休。然而老头儿常年干活,看着瘦,胳膊上的肌肉却结实,一块一块隆起的样子,看着比沈乐还要肌肉发达。 他一手拄着根竹棍,一手不停地比划着房子的结构。倾斜蜿蜒的山路上,健步如飞,说得滔滔不绝。 沈乐看着他这个样子,都有点担心他滑倒。把头灯开了,一只手伸出去虚扶他,却被他一巴掌拍开: “最近在忙什么?复习考编?专业也不能落下!——这样,今天我们都测量完了,画图的事儿,你负责!” 沈乐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吃完饭,和师兄弟们稍微叙一叙旧,便打开笔记本,准备干活。 才把cad软件打开,眼前猛然一黑,整个视野都暗了下来: 怎么了? 被卷进什么记忆里了? 我还没碰哪样老物件呢! 第8章 找到新的修复对象?没说的,速度拿下! 好在周围的动静给了他答案。左右隔壁,楼上楼下,沈乐的师兄、师弟,借宿的房东,以及这个村子的其他人,喧嚷声四起: “停电啦!” “怎么又停电了!” “我论文才写到一半呢!” “一天到晚都停电!” “这还能不能好了,三天两头就跳一下电闸!” 沈乐也合上了笔记本,起身出外。就看见隔壁走出一个农户,骂骂咧咧,打着手电往村头走去。啪嗒,啪嗒,来回折腾几下,又骂骂咧咧地走回来: “跳闸了!修不好!喊电工来看吧!” “不是吧……又要等一两个小时……” “电工来也没用!每次都说是没毛病,没毛病,每次都是无缘无故跳闸!” “就是!一直修不好,一直看不出毛病!说是设备老化了,要换电路,要换变压器,要换这个那个,哪里有钱!” “再这样就不交电费了!——什么时候修好,什么时候交电费!” 村民们哀声四起。沈乐好奇询问,庄师兄苦笑着摇头: “这村里没有电工,要喊隔壁村子的过来。等吧,大晚上的爬山路,就算他肯来,至少也要一个小时了!” “啥?没电工?——不是说每个村子都应该有电工吗?” 最小那个师弟讶然发问。导师慢悠悠地瞥过去一眼: “原则上应该。——实际上,村子里人少,都是老人孩子,成年人都跑出去了,没有电工,你要怎样?” “呃……” 沈乐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只能返回房间,就着头灯照在记录册上的光线,继续画图。好一会儿,外面突突声响,有人喊: “来了!电工来了!——小向,怎么是你?” 电工来啦? 沈乐保存一下图片,再次出门去看。外面星星点点,到处都是蜡烛和煤油灯的光芒。 微光中,两盏大灯由远而近,照破夜色,一点一点,爬上山路。最后,电瓶车慢悠悠停下,上面跳下来一个有点面熟的小伙子: “这么晚了,我就不让我爸来了。反正我也是电工,我来!” 咦,真的是熟人! 沈乐有点惊喜。他杂在人群里,用力往对面挥了挥手: “向阳!” “沈乐!原来你住在这里!”向阳也是眼睛一亮: “哎呀还好我来了,要不然,让你们这些专家,一晚上都没有电可用,那就真的造孽了!” “导师才是专家,我们就是干活的。”沈乐笑道。向阳应了一声,快步去把电闸推上,眉毛、眼睛,立刻纠结在一起: “哎呀,怎么还是没电?我看看……” 他先检查完变压器,再摸出工具包里的电笔,一家一家,检查电路。沈乐百无聊赖,跟在他后面晃荡,帮他打手电照明。 一边帮忙,一边看看木头房梁,看看房间角落里的火桶,看看那些用烛泪强行粘在桌子上的蜡烛,那些锈迹斑斑的煤油灯,倒也自得其乐。 转过两户人家,沈乐一低头,忽然看见第三户的厨房角落里,一个煤油灯横在水缸边上。 那煤油灯锈迹斑斑,满是灰尘,和它那些被拎出来、点起来的同伴大不一样。孤零零的,看着居然有几分可怜。 沈乐蹲下去拨了拨,大体完好。回头一看,屋主人点了根蜡烛,跟在他们后面,举蜡烛的手颤巍巍的,看着像是随时怕蜡油滴到手上: “咦?这个灯你们不点吗?” “这灯点不起来啦!”房主是个五六十岁,或者六七十岁的老人,操着一口极其浓重的乡音,沈乐几乎没有听明白: “太旧了,全都锈掉了!好久都没点了,嗯,上次点它,是什么时候……” 老人颤颤巍巍上前,弯下腰,捡起那个煤油灯。墩在灶台上,一手握住煤油灯灯芯的旋钮,左右转了两下: “你看,灯芯都转不动了,根本点不亮了!” 沈乐半弯下腰,小心翼翼,也试探着转了两下旋钮。指尖传来的触感,僵硬 ,滞涩,仿佛有一点点轻微的沙沙声,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沈乐立刻松开手指,不敢用力: 经验告诉他,这种触感,代表里面肯定生锈了。如果只是锈住了还好,如果锈得太过厉害,部件被侵蚀过度,用力一拧,甚至可能将部件拧断! 对于文物修复而言,这种粗暴的破坏,是不可承受的损失,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用指腹轻轻抹过煤油灯盖子,借着头灯的光芒,低头去看。灯盖上,一片环状的凹凸不平,像是什么字迹? 沈乐捧起煤油灯,双眼微眯,往左侧、往右侧,仔细去看那锈迹。 凭着他多年看木刻、看石碑、看金属铭文的经验,来回几遍以后,沈乐艰难地辨认出了一串数字: “192……” 就这煤油灯,是二十世纪20年代生产的? 也就是说,它已经有快一百年,或者,超过一百年的历史了? 沈乐立刻动了心。他弯下腰,上上下下,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盖子,基本完好,底座,基本完好,玻璃灯罩,有几条裂缝,大体完整,周围的铁框,布满锈迹,但是还没烂到会断的地步。 等等,他怎么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手指像是有点触电一样? 遇事不决,求助灵异。沈乐微微低头,闭目,运转功法,开启灵眼: 果然有异状! 这一盏油灯上,氤氲着比小木偶,比墨斗还要浓厚的气息。银白色的,闪烁不定,像是特斯拉线圈上的电光,在不停的爆闪。 小油灯? 你也成精了,或者即将成精了吗? 孤单单的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人使用你,没有人知道你成精了,没有人和你交流……真是,太寂寞了…… 沈乐当即下了决心。他把煤油灯捧高了一点,举到房主面前: “这个灯可以卖给我吗?” “这破玩意值几个钱哟。想要就拿去!” 老人咧开缺了七八颗牙的嘴巴,哈哈笑起来。沈乐也跟着笑,摸出钱包,抽了两张红票子,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 “白拿不行。这两百块钱,您一定要收下,不然就是嫌少啦!” 第9章 才到手还没修,就被卷进记忆了?! 沈乐提着小油灯,晃晃悠悠,回到住处。踩着木板楼梯,嘎吱嘎吱,一路走进房间,往床上一坐: “咦,你拎个油灯过来干什么?” 庄师兄立刻探头过来看。膝盖上,笔记本电脑歪了一歪,差点掉下床去,被师兄飞扑向前,一把抱住,半侧着身子继续探头: “从哪儿弄来的?” 他们师生住的地方,是村民自建的民居。左右三开间,上下两层楼,本来是房主倾力造起来,给两个儿子娶媳妇,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住的。 奈何两个儿子都常年外出打工,连带媳妇也在外面,只有一个小孙子送了回来,偌大的房子根本住不满。 这会儿,老人家带着孙子住楼下右边那间,沈乐导师住楼下左边那间。沈乐他们师兄弟几个,住在楼上,居然还能舒舒服服,两人一间。 这住宿条件,不考虑房间里一股霉味儿,和一踩就响的木头地板,比他们学校宿舍都强了!!! “隔壁村民家买来的。”沈乐举起油灯,指给庄师兄看: “仿佛是一九二几年的货,我想修复一下,自己收藏。师兄,咱们这次,带没带相关设备啊?” “好像有些能用上……”庄伯阳左手托腮,右手拇指挨个点过其余四根手指,一个一个数过去: “油漆,有。锤子什么的,有。修复玻璃的麻烦一点,你可能需要下个单…… 这样,反正明天你要去现场,自己看呗!但是我警告你啊,该你做的事情,你要做完!” 沈乐微笑起来,用力点头。大拇指摩挲着小油灯,指腹下面,也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像是小油灯在和他打招呼: “你要乖一点哦!你乖,我修好你,带你走!” 眼前倏然一黑,视野变幻。 咦?出新花样了? 怎么才到手,还没开始修,就有煤油灯的记忆过来了? 是铜片功能更强了,还是小油灯比木偶、墨斗更强,才能更早地投射出信号? 沈乐闭眼,睁眼,再闭眼,再睁眼。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无论干什么,都影响不了眼前的视野: 漆黑,漆黑,还是漆黑。 倒是连绵的海浪声轻轻扑来,鼻端充斥着海腥味、煤油味,和长期积郁的霉味、臭味。 粗鲁的呵斥声、叫骂声隐隐传来,却是沈乐听不懂的语言,让他忍不住猜测: 所以说,小煤油灯是舶来品,从外国进口过来的? 仔细想想也合理。那个时代的中国,轻工业的能力,好像确实挺薄弱的。 再说了,卖煤油灯顺便卖煤油,或者送煤油灯,然后高价卖煤油,也是一种很好的营销手段…… 但是,我要在这船上飘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 上世纪二十年代,商船从欧洲到中国,要多久来着?80天环游地球,除以二,需要40天? 好在小煤油灯,并没有把他拖在记忆里很久。几个呼吸的时间,摇晃幅度就变大了许多,从左右摇晃,变成上下垂直颠簸。 很快,一声又脆又亮的叫卖声响起: “栀子花白兰花要伐——” 沈乐由衷地笑了起来。光听这叫卖声,鼻端就仿佛能闻到幽幽的香气,佩一朵在衣襟上,一天不散; 皮肤上就能感到柔和的熏风,吹在脸上、手上、身上,带着暖洋洋的、懒懒的湿气; 舌尖就能尝到熟悉的滋味,底部焦脆吱吱作响的生煎馒头,浓油赤酱的红烧肉,鲜得打耳光都不肯放的小馄饨…… 到中国啦! 小油灯,我们到中国啦! 视野微亮微暗。一只纤细的,几乎没有老茧的手,拎着银闪闪发亮的崭新小油灯,晃晃悠悠,不断前进。 走过弄堂,走进一栋石库门房子的后门,穿过十来平米大小、七八户人家共用的灶披间。 从灶披间侧面,陡峭到几乎手脚并用的楼梯爬上去。登上二楼,往左一拐,低头弯腰,进入逼仄的亭子间。 七八个平方米的房间,层高只有2米,在里面 走动,都有种要时时低头的感觉。一脚踏进去,一股闷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层是灶披间,做饭的热气腾腾往上;上一层是晒台,晒衣服了就滴水,不晒衣服,太阳的热力透过天花板,直接传进室内。 而整个亭子间,只有一扇靠北的小窗。想要穿堂风,不存在的,想要舒适的通风,不存在的…… 沈乐哪怕置身于记忆当中,都被这股闷热逼得有些难受。煤油灯的主人却毫不在意,往桌前一坐,迫不及待地点亮了煤油灯: “啊,太好了,终于有灯了……” 那人感慨了一句,灯下翻开书册,很快就沉浸了进去。翻书的时候惊鸿一瞥,沈乐仿佛看到,封面上的字是《新青年》。 是这样啊…… 小油灯,你接受的,是这样的传承吗? 视野恢复,沈乐笑着摸了摸小油灯,心情十分轻快。指尖噼啪一声轻响,仿佛小油灯迫不及待,在和他打招呼。 下一刻,眼前大放光明,同学们,村民们的欢呼,从各个方向传来: “来电了!来电了!” 啊,来电了,可以继续干活了。至于开工修复油灯,那还是等明天吧,当天上手,不可能的! 他老老实实,帮导师画了一晚上的图。第二天一早,跟着大伙儿一起去爬山,去看需要修复的古建筑: “沈乐!沈乐你走慢一点!走这么快干嘛啊!” “你们这些小伙子啊,就是不行,还不如我老头子。”一片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中,反而是导师大人脚步轻快,距离沈乐最近,甚至还有空嘲讽学生: “多练练啊!干咱们这行的,体力不行,走不动怎么可以!你们还好是跟着我,要是去田野考古,体力这么差,累死你们!” “老板您别说了……” 一片哀嚎。沈乐也忍不住抹了把汗,微微有点心虚: 要不是他开发了铜片的特异功能,要不是铜片指引校正的五禽戏他一直在练,要不是有那个热流撑着…… 搞不好他的体力还不如63岁的导师……罪过罪过,那可真的罪过了…… 第10章 可怕的导师,我们连六十岁老人都不如啊! 上山,下山,再爬到山顶。不知道转过几个弯,一片村落,果然出现在沈乐面前: 蜿蜒的石板路,在青瓦白墙间延伸出去,石板路边缘还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道路两侧,一座座低矮的民居紧紧相挨,从边上走过,一伸手就能碰到屋顶肆意生长的青草。 洁白的墙体已经满是斑驳,门前台阶上,青苔斑驳,脚印稀疏。 ……氛围倒是很好。这样一个村落,如果开发出来,作为旅游民宿,想必会有很多人愿意来玩吧? 当然,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民宅氛围虽然不错,论保护价值,却是远远不够格。沈乐继续往前,半圆形水池对面,一座大宅,安静矗立: 这座大宅,显然是村落的中心,房高墙厚,踮起脚尖也碰不到墙头的瓦片。两扇大门上油漆已经剥落,还能依稀看见朱红—— 朱漆,这家的主人,曾经是做官的人家吧?而且品级还不低,不然绝不敢用朱门…… 沈乐还在观察门头的结构,导师已经一马当先,跨过门槛。沈乐伸手虚扶了导师一把,赶紧跟上,就听导师笑道: “小沈,考你一下,这个正堂最大的建筑特点是什么?” 随堂考试? 沈乐赶紧打起精神。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很有把握地回答: “这个正堂的前槽采用减柱法,就是用一根粗大的阑额,横跨明间、次间、稍间,让室内空间显得相当开阔。 这种建筑手法,是明代浙西南地区建筑的特色,相当典型。” 导师轻轻点头,嘴角含笑,却不说话,大有“看你小子还能看出点什么”的考教味道。 沈乐定定神,回忆着师兄只言片语的提示,对照眼前建筑,接着往下说: “还有,正堂的半圆形拱瓣卷杀,以及斗底皿板形式的做法,又有很明显的闽地特色。老师,您真是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啊!” 这栋古建筑,以及古建筑的修复,可以写一篇很大的好文章的! 扩充一下,甚至可以给某个师弟,发一篇毕业论文了! “不错不错!” 导师终于满意了,轻轻拍一下沈乐的胳膊: “毕业了本事没丢下。来,干活!” 测绘的工作,前几天已经干完了。现在,沈乐就和师兄师弟们,每人分了一块地方,抱了个小本子,一边拍照,一边观察,一边记录: “主屋正堂东侧……地板朽坏……照片1” “主屋正堂东侧立柱……轻微朽烂,朽烂部分长度10*5厘米,目测不影响建筑结构……照片2,照片3” “主屋东次间……明间花窗松动,个别花窗朽烂……照片4,照片5” “主屋东次间……暗间……” 啊,古建筑保护的工作,就是这么枯燥。首先要踏勘,测绘,记录它的大小,记录它的风格,记录它的材质。 然后,按照屋顶、结构、加建、墙面、地面、门窗、装饰构件……等等顺序,一样一样,全部记录: 哪里完好? 哪里坏掉? 哪里残损? 哪里褪色? 哪里有不适当的加建,和原有建筑冲突? 目测、记录以后,再仔细研究,哪里危及建筑结构,哪里朽坏太深,哪里可以补,哪里必须得换,哪里实在没有办法保留。 出一份整体报告,列明评价和保护意见。预算通过,拿到钱,之后才能动工呢! 沈乐和两个师弟忙着拍照、记录、填表格,庄师兄扛着一个三脚架,从东跑到西,从西跑到东。 跑个几米,就在原地放下三脚架,调整方向,抬起上面的测绘仪,戳戳屏幕。隔两分钟,拎起来,换个点,继续扫…… 沈乐看得口水哗哗,羡慕不已: “徕卡三维激光扫描仪!rtc360的!我那时候都没用上!” 每秒钟扫描200万个点! 扫描范围0.5到150米! 点云拼接,自动成像,自动计算,自动完成实景再现! 就这一台,之前买的时候,80万……老板手里只有这么一台,宝贝得和什么似的,他研究生三年都没摸到。师兄要不是申请了这方面的课题,估计,也摸不到…… 同样测绘这么一座古宅,他们以前经纬仪、水平仪、测距仪齐上,要好几个人组队,在大太阳底下干上三五天,回头还要跳进作图地狱; 师兄手里这台东西,他轻轻松松一个人扛着,一天就够。 哪天他也要买一台! 然后,把他那座老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扫描一遍! 呃,算了,还是看能不能借吧…… “羡慕吧?”导师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 “当年我们干这行,都是爬到大梁上,用铅坠拉着墨线,一点一点测的。你们这些小家伙,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但是,就算有工具,基本功也不能放下!任何工具,都是给人用的,人心里要有数才行!” 沈乐连连点头。晃眼一瞥,导师手里捧了个木质的写字板,上面夹了一叠a4纸,正在写写画画。 寥寥几笔,正堂房梁、立柱、桁椽的结构跃然纸上,连歪斜的角度,都和沈乐目测的一模一样。 这是当年前辈大师传下来的真本事啊…… 沈乐看过当年梁思成大佬手绘的古建筑图,就是这样,精细,精美,一丝不苟。 外立面图纸,和照片都有得一拼;内部剖面的图纸,每一个结构都历历分明,重点突出。不像电脑图纸,看多了还会头昏眼花。 导师一直鄙视他们,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们这些学生,习惯了测绘仪,习惯了cad,手绘的本事,基本上都放下了…… 更可怕的是,导师的草图下面,还有大段大段的计算式。沈乐看了几眼,就觉得头晕目眩,赶紧移开视线: 导师在计算这屋子的受力结构! 不但算当前条件下的受力结构,还要算修复、扶正、加固过程中,构件移动,受力结构的变化。 哪里要加铁箍,哪里要打补裂,哪里要抬升,哪里要纠偏? 构件移动过程中,这些工作,都要经过事先的计算,才能一步一步有序进行……但是,那也不是您手算的理由啊! 第11章 师兄你敢更不靠谱吗?你之前答应我什么? 沈乐痛哭流涕。 古建修复方向,他们师兄弟几个,都被逼着去读了隔壁q大建筑学的二学位——也可以说是全国最好的建筑系。 天晓得q大二学位的要求一点也不低,是和建筑学本专业的学生一起上课,一起考试。 从论文,到设计,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要求低于本专业的学生! 可怜他们文物修复专业,一半课程和美院一起上,一半课程和化院一起上。突然要学建筑,个个都学得叫苦不迭。 然而建筑学二学位,居然有他们本校医学院的小师妹一起读。他们不好意思连医学院都不如,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个硬啃了下来…… 即便读下来了,他们算力学结构,也要在电脑上算啊!导师居然是手算!手算!!! 他们一群年轻人,连63岁的导师都不如…… 沈乐沉下心思,忙忙碌碌,沉浸式干了一天活儿。不得不说,不得不说一直到日落西山,才返回住处,开始对付那只小油灯: “滋滋,滋滋,滋滋……” 第一步,先拆,把煤油灯各个部件拆开! 幸好这个煤油灯的结构相当简单,只用了三颗铆钉,在防风罩的升降杆那里固定住,其他的都是用相互嵌套的方式加以固定,十分好拆。 沈乐从师兄那里摸了个小型手持电磨机,对准铆钉头,按压下去。一阵难听的滋滋声,吵得楼上两个师弟全都跑出来看: “沈乐你干嘛呢?补牙啊?!” “啊不,我修复煤油灯呢。”沈乐举了举新到手的收藏。师弟摇了摇头,缩回房间。反而是导师一摇三晃,走出来看了一眼: “修点东西玩玩?” “嗯!嗯!” “挺好。干咱们这行,就要保持热爱!” 沈乐点头不迭。有导师这句话,他就毫无压力,可以全力干活。磨掉铆钉头,再换了个圆冲,对准铆钉另一端,一下下用锤子敲: 当! 当! 当! 每敲一下,就有土灶的草木灰,灶间积累下来的油污,和铁锈一起簌簌而落。 沈乐很小心地控制着力度,既要把铆钉从孔里敲出来,又不能让构件产生太大的形变。幸好铆钉杆子没有螺纹,不然,敲一万年也敲不下来—— 当! 第一颗铆钉被顶出来了! 很好! 第一颗铆钉取掉,保护支架就可以拎起来,接下来,就能把玻璃罩取下来! 沈乐精神大振。接下来,如法炮制第二颗、第三颗铆钉,小心地把各个构件全部拆开,一样一样,摆放在桌面上: 主体支架,全是锈迹。 燃油仓底座,外部全是锈迹,里面……用手电筒照了照,仿佛还行? 外观保护架,也就是罩在挡风玻璃罩之外的铁丝圈,这是最需要小心修复的部分,手一重,锈蚀的铁丝就敢折给你看; 防护玻璃罩,这已经有裂缝了,需要小心擦洗,此外还要查查玻璃裂缝怎么修; 手提吊环,和外观保护架锈得差不多,大哥别笑二哥,而且升降杆在拆卸的过程中还被砸歪了; 燃烧器部分,这里面也锈掉了,灯芯都没法升降。沈乐咬牙切齿,拧了半天,终于放弃: 除锈! 咱先除锈! 先把里面的锈溶了,再拧这个旋钮!就不信了,到时候还拧不动! 沈乐卷起袖子,先把这些工件洗个大概,尽量洗掉油污、碳灰什么的。一边洗,一边喊: “师兄!——除锈剂放哪儿了!” “不好意思,没带。你随便凑合一下吧!” 啥? 之前答应我工具都有呢? 师兄,你敢更不靠谱一点吗? 狠狠吐槽了一下师兄,沈乐立刻卷起袖子,自力更生。 野外干活,就要因地制宜。他们这种做建筑保护的,什么荒郊野外都可能去,不能都等条件充足了再干活啊! 沈乐找了个大盆,哗哗倒上清水,倒 上小苏打。山村再清贫,小苏打还是有的,而且量相当大,他倒下去一大勺,完全不用心疼; 然后,拿出手提电脑的电源适配器,往上插了一个拇指大的接线端子,再将剥出铜丝的电线往接线端子里拧。 电线另外一头,正极缠上金属棒,扔进溶液里;找一根铜丝,把所有工件都缠上几圈,连起来,也扔进溶液里,铜丝连上电线负极。 然后,插电,看冒泡!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电解除锈,效果杠杠的。电源一开,气泡就快速升腾起来,带着淡褐色的锈迹弥漫开来; 泡下去三十分钟,清澈透明的小苏打水,就变成了深褐色,看上去像是一盆泥浆水,而部件表面已经露出了明亮的金属材质; 泡下去一个小时,小苏打水上面,漂浮了厚厚一层,一层…… “咦……看了多少次,还是这么恶心……” 沈乐皱着鼻子关掉电源。小苏打水上面,浮着一层像是油污槽里的油污发了半年的霉,又像是酿制失败的醋缸上的黑皮一样的东西。 随便搅一下,特别粘稠,还带着一点深褐色的泡沫,分明就是被电解出来的铁锈。 再把那些工件捞出来一看: “完美!” 明天给它们做下防锈,就可以开始修复啦! 沈乐把所有的部件用清水冲干净,摆放在桌上,让它们自然晾干。打个哈欠,躺倒在床上: “明天就可以开始修了……这个修起来很快的……咦?” 怎么又停电了! 虽然这是在山里,气温低,没有空调,甚至没有电扇一直吹着,也不至于热得睡不着,但也不能没有电啊! 没有电,他们的笔记本电脑,拿什么充电?他们的手机,拿什么充电? 这年头,手机没电了,日子还能过? 还有,他们的三维激光扫描仪,不充满电,明天也没法干活的! 这个更是重量级! “快打电话啊!让电工来修!——话说,能不能让电工住这儿算了?这电三天两头坏啊!!!” 小半个钟头以后,电工向阳骑着小电瓶车,嘟嘟嘟嘟,又上了山头。这一次,他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这电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查过一遍了,没坏啊!” 第12章 小油灯这熊孩子,到底该怎么管教?! 查变压器,查线路,挨个儿查各家的电路。 一家一家记录电器负荷,全部相加,算总负荷; 查有没有私拉电线,有没有乱接电路,有没有漏电…… 上次信誓旦旦“没问题了”,才一天就莫名跳闸,向阳很是觉得丢脸。这一次,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家一家,检查得格外细致: “没问题啊……没问题啊……这家也没问题啊……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他看不出来,沈乐更加看不出来。只不过,沈乐有一点地方比他强: 他张开灵眼,盯着小油灯拆了一桌的散件,眉头微皱。 哪怕全都拆开了,也拦不住油灯上面,银白色的气息氤氲浮动。甚至,因为每个部件都拆开了,噼噼啪啪,电光一样的闪耀,格外鲜明: “是你吗?” 沈乐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它。从刚洗干净的玻璃灯罩,抚摸到灯罩外面的保护框架; 从灯罩顶上的手提吊环,抚摸到煤油灯最底下的燃烧器。 所过之处,酥酥麻麻的感觉,不停跳动: “是你把电弄跳闸的吗?——你不乖哦!” 银白色的气息猛地跳了一下。沈乐全身都是一麻,眼前也跟着一黑。 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被电了,甚至被电死了—— 幸好并没有。小油灯给他带来的,只是另外一段记忆,一段周围所有人笑容满面,欢天喜地的记忆: “来电了!来电了!” 一个个窗户里,整齐地透出了昏黄的灯光。灯光下,老人,孩子,男人,女人,走进房间,再走出窗外遥望,喜笑颜开: “终于来电了!我们村子里,终于也有电了!” “以后可以用水泵抽水了!再也不用辛辛苦苦挑水了!” “秋收的时候,也可以用脱粒机了!每次用手摔打,用竹枷,用脚踏脱粒机,脱粒完了,人也脱一层皮……通电了,多好啊!” 健壮的成年人畅想着未来,肩膀上,时时刻刻压着的重担都轻了很多。小孩子更是跑进跑出,不停地奔到电灯下,仰头张望: “这灯好亮啊!” “是啊,真的好亮!” “比煤油灯亮多了!而且不晃!一点也不晃!再也不怕一阵风吹过来,就晃两下了……” 十来岁的女孩子摊开课本,凑在灯下,贪婪地做着功课。一页题目做完,满足地叹口气: “而且,再也不用擦煤油灯罩了!这灯罩擦起来太费事了……” 沈乐安静站在一边,轻轻叹气。这电灯在他眼里,那可一点也不亮:最老的白炽灯,充其量10瓦,不能更多了。 这么暗的灯光,换成他小时候,根本不可能拿来给孩子做作业用——开玩笑,就算是led灯,还要讲究防蓝光、护眼、频率什么的呢! 然而,然而这山村里,几十年前的村民,有一盏10瓦的电灯泡,已经欣喜若狂了…… 他默默站了好一会儿,又把目光投向桌上的油灯。 几十年过去,油灯上已经增添了些锈迹,但并不算多,显然多年以来,它一直被主人精心使用、时时擦拭着。 然而这时,因为灯芯并没有点亮,它都显得格外陈旧而黯淡。提手耷拉着,玻璃灯罩上灰蒙蒙的,整个儿看着都垂头丧气。 沈乐轻轻叹息一声,走到近前,摸一摸它。手指触碰上去,眼前的场景,按了快进一样流动起来: 开头供电不稳定,它还隔三差五被拿出来点燃,被放到最重要的位置。然而,电灯日复一日地亮着,煤油灯便日复一日地寂寞下去。 它的位置,从桌子中央最重要的位置,挪到放置备用物品的柜子上,再挪到厨房灶边; 它身上的灰尘,一点点积累起来,透明的玻璃罩渐渐落满了灰尘,提手上,灯座上,随手一擦,一指头的灰; 它身上的锈迹,一日厚过一日,开始三五个月被擦一次,后来只有过年大扫除的时候,才会被拎出来擦拭锈迹…… 沈乐摸了一下铁锈,叹 一口气。弃置角落里的小油灯,那委屈和迷茫,几乎凝成实质: 你们为什么不理我了? 你们不喜欢我了吗? 你们要丢掉我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那个亮亮的东西不发光,你们就会把我翻出来,就会再把我点亮的! 啪—— 银白光芒一闪。头顶上,摇摇晃晃的白炽灯泡,瞬间熄灭。 “哎呀,怎么又不亮了!——孩子他妈,把煤油灯点起来!” 火光轻盈地跳动着。小油灯喜悦的心情,隔着灯罩,也能感受得到。 “所以,真是你干的吗?” 眼前再次恢复光明。沈乐无奈地叹着气,再次摸了摸小油灯,一个个部件挨着摸过去: “咱们不闹脾气了好不好?咱们恢复送电好不好?你看,电工都忙成什么样了……” 电工确实忙得一塌糊涂。山里的夜晚,沁凉的山风当中,他忙进忙出,满头大汗: “这个没问题……这个也没问题……没道理啊!昨天明明检查一遍了!” “设备全部正常……继电保护器也正常……高压……高压侧有电……没问题?那我合闸了啊!” 啪的一声轻响。 开关合拢。 村子幽暗如故。 向阳跳了起来,团团乱转: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还有我没查到的地方?——不行,沿着线路再摸一遍!再不行就该摇人了!” 隔着玻璃窗,沈乐默默捂脸,又转身拍了油灯灯座一把。 “喂!乖一点啊!恢复送电哦!” 油灯默然,装死。沈乐磨了一下牙齿,咔嚓咔嚓,粗略地把油灯组装起来,一边组装,一边安抚: “乖啊!你听话,我带你回去,每天把你点起来,随便你怎么玩哦!” 油灯继续装死。好一会儿,啪的一声轻响,整个村子,光芒大作。 向阳茫然扭头。 “我干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干啊!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在发愁,沈乐也在发愁。小木偶乖乖的,小墨斗也乖乖的。怎么轮到这个小油灯,就开始闹腾,开始做坏事了? 这孩子到底要怎么管教啊?! 第13章 爸,现在不用你拼命了,我们有很多好装备了 沈乐盯着桌上的小煤油灯——或者说,小煤油灯的散件,满心无力。 他不擅长教育啊! 尤其不擅长教育孩子啊! 而且还是个不会跟你说话、不会传达意识,只会把一段一段记忆往你脑子里灌的小煤油灯。 更不用说,这小煤油灯还被拆散了,一块一块放在桌上。你就算跟它说“同意的话,咱们就闪一下,不同意,就闪两下”,他也闪不起来啊! 各个散件没干,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下一步。沈乐闷闷地去睡觉,刚刚入睡,眼前白光乍现,却是供电又恢复了,他不得不爬起来,揉着眼睛关灯: “嗯,终于不闹了吗?以后也别闹了啊……乖啊!” 一觉睡醒,山里雾气蒙蒙,草叶上还沾着大颗的露珠,就有一辆电瓶车嘟嘟嘟嘟,穿破晨雾,开上山来。 小村里,一扇一扇房门开启,一个个老人缓步走出,和来者打招呼: “老向,来啦?” “国庆,来啦?” “怎么这么早?” “是啊,爸!”昨天晚上,急匆匆赶来的电工向阳,挂着一对黑眼圈从房间里冲出来: “这里有我就行了!这么早跑过来,天都没怎么亮,你山路上骑车,不安全的!” “哈哈,你来有什么用。”跳下电瓶车的男子头戴一顶竹藤电工帽,下面丝丝缕缕,露出花白的头发。 他仰起脸,迎接着稀薄的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上,被岁月刻了一道一道深深的沟壑。 按照向阳的年纪来算,他也就五十来岁,看着却像是六十多岁的人。 他从电瓶车后座卸下一个半旧的,印着“处州供电局”字样的深绿色帆布包,甩在肩上,大踏步走来: “这个村子的电,里里外外,每一根都是我拉的,每一根我都知道在哪里。我都看不出来,你怎么看得出来?” “爸!现在都有现代设备了!你的老仪器检查不出来,我的设备,也未必检查不出来!” “哈哈!那你就试试看吧!咱们爷儿俩一人一头,往中间检查,看谁能先查出问题来!” 老电工向国庆豪迈地一笑,脚下大步迈开,往村子西头的变压器走去。一边走,一边打开帆布包,拿出一对半旧的登杆脚扣来。 那副东西与其说是脚扣,不如说是两块平平的木板,两端各拴着绳子。 老电工把木板往电线杆上一靠,绳子一扣、一甩,一脚就踩了上去。另一块木板一靠、一扣、一甩,步步登高: “愣着干什么?你干你的!” “爸,你用这个。”向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也打开了自己的工具包。 他随手一翻,捧出一对莹亮的登杆脚扣,捧给父亲: “这个轻便,好用。你那个,换给我用吧?” 向阳手里的登杆脚扣,比老电工用的那一对,卖相好了何止一倍。无缝钢管做成,电镀层明亮耀眼,看着都显得轻巧; 卡扣前面半圈,以及和脚踏连接的地方,加了厚厚的橡胶防滑垫,贴合在电线杆上,显然要比三角形的利齿稳固; 脚踏板是特别设计的,镂空、凸起了五个防滑凹槽,上面连接着高强度的脚扣带,结实耐磨,只要收紧织带,就能把脚牢牢固定在上面。 向阳把那对脚扣朝父亲亮了一亮,左手已经摘下肩上工具包,伸开右手,就去拎父亲身上帆布包的包带。老电工却摇头一笑,挡开了儿子的手: “你用你的。这木板好,平的,站得稳。这些老工具,你还不一定用得来吧?” 他自顾自地甩了一根麻绳,绕过电线杆绑在自己腰上,挪动着木板向上踏步,越爬越高。爬到接近顶端,掏出各式各样的工具,一样一样检查: “这个没问题……” “这个也没问题……” “这个还是没问题……” 沈乐吃早饭的时候,这对父子,在村里到处检查电路; 上山干完活回来吃晚饭,这对父子还没忙完。 儿子的迷彩背心已经完全湿透了,老父 亲把竹藤编的电工帽抓下来,拿在手里扇着风,头发湿漉漉地压扁在额头上。 耳朵上,一支电笔拿下来又夹上去,夹上去又拿下来,已经把耳朵根磨得发红: “我不相信查不出问题来!村里没问题,那就一定是外面的电路有问题了!我要去看一看!” “爸!这么晚了!”向阳死命拉住父亲: “天都要黑了!你现在去爬山巡线,很危险的!” “那就看着电一直断一直断?”向国庆甩开了儿子的手。 老电工脸上的皱纹深深攒起,像是每一次断电、每一声村民的抱怨,都刻在了这些皱纹当中: “平时也算了,一年半载有一次,大伙儿忍一忍。这会儿,偏偏是专家来的时候,两天停了两次电了!不行,这问题一定要查出来!” 老头子戴好电工帽,抄起一支竹棍,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向阳劝不住他,往上一扑,干脆抱住了父亲的胳膊: “爸!不用你去!不用你晚上爬山!现在有新东西了!给你看个新玩意儿!” 他拽着父亲,一步一步,拖回屋檐下。快速转身,弯腰,打开行李箱,拼装起一件东西: “看!巡线专用无人机!现在我们巡线,用这个就可以了,不用人力爬山了!” “这玩意儿能看清楚什么?” 向国庆还在疑惑,只见儿子熟练地操作了几下,半张桌面大的无人机,四个旋翼齐动,稳稳升空。 向阳手里的仪器屏幕上,已经亮起了变压器、电线杆的景象,渐渐靠近,渐渐前移。 一根根电线,和电线杆连接的细节,乃至线路挂点的螺母螺丝,都纤毫毕现。 “爸,你看,这个看得非常清楚!” 向阳信心满满地指给父亲看。老电工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景象,好一会儿,扭过头,粗糙的大手捂住脸庞: “真好,真好……” 声音里很快带出了哽咽。向阳脸上也消失了微笑,低头肃立: 早些年,全都是靠人工巡线,排查树障的时候,什么样的山崖都得爬,什么样的水沟都得趟。 那时候,隔一两年,电力系统里,就能听到巡线员牺牲的消息: 摔落山崖的、被洪水冲走的、被野蜂叮死的,更早的时候,甚至有被野狼咬死的…… 现在,可以开着车沿着公路巡查,然后飞起无人机去看,真是太好了啊…… 沈乐一直待在旁边,抱着小油灯的部件,轻轻擦拭。 眼看师兄师弟交头接耳,议论着“这无人机不错,借来拍几张我们的房子”,沈乐悄悄退了几步,摩挲了一下小油灯的灯座: “你乖啊,今天不要闹脾气了。你看,他们检修已经很辛苦了……” 第14章 穿越到军中?小油灯你在哪参军啊? 小煤油灯安安静静,闷不吭声。沈乐指腹下面,粗糙冰凉,连半点儿酥麻的感觉也没有,大约是小油灯没有输出电力。 沈乐无奈,把它再晃了几下,开始除锈以后的保护工作: 一件一件,仔仔细细,用硬毛刷往上刷鞣酸溶液。刷完一轮,再刷一轮,再刷一轮,再刷一轮…… 唉,铁器除锈后的封护,也是个细致活儿。这个工作,不是涂一轮就可以的,要用硬毛刷反复涂刷,促进鞣酸和铁器反应,在铁器上生成鞣酸盐薄膜。 为了让薄膜均匀生成,有足够的厚度,必须来来回回涂刷几十遍。而涂完也不是工作的终结: 经过鞣化的表面,还要进行封护,才能达到长久防锈的效果。 当然,小油灯的各个零件,在拆解过程中有些弯曲,要矫正了形状才能装回去,封护什么的,那就暂时不急了。 光是涂刷,沈乐就足足忙了两个小时。刷完鞣酸,他一头倒在床上,抓着小油灯的灯芯,闭目养神: “咱们以后都不要闹了啊,都好好的。电工已经很辛苦了,咱们别给他们添麻烦啊!” 指尖微微一麻,又一段回忆灌了过来。回忆里,还夹杂着满满的委屈: 【我也很辛苦!】 【我也很辛苦的!】 啊,这个小家伙,非常活跃啊。大概也是寂寞太久了,大段大段的记忆,攒一点儿力气就往他脑海里灌: 这次,好黑啊…… 沈乐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他踉跄向前,赶紧举高油灯,又被人一把按下: “放低一点!别给人看到!” 什么情况? 煤油灯这点光,都不能举高了,你们这是干什么事啊! 然而沈乐自己,或者他附身的那个人,已经听话地放低了煤油灯。高一脚,低一脚,踩在草丛里,往山上去。 沈乐百忙中快速瞥了一眼,狭窄的山道上,大概有十几个人。衣衫单薄,打了七八个补丁,还有许多地方破破烂烂; 一大半人挎着枪,至于是什么枪,原谅沈乐不是军迷,只能看出有长枪,有短枪,仿佛,还有机枪? 摸摸腰间,他附身的这个人也配着枪,枪身短短的,仿佛是驳壳枪。再低下头,脚下踩着破烂的草鞋,绑腿杂七杂八打了好几个结,这穷的呀…… 他到底穿进哪一段记忆里了? 沈乐低着头,紧跟队伍,快步向前。山路崎岖,高一脚低一脚,哪怕他附身的那个人已经很擅长走山路,都难免踉跄了好几次。 沈乐附在那个人身上,只觉得体虚气急,胃里火烧火燎,打鼓一样骨碌碌作响。心口砰砰乱跳,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如果这会儿是他自己在走,估计早就倒下去了——这会儿血糖多少?已经跌破警戒值了吧? 等等,这铜片又出新功能了? 不是旁观,不是鬼魂一样跟着飘,而是能附在某个人身上,实时连通那个人的五感?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觉得旁观就好——沈乐默默腹诽。然而他附身的那个人,还在拼命走,一声不吭地拼命走。 不但自己走,还伸开手臂,努力把小油灯举得远一点,帮前后同袍照路。 视野前方,一副担子晃晃悠悠,挑担子的人突然绊了一下,要往下摔倒,沈乐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小心!” 爬坡,下坡,趟水,从斜倒的树下钻过。茅草尖锐的叶子割在手臂上,一割一道血痕。 终于,众人在一棵大树下的空地上,停住脚步,陆陆续续松了口气: “我们到了。休息一下吧……” 吁气声此起彼伏。沈乐一屁股坐倒在地,立刻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硌了一下: “哎哟!” 周围一片轻轻的笑声。一只手伸向沈乐,拽他起来: “小鬼,别这么急啊!” 沈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这一笑,肚子叫得更大了,他忍不住苦着脸捂住了肚子。下一刻,脑门被一只手揉了揉: “ 别急别急!做饭了!” 几双大脚踢开地面上的落叶,削尖的木棒一阵扒拉,在软土上挖出一个地坑。有人解下干柴,有人解下一个黑漆漆的罐子,有人往里面倒水—— 等等,米呢? 没有米。几个战士一人一把,往罐子里塞进去一堆野菜,倒水,就这么热腾腾地煮了起来。 沈乐茫然地接过一碗野菜水,努力往嘴里填,野菜拉过嗓子,一下一下,刀割一样疼。野菜水吃完,肚子里仿佛有了点东西,又仿佛,疼得更厉害了? “小鬼,吃点东西吧。”手肘被碰了碰,忽然间,几个圆球状的、湿漉漉的东西,被塞进手心里。 沈乐就着火光一看,发现是几颗杨梅,还是没有熟透、泛着红色的杨梅。他愣愣地抬头望过去: 喂! 这杨梅还没熟呢! 饿着肚子吃这个,你确定?不会越吃越饿? 还没想明白,那位同伴已经一把一把,将杨梅分了下去。轮到中间站着的那个戴眼镜的瘦弱中年,那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杨梅,忽然往沈乐走过来: “小鬼,我跟你换一下!” 手掌被拽过去,掌心一轻,跟着又是一重。落进手里的,是几个深紫色的,已经完全熟透的杨梅。 “指导员!你吃这个——” 沈乐听到他附身的那个人急忙跳起来。 然而,指导员笑着把他按了下去,另一只手将红杨梅塞进嘴里,一下一下咀嚼,哪怕酸得脸颊抽搐也带着笑容。 沈乐心底一酸,胸口翻滚。他也默默把杨梅塞到嘴里,咀嚼,咽下。胃里酸水翻滚,火烧火燎地抽搐着,而他胸口的酸楚却是更甚: 这就是我们的队伍,他想,这就是我们的队伍……忍饥挨饿,忍受各种各样的艰苦,还能坚定地走下去…… 指导员嚼完杨梅,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口琴,轻轻地吹了起来。沈乐站在他身边,嘴唇翕动,在心底默默跟着唱: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一支曲子吹完,指导员又带他们唱了几遍,这才在灯下摊开本子,招呼大家近前。指着本子上的字,教他们学: “今天我们学这几个字……一切行动听指挥……” 油灯的光芒照在他的眼镜片上,亮晶晶的,和他的目光一样明亮。 沈乐专注地听着。哪怕这首歌他从头到尾都会唱,哪怕他每一个字都认得,他还是集中精神,听着指导员的讲课。 听着听着,他附身的那个小战士,忽然发问: “指导员,等小鬼子赶走了,革命成功了,我们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上架公告(求首订) 编辑忽然通知今天中午上架…… 好吧,就是二次分强没有pk上,必须立刻上架了。 猫咪好慌啊……猫咪还没存够稿子…… 这本书算是猫咪的一种任性吧,本来编辑劝说猫咪,继续写西幻,写种田文,说成绩一定会不错。 但是对猫咪来说,一直写熟悉的东西,好没意思啊,猫咪想写猫咪喜欢的东西! 虽然这种一个一个小故事,还要掰开了揉碎了带点旋钮的分段倒叙,实在太难了,但是猫咪还是想尝试一下! 然后就悲剧了。 因为猫咪果然是一只废猫,叙述叙述不行,描写描写不行,写文的水平比大神们要差七八十条街,所以猫咪这本书的成绩,并不如预期那么高。 而且感觉也不一定能写到上次成绩这么好……毕竟这种叙事方式,猫咪真的是非常不擅长…… 开书以来,每天一万次怀疑自己,随时觉得可能还是切了算了,对猫咪,对大家都比较好…… 但是! 已经比上本书开局好多了! 上本书最高冲到新书榜77名,这本书最高冲到都市新书榜第6名,新书总榜第20名! 上本书上架的时候,收藏只有5300,现在收藏已经有10460,几乎翻倍! 感谢大家的包容和支持! 为了感谢大家,猫咪打算跳楼大酬宾: 上架第一个月,努力做到日万一个月,拿到日万徽章! 当然,实在做不到还是没办法,还是要以文字的质量为根本的,而且你们也不希望猫咪累死吧…… 下面说一下加更规则: 目前追读是1200,期待首订能有800,超过800,每满100首订,加更一章; 大家累计每打赏10000起点币,加更一章,感谢之前的打赏,已经累计了八章加更; 每个月得到的月票,满1000张无加更,超过1000张,每满1000票多两更,也就是说,2000票加更两章,3000票加更四章,4000票加更六章,以此类推! 上架第一个月,也就是5月17号到6月15号,努力做到日万,这个不算在加更; 上架第二个月开始,以日四千为基准,每天还一章两千字加更,还完为止! 最后,猫咪鞠躬,打滚,举起两个毛茸茸的粉红小爪爪作揖,疯狂摇尾巴求首订! 首订对一本书的成绩非常重要! 关系到上架以后的各种推荐! 求大家给个订阅,如果不想一直陪伴的话,好歹给个首订呀!!! 方便的话,设个自动订阅就更好了……(对手指) 第15章 有孩子走失了?!小油灯:我认识,跟我走!(求首订) 革命成功以后,是什么样子的呢? 沈乐心头又是一酸。他借着篝火环顾四周,身边的战士们,最小的面庞稚嫩,最大的,鬓边已经染上了银霜。 大概有三分之一,身上有各种各样的伤势,吊着胳膊,包着腿,绷带上染着血。就算没有明显伤势的,饥饿和疲惫,也让他们的健康状况,十分不佳。 他们当中,有多少人,看到革命成功以后的世界了呢? “革命成功以后……” 指导员的目光悠远了一阵。他微微抬头,仿佛透过夜晚的山林,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很久以后的未来: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这里,就会像大城市一样,会有电了……” “有电是什么样子的呢?” 少年战士的眼里星光摇曳。指导员攥着手里的本子,指关节在本子上轻轻抚摸: “有电的话,到了晚上,整个房子,甚至马路上都是亮堂堂的,看什么东西都清清楚楚。 电灯不会摇晃,不会熏着眼睛,到那个时候,我们不用凑这么近,不用拼命睁眼,才能看清楚本子上的字……” “真好啊……” 少年战士由衷地感叹。身边,一群战士此起彼伏,跟着感叹: “真好啊……真想,能够看到这样的日子,能坐在电灯下面啊……” 你们会看到的。沈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们一定会看到的,虽然不知道,坐在这里的人,有多少看到了这一天…… 但是,拜你们所赐,很多很多人,四万万同胞,一直到现在的十三亿同胞,都看到了这一天! “肯定能的!我们再坚持一下!” “可是指导员,我们都已经断粮了……” “是啊,子弹也不多了,最多只能再打一仗了。” “您都发烧了好几天了,没有药……” 战士们小声议论着。人群中心,指导员扬起微笑: “这些都是暂时的困难,一定能克服的。来,上次和外面通讯,我抄到了一首军长的诗。我给大家念念……” 他不用看手里的笔记本,直接拉长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念: “断头今日意如何? 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 旌旗十万斩阎罗。” 他轻轻地念,沈乐也在心里,跟着一字一句地念。战士们凝神屏息地听着,听指导员念完一遍,又开始解释: “这是军长好几年前,被国民党追捕的时候写的。当时,军长留下了这样的记录: 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围。这是红军长征结束以后的事情,当时军长带队在江西瑞金附近,赣南山区和敌人周旋……” “瑞金!”沈乐身边,一个年轻战士轻轻出声,眼睛闪亮亮的: “瑞金!那里还有人在吗?” “是的,有人在。”指导员沉沉点头: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着长征的队伍走了,有些人留下来坚持战斗,有些人北上,引开敌人追兵。军长就是留下来的那一批。 接下来,他说,余伤病伏丛莽间二十余日,虑不得脱,得诗三首留衣底。旋围解。 ‘余’就是‘我’,我受伤了,生了病,趴在丛莽间……就是我们现在这样的茅草窝棚,二十来天,担心没有办法逃脱。 写了三首诗。不像我们现在,有纸,有本子,他只能把写好的诗,留在衣服内衬里。” 指导员声音沉肃,沈乐身边的战士们,一个个听得呼吸急促,仿佛身临其境,和军长一起奔逃、周旋、坚持。指导员的声音忽然激昂起来: “军长当时的情况,比我们现在险恶得多。他都能熬过去,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坚持到底?” “有!” 整齐的轻轻回答。沈乐跟着攥了一下拳头: 坚持下去,坚持下去。我们最后赢了,我们把鬼子打出去了,我们解放了! 轻轻的读书声又响了起来。蓦然间,呼啸的山风中,传来一个压抑的轻喊: “快走!敌人搜山来了!” 敌人! 有敌人! 沈乐悚然。但这支小小的队伍,却惯于任何突发情况,有人挑起担子,有人灭掉地上的篝火,更多人立刻收拾起武器装备。排成一列,开始转移。 沈乐依然夹在队伍中心。只是这一次,他拎着煤油灯,尽力伸开的手臂,压得距离地面更近了一些。 他们俯身弯腰,脚步匆匆,转过山头。呼喊声,斥骂声,越来越近,沈乐在山道上百忙中一望,火把烁烁发亮,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他们爬上山头,他们队伍腾挪的空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最后,大伙儿不得不钻进一个山洞里: 与其说是个山洞,不如说是山壁向内凹进去的一小块,大伙儿不得不弯腰屈膝,才能钻到里面挨个儿趴好。 洞内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沈乐趴在石头上,侧耳努力去听外面的动静。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有人大喊: “找到没?” “没有!” “换个地方找!——对了,把这里烧了!” 一个火把划出高高的弧度,落在茅草上。沈乐屏住呼吸,看着外面的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火光中余光一瞥,战士们紧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岩洞最里面,指导员半坐起来,握着一根碳条,在洞壁的石头上一笔一划写起了字: “断头今日意如何……” 火光逼近,还没延烧到洞口,滚滚热流已经扑了过来。沈乐紧紧攥着拳头,听着自己心脏噗通噗通乱跳: 我会死吗? 我附身的这个人,他会死吗? 这些战士们,他们会牺牲吗? 这些战士们,有多少人,能够活过这一次搜捕,又有多少人能够看到新中国? 视野一黑,又是一亮。掌心里,小油灯的提手在轻轻跳动着,一波一波,输出酥麻的电光: 【我也很有用!】 【我也很有用的!】 唉……好吧好吧,你很有用行了吧!沈乐抚摸着手里的铁部件,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那天的战士们,应该有很多人活下来了,那个提着油灯的小战士应该是活下来了。所以,这盏小油灯,才会被保存到战后,一直使用? 嗯,有这样的经历,小油灯应该是一个好孩子,一个可以被教好的孩子? 它只是寂寞了,只是想要寻求关注而已,回头多劝劝它,多安抚安抚,应该就不闹了? 无论如何,这一晚上,终于过得安安静静,小油灯并没有闹幺蛾子。第二天一大早,沈乐照常跟着导师出去干活,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村子乱成一团: “兵兵怎么还没回来?” “你知道兵兵去哪里玩了吗?” “你在哪里见过他?” 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妇人抱着拐杖,无力地瘫在村口。孩子们来来去去,每个人从她身边走过,她都要问一声: “你看见兵兵了吗?” “没看见!” “没看见!” 村里的孩子年纪都不大,小的刚会走,大的五六岁七八岁,都是父母在外地工作,没空带,送回家里老人身边的。 这样一群孩子顽皮起来,老人的能看住多少,可想而知。 兵兵就是其中的一个孩子,刚刚七岁,正是狗都嫌弃的年纪。今天和小伙伴跑出去玩,日落西山,别人都回来了,他跑丢了! 这茫茫大山里,跑丢了,摔下山崖了,摔进山沟了,被蛇咬了……很多很多可能,会吞噬一个孩子。 要找到他,要尽快找到他! 事关孩子,不但村里的老人们关切,连沈乐他们这帮人,都跟着一个个孩子问、一家家找。 问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小女孩嘴里,问到了兵兵的下落: “他说他去……探一个……一个百什么洞了!” 什么洞? 百什么洞? 这附近有什么山洞? 孩子眼里 的山洞,可能还不是大人眼里的山洞。 可能是个小坑,是个墓穴,或者,干脆是个树洞,被孩子随意起了这么个名字…… 老人们讨论了一会儿,开始打电话摇人。上田村的另外三个居民小组,下田村,周围的几个村子,亲戚朋友: 帮忙找孩子啊!!! 而沈乐的师兄弟们,开百度地图,开高德地图,问同学,问认识的驴友: “这附近有个叫百什么洞的,你们听说过吗?在哪里?怎么走?” 很快,村子里脚步杂沓,二三十支手电闪着星光,没入村外的黑暗当中。 沈乐他们师兄弟把导师按在村里,义无反顾,加入了搜山、找孩子的队伍。导师气哼哼的,被两个学生架进房间,兀自不服气: “居然不让我去!——我爬起山路来,比你们还快呢!” “导师您居中联络指挥!万一需要救援,还要您刷脸喊救援队呢!” 庄师兄双手按着导师肩膀,把他哄到座位上。沈乐在后面闷不吭声,快手快脚,把小油灯装了个大概齐: 能连上就连上,连不上,就用铜丝拧一拧,强行捆住。煤油也不按,灯芯也不点,就这样把小油灯拎在手里,脸色古怪: 他的脑海里,展开了一张银白色的地图。一根银线,上抬,下压,转弯,指向终点。 终点处的石头上,镌着一排大字,红漆涂抹,异常醒目: 百战洞! 灵眼中,小油灯上的银白光芒,一涨一缩,噼噼啪啪闹得欢腾。 第16章 真好啊,得到前辈军人庇护的孩子(求订阅) 百战洞吗…… 沈乐盯着灵眼里的线条,盯着小油灯给他指出的,白光曲曲弯弯、最后到达的重点。 创业艰难百战多……这首诗,先辈革命者在洞壁上写下的这首诗,会是这个地方的由来吗? 那个走丢的孩子,是跑到了百战洞里了吗? 小油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就是知道!我看到的!】 银白光芒在灵眼的视觉里涨缩不定。沈乐的视野里,拉出长长一条,又长长一条的银光,从村落,到一个山头,再到另外一个山头。 沈乐脸色古怪,摇了摇油灯,在心里默念: “你把电线拉给我看干什么? 我要看这些电线做什么? 等等,你不会日常沿着电线,在这附近到处跑,恰好看到那个孩子往洞里走了吧?” 【嘿嘿……没错!没错!】 银光欢快地飞舞。沈乐轻轻吐了口气: 幸好幸好,小油灯还是很给力的。有方向就好,在这大山里漫无目的地找人,人找人,那才要命的呀! 可惜,孩子在百战洞的信息,沈乐并不敢乱说。一则他说不出可靠的信源,二则,就算他铁口直断,也怕被人问: “是不是你把孩子骗那儿去的?否则你怎么知道?” 哪怕他这几天都跟着导师、同学们干活,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被这样询问,也要惹出一身腥。 他就只能看着向师兄走在前方,牵着带路的孩子,全身绷紧,小心翼翼地走在山道上。 转过一个弯,再转过一个弯,带路的孩子信誓旦旦,指着平地边上一丛野花保证: “兵兵就是在这里和我们分开的!他说要去那个什么,百什么洞!” 沈乐举目四望。这小块平地,大概是村民日常休憩的地方,已经被踩踏得基本平整,边上延伸出几条小道。 一条最宽阔、最平整,大概是通向附近的居民点,一条蜿蜒向下,显然是通往山间相对平整的梯田。 还有一条,蜿蜒向上,伸展入苍茫的山林当中。沈乐踮着脚,往群山当中望了望: 是不是在这里? 是不是沿着这条路走? 小油灯指出的目的地,和这条路又不是一个方向…… 三条路都是村民常走的路。沈乐看着几个伯伯低头弯腰,打着手电在地上搜寻,不停小声说话: “这里有脚印……这里也有脚印……兰兰,你知道他往哪儿跑了?” “不知道啊!” “狗,狗呢?有没有狗?” 没有狗,或者说,没有靠谱的、可以闻着味道追踪的狗。 村里几条大狗闻过了兵兵的衣服,能追踪到这片小平地的只有两条,而这两条,都呜呜地叫着,在周围打着转,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没办法了,分开走吧!”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领头出来找孩子的年长男人,终于下了决心。他开始点人头: “老朱,你带老李、老徐他们,往前一直走,记得打电话问问下面,小孩有没有跑到他们那里去; “老张,你带人往下走,多拿两根竹竿,当心小孩掉到水里, 老王,带着人跟我来……”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转身看向沈乐他们,有些迟疑。沈乐,庄师兄,还有几个师弟,异口同声回答: “我们进山!” 他们鱼贯而行,一起走上了最狭窄、最陡峭的一条道。越走越远,越走分支越多,而每条路上留着的人也越来越少。 一路走,年长男人一路叮嘱: “你们当心点啊!跟着我走!尽量不要走散!欸,你们学生娃子,就不要进山嘛,你们又不认得路,万一走丢了,还要我们来找…… 真的,你们还是回去吧,城里来的学生娃子,又没走惯山路,一脚踩空就糟啦……” 学生们都报以微笑。的确,晚上出去找人,是比较危险,有把自己搭上去的可能性; 但是,看到有 孩子走失在大山当中,怎么能不帮忙? “大家都做好记号啊!”庄伯阳师兄提高了嗓门: “手里的布条子拿好!碰到岔路,不容易辨认的小路,该绑就绑一下!每根布条上写自己名字!—— 手机一直开着,高德地图记录好你走过的路,方便到时候自己走回来!别在山里迷路,让六七十岁的爷爷大伯来找我们,那就丢人了!” “知道了!” 同学们齐声回答。 分岔路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少,最后,沈乐终于独个儿踏上了一条岔路。 虽然是岔路,却维护得挺好,头灯光芒下,大石头铺成的路面清晰可见。沈乐走着走着,忽然精神一振: 这条路,我有点熟啊! 我好像走过! 对了,我在昨天晚上,小油灯给的回忆里面,走过这条路! 这条路的尽头,确实有个山洞,如果他们趴在里面躲敌人,后来被放火的那个崖壁凹陷,能算山洞的话…… 所以,那个山洞,就是百战洞了吗? 让我看看,该怎么走……尴尬了,都是夜路,不认识了…… 【我认识!跟我走!】 灵眼中,油灯上光芒闪烁,很兴奋地跳动。银白色的光芒射出长长一条,指向斜上方,像是打了个悬浮式的路标。 真好,走到这里,小油灯居然认识路了!有实时路标,那可就太方便了,再也不怕迷路了! 沈乐抖擞精神,调整了一下头灯的方向,踏上小油灯指的路: 斜向上! 转弯! 从倒地的树干下爬过去!哦,已经没有树干了,直接走过去就行了! 蹭过两块岩石之间的一线天……啧,如果不是小油灯给个箭头,他真看不见这里还有路! 越往前走,沈乐的眼睛越亮。没错了,这就是回忆中走过的路!已经不远了,那块岩壁凹槽,就在前面了! 小油灯也闪烁得越来越厉害,像是在激动,又像是在庆祝。到最后,沈乐哪怕不用灵眼,也似乎能看见油灯表面的闪光。 沈乐加快脚步,又转过一个弯,俯下身去。几乎同一时刻,他就屏住了呼吸: 孩子! 那个走丢的孩子! 就在洞里,他看见了! 他踮着脚尖,悄悄退后。直到退出山崖的遮蔽,来到信号强的地方,才点开手机,在项目组微信群里发消息: 【找到了!】 【哪里?】 【哪里哪里?】 【发定位!我们过来!】 瞬间跳出来好几条消息。沈乐飞快地又发了一条: 【你们不要过来,别再迷路几个,我把孩子带回来】 发完消息,潜行到崖壁下面,再仔细看了看孩子。小家伙蜷着身子,睡在崖壁底下,脸颊睡得红扑扑的,一眼望过去,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没事吧? 应该是没事吧? 能睡得这样安宁,应该,至少是没有受伤吧? 沈乐松了口气,微微直起一点身子,打量周围: 崖底凹陷进去的最深处,距离洞底约有一米深,拉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红绳内,几支烟、一瓶酒,一本地图,还有好几个不一样的航母模型,端端正正地摆着。 目光向上移动,石壁上,刻着四行文字,用红漆描得十分醒目: “断头今日意如何……” 沈乐轻轻地念了出来。真好,当时那一队人,有人活下来了,有人回到了这个地方; 有人重新刻了当年用碳条写的诗文,纪念他们的战友; 有人长久纪念,有人时时回望,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而时至今日,这个山洞,仍然庇护着年幼的孩子,让他免于风雨,免于惊恐,让他安安稳稳睡着…… “兵兵?你叫兵兵吗?”沈乐蹲在孩子面前,轻轻把他拍醒: “起来啦!跟我回去了,你家大人找你呢!” 他牵着 孩子的手,走出山洞。将要离开时回头一看,山洞侧面,篆刻了三个尺许大字,苍劲有力: 百战洞! 真好…… 灵眼里,小油灯上的银白光芒,激烈地跳动起来。手指间酥酥麻麻,一直有电流通过: 【我也有用的!】 嗯嗯,你很有用,你最有用了……你特别乖…… 沈乐拎起小油灯,往上颠一颠,再往上颠一颠。唉,这个小家伙,乖起来是很乖,有用起来是很有用,但是闹腾起来也很闹腾…… 怎么把它教好呢? 我真的不擅长教孩子啊! 算了,还是把它修好吧,没准修好了,就能正常沟通了,就能教了呢? 为了奖励小油灯的贡献,沈乐把孩子带回来之后,第二天下班,果断又投入了修复工作。 这一次,就是拿着小锤子,把小油灯各个不圆、凹陷的部分,一下一下地敲打,进行形状矫正。 找个弧线贴合的硬质模具,比如床头啊,比如木头栏杆啊,把小油灯燃烧器底部边缘放在上面。圆弧内部贴在模具内,用锤子不停敲打,直到它们贴合模具: “啊,荒郊野外,干活真不方便。但凡有个靠谱点儿的工具,这种钣金的活一下子就好,我都敲了半小时了!” 沈乐甩着手抱怨。终于敲打完毕,每一个零件形状都矫正完毕,已经一晚上过去了。 第二天晚上,再拿起打磨机,沿着小油灯各个部件的锋利的边缘,挨个儿打磨: “倒角收边!小油灯,你看我把你边缘都打磨光滑了,打磨出弧度了,你以后可当心一点,不要弄伤人了啊!” 小油灯一声不吭。沈乐重新把所有零件装好,铆钉用了根铁棍对付着安上去,罩上玻璃罩。 除了没有抛光、没有喷漆,俨然就是一盏全新的油灯,刚刚出厂没多久的样子。 “给你这样一修,看着好新啊!”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个脑袋。电工向阳盯着沈乐手里的小油灯,啧啧称叹: “原来全都锈了,丢在垃圾堆里都没人要的,现在这样子拿出去,绝对能当古董卖了!” 古董? 沈乐笑了起来。经过除锈,上面的年代,已经看得很清楚了,1923年生产—— 一盏百年的老煤油灯,绝对可以算是古董了。哪怕品相一般,也能随便卖个好几百块,品相好一点,上千块都能卖。 如果再加一点它过往经历的考证,比如谁谁使用过,怎样带到新四军当中,后来又被谁谁使用…… 在收藏品市场上,确实能卖个不错的价格。不过…… “我不会卖的。” 沈乐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把它买下来,修好,又怎么可能是为了把它卖出去? 就算它没有活过来,它的身上,也凝结着前辈的期待和希望啊! “你自己收藏吗?有钱人!”向阳轻声嘀咕。沈乐向他耸了耸肩,索性岔开话题: “你们怎么来了?” 他扭头看了看村子。不是吧,昨晚上好好的,今晚供电又出问题了? 小油灯这么不乖的吗? “这两天没停电。只不过,还没检查出问题来,我们今天继续检查。” 向阳笑了笑。转过头,又对父亲抱怨: “爸,跟你说你别来了,我来就行了嘛!大老远的,一天跑一趟,你都什么年纪了!” 第17章 小油灯:我不要走!他们离不开我!(求订阅) 村口处,老电工向国庆大步走来。竹藤制成的旧式电工帽在手上扇着风,帆布包耷拉在肩上,包带上针脚纵横,是断了又缝,缝了又断的痕迹。 年迈的农电工,和年轻的珠溪镇电工并肩而立,光看身上的装备,仿佛隔着几十年的时光。 但是沈乐这几天跟着他们干活,亲眼看见父子二人使用的工具,绝大部分并没有太大的代差—— 除了最先进的那几件装备,比如无人机之类以外,看着都差不多。儿子用的是小巧的液晶屏万用电表,父亲用的万用电表,也就稍微大了一圈; 儿子用的低压试电笔,往下一按,自己能出来读数,父亲用的电笔,好歹也不是以前那种,只能看个亮,显示有没有电的型号; 儿子用的红外测温仪,是自带热成像的,父亲用的红外测温仪,至少也是能够显示温度的,长得像个额温枪…… 这些年来,对乡村农电工,电力系统一直在组织培训,组织仪表的轮换。更换工器具的指标,每年都有的。 可能稍微慢一点,但不会慢太多。尤其是,向阳工作的滨海市,和他家乡所属的省份挨着,两个省经济情况差不太多。 能照顾的,都会尽力照顾到的。 “我怎么能不来啊!”向国庆用电工帽给自己扇了扇风,又把电工帽扣上,将湿漉漉的头发扣在帽子底下。 他打开工具包,取出绝缘摇表,熟练地接上待测设备。深吸一口气,又稳又快地摇了起来,手臂几乎摇出残影: “这也没问题啊……” “爸,你别忙了。”向阳和父亲背对着背,在另外一个位置做检查,还是忍不住念叨: “您都这年纪了,跟我去珠溪吧。你看这些新仪表,给你你也不会用,还非要一直用老的。 就这个绝缘摇表,明明新的按一下就行了,你还要手摇……” 这玩意儿摇起来很累的! 一分钟120转,一秒钟两转,要匀速摇上足足一分钟! 手都快摇断了! “你小孩子懂什么!”老电工身体微微前倾,奋力摇动手柄,汗水沿着脸颊大股大股流下。 直到摇表上出现读数,他才吐了一口气,挡开儿子递上新仪器的手: “你在大城市干活,到哪里都能开车,当然觉得新仪器方便。你老子要背着这玩意爬山! 你看看你这个摇表,比手摇的大一圈、重一倍,你让我背着它爬来爬去,两个村子这么多山头?” “呃……” 向阳一下子语塞。他左看,右看,默默把摇表收了回来。还不死心,继续劝说: “爸,我那边好歹离大城市近,干什么都方便。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三甲医院,你上次腰疼,就用不着硬躺两个月了!” “不去不去!我不去!” 老人家一脸不耐烦地摆手: “这村子离不开我!你看看,光是咱们这里,我一个电工,就要管两个村子了,我走掉了,哪里去找别的电工?” 他从耳朵根上抽出低压电笔,站直身子,用电笔画了一个大圈: “你看看这村子,老的老,小的小,老的五六十朝上,小的两三岁七八岁。年轻人能有一点办法的,全都走掉了…… 招年轻电工?这么偏的地方,年轻人都不爱来!” 沈乐默默叹息。现在的农村确实是这样,越是偏远的农村,年轻人走掉的越多。 村子里,人越来越少,房子空出来的越来越多。只剩下一些老人、孩子,守着老屋,看着田地慢慢荒芜…… 就这个村里的聚居点,一共50来户人家,18岁以上,50岁以下的,加起来也只有不到十个。 就这十个里面,还有瘸了一条腿的,耳朵听不见的,脑子不太好的…… 这个样子,别说能不能培养出一个电工,就算有人会了电工手艺,他都不符合竞聘农电工的资格啊! 向阳微微侧头,眼底掠过一缕哀色。 就是这样啊,人会本能地趋向更好的生活,只要有能力,只要在更好的地方活 得下来,就一定会走出去; 就像是他,在村里念小学,在镇上念初中,高中就考到了县里。 考上滨海的大学,工作就留在了珠溪镇,哪怕是个镇子,那也是滨海的珠溪镇,距离滨海市中心只有六十公里车程,换乘两部地铁就能到…… 不会再回来了,他不会再回来,他年少时的朋友们,有的去了镇上,有的去了县里,有的去了天南海北更遥远的地方。 像他一样,他们也不会回来了。 会逢年过节来看望家人,会把配偶和孩子带来给家人看,或许也会回来祭扫先人坟墓,但是,不会把这个村落,当成可以扎根的地方。 但是,我不在乎这些——现在不在乎。向阳冷静地想着,现在,我只在乎我的父亲,我只想他过得更好一些…… “不会的,一定会有人来的!”他仍然上前一步,拉住父亲: “爸,你看他们,在这里修老宅子,这不就是要有人来了吗?” 他指向沈乐: “老宅子修好了,就可以发展旅游业,山上那个大宅子可以吸引人来看,小房子可以修出来当民宿。 旅游业发展起来了,就会有年轻人过来,村子里的人也可以在家赚到钱……” 沈乐莫名被cue,愣了一愣,赶紧堆起笑容,向老爷子点了点头。心里疯狂吐槽: 哪有这么容易? 山上这个大宅子,从勘察到立项,再到项目通过、资金批下来,再到修旧如旧,能有两三年就算是飞快。 导师带着他们勘察完了,回去要写论文,写报告,给这个项目的资助者——不知道是学校,还是什么项目基金——交稿结题。 结题完了,如果觉得这个房子值得修出来,再争取官方的项目经费。 现在各个地方,每年都有古建筑保护的经费,据说浙西南一个古村落,前两年申请到了220万保护资金,维修六栋民居。 当然,对于官方来说,这里也重要,那里也重要,很多古建筑都重要。 需要保护的东西多了,审核的周期就长,给钱的周期更长…… 至于小房子修成民宿,这更加别提了。这些小房子又旧、又破、又不古老,除非彻底整合成旅游资源,否则没什么修的价值。 但是,整合旅游资源?没有大资本进入,休想。 这穷乡僻壤,又没有什么特别好的风景,山顶那个大宅子也不是什么非常突出的保护建筑,资本脑子进水了,来这里修民宿,发展旅游? 租几间现成的民宅不香吗?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脸色,不敢露出半点。向阳看他不反驳,再接再厉,继续劝父亲: “再说了,这些年来,村子不是一直都在发展吗?公路也修通了,电信网络都通了……” “既然越来越好了,你还拉我去城里干什么?”老爷子沉着脸一甩手: “你爹还没老得不能动呢!这儿我帮得上忙,乡亲们离不开我,我就不能走掉!” “爸……” 父子两个还没纠结明白,啪的一声响,村子里灯光再次全灭。一时间,哀声四气,夹杂着老电工的闷声慨叹: “你看看,你看这个样子。我走了,乡亲们怎么办?” 向阳赶紧闭嘴,冲向变压器,查看上面的继电保护。 沈乐也赶紧扭头看小油灯,只见小油灯上光华黯淡,银白光芒紧紧贴着表面,似乎全都缩了起来: 是你吗? 是你做的吗? 你又不乖了? 小油灯的光芒用力涨了一涨。沈乐一挑眉: 哟? 还真是你? 看你的样子,理直气壮了这是? 【我把电断了,他们就要来修!】 【需要人来修,电工就要一直在,一直在!就有人需要他!】 小油灯的声音,寻常人听不见,它的光芒,寻常人也看不见。但是,在沈乐的灵眼中、心灵里,光华耀眼,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沈乐叹了口气,拎着它返回房间, 往桌上一墩。平心静气,给它讲道理: “你停电,电工也要在,你不停电,电工也要在。日常维护,检修,抄表,收钱,各种各样的事情,电工都要做。” 农电工,一个农电工,管一两个村子,方圆十几公里地方。 村里电网的维护,家里电路的修理。日常抄表收钱,农忙时维护供电稳定,台风大雪,坏掉的电线…… 他听向阳说过,老电工一年到头,难得能有喘口气的时间。 “他们已经很忙了……乖,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啊……” 油灯的光芒往里缩了一圈。玻璃罩中心,没有点燃的灯芯上,聚集着小小一团白光,闪烁不定。 隔着玻璃罩,沈乐仿佛能感受到小油灯的心情: 【你说的有道理……】 【但是,不把电断了,就没有人需要我了……】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寂寞的小油灯。沈乐伸出手指,摸摸它的玻璃罩: “你乖乖的,我带你走,跟你说话,把你点起来照明。再这样闹,我要生气了啊!” 白光上升了一点,绕着沈乐的手指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像是一只小兽在蹭他的手指。 细细的电流灼烧沈乐指尖,麻麻痒痒,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力量。沈乐反手拍了它一下: “安静下来。你再闹的话,我不带你回去了啊!” 白光猛然暴涨。沈乐脑袋“嗡”的一声,冥冥中,似乎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在大吵大闹,大吵大闹: 【我不走!我不走!】 【我不要离开这里!】 【他们离不开我的!我不要走!】 ……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啊。 沈乐一口老血闷在心口吐不出来,只觉得自己从来没带过这么难带的孩子。 一直都是你在闹,是你没事儿就给村子来个断电,是你连累老电工隔三差五爬上来修。 到现在,你在嚷嚷着说,他们离不开你?! 不行,这种熊孩子,必须得下重手了! 沈乐摩拳擦掌,开始拆开小油灯的各个部件。一边拆,一边威胁: “别闹啊!再闹,把你丢到山沟沟里,让你再也碰不到他们,再也影响不到他们!” 白光大盛。 电蛇蜿蜒,缠绕上来,吞没沈乐全身。电光明灭之间,沈乐眼前一暗一亮,又被拖进一段记忆当中。 第18章 小油灯:没有我,村民们日子怎么过?(求订阅) 沈乐又一次走在山道上。 周围景色颇有点儿熟悉,仿佛进山的时候,乘着车一路颠簸进来,看到的景色类似。 但是细看又有很大的区别。山上的梯田少了许多,道路也崎岖狭窄了很多。更重要的是——沈乐左右看看——电线呢? 那些立在山脊上的高高的电线杆呢? 那些电线杆之间牵拉的长长电线呢? 那些把天空割成一块一块,怎么取景都躲不掉,只能靠p图获得一片净空,拍古装片的时候经常穿帮的电线和电杆呢? 怎么没了? 话说,小油灯提供的这段记忆,到底又是哪个年代的啊…… 还没有想明白,沈乐就觉得肩膀、后背一沉,连带着整个人都要往下跪。 现实里,他来到这个村落,是动车转公交、公交转汽车,一路乘车上来; 而在这段记忆当中,却没有什么车子可乘。 沈乐此时徒步走在山道上。抬手一看,手里拄着根木棍,不是熟悉的登山杖形状,而是罕见的t字头木棍,用一根横过来的短棍钉在长棍一头—— 以沈乐有限的见识,这种形状的木棍,一般都是背夫用的,短途休息时垫在背负物品下面,让自己得到短暂的休息。 而他此时,也正背着沉重的背架,汗如雨下。 不但他汗如雨下,前后左右,所有人都在汗如雨下。头顶上太阳辣豁豁地照着,气温至少达到了三十七度,站在阳光下就能汗流浃背,而前面,后面,每个人都在负重行走。 长长的队伍在陡峭山道上蜿蜒。前面看不到头,后面看不到尾。每个人都背着半人高的背架,背架上沉甸甸的,压得他们每一步都深深踩进泥地。 沈乐喘一口大气,拽起脖子上的毛巾,用力擦了一把汗水。仰起头,目光掠过队伍,掠过背架上的一样样东西: 大拇指粗的电线,捆得紧紧的,一盘一盘扎在背架上。每一捆电线,都扎成一米多长,一尺直径的大捆,一捆就是上百斤; 灯盏形状的绝缘子,实心陶瓷做的,一个目测至少一公斤,一箱就是好几十个; 固定电缆、零件的各种五金件,他一时叫不出名字,装在竹编的筐子里,再牢牢捆上背架。 光看这些五金件的体积,一筐没有一百斤,沈乐完全不相信。 而他们用的甚至是木头背架!几根木头钉一钉,再捆上两根藤条,就是一个背架! 木头背架和人体接触的部分,仅仅是两根竖着的木棒,和几根横过来的木棒,形状类似一架半截木梯子。 这样的背负系统,有和没有,也没太大区别——或者比没有还差,木棒不够宽,单位面积压强太大! 这是…… 各种电力设施? 电线,装电线的东西?沈乐才走了十来步,就觉得背上火辣辣的,很想扭动一下肩膀,将背架卸下来,再垫一块毛巾上去。 这木头背架太难受了! 和他背惯的,柔软的、有厚厚衬垫的,能把力量分散到肩膀、背部、腰胯的登山包,完全不能比! 压在背上,带着背架上材料的重量,狠狠勒进背部的肌肉当中。走一步,压一下,走两步,磨一下…… 然而他并没有这个余裕。长长的队伍沉默向前,他也只能擦一把汗,默然跟上: 这还要多久…… 还要爬多久…… 开车半个小时的路,靠双腿爬的话,好像遥遥无期的样子…… 他用力回头,也看不见自己的背架上,捆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知道重得要死,重得他脚都快抬不起来。 小油灯,或者说铜片,下次咱们传输记忆的时候,温柔一点行么? 像这种沉浸式的体验就不要了呀…… 他还没吐槽完,队伍转过一个弯,沈乐仰起头,瞳孔猛然收缩。前面的山道上,竖起长长长长,不知多长的一根电线杆! 等等,怎么不是竖在山脊上,是竖在山道上? 沈乐凝目细看。那电线杆不是竖着,而是被人扛抬着,在山 道上向上,向上。 山势陡峭,连得黑漆漆的木头电线杆,也像是竖起来了一样! 长长的电线杆,最少十米长的电线杆,没有七八百斤,也有五六百斤。 两头都被粗绳捆住,每一头的绳子都穿过一根杠棒,由两个最棒的小伙子扛起来,另外两个小伙子在旁边 就这么四个人,两前两后,扛着沉重的电线杆,向山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再往后看,五六个人,两支杠棒,扛着一台半人高,大半人长的变压器,弯着腰,弓着背,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把汗珠子砸在地上。 沈乐心头忽然涌起一股热流。沉甸甸的,酸楚异常,冲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年,几十年前,我们的先辈,向阳的父亲和祖父那一辈,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就是这样用肩膀扛,用人力抬,把各种各样的设备运进来,把电力和光明送进乡村的啊! 他不再抱怨,也不再想要卸下背架、好好喘口气,埋下头,盯着脚下的山道,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前面一段还是山道,后面一段,是山坡上砍掉了树、拔掉了草,简单夯实一下,开辟出来的简易山道。 又陡又滑,步步艰难,沈乐气喘如牛,一步一步低头走着,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被压进了土里。 然而走着走着,前方山道上,忽然起了嘹亮的歌声: “第一的多来——什么多哎~~~” 乡音浓重,沈乐几乎听不出是什么歌词,只是他附身的那个男子从小听惯,才让他立刻明白了歌词的意思。顿一顿,队伍后方,立刻响起了应和: “第一的多来——天上的星哎~~~” 一个个背着重物、挑着重物,闷头赶路的汉子,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队伍前头,那个歌手再次开腔: “第二的多来——什么多……” “第二的多来——凡间的人!” 歌声高亢清亮,回荡在闷热的山道上,像是一道潺潺的山溪跳跃而下。沈乐精神一振,仰起头,随着大家齐声合唱: “天上的星哎——” 歌声回荡。一递一接,一唱一和,从第一、第二,一直唱到第十八,唱得队伍里人人精神抖擞。 背着背架,扛着电线杆和变压器,行进的脚步都快了几分。从头到尾,沈乐唇边的笑容就没有落下: 这么辛苦,这么艰难。可当时的人啊,就这么敞亮亮地,一直能在劳动中,生活中,找到乐趣啊! 越走越暗,山里的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进山的队伍点起了一根根火把。星星点点,像是一条金色的链条在山路上转折。 这美丽的景色,沈乐完全没有心情去看。他把东西背到山顶,卸下背架,瘫在一丛野草上,拧开水壶仰着脖子直灌: “累死我了!” 左看右看,大部分人都和他一样,一屁股坐下就爬不起来。 却有一群人忙上忙下,挖坑,树电线杆,填土。人群里,一个缺了条胳膊的中年人高高举起油灯,沙哑着嗓子指挥: “让开,让开,都让开!——建国,建军,拉住绳子,三,二,一,起——” 人群中,小油灯放出烁烁光亮,照亮了整个场地。照亮了所有怀抱着希望,想要快点引来电力,照亮山村的面庞。 油灯的光芒,从山顶移到山道上,再从山道上移到村口。 一台在沈乐看来式样非常老旧,然而当时却很闪耀的变压器,在村民的欢呼声中,稳稳放到村口。 从未有过的光明,照亮了整个村庄。 站在变压器旁边,沈乐左顾右盼,看着老人激动的笑脸,看着一路狂奔,跑来跑去的孩子。 耳边灌满各种各样的欢呼,有村民的,有电工的,也有小油灯的: 【通电啦!】 【我们通电啦!】 【我们终于通电啦!】 【以后,就到处亮堂堂的,看什么东西都清清楚楚的,一直清清楚楚的了!】 然而这光明并不是常驻的。那个时代,供电往往 不足,支持工业生产尚且不足,想要让农村二十四小时亮灯,实在力有未逮; 更不用说,那个年代,以农户的经济能力,基本上也付不起电费…… 于是,沈乐站在小油灯旁边,看着一家人家,往往只有一盏5瓦到10瓦的电灯,而且只有吃晚饭的时候亮一会儿,很快就关掉; 看着村里的电灯经常点着点着,就会发出“滋啦”的一声响,忽然熄灭,让整个村子陷入黑暗; 看着电工手持铁皮卷成的大喇叭,扯着嗓子喊:“今天晚上停电啊!大家提前准备好!” 然后,一根根蜡烛,一盏盏油灯,就被家里的主妇翻出来,点起来。 沈乐看着孩子们在油灯下读书,做母亲的在油灯下缝着衣服,老人在油灯下平静地劈着竹篾,双手翻飞,用篾片编制竹篓或者竹匾。 光影忽地变幻,一个年轻男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村子,直奔村头而去: “李家姆妈!李家姆妈!”他喊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快!——我媳妇要生了!” 吱呀一声,窗户推开,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容貌慈善的中年妇人,隔窗应了一句: “稍等!我收拾东西!” 她背了一个小箱子,匆匆而来。年轻男人高高举起油灯,为她照着路,引她前行,带她走过山路,进入产房。 油灯把均匀稳定的光芒洒落在室内,照亮产妇痛苦的脸色,也照亮赤脚医生不断忙碌的双手。 终于,一声婴啼,打破了室内的紧张气氛: “是个男孩子!——徐家姆妈,恭喜侬啦!” 空气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人们微笑,吁气,相互恭喜。连小油灯里摇曳的光芒,也显得格外明亮: 【看看,看看,亏得有我在吧!】 【没有我,这种关键时刻,你们麻烦就大了!】 “唉,什么时候,能一直有电就好了。”产房外,沈乐听到一位年长的男性,向产妇的丈夫由衷感叹: “那样的话,就用不着节骨眼上给人接生,还要一直靠煤油灯照着了!” 沈乐微笑起来。隔着窗户,他伸出手,虚空摸了摸小油灯。 ——你看,其实大家期待的,是一直有光明。 并没有期待你一直在嘛! 小油灯的光芒激烈闪烁起来。 第19章 沈乐:这次过来干活,亏到家了!(求订阅) 记忆里的灯光徐徐收敛。 沈乐从小油灯的提手,抚摸到最下面的燃烧器,一下一下,来来回回。 金属外壳冰冰凉凉,没有半点躁动,也没有噼啪噼啪,静电打上来的感觉。 似乎是刚才那一段记忆传输,已经把小油灯累到了瘫掉了,跳不动了,只好安安静静躺着? 谢天谢地,小油灯终于安静了。沈乐趁着这个机会,一边抚摸安慰,一边和它讲道理: “你看,现在电已经通了,而且供电越来越稳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天只能供电一两个小时,每到关键时刻就停电。 就算偶尔断电一下,电工也能很快把它修好,用不着你出来撑场面。 你跟我走,好不好?我有一栋大宅子,很多电器,很多电路,可以让你玩个痛快!” 小油灯耷拉在一边的提手,猛然跳起,用力叮当两下。沈乐按下那根提手,拍一拍,再摸摸玻璃灯罩: “这段时间里,你就乖乖睡觉,直到我把你喊醒好不好? 你看,你最早的主人,心心念念,就希望到处都可以通电,人人都能享受到亮堂堂的电灯; 你后来的主人,用肩膀挑,用脊背扛,把那么多电力设施拼命背到山里,就是为了给村子通电,你也全程照着,全程看着他们有多辛苦的; 你闹腾一下,电工就要来查好几天,还要被骂,而且还查不出结果……” 小油灯垂头丧气地耷拉下去。灵眼之下,油灯上那一点点银白光亮,缩小,缩小,聚集到灯芯上,再顺着灯芯缓缓下沉…… 像是那一点灵光,沉到装煤油的燃烧器底座当中,再也不出来了,又像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蜷缩在那个底座当中,抱着膝盖,把脑袋埋在膝盖上: 【我不想的。】 【我不想他们难受。】 【可是,他们一直不理我,一直一直不理我……】 沈乐看得都有点心疼了。他摩挲摩挲小油灯的外壳,轻声许诺: “你要是乖乖的,我就继续给你修复,把你修好,修得漂漂亮亮的。你想涂成什么颜色,我们就涂成什么颜色,好不好?” 一点细细的电流缠上沈乐指腹,噼啪轻响。冥冥中,沈乐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小油灯的抱怨: 【又不是我不肯走……】 【这里的电真的不稳定,有时候我好好的,他们也会一下子没电……】 【去年就没电了好几次……】 【可是,他们,再也不用我了……】 停电了,就用手电,用蜡烛。小孩子们没了电灯照明,照样可以趁着月色,在外面疯跑; 老人们没了电灯,大不了倒头就睡。 哪怕停电了,他们也很少用煤油灯。就算用煤油灯,也不会用他修复的小油灯。 被拿出来用的煤油灯,都是那种一个小圆玻璃罐,不带灯罩。里面插一根棉纱灯芯,火苗小,光线不稳定,但是省油; 像沈乐修复的这个小煤油灯,灯芯是一条扁扁的布带子,火苗大而亮,有灯罩罩着,光线也稳定,但是费油,也需要常常擦灯罩。 在家里使用不划算,去外面的话,还不如手电方便。因此,在所有的煤油灯里,它也是最早被束之高阁的那一批…… 沈乐心疼地摸了摸小油灯。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装作闲着无聊,去和老电工向国庆聊天: “叔叔,这儿现在还经常停电吗?” “经常停,肯定不可能啦。”老电工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自豪地笑了起来: “不像以前刚通电的时候,一天就给你来几个小时电,到了晚上六七点钟,刚开始看电视,它就‘啪’一下停电。 现在都是一天24小时,从早供电到晚——” “那……就是偶尔停?” 沈乐顺着他的话头问。老电工轻轻叹一口气: “那可不。和你们大城市不能比,我们这里,一会儿通知限电了,一会儿又通知限电了。去年最热的时候,一天只能开几个小时……” 呃…… 去年好像确实是的…… 好像是干旱,一直不下雨,水力发电出了老大一个缺口。没办法,只能到处调电补上,很多地方都不停地拉电限电。 虽然限电最厉害的时候,他人在帝都,毫无感觉,停哪里的电都不可能停帝都。对于限电这回事,只偶尔在新闻里看见…… 沈乐有点心虚地想。老电工的话还没停: “还有就是台风啊。台风一来,大家就提心吊胆,千万不要刮倒电线杆子,千万不要刮断电线。一刮倒,完蛋!” 角落里,小油灯的灯罩上,又跳动起了银白色的光芒。忽而冲上去一尺多高,忽而又收了回来,在小油灯边上绕一个圈子。 看那个样子,就像是在欢欣鼓舞: 【你看,我说的对吧!】 【他们离不开我!】 沈乐一时间真的找不到法子和小油灯辩驳。幸好这时候,老电工已经把注意力转向自家儿子: “阳阳,你找到问题了吗?” “没有啊。到处都好的。”向阳紧紧地皱起眉头,困惑两个字,大写、加黑、加粗、置顶地飘在脑门上: “每家每户我都检查过了,电路,电灯,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电炉什么的全都查过一遍。 也没有谁私拉电线,也没有谁一口气接几个电炉,各个设备的电路也没有烧坏的痕迹……” 他满满都是困惑。老电工美美地抽了一根烟,看着儿子摇摇头,从深深的皱纹里露出一点笑来: “我就说没问题吧。你老子在这里多少年了,上上下下都摸得透透的,我都查不出问题来,你怎么可能查出来!” “一定有问题的!”向阳却不肯放弃。他来来回回,踱了好几个圈子,猛然站定: “我查不出来,可能是我水平不够,也可能是我能用的技术手段太少。查不出,就上报,让专业人员来查!” 沈乐抿了抿唇,悄然后退,控制住自己不要出声。专业人员?电力方面的专业技术人员吗? 别说技术人员,电力专家恐怕也不一定行啊!小油灯闹脾气,他们真的查得出来吗? 除非请几个超自然力量方面的专家,比如,特殊事务部的那谁谁? “专业人员?”向国庆也被吓了一跳。老电工上上下下,看了儿子一遍,双手乱摇: “别了吧!咱们这种乡下,哪有专家肯来?就算真有人来,儿子你要花多少人情、多少代价?” “不用的!”向阳展颜而笑。他上前一步,握住父亲的手臂,指向山外: “爸,相信我,只要报上去,肯定有人来的!我碰到过好几次!什么人情都不用,只要报上去,就一定会有人来!” 沈乐扭过头去,艰难忍笑。 让他们来查吧,上上下下查半天,最后结论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乐子就大了。 不过,万一电力工作人员里,潜伏着几个不愿暴露身份的修行者…… 向阳劝了父亲几回,完全已经去打电话了。沈乐站在他背后,听着他满口各种各样术语,完全找不着要领。等他放下手机,忍不住戳他: “欸,你就这样说,可以吗?你要不要说——” 他伸直手指,对准背后的小楼。然后,以脚跟为轴,身体旋转,划出一个巨大的圈子: “我的导师,b大的教授,带着人在这里做项目,已经连续停电好几次了?项目根本推行不下去? 你这样说,他们肯定重视,来人肯定快!” 老电工向前进一边听一边点头。点两下头,瞪儿子一眼,再点两下头,再瞪儿子一眼。等沈乐说完,赶紧接上: “你说的对啊!——阳阳,你跟人家学学!所以人家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呢,就是能干,你这样木木呆呆的,就是不讨领导欢喜,工作也干不好……” 做父亲的还要絮叨,向阳已经笑了起来,连连摇手。笑了一会儿,正色对沈乐道: “现在不是这样了。现在电力系统,上下都对故障很重视,只要报上去,肯定能叫来人。 我不 是不想用你的法子,我是想让爸爸看看,我们正常的上报,也是能找到人的,不用走关系,也不用指望什么特殊事件!” 沈乐胸口猛地一塞。他正视向阳,用力点头: “行!——那我就等着看啦!” 电工那边摇人,安排人下来,还是需要时间的。在这段时间里,沈乐继续跟着导师,跑上跑下,勘察古建筑: 拍照,目测损坏程度,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重要的柱子、大梁,是用什么木材做的? 木材的腐蚀程度怎么样了?烂进去多深,烂进去的部位在哪里,对受力结构的影响多大? 预计采取什么方法修补比较好,是直接打胶水,还是打木楔进去补,还是填木粉然后注入加固剂? 又或者,这根柱子已经没用了,需要托梁换柱,把下面腐蚀掉的一部分去掉,再换上新的木构件? 柱子歪了,需要扶正,怎么扶?扶正过程中,和柱子连接的其他部件,要怎么处置? 屋瓦烂了多少?有多少需要换的?屋瓦下面的防水层呢? 还有横椽,那些斗拱、牛腿、雀替,要修要补要上漆…… 梁上的彩画,经过岁月侵蚀,已经模糊黯淡。需要推测,原来的彩画是什么图案,用的是什么颜料,才能针对性修补…… 要做这个工作,就得拍下照片,根据照片一点点画,一点点描,一点点猜测。 甚至,沈乐一扭头,看到一个师弟踩着梯子爬了上去,在房梁上小心取样,准备送去检测颜料成分…… 幸好现在不用爬屋顶了。正厅外面,师兄放起无人机,顺着屋顶慢慢飞过去,一张张拍屋顶的照片: “多绕几圈!脊兽拍仔细一点!最好能取个样,看看这脊兽用的材料是什么,我们好针对性地修补!” 工作量相当饱和。就连在帝都养胎的师姐也不可能休息:所有扫描出来的结果,后续的应力计算,查资料,和实验室对接,全都是她在做…… 沈乐还额外多了一份工作。勘察大宅之余,他还要抽出时间,见缝插针,勘察大宅旁边那些民居。 师兄许诺他的,这些民居反正都没人要了,里面的老木头,老瓦片,只要他看得上,都可以带回去! 然而沈乐勘察了好几天,深深觉得上了师兄的当: 民居和大宅差远了!如果说大宅主建筑的血量是1000点,一年没人住,扣20点; 那么,民居的血量充其量只有100点,一年没人住,扣10点。 同样七八年过去,大宅主建筑还剩80%血,民居的血量,已经只剩20%,快要变成危房了! 而且,同样是房梁,大宅用的是杉木,民居天晓得用的是什么杂木。 房间里的家具陈设,大宅的还能利用,民居里,别说桌椅床柜,就连几根木条,都要拖回去烧火—— 想要找到可以利用的? 倒不是不可能,就是,嗯……好大的工程啊! 感觉好亏! 第20章 救命,我不要给小油灯上有机化学!(求订阅) 如果不是找到了小油灯这样一个有资质成精的老物件,沈乐这次出来,真心亏惨了。 幸好有小油灯,沈乐也就耐着性子,给小油灯做后期处理: 我刷,我刷,我刷刷刷…… 【沈乐,你在刷什么啊?你弄得我好痒!】 沈乐眼前一黑。不是吧,这年头,给文物做修复,都要和文物说明自己在干什么了? 咱们是不是还要尊重文物的知情同意权啊? 是不是还要弄一张知情同意书,让文物签个字,或者盖个章,或者跳起来往上磕一下,表示我已经答应了啊? 【沈乐,你说啊!】 “哦,我在做封护……之前给你刷过鞣酸除锈,刷完以后,需要做过封护,才能长久维持,不再生锈……你也不想生锈的,对吧?” 【可是你弄得我好痒啊!能换种法子吗?比如我看他们别的东西防锈,都是用烤蓝?】 夭寿啊,文物自己挑拣起修护法子起来了! 幸好这是在山村里,小油灯见识不多,能挑选的方法有限。 以后在家里修复,万一家里的老物件还学会了看个视频、查个论文啥的,挑选修复方法,那岂不是要七嘴八舌了? “我不要用电镀除锈,我要用喷砂除锈……” “我不要用砂纸打磨,我要用磨砂膏……” 光是脑补一下那个场面,沈乐就觉得脑袋发麻,发疼,发炸。 不行,以后一定不能教会它们看视频,最好,不许它们用电脑! 可是现在这个小油灯,已经快要把他的脑袋吵炸了。沈乐叹了口气,耐心地给它解释: “考古修复做的封护,和普通铁制工件的防锈工艺,那是不一样的呀。 普通铁件,用喷砂机来个喷砂,用乙炔喷枪来个烤蓝,或者刷点儿烤蓝药剂,都能做到防锈,但是颜色要么变亮,要么变蓝,对吧?” 【对的!对的!】 小油灯的灯芯上银光闪闪,一上一下,像是在点头。沈乐继续道: “但是呢,我们做考古修复的防锈,又要长久防锈,又要确保文物的本色不会因此改变。 小油灯,你经过了那么多主人,留下了那么多痕迹,你也希望他们留下的痕迹,在你身上保留下来,对吧?” 【……对的。所以?】 “所以啊,我就给你好好地做封护了。刷一层溶液,再刷一层溶液,以后,你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不会锈啦!” 【那你刷的是什么?】 “三甲树脂丙酮,5%溶液……” 【三甲树脂丙酮又是什么?】 ……救命,我不要给小油灯上化学课,尤其不要给它上有机化学课! 我自己的有机化学也就学得一般,像这种药剂,基本上就是死记硬背的啊! 沈乐索性不回答,他在一个通风、干燥,尽量远离灰尘的院子里,抱着小油灯的零件,一样一样,往上刷溶液: “反正你以后也不用干重活儿,不像那个小墨斗,要指挥大家干活,还要亲自下场。你只要好好站在桌子上就可以了……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小油灯默然无声。沈乐也不指望它回答,手上动作轻快,刷溶液刷得又匀又细: “这个要刷好多遍呢,咱们不急啊,慢慢来!” 涂一遍,等它干。再涂一遍,再等它干。文物修复全是细活儿,一样都急不得—— 这还只是封护溶液,据说做古代家具修复的那些,要上大漆,大漆涂一遍要等待24小时。 髹涂大漆,动不动就是一两百层,涂完漆层,半年过去了…… 第二天晚上,沈乐从大宅里干完活回来,还打算继续干活,刚喘着粗气爬到村口,就听到一串鸣笛声,从对面由远而近: “来了!来了来了!” 老电工向国庆从房间里急步走出。沈乐正好走到他附近,眼看着老爷子的脸色由惊喜而惊吓,由惊吓而不知所措: “三……三辆?儿子,怎么来了这么多?” 沈 乐在他旁边也傻掉了。他慢慢扭头,望了望一起奔出来的向阳,再望了望村口的车子: 三辆,三辆上半截白色、下半截明黄,上面大书“电力工程”字样的四座皮卡,在村口笔直停成了一排。 不是吧,这就是你说的……申请专业技术人员过来检查? 一来就是三辆车? 要不要这么大阵仗啊?! “肯定来这么多啊!”向阳面不改色。他想要上去和来人打招呼,脚一动,又停了下来,拉着父亲一起上前。 和来的那几位打了一遍招呼,便指点着村口的车辆,向父亲介绍: “领导说他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故障,逐级上报又和兄弟单位沟通了一下,各方面的都来了,一起研究这事。 这是庆云分局的配电运维班长,带了几个兄弟一起。 这两位是继保和电测仪表的专家,这几位是负责检修和试验的同事,他们很厉害的,都是市里技能比武拿奖的。这位是……” 说到这里,转向一个头发扎成马尾辫,正在往上扣安全帽的年轻姑娘,顿了一下。那姑娘一笑,主动伸手,握住了老电工粗糙坚硬的右手: “我是化学班的检验员。一直做办公室的,比不了你们,风里来雨里去的!” 两只手握在一起,年轻姑娘的手柔软白皙,看起来,果然是一直坐办公室、拿试管的那种。 向国庆几乎不敢用力,怕握痛了她的手,又怕手上的老茧蹭痛了她的手指。这么年轻的姑娘,也下来干活了? 幸好这时候,向阳已经转向了旁边一个穿着运动服和运动鞋的年轻人,而那人不等向阳开口,主动上前介绍起自己: “你好师傅,我是这个厂的工程师。”他指了指那台台架上的变压器:“过来配合你们的工作。设备有问题,都是我负责!” 老电工被儿子拉着还是有点恍恍惚惚的。 身为一个农电工,一个前几年刚刚通公路的,偏僻山沟沟里的农电工,他真的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关注度。 他循着本能,和工程车上跳下来的人一一握手,一一打招呼,帮着他们搬下来各种设备。 而那些来人,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就在薄暮里干起了活儿来。 负责继保的专家把腰带一拴,刷刷就上了电杆。检修的同事排队进屋,化学试验员在电杆下面喊: “管子都带齐了没有?” “带齐了!放心,肯定帮你取好样!” 每个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各种各样的仪器仪表,一看就是全新的高级货,沈乐从来都没有见过。 当然,从向阳的脸色和动作来看,身为新时代电工,供职于大城市的这位,大概也没有见过…… 来检查的专业技术人员们摆出了极大的阵仗。如果不是技术规范在,沈乐怀疑,他们真能把全村的入户电线和电表都换一遍。 当然,这等阵仗,沈乐只探头看了几眼。他很快就忙回了自己的事情: 工程车后面,又一辆五菱宏光,慢悠悠地开进村口,直接停在最大的一栋房子面前。 开车小哥从驾驶室里跳下,奔到后面,用力一拽,拉出来一个大包裹: “快递快递!” “来了来了!” 一个个脑袋从房间里,二楼窗户里,山道上,各个地方冒出来。沈乐的师兄师弟们也从各个方向赶来: “我订的药剂!——轻拿轻放,别摔啊!!!” 大包裹落在地上,快递员解开袋口,揪住袋底,“哗”地往下一倒。 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纸盒子滚落在地上,人群一拥而上,立刻把农村房前的小平地,折腾得像城市里菜鸟驿站的大门口。 沈乐蹲在地上翻了一阵,也拿到了他下单的快递。他一样一样,对着淘宝上的订单检点清楚: 专门的耐高温玻璃胶,到了,还附送了胶枪; 超细纤维擦拭布,到了; 软木垫片,到了; 连接各个零件的铆钉,到了; 全棉织成,带状的煤油灯灯芯,到了… … “干得漂亮!所有用具配齐,继续干活!” 沈乐果断缩回房间。趁着电力技术人员们逐户检查,还没查到他的住处,房间里也还有点亮光,赶紧干活: 打一盆水,最后清洗一遍灯罩玻璃,再滴上清洁液,用超细纤维擦拭布细细擦拭。 百级全超细无尘布,擦拭高端电容触摸屏、光学镜片、精密仪器,都能一抹即净,不掉毛,不伤产品。用来擦区区一块灯罩玻璃,那是大材小用。 事实上,是沈乐当下的工作环境,有点配不上这块无尘布——理论上,这么细的无尘布,是应该在无尘车间里工作的…… 总之,这块擦拭布一下抹过,灯罩玻璃,肉眼可见地变得透亮。没有毛屑,没有水痕,没有灰尘,什么都没有。 全部擦完,整个玻璃罩上唯一的瑕疵,就是那条长长的裂痕。 裂痕也经过了彻底的浸泡和清洗,里面沉积的污垢,煤油燃烧的烟灰和油污,都已经细得干干净净。沈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修补这个灯罩: 唉,裂了缝的玻璃,要怎么修,才能做到尽善尽美呢? 第21章 小油灯,你狐狸尾巴被揪住了啊!(求订阅) 沈乐一边往玻璃罩里面滴玻璃胶,一边唉声叹气。 唉,理论上,将玻璃烧到软化,重新抹匀,也能完全修补好。 或者,他曾经看过视频,有大神直接把玻璃烧成玻璃液,然后滴进玻璃缝隙,最后压平、打磨。 修复以后,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完完全全和新的一模一样! 那才是完美修复啊……可是,他是没有烧玻璃的条件,二是就算有条件,他也不会吹玻璃。 如果他选择烧玻璃,最后得到的,恐怕是歪七扭八的一团奇形玻璃? 所以沈乐果断还是选择用胶水粘。 用胶枪吸取玻璃胶,小心翼翼,沿着灯罩上的裂缝滴进去,来填补这条裂缝。一边挤出胶水,一边匀速移动胶枪的尖端: 两个动作同时进行,沈乐额头上,很快就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这也太难弄了……玻璃胶和木工胶完全不一样! 滴快了,胶水会溢出来,滴满了,胶水敢凝在胶枪里。控制滴胶速度,就控制不好胶枪,不是走慢了,就是走歪了……” 要不是他有铜片的加强,这按下葫芦起来瓢的,他根本搞不定! 滴完一遍胶水,拿起风枪,死命往里吹,把胶水吹进玻璃的裂缝里。吹完一遍,再滴一遍,赶紧再吹一遍。 两遍吹过,用小刮片把多余的胶水刮掉,再用超细擦拭布死命擦干净…… 终于,托在手里的,是一只晶明透亮,毫无尘垢的玻璃罩。一条细微的裂缝,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来。 “好了!接下来……就是那个燃烧器了……” 外面的铁壳子要除锈,内部的黄铜燃烧器也要除锈。燃烧器表面还有裂纹,还要焊接,焊接完了,还得继续打磨……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打磨。沈乐实在干得不想干了,起身动弹动弹手脚,往窗外探头。 窗外空地上,一群人走来走去,正忙得热火朝天: “继电保护器记录过异常的电流电压值。” “保险丝发现过度灼烧的痕迹。” “线圈有空烧迹象。” “变压器油料成分发现异常……” 沈乐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转身把小油灯拎了下来。吹熄油灯,假装它是个收藏品,晃晃悠悠拎着下楼,拎到向阳身边: “怎么样?查出问题了吗?” “确实有问题。”向阳眉头微微舒开,看着上面来的继保人员导出继电保护器数据,现场解读; 维修人员挨家挨户,检查一个个电表,各种电路的痕迹; 化学检验员,把变压器里取出的绝缘冷却油滴在各种试纸上,现场做检测; 设备厂家的人员跟在旁边,各种取样,测试,拍照: “电压有突然增大、突然减小的迹象。不管是增大还是减小,都会引起系统不稳。现在问题就是,没找到故障点在哪里……” 呃,故障点在我手里的油灯上…… 辛苦你们忙这么长时间了,估计,可能真的找不到故障点的…… 沈乐心虚地冲他笑了笑: 电力技术人员检查设备,检查目标,肯定是所有电路,以及和电路连接的所有电器。 像小油灯这种,只要没有人闲得发慌,在它身上绑一圈铜丝、再把铜丝捅到插座里,技术人员再检查几十遍,也不会查到油灯上去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此当成万无一失。沈乐和向阳聊了几句,悄没声返回住处,趁着没人,把小油灯拎到眼前,用力晃了几晃: “看到了吧? 看到了吧? 没有完美的犯罪! 你看,你影响村里供电的痕迹,被他们找出那么多来了! 以后不许再折腾了啊!” 灯芯无火自燃。噼啪一声,油灯大放光明,然后,又摇曳着耷拉了下去: 【呜……】 银白光芒蜷成一团,像是一只打湿了皮毛,连耳朵都垂下去的小猫: 【他们会抓到我吗?】 “你乖乖的,不动手脚,他们就不会抓到你。”沈乐伸手摸了摸玻璃灯罩,正色告诫: “否则的话,他们有一万种方法抓到你。电流经过,会引起电压变化,会引起磁场变化,只要带着设备,就一定能查出来!” 【呜……我会乖……可是,可是他们都不理我了……】 “他们不理你,我理你。我带你走,到我家里,随便你玩!” 【可是,可是……】 银白色光芒扭来扭去,扭来扭去。片刻,点点银光飞洒,穿过窗户,穿过墙壁,穿过地板,向村子里各个角落飞去。 那个样子,就像是小油灯不开心了,正在哇哇大哭: 【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里!我不要走!!!】 沈乐伸手去捂都捂不住。银光极其灵活地一闪,越过他的手掌,飘了出去。 很快,村子里,散布在各处的检修人员们,异声四起: “电压发现异常。” “电流发现异常。” “我这里也有异常!数字不停地跳不停地跳,怎么了?明明断电了!” 沈乐脸色一沉。他快手快脚,拆开灯罩。拽出铜片,手心含着铜片,手掌慢慢下压,笼住灯芯上的银白光芒: “别闹!你看,你折腾一下,大家都发现了!” 【他们抓不住我!抓不住我!】 “他们抓不住你,有更强的人能抓住你。”沈乐微微垂目,努力运功。 热流在全身循环,又沿着手臂,充满整个手掌。铜片轻轻一跳,整个儿热了起来。 瞬间,沈乐升起一种感觉:他依靠铜片,可以直接把小油灯的器灵抓住,在手里揉捏,捏成一团、搓成一条、拍成一片都可以!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银白光芒猛然亮了起来,左冲右突。然而沈乐五指合拢,隔着铜片兜住那团光芒,银光撞来撞去,就是冲不出他五指的牢笼: “你看,我都能抓住你。我能抓住,肯定就有别人能抓住—— 那些特殊事务部门的人,那些强大的修行者们,他们绝对能抓住你!” 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与右手遥遥相对,一点点合拢。 双手热流鼓荡,往里压,往里压,把小油灯的灯芯压在掌心中间。 然后,左手食指用力,点在灯芯上,碾了一碾: 灯芯上的光团,被他的手指戳中,居然像个元宵似的凹进去一块。 沈乐又按下两根手指,把“元宵”按成了“面饼”,一边揉,一边讲道理: “你这样不乖,他们会把你净化掉,把你打散,打得魂飞魄散! 我不带你走,你继续在这里闹事,被他们抓住,我是救不了你的!” 【呜……】 灯芯上的银白光芒安静下来。往回缩,往回缩,从鸡蛋大小、烁烁发亮的一团,缩成黄豆大小的一点。 沈乐有点心疼,放开手,再摸摸小油灯的灯罩,柔声道: “想想你最早的主人。他冒着生命危险上战场,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亮堂堂的电灯下面看书?” “你把电给弄没有了,让他们只能摸黑去点灯,是不是对不起他?” “想想把你带到村子里的那位主人。想想他们拎着你,用尽全力扛着电线电杆进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把电送到山村?” “你把村子弄跳闸了,他要是知道,会不会很失望?” “想想你的一代一代主人,他们期盼的,他们需要的,是什么?难道是‘啪嗒’一下,全村断电,陷进黑暗?” 【呜……我错了……】 灯芯上的光芒动摇不定,银光点点,向外散溢。小油灯如果有形体,大概已经哭出来了…… 沈乐叹着气,摸摸它,继续讲道理: “乖,以后不要闹了啊。再闹下去,万一特殊事务部的人过来,那些人能看到你的,把你打坏了,砸掉了,你怎么办? 他们可不像我,会把你劳心费力修好 ,然后好好交流的。 他们会直接净化! 净化掉了,你那么多年,好容易养出一点灵智,不就没了?” 【我不闹了……再也不闹了……】 灯芯上的火焰抖了一下,“啪”地熄灭。很显然,小油灯被吓到了…… 打一棍子,接下来就要给个甜枣。沈乐揉揉它顶上的升降杆,继续干活。 从小木偶修到墨斗,从墨斗修到油灯,沈乐修复过程中,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修复完成进度越高,器灵的灵性也就越强。 小油灯自己,被修复得多一点,也会更高兴一点的吧? 铁壳子搞定了,玻璃灯罩搞定了,接下来,就是煤油灯的核心部分:黄铜燃烧器。 这玩意儿形状复杂,里面有小小的齿轮,已经锈成一团,转都转不动。 又不好强拆,又不好把打磨头伸进去打磨,哪怕是喷砂,有些地方都喷不到。但是,沈乐自有妙招: 直奔老乡的厨房,拿个大海碗,一阵捣鼓! 【你在干什么?】 只有他看得见的银白光芒,轻轻闪耀,落到他肩头。 沈乐拎起大勺,往海碗里倒了一大勺面粉,停一停,又倒了半勺,开始往里倒盐: “做好东西。能让你的燃烧器上,那些锈都没有了的好东西!” 【可是,这个看上去好奇怪啊……看着奇怪,闻着也奇怪……】 小油灯迟迟疑疑地嚷嚷。沈乐失笑: “你又知道什么奇怪了?这个东西,对你有好处的,很大的好处!” 三分之一面粉,加三分之一盐,加三分之一醋,调和成湿湿的一坨。 沈乐用这坨湿面粉,把黄铜燃烧器包裹起来,柔软的面团死了命地往里按: 填满! 填满! 填满它! 让调了盐和醋的面粉,和燃烧器各个部位,特别是和生锈的齿轮充分接触,把它所有的锈全部干掉! 不得不说,把湿面团往燃烧器里按的过程,那是相当解压。沈乐哼着歌儿,足足按了五六分钟,才把燃烧器内部填满,不留一点缝隙。 终于塞完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怅然若失: “怎么就塞满了呢?我还想多干一会儿呢!” 【沈乐,你在干什么?我肚子里面好涨啊!】 呃,这是什么糟糕的发言…… 沈乐大汗。他一边快手快脚,用面团包裹住整个燃烧器,外面裹上保鲜膜,一边给小油灯解释:: “你肚子里面锈住啦。我给你塞满除锈剂,过几天,就一点锈都没有啦!” 【放开我……我好闷……我快要闷死了……放开啦!!!】 小油灯大喊大叫。沈乐假装没有听见,足足把它包裹了两天! 第22章 我的铜片向如意金箍棒发展了?!(求订阅) “怎么样?我把你打扮得很漂亮吧?” 两天包裹期满,沈乐拆开保鲜膜,又是冲,又是洗,把黄铜燃烧器外表、燃烧器肚子里的面团,折腾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洗完,燃烧器彻底旧貌换新颜: 裹面团的时候,还是满是铜锈,转都转不动的一坨。洗掉面团,华丽大转身,变成了亮闪闪、光灿灿的一枚! 【哼……】 小油灯的灯芯勉强亮了一亮,表示自己存在。沈乐笑了起来,弹弹它外壳: “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哼!】 沈乐还是在笑。自从被塞了一肚子面团,又裹得密不透风,小油灯就不太开心,不点亮,不发声,全程装死。 这会儿,终于肯出声了? 看起来,自己被打理得漂漂亮亮,身上看不到一点锈迹,它还是很开心的嘛! 真是傲娇的小家伙…… 洗干净燃烧器,沈乐拿起手里的黄铜器皿,仔细检查了一遍。嗯,只剩下少许残留铜锈,内部齿轮转动灵敏,毫无滞涩。 唯一多出来的麻烦,是燃烧器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原来应该是隐藏在锈迹下面。 行吧,继续打磨吧! 沈乐拿起电动打磨器,一圈圈裹上砂纸,奋力打磨燃烧器表面。锈迹一片片飞出,沈乐心底,小油灯的惊呼声、嬉笑声,不停传来: 【好痒啊!嘻嘻嘻嘻,好痒啊!沈乐你在干什么!你别挠我了啊!】 摔! 这活没法干了! 沈乐真的摔工具了。不但摔,他还警告小油灯: “想不想把锈除干净?想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就别出声!要不然,就顶着一身铜锈好了,反正丑的是你又不是我!” 【呜……坏人……人家真的痒嘛!痒在我身上,又不是痒在你身上……】 小油灯噼噼啪啪地抱怨。抱怨了两句,银白光团往外一飘,消失不见。大概是离开自己的容器,就感觉不到痒了? 只留下沈乐一个人,老老实实,努力干活。打磨掉锈迹,还要焊接裂缝,焊好了裂缝,接着要磨平焊点。 抹平之后,接着打磨,抛光,哪怕是有电动工具付出绝大部分劳动,这些工作,又花了沈乐足足两三天。 等到燃烧器变成闪亮亮的一枚,沈乐感觉,自己的脸、手,都已经从亮闪闪,变成黑漆漆了…… 【终于搞完了吗?我可以装起来了吗?】 小油灯的光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了回来,贴在沈乐边上,绕来绕去地问。沈乐抬手拍了它一下: “别急!还差最后一个工序呢!” 【那就快点儿!快点儿啊!】 光团嗡嗡嗡嗡,急不可耐,像一只马蜂一样绕着沈乐狂飞。八字形,s形,毫无规律的布朗运动跳跃。 沈乐不胜其烦,伸手抓了它几次,都没有抓住,只好装没看见,低下头来做自己的事情: 拿起一块软木垫片,按照事先测量好的半径,在上面画一个圆。再换成圆规刀,转一圈,转两圈,合适的软木垫片,加工完成! 这枚软木垫片,塞进油壶的盖子里,正好严丝合缝。剪一段棉质灯芯,穿入燃烧器,轻轻拧动,就看见灯芯徐徐升起。 然后是灯罩,框架,提手,搭积木似的,一样一样组装完毕。最后,一盏黑黝黝的,然而洁净漂亮的煤油灯,安安稳稳,站在桌上。 沈乐找房东讨了一只漏斗,灌进去一百毫升煤油。按动打火机,点燃灯芯—— 【我亮了!我亮了!沈乐,我变得好亮啊!】 小油灯欢叫起来: 【我好久没这么亮了!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这么亮了……】 叫到后来,声音越轻,越来越低,渐渐地带上了哭腔。银白光芒点点飞散,仿佛喜极而泣,又仿佛,积攒了多年的委屈难过。 沈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唉,这盏小油灯,是多少年,没有被人点亮过了? 五年? 十年? 甚至更多? 可怜的孩子…… 没有办法和人交流,只能用偶尔闹脾气、偶尔停电,来引起别人注意力的孩子…… 即便是这样也一直蒙尘,主人宁可点别的煤油灯,点蜡烛,也一直把它弃置在角落…… “嗯,你现在修好了,可以点得很亮很亮了。”沈乐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小煤油灯的外壳。放下玻璃罩,拎起提手: “真的,特别亮……” 在常人眼里,这一盏煤油灯,只是比寻常稍微亮了一点,普通煤油灯如果有五瓦白炽灯的亮度,这盏煤油灯,最多十瓦; 但是,张开灵眼之后,煤油灯的光芒,却照彻了整个房间。从天花板到地面,每个角落纤毫毕现,连房间外面的院子都照得一清二楚。 比起小煤油灯刚刚到沈乐手里的时候,那银白色的气息,仅仅在它本体上蒙了一层的强度,这一次,升腾了十倍不止。 话说为什么能升腾十倍?我做了什么,让它比先前强了那么多? 沈乐运用灵眼,仔细观察。好半天,终于有了点端倪: 小油灯刚到手里的时候,那些银白色的气息,在它身上,有一点儿,没一点儿。虽然也能流淌,但是很多地方都断断续续; 被自己修过以后,那些银白气息,从外表深入到内部,每一个零件上、每一个细部,都浸染得十分均匀,流动起来,毫无阻碍。 就好像一座人形高达,里面的供电线路,传导光纤,本来断得七七八八,难得有两根不断的,还四面冒烟。 这样的高达,能动两步就谢天谢地,能发挥出多少战力,真心做梦。 修理过以后,该接的全部接好,信息和能量都可以正常流动。发挥出来的力量,那可不大幅度上升? “而且我觉得……铜片的点化,也有很大的帮助……” 沈乐拽出铜片,低头看去。这一眼瞟过,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怎么越来越大了啊……” 半个巴掌大的铜片,修完墨斗变成掌心大,修完小油灯,又长出老大一截,长度延伸了足足一个指关节。 形状也有点变化。这次延长,并不是均匀地向前推进,从一个正方形,变成一个长方形;而是两边延长,中央不动。 延展到最后,居然是个约略的“n”形!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好像是个残片……可它到底是哪种青铜器的残片?是哪一部分的残片?” 沈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只觉得眼熟,却一点也想不出来这是什么: “……我是搞古建筑修复的啊!我不是搞青铜器修复的! 这铜片原本的器型应该是个什么,我真的认不出来啊!” 再说了,就算是搞青铜器修复的,也是一次性从土里扒拉出七八片,十来片,几十片青铜残片。 有的歪,有的断,有的变形,有的烂得只能认得出这是青铜。 然后,搞修复的老师,再从这些歪七扭八的东西里面,一点点选择,一点点试拼,才能拼出来该是什么。单独拿一片出来,人家也不好认…… 沈乐叹一口气,摇摇头,甩掉刨根究底的想法。这个铜片,修一件老物件,它就长一部分;再修一件老物件,它又长一部分。 只要坚持下去,一直修一直修,没准儿,它就自己长好了呢? 更重要的是…… 铜片拿在手里,已经感觉沉甸甸的,压得手掌都有点往下沉。铜片上凸起的笔画,又多了一笔,虽然还看不出是什么字。 “你再这样下去,要我把你当护心镜?当胸甲?这样就没法贴身戴着了呀!——打个商量,能不能变小一点?” 手里的铜片一阵蠕动。然后,在沈乐惊讶、忐忑的目光当中,居然真的一点一点,一点又一点地,缩了回去…… 铜片长度从指关节处,缩水到了掌心,连生命线都露了出来; 铜片宽度也往当中缩了一截。距离左边掌缘,右边掌缘,都露出来了将近一指的宽度。 至于重量,沈乐刚才没有称过,没有数 据对比,但是,应该也轻了不少? 要不然的话,体积变了,重量不变,压在手心的压强,肯定要翻倍啊! 它真的会缩小! 不,这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它真的能听懂我的话,真的能和我交流! 不,这也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 沈乐感觉自己脑子乱乱的。他下意识地按一按铜片,戳一戳,捏起来甩一甩: “喂,你能变大么?” 下一刻,铜片在他食中二指的夹缝里,缓慢而坚定地延展开来,很快就触碰到了他的虎口。 很好,还真的能变大变小。至于变化的极限,沈乐打算等回去以后,在自家老宅里测试: 万一它变化幅度特别大呢? “大大大大大”,大到撑天?“小小小小小”,小到能塞进耳朵眼里? 到时候,可没有一个医生,现场帮他掏耳朵! 沈乐心满意足地把铜片塞了回去。提着油灯站起身,一步一步下楼: “咦?什么情况?” 人声嘈杂。老的小的,能有一大半人涌了出来,围成一个半圈,挤在村口。老电工向国庆和年轻电工向阳,肩并着肩,站在最醒目的位置,不停维持秩序: “往后退!” “往后退啊!” “别干扰别人工作!” 出啥事了? 沈乐快步挤进去看。 电线杆下,四辆明黄色的工程车一字排开,比上次技术人员过来的阵仗更大。 两辆拉人拉货的皮卡,一辆斗臂车,正在把人和东西送到电线杆旁的高处,黯淡夜色中,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另外一辆,车厢上大写着“移动箱变车”,上面连着一堆电缆,工作人员正围着它忙忙碌碌…… “嗨,这是干嘛呢?” 第23章 小油灯,该放下了,跟我走吧(求订阅) “这是干啥呢?” 沈乐左看右看,不得要领。小油灯已经喊了起来: 【那边!那边!拆掉了!他们把它拆掉了!】 “哪里?” 沈乐来回扭头。人群乌央乌央挤成一团,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出哪里出了事情。 沈乐竖起耳朵听,踮起脚尖找,还没找到,一颗银白色的光团已经飞了起来,嗡嗡嗡地上下飞动,努力领路: 【这里!这里!】 沈乐跟着它快步过去。那些忙碌的电工,以村口那根电线杆为中心,围成一团,最大、看着最复杂的一辆黄色工程车,牵出七八根线连在电线杆上; 而电线杆附近的空地上,一台老式的变压器已经卸下,安安静静,满身疲惫地停在那里,没人注意。。 比起沈乐记忆崭新明亮中的模样,它已经旧了太多,黯淡了太多。表面上斑斑锈迹,诉说着几十年来,一天不停的努力奉献。 【他们把它拆掉了!把它拆掉了!】 银白光团近乎狂乱地舞动着,一会儿凑近变压器,一会儿又飞回到沈乐肩膀上,来来回回。 飞了好一会儿,一头扎到沈乐手心里,蹭来蹭去。电光星星点点,蹭得沈乐手心一阵酥麻: 【明明没有坏……没有坏就拆掉了……我在村子里认识的朋友,又少了一个呜呜呜呜……】 不是,这变压器难道也要成精了?! 沈乐大吃一惊,穿过人群,急步凑过去看。用肉眼看,没有异状,只是一个安静的、极其陈旧的变压器; 再用灵眼去看,也没有异状,变压器上、变压器周围,都没有那种特有的气息,甚至变压器内部也没有。 所以,只能认为是小油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和这些电器设备沟通吧? “好啦,别伤心了。”沈乐遁出人群,悄悄走到僻静处,摸摸手里的光团,口不应心地安慰它: “它在这里被拆掉,也会在别的地方被用上的,不哭啊!” 【不会的,不会的。】小油灯的情绪越发低落,光团缩成了小小的一粒,嵌在沈乐手指缝里,滚都不滚一下: 【拆下去了,就不会再拿来用了。就像我一样,明明好的,明明能用的,就这样一直一直放着,一直一直放着……】 沈乐心知确实是这样。这种农村里的旧变压器,拆掉了就是拆掉了,基本上只有拆解卖废品的价值。 但是,小油灯实在哭得可怜。为了哄它,沈乐也只能承诺: “你别哭啊,我去问问是怎么回事。用得好好的,忽然要拆,总得有个理由吧!” 关键是,是这变压器也没有坏啊? 上次来人检查的时候,那帮专家,还说变压器一切正常来着! 沈乐想不出原因,索性凑上去拍了拍向阳的肩膀: “欸,这是在干什么?” 向阳挤在人群里,看着电工们忙忙碌碌,切线、接线、换线,正看得如醉如痴。 被沈乐一拍,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回头看到是他,才笑着放松下来: “换个新变压器啊!” “啊?怎么突然要换新的?” “嘘……你别在村里乱说……” 向阳向沈乐招招手,走开几步。距离走出人群,压低声音: “这不是查了半天,查不出故障点嘛。他们就索性上报,换个新的,更大的箱变,这样就不容易跳闸了……” 啊?还能这样解决啊? 查不出来,就换新的? 这电工也太好做了! 沈乐一时间吐槽不能。他对向阳道了声谢,退出人群。拎起小油灯,轻轻晃了一下: “你听到了?因为查了半天,查不出来故障,就上报换变压器了。换句话说,如果一直没有故障的话,这个变压器,根本不用换的!” 都是你啊! 都是因为你胡闹,你的朋友,那台用了几十年的变压器,才被换掉的! 【哇——】 小油灯嚎啕大哭。灯罩里,银白光芒一 晃一晃,几乎要哭得涣散开了。 沈乐本来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见小油灯哭成这样,本能地就想要安慰它,却又找不到词。 想了想,拎着油灯钻进人群,左右张望,想要找到一点话题。一边看,一边走近向阳身边,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盲点: “嗨,向阳,怎么已经开始换电啦?我刚刚在里面干活,都没有发现!根本没停电啊!” “那当然,现在的技术,已经不用停电了。”年轻电工仰头笑了起来,满脸阳光,灿烂自豪。 他指向那台移动箱变车,再用力一甩手,画了个圈子: “这是最近几年的新技术,利用移动箱变,可以做到不停电换变压器。怎么样,从头到尾,你们没感觉吧?” “真的?!” 沈乐张大嘴,从左向右,从右向左,来回环顾。他小声嘀咕: “怪不得要来这么多车……” “肯定要来这么多啊。”向阳理所当然地回答。见沈乐还有点茫然,他上前一步,一样一样,指给沈乐看,顺便也指给凑过来的父亲看: “你看,这一辆是移动箱变车。咱们不停电换变压器,就是先把电线接到移动箱变上,换好变压器,再接回去—— 这接电线,切换电,还要稳住电压的技术可难了,我都不会; 这是吊臂车,有了这个,就能把人和变压器直接送上去,省得爬杆,也省得用吊车往上吊; 那边两个都是工程车,一辆主要拉变压器,一辆主要拉人。换这个东西,至少得出四辆车,不能更少了!” 他边指边说,自豪之色溢于言表。沈乐还有些茫然,老电工向国庆的脸上,已经涌起了两团红云: “真好……” 老人死死盯着现场,目光一转不转。那神色,像是要把每一台设备,每一个场景,都牢牢地刻进脑子里: “现在的技术真是发达了啊……也有钱了……以前我们干这个,最多来一辆车,来几个人……” “吊车都没有吗?” 沈乐好奇扭头。没有箱变车,大不了大家停电一天,把旧变压器卸下来,再把新变压器安上去; 没有运人的工程车,大不了大家在货车上挤一挤,实在不行,自行车、甚至走路都能到; 没有吊臂车,大不了用吊车,连吊车都没有,这么几百公斤重的东西,怎么扛到好几米高的电线杆上去? “没有啊。”老电工理所当然地回答。扭头看到沈乐惊讶的目光,他自豪笑了起来,伸手比划: “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了吧!没有吊车,就用链条葫芦,一点一点往上拉。 那时候,好多重的东西,都是用人力,用链条葫芦,拉到上面去的!现在,再也不用了…… 真好啊……你崔伯伯,就是拉链条葫芦的时候,手一松,砸断了腿……” 最后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目光已经落到了儿子身上,神色却近乎自言自语。 真好啊,不用再挑着、背着、扛着沉重的器材往山上爬; 不用再咬着牙,死了命地拽链条葫芦,手酸透了都不敢泄半分劲; 不用踩着木头绑绳子的爬杆脚扣,一步一步往上爬,一不小心摔下来就摔断了腿…… “真好……” 沈乐也跟着老人轻轻感叹。他目光转动,从四辆崭新的工程车上掠过,抬头远望。 连绵不断的电线,从地平线上,从视野尽头之外,沿着一根根耸立在山脊上的电线杆,一路拉到村口。 村口电线杆上,电工们终于安放好了新的箱变,开始准备撤退。 而整个村子里,灯光明亮,稳稳地照彻了整个村落,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连变压器也没有换过一样。 “你看。” 沈乐轻轻抚摸了一下小油灯,举起它,慢慢走到电线杆旁边。 朝向那台新的变压器,和已经被拉到货车上,等待拖走的老变压器: “现在的供电,已经很稳了,现在的技术,已经进步到换个变压器,大家都不会有感觉的地步 了。 你之前的老朋友,那台老变压器,也已经拆下来,彻底退休了……” 灵眼中,小油灯银白的光芒,轻轻跳跃着。 沈乐右手四指勾住油灯提手,大拇指按在提手另一边,像是安慰一个老朋友一样,反复摩挲: “谢谢你过去的付出……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辛苦你为山村带来光明,辛苦你在供电不稳的时候照亮村落,辛苦你这么多年默默的守候,只希望有一天,能够被重新点起: “从此以后,可以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油灯光芒大放。灵眼中,银白色的电光炸开,笼罩住油灯,笼罩住沈乐,笼罩住沈乐身边的年轻电工。 光圈还在不停地伸缩吞吐,每一次变化,都有星星点点的光芒,从光圈上飞出去。 落在电线杆上,落在新安上的箱变上,落在已经卸下来的老变压器上。落在一台台工程车上,落在一个个电工的身上。 像是在和老朋友们打招呼,像是在和新朋友们炫耀,又像是在……和这些相处了几十年的朋友,和这些第一天见面的朋友,做最后的告别。 一股巨大的热流冲进沈乐心田。仿佛是高三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们相互说笑着,一个个远去; 仿佛是父母相互倚靠着站在村口,看着子女第一次离开村子,踏上出去打工的道路; 又仿佛是烈士陵园里沉睡的烈士们,看着孩子们在陵园前的广场上欢笑,打闹,放风筝…… 酸楚,欣慰,释然。那样浓烈的感情,从小油灯上,冲进沈乐心底,冲得他呼吸不稳,双眼模糊。 他胸膛起伏,努力深深呼吸。好半天,才摩挲着小油灯的表面,声音轻轻: “跟我走吧……” 没有回答。 没有声音,甚至,没有透过铜片,传达过来的心声。 但是沈乐知道,小油灯是真的放下了,真的愿意和他走了。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拎起小油灯,抱在自己怀里: “等你跟我回家,会有一栋大宅,一整栋宅子的电路,随便你窜来窜去! 会有两个朋友,两个和你一样,也是老物件活过来的器灵。你们可以一起玩耍,一起聊天,绝对不会寂寞的! 我说到做到!” 灵眼里,小油灯的光芒欢快地跳动,宛如舞蹈。 第24章 铜片的新功能,是把我变成饭桶?!(求订阅) 村里变压器换好,小油灯安抚完成,可以顺利带走。 沈乐终于安下心来,溜溜达达,返回自己房间。躺到床上,开始探索铜片给的新功能: 话说上次修好小木偶,铜片给了个功法,可以引导内息在身体内部巡行; 上次修好小墨斗,铜片又给了个法子,可以让他针对性地抓取对自己有用的光点,加快修炼速度; 这是第三次了,铜片又会给什么? 怀抱着期待,沈乐斜靠在枕头上,捏紧铜片,重重按下铜片上新出现的光点。冥冥中,轰然一声巨响,他的意识随即被卷进了虚无空间: 一片灰蒙蒙的空间,上不见天,下不见地。极目眺望,无论如何望不到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眼力不够,还是因为那灰雾太不透明。 ……灰雾下面,好歹给我个地板啊! 咱们不求殿堂啊、长桌啊、椅子啊,好歹给我块地板,或者哪怕是踏实的地面,能够站稳也行啊! 哦,保佑我的不是福生玄黄天尊,那没事了…… 沈乐结束吐槽,收束心神,看向自己。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中间能看到自己,那也不是肉眼见惯的自己。 眼中所见,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甚至还有点半透明。 视角相当奇异,像是站定了低头俯视自身,心念一动,视角又能升到头顶,转到正面,背后,侧面…… 沈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虚空伫立的人形。人形躯干四肢,五脏六腑兼具,微微凝神,就有一部分脏腑明亮起来。 沈乐想象自己抬起右手,握拳,绷紧肱二头肌。视野当中,那个半透明的人形,也跟着抬手,握拳。 甚至肌肉的线条,也随着他凝神注目,一缕一缕收缩,绷紧,历历分明。 “这用来练习武术,甚至练瑜伽,健身,也很好啊……能看见肌肉,真的很厉害……” 沈乐由衷地感叹。但是当然,用这个内视功能来辅助,属实暴殄天物。它最大的功能,终究在于辅助内功修行: 人形当中,一根一根的红线,贯穿周身。红线上还有珠子似的圆点,标注一个一个穴位的名称。 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纵横交错,有些距离极近,几乎挨在一起,不仔细看几乎能看错。 但是,只要沈乐运起内功,就能看到红线一段一段明亮起来,热流点亮一个圆点,再点亮一个圆点。 很快,任脉、督脉,两条最大的经脉,已经全部点亮。 然后,热流往边上一偏,灌入手臂,从手臂内侧一路向前,直到拇指,再沿着食指,从手臂外侧一路绕回。 “嗯,这是上次已经打通的经脉……手太阴肺经,手太阳大肠经……” 沈乐默默地想着。打通这两条经脉以后,热气抵达手掌,就可以抓取那些莫名的气息: 也就是靠着这个技能,他才给宅子做了个监控,能完美关注宅子的情况。 顺带,还帮牡丹花精小玉,度过了雷劫? 那一次,两条手部经脉,就已经开拓完成。只可惜,其他的经脉任凭沈乐怎么努力,开拓进度都聊胜于无。 到现在为止,只打通了向足部方向经脉的两个穴道。 然而这一次,点亮铜片以后,热流汹涌。从鼻梁那里笔直往下,到下巴,转而向上,沿着脸颊侧面一直冲到颅顶; 下巴那里分出一支,笔直向下。冲过胸膛,冲过大腿,冲过小腿,一直到脚部中指; 转了一转,沿着脚掌内侧冲上小腿、大腿、腹部,过横膈膜,一直上升到咽喉,完成循环! 这个循环一完成,沈乐顿时打了个嗝,徐徐吐出一口长气。 这口气的味道非常一言难尽,像是一坛直接埋在土坑里,被带着脚气的脚踩了好几天,又埋了好几个月的老坛酸菜。 但是,这个嗝一打,这口气一吐,沈乐顿时精神一振,感觉浑身清爽: 自己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消化不好,积累的各种各样郁气,全部吐出来了! 啊,舒服! 所以,这是 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都打通了? 甚好甚好…… 铜片给的热流,携带着外界抓取过来的光点,吸取的奇异力量,在四条正经连续旋转几圈,徐徐沉淀下来,特别在新打通的两条经脉沉淀得格外多。 只转了这么几圈,沈乐就感觉自己的力量增强了好几倍,仿佛一拳挥出去,能打得死一头牛—— 不,考虑到他打通的,是脚上的两条经脉,也许是一跺脚,能跳到屋顶上,撒开腿飞奔,百米冲刺能跑进9秒? 沈乐一时间很想尝试一下。他睁开眼睛,还没站起来,就已经下意识地按一下肚子: “咕!” 腹如雷鸣。 沈乐按着肚子,一张脸瞬间苦了下去: “好饿啊……” 饿,肚子饿,胃部空空,肠子饿得快要绞成一团。非但如此,感觉每个细胞,都在嗷嗷大嚷: 饿! 饿! 快饿死了! 要吃! 要赶紧吃进去,不然,身上的细胞,就要自己消化自己了! 沈乐腾的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刚要迈开脚步,忽然眼睛一亮,用力抽了一下鼻子。 吃的! 吃的!!! 长长的一缕风被他抽吸进来。流过鼻腔,各种各样的分子和鼻子里一千万个嗅觉细胞相结合,无数信息通过神经流窜,整合: 咦? 我的嗅觉,什么时候,灵敏到这个程度了? 对了,足阳明胃经有一个分支,是上行到口鼻、头顶的。所以,嗅觉变得灵敏了,也是正常的吧? 沈乐一边往下走,一边深深吸气,深深嗅闻。房间里,楼下,隔壁,各种各样的香味,在他的鼻腔里交织,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换成以前,他充其量能够辨认出,肉,鱼,鸡,红烧,白煮,清蒸,这些常见的味道和做法。而现在,他随便一嗅,空气中的香味就给了他答案: “烧鸡……红烧鸡,应该是板栗烧鸡。用的鸡比较老,不是城市里42天出栏的白羽鸡,是农家土鸡,养了半年的小公鸡; 这鸡应该是先用油煸过,再加酱油红烧。用来煸鸡的油,先炸了葱姜,姜是老姜,至少放了七八块大姜,才有这么浓厚的香味; 还放了辣椒,尖红辣椒,房前屋后自己种的那种…… 鱼是村子附近小溪里的小杂鱼,又叫黄辣丁。好家伙,这玩意可贵,农家菜敢卖80块钱一斤,上了这么多,真的是出血本了…… 还有酱牛肉……这味道,是月盛斋的酱牛肉,哪怕真空包装我也闻得出这味道……哪位师兄出血了?还是导师?”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楼梯,最后三级楼梯,干脆纵身跳了下去。 明明下面是木头楼梯,沈乐这一跳却异常轻盈,落地无声。他低下头看了看,很有点惊喜: 刚才冥冥中的感觉是对的?铜片给的特殊能力,真是这个? 我翻山越岭,至少未来几天跟着导师爬山,真的可以毫不费力?跑一百米,可以轻轻松松跑进十秒? 可惜他没时间去试验了。往前走了几步,一群人回头: “睡醒啦?快来吃!” 电工们过来给村子换变压器,那是整个村子的大事件。既然已经忙到了饭点,那么,不把他们留下来吃饭,那是不可能的! 场院上已经摆开了十七八张桌子,几位村民晃晃悠悠,忙着往桌上端饭端菜。男男女女,老人孩子,都在准备吃饭。 沈乐的导师和师兄弟们,作为文化人被安排在上席,旁边几张方桌,就是过来装变压器的电力人员,也被供在中央: “辛苦辛苦!今天太辛苦你们了!一定要吃好喝好!吃饱喝足了才回去!” “啊,我们开车过来的,不能喝酒……” “那就吃菜!多吃!” 香喷喷,热腾腾的板栗烧鸡,梅干菜烧肉,酱烧黄辣丁,还有师兄贡献出来的酱牛肉,大盘大盘地上了桌。 沈乐看着这些菜就有点倒胃口。此地 乡民经过一段穷困岁月,只用得起盐,把酱油都视为珍贵的调味品。 平时吃饭也就算了,来了贵宾,那是酱油大瓶大瓶地倒,把整个菜染得黑魆魆的。色香味啊,低盐低油啊,那是什么鬼东西? 不存在的! 平时看到这样一桌宴席,沈乐肯定保持礼貌的微笑,筷子尖沾一点儿,再沾一点儿,就当吃过了。可今天不行,他快饿死了! 沈乐舀了一条黄辣丁,三口两口咽下去,又把筷子伸向其他几个硬菜。眼看着风卷残云,六个人一桌的席面,被他一个人就扫了快一半,导师都惊了: “沈乐你悠着点啊!你就饿成这样了?——健胃消食片带了没有?在这村里吃出问题来了,去医院至少两个小时!” 沈乐从碗里抬起头,向导师匆忙一笑,又埋下头去。 他一边吃,一边就能感到胃肠咕噜咕噜地蠕动,吃下去的东西化成热流,散到四肢百骸: 蠕动一下,胃就空了,再蠕动一下,胃又空了。他百忙中偷偷按了一下肚子,确实瘪瘪的,像是啥都没塞进去一样…… 别说吃这点菜了,再来一头牛,他都感觉他吃得下去! 吃,吃,努力吃! 赶紧把自己喂饱! 这胃肠蠕动排空的能力有点不科学啊! 但是,从热流散布的感觉来说,这些食物,又确实是消化了,变成营养了,而不是从前门进来,直接从后门出去! 话说……这就是足阳明胃经,和足太阴脾经打通的效果吗? 为了让我摄入足够能量,大大增强了我的消化能力,把我变成了……一只饭桶?! 这也太low了! 我不要啊! 第25章 台风要来了,抓紧时间,不然课题就吹倒了!(求订阅) 在村子里大吃大喝=导师担心,怕他分分钟把自己撑死;师兄师弟侧目,觉得自己可能变异了。 在村子里假装饭量正常=整个人饿得要死,每个细胞都在嚷嚷着要消化掉自己。走一步肚子里咕咕叫,走两步四肢发软,头晕眼花。 有时候,铜片给的新能力,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儿,特别是在不适当的时候给…… 沈乐前所未有地想念天香楼。这会儿要是在家就好了,要是在家,他就能去天香楼解决三餐了,老板娘那里,带着奇异热量的羊肉、米饭随便吃! 他能不能让老板娘寄吃的过来…… 天香楼那里,有没有真空包装,或者类似的方式可以送餐,能让他远程吃到啊?! 沈乐努力把这个想法按了回去,克制着自己的食欲,一遍一遍试验。很快,他就找到了不让胃部全力工作的方法: ——无他,少运几遍内功。 每天运功,控制在三个循环,仅仅是精神焕发一点,疲劳消退得干净一点,爬山脚步轻快一点; 四个循环,那出来就会觉得饿了,至少要多吃一碗饭、再扒拉半碗肉菜,还得是红烧肉、酱牛肉这种硬菜; 六个循环,那对不起,要放开食量狂吃了。 唉,这大概就是仙侠小说里写的,周围灵气不足,要靠丹药补充。如果丹药不足,就得靠灵米,灵肉什么的顶上? 而他在小村子里,吃的是各种凡间食品,灵气估计少得约等于零。想要补充消耗,可不得狂吃了? 沈乐如此推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当然,六个循环,练功的进度也会比较快一点,打通下一条经脉的速度,大概能快…… 两个穴道之间,那一段经脉的长度,的百分之一? 总之,并不是什么性价比特别高的效率,并不值得他用扫光当天所有饭菜,并让导师和师兄师弟侧目作为代价。 要大吃特吃什么的,还是等回家以后吧。老板娘那里,有大批好吃的,免费吃! 调整了消化节奏以后,沈乐就松了一口气,全心全意,投入老房子的勘察工作。测量,取样,检验,绘图…… 足足又忙了三天,才把勘察工作进行到尾声。眼看着马上就可以打包走人了,忽然,一个晴天霹雳砸了下来: “什么?不能走?” “是啊,台风马上就要来了。”导师满脸忧色,扭头看了看眼前的大宅,又看向遥远天边: “这座大宅,一轮台风过去,天晓得要被折腾成什么样……说不定会吹倒呢……” 如果吹倒了,或者,哪怕只有比较大的损害,把这栋房子变成危房,那么,房子的保护价值,可能就急剧下降。 他们之前的工作,就全部白做了! “不至于的,导师。”沈乐虚扶着他,努力劝慰: “这房子明朝就造好了,碰上过的台风,没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这么多年都没倒,不会现在就倒了的。” “之前没倒是一直有人住,一直在修……”导师的浓眉紧紧皱了起来。 有人住的房子,和没人住的房子大不一样,特别是木头房子,十年没人住,木头涨缩变形、腐烂、白蚁侵蚀,能把质量一般的房子变成危房。 眼前这栋大宅,虽然建筑质量相当高,用的木头也都是极好的木头,可也扛不住十年没人住啊! “那……” 几个学生围着导师站成一圈,互相使眼色。从他们的表情里,沈乐简直可以读到一部大戏: 【这房子要是吹倒了,我们的课题是不是就没有了?】 【那我的论文呢?也没有了?论文没了,我今年的奖学金也没了啊!】 【别想奖学金了,想想导师该怎么结题吧!哪怕房子因为不可抗力垮了,结不了题,也会影响明年申请项目的!】 【别啊,那太可怕了。没有项目,就没有经费,没有经费,就没有研究,就没有我们的论文……】 沈乐反正已经是局外人,最多损失一个月补贴,心情最为淡定。其余人里,看上去似乎只有导师, 在真心实意地担心这栋房子…… 导师完全没有把学生们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他紧盯着大宅,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眼里精光闪烁,分明在全力启动大脑算力。 思索了好一会儿,胸口起伏几下,忽然眉头一松,提高声音: “快点!我们没多少时间了!趁着台风还没到,赶快把它尽量加固!我来算加固点,你们来干活!” “来了!” “来了!” 学生们各个大声应和。 导师一个电话,大卷大卷的纤维复合材料,就被送上了山头。在货品运送的过程中,导师的要求已经像暴雨一样,砸到学生们头上: “庄伯阳!你数学最好,你来辅助我计算!这篇《古建筑木梁架常见破坏形式及修缮方案——以浙江古民居为例》你赶紧看一下!” “没问题,导师!” “汪家雄!这篇《cfrp维修加固局部受损木柱的试验研究》,还有这篇《frp横向加固木柱轴心受压性能计算》,你赶紧看一下,然后校验我给的数据!” “好的,导师! “鲁伟锋,关于屋面瓦加固的论文比较少,你自己找论文!” “导师我立刻开工!” “沈乐,你负责破损的木梁!在木梁的受拉区粘贴纤维材料,具体怎么粘,这篇《cfrp材料加固木梁性能研究》,给你一个小时看一下!” 沈乐点开那篇论文,惨叫一声。然而,在导师的死亡逼视下,也只能卷起袖子,死命干活—— 导师简直不做人了,扔给他的那篇论文,是一篇硕士论文,正文足足81页,五六万字,里面还有茫茫多的计算公式。 这还不算,这篇论文,只考虑了抗震加固,而且只考虑了单向地震作用的情形,可以说已经简单到了极点。 他们现在需要抗台风,要考虑风振应力。一个是从上面往下压,一个是从外面往里推,横着摇,完全不一样…… 一个小时?给我72小时我也看不完、算不完啊!!! 对了,台风是怎么吹的来着?我的意思是说,具体吹到这栋大宅的时候,到底是东南风,还是东风,还是会有点儿旋转的风力? 左看右看,师兄师弟们,也在紧急看论文,一个个抱着手提电脑看得面无人色。 然而,所有人加起来,看论文的速度都比不上导师。沈乐还在和他的论文战斗,随着纤维复合材料送到,导师的任务,已经飞快下达: “庄伯阳!你负责所有的榫卯节点!破损比较小的节点,沿着额枋方向粘贴,沿节点斜向45°粘贴!” “汪家雄,你负责木柱的加固!沿轴心受压木柱,纵向粘贴纤维布,可以显著改善变形性能!” “鲁伟锋,你负责屋面瓦加固!把屋面瓦用铜丝捆绑固定,绑钢丝绳,再用钢丝网罩扣住!” “沈乐,你的论文看完了没有?” “快点,开工!台风还有72小时到,这72小时,我们一定要把该干的都干完!” 一时间,大宅瞬间化为工地,热火朝天。 沈乐其实刚刚算了一半,导师催得紧,也只好取其大概,领会精神。 然后,采用双层加固,u型粘贴的方式,一根一根木梁,挨着往上贴纤维复合材料…… “当心!” “当心啊!” 沈乐站在高高的木架子上,往木梁上刷一层粘接剂,再扯开长长一卷,纤维复合材料贴在上面。贴完一层,爬下来,移动木架子…… “导师你别动啊!你闪开!这架子我一个人扛得动!” 晚了。导师已经赶到了木架对面,双手抓住木架,猛一用力,把架子往上抬去。沈乐赶紧钻过木架,握住导师手掌: “你放开!放开!——我自己来!” 来回角力两轮,63岁的导师,到底没有挣过二十多岁的沈乐,无奈放开。沈乐钻到木架子底下,肩膀一扛,双手一托: “起——” 咦,居然真的被我扛起来了! 我记得我以前 力气没这么大的! 难道是铜片的反馈? 沈乐扛着木架子,小步向前。一步,两步,停下来,放好木架。喘口气,继续干活…… 唉,这作孽的山区,这作孽的台风。要不是台风叠加山区,他们就算要紧急加固古建筑,至少也能雇得到工人! 哪像现在,外面的人不肯进山,怕被台风堵住,更怕在半路上遭遇台风; 山里,山里这些老弱病残,你敢雇? 就算你雇了,有这么一个半个摔伤出事的,没有公司、没有工伤保险,全都要你自己赔,赔死你! 没办法,他们这帮研究生,只好自己努力干活。爬高的爬高,趴地板的爬地板,忙得不亦乐乎: “导师,你放心吧,不用看着我!我这里能搞定!” 导师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沈乐的工作,点点头,又去忙他自己的活儿。 考虑到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敢让他爬上爬下,一群师兄弟们齐心合力,给他分了最安全的活儿: 加固木地板和木墙! 虽然不用爬高,工作量却大。单向板要用纤维复合材料,沿短跨方向粘贴于板底,双向板更麻烦,两个方向都要贴! 老头儿趴在地上,从东爬到西,再从西爬到东,时不时直起身来锤两下老腰。干了半天,吃饭的时候,已经需要两个学生架着走了。 说是说台风还有72小时到,其实,他们只有48小时。如果拖到第三天,早上翻山越岭上去干活,晚上顶着台风,摸黑走山路下山…… 那个危险性就太大了! 第三天一大早,沈乐还没睁眼,就听得外面风声呼啸,枝叶断裂声不停传来: “还好我们昨天把活都干完了。” “是啊,该加固的都加固好了。” “今天就在房间里躺平一天吧……” “躺平?想也别想!昨天我们做的活呢?有没有记录?赶快整理好了,台风过完再上去看一下,测量一下,又是一篇好论文!” 研究生、博士生们腰酸背痛,哀号着爬起来,开始干文字工作。 敲电脑敲到一半,眼前猛然一黑: “怎么了?又停电了?!” 沈乐一凛,反手去抓小油灯。不会又是这孩子吧? 不会吧? 【不是我!】 【我没有!】 【停电不是我干的!】 第26章 小油灯真乖!救人就靠你了!(求订阅) 又停电了。 又又停电了。 叒停电了…… 沈乐放下手里的工作,叹了口气,起身望向窗外。 自从来这个村子干活,感觉每天都在和停电战斗,先是一天停一次,之后三五天停一次。 现在换上新的变压器了,小油灯也安抚好了,以为总算可以太平到走人了,怎么——又开始了? 【不是我!不是我!】 身边,小油灯光芒闪烁: 【我没有!这次不是我干的!我问过了,是电线自己断了!】 你问过了…… 沈乐揉了揉脑门,更头疼了。你问过谁了?是这家的电表? 还是村里的电线? 还是村口刚刚换上去的,400千瓦容量的箱式变压器? 我说,那个新的变压器刚换上去,还没成精——当然老的那个也没成精——你问他,他就肯回答你了? 【变压器告诉我的!他也收不到电了!肯定是电线断了!】 行吧…… 沈乐揉揉脑门,再揉揉小油灯: “你很厉害啊,已经能和新变压器搭上话了?它才出厂多久啊?这就要活过来了,可以和你说话了?” 虽然一两个老物件能活过来是好事,但是样样东西都活过来,出厂不到五年的新变压器也会说话,那画风就惊悚了…… 【我不知道呀!】 小油灯的回答颇有几分理直气壮。沈乐叹口气,点开微信,去找电工向阳: “什么情况?我们这里停电了!” “我们这里也停电了。”向阳的消息飞快回了过来: “我打电话上报了,应该是电杆被吹倒了,导致大面积停电。等台风过去,电力局会统一来修的。” “大概要多久?” “按照应急管理部的规定,电力设施没有大面积损坏的话,24小时内。大范围损坏就不知道了,看情况…… 以前的先例,48小时也有,72小时也有。赶上运气特别不好,重要的桥梁、道路损毁,没法抢通,大的设施没法过来的话,7天也有……” 这个“看情况”真让人没法安心啊。现在看来,只好宅在房子里,安安稳稳,等台风过去。 沈乐关闭手提电脑,把手机调到省电模式,检查充电宝: 两个充电宝,外加一个手提电脑给手机充电,大概,也许,可能,能撑到来电? 他安安静静地缩在房间里,一时竟不知道干什么好。身边噼噼啪啪,师兄师弟们都在忙着写论文,只有他无所事事: 他已经毕业了,不用写论文,不想考编,不用复习。 本来如果小油灯没修好,还可以继续修一下小油灯,现在,那是真的没事可干了。 难道练功? 哦,对了,练功也不能练,不能狂吃…… 就这样坐着发呆了半个小时,沈乐忽然一拍脑门,跳了起来。台风!我的大宅! 我的大宅还没扛过台风考验!我在外面,房子里没有主人,没有人维护大宅,我的宅子,会给台风吹成什么样? 会不会吹倒一间半间的? 不,倒应该不会倒。但是,屋瓦吹飞几十几百片? 窗户吹开,门吹开,风雨灌进去,然后等我回家的时候,里面已经泡水了,地板甚至家具都开始长蘑菇了?! 别啊! 那可是明朝的老宅子,上好的明清家具! 沈乐跳起来团团乱转。要是有人能帮他照顾宅子就好了,要是有人至少能够进去看看,给关下门窗,通一通下水道,碎了的窗子给补一下啊! 指望小墨斗能行么? 或者指望大樟树阿绿? 小墨斗和阿绿都没有手机啊!这时候,嘱咐都不好嘱咐,只能依靠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了! 对了,老板娘! 沈乐摸出手机,赶紧给老板娘发微信。须臾,屏幕一亮,老板娘的微信就回了过来: “先生要托我照看房子?允许我进去吗? ” “是的,肯定允许!拜托您了!对了,我的钥匙带在身边,需要开门的话,您可以找开锁公司,我给石光兵打个电话……” “不用了,您允许就好。有了您的许可,阿绿会给我开门的,放心。” 沈乐:??? 等等,你们一个在宅子里,一个在宅子外面,是怎么沟通的? 一棵树和一朵花隔空喊话吗? 还是隔空交换花粉? 台风来得极快,下午两三点钟,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狂风裹着暴雨,几乎是横着轰开了窗户。 沈乐跳起来推上木窗,低头,一看,插销连着插销基座都已经飞了。他手忙脚乱,赶紧把手提电脑和手机挪到安全地方,冲下楼去: “复合纤维布!昨天没用完的,给我一点!窗户吹飞进来了!!!” 真见鬼,他光想到他自己的大宅会出问题,光想到山顶上在修的大宅会出问题,他就没想到,他们现在住的房子也会出问题! 这房子也是砖木结构的! 也是老房子啊! 要说脆弱,它比大宅还脆弱,大宅至少用料还不错,这些民居的用料,唉…… 他至少应该提前在窗户上贴米字格啊!把窗户连着墙一起加固!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勉强推上窗子,用复合纤维布糊好,窗子和窗框之间还是留下了大缝。狂风吹得窗子嘎嘎作响,屋子里东也漏雨,西也漏雨。 师兄弟们同遭此难,一个也没逃过,最后只好把电子设备搬到楼下,在堂屋里蹲着,勉强挨了一晚上。 第二天傍晚,风势略微减小,雨速也不像之前跟天上倒下来似的,大虽大,面前能撑着伞出行了。沈乐松了口气,走到堂屋门口,翘首以盼: 电什么时候来啊! 电看样子是不会很快来的。外面的桥梁和道路不知道怎么样,至少这两天,沈乐眼睁睁地就看着村口小广场泡水,水潭涨水。 甚至有几栋地势比较低的房子,已经完全泡在了水里。 如果不是水还不算深,居民们还能到楼上暂避,他都要打电话报警,喊冲锋舟来救人了! 沈乐在屋子里待得气闷,索性拎起裤脚,勉强走出去一段,努力向外张望。作孽,村里的田地,远远望去,根本就是一片亮晶晶的水面。 这田地泡半天水还行,泡一天水勉强能忍,泡个三五天水…… 今年的收成,那可就全完了! 这个时候,沈乐连自己的手机能不能撑到来电,都顾不上去担心了。他看过外面的田地,摇着头走回来: 没了收成,这里的村民怎么办? 走着走着,就听得奇怪的“吱嘎吱嘎”声响。风声呼啸,大雨瓢泼,也压不下去那声音。 沈乐还没找到声音来源,就听得吱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轰!!!” 整个地面都震了一震。沈乐下意识地飞奔几步,远离巨响所在,这才循声望去。一眼看到,全身一震: “房子要塌了!救人啊!!!” 村口那栋二层小楼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整个儿倾倒,连树干带树枝压在上面。 小楼被压得歪歪斜斜,靠外面一面墙壁已经完全鼓了出来,顶上炸开了半边,大片大片的砖瓦倾泻而下。 沈乐听到的这一声“轰”,就是外墙炸开的声音。这边一失去支撑力,那边的墙壁,更加扛不住—— 他一声“救人”还没喊完,整栋房子顺着大树往下压的势头,倾斜、倾斜,轰然一声,整个儿砸在地上…… 至于那栋小楼里还有没有人、人是埋在什么地方,那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这、这就塌了?! 这房子有多不靠谱啊!一棵树就压塌了! 砖木结构的房子是真的不能住,特别是这种质量一般的老房子,更加不能住……希望我们住的房子好好的,这几天别塌…… 沈乐乱七八糟地转着念头,一声喊过,立刻往倒塌的房子那边冲。刚迈开步子,立刻迎面挨了一家伙: 不知哪一棵树的残枝断叶横飞过来,直接抽在他肩膀上,抽得他整个人往后一仰: 沈乐疼得一声惨叫。他们住的小楼里,导师大声问道: “怎么样?沈乐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乐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倒塌的房子旁边。一边弯腰看,一边大声回答: “我就是看不清楚人在哪里!偏偏这时候停电了!可恶,有电就好了!师兄,你赶快把手电头灯拿出来!赶快给电工打电话啊!!!” 靠手电,靠头灯,这种灾害抢救,效率很低的!要有大灯,一定要有大灯! 话音刚落,变压器嗡的一声,整个村子,大放光明。 不单是居民家里的灯,连村里的路灯、村头的大灯,都齐齐发出亮光,把整个村子照得犹如白昼: 咦? 修好了? 这么快就修好了? 现在电力维修人员这么猛的吗?台风还没过去,就冲进来修了? 沈乐扭头看向村口的变压器。还没看出个子午卯酉,他们住的房子隔壁,一栋装修格外时髦的二层小楼里,响起一声大喊: “电来不了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高举手机,冲向沈乐住的屋子。一边跑,一边喊: “爷爷,向阳哥哥说,路上有两座桥冲断了!还有好多地方的路都塌方了,要等路通了,维修车才能开进来!” 男孩的声音清脆响亮,不单这间屋子,整个村子怕是都听到了。陆陆续续,有村民走出房门,向外面望了望,又扭头望向自家亮起的电灯: 怎么突然又有电了? 难道之前断电,只是哪里电线吹开了,现在忽然又吹好了吗? 只有沈乐心里有数。电线断了,没那么容易忽然被吹上去、然后忽然就能通电。 就算电线吹上去了,整个断电保护装置,也都要人力重连,不存在搭上去了就好的事情。 向阳说还没开始抢修,村里已经大放光明,不会是电线被抢通了,只可能是—— 只可能小油灯给力,突然爆发了一把! 再运用灵眼仔细观察,变压器上,一个银白色的光球高高悬挂,一涨一缩。一根雪亮的电弧,从光球上通到变压器上,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电力—— 照得全场通明! 小油灯,真乖! “救人啊!快救人!” 他高喊一声,率先冲向倒塌的房屋。脚步杂沓,村里的老老小小,一涌而出: “快救人!” “把砖搬开!” “老伍头!老伍头!听得见吗!” 第27章 油灯开发出了生命探索功能?太强了! 倒塌的房子周围,一群村民像蚂蚁一般,忙忙碌碌,弯腰搬砖。老人、孩子,但凡能挖得动一捧土,挪得动一块砖,都冲了上前: “这边!” “这边!” “这边我来!” “灵灵,你往后退,别让砖头砸到你!” “美美你带好小朋友们,别让他们乱跑!对,就这样排成一队,一个一个传砖头,太好了!” 现场乱得和爆炸了似的。灾难抢救,谁都知道,有黄金72小时的说法。这个时间节点如果耽误,伤者生还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又怎么可能拖到七十二小时? 心脏骤停只能拖三分钟,脑出血的最佳抢救时间,是六小时之内…… 所以,能站出来的人,全都站了出来。导师身先士卒,以教授的身份,扛起了指挥大任: “我是学建筑的!我知道怎么拆房子,我知道房屋结构!听我指挥!” “大家别乱喊!安静一下,听听里面有没有人声!” “这一片的砖不要急着搬,当心上面突然再塌下来!” “庄伯阳,汪家雄,你们过来!看看这个大梁,怎么支撑加固,或者挪开,方便找人!” 一片混乱当中,沈乐悄悄后退几步,调匀呼吸,开了灵眼。用尽全力,往倒塌的房屋当中看去: 残砖破瓦当中,漂浮的气息,是什么样的? 人的气息,又是什么样的? ——由此推算,那些残垣断壁下面,有没有活人? 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还是看不出来。 倒塌的房屋上面,那气息太淡薄,又太杂乱,被村民们一冲,完全散乱开去,几乎消失不见; 至于活人的气息,被埋在那些屋瓦,大梁,墙壁,碎砖下面,完全看不清楚。沈乐极力运用灵眼,还是不得要领: “不行……要么就是埋得太深了,要么就是灵眼不能透视……欸,我还有个办法!” 他钻出人群,狂奔回自己房间。拎起小油灯,摸一摸,擦一擦: “小油灯!——那个倒掉的房子,房子里的电线,电器,你能联系上吗? 能不能通过那些东西看一下,倒掉的房子里,还有没有活人?” 【我试试看……】 “你尝试归尝试,别通电啊!”沈乐压低声音嘱咐它: “半个屋子泡在水里,还有好多人在搬砖头,你一通电,别电死几个!” 【知道了……我轻轻的……】 灵眼中,油灯上的银白光芒,猛然暴涨,一团电火花远远飞出。 不知道是沾在了电灯上,还是沾在外面的电表上,顺着电线往里进入。总之,短短几个呼吸,小油灯就很肯定地告诉沈乐: 【有人。】 “确定有人?那个倒掉的房子底下有人活着?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对小油灯似乎有点难。灵眼中,银光闪了好几闪,往回缩,往回缩,直到缩成小小的一团,却一直没有答复。 这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会描述? 沈乐想了想,赶紧修改了自己的问题: “这样,你把那个房子下面的电线,电路,最好还有电器什么的,全都画一下。然后再标出来,活人在什么地方!” 标电路不难!油灯的光芒立刻欢快地大涨。随后,横拉,直拉,斜拉,在半空当中,拉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框架。 沈乐盯着这些银色的线条,小点,方框,凝神思索: “这是电表箱?” “这是进去的电线?” “这是……洗衣机?还是电冰箱?这是电视机?” 一路电线从外部进入房子,分叉成几支,盘旋,又因为房屋倒塌而几乎叠压。 在大约是一楼堂屋,和一楼厨房的位置,两个与众不同的光点轻轻闪动,黯淡微弱。 “这是两个人的位置对吗?” 【对的!对的!】 小油灯的 光芒极速闪烁着,轻盈而欢快。 沈乐死死盯了图像一眼,把两个人的位置记在心里,急步下楼。先凑到瓦砾堆里,敲打,喊叫,努力听了片刻,转过去找导师: “我好像听到一点声音……在这里,这里……” “你确定?” “确定!”沈乐硬着头皮回答。小油灯,我可就靠你了啊! 这两个人的命,能不能快点救出来,我可把宝全压在你身上了! “刚才我在外面的时候,房子塌下去,我好像听到惨叫的声音!刚才又听到声音了,应该,就是在这两个地方!” 有了模糊的指引,救援速度更快。从傍晚忙活到深夜,废墟里,终于响起了喜悦的喊声: “找到了,找到了!” “还活着!” “慢慢抬出来!不要着急!” “注意脖子,注意背,注意腰……一点一点抬,当心损伤脊柱!” 老教授的指挥下,一老一小,两个活人,居然真的被慢慢抬了出来。 小孩子缩在一张桌子底下,被结实的老桌子顶住,侥幸没有受伤,只是吓得脸色惨白,哭都不会哭了; 倒是老人头破血流,动都不能动,仅剩下的一口气,那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自有年长的婆婆抱了孩子过去,轻轻拍打,柔声安慰。至于老头子们,都围拢在老伍头身边,七嘴八舌,出着主意: “这得赶紧抬去医院啊。” “路都不通,怎么去医院?” “我们把他抬出去?” “别!万一路上再出事呢?还是等救护车比较好……” 沈乐这种缺乏生活经验的年轻人,就只能在旁边老老实实听着。听他们吵了半天,忽然有个老人一拍大腿,“哎呀”出声: “我想起来了!给他吸氧!正好去年年初的时候,我儿子怕我感染了撑不过去,孝敬了我一台制氧机……” “对啊!” “对啊!” “吸氧最有用了!能多撑好久呢!” 可怜那台制氧机连着纸箱快递到家,一直被珍而重之地放在卧室,从来没有打开过,老年人拿这玩意儿也没任何办法。 沈乐他们师兄弟几个一拥而上,拆箱子的拆箱子,研究说明书的研究说明书,找视频的找视频,折腾好半天,才把吸氧机组装起来,给老人家用上: “上帝保佑,千万不要再断电了……” “老伍头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这吸氧机了!” 然而上帝并没有保佑。半个小时,啪的一声,全村灯光再次熄灭。 虽然制氧机里的电池,还能再坚持几个小时,但是,这几个小时内,能不能再次来电,谁都说不好…… “小油灯?小油灯?” 沈乐见识不好,抽身回房,摇了摇小油灯。灵眼当中,小油灯的光芒有气无力,蜷缩在灯芯上,传来一个弱弱的回复: 【累了……】 “再坚持一下!有人等着救命呢!实在不行,别给其他人供电,保住那个制氧机就好!” 啪嗒一下,全村灯光再次亮起。大概“保住制氧机”这种点对点的工作,对小油灯实在是太难了,它只能把力量灌输给变压器。 沈乐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床上。休息了不到半个小时,眼前一黑,全村又陷入黑暗…… “小油灯?小油灯!” 小油灯的灯芯上,绿豆大的一点灯光摇摇欲熄,乏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沈乐心疼地摸了摸它。唉,小油灯毕竟刚活过来,竭尽全力供了一晚上电,没有补充,肯定也到极限了。 为今之计,只能希望电力部门能够给力一点,快把电修好吧! 沈乐迅速给向阳发了个消息。得到的答案并不好,他已经带人上山,尽力扶起电杆了,但是,拉断的电线需要换新的,村里并没有存货…… 沈乐遥望一眼村口,看着变压器旁边,彻底耷拉下去的电线杆,眉头紧皱。 停了好一会儿,他慢慢下楼,打算问问导师有没有 人脉能解决。一走出堂屋,忽然一愣: 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干嘛呢? 一个一个,一个一个老人,走进村口空场,聚集在一起。 那些六十来岁的,六十多岁的,头发花白的,雪白的,身躯伛偻或挺直,消瘦或壮硕的老人—— 披着雨衣,穿着胶鞋,一只手拿手电筒,另一只手拿着铲子或杠棒。招呼着,议论着,在村前的小空场上排起了队: “等外面的人一点一点探路?把路铺好,把电线背进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我们自己来!我们不能坐在家里等!” “没有大路还有小路,没有车子能走的路,还有山路!我们走小路,把电线背进来!” 沈乐惊讶地看见,那些平时拄着锄头,慢悠悠下田,耕种几亩地、一两分菜地的老头老太,焕发出了从未见过的活力。 他们昂着头,撑着手杖,脖子上搭着毛巾,嗓门一个比一个高。沈乐心脏一拎,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大爷,你们这就要出山啊?这大半夜的!” “当然了!”人群中央,一个头发花白,额头上有一块疤的老头儿,高高昂起头: “指望这些小家伙,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还是我们自己去!” “是啊!” “是啊!” 沈乐左看右看,十几个老头儿,还有三个老太太,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这种年龄组合,让他光看着就心惊胆战。 年纪越大越是倔强,他们导师铁了心要做什么,他们这些人,从来就不可能拦住。更不用说现场十几个人,靠他一个,更加没办法—— “我跟你们一起走!” 他脱口而出。一时间,面前几个老头,同时笑了起来: “你?” “不用了!” “小伙子,你是客人,这些用不着你操心了。村子里的事儿,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可是……你们都这年纪了……” 沈乐挪动脚步,挡在出村的路上,还想再劝说。然而,十几位老人互相看着,已经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小伙子,当年这段路,都是我们大家一起修出来的,我们都熟!” “这条山路,我们不用头灯啊,电筒什么的,闭着眼睛都能走!” “你还想帮我们背东西么?”第三个老人上前两步,拍了拍沈乐肩膀。粗糙的,铁一样的大手拍到肩上,沈乐就觉得肩头火辣辣的,好悬没喊出疼来: “小伙子,别看你年纪这么轻,扛东西走山路,你还未必走得过我呢!” 沈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争辩,暗暗下定了决心。他反身冲回房间,拎起灌满油的小油灯,飞速点燃,狂奔而下。 一路上,小油灯都在嚷嚷: 【带我去!】 【带我去!】 【我给你们照路!】 【这段路我熟!我带你走!】 【之前老主人就是拎着我照路,大家用肩膀扛,用骡子抬,把设备抬进来的!】 油灯上的光焰一晃一晃,缩成小小的一团,哪怕在深夜里都没有多少亮度。 但是沈乐知道,只要离开村落,走到山道上,小油灯,一定会为大家照亮道路的! 第28章 星光照破夜空,小油灯:哭着哭着就笑了(求订阅) “走!”沈乐弯下腰,紧了紧登山鞋的鞋带。他拎起修好、点亮的小油灯,提高声音: “我和你们一起走!” 脚步声杂沓。师兄庄伯阳,师弟汪家雄,跟着奔了出来: “我们也一起!” “我们也一起!” 最小的一个师弟鲁伟锋落在最后面。一边快步向前,一边不停回头: “导师你别出来啊!” “我们去就行了!” “导师你好好在村子里待着!” 师兄弟几个全副武装,跟进了队伍里,浩浩荡荡准备出发。沈乐刚走了不到两分钟,后面气喘吁吁,狂奔上来一个人: “别去!别急着去!!!” 声音有点熟悉。沈乐举起油灯,照了一照,看见是年轻电工向阳,连滚带爬,不知道从哪里赶了过来。 他身上黄一道、绿一道、黑一道,滚得全是泥土,还碾压过不知道多少绿叶,靴子上大概裹了能有一斤泥。 甚至脸上都一道一道,不用迷彩妆,就比迷彩更迷彩。看这个样子,大概顶风冒雨,在山里爬了能有一晚上: “你们别去走山路!杆子已经快扶好了,电线,电线有办法带进来,比你们爬山出去快!” 这要怎么带进来啊? 沈乐自己都不太相信,左右看看,老人们的脸上,也都是将信将疑的神色。 然而,沈乐还是侧开身体,让向阳越过他,一直赶到队伍前面。这年轻电工转过身体,面向老人们张开双臂: “你们等一等!稍微等一等!十五分钟,最多十五分钟就到!先回去!回去!!!” 山路狭窄。向阳一个人张开双臂拦住,这些老头儿如果不想把他推下去,还真就过不去。 沈乐在后面看得笑了起来,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碰碰站在他后面的老头儿: “要不然,咱们先退回去?反正就一刻钟,耽误不了太长时间……如果15分钟电线真的到了,村里也还要人帮忙不是?” 他的师兄师弟们也在队伍里,小声劝了这个,再劝那个。一阵嘁嘁喳喳的低语之后,队伍终于转向,慢慢回村。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经过了半夜抬房子救人,经过了半夜冒雨走山道,老人们已经累得不行,一个个拉着竹凳子坐在屋檐下,闭目养神,几乎要瘫倒在地。 只有沈乐站在村口,伸长脖子,沿着电线应该过来的方向努力眺望: “还有十分钟了……” “还有五分钟……” “三分钟……” “两分钟……” 他什么也看不见。夜色深黑,看不见半点光亮。还没散去的雨云,连星光都遮得彻底—— 然而,就在这让人透不过气的黑暗中,沈乐忽然看见,两点星光照破黑暗,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嘶——”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撕裂风声,伴随星光而来。 沈乐高高举起小油灯,油灯的银白光华,仿佛为他提供了一双清晰十倍的眼睛,让他一眼就看清了对面的东西。 一架无人机,一架他前所未见的、至少有他两个人大的无人机,不知多少个螺旋桨飞快旋转。 拉扯着长长的一大段电线,高高飞起,飞过了悬崖—— 无人机上灯光熠熠,照亮了整个夜空。 “真好啊……” 沈乐由衷地无声微笑起来。 身后,老人们仰着头,盯着远远飞来的无人机,由震惊而喜悦,由喜悦而欢呼: “电线来了!电线来了!” “电要来了!” “老伍头,你有氧气可吸了!老伍头你撑住啊!” 沈乐仰头盯着无人机,看着它由远而近,看着它停在变压器上方,看着电工向阳爬上电线杆,从无人机上接过电线,开始手脚利落地接线。 自始至终,沈乐的嘴角一直轻轻上翘,始终没有放下来过。 而在他手里,小油灯也发出了轻轻的震颤。油灯上残存的 银白光芒,一点一点飘起,一点一点飘向夜空: 【真好啊……】 再也不用半夜背着电线拼命爬山了,再也不用这些年迈的老者,冒着生命危险出去探路了。 我们,有那么厉害的设备了啊! 光芒不断变幻。灯罩当中,灯芯上,那银白的光华,轻轻跳跃着,延伸向夜空中飞来的巨大无人机,仿佛在笑。 笑着笑着,一点点光芒,从扩散开的光圈不停飞出。 星星点点,如同夜空中飞散的泪水,很快又满空飞舞起来,轻轻炸裂,恍如开出了小小的鲜花。 巨大的喜悦和酸楚,依恋和释然,洪流一般,涌进沈乐心田。 冥冥中,沈乐仿佛看见小油灯仰头看着无人机,轻轻微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真好啊……】 【他们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一次,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电工向阳的手脚相当利落。沈乐感觉才看了没多久,他已经把无人机载来的电线,在变压器上一一接好,开始鼓捣起什么仪器。 等到他的父亲,老电工向国庆呼哧呼哧爬上山头,向阳已经爬下电杆,站在地面上开始打电话: “确认110kv前进站,10kv前川线f15,峦头支线正常。” “合上110kv前进站,10kv前川线f15,峦头支线,06号杆,箱变03010045高压开关。” 啪的一声,灯光大亮。 “这就好了?!” 向国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重重喘气。 台风过境,大面积断电,他身为本地农电工,责无旁贷。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带着一群人忙忙碌碌,爬山,扶电杆,接线,忙得连口水都没有喝过。 本来以为,上面这一片的电线没这么快拉好,他赶得上过来续接。谁知他赶到地方,儿子这里,已经快完工了! 他看着儿子的工作效率,完全愣住。保温杯拿在手里都忘了举起来—— 这么快? 这么快就修好了? 向阳却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他放下电话,环顾一圈四周亮起来的灯光,朝父亲一笑: “爸,你看,我们现在有很多新的工具了。修电路什么的,以后就轻松多了,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是啊……” 老电工紧紧盯着停在地面上的无人机,完全移不开眼。他小心走上几步,想要伸手去摸一下,还没碰到就缩回了手: “真好,真好……” 这么大的无人机,好厉害啊……顶他们好多人……他们这些老家伙,在新式装备面前,真是越来越弱,越来越没用了啊…… “所以爸,你跟我出去走走吧。”向阳靠近两步,再一次劝他: “我交流马上要结束了,趁着我这次回去,你跟我去滨海住一段时间呗?” “嗯……好吧……” “爸你不要老是待在村里……什么?爸你同意了?” “是啊,偶尔走走,也不是坏事。”老电工凝视着重新飞起的无人机,凝视着新装好的箱式变压器,慢慢浮起一个微笑: “你爹我啊,肯定还是要留在村子里,管着村子里这一摊子事儿的。但是,偶尔跟你出去走走,也很好……” 老人家环顾四周,目光在村边的空地上,四台工程车一字排开的地方,长长久久停驻。 他的笑容渐渐黯淡,渐渐惘然: “出去走走看看,见识见识新东西,也很好。不是你叫人来,我还不知道,现在出了这么多新东西呢……”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用,以后碰到新东西,修都不会修,都不知道该怎么用! 沈乐拎着小油灯站在旁边,默默点头。 这年头,技术水平发展得太快,像他如果不是和同学们时时保持联系,只要三五年,就追不上最新的发展; 而偏僻山村的农电工,和大城市的电工,他们之间的技术差距,更是隔了一条 鸿沟…… 哪怕供电局隔上三年两年,就培训一轮,对于农电工的培训终究有限,终究追不上现在的发展! 老电工显然也想到了这条鸿沟的存在,笑容有点黯淡。很快,又变得明亮豪迈起来: “你爹我老了,但是我脑子还灵光,还能学!跟你出去走一圈,多学点新东西,以后帮大家修电,也能修得更快一些,更好一些!” “那就说定了!”向阳松了口气,上前一把挽住了父亲,笑嘻嘻道: “爸,你放心,我也会经常回家看看的。 现在我们在搞乡村振兴,农村电网升级改造,我经常回来看看,知道这里需要什么,干起活来,才能更有针对性啊!” 沈乐看着这一对父子,忍不住微笑。笑了一会儿,脸色忽然一垮,拎起小油灯,狂奔回房: 小油灯嗡嗡震动,大吵大闹。简简单单一个字,传到沈乐心底,来回重复: 【饿!饿!饿……】 沈乐赶紧把它放到墙边。小油灯刚一落下,一根细细的、常人不可见的银白色光芒,就从灯芯上探出,飘进插座里。 银光流动,油灯整个儿亮了起来,光彩四溢。沈乐默默扭头,赶紧快步走出房间,走向厨房里的电表: 要命,电表转得好快…… “别在这吃了!跟我走!等我回家,让你随便吃!在这儿吃,房间主人付不起电费的!” 第29章 老宅子招来了觊觎者!(求订阅) 沈乐拎着油灯冲出房子。手里酥酥麻麻,不断传来过电的感觉,连带他的脑袋也一抽一抽地疼: 小油灯跟着他回家,一天要吃多少度电? 他能付得起电费么? 回头向阳那边,会不会又看到他的大宅,每个月要付几万块钱电费了?! 这些他都不敢去想。这几天时间,沈乐唯一的任务,就是看紧了小油灯: “不许吃啊!不许吃这里的电啊!——在变压器上吃也不许!那叫偷电!回家!回家让你吃个够!” 他睁开灵眼,奋力扫视全村。还好还好,小油灯的银白光芒凝在灯芯上,没有飘到外面去; 电表上,户外电线上,变压器上,都没有! 很好,小油灯这次挺乖啊! 村子危机解除的速度超乎沈乐想象。从电线拉好,到乡村公路抢通,车子能开上来,只花了24小时。 而道路一抢通,救护车便呜呜地开到,拉着受伤的老伍头奔向医院。 这条命,捡回来了! 台风危机终于解除。沈乐的导师带着师兄师弟们,重返大宅,重新测量,重新计算台风过后的房屋形变。 沈乐的两个师弟,很开心地捡到了一个论文题目: 各种古建筑加固方式,对古建筑抗风能力的效果——以他们在勘察的大宅为题! 这样的论文,因为事先没有装各种应力监控设施,数据比较少,或许发不了特别好的刊物。 但是,嗯,多一篇,总比少一篇的好! 没有论文压力的沈乐,就趁此机会,在古村落里乱逛。台风过后,房倒屋塌一片惨状,他却从中看到了他的机会: 很多房子都塌了! 房梁,房柱,桁椽,都露出来了! 他只要找品相还可以的,做好标记,雇人拖出来捡回去就可以了! 还有些门轴也不错,也有几样看得过去的家具,那些斑驳脱落的旧木头,至少可以捡回去练手。 家具剩下的五金件也能捡回去备用…… 捡捡捡捡捡! 送走导师一行人,他在村里又盘桓了一周,雇了一小支建筑队帮他拆房子、拉木头、扛下山。最后,雇了辆货车,直接送回珠溪镇: “老板娘,拜托啦!帮我接一下货,放到我房子里,正门进去,西路第一进的轿厅!如果不够放的话,堆在二进堂屋好了!” 打发货车自行上路,沈乐拎着小油灯,一路汽车转动车,动车转地铁,返回大宅。进门一瞬间,门口灯光就闪了几闪: 【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里!】 油灯上飘出一团莹莹的白光,落入头上的日光灯管。灯光忽闪忽闪,从东亮到西,从西亮到东,简直像是在跳舞: 【这里好舒服啊!好暖和啊!好稳啊!】 日光灯闪了两闪,暗淡下来。很快,第一进的屋檐下,一排小灯挨个儿亮了起来。亮、灭、亮、灭,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拨弄着琴键: 【这里真的好舒服!好有趣!这么多灯!这么多电器!到处都可以亮,到处都可以响……】 第一进,第二进,第三进,两路三进,一盏盏灯逐次亮了起来。 最后,东路第三进,大樟树下的泛光灯,亮起一片光华,透过树梢,直指苍穹: “小油灯你悠着点啊!再这个样子,我要养不起你了!” 沈乐飞奔到第一进耳房,打开房门,冲到电表箱旁边。电表箱上,数字不停不停地在跳: 一个呼吸跳一下,一个呼吸跳一下,再一个呼吸,再跳一下…… 这…… 这小油灯,不但在点亮各个地方的灯,它干脆是在吃电力啊! 沈乐脑门嗡的一声。他这个大宅,据说是一条专门的,200千瓦的线。如果小油灯敞开了吃,24小时拉满的话…… 就算每个小时,我用15度,小油灯用185度电。小油灯一天吃掉…… 他掏出手机算了算,一天4440度电,一个月133200度。 现在居民用电, 一度电多少钱来的?阶梯电价最高一档,好像是0.8469元/度。不考虑波峰波谷的话,一个月,11万…… 完了,我的存款,还不够它吃半个月的…… 或者,让它去外面吃?只要在电表外面吃点,吃的就不是我的钱了…… 这个念头在沈乐脑海中闪了一闪,瞬间又被他按捺下去。小油灯现在是他养的了,在电表外面吃,那叫偷电。 哪怕没有人知道,哪怕没有人能够举证,那也是偷电! 沈乐摸摸自己干瘪的钱包,哀叹一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算了算了,自己捡回来的小油灯,自己不养,还能怎样。 至于电费,努力去赚钱,总是能赚到的…… 实在不行,就把房子里已经修好、已经让铜片薅过羊毛的古董,卖掉这么一两件? 沈乐顺着不断亮起来的电灯,一路向前。走到第二进,小油灯猛然嗡嗡震颤,脑海当中,响起一声极其欢悦的喊叫: “哇!太好吃啦!!!” 你又找到什么了? 你吃了多少? 沈乐颤抖了一下,快步返回,再次走到电表跟前。这一次,他惊讶地发现: 电表不走了! 不,不是不走了,而是走得非常非常慢,就好像整个大宅,只开了两三盏灯那样。 如果不是电表的读数还维持着跳过一轮的样子,他几乎要以为,刚才小油灯大口大口吃电的事儿,是他做梦梦见的…… “小油灯!你在哪儿呢!” 【我在这里……】 “你旁边有什么!” 【有个池子……好多好吃的东西……好多好多……好吃!好吃!】 沈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快步走到东路第二进,就看见一个银白色的光球,非常欢快地在荷花池上面飘: 从东飘到西,从西飘到东,上上下下,来回飞窜。 整个移动的轨迹,完全可以说是布朗运动,或者叔丁基锂被扑打了一下以后的小火球…… 无论如何,小油灯还是在宅子里吃东西,没有吃到墙外去,总算是一件让沈乐觉得安慰的事儿。 他站在池塘边上松了口气,把手里的小油灯往上拎了一拎,直接问他: “你在吃什么?” 【好吃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好吃的!电!可好吃了!】 沈乐左看右看,无论如何,看不到池塘上空哪里有电。小油灯还在很殷勤地向他推荐: 【真的特别好吃!你要吃点儿吗?】 “……不了,谢谢。对了,吃完这个你早点休息啊,别到电线里去吃了,我真的养不起……” 【???好吧……那么,我可以到墙外面去吃吗?】 “不行!不许乱跑啊!电表以内随便你吃,别把房子弄断电了就行; 想出门回油灯里去,我拎着你出去玩。自己乱跑,我可不敢保证你进到高压区域,会发生什么!” 【好的……】 光团怏怏地往下沉了一沉,很快又悬浮起来,四下飘动,仿佛在追逐什么东西。 沈乐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确定小油灯不再折腾幺蛾子,转身往外走: 出去这么长时间,大樟树是要打个招呼的,小墨斗在干什么,也是要看一看的。 对了,待会儿就六点了,还要去接小木偶下班,顺便和老板娘约好时间,把那批老木头搬回来…… 沈乐一边走一边盘算。他并不知道,大宅外面,来了一个干瘦干瘦、上唇长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 那人并没有站在大宅正门口或者后门口,而是贴着东路外墙,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 他耸着肩膀,脊背微微弓着,不停地抽动鼻头。每次挨近大宅一些,脸上都现出又渴望、又畏惧的神情,强忍着走近几步,一个哆嗦,立刻远离。 一边走,一边低着头碎碎念: “老狐狸……欠我的东西还没还,就这样走掉了……你敢跑,我找新房主去!” “这房子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有这么强的雷劫气息罩着?难道新房主是个高人? 不可能啊……我这只鼻子,不可能闻错的……” “咦?雷劫气息怎么淡了?淡得好快……被收走了?什么样的高人能把雷劫收走……等等!有人来了!” 他强忍着恐惧,贴近墙壁,竖起耳朵。很快,一个淡然的,仿佛只是在随意吩咐的声音,飘进他耳鼓: “你在吃什么?” “对了,吃完这个你早点休息啊……” “不行!不许乱跑啊!” 中年男人打个哆嗦,屏住呼吸,踮起脚尖飞快离开。是什么人? 什么人能把快速收走雷劫的人,这样随便吩咐呵斥? 这房子里有高人啊……快逃!快逃! 刚走过马路,肩膀一沉,被人一把揪住: “干什么的?!” “没、没干什么……” “你在老胡家外面鬼鬼祟祟好几天了!说,看到了些什么!” “没,没有……” 抓住他的人五指一用力,手指深深嵌入中年男人肩头。 男人痛得一抖,整个儿蜷了起来,脸皮变黄,小胡子变长,裤子后面有什么东西一翘一翘,“噗”的一声,放出一团又黄又浓的气体: “呸!” 抓住他的人手一抖,直接把放屁的中年男人扔出十米远,一头砸在地上,当场就喷了一口血。 随即飞身而上,抬脚踩住对方小腹,把另一个屁硬生生踩了回去: “老实一点!” “饶命——” 小胡子惨叫。小腹上的脚又加了几分力,碾了一碾,碾得他话都说不出来,只好躺在地上,用眼神连连哀求: 饶了我! 饶了我! 我什么都说! 求你—— 僵持了好一会儿,踩在身上的脚踩放松了一下。小胡子急喘两口气,小声回答: “我什么也没看到……嗷!真的什么也没看到!那宅子可怕得很,我挨近一点都心惊肉跳,根本不敢进去。就是,就是……” “是什么?!讲!” “就是,今天去看,里面可怕的感觉好像没有了……嗷!饶了我!我们这种小家伙,真的什么都不敢碰啊!” 踩在身上的大脚终于撤走。中年男人连滚带爬溜走,溜出去好几条街,才敢摸摸自己的屁股。幸好,尾巴还没漏出来…… 只留下抓住他喝问的那个男人站在老街上,遥遥往向大宅,神色阴鸷: “哼,黄皮子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老胡这个宅子,到底给了谁?如果是个没本事的,倒好进去捞一把…… 这过雷劫的秘术,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享用的。如果我弄到手,献给山君……” 第30章 大妖!五百年大妖入侵!沈乐:危! 沈乐并不知道,有人,或者非人,在他宅子外面闹了这一出。发现自己的钱包暂时安全,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离开荷花池,返回宅子西路。 走过第二进,走到第三进,踏进院子,一片沙沙声传来,他终于感觉自己的钱包鼓了一点儿。 “郑墨!”他笑着喊小墨斗的名字: “忙着呢?” 咚咚两声轻响。跟着嗖的一声,铅坠扯着墨线从窗口飞出来,冲到沈乐面前,打了一个圈子。沈乐笑着拍拍它: “还在做木工啊?” 铅坠嗖的一声,又飞了回去。沈乐跟着它进屋,刚推开门,一股新鲜的刨花香味,扑面而来: 靠墙的空地上,床头板、床尾板、床边、床板,一摞一摞,堆叠了快一个人高。目测拼装起来,少说也有三十张床; 空地中央,锯子、刨子、锤子、凿子,各种木工工具,在墨斗的指挥下,忙得四脚朝天: 一张1.5米*2米的双人大床,当中的床板上,五六个各种刨子,正在卖力地一下一下,刨出大片雪白的刨花, 旁边木板上,两对锤子、凿子叮叮当当,各忙各的。一个在凿花开富贵,一个在凿喜鹊登梅,分明都是床头板的雕花纹路。 “真厉害!辛苦啦!” 沈乐拍拍墨斗,又拍拍一件件工具,脸上含笑。墨线嗡嗡作响,传达出欣喜、得意、满足的意思: 【那是!我当然厉害啦!】 【我也厉害!我也厉害!】 噼啪一声轻响。工作间里,所有电灯同时熄灭,又挨个儿闪亮起来。沈乐头疼地举起小油灯,上下晃了两晃,颠了两颠: “小油灯,不要闹啊!别人在工作呢!不要把灯一闪一闪的,影响别人干活啊!” 你不是还在池子那边吃嘛!怎么又跑过来了!哪儿哪儿的都有你! 话说,以雷电作为意识核心,就真的这么占便宜吗,整个宅子到处跑,不用一秒钟就能跑到…… 【啊……】 脑海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油灯灯芯上,一点银光扭来扭去,像是有点儿不开心,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又拉不下脸来道歉的样子。 反而墨线嗡嗡两声,率先弹出一圈黑光,扩散到小油灯上: 【你好……】 【没事的,我干活,用不着电灯……】 【你玩……】 “嗯,你也很厉害,也很厉害!来和他认识一下,这是郑墨,小墨斗,家里的木工大师傅。 郑墨,这是小油灯,以后家里的所有电器,都归他管了!” 灵眼中,一圈银白色的光芒慢慢涨大的,迟迟疑疑地,和一圈黑光碰了一下。 两个光圈纠缠、浸润、互相共鸣,沈乐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交流的,总之,两小只很快达成了一致。 墨斗继续指挥木工工具干活,小油灯上光芒熄灭,显然不知道去哪里玩儿了。 沈乐笑了笑,看看时间,开始为自己的钱包做准备: 三十张床,哪怕一张卖两百块,也能有六千块入账了。唉,以后要让小墨斗做点儿高价货了,要不然,真供不起小油灯敞开吃的! 一个月11万啊! 此外,我也得想个法子,尽量多赚点钱。让小墨斗打工养小油灯,总感觉哪里不对,明明我应该才是赚钱主力来的…… 沈乐拍了一张照片,拔脚就走。去找天香楼的老板娘! 接小木偶下班! 吃晚饭! 收小木偶的工资! 对了,这么多床,还要出货,不知道老板娘找到渠道没有? 傍晚六点的南华街,又是一片黯淡,连同老街尽头的羊肉面馆,都只是气无力地亮着一盏灯。沈乐看也不看,一脚迈进去: 反正他说好了每天在这里吃的! 不管今天开不开门,给人开门还是给妖怪开门,总会有他一口吃的! 面馆里安安静静,服务员比客人多,或者说,干脆就没有客人。老板娘满面愁容靠在柜台边上,看到沈乐进来,才精 神一振,赶紧迎上: “您回来啦!里面请!——吃点什么?” “随便,赶快上,多上点。”沈乐闻到羊肉面的香味,口水就开始哗哗流淌,连同胃肠也叽里咕噜起来。 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这两条最近刚打通的经脉,好像都苏醒过来,拼命嚷嚷: “饿!饿!要吃!要吃!要吃!” 老板娘翩然入内,翩然折返。咚的一声,托盘落到面前,满满一大碗白米饭、满满一中碗红烧羊肉,排成一排: “先生您先吃!菜正在炒,马上就好!” 沈乐已经迫不及待,舀了一勺红烧羊肉的汤汁倒在米饭上,满满干了一大口。 晶莹饱满,略带甜味的米饭和鲜香丰腴的羊肉汤汁,混合着在他嘴里炸开,汩汩热流才进口腔,仿佛就散布到四肢百骸。沈乐情不自禁,叹一口气: “好吃……” 一口米饭,一口羊肉。连皮带肉烧的红烧羊肉,一口咬下去,羊皮肥腴,微带韧性,羊肉酥软,软骨微微抵抗牙齿的切割,口感层次极为丰富。 咀嚼间,肉汁在口中爆开,均匀地呵护每一个味觉细胞,真是吃多少次都不会腻。 一口咽下去,胃肠快速蠕动,热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散到四肢百骸。还没运功,这股细细的热流,已经自然而然,沿着经脉上行。 而胃部蠕动一下以后,又变得空落落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填进去。 感觉这神奇的消化能力,不但能消化普通食物,连老板娘这里,明显有点特殊的食物,都能无碍消化! 他今天能吃得下一大碗! 甚至两大碗! 一口气吃饱了,今天晚上运功,进度应该能增加好大一截! “好吃就常来。”老板娘端着一盘翠绿的炒青菜,一盘绿、白、黑相见的炒地三鲜,快步走来,放到桌上。 打量了一下沈乐的吃相,努力微笑,在旁边一桌拉开一把椅子,不远不近地坐下: “先生,最近镇子上有点乱,有很强的大妖入侵,怀疑是五百年以上修为。虽然您是高人,也要提防小人作祟,请务必多多小心。 宅子的防御,最好加强一点?要不要我让小玉她们过来,暂时住您这里?” “什么?大妖?” 沈乐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嘴角边还沾着一抹浅褐色的羊肉汤汁,满脸茫然: “怎么忽然就跑过来了?!” “这……” 老板娘为难地笑了笑。为了她们自己的事儿,给沈乐带来麻烦,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纠结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绕着圈子低声道: “是这样的,前些天蒙您的恩惠,让小玉平安过了劫数。咱们这儿开门迎客,来来往往挺多的,不知怎么就有人传出,镇子上有渡劫秘法……” “什么?!” 沈乐顿时皱起了眉头,嘴里的红烧羊肉都不香了。渡劫?帮妖怪渡劫? 他帮小玉那次,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帮的,好像就是盯着那个沙盘,插了根金属筷子下去。 别说让他总结出原理和做法,就算让他照葫芦画瓢,再重复一次,他都不敢说肯定能重复成功…… 而需要弄渡劫秘法的妖怪,大概多强? 沈乐没有资料,不好估算。但是,保守估计,得有五百年吧? 五百年的妖怪,真要打他……沈乐估计,对方只要一巴掌,然后就得跪下来求他…… 对,求他别死,至少,把渡劫秘法交出来再死。 “所以说,那妖怪到底有多强?” 老板娘沉吟了一下,看看沈乐,再看看她自己的手掌,脸上的神色在“这您也不知道?”和“可能是在考我”之间纠结。想了想,飘然起身: “您跟我来——” 沈乐跟着她穿过后厨,走过一条小巷,很快就到了一片空旷的野地。野地里杂草漫漶,停着几辆破旧汽车,表面上全是锈迹。 老板娘深深吸一口气,转向沈乐: “首先,我是花妖,不 是那些动物妖精,我的攻击方式和它不一样。但是,五百年的妖精,它至少做得到——” 说着脸色微正,素手向外一扬。沈乐就感觉脚下猛然一晃,面前的野地像是挨了一发炮弹,土壤翻飞,炸开至少10平方米的一大片。 这是啥? 这威力赶上炮弹了!!! 这么大弹坑,是多大的炮弹?122?155?! “啊,不是您想的那样。这是用草木生长,顶开泥土。”老板娘笑吟吟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接下来的才是杀招——” 话音未落,野地上的各种杂草,藤蔓,如同放了快镜头一样,飕飕疯长。几个眨眼,就长到遮天蔽日,弥漫了沈乐的整个视野。 嘎吱嘎吱,一片声响。野地上停着的破旧汽车,发出了被机械压扁、被强力绞扭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片刻之后,老板娘一挥手,所有的杂草簌簌断落,碎成一地草粉,被清风吹向远方。 而野地中央的汽车,已经被绞成了一团麻花,完全没了形状。 沈乐倒吸一口冷气。这个规模,他要是挨上了,肯定一打一个死啊! 而且跑都跑不掉……会被藤蔓直接绞住,直接绞死…… 我现在寻求庇护还来得及吗?或者说,哪儿安全?! 第31章 让你固守待援,你反掌镇压妖魔?!(求订阅) 沈乐瞪着面前那块空地,呼吸急促。好半天,他坚定地握了一下拳,迈进空地: “可以请您再尝试一下吗?我想试试看,我能不能扛住一下,或者,至少能够躲掉……” 发昏当不了死。对自己的力量有点儿概念,回头,才好针对性地做出反应——发现实在扛不住的话,至少逃走? 立刻上地铁,去滨海,在大城市,对方总不敢乱来了吧? 老板娘眼底异色一闪而过。随即,她笑吟吟地点头,神色不变: “我会尽量控制力量。请您小心。您准备好了的话,就告诉我一声。” 沈乐默运两遍内功,感觉热流遍布四肢躯干,整个人都轻灵了许多,这才睁开灵眼。 灵眼下,老板娘依然平平常常,像个普通人类一样,只是身边的青绿气息异常浓重。 再低头往下看,身边空地上,星星点点的绿芒闪烁不停,蓄势待发。这个样子,硬抗或许抗不过去,要尝试一下能不能闪开…… 他摆出五禽戏中“鹿奔”的起势,想了想,又换成“猿摘”的起势。五禽戏中,鹿戏安舒,猿戏灵巧,想要闪避,还是猿戏最强。 他向轻喝一声“好了”,老板娘微微抬手,向前一扬—— 嗖嗖嗖! 绿光大盛。沈乐早就把这些绿色光点看在眼里,见状一个闪身,跃出藤蔓包围。一条青藤倏然窜起,勒向他腰间,沈乐探手一捞,一拽—— 咔! 一拽两半! 咦,我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先生您是高人,自然不怕这些贼人入侵,事实上,您宅子里的阿绿,都不至于怕他们。” 见沈乐跃出包围圈,老板娘也放下心来,笑吟吟地安慰: “只是,您睡觉的时候,离开宅子出行的时候,总要稍微警惕一点儿。不然,被贼人猛然扑一下,也要受个惊吓的。 或者,您考虑一下,弄个什么预警的东西?” “有什么推荐的预警?” 他低声询问。老板娘神色迟疑,好半天,才低声道: “我们小门小户的,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收银台上那个招财猫,能预警一下,还能吞掉一些不怀好意的东西。 先生您担心安全的话,要不然,先把它带着?” 招财猫? 沈乐跟着老板娘原路返回,来到店里。扭头看向收银台,那个半尺多高、描金画彩的陶瓷招财猫墩在台子上,满脸堆笑。 那招财猫一只爪子举着“招财进宝”的小金板,另一只爪子一招一招,正是店里用的最经典的形象。 他又睁开灵眼看去。等等!哪里是个招财猫?! 分明是一只貔貅,卧在木台上,张开大口! 夜晚的天香楼,全不是白天欢声笑语、客流如织的模样。外面丝丝缕缕黑气,流淌进来,像是在探头探脑。 貔貅猛然一扑,张开大口—— “饶命!!!” 一声惨叫。貔貅充耳不闻,把黑气一口吞掉,又化作流光,往外一扑。 再回来的时候,嘴边隐隐约约,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被它仰头一甩,吞进肚里,消失不见。 “好像你这里也不怎么太平啊……” 沈乐瞬间下了决心。既然阿绿能护住他,大不了,他就不出门,一直宅在家里!至于吃的喝的,让老板娘派人送饭…… “算了,就不夺人所爱了……” “那,至少装个监控?” 老板娘恳切道。沈乐笑着摇头: “监控倒是不用了,宅子里有什么,我都看得见。算了,实在不行,你指个卖法器的地方,我去瞅瞅?” “这个……真品不容易买到,而且很多地方,可能不适合您进去……”老板娘迟疑半晌: “这样,您可以去对面的圆通禅寺看看,或者,找特殊事务部的人问问。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强力,但是肯定保真!” 说曹操,曹操就到。娃娃脸青年章秉信,抱着一只红衣红裙的小木偶,和紫衣姑娘小 葛一起踏入店门。 才进店,小木偶用力一挣,丝线甩上屋顶,直接把自己荡了过来,扑到沈乐怀里: “你怎么才回来!我想死你啦!!!” ……小伶,咱就是说,你从哪里学了冯巩的台词…… 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发出这种声音,很惊悚你知道嘛!!! 沈乐尴尬地冲着章秉信笑了笑,等他和老板娘交接完、付完账,才询问最近可能有危险的事儿。章秉信的脸色立刻凝重下来: “我们也接到报告了。那个家伙很危险,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已经通知师叔带人赶过来,预计半夜就到。 在这之前,沈先生,如果您担心安全,可以在我们的办公地点暂避。” “可是你们也打不过他啊!”沈乐脱口而出。章秉信苦笑一下,还是摇头: “打不过也得打。保护民众,是我们的职责,不能退的。” 沈乐心头一凛。之前他看那两个特殊事务部门成员,总有点别扭,当然,一多半是他自己心虚。 但是现在,他赫然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可以放下了。毕竟,人家已经做好了准备,用生命来保护他…… 沈乐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微笑起来: “既然强力人员半夜就到,那我就回家暂避了。总不见得那么倒霉,连一个晚上都撑不过去——” “您千万小心。在警报解除之前,尽量不要出门。” 当然,防御法器的问题,沈乐还是想问一问。一开口,章秉信就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法器不对外售卖,而且说实话,我们现在手头也没有多的。 当然,沈先生,如果您肯加入特别事务部,就可以无偿领用一件法器,后续可以用功勋兑换。” “呃……这个,我再想一想吧……” 沈乐吞吞吐吐。他和老板娘交接完了小木偶的工资,约定了明天来取做好的木床、顺便算钱,离开天香楼,立刻就奔了圆通禅寺去。 且喜禅寺还没有关门,而且距离近,就在天香楼对面,过桥就是。 只是沈乐从前门找到后门,从韦陀像边找到法物流通处,几乎没有靠谱的东西…… 用灵眼看去,基本上都是凡物,没啥用处。只有一串供在正殿佛祖面前的手串,每一颗,都笼罩着一圈淡淡的金光,和佛像上的金光颇有点相似。 嗯,这是佛光? 还是香火愿力? 不管是什么,总之是个特殊的东西,或许可以列入超凡物品一流。当然,就是不知道它的价钱,是否也同样超凡了…… “有人吗?” “这手串可以请回去吗?” “怎么请?” 沈乐问到第三遍,大雄宝殿侧面,喃喃念经的老和尚,才慢悠悠踱了过来: “施主,这串手串,只赠有缘。” “怎么样算是有缘?” “再过半个月,是我寺的地藏法会,救度众生,超拔冤魂。这串手串,会赠给在法会上,功德最多的施主。” “……功德要多少?” 老和尚伸出了五个手指。沈乐盯着他的手指,一颗心忽忽悠悠,总有点不祥预感: “五万?五十万?五百万?!” “施主既然看中这手串,自然知道它的不凡之处。”老和尚展颜而笑,慢悠悠道: “用不到它,一分钱都是太贵;用得到它,区区钱财俗物,算得了什么?” “……没缘分,告辞。” 沈乐扭头就走。这手串的亮度,比小油灯、小墨斗差了老大一截,也就比墨斗身边的木工工具强些。 五百万? 他还不如让墨斗自己加工! 他加快速度,返回老宅。介绍完三小只见面,让三个活过来的小家伙自己去玩,沈乐直扑东路三进: “阿绿!阿绿!” 【在呢……】 喊了好几遍,大樟树才慢悠悠地摇晃了一下枝叶。沈乐非常怀疑,草木妖精的时间概念,可能比较接近龟类,和动物妖怪 不太一样? 不过也不一定,老板娘和她的手下都是牡丹花妖,天天开店,忙得热热闹闹,似乎也没有戳上一下,半天才动一动的样子? “阿绿,最近有很凶的妖怪在游荡,你扛得住吗?扛得住,我就靠你保护啦!” 【那家伙啊,我知道,白天在墙外转了好几圈。放心,它打不过我。】 沈乐大大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安全有保障了! “那就靠你了!你稍等,我这就把其他人都搬过来!” 他的小木偶! 他的小油灯! 他的小墨斗,和一整个木工工具箱! 要统统搬过来,一家人整整齐齐,待在一块儿! 沈乐飞奔回工作室,左手抄起小油灯,右手抄起木工工具箱。临走的时候,脚步一顿,望了一眼沙盘: “话说,这宅子的安防,最好也加强一下。可是,要怎么加强?” “加高围墙?可是围墙已经加高一倍了……给宅子顶上加个盖子?……加层铁丝网?铁丝网上,多拴几个铃铛,有人进来就直接触发?” 还没想明白,模型东路第一进的木板围墙,已经明显凸起了一块。 咦? 这是有人要进来? 沈乐愣了一愣,赶紧伸手一按木板,把那块凸起的木板按回去。手指上细细刺痛,好像被针尖戳了一下,他下意识缩手,再一看,木板又弯了起来! 你这还没完没了了啊!!! 沈乐再按了一次,又按了一次。第三次按完,感觉拇指上细细疼痛,终于忍受不了,在桌上翻一翻,找到一块铁皮: 蒙上去! 赶紧蒙上去! 对折一下,两边都蒙,然后,用力抹一把,抹平,让模型上的气息流淌过来,在这铁皮上平铺、浸润! 然后,沈乐就看着面前加固了一轮的铁皮——木板复合体,继续凸起、弹回、凸起、再弹回。 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轰的一声,碎裂开来。一条深灰色的身影,穿过破洞,跳进墙内,落地打了个滚: “见鬼!这宅子布了什么阵法?!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撞上去,好硬的一块!老子拼命撞了七八次,才撞开一个窟窿!” 我去!!! 居然真的冲进来了!!! 我还没赶到阿绿那儿!话说,我现在赶过去,来得及吗?! 沈乐一只手按在桌面,一只手悬在空中,心里砰砰乱跳。和老板娘试手,和真的面对入侵者,完全不一样。 至少,老板娘会控制力量,尽量不伤到他,入侵者可不会! 刚说过有妖怪要入侵,妖怪就来了。早知道,我就不再外面耽搁这么久,早点回来就好了! 不,等等,我好像有法子对付它?毕竟,这个入侵者撞了七八次,才撞破一道虚无的墙壁—— 在他的模型上,是一块木板,哦,现在是两张铁皮夹一块木板。而在墙外的人看来,是一道墙壁,还是一道非常结实的墙壁: 撞了七八次才撞破,能不强么! 而且,这种用全身力气往上撞的力量,我用一根手指,就能堵住?那是不是说,我可以再尝试尝试,用手掌再阻止一下,看能不能顶住? 他试探着伸手向下。手掌徐徐按落,这一次,才落到模型上方一尺,就觉得分外艰难: 感觉,手指不是穿行在空气中,而是是在浓稠的泥浆当中,甚至在沥青、水银当中行进? 每向下一厘米,每平移一厘米,都要费极大力气! 但是,这样的费力,也许是件好事?毕竟,能量是守恒的,你想要做到什么,你就要付出多大力量…… 沈乐咬紧牙关,继续把手掌往下按。按到和入侵者平行,转动手掌,捞了一把。只这一下,全身汗出如浆,腿软得快要站不住: 好累! 真的好累! 但是被那家伙躲过去了! 有什么可以帮帮我—— 就在这一瞬间,铜片微微一热,吐出一股热流。过任督二脉,轮 回一圈,再涌入手臂,沿着手太阴肺经、手太阳大肠经循环。 热流一转过去,一瞬间,仿佛整个模型上、整个宅子里,都有莫名的力量向他聚集,手上顿时添了无穷力气。 沈乐手掌灵活地一转,对准入侵者就按了下去,准准地把他按在指头底下。 刚按住,底下一挣扎,沈乐又觉得手臂一阵乏力。 幸好这个时候,热流已经转到足阳明胃经和足太阴脾经,更多力量从外面涌来,汇聚在身体中,赶到支援: “嘿!不许动!” 他身体前倾,奋力按了下去。 东路一进院里,入侵者猛然抬头,脸色惨变。头顶上,一只五丈方圆的巨手,徐徐向下,五指张开。 只一捞,就堵住了他的所有退路,一按,就把他整个儿按趴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再一按,那个来者喷出一口鲜血,人形褪去,当场变成一头硕大的灰狼: “饶命!我只是来偷东西的……” 第32章 沈先生是仙门弟子还是上古高人?!(求订阅) 沙盘前,沈乐目瞪口呆: “这也行啊?” 抓住了? 真的抓住了? 真的被我干倒了? 我怎么做到的?这个人,是我一指头按倒的? 入侵者吐出一口小小的,也许是鲜血的东西,颓然倒下。沈乐怕它再跳起来,用手指碾了一碾: 噗! 怎么变成狼了?! 所以,这个家伙,就是老板娘警告过的,那个入侵的五百年大妖吗?! 我居然把它干倒了?凭我自己?! 不,也许这家伙不是五百年妖怪,只是底下的某个小妖,一两百年道行、甚至刚化形的水平。而真正的大妖,或许还窥伺在外—— “小油灯!” 沈乐扬声叫道。头顶上,日光灯亮了一亮,表示听到。沈乐紧盯着沙盘,不敢分心,嘴里快速道: “你去问问阿绿,嗯,就是那棵大樟树,问他外面是不是还有妖怪。顺便问他一下,外面的妖怪,他能不能挡得住!” 唉,回头要想个法子,给大樟树弄个手机,教会他使用。每次都靠小油灯跑腿传话,这效率也太低了! 噼啪一声轻响,仿佛有电光在电线中飞窜,油灯灯芯上的银白光芒消失不见。须臾,油灯重新闪亮,小油灯精神抖擞地回答: 【阿绿说没有了!就这个最强了!白天还有一个特别弱的,跑掉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咦……所以我真的干倒了一头五百年狼妖?我这么强的吗?——对了,抓到狼妖该怎么处置? 这个问题,就太过超纲了,沈乐完全没有概念。甚至,他连怎么制服这头狼妖、怎么让它乖乖趴好等人接手,都不知道。 我要怎么控制住它? 万一放开手了,它再跳起来、甚至再冲过来咬我怎么办? 对了!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还有帮手啊! “小油灯!”沈乐扬声大喊: “你今天白天,吃的那些好吃的电呢?吐一点过去,把那家伙电一下!” 【好的!】 小油灯活力满满地答应了一声。下一刻,沈乐看见沙盘当中,他手指底下按着的地方,爆起一团明亮的银光: 噼啪! 第二声惨叫。这一声,比之前那一声要惨烈得多,随着惨叫声,狼妖身上,冒出大团大团的黑气: 这是啥? 点着了?! 沈乐探头看了看,又看了看,不得要领,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平地一股飓风刮过,黑气瞬间被吹了个干净,露出狼妖: 咦?好像缩水了? 缩水的幅度还不小! 不但缩水,而且好像瘫在地上,动都不能动了。沈乐稍微抬起一点手指,没动; 再抬起一点手指,还是没动; 彻底抬起手指,往左拨弄一下,再往右拨弄一下。嗯,很好,彻底动不了了,不知道是瘫了,还是昏迷不醒了…… 到了这地步,沈乐终于小小松了一口气。他俯身下去,观察一下一动不动的狼妖,感觉自己的安全系数高了很多。然而,还是有点不放心: 万一过会儿再跳起来呢? 妖怪这种东西,生命力很强的! 自己过去是不可能过去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哪怕现在离开工作间,跑到大樟树那里去,他都不会去做。 守在沙盘边上,对方有个异动,他还能立刻反应,如果他现在去大樟树那儿,狼妖再跳起来,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沈乐想了想,再发出第二道命令: “郑墨,去给那家伙身上,弹几道墨线!——你的墨线能驱邪的对吧?” 【能!我去!】 墨斗嗡嗡了两声,欢快消失。很快,沈乐就看到模型的庭院里面,虚空起了一浪一浪的波动: 银色的,略微平行的,像是海浪拍击在沙滩上,又倒退回去,形成一道一道水痕。 至于墨斗到底有没有干活? 对不起,墨斗 太小了,墨线更细,到底有没有在狼妖身上弹出墨线来,沈乐看不出来…… 好在小油灯似乎很开心的样子,银白光团,一直在庭院里忽上忽下,应该足够压制场面。沈乐吐了口气:再发布第三个命令: “小伶,把手机拿过来!给老板娘打个电话……” 押送犯人! 押送犯人了! 特殊事务部二人组,明说了打不过,沈乐完全不放心他们来拖人。老板娘的战斗力足够强,应该能无伤把狼妖拖走! 对了,老板娘在哪儿? 天香楼的老板娘一边指挥小花妖们上排门板,一边忧心忡忡,扭头往沈乐的宅子张望。 开店做生意的人,笑迎四方客,喜纳八方财,等闲不去惹人,别人也不来惹她。 但是最近这半个月,镇子上确实多了好几个妖怪,甚至有一个她挺面熟,知道是有名的凶妖,不好惹—— 沈先生顶得住吗? 会不会一个疏忽,为敌人所乘? 要不然,还是派小玉过去盯着点算了?毕竟小玉蒙他帮助过了雷劫,也是该回报的…… 正在忐忑,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服务员葛巾抢着去接,只听了两句,立刻大喊: “姐姐!魏姐姐!沈先生说,他抓了一只狼妖,让我们去帮他拖走!” 这就抓了?! 他离开面馆才多久?! 老板娘踮起脚尖看了看老宅,又倒退几步,仰头去看。 从天香楼到南华路18号,直线距离不到300米,对于她这样修炼有成的花妖来说,几乎是触手可及: 甚至她站在原地,一阵风吹过,带来樟树的花粉,再一阵风吹过,带走她身上的花香。靠着这种法子,她都能和那棵大樟树无碍交谈。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站在这儿忙了半天,都没有感觉到宅子里有异动! 也就是说,那宅子里,悄无声息,丝毫不见动静地,就把狼妖给制服了!!! 老板娘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夜风轻轻吹拂,却没有吹来任何樟树的花粉,或者树叶的清香。 所以,大樟树是不想和她说话? 或者全力战斗,受了比较重的伤,没法子和她说话了?! 不,等等!老板娘快速来回走了两步,猛然蹲住脚步。不可能是大樟树出手,绝不可能! 胡家还住在这儿的时候,她也去拜访过好几次,大樟树的功力她不是不知道。 抵抗住狼妖,不难;在狼妖的攻击下庇护住别人,也能做到。但是,无声无息制服一头五百年狼妖,绝无可能! 所以,是谁? 难道是沈先生自己? 老板娘端正站在原地,安静了大约三秒钟,声音高扬: “小玉、小葛!你们俩跟我走!小赵,小窦,看好店,乔乔准备打电话!如果那位沈先生,愿意把人交给特殊事务部,你们立刻打电话通知!” 她抱起收银台上的招财猫,杀气腾腾,赶往沈乐老宅。还没到老宅门口,面前人影一闪,被两个人拦住: “顾先生?章先生?你们……” “测灵仪报警。”顾玉林身背桃木剑,脸色凝重,向老板娘展示了一下手里的罗盘: “我们发现了大妖出没的迹象。对了,您这是?” 双方交换了一下信息,特殊事务部二人组悄然退后。顾玉林手握桃木剑,章秉信端起咒术步枪,肩并肩,保持警戒: 他们收到测灵仪报警就赶过来了,一赶过来,手上的罗盘,就开始疯狂旋转。围墙外面,妖气极其浓厚,活性极高,有沸腾爆裂的感觉。 所以,那个大妖,在这里曾经全力出手?然后现在,是已经进去了吗? 他们没有得到邀请,不好贸然进入主人宅邸。老板娘过去敲门,后门吱呀一声开启,小木偶探出头来,亲亲热热地叫: 【姐姐!姐姐这里!】 主人不出面么? 在压制那只狼妖? 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老板娘开始担 心了:那只狼妖她认识,名叫狼厉,是个著名的凶妖,残忍狡诈,还有山君作为靠山。 沈先生虽然是高人,想要无声无息拿下它……应该,也没那么容易的吧? 她心思百转,小伶却一无所觉,带着她径直向前。沿着夹道慢慢向前,走过第三进院子,老板娘侧首感应,微微皱眉: 大樟树安安静静,只是气息有点儿萎靡,像是全力出手过一次。但又有点儿不太像,难道,是大樟树的力量,被以某种方法,大量抽取了? 是谁有这种手段? 沈先生吗? 再往前走,路过第二进院子,她再次迟疑了一下。小玉就是在这里渡劫的,她之前几次路过院墙外面,都能感受到很强烈的、让人觉得心悸的气息。 可是现在,雷劫的气息,仿佛散去了? 才短短几天,散得这么干净吗?! 【姐姐,快点呀!】 小伶扭头呼唤。老板娘收敛心神,赶紧跟上。进入东路第一进的月洞门,老板娘猛地颤抖了一下,身后两个姑娘,更是惊呼一声,迅速藏到她背后: “雷……雷!” 那气息! 那可怕的雷劫气息! 在这个院子里,在院落中心,弥漫着,煊赫着,耀武扬威! 凡是妖怪,就没有不怕雷劫的。小玉还好,已经渡完了劫,暂时不怕再来第二波,抖了两下,就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第33章 传说中的高人,你们一定要拉好关系啊!(求订阅) 雷劫力量弥漫。小葛抖成一团,抓着老板娘背心的衣服,腿软得快要站不住。老板娘转身抱住她,拍拍她背心: “不怕,不怕啊。这雷劫不是对付你们的,应该是炸那个入侵者的……不会砸到你头上……” 安抚了好一会儿,小葛才勉强安定下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无人声,只有长一声、短一声的低低呻吟。 老板镇定心神,走上前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四足动物。已经被炸得快要没有了形状,只能从一团焦黑里勉强看出,约略是犬科? 不过确实挺大的。身长能有两米,站起来的话,肩高肯定超过了一米四。从地上的爪印,和扑蹿痕迹来看,似乎还缩过水? 好惨,挨了一发雷劫的力量,妖气被大量驱散。原来500年修为,现在,估计最多只剩三百年了…… 再仔细看看,那玩意儿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全都是灼伤的痕迹,一根笔直的墨线从鼻头弹到尾巴尖。 背上墨线密密麻麻,打成了田字格,四条腿上各有墨线,肚子上还有两条交叉的墨线,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主打一个惨字。 “沈先生?沈先生您在吗?我把它拖走了?” “拖走!后面的拜托你了!” 天顶上,巨声隆隆而来。老板娘猛然抬头,眼神震惊: 一只五六丈方圆的手掌,慢慢探下,在她头顶上轻轻挥动两回。然后,握拳、转向,伸出一根手指,像是指路。 手掌边缘,还沾着一点淡褐色的液体,熟悉的羊肉汤香气不断传来。 “这是……!” 大手降下的那一刻,老板娘一个冷战,灵感像遇到天敌一样疯狂报警。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这是沈先生的手,刚吃过晚饭,连羊肉汤都没有洗干净,但是,怎么可能这么大? 或者是我变小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从走进宅子后门到现在,我没有任何被缩小的感觉。我在宅子里,甚至感觉不到大樟树以外的法力波动—— 那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力量,可以把一只手增大百倍,跨空而来? 而且,看狼妖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应该,那只大手,攻击力肯定非常强悍!这是什么法术?怎么做到的? 须弥掌? 金光大手印? 玄黄大手印? 金刚手? 杂七杂八的法术名称在老板娘心头流淌,有些是上古传说里的,有些是典籍里曾经记录、又被小说家发扬光大的,还有些干脆是小说家编的。 但是,法术凝成的大手,一般都是用各类不同种类的法力凝成,徒具其形,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符篆纹路。 而这只手掌,掌心红润,掌纹清晰,指纹的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所以真是一只活人的手? 怎么做到变这么大的? 是手的主人现出了数百丈真身,还是传说中的【千里户庭、囊中缩影】法术,让我们踏进宅子的时候,就变小了千百倍?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能够抵抗的力量。 或许,那位大人,那位赏赐她们雨工、每年都要过来打牙祭的大人,才能把这样的力量,当做寻常吧? 指向外面的手指又摇了两摇,然后,恢复成手掌,向外面做了一个“挥手、驱赶”的动作。坏了,主人让她们走人了! 老板娘不敢再胡思乱想,一挥手,腕底飞出一根长鞭,把那只焦黑的狼妖捆了起来。 两个小花妖赶紧碎步上前,一人拖住长鞭一头,穿在一根棍子上,用力抬起: “走!” 两个穿得漂漂亮亮,一个雪白,一个浅紫,裙裾轻轻绽开,如花朵般的少女,扛着杠棒摇摇晃晃地走,那场景真的十分滑稽。 沈乐趴在模型上看着,险些儿笑了出来。想要帮她们一把,又怕吓着两个小花妖,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终于还是缩了回来。 眼看着她们走进夹道,走出后门。沈 乐松一口气,终于把手从模型上面收回来,开始在微信里敲字: “老板娘,谢谢啦!” “不谢,下次有什么事,请您尽管吩咐。”老板娘的消息立刻回了过来,像是时刻盯着手机屏幕似的: “对了,这个狼妖怎么处理?” 沈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如果是一只活的狼侵入大宅,他倒知道怎么处理,直接打死好了——不对,不能打死,应该打110。 然后,公安该让消防来抓,让消防来抓,该交给林业局,交给林业局,该交给动物园,交给动物园。不管怎么处理,那都和普通市民无关了。 但是狼妖? “你说该怎么处理?”他虚心请教老板娘。手机对面,老板娘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跳出信息来: “这个狼妖我认识,好像是个通缉犯——我的意思是,是人类世界,特殊事务部门的通缉犯。 现在特殊事务部那两位在我身边,直接转交他们可以吗?” 咦,这么巧吗? 刚打完,警察——超凡世界的警察——就来收拾战场了? 或者他们正在墙外蹲着? 沈乐再次探头,望向大宅模型。奈何这个模型只做了大宅里面的部分,墙外哪怕一厘米,也没有涉及到,沈乐眼珠子瞪酸了都没看到外面有没有人。 唉,所以说,装监控的钱,还是省不得的? 他手捏的这个“监控”,它不对外啊! 沈乐沉默的这段时间,顾玉林和章秉信师兄弟两个,汗都快要下来了。 顾玉林已经把桃木剑插回了剑鞘。手里拿着个手机似的仪器,对准狼妖,读数每跳一下,他的脸色就凝重一点: 四位数! 五位数! 六位数! 四位数是小妖,对普通人会造成伤害,初出茅庐的修行弟子,掌握正确方法,使用适当法器,可以将其擒拿、诛灭; 五位数是中等妖怪,未渡过第一次雷劫的,初出茅庐的修行弟子建议绕行,或者在师长带队、配备强力法器的情况下作战; 六位数是渡过一次雷劫的大妖,请务必谨慎!!!初出茅庐的弟子,有多远跑多远! 而他们这两个“初出茅庐的修行弟子”,说是当地负责人,其实也就是个联络员,探查员。 遇到异常情况,用符篆探索一遍,仪器扫一遍,发现不对,赶紧摇人…… 而现在,他们摇过来的师叔,和师叔带着的战斗队伍,还在驱车赶来的路上,离这里大概能有30公里。 而这个“请务必谨慎”、“有多远跑多远”的大妖,全身焦黑,只剩下一口气,躺在他们面前…… 职责所在,这个通缉犯,应该移交给他们,由他们关押、审讯、或许还要判刑。可是,那位反手间干掉妖怪的大佬,真的愿意移交吗? 那位本来就不怎么待见他们——或者是,看到他们,总有一点莫名的警惕——真的肯把它移交? 师弟!师弟你谨慎!不要急着巴上去啊! 章秉信的心理活动,可没有师兄那么丰富。他拿着手机,点开了和沈乐的聊天框,蓄势待发: 我直接跟他说? 我直接求他? 顾玉林拼命使眼色,才把师弟的蠢蠢欲动压了下来。好半天,老板娘的微信对话框里,才跳出简简单单一句话: “行吧……” 呼,大佬终于点头了,看那样子,还有点勉强。顾玉林不敢说话,飞快打字,给老板娘看: “告诉他,抓到通缉犯,特殊事务部门有奖励的。他愿意换成钱也好,愿意换成积分、回头兑换东西也好,都可以! 账号我们帮他开,兑换名录,我们可以送上门,或者请您转达!” 老板娘如实转告。沈乐盯着微信看了好一会儿,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发出去一个干巴巴的,疑似批奏折的回复: “知道了。” 我的文采太差了,我居然连婉转地表示感谢,期待再会,探问有什么好东西,都不会了…… 沈乐痛苦捂脸。墙外,茅山道士二人组,可不敢挑剔沈乐的态度,双双松了口气。总之,大佬同意就行! 他们接过杠棒,一前一后,抬着狼妖到达驻地。各种禁锢法器用上、符篆贴上,师兄弟两个面面相觑,痛苦抓头: “所以,这位大佬有多强?干掉狼妖的法术到底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哪个门派?哪个传承?怎么拉拢啊……” 遇事不决问上级,有事不懂找师门。 师兄弟两个,飞快地给供职于滨海市特殊部门,算是他们直属上司的师叔打了电话。 师叔立刻驱车狂飙60公里,过来转运俘虏,顺便拷问、探查: “这个狼妖身上,有很明显的雷电灼烧的气息。” “能量本质,和这柄雷击桃木剑有点像,怀疑是雷劫的力量。” “由此推断,大宅主人,至少掌握三种强力法术。一种是用于护持全宅的法术,上限稍高,五百年狼妖,用身体冲撞数次,能强行冲破; 另一种是单体攻击法术,一只增大了百倍的大手,从空中按下,上限极高,能够一击制服狼妖。是否为单纯物理攻击,资料太少,无法判断……” 所以呢? 师兄弟两个盯着自家长辈,眼巴巴等他出结论,如同两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做师叔的起身转了一圈,再转了一圈,眉头紧皱: “能造成这样效果的法术,我目前想到五种。大须弥禁法,指物代形禁制,拔山诀,法天象地,千里户庭……” 他每说一种,两个年轻道士的脸色,就往下苦一分。说到最后,顾玉林颤声道: “师叔,这些法术,每一种,都至少有三百年没人会了啊……” “是啊,没人会了。”做师叔的轻轻叹气: “第三种是引导雷劫力量,攻击敌人。从残留痕迹看,能量强度不大,但是本质非常高。能使用雷劫力量啊……” 他们茅山派,现在有几个人,能使用雷劫的力量? 后山闭关的那位老祖? 还是去京城供职的,惊才绝艳,号称百年来第一天才的小师兄? 师叔掰了两根手指,还想再掰,没了。哪怕连龙虎山,武当派,楼观道什么的都算上,当代在外面行走的道门弟子,能使用雷劫力量的,有多少? 师叔摇了摇头,不敢细想。他正色叮嘱两个师侄: “这宅子的主人,你们一定要和他搞好关系。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至少至少,你们碰到什么打不过的妖魔鬼怪,可以向他求救啊!” 第34章 沈先生,我们给您送钱送东西来了!!! 沈乐这等高人,在特别事务局当中,是非常值得交好的对象。 特别事务局人手有限,在天地灵气复苏,各种异常事件大量出现的当口,必须努力交好各路高人。 有些高人,是可以理所当然,纳入体制内的,比如什么峨眉派、青城派、武当派、龙虎山崂山茅山什么的。 他们在灵气还没复苏的时候,就是体制的一部分,各派长老,每年开会的时候固定有名额。 占着国家的土地(对,虽然是贵派的传统山门,但法律上所有土地属于国家),拿着国家的拨款,享受着国家的政策; 你家的观主或者方丈想要任职,必须先读宗教学本科,本科学历要国家认证; 你家的山门想要卖门票,需要国家核准,需要文旅局帮忙规划线路、帮忙修路; 你家的寺院道观,要国家帮忙通水通电、通煤气通网络,逢年过节来烧香的人太多,香火把墙都烧红了,消防队的水车随时在现场坐镇; 你说不进体制? 搞笑呢! 但是,还有些高人,进不进体制什么的,就很不好说了。 比如说,照着祖上传下来的一本书,误打误撞练出来的,人家一开始就没拿体制内的好处,而且一不犯法,二不欠税; 比如说,拿着祖上传下来的某一块玉佩,莫名其妙就有了超能力。人家怕被抓去切片,日常躲着走; 再比如说,天香楼的老板娘这样的。人家带着一帮花妖,只想在尘世里开家店,顺便偶尔招待一些妖怪…… 这种情况,你打也打不过人家,也没有理由去讨伐人家。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国家有传统政策,有相关的十六字方针。不管是人类,是妖怪,只要肯遵纪守法,那么大家就是朋友。 来,老板娘,来特殊事务部门登记一下。不要求详细资料,只要报备一下,让我们有个数,我们可以提供很多优惠哦~~~ 比如说,开饭店的话,所有工作人员必须要办健康证,对吧。 登记了,健康证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帮忙,不用你们劳神费力用幻术作假,或者偷换血样什么的…… 毕竟,花妖想要抽血验乙肝两对半,还要能让验血仪器读出正确的数值,也挺难的,对吧。 靠着这一手,特殊事务部门,很是笼络了一些愿意与人类合作的大妖,作为部门的编外成员。而现在,师叔大人就在谆谆教导两个小弟子: 要拉拢好沈乐! 一定要拉拢好! 强力的高人,多拉拢一个,不会有错的! “比如说那个狼妖——那个狼妖,或者和他同类的妖怪,如果你们在路上遇到,打不过,怎么办? 往大宅的方向逃啊! 逃到宅子里,或者哪怕逃到墙边,只要主人肯捞你们一把,你们这条小命,就保下来了! “可是他不待见我们。”师弟章秉信有点委屈地回答: “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到现在为止,基本上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想跟他合作,感觉没什么可能性。” “这样吗?我看看……” 做师叔的不再说话,翻出沈乐的资料,细细阅读。一边看,一边皱眉: 从小父母双亡,被爷爷带大。爷爷过世以后,房子归了叔叔,自己孑然一身回学校上学,再也没有返乡。 在校期间一直没有什么异状,毕业的时候,胡家假造资料,把这栋大宅送给沈乐…… 这就没什么抓手啊! “要不然,找个女孩子去勾搭他?” 师叔身边,一个浓眉入鬓、神采飞扬的道士笑道。不等茅山派这位师叔回答,队伍里,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同时吐槽: “要去你去!” “喂,我是男的!!!” “我们还是出家人呢!你不能去勾搭,我就能去勾搭了?或者,你找峨眉派的师妹?龙虎山的师妹?看看谁愿意?!” “咳咳,咳咳。”顾玉林努力咳嗽了几声,举高双手。东作揖,西作揖,好不容 易,把这互瞪的一对半平息下来: “现在不是勾搭不勾搭的问题,是人家根本不出门。一天三次,除了去天香楼吃饭,他连街都不逛——” “我有这么一栋大宅,我也不逛街。” 队伍最后面,一个刚刚从道教学院毕业,还没受戒的青年小声道。 众人一阵哄笑。顾玉林扭过脑袋,狠狠瞪了新同事一眼: “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他天天进出天香楼,天香楼的老板娘和服务员们有多漂亮,你们也看到了——谁去勾搭?谁去?!” 现场瞬间沉默。但凡年轻姑娘,练武、修行,个个健康挺拔,英气勃勃。 年龄和健康状况摆在那里,只要长相没有明显瑕疵,至少也是个70分美女。但是,要和天香楼那群花妖,真刀真枪比拼容貌…… “我们的长相又不是自己捏的!” “好啦。”当师叔的看了好一会儿,放下资料。身为长辈,他的经验毕竟丰富得多,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顾玉林他们看不出来的信息,当师叔的一看就清清楚楚: “难怪他不搭理你们。你们完全走错路了啊! 人家不缺钱,也不缺修炼资源,还能一宅半个月不出门的。这样的人,你们就别没事去打扰他啊!” “我们没有打扰他……”章秉信怯怯道。顾玉林很小心地补充: “唯一一次,就是去问他买的那个小木偶有没有异状,能不能交给我们收容。就那一次,就得罪他了……” “你们啊,你们啊。”师叔摇头叹气: “投其所好。投其所好都不懂了?你们看,他在求学期间,没有显示出任何异状,也没有主动接触修行界的人物。 这一方面,说明他有自己的一份传承,而且是相当高明的传承,才能支撑他修行到现在的地步; 另一方面,说明他对现在的修行界,可能不是特别了解,对自己的力量层次,说不定都没有非常明晰的概念……” “没错没错!”章秉信激动地跳了起来: “他确实不知道!昨天晚上听说有狼妖,他还问我怎么办来着,还问我哪里可以借到有预警功能的法器!” “你借给他了吗?”师叔急声问。两个新嫩弟子苦下两张脸,一起摇头: “师叔,法器这种东西,我们自己也没多余的啊!——对了,他最后去了圆通禅寺,想买一件来着……” “唉!!!” 这一次,不但师叔大人,连行动团队的其他成员,也跟着重重叹气。两个女孩子同声道: “你好歹给他一张符篆呢!!!” “好了好了,之前的事情就别提了。”师叔无奈地打断他们,继续耐心给自家弟子讲解: “他对自己不了解,他对外界情况不了解,他回避你们。这说明什么?!” 两个新嫩茅山道士一起摇头。师叔恨铁不成钢: “说明他心里没底气啊!他不知道他有多强,不知道他能不能和我们正面对抗——所以,我们应该……” “吓唬他!” “哄骗他!” 两个小弟子同时回答。然后,“啪”、“啪”两声,两个爆栗子均匀砸下来,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笨蛋!”师叔气急败坏: “人家是高人!高人!你骗得了一时,还骗得了一世?!对这种高人,就要真诚,坦诚! ——今天晚上,把我们对待编外成员的政策,一人抄三遍!!!” “师叔……” 两个小弟子一起惨叫。做师叔的狠狠瞪他们一眼,开始指挥: “首先,找一些修行界常识性的资料,想想办法,不动声色地送给他看。自己送也行,拜托老板娘帮忙也行,总之,你们自己想办法!” 顾玉林和章秉信一起点头。章秉信那张娃娃脸,眼睛眉毛皱在一起,完全皱成了一张苦瓜脸。师叔看也不看,继续下命令: “其次,想个法子让他知道,你们做事情是守规矩的,不会侵犯他的权益。让他放下戒备,一切都 好谈—— 还有,被他圈进自己范围的东西,以后不用去找麻烦了!比如什么木偶啊,墨斗啊,既然他买下来了,你们就不用追着净化了!” “我们也不会再去找他了……”顾玉林小声嘀咕。 本来担心他是普通人,买了那些带妖气的东西,我们担心他的安全。现在,既然知道他是大佬…… “对了,如果他没有” “还有一点,要投其所好。”师叔终于放出了今晚的大招: 你们看,他是b大文物修复专业的,又喜欢修各种东西,想法子弄点儿文物给他修嘛!” “这……我们上哪儿找去?!” 难道要回一趟道观,把我们道观里的香炉啊、神像啊,抱出来给他修? 心理负担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茅山道士二人组痛苦撞墙的时候,沈乐过得挺开心。他把狼妖交出去,就放下了一桩心事。锯木板,糊气息: 赶紧的,替换掉大宅模型上的外墙墙板,让那个被狼妖撞出来的洞彻底消失! 好在那个狼妖挺贴心,并没有撞破外墙,是高高跳起、虚空撞进来的。所以,替换墙板就行,不用再找人砌墙。 干完活,嘱咐小油灯: “你速度快,宅子各个地方,你没事儿多转转。发现外人进来,或者发现奇怪的东西进来,立刻叫我!” 小油灯噼啪一闪,灯芯上那团银光消失大半,不晓得去哪里玩了。沈乐打个哈欠,倒回床上: 还是油灯好,速度快,不知疲倦。只要每个院子都有电线,他的大宅,就再也不怕被人闯空门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沈乐溜溜达达,照常出去吃饭。踏进天香楼,就看见特殊事务部二人组坐在大堂角落,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两双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007了一整个长假,外加长假前后的所有正常上班、调休补班时间。 身上的怨气有如实质。就冲这怨气,沈乐也不得不和他们客套一下: “……吃了吗?” “吃了吃了!您先吃!” 师兄弟两个忙不迭地回答。他们俩贴着墙壁,一声不吭地看着沈乐点餐,吃饭。等他吃得差不多,蹭近一张桌子,再蹭近一张桌子…… “什么事?” 沈乐被他们看得如芒在背,碗里最后一口面汤也不香了,索性发问。顾玉林赶紧上前,推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昨天那个狼妖的事件,我们已经上报了,这是奖励。我们为您在兑换平台注册了一下,用户名是您的姓名拼音,密码是123456……” 啊,上门送奖励是件好事。等等,你们怎么注册的?现在注册这种东西,居然不需要我的手机号和验证码? 我手机上什么都没收到! 还是你们弄了伪基站,拦截了我收到的消息,然后替我注册了?! 或者说,你们这个兑换平台,运行方式如此老旧吗? 如果我不答应,或者我根本不知道,是不是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把我的战利品注册,然后自己兑换出来? 沈乐咽下去一声吐槽,耐心静听。顾玉林把平板转向沈乐,向他展示上面琳琅满目的兑换品: “上面显示亮色就是可兑换,暗色就是不可兑换,右上角数字是您的积分,退回到主页面还有更多功能。有什么问题,您随时问我。” 沈乐首先看了一眼自己的积分。很好,漂漂亮亮,端端正正的一百万整。至于这个积分的购买力么…… “一千万?!” 第35章 沈先生,您能当特别事务局编外成员吗?(求订阅) 沈乐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然而呼吸加快,嘴唇翕动,已经再明显不过地表达了震惊。 积分和钱的兑换比例,是1:10,一百万积分,等价于一千万现金: 兑换栏下面标注了“免税奖金、即时到账”。 一千万!一千万现金! 他现在虽然已经财务自由,但是,那只是不可变现的房子,以及小额现金流财务自由! 一千万现金,如果能瞬间到账,那就是真正的财务自由,想装监控就装满墙头,想装空调就装全屋中央空调! 小油灯一个月,要吃掉十一万的电费,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吃吃吃,敞开吃! 一千万现金,不算利息,也够小油灯吃90个月。90个月下来,他怎样也找到赚钱的渠道了! 还有各种修复用的工具……各种仪器……紫檀木,花梨木,黄杨木,各种名贵木材…… 两位茅山弟子相互对望一眼,眼里都有喜色。果然,不管什么人,都是不会嫌钱多的。 而且,昨天晚上他们通过特殊渠道,快速查询了沈乐的各个银行账户,以及支付宝、微信钱包、股票账户等等东西。 得出结论,沈乐虽然拥有一栋大宅,固定资产惊人,可手上现金真没多少。没有现金就好办了嘛,给他! 现在看来,投其所好,效果确实不错……这一波,有望把他勾搭上船了?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就默默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聊天。功力不够,不会传音,不能当着沈乐的面讨论,幸好,这世界上还有手机消息…… 然而,沈乐激动了一下以后,很快平静下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一千万不是好拿的,它可能是个烫手货。 就不说别的,这笔钱万一是两个特殊事务部成员自掏腰包,给他补上呢? 等他同意注册了编外成员,再来泪流满面抱大腿,说我们为了拉你进来亏空了多少多少,导致现在任务都做不了了。 求帮忙,求一起出任务,求帮忙打妖怪,杀妖怪……他是帮忙啊,还是不帮忙啊? 要知道,官方以前对罪犯的悬赏,最高也只有一百万!通常都是50万,20万这样子的,千万级别的巨额悬赏,从来没有过! “这积分……真的是官方给出的吗?不是你们私下添的?” 沈乐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顾玉林师兄弟。顾玉林心里一沉,赶紧扳过手提电脑,刷刷点开网页: “是官方给出的。通缉悬赏在这个子栏目,你看一下……” 不看这个栏目,还真的不知道当今世界,跑着这么多通缉犯——通缉妖。沈乐一个一个地看下去: 山君,虎妖,修行年岁不明,疑似一千五百年以上。能力:物理攻击、妖云、控尸。 出身地东北,流窜范围广,疑似经常越境。手下小妖极多。……悬赏:一千五百万积分。 胡灵玉,狐妖,修行年岁,五百年以上。能力:魅惑,采阴补阳。 曾经使用特殊能力,非法集资上百亿……悬赏:八百万积分。 才上百亿啊……沈乐不屑地撇了撇嘴。到现在为止,人类做出来的最大规模的非法集资案子,案值好像已经过了千万似的? 一个妖怪,五百年修行,有魅惑能力,就这样才卷了上百亿,简直给妖怪界丢人好嘛! 再往下看,有杀人累累的,有在某个高速公路路段布设迷魂障,吸取死气修行的,有在公共场合公然引起混乱的…… 妖魔鬼怪,人类修行者,各种类型都有。 总之,犯过人命案子,五百年以上的妖怪,悬赏积分,都是五十万点,也就是五百万人民币往上走。 “像狼妖这样的强力攻击型妖怪,还进了城市的,悬赏金额更高。”顾玉林低声解释: “修行有成的妖怪,速度快,力量强,身体坚硬,小口径枪支根本打不动——人类的反应速度也跟不上。 想要剿灭,要么出动修行者,要么出动军队,多方向封锁,陆空联合一体作战。 上面无人机盯着,下面步战车顶着,12.7的机枪 配合电脑雷达自动锁定,才能确保打死。我们以前有这样的案例的……” 沈乐哆嗦了一下。12.7!那玩意儿,他看军文记住过一句,貌似你躲在车子后面,都能连人带车打成碎片! 当然,价钱也美丽得很,一发子弹几十块钱。瓢泼弹雨,那就是在拿钱砸人吧! “需要这么强的火力吗……” 他哆哆嗦嗦地问: “五百年狼妖有这么强吗……” 我没感觉啊!我从模型上方伸手下去,一巴掌,不,一指头就按灭了! “真有这么强。”章秉信沉痛地点了点头: “这还是在荒郊野外,出动一次,一千万都不够成本。如果让他进了城再剿灭,要用人命顶上去,掩护群众疏散,那就不是几个亿能搞定的了……” 他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沈乐。所以您知道了吧,大佬? 这样一头五百年狼妖,无声无息,被你干掉了,周围群众一点都没被惊动。而且还是抓了活的! 活的! 一千万很多吗? 完全不多啊! 嗯……这样就说得过去了,这一千万揣在兜里,就不觉得心虚了。 沈乐到了现在,才有“我靠自己赚了一千万”的踏实感。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往下看,各种各样的兑换品,琳琅满目: 白灵米,每斤1积分; 玉晶米,每斤10积分; 乌灵鸡肉,每斤3积分; 血牙猪肉,每斤15积分; 雷灵羊肉,每斤50积分; 水晶果,每颗50积分; 玉露丸,每瓶100颗,每瓶100积分; 黄芽丹,每瓶10颗,每颗20积分; 金刚符,每张10积分; 清心符,每张20积分; 爆炎符,每张20积分; 防弹服,附加防灵气冲击、静心精神、抵抗版,每件500积分; 防弹车…… 感觉好像能兑换得起很多东西的样子——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各种丹药,他似乎也用不上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这些玉露丸、黄芽丹什么的,比起老板娘给的丹药,到底哪个强? 防弹服就真的十动然拒了,防弹车,而且是经过法术改装的,能爬山、能涉水、能冲击灵体、能抵抗诡异迷惑,他很想要一辆,但是…… 可怜他现在连驾照都没有啊! 这防弹车什么都好,它没有自动驾驶!不管是小木偶,还是小油灯,估计都没点驾驶技能…… 至于这些符篆……这些符篆是干什么的? 怎么连最基本的说明都没有? 哪怕是淘宝,或者拼多多,想卖东西,也不能这样敷衍啊!照片,使用视频,数据报告,都来一份啊! 然而啥都没有,沈乐只好盲猜。看名称,应该是加防御的、安定心神的、扔出去攻击的,我都不需要。 我需要的那种预警性质的符篆,这平台上好像又没有…… 他日常完全用不上!就算采购一点备着,应该也不用预备太多吧! 他掠过这些日常用品,一直往下看,甚至看到了各种枪械,而且价钱并不贵。 可惜,枪械列表全是灰的,表明权限不够,不可兑换: “这也能换吗?” “您这是悬赏奖励,不是内部员工,没有权限。”顾玉林耐心给他解释: “当然,如果您愿意成为我们的正式成员——” “那就算了。”沈乐立刻放弃了兑换枪械的念头。 他从头拉到底,再从底拉到头。法器也确实有,但是法器基本上贵得飞天遁地: 一把附带清心、锐金、坚固、破邪的龙泉剑,十万积分; 一面能够照出五百年以下妖怪真身的古铜镜,二十万积分; 一支遇见鬼物能自动鸣啸,能飞出去斩鬼的青钢匕首,五万积分…… 总之,他那一百万积分,想要兑换像样的法器,根 本兑换不了几件。沈乐翻了半天,只能抬起头,压低声音: “这个积分,能不能帮忙,给我办个证?就是能小额购买丙酮啊、浓硝酸啊、盐酸啊什么东西的,我修点儿东西,有时候用得到……” 以前他在学校的时候,需要这些试剂,都是以学校名义买的。b大权限高,想买什么都能买到。 等到自己出来了,对不起,这样也不能买,那样也不能买。 想办证吧,他连公司都没有,纯个人,连办证需要的材料都拿不出来…… “啊,这个……” 顾玉林为难。购买某些种类的化学品,一类物品需要办理购买许可证,二三类物品需要备案。 虽然他们特殊事务部门,权限很高,很多事情都可以和相关部门通融。但是,能按流程走,还是按流程走比较好吧! “要不然……您在我们这里,挂个编外成员?”顾玉林努力引入他们自己的需求: “然后,要买什么东西,以我们局的名义买?” “编外?”沈乐沉吟。顾玉林见他没有一口否决,赶紧趁热打铁: “您不是做文物修复方向吗?我们这里,也有些文物,不太好拿出去修复的……您挂个编外,请您修?” “加入你们?” 沈乐很是有些抗拒。加入特别事务部门,他需要做什么? 问题是,表格要填吧?你练的是什么功法,是什么来路,有什么作用,有多强,要给官方讲清楚吧? 没别的,他这个铜片给的功法,说不清楚来历,他也不是那种峨眉派、青城派、茅山崂山龙虎山的,有明确传承的弟子。 万一官方想要追究他的能力来处,他讲也讲不出来,写也写不出来。把他切片都没用啊! 而且说不定还得做个测试,什么拳力、跑步速度、反应速度、法术攻击能力什么的。 沈乐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运起功法的时候他还强一点,不运功的时候,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这要是一测试,岂不露馅了? 第36章 沈先生真是壕无人性啊!羡慕嫉妒恨!!!(求订阅) 一直以来,因为太爷爷的经历和爷爷的告诫,沈乐对特殊事务部门,都有一种戒慎畏惧的感觉。 能躲着官方走,就躲着官方走。不能露馅,露馅了,会被官方狠狠拿捏的!他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沈乐自己知道自家事儿,别说对面架起大炮来轰,就算来一挺冲锋枪,或者自动步枪,他也只有举手投降的份。 ——话说,冲锋枪和自动步枪,区别到底是什么来着? 但是,抬头看看对面的特殊事务部二人组,沈乐赫然发现: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那师兄弟两个脊背微微弯着,肩膀耸着,略略低头,视线上抬。打量他的目光里,像是满满写着“我在观察你、但我害怕被你发现”。 咦? 看起来,他们怕我? 他们比我还紧张? 沈乐顿时轻松下来。你怕我,我可就不怕你了! 是你求着我,不是我求着你。是你背后的人想要拉我入伙,你哪怕背靠着特殊事务部门,也没有底气能对我怎样…… 那么,不管我加入不加入,总而言之,你不会莫名其妙,把我抓去测异能,更不会莫名其妙把我切片。 这就行了,这就可以谈了! 这一轻松,脑子就灵敏了。沈乐把手里的平板往前一推,开始谈条件: “加入你们?我需要承担什么义务?可以享受什么权利?” 他没有一口答应,顾玉林也并没有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 能谈就好,能谈,就有沟通的基础,至少不会打起来…… 任何关系,哪怕一开始剑拔弩张的关系,都是从“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开始缓和的嘛! “编外人员,可以获得一些特殊权限,也按照我局的内部价格,用积分兑换一些资源,包括但不限于修炼物资、法器,以及其他特殊物资。 基于自愿原则,可以完成我局挂出的一些任务,并且获得相应报酬。除此之外,并没有强制性的义务。” 嗯,听起来很公平。最妙的是“基于自愿原则”——也就是说,我只要不愿意,谁也不能按着我的头让我做任务,对吧? 沈乐稍微放了点心。顾玉林察言观色,赶紧趁热打铁: “另外,编外人员的住处,会在局里备案。方便局里同事遇到危险,或者遇到困难任务,可以就近求援——”眼看沈乐的脸色变得抗拒,赶紧补上一句: “当然,也是基于自愿原则!” 这样的要求,真是卑微到一定境界了。卑微得沈乐抖忍不住问: “你们这么缺人手吗?” “缺啊!”师兄弟两个异口同声地诉苦。太好了,他肯诉苦,正好卖一波惨,趁机把他拐进来! 沈乐这个人,会跳下河捞河里的孩子,看到孩子跳楼会上前救助,看到有人心脏骤停,会努力做心肺复苏…… 他不是一个能对人的苦难无动于衷的人! 卖一波惨,一定能搞定的! “你看我们一天要处理多少异常!”顾玉林干脆利落,把他自己的手提电脑转过来,屏幕面向沈乐: “南华街18号,墙头明明什么也没有,但跳过去却会被莫名挡住,需要查看……” 第一条就正中靶心。沈乐愕然: “怎么还有我的事儿?” “这个……”顾玉林伸头一看,长长叹一口气: “沈先生,您也知道,之前有几个小孩,从您宅子的外墙,垃圾箱上面爬进去的。后来有孩子再来爬,就发现了这事儿…… 沈先生,您用法术保护您的住宅,保护得很好,非常好,非常安全。但是,也请稍微替普通人考虑一下吧!比如装个铁丝网什么的……” 这个异常已经报了好几次了! 至少五次了! 孩子往上爬的,家长不信邪了来爬的…… 我们要糊弄过去很难的好吗?! “额……不好意思……” 这个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之前是兜里没钱,不好装,现在好歹 有钱了! 装,回去就装! 沈乐叹了口气,接着往下看。接警记录一条一条,满满当当,拉完一页还有一页: “福禄街某小区,有异常动静,需要查看;” “林家村某户,自来水变红,大量头发堵塞水管,需要处理;” “小江村某户,鱼塘有大量鱼虾跳上岸边,发现大量野生动物啃食痕迹,脚印非常大,需要现场勘察……” “每天至少有三四条异常啊!每天!”顾玉林血泪控诉: “勘察一遍,一天就过去了,万一真的碰到一个妖怪,从勘察到布置再到抓捕干掉,一天还未必够……” 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沈乐虽然不可能加入他们,到处去跑着处理异常事件,却也不再反对成为编外人员。 到底是自己住的镇子上,合适的时候搭把手,问题也不大? 唯一顾虑的就是…… “真的自愿?你们会为我保密?” 沈乐挑眉。 如果我不愿意,你们真的会把我的住址保密,不会让奇怪的人上门来骚扰我? “真的基于自愿。”顾玉林苦笑。想了想,郑重说明: “这个编外人员的制度,是为了拉拢一些不愿意进入体制内的盟友。是保持友好关系,又不是奔着结仇来的,谁没事儿泄露别人住址?” 沈乐想了想,把目光投向端着盘子,从附近飘过的老板娘。顾玉林顺着他的动作扭过脸,立刻补充: “比如说,老板娘和天香楼的服务员,都是我们的编外成员。这个只是为了确认友好,方便交流,真的没有约束力的——更不会出卖盟友信息的。” 老板娘向他们嫣然一笑。款款走过来,随手在桌上放了一小碟花生米、一小碟萝卜干,悠然道: “他说得没错。对了,公职人员泄露公民隐私什么的,就算是普通人,查实了也要脱衣服。至于他们,真敢泄露……” 右掌立起,轻劈向下,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沈乐抖了一下,望向顾玉林。年轻的茅山弟子苦着脸点头: “是真的,泄露编外成员隐私,视同泄露机密,视同背叛。 保密机关可能要上法庭,我们这种,就只有内部处置加门规处置,或者叛逃被追杀,这两条路可选了……” 沈乐看看他,看看老板娘,轻轻点头,认可了这番说辞。这么说的话,成为编外人员还是很不错的,有不少福利,普通人拿不到? 他随手翻着平板上的兑换列表。法器买不起,丹药用不上,符篆没有用。所以,只剩下吃的喝的了? 沈乐正在犹豫,要不要兑换点什么看看,老板娘端着盘子,飘然走过: “日常吃食就不用换了。本店的米、蔬菜和羊肉,都比上面的好。” 沈乐:!!! 所以我日常吃的那种,入口暖洋洋,饱满滋味在舌尖上流淌的米,比玉晶米还强? 我日常吃的那种,吃下去就有暖流涌动,能帮助修炼的羊肉,比雷灵羊肉还强? 沈乐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对面。年轻的茅山道士苦着脸,老老实实点头: “没错,兑换表上的雷灵羊肉,有微薄雨工血统,所以才卖得这么贵——老板娘这里的羊肉,血统比我们的浓厚很多。” 可恶! 看这位沈先生,在天香楼里日常吃的食物,都是比玉晶米、雷灵羊肉还要好的东西! 可怜他们日常工资,要向同级别公职人员看齐,一万块钱一个月。作为特别事务部门人员,唯一的额外好处,就是每月200积分。 行动津贴另算,奖金另算。 靠日常工资,哪怕全都买成吃的,也只能抠抠搜搜地买6斤血牙猪肉,外加11斤玉晶米。 日常修炼刚好够吃,雷灵羊肉什么的,根本吃不起! 然而并不能全买吃的……日常修炼用的丹药,熏香,符篆,阵盘,每一样都要买,每一样,都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他们日常只能吃1积分一斤的白灵米,3积分一斤的乌灵 鸡肉。就这,还要抠抠搜搜地算着买! “……” “……” 沈乐也默然。雷灵羊肉,听着有点熟悉? 哦,对了。雨工=龙王驱使用来行云布雨的苦力=带有微薄龙族血统和浓厚雷灵力的变种灵羊。 所以,老板娘这里的羊肉,假设有1/8雨工血统,特别事务局开放兑换的,大概最多1/16? 所以我每天在老板娘这里吃饭,每天吃掉一斤羊肉,等于一天吃掉五百块钱? 不对,这列表上的东西,在外面花钱买,那是买不到的。考虑到稀缺性,一斤羊肉一千块钱,大概也有人抢着买…… 沈乐摸摸钱包,顿时觉得自己有钱了很多。唔……不过,天天吃这种东西,他也并不是很心虚。一条命值多少钱? 小玉这样的牡丹花妖,成功渡一次劫数,值多少钱? 他帮助小玉渡过了劫数,如果那个方法好用,以后还要帮助葛巾,赵粉,豆绿,二乔…… 做了这么多事儿,每天吃她们的,喝她们的,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沈先生不必过意不去,放心吃就是。”果然,老板娘笑着补了一句: “以您对我们的恩情,能日常供您吃喝,那是我们的福气。再说了,这些食材,都是我们自己种、自己养的,自产自销,成本很低。” 啊,花妖啊。 沈乐瞬间了然。 花妖是草木妖精,照料草木,让它们生长繁育,那几乎是本能。以天香楼和特殊事务部门的关系,弄一块田来种各种灵米,应该也不难? 感觉吃她们的、喝她们的,更加心安理得了呢…… 第1章 沈先生,求您帮我们修文物吧! 了解了一番信息,沈乐对于当个编外成员,已经不怎么抗拒了——当然,还要确定一下,他真的可以从事本专业。 他顺口问道: “对了,你们有文物要修?哪里来的文物?那么多专家,为什么不请他们去修?” 那些都是各大院校、各大研究所、各大博物馆的专家教授! 是我的导师、导师的导师、导师的师兄弟! 他们在上面讲课,我只有在下面听的份,如果是讲座,还可能抢不到位置—— 他们要专业有专业,要手艺有手艺,要经验有几十年的经验,要人手有一群人打下手。 要仪器和材料,有一整个实验室在后面支撑。 什么东西,他们修不好,要请我来修? “请专家不太方便。”顾玉林继续苦笑。看见沈乐有点不信的神色,赶紧说明: “比如说,我们前段时间缴获一件文物,是一尊青铜鼎。问题在于,它是在一条寿元两千年的蛇妖巢穴里,被缴获的……” 沈乐张了张嘴,又迅速闭上。得,他大概能想象,那是什么场景了—— 两千年蛇妖收藏的青铜鼎,大概,也许,非常可能,这两千年来,青铜鼎就没入过土。 这要是到了哪位老教授面前,打眼一看:哟,这文物是在哪儿出土的啊? 之前埋在中原的,还是埋在南方的,还是埋在巴蜀的,还是云南的? 怎么沁色也不对,锈的成分也不对? 这讲不通啊! 逼死个把专家是不可能,但是,逼个半死,顺便逼死跟着做课题,做来做去做不出的几个博士生、硕士生,那是大概率的…… 说到那些从妖怪手里缴获的文物,顾玉林的话题简直滔滔不绝。随便开口,就是血泪控诉: “而且现在造假也没法造啊!我们尝试造过一次,人工做旧,假装是新挖出来的。结果,上仪器一测,全露馅了!” “你们没被打死?”沈乐张了张嘴,又闭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真的青铜器,人工造出假沁,冒充刚出土的——这是毁文物啊! 哪位教授负责鉴定的,真没把送文物来的人打死?! 我听了我都想把那哥们打死啊! “打了,没死……”顾玉林一脸的不堪回首。那个祸是他师兄闯的,号称有家传做旧本事,在教授面前,一个回合都没撑过去: “教授气进医院了,医药费都是我们付的……” 嗯,我接受过严格的训练……沈乐努力压平嘴角。顾玉林见他心情不错,赶紧再接再厉,继续诉苦卖惨: “再说了,有些文物上面,沾染的妖气太厚。您是修行者,当然不怕,普通人可吃不住,年迈的老教授更加吃不住…… 我们的人手有限,能抽得出来的,都去考古现场护持了,分不出人手保护修复的专家。 您有空的话,帮我们修复一下?反正也不会少你报酬……” 沈乐真的动心了。可以修文物,可以修一些年代久远的文物,可以高效给铜片充能,还能有钱赚! 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像他这种在外面飘的普通百姓,考编考不过,进不了博物馆、研究所、考古队,稍微高等级一点的文物,他碰都没资格碰一下。 挂在特殊事务局,这些文物,就都有渠道碰了! 加入他们,不亏! 不过…… “你们这些文物,是真的文物吗?……这种说不清楚来路的,就算修好了,真有人买?” “肯定是真的文物。”顾玉林认真点头。 “你看,你昨天干掉的那头狼妖,五百年修行。他背后有一位山君,七八百年还是一千年的修行? 七八百年的话,家里藏着几件元青花,很合理吧?千年修行的话,藏着几件宋朝字画、宋版书什么的,也很正常吧?” 沈乐眉头一下一下乱跳。很正常,真的很正常,正常得让他想起自己的宅子,和宅子里那满满当当的明清家具。 现在看来,这宅子应该不是他堂祖父 传给他的,应该,可能,大概率,是哪个妖怪假借堂祖父的名义送给他的? 因为妖怪住了好几百年,所以才有一屋子明清家具。【我明朝时候住进来,用明朝的家具,很合理吧?】 “至于销路,只要修好了,肯定不愁卖的。”顾玉林诚恳而言: “毕竟有很多收藏家,只要东西保真,他们并不在乎传承。我们局日常缺经费,能多弄一点,就多弄一点啊!” 咦? 这么说的话,我还是独门生意了? 沈乐眼睛一亮。 不但是独门生意,还是能给你们赚钱,能给你们赚大钱的独门生意? 比我会修文物的人扛不住妖气,比我扛得住妖气的人,不会修文物…… 沈乐思绪飞转。既然是独门生意,那他就要趁机涨价了啊! “帮你们修文物,能给博物馆编制吗?” 他再也不想考编了! 那些行测啥的,申论啥的,他真的看到就头疼! “这个……逢进必考……” 顾玉林反射性地回答。眼看着沈乐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他赶紧补充: “你先干!你先干着!修得多了,有实际成果了,我们帮忙申请外聘专家! 外聘专家也能进博物馆,也能接触到考古最新进展的!” 这还说得过去。沈乐欣慰地点点头,算是答应: “那,需要修复的物件在哪里?我要看一看,才能确定我能不能修!” “您先看看平板上的列表,挑几样感兴趣的。不过,东西不在珠溪镇——”顾玉林准备已久,立刻回答。见沈乐挑眉,赶紧补充: “在滨海!就在滨海!滨海存了好大一批!我开车送你过去,不想乘小车的话,地铁也能到!” 沈乐在平板上划来划去,挑挑拣拣。挑了半天,选中三件: 一只黄花梨镶嵌黄杨木的夔龙纹提盒,花纹古朴雅致,龙纹形制很有青铜器的感觉。 盒子摔裂,边框、提手松动,边角镶的铜片翘曲变形,夔龙纹歪歪斜斜,有些对不上,边缘还有些烧焦的痕迹,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蹂躏。 图片下面标了参考价格,一件差不多材质的提盒,龙纹是螭龙纹而非夔龙纹的,香港苏富比2015年秋拍落锤,成交价150万元港币。 一只明末清初的紫檀木花卉嵌银丝诗文笔筒,紫檀木上有一道劈裂的大口子,花卉碎裂,银丝消失不见,只能从凹痕中勉强看出文字。 图片下面,也标了参考价格,滨海佳士得2018年6月春季艺术品拍卖会,拍过一件类似的,品相完好,成交价437万元。 第三件就是大件了,是个明代的紫檀琴几,长五尺,宽一尺半,高一尺一寸,用紫檀厚板制成。 几面、板足、卷足一边开裂,另外一边干脆完全碎了,几面上留着一个巨大的印子,像是被人盛怒下砸了一锤子。 见如此,也能看出几面和板足之间,半足和卷足之间,全都镂出圆润的弧度,中间束腰,琴足弯转,整个像是一朵柔婉的轻云。 沈乐啧啧称叹: “这么漂亮的琴几,谁舍得把它砸碎啊?” 右手边那个脚完全碎了! 如果不是碎了,根本看不出来,这几个部分是用榫卯结构接合的,他还当是整块镂的呢! “哦,这个琴几的原主人,是一张瑶琴成精。”顾玉林面无表情地回答: “有一次和人斗琴失败,嫌弃琴几拖了她后腿,一生气就砸了……” “……” “……” 很好,这很合理…… 琴嫌弃自己的琴几不好用,不舒服, 无论如何,这三件文物,确实让沈乐心动,而且,也在他修复的能力范围之内。更重要的是,修复报酬高啊! 每件两万起步,委托方提供修复所需材料。如果觉得价钱低,还可以选用保底+分成的方式: 每件手工费一万,此外,如果修复完的古董顺利卖出,修复者可以取得当前估价和卖价的 差价,其中的5%作为报酬。 比如说,那个提盒,没修复的时候品相不佳,最多只值20万。等到修复完毕,如果拍了个100万的高价…… 那么,修复者可以拿一万保底,加80万的5%,也就是四万块钱分成,总计五万。 当然,什么时候能卖出,能不能卖到高价,那就是个遥遥无期的事儿了。如果市面不好,很可能,最后到手还不到两万? 总之,沈乐觉得,他修复一件古董,最多只要半个月。每月两件,月入四万,从此步入金领阶层! 他挨个儿圈了出来,望向顾玉林: “所以,我可以去看看实物吗?要看到实物,我才能确定,这个能不能修……” 万一能找到更好的东西呢? 比如说,在特殊事务局的收藏里,找到某些可能成妖的东西,给铜片大大地补一波? 他答应加入,两位新嫩茅山道士大大松了口气。顾玉林开车拉上沈乐,直奔滨海。 特殊事务局,在滨海的办公地点,位于滨海东部,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工林里,走在外面的马路上,根本看不见半栋房子。 而一栋栋小楼相互独立,每栋楼外面,都竖着高高的铁栏杆,电网恨不得把楼顶一起罩住。时不时地,就听到一声惨叫: “啊——” 又或者一群黄鸟,飞速拔高,想要破空飞去。才升起几米高,猛然间一张大网落下,兜头罩住,拖了回去。 再定睛一看,网里面的哪里是黄鸟,分明是一群人头,下面还拖着长长的脊椎骨…… 楼外没有牌子,只有序号,所有门窗全部紧闭,看不见任何诸如“符篆部”、“治疗部”、“妖兽部”或者“茅山派”、“上清派”之类的字样。 顾玉林却并不带沈乐进入哪一栋楼,而是直接踏入一个地铁口形状的入口,一步步往下走: “在这里了。我们缴获的东西非常多,普通仓库不方便,只好堆在地下室里。您别急,慢慢挑,除了圈出来的古董,其他东西能修的,也可以挑一下……” 沈乐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他站在仓库门口,停住脚步,深深吸一口气: 好大啊! 虽然是地下室,层高却相当惊人,远远超过了普通车库的层高,甚至快要赶上地铁站厅的层高。站在门口,努力向左、向右望过去,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 头顶上,高高悬吊着一块块牌子,指示着各种收藏品的类别。原材料、武器、防具、辅助法器、符篆、丹药…… 每一种收藏品,都储存在一列,甚至不止一列单独的仓库里,每一列仓库的墙壁厚度,都赶上了人防工事。 沈乐跟着顾玉林向左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快五百米,才到达地下室尽头,标着“杂项”的那一列仓库门口。 刷卡入内,沈乐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缴获的奇怪东西,也太多了!!!” 第2章 搜刮特殊事务局的物资仓库(求订阅) 沈乐定定地站在仓库门口,被震慑得迈不开脚步。看平板上的图片,远远没有看现场这么震撼啊! 沈乐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一个介于古玩市场,和旧家具城之间的地方,又像是进入了霍格沃茨的有求必应屋: 东西拉拉杂杂,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沈乐不用靠近,甚至不用开灵眼,只是站在门口,就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堵得他胸口憋闷。 沈乐垂眼凝神,默默把铜片给的功法运转了三个圈子,这才觉得压力尽消。他跟着顾玉林向前迈步,一边走,一边看: 这个梳妆匣上的气息很浓,而且有些发黑,有些扭曲,抽屉里有把剪子,上面的气息扭成了深红色…… 啧,不会真的有某个小姐,用这把剪子刺喉自杀了吧? 这个条案上的气息也不浅,条案右手边,有个圆形凹陷的地方,气息格外浓重。 隔了三五米远,都能看到那气息不断扭曲、挣扎,甚至隐隐能听到哭喊声、嘶吼声传来。 这玩意儿原来是干什么的? 官老爷在大堂上断案用的条案? 那个凹陷的地方是放签筒的,动不动就撒一把签子下去,“二十板子”、“四十板子”? 再走过去还有把弓,那个就更不得了。弓身扭曲,弓弦变形,弦上极长一段凝固着黑血。 稍微走近一点,能听见弓弦不断震动,不甘的、痛苦的嘶吼声,从上面隐隐约约传来…… 所以这把弓当年是绞死了谁啊?! 按照沈乐的标准,这些“亮起来的”、“气息很浓的”物件,应该都可以修复,修复完了,铜片应该都会收到大笔反馈。 但是,沈乐心底,有一种莫名的警惕感,阻止他把手伸向这些物件。就好像有个严肃的师长、亲切的朋友,一直在旁边提醒: 别碰! 别碰! 这些东西危险! 非常危险! “你也感觉到它们不对了?” 边上,顾玉林不好意思地笑: “这些东西,有些是我们从犯事儿的妖魔鬼怪那里缴获的,有些是我们在怪异世界现场收缴的。都是些不太好的东西,必须经过净化才能流通,但是我们没那么多人手净化……” “物理净化?” 沈乐斜睨他。这些东西的能级,绝大多数,都是物理净化能搞得定的: 一发60迫,不行就一发155,实在不行,就来一发温压弹。 威力还不够的话,来一发中子弹? 这些“不太好的东西”,绝对干干净净。 “这个,还不到这程度。而且这些东西,有很多,也是有相当高价值的,比如再过去那幅字画……” 那幅画单独装在恒温、恒湿、遮光的玻璃柜里,玻璃柜上密密麻麻,刻满各种符篆。 沈乐只能从符篆金色、银色、朱砂色线条的缝隙里,勉强辨认,画上仿佛是一只很大的鸟…… “你不会告诉我,这是宋徽宗的画吧?!——还真是?!” “没经过鉴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顾玉林苦笑: “但是,这画的前主人的前主人,确实是宋朝时候,就已经很出名的妖怪……” 彳亍口巴。 我是你们,我也不舍得一发物理净化下去,统统干干净净。 即便如此,沈乐也不想去碰这些,他下意识觉得危险的东西。他跟着顾玉林一直往前走,挨个儿找到了之前选的提盒、笔筒和琴几。 运用灵眼,仔细去看: 嗯……上面沾染了一些气息,不过,非常淡薄,大概和他宅子里的那些老家具差不多。 也就琴几稍微强一些,但是,也不至于就到了要活过来的程度。总结,能修,但是给铜片的反馈,约等于零。 ……除了赚钱,其他额外好处就别想了。 沈乐泱泱地在手机上勾选了几下,表示接单。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了——能赚到钱也是开心的,对吧? 唉,这么大个仓库,就没有哪一样活泼的、可爱 的,既能让他赚钱,又能让他添一个小伙伴的物件儿,等着他出手拯救嘛! 沈乐扭头回转。顾玉林在旁边亦步亦趋,不停指指点点: “沈先生,您看看这张条案?破损得不多,修起来很方便!” “沈先生,您要不要看看这个柜子?” “难得来一趟,咱们多花点时间,每一样都仔细看一遍,记录一下您能修、愿意修的?省得以后隔一两个月跑一趟,多浪费您时间啊!” 言之有理! 沈乐脚步一顿。转身回去,继续挨个儿仔细看。这一次,他尤其注意,寻找那些气息活泼的,让他舒服的东西: “这个贵妃榻不错……” “这个月牙桌也很可爱……” “这张千工床很棒!就是工作量太大了,我不一定搞得定……” “这个衣架很漂亮啊!” “这个……镜台十分美貌……” 可惜都是些普通的物件,气息不是淡薄,就是死寂,要么就是扭曲污秽。 如果不是为了赚钱,其实宅在自家老宅子里,修修自家那些古董,让他更快乐。 “就这几样吧!” 一圈走完,沈乐圈出十来件物品,拉到他的任务收藏夹里,准备后续慢慢修理。长时间运用灵眼,他也挺累的,半闭着眼睛,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慢点儿!慢点儿!” “这个要轻拿轻放!” 库房门无声无息划开,一辆金光闪闪、刻满符篆的叉车,轰隆隆开了进来。叉车一左一右,各有一个虚扶着货品,不停吆喝: “这个反应有点强,送丁癸区!” “压制的符文玻璃柜准备好了没有?” “外面再加一圈护栏!一定要稳住!” “咦……” 沈乐下意识地运起了灵眼。灵眼中,亮闪闪、活泼泼的一片,光是看着,就让人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这个我可以修吗?” 冷场来得太快,像西伯利亚寒流光临。 顾玉林左脸写着“最好不要”,右脸写着“不敢否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乐刚才看这些待修复物品的时候,那是满脸无趣,一身厌倦,只差当场打个哈欠,和不想工作、又为了赚钱不得不干活的打工仔差不多。 难得他有一件真心想要修复的东西,而且,沈乐还是他们要拉拢的对象,只要这东西不违规,那还不赶紧答应? ——可是,他真的没权限一口答应啊! 开叉车的工作人员,和护送叉车的工作人员,也一起愣住了。这人是谁? 是谁? 他甚至连特殊事务局的工作证都没带!是个外人!而且,还是个看着像是普通人的外人…… 这些东西,会被放到这个仓库里的东西,虽然在严密防护之下不会有危险,单独拿出来,还是会对普通人造成伤害的! 可是,看旁边那位陪着他的同事的表情,那使眼色使得都快要抽筋了,巴不得立刻冲上去说“可以修”、“可以带走”。 出外勤的同事不容易,能多帮衬一点,就多帮衬一点。人家的态度这么明显了……贸然否决,是不是不太好? 尴尬的冷场持续了好一会儿。沈乐毫不动摇,或者对冷场毫无感觉,盯着那个物件,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移开: 那是一个柜子。一个将近两米高的柜子,上下五层,上面四层是玻璃柜门,下面一层是木头柜门,左右对称,把柜子分隔为相等的两边。 惊人的是,上面四层、八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都被装饰成一个房间,放满了小小的家具: 桌椅床榻,锅碗瓢盆,电灯,电扇,冰箱,留声机…… 每一样物品,都具体而微,精致到了极点。 而每一个格子里,都有小小的人偶,最多30厘米高——也就是现代bjd娃娃里的六分娃。或一人,或两人,或多人,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一个格子里,女主人坐在镜前梳妆,男主人站在她身边,为她插上一朵鲜花; 另一个格子里,老太太仰靠在摇椅上,膝盖上还卧着一只大猫,脸带微笑,仿佛在不停地摇啊摇; 再一个格子里,小女孩拉起裙摆,轻轻屈膝,仿佛要随时跳一个舞…… 每个格子,每个房间,都是一副温馨的画面,让人情不自禁地就笑了起来。 更让人惊叹的是,柜子右边外侧,还单独做了一整套外置的楼梯,转折重叠,牢牢钉在柜子外缘。 楼梯背面,甚至放了台时钟,用时钟的牵引装置弄了个电梯…… 沈乐看过去的时候,时钟的分针,正好指向十二点的位置。牵引电梯的滑轮,顿时骨碌碌旋转起来,带着电梯向上行走。 楼梯上,电梯里,还有好几个小小的人偶,做出敲门、开门、离去、探身向外种种动作…… 这东西好啊! 这东西有意思! 气场也让他觉得非常舒服。甚至是胸口的铜片,都在微微发热,罕见地流露出渴望。 这个柜子,他想要弄到!想要修好它! “这个柜子我能修吗?我可以把它买下来吗?——要多少积分?” 终于,叉车左边那位上前一步,点头,微笑: “不好意思,这件东西还没入库。等我们把它安置好,办完入库手续,您如果想要修复它,可以按照正常手续来。” 沈乐立刻点头同意,催着顾玉林快点离开。先办入库嘛,他明白—— 就好像在考古现场扒拉出来的各种文物,也要一件一件登记、拍照、编号列表、清点入库。 哪怕下一分钟就要拿出去,这一分钟,也要填好入库交接单,然后再填出库交接单。决不能图快图方便,左手倒右手! 他们离开地下仓库,来到登记处。前台那里,两个工作人员正在转来转去,满脸疲惫。听他们说要修新进来的那个柜子,年长的一个眼睛一亮: “真的吗?太好了!请你们一定要把它修好!越快越好!” “很急吗?” 沈乐微微凝眉。年长的那个一脸黯然,年轻的那个低垂着头,更是快要哭出来了: “这个柜子,是我们的前辈,一个老太太家里的。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已经没有多少清醒的日子了…… 这个柜子数值异常,可能影响她的健康,我们只能搬走。如果能修好,可能,能让她好过一点吧……” 沈乐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拳头握紧、放开,再握紧、再放开,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尽快。” 第3章 玩偶柜你老实点啊!玩偶们,你们在干什么!(求订阅) 在顾玉林的担保下,在送柜子过来的两个工作人员催促下,提取玩偶柜、运回去修理的工作进行得很快。 当天办完手续,当天回去,第二天一早,拉着家具的厢式货车,就停到了大宅门口: “轻拿轻放!轻拿轻放!小心抬稳了——尤其是这个玩偶屋,里面的玩偶最好不要倾倒出房间,不然会发生你不想看到的事情!” 两个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抬着玩偶屋,小心翼翼地过一道门槛,再过一道门槛。一边走,一边努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 这样一栋大宅! 这样一栋大宅! 一个人,单独,住这样一栋大宅! 壕无人性!!! 啊,这种宅子的主人,完全有资格宅在家里,日常把手工当成兴趣吧…… 抬进玩偶屋,又抬进三样待修理的家具,沈乐放轻脚步,来回转悠,仔细打量: 那三样古董明清家具,修是肯定要修,但是也不用急着修。 有了打狼妖的奖励,他手里暂时不缺钱,哪怕小油灯每个月吃到电表拉满,也够它吃一百个月。 这种纯粹为了赚钱的工作,往后排就是了。反正,就算他修好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卖出去,不能拿他修好的手艺来展示: 你看,我的水平已经这么高了,给我一个外聘专家身份吧! 倒是那个玩偶柜,为了老太太的身体健康,最好尽快修好。只不过,玩偶柜要修的部分,有点多啊…… 沈乐绕着玩偶柜,连转几个圈子,又站到梯子上面去看柜顶,趴下来看柜子底部。越看越是皱眉,越看,越觉得这次工作量巨大: 整个玩偶柜,历经岁月,表面已经油漆斑驳,木板凹凸不平,时不时能看到细细的裂纹,甚至油漆也有起泡的地方; 柜子本身也有点变形,柜门没办法严丝合缝关闭,甚至推一推,柜子就能轻轻晃动一下,很明显,四个脚已经不太稳当。 这些都不算太麻烦,以沈乐的经验,把它们处理到完好无损,也就是花时间、花精力的事儿。剩下的工作,那才麻烦: 展示柜外面,那个周旋转折的楼梯,肉眼可见地出现了松动。 楼梯上的栏杆,固定框架,那个电梯厢,以及拉动电梯厢的装置,每一个,都有点不大不小的问题。 时钟好像又停了。电梯上上下下,整个滑轮组,钢丝绳,以及电梯厢,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显然,是需要彻底大修、仔细调整一番了。 情况更糟糕的是展示柜里,那一个一个小房间,一组一组的玩偶。房间里灰尘落满,蛛丝盘结,玩偶身上的衣服,或多或少,都有残损。 还有玩偶边上的小家具、小电器、小摆设,历经岁月,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污渍、变形、损坏,每一样,似乎都得拿出来修理。 “这是要考验我的微雕手艺啊……” 沈乐挂起了痛苦面具。他研究生阶段,搞的是古建筑修复,不是房梁就是柱子,不是墙壁就是斗拱。 偶尔雕个牛腿、雀替,刻个窗框什么的,已经算是小件了,根本用不着太过精细。 可是,现在要修的这个玩意儿…… 玩偶最高的不过30厘米,最小的一个只有15厘米高,从头到脚,从发丝到鞋子上的蕾丝,每一样都是精精致致,就连扣子上都有雕花; 客厅里挂着一排画框,方的、圆的、长方形的,大大小小,最大的也只有两个指节长,上面的人影,眉目毕见,但是仔细看已经有些模糊褪色;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就更加不得了了,一个一个也就比硬币大点儿的小东西,锅盖是锅盖,锅铲是锅铲。 就连青花瓷的茶壶,和茶壶边上围着的茶杯,都看得清清楚楚。五个完整的茶杯,一个打碎的茶杯,茶壶的壶盖还碎成两半…… “这叫我怎么修啊!!!” 沈乐哀号。 偏偏又不能不修。沈乐开了灵眼去看,在自己家里,距离近了,比仓库里看得更清楚: 每一个污秽,残缺,损坏的地方,上面活泼流转的气息, 都显得滞涩纠结。就好像一个生病的人,经脉淤堵,气血不通,那是肯定有问题的! 得修好! 得仔仔细细修好! 只有把每个损坏的地方都修好,重新拼装起来,再调匀气息,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才能让这个奇异的玩偶屋,真正意义上的“活”过来! 他掏出手机,开始拍照。拍了两张,忽然觉得不对: “不,等等,玩偶们你们在干什么?!” 沈乐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 他记得清清楚楚,置物架第一层,也就是玩偶柜左边第一层那个房间,放着两个玩偶,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套法兰绒睡衣,靠在沙发上,回头向床。女的侧卧在床上,纯白真丝睡衣轻轻飞扬,仿佛刚刚睡醒,支起脑袋看向男子。 整个气氛,慵懒而温馨,分明是一个再惬意不过的家居画面。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男的还是那套法兰绒睡衣,但是从沙发上掉到了地上,摊手摊脚,平平地躺着,脑袋不正常地歪向一边,鲜红水色从他身下晕开; 女的仰面朝天,上半个身子倒挂在床下。更可怕的是,鲜红液体从她的脖子上滴滴答答,流到床下,已经积成小小的一滩。 搞什么? 是我看错了,还是我记错了? 沈乐赶紧切出刚拍的照片。幸好他有记录,也幸好拍照,留存影像记录,是所有文物修复工作的第一步: 只有留存下完整的记录,才能最好地保留它的原貌。等到动手修复的时候,心里才能有数,不会修得荒腔走板,原本是个牛头,修完变成一个羊头…… 对照一下,男女主人的姿势,之前确实是他记忆中没错。 所以,这两个玩偶,到底在折腾什么? 这就是工作人员所说的异状吗?! 哪怕满腹疑问,沈乐也不可能把里面的玩偶拿出来,挨个摇活了问话。更何况,就算他问了,玩偶也未必能回答…… 沈乐只好老老实实,做一个文物工作者该做的事,继续拍摄。正面,侧面,后面,顶上,柜脚; 玻璃柜门的把手,下面两扇木头柜门的把手,柜子四角金属装饰件的花型…… 等到全部拍完,打开玻璃柜门,开始一个格子一个格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拍照记录。 拍完以后,伸进去一把尺子,挨个测量桌子、沙发、床、壁炉,每样家具的位置,一个个做好记录; 然后把手机装在自拍杆上,再努力伸进去,拍下俯视位的图像; 紧接着,摊开稿纸,点点画画,画好这个房间里,所有家具、摆设、人形的位置。 画到两个人偶的时候,笔停了一下,咬牙切齿,又画了一张。前一张是温馨版的,后一张,是死亡版的…… “你们就给我找事吧!找事吧你们!——这红水是怎么来的?血吗?!你们敢死,我就敢把你们摇活了,让你们自己洗衣服洗地板!!!” 一边发狠,一边将一样一样家具摆设拿出来,放在备好的托盘里,按照事先绘画、记录下的位置摆好。 拿到两个玩偶的时候,手上顿了一顿,在玩偶柜的隔板上擦了擦: “咦?没有?!” 手上干干净净,啥都没有。红颜色也好,水渍的触感也好,血腥气或者其他气体也好,都没有…… 行吧,至少不用洗了…… 沈乐叹了口气。回头再看,八个格子,连同外面的楼梯上,所有的玩偶全变了样子: 歪在摇椅上的老太太,脸朝下扑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站在外面楼梯上,作势敲门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从楼梯上掉到了地上,身体东一块,西一块; 最惨的是跳舞的小女孩,从儿童房跑到了厨房,而且头在地板上,手脚在锅里,身体在案板上……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你们! 沈乐长长地哀叹了一声。他挨个儿把家具和玩偶捡了出来,一个房间放一个托盘,仔细整理好; 然后 ,左看右看,开始挠头: 放不下了。 完全放不下了。 他的工作室,已经满满当当,腾不出任何地盘给他干活了! 三间东厢房,本来就是主人的书房和画室,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家具,能给他提供的腾挪空间很小,只有一张大桌子算是工作台; 要装个强力工业吸尘器,吸掉工作中出现的粉尘,看看两三百年的老房子,看看碎冰纹、梅花纹的窗框,怎么也下不了手…… 地板是木头的,门窗是木头的,无论怎么打扫、怎么关门关窗,都没有办法提供完全洁净无尘的条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在东厢房里的工作间,已经越来越没法满足他的需求: 得换地方了! 必须得换地方了! 至于怎么换地方么…… 沈乐在大宅东路西路,前后三进,连带仆人房。里里外外转了三圈,然后摸出手机,理直气壮,打给顾玉林。 有人脉不用,那就太傻了! 第4章 前辈你这强迫症,简直害死我了! 沈乐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需求统统丢了过去。 “在么?……你们认不认识本地,比较靠谱的装修队?我的老宅子,最后面那排仆人房,我想重新装修一下……”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一部分工程,委托给那个叫郑晓华的木工?就是我之前,从他们那里买了套木工工具的…… 对了,顺便帮我在墙上拉一圈铁丝网。好的,好的,也拜托你了……行,我在局里网站上挂任务出来……” 反正有钱。有钱,有官方的人脉帮忙,一切好办! 当天下午,一支装修队光速到场。郑晓华一马当先,扛起仆人房里的一张桌子,笑着问沈乐: “沈先生,往哪儿搬?” “跟我过来!” 沈乐招呼他们往东路里走,暂时把仆人房里的旧家具,塞到东路二进院的水榭里。一边走一边打量,嗯,这个中年木工,最近过得挺不错嘛! 脸色健康红润,神情舒展,之前愁苦、局促的神情,已经全然消失不见。 很显然,他心脏骤停之后,恢复得还是相当不错,日子过得也顺心。沈乐往他背后望望,在他的同事们身上一掠而过,笑问: “你儿子呢?这次没跟你来?” “我送他读书去啦!”郑晓华昂起头,笑得更自豪了: “送他去读了一个技校!别看是技校,那里面的老师,拿了世界木工比赛冠军!然后就留校任教,现在不到25岁,已经是副教授了!” 啊,那真好。沈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国家对技术重视起来了,宣传大国工匠,搞了很多技术比赛、技术比武,给技术人才向上的通道。 去读技校,去读孩子喜欢的木工专业,对上,能继承老一辈的手艺;对自己,学门手艺,以后到处都有饭吃—— 如果能像老师那样,拿到世界级比赛的冠军,哪怕是国家级、省级比赛的冠军,甚至能吃得挺舒服。 沈乐也为他高兴: “那很不错啊!——对了,学费够吗?” “够的够的!”郑晓华笑得满脸红光: “学费本来就便宜,一个学期四千,书本费六百。孩子他妈是农村户口,按照政策,这些都可以免掉,给他生活费就可以了!” 这样就太好了。父母还能干得动,孩子学费压力不重,很快就能学成出来干活。这家人的日子,眼看就要越来越好了啊…… 这支小小的装修队,干活干得很快。清理完仆人房的家具,打扫干净,砖墙内里填防火材料,再砌一道砖墙。 地上铺水泥地板,做好防水,做好下水,处理易燃有机溶剂的专门水槽…… 房子里面所有的木结构,全部涂上防火涂料,而且是专用于古建筑的膨胀型透明防火涂料; 然后,在屋顶下方,直接上防火石膏板吊顶,隔绝火势…… “全部搞定了!爽!” 沈乐背着手,在全新的工作间里踱来踱去,舒爽地伸了一下懒腰。三十米长,5米宽的平房,被豪爽地隔成三间: 小墨斗带着它的木工工具们,使用最右边一间,每天都能听见不断的吱吱声; 当中一间暂时空着,用来放各种工具,各种试剂,各种零件,还留了一块巨大的空地,可以放两三米长的加工机床; 最左边一间,是沈乐自己的工作间。靠窗放了张两米长、一米宽的工作台,头顶上,大功率工业抽风机奋力工作,再也不用怕粉尘呛人了; 背后,5匹大的巨型立式空调,努力宣示自己的存在感,把整个工作间吹得一片凉爽。 房间角落里,玩偶柜已经被全部打开。每个“房间”里的玩偶、家具、装饰,分成一个个托盘,摆在木架子的各层: “开干!” 沈乐的目光,从空荡荡的玩偶柜,和柜面斑驳脱落的漆痕上掠过,转向托盘里的各种小零碎。 修那个柜子,是已经做熟了的工作,他看一眼,差不多就可以估计需要多少原料,有哪些步骤,大概要多少工期。 但是,那 些人偶,那些微型家具,那些微型的锅碗瓢盆,那些微型的灶台、吊灯、地毯、香炉、水桶…… 这些东西,他毫无经验啊! 沈乐试探着拿起一把椅子。刚拿起来,他眼睛就紧紧闭上,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张开: 那把椅子,大约有他一个手掌高,四脚落下,正好稳稳地占满整个掌心。从靠背到扶手,环绕成一个柔婉的圆弧,造型简洁,体态秀丽: 赫然是一把明式圈椅,微缩比例么,约莫是在1:6的样子。 沈乐尝试着摇了摇,再拽了拽,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还是榫卯结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样一件微缩版明式家具,前人不造也就算了,既然造了,怎么可能不把强迫症发挥到极致,造出榫卯结构来?! 而这把椅子,经历岁月风霜,时光侵蚀,它的结构,似乎已经不怎么牢固,确实需要拆开来修一修。 现在问题就来了: 我怎么修?! 我手里的木工工具,全都是对应正常尺寸家具的,像这种微缩家具,用手头现成的工具,我搞得定吗? 沈乐看看自己双手,看看面前的微缩家具,再走去隔壁,看看小墨斗挥舞着墨线,正在指挥的那套工具。 拿起一把凿刀,比划一下;再拿起一把刨子,再比划一下…… 能不能用现有工具,制作微缩家具? 他完全不知道。铜片灌输给他的,墨斗和木工工具们,几十年来被使用的记录,也并没有给他答案。 emmm……现代研究生的行动准则,遇事不决,查资料先。 沈乐拜了一遍知网,找到了一篇《微缩榫卯结构明清家具创新设计的现实意义及实现方法》。 很遗憾,这篇论文列了一堆意义,放了几个公式,也讲了几条原则。唯独,并没有讲到制作工具之类的内容; 再拜了一遍万方和维普,抱歉,大哥别笑二哥,知网没有的论文,别的网站也不太会有。总之,也没有什么进展。 再扭头去拜b站……有了! 有前辈大师的采访视频,其中提到了,因为制作的是特别小的微缩家具,所以,各种工具,全都要自己做! 感恩b站,您真是太靠谱了。 在这些手工的技艺、技巧方面,您比学校里的专著,比各大论文网站,还要靠谱啊! 还有视频,还有实时演示! 沈乐诚心诚意地对着电脑屏幕拜了拜,立刻陷入为难。我现在去定做工具还来得及么…… 我找谁去订,要订什么样式的,要订多大的,用什么钢材,得多少钱? 不,这些都好解决,大不了回师门问一声。文物修复专业,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方向,总有人需要一些特别微小的工具。 但是,我首先需要解决,我订这些工具,要花多久? 一个月? 三个月? 半年?! 托付这个玩具柜的工作人员可是说了,它的主人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清醒的时间不多了……我得快点啊! 沈乐纠结片刻,又拿起了淘宝,在上面翻翻找找起来。 他要现货,要立刻就能用的现货,哪怕不怎么顺手,至少也要顶用。 总不见得过了两个月,人家来问我修得怎样了,我回答“不好意思,工具还在订制中,大概再有几个月就定制好了……” 就算人家不打死我,我也不好意思这样对待一位前辈啊! 搜索半天,眼睛一亮: 有了! 有全套微雕工具,全套雕核桃工具,全套刻印章工具! 最小的凿刀,圆刀的刀头可以到0.7毫米,平刀的刀头,可以到0.5毫米! 这么小的刀头,他在微缩家具上开榫卯,妥妥地手到擒来了! 感谢这些年来的工业发展,感谢万能的淘宝……前辈大师们,不得不自己想方设法,订制各种工具,我可以直接买了! 虽然这些制式工具,未必能完成每一项任 务,但是,它至少能顶住前期,给自己慢慢适应,慢慢尝试新工具的时间! 决定了,先来一套微型雕刻刀,再看看要不要弄个数控机床! 下完单,等着到货的时候,工作也还是要做。首先要把它们拆开,清理一下—— 当然,立刻就上手拆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沈乐秉承文物修复的原则,每一件,都先做资料采集,做研究: 拍照! 各角度拍照! 每个角度、每个细节都要拍! 录视频! 光是拍照,不能呈现整体,要有完整视频,才方便后期比对! 拍完照,录完视频,刷刷刷刷,开搞cad绘图。一边绘图,沈乐一边哀叹: 要是有那个rtc360的徕卡三维激光扫描仪就好了。 放到扫描仪前面,扫一遍,三维结构立刻就出来,每一个细节的尺寸也全都出来,根本用不着他这样苦哈哈地作图。可惜80万啊,80万! 那扫描仪80万一台! 他现在手里虽然有一千万了,但是目前每月入账金额,还赶不上小油灯敞开吃的金额。 在寻到稳定的、大额的赚钱方式之前,沈乐觉得,他还是要省着点花…… 第5章 这巴掌大的小家具,可让我怎么修?!(求订阅) 没有扫描仪,沈乐只好手动。画两笔,拿起游标卡尺量一量; 再画两笔,再拿起游标卡尺量一量; 量了长、宽、高,还要量椅圈的内圈直径,外圈直径。由于手工制作难免误差,椅圈有细微的粗细变化: 中间部位最粗,到扶手两边越来越细,椅圈最粗的部分,比起扶手与鹅脖榫接的部分,直径大了五分之一…… 这些都得一个个记录下来,以备修复。先做草图,然后在草图上做正视图、侧视图、俯视图; 再根据三视图,挨个儿画下细节图,特别是椅圈、靠背板、鹅脖、联帮棍这种形状特殊的曲线型构件; 每一个部件,都有很多很多尺寸要标…… 沈乐又是量,又是画,忙了足足有一个上午,才做完这个cad图—— 天杀的圈椅,它的靠背板上截向后拱,下截向前拱,靠背板侧面曲线是由两圆弧相切形成,圆弧半径还并不一样; 联帮棍上细下粗,上端直径和下端直径差了快一倍,整体曲线平滑过渡; 还有扶手圈两边出头的那个部分,叫“鳝鱼头”的那玩意儿,它的弧圈直径,它的长度,它的落点…… 画完所有细节图,让cad软件自己去跑一张完整图纸,沈乐倒在椅子上,整一个大喘气。 不行了,像这样的微缩明清家具,托盘里还有好几十件,这一个一个手工制作,做到什么时候去! 【师兄师姐们求求了,推荐一个靠谱好用一点的3d扫描仪,不要太贵的……】 沈乐果断发微信求救。吃完饭回来,微信群里叮咚叮咚,已经跳出好几个购买链接。 有四五万的,有七八万的,最便宜的一个,2499元。 对了,还有几个手机上就能下载的,3d扫描软件的名字和链接。 注:精度可能不够高,适用范围不够广,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请自行探索。 ……所以我之前辛辛苦苦,又是测量,又是绘图的,到底是在图什么啊? 沈乐斟酌着下单了一个两万五千块的3d扫描仪,又在自己手机上,下载了一个扫描软件,架起来让它干活。 然后,自己腾出手来,拿着那只微缩圈椅,上上下下,颠来倒去地看。 一边看,一边记,一边在图上标注: “夹头榫……插肩榫……燕尾榫……楔钉榫……格角榫攒边……” 每一种榫卯结构都要弄清楚,才能知道怎么拆开,按照什么顺序拆开,才不会伤到里面的榫卯结构。 沈乐又是看,又是记,又是在网上找出圈椅图片、圈椅拆装视频,一样一样,对比。唉,靠人眼观察、记忆比对,实在是太累了! 如果有一台超声波扫描仪就好了,一轮扫过去,里面的榫卯结构是什么样子,尺寸多少,都能给你原原本本测量出来! 沈乐一边哀怨,一边努力记录,努力画图。全部记录、标注完毕,最后,才拿起圈椅,开始轻轻拆解: 拆下一块部件,贴上一张便签纸; 再拆下一块,再贴便签纸; 再拆……咦! 拆不动了! 拆不动不怕。拆不动,一般都是榫卯里面胶水粘住了。传统木工胶,就没有一壶开水搞不定的。浇! 开水滚滚浇淋下去。很快,榫孔里的木工胶软化,沈乐嚓嚓嚓嚓,快速开拆。 有些地方,比如椅面,比如椅子腿,顺着榫卯的连接处,直接拔出来就可以了。 有些地方,比如圈椅的椅圈,是由三段弧形零件拼成的,弧形材料两段做成合页形状,两端榫头分别插入对方卯孔,还要在当中打进千斤销。 这时候,就得先用小小的橡皮锤,把千斤销轻轻从销孔里敲出来…… 巴掌大的小圈椅,和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圈椅,仅仅是大小有差别,零件数量、榫卯结构那是一点儿都没区别。 沈乐活活折腾了一身汗,才将一把圈椅拆成三十几个零件。来不及喘气,赶紧擦干净、用大功率电吹风死命怼着吹。 吹掉水汽, 吹干家具零件,防止那些开水,对木质零件造成更多的损伤! 这一番工作完全是在争分夺秒。沈乐一口气把所有的零件吹干净,这才摊手摊脚,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吁一口气: 终于搞完了! 老天爷,这一个一个零件,大的七八厘米长,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拆下来的时候用力都不方便,甚至怕指甲在上面掐一个印子。 当初做它们的人,是怎么在丁点儿大的木工零件上,还要做出榫卯结构的…… 对了,这些榫孔,还要修理,还要清理污迹…… 沈乐长长长长地叹一口气。选题一时爽,完工火葬场,之前他修复墨斗、木偶、油灯,最多也没有超过一个月。现在,这个玩偶屋? 半年能搞定吗? 现在开始搞,或许能搞得定;现在不动手,永远搞不定。沈乐凝神静气,开始接下来的步骤: 第一遍,先用软布擦拭,尽量擦掉上面的灰尘和污垢; 第二遍,用毛刷清理榫孔,清掉榫孔当中的污垢和残胶; 第三遍,选用最小的针刀、挖耳勺,一点一点,彻底把榫孔清理干净…… 这活儿不重,然而极为细致,繁琐到了极点。 沈乐哪怕是擦一把全尺寸的圈椅,十分钟也擦完了,擦微缩圈椅的零件,足足花了他半个小时。 一个个转折,一个个凹槽,每个细微的地方都要擦到。 一遍擦完,哪怕他把空调温度调到22度,哪怕他经历过鬼工球的考验,这时候,也燥出了一身的热汗。 嗯,主要是小伶出去上班了,没有在他旁边。要不然,就算小伶不能帮他深入清洁每个细部,至少可以递递工具,说说话不是? 沈乐叹了口气,再接再厉。接下来,清理榫孔去除残胶。 小小的针刀,小小的签子,在0.5厘米粗细的零件上,在一两毫米粗的榫孔里,翻来覆去,翻来覆去…… “当初做这些东西的大佬,您到底怎么想的啊……” 沈乐一边干活,一边在内心吐槽: “明明有些东西,直接用胶水粘一下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做出榫卯结构来……这只是个玩偶屋,只是玩偶屋而已啊!” 擦拭干净花了沈乐半个小时,清理所有榫卯结构,却花了他足足一个小时。全部干完,沈乐已经心浮气躁,抓出一杯冰可乐,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好烦啊!” 文物修复,要的就是平心静气,心如明镜,手如磐石。 在工作台上一坐一个上午,拿着镊子一点一点,拼合碎裂得不成样子的画卷,或者在茫茫多的瓷片里反复比对、寻找,找到属于同一件器皿的那一个。 择一事,终一生。一旦开始工作,心中就万籁俱寂,只见喜悦平静,不见半点焦虑或烦躁。 沈乐曾经以为他可以。但是现在看来,他还是做不到。至少,在这件微缩家具面前,他破功了…… 扔下手里的空可乐罐,听着它在水泥地面上满地乱转,吱吱作响,沈乐心头油然升起一股烦躁,快走几步,一脚踩了上去: “吱嘎——” 更吵了! 好烦! 沈乐从工作台前走到工作室门口,再从工作室门口走回工作台前,连续打了两个圈子。 这种榫卯结构的微缩家具,玩偶屋里还有好几十件,此外还有各种微缩电器、微缩锅碗瓢盆、微缩吊灯,还有玩偶娃娃身上的衣服。 这么多东西,他到底要用多久才能修完? 忍受这种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慢慢来,进度条慢到约等于没有的手工工作,他能忍受多久? 沈乐努力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暴躁是没有用的,摔东西是更加没有用的,反悔了、不修这个玩偶屋? 绝不! 那就只好强制让自己平心静气了……来,隔壁单人床上,打坐一下! 沈乐慢慢定心、调息,进入运功状态。心神慢慢沉静下来,热流一点一点涌起,运转周天、达于四肢百骸…… 他在 黑暗的定境中漂浮,用心神感受着、捕捉着冥冥中的光点,按入自己身上,感觉热流一点一点壮大。 终于,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满心的平静安宁。刚才的烦躁,刚才的不耐,完全消失不见: 修心的境界还不够啊! 还要加把劲! 对了,能不能保持在类似运功的心境当中,强制平静下来干活?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干活,就不会为烦躁琐碎的心情所苦了…… 沈乐暗自惭愧着,重返工作间,拿起清理好的零件。再咔嚓咔嚓安回去,嗯,有点松动,有点摇晃,不过不多—— 看来,松动变形的主要原因,是木材历经长久年月,发生自然形变。 当然,榫孔里也确实有极少许的腐烂。但是,这么点儿腐烂,只要在榫孔里稍微垫上一丁点儿,就能完全解决,好修得很! 沈乐摩拳擦掌,把木工粉、木工胶、木工夹全部整理好,准备动手。拿起木工胶,刚要往榫孔里涂,手掌忽然一顿: 他不知为何有种感觉,用木工胶,不是最好的方法。会修得不太好,不够完美,会损伤一些…… 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沈乐不知道。他下意识地开了灵眼去看,就看见被他拆散的缩微圈椅零件上,都流淌着淡淡的一层气息; 哪怕被拆开了,被按顺序摆好,被上上下下清理过一遍,那层气息,还是贯穿每一个零件,形成一个自然流动的气场…… 所以,用木工胶,会阻碍这种气场吗? 或者说,用现代化工的制成品,会阻碍这种气场流动,妨碍这个玩偶屋的意识进一步成长吗? 要怎么验证一下? 沈乐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做过无数修复工作,看过无数专著、论文,自然,也写过至少十来篇论文。 然而,这些专著、论文里,没有任何一篇,任何一句话告诉过他: 修复文物时,该怎么选择材料,才能更有利于它活过来,或者,已经活过来的老物件具有更强灵性。 “所以还是要我自己研究吗……嗯,设计实验,控制变量……” 幸好这并不算难。沈乐很快找出了一根木棍,再去箱子里翻一会儿,翻出一小片用剩下来的鱼鳔胶。 木棍一锯四,再分别锯下两片木片,两根加一片放成一堆。一堆边上放好一支化学木工胶,另一堆边上放好一片鱼鳔胶,吁一口气: “所以传统胶水要被淘汰呀……” 哪怕是他们以前,做古建筑修复的时候,不是很重要的、不是非得做可逆性修复的物件,他们也会偷懒用现代木工胶,绝不用传统胶! 他拎起四根短棍,走到西路三进院,向上伸手。虚空抓了一把小楼上的气息,粘附到短棍上,抹,抹,抹—— 直到四根短棍,侵染了一模一样的气息,用灵眼观察不出什么区别,才返回工作室。 行了,接下来就要看,现代木工胶和传统鱼鳔胶,在引导这些气息方面,谁更强! 第6章 用现代化工制品,会阻碍妖怪成形?(求订阅) 控制好变量,沈乐开始煮胶。拿个小瓷碗,放入鱼鳔胶,加一丁点水,摊匀。煮一锅开水,让它稍微凉一点。 拿煮麻辣烫的漏勺兜住瓷碗,放进开水锅里,让鱼鳔胶隔水受热,快速搅拌,让它溶化在水里…… 对,鱼鳔胶需要现用现煮。而且这破玩意儿,煮的温度要控制在90度左右,太低了煮不开,太高了影响粘性。 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从导师到学生,都是用恒温水浴锅煮的! 难道我还要下单一个水浴锅?! 水浴锅或许是要下单的,但不是现在。沈乐耐着性子,盯着开水锅里的水,看着它一点一点往上冒泡泡。 所谓“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当年导师让他们熬木工胶的时候,引用过这句诗: “蟹眼”,指的是水初沸时冒起的小气泡,如同螃蟹的眼睛那么小,密密麻麻往上冒; “鱼眼”,指的是水继续加热后,气泡变大,大到像鱼儿的眼睛一样。 90度左右,就是蟹眼,维持蟹眼状态,气泡变大了就把火关小一点,气泡快要没有了,再把火开大一点点。 感谢现代科技,煤气灶比柴火炉子方便多了,老辈木匠用柴火炉子的时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折腾! 开水锅里的气泡保持完美,沈乐注视着碗里的鱼鳔胶慢慢化开,慢慢溶解。然后,用一根细藤条,赶紧搅拌,搅拌,努力搅拌! 这会儿才是九月初,酷暑未消,天气炎热。但是,沈乐的工作室里,空调全功率运作,温度恒定在22度,湿度在60%上下。 “冬使稀,夏使稠,春秋两季使将就。” 冬天,天气凉容易凝固,使用的胶要稀一点; 夏天热,鱼鳔胶积蓄的热量,在榫卯缝隙之间而且不容易散发出去,这时要使用稠一点的; 春秋季节,使用的胶不稀不稠,刚好。刚好, 这个温度,这个湿度,是春秋天的标准。所以沈乐果断选择了春秋天用的鱼鳔胶浓度。 搅拌到鱼鳔胶完全溶化,细藤条往上一提,刚刚好,拉出一条长长的细线! 这细线拉到尽头,倏然断裂。上半部分倒缩回去,震荡几下,翘起的部分呈现鱼钩形状; 下半部分坠入胶液,胶液轻轻荡漾,一圈一圈向外漾开,很快恢复平静。甚好,鱼钩钓水,这就是鱼鳔胶不稀不稠、浓度刚好的标准,完美! 把熬好的鱼鳔胶,端出来,稍微凉一凉。趁着这边还没凉到位,沈乐快手快脚,开始粘木棍。 拿起一片木片,两面抹上现代木工胶。先粘在一根木棍头上,又将木片另一面,和另一根木棍粘连,夹上木工夹,紧紧压住。 然后,用一根尖头砸扁了的细藤条,蘸上稍微凉了点儿的鱼鳔胶,如法炮制,对付另外两根棍子和一片木片…… 没错儿,鱼鳔胶就是这么麻烦。不能使用毛笔或刷子,要用似圆珠笔粗细的藤条,藤尖用热水泡开,用锤砸成毛笔头的形状。 这样的藤条,细巧、硬度足够、还足够光滑,不会掉毛。用来涂抹鱼鳔胶,正正好。 刷刷涂完,两根一尺半长的木棍,在沈乐面前并排放置。沈乐微微眯起眼睛,从左扫到右,又从上扫到下: 很明显,用现代木工胶粘合的木棍,两根木棍上的异样气息,被当中的木片和胶水阻隔,自顾自细细地浮动着,几乎没有延伸; 而用鱼鳔胶粘合的木棍,异样气息很快蔓延到木片上,毫无阻碍。 沈乐再伸手抚过,用鱼鳔胶粘合的木棍,气息被他很快抹匀,整根木棍,连同当中的木片,气息宛如一体; 而用现代木工胶粘合的木棍,沈乐用力地“抹”了好几下,气息才顺延过去。举起来仔细看,横截面下方的胶水,甚至还没有被气息浸染到! 答案很明显了。 如果说,这种气息,是让普通物品跃升超凡、让老物件获得灵性的关键,那么,阻碍气息流通的现代木工胶,毫无疑问,是不能使用的! 不但木工胶不能使用,网上几块钱一罐的水性木器漆, 估计也不能使用。 只能用传统大漆,传统木蜡,这些木工们世世代代,一直在使用的东西,才能更好地引导、承接这些超凡力量…… 不过话说,之前修木偶、墨斗,他图方便,都用木工胶粘的,为什么没有出问题? 也许是小木偶和小墨斗,自己的力量就已经很强了,自己就能把气息推过去? 也可能是他修的过程中,一直手动,时时刻刻拿在手里,无意识地牵引它们的气息流通? 总而言之,既然已经发现了现代木工胶、木器漆不好用,那以后就别用了。遵守文物修复的原则,修旧如旧,尽量可逆,老老实实用传统货吧! 沈乐长长叹了口气。拿起细藤条,点点刷刷,开始朝微缩圈椅的榫头、卯孔里涂抹,一边涂、一边粘: 快! 速度要快! 在这些鱼鳔胶干掉、需要重新煮之前,赶紧把该粘的东西,重新粘好! 他聚精会神,发挥出了平生最高的手速。蘸,拎,抹,插榫头,固定; 再蘸,再拎起,再抹…… 他双手翻飞,不知不觉,再次引动了体内的热流。手太阴肺经、手太阳大肠经热流涌动,让他双手格外灵敏、准确,速度快了何止一倍: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把具体而微的圈椅,已经端端正正,摆放在他面前。 而沈乐抬手轻抚那把圈椅,不知为何,指尖热流一动,流过圈椅每一个角落,又流回指尖。只这么一个循环,眼前蓦然换了世界! 他所在之处,不再是精心装修的工作室,而是木地板、木墙壁,略有些阴暗的木头房子。 身上穿一件的确良衬衫,不舒服、不透气的布制长裤,袖口、裤脚都洗得发白,脚上一双又重又臭的胶底鞋。 手边一个书箱,一个巨大的帆布工具袋。书箱上,帆布工具袋上,毛笔写的“陈海兴”三个字,还都是繁体。 这是……民国? 还是刚开国的时候? 沈乐沉下心来,整理一下这个身体的记忆,是叫陈海兴,十七岁,刚考上国立滨海高级机械学校。 父亲在某公司担任经理,上面有一个哥哥,至于父母,亲戚,家境…… “哥哥!哥哥!” 一个小姑娘欢叫着跑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大小,剪着俏丽的齐耳短发,蓝色短衫,黑色小裙子,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学生装—— 当然,是十三四岁,十七八岁女孩子的学生装。这么丁点大个小姑娘,能穿这一套,可见家里对她是十分宠爱了。 蝴蝶般轻盈,花朵般香软,奔过来就往他怀里扑。沈乐自然而然地弯下腰,抱起那个女孩: “莹莹,今天乖不乖?” “乖的!今天我做了好几个盘扣!”小姑娘一张娇嫩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她举起双手,向沈乐展示指腹的红痕: “我可辛苦了!手好痛!——哥哥,你给我买个洋娃娃好不好?” “什么娃娃?” 沈乐把妹妹往上抱了抱,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一边走一边笑问。莹莹比划着双手,叽叽喳喳,说给他听: “就是,这么高,这么大的娃娃!穿着很漂亮很漂亮的大人衣服!还有小桌子,小椅子,小床,放在小小的房间里,可漂亮啦! 今天我到丁晓霞家里去玩,她爸爸给她买了一个,她不给我玩!哥哥,你也给我买一个,我也不给她玩!” 沈乐,或者说,沈乐附身的那个年轻男子,笑着应答: “好啊!哥哥带你上街,去商场逛逛!买你喜欢的!” “好呀!去先施公司!先施公司!” 莹莹欢叫。沈乐微微皱起眉头: 先施公司? 这是老滨海著名的百货公司之一,时髦一塌糊涂,号称全国“四大公司”之首。 里面卖的都是进口的外国货,每一件,价钱都贵到了天上,随随便便就是几十几百银元…… 年轻男子的家境,他到现在还没梳理好记忆,还不是 很清楚。 然而,看身上洗得发白的衣物,就知道肯定不算特别好。至少,不是能随随便便走进四大公司,随随便便买东西的那种。 然而,他附身的青年男人,却欢笑起来,轻轻颠了颠小妹妹,满口答应: “都去,都去。先施公司,永安公司,都去,一个个走……妈!我带莹莹出去玩啊!” “早点回来!不要给她乱买东西!”房间里传来了母亲的回答。沈乐附身的年轻男子不在意地回应: “妈放心吧!我刚拿了奖学金,有钱!现在日本人已经打走了,日子好过了,没问题的!” 他抱着小女孩走下楼梯,走出石库门院子。如果是自己过去,那肯定就腿着去了,可这会儿抱着妹妹——来,黄包车走起! 车夫一路飞奔,让过自行车,让过老爷车,让过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面前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繁华,终于,转上了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 马路右侧,一栋栋大楼矗立,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建筑结构繁复精美,霓虹闪烁,照得整个商场金碧辉煌; 左侧,一排排中式楼房鳞次栉比,游人如织。香气四溢,时时有歌声、弦子声、琵琶声,从楼房当中悠然穿出。 沈乐抱着小女孩,直奔最大、最华贵、最亮堂的那一家。 底楼各种日用百货琳琅满目,以沈乐在现代开过的眼界,都能赞叹“原来这时候还能做这么精致”; 二楼服装、绸布柜台,大片大片的绸缎、织锦流光溢彩,和舶来品相映生辉; 三楼珠宝首饰、钟表珍玩,四楼大件家具、地毯皮箱,哪怕是拿到现在来也不逊色。 然而很遗憾。莹莹看见过的洋娃娃,有,而且不少,红发、金发、黑发;白色蓬蓬裙、红色公主裙、蓝色鱼尾裙,琳琅满目; 每个洋娃娃,都放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都有自己配套的家具。 大到衣橱、镜台,小到桌上的茶壶茶杯,甚至一只手指长的白猫,千姿百态,各个不同。 但是,最便宜的一个,也要…… “25块大洋?能不能便宜点儿?” 第7章 我现在让小油灯上学还来得及吗? 25块大洋,对沈乐附身的年轻哥哥来说,或许是很大一笔钱。但是,在这家高档百货公司里,真的算不了什么。 “嫌贵么不要买好了呀!”店员很有点儿不耐烦: “格个洋娃娃都是刚刚进口的,最新的,美国货!”他把“美国货”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美国小囡都欢喜的,怎么可能卖便宜了!” 当哥哥的摸摸兜里的五块大洋,毫无办法,只能选择撤退。五块大洋,已经是他上个学期考了第一名的奖学金,足够一家人一个月的开销; 但是,这五块大洋,距离妹妹喜欢的洋娃娃,还是太远,太原。 “莹莹啊,”他小声和妹妹商量: “咱们去下一家看看好不好?下一家,也许有便宜点的……” 下一家也没有。先施,永安,新新,大新,四家百货公司,都没有既漂亮、又买得起的洋娃娃。 莹莹粉嫩的小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红,眼看就要哭了出来。沈乐赶紧抱着她离去: “买不起就买不起,哥哥回家给你做!做个更漂亮的!” “小桌子、小椅子也要有!”莹莹破涕为笑。当哥哥的一叠声保证: “没问题!肯定有!” “还要有电梯!——新新公司有电梯,我也要有电梯!” 当哥哥的为难了一瞬。眼看小妹子再次晴转多云,他赶紧拍拍胸口,连声保证: “绝对有!肯定有!” 他抱着妹妹回到家里,摆开工具,吱吱嘎嘎、叮叮当当,开始做各种各样的人偶。隔着房门,母亲的吆喝声高高扬起: “兴兴,你别太宠她了!你自己的学业要紧啊!” “妈,没事的!”沈乐笑着扬声: “我练练手艺!反正我们做机械的,也要做各种各样东西,我手巧!” 灯光流淌,一个小小的,俏丽的人偶,从他手中成型。那人偶,身高只有小伶的一半,身材修长,容色娇艳。 人偶做成,微缩家具也做成的那一天,莹莹邀请小朋友们,到家里来参加聚会。 那一天,小桌子、小椅子、小沙发团团摆开,人偶坐在沙发上,美得仿佛整个儿在发光。 而那一天,莹莹成了这一群小朋友里,最骄傲,最受羡慕的那个孩子。 长长的,制作各个玩偶,各种各样微缩家具的记忆流过脑海。工作室宁静的灯光下,沈乐睁开双眼,若有所思。 ——是这样吗? 这个玩偶屋,是一位疼爱小妹的哥哥,为妹妹制作的吗? 这对兄妹后来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玩偶屋变成今天的样子,动不动就倒地来个装死? 沈乐不知道。搜索记忆,也没有明确的提示。也许,等他把这个玩偶屋修好,就能有答案了吧? 修啊修,修啊修。沈乐抖擞精神,开始进入了“工欲善其事”阶段。摸起手机,开始下单: 猪皮胶、骨胶、鱼鳔胶、大漆、调大漆颜色的各种矿物粉末…… 幸好他毕业以来,还和他们课题组固定的供应商,一直保持着联系。 文物修复,讲究一个修旧如旧,讲究一个可逆性,越是珍贵的文物,越是要使用传统材料。这些东西,购买的渠道,还是现成的! 全部下完单,继续干活。沈乐站起身,刚要挑选第二个修复对象,眼前灯光,忽然一暗: “小油灯!” 沈乐恼怒地叫了起来: “我在干活!别关我的灯!” 没有回应。小油灯不知道缩到哪儿去了,一声不响。 再一看,不单是灯光,连电脑,空调,抽风机,不是灭掉,就是停转。看起来,是整个宅子跳闸? 沈乐无奈地拎起小油灯本体,走出房间,一路检查。没有,没有,都没有电。走过三重院子,走到西路第一进—— 宅子大就是这么惨,电闸跳了,要把它重新推上,要走三重院子,弯弯绕绕,走将近一百米! 推上电闸,仍然没有电。开门出去一看,得,街上一片黯淡,一 个个居民走出房子,左右张望,议论纷起: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跳闸了?” “打电话报修啊!” 沈乐默默缩回宅子里,关严大门。还在想怎么对付小油灯的本体,把这闯祸的小家伙揪出来,手机狂响,电工向阳来电询问: “沈乐你家怎么回事?怎么一瞬间负荷那么大?整条街的线路都跳闸了!你干什么了?!” 沈乐:“……” 我现在说不是我干的,是小油灯干的,还来得及吗? 或者我现在让特殊事务部门背锅还来得及吗? “我也不知道……”他硬着头皮回答。电话对面叹了口气: “好吧,总之你当心一点。你那个大宅子,有哪里的电路搞不明白的,随时打电话,我上门帮你看下。自己别乱来啊!” “知道了……” 沈乐心虚地回答。他拎起小油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用力晃荡: “你别装不存在了!” “让你控制家里的所有电器,没让你把家里的电路一下子搞跳闸啊!” “看看,现在整条街都跳闸了!” “别装死,出来!” 油灯毫无反应。沈乐叹了口气,只好把它放下,自己先去吃饭。吃过晚饭,领了小伶回来,一进门,眼前就是一亮: 哟,电来了啊。行,回头该教育小油灯了—— 【沈乐!你在给我修新的小伙伴吗?】 噼啪一响,头顶上的电灯闪了两闪。沈乐还没回答,小木偶已经欢快地推开背包拉链,探出个脑袋: 【你在修新的小伙伴吗?】 怎么说呢,修是在修了,会不会活过来还不知道。 就算活过来了,能不能留下来,变成宅子里的小伙伴,也不知道。 毕竟,这个玩偶柜还是有主人的,主人虽然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也是有清醒时候的,得看主人的意愿…… 沈乐还在犹豫怎么说明,小木偶已经探出了大半截身子,一甩手。 刷的一声,丝线缠在一根木椽上,整个人飞出去一截;再刷的一声,丝线又缠在门把手上,整个人又飞出去一截…… 小伶你给我停住! 你一个好好的小姑娘,不要学习蜘蛛人或者人猿泰山啊! 伤脑筋,养娃真是个技术活…… 小木偶飞得极快,小油灯灯芯里面噼啪噼啪,一团银光从这盏灯窜到那盏灯,毫不示弱地追在后面。 很快,沈乐的工作室里,就响起了两小只的叽叽喳喳: 【这是我们的新伙伴吗?】 【它好弱啊!】 【不过这次好多!有好多个呢!】 【每一个都是吗?】 【但是它们不跟我说话!】 【也不跟我说!】 【我们是不是把它们修好就行了?】 【我能修啊!但是沈乐不让我帮忙!】工作室隔壁,锯子、刨子、凿子、锤子的声音忽然停了一停,小墨斗的话插了进来。 抱怨完这一句,顿了一顿,声音立刻低落下来。 小墨斗在冥冥中的声音,本来是饱满悦耳的,像琴弦——或者像墨线弹响的声音一样,这时候却低了一档,如同琴弦被打湿的呜咽声: 【呜呜呜,这几天沈乐忙着修它们,都不和我说话了……】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小家伙,争先恐后,连声抱怨: 【他除了每天送我过去,接我回来,都不理我了!】 【他也不和我玩儿!我今天把电搞跳掉了,他都没和我说两句话!】 沈乐忍了又忍,终于没有举起手来揉额头。 三个妖怪一台戏,三个小家伙叽叽喳喳吵起来,简直吵得能把他头都炸开—— 他推门入内,小木偶已经跳到架子上,一托盘一托盘,挨个儿看那些小小的玩偶。和自己比一下,再和自己比一下: 【这个没我大,这个也没我大,这个也没 我大……沈乐,这个是弟弟吗?这个是妹妹吗?】 沈乐头疼。醒醒啊,我是接了个活儿回来干,不是又给你们添了一个弟弟妹妹! “你把它放下!” 糟糕,感觉自己像是个当爹的,刚把婴儿抱回家,一群大点儿的孩子就围上来看。他还得紧张兮兮地在旁边喊: “别戳你们妹妹!” “别捏她鼻子!” “别把她抱起来!你们太小了抱不稳的!” “不许把她装到书包里,带到学校给同学看!!!” 沈乐竭尽全力,好言抚慰了三小只一顿。包括但不限于,永远不会抛弃它们,永远不会不要它们,永远不会不理它们…… 好容易安抚完,看着它们不再哭唧唧,不再闹哄哄地嚷着上房揭瓦,要罢工,要离家出走(这都是跟谁学的!) 沈乐终于把小墨斗按回隔壁,勒令它继续干活; 把小油灯拎去第三进堂屋,给它塞了一本《电工学》的电子书,让它努力读书,下次不许再把宅子弄停电; 再把小木偶留在身边,让它给自己打个下手。这时候再想干活,已经头昏眼花,完全没心情对付那些缩微家具,只好把注意力转向了玩偶柜: 啧,这个玩偶柜,旧得有点厉害啊。柜子上的朱漆,本来是非常庄重的颜色,现在却已经斑斑驳驳,许多地方的漆皮都翘了起来。 “这拆都不好拆……稍微动一动,漆皮就敢给你往下掉……” 而且,文物修复人员,修漆面可不像普通木工,直接把残余漆面铲掉,然后刷刷刷刷,再上一遍或者几遍油漆。文物修复,要求精细得多: 那些开裂、翘起、卷曲的漆皮,得像粘书画残片一样,一片一片地粘回去! 沈乐郁闷地叹了口气。他之前跟导师做古建筑修复,那玩意儿没那么尊贵,掉点漆皮就掉点漆皮。 那些做文物家具修复的大佬,是怎么在拆开——掉漆皮,和不掉漆皮——拆不开之间平衡的? 沈乐模拟了一下,不得要领。他上网搜索了一下论文,嗯,论文帮助有一点儿,但不多: 有一篇故宫博物院大佬写的,《填漆戗金夔龙纹长桌工艺分析与修复》,讲到了漆皮修复方面。 特别指出,工作顺序是要先贴漆皮,再除尘: “物理除尘放在漆皮回贴之后,是为了防止在除尘过程中起翘的漆皮脱落,确保完整地保护好原有漆层。” ……但是,拆解成零件,进行结构加固补强,又要在修复漆层之前。 所以,你们是怎么做到又要拆解,又要不震落漆皮的? 这上面的漆皮,连物理除尘,也就是用软毛刷配合吸尘设备清扫浮尘,再用脱脂棉、棉签细部除尘,都怕伤到的! 沈乐左看右看,绕着玩偶柜子转了三圈,百般无奈。几次举起工具,几次放下: 旁边的“电梯”要拆下来,四角的金属构件要拆下来,上面的玻璃柜门、下面的木头柜门都要拆下来—— 拆卸这些东西,尤其是拆卸金属构件,肯定要有震动,而且震动还小不了。所以谁告诉他,到底应该怎么弄? 第8章 三个小妖吵炸人——但是,孩子会帮忙了!(求订阅) 这要是个外行,碰到自己搞不定的项目,也许就躺平了。 沈乐幸好还有点人脉,果断点开微信通讯录,找到一位考进故宫博物院的师姐,把疑惑一讲: “师姐大人,求帮我找哪位大佬问一下呗?拜托啦~~~(抱拳)(抱拳)(鞠躬)(鞠躬)(小猫打滚)” 大晚上的,他也没有指望师姐能很快回复。然而手机轻轻震动,师姐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这都不用问大佬,我就能回答你——你不会在下面铺点东西?” 行……行吧。就是说,在下面铺一张大毯子——不,毯子不行,毯子表面太粗糙,漆皮掉进缝隙里捡不起来。 铺很多很多张报纸,或者铺一张塑料布,在上面小心拆解。 然后,把那些碎裂的漆皮,一小块一小块捡起来,一张一张软化,贴回去…… 沈乐长长叹气。完蛋了,这个工作,工作量突然又多了巨大的一块,感觉一年也做不完了! 沈乐给自己换上工作服,手套,鞋套,发套,务必让身上的碎屑尽量别掉下来。 然后,在工作台前的空地上铺好地毯,地毯上面,铺一张光滑的、结实的塑料膜。沈乐喘了口气,招呼小木偶: “小伶,来帮个忙,把柜子搬上来!” 【我也来!】 墨斗嗖的一声,从隔壁房间探出了铅坠。 小木偶伸出十几条丝线,千丝万缕,缠住玩偶柜右边两条腿、外带柜子右边来回转折的楼梯; 墨斗伸出长长的墨线,把玩偶柜上上下下,来回缠绕了两圈。 两个小家伙一起发力,同时嗡的一声,房间里灯光齐齐闪烁,银白色的光团在空中飘飞。 沈乐还没怎么用力,就看到那个玩偶柜,轻轻地、歪歪扭扭地飘了起来,往塑料膜上面移动…… 好、好,小油灯你也插了一手,直接搞磁悬浮了是吧? 用电磁力影响那些五金件,让它们带着柜子,能够悬浮起来是吧? ——不,你们稍微等等,柜子要翻倒了! 沈乐瞬间生出一种“养娃还是有用”的满足感。小墨斗也罢了,每天勤勤恳恳工作,从来没有一分钟懈怠; 小油灯这个天天吞吃他的电费,把他的电灯搞到忽闪忽闪,只在关键时刻出手打妖怪的孩子,也会帮忙干活了! 他快步上前,轻轻搭手扶正玩具柜,把它挪到塑料膜中央放下。 咔嚓咔嚓拍照,努力拍照,务必把柜子表面,那些残碎的漆皮位置,一片一片全都拍下来,方便之后按照形状贴回去; 然后,拿起各种工具,仔仔细细,小心拆解: 首先是玩偶柜右边的楼梯。从上到下,从外到里,能拧螺丝的,把螺丝小心拧出来,感觉有点锈了拧不动的,滴一滴润滑油再拧; 用铆钉钉住的,那就没办法了,打磨机走起,把铆钉头部磨平,然后用锤子从另一边敲出来; 用钉子钉的,只能上钳子或者拔钉器,把它们从木头里拔出来…… 每拧一下,每敲一下,柜子都剧烈震动,窸窸窣窣掉一堆渣。沈乐脸颊抽搐,心疼不已: “你们悠着点啊……你们少掉点渣,我回头贴起来很麻烦的!” 小木偶站在旁边,几十根丝线舞动成一个巨大的触手怪,接了这边接那边,努力想要把这些碎渣按回去。 奈何漆皮碎片太多,她的丝线太少,点对点地按,根本按不住。到后来,她索性纵身跳到柜子顶上,丝线纵横交错,在柜子表面“织”成一张网; 墨斗焦急地挥舞着铅坠,墨线嗖嗖嗖嗖,在房间里飞来飞去。沈乐不得不喝止它: “郑墨你忙你的去!别甩墨线,当心把柜子弄脏了!” 墨斗哀伤地垂下铅坠,十八米长的墨线飕飕回缩,缠绕在线轮上,铅坠无力地耷拉在地面。 好一会儿,伸出铅坠,在吊顶预留的钩子上一缠,嗖的一声,回隔壁干活去了。 只有小油灯不太死心。银白色的光团上上下下,不停飘动,好几次试图贴到柜子上,都 被沈乐挥手赶开: “你别乱动!电流一爆,万一连到金属件上,再把我电一下就完了!” 【不会的……】 小油灯委屈地晃动着光团。好一会儿,噼啪一响,光团炸开,散成星星点点、极小极小的电光。沈乐大惊: “你要做什么?!” 你别把柜子炸了啊! 然后,他看见地面上一小片一小片,那些散碎落下的漆皮,悄然升起。 升起一点,落下一点,再升起一点,再落下一点,仿佛一个不熟练的操控者,在操纵着它们上升。 沈乐看得目瞪口呆。他凑近两步,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就看到一小片漆皮轻轻移动,明明没有任何粘结剂,却还是粘到他指尖、 “……不是,小油灯,你学会操纵静电啦?!” 这是静电吸附啊! 【当然啦!又不难!我只要分出一点点力量,一点点点力量就可以了!】 银白光团快速飞舞着,像是在庆祝,又像是在炫耀。沈乐勾起嘴角,隔着几米远,虚空摸了摸油灯本体: “嗯,你好棒!” 得到夸奖的小油灯干得更卖力。终于,漆皮们一个不落地升了起来,像是一团小小的虫子,在空中盘旋两下,飞向柜子。 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拼图一般往柜子上贴。贴两下,地方不够了,重来;再贴两下,形状还是不对,再重来…… “不,等等,你先把它们放到桌上去——我给你找张纸。”沈乐赶紧指导它。 已经掉下来的碎片,不急着贴上去,关键是还没掉下来的那些。咱们要抓主要矛盾啊! 他拿了个托盘,铺上一张白纸,指导着小油灯把漆皮们安放在上面——每一片都直接落在纸上,尽量不要相互叠压。 然后,再返回柜子前面,指导小油灯: “来,你把你的力量,渗透到那些开裂、卷曲、翘起的漆皮,和柜子木头之间。 只用一丁点儿力量,确保碎片就算震下来了,也不会离开柜子,不会移位!!” 【交给我!!!】 银白光团信心十足地闪烁了一下。 有它保证,沈乐干起活来,那就放心得多了。他拧开一根根螺丝,把一层一层楼梯之间接合的,用来固定的钢丝解下; 再拧开螺丝,把“电梯”取下,只留“天花板”上,用以运行“电梯”的时钟; 然后,再一个一个拔出钉子,把用来固定、承托“楼梯”的立柱取下: “小伶!帮个忙,固定住楼梯,在我拆掉所有钉子之前,让它不要掉下来!” 【好嘞!】 小木偶欢欢喜喜,清清脆脆地答应了一声。啪嗒啪嗒,从柜子左边跑到右边,往下一趴,丝线千丝万缕,悠悠闲闲垂落下来。 有个人打下手真是太好了——不管这个打下手的是不是人。 沈乐感慨着,手上的动作更流畅了几份,很快,就把整个楼梯轻轻托起,拆了下来。 “嗯,现在看起来,柜子本体需要修的部分不多。”沈乐绕着拆得只剩主体,里面空空荡荡的玩具柜转了几圈,满意点头: “左边裂了条缝,不大;顶板有点歪了;右边少了一块五金件;柜脚有磕碰的痕迹,可能泡过水,还有点儿烂了……” 沈乐可以肯定,对玩偶柜本体的修复,相对简单。不用把它拆成零件,调整一下就行。 嗯,比如说裂缝和顶板,这都只用木工胶就能修复—— 等等,我木工胶呢? 鱼鳔胶已经摊在碗里,静静地凝固成一团,完全不能用了。 再说,就算没有冷掉,剩下的这点儿鱼鳔胶,也不够修复这柜子的…… 行吧,下单吧,还有一大堆原材料和工具要下单,要等它们慢慢过来呢…… 好在,等待原材料和工具过来的时间,对沈乐来说,完全不存在“无聊”两个字。沈乐忙得团团乱转: 每一件微缩家具,每一件微缩器皿,每一个玩偶,玩偶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要拍照,多角度拍 照,留下记录。 每一种材质都要仔细观察,研究用什么材料修补、怎么修补,从哪儿弄到相似的材料—— 比如说,有几件微缩家具,似乎是用杉木做的,而他从山村老房子那里拖回来的杉木,正好可以利用? 修补文物,修补老物件,能用老木料,就不用新木料,能用老的五金件,就不用新的五金件。 五金件主要是考虑质感,几百年风霜岁月留下来的斑驳痕迹,是任何现代的做旧手段,所不能完美复制的,它能自然地与老物件融为一体; 而老木料,主要考虑的不是外观,而是材质。 和文物上的木料,同样经历了多年风雨,经历了多年热胀冷缩的形变。它内部的应力,已经释放到极致,它的膨胀系数,和文物近乎完全贴合—— 这时候,把它修整出形状,镶进待修复的文物当中,它就可以完美地和老物件原本的材质结合。 要膨胀,一起膨胀,要收缩,一起收缩。双方步调一致,就不会产生那种,当中忽然多了条缝的事儿…… 除此之外,沈乐还要考虑考虑,怎么把漆皮贴回去。说实话,他们古建筑修复的,不太做这种精细娇贵的活计: 一根柱子三四米高,一座大殿十七八根柱子,每根漆皮翘起来了,都要一片一片贴回去?! 那他们啥都别做了,光忙着贴漆皮就算了! 那是个精细活儿! 据说前几届的师兄师姐,有几位做课题去了山西,和另外一个研究组,做大足石刻修复的在同一片场地。 然后,那个研究组,其中有一小组人,是做千手观音造像抢救性保护工程的。 好家伙,就为那个造像的金箔该怎么贴,从08年做第一次本体试验,到13年做第三次本体试验,觉得差不多可以用,足足折腾了五年。 至于折腾完以后,按照既定方案往上贴,那又是一个漫漫长途。 基本上,从本体试验之前的前期工作,到修复完成,能够熬走n届研究生。 或者,一个本科生从考上大学,折腾到博士毕业,差不多将将能够修好。 特别有价值的造像,这样修复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整体建筑这样干活,大家都别干了!!! 所以……贴漆皮我是真的不会啊……能不能求个会贴的大佬来帮忙干活…… 第9章 小墨斗你学坏了!你居然会嘲讽我了!(求订阅) 所以,贴漆皮啥的,沈乐是真的不会。综合以前课堂上听到的知识,以及先查资料的结果,他也就搞明白了一点: 要先把漆皮软化,然后,再用特定的胶水往上贴。 至于用什么软化漆皮? 不同的专著和论文,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比如说,用蒸汽软化漆皮—— 只提了这一句话,至于多少度的蒸汽?距离多少?软化时间多长?操作过程中要注意什么? 不好意思,一概没说。 另外一篇论文,说的是用丙三醇、乙醇、水,体积5:3:2体积混合,浸泡回软。 但是,这种回软剂的配方,适用的是南方高温高湿环境长期保存,脱落漆皮较厚、脆性较大的漆皮。 沈乐面前的柜子,长期保存于江浙地带,温度相对较低,漆皮也不算厚。这种回软剂,能不能用,效果好不好,天晓得。 沈乐特别无奈地努力想办法。一则,各种抱师兄、师姐大腿,求他们给意见,求他们给资料; 再则,自己设法练手…… 幸好之前从山村里拖回来了一批旧家具、老木料。 沈乐翻来翻去,翻出了一把断腿的木头桌子,桌面上红漆斑驳,和他要修的柜子很有些相似。 沈乐打起精神,把丙三醇、乙醇、水按比例混合,尝试浸泡木头桌子上敲下来的漆皮。小伶一边给他打下手,一边嘀嘀咕咕,不停询问: 【丙三醇是什么呀?】 “哦,你把那边那瓶甘油拿来。——拿药用级的那瓶!不要拿我擦手那瓶!” 【好的。这是丙三醇,这是乙醇。】小伶啪嗒啪嗒,抱起一个瓶子运过来,再啪嗒啪嗒,抱起一个瓶子: 【对了,水呢?我看上面说,要用去离子水……去离子水怎么弄?】 哎哟,小木偶出息了,居然会看论文了。 虽然看论文的水平还有待商榷,但是,就按图索骥来说,已经顶得上一个纯文科出身的纯外行了。 不好,小木偶会看论文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她看视频、看淘宝,看得更加熟练了? 哪天用我的账号,给她自己刷刷买一大堆衣服怎么办?淘宝上的娃衣,贵起来几万块钱一件都有! 要想个法子了,比如,设置必须用指纹才能支付…… 沈乐收回思绪,开始指导小木偶干活。看论文能知道很多事情,但是,没法了解某些内行才晓得的小诀窍。 去离子水,其实要用离子交换树脂啊、反渗膜什么的进行制备。但是,沈乐这边的使用,就大可不必如此。 “去,你把那瓶娃哈哈纯净水拿过来……拿没开封的那瓶啊!” 是的,答案就是,娃哈哈纯净水。 纯净水的等级,基本上是纯净水->蒸馏水->重蒸馏水->去离子水(三蒸去离子水)->超纯水。而娃哈哈饮用纯净水,它的级别,是超纯水…… 实验室自己制备,手艺差点儿的,还赶不上娃哈哈纯呢! 小伶吭哧吭哧地抱来了纯净水。沈乐记录,配比,搅拌,实验: “嗯……感觉不太顺手?换个配方再试试看?” 换一个配方,再换一个配方。一口气试了两天,一直到大漆、鱼鳔胶、各种颜料、各种工具材料到达,他才从第十七版配方里拔出脑袋来: “呼……按照论文的说法,这破玩意儿要泡九天,才能达到最好的回软效果,等待时间长得可怕。算了,还是先把柜子结构修好吧……” 他熟练地在柜子顶板与柜身之间的裂缝两旁,各贴上一条美纹纸,仅仅露出裂缝。然后,用藤条蘸着加热好的鱼鳔胶,涂进裂缝当中: “少一点……少一点……太少了,多加一点……不行,还得少一点……” 多了不行,容易溢出,渗透到其他区域,而且会影响胶水干燥; 少了也不行,少了起不到良好的加固作用。 速度快了不行,速度太快,容易涂不均匀; 速度慢了也不行,太慢了,鱼鳔胶凉了就冻上了,就得重新再煮一遍… … 沈乐哪怕已经煮过好多次,这一次仍然干得汗流浃背,气都不敢喘大了。干着干着,旁边忽然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 【你太慢了!要涂快一点!】 沈乐一扭头,墨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杀到,昂着铅坠,“盯”着他涂抹的裂缝看。沈乐瞬间哑然: 好吧,小墨斗的水平,是传承自它的主人,一个……也许是两个八级工。 那两位虽然日常做的是模具,可身为木匠,十八般武艺,肯定样样俱全。什么刷漆啊,涂胶啊,这些活儿,没理由不会不精—— 再说了,那个年代的人但凡有点手艺,谁还不给自己做套家具啥的? 老夫妻俩的全套家具,貌似,也是他们自己做的啊…… “那你来?” 他干脆地把藤条递了过去。铅坠升高,从他手里点了点藤条,抽回,再点了点藤条—— 藤条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显然,这玩意儿没经过墨斗的气息长期浸润,它控制不了。 墨线恼怒地抽了一下,再抽了一下,嗖的一声飞回隔壁。很快,上面卷着一根藤条快速飞回,一头扎进鱼鳔胶里。 飕飕飕飕,飕飕飕飕。几下轻盈流利的动作,涂胶工作,宣告完毕。 墨线飞走,送回藤条。然后,嗖的又飞了回来,在沈乐面前盘旋扭动,绕成一团。甚至,还绕出了一个鄙视的手势…… 沈乐目瞪口呆。 郑墨你学坏了! 你居然会这种手势了! 我把你单独留在宅子里这段时间,你到底干什么了? 谁教你的? 还是你偷偷去看了不该看的电视了?! 然而沈乐并没有时间追究这些事儿。趁着鱼鳔胶还没干,他赶紧在柜子面板两侧,各垫上一块布,保护好柜子本体。 布上面,再各放一块不厚不薄的木板,用来承受压力。 木板外侧,才是木工夹的金属夹具部分,两头夹住,开始旋紧螺丝: “吱嘎……吱嘎……” 沈乐侧耳听着那轻微的吱嘎声,一下一下,慢慢拧动螺丝。不能一下一下拧到位,要慢慢拧,力量才不会用得太大,不会伤到柜身; 拧动过程中,要仔细听木头移动的声音,帮助确定柜子顶板,是否位移回了正确的位置…… 【还差一点!继续,继续!】 墨斗叫道。一边叫,一边扬起铅坠,在柜子边上一转、一折,重新垂下。 沈乐就看见柜子边上,极短极短的一段横着的墨线,随着他每一下拧动螺丝,慢慢缩短…… 很好,小墨斗,会帮忙干活了! 有你多角度观察、帮着测量,我拧螺丝的时候,就不会拧过头,伤到柜子了! 但是,那也不是你没事儿就嘲讽我,对我做奇怪手势的理由,对吧? 无论如何,在小墨斗的帮忙下,沈乐给柜子的裂缝、位移部分都上了胶,夹上了木工夹,宣告主体结构修复初步完成。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鱼鳔胶干透需要的时间,远比化学木工胶要长。化学木工胶,一般24小时就完全干透了,鱼鳔胶呢? 同样温度、同样湿度,72小时走起! “所以怎么能怪鱼鳔胶被化学胶淘汰啊……用起来没人家方便,干起来比人家慢,还比人家贵。里外里一算,成本和工作效率,差出去四五倍!” 除了他们这些文物修复工作者,以及一些爱好者,比如喜欢自己在家里用古法做张弓啥的…… 鱼鳔胶的使用者,基本上已经绝迹了。 沈乐叹着气拍了拍手。他还想接着修,手机猛然震响起来。墨斗卷起手机,送到他面前,小木偶跳上去帮他划开屏幕—— 喂喂你们什么时候连我的解锁密码都记住了! 再这样下去,你们是不是要伪造我的指纹,自己下单买东西了? 沈乐来不及质问他们,微信通话已经被接通。屏幕上顾玉林语气焦急,一边问,一边已经往他背后看: “沈 先生,您现在在哪儿?” “在家里啊?”沈乐反射性地扭头,想要让墨斗和木偶安静下来,装成正常器物的样子。 扭头到一半,才想起对面这位,是特殊事务部门的成员——那没事了,随意吧: “怎么了?” “是这样的,玩偶柜的前主人,那位老太太,今天走失了。你这里有线索吗?” “线索?” 沈乐茫然。那位是你们的前辈,你们对她的情况更了解,我能有什么线索? 不过他更关心走失这件事。毕竟也是一位老人家,而且是一位患病的老人家,年高体弱。 新闻上,经常有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一口气步行十几个小时,走出去几十公里的事情。找到得晚了,谁知道会不会出事。 他摇了摇头,皱眉反问: “走失了?什么时候走失的?还没找到吗?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吗?” “今天大清早走失的。她孙子和她同住,中午回来,就发现老太太不见了。”顾玉林神色黯然: “查监控发现她去了家里的老房子,很快又从老房子离开。接下来一段路,正好没有监控,后来就丢失了目标……你有线索吗?” 第10章 小玩偶,你是去找你走失的主人吗?(求订阅) 那她也没来找我啊。就算她发现那个玩偶柜不见了,想要找回来,当中转了几道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找到我这里来…… 沈乐茫然地摇了摇头。像他这种一天24小时,有23小时宅在家里; 走的最远的路,就是去天香楼吃饭,单程不超过三百米; 每天微信步数不超过3000步,体力消耗全靠锯木头、涂漆和打五禽戏的家伙…… 他能有线索,除非老太太走到他面前来,两人对面撞个跟头! 顾玉林显然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问不出来,那也只能问不出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嘱咐沈乐有消息尽快通知,又匆匆挂断了电话。 沈乐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把注意力再次转向玩偶柜。这一看,就是一愣: 玩偶柜边的置物柜里,那一格一格、一房间一房间的陈设和人偶,有一个格外不同。 别的人偶都安安静静地坐着,或者靠着,或者躺着。只有这个人偶,哒哒哒哒,在托盘里走几步,撞上柜子玻璃墙,停住; 换个方向,哒哒哒哒再走几步,撞上另外一边的木头板壁,再停住,换个方向…… 沈乐起身走近,盯着它看。那是所有玩偶里最小的一只,沈乐在桌面上竖起手掌,掌根到中指指尖的高度,比玩偶还高了不少。 她穿着一件小小的公主裙,裙角上细细缀了一圈米珠,最小的塑料珠子,应该是当年极其流行的式样,米珠已经残损、脱落大半。 沈乐记得,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这个玩偶昂起下巴,微微偏头,做了一个拉起裙摆,轻轻行屈膝礼的姿势。 满脸开心、得意的笑容,丹唇微启,像是马上就要嚷嚷: “夸我!快夸我!” 然而这个时候,玩偶脸上,用油漆、颜料画出来的笑容如故,却已经不再保持跳舞的姿态。 它走来走去,不停地在托盘里绕着圈子,一刻不停。不知道为什么,沈乐竟从这只小小的玩偶身上,看到了名为“焦急”的气场。 你在急什么?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是……和那位走失的老太太有关吗? 沈乐心中一动,把这个小玩偶取出来,托在掌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看这个小玩偶,越觉得和记忆当中,那个叫“莹莹”的小姑娘长得挺像。 一样的圆脸蛋,尖下巴;一样的绑出两股小辫子,又在脑后合为一绺,垂在如瀑乌发当中的发型; 甚至那条公主裙,也是他在先施公司里看过的,莹莹流连不去,盯着看了很久的式样。 做哥哥的,或许没有能力,给妹妹买这样一条最时髦、最漂亮的裙子; 但是做哥哥的,也会想方设法寻找碎布头,给妹妹的玩偶穿上这样一条裙子,让妹妹拿在手里看: “你看,在哥哥心里,我的妹妹就是这——么漂亮!” 所以,当初的那个小妹妹,是不是成了玩偶柜的主人,然后一年一年老去,最后,成了工作人员口中的,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前辈? 小玩偶还在运动着两条腿,空中一踩一踩,做出走路的姿势。 沈乐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索性把它放到地下,果然,小玩偶哒哒哒哒,很坚定地往外走去。 再抓起它放到院子里,小玩偶还是认准原来的方向,一步一步,毫不动摇…… 这是要去哪儿? 去什么特定的地方? 还是找它原来的主人? 沈乐不得而知。他运起灵眼,仔细查看,没有线索; 再问了两遍,运功倾听,小玩偶毫无反应,不知道是不想搭理他,还是灵智根本就没有进化到这一步。 沈乐无奈,只能回到房间,把小油灯掏了出来: “你能和它交流吗?能不能问问它,要去哪里?” 【不知道!】小油灯上的银白光团一闪一闪。分出一小团,在玩偶边上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 在沈乐这里吃了许多电力,重要的是吃了很多雷劫的力量,小油灯灵智大 开,说话也流利了很多: 【我听不见它说话!它……好像没在说?我问它,它也不理我!】 ……你小心把它炸没了。沈乐收回小油灯,又去找小墨斗。 欸,本来不想把它拖出来的,小墨斗24小时干活不停,绝对是个顶级员工来着…… 墨线嗡嗡了一下,围着小玩偶弹了个圈子,又弹了个圈子。好半天,小墨斗异常肯定地告诉沈乐: “它太小了!很笨!听不懂话!我只能知道,它要往某一个方向走!” “往哪儿走?” 铅坠抬起,很坚定地指了一个方向,正和玩偶走出去的方向相同。 沈乐松了口气,把墨斗塞进背包里,玩偶托在手中,走出家门。 转弯,再转弯,再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到地铁站,铅坠始终指着一个方向,从头到尾没有变过…… 看来距离挺远的? 沈乐不打算靠自己两条腿走过去了。他果断摸出手机,拨给顾玉林: “……是这样的,从老太太那里搬过来的玩偶柜,今天有点异动。有个玩偶,有点离家出走的意思,不知道想去哪儿。 ……是,我没法和它沟通,不过我怀疑它有可能要找它的主人。多少算个线索,你要不要来看一眼?” 十分钟后,顾玉林开着辆小破车,火急火燎地停到了沈乐身边。 ……和特殊事务部门的人沟通真是轻松愉快。至少,你不用和他解释,为什么你指引方向,要看你手里的那个铅坠—— 对了,铅坠偶尔还会悬浮起来,拖着根墨线摆来摆去…… 沈乐坐在副驾驶座上,左手抱着玩偶,右手抓着墨斗,盯着铅坠的方向指路。一边指路,一边回答顾玉林的问题: “昨天应该是没动过吧……反正,我看它们的时候,没有看到它在动……” “是,我听不懂它的话,我根本听不出它有没有说话。” “是,这个墨斗,它们之间勉强能沟通一点。可能小家伙们比较好沟通?” “不,墨斗也不知道玩偶要去哪儿……走多远也不知道,目前就只知道方向……” 顾玉林:“……” 沟通无果,确切地说,是沈乐和玩偶沟通无果,顾玉林也接收不到有效信息,只好努力开车。 漫长的六十公里车程,从珠溪镇一直开到滨海市中心,沈乐手里的铅坠指向,终于发生了变化。 “往右转。” “继续往前。” “往左往左!” “你喊也没用啊!”顾玉林无奈: “这里不能往左转弯!” 一个指路,一个开车。七拐八弯,开了半天,路越走越窄,周围的房子越走越旧。 终于,小玩偶似乎到达了目的地,不再躁动。而沈乐掌心的铅坠,则开始团团乱转: “好像快到了……” 沈乐盯着铅坠看了半天,不确定地开口。那铅坠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刚定下一个方向,忽然又扭头扎了回去。 可怜它屁股后面连着的那根墨线,被铅坠左冲右突,不停换方向,已经快要打成死结了…… “那我们就下来走吧!” 顾玉林当机立断,停车下地。沈乐和他一起走到一个僻静地方,四顾无人,把小玩偶放落地面。果然,那小玩偶迈开小腿,哒哒哒地往前走…… 左转,右转,止步,爬门槛。15厘米高的小家伙,门槛都快到它腰间了,小玩偶试了一次,又试了一次,始终爬不上去。 折腾好几轮,扑通一声歪倒,不再动弹。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能量用完,彻底断电了…… “它走到这里来干什么?” 顾玉林讶异地看向沈乐。沈乐的脸色比他更茫然: “我不知道啊!——不过,也许这个地方,和这玩偶,或者和老太太,有什么关系?你们查一下?” 行啊,查一下就查一下吧。顾玉林后退两步,确认了门牌号,开始给同事打电话: “老太太留下的东西有异动…… 是,这是门牌号码,麻烦查查这里和老太太有什么关系…… 对了,老太太也可能找到这里来,麻烦你们查下监控……” 事关自家人,有关部门的反应很快。半个小时之后,顾玉林看了一眼消息,双眼蓦然瞪大,异常兴奋滴“嘿”了一声: “你真是神了!” “我是沈乐啊……”沈乐有气无力地靠在车上,昏昏欲睡。顾玉林瞪他一眼: “谐音梗扣钱啊!” “啊?什么?” “不是你带我们找过来,我们都不知道,这里是老太太小时候住的地方!”顾玉林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几乎要放出光线来: “查监控的同事也说,他们在附近发现了老太太的行动轨迹。虽然还没找到,但是,应该已经快了!” 沈乐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浮起了笑意来。他拍拍小玩偶,擦干净它鞋子上的灰尘,把它捧起来和自己平视: “你想见一见你的主人吗?” “想的话,我带你去哟~~~” 小玩偶站在沈乐掌心里,呆呆地和他对视,一动不动。 那双黑漆画出来的眸子,上面精心点了一点白漆,显得眸子灵动异常,不管把木偶往哪个方向转动,都像是在看着你。 然而沈乐知道,这个小玩偶,它的灵性,还远远没有达到小墨斗那样,能够自由表达的地步。 有墨斗在旁边帮衬着,都只能指个方向。现在玩偶自己瘫倒了,旁边的墨斗,也根本翻译不出它的语言…… 一个人,一个木偶,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呆了五秒钟,边上的顾玉林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互动,咳嗽一声: “那个……其实去见一下也是好的,让老太太看看这个玩偶,没准能回忆起一点什么来呢?” 说得很有道理啊! 沈乐往后一仰,靠回椅背上,安静等待。一边等,一边上下打量着小玩偶,默默揣想: 玩偶的主人,那位老太太,是什么样子的呢? 幼年时的娇俏可爱,在她身上,还能看得见影子吗? 她还认得出小玩偶吗,她的哥哥在很多很多年前,照着她的样子,制作的那个玩偶? 想着想着,马路对面,忽然慢悠悠开过来一辆车子,车身上蓝白双色涂装十分醒目。顾玉林伸出手去挥了两下,冲着他们喊: “欸,人找到啦?” 第11章 上世纪末的人偶技术,你四十年代就做出来了?!(求订阅) “找到了!多亏你们的信息啊!谢谢了!” 车子慢悠悠停在路边。顾玉林拽着沈乐快步走过去,对面车后座,果然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脸色红润,神情舒展。 她一边张望街景,一边还笑着对身边人道: “哎呀,还麻烦你们到处找我……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你们看,我没事儿,一点事儿也没有!” “嗯嗯,嗯嗯。”她身边的女警笑意温柔,一点也没不耐烦,连连点头。听老太太念叨完,柔声问道: “您说回家看看,找到地方了吗?想看的东西看到了吗?” “小郭!” 开车的司机轻声喝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老太太凝神回忆了一下,脸色忽然就茫然了起来: “看到……看到了。没看到?我是想看什么去的?是想看什么去的?海萍啊,我是想看什么去的?海萍?海萍在哪儿?你是谁?” 她转动身体,左右张望,脸色一点一点地惊慌起来。 女警连连安抚,却毫无用处,老太太张望了一会儿,看着周围人也陌生,地方也陌生,忽然用力推起了车门: “让我下去!让我下去!——我要回家!!!” “好好好,我们马上就送您回家……您坐好!坐好!” 女警飞扑过来,抱住身边的老人,不停安抚。然而并没有用,老人的躁动越来越厉害,眼神也越来越浑浊。 眼看着周围路人都停下来探头探脑,驾驶座上的年长警察,已经开门下车,沈乐忽然凑近,把小玩偶举到她面前: “老太太,”他柔声问: “您是不是在找这个?” “啊……” 老人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她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小玩偶,伸出手去捧住,轻轻抚摸。 从脸颊抚摸到头发,从裙摆,抚摸到鞋子上的蝴蝶结,仔细抚摸了一遍,忽然回过头,像个小女孩一样笑了起来: “你看!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哥哥给我做的!你看,这娃娃像不像我?” 老人眸子闪亮,笑容甜蜜而轻快。一时间,她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哥哥还在,父母还在,身边都是珍惜她、爱她的人…… 沈乐顺势放开手,看她把小玩偶抱在膝盖上,珍惜地摇来摇去。 所有的焦躁,所有的惊慌,一时间全都消失,眼里心里,仿佛就只剩下那个玩偶,仰着脸,看着她,对她甜甜地笑: 沈乐悄然退了两步,离开警车。一回头,顾玉林站在身边,对他不好意思地笑: “那个……” “什么?” “那个娃娃,能不能,让它多陪一会儿老太太?我是说,暂时,暂时陪一下,等老太太忘了它,再把它拿回来……” “没问题!”沈乐极坦然地回答。他一步一步向后退,远离警车,远离抱着小玩偶的老人。 老人仍然抱着玩偶,低着头,一动不动。站在沈乐的位置,只能听见她低低的歌唱声,绵延不绝: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吃侬肉,还侬壳……” 沈乐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玩偶本来就是她的,哪怕一直放在她手里,也没关系。我想,当初应该不是她主动下决心,把玩偶柜送走的吧?” 顾玉林冲他为难地笑笑,不说话。老人先是独居,自从阿尔茨海默症严重以后,就被孙子接到家里照顾; 后来,特殊事务部门的同事到她老宅,发现了这个有异象的柜子,担心对她身体不好,就带人把柜子搬走了。 搬走之前,征求过她儿子女儿的意见,征求过与她同住的孙子的意见,唯独…… 没有问过老人自己。 阿尔茨海默症老人的意见? 那重要吗? 不好意思,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从法律上说,神智常常不清醒的老人,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她的很多事情,都要由监护人做主的。 但是在看起来,她的意愿,又确实是重要的。至少,老人抱着这个玩偶,长长久久, 舍不得撒手。 这样一个凝结着重要回忆的玩偶,就算物归原主,沈乐也觉得理所当然。 “那……这个玩偶放在老人家那里,你修柜子,会不会……” “哎呀,没关系!” 沈乐笑着摇手: “大不了我先修其他东西!那几件文物,我还没修完呢!” 顾玉林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陪着沈乐上车返回。副驾驶座上,小墨斗的墨线嗡嗡嗡嗡,很是疑惑: 【那个玩偶不要了吗?】 “留着它陪陪老太太。”沈乐摸摸它,在心底里默想着和它沟通: “老太太更需要它,对不对?” 【那……它活不过来怎么办?】 “凉拌呗!” 沈乐在心底轻笑。活不过来? 那他之前修玩偶柜,付出了的各种劳力心力,就当扔进水里了呗! 沈乐淡定返回家里,淡定查资料,淡定干活。左右回顾,从老家具上剥下来的漆皮在浸泡中,玩偶柜上的漆皮,还没有开始浸泡回软; 玩偶柜本体,刚刚涂了胶,上了木工夹,在做结构部分的矫正,要等72小时才能做下一步; 那么,就折腾折腾那些文物吧? 那个黄花梨提盒? 那个紫檀木笔筒? 还有那个被成精的瑶琴砸扁的琴台…… 沈乐把它们翻出来,一个个拍照,录视频,挨个测量,连碎片也要测量。 等他忙了足足一天,把这些前期工作做完,顾玉林满脸不好意思,抱着玩偶送到了他面前: “那个……这个玩偶还是交给你……” “怎么啦?” 沈乐愕然。之前说好的,让玩偶多陪陪老太太,我总以为这一陪要十年八年。 怎么,一天就送回来? 顾玉林满脸的一言难尽。犹豫半天,叹了口气: “老太太的身体又不好了。不但精神状态不好,身体状况也恶化了,今天中午直接送去了医院…… 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我们用仪器测了一下,玩偶的能量指数高了很多,对普通人会有很大害处,所以……” 所以就只好送回来了…… 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沈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接回小玩偶。捧回工作室,开了灵眼细看: 小家伙身上,稀薄的、属于异物或者妖怪的气息,似乎又浓了一点? 不但浓了一点,而且,那气息微微流动,居然多了一点活气儿。是因为和主人相处过了,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念吗? 还是在我的宅子里待久了,吸收了宅子里氤氲的气息? 沈乐不知道答案,也无从考证。 但是总之,小玩偶又回来了,这就意味着,他之前修复玩偶柜付出的劳动,不会丢到水里去了! 沈乐抖擞精神,开始准备修复手里的小玩偶。他先把玩偶立住,咔咔拍照,多角度拍照,拍各种细节照片。 记录完所有资料,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玩偶的脸部妆容,基本完好,不像小伶当初大量磨损; 公主裙的米珠脱落了一大半,最好能够补回去; 小心脱掉公主裙,木偶……咦! 木偶的两条腿,怎么掉下来了! 不但两条腿掉下来,胳膊也耷拉下来,头也晃晃荡荡地往后仰。 沈乐微微晃荡了一下木偶,那颗木偶脑袋又往下坠了一截,像是彻底掉了下去。 掉又没掉到底,后面拖着长长的一根,晃来晃去。沈乐脑海中,瞬间就跳出大写、加黑、加粗的三个字: 飞头蛮。 你别这样吓我啊! 现在能拖出来晃晃荡荡,稍等一会儿,你一颗头后面,是不是就要拖着一截颈椎,到处飞来飞去了啊! 沈乐左手五指叉开,托住木偶躯干,右手捡起掉下来的一条腿,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一观察,脑子就是嗡的一声: 我去! 我去! 大佬,给跪!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拆人偶.jpg# 如果不是坐在操作台前,沈乐真的腿软跪了下去。他看到了什么?手里这个小玩偶,是什么品种?! 球形关节人偶! 居然是球形关节人偶! 我说大佬啊,你做的这个木头洋娃娃,怎么还是球形关节人偶啊?! 球形关节人偶,又称bjd娃娃,这玩意儿沈乐不是不熟悉。研究生阶段的师妹买过几个,修复小伶的时候,他也补过课。 那可是个贵重玩意儿,最便宜的量产货也要好几百,稍微精致一点儿,衣服漂亮一点儿,背后再有个故事什么的,上万都不稀奇。 师妹就曾经羡慕嫉妒恨地念叨过,某家某家出了一个几万块的bjd娃娃,还是限量版,还买不到,还要去小日子排队购买…… 连夜排老长的队! 可是,就他从师妹那里听过的只言片语,bjd娃娃这种东西,仿佛是上个世纪末才量产的? 而他手里这个木头洋娃娃,制作的时间,按照他看到的记忆,是上世纪中期,抗战胜利后、解放之前…… 制作者也不是什么八级木工,不是小墨斗的主人,那种超级大佬。 沈乐看到的记忆里,他只是一个考入国立滨海高级机械学校——应该是某个技校或者职校——的年轻人啊! 您是怎么想到,怎么做出球形关节人偶来的?! 沈乐瞪着手里的小人偶,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 这一口气喘过来,紧接着,就是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一样劈入脑海: 等等,不会是所有的人偶,都是球形关节人偶,我需要一个一个修复吧?那工作量就海了去了! 沈乐飞快跳起来,扑向房间角落,木架上的托盘们。一个一个玩偶拿起来看,还好,其他玩偶都没那么凶残暴力: 都是普通的机械关节人偶,开个槽、打个榫头,再穿根杆子连接一下。 因此,这些人偶,基本上都只能坐着、躺着、靠着,如果想站着,必须得有个架子支撑。 只有这个小女孩,只有这个小女孩形象的玩偶,是最特殊的。可以抬手,可以高举双臂,可以端正站好,可以屈膝作舞蹈动作…… 可以摆出各种各样的灵活姿势,拥有丰富而多变的姿态。 所以,果然是特意照着妹妹的样子做的吗? 所以,要让它的每一个关节,都能灵活运动,好让这个代表妹妹的玩偶,能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吗? ……不是,等等,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上世纪40年代,真有这种技术?! 第12章 我一个专业人才,靠淘宝客服指导干活?!(求订阅) 沈乐微微闭上眼睛,回忆着记忆当中,在灯下为妹妹制作玩具的年轻人,念头始终不能通达。不行,遇事不决问电脑! 他索性放下玩偶们,扑到电脑面前,一通检索。这一检索,还真大开眼界: 原来,bjd娃娃虽然是在20世纪末量产,它的起源,却要追溯到更早的欧洲。 20世纪30年代,德国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汉斯·贝尔默,,开端制作真人比例的人形偶。 1934年,贝尔默出版了一本书《die puppe》,其中包含了10幅人偶的黑白照片。 人偶身上皆组装“球状关节”,能随心所欲地,扭曲成各种姿势。 当然,因为超现实主义,和控诉某些东西的关系,这位艺术家存世的人偶,多少有点不符合日常的审美…… 不管怎样,这位大佬的作品至少证明了,球形关节人偶在20世纪30年代,技术上已经没有难度,而且技术上也有传播开来的可能。 玩偶屋的制作者,如果看到这本书,或者听人提过的话,要做出球形关节,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球形连接,或者半球形连接,在机械装置上面,也是存在的嘛! 唉,不管怎样,能够在上世纪40年代的中国,就做出这种关节,技术也是非常不错了。 非但技术强,而且,阅读面要相当广,估计,英文也要相当不错。 而且,他就读的学校,教育水平也要很强,眼界开阔,才会有这样的书被他读到…… 那位哥哥,那位宠爱妹妹的兄长,后来怎样了?能有这样的手艺,他后来至少是个八级工,没准会成为高级工程师呢? 通达了念头,沈乐平复一下心情,拿起玩偶继续研究。嗯,肢体掉落的原因,主要是里面的皮筋,经过漫长的时间,已经老化、松弛、断裂。 之前玩偶有异能力撑着,可以想站起来就站起来,想跳舞就跳舞,想表演大卸八块,随时给你表演一个大卸八块。 这会儿被他拿在手上研究,玩偶不开心,不想伺候了。力量一撤,本来就撑不住的肢体,瞬间回到原始状态。 “……行吧……” 沈乐长长地叹一口气。bjd娃娃就bjd娃娃,至少,这是现在的主流玩偶了。参考资料多,好查! 打开各种网站,关于bjd娃娃怎么拆、怎么装,怎么捆皮筋,各种视频教程,满坑满谷。 他耐下性子,把玩偶的衣服彻底解掉,肢体零件挨个儿拆开。一轮拆完,桌面上,零零散散,横陈着二十几个关节: 头、颈、手脚、躯干,各个重要关节,每一个都具体而微。沈乐一样一样拿起来检查,发现情况大致还好: 这个玩偶用的木材应该是榉木,木纹浅淡均匀,色调柔和流畅。上面只刷了薄薄一层桐油,很好地保留了木材本来的质感。 淡黄色的木头零件,在灯下反射着莹润的光华。七八十年时光流过,桐油已经慢慢氧化,颜色变得黯淡而醇厚,像是一段岁月凝结在了上面。 这个玩偶大约一直被主人珍惜保存,偶尔把玩,零件上包浆完整,几乎看不到磕碰、摔砸的痕迹。 比较大块的零件上,能看到细细的裂痕,不注意几乎观察不到。明显需要修复的地方,屈指可数: 一是玩偶内部,老化、断裂的皮筋,需要全部去除,重新替换; 二是作为支撑的细铁丝,也锈蚀严重。需要先行取出,判断其锈蚀情况,能否继续承担支撑作用,再进行下一步工作; 三是玩偶内部,与皮筋、铁丝接触的部分,能看到明显的污染痕迹。所有这些痕迹,都要清理干净,然后再涂上保护。 “工作量不算大……” 沈乐嘘一口气,把玩偶胸腔倒过来,拍一拍,再拍一拍。胸腔里面,簌簌地掉下了一些发黄发黑的碎末,碾一碾,有点发粘。 他再把那个胸腔零件翻过来看,更多发黄发黑的东西,黏附在腔体当中,看着分外熟悉: “这不就是普通橡皮筋吗?” 是他童年的回忆,是他现在仍 然在使用的东西,是小学女生拉出长长一条、用来跳橡皮筋的东西。 橡皮筋这玩意儿,新的时候很好用,时间长了,就会发黄、发黑、发软,粘成一团。放在哪里,粘到哪里,扯都扯不开。 而且,哪怕把大团的碎屑弄出来,还会有很多黏黏的碎屑,粘在各个角落里,根本抠不掉……大佬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皮筋? 就没有更好用的东西了吗? 算了,四十年代物资匮乏,也许对那位大佬来说,确实没有更好用的东西了…… 至少,那种外面裹着布的橡皮筋,用来当裤腰松紧带用的,或者更粗一点、更漂亮一点用来扎头发的,实在太粗,通不过木偶肢体的孔洞? “得了,慢慢清理吧!也不知道这么特殊的一只小木偶,修复完成了,能给我带来什么信息?” 小玩偶不言,不动,四分五裂地瘫在桌子上,像是一个正常普通的玩偶,一点也看不出会从桌子上跳下来,自行跑掉的样子。 即便如此,沈乐还是谨慎地拿了个盒子,把小木偶身上的零件都装了进去。 皮筋断裂了,细铁丝锈蚀严重了,这样也能跑,说明它是靠妖气(?)作为支撑动力的。靠妖气,那就有可能,拆散了也会跳起来走路! 不把你装起来,改天我要到门槛下面、砖缝里,没准下水道里,到处去捡你的零件啊! 把零件装好,沈乐终于可以排一张工作计划表,悠悠然开始干活。 修理玩偶身上的衣服,他是搞不定的,织物修复这块儿他是真的不行。 修复木偶零件本体,他还比较有心得。不过,沈乐先不急着开修,而是打开电脑,开始疯狂搜索: 这橡皮筋该用什么东西替代? 网上有现成货吗? 怎么把橡皮筋从零件当中穿进去,连缀好整个玩偶? 有现成工具吗? 那个铁丝又是干什么的?要怎么穿进去? 幸好bjd娃娃,算是现在的流行玩具,网上各种视频满坑满谷。 沈乐随便拜了一下b站,就拜到了满满一屏幕的视频,教导你怎么给bjd娃娃穿皮筋: 再拜了一下淘宝,很好,bjd娃娃皮筋,铝丝,拉筋工具套装,刷刷地就出来了一屏幕。 随便点进去一个,三分娃(60厘米高),四分娃(45厘米),六分娃(30厘米),十二分娃(15厘米左右),应有尽有,全套配齐! 淘宝上还有教学视频,还有解说,实在学不会,还可以拍视频请教客服。 沈乐点开好几家店,都看到了“店家热情”、“店家指导仔细”、“店家指导非常耐心”的评价…… 唉,我一个文物修复方向的研究生,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淘宝客服的指点来干活了? 算了算了,学无止境,向导师学,向老师傅学,和向淘宝客服学,都是学习。沈乐安慰了自己一下,淡定地下了一单,开始清理玩偶娃娃: 先用软毛刷刷干净外部浮尘,一定要用软毛刷,防止伤到玩偶表面; 接下来,零件内部的脏污,伸进去小镊子仔细地夹出来。 镊子夹不出来的,再用真空吸尘器死命怼着吸,能吸出来一点是一点。 实在吸不出来的,上挖耳勺,挖耳勺都搞不定的,棉签蘸上少许乙酸乙酯,捅进去慢慢抹…… 动作要细腻,要轻巧,要尽最大可能,避免哪怕一丁点儿的损害。 这种木器,如果是木匠来修,粗手大脚地刷洗,洗完清洁干净,然后加胶水、打磨、抛光,超过一天时间完成,都算是在磨洋工。 但是,沈乐光是清洁工作,就折腾了足足一天半,才把玩偶的每个零件都清理干净。 “呼……还好财务自由了,要不然,私人真的搞不定这份工作,绝对要饿死的……” 沈乐从工作台前直起腰杆,打了一套五禽戏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由衷感叹。 修复一个基本完好、只是有点开裂污损的玩偶,完成清洁,只是第一步。一天半,这才哪儿到哪儿? 看看那些修复出土漆器的,第一步,是要给漆器脱水。方法是,将饱含水分的漆器,浸泡在40%的乙二醛水溶液中,时间长达——两年! 除了吃公家饭的研究所撑得起这样干活,私人企业看到这样漫长的时间,再算一算漫长的投资回报率,可能还有漫长的付利息周期…… 有一个算一个,估计都要崩溃了…… “所以小玩偶,你要报答我啊。”沈乐把小玩偶托在手里,一边检查工作成果,一边念叨: “就算不能像小伶和郑墨一样帮我干活,不能像小油灯一样帮我抽打入侵者,至少,给我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 “就是不要天天没事儿装死了,每天表演花式装死,也很惊悚的……” “唉,到底是什么经历,养出了你们这种花式装死的风格哟…… 不是说你哥哥很喜欢你的吗?照着你的样子做的这个小玩偶?修好了,能不能给我点记忆看看?” 小玩偶,或者是小玩偶的零件们,不言,不动,装作自己是一摊死物,反正就是不给沈乐反馈。 沈乐叹一口气,站起身,再转悠一圈,看看最近的成果。玩偶柜本体上夹着木工夹,看夹子上的时间,还没到72小时,不能松开; 玩偶柜那个漆皮,安安静静地泡在溶液里,仿佛舒展开了一点,又仿佛没有舒展开; 再看看溶液槽外面贴的标签,这要等待九天才能看出效果,还有一大半时间! 度日如年! 真的度日如年! 幸好他已经不缺钱了,幸好他不等着这两个小件做完了换报酬,幸好他手里还有别的活计…… 要不然,根本等不下去! 第13章 有妖怪要打你,你也不能在家配炸药啊!(求订阅) 沈乐感慨一番,开始准备修复玩偶本体,填塞裂缝。很简单,第一个步骤:熬鱼鳔胶。 谢天谢地,他的水浴锅终于到了,现在淘宝上最便宜的水浴锅,只要125一个。 数显,恒温,热保护,磁力搅拌,可定时。 对了,这种水浴锅还有个别名: 温奶器…… 好在有了水浴锅,沈乐可以把鱼鳔胶扔在里面,设好定时,自己管自己干活。 撕美纹纸,贴美纹纸,整理木工夹,准备好填充玩偶零件上的缝隙。等加热到90度,滚够时间,过去一看,很好! 鱼鳔胶溶化得很完美,就等搅拌了! 沈乐愉快地往零件里涂完了胶,固定完,放着等待72小时过去。一转身,又去怼那根斑斑锈迹的铁丝。拿到手里,先用灵眼一看: ……没有任何异状。 和玩偶零件,和玩偶身上褪下来的衣服比起来,气息都不能说淡薄,完全可以认定为没有。 看上去,应该是锈蚀得太过分,已经快要失去功能了。 也就是他,拆解的时候小心翼翼,才没有把它撅折,但凡用力稍微一大,“咔吧”,给你看两截铁丝! 灵眼看完,再用肉眼看。沈乐先俯下身体,拿着放大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观察一遍; 再举起铁丝,对着光看一遍,细看光线透过斑驳的铁锈,凹凸不平地照过来; 再拿一根缝衣针,轻轻戳戳铁丝,用钢针探测法探测锈蚀层的深度、范围、疏松情况,以及铁基地的硬度…… 再脱下手套,手指轻轻按住铁丝,从头摸到尾,再从尾摸到头。 结论,这根铁丝,已经被锈蚀得非常严重,只差一点点就断了。哪怕除掉锈迹,它的强度,估计也扛不住 “唉……用眼睛看,用手摸,还是不靠谱。如果有仪器就好了,仪器往上一放,直接出结果!” 在实验室多幸福啊,十八般武艺,都可以使出来。简易的、不太依赖仪器的法子,磁性检验法,湿箱测试法,氯离子测定法,密度测定法,每一样都能用; 比较依赖仪器的,x射线探伤,涡流无损探伤,磁粉探伤,光学分析测定,手段繁多。 实验室里,那些金相显微镜、偏光显微镜、体视显微镜、扫描电子显微镜,也可以来回折腾起来。用的方法越多,写出来的论文越丰富,越扎实。 哪怕他们这个组没有仪器,去隔壁组敲门借一下,瞬间就能搞定。现在,全得靠他自己了! 哪怕给他一个超声波测厚仪呢! 一台几百块钱的超声波测厚仪,往上一放,都能测出锈迹厚度的! 但是没有那些超贵超贵的仪器,连几百块钱的超声波测厚仪也没有,沈乐只好靠猜的,然后自力更生。 要除锈,学生时代最常用的一种方法,就是5%磷酸溶液,加0.3%的六亚甲基四胺作为缓蚀剂,调成溶液,把铁丝扔进去。 磷酸有了,缓蚀剂在哪里? 没办法,只好给顾玉林发微信: “六亚甲基四胺有没有?帮我订个10克左右,配试剂要用!” 没办法,这玩意儿,也是特殊化学品列表上面的东西,普通人不给买,单位买了还要找公安部门备案。 沈乐也就是挂在特殊事务部门下面,才有购买权限,这也是当时谈好的条件之一。顺带,他们还能包送货—— 顾玉林的消息很快就回过来了: “你要买这玩意儿干什么?这是炸药!!!” 沈乐对天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这玩意儿危险,我当然知道,不然我找你买干什么。但是你看看好,我只买10克! 10克够整什么活的? 放个炮仗?! 他也不解释,直接发了篇论文过去。过了两分钟,顾玉林发来了一个“……” 这些东西珠溪镇本地没有,滨海却是要多少有多少。第二天上午,顾玉林亲自拎着东西送上门,顺便提醒沈乐: “最近注意点安全啊,你抓的那个狼 妖,可能还有后续。” “你们让它跑了?!” 沈乐愕然。这个狼妖,我都把它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啊! 就这样还能跑掉,你们得多废啊!或者说,你们内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有高级别内鬼?! “不是不是!它关得好好的呢!” 顾玉林猛烈摇手。狼妖还在滨海市的地下牢房,据说,有大佬正在往死里拷问它,要从它嘴里挖出重要的情报来。 但现在的问题是,狼妖背后,也是有大佬的…… “我们得到情报,那个狼妖闯进你宅子之前,曾经向其他妖怪打听过情报。现在,最后与狼妖接触过的妖怪正在逃亡——”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说是,有大妖派手下来逮他,想要知道那个狼妖,为什么会在珠溪镇出事……” 沈乐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倒还好,宅在家里不出门,或者出门只吃饭,基本上可以确保安全。 但是,顾玉林他们,就比较麻烦了,毕竟还要在外面到处走: “你们呢?你们的安全,会不会有问题?” “我们还好。”被大佬问了这一句,顾玉林全身一松,差点瘫靠到椅背上。 天地良心,他又是帮沈乐找赚钱的法子,又是帮忙跑腿,图的是什么啊!还不是真碰上事儿了,能找人求救嘛! “我们有各种武器,有预警装备。再说了,一般的妖怪,没事儿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他字斟句酌地说明,既不能把事态说得太严重,让沈乐认为珠溪镇太不安全,或者他们太无能,又要为以后抱大腿求救留下余地: “当前比较强的妖怪,我们也有监控的,公共交通、摄像头、特殊的能量探测装置,到处都会看到,会提前给你预警。 它如果突然杀过来,会有强悍的大佬,比如我们小师叔那样子的,过来顶住。在此之前……” 顾玉林压低了声音: “万一碰上了,我是说,在你家旁边碰上了,我能不能到你宅子里来躲一躲?” 唉,特殊事务部门,就是面对超凡世界的强力部门,他们是真的难。 敌人真的找上来了,可不会管你是刚出师门的新人,还是修行几百年的强者! 那种“金丹不对筑基出手、元婴只对元婴出手”的潜规则,要么,是仙侠小说里刻意设定如此,要么,就是大佬之间互相攻伐,达成的恐怖平衡吧! 嗯……其实,如果只是在宅子里,我可能还有点办法……毕竟上次干掉了一只狼妖! 沈乐慨然答应。他一点头,顾玉林大大松一口气,脊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下来: “多谢多谢!——能不能捡回一条命,就看你的啦!” 沈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闭关修玩偶,所有的消息,都来源于顾玉林和老板娘。 所以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山林当中,正有个叫黄根才的妖怪在亡命奔逃: “呼、呼……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只要跑出这片林子,跑到城市里就安全了! 那个山君是通缉犯,不敢进城的!” 路灯光芒近在眼前,车辆轮胎与高速公路摩擦的声音,随着山风灌入耳中。 黄根才细长的身体灵活飞窜着,在草丛树木间不停变换方向,刷子一样的大尾巴来回摇摆。 黄褐色的皮毛,在枝条和落叶泥土之间,若隐若现,不注意几乎看不出来。 “能跑掉的!一定能跑掉的!我们黄皮子跑得快!山君虽然厉害,但是山君个头太大了,在这种山里跑,没有我灵活!” 他尽量压低身体,俯向地面,在灌木丛底下、在落叶当中飞窜。 背后隐隐约约,妖气、鬼气、死气一起卷动。是山君,是山君派出的下属来追他了! 要逃掉,一定要逃掉! 眼前一亮,已经到了公路边上,前面就是收费站。冲过收费站就是城市范围了! 到了收费站,就有无数摄像头,监控,盯着一切异常行动。只要冲到那里,山君的下属就不敢乱来了 ! 黄根才一咬牙,看准了一个车流空档,猛地冲了出去。 收费站前面,车流的速度会大大减缓,只要他能爬到任何一辆车的车底,就能抓着排气管,或者其他任何东西,跟着进城! “吱——” 一声尖锐的急刹车声响。黄根才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一点点飘了起来,飘了起来…… 最后,一只手抓住他的尾巴,倒提起来,甩了两甩。 “撞到什么了?” “一只黄鼠狼。运气不错,好像伤势不怎么重。” “哎哟~~~黄仙儿啊!”有人嬉笑: “那可得好好供起来,要不然,当心它报复你!” “你们这些……” 抓住他尾巴那人失笑: “算了算了,黄鼠狼好歹也是三有保护动物。带回去治好了,再放归山林吧。” 不! 黄根生在心里惨叫。抓住他的手掌里满满的死气,这不是个活人,这是伥鬼啊! 山君的伥鬼! 你们一点也认不出来的吗?! 可是他已经挣扎不了、逃不脱了。拎着它的手甩了两下,把它塞进一只箱子,咔哒一声上锁。 剧痛中,黄根生听到一句低语: “你说你跑什么呢?不跑出去,我还没那么容易抓到你……” 公路上的摄像头,妖气监控探头,忠实地记录了这一切。很快,相关消息经过分析、研判,传到特殊事务部门那里: “我们得到可靠消息,曾经窥探沈乐宅邸,被狼妖捉住拷问的黄鼠狼黄根生,已经落入山君手中。” “黄根生曾经向我们寻求保护,狼妖落网后,他又自行离开,去向不明。再次得到他的消息,就是已经被山君擒获。” “山君会南下吗?” 第14章 多年的心血,轻飘飘扔进尘埃(求订阅) 一千五百年修行的山君,会不会为了渡劫秘术南下,谁也不好说——谁也不敢下准确判断,从而担起责任。 或许不会南下,毕竟天上的卫星,地上的火箭弹、导弹,都不是吃素的; 也或许会南下,毕竟劫数临头的时候,哪怕有可能被打死,也要拼一拼了。 所以,情报人员也只能含糊不清地表示: “目前只能说有可能。毕竟,春雷行动之后,基本上所有大妖都和我们达成共识,只要进入人类社会,就要遵守人类的法律和规则。” “不管怎样,还是加强监控吧。另外,把消息传给沈先生,请他提高警惕。” 沈乐提高警惕的方法就是——尽量不出门。 第一不出门,第二拜托大樟树随时预警,第三,让小油灯顺着电线,每天巡逻: “可以走到外面一点!这条街,以变压器为界限,你可以随便走,不许出变压器!” 沈乐拎着小油灯的本体,在南华街上来来回回,走到天香楼,过桥到圆通禅寺,再沿着河岸另一边走到老街尽头: “但是不许在外面吃啊!听到没有?想吃东西了,回家来吃,吃多少我都付钱!电表外面,一口也不许吃!” 小油灯闪了一闪,表示知道。老板娘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沈先生,不用这么紧张。咱们珠溪镇,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来骚扰的。越是强者,越是不敢来~~~” 为什么? 因为你吗? 还是…… 沈乐心中一动,想起他第一次去天香楼吃羊肉面的时候,自带雨工,让老板娘做了吃的“那位大人”。 他试探着往天上指了指,老板娘微笑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 “嘘……” 有大佬做靠山吗? 那很好啊! 沈乐一下子放松了肩膀,微笑起来。他从老板娘那里抱过小木偶,带着她回家,放在桌子上让她自己玩儿。 再一看除锈液,溶液已经由无色透明变成浅黄色,气泡由多变少,有一个没一个地轻轻冒着。很好,到这一步,就是浸泡完成了! 沈乐捞出铁丝冲干净,用纸吸干水,满意地看见铁丝表面呈灰白色,有大量易脱落的铁锈。他试探着用小刀轻轻刮了两下…… “咔嚓。” 铁丝断了。 这破玩意儿是救不回来了吧? 果然是救不回来了吧?! 就算勉强除完锈,估计也只能收获两截断铁丝,没准是五六截、七八截断铁丝。 哪怕硬着头皮把它焊起来,也未必能承担支撑玩偶的重责大任; 一定要提高强度,说不定还要再加点儿铁,回炉重打…… 至于回炉重打以后,还能保留多少妖气,不好说。 至少,以沈乐有限的知识,高温,烈焰,除妖驱鬼,非常有效。 早些年还有这样的传闻: “某军营附近常有鬼哭,调来60迫狂轰一顿,干干净净,什么异象都没有了……” 所以我早就应该把它扔了对吧? 沈乐黑着脸拎起两截铁丝,晃悠两下,手往垃圾桶方向一扔,又缩了回去; 默默找了张纸,连铁丝带铁锈,一起包好,单独放回托盘上。 唉,如果买来的漆包铝线不好用,没法完美引导力量,还得硬着头皮用这根铁丝。 到时候,该焊就得焊,该打铁,也得硬着头皮请人打。在此之前,这些珍贵的铁丝,还是暂时保存着吧! 幸好其他的修复工作都比较顺利。公主裙损坏的地方不多,沈乐硬着头皮,用最细的缝衣针和细线,一颗颗把米珠缝到衣摆上,基本上就算是修好了; 再等鱼鳔胶干透,打磨掉多出来的胶水,重新涂一遍桐油。正好皮筋套装也到了,照着视频教导,开始穿皮筋: “沈乐沈乐!右手缩回去了!缩回去了!” 沈乐扭头一看,小伶扑在玩偶躯干右边,死命拽住皮筋。皮筋另一头,已经快 缩回躯干的洞里去了…… “沈乐!左手长右手短,歪了!” 沈乐再扭头一看,小伶拽着新玩偶的右臂,全身后仰,猛力往后拔。 玩偶左臂抻出来,右臂紧紧地缩着,明显是皮筋两边长短不一,导致双臂不对称,而小伶正在努力纠正这个缺憾…… “沈乐!腿也歪了,腿也歪了!” 沈乐放开手。小小的玩偶立刻向一边倒下去,明显是两条腿的皮筋不对称,导致无法站稳了。 “唉,这就是视频里说的瘫痪娃娃吧……” 沈乐哀叹着回头看视频,照着视频调整皮筋长度。再调,三调,来回几次,女孩玩偶终于稳稳当当站了起来。 沈乐再给她穿上衣服,穿上小袜子小鞋子,摆好姿势。满意地点点头,调出照片,加以比对: “修得很好嘛!完美!——嗯,接下来,就是要调整她的气息了……” 他低头运功片刻,睁开灵眼。灵眼下,小木偶的整体结构,如同一个立体的虚拟框架,历历在目: “鱼鳔胶补上去的部分,气息流通不畅,需要调整一下……” “加上去的漆包线,皮筋,都要让气息浸染流通起来……唉,隔着木头调整气息,真麻烦啊,下次要记得在拼装之前就把构件调整好……” “这漆包线太难弄了!不用大漆,用化学漆,浸染力量简直是折磨啊!!!” 沈乐来来回回,折腾半天,终于把小玩偶的气息调整完成。 全身气息均匀稳定,上下周流,看着赏心悦目,比原来滞涩不通的样子舒服多了! 嗯,这样子的话,小玩偶能不能活了啊? 沈乐试探着放手退后。退开三步,女孩玩偶果然自己抬手,抬腿,转了个圈,站在桌子上左顾右盼。 好一会儿,她哒哒哒哒地走了起来,沿着桌子一路往前,走到桌边探头看了看,退回,停下,不动了…… 很好! 已经会观察周围,会往后退,诞生了初步的灵智。不是上次那种,一直撞墙一直撞墙,走到没力气了才会停下…… “嗯,你听得懂我的话了吗?关于你的来历,你的过往,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面前的玩偶。下一刻,一道亮光闪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立刻吵得沈乐捂住了耳朵: “哪家放这么响鞭炮啊!现在不是禁止了嘛!” “兴兴!”一个不那么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喊着。沈乐,或者沈乐附身的那个年轻人,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声: “妈!” 啊,原来小玩偶,或者玩偶柜,又开始给他传递记忆了…… 沈乐抬起头,左顾右盼。发现这一段记忆,应该是比上一次过去了好几年: 父亲的腰弯了许多,母亲鬓边也多了白发。墙上郑重地挂了个镜框,镜框里,是熟悉的报头,熟悉的头像,和熟悉的字迹: 那是,报道1949年10月1日,开国大典的新闻! 其实也没有过去多少年,上一段记忆,还在建国之前,这会儿也就刚开国没两年。 但是,建国之前那段时间,物价飙升,社会混乱,实在是难。也难怪,青年的父母,都显而易见地苍老了下去…… “兴兴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母亲的喊声,已经打断了沈乐的回忆。当母亲的拎着个鸡毛掸子,快步走来,伸手拽他: “快,隔壁王阿妈家,接新娘子的人要来了,你赶快过去啊!” “妈,接新娘子的人要来了,我过去干什么啊……” 沈乐,或者说提供他记忆的陈海兴,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上仍然不停,快手快脚,给手里的一只小玩偶穿上裙子,再穿袜穿鞋。 “你啊,调到外地去,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回来一天到晚就忙你这个柜子。”当母亲的头痛地叹了口气: “人家结婚,会有一群女孩子过来,你也去看看呀!早点谈一个,早点结婚!一天到晚忙这个柜子有什么意思……” “我喜欢啊!”陈海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 退后几步,检查一下手里的玩偶,舒爽地叹了口气。 终于完成了! 柜子本体,柜子外面盘旋的楼梯,楼梯外面的电梯,全部做完。到现在,柜子最上面的两个格子,也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一个格子里,放着双人床,沙发,全套卧室家具,一对男女笑意盈盈,在沙发上并肩而坐; 另一个格子是书房,一个年轻男子端坐在书桌前,扭头看向外面。陈海兴把小玩偶放进格子里,比了一比,大小正好。 “莹莹,莹莹!”他笑了起来,大声喊着: “快点过来!” “干嘛呀哥!”一个小姑娘噔噔噔跑进来。一边说话,一边还在扭头向外张望: “我要去看新娘子啦!” 她长大了许多,从三四岁娇娇软软,随手就能抱起来的幼童,长成了七八岁的小女孩。个头抽条了一大截,已经到了哥哥胸口。 齐耳短发,脸颊红扑扑的。沈乐仔细打量她片刻,从那个尖尖的小下巴,还能依稀看得出当年幼童时的模样。 唇边带笑,口吻亲昵。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在和疼爱她的亲哥哥撒娇。 当哥哥的也没有什么不快。沈乐就看着自己附身的青年男子半转过身,手里新做好的玩偶,猛然亮到妹妹眼皮底下: “你看!哥哥做好啦!照着你的样子做的!你看,像不像?” “哎呀吓我一跳!”莹莹整个人往后一跳。她上下打量了眼小玩偶,哼了一声,不感兴趣地扭过头去: “哥!我是大姑娘啦!我已经不玩洋娃娃了!——我去看新娘子啦!” 说完扭头就走,直接奔出门外。留下陈海兴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妹妹远去的背影。 手中的小玩偶,不知什么时候,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看着莹莹飞奔出去的身影,陈海兴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无言。就连沈乐,都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四年,四年时间,磨炼手艺,设计图纸,想方设法地利用空余时间。 做了这样一个精致的玩偶柜,满满两格子玩偶和玩偶家具,甚至,那些家具,还都是具体而微的榫卯结构。 本来以为她会发自内心地喜欢,会开开心心地抱住兄长,欢呼雀跃; 会挨个儿拿起玩偶,摆来摆去,摆出各种花样,为哥哥讲她小脑瓜里想出来的各种故事; 会拿着这些玩偶,在朋友里到处炫耀,请一群小朋友到家里来玩,看她们羡慕的眼神,然后当晚在饭桌上叽叽咕咕,讲足一个钟头; 会缠着自己,扭来扭去,逼着自己许下承诺:用这样那样的玩偶,这样那样的家具,填满玩偶柜的每一个格子! 可是,妹妹说的却是,“我是大姑娘了,我不要玩洋娃娃了……” 听到这句话,就连他,都觉得被人当胸一拳,打得半天透不过气来。 当哥哥的,那个亲手做了这么多玩具的哥哥,得有多难过啊…… 第15章 来不及说的爱,和说不出口的抱歉(求订阅) 房间里一时静默,只能听到小姑娘的脚步声咚咚咚咚,下楼远去。 好一会儿,做母亲的咳嗽一声,有些无奈,甚至有些愧疚地开口: “兴兴,你不要生气啊。莹莹,莹莹她还小,她不懂事……” “妈,是我不对。”沈乐听到他附身的年轻男子苦笑一声,摆摆手: “是我忘了,莹莹是大姑娘了……” 那个三四岁的时候,想要一个洋娃娃,缠着哥哥去先施公司买的小丫头,她已经长大了。 三四岁的孩子,和七八岁的孩子,能一样么?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最喜欢装大人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把她当小孩子…… “是我忽略了,妈,你别怪莹莹……换成我七八岁,有人拿三四岁喜欢的玩具送给我,我肯定也不感兴趣的……” 这年轻人微笑着,轻声劝说母亲,努力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而沈乐低头看着面前的小玩偶,胸口酸酸涩涩,好久退不出之前的情绪: 是长久一起生活,反而把时光的流逝视为寻常,让做哥哥的忽略了妹妹已经长大,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幼童? 或者,是制造者的精诚执着、惟精惟一,让他忽略了时光流只是一心一意,想要把这个玩偶柜做到完美? 又或者,是制造者在制作玩偶柜的过程中,真心实意地得到了快乐,所以忽略了其他东西? 可是……笨蛋妹妹啊…… 这么沉甸甸的一分心意,你怎么,就这样无视了呢…… 如果有人送我这样一件亲手制作的东西,哪怕一只木头蟑螂…… 不,木头蟑螂太可怕了,哪怕是一只木头小狗,我也会把它好好保存着啊! 沈乐轻轻叹气。小丫头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所以,不再喜欢年幼时候的玩偶; 而小丫头毕竟只有七八岁,远远不够成熟,不能明白这个玩偶柜当中,包含着何等沉甸甸的爱。 沈乐想起和他一面之缘的那个老太太,从她摩挲着玩偶的神情来看,她后来,一定非常、非常后悔了吧…… 然而这段记忆还没有结束。沈乐看着这一家人,儿子扶着母亲,父亲拉着女儿,一起去参加隔壁的婚礼; 看着他们开开心心看新娘子,热热闹闹吃席; 听着尖锐的鸣笛声惊心动魄响起,看着宴席上的所有人一时慌乱: “空袭!” “空袭!” “快跑——” 啥? 空袭? 这都解放了,怎么滨海市还会有空袭! 沈乐一时回不过神来。然而,他附身的那个年轻男子,陈海兴却跳了起来,直往外跑: “爸!妈!我出去一下——” “你去干什么!” 当母亲的死死抱住儿子胳膊。陈海兴不敢强挣,只能站在原地,语气急促,声音低低: “妈,最近有特务要破坏我们厂,我们组织了护厂队,一直在巡逻。今天很乱,我要去看看——” 他再一挣扎,终于挣开,快步跑了出去。沈乐却并没有附在他身上,而是留在原地,静静旁观: 看着喜宴仓皇结束,看着这家人返回,看着做父亲的辗转反侧,做母亲的彻夜不寐。 只有莹莹年纪还小,不甚知愁。问了两遍“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就抱着新到手的小木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然而陈海兴终究没有回来。她再次见到哥哥的时候,却已经是在医院。 光线黯淡,满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铁灰色的水泥地,墙壁深绿色的下半截和洁白的上半截,都给人异常森冷的感觉。 墙边一张床上,白色床单从床头拉到床尾,只能看见下面起伏的人形。 莹莹双手握着一只小小的玩偶,蜷成一团,哭得泪流满面: “哥哥,哥哥……”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小女孩身边,两位老人面前,两个白大褂神色严肃,微微欠身: “他的伤势实在太重,而且,送来得太晚了 ……” “陈海兴同志,是在和敌特分子搏斗,保护人民财产的过程中,壮烈牺牲的。” 白大褂身边,一个军装男子,和一个穿着蓝布工装的年轻女性,肩并着肩,向二老鞠躬: “大爷,大娘,你们放心。陈海兴同志的家属,组织上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予关怀和照顾。 您二位,还有小姑娘,在工作中、生活中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组织上反映……” 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紧紧倚靠在一起,颤抖得快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做父亲的还能勉强稳住身体,做母亲的已经整个儿软倒,悲声哭诉: “海强死在日本人手里,海明死在国民党手里。我本来以为,海兴能一直陪着我们,谁知道,谁知道……” 她呜呜咽咽地哭着,声音如老猿泣血,惨不忍闻。身穿工装的女子上前一步,正要蹲下来抱住她安慰,莹莹也跟着大哭起来: “我还没跟哥哥说,我喜欢他做的洋娃娃呢……我还没说呢……哥哥,哥哥……” 她死死地抱着小玩偶,眼泪大颗大颗,噼噼啪啪打在玩偶身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光影一收,眼前的场景,又重新回到明亮的,有些杂乱的工作室。沈乐怔怔地坐倒下来,握住小玩偶,拿到面前: 所以,这就是玩偶的主人,那位老太太,那么珍视它的原因吧? 没有来得及说的抱歉,再也说不出口的遗憾…… 她还没有对哥哥说……她喜欢哥哥做的洋娃娃呢…… 他盯着小玩偶看了一会儿,起身扭头,看向托盘里的其他零零碎碎。 记忆中,小玩偶的制作者,莹莹的兄长陈海兴,只制作了两个格子的玩偶,和相对应的家具; 那么,其他玩偶,其他家具,又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它们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被放在玩偶柜里,和兄长给妹妹的爱意一同放置呢? 那些玩偶,又经历了什么,才会时不时地往地下一倒,花式表演装死? 这种花式装死……到底又是什么能力,能起到什么作用? 沈乐不知道答案。玩偶,玩偶柜,也并不给他答案。想要答案,只有一种方法: 修! 继续修! 修完所有的家具,修完所有的玩偶,修完整个玩偶柜,也许,就知道答案了? 沈乐再一次把注意力转向玩偶柜。之前拆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看来,这些玩偶和家具当中,明显有一批与众不同: 并不是每个家具,都是细细地做出榫卯结构,然后,再挨个儿嵌合起来。 许多家具都是锯成板片,然后直接用胶粘,甚至还能看到钉子的痕迹; 玩偶身上的衣服,从丝绸,到普通棉布,到的确良,种类繁多。 有的贵,有的便宜,有些料子,似乎是从别的衣服上裁下来的碎布,还能看到纽扣的洞眼,和衣领、袖口的残余…… 看来,只有一小部分——严格来说,是两个格子——的家具和玩偶,是哥哥生前做的,剩下的很多家具玩偶,都是妹妹做的。 emmm……这种程度的手艺,用料,也许,修复起来,也不是特别难,直接怼上去就好了? 沈乐精神大振。他首先把电梯厢、滑轮组、钢丝绳,所有的栏杆,全都拆散,一个一个用软毛刷清理,再用清水洗涤; 用来牵引电梯厢的时钟放在一边,其他东西,生锈的丢进除锈液,定好定时; 接下来,刷刷刷!擦擦擦!洗洗洗! 小家具,小电器,这些用木头做的,挨个儿用软毛刷子刷,刷完用软布擦,用棉签蘸着清水擦。 最麻烦的是那几样瓷器,特别是瓷碗和茶杯茶壶。茶壶上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从上缘裂到下缘,裂缝深黑,里面不知道存了多少污垢; 瓷碗更加糟糕,干脆裂成了两半。沈乐运起灵眼去看,两半边瓷碗上,都氤氲着淡淡的气息,显然已经被超凡力量沾染。 ……所以,这瓷碗要怎么修? 以沈乐贫乏的瓷 器修复知识,他只知道粘接、锔瓷两个方向。而现在,他就要在这两个方向中选择: 用胶粘比较好,还是用锔瓷比较好? 用胶粘,现在用的都是有机化学胶水,可能会阻碍力量的传递; 用锔瓷,他不会啊…… 沈乐翻论文,论文里严肃表示,文物修复一定要具有可逆性,只能用胶水粘,绝对不能用锔瓷; 沈乐翻视频,视频里详细地教了各种锔瓷的法子,多方位,多角度,有讲解,有注意事项。 但是,关于修理超凡物件,怎么保留它们的超凡力量,对不起,知网上没有。 沈乐无奈地叹了口气,扑去了特殊事务部门的网站。一个一个分论坛,一个一个帖子看下来…… 【某某地方出现大团黑雾,有多起车祸报道,提请当地人员注意】 【某某山林出现植物特异生长,疑似有灵植出现,详情请加论坛私信】 【玄元丹炼制求诀窍……炼丹太难了,已经是第51次失败了……】 没有相关论文。 一篇也没有。 这些修行者们,似乎就没有写论文的习惯,谁也没有…… 也许,是因为对修行者们的考核,包括力量,包括任务的完成率,唯独不包括发表论文篇数,和论文影响因子什么的? 倒也是,如果学校里对学生、老师的考核,不包括论文,他估计也不会拼命做实验,往死里 算了,自己试吧! 沈乐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宅子原本的厨房。他不可能直接用待修复物品尝试,绝不可能; 但是,之前厨房里的那些瓷碗、瓷盘、瓷壶、瓷杯,颇有一些是年代并不久远,又沾染了淡淡气息的。 用它们来尝试修复,用它们来做实验,不心疼! 第17章 这位沈先生是高人?看不出啊!(求订阅) 得到他这句话,老板娘脸上,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她款款走近几步,在沈乐对面落座,放低声音: “您不嫌打扰就好。是这样的,葛巾这孩子,估计也就这两天了……” “没关系,她什么时候需要,直接过来就好。”沈乐一口答应: “嗯……或者提前半天,打个电话?” 至少给他收拾东西的时间吧! 享受完强力提神果,沈乐返回大宅,继续干活。这一次,是往锔孔里打锔钉: 先用锤子砸铜丝,砸扁,砸成扁扁的一片,再用水口钳剪开铜丝,剪成一段一段。 这样,锔钉自然就形成了八毫米长、一毫米宽,两头尖尖的菱形。再比量着锔孔的深度,用镊子把锔钉的两个钉脚弯折过来。 碗壁不到3毫米厚,锔孔的深度,充其量只有两毫米! 弯折好了再用锉刀锉钉脚,锉完了还得上磨石打磨,才能把锔钉侧面打磨光滑,更好地贴合瓷碗上的锔孔…… 光这些工序,就忙了沈乐一身汗。然而这些做完,才到锔瓷的关键一步: 用镊子,用手,把两边的钉脚,仔细塞进锔孔; 最后,用小锤子一下一下,把锔钉打进锔孔,砸瓷实,砸平…… “啪!” 瓷碗砸裂了,砸裂了,砸裂了…… 沈乐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锤子。我已经尽量轻了啊!我已经用橡胶锤了啊! 怎么还能砸裂的! 我看视频里,别人用的都是铁锤,也没把瓷碗给砸裂啊!!! 得,重新来吧…… 换位置,换瓷片,实在不行换瓷碗。沈乐仗着自己足够有钱有闲,反复尝试,终于练到通关。 眼看着用来练手的瓷碗端端正正,立在面前,两边加起来八个锔钉匀称排列,沈乐舒一口大气,转向第二只: 二号方案,开干! 和一号方案用全天然材料不同,二号方案,沈乐用的是文物修复行业,用来修复瓷器的传统方法,粘接法。 称量环氧树脂胶,a组分,b组分,按比例称出来,倒进容器,细细搅拌。 环氧树脂这玩意儿溶于酒精,啥时候觉得拼错了,或者发现了新的碎片,或者有了新的、更好的粘接剂。把东西往酒精里泡进去,没多久,干干净净! 古建筑修复和瓷器修复,在某些地方,有一小部分重叠。比如调胶的工作,沈乐在研究生阶段做过许多次,已经熟极而流,基本形成肌肉记忆。 闭着眼睛都能调出来,速度不快不慢,力道不轻不重。还记得他第一次搅拌这玩意的时候,各种荒腔走板: “师兄!这东西怎么搅不匀啊!颜色都不一样!” “继续搅!用力搅!荒郊野外的,你还想有电动搅拌器是怎样?!” “师兄!我搅拌好了!” “重新配,重新搅……你这胶里面杂质太多,会影响粘接效果,根本不能用!” “师兄!这次终于没问题了吧!” “还要重新来……看到里面的气泡了没有?你搅太快了,力气太大,里面气泡很多,也会影响粘接效果的!” 回忆起当年在师兄手下要死要活,来回折腾的往事,沈乐唇边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他轻轻转动着搅拌棒,直到把环氧树脂搅拌成无色透明的粘稠胶体,才停下手来,拿出颜料往里加: 少量瓷粉,少量钛白粉。加一点,搅拌两下,再加一点,再搅拌。 搅拌两下,拿起瓷碗的胎体比对比对,再加颜料…… 宁可少,不能多,少了还能往里加,多了,就要再搅一次环氧树脂了! 沈乐慢慢把树脂调成与瓷碗胎体接近的颜色,涂在瓷碗锯开处,将两半边瓷碗小心对合。然后,用细绳捆紧,放到一边: 环氧树脂固化,需要24小时。这当中的时间,正好用来锔瓷,才能把变量控制到最小! 两小时后,沈乐端坐在桌前,左边一个瓷碗,右边一个瓷碗。灵眼打开,细细观察: “嗯…… 用环氧树脂粘接的瓷碗,两边的气息,似乎不太能很好地融合到一起。 用锔钉固定的瓷碗,气息融合不错,但是打锔孔,钉锔钉,对瓷碗本身的伤害不小……” 总而言之,各有利弊。如果有什么法子,能兼具两家之长就好了! 这种方法,沈乐靠自己脑补,是脑补不出来的。幸好老祖宗的智慧是无穷的,沈乐狂查了一顿资料,居然终于给他查到了一个法子: 金缮。 嗯,简单说,就是用大漆,也就是生漆,调成粘合剂,把瓷片/陶片粘合起来。 因为大漆的颜色不怎么漂亮,为了美观起见,粘完以后,用金粉调了基底,沿着粘合的部分再涂一圈,然后打磨抛光…… “难道我要再去买金粉吗?好贵啊……” 沈乐无奈叹息。那可是金粉,金粉! 价钱随行就市,黄金卖多贵,他们就敢卖多贵!话说最近,国际金价涨到多少美元一盎司了? 好在,沈乐仔细查了一段资料,终于拯救了他的钱包。不用金粉也没关系的,可以用其他颜料,调上仿釉质基底涂抹! 开干! 金缮用的粘接剂要用大漆,家里倒是现成的。相反的,另外一种更常见的材料,家里反而没有: 面粉…… 沈乐只好上街去买。一刻钟以后,他站在超市当中,琳琅满目的开架商品面前,陷入了纠结: “高筋粉、中筋粉、低筋粉、富强粉、超精粉、面包用面粉、包子用面粉…… 谁告诉我,做金缮原料,和大漆调在一起做粘接剂,用哪种面粉?!” 他看的视频,查的资料,连调颜料用的漆灰,甚至包裹粘接剂用的保鲜膜用什么品牌都讲到了,偏偏在这个地方啥都没讲!!! 沈乐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开始查…… “买不买?不买的话让一下?” 胳膊肘被用力地,然而不算太粗暴地碰了一下,推得沈乐往边上一晃,几乎踉跄出去半步。 沈乐回过神来,见旁边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不甚友善地看着他,赶紧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买,你先买……” 他快走几步,闪到架子外面,不再挡住通道。中年男子拎了一袋面粉,大步往外走,走过沈乐边上的时候,居然向他笑了笑: “刚刚不好意思啊。——怎么,不知道买什么了?忘了你妈怎么跟你说的?” 沈乐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瞬。他垂下眼帘,轻轻回答: “我是自己来买的。” “啊——不好意思。”中年男人脸色一僵,赶紧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你慢慢看,我走了啊!” 他拎着面粉,几乎是仓皇地快步离去,付款走人。走出半条街,一转弯,脸色才慢慢沉了下来: “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啊。气血不强大,也没有什么神念,刚才撞他一下,没用多大力气就撞动了…… 可狼厉又是怎么回事?进了他的宅子,无声无息,就被灭了?难道真的是高人,深藏不露的那种?” 中年人沉吟迟疑,想要再回去重新观察一下,又不敢靠近。 第一次见面,偶尔被他撞一下,别人没防备就罢了。再撞一次,傻子才不知道有问题! 可是……可是……就算是那种高人,被他撞了一下,也不应该就很轻易地撞开啊? 还要再看看,再看看……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危险性,他也不能贸贸然闯进去!会死的! 山君能不能渡过劫数是山君的事儿,他虽然住在山君的领地上,受他的束缚却并不深,分分钟能跑掉。 而那个年轻人如果真的是高人,他贸然闯进宅子,都不用等雷劫,他的劫数立刻就到! 中年男人拎着那袋面粉,扬长而去。而超市里,沈乐左看右看,只有硬着头皮,买了最贵的那种一斤装面粉,拎回工作室。 然后,就开始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 可怜他 一个江南水乡的孩子,日常主食都是大米,几乎不吃面条。偶尔要吃点馄饨什么的,上街买馄饨皮就是了,自己合面? 不存在的! 谁能想到,他第一次动手自己合面,居然是为了探索金缮做法呢…… 面粉加水,面粉糊糊加面。沈乐拿出搅拌石膏粉、搅拌环氧树脂、搅拌各种药剂的精神,折腾了足足半个小时。 终于,把面团搓成一个有点干干的面团,可以搓圆捏扁,有可塑性,又不至于干得掉下来。然后,揪下一小团,一比一加入大漆,开始搅拌: 搅匀,搅匀,搅到看着有点干,但是相当黏稠,提起签子可以拉丝的状态。到了这一步,终于可以往瓷碗的裂口上抹。 左半边瓷碗的裂口抹一道,右半边瓷碗的裂口抹一道。两边对合,用力按紧,再用细绳仔细捆绑,让它在粘接剂固化的过程中不变形。 然后,沈乐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开启灵眼,慢慢观察: 嗯…… 瓷碗两边的气息,延伸过去非常顺利,很快就融洽地糅合在一起。而且,瓷碗的各个部分,都没有受到损伤! 金缮这法子,好用! 沈乐摩拳擦掌,终于开始动工,修理玩偶柜里的那些小瓷器。 或者说,终于把那些小瓷器,从泡了一天一夜的苏打溶液里捞出来,洗刷洗刷,开始修复: 唉,穷,没办法。现在最高级的博物馆,都开始用微纳米气泡修复装置,对瓷器进行清洗了。 轮到他,还是只能用最简单、最基础的方法! 泡24小时,捞出来,自来水哗哗冲洗,最后再用娃哈哈纯净水冲干净。 举起来细看,绝大部分污垢都冲干净了,只剩下小小的几丝,分外刺眼。 第18章 妖怪监视窥探大宅:这宅子到底能进去吗?(求订阅) 茶壶上的污损虽然少,但很明显。 茶壶口部缺了一小片,一片放射状的裂纹以缺口为中心炸开,长长短短; 壶身上,一道长长的细缝从上到下,贯穿到底。 放射状的细缝,和贯穿壶身的长缝,里面还有点儿黑色,一直盘桓不去。 “越是精细的地方,越是麻烦……” 行百里者半九十。 沈乐长长叹气。像这种瓷器口部,因外力作用出现的长短不等、穿透瓷胎的纹路,被称为“冲口”; 瓷器上面,因为外力作用而穿透瓷胎的纹路,被称为“裂缝”。 冲口和裂缝修复的标准,是要在视野中消失,肉眼要辨别不出来,但仪器得扫描出来。而表演大消失术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洗干净,洗掉所有污垢。 ——还不能伤到瓷器本体,不能伤到裂缝下面的胎体。至于把裂缝凿大一点,彻底把污垢挖出来啥的,想都别想! 沈乐面无表情地开始配清洗剂。称45克草酸晶体,加一升水,配成0.5m浓度草酸溶液。 然后,草酸溶液加硅藻土,水多了加土,土多了加水,配成糊状。壶外面敷一层,盖上保鲜膜,壶里面敷一层…… 见鬼了! 这么小的壶,还要再贴着壶壁敷一层保鲜膜,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沈乐奋斗两次,失败两次,再奋斗再奋斗两次,再失败两次。一气之下,索性不干了: “反正就这么点儿大的壶!灌满算了!” 灌满壶身,保鲜膜缠紧,定好闹钟,开始对付裂成两半的那个瓷碗。清洗,清理边缘,涂漆糊,对合,绑绳子。运功,睡觉! 才睡了两小时,闹钟疯狂报警。沈乐揉着眼睛爬起来,冲到工作室,一边干活,一边抱怨: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这破硅藻土,要隔六个小时换一次啊!” “时间长了它就脱水,它就变干,它就吸不出来脏东西!” “之前实验室里他们是怎么干的啊!” 话虽如此,沈乐也知道,实验室里要做到六小时一班,其实很简单。一组实验者,排好时间轮班,你值12小时,我值12小时…… 不像他,只有单蹦儿的一个,只能苦一苦自己了。 啥时候小伶能替他值夜班啊! 再不然,如果玩偶柜修好了,哪个玩偶能替他值夜班也行啊! 沈乐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边洗瓷壶,换硅藻土,重新裹上保鲜膜。而在大宅外面,几乎一墙之隔的地方,一个中年男人走来走去,眉头紧皱: “他怎么起来了?!” “他怎么忽然又起来了?!” “见鬼,好容易找到了瞒过树妖的方法,还想趁着他睡着了,偷偷进宅子看看的! ——现在好了,还得想个法子,给他来个调虎离山了……” 中年男人在沈乐的宅子外面,转了三天,埋伏了三天。 然而一个外来户,一个和沈乐素不相识的外来户,想要给沈乐来个调虎离山,难度极高。三天了,他都没找到法子: 三天时间,沈乐只出去过九次。每次都是去天香楼吃饭,每次离开宅子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而半个小时之内,能不能找到他需要的答案? 中年男人感觉,这个可能性难如上青天。这么大个宅子,不要说挨个儿搜寻,他就算是走一圈儿,每个房间看一遍,半小时都不够! 重要的是,天香楼距离老宅只有三百米。 三百米内,只要闹出一点点动静,大樟树就能通知老板娘,老板娘就能通知沈乐…… 然后,他说不定就要面对那种,会把狼厉无声无息,一下子干掉的力量…… 论正面战斗力,他是不如狼厉的!能干掉狼厉的那种力量,绝对能干掉他! “所以有什么法子能让他离开一段时间呢?在大宅附近放一把火?找人在网上挂任务?或者……他有没有什么在意的亲戚朋友?” 很遗憾,中年男人是妖怪, 不是体制内的强力部门人员。 他并没有权限,随便输入一下宅子的地址,就一路跳转到沈乐的身份证号,家里有哪些亲戚,最近买过哪里的飞机票高铁票,在哪里开过房。 卜算之类的术法,又太过高端,他完全学不会。没办法,只好发动自己的天赋技能: 找个僻静地方,摇身一变,现出原身,却是一只漂亮的游隼,青翎玉爪,神骏异常。他展翅飞起,在高空向下注目,细细观察沈乐的大宅: “唉,每次观察,都是一个样子。明明没有什么奇怪啊……” 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御,除了大樟树散出一片淡薄青气,笼罩整个宅子,整个宅子完全平平无奇。 没有灵光,没有彩霞,没有阵法唤起的隐约光芒。甚至,没有任何让他感到惊异,感到恐惧的东西…… 游隼盘旋向下。两千米,一千米,八百米…… 眼看要接近五百米高度,猛然间,一股绝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然用力收束翅膀,从盘旋下降改成冲刺,向远离宅子的方向,一头扎了下去: 刷! 游隼全力冲刺,可以冲出389公里/小时的速度,成了妖的游隼俯冲自然更快。 风声在耳边飕飕作响,刮过每一片翎羽,地面仿佛一瞬间就旋转着扑近,张开怀抱迎接着他。 速度的快感和死亡的威胁同时在血液中燃烧,烧得他直想放声尖叫。直到挨近地面,他才张开双翼,拍打几下,悬浮在空中: 靠自己侦查怕是做不到了。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呢?比如…… 找别的鸟? 游隼在镇子上来回巡视了一圈。麻雀太弱,鸽子太笨,夜鹭又大又蠢,哪一样都不合适。 一转眼,他盯住了附近一群乌鸦,气势汹汹冲过去,发出一声清脆而尖利的鸣叫: “唳——” 乌鸦轰的一下炸开,如同当空炸了一朵黑云,羽毛乱飞。停了一停,不但不逃,反而聚成一群,向他反冲上来! 游隼当空一闪,从乌鸦群当中穿了出去,气得脑门充血。 他怎么忘了,在他没有成精的时候,还是一只普通游隼的时候,乌鸦看到他并不害怕,还经常欺负他的—— 乌鸦这货,虽然不是猛禽,没有猛禽那么大杀伤力的鸟喙和钩爪,但是,它们多啊! 它们集群!!! 成妖太久了,在山林的鸟妖群里作威作福太久了,他居然忘了这茬了! 游隼急速高飞,又急速俯冲向下。钩爪攥成“拳头”,一掠而过,砸在最强健、叫声最响亮的那只公乌鸦头上,把它直接砸翻,摔落地面。 然后,双翼一振,妖气弥漫,再度高叫了一声: “唳——” 乌鸦们顿时老老实实安静下来,如同遇到天敌一般,一个个蜷头缩颈。 游隼耀武扬威,绕着它们飞了一个圈子,开始长一声、短一声地鸣叫,时不时举起翅膀,向大宅的方向指一指。 好半天,乌鸦们嘎嘎乱叫起来,吵成一片。游隼又和它们吵了半天,这才挥动翅膀,将它们赶往大宅方向。 “……怎么忽然这么吵?” 沈乐凝神屏气,一张一张,把浸泡在软化剂里的漆皮夹出来,放到有机玻璃板上,用棉签蘸纯净水擦掉多余的软化剂。 这活儿细致繁琐到了极点,漆皮大的也不到一平方厘米,小的只有米粒大,几百几千片浸在软化剂里,每一片都要细细擦干。 哪怕他有铜片帮忙,能经常保持在运功状态,也被烦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多半小时,就要出来在宅子里跑一圈。 烦到这地步,还有一群鸟嘎嘎乱叫,那真是分分钟想要打死—— “而且还是乌鸦!这宅子里,什么时候多这么多乌鸦了?” 我又没有往地上撒米来给乌鸦吃! 我更没有立起一根长杆子,上面装个木斗,斗里面装一堆猪肉、猪肠子什么的,引乌鸦来吃!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乐愤愤地开门出去,望了一望,瞬间头疼。 房檐上,栏杆上,甚至他的窗台上和空调外机上,都停了一只又一只乌鸦,眼珠子贼溜溜的往里张望。 停着也就算了,它们还叫,叫得贼难听;难听勉强可以忍受,可它们还拉! 停在那里也好,飞在半空中也好,屁股一撅就是一坨鸟屎,一撅就是一坨鸟屎。稀的,干的,半干不稀的…… 这么一大群鸟落在他房子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地面上斑斑驳驳,已经不能看了! “走!走!走啊!” 沈乐吆喝着,用力挥手驱赶。我这里没东西给你们吃! 我这里不是佛狸祠,也不是满清故宫,养不起一群神鸦! 走啊!!! 他只敢挥手,呵斥,甚至不敢直接动手打。听某位师兄还是师姐说过,鸦科大佬都非常记仇。 又聪明,又记仇,还抱团。 你得罪了一只乌鸦,能有一群乌鸦追着你玩鸟屎轰炸,追着你撕你的衣服,啄你的头发,抢你的帽子和你手里的汉堡烤串,连续好几年! 鸦科大佬们一动不动,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窗台上那一只甚至到他走近三步远,才拍拍翅膀,跳开两步。 沈乐还要靠近,另一只乌鸦忽然飞起,给他来了一个俯冲轰炸! 沈乐:“……” 他默默返回工作室,趴在模型上,用力吹了一口气。风云漫卷,模型上吹起一股狂风,吹得紫藤摇摆,树枝晃动。 乌鸦们也被吹得羽毛凌乱,有些直接吹飞出大宅,有些吹落地面,在地上连续打几个滚。 等狂风停下,它们嘎嘎大叫着,忙不迭地逃离大宅。 干得漂亮! 看你们以后还敢来!!! 第19章 妖怪入侵,玩偶柜又异动了!(求订阅) 沈乐松了一口气,安定心神,继续干活。而大宅外面,游隼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这股狂风……这股狂风! 莫名而来,莫名而去。并非天地生成,附近的气流变化没有任何异常,草木都没有摇动; 仿佛,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对准大宅来了这么一下子,只为了吹走所有的乌鸦! 是宅子的主人吗? 是他发动的风法吗? 而且还是如此精妙而温柔的风法……那些乌鸦,一只都没有伤到…… 游隼打了个哆嗦,下定决心,在探明大宅主人的底细之前,一步也不踏入大宅,不,绝不踏入大宅三百米内。 反正,他可以驱使飞鸟帮他探查! 乌鸦们飞出大宅,惊魂未定地嘎嘎大叫。还没逃出多远,就被一只游隼拦住: 刷的一下,有什么东西飞掠而过,快得肉眼完全追不上。乌鸦们炸开,再盘旋,再被游隼赶到一起,地面上赫然已经坠落了一只。 掉下来还没断气,半死不活地在草丛里挣扎,看得旁边的乌鸦们羽毛都炸了起来,恨不得把脑袋插到翅膀下面。 游隼盘飞一圈,耀武扬威地落到它们面前,开始盘问: 在宅子里看到了什么? 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个人类有没有打你们? 乌鸦们,哪怕是鸦科大佬,在没有成精之前,智慧毕竟有限。游隼盘问半天,也没有得到多少有效信息,暴躁起来,一挥翅膀: “滚!滚回去!继续监视!” 游隼轰赶着乌鸦们飞向大宅,自己烦躁不息,远远盘飞。而大宅内,沈乐更加烦躁: “这些乌鸦怎么又来了!!!” 沈乐大骂一声,飞奔而出。这次他学乖了,撑起雨伞,直奔东路第三进: “阿绿,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不让这些乌鸦进来?我都快被它们吵死了!” 大樟树随意摇摆了一下枝叶,表示应允。 一阵清爽的,带着浓烈樟叶芬芳的清风卷过大宅,片刻,乌鸦们齐齐飞起,仓皇逃出,消失不见。 遥远的空中,游隼暗自凛然,默默记录。 “和樟树精的关系很好……樟树精愿意帮他守护宅院……派遣雀鸟入宅侦查,会被樟树精震慑驱赶,不再可行……” 所以,最后还是得我自己想办法吗? 想办法窥探,想办法收集信息? ……要不要扮成快递小哥,和接这个宅子业务的快递小哥经常聊聊,侧面打探一下情报? 游隼妖谨慎地思索着办法,慢慢落下,化为人形,走向镇子中心。蓦然,他肩膀上挨了一巴掌,打得他整个人都塌了下去: “谁!!!” “嘿,老游,你怎么这么慢啊!”背后,一个黑脸汉子粗豪大笑,络腮胡子像钢针一样,一根一根支了起来: “比我早到这么多天,还没开始动手?!” “我还没看明白,当然,不能动手。”老游挪开几步,揉着肩膀,与黑脸汉子拉开距离。 刚刚那一巴掌拍得太重了! 我是飞禽!飞禽!别看现在变成人形,其实,每一根骨头都是中空的! 哪里禁得起你皮糙肉厚的走兽这样子锤! “你不想动手,那我老朱可就上了啊!到时候,山君面前——” “请便!” 老游往侧面快走几步,和黑脸汉子拉开到十步以上。扭过头,假装不认识他,只用眼角余光窥视: 隼是刺客,是高速掠空、一击必杀的杀手。 不收集好情报,没有完全把握,就一头莽上去什么的,不存在的! 老朱嘿嘿一笑,大步前进。强壮的身体轰隆隆隆,卷起一阵恶风,一个人就走出了泥头车一样的气势。 有位老人家闪避不及,被他擦了一下,摔倒在地,他也不多看一眼,径直前行,整个人仿佛裹上了一层恶风—— “你站住!” 一个清朗的声音高叫。石光兵匆匆赶到,伸手去拦: “老人家撞倒了看见没有!” 老朱理也不理,快步掠过他身边。两个人只是轻微一擦,石光兵整个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砰!” 工作室里,沈乐忙完了半个小时工作,起来走动、伸懒腰、练五禽戏。晃了一圈,走过去观察待修复的玩偶们,蓦然眼神一凝: 开始了。 又开始了。 大部分玩偶老老实实躺着,摊手摊脚,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是,有两具木偶,年轻男人那具,和老太太那具,木偶,不停地来回折腾。站起、摔倒、脑袋滚落、两条腿飞出去; 再重新拼好、站起、摔倒、脑袋滚落、腿飞出去再来一遍…… “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乐一手一个,拿起两具木偶,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若有所思。 灵眼的视野中,可以看到这只木偶的气息非常活跃,简直像是在沸腾; 但是除此之外,他完全看不到木偶和外界有什么联系,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引得木偶如此活跃…… 沈乐拍了一段视频,把木偶的异状记录下来,发给顾玉林。几乎是立刻,顾玉林的微信电话就拨了回来: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看到它突然自己动起来了,一遍一遍表演装死,拍了发给你而已。最近有什么异状吗?” “我这儿还真没有……你稍等,我看看啊……” 顾玉林挂断电话,立刻开始查询。五分钟后,电话飞快地拨了回来: “真出事了。一个老太太被人撞倒,有警察看到,上前喝止,撞倒他的人完全不理会,反而把警察也撞伤了!” “车撞的?” 沈乐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顾玉林的声音异常凝重: “问题就在这里。跟着那警察的辅警说,不是车,就是步行的人。迎面走过来,就那么随随便便一碰,石光兵就飞起来了——” “石光兵?!” 沈乐的声音一下子裂了。石光兵,那个热情的年轻警察,管他们这块的片警—— 他受伤了?! “伤得重么?” “不知道,送去医院了。”顾玉林满头火气,声音急匆匆的: “能步行把人撞飞、撞伤,这里面绝对有问题,没准就是个妖怪。我要去现场看看,你待在家里,注意安全啊!” 他没有想过向沈乐求援。这不是实力的问题,是职责的问题。 沈乐是群众,再强,再能反掌镇压五百年狼妖,那也是群众。他们是行动人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把群众推到前面! “对了,你的玩偶有什么异状,尽快提醒我啊!” 沈乐连声答应。他挂断电话,立刻给石光兵发了微信探询。很快,视频通话请求就跳了出来: “沈先生吗?放心,我没大事!” 这年轻警察龇牙咧嘴,满脸都是细细的冷汗,笑容却还是灿烂: “就是被人碰了一下,不小心摔了。哎,当时大概在走神吧,要不然,也不会摔那么重。幸好摔了,领导特批了两天休假! ……你别来看我啊!别来!我去做ct了,挂了啊!” 沈乐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提醒石光兵,撞他的可能是个妖怪,让他小心。 超凡世界的事情,让普通人知道,不一定是好事。如果真有必要,通过顾玉林去说,也许更好一些,毕竟他们都是体制内的? 他放下手机,低头看看沙盘。沙盘安安静静,两路三进的院子,没有多出来什么东西,连一只拇指大的橘猫都没有; 再看看监控画面,绕着整个宅子,全方位,多角度的监控,也没有显示异常。 至少,没有人特别靠近宅子,站在外面不走,像是要探看什么东西一样。 至于撞了警察的那个家伙,有没有可能冲他来—— “小油灯,最近警醒着点啊,多在宅子里转转!有外人入侵,立刻通知我!” 手机屏幕亮了一亮 ,表示知道。沈乐瞬间汗毛倒竖: “小油灯,你控制电灯也就算了,你别控制手机啊!这玩意弄坏了很麻烦的!不是买得起买不起的事儿,导资料都烦到死!” 日光灯闪了两闪,悄然消失。与此同时,镇子中心的菜场边上,一家特别不起眼的小家具店门口,老游停住脚步,脸色凝重: “这种小店……怎么会有这种床卖?”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张双人床上,散发着淡淡的、然而清正柔和的气息。 并不强,却异常温柔,光是站在边上,就觉得整个身心都安静下来。 “这镇子上有高人啊……” 他弯下腰,从床边摸到床板,再蹲下来轻轻地抚摸床底。 床底木板上,细细的纹路蔓延开来,仿佛只是刨子工作得不太细致,又仿佛相互勾连,组成玄奥的图案。 他索性往那个光板木床上一坐,闭上眼睛。安静片刻,果然,之前因为探查不顺利,积累下来的烦闷、焦躁,几乎一扫而空。 “喂!买不买!” 粗暴的喊声打断了老游的神游天外。他从床上跳起来,立刻对老板露出笑脸: “买买买!——多少钱?包不包送货?” “五百!你送哪里?远的话要加钱!” 五百块钱不贵啊! 这可是法器,法器!哪怕效果微弱一点,至少也是半法器了! 这种东西,落到识货的人手里,一百万都未必肯卖—— 就问那些彻夜失眠的大老板,那些睡眠效果稀烂的百万年薪金领,他们肯不肯花百万巨款,买一张能让自己平心静气、安稳睡着的床? 老游赶着掏出五百块钱,塞到老板手里。亦步亦趋,走在老板送货的三轮车旁边,随口和他闲聊: “这床哪里进的货啊?” “怎么啦?”老板警惕地看他一眼。这个买主,脸陌生,口音陌生,镇上从来没见过,做家具、卖家具的圈子里也从来没见过: “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抢我的货源?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老游好脾气地微笑着,眼里精光一闪而过。他好声好气,重复了一遍问题: “这床哪里进的货啊?” “老街上!” “老街哪里?” “就是老街上啊!——我那天走过去,正好看到特价,我就收下来卖了……” “你能不能帮我指一下地方?我多给你一百块钱!” 三轮车吱呀吱呀,换了一个方向。掠过路面,掠过桥头,远远停在老街入口。店主抹了把汗,随手一指: “你看,就是那里——” 一瞬间,老游汗毛倒竖。 第20章 妖魔窥视,此人能护妖渡劫?扯淡!(求订阅) 隔着波光粼粼的小河,隔着古朴的小桥,老游一眼就看到了老朱,那个拍了他一巴掌的黑脸汉子。 老朱双脚不丁不八,稳稳扎在桥头,健壮的身躯挺得和石头柱子一般。目光熊熊,瞪着河对面的大宅,像是恨不得一头撞进宅子里。 老游微微眯眼。瞳孔先是张大到极限,接着又慢慢收缩,变成针尖大的一点。 隼妖的视野中,桥头站着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头肩高超过两米的野猪,身上黑焰熊熊,煊腾如沸。 它两眼血红,不停地刨着蹄子,鼻子里呼哧呼哧喷着粗气。身上的腥臊味道,老游哪怕在上风口,隔着百米也闻得清清楚楚: 见鬼! 这老公猪要发飙了! 你醒醒啊,珠溪镇这里,很有一些大能,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他激灵了一下,目光转动,飞快一扫。就看见短短一条老街上,冲起两道惊人气息: 一道在老街尽头,清新可人,娇柔婉丽,吞吐着无限生机; 另一道就在桥对面,老朱盯着的那个大宅当中。繁茂舒展,沉凝刚强,笼罩了整个宅子,毫不掩饰地向外表示: 我不好惹! 滚远点儿,不要惹我! 这……这是那棵大樟树吗?看气势,完全不比老公猪弱啊! 希望他们不要打起来,打起来,我的目标可就破产了…… 老游赶紧拖着家具店店主转了一个方向,原路退回。一路走,店主还一路絮絮叨叨: “干嘛呀,干嘛呀?都快到了,你拉我过来,又要拉我走……不想知道哪里买的,不要过来呀!” “抱歉抱歉,我赶时间。”老游努力收敛着气息,不敢引起那猪妖半分注意。跳下人行道,帮忙推着三轮车,哄着店主快步前行。 店主有些不快,却又拉不下脸来吵架,只好奋力骑车,埋头向前。一边骑,一边吐槽: “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地方吧。羊肉馆子不到一点,古戏台旁边那个空地,就是在那里卖的。 ——哎,告诉你也没用,那个特价,我就碰到一次……” 羊肉馆子? 羊肉馆子! 老街尽头,那道惊人气息冲起的地方! 老游全身一凛,什么歪念头都不敢有了。一山不容二虎,这么短一条老街,算上宅子主人,能有三个强者,已经是非常少见; 再有第四个强者,在老街上贩卖这些类法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有,那也一定是在老板娘的眼皮子底下。等老朱的事情尘埃落定,他就去一趟天香楼,向老板娘打听打听? ……还是干脆带着那张床逃走算了? 不不,还是等一等,等他试用过那张床再说吧!万一效力不够,他还要想办法找到高人,帮他定制一张效果更强的…… 老游收敛自己气息,躺到床板上,闭目运功,假装外面的所有事情都和自己无关。 嗯,这张床确实不错。清心安神的效果,大概是他洞里那块玉石的一半——重要的是,这只是木头!木头! 回头事情结束了,一定要去拜访一下老板娘,想方设法得到制造者的线索。至于渡劫秘法什么的…… 再看,再看! 反正,我的雷劫,至少还有一两百年呢! 他安稳闭目,呼吸渐渐平和。而南华街上,小河对面,老朱紧紧盯着大宅里撑天匝地的青气,神情凝重,咬牙切齿: “不男不女的东西!” “我找宅子主人,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强出头!” “老老实实让路,我拿了东西就走,不碰你一根指头!非要拦着,连你一起拱倒了!” 大宅里无声无息。老街外的高楼上,章秉信举着望远镜趴在楼道里,满头是汗: “这妖怪……好强!好强!打不过……要不要喊支援?要不要疏散群众?” 疏散群众还来得及吗? 要疏散多大范围? 或者,拜请老板娘出手,把那家伙给制住? 还是要先等一等,等这家伙出手了再后发制人,好图一个师出有名? 等等,遇事不决,向上求援!赶紧和师叔说啊! “师叔,我们这里,又有很强的妖怪出现了。在沈先生宅子外面站着,疑似不怀好意!师叔,我们需要提前疏散群众吗?” 他甚至不敢打电话,怕说话的声音被妖怪听见,只能飞快打字。很快屏幕一跳,师叔那边,消息返回: “是什么妖怪?多强?在通缉榜上吗?有没有伤人可能?” “不知道,我不敢靠近,师兄出任务去了正在往回赶。”章秉信戳屏幕戳得飞快,手指快要点出残影: “不知道在不在榜,我用监控摄像截图比对了一下,没有比中。但是不排除他改换形貌,而且,距离太远,没法搜集妖气进行比对。” 他先诉完苦,讲完自己的难处,再讲危机: “但是这个妖怪很野蛮,连续撞伤老人,撞伤警察,毫无愧疚感。我怕,万一他凶性大发,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这就过来。”师叔立刻下定了决心。见鬼,这段时间,珠溪镇上事情越来越多,也许他们应该加强这儿的力量? “我带人赶到之前,你不要擅自出手,也不要闹出什么动静。万不得已,可以请沈先生和老板娘帮忙。” “已经给老板娘发消息了,已读不回。我这就给沈先生发!” 虽然沈先生是高人,必然会有所觉察,他们还是得告诉一下。 这是他们守护群众的义务,也是他们对大佬的示好。 “沈先生,您千万小心,您大宅前门对面,隔着河,有个很强的妖怪,看着有点不怀好意……” 微信怎么还没回? 还没人回? 沈先生没看见吗? 他没有“看到一个红点,就一定要伸手点掉”的强迫症吗? 见鬼,微信就是这种时候不方便,如果像钉钉一样,能有“已读不回”功能就好了! 门外风起云涌,沈乐却毫无所觉。他正在和老板娘打视频电话,老板娘语气急促,一边说,一边就往沈乐背后看: “沈先生,您方便吗?葛巾也快要渡劫了,方便让她到您这里来避一避吗?” “没问题,你让她过来吧。” 沈乐立刻答应。说起来,这也是他和老板娘,先前说好的条件—— 沈乐在自己的宅子里,为她们提供安静、安全的渡劫场地,避免旁人干扰; 如果她们实在过不去的话,沈乐视情况施以援手,拉她们一把。 作为代价,天香楼日常供应各种灵米、灵蔬、灵肉做成的饮食,帮助他修行。沈乐现在知道了,那也是很大一笔资源…… 平时吃她们的,喝她们的,事到临头,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沈乐一口答应,语气轻松。他甚至还有心思笑了一声: “这么近?一个月一个?她们不会都是一批的吧?” “是啊……当初都是一批种下去的……”老板娘的声线立刻绷紧了: “沈先生,您要是觉得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坏了,玩笑开过头了。沈乐赶紧安抚两句,挂断电话,一看手机: 咦? 外面可能有坏人? 不怕,只要在宅子里,我就是王者! 沈乐一边回复,一边去了隔壁东路三进院,摸摸大樟树的树干: “阿绿,天香楼那边,又来人渡劫了。你别紧张,我看着呢,不会让雷劈到你的!” 【知道啦!】大樟树不耐烦地摇晃了一下枝叶: 【我又不帮忙,它不会劈到我的!】 “嗯嗯嗯嗯……” 幸好雷劫这个东西准得很,不像导弹,误差个五米十米,简直不是个事儿,射程越远、威力越大,误差范围也越大。 射程5000米,误差0.5米,那完全可以拿来当广告吹。 而雷劫的射程,可以控制在0.1米之内。上次小玉在花园池塘边渡劫,池边的柳树,叶子都没 有焦一片! 除非你自己撞上去,非要暴力干预,否则,天雷绝不会看你一眼。 这也是沈乐愿意放她们进来的原因:渡个雷劫,不至于劈了他宅子。而且花妖们都在池塘边渡劫,真的烧起来了,灭火也方便…… 他购置了消防水泵,只要从池子里抽水,拼命往上浇就行了! “对了,外面可能有坏人,不,可疑的妖怪,拜托你注意一下啊!” 【没事,雷劫过程中,他不敢进来。雷劫结束了,还有我呢!】 那就好。沈乐和大樟树沟通完毕,随即开始打电话: “顾玉林吗?是这样的,老板娘这里,有个姑娘要到我这里来渡劫……我会看护,就是和你们说一声……好,好……” 后来才知道,上次小玉渡劫的时候,顾玉林他们俩在宅子外面紧张得不得了。 这会儿提前告知一下,也省得他们又是扛着仪器埋伏在外面,又是慌里慌张给消防队打电话了。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雷劫非常精准的,一般起火都是渡劫失败,渡劫的妖怪自己烧起来了,蔓延开来…… 有他看着,不至于啦! 沟通完毕,沈乐快步来到东路三进院,爬上墙头,把几个监控探头的方向都扭向院内。 上次小玉渡劫,他几乎趴到模型顶上,从模型和雷云的缝隙里,很艰难才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 这次事先做好准备,没准通过监控屏幕就能看清楚,不用他辛辛苦苦趴着看呢? 天香楼距离老宅不到三百米距离,这些事儿做完,手机上已经来了信息,葛巾姑娘到门口了…… 沈乐快步前去开门。门一开,外面并肩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老板娘,左手撑伞,右手挽着葛巾,肩舒背直,神态从容; 葛巾半靠在老板娘身上,看着似乎全身无力,整个人都在颤抖。 哪怕快要走不动了,手里还是紧紧拎着个提盒,拎着性命一样搂向胸前。 “啊这……” 沈乐刚要开口,老板娘蓦然转身,给他一个后脑勺。 沈乐一愣,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花香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打了个喷嚏—— “啊t——” 沈乐后退半步,扭头,捂住鼻子,才避免了在客人面前失态。 这一打岔,他就没注意到河对面的街边,一道炽烈贪婪的目光,毫无掩饰地盯了过来: 老朱冷冷一哼,又是恼怒,又是鄙夷,又是贪婪。 这宅子的主人,看着就是个普通人啊! 第21章 小油灯,雷劫是别人的,不许吃!(求订阅) 猪妖恶狠狠地盯着门口出现的人类。 哼,就是个普通人,他一看就知道。脚步松散,四肢软弱,眼神散漫,气息微弱!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守护这栋大宅? 渡劫秘法什么的,根本和他没有关系吧! 决定了,今晚就冲一波! 刚打定主意,炽烈花香猛然绽开,铺天盖地,兜头笼罩。 老朱闷哼一声,双眼越发血红,络腮胡子一根根像钢丝一样翘起,竟是有些维持不住幻形。 他微微低头,退后两步,站到小巷子的阴影中: 死女人! 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强出头?! 要不是你背后那位得罪不起……算了,给你点面子,你走了,我再进! 他狠狠地喘了几口气,低下头,盯住地面。耳朵忽扇互扇,听着老板娘和宅子主人殷殷笑语: “葛巾就拜托您了啊!” “没事,交给我,您放心好了。……要进来坐坐么?” “不了,我还是在店里等着吧。真不好意思,本来想早点来的,但是附近总是不太平。 不想打扰您,就一直拖。拖来拖去,偏偏这时候拖不下去了……” 不太平? 沈乐眉心跳了跳。第二次了,这是他第二次被警告了! 他立刻想到玩偶柜的异动,和石光兵被撞伤的事儿。见鬼,石光兵就是这个妖怪撞的吧? 早不来,晚不来,这妖怪,会不会是冲着葛巾来的? 妖怪过雷劫的时候最脆弱,有什么趁火打劫的、斩妖抢内丹抢宝物的,都是趁这段时间埋伏!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沈乐沉沉点头。街对面,老朱咬牙切齿: 死女人! 死女人! 你就提醒他吧! 提醒了也没用!提醒了,区区凡人,也不是我对手!!! 吱呀一声,宅门关闭,把窥探的目光挡在门外。老朱宽阔的大耳朵瞬间一颤: 怎么回事? 里面的动静,为什么一点也听不见了?! 一门之隔,外面什么都听不见,里面的人却毫无所觉,还是在正常交谈。 紫衣少女衣袂飘摇,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双肩紧紧绷着。一进门,就轻轻敛衽,行了个古礼: “葛巾这番渡劫,多赖先生庇护了……” “没事,没事。”沈乐抬手虚扶了一下。葛巾盈盈起身,双手捧上提盒: “先生庇护妾渡劫,必然辛劳。这盒点心,不敢说弥补先生消耗的元气,只是我们姐妹的一点心意,求先生不要嫌弃我们手艺拙劣。” 啊这……不至于,真不至于…… 沈乐刚想推拒,提盒盖子一动,甜香幽幽飘出一线。只闻到那股香味,沈乐胃里就自然“咕噜”了一下: 就是上次那盒特别漂亮、做工特别复杂的糕点? 味道太好了! 这手艺还叫拙劣,什么叫做手艺好? 他双手一时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伸手接过。东西沉甸甸拎到手里,理智才回来了一点,赶紧为自己的形象找补: “你说话怎么咬文嚼字的?以前在店里,没听见你这样说话啊!” “啊——” 葛巾俏脸一红,微微垂头。还不是在您面前太紧张了? 一位可以操控天劫、可以护持我们过天劫的高人,谁能不紧张呢? 但是这话当着面说,又实在不好意思。不等她设词辩解,沈乐已经给她找到了理由: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别紧张啊!每临大事有静气,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出问题!” “多谢先生教诲。”葛巾微微一凛,再次敛衽行礼。沈乐浑身发麻,感觉像是穿越到了古代,赶紧挥手: “好了好了!你跟我来——” 他带着葛巾,一路往东路二进院走,送她到池塘边。一路走,这美丽的牡丹花妖一路请求: “先生护持,葛巾铭感五内。只是雷劫也是一种历 练,葛巾希望先生尽量旁观。 待到香气弥漫,就是葛巾支持不住,气息散乱,再请先生护持——” 沈乐大大地松了口气,啊,有个信号,告诉他什么时候出手,这就好多了! 像上次小玉渡劫,我全靠弯腰从云层缝隙看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合适! 万一看不清楚呢? 万一云层再低一点呢? 万一下次渡劫的是豆绿,她的花和叶子颜色差不多,我看不出剩了几朵呢? 沈乐感慨着返回西路三进,坐在沙盘前。右手边,放着葛巾刚送来的那盒点心,据说能够大补元气; 左手边,放着上次帮小玉渡劫以后,老板娘送来的谢礼,那一盒三枚丹药。 丹药用金箔包裹,这时候也不去拆开,反正金箔这玩意儿薄得很,真到了需要用的时候,一口咬下去就是了。 做完一切准备,沈乐把三小只全部拘到身边,不许它们离开。尤其严厉警告小油灯: “不许乱跑!不许往东路那边跑!——你把灯点起来,让我看见你就在这里,没有跑到危险的地方去!” 【好嘛……】 小油灯委委屈屈地应了一下。油灯随即无火自燃,一团明净的银光伫于灯芯上,不动不摇,温柔宁和。 沈乐拍了拍它: “隔壁有人马上要渡劫……就是说,会有很大很大,很强很强的电力灌下来。你要是乱跑,被它劈到,我怕你出事。 乖,等事情过去了,那边会留着很美味的东西,随便你吃!” 【好耶!】小油灯欢呼。欢呼未完,灯光忽然炸了一炸: 【来了!】 确实来了。模型上方,和上次小玉渡劫一模一样,聚集了一团雷云。狂风大作,豆子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打在窗上。 门外,老朱精神一振,立刻瞪大了双眼。他看见了什么? 渡劫,是渡劫!!! 据说这个宅子的主人,有帮助渡劫的秘术,他也是奔着这个才过来的。这么巧,让他赶上了! 正好旁观一下!如果小花妖真的渡劫成功了,这事儿就有几分准,他正好想办法去找到秘术; 如果小花妖渡劫失败,没说的,他直接走了就是。正好,不用得罪天香楼的老板娘。 他缓缓调息,往下蹲了蹲,把身躯缩得更小了一点、气息也更平和了一点。 不在雷劫范围的妖怪,一般来说,雷劫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你。 但是,如果你力量格外炽盛沸腾,气机牵引之下,也难保有一道雷劈在头上,那是你自找的! 雷云缓缓下压,内部力量涌动,自相摩荡。须臾,一声闷雷滚动,闪电破空而下,打向池边。 远远的,隼妖老游,蓦然从那张手工木床上惊起: !!! 发生了什么! 雷劫,是雷劫?! 这种突然凝聚的雷云,突然出现的闪电! 没有修行的人类看到电闪雷鸣,或许会笑说“何方道友在此渡劫”。而真正的渡劫,妖怪们比修行者还要敏感,天生敏感: 这种隔了很远很远距离,都能微微刺痛他皮肤,刺得他眉心突突跳动的力量,绝对是雷劫! 他瞬间化作原身,展翅飞出。谨慎地飞高一点,飞近一点,居高临下,向宅子里遥望—— 什么都看不清。 一团雷云,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大宅,遮挡住他的所有视线。下来了几道闪电,渡劫的人怎么样了,他啥都看不见! 游隼破空,绕着大宅远远地转了一个圈子,又转了一个圈子。 终于,选了栋不算太远,也不会近到让他心惊肉跳,稍微高一点,但距离雷云还有很远的楼,站到窗台上去看。 睁眼,眯眼,瞳孔放大了又收缩,收缩了又放大。 游隼能在将近一公里高的空中,看清兔子大的猎物,然而这时候,他明明找好了角度,用尽目力,却什么都看不清!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猪妖看不清 ,隼妖也看不清,老板娘更加看不清。沈乐自己也看不清楚—— 天雷一落,他立刻扭头,看向左手边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原本已经调出了摄像头的监控,对准池边。沈乐刚刚回来的时候,画面里一株牡丹静静伫立,硕大的艳紫色鲜花缀满枝头。 然而闪电破空直下,画面一暗一亮,瞬间满布雪花,啥都看不见了。 “……” 行吧,用监控探头取巧,好像是做不到了……摄像头这种东西,拍摄某些超自然场景,好像确实拍不出来的? 那就只能靠肉眼监控了。沈乐在记录本上划了一横,叹息起身,弯腰、歪头,看向牡丹。 闪电落下的一瞬间,整株牡丹无风自动,绿叶上、花朵上,齐齐透出微弱的光芒。小油灯瞬间大亮,拼命闪烁: 【好吃的!好吃的!我要去吃!!!】 “不许!”沈乐严厉喝止: “这个很强的!会把你劈死!” 【我不会!我能把这个吃掉!】 光团已经离开了灯芯,开始绕着房间到处飞舞,一边飞舞,一边噼噼啪啪乱响,激动到了极致。 沈乐脑门上青筋乱跳,缓缓运功,让热流通达四肢百骸,同时拽出铜片,威胁性地悬在油灯本体上方: “你以为你多强啊!你吃过那点残存的力量,就以为你能吃雷劫本体了?!不许!乖乖待着,不然打你哦!” 银白光团瑟缩了几下,缓缓落回灯芯上。 很明显,虽然沈乐不知道怎么用,这枚铜片对沈乐修好活过来的小家伙们,还是很有威慑力。 小油灯连声音都放轻了,语气小心翼翼,委委屈屈: 【我真的可以……我知道我真的可以……】 “你可以做到,也不能去。”小家伙服软,沈乐也放软了语气,低声道: “这是别人的雷劫。别人的考验,你要是插手,雷劫会变得很大,有可能害死她的! 你不想害死她,对吧?” 第22章 损失惨重!这次帮忙渡劫为何这么难?(求订阅) 【这样吗……】 【那我不去了……】 【我乖……】 光团停了一下,慢慢飘落,回到灯芯上。沈乐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自从被修好以后,小油灯变得乖多了,听话多了。它要是不管不顾地闹起来,这节骨眼上,自己可不见得管得住它! “乖啊,等到我出手了,你可以吃最底下的,被引到地里面的电力。土壤外面的,没有我的话,一概不许吃!” 他还有一个不靠谱的猜测,或者说,从仙侠小说里看来的理论。 雷劫,饱含毁灭力量,却也孕育着生机。渡不过考验,会死在天雷底下,渡过了考验,劫雷对渡劫者,会是很大的补益…… 这种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让小油灯一口吞掉? 要吞,也得是葛巾渡完了劫、吸收完了力量,剩下的,才轮到小油灯捡漏啊! 沈乐一边缓缓运功,一边盯着模型当中不停落下的闪电。一笔一笔,在本子上划: 竖……横……竖……横…… 一道闪电划一笔,写完一个正字,就是五道闪电。再写两笔,或者,再写三笔,就到了他要出手的时候了? 花园漆黑如夜,只有一道道闪电从天空中劈下,短暂地照亮整个场景。 每落下一道闪电,牡丹花植株上,便有紫色光华飞起,与闪电在半空相遇,双双炸裂。 电光、紫光,化为无数银紫相间的碎片,漂浮在整个花园上空。整个场景,瑰丽异常,如梦如幻。 而仔细看,那紫色光华,分明是牡丹绽开的花朵,也是它毕生力量所聚。为了渡过劫数,它也是拼了命了! 沈乐仔细地数着牡丹花的数量。前几道闪电,还只需要一朵牡丹,就能把闪电化为乌有。从第六道闪电开始,需要的花朵越来越多: 两朵! 三朵! 五朵! 沈乐第二个“正”字画得只剩最后两笔时,牡丹上面,几乎所有的花朵都飞了上去。甚至,还有一小半枝叶自行断裂,迎向天雷! “唉……妖怪真是过得太苦了……” 沈乐摇头叹息。渡天劫什么的,也没有事先多炼制一些法器,一件一件扔上去,和雷光对消。 搞来搞去,还是用自己开的花,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自己的功力…… 这要是他,高低先弄个法拉第笼,再立一圈避雷针啊! 呃,等等,法拉第笼可能用不上。 上次他回来以后,已经在各个房顶上都装了避雷针。但是,现在,看着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的样子…… 至少,这次的雷劫,没有任何一道劈歪,往房顶的避雷针上劈过去?! 沈乐正想着,忽然狂风劲吹,香气大作。都说“牡丹无香”,然而这个时候,香气却以一种异常暴烈的姿态,冲击着他的嗅觉。 沈乐精神一振: 来了! 说好的,香气弥漫,就是葛巾撑不住了,需要他帮忙了! 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干预渡劫,他已经有了充分准备,绝对不会像上次这么麻烦,折腾到千钧一发了! 沈乐按照预定计划,立刻开始行动。他左手抓起一枚药丸,塞进嘴里,先含着不咬破; 右手抄起一根金属筷子——就是上次用过的那根——笔直往水池边上的泥地插下去。 避雷针,上! 一回生,二回熟,避雷针只要插进去,就能完美引导雷劫的力量进入地面,葛巾就能完美渡过这一劫了! “小油灯,注意了!等避雷针插下去,避雷针引导入地的那部分雷电,你就可以吃了!——记住,只能吃地里的哦!” 【好嘞!】 银白光团蹦了起来,附在筷子末端,瞬间没入。如盐入水,消失无痕。沈乐信心满满,拿着筷子往下插: 还没插到一半,右手猛然一颤。啊,好重! 上次没觉得啊! 怎么这一次,还没插进泥地,筷子头刚刚降落到雷云下方,就重得 我拿也拿不住! 是这个筷子经过一次雷劫洗礼,变得重了? 又或者,是小油灯的力量附在里面,平时虽然不觉得,用筷子引导雷劫的时候,就一并负担了这莫名的力量? “小——” 沈乐尝试喊小油灯出来,等筷子插进地底,再让它过去。然而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气息立刻紊乱: 力松劲泄,手软脚软。沈乐握着筷子的右手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差点把那筷子扔了。 别啊! 这东西万万扔不得! 这根金属筷子插下去,能变成避雷针,帮助花妖渡过天劫;他要是失手扔下去,没准就是一根两丈多长、碗口来粗的铁柱子。 插进泥地里是别想了,把花园水池砸了,顺便把葛巾砸个好歹,可能性是非常之大? 加把劲撑住! 沈乐凭着心里心里仅剩的一丝清明,一咬牙,奋力调动起体内的热流。热流行到手臂,手臂就多了力量,不再颤抖; 热流行到手指,手指也多了力气,紧紧攥住筷子。再猛一用力,插下去一段—— 糟了! 热流不够,手指上力气一泄,筷子又要掉了! 雷云隆隆滚动,越来越低沉,威势也越来越足,眼看着就要再积蓄起一波力量。花园里,葛巾仰望着那道闪电,残破枝叶瑟瑟发抖: 最后一波了,雷劫能不能过去,就看这一波了! 她自己的力量已经剩下不多了,靠她自己,估计是过不去了。 根部有暖暖的气息盘旋,或许是功德之类的东西,或许能让她在雷劫下残存一点意识。 但是,雷劫之后,结局是什么样子的? 是像小玉一样平安过去,甚至过完雷劫就恢复人形? 还是保留根部和一点残存的茎干,期待下一个春天再发芽? 那就要看,沈先生是否出手庇护了! 先生,求你,求求你—— 艳紫色的牡丹花蓦然抖动了一下枝叶。天际之外,雷云之上,一根雪亮的银色长棍,不紧不慢,插入庭中。 来了! 终于来了! 葛巾精神一振。和小玉姐姐上次说的,她渡雷劫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场面! 和她们上次进来抬狼妖看到的一样,一只大手,悠悠从云中探下。光看气势,就知道威力万千。我有救了,我终于有救了! 葛巾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发软。大宅外面,游隼和猪妖,却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十二万分: 雷劫快结束了! 快见分晓了! 一道,一道,他们一下一下地数着,已经数过了八道闪电。九为数之极,第九道,或者第九波闪电,就是妖怪渡劫的最后一轮—— 宅子主人有没有渡劫秘法,能不能帮渡劫者过关,马上就能看到了! 可是,秘法在哪里…… 没有光影,没有声音,没有爆炸,没有五行、阴阳、光暗,任何一种可能的力量激荡。 这个宅子,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下了他们所有的目光,甚至用法术探查,也探查不到任何东西…… 但是,确实是有的!隔着河道,隔着小区,隔着墙壁,那个大宅里,似乎有一种特别惊悚的力量,在慢慢积蓄,即将爆发! 所以,要跑吗…… 游隼收敛羽翼,挪一下,再挪一下,挪到窗台边上,准备好了随时一头扎下去,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猪妖却上前一步,眼神炽烈: 不管什么渡劫秘法,只要施展出来,损耗都是极大的!到时候,等雷劫结束了,他正好能捡个便宜…… 他躲在小巷里,一眨不眨,盯着大宅,章秉信躲在楼上举着望远镜,一时盯着他,一时看向大宅里面,一时再看向手机: 没消息! 还是没消息! 沈先生不知看到了消息没有,总之没有回复。 而旋涡的中心,沈乐只觉得自己右手发麻,两腿发软,整个人发虚,比上次打狼妖的时候 还虚。 眼看着雷声隆隆,马上就要化作闪电倾泻下来,沈乐一咬牙,直接咬破了含在嘴里的丹药—— 丹药入口即化。 那药方平平无奇,也就是人参、黄精、鹿茸诸多正常药材的丹药,丹衣一破,就化作一道热流,顺喉而下。 入肠胃,入经脉,立刻上行,加入沈乐体内的力量运行。 得了这一波支援,沈乐右手重新握紧了筷子,死命往下一插。 筷子深深扎入泥土,在牡丹花附近笔直挺立,瞬间,沈乐手指一麻,如遭雷击—— 放开! 赶紧放开! 他用尽所有意志力,强迫自己松开手指,快速撤回。下一刻,一道雪亮的闪电通天彻地。 打在筷子上,被筷子引入地底,消失不见。 刷的一下,筷子最底部,和土地相接的那个位置亮了起来。一团银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雷云悠悠散去。那些和牡丹花对消,悬浮在空中的银紫光点,悠悠降落。 坠向枝头,坠向绿叶,坠向唯一一朵,仍然留在枝头的艳紫牡丹。 每坠下一枚,牡丹花的枝干,就肉眼可见地粗壮一点,叶子明亮鲜绿,花朵精神抖擞。很快,花叶上腾起蒙蒙的绿光,开始主动捕捉银色光点—— 而同一时刻,地面上,土层里,原先凝聚在筷子底部的银色光团,也跟着扩大了一圈。 一道道银色毫光向上升起,吞吐伸缩。一闪,一闪,与牡丹花抢起了空中的光点。 “别去!”沈乐右手还像鸡爪子一样抖着,根本伸不开来。左手一把抓住油灯本体,掌心铜片按在上面,用力压下: “现在是人家的时间!雷劫过了,就指望这一波补身体呢!你看——” 绿光大盛,随后又向内一缩,如雾如露,凝聚在牡丹花上。 簌簌声响,牡丹花竭尽全力伸向空中,抽枝长叶。 只一瞬间,断裂的枝叶、飞出炸开的花朵,所有的损伤全都被抚平,又是一株亭亭玉立,花满枝头的牡丹。 很好,渡劫成功,状态完美。 “呼……” 沈乐往后一仰,跌坐在座位上。左手握住右手,用力捋,用力捋,把紧张僵硬的手指捋开: “小伶,你代我送她一下吧。小油灯,等她离开院子,你就可以自由去吃了,稍微再等等……” 手指僵得不行! 不但手指发僵,从手指向手掌,还有细细的、树枝一样分叉的红线,一直蔓延至手肘。摸一下,按一下,不怎么痛,有点麻…… 不是吧,传说中的电击痕? 我刚才,用手拿着筷子往雷云底下插,是真实地挨了一下电击?! 第23章 主人损耗巨大!进宅抢劫,正在此时!(求订阅) 沈乐用左手抚摸着右手,这才想起,电工向阳曾经说过,电工工作时的注意事项: 用手去碰,去初次试探可能有电的东西,要用手背,绝不能用手心! 用手背,触电以后手背自然回缩,自然远离电线,可以确保安全; 用手心,触电以后手掌、手指痉挛,会用力握住电线,扯也扯不掉。见鬼,我刚才是握住筷子往下插的! 以后要想一个别的办法……比如,先在手背上绑个绝缘的木夹子,夹子夹住筷子? 可惜现在已经没人安慰他了。沈乐下令送客,小木偶便刷地一声甩出丝线,三下两下,消失不见; 小油灯跟着闪了两下,也黯淡下去,大概之前是一部分力量分到筷子末端,这会儿,本体迫不及待去吃大餐了; 小墨斗看着没它啥事儿,也甩出铅坠,扯着它自己出了房间,返回后院,继续24小时加班去了…… 房间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就留下沈乐一个人。寂寞,凄凉,就好像孩子们都出去上班上学,被留在家里的老父亲…… 老父亲呆坐了一阵,只好自己起来关门,自己回座位,自己盘膝端坐: 闭目,凝神,运功。手掌挨了一发电力按摩,怕是真的只有多运功几圈,看能不能快点好了…… 好痛啊! 沈乐嘶嘶呼痛,头上冒汗。以前无往而不利的内功,这一次行进的时候,格外艰涩。 特别是热流走到右臂,沿着右肘徐徐向下,通向指尖的过程中,每进一寸,就有一寸的疼痛。 如同一把尖锐的凿子,在胳膊里面一下一下地凿—— 而且专门凿痛觉神经! 沈乐痛得好几次维持不住定境。终于忍无可忍,抓起铜片,贴在手臂上: ……有一点点凉意,渗进手臂,让胳膊觉得好受了一点,但是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大概是之前用过了,还没充完能? 没办法,只能自力更生了。沈乐耐着性子,运完一遍功,再运一遍功。热流徐徐下降,流到伤处,倏然又变成凉意。 很快,沈乐就“咦”了一声: “奇怪……” 热流变成凉意,流过伤处,再从指尖转回来的时候,便带了一丝伤口残存的气息。 从右肘向上,流遍全身,整条经脉,都有点儿酥酥麻麻的。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感觉热流额外壮大了一丝: ……这残余的电流,难道还能被我的功法吸收,转换成我自己的力量吗?! 沈乐百思不得其解。他也并不想去追根究底,一心一意,全神运功。 用这种新的、带点酥麻感觉的热流,去冲开新的经脉,感觉效果也特别好,冲关顺利。 之前冲了三五天没冲过去的肘部少海穴,这会儿毫无障碍,一冲而过! “真是太顺利了……” 沈乐心满意足地感叹。没说的,趁着疑似电流的能量还没消散,赶紧运功,赶紧把它纳为己用啊! 可能是这些残余的电流,真的能够补充根基,也可能是今天吃下去的那颗药丸,确实是什么灵丹妙药,能极大量地补充元气。 沈乐平时运功,只能运三个周天,在老板娘那里饱饱吃一顿以后,也只能运行九个周天,就觉得气虚乏力。 这一次,连续运行十二周天,仍然觉得还有余力。炼精化气,要身体精元充足,才能自然生出内息,强行提炼,必然伤身。 嗯,这次的效果,特别好! 他凝神静气,运转了十五个周天,才感觉身体传来一阵空乏感,肚子咕咕乱叫。嗯,不行了,已经到了极限了…… 这时候,打通经脉的进度,已经沿着手少阴心经一直下行,冲过灵道、通里、阴郄,直到手腕上的神门穴为止。 很好,还差两个穴位,就彻底打通了! 沈乐举起胳膊一看,红痕并没有消失,僵硬、发麻、疼痛的感觉,却已经几乎没有了。 再用力攥一下拳头,挥舞一下—— “我感觉我多了一千斤的力气!” 一千斤是不可能的,但是沈乐随便拿起一把锤子,挥舞两下,感觉轻了不少; 再双手握住建筑模型两边边框,往上抬起,手底下的反馈轻飘飘的,像是比之前轻了一半。 他还不太相信自己,左右一望,大步走到门框前,轻轻一跳,双手抓住门框。两臂用力,来了个引体向上—— “很轻松嘛!力气真的变大了!这雷电的力量,确实特别有用!” 下次能多吸一点就好了。说起来,下一位牡丹仙子,渡劫是什么时候? 或者,水池旁边残留的天劫力量,我能吸收那么一点就好了…… 【沈乐!这个东西好好吃!】 电灯噼啪一亮,又是一暗,跟着一亮一暗、一亮一暗,快速闪耀了十多个来回。 不但明灭不定,原本只有开启——关闭两个功能的日光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折腾出了彩光,赤橙黄绿,闪耀不定。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被搞得和迪厅也没啥两样。 沈乐不用睁眼,透过眼皮接收到的光线,也能让他知道是小油灯回来了。他懒洋洋伸出手掌,一个轻盈如羽毛的触感,立刻落到他手上: “吃得怎么样?吃饱了么?” 【饱了!好饱!】 光团在他掌心滚来滚去,似乎想要找到一种表达“真的很饱”的法子。 可惜小油灯不会打嗝,也没有学会模拟打饱嗝的声音。折腾到最后,也只是银白光团一涨一缩,吐出来一个新的、小小的光团: 【有这——么饱!】 “……你这是吃吐了,还是怀孕生孩子了?” 沈乐面无表情地吐槽。银白光团在空中飘了一飘,仿佛在理解沈乐说的话,很快追问: 【怀孕?我会怀孕吗?我怎么怀孕?你想要我生孩子吗?你想的话,我努努力生一个!】 “停——” 沈乐头痛地阻止它。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就是个器灵啊! 我就不该跟你说怀孕的话题! “对了,有多饱?多久不用再吃了?” 【……一个月吧?】 这一次,小油灯沉默了很久,才迟迟疑疑给出答案。沈乐轻轻松了口气: 很好,吃这一顿,可以管一个月。也就是说,我的钱包省了十一万,赚钱的压力,可以挪到下个月了…… 也许下个月又有新的牡丹仙子来渡劫了? 这样一个月又一个月,一直不停吃下去,我就一直不用掏钱给小油灯付电费? 不用付电费,小油灯有成长,收到牡丹仙子的感谢,在天香楼可以白吃白喝。 对了,小油灯吸纳了雷劫的力量,必要时候,还可以成为我的护身符,保护我不受某些妖怪的攻击。 四赢,不,五赢! 【明明还能吃更多的!那个闪电,下来的时候我就可以去吃!那样至少管一年!】 啊这,这就不必了吧……人家就指着这一波雷劫洗炼身体,好更近一步呢! 你把雷劫都吃光了,人家要哭的!!! 下一个渡雷劫的人哭不哭,沈乐不知道。但是,高高站在窗台上的隼妖,和站在大宅外面的猪妖,已经都激动得发抖。 老游全身羽毛轻轻颤抖,炸开了又平服,平服了又炸开—— 渡劫秘法! 渡劫秘法,是真的存在啊! 雷劫已经散去了,大宅里面,出现了第三股气息。那个花妖的气息,正在徐徐高涨,显然已经平安渡过了雷劫! 我该怎么得到这个法门? 直接上门去要大概是不行的,备礼相求呢?什么样的礼物,能够打动大宅的主人? 钱? 不,钱肯定是不行的,能住这种大宅的人,绝对不可能把钱看在眼里。 珍贵宝物?他的洞府千里之内,能找到很漂亮的珍珠蚌,去和它们谈谈,让它们交出珍珠来? 或者,去殴打几群天鹅,让它们吐出吃过珍珠蚌以后,积攒下来的珍珠? 又或者……去找点天材地 宝……有天香楼的老板娘在,大宅主人估计不缺药材,要不然,他飞一趟昆仑山,弄点玉石? 反正来回也就一个月工夫…… 老游满心纠结,猪妖盯着对面的大宅,却是满心贪婪。几次站起,几次坐下。气息高涨了又平复,平复了又高涨。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得到这个法门……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他连山君都不用怕! 他瞪着大宅墙壁,感受着里面消散的雷云,又是畏惧,又是渴望。雷劫的力量消散得好快,那个小花妖,真是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还有那棵樟树! 樟树的气息,也高涨了一下,然后快速收敛。很明显,也在雷劫逸散的力量里吃了个饱,现在开始消化了! 就是现在—— 趁着花妖正在消化好处,还没有变强的时候,冲进去抢一波,正好!!! 老朱踏出一步,猛然收回。老板娘撑着伞,袅袅婷婷,沿着长街走来。 步履从容,面色严肃,尤其是向他这里有意无意的一瞥,瞬间让老朱觉得,皮肤上如有刀锋割过。 你狠! 我让你一步! 我等你麾下的小花妖出来,我再动手! 老朱恶狠狠地退了一步,站回巷子里。大宅两侧的高楼上,章秉信和隼妖老游,同时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没打起来! 老板娘,求您多坐镇一会儿,坐镇到这头猪滚蛋就好了!!! 奈何事与愿违。老板娘站到大宅门口,一盏茶功夫,朱门开启一条小缝,葛巾缓缓步出。 神色疲惫,裙角袖口,可见一片一片的散碎焦痕。然而容色自有一分别样的明媚,显而易见,之前顺利过了雷劫,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几双眼睛同时向她背后看去。朱门中,门槛前,一片空空荡荡。 没有人送客。 主人没有出面。 老朱心脏砰砰跳动起来。那座大宅里的气息,最多也就和老板娘差不多强大,双方力量基本对等。 这种情况下,亲自迎送,就是基本礼仪。主人没有出面,放任小花妖自己走出来,说明什么?! 说明主人在渡劫秘法当中,损耗相当之大,已经完全不能顾及礼数了! 要抢秘法,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老板娘挽住葛巾,缓缓转身。脸庞微侧,狠狠瞪了老朱一眼,神色里饱含警告。 老朱却毫不在乎,冲她冷冷一笑,身体微弓: 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三次,我让了你三次,三次之后你如果还要拦我,那么,你就是挡住我上进的道路,我们不死不休! 老板娘收回目光,缓步离开大宅。高楼上,章秉信一颗心脏怦怦直跳,划开手机,快速发消息: “师叔!到哪儿了!” “雷劫已经结束了,我看那个妖怪的样子,怕是马上就要进攻了!” “我不是它的对手!我挡不住!” 催完师叔,立刻再给沈乐报警。还没等到沈乐回复消息,老板娘的身影消失在天香楼内,下一刻,老街上一声怒吼,猪妖蓄势、起跑、前冲! 一头撞向老宅正门! 第24章 轻飘飘闪了一闪,那妖怪就死了?!(求订阅) “别啊!!!” 章秉信急得叫出了声,冷汗涔涔,瞬间湿透后背。这猪妖怎么就进攻了! 怎么就进攻了!!! 老板娘摆明了不插手,师叔还没到,师兄再过一刻钟就到了,然而到了也没什么用—— 他们完全帮不上忙!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希望沈先生自己能扛住……能扛住吗? 刚刚帮牡丹花妖扛了一波雷劫,这会儿,还有余力,去扛这个大妖的攻击吗?! 章秉信只恨自己手里没有把枪。如果有,如果有一把巴雷特,或者一把bmw,他至少能拦上一拦? 可也就是拦上一拦了。特殊事务部门做过实验,五百年修行的妖怪,全力鼓荡妖气,12.7的子弹也只能伤,而且甚至做不到重伤; 如果是7.62的子弹,那就更不必提了,在翻滚的妖气面前,甚至会直接弹开。侥幸能直接射中,也会被坚厚的皮肤挡住—— 特别是,野猪妖这样,经过多年修炼,皮肤上一层一层挂了松香,砂石,铁砂,再用天赋本能和妖力,一遍又一遍合炼。 这种物理防御能力,甚至远远超过五百年的狼妖。一发12.7子弹下去,穿透妖气之后,都能直接被肌肉夹住…… 他恨恨地锤了一下窗台,又猛戳手机,指望把师叔从手机里戳出来。陡然间一抬头,一道灰黑色的闪电,划破夜空,直扑下来! 老游翅膀紧紧收在身后,斜冲向下。他刚刚看好的高人,指望从人家那里拿到渡劫秘术的,可不能给那头猪拱了! 风声凄厉。游隼全速俯冲,双爪握成拳形,在猪妖上空一掠而过。 双方甚至没有碰擦,俯冲激起的锐风,就把猪妖翻滚的妖气犁开了一道! “老游你个@#$%!”猪妖破口大骂: “我和你无冤无仇!抢我的东西,坏我好事,你是什么居心!!!” 游隼头也不回,振翅远去。 大宅的主人,我可帮你拦过一下了,给你留够反应时间了! 看在我帮忙的份上,回头那份渡劫秘法,给我留一个交换的口子啊! 要什么天材地宝,你开口!!! 猪妖怒极。 奈何他一个走兽,想要打飞禽,特别是打飞禽里以速度著称的游隼妖怪,那基本上没有可能性。 对方一击之后,远扬千里,他就只有站在地上破口大骂,望空挥拳。 挥了几下,回头盯住大宅,呼哧呼哧喘气: 没动静?! 没动静! 这大宅里的主人,像是啥都没有看见,什么也都没有听见,寂寂无声。 没有攻击,没有气势煊赫,没有撑起防御阵法,什么都没有。他都逼到宅前十步了,这宅子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没有人住一样…… 跑了? 还是果真伤得很重?! 猪妖不甚聪明的脑袋转了几转,索性啥都不想,大踏步后退。退过道路,退过桥头,站在小桥的最高点,再一次鼓荡起妖气—— 冲! “轰!!!” 他一头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踉踉跄跄,倒退出去两步,摇了摇脑袋,感觉有点发懵。再抬头看过去,眼睛顿时直了: 这不可能! 我对准大门撞的! 那宅子大门我看得清楚,就是木头做的,涂了几层红漆。我这一撞,连门框都能给它撞飞了,门上不可能连点漆都没掉!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住了木门。微微屈膝,吸气、吐气、吸气、吐气,蓄势待发—— 头顶上方,忽然出现了一团银光。轻柔,明亮,飘飘忽忽,若有若无。才出现,就映亮了他的整个视野。 “这是什么?” 猪妖想。这个念头仿佛动了一下,又仿佛没有动,未及抬头。他就感觉整个视野猛然一亮,被汹涌的银光占满——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宅子里,沈乐收回手掌,用力甩了甩。接收到警告,他转头就拿了个防御工事,直 接空降在门上: 一大张铜皮,铜皮里面夹了两块软木,软木里面钉两块钢板。整个工事呈“n”形,下面中空部分,宽度和模型大门相当。 事先带着它走遍宅子,用宅子的气息,细细浸染透彻。到了要用的时候,往模型大门上一卡,严丝合缝! 布置好防御工事,沈乐侧头看向监控屏幕,看着那黑脸汉子蓄势、冲锋、撞过来。 他攥紧拳头挡在工事后面,运起热流,奋力顶住: 当初只是一块木板,狼妖撞了七八下才撞开。这次的工事,加量又加价,我赌你一下撞不破! 一声巨响。沈乐拳头一震,整个人都向后一仰,感觉有个人和他对了一拳似的——但是,工事没破,果然没破! “小油灯!” 他脸一沉,厉声高喊: “电它!” 【好!】 银白光团噼啪一闪。下一刻,高空盘飞的老游,楼上举着望远镜的章秉信,同时屏住呼吸,不敢相信: 光团轻飘飘地从墙内升起,若虚若实,若有若无。只一闪,就落向墙外的猪妖,兜头罩下。 那光华比水还轻盈,比空气还稀薄,慢悠悠向下沉落。像是和猪妖处于不同的维度,沉落下去的时候,猪妖的妖气,护甲,皮肤,完全没有阻碍; 又像是月亮沉入海面,从海水当中,透出了银月的光华—— 那银白光芒,便从猪妖体内,湛湛地透了出来! 老游一个哆嗦,吓得都忘了飞行,在半空中紧紧收起翅膀,裹住自己。它像一块石头似的往下掉,连掉好几十米才回过神来,拼命拍打翅膀: 这是什么东西! 这光芒到底是什么! 能让五百年修行的猪妖,毫无反应,完全没有抗拒就中招,这银白光团,到底是什么…… 银白光团自顾自地往下沉落。穿过猪妖身体,坠落地面,消失不见。 而猪妖仍然定定地站着,全身上下,毫发无损。银光沉落后,停了一停,它全身的妖气才开始沸腾,烈烈燃烧起来。 游隼谨慎地在极远处盘旋着。一圈,两圈,直到猪妖身上的妖气完全熄灭,他拿出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俯冲而下,斜掠过猪妖身边。 他已经尽量收敛自己的气息,连飞行时的激起的风压,都尽量约束到绝无泄漏。 然而,仅仅是一阵轻风吹过的波动,那猪妖周围,鬃毛,蹄壳,尾巴,各种各样的碎片,就簌簌掉了一地: 那凸起的猪拱嘴里面,热气袅袅,向上升腾。然后,里面散出了一缕微微的肉香…… 它死了吗? 死吗了?! 游隼尖叫一声,全身羽毛炸起,箭一般扎向远处。我不是!我没有! 我没有想入侵! 我对您没有敌意! 饶了我!!! 他一口气飞到几公里外,才停在一栋高楼背面,脑袋扎进翅膀底下,瑟瑟发抖。 幸好,幸好他没有贸然行动,幸好他逃出来了…… 那个宅子的主人,他居然,能驱使雷劫的力量! 这能力,什么妖怪不怕啊! 而另一个方向,章秉信瞪大眼睛看了片刻,倒抽口冷气,撒腿向楼梯间里狂奔! 一边全速往下跑,一边拼命打电话。给师叔,给师兄,给当地的相关部门: “师叔!师叔!你不用那么快赶过来了!那头猪妖,貌似是完蛋了!——什么叫貌似?我远远看的,我正要赶过去!” “师兄!快点过来,南华街18号大门口!封锁交通!这里有不适合普通人看见的东西!” “喂?110?我们是特殊事务部门,按照紧急预案,请封锁南华街,东起南华街一号,西至福清河……” 他跑得呼哧带喘,奔到楼下,骑上小电驴全速飚过去。 飚到南华街街口,跳下车,探头张望,慢慢慢慢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之前用望远镜看着还不觉得,现在实地看着,简直恐怖。那头猪,那头猪妖,定定地站在地上, 一动不动,脑袋已经快要和院墙齐平! 而它的身长……它的身长……几乎占满了从院墙到河边,整整一条南华街的宽度! 这玩意儿狂奔起来,小点儿的车,都没法和它对撞吧?要想对撞的时候不吃亏,得出动泥头车、全险半挂、百吨王这样的狠货…… 章秉信远远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小心翼翼飞出无人机,去探查猪妖的情况。 靠近是不敢靠近的,这么大体型的妖怪,哪怕只是临死前一挣扎,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无人机一靠近,就看见屏幕上的数字哗啦啦啦,翻着滚着往上跳。五位数,六位数,七位数…… 章秉信倒抽冷气。无人机还没飞到猪妖头顶上,还在它三米之外盘旋,换句话说,现在读到的,是现场残留的能量值! 这是现场残余的能量? 还是猪妖身上的残留能量?! 话说,这玩意到底死了没有?! 无人机绕着猪妖飞了两圈,上面数值如同瀑布一样刷下,就是得不出结果。后面,封路的兄弟已经在喊: “喂!怎么样?能过去了吗?” 章秉信腿肚子转筋,一边慢慢靠近,一边拼命给沈乐发消息问询。信息始终没有回复,然而,墙后蓦然飞出一物,纵横交错,绕着猪妖狂抽: “啪!啪!啪啪啪啪!” 肉眼可见地,无人机测出的数值,一跌到底。 第25章 掌控雷劫,那是什么可怕的力量?! 死了? 死了吗?! 章秉信愣了一愣,盯着手里的屏幕,有点不敢相信,甚至有点受宠若惊。是沈先生做的吗? 是沈先生为了方便他们靠近,给了那个猪妖最后一击? 沈先生真是太好了…… 还没感慨完,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到他肩上。拍得他往下一沉,随即直跳起来: “谁!” “……我。” 师兄顾玉林没好气地把他按下来,夺过他手里的无人机操纵台。 仔细看了一会儿,按下几个按钮,无人机立刻凑近猪妖,盘旋飞行,把他的声音朗朗传了出去: “你撞伤行人,撞伤执法警察,已严重违反我国法律……现命令你立刻服从命令,接受调查和处理……” 连喊三遍,猪妖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身上的灰屑被无人机吹起,簌簌下落。顾玉林松了口气,试探地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 “站住!!!” 一声尖锐的急刹车声响。 脚步声杂沓,六七个人陆续跳下车,奔过警戒线。 顾玉林回头,他师叔一手持盾,一手抓着把七星剑,道袍袍角掖在腰带里,满脸焦急冲在最前: “你们退后!我来!” 他勇猛地冲了上去,挡到弟子们前面,这才弓起身子,慢慢前行。 距离五十米,喃喃念咒,一串光点落到猪妖头上,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距离三十米,掏出手枪,砰砰开了两枪,也没反应; 距离二十米,又是一道法诀挥出,幽幽的蓝色火焰落到猪妖鼻子上、后门口,那猪妖似乎颤了一颤,又似乎没反应…… “应该还有口气,不过,已经失去意识了。”看到幽蓝火光的动向,做师叔的终于松了口气。 他仔仔细细观察一遍两个弟子,确定他们都安然无恙,低声问: “那位沈先生出的手?” “是。”章秉信惊魂未定地点头。师叔“嘶”了一声,扭头看向大宅: “方便见一面吗……不,还是算了,微信问问吧……” 顾玉林已经登上台阶,准备敲门了,听到这话,右手悬在空中,回过头来望着自家师叔。 中年道士吐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帮助渡过雷劫,操控雷劫力量,消耗绝对小不了。这时候哪怕是出于自保,很多人也不想面见外人。 强行求见,会引发极大的恶感,你们记住了?” “记住了!” 两个师侄,以及一群后辈、下属,齐齐点头。工作室里,沈乐看着监视屏幕,也跟着点头: 老道士不错啊,这事儿做得就让人舒服。虽然,我不想见人不是因为力量耗尽,是因为社恐,不想见陌生人…… 手机屏幕上跟着一跳。顾玉林的消息,一条跟着一条,快速出现: “沈先生?外面这头猪妖,是您干掉的吗?” “需要我们帮您送进宅子里吗?” 沈乐拿着手机愣了半天,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意思?特殊事务部门的态度,是把这头猪妖,当成他的猎物或者战利品了吗? 明明刚才还在喊话“你已严重违反我国法律……”这种口气,是把人家当成一个,有公民权的实体对待的啊! 还有,这么巨大的一头猪,送进来?送进来干什么? 难道我会想吃它吗? 我又不是屠夫,我连分割这玩意儿都做不到! “不用了。”他赶紧打字回复。很快,下一条消息又回了过来: “那我们可以把它先移走吗?这么大的猪妖,不适合被普通群众看到! 您放心,它的所有权,还有,如果有悬赏的话,都是您的,一分钱也不会少!” 啊这不错——有悬赏就有积分,有积分就有钱。沈乐喜滋滋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我终于能赚钱了! 而且还是很大的一笔! 到现在为止,我赚到的钱,已经超过了小木偶,小墨斗, 还有小油灯的总和,已经换成我在养它们了! “行,麻烦你们啦!” 他开开心心地答应。没多久,一辆吊车,和一辆5吨货车陆续来到,把那头猪妖的尸体往货车上一吊,撑起篷布,直接带走。 过来支援的特殊事务部成员,一半跟车而去。剩下一半,站在猪妖被挪走的位置,人人低头,个个惊骇。 老街地面上,多了一大片黑灰色的图案。獠牙、大耳、拱嘴、肥躯、短尾,一个都不少,赫然是一头身长四米的野猪。 那图案深深印入石板当中。章秉信用鞋底碾了碾,再用扫帚扫了两下,只扫掉了一层浮灰,图案纹丝不动; 其他几个队员各自蹲下去,用抹布擦、铲子铲,也动摇不了一分。 从上往下看,就像是猪妖被直接拍扁,连血肉带灵魂,深深印进了路面上! “这是什么力量……” “别管这是什么力量了。赶紧的,联系路政部门吧,把这块地面铲走,再连夜铺上新的,别搞得别人明天出门都出不去!” 猪妖入侵事件结束得飞快,仅在极小的范围内掀起一点波澜,绝大部分珠溪镇的镇民都茫然无知。 倒是沈乐,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了一点异样: “怎么感觉……小墨斗干活速度更快了,小油灯控制家里的电灯,也更加精细了? 等等!小玩偶你又怎么了,一大早起来就哒哒哒走!” 沈乐在宅子里寻摸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能说得清楚情况的伙伴。大樟树阿绿非常肯定地为他答疑: 【没错!】 【渡过一次雷劫,散逸开的生机,可以让很大一个范围受益!你看我,至少也增长了三五年功力!】 它摇动着枝条,把叶片送到沈乐面前。叶片上亮光莹莹,格外明亮鲜绿。沈乐恍然大悟: “所以说,小墨斗,小油灯它们,灵性也会更强一点,是吧?包括新修复的那些玩偶,也会更容易获得灵性?” 【它们还早……】 “是啊,还早。”沈乐苦笑一声: “还有好多好多修复工作要做呢……” 帮人渡雷劫是插曲,文物修复才是日常。沈乐卷一卷袖子,再次一头扎进修复工作当中: 那个玩偶柜里,裂成两半的小瓷碗,终于清理干净了。沈乐揭开保鲜膜,蘸漆糊,在瓷碗两边涂好,紧紧对合,用绳子捆住; 张开灵眼细看,小瓷碗两边的气息,开始非常缓慢地,像岩浆、像沥青一样往中间流动。 凹下去,一点,往里流一点,再凹下去一点,再往里流一点…… 接壤了!很好! 安静等待一段时间,等到里面的漆糊固化,小瓷碗的气息,应该也就融合完美,开始自由流动了! 沈乐放下心来,开始洗瓷壶,换硅藻土,来回倒腾。 直到细缝里的所有污渍都清洗干净,才用双氧水加氨水冲洗干净,用红星509粘接剂调和氧化铝粉,填补裂缝,打磨…… 一轮一轮,一轮又一轮。不同型号的砂纸,由粗到细,在粘盘磨头上贴了撕,撕了贴,直到手指摸过去,和瓷壶边上同样光滑。 沈乐定了定神,努力忽略掉耳朵里滋滋滋滋,仿佛还在不停萦绕的打磨声响,用硝化漆仿釉材料调和了颜料,开始给裂缝处涂釉。 一边调色,一边和瓷壶比对,对一下,调两笔,再对一下,再调两笔…… 眼看调得一模一样了,往瓷壶裂缝上涂,涂一笔,发现不对,赶紧擦掉,重新调色。 “唉,我真是太难了……” 连续三遍调色失败,沈乐长长叹一口气,几乎要破罐子破摔,随便涂点儿差不多的颜色算了。 但是,调色差一点儿,瓷器上流过来的气息,就弱一点儿;调色接近一分,瓷器两边流过来的气息,循环就更顺畅一分。 没办法,为了百分之百的效果,肝吧! 沈乐只好停下工作,再回去翻课本,翻资料,翻论文。这一翻,许多学过就忘掉的知识,才纷纷回到脑子里: 哪怕是白瓷,肉眼观察到的颜色,也包含了底部的胎色、表层透光度较强的釉色,以及釉层中的气泡互相叠加,呈现出的颜色。 调色过程中,要掌握光线的反射、漫反射等光学基本原理,对事先调好的釉色,进行一定的调整,或者偏黄,或者偏蓝…… 怪不得瓷器修复,涂釉是一项专门艺术!明明看着差不多了,涂上去一看,还是不一样! 沈乐涂了擦,擦了涂,来回折腾能有二三十次,才把釉色涂到满意。 所有擦洗干净、修复好的瓷盘瓷碗瓷壶瓷杯,整整齐齐,放回架子上面,独属于厨房的那个托盘里。 至此,所有瓷器修完,所有小摆设修完,所有非榫卯结构的小家具修完。 沈乐运动灵眼,细细查看。这些修复过的小摆设,按照片记录过的位置摆好,一层一层,放在和玩偶屋里对应的层数。 就这么一放,所有小摆设上的气息,自然而然共鸣起来,形成循环。 这循环一形成,它们的气息顿时开始层层高涨,回旋萦绕,自成旋涡。房间里,星星点点的微弱气息,被这旋涡搅动起来,纷纷向内涌入: 灵眼可见地,这些小家具,小摆设,气息变得越来越强。那把他第一个修好的,榫卯结构的微缩圈椅,甚至发出了淡淡的清光。 家具们当中,盈盈站着的小女孩玩偶,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用灵眼,也能看到她高举双手,轻轻舞动。 “真不错……” 沈乐微笑起来。他伸手摸摸小玩偶,又摸摸她身边,散发着微光的家具: “真希望你们一直好好的……不要有烦恼,不要有痛苦,不要动不动就倒下去装死……” 扑通一声,小玩偶倒下。 下一刻,沈乐面前光影变幻,又被拉进一段记忆当中。 第26章 死亡之谜微型研究(求保底月票)(求订阅) 沈乐涉足的这一段记忆,比上一段,上上一段,都要明丽得多。 莹莹已经长大许多,从七八岁哀哀痛哭的小丫头,长成了十七八岁,身材高挑健美的少女。 她剪着短短的,整只耳朵都露出来的头发,在操场上尽情挥洒汗水:奔跑,跳跃,翻木墙,跳沙坑。 练擒拿格斗,练捕俘动作,一套又一套的拳头,打得虎虎生风。 而操场上的课程结束之后,她又钻在图书馆里,拼命读书。法学,心理学,指纹学,法医学,统计学…… 一本又一本,高高地、厚厚地堆起来。有简体横排,有繁体竖排,有英文,有俄文,有不知道什么文。 那些沈乐看一眼就晕眩的文字,她皱着眉头,翻着比拳头还厚的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看,一本一本地啃。 手边的笔记本换了一本又一本,每一本上,都有她大段大段的笔记,摘抄,图画。 三年时间,少女从一个刚刚入学,青春懵懂的新学员,成长为一个英姿飒爽的公安干警。但是,到了毕业分配的时候,她却遇到了麻烦: “我要去刑警队!我要和犯罪分子做斗争!” 莹莹站在负责分配的老师面前,身躯轻轻颤抖,晒成小麦色的脸气到通红: “我就是为了当刑警,才报我们学校的!如果我是警察,我……我……” 才说了几个字,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如果她是警察,如果她很早很早的时候就能成为警察,她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疼她爱她,为她做各种各样娃娃,做出那个漂亮玩偶屋的哥哥,是不是现在还活着,她会有漂亮的嫂子,有可爱的小侄子? 老师满眼为难。这个小姑娘,是烈士家属,是三个哥哥牺牲以后,家里的唯一后代。 这样的孩子,一贯是需要受到照顾的,怎么能分到最艰苦、最危险的刑警岗位去? “陈海莹同学。”她努力平心静气地讲道理: “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任何一个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人民公安,更应该服从组织的命令,到党和国家需要的地方去……” “当刑警难道不是为人民服务?”莹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在努力争辩: “难道我们不需要女刑警?前几天我还听说,现在基层女刑警特别少,特别缺!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下去?!” “陈海莹同学。你是我校培养出的优秀人才,很多方面的能力都非常难得。”老师继续苦口婆心: “女警察,女刑警,很多人都能当,但是,你的岗位,却不是任何人都能替代。” “可是老师……” “陈海莹同学。服从命令听指挥!” “……是!” 莹莹就这样留校,成了一位教职员工。然而很快,小姑娘就遇到了新的烦恼: “……你们怎么听不明白呢!”莹莹辅助的授课老师,讲《刑事侦察》的李老师,气得脑门上冒火: “死者被家人发现坐在客厅椅子前地面上,头部受伤出血,地面有大量血迹。 客厅内物品没有破损、翻动、倒伏的异常现象,靠背上方 0.85米处的南墙上发现有两处很小的喷溅状血迹,方向为从下往上……” 他滔滔不绝,把案例当中勘察到的细节,全部说了一遍: “……这种情况下,你们更倾向于是自杀还是他杀?为什么?” 莹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听得聚精会神。她觉得李老师已经讲得很清楚,很明白,很透彻。 但是,这些抽调来短训两个月的干警,却都是一脸茫然: “想不出来啊!老师,你说了这么多,我们记不住!” 莹莹看着都为李老师感到尴尬。李老师却还是非常耐心: “这样,我重新说一遍。”她刷刷刷刷,在黑板上开始画房屋的平面图,一边画,一边讲。 窗口在哪里,桌子在哪里,椅子在哪里;人朝哪个方向倒伏的,血迹在什么地方发现; 从窗台上到旁边椅子上都有香灰,桌子到椅子之间的地面,有重 叠的穿袜子的脚印,进来的也有,出去的也有…… “现在呢?” 一个课堂,二十来位干警,有五六个若有所思,剩下十几个,面对黑板上的大方框小方框、大圆圈小圆圈,还是一脸茫然。 特别是,血迹的高度,方向,这种立体的信息,莹莹在黑板上画的图,完全没有办法呈现…… 她磕磕绊绊地上完了这堂课。下了课,她和李老师聊起来,那位中年干警就笑她: “没事儿,这些干警,年龄都在四十岁往上,文化程度多半只有小学,初中就算很高了。这样在纸面上讲,人家确实很难懂啊!” “那怎么办?碰到什么案子,直接把学员带到现场去?” “那倒也不必。有文字,有记录。不行就画个图给他们看,再不行……案子查不出来,不是还有上级嘛!” 但是莹莹不服输。纸面上讲听不懂,那就给他们实例!莹莹扑在图书馆,研究了几天几夜,立刻打了份报告上去: 申请搭建模拟现场! 申请一个空房间,空教室,暂时不用的家具摆进去,找个人扮演尸体—— 或者用竹竿、稻草扎一个假人,布置假的现场,供学生们练习勘察! 申请报告打了上去,很快被批准下来。管后勤的老师有些为难,还是尽可能给她提供了条件: “小陈啊,桌子、椅子什么的,学校有的,你都可以借,好好还回来就行。红墨水什么的,你省着点用啊!” 家具,模拟尸体,假装鲜血的红颜料。陈海莹一样一样自己拖过来,一样一样努力布置,仔仔细细复原现场每一个环节。 鲜血喷溅、低落、流淌的方向,现场的脚印,家具上的痕迹,房门,窗户,门锁…… 模拟勘察大成功! 短训干警们表示: “陈老师你这样一摆,我们就明白了嘛!我们看现场,就是这样看的!” 但是,教学成功了,莹莹很快又发现了新的问题。第一,是工作量大,每上一节现场勘察课,她至少要花三个小时去预先布置; 第二,是物资消耗太多。家具之类虽然都是借的,但是红颜料,喷了红颜料的报纸,假人身上沾了红颜料的衣服…… 这些全都是耗材,换个案例,就要重新弄一套。在那个匮乏的年代,这些物资,就给后勤老师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第三,是案例没办法固定。换个案例就要重新安排,原先那个案例布置的场景,直接就消失掉了。 有什么法子,把这些场景固定下来就好了! 要讲哪个实例,就把学生带到那间屋子里去,让他们自己看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莹莹却也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学校里的房间有限,能腾一间屋子给她,已经是千难万难; 家具、物资也都有限,要把每个模拟案例室,都摆满了家具和假人,更加做不到。 搞来搞去,似乎只有每次上课,每次临时布置,是最经济的法子了? 莹莹愁眉苦脸地下班。回到家里,母亲看她吃不香、睡不着,魂不守舍的样子,大为心疼: “莹莹啊,工作是工作,日子总还要过。你这个样子,别说我心疼、你爸也心疼,你哥哥在天上看到了,他也要心疼的!” 哥哥? 哥哥! 莹莹愣了一愣,猛然起身推开碗筷,奔到楼上。卧室里,一座又高又宽的橱柜安静立在墙边,被蓝布严严实实罩着,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莹莹一把掀开罩布,几乎贴到玻璃柜门上,去看里面的摆设: 床,沙发,桌子,吊灯,沙发上的男主人,床上的女主人。 梳妆台,小桌子,小椅子,穿着美丽小裙子的洋娃娃…… 是这样! 就是这样! 我只要做一个个这样的小屋子,把家具,把人都摆进去,就能演示给学员们看了! 这么小的小屋子,我桌上就能摆两个呢!还不行的话,再多申请一个柜子,要讲什么案例,直接把小屋子拿出来! “妈,妈!”她转身高喊: “能不能找个人教我木工?” 木工是没有的,陈家的人脉,找不到现成的木工,来从头教她这样一个外行。 不过,她把想法报上去,教刑侦的李老师倒是很支持,特别请后勤部帮忙,给她介绍了一个人: “陈海莹同志,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后勤科的李师傅。 学校里有什么家具门窗坏了,修修补补,都找他。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他说——” 木工师傅锯木头,刨木头,削木头。把木片粘成一件件家具,钉成一个个人偶。 自然不可能像哥哥做的那么精致,榫卯结构更是想也别想,但是胶水一粘,却也有个样子,能表示出这是桌子、这是椅子。 莹莹就想方设法,找案例,画图纸,找各种各样的小零碎,把这些东西拼装起来,做成她想要的案例示意: 用小木条夹着极细极细的碳条,做成娃娃手里拿着的铅笔; 把刨花切成小小的细条,粘在胶泥做成的炉膛里面,假装是用来烧火的木柴; 寻找各种各样的布,给娃娃做衣服。要柔韧,要薄,但是当然不能透明。必须经得起褶皱,不能轻易松开,弄湿也不会撕破; 最难的是,用缝衣针一头缠上一点点棉花,画出各种各样的血迹: 墙面贴纸上喷溅的血迹,电灯开关附近沾满墙壁的血手印,在地板贴纸上血淋淋的脚印…… 莹莹感觉,这些东西做下来,她的手艺简直突飞猛进。而沈乐趴在她身边,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看瞎了! 而这些付出并不是没有效果的。时光荏苒,老一辈的教师退休,莹莹作为新一代的教师,走上了教学岗位。 然后,她凭借这批教学工具,成了学校里,最令学生印象深刻的老师: 上课的时候,每次端出来的模型屋,都和上次不一样。一群学生围在模型旁边,观察,画草图,做笔记,讨论: “我觉得像是自杀。” “不不不,我觉得应该是他杀。你看,血喷在死者后面,高处——如果是自杀,血不可能喷到那个地方!” “如果是我,我会格外注意房子外面,有没有不一样的脚印……” 第27章 我以后要直接修妖怪了吗?(求订阅)(求保底月票) 沈乐微笑着从记忆中醒来。 择一事,终一生,陈海莹女士,记忆中的小姑娘、年轻警察、年轻警校老师,把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 她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制作模型上。查资料,寻找材料,寻找工具,一点点改进制作方法; 寻找各种各样的案例,想方设法,厚着脸皮蹭去现场,或者托关系求案卷,寻找值得分享的案子; 最难的是,给人偶套上衣服,套上皮革做的肢体,里面灌上沙粒,棉花,米粒,然后在皮革上面,一点点画出各种各样的尸斑…… 她做的模型越来越精致,每一扇柜门都能打开,每一个瓶子的瓶塞都能拔出,厨房里甚至有个石磨,能够轻轻转动。 而刑侦专业的学生们,也开始从这些模型,建立对勘察现场的第一印象: 这个现场,可能发生了什么? 应该从哪里走进去? 需要怎样保护现场,哪些地方,需要重点勘察,重点取证? 她制作的模型越来越多,直到学校里的教案室里,放了整整一架子的微型房屋; 而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会被带到这些微型房屋前,判断里面出了什么案子,当时又是用什么法子破案…… “谢谢你。”沈乐微笑着,轻轻对记忆里的年轻姑娘说,也对远在滨海,已经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太太说: “谢谢你,谢谢你的付出,让这些学生接触刑侦的第一步,要直观很多,鲜活很多……”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些玩偶,会常常表演各种死亡吗? 因为它们当中很大一部分,被制作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演示各种各样的死亡,让学生们有直观的感受—— 而不用通过文字,数字,照片,草图,艰难地构建想象。这让他们学习的第一步,要好走很多了!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尽快把这个玩偶柜修好,然后送到老太太面前,让她至少看一眼。 看一眼重新变得鲜亮的玩偶柜,看一眼她毕生的心血,以及她兄长给过她的深深关爱。 如果,如果到时候玩偶柜能活过来,能够知道收敛自己的力量,能够不伤到老太太一点,那就更好了! 说干就干。沈乐卷起袖子,开始下一步的修复工作。 楼梯部件,电梯部件,这些金属件相对简单,只要完成除锈、防锈、润滑,就能重新安回去; 最麻烦的,是玩偶柜的漆皮! 沈乐努力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把自己用来练手的漆皮全部从软化剂里捞了出来。 一片一片擦掉软化剂,放在两块有机玻璃平板当中压平,再用镊子夹着,一片片贴回练手的老木头桌子上。 每一片漆皮的形状都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要贴到桌子上满满当当不露木胎,就得把每一片漆皮,都准确地贴回原位。 这份工作,感觉就像在玩拼图,而且是玩一块随机划烂的拼图一样,分外刺激—— 当然,沈乐倒也不用拼得那么用力。 他一手用镊子夹住漆皮,一手持注射器,往漆皮底下注射小小一滴鱼鳔胶,然后用脱脂棉擦掉多余的胶。 注射一滴,贴一片,注射一滴,贴一片。贴好巴掌大的一片以后,用载玻片和沙包,轻轻压平漆皮,等待鱼鳔胶干透: 漆皮贴合平整,无起翘,无空鼓,完美! 这种软化剂,这个方案,可以用来修复玩偶柜的漆皮,效果不错,不用另外尝试方案了! 沈乐重新配了一水槽软化剂,把玩偶柜上掉落的漆皮,全都扔进去泡上,贴上时间标签。 这漆皮需要泡九天,九天时间,正好腾出手来,修复那个电梯,楼梯,所有五金件,以及玩偶身上的织物。 沈乐把五金件一股脑儿扔进除锈液,让它们慢慢浸泡,拿起玩偶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仔细看。看一件,叹一口气: “好想直接扔洗衣机啊!” 然而扔洗衣机是不可能的。玩偶们身上的衣服,最古老的,已经走过了将近八十年的历史,丝缎极其脆弱, 连光泽都变得黯淡; 哪怕最新一批衣服,制作时间,也在二十多年前。 这么旧的面料,直接扔洗衣机,粗暴水洗,巨大的力量,会直接把面料绞成一团碎渣! 幸好这些衣服没穿在人身上,更没人穿着满地打滚。这上面,最多的是灰尘,长期放置,难免落下的浮灰; 那些用来演示各种死亡的玩偶,难免被拿进拿出,身上的衣服沾染了一些汗渍; 此外,还有星星点点,大大小小的黑斑…… 沈乐用放大镜仔细看了半天,再运起灵眼,感受那黑斑上的气息。确认良久,惨叫一声: “……怎么还发霉了啊!” 得,发霉了,还要进行防霉处理。沈乐搜索了自己全部的资源,无果,只好给顾玉林打电话: “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借到,或者让我过去借用一下,一台环氧乙烷灭菌设备?只要24小时就行!” 这东西,使用范围挺广,各种医疗器械,药品,许多熟食,以及很多不能耐受高温、高湿的物品灭菌,都能用得上。 但是,环氧乙烷气体易燃易爆,对人体有一定毒性,运输、储藏、使用都有极大限制。 以前在学校里,倒有这种专门消毒柜,去实验室申请排队就可以。现在沈乐身为个人,根本没法买,买了消毒柜,也买不到环氧乙烷…… 没说的,果断打给特殊事务部门。挂靠编外人员,就是这时候派用场的! 顾玉林为那头猪妖连续忙了好几天,正忙得一脑门子官司,看到沈乐的信息跳起,顿时一个激灵。 这位大佬又怎么了? 催猪妖的报酬? 别啊!还在查它的身份,悬赏什么的还没开始呢! 再一看,是要灭菌设备,脑子又是一晕。这位大佬要的东西,实在太跳脱了,我永远跟不上他的思路啊! “你又要干什么了?!想自己做口罩吗?口罩这种东西,买就行了啊!” “你就说能不能找到吧!” 最后,苦命的、权限很高的、能沟通各个部门的特殊事务部成员,还是帮沈乐借到了一台环氧乙烷设备: “就在镇上,你去宝安路78号,他们那边有一台可以借用。今天过去,正好有空,你直接找秦医生就行!” 咦? 这么近? 是医院?还是诊所? “行,我马上过来!” 沈乐抱着一袋衣物飞奔而去,赶向顾玉林给的地址。距离不远,就在镇子另外一头,共享单车骑过去甚至用不了半个小时。 沈乐骑着车越走越远,越走越偏,走着走着,就听到猫叫狗吠,闹成一团。 再靠近一点,一股消毒水混合狗屎猫尿的异样味道,扑面而来: 我走错了吗? 我是不是走错了?还是顾玉林给错地址了? 沈乐后退五六步,看看门牌上的“宝安路78号”字样,再看看上面硕大的“安安宠物医院”招牌,一时陷入了自我怀疑。 幸好这时候,已经有个护士开门出来,向他招手: “沈先生吗?我们老板让我接您进来!” 沈乐茫然地跟她进去。走过一排猫笼、狗笼,走过玻璃隔断的宠物美容区域,手术室的移门正好无声无息滑开。 一个身穿墨绿色洗手服的医生甩着两只手走出手术室,一眼看到沈乐,立刻微笑起来: “沈先生?这么快就过来啦?顾先生跟我说了,没问题,跟我来!” 沈乐看到他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疯狂报警。他一边快速运功,睁开灵眼,一边对医生笑道: “秦医生?你们这里也有消毒设备?” “很奇怪吗?宠物医院也是医院,给器械消毒的需求,我们也有啊!” 一问一答之间,沈乐已经运起了灵眼,视野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灵眼中,医生身上,笼罩一层浓厚的青气,和大樟树身上有点像,却又并不相似; 而青气下面,明亮的脉络 勾勒出来的,竟然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鸟的形状! 等等,这医院是给什么动物看病的? 我在哪里? “你看出来了?” 秦医生脸色坦然,引着他往前走,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意思: “唉,我们这些家伙苦啊,看个病都不容易。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照个x光,抽个血,随便怎样都能露馅。 我弄了这个宠物医院,也是让亲戚朋友们,有个能放心看病的地方——” 他口吻放松,气息柔顺平和,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味道。沈乐也渐渐放松下来: “那你真是辛苦了。嗯,我来给东西消毒,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不会不会!”秦医生非常肯定地回答。他停住脚步,手往后一挥: “到我们这里来做手术的猫猫狗狗,一天也没有一只。 绝育什么的小手术我们不做,做的都是内窥镜,骨折,换关节,心脏手术这些,别人家做不了的,消毒压力不大!” 那是,反正你们也不靠绝育赚钱。沈乐默默腹诽: 看来您应该是一只妖怪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妖怪,日常靠给妖怪看病赚钱。 这些给普通宠物做手术的事儿,估计一是拿来练手,二是当门面吧?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到了消毒间。沈乐拿出架子,一件一件往上平铺那些小衣物,同时不忘叮嘱: “这个要用10%环氧乙烷,加90%二氧化碳,充分混合。正常室温就行,保持24小时,等环氧乙烷指示片从红色变成蓝色,就消毒好了……” 他一边说,秦医生一边操作消毒柜,调整参数。干活的同时,一眼一眼望沈乐摊开的衣物上瞟,“嗯嗯”答应: “你这个我们可治不了,要你来。——哎,这样说起来,有老伙计生病了,要找你修,你能帮忙吗?” 沈乐倏然回头。 老伙计? 什么老伙计? “比如?” 他平举双手,做了个一手按压、一手弹拨的手势。秦医生顿时笑了起来: “你说瑶瑶?那事儿你也听说了?哈哈哈哈,传得还挺广……瑶瑶不用修,不过,嗯,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沈乐默然。所以,我的业务范围,是要扩展了吗? 现在是修那些开始有怪异,但是还没成精的小家伙,以后,要修那些已经成精的妖怪? 第28章 老太太病重,沈先生,请抓紧时间吧!(求订阅) “这……真的有谁需要修吗……” 沈乐僵硬微笑。器物什么的,已经成精了,难道不会用妖气滋润自己吗? 就像他的小木偶,小墨斗,从来也不需要修理,连那一匣子锯子刨子、凿子锤子,小墨斗也没来喊他修过。 比他们更强的那些器物妖怪,要修? 不至于吧? “确实需要啊!” 秦医生点头点得理所当然: “成妖了谁不想到处走走啊。爬爬山,走走路,万一和人打个架,或者有些本体脆弱的,成妖的时候干脆就是破的——” 比如瓷器啥的,破成一片一片,他见过好几个了! “那他们……” 找不到人修?沈乐话到口边,默默吞了回去。特别事务部门仓库里,堆着那么多沾染妖气的文物,这都找不到人修,器物妖凭什么能找到人修? 凭它们有钱吗? “他们放心我?” “肯定不放心啊——不过比别人放心。”秦医生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从老板娘那里听说过你,和她们一直交往很愉快,也没有什么不良记录。如果这些小家伙修好——” 他指了指被沈乐整理好,送进消毒柜的衣物: “有机会的话,我介绍你们认识?” “再说吧,再说吧。”沈乐打着哈哈。 修妖怪什么的,暂时还是算了,他不确定能不能打得过它们,不确定新来的器物妖闹起来,他能不能制得住。 再说了,他现在手上一堆的活儿,仓库里还堆着三件文物,等着修复赚钱呢! 沈乐耐心等了一天,接回消毒完成,杀灭霉菌的衣物,一门心思投入清洁除尘工作。 他把接回来的衣服,一件一件放在塑料纱网上,纱网下面垫了吸水棉布,平放在玻璃板上; 然后用软毛笔蘸了娃哈哈纯净水,轻轻在衣服上揉刷,让洗液渗入,再用35度的温水刷洗。 蘸的水不能多,水多了,大量淋在织物上,会伤到织物; 也不能少,少了,毛笔揉在织物上,过于艰涩,毛笔和织物直接摩擦,少了润滑,也会伤到织物。 沈乐靠着本科修复织物练手的那一点点经验,将毛笔蘸水,轻轻甩动。甩一下,再甩一下—— 嗯,毛笔上饱含水分,提起来之后不会立即滴水,稍等一等,会有水珠凝聚下滴,完美! 这样的毛笔才能落到织物上,一小块一小块洗,边洗边移动位置。时不时抬起纱网,换一块吸水棉布,直到没有泡沫为止。 一件小小的衣服清洁完,沈乐站起来扭扭脖子,动动肩膀,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就僵住了。 再一扭头,旁边零零散散,上衣,裤子,半身裙,连衣裙,还摊着好几十件…… “我要是会法术就好了……来一个清洁术,这些灰尘啥的,全都干干净净……这铜片为啥不给点法术啊……” 铜片寂寂无声。沈乐把它拎出来捏了两捏,甩了两甩,也只好放回去,继续干活。 铺纱网,垫棉布,拿来待清洁的衣服,刚要蘸笔,手上忽然一顿: 等等! 法术什么的,我说不定真有办法! 他飞奔到墙角,抄起一堆抹布。翻了翻,抽出一块干净的,在地上擦了擦,又翻过来用力擦了擦。 确定两边全都是灰尘,甚至织物空隙当中也染上了灰尘,他把那块抹布架在塑料丝网上,扬声喊: “小油灯!” 【为什么不喊我名字啊……】 灯光闪了闪,黯淡下去。也不知道小油灯平时在哪里玩儿,反正有电灯、有电器、有电线的地方,沈乐随便一喊,都能喊出它来。 只不过,今天的小油灯,显得不太开心: 【他们都有名字!小木偶叫小伶,小墨斗就郑墨,就我没有名字,每次叫我,都是小油灯、小油灯地喊!】 沈乐大汗。小油灯,我们要讲道理啊! 刚到家的时候,我问过你叫什么名字,或者你想叫什么 名字的!是你自己不想要! 怎么,今天想要了,跑来跟我吵吵,说他们都有名字就你没有了? 【我要名字!我也要名字嘛!!!】 工作台前的日光灯闪得让人眼花缭乱。沈乐只好举起双手,努力安抚: “好,好,名字就名字。你想取什么名字?你的前主人,有没有给你取过名字?” 和小油灯讲道理是没必要的。小家伙先前灵智蒙昧,被他修好以后才聪明一点,最多最多,相当于几岁的小孩子。 话说,它今天忽然吵着闹着要名字了,难道是吸收了雷劫的力量,心智进一步成长了? 沈乐不知道答案,也无从比对——除非下一位牡丹花妖来这里渡劫,小油灯再吃一口雷劫力量,能变得更聪明一点。 但是现在,他就只有好声好气,和小油灯商量: “你前主人姓什么?你要不要跟他姓?” 日光灯的闪烁一下子慢了下来,甚至黯淡下去,像是问题太多,把小油灯一下子问懵了。它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答: 【我不知道……我就要一个名字……前主人……不知道……姓是什么?】 行吧,指望小油灯自己想名字,是没有可能了。沈乐试探地询问: “那我给你起名字好不好?你觉得哪个名字更好听?灯灯?阿灯?小明?小亮?” 【都不好听!都不好听!】 日光灯一下子飞闪起来,闪出了每秒钟20次的惊人频率。沈乐不得不紧闭双眼,举手挡住眼皮。他仔细想了想,耐心道: “这样吧……你是一盏油灯,又能控制各种各样的电灯,所以,名字里有个‘灯’字。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记忆,是你的第一位主人,在灯下读《新青年》。 所以,两者各取一个字,叫你‘青灯’好不好?我记得,有个很强的妖怪叫青行灯,你和她的名字只差一个字……” 【青灯、青灯……】 小油灯把这个新名字喃喃念了几遍,忽然欢快起来。一团鹅蛋大的银光,从日光灯上跳出,分裂成几十上百枚银珠,满空飞舞: 【我叫青灯!我叫青灯!我有名字啦!!!】 银珠远远飞出,噼啪炸响。一会儿,西侧小墨斗的工作间,东边大樟树阿绿的院子里,都传来了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 【我叫青灯!记住了,以后叫我青灯啊!】 沈乐微微笑了起来。他任凭小油灯飞舞庆祝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叫了下来,和颜悦色地商量: “青灯啊,你来看看这块布。我记得,你能掌控静电的,对吧?你试试看,能不能用静电,把这块布上的灰尘吸出来?” 【我试试啊……】 一颗银珠飞出,飘飘悠悠,落向抹布。距离抹布还有10厘米左右,忽然又分出无数银芒。 银芒越来越细,终于消失不见,而抹布开始轻轻弹动起来。上面飞起一片蒙蒙的灰雾,由少而多,由疏而密: 有用! 真的有用! 用静电吸附灰尘,把它们从织物表面、缝隙中转移,真的有用! 沈乐举起吸尘器,大力猛吸,把灰雾吸走。如此反复两三次,抹布上光洁如新,两侧刻意揉上去的灰尘,全都消失不见。 沈乐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抹布的经纬线,并没有受到暴力拉拽的影响,也没有电流灼烧的焦黑痕迹。 他再用窗帘,窗纱,棉布衬衫,各种布料尝试,青灯发挥稳定,效率极高: “干得漂亮!青灯,来,你给这件衣服除一下尘……” 银光化作电丝,电丝化作电雾,蒙蒙而下。沈乐全神贯注,用灵眼查看: “很好,很有用!” 电雾掠过,布料上些微气息没有被烧灼消失,反而有种格外明朗、格外高涨的味道。 也许是尘尽光生,气息流转越发通透;也可能是静电中带着雷劫的生发之力,额外启迪了它们的力量。 总而言之,青灯的除尘工作,非但不会伤害到这些布料,反而对它有好处! 甚好,这批衣服,就交给小油灯除尘了,也省得他一件一件刷,一件一件晾干,还要单独弄个通风的房间去晾! 沈乐腾出手来,一件一件,完成五金件的除锈、缓蚀、保护工作,尝试装配,确定它运行良好。 栏杆,电梯厢,作为动力和定时装置的钟表。一样一样装回去,确定钟表开始走动,电梯厢能跟着上上下下…… 九天时间一晃而过,沈乐把玩偶柜上的漆皮全部捞出来,擦干软化剂,在有机玻璃当中夹持平整。 他摩拳擦掌,正要开始最后一道工序,回贴玩偶柜的漆皮,忽然接到顾玉林的电话: “沈先生,那个玩偶柜,您修得怎么样了?” “怎么了?” 沈乐心脏一拎。他已经放下其他所有文物,加班加点,全心全意修复这一件了,奈何文物修复需要的时间就——是这么长。 现在看来,再过半个月能够修完,就是上上大吉…… “老太太不太好了?——阿尔茨海默症,发展这么迅速吗?还是……” 上次见面,老太太偶尔清醒,大半时候糊涂,还能与人交流交流。 这一两个月下来,病情是不是突然进展了,才想到问这个玩偶柜的事儿? 按说不能啊,阿尔茨海默症,病程进展还是相当慢的,总要几十年时间慢悠悠发展。 现在忽然找他,难道是老太太出了别的意外了? “情况不太好。”电话那头,顾玉林声音凝重: “老太太查出来肠道肿瘤。现在医生的观点是,倾向于尽快手术。” 沈乐倒抽一口冷气。八十多岁的老年人,做肿瘤手术…… 这个年龄的老人,且不说手术之后的康复问题。年高体弱,多半有各种基础疾病,很可能挺不过麻醉这一关,下不了手术台…… “什么时候做?” 他急声问。顾玉林声音黯淡: “老太太有基础疾病,目前正在完善检查,住院调整血压和血糖。医生说,看调整效果,大概三到七天内做手术。我们是想——” 想要让老太太,在上手术台之前,先看一眼心爱的玩偶柜,尽量少一点遗憾,是吗? “我知道了。”沈乐深深吸了口气。他把后面的工序在心底理了一遍,声音一下子坚定起来: “我赶赶工,尽量在两天内完成!” ——小伶,郑墨,青灯,干活了!!! 第29章 生死时速,为了一位老人的心愿(求订阅) 沈乐一声令下,三个小家伙齐齐杀到战场。 小木偶挥出丝线,一摇一荡,在工作台右边桌角轻轻落地; 小墨斗飞出铅坠,夺的一声扎进工作室大门,再飕飕收紧线轮,把自己拽过来,在工作台左边桌角占了一个空位; 至于小油灯,它根本不用赶路,直接浮起一团银光,飘飘荡荡,悬浮在沈乐头顶,上下跳动: 【干什么?要我干什么?你说,我做!】 “郑墨,你会熬鱼鳔胶吗?” 沈乐首先点了小墨斗的名字。墨斗昂起铅坠,丝线嗡嗡一动,满是信心: 【简单!交给我!】 “好,这是鱼鳔胶,这是水浴锅,我设定好了时间,你看着。”沈乐交下了第一个重责大任: “熬好了,如果我没空过来,记得叫我。这件事非常重要,鱼鳔胶熬不好,后面的工作都完了!” 【放心!】 小墨斗嗡嗡两声,严肃认真地去干活了。立刻,小油灯拼命嗡嗡起来: 【我呢!我呢!】 “你有很重要的工作,青灯。”沈乐赶紧安抚它: “看到这些漆皮了没有?你用静电,把它们一张一张地吸附起来,让它们悬在空中。 然后,把它们浮到柜子上,尽量让每一片都浮到原来的地方,能做到吗?” 【有点难……我试试看……】 小油灯在空中忽上忽下地闪着,银色光珠一分为十,十分为百,瞬间分成几百颗,飘飘悠悠,占满了整个工作室。 那场景,就像看到无数叔丁基锂火球,在工厂里上上下下飘动,分分钟就要轰的一声爆炸。 沈乐看得冷汗直流,感觉自己随便一伸手,都会被电个好歹。他咽一口唾沫,努力道: “不急,咱们慢慢来。这样,我想个法子——” 他找来几张巨大的硫酸纸,覆盖在柜子上,用铅笔勾勒出漆皮缺损的部分。往旁边一铺,指给小油灯看: “青灯,你先把所有的漆皮,一块一块,拼在纸上勾出来的地方。拼好了,我们再往柜子上贴啊——拜托你啦!” 小油灯精神抖擞地干活去了。银色光珠往下一落,就看见漆皮飞起,一片,一片,十片百片。 须臾,大片大片的漆皮,像一群黑蚊子似的,嗡的一声涌到了硫酸纸上方。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 沈乐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这是个细活儿,小油灯能在24小时内完成,他就非常感动了。 而现在,他有其他任务,更重要的任务: 沈乐拿了个蒸汽熨斗,对准柜子上干裂、翘起,却没有掉下来的漆皮,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熨。 熨一点,压一下,熨一点,压一下。 回软过程中,要对漆皮进行多次轻触,确定它回软到可以弯曲、不会引起断裂的程度,才能往回粘。 不然,强行粘贴,是要把漆皮掰断,引发更大的麻烦的! 小伶趴在柜子顶上,伸出十七八根丝线,按着有机玻璃板,帮他压住熨过的漆皮: 软化,压平,然后才能一点一点贴回去。 幸好师姐教了他用蒸汽熨斗软化漆皮,否则,这么大一只柜子,他一片一片用有机溶剂浸润,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沈乐上凳子、下凳子、站起、蹲下,忙了一身大汗。这边还没忙完,那边,郑墨已经喊了起来: 【熬好了!熬好了!!!】 沈乐飞奔过去,用注射器吸了一针鱼鳔胶,再飞奔回来。 一手注射器,一手脱脂棉球,把鱼鳔胶注射到漆皮和木胎之间,用脱脂棉球压平、擦干多余胶水。然后,交待小木偶: “压好!” 小伶分出一根丝线,缠住有机玻璃板,按住漆皮。沈乐向她道了一声谢,再接再厉,挪动一下针头,继续对付下一片…… 一米八高的玩偶柜,后背不算,前面的玻璃也不算,两侧加上正面下方的两扇柜门,就有至少两平方米的漆皮。 这里面,绝大 部分漆皮还算稳固,卷曲翘起的部分,大概能有0.2平方米。 问题是,0.2平方米,就是2000平方厘米。每平方厘米有一片卷曲翘起的漆皮,沈乐就要注射、擦干、压平2000次…… 一次抬手、放手,沈乐觉得还行; 十次抬手、放手,沈乐觉得自己真的很棒; 一百次抬手、放手,沈乐感觉有点头晕目眩,不单两条胳膊,连肩颈都承受了莫大压力,似乎快要报废了; 贴完左侧,转到右侧去贴的时候,沈乐双臂一举,就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直响,脑供血都开始不足了。 “小伶,帮我按一下漆皮,我去打个坐。”他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声,一头扎回卧室。运功九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继续开干! 【今天不睡觉了吗?】 小油灯殷勤地询问。他负责全家的电灯、电器,沈乐关灯睡觉,都不用自己动手,吩咐一声,小家伙就兴兴头头、自动自觉地干活。 可今天等来等去,感觉已经等了好久好久,沈乐明明哈欠连天,还在努力奋斗—— “不睡了!”沈乐恶狠狠地回答: “今天连轴转!今天,明天,两天时间,一定要把柜子修复完毕!” 反正他年轻,偶尔通宵一次,算不了什么! 想当年,他考研考到最后一门,前一天晚上,还通宵看完了《在异界开医院没有那么难吧》,一本五百多万字的精品小说! 他奋力挑灯夜战。干到十二点,沈乐反而不困了,精神抖擞,眼睛亮得快要能放出光来; 干到半夜三点,所有卷曲、翘起的漆皮,全部粘附完毕。小伶化身多爪触手怪,趴在玩偶柜上方,丝线几乎裹起了整个柜子; 干到早上六点,沈乐在青灯的帮助下,完成了所有掉落漆皮的拼图工作,开始一块一块,往玩偶柜上回贴。 这孩子玩了一夜拼图,居然真的把掉落下来的漆皮,大致拼回了原位! 然后,小油灯把所有碎裂掉落的漆皮,悬浮起来,虚虚地悬在柜子旁边,用静电和木胎暂时“贴合”; 而沈乐,就不用定位,不用一片一片从托盘上捡起漆皮,只用一手注射器,一手脱脂棉球,继续逐片逐片地往柜子上粘。 “青灯,你真是帮大忙了。”沈乐由衷地感谢小油灯,赞美小油灯: “没有你这一手,我要把漆皮贴回去,至少要多花两倍,不,三倍的时间!” 房间里,所有的日光灯忽闪忽闪,瞬间变出了五颜六色。 【我最厉害!我最厉害!】 “嗯,你最厉害了。”沈乐笑着摸摸油灯本体,继续干活。 房间角落里,小墨斗不满地叫了起来: 【我也很厉害的嘛!】 糟糕,还会争宠了。家里养复数个孩子就是这点麻烦,一碗水要端平才行…… 问题是,一个苹果可以切两半,给老大一半,给老二一半; 一个小木偶、一个小墨斗和一盏小油灯,请问一碗水要怎么端平? 它们需要的资源都不一样! 沈乐无奈。他只好过去看看小墨斗的工作,哄哄它: “嗯,你也很厉害的呀,这鱼鳔胶如果不是你看着,熬不到这么完美,我今天就干不了活了啊!” 【可我帮不上太多忙。】小墨斗蔫蔫地耷拉了下来。 沈乐忙了整整一个晚上,小木偶、小油灯都在全力干活,忙得根本分不了神,已经一晚上没和它说话了。 只有它一个,无所事事地蹲在一边,除了看着鱼鳔胶,熬好了喊一声,就没有什么事儿…… “那……你再帮我一个忙?” 沈乐过去摸摸它: “你看,这些小玩偶,它们的衣服都清理干净了。你有没有办法,给它们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回去?” 衣服已经一套一套,每一套对应一个玩偶,摆得整整齐齐,不怕穿错。 但是,要让沈乐自己动手去穿,估计,一两个小时就飕飕地不见了。这时候,节省一个小时,就好一 个小时! 【交给我!】 小墨斗高兴了。墨线嗡嗡震动一下,嗖地飞到隔壁房间,卷回来一把凿刀,再卷回来一把凿刀。 然后,圆规,尺子,各种小工具,纷纷飞来: 【不就是穿衣服嘛!交给我!】 这些小工具配合默契,扶玩偶的扶玩偶,拿衣服的拿衣服,扯住衣服给小玩偶穿的,负责扯领口,扯袖口,抚平衣襟。 沈乐旁观片刻,确定凿刀们的动作相当轻柔,不会把衣服扯破、扯裂、扯变形,就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继续贴! 掉落地面的漆皮,比仅仅卷曲、翘起,然而还停留在柜子表面的漆皮,更加细碎。 也就是说,木胎露出来,需要粘附漆皮的面积虽然小了,工作量可一点儿也不少。而且,格外琐碎,对工作量的要求,还更高了…… 做个对比,沈乐之前那一轮,每次注射胶水,大概要挤出米粒大的一点点。 而这一轮,每次注射的胶水只有芝麻大,感觉还没推动注射器,就已经要停手了…… 干到上午九点,沈乐不得不停下手,再次打坐调息,恢复精神。然而这一次,打坐的效果,就比上次差得多了: 脑门嗡嗡作响,心口扑扑乱跳,好半天都沉静不下来。费了比往常多三五倍的工夫才进入定境,内功只转了三个圈子,就有点难以为继: 感觉,是昨天到今天,运功次数太频繁,身体已经被掏空了,吃雷灵羊肉都补不上消耗? 沈乐狠狠心,摸了个老板娘给的药丸子,一口吞下。药丸化为一股热流,从胃部落入小腹,再涌入全身经脉,沈乐终于觉得整个人好了一些: 这一波,他的损失可太大了!一共就三枚丹药,帮葛巾渡劫用掉一枚,现在用掉一枚。 这要是还有什么消耗巨大的事儿,可就只剩一枚丹药,镇压场面了! 但是,想到那位几十年如一日,在灯下制作各种各样模型,为学生们提供教具的老太太,沈乐又觉得,这样的消耗完全值得。 运功九遍,他感觉自己精神恢复,赶紧爬起来干活。 现在已经第二天的上午十点了,老太太第三天就可能上手术台,他必须在一天之内,确切说,是8个小时之内,把所有的漆皮贴完! 算上最后修饰、组装、运输的时间,只有八小时内完工,才能确保老太太在做手术之前,能看到她牵挂的玩偶柜! 沈乐,加把劲,你行的! 第30章 玩偶柜,你到底有几个脑袋?!(求订阅) 沈乐聚精会神,埋头苦干。就连三餐,都是老板娘派人送到大宅,直接送进工作室—— 小伶化身触手怪,忙得不可开交,完全腾不出手去拿饭了…… 如此从早上九点干到下午六点,谢天谢地,终于贴完了最后一块漆皮。 沈乐退后几步,上上下下打量,漆皮贴服平整,没有空鼓、起翘、卷曲的地方; 再用灵眼观看,整个柜子上上下下,气息融为一体,流淌顺畅,包括那些新贴上去的漆皮,也没有疏离在外的意思。 很好,完美! 他一头倒了下去: “郑墨……旁边那些五金件,包括楼梯、栏杆、电梯什么的,麻烦你装上去……” “小伶……里面的所有家具,玩偶,我都一盘一盘装好了,你把它摆进格子里去……你会摆吧……” “青灯……关灯,我睡一下,你们忙完了叫我……对了,关了灯你们也能干活的是吧?” 【没问题!交给我们!】 三个小家伙一起回答。沈乐吁了口气,放心地合上眼睛: 嗯,这些工作,全部做完,估计得一两个小时。他正好打个盹,回头顾玉林他们上门搬东西的时候,也不至于太狼狈…… 然而之前累过了头,精神又亢奋到了极点,明明躺到行军床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耳朵边上,只听见吱嘎吱嘎,拧螺丝的声音,啪嗒啪嗒,东西摆进柜子的声音。 电灯是关了,眼皮下面,却仿佛有银白色的光团在轻轻闪耀。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不睡了!起来干活!” 沈乐愤愤然跳了起来。啪啪啪,多角度、全方位地拍了一套照片,直接传给顾玉林: “修好了!” 不到十秒钟,消息就回了过来。一条接着一条,每条只有短短几个字,显然微信另外一头,顾玉林已经激动得不行了: “修好了” “这么快” “你等着” “我来拖” 沈乐算了一下时间,估计联系拖车、联系押运的人,至少需要半小时到一小时。 最重要的是,玩偶柜身上的气息,很大概率会对普通人造成伤害,对年迈、生病、虚弱的人,影响更大。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封住它的气息,或者让它收敛一下,不要伤人? 沈乐伸手抚摸了一下柜门。五金件装配完整,楼梯装好,家具和玩偶全部到位之后,这个玩偶柜,肉眼可见地开始发生变化: 它的气息更强了,由外而内,不断循环。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开始贪婪吞吸周围的气息,不断振动,不断提升—— 沈乐很能理解这种变化。如果说玩偶柜,原来只是个空架子,现在,就像是里面装填了五脏六腑,外面矫正了筋骨,修复了皮肤。 完整了,复原了,它变得更强,那是理所当然的嘛! “喂……” 沈乐轻轻吸口气,手掌贴住柜门,感觉玩偶柜灵性的轻轻震动。 他运用掌中热流,不断替玩偶柜梳理气息,打通一个个堵点,一个个气息流动不畅的部位。 双方互动着,共鸣着,灵眼当中,玩偶柜的气息越来越强。 终于,沈乐胸口的铜片一声鸣响,一股热流从他胸口冲到手掌,在玩偶柜里转了一大圈,又原路返回铜片当中: 那一瞬间,沈乐的脑袋,都跟着嗡了一下。 他僵立原地,几乎不能动弹,看着玩偶柜的柜门自动打开,把他推出去一段,柜子里的玩偶们欢快地跳起了舞: 年轻男女手拉着手,进三步、退三步、转个圈、再向前迈步; 小女童就地转了三个圈子,搭住隔断,翻身跳到隔壁房间。冲进年轻男女当中,一手拉一个,笑着仰头; 厨房里的胖大婶“当当”敲着大铁锅,一下一下,像是给楼上的年轻男女伴奏; 老太太膝盖上的白猫纵身跳起,一把将窗帘拽了下来…… 沈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敲敲柜门,轻咳一声 ,倏然间,玩偶柜里的所有玩偶同时扭过头来,眼珠子幽幽地盯着他看…… 沈乐:“……” 有一说一,这个场景,属实有点恐怖…… “你好?” 他试探着打招呼。玩偶们盯着他看,不言,不动,身上的气息起起伏伏,一浪一浪。 沈乐盯着它们,满脸为难,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沟通起。 小木偶能说话,小墨斗能说话,小油灯还没完全修好,就可以清晰无误地表达意思。 但是这个玩偶柜……你想要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你派个代表出来说话啊! 那么多玩偶呢!一个会讲话的也没有? 玩偶柜默默无言。好半天,就在沈乐以为这次修复失败,玩偶柜不会产生灵智的时候,眼前忽然爆起一道亮光: 【我要去看主人!】 【我要去看看她!】 【她只有我了,我也只有她了,我只有她了……他们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激动的,混乱的,嘈杂的心声,在沈乐脑海里横冲直撞。沈乐发出一声闷哼,几乎伸手按住太阳穴: 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 他们都不要你了,谁们啊?谁这么对你? 你们倒是推出一个代表啊,这么多玩偶,你们不要七嘴八舌说话啊!!! 然而沈乐等来等去,脑袋都快要吵炸了,一直等不到哪个玩偶出来交流。没办法,他只好拎出铜片,合在掌心,轻轻按到柜子侧面: “打个商量好不好?你收敛一下,尽可能收束气息,不要把它扩散到柜子外面…… 回头我带你去见你的主人,她年纪大了,很衰弱了,她禁不起你气息的冲撞……” 玩偶柜不理不睬,拼命嚷嚷。沈乐叹了口气,拍拍它的侧面,再拍拍玻璃柜门: “你自己管不住自己,我可找人来封印你了啊!就那边的小墨斗,它的墨线,封印力量超强的,绝对能把你封印到动都不能动! ——郑墨,郑墨过来一下!” 刚喊完,沈乐的视野里,便掠过了一道幽幽的亮光。下一刻,眼前光影明灭,他又被拖入了一段记忆: 校园,还是上次记忆中的校园。但是,校园的面积扩大了许多,灰黑色的渣土操场,变成了深红色的塑胶跑道; 简单的沙坑、木墙,变成了壕沟、高墙矮墙、低桩网低拉网、木桩、桥柱、高板跳台、孔洞组成的标准障碍训练场; 一块块用来练格斗摔跤的海绵软垫,变成了格式假人、沙袋、木桩组成,专门用来训练控反技巧的场地…… 连教学楼也变了。水泥地面,墙上半截绿漆半截涂白,看上去庄重冷肃的楼道,变成了明亮轻快的现代装潢。 而教学楼的某个教研室里,沈乐在记忆当中,再一次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陈海莹老人。 老人家比记忆中的年龄要衰老不少,比他前些天当面见到的时候,却还要明显年轻一些。 头发花白,步履却还轻快,眼神明亮。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的样子,正在指着一个文件柜里的小玩偶、小家具,一件一件,向同事解说: “这一格对应的案子,是入室杀人案,相关资料是6508-15号。学生的陈述,容易出错的地方,我都整理好了,是07-56号……” “这一格对应的,是抢劫转化成的杀人案,相关资料是82-71号……” “这一格对应的是……” 老太太指着文件柜里的一个一个隔断,慢悠悠地说着。身边,两个年轻警官,藏蓝警服笔挺整洁,一人抱着个笔记本,不停点头,刷刷记录: “陈老师,这些案子里,有没破的吗?” “有啊……” 老太太专注的神色里,掠过一丝痛苦,一丝怅惘。她蹲下来,打开下面的木头柜门,熟练地拿出一组家具和玩偶,在桌面上组合完整: “你们看,这一组对应的,是87-16号案件。案子还没破,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你们要记住啊!” “陈老师放心,我们会记住的!”年轻警官重重点头: “这些积案,每年都会有人清理,有人排查。刑警队里,下面的派出所里,也会一直有人追踪的!” “那就好。”老太太放松地点了点头。她转向下一个格子,继续交待后辈: “这一格……” 从教学助理到正职教师,看着任职单位的校名从学校到专科学校,再到高等专科学校。 肩膀上的警徽不停变化,职务一级级上升,退休、返聘,终于,走到了彻底离开工作岗位的那一天。 沈乐站在老太太身边,默默看着,默默听着。从三四岁被家人娇宠的女童,到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个玩偶柜,几乎陪伴了老太太一生。 而她讲完所有格子的故事之后,笑着拖出一个拉杆箱,开始一样一样,从柜子里取东西。一边取,一边笑: “这里面的东西啊,大部分都是我做的,是用来给学生讲案子。只有最上面两个格子里,是我哥哥做给我的……” 她唇边带笑,眼神半是怀念,半是怅然。 失去哥哥的伤痛,来不及说出口的抱歉,经过五六十年的时光沉淀,痛苦已经被冲刷得十分稀薄; 然而,当年被宠爱、被珍惜的,兄妹相处间的快乐,却长长久久萦绕在心头,酿成了一口醇美芬芳的酒。 “这些我就带走啦。以后,就不回来了。当然,有什么问题,你们随时上门来问我,我都会回答的……” 老人家潇洒地挥了挥手,拖着拉杆箱,悠然远去。沈乐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感慨: 唉,再多的热爱,也抵不过衰老和时间。不过还好,后继有人,老人家奉献了一生的事业,自有后来人,投入毕生心血去继承! 第31章 玩偶柜,咱们把力量封印一下,出发?(求订阅) 沈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吗? 是这个原因吗? 你被遗弃了,被抛下了,所以,一遍又一遍,演练着曾经的案发现场,期待主人回头看你一眼? 可是…… 已经退休,已经彻底离开工作岗位的老人,她还有精力,继续维护曾经的教具吗? 等等,如果这些玩偶和小家具,一直被留在学校,它们又是怎样辗转来到老人手里,然后生出异状,被特别事务部门搬走? 沈乐带着一肚子疑问,跟着老人家慢慢往前走。走过长廊,走过街道,走过时光。 仿佛只是一眨眼,又仿佛过了七八年、十来年。老太太看着又衰老了一些,精神还算健旺,皱着眉头,很有点不高兴的意思。 两个中年警官搬下一个储物箱,在她面前打开,一件件往外掏东西。两人脸色都有些难堪,低声道: “陈老师,这真的是意外……窗子被台风吹开,房间漏水,模型被淹坏了……” “淹坏了你们就送回我这里来是吗?” “倒也不是……主要是,主要是我们要搬新校区。陈老师,这个模型,我们选了两个最好的,放进博物馆里,但是……” 头发浓密些的中年警官额头冒汗,低声回答。还没说完,忽然被头发稀疏一些,看着也老一些的中年警官打断: “陈老师,主要是这样的。您的教具很好用,一直很好用。但是,我们现在有了新的教学方法,更新了新的教具——” 他翻出平板,调整几下,推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戴上老花镜,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苦笑一声: “好吧……” 平板上,一张张图片,一段段文字,陈述着几年来,教学用具制作的改变。 曾经,陈海莹老太太用木片,用胶水,用木头、铁丝、棉布和颜料,制作各种各样的家具、玩偶,布置案发场景。 而现在,学院里的老师,直接把现实中的案发现场拍照、录视频,制作3d图像。 输入3d打印机,只要按个按钮,就可以输出需要的模型。房间也好,家具也好,小到被破坏的门锁,大到翻倒在地的衣柜; 细致到人身上的尸斑和墙上的血迹,大到铺满整个卫生间的血迹,想要什么,就能做出来什么。 对了,血迹还可以用特殊颜料画,肉眼看不出,紫外光一照,就能发出特殊的荧光。 “真不错……真是太好了……” 老太太枯瘦的手指在平板上划动,一张一张,安静地看着那些图片。 她做一个房间的模型,快的话要三四个月,慢的话要大半年,还要花费无穷无尽的精力,去找各种布料、皮革、各种微小的五金件和瓷器; 而有了最新的技术,从开始建模到制作完成,最快最快,一个月已经能完成一件。 甚至,只要保存了建模文件,这种人造的微型房间,人造的家具和尸体,要多少,有多少。 “真好啊……这样子,学生就可以分成小组,每组一个拿来讨论了……不像我那时候……” 用手制教具的时代,第一组观察、陈述,别的小组,就只好在外面等着。教学效率,拉低了多少啊! “陈老师,您做的教具,我们都用3d打印复制了一份。您放心,这些教具,学生一直都能用得上的!”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中年男人察言观色,笑着捧上一副巨大的3d智能眼镜: “还有别的法子呢,陈老师。来,您试试看……” 老太太在学生指导下戴上这幅眼镜,一点点调整。忽然,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啊!” “我们现在,把案发现场拍照、拍视频,制作录入。学生戴上这种眼镜,可以身临其境,进行模拟现场勘察。” 老太太向左扭头、向右扭头,试探着站起来走两步,甚至抬起手,尝试去抚摸虚空中的影像。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坐倒,摘下眼镜。手掌轻轻颤抖着,眼里泪光闪烁,却止也止不住地漾起了笑意: “太好了……现在的学生,他们学习的法子多了太多了,老师准备教案,也更方便了啊……” 经过这一轮信息的冲击,老太太对于放在学校里的模型被淹坏,终于释然。 她送走同事们,自己一件一件,从箱子里拿出小家具和小玩偶们。挑挑拣拣,往玩偶柜里摆: “这个,是我做的第一套教具。嗯,柜子在这里,床在这里,沙发在这里……” “这个……我做的这一套教具,获了奖,上过报纸……” “这个……这个案子,一直没有破掉……我要把它摆出来,摆出来……” “还要这个……这件杀人案,也没有破掉……摆出来,他们来看我的时候,就能看到,我就能提醒他们了……” 沈乐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看着老太太忙忙碌碌,挑选重要的玩偶摆进玻璃门里面,不太重要的堆进下面的木头柜门,心头说不出是欣喜还是酸涩。 欣喜的是,老太太终于能和她奉献了一辈子的成果,她心血所系的玩偶们、家具们,朝夕相处,而不必再分隔两地; 而酸涩的是,这个玩偶柜,玩偶柜里的玩偶们,也走上了和小油灯一样的道路…… 它们没有做错什么,没有犯任何错误。仅仅是,因为技术的发展,被时代的滚滚洪流,抛在脑后。 老太太在的时候,有人保养它们,有人维护它们,有人把它们从柜子里拿出来,一遍一遍地看,回忆它们身上的每一个故事。 等老太太走了,还有谁,会多看它们一眼呢? 或许,会像小木偶一样,被主人毫不可惜地扔掉; 也或许,会像小墨斗一样,被主人卖给收废品的,运气不好,就是木头做成木屑、铁制部件熔炼的下场…… 而指望学校收藏所有这些小玩偶、小家具,是不可能的。学校的地方也有限,已经挑了两套最好的模型送进博物馆,不可能无限制收藏。 光影消失。沈乐睁开双眼,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轻轻抚摸玩偶柜的柜门: “你们的主人,做了大半玩偶的那位老太太,她查出不好的病,这两天就要手术。 现在,我想带你们去看看她,又怕你们身上的气息伤害到她…… 收敛一下好不好?收敛你们的气息,做到和普通家具一样?” 玩偶柜吱呀响了一声,里面的玩偶翻墙的翻墙,跳下地面的跳下地面,一个个回到原来的格子。 然后,家具推回原位,窗帘该拉上的拉上、该合拢的合拢,整理衣服,端正站好、坐好、躺好。 沈乐的灵眼视野里,激烈流动的气息,一分一分宁静下来,缩回柜子当中。 只是…… 沈乐慢慢皱眉: “还不够啊,玩偶柜,还不够。你的气息还是太强了,这种程度,会伤到普通人,伤到老太太的。 你再试试看好不好?实在不行的话,我找别人来帮你? 我们就暂时收敛一下,只要一天时间就好?” 玩偶柜的气息继续闪烁,继续变幻,然而尝试了很多遍,一直压不下去。 沈乐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手机叮咚一响,跳出顾玉林的消息: “我们的车快到啦。从哪里进?前门还是后门?” “后门!”沈乐飞快地给他发消息。放下手机,最后一次劝玩偶柜: “这样,我让小墨斗来帮你?他的墨线最能封印东西了,在你不起眼的地方弹几根,就能封住你的气息,回来我们再洗掉!” 【好的!】 【好的!】 【好的好的好的!】 玩偶柜里,同时响起了好几个声音,七嘴八舌地表示同意。它甚至自己张开橱门,方便小墨斗干活: 封印住! 一定要封印住! 我不想伤到老太太啊! 沈乐蹲下来,探着头往柜子里看,同时为小墨斗指出方向: “这边柜门和柜子的连接处来一下……” “这边接缝也来一下……” “这边,深入到里面,顶上,四面,所有的边线,都挨着弹一轮……” “好了!干得漂亮!” 顾玉林赶到的时候,整个玩偶柜安安静静关着柜门,家具,摆设,每个玩偶,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不见半分突兀。 他举起仪器,不由分说先上去扫描。一边开机,一边对沈乐说: “我们很希望能让老太太看看这个柜子,但也要看能量指数……能量指数太高肯定不行……咦!”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屏幕上,整个显示区域空空荡荡,把视线挪到最右边,才能看到孤零零的一个数字: 7。 不是七位数,不是17,不是27,不是77…… 简简单单,就一个个位数,7。 “怎么这么低啦?” 顾玉林不敢相信地看看沈乐,看看玩偶柜,再看看沈乐。 小木偶那次他出了现场,从现场残留痕迹来看,小木偶的能量指数,最多也就过百。结果被沈乐修好以后,好家伙,四位数往上! 难道是受环境影响? 可是沈乐这座老宅,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扫过一遍,哪怕只是件普通家具,读数都是三十五十往上走! 或者,是仪器坏了? 顾玉林顺手转过仪器,往桌面上一扫。绝大部分工具都安安静静,比如那个新买的水浴锅,读数干脆是0; 个别物品,比如托盘上的两把凿刀,读数分别是85、93,距离能够产生怪异,只差了一步; 而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读数干脆破了200! “沈先生……你这……” 顾玉林扭过头,细看那个玩偶柜,甚至打开柜门,把仪器伸进去测量——读数略有变化,还是在个位数跳动。 他一遍又一遍探查,还掏出手机,翻开当初拍下来的照片比对。 怎么看,都觉得玩偶柜没有什么改变,充其量就是看着干净了一点、舒服了一点、五金件亮了一点…… 就连柜门和柜身上的斑驳,原来是什么样,仿佛还是什么样。 “这玩偶柜,你修好了?” 他忍不住问。肚子里还有一句话转来转去,不敢说,怕得罪大佬: “你没把它修坏吧?” “啊,我暂时封印了一下它的能量。”沈乐笑了起来,打开柜门,指给他看几道细细的墨线: “暂时把能量压制一下,避免伤害到老人家。怎样,我们能走了吗?” 第32章 忘记了一切,但依然记得你(求订阅) 小货车向滨海市疾驰。 有来自特殊事务部门的人员专职开车,顾玉林和沈乐并肩坐在后座,刚一坐稳,就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 “上次那个猪妖你再等一等啊……” “哦,知道了。”沈乐满脸疲惫,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就开始摸索座位边上的按钮,尝试把它放平: “没事,不急。我先睡一觉,昨晚通宵熬到现在了……” “呃,这座位放不平的,只能稍微调下角度。”司机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沈乐道一声谢,闭上眼睛,须臾,轻轻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皱着眉头,一直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脑袋靠在车窗上,一个起步就磕一下,一个起步就磕一下,就这样,都没把他磕醒…… ……这是累成啥样了? 等等,这柜子他到底怎么修的? 看起来不像是修过了啊! 顾玉林怀着疑惑,频频扭头,盯着沈乐看。只是他再怎么看,也想不到沈乐是在做梦: 梦里,一群各种装扮的小木偶,喧嚷吵闹个不停。 有的跌倒爬起,爬起跌倒,满地打滚; 有的身体微蹲,双手飞快地动弹几下,再抬腿做个跨上去的动作,嘴里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还有的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忽然头就掉了,忽然胳膊又掉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沈乐皱眉辗转,无论如何醒不过来。等车子进了滨海市,在医院门口停下,他才被摇醒,捂着有点胀痛的脑袋,一脸茫然: “我刚才……梦到什么了?” “什么?” 顾玉林皱着眉头盯住他。车行一个小时多点,自己就在旁边,没有感觉到任何异状——除了沈乐睡得过于沉了一点。 但是,修行人的梦境,终究不可忽视,没准就是什么特别的预兆: “你能记得起来吗?” “好像……是玩偶柜要和我说什么……” 顾玉林大为紧张。他举起仪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绕着玩偶柜测量了一遍——还是只有个位数。 按说,应该没有影响人的能力啊? 他找不到头绪,只好把玩偶柜搬下货车,用小拖车一路拖了进去。绕后门,进货梯,转来转去,终于进了老人家的病房—— 且喜是个单间,只有老太太一个病人,不至于打扰到旁人。 一进门,老人家身边,三个头发花白、面带愁容的男女同时抬头: “来了啊!” “辛苦了!” “嘘……先别抬进去,老太太疼了一天了,刚刚睡着……” 然而,昏睡在床上的老人家,却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左右转动视线,轻轻出声: “哥……哥哥……” “妈!” “妈!你要什么?” 三位年长男女当中,有两位立刻折返,俯身床边,轻声探问。最年长的一位露出苦笑,对沈乐他们摇摇头: “不好意思啊,妈又糊涂了……” 不是糊涂,只怕是随着玩偶柜越来越近,想起了为她制作玩偶柜的亲人。沈乐微微叹息,后退半步,手掌按在柜子侧壁上: 你乖啊,收敛一点,不要散发太大的波动。老太太很衰弱了,经不起力量侵袭…… 玩偶柜无声无息,灵眼视野当中,都看不见任何气息流动,明显已经在努力压抑自己。 只有左边最上面一格的小女孩玩偶,和右边第三格的老太太玩偶,眼里都亮起了两点精光,轻轻闪耀。 唉,希望它们不要太过激动吧。沈乐提心吊胆,侧开身体,看着顾玉林和另外一个同事轻手轻脚,抬了玩偶柜进去。 一抬进病房,老太太的眼睛就亮了,转向门口,挣扎着要起床: “来了!就是这个……” “妈,你别动!” “我们来!” 床边一儿一女,女儿双手扶住老人,儿子忙手忙脚,去把 床头摇起,让老太太坐得更舒服一些。 而老太太上半身靠在床上,眼睛里已经看不见别的东西,微微前倾,向玩偶柜伸手: “就是这个……哥,你看,你给我做的洋娃娃,我保存得多好……” 她伸手去够。玩偶柜左侧,她的大儿子探身过去,一个一个拿起玩偶,送到母亲面前: “妈,是这个?还是这个?还是这个?” 老太太一直摇头。沈乐挤在玩偶柜右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指点: “是左上角那个小姑娘——就是穿着公主裙跳舞那个!” 小玩偶的眼睛,亮得都要放出光来了!你再不把它拿给老太太,她能自己跳出来! 玩偶一落到手里,老人家的情绪,立刻就安静下来。她抱着怀里的小姑娘,目光专注,笑容甜蜜: “哥,这个洋娃娃,我很喜欢的!真的很喜欢的!你看,我给她做的新的小裙子——她还会跳舞呢!” 一边说,一边掰着小玩偶的胳膊腿,让她抬起双臂,一只胳膊指向天空,另一只胳膊向侧面舒展,摆出了一个芭蕾舞的造型。 左足点地,右足向后抬起,握住玩偶左脚,拨动她手臂转了一圈,再转一圈。捧高一点,转向病床侧面的年轻男子: “哥哥,你给我做的洋娃娃,可好看了!他们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洋娃娃,自己能站,能坐,能跳舞…… 我真的很喜欢的……特别特别喜欢……” 病房里,三个儿女,还有立在窗边的年轻女警,面面相觑。年轻男子尴尬一笑,低头凑近: “奶奶,我是你孙子……” 满室寂静。最年长的儿子退开两步,勉强笑了一下,向顾玉林他们点头: “辛苦你们送过来了……不好意思啊,妈糊涂了,不认识人,没法跟你们说谢谢……” 沈乐默默扭头,闭了一下眼睛。 阿尔茨海默症,是中枢神经的退行性病变,走到遗忘亲人、记忆回到年少时代的那一刻,大脑已经萎缩了很多。 他有心引导铜片的力量,帮老太太治疗一下,至少让她在最后几年能好过一些,却又不知道已经萎缩、死亡许久的脑细胞,铜片能不能救得回来…… 就算能救得回来,这些细胞里承载的记忆呢? 又或者,帮她治疗一下肿瘤?可是,如果阿尔茨海默症无法治愈,仅仅治愈肿瘤,对于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只是延长了痛苦…… 还没作出决定,老太太抚摸了一会儿小玩偶,又招手叫窗边的女警过来。指着柜子里的玩偶,细细叮嘱: “小朱啊,你看,左边最下面一个格子,那对夫妻,是95年的案子。开店的,被杀了,现在还没破……你们要记住啊,要一直追下去啊!” “已经破了,陈老师!”女警胸口快速地起伏了一下,眼里光华莹莹。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虎口,才维持住声音的稳定: “前年通报的,已经破了,凶手抓住了!案发现场留的血迹,前年比中了嫌疑人,我们抓到了!” “破了吗?那就好。”老人家松弛的脸颊上,慢慢扬起一抹真心的微笑: “破了就好了……还有,右边第三个格子,那个老太太,那是00年的案子……也一直没破……20多年了,再不抓住,就没人记得她了……” “这个也破了,陈老师!”女警的声音几乎哽咽: “我们发现了新的线索,锁定了嫌疑人,把他抓住了!去年通报的,一批积案告破,其中就有这一件!” 老人家脸上的笑容更大。沈乐侧头面向墙壁,胸口起伏: 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的积案了。受害人的亲属,如果是父母,或许都已经过世了; 如果是子女,大概率连孙辈都有了,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失去亲人的伤痛被时间抚平。 但是啊,还是有一代又一代的警察,在兢兢业业地追寻着往事,务求水落石出,务求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甚至,有老太太这样的警察,已经年迈了,已经失去了许许多多记忆,却仍然对 当年的案件刻骨铭心…… 胸口的铜片猛然热得发烫。沈乐回头,几乎所有的玩偶都开始躁动,墨线压制下,气息隐隐约约沸腾: 【她记得我!记得我!】 【她也记得我!】 【她一直没有忘!呜呜呜呜,案子破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安静一点!”沈乐在心里低喝。他右手按住玩偶柜,用尽最大的心力默念: “不要泄露气息!你们不想伤到她的,对吧?!” 铜片越发炽热。冥冥中,沈乐忽然明白了玩偶们的意思。 他拽出铜片压在左手手心,微微侧身,借着床上的被褥遮掩自己动作,左手伸到老太太背后,轻轻搭住她肩背: 一股炽热的洪流从玩偶柜冲出,涌进沈乐右臂。停都不停,汹涌冲向他左臂,沿着肩头、上臂、前臂直奔掌心,被铜片吸纳,又缓缓吐出: 涌入老人家的身体,流淌向她的头颅,她的大脑,她的胸腹。盘旋停留,久久不去。 “滴——” 顾玉林手里的仪器,发出一声警告的轻鸣。 顾玉林脸色一变,急忙退到人群后面,拎出那个长得像手机的仪器。低头一看,上面的数字,正在拼命往上跳: 1108!1276!1490! 封印破了? 这个玩偶柜开始闹了?! 沈乐你看一眼啊!你之前怎么说的!说这个玩偶柜,你已经封印住了,不会泄露气息,对正常人造成伤害的! 他满脸焦急,抬头盯住沈乐,又是眨眼又是瞪眼。沈乐迎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别急,别急。玩偶柜没有做坏事,它正在输送它的力量,竭尽全力,治疗它的主人…… 有我在,没关系的。铜片引导的治疗力量,非常靠谱,老太太一定不会有事的! 掌心传来的热流一股一股,忽大忽小。灵眼中,玩偶们一个个亮起来,再一个个黯淡下去,仿佛在排着队输送自己的力量: 【我的!】 【我的!】 【到我了!】 【我来……】 沈乐耐心地等待着。玩偶柜里的亮光渐渐黯淡,渐渐沉落,气息微弱,几乎消失不见。 然而,铜片涌出的热流还在继续,不知道是传输给它的力量还没有用完,还是铜片响应沈乐自己的信念,开始抽调玩偶柜复苏,给铜片增添的力量—— 终于,老太太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她环顾四周,看向边上的儿孙们,一个个叫出了他们: “老大、老二、爱华……琦琦……” “妈!妈你认得我了啊!!!” 第33章 铜片的全貌竟是这个?我何德何能啊!(求订阅) “……所以,这个柜子,不太适合普通人保存了是吗?” 一个小时以后,老太太在病床上拥着被子,眼神清明,微笑着倾听后辈的说明。 那些也是她的后辈啊,特殊事务局负担的职责,和她所在的部门,几乎是相同的。只是,一个面对普通人,一个面对超凡世界。 甚至,特殊事务部门许多执行人员,也是从她所在部门抽调过去的,双方的合作一向紧密…… 她这样理解、温柔、慈爱的目光,反而让顾玉林多了些窘迫。他有点结结巴巴地说明: “这个柜子,它的能量指数,超过了平常人可以安全承受的界限…… 就算它努力想要不伤害您,它可能,也没法自控……” 年轻的茅山道士一边说一边头上冒汗。这个玩偶柜,无论如何都是属于老人家的,是她的哥哥为她打造,她自己亲手制作了绝大部分玩偶; 先前她神智不太清楚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她已经认识身边的亲人,说话有条有理,怎么能无视她的意见,粗暴地将她珍视的东西夺走? “是这样的吗……” 老太太饶有兴趣地接过顾玉林的手机,观看里面录制的视频: 小玩偶们跳舞,玩闹,从一个格子跳到另外一个格子,忽然又开始表演装死。倒下站起,站起倒下,各种五马分尸…… “看起来确实不一样了……” 老太太看得异常专注,脸色一会儿带笑,一会儿又显得哀伤。好半天,推回手机,长长一叹: “这样的话……这些小家伙,确实不适合放在我这里了。但是,有没有办法……” 她仰起头,盯着顾玉林,眼里满是期待: “给它们找一个好点儿的地方?让它们继续发光发热?扔在仓库里,实在太寂寞了……” “这……” 顾玉林踌躇了一下,望向沈乐。沈乐微微沉吟,从柜子边上挤了出来,站到老太太对面: “老人家,这个柜子,之前一直是我在负责修理。 我曾经观察到,它演示可能是犯罪现场的情况,而与此同时,演示的事情可能真实发生了——” “什么?” “什么!” 几个惊讶的声音异口同声。老太太,顾玉林和他的同事,还有站在窗边的女警,声音里,惊讶、期待和喜悦有志一同—— “有这个本事?那就太好了!!!” 毕竟,这个城市实在太大,每时每刻,都可能有案子在发生。 如果在发生的那一刻,警察就能得到报案,就能立刻出动,对犯罪分子的打击效率,那可就提高太多了! “就是石光兵被撞那事儿,它表演飞出去摔碎……”沈乐对顾玉林抬了一下眉毛。然后,立刻转向老太太: “老人家,我也只观察到这么一次,到底是巧合还是它真有这能力,还不清楚。而且,它现在也没力气了,需要休息。” 说着用灵眼瞥了一眼玩偶柜。输送力量为老太太治疗以后,玩偶柜似乎耗尽了力量,灵眼中看到的气息微弱了许多。 顾玉林顺着他的话,掏出仪器测量了一下,眉毛也是一跳: “是的,能量指数跌了好多,跌到两位数了!可惜,这个指数,对普通人还是有害……” “那就拜托你们啦。”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惋惜,慢慢放下手,把手机往顾玉林那里推了一推: “能让它发挥作用,就发挥作用。不能发挥作用的话,拜托,请尽量好好地保存它……” 顾玉林为难地看向沈乐。沈乐深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 “没问题,交给我们!” 如果有可能,沈乐也想把玩偶柜托付给特殊事务部门,当作一个犯罪监控器用。然而,他却没能做到—— 玩偶柜拉到特殊事务部在滨海的驻地,一群人涌上去拿着仪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扫一圈,却是个个摇头: “读数太低。” “读数确实太低了。” “灵性根本不够。” “这种程度,没法显示什么东西吧?它根本没法主动显示异状,只会自然散发能量,影响正常人的!” 顾玉林甚至把玩偶柜上面、里面、边边角角的墨线都擦干净了,也没法让它的数值提升一下。 不能提升,就没法把它登记成特殊事务部的工具,不能依靠它来预警各种犯罪。没办法,只好带回来,重新交给沈乐。 沈乐倒也不着急,把它放在房间里,慢慢养着: 玩偶柜只是累了,不是一下子把自己的能量挥霍干净,导致跌破境界,不再是小妖怪了! 让它待在宅子里,慢慢吞吐宅子里的气息,很快就能好的! 趁着这段时间,开始检查自己的铜片。按照之前的经验,新修好一个老物件,铜片应该能“长大”一点,并且反馈他一部分能量; 但是,这都整整一天过去了,铜片的面积,形状,重量,似乎还是没有变化,也没有热流从里面涌出来? 是铜片升级了,一次修复,不足以让它成长了? 还是之前在医院里,救治陈海莹女士,铜片付出了太多的力量,所以一时没办法成长了? 沈乐颠来倒去,把铜片来回研究了七八遍,还是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无奈,只好放下铜片,开始干自己的活儿: 赚钱! 之前从特殊事务部门搜刮来的三件文物,该修复了! 沈乐挑了一挑,从那件琴台开始。 这件看似简单,其实难度颇高。它的形状极其优美,几个圆弧状的转角,非常考验木工手艺。 更不用说,几个部件里面的闷榫,需要严丝合缝,一点不差。但凡差了一点点,圆弧的形状都没有这么流畅,两边都没有这么对称。 幸好,沈乐不依靠小墨斗,已经能够自行修复这件文物了。传承自八级木工的手艺,让沈乐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刨平缺损的地方,寻找合适的木料,做出与对面完全对称的形状。两头开榫卯,将它们拼合在一起…… 最后,外面补色、上蜡,退后几步看看,这个琴台造型柔婉,表面光洁,像是从来没有破损过一样。 “赚这种钱,这不是有手就行嘛!” 沈乐发出了心满意足的感叹。他运用能力,缓缓梳理琴台上的气息,让它原本的气息浸润新补上去的木头。 等到上上下下,气息游走顺畅,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拍照,发给顾玉林,告诉他们第一件文物修复完毕,可以来领了! 两万块到账! 嗯,小油灯一个月饭钱的五分之一有了……不对,雷劫以后,小油灯表示吃饱了,暂时不用继续吃,本月的十万块钱省下来了…… 真好,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赚钱养家,不用靠小墨斗打工养小油灯,小油灯战斗养玩偶柜了…… 沈乐摸摸衣兜,扭头看向玩偶柜。这一看,眼睛就是一眯: 玩偶柜又活过来了! 又开始动了! 最小的那只玩偶,老太太膝盖上的那只白猫,开始上蹿下跳,从这个格子,蹿到那个格子去玩了! “所以,你是恢复过来了对吗……” 沈乐抚摸着柜门,轻声提问。很快,铜片微微一震,心底里传来一个细微的回音: 【是的】 【我恢复了】 【我的主人,她怎么样了?】 “三天前做了手术。”沈乐流利地回答: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以老太太的年龄,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 玩偶柜似乎舒了一口气,再次沉寂下去。沈乐拍拍它: “说起来,你主人之前的话,你听到了吗? 她说过,希望你能发挥犯罪感应能力,为她的同事们指示案发情况,方便他们及时到场……你做得到吗?你想去做吗?” 玩偶柜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仿佛刚才已经耗尽了力气,又仿佛听不懂沈乐的话。 沈乐耐心地站在它面前,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再从右脚换到左脚。连换几遍, 才听到它细细的声音: 【我……不太行。我只能感觉到有人受害了,但是,我不知道发生在哪里……】 这…… 这也挺难的,说不定,还不如指望公民报案靠谱。沈乐纠结了好一会儿,一拍大腿,给顾玉林打电话: “……情况就是这样。反正它活过来了,你们想让它派上用场的话,想想办法?” 反正,需要用到预警功能的,是官方强力部门,并不是我。谁需要,谁研究,谁需要,谁开发—— 和我没有关系! 沈乐理直气壮地想。他再次拽出铜片来看,这一回,终于轻轻舒了口气: 铜片有变化了,谢天谢地。 之前铜片两端,凸出来的两个脚,变长了一截,边缘向外展开,已经连成了窄窄的一条,整个儿成了一个顶上很胖的“口”字。 看那形状,应该是连着什么东西,什么比这块铜片更大的东西…… “青铜器的一部分?是什么青铜器,会有这样的部件?”沈乐在脑海中搜索各种青铜器的形制,想了一会儿,索性起来翻书: “鼎、鬲、甗、簋,都有可能……其他青铜器,如果形制复杂一些的,也有可能……” 其实沈乐现在已经隐隐觉得,这枚铜片,应该是某个鼎的鼎耳。 只有鼎,才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才会不断生长,不断反哺给他; 然而,想到是鼎,他心里又颇有点不踏实。不会真的是鼎吧? 不会真的是这么厉害的重器吧? 神农鼎? 大禹九鼎? 还是什么和它们一样等级、甚至比它们更强的宝鼎? ——我何德何能,有这样一片鼎耳残件在身上? 再仔细看,鼎耳上隐隐约约,又浮现出了一条笔画。这次,是一条长长的、竖直向下的线条,与上面几根线条一脉相承。 等等,这是什么字,看起来有点面熟? 第34章 调教玩偶柜——这比人工智障还难啊!(求订阅) 沈乐来来回回,仔细揣摩几遍,甚至把他存的甲骨文、钟鼎文的参考书统统拿出来对比。 比了半天,还是对自己的结论有些怀疑: 似乎,好像,这几个凸起的笔画,形成了一个“礻”字旁的一部分? 礻字旁有些什么字? 沈乐凝神想了一下,每想起来一个字,心尖子就抖这么一抖。这个偏旁的字,几乎全都和神灵有关。神、祗、祈、祷、祥、福…… 每一个字,都是含义非常隆重、非常庞大的字,每一个字,他都感觉承受不起…… 我何德何能啊? 一点一点修补各种老物件,一个个让它们活过来,攒点儿能量让铜片“长大”。最后长出来的那个东西,我,我不会德不配位吧? ……应该不至于吧。沈乐默默安慰自己。除了礻字旁,还有衤字旁的字,起笔也是这个字形。 衤字旁的字,可就小得多了。衬衫衣裤,襟袍褂袄,每一个字,我都担得起,不害怕! 希望是衣字旁吧…… 修修补补,是我擅长的,我一定能把它做好!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祖传的、我修复的东西,应该不会害我! 沈乐安慰了一下自己,把铜片上的字抛到脑后。现在烦恼也没有什么用,继续修,继续补,让铜片上的笔画多一些,文字总是会出来的。 他埋头苦干,继续投入第二件文物,那个黄杨木夔龙纹提盒的修复中,目标,一个月修好三件文物,赚到六万块钱! 沈乐干活干得乐在其中。然而没干几天,就接到了顾玉林的电话: “忙不忙?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沈乐一言不发,拍了一张自己的工作室,和工作室里摊开一地的工具、木料、大漆等等物件。对面沉默一下,然后,顾玉林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我们想了一个办法,可以调教玩偶柜,让它具有更强的侦查能力。调教过程,需要您帮忙,您能抽点空出来吗? 有报酬!我们按照编外人员,出本地非危险任务的平均标准,给您支付报酬!” 沈乐想了一想,倒也不是不能。 主要是,如果玩偶柜调教出来,他就再也不怕哪个妖怪忽然杀到镇上,可能对他的安全造成威胁了。 只要没有预警,他至少可以在小镇上到处走走。不用苟在宅子里,每天最长的路,就是从大宅门口,走到羊肉面馆子了…… 沈乐很愉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坐上了顾玉林开来的厢式货车,车厢里牢牢固定着玩偶柜。 章秉信在后座摊开一张地图,放在沈乐,和沈乐抱着的小姑娘玩偶面前: “这是南华街……我们现在,正在沿着南华街走,你看见了吗?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这个红点儿的位置……” 车子开得极慢极慢。沈乐把玩偶抱高一点,让它看清楚地图,再抱到导航仪前面让她看清红点: “看明白了吗?” 【不太明白……】 沈乐代替玩偶柜翻译: “它说它不太明白,你们开慢一点,我来跟她说说,让她感受一下。来,你看,你之前一直待着的位置,就是家里的大宅,就是这个方块。这里看懂了吗?” 【……看懂了。】 玩偶柜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发出心声。沈乐吁了口气,手指在地图上短短地划了一道: “刚才我们过来的路,就是从这个门口出来,然后走在这条街上……就是到这里……现在看懂了吗?” 【……好像看懂了……】 “它说它好像看懂了。”沈乐扭头告诉顾玉林: “你们开慢一点,让它多感受感受?多理解理解?” 顾玉林用敬仰的目光看着沈乐。他居然能和器灵无碍沟通! 他说的话,器灵能够听懂! 它还能教导器灵本事! 这能力可太稀有了,就他知道的,滨海总部,也只有两个人能做到。沟通对象,还得是他们长期使用的法器,不能随便抓一个就沟通! “你以后……” 他忍不住开口。沈乐一手指着地图,一手握着小玩偶,微微皱眉,听它说话。闻言回头,眼神还有点迷茫: “什么?” “啊,没什么。”顾玉林赶紧摆手: “你忙,你忙……” 从现实当中走过的路,到地图上显示的路,要把它们联系起来,需要一定的从具体到抽象的能力,和空间想象能力。 这个能力是需要训练的,很多一辈子不怎么出门的成年人,都不具备看地图认路的能力。 更何况一只玩偶柜,要教会它认路,教会它在地图上标记感知到的点,那难度可太高了!很多人工智障,不,人工智能,都做不到呢! “你能感知到这块地方吗?在家里,你能感知到这块地方吗?” 【能……】 玩偶柜沉默了好一会儿,迟迟疑疑地回答。沈乐也不着急,慢悠悠问: “这里如果有案件,你能感觉到它在这个位置,在地图上指出来吗?” 【我不知道……我试试看……】 厢式货车慢慢悠悠,在狭窄的老街上,沿着河岸开行。开过城隍庙,开过古戏台,开到老街尽头的天香楼门口。 车子的宽度,几乎占满了整条老街,开到底之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进、退、进、退,在天香楼边的小空地上掉头。 羊肉馆里,中年男人老游隔着窗户,小心翼翼盯了一会儿正在掉头的货车。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努力听车里的聊天: “那个猪妖,我们审出来了……它有好几条犯罪记录,目前确定有致人重伤的记录。 它意图入侵你的宅子,意向明确,你反击合理合法,没有任何问题……” 老游打个哆嗦。猪妖落到特别事务部手里了? 还好我没有莽撞! 如果我入侵大宅,我被大宅主人掌控雷劫,劈个半死或者直接劈死了,估计也就是个“反击合理合法,没有问题……” 我现在和大宅主人搞好关系,还来得及吗? 他收回注意力,陪着笑脸,把两个小小的花梨木匣子推到老板娘面前: “老板娘,拜托您帮忙说合说合……说合说合。这两盒灵草是见面礼,您一个,那位一个。我就想订一张修行用的卧榻,比店里卖的强些就行…… 材料我自备!那位想要什么报酬,都可以开口,我能弄到的尽量弄到!我们这些没门路的家伙,太难了……” 他恭恭敬敬,半哈着腰,满脸赔笑。老板娘盯着面前的小匣子,好半天不吭声。 直到那辆货车终于掉过了头,渐渐驶出南华街,她才淡定地哼了一声: “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当报酬?人家把这样的床榻随便卖,就不是在乎俗物的人!” “是是是,您说得没错。”老游,也就是葛巾渡劫前后,窥视过沈乐大宅的游隼妖,点头如捣蒜: “这种能够静心安神的床榻,如果用点好木头,卖给识货的有钱人,一百万都能卖。他随便放在街上,卖几百块一张床,肯定有他的用意。”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敢直接求上门去……超越世俗欲望的大佬,肯定有超越世俗的力量。 如果不待见他这种妖怪,不由分说就把他干掉了,他冤不冤? 老板娘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沈先生来到珠溪镇以来,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吃饭,近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会儿,和两位特殊事务部门的人员,开着车来来回回兜风,还携带着一个刚生出灵性的小妖怪…… 他想干什么? 镇子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老板娘沉吟踌躇,半晌不吭声。老游盯着她的神色变幻,一时也安静下来,不敢说话。 好半天,老板娘才回过神来,向他露出笑容: “这样吧,我找机会问问。至于别人答不答应,那是别人的事儿,我可不敢保证。 ——就算人家不答应,您也不能记恨!” “那肯定!那肯定!劳您驾,您只要帮我问一下就行! 答应不答应没关系,礼送到了就可以……送礼他总不会打我吧?” 老板娘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你对沈先生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来的? 沈先生什么时候因为别人送礼打人了? 沈先生到现在为止,灭掉的妖怪只有两个——都是入侵大宅,对他的安全造成威胁的! 她收下礼物,打发老游走人。然而,老游没想到的是,他的目的还没有达成,镇子上,另外一个超凡存在,以另一种方法达成了心愿: 车子驶过宝安路,宠物医院门口,秦医生站在台阶上,用力挥手。他动作太热情,章秉信不得不停车打招呼: “秦医生,今天不忙啊?” “不忙!——你们干什么呢?把沈先生也拽出来了?” “有事要请他帮忙。”章秉信从车窗里缩回脑袋,刚要发动车子,秦医生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来。扒住车窗,探头往里看: “沈先生,有空没?有点事求拜托你帮忙——方便的话回头,在这里停一下,或者我来找你?” 沈乐和他约定了拜访的时间。当天晚上,秦医生就拎着一只西瓜,堆着一脸笑上了门: “沈先生,是这样的。您前几天,是不是修复了一只琴台?” “怎么啦?”沈乐讶异。那只琴台,他修复完以后,直接被特殊事务部门拉走,后面怎样他就不管了。 是单独找人卖掉也好,是拍卖也好,跟他无关,反正他拿到了两万块钱手工费—— “琴台在你手里?是不是哪里没修好?你拿过来,我修到你满意为止!” “不是,不是这样。”秦医生双手乱摇: “这个琴台,我买下来了,送给瑶瑶姑娘。她嫌弃琴台是她拍碎了的,说哪怕修好,也不是原来完整的样子了。我就想,能不能拜托您帮忙重做一个……” 沈乐大为惊讶。他上上下下,打量秦医生几眼,叹为观止: 真没想到,你还在追求那位瑶琴妖啊! 你到底是什么物种?那天我用灵眼看到的,好像是一只鸟啊! 一只鸟,追求一架瑶琴,这合理吗?你们都跨了物种,不,一个是动物妖,一个是器物妖,这都不是物种的问题了啊! “她想要怎么样的琴台?木料?式样?装饰?详细讲一讲?” 第35章 家里的打工仔,又多了一个(求订阅) 按照秦医生的说法,瑶琴成精的瑶瑶,对琴台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想要一个“坐着舒服的、能发挥我实力的”琴台。 反正,她已经有很多种琴台了,紫檀木的,黄杨木的,花梨木的,金丝楠木的,各种名贵木料的,应有尽有; 雕花镂刻,金镶玉嵌,能想到的式样、能想到的装潢,差不多全都收集满了。有她自己定制的,也有朋友们送的…… 沈乐:“……” 也有你这样的追求者送的吧? 是吧? “总之,我这里有两块好木头,一块是紫檀木,和她之前拍碎的琴几一模一样。” 秦医生对沈乐的腹诽毫无所觉,掏出手机,给他看图片,向他解释自己的需求: “还有一块是梧桐木,声音清脆透亮,非同凡响。 这两块都给你,紫檀木的,做成和原来一模一样的琴几,梧桐木的你自己发挥…… 每座琴几,我出两万手工费,回头如果她满意,再多加两万,怎么样?” 一座琴几两万,两座四万,小油灯每个月口粮的五分之二。 沈乐自然笑纳。他收下一万元定金,秦医生满面红光,千恩万谢: “我的幸福就靠你了!回头琴台做完,我有礼物送你,大惊喜哦!” 那块紫檀木,沈乐直接丢给了小墨斗,让它照着原先琴台的样子,一模一样做一架出来。而沈乐自己,还是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玩偶柜上: 十天时间,茅山道士二人组开着车子,带着玩偶柜(和沈乐)走遍了珠溪镇的大街小巷,每一个小区,每一栋楼。 一百多平方公里,几十个街道、村落。幸好其中有四分之一是湖面,才没把沈乐给累个半死…… 走完这一大圈,玩偶柜终于表示,它觉得可以试试,最起码镇子上,中心地带,可以尝试一下。 于是,沈乐就把玩偶柜借给了顾玉林,让他摆在办公室里,看看发生案件,小家伙会不会报个警,顺便为警察指个路啥的。 如果可以的话,小家伙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器灵,能够完成它主人的心愿; 顺便能打一份工,赚一份工资。给沈乐的钱包添点补充,好歹,把它自己的身价,以及修复费用赚回来? 玩偶柜上岗第一天: “它报告有打架,但是指错了地方。我们到场的时候,早就打完了,警察出警结束,人都带回警局了!” 沈乐: “下次你多教教它,或者,多带它兜兜风?人工智能也是需要调教的嘛……” 上岗第二天: “它报告了一个偷窃案……很遗憾,不是超凡案件,不归我们管。你能不能跟它说,下次只报告超凡案件就好了?” 沈乐: “有点难,我试试看……不过,它的主人只希望它能报案,出厂设置可能不太好改……” 上岗第三天: “它不动了!读数跌到谷底,已经跌到三位数了!我们是不是把它用坏了?” 沈乐:“……不行就拉回来吧,我看看……” 探查结果是,玩偶柜并没有坏掉。只不过,长期放在灵气匮乏的地方,它没有补充,太累了…… “……不行的话,还是放在我家吧?”沈乐和他们商量: “我修复好的东西,它们的力量,都是慢慢增长的。放我家,它至少不会哪一天莫名其妙,就被你们累死了吧?” “……所以你接受我们在你家设办公室吗?” “房租多少?” “那个……你看,我们的办公经费也不高……”顾玉林为难地笑: “这镇上租房子,一间20平方米的房子,月租金不超过一千五。你这是老房子,陈设比较好,我们租一个房间,算每月两千怎样?” “开什么玩笑!” 沈乐一口否定。我像是缺这点钱的人吗? 我像是缺这每个月两千的人吗? 刚到珠溪镇的时候还是缺的,要靠小木偶每天辛辛苦苦出去打工,一个月赚回来三千块 钱; 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不缺了!我做一件仿古家具,或者维修一件明清家具,手工费两万! “两千?两千,连房间的折旧费都不够!” “别啊……我们办公经费真的有限……” 双方拉扯了一阵,又把玩偶柜送到滨海做了一次检测,确认了它“对人类有益、有用、可以发展为编外成员”的身份。 有了身份就有了相应标准,有了相应标准,双方终于达成了协定: 沈乐在家里单独腾出一个房间,放置玩偶柜,同时安装一套监控系统,让顾玉林、章秉信可以随时查看; 茅山道士二人组承诺,非绝对必要,不打扰沈乐的生活。看到有命案,又实在找不到,事情紧急的,通知沈乐,拜托他和玩偶柜沟通; 当然,这沟通,也不是白沟通的。玩偶柜有工资的! 按照顾玉林的标准发工资! 月薪一万,因为是玩偶柜,所以不用交社保,净到手一万,外加200积分! 这是目前阶段,玩偶柜的能力,仅仅覆盖珠溪镇的市镇范围。 未来,玩偶柜如果能覆盖珠溪镇周边一百多公里,如果能覆盖滨海市,如果能够精准预警,只报告和超凡力量相关的案件…… 经验证核实后,工资可以再往上加! “很棒啊!会赚钱了!”沈乐笑眯眯地拍拍按玩偶柜。 小木偶到现在为止的表演费用,大约是每月一万,那是每天出去唱戏,风雨无阻,八小时满勤换来的。 玩偶柜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每个月就有一万二了! 柜门打开了又关上,关上了又打开,刻意折腾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柜子里面的玩偶们鱼贯而出,跳到地图上,欢快地跳起了舞…… “对了,既然活过来,就应该有名字了。”沈乐按照家里的习惯,笑吟吟地拍拍玩偶柜: “你想叫什么名字?或者,我给你起一个?” 灵眼中,玩偶柜的气息剧烈波动了一下,似乎大家都有所意动。很快,七八个声音,在沈乐的心底里,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莹莹!叫莹莹!】 【不可以!莹莹是老主人的名字!】 【那叫兴兴?】 【也不可以!兴兴是老老主人,老主人的哥哥的名字!】 【叫海珠可以吗?老老主人叫陈海兴,老主人叫陈海莹,我们按这个顺序排下去?】 【绝对不可以!】 【我们是老老主人和老主人做的,我们等于他们的孩子,怎么能和他们叫一样的名字!你是笨蛋吗?】 【你才是笨蛋!】 【砰砰,砰砰,砰砰……】 沈乐惊讶地看到,那些年轻男女,中年男女,老妇人,还有小女孩玩偶,滚到了一起,挥拳相向。 讨论不出结果,那就打一个结果出来! 沈乐:“……” 上次小油灯不肯取名字,那是灵智还没有完全开,对“名字”这种东西没有执念; 而这一次,玩偶柜取不出名字来,却是因为里面一群玩偶,每一个都有每一个的念头,谁也说服不了谁…… “算了,你们讨论出个结果之前,就先叫玩偶柜吧。”沈乐拍拍柜板,摇着头走开,去查资料、画琴台的式样。 一座琴台两万呢! 当然要尽量做得精致一点,贴合客户的需求! “郑墨,你来看,这个式样你能做吗?” 【太简单了!我闭着眼睛都能做!】小墨斗探过铅坠,“看”了一眼: 【这个式样,不算打磨,我一天就能完工!】 “很好!我发给客户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做这个了!那些低价值的产品,往后捎捎,或者你不想做了的话,不做也行!” 小墨斗勤勤恳恳,指挥着工具们干活。而羊肉馆子里,老游来来回回,已经催到了第三次: “老板娘,怎样,那位制作者怎么说?有没有可能接个定制的活儿?” “他最近忙,没空接 单子。”老板娘淡定地推回老游送过来的药草: “耐心等吧,等他做完手里的活,说不定就有空了呢?又或者……你可以找点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讨好他一下?” “这位有感兴趣的东西吗?!”老游大喜。 不怕他油盐不进,就怕他无欲无求。只要是个人,只要有需求,就能针对性地讨好他! “您看……我找点什么东西来比较好?草药?珍贵的玉石?书籍?古玩?或者功法?总不见得找美人吧?” 其实美人也不是不行,奈何他们妖怪的审美,总是和人类有点儿区别…… 老板娘也被难住了。沈乐日常宅在家里,也不出门,也不见他买什么奇怪的东西。 在天香楼里吃了好几个月,也不见他吃腻了,喊着要翻花样,要点各种各样的菜。 店里的女服务员虽然漂亮,他也就当个景致看看,对她们也并不动心。要说能打动他的爱好…… 有了! “这样,你找一些老物件过来,越是人气旺,越是有故事的越好。有磕碰、有残损的也不怕,我帮你送过去,看他是不是感兴趣。” 老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没错,喜欢做各种床榻的人,肯定喜欢木工啊!我给他找老物件!给他找好木头!给他找工具!我去了!” 使个幻身,嗖的一下飞出窗子,冲天而起。老板娘靠在窗边,仰望一条褐线笔直远去,在天空中拉出,忍不住一笑: 该! 就该让你满天下去找好东西!就该叫你一样一样又一样,带回来十七八样,每一样都讨不了沈先生的喜欢! 叫你一直在周围飞来飞去窥探! 叫你找一群乌鸦,跑到宅子里哇哇乱叫! 你在旁边绕圈子张望的时候,知道我盯你盯得多辛苦吗! 还不能直接把你打走! 第36章 滨海交易会,沈乐,要一起去长长见识吗?(求订阅) 老游远扬千里,去满天下地找好东西去了。 他身为游隼妖,飞行速度快,活动范围大,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有它飞不到的地方。 什么紫檀、黄檀、花梨木、楠木,各种各样的好木头,人类找不到的,他一找一个准!他可以连树拖过来! 至于老物件……这个可能有些难……但是游隼也自有办法。他展翅飞出,疾驰向北,没几个小时,就扑到了一座小山上。 山头并不算高,一面临海,悬崖峭壁上无数裂缝,上面多有燕子飞进飞出。 游隼远远地盘旋半圈,悬崖顶上,立刻飞起一只比寻常燕子大了三五倍的燕子,身披玄衣,玉带束腰,气势汹汹,冲着游隼飞来。 半空中,它身边拖起无数幻影,仿佛千百只小燕子尾随行进,又仿佛千万丝线,织成一张大网。远远地它就冲游隼尖叫: “你来干什么!滚远点儿!滚远点!不要靠近我的子孙!” “我不是来打架的——”游隼收紧羽翼,斜斜向远处掠去,表示自己绝无敌意: “老燕子,我来找你问点事儿!你看,我带了礼物来!” 它振动翅膀,飞出一片小小的绒羽,裹着粒青莹莹的种子往金燕方向飞去。 玉燕伸出一只脚爪,抓住那段绒羽,身边的幻影才慢了下来,在它附近盘旋回绕,啼鸣不已。玉燕展开双翼,悬浮在空中,警惕道: “你想问什么?” “老燕子,你和人类打交道多,见过的东西也多。”游隼落在附近最高的树梢上,仰头高叫: “你知道附近,有什么经过很多人类传承,人气很旺的老物件吗?残破的也不要紧!指个方向,我去买——我真的去买!我发誓!” 玉燕不相信地盯着他看。梁上燕子,是吉祥的象征,是受到欢迎的客人。要说对附近的住户了解最深,非燕子一族莫属。 但是相应的,受到人类欢迎的它们,也觉得自己有庇护人类的职责: “你发誓!你发誓你花钱买,不会抢,不会用任何手段去伤害物品主人!” “我发誓!我发誓用正规手段买!”游隼举起一只翅膀,指向苍天: “如果用任何非正规手段,迷惑,抢夺物品主人,或者和他有关的人类,就让我五雷轰顶!” 头顶上,蓝天湛湛,没有任何乌云集聚、马上要打雷下雨的迹象,看来游隼至少发誓的时候是真心的。 玉燕满意地盘旋一圈,返回悬崖,和子孙们叽叽喳喳,商量一圈,又重新飞了过来: “你说的老物件,我的子孙们倒是知道不少。但是,人类传承,人气很旺什么的,他们就不清楚了,要你自己去找。” “没问题!您给指个路就行!” 游隼摩拳擦掌,努力去干活了。按照老燕子给出的地址,变成麻雀大小,一家一家飞进去窥视。 老物件倒是找到了不少,什么用了好几十年的石磨啊,传了两代人的大酱缸啊,不知道传了几代的擀面杖啊…… 但是,要说这些东西,人气有多旺,游隼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把它们弄过去,讨好那位大佬? 拜托,这种东西,哪怕手下的小妖送给他,他都能当垃圾扔掉。拿去送礼,除非他疯了吧! “还是去滨海逛逛吧……再过几天,滨海有一场交易会,到时候会有些好东西……” 老游垂头丧气地想。又要出血了,又要花钱了,他攒的那些宝贝,又要用特别便宜的价钱卖出去,来买那些人类做的宝贝…… 老游计算着手里的积蓄,思考在交易会上能买多少东西的同时,宠物医院的秦医生,也特地上门拜访,眉飞色舞地劝说沈乐: “你给我做的那两个琴台,可太漂亮了!瑶瑶姑娘对我笑了呢!她还送了我两张票,开音乐会的时候,请我一起来听! ——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下个礼拜,陪我去趟滨海吧!那边有一场交易会,会有很多好东西,你看上什么,我买下来送你!” 瑶瑶姑娘前些天说过,她的原身有点儿磨损,漆面也有点脱落,希望能找人修一 修。 这样的修复者并不怎么好找,如果她愿意让沈乐出手,那就太好了! 成功举荐沈乐,瑶瑶姑娘,一定会对他有更多好感的! “……谢谢,礼物就不必了。”沈乐蔫蔫地回答。这几天,他忙得要死要活,顾玉林他们每天都找他: “地图精度太低了!我们弄到一张高精度的地图,能铺满整个房间地面的,能不能换下?” 他可以说不换吗? 事关整个镇子的安危,他可以说不换吗?! 过了一天,顾玉林,或者有可能是他背后的人,又有了新的主意: “小玩偶他们在地图上跳舞,实在不太好定位事发地点……这样,我们准备了一排木头棋子,让玩偶拿着对应棋子,摆到对应地点好不好? 红色表示杀人/伤人,黑色表示抢劫,蓝色表示意外事故,黄色表示强暴,紫色表示放火这样?” 沈乐:…… 他可以说不干吗? 那肯定不能的,不但不能拒绝,他还要努力和小玩偶沟通,让小玩偶“学会”这些棋子的用法…… 这边刚教好,那边又出了新的幺蛾子。这一次,他们不但要远程求助,还要登堂入室: “是这样的,我们弄了个高精度的电子触控屏幕……可以让小玩偶抱着触控笔,在上面点吗? 这样的话,对应地区的派出所,可以立刻收到报案……” 他可以说不要嘛? 他可以不打开门,让对方进来吗? 不但要请他们登堂入室,还要让他们在玩偶柜待的房间里,装一个显示屏,外带一个麦克风。前方的工作人员,可以和小玩偶们聊天: “发生了什么?” 摇头,用力摇头。 “你们可以表演一下过程吗?” 跌倒,四分五裂。 跌倒,四分五裂。 跌倒,头滚出去。 “是普通人做的,还是妖怪做的?” 跌倒,跌倒,再跌倒。 沈乐偶尔打开摄像头,看那个房间的交流过程,有时候真替对面工作人员觉得头疼。这小玩偶的智能水平,目前为止,似乎还在人工智障等级…… 小玩偶们只能听,只能表演,不会说话。或者说,它们说的话,普通人听不见,也没法通过收音设备传到对面。 但是,单方面的和单方面的表演,也能培养小玩偶的灵性,让它们加快成长速度。 沈乐没有空天天陪着小玩偶,天天教导它们,只能把大部分工作外包出去—— 让顾玉林他们,或者摄像头后面的天晓得谁谁谁,一天到晚和小玩偶聊天去吧! 啥时候,小玩偶能发出人类听得见的声音了,或者会写字了,他们就解脱了! 除了小玩偶暂时还是人工智障状态之外,沈乐还有别的烦恼。他正在研究铜片,进度并不是特别顺畅: 除了又打通两条经脉,让他觉得内力更强了一些之外,铜片似乎给出了什么功法,又似乎没有给。 这种“距离出结果就差一层纸,但是怎么也捅不破”的感觉,憋得他心神不定,干什么都没有心情。 铜片! 你啥时候才能给力点儿呢! 或者你升级一下,出个系统说明啥的? 在这种焦躁的情绪下,沈乐暂时只想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到交易会上去开眼界,挑点好东西啥的,敬谢不敏。 “哎呀,别这么宅嘛!”秦医生毫不见外地扔过来一本书: “我跟你说,咱们这些修行者,最怕的就是闭门造车,外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比如说这些年,人类弄出的各种现代法器,经常给我惊喜—— 来,你看看这本册子,本届滨海拍卖会的拍品清单,你先看一遍,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沈乐翻着册子,默默不言: 这本图册上的东西,还真让他开了眼界。许多东西,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甚至特殊事务部门的网站上,都看不到兑换的! 册子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草药。野山参百年起步,黄精百年起步,何首乌百年起步…… 沈乐特别想说,何首乌是有毒的呀,有肝毒性、肾毒性和中枢神经系统毒性,不能随便吃的。 这种百年起步的野生何首乌,毒性得积累到什么程度?随便拿来吃真的好吗? 第四页开始是各种金属锭,什么玄金、沉银、寒铁之类之类,又列了两大页。第一页是贵价货,100克一份; 第二页是便宜货,一公斤一份。 每一种矿物上面,都做好了标注: 本块金属锭已经做了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里面的元素含量,拉出了长长一张清单。 比如寒铁,含有91.7%的铁元素,0.25%的碳元素,0.5%的钼元素,7%的铬元素,0.005%的硼元素,等等等等…… 玄金,含有98%的金元素,1%的钯元素,0.5%的银元素,0.3%的铑元素,等等等等…… 然后,每一种矿物的说明下面,都有特别加粗的红字: 虽然能够测出金属含量,但是,按照这个配比倒推,熔炼出的相应合金,并没有该种金属锭的性能,也不能引发测能仪的波动。 本次拍卖的金属锭,是以超凡矿物熔炼的超凡金属,每百克能级在100以上…… 换句话说,都是可以用来制造法器,制造带法术特性武器的强力金属,没准,某一把飞剑,某一匣附法子弹,就由它们铸造出来? “真有趣啊……” 他轻轻低吟着,又翻了一页。再往后,是各种丹药,各种符篆,各种法器,琳琅满目,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口气翻到最后,居然出现了各种杂项玩物,沈乐刚刚修好的那两件文玩,也夹杂在里面。 “咦?我修复的那个提盒,还有那个笔筒,也有资格上拍卖会吗?” 沈乐开始感兴趣了。再往下翻,这些杂项玩物当中,倒有不少,是他在特殊事务部门的修复列表上,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想起那个玩偶柜,沈乐倒是觉得,可以去交易会看看,没准,能再找到几件值得修复的东西呢…… “这些东西,往期的成交价大概是多少?” 我买得起吗? 第1章 要出远门了,小油灯,测试远程攻击和远程防护!(求订阅) 价钱这种东西,但凡不是第一次去交易会的,谁心里都有数。 沈乐向秦医生打听。秦医生抱着“尽量把他忽悠过去”的念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株百年老山参,看品相就,成交价在10万到50万积分不等。 一百克玄金,成交价在50万积分上下浮动。 一丸雪玉降真香,成交价大概是2万积分……” 沈乐开始揉太阳穴了。他手里才有一百万积分,看起来,完全不够花啊! 哦,现在是110万了。那个猪妖,因为身上的案子不多,只给他加了10万积分。但是,在这些高价物品面前,看起来,也是杯水车薪的样子? “没事儿,你看上什么,我给你买。”秦医生大包大揽。身为难得的,面向妖类的治疗师,他完全不缺钱,甚至可以说是很富裕。 能够用钱搞定的,那都不是个事儿,只有用钱搞不定的——比如瑶瑶姑娘的微笑——才值得他大费心思! “……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对了,这种交易会,不会有人等在外面,伺机截杀吧?” 视频通话对面,秦医生愣了一愣,瞬间发出一阵大笑: “你修仙小说看多了吧!咱们这是法治社会,哪有那么多劫修! ——不过,你自己的战斗力,也该加强一下,万一有人用武力威胁你,你自己心里没底,他也会威胁得更厉害的!” 沈乐倒是也想加强一下战斗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威压天下,武破乾坤,那是每个男人心里的梦想。 奈何铜片除了五禽戏,并没有给他任何功法,五禽戏又是练法,不是打法。让他去找个武馆习武? 啧,现在市面上,有靠谱的,真的能提升战斗力的武馆吗?就算有,也不是一个礼拜时间,就能快速提升的吧! 好在他有小油灯。沈乐摸摸小油灯的灯座,屈指敲了一敲: “青灯,我要是离开宅子,不拎这盏油灯,喊你一声,你能听到吗?” 【能!】 小油灯精神抖擞地噼啪了一下: 【你身上有手机!我留一丝电在你身上,你喊我,我肯定听得见!】 “那……我走远了,你能立刻赶到我身边吗?如果有妖怪攻击我,你能用上次那个电,给它来一下吗?” 【可以!我从手机上跳出来!】 小油灯得意洋洋地闪烁。鹅蛋大的银光一化十,十化百,很快,又飘得满房间都是了。 沈乐瞬间大汗。您可千万别。什么手机经得起您这样一跳啊! 跳一次,估计我的手机,就彻底完蛋了,需要买新的了! 而且,还是电池爆掉,内存全部烧毁,救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我的照片,我的聊天记录,我的账号密码,所有所有的东西,全部完蛋! “你可以从别的东西上跳过来吗?比如说,我身边的电线?” 【那可能慢一点……我需要定位……电线很多很多的,我找你,需要时间……】 “那,我们试一试吧!” 沈乐揣着一堆东西出了门。 7号电池一枚,5号电池一枚,1号电池一枚,纽扣电池一板。 led灯泡一枚,白炽灯灯泡一枚。白炽灯灯珠一枚,led灯珠一串,卤素灯灯珠一把。 一万毫安充电宝一只,两万毫安充电宝一只,充电线两根,耳机线两根…… 他背着双肩包,在街上慢慢走着,手里捏着个led灯珠。走过两条街,心里轻唤一声: “青灯!” 【我在。】 灯珠亮了一亮。很好,两条街的距离,没有超出小油灯远程感应范围! 再走过两条街,再唤一声,也还在。沈乐从大宅一直走到地铁口,从头到尾唤了五声,每一次,小油灯都亮起灯珠、予以回应。 很好,很听话,很强! 沈乐安心地拍拍它: “青灯,接下来,我要乘地铁去滨海。你注意了,如果感觉快联系不上我了,随时通知我!” 【放心吧!】 地铁隆隆向前。每隔一站,沈乐都在心里呼唤小油灯一回,手里的灯珠每次都亮起。啧,小油灯的感应范围,相当广嘛! 沈乐越走越远,越走越是精神抖擞。直到过了滨海市中心,来到分隔滨海市的河流东面,他找了个僻静的荒地,蹲到树丛里: “青灯,你能出来吗?” 手里灯珠应声一亮。灯珠顶上,慢慢悠悠,飘出来一颗小小的银色光球,绕着上下浮动。 “小油灯,如果有妖怪打我,你多久能赶到打回去?” 【我试试……】 灯珠黯淡。沈乐沉吟片刻,在心里默念: “青灯!” 噼啪一响,鹅蛋大的银色光球从灯珠当中跃出,当空炸开。面前草丛无声无息塌下去一片,化作黑灰,纷纷扬扬吹起。 更远一点的地方,树枝断折,树叶碎裂纷飞,一盏埋在草丛里的泛光灯“啪”地一响,射出一道绿光,玻璃炸开,灯光随即暗下。 沈乐:“……” “青灯,你这一下子,打出来的力量,比得过上次打那个猪妖吗?” 【我没用力!但是,如果对手很强,我能打那么狠!】 沈乐哈哈一笑。小油灯那天轻飘飘一击,五百年猪妖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干掉了。以这一击为标准,敢惹他的妖怪,估计就不多了! 当然,也难保别人不威胁,直接动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给了他一下。对于这种威胁,沈乐也有对应之策: “青灯,你能不能在我周围,编织一个护罩?”他继续给小油灯加任务: “用你的电力编织一个护罩,如果有人慢慢接近,就不搭理他,如果有人快速、大力接近,就用你的电网弹飞他?” 银色电珠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声音。然后,电珠射出千百道银光,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淡,直到隐没在空气中。 然而,沈乐还是能够看见,地上的灰尘随着莫名的力量,微微腾起,吸附成一线,又吸附成一个微微的圆弧,环绕他身边。 沈乐迈步向前,虚空伸手,微微触碰。指尖传来一点若有若无的酥麻,心底深处,小油灯欢快的声音传来: 【我织好了!对了,就是这里!欸,别戳了,要戳坏了~~~】 沈乐一笑收手。有攻击,有防御,至少在滨海市,他敢稍微走一走,不怕突然被妖怪冲到脸上了! 他信心满满,终于和秦医生约好了时间,一起去交易会。之前也问过老板娘,老板娘温婉一笑,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这次交易会,没什么我需要的东西。您好好玩,有什么东西不认识,或者想买但是钱不够的话,随时可以问我——” 钱不够就算了! 吃你们的,喝你们的,那是交易,怎样也不至于从你们那儿拿钱啊! 没有佳人陪伴,沈乐只好和秦医生结伴出发。特殊事务部门举办,面向超凡存在的交易会,没有人引路,他还真的找不到: “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啊!——我都不知道,滨海市有这么偏僻的地方!” 交易地点不在市中心,甚至不在郊区。秦医生开车载着他,一路驶到滨海市最东边,登上了一座小岛: 通向小岛的桥头,已经拉起了路障,有专人值守。沈乐在车里远远瞟了一眼,渡口也竖起了“今日停航”的牌子—— 看来,交易会期间,这个岛只属于超凡人士,谢绝无关人员上岛? “好大的手笔啊!” 他由衷赞叹。秦医生笑了一声,与有荣焉: “是吧是吧,这个地方不错吧!官方举办的就是靠谱! ——不像那些私下的交易会,你又要担心东西真假,又要担心来的是什么人,会不会莫名其妙跟你翻脸,会不会抢劫杀人黑吃黑,可累心了!” 他缓缓开车前行,路过桥头守卫边上,伸出手机,出示了一下二维码。 守卫扫了一下码,果然点头让开,顺便塞给他一张简易地图,地图右下角,也印着 个二维码。 “扫这个扫这个!”秦医生热络地把地图递给沈乐: “关注交易会的微信公众号,哪里举办什么活动,在什么地方举办,上面都有!还有,我们住什么地方,也在上面!” 沈乐目瞪口呆。 不是,等等,你们这些住在人类社会里的妖怪,对于现代科技,玩得那么转的吗? 比人类还利索啊! 之前疫情的时候,扫健康码,扫行程码,扫各种各样的码,还有许多大爷大妈根本搞不定,需要志愿者为他们服务呢! 他震惊的目光太过直白。秦医生嗤了一声,指着地图笑: “怎么啦?很奇怪吗?我们怎样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了,论学习能力,我们也都是精英,不然不能有今天。 扫码这点小事,除非不想学,要学,哪有学不会的?” 沈乐一想也对,讪讪地冲他笑了笑,低头去看地图。整座小岛上,最大的礼堂用红线勾勒出来,标明是留给拍卖会。 其他大大小小的房屋,有些是供来客居住的住宅,也有些是私人交易会的会场,还有的…… “音乐会?” “是啊!瑶瑶的音乐会,就在这里举办,三天以后!瑶瑶给了我两张票,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听!” 沈乐也是无语了。人家给你两张票,那明显就没有单独约会的意思啊! 你还兴致勃勃,还要把我拉去,你到底是图啥? 追求姑娘,指望我给你打助攻吗? 我不擅长啊! 算了,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他们在会场附近各自找到住处。沈乐对住宿的要求,无非是正常人类标准,随意挑了一间看得过去的民宿; 而秦医生却在他的民宿旁边,挑了一片郁郁葱葱,松柏茂密的森林,喜滋滋在公众号上注册。 没等沈乐看明白这森林里哪儿有房子,秦医全身光芒一闪,化作一只青色大鸟,展翅飞了进去: “可算能舒舒服服睡觉了啊——” 沈乐:“……” 你这是在我面前装也不装了,是吧? 直接就现原形了? 话说,你变成这个样子,有没有想过我要找你的话,该怎么着?走进这片林子,一路仰头看,一路到处喊吗? 或者打你手机?你的手机放到哪里去了? 幸好秦医生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给沈乐出难题。第二天一大早,沈乐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沈先生,起来了吗?我们去逛交易会!” 视频对面,老大一只青色羽毛的鸟雀,踩在屏幕上,玉白鸟喙对准摄像头啄啊啄,脑袋几乎要穿透屏幕,戳到沈乐手上。 沈乐无奈地对他叹了口气: “等我收拾一下……秦医生,您变回人形好么?您这个样子,我看着心惊胆战,就怕下一秒手机给戳碎了!” 那种钢化膜,钢化玻璃,号称多强多强,也禁不起从你手里掉到地上啊! 更何况你还用喙啄,我刚刚似乎看见了,你还用爪子扒拉! 第2章 买大佬要的东西,让大佬没东西可买!(求订阅) 沈乐并不替秦医生担心,但是,他秉持着勤俭节约的习惯,实在替秦医生的手机担心。 别说屏幕了,这个摄像头,用的好像是徕卡的还是蔡司的…… 禁不起你这样折腾啊!不管你是什么鸟妖——原谅我不是林学专业,认不出来——爪子和鸟喙总比普通鸟类坚硬好几倍。 啄一下,扒拉两下,这镜头估计就完蛋了啊! “唉,用原身操作手机就是不方便。”秦医生怏怏地拍打了一下翅膀。 下一刻,沈乐屏幕上视野变幻,天地倒悬。一边旋转,一边扩大,距离他住的地方越来越近。 沈乐把手机倒了过来,才觉得视野舒服了点儿,勉强看明白: 是青色大鸟抓着手机,在往他的方向飞…… 一边飞,这只大鸟一边还絮絮叨叨,不停抱怨: “什么时候能出一款方便原身操控的手机就好了——只有人类能用的,没有我们能用的,太歧视我们了!” 这,现在也没有妖类进入大厂研发团队,推动制造妖类适用的手机啊…… 再说了,就算有个别妖类进去了,它也支付不起可怕的研发成本。 要知道,妖类的种类,那可比人类多得多了,数量也比人类要少得多了。 想象每一种妖怪,狐狸,黄鼠狼,刺猬,蛇,每一种都要适合自己的手机。每种型号多的卖出去百八十个,少的卖出去七八个十来个…… 这,均摊到每种型号手机上的成本,大概就是个天文数字。 沈乐脑补一下顾玉林他们的工资,以及老板娘的日常消费,估计妖怪们再怎么有钱,也付不起那个天价。 “我觉得,还是把拥有人形这一点,当成使用手机的准入门槛吧……” 他由衷感叹。秦医生一扭头,用力拍打翅膀,半开玩笑地抱怨: “那不行!得开发一款妖怪能用的手机,然后平价,最多是人类同款的两倍,卖给我们!不然就是歧视!歧视妖怪!” 沈乐默默地停住脚步,举起拳头。拳头上,噼啪一响,银白色的电光环绕一层,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嚷嚷着别人歧视自己,以zzzq为名,给自己讨要好处什么的,见一个,打死一个! “……我开玩笑的!” 青色鸟儿赶紧飞远了一点。这是雷劫的力量?! 不会错的,这就是雷劫的力量! 一言不合,就祭起雷劫力量来吓唬人,这是何等恐怖的大佬! 他只是开玩笑的好嘛!!!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沈乐在心底和小油灯沟通两句,拳头上的电光,慢慢收拢回去,消失不见。他悠然甩甩手: “但是最近看新闻,特别是看国际新闻,实在是被zzzq搞得有些暴躁,某些家伙好像人家都歧视他们一样,完全不考虑自己做了什么……” “我也是!”青色鸟儿瞬间激动起来。绕着沈乐飞行的速度,也快了一倍,几乎在沈乐视野里拉出残影: “天天看新闻,看到那些小孩子被炸、被杀,心情超级恶劣的好嘛!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同族的幼崽…… 不是都说人类是造化所钟吗?这个样子,哪里像造化所钟啦?” 沈乐:“……” 他很想说不好意思,那些家伙和我们不是一个人种,造化所钟什么的,不要拉上我们。 但是常识告诉他,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都是人类,至少,在人类与妖怪这个大分类里面,他们都算人类这一边的…… 他耸耸肩,只好把这个话题略过不提,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秦医生聊天。 秦医生像是在人类社会憋屈得久了,完全不肯变回人形,展开翅膀,在沈乐边上飞来飞去,引着他往会场走。 沈乐开头还想劝劝他不要惊世骇俗,走出去百来米远,就把劝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一路走来,有狐狸精保持人形,公然竖着一对狐狸耳朵,挂着一条、两条、三条尾巴,大摇大摆行走的; 有鹿妖淡定走在人群里,角上拴一根长长 的绿草,挂着一只手机的; 有根竹子摇摆着身躯,竹根扒在地面上,一小步一小步慢慢挪的…… 相比之下,一只鸟抓着手机在路上飞,就,还好吧。 看,那边还有一只鸟,飞快地往下扎呢。鸟爪子底下,抓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跟它的体型完全不成比例—— “这是哪里来的穷鬼野妖?”秦医生嗤笑一声: “连东西都得自己背着!” 啥? 你们发展到有储物装备了? 沈乐大惊。知道储物装备后面的科技含量吗? 知道现代社会出现储物装备,会给这个社会带来的麻烦吗? 沈乐记得听师妹说过一本小说,开头就是男主得到了储物空间,但没有能力隐藏秘密,漏了馅。 后来,男主就被某犯罪集团抓走关起来,要挟他运输某种违禁药品了,男主拼死反抗,才坚持到警察来救的…… “啊,这种高大上的玩意儿,我们还真没有。”秦医生讪笑一声: “我们一般都是用自己的力量,把东西吞进去,然后藏起来的。这个家伙,连藏都不会藏……” 然后,他们就在交易会上,再次碰见了那个“穷鬼野妖”。当时,秦医生正陪着沈乐,一样一样,观察交易会上出现的各种古董: “沈先生您喜欢的话就多挑两样,没关系。”为了让沈乐觉得自在,秦医生也回复了人形,陪在他旁边: “这些都不是很值钱,随便哪个活过三五百年的家伙,家里都随随便便一大堆。 又不是那些天材地宝,挖掉一株少一株,挖掉一块少一块。您刚刚看的那棵两百年人参,随随便便,就能买它们一大堆!” ……你这样会造成古董贬值的呀。古董贬值了,我家里的东西就不值钱了,我财务自由的进度,就要倒退了…… 沈乐头疼地叹了口气。他拿起一把五帝钱绑成的金钱剑,翻看一回,放下; 再拿起一个罗盘,翻看一回,再放下; 再拿起一把梳子,左看右看,迟迟没有放下—— 嗯,这把梳子上面,凝聚着非同一般的光芒。明丽,轻盈,同时又沉稳,厚重。 和他看到的小油灯,小木偶,玩偶柜,有那么一点像,但是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到底区别在哪里呢? “沈先生你喜欢这个?老板,多少钱?我买了!” 秦医生豪气地开口。与此同时,他们身边,也响起一个有点尖利的声音: “这梳子多少钱?老板,我买了!” 四目相对。 青色大鸟化成的秦医生,和抓着大包掠过空中,此刻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包的灰衣中年人,隔着沈乐盯住了对方。 那眼神……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如果不是沈乐还站在中间,担心波及到他,两个人的目光这么一撞,简直就能当场爆出电火花来。 不是天雷勾动地火,而是燃烧,爆炸—— 开打! “我没说我想买这个啊……” 沈乐头疼地放下手里的梳子。他也就看看,看看,没说要买! 你们这就争起来是干什么呀? 他神色轻松,手臂悠然下垂,一副东西能不能到手都无所谓的样子。秦医生却微微皱眉,瞪了一眼对方,再盯住摊主: “老板,你怎么说?” 把沈乐忽悠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啊! 找到一件他感兴趣的东西,多不容易啊! 而且,这个梳子背面,正好磕了一块,梳齿也少了一根。正好,这几天让沈乐试试手,如果能修得好,瑶瑶也能放心让他修? 他盯住老板。哼,古玩摊子的规矩,一个人在看,还没放下说“不买”,另外一个人不能插嘴,不能抬价。 老板,你怎么说? 老板一身灰扑扑的褂子,裹得整个人胖胖的,两撇小胡子一动一动。都不用催动灵眼,光看那气质,多半就是个耗子精。 哼,如果不是耗子精,也不会折腾出这 么多和人类有关的东西! 老板看看秦医生,再看看旁边发话那位,往下缩了一截,又缩了一截。 秦医生他认得,且不说这位有多强,就说医生这个职业,就不是他惹得起的! 但是,但是旁边那位,他也惹不起啊……闻着味道就知道那是一只隼妖,天克他! “您,您二位……” 他苦着脸,左看右看,右看左看。您二位,有谁肯退一步吗? 别难为我啊! 老游却上前一步,神色急躁,紧紧盯住那把梳子: 他在这个会场里,已经来来回回转了三圈,看了不计其数的货物。 绝大多数,在他眼里都是凡物,没有任何值得多看一眼的地方; 偶尔有几件珍宝,或是灵光浩荡,或是灵光内蕴却让人心惊,总之,不是他这个档次的妖怪能够插手。 而且他需要的是老物件!人类传承许久,使用许久,大概率附有故事的老物件! 看来看去,绝大部分的古董,那就纯粹是古董。被人好好地保存,珍惜地玩赏,但是,说到使用和故事,基本上不存在的。 上面附着的“人气”,低到了一个可怜的程度。 反而是这把梳子,虽然小,虽然看起来不贵重,但是看上面的包浆,看梳齿尖端的磨损情况,明显是被人经常使用的。 一般来说,这么漂亮的梳子不会不会单独出现,多半是一套妆奁当中的一件。 但是,它现在孤零零躺在摊位上,就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想,它的伙伴们呢? 它们是在谁的手里被造出来,是为谁被造出来,它们经过了怎样的历程,又在怎样的离乱当中分散? 老游光是看着这把梳子,就忍不住浮想联翩,脑补出一段又一段的故事来。 这把梳子,送给他想要讨好的那位大佬,应该是最好的礼物,大佬一定会感兴趣的! 第3章 该是我的东西总会归我,只是这过程……(求订阅) 老游两眼盯着梳子,迫不及待地开口。话一出口,忽然哆嗦了一下: 危险! 危险! 像是飞在云层里,乌云密布、快要下雨,有雷电快要劈到他头上那样危险! 他努力保持人形,手背上已经密密麻麻,长出了小片小片的绒羽,长长的飞翎也探了个头。 老游力持镇定,和那位开口问价的人互相瞪一眼,这才想起扭过头,看看真正对梳子感兴趣的是哪一位。 这一看,顿时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当场把话吞回去—— 拿着梳子,正在若有所思观察的,是那位大宅主人! 那位举手招出雷霆,轻飘飘灭了老朱的,大宅主人!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不,跑是跑不掉的,我飞得再快也快不过雷电,但是,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他露出了尴尬而难看的微笑。微微弯腰,脚跟擦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算了,你们看吧……” 沈乐默然。他看看对方,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梳子。叹口气,把梳子往摊位上一放,悠悠然走开。 顺便,捏一捏口袋里的灯珠,在心底小声嘀咕: “青灯,不要这么激动!他最多就是和我争着买东西!还不是我买完了,从我手里抢,对我不造成威胁! 乖啊,把你的电收回来,收回来!保持警戒就好了,不要拿来威胁人家了!” 皮肤上立起的寒毛渐渐平伏。沈乐抹了一把胳膊,越走越远。嗯,那把梳子,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想要…… 如果是一套妆奁,多有破损,他还有兴趣翻翻看看,说不定收回来修一修; 单独的一把梳子,还是算了。 他又不是那种,喜欢别人为他争起来,争得越厉害,他脸上越有光的性格。 这会儿,只是两个人想抢一把他感兴趣的梳子,他已经想跑了…… “欸,沈先生,沈先生!——算了,咱们再看看别的吧,看你有没有感兴趣的……” 秦医生飞快跟了上去。赶到沈乐背后,扭过头,狠狠瞪了老游一眼: 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要不然,给你伤口倒酒精,倒双氧水! 该切左腿的给你切右腿,切掉了再接上,保证不留痕迹不留伤,让你投诉都没法投诉! 这种程度的恶意,老游并不觉得害怕。他扬起一个讨好的微笑,低头哈腰,向秦先生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老板,和颜悦色: “老板,这把梳子怎么卖?” 沈乐在会场上逛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没有找到他真正感兴趣的玩意儿。秦先生把他失望的神色看在眼里,也不敢催促,只好带他去别的会场转转。 几个圈子转下来,沈乐眉头越皱越紧: 不到超凡者交易的会场,不知道自己钱少。 一件长款真丝袍子,淡青色,用银丝绣满各种各样的花纹。 摊主说绣的都是符篆,能防火、防水、保温、除尘,能防小口径手枪一击,并且现场做了演示。 这样一件法器长袍,卖价——十万积分。 一百万人民币! “好贵啊,算了。”沈乐默默叹一口气。他也想要这样一件衣服,防火防水保温除尘,再加上一定的防御力,都是他需要的; 但是,手头只有一百一十万积分,花十万积分去买? 他还不如宅在自己家里,要保温有空调,要除尘有吸尘器和洗衣机,没有外敌入侵,不需要防御力! 哦,对了,这款式的真丝长袍,还穿不出去。沈乐站在摊子边上听了听,有人询问摊主定制款怎么卖,答案是,价格至少翻倍…… 沈乐只好远远走开。再往后逛,看到一个淡黄色的,像是稻草或者玉米皮编的蒲团,直径40厘米,厚度不超过6厘米。 摊主说,是用什么什么灵草编织的,可以静心凝神,防止走火入魔,小幅度聚集天地元气,帮助提高打坐修行效率。 这样一个蒲团,卖价——两万积分。 二十 万人民币! 摊主特地摆出来一个试用款,络绎不绝的人在那边排队,每人只准坐一分钟。沈乐并没有过去,只运起灵眼,仔细观察了一下: 蒲团上面,确实有细微的灵气升腾。并不强,也就比小墨斗做的安睡床,要强这么两三倍的样子,敢卖这么贵? 回头就让小墨斗停止做床! 这种东西,只送不卖,要不然就拿出去交换! 还有一面镜子,背面嵌了一圈宝石,品相不怎么好,切工也是古代那种圆溜溜的切法。 在月亮底下晒足十五天月亮,挨个儿按一圈宝石,可以让镜子现出图像,心神锁定位置,能看到百里之内,你想看到的任何地方—— 前提是在室外,或者透过窗子看进去。穿墙是不可能的,有法术防护的地方,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是b站不好看了,还是腾讯视频不好玩了? 然而,就这样一面镜子,卖价二十万积分,相当于两百万人民币! 你们都用它来干什么啊! 沈乐越走越是面无表情,越走越是心往下沉。手里那一百一十万积分,在这些东西面前,感觉真是好少,特别少,根本禁不起花—— 有什么办法赚钱? 让小墨斗做加强版的打坐用木榻,拿出去卖?蒲团卖两万积分一个,小墨斗做的木榻,卖两万五不亏心吧? “沈先生,您也不用担心钱的事儿。”秦医生跟在他旁边,察言观色,笑着给他提建议: “以您的本事,回头接几件修理法器的活儿,随随便便就有大笔进账……” 法器? 那玩意儿我不会修啊! 一个没有师承,没有炼制过制式法器,没有老客户的修行者,想要立刻就上手给人修法器,那是不可能的。 秦医生带着沈乐逛了一圈,也没有接到任何一桩生意。最感兴趣的那个,也只是问了一声: “他以前修复过什么法器吗?能不能带来看看?” 沈乐,沈乐带不出来…… 小油灯坐镇大宅,只留了一缕电光在沈乐身上,栖息在灯珠里面。灯珠并不是沈乐修复的,举起来给客人看,也看不出沈乐的手艺; 玩偶柜勤勤恳恳打工,完美承担全镇报警器的功能。别说大宅,它连房间门都不出去; 小墨斗也在勤勤恳恳打工。给它木料,给它胶水,给它大漆,它就拥有了全世界,根本不想出门! 唯一来到滨海的只有小木偶。滨海比珠溪镇大得多,学生们的竞争也要激烈得多,压力那更是不必提了。 小木偶在珠溪镇巡回演出两遍之后,目前被请到了滨海市,一个班一个班,一个学校一个学校,日常巡回演出中…… 总之,带来自己修复过的法器/器灵/器物成妖,证明自己的手艺什么的,沈乐现在,根本就不具备条件。 “那就……不好意思了。”开口询问的那位长耳朵一弯一立、一弯一立,把手中一头大一头小、洁白莹润的长棍,往怀里抱了一抱: “这个是我吃饭的家伙,得找个靠谱的师傅修!” “你怎么说话呢!” 秦医生有点急了。找个靠谱的人,这不是说沈乐不靠谱么? 这是打沈乐的脸啊! 不但打沈乐的脸,也在打他的脸,沈乐是他带过来介绍、他帮忙担保的! 沈乐情绪倒是非常稳定,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听到秦医生的话,还笑着拽了拽他: “哎,别这样。我确实没有工作经验嘛,不怨人家不相信我!” 没工作经验确实不好找工作,现在除了应届生,都讲究要几年几年工作经验—— 当然,“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要求五年以上工作经验”,这就太过分了…… 秦医生还是觉得丢了面子。沈乐笑呵呵的,他也不好继续不依不饶,只得拉着沈乐往外走: “来来来,瑶瑶姑娘的音乐会时间快到了,我们去听,顺便介绍瑶瑶给你认识?” 瑶瑶姑娘,也就是那位和人斗琴落败、一掌拍碎了琴几的瑶琴成精,她的音乐会,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现场衣香鬓影,座无虚席,可能有一半是人,至少有一半是妖——如果现场的人类,没有故意cos成妖怪外形的话。 瑶瑶给的票位置非常好,在第一排。沈乐自然也要报以礼貌,全程努力保持清醒,听完了音乐会。 当然,没有听出任何一支曲子叫什么名字,只感觉其中有三五支曲子,似乎有点耳熟,想不出来名字…… 音乐会一结束,秦医生立刻拽着沈乐,飞奔到后台。他把沈乐往瑶琴面前一推,迫不及待地介绍: “瑶瑶,你看,这位就是专供文物修复的沈先生。你需要修了,可以找他——” “不用。”瑶瑶姑娘清冷的眸子在沈乐身上一转,拂袖而去。 香风幽幽,送来她淡然的,然而并不客气评价: “我是不会找他修的。他听不懂我的琴。” 沈乐自己倒是不尴尬,然而,看着这场面,他都替秦医生尴尬。 就这样,秦医生还要努力向他赔情、哀叹,拜托下次再约…… “算了吧,我还有事……” 他一头扎回珠溪镇,坐回电脑面前。刚要刷两篇论文,跟踪一下行业最新的进展,微信又弹出老板娘的消息: “在?有人托我给你送个礼,想托你办事,你要不要看一眼?” 一刻钟后,葛巾提着个食盒,袅袅婷婷上门。食盒第三层,放着一大碗手抓羊肉,骨脱肉烂,随手拿起来就能吃; 食盒第二层,放着一碗碧绿的凉拌沙葱,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几样配菜; 食盒第一层拉开,上面安安静静,躺着他在交易会上见过,然而没有买到的那把木梳…… 第4章 您您您您……怎么是您啊!我逃跑还来得及吗? 沈乐盯着梳子,默然很久。 当初买下梳子的那位,你说你图啥?图啥? 你想方设法买到这把梳子,就是为了送给我,讨好我? 那你在交易会上和我抢干嘛啊! 这也就是我退让了,如果抢出了火气,掐了一架,你千辛万苦抢到这把梳子,再送到我手上…… 图啥呢? 他默默吐了老大一顿槽,这才把梳子拿起来,左看右看。 这把梳子相当精致,梳背黑漆深邃,彩光流离,却是用螺钿镶成各种花朵; 梳背有些磕碰损伤,漆裂了几块,螺钿掉了一些,梳齿断了一根; 从断裂的梳齿当中,隐隐透出一股幽香,也不知道是木头的香味,还是长期使用,浸染的桂花油的芳香。 更重要的是…… 它上面缠绕的气息,沈乐从来没有看到过,感觉相当好奇。而且,梳子拿在手里,铜片也有点隐隐发热,像是对这梳子感兴趣一样。 “黑漆螺钿?这种工艺,我有本事修复吗?” 沈乐把梳子翻过来,倒过去,看了一遍,又查了一堆资料。感觉,修还是能修,只是比较麻烦,比较耗时间。 好在我现在也不缺时间……我对这个工艺有兴趣,我想试试看…… 沈乐对自己说。然后,他摸起手机,给老板娘发消息: “送礼的人是谁?他想托我办什么事?” 事情超过我的能力范围,梳子再好也不能要——哪怕从对方手里买下来,也会承他一个人情。 沈乐想得十分清楚,让铜片成长的修复对象,他可以慢慢找,大不了去滨海翻仓库。 他自己的安全,那是重中之重,决不能为一个老物件冒险—— “对方是个妖怪,自称姓游,应该是个鸟妖。”老板娘的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他说,买到了你做出来的床,觉得挺不错,有一点静心凝神的作用,可惜太弱。 他希望能定制一架坐榻,或者一张单人床,静心作用比你卖的强一些,打坐的时候帮助克制心魔。当然,如果能够聚集灵气,那就更好了。 对方自备木料,报酬可谈!” 这…… 这个要求有点高啊…… 沈乐看了看梳子,有点可惜。不答应人家,东西吞下,他做不到;答应人家,他又不知道能力够不够。 想了想,沈乐扭头回屋,问小墨斗: “郑墨,有人要定制一件家具,坐榻或者床,能够静心凝神的。你做得到吗?” 【什么是静心凝神?】 “就是让人心里安静,不胡思乱想,不会一会儿一个念头,一会儿一个念头。”沈乐耐心地给它解释: “你之前做的那种,就有这种用处,可惜不太够。如果让你能把效果提升几倍,比如两三倍,五六倍这样子,能做到吗?” 【我……我不确定……我要试试看……】 小墨斗就地调转一个方向,墨线飞舞,锯子、凿子、刨子扑上去开干。 不到半天,就搞定了一张单人床,只剩下凿子们叮叮当当,还在上面雕刻花纹。 这次雕刻的花纹,比之前批量卖出去的,繁复了一倍不止。如果原来只是浅浅刻出纹路,这一次,就是一群凿刀在上面翻腾不止,奋力炫技: 平刀,圆刀,斜刀;阴刻,阳刻,浅浮雕,深浮雕,圆雕。 床头一枚莲蓬当中,它们甚至还做出了镂空雕,莲子能在莲蓬当中微微转动! 沈乐对这套木工工具的手艺叹为观止。他站在旁边,默默观看: 灵眼视觉里,单人床笼罩在一片微薄的,却让人相当舒服的气场当中。 房间内的气息流过单人床,被它引导,纯化,抚平。气息自然流动的时候,那点儿微微的躁动,微微的冲突,完全不见。 等花纹雕刻完毕,沈乐无视凿刀卷着砂纸,在床底下“沙沙”的打磨声,在床上盘膝坐定。微微运功,感受单人床的功效: 嗯,静心凝神的功能,已经略微超过他在 交易会上,试用过的那个蒲团。 两万积分一个! 20万人民币! 甚至还不止,毕竟你可以在蒲团上打坐,总不好在蒲团上睡觉。而一张床,如果主人懒一点,甚至可以一天24个小时,在上面待22小时…… 就是不知道,这张床,能否满足要求了? “你还能把功能再加强一点吗?” 【不行了……】 小墨斗的声音有点委委屈屈。铅坠晃了几下,指向墙角堆放的木料: 【这木头太差了……如果有好点儿的木头,也许可以……】 没办法。沈乐图便宜,下单的都是最廉价的木头,速生杉木。 价钱是低了,木头质量也就那回事,比起老辈人用来做家具、打棺材的杉木,木头的密度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好在定制床榻的那位客户说了自备木料。沈乐心里有了点儿底气,通知老板娘: “我试手做了一张单人床,能不能帮忙搬过去,让那个客户看看?效果可以的话,让他提供木料?” 半小时之后,葛巾一手提着一捆床板,另一只手提着前后两块床头板,悠闲踏入天香楼。 沈乐空着两手跟在后面,一进门就笑问: “老板娘,床我做好了,那个委托人来了吗?” 然后,他看到老板娘右手边,靠墙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应声看了过来,随即露出了见到鬼一样的表情。 “啊?怎么是你?!” “是我怎么了?” 沈乐悠闲走过去,直接在中年男人对面落座,拿起茶杯轻啜一口。看到是我,很惊讶吧?很慌张吧? 叫你在交易会上和我抢东西! 老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比哭还难看。怎么是他? 怎么是这位能掌控雷劫的大宅主人! 他费了好大劲,天南海北找了七八种灵花异草,才讨好了老板娘,让她愿意引荐制作双人床的大佬—— 怎么是这位! 老板娘误我啊! “没,没什么,是您,是您就是您了……”他点头哈腰地回答,只差站起来当场鞠个躬。 明明手按在桌子上,没有碰茶杯,沈乐却看得清清楚楚,他面前的茶杯里,涟漪不停荡漾。 估摸着,就是这位老兄一直在发抖,把茶杯都带得抖动不停了? 沈乐欣赏片刻,感觉自己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梳子被抢的事儿,他也就不计较了,笑着指了指葛巾的方向: “你要的那个床,我做了一个试用版的,用的不是什么好木头,效果也一般。你看一看,觉得思路可以的话,我们换好木头重新做。” 这个就不必了吧……您做了什么,就是什么…… 老游很想这样说,却又不敢。他手软脚软,小心起身,微微后仰着努力远离沈乐,从他边上蹭了过去。 葛巾已经手脚飞快,把那张床的榫卯结构一一拼合,组装完毕。老游蹭过去摸了摸,又试探着在床上坐了一坐,深深吸一口气: “这个很有用!真的很有用!” 他大喜过望: “当然,如果效果能再提升一点就好了!我可以提供木头!您指定什么木头,我就给您弄什么木头来!” 问题是,什么木头有静心凝神效果,我也不知道啊。沈乐皱着眉头望向老板娘,老板娘也跟着皱起了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能弄来什么木头?不会是沈先生指定什么木头,你现去砍树吧?” 老游脸上的笑容整个儿僵了一下。沈乐看他这样子就头疼: 不用问,老板娘说对了…… “木头砍下来以后要慢慢阴干,让它释放应力,然后才能用来做家具的。越是好的木头,阴干的时间越长——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我——我没想过……” 我平时都是直接住树洞里的啊! 我不需要木头做家具啊!再说了,就算是需要家具,我可以直接去买,我不用关心阴干之类的事儿…… 好在,就算是直接住树洞里,游隼的妖洞里,也还是有些存货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和其他妖类淘换。 老游回过神,快步趋近,小声和老板娘商量起来。沈乐撇过头去,不听他们沟通,好一会儿,老板娘笑道: “好啦,我这里有一段旧年的龙血香檀,就卖给你吧。至于聚集灵气,你有什么想法?” 游隼低头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个灰扑扑的小袋子,在桌上排开十二枚指顶大的玉石。色泽乳白,玉质温润,隐隐有宝光流转: “把它们嵌在床榻上,自然就能聚灵。当然,如果大佬能在床榻上刻画阵法,那就更好了!” 沈乐眼皮微微一跳。这玉石的色泽,质地,怎么看怎么像羊脂白玉—— 当然,肯定不是青海料,更不是俄罗斯料,或者阿富汗料。 这羊脂白的颜色如此纯正,色泽如此温柔,价钱一看就低不了。黄金有价玉无价,十二颗玉石加起来,出价百万,估计也有人买。 最重要的是,沈乐用灵眼观察,玉石当中隐隐有一种力量,温柔萦回,交相呼应。 沈乐尝试着把它们排列成一个圆圈,放在时钟的12个整点方位,就看见它们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吸纳外界力量。 再把它们排成两圈,外圈八枚,内圈四枚,漩涡又换了转动的方式。吸纳效率略低,但是,对能量的过滤能力,仿佛高了一点? 老游往后蹭了一下,再蹭了一下,脊背紧紧贴住椅子靠背,眼睛却越来越亮。 沈乐反复把玩着十二颗玉石,一会儿是五方五行+七星,一会儿是四方+八卦,一会儿又是内六外六,间隔分布。 折腾了好几遍,抬头看向老游: “你喜欢哪个方案?或者是,你觉得哪个方案,比较适合你修炼的功法?” 第5章 小木梳,你想找回你的伙伴吗?我们一起努力吧!(求订阅) 老游已经看得呆了。随手排布,就有七八种阵法,每一种都有不同效果—— 话说这就是大佬吗? “您看怎样方便,就怎样好了!我都行,都行!” 老游这话发自内心。他是真的不敢挑,他也没资格挑挑拣拣。 他是妖怪,而且是野生妖怪,妖怪里面最苦的那一类。 开灵智靠变异,积攒力量靠年岁,修炼靠本能——功法?什么功法? 他又不是哪家修道宗门家养的妖怪,有功法给它们修炼; 又不是住得靠近名山,有哪家高僧大德说法,能蹭过去听听,就算悟不出法诀,好歹能清洗妖气; 也不是哪位大妖王的手下,能有大佬赏赐的法诀。什么?那位山君? 拜托,他是飞禽,只是住在山君的领地附近,要向山君低头,喊山君一声大王。认真说起来,谁也不是谁下属,山君也没有好处到他……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法诀……怎样都行,怎样都行。”他向沈乐努力赔笑: “您看什么阵法做起来方便,就做什么阵法。只要能用,我不挑的。” 这也太卑微了……沈乐看得都有些过意不去。他把羊脂玉往回推了推: “你自己多尝试几遍,看哪一种方案比较好,再来告诉我。不用着急,是你自己修炼,总要你自己觉得舒服才行。” 大佬也太平易近人了吧! 老游收回玉石,满眼感激。沈乐已经划开了手机界面: “对了,那个梳子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 老游火烫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连脑袋一起乱摇,摇得快要抖成了羊癫疯: “那个是礼物!是礼物!您不嫌弃太便宜,愿意收下来,就很好了!我一共也没花几个钱……” 见沈乐不信地看着他,老游赶紧摸出手机,点开支付界面给沈乐看。区区一把梳子,因为气息比较奇异,也就花了他一千积分…… 换句话说,一万块钱。 就这点钱,实在不值得大佬说一个“还”字。 “这样,您新做的这张床,我买下来可以吗?”见大佬面露不虞,老游小心翼翼地探问: “二万五千,不,三万积分?除了我家里,临时住处,总也要放张床啥的……而且,我尝试聚灵法阵,最好也要有张床……” 唉,讨好大佬真难。 “两万四吧,这把梳子算你一千。”沈乐终于松口。老游大大松一口气,赶紧给他转账,一边转,一边承诺: “最多三天,我就选好阵法,再来联系您。至于新床榻的制作费用,您看,五万积分可以吗?” 唔……五万是不是多了一点? 毕竟对方出木材,出玉石,自己只出个手工。哦,还不是自己出,是小墨斗在干活…… 沈乐又想了想交易会上那件淡青长袍,想想如果改成定制款式,至少二十万积分,又觉得五万并不算多。 要做四张床,才能换一件他想要的,自带恒温、洁净,带防御力的法袍呢! 而且还要有客户! 没有客户的话,天晓得要攒多久! 他轻轻点头,扬长而去。老游大大松了一口气,望着他的背影,整个人都瘫下来: 谢天谢地,这位大宅主人,还是好说话的。先订了张打坐用的床榻,拉好关系,以后,可以进一步抱大腿? 渡劫秘法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指望? 沈乐揣着新到手的两万四千积分,约等于24万人民币,施施然回家。一到家,就去找小墨斗: “郑墨啊,生意谈下来了。你新做的那张床,人家买了,24万人民币!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想要什么?】 小墨斗传达过来一个疑惑的念头。铅坠滴溜溜打了几个圈子,在木工工具们边上划了一圈,又划了一圈…… 【我没什么想要的啊!】 沈乐瞬间有点愧疚。家里三个小家伙,哦,现在是四个了,小木偶日常兴致勃勃翻淘宝, 看上什么衣服,就让他买买买,现在家里已经有十几套了; 小油灯更不用说,用电大户,哪怕前两个月吃了两次雷劫,电费都刷掉他几千块; 只有小墨斗,日常勤勤恳恳,努力干活。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找他要,甚至他问要不要买根锯条,小墨斗表示,自己修修就好…… 这是多么勤劳朴素的一个好孩子啊! 越是好孩子,越是不能亏待。沈乐耐心和他商量: “要不要买点新的工具?我记得有个德国牌子,他们家的电钻特别好用,号称从入行用到退休,都不用换的! 就是贵,特别特别贵,别人卖100块一把的,他敢卖三千多……但是我现在买得起了!” 【不要……我和它们没法说话,指挥它们,它们也不听……】 沈乐想了想,也是无奈。小墨斗能指挥那一箱子木工工具,是因为那些工具和它被同一个主人造出来,又天长地久,在一起被使用; 然而,新买的工具?特别是新买的电动工具? 谁认识谁啊? 没有灵性,互相不认识,没有办法指挥它们干活。那么,这些电动工具,买来干什么? 在家里占地方吗? 或者他自己用? 自己用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就没有不要打着“给小墨斗买”的旗号了…… “要不要买些新的锯条?新打的刀刃,各种合金钢的?”沈乐继续给小墨斗出主意: “旧的刀刃容易磨损,咱们买更好的?” 【不要……用着费劲,我指挥不了……】 啊这…… 外来的刀刃都指挥不动了吗…… 也是,金属质地坚硬,气息难以渗透,确实有点难为了小墨斗。沈乐绞尽脑汁,提出第三个建议: “那……要不要买点新的木头?黄杨木,紫檀木什么的,各种特别好的木头?可以让你们用更长时间!我现在有钱买好木头了!” 【不用……很麻烦……木头不用太好的……】 那就只能买些磨刀石了…… 沈乐无奈叹气。他下单了一组磨刀石,从最粗的400目家用磨刀石,到最细的15000目超锋利磨刀石,带架子,带定位器,带磨刀油。 全部完成,才为自己下单了一台显微镜,准备开搞梳子的修复工作: 看论文上的内容,要修复大漆家具,首先要搞明白,上面用的大漆是什么品种。 在实验室里,会把家具断面,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然后在断口略微取样,去做元素分析,来确定当年用的原料。 那种金相显微镜、电子显微镜,什么x光照射之类,他是搞不定了,但是,普通显微镜也不算贵,他现在还是买得起的—— 买买买! 买最好的! 至于他仍然搞不定的东西,就只有拜托特殊事务部门帮忙,借他们的实验室,或者,借哪个大学、博物馆、研究所的实验室了…… 唉,想当年,考进文物修复专业,以为会和《我在故宫修文物》那样,一辈子沉浸在艺术当中。 考进去了才知道,这专业与其说是艺术方向,不如说是材料方向…… 所有的论文,所有分量足的、影响因子高的论文,包括研究生学位论文在内,全都是材料学方向。 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他一头就跳进去了啊! 沈乐为自己的专业哀伤了一下,捧起已经归属于他的梳子,细细观察。这一次,他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梳背上黑漆温润厚重,经过了不知多少岁月,仍然没有开裂的迹象,显然当时用的漆料极好,上漆的工匠手艺也相当不错,极其耐心; 黑漆表面,攒出的一朵一朵螺钿花朵,螺钿平整细腻,边缘流畅,应该是经过了耐心的切割打磨; 梳背顶端磕碰掉了一块,螺钿花朵消失了一半,没有露出木胎; 末端手握的地方也有些磕碰,最深的一处伤痕,隐隐能看见黑漆底下,有点不一样的颜色。 能修。 没露木胎,修起来方便,一层一层填上大漆就好了。 只是那根断裂的梳齿,不知道应该怎么修,感觉怎么修都不太对劲。或许,就这样保存着残损的痕迹,也是一种修复方法? 不过,除了木梳本身,沈乐更感兴趣的,是这木梳上缠绕的气息。 那种明丽轻盈,又沉稳厚重的光芒,他从来没有在别的物件上看到过。这把木梳,经历了怎样的岁月,又凝结了怎样的故事呢? 沈乐慢慢闭上眼睛。体内热流一点一点转动,沿着经脉流遍全身,又从掌心涌出,慢慢沁入木梳。 从表面的黑漆,螺钿,一层一层向内深入。恍惚间,沈乐像是感觉到了木梳上的大漆,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刷上去,一层一层凝固的过程: “真有意思,内力,或者说这种力量,还能用来探查啊?那我是不是不用拿显微镜探查了?” 这个念头在沈乐心中一转,随即消逝。热流继续深入,恍惚间,沈乐感觉自己的心神不断延伸,不断延伸,从木梳开始,飞向远方: 在某座老屋的门楣上,高悬着一面镜子,镜子背面喜鹊登梅图案活灵活现; 在某个房间的抽屉里,乱七八糟,躺着几把粗细不等的梳子、篦子,光泽黯旧,和一大堆绒布头花、发圈什么的堆在一起; 在某个地摊上,胡乱摆着大大小小几个圆瓷盒子,盒子里仿佛还有点儿粉末膏脂,却已经干涸到没法使用; 最远最远的地方,似乎有个黑沉沉的木箱子,在心神当中微微闪过。 沈乐再想仔细观察,心神忽然一懈,眼前的画面,又回到了工作室当中。 没了? 没了! 沈乐握住木梳,恍惚了好一会儿,才从那遥望千里的感觉当中回过神来。他重新定心凝神,看向手里的木梳,观感已经全然不同: “原来,你还有那么多伙伴啊……” 就像玩偶柜里,有七八个、十来个大小玩偶,以及琳琅满目的微缩家具; 就像小墨斗身边,有一大堆各种各样的木工工具,许多都是木工师傅亲手定制,外面根本买不到; 这把木梳,当年应该也不是单独一把,而是一套妆奁当中的一件。 仔细想,这种黑漆螺钿木梳,现代工业加持下的价格,可以做到百把块一把,甚至便宜的几十块一把也有,可当年做这一把梳子,绝对是大工程! 既然是大工程,那怎么可能只做一把梳子? 极大概率,是定制一整套妆奁,赠送给某个姑娘。甚至很可能,这是她的嫁妆之一,凝聚了家人的祝福和企盼…… “你是想找回你的伙伴吗?” 沈乐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木梳。木梳无声无息,躺在他手心,却有一种温润的感觉沁入指尖。 这把木梳,作为独立个体评价,它的气息不够强,远远不够;但是,把它看成一套妆奁中的一件,集齐整套以后,它们的强度…… 应该能达到,或者超过,玩偶柜的标准? 第6章 沈乐:今日无事,但不勾栏听曲 莫名的领悟涌上心头。沈乐微笑起来,抚摸梳子被磕掉的漆皮,和螺钿缺损的部位,在心中默默问他: “你要被修复好了,才有足够力量来给我指路,让我找回你的伙伴吗?” “那么,我就努力修好你吧!希望修好以后,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木梳默默无语。但是,有一种温润的暖流,从沈乐指尖慢慢渗透上去,让他心口暖融融的。 这是小木梳答应了? 这条路,是对的? 说干就干。 沈乐握住木梳,再一次将心神沉浸入内。很遗憾,没有看到木梳制作的过程,也没有看到一遍一遍上漆,到底用的是什么漆; 但是,他心里大概已经有数。这把木梳,只在木胎上贴了一层细麻布,上过底漆之后,接下来就是黑色大漆。 现在木胎没有暴露,那么,只要填漆就可以了—— 他刷刷刷刷,下单了一大堆材料。大漆他是有的,颜料也不缺,但是,其他的零零碎碎,都得买回来: 用作底漆的麻布,调底漆的瓦灰,打磨漆面用的细砂纸,推光膏。林林总总,要买的东西,多了去了! 然后,好极了,买什么贝壳? 淘宝网上,各种各样的商品都不缺,光是螺钿片,就足足有十来种,琳琅满目。 夜光贝、白蝶贝、黑蝶贝、日本青贝、白色扇贝、渤海湾彩贝、淡水白贝、珍珠贝、鲍鱼贝、油花贝,等等等等。 鲍鱼贝的产地,还分国产、新西兰鲍鱼贝、墨西哥鲍鱼贝,还有没说明来源,天晓得哪里进口的贝壳…… 沈乐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握着鼠标,把木梳凑到电脑屏幕旁边,左看右看,右看左看。 平时只觉得这个一千块钱刚出头的屏幕,27英寸,2560*1440的分辨率,号称还原本色,所见即所播,颜色已经相当不错。 写论文,看图片,打游戏,都很顺手,尤其是打游戏,画面颜色,非常逼真。这会儿,他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你告诉我,我这梳子用的贝壳,到底是什么贝啊!!! 电脑上看着都差不多,又都有点不太一样! 淘宝网上,商品照片的颜色,和他手里梳背上螺钿的颜色,完全对不上啊! 沈乐无奈叹息。资料显示,中国古代制作螺钿家具,用的贝类用海贝、鲍鱼贝、螺壳、夜光螺、三角蚌、砗磲壳等等—— 谢谢,范围太广,根本锁定不了。 沈乐默默查了好一会儿资料,又翻了一大堆论文,从明代黄成所著的《髹饰录》,到王世襄编纂的《髹饰录解说》,再到现代的各种著作、论文。 很遗憾,穷尽他的资料搜索能力,也没有找到对螺钿进行分析,鉴别这种螺钿属于哪一类贝壳的论文。 最接近的一篇,是对相关材料,用广域x射线荧光扫描成像技术(ma-xrf)进行无损分析。 扫描的结果是,在螺钿镶嵌部位扫描出大量钙元素存在,这是因为螺壳、海贝等贝类物质含有丰富的钙元素…… 什么? 这些螺钿用的是哪种贝壳? 不好意思,没有人做这种类型的实验,把螺钿切割下来,分析其成分,和当前已知的贝壳种类比对,来搞清楚到底是什么贝壳…… 沈乐甚至问了那位考进故宫博物院的师姐,在做螺钿修复的时候,选择什么种类贝壳。 结果,师姐的回答,让他欲哭无泪: “我们都是拿现有材料,直接比对的……” 沈乐只有用笨办法。他哗哗下了一堆单子,把各种螺钿片,全部来了一小份,当然,鲍鱼贝除外。 鲍鱼贝那种浓重的青蓝、青绿色,和沈乐手里梳子上的贝壳差距极大。 一望而知,肯定不是,哪怕不是新西兰鲍鱼贝、墨西哥鲍鱼贝之类的进口货,国产货的概率也很低。 沈乐目前估计,这上面用的螺钿,大概是白色扇贝、白蝶贝、夜光贝、日本青贝当中的一种。然而,到底是哪一种,还要到手比对了再看。 然后,上网搜一圈,下单了一个恒温恒湿的试验箱: 木器上完一层大漆以后,需要送进荫房里阴干,荫房对温度、湿度都有一定要求。 沈乐暂时不想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折腾一间单独的荫房,弄什么密封啊、恒温恒湿设备啊、控制系统啊之类的东西,索性直接买现成了。 左右木梳比较小,妆奁里所有的部件都小,就连那个妆奁盒子应该也不大,塞进试验箱,绝对能搞得定—— 然后,他开始试手。镇上逛一圈,随随便便就买到了几个号称是螺钿的盒子,用凿刀凿掉一块…… “这个是假的啊!” 沈乐惨叫一声。这玩意,号称是大漆螺钿的,其实用的根本不是大漆! 螺钿也不是螺钿,完全是塑料片,怪不得卖我二十几块钱一个…… 完全不能用来练手! 沈乐凿一个,扔一个,凿一个,扔一个。凿到第五个,终于松了口气: 铁树开花,最贵的这个盒子,居然是真正大漆螺钿做的了…… 他小心控制着力度,在大漆上凿开一个口子,凿掉一片螺钿,让开凿的深度到达底漆层,但不暴露木胎。 周边贴上美纹纸,选了一支最细的笔,开始往上涂漆。 一层,一层,再一层,放进塑料收纳箱,塞一杯水进去,让它自然蒸腾,保持湿度。至于湿度到底准不准,那就听天由命了。 大漆阴干,视温度、湿度不同,大约需要24小时左右:温度高一点,干得快一点;湿度高一点,干得慢一点。 沈乐设了个定时,再过24小时去看,发现漆面正好处于将干未干的状态。很好,再刷一遍,继续阴干! 如此反复三遍,新补上的大漆,终于渐渐接近了周围的漆层。沈乐揭开美纹纸,仔细观察一遍,惨叫一声: “这样补漆不行啊!!!” 新补上的大漆,和周围原有的漆层之间,颜色明显不一样。都不用拿放大镜看,光是肉眼,都能看得出来不一样……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一般的漆面家具,在修复之前,都要把表面漆层全部磨掉吗……” 不磨掉,根本没法保持颜色一致啊! 非但颜色不一致,整个漆面,甚至还是凹凸不平的……新补上去的漆,和旁边的漆之间,还能看出裂缝! “我太过高估自己的手艺了吗……” 沈乐长长叹息。他放下手里的漆盒,又飞速下单了几样练手工具: 扬州漆器厂出品的嵌螺钿对开首饰盒; 谭木匠出品的螺钿木梳; 以及一个叫做“非遗螺钿漆器”的店家,出品的几样平遥螺钿漆器。 这把木梳的修复效果,关系到他能否找到妆奁的其他组件,在练手效果完美、有充分把握之前,他是不会上手的! 等待快递到来的过程中,老游终于又一次联系了他。沈乐折腾大漆折腾得烦躁,索性出去见他,也算是换换心情。 当然,出门之前,还是要例行到玩偶柜那边看一眼,问一声: “今天镇子上,有发生什么案子吗?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今日无事】 年轻男女玩偶,中年夫妻玩偶,小女孩玩偶,和老太太玩偶,向各个方向倒去,齐齐做了一个特别惬意的躺平姿势。 “附近有什么妖怪嘛?有没有干坏事?” 几只玩偶跳出柜子,落到地图上。两只坐在天香楼,两只坐在宠物医院,还有一只,安静地坐倒在大宅位置。 嗯,天香楼有老板娘和她的服务员们,宠物医院有秦医生和他的小护士,大宅里有大樟树。其他位置,没有玩偶跳舞,就是没有别的妖怪。 不说话,不动,那意思就是,没有犯案,没有干坏事。 沈乐失笑: 真好,真不错。有玩偶柜勤勤恳恳的预警,有新嫩茅山弟子配合警方的努力打击,又是今日无事的一天呢…… 嗯,反正他也不勾栏听曲,他最多去老板娘那里吃个饭。 沈乐悠悠闲闲踏进天香 楼,已经过了饭点,馆子里寂静无人,只有老游在那儿一时站起,一时坐下,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似的。 沈乐笑着冲他举手打个招呼: “怎么样?聚灵阵的类型,你选好了吗?” “我就要这个形状的。”老游在桌面上把玉石分为两堆,一堆在内圈摆出四象,另一堆在外圈摆出北斗形状,北极星遥遥落在圈外: “这个形状,方便接引星月之力,淬炼身躯,对我最合适。至于怎么和静心阵图结合……” 他堆出一个讨好的微笑,腰杆再次弯了下去: “一切拜托您了!” 沈乐眉头微皱,把玉石在桌面上挪来挪去,挪来挪去。 老板娘提供的那段龙血香檀并不算大,沈乐估计,做单人床不太够,最多也就造个一米五的罗汉榻; 要在上面摆出四象和北斗七星,难度倒是不高。问题是,北斗七星摆出来了,四象组成的圈子,就只有一尺左右的直径—— 您塞得下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老游。要把圈子扩大,罗汉床造大一些,前提就是把罗汉床的木板削薄一些。 问题是,小墨斗之前给的方案,要加强静心凝神的功能,必须雕刻出更多、更复杂的花样,用到更多的复杂技法。 镂雕,透雕,甚至需要雕出两三层。木料没有足够的厚度,根本无法支撑这样的雕刻。 要不然,就把一些不太重要的部件,比如四条腿什么的,换成其他木料? 但是,这个罗汉床,不管是围屏还是床面,是束腰还是床脚,每一部分都要细细雕花,才能发挥最大的静心凝神作用。 不能用同一块木料做成,甚至,用不同类型的木料做成,它的功效,估计就要打个八折,甚至八折都扛不住…… 第7章 大佬看过来,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干!(求订阅) 沈乐摆弄着玉石珠子,比量来,比量去。老板娘确实说过,老游的原型是一只鸟,可鸟也有大鸟、小鸟; 个子小的鸟,比如麻雀、斑鸠、鸽子啥的,待在这圈子里,毫无压力; 个子中等的鸟,比如上次秦医生原型那只青色大鸟,两只脚站在圈内,头或者尾巴就要伸出圈外; 个子再大些的鸟,比如金雕,兀鹫啥的…… 那就别提了…… 你的原型多大? 现场让人现原形,且不说惊吓到店外路人吧,感觉不是很礼貌的样子? “内圈做这么小可以吗?”他只好询问。老游极力点头: “可以可以!” 看沈乐不太相信的样子,他快速挥手,让桌上的茶烟轻轻飘动,凝聚成一只鸟的形状: “这么大就可以!待得下!” 是待得下,不是放得下啊……原来你的原形只有这么大啊…… 沈乐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他把桌上的玉石拢了一拢,塞回小布袋里: “几天交货?” “大佬您慢慢来!您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做,不要一搁一两年就行!” 一两年大概不至于。以小墨斗的勤奋努力,大概稿子已经起得差不多了,拿到聚灵阵的阵图,再改个两三稿,就能做出完美设计来。 沈乐冲他笑笑,扭头看向后厨: “老板娘,我做个试用版,用差点儿的木头,没有镶嵌玉石的话,你能找得到买主吗?” “找得到啊!!!” 沈乐本来是想说,老板娘您有没有兴趣收,却又不好意思直说。不料,老板娘还没说话,老游直接跳了起来。 沈乐眼前一花,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中年男人已经挡在他面前。双臂张开,翅膀一样上下扑腾: “我能找到买主啊!沈先生,您想做多少都可以,用什么木头都可以,三万积分,五万积分,只要不超过十万,我来帮您卖掉!” 说到修炼资源,老游就特别羡慕老板娘她们。 老板娘是花妖,她店里那些服务员都是花妖,花妖的成长,有她们自己的规律和需求。 她们只要扎根大地,向天空展开枝叶,就能吸引日精月华,别无他求,而且自然而然身心安静。 不像他们这些飞禽走兽,打坐的时候,还需要什么罗汉床、仙草蒲团、玉石坐榻之类的东西帮忙…… “我认识很多妖怪的!我飞得快!从南到北,哪里的妖怪我都认识! 卖几张床而已,我能帮您卖出好价钱来!相信我!” 沈乐向老游笑了笑,发自内心地觉得,多认识几个妖怪还是不错的。 试用版有销售渠道就好了,图稳妥一点,让小墨斗用好点儿的木头做一个试用版,把这些珠子放上去看看效果。 一个设计稿不行,再换一个设计稿,折腾三五个版本,应该就能找到最好的方案了。 这些试用版,卖不出去,损失也不大,当然卖出去是意外之喜…… “那行啊,就拜托你了。”沈乐已经掏出手机开始下单。 他研究生阶段,和他们合作的那位老板,手里很存了一些不错的木头。原先他不怎么有钱,这些老木头不敢随便买,可现在他是谁? 买买买! “老板,你这里有好木头吗?最好是老榉木,红榉血榉,或者老樟木,实在没有的话,榆木、柏木、核桃木,总之,我们传统的老木头都行……” 江南一带,做家具多用榉木或者樟木,北方用榆木或者柏木,晋作木器多用核桃木。 小墨斗最熟悉的也是榉木和樟木,其他木头,它也能做,但是终究不如江南的这两种木头好用。 至于什么紫檀木啊,黄檀木啊,花梨木啊,酸枝木啊,鸡翅木啊,乌木啊,黄杨木啊…… 沈乐觉得,做练手用的床,真不用上这么名贵的木头。什么时候,有大佬出钱定制,再买好木头,做好东西就是了! “那你耐心等等啊。”有小钱钱在外面招手,沈乐看向老游的眼神, 越发亲切起来: “试用版也没那么快的,至少也要一个礼拜,才能出头一个成品。出最终试用版,怎样也要调整个三五次,你别着急啊!” “不急,不急!”老游点头点得越发卖力: “您多做几版,多尝试几次,我不急的!您做的东西越多,我能卖的东西也越多呢!” 哪怕是他前几天买到的简版,超级试用版,大佬随手打样版,都已经很好很好了! “这也能卖?也有很多人卖?——不是有交易会吗?” 沈乐好奇。老游一脸的不堪回首: “不是谁都有资格去交易会的!那玩意要资格的啊!没有人形,或者没有在特殊事务部门注册,拿不到积分,根本没资格进场!” “哦……” 沈乐大概懂了。去交易会交易,首先你要知道有这个会,其次你要能拿到邀请函,再次,你手里要有积分。 这就要求修为够高,或者人脉够广,或者两者皆有——甚至两者皆有都不一定行,比如,哪个犯了案子,被挂了通缉的妖怪,也想进场? 真的不怕直接被干掉? “而且交易会也只有一年一次啊,只有大城市才举办!我飞得快,不怕赶不到,那些小狐狸、小蛇、小刺猬啥的就惨了……” 沈乐脑补了一下一只不能化形,没有身份证,不能买票上高铁的小刺猬。 没人携带,刺上挂着自己的一点点家当,想从白山黑水挪到滨海来参加交易会。 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很惨烈—— 以刺猬的速度,还没挪出一百公里,交易会估计就结束了吧? “可是他们也有修炼的需求啊!对各种辅助物品,也是有需求的!能买到这样一张床榻,对他们来说,就非常好了,价钱无所谓的!” 妖怪嘛,各种草药,各种矿物,各种天材地宝,人类找不到的,它们凭着自己的本能,或多或少都有几样。 拿不出现钱来,还能用实物抵债呢! “沈先生您放心,一件两万,或者一件三万积分,随便您开,我绝对能帮你卖出去!” “那就谢谢你了。”沈乐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当然,让别人干活,也不是随便干的: “这样,你跑来跑去代卖,也是很辛苦的。这床是你那个的升级版,每张床定价三万积分,给你20%代理费?” “这个就b——” 老游很想说,这个就不必要了,我能帮您跑腿就很好了,不敢再拿您的代理费。 但是,沈乐笑眯眯看过来,他腿肚子一抽,瞬间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20%就20%! 就算拿代理费,他出去也可以说,是大佬的代理人了! 跑着跑着,卖着卖着,就能和大佬搭上关系……有来有往的,以后求大佬帮点儿什么忙,那不比大家毫无来往强? “对了大佬,很多妖怪没有多少现金的,都是拿手里的东西抵债,我还得拿去转卖掉。 您有什么感兴趣的,我想帮您留出来,给您挑一挑?” 这个,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啊。沈乐努力思索了一下: “这样,你给我看的那种玉石,或者类似的石头,能聚集灵气的,在这个床的额度范围内,帮我买几样。” 嗯,小木偶要衣服,小油灯要电力,玩偶柜目前还不知道要什么。 只有小墨斗,暂时想不出来怎么加强它。既然如此,在它周围摆个聚灵阵,为它聚集灵气,对它应该有好处? 至少,能让那些锯子刨子、锤子凿子,多吸收一点灵气,进化得快一点儿。或者,更坚硬,更耐磨,不会用着用着就坏掉了? “还有,像你送我的梳子那样,有年头、有故事的老物件,也可以帮忙买一点。 特别是这把梳子,你能问问之前的买主,打听下这套妆奁的其他部件都在哪里吗?” “没问题!我立刻就去问!找到可能符合您需求的,我先带过来给您看,您决定要了我再买,可以吗?” 老游大喜。大佬对他有需求,太好了 ! 不怕大佬要求多,不怕大佬要求繁琐,只怕大佬无欲无求。 大佬的要求多,大佬的要求模糊,那太好了,正好能给他理由,一次一次跑,一次一次来面见大佬—— 见得多了,好感度刷上去了,以后提点儿什么要求,才好提啊! 沈乐和老游达成协议,笑吟吟地拎着一袋羊脂玉返回老宅。一头扎进工作室,先把玉珠摆在小墨斗周围,指给它看: “郑墨啊,咱们接到了个任务,要拜托你了……” 小墨斗发出了喜悦的嗡嗡声。灵眼视野中,它身上的气息,它身边工具们身上的气息,都转动得更快了些。 下一刻,它指挥着锯子们,飞快地扑上了距离最近的一块原木: 干活! 干活! 干活能赚到很多很多这样的珠子,这些珠子,让它感觉很好! 如果有很多这样的珠子在身边,它就能变得更厉害,它身边的工具们,也能变得更厉害! 也许有一天,它们就能和它说话了呢! 沈乐微笑着待在小墨斗旁边,看着它墨线飞舞,身边,锯条旋转,木屑飞溅。 他按照小墨斗的要求,将玉珠摆来摆去,连续摆了好几个状态,才静下心来干自己的事情: 一手握住木梳,一手握住铜片,进入深深的冥想当中。热流旋转,从铜片到木梳构成一道循环,很快,木梳上的丝丝缕缕气息,再一次高涨起来: 这一次,沈乐看到了一双手。 一双粗糙的、有些干裂的,然而异常稳定的手。他守着一个铁罐子,慢慢熬煮大漆,一会儿略微提起,一会儿轻轻放下,耐心控制着火候: 熬大漆是不能用铁罐子的,熬黑漆除外。铁的氧化过程,会给大漆染上深沉的黑色,让它具有异常厚重的光彩。 这样均匀的颜色,其实,比掺入铁粉,或者其他颜料粉末,效果要好得多,只是辛苦了工匠了…… 等到大漆从清亮的颜色变得黝黑,那位匠人又往里面倒入桐油,耐心搅拌。沈乐在边上看着,简直抓耳挠腮,恨不得给他来个快进。 不,快进是不可能的,快进会错过很多东西。不过—— 冥想当中,有没有可能生成温度计、计时器之类的东西,方便我测量一下它的温度,计算一下它的时间? 第8章 望父(?)成龙小墨斗?(求订阅) 沈乐冥想、冥想、努力冥想,很遗憾,没有冥想出结果来。 冥想带来的记忆只是记忆,沈乐没办法涉足、更改这段记忆,也没有办法具现出任何东西,来探查这段记忆。 他只好聚精会神,仔细看,仔细记下一个个细节: 火焰的大小,熬制的时间,桐油的比例。熬完提出来之后,那位工匠又挑出几种其他颜料粉末,小心翼翼,掺入黑漆当中。 沈乐看得眼都不眨。怪不得他用的黑漆,和螺钿盒子上的黑漆,颜色总有点不一样,原来从根子上配方就不同。 这个配方,肯定要记下来,要拿个木片涂了试试看,比对出一模一样的颜色! 哼,博物馆里做修复,光是灰层、漆层、彩色层用的各种颜料,到底是什么配方,就要用各种各样的技术,扫描个十七八遍。 我都不用那么多实验仪器,我单纯用冥想沟通,就能直接找到答案! 调漆是一回事,往里填漆,是另外一回事。 漆色不同,是没有调出相同的漆色; 填进去的漆凹凸不平,甚至新漆和旧漆之间有裂缝,那原因就复杂了。 一方面是因为填漆之后,没有打磨平整,另外一方面,就是因为新漆填进去以后,会有细微的收缩,需要再往里填进去腻子才能糊住…… 后者无法可想,前面一个原因,却能靠努力打磨来解决。 问题是…… “这么点地方,要怎么打磨啊!一共就只有丁点大的地方!” 做不到也得做。 菜就多练。 沈乐心头,仿佛响起一声冷哼。来自他的导师,来自那两位老木工和他们的师傅,来自更多更多的老工匠。 什么做不到,手艺不行,没有本事……都是不存在的。 不会做,就练,往死里练。 那种没有数控机床,纯靠球面机床加工出铀球,形状、尺寸、光洁度达到标准; 那种手工研磨零件,精度达到千分之一毫米; 这种可能不是纯靠努力就能做到,多少有点儿天赋在身上。 但是,一般的八级工水准,那是纯靠热爱、专注、努力,持之以恒的训练,就能达到的水准! 达不到,就说明你不肯练,说明你不肯花功夫下去! 沈乐苦笑着拿起凿刀,哐哐几下,在他买来的那个螺钿首饰盒上,又凿了几个口子。大小,深度,尽量控制到和梳子上的裂口一致。 然后,小心修整边缘,小心拿起一支最细的勾缝笔,蘸了大漆,往里涂上薄薄一层。 横一层,竖一层,涂完所有的口子,送进恒温恒湿箱里阴干。然后,拿出来,耐心打磨…… 用最小最小的打磨头伸进去,一点点打磨到平整。打磨头上的水砂纸,由粗到细,一直换到3000目,换得沈乐出了一身燥汗。 这修复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忍住,忍住,故宫博物院修复组的老师们,天天都在干这种活…… 好在,之前修复玩偶柜的时候,沈乐已经有了经验:打坐,可以抚平身心的烦躁,让自己强制进入宁静状态。 他耐着性子爬去打坐,幸好小墨斗手脚快,第一张试做版的木床已经打好,静心凝神的力量,确实比以前快了不少。 在新造的木床上打坐了三个循环,沈乐身心终于安静下来。认命爬起来,继续干活: 定心,耐心,安心。那些打磨航天机械,打磨战斗机核心部件的大佬,加工精度精确到丝的,人家怎么做到的? 用3000目的水砂纸打磨而已,跟人家比比,你没道理静不下心来啊! 沈乐虽然没有大佬的养气功夫,靠着运转内功带来的强制安定能力,还是勉强做到了静心凝神。 一个裂口一个裂口,一遍又一遍,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裂痕,几平方毫米的一点裂痕。 屏住呼吸,耐心打磨,一定要打磨到光滑平整。然后,再用最细的勾缝笔,重新细细地涂上一层…… 这样涂了干,干了涂,才涂完几层,沈乐 购买的新一批螺钿工艺品,连同一批老榉木已经到达。 沈乐把榉木丢给小墨斗去继续练手,自己一头扎进螺钿漆面修复的练手工作: 先从平面开始,凿开一个口子,仔细打磨光滑,再涂一层。等阴干,再仔细打磨光滑,再涂一层。 如此一层层涂上去,直到缺口处的漆层与原有的位置基本齐平。仔细观看,裂缝还是有,却已经小得几乎看不见了。 “嗯……说明这个思路是对的,打磨平整然后继续涂,确实能达到最好的修复效果……” 沈乐对自己非常满意。他在平面的漆盒上练够了手,开始练弧形。 先是找一个圆盒,在圆盒向下弯曲的弧面上凿出破口,再依样画葫芦,一个一个缺口,往里填漆。开头还行,填到后来…… “这弧形的破口,怎么这么难填啊!” 摔! 根本画不圆! 画来画去,涂上去的漆,形状都是歪歪扭扭的,什么流畅,什么曲面,不存在的! 这玩意儿好意思说是弧线?这玩意儿,说是波浪线,都有点侮辱了波浪线,根本是一团狗啃的疙瘩吧! 沈乐长长叹了口气,晃到隔壁,一头倒在小墨斗刚做好的试用版新床上,两条腿高高翘过罗汉床的床架。 小墨斗听他吐槽了几次练手、几次不成的烦恼,嗡嗡两下,提出建议: 【你先从涂漆开始呀!】 【你找一块圆的木头,先往上涂漆,涂匀了为止!】 【涂匀了,你再练补漆!】 有道理啊! 沈乐一跃而起。难度动作做不好,多半是基础没打牢; 回头把基础补好了,后面的问题,就水到渠成,迎刃而解了! “圆木头……圆木头……” 沈乐念叨着往外走。家里的木头家具,都是值钱的明清老家具,决不能随便给他糟蹋; 小墨斗做好的这些家具,哪怕是试用版,也是要卖钱的,不能用他丑丑的漆工去折腾; 倒是上次从山村里拖回来的那一堆老家具,记得里面颇有些圆弧形的地方,可以去翻找一通,找几件出来练手…… 迈出去三步,腰上忽然一紧,勒得发疼。沈乐猛然停步,回头,大汗: “郑墨!放开我!你这样要勒破皮的!” 幸好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幸好我多穿了一件衣服,幸好我没有往前狂奔! 这么细细的一根线,全速冲刺的话,运气特别不好,骑着摩托车狂奔,一根风筝线或者钓鱼线横在脖子高度…… 能直接把脑袋削掉的你知道嘛! 嗖的一声,铅坠飞绕,墨线飕飕收回线轮。然后,锯子,刨子,凿子,咔嚓咔嚓,刷啦刷啦一阵干活: 【给!】 一根滚圆滚圆的木棒,被墨线卷着,理直气壮地送到了沈乐面前…… 沈乐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接受了小墨斗的好意,拿这根木棒去试手。 才涂了一两遍漆,小墨斗那边刷刷刷刷,已经送了更多的圆木棒过来…… “你这是要累死我吗?” 沈乐无语望苍天。而小墨斗的回答是,和工具们吭哧吭哧一顿开干,给他送了五把木梳过来。 不看装饰,只看胎体,和沈乐准备修复的那把螺钿木梳,一模一样。 “你这是要累死我吗……” 沈乐无语望天。别人望子成龙,小墨斗,你这是望什么成龙啊…… 一次性把我逼成像你前主人一样的木工大佬,这是不可能的嘛…… 不能辜负小墨斗的督促,他只好握着木棒,一遍一遍,一段一段地涂。 一边涂,一边默默运功,让热流在手上的几条经脉不断流转: 开头几遍,漆痕厚重,凹凸不平,像狗啃的一样,努力打磨几遍,越发打磨得坑坑洼洼; 二三十遍之后,漆痕渐渐变薄,漆上去的线条,渐渐流畅舒展; 四五十遍以后,漆刷在他手里,圆转如意,走直线、走曲线、走弧线,轻重曲折,无不由 心。 嗯,看来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这几条经脉打通,真的有利于控制手臂和手指的动作啊! 要不是内功帮忙,靠着他自己的学习能力,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练习到流畅的! 至于打磨,那也是有诀窍的。沈乐翻了一堆视频,用做牙套的快干树脂粘在木棒上,按成软软的一块。 快干树脂干透以后自然变硬,扯下来,在弧线表面粘上背胶砂纸,就成了贴合木棒弧线的打磨工具! “所以,有了科技,就有了现代材料;有了现代材料,就有了技巧……”沈乐由衷感叹。 他从小墨斗那里继承的打磨方法,是属于老师傅的,纯靠经验和手工,打磨出完美无缺的弧线。很厉害,很强,但是,真的不适合他! 练好涂木棒,练好涂木球(感谢做鬼工球的时候,剩下的那些可怜的木球),练好涂小墨斗做的木梳子。 沈乐摩拳擦掌,正要在他买来的梳子上,尝试凿掉差不多部位的漆片,再重新补漆的时候,小墨斗终于做好了三张试用版罗汉床。 老游欢欣鼓舞,把三张床挨个儿搬了出去,玉石们在上面摆来摆去,摆来摆去,最终选择了二号方案: “就拜托您了!这三张床,我尽快为您卖掉——尽量给您换成聚灵玉石!您对玉石的种类,颜色,大小,有要求吗?” “没有……” 只要是玉石,可以滋养小墨斗和它的伙伴们就行了,种类啥的,真没有要求,不挑。 什么,我现在也是富豪了,也可以来个镶嵌版练功床? 我甚至可以挑一挑练功床的木料,以及玉石的种类、颜色和大小? 这种事情,几个月前还是个穷鬼,身上满打满算三万块钱的沈乐,根本想都没有想过…… 而且玉石很贵的! 三张试用版木床,就算加上正版木床的费用,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万。 黄金有价玉无价,能买多少玉石,能买多少可以聚集灵气的玉石,沈乐心里没底,越发不敢把这笔钱花在自己的享受上。 老游鼓舞振奋地飞了出去。他只花了三天,就给三张试用版罗汉床都找到了主人,甚至带来了七袋玉石,供沈乐挑选: “大佬,我可是在天山飞了足足三个来回!南麓北麓北麓南麓,让它们竞价,价高者得!大佬,您看这些玉石……合不合您的要求?” 沈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七袋玉石,有带着石皮的,有已经打磨好的,有只开了一个窗的; 有纯正羊脂白的,有偏红的,有偏黑的,有泛青的,有带黄的; 小的弹珠大小,再大一点的鸽蛋大小,最大的甚至有鸵鸟蛋大小! 这些玉石,只考虑那些已经打磨好的,加在一起卖个几百上千万,应该不是问题吧? “七袋玉石是怎么回事?”他皱眉问。老游这家伙,不会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随便收钱了吧? 第9章 小墨斗进阶有望!墨斗,努力干活吧!(求订阅) 沈乐警惕地望着老游。 如果他敢乱收外人钱的话,他们的合同就得终止了,他不能找一个仗势欺人的家伙当代理人! 虽然他也没有什么势可仗的…… “是这样的,玉石不好估价,得看眼缘。”老游早有准备,拿出厚厚一叠文书。 沈乐仔细翻看,每一份文书,都是一份预售合同,上面写明了参与竞价的所有玉石,具体尺寸、颜色、重量。 合同开头,末尾,骑缝,都有各种各样的爪印。有小巧精致的小梅花状的,有四趾圆凸、带细尖的菱形梅花; 有y形的爪印,伴随着四个圆圆的小球,还有两个脚趾向前、一个脚趾向后,细伶伶竹叶状的…… 沈乐根据他为数不多的动物知识,怀疑他把小型猫科动物、狐狸、兔子,以及鸟类妖怪,全都一网打尽了。 “好家伙,你找到的妖怪,种类可够丰富啊……” 沈乐喃喃。老游努力赔笑: “都是比较弱的妖怪,年纪小,活得也难,能有点机会就拼命抓住。 当然,除了您选中的三位,另外那几位,如果您也肯做一张试用版的床,那就更好了……” 做做做! 为什么不做? 这七袋玉石,用灵眼看去,都散发着淡淡的灵光,都有吸收、聚拢、过滤灵气的能力。 且不说能卖多少钱,灵气越足,小墨斗进阶起来越快。 没准儿,小木偶,小油灯,甚至玩偶柜,也能跟着沾点光呢! 反正做的也不是我! 沈乐留下一句“让我挑选一下看看”,拎着玉石袋子就回了家。七只袋子往小墨斗身边一放,沟通了一下,小墨斗就欢欣鼓舞地表示: 【交给我!】 不就是七张床嘛! 已经做好了三张,还剩四张。四张床而已,给他一个礼拜,最多十天,保证全部完成! 这些玉石,他都要了! 沈乐笑着看小墨斗指挥着木工工具们,把这些玉石拨过来,拨过去,努力搭建出一个合适的窝。 对玉石们这么感兴趣,看来,小墨斗的进阶,指日可待了! “等你变得更强了,你的朋友们都会说话了,要不要买几件电动工具,你努力把它们教到和你们一样?” 他蹲下去和小墨斗商量: “电动工具的效率到底比手动高,这样的话,你们也不会太累……” 【再说吧!】 小墨斗嗡嗡了一下。非常神奇地,沈乐竟然从这嗡嗡声中,听出了一股不耐烦的情绪: 【等他们会说话了再说!】 你学会拖延了…… 你学会“再说”了…… 你可千万别学会偷懒啊!别学会磨洋工,哪天拜托你做什么事情,你也来个“再说”! 沈乐默默滚走,去拜托老游加把劲,问问小木梳的主人,是否知道这套妆奁其他部件,到底去了哪里。 以及,这七张床之后,试用版的床暂时不做了! 无论如何不做了! 下次什么时候做,做多少,那是下次的事情,等我修好小木梳再说! 沈乐在墨斗手作版木梳上,颠来倒去,倒去颠来,努力练习补漆。 当然,补漆是不可能练一整天的,毕竟大漆涂上去之后,需要24小时才能变干。剩下的时间,他就在螺钿上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张14*4厘米大小,0.2毫米厚的螺钿纸,平放在刻板上,在上面画好图案。 然后,手持刻刀,不停转动,刻出那些米粒大小、两个米粒大小、最多绿豆大小的螺钿片: “刻歪了!” “刻歪了!” “又刻歪了!这一刀飞出去了!” “又又又刻歪了……” 沈乐折腾得一头汗,好不容易,刻出一片小小的花瓣。 定睛一看,“花瓣”周围,长则一两厘米,短则五六毫米的裂口,密密麻麻,呈放射状布满螺钿片…… 这工作效 率也太差了! 我倒是不在乎多糟蹋、多浪费一点螺钿片,问题是,花瓣本身,也被带得不怎么稳当,边缘多了一些类似撕扯的痕迹…… 沈乐足足练了两天雕刻螺钿片,情况也没有改善。 他改弦更张,由用雕刻刀刻花纹,改为用剪刀剪。这一次稍微好了点儿,但是没剪两下,剪刀就钝了,剪子一歪,刀口顿时滑到了不知哪里。 沈乐叹口气,只好拿着剪刀去了小墨斗的工作间,打算把刃口磨快了再干活。 他一脚踏进去,小墨斗就“看”了过来: 【怎么啦?】 “搞不定那个螺钿……” 沈乐也是实在没人聊天了,只能向它诉苦。小墨斗安静听完,探出铅坠到隔壁“看”了一眼,大包大揽: 【简单!】 【交给我!】 你连这个也会? 沈乐惊了。小墨斗却不跟他解释,墨线一振,就有两把老虎钳、两把尖嘴钳,以及一把钢丝锯,气势汹汹,跟着他奔向隔壁。 小墨斗一马当先,跳到沈乐的工作台上,再把弟兄们接上来,低头“看”了一下螺钿片: 【按照上面的线条切?】 沈乐答应了一声。然后,他就看到四把钳子分成四角,将螺钿片夹住,悬空举起。 都不用调整高度,沈乐看着那螺钿片,就知道肯定绝对水平,倒一点水在上面,都不会东南西北流的那种…… 这本事! 比我强多了! 沈乐还没赞叹完,钢丝锯一跃而起,竖直了身体,挨到螺钿片上。 沈乐眼睁睁地看着它快乐地哼着歌,沿着螺钿片上画好的线条,走弧线、走弧线、转弯,再走一段弧线…… 一小片螺钿落下,又一小片落下,再一小片落下。 沈乐还没回过神,4*14厘米的螺钿片,就变成了一小堆切割完毕的螺钿片,以及一张坑坑洼洼,满是孔洞的螺钿纸。 【还有吗?】 钢丝锯在空中摇摆,铮铮一响,再铮铮一响,发出了弹琴似的快乐声音。 沈乐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钢丝锯侧过身子,作势要用锯条挠他痒痒,他才跳开一步,赶紧回答: “没有了!暂时没有了!辛苦你们了!” 接下来,就要把切割好的螺钿片,往黑漆上粘了,对吧? 沈乐决定再请教一次大佬。他一手握住铜片,一手握住小木梳,进入深沉的冥想当中。 很快,随着他手心的热流,勾动木梳上那仿佛明丽、又仿佛深沉的气息,又一段记忆在他面前展开: 这一次,沈乐再次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手。而此番的冥想中,他看到的动作,比上次难度更高: 那双手,左手握着一把小小的镊子,夹持着一片米粒大小、半透明的螺钿片,举在空中,一动不动; 右手握着一把纤细的锉刀,沿着螺钿片周围,一下一下,耐心打磨。 用力要轻,螺钿片薄到几乎透明,用力稍微大一点,就能把它锉裂、甚至锉断; 用力又不能太轻,太轻的话,它根本吃不到力。被锯子从整片贝壳上锯出来,那些锐利的边角不经过锉刀,就不可能锉成圆润…… 沈乐光是看着就心惊胆战。然而那双手的动作却异常稳定,熟极而流。 螺钿片微微旋转倾侧,锉刀不停变幻角度,上面的粉末如云如雾,不停落下…… 落在一张纸上,最后被小心搜集起来,倒进一个单独的小瓶子里。 沈乐恍惚明白,这些螺钿粉末,也是有用的,可以把它们倒在漆面上,点染出山水纹路、衣着皴理,绝对不能浪费。 那双手打磨完一片螺钿,又是一片,须臾又是第三片。没多久,工作台上,便积累了好几十片螺钿,在绘了纹样的图纸上摆出小小的花型。 沈乐看得几乎不敢出气。那人打磨完一批螺钿片,检查一下梳子的漆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用小小的镊子夹住螺钿片,在背后涂上朱漆,轻轻放落。带着朱漆的螺钿,很自 然地粘在梳子的黑漆表面。 原先色作纯白、微带霞彩的螺钿片,涂上这一层朱漆,正面立刻透出了娇艳的光彩。 沈乐一张脸瞬间苦了下来。 这么薄,这么小的螺钿片,用镊子夹住,放在黑漆上,要放得平,要放得准确,位置不能有一点点偏移—— 感觉我做不到啊! 做不到也得做。螺钿片切不好,可以求助小墨斗——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每一样工作,都交给小墨斗去做? 沈乐直觉这不可行。一则拉不下这个脸,再则,沈乐莫名有种感觉,如果分出去的工作太多,亲手做的工作太少,可能没法唤醒需要修复的物件—— 或者,就算唤醒了,它也会成为别的东西的一部分,而不是他想要唤醒,想要让其灵性自由生长的小家伙。 沈乐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把小墨斗他们锯剩下来的螺钿纸残片,咔咔剪成几十块。 然后,选了一把锉刀,一把镊子,照着记忆里面大佬的动作,慢慢动手: 锉一下…… 再锉一下…… 这一下太重了,螺钿片变形得有点厉害…… 这一下又太轻了,没锉到位…… 注意呼吸……呼气,吸气,屏气,形成一个完美的循环,才最有利于工作…… 沈乐干得全神贯注,不知不觉,物我两忘。 等他回过神来,旁边小桌上摆着一个食盒,小伶站在上面嚷嚷: 【你不理我了!】 第10章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求订阅) 小木偶满脸不高兴。沈乐真的觉得很神奇,他亲手画出来的,画在木头上的面容,也会出现“不高兴”这样的表情。 见他看过来,小木偶在食盒上翻跟头,下腰,举手,转圈,各种姿势跳舞: 【你不理我了!】 【你今天都不去接我!】 【还好小玉姐姐送我回来!】 【要不然,你就要把我扔在天香楼,不要我了!!!】 汗……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今天太忙了。”沈乐赶紧过去道歉,安抚,替小伶抚平裙摆,梳理头发: 【我在练手艺,等我练好了,给你做一套首饰好不好?就用这个螺钿,贴在红漆里面,黑漆里面,磨平了光灿灿的,可好看了!】 小伶蹲了过去,好奇地看了看被沈乐握着的梳子,又看看他打磨了一整天的螺钿片。 然后,乖巧地蹦回小桌上,打开食盒,吃力地向沈乐拖了一下: 【你吃饭!我来替你干活!】 不等沈乐回答,她一只手拿起锉刀,另一只手根本不用拿镊子,三五根丝线扬起,轻轻拈住一片螺钿。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很快,螺钿侧面,就雪花般地落下了贝壳粉来。 唉,家里养个懂事的小女儿真好。会关心你,会撒娇,会喊你吃饭,会替你干活—— 如果能把所有的工作,交给小木偶、小墨斗、小油灯他们,这一局将是绝杀。可惜交不得…… 即便交不得,有小木偶的帮忙垫底,沈乐还是大受振奋。他吃过晚饭,又一头扎进工作当中。 如此几天,终于搞定了螺钿磨边、涂底漆、粘贴到指定位置,这几个难度动作。沈乐摩拳擦掌,开始准备上手修复木梳: 练手终于完毕,技能通关,可以真正干活了! 小木梳,真期待啊,修好以后,你可以给我怎样的指引呢? 台上一分钟,台下三年功。 看似毫不费力,是因为已经十分努力。 沈乐动手修复小木梳的时候,就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不觉得这些工作,有哪里让他觉得艰难了。 他稍微开凿、修整破口,填入调好颜色的黑漆,等待阴干、打磨平整; 然后,把这个工作重复一遍,再重复一遍,再再重复一遍。 等漆面高度几乎和原本位置齐平,粘螺钿,涂漆,打磨;再涂漆,再打磨;反复打磨之后,涂清漆,揩清,推光…… 那把破旧的、残损的,磕磕碰碰,身上有不少伤口的木梳,变得优雅华丽,光彩焕然。 除了梳齿部位,还是少了那么一根,沈乐暂时没想好该怎么修补之外,整把木梳,已经变得和全新的一样。 “终于修好了……下面,就是最后一步……” 沈乐用满意的目光,把小木梳翻来覆去,观察了几个来回。然后,他运用灵眼,开始引导小木梳上的气息,一点一点浸染新补上的部位: 这工作并不容易。木梳上的气息,格外复杂,层层叠叠,互相交织,却并不融合在一起; 沈乐既要引导这些气息流动过去,又要让它们保持原来的比例、原来的交织方式,每移动一点,都要格外小心翼翼。 力量不能用得大了,大了,会把这些气息“压扁”、“搓歪”; 也不能用得小了,用得小了,这些气息在原地恋恋不舍,根本不搭理他…… 而且,小木梳只是一套组件的一部分,它的力量,它的灵智,都处于一个非常低的水平。 像之前的小油灯,玩偶柜,它们都能配合沈乐的引导,让气息流动到一个让它们觉得舒服的位置。可是,这把小木梳,它不会…… 力量大了小了,歪了倒了,万般全靠沈乐。 漆面和螺钿需要的气息还不一样,转角处的弧度也不一样,新补上去的地方,深深浅浅,都要沈乐控制…… 沈乐几乎把心神耗干、熬尽,这才把这个小木梳的气息调理匀称。这样的努力也并不是没有回报: 气息调理完毕的那一刻,沈乐握住梳子 的手上,传来一股温柔缱绻,让人喜悦宁和的气息。 恍惚中,沈乐仿佛听到了一首歌谣: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歌声并不算动听,什么柔婉,清丽,明媚,压根儿连边都挨不上,更不用说民族唱法、美声唱法之类的技巧。 然而,那中年妇人微带喑哑的歌声,温暖诚挚,不疾不徐,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祝福味道。 让人光是听着,就打心底里想要微笑起来。 歌声从从容容,从第一梳唱到了第九梳,又从头唱起。这一次,更多女子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有的声音苍老,有的声音低沉,也有的声音轻快活泼,如溪水轻鸣,如玉珠滚转。 那是沈乐自幼熟悉的语调,吴侬软语,柔和缠绵。当中又夹着一种他不太熟悉的方言,语速稍快,语调硬朗。 随着歌声,沈乐的视野渐渐清晰,如同打开了一片迷雾。 视野中央,一个红衣少女端坐在镜台前,看着像是只有十六七岁模样,眉宇间还带着点稚嫩,脸上红扑扑的,满是羞涩; 黑缎子一样的长发直垂到腰间,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红布裙袄的老妇人,正握着梳子,从头顶到发尾,仔仔细细地给她梳头。 少女面前的镜台扎着红绸团花,贴着双喜字,妆奁盒里,最醒目的地方摆着一对花钗,钗头两个喜字,并起来就是一对双喜。 这是……在梳妆打扮,准备出嫁? 我赶上古代的婚礼了吗? 沈乐扭过头,左右张望。现场并无男子,只有轰笑声、喧嚷声、喝彩声,遥遥传来,大概男宾都在另外一个方向; 而少女和老妇人周围,或站或坐,围了一群女子。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白发老妇,身穿酱红色寿字团花锦袄,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笑意; 老妇周围,三五个中年妇人,言笑晏晏,看向红衣少女方向; 中年妇女的外圈,又站着一群年轻妇人,身上的裙褂衫袄,或湖蓝,或水绿,或玫红。 每一件裙袄,都布满了织金、片金、金丝银线刺绣什么的,总之,视线所及,一片锦绣辉煌。 这是大户人家啊…… 沈乐感叹。这一片锦衣,小康人家多半是置办不起的,怎样也要官宦门第起步。 也是,螺钿梳子,螺钿妆奁这么贵重的东西,小户人家,又怎么可能用得起? 而妇人们的外圈,更靠近红衣少女的方向,团团围着五六个少女、女童,年龄从十三四岁到四五岁不等。 大的已经懂事,估计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许多了解和猜想。此刻注视着红衣少女,满是羡慕。 最小的那个挨在少女身边,抓着她的裙摆,仰头盯着她,像是随时打算弄点儿胭脂,涂到自己脸上。 她们笑着,轻轻拍着手掌,跟着梳头老妇的调子,参差不齐地唱着梳头歌。 为首一个身穿二色金玫瑰色长裙的年轻妇人,嘴角含笑,站在老妇人身后,轻轻为老人揉着肩膀。 一边揉,一边俯身下来,在老妇人耳边道: “吴妈妈唱的梳头歌最好了!听了那么多遍,还是觉得特别喜庆!” “吴妈妈是有福气的人。”老妇人眯着眼睛,轻轻点头: “活到这个年纪了,儿女双全,眼看就要抱重孙子了。也难怪各家各户办喜事,都请了她来梳头开脸。” 她看着老妈妈为红衣少女梳顺了头发,一绺一绺开始上头,从自己发髻上拔下一支石榴金簪: “拿去,给佩兰插上。” “哎呀,老太太才是最有福气的人!有老太太的福气压着,佩兰妹妹肯定能白头偕老,五男二女又孝顺又上进!” 年轻妇人赶紧双手接过金簪,好话不要钱地倒了出来。直到把老太太哄得眯眼轻笑,她才快步过去,把金簪交给梳头娘子: “这是老太太的心意。麻烦您了,给佩兰妹妹簪上。” 老太太 一动,下面的各房伯母、叔母、嫂子们,不是拔下簪钗,就是褪下手镯手环,纷纷给那名叫佩兰的少女添妆。 一时间珠玉琳琅,耀眼生花,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沈乐站在旁边看了好半天,长叹一声: “有钱真好啊……” 就这一盘添妆,对,还是添妆,不是嫁妆主体,玉簪玉佩、金钗金镯,放到现在,怎样也能卖个大几千万。 换句话说,这位佩兰姑娘嫁过去以后,哪怕夫家不给力,哪怕家道中落,光靠嫁妆,也能保她衣食无忧一辈子…… 有钱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有钱的话,家里给的保障要多很多,人生的容错率,也比缺钱的人家大得多了呀! “佩兰妹妹,你真是好福气。”年轻妇人送了簪子也并不走开,挨在镜台旁,一边给梳头娘子递各种花钗,一边低声轻笑: “公公饱学,婆婆慈爱,嫁给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还是小小年纪,就考进大学堂的少年才子。以后啊,是肯定能当官太太的……” 佩兰微微低着头,脸颊从酒窝一直红到耳根,听到“青梅竹马”的时候,脸颊几乎烧了起来。然而,红唇轻抿,嘴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沈乐站在她们旁边,看着少女微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起来。 他低垂眼眸,摩挲着手里华美的螺钿木梳,心底轻轻默念: “要幸福啊!” “一定要幸福啊!” “要好好的过,要长长久久在一起,要——白头偕老……” 眼前场景慢慢淡去。沈乐握紧木梳,把心神沉浸入内,沿着莫名的联系展开: “让我看看,你的伙伴们,到底都在哪里吧!” 第11章 游隼:我带路!那个老鼠店主和我关系可好了!(求订阅) 铜片轻轻鸣动。一股莫名的波动若有若无散开,带着沈乐的心神,飞向极远极远的所在: 方向未知,距离未知。但是,沈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附近的标志性建筑: 三潭印月! 这是三潭印月啊! 所以,这个妆奁盒剩下的组件,至少有一部分,是在临安? 沈乐精神大振。临安好啊,临安的话,距离珠溪镇相当近——从珠溪镇乘地铁到滨海市,再转火车到临安,全程只要4个小时左右。 现在想想,小木梳的第一段记忆里,听到的两种口音,一种是吴侬软语,另外一种,应该就是临安方言了? 沈乐集中精力,努力记忆着心神看到的街道房屋,以及各种各样的特色建筑。 心神飞掠,速度快得如同流光倒影,视野中的房屋刚看清楚就已经过去,至于路牌什么的,基本上想都别想。 在这个特殊视野消失的前一刻,沈乐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要的东西,仿佛置身于某个旧货市场…… “目标还是很好找的。”沈乐松了口气,开始在高德地图上翻找,看看临安市到底有几个旧货市场。看着看着,开始头疼了起来: “四个、五个、六个……这是成规模的,比较小的散摊集合,应该还有不少……这要怎么找啊……” 只能寄希望于小木梳和铜片了。希望它们能够给力一点吧,来到临安市内,可以给出更多线索,至少指个方向什么的…… 沈乐规划了一下当前的日程安排。去临安找东西,当天去当天回是做不到了,两三天能找到,就算上上大吉,运气不好,找个十天八天也有可能; 这段时间里,家里的事儿,特别是家里的小家伙们,那是肯定要有安排的…… 沈乐飞快地联系了一圈。老板娘很大方地表示,小伶就住在她那里没关系,家里的牡丹们,半个月之内不会有谁渡劫,让沈乐尽管玩儿; 顾玉林飞快地回了信息,给了特殊事务部门临安分部的地址电话,还有几个他认识的同事的联系方式。 顺带,请沈乐在必要条件下,允许他们进入大宅,维护小玩偶和小玩偶使用的地图—— 双人进入、全程直播给沈乐看、只走门口到玩偶柜这条路、沈乐可以指定放心的人陪同,比如老板娘或者她的服务员们…… 这些要求和反馈,都没有超出沈乐的预期。然而,老游的回答,却让沈乐吓了一跳: “你要跟我一起去?不用了吧?” 沈乐本能地就想拒绝。找小木梳的伙伴们,依赖铜片给的能力,以及铜片和小木梳之间的共鸣。 这件事儿,靠他自己就可以,不用别人帮忙。多一个人在身边,只会泄露他的秘密啊! “沈先生,您是不是要去找那把木梳配套的妆奁?” 老游单刀直入。不等沈乐给他来一句“你怎么知道”,他急急补充: “这把梳子的卖家,那个老鼠精,就住在临安郊区。我之前拜托过他了,不过他还没回我……” 咦? 这么巧吗? 沈乐眉毛一挑。他有种感觉,那个老鼠精手里,一定有妆奁盒相关的部件,说不定还不止一样。 “我和他关系挺不错的!他答应了帮我找!”老游信誓旦旦。他甚至连发了七八个“拍胸脯”的自定义表情,来表现他的诚恳: “他自己找不到的话,还能发动一帮小弟,帮忙一起找!整个城市,就没有他找不到的东西!” 沈乐:“……” 他打了字又删掉,删掉又重新打字,如是再三。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发过去一句吐槽: “他和你关系好?一只老鼠精和你关系好,他不会是怕你这个天敌吧?” 明明你们是交易会上才认识的! “大佬,人艰不拆啊!!!” 游隼熟练地发来一个泪流满面的表情。沈乐笑了好大一阵,才继续问他: “和我一起去临安的话,你的床怎么办?再有三天就造好了!” 等等,这床不是您造的吗… …为什么您跑去临安了,床会在三天之后造好?! 老游很想询问,却一个字都不敢说。他老老实实,发了一个“豪气挥手”的表情包: “没事!床等我回来再拿也行!大佬您的事儿要紧,我们先把您要的东西找到了!” “试用版的床也暂时不卖了?那些顾客,就让他们等着?” “反正也没答应他们多久交货!” 那……好吧…… 老游都卑躬屈膝到这个程度了,沈乐实在不好意思说,你哪儿凉快上哪儿去,别想我带你。他思忖着答应: “那……不太麻烦的话,耽误您一两天时间,一起走一趟?介绍我认识一下之前那位摊主?”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老游满口答应: “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他和我关系可好了,肯定会回答的!” 说是约好了同去临安,沈乐却是一个人背着包,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地铁换火车,火车换地铁,他从临安市中心的地铁里钻了出来,看看手机对准方向,刚走出去不到五百米,一个人影就从面前闪了出来: “大佬!” “哟,到啦?这么快?” 沈乐微微讶然。 对一只鸟来说,让它憋屈在狭小的空间里,地铁换火车,火车换地铁,那真是一种折磨,所以他也同意了双方分头行动、临安汇合的方案; 但是他真没想到,老游这么快就能找到他! 这速度,这精准,不见得在他身上放了定位器了吧? “不快不快!我在上面找了好一会儿了!”老游笑呵呵指向天空。 他是直接飞过来的,飞到约定的地铁站开始,就在几百米高空一圈一圈盘旋,盯着下方半点都不敢放松。 如果不是发现目标以后,要赶紧找地方变回人形,在去人堆里重新找人,沈先生出地铁一分钟内,他就能停到对方肩膀上! 能在千米高空,发现地面上一只兔子,准确俯冲抓住的眼神,那是吹牛吹出来的吗? 沈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头看了看天空,哑然失笑。他欣喜地点点头: “那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找到卖家也好,拜托他帮忙沟通也好,都靠你沟通了,我只负责出钱——” “交给我!保证让你钱也不用出——啊不,让你不花冤枉钱!” 有人带路,沈乐半点波折也没有,径直找到了当日摆摊的那位店主。 说到那把梳子的来历,胖胖的店主把脸一垮,叫苦不迭: “我只收到这一件啊!我真的只收到这一件啊!——我也知道成套的好卖,这不是收不到嘛!” “嗯——” 老游在边上冷哼了一声。别看他面对沈乐的时候,低头哈腰,随时都能缩成一团似的,这么一哼,店主差点儿就软到了地上。 他两撇小胡子刷刷刷刷,抖得都快出了残影。整个人往回缩一圈,涨大半圈,再往回缩一圈,再涨大半圈。 沈乐下意识地开了灵眼,惊讶地看见他屁股后面,一根短短的灰色细绳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拼命甩动…… 老鼠? 吓得快现原形了? 下一步,是不是就缩成一只大老鼠,嗖地窜出去,钻进哪个下水道里? “您不用害怕。”沈乐苦笑一声,抬手一拦。老游立刻退后,换上一张笑脸,闭嘴不说话。 沈乐努力调整一下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笑得尽量和善: “我们是正经来做生意,正经来向您求助的。您帮不上忙,没什么,这是正常的,多年前收的东西,找不到卖主,找不到其他部件都是常识; 您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们肯定会感谢您。您看——” 说着右手伸出衣兜,摊到店主面前。掌心当中,一颗指头肚大小的青色玉珠,熠熠生辉。 “如果能找到那个妆奁盒,或者找到妆奁的其他部分,这颗珠子,就是给您的报酬。” 店主垂下眼睛,飞快地掠了一眼,又抬起眼睛。沈乐仔细留意他的表情变化, 感觉他有点动心,但是又没有完全被打动: 这是为什么? 是了,做古玩生意,旧货生意的老板,时不时就能收到一些好东西,这颗玉珠对他的身家而言,不算太贵重? 沈乐默默思忖着,也不再加码,只微笑着盯住老板看。店老板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叹口气,侧身往里一让: “二位大老远来一趟,我总要尽点儿地主之谊。这里都是我历年来的收藏,二位随便看,随便找,看到哪样感兴趣的,我给二位打对折!” 您这上面也没写价码啊……说是打对折,原价多少,还不是您随口说说。 沈乐无声吐槽着,向他扬起了一个带点感谢、又带点不好意思的微笑: “您太客气了……” 一边说,一边已经抬腿迈进柜台。左手握住木梳,右手缩回衣袋里,悄悄握住铜片。默默运功,让心神勾连住这两件东西,引发它们的共鸣: 让我看看,这个店里,有没有和小木梳相关的东西…… 心神沉入小木梳,勾动它身上独有的气息,再以铜片扩大。灵眼开启,整个店里的样子,顿时大变: 柜台里、架子上,原本黯淡陈旧,但是看上去饶有古意的陈列品,这一刻大半褪去了“我很旧,但是我很值钱”的气息。 绝大部分上面没有任何气息,完完全全就是凡物,不曾沾染过半点人气; 少部分,比如一叠小人书,上面萦绕着杂乱微弱,却明亮欢快的气息,想必是给许多孩子提供过欢乐; 又比如一枚徽章,上面凝聚的气息坚定而锋锐。想来,是在某个特殊时期,经历过人道洪流的洗礼,佩戴它的人真心地信仰过; 最神奇的是一具菩萨像,上面明明有烟熏火燎,气息却黑漆漆的,一眼扫过去就让人厌恶。 如果有人长期敬拜它,拜的时候,大概没有怀着虔诚之心,满满一肚子都是贪婪吧…… 沈乐眼眉低垂,心神从柜台上、架子上一扫而过,并没有找到和小木梳一样,轻盈明丽,又沉稳厚重的气息。 他抬头左看右看,店主已经退后一步,拉开了通往后面库房的门: “这里这里。库房里也有很多,您慢慢看,随便看!” 第12章 为了我,老鼠店主当着猫现原形!(求订阅) 库房门一开,老游侧着身子,抢在沈乐前面挤了进去,甚至把老鼠店主挤得倒退了几步。 库房比前面柜台至少大了三倍,然而因为不需要考虑客人走动、展示货物,一层层货架林立,摆放藏品的数量,至少是前面的十倍。 这等逼仄闷热,对一只游隼来说,简直憋屈到了极点,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沈乐用灵眼看着,觉得自己看到一只翎羽竖立,尾巴乍开的大鸟。咳,这个样子,是炸毛了吧? 他解除灵眼,抬头望去。老游半侧着身子挡在他面前,脊背紧紧贴着货架,摆出一副又要随时保护他安全、又要努力不妨碍他看货的样子。 见他视线扫过来,还要赶快调动表情,露出一个忠勇勤奋的微笑…… 拜托,你演技很差的好嘛。 而且,我用灵眼看你的样子,仿佛应该是猛禽。猛禽摆出这个表情,非常违和啊,你是老游,又不是小游子…… 沈乐叹口气,冲他挥了挥手: “出去吧,你在里面也憋屈得很,出去散散。我一个人看就行了,看中什么,老板给我讲讲,没问题吧老板?” “没问题,没问题!”店主猛力点头。老游盯了他一眼,又仔细看看沈乐,不疾不徐地往外挤。 等他挤出库房,店主做好充分准备,打算当个尽职的讲解员。还没开口,沈乐又垂下眼睛,再次摆出了入定一般的架势。 心神漾开,扫过一件件藏品。沈乐甚至不用移动脚步,整个库房里的藏品情况,就全部倒映在他心底。 有的阴晦,有的明快,有的厚重,角落里一叠保存完好的绸缎被面上,甚至凝结着丝丝缕缕的粉红色光华。 但是,和小木梳身上一样,或者具备类似特征的气息,只有…… 只有…… “这里原本放什么的?” 沈乐移步到放瓷器的架子边上。这个架子从上到下,大大小小,堆了至少百八十件瓷器,下面的花瓶,瓷壶、瓷缸,两三件就占满一架子; 顶上观音慈悲,佛祖低眉,老君颔首,杜甫手里抱着把冲锋枪,也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 当中一个托盘上,零零散散,摆了一大堆鼻烟壶、小盒子、小镜子之类的玩意。 沈乐在托盘上扒拉了一下,扒出一块空地: 那个老榉木托盘上,沾染着一点点和梳子类似的气息,然而相当淡薄,不注意几乎发现不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托盘表面,那引起他注意的气息顿时消弭,像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擦就能擦掉。 应该是那物件长期摆放在托盘上,让托盘沾染了它的气息。而托盘上其余的物件,都没有这种特征。 要么就是距离有点远,没能沾上,要么,就是这些物件比较新,它们来的时候,沈乐的目标已经被卖掉了…… “这里应该放过和梳子同一套的东西……您有印象吗?卖到哪里去了?” “什么?和它一套的?这里是放瓷器的啊……” 店主凑到沈乐身边,看了又看,一脸茫然: “这里都是卖小件杂项瓷器的,东西便宜,走得快。你说和木梳一套,我真没印象了,当初那是一大堆一起收来的……” 有家具,有衣物,有书籍,有徽章。是一家子要搬家了,清理旧货,他用收垃圾的价钱收下来的…… “您要的木制品,和这梳子一样的螺钿木制品,不在这里啊!” 沈乐笑着摇了摇头,并不觉得这个答案,是老板在出工不出力。 时至今日,在和老板娘,和老游、秦医生、顾玉林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已经大概了解,他这种能直接“看到”气息的能力,还是很稀罕的。 老鼠店主,或许能依靠本能感觉到一点,或者对方气息很强的时候,他能直接感应。 但是,太过淡薄,太过陈旧的气息,或者比较复杂的气息,他就辨别不能了…… “是瓷器也有可能。”沈乐冲他笑了笑,放缓语气: “可能是胭脂盒,粉盒这样的盒子,这种盒子,最可能 装在妆奁匣里……多半是喜庆纹样,适合女孩子出嫁的时候,带着做嫁妆的花样……” 他指尖在托盘上慢慢摩挲,追逐着那些淡薄的气息,划出一个一个小圈子: “大概是这么大的盒子……两个,不,三个……它们很早之前就卖出去了,应该,比这个托盘上现有的所有东西,来到这里之前都早……” “您怎么知道的?!” 老鼠店主的声音开始颤抖了,看沈乐的眼神,就好像沈乐忽然变出了三头六臂,或者身高突然长到三丈高: “难道您……难道您……” “啊,我暂时还不会和它们说话,也没有本事看穿时光。”沈乐笑了起来: “总之,拜托您好好想想,这样的三个盒子,卖到哪里去了?” 他小露了一手,老鼠店主干活的热情,明显强了很多。他奔到柜台后面,抱出一本账簿,哗啦啦啦,拼命翻动。 他凑在账簿上面,两只豆豆眼几乎瞪成了斗鸡眼。一会儿看一眼托盘上的东西,一会儿埋下头盯着账簿看,念念有词: “民国仕女图玻璃鼻烟壶……18年……清末仿越窑笔洗……15年……乾隆粉彩印泥盒……09年……大佬,你确定是09年之前卖出去的?” 是不是09年,沈乐并不清楚,毕竟他看气息的本事并不能用来断年份。他只能淡定重复了一遍: “我确定这些东西,都没有沾到我要的那几样东西的味道。所以,要么09年之前,我要的东西都卖出去了,要么它们被收在别的地方……” “那不可能!瓷器小件杂项,都放在这儿的!” 老鼠店主斩钉截铁。沈乐不再说话,下巴扬了扬,示意他继续翻账本。好半天,老鼠店主欢呼一声,捧了账簿给沈乐看: “找到了!这三个盒子,卖到了信宜古玩店!您要去他们家问问吗?我陪你去!” 很遗憾,信宜古玩店又把它们转卖了。沈乐跟着老鼠店主,连续找了三家古玩店,非常幸运,在第二、第三家店,收齐了这三枚瓷盒。 三枚瓷盒大小不等,一枚巴掌大,另一枚掌心大小,第三枚干脆只有食指和拇指圈起来这么大。 三枚都是斗彩瓷器,最大的一枚上面,细细描就龙凤呈祥,第二枚描就鸳鸯戏水,最小的描了一朵并蒂莲花。 制作者显然是个高手,于方寸之间描绘花样,龙鳞凤羽清晰可见。两只鸳鸯,笔触精致得能看清楚每一丝羽毛。 鸳鸯相依相偎,挨颈回头,双眼莹莹欲活。 哪怕是最小的那朵并蒂莲花,莲心中的莲子,也一颗一颗点得分明。 打开盖子,最大一枚里面板结着一点白色脂膏,第二枚底部黏结了些许不明物体。沈乐用针尖挑起一点,在纸巾上捻开,皱眉研究: 颜色深黑,又仿佛有点红,不知道是什么。难道是胭脂常年氧化的结果?可惜,能送去做个检验就好了…… 只可惜,沈乐找到它们的时候,已经晚了太久,三枚瓷盒一枚边沿裂开,一枚沿口残损,最小的一枚,盖子和底部干脆分离…… 底部在第二家店找到,盖子在第三家店找到,被藏在柜子底下的墙角。 沈乐趴下身子,循着气机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一小堆汽水瓶子和鱼骨头。店里养的黑猫已经不乐意了,蹲在边上,不停冲他哈气。 关键时刻,老鼠店主往下一扑。沈乐分明看见,他身上飞出一道黑影,蹿进柜子底下。 再出来的时候,是一只胖胖的大老鼠,一尺来长,和用身子推出一堆汽水瓶盖,断裂坏掉的头花,五分一毛的硬币…… 以及那个和汽水瓶盖子差不多大,沾满灰尘的盒盖。 “呃……辛苦你了……” 沈乐一只手拦在黑猫和大老鼠之间,用力向外挥动,阻止那黑猫扑上来叼老鼠; 另外一只手甚至来不及捡起盒盖,已经扶住了身子摇晃,即将一头栽倒的老鼠店主。 一息之后,老鼠消失,老鼠店主睁开双眼,长长地透了口气: “呼……” 沈乐看得 清清楚楚,他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黄,终于由黄变红。额头上,胖胖的腮帮子上,大片大片沁出了汗珠。 “太感谢您了。”沈乐由衷地感激了一声,掏出两枚玉珠,往他手里塞。老鼠店主倒退一步,用力摇手: “不用!不用不用!我只是帮您捡了下东西——不至于给这么多!” 沈乐坚持把玉珠塞进他兜里,捡起盒盖,转身去找这家古玩店的店主讨价还价。 一个丁点大的盒盖,一个巴掌大的圆盒,加起来不过花了两千块钱。沈乐心满意足买下,再去跟老鼠店主推来推去: “你刚刚冒险了。那只猫——” “我不怕他的!帮您捡一样东西,不值什么,没理由拿您的谢礼!” “你刚才都吓成这样了!我看见了!让您冒这么大一次险,这点报酬,我还觉得少了呢!” “这是我自愿的,怎么好意思向您要报酬……” 沈乐压低声音,和老鼠店主不停争执,引得一路上摆摊的古玩人侧目而视。 老游跟在后面,忽然笑了一声,细细一线声音若有若无,传到沈乐耳畔: “他借你过劫呢大佬!过了猫劫,就是最大的好处了,他还敢要钱!” 啊这…… 沈乐讪讪地笑了一笑,收回手。老鼠店主大大松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对老游投去了感激的笑容: “那个……你们还有东西要找吗?这条街上的店主,我都熟,我可以带你们一家一家走!” 沈乐却已经满意了。他摇手辞别店主,返回酒店。沐浴更衣,躺在床上一手握着小木梳和一枚圆盒,一手握着另外两枚圆盒,慢慢进入冥想: ……没有。 ……没有。 小木梳和圆盒尽力共鸣着,上面腾起了一片绚烂的光华,像是在为重逢而欣喜; 但是,它们共鸣的范围,远远飘了出去,不断扩大,却始终没有找到同类。 旋转,旋转,向外扩散到了极限,把周围的湖泊、山岭、房屋都转了一圈,仍然没有看到相似的气息响应召唤。 沈乐一直坚持到心神耗尽,才睁开眼睛,长长叹一口气: “唉,感觉临安这一块,不会有其他的组件了……还是得回去慢慢修,修好了,大概就有新提示了?” 第13章 沈乐:啥?我变成鬼了?!(求订阅) 沈乐把三枚圆盒揣回珠溪镇,又一次进入修复模式——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沈乐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三个圆盒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过来倒过去,全方位、多角度地拍照。 拍完照,录完视频,找出三个样本盒,把圆盒里残存的东西仔仔细细刮下来,每个圆盒的东西,放一个样本盒。 贴标签,单独放好,预备送去做个实验,看看里面到底是啥。有可能的话,修好以后照样做一份,给盒子里填满? 这些工作都做完了,才轮到浸泡、清洗、准备修复。 这三件瓷器底部,都有“光绪年制”的年号。年代既不算久远,瓷器表面看着也还行,不算太脆弱。 沈乐便斥巨资185块,买了一台超声波清洗仪——眼镜店里用来洗眼镜用——把三个圆盒简单清洗过后,全部丢了进去。 捞出来,让它们自然干燥,捧在手里上下左右地看: 大圆盒,主要缺损,盒盖部分,磕掉五分之一左右,露出胎体;盒身部分,口沿处有少量缺损,盒身磨损; 中圆盒,主要缺损,盒盖部分,出现细微裂纹;盒身部分,出现长裂纹,从口沿到圈足,完全贯穿; 小圆盒,主要缺损,盒盖部分,表面花纹磨损;盒身部分,釉质磕碎少许,损坏花纹…… “这几个盒子,修复重点就是花纹、颜色和釉质了。”沈乐长长叹了口气。 修复缺损部分倒是不难,无非就是见招拆招,对症下药; 缺掉的部分,硅胶倒模,灌石膏补上,在石膏上绘制颜色花纹; 裂纹部分,就像上次修瓷碗那样,往里面灌入大漆腻子,抹平,差不多就粘好了。接下来修复表面,涂色,喷釉,都是已经做过的活儿; 但是,这活儿的难度——或者说,瓷器修复的一半难度——都在调色和花纹上! “我能做好吗?” 沈乐无声地问自己。问了一回,又轻轻笑出声来: 做得好又怎样? 做不好又怎样! 反正现在修复瓷器,用的都是可逆性修复。做得好,皆大欢喜,做不好,大不了把颜料洗了,拆了重做! 反正也没有kpi对吧? 反正也没有论文指标对吧? 反正,他做得慢了,做得差了,也没有导师指指点点,说他“你这都做不出来,要怎么写论文啊”; 更没有老师傅皱紧眉头,默默把柜子锁了,让他去拿不值钱的碗碟练手,练成之前不准碰有年代的东西…… 沈乐卷起袖子,努力开始修复——并不是,他揣上中等大小的那个圆盒,到镇子上几家瓷器店走了一圈。 奈何珠溪镇小,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沈乐走遍了所有的瓷器店,都没找到和圆盒同样颜色的任何瓷器。 没奈何,摸出手机,打算订张去景德镇的票——点下“支付”之前又飞快退出,微信上戳老游: “在?” “在!大佬,请吩咐!” 老游的回答来得飞快。沈乐想了想,谨慎询问: “你说过你飞得很快?” “没错大佬!从这儿到和田玉产地,我一天就能飞到!” 这速度,已经快赶上飞机了,或者说,也就比飞机慢了一倍。当妖怪真好啊,当鸟妖真好啊,我也想飞—— 我不想出趟远门,就从珠溪镇乘两个小时地铁到滨海市,再从机场/火车站出发。 他淡定地摸出那个中等大小的圆盒,推到老游面前: “我能拜托你帮个忙吗?” “大佬您尽管说!看在几张床代理费的份上,我免费干活,不要钱!” 沈乐请他帮的忙也不难。就这个圆盒,揣到景德镇,买几个相同颜色的回来。器型不限,盒子、盘子、碗、花瓶,随便那种都可以。 不用多,五六个、七八个无所谓,费用报销。 “交给我!一天时间,绝对搞定!景德镇那里,我两小时就能打个来回!” 老游飞奔而出。沈乐忽然想起要 跟他说,差旅费,至少旅馆费用他也报销,快走两步,已经不见人踪影。 他抬起头左右张望,一只棕黑色的鸟儿如同利剑一般,插向西方,转瞬就飞出了视野。 这速度还真快……其实没那么急的,倒模,石膏补胎,打磨石膏,怎样也要好几天来的…… 沈乐这边还没完工,老游已经在景德镇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又快速返回。他放下一个大箱子,得意洋洋,从里面一样一样掏东西: “我找了当地的一个朋友!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盒子,连盒子是光绪哪一年烧的、谁烧的、哪口窑烧的都说出来了! 我说要找和它差不多颜色的瓷器,他就给了我这么多……” 两个瓷碗,两个径尺瓷盘,一摞碟子,一个玉壶春瓶,一个梅瓶,一个蒜头瓶。 除此之外,还掏出了一大盒瓷片,气势万千,往沈乐面前一墩: “他还给了我这些!说都是跟这个盒子一批烧的,没烧好砸碎的!您想练修复,用这些瓷片练最好了,不心疼!” “……你这朋友是什么人啊……” 沈乐强忍住没有扶额。这个盒子是光绪年烧的,距今一百多年,同一批烧的瓷片,他为什么能拿出来? “你确定这是同一批瓷片?他能保证?” “当然啦!!!”老游仿佛受到了莫大委屈,用力睁大双眼。猛禽圆圆的瞳孔扩张到极限,很有点儿惊悚的意味: “他自己就是上古的瓷器成妖!景德镇现存的瓷窑,没有一个不是他看着建起来的,没有一件瓷器不是他看着烧出来的! 以前,想要烧好的瓷器,都得把同一炉烧坏的瓷片给他上供,不上供他就不保佑!不保佑,就一炉一炉地烧裂,烧炸,出不了好颜色!” 上古瓷器成妖……沈乐想了想,景德镇最早成为瓷都,约莫是在北宋年间。算起来,那位瓷妖,大概能有将近千年的修行了。 区区一个光绪年烧的瓷器,在它眼里,大概确实是个小辈,随便看一眼就认识。 嗯,能修复一个小辈,瓷妖应该也比较高兴,不然,不会大手笔地送一堆瓷片? “那你代我谢谢他吧。”沈乐笑着接过瓷片,分门别类整理。 瓷盒上的裂纹,贯穿整个盒盖、盒身,龙鳞凤羽,鸳鸯的五色羽毛,并蒂莲渐变的淡淡粉色,都要他一笔一笔描出来。 幸好,这些瓷碗、瓷盘、瓷碟、瓷片,能找到基本一致的颜色,由得他去一点一点调色,一点一点尝试! 沈乐摩拳擦掌,开始干活。他挑出同样颜色的瓷片,红归红,青归青,粉归粉,逐个放好,贴上标签; 然后,一脸心疼地抄起电动打磨机,深深吸气,再深深吸气,咬牙—— 磨! 磨下去一层! 把同样颜色的釉磨掉一部分,磨到胎体,然后填石膏,作色,作釉。 如果涂上去的釉色,和原有的釉色看上去一模一样,那就是调色成功; 如果涂上去的釉色不一样,那就磨掉之前的石膏,重新来! 反复尝试,反复打磨,总能成功的! 博物馆里搞瓷器修复的老师傅们,还没有我这么好的条件,可以无限尝试呢! 沈乐再次进入闭关状态。就连小墨斗做好了四张试用品木床,又做好了老游的精品木床,他也只是发了个消息,让老游自己过来取货。 每次调色,都记录硝基清漆的用量,精确到毫升;记录稀释剂的量,精确到毫升;记录矿物颜料的用量,精确到0.01克。 没过多久,电脑上的试验记录,就拉了一张极长极长的xls表格,每次打开,都要搜索好一会儿,才能确定今天的方案之前没有用过。 如此反复无数次,终于有一天,沈乐放下手里的瓷片,长长吐一口气: “完成了!” 完成了,终于完成了。靠着不断尝试、极限配比,终于,他调出了与盒子上釉色一模一样的,至少他肉眼难以辨别的配方。 石膏早就补满、打磨完毕了,现在颜色调完,就能开始在待修补 的盒子上,开始进行补色工作了! 小小的方寸之地,要画到前辈大佬那样的水准,对沈乐来说异常艰难。 他选了最细最细的勾线笔,一笔笔仔细勾画、挨个描摩,描几笔,努力呼吸一回,再描几笔,再努力呼吸一回。 哪怕明明知道他戴着口罩,口鼻的呼吸不会吹动笔尖,沈乐也要屏住呼吸,才敢动笔: 一边呼吸一边动笔,他怕手抖,画歪了…… 如此艰难行进,区区十几平方厘米的面积,沈乐足足画了半个月才完成。 到了完成的那一天,他都不想探究小家伙们背后的故事,也不想探究妆奁盒其他的部件还在那里,直接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睡觉睡觉! 这一觉不睡足了,谁也别想我折腾下一步! 什么小木梳,什么小瓷盒,什么妆奁盒,谁也别来找我! 这一觉睡得极酣极沉。睡了不知多久,沈乐忽然觉得脑袋痒丝丝的,像是有人在他头顶上翻跟头,竖蜻蜓,翻江倒海。 “小伶,别闹我了……” 沈乐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他伸手去抓了一把,没有,再抓第二把,还是没有,再抓第三把,指尖忽然疼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戳到了似的…… 这一疼,他终于清醒过来,翻身坐起。低头看去,前些日子刚修复好的小木梳,在他手里熠熠发光,不断挣扎。 沈乐不明所以,试探着放开手,小木梳腾地跳了起来,挂到他脑门上。 然后,沿着他那根本没两寸长的头发,一下一下,从头梳到尾,再从尾梳到头…… “这是果然活过来了吗?会给我梳头了吗?” 倒也不算没有作用……最起码,可以每天梳头一百下,保证健健康康。 沈乐吐着槽往外走,打算去刷牙洗脸,开始一天的工作。刚走出两步,窸窸窣窣的笑声就响了起来: 【沈乐变成鬼了!】 【变成鬼了!】 【变得好丑啊哈哈哈哈!】 小木偶在柜子顶上荡来荡去,小墨斗挥舞着铅坠,和木工工具们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最激动的是小油灯,家里的电灯噼啪噼啪,闪得跟迪斯科舞厅似的…… 沈乐:??? 什么鬼? 不是,什么叫我变成鬼了?! 第14章 沈乐:小木梳,你对我用强者鉴定术?!(求订阅) 沈乐努力喊了两圈,陷入狂欢的小家伙们却没人睬他,自顾自地折腾着玩闹。 只有小木梳还悬在他脑门上,勤勤恳恳,一下一下给他梳头。沈乐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还是你最乖……” 他半闭着眼睛,晃晃悠悠,转进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一抬头,当场就傻了: “不是,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脸! 我的脸啥时候变成鬼脸了?! 整张脸跟刮了腻子似的,变成了一张白脸——京剧里曹操那种白脸! 这还不提,白脸上面两道浓眉,纯纯不惜工本,用的眉黛数量能气死山西挖煤的; 浓眉下面,又长又翘的睫毛,稍微眨眨眼睛,就簌簌地往下掉灰,一直掉到脸颊上; 脸颊上两团巨大的胭脂上面,立刻粘上了大片黑灰,像是红饼子上面撒了一把芝麻。 他惊得抽一口冷气,血盆大口立刻咧开。嘴唇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又干又厚,还有点结块,咧一下嘴,成块地往下掉…… “谁!谁给我涂这一脸!” 小木偶开发了新玩法?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了?她从哪儿学来的新玩法?谁给她灌输的? 就不该让她到处去打工…… 沈乐感觉自己快要爆发了。他弯下腰,伸手掬一捧水,正要泼到脸上,若有若无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响在耳朵边上,或者响在脑海里。悠扬的,喜悦的,不断重复,伴随着小木梳的动作: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第一次梳下去,从头顶心百会穴往下梳,梳到发尾、梳到颈后、梳到肩膀、沿着脊椎一直往下梳,最终梳到尾骨。 还不死心,在尾骨那里来来回回,反复捣鼓,甚至把梳子侧过来,打算用尖头直接扎进去…… 沈乐被它扎得打了个哆嗦,从后背到脑门直冒凉气: 不是,一梳梳到尾,是让你梳到发尾,不是让你梳到我的尾巴! 你还打算给我造条尾巴出来是怎么的? 这把小木梳,刚修好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和伙伴们重逢了,就开始有大病了?! 他反手抓住木梳,直接拎上来。木梳从他手里挣扎着跳下,又来到他头顶,继续往下梳。 这一次从头顶往前梳,梳过前额,梳过刘海,直接梳到眉毛。随着梳子滑动,沈乐的头发肉眼可见地变白、变长,一直长到盖住眉毛。 ——小木梳你住手啊! 白发齐眉不是这个意思!!! 他再次拎起梳子,幻象消失,还是他自己那头黑黑的、短短的利落发型。 沈乐反而好奇起来,把小木梳放回头顶上,想看它还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下一刻,小木梳沿着他的脑袋侧面滑了下去,一直滑到左耳朵上…… 等等,我的肚子怎么鼓出来了? 强者鉴定术,检定没有通过?! 沈乐满腹老槽都不知道该怎么吐。小木偶往左梳一下,跳起来回到他头顶,再往右梳一下。 沈乐就感觉自己鼻孔一热,眼睁睁地看着鼻孔里面,垂下两挂清水鼻涕,越垂越长,越垂越长…… 小木梳你够了啊! “四条银笋尽标齐”,说的是老人过世的时候,鼻腔自然流涕,如同银笋垂落。 两夫妻白头到老,年迈时在同一时刻过世,四条银笋同时垂落,不用受离别之苦、未亡人之痛。 现在我只有一个人在这儿,你给我搞两管清水鼻涕是什么意思?! 沈乐叹着气抓起小木梳,塞进恒温恒湿保管箱里,想了想,又把三个瓷盒也塞了进去,咔嚓一声落锁。 不用问了,就是你们干的! 我脸上画得乱七八糟的那些,肯定是三个瓷盒干得好事——大概率,你们就是粉盒,胭脂盒,眉粉盒这些了! 虽然它们已经洗干净了,里面空空荡荡啥都 没有了,怎么还能做到给他涂一脸,但是这不重要。 反正小木梳已经会自己给他梳头了,还会给他制造幻象了,那三个脂粉盒子,给他涂一脸,也是很简单的事儿…… 沈乐洗脸,洗脸,努力洗脸,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搓得脸颊、眼皮发红。 感谢那个时代用的脂粉,基本上用水就能洗干净,换成现在的防水版,他一时半会儿,还没地方找卸妆水去! 收拾完自己,吃过早饭,沈乐这才气势汹汹,来找小木梳它们的麻烦——不,是来尝试和它们沟通,看看它们身上,能挖出什么秘密来。 三个小家伙,刚到家的时候没有力气,现在修好了,都有本事在他脸上造反了。 那么,他期待一下小家伙们身上的秘密,也是正常的,对吧? 沈乐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握着圆盒,盘膝坐定。缓缓吐纳,宁定心神,向几个小家伙蔓延过去。 须臾,胸口微微一热,铜片震动。 “啪”、“啪”、“啪”,沈乐面前,三个圆盒无风自动,依次打开: 粉白,胭红,黛黑,三种粉末悄然交织,扑面而来。下一刻,沈乐看见了一根辫子,一根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垂在一件竹布长衫背后: 哦,是清朝啊。 唉,也只有这个朝代,男人被逼着留长辫子,留了三百年之久。天晓得这种发型,颜值一塌糊涂,真不知道哪里好看的! 要不是康雍乾三部曲连续拍摄播放,砍下了极高的收视率,也不会有后面满坑满谷的清宫戏! 沈乐愤愤不平地想着,视线绕过那根辫子,往男人身前看。然后,他看见男人执笔从盒子里蘸点粉末,挪了一个方向: “佩兰,别动。” 男人的手白皙修长,皮肤细腻,只在指节处有薄薄一层老茧,分明是属于书生的手。 右手执笔,左手捧起佩兰光洁细腻的脸颊,微微倾身,专注为她描眉。 呼吸喷在佩兰额头,只一小会儿,女子微微泛红的脸颊,就已经涨得通红。 啊,这是那天看到的新娘子,婚后的场景了啊…… 沈乐轻轻微笑起来。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但是画眉本身,已经是相当恩爱的乐事了。 看那新嫁娘眉睫低垂,轻轻颤抖,半是羞涩半带喜悦,就知道她的伯母、婶娘们说得没错,青梅竹马的丈夫待她极好—— 虽然住的地方有点委屈,哪怕以沈乐现在的眼光来看,都很逼仄。 卧室里一张架子床,一张书桌、一张尺半宽的镜台、一个放食盒的架子,再一对椅子和一张高几,就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卧室外面一个小厅,面积也没大到哪里去,放了两个书架、一张书桌,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 要不是南边还有个小天井,种了一株梅花,简直狭窄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嗯,这套妆奁的主人,佩兰姑娘,嫁到这家来,不会觉得太挤太窄,过得不舒服吧? 正在想着,沈乐听见身后,响起轻轻一声“好了。” 他赶紧转身,只见男子画完最后一笔,起身退后,握着妻子双肩转向镜台。 女子的眉毛本来是细细两弯柳叶,偏软、偏淡,被他添了几笔,画出眉峰,整张脸蓦然多了几分英气。 她对镜自照,有些不安: “这样行吗?母亲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在太凶了,不喜欢我?” “不会的,放心吧!” 男子轻笑起来。他在妆奁盒里选了一支金簪,为妻子插上。 素金簪身别无妆饰,只有一根细细的金链从簪头垂下,缀着一枚圆润的明珠。放开手,明珠轻轻荡漾,越发显得妻子仪态万方: “母亲常说,但凡撑得起家、担得住事的女子,身上都有几分刚性。她想要的,可不是那种软绵绵的小媳妇啊!” 佩兰仰脸对他笑了一笑,从容起身。刚迈开步子,眉头轻蹙一下,身体微晃,向后靠住了桌面。 男子赶紧扶住妻子。看着她缓了一缓,慢悠悠迈开步子,跟在后面欲 言又止,纠结了好一会儿,小声道: “佩兰,要不然,你还是把脚放了吧?” “放脚?!” 佩兰立刻转身,惊愕地看着丈夫。沈乐也呆住了: 啥? 放脚?! 佩兰是小脚吗?刚才我还真没注意……话说,光绪末年,已经有丈夫鼓励妻子放脚了吗? 这么进步的吗?! “当然啦,这脚早就应该放了——不,这脚根本就不该缠。”男子神采飞扬,还要继续往下说,看见妻子有些不安的神色,恍然失笑: “是我不好,不应该耽误你去定省母亲。走,咱们先去母亲那儿,晚上回来再商量正事!” 面前光影浮动,一晃就到了夜晚。月照纱窗,把梅花的影子投在窗纸上,疏影横斜,轻轻浮动。 小夫妻两个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挽着手臂,靠在窗前,喁喁低语: “今天你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母亲挺照顾我……她今天教我看账册了,我算错了三个数字,母亲也没有责怪我……你呢?” “我也挺好的。今天去听了一个演讲,非常有见地,你没听到真是太可惜了。” “是吗?那个演讲说什么?” “是这样的……” 丈夫小声对妻子重复着今天听到的演讲。说着说着,自己先激动起来,站起身挥动着双手,声音也越来越大: “这个世界上,有少数人服从多数人的道理,只有笨蛋服从聪明人的道理。 那些金贼,人数多吗?只有五百万人,还不到一个州、一个县的人口! 那些金贼聪明吗?有目不识丁的亲王、大臣,有唱京戏二黄的将军、都统!” “你不要命了!”佩兰满目惊骇,起身扑过来,一把捂住了丈夫的嘴。她奋力踮着脚,下巴搁在丈夫肩膀上,紧张地往外看: “你在这里说这种话!被人告发了,逮住了,要杀头的!” 什么…… 杀头? 沈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对哦,辫子,清朝,说金贼人数只有多少多少,说他们目不识丁只会唱戏…… 这会儿不是现代,甚至不是民国时代,在清朝说这个,被抓住了确实要杀头的啊! “佩兰,别怕。”做丈夫的抓下妻子纤手,紧紧握了一握,用力抱住她。他搂着妻子,小心把她转移到床边坐下,贴贴她脸颊: “我当然会小心谨慎的。但是佩兰啊,现在我们的国家,已经非常落后,非常危险了,到了不革命不行的时候了!” 第15章 我不想修复你们,你们就曲线救国?(求订阅) 沈乐站在狭窄的房间里,心潮澎湃。 国家的进步,并非一蹴而就,都是一点一滴的积累。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简简单单几个字,在史书上只是淡淡一笔,甚至都不会重复考。 但是,就这一步,需要有人率先阐发,有人奔走呼号,有人出版书籍、报刊,有人到学校里、到各种集会上反复演讲。 开启民智,形成共识,渐渐催发为浪潮,促成此起彼伏的起义、革命,流血牺牲,终于,一声霹雳,天下皆惊。 国家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挣脱出来,踏入现代社会的每一步,都是数不尽的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无数牺牲换来的啊! 房间里这对小夫妻,丈夫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已经开始主动接受新思想,宣传新思想; 而妻子佩兰,这套妆奁的主人,她的人生经历,又会走向何方呢? 她会和丈夫并肩作战,成为先驱中的一员吗? 会因为志不同、道不合,或者其他原因,被她的丈夫抛下吗? 又或者…… 沈乐静静地看着。光影流年飕飕飞转,小夫妻的感情,也是越来越好。 渐渐地,佩兰在丈夫的鼓励下放了小脚,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大了一些,脸上也多了笑容; 她和堂嫂、小姑一起,进了丈夫办的女学堂,听丈夫讲解国学,也听丈夫讲新思想,讲礼教对妇女的压迫与束缚,讲西方的男女平等情况; 她甚至在丈夫的鼓励之下,走出家门,进入女子师范学堂读书,成了师范学堂的第一届学生。 小夫妻两个白天各自出门读书,晚上回来交换所学,辨析新思想,互相激励,期待能一起为国奉献。 窗下相偎相依,窗外梅影摇曳,这样幸福的日子,仿佛能一直走到永远。 沈乐默默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直到面前光影消失,一把小木梳、三只小圆盒,安安静静躺在他膝上。他挨个儿拂过每一根梳齿,长叹一声: “白发齐眉……唉……” 那个年代的夫妻,那个年代的革命者。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走到白发齐眉? 一时间,沈乐居然升起了畏惧、烦躁的情绪,不想再找妆奁盒剩下的部件,也不想继续修复。 我不想看了,他对自己说,我不想看见后面的悲剧—— 好不容易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非要把自己折腾到那个年代,去看悲剧现场,何苦? 但是脂粉盒似乎并不赞同他的想法。三个小盒子安静了一会儿,一起嗡嗡鸣动,掀开盒盖。 明明里面空空荡荡,什么脂粉都没有,沈乐却闻到一股柔腻的香味。 香味初时清幽,渐渐地越来越盛,无孔不入,往他身上缠来。沈乐动了动手掌,感觉指尖有点障碍,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 捻了捻,滑溜溜的,极其纤细,若有若无。想要把它抓起来,指尖却没有着力点,只能暗暗揣测: 红绳? 青丝? 是小木梳也出手了吗? 也在跟着表达意见,要求他帮忙找齐所有的同伴? “你们过分了啊。”沈乐沉下脸,把木梳、圆盒摆到身前桌子上。 他闭目运了一遍功法,身上热流盘旋,那些香味、缠绕感自然而然,就被弹得远了一些。 沈乐将热流运到手掌,在全身上下啪啪啪啪,拍打、拂拭了一遍。 一遍拍完,顿时感觉整个人清爽了许多,香气也好,别的东西也好,完全挨不上身。 嘿,你们看到了没有? 这点影响,我随便出手,就可以完全摆脱的,你们根本缠不上我! 沈乐先做给小家伙们看了一遍,让它们看到自己持有优势力量,这才开始训话。 嗯,这些小家伙,有没有开灵智不知道,能不能听得懂他的话也不知道。但是,他身为主人,态度还是要摆出来,训话还是要训的! “想找回你们的伙伴,那是你们求我帮忙,不是我欠你们的!想要我帮忙就好好沟通,不带这样作祟的!” 这也就是我,我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挣脱你们的影响。 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甚至一个胆子小的普通人,莫名其妙被你们涂一脸大白,莫名其妙被你们梳出一头白发,那还不得吓死了?! 木梳轻轻震动,圆盒盒盖相互碰撞,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总之,沈乐没有听到和小油灯、小墨斗一样,类似人类说话的的语言。 它们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洒出一大片颜色,在空中盘旋转折。渐渐地,凝成一根箭头,指向远方。 北方吗? 沈乐用手机指南针对照了两遍,仍然不太肯定。他把几件小家伙搬到另外一个房间,朝向也改了一改,桌子由坐北朝南,改到坐西朝东。 把这些盒子、梳子打乱方位,随便调整两轮,双手抱胸: “你们想要我去哪里?哪里有你们的伙伴?指路吧!” 胭脂色的箭头再一次升起。这次,依然笔直向着北方,角度分毫不差。 “看来,要找别的组件的话,得往北走了……” 方向有了,沈乐却不太想去。他往椅背上一靠,口气懒洋洋的,不甚情愿: “所以我为什么要去找?你们有什么能力,能做出什么贡献,值得我走这一趟?” 倒不是他非要和这些小家伙谈贡献,只是刚才郁闷了一下,想到清末到建国那段历史,心情十分不美丽。 这种时候,木梳、瓷盒们还要嚷嚷着寻找伙伴,沈乐不教训他们一遍,念头不甚通达…… 箭头在空中转了两圈,很是茫然的样子。 沈乐眼睁睁地看着它拉长、打结、再打结,像是要画出图画,或者写出文字,又不会画、不会写的样子。 几个瓷盒开开合合,开开合合,原地转圈、跳跃,半晌都没能表达出有效意见; 好一会儿,小木梳一跃而起,跳到沈乐头上,开始一下一下替他梳头,梳得他头皮发热。 “……这是在讨好我?你就会这招?”沈乐默然。左看右看,走到镜台前面,弯腰看自己镜里的长相: 还好还好,没有像上次一样,变出一张可怕的鬼脸。小木梳很殷勤地梳来梳去,梳了二三十下,终于被沈乐抓了下来: “行了行了,我想想吧。这几天好好待着,不许闹啊!” 瓷盒咔哒两下,盒盖归位,假装是几只特别普通的盒子。沈乐甩手离去,想要休息几天,再考虑要不要找东西的想法。 谁知道,还没熬到第二天早上,当天晚上,小伶就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上上下下打秋千: 【沈乐,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怎么?” 【你帮我化妆啦!】小木偶一张俏脸仰了起来,粲然生光,眼角那一滴胭脂泪痕,美得惊心动魄: 【每天都是这一张脸,好烦的!你帮我换个妆容啦!你看视频里那些美女,每天都是不一样的脸,我也要换嘛!】 沈乐当场捂住脑袋,两只大拇指按着太阳穴,顺时针慢慢揉动。换脸?你要换脸? “小伶啊,你这张脸,是颜料画上去的。”沈乐耐着性子给小木偶讲道理: “画上去以后就固定了,洗不掉的!” 【可……可是那些小姐姐的妆面,每天都不一样的……】 “人家的妆面,是用粉饼、胭脂、眉笔、眼影口红画上去的,和你不一样!”沈乐越发头疼: “人家的妆面,用清水洗,最多用卸妆水洗,就能直接洗掉的!你的要动刀子刮,你想我在你脸上动刀子吗?” 【可,可是……】 小木偶扭扭捏捏地晃动着身子。沈乐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就听她冒出一句: 【那就让它们给我化妆好不好?】 “谁们?” 【就,就那边那几个——】 小伶原地转了半个圈子,指向右边厢房,正是小木梳和几个瓷盒安置的房间。 沈乐微微愕然,抱着她走过去,一进门,小木偶就从他臂弯扑了下去: 【化妆!】 【化妆! 】 【给我化妆!】 【我要暗黑哥特风的!!!】 你到底偷看了多少视频啊,怎么连暗黑哥特风都知道了…… 沈乐这时候的心情,就好像看到自家抱着平板不撒手,嘴里天天各种奇怪词语的孩子似的,又是头疼,又是无奈。 幸好小伶不用读书,不用考试。要不然,小伶天天在课堂上看手机,成绩一落千丈,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收手机? 砸了手机? 把孩子打一顿? 好像都没什么用的样子…… 沈乐一个念头还没转弯,面前三个盒盖,同时打开。 一片粉白光影,一片胭红光影,和一片灰黑光影飘然而出,在空中混合了一下,落在小木偶脸上。 瞬间,沈乐眼睁睁地看着小木偶的妆容换了一个样子,从原来的娇俏活泼,立刻变成了阴森恐怖的暗黑哥特风。 好、好吧,这是说服我不成,去抱小木偶大腿了是吧? 学会曲线救国了? 小木偶开开心心,原地旋了个圈子,扒上沈乐膝盖: 【好了!明天再换明天的!】 这妆容到底哪里好了…… 沈乐默默吐槽着,抱起小木偶,转身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听她抱怨: 【可惜能用的颜料太少了……它们说,如果能有多一点颜料,可以画出很多很多的样子!】 “什么颜料?要天然颜料么?要我亲手磨出来的么?” 【什么都行!】说到这里,小伶顿了一顿,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沈乐,帮我买套彩妆好不好?我这个月的工资用完了!你先帮我垫一下,给我买套好不好?】 沈乐能说不能么? 能说么? 问题是……“一套彩妆”,这玩意有多少种? 要多少钱? 第16章 脂粉盒的新用途,梦幻联动智能监控系统!(求订阅) 心里打鼓归打鼓,沈乐并不可能拒绝小伶的请求。 且不说用的是小伶的工资——虽然要预支,而且天晓得要预支几个月——最重要的是,小伶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 在沈乐还不知道该怎么赚钱,一天天只有出账没有进账的时候,是小伶站了出来,用每天100块的收入,撑起了这个家的开销。 光是考虑到这一点,小伶的要求只有不太过分,沈乐的态度,就只能有一个: 买买买! 兰蔻40色眼影盘! 迪奥珠光眼影盘,864号,384号,859号,哑光眼影盘,743号,279号,343号…… 迪奥锁妆粉饼! 纪梵希四宫格散粉! “一定要买这么贵的吗?”沈乐看着那一个眼影盘三四百块,一个粉饼盒四五百块,就觉得脑门子疼: “咱们买便宜点的好不好?你看那边,故宫星空眼影,12色的只要88!” 【可是贵的不伤皮肤啊!】 伤脑筋,小伶你有什么皮肤啊! 你是木头脸,木头身体,你脸上的表情是用颜料画上去的,再敷了一层保护用的消光漆! 你要保护皮肤干什么啊! 关键小木偶还不是买一个,一买就买七八个,问她理由,她还振振有词,表示这些颜色都不一样,某个某个颜色我没有…… 沈乐尝试着劝说,讲道理,无果。小伶十分坚持,表示“这是我的钱,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沈乐阻止无果,担心她真的背着自己擅自买一大堆,只好一样一样帮她下单: 腮红,修容,高光,阴影,遮瑕……眉笔,眼线笔,睫毛膏,唇釉…… “口红不许买这么多了啊!” 眼看小伶往购物车里扔了二三十只口红,又看上了一个7支的萝卜丁女王权杖套装,沈乐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阻止: “这些口红你都知道怎么用吗?这些颜色,你分得清吗?!” 【分得清啊!】 “你分得清,我分不清!——不许买了!现有的东西,用到全部用完再说,哪一样用完了,哪一样再买!” 有一说一,其实我买三原色颜料就可以了吧……三原色,最多再加上黑白两色,想调出什么效果,就调出什么效果…… 要不是小木偶想要活得像个人样,坚持买人类使用的化妆品,其实根本不用花这么多钱的! 沈乐哄好小木偶,让她答应不再预支下下下个月的工资,终于杀到东厢房。反手关门,盯住了那一排三个粉盒,胭脂盒,眉黛盒: “所以,你们搞不定我,就曲线讨好小木偶是吧?” 瓷盒盖子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半晌都没有消停。像是想要辩解,又找不到话头的样子…… 沈乐站在桌前,一声不吭,用目光给它们压力。好半天,最大的一只瓷盒盖子翻了过来,露出素白胎体; 三种不同的光影飞腾交织,在胎体上绘出一张活灵活现的人脸,须臾抹去; 停一停,又绘出一张活灵活现的人脸,等待片刻,再次抹去。再一会儿,又是一张…… 沈乐低头看着胎体上的人脸,沉吟不语。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给人化妆的技能,到底能有什么用?! 让它天天讨好小木偶,给小木偶变着花样化妆,然后让小木偶砸钱买各种化妆品? 还是把它送去天香楼,给老板娘和花妖们化妆,讨她们开心? 又或者开家影楼或者汉服店,让小家伙们专门给客户化妆,同时要充分迷惑客户,让她们不知道是瓷盒干的活? 总不见得卖给哪个画皮妖,提升人家的每日换皮速度吧!!! 沈乐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好半天,终于有了一个又能让它们发挥作用、又对社会有益,不违反公序良俗的法子。 他抄起三个小盒子,又去摸了一块白板,加快脚步,来到安置玩偶柜的房间。 玩偶们还在自顾自地跳着舞、摸着猫、烧着饭,一派歌舞升平,无忧无虑 。沈乐敲敲柜板,扬声问: “今天有案子吗?” 【没有~~~一切平安~~~】 “最近的,有案子的那一天,是哪天?” 【昨天~~~】 【前天!!!】 【前前天……】 又是一顿七嘴八舌,很显然,玩偶柜的智能水平还有待提高,思想也有待统一。 幸好沈乐不是来问这个的,他捧起三个小盒子,放进玩偶柜,让它们一起待了一会儿。耐心等待片刻,敲敲玩偶柜: “你能和它们沟通吗?” 【可以!】 【可以!】 【它们不会说话,但是会画画!】 “那么,最近如果有什么案子,你们看到的人,能让它画出来吗?” 这一次,玩偶柜沉默了很久很久。沈乐隔着柜门,看见柜子里的所有玩偶,跳的跳,翻的翻,爬的爬,从各个方向,往瓷盒那边集中; 它们绕着瓷盒围成一团,头碰着头,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挥手的挥手,跺脚的跺脚,转圈的转圈…… 好半天,玩偶们全部散开,排成一排。沈乐心中一动,将那块白板塞进玩偶柜里,瓷盒盖子立刻弹开,飞出一片光影霞彩: 霞彩在白板上勾勒出一个人形。不算惟妙惟肖,却也能看出不少特征。 玩偶们围成一团,指手画脚,白板上的人形不断变幻。 等到固定下来的时候,赫然已经是一个生动的人形,高矮胖瘦,脸型长相,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就很棒了!”沈乐眉开眼笑,飞快打电话给顾玉林: “……事情大概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准不准。总之,对你们有没有用?” “有用!太有用了!!!” 如果不是肉体凡胎,顾玉林简直要顺着网线爬过来: “有图像,有人像,比只有个大概的案发类型,到这片地方去找,要好找多了! 特别是有些妖怪,还有变幻容貌能力的,有个画像,我们找起来特别方便! 您一定帮我们调教好了!它们需要什么颜料?或者化妆品?您开个单子,我们报销!” 沈乐:“……” 失策了,早知道这样,之前帮小伶买化妆品,就不那么快付款了…… 但是已经买完了的化妆品,特别是,这些是小伶指定要买的,沈乐就真的拉不下脸去薅公家羊毛。 反正他暂时也不缺钱,也不缺积分,是吧? 至于成套的萝卜丁女王权杖口红,那个在沈乐看来,就是纯纯的奢侈品了,而且是天晓得有什么用的奢侈品。 花公家钱买奢侈品,太过掉节操了,绝不在沈乐的考虑范围! “我先测试着吧……等测试有结果了,再来找你们报销化妆品钱……” 沈乐努力用节操压抑着要钱的冲动,向对方扬起笑脸: “但是,如果确定真有用的话,它们的一份报酬,要单独给哦!” 我拿来当找齐零件的差旅费! 拿来当修复它们的材料费和手工费! 总之,要给钱! 和顾玉林那边沟通完毕,确定化妆盒们是能派上用场的,沈乐的念头也通达了一些。看向三个瓷盒的眼神,稍稍柔和: “要找你们的同伴是吗?来,我看看你们能给出什么信息——总不见得就一个‘向北’,让我走出去不知道几千公里吧?” 最大的瓷盒盖子自动旋开,中号瓷盒跳进去,小号瓷盒跳进去。 然后,三个盒盖归位,合成一个摇摇晃晃、盖子盖得不太稳的圆盒,跳回沈乐手上。 另一边,小木梳也跟着跳下来,殷勤地给沈乐梳了几下头发。梳完了,轻轻翻身,圆润的梳背挨在沈乐后颈,开始努力给他刮痧…… “行啦,不用折腾这个了。”沈乐叹了口气,抓下小木梳,握在手里。运功,入定,开始沟通几个小家伙: 心神如同湖面,起初清风吹浪,涟漪阵阵,渐渐地就波平如镜。 好一会儿 ,几个小家伙的信号,忽然进入心神当中。像是有一滴清露,滴入湖心,激起细细的波纹,一圈一圈向外扩展。 越扩越远,越扩越远,直到波纹撞到心湖边缘,仍然没有看到值得注意的信号。沈乐长长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太勉强了吗? 是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吗? 我的心神,想要覆盖到北地,去寻找其他组件的线索,根本做不到吗? 还是得靠得更近一点,比如去趟京城,在京城冥想更容易找到? 又或者,要从珠溪镇出发,一站一站慢慢北上,每一站,只走珠溪镇到临安这么远的距离。 到一个城市,和小家伙们沟通一下。等小家伙们指出的方向来回打转,表示就在这个城市里了,再进行冥想搜索? 沈乐摸出手机,查了一会儿路线图,很不情愿离开温暖舒适的宅家生活,出门旅行。算了,还是先冥想找吧! 反正成本最低…… 只要努力向北、向北,把心神向北延展,至少,可以排除掉很多可能性,节省自己的一大半路途! 对了,哪里是北? 身居室内,哪怕睁着眼睛,都要依靠身在哪个房间、自己的站立方位,来确定哪里是北。 冥想当中,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中不见己身。参照物完全没有,想要确定哪里是北,难度还是很高的嘛!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调整心态,再次进入冥想。这一次,他先沟通了几个小家伙: 帮忙指引方向! 指引出,你们的伙伴,所在的方向! 引导我的心神,延伸过去,延伸到尽可能靠近的地方! 小家伙们喜悦地震动起来。叮叮当当,盒身碰撞盒盖,盒盖碰撞盒身。 须臾,沈乐微微展开,却并没有扩张到最大的心神之湖,亮起了一道微光: 【这里!】 【这里!】 【往这边!】 【我们的伙伴,就在这边!】 沈乐极力延伸着心念。往一个方向延伸,比起均匀扩展,确实要省力多了: 就像一个面团,摊成面饼,其直径终究有限,搓成面条,就能扯出几十倍、上百倍的长度。 当然,长度是长度,能否支撑这种长度,让心神连绵不断,还是要看沈乐自己的力量…… 第一段延伸,仿佛走过了从珠溪镇到临安那么远的距离,沈乐感觉相当轻松,没有任何问题; 第二段延伸,又走过了差不多的距离,沈乐感觉有些吃力,心神的最前方开始涣散; 第三段延伸,似乎只走了前面两段距离的一半,沈乐感觉自己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第17章 铜片你本体到底是啥,你这位格太高了!(求订阅) 【在前面!】 【就在前面了!】 【快要到了!】 心神当中,传来了欢快的、催促的,同时有些焦灼的呼唤。沈乐勉力打起精神,让自己的心念延伸出去一点,再延伸出去一点。 冥想世界当中,仿佛是一大片黑沉沉的迷雾,只有心念如同摇曳烛光,微微照亮天地; 而很远很远,仿佛世界尽头的地方,又有另一点烛光闪亮着,等待着,遥遥指引方向…… 是那里! 就在那里了! 可是,还有多远? 我还要走多远的路,耗费多远的心神,才能接引上前面那点烛光,借住和它的共鸣,直接跳跃过去? 跳跃过去以后,又有没有多余的心力,在这个地方进行探查,至少知道它在哪一个城市? 沈乐不知道。他只知道,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向前突进的心念,和自身的联系已经越来越微弱,像是在一段后面不断坍塌的路上,竭尽全力奔跑; 能跑多久、能不能跑到目的地、会不会倒在半路上,已经完全不去考虑…… 即便如此,心神中那点光辉,也是越来越黯淡,越来越微弱。终于,沈乐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我尽力了……” 他彻底放开控制,任凭那一缕跑出去太远太远,联系不绝如缕的心神,完全断开。 就在那点微光涣散的前一秒,胸口微微一热,耳边“嗡”的一声震响: 一道金光,在黯淡的冥想世界当中,在他的本体和远去的心神之间,冲天而起。 沈乐惊愕凝神。那道金光冲起,扩展,在他脚下化为金色的大地,不断向前延伸。 恍惚间,山脉,河流,湖泊,熟悉或者不熟悉的线条与弧圈,在大地上一一现出了身形。 而极远极远处,与小家伙们共鸣着的那点光亮,也在大地上的某个位置,轻轻亮起: 沈乐抓紧时间,凝目望去。附近有山,不高,连绵; 有河,不大,千丝万缕。 右手边,有个深深的海湾。最往里凹、最靠近那个亮点的地方,大约,在亮点的东南边,有点距离,却不太远…… “这个位置……” 沈乐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眼前的金光,彻底黯淡下去。 他甚至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感觉脑门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眉心突突跳动,太阳穴疼得像是钉进了钉子一样,感觉分分钟都能晕过去。 心神消耗过度了? 沈乐不敢晕过去。头痛如绞,也没法进入冥想状态。他挣扎着扯出铜片,贴在自己额头上,汲取铜片上的一点凉意安抚自己。 须臾,铜片微微一震,一股清凉吐出。轻柔的凉意抚过他脑门,让他太阳穴的疼痛减缓了许多,终于能够进入冥想状态。 这一次展开心神,心湖中的一汪碧水几乎已经干涸,只剩下丝丝缕缕雾气,在湖面上不断翻腾,忽而聚集成团,忽而又慢慢散开。 沈乐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聚集起一点力量,把最小的一个雾团推动一点点。 两个雾团相撞,融合,一点水珠滴落,坠进心湖。沈乐感觉精神好了一点,又聚集起一点力量,推动了下一个雾团…… 滴答,滴答,水珠由一颗颗低落,逐渐变成连绵细雨,而心湖中的水面也开始慢慢扩展。 沈乐一直聚集到心湖里能看见的雾气消失,水面恢复小半,这才筋疲力尽,倒头就睡。 一觉酣甜,直睡到明天早上,感觉精神终于恢复了大半。沈乐扯出铜片,轻轻摩挲着,心神沉浸入内: 铜片和昨天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大小,重量,纹路,全都相同,丝毫不差。 但是,心神触动的时候,却能隐隐看到一幅画面。 昨天看到的那张地图,山脉河流,湖泊海岸,嵌在一块金属板上。隐隐约约,能够辨认出长江、黄河的流向…… “这是……中国地图?” 沈乐愕然。他仔细地将那张地图看了又看,感觉金属板 并不是平整的,而是带着一些让他觉得熟悉的弧度。 而且,这块金属板,也并不是铜片本身的一部分,隐隐透着虚幻感。 似乎,是铜片要继续增长,长出很大一块以后,才能触碰到镌刻有地图的位置…… “所以这铜片,或者说,它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沈乐捧着铜片颠来倒去,看了好久。 上面能够镌刻地图,而且,还是整个中国的地图,这个本体,位格相当高啊…… 位格再高,沈乐暂时也没有能力去探究。想要解开铜片的秘密,还是得继续修复老物件,继续汲取老物件里的精神力量,给铜片提供能量。 沈乐摸了摸铜片,拖过一张纸,刷刷地画下了他冥想中看到的地图。最后,在光点的位置,重重点了一个红点: “回京城!” 这个红点,从海岸线与山脉河流的位置看来,应该就在京城附近。 至少,到达京城以后,依靠冥想来寻找新的组件,会更加方便? 说走就走。沈乐带上小木梳和脂粉盒套装,想了想,又拎上了小油灯。 好在小油灯并不显示能量反应,很顺利地过了安检。沈乐从从容容地来到京城,进酒店第一件事,就是摇摇小油灯,压低声音: “你在这里能使用力量吗?有妖怪对我出手,你能电它吗?” 【能~~~】 小油灯愉快地闪动了一下光焰。房间里的顶灯,廊灯,阅读灯,夜灯,也跟着快速闪动。沈乐赶紧一把按住灯罩: “别!这是外面!至少,除了这个房间里的电器,不许控制外面任何东西,听到了没有?” 【好啦……】 小油灯不开心地闪了闪,沉寂下去。沈乐这才放松下来,摸出小木梳和脂粉盒套装,开始又一次深度冥想。 好半天,他睁开眼睛,苦笑了一下: “兜兜转转居然回来了……” 小木梳的伙伴们果然在京城。心神展开,亮起的光点不止一处,大概有四五处。 而最大,最亮的一处,距离他读书的大学相当近,感觉,就是在大学老师们的宿舍区…… “这是要去找导师引路了吗……” 沈乐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其余东西弄到手。他循着感应,直奔光点最密集的那个位置,居然是古玩市场。 开着灵眼,一家一家摊子寻找过去,很快,沈乐就叹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进入古玩行业。这个市场,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市场了,然而里面的东西,绝大多数都不是真货。 那种被人精心制作,被人长期珍藏,被人仔细赏玩,上面凝聚的特有光芒,比例太小太小,比起他在滨海交易会上看到的还差。 许多青铜鼎,青铜尊,号称是西周的,沈乐敢拿他脖子上的铜片发誓,绝对是上周的! 他一路走,一路看,偶尔问一问价钱。一个摊主自称是明代的竹雕笔筒,品相还行,开价十五万; 一个带着“宣德”款识的铜香炉,品相一般,有点损伤,开价58万; 几个斗彩小杯子,号称明代的,开价五万一个,沈乐稍微迟疑了一下,摊主马上表示,可以降到一万…… 这价钱黑得过分了啊! 沈乐摇头而去。他到处观望,时而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微微驻足。摸一摸左边衣兜里的小木梳,右边衣兜里的小瓷盒,垂目冥想—— 【往前!】 【往前!】 【快到了!】 【再往前!】 靠近了自己的伙伴们,小木梳和小瓷盒们活泼了很多,尤其是小瓷盒,叮叮当当,在他口袋里乱响不止。 沈乐顶着他们的催促,沿着摊位一个个观察,终于停住脚步: 这个摊子,整体就是一张塑料布,就地铺开。塑料布左边堆着几十个小件瓷器,从骨碟到小酒杯,从鼻烟壶到小瓷盒,应有尽有; 右边堆着一大堆碎瓷片,一眼扫过去,青花,粉彩,斗彩,青瓷,白瓷,黑瓷,杂乱无章。 沈乐附身看了一会 儿瓷器们,随手指向一个小碗: “这个怎么卖?” “兔毫盏,算你三千。”摊主懒洋洋地回答。沈乐呵呵一声,又挪了个方向: “这个笔筒呢?” “乾隆的浅绛诗文笔筒,八千拿走。” 沈乐呵呵。这盒子上面有“竹庵”款识,是同治、光绪年间的瓷画大师、刻瓷大师,御窑厂专职画师黎瑛的标记。 但是手法粗糙,显然是仿的。能仿黎瑛的作品,这玩意儿最早最早也是民国的货色,我傻了才信你说是乾隆的! 这摊主说话不老实啊! 又或者,古玩摊主,说话就没有老实的? 他也不说话,将笔筒转过来,指尖在“竹庵”款识上点了点,笑看摊主。那摊主瞪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垂下视线: “你买不买?诚心买,我给你实价!” 沈乐这才挑了两个粉彩小瓷盒,都是他用灵眼看过,和小木梳拥有相同气息的。老板随意扫过一眼,不太感兴趣地报价: “大的一千五,小的一千。” “这盒盖都裂了还要一千五!还有这个,你看看底下都磕成这样了,你还要我一千!” 左右衣袋里,小木梳、小瓷盒们齐齐震动。连小油灯都嗡嗡嗡嗡,在背包里发出只有沈乐能听见的声音: 【呸!】 【才一千五!】 【一千五又不贵!】 【赶快买下来啦!】 【你又不缺这点钱!!!】 沈乐叹了口气,反手拍拍背包。当着摊主,他不好直接和小油灯说话,只好聚集心念,努力和它沟通: “别喊!” “能省一点是一点!” “当初把你买回来的时候,只花了两百块呢!” 小油灯一下子呆住了。好半天,它再次嗡嗡震响起来,一下比一下剧烈,一下比一下委屈: 【两百块!】 【为什么我只值两百块!】 【它们几个买来都花了五百块!】 【你欺负我!】 【欺负我!!!】 沈乐的头更疼了。把你买下来花了两百块,可你吃掉的电费,到现在加起来都超过一万块了啊! 所有的孩子们加在一起,就你花掉的钱最多——当然,也就你最能打…… 他不再安抚小油灯,专心讲价。和摊主从两件两千五,砍到两件总共两千块,还不满意,一指旁边的碎瓷堆: “这瓷片送我几片当添头?” 第18章 完了,被大佬逮住了!(求订阅) 两千块钱,沈乐带走了两个瓷盒,四五片碎瓷——根据器型估计,大概可以再拼一个瓷盒,当然,要补上一些缺损部分。 他揣走瓷盒,根据小木梳它们的指示,又奔了另外两个地方,收到了一把木梳、一把篦子和一面百子千孙铜镜。 然后,慢慢走到学校附近,混进小区,一栋一栋楼绕着走。绕了三圈,终于锁定一栋楼,爬楼上去: “201……202……203……” 沈乐在楼道里踱来踱去,踱来踱去。小木梳它们给出的指向很明确,大概就是202这一户了;但是,要直接敲门吗? 还是回一趟学校,拜托导师帮忙打听是哪一家,然后疏通关系,上门求购? 问题是…… 我要怎么解释我的消息来源? 我甚至不知道我想买的是什么东西! 沈乐在门口转了三圈,一咬牙,扭头就走。 算了,还是先撤退吧,这里是学校教授们以前分的房子,虽然现在没多少人住在这儿,也不是什么可以造次的地方。 回去,好好探查一下,问问它们更多的情报。实在不行,就看能不能利用特殊事务部门的渠道…… 刚走到楼梯口,背后铁门哐啷响动,吱呀一声开启。沈乐飞快回头,对上门里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小伙子,找谁啊?” “呃……” 沈乐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门里那位银发老太太,他看着有点眼熟,却又不认得。 大概,也许,可能,是学校里的老师,以前听过对方的讲座,或者听过她的大课,又或者,看过她录制的课件。 总而言之,算是他的老师,当学生的绝对不敢无礼…… “你是谁的研究生?来找导师的吗?” 老太太笑吟吟地问。沈乐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踩空,只好老实站定,小声道: “不是,我毕业了,我……” “走过来一点。”老太太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沈乐无奈,只好小步走近,再次重复了一遍。 老太太推了推眼镜,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一遍: “所以,你不是来找导师看论文,不是来沟通考博的事儿,你干嘛来了?” 她一只手慢慢举起,按在墙上。这个位置沈乐清楚,是小区每一家都有的报警装置,导师家里有,很多老师家里都有—— 只要一按下去,立刻联通小区保安,一分钟内就会有人过来。 这个小区就在学校旁边,小区保安解决不了的,学校保卫科也会出动,以保护教职员工的名义…… 沈乐立刻老老实实站住了。他真是本校学生,虽然已经毕业了,也是学生,并不是什么不法分子。 要是被小区保安按住了,被学校保卫科按住了,那可就太丢脸了! 传回学校里去,能让导师和师兄师姐们笑一年,再让学弟学妹们,轮番笑话个十年! 沈乐硬着头皮开始编故事,半真半假。无论如何,要给老太太一个理由,显得自己不是居心叵测来踩盘子的: “是这样的,我考编没过,找了一个活儿,暂时糊口。” 为了证明故事的真实性,他从兜里掏出之前刚修复的脂粉盒,隔着门举到老太太面前: “最近在忙的,就是修复这一套妆奁,找齐配件,顺便帮它们找个妆奁匣。我本来想找导师打听打听哪里有,走神跑错了路,跑到您这里来了。” “这样啊……”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她凑近一点,看着那个脂粉盒,眯眼打量上面的笔触,又歪头看看不同角度下,釉色呈现出的光泽。 好一会儿,她点点头,微笑起来,很是满意的样子: “我知道了,你是费有昌的学生,对不对?” 费有昌也是考古与文物修复专业的老师,专攻瓷器方向。沈乐有点尴尬,又有点得意: 得意在于,这位老太太看一眼就说他是费老师的学生,说明她觉得,自己修复水平不错,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平; 尴尬在于,您说错了啊老太太! 我是古建筑方向的,不是瓷器方向的! “呃,不是,我是韩老师的学生……” 老太太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了沈乐一遍,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东西。 片刻,她退回室内,给沈乐的导师打了个视频电话: “小韩啊……有个小家伙来找你,走错了跑到我这里,说是你的学生,你看看是不是……” 一边说,一边转过摄像头,让对面看了沈乐一眼。屏幕上,导师有点变形的脸望了过来,有点疑惑: “沈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先打声招呼?” 沈乐:“……” 救命,对方果然是学校里的大佬,随随便便就能联系到我导师,还管导师叫“小韩”! 早知道,还不如先拜访导师,求导师帮忙呢! “昨天过来的……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求您帮忙,意外撞到了……好好,办完事肯定过来!肯定!” 沈乐老老实实应答。导师似乎满意了,向他招了招手,又转向老太太: “林老师,沈乐真是我的学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您有什么事情要叫他帮忙,尽管吩咐,随便折腾他没问题!” 林老师…… 沈乐脑子嗡的一响。 姓林的老师,他们学校里大把大把,要十几二十个也有; 但是,这个年纪,女性,导师恭恭敬敬叫“林老师”的,还能评判他的修复手艺,判断他是谁的学生的…… 沈乐只想到一位。他们学院的超级大佬,退休很久的那一位,简单来说,他们用的教材,最早的那一版,就是这位大佬主编…… 但这也不是把我卖了,让她随便折腾我的理由啊!导师您到底是不是我导师啊……我还是不是您亲学生了! 还是,我毕业了就扫地出门了,就可以随便扔着玩儿了…… 老太太打完电话,慢悠悠开门,招手让沈乐进来。沈乐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听她自言自语一般,悠然道: “要说妆奁盒什么的,我倒是也有几个。但是,我凭什么给你?” “……我可以买吗?” “你觉得我缺钱?”老太太含笑的眼神望了过来。沈乐瞬间闭嘴: 他们学校的老师,他们学校的资深教授,但凡没有奇怪的花钱原因,就没有一个缺钱的。 像老太太这个年龄,退休金都在五位数。而且年高体弱,也不出去环游世界,吃饭多半都是慢悠悠走到学校去,在教工食堂吃饭。 一年到头,就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用在资助学生上的钱,用在捐给学校设立奖学金上的钱,都比他们自己的开销高很多倍。 “那,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冲他招招手。沈乐赶紧凑了过去,半弓着身子扶住她,陪着她往隔壁走。推开房门,沈乐瞬间屏息: 这间屋子并不算大,也就20平方多一点,已经被改成了收藏室。四壁都是专门定制的百宝阁,一件件藏品,琳琅满目: 紫檀木山水楼阁座屏; 紫檀木镶银诗文花卉笔筒,沈乐之前修过一个差不多的,说是拍卖成交价437万; 黄杨木蟠龙杯,雕成兽角形状,形状和何家村出土的那个兽首玛瑙杯颇有相似; 一对竹制臂搁,颜色沉厚,光润可爱,上面的寒山拾得浮雕形态生动…… 就这一屋子的藏品,没有大几千万,绝对下不来吧! 光是妆奁盒就有三个,一个七巧木官皮箱,用各种不同的珍贵木料,在箱子表面拼成七巧板模样,融合了中国传统手工和欧洲风格,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花梨木妆奁盒,表面素净,纯以材质取胜; 还有一个,沈乐只看过去一眼,目光就粘在了上面,好容易才艰难拔出来。 这个妆奁盒,肉眼看出有些残旧,盖子缺了一块,整体都有些歪歪斜斜,金属件也缺损了好几件; 但是,它表面的黑漆上,螺钿光芒轻轻闪烁。和沈乐修复好的小木梳,和沈乐刚收到的梳子 和篦子,风格一模一样! “怎么样?”老太太笑眯眯地望着他。 她年纪大了,儿女、孙辈都不在身边,除了偶尔有学生来拜访,就是常年寂寞。 正好,有个小家伙送上门来。不管是为什么来的,她都不在乎,长日无事,正好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沈乐忐忑了一下。用钱买,这种话现在根本不必说了,完全就是在搞笑。 他顶着老太太的微笑,硬着头皮掏出自己收集到的妆奁组件,一个一个摆开: “我希望能让它们恢复光彩,也希望,能够挖掘出它们背后的故事。老师,如果您放心,把它托付给我,我至少可以努力修复它——” 老太太拈起沈乐修复过的小木梳,举到放大镜下,翻来覆去,细细观看,又用指腹一遍一遍抚摸。好半晌,才点点头,又摇摇头: “漆色调得还不够准确,有一点点色差。 涂漆的手法也不对,螺钿片的缝隙当中,淤积了太多漆液,虽然后期打磨掉了,但是还有残留。 还有,揩清的过程……” 沈乐只有连连点头,老老实实听教诲的份。修复大漆螺钿物件,他以前没有上手过,纯粹是靠着学生时代的浅薄经验,再加上查资料、看视频自学。 而这位老太太,显然在这方面,有相当程度的造诣。哪怕年老体衰,不弹此调已久,随便一点经验,就足够指导沈乐。 她翻动着木梳和瓷盒,一件件观察,一件件给沈乐讲解修复手艺和缺陷漏之处,好半天,见他始终听得认真专注,才向他微微笑起。 一笑之后,反手指向放置收藏品的房间,声音和缓: “怎么样,那几个妆奁盒,你想要哪一个?” 第19章 就是你想骗我奶奶的收藏?滚出去! 什么? 这个妆奁盒,可以给我——哪怕卖给我吗? 沈乐来不及回答,看老太太脸色疲惫,随手指了指面前的空水杯,赶紧跳起来。 倒水,捧水果饼干,一样样送到老太太面前,只差给这位资深老教授捏肩捶背了。 伺候大佬喝完水,吃了半个苹果、几片饼干,沈乐这才恭恭敬敬,坐回老教授面前。面对她探究的视线,恭恭敬敬回答: “当然是那个黑漆螺钿的!它和这个木梳,明显是同一套的!” “那个吗……” 老太太笑得更加开心了些。三个妆奁盒,要论特色,是那个七巧官皮箱最有特色; 要论贵重,花梨木的那个最贵重; 黑漆螺钿的那个,材质不算贵重,部件多有残损。如果不经过修复,直接拿去卖的话,怕是最卖不上价的那个。 但是,面前这孩子,毫不犹豫,就盯上了它。 结合那把修复过的梳子,结合这孩子刚刚收购到手,还没开始修复的其他梳篦、盒子,很显然,这孩子,是真心想要一件一件,亲手修复它们的。 真好啊…… 是真心喜欢手艺,喜欢文物修复行业的孩子呢…… 老太太看向沈乐的目光越来越满意。然而,好半天过去,轻轻摇了摇头: “那个现在不能给你。你的手艺,修复这个大家伙,暂时还不够。” 她抬起手,沈乐赶快起身,扶她站起,搀着她到收藏室。老太太轻轻抚摸着面前的妆奁盒,声音里感慨万千: “这个盒子,跟了我好多年了……小沈,考考你,这个妆奁盒,大概是什么年代的?” 这个问题,沈乐胸有成竹。他从包里翻出三个瓷盒,一字排开: “这三个瓷盒,我是和木梳一起得到的,木梳又和妆奁盒的风格一致,很明显是一套妆奁里的组件。 瓷盒底部有‘光绪年制’的字样,我在景德镇查访到了烧制它们的瓷窑,甚至找到了烧制记录,是在光绪末年。 妆奁盒的纹饰非常明显,是女子嫁妆的一部分,所以有理由认为,这个妆奁盒的制造年代,应该也是在光绪末年,还没到宣统。” 老太太安静听着,满意点头,只在听到“查访到了瓷窑”的时候惊讶了一下。等沈乐说完,她毫不停顿,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瓷器什么的且不论,这个妆奁盒本身,用了什么工艺?” 被教授抓住考问,沈乐简直不能更习惯。 他且不回答,收回瓷盒,微微俯身,盯着妆奁盒仔细观察,又侧过头去看盒盖缺损处的断面。好一会儿,征询地扭头: “林老师,我能用放大镜看吗?” “看得清吗?要不要显微镜啊?” 林教授笑得脸上皱纹聚成一团。沈乐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林老师,您开玩笑了……就算有显微镜,我现在也没法取样啊!” 他从背包里掏出个放大镜,又凑过来细细观察。老太太由着他反复观察,并不打扰,甚至抬手开启了柜门、拉开了抽屉,示意他随便看。 好半天,沈乐才完成观察工作,返回老太太面前报告: “这个妆奁盒,用的工艺种类很多。妆奁顶部,用金银平脱工艺镶嵌出蝙蝠、桃、如意花纹,寓意‘福寿如意’; 四壁用嵌螺钿工艺,镶嵌出婴戏图、百子图,背部甚至镶嵌了一首《桃夭》。螺钿一般都是镶嵌图案,文字非常罕见,很有价值; 妆奁双门内壁,用描金工艺,描绘山水楼阁人物图样; 妆奁内部的小箱子,用的是黑漆嵌百宝工艺,镶嵌出四季花卉,彩蝶飞舞,寓意‘地久天长’; 妆奁内部镂雕的两扇小门,镜台支架上的浮雕、透雕工艺,也非常有特色。 简单地说,这是一件木匠、漆匠的炫技之作……” 他搜肠刮肚,巨细靡遗地汇报了一遍,比考试答题还要细致,比硕士论文答辩还要紧张。 答完了,老太太还是笑眯眯地盯着他。沉默不语,看着像是满 意,却有可能是不太满意。 一般来说,导师这样盯着你看,都是你没答对,或者答漏了,导师在给你机会…… 沈乐被她看得如同芒刺在背。想了想,再想了想,还是编不出新东西来: “我就看出这些了……”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确定都回答完了,没有说错的,没有记错的了?” “真的没有了……” 林老师,您怎么和我们导师一样,就爱用这种法子考验我们啊! 不对,从传承顺序来看,我们导师的恶趣味,应该是向您学的吧!!! “嗯,金银平脱,螺钿,描金,嵌百宝,镂雕,浮雕。”老太太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数给他听: “这些工艺,你会多少?交给你修,你确定你能修得好?” 沈乐真不敢保证。老太太悠悠挥手: “去吧,去吧。去证明一下,你有这个水平,做好修复的准备,然后再来找我,懂?” “那……林老师,我准备要做到什么程度?” “你自己看着办喽~~~” 沈乐完全是被赶出了老人的家门。两手空空,啥也没带——更正,还是带了的,他替老人拎走了垃圾,免得老人自己再下楼一趟。 除此之外,就只有手机里的几十张照片,和微信里多出来的一个联系人,诉说着这一次拜访的收获。 至于这个证明么…… “所以,你打算怎么证明?” 傍晚时分,沈乐坐在导师家的饭桌前,捧着导师家的饭碗,听着导师的问话。时隔两个小时,他已经有了腹稿,这时候答起来也流利: “就照着文物修复之前的申请书写吧……文物残缺状况,文物制作工艺,使用材料,预备修复的方法和材料,这个都有格式的……” 导师听到第一句话就放了心。馆藏文物修复,那都不是谁拍个脑袋,想要修复,就能拿去修复的。 要先打报告,打申请。确切地说,先要申请对这一样文物进行研究: 它的年代,它的材质,它的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它的大致残损状况,是否值得修复…… 报告打上去了,批复下来,才能立项,才能对它进行一些深入的研究,比如在上面取样,进行各种材料学研究; 退一万步说,进行研究是需要研究经费的,没有项目就没有研究经费,没有研究经费就做不了实验,做不了实验就发不了论文…… 表面观察,取样研究,无损研究,这一套下来,往往就是几个月、大半年过去了。 然后,把研究结果写成报告,向上面汇报,申请结题。结题之后,再申请下一阶段的项目,修复这件文物…… 一个文物修复工作者,手艺要有,申请也要会写。不会写报告,拿不到研究所项目、博物馆项目、国自然项目,一辈子都别想升迁! 沈乐身为研究生,写论文、写报告也是本能,格式都不用另外去找。唯一的问题就是…… “老师,实验室里的仪器,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沈乐诚恳地询问。没有仪器,做不了实验,就没办法解析物品材质。 没有实验报告,就没法针对性地进行修复…… “你开什么玩笑呢?!” 导师郁闷。你又不是啥都不懂的小白,你也曾经是本校学生,本校实验室的规矩你也懂—— 那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进的吗?! 哪怕是本校学生,本专业学生,都要打报告,要申请,要排队的! 谁用哪一台机器,哪一天几点到几点用,都是事先申请批准的,你一个已经毕业的校外人员,连申请的资格都没有! “导师,我不是想找你开后门啊。”沈乐一张脸瞬间黑了。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我会随随便便提这种要求吗? “导师,我只是想问一声,校外人员使用学校的实验室,有什么要求? 我好像记得,别的学校,或者别的研究所,偶 尔也会有人来借我们仪器的……” “啊……有倒是有的。”见沈乐提起这一茬,当导师的放松了一些。 各个学校,各个研究所,总是有穷有富,不可能所有的仪器都齐备,也不可能所有的仪器,都是当年的最新型号。 所以,大家互相借用仪器,到别人的实验室去做实验,也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我用你的新机器,你用我的旧机器,我用一个小时,你用10个小时…… 但是,这种借用,有一个基本门槛,那就是大家都是体制内,都是学术圈里的人,学校,科研院所什么的。 体制外的人,私人公司,私人研究者之类,想要借用大学的实验室? “你现在有单位吗?” 果然,导师开口就是这个问题。沈乐耸耸肩,摊一摊手: “我应该能拿到介绍信,或者找到单位帮我协调啥的……” 大不了就去找特殊事务部门! 作为编外人员,付出贡献值,让他们协调借用实验室,他们应该做得到! 反正,也不一定是要借用本校的实验室,只要是他指定的仪器就可以了…… “哦,能以单位名义协调,那就好多了。”导师明显就放松了: “这样的话,我给你讲一下借用的流程啊……” 特殊事务部门确实足够给力。沈乐找顾玉林证明了脂粉盒们的能力,证明了集齐更多组件,能够提升它们的能力,很容易地拿到了协调手续。 当然,他母校的档次足够高,也有权不搭理借用申请,或者拖个十天半个月,可谁让沈乐还有导师在学校呢…… 沈乐就这样顺利地扎进了学校实验室。带足样品,摆开仪器, 第一项工作,对他买来的黑漆螺钿篦子,用广域x射线荧光扫描成像技术(ma-xrf)进行无损分析; 第二项工作,在篦子摔裂的位置取样,用光学显微镜观察、拍照,分析漆层到底有多少层; 第三项工作,在摔裂的部分取样,用红外光谱对漆层部分进行分析,估计其油漆当中添加桐油的量; 第四项工作,在摔裂的部分取样,对漆层、漆灰进行分析热裂解—气相色谱/质谱分析,分析其成分; 第五项工作,对基底层纤维进行红外分析,分析它到底用的是什么纤维…… 沈乐埋头实验室,不知今夕是何夕,恍惚又回到了研究生时代。 因为他是外面插队进来的,要尽量不影响本校师生干活,所以通常选择半夜,甚至后半夜来使用仪器。 这段时间,他久违地看到了学校凌晨四点的天空…… 一口气忙了十几天,终于把该做的实验都做完了,该收集的实验数据都收集齐全了。 沈乐抱着飞快写完的报告,去敲林教授的门。刚开了个头,房门轰然开启,一个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奔了进来,劈头就问: “就是你要骗我奶奶的收藏?——滚出去!” 第20章 想要我妈的收藏,跟我比一比手艺吧! “德洪!” 老太太半转过身,冲着门口扬声喝止。男子扭过头,盯住老太太,快步走过去: “奶奶!” 沈乐立刻站了起来,下意识挪动两步,挡在男子和林教授之间。 男子脸庞涨得通红,气咻咻的,食指几乎戳到沈乐脸上。 沈乐倒不怕他把自己怎么样,但是,他真怕这位激动之下顺手一推,把老教授推个好歹的…… “你闪开!” 他往中间一挡,男子可不会跟他客气,伸手就推。沈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定在空中: “别动手!” 两人在沙发边上僵持。进门的这个男子看着年纪不大,比他还年轻些,跑得急,又是一肚子怒气,短发一根一根竖起。 被沈乐一抓,他手腕悬在空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你干什么!你还要跟我动手?!” 他用力往前一推,没推动;再用力往回一拽,也没拽动。 他急怒之下身体后仰,尝试抬腿去踢,被沈乐攥着他的胳膊往下一压,整个人都向前弯下腰去,腿自然也抬不起来了。 沈乐现在的力量,经过每天的五禽戏练习,经过内功的加强,已经不是当年可比,至少能打二十个脆皮大学生; 男子虽然吨位比他高,力量却比他小得多。沈乐哪怕看在林教授面子上,努力不伤到对方,也能稳稳控制住他,不让他有半点异动。 “德洪!——小沈!” 林教授又喊了一声。沈乐松了一点劲,手臂微微沉下: “坐下来好好说话,不要动手,行不行?” 年轻人气哼哼地扭过头去,不肯说话。僵持了好一会儿,楼下砰砰砰砰,奔上来一个人,左右一看,一巴掌打到年轻男子脑门上: “德洪!你干什么!” “小叔!” 年轻男子委屈地叫了一声。沈乐立刻放手后退,站到林教授旁边。中年男人脸色黑沉沉的,抬手呼了侄子一巴掌,又是一巴掌: “谁让你到你奶奶这里闹的!回去!立刻回去!” 他连踢带踹,把侄子踹出门,勒令他立刻回家。这才抹一把汗,转身到母亲面前赔笑脸: “妈,您别生气。德洪年纪轻,不懂事,听见风就是雨的。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再也不能让他这样了!” “我倒是没有生气。”老太太淡淡地看着儿子、孙子这一番动作,脸色沉静,不喜不悲。 财帛动人心,她今年88岁,重孙子都有了好几个,不乏把她的东西提前视为自己东西,到她面前来作态的子孙。 这会儿孙子被赶走,儿子到面前来赔礼道歉,她也只是随手一指: “该生气的是小沈,平白无故,就被人说上门骗我的东西。” “啊……这个,沈同学,不好意思啊……德洪就是脾气急了一点……” 男子尴尬地笑着,转向沈乐,勉强欠了欠身。一边作出道歉的姿态,一边暗暗打量沈乐: 他在学校也有些人脉,这几天有个曾经的毕业生,到学校里来借用实验室,就有人当新鲜事讲给他听; 又听母亲说起,有个资质不错的学生上门来拜访她,她很高兴,甚至有意把家里的收藏送给那个学生。 这还了得! 他做了好些年生意,也不缺钱,也不至于就把着母亲的收藏不放。但是,随随便便就把收藏送人? 谁知道那人是什么来路! 母亲到底年纪大了啊! 他到底做了多年生意,知道凡事总要留个余地的道理。暗暗把消息透露给侄子,让侄子怒气冲冲上门去闹,自己跟在后面收场。 看到那个年轻学生的应对,力量极大,却相当克制,第一时间挡在自己母亲面前,他才觉得情况可能和自己想得不一样: 至少,这个学生还算比较有礼貌,对他母亲也算比较关心? 男子开口赔罪,沈乐也就不在意地笑了一笑。他快步走回林教授对面,微微欠身: “林老师,失礼了 。要不然,我先告辞?” “你坐下!”银发老太太年纪大,脾气也很是不小,一声断喝。 沈乐讪讪在沙发角落里坐倒,看老太太怒瞪自家儿子,连声斥责: “什么叫脾气急了一点?上门就说人家是骗子,就叫脾气急?什么叫骗?你告诉我什么叫骗? 小沈是我们专业的学生,我看过他的修复水平,告诉你,就算把东西送给他,也是我愿意!” 糟了,好像母亲真要把收藏送给这个学生。男子心头一沉,又不能当着外人和母亲吵,只能压低声音: “妈!你要不然再想想? 电视里一直在播,像您这个年纪的老人,人家上门帮你量量血压,做做检查,说说好话,就几万几万的买保健品。 妈,我也不是贪你的收藏,可你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东西,不能随便给外人啊!” “小沈不是外人,他是我们专业的学生。”见儿子压着怒气,努力讲道理,林教授的声音也软化下来: “妈知道你想要妈的收藏,可是不行。你从小就定不下心学手艺,古玩修复,也就学了个半吊子。我的重要收藏,不会托付给你。” “难道他就行?” 中年男子愕然。 他追随着母亲的脚步,也进入了古玩修复这一行。 奈何成就不高,被母亲评价为“定不下心,干不了这行”,由此进不了国博,进不了故宫博物院,甚至没能留校工作; 只能依靠母亲的面子,被私人博物馆和拍卖行聘请,日常出入,也被人称呼一声专家。 问题是,面前这个小家伙,才二十出头,也没有考进什么大的博物馆,也没听说他修复过什么东西,让业内交口称赞。 自家母亲,怎么就高看他一眼了? “他当然行。”林教授笑眯眯地向沈乐招招手。声音绵软,很是舒坦的样子: “小沈啊,把你修好的那个木梳给他看看。带着吧?” “带着呢!”沈乐赶紧翻包。 老太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把我的修复手艺批得一塌糊涂,这也不对,那也不行,批出了十七八个破绽。 怎么,现在就觉得我的手艺好,拿它来打压令郎了? 他心里默默吐槽,手上却不满,翻出小木梳,双手捧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仰靠在沙发上,接也不接,往旁边一指: “给他看!” 中年男子已经凑了过来。却不伸手去接,起身翻了翻,找出一个红绒衬里的盒盖,翻过来放在茶几上。 很显然,这位在古玩行业浸淫多年,深谙递送古玩,决不能手接手递的规矩。 沈乐把木梳放进盒盖里,轻轻推过去,中年男子这才拿起来看。颠来倒去,连看几遍,甚至用放大镜看了一会儿,很不服气: “我也能做到这样!” “你也能,是,你也能。”老太太缓缓点头,说话却毫不客气: “你有我手把手教,工作以后,又有老师傅教,练了十几年才练成这样。小沈才多大,才练了多久?小沈,你练这手艺,练了多少年?” “啊,几个月吧……” 沈乐很不好意思。螺钿手艺,他确实是这几个月刚接触的。但是涂漆、打磨什么的,他在研究生阶段就经常实践,也不知道能不能算进去。 更不用说,给木制家具上漆的手艺,他在小墨斗的记忆里接受过传承。那可是两位八级工老师傅,几十年的经验啊! “看看人家。”老太太悠然吐槽: “几个月,手艺赶得上你十几年。我的收藏,不给他,给你?” “可是……” 中年男子还想挣扎。老太太已经不耐烦地一叩沙发扶手: “闭嘴!你难道还要跟他比比手艺?” “比就比!” “比就比!” 两个声音同时脱口而出。老太太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转向沈乐,刚要说话,沈乐已经恭恭敬敬地一欠身: “林教授,还是比一下吧。这样的话,至少能让 您看看我手艺的长进,更放心一点?” 他并没有说“让您儿子看看我的手艺,自己死心,省得一天天的和您吵”这种话。老太太却笑着摇摇头,点一点他: “你啊,你啊。你想比,难道还要我等你十天八天,看着你们一天一天的,把这些大漆螺钿打磨出来?” 沈乐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 大漆螺钿,上漆,一层一层上漆,粘螺钿,再上漆,再一层层打磨,随随便便就一个月过去了。 让老太太花时间看他们的手艺,好像,确实不太厚道的样子。 男子却是气哼哼的,仍然有点不服: “为啥不能?妈你现在也退休了,反正也有时间慢慢看——小沈,你现在要上班吗?上班我帮你请假,我开你工资,一天一千!” “国华!” 老太太再次喝止。请假?这年头,哪个上班族,能随随便便请得出十天八天的假? 真请了,接下来,工作怕也不用要了! 她这个儿子,在有钱人当中待久了,都忘了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了! “林老师,我没事的。”沈乐赶紧笑着安抚。老太太瞪着他不说话,沈乐冲她赔笑了好一会儿,她才放松了紧绷的脸颊,靠回沙发上。 沈乐松了口气,正色转向中年男子: “我现在是自由职业者,如果您愿意,那比试一下手艺也没关系。 也不用您开工资,开了工资,我反而没法全心全意和您比试,您说对吧?” 他脊背挺直,眼神毫无躲闪,唇边微微带一点笑意。看他这样态度,中年男子反而收敛了怒气,上上下下打量他: “有这态度,看来你真不是来骗我妈收藏的。我……我向你道歉,之前误会你了。” 他深深低一低头,表示歉意。沈乐忍不住失笑,还没回答,又听中年男人道: “但是,手艺还是要比的!” 第21章 老板又拽人来和他比手艺了!来看看是哪个倒霉蛋!(求订阅) “好!” 沈乐直视着他,一口答应。中年男人用力拍了一下巴掌,长身而起: “你在京都没有工作室吧?到我的工作室来,工具,材料,我这里都有! 如果有你用惯的工具,我这儿没有的,只要你开口,我来帮你弄到!” 事情走到这一步,老太太便也不再阻止。她悠然看着两人交谈,眼带微笑,敲了敲沙发扶手: “行啊,你们想比就比一场。小沈,你也不用留手,尽力而为,让这小子看看,真正有天赋、有热爱的人是什么样的。 先说好了,如果你敢输给他,我的收藏,你可就别想了啊!” 啊这…… 老太太,您能不能稍微高抬贵手一下啊! 你儿子好歹也是你亲手教出来的,手把手教了十几年,又一直练到现在! 您真的要我赢过他? “那林老师……”沈乐干脆也不要脸了,直接抱大腿: “我这些修复手艺都是自己摸索的,有不懂的地方,能不能向您请教一下?” 老太太笑得更是开怀。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舒开,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样。 她双手交握在身前,挪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悠然道: “想让我指点你可没这么容易。小沈,你前一段时间的研究,有什么结果吗?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指点什么的,你就别想了!” “啊……结果是有的。”沈乐飞快转身,开始翻背包。他今天上门,本来就是向教授做汇报来的,却被人横插了一杠子。 谢天谢地,总算老太太还记得这一茬,把事情拨回了正路上: 沈乐先抽出一个透明文件夹,单独摆在面前茶几上。然后,从背包里拿出厚厚一叠纸张,很快又是厚厚一叠。 每隔几张纸,就有一根标签条旁逸斜出,赤橙黄绿不等,手写着各式各样的标注。 叠起所有的资料之后,沈乐打开文件夹,一边翻里面的文件,一边报告: “是这样的。我以前些天买到的螺钿梳子为样本,进行了大量分析,大概确定了它的工艺和材料。 尤其是材料方面,虽然和妆奁盒肯定有区别,但是,也能做一个参考。”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抬一抬手,示意他说下去。沈乐拿出硕士论文答辩,面对专家组的架势,侃侃而谈: “首先,光学显微镜拍照的结果显示,这把篦子,由基底纤维层、灰层、漆层、螺钿层组成,漆层又分为底漆层、黑漆层,以及螺钿上方的清漆层; 第二,x射线荧光扫描显示,漆层当中含有铁、钙、汞等元素…… 第三,经红外光谱特征峰比对,大漆当中的桐油含量,应该在15.5%左右; 第四,经热裂解——气相色谱/质谱分析,证明漆灰调制过程中,掺入了瓦灰和猪血,这是古代相当常用的配方……” 每说一段,就翻出一叠数据文件,送到老太太面前。他递一叠,老太太翻一叠,再递一叠,再翻一叠。 戴着老花镜,慢慢悠悠,一页一页看,看得嘴角含笑,不时提问: “这里为什么要用100x的光学显微镜?用200x的是不是更好?” “xrf技术和sem-eds技术,都能检测样品元素组成,它们的区别是什么,能不能用xrf代替sem-eds?” “红外光谱比对,用了pcr模型和plsr模型,最后为什么选择plsr模型的数据来分析?” 她问什么,沈乐就答什么,问得随意,答得流利。越聊,老太太兴致越高,大有拿沈乐当自家博士生考问的架势。 倒是中年男人在旁边颇为尴尬,左挪右挪,扭来扭去,半天也插不进去。 他在旁边咳嗽了几声,老太太都目不斜视,睬也不睬。反而是沈乐有点尴尬,试探道: “林老师,要不然……” “你不用管他,他又听不懂。”老太太淡淡道。看沈乐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扭头问自己儿子: “红外光谱比对, ftir-atr光谱和nir光谱,它们的区别在哪里?为什么要用nir光谱?” “热裂解-气相色谱/质谱分析,现在有哪些替代手段,它们的特点和优势劣势分别是什么?” 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中年男人脑门上冒汗,一个都答不出来。老太太轻哼一声: “文献文献不看,实验实验不做,最新的研究成果一点都不关注,整天就知道赚钱赚钱。 就这,还埋怨我把东西交给别人。交给你有用吗?你说,你有本事修好?” 中年男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应声。 即便听不太懂,看沈乐和自己母亲一问一答的流利,看他手里厚厚一叠数据资料,他也知道这年轻学生是下了大功夫。 唉,母亲终究是搞学术的人,专心致志了一辈子,老了老了,有个年轻学生能讨她欢心,让她开心开心也好…… 他耐心等着母亲聊到面露疲倦,这才第二次凑上前去,小声劝母亲休息。沈乐趁势告辞离开,刚出门,就被他一把拽住: “走走走!跟我去公司!想要较量什么手艺,需要什么工具、什么材料,你挑!” 到了这个地步,沈乐也真不好走开,苦笑着被他拖上车,一路拖去工作室。 中年男人的工作室在市郊五环,距离林教授的住处不算太远,在一座旧厂房改成的文创园区里。 一楼是展示和售卖区,书画,瓷器,木雕,琳琅满目,古色古香; 走上二楼、三楼,几乎每个独立的房间里,都有修复师在埋头苦干。有的在桌上摊开一桌瓷片,一片一片对照、挑选,准备拼接; 有的拿着个水壶,正往桌面上浇,显然是在做书画修复之初的揭裱工作; 也有的握着手工打磨机,正在耐心打磨,头顶上吸尘器轰轰作响,奋力吸走一团团尘雾…… 沈乐左看右看,努力让自己挪动步子,不要粘在某件工作室门口。 他拥有了老宅以后,也攒了一些机器,和这里的设备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比如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工作室,里面一台高精度五轴机床,两米五长,一米宽,保守估计,没有七位数下不来。 沈乐一直想买一台,却一直舍不得下手——主要也是因为,没有碰到需要车床才能搞定的修复工作。 但是,刚刚那个工作室里有一台,再往前走,挂着中年男子名牌的那个工作室里,也有一台…… 死有钱人!!! 这样想的沈乐并没有考虑,如果算上大宅和大宅里的家具摆设,其实,他也是别人眼里的“死有钱人”…… 甚至,比拼赚钱速度,中年男人别说拍马也赶不上他,开宝马都赶不上他。 毕竟,中年男人开这个工作室,是要给下属员工开工资的。而沈乐不但不用给谁开工资,他还能让小木偶、小墨斗、小油灯它们替他赚钱…… “怎么样?比哪一样?” 中年男人大踏步走进工作室,豪气地一挥手: “你挑!哪样都行!先说明白,我不是图我妈的收藏,我妈的东西想给谁给谁,她年纪那么大了,千金难买老太太乐意。 ——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妈就一直看不上我的手艺,一直说我心不静,干不了这一行,那个进博物馆的名额,她给她徒弟都不肯给我!” 沈乐不自禁地有点儿好笑。讲真的,这位先生,看你咋咋呼呼、说不了几句就开吼的劲儿,我也不觉得你心静到哪里去…… 但是这话当面吐槽就太没礼貌了。他勉强憋住笑容,认真道: “我刚进这行没多久,也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 这样,林教授这里,待修复的是一件黑漆嵌螺钿妆奁盒,我们就比一比修复黑漆螺钿制品,可以吗?” “行!你说比什么,就比什么!” 中年男子一口答应。他一声令下,立刻有人送来两个螺钿首饰盒,花纹都一模一样。中年男子随手抄起一柄斧头,咔、咔、咔,连砍几下: 一斧砍掉一个角,一斧砍掉一大片螺钿,再 一斧砍掉一块黑漆。 两个首饰盒都折腾过以后,他提起斧子,往前一指: “你挑一个!” 老大,这可不兴用斧子指来指去啊…… 沈乐淡定上前,随手抱走了一个。中年男子抱起另外一个,哗啦一下,把两米五长,一米宽的工作台,扫出了一大片空地: “这个工作台,咱们一人一半,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值得老太太这么看重你。缺什么东西跟我说,或者——小刘!小刘!” 旁边飞身闪出一个青年。中年男子指指沈乐: “他有什么需要的,你都给他找来。他要什么,就等于我要什么,你尽量去办,办不到的话,直接找我,我来给他弄!” 这个,鸠占鹊巢不太好吧。沈乐刚要推辞,中年男人已经大步踏出工作室: “我先去公司里转一圈,你先忙着!小沈,想要我妈的收藏,就拿出点手艺来!” 喂……我是打算买,打算买的啊!我没准备空手要!我只想求一个购买资格! 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上门骗她东西,我成什么人了!!! 沈乐伸出一只手,想要拦住对方,动了一动,又无力地垂下来。 算了,有跟这种人吵架的空,不如花时间磨炼自己手艺。堂堂正正,用手艺碾压对方,然后再张开嘴提购买的事儿,也能理直气壮! 他固定好首饰盒,先拍照,咔咔拍照,各个方向拍照。拍照,测量,全部搞定,开始拿起削刀,细细修整斧子砍出来的破口。 干着干着,一抬头,门口已经站满了人,一双双眼睛灼灼发亮,兴奋地往里看: 老板又拽来了一个人,和他比手艺? 第22章 老板!修复室的瓷片在跳舞了!(求订阅) 陈国华这号人物,在业内也算相当知名了。出身名门,母亲是b大的资深教授,哪怕退休多年,业内影响力还是极高; 家里两个哥哥,一个也在b大任教授,一个就职于国博,日常带着考古队出现场,风里来雨里去; 还有个妹妹经营拍卖行,古玩圈子里赫赫有名,经常能在各种电视台的科普节目、鉴宝节目上看见身影。 唯有这位陈国华陈总,江湖人称大陈总,考古考古不行,修复修复不行,经商经商一般。 背靠着家里的人脉开了一家文物修复工作室,生意也还行,就是不太服气那些业内高手。 日常在工作室内以修复老物件为乐,逮到一个老师傅,总想和人家比比手艺—— 俗称,人菜瘾大,又菜又爱玩。 看在他母亲和他兄长、妹妹的份上,人家老师傅还不太好意思得罪他,不太好把他碾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每次被他拉住比试,都要收着点儿,小心地赢他这么一点点,天晓得有多么辛苦…… 要不是比过以后看到差距,他还是肯承认自己不如人家,会恭恭敬敬对待那些老师傅,业内早就没人肯搭理他了! 这会儿陈总又拉来一个要比试,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就没人觉得奇怪。这么多人涌过来看,无非也就是想要幸灾乐祸一下: 又是哪位倒霉蛋,被老板逮住了,逼着和他比手艺? 修瓷器的李师傅,修书画的宋师傅,修木制品的蒋师傅……一个一个,全都凑过来看乐子。这一看—— 哟,怎么还是个小年轻啊? 刚出学校的样子,这能有多强的手艺,也会被老板拉过来比试? 还是说,他是那种刚出校门就能考编通过,考进博物馆就能上手,直接独立操作的人才? 沈乐刚削了几刀,就看见这么一群中年男人,哦,还有一位中年女士,集体盯着他看,眼神里兴味、可惜、幸灾乐祸,种种复杂情绪流转。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向他们点头笑了笑,再次低下头去干活。这一干起活来,老师傅们倒是高看他几分: “小伙子还挺沉得住气的。” “没错,这么多人看着,他都能凝神静气干自己的事情,完全不受打扰。” “光这点就比老板强——老板可是干半分钟,就要抬起头到处张望一下的……” “咦,老板呢?” 说老板,老板到。走廊上腾腾腾腾,一个沉重的足音大踏步过来,紧跟着就是打下手的学徒们,打杂的前台、保洁们此起彼伏呼喊: “陈总。” “陈总。” “陈总——”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看我和小沈比手艺啊?”陈国华挺胸凸肚地走了进来。 学徒们和服务人员们瞬间作鸟兽散,只有几个老师傅还站在原地,含笑冲他点头: “是啊,来看看。” “那就看看好了——不,等等,现在刚开始,没什么好看的!等我们差不多比完了,你们再来看成品啊!” “刚开始怎么没有好看的?”修木制品的蒋师傅和老板最熟,也最能开得起玩笑,这会儿带头反驳: “开始有开始的看头,中间有中间的细节,结尾有结尾的说道。 老板,你有空跟我们说话,还是快点干活吧!再不出手,就要被小年轻甩开了!” “就是!老板,露一手!露一手!” 大师傅们群起而怂恿。陈国华无奈地冲着他们摇摇头,脱下西装,卷起衬衫袖子: “行啊,那就给你们露一手。再不干点活,你们都要当我啥都不会干了!” 他和沈乐一模一样的开局,拍照,拍视频,测量。然后清理被砍开的部分,把断口削圆润,以便往上填补。 这一动手,大师傅们就看出了不同。当着老板不好交头接耳,一个个掏出了手机,点开小群,飞快发消息: 【那个小伙子有一手啊。】 【下刀很稳,比老板还稳。】 【关键是非常耐心,每一刀的 幅度都不大,但是非常流畅。】 【老板要丢人了,连年轻人都比不过……】 【别说老板了,老蒋,你比得过人家吗?】 【我当然比他强!】 【等等啊,你们看,他水平进步很快啊!】 沈乐心无旁骛,一刀一刀,慢慢清理下去。他和这些大师傅们不同,大师傅们总结出经验的时候,手上已经完全形成了肌肉记忆; 而他的经验却都是小墨斗灌输的,碰到某种情况,脑子知道该怎么处理,手却有点儿跟不上。 这时候当着众人的面,默默运起内功加强专注力、加强肌肉的控制力,一刀一刀下去,自然而然,便有更多的经验融会贯通。 以前运刀有滞涩的,这会儿轻轻巧巧一转手腕,刀头就掠过去了; 以前削三刀才能削出这个弧度的,这会儿一刀就削出来了。 看在大师傅们眼里,就是沈乐几乎每一分钟、每一次操作,都能看到进步…… 陈老板削几刀,伸出脑袋看看沈乐的刀工,再削几刀,再伸出脑袋看看沈乐的动作。 他开始得比较晚,又频频分心,眼看着沈乐这边完成了,他还自己的活儿还没干到一半。 一急之下,手里刻刀用大了点劲儿,“咔”的一声响,削下来一块完全没有必要的木片…… 【老板完蛋了。】 【这次肯定要输了。】 【输给一个小年轻,啧啧……】 老师傅们那是何等眼力,一个个都看了出来,开始幸灾乐祸。 陈国华额头冒汗,勉强又刻了几刀,刚要找个理由体面撤退,走廊上脚步声急促,一个年轻男子一路喊着,一路飞快赶了过来: “老板!老板!” 【老板又可以跑路了。】 【每次都是这样。】 【这个来报告的小年轻要有奖金了。】 微信群里消息翻翻滚滚。陈总立刻停下手里的刻刀,扬声道: “什么事?” “陈总,陈总!那个盒子不太对劲!你去看看吧!” 年轻男子一边嚷嚷,一边侧身挤进来。穿过人群,看到和自家陈总相对而立的人,愣了一愣: “w——乐乐?你怎么在这儿? 你什么时候来京都了? 你考上编了?还是准备考编?这段时间都没你消息了,你都不在群里说话!” “猴子……”沈乐皱着眉头抬起一只手。 猴子是他同班同学,姓侯,长得又是瘦骨伶仃的,就被大家送了这么个外号。 青铜器修复方向的,考编不成,考博不成,吃了散伙饭,他就再也没听到这位的消息。 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还是一样聒噪,一样找不着重点。您还记得您在这儿上班吗? 您还记得您是有事儿来找陈总吗? 怎么就在我这儿聊上了?耽误了事情,我倒是没什么,你领导不把你的猴头打成猪头啊?” 陈总没有把他的猴头打成猪头,不过也快了。他停手,扭头,看向这个新招进来的应届生。如果不是当着客人的面,他真要训这个小子几句: top2研究生毕业,怎么说话做事还毛毛糙糙的! 修复的东西出了问题,这种事儿,是可以大声嚷嚷的吗? 让外人听见怎么办? 让公司里的人听见,议论起来,不小心传到客户耳朵里怎么办? 但是,当着沈乐的面,尤其沈乐和这个新员工看上去很熟,他毕竟不好这样训斥。不给自家人面子,也要给客人面子。 陈总平了平气,后退几步站到角落里,招手把那个年轻人叫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小侯,盒子怎么不对劲了?” “李师傅修了好几次,每次粘好了,第二天都碎掉!——碎了就碎了,碎片还在桌上跳舞!” 陈总眉头跳了一跳。粘好了第二天碎掉可以理解,用的粘合剂不对,温度不对,湿度不对,总之哪里不对。 碎片在桌上 跳舞是什么鬼? 跳的是迪斯科? 太空舞? 伦巴? 恰恰? 不对,跳了几分钟?不是碎下来的时候震动滚转,是真的在跳舞?! “你没看错?”他狐疑地看着小侯:“你确定是在碎片在跳舞,不是被旁边什么东西震得乱动?” “我真看见了!”猴子飞快掏出手机,呈到老总面前: “我还拍了视频!您不相信的话,还可以调工作室的监控录像,里面肯定也有的!” 陈总干脆利落地把刻刀一扔,双手捧起手机,越看越是皱眉。有些事情,别人不太清楚,他们这些古玩圈子里的人,却或多或少听说过: 如果收集到的老物件出现了异象,最好不要去碰它,离它远远的,然后叫专业人士来处理。 唉,如果能悄没声地处理掉就好了,上次玄书阁据说有个什么东西出了怪异,闹得半年都没生意…… 虽说古董行当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也架不住这样败坏生意啊! “你带我去看看。”陈总当机立断。一边走一边顺带将比试的事儿甩了出去: “蒋师傅,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干一会儿?我去看下情况……” 嘘声四起。陈国华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昂着脑袋往外走: “蒋师傅,拜托你啦!这个学生,我妈挺看好的——拜托你和他比试一下,让他知道,手艺的极限是什么样子的!赢了他,回头给你包大红包!” 手艺的极限是什么样子的,我反正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这个样子的。 蒋师傅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看在老板日常大方,和许诺的大红包份上,卷袖子走上去。哼,这个年轻人的手艺,还是没我强的! 老板的大红包,至少一万起步,可以带家里人出去旅游一次了! “没劲……” “老板又开始耍赖了……” “走了走了,干活去干活去……” 大师傅们看不到热闹,公然大声议论着,各自走开。只有沈乐微微抬头,看一眼蒋师傅,继续埋头干活。 陈老板和他比手艺又怎么样? 换人比又怎么样? 他比较的对象永远是自己,退一万步说,也是要让林教授满意,和这位陈总,没有任何关系啊! 正好有人提供材料,有人提供环境,有人提供工作室。赶紧磨炼一下手艺,有不懂的,请教老师傅,请教林教授,都是很好的机会啊! 至于盒子碎片跳舞什么的…… 拜托,他就算要去看,也是等人少了、甚至人几乎跑光了,再和陈总商量,能不能让他看一眼。 现在急吼吼地跑过去图什么? 沈乐静心干活,只一小会儿,就干得物我两忘。他完全不知道,同学群里,猴子正在拼命发消息: 【你们知道吗,乐乐出息了啊!】 【今天我们老板把他请到公司来,要和他比手艺!】 【这至少也是个大师傅的待遇啊!我们公司,和老板比手艺比赢了的,好几位都聘了大师傅!】 【乐乐马上就要发达了!】 第23章 陈总,闹鬼的瓷片能让我看一眼吗?(求订阅) 沈乐如果知道,猴子在群里八卦自己这些,一定把他拎起来打一顿。 什么叫发达? 我稀罕这种发达? 我自己已经有了一栋超级大宅,我账面上堆积了一千多万,我已经财务自由了! ……咳,财不露白,财不露白。 在绝大多数同学还在国内读博,国外读博,或者拿着事业编的工资,一个月最多最多也就万把块的时候,说出来这种事儿,是要遭人恨的…… 所以说不知不识,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幸福。 沈乐安安心心,在陈总的工作室里忙到傍晚。 他给螺钿盒的缺损部分修整了形状,比着被砍掉的部分量了尺寸,锯了木头准备补上去,还锯了厚薄合适的螺钿大片。 啊,有现代车床是真的方便,要锯0.1毫米厚,就有0.1毫米厚,要锯0.2毫米厚,就有0.2毫米厚。 靠手锯来锯这玩意,手累断了,都只能锯出歪歪扭扭的一摊,只能依靠小墨斗给力…… 靠着工具给力,沈乐干完了所有这些工作,才感觉肚子咕咕直叫。 一看手机,晚上七点半,一抬头,陈总正坐在角落里喝茶,见他抬头看过来,长长叹了口气: “唉……” “陈总。”沈乐笑着向他点点头: “您忙完了?” 你这口气叹得好哀怨! 你个五十来岁的大男人,这样叹气,我还以为你忽然年轻了三十五岁呢! 你这样子,简直像是在女寝室楼下点了一圈心形蜡烛,没把喜欢的女生叫下来,反而招来保洁泼了一盆冷水,还让你立刻打扫干净! “忙完了。”陈国华还想叹第二口气,叹到一半,努力止住。 那些老师傅,忙起来的时候一心一意,连续几个小时头都不抬,他还能说服自己,是那些老师傅天长日久,自然而然形成的养气功夫; 可小沈也能有这么专注,一口气忙碌几个小时,都不知道他已经在旁边坐了半天…… 母亲说他静不下心,不适合进古玩修复这一行,看起来说得是真有道理,不服不行。 “唉,你忙吧,我不跟你比了。”陈总心灰意冷,叹了第二口气,摇摇晃晃往外走。 他对门的工作室里,搞织物修复的姚师傅抬头看了看,飞快在群里发消息: 【老板好像认输了。】 【早就该认输了,一看那个小年轻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比不过。】 【但愿他别再想起找人比试了。下次不知道要让谁代打,唉……】 【想都别想,他这灰心丧气的样子,也就管三五个月。最多半年,肯定觉得自己又行了,又想挑战一下!】 【代打就代打吧。有一说一,陈总还是不错的,至少给钱挺大方,除了代打,也不让我们做奇怪的事儿。】 【这倒是。我听瓷源阁的老周说,他们老板让他们造假,把古瓷下面接个新瓷的底,当成完整的器物卖出去!】 【我也听说了。老周不想干,和他们老板吵了一架,也就是因为手艺好才没给开掉。】 【要是换成手艺差点儿的,不是被开了,就是从了……这要是从了,一世英名啊!】 老师傅们在群里此起彼伏底吐槽。沈乐也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才能把注意力放在陈总身上,快步追上去: “陈总,那个盒子碎片的事情,搞定了吗?” “没有……” 陈国华摇了摇头,满脸颓丧。现在的进度是,把那个房间全给封了,所有物品一概不准带出房间,人员撤到其他工作间干活儿。 要上报异状请人来处置可以,但是,又要上报,又不能走漏消息,他还得想一想,找谁托关系、走路子才能做得足够隐秘…… “能让我看看吗?” 沈乐目光闪亮。盒子碎片会跳舞什么的,听着就像是他经常遇到的,老物件闹腾什么的…… 一般来说,这种老物件,只要修好了,就会乖乖地不闹腾了。更正,是只闹腾他一个,不闹腾别人了! “那不行!”陈总想也不想,果断摇头。见沈乐有点失望的样子,他咳嗽一声,摆出长辈架子,作语重心长状告诫: “小沈啊,有些事情,你年轻,没怎么碰见过。像这种老物件,摆的时间久了,特别容易出怪事情,咱们普通人有多远闪多远。 你没进这个圈子里不知道,每年都有盘弄老物件,然后莫名其妙出事儿的。这种东西,一定要请专业人士来处理!” 什么? “老物件会出怪事儿”,这种事情,已经在某个圈子里传开了吗? 沈乐微微一凛。那,教授知道吗? 老太太知道吗? 那些经常下去考古的教授们大概是知道的,顾玉林说过,特殊事务部门有一拨专门的人员,日常保护他们考古…… 不过,会拦着他不让他看,甚至会告诉他这种隐秘的事情,这位陈总人还挺好的嘞…… 沈乐认真点头作受教状。果然,陈国华这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最喜欢显摆自己的见识,尤其是有年轻人满脸认真听着的时候。 看他听得认真,陈总越发意气风发,掰着手指,连续讲了几件事情。有古玩店的老板,有收旧货的贩子,有藏家,有修复师…… 有走在路上被车撞了的,有查出来坏毛病的,有家里孩子莫名其妙抑郁了的,事后都发现收到了不对劲的东西。 再后来,把那些不对劲的东西丢了,请人来弄干净了,家里就太平了。 当然,被车撞了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慢慢好,查出来坏毛病的,该放疗放疗,该化疗化疗,好在终于有了靶向药…… 沈乐怀疑,如果他不是面对自己,而是面对一个漂亮姑娘,讲的故事能多十倍,还能再精彩夸张十倍。 他连连点头,认真听讲。等陈总终于讲了一个痛快,端起保温杯来大口喝茶,沈乐停顿了一下,明知故问: “那,您要请的专业人士,请到了吗?” 肯定没请到,如果请到了,这位不会是一脸烦恼的样子。果然,陈总紧皱眉头,郁闷摇头: “哪有那么好请……随便报上去倒是可以,什么时候来,来的人靠谱不靠谱,口风紧不紧,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今晚回去问问老太太,老太太到底在这个圈子里,没准有人脉……” 要不要让我试试看?问问老太太就算了,林老师这么大年纪了,让她知道这种事,让她担心,总是不太好。 相逢就是有缘,她 沈乐这句话到了口边,打一个转,又被他自己吞了下去。 大家认识才一天,交浅言深,就算要帮忙,也不是这样子帮的。他笑嘻嘻凑上去,随便寻了个借口: “这个盒子,能不能让我远远看一看,长长见识?您放心,我不上手,甚至可以不进房间,您让我站在哪儿看,我就在哪儿看—— 我就远远看一看!看看碎片跳舞是什么样子,以后知道避开!” 他信誓旦旦,就差当场斩个鸡头,烧张黄纸了。陈总定定地看了他好一阵子,狠狠点一点头: “好!我带你过去,你可千万听话啊!——等等,先跟我来办公室!” 他拽着沈乐走进办公室,先拉他到关公像前拜了三拜,再去抽屉里一阵翻找。 沈乐远远地站在老板桌两米外,看着他不停嘟囔“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这个是给女孩子的”,终于抓了一把东西,拍到沈乐手里: “这些东西先借你用下!——来,这个观音像,是珞珈山请的,这个手串,是雍和宫请的,这个老君像,是清源山请的……” 沈乐:“……” 您这也太繁杂了吧? 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真的不冲突? 就算中国的神比较好脾气,您强行把它们绑在一起,真不怕它们在干活的时候,还没保护你,先自己打起来? 然而陈总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沈乐不得不开了灵眼,上上下下扫了三遍,确定它们上面都没有任何气息,才接受了他的好意: 脖子上挂个长链子 的观音像,再挂个短链子的老君像,左手戴着雍和宫来的手串,右手戴着个念珠十字架。 双手还捧着一面铜镜,也不知道陈总从哪儿淘换出来的,跟着他亦步亦趋,走到那间封住的工作室门口: “你看,就在桌子上。”陈总和沈乐一模一样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他双手端着个直径超过一尺的铜镜,比沈乐手里那个还要大些,当先走在沈乐前面。 因为双手都没有空,不能开门,也不打算开门,只是昂起下巴,往前点了一点: “桌子当中那个托盘里,看到没有?大概七八片的样子,之前都好好的,今天突然就开始出事……” “嗯……” 沈乐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眯起眼睛,隔着玻璃门盯住那几片瓷片。 瓷片安安静静地躺在托盘里,一动不动,像是特别正常、特别普通,随便哪个摊子上都能买到的碎瓷一样; 但是,沈乐用灵眼看去,却能看到这些碎瓷当中,有那么四五片,翻滚着、闪耀着,他曾经见过的气息。 那种轻盈绚丽,又沉稳厚重的气息,似曾相识,又有明显的不同。 更深邃,更黑暗,然而,又带着一种异常明亮的感觉,像是最深沉的暗夜里,亮着一朵不灭的星火。 可能是星星,也可能是火把,也可能,是人心的一点光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沈乐反手按了一下背包。背包里,三个瓷盒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 连小油灯都跟着激动了起来。沈乐脊背上,一股麻酥酥的感觉往上冲到发梢,往下冲到尾骨: 【它们说是伙伴!是伙伴!】 【把它们带回来啊!】 第24章 沈乐:摊牌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求订阅) 别闹行吗…… 沈乐真想吐血,当着外人的面,又不能把小油灯从背包里拎出来,狠狠摇一顿。 幸好小油灯记住了他的教训,在外面不能影响电灯、电表、所有用电的设备,不能给别人添烦恼,不然,看它激动的样子,这里大概已经成迪厅了…… 问题是,你激动什么啊! 木梳、瓷盒它们激动,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的伙伴; 你这么激动是为什么? 还是说,你们这帮小家伙,已经达成了协议,谁想要什么,大家伙儿齐心协力,来找我想办法达成…… 吐槽归吐槽,沈乐也确实想帮它们找到自己的伙伴。他拍拍背包,在心念中奋力喝令,让小家伙们安静下来; 然后,往前挪一步,再挪一步,挪到陈总旁边,额头几乎要贴到了玻璃门上。紧紧盯着那些瓷片,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从内心喷发出来的炽热: “这些瓷片,可以卖给我吗?” “不行!!!”陈总的声音裂了。他一把将沈乐拽了回来,手里的铜镜往他怀中一塞,捋下手上的木串硬套到他手上,跟着是脖子上的玉…… “你拿着这个! 再拿着这个! 我跟你说,这些东西很诡异的,往往你知道它不对劲,你就是想要得到它,就是不想把它扔掉,那时候你就中招了……” 他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塞到沈乐身上,只剩下一根红绳挂在脖子里。一边塞东西,一边快速叮嘱,整个走廊里都是他的声音—— 一边喊,一边摸出手机,快速选择号码。 这个中年商人,此时仿佛已经忘光了之前沉吟踌躇,想要设法找人,又顾虑着不要泄露秘密的事儿,在联系人里找了一通,毫不犹豫按下拨号键。 沈乐不得不将铜镜往怀里一抱,空出一只手来,劈手抢去他的手机: “停!我没事儿!我不是被它们蛊惑了!我有办法对付这东西!!!” “什么?” 陈国华瞬间停住了。他抢手机的那只手停在空中,上上下下打量沈乐,有些狐疑,又有些不快: “你说的是真的?” 有办法对付,为什么之前不说,现在说? 你是之前在隐瞒,还是现在为了得到这些瓷片,故意忽悠我? “真的。”沈乐左看,右看,想找地方放下手里这堆累赘。奈何走廊上空荡荡的,并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一张桌子给他放东西。 他就只好后退两步,在角落里放下大铜镜,再叠上小铜镜,把陈总给的玉佩、手串什么的一一放好—— “你把它们拿起来!拿起来!” 陈国华在他背后,伸手拍他一下,再拍他一下。喂,钱是钱,命是命,哪怕为了弄钱,你也不能不要命啊! 他身躯壮硕,手掌肥厚,用尽全力拍下来的话,几乎能震得人吐血,此时却是收着力道,十分当中只用了一分。 沈乐被他拍得晃了两晃,却不觉得疼痛,只是反手抓住对方手腕,用力固定住。 停一停,飞快卸下背包,掏了件东西,举到陈总面前: “你看!” 陈国华高举起来的手悬住了。他甚至来不及伸手来接,直接俯身向前,瞪大眼睛细看: “特殊事务部门?编外人员?” 他一个字一个字读着,文字,印章,哪一样都不肯放过,再退后两步,目光在证件上的照片和沈乐本人当中来来回回: “你……你真的……” 他脸上肌肉微微跳动,想要摆出个开心的表情,却不自觉地扭成了惊讶。 他之前的方案,也就是托关系找个特殊事务部门的人来处理。能有正职最好,没有的话,编外也行—— 问题是这个部门神龙见首不见尾,像他们这些没关系的人,都要报给属地派出所,再由派出所核实以后层层上报。 运气好的话三五天,运气不好十天半个月,或许会来人处理。听真正碰到过这种事的同行说,来的还不一定是正职,多半是个编外。 什么 ? 正职? 正职天天奋战在和妖魔鬼怪战斗的第一线,处理的都是些真正要命的事情。能有个靠谱的编外就不错了! 他本来想要托母亲帮忙找,谁知道,在母亲那里随便碰到的一个陌生学生,就是特殊事务部门的人? 真的假的? “我稍微懂一点。”沈乐向他缓缓点头: “这些瓷片问题不大。您放心的话,把它们卖给我,我处理一下收走就可以了。” 他慢慢缩手,收回证件。陈总却不放心,伸手拦了一拦,又想把证件拿过来看。沈乐并不在意,笑着递给他,目光转向里面的瓷片,忽然一凝: 这些瓷片,刚刚还安安分分躺着,他和陈总刚说了几句话,又动起来了。 不但动起来,还一片一片自行立起,尖角立在托盘上。旋转,跳跃,叠合又分散,分散又叠合。 瓷片上的气息,翻滚沸腾,而且伸出一只一只触角,探向玻璃门,探向他们这边…… “哎,你动作要快点了。”他碰碰陈总,指了指门里面: “再不决定,这些瓷片,越闹越凶了要!” 陈总正把编外人员证件颠过来倒过去地看,想要找到一个可以证明的方式。 话说,如果是警官证,直接打110,报警号,对面自然会告诉你,这个警号是真是假,对应的警官名字是什么; 可特殊事务部门的证件,特别是编外人员证件,要怎么证明是真的,不是伪造? 他摸出手机,还没开始百度,被沈乐一提醒,就看到了面前造反的瓷片们。一眼看过去,眉头大皱: “你真有本事对付他们?小沈,你是我妈看重的学生,这玩意不处理最多损失点钱,你人不能出事!” 沈乐反复安慰,才让他放下戒心,刷开房门。陈总自己不敢进去,抱着面铜镜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沈乐奔了那些瓷片去: “喂,不要闹了啊!” 喂,你这样跟瓷片们说话,它们能听懂吗? 能不能听懂,陈总作为一个普通人,实在不得而知。但是,沈乐的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 沈乐刚走到桌前,那些瓷片啪嗒一声,全部倒了回去,一动不动。 沈乐单独拿了一个托盘,挑拣出一些瓷片,随意摆进去。他挑拣的动作极快,没有半点比对、鉴定的动作,仿佛每块瓷片上都有标记一样; 挑拣完,约略拼合一下,拼出一个缺损了许多的小盒子,还剩了几片碎瓷在旁边。拍照,测量,制模。 等待树脂变干的过程中,伸手在挑剩下的瓷片上轻拂几下,像是拂掉了一些看不见的灰尘。 陈总虽然看不出区别,却隐隐约约,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胸口不再闷得慌。 沈乐将挑拣、拼合的瓷盒托在手里,转向陈总,轻轻点头: “幸不辱命。陈总,这些瓷片,能卖给我么?” “说什么卖给你!”陈总肥厚的手掌用力一挥。发际线深深凹陷的地中海脑门上,两绺长发沾了汗水,直接耷拉下来,露出光溜溜的头顶: “拿去,直接拿去!除了这个,你看上其他什么东西,只要不是客户送修的,你直接带走!” 沈乐不禁微笑起来,摇摇头。眼看陈总脸庞涨红,鼻孔翕张,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他空出一只手抬高到眉心,缓缓下压,如是再三: “拿是不能拿的,肯定要买。陈总你听我说——这种东西上面都沾着因果,能用购买的方式转移,对你我都好,不然怕有问题。” 其实这因果之说,沈乐自己也不信,随口拿出来忽悠人。好在陈总反而是信了,连连点头,退后两步: “你说的有道理。你等等,我去查下账,多少钱进,多少钱出,绝不赚你一分钱!” 反正这种碎瓷片,买来都不会贵。又不是钧窑什么的,哪怕碎瓷片也是贵的,号称钧瓷一片抵万金; 这些粉彩瓷片,特别是清末民初民窑的粉彩瓷片,基本上就是称重量卖,或者一包一包地卖。 这七八片碎瓷加起来, 能超过两百,他老陈跟这个小伙子姓! 陈总说完扭头就走,奔向财务室。一支烟工夫,喜气洋洋地冒出来: “一百块钱拿去!之前那个托盘上,十几片碎瓷,加起来两百块钱收的。你挑出来这几片,一百块钱拿走!” “那不行。”沈乐已经掏出了手机,点开支付界面: “这些瓷片,光是上面有灵异这一点,就绝对不止你的进价。再说了,你这个工作室,房租不是钱?人工不是钱?平进平出,你不还等于亏了?” “那我请你来驱除怪异又怎么说?我不要付报酬的?” 两人推让再三,沈乐到底花了翻倍的价格,买下了这几片碎瓷。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收获: 陈老板慷慨允诺,沈乐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可以随便借用他的工作室,设备和材料都可以。 “让我看看你手艺!看你修复完了,这几片碎瓷,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乐求之不得。从第二天起,他就待在陈总的工作室里,专心致志,修复妆奁盒的各个部件。 一把木梳,一把篦子,都需要补漆,有两个地方,需要补上缺失的螺钿; 一面铜镜,有锈迹,有磕碰,需要慢慢清理、慢慢修复; 最重要的是那些瓷盒,有些大致完整,有些已经碎成一片一片,要挑拣、要拼合、要补齐。 总要修复得差不多了,才好拿去给林教授看,才好和她谈购买妆奁盒的事情。 至少至少,也要让她看到,我的手艺有长进,不会辜负她的妆奁盒! 至于要赢过那位陈总……什么? 我只管我自己的工作,把用作比试的那个螺钿盒子修好,也磨炼一下我的手艺。 至于他修不修,关我什么事? 第25章 老教授来查岗了!陈总,你偷懒磨洋工,跟你亲娘解释去吧! 有工作室,有现成的工作台,有现成的材料,沈乐的工作,简直是顺风顺水。 要煮鱼鳔胶,有现成的定时水浴锅,直接放下去设定时就行; 要刻螺钿片,有现成的冲子,把冲子按在大片螺钿上,锤子一敲就是一片,效率比他用刻刀快了无数倍; 要调颜料,不但有精确到0.01克的天平,有大量前人记录,还有涂过颜料的瓷片用来对比。 沈乐只恨自己的手机不够好,照片的显色不够准确,不能把这些瓷片的颜色全部打包回去。 话说,这些瓷片,能不能每样锯一个小角带回去? 唯一可惜的是,再怎么顺风顺水,都不能抵过时间的伟力。用来瓷片倒膜的树脂,要2小时干,就得等2小时才能进行下一步; 大漆涂完一遍,需要24小时才能干燥,就得等待24小时。 沈乐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拉满工作量,把时间管理做到极致,大漆螺钿盒的进度都十分缓慢。 沈乐只好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修复瓷盒上,特别是修复那两个地摊上买来,残损程度不大的瓷盒上: 倒模,把石膏填进模具里,补上残损的部分,细细打磨石膏表面,直至摸上去光滑莹润,触感和瓷面相似; 查资料,揣测残损花纹的图案细节,和颜色细节; 反反复复模拟补绘,和资料对比,直到补绘出来的内容让自己满意; 最后,才是对比瓷盒上的花样,试调颜料、釉色,在试作品上补绘,一直折腾到试作品和瓷盒碎片,颜色看上去一模一样为止。 沈乐花了十二万分的工夫,终于搞定了两个没有碎,只是裂了口的粉彩小瓷盒。 而作为比试用品,一人一个的黑漆螺钿木盒,只完成了缺损木胎的拼接,以及贴麻布、底灰、底漆部分。 最光彩夺目,也最考验手艺的上大漆、贴螺钿部分,甚至还没有开始…… 而老太太已经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小沈啊,你和国华比试手艺,比试得怎么样了?” “呃,林老师,我最近一直在做……” 沈乐尴尬地把手机镜头对准木盒,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着圈子拍了一圈。至于陈总那个木盒? 刚才眼疾手快,已经塞到了桌子底下,手机绝对拍不到的角度。天晓得,他在工作室每天工作八小时,陈总工作的时间,绝不超过2小时: 不是去见客户了,就是去谈生意了,要不然,就是去见人了、去攒什么局了。 总之,陈总自己负责的那个木盒,到现在为止还露着木胎,上面的细麻布都没贴呢! 老太太隔着手机看了看那个木盒,不置可否,微微点头。她也不问自家儿子的进度如何,直截了当下令: “这个盒子修好以后,你带过来给我看下。” “没问题,林老师!” 嘿嘿,等我做完,我直接抱去给老太太看,让老太太指点。至于你这段时间一直磨洋工,怎么跟令堂交待,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嘿~~~ 沈乐干完一天的工作,开开心心下班。刚回到酒店,已经修复好的三个瓷盒,就开始异常急躁,不停跳动: 【来了!】 【来了!】 【新的伙伴来了!】 真有意思。 这个妆奁盒的灵性,是根据修复完毕的伙伴多少,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吗? 伙伴越多,灵性越高,现在,已经能够明确地传达意见,让他听到了吗? 沈乐含着微笑,把手里所有的组件全部掏了出来,摆成两排。 已经修复完的小木梳和瓷盒们,放在第一排,靠近自己; 地摊上买到的碎瓷片,和陈老板手里收到的碎瓷片,以及梳子、篦子、摔成两半的铜镜什么的,放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虽然远,有酒店的镜子照映着,也能把它们散逸的气息反射回来一半——如果镜子真的能反射气息的话…… 摆放完东西,他运起灵眼,开始一点点为新修好的两个瓷盒调匀气息。工作 才到三分之一,就有了个全新的发现: 所有的部件,不管修好、没修好的部件,都在努力地提供灵性,互相交融。 那几片会站起来跳舞的碎瓷片,那些曾经安分躺在小摊子上的碎瓷片,那些梳子、篦子、铜镜们,它们都在交流! 一团粉红色、胭脂红色的气息,把它们包裹在一起,来回流动。仔细看,还能看出气息有点滞涩,好像它们原先不是这样摆的…… 沈乐按照气息流动的顺畅程度,把它们调整了一遍方位,又调整一遍。 看看还有点奇怪,想想妆奁盒的样子,拖了个架子过来。铜镜摆第一层,梳子篦子摆第二层,瓷盒与瓷片们摆第三层—— 欸,好了! 整个气场舒服了! 还少点儿什么,如果能把那个妆奁盒买到手,把它们放在一起,气场估计会更舒服…… 只是不知道这些小家伙全部修好,能变出怎样的能力来? 难道还是给人化妆吗? 不要啊,给人化妆这种能力,真的没什么大用,除了一天到晚配合玩偶柜做嫌疑人画像之外…… 沈乐挨个儿轻轻触碰瓷盒们。三个进京前已经修好的瓷盒,身边气息懒洋洋地动了一下,便又追寻着新来的瓷片,不断吞吐缠绕; 倒是新修好的两个瓷盒,反应非常激烈,上面的气息不断缠绕着沈乐的手指,甚至往他手腕、手臂上延伸过去。 ……我不是你们的一份子啊! 你们这些小家伙,刚修好的时候还很脆弱,仅有的一点力量,用来加强自身都不够,不要忙着给我啊! 沈乐不得不努力运功,才把这些气息压了下去,拼命按回瓷盒当中。他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引导气息,糊上瓷盒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用石膏补上去的坑坑洼洼; 那些用大漆加颜料填塞的缝隙; 那些用颜料补绘的花纹; 那些补喷上去的釉彩…… 有些是天然材料,有些是人工材料,有些气息渗透比较容易,有些地方,气息渗透起来异常艰难。 但是,在沈乐心念的指引下,不管是快是慢,是容易还是艰难,总而言之,那种特殊的气息,终于渗透到了瓷盒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沈乐面前,粉白、胭红、黛黑三色当中,又腾起了两种颜色。轻轻薄薄,变幻无方,向沈乐当头罩下,把他拖入了一个绮丽的梦境: 梦境中,妆奁盒的主人,那位佩兰姑娘,已经由十六七岁,眉眼还带着稚气的少女,长成了二十多岁的青年妇人。 她眉宇间的气度更成熟了,行止也更从容了,甚至有了自己的事业: 从女子师范毕业之后,她自然而然,成了学校教师中的一员。 每天早起离家,教导女学生们读书,绘画,弹琴;给她们讲男女平等,讲女性自立自强,讲女性也应该有自己的事业; 日暮时分,丈夫来接她下班,却不回家,而是带着她越走越偏,越走越偏。 终于,把她安置在一间低矮的破房子里,塞给她一包点心,又塞给她一把弹弓,一个哨子: “佩兰,看到前面那个房子了吗?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有巡捕探子过来,你就用弹弓打那个房子的玻璃,我们没反应,你就吹哨子——” “你们又要聚会了吗?”佩兰双眼亮晶晶的,握紧弹弓,拉开又放松,放松又拉开: “又要去谈革命的事情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一起去?” “这……”丈夫为难地摇头。年轻男子的脸上,浮现出混合着爱恋、痛苦和焦灼的情感: “革命是非常艰难、非常危险的事情。佩兰,我不想连累你……” “可我是你妻子!——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你答应过,和我一直在一起,干什么都和我在一起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丈夫紧张地看了一眼前面的房子,看着一个个不同打扮的男子闪身进去,关上宅门。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拥抱住妻子: “佩兰,听 我说。你的工作也,相当重要非常重要。我们在里面开会,外面的动静不容易听见。我们所有人的安危,全都靠你了!” 年轻的小妻子踌躇再三,终于被说服。她勉强喝了几口茶,吃了几口点心,就握着弹弓靠在窗前,警惕地盯着附近的道路。 天色由明转暗,月轮渐上中天,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身而出,快步走来: “我回来了!佩兰,辛苦你了……” 这样的情形发生了一次,两次……许多次。直到佩兰怀了身孕,月份渐大,丈夫才不再带她出去,拜托她望风。 然而,丈夫承担的压力却越来越大。沈乐常常见他望着妻子的背影,连续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把话吞了回去; 看见他半夜起身,凝望着窗纸上摇曳的梅影,静静愁叹; 又看见他凝视着妻子熟睡的眉宇,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渐渐地,他回家越来越少,回家时身上的酒味也越来越重,一言不发,倒头就睡。 沈乐眼睁睁地看着佩兰从关心到担忧,从担忧到哀伤,再从哀伤到愤怒。 终于有一天,丈夫后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直到佩兰晨起梳洗完毕还没醒过来。 佩兰忍无可忍,奋力端了一盆冷水泼在他头上,把他硬生生泼醒: “咳、咳咳!你干什么!我差点给你呛死!” 作丈夫的满头满脸都是水,咳了好半天,好容易才喘匀了气。一抹脸,睁开眼睛,就看到妻子满脸泪痕: “你最近在干什么?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天天喝酒,天天醉醺醺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 她抱起铜镜,逼到丈夫脸前,让他仔仔细细看个清楚。然后,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摔! “佩兰!” 丈夫猛然从床上弹起。来不及吵架,甚至来不及捡起地上的铜镜碎片,光着脚跳下地面,先抱住了妻子: “你别动!别动!当心碎片划伤你!” “放开我!”佩兰呜呜咽咽,在他怀里不断挣扎。一边哭,一边说,哭得气噎声堵,说得字字扎心: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进步青年,是个了不起的人,是个愿意为中国的未来奉献的人。 可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 靖安!我看错你了!!!” 第26章 终究没有等到的白发齐眉(求订阅) 沈乐站在小小的卧室里,蹲下身抚摸一下铜镜,又抬头看看这对夫妻,眉头紧皱。 他的视野被限制在妆奁盒附近,或者,可能是限制在做妻子的身边,并不知道丈夫一天天的,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但是,从丈夫日甚一日的愁容,从他凝视着妻子睡颜时眼底的情意,沈乐总觉得,他至少不应该是变心了。 但不是变心,又为什么会这样一天天借酒浇愁,沈乐感觉自己才疏学浅,完全猜不出来…… 他猜不出来,作丈夫的,这个名叫靖安的男子,也没有和妻子说实话。 他双臂紧紧搂住妻子,将脸颊埋在妻子柔软的发丝当中,深深吸气,任凭妻子再怎么挣扎也不放开。 好半天,他用力收紧了一下手臂,侧转脸庞,贴住妻子脸颊。两个人的眼泪交融在一起,半晌不干。 这是沈乐第一次看到这样亲密的拥抱,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放开妻子之后,丈夫在妆台上摸了一个最小的圆盒,塞进怀里,夺门而出: “佩兰!等我回来!!!” 他没有回来。佩兰怀着沉重的身孕,在家中等了一天又一天,从日出等到日落,再从黄昏等到天明。 等到的,是夜半风雨当中,急促的敲门声,和压低了嗓子的警告: “快逃!你们快逃!——靖安造反被抓住了,再过几天就要砍头,官府马上就要来抓你们了!赶紧逃,逃得远远的!” 霹雳一声,大雨倾盆。 一时间,沈乐胸口像是挨了重重的一锤,呼吸困难。 原来如此,原来那位丈夫,欲言又止,有口难开时,正面对生与死的抉择。 造反,或者在清末,在沈乐惯用的语境下,应该是参加革命,参加起义。在那个时代,在曙光还没到来的时候,完完全全,九死一生。 慨然赴死固然崇高,但是,有几个人面对怀孕的娇妻,能够下定决心抛下家庭的温暖,锐身为国? 又有几个人,能够狠得下心,对着身孕沉重,欢欢喜喜待产的妻子说:我要去参加起义,很可能,就会死在这一次了…… 沈乐觉得,他肯定说不出口。而那位丈夫,显然也说不出口,所以才会一日日的辗转反侧,借酒浇愁…… 那个年代,前赴后继,牺牲了多少人啊…… 可是,作为生长在和平中的一代,作为享受了前辈牺牲的一代,沈乐看着这个接到噩耗的家庭一片慌乱,却根本帮不上忙。 他看着靖安的母亲悲呼一声,整个人软了下来; 看着靖安的父亲闭眼仰头,泪水如线而下; 看着佩兰咬着嘴唇,捂住肚子,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眼看就是动了胎气,却还强忍悲痛,询问来人: “他……他有什么遗言吗?” “有的。”来人沉沉点了点头,递出一个小小的圆盒。烛光下,信使一摊开手掌,沈乐就认了出来: 那个圆盒,正是沈乐刚刚修复的粉彩瓷盒,直径不过寸许,盒顶上两只圆润的仙桃鲜美可爱。 它本来是佩兰的口脂盒,因为器型小巧,绘画精美,素来为主人心爱。 然而,佩兰颤抖着双手开启盒盖,看到的却不是半盒残存口脂,而是叠得极细极紧的一叠白绢。 抖开白绢,绢面上口脂淋漓,朱色如血: “不孝儿叩禀……” 留给父亲的绝笔只有短短几句,接下来,连篇累牍,全是丈夫留给她的情思。 笔致委婉,情丝绵长,泪水与墨交下。沈乐看了一半就扭过头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头反反复复,只有几句话不断萦绕: “我爱你至极,但现在的中国,狼烟遍地,随时随地可能爆发危机。到时候,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或者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 与其如此,不如我奋身一搏,或者能为你搏一个安稳将来……” 那些前辈,那些革命者们,都是这样想,这样做的吧?所以,才前赴后继,奋不顾身…… 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到现代社会,那么多沟壑,硬生生被无 数血肉填平。 用血肉之躯,构筑长城,把侵略者挡在外面,让吾国吾民,重新屹立于世界…… “我知道了。”良久良久,佩兰攥紧白绢,向二老盈盈一礼: “父亲,母亲,我们该走了。收拾细软,尽快离开这里,不要辜负前来报信的人!” 沈乐看着他们收拾细软,匆匆搬离大宅。聚族而居的一大家子,瞬间星散; 看着佩兰在偏僻的小屋里生下孩子,额头贴在儿子脸颊上,泪流满面; 看着一声炮响,龙旗在欢呼声中缓缓坠地。次年皇帝宣布退位,乾坤旋转,而佩兰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才十个月,才十个月!靖安,才十个月,你就能看到胜利了!才十个月啊……” 是啊,倒在革命胜利之前,甚至,倒在最大规模的、标志性的起义事件之前。那一声炮响,与靖安的死讯传来,其实,只相隔了不到半年…… 但那半年,是多少仁人志士的血肉填在里面,才燃起了燎原烈焰,席卷全国啊! 然而沈乐知道,这只是开端,远远不是结束,也远远不是胜利。 亲朋四散,长辈凋零。而失去了爱人,也失去了大部分家财的佩兰,经过多年辗转,终于在滨海市定居下来。 失去了绝大部分家产,失去了亲人的庇护,她还有女子师范学院教师的身份。在滨海,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不为难。 “好好生活,好好活着。”眼看她一边教学,一边抚养幼子,脸上终于恢复了笑容,沈乐也舒了一口气: “以后的磨难还很多,要看到新中国的曙光,还要很多很多年。但是,滨海市……大概,也许,总是能安安稳稳,走到新中国的吧?” 脂粉盒的记忆,似乎也到此为止了,光影收束,把沈乐放回到酒店桌前。 沈乐长长吁一口气,抚摸着面前一件一件瓷器,一片一片碎瓷,感慨万千: 这些小家伙们,他是从不同的来源,不同的城市,零零星星找到的。 有的在古玩店,有的在地摊上,还有最大的一件,在老教授的藏品当中,至今不曾归队。 他阅读到的记忆中,妆奁盒里的所有物件,都一直跟着女主人,不曾分开过。所以,是怎样的离乱,让它们星散四方? 沈乐不知道。而想要知道这个答案,毫无疑问,只有一个办法: 修! 继续修! 努力把它们修好,修复完毕,只有这样,可爱的小家伙们,才能拥有足够的灵智,才能传递足够多的记忆! 依托陈老板的工作室,沈乐埋头修复,多线作战。瓷盒们补色,上釉; 铜镜清理,补缺,粘合; 木梳和篦子补漆,粘螺钿,上漆,打磨,揩清,推光; 当然,还有那个作为比赛用的螺钿木盒。陈总要不要修复,要不要亲手修复,那是陈总的事儿,沈乐自己这个,是肯定要修好的! 忽忽半个月过去,沈乐刚感觉修复得差不多,可以交作业了,就接到了林教授的电话。时间掐算之准,让沈乐怀疑,工作室里一定有老太太的眼线: “小沈,怎么样?那个螺钿盒子修好了吗?” “差不多修好了……” 事实上,是揩清、推光的工作,还差最后一遍。老太太一定要检查的话,勉强也行了; 老太太肯多给点儿时间,那谢天谢地,让我再来一遍。 漆器上面,那微妙、柔和的光泽,到位不到位,有的时候,差的就是这一遍两遍的打磨了! “哦,到底修好了没有?”老太太似乎并不接受“差不多”这种说法,淡然指正: “修好了就是修好了,没修好就是没修好,还差多久,工期也该有个预估。所以,到底修好了没有?” “……没有!林老师,您再给我两天!” “行,两天就两天。”电话那头,老太太笑得很是满意: “再给你两天,把东西带给我看。那个螺钿盒,还有你这段时间修复的所有东西,一起带过来。 如果做得 不够好,或者,做得还不如我儿子的话,那个妆奁盒,你就不用想了。” “……林老师你放心!一定不给您丢人!” 糟糕,陈总那个螺钿盒子,半个月前,就交给修木器的蒋师傅去做了。 我的手艺,赶得上蒋师傅吗? 或者,如果赶不上的话,老太太火眼金睛,能看得出她儿子是请人代打吗? 沈乐并没有把握。他只能抓紧一切机会,最后对螺钿盒作细部的修饰。 同时,厚起脸皮,请教做木器修复的蒋师傅各种问题,比如: “蒋师傅,这个退光的部分,您为什么用的是羊毛团? 我看《髹饰录》上说,是用头发团蘸水,拌上细瓦灰反复摩擦,而且说是用少女的头发最好……” “呵呵……”蒋师傅得意地笑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大师傅,收徒弟难,收到称心满意的徒弟更难,收到称心满意,又不会跟他抢生意的徒弟,那是难上加难。 不收徒弟也就罢了,问题是,不收徒弟,这身技艺就没地方炫耀,没有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听他吹牛。 难得沈乐肯向他请教,他也乐得显摆一下。他拍拍桌子,拿起一团羊毛,和一团脱脂棉,亮给沈乐看: “其实就是细腻程度和强度的问题。我们用2000目的水砂纸,用10000目的打磨膏,就是不断提高细腻程度; 羊毛比头发细,打磨的效果也会更好。以前的羊毛没有经过处理,不好用来蘸细瓦灰,会掉毛,处理过的羊毛团就能用了。” “那少女的头发呢?” 沈乐不依不饶地追问。蒋师傅再次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这会儿的笑容,居然透着点猥琐: “说是说少女的头发细软、柔韧、比较好用。其实我觉得啊……那就是个噱头!” “和哈瓦那的雪茄一样的噱头?”沈乐秒懂: “这样的话,还不如用现代工业品呢!” 论起质量和品控,比那些噱头货靠谱多了! 他用力感谢了蒋师傅一通。蒋师傅笑呵呵地接受了,忽然凑近过来,压低声音: “听老板说,你是有本事的人?” “怎么?” “那个……”蒋师傅搓了搓手,有点紧张: “有个东西,能不能请你帮忙看一下……” 第27章 什么?摇我导师过来看我社死?救命!(求订阅) 沈乐惊讶地盯着蒋师傅,不吭声。 这年头,闹幺蛾子的老物件那么多了吗?随随便便就能碰到了吗? “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蒋师傅有点难以启齿,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艰难地说了下去: “他这个人吧,有点爱好,喜欢收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前些天跟我说,他家里有点儿不太安静,新收到的东西,好像在折腾……” 沈乐嘶了一声。他不是科班出身,对付这种东西,加起来也只有三板斧: 尝试沟通; 铜片强力镇压; 还不行,就直接让小油灯上,电死一个算一个。 蒋师傅的那个朋友遇到了麻烦,到底是器灵在闹事儿,还是他自己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沈乐完全没有概念…… “这个,还是请专业人士来看比较好吧?”他试探着问: “我毕竟是非专业的,不一定靠谱……” “这叫不靠谱?” 蒋师傅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指了指工作台。台子一角的托盘里,安安静静躺着一个小瓷盒,正是前些天,在李师傅桌子上跳舞的那些瓷片。 到了沈乐手里以后,它们完全不跳舞了。不但不跳舞,粘上了就稳稳当当粘着,用石膏补了胎体,就安安静静地戳在那里当小盒子; 这么多天下来,打磨,补色,上釉,蒋师傅冷眼看着这些瓷片,被沈乐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瓷盒,没看见它们折腾过一次! 这说明什么? 说明沈乐是真有本事的人啊! 没点本事,怎么镇得住这些怪异! “呃……老物件修复,我还算有点专业……” “专业好啊!对付这些老物件,就是要专业啊!——放心,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上门费一万,能解决问题的话,价钱另谈!” 啊,现在“专业人士”的出场报酬那么高吗? 那顾玉林他们,怎么日常还是一副穷得掉渣的样子,这个也买不起,那个也买不起,看他在老板娘那里吃羊肉,都一副馋的要死的样子? 或者说,特殊事务部门的工作人员,上门是不收钱的,就像警察抓贼,也不会跟受害人收钱一样…… 那编外呢? 编外能收钱吗?还是有条例管着,也不能收? 沈乐还是决定谨慎一把。他含糊地推搪了一阵,表示“这几天不行,林教授要考我,等老太太考完再说”,先把事情往后推一推。 转头,就打电话给顾玉林,咨询编外人员的相关收费问题: “编外啊?没有规定的。”电话那头一片嘈杂,顾玉林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顶着噪音大声嚷嚷: “你们又不拿工资!随便开价,别太离谱就行!!!” 懂了,不拿工资,没有人交医保社保,伤了残了死了也没有抚恤金,更没有一个组织站在后面,打不过随时可以摇人—— 这种没有保障的生活,收钱上当然应该有足够的自由度,不然还让别人怎么活? 沈乐心里有了底,却也没有立刻松口答应。他全力以赴,又把螺钿盒打磨了两遍,终于到了林教授召见的日子。 背着背包,拎着螺钿盒踏进老教授家门,沈乐一抬头,瞬间汗毛倒竖: !!! “导,导师!您怎么来了!” 林教授没告诉我您也会来啊! 早知道您也会来,我至少要多准备两天,写一篇论文,或者,把我修复螺钿漆器的心得,整理一篇文章出来,才敢进这个门啊! “小韩是我叫来的。”林教授笑眯眯地踱了过来,回答沈乐的问题。导师大人立刻殷勤地凑上前去,扶住老太太手臂,又被她一把甩开: “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你干你的事去,别老盯着我,这么大人了,不要老是一副没脱离印随行为的样子!” 呃…… 林教授您直接说“不要老是跟小鸡跟着母鸡似的”不就行了…… 学者骂人,这种绕来绕去、九曲十八弯的样子,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 沈乐的脸皮抽搐了一下,只能当成没听到,抱着螺钿盒往导师方向去。导师垂着眼睛瞥了螺钿盒一眼,又挑眉看向沈乐: “我当然要来了。不来都不知道,你最近出息了,已经能和老师傅比手艺了啊!” “啊这……导师,这不是我要比的啊……” 沈乐喊冤叫屈。导师白了他一眼,将螺钿盒拨到自己面前,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 “我先给你把把关。如果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你这东西,就别拿到林教授面前丢人现眼了!” 这…… 导师,你现在才拿来看,还来得及吗? 要是你看着觉得我手艺太差,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去啊? 沈乐嗫嚅了一下,在导师的死亡瞪视之下,又把满肚子吐槽给咽了下去。 他老老实实交出螺钿盒子,又奉上了那几个小瓷盒,恭恭敬敬,接受自家导师的批评指正: “漆色调得勉强可以了,色差基本上看不出来。如果还想再接近一点,可以把桐油的量稍微减一点点—— 你用的是15.5%的比例吧?这个是大漆干掉以后的比例,湿重的话,桐油其实需要减一点的……” 比较完漆色,再看螺钿。导师用强光小手电照了几遍螺钿,继续摇头: “螺钿后面的朱漆颜色太深,调得也太厚了。下次只要薄薄的、浅浅的一层,颜色的话,你要考虑到朱漆后面的黑漆……” “螺钿位置太低,应该多涂两层黑漆,再贴螺钿……” “揩清遍数不是越多越好……” 总之,他把沈乐从头到脚,挑剔了一个遍。 明明已经是深秋时节,再过一段时间室内就要供暖,沈乐却被批得汗流浃背,感觉汗衫黏答答地贴在脊梁上,很是难受。 导师把沈乐批完一遍,再转到老太太那里,满脸堆笑: “林老师,我觉得小沈的手艺还差得很,完全不够出师。那个妆奁盒的事儿,您再想想,再想想?” “想什么?交给你吗?你来修?” 林教授白了他一眼,慢悠悠踱过来,慢悠悠举起放大镜来看。看了好一会儿,满意一笑: “不错,手艺有长进。至于到底赢了没有么……” 她淡定地拨通手机。电话那一头,陈国华满头大汗: “妈,我快到了!五分钟到小区门口!马上就要绿灯了,我挂了啊!” 沈乐默默扭头。作孽,这态度,怎么跟见了贾政的贾宝玉似的,林老师有那么吓人吗? 我感觉没有啊! 不过,沈乐很快就看到了老太太吓人的那一面。十分钟后,陈总快步上楼,把螺钿盒子奉到母亲面前。 林老教授眯起眼睛,拿着放大镜扫了一圈,很肯定地问: “蒋师傅的手艺?” 咳…… 沈乐默默扭头。老太太,你不要那么精明啊,一眼就把人家的底细挖出来! “哪儿呢,是我自己动的手……” 陈总尝试挣扎。林教授淡定摇了摇头: “上漆不是你上的,你没这手艺,你上的漆肯定已经凹凸不平了。 螺钿肯定也不是你贴的,你贴的螺钿没这么整齐,两片之间的间距,绝不可能保持这么匀称。 打磨倒是你干的……嗯,打磨得急了一点,这里的螺钿片磨掉了一个角,蒋师傅不可能犯这种错误,是你走神了,打磨机多转了一会儿吧? 最后的揩清,倒一看就是你的手艺,手这么糙,上面全是茧子,摸上去都坑坑洼洼的!” 这么长一段批评,就连远远旁听的沈乐,都觉得脊背上多了无数虫子,爬来爬去,爬得他坐立难安。 偏偏陈国华一张脸还是笑嘻嘻的,靠近过去,挽住老娘亲的胳膊,把大脑袋搁在母亲肩膀上: “妈,有外人在,给我点儿面子嘛。反正您要看的也是小沈的手艺,反正我也干过活了,对吧?我又不靠这个吃饭……” 老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螺钿盒往外一推,反手拍他一 下: “这么大人了,还靠在老娘身上,要不要脸啊!” “我有妈妈我自豪!别说我五十岁了,就算我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能这样靠在老娘身上,我高兴啊!” 林教授终于无话可说。她拍了儿子一下,再拍一下,把他的大脑袋推开,低声念叨: “自己提的比手艺,自己认输,也算是光明磊落。非要推给别人干,让老师傅替你作弊,你啊……” 沈乐早就和导师退到了角落里,这会儿忽然对窗外的一棵树产生了兴趣,盯着树梢叶片,头也不回。 老太太偏偏不放过他,扬声道: “小沈!” 沈乐脖子后面寒毛一炸,赶紧转身,趋步过来。老太太向他伸出一只手,让他扶着起身,慢慢吞吞往收藏室走去。 走到架子面前,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妆奁盒,向沈乐指一指: “它是你的了。拿走吧。” “林教授,我买下来可以吗?”沈乐作最后的挣扎。他求助地看向自家导师,拼命使眼色: “导师,您能不能帮忙估个价,我买?” “说了送给你,就是送给你。”老太太斩钉截铁地回答。沈乐瞬间苦了脸,旁边,导师咳嗽一声,陪着小心插话: “林老师,您还是开个价让他买吧。小沈年纪轻轻,让他不劳而获,对他不太好……反正他也买得起……” “买得起,钱也不是这样花的——他这年纪能有多少钱?他能靠自己赚多少钱?” 林教授沉了沉脸,直接把沈乐导师的话喷了回去。她转向沈乐,轻轻地,慢悠悠地,然而不容置疑地命令: “想要,你就拿回去,别提钱的事儿,我也不缺这钱。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做到吗?” 第28章 小沈,修好这个妆奁盒,我给你个好处——猜猜是什么?(求订阅) “林教授,您尽管吩咐!我一定照办,一定办到。”沈乐迎着老太太的目光真诚微笑。 这位教授是他们学院的大佬,是文物修复专业瑰宝中的瑰宝。她要拜托自己事儿? 开玩笑,帮她做事,那是学校里无数学生,无数老师,打破头都想要的机会好吧! “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个妆奁盒,您开价,我买。我年纪轻轻,您不想让我背个从教授那里骗东西的名声吧?” “给你了就是给你了。”林教授脸色一沉。她上前半步,手掌搭住妆奁盒,拖出半截,让盒子在木架边缘摇摇欲坠: “你不是想把它们收集齐全吗?想要,你就直接带走,修好以后,给我看一眼就行。 不想要,你就等我死了,埋了,到时候我的儿女卖不卖给你,卖给你的话开什么价,反正我也不知道——” 越说声音越是高亢,到最后几个字,几乎已经声色俱厉。沈乐赶紧弯腰扶住她,满口讨饶: “林教授,林教授您别这样!这盒子我拿走还不行吗!我尽快修好,修好第一时间带给您看,不满意我再返工,修到您满意为止!” “这还差不多。” 老太太气息渐平,示意他从架子上抱下妆奁盒,跟着自己出去。 她慢悠悠踱着步子,感慨叮嘱: “小沈啊,我年纪大了,也折腾不动了。这个妆奁盒,原本也不是我的,是一个恩人留给我的。 战乱当中失散,你如果能帮我找到她的后人,那就太好了……” “林老师您放心,我尽力而为!”沈乐用力点头。找到妆奁盒原主的后人? 这是好事啊,我也想找到他们! 烈士的遗孀,烈士的后人,如果可以,我也想追寻他们的踪迹,看看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虽然,我现在能找到的,大概率是孙辈甚至重孙辈了…… “看来你有点线索?甚至有点把握?”老太太很开心地笑了。笑容里有一点感慨,一点怀念,甚至还有一点点狡黠: “我听国华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看来他这次没有胡说八道。 国定日常出去考古,国宁做生意,难免会碰到什么一些不太对劲的东西。真碰到难处了,你能帮一把,就帮他们一把,好么?” 沈乐深深地吸了口气。长长吐气,重重点头: “林老师,您放心!但凡他们需要,但凡我能够帮到他们,绝不袖手旁观!” “这就对了嘛。”老太太开心微笑。她微微低头,做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沈乐赶紧稍微蹲下来一点,凑上耳朵听她讲: “你把这个妆奁盒仔仔细细修好,用你最大的本事修,修好了,好好写一篇论文。 能找到它的原主人最好,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考证出这个妆奁盒的传承过程。到时候,我给你个好处——” 向旁边招了招手,沈乐的导师赶紧快步上来,听候自家老师吩咐。 老太太指着沈乐道: “我年纪大了,只能说一句话,跑手续什么的,要你去跑啦。对了,小沈,你考编考上了吗?” “考不过啊……” 沈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考不上,就是考不上,那些行测啊申论啊,实在太难了,他一次阅读超过三页,脑袋就跟中了紧箍咒似的…… 老太太喷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摇头感慨: “唉,这个逢进必考的规定,多少有手艺的孩子,就给卡在门外了啊。 不过呢,往另外一个方面想,这条规定也不是没有好处,总能挡住一些不适合的人……” 沈乐叹气了再叹气。他们系本届24个同学,考编成功的只有五个,五个当中,只有一个是男生—— 是女生天生更适合考编还是怎样啊。 文物修复这种手艺活儿,事业编考试的那些知识,明明不需要的啊! “想进博物馆呢,还有另外一条路。”老太太笑够了,也看够了沈乐的尴尬脸色,悠然出声: “不过呢,这就要看你的手艺够不够强了。够强的话 ,至少专业方面,我还能替你说话——所以,回去好好地修,好好地写论文,明白?” 她并没有把话挑明,也没有详细说,这个“好处”到底是什么东西。沈乐却已经心领神会: 这就是顾玉林他们说过的,那个什么外聘专家对吧? 和超凡力量相关的部分,由特殊事务部门审核、负责上报;和文物修复专业相关的部分,当然应该由本专业大佬上报。 啧,说到本专业的大佬,还有谁比林教授这一辈的更强呢? 就算是国博、故宫博物院那些正在做文物修复的专家,论起辈分,也只能仰望啊! “明白!林教授,您放心吧!” 沈乐用力拍胸保证。外聘专家! 外聘专家啊! 能弄到这个认可,他就可以进博物馆,接触那些有年份的文物了,最重要的是,再也不用头疼考编的事儿了!!! 今天这一次拜访,沈乐收获满满。他抱回了那个珍贵的妆奁盒,蹲在酒店里,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这个妆奁盒确实有破损,有烧焦的痕迹,整体还有点歪。 但是,它的大体情况,还算比较完好,修起来不算太难——嗯,可能最麻烦的,就是那些描金的、嵌螺钿的、嵌百宝的漆面…… 动作快一点的话,把研究、练习、实操全部计算在内,大概小半年就能搞定了? 沈乐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动手干活,明天就抱一个焕然一新的妆奁盒,去给老太太过目。 然而很遗憾,他前脚放好妆奁盒,后脚就接到了蒋师傅的电话: “沈先生,您什么时候有空?我那个朋友说,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沈乐:“……”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虽然他没有拿蒋师傅的钱,这段时间在工作室里,也多有承他指点。 这会儿被人求助,搞得定搞不定暂且不说,最基本的态度总是要有。 蒋师傅那个朋友来得很快。开一部大越野车,山摇地动地停在工作室门口,停下来的时候一个180度大掉头,漂移甩尾,还剐蹭了路边的花坛。 停一停,车里钻出一个大胖子——或者是,曾经的大胖子来。 身上的肉皮松松垮垮,一片一片耷拉着,像是一个月内纯靠节食从300斤减到150斤,还没有去做拉皮手术。 脸上两个黑眼圈阴影浓重,眼袋几乎耷拉到鼻翼旁边,那个萎靡不振的样子,说是半个月没睡觉了都有人信。 他身上烟味浓厚至极,沈乐距离他还有五步远,就被熏得想要打喷嚏。偏偏这位还没有自知之明,抢步上前,双手用力去握沈乐右手: “沈先生吗?陈老板和蒋师傅都说您是高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我不是! 我没有! 离我远点!!! 沈乐奋力挣扎了一下,甩开那人双手,快步后退——同时竭力忍住了一个喷嚏。 被那人握过的双手湿哒哒的,又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感觉十分难受。当场在衣服上蹭掉的话,又实在不太礼貌。 他退后三步站定,努力板起脸,同时呼唤小油灯帮忙升起电流护罩: 不许伤人啊!不许伤人!只能稍微电他一下,让他觉得麻酥酥的,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一样,绝对不许伤到人! 唉,所谓气场啊,所谓大佬的不怒自威啊,所谓一下子板起脸,别人自然而然不敢接近啊,他啥都没有。 为今之计,也只能让小油灯帮忙冒充一下,阻止人随意靠近了…… 无形无相的护罩悄然升起。来人半哈着腰,继续前进,双手距离沈乐还有一步远,就感觉噼啪一下,反射性地缩手—— 这一缩手,他忽然觉得全身轻快了一点,精神也振奋了一点,不像是刚来的时候,昏头昏脑、困得要死要活的感觉。 他眼睛一亮,继续往沈乐身边靠近,又是噼啪一下,噼啪一下,噼啪一下…… 有用! 真的有用! 沈先生真是高人啊! 待在他身边,我感觉精神好多了,脏东西都没有了! “站住!有话好好说!别往我身上靠!!!” 沈乐极力喝止。见鬼了,电流护罩不管用吗? 完全挡不住人啊! 被电了一次又一次,还要拼命往上凑是怎么回事? 被他连续喝止三遍,又被蒋师傅拉着,来人才终于规规矩矩,在沈乐两步外停住。沈乐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遍,不是很想开灵眼,直接问: “您说您收到的什么东西有问题?今天带来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 来人委屈得要死。他日常收购各种老物件,各种真的假的古董,吞吐量还是不小的。具体哪一件出了问题,他是真不清楚—— 总不能把整个仓库搬过来吧! “要不然,您跟我过去看下?” 他倒退好几步,打开车门,躬身向沈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沈乐毛骨悚然,坚决摇头: “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 就你这排水沟漂移甩尾的狂暴开车方法,就你这刚蹭了花坛的车技,就你这昏昏沉沉、随时能趴键盘上睡过去的精神状态,我傻了才坐你的车! 我现在的能力,碰到致命的交通事故,还保护不了我自己的! 一番拉扯,沈乐终于勉为其难,坐上了大胖子的车——大胖子心头滴血把驾驶权让给了蒋师傅,如同让出了自己的老婆。 穿城而过,从帝都西北角绕到东南角,进了沈乐之前淘古玩的那家店子。 一脚踏进胖子的古玩店,沈乐都没开灵眼,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就连小油灯都有点受不住。身边环绕的电网,噼啪一炸,店里所有灯光齐齐熄灭: “哎哟! 沈先生您还真是高人啊!!!” 第29章 驱邪电网,给我爆!爆!爆!!!(求订阅) 沈乐紧皱眉头,盯着黑沉沉的店堂,一言不发。 这店里有不对劲的东西。他一脚踩进来,直觉就开始疯狂报警,小油灯爆发以后才觉得安全了些。 即便如此,站在电网的环绕当中,他都有点不舒服,不太想往里面迈步——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鬼东西? 什么性质,什么来路,会对人类造成什么影响? 是小墨斗那样温柔的孩子,除了拼命弹墨线,其实不会造成什么妨碍,还是那种真的会伤人、杀人的家伙? 沈乐反射性地伸开手臂,往后一挡。蒋师傅跟在他左手边,刚要往前迈步,就被沈乐挡出了店门。听他压着嗓子,沉声道: “别进去!” “行行行,我不进去!” 蒋师傅往后连退三步,退出店门,想想不放心,又多退出去几步,几乎要站到非机动车道上。 胖子店主却不在乎,拼命往沈乐边上贴,鼻息几乎喷到他脖子上。沈乐忍无可忍,胳膊肘向后,狠狠捣了一下: “离远点!别进店!” 真是的,跟蒋师傅说了别进店,没跟他说,他就能厚着脸皮贴进来。我从未见过如此——的人! “沈先生,沈老师,高人,大佬,千万让我跟着您。”一胳膊肘捣过去,背后那胖子退后半步,却不肯退出店面。 他半弓着身子,哪怕在沈乐背后,也要作出恭敬的姿态。被沈乐挥赶,就后退小半步,沈乐一不搭理他,又凑近小半步: “我好久没睡好觉了!身上发重,发疼,全身都难受,躺下去半天睡不着,睡着了就做噩梦…… 到你身边就舒服了!真的,往你身边一站,我整个人都轻了十来斤!好像过了电流一样,你看,我胳膊上的毛都竖起来!” 他还拼命把袖子撸起来,胳膊伸到沈乐面前去,让沈乐看他胳膊上的汗毛。 沈乐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就看到那黑毛立起了又躺下,躺下了再立起,像是有人拿着一支带点的玻璃棒,不断在上面撩拨一样…… 我看你这不是“好像过了电流”,是真的过了电流吧。 小油灯的电网,不集中起来造成杀伤的话,大概也能有微弱的驱邪作用? 把这个胖子身上,沾染的不好气息,给不断驱逐出去,他才会觉得好了一些? 沈乐微微凝神,运起灵眼,仔细观看。灵眼下,小油灯的电网张开一个半径两米的圈子,边缘处一片银亮,不断和周围空气发生轻微的爆炸; 圈子内部,沈乐身边安安静静,只有丝丝缕缕的银白色悄然飘动; 而胖子身上,噼噼啪啪,小小的爆炸声连成一片。在他头发上,在他额头上,在他后颈和肩背上,爆炸异常密集。 随着爆炸声,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不断浮出,再被电光一炸,化为乌有…… 看来这电网对他确实有好处。沈乐看着胖子脑门上不断冒出的黑气,和他在电网当中越发红润的脸色,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就像这个胖子,他估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待在这里对自己比较好…… 那就不赶他走了吧,省得回头还要专程为他驱邪。沈乐淡定下了决心,不再搭理他,游目四顾。同时,暗暗联系小油灯: “这样维持电网,你的电够吗?” 【够的!但是不能碰到大家伙!】小油灯精神抖擞地回答: 【碰到大家伙,比如上次那头大猪,就会不够!】 打猪妖那次是你太激动了,把所有电力都倾泻出去了吧…… 沈乐努力控制自己的心念,连想也不要去想,以免小油灯感知到。他耐心指示小油灯: “电不够的话,可以在这个房间里吃,想吃多少吃多少。但是,不能超过这个店的电线流量,不能把电线搞崩了,记住了吗?” 反正是在给这个胖子驱邪,吃他的电,让他付电费,天经地义! 这样一家店里,入户电表的电流不会很大,不像他的大宅是单独一条200kv的线。 小油灯拼命吃,敞开吃,也吃不了多少钱,甚至没必要单独和店主沟通! 【记住了!】 小油灯欢欢喜喜地回答。紧接着,整个店里,所有电灯同时一亮,光芒大放,电灯、空调、电暖器、墙上的电视,同时工作起来…… “鬼啊!!!” 沈乐背后,胖子惨叫一声,几乎跳到沈乐背上。 小油灯才不惯着他这种行为,也不会考虑他是不是需要驱邪,直接在胖子正面拉了一道电网。噼啪一下,沈乐甚至闻到了焦臭的味道…… “好好站着,不要靠近。”沈乐毫不客气地命令。鬼?你见过会开灯的鬼吗? 雷电本身就带驱邪能力的,能够控制雷电,打开所有电器的,那显然不是鬼啊! 什么,你说贞子会开电视? 那没事了…… “别开空调,也别开电暖器。”沈乐在心里和小油灯沟通: “那玩意儿烧电特别厉害。咱们现在不冷,除了电灯,其他电器都可以关了,他们用的电,你直接吃掉就好了。” 【喔好的!!!】 小油灯欢欢喜喜应允。沈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确认小油灯已经进入自助餐状态,扭头和店主商量: “我一点一点,慢慢看进去。过程当中,有些沾染了坏东西——可能不是源头,只是沾染——的老物件,或许会烧坏,你能接受吗?” 胖子的脸颊猛烈抽搐了一下。配合他脸上完全松弛、耷拉下来的肉皮,看着让人分外觉得惊悚,像是里面会有个妖怪爬出来似的。 他满脸可惜地环顾四周,那些玉器、青铜器、瓷器、木器,各种各样值钱的老物件。 三千,五千,八千,一万二……三万…… 命固然很重要,但是钱也重要啊! 这些东西,如果全部烧掉的话,他就破产了! “会烧掉很多吗……能不能稍微轻一点?”他颤抖着问: “只是沾上的话,咱们先搬出去,回头慢慢处理?” 沈乐扭头盯住他看,眉梢微微抬起,一声不吭。舍命还是舍财? 舍财还是舍命? 你想想好,想不明白的话,今天这活儿,我就没法做了! 在他的逼视下,胖子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终于抹了一把冷汗,不再提先搬出去的事儿。 他转头环顾一遍店堂,留恋不舍地看过一件件卖品。不敢再求情,却忽然打了个激灵,埋头往角落里冲: “灭火器!灭火器我准备好了!” 他高高举起灭火器,冲着沈乐亮了一亮,讨好地笑。沈乐无语片刻,微微凝目,透过小油灯拉出的电网,去看店里陈设: 大部分商品,应该说,绝大部分商品,都是正常的。没有黑气,没有让人难受的气息,严格来说,什么都没有—— 沈乐猜测,那些“说是西周的,其实是上周的”东西,或者没有足够人气的东西,根本没有沾染脏东西的资格。 极少极少部分,比如右手边那个,比如收银台架子上那个玉佛,有一点点阴晦的气息,那也是很淡很淡,在表面上蒙了一层,并未沁入肌理。 相比之下,反而是收银台上、收银台前方的柜子上,以及从店堂深处直到门口的地板上,黑气蒙蒙,格外让人不快。 沈乐倏然转向胖子老板。没错儿,胖子老板身上沾着的“黑雾”,比那玉佛要多得多。 哪怕在小油灯殷勤卖力的清扫下,在电网丝丝缕缕,一遍一遍来回拂过的情况下,他的皮肤上,头发上,还是不停有黑气冒出来! 这家伙到底是招惹了什么?! “怎么了?这灭火器不能用吗?”胖子老板被沈乐看得有些心虚,脸上耷拉下来的肉皮,越发狂乱地抖了两抖。 沈乐扭过头,不再看他,在心里沟通小油灯: “把电网张开一点!张大!笼罩整个店!慢慢来,把那些坏的气息都赶出去,尽量不要把东西炸坏哦! 小油灯,靠你了,考验你控制力的时候到了!” 【放心吧! 交给我!】 小油灯精神抖擞,兴奋作答,身边的电网一时都亮了几分。 可惜那电网还是灿灿的银白色,如果转成了红色,一定会有人提问一句: “脸红什么?” 然后,小油灯就会把音量提到最高,大声嚷嚷: 【精神焕发!!!】 沈乐乱七八糟地转着念头,含笑凝注视线。灵眼中,整个古玩店,墙壁上,地板上,柜子里,到处都亮起银色的光点,丝丝缕缕,向当中汇集; 却没有直接没入小油灯当中,甚至也没有没入电网,而是以电网为中心,织出一层罗网,再织出一层罗网。 轻盈柔软,若有若无,就连他运起灵眼,不仔细观察都不容易看见。 然而,柜台上,地板上,还有那些沾染了脏污气息的藏品上,种种阴晦,如同一捧飞雪落入烘炉,顷刻殆尽—— “小油灯你下手轻一点啊!!!” 沈乐在心里急叫: “那些藏品上面,除了脏东西,还有很多是它们自己的东西!你别一口气全烧掉了!全烧掉的话,它们就活不过来了!” 咔嚓。 咔嚓—— 连续两声细微的爆响。第一声,是收银台边,柜子上方那尊玉佛,从头顶开始炸了条缝,一直炸到莲花座上,缓缓裂成两半; 第二声,是整个收银台,彻底炸开,冒出一缕细细的黑烟。 黑烟由细而粗,由粗而亮,在明火彻底燃起的前一瞬,胖子店主手提灭火器,勇猛地冲了上去: “滋——” 等等,这火能用灭火器灭吗? 电器着火什么的,提个灭火器往上喷,确定不会越喷越大? 沈乐一声“慢点”还没喊出口,店堂一角,就已经淹没在浓浓白雾当中,特别是收银台周围,烟雾浓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好半天,灭火器的干粉才慢慢沉降下来,露出烧得焦黑残破的收银台。 沈乐远远探头看了看,对胖子老板露出个心虚的微笑: “那个,现在都是手机支付了,应该,损失不大吧?” “不大!不大不大!” 胖子店主盯着他的眼睛都要放出光了!店门口站了一站,身不动,手不抬,收银台就忽然炸了,玉佛就裂成两半! 这是什么样的高人啊! 他请了好多人来看过,有些人只会烧纸,有些人会焚香,有些人会拿了桃木剑乱划一气,告诉他是在作法探测邪祟。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他身边一站,就能立竿见影地让他觉得身上轻松舒服; 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店里一站,就能让店里折腾出这种动静! 他这次,真的遇到高人了! “大佬!高人!您放手干吧!炸了什么都行,砸了什么都行!我的小命就靠你了啊!!!” 沈乐轻巧退开两步。胖子老板这一激动,身上的黑气,腾腾往上冒。他身边的电网,眼看越发密集,越发明亮了—— “青灯!收敛一点,别把人炸伤了!咱们进去看看,祸根!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30章 谁?谁敢伤我鬼仆?!(求订阅) 沈乐越过收银台,长驱直入,进入库房。 京城寸土寸金,古玩店的库房,比沈乐在临安见过的古玩店库房要小得多,藏品也少了大半。 但是,少归少,每一样都是精品。沈乐以他在学校里练出来的眼力发誓,这些藏品里,基本上都是真货—— 也就是说,是扎扎实实有年头的货色,而不是用来哄外行人的上周货。 当然,真货归真货,年代什么的,价值什么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更不用说,沈乐现在看老物件,看的不是物件本身的价值,而是它上面凝聚的,独一无二的幽幽气息。 这些物件上,能感知到气息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有像他房子里的家具那种程度,据说对普通人有害的气息的,总共加起来只有一两件; 程度更强,像是小木偶、小油灯刚到他手里那种强度气息的物件,对不起,根本没有…… 没有…… 咦? 沈乐眼神一凝,蓦然站住,死死盯紧库房角落。一口大箱子里,杂七杂八,扔着一堆陶土器具: 陶盆,陶碟,陶罐,陶片…… 上面土迹斑驳,卖相极差,让人根本不耐烦细看。沈乐却俯身向前,仔细凝视一眼,又凝视一眼,退后半步: 那一堆陶器上面,气息驳杂浑浊,令人烦恶。 更重要的是,所有的陶器上,都凝聚着或深或浅的黑气,器型越大,黑气越多,箱子越下层,黑气越多…… “这是你最近收来的东西?”沈乐拦着胖子店主不让他靠近,远远指向那口箱子: “是不是收来这些东西以后,你才开始觉得不舒服?” “啊?不是。”出乎意料,胖子店主迟疑片刻,摇头否定: “这些东西我收来很久了,至少有两年了吧?品相不好,卖不掉,一直堆在这里。怎么?有问题?” 卖不掉,一直堆着……也就是说,可以随便清理,炸掉也没关系了? 沈乐沉吟片刻,上前把箱子搬上平板小拖车,一直拖到店门口,让阳光直射在箱子上。 左右看看,周围安静无人,最近的行人在百米之外,他拿了把长柄钳子,开始一个一个钳出里面的东西: “青灯!我拿出来一个,你用电网过一遍!尽量轻柔一点,实在收不住手也没关系,炸了就炸了!” 【知道了!】 小油灯兴奋地喊了一声。沈乐身边,扩张到极限的银色电网倏然收缩,只把他包裹在内,又在胖子店主身上薄薄笼罩了一层。 随即,沈乐正面的电网开始拉长、扩张,沿着长柄钳子向前。 沈乐夹出第一个陶碟,放上托盘,电网立刻欢快地扑了上去,把陶碟从上到下,从边缘到中心,细细地“洗”了一遍,又“洗”了一遍: “咦!这个碟子……怎么感觉变亮了!” 胖子店主在身后惊呼。沈乐微微抿了下唇,忍住一个轻笑: 那可不是! 上面的黑气赶走了,肮脏、污秽的东西没有了,可不就是感觉变亮了! “还要继续吗?继续的话,可能会炸掉几个藏品哦……” “没事!只管炸!用力炸!”胖子店主这会儿不心疼了,也更大方了,大力一挥手: “这一箱子加起来,成本价都不到一粒米,都炸掉也没事!” 玉佛都碎成两半了,大几十万都损失掉了。几个陶盆陶罐而已,就算再多炸一点,又算什么? 沈乐抽搐了一下嘴角。不到一粒米?哦,一万块钱啊。 真是有钱人,一万块钱,说炸就炸,丝毫不心疼! 什么? 我的上门费就一万块了,解决问题,还有额外的报酬? 那没事了…… 他握着长柄钳子,挨个儿夹出陶器,挨个儿放在门口托盘上。 阳光对于驱邪除秽,果然还是作用明显的,小油灯的电网加上阳光,双重作用,爆炸规模缩小了一倍,去除晦气的效率却根本没有降低。 最重要的 是,小油灯的消耗也变小了…… “累不累?” 【不累!够吃!用这里的电,来去掉不干净的东西,足够了!】 挺好的,不必动用储备,特别是,不必动用炸一点少一点、补充起来很难的雷劫力量。 沈乐很高兴地夸奖了小油灯两句,叮嘱它: “动作慢一点就慢一点,保持吸收和消耗平衡就行,咱们不赶时间。 事情要做得细,能不把东西炸了,尽量别炸了,关键是里面的坏家伙要清理干净……” 【明白!细细做,慢慢来!吃得多,用得少,攒得多多的,打里面的坏东西!】 沈乐眼前一黑。 小油灯,这么长时间,我没亏着你嘴吧? 怎么就把你饿成这样了? 让你想出磨洋工,拖时间,顺便偷电吃的法子了? 不至于,咱们真不至于啊!真不差这点吃电的钱啊! “咳,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尽量搞快一点比较好。搞得越快,越能显本事,人家也能多给点钱让你当电费……” 【又要慢,又要快?又要干得细,又要动静大?】 小油灯似乎有点茫然了,电网撑大了又缩小,缩小了又撑大,本体在背包里嗡嗡作响。沈乐赶紧安抚它: “没事没事,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干就好了。最重要的是别伤人,其他都好说!” 电网璀璨。丝丝缕缕,绵绵密密,随着沈乐的动作,挨个儿罩向他夹出来的每一件陶器。 这一批陶器,比店里的其他藏品,沾染污秽的程度明显要严重,祛邪时的反应也大了很多。 蒋师傅站在店门口不曾进来,隔着玻璃门,用肉眼都能看到这些陶器上面腾起一片一片烟雾,似黑似灰,纠缠缭绕。 烟雾当中,仿佛有亮光闪动,不停发出噼噼啪啪的爆音,越升越高,越高越稀薄,终于在阳光中化为乌有—— “这里面真的有脏东西吗?” 他心惊胆战,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一段视频,传给胖子店主: “你到底买了什么东西?你不要命了!老物件不能乱买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物件,特别是出土的老物件,就越来越危险了。 官方的考古队还好,他们身边据说都有高人,可以应对这种危险,可以事先封印,净化。 总之,对人不利的东西,可以预先隔绝起来,控制起来,不会对专家们造成影响,流出来的东西也是“干净”的; 但是,对于没有官方背景,身边没有高人的民间藏家来说,乱买东西,呵呵—— 你知道买到的是什么东西?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哪个墓里扒出来的,还是哪个几十年没住人,快要倒塌的老房子里刨出来的? 这地方死没死过人,有没有住过不干净的东西,啥都不知道,就敢乱收? 现在好了吧,看这刷刷冒烟的样子,罪魁祸首肯定在里面了! “我不知道啊!” 胖子店主想哭: “我买的东西太多了,哪有空一个一个寻根究底! 你拿老板工资修东西的当然可以这样说了,我买所有东西都要查来历,或者从官方手里买,我生意没法做了!” 他诉苦,吐槽,争辩。隔着玻璃门,和蒋师傅来回发信息,同时心惊胆战地盯着远处的托盘—— 托盘上,被夹出来的陶器挨个儿冒过一轮烟,一个个歪在阳光下没了动静。 而沈乐手里的长柄钳,又伸向一个陶罐,一个罐口有层层叠叠楼宇、有各种姿态小人、有各种类型鸟兽的陶罐—— “这个千万别炸了啊,千万别炸了啊。”胖子店主肥厚的双手合在一起,朝向沈乐背心,连续拜了好几拜: “这一箱子里面,也就这个罐子最值钱了……” “这玩意要什么人才会买啊。”沈乐头也不回,吐槽他一句。 小油灯在努力干活,沈乐的工作反而十分轻松,甚至有心力关注旁人在说什么。听到店 主的话,他实在有点忍不住: “魂瓶这种东西,百分之一百是墓里刨出来的吧!要多大的心,才会把它们摆在店里,摆在自己家里?博物馆也就算了——” 关键您这还是古玩店! 古玩店! 是卖给顾客的! 哪个顾客吃饱了撑的买个魂瓶回家摆着,这不就等于请个鬼回家嘛! 胖子店主缩了一缩脑袋,不敢和高人犟嘴。沈乐吐完槽,感觉自己身心愉快了许多,凝神指挥小油灯: “慢慢往里扫,不要急!这罐子我看着就很恶心,如果有幺蛾子,大概率就是它闹出来的!” 【没问题!看我的!】 电网悠悠沉降。小油灯编织的电网,仿佛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完全无视弧度,紧密地贴合在陶器表面; 也可以完全不管陶器有没有导电功能,直接沉入陶器外壁,深入釉层和里面的陶层。 沈乐一声令下,小油灯大发神威,一瞬间,肉眼都能看到无数电火花,在魂瓶外壁闪烁。 每一个小屋顶下面,每一个人物和鸟兽的全身,都有黑气咕嘟咕嘟冒出。渐渐地,凝聚成团,张牙舞爪,内部甚至隐隐响起咆哮! “沈,沈先生!” 胖子店主脸色煞白。这魂瓶里面藏着鬼吗? 藏着一个千年老鬼吗?! 这个青白瓷的质地,这个器型,是三国时期的特征,要是里面的鬼魂藏到现在,那得有两千年修为了啊! “沈先生救我啊!沈先生,您打得过它的吧!!!” 沈乐充耳不闻。到现在为止,小油灯还没有嚷嚷打不过,那就是有充分的把握; 但是,他身为主人,也要随时给予支援—— 他抬手按住胸口,压上铜片。下一刻,魂瓶骤然爆开,一团黑气冲向天花板,又被电网紧紧兜住,向里死勒。 黑气中,一声厉吼,猛然拔高,震得沈乐耳朵嗡嗡作响: “谁?” “谁敢伤我鬼仆!!!” 第31章 伤我鬼仆,我要活吞了你,把你灵魂炼成厉鬼!(求订阅) 黑雾翻卷,咆哮凄厉。 店门外,蒋师傅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非机动车道上。身后一声尖利的刹车声,跟着就是外卖小哥的怒骂: “找死啊!想死去大兴殡仪馆,火葬场自己跳进去就行了,别死到我车轮子底下!!!” 蒋师傅两眼发直,一身冷汗,对路人的怒骂充耳不闻,好半天才手脚并用爬回人行道上。 而骑电瓶车的外卖小哥,顺着蒋师傅的方向往店里一望,也是一声惨叫: “鬼啊!!!” 他身子一歪,连电瓶车都栽倒在地上,当场压住了半条腿。 这小哥瞬间脸色惨变,和他身上的蓝衣服一个颜色,都来不及扶起电瓶车,双手撑地,拼命往外爬: 鬼! 鬼! 那古玩店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只鬼脸,阴森森对着他笑!刚看了一眼,他全身的血都凉了,感觉整个人都泡进了冰水里! 他颤颤抖抖爬出去五六步,站起来撒腿就跑。跑出去半条街,又是一声惨叫,掉头奔回来,推起电瓶车就走。 送的餐扔在这儿,回头要罚好多钱!更不用说电瓶车,扔在这里不管的话,好几千的损失呢! 鬼怎么了,别说鬼还在店里没扑出来,就算鬼已经扑到电瓶车上了,车子能推走,还是要推走的! 假如那鬼能和他分担房租,其实,跟他合租一间房子,他都不介意的…… 逃出一条街,他才颤颤抖抖,拿出手机拨打。打给取餐的店主,打给下单的客人,通知完一圈,才晓得拨打110: “我在古玩店门口,看到里面有鬼……” 店门外,阳光下的人都吓得要死要活,古玩店里,胖子店主的表现更是不堪。黑雾卷动,他两眼一翻,往下就倒—— 砰的一声,肥硕的大屁股砸在地板上,跟着是滋啦一声轻响,再一声轻轻的闷响。 轻响是沈乐发现动静,及时指挥小油灯救援。电网化虚为实,凭空生出一股力量,把胖子店主的脑袋托了一托; 闷响是经过缓冲,那颗大脑袋终究还是落地,只是比直接砸下来轻了不少。 没听见惨叫,没听见哀嚎,甚至没听见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估计是摔下来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完全不会动了…… “青灯,保护好他,别让脏东西入侵。”沈乐轻声叮嘱。眼角余光中,小油灯开开心心应了一声,闪电噼啪作响: 一瞬间,电网更加绵密了几分,围着胖子店主织出一件银白色的“毛衣”。 就连店里的各处电路,电器,都升起点点银光,显然小油灯为了准备战斗,把这里的电力抽吸到了极致—— “青灯,如果电力实在不够,可以抽左右隔壁的,但是注意别把电表烧了。”沈乐脸色凝重,盯着前面的黑气,伸手去拽铜片。 小油灯固然给力,可他自己也要有个防备。铜片在手,安心多了! 他缓缓运功,手里的铜片轻轻震动,引导热流遍布全身。店里黑气升腾,被电网拒在三米之外,连续几次往里扎,都攻不进来; 但是沈乐知道,这只是暂时。小油灯正在拼命抽吸电力,在他身边布下一层一层电网,两米一层,一米一层,半米又是一层; 而魂瓶中心部位升起的那团黑气,也跟着越来越凝实,几乎由气体凝成了固体。 沉黑油亮,表面光泽流转,隐隐约约显出一张人脸—— 人脸太小,看不出表情,只是让人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莫名压抑。渐渐地,人脸上面,又腾起一股黑气,在空中就变幻成骷髅头形状: “就是你伤我鬼仆?你找死!!!” 骷髅头凄厉尖啸,在空中急速飞舞,蒙蒙黑雾遮蔽屋顶,连外面射进来的阳光都遮住了一大半。 猛然间,那骷髅头凭空扩大几十倍,上下两排牙齿张开,一口吞了过来,几乎要把沈乐吞进嘴里—— 噼啪!!! 一道闪电凌空劈下,将骷髅头直接劈散,只剩下几丝黑雾挣扎了一下,飞快撤回。沈乐冷笑一声,握紧铜片,上前一 步: “你是谁?你在哪儿?!” 黑雾投入人脸,消失不见,再喊也喊不出来。沈乐也不在意,指尖一勾,周围电网猛然合拢,铺天盖地,围向黑色雾珠: “青灯!干掉它!” 【没问题!!!】 小油灯抖擞精神,合拢电网。一声凄厉长啸,电网当中,黑色雾珠左冲右突,被电网灼烧出缕缕黑烟。 千里之外,也是一声长啸,震动风云。连周围的古树都像挨了一发炮弹,以声波为中心,放射性向外倒下。 群鸟惊飞,百兽潜形,所有的生灵都在瑟瑟发抖,没有谁敢在这时候发出动静。只听到那个愤怒的声音咆哮道: “现在放了我的鬼仆,跪下求饶,让我打上印记,我还能饶你一命! 你要一意孤行,等我找到你,我连你全家,连你的亲朋好友,连你周围邻居,全都一口吞了,拘禁魂魄为我所用,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唉……这是多少年没出世的老妖怪了啊…… 沈乐长长叹一口气。对面这位妖魔鬼怪,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道。 老兄,你这台词,过于老套了,几百年前就不流行了啊! “那……要不要你留个地址,方便我来找你?”沈乐凉凉回答。不等对方回话,他右手猛力一握,做了一个攥拳的动作: 随着他拳头握紧,周围的电流,猛地向内一收。 宛如一张细细密密的钢丝网向内勒紧,黑色雾珠毫无抵抗能力,瞬间被切割成千百碎片: “啊——” 一声凄厉惨叫。玻璃门当场碎裂,柜台上的玻璃片片粉碎,积雪一样泄落地面; 胖子店主刚刚有一点转醒,被这声音一震,在地上脑袋一歪,当场又昏迷过去。也就是电网及时震动,挡下了大半威力,他才没有当场被震成白痴。 沈乐首当其冲,也觉得脑袋一晕,胸口发闷。然而丹田内热流自生,只是简单的一个循环,所有异状就消失不见! “哼!这点水平!” 沈乐心里瞬间有了底。至少至少,远隔千里之外,他能和那个幕后boss过一过手,半点也不怕他! 那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不是被伤到了,至少也是被切断了联系。 黑雾被分割成千百碎片,左冲右突,到处逃奔,在电光纵横中越来越淡,越来越稀薄。 不到十个呼吸时间,已经只剩下百分之一的黑雾,拼命穿过电网,缩成小小的一团。黑雾当中,猛然响起一声哀叫: “饶命~~~” 声音凄婉,百转千回,分明是个女声。沈乐刚要让小油灯再接再厉,闻言一怔: “等等!” 【你见色起意啦?】 小油灯好奇问。沈乐瞬间脑门嗡地一响,恨不得当场解开背包,把小油灯拎出来摇晃两下: 谁见色起意啦? 谁见色起意啦! 我连“见”都没有见到,只是听了个声音,不是,我根本就没有起意! “我只不过发现对面换了个存在,而且好像可以问问幕后boss的情况,才想暂时和它沟通一下!先把它控制住,等我来问!” 【没劲……】 小油灯大声抱怨。沈乐反手拍了一下背包: “和人战斗呢!干活,别聊天!” 你和小木偶在一起,一天天的刷平板、看短视频,到底看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以后要找点事情给你干干,不能再让你没事儿胡思乱想了! 小油灯又大声嘀咕了两句,电网张开、合拢、张开、合拢,把整个店里的黑气一扫而空,只留下网内那一小团黑气。 沈乐踏步向前,沉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凭什么让我饶命?” “这位上仙……”黑雾虚弱地摇摆着,几乎无法凝结成团,就连传来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 “妾身丝丝,百年前横死于关外,被大妖拘禁,炼为鬼仆…… 求上仙看 在我身不由己,并未作恶的份上,饶我一条性命,丝丝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仙……” 沈乐侧耳细听,那声音却越来越低,渐渐若有若无。他下意识地跨前一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耳边却猛然响起一声雷震: “轰!!!” 沈乐反射性地后退。面前黑气陡然暴涨,又被银网死死勒住,一点一点往里压缩: “啊,饶命,饶命~~~” 见鬼! 刚才被忽悠了,差点中招了!!! 沈乐恍然明白过来,脸上瞬间涨红。他竭力深呼吸了一下,平静气息,用力一握: “青灯!禁锢住它,让它没法再闹幺蛾子!” 【好!】 电光暴涨。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地面上一颗黄豆大的银珠悄然升起,飘到沈乐面前。 沈乐皱着眉头寻了个木盒,让银珠自己飘进去待好,左右望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味道,什么黑雾,什么鬼仆,全都无影无踪,仿佛完全不曾存在过。 只有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战后平静: “啊——” 沈乐回头,叹气,啥都不想说。 胖子店主悠悠醒转,什么都没看清,就一巴掌按到了地面的碎玻璃上…… “安,安全了吗?” “暂时安全了。”沈乐无奈地指了指前方炸开的魂瓶: “脏东西我给你清干净了,之前躲在魂瓶里面,这魂瓶怎么来的,你最好仔细想想。 ——对了,这个脏东西背后,好像是有主人的,主人会不会找上门来我不知道,建议你直接报警……” “别啊!沈先生,大佬,高人,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啊!!!” 沈乐叹了口气。追踪什么的,一直打到幕后boss根据地什么的,他是真的不擅长—— 他会的法术都不齐,面对一个区区女鬼,都会中招呢! “报警吧。”沈乐抛了一抛装着银色光球的木盒子: “拷问鬼魂什么的,我也没不擅长,这个真得专业人士来了。这样,我先打个电话……” 正在说着,外面的警车,已经开足马力,狂奔而来。 而遥远的北方,一个陶俑猛然炸碎,散成一地泥块。陶俑边上,鬼仆主人愤怒咆哮,拽出一只老龟,把泥块扔在它面前: “查!查一查,老黄到底在哪里出事的,我要把下手的人活活吞掉,灵魂炼成鬼仆!” 第32章 山君与沈乐的双向奔赴(求订阅) 老龟慢悠悠爬到泥块面前,嗅了嗅,又嗅了嗅,把脑袋缩进龟壳里,半晌不说话。 泥俑的主人耐心等了一会儿,在泥俑身边走了两圈,又绕着老龟踱了几个圈子。还没等到回答,终于失去耐心,一巴掌拍在龟壳上: “别慢慢吞吞的!再磨蹭,把你的龟壳扒了点火烧!” “大王、大王……”老龟被他这一巴掌拍得快要吐血,四肢、脑袋和尾巴都不由自主伸出了龟壳,晃了几晃: “大王莫要动怒,容老朽慢慢看来……大王,您就算把我的龟壳烧了,也没人替您解读卜辞啊!!!” “哼!难道我不会拘了你的魂魄,让你自己解读?你的龟壳还能多烧几次!” 老龟唉声叹气。他好好一只墨龟,要不是贪图水潭山壁上那株灵草,他何苦爬出来啊,在水底潜修不香吗? 现在好了,落到这个不讲理的山君手里了。老龟在龙王麾下,那可以做到龟丞相,升职序列是完全通畅的; 老龟在山君手里,那就只能是一头普通老龟罢了。如果不是还有点儿占卜的本事,怕是随时随地,都会被杀了吃肉吧! 它把脑袋埋到泥地里,摇摆尾巴,左右侧转龟壳。一缕一缕光线打在龟壳上,仿佛凝而不散,编织成为玄奥的纹路。 老龟不断摇晃身体,光线越凝越多,逐渐形成八卦的虚影,随后在龟壳上转动起来。 光影越转越快,眼看就要有卦象在八卦正中凝结,老龟忽然惨叫一声,整个瘫倒在地。嘴里狂喷鲜血,四肢渗血,后门口都喷出了黑红色的粘稠物质: “不要——” 那是什么! 他算到了什么! 那么强大! 那么恐怖! 笼罩在目标头上的巍巍巨影,那根本,就不是他这个等级的小妖敢于卜算,配得上卜算的啊! 老龟趴在地面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久的气,仗着龟类寿命绵长才缓过来。气若游丝,向山君禀报: “大王,对面那位太强了,实在太强了,您千万不能去啊!老朽只擦了个边,就吐血吐成这样了……” “废话少说!快给我算!”山君又是一巴掌拍在龟壳上。 他已经一千四百多年修为,渡过两次雷劫,第三次雷劫近在眼前。从六十年前开始,他心头就有莫名的警兆: 这次雷劫很凶险,非常凶险,可能渡不过去。 前两次他就有这种感觉,最后是下山杀了一堆人,收集人间血气顶过雷劫。可是这一次,他不敢,无论如何不敢。 这次需要的人类,血、骨、生魂的数量,会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不是随随便便杀几个人、屠几个村子就能凑足的; 而数百里外那头铁背苍狼,仅仅杀了不到他所需一半的数量,就被人类调集军队,硬生生轰成了齑粉! 那一次的场面,他至今想起来的时候,冷森森的惊悸,都会浸到骨子里。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有几次,午夜梦回,大叫一声惊坐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 那头狼妖,就被一群普通人类,给围杀了啊!在场的一个修行者都没有,最起码,一个高阶修行者都没有! 就没有修行者和那个狼妖交手,出手的,全都是普通人!!! 当时,他借助伥鬼的眼睛,在极远极远之处举着望远镜,看着那头狼妖左冲右突,卷起漫天妖气; 看着人类调集数十辆铁疙瘩,八面围堵。狼妖无论往哪个方向冲出,都有沉重的火线打在身上,打得它惨嚎连连,寸步不得靠近; 狼妖行动如风,扑蹿之间,肉眼几乎追不上它的位置,就算他亲自交手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还要用妖气限制狼妖的行动; 然而,那些火线像是铁疙瘩自己长了眼睛,不管狼妖怎么转折变向,都有火线能跟上它的身形; 而当狼妖渐渐疲惫、动作渐渐慢下来的时候,那道光!那道强光! 那冲击一切的狂暴力量! 那爆炸过后,狼妖趴在地上,只剩下一点残破的骨灰,什么妖气,什么獠牙,什么随 身法器,甚至狼皮、狼骨,全都看不见了!!! 目睹过那一次后,山君就老老实实缩在山里,再也不敢出山,更不敢进入人类的城镇制造杀戮。 最多最多,杀几个进山的人,或者让伥鬼勾引几个人进山。大规模的杀戮,那是真的在找死啊! 然而,不杀人,不杀足够的人,聚集不到足够的血气,渡劫就要另外想办法。这次鬼仆出事,他隐隐约约有点感觉: 自己渡过雷劫的机缘,就要应在这个方向了! “算!快算!再不算,扒了你的龟壳!” 它又加了一把力,踩得老龟腹甲嵌入地面,吱吱作响,再次喷出一口血来,才扔给它一颗药丸子。 老龟伸长脖颈,把药丸子咽了下去,凄凄哀哀,开始重新推算。然而推算了半天,只升起一点模糊的感应: “大王,在南方,在南方……大王,那里凶险,不能去啊!” “什么南方!再算!”山君恼怒地又踩了一脚: “除了我站的地方,其他省份,全都是南方!不用你算我也知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老龟没命地叫了起来: “在龙气最浓郁的地方!” “这……” 山君纠结了。龙气最浓郁的地方,人道洪流的中心,那种地方,没有妖怪敢于造次,谁出头谁死—— 尤其是像他这样身上背着人命的,他要是敢进京城,距离京城几十里外,就能被轰成碎渣! 山君放开老龟,在山洞里来回踱步,目光在一个个泥俑上扫来扫去。 扫了半天,抬手一抓,一只胖乎乎的富态泥俑上升起一缕黑气,在他面前凝结成人形: “大王,有什么吩咐?” “你去跟老龟说。”山君伸手一推,人形黑气不由自主,飘到老龟面前: “去京城,找到我要的那个人,把他给我带回来——或者跟着他,等他到人少的地方,然后通知我去抓他!” 人形黑气跪拜受命。它和老龟吱吱呜呜,交流了好长一会儿,往地上一扑,消失不见。 须臾,在距离山洞数百里的地方,一个中年男人整了整衣服,迈步往外走去…… 这伥鬼要按照老龟的指示,赶到京城,至少还需要两三天时间,在京城里大海捞针,更是不知道需要多久。 与此同时,沈乐已经把抓到的鬼仆,连着外面的闪电壳子,一起交给了特殊事务部门的职员: “就在这里了。它背后有个大boss,还对我放狠话,说要把我和我的亲朋好友一起活吞了——后续的事儿,就拜托你们啦!” “没问题,交给我们!”来人双手接过木盒,打开飞快地看了一眼,双手就是一抖。 盒子平平无奇,是古玩店里装小件用的,里面垫了黑色绒布,批发价五块钱一个; 但是,盒子里那颗银白色的珠子,那就太可怕了!盒子才掀开一条缝,他就感觉汗毛倒竖—— 那玩意儿不能炸啊! 千万不能炸啊! 一米之内炸开,他的小命,可就当场没有了! 他立刻关上盒盖,掏出大把符篆,刷刷贴了一遍。盒子六面,全都要贴;十二条边,每条边都要贴;贴完还不放心,再多贴几张,把整个盒子包起来! 沈乐看得直摇头。封印鬼仆的电网,是小油灯控制的,小油灯不撒手,再怎样也不会爆; 小油灯要是放手不管了,这电网大概率也就是慢慢消散,不至于直接爆炸。 至于里面的鬼仆,能不能挺到电网消散的那一刻,那就是个未知数…… “对了,那个鬼仆审讯的后续,记得通知一声啊!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突然有个大boss来打我……” “放心放心!有消息了一定告诉你!”来人发动车子,飞快遁走。 赶紧的,把东西送到师伯那里,用专业仪器封印起来。 在送进仪器之前,这东西可千万不能炸啊! 沈乐送走特殊事务部门的专业人士,把胖子店主送去医院,看他被 清创、被消毒,一路哭天喊地。 哭完了,喊完了,还要来感谢沈乐: “沈先生,沈大师,这次真的多谢您了!没有您我这条小命就送掉了——您给个账号,我转账给您……” “哦,也不要太多,这次你损失也挺大的……” 沈乐一边发过去账号,一边随口说了一声。刚放下手机,就听叮咚一声,弹出一条信息: 到账五十万…… 行吧…… 就胖子店主的身家来说,五十万,应该也还行? “大师,下次我的家人朋友,遇到什么事情,您可千万要帮忙啊!” 胖子店主甚至不觉得这报酬算多。他恭恭敬敬,递上一张名片: “我一时调不出更多现金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有,我店里的藏品,有什么您感兴趣的,您直接拿走,不要钱!” 说实话,真没什么感兴趣的。沈乐叹了口气,站在店门口,随手一指: “别的东西也就算了,这个魂瓶——或者说,这个魂瓶的碎片,给我带走吧?” 魂瓶形制虽然是三国的,看碎片的釉质细节,大概,也许,很可能是明朝的。 带回去拼一拼,修复一下,也许能多点儿消息,知道那只鬼仆的出身来历,能有点防备呢? “没问题!这一箱子都给您!”胖子店主惊魂未定,拍拍胸脯,一口答应。一巴掌拍完胸脯,肥脸顿时扭曲: 忘了手掌划伤,这一下子拍得太用力了…… 沈乐悠悠然带走那箱陶器,打算找个地方清理一下,再进行初步的修复。拖回酒店,正在思考去陈总工作室还是去学校,手机再一次响起: “沈先生!您这个封印,到底要怎么解啊?我们弄不开!” 第33章 沈先生,能收留我老游当仆人吗?(日万三十天完成!撒花!) 啧啧,这是小油灯编织的电网,果然弄不开了吧。 沈乐叼着外卖勺子,有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他在对方哀怨的目光里吐掉勺子,胸有成竹地回答: “没事,你给我个视频,让我看一眼……对了,学校实验室的借用申请,给我再续一个月呗?” 你帮我一个忙,我也帮你一个忙,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对面一口答应,至于要跑几个部门,盖几个章,就不是沈乐需要管的了。沈乐付出的所有劳动,仅仅是在摄像头转过来的时候,在心底轻轻呼唤: “青灯,看到了吗?显示屏对面,你做的封印,你能感觉到吗?” 【能!】 “你现在能解开它吗?” 【我要跑过去……等等……好了!】 不见掐诀,不见念咒,不见任何施法过程,银白外壳悄然消失,只留下一团黑气在仪器里面盘旋。 视频对面,传来由衷的惊叹声: “哇这么快!——小王,小王!你赶紧去跑那个借用申请!赶紧的!一个工作日内,必须要看到!!!” 有了借用申请,沈乐修复林教授给的妆奁盒,可谓是如虎添翼。 他利用特殊事务部门给的许可,在学校实验室里爽爽地奋战了半个月: 木胎用的到底是哪一种木头; 漆层有多少层、大漆的成分、漆灰的成分、木胎的细节、木胎当中的榫卯结构; 甚至,沈乐还做了一次破坏性实验,取了一点螺钿片的样品,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来检测这个螺钿片到底属于哪种贝壳! 几十万大洋流水一样花了出去。用学校的实验室,仪器折旧费是不用支付的,特殊事务部门过来协调,毕竟带点儿公对公的性质; 但是,药剂、耗材的费用,那是必须自己掏的,不能厚着脸皮蹭学校的存货。 好在刚从胖子店主那里薅了五十万,算是平进平出,不亏不赚。半个月以后,沈乐抱着厚厚一叠资料,去向老太太和自家导师辞行: “等我把妆奁盒修好了,一定再过来领您的教诲。这个妆奁盒的主人,我也尽量找到,尽量能让您和她的后人见面。” “有把握了吗?” 老太太微笑。沈乐迟疑了一下: “有些把握了,不过还要反复尝试。螺钿我做过了,金银平脱还没做过,描金也没做过,要先练练手; 嵌百宝什么的,更加没有经验,这些百宝片要怎么切割,我都得一点一点尝试。估计,至少一年半载,才能修完?” 他小心地打量着老人的脸色。老太太微微一笑,并不失望: “知道没把握是好事。不急,不急,慢慢来,这个不赶时间。修一件古物,一年半载、三年五年都是正常,不要急于求成。” “那……我就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老太太仰在沙发上,双眼微闭: “修得好,修不好,找得到,找不到,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最关键的是,你要知道自己该走什么路,你要坚定地走你认准的道路,记住了吗?” 老人家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沈乐点头受教,抱着妆奁盒,抱着这次的所有收获,狂奔回珠溪镇: 干活! 干活! 努力干活! 整个老宅欢呼雀跃。小木偶从沈乐左肩跳到右肩,又从右肩跳到左肩,不停地荡来荡去,表达喜悦之情; 小墨斗身边,锯子锯木头的声音,都变得密集了几分; 最开心的还是小油灯,一回到老宅,宅子里的所有灯光,都忽明忽灭,闪动得异常璀璨。 小油灯的银光从东路蹿到西路,从西路蹿到东路,不停飞舞: 【可以吃了!】 【可以吃了!】 【可以敞开来爽爽地吃了!】 【呜呜呜,我饿了好久了……】 跟着沈乐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住酒店只能吃房间里的电,住实验室只能吃实验室里的电。 唯一多 吃了几口那次,就是和那个黑罐子里的家伙打架。可惜吃下去的电,差不多都用来打架了,它自己没能攒下多少。 好容易回家了,可以敞开吃了,一定要吃个爽! “青灯你悠着点啊!”沈乐无奈地喊了一声: “再过几天,又要帮花妖们渡劫了,又有雷劫可以吃了!你别现在吃饱了肚子,到时候吃不下了!” 【没事!来多少吃多少!】 【不可能吃不下!】 【有好吃的了吗?要有好吃的了吗?】 小油灯跟出去历练一趟,似乎变强了,饭量也变大了。 还记得第一次回老宅的时候,它只吃掉了一点雷劫残余的气息,就喊吃饱了,吃不下了呢…… 沈乐笑着摇了摇头,慢慢悠悠,往工作室去。还没推开房门,手机又连续跳出几条消息: “大佬,您回来了吗?” “您可以继续接单吗?” “我这里有好多朋友,都想定制那种冥想床,自己提供玉石的也可以!” “这是他们提供的玉石和宝石,您看!” 【图片】 【图片】 【图片】 老游又来轰炸了…… 这家伙的消息还真灵通啊,我刚到家他就知道了! 又或者也许,他一天天地在上面飞着,看到我过来就直接发消息了? 沈乐把手机屏幕按灭,再按亮,再按灭,再按亮,到底还是回了一条消息过去: “闭关,没空。制式的可以,定制的没有。” 制式的,交给小墨斗就可以了,正好给家里添点儿进项; 定制的,没空! 我要闭关,全力闭关! 林教授把妆奁盒交托给我,我要尽快把它修复完毕,从上面得到线索,来寻找妆奁盒的主人,带她的后人去见老太太呢! 老太太说是说不急,但是八十多岁、将近九十岁的人了,谁知道还能等多久?这件事儿,越快越好! “大佬!您真的不考虑考虑吗……”老游发过来一个涕泪俱下的表情: “订单真的很多!特别多!我认识很多妖怪,盼您出手,就像重度干旱的农业大省,期盼一场透透的大雨啊!!!” 沈乐翻了个白眼,默默按掉手机。下一刻,老游的电话迫不及待地打了过来: “大佬,别挂!先别挂!能不能见一面!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跟您说!有关您的生命安全!!!” 沈乐有点觉得他太夸张,但是,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还是答应见了他一面。两人在天香楼的包间里约见,一关上门,老游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沈先生!大佬!那个山君,又派人过来了!据说这次派出了得力干将,直奔着您来的,而且已经有了明确线索!” “是上次那个山君吗?” “没错!就是那个!——这家伙躲在万里白山当中,官方几次围剿都锁定不了,当然它也不敢出山——” 沈乐轻轻地舒了口气。不敢出山,那就没关系了,派手下小妖来,派多少都是个死。 大不了他窝在老宅里不出去,只要出去一步,一定带着小油灯,随时呼叫支援。就不信那些小妖,能把他怎么样! “我真没空。”他诚恳地告诉老游: “我手头有个活儿,要闭关全力干活,没时间搭理其他工作,真不好意思。” “……我能帮点忙吗?或者,我能看一看您要做的是什么,帮您找到可以帮忙的人吗?” 帮忙的人就不必了——这些老物件,得我亲自修复,才能有最好的效果,让它们能够妥善地活过来。 但是,如果能找到靠谱的老匠人,指点一下手艺,那也不错——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乐邀请老游进了自己工作室,给他看待修复的妆奁盒。老游只看了一眼,就“嘿”了一声: “这容易啊!我也会!” “你会修?”沈乐不信地看着他,随手拉开妆奁盒正面那两扇门,指给他看: “你 来说说,这一块用的是什么工艺?” “描金啊!” “描金用了几种金粉?用了哪几种工艺?” “啊这……” 老游张了张嘴,默默闭上,再张嘴,再闭上。沈乐痛心疾首: “这金粉,就用了四种不同成色!四种啊!” “您怎么知道?” “我在实验室里做了一系列实验……包括拉曼光谱分析……” 没有实验室在背后撑腰,我连这些金粉哪些是哪些,都搞不定! “还有描金技艺,你看,这是识文描金,这是堆鼓描金,这是晕金法、错金法、洒金法、平金开黑……” 他在一片繁复的山水楼阁纹样当中,一个一个,指给老游看。 相临两树、同一颗松树的枝干与松针、山石,勾勒金线,晕染金粉; 水中各色磐石、楼阁屋顶与脊梁等均施以不同成色金粉,晕染层次,相错有序; 成色不同的金粉没骨绘出磐石,黑漆线精准勾出磐石纹理,与黑漆质地难辨,纹理似空出留纹黑底而成; 筛选不同大小的金箔碎片,洒在漆地上; 用大漆堆出鼓起的纹路,然后在纹路上用金粉、金漆勾绘纹理…… 讲到这里,老游一双锐利的眼睛,就已经由层次分明、收缩自如的瞳孔,变成了一圈一圈的漩涡状。沈乐在心底默默哼笑: 这两块木板,放在他学生时代,是老师用来展示、用来讲解,用来给他们当题目考试的。 绝大多数描金髹饰技法,都在这两块木板上得到体现,作为考试题目,可以说得分很容易,得满分很难。 老游你看都看不出来,想要上手? 想也别想,他们这些学生,根本没有动手碰一碰的资格。 就算他自己,如果没有金手指,光是描金这一件事儿,就够他学十年八年的! “那个,沈先生……”老游彻底败退,咬了咬牙,又努力冲了上来,屡败屡战: “您修复这个妆奁盒,是要达成什么任务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帮忙? 沈乐用全新的目光审视着老游。修复什么的,这家伙是肯定帮不上忙了,但是另外一个方面,他说不定还能帮一把…… “是这样的,我受这个妆奁盒的主人委托,要找到它的最早一任主人,以及她的后人。 你活得长,交游广阔,在这个方面,有什么线索,或者能帮我找到什么线索吗?” “交给我!”老游激动地跳了起来。拍完胸脯,又卑微地塌下腰杆: “那个,大佬,您能收留我吗?能让我拜在您门下吗?当个仆人也行啊!!!” 第36章 让我养你?国二,不养!(太平天国盟主加更1) “收留你?” 沈乐皱眉望向对方。老游微微哈腰,迎着他的目光努力笑着点头,脸色诚恳而迫切—— 看上去,请求投靠,全然出自真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逼迫。 沈乐目光微垂,一时没有开口,脸色却已经浮现了些微的拒绝。 他生在新中国,长在新时代,概念里面,就没有收留仆人这种人身依附概念—— 小木偶、小油灯它们不一样,它们是他亲手修复、亲手唤醒的,这些小家伙灵智刚刚萌发,把它们单独放到外面,它们也不知道怎么活; 老游却是个资深妖怪,它成道的年限,搞不好是自己年龄的几倍,甚至几十倍。 这样的妖怪,自己收留它当仆人? 开啥玩笑! “我这里——” 他尝试婉拒。才说了三个字,老游猛然站起,颤颤抖抖,就开始往下缩: “大佬!高人!——上仙!留下我吧!当个仆人,当个宠物也行啊!” 当个宠物那是肯定不行。沈乐轻轻一叹,反而坐定,轻声问: “你原身是猛禽?” “不猛,不猛!”老游听得这一问,觉得有戏,赶紧打蛇随棍上。 道家高人,喜欢养灵鹤,喜欢养孔雀,至不济也养点儿锦鸡什么的。 至于猛禽,一向不受待见,嫌弃他们杀生,嫌弃他们惹祸,嫌弃他们根性顽劣,不好管教。 大佬不想搭理他,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这是坚决要撇开关系的! “我不是猛禽!我原身就是个游隼!你看——” 他就地一晃身子,一阵烟雾滚转,一只鸟儿扑闪着翅膀,小心往桌子边上降落。 不算大,比起仙鹤这种灵鸟,个子要小得多了,也就比鸽子、斑鸠啥的要大一圈,从脑袋到尾羽尖端,不过一尺半长。 颜色也是灰扑扑的,背部深褐色,腹部浅褐色带着斑纹。什么洁白如玉,什么羽翎如钢,什么让人一见难忘的神骏,啥都没有…… “游隼啊。”沈乐口气越发淡漠。他往后一靠,交叉起双手,随意落在桌上: “国二,不养。” “???” 游隼歪着脑袋看过来,圆圆的眼睛里,现出了人性化的惊愕表情。 啥? 还有这种理由? 修行者不肯收容妖怪,还能有这种理由?! 那照你这么说,修行者在野外被妖怪攻击,要打死对方之前,是不是还要问一问“你是不是保护动物”、“你是不是三有动物”?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神奇的理由——大佬你不想收留我,也不用拿这种法子敷衍啊! 沈乐摊手: “看我干什么?国二是普通人能养的?我敢养,官方就敢抓!” “不是,我不是让您养啊!不不不,我是想求您收留,但不是这个意思啊!”游隼急得在桌上跳来跳去: “大佬,我在外面飞来飞去,为您卖东西、买东西、打听消息,很容易得罪别的妖怪的! 运气不好,就会被人记恨,就会被人追杀,就会受伤——您就算不把我收入门下,给点儿庇护还不行嘛~~~” 说着伸出左边翅膀,举到沈乐眼皮底下。翅膀尖端,第三根长翎明显断了一半,底下隐隐可见血痕: “您看,这就是推销东西的时候,和一只土拨鼠打了一架。本来我不怕它的,可是要做生意,总得落到地上啊!!!” 这话说得好生凄惨,明明是一只猛禽,硬是摆出了一副杜鹃啼血的架势。沈乐叹口气: “你想让我怎么庇护你?在外面对别的妖怪说,你是我的人,让它们不准打你,不然我会替你报仇?先说好,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国家地大物博,你今天飞到西北角,明天飞到东北角,我乘飞机跟在你后面飞都来不及! 更不用说为你去和那些妖怪打架,不可能的! “不用不用!!!”游隼收回翅膀,拼命摇头,颈部的羽毛都炸了开来: “您就借我一个地儿,让我搭个窝睡觉就可以了!这世道,谁家还不准保护动物搭窝了嘛!!!” 呃,这倒确实是的…… 不但准许保护动物搭窝,你去把它搭的窝捅掉——你最好不要脑残到拍个视频发抖音,让动物保护部门知道。 否则的话,找上门训诫是轻的,拘留之类,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乐想了想,容留一只游隼在自己家里搭窝,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一只游隼妖,那就另当别论了,他暂时没做好家里接纳别人的准备: “可你为什么要在我家搭窝?你没地方住了吗?你日常飞来飞去,我又不能跟着保护你,我又不能讲道法给你听……” 我自己都没有成体系的道法! 我自己修炼的那一点儿东西,都是铜片陆陆续续给我的,都不能想要什么来什么! “这个,我们这些小妖怪,想跟着大佬还需要理由吗?”烟雾一滚,老游再次变回人形,拼命赔笑: “哪怕您不保护我,不赏赐,不开讲道法,距离您近一点,我就觉得特别舒服,身心都安静,走火入魔的概率都小很多!” 最起码,这个宅子里的灵气,就让他很舒服!特别舒服! 在他居住的山林里,想要找到如此有灵气的地方,那是得隔上五十年一百年就打一架,打得羽毛纷飞、翅膀骨头断掉两根的! “……这样吗?” 沈乐沉吟。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老游一圈,还是摇头: “我跟你不熟,收留你什么的,不可能的。但是你帮我忙,我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样吧——” 他伸手指向大宅外面: “宅子东南角,街对面那棵大树,你搭个窝的话我不会管。 真碰到什么生命危险,有人追杀你什么的,你可以进我宅子里来躲躲,我会和青灯、阿绿说的。青灯?” 【知道啦!有危险允许他进来,没有危险,随随便便闯进来,我电死他!!!】 小油灯耀武扬威地回答。电光劈啪作响,绕着游隼转了一圈,激得他一根根头发都竖了起来: “您放心!放心!没有生命危险,我绝不擅闯!” 天爷! 那是雷电的力量啊! 是雷劫的力量!!! 怎么有人能控制这种力量!吓死了,吓死了! 果然不愧是大佬吗…… 他不敢再多提进入沈乐门下的事情,收敛心思,开始认真询问妆奁盒的相关事宜。 沈乐详详细细,把他自己掌握的线索说了一遍,重点在于妆奁盒主人百年前在临安的住所,和在滨海的住所。 等老游拍了一堆照片,准备告退,他再次叮嘱: “你探查情况可以,不要和林教授接触,无论如何,不许打扰到她。老太太年纪大了……” “我知道,妖怪和普通人最好少接触,免得妖气伤害人类。”老游点头如捣蒜。 普通人偶尔接触点妖气,身强体壮还没什么,可能不舒服个两三天就过去了; 老太太将近九十岁的人了,被妖气一冲,说不好就会出事! “那就拜托你了!” 沈乐笑着朝他拱拱手。老游大喜过望,脸上飞起一团红云,险些又要激动得变回原形: 嗯,大佬虽然不同意收自己入门,还是给了紧急情况下的避难权——这就太好了,这就迈出了很好的第一步! 以后大家熟了,还是有可能蹭进门的!在此之前,大佬给的任务,每一样都要完成好! 他深深一鞠躬,离开老宅,这才变回原形,展开双翅向临安飞去,决定先找那个老鼠精打听打听百年前的人物。 哼,对于人类来说,百年是很长很长的时间,沧海桑田,认识目标人物的人,可能早就全都过世,连房子都拆了又建两三茬了。 但是,对于妖怪来说,百年而已,很多事它们都是亲身经历,很多人都是亲眼见过的! 沈乐目送他离开,有点羡慕,又有点抱歉——老游毕竟替他干 了挺多活儿,他却不能答应对方的请求,哪怕让对方在大宅里搭个窝都不肯。 他遥望碧空,好一会儿,才转回工作室,长长叹了口气: “又要干活了……又要干好多好多活了……” 修复这个首饰盒,其工作量,比修复其他所有物件加在一起都多。 别的不提,单单那漆色,就够沈乐喝一壶的: 或许是比木梳更加厚重的关系,首饰盒用的漆和木梳有些不一样,颜色也有所区别。 木梳是纯正的深黑色,如同乌木一般古朴敦厚。而这个首饰盒的黑漆,则呈现出不同的变化: 在室内散射光线下,呈现乌木一样的黑色,而在一定光照下,又呈现隐约的紫褐色。 沈乐百思不得其解。这颜色,怎么还带变的呢? 直到在实验室用显微镜看过,才发现它的漆层分为三层,底层黑色,中间层褐色,上层敷了一层薄薄的黑漆。 黑漆之上,又有金胶漆层和金层。 如此丰富的层次,才呈现出丰富的色彩变化。 到了修复的时候,这就难倒他了。 黑漆好调,褐漆就要不断尝试,谁知道当初用的是哪一种配方? 用的材料倒是不难,前人都有论著。 王世襄在《髹饰录解说》当中,引用明代黄成著、扬明注释《髹饰录·质色篇》,关于黑髹、紫髹、褐髹的论述,曾经有这样的描述: “此数色,皆因丹黑调和之法,银朱、绛矾异其色,宜看之试牌而得其所。又土朱者,赭石也。” 能给个配方比例吗? 能给个试色卡吗? 能吗能吗能吗?! 《髹饰录》是明代的著作,那两位注释者也是明代人物,哪怕王世襄大佬,也已经在09年过世。 沈乐没有本事去地府把人摇活了,只好卷起袖子,含泪干活。 生化环材,四大天坑,要配出合适的颜色,就得尝试天晓得多少次。 只要肝不死,就往死里肝。 上吧!!! 第35章 修复完成度能有进度条么?没有,只有记忆反馈?(求订阅) 调漆色是个大工程——而且是个每次都要干,每次都不一样,常干常新的大工程。 沈乐唉声叹气,开始干活。 当然,身为刚毕业没多久的专业人士,他就不会像老师傅那样全凭眼力手感,干起活来,一派实验室风范: 他打开电脑,调出之前自己调过的数据,再翻出自己调过的漆色样本,一样一样,和妆奁盒里脱落的褐漆颜色对比。 对比一样,划掉一个数据,再对比一样,再划掉一个数据。 对比完所有样本,点点头,舒一口气: “大概区间找到了……但是区间当中,具体比例到底是多少,还要继续尝试…… 唉,在这个区间里,细分成20种不同比例,挨个调,挨个尝试吧……” 沈乐重新建了个表格,设置了20种不同的数据,然后排开三样颜料,挨个儿称重,挨个儿往黑漆里加。 在黑漆里面加银朱(硫化汞),加绛矾(氧化铁),加赭石(三氧化二铁)。 不同成分,不同比例,调出不同版本的褐漆,髹涂在样板上,送进荫房。 对了,还要记录阴干的温度,湿度,以及时间,每一样都要记录。科学知识真实性和确定性的基础,就是可重复性…… “保佑我这一次就能试验成功,不要再来一次,两次,n次……” 沈乐把所有样本木板送进荫房,不,恒温恒湿的试验箱,合起双掌,向试验箱拜了两拜。 虽然拜它也没什么用,还没有拜铜片来得有用,但是,反正不要钱,多少拜一拜嘛…… 调完漆色并不算完,只是一个开始。沈乐喘了口气,又开始折腾漆灰部分,就是木胎贴的麻布上面、漆层以下,俗称“腻子”的那玩意儿。 按照实验室里的测试结果,这个妆奁盒的漆灰层,用的是血料灰,也就是猪血加入熟桐油,再加入瓦灰混合而成—— 天杀的这个妆奁盒,光灰层就分了粗、中、细三层,每层的成分和配比还不一样!!! 沈乐只好捏着鼻子锯了一堆木板,挨个儿尝试。 他排开木板,先往上粘贴麻布,用的是经过试验选出来的,和原版相同目数的细麻布…… 【你往上贴布干什么啊?”】 小伶在旁边给他打下手,一边将麻布扯平,方便沈乐用糯米浆和大漆调成的漆糊,一点一点将麻布粘在木板上。 这工作要细心,也要耐心,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热爱,真的很无聊。 小伶就不太喜欢这份工作,虽然很乖地给他帮忙,但不聊聊天,真心没法继续干下去。 一个人干活儿孤单寂寞,有人询问、聊天,沈乐也愿意多说几句。他笑了笑,随口道: “为了往上涂漆啊!” 【涂漆?为什么涂漆要先贴布?你给我涂漆,为什么就没有贴布?】 小伶一叠声地追问。沈乐瞬间有些头疼——糟了,小家伙吃醋了…… 这孩子啥都好,就是有一点儿小小的爱吃醋,别人有什么待遇,她也一定要有。 没有的话,就一定要刨根究底,为啥我没有——唉,小木偶,你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我不会因为别人就忽视你的啊! “因为你身上的漆,只是很薄很薄一层,起个保护作用,所以用不着贴布。”沈乐耐心给她解释: “这个妆奁盒上的漆很厚,如果不贴一层布,下面的木头变形、开裂,就会连累漆层跟着变形,那就不好看了啊。” 要知道,天然实木,再怎样都有热胀冷缩,这就有变形、开裂的可能。 贴上麻布,能够稳固底胎,为上涂漆层提供承力,防止漆层塌陷。 所以,古代漆器,底胎制作的工艺步骤多是“底、垸、糙”三步——打底、布漆、做灰、糙漆。 每层漆灰阴干,都要进行打磨,塑出棱角,这样才能完成地仗层及漆灰层的修复,为下一步髹漆提供坚实的基础…… 当然,沈乐现在只是试做,还没到能够直接上手,修复妆奁盒漆层的阶段。他一边在木板上练手,一边哀叹: “要是能看到妆奁盒的制作过程就好了……能继承老师傅的制作手艺就更好…… 能不能不要等全部修复完毕,当中就结算一点啊……” 妆奁盒静默无声,一个字都没有。沈乐也没有期待答案,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推进修复进度,期待能找到一点答案: 他先是仔仔细细,做完内外的清洁除尘工作,再顺着榫卯结构把妆奁盒拆开; 榫卯内部,污损的部分,该清理的清理,该填补的填补; 内部的木板重新上一层薄漆,阴干、打磨,让它呈现出全新的姿态; 修整形状,熬鱼鳔胶,在榫孔内薄薄涂上一层,再重新装起,上木工夹,把歪歪斜斜、结构已经松动的妆奁盒,重新纠正回原位…… 光这项工作就忙了他足足半个月。半月之后,沈乐松开木工夹,左右观察、测量,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至少结构已经没问题了,接下来就是修修补补的工作了……” 他开启柜门,拉开小箱子,把一件件梳子、篦子、脂粉盒、铜镜,按照顺序装回原位。 灵眼开启,整个妆奁盒的气息,和内部组件的气息,悠然流动,融为一体。 还不太完整,还有些滞涩,这是妆奁盒尚未修复完毕的缘故。 但是,内部结构一调整好,灵眼之下,整个盒子都亮了起来,像是一个空心人偶忽然有了五脏六腑,整个气息,又何止增强了一倍! “干得漂亮……” 沈乐脸上露出笑意,轻轻触摸着妆奁盒,尤其是那些相对完整、不需要额外修复的五金件。 “你再等等,再等等,等我把你缺的部分补上了,你告诉我你的故事好不好? 告诉我,你的主人经历了什么,告诉我,你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以至于这些小家伙,全都星散……” 指尖光华悠然腾起。粉白、胭红,黛青,鹅黄。各种各样的光芒当中,多了一种格外厚重、格外幽深的颜色: 似枯瓠,似秋叶,微微凝紫,暗暗含光。仿佛是妆奁盒本身的漆色,又仿佛,凝聚了百多年的时光,百多年的怀念和牵挂。 “原来,校正了结构,也算把修复进度推进了一大步么…… 如果能看见进度条,不知道会不会显示‘修复进度75%’这样……” 沈乐脑海中念头一转,就听见轰然一声,天地震动,头顶上灰尘簌簌而落。 他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是轰、轰、轰,连声巨响,夹杂着大人的惊呼与孩子的哭喊: “哇——” 这情形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仿佛什么时候,曾经身临其境。 沈乐微微抽了一下鼻子,闻到一股硝烟味道,恍然大悟: 是了,是在小木偶的记忆里,是在小木偶的第一任主人,那位老人的记忆里。 当时也是这样,爆炸,轰炸,接连不断的轰炸。 哪怕不是被直接命中,只是间接震动,也让一整条街房倒屋塌,大人、孩子,不知道多少人埋在断木瓦砾下面…… 战争,来了啊…… 再环顾一圈,这房子的地板磨损了不少,明亮的漆色下面,露出斑驳的木头本色,墙边的护墙板上,却还依稀能看到旧时繁华。 旁边房间里走出一个中年妇人,抱着奶娃娃,不停拍哄: “琳琳不怕,琳琳不怕啊……没事的,没事的,炸弹没炸到我们这里……阿新!你要干什么!” “妈!我实在忍不了了!”名叫阿新的年轻男子被母亲喝住,不得不从门口转回,面带怒色: “鬼子兵都打到家门口了!我要去参军!要去报国!再不去,我们脚下的土地,就要落在鬼子手里了!” “不许去!!!”做母亲的还没开口,楼下噔噔蹬蹬,又冲上来一个年轻妇人。满面怒色,张开双臂拦在丈夫面前: “你去了我怎么办?妈和琳琳怎么办?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你走了,是靠妈去教书赚钱,还是靠我去医院做护士,养活妈和琳琳? 就算你不考虑我,也要考虑妈,妈含辛茹苦,守寡二十年把你养大,是让你随随便便去死,丢下我们一家孤儿寡母?!” “淑兰,你不能光想这些。”阿新被妻子问得脸色阵红阵白,满头大汗。他放软了声音,半是解释,半是哀求: “我知道家里也难,不能缺少顶门立户的男人。但是现在,国家更难—— 先前鬼子吞并关外,说是离我们远,我们可以徐徐图之,可现在都打到家门口了!再不抗争,我们就成亡国奴了!!!” 可是现在参军,又能怎样呢…… 沈乐在心里默默叹息。淞沪抗战,卢沟桥事变,南京大屠杀……一败再败,到曙光乍现,再到恢复山河,那还要很多很多年啊…… 年轻的阿新,如果毅然决然投身抗战,他能活到胜利那一天吗? 他还能和家人重聚吗? “我不是阻拦你。”正在思忖着,中年妇人淡淡开口。 多年守寡的岁月,在她眉宇间刻下了抹不去的悲哀,然而,随丈夫投身最初的革命,又在丈夫牺牲后守护家庭的岁月,又为她添了几分坚毅。 此刻轻声说来,不管是恼怒悲哀的儿媳,还是为难却坚持的儿子,都立刻住声,屏息聆听: “但是阿新,你也说过,现在的国府,腐败糜烂,只知内斗。这样的组织,真的值得你去加入,去抛头颅洒热血么? 你还年轻,正在读大学,本事还没有学成,投身军队,除了一腔血勇,对家国也没什么补益。 咱们家在租界,鬼子不敢打进来。妈妈希望你,再想一想,再看一看……” 第36章 铜片上的地图,居然不是中国地图?!(太平天国盟主加更2) 妆奁盒承载的记忆,在光影中徐徐流淌。 沈乐屏息凝神,紧张旁观。那个叫阿新的年轻男子,终于没有踏上战场,而是被母亲劝服,留在滨海,继续学业。 然而,在滨海的日子,却日复一日地艰难了下去: 大学停课,中学停课。留校师生临时转移到法租界的教工宿舍内,一边跟着老师读书,一边加入救护伤病兵员的行列; 每天看到的是血迹斑斑、残肢断体的伤员,听到的是辗转哀嚎和痛苦呻吟。如果打开窗子,或者走出户外,就会听到更可怕的声音: 炮弹轰鸣,飞机上落下的炸弹发出尖锐鸣啸,跟着就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哪怕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听来,也让人心惊肉跳: 这炮弹,这炸弹,什么时候会落到我们头上? 我们会死吗? 我们……会不会哪一天踏出家门,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亲人? 而因为停课,佩兰作为教师的薪水也降到了极限,没法再支撑家里的日常用度。他们不得不卖掉了旧居,搬到一栋小小的石库门房子,暂且安身; 辞退了两个佣人,只留下一个最年长的老妈子,帮小夫妻照顾孩子; 家里的吃穿用度,先是少了阿新每天必喝的咖啡,再是少了年轻妻子喜欢的西洋饼干和小面包。渐渐地,就连荤腥,都不能保证每顿都有。 如果说这些生活上的不便还能忍受,那么,心灵上的压抑,便几乎无法解脱。 战争持续了一个多月便宣告结束,然而,鬼子在滨海,却是越发耀武扬威: 闯入学校,“检查”所有课业,强令老师不得教授他们认为有害的知识; 横行滨海各处,除了租界之外,没有他们不敢耀武扬威的地方,欺凌百姓,作威作福; 更难堪的是,国府面对如此情形,完全无能为力。既不反攻,又不振作,除了一味的贪污腐化,就是致力于内战! 这样压抑的、沉闷的的日子,足足过了六年。 六年时间,阿新从一个大学没毕业的年轻人,长成了一个成熟可靠的家庭顶梁柱,留校任教; 夫妻感情愈笃,妻子又生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佩兰头上多了白发,脸上也多了皱纹,看书读报的时候常常皱眉,只有看到几个孙辈的时候,脸上能罕见地现出笑容…… 这样的日子,仿佛能一直过下去,又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个沉浸在战火中的国家,仿佛有一点希望,又仿佛黯淡得根本看不到希望。 直到一声炮响,山河破碎。略有些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撕成碎片,而整个国家,再次陷入黑暗当中。 佩兰授课的学校,阿新任教的学校,仓皇西迁。家庭失去了几乎所有收入,只能靠过去的积蓄,勒紧裤腰带过活。 然而这一次,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黑暗里,终于亮起了一丝曙光! “母亲,我终于知道我该怎么做了。”寒冷的冬夜,阿新端正站在母亲面前,双膝跪下,深深叩拜: “六年前鬼子打来的时候我没有去,因为我觉得,国府黑暗腐朽,不是我能够托付理想的地方; 今年学校西迁的时候我也没有去,因为我觉得,光靠做学问救不了国家,这不是当前最为紧迫的事情; 但是现在,我看到希望了!有一个地方,有一个组织,他们是新鲜的,生机勃勃的,充满活力的!他们,能够救中国!” 这26岁的青年男子抬起头,双手按在母亲膝盖上,眼里闪耀着从未有过的亮光: “母亲,恕孩儿不能再承欢膝下,不能再支撑家庭了。我要去那里,为国家,为民族的命运奋斗了!” 长久寂静。佩兰端坐厅中,面容严肃而悲哀,却没有说出劝阻的话语;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儿子,许久,轻叹一声: “和你媳妇说过了么?你媳妇怎么说?” “……妈,他和我说过了,我同意的。” 厅堂侧座,二十五岁的年轻妇人低声应答。她身边站着六岁的大女儿,已经 有点懂事,泪盈于睫,却不开口; 右手揽着三岁的次子,小家伙虎头虎脑,左右张望,几次想冲出去扑到父亲身上,都被母亲拉住; 膝上,刚满周岁的小女儿还什么都不懂,伸出胖胖的小嫩手,只管牙牙学语: “爸!爸!” 佩兰微微闭目,长叹一声。从儿媳妇身上,她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当初跟着丈夫投身革命,又惊闻丈夫死讯的自己; 所不同的是,丈夫出发之前并没有和她商量,甚至没有告知她,而自己的儿媳妇,她至少是知情的…… “你想明白了,也说好了,那就去吧。”她忍耐着心头剧烈的疼痛,缓缓告诫儿子: “你父亲当年,为了国家的未来,慨然赴死,我虽然心痛,但也为他骄傲; 现在,你又走上这条路,我不拦你。只有一点,你此去不管做什么,不管走到哪一步,你绝不可以辜负你的妻子!” 阿新背起行囊,悄然离去,踏上了北上、西进的旅途。行囊里,除了各种书籍,只有一面小小的圆镜: 斗彩外壳,水银镜面。可以开合,一边是镜子,另外一边,则嵌入了一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母亲、小夫妻两人、三个孩子,六张笑脸,历历在目。 “这是我的嫁妆,跟着我嫁到陈家,也跟着我走过这么多年。你带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记住你的家人,记得你的来处!” 光影消散。沈乐怔怔坐在桌前,抚摸着妆奁盒的外壁,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一代,又是一代。父亲为国牺牲,儿子也走毅然决然,投身革命。 他们选择的,似乎不是一个方向;但他们做出的选择,又是那么相似,仿佛冥冥中已经注定…… 对了,这个可以开阖的小圆镜,仿佛,在妆奁盒组件当中没有? 是跟着主人北上,家人最终没能团聚? 还是阿新已经牺牲了,小圆镜跟着主人,埋葬在遥远的战场上? 我能找到它吗? 沈乐一手握住铜片,一手按在妆奁盒上,努力沉入冥想,让心神远远飘飞出去。 整个妆奁盒轻轻鸣动,冥想世界中,铜片上的地图再一次展开,现出熟悉的山山水水。 沈乐凝神观看,暗暗祈祷小圆镜在他熟悉的地方,最起码,在他能确定大概区域的地方。 看了一会儿,愕然发现这张地图,并不是他熟悉的中国地图: 有长江,有黄河,有青藏高原,有阴山下天苍苍野茫茫的敕勒川。 然而,地图笼罩的区域,却比公鸡大得多,比海棠叶大得多,有些地方,他甚至看着眼生,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 这里好像多出来好大一块……怎么大陆范围还带多出来的吗? 这铜片上的地图,显示的不是当代的山川河流,而是上古时期,大陆板块还没漂移时候的? 不可能吧!!! 铜片静默,没有任何答案,也不给任何注解。沈乐看了一会儿,又努力引动妆奁盒的气息,尝试让它和散落在外的小圆盒发生共鸣。 妆奁盒内气息无声流转,铜镜、瓷盒、木梳木篦轻轻作响。烙印在地图上,再借着铜片的力量扩散出去。 然而,那气息飞驰、旋转、以他为中心一圈又一圈扩散,直到沈乐心神耗尽,都没有确定提示,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 在北方…… 北方哪里? 不知道。铜片上,黄河以北,老大老大一片区域,都被染上了轻轻的粉红色,似乎表示东西就在那儿。 ……摔! 这范围也太大了,让我怎么找啊!!! 沈乐反复折腾,直到耗尽心神,终于精疲力尽地退出冥想。 他来不及管自己的头痛,第一时间扑到电脑面前,打开地图,切到卫星模式: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河套那里多出来好大一块,黄河沿岸多出来很多块,阴山下,白山黑水之间,很多很多地方, 都多出来了大量区域…… 铜片上的地图,和现实中的地图,差距太大了啊! 是当年的测绘有问题?不,铜片铸造的那个年代,可能根本没有测绘这一说,画地图的人根据有多少山、有多少河,随随便便就画了; 但是,他也看过古代地图,精度可能非常非常感人,大致的山河走向、海岸线走向还是对的。 没道理会突然多出来一些山,多出来一些河,多出来一些湖啊! 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山川、河流、湖泊,是被某种特别的力量藏起来了……现在这个年代,还有能躲过卫星扫描的地方吗? 地图上空了那么一大块,就没有人觉得不对? 要找答案,就得把铜片继续补完。要补完铜片,就得继续修复。 沈乐叹一口气,默默卷起袖子。拿起调油漆的木板,又放下,给顾玉林打了个电话: “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他祖上的经历大概是……他的经历大概是……” 拜托特殊事务部门,去查查阿新的过往! 这种事情,私人没有渠道,官方去查应该挺方便吧? 第37章 老游:大佬,老板,救命啊!!! “要我去查这些?为什么?” “呃……可能和我们学校的一位导师有关……” “有他的委托书吗?” “没有……” “和妖类有关,特别是,和需要灭掉或者封印的妖类有关吗?” “这个倒是真有关系,但是……” “但是没办法证明?没关系,你到我们部门来做个认证,认证你有沟通器灵的能力,就可以了。不愿意?那没办法了……” 顾玉林满脸为难。沈乐很少托他们办事儿,这一托,就整了个大活,整了个远远超出他能力的大活啊! 如果不是沈乐和他们关系好,如果不是沈乐属于他们需要抱的大腿,真不想接这个任务啊—— “你要知道,那个时候过去的人,只要不是牺牲得特别早,大大小小都有一定级别的啊,上不封顶。”顾玉林苦口婆心地陈述: “上不封顶啊!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沈乐无奈地抬头望天。拜托,我只是不太关心某些事情,不代表我没有常识。 那个时代,从滨海去那里的人里出过些什么大人物,他们的后辈里出过什么大人物,我还是有数的啊! “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有正式的委托书,能说明查证的必要性,那就方便很多。”顾玉林苦口婆心地解释: “如果没有,就只能通过私人渠道慢慢查,能不能查到,什么时候查到就不好说了……” “哦,慢一点没关系。”沈乐坦然。他只是想侧面印证一下,能查到当然好,查不到,他也有别的渠道。 实在不行,等妆奁盒完全修好以后,他直接问就完了嘛! 顾玉林不太情愿地接过了任务。沈乐想了想,又给老游打了个电话: “……是这样的,能拜托你帮忙问一下吗?” “不能!!!” 电话里,老游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停了一停,似乎是想到了双方的身份,他的声音才柔和下来,有点卑微,又有点讨好地解释: “大佬,不是我不肯帮忙,是真的帮不上。那个时段、那段时间的那个地方,完全没有妖怪的生存空间的!” “没有?” 沈乐愕然。老游苦恼地叹了口气: “大佬,您知道人的心念,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吗。那段时间,那么多信仰无神论的人聚集在一起,那种纯粹的、浩浩荡荡的信念,根本没有我们存活的地方!” 那个时间段,他飞到那块区域附近,一百公里外就绕着走! 他认识的妖怪们,但凡能走的,都拎着包裹走了! 人道洪流横扫一切的那个时间段,他们这些妖怪,一个个都尽量缩在野外,瑟瑟发抖,头都不敢露一下的…… 临安的那个老鼠店主,那段时间,是住在下水道里,碰到爱国卫生运动搞清淤、清沟什么的,直接躲到山沟里去…… 老游这边没法帮上忙,沈乐也不在乎。能查到当然好,查不到也随缘。 总之,只要他把妆奁盒修好,该有的都会有的…… 沈乐耐着性子,慢慢悠悠,一点一点修复。 妆奁盒的盖子缺了一块,他在自己的收藏里寻找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只能动用积分,寻找了一块老木头修补: 这个妆奁盒经过长年的干燥,木料含水量低,表面湿度低。 所以,沈乐选择的老木头,不但要是同种木材,还要经过差不多的岁月,保存条件最好也要相似,硬度、湿度尽量保持一致。 否则,补配材料与原物件硬度、湿度不同,在漫长岁月里热胀冷缩,迟早裂给你看。 沈乐在特殊事务部门的储藏库里翻翻找找半天,又做了一堆实验,好容易找到一块。就这一块,让他的钱包损失惨重: 一千积分! 约等于一万大洋! 这还不是上品红木,只是老榉木,榉木而已! 顾玉林那家伙说话还很气人: “要不是我们部门,你上哪儿找这么多有年头的 老木头啊! 要不是我们部门,谁让你一块块切了做实验?” 呃……有一说一,做实验什么的,确实不容易。 比如他们常用的供货商,如果他敢打电话过去要货,“我要一块100年到120年的老榉木,品相完好,硬度***,湿度***……” 呃,老板倒不一定会打爆他的头,但是,一定会回答三个字: “得加钱!” 而且,这个加钱,就不是一万大洋能够搞定的…… 木料到手,沈乐比量着盒盖上缺损的部分,先做出木胎,与盒盖剩余部分粘接; 然后,在木胎上贴麻布,裱布、刮灰。见鬼的,这个刮灰的难度,简直高到飞起: 沈乐先用刮板刮,刮了两下,就换成小号刮板,再刮五六下,换成头部只有0.5厘米宽的眼霜刮板…… 在灰层的角落里,与盒盖原有部分相接的部分,曲曲弯弯,一下一下慢慢刮。 刮板越小,越能刮到最小的边角;问题是,刮板越小,越容易在灰层上面,刮出一棱一棱的痕迹…… 沈乐只刮了连接部分的一半,脑门就冒出了细细的一层汗,开始心烦意乱,呼吸不匀。 他不得不强制进入运功状态,提升自己的专注状态和双手的控制力,才成功刮完一遍。擦净边上沾到的灰,晾干,再打磨…… “这边边角角怎么打磨啊!摔!” 沈乐怒摔砂纸。这漆灰层就有粗、中、细三层!他得涂三次,刮三次,打磨至少三轮! 60目的粗灰一层,160目的细灰一层,200目的浆灰一层,层层相叠,俗称“宝塔灰”。 这玩意儿干透了以后,不在显微镜底下观察剖面图,根本搞不清楚哪一层是哪一层,每一层到底有多厚。 而且,打磨过程中,要避免磨到周围原有的漆,还要打磨得稍低于原有的漆面——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新补的漆层,与原物的漆层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不到0.1毫米的厚度,还要打磨得平整,还要打磨得均匀,这要怎么控制啊!!! 沈乐在木板上已经练了七八十遍,自己觉得已经练到得心应手,闭着眼睛都能磨匀的地步。 但是,当真上手修补,遇到这些曲曲弯弯,坑坑洼洼的线条,那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脑门上的火焰能飞三丈高。 【师兄救一救啊……有什么诀窍吗……】 他不得不私聊跪求秘籍。师兄问了一下他现在的进度,看了一眼他的工作进度,大吃一惊: “你已经自己上手修补啦?” “是啊,不然呢?” “有钱人……有钱任性……” 微信那头,师兄沉默了足足有十分钟。然后,狂风暴雨一般,发过来一条60秒的语音,停一会儿,又是一条60秒的语音: “你居然现在就能上手了!我们前几年的师兄,考进故宫的,光练刷漆就练了小半年! 一天一天地刷漆板,将干未干的时候,才能刷第二道,刷够100道漆,老师傅看着你手艺够了,耐性和韧性够了,才让你练下一步! 接下来是练‘下手活儿’,就是在你刷好漆的板子上,用刻刀刻出各种各样纹路。如果你之前漆刷得不好,坑坑洼洼、疙疙瘩瘩的,你就哭去吧!” 劈头盖脸一顿狂喷。喷完了,喷舒服了,才给出一条不算建议的建议: “打磨的方式,我们也在不断的研究提高,现在还没特别好用的法子。 实在不行,你试试用特别细的木棒或者针头,裹着砂纸,慢慢打磨?” 这建议说了约等于没说。沈乐垂头丧气,一边嘶嘶地倒吸着冷气,一边把打磨头换成了长针,在长针上裹了砂纸,小心翼翼,挨近漆灰层。 碰一下,缩回来,再碰一下,再缩回来…… “这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啊!” 【要帮忙吗?】 小伶忽然从边上露出脑袋。沈乐叹着气摇了摇头,把她推到一边: “别了,这个工作很重要,你 又没练过。还是我自己来吧,一点一点,慢慢来……” 【要把砂纸贴在平面上打磨是吧?这个我可以,交给我!】 小伶信心满满地跳了过来。伸出一根丝线,在旁边缠绕起一丁点儿砂纸,落向漆灰层。沈乐眼疾手快地一挡: “等等!——你要试手,去别的地方试手,不要在修补的东西上试啊!!!” 他哄了小伶五分钟,许诺了两套定制款娃衣、三套定制款首饰,以及让妆奁盒为她更换十次妆面,终于把小伶开开心心地忽悠走。 沈乐跟过去看她试手,第一眼,就看出了不一样: 小伶的动作太灵活了! 他自己用长针裹了砂纸,往下按过去,一次只能打磨1平方毫米的面积; 而小伶可以同时操纵三四十根丝线,工作效率是他的三四十倍,边边角角,到处都能照顾到。 更不用说,这些丝线灵活得和她的手指一样,比他拿着打磨机,隔靴搔痒式打磨,控制力要强得多。 他是蜻蜓点水一样,磨一下,退回来,磨一下,退回来;小伶的打磨,是沙沙沙沙沙……持续不断! “小伶,你帮了大忙了!” 他抱起小木偶,往上高高举起,再高高举起。还没放下,手机叮铃铃乱响,老游在一边惨叫: “老板,救命啊!!!” 第38章 老游你跑到山君领地了?还想让我救你?!(太平天国盟主加更3) 发生什么事了? 沈乐刚一抬手,小伶已经飞出一根丝线,把手机卷了过来。 手机屏幕上,对面的背景黑乎乎的,要用尽全力,才能看出一点类似树皮、树干,或者枝叶的纹路。 这一团昏黑当中,缩着一只体色深黑,几乎看不清楚的玩意儿,只有两个黄色的眼圈和一弯亮色鸟喙,证明了那是只猛禽。 鸟喙一张一合,快速发出和老游相似,却更加尖锐的声音: “老板救命!老板救命啊!!!” “发生了什么事?”沈乐无奈叹气: “你在哪里?你现在情况怎么样?你的敌人是谁?——你发个定位过来!” “我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我被敌人追,一头扎进这里,然后就出不去了!”老游快要哭了: “我半边翅膀断了,我好饿,我爬不出去!老板,你再不过来救我,我就要完蛋了!” 他退出视频通话,啪啪啪啪,连发了几个定位过来。沈乐扫了一眼,瞬间无语: 四个不同的定位,一个在阴山草原,一个在海上,一个在北冰洋,一个干脆到了琉球。 这位置差得也太远了!这么大的误差,你让我怎么定位你,怎么过来救你? “青灯,你能感觉到老游的位置吗?” 沈乐第一时间呼叫小油灯。头顶上的日光灯忽闪忽闪,小油灯立刻到场: 【感觉不到!太远了!他身上没有我的东西!】 所以说,至少要有个定位装置,比如说,沈乐之前出去的时候,随身带个电珠……小油灯才能感觉到吗? 沈乐实在为老游感到遗憾。他仔细想想,调整了一下感应的方式: “他现在正在和我视频通话。对面通话的那只手机,你能感应到位置吗?” 这一次,小油灯沉默了很长时间。沈乐不知道它是用什么方式去搜索,也许,已经跟着电线,跑出去了几千公里? 但是最终,它还是给了否定的答复: 【感觉不到!电太弱了!过去的电太弱了!又弱又乱,追不到!】 啊这……电磁波经过一个一个基站,中转、分发,隔着几千公里来到老游的手机上。 这个追踪难度就海了去了,特别是,让小油灯通过电磁波的方式硬追…… “我找不到你啊。”沈乐叹着气把定位截图,发给老游。 老游只看了一眼,脖子上的羽毛就一根根炸了起来,嘎嘎乱叫: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沈乐安抚了他好半天,才让他安静下来,说出自己的遭遇。 原来,老游循着沈乐给的线索,一路找到京城,找到他购买瓷盒、铜镜与篦子的古玩店。 一个个摊主百般沟通,使劲浑身解数,甚至购买了几样古玩、又卖出了几件收藏多年的古董。 钱包大出血之后,终于从他们那里得到线索,找到这几样货品的贩售者,再顺藤摸瓜,摸到它们的货源地。 他在村外降落下来,还没变成人形,进村询问,忽然听到了一声枪响…… “枪能打伤你?” 沈乐表示不信。 之前听顾玉林说,自己最早灭掉的那头五百年的狼妖,7.62子弹都打不穿妖气。 12.7的子弹,在它鼓荡起妖气的时候,也只能打穿肌肉,根本没法一枪一个碗大的窟窿。 老游能流畅变成人形,至少也有500年修为了吧?一枪打伤,怎么可能? “大佬,妖和妖是不一样的啊!”老游拍打了一下完好的那只翅膀,触痛伤处,又痛得抽搐了一下: “走兽是靠肉身吃饭的,日常就是熬炼肉身,刀剁不穿,枪打不穿才是目标。我是飞禽!飞禽! 他原身重量按吨算,我原身重量,到现在也没过4斤!我的骨头都是空心的啊!” 说得好像谁的骨头不是空心的一样…… 不过,飞禽和走兽的发展路线不同倒是真的,尤其是游隼这种以速度著称的鸟,它的发展方向,可能还真不是肉身的坚固程度 。 沈乐叹一口气,无奈道: “所以,你是被凡人打伤了?打你的枪不会还是土制喷子吧?” “那肯定不是!”老游再一次羽毛炸起: “至少也是个五六半!而且我当时正在准备变人形,妖气收敛了,正好是防御力最低的时候……要不然,我也不可能被打伤!!!” 五六半啊……沈乐飞快搜索了一下。五六半的有效射程达400米,优等射手可以达到600米,集火甚至可以打800米内目标。 而且,这把枪是当初民兵时期,装备最广泛的枪械之一,禁枪令后虽然收回了绝大多数,可谁知道民间还有没有…… 如果是这把枪,老游在400米外没有警觉,没有躲过去,那也算是情有可原。 “所以你受伤是意外?”他谨慎询问。老游拼命摇头: “不是!不是!那子弹上面有妖气和死气,虽然很淡,可瞒不过我! ——是有人专门蹲我,我甚至怀疑,是有人专门把我引到这个村子来杀我! 老板,我是为你干活,你不能不管我啊!!!” 他痛极了,也怕极了,几乎有点口不择言。飞禽和走兽不同,走兽负了伤,还能在巢穴里慢慢舔舐伤口,靠着积蓄熬过这一关; 飞禽的容错率却极低,一旦受了伤飞不起来,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尤其是游隼这样,依靠速度和灵活性捕猎的猛禽,受伤,折翼,几乎就是死期。 “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你在村子附近吗?” “村子叫……” 老游说了一长串地址,从省到市到县到乡,再到下面的村子。他一边说,沈乐一边查,越查越是皱眉: “你跑到山君的地方去了?” 他的地理学不怎么样,经历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现在差不多只记得个大概,比如说大小兴安岭、长白山脉在东北那个片区。 至于具体哪座山在哪里,那已经忘光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卫星地图上的那个村子,距离山区已经很近了—— 而山君的巢穴在哪里?毫无疑问,既然叫山君,那肯定是老虎,极大概率是东北虎/西伯利亚虎。 它的活动范围,不是长白山就是兴安岭,不是兴安岭就是长白山。 居然敢跑到山君的领地上,不要命了!你还敢让我去?! “我,我之前也住在那一片……我以为快进快出,不会有事的……” 老游痛得颤颤抖抖,羽毛张开了又倒伏,倒伏了又张开。他之前也是住在这附近,算是山君的势力范围最外侧。 因为太外围了,他又是飞禽,日常飞来飞去的,山君也不怎么管他。谁知道今天回来一下子,就中招了呢! “……算了。你受伤以后,往哪里飞的?飞了多远?经过了几座山,几条河,大概还记得么?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沈乐叹着气询问。老游不管怎样也是为他干活,现在受了伤,身在险境,他也确实不好不管—— 至于怎么管那是另外一回事,大不了报告特殊事务部门。 沈乐恶狠狠地想,老游也是在官方注册过、身上有积分能进交易会的妖怪,官方总不见得啥都不管吧? 按照老游的说法,他在地图上缓缓摸索,仔细搜寻。老游的记忆并不十分清晰,只记得受伤以后,就往子弹袭来的相反方向飞逃: 后面有追兵,不过追得不是很紧,追不上他这种以速度著称的飞禽。但是压迫感很强,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来…… “我飞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也许半小时?”他不太肯定地回忆着: “反正飞了很久很久,翅膀疼得厉害,实在飞不动了。我就找了个地方一头扎下去,然后就这样了……” 他用鸟喙、鸟爪和单边翅膀配合着,勉强举起手机,在周围照了一圈。 沈乐看着,像是个枯树的树洞,又像是个被熊瞎子占领的巢穴。里面黑漆漆的,光看木纹,看不出是什么树,顶上也没有亮光透下来。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树洞里面 ,居然还有一点绿色,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生长: “这是什么植物?”他指挥老游: “你把它拍下来,拍清楚一点,我找个人去认认。没准是当地的特殊物种,能帮忙定位呢!” 老游飞快发了照片过来。沈乐摸着地图,看着从滨海市到那边的几千公里距离,暗暗犯难: 从珠溪镇到滨海,再从滨海飞冰城,至少一天就过去了。 再从冰城出发,到下面的某某县、某某乡、某某村,绿皮车轰隆轰隆过去,到那儿再找村际公交…… “你还能撑几天?” “五六天不成问题……”老游见沈乐有救援的想法,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在身子底下扒拉扒拉,扒拉出一个小包: “我随身带着点吃的,省着吃,至少能撑住五六天。那个追我的妖怪没追上来,只要他不找到我……” 那就好。沈乐松了口气,安慰老游: “你尽量撑住,我想办法找人来救你。撑住啊!!!” 唉,他自己是肯定打不过的,要找谁去救人呢? 顾玉林大概是不行了,打不过。他们能找到更高层的人吗? 还是找老板娘? 第39章 特殊事务部不靠谱?沈乐:那我只能自己上了!(求订阅) 沈乐镇定一下心神,到底还是给顾玉林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小时,师兄弟两个一起赶到,面带难色: “你说的那个老游我们查过了。说实话,要救他……很难。” “难度在哪里?”沈乐挑眉: “你们对付不了山君?” 顾玉林苦笑。章秉信眉毛一扬,急急想要说话,看了一眼师兄,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到底也工作了半年了,知道的人情世故,比在道观里学习的时候要多了无数倍。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大致也有了点儿数目——如果没有的话,就看师兄的,别跟师兄抢着发言。 老游不重要,但是沈乐很重要,不能在他面前乱讲话的! “这么说吧,没有‘对付不了’这种说法,最起码,山君这个级别的妖怪,还不至于对付不了。一枚东风下去,怎样也干掉了——问题是成本。” 沈乐理解点头。世界三大真理之一,对付一个1500年修为的妖怪,干不掉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问题是,东风出鞘,周边国家怎么想? 大洋彼岸的国家怎么想? 一记轰下去,且不说打得到打不到的问题吧——茫茫林海,定位一只妖怪非常困难——就算是打到了,这是在林区,是在自然保护区! 森林生态,森林火灾要怎么收场? 特殊事务部门是这样的,最底层的小职员只需要扔炸弹就可以了,拍板的姥爷们要考虑的事儿可就多啦…… “所以,是成本太大,不值得为老游这样一个妖怪,去对上山君是吗?” 沈乐凝视着顾玉林的眼睛,缓缓追问。年轻的茅山道士瞬间苦笑: “倒也不是这样……主要是,主要是吧……” 他“主要”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沈乐干脆单刀直入: “老游是妖怪,不是人类,不值得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救?” “呃,也不是。”顾玉林挠挠头皮,心一横,索性说了实话: “在特殊事务部门,或者说,在官方的户籍里面,妖怪分成三种,这一点你了解吗?” 沈乐理所当然摇头。顾玉林一口气说了下去: “第一种,是和人类一样,在官方注册户籍,遵守人类法律,依法纳税,依法接受管理,在必要时接受征召的妖怪。 这样的妖怪,是拥有公民权的存在,官方以保护人类公民的力度,对他们进行保护。” 沈乐点头。这非常公平,非常合理。权利与义务对等,最多最多,对妖怪的征召,或许会稍微多这么一点儿? “那第二种呢?” 顾玉林微微笑起来。沈乐愿意沟通,这很好,有沟通的基础,就有了后续谈事儿的可能: “第二种,是在官方留有犯罪记录的妖怪。这种妖怪,在它们依法服刑之前,会一直挂在通缉榜上,人人得而诛之。 当然,对于太强、地盘太大、太难抓的妖怪,我们也要讲究一个成本,主要是他也不进城……” 山君大概就是这一类了。而他之前抓住的狼妖,电得外焦里嫩的猪妖,大约也是在这一种。 所以,沈乐把狼妖、猪妖打杀,才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而且可以爽爽地拿到奖金? “所以,老游就是第三种了?第三种又是什么说法?” “第三种,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在官方注册过,没有依法纳税,没有表达出意愿,在必要时接受征召的妖怪。” 顾玉林直视着沈乐的眼睛,坦然道: “这样的妖怪,我们视为合作对象,我们欢迎它们进入人类社会,也愿意和它们进行交易—— 但并不视为我们必须抛头颅、洒热血,去努力保护的对象。很不幸,您说的游先生,属于第三类。” 沈乐深深吸了口气,无言点头。 要让人类冒着危险,特别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援一个不在公民序列里的妖怪,就连他都说不出口: 凭什么? 凭什么啊! 都不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事儿了,老游为人类整体做了什么,要让人类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山君地盘去救他! 所以……只有我自己上了吗…… 沈乐微微低头,沉吟不语。平心而论,他是不太想去救的: 你我本无缘,全凭你有钱。老游和他交情不深,要不是老游百般贴上来,想方设法帮他做生意赚钱,他和这只隼妖真没啥交道可打; 这样一个熟人,或者说,熟妖,如果挂了,他也没太大损失。充其量就是钱,而且还不是现钱,是未来可能赚到的钱…… 但是,想到老游变成原形缩在树洞里,哀哀惨叫,一只翅膀无力耷拉着的样子,沈乐又觉得不忍。 老游现在,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如果他不去救,饿都能饿死。不管怎样,他也是为自己办事儿,才陷入险境……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种感觉实在不好,沈乐觉得,他如果放任老游死掉,什么都不做,自己这辈子都过不去! 他还想努力挣扎一下: “老游在树洞里发现的这个植物,经过专业人士判断,是一种叫做鬼梦草的罕见灵草。 为了这种灵草,能组织一次行动么? 如果不够的话,老游在那里,信号受到了严重干扰,疑似陷入了一个阵法或者秘境—— 这个阵法或者秘境里的其他财富,也归救援人员所有,这个报酬,能让特殊事务部门出动一趟,顺便救他出来么?” 他一边说,顾玉林和章秉信,就在一边啪啪啪啪,按着手机发消息。好半天,才抬头回答: “抱歉,山君太危险了。人员的生命安全,到底还是重于财产——请您谅解。” 沈乐无奈地叹了口气。筹码不够,请不动正式人员,没办法。他只能尝试另外一条路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我挂悬赏可以吗?我挂悬赏,让人去把老游救出来,特殊事务部门允许吗?” “哦,这个啊,我们的态度是不提倡、不鼓励、不阻止。”顾玉林流利地说着官方套话: “您要用您自己的财产,去悬赏请救兵,这种帖子,官方不会删帖,但也不会主动推荐、置顶。 另外我必须提醒您,一百万积分,很可能请不到靠谱的强手,您请尽量三思。” 沈乐嘶了一声。他低头沉默好一会儿,把交易会上的物价,顾玉林他们的工资,各种情况在心底过了一遍,暗自摇头: 一千万这个数字,找人当保镖容易,找人冒险拼命,估计还真的难。 就天香楼对面圆通禅寺,一个手串随随便便五百万,胖子店主请他来驱邪,一出手就是五十万那劲儿,是个修行者,谁赚不到一千万啊! 看来真的要自己上了—— 那,我要去救吗? 沈乐低头沉吟。好半天,敲敲桌面,在兜里摸了一下小电珠: “青灯,像上次那个猪妖那么大的妖怪,你现在,一口气能电死几个?” 【三个?或者五个?】小油灯不太肯定地回答: 【主要是我没吃饱……吃饱的话,电死十个八个没问题!】 “那么,吃饱的话,比上次那个猪妖,强五倍的妖怪,你能干掉几个?” 一千五百年修为的妖怪,它的战斗力,应该是五百年修为妖怪的三倍吧? 考虑到老虎和野猪的体重差别,往宽里算,算五倍? 【五个!!!】 小油灯毫不犹豫地回答。沈乐心里一定,感觉肩上的千斤重担,瞬间去了五百斤: 小油灯能把对方打死,那么,他进山的危险,就已经少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大概在迷路、失温、坠崖,以及陷入奇怪的阵法之类? 这些还是有办法解决的,比如,找个靠谱的向导,找个靠谱的保镖。沈乐心头万般念头一闪而过,展颜微笑: “没事,帖子先帮我挂一下。另外,您能否帮我安排一下,找个变压器或者之类的地方,让我充会儿电?” “什么?!” “充电。”沈乐 微笑。求人不如求己,如果实在找不到人,也只能他自己上了—— 小油灯还是很强力的,如果充分展开警戒圈,在妖怪扑上身之前一下子打死,应该能保护住他! “你要充多少电?” “两万度?五万度?……或者更多?”沈乐不太肯定地心算着: “反正,能充多少就充多少吧,越多越好,我怕到了地方,小村子的电网撑不起来—— 最好是24小时内充满,我能不能平安回来就靠这个了!” 顾玉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瞬间,浑身焦黑的狼妖,一道闪电灭掉的猪妖,在他脑海里重重叠叠—— 这就是沈先生的杀手锏吗? 他要露出真手段了吗? 他告罪一声,出去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回来: “帮你安排好了,电力调度了一个变电站的开关柜,专门给你用。沈先生,我还是不赞成您亲自去——” 沈乐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拦住顾玉林的话头。他直视对方,认真拜托: “对了,能否请您在亲朋好友里帮我问下,护送我到这个村子,不进山,要多少钱?” 第40章 出发!鱼儿上钩了,要报告山君吗?(求订阅) “沈先生,您还是不要亲自冒险,那毕竟只是个妖怪……” 顾玉林嘟嘟囔囔地一路劝着,一路带沈乐前往协调好的开关柜。 到了目的地,已经有电工在门口等着,一路带他们进入变电站。一边走,一边伸着脖子往他背后看,差点儿把自己晃倒: “你的设备呢?” 沈乐笑笑不说话。电工一直把他们带到开关柜面前,他还是满脸疑惑,不停走神的样子。在最左边的那个柜子面前站定,伸手一指: “你的设备呢?什么时候过来?接上负荷设备,我们好合闸啊!” 沈乐摸摸衣兜里的电珠,在心底轻唤一声。小油灯雀跃的声音立刻响起: 【我可以吃了吗?我可以吃这个柜子了吗?】 “啊,等等,我先和他们说好了。”沈乐赶紧安抚它,扭头回答: “现在就可以了——能打开柜子给我看一下吗?你告诉我接线的地方在哪里,然后就能合闸了!” “看一下倒是没关系。”开关柜前,三四个电工围成一团,小声商量几句,开启柜门。给沈乐指了一下,为首的电工催促: “赶紧接线吧,你的施工队呢?” “看清楚了吗?就是这里。”沈乐默默在心底和小油灯默默沟通。瞬间,一团只有他能看见的银光从兜里飘出,直接扑到柜子里: 【好了好了!我到地方了!我要——吃!】 这迫不及待等开席的样子哟……沈乐忍住一个微笑,坚定地向对方点了点头: “接好了。合闸吧!” “接好了?!” 四五个声音一起惊讶拔高。变电站的站长,副站长,抄表员,连同顾玉林,全都失声惊呼。 站长和副站长各自敲了敲开关柜的柜门,柜子中传来空洞的回响声。他们又绕着开关柜走了一圈: “哪里?哪里有设备?你是无线传输吗?” “无线传输也不对啊!无线传输也不可能距离这么远!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10千伏交流无线输电技术啊?” “等等,无线传输的话,这么高的电压,开关柜附近根本不能站人的!” “你是在开玩笑吗?还是说,你拿来的是隐形设备!” “我刚刚绕了一圈的,就算是光学隐形设备,至少也会挡住人啊!!!” 几个电力工作人员七嘴八舌。沈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求助地看向顾玉林。顾玉林咳嗽一声,举起证件: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啊。保密条款懂不懂?干活,干活!” 在顾玉林的催促下,电工们终于结束了无端揣测。他们收起惊容,紧盯着沈乐,反复确认: “你设备接上了啊?” “接上了!” “真的接上了?” “真的接上了!” “你确定真的接上了?没接上设备,就合闸的话,会出大事故的!” “真的接上了!!!”沈乐盯着开关柜回答。柜门已经关上了,把小油灯分出的灵体关在里面,然而灵眼还是能看见湛湛的光芒: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还怕你们电不够用呢!” 反复确认之后,电工们终于按照操作规程,一板一眼,开始合闸。 电钮一按下去,变电站站长,副站长,站在后面的抄表员,三双眼珠子同时凸了出来: “有负荷!” “真的有负荷!” “多少?” “电流飚到900安了啊我靠!!!” “快跑!!!” 一个拉一个,一个拉一个,还没忘记拉走了顾玉林和沈乐。沈乐一边茫然地跟着他们跑,一边大声问: “你们跑什么啊?” “500多就能把电缆给炸了!这柜子能扛1250安,也不代表900安是个正常数值,我还想多活两年!” 呃,其实你们不用这样跑的,这柜子没事,这电流这么高,那是小油灯在里面大口大口吃电…… 沈乐摇着头离开变电站,把 小油灯留在里面吃电,自己去拜访老板娘。 老板娘听了他的请求,为难摇头: “我们是牡丹花妖,在华北地区还行,出了关就……真的受不住。尤其现在已经开始下雪了……” 沈乐扭头看向店堂里,一群年轻的牡丹花妖远远听着,对上他的目光时,都有点儿畏缩闪躲,就像没有复习完功课,面对老师点名提问的学生。 沈乐对她们笑了笑,努力掩盖住失望: “没事儿,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让你们冒险。就是——您认不认识当地的可靠妖怪,可以帮忙做个向导什么的?” “……和我交情好,可靠的妖怪,基本上都是花草树妖,还真没有关外的。”老板娘沉吟: “这样,你拿着这片叶子,到了关外先去找松老……对了,这些东西你带上!” 她素手一拂,桌上就多了一堆锦盒,再一拂,多了一堆瓶瓶罐罐: “这是辟谷丸,吃一粒,可以三日不食; 这是黄芽丹,大补元气,增益法力; 这是绛云散,止血生肌有奇效; 这是五恶散,宿营的时候在身边撒一圈,蛇虫不敢靠近……” 不愧是牡丹花妖,制药的本事一绝。沈乐道谢收起药散,顾玉林那边已经打来了电话: “我们帮你找到了向导。是当地人供奉的神鹿,最近这些年一直担任护林员,愿意陪你进山。 要求是,你为他定制一张打坐用的床榻,保护他过一次雷劫……这个条件可以吗?” 沈乐大大舒一口气。这次去救老游,他最担心的,就是抵抗不了天地自然之威,莫名其妙迷路、冻死在野外…… 有当地土著陪同? 还是一直走野外的护林员?神鹿化形? 太好了! 他一口答应,回家把小油灯装进背包,又去和玩偶柜里的小家伙们沟通。 很好,小家伙们已经能感觉到妖怪的存在,虽然无法准确指示方位,至少能够告诉他,附近几公里内有奇怪的东西—— “整个柜子搬去不可能,我带你们几个去可以吗?谁最强?带一个过去行不行?或者需要带三五个?” 小家伙们蹲到一起,以普通人类不能理解的方式,沟通了好一会儿。 最后,唯一一个球形关节人偶,那个小姑娘的人偶弯腰抱起猫咪,迈着跳舞一样的步伐,走到沈乐面前行了个屈膝礼: “带我去就可以了!” 真不错,有预警,有药品,还有向导。稳了! 沈乐做足准备,直飞冰城。特殊事务部门联系的向导,已经在冰城机场接他,一见面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听他们说了你的事儿!你愿意救我们这样的家伙!好朋友!好汉子! 你放心,我老陆怎么把你带进去,就怎么把你带出来!” 沈乐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透不过气来。屏住呼吸,挣扎了好半天,才拔出脑袋: “呼,呼呼,呼呼……” 老陆是个红脸膛的汉子,一头刚硬短发,裹着一件有点发硬的皮坎肩,鼻头又大又红,像是顶着个烂草莓。 他直接带沈乐买了全套的进山装备,防寒户外套装、雪地登山鞋、冰爪、雪套墨镜。然后,亲自开车,直接把他送到老游遇袭的村落: “往哪走?” “等等啊……先找个住的地方……” 村落极小,并没有旅馆之类的东西。老陆带着沈乐敲了两三家的屋门,就顺利借到了一个住处。 沈乐关上房门,立刻掏出小玩偶,小油灯,挨个摆在炕上。握住铜片,微微凝神: “你们能感觉到附近有妖怪吗?” 【有!】 【有!】 两个小家伙迫不及待地抢答。 小玩偶伸出胳膊,笔直对准隔壁; 小油灯噼啪作响,在空中凝成一个银白色的箭头,和小玩偶指向同一方向: 【那里!】 “那是向导……那不算……”沈乐哭 笑不得: “除此之外呢?还有其他妖怪吗?” 两个小家伙都沉寂了。小玩偶一动不动,脚下的黑猫绕着她裙摆团团乱转,时不时扬起脑袋,“咪”地轻叫一声; 小油灯收敛光芒,空中银白箭头消散,屋顶上的灯泡也停止闪烁光芒。至于灵性,天晓得上哪儿玩去了…… 【找到了!】 【找到了!】 两个小家伙忽然同时出声。不等沈乐问“是不是老游”,银白光华已经在空中腾起、交织,勾勒出整个村子的道路房屋; 而村子尽头那栋房屋内,一大团银光上下浮沉,标出了异物的存在。 与此同时,小玩偶脚下的黑猫一跃而起,指向那栋房屋: 【那里!那里!】 【很奇怪,很奇怪!】 【很臭……】 沈乐脸色凝重。他仔细问了几句,小玩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反反复复说“很臭”、“很讨厌”、“和镇子上的妖怪不一样”。 小油灯倒是自告奋勇过去看了,可除了“那家伙看上去是个人”之外,也没有额外的情报…… 沈乐脸色凝重。他推门出去,把情况和老陆一说。老陆当即起身: “我去打听打听。这村里没有妖怪居住,肯定是外来的,说不定就和老游遇袭有关……你等我!” 他大踏步出去,寻房东打听情况。稍顷,村子尽头的小屋里,一个中年男人缓缓抬起了头: “新的鱼上钩了么……要立刻报告山君吗?” 第41章 老游正被追杀!小油灯,找到人了吗?(求订阅) 中年男人摆弄了一下手机,悄然窥视着来客的行动,不停切换画面。 他比沈乐他们早来半个多月,早早地在村子里布设好了各种监控设施,连摄像头都装了好几十个。 此时坐在家里足不出户,就能看到有客人入住,看到客人出门,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什么。 只可惜,他没有把摄像头装到村民家里,听不清来客在说些什么,又向村民问些什么…… “这么小个村子,除了邮递员、快递员、收山货的,一年都来不了几个外人。”中年男人翻动着手机画面,眼神凝肃: “先是那个隼妖过来,隼妖逃掉没几天,又有人来。这绝对不是偶然——要立刻报告山君吗?” 他切到拨号界面,停一停,又切了回去。山里信号不是很好,特别是山君所在的地方,信号更差—— 一千五百年的大妖,随身妖气,原本就有扭曲现实的力量。山君但凡不刻意收敛,他身边,他的巢穴里,电话肯定是打不通的。 要联系他,只能打给他的下属,比如之前死掉的狼妖,比如最近颇受山君宠信的那只瘸腿老狐狸。 可是,打给他们,自己的功劳,至少也要被他们吞掉一半! 要不然还是等一等? 先探探来人虚实,能拿下就拿下,能顺藤摸瓜找到那只隼妖,就把隼妖一起抓住? 等拿下了、抓住了,在山君面前,也能多一份功劳,能拿到比较多的赏赐? 哪怕他自己是个伥鬼,也能在人世间多一分自由活动的空间,多享受享受人间的气息啊! 他起身走进内室,从床底下摸出那支五六半,上好子弹,打开保险。举枪抵肩,尝试着瞄准一下,又放下枪: 不,还是先汇报吧。抓不住,功劳最多小一点儿; 如果不先汇报,山君觉得他背主,到时候的惩罚…… 中年男人沉吟迟疑,界面来回切换了几遍,终于下定决心。 他按下拨号键,看着手机不断震动,眼看就要接通信号,忽然“啪”的一声,手机直接炸开! “我艹!” 中年男人直接爆了粗口。他这手机不是三星的啊! 也不是什么莫名其妙杂牌! 也没有一边充电,一边打电话,他甚至没有因为手机电池太旧,拿去换了电池! 怎么突然就炸了啊! 这小破村子,手机炸了,连买新手机都不好买…… 更不用说,现在大家都是手机支付,唯一的手机炸掉了,他想要出村子,都没法买车票,没法订旅馆,他寸步难行! 对了,手机炸掉了,手机卡是不是也炸掉了?村里没有营业厅,难道我还要去镇上补? 我没钱买车票——没法去镇上补手机卡——买了手机也没法用——没法买车票去镇上…… 到底是用妖术迷惑房东,让他帮忙买个新手机? 还是用妖术直接抢了房东的手机,连房东的身份一起抢了? 中年男人正在犹豫,房门口“咚咚咚”作响,三声礼貌的敲门声。紧跟着,房门被一脚踹开,一张银白大网,当头罩下: “谁!!!” 你们是谁! 你们敢伤我! 我是山君的仆从,我出事了,山君立刻会知道的! 他脑海里一连串念头转动,想要怒吼,却已经吼不出声。 银白大网落下,全身丝丝黑气冒起,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跪倒、身体颤抖,看着皮肤皴裂,手上流出黑血…… “果然是个死人哎!”模模糊糊地,他听到几步之外有人说话: “你说,他是现在才知道自己死了,还是维持不住原形,终于死了?” 我……死了? 中年男人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脑子一片空白。好半天,他慢慢抬起头,看到两个人站在面前,俯身盯着自己: 靠得近的那个是短发壮汉,酒糟鼻红得十分醒目,手里握着根枝枝叉叉的棍子,正穿过银白大网来戳他; 离得远的那个是个小白脸,侧 着身体,从壮汉背后探出半张脸。看一眼,抓着手机拍张照,低头看看不满意,再拍一张: “他是怎么死的?” 银白大网升起一点点,裹着他,强迫他站起来。中年男人摇摇晃晃,站直身体,顺便看到自己全身的样子: 肚子上豁开老大一个缺口,里面空空荡荡,啥都没了; 左边大腿,右边大腿,都只剩下发黑的骨头,裹着一点点残肉,也不知道是怎么支撑住上半截身体; 至于脑袋……脑袋…… 中年男人抬手摸了摸,整个颈椎都已经断了,脑袋耷拉在胸前,要用双手托扶,才能支棱起来。 双手托上去的时候,能摸到巨大的豁口,每一个三角形的豁口都又深又长,一根手指伸进去都填不满…… 是了,我是……死了……被老虎咬死了……我进山,想要找野山参,迷了路,被老虎吃掉了…… 魂魄被老虎拘成了伥鬼,附在吃剩下的肉身上,靠老虎的力量支撑着活动,为老虎办事儿,为老虎……勾引活人和妖怪进山…… 他惨笑一声,身上各个伤口,黑气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冒起来的黑气触上银白大网,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很快消失不见。 久违的疼痛潮水般涌上,宛如一只斑斓猛虎扑倒了他,大口撕咬。他痛得脸颊抽搐,却勉力抬起头,看向对面: “我、我叫刘德喜,是hh市西泉镇小安乡二道河村人……我老婆叫梁文霞,有个儿子,叫二蛋……” 身上黑气越冒越多,声音也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已经只看见牙齿上下动弹,听不见声音了。 沈乐叹了口气,隔着电网奋力给男人拍照,打开记录本,飞快记录。记完了,才急声问: “你之前看到过一只游隼吗?” “它往哪儿飞了?” “你追上去多远?它飞到哪里了,你大概知道范围吗?” “有没有别的妖怪在抓它?” 刘德喜已经说不出话来,勉力点头,眼窝里不断流下黑血。老陆叹了口气,拽一把沈乐: “您可以把您的法宝放开一点吗?它的力量快给熬干了……您放松一点,我尝试让他多说几句……” “青灯,网张开一些,别让它逃了就可以。”沈乐在心底轻轻说话。银白大网应声飞起,向外扩张。半米、一米、两米…… 它轻柔地掠过老陆,没有造成半点伤害,只让他皮坎肩上的毛竖起来了一片; 然后贴到窗口、贴到门口,充满整个屋子,只把沈乐挡在电圈外面。 老陆羡慕地看了那片银白大网,在坎肩里掏了掏,摸出一个木偶,又摸出铃铛、颜料、彩绳等各种各样东西。 他把木偶竖在桌子上,拿颜料在上面涂了好几笔,彩绳捆住,这才举着木偶,慢慢靠近刘德喜。 一边摇动铃铛,一边唱着沈乐听不懂的歌谣,走到刘德喜面前,蘸了他身上流出的黑血,在木偶上勾勾画画…… 沈乐除了换个方向,举起手机拍视频,就半点忙都帮不上。 老陆又唱又跳,把自己折腾得满身大汉,终于从刘德喜身上引出一缕黑气,没入木偶当中。 哗啦一响,刘德喜全身瘫了下来,摔成十七八块,粘着烂肉的骷髅头滚了几滚,滚到桌子底下。 老陆抹一把汗,摇摇晃晃站起来,再对着木偶絮絮叨叨念诵。好半天,扭头看向沈乐: “问清楚了。他说,老游是他引诱过来打伤的,受伤以后,看见它往西南方向飞了。飞出去多少不知道,他也追不上…… 有山君的下属在搜寻他,不过没有搜到,山君属下没有鸟妖,只能靠走兽来找。 村子西南,五十里之内都搜过了,没有搜到。” “秘境呢?” “不知道,没听过……他只是一个伥鬼,偶尔被山君放出来,山君没有吩咐他去搜索秘境……” 沈乐长长叹了口气。他蹲下身子,低头看了看那些碎骨烂肉,神色黯然: “我们报警吧。总要把他送回去……到死,还记 得家里人在等他……” 老陆默默点头。他自去收拾遗骸,报警,或者说报告给特殊事务部门,让他们派人来收拾遗骸。 然后,再通过特殊事务部门的关系,请他们锁定老游的手机号,随时准备定位。 沈乐回房间坐定,拍拍小玩偶,又拍拍小油灯: “刚才干得漂亮!辛苦啦!青灯,你的电够吗?需要再大吃一顿吗?” 【够的!没问题!我刚刚只消耗了这——么小一点!】 银白光芒在沈乐眼前飞起,交织、变形,幻化为一只银白手掌。拇指和食指靠拢,当中只留下一条极其微小,不留神根本看不见的细缝: “只有这么小一点!” “很好,很好。”沈乐微笑起来。他鼓励地摸摸小油灯的灯罩: “我现在要给老游打电话,你做好准备,看看能不能感应到老游的手机!三、二、一!” 电话连续响了四五轮才被接通。电话对面,老游声音急促压抑,几乎仓皇: “大佬,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有妖怪在追杀我,它们追得越来越紧了!它们靠近了——我挂了啊!!!” 屏幕瞬间黯淡。沈乐扭头看看小油灯,满怀希望: “青灯,找到了吗?” 第42章 小油灯立功了!乡村电网立功了!——山君到!!!(求订阅) 【没有……】 小油灯委委屈屈,十分不开心地回答。沈乐叹一口气,推门去找老陆,也看到一张失望的脸: “那边说,没法定位……信号一直在跳,短短几秒钟跳了五六次,范围超过一千公里,实在找不到目标……” 按照他们的经验,这是受到了阵法或者秘境的影响,还得是等级相当高的阵法,或者很特殊的秘境。 如果不是最近抽不出人手,山君的领地上也太危险,特殊事务部门高低要派出人手,来探索一下这块区域。 但是现在没办法,就只能看老游自己的命了。 或者,看沈乐能不能找到办法,将老游救出死地? 两人相对叹息。沈乐咬了咬牙,摸出铜片,盘膝坐定: 看来只有试试看冥想了。如果冥想当中,小油灯能帮忙指个方向,那就更好了…… 沈乐闭上眼睛,缓缓调息。还没沉入冥想,小油灯忽然又冒出一句: 【老游好远啊……我只找到离他最近的电线杆,但是周围电线杆好少,电线也好少,好大一片地方呢!】 !!! 沈乐当场跳了起来。电线杆,电线杆! 找到了电线杆,距离老游就不远了,最多最多,一平方公里之内,肯定能找到人! 小油灯,这你也能说“没找到”啊?这分明就是找到了啊! “要怎么定位电线杆?”他冲出屋子,抓住老陆: “有没有哪一张图,可以一条一条电线、一根一根电线杆数过去,找到某个特定的电线杆?!” 老陆打电话给特殊事务部门,沈乐打电话给电工向阳。向阳给出了很肯定的答复: 可以,但是要找权限足够高的人。想要电力布线图不可能,但是,给个电线杆的位置,应该没问题…… 信息在电磁波当中奔驰,很快,特殊事务部门那边,就有专业人士接起了沈乐的电话: “从村子往东北走……过一个大的变电站……再过一个……再过一个…… 过两个变压器……过一个电线杆,再过一个电线杆,再过一个电线杆……” 沈乐一五一十复述着小油灯的描述。对面,特殊事务部门的人员,和电力部门的专业人员,拼命寻找: “是往东北吗?” “多大的变电站?……很大?有多大?比小油灯上次吃电那个大?这是什么描述哟……” “过两个变压器?变压器在城镇还是在农村?不知道?” “两个变压器之间有多少个电线杆?能不能数一遍?” “再过三个电线杆?电线杆往哪个方向走?” 小油灯是纯粹的外行,沈乐是外行中的外行,他们俩的描述,听得电力人员异常绝望。 一个变电站,拉出去很多根支线,一个变压器,也要拉出去好多支线。您单纯这样描述,我们太难找了啊! “你能不能描述一下,那个电线杆到底叫什么名字?电线杆上一般有挂牌的!!!” 沈乐就差翻个白眼了。 小油灯化作一道闪电在电线当中奔驰,能够搞明白这是变压器,那个是变电站,已经很厉害了。 你还要它从电线杆里爬出来,看一眼电线杆上的牌子? 咦,等等,没准真行? “青灯,你能短暂离开电线杆吗?能看到电线杆上的牌子吗?牌子上的字,能读给我听吗?” 小油灯短暂沉默片刻。然后,它委委屈屈地报告: 【可是那牌子上没有字,不是,只有一半字!】 一半字也是好的啊!沈乐飞快抄下来那几个字,继续问它: “那前一根电线杆的牌子呢?后一根电线杆的牌子呢?能看到吗?” 最后,沈乐拿到了1.5块牌子——三块模模糊糊,只剩下一半文字的牌子,转给相关部门。 一通忙活以后,他得到了一个坐标:有经度,有纬度,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 特殊事务部门还很贴心地送上了地图,甚至,送上了前往那个电线杆的路 线图: 国道转省道,省道转乡道。在哪里转弯,在哪里穿村而过,然后,从哪里爬山…… “麻烦您再送我一程可以吗?”沈乐仔细看了一遍地图,开始收拾登山装备,整顿行囊,顺口问老陆: “送我到距离电线杆最近的公路,把我放下去就行。如果我顺利出山,再给您打电话,请您开车过来接我?” “你开什么玩笑?”老陆瞪大眼睛。他看着沈乐塞吃的,塞饮水,塞炉头气罐,塞睡袋和防潮垫。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 “沈先生,您野外走老林子走得不多吧?算了,我开车带您过去,带您进林子—— 真到了那么偏僻的公路上,和进林子也差不了多少了,山君真要动手,咱们也躲不过!” 有一说一,和这位在一起,比自己独个儿待在车里,独个儿开车走掉,没准还安全些呢! 他那个电网,实在是太强了,稍微展开一点就让人心惊肉跳的! “可是,当初说好的报酬……” “说好的报酬,本来就不只是送你到这个村子。”老陆爽朗地笑了起来: “总要保护您进山,再保护您出山,才好意思要这么高价。单纯送到村子一趟,我怎么好意思请您护我过雷劫?” 沈乐彻底无话可说。老陆飞快地替他调整好背包,推他上车,一脚油门发动。 幸好那个电线杆的位置,和村子的直线距离也就六七十公里,山路曲曲弯弯,当天晚上就已经开到。 老陆把车子停在路上,轻车熟路地掏出了一架——无人机…… “看我干什么?妖怪就不会用无人机啦?”面对沈乐惊诧的眼神,老陆理直气壮,埋头调整机器: “我们现在当护林员,用无人机的时间,比靠两条腿跑的时间长得多了。看到哪里有情况,才跑过去看一看—— 不然这么大一片林区,怎么可能跑得过来?” 一边说着,无人机嗡嗡作响,一边已经腾空而起。飞到目标电线杆顶上,再以电线杆为中心,一圈一圈,螺旋向外搜索: “这上面装了妖气探测指针,有情况会自动报警。放心吧,找起来很快的……” 希望快一点吧……沈乐暗暗祈祷。按照老游的说法,山君派手下在附近搜索,随时有可能把这家伙干掉—— 他们这次过来,也不想正面对上山君,最好是在山君没发现的时候,迅速带了人跑路。 万一惊动了山君,一千五百年修为的大妖怪,带着一群五六百年的小妖怪冲出来,沈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无人机贴着树梢,缓缓飞动。很快,老陆手里的显示屏上,就出现了星星点点,或红或黄,大量的警告标志: “妖气!妖气!妖气……” “这里有明显的妖气痕迹,看起来,确实有妖怪在这里长时间搜索。”老陆眉头紧皱: “看来就在附近了,做好准备,我们下去!” “等等……” 沈乐在后座上缩了一缩,一手握住手机,一手握住小油灯的把手,把铜片压在上面: “青灯,我再给老游打个电话。这次,拜托你精确感应一下,尽量锁定它的位置,可以吗?” 【我尽量!一公里内,应该问题不大!】 小油灯精神抖擞地回答。沈乐张开灵眼,看见银白色的丝线从它身上不断探出,向外,向外,一直向外—— 纵向放射,横向编织。一层贴树梢,一层贴地面,当中一层,高度大约和沈乐的胸膛齐平。 一轮一轮,向外推出,银色罗网精密匀称,随着山峦的形状流淌上去。 越过山岭的电线上,投下无数银白丝线,汇入罗网,给这张电网补充能量,让它没有匮乏之虞。 沈乐只看了一眼就飕飕冒汗: 小油灯,你什么时候变成小蜘蛛了! 你这罗网织得够漂亮啊——不不,你怎么可以学习蜘蛛去织网! 但是现在没空纠结这个问题了。沈乐微微闭上眼睛,在半冥想状态与铜片共鸣,按下拨号键: “喂,老游?” “大,大佬?大佬你到哪儿了?大佬你别来啊!” 【找到了!】 灯芯当中,银白灵光一跃而起,向外飚飞。沈乐踹开车门,拽着背包冲出后座,狂奔跟上: 到了! 到了! 他感觉到了,铜片给了他指引,就在不远处!最多最多不超过一公里,步行狂奔,都能赶到的距离! 五禽戏的功法自动运转,虎扑,鹿奔,猿提,让他的动作异常轻捷,下公路,越水沟,进山林,毫无阻碍。 绕过两棵树,背后猛然刮起一阵疾风,一头梅花鹿轻盈奔窜,越过他身前。微微驻足,低头屈膝: “上来!” “老陆,谢谢啊!” 沈乐大喜。他用力一跳,骑到鹿背上,倾身抓住鹿角。左臂高高举起,指向银白光团飘飞的方向: “往这边走!跟上去!” 灵鹿一头扎了过去。爬坡过涧,如履平地。 沈乐只觉得耳边风声大作。夹杂着猛然高亢的虫鸣声、野兽嚎叫声,轰轰灌入耳际。 而最让人惊心动魄的,是一声深沉的,威严的,震动了整个山林的声音: “嗷呜——” 第43章 锁定山君!引信解锁,导弹离架!(太平天国盟主加更5) “嗷呜——” 一声长啸,沈乐全身寒毛一炸,如浸冰水。 这是虎啸,这是虎啸——在动物园听过这声音,在视频里也听过这个声音,然而身临其境,感受完全不一样! 明明知道还有很远很远,明明知道这一声虎啸,至少在几公里之外,但是,当头压来的恐怖感,还是让他胸口一闷,呼吸骤停。 老陆的反应就更是不堪。神鹿四蹄一软,往下扑倒,连刨了几下都没有站起来—— 山君! 山君来了! 食物链顶端的猛兽,对食草动物的天然威压,让他力气一时泄尽,全身颤抖,冷汗层出。 “青灯!!!” 沈乐高喊。一瞬间,银白电网现形,以沈乐为中心由内向外,快速扩张。五米,十米,五十米,一百米! “老陆加把劲!山君还远,我们来得及!” 沈乐沉声喝道。他微微瞑目,内息运转,伸手按在神鹿脊背上。 一股热流从掌心吐出,渗进鹿背,很快,神鹿挣扎两下,奋力站起,向前飞奔: “我知道了!我们加把劲!”神鹿越奔越快,随着前方飘飞的银白光点,左转,右转,绕过岩石,绕过大树: “回到公路上就没事!山君不敢到公路上扑人!——有人盯着它,它上公路,攻击立刻就到!” 山君这个大妖,特殊事务部门一直盯着,绝不会放过拿下它的机会。 自己打电话回去的时候,那边就明确告知,天上会有无人机巡航,甚至卫星也会调动,一直盯着这一块—— 山君在密林深涧中行走,或许还没法锁定,一旦敢上公路,或者进入稀疏林带、露了形迹…… “只要能够定位,反坦克导弹,或者155榴,隔着三十公里打过来,最多一分钟就到!” 他这样小声嘀咕着,鼓舞着自己,也鼓舞着沈乐,奋力奔跑。连续转过几个弯,银白光点忽然下降,一头扎进阴影当中。 老陆载着沈乐,跟着光点冲进阴影,猛然一怔。 眼前天地骤变,不再是山石耸立、树影摇晃,而是一方林间空地,半亩薄田,泉水潺潺,几间茅屋将倒未倒。 茅屋右手边,一棵大树静默矗立,树身焦黑,树冠已经全然消失,看上去像是被雷劈过或者被火焚烧,生机泯灭。 这一方天地静谧安然,来时的野兽嚎叫声全然不见,只有虎啸隐隐,若有若无。 沈乐暗暗点头,摸出手机,快速打开地图。定位功能在图上乱跳,东南西北,迟迟定不下方位: 看来就是这里了!有秘境,或者有残存阵法庇护,老游才能安稳躲避几天,山君麾下妖怪多方搜索,都没能把他找出来…… 再仔细看看,粗大的树干中央,隐隐约约像是有个树洞。没错,应该就是那里了! “老游!” 沈乐跳下鹿背,狂奔过去,扒着树洞往里看。树洞里黑糊糊一片,只有两颗亮晶晶的光点抬了起来,“唧唧”乱叫两声: “大佬!大佬你来了!——你怎么能来!” “老游你别急,我这就救你出来。”沈乐踮起脚尖,努力向内伸手。捞了一下,又捞了一下…… 这树洞怎么这么深!他半个身子扎进去,双手才捧住那只鸟儿。再要往外退,脚尖刚刚碰到地面,已经没法发力了…… 这时背后一声嘶鸣,神鹿快步上前,叼住他背包的带子就往外拖。沈乐平安落地,把老游放下,迅速翻包: “这是绛云散,止血生肌,你看看对你翅膀有没有用: 这是黄芽丹,大补元气,增益法力,你要不要吃? 这是辟谷丸,你饿了吗?” 老游在他手里低头叨了一颗黄芽丹,停一停,又叨一颗。 老板娘秘制的丹药,药量充足,运化速度快。仅仅十来个呼吸,游隼全身羽毛一抖,身体拉长、增高,化为人形,扑跪下来: “大佬……” “你先治伤恢复,我们尽快出去!” 沈乐拦住他。老游不再说话,左 臂微微一动,化成半边翅膀,耷拉下来。 右手赶紧绕过去,一扶、一揉、一托,绛云散快速洒上,须臾,血洞弥合,肌肉生长,骨骼归位。 他长长舒了口气,又变回游隼原身,飞进洞里一阵喙啄爪刨,带了一株莹莹碧草出来: “这是阵法庇护滋润的中心,也是它力量的根本……拔出来了,阵法很快就要消散……我们快走!” 沈乐翻身上鹿,接过游隼护在身前,和碧草一起圈住。 就这片刻工夫,身边茅屋腐烂、塌陷、坍倒,泉水干涸,薄田上杂草丛生。 山林、树木、石块,一样一样重新出现,犹如从秘境回到人间。 狐鸣狼嚎猛然涌入。狐鸣轻而尖利,狼嚎高而辽远,一层一层传递出去,为山君指示方向: 这妖怪的修为不知道有多高,然而深夜,山林,没有空闲去搜捕它们,杀掉它们,灭去山君的眼睛! 只能逃了! “它要来了……我们快走!” 神鹿撒开四蹄,奔向来路。翻山头,越过电线杆,回到公路上…… 只要返回公路,山君就不敢追,或者说,即使追上来,也有人能干掉它! 老陆埋头奔跑。鹿背上,沈乐快手快脚,接过灵草装进盒子里,再塞入背包,忽然打了个冷颤: “虎啸声怎么没有了……” 没有了,不是山君赶不上了,而是山君已经近了! 过来路上查的资料,听到虎啸的时候,老虎一般还比较远,那是在巡视领地,在宣告自己的位置,在警告敌人速速退出; 而老虎准备捕食的时候,则很少发出声音,通常都是从下风向悄悄接近,寂然无声。 别说人类,比人耳朵灵敏许多的走兽,都听不见它的声音—— “青灯!警戒,防御!” 沈乐高喊。银白电网幽然铺开,向外蔓延,小油灯在心底应声回答: 【知道了!千米之内,没有大妖怪!】 他们急速飞奔。头顶上嗡嗡轻响,无人机压低了高度,来回巡航,又有更小型的无人机织成罗网,密密扫去。 而极远处的办公室里,一群人全神贯注,盯着屏幕。不断操作,不断切换,询问、回答和命令来回激荡: “妖气,妖气,这一片妖气浓厚,但还达不到五百年大妖的程度,应该是山君手下的小妖……” “能定位到山君吗?” “还是定位不到,可恶,妖气遮蔽功能太强了,在夜里、山林里根本看不出来……” “那怎么办?” “要降低高度……小型无人机太慢太弱,大飞机妖气扫描距离太短了,千米高空,根本扫不出妖气的强度,要下降到五百米才行……” “不能下降!察打一体的大型无人机,比小型无人机大多了,五百米太危险……之前有被击落的记录……” 一千五百年修行的大妖,哪怕是兽妖,也有了一定的对空能力。卷起妖风,可以低空飞行,用妖风裹挟硬物,向上投掷,可以打击高空目标…… 前些年的试探中就曾经被击落过,借口是农用无人机,两边糊弄过去,没有开战…… 雄性东北虎的狩猎范围,可以达到一千平方公里,山君的领地更广,纵横来去,能有上万平方公里。 这一次借助沈乐的行动,把它的出现范围锁定在100平方公里之内,已经是意外之喜。但是—— 要启动炮火打击,这个精度,还不够! 远远不够! “还有什么办法?” “等!” “等?!” 远处监控的人能等,沈乐却不能等。他伏在鹿背上,由得神鹿撒开四蹄,向前狂奔。 近了,应该很近了,从山间秘地到他们停车的地方,其实只翻了两座山头,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 返回的时候,老陆已经翻了一座山,再一座山就可以了,到了公路上就安全了…… 已经冲到山顶了,还有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虎啸声猛然响起!这一次,不是遥远的咆哮,而是压抑的,低沉的吼叫,若前若后,若左若右,完全没法分辨方向! 这是捕食前的威慑! 这种低吼,老虎就在身边,很快就要到了! 神鹿埋头下冲。沈乐低头按在它背上,掌心热流运转,全力助它,让它提升胆气、加快速度、不至于在虎啸之下腿软。 眼前一暗一亮,神鹿前蹄已经踏上了硬质地面,猛然转身: 到了! 上公路了! 安全了! 它调转方向,沿路亡命狂奔。而遥远的办公室里,监控者们也兴奋起来: “看到了!” “锁定山君了!” “目标确认!” “确认!!!” “天蝎,引信解锁,导弹离架!” 三十公里外,一枚流线型的圆柱悄然坠落,尾部喷出烈焰,带着长长的厉啸划破夜空。仿佛只是一瞬间,圆柱落地,轰然巨响! 公路地面波动似软泥。神鹿四蹄软了一软,险些跌倒,沈乐在鹿背上回头,只见背后腾起一团明光,紧接着就是轰然巨响! 神鹿放慢脚步,回头去看。明光烁烁,照亮夜空,一个小型的蘑菇云徐徐上升,蘑菇云中央火焰翻卷。 更下方,似乎有猛虎悲啸、挣扎,渐渐低弱,渐渐消失。沈乐和老陆同时松一口气: “打死了……” 沈乐翻下鹿背,又把老游抱了下来,老陆变回人形,慢慢往车辆方向走去。才走出几步,一人一鹿,同时一惊: 不对! 有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出来了! 虎啸风生,有大物从山涧中扑出,直冲而来。与此同时,遥远的指挥室里,一片惊呼响起: “打击任务完成,按计划返航——不对!不对!锁定错了!那是只母老虎!山君出来!出来了!!!” 第44章 导弹炸山君?你想用铲子铲沈乐吗?(太平天国盟主加更6) 云从龙,风从虎。 山君狂奔而来。身上黑雾浓厚,翻翻滚滚,一直弥漫到十米开外。 在航空器镜头下,只能看到一团巨大的黑雾,笼罩方圆百米,不停向前移动。真身不知多大,不知多高,只知道速度很快,非常快…… “能锁定吗?” “有点麻烦!”监控室里,一双手把键盘打得噼啪作响,几乎要砸成两段: “它太快了!太快了!导弹飞过去需要时间!可能赶不上……” 大屏幕上,神鹿再一次背起一人一鸟,亡命奔逃。 修行有成的鹿妖,全速奔跑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公路上车辆的最高速度,甚至可以和刚启动不久的高铁别一别苗头; 然而,山君全速追击的时候,速度却是更快,四爪仿佛没有踏在地面,而是被一阵黑风卷裹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测算双方速度!” “神鹿奔跑速度……158公里/小时……160……162,165……161……好像就这速度,不能再快了!” “山君呢?” “220公里/小时!225,还在提速,230,240……” 屏幕上,巨大的黑色云团,快速接近前方奔逃的神鹿。隔着遥远距离在屏幕上看去,仿佛在看一场直播的动物世界; 然而,在场众人都知道,这不是电视节目,屏幕上显示出的,是他们要保护的对象,和他们要剿灭的对象…… “导弹速度只有0.8马赫!飞过去需要3分钟,三分钟时间,估计,估计……” 已知,神鹿冲刺速度,160公里/小时;山君冲刺速度,240公里/小时。双方相距3公里,求山君多久能抓到神鹿? 这个很简单的小学数学题,血淋淋放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更不用说,无人机上挂载的导弹,杀伤半径至少有500米。也就是说,导弹必须在500米外截住山君,才能保证他们要保护的对象,不至于受伤。 要不然,嘿嘿,一发导弹下去,山君重伤,沈乐……大概要用铲子满地铲了…… “现在怎么办?有激光武器吗?” “没挂载——而且激光武器打不穿黑雾!” “附近有火力支援吗?” “没有!最近的在50公里之外,射程不够!” “让无人机飞过去?” “飞行速度不够!无人机只能飞300公里/小时,还没有导弹快呢!” “调集侦查无人机,不惜一切代价,迟滞山君速度!”指挥官咬咬牙,下达命令: “让侦查无人机喊话,勒令他回去,否则导弹立刻就到!它敢出手,肯定跑不掉!” “申请无人机换装激光打击武器,立即起飞!!!” “让天蝎回去,形成威慑!让它知道,我们盯着它,轻举妄动会死!” 一片嗡嗡声响。周围山林里,一架架侦查用的小型无人机飞起,前赴后继,冲向黑色风团: “回去!立刻回去!” “你现在就走,既往不咎!敢动人类一爪子,火力覆盖,马上就到!” “我们已经盯着这里了!敢下公路,你跑不掉!!!” 它们上面的麦克风开到最大,喊叫着,呵斥着,一个接一个撞进风团,消失不见。 山君的步子却丝毫不停,速度提到最高,向前急奔: 回去? 回去才是傻瓜! 不抓到那个人,不得到他手里的渡劫秘法,我现在不死,过些年也是个死! 再说了,我已经被你们看见了,我现在回去,距离拉远了,你们几个导弹、炮弹、炸弹下来,我立刻死得不能再死! 现在只有向前是一线生机!向前,抓住那个人,用那个人类当人质,你们才不敢对付我! 人类比我们妖怪要脆弱得多,刚才炸死我老婆的那个东西,一发下去,我会受伤,人类肯定会死! 他奋力向前。身上黑风卷动,在山林当中犁开一条道 路,所过之处树木断折,山石崩塌。 近了,更近了,已经到了山顶,俯瞰下去,就能看到公路上奔逃的身影…… “青灯!” 沈乐低喝。身下,神鹿的毛发已经湿漉漉一片,蹄子发软,打滑了好几次,只是为了性命才狂奔不止。 而虎啸声越来越近,冷森森的寒意,已经压迫得他呼吸困难—— 【我准备好了!】 小油灯立刻回答。一圈电网拉开,被沈乐瞬间拦住: “别!电网别太亮!别让它看见!确保一次出手,就把它打死!” 【放心吧!】 小油灯微微闪了一下。电网由明转暗,若有若无,在沈乐后面拖出一个半弧,游丝飞絮般飘到五百米外。 沈乐屏住呼吸,回头看着那山君沐浴着月光,从山顶咆哮冲下。 越冲越快,越奔越近。远远看着,就像是一辆全险半挂直接撞下,单单是碾过,就能把他碾得粉身碎骨。 更不用说,那团黑云当中,现出了山君硕大的头颅,双眼如金,在黑雾中照得通明透彻。 虎口张开,尖森森的雪白虎牙反射光芒,都不用带上血丝或者低落涎水,已经让人心惊胆寒—— 这一口咬下去,都不用考虑筋断骨折了,直接会咬成两半吧! 神鹿已经拿出了最大的速度在奔跑,耳边风声灌满,冰冷的风刮在脸上,已经刮得脸颊完全失去了感觉。 模糊夜色中,公路两旁的林木拉出两条模糊黑线,依靠人类的视力根本看不清楚。 然而这一片模糊当中,山君却是唯一鲜明的存在,高傲,庞大,威严凶狠。 从山顶,到半山,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就已经奔到,甚至不等落到山脚,大吼一声,直接发力跳起—— 这纵身一跃,黑雾咆哮翻卷,直似一座巨山涌到半空。天空洒落的月光,公路两边的灯光,都被黑雾遮蔽,消失不见。 沈乐屏息盯着它跃起的曲线,看着黑雾翻卷,浸入银网,看着银网妥帖地向后收缩,紧贴黑雾外缘,一层一层消失……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无人机还有多远?” “导弹跟得上吗?” “激光武器还没换装完毕!没那么快!” 监控室里一声又一声询问、质问,十几双眼睛盯在屏幕上,满满都是焦灼。 沈乐是自己要去的,而且只是特殊事务部门的编外人员;老陆算是正式员工,却也只是个妖怪; 但是,他们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啊! 把他们折在山君手里,这里没人想的! “只有指望他们自己了……沈先生敢到这里来,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吧……” 黑雾越升越高,越升越近。腥风四流,已经扑到鼻端,眼看着山君只要落地,距离沈乐就只剩下两三百米。 监控室里人人屏住呼吸,负责操控观察无人机的那位控制人员,不顾一切地奋力扳下摇杆。 一直在千米高空飞行,俯瞰一切的无人机,这时候调转方向,俯冲扎下,想要用自己微薄的身躯,为沈乐他们争取一点点生机—— 然后,屏幕上,猛然亮起一团银色的辉光! 这辉光突兀而生,毫无预兆。一出现,就悬在黑雾当中,那么浓厚的黑雾,都没有办法掩盖它的光芒。 相反,山君的咆哮,在辉光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它巨大的身体循着惯性向前,向前,划过一个抛物线,重重落在地上。 四足落地,并没有立刻跳起,继续追赶。而是整个儿往下一扑,巨大头颅砸上地面,砸起一片巨大的灰尘! “怎么了?”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监控室里一片疑问声。无人机向下俯冲,山君的影像在屏幕上急速扩大,人人都看见它勉强站起,还想扑蹿; 然而还没发力,银辉猛然暴涨,仿佛从它肺腑内部射出,一层层穿透肌肉、骨骼、皮肤,爆射万千光华, 直把山君照成了一只银虎! 这一刻,大屏幕上辉光卷动,在场众人个个眯起眼睛,甚至用手遮眼,被耀得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有那位无人机的操控员,一边被刺得眼泪长流,一边用力扳动操控杆,调整无人机方向: 平飞! 平飞! 你给我平飞啊啊啊啊! 不要炸机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等银辉再收敛时,屏幕上的山君已经由一只斑斓猛虎,变成了一只黑虎。 虎眼怒睁,眼里却已经失去了神采,站在地面上的姿势僵硬到扭曲。 甚至一只小无人机轻巧飞近,把镜头对准虎眼,能看见眼里莹莹的瞳孔变作焦黑……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好半天,才有人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 “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它。银辉从山君身上射出,聚合、飘动,化作一个足球大的银色光团,沉入山君头颅,再从下腹穿出,如是再三。 然后,飘飘悠悠飞起,绕着沈乐欢快地飘了三圈,往下一沉,没入他身后背包不见。 !!! 别啊! 这玩意连山君都干掉了! 一千五百年的大妖啊!!! 众人没来得及惊叫,就看见沈乐从鹿背上跳下,动动胳膊,动动腿脚。翻身拍拍神鹿,脸色轻松而欢快: “没事了,没事了啊!山君死了!” 第45章 老板,咱们去掏山君的窝吧! 老陆咕咚一声瘫倒在地上。 他背上,游隼惊慌地拍了两下翅膀,狼狈跳到一边。再拍两下,竟然没能成功飞起来,被公路上的灰尘扑了一头一脸。 沈乐笑看他们两人的动作,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双腿酸痛,内衣湿漉漉的贴着背心,动一动,飕飕冰凉。 心脏的狂跳还没有平复下来,深呼吸两下,胸口也火辣辣的,大概是刚才屏气屏得太过了…… 原来,直面山君压力的这一刻,哪怕知道小油灯靠谱,我也不是不紧张的啊…… 沈乐微微凝神,安静调息。内息连转几个圈子,终于平复下来。 一睁开眼睛,老陆已经变回人形,安静地守护在他身边,侧脸向外,满脸警惕; 而老游站在他对面,见他回神,索性一头扑跪下去: “大佬!恩公!主人!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叫我往东,我不往西,你叫我抓兔子,我不抓鸡!” 我要你抓兔子抓鸡干什么……沈乐笑着摇摇头,伸手扶他起来: “你换个称呼。你这些称呼,听得我毛骨悚然啊!” “那……老板?” 沈乐索性不搭理他了。山风吹掠,整个山林安安静静,连虫鸣声都已经消失不见。 更不用说之前的狐鸣狼嚎,那是半点也听不到,想来是那些小妖都已经逃奔离去。 沈乐左看,右看,再看看山君的尸体: “我们拿它怎么办?” 报警? 喊人来拖走? 这玩意儿戳在公路上总不是个事儿,回头万一有车子一头撞上去,又是个车祸…… 可这玩意应该是我的战利品吧? 虎皮燎焦了不能卖,虎骨现在犯法不能卖,一千五百年的山君,有没有老虎内丹什么的,能让我看一看? “沈先生,如果您放心的话,可以交给我们处理。”嗡嗡嗡嗡,一架小型无人机飞到沈乐面前,谨慎地降下高度,和他双眼齐平: “我们是特殊事务部门,之前监控战场,打死那只母老虎,都是我们做的。很遗憾没能帮上您的忙—— 不过,我们比较擅长收尾,山君尸体交给我们处理的话,可以有效避免影响地方?山君的悬赏奖金,我们会一分不少给您!” 这不错啊。沈乐松了口气,眼睛一亮。 山君麾下那头狼妖,奖金就有整整一百万积分,约等于一千万人民币; 山君身上的悬赏有多少? 一千万积分,一个亿人民币? 或者更多? 真有这笔钱,他就可以在老宅里弄个实验室,很多舍不得买的仪器都能买了! 他刚要开口答应,袖子就被扯了一下。一扭头,老陆脸色为难,欲言又止; 老游却往前迈了一步,直接开口: “山君悬赏多少?尸体不交给你们的话,沈先生拿到手的钱,会不会变少?” 沈乐一愣。对面也静默了一小会儿,像是有人在打眼色、请求指示、发布命令,很快,之前发话的那个声音,流畅回答: “悬赏一千万积分。如果尸体不交给我们处理,大概会少大概十分之一的样子。 您知道,这种大妖的尸体,也是很贵重的,这笔钱我们要扣掉……。” 少十分之一? 就是少一千万? 那还是交给他吧!一千万,是很大一笔钱了,能买好多件仪器! 沈乐脑海里飞快转了一转。老游已经急退半步,压低声音: “别交给他们!我来处理,这尸体交给我,绝不可能少于五千万!” 沈乐“啊”了一声,满脸惊讶。老游声音又低又急: “特殊事务部门那边,对妖怪的尸体利用效率很低,大部分都是焚烧深埋。我来处理,虎骨虎肉我全能分割,一点都不会浪费! 这么大一具尸体,刨掉费用,到手少于五千万,您把我一根根毛都拔了!” 啊? 不利用? 这是为什么? 沈乐一时想不透其中关窍,下意识地看了老游一眼,又看看老陆。那游隼已经“嘿嘿”笑了起来: “大佬您想,那边除了人类,还有很多妖怪任职。让他们看见抓到的妖怪被剥皮切肉,放血取骨,谁高兴?对吧老陆?” 老陆闷不吭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实讲真他不介意的,又不是同族的鹿妖在他面前开剥,别种的妖怪,甚至别的族群的鹿妖,谁介意? 可那些人类就有各种各样顾虑……也好,他不介意,有别的妖怪介意。 一个大组织里,有几个成员默默介意又憋在心里,这事儿就难办了…… “他说的是这样吗?” 沈乐沉吟片刻,问对面的无人机。无人机对面那人沉默一下,有点不甘心,却还是坦然回答: “没错。沈先生,怎么处理战利品是您的自由。” 唉,渠道啊渠道…… 这么大一具山君尸体,落到当地的妖怪手里,不知道能造就几个大妖,又会给这些妖怪们增添多少实力…… 可惜,特殊事务部门的制度就是如此。 以前没有这条规定的时候,有人类修行者杀戮无辜妖怪,公然贩卖尸体被发现,激起轩然大波。 有大妖愤然前来问责,几乎拆了事务部门的总部,人族和妖族的联盟一时几乎崩坏。 为此,才规定了这条铁律,犯法被斩杀的妖怪尸体不能拆分利用,只能焚烧深埋。 就像现在的犯人尸体,也不能卖给医院来换器官一样…… 沈乐微微点头。老游欢呼一声,已经开始一个个拨打电话: “喂,老黄,你在附近吗?我这里有件货要拉,要大车子,要保密,天亮前要吊车和大车子到场,我发定位给你……做不到?那算了……” “喂,老白?” “喂,柳三?……呃,打不通,柳家的大概都冬眠去了……” 他飞快翻手机。要找相熟的妖怪,要找附近相熟的妖怪,要找深度涉足人类产业的妖怪…… 能调动大货车和吊车的,特别是吊车,这种专业机械不是随便抓个人就能操作,还得能顶住山君威压的专业妖怪…… 不能太弱,太弱了根本靠近不了山君尸体,走近十来步就要吐血; 也不能太强,太强了强占尸体,他打不过,总不能事事把大佬搬出来…… 可恨,他交往的妖怪,大多数都是那些还不能化形、潜藏在山野的小妖怪,和人类社会里的妖怪打交道不多。 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妖选,帮他搞定最开始的物流工作! 对面的交涉人员默默听着他打电话,百爪挠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十分憋屈,忍不住开口推荐: “对了,我们也有交易平台,拆分出来的物品,您可以自由挂上去,会有人买。” “你们买吗?我是说,你们有炼器方面的人才,需要购买这些吗?” 沉默。 长长久久的沉默。 炼器是需要的,材料也是需要的,但是,当着外人,这就是能做不能说的事情…… 收购妖兽的血肉、毛皮、筋骨爪角,这必须是炼器师、炼丹师的个人行为,代表他们的个人意志和利益。 特殊事务部门官方决不能明着干这种事,以免影响人妖两族关系…… 沈乐等待许久,也没有听到回音。他叹了口气,扭头看向老游: “拆分出来以后,挂平台上吧。优先卖给官方人才。” “这,官方的人出不起价……” “同等条件,或者官方出价低10%以内,优先他们。”沈乐不容置疑地打断。见老游面露挣扎,他放软了语气: “他们今天损失也很大啊。折了这么多无人机,都没找我们要钱……” 更不用说,对方提也不提这次出动卫星,无人机,导弹的各种费用,提也不提收拾残局的种种损耗。 别的不说,公路给炸了那么大个坑,后续都是件麻烦事儿,光修起来就天晓得多少万。 沈乐觉得,这些都是为了保护他而支出的,他多少也得表示一下,不是吗? “……是。”老游深深低头,表示服从。沈乐转向无人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既然优先你们了,能不能帮忙派车拉一下?我可以付积分! ——先说明白,我不是想多赚钱,我是觉得你们焚烧深埋,太浪费东西啊!” 无人机晃了两晃,一头栽下地面,好容易才重新拉起来。 麦克风里,有人深深吸气、长长呼气,重复了好几遍,才清了清嗓子: “……好。” 沈乐微笑着对老游摊了摊手。你看,这就解决了不是吗? 要尽量不惊扰民众,要悄没声低处理这件事,还是官方最靠谱嘛! 有官方出手,拉警戒线,禁止通行,找保密人员来吊装、拉货、送去保密仓库,流程顺畅,完全不用操心。 老游索性把随行押货工作托付给老陆。自己转向沈乐,讨好一笑: “嘿嘿……” “有话就说,不要这个样子。”沈乐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老游赶紧站直,认真道: “老板,要不要去山君窝里看下?照理说,你把它干掉了,它的战利品都是你的!” 山君…… 一千五百年修为的山君…… 南北朝,隋朝,唐五代,宋元明清……这能掏到多少古董啊! 第46章 沈先生,您一次攻击,多少当量来着?(太平天国盟主加更7) 指挥室里瞬间无语。 沈先生,现在是现代社会,现代社会! 山君是通缉犯,他的财产,应该交由国家处置,该补偿受害人的补偿受害人,该入国库的入国库…… 当然,您这次行动也辛苦了,但是,特殊事务部门不是已经说好,要发悬赏奖金了吗?! 面对麦克风的那人张口想要说话。刚咳嗽了一声,就被旁边人拖出去几步,压低声音: “你先等等!他毕竟是编外!” “编外怎么了?” “编外成员不懂规则……他也许不知道,特殊事务部门对妖怪的财产,一般怎么处置的…… 估计还是觉得跟仙侠小说似的,我打到的就是我的……” “那跟他说?” “这么急干嘛!人家态度挺好的,虎骨也愿意优先卖我们,我们也不能过于生硬对吧!先等等,看他怎么说……” 沈乐沉吟不定。那么多古玩…… 可能是完好的,也可能是破损的…… 完好的可以攒起来收藏,也可以攒起来卖钱……说不定能发现什么高质量的收藏品,填补国内空白…… 破损的就更好了,可以努力修复,给铜片充能…… 想到那一个一个朝代的古玩,沈乐着实有点心动。他偏头看向老游: “你知道山君巢穴在哪儿?” “大概知道,有个范围,具体还要找。”山君一击而灭,老游的腰杆子瞬间就挺直了: “反正到了那边,随便抓几个小妖问问就行,谁还敢不回答?” “山君麾下还有多少妖怪?” “成气候的,我是说五百年以上的,也就五六只吧…… 这家伙很小气,一直压制小妖,周围渡千年雷劫的妖怪不是逃掉了,就是被他吃掉了……” “嘶……” 原来还要在深山里,顶着五六只五百年大妖,和不知多少只小妖的威胁,找山君巢穴啊……不是直接过去捡钱…… 沈乐就有点失望,又有点担心危险。 山林里是妖怪的地盘,不是人类的地盘。妖怪能发挥的战斗力,比人类要多上太多。 只靠小油灯一个,预警加攻击,感觉安全系数不怎么高…… 为了救老游也就算了,纯为了钱,好像不至于? “算了。”他在心底掂量了几个来回,耸耸肩,往老陆的方向走: “还是回去吧。老陆!老陆!你的车借我们开下?老游,你会不会开车?” 老陆飞奔过来,就地化为神鹿,微微屈膝,等候沈乐骑乘。 刚才被山君追着狂奔,他一口气跑出去五六公里。狂奔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让沈乐靠两条腿走回去? 绝不! 这可是轻飘飘一击就能干掉山君的大佬,一定要伺候好了! 沈乐道了声谢,翻身上鹿。游隼大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张开双臂: “哎,等等,等等!老板你听我说!我在山君这一块儿,找到了妆奁盒剩下部件的线索!” 沈乐脚步一顿,思索片刻,还是摇摇头,催神鹿前行。妆奁盒罢了,也并不值得他亲身犯险: “你感兴趣,就自己去找找吧。现在山君死了,你当心一点,应该逃得掉吧?” “老板,老板!”老游步步倒退,还是拦在沈乐面前,极速思索。钱不感兴趣,妆奁盒也不感兴趣,还有什么能打动老板…… “老板,山君虽然死了,他还有一些伥鬼活着。您能不能去看一下,至少,让它们能够安息,能够解脱?” “这……” 沈乐脚步一顿。山村里,那个伥鬼临死时黑血流淌,坚持说完自己家乡、亲人姓名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 如果那里还有其他的伥鬼……还有其他受困的可怜人…… 他沉吟踌躇,一时不能决定。对面,安静了好久的无人机绕了半个圈子,又悬到他面前: “沈先生,可以请您去那边看一看吗?我们可以派人保护您的安全,攻击无人机 也可以一直随行—— 根据我们的资料,最近五十年来,有至少一百人的死亡,疑似与山君相关,其中,还有十来个护林员,军警,我们的战友……” 沈乐胸口一闷。有军人,有警察,有一直在保护我们的人,为了探查情况或者保护民众,陷在山君手里? 甚至可能被做成伥鬼,尸骨不得归乡,魂魄不得安宁? 他无视老游“找他们要点好处”的疯狂眼色,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我去。” 两个字异常坚定。对面愣了一愣,这才来得及询问: “对了,您需要什么,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我们一定尽量满足!” “……安排个就近的变电站,让我充会儿电?” “没问题!” 对面一口答应。与此同时,指挥室里,已经有人针对沈乐的要求和战绩,调出他过往记录,拼命研究: “看来,他的攻击方式就是用电了?” “要用多少电?” “我看看啊……前几天他请求充电,在那个开关柜,充了大概两万度的电……” “两万度是多强?相当于多少tnt当量?” 一群人面面相觑,对两万度电折合的能量,谁都没有概念。立刻有人开始查资料,然后,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算: “两万度等于两万千瓦时……等于20000*1000*3600焦耳…… 一克tnt的能量是4520焦耳……两万度电相当于……十吨多tnt当量?!” 整个办公室都傻掉了。天爷,他们扔去炸山君的导弹,装药量也没有超过500公斤。 十吨,那是500公斤的20倍……就算导弹的装药不是tnt那种落后货色,这一击,也能有导弹的十倍了啊! “而且导弹是爆炸,攻击力是有损耗的……”好一会儿,最年轻的那个工作人员,颤颤抖抖出声: “这闪电是在一瞬间,在山君的体内……不超过10立方米的范围内释放出来……” 这样的威力,毫无疑问谁挨谁死。山君也好,别的一千五百年大妖也好,没有特别防备、没有特别针对性施法,绝对一瞬间形神皆灭。 或者说,只灭了魂魄,没有灭掉肉身,已经是对方特别收敛,没有全力输出的结果了…… “而且清洁,无污染,无后患,不用收拾场地,不用修补路面……还便宜……两万度电是多少钱来着……” “按照沈乐那边的电价,居民用电波谷电价,六千多一点……不分峰谷,算最高一档,也就一万八……” 一万八换一头山君。 羡慕死了好嘛! 就他们昨天发射的那枚导弹,按钮一按,几十万飞出去了! 那些无人机的损耗还不算! “以后……我们有可能的话,还是请他出手吧……” 存了这种示好的心思,特殊事务部门的效率,就更是翻了好几番。 第二天凌晨,就有大车过来运走了山君的尸体,送到专门库房,等待沈乐派人来处置; 大车一走,立刻又有两辆车来到。车上下来一小队精锐士兵,全都穿着雪地装,身上佩戴各种各样先进武器装备。 为首者一下车,就直奔沈乐面前,啪地一个立正,敬礼: “沈先生您好!我部奉命,护送您去山君巢穴,请指示!” 沈乐:“……” 现在是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 我不要睡觉的嘛!!! 沈乐勉强向他笑笑,实在说不出“先找个旅馆让我睡一觉”这么摆烂的话。幸好士兵当中,立刻响起一声咳嗽,一个白发老人大步走了出来: “急什么!先睡觉!睡醒了,把山君尸骨处理好了,再去巢穴!” 沈乐眼睛一亮,向他微笑点头。 来人身穿厚重皮衣,头戴高高羽冠,身上挂着一串一串兽牙项链,一手握杖,一手拿着铃鼓,看着像某个少民族群的萨满装束—— 也不知道是 鄂伦春族,还是鄂温克族,也许是赫哲族?走过来就向他鞠了一躬: “沈先生,多谢你灭杀山君。这孽畜吞了我族百余青壮,从今往后,我族无忧了!” “我也是!”另一个身材瘦削,发色焦黄的中年男人跟了一声。说完这话,左看右看,脸色泛着惊恐。老游大步上前,一拍他肩膀: “黄七!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黄七被他拍得往地下一缩,当场化作一只黄鼠狼,嗖地蹿了出去。 老游也不去追,抄手看着,等了好一会儿,那黄鼠狼畏畏缩缩地自己回来,远远变回人形,一边四处嗅着一边蹭过来: “哎,山君真的死了啊?” “真死了!——你看这里,这么大一块,都是山君落下的灰……” 两只妖怪凑在角落里,小声聊了好一会儿,才并肩向沈乐走过来。而沈乐抬手捂嘴,勉强捂回去一个哈欠,冲他们点点头: “那个,那就先睡觉吧……” 这一觉,从老陆车子后座,一直睡到宾馆里,睡到日上三竿。等沈乐爬起来,外面什么事都已经准备好了: 老游大致圈定了山君巢穴的所在,和那支士兵的小队长确定了过去的路线; 特殊事务部门联系好了当地电力部门,只要沈乐过去,就可以顺利充电; 山君的尸体甚至找到了一部分买家,已经有炼器师开始干活…… 等沈乐骑在鹿背上,和老游他们一起进山的时候,炼制好的头颅已经加急送了过来,被羽冠老者悬在杖头,高举空中: “山君已经伏诛! 山君已经伏诛! 附近小妖,速速出来,向特殊事务部门登记,接受管理! 没有杀人伤人,没有犯罪记录的小妖,不必担心,你们会受到法律保护,法律对你们和人类一视同仁! 有犯罪记录的妖怪,立刻投案自首,念你们受山君胁迫,可以从宽处理!过时不候!” 老者一边喊,一边摇动手杖。手杖顶端,山君缩成足球大的头颅轻轻摇晃,每晃一下,就射出一道奇光,在空中交织成丈许方圆的虎头幻影…… 黄七走在他身边,时时长啸,用走兽特有的语言复述一遍。周围没有化形的小妖,可能听不懂人言,但一定能听得懂兽语! 山林间一片默然。鸟雀不敢振翅,走兽不敢奔跑。修行有成的妖怪,一个个缩在自己巢穴里,瑟瑟发抖: 山君都死了,头都被人挂着当铃铛摇了。他们这些小妖,有什么和官方犟的资本? 但是登记什么的就再等等……再等等……那群人太可怕了……雷电的力量,太可怕了…… 沈乐这一路风平浪静。他身边两个修行者,一个是当地居民里修行有成的萨满,一个是当地妖怪修成人形,都可以算是当地的地头蛇。 有他们出面威压、震慑、呼喊、收拢,沈乐那是乐得轻松。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坐在鹿背上,抱着背包,昏昏欲睡…… 身边银白电光游走不定,时而张开成网,时而收拢成球,时而落在虎头上,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老游飞在空中,不停盘旋,盯着下方山林,偶尔长啸一声扑下去: “那边那头野猪!别跑!我看见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猪妖!!!” 两架大型侦查无人机,外加一群小型侦查无人机,都没有他一个人,不,一只鸟的效率高! 他们走了一天,就抓住了一只猪妖,一只狼妖,一只还不能化形的狐妖,外加一只野狍子。 有这些小妖带路,沈乐他们在山间兜兜转转,只花两天就到了山君巢穴。 一脚踏入山洞,沈乐猛然顿住脚步,忽然退出,绕路,盯着旁边一小片山壁,脸色不定: “把这里挖开。” “啊?” 老游还在疑惑,那一小队士兵什么都不问,抄起工兵铲,组队上前。 泥土尘埃簌簌而落。须臾,一面泥墙打开,十数具尸体安静罗列,尚未腐烂的衣物残片上,仍然看得出特殊标记: 军绿色、鲜红色、五角星、各种星星和肩章…… 绝大部分尸体能约略看清生前的容貌,甚至还有几具大睁双目,死死盯着外面。见到天光,见到生人,渐渐地,流淌下两行黑色血泪…… 工兵铲顿住。小队长一具一具凝视着战友的尸体,强忍住蓦然涌上的泪水,一声喝令: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敬礼——!” 第47章 我们带您回家吧……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沈乐安静等在一边,神色肃穆。等这些军人敬礼完毕,散开队形,他才慢慢走上前来: 他早就透过土壁,看到这里的气息不对劲了,总觉得该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强,但是很扭曲,很阴晦,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才让人挖挖看。但他也真没想到,会挖出来这些尸体…… 这些尸体,这些还没腐烂的尸体,这些裹着泥、裹着土,在山壁内站立的尸体。 这些它们,就是山君制作的,或者将要制作的伥鬼吗? 我能让他们安息吗? 他还没弯腰走进洞里,整个小队,十双眼睛同时盯住了他。 为首的队长胸膛起伏两下,“啪”地一个立正,再次举手敬礼。一瞬间,十人小队,同时举起了手…… 沈乐手忙脚乱地回礼。举起手臂,小臂向回弯折,放下一点,再抬高一点,举过头顶…… 好像不太对劲?还是鞠个躬吧……? 好在没有人挑剔他的礼仪准确度。一群军人行完礼,自然放下手臂。队长出列,踏前,立正: “沈先生!这些尸体,我们能否直接带回,是否需要进行特殊处理,请指示!” 沈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扭头看了一眼土壁中的尸体。 他不是军迷,不认识一版一版、各个年代的军服警服,光看这些残片,更看不出死者死于哪个年代、是什么身份。 但是,他比这些军人强的地方在于,他能直接询问: “你们……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寒风呼啸。 卷出洞内肮脏难闻的气味,把它们吹到外界。 尸体们有的看着毫无反应,有的血泪流淌,却没有任何一个开阖双唇,发出人类能听得见的声音。 沈乐却一点也不在乎。他迈步向前,用灵眼一个一个看过去,甚至向前伸手。 立刻有士兵递上一副丝绸手套,上面绣着复杂的纹样,灵眼看去,能看见灵气波动在上面流淌。 沈乐一边抖开手套,那士兵一边低声说明: “特殊事务部门的装备,用灵蚕丝织成,上绣符篆,能有效隔绝尸气、毒气等各种有害物质,不影响灵力传输。 这里危险,请您务必小心。” “嗯,谢谢。”沈乐戴上手套,偷偷把铜片含在右手手心,热流透出,果然觉得十分顺畅。 他走到左边第一具尸体面前,伸手抚摸: “这个已经不行了。” 身上已经看不见灵性了,呼唤也没有反应,纯粹是一具尸体。 “做好隔离、消毒工作,抬走吧。” “这个也不行了。但是身上很脏,那个……你们谁会净化的法子?我来净化,估计就烧掉了……” 这个身上还有微弱灵性,但是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冲突、咆哮、撕裂,无休无止。 沈乐掌心含着铜片按上去,尝试用热流安抚引导,半点用都没有,完全拼不出任何信息。 要让他净化,那就得让小油灯出手,强电流直接扫过去,干干净净,啥都不剩。 术业有专攻,也许其他修行者……能有更好的法子安抚死者? “我来试试吧。”羽冠老者立刻挺身而出。 两名战士配合他将尸体抬到外面空地,他戴上面具,摇动铃鼓,又是唱,又是跳。 很快,丝丝缕缕黑气从尸体上升起,在林中空地上卷起一团飞雪,越旋越高。 灵眼中,能看到黑色越来越淡,只剩下约略透明的气旋飞向老者,投入它的面具当中,一会儿又袅袅飞散…… 看来,这当地萨满的能力,还真有特长。沈乐围观了一会儿,继续一具一具看尸体,询问他们,梳理他们的灵性,倾听他们的声音: “这个……是黑河林场的职工,叫林富松,69年进山打飞龙,迷失在山里,被山君吃了…… 家里有两个弟弟,一个叫林富杨,一个叫林富桦……” “这个……是二道河村的民兵……他记不得 名字了,也记不得时间,但是,反复念着黄丽丽,黄丽丽……” “这个是……” 一具,两具,三具,五具。沈乐心中越来越沉,越来越凝重: “这些人……很多都没有变成伥鬼……撕裂了魂魄,黯淡了灵性,都一直坚持着,没有变成伥鬼……” “这么多年……一直被囚禁着,折磨着,记忆都快要散了,却还是没有变成伥鬼……” 这样的人,山君囚禁他们干什么? “这样的人很有价值。”羽冠老者结束了一次净魂法术,走上来叹息: “伥鬼的上限,取决于魂魄的坚韧程度……一般的死者,很快就会屈服,但是除了迷惑别人给山君吞噬,做不了别的事; 而最强的魂魄,一旦屈服,甚至能够成长到鬼王,不管是统治领地,还是抵挡天劫都非常好用……” 所以舍不得彻底毁灭,哪怕一直囚禁着,耗费大量资源去折磨浸染,都不肯放手吗? 沈乐一个个尸体看过去,近几年的逝者,十年前的逝者,二三十年前的逝者,刚解放不久的逝者…… “这个也不行了,灵光都快散了……”沈乐又叹了一口气。 他用灵眼细细观察,一具一具尸体看过去,挨个交谈,挨个询问。 热流从掌心涌出,细细修复着尸体中仅存的灵性,护持着它,记录着它仅剩的执念。 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寸步不离跟着沈乐。一个抱着本子,飞快速记,另一个紧盯沈乐,随时准备把他拉开,或者压制他的异状。 来到一具看着特别干瘦、泥土几乎覆盖全身的泥俑面前,沈乐覆手上去,久久不语。 那士兵向前半步,盯着他的脸色,忽然看到沈乐震了一震,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出事了! 被侵染了?! 他微微一惊,刚要伸手去拉,沈乐自行缩手,直接蹲回了地上,死死埋下脑袋。黑色泥土上,湿漉漉的圆点一团一团,越来越多。 好一会儿,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再一次贴上泥俑。一边说,一边哽咽,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杨将军牺牲了……消息没有带到……他,他被叛徒出卖了……” “不,我们胜利了,全国都已经解放了……杨将军已经妥善安葬了,您放心吧……” “我们带您回去……” “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第48章 老虎洞里还有大妖!沈先生,快跑啊!(太平天国盟主加更8) 山洞里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呼啸的声音,推动积雪一团一团坠落树梢。 山洞内,山洞外,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向那具泥俑——那具遗体行注目礼。 就连黄七、老陆和老游这几个妖怪,都满面庄敬,低头肃立: 那逝者是人类,然而,又何尝没有庇佑他们? 若非家国光复,若非这片山河复为华夏故土,他们这些妖怪,也没有那么惬意的生活,也难免要埋头躲藏,或者屈膝在异国妖神之下…… 沈乐手掌按在泥俑胸口,好半天才平复情绪。心神凝聚,眼前恍惚看见光影闪动,出现一个年轻战士的影像: 他不停地奔跑着,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念叨: “杨将军……有叛徒……不要相信……” “杨将军……有叛徒……” 这是,曾经的经历和记忆吗?被留在泥俑身上,留在衣服、徽章和随身物品上,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让他看到?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家乡在哪里?我来带你回家…… 沈乐连续尝试好几次,从泥俑身上,从泥俑身边的残余物品上,都只读到这么点零星的记忆。 现在清理是不可能了,现在修复这些衣服、装备,激发它们的灵性,也是不可能了。只有想别的办法,只有依赖铜片…… 沈乐向泥俑深深鞠了一躬,摸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就地打坐。 好半天,精气神恢复到完满,他才又一次上前,按住泥俑。 体内热流毫不吝惜地吐出,经过铜片吸纳、运化、增幅,随他心意,全数涌入泥俑: “铜片……” 沈乐叹息着求援: “我不知道你的本体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是护佑我华夏的神器…… 面前这个人,是为华夏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战士……请你帮帮他,帮帮他……” 掌心处,手套下,铜片一时间滚烫,亮得几乎透出了手套遮挡。 而这光芒不但照在现世,还照进了黑暗当中,照破黑雾,照亮一点一点的碎片。 沈乐赶紧抓住机会,用心念引导光线聚集过去。 泥壳下方,那些快要烂成飞絮的衣服,那已经腐烂的皮带,那锈得看不清字迹的徽章,那被摩挲过无数遍的手枪…… 一点一点回复原貌。而它们跟着主人,刻印下来的记忆,也一段又一段,传到沈乐的脑海里: 童年,少年,青年……战斗,负伤,饥饿,再战斗…… 良久,沈乐精疲力尽地向后一倒,盘坐在地上。 他声音低沉,有气无力,复述着他在泥俑当中,读到的一段一段记忆: “他叫马长顺……是一位战士,奉命送情报途中被害……” “享年22岁,也可能是23岁,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他的年龄……柳河县人…… 家里已经没有人了,都被地主,土匪,鬼子杀了……” “他一直挂心,一直放不下的就是,杨将军葬在哪里……我们的国家,现在怎么样了……” 几个年轻队员飞快对望一眼。 斯人已逝,对他说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见了。但是,同为保家卫国的人,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在先辈面前祭奠? 随即,队长快步上前,按亮手机屏幕,举到泥俑面前。一页一页,不断翻动: “您看,这是安葬的陵园……” “45年抗战胜利,我们打跑了鬼子,您看,这是49年建国的影像……中华民族,从此站起来了……” “我们现在已经很发达了…… 到处都有火车,有飞机,公路能通到每一个村子……人人都能吃得饱饭……” “您看,我们现在用的装备…… 我们有很好的枪了,子弹不缺,随时能和后方通讯,有信息支援…… 这是我们的携行具,又轻便又贴身,背东西非常省力,不用再死命打背包了…… 这是我们的行军自热口粮,只要倒水进去,一会儿就能吃到热的,有肉,有新鲜蔬 菜…… 对了!无人机! 把无人机叫下来,让前辈看一眼……看一眼……” 没有回答。没有点头摇头,没有微笑。 泥俑当中,干枯得贴在骨头上的皮肤没有牵动,烂成两个黑洞的眼睛里,也没有流下黑血。 然而队员们并不在意,他们不断展示一副一副画面,一样一样装备,快手快脚,打开行军口粮,加热,摆放在泥俑面前。 就像在陵园里一样,就像他们去看望同袍的时候一样…… 哪怕斯人已逝,也要一起喝一杯,也要把同袍喜欢的香烟、烈酒摆上…… 洁白的大米饭,红润油亮的红烧肉,青翠的蔬菜,带着红油的榨菜,一杯味道香甜的饮料…… 每一样都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甚至还有一小块巧克力,撕开包装,放在旁边…… 倏然间,泥俑表面,灰尘簌簌散落。现出逝者身上满是补丁的单薄衣装。 一阵风吹过,衣装成灰。 再一阵风吹过,皮肤,肌肉,全数成灰…… 这灰烬没有立刻散落,而是被一股莫名旋风吹起,在摊开的行军军粮上一个盘旋。 然后,灰色的旋风绕着众人,又是一个盘旋,吹出洞去,在雪地里回旋盘绕。 越旋越高,越旋越远,也越来越是淡薄。 终于,旋风消失,所有灰烬悄然散落,洒在雪地中、森林里,撒在华夏的土地上,消失不见。 手机无声无息,跌落尘埃。站在泥俑面前的队长不暇心痛,一声喝令: “列队,敬礼——” 片刻敬礼,片刻默哀。然后,士兵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队长上前,屈膝,轻嗅了一下那份打开的行军口粮: 没有热气,没有香味。 整份口粮还保持着打开时候的样子,却已经冰冰凉凉,再无半点激发人食欲的感觉。 传说中,鬼神吃过的食物,会被抽去精华,会变得一点也不好吃,难道是真的吗? 队长疑惑地来回观察一遍,甚至舀了一点儿米饭,送进嘴里。 他咀嚼两下,“呸”的一口吐出: 或许是时间长了冻住了,也或许是他的错觉。总之,这米饭的口感,木木的,有点儿发涩…… 他挨个儿尝过红烧肉,蔬菜,榨菜,饮料。嘴里发苦,发涩,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直到掰开巧克力送进嘴里,他整个人一震,呆立片刻,猛然痛哭起来: “这个好甜啊,好甜啊……” 巧克力的味道甜到发苦。然而,队长此时,却宁可自己,没有尝到这种甜味。 践深雪,入密林,面对任何危险都面不改色的汉子,瘫软一样跪在雪地上,拳头把地面锤得通通作响。 没有人能够劝他。也没有人能够安慰他。沈乐扭头望着山洞外面的雪地,胸口起伏,热泪长流。 好一会儿,队长抹一把泪,爬起来,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收敛搬运遗体,放进裹尸袋。一个个贴好名牌标签,搬到指定地点…… 工作,吃饭,休息。一行人足足忙到天黑,这才把山君洞府门口的尸体,全部处理完毕。 第二天处理封存的遗体,第三天处理山君吃剩的人骨,以及封存的尸体上面,还残存的那些灵性。 所有的遗体,所有的骨骼,能超度的超度,能净化的净化,能查看来历的查看来历。 这山君身上血债累累,山洞中骸骨山积,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完整的遗体还好,那些不完整的,就要一根一根骨头捡出来,一根一根尝试着拼合,尝试着把拼凑完整。 这活儿,就连沈乐都帮不上多大忙。他不是法医,不能依靠骨头的形态、长短,就判断哪些骨头属于同一个人; 而这些骨头上的气息又基本消失,没法根据气息的差别,区分出它们曾经的主人。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检视那些完好的遗体,尽量从遗体随身物品上找到一些线索。 比如年代,比如地域,比如,如果可以的 话,能读到一点逝者生前的影像,那就最好了…… 这三天来,沈乐一直开着灵眼,却没有多大收获。直到一具尸体抬到沈乐面前,他刚要按手上去,忽然一震。 掰开逝者紧按在胸口的手掌,轻轻抽出一个…… 一个…… 小圆盒? 那么熟悉的气息……轻盈绚丽,又厚重深沉的气息,和妆奁盒一模一样的气息…… 哪怕浸染上了层层黑气,哪怕在这荒野当中沉寂了几十年。 那么明显的气息,依然像是暗夜中的火光,只要一眼瞥过去就能看清。 “找到你了……” 沈乐轻轻抚摸了一下圆盒。五金件已经锈住了,打不开盒子,看不见里面的照片。 但是,表面上柔和的斗彩,吉祥而喜庆的纹样,他在记忆当中,在那个少女出嫁的记忆当中,曾经看过…… “所以,你也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没能回去,没能回到你的母亲、妻子、儿女的身边……” 沈乐抚摸了一下尸体的脸颊,轻声感叹。 尸体安静躺着,没有回音,没有灵性的反馈。 只有山洞深处,士兵们紧张的呼喊,透过对讲机直传过来: “沈先生!里面还有大妖!快退!!!” 第49章 放我出来!山君的收藏,我给你们指路啊!!!(求订阅) 啥? 还有大妖? 沈乐一个激灵,攥紧圆盒,拔腿就要往外飞奔。背包里轻轻震动,一团银光已经跳了出来,绕着沈乐交织成网,向外展开: 五米、十米、二十米、五十米…… 掠过老陆,掠过老游,掠过修行者们和战士们,温柔平和,将他们包裹在当中。 所有人都觉得身上微微一暖,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半点异样。然而山洞最深处,传来警示的地方,却猛然响起一声嚎叫: “别打我!” “我没做坏事!” “救命——” 声音低沉嘶哑,却竭力拔高,撕扯着对讲机的放音设备,差点儿把它扯出一声啸叫。沈乐停住脚步,嘶了一声: 这算什么,麻杆打狼两头怕么?我怕有个大妖突然撞出来,感情人家比我更怕? 【我逮住他了!】背包又震了一震。小油灯欢悦的叫声响起,一点银光绕着沈乐飞旋一圈,轻轻落到他肩膀上: 【很大一只!被我抓住了!沈乐,你要不要去看?】 “危险么?” 沈乐问小油灯,也问山洞深处的士兵们。停一停,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也变得从容舒缓: “应该不危险了。沈先生,您的电网,困住了那个妖怪,它不敢动了……您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一看?” 光球飘飞指路。沈乐迈开步子,兜兜转转,进入后洞。一条幽深甬道斜斜向下,郁闷的湿气,霉气,越来越浓: 沈乐只恨没有防毒面具扣在脸上。他跟着飘飞的银色光球一直往下走,越走越亮,越走,那声嘶力竭的叫声越惨烈。 走到尽头,一线天光忽然透下,照亮了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边上倒扣着一个银色的罩子,罩子里,不停传来惨叫: “我啥都没做!” “我真的啥都没做!” “我是被山君抓来的!” “放了我,放了我——” “救命啊……” 沈乐被他吵得脑袋嗡嗡作响。他在心底默念了一声,小油灯立刻将电网收敛,只剩下几条骨架交叉扣住。 透过那银亮线条,沈乐看得清清楚楚,水潭里趴着一只乌龟,头朝水里,尾部靠在岸边。 整个龟壳黑乎乎的,约有桌面那么大。壳上线条凹凸不平,在电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奇异的花纹。 沈乐皱着眉头辨认了一下,又左右挪动两步细看,那花纹有点像八卦,有点像文字,仔细看,又什么都不像…… “救命啊……我是被山君关在这儿的……” 乌龟还在哀嚎。沈乐踮着脚看了看,乌龟尾巴不正常地伸展着,上面戳着一根黑沉沉的玩意儿,把它钉在潭边岩石上; 距离太远,看不清有没有出血,但能看见乌龟脖子上还套着一根链条,牢牢捆在山洞边上。 让它的脑袋没法缩进龟壳,也没法伸长一些,哪怕忍痛震断尾巴,也根本不用想跑掉。 “沈先生,这只乌龟,能放出来吗?” 我不知道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沈乐给队长一个茫然的眼神,又扭头看看四周。老游身为飞禽,不喜欢山洞里的憋闷,早就找理由飞出去了; 黄七这只黄鼠狼,在山君的巢穴里也是浑身难受。干了一会儿活,实在忍不住,索性申请把工作场地搬到外面; 至于老陆倒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但是却没什么主意,见他望过来,躬身请示: “沈先生,你怎么看?” 我? 我用眼睛看? 沈乐茫然地盯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他踮着脚尖,隔着水潭仔细看了一会儿乌龟身上的束缚,伸手到兜里,捏捏灯珠: “青灯,你看好它可以吗?如果它敢伤人,你就干掉它?” 【没问题!】 小油灯兴致勃勃地回答。电网收敛,化成一个银白电环,落在乌龟脖子上,几乎和它脖子上的链条重合。沈乐提高声音: “你不许伤人啊! 敢伤到人,你立刻就死!” 老龟一叠声答应。沈乐耸耸肩,向队长摊手: “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事了~~~” 询问也好,审查老乌龟的跟脚也好,拔钉子治疗也好,这些活儿,反正他都不擅长…… 特殊事务部门的人术业有专攻,让他们去忙活吧! “我去看看山君的收藏,有没有我要找的东西,你们忙啊!” 他挥挥手,扭头往回走。背后,老乌龟扯直了脖子惨嚎: “放开我,放开我……我知道山君的收藏,我知道他财宝的埋藏地点……我可以给你们说来历……” 沈乐充耳不闻。山君巢穴核心已经被打开,两名特事局队员守在门口,向他点头行礼。 沈乐微笑着打个招呼,越过他们,推开临时装上的木门,一脚踏进去。几乎立刻,他被熏得往后一仰: “呕——” 这股味道! 这浓重的腥味! 怎么就能恶心成这样!!! 不是说猫科动物都爱干净的吗,怎么能把自己储藏室弄这么臭……你还是不是老虎了! 你连猪都不如吧!!! 沈乐在心底呼喊着,咆哮着,捂住口鼻,几乎被熏得涕泪交下。前方,萨满老者微笑转头,递给他一个面具: “这个有点防妖气功能。来,戴上就没事了……” 我不需要防妖气! 我需要防臭气! 谁给我个三防面罩,要带活性炭过滤的那种…… 他唉声叹气,凑近观察山君的收藏。这一看,就大大叹一口气: 好穷…… 山君不愧是虎妖,而且,是生活在蛮荒之地的虎妖。它的收藏,绝大多数都是妖怪的身体部件: 又长又直的腿骨,长扁略弯的肋骨,许多块拼成一条,上面隐隐笼罩光芒的肋骨,洁白光滑,尖利而长的獠牙…… 还有枝状的鹿角,弯曲尖利的牛角或者羊角,盘旋向上的,可能是羚羊或者黄羊角? 还有熊皮,豹皮,不明物体,黑乎乎的一团不明内脏,黑乎乎吊起来的干肉,可能是某种兽肉…… 萨满老者看得两眼发光,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掂掂那个,哪一样都不肯放手。 沈乐猜测,大约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可以用来炼制法器,或者炼制药剂的材料? 但是这些我都用不着。沈乐耸耸肩,绕过这篇区域,径直往里走。 一直走到角落里的杂物堆,他蹲下来翻翻,才开始感兴趣起来: 文物! 文物! 看形制,看做工,看上面沉淀的气息,这些东西,绝对都是文物,不可能是上周的! “咦……这些东西,应该专门请个老师过来……” 沈乐翻了半天,越翻越皱眉头。 或许是出于个人爱好,山君并没有留意收集古董,山洞里堆积的一些玩器,质量也不怎么高。 别说被国博之类的甩几条街,就算规模稍微大一点的省博,都能把这里甩得家都不认得。 沈乐估计,这些东西与其说是山君的收藏,不如说是被他吃掉的人类,随身携带的东西: 古玩、古董数量极少,而且带着很明显的地域特征。 沈乐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一个双鹿纹玉佩,一个海东青拿天鹅的玉佩,一对金马镫; 一条金腰带,一面铜镜,上面的文字不大认识,但是仿佛在哪件文物上见过差不多的; 一个黑白纹路的陶壶,一个鸭子形状的陶壶,造型都非常独特…… 换句话说,也就是白山黑水之间,曾经崛起过的那些民族,他们使用过的的那些东西。 沈乐大概能辨出特征,但是,让他进一步分析年代、器型、价值,他大概要考个不及格。 不行就摇人吧!沈乐果断摸起手机,拍了大堆照片、视频,发给林教授。很快,林教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发现了一批古董,保存 情况可能有点……就像您说的,有些特殊的人,有些特殊的本事……” “嗯?” 老太太疑惑地给了个鼻音。沈乐赶紧补充: “就是您上次说的,那个想进博物馆,除了考编还有另外一条路的,另外一条路啊!!!” 林教授,您答应过我的,您可千万别忘记啊! 这种妖怪洞里掏出来的东西,保存也好,鉴定也好,修复也好,总要有人经手…… 与其和老师们编造谎言,或者“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还不如爽爽快快,和老师说实话…… “这些东西总要专家处理的,我寻思找别人不如找本校老师,林教授,您说呢?” 老太太笑出声来。嗯,找到一批来历不太好说的文物,贡献给自己学校刷项目了? 也行,多一点发现,总能多一点成绩、多一点写论文的素材。小家伙有心了啊…… 她握着手机,慢悠悠回答: “你个小家伙……行啦,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对了,那个妆奁盒,你修得怎么样了?” “在修,在修……”沈乐心虚地回答。嗯,他确实修了很多了,所谓“在修”,绝对不是新建文件夹那种“在修”…… 这次过来,一部分原因,也是听老游说,这里发现了妆奁盒部件的线索…… “你加把劲啊!快点修好,不然,有些事情就不赶趟了!咳咳,咳咳……” 第50章 不好了!沈先生要变成泥人了!!!(太平天国盟主加更9) 老师催问进度比什么都可怕。 沈乐在山君巢穴里逛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上面凝聚气息、值得修复的老物件,扭头就走: “我要回去啦!老陆,能帮忙载我到山外吗?再帮我订辆车?” 特事局的人跟在后面赶都赶不及。小队队长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来: “沈先生!您这就要走了吗?山君巢穴还没收拾完呢!” 见鬼,看他步子也不算很快,怎么一下子就走出去这么远? 这就是修行者吗? 有特殊力量在身,什么甲马啊,什么纵地金光法啊,什么什么的…… 总之,看着悠悠闲闲的,小步小步往外走,其实要么是用仙力推送自己前进,要么是借助某些节点遁行,要么压缩空间…… “是啊要走了——我的事儿都办完了啊!”沈乐笑着冲他点头,悠悠然往外走,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速度有多异常。 直到看见小队长已经跑了起来,他才放慢脚步: “山君巢穴还有哪里要收拾的?我是说,还有哪里找到遗骨,需要我来询问、安抚的?” “这倒是没有……”队长讪笑。 这位沈先生,本来打完了山君就要走的,是特事局用“有民众,有同袍在山君手里,可能被做成伥鬼”为理由,把他忽悠过来。 现在这个忽悠的理由用完了……还有什么法子: “就是,能不能麻烦您看一看,山君的巢穴里,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东西……万一我们没发现,我们走了以后那东西炸了……” “喔。” 沈乐停住脚步。山君巢穴,一共就这么点大地盘,这几天他都已经逛遍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不过也未必,万一还有埋得比较深的地方,这两天挖开了呢? “我再看一遍啊,看一遍就走。”他稍稍放慢脚步,运起灵眼。 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干活,阅读逝者遗物残存的记忆,尝试整合、修复那些记忆碎片,累了就打坐、力气耗空了就吃法力药丸,他自我感觉大有长进。 这时候一睁开灵眼,整个巢穴里浓浓淡淡,全是各种气息流动的痕迹。 最浓厚,最深沉,也最张牙舞爪的,是和山君身上一样的气息,黑暗暴虐,带着化不开的血腥味道; 稍微淡一点,却也相当浓厚,和山君特征相仿的,大概是那只母老虎; 更淡一些,只在洞口发现,不那么暴虐,却带着一股扭曲狡猾味道的,很可能是狼妖、狐妖之类的妖怪…… 沈乐一样一样观察着,揣测着,只恨没有一个系统“叮”的一声,给他的揣测打钩画叉。 看着看着,忽然看到一道相当奇特的气息: “奇怪……这是什么?” 这道气息看着并不起眼,只是一个小小的黄点,缩在山君残留气息的中心,几乎被完全掩盖。 然而用灵眼仔细看去,黄点下方,气韵深藏。那不是小小一点,而是一个露在地上的尖端。 尖端之下,仿佛是一座山峰,又仿佛是一座金字塔露在地面的塔尖,也像是一枚竹笋,下方有竹根相连,远远伸展到沈乐看不清的远方…… 更重要的是,当他“看”到这股黄气的时候,铜片嗡地震动了一下。似喜悦,又似催促: 我要它! 要它! 要碰到它,要吸收它…… “这里,能挖开吗?” 沈乐指着地面上那个小点问。队长微微一怔,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异状: 然而他立刻应了一声,招呼人过来。四名战士分了四个方向,多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开着记录仪,开始奋力挖土。 山君巢穴里的土壤极其坚硬。巨大的虎妖天天在这里踱步,光是踩踏的力量,就比什么压路机、打桩机还要强大; 再加上妖气日复一日浸染,那泥土地面,已经硬得快要赶上精钢。工兵铲一铲下去,只能铲出一个白点; 要撒上专门中和妖气的特制药剂,等着白气一点一点升腾、吹走,才能 用尽全力,掘起一铲子土来。 即便如此,这些战士也没有任何抱怨。他们弓着腰,喘着气,一铲子奋力插进土里,再踩上两脚,让铲子进得更深一些; 然后双手握住铲柄,整个人跳起来,用全身的体重往下压。铲起来一块,再铲起来一块…… “好了。”沈乐却是看不下去了,直接喊停。他蹲到小点上方,手掌贴住地面,慢慢运起热流: 往下渗透,往下渗透……不行,还是距离太远了,这妖气太浓厚,他的力量渗不下去…… “青灯!把这里的妖气炸开!” 他轻声喝令。电光凭空出现,直接射入地面,引发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小油灯在他心底小声抱怨: 【炸泥巴好没劲啊……而且好累……真的好累……你要补偿我好吃的!很多好吃的!】 “没问题没问题!”沈乐一叠声地答应。 天香楼那边,还有好几个花妖没有渡劫,老陆也要在他这里渡劫…… 到时候,会有足够的雷劫力量,让小油灯敞开肚子享用,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等回去了,让你吃个饱!吃个够!那种美味的雷劫力量,吃到你不想吃为止!” 【你答应了啊!】 小油灯喜悦地叫了一声,轰炸得更加卖力。 好半天,电光散开,沈乐再按手上去,热流便能毫无阻碍地往下渗透,一直渗透到黄气所在: “你是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热流覆盖上去,黄气微微动弹了一下,又安安静静趴了下来,深沉厚重,不惊不扰。 像是一头背负巨碑的玄龟,任凭你在上面踢、踹、打拳、跳舞,它都毫无反应,闭着眼,随便你去折腾; 又像是一座小山,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你还能把我连根拔了不成? 当年上甘岭,炮弹砸了超过190万发,炸弹扔了5000多枚,上甘岭本身削掉了多少? 3.7平方公里的阵地,一个海拔597.9米,一个海拔537.7米。43天的战斗,也就削平了2米,上甘岭还是那座上甘岭…… 沈乐反复吐出热流,反复试探,黄气动也不动。这算什么? 安忍不动如大地? 你这也太“安”了一点啊! 他正想让人再挖深一点,让他能直接触碰到黄气,铜片“嗡”的一声轻响。 瞬时间,黄气快速腾起,缠绕在沈乐掌心的热流上,呼啸升腾。 沈乐还没反应过来,那股黄气沿着他的指尖、掌心、手臂,一路向上。 黄气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不滚烫,不冰凉,也不锋锐,也没有温润的抚慰感。 但那量实在是太大了,轰然而来,轰然而过,沈乐只觉得手臂胀痛,几条经脉,像是同时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撑开。 他“嘶”的一声,刚想收回热流、关闭通道,或者调集热流奋力抵御,那股黄气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铜片当中,消失不见…… 胀痛感无影无踪,下方的黄气安安静静,还是隐伏在那里,感觉就是派点小弟来打个招呼。 只有沈乐懵在那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喂…… 你们就借我过路一下啊? 猛然间,铜片剧烈震动,吐出一股强大的热流。沈乐被烫得心口皮肤一缩,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哎哟!” “沈先生,怎么了?” 沈乐摆了摆手,不暇回答,就地打坐。冥想视野中,铜片悄然飞起,悬立空中,越展越大。 上次看到的那张虚拟地图,再次亮起,而这一次,长江、黄河的右上角,亮起了一个鲜明的光点! 光点附近,另一条长河悄然流过,另一条山脉蜿蜒盘旋。沈乐地理学得一般,也知道这是自己所处的地方—— 这是,被铜片记录了? 你原来没有记录吗? 或者说,原来的记录,并不详细,只是草草地画了两笔? 铜片并不回答。然而光点越来越亮,由光点所在,延 伸出无数线条,或粗或细,向外拓展开去,上面又缀着小小的、略微发暗的光点。 整个线条的集合,粗看一眼,就是沈乐这时所在的山脉; 而那些或明或暗的光点,沈乐不知道是什么,也能猜想,要么是各个妖怪巢穴,要么……是某些地脉节点? 铜片轻轻鸣动,极其欢悦。地底下的黄气咕嘟嘟冒出,如同百川归海一样,涌进铜片,带来一点气息,打个转又返回地底。 只苦了沈乐,化身高速公路,任凭这些黄气汹涌来去。一波涌过来了,又一波走了,又一波来了,又一波走了…… 他自己体内的热流,在这些黄气面前,仿佛萤火之于大日,根本拦也拦不住,碰也碰不到。 幸好他还能收点过路费,一波波黄气路过,总能给他留下点儿什么…… 好像留得太多了? 黄气终于安静下来,沈乐努力搬运内息,想要消化这次的收获。 凝视体内,黄光星星点点,散布在经脉的每一个角落。坚实,厚重,搬运不了,消化不动…… 这是要把我给憋死啊!!! 沈乐心底惨叫一声,也只能竭尽全力,一点一点运转热流。而他身边,特事局的小队长和几个队员,都惶然变了脸色: “沈先生!沈先生你要紧吗?” 沈先生皮肤变黄了! 颜色变深,变得厚重,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泥壳…… 不好了! 沈先生要变成泥人了!!! 第51章 铜片上记录了先民的过往?(求订阅) “沈先生?……沈先生?” 队长压低声音轻喊两声,见沈乐没有回音,就不敢再喊,也不敢伸手去推、去摇。 内力修行,最需要安静,最受不得打扰。这一喊、一推,万一沈乐就走火入魔了呢? 他打了几个手势,队员们悄步散开,去守住这个大厅的每个入口: 拉警戒线,立警示牌,对讲机传讯,让大家不要过来,不要闹出大的动静…… 沈先生,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要迈过这一关,还是得靠你自己了啊! 沈乐这时候,已经六识关闭,竭尽全力运转内力。 原本通畅的经脉,这时候像是丢了无数块大石头进去,水流淌过,几乎完全被堵塞不通—— 不,不能说是大石头,应该说是非常坚硬、非常结实的土块,水流刷过土块,能冲下一丁点儿碎片,溶解在水里,对整个身体都有益处。 但是,水流经过,只能冲掉表面一层,溶解开一点点,连千分之一都不到; 而水流绕过一圈的工夫,河床里已经扔下七八堆、十几堆土块,增长比例,那是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两百…… 别啊…… 要吃撑了啊,要堵住了啊…… 救救……铜片,这是你吸取的力量,你不能不管我啊…… 沈乐在心底哀嚎着。 经脉一点一点淤堵,全身一点一点沉重,渐渐地,脸皮都麻木了起来,风吹在脸上都感觉不到寒冷。 正在担心自己要完蛋了,铜片忽然“嗡嗡”一响,光芒大作。那些淤堵的能量,如同长鲸吸水一般,被吸进铜片当中…… 那么强大的能量,堵得他胸口透不过气的能量,投入铜片,只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看位置,看颜色,恰是虚拟地图上面,代表着他当下位置的这一点…… 一股异常欢快、异常喜悦的感情,从铜片当中传来。 沈乐读不出它具体的思绪,却能感受到一点,它如此高兴的原因: 【又一片!又一片!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是游子归乡? 是收复旧土? 是曾经在地图上记录过的土地,模糊了,黯淡了,落在了大妖的手里,转瞬已经是一千五百年—— 而今天,经由节点与铜片的共鸣,确认了这片土地复归人类手中。 从此,人类可以无碍地行走,在这里修炼,开发这片山林,再也不用担心忽然被大妖吞噬…… 曾经的曾经,在这枚铜片,或者说,在整个铜器被铸造的上古,人类莫非就是这个样子? 对外征战,吞噬,征服,一个一个拔除妖怪的据点,为人类打出一块一块家园…… 然后,铸造礼器,把山川、河流、道路、城市,刻印在铜器表面,以此为约,记录下人类国度到达的地方。 而更远处,有人走到过的地方,有人探索过的地方,哪怕没有征服,哪怕没有人定居,也在铜器上留下痕迹,为后人指引方向—— 看! 那里,有新的土地,有新的,可以建立家园的土地! 沈乐缓缓嘘一口气。被铜片抽走了绝大多数灵气,留在经脉中的力量,终于由土块变成土壤,由土壤变成泥浆,由泥浆变成黄雾。 数量少了太多,却已经稀薄到他可以无碍吸收。热流每一个旋转,都能裹挟一点黄雾,把它搅碎,融化,汇入热流当中; 连续九转,十转,十一转……十八转了! 他以前,哪怕在老板娘那里饱饱吃了一顿,或者吃了老板娘给的药丸,也最多只能转十八转,身体就有非常空虚的感觉; 可是这一次,连续十八转过后,体内的感觉还是很相当饱满,相当充实。 简单说,就是身体传达给他一种直觉: 我还行,我还能继续! 沈乐足足运功三十六转,才把这些黄雾消化了一半,感觉自己身体不那么沉重了,至少可以起身了。 他动一动,铜片跃跃欲试,想要再吐点儿出来给他,吓得沈乐赶紧阻止: 别! 别啊! 你再吐,我今天就别想动弹了! 我还要回家的! 铜片动弹一下,不甘心地沉静下来。沈乐睁开双眼,左右望望,忽然把热流运到手掌,奋力往下一拍—— “嘭!” 一声极轻微,又极沉厚的声音,从他掌心一直穿透到地底。地面仿佛没有任何波动,别说手掌印子,连个手指边缘的印子都没落下; 然而,那队长随身携带的仪器,滴滴滴滴,疯狂地叫了起来,屏幕上的数字打着滚地往上跳! “沈先生?” 队长轻声惊叫。这个异常气场探测仪,之前显示的数字不过两三百,这会儿五百、六百、八百,眼看着就奔了四位数去! 是什么妖怪要出来了吗? 沈先生这一巴掌,是拍裂了什么封印,释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没事……” 沈乐轻轻吁一口气。他站起身,拍拍手掌,再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 “这地方不错,嗯,用修仙小说里面的话说,大概是一个灵脉,或者灵脉节点吧。 你们记录一下,也许能在这里修炼,或者种点儿什么东西之类?” 队长赶紧记录。灵脉节点什么的,特事局里没有这个词,但他大概能理解沈乐的意思: 就是灵气特别足,修行效果特别好? 看沈乐刚才,差点变成泥人的样子,可能是土属性的灵气,适合修行这方面法诀的人来此修炼? 他把沈乐的发言,刚才拍到的照片,视频,仪器的记录,打了个包,直接给特事局总部发过去。 未来,会有人过来接收,进一步测量,安置相关设施,研究效果,安排人过来修炼……总之,这不是他一个人能搞定的事儿。 他低头干活,沈乐已经飘飘摇摇,悠然前行: “好啦,最重要的东西给你们找出来了。我再找一遍,没什么特别东西的话,我就回家了……” 还是别找到其他东西了吧。队长捂着刚刚狂跳过的胸口暗想。 就刚才那一轮,您整个人差点都变成泥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上面交代…… 都不用跟上面交代了,万一变成泥人之前,你操控的雷电狂暴起来,这个山洞里,所有人都要死! 除了这个灵脉节点之外,山君的巢穴里,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然而就这样把人放走,队长还是不太死心。他跟着沈乐亦步亦趋,不停询问: “您这就走了?这个节点您不要了?” “咦?不是说所有矿藏都归国家所有吗?”沈乐扭头看他: “灵脉节点……应该也是矿藏的一部分吧?这个能归我所有?” “呃……”恐怕是不行的,现在的优质修炼地点,很多都在各个门派的传统势力范围,比如武当山后山,比如茅山的特定地点。 特事局手里,用来培养自家嫡系的修炼地点少之又少,还有很多是人造的。 现在能多一个,简直太幸福了,怎么可能直接归沈乐所有! “那个,您发现了这个地方,应该,应该……” 他吞吞吐吐。手机蓦然一动,传来后方紧急给出的答复,队长大喜,赶紧照着念: “应该有奖励积分?” “哦?那挺好。”沈乐继续往前走。小钱钱,真心甜~~~ 早跟他说有钱不就好了,他要占住这地方干什么? 修炼吗? 有空在这里修炼,不如回家多修几样老物件,给他带来的收益还更大呢! 这破地方,要啥没啥的,要修个实验室,都得从夯实地基开始! “那个,沈先生,您再留一下?还有一堆后续要处理呢!山君的下属们,那些小妖们,还没有全部投案自首呢!” “这不是你们的事儿吗?” 沈乐→_→ “还有一只老乌龟要处理呢!您不留下震慑震慑?” “有犯罪记录?不老实?会伤人?” 沈乐接连三问。队长把头摇得飞快: “已经讯问过了,基本可以确定是无辜的。但是他说了,他知道山君的一些藏宝地点,和一些秘密,你不要留下来看看?” “不感兴趣。”沈乐悠然否定,越走越快。没一会儿,已经把山君巢穴走了一遍,并没有找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 “我又不缺钱,又不缺宝物——我走了啊!老游,山君的后续交给你了!” 神鹿飞奔而来,在山洞门口屈膝,载他出山。眼前光影一闪,游隼俯冲下来: “老板,要我继续驻守吗?这里的东西,需要我继续搜寻,帮您谈判分一份吗?” “不用,你搞定山君尸体就是了。”沈乐向他挥挥手,催促老陆继续前行: “老师催命啦……我要赶紧回去……” 这趟出来,他已经耽搁快半个月了!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全天下人都知道。 半个月没练刷漆、调大漆、刻漆,手已经生得不能再生。 这次回去,天晓得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状态调整回来! 骑鹿转开车,飞机转地铁。沈乐返回老宅,拿出新到手的瓷镜盒,放回妆奁盒当中。 关好盒盖,手还没离开盒盖,已经“咦”了一声: “新效果?” “套装集齐,果然就出新状态了吗?” 第52章 修复新难题,带妖气的老物件怎么修?(太平天国盟主加更10) 轻盈而绚丽的光影在整个妆奁盒上流动。 瓷镜盒加入,果然是有用的,让全套妆奁得到了补完。 虽然只是小小一块镜盒,却携带了阿新北上之后、一直到牺牲的全部记忆。 虽然还没修好,虽然还不能将这段记忆呈现出来,它已经迫不及待地展露光彩: 我在这里! 我回来了! 我终于回来了,大家……还——好——吗—— 整个妆奁盒内外,光彩熠熠,几乎要吐露出肉眼可见的光芒。 沈乐微笑起来,伸手抚摸妆奁盒,小心地抚过那些基本完好的部位,用掌心的热流和它交互: “别急别急……我尽快把你修好,把你每个部分都修好…… 你有很多话要说,我听着呢,等把你修好了,你就可以痛痛快快说了,想说多少说多少,想怎么说怎么说!” 脸上微微一热。沈乐黑着脸摸过手机,开前置摄像头,就看见自己再次头发长长、满头白发、两行鼻涕垂下…… “差不多了啊!!!”沈乐敲敲妆奁盒外壁: “不要闹了,闹也是这修复速度,不闹也是这修复速度,不会更快的!不是给你们活儿干了吗,怎么还来闹我?” 妆奁盒上的光彩安静下来。沈乐叹着气掏出几个脂粉盒,塞回玩偶柜附近,让它们继续该干啥干啥。 自己摸出纸笔,照着妆奁盒上的漆雕打草稿,一层一层揣摩。 最下面一层,在黑漆上刻出的花样是什么样子? 往里面填的金粉,哪一部分,是用什么颜色的金粉填的? 一层一层的刻锦地,填漆,描彩漆,戗金,每一层的纹路,分别是什么样的? 沈乐一层一层,连猜带画,不停地翻书、翻资料、翻视频。翻着翻着,忍不住再一次抚摸妆奁盒: “你要是能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一边想着,体内热流涌动,不知不觉渗入妆奁盒中。沈乐忽然“咦”了一声,凝神感受: 这次外出回来,特别是在山君巢穴里,吸收过那些黄色气息以后,体内的热流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渗透更加容易了,也更加精准了,对于妆奁盒表面,一层一层髹涂装饰的漆层,似乎多了许多感知。 最下面一层是什么样子,往上一点是什么样子,再往上一点是什么样子,最上面一层是什么样子…… 不用拍x光,不用剖面图,热流浸染过去,这些信息自然而然,就能呈现出来…… 仿佛那些颜料,那些金粉,都在热流当中亮了起来,争先恐后,对他宣示自己的存在…… “好像漆和木头没反应,只有颜料和金粉有反应。”沈乐努力感应了七八遍,很遗憾,很贪心不足地叹了口气。 或许和他吸收的气息有关,那些黄色的,来自大地的气息,只和大地的产物共鸣。 而漆料也好,桐油也好,木头也好,都是来自树木,热流渗透进去,它们睬也不睬! “那也挺好了啊,相当于一台人体x光机,或者人体ct。改天能找到其他各个属性的灵脉,吸收灵力,也许就能无往而不利了?” 沈乐安慰了一下自己,奋力画图。一张张画稿完成,盖在妆奁盒上比对过,长叹一声: “唉……” 能大致“看”到妆奁盒的髹漆过程,不代表就能完美修补。 那些描金,晕金,洒金,各种各样的手法,他还是不会,还是得练—— 最多最多,内力提升了,耐力更强,下刀更精准,每次干活,能坚持更长时间! 沈乐唉声叹气地开始继续练习。涂漆,涂漆,涂漆; 在阴干的、足够厚的漆层上面,描出图稿; 按照图稿,一刀一刀刻出锦地…… “我去!这一刀刻歪了!” “这一刀用力过猛,崩掉了一块漆!” “这一刀太浅了……应该刻穿黑漆层,显露出下面的褐色漆层……” “这一刀又太深了!整个褐漆层都刻穿了!” “难绷……漆雕怎么这么难啊……在漆层上雕刻,和在木头上雕刻,运刀完全是两个感觉嘛!” “怪不得进故宫漆器组的师兄,要先练刷漆,练个小半年…… 练漆雕的时候,如果把别人刷好漆的板子,嘁哩喀喳刻坏一摞,神仙也要发火的好嘛!” 沈乐一刀一刀刻得满头大汗。烦躁之余,也不免拿别的东西来练练手: 比如,新到手的那个瓷镜盒。镜盒外表大部完好,然而五金件明显锈蚀,整个盒子没法打开; 盒子里面,应该有一枚玻璃镜片,不知道碎裂了没有; 还应该有一张照片,不知道经过近百年的岁月,它是否黯淡,是否模糊,是否已经消失不存…… 沈乐细细抚摸着瓷盒的壳子。半闭双眼,将热流运转到指尖,再一丝一缕渗透下去: 只能调动非常细微的一丝,多一点点都不行。这个历经时光的盒子,给他一种异常脆弱的感觉,力量稍微用大一点,就会分崩离析; 而且,这点力量,他甚至不敢直接探进去,而是在最外围,沿着盒子慢慢旋转。 抚过盒子边缘的五金件,抚过将五金件固定在瓷盒上的,那些细细小小的钉子。 从钉子到合页,全都锈得一塌糊涂,深深侵入瓷孔当中; 瓷盒边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粘住了,紧紧闭合着,掰不开,撬不开…… 热流悄然渗入,那些锈迹的分布,深浅,那些粘合的污渍,在沈乐心湖当中,历历在目。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修复: 直接浸水除锈是不可能的了,瓷盒里可能有相片,泡进除锈液里,绝对是相片泡湿、泡烂,毁于一旦的节奏。 沈乐在瓷孔周围,细细围了一小圈防水树脂,然后用滴管吸了除锈液,小心滴上一滴,再用脱脂棉片覆盖其上; 至于合页的叶片,那就直接用脱脂棉片吸了除锈液,覆盖在合页上,再将瓷盒支起,让合页处于最下方。 等待几小时,除去棉片,小心擦除锈迹,再用吸饱了清水的棉片擦拭合页…… “啊,有感应就是好……锈迹除掉多少了,还剩下多少,内力过一遍,清清楚楚……” 沈乐舒畅地吐一口气。除去一部分锈蚀,就能小心将合页卸下,将钉子拔出来; 用细针沿着瓷盒缝隙,一点一点挑拨,将粘合的污渍挑掉,小心不要让针尖伤到瓷面; 污渍落在托盘的白纸上,细细碎碎,拢起来也不满一掌心。就这么点工作量,沈乐在雕漆之余,足足干了两天才干完…… “喀啦”一声,瓷盒终于分开。里面的镜子居然还大体完整,虽然裂成了好几块,但也还能拼起来; 而中心那张照片,居然奇迹般的还保持着完整,母亲、小夫妻两人、三个孩子,六张笑脸,明媚而灿烂。 沈乐盯着那笑容恍惚了一瞬。他伸手轻轻触碰照片,指尖到处,照片边缘,猛然变黑、卷曲,塌陷下去! !!! 沈乐一惊收手。凝神细看,瓷盒上,镜片上,照片上,除了妆奁盒固有的气息,还凝固了一层黑暗、血腥、暴虐的气息: 那是山君的力量特质,或者说,可能是山君的妖气。 与瓷盒的力量相互纠缠,相互固结,奇迹般地保护了照片,让它维持着最初的模样,渡过了几十年的时光…… 而现在,被从山君巢穴中带走,失去了本源支撑,又经过他的探查,上面的妖气,已经丝丝缕缕,散逸开来。 而随着妖气的散逸,老照片肉眼可见地,开始黯淡、褪色。甚至,妖气与他掌心的热流大量对消,照片立刻就开始发黑、酥脆、崩解! “伤脑筋了……” 沈乐纠结。单纯老照片、老书画,他在本科也练过手,大致也知道该怎么修复; 但是,这种妖气缠绕的脆弱老照片,妖气和灵气对消,就不知道该怎么修了…… 更糟糕的是,动手修补,它可能一天之内完蛋;不动手修补,半个月一个月的,它可能也要完蛋…… 拼了 ! 沈乐咬一咬牙。他先给照片仔细拍照,全方位、多角度拍摄,尽可能留下完整影像; 再拿起从瓷盒上卸下来的合页,调动极细极细的一丝热流,渗入其中。 热流到处,指尖下噼啪轻响,竟是和妖气对冲起来,发生了一连串细微的爆炸! “这样不行……” 沈乐叹息着停住动作。合页是金属质地,还能承受这些爆炸,然而表面也微微黯淡下来; 换成脆弱的老照片,那估计灵气对冲爆炸的一瞬间,就要灰飞烟灭! 直接净化掉? 沈乐约略听说,特事局的净化手段,是不分三七二十一,全部净化干净。 且不说失去了这些气息的保护,老照片会不会一下子坏掉,把妆奁盒特有的气息净化掉,等于损失它的灵性,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那怎么办……” 他瞑目端坐,思索不停。大概是状态过于接近打坐,铜片忽然一动,吐出一股黄雾…… “喂!我现在不想运功啊!” 沈乐哀嚎。黄气汹涌不停,半点也不搭理他。沈乐忽然心里一动: 等等! 我用这种黄雾代替我的灵气,来驱逐妖气,能做到吗? 第53章 妆奁盒的记忆,阿新,你想回家吗? 浑厚的黄雾顺着沈乐经脉,无声前行,直到从他指尖吐出。随着他的心意,散成轻烟薄雾,侵入金属合页当中…… 灵气无声。妖气无声。沈乐冥想当中,感觉到的星星点点微光,并没有与黄雾发生直接冲突。 轻盈绚丽,又沉厚凝重的气息,几乎是欢呼着迎接黄雾的到来,迫不及待地融入进去; 而黑暗暴虐的气息,也并不排斥黄雾,只是微微向边上让了一让,给黄雾空出一点地盘。 有门! 沈乐心头一喜。 山君把巢穴造在这个地脉节点上,大概率在修炼的时候,就大量吸取了这种黄雾,把它们化作自己的力量; 既然如此,山君的妖气,就不会排斥它自己的源头! 沈乐耐着性子,让黄雾一点一点下沉,一点一点沁入合页的肌理。 果然,黄雾沉进去之后,合页并没有变得黯淡、酥松,或者出现被损坏的迹象;相反,它看上去更加凝实,还多了一点细微的光泽…… 验证成功,这种黄雾,并不会伤害合页本身! 那就,把妖气驱逐出去吧! 沈乐精神大振。他输入一点点黄雾,推开一点点妖气,再输入一点点黄雾,再推开一点点妖气…… 黄雾越沉越深,妖气越推越远,终于,全都被推到合页表面,上升,浮起,离开合页。 然后,沈乐驱使黄雾,将它们隔绝开来,与合页本身、与妆奁盒本身的灵气当中,立下了一道黄雾凝成的屏障。 “好了!这下就可以去除了!” 热流抹过,与妖气对消,炸成一片小小的电火花。而整片合页—— 毫发无损。 用同样的方法,沈乐驱除了铜钉上、瓷盒上、水银镜上的妖气,积攒了足够的经验和熟练度。 终于,黄雾如雨,沁入老照片,将照片内部的每一丝纤维,每一点色彩,妥帖而细腻地包裹起来,将妖气轻柔缓慢地驱逐出去…… 照片上,一家六口的笑容明媚灿烂,仿佛没有经历八九十年的岁月,仿佛,一切的离别、悲苦、思念,都从来不曾发生。 “我回来了。”瓷盒轻轻震动,像是那个义无反顾,出发追寻理想的青年,对自己的母亲、妻子、儿女微笑。 “是的,你回来了……” 沈乐也微笑起来。 沉厚的黄雾,和瓷盒本身的灵性,结合成了一种全新的力量,保存着老照片的状态,让它不会随风化去; 而接下来,就是物质层面的修复,去除它的锈蚀,清理它的污垢,把它重新拼装起来,恢复到尽可能完满的状态—— 这些工作,对沈乐来说,难度就相当低了,可以说是轻松愉快。 他哼着歌儿把污渍该泡的泡,该刷的刷,该洗的洗,该晾的晾; 把那枚水银镜片背面,粘住它的胶水徐徐溶化,碎片拆解开来,再用最新的修复手法小心粘合,务必不留痕迹; 最后,将每个部件细细拼装,回复原样,引导气息均匀流转…… 唯独那张老照片上,晕染的陈年血渍,他没有去清洁,碰都没有去碰一下。 “咔哒”一声,关上瓷盒,放回妆奁盒中。沈乐脸上带笑,拍了拍妆奁盒: “感觉怎么样?别让我失望啊!”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但是,轻盈的光影从妆奁盒上腾起,把沈乐轻轻裹在里面,推动着他的心神,去向远方,去向主人的记忆当中: 硝烟。 战火。 劳动。 学习。 生活不如在滨海优渥,甚至必须自己种田才有得吃,自己纺织、打毛衣才有得穿。 但是,扑面而来的气息,每一样都是那么新鲜,那么朝气蓬勃。 没有阴暗,没有腐朽,没有堕落,只有热血澎湃,只有纯粹的信仰和新生…… 人来了又走,一批一批地卷入熔炉,一批一批地被塑造,再一批一批地投向炽热的战场。 阿新也悄然离去,投入远方的战场。在山林之间跋涉,进攻, 防御,转移…… 暗夜中,煤油灯下,教战士们识字、念书,为他们写家信,为他们解释最新的动向; 负伤,饥饿,劳累,疾病。经常有战友牺牲,经常有老乡牺牲,甚至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埋骨疆场。 但是,年轻人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看向山外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中国是大国,地大、物博、人多、兵多……中国不可避免地要走一段艰难的路程……然而中国决不会亡,必然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我们能行的,我们一定能行的! 他们踏遍青山,一处处点燃火种,将细小的火星烈烈燃成燎原。 终于有一日,那火焰席卷全国,胜利的欢呼声响彻东西南北,响彻全国的每一个角落…… “每条大街小巷, 每个人的嘴里, 见面第一句话, 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遥远的北方,阿新和战友们一起,唱着,跳着,尽情宣泄着欢乐。敲锣打鼓,红旗漫卷,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灿烂的微笑…… 沈乐也跟着笑了起来。哪怕时空相隔,哪怕仅仅是旁观,这份由衷的喜悦,也一样传达到了他心底: 胜利了! 胜利了! 前面还有一段路要走,前面还有一段艰难的战斗,甚至敌方还会信心满满“优势在我”; 但是,阶段性的胜利,已经拿到了!最强大,最凶悍的侵略者,已经赶出去了! 一直以来……辛苦你们了…… 他看着有些战士,有些老乡,笑着笑着蹲到了地上,喊着战友的名字、喊着亲人的名字嚎啕大哭; 他看着阿新所在的队伍,在最初的喜悦之后,又开始整队,学习,准备面对新的挑战; 他看着无人的角落里,阿新又悄悄摸出那个瓷盒,打开来,第无数次凝视里面的相片: “母亲……淑兰……琳琳……阿立……婷婷……”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好吗…… 母亲的身体还健康吗,三个孩子淘气吗?琳琳应该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学习成绩怎样,是不是开始有一些小烦恼? 淑兰上要孝敬父母,下要抚育幼子,她素来柔弱,支撑得住吗? 真想……早一天见到你们啊…… “又在看家里人照片了?”一只手重重地拍在肩膀上上。阿新被拍得整个人一歪,手里的瓷盒差点摔下地面,扭过头去大恼: “方雨!” “哎,你这样想家,索性回去一趟嘛。”方雨嘻嘻哈哈地用力锤了他一下。 并肩作战,一起出生入死好几年,他们从副排长和连队文书,变成了营长和营教导员。 给对方包扎过伤口,背着受伤的对方几百里地转移,省下最后半个馍馍让对方填肚子…… 他们之间,没有不能开的玩笑,也会努力为对方考虑: “最近正好在选人去敌占区,开战地下工作。挑选标准之一,就是从哪里来的人,大概回哪里去……怎么样?报不报名?” 阿新握着瓷盒的手猛然一紧。五指用力,把瓷盒攥出了咯吱咯吱的轻响,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 他站直身体,向东南方向久久凝望,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算了。” “你不想回去了?”方雨好奇地问他: “多好的机会啊!可以见到你家里人哎!我要不是家里人都被鬼子杀了,我也想回去看看……” “还是算了。”阿新长叹口气,把瓷盒塞进上衣内袋,小心扣上纽扣: “她们现在,应该活得挺好,很安全……如果我回家了,和她们团聚了,反而会把危险带给她们……” 住在租界里,教教书,在医院做做护士,或者依靠积蓄过活。只要日常小心谨慎,生命安全,应该还是能够保证。 相反,如果他去滨海开展地下工作,反而会给家人带来不测的危险。敌 人真要抓人,哪怕是在租界里,也有一万种法子可以抓人! 母亲老了……三个孩子都还小……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胜利的日子就快到了!母亲,淑兰,三个孩子,等我! 他们整队,接受改编,踏上了新的征程。这一次,他们穿上厚厚的棉衣,北上,出关,踏入那片冰冷的林海雪原—— “会战死吗?” “会牺牲吗?” 光影流动,一幕一幕记忆,如同浮光掠影一样过去。沈乐屏息凝神地看着,越看越是紧张: 哪怕已经知道了最后结局,他还抱着点儿万一的希望。也许……阿新没有死呢? 也许,这个瓷盒,只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遗落在别人手里呢? 瓷盒上凝结的影像和记忆并不连续,只是一小段一小段。大约它的主人,并没有太多时间把它拿出来摩挲,看着里面的照片思念亲人; 然而那些光影快速流动着,终于,忽然掀起了滔天怒潮! “我不行了……” 阿新倒在草窝里,胸口鲜血汩汩,绷带扎了多少层都堵不住。他竭尽全力,掏出小瓷盒,塞进方雨手中: “别管我了……你快走……记住,把这个带给我家里……” 第54章 沈乐,你可以陪我去扫个墓吗?(雨浮万赏加更) 沈乐攥紧手里的瓷盒,深深低下头去。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阿新牺牲在了半路上,没能回家,没能把这个瓷盒带回家里…… 然后,被他托付瓷盒的人,又或者,可能是被再度托付瓷盒的人,殉难在山君手中,这个消息,再也没有带回来。 但是现在能带回来了。沈乐默默念着。 和上一段记忆不同,这一次,我知道了详细的人名,详细的地址,详细的番号,他们牺牲的地点…… 循着线索查下去,应该不用多少时间,就能找到下落吧? “老游?” 他摸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只响了一声,老游就飞快接了起来: “老板!有什么吩咐?——山君尸体还没卖完,主要有些部件要加工了才卖得上价,您稍微等一等!” “吩咐说不上。”沈乐微笑起来。自从上次千里救援,老游就对他一口一个老板,口口声声命都交给他—— 当然这种话听听就行了,该给的报酬还是要给,而且一分都不能少。 君不见,贾府的家生子,每个月都还有月钱,老游那还是自由飞翔在外面的妖怪呢! 不过,从那以后,沈乐拜托老游做起事儿来,也越发理直气壮了。 山君尸体的分割贩卖交给他,现在有新的事情,也可以一起交给他: “山君的事儿暂时不急。是这样的,你帮我查两个人,没有线索的话,可以直接拜托特事局…… 直接用我的积分挂任务,如果他们还推脱,就说这和寻找战士遗骸、送他们归葬相关。” 说完手指轻动,一口气发了七八张图片过去,附带两位战士人名,队伍番号,牺牲时间和地点: “这是我在山君巢穴里找到的战士遗物,修复后有了些线索,还需要确认,请他们多多上心!” “老板你放心,交给我!”老游答应得飞快。自然。他敢这样答应,也是有把握的: “线索详细到这个程度了,再找不到,那就没道理了!——这还是他们人类自己的战士呢,你这么上心了,他们敢糊弄事儿啊!” 沈乐哭笑不得。老游你不要太口无遮拦啊! 有没有可能,我也是“他们人类自己”当中的一员! 我上心,那是应该的事儿,我不上心才是没良心呢! 沈乐的消息飘到特事局,很快就直接到了高层那里。对于沈乐来说,山君打完了,巢穴清理了,他挥挥袖子走人,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特事局高层,已经不能无视沈乐的存在。需要调档案,调人手,调查和沈乐打过交道的每一个人,以及他做过的每一件事: “对特事局……开头有点排斥,现在已经可以有限度地进行合作。” “对官方的行为不太适应……我们调了他的考编答卷看了,只能说是惨不忍睹……” “品格……洁身自好,不喜欢无缘无故占别人便宜,充电都要付钱的那种……当然,也排斥被别人占便宜……” “思想倾向……并不太注重金钱,听到有战士殉难,可能被山君做成伥鬼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提出条件,立刻答应过去……” “战斗力……强,非常强,或者说攻击力非常强。防御力和移动能力可能差一些,这就是他不想正面对上山君的原因?” “性格……只能说是很宅……连续一个月在家里修复老物件,都不想出来走走……” “这样的合作者一定要维护好!” “怎么维护?给他单独拉一条电线,弄个变电站,跟他说想充电只管来吗?” “和电力部门沟通可能有点麻烦……而且那个老宅,已经接近保护建筑的标准,附近可能不方便建设变电站?” “其实他最需要的,可能是编外专家的身份?毕竟身为文物修复人员,考不了编,就接触不了文物,简直是永远的痛……” “那批专家你去搞定?刚毕业半年的学生,给个编外专家身份,我们同意,也要他的老师们同意!” 而他的老师们……沈乐自己是top2的学 府出身,他的老师们,都是顶尖教授。 这些专家学者,一个个眼里不揉沙子,学识不行就是不行,手艺不行就是不行。 想要编外专家身份? 你能力足够么?就算你有我们缺乏的能力,在硬实力、硬手艺方面,也要达到一个标准! 而且……这些专家学者,特事局还不能强压…… 还没讨论出结果来,沈乐的要求,就已经层层转递,直到高层。研究人员大喜过望: “他有要求就最好了!给他办!赶紧给他办!——就不要划他的积分了,本来也是我们的事情,我们还要谢谢他提供线索呢!” 从山君巢穴里送出来的遗体,一具一具检查随身物品,探查身份,加以核实,送其归葬,那都是大工程。 哪怕有了沈乐读出的记忆,还要去当地查询失踪人口资料,查询档案。 还要提取遗体上的dna检测,与可能的目标进行匹配……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匹配不上的,大海捞针一样…… 现在沈乐提供了两个人的身份线索,那太好了,赶紧顺着去查。 顾玉林他们,哪怕是顾玉林的师叔他们,接触到的层次都比较低,没法撬动这一层次的合作。 但是,能够动用卫星锁定,动用无人机,动用导弹的高层,再去跨部门追查,这就方便很多了,有种顺水推舟的味道…… 不到一周,沈乐便得到了详细的反馈。 方雨的身份已经确定,从遗物,从牺牲的时段,从这个时段当中,在附近活动的队伍和牺牲、失踪人员反推,基本上锁定了是他; 至于阿新,这一级别的军官,牺牲、安葬都有详细记录。 特事局顺藤摸瓜,甚至找到了阿新曾经的战友,以及战友留下的回忆录。 不止一个人的回忆当中,都提到阿新随身携带着一个小镜盒,里面有家人的合照,视若珍宝…… “终于确认了。”沈乐握着镜盒,长长地舒一口气。虽然证据还很薄弱,但是,已经能够去向林教授报告: “林老师,这个妆奁盒的原主人,我找到了!” “找到了?!” 老人家一按沙发扶手,猛然站起。瘦弱的身体晃了一晃,又跌回沙发当中,手臂剧烈颤抖: “终于找到了吗?” “是的,找到了。”沈乐一样一样铺开各种资料。特事局加急送过来的,旧档案的复印件,战友的回忆和笔记,阿新安葬地点的照片…… 陵园安宁净洁,松柏交映,墓碑上金色名字闪闪发光,年轻人的笑脸在其中灿烂—— 虽然已经相当模糊,但是,对比沈乐手中的瓷质镜盒,还是能够依稀看出,和那张全家合照有几分相似。 老太太左手一张照片,右手一张照片,反反复复地比对着。 看着看着,泪水就成串地流了下来,她赶紧移开照片,避免眼泪飞溅到照片上: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妈,你可以瞑目了,你的儿子找到了……” 沈乐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所以,老太太的母亲,就是这个妆奁盒最初的主人? 那个在全家祝福当中出嫁的少女,那个满怀悲痛迎接丈夫死讯的妻子,那个送儿子投身理想,一去不归的母亲? 可是,林教授并不像是阿新的妻子,那个名叫“淑兰”的年轻女性…… 年龄对不上,姓氏对不上,而且,林教授的丈夫和儿女,也对不上…… “辛苦你啦。”良久,老太太长长地叹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沈乐赶紧为她拿纸巾,倒水,抱来血压计伺候她量血压,被老人家摇手示意不用: “我没事……只是,多少年的心愿……妈收养我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她也不怎么说之前的事情……” 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照片,看着沈乐捧上来的瓷镜盒,以及一字排开的几个斗彩粉盒、胭脂盒、眉黛盒。 上面的花纹各不相同,然而从笔触,从釉色,从各个细节看起来,一望而知,就是同一窑的出品,甚至是同一批的出品 。 良久良久,她起身入内,找出一本笔记本摊开,露出里面细腻的图画,和几张泛黄的老照片: “她留给我的,就只有这个妆奁盒。妆奁盒里的东西,她说已经给了别人,希望日后家人归来,能够借此相认……” 笔记本上的素描,活灵活现,和那些瓷盒上的花样若合符节,显然当时绘画的人也是高手。 老照片虽然黯淡,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表明了这些瓷盒,曾经和妆奁盒都是一套: “可是,它们一直没有回来,从来都没有回来过……尤其是这个镜盒,离开太久了,太久了……” 沈乐默然低头。妆奁盒里那些物件,不知是为何分散,林教授没有讲,他也无从猜测。 也许,要等妆奁盒完全修好,他才能知道这个答案,才能跟着线索,找到林教授失散的亲人? 老教授细细抚摸着镜盒,悠然长叹: “可以陪我去扫个墓吗?我想看看阿新……再去告诉母亲一声……” 第55章 沈乐!你对我妈做了什么!!!(求订阅) 沈乐寒毛竖起。 老太太,您八十多了!八十多了!!! 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要去祭扫您母亲的坟墓——我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是估计在滨海附近——那也还罢了。 毕竟从京都到滨海,高铁也好,飞机也好,交通都异常方便。气候温和,地势平坦,老人家就算累了一点,也不至于影响到健康; 可是,阿新是葬在遥远的北方,葬在林海雪原。这个时节,雪都已经下了好几场了…… 特事局拍摄过来的照片,陵园里,墓碑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雪花,那边气温都降到零下二十度了! 这样的寒冷,对心脑血管影响非常大,住在北方的老人如果有条件,都会南下避寒,林教授您要跑到那种地方去? 别啊! 这对身体伤害太大了! “那个……林老师,咱们先等一等吧?”沈乐斟酌着言辞说: “这天太冷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陪您去?您的母亲,应该,大概,也不会想看到您伤害自己身体吧?” 林教授缓缓摇了摇头,撑着沙发扶手,再一次站起身来。 她一步一步走向南窗边,走得异常缓慢。沈乐两三个呼吸能走到的距离,她足足花了五六倍时间,才把手掌按到窗棂上: “我不想再等了。妈等了太久了,这么多年了……我想告诉她一声……如果来不及告诉她,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林老师!!!” 沈乐心头重重一跳,扑上前去。一边跑,一边飞快地抽出了铜片,合在掌心,按到她后心上: “林老师,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您会长命百岁的!您最近,最近体检,没有查出什么不好的病吧?” 陈国华!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做生意,就知道这里那里拉人和你比试手艺,你妈的健康,你关心过没有? 还有国宁,国定,德洪,老太太的儿子、女儿、孙子、外孙们…… 老人家身体不好了,你们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呵呵……” 林教授轻轻笑着摇头。她慢慢转过身,自然而然,把沈乐的手掌甩开到一旁: “放心,我没有事。只不过……我毕竟这个年纪了,好几年前,我就没力气出去旅游了……再不去,我怕我永远也去不了……” 沈乐深深吸了口气。他的爷爷是病故的,没有活到老太太这个年纪,他并没有经过身边的长辈渐渐衰老; 但是,“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年迈的老人,对自己健康状况没信心,他大概也能理解…… 他将手掌伸到背后,用力握住铜片。调用热流,在心里不停默念: “变小!变小!变小!——再小一点,最好能变成一个指环,缠在我手指上,不要让林教授感觉到——欸,太好了!你太好了!” 铜片变化着,收缩着,由一块变成一条,再弯曲伸展,箍住沈乐中指指根。 沈乐趁势握住林教授的手掌,用自己掌心,密密贴住她手背: “那……咱们先等一等?等其他几件东西的溯源完成再说? 我已经托人去查了,根据那几个瓷盒的来源,查它们原主人的下落,等查到了,咱们一块儿去告祭老人家?” 一边缓声细语地说,一边努力调动体内热流。热流奔涌、循环,流入铜片,再经由铜片,流入老教授体内: 拜托你加把劲,拜托你再加把劲。老太太体内,有什么要命的病灶,拜托你给它消除掉; 有什么影响健康的疾病,拜托你给它治好; 有什么因为衰老而削弱的肌体,比如说骨质疏松太厉害了,容易脊椎压缩性骨折什么的,拜托你帮忙增强一点…… 我都帮了你那么大忙了! 你在山君巢穴当中,都吸取那么多能量了! 提供一点点,就一点点,把老太太治好,让她能活得更舒服一点,活得更长一点,好不好? 铜片吐出的热流细细密密,寂然无声。林教授虽然觉得沈乐手掌热得发 烫,也只以为他年轻小伙子,又是心情激动,并没有在意; 她微微笑着,看了沈乐一眼,缓缓摇头: “不用了。那几件东西,我也拜托国华、国宁他们去查了,没查到下落—— 与其慢慢等待,还不如先去扫个墓,和妈说一声。这么多年来,阿新的下落,妈是一直不知道的……” 热流的传输还没有完。沈乐不敢放手,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拖长时间: “那……我拜托朋友过去扫个墓,顺便看一下那些文件的原件? 这个过程中,一直开着视频对话和您共享,咱们来个那啥……云祭扫?” 老太太笑出声来。她轻轻转动手腕,想要挣开沈乐的手掌,奈何沈乐握得太紧,也就听之任之: “你啊,你啊。我还没有老到动不了,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自欺欺人呢? 算啦,你不想带我去,我自己去,我让国华开车载我——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猛然剧烈咳嗽起来。沈乐还没来得及扑到茶几上,去为她扯纸巾,就看见她用手捂嘴,指缝里猛烈地溅出血来—— “林老师!林教授!!!” 沈乐惊喊。他一只手紧紧握住林老师手背,不敢放开,拼命倾注热流;另一只手摸出手机,开始飞快拨打: “120吗?我们这里有人吐血了——” “陈总!陈国华!你妈吐血了!赶快过来!!!” “老板,韩教授吐血了……” 他死命握住老人家的手,一秒钟也不敢松,一直到把人送进医院,送入ct室。 厚重的大门关上,沈乐在门外团团乱转,坐立不安,不停用左手拍打右手,掐摸右手中指上,变成戒指外形的铜片: “你要给力啊!你一定要给力啊!……给你吃了那么多能量了,让你治一个人,你千万要给力啊! 如果这些能量不够的话,我立刻联系特事局,多弄点老物件,快快地修,快快地攒能量,我们一定要把林老师治好!” 哪怕不能挽回衰老……哪怕不能挽回时光…… 治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让老太太至少能够无病无灾,安享天年,能够有力气去祭扫一趟啊! 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ct室大门滑开,沈乐飞扑而上。身后噔噔蹬蹬,沉重的脚步声急赶过来,陈国华肥胖的身体横冲直撞: “妈!妈你怎么样了妈!——沈乐!你到底对我妈做了什么!!!” 好一通纷乱扰攘。老太太在国博工作的二儿子,开拍卖行的小女儿,陆续开车赶来; 在b大当教授的大儿子奔过来时,身边脚步杂沓,还跟来了沈乐的导师韩教授,院里另外两个教授,院系工作人员—— 顺便拉来了一位离退休工作部的职员,那位职员拽来学校医学部一位相熟的教授,拜托他去医院找人、催问、托关系…… 反正林老师来看病的医院,也是本校的附属医院,学校医学部的教学医院。 考古文博学院的教授,可能不认识医学院的教授,但是那些资深职员们,人头都熟…… 如此充足的陪护人力,医生也不客气,检查单子流水一般开了下来。沈乐在医院里乱窜了一天,终于得到结论: “别这么紧张,问题不大。是早期,确切说,有点炎症,在向早期转变的阶段,还好发现得早—— 做个微创手术,静养两天就好了,别担心!” 一片长长的吐气声里,沈乐紧紧捏住右手中指,仰头望天。 谢天谢地,幸好提早发现了……幸好老太太咳血了…… 等等,突然咳血,不会是铜片治疗得太粗暴了,有些地方新陈代谢太快,一下子没绷住吧? 再怎么“发现得早”、“做个微创手术就好”,对于八十几岁的老人来说,手术打击也是相当大的。 老太太想要去扫墓,想要北上扫墓,这等念想只能暂时放一放。几个儿子女儿轮班陪着她,确保她任何时候,身边都得有人; 别说去扫墓,到小区楼下多走半小时,或者在学校校园 里多走几步,都会面对子女担忧的眼神: 妈,累了吗? 要歇歇吗? 要不然还是回去吧,外面好冷…… 今天外面雾霾,空气质量差得一塌糊涂,妈你肺不好,咱们还是回家? 沈乐陪了林教授三天,努力用铜片上的热流为她梳理身体,维持她身体状况。第四天,就被老太太赶了回去: “去去去!别赖在我老太婆这儿!叫你修的妆奁盒修好了没有?别以为我生病了,你就可以不交作业了!” 沈乐抱头鼠窜。滚回家里,一边督促老游继续查那些脂粉盒的来源,一边努力修妆奁盒: 练手! 练手! 速度练手! 不是没把握吗,不是不会修吗,原来每天练八个小时,现在每天练十个小时,十一个小时,十二个小时! 在春暖花开,老太太恢复到可以长途旅行,可以出发扫墓之前,一定要把整个妆奁盒修好—— 修好了,就能得到更多消息,没准儿,老太太养母的儿媳、孙女那一伙人,她们的下落,就能知道了呢! 第56章 练描金?32两黄金,给我随便造!(赤色彗星玛斯万赏加更1) 怎样在漆器上挥洒金粉,画出亭台楼阁、山水人物,画到形意气神俱佳,笔法精炼? 无他,但手熟尔。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条件:要有钱。 百年之前,几十年前,这些描金、晕金、洒金的漆器,非大匠不能上手,非大匠的得意弟子不能跟着学习; 现在国家发达,物产丰富,规矩自然没这么严格。但是,沈乐想要加练,大量加练,也得有足够的钱做铺垫: “老游!帮我个忙,找漆器厂谈一笔生意,买一百块——算了,买两百块素漆板过来!要黑色大漆的,要漆层至少一厘米厚的!” “再帮我顺便买点金粉,金箔,嗯,就按能做五百块漆板的量买!多买一点也没关系……” 刻刻刻,涂涂涂,画画画。没有足够的练手材料,那就用钱换时间,反正我现在有钱了…… 足足一个亿呢! 从山君那边回来,还没上飞机,特事局就把钱划过来了! 这点漆板,这点金粉,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连一个月的利息都用不完! 有足够的练手工具,有了足够的动力,沈乐练习进度猛然加快。 漆线描稿,在磨制出哑光效果,呈现乌木色泽的漆面上,用调入雌黄的朱漆液清勾描线。线条尽量保持中锋,稳健流畅…… “欸,又歪了……” “又歪了……” “又双叒叕歪了……毛笔怎么这么难用……毛笔蘸漆液在漆面上画图,和用毛笔在纸面上画图,差距那么大吗……” “是不是我调的漆液太稠了?笔锋好滞涩啊!” “不对,这次又太稀了……” 连续把两块素色漆板画得乱七八糟,沈乐终于掌握了清勾描线的手感。 按照之前的稿子,先勾勒楼阁纹,在漆液将干未干的时候,撒金粉,入荫; 等到干透了,自上而下勾勒山水纹、人物纹,再次撒金粉,入荫…… “金粉撒歪了!” “撒歪了!” “撒歪了,撒歪了,撒歪了……” 幸好老游给买来的金粉,最大的那几瓶,是由一定比例的铜、锌和铝合金熔炼球磨而成,纯粹给他熟悉手感用。 100克一瓶,便宜的只要十块多钱,最贵那种,3000目的,里面掺了0.2‰沙金的,也只要30多块钱。 沈乐别说撒歪了,就算整瓶都砸了,他也不心疼…… 他折腾掉五块漆板,两瓶金粉,勉强把施粉的水平练了个大概。 所谓练个大概,意思是一笔纹路上面,能均匀撒上金粉,不至于撒到外面去,也不至于里面撒不匀,或者哪里太薄,哪里厚得堆起来。 至于两种、三种、四种颜色的金粉交错施用,晕染层次相错有序,很抱歉,沈乐还没练到这地步…… 他只能咬紧牙关,继续练习。一边练习晕金,一边练习识文描金、堆鼓描金: 所有清勾线绘制完毕,把树木、水波纹路,一层一层往上堆,最高一层是树干,低一层是树枝,再低一层是树叶; 最高一层是山石,低一层是水岸,再低一层是水波…… “我去!这也太考验手艺了!” 沈乐一边涂一边哭。这些花纹,是用大漆一层一层往上涂,一层一层叠加高度的! 手上用力稍微不均匀一点,涂漆的厚薄稍微有点差别,甚至笔触稍微歪一点,叠加出来的花纹,那就不对劲了! 这些花纹上面,还要用金粉晕染,形成纹理,还要让人能看出一层一层的堆叠感! 要练多少次,才能把照本宣科,照稿子描出来的山水,练得让人能看出来形神意气这种东西啊!!! 练,练,练。这倒霉的晕染,一手持双笔同时使用,一支蘸取透明漆液,另一支如水墨画中称为“水笔”,蘸取挥发性油。 用漆笔晕染填漆,用油笔过渡漆液。沈乐感觉,发明这技法的师傅也许不是人类,而是某种类似八爪鱼的生物: 一只手拿两支笔要怎么画啊!!! 而且还不是说,照着描就可以了……用金漆绘画纹饰的时候,线条要比原画细,因为漆在干燥过程中,漆的流平属性,会让线条扩宽一点。 这“一点”是多少? 是5%? 还是10%? 还是1%? 手抖一抖,线条就太宽了,或者太窄了,要么就有点儿波浪边,看着不太均匀。 这些细节的掌握,论文里是不会体现出来的,只有靠自己练,往死里练,慢慢练,慢慢摸索…… 沈乐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糟蹋掉了能有一百块素漆板,把描金髹饰的各种工艺练了个遍。 等到林教授略微康复,再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挺起胸膛,向老人家汇报: “在修了!在修了!妆奁盒的双门内壁,那些描金的山水楼阁人物图样,我已经准备好动手修复了! ——老师你看,这是我照着双门内壁,练手做的复制品……” 他把两块木板竖起来,挪到光下,对准镜头。按照老太太的要求,不断挪动手机,挪动光源,让老人家看得更清楚一些: “识文描金、堆鼓描金、晕金法、错金法、洒金法、平金开黑……” 手机对面,老太太一边看一边点头微笑: “干得不错,各种技法,你基本上都练会了。花了不少钱吧?糟蹋掉多少金粉?” “还行,十来瓶吧……” 沈乐把镜头转向工作台边上的空瓶。老太太一看就笑: “买的便宜金粉吧?真正修复的时候,要用真金做成的金粉,到时候可别手抖啊!” 一瓶一百克,十瓶就是一千克。要是在古代,一斤十六两,他大约就糟蹋掉了32两黄金。 要按照现在的金价算,今天的基础金价是547.7元每克,沈乐这一波,大概糟蹋掉了54.77万人民币。 幸好现代工业,给他弄出了足够多的便宜金粉…… 沈乐只有讪笑。老太太心情很好地挥挥手: “去干吧,加油。描金这一关过了,后面的贴螺钿,贴百宝,金银平脱什么的,那就不难了……” 老太太嘴里的“不难”,和沈乐感受到的“不难”,大概不是同一个概念。 最起码,沈乐从把螺钿刻成花瓣,到把螺钿刻成婴戏图、百子图、文字笔画的碎片,足足练了半个月; 练习剪金箔银箔倒是不难,但是,大漆要髹多少层,在什么高度粘上金箔银箔,再往上涂多少层漆,涂完以后要打磨多少层,这又要一遍一遍尝试; 黑漆嵌百宝工艺就更麻烦了,百宝,顾名思义,各种各样的宝石都会出场。 四季花卉,用的是白玉、翡翠、玛瑙、象牙等材料镶嵌; 彩蝶飞舞,用的是珍珠、珊瑚、蜜蜡、青金石、绿松石等材料镶嵌; 且不说要把它们每一样都切成小片,然后雕凿成指定形状,光是材料问题,沈乐就一个头两个大…… 和金银平脱、贴螺钿那种粘上去、涂漆、打磨、再涂漆、再打磨不同,百宝嵌,是在漆面上挖出凹槽,再把打磨、雕刻好的百宝粘贴上去。 这块面板上,有几块构件缺失,琥珀雕刻的花朵脱水干裂,银丝镶嵌的条纹氧化锈蚀严重。 沈乐都没有修过,只好一边查资料,一边求爷爷拜奶奶,一边试探着上手: 银丝进行清洁处理,恢复光彩,然后用棉签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小心涂上5%浓度的b72丙烯酸树脂封护剂,以防继续氧化; 琥珀有点开裂,往上涂一层5%浓度的1096封护剂,也能阻止它继续失水开裂; 其他构件缺失的部分,就要根据凹槽形状,推导图案设计,再根据整块面板的整体风格,选用合适的材料了…… “幸好我在记忆里已经看到过它了……” 沈乐小声嘀咕着,努力调取记忆中的影像,在稿纸上快速画图。 嗯,这一块是红牡丹,色泽艳丽到这种程度,应该是用红珊瑚做的; 这一块是一只飞舞的蝴蝶,记忆中 是柔和的白色,大概是羊脂白玉? 这一块是青青兰草,色泽浅青而有光泽,用的是碧玉呢?还是翡翠?又或者是岫玉? 不管了,都买来看看吧…… “老游!按这张单子,帮我买材料过来——数量不用多,材质一定要好啊!” “好嘞!您放心!!!” 沈乐哼着歌儿在纸上画图。雕琢玉石、宝石,他是真的不行,好在这类工作可以外包出去: “老游,帮我送个快递!” 记得陈国华那边,有专门搞琢玉的大师傅…… 游隼抓住那个小包裹,拍拍翅膀,飞出窗外,俨然是准备搞人肉快递。 当天去,三天回,全程盯着大师傅雕琢打磨,确保没有中途换货的可能…… 牛血红的阿卡珊瑚,现在市面上每克万元以上; 羊脂白玉便宜点儿,这一块也过了万; 前些年翡翠还算便宜,但是这几年,水头好的淡绿色翡翠,价钱也打着滚的往上翻。就这一块,还是他和当地妖怪交换来的! 沈乐抱着胳膊靠在工作台上,得意微笑。 哼哼哼,有记忆,能直接看到这个老物件过去的影像,直接针对性修复—— 就问谁比我更强! 第57章 什么?阿新的家人出事了吗?(求订阅) 沈乐美滋滋地给自己点了个赞。能看见老物件的记忆,他在修复领域,就有了别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哪怕只能用于一些有灵性的老物件,那也很好了! 越是经历的时间长,越是跟随主人,经历过跌宕起伏的人生,越是容易有灵性啊!在他手里,越是有完美修复的可能! 要知道,修复工作,花在查资料、对比、揣摩“这块儿原来是啥样子”上的时间,有时候,比真正动手修复的时间还长呢。 君不见,断臂的维纳斯,到现在那两条胳膊都没接上,是修复者不想接吗? 还不是不知道它完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模拟接来接去,怎么接都不对味! 当然,资料还是要查的。自己猜测它“为什么是这个材质、为什么是这个形状”,必须有证据,有参考…… 论文上敢写“这是我在老物件的记忆里看到的”,怕不是要给老师打破头! 沈乐一边美滋滋给自己点赞,一边着手除尘清灰、回贴漆皮、修整百宝嵌片丢失后的凹槽轮廓。 等到老游千里迢迢,从京城拎回打磨好的玉石,沈乐还要对轮廓做最后的精细打磨和修改: 按照轮廓描线、设计,画出图画,师傅雕琢完成,总有个零点几毫米的误差。沈乐要修整玉石边缘,让它们能够分毫不差,嵌入凹槽。 打磨完了,边缘还要抛光,整体还要做旧。这样粘接上去,整体效果才能融为一体,不至于有一块泛着贼光…… 这一轮打磨又耗掉了好几天。然后,才是熬粘接剂,把新补配的部分粘上去。 根据原本残存粘接剂的不同,还要熬三种不同的粘接剂。一种是直接用大漆,一种是鱼鳔胶,一种是松香加蜂蜡…… 简直让人眼前一黑! 对了,松香加蜂蜡,有不知多少种比例配比,属于能让人愁掉头发的问题。 沈乐又查了一大堆资料,才发现前人做过实验,松香比例在25%的时候,黏结力最高,比例再高,比如上升到30%,黏结力又开始下降。 “真的好麻烦……而且,真的有人会去做这种实验啊……” 沈乐嘀嘀咕咕地按照实验数据调制松香蜂蜡黏胶。但是没法子,修旧如旧,就是这个样子。 材质要一样,工艺要基本一样,粘接剂都要一样。 如此才能保证修复完整的文物,历经多年,还是原来的样子。 哪怕旧了、破损了,还能窥见原来的技术路径,不至于淹没在新的、修复者随手涂上去的胶水下面…… 顶部金银平脱镶嵌的蝙蝠、桃、如意花纹,补配一只蝙蝠,补配一只桃子,补配半边如意; 四壁回贴剥落的漆皮,粘上婴戏图、百子图、缺损的螺钿,妆奁盒背部,《桃夭》诗文流光溢彩,散发着温柔明丽的光芒; 妆奁双门内壁,描金的山水楼阁人物,金色波浪粼粼波动,多种不同颜色的金粉堆叠出明暗变化: 皴染山体的金粉偏暖黄色,描绘树木的金相对偏冷色,绘制石块的金颜色亮度最高,色调偏冷。 顺便说一句,真正上手修复,描金,洒金的时候,沈乐手还是抖了…… 用一克500多块的黄金,而不是100克十几块的黄金,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用丝绵蘸着金粉,在干了90%的漆面上把金粉揩上去,那还是很惊悚的活儿啊! 随便手一抖,就在心里默念“十块钱浪费掉了……又是十块钱浪费掉了……不好,这次20块钱浪费掉了……” 金粉涂上去了,百宝嵌上去了,最后,修复五金件上的锈迹,补配缺损的部件。整个妆奁盒,焕然一新! “啧啧啧啧,还是我的手艺好啊!” 沈乐翻开妆奁盒顶部,支起铜镜,拉开前方柜门,打开抽屉亮出里面的一件件藏品。 “这么漂亮的一个妆奁盒,漆匠、木匠的炫技之作,部件完整,传承有序,放到拍卖会上去卖,怎样也要卖个几百万吧? 残损版的卖个几十万顶天了,增值部分,全都是我的手艺啊!” 他拍照片,拍视频,记录全景,记录每一个细节,准备拿给林老师看,顺便在写论文的时候可以配插图。 当然,目前最要紧的不是写论文,而是梳理妆奁盒的气息,让新补上去的部分,和旧的部分融为一体。 然后,让气息顺畅流动,让妆奁盒的灵性自然激发,自然生长—— 至于产生灵性的妆奁盒,还能不能捧到老太太面前去,会不会把老人家吓个好歹的? 沈乐表示,他有丰富的调教器灵的经验…… 端坐,冥想,运用灵眼,升腾热流。 这么长时间的修复下来,沈乐终于明白,为什么妆奁盒上,会有如此复杂的气息—— 那轻盈、绚丽而明媚的气息,想必来源于佩兰的青年时代。 来自她对爱情的憧憬和向往,来自小夫妻幸福甜蜜的婚后生活; 而那深沉厚重的气息,则来源于丧夫之后漫长的人生。 来自她为人母亲、为人祖母的经历,来自之后几十年的惊涛骇浪,家国变故…… “所以,在阿新离开以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是什么让老人家收养了林教授,是什么让她收养林教授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你还记得吗,你……可以告诉我吗……” 妆奁盒默然无声。 盒盖上金银平脱轻轻闪光,盒壁上螺钿花纹绚丽却内敛,内壁上、小箱子上,金粉百宝富丽灿烂,与盒内的斗彩瓷器交相辉映…… 众多光芒升腾摇曳,气息越来越强,终于,形成了肉眼都能看见的光柱。 五颜六色,金碧辉煌,偏偏,又有一种内敛深沉的味道压住所有富贵气息,并不显得暴发。 “这大概就是,五彩斑斓的黑吧……” 沈乐默默叹息。他什么时候能有这种深沉感觉啊,按说他现在账上也有一个亿了,也不缺钱了,可他还是压不住这么多钱…… 揩金粉的时候,筛金箔碎片的时候,他手还抖! 光柱扑面而来。沈乐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卷进了一片光影当中。 光影流动,他又回到了佩兰一家的居所,那栋小小的石库门房子。 只是时光荏苒,佩兰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大半,琳琳已经长成了身材高挑的十几岁少女。 而她们的家境也有了极其明显的下降:老人的袖口,胳膊肘,衣襟边缘,满是补丁,少女的衣裙,显然也是改了又改,接了又接。 而另外两个孩子…… “婷婷……婷婷啊——” 凄厉的哭嚎声刺破寂静。沈乐心里一揪,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楼下,转进前客堂。 厅堂中央,一个已经不年轻了的妇人,整个身子俯在软绵绵躺着的小身体上,哭得抬不起头: “婷婷——妈对不起你,妈害了你啊——妈就不应该让你出门……婷婷,我的婷婷……” 她左手边,一个十几岁岁的小男孩板着脸站着,双拳紧攥,脸色阴沉愤怒; 右手边,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婶紧紧扶着她,不停安慰: “不是你的错……这是命……这就是命……现在这个世道,大家活着都难……婷婷是突然走掉的,没受多少苦……” 啊…… 小姑娘出事了吗…… 沈乐心里一冷。阿新奔赴理想,最大的期待,就是希望家人平安;如果知道他的女儿出事,他该多难过啊…… 怎么出事的? 是意外事故,还是被人害了?! 沈乐绕着她们转了一个圈子,又转了一个圈子,这才看清楚当前的状况。 婷婷,那个上一段记忆里,还是抱在手里的周岁女婴,这时脖子奇怪地歪在一边,已经无声无息。 她稚嫩的脸颊侧面,凝固着一大片污血,已经发黑,仍然看得出下面的青紫; 做母亲的轻轻扳开她手指,小手当中,死死握着半片碎布,指甲翻卷,应该是和人经过了猛烈的争夺,到死都不肯松开。 母亲一边落泪,一边亲吻她的手指,慢慢 抽出碎布。 布片上面,还残存着一小粒一小粒的大米,有些深深压在掌心,有些甚至嵌到了指甲缝当中。 很显然,小姑娘是去买米——买一小袋米回来,路上遭遇了抢劫。她拼尽全力,还是没有保住珍贵的粮食,甚至自己也随之罹难…… “妈对不起你啊!妈不该让你去啊!”当母亲的还在嚎哭: “妈应该自己去的!碰到抢劫,也应该是我死在你前头啊!!!” 沈乐默然。几斤大米,何至于就闹到抢劫,闹到杀人的地步? 那个时候,外面的局势,已经那么乱了吗? 明明阿新还信心满满地说“她们住在租界,只要小心谨慎,安全能保证的……” 但是沈乐一点也帮不上忙。他看着一家人寻了块小小墓地,沉默地为孩子举行了葬礼; 看着她们去报案却毫无结果,一个老警员叹息着告诉她们,“现在这世道,别指望了”; 看着物价飞涨,一斤大米的价钱,从三万涨到五万,再涨到十万,甚至一天内连续上涨五次…… 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第58章 我们终于,可以白发齐眉了……(赤色彗星玛斯万赏加更2) 沈乐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看报纸上的日期,这时候是48年,物价疯涨的48年——还没涨到极限,还在疯涨,距离滨海迎来曙光,至少还有一年时间…… 这一年,要怎么过? 有银元,有黄金,有外币,或许能顶住通货膨胀,顶到社会秩序回复的时日。 可是啊,三个女人,一个14岁的少年,不断拿出这些硬通货来,在社会秩序渐渐崩坏的滨海,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 没有过硬的关系,没有强者护持,总有一天会出事的!就连婷婷出事,她们到现在,都没能给孩子讨回公道…… 终于,淑兰忍无可忍,拉着两个孩子,站到了婆婆面前。 “妈,我们还是去投奔我娘家吧。”她握着最新收到的来信,身躯微微颤抖,脸色惨白,神情却坚定: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去乡下吧,有我娘家护着,至少,不会让孩子为了几斤大米……” 她又落下泪来。老人深深凝望着她,许久许久,无奈长叹一声: “去吧,你们去吧。把琳琳带走,把阿立也带走……去吧……” 她娘家,婆家,都是当地名门,不是名门,也不会有这么煊赫的嫁妆,也不会带着孩子逃到滨海,还能买下独栋的小别墅。 然而世易时移,这些年来,动荡尤为剧烈,多少名门都渐渐衰落,包括她的娘家和婆家—— 阿新的父族,早已风流云散,族人天各一方。当年还能为阿新娶到名门闺秀,现在,已经护不住她和孩子们。 但是,儿媳母家,却乘风而起,已经是当地有名的大族。寄人篱下,孩子们固然不好过,却仍然能保住安全…… “妈?!”淑兰惊叫。她上前一步,急切地拉住老人双手,在婆婆面前蹲跪下来: “妈,你不走吗?我娘家——我娘家说了,欢迎我们一起过去的!您放心,我娘家是有规矩的人家,绝不会不尊重您的!” “我知道啊。”老人微微笑了起来。她拍拍儿媳的手掌,再抬起手,为她整理一下发鬓: “但是我老啦,我不想走了。阿新还没回来——我要守着这里,他回来了,才能找到我们,才能找到家……” “妈!” “再说了,这个国家,是阿新愿意冒险奔赴,为它浴血奋战的国家。”老人微微笑着,望向西北,望向儿子应该在的方向: “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我想等着他,我也想好好看看,他想要看到的那个新国家……我自己看,也替我的亲人看……” 淑兰摇摇欲坠,两个孩子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扶住母亲,脸上都浮现出了明显的犹豫。反而是老人笑着推她: “去吧,去吧。带着孩子们走,好好过,把他们抚养大……只要活着,未来总会有相见的时刻……” 她起身打开妆奁盒,抽出一个个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 金簪,银簪,手镯,戒指,所有值钱的首饰,打了一个小包,塞进儿媳手里: “拿着。到你娘家去,手里总要有点傍身的钱。妈手里的钱不多,只能给你这些了……” 淑兰惶恐推拒。老人家却坚持把首饰塞给了她,又把那些木梳,篦子,脂粉盒,一样一样全拿出来,专门找个盒子放好: “这些你也带着。咱们一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这些东西你留个念想,以后看到了,就知道是一家人……” 淑兰带着两个孩子,在三天后踏上了回娘家的道路。 三天时间,她们除了收拾东西,还给妆奁盒拍了照,请人画了画,两边各执一份,以免记忆在时光中黯淡; 那时候她们约定,只要国家太平了,生活好转了,就返回滨海,一家团聚…… 但是淑兰和她的儿女们终究没有回来。老人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是次年年初,儿媳匆匆由临安发来: 她的娘家人做了决定,即将跟随大队人马,渡海而去。而她,被家里人裹挟着离去,已经来不及。 那包瓷盒、木梳、铜镜,被她留给了 远支族人,嘱托他们送还给婆母,却最终未能成行; 而海波茫茫,隔断两岸,从此杳无音信。老人家再也没有得到过孩子的消息,不管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孙儿孙女…… 收到信件之后,老人枯坐一夜,发丝全白。一周之后,她收养了一个流落街头,已经快要饿死的小女孩。 抚育,教导。以她曾经毕业于女子师范、当了几十年老师的经历,教导一个小姑娘,那是绰绰有余。 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历史地理,教她琴棋书画……唯一不提的,就是自己的过往,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孙辈。 有什么好提的呢? 那个时代,家里有那边的关系,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养女,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何必从小沾惹麻烦和危险? 就让小丫头以为,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儿媳,孙辈,已经在战火中失散,再也找不回来好了…… 小女孩轻轻松松,毫无困难地考上了初中,高中,大学。 而当她从京都最好的大学毕业,留校任教之后,日渐衰迈的老人在那栋老旧的石库门房子里,在一个冬日,静悄悄地打开了妆奁盒。 盒子里空荡荡的。 那枚光彩耀目的铜镜,那些外表沉厚、内蕴光华的黑漆螺钿梳篦,那些雅致的斗彩瓷盒,全然不见,一如她身边的所有亲人。 只有一面缺损的旧玻璃镜,一把掉了齿的旧木梳,安安静静陪着她,全是这几年买来的用品。 和她的妆奁自然不能比,但,能用就行了,不是吗? 寒夜当中,已然衰迈的老人拈起旧木梳,解开发髻。 她用极其缓慢的动作,一下一下,从头顶梳到发尾,再从发尾梳到头顶。一边梳,一边轻声哼着歌谣: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靖安,我已经满头白发,孩子们如果平安长大的话,现在也应该是儿孙满地了。 这个全新的国家,这个你为之付出生命的国家,现在已经站起来了,你看到了吗? 靖安……我快要来找你了,你在那边,等了很久了吧…… 白发齐眉…… 白发…… 齐眉…… 光影渐渐黯淡。木梳跌落地面,如同掉落水中,惊破深潭,也惊破潭中映出的回忆倒影。 沈乐怔怔地坐在妆奁盒前,半晌回不过神来。好久好久,他伸手一摸脸颊,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冰冰凉凉: 原来是这样…… 那个时代,想要一辈子平平安安,想要夫妻白头相守,想要儿孙满地阖家团圆,本来就是太难,太难。 哪怕天各一方,哪怕一辈子杳无音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哪怕不能团聚,至少能活着,活着…… 活着! 活下去! 活到团聚的那一天,如果不能,就把来处告诉子女,让子女记得回来,记得落叶归根…… “老游啊。”沈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胡乱擦掉脸上水渍。他飞快记录下记忆里看见的人名,时间,地点,打电话给游隼: “你帮我找一个墓地……然后,帮我找一些档案,再查几个人……” 他自己不方便过去,游隼飞过去,总是容易的吧? 拜托那位老鼠店主在临安查查,查一查那家人有没有回来过,有没有祭扫过先人的坟墓; 再拜托游隼飞到对面,顺藤摸瓜,一个一个找。他就不相信找不到! 他就不相信了,那边没有本地妖怪可以帮忙,没有法子找到阿新的后人! 喂,你们的父亲,或者祖父,或者外祖父的下落找到了,你们要来祭拜一下吗? 沈乐把资料打包过去,埋头写论文。他能干的都干完了,想要弥补林教授的遗憾,下一步,就要看老游的了! 当然,写论文也是很麻烦的…… 《黑漆镶螺钿金银平脱嵌百宝描金官皮箱的工艺研究与保 护修复》,长长长长的一篇论文,至少能写好几万字…… 从基本情况和传承沿革,到髹饰、描金、金银平脱,嵌螺钿、嵌百宝的工艺研究和技法,到座物质成分科学分析,再到修复过程。 这样一篇论文写完,至少能上《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或者《中国文物科学研究》,都是核心期刊! 幸好沈乐之前做的实验扎实,做的修复工作,资料充足,每一个步骤都有记录。 他只需要把做完的工作,一样一样写上去就可以了。工作量大,难度不高,纯堆叠文字…… 这种论文,他一天能写五六千字!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沈乐拼命码字。漆器修复,每涂一层都要等着漆干,最是消磨时间——他已经从凛凛寒冬,折腾到了春暖花开。 再不赶紧完成,就没法在林教授身体恢复,北上扫墓之前,交出满意答卷了! 题目,摘要,正文,关键词,结语,对了还有英文摘要。 沈乐抓破头皮,还在纠结英文翻译要不要修改,忽然接到老游的电话: “找到了!老板,人找到了!他们说,打算过来扫墓!!!” 沈乐精神一振。 第59章 间隔了八十多年的相聚 老游嘀嘀咕咕,絮絮叨叨,不停地给沈乐讲他是怎么找到的人,又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 怎么飞来飞去,怎么压服当地妖怪,又怎么跟特事局联系,怎么催促特事局去寻找他要的资料…… 沈乐“嗯嗯嗯嗯”地答应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抓紧时间打字。 在向林老师报告好消息之前,一定要把论文写完!!! 幸好那边的人从开口说要过来,到踏上这边的土地,足足消耗了半个月时间。 阿新的两个孩子都过去了,子孙繁衍,两个孩子就是两个家族。 第一代子女互称表兄弟姐妹,第二代就是远房表兄弟,到了第三代……什么?亲戚? 那得是多远的亲戚了…… 到现在得到消息,两个家族坐在一起开会,商讨谁过来,谁不过来,谁身体状况不好,想来也不能来。 安排子孙照顾老人,过来的老人和不过来的老人都要有人照顾,子女还要向公司请假…… 还要和这边沟通,还要买火车票飞机票订旅馆租车…… 两个星期能够动身,那已经算是效率非常高,简直高到天上去了。 所以沈乐也就有足够的时间,把修复好的妆奁盒抱给林教授看,把论文给林教授看,在她的指点下再次修改。 用林教授的话说: “你编故事也编圆一点,传承有序这个部分,你逻辑根本不通顺!这也就是给我看,给别人看到了,你要怎么解释?” 沈乐只好讪讪地笑。笑完了,论文改完了,被林教授抽走拿去投稿。 这必须老教授帮忙投递,沈乐现在孤家寡人,没有挂靠学校,没有挂靠公司,没有在哪个研究所,啥都没有。 理论上,他的投稿,并不会被期刊接受——也不会拒绝,很大概率,只会轻飘飘扔到一边。 老教授出面就不一样了,这些业内期刊,有很多份,老教授都是审稿人,或者老教授的弟子是审稿人…… “写得不错。”林教授戴起老花眼镜,笑眯眯地从头到尾看完,笑眯眯地夸奖: “实验充分,数据翔实,修复步骤清晰,资料扎实。就论文水平而言,上核心期刊,完全没问题了。” “谢谢老师!”沈乐打蛇随棍上。“那么……” “过几天,我请几个老朋友来,看一看你的手艺吧。”老太太慢悠悠回答。 这手艺,在她看来已经过关了,但是她老眼昏花,有些细节可能看不清楚。 如果能通过那几个老朋友的验收,如果能通过现在当打之年,奋战在修复第一线的专家验收,那么,给沈乐一个编外专家,应该就不难? “到时候,你要好好向他们讨教,不要以为你修好了一个老物件,手艺就很好了。” 老太太继续指点他: “他们修过的文物,是你的十倍,一百倍还多。很多细节,很多技巧,都只有实际上手做的人才知道的。要谦虚,要谨慎,要抓住机会!” 沈乐拼命点头。一个人摸索实在太惨烈了,他不知道掉了多少坑,不知道多少次战战兢兢自己试验。 有大佬能抱大腿,有大佬能指教,哪怕是一句两句,那也太好了! 两星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单单修改论文,消耗不了多长时间,最多也就一个多星期; 但是,要把林教授的老朋友们聚集起来,那就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儿了。 这些人,天南海北,各有各的项目,他们的弟子,现在当打之年的修复师们,更是各有各的项目。 用林教授的话说: “除非学术论坛什么的,提前约好举办时间,否则,要约齐人,少说也得一个月这样……” 沈乐反正也没有急事,索性在京城住下,再陪着林老师动身北上,直奔阿新的安葬处。飞机转软卧,软卧转汽车—— 陈国华从冰城租了一辆七座suv,亲自开到软卧终点站,再亲自接上母亲。 沈乐看不出那车是什么型号、什么牌子,只看着那车高大沉重,一望而知肯定往死里贵 。 面对老太太“怎么这样乱花钱”的薄责,陈国华腆着他那张胖脸,非常殷勤地笑: “路太长了,要让妈坐得舒服点嘛……这车座椅可以放平,可以躺的,悬挂系统也好,稳当得很……小地方没有这么好的车……” 他开豪车载着母亲,后面兄长和妹妹一家一辆车,都是从当地直接租的小车,排成一列,直奔陵园。 到了陵园门口,几个儿女争着上来搀扶,老太太却推开了所有的孩子,自己拄着拐杖,在陵园工作人员引导下,缓步前行: “就是……这里了吗……” 她盯着墓碑上年轻人生机勃勃的照片,久久伫立,默然无语: 要说悲伤,对于一个从未谋面、甚至最近刚听说的人,也实在没有多少悲伤; 但要说没有悲伤,想起养母等待了多少年,都没有等到儿子归来,又实实在在,多了几分惆怅…… “哥哥……” 她双唇轻轻颤抖。左右观望,陵园的规模不算大,然而庄严宁静,松柏成群; 一路走来,所有的墓碑上金字都没有褪色,许多墓前都摆着鲜花,塑料花,糖果,飞机坦克的模型,各种想到想不到的祭品。 很显然,这里一直有人照料,陵园的管理者,当地的百姓,时时会过来祭扫…… 陵园门口广场上熙熙攘攘,打太极拳的大爷,跳广场舞的大妈,各据一边,小孩子拉着风筝,踩着滑板车,欢笑着跑来跑去…… “哥哥,我来看你来了……” 身后,儿孙们盯着老人的背影,默然肃立。沈乐站在孙辈那一排的最远端,半侧着身子,伸长脖子看林教授的侧脸,暗自调动热流: 老太太撑得住吗? 撑得住吗? 这么大年纪了,千里迢迢折腾过来,又是激动又是劳累…… 做好准备,老太太一往下倒,立刻冲上去搀扶,给老太太加健康buff! 幸好,林教授暂时没有出问题的迹象。她不要儿孙搀扶,也不让儿孙动手,在墓前鞠了三躬,缓步上前,亲手擦净了墓碑上的浮尘。 放上鲜花,倒上烈酒,摆上亲手做的,听养母说过,哥哥喜欢吃的菜肴—— 白灼河虾,东坡肉,红烧划水,八宝辣酱…… “我是母亲收养的孩子,算起来,应该是你妹妹吧…… 你放心,妈晚年过得很好,无病无痛,安享天年……终年82岁,已经远远过了古稀之年…… 她看到我考上了大学,看到我留校任教,我甚至把男朋友都带给她看过了……她知道我会有出息,知道我会过得好…… 您看,后面是我的子女和孙辈,他们都很好,都很有出息,都很孝顺我…… 母亲的儿媳和孙辈,您的妻子儿女,她们随着娘家人离开。虽然这么多年没有音信,但是最近已经找到他们了,子孙平安,家族繁衍…… 对不起,没能尽早找到您,迟了那么多年……” 她絮絮念叨着,一样一样摆出带来的东西。养母的照片,养母穿过的衣服,养母留下的用具…… 养母的笔记本和信件,养母对儿子的,沉甸甸的思念和牵挂…… 最后,半转过身,向沈乐招了招手。沈乐赶紧抱着妆奁盒上前,托着盒底,帮老太太将妆奁盒放到墓前: “哥哥你看,这是妈用过的妆奁盒,您应该认得…… 这么多年,旧了,破了,是这个孩子把它修复,找齐了里面的所有部件……也是他找到了您……” 沈乐站直身体,深深鞠躬,然后恍若无意地伸手扶住老人。 掌心热流涌动,渗入老人家体内,一遍一遍循环,一遍一遍梳理,帮助老人提高身体机能,在长久站立之后,在北国的寒风中撑下去。 这位先辈,我来看您了……山河无恙,家国乂安,您……安息吧…… 他听着老教授絮絮叨叨,和从未谋面的亲人聊天,讲着养母的情况,讲着她被捡到,被抚养,被送去读大学的这么多年。 讲了好长好长时间,讲到太阳渐渐低垂 ,讲到寒风萧萧而起,讲到老太太的手指都开始有点发凉。 沈乐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不停,大约是孙辈们有点儿不耐烦,又不好离开,在原地扭来扭去的乱动。 而老太太的几个儿女也终于忍不住了,一左一右,长子和幼女赶上前来,掺住老人: “妈,天暗了,咱们先回去歇一歇吧。您想来,明天还可以来……咱们先回宾馆,先休息一下……” 絮絮劝了好一会儿,老人终于放松了身体,由子女搀扶着转身。 陈国华飞快拎出一把轮椅,刚要扶母亲坐上去,远处脚步杂沓,又是一大群人涌了过来。 中年人搀扶着老人,年轻人簇拥着中年人。从不相识,毫无血缘关系,但是,双方仅仅是目光相对,就知道,自己是对方要找的人。 “你是……” “你是……!!!” 阿新的后人,琳琳和阿立的孩子。 阿新母亲的养女,和养女的所有后代。 相隔八十余年,于此相聚。 墓碑上,年轻的战士凝视着这些亲人,笑容欢悦而安宁。 第60章 沈乐来我们这里!带你抱大熊猫幼崽!(赤色彗星玛斯万赏加更3)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两家人祭拜过阿新的坟墓,再千里迢迢南下,祭拜过阿新生母,林教授养母,那位佩兰女士的坟墓,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而沈乐,也做好了准备,开始面对他的狂风暴雨: “专家们要过来了,你准备好挨批了吗?” “……那个,能不往脸上打吗?” 林教授大笑。 沈乐做好了面对狂风暴雨的准备。然而,真到了鉴赏会那天,还是被打击得头都抬不起来: “这铜镜粘合的手艺太粗糙了。正面,背面,都能摸出凹凸不平来,这也能过关?” 这……老师,有没有可能,是您的手指太敏锐了…… 至少我连续摸了三遍,我都没有摸出到底哪里凹凸不平……我甚至用尺子推过了,我都没看出缝隙来…… 但是沈乐一个字也不敢反驳。批评他的这位老爷子,是秦川博物馆里,资格最老的铜镜修复专家,和林教授同辈。 这位大佬,修复过战国镶料珠六山纹铜镜,唐代四鸾衔绶纹金银平脱镜,“南海1号”出水铜镜等许多文物; 沈乐上课用的教科书,人家只挂了个主编的名头,出手撰写的人,都是他的学生辈了…… “你不服气?” 沈乐努力摇头。老爷子笑了一笑,扭头望向林教授: “老林,你这里有没有平整度测定仪,能够调用一下?” “呃,老师,我真没有不服气。”沈乐赶紧投降: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保证平整度……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 他非常委屈: “我都专门定制了绝对水平的操作平台,把它一块块放上去,打磨的时候也用手工打磨了,就怕机器打磨太不精细,反而磨不平……” “哦,那你肯定磨不平的。”老爷子笑了: “人的手指是半圆形的,按着砂纸打磨,反而磨不平。你应该用一个平整的小方木块,长2.5厘米,宽1厘米的就行,包裹砂纸反复打磨—— 我记得09年的文物修复研讨会,有篇会议论文就讲到这个,你查资料没查到?” 沈乐:汗流浃背…… 铜镜过去了,另一位瓷都博物馆的大佬,又开始挑剔他修复瓷器的手艺。 什么补全胎体的时候手艺太糙,打磨得不够光滑,有点凹凸不平啊…… 什么补色的时候调色不对,补上去的颜色在稍微暗一些的光线下面,侧视就有色差; 什么喷上去的釉质厚度凹凸不平,瓷器只要轻轻一个转侧,透过去的光,居然就会拉出小小的虹彩…… “我没什么可教你的。”最后,大佬下了结论: “练,拼命练,往死里练。每次都一边练一边想,练得多了,想得多了,做出来的东西自然就漂亮了——无他,但手熟尔。” 沈乐唯唯受教。提心吊胆,迎接了几个轮次的暴风骤雨,终于,轮到了宫博漆艺组的老师上场: “这螺钿、百宝也就算了,但凡舍得堆料,总不会太差劲。”老先生举着放大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观察一遍,口气很勉强地评价: “描金的手艺不行啊!空有图案,没有意境,就是大师的画作,和绣娘刺绣的区别了!” 沈乐无言以对。这位大佬,故宫里的黑漆描金大宝座、填漆戗金夔龙纹长桌,还有很多重磅文物,都是他带头修复的; 现在博物馆的漆器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他带出来的徒子徒孙。 沈乐在学校里,有幸听过他弟子的讲座——对,只是弟子的讲座,已经需要大家打破头去抢讲座名额了。 这样一位老爷子,他说你行,也许只是给你导师面子,随口夸两句,说你不行,那肯定是真的不行。 问题是,老师,您说点硬指标我还能理解,比如刚才评价铜镜的那位老爷子,平不平,上测量仪; 意境这个东西要怎么评价? 我但凡懂意境,我也是大师了啊! 他求助地望向林教授。林教 授一直笑眯眯地听着,对诸位老朋友或激烈、或苛刻、或刁钻的评价,丝毫不以为忤。 见沈乐求援看过来,她才笑了一笑,拍拍沙发扶手: “好了,你们别吓小孩子了。——怎么样,这个手艺,总体还行么?” 她一个一个笑望过去。迎着她的目光,那些老先生、老太太们一个接一个,有点不太情愿地发言: “勉勉强强。” “马马虎虎吧。” “凑合着打个下手还成。” “至少不是外行吧,不至于自作主张,把东西搞坏了……” 沈乐听得汗流浃背。林教授却像是很满意的样子,挨个儿问了一圈,终于亮出了她这次邀请的目的: “那你们觉得,小家伙评编外专家,能评得上么?那种~~~编外专家?” 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老专家们相互交换着眼色,静静沉吟。良久,修青铜器的那位老爷子,第一个发言: “那种——编外专家?阿林,你怎么让小家伙走这条路?手艺还不够好可以慢慢磨炼,走这条路,危险很大的!” “不是我让他走的。”林教授苦笑摇头。 除了特事局方向的编外专家,还有纯粹以专业技能立身的编外专家,外聘专家,也能进博物馆,接触文物—— 只不过,这种正常的专家,对技能和专业水准要求极高,至少至少,也要达到当打之年的修复大师水准。 沈乐现在的水平,远远不够,至少还要再磨炼十年的样子。但是,那也不能为了个专家头衔,冒险去接触脏东西啊! “是他自己的本事。事实上,是他先在特事局挂了号,那边确认了他在那方面的水准,才想给他编外专家头衔—— 怎样,你们觉得可以吗?” 老教授们的担忧渐渐抚平了。说实在的,他们这一行,也确实需要编外专家: 他们是直接和老物件打交道的那批人,做考古、做文物修复做多了,谁都会遇到不怎么对劲的东西。 时不时地,自己,或者同事,或者学生,最次也是业内听过的同行,就有人沾染了脏东西,倒霉,受伤,或者大病一场…… 有个编外专家,帮他们抵御这些风险,那是好事啊! 有个靠谱的编外专家,那是大好事啊! 要知道,特事局派来帮忙的人,绝大多数毫无考古知识,半点也没有文物知识。 他们能够学会“不让碰的东西不要乱碰”、“不让走的地方不要走”,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问题是,很多考古现场,很多文物,是要他们先看过、鉴定过,才能让专家上手的,简直血泪…… “编外专家的话,倒还可以。”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之前批评沈乐修复铜镜手艺很糙的老教授,笑着向沈乐伸手: “小沈,有空来我们秦川玩玩嘛?我们这里,开发不完的工地,修不完的文物。 你只要来,保你想修多少修多少,我亲自教你!——不,我让我的关门弟子教你,他现在正好是年富力强,出成果的时候!” 啊……八百里秦川,号称随便一铲子挖下去就有古墓,随便造条地铁,就有七八十个古墓,随便一个大学里都能挖出几个名人墓葬。 房产商日常在文保局排队,求专家们先来看自己的工地,先来给自己工地上挖出来的古墓定个性。 如果运气好,古墓价值不高,就能赶快回填,赶快继续开工了; 运气实在不好,也可以求专家赶紧抢救性发掘,把东西挪走,好让他们继续开工……什么?隐瞒挖出古墓的消息? 别开玩笑了,上一定规模的工程,没挖出古墓,怎么可能呢! 沈乐一时心动。还没认真考虑到底去不去,蜀都博物馆的一位教授,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去去去!你们那边能出多少成果啊,你们省就这点拨款,均摊到出土古迹,僧多粥少的!” 这一段语速又急又快,如同狂风暴雨。喷完了,她又转向沈乐,声音极其温柔,眼神极其热切: “小 沈,还是来我们这里吧!我们这里容易出成果!我们这里,文物坑一个又一个,就是缺人手! ——而且距离锦城又近,双休日随时可以去锦城玩,你来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大熊猫,还能抱大熊猫幼崽!” 大,大熊猫幼崽? 沈乐狠狠地被震撼了。 什么青铜大面具,什么青铜大立人,什么青铜神树,都从他的大脑里飞了出去,满脑子都是两个词回荡: 熊猫……幼崽……熊猫……幼崽……幼崽幼崽幼崽…… 活的! 可以抱! 可以摸! “说得好像谁不能带他看大熊猫似的。”林老师身边,指点他漆艺、描金的那位老教授哼笑一声: “你们那里到锦城市中心,公交车一小时,再火车一小时,再公交车半小时。一个双休日,一半时间耗在路上。 小沈啊,要我说,你还是来我们这里——咱们京城,做什么都容易出成绩!” 沈乐:“……” 不是,刚才你们还把我批的一无是处,怎么一下子就成香饽饽啦? 第61章 沈乐:救命!我不要成为被自己打死的高手!!! 一位位老教授纷纷给出条件。 有些看着是真心,有些看着更像玩笑,也有些一半像是真心,一半像是玩笑。 沈乐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听着每一位大佬的发言,不时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在很专注地听。 至于具体去哪一家么…… “各位老师,各位教授。”他恭恭敬敬地回答: “诸位都是我敬重的老师,所有的领域,我都感兴趣,所有的手艺,我都想学。但是——” 他微微顿了一顿,收获了一大片乱飞的眼神,每一道目光都写着“看吧,果然‘但是’来了”。 沈乐努力视而不见,继续平平稳稳地往下说: “我这个编外专家,是特事局那边的职务。估计,是特事局那边觉得哪里比较危急,就会打发我去哪里吧?” 这个说法很好地安抚了老教授们。 嗯,相对他们平时的工作,果然是那些危险的,但又不得不抢救性发掘的地方,更需要人手? 靠着这种无懈可击的说辞,沈乐终于成功脱身,不至于立刻陷入抢人大战。 当然,他也是有心仪方向的,送走诸位教授之后,他就偷偷问那位宫博漆艺组的老师: “老师,请教个问题啊——之前有朋友介绍我修一张古琴,古琴主人见过我以后,说我听不懂她弹琴,不让我修……” 哼,我虽然不缺钱,也不缺被修复的对象,但是被拒绝了,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 那位瑶瑶姑娘,那位古琴成妖,她怎么都没看过我修复的手艺,光是看到我在音乐会上走神,就拒绝我出手修复呢? 琴艺就这么高贵吗?不懂音乐,不懂弹琴,就真的连碰都没资格碰一下? “是不是不懂琴艺就真的不能修琴是吧?” 漆艺组的老师笑了。他背着手踱了几步,慢慢吁了口气: “虽然都在漆艺组,但我的方向,主要是家具,房屋内檐,隔断,这些东西。 修复古琴是另外的同事负责,不过,我也大概知道一点情况——” 沈乐努力点头,用求知若渴的目光看着他。老教授耐心道: “古琴和别的东西不一样。古琴漆层上的灰胎,是整张古琴共鸣系统的一部分……” 沈乐“啊”了一声。老教授转头望他,微笑道: “明白了?所以,漆层灰胎的厚薄,以及所选用的材料,影响的不只是美观,还关系着琴音能否松透苍古,以及这张琴能否流传千载。 不懂抚琴,不会斫琴,听不出琴音的微妙差别,就不知道自己修复得对不对,修复的效果好不好。你听不懂琴,琴主肯定不会让你修啊!” 沈乐长长地叹了口气,强忍着没有苦脸,心里已经郁闷得不行。看来这场子是找不回来了…… 为了在琴妖面前争回面子,去花半年一年、三年五载学古琴,然后学斫琴? 沈乐觉得,哪怕他有铜片撑腰,未来寿命可能会比较长,也不可能有这时间浪费。 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就没学过音乐,他在音乐方面的天赋约等于零,他唱歌荒腔走板,他耳力距离精微有十万八千里。 在他面前按一个键,问他是1还是2,他只能茫然地看着…… 看来,只能期待哪一次修复什么东西,赠送的技艺里有抚琴、斫琴这个方向,才能在琴妖面前找回面子了…… 他向老教授郑重道谢,辞别林教授,返回珠溪镇。前脚踏进大宅,后脚,顾玉林就心急火燎打来了电话: “沈先生,听说你拿到编外专家证书了?” “啊?这么快?” 沈乐茫然。特事局没有通知过他啊! 没有让他去填表格,填申请,做超凡能力测试,做修复能力测试,做任何东西啊! 哦,修复能力测试,大概就算林教授帮他搞定了,但是其他的呢?最起码,通知他来填个申请啊! 这就拿到了? “可能,也许,大概,能拿到吧……所以呢?” “所以你能不能接几个委托 ?”顾玉林小心翼翼地问。 天可怜见,他也不是很想扔给沈乐一堆任务,让他天南海北地去跑。 就别说沈乐这家伙有多宅了,这样的大佬,能待在珠溪镇不动,他的人生安全指数都高好多呢! 奈何端谁的碗,服谁的管。上面把任务交下来,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去打电话。幸好沈乐没有不高兴,只是淡定道: “什么委托?先发来我看下?” 资料发过来,却是一个在彩云省,一个在蜀地,最远的那一个,干脆跑到了天山南麓。 都是新发现的地方,都是有点儿怪异,好在不多。在沈乐的印象中,这几个地方,都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考古发现…… “先等等吧……” 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好久没待在家里了……让我先休息休息……” 不但要休息,还要密切关注妆奁盒的发展。 妆奁盒自从修好到现在,已经快要一个月了,却一直没有出现明晰的意识。 几个脂粉盒会闹,会涂他一脸,妆奁盒本身,却是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而现在,索性连脂粉盒都不闹了,除了有案子的时候帮忙画图,平时就缩在妆奁盒里,甚至都不蹦出来了。 沈乐用体内热流,引着各个组件内部的气息调匀周流,来回往复能有一百遍,仍然不见起色。 指望铜片,铜片安安静静,也没给出多少能量——沈乐怀疑,可能是之前透支得过度; 无奈之下,只好把它放在宅子里不管。也许,它不是没法产生灵性,而是需要多养一段时间? 在宅子里安安静静待着,慢慢吸收宅子里的力量,也让它自身的气息慢慢融合? 沈乐耐下性子,每天去观察它,陪伴它,却不扰动它,不尝试拔苗助长。 与此同时,努力吸收铜片吐给他的黄气,增强自身,开发自己的新能力: 黄气里的能量十分充沛,哪怕不吃老板娘那边的特殊食品,也足够让他的修行快速进步: 之前东跑西颠,没有时间安安静静打坐还不觉得。这会儿回到老宅,静心运功,就发现进度简直是一日千里,和之前完全不能相比。 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一鼓作气,全部打通。 比起之前修复一个老物件,只能打通两条经脉,速度快了足足一倍。至此,十二正经,全部贯通! “啊——” 一股清气涌动全身。沈乐情不自禁,纵身呼啸。风卷云动,屋瓦摇撼,大樟树在隔壁院子里,情不自禁地收拢了枝叶: 【好可怕……好可怕……小时候有个这样鬼叫的家伙,叫完以后,差点把我树干给打折……】 沈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去打折树干。但是,他也没法在卧室当中,在静心打造的练功床上安坐原地: 胸腹间热流滚滚,一时间觉得自己全身滚烫,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有无穷精力,徒手举起轿车、掀翻坦克不在话下。 沈乐强忍着想要坐定运功,却越坐越是难受,越坐越觉得脑海里杂念纷呈。他索性一跃而起,奔到院中: 虎窥!虎扑!鹿奔!鹿抵!熊晃!熊攀—— 五禽戏的完整动作,铜片给出的第一套功法,一遍一遍,施展开来。 胸腹间的热流随着动作,奔腾到正经十二脉,又奔腾到肌肉、骨骼、脏腑。 沈乐只觉得骨头深处格格作响,骨髓里发热、发胀、发痒,恨不得伸手死命抓挠。 然而每打一节,每打一个动作,那炽热麻痒都会好一点儿,稍停一停,又更加强烈地席卷反扑过来。 沈乐没办法,只能一遍一遍,努力打下去,努力推动热流走遍全身: 加把劲! 再加把劲! 让这些热量,这些经脉当中,一时没法消化的热量,被我的肉身消化吸收! 到时候,也许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也许到时候,我就成为一个高手了—— 沈乐一遍又一遍运使着五禽戏,渐至物我两忘。 终于,他身体一轻,从练功状态里回醒过来,感觉胸腹间热流缓缓,已经不再涨得难受—— 而手足轻健,耳目灵便,整个人像是被拂去了一层尘埃,又似脱壳而出,重获新生。 不用特别测试,他就觉得自己力气也增强了,速度也提高了,原来视力或许有5.0,现在说不定能有6.0了…… 他情不自禁地长啸一声,原地一顿足。整个人拔身而起,扶摇直上,回过神来,已经轻轻站在屋檐挑起处。 而他竟然不觉得惊讶,也不觉得慌乱,双腿微屈,再一用力,沿着屋瓦肆意飞跃,跃过一座座屋脊,越过一个个墙头—— “幸好我在自家大宅里,不然被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就麻烦了。说不定,警察都要赶来……” 沈乐心中一片空明,偶尔有念头流转,却并不停驻。 他随着最活泼的那个心念,越过两重院落,在东路第二进院子的水池边轻飘飘落地,泥地上竟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随即俯身,抬起水池边上,比他人还大的一块太湖石,运力望空一掷。 那太湖石笔直飞起丈许,在空中停滞,再笔直下落,以泰山压顶之势砸向他脑门—— 沈乐:!!! 救命! 我不要变成被我自己打死的高手!!! 第62章 铜片升级了!给我发法术书了!(赤色彗星玛斯万赏加更4) 沈乐在最后一刻横向蹿了出去。 假山轰然砸下,在岸边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然后慢慢倾侧,砸进水里。 沈乐蹿到水池对面,都被水花泼湿了半截裤腿。泥岸塌陷,荷花断折,无数爬虫惊慌失措地爬到假山顶端,努力游向岸边—— 沈乐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大片大片不同口音,不同种族的骂人声…… 他来不及觉得抱歉,呆呆看向自己双手,再看看自己裤腿。我这么厉害了?我这么强了? 我用力一扔,能把几吨重——好吧最少一吨重——的假山,扔起十米高?话说这要多少动能来着? 这样的力量全力一击,是不是已经相当于155炮弹出膛了? 还有,我往旁边一蹿,还不是助跑、起跳、姿势标准的跳远,是向侧面跳出,居然能横越过整个池塘? 有这么强的闪避能力,下次再碰到山君这样的妖怪扑我,我是不是就能很轻松躲开了? 沈乐只恨不能立刻找到一个强力、靠谱,又能保守秘密的方式,来测试一下自己的能力。 特殊事务局里面,肯定有靠谱的测试方式,奈何一轮测下来,秘密就不是自己的了,估计特事局比他自己知道得还详细—— 绝不! 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只是个靠着小油灯的攻击力,狐假虎威的废柴,我最近才长进了这么一点点! 老游倒也是五百年的妖怪了,但估计不够强力,鸟妖脆皮脆骨的,弄不好一拳下去就要骨折。 再说了,老游是个商人,交游广阔,难免在外面吹嘘。 沈乐估计,像“我老板最近把山君干掉了!只用了一下!”这种话,他最近肯定没少吹。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功夫又长进了,天晓得他会吹成什么样子! 秦医生又不熟,不能期待他保守秘密。所以,只好去找老板娘了吗? 感觉打坏花花草草也不太好意思…… 对了,这块石头要怎么弄起来?就让它泡在湖边感觉不太对劲,要找吊车进来吊的话,怎么解释它为何会砸进水里? 毕竟,假山长久驻留的印记,和池塘边上被砸塌下去的印记,还是新新鲜鲜的,智力正常的人一看就明白。 那片泥土里,甚至还有自己的两个鞋印,承担了太多压力,特别深特别深的鞋印…… 总不见得和人说实话啊!!! 沈乐甚至蹲到池边,抓住假山边缘,尝试把它硬拉起来。 一用力就知道不好,下面的土岸松松软软,岸基已经崩过一次,这一拉,估计连自己一起下水。至于到水里去扛石头? 绝不! 且不说池底淤泥能不能承载住他发力,就他,宅子的主人,铜片的继承人,未来说不定可能成仙的存在——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做跳进池底,踩着淤泥把假山往上扛,弄得自己一身水半身泥的事儿! 还是让小玩偶和小墨斗来帮忙?可是,它们两个加起来,最多能扛起一两百斤分量,搞不定这座假山吧? 沈乐正在为难着,清风吹过,一片绿叶被风卷着,准确地落到他手里。沈乐一拿到叶片,就自然理解了意思: 大樟树在问他,没出事吧?还好吧? 老板娘听到了他的啸声,问他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啊,太需要了!沈乐精神一振,赶紧给老板娘发消息。没多久,老板娘就袅袅婷婷,被沈乐接进了大宅,来到池塘边: “这是……” 老板娘仔细看了看池塘边的痕迹,用微笑努力掩饰住惊讶,又开始环顾池塘。 池边花木葱茏,疏密有致,会垂落金色瀑布的迎春花、会绽放幽香的翠玉兰花、挺拔如剑的菖蒲、一年能开三季的月季,环绕池边。 仅有的那片空地,是给牡丹花渡劫时扎根的,现在,已经被沈乐砸塌了…… “呃,我再找片地方吧……”沈乐硬着头皮尬笑: “我这宅子有六个院子呢……实在不行,和阿绿商量商量,让它挪片地方出来给花妖渡劫?” 老板娘摇头笑了一笑。她向前伸出手,立刻,无数藤蔓像绿色长蛇一样涌出,千丝万缕,缠住假山。 老板娘素手向上轻抬,也没看见怎么用力,假山已经轰然出水,回正,稳稳落回原位。 紧接着,藤蔓往回一拢,顺便在水里兜了一把,死死捆住河岸。 再放开时,原先塌陷的泥地,已经基本回复原样,连作为岸基的石块都嵌回了原位,只是还湿漉漉滴着水。 我去!!! 这藤蔓太好用了!!! 我要是有这个东西,起吊重物,修补屋瓦,给房子扫灰除尘,哪怕有根椽子坏了,我都能自己动手修了! 老板娘扭头看了沈乐一眼,见他先松了口气,再羡慕地望着自己,忍不住一笑: “我们使用的妖术,基本上都是本能,和我们的本体相关。您想尝试的话,可以寻找一些人类的法术,我记得特事局有?” 可能有吧,但是要怎么拿到手,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毕竟,沈乐在特事局面前,是“大佬”、“高人”的形象,这个壳子一旦戳破,很多优待可能就消失了。 也许,可以用“弄点来参考”之类的名义? 正想着,胸口的铜片热热地一跳。沈乐心中一动: 什么意思? 铜片终于肯给我法术了吗? 他向老板娘解释了一下,自己是修行略有进步,一不小心,试招的时候出了点岔子,又和她约定了下一位花妖来渡劫的时间段。 至于请老板娘帮忙试招,老板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等我先联系个安全点的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大妖,特事局一直有人盯着的,动静大了瞒不住—— 你既然不想让人知道,我想想看,哪里能够做到保密……” 沈乐千恩万谢,送了老板娘出门。立刻回房,关门,冥想。果然,一段又一段信息,飞快地从铜片上传达过来: 正经十二脉打通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要再打通奇经八脉,肉身的调整才算完成,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当然,沈乐之前,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这很好,但是铜片需要更多的力量,才能帮他打通奇经八脉—— 不仅仅是上次吸纳的那些土黄色的力量,还需要更多其他的力量,最好,是他修复各种老物件,得到的力量。 比如说这次,修复妆奁盒的反馈,就很好,非常好,但是还要更多…… 沈乐努力接收这些汹涌的信息。铜片似乎还不太有自我意识,这些信息,绝大部分是以图像,动图,身体模模糊糊的感受来让他知晓。 甚至还有一些,是直接塞进他脑子里,“别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懂了就是懂了”这样…… “啊,别光讲道理,好歹给我一点法术啊!”沈乐焦躁。 编外专家的身份不是白拿的,是要干活的。 而且,那么多老师,那么多业内专家,他也不想这些人出事,总要出头拦在他们面前。 攻击的法术,防御的法术,探查的法术,以及一些辅助性的,但是肯定会有用的法术,多多少少,好歹来几个啊! 铜片安静了一下,然后,开始给他传输更多的信息。 沈乐就感觉到“自己”手一抬,飞出一个大火球,把对面烧成焦炭,然后整个人都虚了一下,差点跪下去; 再手一抬,飞出一道雷光,把对面劈成黑炭,然后整个人又虚了一下,手背上都多了几条皱纹; 再手一抬,一道金光闪过,对面鬼哭啾啾、阴风阵阵,瞬间化成一片透明祥和。而他整个人只觉得脑子疼得快炸,当场吐血……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沈乐暴躁地念叨。不就是肉身积蓄的力量还不够,勉强用法术,会消耗太过,折损根基吗? 就没有我能用的? 好歹来几个我能用的啊! 现在的修行者们,就像顾玉林、章秉信他们,我看他们的肉身根基还不如我呢,他们都能用法术了! 铜片沉默了一小会儿,又吐出两 个图案。沈乐从意念交流当中知道: 这两个图案,一个是用来探查的,可以扩大他的感知范围,让他能感觉到身边比较远一点距离的事儿—— 至于多远,铜片没有描述,也可能是它描述了,沈乐没有听懂; 另一个,是让他身体轻捷一点,可以跑得快一点。至于多快,铜片没有描述,但是给了一段影像: 一个人站在原地,身边刮过一阵风,一头梅花鹿蹿了过去。 那人勾连了图案,瞬间就飞奔上去,和梅花鹿跑了个肩并肩。伸手,抓住鹿角,用力往下一掰,将鹿摔倒—— 捆起来,哼着歌扛了回去,今晚又有加餐了! 就是可以肉身逮鹿是吧?沈乐表示满意。 最起码换成他,他是追不上全速奔跑的梅花鹿的,平地都追不上,山林里那是更不用说了! 能预警,能跑掉,生存能力,已经提升了一大半了! 至于“能打”这个问题,反正我现在力气也变大了,还不够的话,交给小油灯!!! 第63章 坏了!我的妆奁盒画符比我都强了! 沈乐欢欣鼓舞地去练习铜片给的法术了。 铜片只给了两个图案,要怎么画,用什么画,画完以后怎么用,这些都要沈乐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 是用内息勾勒? 还是像仙侠小说那样,用精神力或者说神识勾勒,在识海形成印记? 又或者直接画符,用什么东西,比如朱砂调制的墨汁,在黄纸上画出来? 翻一翻特事局的网站,倒确实有符纸、符墨、符笔销售。用于最基础符篆的通用黄符纸,一百张一叠,售价二十积分; 通用朱砂墨,一瓶100毫升,售价五十积分; 通用灵兔毫符笔一支,灵兔等级最低,兔毛灵气属性最中正平和的那种,售价两百积分。 对了,还有通用符篆大全,一本一万积分,抵得上一辆过得去的车了。 毕竟,如果不是滨海这种地方,一块车牌八九万的地方,正常人购车的成本,也就是车辆本身,保险,车辆购置税而已…… 沈乐把特事局网站来回翻了几遍,无奈摇头。 黑,真黑,依靠网购材料自学符篆,学到能以此盈利之前,大概至少也几十万砸出去了。 毕竟官方销售的金刚符,只要每张10积分; 清心符,每张20积分; 爆炎符,每张20积分。 收购价最多是销售价的一半,那么,在假设一瓶墨水可以用100次,符笔损耗不计,成功率上升到20%之前,连保本都难…… 而通用符篆大全,可是只有图案,没有行气导意存神的口诀,也没有细节讲解的! 画符都这么贵了,更何况比它成本更高的炼丹、炼器。 沈乐随随便便翻了下官网上的原材料报价,就觉得他哪怕有一个亿的财产,也经不起在毫无金手指的情况下,强行买材料自学。 啊,这就是为什么那位手握上亿银行存款离职的大厂大佬,会说“享受一段人生,再来找地方打工”吗? 用自己的钱来练习技能,这是真的伤不起啊! ……好在我有别的赚钱渠道。 我也不是小说里那种毫无传承的散修,只能买得起这种初阶货色,靠几张基础符篆一点点肝上去,最后肝成长生真人啊、道君啊什么的。 沈乐用极大的毅力停止了逛修行界淘宝网的快乐行为。 他下单了一百张黄纸、一瓶朱砂墨、一支通用兔毫笔以作备用,开始肝自己新到手的法术: 首先,是用意识慢慢勾勒。先在脑海中想象一个光点,再沿着铜片给出的图案,慢慢移动,尝试画出完整的图案—— 失败。 光点才移动了一笔,就走神了,线条直接走歪了。 失败。 这次没有走神,但是光点移动到三分之一,就忘了后面的图案。 再失败。 经过反复加强记忆、反复勾勒,确保自己记住了图案的细节,然而光点走到一半,凝成的光线,从开端处悄然崩散…… 感觉,像是精神力,或者神识已经不够了,不足以维持整个图案的意思? 沈乐反复尝试了两遍,除了把自己搞到脑袋嗡嗡作响,头痛欲裂之外,并没有得到任何成果。 无奈,他只能好好睡上一觉,调整好状态,再去尝试另外一条技术路径: 用体内的热流,或者可能是内息,勾勒出铜片给出的图案…… 静心凝神,抱元守一。慢慢调动热流,贯通周身正经十二脉,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勾勒图案。 一笔,两笔,三笔……三分之一,一半…… 猛然间热流方向一扭,两笔图案莫名对撞在一起,开始冲突。沈乐只觉得丹田里一疼,整个人立刻被震出了定境—— 他一手按着小腹,一手哆哆嗦嗦地去摸铜片,这么短短一会儿,就已经疼到眼前发黑,浑身冒冷汗。 他甚至没力气摘下铜片,而是奋力往胸口一按,同时在心底里大喊: “帮帮我!帮帮我!——你给我的法子,你不能不管我!!!” 【废柴。】 沈乐心底,仿佛响起了这样一声轻飘飘的吐槽。 随即,铜片轻轻震动,把紊乱的气息瞬间吸了个干净,留下疼痛消失、然而空荡荡一片的丹田。 沈乐凝神感受了一下,不禁苦笑: 这铜片还真够贪吃的,就这一下子,收取的力量,已经到达他内力的五分之一了吧? 虽然打坐一天还能慢慢回来……但是,他刚刚调用的力量,最多也不到十分之一吧…… 这收取的医疗费用,未免也太高了! 和铜片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更何况,人家肯出手帮忙,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又耐心尝试两次,失败两次,就再也不敢尝试,只能耐着性子打坐回复内力。 回复完了,幸好特事局的快递速度不错,他订的符墨、符纸、符笔已经到家。 沈乐先在电脑上绘了图,打印出来,确定打印的图案毫无效果; 再用毛笔蘸着普通颜料,在普通白纸上画图。单纯画图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也没有任何效果; 想要把体内热流导入普通毛笔和普通白纸,那叫一个艰难,像是拿着一根豆芽在泥地挖土。 不能说事半功倍,只能说花一百分的力气,也未必能有一分的收获。 沈乐连续画了七八十遍,确定自己已经熟悉了图案,终于转向画符标准用具。这一动手,立刻出现了新的问题: “特事局太黑了!那本通用符篆大全,为什么不告诉我画符那么难控制!”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沈乐根本就没买……他只看了商品介绍页的那点儿东西,上面根本没介绍画符精要…… 反正,他感觉他手中的热流,在符笔的笔杆当中,笔尖当中,控制不住地乱窜。 兔毫笔按照广告说是最为柔顺,一股热流下去,能通到十七八个方向; 想要引导力量顺着笔尖走,大了小了,粗了细了,一秒钟之内,可以给你变出七八个花样来! 沈乐一笔下去,写废一张符纸,再一笔下去,再写废一张符纸。 连续写废了三分之一的符纸,他把笔一丢,仰天长叹: “啊——画符怎么这么难啊!!!” 或许应该向顾玉林他们请教一下?或者花点积分,找个靠谱的老师来教一教? 承诺只是自用,并不对外销售的话,应该,老师还是找得到的? 【你要画出这个图案来吗?】 忽然间,一个轻轻的,非常优雅柔和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沈乐微微一惊,左右张望: 小油灯的灯芯上没有亮光,大概是本体扔在这儿,器灵顺着电线,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 小墨斗在隔壁“嘣”、“嘣”、“嘣”弹着墨线,给木工工具们发号施令,干得不知道有多么欢快; 小木偶出去干活了,玩偶柜在隔壁院子里,就算跟他说话,应该也不会这么近…… 【是我啊!】 那个声音又轻轻笑了一声。沈乐又挪动了一下视线,眼睛一亮: 被他放到房间角落的柜子顶上,特别罩了个玻璃罩子,内部安设恒温恒湿装置的妆奁盒,轻轻地亮了起来。 绚丽光芒交织,在玻璃罩上悄然流动,蔚为华彩。这光芒之强盛前所未有,流动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 比起之前黯淡的气息,比起妆奁盒本体上、瓷盒上、梳篦上、铜镜上,那些隐微的气息,强大了至少十倍! 【是你?你……你能和我说话了?】 沈乐又惊又喜。心底里,传出一声低低的欢笑: 【早就能说了啊。只是你听不见。之前谢谢你啦,能让我主人的后辈见面,能让他们找回家乡,我真的很高兴……】 沈乐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挠挠头发,还想推辞两句,妆奁盒已经自顾自动作起来: 锁扣自行弹开,两扇黑漆描金山水楼阁盒门打开,黑漆嵌百宝的抽屉一个一个打开。 铜镜侧转,上面映出沈乐打印出来、当做模板的图案; 一个个瓷盒自行旋开 ,露出各种沈乐特意买来,一样一样装填进去的脂粉: 【需要我帮你画吗?】 沈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半欢悦,一半苦笑。妆奁盒的灵性终于养出来了,他真的很高兴; 但是,他的画符本事,居然连妆奁盒都看不下去了吗? “那……你画画看?” 他试探着问。妆奁盒里,瞬间腾起一片脂粉,在沈乐面前移动、交织。 很快,就在铜镜表面,薄薄地浮起一片,和铜镜上映出的图案一模一样。 沈乐聚精会神地看着,脸上的期待,很快变成遗憾。妆奁盒把图案描得非常准确—— 铜镜照出打印机的图案,驻留下来,妆奁盒再勾动脂粉,照着图案描绘,一丝一毫的差错都没有。 但是,没用啊! 他从这图案上面,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力量…… 【你把那个墨倒给我?】 妆奁盒也愣了一愣,沉默了一小会儿,试探着问。沈乐想了想,把最小那个眉黛盒子腾空,倒满朱砂墨。 须臾,朱砂墨悄然腾空,在铜镜上方,再一次勾勒出准确的图案。 而这一次,一股莫名的力量悄然散开,犹如一阵清风,绕着沈乐转了一圈。 沈乐:“……” 坏了! 我的妆奁盒,画起符篆来,比我都强了! 第64章 器灵们:我们是先生还是女士?(求保底月票)(猫猫鼠万赏加更) 妆奁盒画出的符篆,弱归弱,持续时间短归短,至少解决了从无到有的问题。 沈乐有点高兴,又有点懊恼地伸出手去。还没碰到,那个图案已经消散在空中,只留下发黑的朱砂粉末簌簌落下,掉了一地…… 啊,我还想试试看,怎么增加它的力量呢…… 沈乐默默缩手,拿了个吸尘器,快速吸掉地上的粉末。然后快步上前,拍拍妆奁盒: “你太棒了!你比我强太多了!我画了那么多次都失败,你一次就成功了!” 夸赞的话语不要钱地泼洒出来。妆奁盒上彩光流动,比之前更亮了好几倍,像是被夸得心情十分愉悦。 沈乐夸了它好一阵,才认真询问: “对了,你有名字了吗?需要我帮你取个名字吗?——或者,我发消息给林老师,让她帮你起名字?” 【名字……】 妆奁盒上的彩光流动得慢了一些,像是在沉吟,在思索。沈乐安静地等待着,好一会儿,感受到它传来的意念: 【不用了……主人已经过世了,我还是,自己起名字吧……】 哇,这个妆奁盒的灵性真的很强。看看隔壁玩偶柜,沈乐但凡在家,就一天去问一次,它们到现在还没吵出结果来呢! 不过,不想让林教授起名字,是在妆奁盒看来,只有那位佩兰女士才是它的主人吗? 器物和主人的关系,真的很奇妙呢。哪怕在林教授手里待了几十年,被珍惜地保存了几十年,仍然 【我的主人叫佩兰……我,我就叫兰妆吧?好不好?】 “好!那我就叫你兰妆啦!郑墨,青灯,来认识一下我们的新伙伴,它叫兰妆……咦?你是女士,还是先生?” 【我需要性别吗?】 兰妆传来了一点迷茫的意识。身上彩光流动,一会儿偏红、偏粉、偏橙,一会儿偏蓝、偏棕、偏黑。 沈乐看在眼里,只能感叹社会对色彩的性别认知,已经传达到妆奁盒上去了。 明明所有这些颜色,都是眼影盘里的,他都一股脑儿塞给兰妆了,兰妆还能调出两种适合不同性别的颜色! 【如果我有性别的话……大概,我会是一位女士吧…… 毕竟我的主人是女士,我是她的妆奁盒……妆奁盒,就是用来为女士化妆的啊……】 话音幽幽,有点茫然,还有点儿不甘心。沈乐觉得自己能理解她的想法: 当年的佩兰女士,如果是一位男性的话,也许会更加坚决,更加炽热地投身理想? 不一定会活到七八十岁的年纪,不一定会安享晚年,但是,她的人生,会更灿烂,更热烈? 可是兰妆啊,你的未来,并不局限于为女士化妆啊。你现在已经能画符篆了,你会有更广阔的未来,更丰富的人生的! 他组织着话语,想要和兰妆好好谈一谈。还没出口,小墨斗和小油灯紧跟着赶到,叽叽喳喳,不停询问: 【那我是女士还是先生?】 【我呢我呢?】 你们…… 你们两个,一个认真,一个顽皮的性格,大概,都应该是男孩子吧? 沈乐默默想着。还没回答,它们就自己吵了起来: 【我应该是先生吧?毕竟我是墨斗啊!墨斗是可以驱邪的,不阳刚,怎么驱邪?而且我身上那头狮子,也是公狮子!】 【不一定,也许你是女士呢?毕竟你的主人也是女士,你是被男主人做出来,送给女主人做求婚礼物的!】 【你才是女士呢!——你的力量是电流,交流电都是倒来倒去,不停换方向的,你怎么可能是先生!】 【你瞎说!我都是直接扔闪电过去!噼啪一下!直接一条!从来不倒来倒去的!】 【那你也是女士!电流是电子的流动,电子不都是阴性的嘛!喔~~~青灯女士~~~青灯女士~~~】 沈乐头大如斗,深深后悔,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话说器灵要性别干什么? 又不是人类,在人类社会当中,需要用性别彼此区分,建立社会规则。 几个器灵,还是没有变成人形、都以原型活动的器灵,要什么性别! 它们又不用上厕所,也不用结婚,更不存在生孩子的问题! 它们不用学现在的某些国家,搞出十几种、几十种性别来!——话说,那些国家的性别认定,现在有多少种了? “好了!不要管女士或者先生的事儿了!”沈乐提高嗓音: “大家先认识一下,然后,我带兰妆过去,认识别的小伙伴!” 介绍完一圈,沈乐才有空和兰妆细细讨论符篆的问题。兰妆能用朱砂墨勾勒出图案,但是力量凝聚的时间很短,并不能维持太久; 沈乐想要尝试承接这个力量,然而,他伸手上去,刚托住这个图案,朱砂墨就在他掌心消失成灰; 他尝试让兰妆直接把图案画在黄纸上,确实画成功了,但是黄纸上的符篆激发出来,力量极其微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再尝试让兰妆把图案画在黄纸上,然后自己捧着黄纸,小心地把热流引导进去…… “噗!” 糟糕,引导失败,黄纸上兰妆留下的力量,和自己体内的热流冲突,烧起来了! 这一烧起来,符篆没有被引发,而是直接破灭,兰妆之前的努力,完全浪费了…… “呃,能麻烦你再帮我画一张吗?我可能只是不熟练……” 沈乐厚着脸皮又递上一张黄纸。兰妆很好说话,迅速画好了符篆,沈乐再试,再破灭,再试,再破灭…… 【我累了……我不行了,要休息休息……】 画了十张左右,兰妆表面的光华黯淡下来,不再流离闪耀。沈乐赶快停手: “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吧!需要什么帮忙吗?郑墨那边那样的,用玉石摆的聚灵阵,需要我帮你摆一个吗?” 【好吧……有这个最好了……】 沈乐赶紧掏出了自己的那份玉石,按照兰妆的体验反复调整,给她摆好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 看着妆奁盒表面,光彩恢复了缓慢流动,他喘一口气,开始自行研究两张新到手的符篆: 用热流沿着黄纸描一遍,似乎是做不到了。但是,把黄纸贴在皮肤上,然后热流直接全方位渗透呢? 沈乐平伸左掌,右手拿起黄纸,直接平平拍在左手手背上。静心,凝神,引动热流,在左手盘旋不止,调整好方向—— 三、二、一! 整片肌肤,同时透出热流! 热流渗入黄纸的瞬间,画出图案的朱砂墨,贪婪地吞吸这些力量。 沈乐甚至能感觉到,整个图案像是一口池塘,细雨簌簌而落,池塘水位稳定而迅速地增长。 一毫米,一厘米,十厘米……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碧水幽幽,涨至岸边,轻轻荡漾间,甚至拍到了岸沿春草的根茎。沈乐回过神来,轻轻舒一口气,激发上面的力量: 这一次,一股奇异的波动,涌入身体。沈乐瞬间觉得,自己越发耳聪目明,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股脑涌到感知当中: 隔壁院子里,玩偶柜中的玩偶跳到地图上,站直,倒下,站直,倒下。 如是再三,又抱起一支电感笔,在某个特定位置重重画个圈。 沈乐注意到,这个圈的大小,已经精确到十字路口的某一边,最多不超过5平方米。 很显然,消息会立刻传到有关部门,会有人调这个位置的监控去看,会有人出发去处理。越精确,处理效果越高。 另外一个院子里,阿绿正在摇摆着枝叶,簌簌作响。一窝小鸟想要在它身上做窝,被它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这里有游隼来往!别在这里待着!走远一点!走远一点!】 呃……老游难道还会吃普通的凡间小鸟吗? 他这么不挑食的吗? 还是五百年的游隼妖,即便是经过,都会对普通鸟类造成极大压力? 再放开一点感知,并不算太远的地方,一股香气勾魂夺魄地传来。 沈乐深深嗅了一嗅,几乎是立刻 ,就分辨出了香气的种类: 手抓羊肉…… 红烧羊肉,里面加了冰糖,还加了一点花椒、辣椒、生姜和草果…… 这些香料大概也是特别种植的,和普通香料不同,很有一点灵气…… 这清幽幽的,难道是莲藕、山药炒木耳?应该还加了点百合……很清口的味道,今天中午可以点一盘…… 当然,感知当中最明显的,还要数妖类的气息。沈乐不用刻意去观察、聆听,就有一个个存在,自然而然在他的感知当中亮起来: 一楼前台有一个,大堂里有两个,正在移动……后厨有一个……二楼还有两个,其中一个下来了…… 都是很清新、很舒服的气息,花妖无疑了!嗯,三楼还有一个,气息特别强,肯定是老板娘!咦,感知被切断了? 老板娘发现了我在探查,然后遮蔽了整栋楼吗? 沈乐并不失望。好几百米远,能感觉到妖怪的存在,这警戒范围已经相当大了,绝对够用了! 让我看看,最远能感觉到哪里—— 咦,那个尖锐的,有点混乱的,向我靠近的是什么? 靠近得好快! 第65章 老游:老板,大生意来了,您能去海里见客户吗(求保底月票) 那个“尖锐的、有点混乱”的东西飞速俯冲向下。 沈乐是在它进入老街,确切地说,掠过天香楼楼顶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游隼先生。 然后,只一个眨眼,游隼就已经扎了下来,在大樟树的头顶上盘旋。 他绕了三个圈子,让阿绿看清楚自己、也得到了进入的许可,这才收敛翅膀,飞进沈乐所在的院子,落下来变回原形: “老板——老板!你最近忙不忙?有个大活儿,你有没有兴趣接?” “什么活儿?” 沈乐从感知一切、捕捉一切的状态下退出来,暗自凛然。 老游从被他发现到进入大宅,所用时间不到一秒。也就是说,留给他的反应时间,不到一秒! 感觉很不够啊! 当然,游隼是这个世界上飞得最快的鸟类,全力俯冲的速度,可以达到300多公里每小时。 但是,这是个有妖怪的世界,别的妖怪冲刺速度,也难保没有快到离谱的。 所以,他要么加快反应速度,要么加强这个符篆的力量,否则,安全系数,还是不够啊! 老游可没想到沈乐盯着他看,一瞬间转过这么多念头。他兴冲冲道: “老板是这样的,南海那边有一个海龟族群,它们的首领最近生了一只很有潜力的小海龟,想给孩子最好的修炼环境。 它们想定制一张,用贝壳镶嵌成的修炼榻,承诺只要做好了,他们的宝物随便用,随便拿,它们圈养了整整一片海的珍珠贝……” 一·片·海。 这真的是家里有矿,不,或许是矿里有家? 沈乐恍惚了一下,想起小时候看西游记,看到的东海龙宫的场面。 珊瑚做栋梁,贝壳做床榻,珍珠满地乱滚,到处都是珠光宝气。 都不用给我珍珠了,海底沉船里的宝藏,随便给我弄一堆,让我找几样有成为器灵潜质的东西修理,岂不是美滋滋? “唔,它们提供贝壳么?提供多大的?” 老游立刻传来了照片。两只老海龟一左一右,趴在珊瑚礁上。 它们中间的浅水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巨大的贝壳,看体积,能把他们俩一起装进去…… “等等,这是什么贝壳?” 沈乐咋舌。这贝壳他没见过,但是,看那美丽奇异的花纹,感觉就很珍贵。 万一是保护动物呢? 杀掉一只保护动物,来赚笔钱,感觉不太下得了手…… “老板你别担心啦,那只贝壳已经死了,是被老龟夫妇联手猎杀的,珍珠都掏出来了。” 老游摸出一个小皮袋,扯开袋口,随便摸了个盘子往里一倒。 叮叮咚咚,一片光华绚烂,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入盘中。弹起,落下,弹起,在落下,在盘中动摇不定,骨碌碌乱滚…… “这就是走盘珠啊……” 沈乐轻声感叹。珍珠的评价,古代有“光、重、圆、大”四字标准: 以光彩为美,有镀金、明月、夜光等种种描述,要求色泽银白,光莹无丝络; 以大为美,单颗重量七分为珠,八分为宝; 以圆匀为美,所谓“落入盘中,圆转无定歇”,就是走盘珠。 老游拿出来的这一袋珍珠,总有五六十颗,最小的也有黄豆大小,最大的足足有拇指这么大。 难得都是匀圆光润,一盘珠子攒在一起,虽在白日,也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既然已经死了,珍珠都掏出来了,沈乐就不再纠结保护动物的问题。 他用灵眼细细观察,拣出七八颗特别灵气特别强的,在桌上摆来摆去,摆来摆去,留心观察其中的灵气流动。 好半天,点点头: “差不多可以做。嗯,老游你辛苦一趟,把那个贝壳拿过来?” “别啊……老板你亲自去一趟吧……” 老游苦笑。 他好不容易才拉到这趟生意的,那两只老海龟又狡猾又凶残,戒心极高,日常有个风吹草动,就一头扎进深海。 他是拜托了一只海鸥作介绍人,又展示了老板做的好几张修炼床,甚至抵押了他自己的修炼床,才达成合作意向。 问题是,老海龟的要求又高又复杂,还要求必须面谈,如果不面谈,就要把珍珠拿回去,赎回修炼床…… “……不是很想去。” 沈乐轻声嘟囔。他还没把符篆练好,还没达到念动即发、足够保护自己的程度,并不想出门…… 更不想到海上去! 到远海去! “老板这单子很难得的!”老游有点急了: “现在陆地上的妖怪,我都榨了一圈了,有支付能力的小妖差不多都联络过了。 好不容易搭上一只海里的妖,老海龟活得长,人面又广,如果这条路打开了,以后就又有一大批生意了!” “我又不缺钱……” 沈乐耸耸肩。老游瞬间无言以对,想想山君悬赏那一个亿,再想想山君尸体那几千万,确实不觉得沈乐有出门的必要。 唉,如果是我的话,账面上趴着一个多亿,我也不想出门,我也想宅在家里安静修炼。 奈何妖怪修炼太麻烦了,各种资源都贵得要命,不像人类得天独厚。除非要练习各种技艺,比如画符啊,炼丹啊,制器啊…… 咦? 画符? 他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忽然一亮: “老板你在练画符了?做符纸的、做符墨的我都认识,物美价廉,量大优惠,只要特事局平台上的一半,要不要我帮你进货?” 沈乐犹豫了一下。老游立刻打蛇随棍上: “不过老板,练画符可是个砸钱的活计。我认识的那几个老板跟我说,学会一种符篆,至少也要练个十刀一百刀的符纸……” 沈乐嘶了一声。用于最基础符篆的通用黄符纸,一百张一叠,售价二十积分,一百刀就是2000积分,两万块钱; 通用朱砂墨,一瓶100毫升,售价五十积分;一瓶练一百次,一百瓶就是五千积分,五万块钱。 再加上符笔的钱,少说也要十万起步,多一点就十几二十万了。 而只练一种符篆可能吗? 显然不可能的,铜片第一期就给了他两种图案,可想而知,未来会越来越多。 如果花钱多了,开源的法子可以暂时不用,但是不能一口拒绝…… “我想想吧。”他含糊道。老游也不敢再劝,把珍珠往沈乐桌子上一放,转身就走。 唉,老板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他这个跑腿的,只好辛苦再赶过去一趟…… “老板说没用贝壳做过,需要研究研究,才能确定到底能不能做。”这样的说辞,不知道能不能安抚老海龟? 沈乐耐着性子,继续研究画符,继续研究让兰妆画符,研究如何将兰妆画的符为自己所用。 研究了半个月,还没研究出个子午卯酉出来。 唯一确定的就是,兰妆不像小油灯的活动能力这么强,不能跨区域支援,带几个脂粉盒在身边也不行…… 唉,以后出去干活,难道要拎个价值几百万的妆奁盒在身边吗? 沈乐还没找到解决方法,忽然接到了特事局的电话: “沈专家,现在有个特别急的情况,能不能请您去支援一下?” 沈乐飞快看了一眼手里的来电号码。 没错儿,是特事局,而且不是顾玉林他们几个,是之前山君事件当中,和他沟通过的特事局中高层。 所以,到底什么情况,让总部亲自打电话给他? “怎么了?” “是这样的,前些年国博水下研究考古中心,在粤省打捞了一艘沉船。这艘沉船一直在修复过程中,最近,忽然出了怪事……” 沈乐嘶了一声。沉船修复,和古建筑、古家具修复,虽然都属于木制品修复的范畴,它们的方向却天差地远—— 简单说,古建筑、古家具修复,面对的问题主要是木头糟朽,构件变形,漆皮脱落之类; 而古船修复,问题主要是古船泡水,泡 水,泡了几百年到上千年的水。 迄今为止,国内发掘出的古沉船,最老的甚至是春秋战国时期,何止泡了两千年。 这玩意儿捞起来,如果只是单纯沥干水放着,你敢放着它,它就敢烂给你看…… “这我也不懂啊。” 沈乐喃喃。电话对面,特事局人员明显有点急: “古船修复那边有专家!已经修了快十年了!近期忽然出事,专家大批病倒,甚至来参观的群众也跟着病倒,我们实在没有办法……” ……所以是请我过去驱邪吗。沈乐默默叹了口气: 这也就是现在了,大家对超自然现象有了认知,知道求助于专业人士。 换成几十年前,发现人员大批病倒,不送去医院,找人过来驱邪,这是标准的**行为。 像我这样驱邪的人,大概率一并打死…… “医生怎么说?” “医生只能给予支持疗法……然后,我们的同事在修复现场,在展馆,在专家和参观者身上,都发现了异常因子的剧烈活动……” “……行吧,我尽快过去。你们发个地址过来?等等,还是老规矩,给我开个变电站开关柜,让我充电……” 沈乐当天就带上青灯和妆奁盒,飞赴粤省。这边刚落地,就接到了老游兴奋的电话: “老板,你到海边啦!老海龟问,你能见他一面吗?” 沈乐猛然警惕起来。 第1章 糟了,我的诛邪电网,敌友不分?(ScarletC万赏加更) 老海龟找我做东西? 沉船修复,捞上来十年都没出事,最近忽然出事了? 然后,老海龟就在附近,想要见我? 沈乐怀疑地盯着老游看。这博物馆里出的事儿,不会是老海龟搞出来的吧?! 用人命来要挟我?用我的师长,我的同行,我的同胞的生命健康来要挟我,让我给他做东西?!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是做不做东西的事儿了,老海龟,甚至老海龟一族,但凡我有能力,都得给它们扬了! 对了,据说海水是电的良导体来着?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老游被沈乐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立刻大喊。 顿了顿,他又小心道: “我觉得也不是老海龟干的……我跟他说您要考虑考虑,研究研究,他表示可以等,他身上也没有那种黑暗、污秽的气息……” 沈乐盯着老游看了一会儿,慢慢收回目光。还是先等一等,他想,至少他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轻易下结论。 至少等他见过那些病人,见过待修复的沉船,见过老海龟再说? 如果三者气息有共通之处,那么,可以初步说明,专家和参观者的病情与老海龟相关。 到时候,请特事局帮忙拿到证据,或者用其他方法拿到证据,就可以讨伐了! 沈乐收回心思,打了辆车,直奔博物馆所在。 一到门口,就看见广场上凄凉一片,空荡荡的鬼影子都没有,远远地就拉起了“施工改造”的黄色隔离带; 隔离带里,装模作样地停了一台铲车,也没干活,上面连人都没有。 沈乐在隔离带外面站定,打电话找人,才有人匆匆忙忙地奔了出来: “沈先生你可算来了!唉,你再不来,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没想到会出这么大岔子……” 他一边拽着沈乐急速往里走,一边絮絮叨叨,不停抱怨。沈乐随着他的步伐往里走,顺便观察这座闻名已久的博物馆: 在沉船的安置地,建造一座半开放式的博物馆,能让参观者直接看到古船被修复的过程,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创举。 沈乐的导师对此非常羡慕,跟他们提了好几遍,深深遗憾古建筑修复为什么不能这样,以便激发群众对考古的热情—— 博物馆中央,一艘现代工艺制造的古船模型,安静地躺在大厅里。左边是完整的船体,船底、船舷、甲板、桅杆; 右边是剖面,能清晰地看到龙骨、船肋、一个个舱室,甚至舱室里摆放的货物,走动着、驾驶着、休息着的人像,也栩栩如生; 而围绕着大厅的走道,联通着一个个修复室。有专家在剔除海捞瓷上的污垢,有专家在修复几乎烂完了的船锚,也有专家在研究木板…… 哦,“原本应该”有专家。可是现在,沈乐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只看到了一些年轻学生咳着嗽、挂着水,在里面努力干活…… “专家都病倒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博物馆里的陈设。 墙面上、地板上、巨大的玻璃窗上,都篆刻着大量花纹。普通人只会觉得那是纯装饰品,甚至埋怨窗子上的花纹挡了视线; 沈乐却能看到花纹里面力量的流动,也能感到,有丝丝阴晦的气息被挡在内部,只透出来一点点。 但是,仅仅一点点,已经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搓搓手臂,胳膊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这里好脏啊!】小油灯在背包里跃跃欲试地跳: 【沈乐!我可不可以用电网把它都扫一遍!】 “先别……我先和他们聊聊,看看问题在哪里……” 沈乐在心底悄悄安抚小油灯。好家伙,这么多符篆,还能有肮脏的感觉,这脏东西是多强大啊! “之前都没出事吗?” 他好奇地问。引导他的特事局人员是个小姑娘,闻言拼命摇头,马尾辫都被摇得往后脑上乱甩: “十年了!十年了都没出事!要不然这几年怎么敢开放参观?我们不要观众生命安全的吗?!” 可是现在, 偏偏就出问题了! 老教授们病倒了一片,现在已经成批地在医院躺着; 年轻学生们有些还能坚持,但是发热的、咳嗽的、挂着水干活的,也是一片一片; 更糟糕的是,连游客都出问题了!流调判断,这些游客的病症,和博物馆高度相关…… “我先尝试一下驱散外面的东西啊……” 沈乐叹了口气。他伸出右手,向前轻推; 随着他的动作,小油灯拉出一道细细密密、极其微弱、肉眼不可见的电网,以沈乐为中心,向外扫过去。 电网一张开,沈乐就觉得全身一松,那种寒冷、难受、别扭的感觉瞬间消失; 电网掠过特事局人员,小姑娘舒服地叹了口气,忽然一怔,伸手去抓; 电网继续扩张,充斥整个房间,一瞬间,墙上、地上、窗玻璃上的所有符篆,同时大亮,炸出一声脆响! “轻点啊!!!” 小姑娘几乎尖叫了。墙上和地上也就算了,窗玻璃当场就炸出了一条裂缝! 这一炸,隔绝修复室和观众之间的玻璃,还能用吗…… “呃……我下次当心点……”沈乐讪讪道。他绕着大厅走了一圈,连女厕所都没放过,让青灯张开电网进去扫了一圈。 他一边扫,小姑娘一边拎着个测量仪,到处测量。越是测,眼睛越亮: “您太厉害了!不愧是专家!这么走一圈大厅里就干净了,换成我们,五个人要忙一天!” 沈乐走过的地方,测量仪给出的读数,从对普通人有害的三十多、四十多,迅速下降到了个位数。 而且,测量仪提示的能量性质,也从阴气、死气,变成了平和中带点阳气的性质…… 沈乐呵呵。他在大厅里走完一圈,拍拍手: “行啦,让修复师们也都出来一下吧。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们身上的脏东西去掉——至少让他们舒服点?” “您现在就做吗?会不会太累?” 三个声音同时询问。沈乐循声看过去,双眼微微一眯: 询问他的人,一个穿着浅绛色道袍,上面银丝绣制七星,手里握着个拂尘,拂尘里的银丝看着都发黑了; 第二个看不出是什么力量体系,但是身上的檀香味儿重得能熏死人,右手腕上一串佛珠,灵光隐隐,被黑气压得快要消失; 第三个全身笼罩在黑雾当中,肩上扒着的那只小鬼脸色狰狞,几次想要张口咬主人,又几次被他身上的光芒慑退,去大口吞噬周围黑气。 “你们……辛苦了。”沈乐真心实意地向他们点头。 不管是佛家,还是道家,还是养小鬼的,他们在这里驱除阴气,估计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吧? 相比之下,房间里面的修复师,身上的黑气明显淡了很多…… 甚至那个前来接待他的小姑娘,大概是力量比较低一些,身上也没有多少肮脏的气息,仅仅和大厅里那点儿持平。 “要不要我先帮你们去掉点脏东西?” 三个特事局工作人员对望一眼,同时摇头。养小鬼的那个刚要开口,脸颊忽然一抽,伸手入怀不知道握住了什么; 穿浅绛色道袍的那个等了他片刻,笑着开口: “我们还能再撑一下。你先紧着专家们来吧,把他们治好了,等于我们的工作完成一半了!” 他们转身招呼。一声令下,修复室里干活的学生们就全部出来,挨个儿排好了队; 电网从他们身上过了一圈,就有人开始奋力咳嗽,咳痰,把陈年的老黄痰都咳出来; 过了第二圈,那些脸色苍白,发青,隐隐发黑的学生们,脸上都多了血色; 过完第三圈,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出汗。小油灯喜滋滋地报告: 【好了!他们身上都干净了!】 “嗯,干得漂亮!” 沈乐欣喜地捏捏口袋里的灯珠。修复室里,四个特事局人员面面相觑,好半天,长叹口气: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电网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又 扑到他们身上。佛家、道家那两个全身一松,同时露出了惬意的神色,拂尘、手串,一起发光; 然而,他刚转向那位养小鬼的,耳边就听到一声尖啸: “不要——” 小鬼一跃而起,趴到主人脖子上,威胁地张开嘴。身外一片黑雾滚动不定,看着时时刻刻都会爆开。 “呃……你身上这个东西……”沈乐满脸为难: “我出手的话可能会死哎,死掉的话,会不会对你不好?” 这位道友,分明是用小鬼来吸取阴气,然后慢慢转化。 让小鬼变强的同时,也消除这个博物馆里的异样气息。 电力最擅长灭阴诛邪,电网这一罩下去,估计连小鬼也要一起完蛋了? 养小鬼的特事局工作人员轻叹一声。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密密麻麻写着咒语的包袱皮,抽出一根竹管; 然后,拔开塞子,摇动竹管,念诵咒语,甚至刺出鲜血,滴进竹管内部。 小鬼犹豫地晃动了好一会儿,才一跃而起,钻进竹管。特事局人员大大松一口气,赶紧包好竹管,重新包好,冲沈乐张开双臂: “来吧!” 第2章 带心脏起搏器的病人,你敢用电网驱邪么? 沈乐很想对那位养小鬼的小哥说: 你那小鬼该治一治了。 就算不电死,至少也该电个半死,电个3/4死,把它身上积攒的邪恶、阴暗、暴戾气息,全部干掉再说。 你看,它都要反噬了!它都已经开始咬你了,只是被你挡住了而已! 但是小哥满眼哀求地看着他,右手竹筒攥得紧紧的,半掩在身后。沈乐叹了一口气,就没再多事: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说到底,是那小哥自己养的小鬼,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再说,养小鬼的人,他的功法,力量,甚至可能他的神魂,都和小鬼牢牢绑定。 小鬼如果不是正常解绑,而是被强大外力干掉,可能主人也会跟着出问题? 沈乐轻轻抬手。心念所及,一张无形的电网悬浮在小哥头上,缓缓罩下。 刚到他头顶,小哥一头略微杂乱的长发根根竖立,每根头发顶端都发出了轻轻的炸响,和电网能量对消。 电网再往下沉,那小哥身体颤抖,脸上露出痛苦神色。沉过头顶,额头大汗淋漓; 沉过肩膀,两条胳膊抖得像捧着块巨石一样; 沉到胸口,他下意识地按住心脏,脸色煞白。双手抖了两抖,强撑着从兜里摸出一枚药丸,连着蜡衣就往嘴里塞…… 沈乐吓了一跳,赶紧让青灯撤销电网。那小哥吞下药丸,闭目休息了好一会儿,才长长透了口气: “你这个……好像太猛了啊……” 沈乐尴尬一笑。小油灯使用的电力,虽然按照墨斗吐槽,交流电阴阳变幻,直流电是阴性电子的流动,可诛邪电网,至阳至刚; 小油灯哪怕把电网降到最低程度了,对于这位资深养鬼人,身上已经缠绕了太多黑气的小哥,也太狠了,他有点受不住…… “那,给我点时间,我尝试提高点控制力?在此之前,我先看一下其他病人,看看能不能帮他们驱除这种气息?” 他征询地问这几位特事局成员。立刻,一群人喜笑颜开,奋力点头: “太好了!” “就等你这句话呢!” “病轻的在这儿,病重的都在医院呢!我们立刻带你去!” 沈乐直奔医院。然后,呆站在病床上,默然无语。 躺在床上的老教授,脸上罩着个氧气面罩,左手指尖一个血氧仪,胸口三五个心电图探头,一直连到床边的监护仪。 右手手背上还戳着根留置针,药水一滴一滴,从床旁的输液袋落下,进入体内…… “这……电网直接推过去,会不会影响这些监控啊?” 沈乐小声问身边的特事局小姑娘。这个监控的数据,在护士台也能看到,甚至有可能直接引发警报; 如果他这边来个驱邪,那边飚出奇怪的数字,然后医生不要命地冲过来,他岂不是造孽? 特事局小姑娘呆了一呆,默默摇头,悄然溜走。 不一会儿,她摸了个指尖血氧仪过来,夹在粉红粉白的手指上,举向沈乐: “你试一试?” 沈乐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暗暗嘱咐小油灯,把电网的力量调到最低,尽量不要靠近血氧仪,对小姑娘笼罩过去。 噼啪一响,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血氧仪上的数字一阵乱跳,心率从84到165,血氧从99到51…… 然后,啪的一声,爆了。 “好像真的不行……” 沈乐苦笑。需要这样吸氧、监护着的病人,都是病情较重的。他还真不敢跟医院说:撤开监护设施,让我尝试一下…… 而且这些病情较重的,还都是修复领域的专家!是他的师长! 这要是治坏了一个两个的,他怎么负的起责任? 小姑娘低头思忖片刻,开始努力打电话。没多久,一位老者匆匆赶到,去和医院交涉。 又等了好一会儿,一大群白大褂涌入病房,推着各种各样沈乐看不懂的设备、药剂,严阵以待。 人群里,一个年纪较轻、年资可能较低的医生越众而出,手脚 飞快,给老人去掉了各种监控设施,往旁边一闪: “你动作快点!” 沈乐不用他说话,已经一抬手,一道电网笼罩上去,在老人全身上下过了一遍,又过了一遍。 灵眼视野中,黑气咕嘟嘟向外冒出,很快就和电网对消干净。老人的身上,再也没有半分阴晦沾染,看着明亮、舒服了很多。 医生们蜂拥而上。接心电图的接心电图,接血氧仪的接血氧仪,接血压计的接血压计。听心跳呼吸的,拿着听诊器扑了上去…… 很快,一群医生,就两眼冒着精光,啧啧赞叹起来: “生命体征有大幅度好转!” “心跳稳定有力,血压趋向稳定,血氧开始正常……” “呼吸也比之前好多了……照这样子,再恢复一天,就可以把氧气面罩换成吸氧管,两天就可以不用吸氧了!” “真是神奇,只是在这里站了一站……沈先生!其他的病人,你可以看一看吗?” 沈乐:“……我只能看在博物馆出问题的病人!不是随便什么病人都能看!” 在博物馆里沾染奇怪东西的病人,幸好并不太多。而且按照医院的说法,轻症患者基本可以自愈—— 也就是说,不用待在医院里,苦兮兮地住院、挂水,挤占医院床位,可以靠自己的免疫力扛过去。 只有几位老教授,受沾染既深,年纪又大了,脏东西勾动基础疾病,才会闹到需要住院的程度。 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沈乐的驱邪电网刷过去,状况立刻缓解。 接下来,只需要调整几天,把基础疾病压下去,就能精神抖擞地出院。 沈乐走一张床,站一会儿,效果立竿见影;再走一张床,再站一会儿,效果继续立竿见影。 一路收获无数惊讶、崇拜、像看宝贝一样的眼神,看得沈乐颇不自在。直到最后一张病床前: “呃,这位病人,您可能要注意一下……” 医生皱着眉头递过一张病历: “这位病人,装过心脏起搏器。你用的力量与电相关,要千万注意啊!” 沈乐僵住了。 心脏起搏器他不知道具体使用细节,但是,大概知道一点原理。 电流滚过去,有可能造成这玩意儿停掉,甚至爆掉? 那老教授的心脏不就停跳了? “青灯,你能控制电网,驱邪的同时,不影响心脏起搏器吗?” 【我,我没把握……能不能给我几个人先试试?】 这个真的不能啊! 现在没有时间,去弄几头装了心脏起搏器的猪,来让你练手啊!!! 沈乐叹一口气。病床上,老教授用力抬起头,隔着氧气面罩对他无力轻笑: “没事,没把握的话,不要硬上……慢慢来,不着急……” 可这是修复界的老教授,从广义上说,也是他的师长。但凡有点法子,怎么能看着他为邪气所苦? 沈乐无奈地握了下拳头,跨步上前,握住老教授的手掌。铜片在掌心自行变化,又变出戒指形状,露出一线,贴住对方掌心: “老师,您别着急,安心静养……您很快就能好的……” 热流涌动,注入铜片,再由铜片转换成阳和之力,汩汩流入老教授体内。 特事局小姑娘站在病床另一边,握着测量仪,紧张兮兮地盯住屏幕。很快,测量仪滴滴报警,屏幕上的数字,开始不断跳动: 19! 25! 28! 31! “沈先生——” 她惊讶叫喊。之前都是沈乐在边上一站,病人身边的异常能量暴跌,能量性质变为阳性; 这一次,怎么越来越强,越来越往阴晦方向走了! “没事儿……” 老教授双眼半睁半闭,嗓音嘶哑,轻轻笑答: “我好多了……我感觉,我开始有力气了,也不那么冷了……” 那肯定啊! 邪气赶出来了,你在外面量, 肯定会觉得读数变高啊! 沈乐低眉垂首,热流传输不停。好半天,等到测量仪上的数字由高而低,由两位数跌到个位数,他终于慢慢吐了口气: “行了,接下来就是医生的事儿啦。老师,您在医院里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我们回博物馆去,争取尽早搞定问题!” “——别把文物搞坏了啊!!!” 病床上,老教授反手抓住沈乐手腕,虚弱地,然而异常急切地叮嘱。 沈乐暂时还不至于对文物动手。他漫步走在博物馆里,身边电网张开,上至天花板,下至地板,挨个儿扫过去: ……这什么东西这么强啊!!! 黑雾翻翻滚滚,在他的灵眼当中,几乎凝成了实质一般。 哪怕在山君巢穴里,在那些封着伥鬼、累积着尸骨的地方,他都没看到过这么浓的黑雾! 电网灵巧地变化着形状,避开了所有储物柜、所有工作台、所有浸泡着文物的水槽,慢慢推进。 连续推了半条走廊,电网猛然一收,随即,小油灯的灯芯上,银白光点,闪烁跳跃: 【我饿了!我要——吃!不吃不干活啊!!!】 沈乐:“……” 不是,这古船到底触发了什么鬼东西,能把小油灯累成这样? 哪怕老海龟和山君都是一千五百年的妖怪,它全力在这里施法,感觉也不会到这程度啊?! 第3章 十八万件文物,看看哪一件出问题(BT7274黑化钻石雪豹加更) 沈乐本以为,要喂饱小油灯,又得让特事局去找电力部门,协调一个变电站出来。 谁知道这一次,是他小看这座博物馆了。 特事局的小姑娘才打了两个电话,就有个电工笑眯眯地赶到,制服上还带着博物馆的字样: “沈先生要找个充电的地方?大功率充电的地方?要多大?” “……变电站的一个开关柜?”沈乐努力回忆着上次的沟通结果。 具体多少功率他实在不太清楚,老宅拉了单独的一路电,好像是200kw?还是200kv? 原谅他的物理学快要还给老师了,这个单位,他也不是记不住,只是要想一想才能确定到底哪个是哪个…… “多大的变电站?”电工的脸色微微僵硬了一下,还带着“外行嘛,就是这样”的容忍度。 变电站按照电压区分,有超高压变电站,高压变电站,中压变电站和低压变电站。 你空口白话,只说是变电站的开关柜,我怎么知道是你要多大功率? “……珠溪镇上的变电站……”沈乐一边努力搜索记忆,一边回答。背包里小油灯已经奋力跳了起来,急不可耐: 【110千伏的变电站!110千伏的!我吃电的开关柜,是10千伏的……】 坏了,小油灯对电压的熟悉程度,比他还强些……以后要被小油灯鄙视了吗? 沈乐照本宣科地报告了一遍。电工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 “啊,那根本不用找供电局的。我们博物馆,就有八根供电线,四主四备,全是10千伏的!足够你充电了!来来来,跟我过来!” 啥……啥,博物馆的供电这么强的吗? 一个博物馆,就要一个专门的变电站给它供电? “哦不,得两个不同的变电站。”电工师傅笑眯眯摇手: “主线和备线,必须来自不同的变电站,这样一边出问题了,另外一边才能保住。” 他把沈乐带到配电房,指向两个不同的环网柜: “这两个都行。你要在哪一个上充电,设备拿出来,我来接!” 小油灯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 大口吃电,大步推进;再大口吃电, 大步推进。有足够的电力作为后援,小油灯的力量几乎无穷无尽,只花两天就把修复区域全部扫了一遍: “外面都干净了,只剩下文物本身了。话说,文物需要来一遍吗?” 沈乐盯着柜子里的文物们看。灵眼当中,文物本身蕴含的黑气尤其严重,特别是龙骨,甲板,桅杆这些: 那都不能说是文物里面蕴藏着黑气,简直是黑漆凝聚成了文物。这倒霉的破船,是成了幽灵船,再从幽冥被拉了回来吗? “……你这法子会伤害到文物吗?” 一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修复师谨慎询问。 他看着比沈乐大几岁,看年龄,大概是博士生的样子,周围跟了一圈人,都很信服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沈乐低头纠结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说不好。我这个方法的原理,是用电流通过等待净化的对象,消除有害气息。这个法子……” 还是有一定概率,影响到文物的物理化学性质的吧? “那怎么办?” “确定会影响吗?” 博士生,研究生们,七嘴八舌地问。不用沈乐回答,他们就开始自己想法子: “有没有办法控制电流强度,正好和有害气息对消,不会伤害到文物?” “需要做些实验吗?” “有没有价值不太高的文物,可以挪出来做实验?” “实验怎么规划?怎么控制变量?选择哪些文物?” “等等,我们有多余的预算吗?” 沈乐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有把他纳入讨论当中,也只有苦笑。 喂,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也是b大考古与文物修复专业毕业,也是这个行业的从业者…… 外聘专家也是专家啊! 不要把我当成专门驱邪的啊! “沈先生,关于实验方案的设置,我们是专业的,您也是专业的。”领头那位博士缓步走过来: “但是,关于这些文物里面的超自然气息,要怎么去除,就只有您一个人是专业的了。所以,可以请您尽量发挥您的长处吗?” 啊,不愧是师弟师妹们的带头人,也难怪他们导师病倒之后,放心把他留在这儿。 沈乐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能让我仔细看看这些文物吗?也许,每一件都看过了,能找出法子来……” “当然可以。”那位博士微微一笑,转身引导他前行: “来,我来介绍一下。说起来,你刚到我们这里就忙着治人,还没好好看过这些展品,真是太招待不周了……” 整个博物馆分为三层,总建筑面积,接近2万平方米,一件一件看过去,那简直是连腿都要走断的程度。 领头那位博士带着沈乐,一头扎下最底层,尽可能靠近沉船本体。 整艘沉船残长20.35米,宽7.85米,被拆成无数部件,一块一块安安静静地躺在水槽里: “这些沉船构件,脱硫脱盐都已经完成,脱水定型基本完成。”博士先生一边走,一边给沈乐指点: “这艘船,船体残断为东西两半,发现的时候,整个儿摊散在海床上。东半部分面积稍大,保存稍好,西半部分面积稍小……” 他指向墙上巨大的照片。 沈乐眯着眼睛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东半部分”和“西半部分”到底在哪里。 这些构件埋在海里,上面盖了泥沙、长了螺贝,已经几乎看不出船的形状了…… “这样也能找到,你们是真的厉害。”他真心实意地夸奖。博士先生笑了一笑,摇摇头: “那是水下考古的兄弟厉害。可惜,船体上层和船舷,这些高出海床表面的构件都不存在了,看不出上面的结构怎样。” 也许我能看见呢。沈乐眯着眼睛,紧紧盯住水槽里的船体。如果我能修复它,如果我能至少修复一部分…… 也许,这艘古船的记忆,能告诉我它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船还有很多主要构件,保存较好,清晰可辨。”博士先生顿了一顿,又高兴起来,一个一个水槽指点: “你看,这是船的龙骨,这是肋骨,这是隔舱板、舱底垫板、船壳板、流水孔,这个我们猜是桅座……” 这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沈乐看着面前长长短短,大大小小,厚薄不一,只能勉强看得出是木板的玩意儿,只有感叹术业有专攻。 就这些烂糟糟的东西,在古代沉船修复的专业人士眼里,叫做“可复原程度较高”! 烂成这样,他们修古建筑的,修古代家具的,直接放弃了都! “来,这里走。这边是古船里面出土的各种文物,目前我们整理出来,有超过18万件……” 沈乐嘴角抽搐了一下。18万件! 那是何等庞大的数字! 这是把船舱里的所有货品,所有生活用品,所有钱币,甚至包括人类遗骸,有一件算一件,全都摆开了吧! 这些被海砂、贝壳、可能还要珊瑚什么的,粘成一团的玩意儿,光是一件一件数出来,消耗的工时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大概,就一个研究所,十几号人,再加上几十个各专业、各方向的学生,五六年七八年砸在里面了…… “你看,现在已发掘清理的出土、出水器物,包括这么多种类。”博士先生脚步一顿,抬手往前指。 他们前方的走廊上,每一个房间门口,都高高悬挂着牌子,不同的文字,标注着不同的文物类型: 陶瓷器、铜铁器、金银器、漆木器、钱币、朱砂、动植物残骸、植物果核、人类遗骸…… “咱们一个一个看?看哪些东西比较要紧,哪些东西,可能是脏东西的源头?” 十八万件藏品,有的摆在外面修复,更多的一件一件,或者一箱一箱,保存在特定的环境下。 这些东西要全部看过去,哪怕每件看一秒钟,也要连续不停地一口气看两天多。 更何况,沈乐并不觉得,他有本事连续不断,24小时开着灵眼…… 沈乐脚下一转,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标着“人类遗骸”的那个房间,或者那个厅堂。 刚走进去,一股彻骨的阴寒,已经夹着古怪的海腥味、血腥味,扑面而来: “封印撑不住了!你们快走!快走!!!” 一个尖锐的女声扬起。从厅堂深处,狂奔出来了一个中年女子,正是特事局驻扎团队中的第五人。 和上次见面时端庄而疲惫的样子不同,这一次,她头上朱钗歪倒,一手举着盏长明灯,一手拎着长长的古装裙袍。 长明灯上火焰飘摇,已经缩到只有豆子大小,时而炽红,时而透出幽幽的蓝光。 每次变蓝,女子都向上用力吹一口气,那火焰就涨大一点,明亮一点…… “青灯!接应她!” 沈乐在心底轻喝。银光暴涨,掠过女子,向她背后直推过去。 一时间,银色光网直接现形,在空中与翻滚的黑气死死抵住,不停炸响: “是这里吗?古船忽然出了脏东西,是船上死者的怨念吗?这怨念,居然深厚到如此程度?” 第4章 老海龟,你身上的黑气,和博物馆里一样?! 女子惊魂未定地站住脚,回头看向身后。 见银白色的光墙已经稳定下来,甚至开始回推,她终于放松了一点,情不自禁地长长嘘一口气: “妈祖娘娘保佑!” 【喂,喂!是我在干活啊!】 青灯不满地跳动着,几乎想要分出力量,给她来一朵小小的电火花震撼。 打伤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是同事,都是一起干活儿,一起对付那些脏脏的东西。 最多,嗯,最多,让她一绺头发高高竖起来! 竖得笔直笔直的,顶端再炸成一个蓬松的毛球! 幸好女子也只是口头禅,很快反应过来。她放下裙摆,扶正鬓边朱钗,向沈乐感激地微微欠身: “多谢您了。刚才它们一下子闹得很凶,我没能安抚住,如果不是您出手,今天就闯祸了……” “没有没有,应该的。”沈乐向她报以微笑。停一停,好奇道: “他们?” “是啊,都是海上的苦命人。”女子叹了口气,转头望向黑雾。 她像是在凝视,又像是在倾听,很快,脸上就出现了真切的同情和悲哀。停了一停,忽然大喊: “够了!不要闹了!——再闹,妈祖娘娘不保佑你们了!!!” 随着这一声喊,她手里高举的长明灯“呼”的一声,焰光暴涨。七彩流离,结为光幢,被她高高举起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庄严神圣的感觉: 光墙另外一边,翻卷的黑雾顿了一顿,竟然回缩了一点,不复之前张牙舞爪的汹涌。 就连小油灯都待了一呆,电光织成的墙壁没有立刻向前推进,而是顿在原地,噼啪两响: ……啥意思? 可以沟通的吗? 这些家伙,要不要打死? 电网明了又灭,灭了又明。沈乐觉得,如果器灵有人形,它一定是扭过头来,看向自己,说不定还有两个银闪闪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 喂,要继续打吗? 沈乐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打。他谨慎地望向这位中年女子,受特事局委派,来此处理异常的妈祖庙守庙人: “妈祖娘娘……?” 所以,妈祖娘娘,是真实存在的吗? 没准真的存在呢!毕竟这个世界是有妖怪的世界,有妖怪,谁说就不会有神? 而且,眼前这位妈祖的侍奉者,确实用一种他没有见过的力量,暂时安抚、或者震慑了对面的黑雾? “是啊,妈祖娘娘。”女子温柔地笑了起来。她看向黑雾里面,神色宁静,虔诚而慈悲: “这些海上的苦命人,他们都相信妈祖,都相信妈祖娘娘能保佑他们。提起这个名字,总能好好谈谈?” “……所以你要去谈吗?” 沈乐好奇地看向对方。女子喘了口气,摇摇头: “今天不去了。里面闹得太厉害,我刚才差点没跑出来,要先去庙里拜拜……明天吧,明天看能不能有点力气……” “那我这里,要继续净化么?” “……您收着点儿手?毕竟,它们也是苦命人……” 她向沈乐再三感谢,告辞离去。沈乐吁了口气,指挥小油灯往前推进: “青灯,上!一个一个,都给我打服了,打到它们不闹了为止!!!” 【不闹的标准是?】 “黑雾缩在柜子里,不许出来!出来一个电一轮,再出来一个再电一轮,电到它们服气为止!!!” 看在妈祖娘娘份上,看在你们听到妈祖娘娘的名字,还会往后退份上,我不打死你们! 沈乐一声令下,小油灯电网光芒大亮,向前猛推。黑雾卷曲,盘旋,一次次冲撞电网,再一次次败退下来。 黑雾收缩,收缩,再收缩。猛然间,它聚集成一个尖锥形状,一头撞向电网,凄厉的尖叫声,让整个电网都波动起来! 沈乐耳朵嗡嗡作响,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感觉胸口被锤了一下。不重,大概就是“小拳拳锤你胸口”的程度,稍微呼吸一下就消解了异状; 然而,背后挺远的地方,扑通一声…… 一直引导他游览的博士先生,远远靠在门口,一跤坐倒。脸上肌肉抽搐,捂着耳朵,整个人大虾似的蜷成一团。 “你找死!” 沈乐大怒。小油灯的驱邪力度还不够吗?我倒是想留点手,你连普通人都打! “青灯!加把劲!” 【没问题!!!】 沈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扶住博士先生。掌心热流吐出,在他全身上下游走一遍,才看见这位师兄慢慢缓了过来。 再一回头,电网里面大团小团的白光滚来滚去,炸成一片,却是小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师自通了球形闪电…… 他攥紧铜片,默默把热流运遍全身,缓步过去。黑雾越炸越稀薄,越炸范围越小,终于,缩进储藏柜的骨骸当中,再也不肯出来。 沈乐隔着柜子玻璃,死死盯着那些骨骸。博士师兄小步小步,挪了半天挪到沈乐背后,低声道: “这东西能解决吗?” 看着就像所有问题都是它们搞出来的! 人骨头上面,附着鬼魂的可能性,难道不是最大吗? “可能吧……”沈乐把所有骨骸挨个儿看了一遍。 有些骨骸显然已经被分拣过了,按照头骨、颈椎脊椎肋骨骨盆、双手双腿的次序,仔细摆在单独的玻璃柜里,旁边还有标签: 男,18~20岁,生前右腿腿骨曾经断过…… 男,25~30岁,生前左臂断过,死因,巨大力量击打胸腔…… 男,45~50岁…… 女,50~55岁…… 但是,更多的骨骸,仍然拉拉杂杂地堆在柜子里,尽可能保持它们被发现时的堆叠方式。 上面黑气浮动弥漫,时不时腾起一点,靠近玻璃柜,又悄悄缩回来。年纪最老的那具男性骨骼上,还有骨头堆里一小片地方,黑气最是深重! “如果能让我修复一下,也许,我能找到法子?” 沈乐小心商量。博士师兄眉头紧皱,好半天,摇摇头: “我记得你好像是古建筑方向?” “呃……” 沈乐僵住了。古建筑修复,和骨骸修复,差了能有十万八千里,和浸在海里的骨骸修复,大概差了能有两个十万八千里。 他只好扭扭曲曲,纠纠结结地回答: “可是,要搞定这些东西,我得上手修复……有没有不是特别珍贵的,给我练练手?” 十八万件呢! 十八万件文物! 光是骨骸这个厅里,各种骨头堆堆叠叠,就至少好几千! 给我一两件练手又不要紧! “……等老师们康复了,我打个报告吧。”博士师兄为难半天,并没有一口答应。 有些事情,不上称四两不到,一上称千斤都打不住。 比如这些发掘出来的文物,按照流程、按照规定提取出来修复,期间修复的学生手重,给修坏了十件八件,只要不是特别珍贵的,那都不是个事儿; 但是,莫名奇妙给外人修坏了,那可就真会出问题。他还没毕业,他小身板,担不住! “或者你再看看别的?看有没有什么你擅长的东西,需要修的?我申请起来比较容易……” 沈乐狠狠盯了几眼骨骸,记下它们身上气息的特征,继续往前走。 那些陶瓷器,金银器,漆木器,钱币,上面的黑气都不是很重,感觉像是仅仅沾染了一些; 但是,有一些随身用品,还有几件武器,看着就特别“黑”,特别“脏”。上面积蓄的气息浓度,和那些骨骸,有得一拼。 “怎么样?怎么样?” 博士师兄紧张地看着他。看着沈乐脚步匆匆,一掠而过,对绝大多数文物毫不流连; 看着沈乐站在几件特别的东西前面,久久凝视; 看着沈乐几次伸手,想要触摸玻璃柜,又几次缩回来…… “这套牵星板,我也许……” 这上面凝聚的气息最深厚! 除了阴晦,黑暗的气息,还有非常复杂的气息,各种各样! 如果把它修好了,它会告诉我很多故事的! “不可以。”博士师兄一口否决,冷酷得沈乐猝不及防。沈乐怨念地回头看他,博士师兄毫不退让,和他对视: “这套牵星板,是整条沉船上,发现的唯一一套!非常珍贵的!决不能拿给你去修!” 甚至我都没资格上手。这种唯一性的文物,只有我们团队里面,手艺最好的修复师,才能亲自上手。 修复之前,还先要打报告,写方案,一个人修,事前要有七八个人审批。 上手的时候,还要有两三个老师傅在身边看着…… “那行吧,我再看看……总之,总得给我点东西修!不修是不行的!不修,就要强力解决,一路通电通过去,你们选一样吧!” 博士师兄轻轻叹一口气,护送沈乐一间间房间看完。 他回头去和师弟师妹们开会,设计实验方案,写报告; 沈乐也回自己房间,写报告给特事局,努力争取上手修复的机会。 报告写到一半,老游再次小心翼翼地打电话来: “老板,那只老海龟又来了,你真的不要见一见?哪怕见一见呢!” 沈乐掷笔起身。博物馆就在海边,碧海银滩,这时候全拉上了警戒线,探照灯照得一片雪亮,并无人迹; 而老海龟从海里冒出来的时候,沈乐眉头紧皱,瞳孔剧烈收缩: 那黑气! 那种黑气! 和博物馆里一样的黑气! 那么多人生病,那么多老教授住院,是不是你干的? 第5章 特事局成员们,咱们聚集围堵老海龟?(瘟揉血狼2万赏加更1) 沈乐停住脚步,脸颊绷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身边,小油灯感受到他的心情,呼的一声张开了电网。 从博物馆到海滩边的电灯,再到指向海面的探照灯,光芒同时黯淡下去,有丝丝缕缕的银光从灯柱里透出,奔向小油灯…… “沈先生,我来了。”老海龟的前爪已经搭在了海滩边上,脑袋高高昂起,又轻轻低头向沈乐行礼致意。 然而,见沈乐这种紧绷的、警惕的,甚至带点敌意的样子,他后腿划动着,随着海浪又往回退了两步,整个龟壳都浸回了海水里: “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做了什么事情,犯了您的忌讳了吗?” 沈乐又往后退了两步。他深深呼吸着,摸出一张兰妆给画好的符篆,就是增强感知的那种; 拍在小臂内侧,运起热流,猛然给符篆充够能量,再全力将它激发。 一股若有若无的波动散开,沈乐很快就觉得耳聪目明,对整个世界的感知,都变得清晰了不少。他提起十二万分注意力,再次观察老海龟: 没错了,就是这个味道。这种黑暗的、阴晦的、痛苦的、怨恨的,还带着浓浓海腥味的味道! 在老海龟身上异常鲜明,在博物馆里的骨骸上、随身用品上凝聚不散,在沉船上深深浸透,在老教授和其他病人们身上轻轻波动…… 沈乐在心底,给老海龟打了一个鲜红的大叉,又打了一个黑叉。然而,他的态度却更加和蔼了一些,甚至逼着自己绽放微笑: “没有,只是见到您这样的深海大妖,有点紧张。您怎么称呼?” “我叫归天然。”老海龟谨慎地打量着沈乐,没有上前,而是又往海水里沉了沉。 他身边的海浪泛起一点浑浊银光,大概是刨了两下沙子,把自己埋得深了一点: “我之前的需求,老游传给您了吗?您之前说要考虑设计方案,考虑得怎么样了?” 沈乐已经下定了决心。老海龟到底是不是罪魁祸首,他需要更多的证据,而不是仅仅靠对黑气的“感觉”下判断; 而,如果确定了真是老海龟干的,凭他一个人,也有可能拿不下对方。 最好是能和官方合作,能堵住人,能探查,能封锁一段海岸线。到时候,该怎样,就怎样! “我有两个问题。”打定了主意,沈乐的脸色就更加平和,也更加认真。 他掏出那袋老海龟给的珍珠,上前两步,一颗颗挑出灵气最纯粹、最和谐的那些,在老海龟面前摆开。 约略地摆了个八卦方位,他把剩下的珍珠随手放在边上,微微摊手: “我的理解,您是想要一个能够集中灵气、过滤灵气的灵阵?我找出来的珍珠,适合用来聚灵的只有这些。 当然,玉石还是有一点的,但是不知道是否合你们用,也不知道玉石和贝壳是否融洽。也许,你可以提供更多的珍珠?” 说完淡定后退,一直退到十米之外。老海龟探头看了一会儿,慢慢爬上沙滩: “让我看一看……” 沈乐惊讶地看到,它爬上来一点,身形就缩小一圈,再爬上来一点,又缩小了一圈。 等爬到珍珠摆出的阵型边上,整个身躯已经从小船那么大,缩小到了脸盆那么大。 它低头看看那批珍珠,嗅了嗅,又绕着它们爬了一圈,终于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小海龟,轻轻一跃,跳进阵型当中。 月光倏然凝聚。乳白色的光柱只有灵眼才能看见,然而在沈乐眼里,那柔和而纯粹的光芒,连探照灯的光柱都压不下去。 老海龟趴在光柱当中,十分惬意地轻轻摆动尾巴,仰头向天,一口一口地吞吸光柱。 它的龟壳本来就泛着宝石一样的光芒,凝聚月光之后,那龟壳越发晶莹,简直是流光溢彩! 所以,老海龟的能力性质,并不是水属,而是和大多数陆地妖怪一样,拜月修行的吗? 沈乐默默掏出手机。他拍了几张照片,又录了一小段视频,发给博物馆的几位特事局人员,顺便说了自己的发现: “我感觉到它身上的气 息,和博物馆里那种脏东西的气息很像,但是它修炼起来的感觉又不像…… 你们要不要过来看一眼?如果确定有问题,再拿下它?我一个人堵不住他!” 微信群里立刻有了回复,速度之快,让人简直怀疑这些特事局成员不用修炼,日常住在手机上一样。 那位妈祖庙的守庙人第一个回复: “和老海龟有关?龟类的妖兽,其实性情平和的多,暴戾的、喜欢害人的很罕见。 我可以先和他谈谈吗?我过来要一个小时,你能留住它一小时吗?” “我没把握。不过他有生意找我谈,我可以明后天另外约个时间?” “阿弥陀佛。如果真是老海龟做的孽,这位施主,就需要留下来好好清洗罪孽了。”那位佛门修行者,可能是位居士? 很自然地表明了态度。然后,飞快补充一句: “不过靠我们几个,可能不太方便留住海里妖兽。要不然,您和它约的时间,往后多拖两天,我们和海军沟通一下?” “拖的时间太长不好吧。”道家那位修行者表示反对: “博物馆里的晦气,已经被清除掉大半了。如果是老海龟做的,他肯定警觉,最好能明天就拿下!” “对了,要怎么让它看到别人不警觉?” 一群人七嘴八舌,各个出谋划策。沈乐已经放下手机,快步迎向跳出圈子,向他爬过来的老海龟: “怎么样?这效果可以吗?” “沈先生,您做的东西果然不错。”老海龟身上光彩流溢,像是刚才吸纳的力量还没有消化完,口气柔和了许多: “不过,我想要做的,是一张贝壳床,您之前看到过照片了? 能把珍珠嵌在两边壳子上,做成立体阵型吗?我可以提供更多的珍珠!” 沈乐心道:来了。我本来就想拖够时间,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哪一天,集合众人。 到时候,不管是谈谈也好,还是确认是你干的,然后一起找你的麻烦也好,这个借口,再好不过! 他半蹲下来,认真回答: “我没看到那个贝壳的实物,不太好设计。 这样,约个时间,您把贝壳带过来,我找人来测量一下形状和大小,回去做个模型,然后模拟镶嵌一下给你看?” 老海龟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双方约好,三天后的晚上,月亮升起来之后,仍然在这片沙滩上见面。 这三天时间,特事局的人忙忙碌碌,抓紧时间,在沙滩各处安放、埋藏了测量仪,以测量老海龟的能量属性; 请高手过来坐镇,顺便拍板到底要不要动手; 与海军约好时间,调动船只过来,一旦接到信号就出动拦截; 另外,反潜无人机也做好了准备…… “我觉得还是先和它谈谈吧。”最后一晚,沈乐即将出发谈判的时候,妈祖庙的守庙人,还在作最后的争取: “其实,海里的妖类,很多也是信妈祖的,或者至少,听到妈祖的名号,会给个面子。 我出面去和它谈谈,它比较容易说实话?” 老海龟会不会给面子,沈乐并不知道,但是守庙人的面子,沈乐是要给的。 这位守庙人,是沈乐到来之前,在博物馆努力干活的五位特事局成员中,最强大的一个,也是她天天守在最危险的骸骨区。 所以,老海龟慢慢爬上沙滩,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贝壳,落地变成巨型贝壳之后,沈乐招呼人前来测量,顺便也把她召唤了过来: “沈乐!沈乐!”这位守庙人并没有穿她的祭服,手里拎着一袋肯德基,脚步轻松,悠然而来: “你怎么大晚上的还在忙活?我们叫了夜宵,这是你的份儿!——咦,这位是?” 老海龟慢慢扭头盯住了她。守庙人顺手把外卖塞给沈乐,蹲到老海龟面前。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老海龟,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罗盘,飞快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大变: “这位先生,您要有灾难了!” 老海龟懒洋洋地摆动了一下左前 肢。守庙人脸色郑重: “妈祖娘娘在上,这位先生,您身上沾染了一股黑气——非常危险的力量! 你最近,是不是进过博物馆,或者在博物馆周边待了太久?” “我……”老海龟抬头仰望着守庙人。好半天,它努力翕动鼻翼,嗅了一下,再嗅了一下: “你是妈祖娘娘的人?” “我是娘娘的守庙人。你最近碰到什么了,能和我说一下吗?妈祖娘娘的慈爱遍及水里生灵,也许我能帮你……博物馆里,已经有很多人病倒了!”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好的套话呢? 沈乐斜眼看她。然而老海龟犹豫了一下,居然真的从龟壳当中,掏出来了一面罗盘: “我只想来看看朋友……我在这里,感觉到了一个老朋友。我想把他的东西送回去,让他安息……” 沈乐瞬间盯紧了那面罗盘。上面凝聚的黑气,比骸骨上,比博物馆里的藏品上,还要深重得多…… 而罗盘一离身,老海龟身上的黑气,居然真的淡了许多? 第6章 沈乐:想解决古船的问题,给我个修复团队! 沈乐轻轻地松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直接把老海龟干掉的。 那漂亮的背壳,他找人鉴定过了,应该是玳瑁!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濒危等级划分为“极危”! 比山君,更正,比东北虎的“濒危”等级还高一级! 特事局在这方面有规定,好像是罪行在哪个范围以下的话,濒危、极危的妖怪可以免死,抓起来进行人工繁育什么的…… 而且,老海龟毕竟是来找他做交易的。 借由对方的信任,把它引诱上岸干掉,虽然沈乐站在人类立场上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还是希望,能有更让人舒适的结局。 如果能证明老海龟是无辜的,那就最好了! 他向守庙人使了一个眼色。守庙人恍若不见,真诚地,关切地看着老海龟: “是这样吗?介意我把它拿远一点看看吗?这上面感觉有很重的邪气,我也想确认下,它是不是对您的健康有害!” 老海龟凝视着守庙人,好半天,微微点头。从这位女性身上,他能感到很舒服的力量,宏大、温柔而温暖。 虽然还有一些杂乱,还有很多很多细微的杂音,但是,主基调非常舒服,让他觉得,相信她没有任何问题! 他甚至主动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守庙人和她手里的罗盘。沈乐心领神会,快步上前,引开老海龟的注意力: “你看,我们要先测量这个贝壳的具体数据,大小,高度,内壳和外壳的弧度都要测量。 然后,照着测量出来的数据,做一个类似的贝壳,再把你提供的珍珠粘上去。这么大的贝壳,要单独开模定制,可能要比较长的时间……” 他们谈了好一会儿,守庙人一直在远处,小心观察那枚罗盘; 后台,五个特事局成员紧张地围在一起,盯着屏幕上的读数。 老海龟上来的时候,埋在沙子里的、挂在杆子上的各种测量仪器,上面都在疯狂地传输消息: 那能量性质,确实和博物馆里的黑气有相似之处; 那数字,确实很强,强到了足以伤害普通人的地步。 但是,老海龟递出那枚罗盘后,能量读数虽然没有下降,整个能量性质却偏转了! 偏转到了正常妖兽的方向! 仅仅依靠能量性质,判断老海龟和博物馆事件相关,已经说不通了! 要行动吗? 一佛一道,养鬼小哥,以及接待沈乐的小姑娘,紧张地盯着坐镇指挥的局长。 局长眉心竖起一条细细的纹路,沉吟不语;身边,几个下属交头接耳,不停议论: “我觉得,不应该放过他。万一这个罗盘,和博物馆密切相关呢? 万一这只老海龟,明知罗盘会激起博物馆里的事儿,故意把它送过来呢?” “阿弥陀佛,我觉得不能用‘万一’这种恶意来揣测人,更不能揣测妖怪。” 佛家那位居士看着养鬼小哥,微微摇头。这位同事,怕是被小鬼带偏了心性,整个人都阴暗了吧? 他那小鬼,之前就该狠狠来一下子的! “这年头,连刑法,都分个故意和过失。不是重罪,不会连过失都要判刑,老海龟是不是明知,咱们还要继续探查。 或者,把它留下来,咱们好好问问?” 道士先生一甩拂尘,万千银光闪动,轻声附和。接待员小姑娘跟着怯怯道: “能不要打,还是不要打吧……沈先生不是说,那个老海龟还有妻子吗?他老婆可没有来…… 我们现在把它扣下来审问,他老婆知道了,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那可是海洋里的妖怪! 我们的海军,现在还不能覆盖所有的海域,它闹起来,渔民们要吃大亏的! “继续探查的话,就要辛苦前方两位了。”局长紧紧盯着屏幕,观察沈乐、守庙人和老海龟的互动,间或看一眼探查仪器上的读数。 好半天,长长舒了口气: “小刘,之前联系好的海军那边,你去打个电话, 跟他们实话实说,好好解释。这次暂停行动,未来,还可能要请他们帮忙呢!” 他一声令下,博物馆前的射灯,顿时按照约定的信号,连续闪了三闪。沈乐默默松一口气: “那就先这样?我先把模型做好,尝试几个方案,再让老游找你? 对了,那个罗盘能不能交给我?我想看看,有没有可能用罗盘,安抚你说的老朋友……” 老海龟有些不舍,却还是点头答应。他顺手交过一大袋珍珠,步履沉重地走向大海。 在海里一回头,沈乐完全不在意珍珠的事儿,已经冲到了罗盘边上,拿起来仔细观察…… 【喂!脏的!脏的!】 小油灯在脑海中跳脚。这个航海罗盘,上面的黑气,比博物馆里的骸骨都重! 比里面任何一件藏品,比那牵星板,那些武器,都重! 沈乐居然就敢直接伸手去抓! 先让我净化一下啊!!! 噼啪一响,一道电光从沈乐手中闪出,就要四面八方,罩向罗盘。沈乐赶紧一挪手臂,将宝贵的罗盘挪开: “不要碰它!不要碰它!这是古董!电流直接通过,万一电坏了怎么办!!!” 啊,他现在终于理解那些博士生、硕士生的心情了。果然东西是自己的,自己就会担心—— 别人的东西,他才不管会不会电坏,只会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跃跃欲试; 自己的东西,脑海里就会出现无数问题,甚至,无数课题方向: 这个航海罗盘,是否长期在海水中浸泡?含水量多少?含盐量多少?含硫量多少? 它里面是否浸透了妖气?是否浸透了自己看见的,那种黑魆魆的,阴晦的,可能是鬼气、死气的东西? 要怎么测出来? 妖气、鬼气、死气,对于古董的保存,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 去掉这些气息,是否会让航海罗盘快速朽坏? 这些妖气、鬼气、死气,和海水会发生怎样的反应? 在驱除气息的过程中,在脱水、脱盐、脱硫的过程中,需要注意什么? 沈乐都不用动脑子,七八个研究方向就一条一条,排列开来。此时此刻,他只想大喊一声: “我需要一个团队——” 这么多项目,他一个人,要做多久啊! 要团队,一定要团队! 要专家教授指导,要一帮研究生干活,最重要的,这个项目,要以他为主导! 至少这个罗盘,修好以后,不能落到博物馆里去!!! 沈乐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罗盘,手上热流涌动,牢牢地在手掌、手指上覆了一层。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量,用热流隔绝着罗盘上的气息,不让它侵染到自身半点; 也不让热流向外奔涌,浸入罗盘当中,驱逐上面的气息。 在他做过足够多实验,确认某种方法有效之前,决不能让外力干预这只罗盘! 沈乐快步走向博物馆。一时间,周围脚步杂沓,五个特事局成员全都冒了出来: “怎么样?” “谈得怎么样?” “你觉得那个老海龟有没有问题?他是不是故意把罗盘送过来的?” “需要进一步试探吗?” 沈乐很想冲他们翻个白眼。我刚刚去找老海龟谈的时候,身上装了隐形摄像头的好吧! 老海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你们都看在眼里的好吧! 我还指望你们帮我分析呢!那么多行动人员,那么多后方的心理分析专家,你们不干活,指望我一个技术宅?! 绝不! 但是,真正面对询问,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把手里的罗盘向上托了托,展示给特事局的人看: “我不太确定……也许,我需要把这个罗盘修复一下。修复好了,也许能找到点答案?” 修复这个? 特事局的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身后脚步杂沓,一群博士生、研究生冒了出来,探头探脑: “这个是沉船的一部分吗?” “在海里泡了多久?” “你想修复它?修复它对解决博物馆的问题有帮助?” “我们多久可以正常回去工作?” 他们刚刚扒在博物馆二楼看了好久! 那头老海龟,居然会给人东西! 这罗盘能不能让我们上上手?一只老海龟给人类的罗盘,它的价值,那是独一无二的吧! 没有人替我解决问题……沈乐叹气。他左看看,右看看,径直找上了那位领头的博士师兄: “能不能给我安排一间工作室?顺便,使用仪器的权限,给我开一下?” “工作室没问题……仪器,这个,预算……” 博士师兄为难。沈乐向前两步,左手提起一个巨大的海藻袋子,咚地往桌上一放。 海藻袋子散发着浓重的海腥气,晃晃悠悠,涌出一大股海水。海水里,一颗两颗三五颗,八颗十颗几十颗…… “天然海水珍珠!这些够预算了吗?”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特事局成员们手里的仪器,再一次同声长鸣。 “预算特事局来出!”局长快步赶了上来。大手一抄,把所有珍珠扒拉进袋子里,系紧袋口: “沈专家,您需要用什么仪器,需要用多久,您开张单子,我来跟博物馆协调?” 第7章 把这罗盘修好,就能吸收掉所有黑气了?(瘟揉血狼2万赏加更2) 特事局本地分局的局长,看着沈乐手里那个海腥味扑鼻,滴滴答答往下流水的袋子,简直恨不得从眼睛里长出一双手来抓。 那里面的珍珠! 圆匀光洁,端正硕大。光是漏出来的那几十颗,他就看到了纯白、纯黑、淡金、纯金、粉红、粉绿、孔雀蓝…… 至少七八种颜色! 看大小,看光泽,全都是珠宝级别,可以单独镶吊坠、镶耳坠甚至镶冠冕的那种! 这一袋珍珠,全放到市场上去,至少也够一个小目标了吧? 更不用说上面的灵气扑面而来。哪怕那个装珍珠的袋子,编织袋子的一根根海藻,都蕴含着丰富的灵气。 拿回去洗一洗,直接入药,都可以给行动人员补充法力的那种! 虽然那是老海龟给沈专家的……是沈专家的私人财产……可是,他们分局近水楼台,平价换一些,换几颗总能做到吧? 沈乐就这样毫不在意地往桌上一放,说要当成修复经费!就算是土豪,您也不能这么壕吧? “等等……这罗盘。”博士生、硕士生哗啦啦分开,一位中年研究员,搀扶着一位老教授越众而出,直奔了罗盘过来。 两人的目光都没往海藻袋子上瞟一眼,死死盯着那面航海罗盘。一个掏出放大镜,俯身去看: “这材质……不像是银杏树的,也不像是虎骨树的……应该不是万安罗盘…… 外面还有个框,两个环形活轴,让罗盘永远保持水平,这已经不是中国传统水罗盘的做法,加进了西方罗盘的做法……” 他双眼闪光,念念有词,似乎从这面简单的航海罗盘上,看出了无数特点,很想直接上手去研究一下。 而另一个,干脆就直接伸手: “我可以摸一下吗?” “不可以!” 沈乐飞快地将罗盘收了回去。面对老教授和研究员有点失望的目光,他认认真真叹了口气: “这罗盘很脏,非常脏——比里面最脏的那几具骸骨还脏。我不怕它,但是普通人碰到了,会得比之前更严重的病。” 两人相顾而叹。有个值得研究的东西在面前,却不能上手,实在太可惜了! 尤其是罗盘,罗盘这种物件又轻又小,在海难当中很容易掉出沉船。 一个看上去就像是在海里被发现的罗盘,这种研究对象,实在难得…… “等我把这个罗盘上的脏东西清理干净,真要修复的时候,还要请您几位指导。”沈乐有些不忍地安慰: “不过现在,能否请诸位先退出博物馆一下?我要看一看,这个罗盘,会不会激发博物馆藏品的特殊反应。” 他态度柔和,却十分坚决。这罗盘被他手里的热流裹住,外面还裹了一层电网,即便如此,上面的黑气,仍然在不停地翻卷升腾; 而且,博物馆内部的藏品,哪怕前几天被他教训了一次,这几天还在不停清理,在罗盘靠近以后,也隐隐隐隐约约,有种涨潮的意思…… 这个趋势,特事局的人都看得很清楚,一个个面向展馆深处,脸色凝重; 而修复者们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身体开始发凉,背心发寒。 那些还没完全康复的,一个个觉得喉咙痒痒的,想要咳嗽,想要吐痰…… 沈乐一声令下,特事局的成员们,配合着开始赶人。修复者们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很乖地离开博物馆,将场地留给这些专业人员。 甚至连几个比较弱的特事局成员都没有进去,只有局长和妈祖庙的守庙人,一左一右跟在旁边,看着沈乐手捧罗盘,小心入内: “你是这个船上的罗盘吗……” 沈乐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轻轻询问。 罗盘安安静静,并没有作声,只是那黑气十分急切地左冲右突,想要融入展品当中去。 走过大厅,走上楼梯,走过回廊。推开挂着“人类骸骨”那个房间大门,沈乐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 那黑气! 那黑气几乎在呼号,在咆哮!深切的悲哀,炽热的恨意,在里面翻腾不 止。 像是一个火星扔进了热油里面,又像是一群被幽灵船拘束的水手,终于遇到了他们的船长…… “原来如此……”沈乐喃喃地叹了口气。 看来,老海龟保存的这个罗盘,确实和沉船有密切的关系,没准就是船长的随身之物; 而老海龟把它带到博物馆来,哪怕仅仅是带来,也会激发强烈的反应。他不怕,但是正常人真的顶不住…… “所以你能把这些怨念吸收掉吗?” 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罗盘,电网张开1/4个球形,面向那些呼啸翻滚的黑气。 罗盘上,黑气急切地延伸了过去,和对面藏品上的黑气交融、共鸣,仿佛一群久别重逢的船员们拥抱在一起。 门口,储藏柜旁,两台仪器同时警报大作,一闪一闪地发出红光: 危险! 危险! 危险! 能量指数爆表了!又爆表了!!! 局长脸色狂变,踏前一步,就要挡到沈乐前方。 那位妈祖庙的守庙人高举长明灯,灯焰上金光涌动,照出一条通道,直接指向黑气深处。 沈乐却稳稳站着,一动不动,在心底轻轻喝了一声: “青灯!把它们拦住!” 【知道了!】 电光大作,在沈乐面前拉出一道银白光网。并不向前推进,任凭那黑气翻滚扭曲,却也别想越雷池一步。 沈乐右手淡定伸向前方,托着罗盘,耐心等待。好半天,骨骸上的黑气渐渐平复,一大团黑雾蠕动着飘回,钻进罗盘当中。 储藏柜旁边的仪器,红光悄然灭去,仪器上的读数也跟着一点点下降。还没到安全数值,却也不至于爆表了。 所以,真的被罗盘吸收了?还是被罗盘安抚下来了? 门口灯光照耀下,沈乐感觉那罗盘仿佛变得黑了一点,中心承托着磁针的液体,颜色看着也越发幽深。 他微微扭头,局长已经一步跨上前来,举着测量仪就凑到罗盘上…… “呃……我还没把力量撤掉呢……” 沈乐尴尬。没有热流护着,没有电网围着,他也不敢这样空手拿罗盘啊! 不过他的感觉是对的。撤掉一切保护之后,仪器给出的读数,确实比罗盘刚拿到手时候的读数高。 “所以,如果能把这个罗盘净化,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了?” 五名特事局人员加上局长,围成一个圈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罗盘。沈乐之前提出,要净化所有船体,修复师们顾虑重重; 但是,如果罗盘能吸收所有黑暗力量,再净化罗盘,应该就能解决了? “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但是,能解决一大部分吧……” 沈乐抚摸着手里罗盘温润的木头表面,轻轻沉吟。刚才那一波吸收之后,他终于能和罗盘有了点沟通: 罗盘给他传达出来了一点模糊的信息。吃饱了,吃够了,吃撑了。黑气太多,它吃不下了…… 要怎么才能多吃一点? 要长得更大……要更强壮……要有时间消化…… 沈乐不太明白怎么才能让罗盘长得更大。但是,他最起码知道一点: 把罗盘修复完成,罗盘的力量,肯定能增长! “所以,我的工作间,什么时候能安排好?” 为了尽快解除博物馆的异状,为了尽快让所有人能够恢复工作,沈乐的要求,在局长协调安排下一路绿灯。 修复工作间是有的,博物馆足够大,空余的工作间足够多; 至于仪器什么的,既然黑气再度涌起,继续干活对普通人不安全,所有仪器,自然尽着沈乐先用! “所以……这个罗盘,到底要怎么修?” 沈乐努力拍照,留档,然后开始仔细研究。罗盘的外壳上裹着一圈铜框,两个环形活轴相连,让它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水平。 或许是在海里浸了太久的原因,铜框和活轴都已经生锈,要撬下来进行除锈、封护、整型,再重新安上去,这都不难; 但是 ,罗盘本体,那个用整木挖成的直筒型深槽,光是手里拿着,就感觉湿润润的吸饱了水。 这种饱水的木料要怎么修复? 要注意些什么? 顶部的玻璃盖子里面还盛了水,悬浮着一枚磁针,这些水要原样倒出来,修复完了再原样注入回去吗? 沈乐把罗盘托在手里,为难地看了好一会儿。罗盘上面,本来用银丝嵌了八天干、十二地支、四卦,总计24个方位; 但是历经岁月,这银丝已经全部发黑,镶嵌在黑乎乎的木头里面,几乎看不出字迹。 良久,他长叹一声,回去找到博士师兄: “先给这木头测个含水量吧……你们这边检测仪有吗?那种用两个探针插进去的?或者非接触式的微波检测仪?” “没有哦……” 师兄笑了起来,一脸“啊,果然是同行,而且是隔壁同行”的得意表情: “你以前做古建筑修复的对吧?探针式检测仪,测量范围只有含水量3%~40%; 感应式检测仪,测量范围是0%~99%。古沉船的饱水木材,含水量都是百分之一百多、两百多,这种仪器都用不了哦!” 第8章 沈乐:这次的记忆,差点把我淹死了啊! 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 同样是修木头,修古建筑,修古家具,和修古沉船,它就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最起码,在水里泡了几百年的古沉船,木板含水量能过200%这种事情,就比较超过他的想象。 认真的吗? 一公斤木材,能吸收超过两公斤的水? 感觉已经超过他的常识了! 沈乐没好意思问。好在他还有参考书、论文可翻,回头翻了一大堆资料,终于弄明白: 长期泡在海水里的古沉船,因为水浸、盐类腐蚀,以及微生物的作用,使木质纤维组织遭到破坏,木材纤维素大量分解。 一般的木材,纤维素占木材绝干重量的比例,约为50%~60%。这些都分解完了,填充进来的,可不就都是水了! 沈乐深呼吸,深呼吸。然后,诚恳地请教博士师兄: “那你们怎么测含水率的?” “用烘干法……” 沈乐异常怨念地翻了个白眼。 “就没有无损测量的方法吗?” 烘干法,顾名思义,就是切一小块下来,称量重量;进烘干箱烘干,再称量一次重量,按照公式计算出木材含水率。 当然,具体操作方面,还有很多细节和注意事项,但已经是最通用、最准确、最简单的方法了。 问题是,这种方法,要切掉好几块木头! 那么大一艘船,那么多船板,你们可以随便切,我这么小个罗盘,可禁不起这里一刀,那里一刀! 不能确定含水量,含盐量,含硫量,不能确定木材种类的话,后续很多修复手段,都不好用啊! “大致估计还是能估计的。”身后脚步声沉重,之前拿着放大镜,恨不得趴到罗盘上去的那位老教授走了过来: “看木头的纹路,不是做罗盘常见的银杏木和虎骨木,也不是樟木、楠木这些造船常用木材。 如果能够切一小片……” 沈乐默默地把罗盘又往怀里收了一收。老教授看看他,摇头轻笑: “只要0.1毫米的一层。我看了一下,在它的裂缝上面,或者底部,刮下很小很薄的一片,就可以上显微镜了。” 沈乐犹豫了。反正也要把上面的铜框取下来,可能还要把螺丝拧下来,反正也会暴露表面…… 去除污垢的时候,手稍微重一点,0.1毫米就消失了吧? 但是,0.1毫米,要怎么切? 老教授继续微笑: “不用上切片机,手切就可以——你会切吗?” 我不会! 什么神仙,能切出0.1毫米厚的一层啊!!! “来来来,我教你。”老教授胸有成竹地向他招手。 沈乐有点僵硬地走到他面前,就看见老教授左手木头,右手刀片,轻轻一推—— 一片薄如蝉翼,看着半透明透光的木片?刨花?就附在了刀片上。 老教授右手轻轻一动,沈乐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做的,那片半透明的植物组织,已经落到了载玻片上…… “来来来,你来试试看。”老教授递过刀片。沈乐僵着手接过刀片,对准老教授刚切了一层的木头,往下一推…… “方向错了。你要逆着细胞的方向刮啊,这样才能刮一层细胞下来!” “手稳一点!稳一点!——0.1毫米呢,你手稍微抖一抖,切出来的就凹凸不平了!” “角度!注意角度!你这样切不行的!” “自信一点!50微米都能切,现在只让你切100微米,一点都不难的!” 工作台远处,墙边,门口,站了一小群学生,一个个交头接耳,瑟瑟发抖: “老头子又抓人练刀工了。” “真可怕,手切……现在都有自动切片机了,为什么还要手切!” “老头子这门绝技,不传下去,他不甘心吧!” 老教授的指点、纠正、呵斥下,沈乐满头大汗,划一下,手抖一下,再划一下,手再抖一下。 连续给木头刮了十几遍痧,他终于找到一点感觉,深吸口气,默运内功: 强制进入极度专注状态。稳住刀片,斜45度,微微压入木头,推—— “嗯,这次不错嘛!来,再试一次!” 老教授眼睛一亮。他看着沈乐连推三次,目测三次都达到了要求,随手从旁边又抓来一块木头: “来,你试试看这块!” 沈乐切木头切进了心流状态,这时候半点疑问也没有,接过木头观察了一下纹路,抬手就是一刀。一刀下去,就卡住了—— “这么硬?” “你刚才切的是松木,这块是樟木。”老教授在旁边笑得有点狡猾: “不同的硬度,手上用的力道不一样。加油,慢慢切,切到铁木就差不多了!” 沈乐脑子嗡地晕了一下。铁、铁木! 老教授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铁木这种东西,是用手切能切得动的吗? 事实证明,别人切不动,他是切得动的。体内热流飞转,从手上延伸到刀片上,轻轻一压,再轻轻一推。 刷、刷、刷,连续切片。老教授看他刀工练得差不多,又开始指点进阶版本: “来,咱们试试切不同的方向。看木头细胞,要看三个方向,正切、径切和弦切——都练好了,就可以在罗盘上切了!” 沈乐:…… 什么,我要在罗盘上切这么多刀吗?! 幸好每刀只要切0.1毫米厚,长宽不到5毫米。沈乐努力练习了半天,居然真的在铁木上面,切出了符合要求的木片。 随后,按照老教授的指点,在罗盘表面轻轻下了三刀,切出约等于刮痧的木片。 自有学生接过木片,奔跑着拿去染色、脱水、透明、封片,放在光学显微镜下拍照,又奔跑着送来照片。 老教授戴上老花镜,看了一眼照片,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嗯,我看着有点像坡垒。称一下重量,测量一下体积——体积可以用扫描仪来测——然后大概估计一下密度。 和同种木材对比一下,差不多就能估计出它的含水量了。” 什……什么? 看这些细胞照片,就能认出木头来吗?! 不等沈乐惊讶,老教授一个眼神,自有学生奔跑着去打开各种仪器,让他亲手干活。 沈乐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撬开连接处,把活轴和铜箍从罗盘上卸下,再测量它的重量和密度。 扫描仪沈乐已经用习惯了,精密天平也不难,很快就得出了数据。 一张巨大的表格打开来,学生们照着表格查了片刻,一片惊讶: “含水量85%到95%!” “很少啊!” “基本上约等于没有浸透水!” “只要稍微脱水,稍微脱盐脱硫,稍微定型就可以了!” 沈乐微微松了口气。至于怎么脱水、脱盐脱硫,可以尽量保存里面的妖气或者死气,那是另外一个问题,需要之后慢慢研究。 相比之前,反而是外面的铜箍和环形活轴,比较容易修复—— 他先把这几样金属部件,送进金属探伤仪进行检测。结果不出所料,所有的部件大体完好,只有连接部有些发黑,腐蚀较为严重。 再用x射线荧光光谱仪进行检测,把锈蚀区域分为4层,分别是黑色腐蚀层、绿色锈蚀层、蓝色锈蚀层、红色锈蚀层。 确定这个铜箍、铜环由紫铜组成,在海水中相当耐腐蚀,除了连接部之外,仅有少量锈蚀; 再用手术刀小心去除表面凝结物和锈蚀部分,实在去除不掉的东西,上超声波洁牙机…… “洁牙机?!” 沈乐愕然:“不是洗眼镜的那种东西就可以了吗?” “那种东西功率怎么够!”带着他干活的研究生白了他一眼: “那种东西,只有小工作室才会用吧!我们这样的博物馆,清洗的东西都在海里埋了几百年的,洗眼镜的超声波清洁仪怎么搞得定!” “小 工作室”沈乐膝盖上中了一箭,讪讪不语。去污结束以后是脱盐,大桶去离子水——娃哈哈——直接浸泡脱盐; 当然,博物馆用的东西,比沈乐家里要高级很多,居然有数显恒温磁力搅拌器这种东西,把去离子水冷热交替,不断循环。 除了搅拌之外,还要不断测量铜镜的电导率,当电导率稳定在一个相对固定的数值,大家自然就知道脱盐结束。 干活干到这一步,沈乐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是还没完,还要把捞出来的铜环、铜框,使用无水乙醇和丙酮进行脱水干燥处理; 干燥完了,将器物浸泡在5%bta酒精溶液中,密闭后保持1~2小时,取出后烘干,去除表面析出结晶,完成表面缓蚀预处理。 最后,用浓度为3%的b72丙酮溶液,仔仔细细涂一层,再涂上一层微晶蜡进一步封护…… “啊,终于搞定了!” 沈乐长长舒了口气,把全部搞定的金属件整理成型,一样一样装配起来。 拿在手里左转,右转,左翻,右翻,十分满意: 这铜框和铜环变得光灿灿的,转动灵敏,整体完好; 灵眼之下,它里面浸透的黑气淡了一点,不再那么狂暴阴晦,里面却仿佛隐隐透出另外一股气息。 坚韧不屈、笑傲风浪…… “我把你装回去,你是不是能够告诉我一点记忆了?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难受,我要怎么安抚你?” 沈乐轻轻抚摸着铜环,把它们放到罗盘的木头深槽旁边。 猛然间,一股巨浪扑来,把他呛得差点闭过气去: “我去!这次的记忆,互动也太强了!” “差点把我淹死了啊!!!” 第9章 罗盘的主人,和老海龟是这种关系?(sktzh666万赏加更1)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沈乐发现自己飘在海里,半浮半沉。 不,严格来说,应该是已经快要沉下去了——身上绑着一块小小的木板,却提供不了足够的浮力。 他用力划水,划水,却没什么用,每个浪头拍过来,都至少呛一口水。 而且,沈乐看向自己举起的小手,这个身体是只有三岁吗? 还是连三岁都不到? 这算什么?起点最近兴起的婴儿流吗? 他真的不想从婴儿开始体验啊! 他努力划了十来下,已经感觉到手臂酸痛,就有点儿不想划。反正这是记忆当中,又不会淹死,对吧? 偷偷懒无所谓的,看完过场动画,他就可以看到下一段了! 然后,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就开始往下沉,往下沉。呛一口水,再呛一口水,肺部疼得像火烧一样,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眼前一黑,回到桌前。 沈乐:??? 什么意思? 全息游戏没通关,体验了一遍死亡,后续情节什么也看不到吗? 铜片开发出新功能了?要我自己努力挣扎,才能推动后续情节了吗? 这倒也不错。沈乐心想,老是被迫袖手旁观,看那一段段或激烈,或平淡,或悲哀的记忆,他有时候也很焦躁的! 能发挥主观能动性,能用我自己的力量推动当事人命运,那真是太好了! 他定定神,运起灵眼,努力观察手里的罗盘。似乎,也许,好像,罗盘上的黑气,浅淡了那么一丝丝? 靠个人的感知来判断,实在太不靠谱了啊! 沈乐叹息着抱起探测仪,送到罗盘边上。一次,两次,三次,不同方位,不同读数。 连续几次测试,取平均值,终于确定: 罗盘的能量并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一点点;但是,能量性质,开始出现微微的偏移,不再那么阴晦了! 所以,我在记忆里死一次,能消除这个罗盘上的怨气吗……那么,如果我成功通关呢? 沈乐精神大振。他再一次沉入冥想,努力沟通罗盘。热流一层一层包裹上去,终于,罗盘微微一动,又把他拖进了那段记忆: 这一次,沈乐不敢再偷懒,不敢再决定无聊就放弃挣扎了。他拼命地划着水,一下又一下,划累了,就努力让自己漂浮一段; 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一点,又开始奋力地手刨脚蹬。 海浪一个一个砸在身上,没多久,被海水浸透的皮肤,就开始发红,肿胀,在阳光下火辣辣地疼痛。 渴得要死,却不敢张嘴,即便如此,还会有海水从唇齿间沁入,加重干渴的感觉…… 不行了…… 这样撑不下去的…… 一个幼童,在海里撑不了太久的……无论是干渴,还是暴晒脱水,还是淹溺,很快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话说,到底是什么人,会把这样一个幼童抛进海里啊?他的父母呢?他的亲戚呢? 是遭了什么天灾,还是遭了人祸?! 沈乐意识渐渐模糊,只是死了命地不断划水,能多撑一分钟,就多撑一分钟。 多撑一会儿,也许罗盘上的怨气就能多消弭一些; 能多消弭一些,就可以多吸纳一点船上的黑气,可以让老教授他们早点儿开始工作…… 沈乐开始时或许是这么想的,越到后来,脑子里就越是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地划水、划水、划水。 就在他怀疑自己又要挂了,这次又没法通关的时候,哗啦一声,整个人被托了起来。 啊…… 被人救了? 不会沉底了? 沈乐愣愣地低下头,伸手去摸。 底下的平台光润而坚硬,略有弧度,摸在手里,有种凉浸浸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贴上去。 那棕褐色的平台上,满布黄色的圆环,还有一个个小黄点,配色不算特别出众,看着却异常莹润,有种流光溢彩的感觉。 再抬起头,前面高高昂起的脑袋, 也是这样一块一块黑斑,被黄色的边缘分开。同色的,桨叶一样的前肢,悠闲地在水里划啊划…… 所以,是一只海龟么…… 能驼起人类,哪怕是一个幼童,应该,也是很老很老的海龟,长得很大了吧?他用力伸开四肢,都碰不到龟甲的边缘呢! 而且,这只老海龟,看背壳的花纹,有点像找他定制贝壳床的那一只? 是它吗? 还真的有可能是它……这罗盘,毕竟是老海龟带来的,不是吗? “归天然?” 沈乐试探着叫了一声。海龟并没有什么反应,也许在这段记忆当中,幼童并不知道老海龟的名字? 它只是驮着幼童,慢悠悠地划动,慢悠悠地往前游。 沈乐脱离了被淹死的命运,趴在龟背上连喘了几口气,其他的感觉开始泛了上来。 胳膊上,腿上,脸上,露在外面的皮肤火辣辣疼痛,口干舌燥,肚子咕咕乱叫…… “喂,老海龟,有没有点什么吃的喝的?”他锤了龟壳。老海龟没有回头,然而一股水汽悠然凝聚,拦在头顶,形成了一朵小小的乌云; 乌云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把皮肤上的盐粒、海水,一点一点冲刷干净。 沈乐双手捧水,大喝了七八口,身下忽然一空,海龟深深地潜了下去…… “喂!!!” 沈乐拼命拍打水面,想要保住自己不沉下去。片刻,又是哗啦一响,海龟再次浮上海面,把他高高驮起。 脑袋一歪,一条鱼落到龟背上,直直砸在他面前,鱼背、鱼腹的鳞片已经撕开,露出雪白雪白的鱼肉来! “这是给我吃的?” 沈乐讶然。他狼吞虎咽,吃了大半条鱼,才觉得肚里胀鼓鼓、暖洋洋的,重新有了饱腹感。 老海龟也不跟他说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说话,驮着他一路前行。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沙滩,一艘一艘小船翻着船底,晒在沙滩上。 破烂渔网到处悬挂,一小簇一小簇的渔妇聚集在网边,正在忙着巧手补网。 看见沈乐被老海龟驮着爬上沙滩,人人惊讶: “怎么会有海龟驮着孩子过来?” “孤零零的男孩子?这么小?他父母呢?” “仔仔,你阿爸阿妈呢?” 语音嘈杂,呕哑嘲哳,颇有点像沈乐在博物馆听见的当地方言,又有些儿不同。 沈乐原本半个字都听不懂,在这段记忆里,却根本不用他费心思索,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意思。 可明白了意思,却不代表他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是谁?我从哪儿来?发生了什么?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出来,一个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老海龟把他驮到岸上就不管了,头也不回,爬下沙滩,游进深海…… 然后呢? 然后呢? 让我就这样待在这里?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有来历,连姓氏也不知道? 我不要跟你姓龟啊!!! 幸好最年长的那位阿嬷起身看了看他,自行找到了答案: “看打扮也是我们这里的孩子。昨天大风雨,听说隔壁好几个村子都吹垮了,船都掀翻了,这孩子,也是一起吹到海里去的吧?” 沈乐茫然地盯着她看。这位老阿嬷,和周围的渔妇一样,穿着麻布染成的蓝黑衣裤,裤子非常宽大,袖口镶着一寸多宽的黑边。 赤脚踏着木屐,耳朵上坠子晃晃悠悠。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发髻上,贯穿着一根五寸长的蛇形长簪,而不是直指天空的尖螺髻。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沈乐,蹲下来拍拍他脸颊,叹一口气: “从昨天飘到今天,还能保住一条小命。没有渴死,没有饿死,被海龟驮上来……这是天妃娘娘在保佑他吧?” “那这孩子……” “村里养活吧。”老阿嬷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 “天妃娘娘保佑的孩子,让他饿死,那是对娘娘大不敬!一家一把鱼干,也能把他养到四五岁,四五岁就能帮忙 干点活了!” “这孩子,就叫天保仔吧!” 沈乐,不,这段记忆里的天保仔,就在渔村里住了下来。说是渔村,其实绝大部分人都住在水上,住在船里; 只有风浪最大,最不适合出海的时候,才会上岸住到棚子里去。用村里老人的话说: “咱们疍民,以前连岸都不许上的。雍正爷慈悲,许了咱们上岸,但是也只能建棚子,不能盖屋,不能买房买地……” 那棚子,和沈乐在小木偶的记忆里见到过的,老艺人给孩子们唱戏待的茅棚相似。 用木头或者竹子搭成框架,用旧船板铺地,外面的墙体,仔细看是用椰子叶编的,甚至连门窗都是用竹片编制。 日常不吃五谷,只吃鱼,把鱼蒸熟、煮熟、晒干以后储藏,日常称为“鱼饭”。 天保仔被老嬷嬷家里收养,才进棚子里,就会一天三四次帮忙擦抹地板,擦抹船体,擦得干干净净; 三四岁起,已经可以跟着大人赶海,在海滩上摸虾摸贝壳; 五六岁起,水性已经不逊于十来岁的大孩子; 不到十岁,便在船上帮着撒网,捕鱼,在岸边潜水摸鱼摸贝壳,拾取珍珠; 十岁出头,握着一把鱼叉,甚至敢和鲨鱼斗上一斗! 七八年记忆一晃而过,如同按了快进键。终于有一天,海面帆樯林立,大船汹涌而来,整个村子里都在喊叫: “红旗帮招人啦!红旗帮招人啦!” 第10章 沈乐,为了骗沉船材料做实验,你真会编故事啊! 红旗帮? 天保仔? 眼前灯光亮起,沈乐坐在罗盘面前,呆呆发愣。 这两个名字好像听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过,能让他觉得“好像听过”,也是历史上留名的人物了吧? 沈乐摸出手机,输入两个关键词,飞快百度。好半天,长长叹一口气: 大人物! 果然是大人物! 这位是嘉庆年间,广东沿海的一位著名海盗。 最强的时候,手下有三四万人,五六百艘战船,最大的战船能装12门火炮,都是六磅炮、十二磅炮,甚至十八磅炮。 横行洋面,抢掠商船,重点抢劫外国商船。嘉庆十五年接受招安,担任正五品武官,后来官至正二品澎湖副将。 当然,更富有传奇性,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和他的义母,女海盗郑一嫂,后来成为夫妻的事。 沈乐查到的各种野史、故事、影视戏剧,但凡提到,就一定要八卦一下…… “所以,这艘船,这个罗盘,是张保仔留下的吗?船里浓厚满溢的,是张保仔的怨念吗?” 沈乐抚摸着罗盘,用心神沟通,默默询问。罗盘动也不动,毫无反馈。 叩问再三,罗盘半点反应都没有,像是已经睡着了,又像是彻底耗尽了力气…… 唉,修复进度不够,就看不到更多的信息,这一点,沈乐也已经习惯了。他抓过测量仪,再度测量一遍: “……能量指数好像略微有所下降,但是,能量的性质,偏斜得更厉害了……而且,下降的量,和性质的偏斜,不太成比例……” 再多引发一段记忆,是否能够让罗盘的能量指数和性质继续变动? 沈乐有所猜测,却没法验证。至于能量绝对值的变动,和能量性质偏斜之间的关系,可能有条函数曲线,但沈乐没法确定…… 让他自己去算这条曲线,不如让他去死。沈乐果断把一堆数字扔给了特事局,让他们去头疼。 而他自己,则转而去问博士师兄: “师兄,这艘船的来历,原主人,以前的航行记录什么的,有没有线索?” “哪有那么容易啊。”师兄苦笑。海底发现沉船,大家最想知道的,就是船的来历,这也是考古的重中之重; 但是看看多年来的考古记录,“华光礁一号”、“南海一号”、“小白礁一号”…… 是考古学家们不想找到船的原名吗? 是根本找不到好嘛! 也就是致远舰的发掘,确定沉船地点在甲午海战地点,上面发现的武器和致远舰的武器对得上,还发现了带“致远”篆书的瓷盘…… 然后,这样能直接确认舰船身份的物件,发现了多少呢? 三件…… 没错,只有三件! 两个瓷盘,一把银勺。 注意,这些瓷盘和银勺,并不是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放在那里,拿起来一眼就看出“致远”两个字; 瓷盘碎成了十七八片,要大体拼合完整,拿出来斜着仔细看才能看见; 银勺锈蚀得一塌糊涂,不经过清理、修复,也根本看不见致远舰的徽标。 事实上,能在海床埋藏的各种碎片当中,找到这样的徽标,沈乐已经觉得,可能是英灵在保佑了…… 而致远舰沉没是1894年,眼前这艘古船,沉没时间,估计是在1810年到1820年之间。 时间差距太大,又没有特别过硬的证据,这艘船的身份、船的原主人,估计这辈子都不用指望证实了…… “没有针书,没有更路簿,没有账本。”博士师兄唉声叹气: “外国很多船能验证身份,是因为他们用的航海日志,很多都是羊皮纸; 我们用的全都是纸张!纸张!海里一泡几百年,还有什么东西能不泡烂!” “那个……如果让亲历的妖怪来指认这艘船呢?比如说,那只老海龟?” 沈乐小心翼翼地询问。毫不意外地,他被师兄赏赐了一个大白眼: “你 在开玩笑!海龟告诉我们这船的来历?这论文要怎么写?” “……” 船的来历是很重要,但是,论文能发出来,无疑更重要。 当然,如果知道来历以后,能够倒果为因,在文物里面扒拉出对应的东西,从而验证船的来历和主人,那就是很好的,很好很好的…… “所以还要继续修复啊……修复得越完善,这罗盘吸纳怨念的能力越强;吸纳能力越强,越能给出更多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如果以罗盘为引子,能够吸纳、化解这艘古船上的黑气,就可以大大推动古船的修复进度! 沈乐把这个想法,和特事局几位工作人员商量了一下,又取得了领导的许可。 他手托罗盘,再次进入骨骸室,毫不意外地看到骨骸里的黑气滚滚涌起,向托盘涌入。 沈乐张开电网,远远看着罗盘上黑气翻滚,看着仪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好半天,才收回罗盘,放进一个特制的隔绝盒里: 罗盘的异常能量,可见明显提升,骨骸里的异常能量,下降了1/5…… “所以,要在不用电流暴力驱除的情况下,尽量去除邪气,同时保护文物的完整性,最好的方法,是尽快修复罗盘。” 沈乐把一叠测试报告拍在特事局工作人员、博物馆老教授们面前,侃侃而谈: “现在的问题就是,要在尽量保护罗盘本身不受损害的情况下,将其完善修复。 同时,不能影响它内部的能量本质,也不影响他吸纳异常能量的能力。” 两边的人都听得有些糊里糊涂。对特事局工作人员而言,哪怕在博物馆已经干了十来天,那些修复方法还有点像天书; 对于老教授们而言,有关超能力、异常能量啥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那完全就不可能相信。 哪怕亲眼看到了,要想理解这种能量和那种能量的区别,也接近于天书…… “所以你需要什么帮助?” 之前手把手教沈乐削木头的那位老教授,轻咳一声,带头询问: “单纯是修复罗盘本身,应该难不住你吧?” 饱水木制品的修复,其实早有一套标准流程。脱水、脱盐、脱硫、填充固化。 最多最多,就是上面嵌的那些银丝,需要另外一套轻微除锈、缓蚀封护的操作。 这些工作,博物馆里已经做到熟极而流,哪怕沈乐是个生手,学习一遍也并不难——这里没人会不肯教他。 会大张旗鼓,把所有人聚集在这里谈,只可能是沈乐有别的需求了。 “首先,我希望能找到一种比较快捷的修复方式。”沈乐认真请求: “我知道的法子都太慢了……不管是高湿环境自然脱水,还是沙埋法,聚乙二醇浸泡法,室外冷冻脱水法,都要好几年,实在太慢了……” 他哪有这个时间,在这个博物馆里待几年啊! 家里还有一堆事儿呢!别的不说,还有一群牡丹花妖,排着队等渡劫,载他进山的老陆也要渡劫呢! 修复者们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出来。老教授笑着摇头: “论文看少了吧?现在有最新的法子了——超临界co2流体萃取法,只需要两天时间,脱水、脱盐、脱硫,一次完成,效果极好!” 他一个示意,坐在会议室后排的学生们,已经有人飞快地打开手提电脑。 登陆知网、下载论文、连手提电脑一起送过来。沈乐飞快看了一遍,郁闷叹气: 所以这就是隔行如隔山的痛苦了。 超临界co2流体萃取法,在化工、医药方面,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应用历史了; 但是,用于海洋饱水木材的脱水、脱盐、脱硫…… 这篇论文,是今年五月份刚刚刊登的! 所以怎么能怪他没看到!!! “但是我不知道,这种方法,在含水量不太高,含盐量、含硫量也不高的罗盘上,具体应该怎么用; 也不知道,这法子会不会伤到它的灵性本质。所以……” 他无奈摊手。几 位老教授明了地笑了起来: “所以要调数据是吧?尝试出最合适的数据?没问题,这个交给我们!小李,你来!” 沈乐惊讶地看着博士师兄站了起来,向他笑笑。 “这篇论文是我领衔的!和长征所那边合作,是我负责的!” 这篇论文也是他们团队做的,反复计算,不断调整实验方式。 现在,罗盘的数据在手,让他设计一个最合适的萃取方法,小菜一碟!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申请几块木板,用相同方法处理,观察它们的灵性变化。”沈乐侃侃而谈: “最好是相同的材质、相似的含水量,以及,相似的灵性能量……” 老教授们无奈地笑了起来。兜兜转转,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想方设法,也要从他们那里“借”到古沉船木料,折腾他自己的法子! “行啊……你写个实验申请过来。实验目的,实验方法,需要的材料、仪器,全部写明白了,我来批!” 沈乐如愿弄到了一大块海船木板。黑气缭绕,特事局人员望而生畏,研究员们哪怕看不见黑气,也会自然而然绕着走。 只有沈乐一个人美滋滋地,直接上手: “加把劲!搞定实验,就能快速修复啦!” 第11章 老海龟,你是故意引发古船怨念吗(sktzh666万赏加更2) 沈乐把所有人赶出工作室,关门闭户,拉起隔绝电网,开始上手干活儿。 手里的木板是半块船底板,边缘大片断裂痕迹,也不知道是在礁石上磕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是这半块船底板上,集中的怨念,是同类木材当中最多的一块。 沈乐猜想,可能是因为直接牵涉到了船只的崩解,木材上,才会集中了这么多的恐惧、绝望和伤心吧? 但是好在他不怕这个。沈乐哼着歌儿,从船底板上锯下一小块木板,再锯成1厘米见方的小木块。 一样一样数据测完,然后,召唤小油灯,过来消除上面的气息: “把你的电网出力控制到最小!看到旁边这个电表了没有?注意你的电流和电压!越小越好!” 小油灯奋力尝试起来。电网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降下。沈乐蹲在旁边,看着电表上的读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60伏……36伏……20伏……18伏……15伏……10伏,9伏,8伏…… 小油灯,干得漂亮! 控制力这种东西就要多练,练得越强越好,电网越细腻越好! 小油灯连续练习了七八十次,终于把电网出力,稳定控制在5伏,2安培的大小。沈乐怀疑它是用手机充电座来参照的…… 这个出力,哪怕直接流过人体,都不会对人体产生影响了! 沈乐放下心来,开始指挥小油灯干活。电网向下一落,一厘米见方的小木块上,微微腾起一丝黑雾,瞬息消失不见。 沈乐感觉把小木块塞进各种仪器,开始测它的数据,和上次对比: 体积没有变化…… 质量没有变化…… 纳米压痕测试显示,木块的微力学性能发生变化,木材纤维细胞壁的弹性模量下降…… 傅里叶变换红外光谱分析,以及热重分析都显示,经过电流驱邪以后,木材发生变化,然而到底是怎样的变化,原谅他看不懂…… 沈乐捧着一堆数据去找博士师兄。博士师兄只扫了一眼,就让他直接回去,继续干活: “这些数据处理需要时间的啊!你以为我光靠肉眼看,就能看出来?” 那你们还不让我早点上手! 沈乐谴责地看向博士师兄。博士师兄脸色淡定,毫无愧色: 这事儿难道是我能决定的吗? 还不是要你提出需求,导师们通过,才能拨付资源的!否则,这么珍贵的文物,你想拿去造,就能随便给你造? 沈乐连续奋战了不知多少天,用各种各样电压、各种各样电流的电网,反复测试驱邪能力和对木材的影响。 终于得出结论,12伏,5安培的电流,在驱邪和对木材影响上面,似乎能达到一个平衡。 接下来,就等博士师兄那边的数据了! 等他把数据处理完毕,把实验做完,就可以动手修复罗盘—— 天晓得还要等多久,据说博士师兄为了合适的工艺参数,已经找了bj航天所那边,动用了超算…… 沈乐只好等待。幸好与此同时,他定制的大贝壳,也终于穿越千难万险,送抵海滩: “可累死我了!你这要求也太高了!” 帮忙联系生产的特事局人员开口就是抱怨: “你要是做个1米大小的,用3d打印,闭着眼睛做,当天下单,当天就能完成。 你非要做个一比一的,还要尽量贴近贝壳材质,如果不能,就要尽量用天然材料——知道这有多难嘛!” 这种巨大的,五六米大小的贝壳,光是运输就要出动大型车辆……稍微小一点的,车厢都载不下这玩意! 沈乐的回答是抓了一把珍珠给他。是的,一把,一把五颜六色,莹润光洁,灵气充沛的珍珠。 这些都是他单独挑拣出来的,灵气和海藻袋里的其他珍珠有点冲突,不太适合用于聚灵阵的建造。 正好,拿来给特事局当报酬,我们大工业国,只要有足够的小钱钱,做这些东西,快得很! 果然,特事局人员捧 着珍珠,开开心心地走了。这种等级的珍珠,没有灵气的,单颗价格也在万元以上; 灵气充沛的话,可以用来做附着法力的护身首饰,又漂亮、效果又强,价钱翻十倍都不止。 这么一把,只要做一个模拟贝壳,成本连1/10都不到。特事局人员只想说: 壕求朋! 订单请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沈乐在模拟贝壳里不断调整珍珠的方位,粘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他找出了三种觉得不错的聚灵方式,打发游隼去呼唤老海龟: 到海滩上来见一面? 看看你要的聚灵阵? 觉得满意的话,咱们就动手定制了? 老海龟来得飞快。他到达的时候,沙滩上仍然拉着警戒线,警戒线外高高竖起彩条布墙,遮挡无关路人的目光; 沈乐淡定站在沙滩上,面前一个五六米宽、两米多高的大贝壳,上下两边,珍珠如繁星般粘了大片。 “感觉怎么样?我准备了三种方案,这是第一种……” 老海龟慢慢爬进去,合拢贝壳。也不见到他做了什么,海面浪涛翻滚,一座浪墙高高涌起,向贝壳席卷过来…… “你干什么!” 沈乐拔腿就跑。你这是海啸! 海啸! 事先不带说一声的嘛? 这么大的浪,整片海滩,不,附近的路人,车辆,房屋,全要倒霉的吧! 博物馆里也是一片惊呼。埋伏在馆内的特事局人员,立刻切换镜头,看彩条布墙外的情形。这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 老海龟的控制力很厉害啊! 这一股浪头,笔直冲着贝壳来的,别说彩条布墙外,就是这片海滩,也只打湿了二十米左右的宽度,旁边根本没有巨浪! 浪墙卷到贝壳边上,将贝壳裹在里面,轻轻收回海中。好半天,又涌出水面,将贝壳推回原地。老海龟从贝壳里探出脑袋: “这个阵法还行。不过,其他方案是什么?” 沈乐:…… 咱们下次不要这么吓人好嘛? 以及,我就知道,当甲方的人,不让乙方把三种方案都感知一遍,这是不可能的…… 把三种方案各个修改十遍,然后表示“咱们还是用方案一的最初版本”,那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慢慢走回来,让老海龟翻开贝壳,重新粘附珍珠。 这工作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他趴在贝壳里面,挪来挪去,时不时地还要掏出图纸对比一下,忙得不可开交。 老海龟百无聊赖地趴在旁边,时不时探一下脑袋,又无聊地缩回去。趴了一会儿,忽然扭头: “你来干什么?” 妈祖庙的守庙人淡定地走了出来,全身隆重祭服,一脸好奇对着他看。 老海龟警惕地望望守庙人。这位女士给她的感觉很不错,很舒服,否则,他就算不攻击,第一时间肯定也跑掉了; 但是,这次交易,她本不需要来的!非要掺一脚,她到底想干什么? “来找你聊聊啊。”守庙人笑得温暖而从容。她随手举了一下手里的长明灯: “你知道,我虽然是侍奉妈祖的人,对海上的了解却不算多。难得碰到海里来的朋友…… 你住在哪里?南海吗?最近渔民的行动有没有打扰到你们?陆地上的东西,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拿出来我们做生意啊!” 老海龟慢慢安稳了一点。他开始嘀嘀咕咕,和守庙人抱怨: “东西倒是不缺,最近鱼也多起来了……” “就是我好几个家都毁了!有个特别好的岛,我半年不去,回头一看,好家伙,被你们造了好大一个岛!” “就是要打起来的时候能不能说一声?……什么,不是打架,只是演习?演习也说一声啊!那爆炸轰轰的,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对了,最重要的,能不能多空出几片沙滩出来?孩子们都没地方产卵了……” 他们聊得火热,沈乐趴在贝壳里,把一百多颗珍珠挨个儿 调整方位,合拢贝壳,感知一下,又再次调整。 如是再三,召唤老乌龟进去感知一下,再折腾方案三。这一次,沈乐的动作就慢了不少,时不时插嘴: “除了演习之外,台风什么的,要不要我们通报一下?——或者你至少弄个手机啊!能接收天气预报的!” “你在南海看到的沉船多吗?” “能不能指个路,让我们去发掘一下?我们用好东西跟你换,用陆地上的药材跟你换,你也可以指定需要什么!” “外国的沉船也行啊!不光是古代沉船,现代沉船也行!” “对了,海外的某些探测器,你如果找到的话,也可以弄来给我们!我们用好东西跟你换!还有歪果仁演习的时候,掉下来的那些渣渣……” 他由着性子,各种胡言乱语。聊着聊着,仿佛忽然想起一样询问: “对了,你上次给我的罗盘,靠近古船的时候,整个古船的怨气突然暴动了……你知道船长是谁吗?为什么这么大怨念?” 博物馆里,紧张旁听的特事局人员们,一个个握紧了武器。 是否能证明老海龟是故意害人,就看今天了! 第12章 老海龟,你把特事局人员带失联了?! “船长?” 老海龟愣了一愣。沈乐从贝壳里冒出半个脑袋,向守庙人使了一个眼色,又埋下去做自己的事儿; 而贝壳旁边的守庙人,镜头后面的特事局成员们,却已经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 在没有测谎设备,没有测谎仪对应数据的情况下,要判断出老海龟是不是说谎,是不是博物馆事故的罪魁祸首,就靠他们了! “那艘船的船长……”老海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层层叠叠皱皮覆盖的眼睛,微微上翻,像是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 好半天,他长长嘘一口气: “……我不认识。” 不认识,你带罗盘来见谁? 这一下,连装作干活的沈乐,都从贝壳里再次冒了出来,死死盯着他看。老海龟恍若无觉,哀伤叹息: “但是,我认识那支舰队的头领。或者是,我认识那伙海盗的头领……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 守庙人微微点头。妈祖力量笼罩下,她可以感受到老海龟心念纯一,没有摇摆,没有伪饰。 所以,老海龟说的是真话,至少这一句话,是真话。 “他叫什么?是罗盘主人吗?” 博物馆里,旁听沈乐聊天的修复人员们,同时兴奋起来。 第一手资料! 第一手的! 哪怕是妖怪说的,按照他给的信息,回头倒推去找呢,也比在沉船里瞎子摸象方便多了! 一群人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最边上两个学生,一左一右,已经打开了百度,俨然是准备当场就查资料。 然后,他们听到老海龟的声音,慢悠悠地,带着一点点怀念和怅惘: “他叫……天保仔……” 那是最初的名字,也是那个孩子,从幼童,到少年,到成年,再到赴死,和他不止一次的相见中,使用过的唯一的名字。 “唉……” 屏幕后面响起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天保仔这个名字,现代少见,在古代可太常见了,随随便便一抓一大把。 就像沈从文的《边城》里,两个男主角,就一个叫天保,一个叫傩送。一本中篇小说就有一个,现实中,天晓得有多少。 “行啦,海盗,海盗头目,叫天保仔的,年代确定,线索已经很多了。不要抱怨,赶紧查!” “……” “不会吧,那个年代,真有个叫天保仔的海盗!大海盗!老板你来看……” “我们不会运气这么好吧!随便一艘船,和名人座舰,这是两回事啊!如果能证明是张保仔的座舰,拨款能拿到巨大一笔!” 学生们轰然沸腾。稍微议论了一下,又赶紧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海滩上的对话: “话说这罗盘拿到手里,那股阴气和怨念,差点没把我熏死——这怨气你感觉到吗?你知不知道它为啥这么大怨念?” “阴气?怨念?” 老海龟无所谓地摆了摆左前肢。它的贝壳上流过一道月光,声音淡定: “海里的阴气太多了。水越深,淤泥越厚,阴气就越多。沉船的话阴气就更多了,哪条沉船没有一群淹死鬼呢?” 也就是海洋太大了,净化能力也强,不会像河里一样,时不时地会冒出替死鬼来? 沈乐默默想着,望了守庙人一眼,得到了守庙人一个肯定的点头。他继续追问老海龟: “那怨气呢?” “怨气也没多少啊!这么点怨气,根本不算什么……不就是被官家人逼得活不下去了吗? 我早就告诉他,不要走那条路……走那条路的都死了!我看见的太多了!只有跑,及时跑掉才能活……” “水浒这本书,好就好在投降……”博物馆里,几个查到了人物资料的研究生,小小声念叨: “所以就应该走李俊那条路嘛……你看一百零八将快死光了,只有李俊他们几个跑掉的活了……” “你说,老海龟会不会见过李俊?” “不好说……看他活了多久了……如果活到一千五百年以上,那没准还真 见过?” “醒醒啊,水浒传是小说!不是历史!” 沈乐如果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没准真的会拿这个问题去问老海龟。 遗憾的是他不知道,所以,他就悠悠闲闲地,继续往下问: “那……你把罗盘带到博物馆附近的时候,你感觉到沉船的怨念了吗?” “啊?没有。”老海龟愕然摇头。他仔细想了想,又想了想,探头向博物馆张望一会儿,还是继续摇头: “那个沉船,我在附近待了很久了,我甚至在上面做了窝!它都没什么反应!它被拉走的时候都没反应—— 要是有怨念的话,被惊动,被拉走的时候,早就有了!——你们甚至还是整条船拖走的!” 沈乐飞快地看向守庙人,守庙人眉目舒展,向他轻轻点头。沈乐微微舒了一口气: 这态度,老海龟说的应该是真话? 他真的不是故意用罗盘激起沉船怨念的?他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那就好,那他们的交易,就还能继续下去。否则,他拼着信誉受损,也只能干掉老海龟了…… 老海龟并没有注意到沈乐的心思。他说着说着又不开心起来,沿着贝壳爬了一圈,气哼哼地看着博物馆: “你们这些人类太过分了!我用了一两百年的窝,说拆就拆,都不和我打一声招呼! 你们拆迁还要付拆迁费呢!把我的窝拆走了,一颗珍珠,一块珊瑚都不给我!” 啊这…… 沈乐都有些尴尬。妈祖庙的守庙人倒是淡定的很,微微笑起来: “拆迁费不太好说。但是,你可以指定几个地方,我们过去造珊瑚礁——我们现在,人造珊瑚礁的本事已经很不错了。 还有,你也可以指定几片沙滩,有人破坏的话,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在南海造礁、造岛,勘察工作就旷日持久。能有个老海龟免费勘察,多好一件事儿! 造礁期间,老海龟还能免费护持,等造完了,人类在岛上生活,老海龟在旁边的珊瑚礁生活,合则两利! 以及,我国的几种海龟,产卵地都被大面积破坏,到了不保护不行的地步了。 靠人力保护总归有限,有个成妖的老海龟盯着,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老海龟眼睛一亮,去和守庙人嘀嘀咕咕,商量具体细节去了。 只剩下沈乐在贝壳里爬来爬去,努力干活,把珍珠的位置调整了一遍又一遍。 调整完了,摸出手机一看,微信里翻翻滚滚,私聊里找他的,群聊里艾特他的,一大片消息: “问他这船上丢下的东西,一路上都在哪里!” “问他能不能给我们带路!” “问他那个船主的详细情况!越详细越好!” “问他有没有收藏船主的其他物品!带字儿的更好!我们用经费找他买!!!” 沈乐看着这些要求都头疼。所以,现在考古学,又要开出一个新的分支,直接问妖怪详情,然后写到自己的考古报告上去了吗? 妖怪收藏的很多东西,其物理化学性质,都不符合长期收藏、长期埋藏特征的,你们要怎么和考古专家们解释呢? 他一边调整珍珠的位置,一边随口和老海龟聊天。聊着聊着,老海龟嘴里飘出来的一句话,差点让他打了个趔趄: “说起来,最近这段时间,附近确实升腾起来一大片怨气。所以我要快点定制一个贝壳床…… 没有贝壳床的过滤,我的孩子,天晓得什么时候就会长歪了!” “什么!!!”沈乐的声音裂了。这艘沉船打捞出水的地方,距离博物馆不算远啊! 不到100公里啊! 渔民进出港,货船来往,这是必经之路啊!升起来一大片怨气,连老海龟都会觉得难顶的,渔民怎么顶得住! “给我们圈个地方,我们尽快派人去看。”守庙人脸色也严肃起来。 “这个贝壳床,沈先生你要多久才能做好?三天够吗?那么,这三天时间,您带我们去看一下情况?” 她急匆匆地和老海龟商谈起来。 很快,在沈乐按照老海龟的要求,“就第一个方案,再摆一遍让我感受一下”的时候,双方就达成了协议: 老海龟给特事局的人引路,去指定区域进行勘察; 特事局支付若干修炼用药物作为报酬,同时,在老海龟指定的三处地点,人工制造珊瑚礁; 老海龟承诺,在海面上遇到失事渔民,尽力救援…… 第二天一大早,沈乐还在博物馆的工作室里,小心翼翼地雕凿贝壳,把珍珠往里嵌入,特事局人员就带着测量仪器上了船。 勘察船迎风而行,按照老海龟指出的方向全速出海,当天中午,消息就不断传来: “这片海域,确实发生了阴气异常涌出的情况!” “我们正在放下设备,进行海底勘测……目前看来,海底的阴气,比海面上浓重的多,大约是海面上10倍到50倍。” “我们找到了阴气涌出的位置……似乎是个洞眼或者裂缝,里面阴气浓度在一千倍以上……” “老海龟带着仪器下去了……” “起雾了……可能要晚一天回来……” “我们在哪里……” “救命!!!” 第13章 我们的船驶入幽冥了?罗盘,你能指路? (sktzh666万赏加更3) “失联了……” “船只失联了,我们的同事也失联了……” 特事局众人团团乱转。沈乐哪怕只是个编外,站在边上,都能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惊骇: “信号是突然消失的!我们拜托电信部门查了,在五分钟之内忽然减弱,不稳定,断断续续——然后一下子消失了!” “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不通!移动,联通,电信,都没有信号!” “卫星电话也没信号!” “卫星信号正在查……” 沈乐震惊地看了一眼。特事局的路子真野啊,卫星信号都能找到人帮忙查…… 虽然也是官方机构,但是手伸到卫星上去,这也过分了吧? “船舶ais信号消失了!” “卫星呢?卫星实时图像有吗?” “正在问……不是一个部门啊!” “等等,反馈过来了!之前还是好好的,然后突然就消失了! ——那边说,出事船舶周围一海里,没有台风,没有龙卷风,没有其他船只,也没有监测到其他异常信号……” “异常信号是啥意思?”沈乐小小声问。负责询问的工作人员放下电话,压低声音: “就是导弹、火箭弹之类的,快速小体积移动的攻击性物体。一海里之内没有,那大概就不是被人打了。” “鱼雷呢?” “谁用鱼雷打这种船啊!”工作人员非常理所当然地回答。停一停,看到沈乐迷茫的目光,又认真向他解释: “而且这边是近海!是我们家门口!外来的军舰,要摸到这么近的地方,还要打一发鱼雷就跑,我们海军不可能看不见的!” 所以就是他们遇到异常事件了吗……沈乐愤愤地攥紧了拳头。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要和老海龟交易,也不会把老海龟引到岸边来; 如果没把老海龟引到岸边来,特事局的人,也不会跟它去那个地址,也不会整船失联…… 对了,老海龟呢? “老海龟呢?”他听见局长也在问。 那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大踏步走过来,脸色阴沉沉的,每一根黑胡子上都积蓄雷云,像是随时都可能电闪雷鸣: “我们的人失踪了,它在哪里?” “还在查……”沈乐还没回答,他身边的小哥已经一边敲电脑,一边飞快给出了答案: “卫星搜索附近一平方公里海域,还没有看到类似目标。不过,海龟目标太小,难以识别,所以他们还在找……” “我也帮忙找一下。”沈乐深觉自己有责任,自告奋勇,提出解决方案: “这只老海龟有妻子和孩子……我打个电话,让朋友联系他妻子!” 可怜的老游不得不又飞出去一趟。 当天中午飞出去,第二天深夜才飞回来,羽毛湿淋淋的,一落下来就大口喘气,甚至没力气变成人形: “那只老海龟也失踪了!我跟着他老婆,在附近海面上转了几十个圈子,都没找到他! ——那附近风平浪静的,一点异状也没有,根本看不出是怎么失踪的!!!” 如果不是他要回来报告,如果不是特事局也要寻找自己人——顺便找到老海龟,老海龟的老婆,根本就不肯放他离开! 沈乐脸色沉沉。在特事局再一次派船,赶往失事海域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申请了跟船: “毕竟是因为我找到的妖怪出事的。我不去一趟,我心里难安!” 然而,这次出海,并没有任何效果。海水并不深,最深的地方都不到25米,初学者和休闲级别的潜水员都能无碍潜水; 可是,特事局的船只在海面上兜了一个圈子、又一个圈子,方圆一海里全都找过了,根本找不到任何异状。 潜水员甚至带着探测仪,潜入海底,一米一米、慢慢地摸过去,绕着沉船地点螺旋式向外散开,拉网式筛查。 海底确实有点阴气,可是读数根本没有超过50,寻常人都能短时 间忍受,绝不可能让一只大船瞬间消失! “奇怪……他们找到的那个阴气出口,在哪里?” “不知道……这片地方我们都搜遍了,海底的阴气值,只有海面上的十倍,根本没到他们说的50倍啊!” 科学的方法没有效果,只能上超自然的方法。 妈祖庙赶来的守庙人在船头摆开祭品,焚香拜祷,香烧完了、祷词念完了,祭品都扔下去了,妈祖没有任何回应; 养小鬼的小哥放出小鬼,让它潜入海水,自然寻找,小鬼也没有找到阴气的富集地; 沈乐用兰妆画的符篆拍在身上,极大增强了感应能力,努力感受四面八方的气息。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整片海域在他的感应中安详静谧,他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和怨气! 所以,我们的船呢? 我们的同事呢? 他们都去了哪里? 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们安全地,毫无阻碍地带回来? 沈乐在船上团团乱转。终于,他一咬牙,下了一个决定: “能帮忙送我下水吗?我想到水里再试一试……” 他没有任何潜水经验,好在海水比较浅,也并不需要太强的潜水经验。 特事局的专业人员教了他半小时,就让他穿上氧气瓶,背上潜水服,带他下海。 沈乐在之前发现沉船的海床上努力坐定,左手握着铜片,右手握着罗盘,极力陷入冥想当中: 如果你是天保仔的随身用物! 如果你凝结着他的记忆,凝结着他的愤怒、悔恨和哀伤! 请给我指引道路! 请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帮帮我! 帮帮我!!! 热流盘旋。带沈乐下海的潜水员,在他身边缓慢游动着,惊讶地看着沈乐身边的海水起了漩涡。 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大,里面甚至泛起了细微的黑色。他飞快掏出测量仪器,往前一捅: “下面发生了什么?重复一遍,你们下面发生了什么?”耳机里面,海面上的询问立刻传来: “读数突然高了这么多!已经过百了,还在上升——下面有没有危险?有危险的话,立刻上来!” 我也想立刻上来。潜水员哀怨地看着漩涡中心。沈乐坐得定定的,摆出一副五心向天的姿势,一看就是异状的中心; 问题是,他奉命带这位下去,这位不上来,他是不可能上来的啊! 他现在连漩涡里面都进不去! 他用水下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直接传到上面,然后隔着水波,紧张地盯着沈乐看。这是在干啥? 在干啥? 在海底打坐? 你怎么不在海底点七星灯,挥舞桃木剑做法呢! 沈乐已经把全幅精神都投入了冥想当中。到了海底,可能是环境加成的关系,罗盘似乎确实触动了一点; 在铜片的加持下,它带着沈乐的精神不断铺展,不断远去。向外,向外,向外—— 一公里? 两公里? 三公里? 还是向海底深处推进? 或者,向什么奇怪的,沈乐一时没法子描述的地方推进? 沈乐不是很能确定。他任凭自己的精神被罗盘指引着,投入海浪,投入风暴—— 他看见了! 看见了! 远远的,狂风巨浪中,似乎有许多船在上下颠簸! 只能容纳一二人的单舱小渔船; 船头几乎是方形,竖着两根桅杆的商船; 船头、船尾叠起三层船舱,三根桅杆上,方形巨帆兜满海风的大船; 船头尖尖,三角帆接连成排的西式帆船…… 每一艘船上,都有人在呼号,在咆哮,在尖叫,在哀求。 他们拉着帆索,捆扎着绳子,拼命舀着水,或者,做着沈乐不太明白的什么事情。 距离太远,沈乐听不明白他们在喊什么,然而,那股绝望,却透过海风,浩浩 荡荡地传了过来: “船要翻了!” “船要沉了!” “救命啊!!!” 这是什么地方? 是阴间吗? 是时间的夹缝里吗? 还是这片海浪,这片海床留下的记忆? 他找的船,是不是触动了阴气,驶进了这片阴影当中,再也找不到出口? 沈乐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然而,他努力伸展着精神,尝试在这片世界里找到他的目标,却屡屡失败: 木船,不是;木船,也不是;这艘是铁船了,然而也不是;这艘很明显是渔船,而且他有感觉,上面的人都已经死了…… 他来找的船在哪里? 被老海龟带着,在这附近失踪的特事局人员,在哪里? 他能找到吗?还来得及救吗? 太阳穴猛然一痛,冥想中看到的场景,土崩瓦解,再也不见。 沈乐大急,努力沉入冥想,脑袋却嗡嗡作响,让他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 尝试到第三次,肩膀上忽然被敲了一下,却是潜水员游到身边,打手势让他上去: 再不上去,氧气瓶都要供不上了! 沈乐在船上养足精神,换了氧气瓶,再一次下水。然而这一次,他却无论如何,没法触动之前那个场景: 罗盘传达给他的意念模模糊糊,他只能辨别出来,这玩意大概在说“虚弱”、“不行了”…… “所以你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但是没法找到我们的船?”特事局局长听了沈乐的陈述,满脸遗憾: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提升搜索能力么?” “……也许,把罗盘修复进度,再提高一点?” 第14章 沈乐:罗盘带我成海盗? 修复…… 又是修复…… 人失踪了,黄金救援时间眼看就要过去了,然后你想出的法子,是努力修复你那罗盘? 你还真的是,懂修复的没你超能力强,有超能力的没你懂修复吗? 特事局局长一口老槽不知道该怎么吐,满脸黑魆魆的胡茬动了两下,也只好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沈乐是编外专家,他反复提醒自己,是编外专家,不是特事局的正职人员。 他肯帮忙就很好了,他肯跟着出海,甚至潜到水下去找人,已经算是非常主动了。 这时候,他想要回去修复他那个罗盘…… 不管他是觉得搞不定了,借修复罗盘闪人,还是真心觉得,需要修复罗盘才有可能找到人,总之,他们这些特事局的正职人员,是没啥可抱怨的! “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甚至还努力挤出了微笑: “不管是人员、物资还是权限,但凡有需要,请一定要开口啊!” 他说得慷慨,沈乐一时半会儿,却还真没什么需要。搜救船返航,他第一时间开启了实验模式: 把沉船木板切成一块一块,凿成和罗盘相似的形状,实在大小不合适,就发挥木匠功夫,做出榫卯,把小块拼成大块。 然后,就去找到了博士师兄: “怎么样?做出结果了吗?——这种木头,要用超临界co2流体萃取法脱水、脱盐、脱硫,工艺参数是多少?” 天可怜见,他自己查过论文,每种不同的木头,不同的含水量,用的温度、压力、流量、干燥时间都不一样。 然后又去查这种工艺在其他范围的应用,萃取紫苏,萃取月见草,萃取叶绿素,萃取石墨烯…… 目标不同,工艺千差万别。沈乐只好躺平,把确定工艺的任务,交给博士师兄,还得到了一番嘲笑: “你早就该交给我啦。这论文看着简单,当初写论文的时候,我们做了无数次实验,才算出最合适的工艺参数…… 否则为什么要分两个署名给航天所?借了他们的超算啊!” 门槛如此之高,沈乐就干脆不试图去跨了。他把任务托付给师兄,今天过来问,成功地得到了答案: “你把木头在无水乙醇当中浸泡24小时,放进萃取釜——我们这个萃取釜是一升的,比较小——设置温度为45c,压力为20mpa。 流量为40~50升/小时,干燥时间为6小时,循环两次,每次3小时。然后,就能等着接收成果了!” 所以加起来也不用两天时间。沈乐耐心等了两天,接出来了一只脱水70%以上,脱盐40%以上,硫化物基本消失的新造罗盘。 而且…… 沈乐眯起眼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用仪器测试,再用手中的热流去触碰、去浸染。 很好,这种处理方式,对沉船木头上面附着的黑气,或者是,附着的超自然能量,基本上没有损耗。 也就是说,他的罗盘,也能用这种方式处理!不会损伤罗盘的灵性! 只需要两天! 他根据罗盘的含水量,按师兄给出的数据,重新设置参数。 幸好这只罗盘不大,一升的萃取釜,能够从从容容地装进去那只罗盘。等待两天时间,他欣喜地拿到了一只处理完毕的罗盘: 形状不变,大小稍微有点变化,表现为嵌在里面的银丝有点扭曲,需要重新整一整。 最重要的是,它的灵性基本上没有变化,一到自己手里,就拼命颤动起来。 沈乐甚至能看到,它像一个漩涡一样,极力吸收着博物馆里的黑气: 急切、贪婪、毫无餍足。沈乐把它放到测量仪旁边,就眼睁睁地看着测量仪上的数字一秒钟一跳,一秒钟一跳…… 很好,这是完成了大部分修复工作以后,它变得更强了,所以,能够吸纳更多沉船的怨气? 沈乐索性托起罗盘,在博物馆里慢慢行走。骸骨室,全部吸完,那些人类骨骸,在灵眼当中几乎露出了白色; 铁器室,全部吸完,那些可能是主人随身佩刀的武器,除了黯淡的铁锈和腐朽,看不出一丝怨恨; 牵星板,吸完,这一套黑黝黝的、被怨气浸透的木板,竟然显露出了棕褐色的纹路; 无数次测量星象,留下的航海记忆,以及主人的豪情、坚持、愤怒、悲哀和绝望,全部长鲸吸水一般,投入曾和它并肩指引航路的罗盘当中。 干得漂亮! 再加把劲! 把所有的黑气都吸完,修复师们,就可以毫无障碍地干活了! 沈乐精神振奋,努力给手中的罗盘鼓劲。然而,他托着罗盘,再走到那个巨大的,沉睡着整艘沉船的水槽旁边,脸上笑容很快就僵掉了: 罗盘稍微吸取了一点黑气,就再次传来“吸够了”、“吃不下了”的意念。 很显然,区区一只罗盘,比起整艘大船来,还是过于渺小,哪怕它拼了命的极力吸取,都容纳不了那些怨念…… “好吧……” 沈乐无奈叹息。理论上,他知道这面罗盘还没完全修好,比如银丝还没有除锈、缓蚀、封护、复位; 比如外面那些铜框,还没有完全装上,调整到位; 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这些东西就算全修好了,也未必能给它增加多少力量。 所以,沈乐干脆找了间静室,开始用灵性触动罗盘,缓缓冥想。很快,海浪扑面而来,再一次把沈乐裹进了记忆当中: 这一次,意气风发的少年,昂着头,光着脚,不顾身边朋友的劝说,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红旗帮的队伍。 然后,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一个女子在众人簇拥下,快步向他们走来—— 那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个子不高,在沈乐看遍明星的现代眼光看来,也不见得有多么美貌。 蓝色土布上衣,黑色阔腿裤,和当地渔妇没有太大区别; 然而,那独特的风姿气度,哪怕是沈乐,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一眼: 她背后一袭鲜红披风,在海风中烈烈飘动,阳光照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异样灿烂; 昂首挺胸,脊背笔直如剑,和任何人说话的时候,都抬眼直视过去,反而是周围那些佩刀簇拥的男子,时时低头挪开目光; 然而,和他们这些新招来的少年说话时,唇边含笑,神色温柔。一个一个,轻声询问: “叫什么名字啊?” “几岁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为什么要进红旗帮?” 沈乐不用凝神,也能感觉到少年心脏砰砰乱跳。几乎是立刻,他的后背上,啪地挨了一巴掌,打得他往前一栽: “细仔!看呆啦!那是龙嫂!” 少年火烫一样低下了头。那个女子,是红旗帮帮主“龙哥”的妻子,整个海盗团的大嫂。 关于她的传说有许多许多,有人说,她身高九尺,腰大十围,和龙哥一起冲杀在海上,弯刀下没有一合之敌; 也有人说,她是妓女出身,容貌妖艳如妲己,这才迷惑了龙哥和红旗帮上上下下,全都对她死心塌地; 还有人说,她是巫女出身,能够呼风唤雨,能够预测海上的风浪,也能够呼唤鲨鱼来帮助舰队作战…… 原来,却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么? 他明明知道不该贪看,却忍不住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一眼又一眼瞟过去。蓦地,龙嫂已经走到面前,轻声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少年打了个激灵。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却听自己结结巴巴,努力回答: “天……天保仔。十三岁……” “十三岁啊?太小了点。”龙嫂微微退了半步,上下打量他,甚至抬手比了一比。少年的脸庞刷地红了: 那只和他头顶平齐的手掌,只到龙嫂眉心,距离她头顶还差了一截。 “我不小了!”一股蓦然升起的热气,催促着他大声说话: “村里比我大的男孩子,都没我游得快、游得远,没我驾船好!我连鲨鱼都打过! 让我上船,我什么都能干!” 周围一片轻笑。龙嫂眼角微弯,眼里闪出一缕温柔而怜惜的光芒: “好好好,你不小了。你为什么要来红旗帮?上我们的船,是要和人搏命的!” “我不怕!”少年更加挺直了胸膛,仿佛要用仍然单薄的胸膛,去迎接刀剑: “我不想一辈子替人打鱼!我是孤儿,这样干一辈子,都攒不出自己的船……与其苦一辈子,不如搏一搏!” 龙嫂细细打量了他一遍。从晒得发黑的脸庞,到少年人略显单薄的体格,到满是水锈的光脚。须臾,轻轻一叹: “上了船要守规矩。好好学操船,好好练武……我等着你有一天,能单独领一条船!” “您放心!” 小小的少年就此加入了红旗帮。擦甲板,舀水,拉帆索,爬桅杆……练武,作战,跟着前辈跳帮,抢船。 没几年,他就从一个最底层的水手,成了独领一条船的船长,也成了红旗帮帮主“龙哥”的义子,当然,也是龙嫂的义子。 就在他以为这日子能一直过下去的时候,一道晴天霹雳,落在红旗帮每个人头上: “不好啦!——龙哥死啦!!!” 第15章 找到失踪人员了!接他们出来!(坚强的大海怪万赏加更) 沈乐精神一振。 危机! 危机来了! 按照剧情,这种时候,多半都是少年大放光彩的时候—— 这罗盘还真会卡点啊,前面都是快进,就到这一段,开始用正常速度播放了! 龙哥在台风中坠海身亡,对于靠首领威望和武力维系的海盗集团,是个极大的打击。 接下来,能不能稳住,很大程度上要看天保仔能发挥多少作用! 在台风里滚了一通的海盗们惊魂未定。船只沉的沉,破的破,人员死的死,伤的伤。 龙哥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侄子,十六岁,威望不足,甚至从来没有单独领过一艘船; 手下几个头领,都不足以服众,龙嫂倒是威望素著,却又是个女子; 而这样的事情,又很显然不可能瞒得住—— “龙嫂,黄旗军的东海伯来了!青旗军的老蛤蟆也来了。青旗军打的旗号,是战旗!” 有个年轻海盗连滚带爬,冲进聚义厅。白布挂了一半,还没完全改成灵堂的大厅里,人人脸色严肃: 打战旗,就是要做过一场。赶在这时候,打着战旗过来,那是要做过一场,或者直接吞并红旗军! “我去会会他们!”天保仔立刻站了出来。海盗们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小声嘀咕“不会去投降吧”,龙嫂的眼里却放出了精光: “那就交给你了。”这位二十五六岁,一身孝服的少妇轻轻点头,直视已经长大的少年: “我信你。帮里的人手,无论是谁,你都可以随意调动——天保仔,好生去做,一帮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少年目光热切,一躬身,转身就走。龙嫂向他的背影凝望片刻,吩咐继续安设灵堂,治疗伤者,抚恤死者家属。 大败归来,诸多杂事千头万绪,到了她手里,却也一样一样井井有条,人人敬服。 然而,龙嫂在忙碌之余,还是忍不住时时看向外洋: 被自己人敬服不算什么,海盗的世界,终究只有武力才是一切…… 她耐心等待着,然而,一直等到黄旗军的船只靠上码头,等黄旗军的东海伯进厅、拈香、祭拜完毕,外面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而东海伯已经咳嗽一声,沉重开口: “龙嫂,今天我们过来,一是拜祭龙哥,二是想问一问,红旗军未来的事儿。从今往后,红旗军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龙嫂全身缟素,在家眷位置上还礼完毕,缓缓起身。遭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她的腰杆还是笔挺,一个个看向周围的下属: 从龙哥的侄子,到几个头领,每一个,都低下头去,闪避她的目光。龙嫂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迎向黄旗军的大头领: “您放心,红旗军往后,不会没有当家做主的人。他们,都听我的!!!” “你?” 东海伯脸色一变。不等他开口,他带来的几个下属,已经纷纷鼓噪起来: “龙嫂,你在开玩笑吧!” “你可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能当头领——” “要不然这样吧,龙嫂,你嫁给我们东海伯,红旗军并给我们黄旗军。您放心,东海伯公平仁义,这里的弟兄,一个都不会亏待!” 红旗军的海盗们起了一阵骚动。龙哥的侄子想要站出来,在一阵拔刀声中,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几个小头目大怒,吵吵嚷嚷,围在龙嫂身边,却被东海伯身边的下属推开; 只有龙嫂傲然站着,手掌按在刀柄上,一动不动: “我为什么不能当头领?这海上,能不能当头领,只看能不能打,只看能不能服众,从来不看是男是女!” “说得好!!!” 聚义厅外,猛然响起一声大喝。少年左手握着滴血的钢刀,右手倒提人头,大踏步入内。 他把人头往厅堂中央一掷,面向龙嫂,单膝跪下: “龙嫂,天保仔幸不辱命!!!” 聚义厅里一阵哗然。红旗帮,黄旗帮,所有海盗的眼睛,都盯住了那颗人 头,震惊的声音,在聚义厅里由小而大,终于聚集成雷霆: “老蛤蟆!” “老蛤蟆!” “这是青旗军的老蛤蟆!” “怎么被他砍了?!” 龙嫂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却仍然站得稳稳的,向少年点头微笑。听她开口嘉许,天保仔行礼起身,快步走到她身后: “龙哥在的时候,龙嫂就能做红旗帮一半的主。现在,龙哥去了,帮里的事情,自然是龙嫂做主——谁反对?!” 脚步杂沓,和他一起出海,得胜返回的少年们,裹着一身血腥气,握刀站到他身边,站到厅堂的每一个关键位置。 就连龙哥的侄子,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也有了主心骨似的,急切地靠到他身边。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沈乐看着龙嫂成了红旗帮的帮主,而天保仔成了她最得力的手下; 看着天保仔为她冲锋陷阵,战无不胜; 看着天保仔辅佐她重立帮规,约法三章,禁私逃上岸,禁私藏缴获,禁污辱妇女; 与乡民贸易,购买粮秣酒食,必给翻倍价格,不许抢夺乡民一丝一毫! 更重要的是,天保仔还主持完成了整个红旗帮,甚至整个海盗帮派的战略转向: “抢自己人的商船有什么意思!要抢,就抢鬼佬的船啊!!!” 那段时间,张保仔和他的红旗帮,威行海上,开着抢来的鬼佬战船,连战皆捷。 国内的海商,只要交钱买了号旗,就可以得到红旗帮,甚至整个海盗联盟的保护; 而鬼佬的船只,但凡啃得下,他们就会努力上去啃一口。甚至,连清廷围剿的海军,都被他们打败了好几次,俘获过清廷总兵…… 最后,终于逼得清廷专门派总督下来。内部,封锁海岸线,坚壁清野,设立团练,严禁与海盗交易; 对外,与葡萄牙人合作,拨银八万两雇佣葡萄牙船只,甚至允许事成之后,葡萄牙恢复在澳门的一切特权! “卖国贼!不要脸!!!” 沈乐看着猖狂大笑的葡萄牙船长,恨恨捶桌。自己国内的海盗,自己搞不定,出什么政策都是自己的事儿; 为了剿灭海盗,把澳门卖掉了! 卖掉了!!! 清廷就是王八蛋! 算了,早就知道他们是王八蛋了。沈乐默默地看着天保仔和龙嫂在内外夹击之下,势穷力蹙,终于接受招安; 看着他与龙嫂成亲,从五品武官,累升二品,却被从粤省调任澎湖,核心势力几乎全被拆散; 看着他不得不一次一次出海作战,用剿灭海盗,剿灭他过去战友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忠诚,却依然被提防、被排挤、被压制…… 最后,屠刀还是降了下来。他们结束了一场艰难的战斗,返航整修,却遇到了向友军砸来的炮弹。 无奈之下,只能夺路而逃,在狂风巨浪中寻一条生路,却最终沉没在自己熟悉的海域…… “唉……” 沈乐从冥想中睁开双眼,只有一声长叹。 罗盘上,凝聚了这位大海盗一生的记忆,凝聚着他的奋斗、豪情、悲伤和愤懑; 而最后的最后,他们夫妇,一整船的水手,以及死在这片海面上的所有海盗们,他们所有的心念,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朝廷不要脸! 和鬼佬勾结,打我们,要我们的命! 如果朝廷不和鬼佬勾结,我们本来能被招安,成为海军,把鬼佬一直打出这片海域的!!! “我想,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安抚他们了……” 沈乐努力打坐冥想,补满精神之后,再次联系了特事局。 可怜特事局的船只,在海面上连续搜寻了这么多天,依然未果,连那个阴气漩涡的边缘都没摸到一根; 想要暴力清理,直接丢炸弹,又怕波及到探查船,波及到特事局的失踪人员…… 得到沈乐的消息,他们虽然不太相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开船出海,送到出事海域,沈乐甚至没有穿潜水服下海 ,罗盘就拼命震动,磁针乱转。 沈乐走下船舷,把它放进海水,那罗盘磁针猛然定住,针尖射出一道乌光,直指前方—— “看到了!看到了!” 船上一片大哗。乌光所到之处,在海天之间撕出一道阴暗的幕幛,飘飘扬扬,若有若无; 而幕幛对面,仿佛有风雨咆哮,有千帆争渡,有水手喊叫着、叱骂着、怒吼着,挥舞着刀剑,装填着炮弹…… 更重要的是,有一艘他们都熟悉的船,一艘现代的新船,鸣响喇叭,点亮大灯,在里面艰难地躲避着,一次次寻找道路! “找到失踪者了!” “想办法把他们接出来!” 特事局局长大声下令。船上立刻一片忙碌,探照灯打开,全功率照向那片暗幕; 高音喇叭打开,佛教、道教两位小哥一人一个喇叭,开始诵念经文; 从妈祖庙前来支援的守庙人点上香烛,供上圣像,氤氲的香烟聚成一团金云,扑向那道幕幛; 更有人快手快脚,装填弹药,指向幕幛: “预备——放!” 哒哒哒哒哒哒…… 照明弹,曳光弹,以及各种各样的力量,在幕幛上撕开一条缝隙。 天光照彻,一艘艘沉船冒着烟化为乌有,而失踪的探索船猛然调转船头,向幕幛之外冲来! 第16章 物理超度!撕裂幽冥!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接到了!” “接到失踪人员了!” “他们平安!” “每个人都平安!” 船上此起彼伏地叫喊。那艘有点快艇性质的探索船划开一条白浪,狂奔而来。除了掌舵那位,几乎每个人都在疯狂挥手—— 就连老乌龟也趴在前甲板上,用力挥舞着前肢,龟甲上一道光环,如同风中残烛一样飘摇。 老乌龟的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沈乐他们船边冒了出来。卷起水线,也直奔了丈夫过去: “老龟!你还活着?!” 大妖的速度异常出众,全速奔行,只是一眨眼,两道浪花前端就融合在一起。 两头老海龟眼看就要相撞,忽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愤怒的吼声,各自向后一仰。海面上,一道烁亮的电网无声现形,垂立在海波之上—— “沈乐!!!” 雌海龟声嘶力竭地喊叫,掀起一股五六米高的巨浪,劈头盖脸往沈乐打来。雄海龟却闭上眼睛,惬意地让电网拂过身体: 舒服! 太舒服了! 在那种鬼地方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能有电网这样过一下,他整个儿都轻松了啊! 再也不怕什么脏东西粘着不放了! 船上的探索者们也发出了舒服的叹息。不管是妈祖庙的守庙人,还是一无所知的战士,都有整个人暖洋洋的感觉。 只有始终守着驾驶舱的船长,瞬间发出了惨叫: “别啊!!!” 他的船! 船上的所有电子仪器,仪表,线路! 一瞬间! 全部完蛋了! 这船千万不要翻啊!!! 幸好这艘船是笔直向前航行,没有试图来个漂移过弯什么的。放缓速度,一路滑行之后,居然平安顺利地停了下来。 两艘船慢慢接舷,失踪人员被迎接过来,惊魂未定地述说: “居然逃出来了……” “我们以为再也出不来了……” “突然一下子天就黑了,然后就没亮过,一直是狂风巨浪……好多破烂木船飘来飘去,好几次都想抢我们的船……” “过了多久?不知道,进了那个地方,我们的表就停了,连手机上的时间都不对劲……” “不饿,还好不饿……啊,现在开始饿了!给你一说,真的好饿!” “幸好老海龟一直护着我们,不然真的完蛋了……” 沈乐安安静静站在边上,听这群劫后余生的同事讲述自己的经历,救援者们不停安抚,询问,记录。 好半天,所有人才安静下来,把注意力投向那道灰黑色的帷幕: “还没消失吗?” “这里面是什么?总不会是幽冥吧?” “这道帷幕的影响范围有多远?” “普通船只开过去,会不会误入里面?” 一群无人机从探索船上起飞,四面八方,绕着帷幕飞行。 沈乐惊讶地看到,特事局的控制屏幕上,开始不停地跳动数据。三位数,四位数,五位数…… 每一个数字点开,都能看到详细情况:这个点位的具体位置,数值变化曲线,能量性质偏向曲线…… 每个飞手都抱着一个屏幕,在全神贯注地操控,船长室里,还有一张大屏幕,统合、分析所有的数据。 随着无人机的飞行,屏幕上,一条黑色的曲线缓缓拉开,向外延伸。曲线的弧度让每个人都脸色严肃: 这曲线,要是闭合成一个圆的话,圈出来的面积就太大了,完全把整个海面堵住了啊! “支援!请求支援!”特事局局长脸色铁青,厉声 下令。下一秒,他转向沈乐,立刻又是和风细雨,甚至堆出了笑容: “沈先生……能否请您再帮我们看一看,这片地方——大概会有多大?” 沈乐义不容辞。他身上绑了根安全绳,沿着舷梯下到入水平台,把罗盘放在水里。 磁针上乌光冲起,直奔前方的灰黑帷幕。沈乐的精神随之扩散、延伸,触及帷幕,再往里探索…… 从救援船到帷幕的距离,翻倍,再翻倍,再翻倍……还是没有触及到边缘,只触及了无穷无尽的愤怒和悲哀。 沈乐脸色苍白,从海里收回手: “很大……我探不到边……但是目前它们也出不来,只能在里面吼一吼……” 至于船只撞进帷幕以后会怎么样,看特事局的探索船就知道了。那还是有异能人士,有大妖护持呢! 特事局局长脸色越发凝重。他又打了几个电话以后,开始指挥船只沿着帷幕边缘,慢慢绕行。 无人机也陆续散开,拉出一个大圈。救援船上,不时就响起一声呼喊: “3号机炸机了!” “7号机失联!” “9号机信号消失……” 很显然,这些无人机,撞到灰黑帷幕,就会瞬间消失。望远镜的镜头里看不见它们,大概,是进入那个特殊空间了…… 这么大规模的空间,沈乐也只能摊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他在心里沟通小油灯,小油灯非常无奈,在他脑海中嚷嚷: 【搞不定!肯定搞不定!这么大一片海呢!把我累死了也烧不干净的! ——要不然,你给我个核反应堆,让我随时充电?】 ……醒醒,我们国家现在,还没有核动力航母…… 那就只能期待官方火力了。沈乐叹了口气,只能随船返回,等待命令。第二天,他们再次出发,到达目标海域,周边已经远远地浮了好几条船: 沈乐满怀期待,找个位置坐好,紧紧身上的救生衣。没等多久,一道亮光,猛然撞进幽冥天幕,轰然炸开! 沈乐猝不及防,被那强光、巨响震得晃了一晃,低头闭目,眼泪长流。片刻,凄厉的尖啸声才扎入耳膜,逼得他双手捂耳: “这是什么……” “来了!导弹来了!” 救援船上,一片欢欣鼓舞的低喊。沈乐几乎抖了一下: 在电视上看演习,很好,很强大,很振奋人心。但是,近距离观看导弹爆炸…… 能不能给个通知先? 很惊悚啊! 强光渐渐消失。沈乐一口气还没缓过来,身边七八只手举起望远镜,迫不及待地向远处望去: “还在……” “那个灰黑帷幕还在的样子……” “不过看起来弱了一点?” “好像破了几个洞……里面的气息呢?有没有泄漏出来?” 救援船再一次靠近。无人机勇敢起飞,冲向帷幕。一番探测之后,新的数据,果然符合了所有人的猜测: “帷幕上的读数下降了!” “看起来有破洞的地方,读数有所上升,但是无人机能够更加靠近,甚至短暂进入帷幕,再安全飞出……” “起爆过的地方,读数明显下降!” “无人机拍到了画面!弹头起爆的地方,那些奇怪的木船,散架、起火、沉没,消失了一大片!” “轰炸有效!” “物理超度!来一波爆炸,什么鬼,什么幽灵船,全部给它打灭掉!” 轰鸣和光亮持续撕裂灰黑幕幛。每一发导弹,都准确地射入了幕幛当中,在水面上爆成小小的太阳。 特事局局长眉飞色舞,指着幕幛里面的光 球,豪气十足地给沈乐介绍: “这是我们的导弹!红旗9,或者鹰击12,都是很强的导弹!嘿……这些家伙以为自己是鬼,拉起幕幛就能躲开了吗? 我们的导弹,在复杂电磁环境下,也能准确命中目标的!” 的确够复杂的,都复杂到幽冥去了。沈乐嘴里发干,默默数着: 一发……两发……三发…… ……几发导弹下去了? 就算直径五公里的圆圈,十发导弹,也足够了吧! 足够了吧!!! 不管是红旗,还是鹰击,都是很贵的!咱们用便宜点的法子不行吗? 他刚刚百度了,红旗9b,一发150万美刀,鹰击12,一发200万美元! 这哪里是物理超度,这是金元超度好吧!!! 就刚才那一轮导弹,我的全部身家飞出去了,好像还不太够…… 导弹,也可能是其他炮弹、火箭弹、别的什么弹,有从遥远的地方射出,有从俯冲而来的飞机上射出,也有从游弋在附近的船上射出。 射程不同,爆炸的范围不同,看上去,像是各种导弹的大集合一样。沈乐远远望去,灰黑色的海面,似乎都被打成了开水! 幽灵船们断裂的断裂,燃烧的燃烧,沉没的沉没,一片被横扫过去的凄凉景象。 然而,灰黑色的帷幕还在,虽然破破烂烂,仍然坚持矗立在海面上; 海水也是灰黑色的,丝丝缕缕升腾着黑气,海风吹过,仿佛能听见哭喊和哀嚎, 灵性仍然在警告他,那片地方太危险,不能随便靠近…… “感觉不够。” “感觉还没有清理完毕。” “但是再用导弹不行了,太贵了……” 沈乐身边,一群特事局人员窃窃私语。沈乐左顾右盼,忽然看见两艘船一左一右,开向灰黑帷幕,然后,长方形的盒子斜向升起—— 轰轰轰轰轰轰! 一排又一排的火线,从盒子里窜出,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冲进帷幕,炸开! 喀秋莎! 沈乐眼睛一亮。身边,轻轻的歌声,情不自禁响起: “当那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第17章 清扫海域,最好的祭品是什么!(书墨凉万赏加更1) 长方形发射器,弹身排成2*4方阵的多发火箭弹! 圆形发射器,弹身排在发射器边缘的多发火箭弹! 用三脚架支在船舷的单发火箭弹! 肩扛式的单发火箭弹! 不同型号,不同射程,不同威力的火箭弹,此起彼伏,划着不同的弧线经过天空,像是开了一个武器展。 沈乐看得目不暇接。火箭弹之后,又是各种炮弹,鱼雷,把这次行动,搞成了一场各种武器的试射大会—— 没准就是呢。 毕竟这种仿佛通着幽冥的地方很罕见,官方也要测试一下武器效果? 这种屏障对制导武器的干扰效果,对非制导武器的干扰、阻挡效果,各种武器在里面爆炸的杀伤力,对幽冥的净化能力,都要好好测试一下? 沈乐看着周边的船上,不停有无人机起飞,有无人艇用一去不回头的气势,冲进那面帷幕。 他们这艘船上,也搭载了大量专业人员,不停地接收数据,分析数据。沈乐甚至听到旁边有人嘀咕: “狙击榴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为什么也带出来了……” 灰黑色的幕幛被撕扯出一个个大洞,渐渐稀薄,渐渐无力。阳光越来越多地投射进来,照着翻滚的灰黑色海水。 然而,最深的阴影中,还有什么幽深的,阴冷的东西在盘旋,迟迟不肯离去…… “用炮弹清理还是效果太差啊……” 沈乐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都已经快要正午了,还是没清理完,难道这块地方直接连着阴间吗? 那得怎么烧? “有什么特别亮、特别热的东西,全部烧一遍就好了……” 不过,哪怕是凝固汽油弹这种东西,好像也需要一个粘附点,不能随便飘在海上的吧? 沈乐正在嘀咕,远远地汽笛鸣响,两艘大船越众而出。沈乐循声望去,就看见那大船肚子里,冲出几艘无人小艇,一往无前地飚进了灰黑天幕—— 然后,每一艘小艇上,都像天女散花似的,飞出几十枚至少半米长、直径10厘米的弹头,高高抛起,炸开! “好亮啊!” 沈乐猝不及防被闪了一下,再次低头、捂脸,眼泪长流。这次的弹头到底是什么做的? 怎么这么亮! “啊……全部塞了铝热剂了啊!”耳边有人击节赞叹: “我们的无人破障船就是强悍!这一波扫过去,应该就全干净了吧!” “我都没想到可以用这个!我还以为,会弄几艘无人艇,直接装满铝热剂,然后进去点燃呢!” 无人破障船抛洒的铝热剂弹头,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海面像是沸腾了一般,几乎所有地方都在燃烧,灰黑色的气息不断上浮,与炽热的强光、烈焰不停对消。 终于,灰黑色的帷幕被撕成碎片,抖了几抖,在阳光下无力地化为灰烬; 而灰黑色的海面,也渐渐安静下来,好半天,才有一点气泡冒上来,和海面上的阳光对消,发出一声小小的噼啪爆响。 “基本上清理干净了。”沈乐长长地吐了口气。脚下一晃,他们乘坐的探索船,毫不迟疑地开始前进: 无人机、无人艇、无人潜水器已经去过好几趟,带回来了许多数据,显示这一片海面已经“干净”了。 但是,最后的判断,还是需要特事局的成员们做出: 这片海面,是否还存在危险? 在什么条件下,它会突然连通幽冥,吞噬船只和生命? 还需要做什么,才能根除危险? 探索船抛下无数探测器,拖在船舷边上,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掠过海底。 佛家, 道家,妈祖庙的守庙人,来自各个流派的修行者,竭尽全力,用自己的方法探索这片海域。 沈乐也下到亲水平台上,左手铜片,右手罗盘,一起放进水里,努力冥想: 如果还有哪里有危机,如果还有哪里有隐患,就请给我指点出来吧! 罗盘轻轻震动,磁针在水里不断乱转,一刻不停。好半天,它忽然定住,放出一道灰黑色的光芒,直接落在铜片上。 而沈乐的精神,也跟着铜片,飞速拓展开来: 精神力所及,这片大海当中,沉浮着无数各式各样的光点。有的明亮而炽热,应该是人类,甚至是很强大的人类; 有的黯淡而平静,小小的一团一簇,在海水中沉浮来去,大约是这海里的生灵; 还有的……很暗,很弱,色泽灰黑,却还坚持着不肯淡去…… 沈乐模模糊糊有种感觉,这些光点,应该是这片海域里,已经死亡,却还存有灵性的生灵? 它们只要存在,就会勾动幽冥之力,他们的怨恨、痛苦、绝望如果达到一定程度,幽冥之力大盛,就会再一次出现这样的天幕…… “应该再炸一次。” “不,再炸一次效率太低了。我觉得,还是应该做一次法事,进行超度。盂兰盆会什么的……” “啊,我们道教也有超度法会啊!不用你来!你还是个居士呢!” “别这样……在大海上超度亡魂,当然是我们妈祖庙义不容辞啊!” 沈乐头疼地听着几位特事局人员抢了起来…… 喂,你们侍奉的神灵,在不在这个世界上还两说,你们也不是在为神灵抢信仰之力,这么入戏干嘛! 几人笑嘻嘻地唇枪舌剑了一番,终于,还是那位妈祖庙的守庙人抢到了机会。 为了救援自家失陷的同事,从最古老、规模最大的妈祖庙,特地赶来了一位守庙人,比起博物馆里这几位力量强得多。 她坚持要求举行祭祀,其他几位只能默然退避…… 守庙人穿上全套祭服,在甲板上摆开香案,鲜花、供果、三牲,一样一样摆上去。 难为她在出海的时候,就准备得这么齐全,三牲居然是完整的烤乳猪、烤乳羊。如果不是牛实在太大,她也不会只扛了牛头过来…… 一切准备齐全,在妈祖面前焚香礼拜。她身后,两位年轻一些的守庙人敲钟击磬,跟着念诵。 香烟袅袅升腾,在空中结成七彩光圈,又从光圈里投下一弯彩虹,横跨在海面上。守庙人一边吟诵敬拜妈祖的歌谣,一边抬起供果三牲,一样一样往水里抛: “江海之大,惟神所司。佑国庇民,夙彰显应……” 彩虹之下,投在海面上的阳光,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沈乐闭目冥想,感觉海里沉浮的灰黑光点,经由这一番祭祀,黯色似乎真的褪去了一些,变得更加晶莹而灵动。 但是,任凭守庙人再三呼喊,任凭温暖宁和的波动一次次扫过海域,仍然有一些光点,坚持地贴在海底,不肯动弹,也不肯接收祭祀…… “我们尽力了。”好半天,三位守庙人汗水涔涔,从香案前退下。 “这海里,总是还有一点东西,盘旋不去。海洋天然能包容幽冥,没办法,不可能弄得太干净的……” “那……两位?” 特事局局长试探着询问佛道两家的修行者。那两位互相看一眼,面露难色,没有人上去接手。 妈祖庙这次祭祀,规模已经足够宏大,力量扫荡到了海底最深处。他们两个联手,都撑不起这么大范围! “那就回去?” “等等!”沈乐拽着栏杆,连蹿带跳地冲上来: “让我试试!— —诸位守庙人,能不能借我一点力量,让我的话,通过妈祖的……领域?还是别的?传过去?” 三位守庙人相视一眼,微微而笑。她们重新点起香烛,认真敬拜。一套仪式做完,沈乐站到香案面前,深吸口气…… “阿嚏!” 这香太呛人了! 他强忍住第二个喷嚏,趁着降临的力量还在,赶紧抄起一只扩音喇叭。对准海面,用最大的音量高喊: “葬身这片海域的先民们!” “我们的同胞们!” “香港回来了!” “澳门也回来了!” “给英国佬占领的地盘,给葡萄牙人占领的地盘,给那些歪果仁占领的地盘,都回来了!” “我们的海军,现在已经推到nsqd去了!我们的护航舰队都到了亚丁湾,到了阿拉伯人的地盘了!” “我们的渔船,可以自由地在海面上打鱼,我们的商船,通行七大洲、四大洋,任何一个国家!” “清朝的朝廷,早就完蛋了!不会再有人踩在我们头上了!不会再有人,把自己的领土当成报酬,和外国人勾结,来打自己人!” “刚才你们看到的动静,是我们的海军在试射!我们的军舰!我们的导弹!我们的火箭弹!我们的新武器!” “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吗!!!” “船长!船长!把香港澳门回归的录像放出来!把我们的国家地图,南海地图放出来啊!!!” 甲板上,有人竖起了尽可能大的投影屏幕,有人放出影像和声音。仿佛是随时关注着船上的一切,附近的船只上,蓦然齐声拉响汽笛,高亢的国歌声,响彻海面! 喊声中,歌声中,罗盘嗡嗡作响,磁针已经转出了残影。沈乐惊讶地看见,一片灰黑色的海浪从海底涌起,扑向船头,扑向柔和的金色光影—— 而这股灰黑色很快分裂成了两股,其中一股在光影里过了一下,灰黑尽去,只剩下一片晶莹剔透; 那海浪转过头,对准另外一股灰黑色,咆哮,拍打,吞噬! 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海底的灰黑,已经淡得完全看不见了。 第18章 什么?未成年国一,求我包养? 沈乐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从激动的情绪中慢慢平静下来。 阳光已经略微西斜,照得海波一片金粼粼的,安宁明澈。海水暖洋洋的,一下一下拍击在船边,竟然有了一种温柔的味道。 船上众人还在忙忙碌碌,回收探测仪器,整理数据,甚至收回香案,整理用物,对着海面喃喃念经。 沈乐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慢慢坐下,进入冥想当中。这一次,铜片轻轻一震,上面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纹路: 长江,黄河,陆地,海岸线。陆地之外,更有许多亮光,星星点点,洒在海外: 每一个光点都有不同,念头触碰上去,或耸峙如高山,或平缓如田园,或舒展如海疆。 而每个光点之中,隐隐约约,又包含了不同的神奇秀丽,仿佛有奇花异草,有珍禽异兽,有种种人间难得一见的风光。 再想深入下去,那景象又一闪而逝,只剩下小小一颗光点在铜片上闪烁。奇异的是,仅仅一颗光点,却仿佛能吸收无穷无尽的海水: 最起码沈乐觉得,周围的海水,或者说,周围清灵的、滋润的、宁静的气息,疯狂地向他涌来。 虽然多半是涌进铜片当中,但是,沈乐也能分润一部分,哪怕是一小部分…… “沈先生!沈先生?” “嘘……” 模模糊糊地,仿佛有人叫他,又仿佛被人挡住。 沈乐并没有在意,只是一心一意地打坐、冥想、吸引这些气息,让它们在自己的经脉中不停运转。 每转一圈,就觉得整个人都清透了一分,像是什么污垢被洗干净了一样。 这些气息自然而然,贯入经脉,十二正经走完,又循着奇经八脉的路线,走完任脉、督脉,直接从头顶扑进冲脉。 沈乐借着这股清新滋润的力量,一口气打通了冲脉、带脉,感觉自己气血又活泼深厚了几分,内息巡行之间,却更加稳固,不再有波动混乱的迹象。 等他睁开眼睛,身边湿漉漉的全是水汽,船舱玻璃上,厚厚地蒙了一层水雾。 老海龟趴在门口,伸进半个脑袋死死盯着他。沈乐居然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惊讶、羡慕,以及恋恋不舍: “你不多练一会儿啊?” “……船已经停了吧?” 沈乐慢慢爬起来,随手抹开玻璃上的水雾,向外望去。船舱外间,密密麻麻地围了一群人,人人盘膝端坐,都是一副心无旁骛、努力打坐的样子。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才有人陆陆续续回醒过来,扭头冲着他看: “结束了?” “这么快就结束了?” “怎么不多来一会儿啊!今天这一轮打坐,顶我平时半个月功夫!” “顶我一个月了!” 沈乐:“……” 好家伙,拿我当人形聚灵阵了是吧? 但是他也知道,今天这一轮冥想,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不说经脉传来饱足的感觉,就连铜片,都传来微微的满足感—— 就像上次在山君巢穴,那个可能是地脉节点的地方,也是吃到了吃不下为止。 下一次要这么强力吸能,估计要再过几个月,等它把能量消化得差不多,又“饿”了,然后再遇到什么机缘吧…… “好了好了,不要围在这里了。”船舱外,特事局局长排开众人,艰难地绕了进来,身上衣服也是湿漉漉的: “今天辛苦大家了。沈先生,博物馆里打给你好几个电话,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沈乐微微一惊。他两三步走到船边,这才发现天上明月高悬,星斗漫天,已经到了午夜时分——但愿不是凌晨三四点钟。 这个点儿,博物馆里还有人? 还值得送他回去? “快回去!那边一群人等着你呢!” 作孽,这就是研究牲和博士牲的日常吗…… 不过他那个时候也是,赶上做什么实验,整夜整夜守着,实验室里三四点钟爬出来,一看隔壁灯也亮着,也算是正常操作了…… 沈乐跳下船,已经有一辆专车等着,拉着他从码头狂奔回博物馆。 踏进工作区,沈乐欣喜地发现博物馆里的藏品,发生了相当可喜的变化: 那些古沉船的部件上,阴暗寒冷的气息,居然消散了大半,安设在藏品旁边的各种仪器上,读数都降到了两位数。 也就是说,哪怕体质比较强的普通人,短时间接触这些物件,都不会出什么事了…… “好事啊!”沈乐精神一振。他手持罗盘,绕着所有展品走了一圈,就看着所有的黑气如同飞鸟投林,全部飞入罗盘当中…… 那些船板,那些龙骨、桅杆、船肋,那些陶瓷器、铜铁器、各种各样从水里捞起来的文物,它们都干干净净,一如从未沾染过阴气。 “没问题了!全都清干净了!”沈乐手捧罗盘,扬起笑容,高声向眼巴巴熬夜等着的硕士生、博士生们宣布: “从今天开始,大家就可以继续正常干活,不用担心被它弄生病了! ——当然,如果自己作息颠倒,饮食紊乱,把自己搞生病了,藏品也不背这个锅……” 一阵巨大的嘘声直冲到他脸上。说谁呢?说谁呢? 这儿的修复者们,老教授、正职研究员还好一点,学生们谁不是该熬夜就熬夜,该通宵就通宵? 现在半夜三更在这里等你的是谁啊! “对了,大家感兴趣的话,也可以速度做个检测,看藏品抽离特殊能量以后,它的理化性质有没有变化……” 又是一阵嘘声。有的研究生转身扑回实验室,显然迫不及待,打算做这些实验; 也有些耸耸肩膀,走向馆外。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 “这数据测了也白测……又发不了论文……” 当然,还有更多双眼睛盯着他,和他手里的罗盘。那眼神,不用翻译就能读出来: 那个罗盘! 那个罗盘! 那是这个船的一部分! 留! 下! 来! 对此沈乐只是笑笑。他转身拉开双肩包,将罗盘塞进包里: 别的能留下来,这个罗盘,绝对不能留下来。它上面的黑气,凝而不散,几乎连肉眼都能看见。 随便拿个检测仪测一测,至少上千! 这种东西,只能留在修行者手里,决不能放到外面去! 他趁热打铁,钻进自己那间工作室。沉船的问题搞定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就该撤了——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趁着还没人通知他滚蛋之前,赶紧把罗盘的最后一部分修好! 正好打坐结束,整个人精神抖擞,一点都不困。管他现在几点,干活! 沈乐找了根小针,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把银丝从罗盘里挑出来。 一根根按顺序排列好,用少量无水乙醇溶解巯基苯基四氮唑,加入稀甲酸溶液配成缓蚀液。用脱脂棉浸透缓蚀液,覆盖在银丝上,过三十分钟,小心擦洗…… 反复几次,直到银丝光亮如新,再用高分子材料薄薄涂上一层。一根一根,嵌回原位! “啊,我居然还要学银匠的本事啊……” 沈乐一边干活一边叹息。也就是之前修妆奁盒的时候,练过金银平脱,要不然,这些细细的银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弄呢! 运功,干活,干活,运功 。细针,细镊子,最小最小的锤子裹着绒布,一锤子一锤子把银丝砸进去,砸平。 从半夜三更,干到天光大亮,再从天光大亮,干到正午时分。 等罗盘完全修好,装上整过形的铜箍、铜环,拎在手里如意旋转的时候,沈乐摸一摸肚子,听到“咕”的一声巨响: “沈先生!您忙完了吗?” 沈乐拎着罗盘,脚步轻快地走出来。没走几步,罗盘嗡的一声,磁针转动,指向来人。晃了一晃,似乎不太满意,又笔直指向馆外: “怎么了?” 沈乐看了一眼,罗盘第一次指的方向,是站在门口的养鬼小哥; 第二次指的方向,是养鬼小哥手指的目标: “那头老海龟又来找你了!” 啊这,罗盘开发出了新功能,能够指向附近,超凡能力量最强的目标? 这倒从水罗盘变成地师罗盘了,寻龙点穴,无往而不利啊! “归天然?” 沈乐脚步轻快地走出去。果然,绕走廊、下电梯、出大门,不管怎么转向,罗盘始终牢牢指向门口; 而走到老海龟旁边,看到两只老海龟一左一右,趴在海水里的时候,罗盘嗡嗡嗡嗡,疯狂转了半天…… “安静。现在暂时不用你干活。”沈乐托着罗盘,运出一点热流渗到它上面,在心底轻轻道。 罗盘震了一震,好半天,嗡了一声: 【好吧……】 老海龟伸长脖子,死死盯住沈乐手里的罗盘。好半天,那只母海龟划拉着沙子,慢慢爬到沈乐边上,扔出一个巨大的海藻袋子,停一停,又是一个: “这位大人,感谢您把老家伙从海里拉出来……我们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 “……什么请求?”沈乐警惕地盯着它。那两个海藻袋子里,灵气扑面而来,不用问就知道是奇珍异宝; 但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我们的孩子,能不能让它跟着你?” 老海龟低下头。从它的背壳上,慢慢爬出来一只巴掌大的,背壳莹润的小海龟,十三块背甲黄黑相间,光彩夺目。 沈乐毛骨悚然。 “让我养你们的娃?” 你们是玳瑁! 玳瑁! 之前是成年国二求包养,现在,是未成年国一? 第1章 沈先生,库房你随便挑,看上什么拿什么(书墨凉万赏加更2) “大人,您这样的高人,我们的孩子能跟着您,是他的福气啊!!!” 两只老海龟一起以头抢地。此起彼落,溅起一片片海沙,险些把沈乐给埋了—— 被母海龟甩下来的小龟,惊慌失措地爬到沈乐鞋子上,牢牢抱住他的鞋带。要不是没有爪子,前肢上也没有吸盘,沈乐估计它还能往上爬。 沈乐黑着脸把小海龟摘了下来,扔回两只老海龟中间。后退十步,再后退十步,才感觉拉开了安全距离: “我养不了!我那儿没水!” 玳瑁是海龟!海龟!是生活在海洋当中,一年洄游几千公里的动物! 就我家那个几十平方米的小池塘,且不说还是淡水池塘了,它的面积也不够啊! “您身上的水汽那么浓厚!”两只老海龟异口同声回答。停了停,归天然迅速加上一句: “给他个池子就行!玻璃鱼缸也行!实在不想折腾,给它个脸盆都可以!——您身上的水汽,分他一点,他就能长得很好了!” “我供不起它吃的!” 玳瑁的主食是珊瑚礁和海绵,经常吃点儿海葵和水母当零嘴,当然,有什么鱼啊,贝壳啊,也不会放过不吃…… 那些海绵、海葵和水母,可都是有毒的! 我哪有本事供它! “我们来供!”母海龟急切道: “大人您的住处,附近有河道通海吧?我们可以住在附近,每天过来一趟——只要一个月,就可以三五天喂一次,甚至半个月喂一次了!” “我没权限养!你们是国一,知道什么是国一吗?别说养死了,就算有人发现我在家里养玳瑁,我就得坐牢去!” “别啊!——大人,这是我们心甘情愿送给您养的!除了这些珍珠,珊瑚,您还需要什么报酬,您只管说!” “我什么都不要!把你家孩子拿走!拿走!!!” 沈乐拼死挣扎,百般推脱。特事局局长看够了戏,终于出面调停: 让沈乐把小海龟养在家里是不可能的,他的洞府,嗯,宅邸,(沈乐:家!家!)并不适合养海龟; 但是,滨海特事局,可以单独为小海龟圈一块地盘,让它快乐成长,父母也可以来陪着! “我们让惠东海龟保护区的人来帮你们划地盘!帮你们找合适的沙滩!那个保护区,繁育了很多绿海龟,你知道的吧!” “啊……我知道……”归天然慢悠悠地划动了一下前肢。那个保护区,就在沉船附近,直线距离不到三百里,他们游动捕食的时候时常经过; 那个保护区已经干了三十多年了,人工繁育了好几万只海龟,每年都有一大批小海龟奔向大海。 就连他们夫妇,有时候游得累了,都会到那个海龟湾爬上岸边,晒晒太阳,混两口吃的……让他们的人来帮忙划地盘,老海龟表示,放心! 小海龟可以在划完的地盘快乐生活,希望沈乐每个月来探视,陪小海龟玩也可以,喂食也可以,当然,能给点儿水灵气,滋润一下小海龟,那就更好了; 为此,老海龟愿意拿一些海洋特产,送给沈乐当礼物。 至于小海龟以后是否拜在沈乐门下,成为他的守洞灵宠啊,坐骑啊什么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总要等小海龟长大一点,性子定了,双方看对眼了…… 当然,这个过程中,需要特事局上下调和,左右周旋。 要圈地,要排除人类干扰,特别是沈乐的家,在最繁忙的主航道出口附近,老海龟夫妇来来往往,需要事先通报,才能保证人类和妖怪的安全。 为此,老海龟夫妇,需要和特事局达成深度合作,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一个月出一次门 ,还在沈乐的忍受范围之内。他勉勉强强答应了这个条件,快手快脚将贝壳床做好,拎了一袋珍珠走人。 啊,这一袋饱含灵气的珍珠,他可以给自己做一张床,在工作台旁边再镶个聚灵阵,再给家里所有的小家伙,都做个聚灵阵! 嗯,应该还能剩一点儿,给阿绿身边围一圈儿?就当自己不在的时候,它看守宅子的安保费用? 沈乐算盘打得噼啪乱响,估计在滨海市中心打算盘,南华街尽头的老板娘都能听见。果然,他刚走进老街,老板娘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沈先生您回来了!——好重的水灵气,这是什么?能卖给我们一点吗?我们用灵药换!用您感兴趣的其他东西换也可以!” 老板娘两眼发亮。这纯正的水灵气,对她们这些花妖,特别有好处! 会让她们长得更好,叶子更浓绿,花型更饱满,灵气更旺盛! 就连她们种的灵药,有足够的水灵气供应,产量不说翻番,至少能多个50%吧! 看在自己饭碗的份上,沈乐只好满口答应,给她们留至少十颗珍珠,如果有多的,多下来的珍珠至少留给她们一半。 他飞快踏进家门,一阵风吹来,三五片绿叶飞镖一样旋转着,差点切到他脸上: 【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我也要!我也要!】 沈乐:“……” 原来,之前带回来的东西,你们不找我要,是完全不感兴趣吗? 沈乐叹着气,拎着袋子,一个一个分。留足自己的份,留足小家伙们的份,剩下的给阿绿留了一半,另一半直接拎去了天香楼。 老板娘果然在门口翘首以待,一接到他,就带着他直接往后面走: “来来来,这是我们的库房,多少年来的好东西都在这里!沈先生,您随意看,看上什么拿什么!” 沈乐跟着她穿过后厨,转了一个弯,拉开一扇做成山水画外形的房门,就踏进了一座青石库房。层高至少有五六米,内部空间宽阔,一眼望不到头。 咦? 老板娘的天香楼,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座库房的? 上次来的时候,记得穿过后厨,直接就是条窄窄的小巷,走过巷子就是荒地了啊! 难不成……我走过那扇房门……是直接走进画中了吗…… 沈乐一边暗自惊疑,一边抬头、低头,左右四顾。天花板没有吊顶,没有肉眼可见的灯具,却散发着柔和的明光,照得四下通明,却不刺眼; 脚下的地面,没有切割,拼合,感觉就是完整的石头地面。沈乐估计,自己如果是地质专业的,连石头种类都能报出来; 左边靠墙的几排架子,水帘如雾,悄然垂落。架上摆着一排一排草药,青翠欲滴,感觉保持着最新鲜的状态,随时都可以摘下来用; 右边一排架子,虽然看上去敞开着,沈乐却有种感觉,它有种力量,把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封闭在内。 一个一个木盒,一个一个锦匣,一个一个瓷瓶和葫芦,遮蔽了所有内容物的信息。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只能看前方的小卡片: 黄芽丹、玉雪丹、流朱丹、净明丹、绛元丹…… 我什么都不认识! 这些丹药,除了名称以外,就不写一写药效和注意事项的吗? 沈乐嘀咕着往前走。再往前,各种用物,各种杂项,琳琅满目: 丹炉,丹鼎,瓷器,字画,家具,文房…… 沈乐深切地感觉,自己的文物鉴定技能,在这一库房面前就是个渣。他深深吸一口气,果断开启了灵眼: 反正我也不挑贵的,我只想挑个有灵性的,可以带回去修复,能给我的铜片继续充能的! 灵眼一开, 沈乐反射性地闭了一下眼睛。老板娘的收藏,论质量,比特事局的仓库高了去了,甚至比山君的仓库都高: 青、红、黄、白、黑,五色纷呈,此起彼伏,焕为异彩。光芒最淡的,也射出一寸有余,最盛的,冲起三尺多高,无时无刻不在和它顶上那件打架。 无往而不利的灵眼探寻法,第一次折戟沉沙,居然是因为好东西太多了…… 沈乐苦笑一声。他收回目光,问陪在身边的老板娘: “我能摸摸它们吗?” “随便摸!——嗯,不能摸的,我会告诉你的!” 沈乐放慢脚步,一件一件仔细凝视,间或伸手按在上面,倾听它们源自灵性的声音。 很遗憾,绝大多数物件的光芒,都因为它们是灵性材料做成,或者被花妖收藏,天长日久浸染。它们自己,并没有生成意识,也没有凝聚什么记忆。 丹炉,没有;瑶琴,没有;砚台,没有,笔筒,没有…… 沈乐一件一件抚摸过去。指尖如蜻蜓点水,一触即退,胸口铜片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发热、震动或鸣啸。 老板娘微笑着跟在旁边,脚步轻柔,容色安宁。看着沈乐一样一样触摸挑选,一声不吭,直到沈乐转过一个弯,伸手碰向前方一片鲜红: “等等!这个最好不要摸——你可以摸上面那把刀!” 沈乐手臂抬起,划过小小一段弧度,按在那片鲜红上方。 这时他才看清,那片鲜红,原来是一张红盖头,鲜艳夺目,上面凤舞龙翔,五色丝线哪怕经过多年岁月,依然色彩艳丽; 下方微微隆起,看高度,这张红盖头下面,应该覆盖着一整套嫁衣;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红盖头上方,压着的一把短刀—— 一把,微微鸣啸,自动挣出鞘外,寒光凛冽的短刀! 第2章 坏了,我弄来的短刀要杀我? “沈先生,您再考虑考虑?” “不必了,就是这件。这件很好。” 沈乐指尖按在刀鞘上,不肯放开。短刀鸣啸,挣出两寸,刀刃烁烁发亮。甚至不用铜片沟通,他就能够感到其中汹涌的情绪: 爱恋。 绝望。 愤恨。 灰心…… 这就是他找的! 这就是他想要的! 哪怕灵光不强,哪怕能量指数不高,但是,只有这样的老物件,才能唤醒它的灵性,才能让它成为独立的个体啊! “沈先生,您再多考虑考虑?”老板娘从侧面靠近了一步。也不见她怎么动手,盖头,嫁衣,忽然一件件从短刀下面抽了出来,自行展开,悬立,转动: “这件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烂糟糟的了!很多地方都烂了,发霉了,脱丝了!另外挑一件吧!” 确实如此。沈乐一眼扫过去,盖头还算完整,下面的锦袄、裙幅,都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霉斑; 整体褪色,裙角的金线大面积脱落,米珠只剩下几颗残余,几乎已经看不出图案; 更糟糕的是,锦袄被压得瘪瘪的,整个儿粘在一起,不用摸,就能感觉到弹性已经丧失了…… “没问题,就是这件,不用换了。”沈乐越发笃定。这件衣服完完整整,光亮如新,他才没有用武之地呢! 就是要鞋儿破,帽儿破……呃,更正,这里破,那里烂的,经过他仔细修复,才能在修复过程中,一点一点梳理、唤醒它的灵性啊! 老板娘满脸的不好意思。这套嫁衣和这把短刀,她收藏的时候,看中的是那股子灵性; 但是,收藏了以后,她实在没有那个本事,把这套嫁衣修复完整。一直用妖力护持,一直收藏,几百年了,还保持这幅样子…… “那,您再多挑几件?” 老板娘小心翼翼地劝说。沈乐坚决摇头: 这一样就够了! 这一件,就够他修复好几个月了! 他带回来的珍珠又不要钱,老海龟白给的,换这样一套有故事、有灵性的嫁衣,他还觉得可能给得太少了呢! 说到底,珍珠,哪怕是有灵力的珍珠,也是有价的;一套可能生出自我意识的嫁衣,它是无价的! 小木偶值多少钱? 小油灯又值多少钱? 它们是活的,活的!无价! 他不由分说,把手里的珍珠,连海藻袋子塞给老板娘。老板娘苦笑一声,也只能微微一拂袖,嫁衣自行折叠起来,盖头覆盖上去,短刀牢牢压在上面。 再一拂袖,远处飞过来一块丝绸,裹在嫁衣上面,甚至自行打了个包裹。 沈乐满意地拎着包裹往外走。一边走,老板娘一边悬浮起各种藏品,努力想塞给他: “沈先生,这瓶辟谷丹您一定要带着!在家里用不着,出去的话,万一荒郊野外用得上呢!” “沈先生,这一盒青竹香,是用来安心凝神的,精神消耗过度的时候点一支,能够快速恢复,睡得很好…… 这个香炉您也带上!不贵的,当初买来的时候,只要几两银子!” 你那是宣德炉! 宣德炉! 那外在肃穆,内蕴宝光的样子,一看就是真品宣德炉! 你不会是趁着战乱年间,地板价收购的吧! 沈乐奋力推拒,只接受了那瓶辟谷丹。他逃一样地奔出库房,惊魂未定,回头一看: 老板娘端立门边,那幅山水画做成的大门,正在身后慢慢合拢。画上水波摇曳,岸边一朵荷花的花瓣尖端,露珠正落入水中,激起一圈一圈细微的涟漪。 沈乐的目光瞬间 凝固了。所以我刚刚跨入的,不是一个库房,而是这幅山水画,对吧?对吧?对吧? “啊,这真的是一扇门。”老板娘注意到他的眼神,笑着解释: “只不过,仓库并不是在这里……珠溪镇的地价太贵了,而且,像我们这样的,库房总得有点特殊手段,对吧?” 所以你这库房,可能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可能是在山水画里是吧? 沈乐短暂无语。这一瞬间,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老牌妖怪之间,底蕴还是差了太多的…… 话说我也想有个储物袋啊……有个储物戒指就更好了…… 然而并不可能有。沈乐只好一只手拎着嫁衣包裹,一只手拿着丹药瓶子,飞奔回宅。一进宅门,顿时深深吸了口气: 天气已经开始燥热了,炽烈的阳光和蒸腾的水汽混合在一起,扑打在人身上,黏黏腻腻,让人感觉全身都刷上了一层糨糊。 然而这次一脚踩进去,他感觉整个人都凉快了下来,头顶上的阳光都淡薄了几分。 沈乐动动胳膊,动动腿,再次深深呼吸了一下空气,不由愕然: 空气里的水分没有变少,相反的,感觉更加湿润了。 但是,这种湿润,和梅雨天的闷热完全是两个概念,凉润清透,像是夏天的傍晚,抱着半个冰西瓜一勺一勺吃完,摊开四肢躺在竹席上面…… 【嘿嘿~~~舒服么?】 树叶簌簌作响。阿绿清朗的声线随风卷到耳边: 【你给的珍珠真不错,这么浓的水灵气,太舒服了!可惜一股海腥味儿怎么也洗不掉,下次方便的话,弄点儿淡水珠?】 你还挑剔上了啊! 沈乐极力翻了个白眼。大樟树得意地摇摆着枝叶,凝聚水汽,忽然在他头顶下了阵小雨: 下得异常精准,只在头顶半尺方圆。沈乐眼疾手快,平举右臂,把嫁衣包裹远远举离身边,才发现别说右手,右肩外侧都没有沾湿半点。 “……” “……你下次再这样搞,我弄点海龟粪给你施肥啊!!!” 沈乐冲着右手边大喊。树叶簌簌摇动,宛如大樟树在哈哈大笑: 【你到海里去捡吗?还是拿个大水管子,追在海龟后面吸?】 沈乐扭头就走。 他返回工作室,把嫁衣一件一件摊开在桌面上,这才觉得气平了一点儿。然后,爬上梯子,居高临下,开始一件一件拍照记录: 这一套嫁衣,色彩绚烂,结构繁复。光是上衣,就分了外袍、衬衣、霞帔、云肩,谢天谢地,没有抹胸和肚兜; 下裳在锦绣灿烂的半身裙当中,还裹着一条衬裤,衬裤末端,缠着一双满绣花卉的丝带,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最下面端端正正叠了一双绣鞋,居然不是三寸金莲,让沈乐莫名有点开心。这身嫁衣的主人,是天足! 是一双正常的脚! 这可太好了,她没有受过缠脚的折磨,她是迈开大步,昂首挺胸走在这个世界上的! 拍完嫁衣,再拍短刀。这把短刀样式非常朴素,全长40厘米,木柄,木鞘,鞘口和末端包铜,铜片已经有了大片的绿色锈蚀。 拔刀出鞘,刀锋寒光凛冽,照人眼目。唯一让沈乐觉得奇怪的就是,刀锋之上,仿佛凝固着一滴鲜血? 没擦干净? 不可能啊,没擦干净的话,这刀经过这么多年岁月,刀锋,乃至整个刀身绝对锈掉了,甚至拔都拔不出来! 他正着拍,反着拍,来回拍了一堆照片,导入电脑,仔细观察,却都没有看到血液的痕迹。 再找了个脱脂棉球,小心翼翼沿着刀锋擦拭几遍,举起棉球,上面干干净净,啥都没有…… 所以,刀锋上凝聚的,是嫁衣主人最深刻的情感,和最激烈的爱恨吗? 沈乐不敢用手去触碰,只用镊子夹了棉球,仔仔细细,从护手擦至刀剑,再沿着刀背擦拭一遍。 全部擦干净,确定棉球上没有什么锈迹、污迹,再用眼镜布蘸了薄薄一层防锈油,细细涂抹。 最后,放进保管箱,调整好温度湿度,让它安静沉睡…… 刚转身去看刀鞘,身后铮铮一声,保管箱的箱门轰然炸开。 沈乐猛然转身,就看到刀锋之上,一丝血色未敛。钢化玻璃做的箱门,已经被切出五六道口子,连门轴都被切裂,摇摇欲坠,歪在旁边…… 汗…… 我到底拿了个什么回家啊! 别的小家伙都很乖,就算是小油灯,最多也就停停电罢了,怎么这位起手就打啊! 你不愿意跟我走,你早说啊!你把我的恒温箱切个大口子干什么? 这样一只恒温恒湿的保管箱,虽然不太贵吧,也好几百呢! 沈乐试探着抬起手。刀锋铮铮鸣动,微微转了个方向,笔直对准他。沈乐吓了一跳,猛然侧跳到旁边,刀锋跟着刷地转向…… “你什么意思?” “你想杀我?不会吧?无冤无仇的?” “你不想跟我走?那我送你回去?” 沈乐盯着保管箱里的短刀,小心询问。门口飕飕作响,小墨斗把尖锥探了过来,慢慢升到保管箱前方,“看”了一眼,又慢慢落下去: 【沈乐,它不乖吗?我帮你打他?】 【还是我帮你打他吧!】天花板上,悠悠落下一团银光,却是不知去哪里玩的小油灯也冒了出来: 【敢不乖,敢打你,敢弄坏家里的东西,打一顿就好了!】 我平时到底怎么教你们的啊……我对你们,一直是好好说话,从来没有暴力过啊? 怎么一个一个都喊打喊杀的! 第3章 我修好的短刀,要介绍你家猪肉西施给我? 沈乐头痛欲裂。一个短刀闹也就算了,一群熊孩子一起闹,怎一个坑字了得! 幸好小木偶还在外面表演,玩偶柜在隔壁院子,妆奁盒……妆奁盒与罗盘比较安静,没有跟着闹腾。 要不然,这个家就完全不能住了,一天都不能住了! “都安静!”他大喝一声。尖锥动了一动,飕飕地缩回墨斗当中,做出一副“我乖,我听话”的样子; 银光却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无穷无尽,满空漂浮。 这房间幸好没有放什么可燃液体,但凡多放一瓶豆油,里面的煤油飘起来,就能被电光团给点着! “青灯……没事的,没事的,把事情交给我……”沈乐只得柔声安抚它: “它们刚到这个家里,陌生地方,害怕也有可能……我跟它们谈谈就好。 乖,你出去溜达一圈,巡视一下院子,再巡视一下镇子?这么多天没回来了,看看镇子上有什么做坏事的妖怪,报告特事局去?” 小油灯终于被安抚下来,银光收敛,落回灯芯上,徐徐消失不见。 只是离开之前,在沈乐身上裹了薄薄的一层银光。大概,是短刀想行刺,它就奋起反击,保护主人的意思? 沈乐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好笑。他小步退到工作台前,拿起刀鞘,慢慢走近。 果然,短刀安安静静,停在恒温箱里不动。沈乐握着刀鞘末端,一点点靠近短刀,直到将短刀套进鞘里,它都没有挣扎,没有鸣啸。 沈乐松了一口气,又慢慢将刀鞘拔了出来…… 铮! “……” 沈乐深吸气,长呼气,再深吸气,再长呼气。他谨慎地将刀鞘推回去,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握着刀鞘,两头用力,死命抵住: “你安静啊!你的刀鞘有点裂了,刀鞘上的铜箍生锈,你的木头刀柄也有点裂了,都需要修! ——修复是个漫长的工作,你要有耐心,要让我一点一点来!如果把你们分开你就闹,我只能把你扔回老板娘那儿了!” 双手掌心热流滚滚,努力渗透到手中短刀上,来回循环。 沈乐把这句话嘀咕了七八遍,手里的抵抗力量终于渐渐消弭,安分守己地躺在他手里,像是一把毫无灵性的正常短刀。 沈乐长长吐了一口气,放下短刀,立刻去把空调开大了一点: 可累死他了! 这是他开始修复以来,最凶险的一次! 安顿好短刀,沈乐开始逐件逐件,安顿嫁衣。首先,当然是平铺,测量,每个细节都要测量。 比如说,外袍肩宽45厘米,从左袖口到右袖口,总长145厘米;胸围106厘米,下摆围128厘米; 总裤腿长96厘米,裤腰为前后两片分离式,两片大小不同。大腰片长72厘米,宽32.3厘米,小腰片长52里面,宽17.5厘米…… 每件衣服,每件衣服的每一片剪裁,每一片剪裁的每一个数据,都要拍照,测量,记录。 光是这项工作,就把沈乐累出了一身汗。记录完一件衣服,把一件衣服平铺、放进专门的托盘、塞进恒温恒湿的保管箱。 等他安顿完所有衣服,一抬头,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小油灯早就贴心地为他开了灯,照得工作室内一片通明; 小木偶开开心心地在门外跳舞,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木质提盒,一看就是老板娘家里的食盒。 也不知道是小木偶拎着食盒,艰辛地提到门口,还是哪位牡丹花妖帮她送了过来…… 沈乐这时候才觉得肚子饿得像火烧。他拎起食盒,特意绕回卧室,狼吞虎咽吃完。一抹嘴,赶紧返回工作室: 这些嫁衣的部件,想要修 好,天晓得需要几个月时间。相比之下,反而是那柄短刀更容易修复: 去污,刀鞘、木柄填补裂缝,铜制部件除锈,上油。排除等待胶水慢慢干的时间,沈乐估计,两小时就能搞定? “郑墨!郑墨!帮我熬一下鱼鳔胶!” 他大声喊。小墨斗应声冲了出来,点火,倒水,熬胶,一条龙服务,努力干活。 沈乐拿他发出的声响当背景音,用小刷子,小棉签,小针小刀,探进裂缝当中,探进刀鞘深处,一下一下刮掉内部污垢; 用脱脂棉片吸饱除锈剂,贴附在铜片上,等待,擦拭,清理,再贴棉片,再等待,擦拭,清理; 比较深的缝隙,用鱼鳔胶拌了木粉,塞进缝隙当中,木工夹卡住;比较浅的缝隙,直接涂鱼鳔胶,然后木工夹卡住…… “行啦,基本上就算是修好了……” 一柄短刀,一柄刀鞘,身上平均两三个木工夹,五花大绑地躺在面前。 沈乐站直身子,用力伸了个懒腰: “等24小时,鱼鳔胶干透,再把溢出来的部分清理一下,刀柄木头上涂一层油,就彻底完成了……谢天谢地,这把刀结构比较简单……” 如果换成结构复杂的,比如刀鞘上金丝,银丝,景泰蓝,镶珠嵌宝; 或者刀柄、刀身腐蚀相当厉害,需要慢慢做去锈、缓蚀、修复; 那工艺就复杂得很了,别说一晚上,十个晚上,都未必搞得定! 他左三圈,右三圈,扭扭脊柱,动动脖子,准备去睡觉。刚迈开脚步,耳边又是“铮”的一声…… 沈乐僵住了。他慢慢慢慢地扭过头,桌面上,短刀刀身荡漾着一抹清光,如同秋水。 秋水中嫣红荡漾,正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沈乐才看了一眼,那抹嫣红突然飞起,兜头向他罩来。 沈乐:!!! 我命休矣! 他竭尽全力,向旁边一闪。也不知道有没有闪过去,总之,眼前一黑,再亮起时,却发现自己没缺胳膊没少腿,身体完整,无病无痛: 只是换了个地方,站在了一条小街上,周围灰扑扑的,不是木屋就是夯土房子。 街上走来走去的民众,身上也都是灰色、黑色、褐色的破烂褂子,一看就知道,是过去的某个朝代—— 考虑到男人脑袋后面没有辫子,大概,也许,应该是明朝或者明朝之前。 又被带到某段记忆当中了…… 所以,那把短刀并不是想要干掉我,它只是倾诉欲过于强烈,过于急迫了些吗?沈乐哭笑不得: 咱们下次换个方式好不好? 不要用刀尖指着我,或者,至少不要让短刀铮铮鸣啸?等我握住刀柄的时候,最好是握住刀鞘的时候,再把我拖进记忆里行不行啊? 很显然,现在和短刀商量这个,已经来不及了。沈乐平复一下心情,慢慢左右张望: 这座小街十分狭窄,大概最多能容纳三个人并肩走路,还被两侧的房子挤得歪七扭八。 一头蜿蜒向下,直到水边,另外一头向上延伸,大概是直接进了山里。沈乐沿着小街往下慢慢行走,没几步,就听见一声清亮的叫喊: “卖肉啦——” 这把好嗓子! 圆润清透,中气饱满,去《中国好声音》唱个美声唱法或者民族唱法,绝对能让所有导师转身! 沈乐精神一振,循声而去。走过两三栋房子,面前赫然是一个肉铺,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当铺而立,叫卖声清脆利落: “卖肉啦!卖肉啦!今天早上刚杀的猪!五花三层的好肉,一巴掌厚的大肥膘! 大爷,学堂就要休沐了,您买一块回去,给您 孙子补补身子呗?” 被她这样笑吟吟地看着,路过的长衫老人果然停住了脚步。微微沉吟,看了一会儿,随手一指: “五花肉就算了,给我来块排骨吧。那个臭小子,上次回来,说过想吃糖醋排骨!” “好——嘞!您稍等!” 女孩儿扬眉一笑,手中尖刀寒光飞舞。轻轻一划,再轻轻一划,已经有一大片肋排落在桌上。 丝滑流畅,毫不费力,看她这个样子,沈乐顿时觉得,自己看到了庖丁解牛的现实版…… “大爷您买多少?一斤?半斤?好的,没问题!”女孩儿换了一把厚背斩骨刀,手起刀落。 “咚、咚”,连续两刀,一段肋排干干净净地分离开来,刀刃灵巧地一挑,将排骨挑到秤盘上: “大爷您看!半斤!秤高高的!” 这几下动作,又是灵巧,又是利落,力量和敏捷都臻于完美。加上声音轻快,笑容甜美,哪怕不想买肉的人,也情不自禁地站住了看她。 猪肉西施啊! 沈乐忍不住感叹。话说,有豆腐西施,有馄饨西施,却很少听说猪肉西施。 卖猪肉这活计,真不是一个普通女孩子干得了的,现代都少,何况古代! 但是有一说一,猪肉西施的颜值,确实比那些豆腐西施、馄饨西施要高得多了。 营养充足的关系,她身材高挑健美,发丝乌黑,皮肤光洁,脸颊红润饱满。 切肉块,切肉丝,轻巧流畅,剁骨头,再粗的大骨,一刀下去骨头两断,毫不拖泥带水。 哪怕是挂在肉铺上的半扇猪,也是一用力就“砰”地一声下来,再一用力就挂得妥当。 这种兼具力量和韵律的美感,现代都少见,何况是古代! 沈乐尽情欣赏了好一会。女孩儿双刀飞舞,眼看肉铺上挂着的那半扇猪越来越少,渐至于无。 太阳已到中天,炊烟四起,街面上的人差不多都做饭、吃饭去了。女孩儿却不肯走,悄立铺前,时时向远处张望着什么。 好半天,眼看街上空荡无人,一个身穿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青袍的少年,忽然从小巷转出,快步走来。 他急匆匆赶到肉铺前,肋下夹着书,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姑娘,小可想买……少少一段下水,劳烦姑娘,尽量给点儿肥的……” 他吞吞吐吐,声音越说越低,说完耳根已经红了。女孩儿扑哧一笑,尖刀微闪,划了最肥的一小段下来,挑在干荷叶上: “五文钱!” 青袍少年一枚一枚,在油腻的大案上排出五文铜板,整整齐齐一排。 他伸手去拿荷叶,女孩儿忽然弯腰,从大案底下捡出一块大棒骨,随手扔到荷叶上: “反正这骨头也卖不掉,就送给你啦!小哥,回去炖的时候,记得把骨头敲断,里面的骨髓很补的!要我帮你敲吗?” 青袍少年扎煞着手,用三根手指捏起大棒骨,挥了两下,又在肉案边上磕了两下,完全不得要领。 女孩儿看得着急,索性一把将棒骨抢了过来,抽出一把斧子,手起斧落—— “咔嚓!” “好了!路上当心一点,别让骨髓流干净啊!” 青袍少年千恩万谢,拎着荷叶包快步走远。女孩儿凝望着他的背影,眼睫忽闪,脸颊一分一分红到了耳根。 这样的情形重复了不止一次。少年每次过来,总是小心翼翼,买几文钱的下水,或者半根猪蹄; 而女孩儿也总是能找到一点理由,给他留一根大棒骨,几块猪脊骨,或者卖不掉的下水,一小块猪肝…… 时间长了,就连不相干的旁人都看出来了。这一天,少年挎着竹 篮刚走到街尾,旁边忽然闪出来一个老婆婆,对女孩儿笑: “林丫儿,你这是看上他了?要不要婆婆去说合一下,让他家找人上门提亲?” “黄婆婆,您莫笑我……”少女脸颊一下子通红。平时清脆高亢的嗓音,此刻满满羞涩,细如蚊蝇: “他是读书相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只是个抛头露面卖肉的屠户女儿,哪里配得上他?” “配得上,配得上。”老婆婆呵呵直笑。女孩儿越是脸红,她越是忍不住想要逗她: “什么文曲星,考上了才是文曲星,考不上最多是个穷秀才。前几年,隔壁县里那个读书人,他娘子不也是屠户家的? 穷秀才一个,老丈人贴了多少猪心猪肺猪下水,才把他喂出来,如今也中了举,成了老爷了……” 女孩儿只是摇头不语。太阳照在石板路上,滚烫烫的,耀得她双眼发花。以至于少年返回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看清: “林姑娘,一直以来,承蒙照顾。你的心意,小可理会得——只要你有心,我不负你!” 第4章 沈乐,你当心嫁衣把你打扮成新嫁娘啊! 沈乐挂着一脸迷之微笑看完了全场。 啊,少年和少女的爱情,真是让人心情愉快。特别是,少年是个认真的,文雅的,甚至有点儿羞涩的少年; 而少女,是这样一个生机勃勃,健美而坦率的少女啊! 要幸福啊! 一定要幸福啊! 他在心底默默祝福着。虽然,看见短刀上的血痕,他已经有所感觉,这位新嫁娘可能没个好结果; 但是,沈乐由衷地希望,他们至少能够幸福一段时间,至少至少,少女不要遭遇到少年的辜负…… 但是,意外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而这一次,首先离别的,却是少女: 她父亲过世了。死在了山里,死在了一次泥石流当中,死在进村收猪肉的路上。 而失去父亲,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 少女再也撑不起这个猪肉摊子,再也撑不起这份家业。甚至,连她自己,都被族叔粗暴地收养,打算趁着热孝打发她嫁人…… 无奈之下,少女把随身细软打了一个小包裹,提了一把杀猪刀,跟随来吊祭的父亲朋友,踏上了背井离乡的道路。 她有武功,她能保护自己,不管是卖艺还是走镖,她都能赚一笔大钱! “林姑娘!” 登上航船,即将启航的那一刻,少年背着一个小包袱,急匆匆地赶到码头。他极力踮起脚尖,深长胳膊,向少女递出那个包袱: “记得回来!记得一定要回来!——等我考中秀才,族人就管不了我婚嫁了,到时候,我就娶你!明媒正娶!!!” 航船已经悠悠起行。少女站在船头,几次发力,想要直接跳回岸上,都被船晃悠了两下,吓得不敢动弹; 而少年干脆跟着船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高高举起包袱。 岸边道路崎岖不平,他一个不小心,直接摔了下去。双膝跪地,右手撑地,左手却努力举着包袱,半点不让它沾泥。 他奋力撑起来,哈着腰,踉踉跄跄,还要往前跑。航船剧烈一晃,少女弓腰,蹲身,奋力起跳! 然后被挡了回去。老艄公动作看似慢悠悠的,篙子一横,却端端正正地挡在少女跳起的路上。 然后,篙尖划过一个弧度,把那个小小的包袱挑了过来,直接悬挂在少女面前。 绿水悠悠,载着轻舟远去,消失不见。青山绿水间,只有老艄公粗豪的歌声,回荡不绝: “韭菜开花哟——细绒绒, 有心恋郎哟——不怕穷; 只要二人哟——情义好, 冷水泡茶哟——慢慢浓……” 光影徐徐收敛。沈乐站在工作台边,面前短刀安安静静横卧着,刀刃清光犹未收敛。 只是刃口上那一点鲜红,看着清亮了些许,不再像是凝固的鲜血。 也许,它也一直记着,这一对少年少女,最初的动心和甜蜜? 只可惜,短刀的修复工作非常简单,已经基本结束。想要再看其他记忆,就只能等其他部件修好了…… 沈乐唉声叹气。修复织物好烦啊,他还不是那个方向的……他近乎一点都不懂…… 他只在本科阶段上过手,用的是老师从保洁阿姨那里讨来的拖把碎片,以及用旧了要扔的抹布…… 为了修复这套嫁衣,为了让它重新焕发光彩,更重要的,为了安抚那把不停鸣啸的短刀,上面凝结的伤痛和悲苦。 身为一个文物修复工作者,沈乐,义不容辞! 他硬着头皮查了一堆资料,又致电特事局,请他们帮忙,协调仪器。 唉,不是他不想买,也不是他舍不得钱。 而是这些仪器就算他肯付钱,从订货到交付, 再到安装调试到位,投入使用,也不知多久过去了…… 特事局还是十分给力的。沈乐电话打过去,两天时间,他们就协调好了实验室,让沈乐可以随时过去。 当然,代价也是有的: “沈先生,您反正也到了滨海,能不能经常来一下海龟角?不用太频繁,一周来一次就行!我们车接车送!” 滨海……滨海市相当大,从实验室到洋山港区,开车再顺利也要两个小时。 更不用说,特事局给小海龟找的地方,是洋山港北面,20公里外的一座小岛,孤悬海外,地图上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 到了海边,汽车换快艇,单程也要一个多小时…… 但是,沈乐站在实验室里,一样一样仪器看过去。 钨丝灯扫描电子显微镜,x射线衍射仪,显微共焦激光拉曼光谱仪,热裂解仪,质谱仪,纤维分析仪…… 啊,不愧是纺织相关的大学,实验室里,仪器真的好齐全啊! 有了仪器,一些初步的探查工作,就可以开始做了。沈乐从衣物的破损部位边缘,取了一些样品,咔咔做各种分析: 纤维分析! 颜料分析! 胶料分析! 污染物分析! 霉菌分析…… 纤维分析要用扫描电镜,还要先用离子溅射仪,给样品进行喷金; 颜料分析要用扫描电镜配套的能谱仪,用拉曼光谱仪,还要用x射线衍射; 把颜料,或者金丝,粘在裙子上的胶料,拿来分析成分,要用热裂解仪和质谱仪; 衣服上的污染物进行分析,要小心清洗下来一点点,用旋蒸仪旋蒸干,用丙酮复溶,过滤完毕,再用色谱仪检测; 霉菌分析更麻烦,要采样、分离、培养、鉴定…… “我是文物修复专业的啊!我不是生物专业,我也不是医药专业!为什么我还要学会养霉菌!” 沈乐仰天长叹。 但是没办法,要做研究,就得这样一点一点来,不但要做实验,还要记录每个实验的结果,要拍无数张照片,然后对照片做记录分析: “通过显微镜观察,可知嫁衣的经纬线材质均为桑蚕丝,组织结构为五枚二飞经面缎…… 经密度为105根/cm2,纬密度为23根/cm2,经线细度为0.089mm,纬线细度为0.233 mm…… s捻向,属于弱捻……” 沈乐苦哈哈地一样一样记录。在一平方厘米的范围内,数出105根经线,23根织物组织结构,测量精度要精确到微米,简直了! 他的眼睛都瞪肿了好嘛? 但是这些内容,都是文物的重要信息。分析过文物的组织结构,才能遴选工艺相仿的新织物作为修补材料。 退一万步说,没有这些资料,没有这些图片,你拿什么写论文? 所有分析、调查、研究工作做完,才能确定修复的技术路线,啊,一条超级漫长的技术路线。 简单说,要经历熏蒸消毒→记录照相→取样分析→斑点实验→除尘→背衬材料染色→回潮整形→定型阴干→针线法修复。 修补好了还不算完,还要进行包装保护,资料整理,建立档案。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一步,熏蒸消毒。沈乐再次打电话给秦医生,请求借他那边的环氧乙烷灭菌设备。 出乎他的意料,秦医生听了沈乐的要求,笑得前仰后合: “你要修复那套嫁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 沈乐僵硬。我修复嫁衣这件事很好笑吗? 又不是我要绣嫁衣! 考古所里,织物修复这个方向的老师,也有许多是男性,这并没有那么好笑的! 还是你觉得我是个手残,我动手进行针线修复,结果肯定很糟糕? “没事么,没什么。”在他被笑得快要翻脸,打算收回请求的时候,秦医生终于停止了笑声。 他喘过一口气来,强忍着笑意,断断续续讲八卦: “是这样的,那套嫁衣,我也看见过。当时我本来想收藏,结果它一飞起来就往我身上扑,差点把我裹上……” 嫁衣啊! 一整套嫁衣啊! 强制上身啊! “还好我躲得快……话说沈先生,你修复的时候可千万要注意,当心它把你打扮成一个新嫁娘!” 沈乐默默扭头。谢谢关心,到现在为止,嫁衣还是挺安静的,没有任何要飘起来的意思。 倒是那把短刀已经惊吓我好几次了,虽然现在证明,也就是表达欲过剩的原因…… 他把那一整套衣服送去宠物医院,顺便带了几颗珍珠,给秦医生当伴手礼。秦医生很干脆地回了一顶凤冠: “这是我从老板娘那儿买的,本来和嫁衣是一套,被我买来送礼。可惜没有送出去……既然你买了嫁衣,那就给你吧!” 凤冠形制不是很特殊,冠座、花叶,颜色都已经黯淡,材质最多就是镀金的。 上面镶嵌的珍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个头小,形状不圆,颜色普遍发黄。一看就知道,全是民间制品,而且是不怎么样的民间制品…… 所以,你把它买来,是想送给瑶瑶姑娘的吗? 送给那位瑶琴妖,一只不算太古老的,质量不怎么好的,而且附有怨念的凤冠? 难怪你追不到她…… 沈乐忍住吐槽,道谢收下凤冠。得,又有一样东西需要修复了,也不知道这些珍珠,能不能救得回来…… 老海龟给的珍珠们,聚集的水汽,能让它恢复当初的洁白吗? 沈乐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又需要练手了: 啧,老宅里的窗帘,帷幔,枕套被套,床单蚊帐,这些东西,黯淡的,褪色的,长期放着沾染灰尘的,全都拆过来让我修复啊! 第5章 红嫁衣往我身上裹了!新娘的灵魂,不至于还在吧!!! 修自己的东西,和修别人的东西,真心不一样。 沈乐在老宅里团团乱转。 卧室里,千工床上的床单、被罩、枕套,他刚来的时候铺设的那一套,都是洗干净了的,除了个别地方有点褪色之外,绝无磨损痕迹; 走到旁边正厅,落地窗帘轻轻飘动,仔细一看,全是现代的化纤货色,上面连洗标都还在,完全没有拿来修复的价值; 分隔明间和暗间的帷幕倒是手工制品,然而全是棉布的,和他想要来点丝织品练手的想法不同。 找来找去,找到正厅最重要的地方,十二扇落地座屏前的条案上方。一对幔帐轻轻束着,虚悬在香炉前方。 深红色的幔帐展开,锦缎上,金丝刺绣的《道德经》上,都粘附着厚厚的灰黑痕迹。 沈乐不用拿放大镜看,不用旋蒸仪、色谱仪那一套,就能猜出来,幔帐上面是积攒的灰尘,幔帐下面,是多年升腾的香灰。 再用灵眼扫一扫,豁! 好强的灵性,这房子的原主人,你们之前长年累月,在这幔帐下面点的都是什么香,拜的都是什么神啊! 沈乐站在梯子上够了一下,没够着幔帐顶部,这屋子的房梁太高了。他也不强撑,直接回到后面的工作室,捧了小墨斗过来: “郑墨,帮个忙,帮我把这两根幔帐结下来。轻轻的哦,不要扯破了!” 【没问题!】小墨斗在他手里开心地跳了跳。嗖的一声,铅坠直冲上去,拉出长长的一条墨线。沈乐只来得及在后面喊: “别把墨水染到幔帐上!” 小墨斗一声不吭,铅坠上下翻腾,来回跳跃。 须臾,一幅幔帐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又片刻,第二幅劈头盖脸,往沈乐脑袋上盖。 沈乐非常满意地捧着幔帐回了工作室。嗯,这两块缎子,几乎符合他的一切要求: 褶皱,脏污,有点褪色,丝绸的蛋白质有点发硬板结,打结的地方有点磨损…… 个别地方还有糟朽。 啧,在每天的香烟缭绕之下,在这么强的灵性浸润下,居然还能有糟朽,是虫子在上面做窝了,还是老鼠在上面咬洞了? 除了不怎么发霉之外,和嫁衣的重合度,简直太高了。 上次小玩偶身上的衣服,他已经练过一次手了。但是,有一说一,一百年的丝绸,和至少三四百年的丝绸,它就不是一回事! 虽然只是练手的工具,沈乐也仔仔细细,努力拍照,测量,用显微镜观察。 确定它们真是桑蚕丝,确定它们的经纬结构,确定它们经线纬线的粗细…… 总而言之,之前对嫁衣做了什么,现在对幔帐也要做什么,一件都不能少…… 探查完,留完资料,沈乐才开始动手清理。直接丢到水里是不行的,哪怕是洗自己的衣服,积了太多灰尘也要先抖一抖,拍一拍。 沈乐先用吸尘器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洗干净灰尘。 博物馆专用的吸尘设备,无级变速,可以把风量调到非常非常小,能够清洁轻薄的、甚至糟朽的织物; 还配套高级多层次的滤尘纸袋,可以过滤只有0.3微米的尘埃,当然,也能保留织物上面吸到的任何颗粒、碎屑; 不同的迷你型吸头,可以旋转着清洁任何一个角落…… 吸完一遍,再用软毛刷配合棉签,进行细部清理,效果拔群。 当然,要清理到这个程度,消耗的时间也是拔群的: 1米宽、两米长的幔帐,两幅,全部清理完毕,已经整整两天过去了。 趴在幔帐上面努力清理的沈乐,感觉腰和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他还每天坚持五禽戏,还被内力狠狠加强过呢! 除尘完毕,下一步才是清洗。所谓清洗,当然不是直接丢到水里搓洗,这么粗暴,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首先轻轻抚摸幔帐,确定它还有一定强度,嗯,也就是老师说的,“不是那种一碰就烂了、就灰飞烟灭了”的感觉。 这种情况,是承受得起湿洗的,但是具体怎么湿洗,还要进一步实验: 沈乐在幔帐上选了三个脏污程度差不多的部分,各1厘米*1厘米左右。 第一个小块,用棉签蘸去离子水,把织物表面润湿,反复多次,直至全面浸泡,用棉签轻轻浸润揉刷,再用干净的吸水纸吸干; 第二个小块,在去离子水中,加入适量蓝月亮丝毛专用洗涤液,配成5%中性洗涤剂,别的操作不变; 第三个小块,将冰醋酸用去离子水稀释,制取5‰冰醋酸溶液,作为清洗溶剂…… 三个小块分别清洗完毕,第一个小块基本上没啥效果,第二个小块洗得还算干净,但织物色泽灰暗。 第三个小块清洗效果理想,色泽柔和光洁。最重要的是,每个方案,都没有褪色,证明完全可以使用水洗! 沈乐再将幔帐晾干,用手持式显微镜再次观察。 确定被清洗之后,织物纤维大体并未变形,结构没有遭到破坏,甚至一定程度上恢复了柔顺。很好,用湿洗法,肯定没问题! 到这一步才能直接上手洗。沈乐艰难地拖出一个巨大的浅槽,专门定制的钢槽,让老游去找的厂家; 在底部铺上一层电力纺——也就是原色的平纹丝绸——把幔帐铺上去,上面再盖上一层电力纺,四周用磁条固定, 倒中性洗涤剂,浸泡10分钟,双手轻拍,羊毛软刷轻轻刷洗,平整褶皱,漂洗; 彻底漂洗干净以后,用5‰冰醋酸溶液,将织物浸泡15分钟,用以去除织物表面氧化物。再次漂洗干净,直到ph值恢复中性为止…… “呼、呼……” 沈乐龇牙咧嘴,捶背、捶腰。这一波工作,别的不提,14.8升一桶的娃哈哈纯净水,地上就多了好多好多个空桶…… 把彻底漂洗干净的幔帐拿出来平整,阴干,沈乐终于有空,再次检查一遍待修复的嫁衣。 他打开柜子,把结构最简单的那件马面裙拿出来,打算仔细摊开,先去除一遍污迹。 然而,马面裙刚放到桌上,身边旋风忽起,其他几件衣服争先恐后,从柜子里飞了出来! 鲜红外袍展开,前襟左右一分,就打算往他身上裹; 马面裙刷地展成了一个平面,直接就往他腰间包裹上来; 盖头更加不甘示弱,旋转着、平展着,化成一片红云,兜头兜脑,就想把他罩住…… 脚踝上还有两条满绣花卉的红丝带,不怀好意地缠上来,想把他双腿捆住。 我说,你就算不是裹脚带,你至少也该是个绑腿,你不应该把我两条腿捆一块儿啊! 内衫和锦裤,以及那双红绣鞋,倒是没有扑上来,但也在旁边组成一个人形,蹦蹦跳跳。 沈乐估计,如果他被悬挂到梁上,那条肥大的锦裤一定会跳上来,把他两条腿一起套进去…… 这要是普通人,不是惨叫一声拔腿就逃,就是奋力挣扎推拒。沈乐却僵在原地,扎煞着两只手,一动也不敢动: “你别动!别动!——我再挡一下,把你撕条口子,那就不好补了!!!” 红嫁衣充耳不闻,继续尝试把他裹成一个红包。 非但红嫁衣在折腾,另一个柜子里的凤冠也在刷刷作响,幸好短刀比较安静,没有飞出来表演一套刀法,只是在恒温柜里不断鸣啸…… 唉,还好还好,红嫁衣目前为止,仅仅是尝试上 他的身,嗯,物理意义上的上他身。 而且,沈乐没有感到什么恶意,似乎它只是有种执念,想要完成而已。 只要不是那种,你把它丢掉了,甚至把它烧掉了,半夜三更,忽然发现门槛前面有一双红绣鞋,在你梦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乐就觉得,自己还能忍受? 不,并不能!我一米八的个子,穿你这件衣服,肯定穿不上,要撑破的! 你别强行要我穿上啊! 唉,当初秦医生是怎么挣扎的,才在推开红嫁衣的时候,没有把它撕破?总不成是变回原形飞出去了吧? 想到秦医生变成一只鸟,仓皇飞出,毛羽凌乱的样子,沈乐不由得有点好笑。 但是,如果他能变成鸟逃出去就好了……至少至少,给他个解脱的法子,让他逃离的同时,别伤到红嫁衣啊! 正在焦躁,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忽然从角落里弥漫开来。 沈乐愣了一愣,红嫁衣也愣了一愣,不再动弹。好一会儿,外袍向后飘退,落在内衫上,衣襟掩起; 马面裙自动从他身上解开,包裹住锦裤,裙褶自然而然,安静垂落; 霞帔、云肩、绑腿带、红绣鞋,一样一样组合上去,最后,整件红嫁衣像人一样,笨拙地“走”了几步,坐到桌边。 咔哒一声,被沈乐供在房间角落的妆奁盒,铜镜支起,抽屉弹出。 从妆奁盒里,飞出一片七彩光影,兜头裹在红嫁衣上。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不停移动…… 隐隐绰绰,像是勾勒出了一个高挑健美,然而安静羞涩的人影。 沈乐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一口气退到工作室角落。不是吧?不是吧? 那位姑娘的灵魂,不会还附在红嫁衣上吧?! 他想要唤醒器灵,可不代表想跟鬼魂打交道! 第6章 妆奁盒,你什么时候和红嫁衣成闺蜜了? 【不至于,红嫁衣上面真的没有鬼。】 沈乐心底,悠悠然响起一个清丽的声音。兰妆一边安抚红嫁衣,挥出七彩光晕给它打扮,一边向沈乐解释: 【它只是执念太深了,有点急切……没事的,我已经安抚好了,它不会再闹了……它只希望你快点修好它……】 沈乐轻轻松了口气。没有鬼就好,从懵懂状态,一点一点唤醒的器灵,他打交道还是很有心得的,铜片也能控制住它们; 但要真来个鬼,他就只能呼叫特事局出场……不,那太丢分了,还是呼叫小油灯? 【没有鬼。】 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工作室另外一个角落,罗盘嗡嗡响了一响: 【我保证。】 沈乐飞快地往边上瞟了一眼。这只罗盘自从到了他的手里,一直就很沉默,几乎从来不说话,甚至没有报过自己的名字。 但是,它对阴气,对幽冥的感知力量,应该是最强的? 毕竟,那是依靠自身的力量,就找到了那道灰黑幕幛,为所有人指引方向的器灵啊…… 它说没有鬼,那肯定就是没有鬼了。沈乐心里更踏实了点,对罗盘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又转向妆奁盒: “兰妆,拜托你跟红嫁衣解释一下。我肯定会修好她的,但是这事儿急不得,要慢慢来…… 我在修好她的同时,要保证修复过程,尽量不要对她产生伤害,要保证修复完成后能坚持更长时间,请她耐心一下,好不好?” 嗯,虽然他也能直接跟红嫁衣说话,但是,他不保证红嫁衣能听明白多少,毕竟是个灵性还没怎么凝聚的器灵。 但是,兰妆和红嫁衣之间,显然沟通比较顺畅,让她中转一手,能充分保证沟通的准确度? 妆奁盒上彩光流离,轻轻闪动了一下,如同允诺。然后,围绕着红嫁衣的彩光,开始一浪一浪的波动起来,不停地变幻着色彩: 整条彩虹似乎都被披挂在了红嫁衣上,从盖头到红绣鞋,一刻不停地流动变幻着。 在沈乐看来,像是妆奁盒的器灵亲密地坐在红嫁衣身边,拥抱着她,低语安慰。 那流动的彩光,先是以胭脂红、粉红为主,照映着妆奁盒主人最初,那段甜蜜的爱情回忆。 然而效果并不怎么样,从嫁衣上传来一种抗拒的力量,几乎要把彩光冲开,甩落。 然而,彩光很快就变幻了颜色,逐渐变得深沉,高阔,辽远。 最后,凝固在那种特别吸引沈乐的,沉稳而坚定的颜色上,红嫁衣也跟着渐渐安静下来…… 【它答应了。可以让你慢慢修。】终于,兰妆传来了最新的沟通结果: 【但是,一直要修,不能把它丢下不管,或者干脆扔到库房里去。那样的话,它就……】 就强制我女装? 就大吵大闹? 嗯,只要不砸我的工作室,砸我的仪器,砸我身边的小家伙们,区区吵闹,我还是能够忍受的…… “你跟她说,我肯定会努力修复她,一直到修好为止。”沈乐认真地拜托兰妆转述: “如果有哪一天不动手,那么,多半是去查资料,或者为了修复她,在拿别的材料练手,或者在进行基础练习。 请她等一等,不要着急,毕竟,她也不想我把她缝得乱七八糟的,对吧?我连绣花都没绣过呢!” 红嫁衣沉默了。好一会儿,兰妆再次转述,语气轻快跳跃,满是笑意: 【她让你不要着急。绣花很难的,她绣花也绣得不好!】 是你的主人绣花绣得不好吧? 沈乐的思绪悠远了一瞬。那个高挑健美的少女,那个剁肉剁得砰砰响,一刀下去肉骨 两断的少女,绣花? 啧,画面太美,简直不能想象……她是怀抱着怎样的爱情,才能凝聚起耐心,努力绣花的呢? 沈乐很想知道,但是很可惜,为了看到下一集,他还得一点一点,努力修复。 眼看着兰妆把红嫁衣哄好了,一件一件衣服自行飞起,往柜子里跑,沈乐赶紧跳起来把它们拦下: “等等!我来!我来!” 开玩笑,这一件件衣服进托盘的时候,都是他亲手放的,务必做到最大限度展平,尽量不让任何部位叠压。 说你呢!那件外袍! 我好容易把你平平整整地展开了,你不要擅自把前襟全部叠起来啊! 他拿出了最大的耐心和细致,一件一件把那些衣服放置好,送进保管箱。安顿的过程中,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 啊,这套嫁衣,绝对不可能是姑娘亲手绣的。哪怕沈乐这种绣花白痴,也能看得出来,这套嫁衣的各个部件,绝不会出自同一人之手: 外袍,马面裙,绣工精致,花鸟图案栩栩如生; 霞帔云肩,那么精致复杂的图案,牡丹花瓣上的颜色层层叠叠,由浅到深,没有一针错乱; 衬衣,锦裤,就有点儿敷衍了事的味道,一部分绣工十分精致,一部分绣花就有点歪七扭八,针脚不匀; 至于那幅盖头,啧,连他都看得出来,上面多了无数个莫名的针孔。大概是绣工实在蹩脚,拆了绣,绣了拆,再拆再绣,再绣再拆…… 沈乐仿佛隔着时空,看到那位苦恼的少女坐在绣绷边上,皱着眉头,一针一针刺下去。时而把针线一扔,开始发脾气: “我不绣了!又不是没钱,我直接买还不行嘛?!” “哎呀,姑娘,这嫁衣可不兴买啊。”旁边有人细细地劝她: “谁家姑娘嫁衣不是自己绣的?来来来,咱们把这朵花绣完……” “至少内衣得自己绣吧!——姑娘,外袍也就算了,里面的衣服,你不想让别人沾手吧!” “至少绣个盖头啊!盖头都不自己绣,说出去,会被十里八乡,至少笑话二十年的!” 沈乐默默猜想着那时候的情形,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唉,姑娘,你要是生在如今这个时代,该有多好啊! 这个时代,不会有人逼着你绣嫁衣,不会有人逼着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可以尽情发挥你自己的才能! 这个时代,姑娘们连自己的嫁衣,啊不,婚纱,敬酒服,喜服,都是买的或者租的。 谁有那个时间一针针绣啊,有绣嫁衣的时间,不如打工,不如搞钱! 他安置好所有衣服,只留下马面裙在外面。一手放大镜,一手镊子,开始清理: 先把成块的污渍夹起来,去除,放到一边。再用博物馆吸尘器吸第二遍,吸完灰尘,软毛刷配合棉签,清理第三遍…… 这条马面裙曾经富丽异常,裙上满绣百蝶穿花,裙裾下摆处,巴掌宽的裙襕上,用金丝和米珠绣出复杂的纹样。 只可惜主人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裙襕像是整个儿在污泥里拖过一样,裹满了脏污。 金丝脱落大半,米珠只剩下一小部分,颤颤抖抖地连缀在裙裾上,一副随时也要离去的样子。 沈乐叹息着拍照、拍照、拍照,拍下每个细节花纹。 这金丝太过纤细,多有残断。他得想想要怎么修补…… 见鬼的,还得再去借用一下仪器,检验这些金丝的成分,才好寻找相同的金丝! 沈乐叹息着拿起残断飘落的金丝,送到数码显微镜下,把放大倍数调到一百倍。仔细观察一遍,越发头大: 这金丝不是直接用黄金拉出来的,也不是把黄金打成金箔、然 后金箔切割出来的金丝。 相邻的金箔条之间,能看到露出来的芯线部分,观察横截面也能明显地看到断面。 所以,这些金丝,其确切名称,应该是“捻金线”,是用金箔切成极细极细的细条,捻在丝线组成的线芯上面,做成的金线…… 金箔条宽0.45毫米,厚约5微米,金箔层以s向绕在线芯上,捻转的夹角约为30度。 线芯之上,金箔层之内,还有一层8.6微米的胶质层,不知道是什么胶,把金箔粘在丝线上。 亲爱的古人,你们是有多闲,要用这种法子来制造金线? 直接用黄金拉丝不可以吗?一定要用这种复杂了几十倍,繁难了几十倍的法子? 话说特定成分的古法金丝,有渠道定制吗……故宫博物院肯定有,除此之外,还有哪里有? 去哪里能进到货,或者,能够请对方按照指定要求定制? 沈乐一个头两个大。 然而他能做的,也只有把这些金丝收集起来,再去一趟滨海,研究金丝成分,研究那些胶质的成分。 嗯,经过检测,金箔含金97.66%,含银1.35%,含铜0.97%,内部的线芯,是桑蚕丝z捻向两根合股。 至于哪里能定制到这样的捻金线么…… “我?我这里可没有。”秦医生淡定摇头: “我又用不着这些东西……或者我帮你问问瑶瑶姑娘?她的琴袱,琴罩,或许有金线绣的,拆一点下来给你?” 沈乐打了个哆嗦,赶紧婉拒。再去询问老板娘,老板娘侧头想了想,忽然笑出来: “谁做这么麻烦的事儿啊?不过,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位蚕妖,给块黄金,她能帮你吐出金线来?” 第7章 要我学绣花?还是靠超能力搞定吧!(赤色彗星玛斯万赏加更1) 金丝? 喂进去黄金,就能直接生产出金丝? 沈乐非常心动,甚至向老板娘要了一小段,不到10厘米长的蚕妖版金蚕丝,拿回去检验。显微镜下一扫,大失所望: 蚕妖吐出来的金蚕丝,确实非常漂亮,非常精致。肉眼看上去金灿灿的,和古法捻金线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显微镜下,立刻现出原形。 它不是金箔绕在蚕丝上,而是非常细非常薄的一层黄金,直接贴附在蚕丝上,类似喷涂或者电镀的方式; 切开看断面,蚕丝内部,也有点点金黄色的颗粒存在,像是金粉直接分散到了蚕丝蛋白当中,再被这位蚕妖一起喷出来。 美则美矣,强度或许也足够,但是…… “不能用吗?” 老板娘接过那小段蚕丝,肉眼可见地有点失望。沈乐无奈地向她摊摊手: “不能用啊,我们做文物修复,讲究修旧如旧,修复用的材料,材质、工艺,都要尽可能和原物保持一致。 这段金线,工艺和捻金线的工艺完全不一样,几百年后的修复者发现这件嫁衣,怎么知道原本工艺是什么样的呢?” 老板娘无奈一笑,只好收回金线,缓步走向后厨。 沈乐也十分失望,抱着手机戳啊戳的,一边到处打听,一边慢慢往回走: 唉,指望一位蚕妖按照他的要求,做出金银铜比例、金箔厚度、宽度、金线粗细完全一样的捻金线,果然还是太痴心妄想了一些。 就算金属比例,可以通过直接喂配好的合金来解决,其他几个问题,那也是完全搞不定的啊! 再则,蚕妖吐出的金线,上面的妖气明晃晃的……这种妖气鲜明的材质,他是不可能用的,会伤害到红嫁衣本身的灵性! 沈乐只好另寻别法。他留言给导师,老板没有回复,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忙碌,没空看手机; 留言给宫里干活那位师姐,师姐表示可以帮忙问一问,但是,不可能回复太快; 上网搜索,这玩意儿连万能的淘宝上都没有,淘宝上那些金线,那价钱,一看就知道不是捻金线啊! 没办法,沈乐只好打电话给老游,让他想办法去采购。很快,老游就反馈了两个卖家: “老板,我找到了两个地方,能买到你要的东西。一个是上次特事局交易会上,做法衣的那位,他手里有不少古法捻金线; 还有一个……是普通人的工作室,做戏服蟒袍的,手里收藏了一些清朝的老金线。 他们说,他们为一些现在的著名艺人做过蟒袍,那个说相声的郭谁谁,还有一位唱京戏的裘谁谁……” “买清朝老金线!”沈乐迅速拍板: “不用考虑钱的问题!我给你线的尺寸,能多买一点,就多买一点……对了,其他尺寸的,单股的,四股的,八股的,也都买一点!” 哪怕成分稍微有点不一样,但是,清朝的老金线,这些经历过岁月流逝的东西,才是最适合的修复材料! 材料上面的时间痕迹,那是什么做旧工艺都替代不了的! 当然,如果有明朝的,甚至更早的捻金线,那就更好了。 当然,就算真的有唐朝的捻金线,他也不可能用的,舍不得。 如果那些金线上没有妖气,沈乐觉得,自己最可能的做法,是把到手的金线,毕恭毕敬地送去博物馆…… 老游展翅飞离,带着沈乐非常宽宏的授权,为他采购老金线去了。 而沈乐自己,则继续埋头在修复工作,或者说,修复前的练手当中: 他耐心地检查着洗好的幔帐,等它们自然干燥至半干的时候,在破损开裂的地方,用小镊子轻轻理顺经纬丝线 的纹路。 动作一定要轻柔,一定要谨慎,没有把握的地方,宁可停下来再三观察,也绝不能贸然行事—— “哎呀!” 又扯断了一根! 沈乐这时候才痛苦地明白,书上和论文上说的,“衣物清洗后强度大大降低,要尽量避免操作损伤,”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明明他感觉,弄湿了的衣物,强度应该是变高的啊! 要不然怎么会有“束湿成棍”这种打法呢,对吧? 但是,沈乐也只能痛苦地练手,练手,再练手。 直到他确信自己足够熟练,能够将潮湿的,破损的织物,安全地平整好,才开始下一步: 练习拆衣服。 对,拆。外袍、马面裙都是有里衬的,更不用说锦袄和锦裤,内部还絮了东西。 隔着外面的丝绸,沈乐摸不出那是棉花还是丝绵,但是,无论是本科时读过的书,还是这几天他查到的论文,都明白无误地指出了一点: 水或者溶剂,对立体纺织品的清洗都仅限于表层,甚至部分污染物会通过水或溶剂进入文物内部。 因此,要进行彻底清洗,就要分离衬里、面料、填料,进行清洗后,再把它们重新缝起来…… “见鬼,我现在连撕坏的衣服都不缝了!只缝那些脱线的地方!” 沈乐一边抱怨,一边在宅子里寻寻觅觅,找了一个半旧的织锦坐垫出来。然后,动手拆? 想多了! 首先,要观察拆线区的针法、针距,并拍照和文字记录,为后期缝合提供信息; 然后,用小剪刀谨慎、慢慢剪开缝线,保留线头,辨认针孔,作为复原缝合时候的依据; 一边拆线,一边还要继续测量,记录缝份宽度等等数据; 幸好不用像某些论文里那样,拆线过程中看到几根头发,还要用镊子小心取出,放进试管,留作后期检测分析…… “针法……针法……针法……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针法?我自己缝衣服,都是随便缝几针的!” 沈乐嘀咕着去查资料了。感谢万能的b站,这个视频网站用来看动画、番剧可能每况愈下,用来当学习网站,还是很不错的; 他随随便便,就找到了大批缝衣服针法的介绍,图文并茂,视频讲解清晰耐心。 平缝、回针缝、藏针缝、锁边缝……但凡肯照着学,弄块布来回缝上几遍,都能根据布上的痕迹,猜出这是什么针法了啊! 即便如此,想到要拍那么多照片,拆那么多缝,然后再缝起来,沈乐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特别是当他想到,除了那么多缝缝补补之外,他还要绣很多花,钉很多珠子,沈乐就觉得人生非常黑暗,非常绝望…… 他为什么要选这套红嫁衣来修复呢? 为什么不选一样,比如和某个高手绣娘相关的物件,修复好了以后,可以无缝传承一套绣工呢? 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相关的技艺,也并不是随便找一样东西修复,就能得到传承的。 沈乐在“请老板娘帮忙,找一位高手绣工教导”和“照着视频自学,买些苏绣diy套装练手”当中挣扎了几个来回,毅然决然,选了第三条路: “你们能帮得上忙吗?” 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四周。 小墨斗原本旁观得很开心,被他这一问,立刻嗖地飞出墨线,把自己拽到隔壁,指挥木工工具们吱呀吱呀开始干活; 小木偶倒是跳了上来,用十根木头手指拈针、穿线,连续穿了三四次,线头都完美地从针孔一厘米外经过; 罗盘飞出一片水光,除了打湿椅垫之外,并没有什么用处; 妆奁盒闪出一片彩光,覆盖在被套裂口上。看上去,每一个裂口,每一条细线都恢复了原位,然而彩光消退后,还是原来的破裂模样; 而小油灯…… 沈乐不知道小油灯怎么想的,总之,他放在另一张桌子上的电脑蓦然亮起,一阵折腾以后,打开了…… 东方不败远远坐在绣花绷几米外,手指一弹,银针带着绣线,飞针走线的画面。 ……我每天努力干活的时候,你们到底都在刷什么视频啊。 小家伙们都帮不上忙,沈乐只好自救。他握着铜片,安安静静陷入冥想: “铜片啊铜片,你能好歹帮点忙吗?” 不指望你出手帮我绣花,也不指望你为我逆转时间,直接把红嫁衣恢复到崭新的状态,那啥…… 给个稍微靠谱一点的技能呗? 铜片无声无息,既不发亮,也不震动,甚至,不展现出它的完整形态——那个刻印着地图的形态。 沈乐无奈,只能把内息运行了一遍又一遍,又把铜片之前,显示出来的两个图案,勾勒了一遍又一遍。 感谢兰妆每天的勾勒教学,感谢修复罗盘之后,大海给灌输的充沛水灵气,感谢他这些天来,日日不辍的练习。 至少现在,他已经能在冥想当中,准确地勾勒出这两个图案,并且加持己身了! 第一个图案是让他耳聪目明,扩大探查范围,第二个图案是让他身体轻捷,能够跑得更快。 沈乐心心念念,希望铜片能行行好,再给他一样法术,给他一样用得上的法术…… 不知道重复了几遍,铜片忽然一动,又是两个图案大放光明。沈乐心头一喜,有戏! 铜片又发法术了! 希望这次手气好一点,抽到一个能用的啊! 第8章 铜片的法术,让丝绸也能自己生长?(那谁谁遇刺加更) 这次铜片发的法术,和上次有点不同。 没带说明。而且,反复沟通,都沟通不出说明来…… 上次好歹还有光影图像呢!一看图像,就知道这法术是干什么用的! 这次要啥没啥,只有虚空线条勾勒出的图案,连图案的颜色都没有提示性。 但是,沈乐莫名有种感觉,这两个法术,至少其中的一个,他非常熟悉,以前经常使用过。应该,这次很快就能掌握? 沈乐照着老规矩,先在冥想中仔细感悟描摹,再架起手机,开始录像,再把两个图案仔细描下来。 从哪里起笔,到哪里收笔,哪一段宽,哪一段窄,哪一段用力,哪一段要虚提。 全部描下来以后,视频上传到电脑,让电脑对图像进行整理—— 去除一段一段描摹叠合产生的毛刺,去除图像噪点,得到完整流畅的图案。打印出来,按照冥想当中的内容进行调整,再打印第二版…… 如是再三,调整出最接近的那版图案,用毛笔反复描摹,练熟了再上朱砂墨、黄纸,正式画符。 这一次,相比上回的磕磕绊绊,简直轻松了几百倍。眼到,手到,心到,体内热流涌到。 只失败了十来次,黄纸上光芒一闪,便已经有力量凝结成型。沈乐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我终于是一个成功的符篆绘制者了,不用再纠结“我家妆奁盒画符比我还强”了…… 他镇定一下,手上热流涌动,符篆当空一震,燃为灰烬。沈乐仔细感受了一下这张符篆的力量,疑惑: “咦,怎么没有用?” 仿佛是有点儿力量波动,但是,扫过身体之后,又沉沉地安静下来。沈乐默察己身,再仔细观察周围,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把这张符篆画了一遍,再画一遍,画到气空力尽,仍然没有找到这玩意的任何用处。 没奈何,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正常处理完幔帐,再开始折腾第二幅图案: 仍然没有什么用处。绘制完成,催动符篆,身边,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你给了我两个没用的东西?!” 沈乐恼怒地一锤桌子。手起,手落,“哎呀”一声: 痛! 他刚才放在边上的剪刀! 这一拳锤下去,擦到了剪刀刀尖! 幸好剪刀只是稍稍往上斜了一点,戳得不太深,只戳开了一个小口子。可是,光这一个小口子,就好疼啊! 沈乐龇牙咧嘴。到处去找水,找药。干净的水倒是有,去离子水大桶大桶的,随便倒了洗伤口; 药?哪里有药?碘伏?创可贴?家里没备啊! 正在郁闷,身边一阵莫名的力量,轻轻波动。沈乐就眼睁睁地看着手上的伤口,快速蠕动,快速长合。 几个呼吸时间,掌缘处伤口弥合,皮肤光洁。刚才受过的伤,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一样。 沈乐:“……” 所以,铜片这是给了他一个治疗符篆? 确实真的很有用,如果拉到足够强的话,不说生死人肉白骨,能快速接骨、长肉、愈合肌肤,那也是一等一的神器了。 但是,我现在不需要这个啊! 治疗符篆这种东西,能替我绣花吗?! 这次抽奖失败了…… 沈乐怏怏坐倒,话也不想说了。郁闷当中,身边彩光一闪,兰妆当空凝结出一张符篆,落在幔帐上。 沈乐眼神猛然一凝: 符篆力量到处,幔帐上破口处那些丝线,丝丝缕缕,仿佛,在一点点向延长? 延长,延长,向前生长,然后,整个破口,乱七八糟地堆在了一起…… 别啊,这也太难看了!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彩光消失,符篆无影无踪。而幔帐上的破口,仍然维持着老样子,不见任何变化。 “兰妆,谢谢你啊!”沈乐跳起来,先是由衷地向妆奁盒道谢,再去研究符篆的力量。 这种生长能力,在他的身上有用,在幔帐破口上没用,所以,是目标不对吗? 沈乐盯着破口看了一会儿,又画了七八张治疗符篆,起身出外。划伤自己是不可能划伤的,下不了这个手; 找几只受伤的流浪猫狗,去给它们治疗,一时半会儿也没地方找去; 最后,他在台阶边上蹲下来,随手扯碎了几张草叶子…… 符篆催动,小草簌簌摇动,很快就长出了柔嫩的新叶子。代价是,扯碎的叶片发黄、枯萎,甚至整棵小草,都看着有点蔫巴巴的…… 已知: 治疗符篆对活物有效,但是要消耗活物本身的储备。 已知: 治疗符篆对死物,比如说扯破的幔帐,貌似有效,但是符篆停止以后又没了效果。 可得: 治疗符篆起作用,是需要消耗一些东西的,死物并不存在这些东西…… 所以说,如果有足够的蚕丝,至少这些破口,是能够长上的吗? 沈乐猜测。他拆了几根丝线过来,放到幔帐破口边上,第二次催动符篆。 然后,并没有什么用处,符篆消失,丝线落下,并没有和破口正常连接。符篆无用? 这些材料不能用? 也有道理,毕竟丝线是凝固的蚕丝蛋白,蛋白质变性以后,没法返回原样,再度生长? 沈乐没办法,只好下单购买了一瓶水解蚕丝蛋白溶液,用来做实验。这一次,他期待的实验效果,终于出现: 符篆力量下,水解蚕丝蛋白悄然飞起,粘附在一根根蚕丝上,飞速向前延伸。 生长,生长,与对面断掉的线头相接,长成了…… 乱七八糟的一坨。 沈乐:“……” 行吧,毕竟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他凝神定气,一根一根锁定蚕丝,一根一根引导符篆力量,让水解蚕丝蛋白附着、生长。 放大镜下,断裂的蚕丝准确对合,准确粘在一起。直到这一张符篆用完,那两根蚕丝,仍然稳稳地变成了一根,并没有倒退回去。 很好,法术的力量,终究还是要依靠物质才能起效果,不是吗? 至少有了这个法子,我可以有效地补上破损,糟朽的布料,不用设法穿针引线了! 沈乐努力,努力,再努力,消耗掉五张符篆,感觉自己的精神力也用掉了一半。 定睛一看,之前的破口,大概重新弥合了…… 一厘米。 论工作量着实不小了,百八十条丝线要一根一根理顺,让它们粘附到一起,确实是不容易; 但是,考虑到整套红嫁衣的面积,破损面积,以及需要缝补的长度,沈乐就有一种,辛辛苦苦八发子弹,一看战绩擦破耳朵的感觉。 ……这比织补还难吧! 织补都没这么累! 有什么办法,能提高他的工作效率,让他快速搞定这些活儿? 沈乐定了定神。铜片给他两张图案,两个符篆,应该不是没有道理的; 既然治疗符篆有用,另外一张符篆,不如也尝试一下? 他休息了一会儿,重新画下两张符篆,把它们同时催动。这一次,沈乐顿时感觉眼前一亮,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有用! 有用!!! 一张是治疗符篆,不必说了; 而另一张 符篆,能够提升他精神力的细腻程度,能提升他操控的精细度! 如果他之前催动治疗符篆,像是举着一根三米长、碗口粗的竹竿,去戳对面的一颗花生米; 那么,新符篆催动以后,就变成了举着一根一米长、指头粗的教鞭,去指点黑板上的字。 工作量还是那么大,但是,准确度上升,就意味着失败率大幅度下降,工作效率急速上升了! 沈乐大为振奋。他一根一根,快速梳理破口处的蚕丝,引导水解蛋白溶液粘附上去。 治疗符篆微光闪耀,只是轻轻拂过一遍,就让断裂的蚕丝自动生长完善。 这一次,一张符篆烧完,补上的裂口……足有五厘米。 很好,很强大,效率很高。如果不是他把太多精力,都用在了寻找对应的线头上,效率应该还能更高! 有人能帮他扯线头就好了…… 沈乐左看看,右看看,想找个人帮忙。墨斗是不用指望了,小木偶也不用指望; “青灯?你能帮我把这些线头,一根一根分开,哪根对着哪根梳理好吗?” 小油灯很热心地飘了一团银光过来。落在面料上,噼啪一下…… 所有还没梳理完成的线头,集体炸毛,如同当中炸开了一团静电。 好吧,其实就是静电。小油灯的力量,是真的不适合干这种精细活儿…… 沈乐抓起喷雾器,喷雾,润湿,再用毛刷细细地刷,好容易才抚平这一大团。小油灯是指望不上了的,那么接下来就是…… “兰妆?” 妆奁盒默然不语。然而,一团彩光悄然降下,落在幔帐破口处。 赤橙黄绿,七色分开,每根丝线都被映上了不同的标记,一眼望去,历历分明…… “兰妆你太强了!这就是我要的!有你帮忙,我的工作效率,何止提升一倍!” 沈乐大喜。他再次催动两张符篆,按照兰妆的指引,一根一根连缀丝线。 甚至不用细细补缀,符篆的力量,牵引着水解蛋白溶液,直接粘附在兰妆给出的光丝上。 差不多等于溶液一泼,自然成型,稍微等待一下就风干…… 宾果! 绣花虽然还要再想办法,补碎片什么的,至少能够顺利完成了! 第9章 沈乐你家出血案了吗?还是出命案了? “终于搞定一个难题了……” 沈乐长长吁气。织物修补有很多种手段,他查了论文,看了资料,再看了大佬们修复的图片,就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 高手修补完以后,可以让破损处远看几乎不见修复痕迹,近看只见细小针迹。 而沈乐自己照葫芦画瓢缝的,缝补过后,正面的针迹非常明显,破损部位松散的丝线不是高高翘在平面上,就是缩成一团。 总之,哪怕有铜片帮忙,有内功加持带来的控制力和专注力,沈乐也觉得,自己没有七八年、十来年的练手,肯定做不到…… 而现在就好多了。用精神力牵引丝线,让丝素蛋白溶液附着在上面,自然延伸,凝结成新的经纬线。 这样补上的破损,堪称天衣无缝,任何人都看不出来。沈乐非常满意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我这也算丝素蛋白加固法了吧……怎么样,用这种法子给你修补,你满意不满意?” 保管柜里,红嫁衣扑棱了两下,外袍竖起来半截,奋力推开柜门。沈乐赶紧扑过去把它往下按: “喂喂,你安分躺着啊!有什么想法说话就好了!我听不见,你也可以让兰妆转达的! ——你身上的丝绸,很多都脆了,硬了,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红嫁衣左躲右闪,扭动几下,终于安分躺平。妆奁盒在旁边替她发言: 【它想看看你修补好的部分……】 看当然是可以看的。沈乐把幔帐捧到保管柜前,上下左右展示了一圈,甚至用强光手电照了一遍; 然后,忍耐着精神力大量耗损的疲惫,重新为红嫁衣展示了一次。 红嫁衣略觉满意,仍有疑惑: 【它说,这个法子,补缺挺好,但是没法绣花啊!】 沈乐大脑嗡嗡作响。是的,这法子不能绣花,你提醒得很好,下次可以不用提醒了吗? 那些松散的、脱落的、消失的绣花,不可能指望丝素蛋白溶液,自己“长”到上面。 要一针一针补绣上去,还得用别的法子…… 【它说,绣不好就绣不好,没关系。】兰妆继续转述红嫁衣的想法,它可能是在安慰,在沈乐听起来,更像是补刀: 【反正它的主人,绣花本来就不怎么样,也不太介意花绣得怎么样。能补就补,补不上就算了!】 那可不行! 在文物修复者手里,有“尽量保持原样”,有“修旧如旧”,还有“修复工艺要做到可逆”。 但是,除非手艺太差,修补过程会对文物造成损害,从来就不存在“能补就补,补不上就算了”! 沈乐还想继续尝试,找到用这种符篆进行绣花的方式,奈何精神力耗竭,实在没法继续了。 他勉强休息了一下,把幔帐送回原处,开始进行红嫁衣的修复工作。嗯,当然,还是修复的第一步,去污: 他答应过红嫁衣,每天都要有一点修复进度,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把它扔下不管。 现在,马面裙和红色外袍的初步去污已经完毕,该轮到那件锦袄了…… 沈乐在工作台上铺了三层全新的,脱浆处理的白棉布,把锦袄捧到工作台上,小心展开。 正面,领口,袖口,前襟,盘扣;展开衣襟,观察衬里…… 沈乐眼神蓦地一凝。第一次展开、保管的时候,他只粗粗观察了衣服有没有破损,有没有明显的污渍; 但是,这一次为了去污,进行仔细探查,他却发现了新的情况。 锦袄内衬,这鲜红色的、历经岁月已经黯淡的红色丝绸内衬上,一片片,一团团,一滴滴的,这是什么?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些痕迹, 像是血液啊! 沈乐第一反应就是摸手机,打给顾玉林,或者打给本辖区的警察石光兵,要一点鲁米诺试剂。 手伸到手机上,又忽然止住: ……话说,几百年前的血迹,鲁米诺试剂有用吗? 他努力搜索记忆,想要回忆学校里有没有学过这个知识点,无果。就算书上有,大概也没有重点讲过,就算讲过,大概也没有划过重点; 想要询问导师,不敢。这要真的学过,让他忘了,还不得挨上劈头盖脸一顿骂啊! 没办法,沈乐起身翻书,没翻到。上知网查论文,换了几个关键词,都没翻到。 再请教chapgpt——他最近发现这玩意儿比百度好用——居然惊喜地得到了答案: 在纪录片《不止考古·我与三星堆》中,研究人员用鲁米诺试剂,确认了文物上沾染的红色斑点是血液! 三星堆文物距今4800—2800年左右,这都能确认是血液,他手里的嫁衣最多几百年,肯定能用! “喂?顾玉林吗?——能不能帮我弄点鲁米诺试剂?” “你怎么了?!”手机里,顾玉林的声音,一下子高高扬了起来,尖利急切。 不等沈乐回答,他像加特林一样喷吐出大量问题: “你在宅子里发现血迹了吗?是有人入侵吗?血迹多不多?宅子里现在有没有异常情况?——你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等等啊,我这里没事!”沈乐哭笑不得。喂,我这个宅子,还怕谁入侵啊? 有阿绿坐镇大宅中心,有小油灯时时巡查,有什么恶意的入侵者,光是它们两个,就能瞬间干掉了好吧! 你要关心,也该关心那个入侵者,现在还剩多少份量,或者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焦炭…… “我只是收到了一件古代嫁衣,发现上面有疑似血迹,想验证一下。”沈乐尽可能把声音放得平和缓慢: “放心,那件嫁衣好几百年了,肯定不是现代的事儿。” “真的?” “真的!” “那嫁衣没问题?” “真没问题……算了,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就来看看吧!” 半小时后顾玉林就冲过来了。沈乐估计,他要花半个小时,大概还是到附近的分局去了一趟,讨了一点鲁米诺试剂。 进到大宅,左看看,右看看,仪器拎在手里,若有意若无意地一路掠过。 总算他还有点诚意,另一只手拎了个试剂的配套仪器,一只紫外线灯,表示自己是来帮忙来的,不是来查案子来的。 沈乐也只当没看见,引他进入自己工作室,指给他看桌上的锦袄: “来,你看,就是这件衣服。配套的都在里面,你自己看,最好不要上手——这下放心了吧?” 顾玉林趴在桌上看了好一会儿,又举起仪器,把几件衣服都量了一下。 看着上面几百几百,不停跳动的痕迹,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砰砰乱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长长叹一口气: “我也不劝你了,你现在是编外专家,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但是,还是尽量当心一点吧……” 沈乐嗯嗯嗯嗯,用力点头。顾玉林还不肯走,借口“没见过鲁米诺试剂怎么用的”,死皮赖脸留了下来。 沈乐暗暗好笑,却也不戳穿他,自顾自地开始做准备。 “咦?你不拿个喷雾器,哐哐开始喷码?” “你以为我是电视上的法医啊?”沈乐给他一个白眼。 那种发生凶杀案的宅子,背个大喷雾器,一顿乱喷,紫外线灯一开,到处都是蓝光。之后拍完照,直接清理现场就可以了; 他是文物 修复!文物修复!喷完试剂,然后再设法把这试剂清理掉? 这不给自己找事儿么! 沈乐趴在桌上,小心翼翼,用试管配了一点点鲁米诺试剂。然后,用棉签蘸了去离子水,在疑似污渍部位一点点浸润,一点点浸润…… “你这是做咽拭子啊?” “可不是。”沈乐苦笑一声。他把污渍部位小心浸润了一平方厘米的面积,用棉签擦擦擦,擦擦擦,努力擦掉一些碎屑。 然后,将棉签在一次性塑料杯里反复洗涤,洗出一些淡褐色的水,再用滴管滴入鲁米诺试剂…… “不亮。” “所以不是血迹?” “不好说,也可能只是太淡了,要么就是时间太长了……考古嘛,都有可能的,我们多试几次?” 沈乐反复取了三四次样,试了三四次,也失败了三四次。终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试剂倒在衣服上…… 不,只是把试剂小心翼翼,用脱脂棉片吸附,浸润在疑似污渍的部分。 静待一会儿以后,关灯,开紫外线灯—— “好亮啊!” 确认是血迹无疑了! 顾玉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拎着紫外线灯告辞离去。留下沈乐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对锦袄,愁眉苦脸: “喂,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上面都是血啊?” 长长久久的沉默。红嫁衣没有回答,兰妆也没有帮它转达。 沈乐倒也不失望,反正如果是重要的东西,在修复过程中,自然会呈现给他看。 他现在纠结的问题是: “喂,这衣服要怎么清洁?这血迹要洗掉吗?” “如果这血迹和主人的重要经历相关,应当予以保留,那么,怎样在保留血迹的情况下,有效清洗掉其他污渍?” 第10章 嫁衣上的血属于谁?它的主人,还好吗(赤色彗星玛斯万赏加更2) 衣服怎么清洁,才能在清除其他污渍的时候,尽量保留血迹,沈乐完全不知道—— 这个可能需要查一堆论文,一堆资料,或许还要回学校抱导师大腿,再找织物修复的专家才能问到答案。 但是,这血迹要不要洗掉,这个问题么,如果只是进行考古修复,那就应该按照考古修复的原则进行; 但是,在这套衣服,存在器灵的情况下,沈乐觉得,也许应该尊重一下器灵的想法? “红嫁衣,这上面的血迹,你想洗掉么?” 沈乐认认真真问。他把锦袄翻过来,尽可能多地显露出血迹,捧到保管柜前: 往左转,往右转,拿着强光手电往上照,指尖轻轻地划过疑似染血的区域…… 【她说……】 红嫁衣的御用嘴替,兰妆姑娘,不得不出声了: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用你这样翻来覆去地展示给她看。你这个样子,看着很像提灯定损哎!】 呃…… 沈乐尴尬地放下手。什么叫提灯定损啊? 我找出来这衣服上有问题,难道会让你赔吗? 还是那句话,我在干活的时候,你们一天天的到底在玩什么? 你们看了多少奇怪的社会新闻,奇怪的短视频啊!为什么要用到我头上啊! “那她到底想不想洗掉?” 他追问。妆奁盒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与红嫁衣交流,而后,有些迷惑地回答: 【她说她不清楚……她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洗掉……】 沈乐为难了。这种文物修复的原则性问题,他不是很熟悉……上课的时候,老师也许讲过,但讲得也不怎么深入。 说到底,他们这些学生,毕业以后十年内,都是听令干活儿的人,修什么不修什么、要怎么修,轮不到他们自作主张。 十年以后,他们也建立了明确的观念,不用老师傅盯着管了…… 但是现在,独立开业,没有老师管着、教着的沈乐,就陷入了迷茫当中。他翻了半天教科书,不得不打电话请教导师: “……大概是这个样子,我应该把血迹洗掉吗?” “你做过检测了吗?”电话另一边,导师劈头就问。沈乐茫然: “我做了鲁米诺试验了,是亮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先测测那是什么东西,不一定是人血。”导师的经验显然比他丰富得多。 哪怕是搞古建筑修复的,也有足够的考古,包括田野考古的经验,毫不犹豫指挥他: “如果是动物的话,就可以移交给科技那边做进一步检测,看看是个什么品种。” “我觉得应该是人血……” “人血的话,看看能不能和骨殖对应?”导师见过的织物被血液污染,多半是穿在墓主人身上,或者垫在棺材里的,这时候轻车熟路地建议。 然而,这个建议,沈乐却用不上: “我收到手的只有衣服,没有骨殖……等等!衣服上或许能取到人体组织碎屑!谢谢导师,我去做实验了!” “这孩子。”放下手机的导师笑了一笑,有点欣喜,也有点无奈。 沈乐这个学生,他还是挺看好的,只可惜考编没考过,没有成功进入体制内的考古所或者博物馆…… 不过,他能成为编外专家,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也挺好的。哪怕是从古家具维修跳到了织物维修—— 也许,这就是独立工作的文物修复者,必须面对的无奈吧?接到什么就得修什么,没有办法挑活儿…… 沈乐却没有想过导师的感慨。他已经兴冲冲地拨通了顾玉林的电话: “能帮我介绍个地方,验一 下血液的dna么?顺便取一下衣服上的样本,验一下人体组织碎屑的dna,看看能不能匹配…… 对了,如果能有人帮我看一下,那件衣服上的血液,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就更好了!” “你需要的可能是一个法医……或者说,是一个痕检。”顾玉林叹气。 这就赖上他了啊! 他就变成沈乐的助理,负责他和特事局之间的沟通,负责帮他找一切官方资源了啊! 行吧,看在沈乐确实是编外专家,确实为特事局出了任务,特事局确实需要他的资源份上,这种活儿,干就干吧…… 沈乐请求的痕检第二天就到了。出乎沈乐的意料,是个很秀气的姑娘,除了身穿警服之外,气质和实验室里的研究员没什么两样。 而她在警服外面罩上白大褂,全副武装开始工作的时候,沈乐也完全能忘记她的警察身份: “怎么样?能看得出来吗?” 他紧张兮兮地在边上打转。姑娘摊开锦袄,戴着手套的指尖仔仔细细划过锦袄内侧,勾勒出每一片疑似血痕的位置: “看不太出来。能不能把衣服拆开?我需要看一下,血迹是怎么晕染到里面的……或者我来?” “我来吧!”沈乐赶紧接过这份活计。幸好,之前拍照留证,测量针脚间距,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他现在只需要动手拆: 用极小极小的剪刀,一点一点仔细剪开衣袖和腋下两侧的缝线,保留下摆、领口、袖口几处的缝线。 姑娘看着他带着口罩、面屏、手套,趴在衣服上一点点拆,几乎要在放大镜下干活的样子,着实有点不耐烦: “喂,真不要我帮忙吗?” 法医这边做不完的案子啊! 你这里拖时间,我回去要加班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文物修复这边是这样的,活儿细。”沈乐讨好地抬头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干活。 一口气干了一个小时,终于把缝线拆掉,掏出已经压成了饼状,几乎像一件短衣的丝绵: “你看看,还需要做什么?” 痕检姑娘把沈乐挤开,自己拿着相机,咔咔拍照。拍一层,小心揭开一层丝绵,再拍一层; 连续揭开三层丝绵,她似乎终于满意了,开始取样。 在沈乐阻止了她动剪子以后,她只能用蒸馏水浸润,再吸进吸管里,用小刷子在衣服上扫啊扫,扫出一堆碎屑放进样本袋…… “怎么样?” “现在还不知道。”痕检姑娘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沈乐看得出,她似乎有了点把握,却并不肯在外行面前下结论: “等吧,等我回去做完实验。最多三天,三天就能有结果了。” 可是你明明已经有想法了…… 沈乐哀怨地送她出去,却没能从她嘴里套出话来。一直到三天之后,才得到了顾玉林转来的结论: “那嫁衣上的血迹,不是嫁衣主人的。” “不是?”沈乐瞬间高兴了起来: “那是谁的?” “痕检怎么可能知道是谁的?”顾玉林给他一个奇怪的眼神: “检验的结果是衣服上提取到的人体组织碎屑,dna样本和血液dna样本不吻合。人体组织碎屑属于女性,血液属于男性。” 沈乐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所以,那位高挑健美的年轻姑娘,那位猪肉西施,没有事! 她不是穿着嫁衣,努力用嫁衣掩盖住自己身上的鲜血,慢慢走向死亡…… 有一句话叫做“宁见法官,莫见法医,”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她遇到了什么,她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多谢你了!” 沈乐诚诚恳恳地向他道谢,几乎要鞠一躬。这条信息已经非常重要了,勾勒出了红嫁衣主人轨迹的一部分; 而且,也帮助沈乐下了决心: 洗什么洗? 在看到红嫁衣的完整记忆之前,在器灵拥有完整的意识、被完全唤醒之前,这些鲜血,肯定要保留着啊! 如果这血是她的爱人的,那么,参考“此嵇侍中血,勿去,”她肯定不愿意让这些痕迹消失; 而如果这血是她的仇人、敌人的—— 那是她的勋章啊!绝对没道理洗掉的! 这就是保留文物所包含的历史信息,以及符合最小干预原则,对吧? 沈乐下定了决心,奋力投入工作。锦袄,锦裤,腿带,云肩霞帔,一件一件吸尘、扫灰、投入水中清洗; 再一件一件小心阴干,在阴干的过程中,仔细进行整形,处理褶皱、折叠、粘连、压痕或扭曲变形的部分。 终于,除了那双绣花鞋是立体构造,沈乐暂时没把握之外,其他所有的部件,都已经全部清洗干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托盘里,等着进行下一步的修复。 “怎么样?清洗干净了,感觉挺不错吧?” 沈乐微笑着绕柜子走了一圈。 嗯,清洗完毕之后,红嫁衣上的脏污,灰尘,完全消失,历经岁月的丝绸也恢复了光泽。 手指小心翼翼摸上去,曾经板结、僵硬的部分,重新变得弹性柔软—— 当年那位新嫁娘,把嫁衣披在身上的时候,应该就有几分现在的光彩吧? 轻薄的外袍和马面裙无风自动,仿佛要直接立起,在室内翩翩跳一段舞蹈。虽然让玻璃门挡住,没有飞出来,却也射出一束红光,绕室而行。 红光转了一圈,忽然自行炸开,像一朵开到极盛处的烟花,兜头落下,把沈乐罩在当中。 沈乐还没有来得及闪避,面前光影变幻,又被带到了几百年前的边城。 第11章 我走南闯北,砍人杀人,但我还是个好女孩 这一次,映入沈乐眼帘的城市,并不是绿得能照亮人双眼的连绵碧树,蜿蜒的清江,石板地面湿漉漉通到江边的小城。 沈乐沉入这段记忆,第一反应,就是想找个什么东西,把自己的眼耳口鼻全都遮起来: 臭! 什么环境能这么臭! 不但臭,而且干。一阵风吹过,细细的灰黄色尘土劈头盖脸,向他卷来,在他脸上、手上糊了一层。 沈乐也就是闭眼闭得快,才没有让这些灰尘飞进眼睛里去。 然而,那些混合着牛粪马粪骆驼粪,不知多久没打扫,被无数只脚反复践踏,烈日下反复晒干的尘土,还是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什么倒霉地方啊! 猪肉西施姑娘,你是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沈乐叹息着把一块布巾扯高,裹头裹脸,只留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四处张望。 目光所及,比上次看到的那个城市贫瘠了十倍,也穷苦了十倍: 街上的房子,就没一栋是砖石砌成的,全都是黄土砖,砖里面一丝一缕,能看见制作时搅进去的干草。 也就是仗着这里雨水稀少,房子才能坚强挺立,但是,雨水稀少到这种程度,能种什么粮食,老百姓怎么活? 沈乐不知道答案。他信步向着小城中心走去,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老头儿,突然往街道中心扑了过去: “大爷,行行好,行行好……家里的孩子两天没吃饭了……” 一阵风吹过来,沈乐差点被那臭气熏个倒仰。 老头身上的衣服,说是衣衫褴褛都是在夸那布料了,总之是补丁摞着补丁,绳结摞着绳结,送给他当拖把他都不要的那种; 衣衫的破洞当中,肋骨一棱一棱,肉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把手掌在身上用力擦了擦,摊着两只勉强干净一点的手,拼命向上伸: “大爷……行行好……” 被他拦住的人左手拉着马缰,右手下意识地按到了腰刀上。老头儿缩了一缩,依然坚持着没有后退,街边却响起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沈乐循声望去,两个小脑袋动了一动,飞快地缩回房屋间的阴影中。 如果不是他眼力够好,几乎来不及看清孩子们面黄肌瘦的小脸,以及高高凸起的小肚子。 而被他拦住的人显然也看了个清楚,按到腰刀上的右手,静悄悄松开。他环顾一圈,快步走向街边,扔出几个铜板: “老板,买两个饼子!要软一点的!” 沈乐眼前一亮,快步赶上去。说话的人声音明亮,哪怕因为干渴而沙哑,却也遮不住那股独特的脆甜味道。 很明显,这次记忆的落点还是很准确,直接把他送到了嫁衣的主人身边—— 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老皮袄,上半截阔大、下半截收紧的马裤,磨得半旧的马靴,和队伍里任何一个人没什么两样。 北地的风沙磨砺了她的容颜,让她的皮肤变得粗糙干涩,让她的头发即便裹在头巾里,都不像之前那么乌黑油亮。 然而,她微微弯下腰,把那两个饼子递到老人手里的时候,眼睛还是那么明亮,笑容还是那么甜美—— “头儿,你又发好心!” 马队后面,一个年轻人半是抱怨,半是夸赞地嚷嚷。年轻姑娘回头一笑,笑容明艳,如同暖暖的太阳照耀下来: “那怎么办呢,不能看着孩子饿死啊!” 马队里,一群年轻的、年长的镖师各个起哄。沈乐站在路边,也跟着微笑起来: 已经是“头儿”了吗? 嫁衣的主人,已经在这支镖队,或者商队里,奋斗到了头领的位置了吗? 真好啊,真是让人高兴…… 年轻姑娘微笑着放任他们嚷嚷片刻,提高声音: “行了,大伙儿手脚快一点儿,赶紧补充完食水,我们加把劲赶路!今天赶到下一个镇子,晚上我请大伙儿吃肉!” “走!” “走!” 众人以风卷残云的架势,在小城里灌满了皮囊的饮水,买够了干粮,最重要的是,为坐骑备足了马料。 不到半个小时,马队就穿城而过,沿着官道得得前行,奔向远方: “这贼老天,雨是半点没下啊……” 长长一支队伍,三四十匹马,四五十辆大车,在官道上走出了一条往前看不到头,往后看不到尾的道路。 一半的马匹都驮着沉重的货包,大车上也载满了货物,走上百来步,驮马、拉车的骡子,就要在烈日骄阳下停步喘一口气。 牵马赶车的老把式焦急四望,目光所及,却看不见半条小河,连沟渠都干了个彻底,底部裂出一巴掌宽的口子。 道边的田地就更加不用说了,半根禾苗都找不到。 立在田地里的植物,可能曾经是庄稼吧,从杆子到叶片,一片枯焦,风吹过,就把碎叶片卷到人脸上…… “我们出去的时候,天还没旱成这样啊……” “这怕是要绝收了吧……” “这样的天时,这样的天时……” 商队和护镖队伍越走越是沉默。带队的姑娘脸色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催动马匹,不停地前后巡逻,低声嘱咐下属: “都打起精神来!” “这样的天时,活不下去的人会越来越多,盗匪会越来越多!” “干咱们这一行的,刀头舔血,就是为了保住主家的性命财货——事前做的准备越足,真出了事,流的血、丢的命就越少!” 她不断的呵斥下,镖局的小伙子们整束衣装,检查刀枪和弓箭,把所有的武器调整到合适出手的位置。 走了半天的路,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年轻姑娘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 忽然,她纵马冲到队伍最前方,跳下马,不知从哪里掏出半个葫芦,往地上一扣,侧耳伏在了葫芦上。 片刻,纵身跃起,脚尖蜻蜓点水般点在马鞍上,放声高喊: “停步!停步!把大车连起来!全都连起来,连成一个圈,竖起挡板!牲口全赶进去!快!!!” 她似乎在商队里颇有威信,一声令下,整个商队都忙碌起来。牵转马匹,推动车辆,卸车,竖挡板—— 四五十辆大车,头尾相接,围成一个大圈,圈外竖起一个人高的硬木挡板。 加上马车本身的高度,哪怕是有人骑着马奔跑过来,他的视线也没法越过木板。 相反,镖局的小伙子们,却能以木板作为掩体,奋力反击。 而现在,年轻姑娘的呵斥下,镖局的小伙子们,已经蹲跪在包袋后面,整理好了弓箭,握紧了刀枪!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马蹄如雷,轰然靠近,一个粗豪的声音远远喊了过来: “黑风寨大当家的驾到!——里面的队伍,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们一命!” “这位大当家的,咱们威武镖局,行走江湖,一向靠各路兄弟抬爱。”静默片刻,大车圈子里,响起了年轻姑娘中气十足的回答: “这里有五十两银子,送与各位兄弟喝茶,彼此交个朋友。来年走这条路,一定提前拜望,决不食言!” “哟,还是个娘们!”盗匪的队伍更加兴奋了。马队蹄下黄尘滚滚,掀起一条黄龙撞向车队: “我改主意了,除了东西之外,你也要跟我们走! ——老子正缺一位压寨夫人 ,你跟着老子进寨,吃的是油,穿的是绸,金银珠宝让你随便拿,绝不会亏待了你!” “做梦!” 年轻姑娘冷冷呵斥。为首马匪也不生气,只是裂开了黄黑相间的一口歪牙,昂首大笑: “够味道,够辣!别急,等老子打破了车阵,有你受用!——动手!” 他一马当先,冲向车阵。一边冲,一边已经在马上拉开了弓,飕飕两箭。 与此同时,马匪们也跟着弯弓、射箭,然后拉开距离,一边怪叫,一边绕着车阵奔跑,随时准备一头撞过去—— “稳住!稳住!” 年轻姑娘头也不回地怒叱: “把挡板都举起来!遮住箭雨!商队的各位,躲好别动,看好圈里的牲口!” 一边喊,一边伸手一摸,从后腰摸出一把弹弓。飕,飕,飕,啪啪啪啪啪啪,银光闪烁,弹如雨下—— “唉哟!” “唉哟!” “嗷——” 圈外惨叫连连。弹弓的射程或许不如弓箭,出手速度却比弓箭快得多了,几个呼吸时间,那位大当家的,连同他最得力的两个下属,都被打翻在地。 大当家的自己脸上挨了一弹,连马匹都挨了一下子,当场人立惨嘶,把他掀翻下去。 也就是他身手还灵活,连滚带爬,冲出马队,才没被后面的人踩成烂泥。 她一人一弹,压住为首几人,镖队的小伙子们也渐渐敢于冒头,张弓搭箭。 马匪队伍连吃了几个亏,见收拾不下,只能留下两具尸体,狼狈远去。 那位大当家的趴在马背上,还不时回头,眼神既是愤恨,又是贪婪—— 年轻姑娘对此只付之一笑。她整顿队伍,为下属裹伤,指挥队伍慢慢前行,到镇子上驻扎。 平安押了一趟镖,又押了一趟镖,终于,队伍回到她出生的那座小城—— “我回来啦!” 挎着弯刀的年轻姑娘,再一次站到书生面前,笑容明媚。 第12章 沈乐:坏了,我真练成了东方不败法术版了! 沈乐非常开心地挪了两步,找了一个角度特别合适,能同时看清双方表情细节的位置安心看戏。 姑娘的笑容明媚而灿烂,而书生眨了几下眼睛以后,也从茫然,惊讶之中,渐渐涌出了由衷的喜悦。 “林姑娘!——你回来了?” 他下意识地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想要触碰姑娘向他伸来的手,却在最后一刻忙不迭缩手,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他贪婪地看着年轻姑娘,看着她经历风沙略微变得粗糙,却更加耀眼的容貌,看着她手上的伤痕和老茧,看着她脚下裹满泥土的长靴。 好半天,他才期期艾艾地问: “你回来了?……不走了吗?” “你想让我走吗?” 姑娘轻声一笑。青年书生微微发愣,然后,在身边众人含着笑意的起哄中,猛然下定了决心: “我不想!我现在是秀才了!我可以娶你了!明媒正娶!——林姑娘,我可以找你的族叔,去向你提亲吗?” 年轻姑娘的耳根也瞬间通红。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靴子摩擦着地面,快速后退。 小城悠悠的晚风中,只留下一句低低的叮嘱: “我和族叔早就不来往了……镖局里的章老镖头,是我拜的师父……” 她一头扎回队伍,再不回顾。只留下青年书生站在原地,望着她挎刀背弓的背影,嘴角都笑得咧到了耳朵根。 提亲十分顺利。他们都是自家能做主的人,提亲不过走个过场,三天以后就交换了庚帖。 七天以后,姑娘背起包裹,再次踏上了旅途: “我之前攒了五百两银子,分你一半。你在家里安心读书,准备考举人……我出去走镖赚钱! 等我攒够一千两银子,我就回来,买田地,买房舍,咱们成亲!” 光影徐徐收敛。沈乐站在保管柜的玻璃门前,凝视着鲜红的嫁衣,长长舒了口气: 一个走南闯北,一个埋头苦读。几年不见,感情一如往昔……希望他们能一直坚持下去吧,希望他们…… 能一直幸福吧…… 他竟然有点不想继续修复下去,只想让故事停留在此刻,永远永远停留在此刻。 然而,短刀铮铮作响,嫁衣轻轻拂动,还是在不停地提醒他: 你答应的哟,你答应过得哟~~~ 你得把我修好! 把我完完整整地修好! 要么从一开始就不沾手,既然沾手了,就要尽最大努力啊! 行……吧。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学缝纫,学绣花,努力学习。 如果用法术,用符篆,能够操纵这些绣花线自己绣出花样来,那就更好了! 要学习,就要练手。沈乐把洗好的幔帐又捧了回来,死死地盯着幔帐上的绣花,很想盯出个结果来。 这幅深红帷幔上面,用金丝绣了《道德经》五千言,字体清雄雅正,刚柔相济,分明用的是王羲之手书的版本。 帷幔边缘,还以丝线绣制了连绵云纹。岁月流逝,这帷幔打开了又束起,束起了又打开,无论是金丝还是云纹,都颇有些磨损。 就像他现在盯着的这一块,“有名万物之母”的“有”,上面的金丝就断了好几根,丝丝缕缕,散乱翘起。 这要修复,是把捻金线飞散的金箔粘回原位,还是把断裂的金线抽掉,然后再用新的金线重新绣制? 或者…… 沈乐把精神集中到一根金线上。在符篆的帮助下,他可以略微移动丝线,让丝素蛋白溶液粘附上去; 那么,他应该就能移动金线,让金线钻回原位? 凝神,静气,移物。很好,非常顺利,金线开 始动了,开始往里钻了,钻进经纬纵横交错的缝隙里…… 然后,应该绕上半圈,再从另外一边钻出来…… 沈乐颓然倒地。钻不动,根本钻不动,哪怕是包裹着金箔的丝线,它的强度和硬度也有限,没有一根针带着,根本钻不过去。 所以,还是要用精神力穿针引线,才能绣出完美的花样吗? 不然还是找个高手绣娘来替我绣吧? 沈乐纠结了半分钟,还是咬牙坚持下去。他找出一根针,用精神力牵动丝线,往针孔里穿入。这一穿,顿时感觉到了好处: 所见即所得,眼睛看到针孔在哪里,丝线就会往哪里走。不像用手穿针,经常是眼睛:看到了;手:不,没对准…… 沈乐精神大振。能用精神力精准操控,比用手绣花强多了! 至少,想穿哪个孔,就穿哪个孔,好过一针下去,错了,拆掉,重新来…… 他用精神力“捏”着那根针,牵引绣线,往下扎去。穿到幔帐底部,针头翻转,向上,指向幔帐…… 坏了,这根针现在位置在哪儿? 会从哪儿穿出来? 隔着幔帐,完全看不见啊!难道还要我把它翻过来看? 沈乐苦哈哈地将帷幔翻转过来……背面倒是能定位了,但是正面又完蛋了,不知道出口是在哪里。 他来回折腾两遍,终于脑海中灵光一闪。我用眼睛看不见,我用灵觉,难道还感觉不到吗? 上一轮铜片给我的两个符篆,其中一个,就是增强探查力的啊! 当然,一口气点燃三个符篆,对人的压力还是太大了。 更不用说,绘制符篆本身,也是有成本的,沈乐现在一整天也搞不出三十张来。他只能尝试先靠自己,先努力舒展自己的精神力: 一点一点摊平,一点一点渗透,一点一点“抚摸”过这片丝绸。经线,纬线,经线,纬线,经线,纬线…… 直到每一条丝线,每一个交叉点,都在心底历历分明,他才尝试将精神力渗透过丝绸,往前延伸。 不用太多,只要渗过去一厘米就行,就足够让针尖上浮的时候,在精神力绘制的图景当中,亮起一个银白色的小点—— 看到了! 看到针尖了! 距离它应该穿出来的地方,歪了一点,歪了大概五个格子这样,还需要再往左边挪一点,然后再往上挪一点! 有精神力作为指引,沈乐牵引着绣花针上下飞舞,动作不算快速,但是准确。 一针扎下去,再一针扎上来,再一针下去,再一针上来…… “嗯,也许熟手绣娘,也比不上我的速度吧?毕竟绣娘绣花的手,也是要在绣绷两边绕来绕去的,我至少省略了这个过程……” 沈乐只绣了十分钟,就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不得不放松下来,努力安慰自己,夸奖自己。 休息一会儿,打坐冥想片刻,再继续干活: 上一针,下一针,再上一针,再下一针…… 嗯,用精神力绣花,除了准确性,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拉紧绣线的时候,目光能够直视绣件,及时对绣线松紧进行调整: 绣线和绣件之间还有空隙,没拉紧,需要再拉一下; 绣件有点皱起来了,说明拉得太紧,需要放松一点。 什么? 放松了以后,绣件还是发皱,绣线没能自动收回去? 那就……用精神力在绣件另外一边,拉住绣线,往回稍微拽上一拽…… 沈乐淡定地坐在桌前,用精神力飞针走线。干活十分钟,冥想十分钟,再干活十分钟,再冥想十分钟; 一小时过去,幔帐上断裂的金丝,磨损的云纹 ,都已经修补完毕,而沈乐从桌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啊——” 看来,我要重新补绣这套红嫁衣,还是做得到的嘛! 难度不高! 至少,把拆开的部分缝回去,难度还是不高的。 沈乐小心整理着锦袄和锦裤,把里面掏出来的丝绵再次塞回去,尽量铺得平整,铺到和拆开之前一样; 用精神力穿针引线,按照拆开时记录下来的针距和针孔,以及推测出来的针法,一针一针,穿过那些曾经的针孔: 飕,飕,飕飕飕! 前进,折返,再前进,再折返。细细的银针牵引着丝线,在衣物边缘不停往返,甚至能在内部悄然缝合,完美地掩藏针脚。 最后,沈乐寻找和面前衣料颜色一样的丝线,剪到合适长短,一根一根铺在破损、糟朽的位置。 拧开一瓶丝素蛋白溶液,滴管吸出一滴,当空滴下。精神力铺开,没等液滴坠落,便将它承接下来,细细分化,裹在每一根丝线上—— 兰妆投下千丝万缕光芒,指引新剪出来的丝线,和破烂糟朽处的丝线一根一根,相互连接; 符篆给予的,【生长】的力量,让丝素蛋白溶液沿着丝线末端,悄然延伸,裹上新的一段丝线; 另一枚符篆,代表【精准控制】的力量,让沈乐可以把自己的精神力,铺展到极为细腻。 一次运功,一次展开力量,就算不能搞定全部的破损,至少,十平方厘米的缺口,还是能够补齐? “这就是所谓的天衣无缝吗?如果不是要留下织物原本的样子,我甚至可以让它直接生长,直接连在一起,完全找不到缝隙?” 弥合上了所有破损之处,沈乐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手艺,满意点头。 他转身走向书桌,想要打开电脑,搜索刺绣针法,来和织物上的针法进行比对。 然而步子刚动,手提电脑自动翻开,亮起,视频一个个打开,最后,反复播放的,还是东方不败掷出银针的画面…… 沈乐的笑容僵在嘴角。 ……所以,你们还是觉得,我把自己练成东方不败了是吗? 我没有啊!!! 第13章 老海龟:沈先生变强了,我变秃了?(ScarletC万赏加更) “青灯!!!” 沈乐恼怒地喝了一声。精神海里,顿时响起一声尖叫: 【不是我!】 刷的一下,视频关闭、屏幕暗去、手提电脑的电源灯熄灭。 非但如此,照明灯光也全都关了。日光灯,台灯,院外屋檐下的灯泡,全都失去了光芒。 沈乐孤零零地站在一片黑暗当中,只有保管柜的嗡嗡声陪伴着他,让他知道不是整个宅子突然停电…… “青……灯!!!” 没有声音。 没有反馈。 小油灯的灵性,早就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油灯灯芯上不见半点光亮。 精神海里,只有嘻嘻哈哈一片笑声,兰妆、红嫁衣此起彼伏,笑得十分欢乐。如果她们是人类,大概,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东歪西倒了…… 沈乐站在工作室运了半天气,也只好摸着黑一个一个,去把灯重新打开。他又不能打小油灯一顿,对吧? 最重要的是打不过…… 唉,悲哀啊。就像打不过哪吒的李靖一样,老父亲颜面扫地,对熊孩子管都没法管。 沈乐耸耸肩,老老实实地打开电脑,到处找视频看。直针,缠针,切针,接针,滚针,旋针,套针,戗针,散错针…… 打籽绣,缠线绣,绕花绣,戳纱绣…… 有基础针法,有应用教学,有选材,有用色,有劈丝,有选针; 有从描花样开始讲,更有在绣件上画出针路,还有直接上一幅绣样,带着你从头绣到底,一边绣,一边讲解用什么针法…… 满满当当几百条视频,各种保姆级新手入门一对一讲解,还有人开直播,可以求教,不打赏都能提问题。 总之,只有你不肯学的,就没有学不会的。 当然,沈乐现在,并不需要把自己练成一个高手绣娘。什么苏绣,湘绣,粤绣,什么双面绣,他都不用去考虑。 他只要从现有的绣活痕迹出发,补完图案,确定每一针的针法,然后,按照图案和针法,选择颜色合适的丝线,一针一针绣完…… 沈乐毫不犹豫地下单了一批针线,以及,一批苏绣diy套装。 然后,他在马面裙上铺开半透明的硫酸纸,一笔一笔,照着上面现有的图案,细细描绘: “这一片是牡丹花……这一片是蝴蝶……蝴蝶……侧着飞的蝴蝶……收起翅膀的蝴蝶……” 画好一片,挪到边上,慢慢地旋转着,和裙摆上的残存痕迹对比。这边对不上,这边也对不上,这边还是对不上,这边…… 对上了! 万岁! 这些衣服上的绣花,经常都是对称的,或者不断重复的。 他只要找到一块已经绣完的图案,就可以根据针孔痕迹,确定其他部位是什么图案,什么针法了! 沈乐信心满满,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描完了马面裙上已有的图,并且大致确定了其他部位的大致图案。 至于每个部分的针法,等他看完那一大堆视频再说…… “直针的针路是这样的……” “缠针的针路是这样的……” “这一片花瓣,颜色由浅入深,可能是戗针,也可能是套针……具体到底是哪种针法,要看背后的线脚……” 然而,沈乐找遍了视频,也没找到怎样具体判断针法的。没办法,他只能架起diy套装的绣花绷子,穿针引线。 旁边慢慢放着视频,照着新手入门带教视频,看两眼,绣几针,再看两眼,再绣几针…… 很多视频还是淘宝店的店主放到网上的! 主打一个,只要你敢照着我们的视频绣,我们就敢保证你绣出东西来! 当然,针脚不匀,颜色深浅不一,哪怕照着绣布上的花样绣,也能把直线绣成折线,波浪线绣成锯齿; 渐变色的花瓣绣成分层的,灵动的鸳鸯眼睛绣成死鱼眼…… 这个,这个,纯粹手艺上的问题,淘宝店主就不保证售后了。 毕竟,店主也不能手把着手,让你每一针都戳对地方,每一针的松紧都正好合适不是。 不过,这样磕磕绊绊的绣制过程,正好适合沈乐。看两眼,绣几针,再看两眼,再绣几针,方便他在符篆的加持下,不断回复精神力; 他也不用绣出整个图案,只要按照视频,将不同类型的针法,都绣一遍,就能核对背后针脚,确认针法了! 嗖嗖,嗖嗖,嗖嗖…… 绣花针来回穿过绣布。沈乐磕磕绊绊,努力干活儿,绣几下,把绣绷拿到马面裙旁边,翻来覆去,对照一遍; 再绣几下,再对照一遍; 在笔记本上画一片图案,写几笔,再切出电脑的绘图界面,标注几笔…… “哎哟我下次再也不修织物了……打死我也不修了。”他哼哼着干活,看着绣布上的兰花一点点开放: “我宁可去修瓷器,被碎瓷片把十只手指都割破; 去修铁器,戴着面罩焊那些断掉的铁片; 去修贴金的泥像,用镊子夹着金箔一片一片往佛像上贴; 去修古建筑,40度的天顶着大太阳爬上爬下; 我也不在空调房子里修织物了! 这活计真的太不适合我了啊!” 嘴里抱怨着,沈乐手里的进度却半点不慢。非但不慢,工作效率还有所提升: 刚开始绣花的时候,他还需要端坐在绣花绷子面前,死死盯着绣布,用视力和精神力双重定位,引导绣针穿进目标针孔当中; 绣到一半,他就发现自己不用紧盯着,光靠精神力也能完成定位和绣制; 绣到最后,他已经可以坐在电脑旁边,和绣花绷子相隔两尺远,也能一边看视频,一边用精神力引导银针穿梭…… 虽然效率可喜可贺地提高了一倍,但是,整个画风,更像东方不败了啊! 沈乐咬着牙绣了七八天,终于完成了所有图案和针法的标注工作,就地往后一仰,死也不肯继续干活了。 什么,红嫁衣还没修复完? 什么,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补绣?需要绣金线?需要钉珍珠? 不知道,不想知道,不要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 红嫁衣不停地翻动,不停地扑腾,凤冠沙沙作响,连短刀都从刀鞘里挣出来半截。 沈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干!我需要休息!需要放松!今天无论如何不继续绣了!——明天也不绣!我要出去玩一圈!” 短刀大怒,从刀鞘里飞出,刀光纵横交错,在保管箱的垫板上划了一道又一道。沈乐冷脸以对: “威胁我也没用!威胁也别想我干活儿!还是,你们想让我不甘不愿,匆匆忙忙干活儿,把嫁衣绣得乱七八糟的?” 短刀蔫蔫地躺平下去。梳妆盒挥出一阵彩光,落在红嫁衣上,流转生辉,仿佛在细细安慰。 而蹲在旁边看了全场的小木偶,则乖巧跳上前来,先给他倒了一杯水,再挥舞彩袖,柔声歌唱: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小伶啊,你这是学会新的曲目了吗? 但是话说你选这一段是什么意思啊,虽然红嫁衣是新娘子的嫁衣,可距离它的主人出嫁,已经好几百年了啊! 【可是,我是想安慰你啊……你刚才很烦躁不是吗?】 谢谢,我没有饥寒悲怀抱,我也不至于失意到痛哭嚎啕…… 沈乐在小家伙们的哄笑当中落荒而逃。这一次,连角落里常年沉默,不怎么说话的罗盘,也低沉地笑出了声。 幸好天降救星。手机就在这一刻响了起来,沈乐迫不及待地接起,迫不及待地应答: “嗯,是我……最近有空吗?去趟海龟湾?没问题!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啊,老海龟又来催了,又到了一个月一趟,去看望小海龟,带着小海龟冥想的时候了。 正好,趁机出去散一天心,一天天的,绣花都要绣成斗鸡眼了! “别吵我啊!我给你们弄点珍珠去——红嫁衣上不是缺了珍珠吗?” 他赶最早的一班地铁来到滨海,一出地铁口,就有特事局的人来接。到得海龟湾,老海龟一见到他,下意识地往壳里缩了缩: “您……您这是……” “别缩了,你这壳是硬的,脑袋缩不进去。”沈乐反射性地先吐了句槽。然后才想到反问: “我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看着比之前更强了。”老海龟努力点头赔笑。 他一靠近就感觉到了,围绕在沈乐身边的力量,论强度,不见得比上次见面强多少,论质量,却锋锐了很多。 如果上次是一团轻飘飘的雾气,这一次,雾气当中就多了无数细丝,在沈乐周边凝成一张大网。 老海龟甚至有感觉,如果他对沈乐不利,这些细丝随时能变成钢丝,把他割成一块一块的! “哦,大概吧。”沈乐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他盘膝坐下,让小海龟爬到他膝盖前方,两只老海龟一左一右趴好,淡定开始冥想。 水雾悄然聚集,把他们笼罩在内,沈乐的精神力自然而然蔓延,扫过两只老海龟,忽然一愣,在它身上扫掉一块: “你身上这是什么情况?” 老海龟:!!! 你干嘛! 要把我切成秃子么? 第14章 沈先生你要剥我的皮吗?救命啊!(万赏加更1) 老海龟缩头不迭。 不但缩头,它甚至卷起一大股海浪,把自己卷进了大海当中,远远飘出去几百米。 等了好一会儿,眼看沈乐没有追击的意思,他才从波浪当中探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把自己要说的话,用海风卷到沈乐耳边: “干什么?干什么?为什么突然打我?” “你身上有奇怪的东西!”沈乐上前两步,摸出一个镊子,把削下来的东西举到眼前来看。 嗯,第一眼看上去,像个贝壳,而且是长得歪七扭八、十分难看的贝壳。外面七扭八扭的一圈,里面伸出来一对菱形的尖壳; 尖壳打开,居然还是活的,还有粉红粉白的肉伸出来。但是,即便贝壳肉看着水灵灵的,或许很好吃,也不能挽救整个贝壳的颜值: 特别是被沈乐削下来的部分,那不是一个贝壳,而是一群歪七扭八的圆形簇在一起,看着颇有仰望星空的感觉—— 比这毛骨悚然了十倍好嘛! 这破玩意儿,别问里面的肉能不能吃,有人把那些贝壳撬开,请他吃他也不会去吃! “哦,这是藤壶。” 两个声音同时回答。一个是站在沈乐附近,快步赶过来的特事局人员,另一个是慢慢爬上来的雌海龟。 沈乐嘶地抽了口气,检索了一下记忆,坚定摇头: “不,这不是藤壶——或者说,不止是藤壶。它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东西,很脏的,很不舒服的东西!” 是那种脏东西引起了他的警戒,让他想也不想,就给老海龟来了一家伙。 当然,并不是要伤害老海龟,只是打掉了它身上,让自己感到难受,感到警戒的一些东西。 现在看来,他的感觉是正确的,他的出手,是有道理的…… “老东西!你去哪儿滚过了!” 雌海龟扭头冲着海里大喊。老海龟慢慢爬上来: “我没去哪儿啊……我就在附近转了一圈,捡了点珍珠……哦,都在这里了。” 他抖了一抖身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袋子,扔到海滩上。 海藻叶片湿漉漉地淌着水,里面滚出来一小把珍珠,五颜六色,有浑圆的,有水滴形的,也有凹凸不平的。 沈乐看都不看,只散开精神力,从老海龟的龟壳上扫过: “你站着别动!” 精神力如绳,如网,如刀,贴着龟壳,细细密密地扫过去。 沈乐第一次感觉到了练绣花的好处,他的精神力,居然真的可以抽到丝线那么细,绷到像风筝线那么紧! 一根风筝线横在路中间,骑摩托车的人全力冲过的时候,是可以把脑袋直接割掉的! 当然,沈乐是不至于割掉老海龟的脑袋。但是,精神力贴着龟壳扫过,居然真的扫掉了一片又一片的甲壳: “你身上怎么粘了这么多藤壶!上次见面,还没感觉到你身上这么脏啊!” “它身上本来就有这些东西的。”雌海龟慢悠悠地爬过来,慢悠悠转过身,将尾巴对着海岛中心。 沈乐飞快瞥过去一眼,只见她的龟壳后缘,尾巴上,也密密麻麻粘了一大堆藤壶,看得人牙酸: “这玩意儿一直都有,很难弄掉。哎,我说,你来都来了,就帮我清理一下呗?” 怎么支使到我头上了……特事局人员苦笑一声,左右张望。 见沈乐专心致志对付雄海龟,腾不出手来,他也只能跑回去找了铲子、小刀和锤子,回来勤勤恳恳干活儿: “砰!砰!砰!哎你别躲啊!” “什么别躲!你铲到我的肉了!铲子方向能不能注意一点!” 特事局人员满头大汗。都说帮海龟铲藤壶有多么解压……感情是看的人解压,不是我干活的人解压啊! 他把铲刀抵在龟壳和藤壶甲壳的连接处,刀口向外,奋力往外推。一下,两下,推不动,用锤子敲铲柄。 敲的力量小了,藤壶还是撬不动,敲的力量大了,老海龟惨叫……叫什么叫啊! 谁让你自己的尾巴上长这种东西啊! 再看沈乐,轻轻松松地走过去,轻轻松松地盯着老海龟看,汗也不出一滴,手也不用动一下。 就这样,老海龟的龟壳上,尾巴上,前肢后肢,不停地有东西飞起,沙沙沙沙,在沙滩上落成一片。 这是何等强悍的力量! 光靠精神力,或者光靠 法术,效率就能比他的锤子和铲刀效率都高! 唉,要不然怎么人家是编外专家,他是个拿死工资的呢…… 特事局人员吭哧吭哧,叮叮当当,挥动锤子和铲刀干了一个小时,也只清理掉雌海龟甲壳上的一半附着物。 沈乐却已经清理完所有贝壳,绕着老海龟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 “嗯……感觉你身上的脏东西都没有了。所以,果然是沾染上去的吗?” “那肯定啊!”老海龟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起脑袋: “我怎么也是海里的大妖,这种脏东西,但凡我不想,怎么可能伤到我!” “但是你管不了你身上的藤壶?” “这个,那个,这个东西落下来的时候,其实很小的嘛,我也不能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把它排开……”老海龟扭扭捏捏: “而且,它在我身上,也不全是坏处……” 一则,海里元气上升,有成妖的海龟,自然也有成妖的藤壶; 再则,藤壶这玩意儿扎在背上,那些虎鲸什么的,远远看一眼,也就不会来咬他了; 最后,成了妖的藤壶,也是会随着他一起吐纳的!一起聚集天地元气的! 即便他偷个懒,藤壶也是会矜矜业业,日夜不停地吐纳元气,而且,藤壶聚集过来的元气,他还能抢到大份儿…… “现在倒霉了吧?现在知道不能偷懒了吧?”雌海龟趴在海滩上,一边享受人类的服务,一边嘲笑老公: “你看看你,偷一点懒,这些家伙就给你弄脏东西在身上! 要不是沈先生发现了,给你清理干净,等你自己感觉到不对,天晓得已经倒霉成什么样子了!” 老海龟被她训得哼哼唧唧,一声也不敢吭。沈乐绕着他走了三五圈,忽然眼神一凝: “你趴好了!别动!” “嗷!嗷嗷!嗷嗷嗷!——你在干什么!疼啊!沈先生你是要剥我的皮嘛!!!” 沈乐完全不想搭理他。他把精神力展开到极限,深入老海龟的皮肤褶皱当中,柔韧的皮肤下面,甲壳下面: 它身上的脏东西太多了! 不止是刚刚铲掉的那些藤壶,在皮肤上,在皮肤里面,还埋藏着好多脏东西! 星星点点的,扭曲蠕动的,活的! 活的! 精神力如丝如缕,如针如刀,戳进皮肤当中,再叨住那些让他感觉不舒服的东西,一根一根扯出来,拽出来! 不把这些东西杀干净了,老海龟身上沾染了这么多脏东西,在海域内来回游动,从长江入海口最繁忙的航道,到珠江入海口最繁忙的航道—— 万一它哪一天黑化了,这样一只海中大妖黑化起来,大型轮船可能不怕,渔船,小艇,巡逻艇,渔民和航标,可受不了它的折腾! 更不用说,老海龟习惯的栖息地之一,就在那个海边的沉船博物馆附近,那里,有一群修复人员,有他的师长和同行…… 老海龟趴在沙滩上,从脑袋到尾巴尖,一抖一抖。 疼倒不是特别疼,以他的体量,一根针在肉里挑刺,还不至于疼得要死要活; 但是,沈乐光是站在他旁边,那种尖锐的压力,就让他时时刻刻都想突破生理极限,把脑袋和四肢全都缩到壳里去。 这才多久没见,沈乐的力量,怎么强了这么多? 这种把藤壶从他壳上削下来的力量,出其不意,能把他脑袋都削掉啊! 他老老实实趴着,身边细碎的,小小的虫子,如同砂砾般不停洒下。好半天,沈乐长吁口气: “基本上好了。你再等一下,我给你彻底除一下阴气——” 他伸手捏一捏口袋里的灯珠。没有开口,只在心底默默呼唤: “青灯!” 【来了!】 银光闪耀,飘到面前,又悄然分散成电网。随着沈乐的指挥,往老海龟兜头罩下,从脑袋到尾巴尖,从背甲到腹甲,整个儿过了一圈: 【好啦!搞定了!哎呀,它身上好脏啊!】 好多肮脏的阴气! 它耗费了好多电流,才把那些脏东西搞掉的! 两只大海龟身上走一圈,小海龟身上走一圈,驱除干净它们身上的脏东西。 沈乐这才有空问起,老海龟到底在哪里沾染了阴晦,老家伙扭扭捏捏,好半天才肯回答: “就在附近……东海的 一个小岛上,有些奇怪的东西……我想找些好点的东西,给孩子付学费,看到里面很奇怪,就进去了……” 雌海龟一头冲了过去,怒骂,冲撞,掀起水浪劈头盖脸地拍。 开头几句还说的是人话,很快就变成长一声短一声的嚎叫,沈乐只听出了“让孩子沾上脏东西,我和你没完……” “别打,别打!” 老海龟在沙滩上团团乱转,努力将后背甲壳朝向老婆,随便她殴打。一边还扔了个东西出来: “你看,这是我在那个岛上找到的……是不是很特别!沈先生,这东西送给你,你说句话啊!” 第15章 红嫁衣的新组件?那姑娘在海上,经历了什么? 沈乐慢慢蹲下去,盯着被老海龟丢出来的玩意儿,身体越俯越低。 啊,明明精神力就可以判断的,但他果然还是没有脱离过去的习惯,感觉蹲得低一点,用眼睛看,就能看得更清楚呢…… 这玩意儿,他眼熟。 不,他眼熟的不是物件本身。 这件东西,啊,这件包裹在砂砾、淤泥、贝壳,可能还有珊瑚碎片当中的东西,他光看形状,真的猜不出来。 但是上面的灵光他熟悉啊! 那些甜蜜的,温柔的,又绝望的,悲痛的,愤恨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灵光,他熟悉啊! 他这些天,一天天的努力修复红嫁衣,每天和那件衣服待在一起,看到的,都是这种灵光啊! “你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沈乐用镊子扒拉了一下那个形状怪异的东西,皱着眉,努力猜测它到底是什么。一边猜,一边问: “方便带我去看一眼么?” 这么简单的要求,当然没有人会不同意。人不会,龟也不会。 于是快艇劈波斩浪,奔向目标。眼看那座无人小岛越来越近,老海龟当先从甲板上跳下来,挥动四肢往前游,留下沈乐在船上发呆: “喂!好歹载我一下啊!” 这小岛边上,就没有人能正常上去的岸线! 深深的,一看就至少能陷到腰的淤泥,夹杂着大块大块的尖利礁石,以及一脚踩上去,能给脚上开个口子的碎裂贝壳。 这种地方,老海龟仗着身体扁平、皮厚,能很快乐地上去,他上不去啊! 等小船绕岛一圈,好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上去的地方,再弯弯曲曲找到目标,那得等到多久了? 沈乐低头看一眼自己。短袖,速干长裤,溯溪鞋,属于只能在沙滩上走走,防不住任何伤害的那种。 老海龟你真的有诚意吗? 还是想趁机陷害我? “沈先生您别搭理这个老东西,他脑子永远缺一块的。”雌海龟扑通一声下了水,在海面漂浮起来,展开四肢。 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水波变得异样温柔而宁静,甚至有了一种粘稠的感觉: “沈先生,您踩着水下来,走到我背上,我载您。放心,不会让您掉到水里的!” 她信誓旦旦。沈乐倚在船边,伸手往水里按了按。 他讶然感觉到,这片水面被凝成了带弹性的果冻状,手按下去,只下陷了不到一厘米,居然还会回弹。 再展开精神力往远处试探,从船舷边上到雌海龟身边,再到雌海龟的龟壳另外一边,居然都是这样果冻状的水面! “多谢你啦!” 沈乐顺手抄起小海龟,往特事局人员手里一塞。叮嘱一声“你在这里等我们别动”,起身跨过船舷,沿着水面走到雌海龟背上。 身边海波翻卷,涌起一道透明的浪墙,高度正好可以让他用手扶住顶端。雌海龟一声“坐稳”,划动四肢,向岛上行去。 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 “沈先生,您可要好好说说那个老东西。哪儿都敢跑,什么东西都敢捡! 上次就差点把他自己坑死,幸好是您过来了,要不然,沾了一身脏东西,传给孩子怎么办?” 沈乐嗯嗯啊啊地答应着,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来到岸上,他跟着老海龟踏出的道路,高一脚低一脚,曲曲折折往前走。 走着走着,面前的道路,赫然延伸进了灌木丛里—— 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在后面跟着啊! 啊,能不能! 如果老海龟在前面,沈乐几乎要把他拎出来,好好敲一顿脑袋。 然而老海龟窸窸窣窣,已经爬得看不见了,他也只能用精神力努力探索,在灌木丛里找到一条勉强能走的道路。 一边走,一边运用灵眼,四下里张望。走过一片灌木丛,又走过一段荒草地,沿着可能是小溪的路径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停步: 如果他没看错,或者,如果他跟着导师东奔西跑,拯救各种古建筑的经验还没有还给导师,那么,这里,曾经有人住过啊! 虽然已经荒了很久了,虽然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但是,这里,是有人住过的! 这里像是房屋,这里像是水井,这里像是晒场…… 这里,是不是一个小小的船坞? 所以 ,这里住过的是什么人?为什么,和红嫁衣相关的东西,会在这里被发现? 可恶,他不是考古方向,更没法从这片荒草,和起伏的地形当中,考证出它原来的样子。 如果换成田野考古的那几位老师,可能走一两圈,挖几铲土,就刷刷刷刷,勾勒出一个村庄,一个聚居地的形状了呢? “就是这里了。”老海龟慢吞吞地从前方冒出个脑袋。它趴在沙土里,用前肢划拉了几下,扒出一个能埋掉它自己的大坑: “我本来是上来晒太阳的,趴在岸边,就觉得里面可能有什么东西。找着找着,就找到了这里——” 沈乐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去。看的不是坑里的东西,而是坑边的土,一边看,一边和记忆对比: “这里的泥土,和旁边的不太一样啊……” 具体怎么不一样,原谅他看不出来。嗯,考古学专业,有个专门的学科叫考古地层学,根据土质土色的不同,判定该地层的年代; 他本科的时候也背过,也看过样本,但是,以他课堂上背的那点儿东西,到这里真的感觉,书到用处方恨少…… 沈乐绕着土坑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精神力展开,细细渗入土层,好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办法,他蹲到土坑边上,看着老海龟一下下拨弄沙土。渐渐地,眼看着里面露出东西来,沈乐忽然扬声: “停!” 他跳下土坑,双手用力,把老海龟往旁边一推。不顾它“哎哎哎”地乱叫,自己蹲下来,仔细看里面东西排布的形状: “感觉……像是环绕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哎,你去拿个铲子过来?” 铲子是没有的,船上也没有带铲子。但是,老海龟一挥前肢,从遥远的海里飞起一股浪涛,直接飞到他面前。 海水变形,冻结,冻成一把工兵铲形状,,送到沈乐面前: “铲子!” 沈乐:“……你帮个忙,把土坑扩大一点,旁边的土也刨掉可以吗?大概这么大一片……” 老海龟嘟嘟囔囔地去干活了。沈乐起身转了一圈,扯了一把草缠在冰铲柄上,开始快速刨土: 加快速度! 加快速度! 在铲子化完,水渗到土坑里,打湿里面的东西之前,要把该刨的都刨出来! 该死的,他怎么就不能用精神力,直接感知到下面的物件,有哪一样和红嫁衣直接相关呢! 沈乐不停地刨土,动作轻柔而谨慎,一边刨,一边旋转手腕,尽量不碰到土坑里埋的东西。 陶碗,陶盘,一口铁锅,这叠奇怪的东西是什么?织物? 谢天谢地没有灵光,他不用把这些东西捡起来修,更不用猜测这些东西到底是衣服,是鞋子,还是被褥。 总之,沈乐沿着老海龟刨开的土坑,慢慢向前,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等待的东西: 一个木偶,或者说,一个被粗略地刨出来,勉强可以说是人形,又在土坑里埋了很多年,几乎腐烂殆尽的,几根木头拼接的东西。 它身上,可能有些织物的残片,但需要精细的考古手段才能提取出来; 右手边躺着一根鱼叉,木柄几乎已经烂完了,只能从残存的叉尖,看出它原本是什么模样; 而左手边,随着冰铲的拨弄拂拭,一根比胳膊长些的棍状物,安安静静地躺在土坑里。 很好,很不错,又一件带有灵光的东西! 这个……看形状,应该是件武器? 沈乐从背包里掏出一卷塑料布,在地面上展开。精神力涌出,平平地托起那件棍状物,把它移动到塑料布里,小心裹好。 他绕着土坑走了一圈,慢慢思索: 看东西排布的方式,这是一座……衣冠冢? 是那位姑娘的吗? 她没有回来,没有能安息在这片土地上?而她的后人,选择了为她立下衣冠冢,而不是像对待其他渔民那样,葬身大海,就是一切? 她的丈夫呢? 那位青衫书生,后来怎样了,和她一起出海了吗? 沈乐捧起塑料布,又蹲在土坑里扒拉了半天。确认没有其他任何带灵光的东西,也没有墓志铭、没有墓碑,没有可以辨识墓主人身份的东西。 他只能拜托老海龟将坟墓恢复原样,记录好地点,再拜托他到海里去转一圈儿: “记住这几样东西的味道,如果你找到 差不多的东西,拜托给我带过来。嗯,如果是我要的,找到一样,我多来看你孩子一次!” 为什么它在附近转悠的时候,会遇到这么脏的阴气? 那位年轻姑娘,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没问题!交给我!” 老海龟精神抖擞地奔向大海。浪花声中,沈乐听到他和他老婆一边潜游,一边拌嘴: “你还说我不应该乱跑!你看,沈先生说了,我帮他找东西,他愿意带我孩子了!” “那是你运气好!运气不好的话,还是会害了娃儿的!” 砰砰砰,哗哗哗。老海龟夫妻的折腾当中,沈乐左手一根长棍,右手一坨不明物体,神色柔和: 第16章 绣花针过雷劫?你们逼我做绣花圣手吗(万赏加更2) 沈乐抱着两件新的战利品,开开心心,踏上了回程的道路。回到家,把东西放好,立刻就开始唉声叹气: 一个是在土里埋了不知道多久。木头吸收过多水分,呈现饱水状态,可能因为是埋葬在海边,木质里面还含有大量盐分和硫、铁离子; 铁质在土里长时间埋藏,锈蚀也非常严重。都不要说除锈什么的,他估计,碰一碰就能断给他看! 要不是他当机立断,削了两截木头把它固定起来,到了滨海立刻买长盒子固定,大概,现在已经断了…… 另外一个,是在海里泡了,可能有两三百年?里面锈蚀成什么样子不好说,外面这些贝壳啥的要去掉,一不小心,就能把里面的东西弄断。 “老游……” 他想来想去,只能给老游打电话了: “帮我买点儿海捞瓷。不用贵的,不用品相好的,最好是品相一塌糊涂,上面粘满各种贝壳的——对了,海捞的金属品也要一些。我要拿来练手!” “老板你在开玩笑嘛?”老游大吃一惊: “海捞瓷这种东西你为什么要买?你去找那只老海龟,要多少捞多少,要什么品相的,给你捞什么品相的!” 沈乐:“……” 我为什么没想起来这一茬? 为什么没想起来? 对了,我不是没想起来,我是本能地就排斥去麻烦人家! “能用钱搞定的事情,就不要用人情。”他干脆利落地下达指示: “去买!” 老游展翅而去。沈乐把新收到的两件藏品解开,放进单独的保管箱,快速调整箱内状态,让外界空气不至于对藏品造成进一步腐蚀。 这边在干活,那边,红嫁衣已经自行推开箱门,盖头飘飘摇摇,飞出来看热闹: 【你又找到新的玩意儿了吗?你不修我们了吗?】 “乖,回去。”沈乐动都不敢动——盖头悬在他头顶上,只要他稍微扭一下头,带着汗、带着油的头发,就会擦脏红盖头: “这两件东西,是你们的一部分,是你们的伙伴,你们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至少红盖头看不出来。 它飞上飞下,覆盖在保管箱上,卷来卷去,又竖起一个角,想要钻进保管箱缝隙里去摸一摸。 沈乐保管完那一坨不明物体,扭头看见,赶紧换了副手套,再把它抓下来: “乖,不要折腾,回去!真要逼我给箱子上锁啊!!!” 红盖头不情不愿,被他按回保管箱里,还在翩翩起舞地折腾。沈乐叹一口气,转身捧出短刀,小心放在那把疑似腰刀的棍形物上方: “来,你感觉一下。能认出来吗?能感受到同类气息吗?” 短刀很轻微很轻微地震动了两下。须臾,沈乐就听到了它的声音: 【是……同伴。回来了。很弱,在睡……】 很好,凤冠,霞帔,内衫外袍,红裙锦裤,全都安静下来了。看来,论灵性,论权威,这把短刀,似乎是领头的? 沈乐满意地把短刀捧了回去。然后,开始耐心细致地,投入修复工作: 先把凤冠捧出来,周围用刚到手的珍珠,仔细摆个聚灵阵。左调整,右调整,来回拨弄,观察灵气的聚集流动。一边调整,一边询问: “这个七星阵怎么样?” 【感觉不错……】 “能让珍珠更亮一点么?不要这么旧旧的,黄黄的?” 【可能不行……好干啊……】 “改成八卦阵呢?” 【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好舒服!】 “别只管本体啊,珍珠怎么样?” 【本体都不够吃了,谁还管珍珠啊!——想让我变得亮亮的,你把这些珍珠换给我啊!】 呃,这是肯定不行的,文物修复的一个原则,就是尽量保持原样。 嫌弃原来的珍珠变暗了,就用新的珍珠替换,那我干嘛不重新做一个呢? 重新做一个,又完整又漂亮,毫无瑕疵,好过看原物上面那些破旧残损啊! 但是,那就失去了文物修复的原意了…… “那……这个月华聚灵阵呢?” 【啊……舒服……水润润的……】 凤冠顶上,珍珠静悄悄地泛起了微光。沈乐松了口气: 嗯,果然是月华和水灵气,相对比较亲 和一些。很好,能让珍珠快点复原,就没有白瞎了他这个聚灵阵! 他把手里的珍珠调整了三四十遍,终于终于,折腾出了一版他感觉还行,凤冠也感觉还行的。 刚搞定这边,衣物的保管柜里,就传来了嚷嚷声: 【我也要!我也要!】 【我也要珍珠!】 【我的裙子上缺了好多珍珠!我也要这些珍珠,把我裙子上的珍珠修好!】 沈乐:“……” 我能打你一顿吗? 能吗? 很遗憾,并不能。一条裙子而已,打轻了,不疼不痒; 打重了,当场撕裂、撕碎,他还得从头修补起来。这又是何必呢? “不急不急,我慢慢来,一点一点修。”沈乐轻声安慰着,拖出之前定制的清洗槽。 他往里面豪气地倒了一大瓶1%丝素蛋白溶液,直到液体足以淹没马面裙,才把它平平展开,浸了下去。 浸泡40分钟,捞出来,再浸入0.005%戊二醛溶液,浸渍60分钟。 感谢前人的实验,用丝素蛋白溶液加固老旧丝织品,只需要常温常压就可以了,他不用再去折腾温度和压力的问题…… 60分钟后捞出来阴干,再把其他几件衣服抱出来,一一如法炮制。 加固之后,衣服的颜色几乎没有变化,然而摸上去很明显柔顺了不少。沈乐十分满意,铺平马面裙,开始补绣: 工作台上方,一张巨大的硫酸纸架在方框当中,铺得平平。 头顶白光垂直落下,将硫酸纸上的图案,一笔一笔投影在马面裙上,五颜六色,焕为异彩。 精神力散开,轻轻抚过裙摆,甚至能够觉察到上面的每一个针孔。 笔记本电脑翻在面前,小伶趴在屏幕边上,小心移动鼠标,点开每一个细节上的标注: 这里是直针……针距…… 这一段曲线是缠针…… 这里,展开的花瓣,应该是戗针,一层一层,从深红到最浅的粉红,慢慢叠加进去…… 这里是…… 其实不难的,他对自己说,一点也不难。一个个针孔,都是前人的指引,只要踏着那条道路行走,就一定能复现裙子上的华彩! 以前绣这条裙子的人,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修行在身,没有精神力指引,甚至,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高手绣娘。 记忆里的那个年轻姑娘,她能找到一个郡城,一个省城级别的高手绣娘,就已经是很厉害了。 那些专供京城的,专供皇宫的织锦,妆花缎,那些顶尖的绣工,那些宫城博物院里的老师,去一点点还原,一点点修复的绣工—— 他并不需要做到那个程度的,对吧? 沈乐微微凝神。右手边的架子上,一排丝线自动飞起,靠近裙阑上原有的绣花。 沈乐自己的眼力,其实没法在一排32种红色系的丝线当中,挑出颜色最合适的那个,但他也不用挑选,一个个比,总能比出个最合适的。 然后,丝线微微散开,从当中抽出一股,再抽出一股,捻转成线,飞进针孔。绣几针,换一种丝线,再绣几针,再换一种丝线…… 哎,感觉他现在,绣花的技艺成熟多了呢! 银针翻飞,丝线牵动。每一次绣制,沈乐都感觉自己的精神力细腻了一点,也敏锐了一点。 最开始,一张符篆,只能管十分钟,符篆烧完了就得休息; 绣完一朵花以后,符篆的支撑时间,已经长到了二十分钟,而且可以连绣两张符再休息; 到绣完半个裙摆,沈乐已经可以短暂脱离符篆的帮助,自己用精神力牵引针线,在马面裙上飞针走线。 嗯,最重要的是,随着绣花的进度,他画符的熟练度也快速提升。 动笔绘制的时候,精神力自然而然牵引着内力,笔走龙蛇。这里输出强一些,这里可以稍稍减弱,这里气息要锋锐,这里气息要沉厚…… 那些原本心、眼、手不能相应,手忙脚乱的地方,渐渐地,已经可以完全得心应手,都不用刻意去思考控制了。 美丽的图案在马面裙上展开。蝴蝶灵动,花朵栩栩如生,金丝和米珠绣出的花纹连绵不绝。 沈乐埋头绣花,完全不知道时光流逝,等老板娘又送了一位牡丹花妖,到他这里来度过雷劫,他才恍然醒悟: “啊!居然快绣完了……” 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边角了,没有绣完的空缺,仅有半个巴掌大。 沈乐把大宅的模型搬到身边,看着一道一道雷光劈下,精神力自然而然展开: 不用趴在模型旁边,不用歪着头仔细去看,光是展开精神力,就能看到模型当中,拼命挥动枝叶,一朵一朵腾起鲜花的牡丹? 真是舒服啊…… 他紧握那根用了好几次的引导天雷专用金属筷,屏息凝神,慢慢计数。 眼看最后一道天雷马上就要击下,牡丹上面只剩最后一朵鲜花,他长吸口气,奋力把金属筷子往下一插: 咦! 我的银针! 我的绣花针! 你们也要跟着过雷劫嘛? 第17章 炼针为剑!这飞针能赶上子弹么? 沈乐缩手不迭。 真的就是电光石火之间,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根绣花针,从他手背上擦了过去。 紧接着,又是一根擦过手背,一根擦过掌缘,一根擦过指尖…… 一根针,两根针,十根针,二十根针…… 插在针插上的,插在绣花绷上的,连在各色绣线上的,还没动用,安稳躺在针盒里的…… 嗖嗖嗖嗖,从各个方向飞了起来,急不可耐地贴在金属筷子上。 来得早的平贴,来得晚的往里挤,来得再晚的,就插在一群绣花针搭出的天井当中,把针尖牢牢贴在筷子头上。 来得更晚的,只能把自己竖起来,针尖往平贴筷身的绣花针当中插,死了命地挤出一条路。 沈乐松开手没半分钟,就看见自己插进模型里的那根金属筷子,硬生生地变成了一根微型狼牙棒…… 你们这是丝毫没有顾惜我这个主人啊! 如果不是我缩手缩得快,你们这些绣花针,是不是要在我手上,戳几十个透明窟窿啊?! 这活没法干了! 沈乐骂骂咧咧,蹲在边上,盯着这一坨绣花针看。 等到雷劫的力量彻底被导入底下,小油灯开开心心吃了个饱回来,牡丹历劫完毕,在院子外面柔声道谢…… 这根狼牙棒还是狼牙棒,绣花针们丝毫没有要彻底解散,回归原位的意思——它们甚至不肯从金属筷子上掉下来! “青灯,去把……”把那根筷子上的电吃掉? 沈乐话到一半,又默默咽了回去。算了算了,绣花针想要吃点儿电不容易,雷劫也不是月月有,年年有的。 就天香楼这群小姑娘,一两个月来一位,眼看着一圈就轮完了。再要下一轮,嗯,五百年后吧! 沈乐叹一口气,起身去继续看资料,去研究新到手的疑似腰刀,和海捞不明物体要怎么修复。 等他一口气看了七八篇论文,摘录了满满一屏幕的图片,笔记本上抄了两页纸,背后簌簌簌簌,叮叮当当,开始传来轻微的声音。 小油灯在背后嚷嚷: 【沈乐,那些针解散了!】 终于解散了啊…… 沈乐竟然有种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的感觉。他捧着针盒过来,精神力轻轻涌出,拎起一根绣花针,要把它收回针盒。 这一动作,大喜过望: 精神力在绣花针当中行进,比之前顺畅得太多,轻盈得太多了! 如果在雷劫之前,他用精神力移动一根针,就像用手拎起一个五公斤的哑铃,举过头顶; 而现在,这哑铃的重量就从五公斤,赫然减到了一公斤。精神力触碰上去,有一种活泼、轻盈的感觉,迫不及待地响应他的召唤: 重量轻,速度快,转折如意。 沈乐试探着让针尖对准绣布上的针孔,只是念头微微一动,针尖就挪到了想要的位置,针身垂直,虚虚点在绣布上; 再试探着加一根绣花针,第二根针也跟着飘了过来; 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 一直到第六根针,他才有了点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的感觉。沈乐大喜过望,刚才绣花针们不停号令,肆意独走的郁闷,顿时被他抛到脑后: 效率高了五倍啊! 能同时控制五根针,就能让五根针一起绣花—— 嗯,绣不同的部位,分心五用大概不行,但是,绣制花瓣,同一个颜色,几根线排成一排向前推进,这就完全能做到了! 开干! 他一个念头,五根绣花针调转针尖,嗖地扎回针盒。速度之快,让沈乐也吓了一跳: 这针盒是在他手上拿着的! 但凡他稍微走个神,或者指引的时候偏一下,这绣花针就要在他手上开五个洞了! 到时候去找医生,怎么跟医生说? “我用意念操纵绣花针乱飞,然后玩脱了,它扎我手上了?” 他赶紧放下针盒,还特地放远了一点,距离那个宅子模型大概有两尺。 然后,自己转了个方向,站到与宅子和针盒连线的直角垂直的位置: “去——” 嗖! 嗖嗖! 嗖嗖嗖嗖嗖! 一根飞出,两根飞出,五根一排飞起,再五根一排,再五根一排。 沈乐感觉自己控制得比较熟练了,就把针盒往外挪了,一尺,再练两遍,又挪了一尺。 眼看所有的绣花针全部归位,沈乐意犹未尽,指引着它们全部飞到针垫上,再将针盒挪到两米之外,重新尝试了一次。 然后,再转个方向,再转个方向…… 一排亮闪闪的绣花针,在房间里先是并排行进,再是头尾相接,排成一条笔直的银线。 稍微停一停,又飞出了战斗机飞行表演的雁行队列,一根在前,两根对称在后,再两根仍然对称,在侧后方并行飞掠。 寒光闪闪,呼啸纵横,在工作室内拉出道道残影。沈乐非常开心地看着飞针来回,突发奇想: 这飞针最快能达到什么速度? 能超过子弹么? 他在房间边缘架起手机,调整到拍摄模式。招了招手,喊小油灯: “青灯,帮忙看一下。我尝试一下快速催动飞针,你记得拍照,测试一下它的速度啊!” 油灯灯芯上闪了一闪,表示听到。沈乐缓缓操控绣花针,把它悬浮在房间一头。举手,凝神,用力挥下: “开始!” 嗖的一声,绣花针在视野中划过一道残影,扎到墙边针盒里。沈乐扭头: “拍下来了么?” 【拍了……】 手机咔嚓咔嚓,确实启动了连拍模式。沈乐点开第一张照片,没有;第二张,没有;一直点到第十张,还是没有。 他不死心,把照片导入电脑,放大了重新细看,没有任何一张照片,拍到飞针掠过的痕迹…… “你不会是快门按晚了吧?” 他疑惑地看向小油灯。青灯恼怒地闪烁了两下: 【没按晚!是你的手机不好!你以为你那手机跟人家相机一样,连子弹飞过的痕迹都能拍到啊!】 手机还是两年前的旧款,一分钟只能连拍十张的沈乐,哑口无言…… 测不了速度,又不想消耗这些经历了雷劫的绣花针去测试威力,可能还要在木板里撞到扭曲。 沈乐干脆把绝大部分绣花针归拢回原位,只留下当前用得上的几根,穿针、引线、动手绣花。 五根亮闪闪的绣花针并排行进,一起一落,一起一落,牵引着丝线在马面裙上稳定前进。 原本需要一晚上才能绣好的一朵花,在他的注视之下,只须臾工夫,就多了一片娇艳欲滴,渐变色柔和自然的花瓣。 “啊……照这个速度,我今天晚上,就能把马面裙全部绣好了啊!” 沈乐精神大振,再接再厉。 工作室里银光纵横,绣花针带着各色绣线,高速飞来飞去,或落在针插上,或垂落在绣线架上,或在马面裙上来回翻腾。 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一条富丽堂皇、光华灿烂的裙子,就完完整整地铺在他面前。 “怎么样?我比你主人绣得好吧?” 沈乐开开心心,伸手摸了一下马面裙,还拍了两拍。 这条裙子多半是专业绣娘的手艺,至于盖头 ,大概率是那位年轻姑娘的手笔了—— 幸好红盖头上面的绣迹残损不多,需要他修补的部分也不算多。 但是,因为主人的手艺确实一言难尽,要在那些杂乱的针孔当中,弄明白当年盖头上的准确图案,还是有点难度啊…… 光影急不可耐地摇曳起来,把沈乐吞没进去。沈乐闭眼,睁眼,发现自己又踏入了记忆当中,四下一看,就差点笑出声来: 红嫁衣的主人,那位可爱的年轻姑娘,正在愁眉苦脸地绣花。 她端坐在窗下的绣架前,左手边一把剪刀,右手边架子上绣线飘拂; 面前,脚下,一个又一个绒线团,满地乱丢: “哎呀!怎么又拉不动了!” 她右手拇指、食指,用一种沈乐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姿势,死死捏住绣花针,捏得指腹发白。右手向内收拢,小拇指挑起,抵着绣线往外拉: 拉了一段,卡住了;再拉一下,拉出来一小段,又卡住;收回小拇指,捏着绣花针用力一拽—— “嘣!” 针拽弯了,线扯断了。钻到绣架下面一看,那根绣线在绣布背面,已经打成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结,天晓得攒了多少层…… 沈乐在旁边捂着嘴笑得发抖。这种初学者的错误,他第一天绣完,就不会再犯了。 姑娘,看你绣架上的进度,至少也绣了十天了,你是怎么做到半点长进没有的? 姑娘发了一小会儿呆,把那个结子剪掉,换根绣针,重新穿针,重新绣起。 耐着性子又绣了几十针,断了两次线、扭歪了一根针,终于忍无可忍,把针往绷子上一插: “我不绣了!我不绣了!——谁爱绣谁绣去,我又不是没钱,我又不是买不起!” “哎呀,姑娘,可不兴嚷嚷不绣的话。”外间立刻走进来一个半老妇人,黑裙青袄,打扮得干净利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受信任的管家娘子模样: “少爷好不容易把您托付给蒋老爷当义女,就是为了让你有个娘家,风风光光出嫁,不会让别人看不起。 你连盖头都不肯自己绣,让这县里的大户人家都知道,少爷娶了个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懒娘子,这不是丢他的脸么?” 沈乐脸色慢慢阴了下来。 第18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万赏加更3) 那位管家娘子满脸堆笑,半哈着腰,无论是言辞还是语气,都是一副极其尊重主家、为主家着想的忠仆模样。 但是,沈乐听来听去,总觉得她这话哪里不对,哪里让他觉得不舒服。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 一个没有父亲的孤女,一个女镖师,能够成为“蒋老爷”的义女,以大户人家女儿的身份出嫁,确确实实是抬了身份; 这种身份,也是对女方的保障。就算有一天男方变心了,冲着姻亲关系,也要稍微想一想。 而且,亲手绣嫁衣,真的不是什么特别高的要求。这都降到绣个盖头就好了,再绣不出来,那可就没道理了! 姑娘似乎也被劝抚了下来,虽然满脸不开心,却也还是老老实实,坐下来开始继续绣花。 管家娘子挨在她身边,小声指导: “您这一针该往回退一点儿……” “您这一针歪了,最好能拆下来重新绣……歪成这样,后面没法补救的……” “嗯,这一针绣得很好,但是针脚能密一点就更好了……” 姑娘低头,握紧拳头,再慢慢放松,拈起绣花针开始绣花。绣个几十针,再握紧拳头,嘴角绷得紧紧。 如是再三,终于把绣花针往绷子上一戳,跳起来,快步走向墙边挂着的腰刀: “不绣了不绣了!我要练刀!” “姑娘,姑娘!”管家娘子大大张开双手,拦在姑娘面前: “姑娘你静一静,少爷考中举人以后,他的老师,县令大人,都想给他做媒,他却坚持说和你定了亲,要守约。 少爷对你这么好,你也要为他争面子不是?你以后是要做诰命夫人的,要文雅!要娴静!要做大家闺秀!” 沈乐眉头越皱越紧。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那位考中了举人的书生,他是从少年时代,就认识姑娘的啊! 他知道姑娘是杀猪人家出身,知道她曾经在街上叫卖,知道她曾经手起刀落,一刀刀剁开猪骨,干脆又利落; 知道姑娘背井离乡出去走镖,知道她从一个小镖师当到镖头,从她手里拿过沉甸甸的银子,靠这笔钱养活自己,直到考中举人; 知道她是一个多么爽朗的人,知道她这双手拿过刀开过弓,却没有捏过绣花针…… 那么,“要文雅娴静”、“要做大家闺秀”,这样的要求,到底是他提出的,还是别人给姑娘压力,他只是不知道? 甚至—— 沈乐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为姑娘找一个大户人家的义父义母,让她从别人家出嫁,是为姑娘好,还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 沈乐不知道答案。他也没有办法干涉,只能安安静静地看下去: 姑娘暴躁了又忍耐,忍耐了又暴躁,一块盖头拆了绣,绣了拆,再拆了绣,再绣了拆。 看到后来,沈乐都把盖头上的花样背下来了,她还是没有绣完—— 忍来忍去,终于还是忍不住。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不,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傍晚,她悄悄换了件紧身短袄,挎上腰刀,背上弹弓,出门助跑几步,纵身一跃! 沈乐:……还,还能这样啊? 他赶紧跟着一跳,幸好在记忆当中,跳这么高一点也不为难,轻飘飘地翻过几重墙头,出了那个什么“蒋老爷”的宅子。 穿街过巷,一路奔行,直跑到某幢陋巷简屋外面: “阿恒!阿恒!” 她远远摸了个石子,抛砸在窗棂上,而后小声呼唤。连喊几声,屋子里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反而是邻居推门出来: “举人老爷不在这儿住啦!老爷们送了他大宅子,他搬去西城那边住了!” 姑娘“啊”的一声,谢过邻舍,转身快步离开。沈乐跟着她奔向城西,看着她远远站在大宅外面,欲前又却; 看着大宅门口车水马龙,拜访的、送礼的、拉关系的络绎不绝; 看着那个有点凶的门房凸着肚子,不耐烦地冲外面挥手,打发走上门的穷亲戚…… 姑娘脸色一点点黯淡下来。在远远的巷子口转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转到大宅侧面,翻墙进去: 这些宅子的构造大约都差不多,姑娘翻过两堵墙,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书房。 房里灯火通明,书生的诵读声朗朗传来,姑娘脸上出现了甜蜜的笑意,一按屋檐,就 要跳下去。还没动,院门“吱呀”一声: “老爷,老家有人来访,说是您的三叔公。” “三叔公来了啊?快请!” 书生快步出外。姑娘脸上掠过一丝懊恼,趴在屋檐上,一动不动。须臾,就看见书生亦步亦趋,扶了一位老者进来: “叔公,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您直接传话让我过去就好了啊!” “哪能呢,哪能呢。”头发花白的老者笑呵呵地让他虚扶着,左右观看宅子,越看越开心: “你现在是举人老爷了,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哪儿是我们随便就能叫过来……” 一阵没有多大营养的闲聊。沈乐都快无聊得睡过去时,忽然听到老者问: “对了,你要和那个林姑娘成亲?” 沈乐精神一振,眉头瞬间皱起。不等他恼火,已经听到书生郑重回答: “正是。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个月后,就是吉日良辰。到时候,还要请叔公来喝一杯喜酒。” 姑娘伏在屋檐上微微一笑,笑容甜蜜而温柔。沈乐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这才听老者又是咳嗽,又是唉声叹气: “唉,你怎么就娶了她呢……就不说她抛头露面卖猪肉的事了,她行走江湖,千里走镖,你怎么知道她身边没有别的男人?” “叔公慎言!” 年轻书生立刻打断。他的态度还是对长辈的恭敬,说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 “林氏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也是承蒙她的资助,才得以一路求学,最终考中举人。她之品性,我素来知晓,决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听着他们的谈话,年轻姑娘先是一怒,立刻转怒为喜,眼神亮晶晶的满是甜蜜。 老者被自家侄孙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唉”、“唉”地连指了他几下: “你啊,你啊!唉,你受了她的恩情,要报答,这也不是什么错处——总是当年族里穷困,资助不起你读书。 但是,娶这样一个女人,她以后能帮得上你什么?她要怎么帮你打理内宅,怎么帮你和上官家眷交际?”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以后就算出去做官,也不是要靠娘子出面交际,才能坐得稳官位的人。”书生微微皱眉,轻声道。 老者摇了摇头: “不是说要你换个娘子,只是,你也该做点准备。这样,你叔祖母有个娘家侄孙女,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叔公不用说了!!!” 书生恭恭敬敬地,然而强硬地,把老者推了出去,恭送出门。一回头,姑娘已经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满目欢喜: “阿恒!” “你来啦!” 书生笑着向她伸手。上下打量她一遍,微微皱眉: “怎么穿成这样?” “我闷死了!烦死了!——那个老女人,一天到晚叫我绣花绣花绣花,打拳也不许我打,练刀也不许我练!” 曾经纵横江湖的女镖头,在心上人面前,俨然一副小女儿态,下意识地撒娇: “再不出来走一圈,我就要憋死了!阿恒,陪我出去走走啊!” 书生唇边的笑意微微凝滞了一下。在姑娘反应过来、开始不高兴之前,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啊!你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他换了一套深色长衫,颜色和姑娘身上的短袄相配的,随她一起出门。走过长街,走到夜市,姑娘的脚步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是凝重: “怎么……米价已经涨到一斗五十文了吗?” “是啊。我们这里还好,但是听说关中大旱,青江下游又发了水灾。” 说到年成和粮价,青衣书生的脸色也黯淡了下来: “县里的李捕头,家里是做米粮生意的,最近两支运粮队都出了事。这些天流民也多了……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走动!” “你也是!”姑娘反手一把抓住他: “我身手好,不怕,你可打不过他们!——等成了亲,我护送你进京赶考,到时候就不怕了!” 书生笑着点头,牵着她的手走过长街,在一个半明半暗的小摊子上坐下来。他们点了一碗馉饳,你一只,我一只,你一口,我一口。 树影摇曳,两个人肩膀和肩膀挨在一起,低声细语。 直到最后一口汤喝完,书生把姑娘送到蒋老爷家墙外,看着她敏捷地翻墙进去,脸 上才慢慢泛起了愁容: “唉……乱成这个样子,真的还能进京赶考吗?或者……需要做些别的准备?” 外面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坏。粮价从斗米五十钱,涨到了百钱,不到一个月,就涨到了两百钱; 城外开始出现流民,开始还零零散散,后来,就大批大批地驻扎在城外; 而最新的消息,是隔壁县来了一支乱军,打下了县城,整个县的大户被抢掠一空! 第19章 遍地哀鸿满城血 这是沈乐第二次看到成亲场面。 但是,和上一次妆奁盒主人出嫁的时候,全家齐聚,满是真心祝福的场面不同,这一次,年轻姑娘身边,完全是冷冷清清。 啊,人还是有的,那位蒋老爷家的女眷,她的“义母”和“娘家女眷”,按照礼节还是到场了的。 但是,这些女性,虽然笑得亲亲热热,说得花团锦簇,在沈乐看来,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气息: 能快点结束吗? 能快点结束了吗? 在这种气氛下,送嫁的流程走得很快。一身嫁衣,一顶花轿,一个跟轿的丫鬟,八个抬嫁妆的家人,姑娘就这样被送出了门—— 蒋老爷还是把场面做到了位的,至少,他拿到新举人那里送来的礼物后,还是正经为姑娘置办了嫁妆; 送亲的队伍,哪怕是雇来的,也披红挂彩,吹吹打打,绕着小城走了半圈: 哪怕蒋府,和新举人的宅邸只隔了一条街,出了府拐两个弯就到,这绕城半圈,那也是一定要绕的! 沈乐亦步亦趋地跟在花轿旁边,真心地祝福他们一切顺利——至少,能够平安地举行完婚礼。 但是,或许因为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他的祝福,可能是起了反作用? 花轿从城西绕到城南,刚刚要折向城东,还没关闭的城门口,猛然爆发了一阵惊叫! “快跑啊——” “阿花娘,快跑——” “土匪抢城来了——” “关城门,关城门——” 马蹄声,脚步声,哭喊声,重物坠落地面的声音,还有猖狂的大笑声,充斥着整条街道。 砰的一声,轿子落地,雇来的送亲队伍扔下花轿和嫁妆,头也不回地往回逃…… 只剩下跟着嫁过去的小丫鬟呆呆站在路中间,左看,右看,全都是不熟悉的街道。 那个十岁刚出头的小丫头抖了几下,哇的一声,扎进轿子里,扑在新娘膝盖上,瑟瑟发抖…… 喧嚷嘈杂声中,年轻姑娘一把抓下了盖头。 她将盖头仔细盖在小丫鬟身上,拎起裙摆,轻盈地跳出了花轿,直奔后面的嫁妆箱子。 一伸手,从红缎包裹、扎着大红球的刀鞘里,抽出钢刀,轻盈地挽了一个刀花; 再一挥刀,红缎纷纷断落,那把用红缎、红球扎得端端正正的弹弓,被她用刀尖一挑,落在手心; 刀尖再一挑,一袋弹子当空飞起,被她随手接住,挂到腰间。纵身,上房,飞奔! 一朵红云在房顶上燃烧。沈乐几乎是目眩神迷地仰着头,看着她快速接近战场,看着她半跪在房顶角落,拉开弹弓。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钢制弹丸暴烈地闯入战场。第一弹,打掉一把举起的钢刀,救下了一个闭着眼睛,扑在自家女儿身上的农妇; 第二弹,打进一匹战马的左眼,战马惨烈嘶鸣,停住了冲进城门的脚步; 第三弹,打在一个怒吼着,挥刀冲上来的土匪脸上,土匪当场血流满面,仰面倒下…… 她快速拉动弹弓,弹无虚发,每一弹都精准地打中了一个敌人,有力地阻止了敌人的攻势。 只有那个骑着战马的土匪,怒吼着挥刀,连续劈开两枚弹子,却也没能冲进来一步,只能仰着头对城内怒吼: “我记住你了!——我记住你了!臭娘们,你给我等着,有你倒霉的时候!” 得到这样的强力援手,城内兵卒士气大振,呐喊着把土匪推了回去。城门缓缓关闭,街道上恢复安静,百姓们连滚带爬地各回各家。 然后,新嫁娘轻轻跳下路面,走回花轿,站在轿子旁边发呆: 这亲还怎么成? 没有轿夫,没有抬嫁妆的仆人,没有送亲队伍,她难不成,自己把嫁妆塞进花轿,再扛着轿子走到男方家里吗? 虽然也不是扛不动……可,这就不是个事儿啊! 沈乐站在轿子另一边笑了半天,笑得肚子都痛了。嗯,流民还在城外,土匪军还在城外,危机很大,而且并没有解除—— 但是不能阻止他先笑一会儿! 真的,那姑娘站在轿子边上,满脸尴尬茫然的样子,真的太好玩了! 婚礼最终还是没能继续下去。事态平静以后,蒋大人家里终于有人飞奔过来,请了她回去: 良辰吉日另择,婚期另定。在此之前,还是请 她以女儿的身份,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吧…… 然而,这一住,就有一点遥遥无期的感觉。土匪军的围城并没有解除,大批的流民盘踞在城外,时不时地就来一场攻城; 县衙里的捕快,差役,大户人家的家丁,甚至城里的青壮,都被阻止起来,轮流上城头防御; 而像阿恒这样的新举人,虽然不至于亲自上城作战,也必须坐在县令召集的,城里头面人物的聚会当中,和他们一起讨论: 各家出多少家丁作战,出多少金银,出多少米面、被服和其他物资,把城里的米价压在什么程度,才能不让贫民造反…… 这种危机关头,想要成亲,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所以,姑娘只能坐在蒋府当中,属于她自己的那个小院,日复一日—— 从每天有人送饭,有管家娘子陪伴,有小丫鬟伺候左右,到只剩下每天三顿有人送饭; 从宅子里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到坐在小院子里,都能听到隔壁院落的惨呼呻吟; 从每天都被告知“平安无事,姑娘只要高坐就好,不必担心”,到送饭的小丫头,每天都能带来谁谁受伤了,谁谁残废了的消息…… 年轻姑娘几次想要出去杀贼,却每次都被家里的仆妇,甚至被蒋家的主妇、主人劝阻: “姑娘,这不合适”,“姑娘,这不成体统”,“姑娘,这不符合咱们的身份”,“姑娘,想想您的未婚夫……” 她死命忍耐着,每天在家里练刀,练弹子,打熬气力。直到铜锣声、惊呼声、呐喊声远远席卷,越来越近—— “贼军上城头了!上城头了!” “快顶上去!顶上去!” “城门!去城门!他们在撞城门了!” “城破了——” 姑娘一跃而起。腰挂短刀,身背弹弓,提着腰刀就杀出了门。 流民军已经冲进来了,仗着人数多,开始冲、砸、推撞府门。 厚重的木门被撞得哐哐直响,年少仆役搬来柜子、桌子,抵在门后,死命地顶着大门。 家丁们战战兢兢地举着长矛,随时准备在开门那一刻,奋力先刺过去一下。姑娘抬眼一瞥,无奈叹息: 唉,靠这几个家伙,怎么可能守得住? 她纵身一跃,翻过墙头。沈乐都来不及跟着她跳墙,就听到外面惨叫之声大起,撕心裂肺,连成一片。 他快跑几步,甚至看到外面血花高高冲天而起,喷过墙头,以及,那是什么?一只胳膊? “外面没事了!你们不要开门!”稍微静一静,姑娘在外面朗声高喊: “我去别处看一下!” 沈乐慌忙跟着跳了出去。这一出去,就看见外面扑倒了三五具尸体,掉了六七根胳膊。 而姑娘已经纵上墙头,蜻蜓点水一般,沿着街边的房屋一路纵跃,奔向……她未婚夫家的方向? 沈乐跳到房顶上望了一望,确定自己方向感没错,干脆取了直线。他一路奔过去,很快,就在书生府里,碰上了一队流民: 年轻书生虽然已经是举人,但是,他刚刚中举没多久,这份家业,还是靠县里的大户你一栋房子,我一个铺子,慢慢凑起来的。 家里倒也雇佣了几个仆人,但是,时间太短,既无恩义,也无威慑。所以,遇到危机,他家的仆人,是跑得最快的…… 年轻书生反应过来之前,府里就已经四门大敞,仆人们但凡能动的都溜了个干净,能摸走的细软都摸了个遍。 没有顺便抢他一把,已经是比较有良心了…… 这样一座府邸,对于流民而言,约等于一块毫不设防的大肥肉。年轻姑娘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群流民冲进府里,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说!金银都放在哪里!” “没,没有了……都被他们抢光了……” 年轻书生被逼在墙角,瑟瑟发抖。钢刀往下压了一压,在他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温暖的鲜血立刻就流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大叫: “真的没有!真的没有!都给那几个仆人带走了!我没多少钱,我刚考中举人——” 嗖! 一枚钢弹飞下,打在执刀逼问的土匪脸上,直入眼眶。 土匪大声惨呼,仰面栽倒,下一刻,一抹血色刀光绽开,在书生前方划过一个大圈子—— 刀光徐徐收敛,整个庭院里,除了这对未婚夫妻,已经再没有一个站 着的人。 “阿,阿林,你来了……” 书生摸着脖子上的鲜血,惊魂未定。姑娘右手执刀,左手握着纯钢打造的弹弓,挡在他面前,沉声道: “这里不太平了。跟住我,我护着你杀出去!” 在年轻姑娘,以及衙役、官差、大户人家、县里青壮,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这次土匪攻城终于被打退。 然而,围城还是没有解除,县城里的粮食,却已经只够十日消耗。 一群头面人物坐困愁城的时候,城下的土匪头目,突兀地提出了一个要求: 第20章 老板,要我去找几只翠鸟,帮你要点羽毛吗?(万赏加更4) 土匪头子在城下喊话的时候,沈乐一颗心猛地向下一沉,冰冰凉凉。 那个年轻姑娘,会遭难吗? 会遇害吗? 会……遭到自己人的背叛吗? 这个人世间,有人勇敢,也有人怯懦;有人无私,也有人贪婪。有人愿意为旁人牺牲,也有人…… 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毫不在意地牺牲他人,甚至,还要为这种牺牲,披上一件光明正大的外衣。 而肉食者,肉食者……沈乐对他们的品德,严格来说,对他们整体的品德,并不看好…… 姑娘,你可要撑住啊! 他扭头向回跑,哪怕没有办法干涉过去,也想要设法告诉姑娘一声。至少,至少留点警报,留点异样,能够让她警觉? 然而,还没看到姑娘居住的小院,街道,房屋,人流,就在他面前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像是一副凝聚在水面上的油画,随着大量河水冲刷,自然而然地散开,稀薄到不可辨识。 他还是坐在工作室里。嫁衣上凝聚的记忆,能传达给他的记忆,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怎么就卡在这里了啊! 断章狗是该被寄刀片的! 可惜,虽然这套嫁衣,以及嫁衣相关的其他组件,都在他手边,他却没法给这套红嫁衣寄任何一片刀片。 寄了又怎样呢? 难道他还能把刀片往嫁衣上划吗? 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大劲才修好的! 沈乐恨恨地锤了一下桌子,手掌谨慎地落在衣裙边缘,并没有碰到半点。然后,他唉声叹气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还得继续修,继续修。把嫁衣修好,把凤冠修好,把海里捞起来、墓里挖出来的那两坨修好。 修完了,把它们的力量梳理清楚了,才能得到更多消息,才能知道,那位爽朗的、勇敢的姑娘,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沈乐把红盖头铺在面前,覆盖上硫酸纸,一点点描画。 在姑娘身边看了这么长时间,他简直闭着眼睛,就能画出盖头上的图案,甚至能够直接在上面补绣。 但是,为了避免记忆褪色,扭曲,沈乐还是决定,先把图案画下来,把针法记下来。然后,仔仔细细,把它绣好! 毕竟,整套嫁衣,只有这幅红盖头,才是姑娘亲手绣的呢! 针线在空中划出道道银光,穿梭翻飞,一点点补上红盖头上损失的金线。修复这张红盖头,倒是比修复之前的织物要难了太多: 毕竟,马面裙也好,锦裤也好,云肩霞帔也好,都是高手匠人绣的。针法都有一定之规,沈乐只要照着标准针法去绣就好; 可红盖头上的绣工……沈乐要复现的,是年轻姑娘那暴躁的,紊乱的,直线都能绣成折线的,背后针脚经常打结的绣工…… 沈乐一边指挥着针线来回穿插,一边嘴角抽搐。幸好这红盖头保存得不错,丝线断裂磨损的,只有少数地方,看上去像是被粗暴大力揉过; 不幸的是,红盖头上,需要修复的地方太少,光是修复盖头攒出来的能量,大概没法让他看到下一段记忆…… 啊,果然没有。 两天以后,沈乐面对摊平在他面前,完完整整、光华灿烂,已经完全修复的嫁衣,长长叹了口气。 行吧,看来还要修别的…… 他唉声叹气,把看了一会儿保管箱里那一根棍子,和一根不明物体,再看向凤冠。 有一说一,埋在土里的饱水木棍和饱水铁片,以及长期浸泡在海里的不明物体,他真的没有把握修好,需要很多东西练手。 啊,老游怎么还没来? 说好帮他买海捞瓷,买海捞铁器呢? “啊,老板,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一个电话过去,果然,老游很快就展翅飞来。 这只游隼落在门口台阶上,不急着变作人形,先是用力俯下头去,用爪子飞快地扒拉脑袋,给自己挠痒痒。 他已经有经验了,老板面对鸟类形态的他,总会多点耐心,只要他不抓几只老鼠进来送礼就行: “帮您买海捞瓷可太难了……现在的人,弄点海捞瓷起来,都要折腾干净了才往外卖,完全不符合您的要求! 海捞铁器就更难了,基本上就没人捞,在海底发现了也会直接扔回去。我是找了好几个专业做这行的,好容易才定制到的!” 嘀嘀咕咕,话 里话外,就是在抱怨他为什么不找老海龟帮忙。沈乐笑着摇了摇头: 找老海龟帮忙是挺好,但是,很容易捞到一些,可能比较珍贵,但官方又暂时没有能力开发的东西。 不像现在专门做海捞瓷的人类,他们弄到的东西,基本上都在官方眼皮子底下,不至于糟蹋文物! “所以,你买到了?” “刚买到,正在运货。东西有点多,不好抓在爪子上飞过来——那些东西要放在专业的保管箱里。后天,后天就运到了。” 沈乐向他认真道谢,开门请他进来。一边开冰箱门,拿饮料,拿小食,一边就看见老游左绕右闪,窜到了凤冠面前: 他几乎趴在了玻璃柜上! 老游,你是游隼,你不是渡鸦,你对亮闪闪的东西也这么感兴趣吗? 想要珠宝的话,可以拿资源跟我换珍珠,不用对老式凤冠这么感兴趣! “老板,你要修这凤冠吗?” 沈乐一手冰红茶,一手苹果,绕过半张桌子走过来。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是要修。不过工作量还好,这凤冠的破损不大,估计三五天就能修完了……” “三五天?老板,这凤冠后面,好大一片点翠哎!老板你三五天真能修得完?” 沈乐惊讶地快步过来看。这只凤冠他还真没有仔细检查过,只看见顶上一片亮闪闪的,还镶嵌了几颗珍珠,就没管下面是什么。 原来,顶部那些繁密的花钿下面,居然还有点翠吗? 那可真是件麻烦事……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请出凤冠,眯起眼睛仔细观看。嗯,花钿底下,确实有一片深色的阴影,一眼看不清楚—— “你确定这是点翠?” “肯定啊!翠鸟的味道,我还能闻不出来!” 老游骄傲地挺了挺胸膛。不但是翠鸟羽毛的味道,还有那些小小的精灵,被诱捕,被囚禁,被活着拔下最灿烂的羽毛,临死的痛苦和哀鸣…… 全都凝结在这片点翠上面,萦绕不去。身为鸟妖,那简直是完全不用辨认,凭本能就能感觉到的啊! 想起点翠的制作方法,沈乐脸色微微沉了一下。他快步绕到工作台另一边,摸出一只小小的强光手电,往里照着看。 嗯,青蓝色,青黑色,一丝一缕排布,带着变幻不定的金属光泽……果然是点翠,果然是储存了很久,大部老化、有些脱落的点翠。 “啧,这修复起来就难了……” 沈乐由衷地叹息了一声。点翠首饰想要修补回原样,必然需要翠鸟的羽毛—— 1957年出土的定陵凤冠因过度受损,其中的两件曾在1958年进行修补,所需翠鸟数量达到了四百余只。 虽然,后来再也没有这种官方大规模的点翠饰品修复工作,但是民间,仍然有人零零星星制作点翠首饰,零零星星捕捉翠鸟…… “老板,你是担心没有原料吗?”老游察言观色,小心揣测: “现在翠鸟羽毛确实挺难找的——要我去找几只翠鸟,帮你要点羽毛吗?” “要?” 沈乐斜眼看他。你是游隼哎,翠鸟,哪怕是同等级的翠鸟妖精,在你面前,估计也没有还手之力—— 你是去要点羽毛,还是去大杀特杀,然后拔一堆羽毛过来给我用? “老板,绝对是要,绝对不是抢,更不是杀!”看着沈乐不相信的、防备的目光,老游急匆匆解释: “我认识好几只翠鸟妖,它们都庇护一大片山林——我带点能让他们增强力量的东西过去,请他们召集子孙,每只鸟贡献几片羽毛,还不容易嘛!” 听起来倒也能说得通——沈乐凝视了一眼面前的凤冠,有点心动。 翠鸟羽毛,雪青色、亮蓝色的翠鸟羽毛,它变幻的光泽,其实是任何现代工艺都代替不了的—— 没有两只翠鸟是一模一样,没有两片翠鸟的羽毛,细看是一模一样。 所以,用丝缎染色,用鹅毛染色,只能接近,只能模仿,却没有办法完全取代。 为了翠羽捕杀翠鸟肯定不行,但是,如果是翠鸟自愿贡献出的羽毛,每只翠鸟只献出几片,事后又有补偿的话…… 他犹豫不决。绕着凤冠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终于下了决心: “算了。这点翠我用别的法子修,你也不用为了我,去找哪只翠鸟要羽毛——” “ 老板,不麻烦的!也不会伤害他们!” “我不用翠鸟羽毛了!听见没有?” 沈乐紧紧盯着他看。见老游缩了缩脖子,点头不迭,他才叹了口气: “翠鸟自愿送的羽毛,我能要到,别人要不到。要不到的人,就会想去捕捉,想去杀戮——要避免这个,就要从一开始,就不用点翠……” 第21章 沈乐:五千万买来的仪器,怎么还是不够用? 选择不用翠鸟羽毛修复,不代表沈乐在凤冠修复上花的力气,就可以减少了。 事实上,他要做的工作,还是茫茫多。哪怕这个凤冠看上去比较完整,没有残损,也不代表这些工作就可以少了—— 沈乐唉声叹气,先抱着凤冠咔咔拍照,多范围、多角度地拍照。然后,抱去实验室,拍了一个ct…… 是的,修复的第一步,是给文物做体检。这玩意儿看着外表相对完整,可谁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那些龙凤,那些蝴蝶,那些把珍珠镶嵌上去的脚爪,还有整个冠体,有没有哪里锈得特别厉害? 有没有哪里强度已经很低了,稍微动一下就要断掉? 有没有哪里其实已经断掉了,只靠着旁边各种部件的支撑,才勉强保持在原位? 这些问题,靠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只能靠无损探伤。拍ct,还不能去最近的镇人民医院,大抵要被赶出来: “什么鬼?给凤冠拍照是什么鬼?” “全是金属的?” “不是说好了,拍ct,身上不能有金属件吗?什么皮带扣啊,什么拉链啊,什么钥匙啊,都要取下来,你是男生,就不提内衣的事儿了……” 只有送去实验室,实验室里的同事们,才能露出心领神会的、“哦,又来了”这样的眼神。 甚至,还能热情地指导他一下,待测物品要怎么摆放,软件要怎么调整,怎样导出自己需要的三维数据…… 是的,因为是形状特别复杂的金属构件,所以要做3d重构,才能直观地看出哪里有问题。 要不然,靠他自己,一张一张看那些切片的ct图,一辈子都搞不明白! 拍完ct,抱回工作室,继续研究。天可怜见,最近添置的一些东西终于到了,不用每次往滨海跑,刷脸借仪器了—— 虽然刷的是特事局的脸,可,特事局的脸也是脸啊! 就像帕鲁的命也是命一样! 沈乐摸起一个形状有点像电吹风,但是脑袋比电吹风大了n倍、重了n倍的手持式x光荧光光谱仪,对准凤冠各处,慢慢旋转。 这个仪器,可以对物件的基体材质展开分析,比如告诉你面前这块是黄金还是白银—— 好的,表面是黄金,有些金色消失的地方显示为白银,确认应该是银鎏金。 再比如,有些明显是焊点的地方,可以告诉你这部分的成分,方便你按图索骥,配制古法焊药。 这玩意不贵,也就十万出头一台,是的,以现在沈乐的身家,已经可以说“也就”这个词了。 自己买的东西,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用多久就用多久。 感觉上次测量有点问题,重新测一次也没关系,不会遭到登记好时间,需要用仪器的研究员白眼。 “就是好重啊……1.2公斤啊!这样一直拿在手里,一会儿对准这个点,一会儿对准那个点,慢慢转动,简直累死了!” 沈乐放下光谱仪,用力甩手。 一个1.2公斤的哑铃,拿在手里做三十次上举动作,和拿在手里三十分钟,其间缓慢运动,对肌肉的消耗,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哪怕他有内力加成,哪怕他每天都要练习五禽戏,都感觉整条胳膊的肌肉都有点酸胀。 按理说,实验室里的老师们都是普通人,也能拿着仪器,正常操作,他不应该这么累啊! 难道是发力方式不对? 或者,是他太紧张了? 沈乐坚持着测量完数据,再把凤冠塞到超景深显微镜底下,观察工艺细节。 嗯,这台vhx-600超景深显微镜,集体视显微镜、工具显微镜和金相显微镜于一体,也不贵,只要不到二十万…… 摔! 哪里不贵啦! 贵不贵要看跟谁比,比如说,旁边那台sem扫描电镜……光谱仪和超景深显微镜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人家的一个零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乐忙了三四天,终于把这个凤冠的大概情况搞清楚。 这顶纯民间的凤冠,规制可以说是他见过最低的,别说什么十二龙九凤冠、九龙九凤冠,它连三龙二凤都没有; 沈乐左看右看,只看到了两只珍珠串成的鸟,两只应该是鎏金的鸟,因为长得太过抽象,不能确定是凤鸟还是翟鸟; 凤冠中心有两朵较大的珠花,珠花 周围,攒着几朵比较小的珠花。更外圈,一堆金银片子颤巍巍地攒在一起…… 凤冠顶上飞着两只珍珠串成的鸟,凤冠左右,戳着两只鎏金的……应该也是鸟吧。左边鸟嘴垂下一根珠串,右边鸟嘴里,啥都没有。 沈乐:“……” 所以这其实是个残损的凤冠吗? 我需要把它补齐吗? 沈乐叹了口气,只恨自己在记忆中没有看清楚,没有仔细观察那个凤冠长什么样子。他只好卷起袖子,开始查资料: 嗯,明代,特别是明代晚期,民间女子出嫁,惯例可以用九品冠服。至于九品命妇的凤冠长什么样嘛…… 《明史·志第四十三舆服三》有关命妇冠服,是这样规定的: “七品至九品,冠用抹金银事件,珠翟二,珠月桂开头二,珠半开六,翠云二十四片,翠月桂叶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 上带抹金银宝钿花八,抹金银翟二,口衔珠结子二。” 好吧,那两个奇形怪状的鸟,大概,也许,是翟鸟。当中的珠花,大概是“珠月桂开头二,珠半开六”—— 可怜舆服志写得不清不楚,他又翻了好一会儿资料,才查出来“开头”说的是冠服上花朵的形态。 “开头”是盛开,“半开”顾名思义,就是没有开足。至于这个珠花,到底是不是月桂花的形态…… 沈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谅他想象力不够丰富,这珠花的式样太过抽象,他完全看不出来…… 总之,在网上找到了图案,沈乐心就定了。综合各个仪器的数据,这个凤冠的圈口有点变形,需要整修; 圈口里面,铜丝鎏金的冠胎也有些瘪,也要给整整形; 银鎏金的花钿歪的歪,斜的斜,脱焊的脱焊,还少了两个花钿,沈乐得想法子给做出来; 翟鸟是左右两半焊在一起的,当中明显脱焊了,只剩下脑袋部分并在一起,得把它重新焊好; 对了,还有下面的翠云和翠月桂叶,有些纯粹是金属片,居然也有一些是点翠。点翠有明显黯淡,脱落的部分,他得把这补好…… 沈乐叹着气开始动手修复。银鎏金配件是找不到的,直接定制的话,怕人家用镀金代替鎏金。他只能自己动手,慢慢做配件: 首先当然是寻找合适的银片。根据x光荧光光谱仪测出的含银量,购买配比差不多的老银,对,现代的925银还不行。 然后,用锡锤慢慢打,一锤一锤打,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打成一张均匀的银片,用剪子剪成花钿,再整形,整形,整形…… 嗯,整形不重要,重要的是练手。圈口和花钿都有点变形,与其到上手修整的时候,一锤子打歪了,再一锤子打瘪了,还不如现在先练好! 唉,我苦啊…… 练完敲花钿,银片剩下的部分,打到0.5毫米厚,再仔细焊起来。 焊药也要单独配制,不是网购一点松香、焊锡就可以了,沈乐特地请出了天平: 三分等重量的锡、铜、银,放在一起加热,形成合金,再粉碎成小颗粒。这玩意,古早的手艺人叫做“六成焊药”,是专门用来焊金银器的。 焊接的时候,在六成焊药里掺入硼砂,按照重量,三份焊药掺一份硼砂,用清水调匀,把焊药小心在焊缝滴下一条。 然后,把焊缝放在微火上,慢慢烘烤…… “怎么还没烤干?” “怎么还没烤干?” “我用的火是不是太小了?” 沈乐抓耳挠腮。他拇指向前一推,把火焰调大了一点,呼的一股火苗卷上来,立刻,就看见焊药变成白色,然后两边银片咔嚓一声,裂了…… 没办法,只好再选两块银片,重新再来。这一次,沈乐给了十二万分的耐心,用微火慢慢烘烤,直到水分蒸发,焊药一点一点变白。 沈乐按照资料和视频上的讲解,迅速把微火调到大火,眼睁睁地看着银片烧红,焊药化开,变成液体渗入焊缝…… 赶紧关火! 把银片拿出来! 完了,焊药放少了,银片又断了…… 再来一次,焊药放多了,在焊缝上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疙瘩…… 再来一次……这一次的问题是没有放匀,有些地方焊上了,有些地方,还能明显看到缝隙…… 沈乐来回尝试,把自己烤得满头大汗。他倒也努力用精神力探查,奈 何那火焰温度实在太高,精神力延伸过去,有种被灼烧的疼痛。 没办法,只好在放焊药阶段,用精神力控制焊药涂抹,火一调大,立刻撤回! “我的水平还太差了啊!” 沈乐叹息。如果有激光焊接机就好了,据说那玩意儿,能实现零点几毫米的精细焊接,可惜我买不起…… 开玩笑! 这一房间仪器设备,已经花了我一半身家,整整五千万砸出去了! 第22章 花钿委地无人收……谁敢要妖怪的手艺啊? 沈乐把自己折磨得要死要活,要死要活,死去活来许多遍,终于把焊接的熟练度磨了个够。 一次成型,焊缝外形均匀,焊道与旁边的银片之间过渡平滑,焊渣清除干净; 目测没有表面气孔,没有未焊满的地方; 焊缝平行地黏附在银片上,没有侵染到银片当中去…… 然后,他就盯着凤冠的3d复原图,那些深入到冠胎内部、连接着花钿和凤冠的脱焊部位,铜丝因为氧化而快要断裂的部位,开始发呆: 怎么焊? 怎么,穿越这些密密麻麻的珠花、翠叶和翠云,把需要加强的部分焊起来? 重点是,怎么让喷枪的火焰,在焊接部位达到足够温度,点燃焊料,却不伤害到附近的点翠和珠花? ——焊料的熔点都在六七百度,流动温度——也就是熔化以后,会像水一样淌开,渗入焊缝当中——的温度,更是达到了七八百度。 这么高的温度,都不用直接喷到,就算挨个边,翠鸟的羽毛就能烧起来,珍珠就能烤炸了,烤成粉末! 沈乐拿着喷枪比来比去,比来比去,力图在密密层层的罗网状凤冠当中,找到一个可以伸进去喷枪的地方。 从上面伸,花翠太密,要拨开的话,需要把花翠用力推到边上,会引起下面连接部位的形变,之后整形回来,又是个麻烦; 从下面伸,喷枪喷出的火焰,直接就能燎到珠花和翠羽上。怎么歪,怎么斜,都避让不开…… 沈乐比了半天,又用细木棍戳了半天,仍然不得要领。 没办法,把凤冠的照片,以及ct做出来的三维重建图,一起发给做首饰修复的学长看: “学长求问一下,这种情况,到底要怎么焊,才能不影响珍珠和翠羽啊?” 微信那边沉默了半小时。沈乐一直等到饭点,终于有了回复,却不是论文,不是视频,而是一个网购搜索的截图: 小型手持式激光焊接机,各种品牌,各种型号,价格,都在一万五千块上下…… 很显然,师兄的意思是: 你为什么不用激光焊接? 沈乐:“……” 行吧…… 所以,兜兜转转,果然还是要买激光焊接机是吗? 有一说一,贵倒是不怎么贵,占地面积太大了啊! 像这样需要一台,买一台,需要一台,买一台,没过多久,他这个工作室就要被装满了。 到时候,他是在老宅角落,不起眼的地方,再造一间水泥房子呢,还是干脆去收购隔壁呢? 沈乐唉声叹气,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也只好请师兄发来了实验室里用的激光焊接机型号,照着下单了一台。 趁着焊接机还没到,他先开始努力清理凤冠。 去污,去垢,对于氧化的部分,不能用手术刀刮掉,甚至不能用刷子刷,而是要涂上一层轻薄的凝胶: 静置一段时间,将凝胶清理干净,凤冠底下的那些,立刻就会闪出湛湛的亮光。 但是……不管用签子涂,还是用刷子涂,那些签子、刷子,都免不得伸进那密密麻麻,盘丝洞一样的丛林当中。 到时候,钿脚歪的歪,斜的斜,肯定还要重新整一遍。想到那工作量,就让人痛不欲生…… 但是沈乐有他的绝招。他端坐在凤冠前方,用签子挑起一点点凝胶,平托在眼前; 精神力涌出,那凝胶便自然而然地飞起,穿越盘丝洞,落在一根细丝上。包裹、延伸,薄薄地涂了一小层。 “干得好。”沈乐给自己点了个赞,在旁边的电脑上操作一下,记下了自己涂抹这根细丝的准确时间点; 然后,再挑起一点凝胶,再凝神涂抹,再记录…… 全部记录完毕,等待一段时间,用精神力去除凝胶。果然,构成凤冠的胎体闪闪亮亮,湛然如新。 “好啦……去除氧化完毕,接下来做好缓蚀封护,就能再管一段时间了……几百年不行,至少管几十年吧……” 他配了一瓶bta溶液,均匀地喷涂……喷涂是不行的,会伤到后面的其他材质,但是,用精神力均匀抹一遍,还是很简单。 涂抹完毕,等溶液干透,再抹一遍虫白蜡,搞定! 这工作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也繁复。要每一根丝都涂到,每一个针脚都涂遍,还是非常考验耐心的。 沈乐要不是把它当填色游戏做 ,涂一笔,就在电脑凤冠的三维图案上改一点颜色,也忍不到全部做完的时候: “啊……接下来就是鎏金了……难道我要在家里做吗,这太考验人了……” 不但考验人,而且,还有很强的毒性。 鎏金,是把黄金用水银溶解,形成金汞齐,然后涂抹在需要鎏金的器物上。再用火烤,把水银蒸发,仅仅留下黄金…… 想象这挥发的水银蒸汽有多大毒性吧。没有专业设备,根本处理不了这玩意儿! 沈乐打电话问了一圈,都没问到能做鎏金工艺,而且肯把自己设备借出来的工作室。 包括林教授那个开古玩工作室的儿子,林国华先生,也理所当然地回答: “现在谁还用鎏金啊?又费金子,毒性又大!要不是什么非遗传承人,非要继承这个手艺,用电镀不好吗?” 沈乐:“……” 最后,还是老游帮沈乐解决了问题。他那一帮妖怪朋友当中,居然真的有一只,喜欢摆弄这些东西: 沈乐把做好的花钿送到那边,眼睁睁地看着他张开大口,一口将银制钿片吞了下去。 然后,左手一个金坠子,嚼啊嚼,往下一吞; 右手一瓶水银,仰起脖子,吨吨吨吨吨…… 沈乐:“……” 你悠着点啊! 别闹出人命,不,别闹出妖命来! 他心惊胆战,盯着那位大佬的脸,手指已经按在了手机上,随时预备拨号。 打110是不行的,医生大概处理不了这种猛人的情况,但是,打给秦医生,或许可以? “呃……” 那位妖怪胖嘟嘟的脸颊绽开笑容,大嘴一张,打了个巨大的嗝。一股难闻的气味冲出,他抬手一接,两片金色花钿落在掌心: 第23章 沈乐:戴上凤冠我就成了你?!(天天天情万赏加更) 沈乐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情商,才保持住脸上的笑容,肌肉没有当场抽搐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妖怪? 鎏金的方法是把黄金和水银吃到肚子里,然后胃里一顿搅合,出来就是鎏好金的花钿片? 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妖怪啊!大型熔铸设备都没你这么举重若轻吧! 还有,就算你的胃,可以让黄金快速溶于水银,再把金汞齐贴在银片上,那为什么银片又没有溶于水银? 你难道有两个,三个,四个胃吗? 你到底是什么品种?! 之前老游怎么介绍来的?是了,没介绍品种,好像妖怪的真身这种事情,都是隐私,不能随随便便曝光的…… “啊,不好意思。”看到他发呆,那只妖怪往后退了一步,侧过头又打了个嗝,耳边青铜色的毛发一现即隐。 沈乐瞳孔微缩,看着他吹起一阵微风,把刚才嗝出来的那股气吹走——气体很快凝结,化为一颗颗银白色的小珠子,簌簌掉在地上。 所以这是汞蒸汽? 你刚刚打个嗝,冲我喷了一口汞蒸汽?! 他不敢直接沾手,毕恭毕敬地掏出一个盒子,双手捧到面前,让这位大佬把花钿放上去。 那妖怪瞥了沈乐一眼,挂着一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笑容,随手把花钿抛进盒子里: “沈先生,再有需要,随时来找我啊。最近金价大涨,好久没吃这么好了……嗝~~~” 沈乐努力用精神力在面前织成屏障,挡住可能扑过来的汞蒸汽。他恭恭敬敬地微笑: “好的好的,如果有需要,一定再来找您。——您是喜欢吃合金吗?” “那肯定啊,像我们这种各种金属,越珍贵越好。”这位大佬拍拍肚子,怨念地叹了口气: “前几年我去了一趟中东,捡了些弹片吃,可好吃了~~~可惜黑海北面那旮旯太危险,不然高低去吃一顿……” 沈乐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去中东?去黑海北面? 你到底要捡什么东西吃,难道是贫铀装甲,贫铀弹片吗?! 这也能吃下去,你身上不会有辐射吗?会不会影响到我?! “那……”他两足战战,几欲先走。也就是身为人类的尊严,才让他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微笑: “那么先生,您能够做到吃下去各种金属块,然后吐出合金锭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介绍您和特事局合作一下?他们会很欢迎您的——” 生化环材,四大天坑,冶金学就是重复各种金属配比,各种冶炼方案,然后设法搞出各种各样的合金来。 如果有这样一位大佬,吃了吐,吐了吃,能随时吐出各种各样的合金,各个材料研究所,各个钢厂,会把他供起来的! 哪怕是拿到一块现成的合金,然后测试数据,做逆推配比呢! “哦,我已经和他们合作了。”大佬又打了个嗝,这一次,很礼貌地事先调转了方向,让汞蒸气远远离开沈乐: “一帮小气鬼,每个月给的报酬,只能买这么小一点黄金!” 他愤怒地比了个指尖宇宙的架势…… 啊这…… 研究所的钱是不够的,永远不够的,永远在缺的。生化环材,那就是四个无底洞,有多少钱都能烧进去: 就好像他们做考古修复一样,真的拉开架势烧,多少钱都能烧掉。故宫有多少文物? 国博又有多少文物? 一个康熙御笔绣字“万寿无疆”匾额,老师傅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艰难修复完毕。 而这个匾额只是二级文物,比它珍贵的一级文物,在故宫可以说是茫茫多; 就说同类型的匾额,一座宫殿至少有一个匾额,替换下来、压在仓库里的还不算…… 这还不说秦川大地,伴随基建开发,有多少墓里面挖出来的东西,因为人手不够、资源不够,都沉睡在仓库里。 沈乐只好苦笑,赔笑,闭嘴微笑。那位把金属当日常食物,肉身合成合金的大佬,还有点愤愤不平: “哪怕多给我一点其他贵金属呢!什么铑啊,钯啊,锇啊,铱啊……给我点铀和钚也行啊!这东西又不缺!!!” 有没有可能,还是很缺的……特别是那几种放射性元素…… 大佬您自己能顶得住,不代表和您对接的工作人员顶得住啊! 沈乐努力微笑着,扔下一句“那我就不打扰了”,落荒而逃。回到大宅,把花钿片放在仪器下面观察一下,满意点头: 嗯,鎏金层薄而匀称,没有任何缺漏;外观自然柔和,线条流畅;放大镜下,没有凸点,没有气泡…… 总而言之,是两片很成功的鎏金花钿。但是,沈乐总觉得,仿佛哪里不对? 他用镊子举着花钿,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问题来。心里一动,悄然切换到灵眼,这一看,终于看出了哪里不对: 花钿上面,特别是鎏金层,黏附着一层淡淡的,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所以,这是妖气吗? 在那位妖怪胃里走了一遭,银片变成鎏金片,也沾染上了对方的妖气? 这妖气要怎么去除?不会是要把鎏金全部刮掉吧?! 沈乐对此毫无概念,只好绞尽脑汁,用自己能想得到的所有方法,依次尝试。他先把鎏金片洗了一遍,无用; 通电,电压从5伏一直上升到220伏,无用; 召唤小油灯来给它一下子,小油灯小心翼翼地问: 【沈乐,你确定这样不会把鎏金打掉吗?】 沈乐,沈乐不能确定,沈乐不想承担这个后果……真把鎏金层打掉了,他要再去求人出一次手,怎么和人解释呢? “你好,为了去除你粘附在鎏金片上的妖气,我给鎏金片过了一次雷劫……” 怕不是要被打死哟。 话说特事局是怎么净化妖气的? 沈乐上论坛,查资料,打电话询问。最后,得出一个悲哀的结论: 特事局最常用的方法,是物理净化……成本低,效率高,一次使用,终生免除后患……当然,这种方法,待净化的东西,就不要考虑保存问题来; 对于比较珍贵的东西,通常是摆出聚灵阵,用天地灵气慢慢渗透、洗刷。 耗时长不说,成本之高,大部分物主看到账单,都会说一声“算了,我家的东西不配……” 沈乐倒是不在乎成本,反正珍珠玉石他有很多,区区聚灵阵而已,又不是摆不起。但是,看看论坛上的帖子,那动辄耗时半年、一年、十年八年的进度…… 算了,我自己来吧! 沈乐没有办法,只好用出最后一招:人肉除妖。 他用指尖拈住花钿片,把体内热流导入,潮汐一般,一轮一轮地掠过。一轮,没动静;两轮,没动静;十轮…… 开始有点松动了!上面的妖气,散开了那么一点点! 沈乐精神大振。既然十轮有效果,那么一百轮,两百轮……总能搞定吧? 反正花钿面积小,消耗少,哪怕一千轮呢! 开干! 沈乐调息了一下,加紧开工。幸好他的内力,渗透能力还是很强的,用不着一千轮,仅仅一百轮过去,妖气就洗掉了一半。 再一百轮,妖气几乎已经清洗完毕,只剩下最少、最顽固的那一点,执着地黏附在鎏金层下面。 沈乐把内力放得更细微了一些,一点点触摸,一点点排除,又清洗了五十轮,终于得到了一片干净闪亮、没有任何妖气的鎏金花钿…… 摔! 谁要做个二百五啊! 一个二百五,两个二百五,两片花钿清洗干净。然后,沈乐开始重新练习焊接,银丝,银片,铜丝,铜片…… “不是说激光焊接非常简单,小白都行,有手就行的吗?为什么我做起来还是这么麻烦?” 【因为人家说的有手就行,是有经验的焊工有手就行……】 边上幽幽飘来一句吐槽。沈乐猛然回头,就看见一根长长的黑线,串着一个铅坠,飘在自己的脸颊边上: “郑墨,你什么时候过来了?你活干完了?” 【老板,劳动法规定,每天加班不得超过一小时的……】 小墨斗动弹了一下铅坠。沈乐都没来得及想出话来回喷,小墨斗又加了一击: 【老板,哪怕是我老主人厂里的新手焊工,拿到激光焊接,也不可能像你这样磕磕绊绊……】 “那你教我?” 沈乐翻了个白眼。铅坠凌空画了一圈,又画了一圈,惟妙惟肖地勾勒出了一对白眼,比沈乐的大,比沈乐翻得狠,直接翻上了天花板: 【我又不是焊工!我是木工!把我带到焊工区域,我的墨线会被烧掉的!】 沈乐:“……” 他终于坚强地挺了下来,把焊接水平练到了之前火焊的地步。然后,才摩拳擦掌,开始对凤冠动手: 焊接过度氧化、快要断裂的铜丝; 焊接已经断开的铜脚; 焊接花钿上、翟鸟上,明显脱焊的部分,把它们重新并拢; 把花钿重新焊回去…… “嗯嗯,终于搞定了……接下来,就是给它们整形,贴点翠……” 整形并不太难。比较厚重的部位,比如凤冠圈口,钳子,橡胶锤,木楔,这些温柔的东西一起上,敲敲打打,牵拉锤揲,很快就能搞定; 至于精细的铜丝,那些焊在丝网上面、支撑着翠云翠叶的部分,沈乐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也能对它们造成影响。 推一下,拉一下,扭一下。细腻,精准,最重要的是,不用把那些部件拨开,再拨回来了! 沈乐干得越发愉快,精神抖擞。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把所有变形的部位调整到位,开始熬胶: 贴点翠用的胶,根据x射线荧光扫描的结果,应该是动物骨胶。这个容易,淘宝上的工业特级高粘度牛骨胶,9块钱半斤! 不说用到天荒地老吧,像这样的凤冠点翠,至少可以粘他七八十个! 沈乐按照淘宝上的要求,在骨胶粒当中1:1加入热水,温奶器……啊不,水浴锅调到75度,隔水煮开。 然后,精神力挑起一点点,再浮起一根事先剪好的孔雀羽毛,骨胶水往上一抹,落到点翠上,定位,粘接! 完美! “我就说嘛,其实蓝孔雀的羽毛,颜色也很适合啊!放在翠羽当中,几乎看不出来!” 为了修复这些点翠,沈乐事先查了大量资料,在丝绸、缎带丝排、染色鹅毛、染色鸽子毛当中反复选择。 其实有一说一,不管是丝绸还是鸟类羽毛,都是动物蛋白角质。但是,人工染色,特别是用化学染色,染出来总不是那么回事,还会褪色! 沈乐把它们在面前摆成一排,反复感受,用力量反复贯通,总感觉差了那么一点儿。 最后,网购了蓝孔雀脖子上的蓝色羽毛——那家网店还特别写了“点翠材料包”——才符合了他的要求: 虽然孔雀羽毛上面,每根羽丝的直径,比翠鸟羽毛要粗了很多,但是,反正掩盖在珠花下面,谁看呢! 看到亮闪闪一片带金属感的蓝色不就行了! 羽毛粗一些,还能少贴几根! 沈乐如果想偷懒,甚至还能直接买上好浆的羽片。 但是,他要挑选颜色最适合的羽丝,要剪到合适的长度,还要和原有的点翠毛平行,只能含泪放弃捷径—— 一根根挑选,一根根比对,一根根修剪,一根根粘贴。 一片翠叶,怎样也要粘个五六十根羽丝;二十四片翠云,十八片翠叶,哪怕绝大多数不是真的点翠,哪怕点翠也只脱落了小半,这个工作量…… “唉,要不是我之前练过绣花,这么精细的工作,我真心做不来……” 沈乐抱怨着,嘟囔着,给自己加着油,用力干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半天,一天…… 啊,终于搞定了! 整形完毕,花钿焊完,点翠贴完,甚至那些缺少的珍珠,都被沈乐网购到的淡水养殖珍珠,一一串起来,一一补上! 放在他面前的,又是一顶完完整整,耀眼生光的凤冠,可以戴在最美丽的新娘子头上! “修复完成了,你满意了吧?可以告诉我下一段情节了吗?” 沈乐敲敲凤冠。凤冠上气机流转,与红嫁衣、短刀相呼相应,就是不理他。 沈乐把凤冠转了几个圈子,拍了几十张照片,还是没有等到答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捧起凤冠—— 往自己头上一戴…… 镜子前,一个短发、汗衫,外罩白大褂的年轻男生,头戴一顶凤冠,效果别提多古怪了。 沈乐刚笑了一声,日光灯的光芒透过珠花,透过点翠,转转折折地照下来。在他面前焕为异彩,再如水墨画一样晕开。 第24章 要我从贼?让我未婚夫来跟我说!(万赏加更5) 发现自己进了记忆当中,沈乐第一反应是低头观察自己,左顾右盼,还抬手摸了一下。 很好,身上没穿嫁衣,没穿女装,也没顶着凤冠。就算红嫁衣在旁边一直虎视眈眈,想要给他按头女装,沈乐也并不想尝试! 确定完了自己的情况,他才有时间观察周围。第一眼,没看到那位年轻姑娘; 第二眼,没看到书生; 第三眼……啊,还是在城头上…… 居然是从上次断链的地方开始转播的?沈乐微微惊喜了一下。而更惊喜的是,他听到城头上一声大笑,随即就是怒吼: “男子汉不靠自己打回去,靠卖自家女眷活命吗?你能活到现在,是不是卖了你老娘!” 啊这…… 沈乐脑子转了两个圈子才闹明白,城上发言的这位,大概是在骂土匪头子“**养的”之类的话。 而这时候,发言的那条壮汉,已经振臂一挥,放声高喝: “打!” 砖头,石块,甚至瓦片,劈头盖脸,砸向怒吼着想要冲上城墙的土匪军。城上发言的汉子,一边骂,一边打,大呼酣战: “你们这些****!” “整天就想着抢钱抢女人!” “下面的兄弟,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是被裹挟的——你们的头领不想着让你们填饱肚子,光想着为自己抢女人,这种人,你们要跟着他干?” “灭了他!灭了他!拿着他的脑袋投诚过来,还是良民!” 这些呼喊和叱骂,虽然没能让下面的土匪即时动摇,却也很好地维持住了城头的士气。 而打退了土匪的进攻,回到城中心议事的时候,也是他第一个出头,执意反对: “卖掉自己人换土匪退兵?他们第一次让我们卖掉那个姑娘,第二次,就能让我们卖掉城里的将士,第三次,就能让我们献城! ——到时候,大家都是反贼,死了都要灭九族的!!!” 说得好!沈乐在旁边握拳给他加油。 这一通狂喷之下,城里那些头面人物,再有什么阴暗心思,也不好说出口,只能随声附和,表示绝不会出卖自己人。 沈乐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脚步轻快地绕出厅堂,溜去看那位姑娘。姑娘已经放下小姐的架子,换了一身短打,天天拎着刀绕府巡逻: 一天定时三次,早上一次,傍晚一次,入睡前一次。除此之外,就是把家丁、壮妇聚集起来,努力训练: 不指望他们突然变成高手,至少,要能抵挡两下,要能够跑得掉。或者,在土匪冲进来砍杀的时候,不至于腿软…… 日子过得很快。一天又一天,有人受伤,有人残疾,有人再也没有回来。 而最让人无奈的,还是城里一天天减少的粮食—— 哪怕百姓再怎么节省,哪怕大户人家再怎么抠出存粮,也只能把“只剩十天的粮食”,变成“只剩八天”、“只剩五天”、“只剩三天”…… “再没有粮,顶在城头的大小伙子们,都没力气挥刀了。”又是一次疲惫的抵抗之后,县城里的那些肉食者们,再次坐在了一起: “得想办法。要么不惜一切代价,死顶到底,要么……” 开城投降,或者,把那个土匪头子要的人,直接交出去。 “有援军吗?”县里户房的书办左胳膊吊在脖子上,满是期盼。 县令半身染血,右胳膊裸在外面,袖子在城头被割掉了半截,他也全不在意,只是慢慢摇头: “我派了三批人冲出去。县里武功最强的捕快,贼头儿,我的贴身护卫——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 “朝廷是不管我们了吗?!” “难道要我们都死光了,援军才肯来?” “我就知道那个老东西……” 在座众人七嘴八舌,狂骂了一顿,却也没什么办法。要抵抗,要不惜一切代价抵抗,这“代价”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读书人,城中粮尽,继续抵抗下去的代价,明晃晃写在史书上: “易子而食, 析骸而爨……乃出其妾,对三军杀之,以飨军士……乃括城中妇人;既尽,以男夫老小继之,所食人口二三万……” 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真的值得走到这一步吗? 这座县城里,真的有人,有这样的威望和坚持,能带着大家抵抗到这一步吗? 如果没有,如果做不到,那么,结果还是城破,或者投降…… “如果真的要投降,还不如……” 低低的私语在众人当中蔓延。砰的一声,年轻书生摔了杯子,怒目指向众人: “为了一己安危,出卖无辜女子,这种事情,你们说得出口,我却耻与你们为伍!我这就去告诉林姑娘,让她冲出城去,远走高飞,不要回来!” 沈乐忍不住微笑起来。很好,他想,哪怕整座城的人都背叛了你,只要这一个人没有背叛就好—— “哎呀,你怎么能说是为了一己安危呢!明明是为了满城父老!”立刻,坐在他上首的一位老书生,县里的退职教谕,昂然反驳: “为了这一城生灵,为了国朝忠义,只是一介妇人,有什么不能舍弃的?昔日张巡杀其爱妾,以飨将士,史书传其忠义之名——” “林姑娘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未婚妻!”年轻书生的声音越发高亢。妻子和爱妾怎么可以一样? 妻者,齐也,夫妻敌体,我有什么,她就有什么,我的一切尊荣、一切地位都和她分享; 妾通买卖,妾可以拿出去赠送、交换,妻子和妾室,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唉,又不是要你把她杀了。”老教谕捋着胡须,语气越发理所当然: “她也是为了满城父老舍身,你如果对她有心,等她回来,你好好待她,不嫌弃她,那不就行了?” “杀贼护民男儿事,凭什么要卖了她一个女子!”书生更加愤慨。老教谕理直气壮地摇头: “非也非也。若是到了城破的一日,她一个女子,又是贼首点名要的,岂能独存? ——既然不能独存,用她一人,换取满城性命,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老师,看在您之前教导过我的份上,我最后叫您一声老师。”年轻书生胸膛起伏不定,最后,还是恨恨地一甩手: “林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她于我有恩,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卖了她——如果有人敢对她动手,我与他不共戴天!” 他是一个举人,一个年轻举人,一个有可能考上进士的年轻举人——就算考不上进士,也有资格选官。 这话一放出来,厅堂中立刻冷场。县令在城头呼喊、指挥了一天,自己也挨了两刀,此刻力倦神疲,靠在桌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户房,吏房的书吏,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不敢做声; 只有林姑娘的义父,那位蒋大人咳嗽了一声,起身去拉他: “唉,其实我们也不想送她出去的。真的伤了她,我难道不痛心?贤婿息怒,我们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拽着书生往门外走,临出厅门,回头给厅里众人使了个眼色。书生发了一通火,也不好违拗,只在踏出厅门前最后一步,驻足回头: “我宁可上城头抵御贼匪,亲自拼杀,也绝不会把她送走!要送她出城,还不如给她兵刃甲胄,让她一起上城作战!” 他背后,一群肉食者相互对望,只是不语。沈乐看得心脏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是作战的问题吗? 这是缺粮的问题! 是没有援兵的问题! 是城里人心不齐,不想冒险的问题! 根本问题不解决,光说“不同意”有什么用? 可是,任凭他大喊大叫,任凭他敲敲打打,都没法把消息传出去一点点。姑娘仍然持续着她巡逻、练武、训练家丁的任务,直到有一天—— “姑娘,你快走吧!快走!”半夜三更,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沈乐认得正是陪姑娘出嫁的那一个,急匆匆奔了进来,摇醒她: “他们说,要把你交给城外的土匪!他们说了,土匪头子答应了他们,把你交出去,他们 就退兵!” “什么!!!” 姑娘惊起。她反射性地握住了床边的钢刀,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小丫鬟的胳膊: “他们?他们是谁?——阿恒呢?!” “不,不知道……” 小丫鬟含着眼泪努力摇头: “我听厨下的人说的……他们说,要在你的饭里放上蒙汗药,把你麻倒送出去……” 姑娘脸色一沉,飞快地穿衣、束发、背好弹弓和弹子。刚要出门,外面脚步声杂沓,已经来了一大群人: “你知道了?” 领头的那一个,赫然是这府邸的主人,她喊义父的那位蒋老爷。这会儿,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眼里掠过一丝惊讶,转瞬又变为笃定: “既然你知道了,那为父也就不瞒你了……林姑娘,现在土匪围城日久,城内绝粮。 贼首放话,只要得了你,他就立刻解围而去,还请你看在这些日子的缘分上,深明大义,救救这一城老小——” 说着深深一揖,弯腰至地。身后,一群男女老少,整齐划一,躬身行礼: “求姑娘深明大义,救救我等满门,救救一城老少——” 年轻姑娘脸色倏然雪白,立刻又变成通红。她反手握住钢刀,呛啷一声,拔刀出鞘: “阿恒呢?叫他来跟我说!!!” 第25章 你要你自己的命,还是要你未婚夫的命? 阿恒终于还是出来了。 抬出来的。 躺在软榻上,气息奄奄,全身染血。半张脸用白布包着,昔日她喜欢的清俊容貌,再也不见。 “阿恒!” 见到未婚夫这个样子,姑娘再也端不住提刀而立、冷脸向人的架子,刀尖往下一垂,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你怎么了?你伤得重么?” 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摸未婚夫的脉门,手指颤抖得厉害,半天都没有摸对地方。 越摸不到脉越慌,越慌越摸不到,最后,干脆举起手,在未婚夫鼻子底下探了探——换来了一个艰难的、然而发自内心的微笑。 “别怕,”他勉力从软榻上抬起头,声音微弱,模模糊糊地喊姑娘的闺名: “慧娘,别怕……我没事……”他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气。姑娘赶紧把他按回榻上,小心摸了摸他的手,猛然立起: “他怎么会受伤的?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这……” 蒋老爷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退第三步,“飕”的一声破风锐响,有什么东西在他耳朵边上擦过,打在他身后—— 蒋老爷猛然回头,一颗弹子打断背后的多宝阁架子,深深嵌入墙里。他这时候才觉得耳朵一痛,伸手一摸,湿漉漉的血! “姑娘,这不是我干的啊!不是我!”蒋老爷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踢蹬着两条腿,连连往后蹭: “是他!是他自己上了城头!” “你胡说!”姑娘手腕一抖,雪亮的钢刀爆出一个刀花,一现即隐: “他为什么要上城头!他是举人!城里的男丁死光了么,轮到举人去拼命!” “真是他自己去的!”蒋老爷蹭到门口,半个身子掩在门外,终于胆子大了一些,哆哆嗦嗦道: “是他自己说,宁可上城头抵御贼匪,亲自拼杀,也绝不会把你送走……所以……” 林慧娘一时间眼睛都红了。她小心地摸了摸未婚夫的脸颊,镇定下来,叩住他手腕仔细把脉。 走过江湖,带过镖队,受过伤,杀过人。林慧娘对各种伤势和相应的脉象,说不上精通,也晓得一个大概。 这时候伸手摸了半天,越摸越是心惊: “你怎么伤成这样了!你……城里还有好大夫么!最好的大夫!有人给他好好看看么!” 她刀光一闪,再次指向蒋老爷。如果不是拉着未婚夫的手舍不得放开,那口钢刀,几乎要架到他脖子上。 即便如此,寒光和杀意,还是激得蒋老爷一个哆嗦,忙不迭的回答: “有的有的!他撤下来的时候,就有最好的大夫替他看过了!说是,只要好好养,不会有事!” “慧娘,你别急。”阿恒声音低低的,努力按了一下未婚妻的手背。 那力道极其轻微,不注意根本感觉不到,慧娘却立刻被安抚了下来,蹲身听他说话。阿恒又喘了好几口气,这才低声道: “走……走……” 我不走! 我不要走! 林慧娘很想大声反驳回去。手背又被按了一下,阿恒声音细若游丝,却不容置疑地重复: “走……离开……这城……” 他的脸上挨了一刀。很深很深的一刀,肯定会留疤——而这道疤就注定了,他没法选官,就算考中进士都没法选官。 没有了这个威慑力,他护不住她——与其让她留在城里,不知什么时候被那帮肉食者卖了,还不如,让她冲出去! 冲出去,别回头! 活一个是一个! “我不走。”林慧娘并不知道未婚夫心里的百转千回,诸如脸上留疤了后面就不能选官什么的,更是在她的知识范围之外。 然而,她知道一点:阿恒伤成这样,身边没个可靠的人看护,绝对不行。她走了,阿恒怎么办? “我不走!我得护着你!”她低声回答。阿恒眉头紧皱,还想劝说,却忍耐不住地咳嗽起来。 越咳越厉害,几乎喘不上气 ,胸口绷带上止不住地渗出血来…… “大夫呢!大夫在哪里!”慧娘再也止不住惊慌,转身大喊。连喊三遍,才有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回答: “去喊了、去喊了……” 大夫来了也没有什么用。重新包扎了伤口,切了脉,开了药,在姑娘询问情况的时候,老大夫捋着白胡子,一脸为难: “老朽医术有限……再者,现在城里的药,几乎已经断了……估计,最多再给他换一次药,就没有了……” “就找不到一点药吗?”林慧娘急声问: “就没有一点点药,可以用在他身上吗?他是举人啊!” “他是举人,可现在上城头的小伙子们,谁身上没点伤啊。”老大夫一脸的悲天悯人: “最后一点伤药了,总要尽着还能打的人用。都到了这地步,谁的命比谁贵呢?” 慧娘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出外走镖的经历也是如此,在遇到过敌人,前路漫漫,找不到可靠医馆的时候,珍贵的伤药,从来不是按身份分配的—— 谁能打,谁上了药以后能快速恢复战斗力,谁能保持住战斗力、在下一次走镖当中出力,伤药就尽着谁用。 不能打? 残废了? 镖局会养你,会抚恤你的家人,但是,整支镖队,整个镖局,总不能陪着你送命! “那……那……” 她一时仿徨无计。如果阿恒的伤势轻一些,她大不了背着未婚夫闯出重围,闯到安全地带;但是,阿恒的伤势,明显已经到了不能移动的程度! “姑娘,求求您走一趟吧。”老大夫摇头离去,蒋老爷适时闪了出来,远远地就跪下了: “您不在乎满城老幼的性命,也要在乎您的未婚夫啊!您愿意去,这城就能解围,好大夫、好药都能进来……” “可是,可是……”姑娘看看老大夫的背影,再远远回头看看病榻上的未婚夫,总觉得不对。 想要解围,想要大夫,她有很多法子,比如闯出城去取药,又比如尝试杀了那个贼首…… 以身从贼? 开什么玩笑! “姑娘,您如果能杀了那个土匪头子,那当然好。”蒋老爷再次开口,声音诚恳,一派推心置腹: “但是,如果您杀不了他……他暴怒攻城的话,您的未婚夫,恐怕保不住性命。就算您闯出重围,去别的地方求医求药,这里能撑几天呢?” “几天?” “城里,只有三天的粮了……要不是这样,谁会答应这种条件,老朽怎么会不要脸面,过来求你?” 姑娘踌躇难决。就这么一座小城,趁着黑夜,翻墙出去逃走,她自问应该能做到; 但是,她远走高飞的代价,几乎,就是阿恒的死…… “不瞒您说,在这之前,县老爷已经派了三拨人出去求援。”蒋老爷察言观色,给了最后一击: “三拨人,都没有回来。” 慧娘一声不吭地听他说完三拨人的身份,越听越是沉默。这三拨人都没回来,以她的武功,也未必有把握闯出去,再闯回来。 但是,但是…… 在她干干净净地闯出去,看着阿恒伤重而亡;和她舍身从贼,换阿恒一条生路之间,就真的没有别的道路了吗? “我要试一试。”她低着头,对自己说,对蒋老爷说,也对蒋老爷背后的人说: “我要试一试,能不能斩杀那个贼首。如果不能……” “姑娘,你三思啊!要是激怒了那个贼人,想想你的未婚夫!” 蒋老爷失声低呼。林慧娘轻轻摇头: “我有办法。我打算……”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越说,蒋老爷的神情越松弛,目光越亮。 慧娘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一颗心越来越沉,终于拔出钢刀,架在他脖子上: “我要你发誓——要你们,你们这些会商过后,想让我去从贼的人,所有人发誓,在我回来之前,让阿恒活着,好好活着!” “好!” 当天下午,以县丞,前任教谕,各房书吏为首,几十个老男人在慧娘面前指天誓日,甚至歃血为盟: 如果阿恒身故,就让他们身死族灭,妻妾子女被贼寇掳掠奸淫…… 姑娘微微敛目,对这种誓言十分不舒服,事到如今,却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傍晚,看着阿恒又上了一次药,气息稳定了些许,她饱餐战饭,一身红衣烈烈,高高站到城头,拉开弹弓。 “你不是想要我吗?是男人,就冲到我面前来,凭本事把我抢走!” 城下,点名要她的贼首放声大笑。 干掉他! 干掉他! 沈乐提心吊胆,在旁边挥拳,努力为姑娘加油。 然而,弹如雨下,贼首顶着弹子,奋力向云梯上攀爬的时候,他眼前却是一黑—— 我去!!! 这是逼着我继续往下修吗? 不修好不给看结局?! 红嫁衣,凤冠,短刀,还有另外两样待修理的物品,你们是不是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达成了共识,甚至,形成了统一的意识? 所以才能把记忆传输卡在这个点? 你们说啊! 有本事断章,你们有本事说话啊!!! 第26章 又要飞沉船博物馆?这次不会有事吧?(万赏加更6) 自己弄来的老物件,哭着也要修完。 毕竟,不能打死不是。 沈乐真心是哭着开始修。照例是先过仪器,扫描电镜、能谱仪、x荧光衍射、x射线荧光,一轮一轮过来。 结论是,这个条状物,大概是在土里埋了很久的钢刀,木质刀鞘和刀柄已经饱水,腐蚀,只剩下了残余的形状; 刀身还好一点,基本保留着形状。但是,锈蚀得也相当厉害,而且含盐量相当高—— 扫描电镜显示,刀身表面,有不同程度的盐分沉积现象; 那台脑袋巨大,比电吹风大好几圈的x射线荧光光谱仪显示,刀身表面、内部,都有氯离子存在; 含量相当高,高到了如果不加以处理,原样放在那里,绝对会把整个铁器锈蚀干净! 然后,这一坨不明物体,沈乐拍了个x光片,就笑了出来。虽然外面包满了各种珊瑚、贝壳、砂砾,但是,x光之下,无所遁形: 那个巨大的y字形阴影,形状好熟悉啊! 姑娘,你的弹弓找到了啊! 沈乐卷起袖子,先开始清理污垢。在老游弄来的海捞瓷、海捞铁器上,咔咔练手了几十遍,最起码,清理最外层的附着物,他已经很有信心了: 他用小钳子,小镊子,手术刀,各种工具,把那些珊瑚、贝壳什么的,一样一样刮掉,撬掉。 先是大刀阔斧地清理外层,再小心翼翼地清理内层。 最后,把外面粘附了一小层沙子,已经基本看得出形状的弹弓,放进超声波仪器,进行最后的表面清理。 弹弓的锈蚀程度还是不太厉害的,基底还在,当然,上面的皮带就不用想了,早就完蛋大吉。问题是,那把刀…… 沈乐看着面前托盘上的刀片一筹莫展。如果是小油灯那种程度的锈蚀,它的基底还在,外面的锈迹除干净了,还是亮闪闪的一枚好油灯; 但是,这把破刀…… 要是用他处理小油灯那种大刀阔斧的做法,锈迹除干净了,刀……估计也没有了啊! 他是古建筑专业出身的!他对铁器真的不在行! 他们处理锈蚀铁器,一般都是能除锈就除锈,不能除锈就换一个铁钉、铁柱什么的,目的是保证建筑物的安全稳定。 真要锈蚀到完全酥脆了,又要保留完整形状,这都是专门修复铁器的老师负责的,甚至不会让他们学生上手—— 一个不小心,铁片子就完蛋了啊! 沈乐也就是上次修罗盘的时候,在沉船博物馆积累了点经验,记得木器要脱水、固定,铁器要除锈、脱盐、缓蚀、封护。 印象中,木器脱水,有那个非常不讲道理的,叫做超临界co2流体干燥技术的方法,可以一次性做到脱水、脱盐、脱硫; 铁器呢?铁器有什么快速搞定的法子? 沈乐在书上学过的法子,不管是水溶液法、碱性亚硫酸盐还原法、碱液清洗法、电解还原法还是等离子体还原法,都不太合适! 要么时间太长,动不动就要泡个半年,要么就只能刚出土的时候用,要么,就容易伤到铁器基底。 沈乐对自己很有数,老师傅估计能把握得好,像他这种新手,算了吧。 沈乐翻出手机,在联系人列表上飞快划动,准备打给沉船博物馆的博士师兄。 一事不烦二主,钢刀的木柄、木鞘,大概要拜托他帮忙干燥了,铁器最好也问问他。 万一,他是说万一,沉船博物馆里,就有靠谱的法子,能够快速搞定这个铁片呢? 划着划着,忽然走了一下神,手指按下了一个联系人。须臾,上次靠张开大口吞食,来做银鎏金花钿的那位大佬,胖乎乎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 “沈先生?有什么事吗?有生意介绍?” “啊……” 沈乐总不好说“不好意思,打错了”。这个大佬的能力也好,人脉也好,都挺值得维护。 他微笑起来,一边打招呼,一边飞快转动脑筋,想要思考出一个靠谱的打电话理由: “是这样的,我刚刚想起,您不是喜欢吃各种稀有金属吗?什么铑啊,钯啊,锇啊,铱啊……” “对对对!”合金大佬一张脸迅速开始放光,满头打卷的头发,都隐隐泛出了金属色: “你有门路?” “我没有门路,但是我有想法。”沈乐努力维持微笑: “就是,不知道你接不接受吃合金?或者杂质多一点的? 如果接受的话,可以和特事局联系,那些废旧金笔尖什么的,废旧电路板什么的……” “嗨呀!”合金大佬用力一挥手,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发梢的金属色也退了回去: “我当是什么主意呢。没用的,那些东西,都有专门机构回收再利用。折腾一轮,出来就又是贵金属了,轮不到我。” 果然这世界上没傻子啊。捡漏什么的,也要凭实力,没那么好捡的。沈乐维持着微笑,就听他说: “对了,你这边有没有什么金银铜铁的东西要修?可以来找我,金属的东西,我特别擅长!” “那就太谢谢您了!有需要的话,一定找您!” 沈乐满脸微笑,大声回答,肚里暗自下了绝不找他的决心——至少,这个弹弓和刀片绝不找他。 大佬这种把金属吞到肚子里,再吐出来的方式,谁知道吐出来的物件,成分还是不是原版? 当然,不找归不找,感谢还是要感谢的。为了表达谢意,沈乐搜肠刮肚,又提出了一个建议: “对了,如果你对金属锂比较感兴趣的话——报废锂电池考虑一下? 含量虽然大,自然界可比较少见,通常不容易吃到!而且,能量很丰富呢!” 合金大佬双眼一亮。“咔嚓”一声,对面直接黑屏,信号消失。 沈乐吃了一惊,对着屏幕“喂喂”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复,只好摇了摇头,去给博士师兄打电话。 博士师兄很热情地听了他的询问,很有把握地回答: “铁器脱盐啊,那你可问对人了!我们这里做的两个脱盐的研究,一个是木头的,一个就是铁的!铁器脱盐的马上就要发了! 设备都是齐全的,你把东西带过来,我亲自帮你找做铁器脱盐的那位,让他帮你算参数!” 沈乐好奇询问了一下详情。博士师兄淡定表示: “和我们做木头脱盐差不多的,木头用的是超临界二氧化碳,铁器用的是亚临界水处理。你等等啊,我去帮你要一下论文—— 只能你自己看,别公布出去啊!” 沈乐自然点头不迭。都是搞研究的人,谁也禁不住论文在发表之前,就被人泄露出去。 也就是他和沉船博物馆的诸位都混了个脸熟,才有这等待遇,否则的话,能让他飞到博物馆来看一眼,不准拍照,已经很把他当自己人了! 他只等了半个小时,几张截屏图片就发了过来。沈乐快速读完论文主要部分,长长叹一口气: 这沉船博物馆,他是非要再跑一趟不可了。 那个亚临界水处理设备,是实验室自行设计、独家定制的,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 甚至不是,换个博物馆,换个研究所,就能借得到的东西! 按照论文上的描述,除了美国克莱姆森大学文物保护中心,国内就是沉船博物馆一家在做,他回自己母校,也借不到这玩意儿…… 对了,那个设备还是压力容器。但凡压力容器,设计、制造,都要有特殊资质的,不是阿猫阿狗自己拿个图纸就能焊…… “那师兄,我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一趟?我这里正好有几件东西要修复……” 他恭恭敬敬地请教: “木头也有,铁也有,到时候,用什么工艺参数,还要请师兄指导——价钱好说!” 他三言两语,和博士师兄敲定了过来的时间。自然,名分是要有的,要特事局帮忙出一份函; 钱也是要给的,沉船博物馆就算不赚沈乐的钱,也不能贴钱进去,几位师兄的辛苦费更不能省; 但是,这已经比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要强多了! 沈乐欢欣鼓舞地和师兄敲定了过来的时间,甚至把自己在仪器上测量出的数值,打个包全都发了过去,方便师兄开始计算。 这边放下电话,那边就开始收拾东西,特别是要把木鞘、木柄、铁片好好固定,以防路上变形损坏。 一边收拾,一边还要跟红嫁衣解释: “不是我要抛下你们,是你们的这两个朋友,只有去那边修才有最好的设备,才能最快修好…… 你们也想它们早点修好对吧?这是你们的朋友,你们主人用过的武器,你们都认得的,对吧?” 红嫁衣轻轻舞动,短刀铮铮鸣啸,幸好都没有发出反对声。 沈乐松了一口气,摸起手机开始订票,还没按下“确认支付”,手机再一次响起: “沈先生!”合金大佬那张胖脸上,光华闪耀,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这主意太好了!我刚刚把我的手机捏爆了,电池拆出来尝了尝,确实好吃!!!” 第27章 合金大佬:沈先生你等着,我给你送好东西! 沈乐一张脸瞬间僵住了。 把手机捏爆了? 电池拆出来尝了尝? 好吃?! 大佬你是多有钱啊,正在用的手机,你就舍得直接捏爆! 沈乐自忖,如果换成他自己,就算不想去下单买手机电池,也会打电话给对接的特事局成员,让他们搞一批废旧电池回来。 实在不行,稍微走两步也能买到电池啊!街边修手机的小店就有啊! 保证各种型号,各种容量,新的旧的都有,只要你肯砸钱! 但是,在大佬面前,这些吐槽,这些质问,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说到底,做不出这种土豪行为,归根到底因为他太穷。 好吧,他现在已经不算穷了,特事局的积分账号里摆着半个小目标,实验室里,还摆着另外半个小目标。但是,但是…… 曾经贫穷的痕迹,还是不那么容易抹去的,至少他做不出来,一次买两个手机,用一个,吃一个,啊不,用一个扔一个的事儿…… 满腹怨念冲击到最后,沈乐只委婉的,为自己的暴躁,找了个拐弯抹角的出口: “你没直接把手机吃了吗?” “那怎么行啊!”大佬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出来的话,让沈乐简直眼前一黑: “把手机吃了,我还要去补办手机卡呢!不像现在,我只要买新手机就行了!” 好……好。您有钱,您任性。 问题是,您把手机捏爆了,资料不要转移的吗?通讯录不要导入的吗? 沈乐脸上微笑着,肚里翻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郁闷之下,他不知道脑子怎么转的,脱口而出: “锂电池什么味道?” “啊……有股鲜味,还有点麻麻的,像跳跳糖的味道。”合金大佬脸上浮起微笑,一脸回味: “和我在中东吃到的那些弹片有点像,就是没那么辣,不太够劲。唉……那个真好吃……” ……有没有可能,您感觉到的,是锂单质在口腔中遇到水分,发生爆炸,带来的酥麻感? 也就是说,您都不用把那些锂合金吞到肚子里,光是含在嘴里,就能提炼出锂单质了? 这是什么样逆天的工艺水平啊!!! “而且,这玩意儿的能量很不错!”大佬一看就是吃美了,笑眯眯夸奖沈乐: “沈先生,你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如果能多吃一些,吃足量,我感觉,百年之内就能翻一番!——到时候,我给你带好东西啊!” 啊这…… 你还能摄取锂电池里的能量? 你要不要把废旧锂电池充完电再吃啊!反正你也不怕爆炸!!! 沈乐脸上微笑,肚里咆哮。咆哮完了,还要给他出主意: “那个,如果你不嫌铀含量少的话,可以和特事局的人沟通一下,让他们弄点核废料来吃? 我们国家现在已经有不少核电站了,核废料什么的,我想总归是有的……” 应该不至于嫌弃?话说贫铀装甲里面的铀含量,和核废料里面的铀含量,哪个高来着? ……仿佛还是铀废料高点儿吧?最多就是核废料里面,没有贫铀装甲的那么多金属,吃着不脆——但是,能量丰富啊! 而且核废料的处理,到现在为止,一直是个世界性的难题。 据沈乐所知,现在都是把它装在非常坚硬的金属罐里,然后要么扔进超过4000米深度的海底,要么放进有厚重岩石层的储存库。 如果大佬愿意吃,那么,大佬得到了充足的能量,国家得到了无害化处理核废料的渠道,双赢! 量大,管饱! “你这想法不错,嗯,不错。”合金大佬十分高兴: “我去找他们要点儿,如果真的好吃,我有礼物给你!啊,这下终于能吃饱啦!” 沈乐:??? 难道你之前都没吃饱过吗? 他默默算了算大佬的年龄。一只妖怪,要能够自如化作人形,能够和人类流畅沟通,至少五百年起步。 像合金大佬这样,很明显身负特异血脉,没准是神兽血脉—— 能吃钢铁,能熔炼,还能吐出合金,沈乐能猜想到的,一个是食铁兽,一个是饕餮。不管怎样,五百年估计还不够,可能要上千年。 考虑一下中国古代的钢产量,清朝末年的钢产量,以及建国后的钢产量,没准,还真是? 想吃口好的实在太难了……真放开来吃,吃冶炼好的金属,吃合金,能吃多少? 当年小小的异兽,小小的妖怪,没准,还要撅着屁股,自己在矿洞里挖矿,才能吃到一口饱的…… 哪像现在,随便吃,随便造,各种稀土金属,各种罕见的合金,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沈乐默默叹了口气,忽然不觉得大佬很壕,很值得羡慕了。他第一次真心微笑起来,挥挥手: “那就祝你吃饱吃好啦!不要着急,慢慢吃,不要超过消化能力!” “那肯定!” 合金大佬不知从哪里又摸来一个手机锂电池。举起来,当着沈乐,咔嚓一口: “放心好了,我还能把自己吃拉肚子吗?” 沈乐忍着去挠发麻头皮的冲动,向他挥手告别,挂了电话。这边刚挂掉,肩膀上,酥酥麻麻地一热: 【锂电池好吃吗?能搞点给我吃吗?还有那个什么,核电站的核废料,能搞点给我吃吗?】 “青灯!!!”沈乐脑门上青筋乱冒,伸手去抓肩膀上的光团: “那个你不能吃!你老老实实吃电就好了!我肉体凡胎,禁不起锂电池在身边爆炸,更禁不起核废料铺一地!” 真想吃,改天带你去一趟小日子,让你自己晃去福岛,想吃多少吃多少。算了,这念头太可怕了,还是打消吧…… 沈乐猛力摇头,把这奇怪的念头摇了出去。 他带上两件待修复物品,赶去沉船博物馆,刚下飞机,老海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先生,你什么时候跑去我家里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啊!需要什么东西,你直接说,我给你拿来啊!” 沈乐片刻呆滞。老海龟以前联系他,都是通过老游,或者通过特事局成员的,什么时候也学会自己打电话了? ——现在手机的质量已经这么好了吗,可以长时间浸在海里,并且防水了? 还是老海龟为了孩子,长时间待在那个栖息地,有事就上岸打电话? “我就临时过来一下!临时有点事!”他努力和老海龟解释: “很快就要回家的!不是来找什么东西,也不会丢下你家孩子!” 反复说明,努力保证,老海龟才放下了担心,不再用那种随时怕沈乐跑掉的语气紧迫追问。 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了个钩子: “沈先生,您办完事儿,赶紧回来一趟啊。我上次找到东西的地方——就是你拿走的那两件东西——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再奇怪的事情我也回不来啊。 哪怕是像修罗盘的时候一样,发现了分隔幽冥的灰黑色帷幕,我现在也没法帮上忙啊。 如果,这奇怪的事情和红嫁衣相关,那我把弹弓和单刀修好了,也许反而能帮上忙? 沈乐腹诽着走进博物馆。博士师兄已经很热情地到门口迎接,三两句后,眼神就有点飘: “那个你带来了没有?” “哪个?” “就是那个啊!” 博士师兄比划了一个手势,再一个手势。沈乐茫然地看着他,不知所以。博士师兄终于忍不住了: “那个电网啊!给我来一下!” 上次那个电网来过以后,他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吃饭也香了,睡觉也沉了。 最重要的是,他脑袋上的毛,感觉都长出来了几根,不是之前一挠就哗啦啦往下掉的样子! 沈乐默默运起灵眼,上下打量他一遍,又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还是摇头: “师兄,你身上没有沾染阴气,用不着再来一下。上一次,我还是清理得很干净的。” 重要的是,那些阴魂,该安息的,已经安息了,该打死的,也已经打死了。 连带沉船上缠绕的怨气,都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上上下下走过一圈,亲眼看过的! 博士师兄问了两遍,都没能磨到沈乐出手,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带着他走进博物馆的工作区域。 单刀,弹弓,一个一个组件,挨个取出来,挨个往设备里放: “你放心,快得很。木器脱盐只需要两天,铁器脱盐,也不会超过十天。趁这段时间,正好把糟朽的木头给固化一下。” 单刀的木鞘和木柄,是不同的木头做的,坚固度有异,含水量也有差别,需要用不同的工序脱盐。 至于那点铁片子 ,放进亚临界水装置中,加入1.8升0.5%naoh溶液,升温至150c。 两天后取出文物,检测液体中,清洗高温高压反应罐,更换新的溶液,再来一轮。 按照之前的实验结果,第二轮过后,基本上就脱盐完毕,追求靠谱的话,五轮绝对够了。 沈乐按照师兄的指导,脱盐,除锈,缓蚀,封固,得到了几段勉强不会烂掉的木头,和勉强不会断裂的铁片。 他捧着这些玩意儿,深深叹了口气: “唉……要怎么让你们恢复原状呢?至少要像个武器,才好回去见朋友啊!” 第28章 大樟树,你能帮我修补刀鞘吗?(万赏加更7) 沈乐凝神倾听。 刀鸣铮铮,弹雨飒飒。遥远的时空中,仿佛有呼喊声、叱喝声传来,有刀与剑的交击,有血与火的崩裂…… 但是他仔细感悟,仔细沟通,又什么都没感觉到。 也许是他自己不够敏锐,也可能是刚修好的老物件太过孱弱,没办法明确地表达意思? 沈乐找不到答案。但是,也许,把它们带回家里,和红嫁衣,凤冠,短刀放在一起,让它们气机勾连,可以好一点? 幸好修复工作也完成了,沈乐在博士师兄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平平端着着刀鞘、腰刀和弹弓,登机离去。 返回家中,把红嫁衣用衣架支起来,摆成一个人形; 衣架上方,架起一块木板,端端正正摆着凤冠; 木板上垂下几根丝线,将短刀挂在裙底,腰刀挎在腰间,弹弓背在背后。不靠衣服支撑重量,只是虚虚地悬挂着,刀身和衣服微微相贴。 然后,沈乐就退后几步,在红嫁衣面前端坐下来,凝神调息,感知它的气机流动。 红嫁衣的气息最强,而且已经连成一体,以盖头和那件染血的内衫为中心,贯通整套嫁衣,而短刀在里面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凤冠气息稍弱,停了片刻,才慢慢与红嫁衣融合; 至于新来的腰刀和弹弓,他们的气息非常弱,简直有点奄奄一息的感觉。沈乐放开感知,仔细探查,好半天,无奈地摇了摇头: 它们伤得太重了。弹弓还好,基质损伤不大,只要补上弓弦,再缓缓蕴养,让它“醒”过来,灵性应该就能复苏; 然而那把腰刀,木鞘、木柄和刀身都受到了极大损伤,基质快要消耗殆尽。 红嫁衣已经极力为它弥补,气机每一次流转,都努力从它身上流过,填充一点。 但是,这把腰刀就像干透的砂砾,水流过多少,流走多少,能吸收、能容纳的部分,微乎其微。 流过的灵性再强一些呢? 沈乐把自己所有的玉石、珍珠都拿了出来,在红嫁衣周围反复调整,摆了一个立体的聚灵阵。 有聚灵阵吸引灵气,腰刀吸纳灵气的数量,果然多了几分。 但是,如果聚灵阵吸引灵气翻倍,腰刀吸纳灵气的量,增长甚至不到百分之十。 沈乐估计了一下,要补完它的根基,让它拥有红嫁衣一样强的吸纳能力,光靠灵气流动,大概…… 一百天肯定不够,两百天? 一年? 灵气凝聚为实体,实体再吸纳力量,需要的灵气,会是一个特别恐怖的数字吧? 想想质能方程,想想从能量收敛为物质,需要多少能量…… 沈乐脸色难看。这腰刀,不是摆在博物馆的恒温恒湿柜子里,只要展览就好了; 它应该需要更多的补充,补充它的本质,让木质刀鞘里有更多木头,而不是靠加固剂填充,让铁质刀身里有更多的铁! “所以,难道要我锯一些木片,给它钉上去吗?那铁又怎么办,是弄点铁片两边夹持,还是重新打铁?” 沈乐找不到方法。他只好一点一点尝试,先让小墨斗指挥木工工具,锯下一些木片,用绳子捆在刀鞘上; 再刨一些刨花,一层一层裹在刀柄上,刨花之间粘上鱼鳔胶。 重新挂回去以后,沈乐坐在红嫁衣前,再次引导灵气流转。一遍,两遍,三遍,沈乐失望叹息,摇了摇头: 那些木片,那些刨花,那些最近刚刚锯下来、临时捆上去的部分,和腰刀的本体,完全没办法交融。 不像之前修补小木偶,修补玩偶柜,修补妆奁盒,装上去的那些木头。本体足够强大,灵性足够强,气息就能渐渐浸染; 腰刀的本体已经很虚弱了,就算红嫁衣努力帮忙,也没法让最新添加的部分,侵染上灵动的气息……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拥有灵性的,应该说,绝大部分东西,都没有办法拥有灵性。 沈乐弄来的这些木片,就没法用…… “总不能让刀鞘自己长出来吧?如果是活着的树,还能期待它长 出来,死了那么久的木头,要怎么长?” 他自己是没这个本事的。不过,花草树木变成的妖怪,也许有? 沈乐发散了一下思维,抱着刀鞘,去问大樟树阿绿。他把刀鞘捧高一些,贴在树干上陈述了一遍要求,好半天,都没有听到回音。 阿绿似乎被沈乐异想天开的想法惊住了,整棵树呆在那里,风吹过来,树叶都没有沙沙作响。 沈乐没办法,只能抽出铜片握在手里,按上树皮,将热流引导入树身: “阿绿,我给你提供一定能量,你能帮到我吗?或者还需要别的什么?你尽管说,只要能弄到,我尽量给你弄!” 好半天,大樟树垂下枝条,把刀鞘卷到自己身上。青光莹莹环绕了一会儿,阿绿很明确地告诉沈乐: 【可以。但是,我需要东西。】 “需要什么?” 【需要刚才这种力量。还需要,那个小油灯,吐出来一点电力——不是普通的雷电,是雷劫的雷电,一点点就可以。】 还真行?! 虽然不知道热流和雷劫力量到底是什么配方,沈乐却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不用他上山下海去找,真是太好了! 他叫来小油灯,小家伙有点不情不愿,还是吐了一道闪电出来。大樟树抖动着枝条接下闪电,挪动枝叶,在刀鞘上轻轻一点。 然后,沈乐眼睁睁地看着那段枝叶碎裂开来,化为无数青光,扑进刀鞘当中。刀鞘快速波动了一下,上面湿漉漉的,出现一片水珠……? 沈乐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舔了舔。入口甘甜,又带着一点怪异的味道。 没错,应该是三氯蔗糖,之前用来填充木质的部分。做实验的时候他尝过一点,就是这个味道,现在被自动排出来了? 那刀鞘还好吗? 刀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动生长。 接受了大樟树的一点碎裂枝叶,接受了雷劫的力量,接受了沈乐提供的能量,这段已经死去的木头,赫然变成了活木头。 变长,变宽,变厚,裂缝消失,缺损的地方消失…… 这样也行?! 第29章 合金大佬要来?我要买盖革计数器防身吗?(万赏加更7) 这样也行? 沈乐愣愣地看着眼前自行生长,宛如活物的刀鞘。 雷劫的力量至阳至刚,毁灭万物,却也包含着一点生机。 大樟树借这点生机,让刀鞘暂时拥有生长能力,以自己的枝叶粉末为基材,生长完善…… 道理我都懂,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这个道理和应用之间,相隔的距离,就好像告诉我牛顿三定律,然后,就让我手搓一架大型龙门吊那样…… 摔! 根本搓不出来好嘛?! 【怎么样?满意了吗?】 大樟树晃动了一下树枝。沈乐回醒过来,赶紧道谢: “满意了满意了!太谢谢您了!没有你出手帮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好!” 真的,他读过的所有书籍、资料和论文,看过的所有研究和实操,都没有这一出。 逆死转生,让刀鞘短暂地重新恢复生长,长回正常的、完整的模样,这种事情,或许只有树妖做得到吧…… 他在这个超凡世界,还是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满意就好。我要报酬的!】 “什么报酬?你尽管说!” 沈乐大包大揽。树叶微微抖动了一下,像是大樟树发出的笑声: 【上次那种能够聚水的珍珠。还要那么多。】 呃,这个报酬有点高了,再给一份的话,他自己的份额就没有了。沈乐思考着怎么找老海龟换点儿,开口讨价还价: “没问题。但是你也得帮我再做一件事——刀鞘修好了,来,这个刀柄也修一修……” 大樟树得到了一份可以凝聚水灵气的珍珠,沈乐甚至帮助它调整了一下聚灵阵,让它感觉更舒服一些; 沈乐得到了修复完整,或者是,生长完整的刀柄和刀鞘。回到工作室,测量,上仪器,再细细打量: 测量显示,刀柄和刀鞘的重量大大增加,几乎翻倍。长度不变,体积有所增加,密度增加。 沈乐小心翼翼,每一样切了一小片,在显微镜下观察。木质细胞排列紧密,生长自然,原本导管当中的侵填体,已经完全消失。 单以观察结果而言,这木头和自然生长的木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最神奇的是,刀柄和刀鞘,木质细胞在显微镜下的样子,能够明显看出不同,也就是说它们来自不同的树种。 也就是说,大樟树用樟树枝叶粉碎而成的木质,填充刀柄和刀鞘,引导它们生长,长出了两种不同的木头来…… 神乎其技。 沈乐由衷地感叹了一声。他把单刀挂回红嫁衣腰间,再仔细观察,能看见灵气自然而然地流动,自然而然地被单刀吸收。 刀身铁片还不怎么样,但是,刀鞘已经进入了整个红嫁衣的循环,预计再过个七八天、十来天,就能和整体相融了。 ……所以,只剩下刀身,以及弹弓的弓弦了? 沈乐先买了几根橡皮筋,缠在弹弓两头,做成弓弦的形状。放到红嫁衣背部,观察灵气流动,遗憾地摇摇头: 按说橡皮筋也是橡胶和乳胶反应的产物,属于天然产物,但是,灵气并不接受它们。 不知道是因为橡胶原产地是南美洲,还是制作过程中加了什么化学品,总之,灵气在上面的流动相当滞涩,简直没法渗透进去。 ……所以还是要用动物肌腱吗?蚕丝弦,牛筋弦,或者类似的东西? 沈乐在淘宝上搜索了一大圈,又在其他各种购物网站上搜索了一圈,无果。 这年头,或许还有人用动物肌腱做弓弦,但是实在太小众了,网上几乎找不到卖家。 主流的弓弦,都是高分子材料,那什么凯夫拉线,也有用钢丝线的。 当然,确实有牛筋线,号称是影视城特供,沈乐左看右看,感觉不太像…… 哪怕不太像,他也当救命稻草一样买了一份。到货了装上一试,果然没有什么用处,也不知道是假的牛筋,还是制作方法不太对…… “难道要我自己买了牛筋来做吗?” 沈乐欲哭无泪。这玩意儿,且不说会不会做,他也耗不起这个时间—— “凡为弓,冬析干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体,冰析灂。” 一个熟手匠人,把坚韧的牛背筋或牛蹄筋,砸成细丝,按照一定规律编织或者缠绕,形成 弓弦的基本形状,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这要让他来做,等他练手练明白,大概半年就过去了,再到温度合适、可以做弓弦的日子,要等明年这时候了…… 没办法,沈乐只好打电话给老游,让他设法购买一根弹弓用的,用牛筋或者类似动物肌腱做的弓弦。 没想到老游接到电话,立刻回答: “老板你还记得山君吗?山君的尸体,还在一点点处理,没那么快处理完。 山君的筋我记得还没卖完,我去找那个买主,让他帮忙做弓弦!” 啊这…… 这是不是太过奢侈了? 一千五百年大妖的筋,拿来给几百年的普通弹弓做弦,是不是太过分了? 而且有一说一,大妖的筋,妖气肯定非常足。安到弹弓上,会不会喧宾夺主,反而压制了弹弓的灵性? “……这不会太浪费了吧?虎筋哎,应该很贵吧?” “老板你好像不缺钱吧?”老游情不自禁地吐槽: “光是山君身上的材料,现在就卖了三千万了!三千万!还有一半在仓库里没卖掉!区区一点虎筋,不用吝啬的吧?” 谁说的! 我缺钱啊! 很缺! 最新款的手机,我都舍不得用一个吃一个,啊不,用一个扔一个…… 沈乐好说歹说,老游才同意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一方面,去找那些传统弓匠,非遗传承人什么的,看看能不能买一点牛筋弦,安在弹弓上试试看; 另一方面,起出库里剩余的一点虎筋,让买主帮忙,给弹弓定制一根弓弦…… 游隼将珍贵的弹弓背在背上,展开双翅,南北飞翔。三天三夜,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老板!传统牛筋弦买到了!我盯着他干活的,一点现代化工材料都没有用,全是天然材料! 你先试一试,我去盯那个做虎筋弦的!” 沈乐很开心地把牛筋弦装在弹弓上,拉弓,放开,再拉弓,再放开,观察上面的灵气流动。 还行,就是有点慢,这根新弦能用是能用,就是对灵气的感应却不灵敏。 指望它融入整个红嫁衣体系,点亮这把弹弓,大概,要磨个一年半载的? 好在虎筋弦很快就到了。几乎是安上去的一刹那,整把弹弓就轻轻震动起来,发出了普通人听不见、只有灵性才能触及的鸣啸。 沈乐皱着眉头,看着虎筋弦上的妖气,迫不及待地向弹弓延伸,想要反过来吞没它: “你等等啊!我要的是一把弹弓,不是一只老虎!” 没办法,他只能把虎筋弦拆解下来,用自己体内的热流反复侵染,将妖气抹除。 全部抹干净以后再装上去,观察它的情况,顿时眼睛一亮: 果然,这种来源于大妖,又经过炼制净化的材料,是用来修补老物件的最好材料。 灵性几乎是水一样地在里面流淌,自然而然地沁染过去,很快,就以弹弓本身为主,整个儿连成一体。 哎,如果以后还要修补织物的话,是不是能拜托老板娘,向那位蚕妖求一些蚕丝? 呸,呸呸,呸呸呸! 以后再也不修织物了! 狗都不修!!! 弹弓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修复单刀的刀身。 沈乐绕着单刀走了三圈,都不得要领,只好卷起袖子,从最基础的方向开始尝试: 他先网购了一批磁铁粉末,把它们均匀地洒在单刀上,让它们自然吸附刀身。然后,引动灵气,缓缓洗炼这些磁铁粉末: 并没有什么用处,磁铁粉末对单刀没有加强作用,对灵气也没有吸附作用。 再把铁片捆在单刀上,引动灵气,仍然没有用处,效果反而更差了一些…… 难道要我打铁吗? 把铁片烧红,加入铁水,直接锻打成一体?! 这个烧红、加铁水、锻打的过程,真的不会把上面稀薄的灵气,直接烧掉吗?! 沈乐没有把握,也不敢直接在单刀上面尝试。他翻翻老游给他买来的那些海捞货,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两件带着稀薄气息的金属件: 一件可能是铁锅,呃,也许是铁锅的残片; 另外一件,可能,大概,也许,是把镰刀的刀刃之类的东西。 原谅沈乐的水平,只能鉴定到这个程 度了。他问了一下老板娘,镇上有没有什么地方有高温熔炉,老板娘微微一笑: “你把东西拿过来啊!我这里的炉子就行!” 你,你这里? 沈乐不太相信。他抱着两件残片,跟着老板娘往后厨走。走出后门,走过小巷,走进一扇他以前没注意的小门: “就是这里?” 沈乐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小炉子。两尺高,直径不到一尺,下面开了扇小门,里面塞了几根像是木柴的东西—— 这玩意儿,比他爷爷年轻时候,家里用的煤球炉子都小一圈啊! 老板娘你确定这玩意儿能熔化铁片? 把铁烧红烧软,至少也要600度以上,你这炉子的温度,能不能烧到两百度啊! 老板娘扑哧一笑。她在炉子顶上架了个煤气灶炉架一样的东西,拨弄两下炉子里的木柴,随手点燃。 眼看着橙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舔到炉架,她微微扬了一扬下巴,顺手塞给沈乐一把火钳: “发什么呆?你要烧什么铁片?放上去啊!” 老板娘气势太强,沈乐一时间居然忘了反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铁片放上炉架,落在火焰当中,半分钟、一分钟…… “老板娘你这火不够啊!” “你急什么。”老板娘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她半蹲下来,深吸口气,向炉子里用力一吹—— 呼! 橙红色的火焰,瞬间变成金红,再变成金黄,最后变作纯白。沈乐眼睁睁地看着炉架上的铁片,变红,变软,开始往下弯曲…… 老板娘你这吹的是一口什么气啊! 纯氧都没你这么强吧! 还是你吐了一口木灵气进去,让木灵气直接燃烧? 他赶紧把铁片抽出来。铁片落在地上,慢慢变凉,沈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它,用灵眼观察着铁片的变化。 热气袅袅升腾,扭曲着面前的景象,干扰着他的视线。直到铁片颜色重新变黑,沈乐才叹了口气: 实验失败。 铁锅残片烧到发红,再拿出来,那点灵气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锅残片如此,想来单刀的刀身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要做什么?” 老板娘在边上观察半天,见他还在沉吟纠结,终于询问。沈乐苦笑着把打算一说,老板娘也跟着皱眉: “如果你只是要它保持灵性,这容易,找个炼器高手,加点灵矿,绝对能达到你的要求。 ——但是你要保持它本身的灵性,还是这么微弱的灵性……我想想看,我认识哪个操控金属的高手……” 沈乐眼睛蓦然一亮。 操控金属的高手,我认识啊! 那位合金大佬! 他能靠嘴嚼,肚子消化,把银片做出鎏金,万一他也能引导铁元素,慢慢渗入刀身当中呢! 我至少可以问一问啊……问一问总是不吃亏的! 大佬显然对他很有印象,沈乐电话一拨过去,那边就接通了。听到沈乐的问题,合金大佬哈哈一笑: “这容易。我没尝试过,不过试一下也不难……这样,你给我个地址,我直接过来!” “啊,地址就不用了吧。”沈乐小心推辞: “您先尝试一下?可以做到,我带着东西来找您?做不到的话,就不劳动您白跑一趟了?” “哎!”合金大佬豪气地一挥手: “跟我客气什么呢!多亏你的主意,我这几天吃得可好了!” 他举起什么东西,“咔嚓”咬了一口,沈乐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只看到了手机屏幕上雪花点子乱闪。 沈乐刚纠结了一下“我去见他要不要带个盖革计数器防身”,就听大佬淡定道: 第30章 徒手补钢?大佬,您考虑补战斗机吗?(万赏加更8) 大佬来得居然很温柔。 最起码第二天,大佬踏进宅门的时候,沈乐紧急下单的——感谢京东——盖革计数器,安安静静,一声不吭。 看着沈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脸色,合金大佬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你怕什么?怕我把核废料带过来?放心,不会的,那玩意儿过不了安检!” 沈乐两边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长长吐一口气。感谢大佬还要考虑安检,嗯,应该是说,感谢大佬还要走公共交通过来…… “我连电池都没带进你家门!放附近了!你们人类不是都说,那个电池会爆炸什么的吗?” “呃,大佬,手机电池没那么容易爆炸的……” 沈乐又是暖心又是好笑。不料大佬眼睛一瞪,理直气壮: “手机电池?那玩意儿够几口吃的?我吃的都是车载电池!助动车电池当点心,电动车电池当口粮!” 沈乐脑海中顿时飞过一片一片的,电动车自燃,爆炸,起火,助动车电池自燃,助动车电池在电梯里爆炸……各种各样的视频。 再代入一下,这些电池在自己家爆炸,燃烧,木墙木柱的老房子一烧一片,延烧整条街…… 沈乐再次由衷地感谢了大佬一下。然后,他就看见大佬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机废电池,塞进嘴里,咔嚓咔嚓…… 啊? 不是说电池都放附近了吗? “咳,这是零食!零食!你整点儿薯条不揣身上啊?” 好吧,手机电池是薯条,是薯片,可能还是瓜子儿。 沈乐看着大佬腮帮子一鼓一鼓,左顾右盼,最后干脆自己掏了个塑料袋出来,“呸”地吐了个塑料团子进去,大汗: 果然是瓜子儿,这不,还要吐瓜子皮不是么! “那核废料呢?” 沈乐实在忍不住,半是吐槽,半是询问。大佬满不在乎地耸肩: “那玩意儿啊,他们最近给我送来的,大部分都是液体。别说,还挺好喝的,正好当饮料。” 大佬您高兴就好。——以及,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喝了这么多核废水,身上一点核辐射都没有? 他瑟瑟发抖,恭恭敬敬地请大佬进去,恭恭敬敬地把那把待修复的单刀,和用于练手的镰刀片,奉到大佬面前。 左边一瓶磁铁粉,右边一瓶铁粉,三块不同含碳量的高碳、中碳、低碳钢一字排开,随便大佬取用: “您先看看能不能做——黄金在来的路上了,应该今天就能到。” “哎,讲什么报酬!我是冲着那点金子来的吗?”合金大佬满不在乎地一挥手。 他瞥了镰刀片一眼,伸手就抓,却在沈乐紧张得快要扑上去的目光当中收回了手。 改抓为抚,又粗又短的、萝卜一样的胖胖手指,在镰刀表面慢慢掠过,沉吟一下: “嗯……我要想想哪种铁有用……” 他拿起磁铁粉,连瓶子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了咽下去;又拿起铁粉,照样连瓶子嚼; 停一停,三块钢依次扔进嘴里,嚼牛排似的嚼起来: “唉,吃惯了电池,吃钢就有点没意思了。改天要找他们要点儿合金钢,什么加稀土的,加锰加钨加铬加钒的,换换口味……” 沈乐能说什么? 沈乐毕恭毕敬地站在边上,一个字都不敢说。眼看大佬品尝够了钢铁,指尖再一次悬在镰刀表面,缓缓抚摸。 随着他手指的移动,星星点点的白光从指腹渗出,落入铁片当中。 泡在海里,长期氧化,表面几乎全都覆盖了四氧化三铁和三氧化二铁的铁片,一点一点“生长”起来: 变长,变宽,变厚,结构变得致密。最恐怖的是,红锈褪去,化为银色光点,一起渗入铁片当中…… 你还能把铁锈还原成铁,再还原成钢啊? 刚才你这反应温度到了多少度啊!也没看你点火啊! 沈乐心里疯狂咆哮。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大佬手指从头抚摸到尾,再把镰刀翻过来,重新从头抚摸一遍。 最后,一把形状呈流线型,微微弯曲,刀口明净锋锐的镰刀,安安静静,躺在沈乐与合金大佬中间。 “怎样?符合你要求吗?” 沈乐目瞪口呆。大樟树还需要他提供能量,还需要小油灯吐出一点雷劫力量作为引子,才能让木柄自己长好 ; 大佬你这,你这是啥都不用啊! 你直接就把铁元素往里塞啊! 而且,这铁粉,你还不是从嘴里吐,你是从手指尖渗出来……你这身体是什么结构?全身上下都有洞,可以引导物质吗? 还是我之前猜错了,你不是食铁兽或者貔貅的血脉,你其实是某件金属物品成妖? 他冲着对方笑了一笑,先运用灵眼,观察了一遍: 那把镰刀上的气息,虽然淡漠,好歹还是存在,而且,原有部分的气息,正在很顺畅地流动到新补上的部分; 最重要的是,它的气息,并没有被合金大佬身上的妖气侵染,还是保持原样! 这就太好了! 这就是我要的! 沈乐强忍兴奋,捧起镰刀,x射线荧光光谱仪下面过一遍,金相显微镜下过一遍。 很好,新补上去的部分,和镰刀原本的钢材,几乎一模一样,补缀部分结合紧密,是连锻打都做不到的那种紧密。 金相显微镜显示,补上去部分的主要金相组织为铁素体,局部包含带状的夹杂物和亚共析钢组织,鉴定为铸铁固态脱碳钢…… 大佬连锻打成型的工艺,都顺便给做出来了! “您太厉害了!这完全就是我想要的!” 沈乐诚心诚意地向他表示敬意,顺便把前后两张金相照片显示出来,给大佬看。大佬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这算什么?吃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特事局那帮家伙,天天还捧一大堆图册让我看,让我照这些金相图,做出他们想要的合金!” 唉,现在妖怪赚钱也难赚啊。沈乐默默叹了口气。眼角一瞥,墙上有个细细的影子,在摇来摇去,都快摇成了风扇…… 咦? 大佬你还是很得意的嘛! “那也很厉害啊!简直太厉害了!人类要做到这样的金相,工艺流程,配料,氧气,温度,差一点都不行,您光靠吃就能搞出来!简直没法想象!” 墙上的影子摇得更欢快了,几乎摇成了一个圆形…… 大佬明显被拍得浑身舒坦。他往侧面挪了一步,指尖轻轻悬在单刀的刀身上。一瞬间,整个屋子里,声音大起: “当心啊!” “当心一点啊!” “千万不要弄坏!” “这是我大哥!就差这点了,千万要恢复好啊!” 合金大佬手上一顿,冷冷看了一圈。红嫁衣,凤冠,裙裾里的短刀,背后的弹弓,瞬间闭嘴。沈乐赶紧跨上一步: “吵什么呢!我特地请来的专家!刚刚那把镰刀你们也看到了,修复效果多好! ——都闭嘴,再吵下去,专家不帮你们修了,你们都哭去吧!” 一通怒吼,红嫁衣安安静静,完全不敢吭声。大佬满意地一笑,向沈乐投来一个“算你心里有数”的眼神,继续抚摸下去: 银光默然渗入单刀,加强着它的刀身、刀背、刀刃。大佬一边抚摸,一边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单刀的记忆,又似乎在和它交流; 渐渐地,单刀上红锈褪去,银光闪烁。 刀刃锐利,刀背厚重,锻打的花纹、刀身上的血槽,以及刀柄附近錾刻的文字,在沈乐的目瞪口呆之下,一一呈现: “唔,好了。你看还有什么地方要修补的?” 沈乐甚至都不用看。单刀急切地发出了嗡鸣,和之前修复完成的刀柄、刀鞘,以及它的伙伴们打招呼: 我在! 我在这儿呢! 我活过来了! “您简直是神乎其技啊!”沈乐再一次发出了感叹: “话说,您真的不考虑去博物馆打份工,帮忙修一修那些出土铁器?博物馆的老师们会很感谢您的!” “不考虑。没意思。”合金大佬懒洋洋地回复: “都是些古代的铁器,吃腻了,一点也不好吃。而且,那些博物馆、研究所,又给不起报酬!” 这个只能说没办法了,毕竟做考古修复的人也穷。而且,让大佬用超能力修复铁器,修完了论文怎么写呢? 其实这水平,最适合的是修补战斗机……手一抹过,战斗机破损的部分,完完整整,修复如初。 如果能跟着上天就更好了,试飞员怎么造,战斗机都能平安降落!大佬,您考虑一下? 沈乐耸耸肩,不再劝说。他快手快脚,把刀柄和刀 身装配在一起,插入刀鞘,悬挂到红嫁衣身前。 这一次,不用他引导,不用他输出力量,红嫁衣猛然一震。短刀出鞘,刷刷刷刷,把用作悬挂的几根丝线割断; 嫁衣飘飞,站到中央,红盖头悄然飞起。凤冠落下,端端正正悬浮在衣领上方,红盖头连凤冠带衣领一起覆盖…… 短刀、单刀、弹弓各归各位。稍稍静默片刻,单刀出鞘,依附在红嫁衣的右手袖口,嫁衣执刀,翩翩起舞,刀光如雪…… 沈乐看得目瞪口呆,一步接一步,缓缓往后退却。喂,你才刚修好呢! 你不要这么兴奋啊! 第31章 红嫁衣,告诉我你主人的经历——你别用刀劈我!!! “你这嫁衣还挺有趣的。” 合金大佬颇感兴趣地赞了一声。 他绕着红嫁衣转了一圈,从罗裙上的金线打量到嫁衣背后的弹弓。 甚至,在霍霍刀光当中一步踏前,轻描淡写地掀起红盖头,看了看那顶凤冠: “怪不得你下这么大力气。——上次你找我做那个鎏金花钿,就是为这顶凤冠吧?” 沈乐:“……” →_→ “这是我修复的嫁衣!我修复的!不是我的!” 我不出嫁!我也不穿嫁衣! 你这样说话,红嫁衣真正的主人,要哭的啊! “好的好的,你修复的嫁衣。”合金大佬笑眯眯地附和。红嫁衣练完一套单刀,收刀而立,盈盈敛衽行礼。 沈乐赶紧站直,回礼。红嫁衣缓缓起身,裙摆忽然飞扬了一下,一道银光划破视野。 沈乐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银光已经悄然消逝,裙摆缓缓垂落,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听到合金大佬抚掌大赞: “好刀法!” 没有进入运功状态,动态捕捉完全不行,啥都都没看清的沈乐,一脸茫然中…… “这衣服你修复得真不错,看这样子,完全活过来了。”合金大佬绕着红嫁衣又转了半圈,点头赞扬: “我这件礼物送给你,就放心了……” “不用!真的不用!——您千里迢迢,赶过来帮我修复,我还没送礼给您呢!” 沈乐一叠声地辞谢。大佬笑了一笑,摇头往外走: “说好送给你就要送的。——你忙,我去看看那件东西,怎么还没到——先走了啊!” 他不由分说就往外走。沈乐拦都拦不住他,只好送他出门,回来观察自己修好的红嫁衣: 果然,最后一个短板补上去以后,整件红嫁衣灵光烁烁,上下流转,完全连成一体。 红光如火如焰,如云如霞,笼罩全身;凤冠洒下清冷柔和的珠光,与红光交相辉映,阴阳相济。 而腰刀、短刀、弹弓,三件武器,在红嫁衣上冲起三道寒光,形成三个坚固而锋锐的点,在柔和喜庆当中,多了一抹一往无前的决绝! “怎么样?感觉挺不错吧?” 沈乐努力和它沟通。话说,刚才有外人在,我不好问—— “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需要调整的,需要缝补的,赶紧说,我赶紧给你们解决啊!” 【挺不错的。】红嫁衣微微一礼。它甚至张开双臂,转了个身子,让沈乐能更好地看清它的每一个细节: 【我只有一个要求——能帮我找一下,我主人的最后下落吗?】 “你不知道?”沈乐脱口而出。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傻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红嫁衣的主人,在远去的时候,应该是并没有带上它,直接把它卖掉了。 这才让嫁衣和凤冠分开,嫁衣落入老板娘手里,凤冠不知道为什么被秦医生收藏,最后,辗转被自己获得; 腰刀和弹弓,想必是一直携带着的,最后弹弓沉海,腰刀葬入衣冠冢。 很显然,它们都不知道那位姑娘最后的结局,还要自己努力去找……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么?你的主人,她之后的遭遇,她从那座小城,到那个小岛上的村落,她都经历了什么?” 红嫁衣立刻顿住了。它的盖头、霞帔、袖口、裙摆,全都安安静静地垂下,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好一会儿,两只袖子举起,开始比划比划,比划比划…… 沈乐向后一跳。有话你就说,你不要比划啊!就算比划,你先把刀放下好吗? 右手一把长刀,左手一把短刀,你这是要表演什么?! 一边腹诽,他一边掏出手机,开始录视频。面前这副景象还是难得一见的,一套衣服,一套红嫁衣,双手各持利刃,刀光如雪…… 可惜不是刚才那一段刀舞。刚才反应太慢,没来得及录视频,遗憾! 手机一架起来,红嫁衣似乎有点茫然,有点不知所措。它一“手”一把刀,比划一下,再比划一下。 忽然,左袖一扬,一道寒光疾如电闪,直逼沈乐眉睫—— “啊!” 沈乐本能地向后一仰。他都来不及喊“我命休矣”,就被寒光吞没进去。 面前寒光凛冽,刀气纵横,红嫁衣烈烈如火,上下翻飞。和一个沈乐仿佛见过,又想不起来是谁的人,打成一团…… 是了,就是那个在城下放话,点名要姑娘跟他走的贼头子! 啧,早给我看你的记忆不就好了,还非要比比划划、比比划划。何必呢这是? 就算你现在有语言能力了,咱们可以靠说话沟通了,我也看不懂你的手势……不,袖势……不,刀势啊! 沈乐一边吐槽,一边飞快地环顾一圈。这一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城头上就两个人在打,其他土匪都在城下看着,没人上来帮忙,也没人持刀排开其他守卫,为自家头子控场; 而城头上的守军,也看不到有谁拎着刀、端着枪,或者找一个隐蔽地方偷偷开弓,准备找个机会,把贼首干掉…… 不是,你们都不帮忙的吗? 把这个贼头子干掉,你们不说彻底解围,至少也解了一半了啊! 然而并没有。沈乐不知道贼头子之前放了什么话,也不知道这里的守军,精疲力竭到了什么程度。 他只看见,林慧娘刀光如雪,不断抢攻,却不断被贼首挡开。 那贼首个子比慧娘高了一个头,胳膊上肌肉高高隆起,都能有姑娘脖子粗。双手舞一柄长刀,每次劈下,都把姑娘手里的钢刀远远荡开…… 不是吧,慧娘要输? 沈乐只恨自己没有带手枪过来,给他来个“大人,时代变了。” 他踮着脚绕来绕去,转一个方向去看,慧娘越打,神色越是惨然——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再好的身手,又怎么禁得住拘在小院里,整整绣了好几个月的花? 沈乐担心、焦急、忧虑之中,只听一声清鸣,姑娘手中的钢刀被远远挡开,几乎脱手。而那柄长刀一翻,直接架在了她颈上: “你输了!!!” 城头一片死寂。那贼首大步上前,反手一扭,将姑娘双臂扭到背后,直接挟起—— 三窜两跳,顺着云梯跳下城头,扬长而去。 沈乐慢慢闭上了眼。他不忍心看接下来的情形,而红嫁衣似乎也不愿意回忆,只拉了一片模糊的红色光影。 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贼首已经拔营而去,和另一支流寇汇合,抢掠另一个更加富裕的城池。 不止一个日升月落之后,贼首在帐内大醉而卧,而年轻姑娘一脸平静,慢慢站起,握住了一直藏在身边的短刀—— 一刀抹过贼首颈项。鲜血高高喷起,将她那件为新婚准备、满绣桃花的贴身小衣,浸染得一片血红。 她一声不吭,为自己披上锦袄,收拾停当。紧握钢刀,一刀切下贼首头颅,打了个包袱背在身后,悄悄潜出营帐…… 拉了匹马,认定方向,径向州城奔去! 阿恒,我把那个贼人干掉了,你还好么? 阿恒,你可要撑住啊!这股贼人干掉了,我们以后就平安了,我们以后,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换马,避人,彻夜奔驰。奔到州城,看见前面严整的官军军营,林慧娘扯开包袱皮,将贼人头颅高高举起,厉声高喝: “贼首已经伏诛!贼首已经伏诛——贼军现在城北三十里外,求官军出兵,扫荡残贼!!!” 红衣烈烈,燃动军营。很快就有人出来,询问情况,检验人头,点兵准备进发。 大军浩浩荡荡离去。慧娘也想跟着大军前行,或者直奔小城去看未婚夫,却被留了下来。 一个三绺长须的消瘦官员单独接见了她,反复询问她的经历,然后,长长叹息。 “你在叹什么气?”姑娘被他叹得有些心慌: “是阿恒不好了吗?” “啊……不至于。”官员微微一惊,收敛心神。他皱着眉头,在烛光下反复踱步几圈,终于一横心说了实话: “梁州数十万百姓得以保全,都受惠于姑娘义举。只是,姑娘,你要想得个旌表,可能比较难——你毕竟失身于贼首……” 烛光下,慧娘的脸色有一瞬间黯淡,应该是也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她努力深呼吸几次,高高昂头: “旌表什么的我不在乎。只要阿恒好好的,只要阿恒一直对我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接待她的官员又叹息了一声,为她安排马匹,安排路引,让她归去。 林慧娘归心似箭,一路换马不换人,只用了一天两夜时间,就奔到了她出发的小城。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满府白幡,一口棺木: “我们尽力了……他伤得实在太重,又没有药材……” 慧娘怔怔地站在灵前,整个人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 她推开棺盖,不顾污秽,抚摸着爱人埋在石灰当中,已经变形干枯的脸庞。然后,穿上嫁衣,戴上凤冠,默默跪倒在棺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拜之后,解下嫁衣,脱掉凤冠,连那柄刺杀了贼首的小刀一起叠好,放入棺中。 她亲力亲为,看着人把未婚夫下葬,在坟前守了七日,趁夜入城,翻进县丞家中: “之前你们怎么说的?如果阿恒死了,让你们全家去死?!” 第32章 铜片你是个鼎?你要带我去哪里啊!(万赏加更8) 沈乐睁开眼睛,长长叹息。 照着那张歃血为盟的名单,林慧娘一夜当中,连杀五家。县丞,前任教谕,吏房和户房的书办,第一个劝她从贼的蒋老爷—— 只杀首恶,不及家人。 你们之前说的,是自己身死族灭,妻妾子女被贼寇掳掠奸淫,对不对?! 只杀一个,便宜你们了! 县里已经没有了抵抗力量,稍微能打一点的衙役,兵丁,乃至富家家丁,都已经在之前的围城当中消耗殆尽。 林慧娘也是在杀到吏房书办的时候才知道,那位领头抵抗贼军、非常能打,而且第一个反对把她交出去的衙役,很早就死了…… 死在蒋老爷找她谈话的前两天,死在阿恒上城,身受重伤的前一天。 如果那个人不死,有他顶住,有他竭力反对,其实,事情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的……阿恒不会死,她不至于从贼,这些人,也不必杀…… “悔不该不听钟虎的话……”那个吏房书办躺在房间角落里,嘴角涌着血,气若游丝,只是后悔: “悔不该……” 可惜,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慧娘检查过棺中的遗体,阿恒几乎是在第二天就去世了,就在她出战的第二天—— 哪怕多一些药物,多一些护理,多一碗吊命的参汤,他都不会那么早去死。那些人,完全是放任阿恒去死,放任她去牺牲…… 杀了五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姑娘连夜出城,扬长而去。毫无疑问,这一场杀戮,必然让她登上通缉犯的名单; 但是那又如何? 这个城市,这个梁州,甚至这个天下,她不想待了! 握刀挎弓,顺水而下。她一口气奔到入海口,加入了一群渔民,随着他们出海。 在海岛上,他们建立了一个小小的聚集地,种田,打鱼,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 靠着出色的战斗能力,她打退了几次海盗的进攻,也训练那些渔民,建立起一支小小的队伍。 她在聚居地里越来越有威望,逐渐成了这个岛屿村落的首领,直到有一次,狂风巨浪之中,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找一下,你主人最后的下落吗?” 沈乐认真询问。红嫁衣用力点了点头,幅度之大,盖头都从凤冠上滑下来一大半,只靠最后的边缘,牢牢挂住凤冠顶部。 它把单刀插回刀鞘,抬“手”拽了拽,把盖头调整回原位,又深深行了一礼: 【我想找到她。我想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找不到的话,我心里很难受。】 “这……这你要有心理准备,很难找啊……” 沈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倒是也想找到那位姑娘的下落,可是太难太难,大海吞没了那么多沉船,被发现的才有多少? 不是考古学家们不去找,而是海洋的净化、分解能力,实在是太强。 绝大部分的沉船,都在海底腐烂,被海洋生物们消化,被海水带走。 以他记忆里的,那位姑娘出海时乘的渔船规模,基本上不可能撑到几百年后…… 【我知道。但是,还是请您,尽量帮忙找一找吧……】 红嫁衣声音惆怅。沈乐纠结着任务难度,还没点头,一个小身影窸窸窣窣,沿着他的膝盖爬了上来: 【沈乐!帮帮它好不好?帮帮它?这几天它跟我说了好多那个姐姐的事情!那个姐姐是个好人!我们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小伶……” 沈乐哀叹。他把小木偶从腰带上摘下来,举到面前,晃来晃去: “今天你怎么没去上班?” 【今天休息日啊!】 小木偶理直气壮。沈乐哎呀一声,拍拍脑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日子过昏头了……欸,不上班,就不容易记住今天是星期几……” 反正,星期几这种事情,对不用上班、不用盼着双休日的人来说,也没意义不是吗? 小木偶从他手里挣扎出来,跳下地面。她一伸手,红嫁衣自动飞到她身上,悄然缩小,裹上她身躯; 然后,小伶举手抬足,悠然起舞。她甚至拔出短刀,在手里飞快地耍了一通,挽出一片雪白的刀花! 而妆奁盒微微震动,在她身边挥洒出一片光影。一时绿水青山,一时鲜花盛开,一时彩蝶飞舞。 这都不用另外找布景、找灯光,就你们几个 ,就能弄出一台大戏了啊! 沈乐:“……” 好,好,我不在家的时候,或者不在工作室的时候,你们就这样玩是吧? 就这样连成一片了是吧? 如果不是我今天问到了,是不是你们这些小家伙,就要瞒着我一起造反了? 即便如此,沈乐也要好好想想,怎样尽量完成红嫁衣的心愿。 就好像家里有一个孩子提要求,当家长的可以不搭理; 但是,如果有三五个孩子一起提要求,一起抱大腿,一起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 身为家长,只要不是太过无能为力,都要好好想一想,怎样尽量满足孩子们的心愿吧! 沈乐只有努力挖掘自己的潜力,啊不,挖掘铜片的潜力。按照经验,修复完这套红嫁衣以后,铜片理所当然,应该有所变化的…… 沈乐再三劝说,让小家伙们安静下来,特别是让红嫁衣回复原来的大小,好好站回衣架上去。 然后,他把那个带聚灵阵的打坐用木榻拖到中间,手握铜片,盘膝坐下: “给我点变化……给我点变化……给我点法子……啊!” 铜片像是睡醒了一样,开始舒展身躯: 从挂在他胸口时候的微缩模式,半个掌心大小,逐渐伸展到一个掌心大; 边缘“长”出一长条,再由“长”出来的那一长条向前推进,越来越宽,越来越大。 到现在,边缘长出来的那一块,已经足足有两个手掌并起来的面积,完全超过了初始时候的面积! 沈乐已经完全可以判断铜片的身份了。最初那一块,微微呈长方形,当中有个孔洞,与下面的大块残片相连,应该是个提手。 而残片几乎是平直地延展开来,只有方形的器皿,残片才会呈现这样的形状。然后,带着提手的,方形铜器,或者是方形青铜器…… “你不会是个鼎吧?” 沈乐抚摸着铜片,轻声询问。铜片安安静静,既不震动,也不发出鸣啸。 沈乐把指腹用力按在提手,或者说是鼎耳上,再翻转手指,观察上面留下的印痕: 鼎耳上的字迹,显现出来的笔画,已经越来越多了。那个“衤”字旁浮现出来以后,右边又陆续出现了几笔。 还是不太好判断到底是什么字,但是大概,也许,不是襟袖,不是袍裤,不是被衫…… 难道是个“补”字? 沈乐描摹着上面的痕迹,默默猜测。如果是个“补”字,那就太好了,至少不是九鼎之一: 《尚书·禹贡》当中记载的九州,分别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 随便哪个都不是衤字旁,随便哪个都搭不上边。谢天谢地,九鼎之一这么大的气运,他可扛不住! 铜片不停地展开,不停地拉伸。除了鼎耳上的字迹,鼎身上面,也不停地浮现出花纹: 大概是这个鼎面积挺大的,现在延伸出来的部分,还没有触及到它的核心区域。 沈乐在冥想中看到的山川河流,也并没有出现。鼎身内部,摸着有点凹凸不平,目前看来不像是文字; 鼎身外面,一个一个小点,粗看像是孺钉纹。 但是,沈乐用指尖细细摸索,却感觉它们每一个都有点儿不一样。 不是铸造过程中工艺造成的差别,更像是一个个极小极小的铸件,贴附在鼎身表面。 有些像是一条衔尾的小蛇,有些像是一只团成一团的狐狸,有些像是愤怒的小鸟——当然,也有可能是银色的小肥啾那种…… 所以,这个鼎,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总感觉越来越神秘了啊! 沈乐观察了好一会儿,甚至把青铜器残片拿到放大镜下、拿到显微镜下去看,都看不出个结果来。 这个铜片,仿佛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扭曲了他的观察,那些小点在放大镜下扭曲变形,在显微镜下更是模模糊糊,完全看不出形状。 只有用自己的肉眼观察,用精神力触摸,才能得到一个约略的答案,感觉也不怎么靠谱…… 沈乐研究了半天,不得要领。 眼看着铜片已经延展到了极限,平平放在他双膝中间,甚至不用担心掉下去,他干脆双手各握铜片一边,安静开始冥想: “有什么新的能力可以给我吗?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我找到目标吗?——再给我两个 符篆也好啊!” 默默念叨着,他身心渐渐安静,渐渐与铜片进入同调。 然而这一次,铜片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先吐出足够多的能量,帮他打通经脉,而是带着他的精神力,不停地向下沉去: 沉入鼎耳,沉入鼎身,掠过那一个个小小的、让他觉得好奇的小点。 然后,猛然窜出去一截,扎进一个巨大的漩涡! 沈乐心头一惊,蓦然惊醒。 那是什么! 第33章 铜片,不在地图上的海洋,到底是哪里? 沈乐只看了一眼就惊醒过来。 然而,漩涡里面的景象,哪怕远隔千里,哪怕只是铜片呈现出来的影像,仍然给了他莫大的压力,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那漩涡,粗看是海水在滚动,旋转,碧绿幽深,一眼望不见底。仔细看,却能透过漩涡,模模糊糊地看见另外一边的景象: 那是一片明亮的金红色,炽烈,浩大,哪怕是隔着那么厚的海水,仍然能照亮他的眼睛。 金红之下,仿佛有什么莫名的巨大声音,隆隆作响,又仿佛有清丽高亢的声音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沈乐惊醒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像是云霞,像是火焰,又像是五彩的巨鸟,翩翩而来,把深绿色的海水都染上金红光泽…… 然后他猛然醒来。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按住胸口,感受激烈跳动的心脏: 那是什么东西? 太大了,太可怕了……火箭起飞的尾焰,都没有这么巨大的威势吧? 感觉不用靠近,哪怕远远地站在一公里之外,都会被燎到灰飞烟灭! 沈乐回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 经过铜片的几次加强,他本来还觉得,自己已经强了很多了,现在看来,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他什么都不是啊! 也确实。他能干掉山君,其实是靠小油灯出其不意,正面战斗力比山君差得多,甚至不一定能干得过那位鹿妖老陆。 真要提升自己的能力,路漫漫其修远兮,一时都不能放松啊! 还好,还好,他不是走打打杀杀的路线,而是走家里蹲的修文物路线。真要打打杀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沈乐努力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抚摸着手里背景越看越深厚,力量越看越强的铜片。 调息了好一阵,再慢慢引动热流,去触动铜片: “喂,好歹给我点儿甜头吧!以前每次都有的……” 你给我看的这个大漩涡,大漩涡背后的景象,如果你想要我去的话,好歹把我加强一点吧! 铜片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一股浩浩荡荡的热流,从他掌心涌入,冲荡周身。 正经十二脉巡行一周,任脉、督脉、冲脉、带脉,奇经八脉中已经打通的四条经脉,挨个转了一圈。 留下无影无形、却又足够醇厚温和的力量之后,这些热流,又冲进了阴维、阳维二脉。 从任脉与阴维脉的交汇处沿颈部下行,过胸部、腹部、沿着大腿内侧降到小腿内侧; 再降到足跟,微微兜一个圈子,由足跟外侧上经过外踝,上行髋关节部,经胁肋后侧从腋后上肩,至前额,再到项后,合于督脉。 这股力量,并没有势如破竹,甚至并不像三峡大坝开闸,洪峰过境那种浩荡。 沈乐完全没有感觉到经脉被打通、被扩张那种痛感,只有一股温和的、润物细无声的力量,悄然推过去。 内视当中,又有一串穴道亮了起来,两条经脉悄然贯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还有两条经脉呢! 阴跷阳跷一起搞定啊! 搞定了,我就是个奇经八脉全部打通,那叫什么……先天境界,还是炼体完成……的那什么武者了! 这还带分期付款的,干一份活,反馈一份力量,都不肯多给一点啊! 然而铜片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上,装死,装不存在,装只是一枚正常的破铜片,扔到废品回收站,八毛钱一斤收的那种。 它甚至完全缩了回去,缩成最初的半个掌心大小,之前长出来的那些部分,全都看不见了…… 你再这样,我把你送给合金大佬去吃啊!!! 沈乐把铜片晃了几次,上下 挥动了几次,完全摇不出反馈来。没办法,深深吸了一口气,握拳、运功、挥拳…… 感觉内力又强了一些?不过,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像上一次,感觉整个人激荡的气血都理顺了,都在约束当中了,更不像上上一次,能够一跳好几丈,能把成吨重的假山抡上天…… 沈乐反复运功,反复感受,都没有找到这次进阶的显著进步,只好把疑惑放下。 他颠了颠手里的铜片,抬头望向红嫁衣,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啊!——我要尝试寻找一下,你们主人可能的下落,你们要给我指引方向!” 红嫁衣无风自动。衣袖微扬,裙裾飘起,凤冠“转头”望向远处,望向无垠的大海…… 啊,现在其实已经不是无边无际了,大江入海口往东是太平洋,太平洋一直往东,是北美洲和南美洲。 但是,沈乐想想他在冥想当中,看到的那个巨大的漩涡,以及漩涡背后的金红色光影,莫名升起一个想法: 没准,这个世界的海洋,还有另外一片,人类暂时没有探索到的部分? 那样的话,也许,或许,可能,这海洋,还是无垠的…… 他展开精神力,笼罩住红嫁衣,引动它本身的力量。从盖头到绣鞋,从凤冠到三把武器,此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开始轻轻鸣动; 很快,这鸣动落到铜片上,被铜片放大,一圈,一圈,向外扩展。 沈乐的冥想世界当中,又出现了那副地图,山峦起伏,河流浩荡,奔流入海,然后,浩渺的海面,亮起了一个又一个小点…… 是不是和铜片上的那些凸起,那些奇怪的、每个都不一样的小点儿,有点相似之处? 沈乐不太能确定。红嫁衣的鸣动,在铜片的帮助下快速向外延伸,一圈,一圈,反复搜索。 搜了一轮,又搜了一轮,一直搜到沈乐能支撑的尽头,那片海域还是安安静静的,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找不到了吗……】 红嫁衣的拂动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垂头丧气地耷拉下来,一动不动。沈乐叹了口气: “唉,你这样子不行啊。你看你的搜索范围,圆形的平面,这样找有什么用?你别急,看我的……” 他打开地图,调整到卫星模式。 谢天谢地,现在的卫星地图,可以粗略地显示海洋水深,至少,能够显示东海大陆架的范围,附近的岛屿,以及岛屿附近的水深; 沈乐先找到衣冠冢所在的岛屿,然后,在岛屿附近,画了个120度的扇形。定位岛屿,定位岛屿,定位岛屿…… 等等,不能再往前了,过了第一岛链,就出了东海大陆架了,就是深海了! “看清楚了没有?” 沈乐把手提电脑端到红嫁衣面前,让她仔细观察: “大概就是这一片,咱们先在这里找,一小片一小片找。注意不要光看海面,注意注意海底,反正东海大陆架不深,也就两百米……” 【看海底?看得到吗?】 红嫁衣簌簌抖动衣襟,发出疑问。沈乐理所当然地摊手: “肯定看得到啊。你看,我们这里距离海岸线,直线距离都快一百公里了。一百公里都能推过去,两百米的海水,算什么啊!” 我上一次,找妆奁盒的组件的时候,在魔都附近发出召唤,甚至都模糊感应到了京城那边的回应呢!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红嫁衣显然也被说服了,身上的气息再次流动起来。 沈乐赶紧摆摆手: “你先休息一下,不着急。我也抓紧时间查点资料,背一下周边岛屿的位置,省得搜索起来,走错方向,没法有的放矢。” 唉,可惜那种精度特别高的,每个小岛、礁石都显示的地图,和那种精确到海底每一个起伏、每一条海沟的海底地形图,他弄不到手。 想也知道,这么强的地图,肯定不可能在私人手里,光靠百度卫星地图,或者google卫星地图啥的,看个大概得了…… 幸好铜片的搜索不依靠这个。也幸好,铜片上的那张地图,有一种把标准地图对准哈哈镜,再照着哈哈镜描绘的美。 而且背得再准确也未必有用,那个巨大的漩涡,和漩涡背后的东西,卫星地图上,大概率是不可能记录的,对吧? 沈乐花了将近一天,死命查资料,死命背地图,务必做到拿一张白纸出来,能在上面大致圈出岛屿的方位。 等红嫁衣在聚灵阵的帮忙下,大致恢复了气息强度,他再一次盘坐在红嫁衣面前,手握铜片,开始冥想: “这次注意我引导的方向啊!不要浪费力量!” 无形的波动延伸出去。向东,向南,落到发现衣冠冢的小岛上。红嫁衣身边,腰刀发出激动的轻鸣: 【是这里!就是这里!我就是在这里丢失她的呜呜呜呜……】 其他几件物品默默无声。嫁衣和凤冠是最早与主人离别的,弹弓坠海的时间,也早于林慧娘遇难的日期。 沈乐暗叹一声,催动红嫁衣的力量,在铜片的辅助下开始寻找: 平伸,向下,深入海底,沿着海床一片一片摸过去。无形的波动悄然拂过,一次又一次,呼唤着主人的归来: 慧娘,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在哪里? 精神力深入海底,消耗比沈乐想象中要大,而且要大得多。 一片片海域搜过,一个个岛屿寻找,就在沈乐头昏眼花,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波动回应了他的呼唤。 沈乐:!!! 我怎么又看见那个大漩涡了!!! 第34章 忽闻海外有仙山,能作海军基地否? (月票加更1) 沈乐竭尽全力,收束自己的力量,才没有一头撞进大漩涡里去。 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撞进去了就回不来了。他自己的力量,甚至铜片的力量,都要被吞掉一部分…… 林慧娘不会失踪在漩涡里面吧? 不会真的葬身在这里面吧? 那就糟糕了,我真没本事冲进去啊…… 他努力在漩涡边上寻摸了一遍又一遍。东南西北,顺时针逆时针,各个方向,缓缓旋转。 越是寻找,莫名的感应越强。那种在震动的,在回应的力量,越靠近大漩涡,就越是鲜明。 毫无疑问,回应的源头,就在大漩涡里面,而不是他想象的,只要来到附近就能碰到…… 沈乐把精神力向外退了一退,比照着铜片上的标记,努力记下了大漩涡的地点。 现世的地图上,肯定没有这个地方,但是,来到最近的岛屿附近,修整以后再前往这里,也许,可能,更容易找到它? 他慢慢退出冥想状态,在地图上寻找、标注,展示给红嫁衣看: “你的主人,可能不在普通人能够到达的地方。我不确定能找到她,我也不确定能把她带出来—— 我也没有理由,冒着生命危险深入那个地方,去寻找一个已经过世的人,你们明白吗?” 红嫁衣的盖头、衣襟、袖口同时耷拉下来。连衣服的脊背也慢慢弯曲,形成一个垂头丧气的姿态。 看着它哀伤的样子,沈乐也觉得有些抱歉,但却毫不动摇。拜托,那个地方,根本不是他有资格去的,好嘛? “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还有客人要招待,先走了?” 沈乐脚步匆匆,逃一样地离开工作室,去找合金大佬。 为了吸收、转化铜片给出的力量,他已经独处了整整一天,也就是说,把客人撂在外面一天。这实在太不礼貌了! “抱歉抱歉!” 见到合金大佬,沈乐第一句话就是道歉,随即双手捧上了他准备的礼物。 请大佬过来帮忙当然不是白请的,哪怕大佬自己一口一个“不要钱”,他好歹也得表示表示: 这时候,躺在沈乐手心的,就是一根金条,本地人俗称“小黄鱼”的那种。 大佬嘴里推辞着“哎呀哎呀,不用不用”,眼睛却放出了光,一把抓过来,直接送进嘴里: “唔,好次……” 纯度高达99.99%的黄金,在大佬牙齿间柔软地变形,就像一团化开的巧克力一样。 他吃得很珍惜,小心地用舌头舔舐牙缝和唇边,卷走每一粒金屑和金粉。 这样小小一根金条,体积还不到一根手指的一半,就已经价值两万多块,哪怕有钱如特事局,也不可能给他当日常口粮。 哪怕吃锂电池、喝核废水能够饱腹,甚至能够极大地增强力量,黄金这东西,他却是永远不会吃腻的! 那可是黄金啊! 他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很放松,很满足的样子。一条小黄鱼下肚,才仔仔细细,上下打量沈乐一遍,“咦”了一声: “你比昨天强好多了啊!怎么,练功有突破?” “唔,是的……多亏您的帮助,主要是昨天那个红嫁衣彻底修复完了……” 沈乐认认真真道谢。大佬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那挺好啊!所以说,修复这些古玩,确实能帮你进阶的?那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就准备对了!” 不容沈乐推辞,他张开手掌往旁边一捞,捞出一个大卷。“砰”地一声,砸在桌上,烟尘四起: “送你了!” 沈乐:“……别摔!!!” 这东西是古董吧? 是等待修复的古董吧? 任何古董,任何材质,都禁不起你这样摔啊! “啊,没事。”合金大佬笑嘻嘻地摆摆手: “这东西是软的,不怕摔。就算摔坏了也没关系,我这儿还有,再送给你一件就行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修?能让我看看你修复吗?” “我得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我能不能搞定……” 沈乐一边解释,一边解开那个大卷。外面包裹的绸布一层层展开,露出内容物,沈乐瞬间嘴角抽搐了一下: 面前这东西,好像是一幅画,一幅以素绢为底、织锦缎为装裱的画。画轴两侧、下方,还有许许多多文字,有些是绣的有些是写的…… 不管是素绢还是织锦缎,它都是织物啊! 而且还是破破烂烂,上面有很多洞,有很多地方消失的织物! “我,我不太会修补织物……我其实是古建筑修复方向,木头还稍微会玩一点儿……” 沈乐笑得艰难。其实也不是不会修补织物,只是修起来太麻烦,太费神了! 上次他已经发过誓了,织物这东西,狗都不修啊! “咦,你不是修得挺好吗?”合金大佬诧异地看着他: “我看那个红嫁衣,上面的破洞,绣线缺少的地方,你都给补上了,补得很完美啊!红嫁衣能修,这个肯定也能修啊!” “真不能修,差远了。”沈乐无奈叹息。眼看大佬不依不饶,他只好灵机一动,把红嫁衣的事情拖出来说: “再说,之前那件衣服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它哭着喊着,要我帮它找到主人的下落,我哪有这本事,那个地方,也不是常人能去的……” “什么地方?” 合金大佬很感兴趣地问。沈乐左右环顾一圈,见没人注意他们这儿,就掏出手机,打开地图: “……大概是这个样子的……” 他小声把红嫁衣主人的经历描述了一遍,自然,情报来源,推到红嫁衣头上。 合金大佬听得十分仔细,一边听,一边点头,或笑,或怒,或叹息,或怒骂。听到最后,沈乐描述那个大漩涡的时候,他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地方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你等我想想……” 他轻轻敲打着桌面,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又把那幅锦画推到一半,用指甲吱嘎吱嘎抠着桌面,抠出一幅地形图来。 好半天,忽然轻轻拍了下桌子: “我知道了!” “哪里?” 沈乐倾身向前,盯着他看。大佬眉飞色舞: “海外仙山啊!那些大妖们,那些仙人们,他们去的地方!” 沈乐下意识地扭头。昂首向天,再低头向地,仿佛要透过屋顶和地板,看到仙人们飞升向上的天庭,以及大妖们跨过的海疆。 大佬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好笑起来: “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嗯,物理上的上面和下面。那些地方,可以说是一种,时空上的夹层? 就算那个大漩涡,也不是普通人想进去,就进得去的,就算是我,那时候也没法进去……”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低落了下来。垂着头,盯着桌面上被他抠出圆圈的地方,轻轻叹息: “所以他们不带我……” 他肉眼可见地哀伤了下来。沈乐小心翼翼地弯下一点腰杆,打量他的表情: 不带你? 你那时候多大? 你但凡成年了,他们也不至于不带你啊! “那你现在能去了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行。”合金大佬举起手臂,用力挥动一下,炸起一股气流: “当时离 开的,都是修行在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大妖,以及和他们力量差不多的高人。我……我那时候,一直吃不饱,没他们那么强……” 他的血脉虽然高贵,力量的增长,却不是无缘无故的。要吃矿石,吃金属,吃大量金属,才能拥有与血脉相匹配的力量。 这里已经不是上古,各种天材地宝随便吃,只要张嘴一顿啃,就能快速长到成年; 那个时候,最后一次大撤退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快五百岁了,还是幼兽模样,只能在矿山里拼命挖洞,挖半天才有一口吃的…… “现在这样每天管饱,我再吃一年半载,估计就能长到千年修为了!到时候估计就能进去了!——沈乐,到那时候,我来找你?” “……你先和特事局沟通一下?” 沈乐犹豫。那种地方,没有官方在后面支撑,他绝不可能随便去的! 至少要官方派船吧! 可能还要一艘比较不错的船,在海面上慢慢兜圈子? 说不定,还要带足武器,才能保护他们平安进去,平安出来? 沈乐给顾玉林打了个电话,合金大佬也给他对接的人打了个电话。 一个半小时,滨海特事局的高层人员,驱车赶到,把他们恭恭敬敬请到一个有哨兵看门的大院子里,打开一幅高精度地图: “你们说,那个地方在哪儿?” “……首先,我不保证那个地方真实存在。”沈乐先给自己加了个免责条款: “其次,我也不保证,我说的位置绝对准确。事实上,可能偏差非常大。然后,大概是在这里……” 他把老海龟给出的信息,自己在冥想中看到的信息,原原本本,尽可能清楚地陈述了出来。 合金大佬在一旁尽量补充。那位特事局高层听了满耳朵“大概”、“也许”、“冥想中看到的”,脸色不变,一直微笑; 反而是另一批人忍不住了。会议室旁边,一扇门突然打开,冲出来两个蓝色制服: “那个地方,你们觉得,能开发成海军基地吗?——能当潜艇基地也好啊!!!” 第35章 我不去大漩涡冒险!——糟糕,大浪来了! “……我说过了,这只是我在冥想当中探查到的,不代表现实当中真的能找到。” “没事没事,您尽量找,尽量靠近一点找。”蓝制服赔笑。 沈乐都没想过,这些风吹浪打雕刻出来的刚毅脸庞上,能出现如此热情,甚至接近谄媚的笑容: “锁定一个范围,尽量缩小一点,剩下的我们来!” 沈乐被他们这样的笑容搞得有点心酸。他勉力镇定了一下,回忆回忆冥想中见到的大漩涡,再度开始挣扎: “那个大漩涡很危险!我有预感,卷进去可能会没命!我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不用你进去!不用!”蓝制服和特事局高层一起拍胸脯保证: “你只要找到那块地方就行了!剩下都是我们的事儿!——你是编外人士,怎么能让你冒险呢?” 那你们就能冒险吗? 沈乐凝视着两个海军蓝,心头又酸又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金大佬已经往前跨了一步,迫不及待: “没事,我去!到那附近,我就知道在哪里了!我带你们进去!你们放心,有我在,绝对顶得住!” “哎呀真是太感谢您了金先生……”两个海军蓝赶紧上去握手,鞠躬,表达谢意。沈乐站在一边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喂,我没说我同意去啊!那个大漩涡,范围不明,威力不明,万一卷进去了,我要死的!!!” “咱们离远一点,离远一点,不冒险。”特事局高层立刻又过来安抚: “沈先生您看,我们在外面弄个基地,多不容易啊……那个地方都快出第一岛链了! 这里能有个基地,出其不意杀出来,我们的战略机动性就强得多了!只要到达附近就可以了,真的,只要你感觉到危险,我们立刻退后!” 沈乐沉吟不语。他是普通民众,不是军警,生命危险什么的,他是一星半点儿也不想冒。 那种地方,不是说能打,或者有小油灯什么的帮忙撑场面,就能保证活下来的! 特事局高层继续殷勤相劝: “再说了,我们什么时候,会打没准备的仗?肯定是人员,船只,卫星,几管齐下,先锁定大概范围。 ——十公里,您感觉目标在十公里之内了,咱们就撤,行不行?” 那大概是行的。沈乐回忆了一下冥想中的情形,他的感应推进到十公里范围的时候,肯定没有感觉到危险。 见他脸色缓和,似乎意动,特事局高层又加上了一把火: “再说了,咱们请您出手,肯定也不会白请啊!您只要帮忙走这一趟,十万积分!确认找到目标,一百万积分!” “呃,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们帮您买一百万积分的仪器!您开单子,我们负责联系卖家,送货上门,安装调试!” “我家已经装不下了啊……” “我们帮您把周围的房子买下来!”特事局高层大包大揽。 珠溪镇上的房子,这种已经破了、烂了、没人住了的老房子,根本要不了几个钱,官方出面收购,简直不能更方便: “把你隔壁几间房子都买下来,按照你的需求装修!外表保持不变,里面按照实验室条件装修,保证你出门走到隔壁,就能继续干活!” “我还要足够的安全保障!” “放心,会有军舰在后面跟着!探查的时候,肯定也是无人机、无人舰艇先上,不会用人去冒险!” “不够!还有小油灯——” “这个没问题!我们去和电力部门协调一下,指定一个开关柜,让它吃到饱!” 沈乐基本满意了。但是,小油灯知道这次的任务之后,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 【那种电不够!要雷劫的电才厉害!】 ……小祖宗,我上哪儿给你找雷劫去啊? 过雷劫的妖怪,也不是任何时候,想拖就能拖出来一只的啊! 沈乐把小油灯的要求和特事局一说,特事局那边也不敢保证,只说“我们去试试看,问一圈,有没有跟我们合作的妖怪, 最近正好要过雷劫的……” 问了一圈并没有。好在特事局还有备用方案: “雷劫没有,天雷要不要?天雷还是能想办法的!” 【天雷好!天雷好!】 小油灯欢欣鼓舞。倒是沈乐十分惊讶: “天雷是想有就能有的吗?” “花费大一点罢了,还是能有的。”特事局高层神秘一笑。他打了几个电话,信心满满: “最近机会合适,季节、天气都帮忙。跟我走吧!” 他打了几个电话,很快就有辆车拉着沈乐,快速北上。沈乐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拉到一片空场,中心钢架林立,还戳着一堆仪器; 一群工作人员正在忙忙碌碌,扛的扛,抬的抬,调试的调试: “这是……放火箭?!” “气象所的人工引雷装置。你就看着吧,区区天雷,绝对能引得下来!” 沈乐紧急搜索了一下,被那道自天而降,直径据说有五米粗的金色天雷,耀得两眼发花。他给小油灯看了一遍视频,小心询问: “这个你能顶住吗?会不会受伤?不行的话,咱们就吃民用电得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能大口吃!】 小油灯欢欣鼓舞。一团莹莹白光,蹲到仪器当中,火箭最底下: 【来多少我吃多少!我吃饱之前,不要停!我还能把以前吃的电吐出来,专门吃天雷呢!】 沈乐眼前一黑。咱们悠着点可以吗,不要扶墙进扶墙出? 气象所人工引雷,引一次就要放一次火箭,引好几次才能成功一次,成本也很高的! 小油灯已经不搭理他了。小家伙膨胀,收缩,再膨胀,再收缩,安安静静,蜷成一个小点。 当火箭升空,紫色天雷蜿蜒而下的时候,它猛然爆发辉光,全力迎了上去: 【嗷呜——不够!还是不够!太少了!我还要!!!】 气象所的科研工作者们忙了一天——几乎是白忙了一天,引下来的天雷能量,都被小油灯吃掉了——才把这小家伙喂饱。 另外一边,两位蓝制服也与合金大佬谈好了条件。两天以后,一艘船乘风破浪,从老海龟发现衣冠冢的岛屿出发,驶向远海。 老海龟趴在甲板上,懒洋洋晒太阳; 几位行走坐立都腰背笔直的便服男子,把自己锁在船舱里,不停调试仪器; 两个文质彬彬的中年学者带着学生,挨在船舷边上,不时放下什么东西,停一会儿再捞起来: 沈乐从船头走到船尾,再从船尾走到船头,不放过船上的每一个标签: “我们这不是军船吧?” “放心,绝对不是,连海警船也不是。”陪伴他的特事局成员努力解释: “就是普通民船,科考船,上面带的全都是科考仪器。——话说你要开始冥想了吗?我们帮您调整一下房间的布置?” “还不急。”沈乐淡定摇头。他在家里冥想的时候,精神力以衣冠冢为中心,扫出去至少两百里。 现在时间还早,这就开始冥想,他累坏了,红嫁衣也要累坏了! “我们船上一点武器也没有?那船遇到危险怎么办?” “放心,大家伙在后面呢。”特事局成员淡定笑了笑,往后一指: “看见了没?看不清楚的话,去雷达上看?” “……谢谢,不必。”沈乐用尽目力,又举起望远镜看了半天,深深怀疑“大家伙”是在视距之外跟踪。 至于在雷达上看就真正算了,好像他看得懂雷达图似的—— 他缩回船舱,安静冥想,慢慢调息。海面上,灵气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回应着他的呼唤。 沈乐运功了好半天,叹一口气,起身又出去晃了一圈: 唉,这样的冥想,运功,吸收到的力量,实在是太少了。不在宅子里,没有聚灵阵,折腾半天,力量的增长聊胜于无。 还是赶紧把这里搞定,回去干活,回去修东西吧! 舰船悠悠前行。到达沈乐标注出 的海域,他终于进入状态,开始全力冥想。 红嫁衣放在他面前特制的柜子里,恒温、恒湿、隔绝所有海风和盐分,安安静静,衣襟垂落。 而在他精神力触摸上去的时候,衣襟、裙摆无风自动,轻轻扬起。 它为沈乐指引着方向,也在沈乐的增幅之下,寻找着自己主人的踪迹: “往那边……” 冥想当中,沈乐举起手臂,指向他精神力感知到的方向: “往那边……还有很远,一直走,一直走……” 特事局人员站在他边上,快速把消息传达出去,让船长调整航向。舰船稍稍挪了一个方向,劈波斩浪,快速前行。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合金大佬忽然冲了出来,直扑船舷: “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就在前面!再过去就是了——” 舰船紧急减速。一群工作人员冲出来,不顾合金大佬又叫又跳,放无人艇的放无人艇,放无人机的放无人机。 几道白线犁开海水,冲出去二十公里,兜了个圈子又慢慢回来,一无所获。 合金大佬失望之极,深吸一口气,猛然高喊: “啊——” 锋锐气息扑向海底。一瞬间,碧浪如山,当头卷下。 第36章 进入漩涡!我们在中途岛!不对,在大阪!(月票加更2) “啊——” 沈乐下意识地放声大叫。海浪在咆哮,船在巨震,他整个人都在倾斜,倾斜—— 先是后仰,天空在视野里旋转,整个人从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天空,到上半身平行于天空。 而他不是用下腰式的动作后仰,而是整个人躺在椅背上,连同椅背和船体一起后仰。 面前,恒温恒湿的保管箱不停震动,把它固定在地上的每个构件,都发出轧轧的巨响。 红嫁衣从安静地垂直悬挂,变成耷拉在保管箱上,像是里面有个人想要扑出箱体。 稍稍停一停,沈乐和他坐的椅子,保管箱,地板,房间,应该是是整个船都换了角度,从笔直竖向天空变成水平漂浮,再一头扎向海底。 沈乐拼死抓住椅背,才没有掉下去,旁边的特事局人员跌跌冲冲赶过来,扔出一根绳子,冲他大喊: “绑好安全带——” 那个人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事实上,船上所有人都在喊,惊呼,喝骂,大叫: “把好舵,把好舵——” “不要转弯——维持方向,维持方向——” “固定仪器——那边那个要摔下来了——” “快进来——” “我的测量仪——” “稳住,稳住——” 沈乐挣扎着向外看去。刚才当头涌来的巨浪,碧绿,深厚,简直是当头压下的一堵水墙。 水墙升到最高处的时候,沈乐甚至看不见天空,也看不见海面—— 这浪头有多高?5米?10米?甚至20米?又有多厚?透过水壁根本看不见天光,这玩意儿能有5米厚么?或者十米厚? 整个人拍在船上,会不会干脆把船拍到水底? 沈乐完全不知道。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想,航船就掉头向下,一头冲进了巨浪底部。 然后,他们并没有被巨浪拍到水底,整条船横了过来,或者说是侧了过来。 沈乐惊讶地发现,船舱外面是几乎竖立的水壁,而他们,正在水壁上行驶,或者是被水壁裹挟着,一圈一圈环绕,一圈一圈向下! 这下真要卷进大漩涡了…… 沈乐下意识地想。船体格格震动,舱壁,甲板,栏杆,地板,或许还有发动机和轮舵,每一个部件都在震动。 这艘船在竭尽全力地挣扎,想要挣出漩涡,他听到驾驶室里有人拼命大喊: “右转舵5度!右转舵5度!” “出力百分之百!” “不能再加了,再加轮机就要烧掉了——” “冲不出漩涡我们都要死!轮机马力给我加到最大!救援呢,救援怎么还不来!” “救援来不了了——” 有什么东西触动沈乐的知觉。冥冥中,他感觉到有大船在拼命向这里冲,舍生忘死地往大漩涡冲,想要把他们拖出漩涡。 那是跟在他们后面的保护者,也是最后的一道保险。可是没有用,它赶不上了,就算赶上,也没法冲下这道几乎垂直的水壁。 整艘船上,几乎人人都在慌乱,都在绝望,都在为自己做最后的挣扎,只有合金大佬在放声大笑: “就是这里——我找到了,我来了——” 这是哪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乐心中一动,强迫自己进入浅层冥想状态,或者说,延展开精神力,感应周围。 巨浪,水壁,旋转的漩涡,在他的感知当中一一呈现。 莫名地,他感觉到铜片“亮”了起来,那张地图上,有一个小点灿烂发光,与他身处的漩涡共鸣: 好亮啊! 好强的灵气,几乎和他坐在山君洞穴的 灵脉上,坐在罗盘为他寻找到的水灵脉上的感觉一样了。 不,随着漩涡的转动,越来越多的灵气喷发了出来,很快就超过了山君洞穴的灵气强度。 如果能长期待在这个漩涡当中,任何人的修为,估计都能一日千里,百日炼气、一年筑基、十年金丹不是梦。 也难怪合金大佬那么心心念念,果然还是要这个地方,才能让他待得舒服吧! 在人类世界,只靠吃,只靠吃各种矿石,是没办法让他的力量快速增长的。 哪怕已经有了无限量的废电池与核废水供应,身边灵气环境太低,也不舒服啊! 可是我不想冲进这个漩涡!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让我们退出去——铜片,加把劲啊—— 铜片轻轻鸣动。周围的灵气,像是应和着他的心情一样,咆哮沸腾起来。 漩涡转速猛然快了一档,沈乐乘坐的舰船被带着转了无数圈,一头扎进海眼。 满船惊呼中沈乐回头一瞥,一艘快船不顾一切,冲进漩涡! 轰!!! 巨响震天动地。一瞬间,沈乐被震得完全失去了听觉,甚至整个人的知觉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周围一片长长短短的吁气声,每个人都在感叹,都在庆贺自己的劫后余生。 只有几个妖怪与众不同,扑通、扑通几声,老海龟夫妇,以及合金大佬,全都跳进了海里,拼命畅游: “太舒服了……啊,从来没这么舒服过……真是来对了……” 沈乐解开安全带的卡扣,慢慢起身。一路扶柜子,扶墙,扶门框,走出船舱,走到船舷边上。举目四望,赫然已经换了天地: 大漩涡无影无踪,天朗气清,海水清澈。极远处,一座小岛矗立在海中央,绿树满布,鸣禽上下,似有一角飞檐在绿意中隐现。 ……到了吗? 我们要去的地方,找到了吗? 沈乐愣愣地眺望那座小岛,长久不语。舰船上,大群船员却都忙了起来: “检查舰船破损情况!” “确认人员安全!” “确认位置!” “与后方联系!” “观测周围环境——” 船舶自动损管系统开始运作,不断发出报警声,船员们奔跑来去,堵漏的堵漏,修理轮机系统的修理轮机系统。 更有专业人士不断调整着仪器,搜索,测量,发报。很快,一条条坏消息就汇总了过来: “确认不了我们所在位置!” “北斗导航系统联系不上!” “与后方无法取得联系!” “卫星电话无法接通——” 啊这,这里果然是另外一片天地了吗?被大漩涡封锁的,被莫名的力量掩盖起来的,现有科技手段无法观测到的天地? 沈乐也算有点心理准备,并不惊慌。驾驶室里,带队的船长显然也得到过告知,这会儿还能镇定下来,大骂船员: “北斗联系不上你们就不会干活了?如果是战场呢?电磁被压制呢?你们就测不了经纬度了?天上不是有太阳吗?测量仪器呢?拿出来!!!” 一群小兵手忙脚乱,哐哐干活。沈乐反正是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只能听见他们在报: “经度西经165度12分24秒!” “纬度南纬5度22分37秒!” “这不可能!” “我们刚才还没出第一岛链!不可能一下子跑到西太平洋来!一定是算错了!重算!”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前面是什么岛?看下岛屿形状,现存卫星地图能对得上吗?” “无人 机!我们的无人机联系上了!” “无人艇也接通了!” 好消息是,有无人机和无人艇,就不用他们亲自去探查那座小岛; 坏消息是,无人机和无人艇,都是他们之前放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还没和后方接通联系,没法传送消息,也没法取得后方支援…… 两个测方位的士兵被骂得一愣一愣,低头重测。再测一遍,非常惊讶地报点: “位置变了!经度东经135度27分……纬度北纬34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说的那个位置,叫大阪!!!” 沈乐摇头叹气。既然已经换了天地,定位不停更换,完全测不准,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完全不用骂测量员。 现在更重要的是,看看这片海域,有没有妖怪,有没有鸟妖、鱼妖,他们能不能开辟一块地盘…… 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操纵无人机的操纵无人机,驱动无人艇的驱动无人艇,往船舷下面扔测量仪器的扔测量仪器。 还有人打开声呐,扫描海底: “这里比我们来的地方深了很多!海底深度至少有五百米!那么近就有座岛——这不科学!” “醒醒,穿越大漩涡,到达一片新地方,怎么样都不科学吧!” “所以我们要怎么穿回去?来时候的大漩涡呢?” 沈乐帮不上他们的忙,只好盘膝坐下,尝试冥想,让铜片帮忙扫描这块天地。还没安静下来,又是一声大叫炸起: “等等,我们和后方联系上了——后面有船过来了!!!” 好消息是,他们的后方,三艘船鱼贯浮出,冲向他们的舰船方向; 坏消息是,三艘冲过来的船——全是无人艇…… “至少我们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了……” 测量人员们手忙脚乱,定位那三艘船出现的位置。 没有大漩涡,海面上风平浪静,连一点细碎浪花都没有,冲过来的三艘无人艇,看着也不像被压到海底,再冲上海面的样子…… “至少后方还是看着我们的,知道我们消失了……应该会想办法救援我们……” “在这之前,我们先探测这里的情况!特别是那座岛!能不能建成基地,就看我们的了!” 第37章 在超凡空间,也要找个自古以来! 船上众人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检修船舶的检修船舶,操纵无人机/无人艇的继续操纵,测量水深、水质、空气质量等各种方向的研究者,也不断采样、不断检测。 就连那两个测量现在位置的小哥,也顶着测一次变动一次的经纬度,勤勤恳恳,拼命干活…… 沈乐左看右看,似乎只有自己闲着没事,要帮忙也插不上手。 想要下到船边撩一把水,特事局人员虎视眈眈,紧迫盯人…… 哦,不止盯他一个,还盯着海里惬意扑腾的两只老海龟,以及合金大佬。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它们拽上来,只可惜,手太短,够不着。 沈乐哪怕知道他们是妖怪,也知道他们足够皮实,足够抗造,也觉得他们这个样子太过不谨慎了。 大漩涡里的东西还没探查清楚呢! 有什么大妖还不知道呢! 这么充足的灵气,这么好的环境,合金大佬你都告诉过我,你的前辈之前就是落跑到这里来…… 你真不怕出来一头三四千年的大妖,或者出来一条龙,嘎嘣一口,把你们一咬一个脆的? 好吧,他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了。沈乐找特事局工作人员要了个电喇叭,努力大喊: “回来——你们回来——金先生,归先生,归太太,你们赶紧回来——这里有危险——” 两只老海龟微微一惊,赶紧往回游。 “没有!!!” 合金大佬从海里冒出个脑袋,对着他吼回去。 也就是脑袋维持原样了,脑袋下面,巨大的一片阴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光看体积,就和人类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长度,至少有白鲸大了吧? 还是虎鲸大? 所以说,这个人类的脑袋,是为了方便和他沟通,并且不至于吓到他,才特意编出来的吗? 那你这人还怪好的嘞…… “有危险——我在冥想中看到了——” 沈乐继续喊。合金大佬懒洋洋往水里一沉: “没有——” 然后他就不搭理沈乐了,一头扎进水里,天晓得是不是水里有矿石。沈乐无奈叹了口气: 喊不听是吧? 觉得我没有威慑力是吧? 行啊,我倒要试试看,怎么能把你威慑回来! 他转身,回房,握紧铜片,开始冥想。精神力触动铜片上的那个光点,那个在快要进入大漩涡的时候,飞速亮起的光点—— 触碰! 探查! 共鸣! 让我看看,我能不能通过铜片,观察这个光点,和光点内的所有一切! 沈乐奋力把精神力沉浸下去。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像是自己被卷进一个螺旋当中,快速旋转,快速被远远地抛出去。 又好像一个烟花升到半空,猛然炸开,分成无数份向周围洒落。 每落到一个地方,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岛屿,以及岛屿周围的这片海,就有一小片被点亮,照映在他的冥想视野当中—— 我看到了! 看到我所在的舰船,看到周围的无人机和无人艇,看到远处的岛屿,看到海里畅游的两只海龟和一头,怎么说呢,怪兽? 他尝试着拨动海水。一下,两下,微微起浪,微微旋转。很好,干得漂亮,再大一点! 沈乐把精神力深入铜片,努力转动海水。在这片天地之间,几乎可以称得上微弱的精神力,深入铜片之后,一下子放大了无数倍; 无限水灵气扑面而来,依附着他,响应着他,欢快地沸腾着。随着他的心念,在海里转动出漩涡,掀起浪头: “啊啊啊啊啊啊!” “妖怪来了!” “真的有妖怪!” “救命——救我——” 越来越大的漩涡和浪头,不干扰别人,不干扰别的舰船,只围着合金大佬打转。 巨兽拼命划水,挣扎,想要从水里冲出来,却一次又一次被拍下去。折腾了几十次,呛了十几口水,他终于崩溃大喊: “救命啊——” 从他遇险开始,就有无人艇冲往漩涡方向,弹射出绳索,死命想把他拉出来。 奈何巨兽的体型过于巨大,几次尝试,几次失败,甚至船体都差点被拉翻。 合金大佬无奈,只好把体型一再缩小。从白鲸大小缩成虎鲸大小,再从虎鲸大小,缩成正常人类大小。 沈乐在冥想中看得清清楚楚,这才松一松手,让漩涡稍稍平复,放无人艇把他拖了回来—— “咳,咳,咳咳——吓死我了……” 合金大佬连滚带爬地冲上无人艇,被无人艇背到船舷边上,再狼狈爬上舰船。他趴在甲板上,拼命咳嗽,拼命甩水: “这里真的有妖怪啊……你们赶紧探查吧,你们探查明白了,我再出去晃一圈……” 两只老海龟也狼狈爬了回来。沈乐暗自一笑: 嗯,果然要吃到了苦头才学乖。幸好掀起巨浪的是我,这要真的是这片地方的大妖,还不一口一个嘎嘣脆,一口一个小朋友? 他放下对这几位的关注,全力以赴,探查大漩涡里这片新的天地。精神力快速铺展出去,向前,向前,越过岛屿,继续向前—— 咦? 怎么感觉撞到边界了? 沈乐不敢相信。他聚集起精神力,向前撞了一下,又撞了一下,连续两次撞到了无形的屏障。 沿着屏障边缘一点一点摸,一点一点撞,连换几个方向,终于确定了一点: 这块地方,不像地球上一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天地,更像是一片切出来的小空间…… 而且,似乎不是圆的? 沈乐还想继续探查,忽然觉得脑门嗡嗡一响,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 精神力消耗过甚了。他不得不停止探查,开始安静冥想,让精神舒缓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是夜色深沉,星斗漫天。隔壁船舱里,一群人头碰着头,拉起了一个幻灯屏幕,正在研究: “根据无人机的探查……” 幻灯屏幕上投射出一张地图,范围不算大,以岛屿为中心,比沈乐精神力的探查范围还小一些,却要精确得多。 岛屿的轮廓,岸边的水深,水里的礁石或者沙滩,岛上的山峦起伏和树木道路,每一样都历历在目。 几个人正在轮流发言: “这里是非常好的港口……水深足够,岸线平坦” “岛屿上有一小块平地,面积不大,建立营房还是可以的……” “岛上有淡水……” “岛上有人曾经居住的迹象,但是无人机抵近探查,现在已经没有了……” “无人机没有发现超凡生物的迹象……” 嗯,很好,前面是海军在发言,后面是特事局在发言。沈乐凑近看了一会儿,举手要求插话: “超凡生物,我觉得可能还是有的。第一,这里的灵气指数很高,非常高,比外面高了很多倍,不应该没有超凡生物; 第二,我是在红嫁衣的引导下找到这里的,我怀疑它的主人,还以某种形式,存在于这个地方。 第三……” 话音未落,肚里咕噜一声响动。沈乐按了按胃部,努力保持脸色不变: “第三,金先生也说了,这里是他的亲长,他亲长的朋友们,离开人间,投奔而来的地方。这里不可能没有超凡生物,如果没有的话——” 他走向窗边,手按窗棂,遥望夜空: “那就是,这个岛屿,岛屿周边的海洋,通向另外某个地方,某个灵气更强,生物也更强的地方……” 那涌起的金红光芒,那即便匆匆一瞥,仍然惊心动魄的力量,那五彩的巨鸟…… “我觉得,我们在探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这一点。或者,我们先找到回去的路,和家里联系上,再考虑港口什么的?” “说得好像我们能联系上啊!” 船舱里所有人都开始吐槽了。开船的,随船探查的,特事局的,今天用尽了所有方法,都接收不到自家的信号。 别说自家的信号,国外的信号都没有一个,什么都没有。通讯组的人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电磁环境…… “……所以,我们能在这里坚持多久?” 沈乐脸色也变了。船长倒是还镇定: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船上带了补给,之前进来的三艘无人艇,也装载了足够的补给。 不考虑损失,也不考虑在这里种地钓鱼的话,这些人,够两个月吧。” 两个月,应该能找到回去的路了吧?沈乐放心了一点,告辞出去吃饱饭,再次坐到红嫁衣面前冥想。 精神力勾动红嫁衣,慢慢向前延伸,慢慢寻找那个与它共鸣的信号,终于,在不远处,在前方的岛屿上,一个小小的亮点回应了他的呼唤: “等等,有信号了!有信号了!有个奇怪的信号!” 船舱里,测信号的士兵大叫大嚷。 无人艇再一次出动,无人机飞起,盘旋,拉开距离。三角定位,寻找那个信号的准确位置。 沈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船上一片忙碌,七八个战士整束行装,准备上岸: “我们找到了人类居住的痕迹!” “我们要实地探查!” “如果发现了我国人民的居住记录……那个,自古以来,你懂的吧?” 第38章 我们会占下这里,你葬身的地方,就是祖国怀抱(月末求票加更) 要登岛了吗? 要找到林慧娘的下落了吗? 沈乐跃跃欲试,也有点想跟着上岛,被特事局人员毫不留情地阻止了: “你上去干什么?你是专家,是受保护人员,我们这些人没死光之前,轮不到你冒险!” “呃……” 有没有可能,现在我们来徒手打一架,我能撂倒五六个你? “你放心吧,他们登岛之前,岛上已经来来回回检查过了。”见沈乐脸色不好,特事局人员放缓声音安慰,还带他去指挥中心看: 一排大屏幕摆开,每一块屏幕上,都切出了一个单独的画面。 有飞在空中的俯视镜头,有低位的地面推进镜头,也有颜色红红黄黄、看着像是红外视线的镜头。特事局人员指着大屏幕讲解: “无人机先扫了一遍,小型无人机进林子再扫一遍,然后机器狗再扫一遍。 普通视野,红外视野,特事局的灵气检测,都扫过了没问题,才放人上去的。” 啊…… 沈乐远远望着那座小岛。这时候舰船已经靠得很近了,要看山顶,居然需要抬起头来仰望。 这座岛虽然不大,最高海拔也有……一百米高? 两百米高? “我们的机器狗,现在已经能爬山了?还是这种没有路的野山?” “能!早就能了!——你没看视频?前些天宇树就发了视频,他们的机械狗,夜晚,自己爬上了1550米的浙西太子尖!” 那这个小岛肯定没有一千五百米高。沈乐放心了一些,看着战士们列队下了小艇,疾驰而去。 身边,特事局人员十分遗憾: “可惜现在卫星遥感技术,扫不了地面上的灵气密集地点。就连无人机,高度超过一定范围,都扫不出来下面的灵气数值!” 如果能提前扫出来的话,那个大漩涡,也许就不需要他们这些人到现场来找,不需要他们直接冲进去了。 到现在为止,还没和后方联络上,要怎么回去还不知道呢!如果始终联系不上,难道要他们在这里种田吗? 沈乐闭嘴不说话。他连卫星遥感,能感应哪些信息都不知道,就更加不晓得灵气要怎么感应了。 他只关心一点: “找到有人居住的迹象了?在哪里?有多少人?找到墓地了吗?——有了详细情报,一定要让我登岛上去看啊!” “行行行,知道你是考古专业的。沈大专家,放心吧,等找到明确目标,一定接你上去!” “我是文物修复专业……文物修复和考古是两个方向……我不会挖土……” 沈乐无力地抗议着,被按回仓房睡觉。一觉醒来,已经有更多的消息,汇总到指挥船上: “在山间平地,发现了可能是居住地的遗迹。” “发现了可能是房屋遗址的东西……吧?” “发现了水井遗存!” “奇怪,按照无人机拍摄的照片,山顶附近应该有房屋,但是我们一直找不到!” “转了几个圈子,都转到山背面,甚至走向山脚,就是找不到那些房屋!” “沈先生,还有金先生,能不能麻烦你们来看一眼?” 沈乐一跃而起。 合金大佬自告奋勇,去探看山顶附近的房屋。按照他的说法: “这不就是阵法嘛!肯定是阵法!你们看着,大爷出马,一个顶俩,有什么都给你们找出来!” 他急不可耐地往山顶冲,沈乐却左手一个包裹,右手一个包裹,慢悠悠往定居点的方向走去。 左手红嫁衣打成包,右手凤冠装盒,背弹弓,挎腰刀,腰带上坠着短刀,基本上全副武装。 走得越近,越能感觉到红嫁衣的兴奋。短刀在刀鞘里嗡嗡作响,时不时地挣出半截,看得沈乐脸颊抽搐,一次一次伸手把它按回去: “不要闹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不但人看着,狗都看着。沈乐前后左右,各走着一只机械狗,几个摄像头转来转去,有的怼着他拍,有的时不时把他拍进去。 可想而知,这些画面,未来会被多少人传看……短刀挣出刀鞘也就算了,万一红嫁衣往他身上披呢? “咳……沈先生,咱们特事局的人都习惯了,没事。就算普通士兵,这次过来也培训过,心里都有数的。” 走在身后的特事局小哥安慰他。沈乐勉 强笑了笑,握紧短刀,努力倾听它的声音。 上山,穿林,下山,沿着机器狗探出了来的山道曲曲折折,一路走到疑似聚居点。 他站定脚步,还没看清楚那些疑似房屋基础、疑似水井遗迹的东西,手里的包袱带子“啪”地一声挣断,红嫁衣当空飞出,展开,组合—— “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别往我身上趴!!!” 千钧一发之际,沈乐脚尖点地,横跃两丈。红嫁衣落了个空,这才泱泱地停住,衣摆轻轻飘拂。 沈乐叹口气,一手短刀,一手腰刀,慢慢走上去: “我把刀给你挂回来?……你要挂回来吗?要的?那我给你挂上,你不别给我穿啊!” 红嫁衣点了点头,敛衽站定。沈乐满怀警惕,给它把腰刀、短刀、弹弓一一挂上,就看见它全身气息周流,融为一体。 轻轻震动几下,锁定一个方向,款款行去,站定,拔刀—— 刀光纷飞,在地面刨掉一层泥土…… “停停停!” 沈乐大声喊停。用刀刨土效率也太低了! 没眼看啊! 而且,这两把刀也是有灵性的,你拿它刨土,折了本体,损了灵性怎么办! “你要干什么?……你的主人,就葬在这里?……行,知道了,我来刨,你闪开啊!” 其实也不用沈乐来刨。消息一发,知道这里可能有“自古以来”,自然有士兵扛着工兵铲过来,刨得又快又好。 沈乐需要做的,反而是在旁边不停探查,不停指挥: “停停停!要刨到棺材了!我们不要开棺!” “往前面挖!往前面挖!这里应该有东西!” “你们在周围找找,看看有没有带字的碎石头……模模糊糊好像是字也行!” 唉,士兵们干活就是这样,精度和考古队的不能比。沈乐一边指挥,一边怨念: 要是有考古方向的老师过来就好了……靠他自己,如果找不到带文字的东西,那就只能靠红嫁衣来确认逝者身份了! 好在散开探查的士兵们很给力,机器狗更给力,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堆碎石头,疑似,可能,也许,有文字。 沈乐把这些碎石头清理苔藓灰尘,擦洗干净,拼来拼去,居然真的拼出了文字。 模模糊糊,零零碎碎,好歹能看清楚几个字: “慧娘……墓……” 林慧娘之墓。 或者,林氏慧娘,之墓。 “你们要的自古以来,就在这里了……墓主的身份是可以确认的……” 沈乐指着墓碑,有些哀伤,又有些释然: “她叫林慧娘……生于明末,某地,某城……县志上或许有她的事迹,可以去找找…… 这是她的嫁衣,被人发掘、贩卖,传承有序,上面可以取到生物样本……” 如果开棺,验尸,能够在骨骼当中检验出dna,和嫁衣上的生物样本匹配的话,就可以验证死者的身份。 但是沈乐觉得,还是不必了吧? 反正“自古以来”这种东西,最终看的还是实力。实力足够,弱宣称也能变成强宣称;实力不够,强宣称在手,也能被人赶到跳海…… “等等,挖出东西来了!” 当的一声,工兵铲磕在石板上的声音。沈乐快速跳进土坑,抢过工兵铲,小心翼翼,在周围刨土; 刨了一会儿,工兵铲改成临时削的木铲,再过一会儿,木铲变成木签,木签变成毛刷…… “上面有字!有字!是墓志铭!这是验证墓主身份最有力的证据——墓志铭拿出来!拍照,做标记,墓穴回填!” 沈乐抱着石板爬出土坑。让那些士兵动手回填,他仔细刷着墓志铭上的土,艰难阅读上面的模糊字迹: 林……慧……墓志铭…… 魏恒妻林氏,讳……人也……崇祯……中……贼……因获林氏,逼而妻之…… 领众将趋梁州,未至数十里,饮酒醉卧。林氏……斩之,携其首入城…… 斩……浮于海……遇大风至此…… 很好! 有这些记录,已经足够确认逝者的身份,确认有我们的子民,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了! 沈乐指挥着大家拍照,留痕,把墓志铭找个盒子装好,以尽量不伤害文物的方式保存。 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墓地行了个礼。 掏啊掏,掏出一盒线香,点燃三支,插在松软的泥土当中。 “慧娘,你安息吧……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回去,我也不好替你做主,带你返乡…… 但是你放心,我们一定占据这片土地,让这个岛屿,成为我们国家的土地……这样,哪怕你葬在这里,也回到祖国的怀抱了…… 你放心,现在的国家,已经不是你离开时候的那个样子了……我们现在,强大,安康,人人都吃得饱,不会有流寇山贼…… 最重要的是,女孩子也能做男人一样的事情,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受到种种限制……” 第39章 大漩涡的枢纽,异世界的门扉,找到了!(求月票) 有墓地,有墓志铭,有墓碑,有可以考证、传承有序的人物生平,就等于有了“自古以来”的证据。 找到这些证据,沈乐就完成了这次前来的一半工作。他把红嫁衣和墓志铭送回船上,由得它们相亲相爱,难舍难分,自己杀奔山顶: “大佬,你这里搞定了没有?阵法找到破解方案了吗?或者,那个阵法拆掉了吗?” 他上到山顶附近的时候,合金大佬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左手一块合金钢,右手一块电池,吃得满嘴钢渣。 看见沈乐过来,他放下咬了好几口的合金钢,冲沈乐勉强地笑了笑: “还没有呢……里面有些奇怪的东西,感觉很危险……” 可怜他是四分之一饕餮血统,四分之一貔貅血统,二分之一食铁兽血统。非常幼小的时候就离开父母,基本上全靠本能活着—— 靠本能吃、靠本能睡、靠本能躲藏、靠本能成长。任何不懂的东西,都从血脉传承里找,血脉传承里没有,那就是没有。 很显然,阵法这门学问,就是他血脉传承里没有的东西。 他刚刚走这个阵法,走了两遍,就全靠鼻子闻金属阵基,靠皮糙肉厚扛伤害,靠本能直觉躲危险的地方…… 也不是不行,就是效率吧,这就非常感人了。 “辛苦啦。”沈乐冲他笑了笑,在对面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这段时间,无人机已经飞遍了岛屿,和岛屿周边的海域,差不多探查出了这个小空间的边界; 无人艇和声呐努力工作,不但探明了海底的情况,连鱼群的种类、数量和分布,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还需要弄明白的,就只剩这个阵法,以及,如何开启大漩涡,开启出入的通道。 除此之外,沈乐还有一个隐忧: 那一片金红,和那五彩大鸟,到底是哪里过来的?战斗力如何? 会不会对普通人,对在这里建立基地的战士,生命安全产生威胁? 这些答案,或许要从阵法里去找。沈乐仔细看了几遍大佬探索出来的阵法残片,抬手按住胸口,把铜片压在心口上,慢慢沉入冥想。 精神力扩散开来,渗入阵中。一步,两步,一米,两米,转过一个弯,再转过一个弯…… 感觉相当艰难,像是在沼泽当中艰难跋涉,每走一步,都有厚厚的泥浆裹住双腿。 沈乐努力尝试了三次,都在摸到第一个节点之前,就耗尽力量,败退下来。他叹了口气,只好求助铜片: 精神力探入铜片当中,代表这个大漩涡的亮点,再慢慢分散,慢慢锁定这块地方。 从整个大漩涡到周边海域,从周边海域到岛屿,从岛屿到岛屿顶端,再缩小到这块阵法。 直到精神力居高临下,覆盖了整块阵法所在,再小心翼翼,引动周围的力量,和整个阵法共鸣: 来,震动一下! 再震动一下! 再震动一下! 出力提高一点,再提高一点,再提高一点…… 能停下来吗? 能拆分吗? 或者,能暂时停下来一块吗? 沈乐玩得不亦乐乎。连续折腾了七八遍,再次往阵法里灌入力量,提高它的出力水平的时候,整个人猛然一震,被硬生生打出定境: 天旋地转! 字面意义上的天旋地转。天空,地面,树林,草丛,全都在视野里旋转。 沈乐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抱住,往下飞快滚动。胳膊,腿脚,被硬物硌得一片疼痛,湿漉漉的,好像划出血了? 他挣扎两下,一声低吼震响在耳边,差点把他震晕过去。 抱住他的那个东西像是什么野兽,又像是什么金属物品,毛发卷曲,硬邦邦的和钢丝没有两样…… 沈乐挣扎不开,只好收紧自己全身肌肉,尽可能避免伤害。好半天,全身一松,一头青铜色的巨兽在他面前化为人形,转身挡在他前面: “呖——” 一声极其尖锐的鸟鸣。五彩大鸟从高空扑下,双翼展开,遮天蔽日。翼尖点点流火,洒落林梢,所到之处,烈焰处处燃起! 那只鸟! 冥想中看见的那只大鸟! 它来了! 沈乐一时竟然动弹不得。铜片给他的身体素质,给他的一跃数丈、拎起太湖石扔上天空的力量,完全帮不上他的忙。 反而是 合金大佬怒吼出声,用尽全力,向天空挥拳: “吼!” 这一拳在空中掀起重重波纹,似乎连空气都被他打爆,隔空砸在五彩大鸟身上。 大鸟被打得向天空腾起数丈,羽毛纷飞飘落,身边笼罩的光焰也黯淡了些许。这一拳像是彻底激怒了它,它仰天长鸣,裹着火焰再次冲下—— “吼!” “吼!” “吼!!!” 一拳,一拳,又是一拳。连续三拳挥出,大鸟连续三次被打向天空,然而他们身边的火焰也不断延烧,越来越旺。 沈乐想要找机会逃开,然而纵跃一次,就被火雨逼回来一次,再向山下跳一次,又被火雨逼回来一次。 没办法,只好躲在合金大佬的气劲范围内,捏住口袋里的灯泡珠,默默呼唤: “青灯——” 【来了!】 小油灯在心底积极回答。沈乐紧紧盯着五彩大鸟,刚要下令让他攻击,一声巨响,撕破破耳膜: 轰! 轰! 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从山脚,从海面上,飞起一根根细长的物体,准确无误地砸在五彩大鸟身上。炸开,炸开,再炸开! “我们带了这么多弹药?!” 沈乐惊喜。这艘船上,以及之后跟进来的三艘无人艇上,据说都带了弹药,以便在未知的地方保护他们安全。 但是,看这爆炸的气势,至少飞过来五发导弹了吧? 打死了没有? 至少,打伤了没有?那只大鸟,打退了没有? “火力好像不够。” 指挥室里,几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盯着屏幕上翻飞鸣叫、翅膀滴落火焰的大鸟: “我们还有多少发导弹?能确保干掉它么?” “还有十发……不能确保干掉,最后两发,它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躲避动作,和提前引爆的动作……可惜,多带几发就好了……” “其他火力呢?” “高射炮已经准备了,但是,火力恐怕还是不够……” “打!先掩护他们撤下来!” 指挥官恨得咬牙切齿。这里起火,那里起火,信息系统里一片惊叫,战士们狼狈下撤——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怎么会有翅膀上冒火的动物存在! 好好一个岛屿,被它这么烧一通,作为基地的价值,要削减一大半! 导弹连轰,五彩大鸟猝不及防,也受了不轻的伤势,惊怒异常。 它连拍翅膀,拔高了一大截,仰天长鸣。身上的火焰越来越强,从赤红而金黄,从金黄而纯白,两翼一收,就要扑下—— “青灯,劈它!” 沈乐大喊。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凭空生出,劈向五彩大鸟。粗如梁木,色作纯紫,刚一出现,就劈到了大鸟头顶! 噼啪一声,大鸟身上纯白色的火焰,瞬间熄灭。五彩羽毛变成一团黑炭,笔直向下坠落,完美表现了什么叫做自由落体。 “干掉了?” “干掉了!” 吸气声此起彼伏。合金大佬仰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拔腿就跑: 趁他病,要他命! 趁着这破鸟掉下来了,赶紧把他翅膀扯掉,脖子拧断,赶紧把他打到死得不能再死! 沈乐也跟着往前跑。跑向山顶,跑向林间,跑向阵法的所在,那个看着像是一片树林,走进去却永远走不到中心的位置。 一边跑,一边按着铜片,呼唤周围的水灵气: 下雨! 下雨! 赶紧下一场雨! 把这岛上的火浇灭!这么好的树,这么好的草,不能再烧了! 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水灵气,随着他的心意蜂拥而来。指挥室里,一群军人面面相觑: “这就打掉了?” “闪电的力量,那么强的吗?” “按照我们的计算,一道闪电的能量完全释放,也就是240公斤tnt当量……没理由超过导弹这么多啊?还是,雷劫的力量不一样?” 没有人能够回答。 就算现在去抓住沈乐,说“请您再弄几道闪电,给我们做个实验”,也没有合适的挨劈对象。 最重要的是,沈乐已经一头冲进那个布设着阵法的树林。 那个阵法,被五彩 大鸟从当中冲出来,就像中心炸了一颗核弹,树木折断,山石倾倒,整齐地放射性向外散开。 沈乐冲过这一地树木和山石,冲进中心,一座道观安静立着,红墙碧瓦,一角飞檐挑起在绿树之间。 一段段墙面上,八卦依次向外排开,拱卫着观门上旋转的太极图,此刻黑漆木门大开,把太极分成两半。 沈乐一步冲进门内,瞬间止步—— 广场上,水池中,氤氲的不是泉水,而是一片金红色的霞光。 霞光作漩涡状,不停地逆时针转动,里面隐隐传来尖利鸟鸣,也隐隐有惊心动魄的兽吼传来。 转几圈,停一停,一股苍蓝的碧色浮起,想要把漩涡转成顺时针,又被金红霞光冲散; 再转几圈,苍蓝碧色,又一次浮起…… “在这里了!” 沈乐又惊又喜: 第40章 沈乐:结果,我是来小规模补天来的?(求月票加更) 沈乐下意识地按向水池边缘。 越靠近,他越是渴望,也越是紧张——血脉里有一种本能在呼唤,想要掀开这个水池: 让金红色的漩涡转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那漩涡里喷薄而出的是什么? 那漩涡背后,跃跃欲试,想要出来的是什么?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是更为丰沛的灵气,是更强一步的可能——从那里能冒出一只五彩大鸟,焉知不能冒出另外一只? 除了五彩大鸟,谁说不会有更强的妖兽,更多的灵芝仙草? 又有谁敢说,冲到那个漩涡里面,或者守在漩涡边上,修行境界不会一日千里? 特别是那些,在原本境界已经卡了很久很久,卡到逐渐衰老,卡到面临死亡,只等着进阶来延长寿命的人,他们会不会拼死也要冲进去? 沈乐的手掌按下,再提起,再按下,再提起。他血脉里的那种本能,沸腾得并不剧烈,还能被理智压住: 他并不缺资源,也不缺进阶的方法,也不急着冲破境界。相反,他很明确地知道:这个金红色漩涡一旦完全打开,后果完全不可测知。 万一大批妖兽冲出来,这个地方就毁了,就建不了基地了! “让开!” 沉重的脚步声,和更加沉重的风声,从背后轰然传来。 沈乐飞快扭头,只见合金大佬一手拖着块焦炭,更正,是焦炭模样的五彩鸟,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半块电池,满眼渴望,冲向水池。 那是他的故乡! 是他的亲人所在! 他要去!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冲过去! “别啊!!!” 沈乐下意识地伸手去拦。你现在冲到那个地方去,你够强了吗? 能在里面横着走了吗? 或者,你确定能立刻联系上你的亲人、长辈,让他们保护你吗? 真的不会一头冲进去,然后就被更强的妖兽一口吞掉吗? 这些想法在沈乐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出来,整个人就被推动,一头栽向水池。情急之下,沈乐竭尽全力,调动铜片当中的力量: 给我封! 给我封住这个漩涡! 不能让他冲过去!更不能让我摔过去! 封!住!啊! 随着他的心念,这片天地,猛然回应了他的呼唤。 灵气涛涛涌来,丰沛的水汽,脚下厚重的土壤,被烧成一片一片焦炭、却还有大片生机勃勃的树林,以及岛屿最下方,翻腾的火焰和锐利的金属…… 一股脑注入漩涡当中。金红色的漩涡猛然停滞,点点蓝光升起,在金红当中排开越来越大的面积。 漩涡震动,震动,浪花翻滚,沈乐几乎觉得,他听见了嘎吱嘎吱的机械声—— 然后,蓝光覆盖了红光,整个漩涡,猛然从逆时针变成顺时针,开始旋转! 这些变化说起来繁复,其实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沈乐从拦人,倾倒,手掌触碰到水面,直到整个人栽进水池,他自我感觉还不到一秒。 仅仅一秒之后,耳边就炸起了悲愤的怒吼: “为什么进不去!为什么!!!” 因为我把门封住了? 沈乐在心里默默回答。他刚要回头,就狠狠呛了一口水,向下,向下,拼命下沉。 沉了好一会儿,猛然回醒过来,奋力拍打水面,挣扎着上升: 这是哪里! 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水会这么深! 我刚才,我刚才明明是掉进一个小破池子里的,看着绝对不到一米深,怎么还没浮到水面! 救命——我要淹死了—— 身下一股巨力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沈乐被什么东西托着浮出水面,茫然地左右张望。 前方是一个极其巨大的头颅,青铜色,毛发卷曲,有点像狮子,严格来说是像寺庙和大殿门口的铁质狮子。 轻轻跺一脚,脚下硬邦邦的,完全不是肌肉的感觉,更像是跺在生铁上面……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巨大的,惊恐的吼声从前方传来,震得周围浪花翻涌,涛涛白浪直接拍到沈乐脸上。 沈乐往前扑了一下,抓住那个巨大脑袋上的卷毛,勉强稳定住身体: “我们在海里!” “我知道在海里!但是为什么在海里!我们刚才还在山顶——” 两个人,或者说一个人和一个妖怪,用最大的音量相互吼叫,发泄自己的惊恐。很快,一架无人机就嗡嗡飞过来,悬停在他们头顶: “咳咳,沈先生!金先生!你们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从喇叭里传过来,有点失真,但还算熟悉的声音,安抚了沈乐的惊慌。 他左右看一看,能看见岛屿,也能看见船舶,虽然远了一点,但好歹还在视线当中: 很好,刚才往水池里那一摔,把他们传送到下面海里了。好消息是,至少没传到漩涡对面,坏消息是,也没传回大漩涡外面…… 呃,最后这个,其实或许可以算是好消息。毕竟,待在这里,还有操作山顶法阵的可能,出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动动胳膊,动动腿,向上挥手: “我没事!你们呢?” “我们也没事!你待在这里,很快就有船来接你!” 重新回到大船上,沈乐平静了一下,就开始叙述他的发现。阵法,道观,水池,漩涡—— “我觉得,我可能找到了出去的方法。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漩涡可能通向另外一边,大鸟就是从里面飞出来的……” 整艘船的人都沉默了。不,严格的说,是有资格听他述说,有资格下决定的那几个人,都沉默了。 这次探索的带队者,船长,特事局的领头人,还有两个一看就是专家的人。 几个中年男子面面相觑,光秃秃的,或者半秃的,或者有些稀疏、略带反光的脑门,越来越是闪亮。好一会儿,带队者轻声道: “那个漩涡,你能发动几次?能发动到什么程度?能送几个人出去,然后再带人进来吗?” 沈乐茫然摇头。天可怜见,他只发动过这一次,把他和合金大佬送到了下方海里。 要问他全力发动,能不能把漩涡扩张到最大,能不能把他们连人带船都送出去——或者至少送一艘小艇出去? 他也不知道啊! “我可以尝试一下……不过,发动这个,至少需要我的精神力作为基础,而我的精神力是有限的……” 也许能成功,也许会失败。也许,成功一次,就耗竭了他的力量,以后再也成功不了? 几个中年男子的脸色都异常严肃。可能仅有一次的尝试机会,该用在什么地方,就要好好想想了。 “我觉得,应该给家里送信,把我们的消息送出去。”负责勘察地理环境的专家第一个发言: “家里科技力量强,知道这里的情况,就能调动更多力量,设法营救我们。” “如果能出去一个人更好。”负责勘察生态的专家盯着沈乐,声音里带着一点渴望。 他不想老死在这儿,真的不想,他母亲下个月做手术,他女儿明年高考,都是需要人关心、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还有跟他进来的学生,年轻,执着,有才华,前途无量。他们不 应该陷在这里,不应该…… “出去的人也是有危险的。”特事局的领头人对风险考虑得更多一些: “如果沈先生的力量不够,漩涡发动到一半,卡在当中——这不是不可能,刚刚那一次,就只送到了山脚……” 沈乐垂下目光,没有接话。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把握,一点把握都没有。 如果真的因为他力量不够,害死了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 “我觉得这些都不是关键。”船长目光幽幽,看向山顶。先前飞出的那只大鸟,仍然让他惊心动魄: “我觉得,我们首先要考虑活下去的问题——我们怎么活下去,还有,我们背后的祖国,怎么活下去。 万一再有一只妖兽,甚至很多只妖兽,从那个水池里出来,再通过某种方式到达我们来的地方——” 那一只五彩大鸟,就消耗了他们五枚导弹,还只是打伤,没有打死! 要是出来更强的东西,到领海上去伤害我们的船只,到陆地上去伤害我们的民众…… 那么,我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房间里所有人都是一惊。回去,把信息送回去,让家里知道,让家里设法营救—— 所有的需求,所有的向往,都在可能的危险之间让步。 “沈先生,你有办法封住那个漩涡吗?任何办法?”船长慎重地询问沈乐: “哪怕再也没法发动漩涡送我们回去?” “我要试试。”沈乐轻轻摇头: “我要试过才知道……” 半小时后,他端坐在山顶,道观中,水池旁边。 左边是特事局高层,目光炯炯,手里握着两瓶丹药,随时准备往他嘴里塞; 右边是两名战士,一个肩扛火箭弹,一个趴在重机枪旁边,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准备干掉从漩涡里出来的不明生物。 而沈乐慢慢延展开精神力,触碰那个漩涡,进入漩涡深处: 所以,搞半天,我是来补这片天地的漏洞来的? 四舍五入我是来补天来的? 第41章 我补过红嫁衣,我能补不了天幕?! 就算是来补天的,那也得补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被嘲笑成当代女娲,该补的也得补啊。 谁叫他胸口的铜片上,就明晃晃地刻着一个“补”字呢! 职责所在。沈乐微闭双目,努力让自己的精神力变得又细、又匀,能能平安地通过漩涡进入底部。 探入一次,失败,精神力丝线断了; 探入第二次,失败,精神力丝线平安通过漩涡,但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探入第三次,失败,精神力丝线平安通过漩涡,抽出几根丝线,然而还没“看”清楚漩涡背后的景象,就再次咔咔断了一地…… 沈乐不得不把铜片给的几个符篆使用起来。探查符篆,让他扩大自己精神力的感知范围; 控制符篆,让他提高对自己精神力的控制精度。 在意念中先凝出这两个符篆,双符并用,才把精神力延伸开来,慢慢透过漩涡,去触碰它背后的奥秘—— 这一次就要顺利多了。沈乐感觉,自己的精神力丝线穿过漩涡,很快扩散。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 按照八卦方位,四面八方,向外扩散,推进。很快,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星星点点的光亮。像是满天星斗,又像是排列成固定的形状,围绕着那个大漩涡,组成一个立体的形状。 千丝万缕光芒透入大漩涡,为它提供力量,推动着它,让它慢慢旋转。 沈乐尝试着拨动一缕光芒,漩涡顿时轻微紊乱了一下,再拨动一缕,漩涡的另外一个地方,又出现了一缕杂乱的水波。 很好,很强大,所以这一点点光亮,就是大漩涡的阵基了? 只要能够正确操控它,就能够用比较小的代价,操作这个漩涡的开与闭? 或者,让它正转、倒转,让它通向我们来的地方,或者通向那个灵气充沛、妖兽纵横的天地? 沈乐在冥想中微微勾起嘴角。他再接再厉,把探索范围越发扩大一些,伸向金红大鸟过来的地方。 很快,他感觉自己面前,出现了一片神奇的天幕: 如霞光,如彩云,若虚若实,流动不止。但是,沈乐稍微接近一点,就有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那仿佛是个警告,那似乎只是光影的天幕,一旦靠得够近,一旦冲到上面,那光影就会瞬间化为实体,焚灭敢于挑战它的一切! 事实上,沈乐只是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就看到一团黑影从对面冲了过来。 它怒吼着,带起一团飓风,一头撞向光幕,也可能是撞向光幕后方的沈乐。哪怕距离极远,沈乐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精神力都快要被震散——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等级的大妖? 这还是隔着光幕,如果正面相对,它是不是光凭吼叫,就能把我直接干掉? 然而,才冲了不到一半,那光幕就汇聚起异彩,紧紧包裹住黑影。一裹,一绞,须臾之间,那黑影冒出道道烟雾,体积越来越小。 再停一停,它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怒吼,猛然炸成两半。 留下一小半在光幕里被焚烧,剩下一大半,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原路返回,或者说逃了回去…… 所以,这个光幕,是用来阻隔对面那片世界,让那些大妖不能冲过来的吗? 但是五彩大鸟又是怎么过来的?是漩涡转动造成的吸力,让光幕开了一个洞,还是这个光幕本来就有破损? 沈乐仔仔细细,努力延伸精神力,检查那片光幕。 往上,往下,往左,往右,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高楼的擦玻璃工,被一根悬索吊着,缓慢移动,擦拭一片和自己比起来,大得不可思议的幕墙—— 好消息是,他不用担心悬索万一断了,自己从几十层楼掉下来啪叽摔成肉饼; 坏消息是,也没有人告诉他,他的工作量到底有多大。 是擦二十米宽、五十米高的一栋楼就完了,还是要擦一栋三百米高、一百米宽,外立面还相当复杂的大楼…… “啊,好累啊……” 哪怕只是精神力丝线的延展,沈乐依然觉得自己快要累趴下了。 在他脑袋开始发疼,发木,丝线即将崩断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一个巨大的空洞,高高悬在天空…… 就是那里了! 沈乐一头栽倒,闭眼喘气。两三个脑袋悬到他视野上方,关心询问: “怎么样?” “怎么样?” “还能撑得住吗?” 还有人拿着药丸尝试往他嘴里塞。沈乐紧闭双唇,努力摇头: “emmm……” 我没事! 我没到需要吃药的地步! 这样仰躺着吃药会呛住的! 放开我! 他在地上躺了大半天,先是缓慢冥想,收拢精神力,再是小睡了一觉。睡醒后抖擞精神,再次奋战: 这一次,精神力渗透入漩涡,直接奔了那个空洞去。远远观察,细细感受,越看越是为难。 这么大个洞要怎么补上? 他都不敢靠近!靠近一点,精神力就烧掉一点,要是靠近到可以弥补空洞的地步,他怕是要给烧成个白痴! 喂,铜片,你稍微给点意见啊!你指引我到这里来,你想要我补上这个洞的话,你最起码给出方案啊! 似乎是听到他的心声,铜片轻轻鸣动,吐出一股热流。 下一刻,沈乐感觉自己面前的光幕,赫然变了一个形态: 它不再是光芒,不再是云气,不再是什么介于虚实之间的奇异物质。它像是一匹五彩的锦缎,横亘在沈乐面前,上面破了一个大洞: 破洞边缘,丝丝缕缕,全都是断掉的线头。 有的长,有的短,有的飘啊飘的快要和对面接起来,有的却只剩了一点残丝断缕,和对面相距十万八千里…… 沈乐精神一振,差点笑了出来。 这活儿我熟啊! 织补嘛!补绸缎破洞嘛!之前我修复红嫁衣的时候,这样大大小小的破洞,我补了多少啊! 只要给我材料,只要我的精神力撑得住,补这种洞,不带虚的! ——所以,之前修复红嫁衣,就是一种预演,安排我先练手嘛? 对于这个疑问,铜片并没给出回答。它只是吐出一股热流,轻轻震动,传达给沈乐莫名的信息。补!努力补! 把这个洞补上! 有我在,保你不受伤! 沈乐将信将疑。他探出一丝精神力,对准那根飘啊飘的,快要和对面接起来的最长断线,慢慢延伸过去。 上,下,左,右,抓住它!——失败了,没抓住!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精神力丝线越靠近光幕,运动越艰难,像是那边的引力指数从地球变成了太阳,再从太阳变成了白矮星。 沈乐感觉自己像是在用一根十米长的缝衣针,挑着个两百斤的铁坨子,要点中一个飘忽不定的光点。尝试,失败,尝试,失败…… 成功! 抓住了! 粘住一根丝线,再粘住一根丝线。把它们缓缓拉近,拉近,拉到一起。两根线头一碰,自然而然,就连成了一根—— “成功!”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沈乐动作越来越熟练,很快把所有足够长的断裂丝线,全部粘合到一起。 看着那丝丝缕缕,纵横交错,横在空洞上的十几根丝线,沈乐又是兴奋,又是为难: 所以剩下的丝线怎么办? 修补红嫁衣,我只要淘宝下个订单,想买多少丝线,就买多少丝线; 修补这面霞光组成的屏障,我上哪儿找淘宝去? 沈乐努力抓取天地元气,努力把它们压缩成线。忙来忙去,忙到又一次精神力耗竭,都没有半点进展。 没办法,再次睁开眼睛之后,只能把情况和周围人讨论: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这里有个屏障,能补好,对面的东西就过不来;问题在于,我没有材料可以补……” 一群人像听天书一样听他的描述。几个特事局成员轮流走到水池边上,努力凝聚精神力,尝试探查那个漩涡。 然而,成绩最好的,也只是探入漩涡内部,勉强碰触到了个别阵基;最弱的那一个,精神力在漩涡里转了两圈,就脸色惨白,一头倒在地上: “我,我不行了……” “我来试试!” 合金大佬大吼着冲过来。这下面有个洞,快要被补上了,一旦补上,他就回不了家了!!! 沈乐一把没能拉住,就看见他一头扑进池水,死了命地往下扑腾。 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吸着,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你站住!回来!”沈乐大喊。连喊三遍,只见合金大佬从正常人大小,变成金毛犬大小,再变成猫咪大小,没入漩涡,消失不见。 山顶上,所有人面面相觑: “就让他这样跳进去?” “总得想办法捞出来吧……多少人去,尽量得多少人回来啊!” 沈乐一言不发,伸手探入水池,奋力搅动。手掌、精神力、铜片调动的天地元气,一起翻搅,水池渐渐亮起蓝光,顺时针的漩涡越转越急—— “出来了!” “出来了出来了!” 轰地一响,水池吐出一股浪花,把一只青铜异兽冲上天空,再冲到岸边。沈乐眼睛一亮,就这一瞬间,他抓住了“补天”材料的灵感: 就这样! 我找到了! 第42章 补天幕也算修古董?铜片等等啊!不行了,塞不下了…… 推动漩涡! 推动漩涡后面的法阵基础! 让法阵吸收天地元气! 聚拢天地元气,把它们凝成丝线! 补到破损的天幕上…… 思路明确以后,沈乐的动作就很有目的性了。 他先指挥着特事局的人员,一棵棵扶起道观周围,作为阵法节点的树木,一块块整理好那些倒下的假山砖石。 尽量修复阵法节点以后,他再一次坐到水池边上,透过铜片,震动整个阵法,吸引天地灵气—— 修补天幕不像修补红嫁衣,不能事先用显微镜拍照,确定其经线、纬线的交织方式; 但是,修补天幕又有个比修补红嫁衣方便的地方,就是沈乐几乎可以“看”清楚,上面天地元气的流动。 补对了,流动顺畅;补错了,流动窒碍;错误特别大的时候,整个一片炸给你看…… 沈乐勤勤恳恳,从两边往中间,先补经线,再补纬线。牵着纬线上上下下,在经线当中来回穿梭,他的额头很快就冒出了汗珠: 但是经过这样高强度的锻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增长很快。 最开始补十根线就要休息一下,很快就增长到二十根,三十根,四十根…… 虽然对那么大一个破洞,一次补四十根线,工作量还是遥遥无期的样子,但是,天幕的丝线密度也不至于像丝绸一样,一平方厘米有几百根线啊! 沈乐拼死拼活,感觉自己脑浆都要熬干了,这才在第一天补了十分之一的破洞。 而第二天就补了五分之一,第三天,进度四分之一: 感谢和他一起来的人的纪律性,这种没法亲眼看见回家的希望,只能靠他转述的场景,队伍居然没有崩溃。 不但没有崩溃,还在很安静地各司其职,探索的探索,建立营地的建立营地,给他做好后勤的,努力给他做后勤。 沈乐花了足足五天时间,终于把破洞补完。彻底胜利的那一刻,铜片猛然震动,从上面飞出一道虚影,融入光幕当中—— 然后,沈乐就眼睁睁地看着光幕对面,风起云涌。天地元气以一种恐怖的方式,集结成了漩涡,被光幕大口大口地吞吸下去。 沈乐刚刚补好的那些丝线,同一时刻发出了亮光,迎接着这些新来的力量,每一根丝线上都镀了彩霞: 当彩霞渗入丝线当中,与它们融为一体的时候,新织补好的部分,已经和原有的部分融为一体,化作若虚若实的流动光影,再也看不见了。 “所以,这是搞定了吗?” 沈乐长长吁了口气。这个光幕是谁制造的,他不知道; 是什么时候制造的,他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有个破洞,他还是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破洞被补上以后,再也不会有奇怪的妖兽从里面跑出来,翻江倒海,大闹一场…… “所以以后,我们想要过去的人,还能过去吗?” 沈乐摸摸铜片。铜片并不做声,只是轻轻振动了一下,搅起一个小小的漩涡,在漩涡尽头拉开一个小小的光点: 莫名地,沈乐有种感觉: 这个光点如果继续扩大,可以成为一扇小门,容人过去。但是,对面的东西过不来—— 这个光幕,本来就是为了保护我们这边弱小的人类,把他们与妖兽分开而设的…… 铜片虚影悬立光幕当中,拼命吞吸光幕那一边传来的力量。沈乐紧张地坐在水池边上,感受着铜片上面传来的欣喜感觉,长长吐了口气: 看来,铜片的修复进度,能涨很大一截? 不用他辛辛苦苦地修这些古董来提供进度,光是修补好这道光幕,就能提供足够的能量? 他打了个哈欠,慢慢站起身来。身边,两双眼睛紧张地盯着他,一眨不眨: “怎么样?搞定了没?——什么时候能补完?我们还能回家吗?” “也许能。”沈乐向他们露出笑脸。这块天地的力量还是充足的,想要“开门”,并不难。 当然,首先得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我先睡一觉,养足精神。然后,来试试看,能不能通过阵法开启漩涡——我感觉是能的……” 他一头栽倒下去,在睡袋里蜷缩成一团,只把一点心神留驻在铜片上。 等了一个晚上,又等了一个白天,铜片似乎终于“吃”饱了,懒洋洋地发出一声轻鸣。 绝大部分虚影留在光幕当中,只有极小极小的一部分,飞回铜片本体,落在沈乐胸口: “啊!” 胸口猛地一烫。沈乐被烫得直接蹿出了睡袋,一头扎进水池,靠冰凉的池水来化解烫意: 他胸口是被烧焦了吧? 一定是烧焦了吧? 他是不是闻到肉香味了?! 闻到自己的肉香味,这经历也太罕见——太地狱了吧? 不等他抱怨完,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从他的胸口直灌进身体。 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剩下的两条没有贯通的经脉,这一次豁然贯通,甚至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全身经脉完全打通,内息贯通周身,窍穴一个接一个点亮。 此时此刻,沈乐瞑目内视,觉得自己看到了满天星斗,倒映在天幕之上。 三百六十五个窍穴,全都被新来的力量塞满,铜片还不满足,那力量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直往他身体里灌…… “不,等等……停一停……不行了,塞不下了,真的塞不下了……” 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所有的窍穴,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沈乐感觉,自己可能变成了一只气球,被它不停地吹气、吹气、吹气…… 再吹就要吹爆了啊! 真的要吹爆了! 我的经脉,我的窍穴,我的血管、内脏、肌肉、骨骼,全都塞满了,再塞就要炸了!!! 沈乐拼死与铜片沟通。然而,铜片这一次却没有听他的,一边往里塞,一边引导他的内息高速旋转,越转越快。 就在沈乐怀疑自己被吹成一只宰掉的猪,四肢百骸变成一截截气球,皮肤即将崩裂的时候,那越来越高的压力,越来越快的旋转,终于发生了质变: 在他的丹田——可能是丹田的位置——旋转的内息终于凝成了漩涡。 而漩涡一成,所有的内息,就被它暴风吸入,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沈乐长长松了口气,终于觉得自己的压力不那么大了,体型应该也能恢复了—— 然后,他就迎接了一场爆炸。 一场巨大的爆炸,仿佛是丹田里的内息被压缩到极点,愤而炸开;也仿佛是混沌初开,一颗超新星发出了亮光。 极细微,也极宏大,照亮整个丹田,也照亮了内视中的整个天幕。满天星斗一扫而光,天幕当中,高悬了一轮烈日! “我这是……进阶了吗?” 沈乐哑然。他想过奇经八脉打通,自己会有个明显的进步,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进步—— 这一轮烈日是什么? 丹田当中,那颗明亮的超新星是什么? 一颗金丹吞入腹,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尝试着睁开眼睛。手臂皮肤没有皴裂,胳膊腿儿没有多了或者少了,很好; 动弹两下,能站起来,能走路,能跑能跳,很好; 尝试着调动一下内力,挥出一拳—— 轰!!! “沈先生你干什么啊!!!” 一团云气从他拳头上炸开,直扑斜上方而去。 远远的,道观大殿顶上那座砖雕,看着像是个一只公鸡的,被成团的云气侧面擦中,直接断裂,从屋顶另一边砸了下去…… “呃,我试试手,试试手。”沈乐尴尬地从水池里爬了出来,迎接两张担忧的、忍耐的面孔: “放心,我不是突然产生幻觉,或者被阵法幻像攻击,或者发现了隐形的敌人什么的……” “也就是说沈先生您忽然进阶了?”特事局那位高层仔仔细细打量他好几遍,只差用放大镜绕着他扫一圈,终于放下心来: “那么,您现在调息完成了吗?方便吗?我们尝试一下,能不能开门回去?” “我这就尝试!” 沈乐飞快地跳出了水池。 他端坐在池边,慢慢调息,慢慢进入状态,开始激发周围的阵法,调动漩涡。这一次,他立刻发现了不同: 原本如果是小童舞大锤,必须依靠铜片的共鸣,才能勉强解决,那现在,手持大锤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了少年。 虽然不至于成为壮汉,力量已经翻倍再翻倍,翻了不止一倍。即使不靠铜片,只靠他自己,也能勉强激发这个法阵了—— 但是,当然,铜片还是需要的,这可以省下太多力气。沈乐把精神力浸入铜片,再透过铜片,点亮了漩涡背后的那个立体阵法; 很快,蓝光大盛,覆盖了整个水池,池水开始顺时针旋转,越转越快! “海面上出现漩涡了!” “漩涡范围在增大!” “速度在加快!” 无人机飞起,无人艇快速巡游,大量数据被汇总到指挥中心: “漩涡直径已经扩大到五米——十米——十五米——越来越接近我们来时候的漩涡了!” “派无人艇过去,装载所有数据,尝试通过漩涡!尝试和后方联系!” “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能回家了!” 第43章 开门,回家!沈乐:……汪汪? “后方”快要急死了。 这么巨大的一个漩涡,在海面上出现,吞下一艘载人的探索船。 然后,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海面上风平浪静,两百米深的海底,声呐扫过来扫过去,沉船,物品,人员,什么都没有…… 什么! 都! 没有! 而且,每天都在附近海域盘旋,都在附近海域密集搜索,压力也是越来越大的。 这么大的漩涡,自己看得见,别的国家的卫星,也在天上看得见; 这么一艘船忽然消失,到底牵涉到了什么前沿技术,你关心,人家也关心。 你第一天在海面上转悠,卫星探头探脑; 第二天转悠,各种飞机探头探脑; 第三天转悠,各种舰船,打着“自由航行”、“无害通过”种种旗号,也开始探头探脑了…… 为了大漩涡对面不知所踪的战友,宣告某片海域有任务,暂时禁止进入什么的,不是不可以。事实上,他们也顶着压力,开始干了,但是—— 但是要持续多久? 十天? 一百天? 进入大漩涡那些人,什么时候出来? 能不能出来? 总不见得,一直占据这片海域,任务开展到遥遥无期啊! 可恶,明明准备好了先派无人机和无人艇的,那个大漩涡为什么突然扩大,把人都吞下去了! 探索团队一天不出来,后方的领导团队,压力就大一天。 到大漩涡再次出现,无人艇冲出水面的时候,大领导的眼睛里,已经满满都是血丝,滴多少眼药水都压不下去: “你必须去睡觉!”队里的医生甚至拍了桌子: “再这样下去,你随时可能猝死!猝死!!!” “前方的同志们都没出来,我怎么睡得着……”大领导苦笑。这几天,他不是没有睡过,不是没有强迫自己睡过; 但是,常常合眼没多久,就梦见他们淹死在海底,被妖怪咬死,被烈火烧死,各种各样奇怪的死法…… 每个梦境的最后,都是一张张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他,向他求救: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一次次惊醒,一次次心跳如雷,一次次撕心裂肺。 那艘探索船上,除了战友,还有特事局的同事,还有学校的学者。 这几天,学校里询问他们安危下落的电话,都已经从一天一通,到一天三四通了! 学校里,学院里,系里,相熟的老师,人人都想办法问! “出来了出来了!” 终于等到这一声,指挥部一片欢腾,和父亲在产房外苦等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孩子降生没什么两样。 前方舰艇迅速上前,连接,回收无人艇,导入信号,传输信号; 趁着大漩涡还在,派新的无人机和无人艇进入漩涡…… “他们还活着!还活着!” 数据分析人员激动报告: “掌握了大漩涡开关的枢纽!” “大漩涡里面,是一片完整的海域,有岛屿,岛上有淡水,有适合建造港口的岸线,自然条件适合人类居住!” “前方人员说,请求后方和特事局支援,在岛上建立基地,特别是,建立人工开启、关闭大漩涡的操纵装置!” 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大领导闭上眼睛,长长吁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又是一脸刚毅: “分析研判完整情报!” “通知专家组!” “通知特事局!” “通知……” 海上的漩涡维持了半个小时左右。这个时长,已经足够三组、九艘无人艇,快速冲入漩涡: 第一组、第二组是早就计划好的,满载物资弹药,在漩涡一出现之后立刻投放; 第三组是对信息进行初步分析研判之后,快速搭配了一下。除了放上一批大漩涡里急需的物资,还额外承载了信息: 后方知道你们还活着了! 后方在想办法,尽快派人进去,尽快接你们出来! 你们的要求后方知道了,已经开始让专家研究方案了! 沈乐:“……能不能尽量快一点啊,我不想一直在里面当开门工具人……” 就算他想一直当开门工具人,官方也不可能把这 个重担,一直压在他的身上。毕竟他只是个编外,不是编内,不是从小根正苗红; 而且,开门这种事儿,总要科学化、系统化,可替代化不是?压在一个人身上,风险太大了…… 所以,沈乐就眼睁睁地看着,大漩涡内一日一变。第一天,开门半小时,内外都只有无人机、无人艇往返; 第二天,送出去二十人,两位专家,两位专家带的学生,五彩鸟烧山时受伤的士兵,还有那位特事局高层,送进来一批工兵; 第三天,送进来第二批工兵,以及一批特事局人员,其中两位道士,一位和尚…… 这三位一到,就向沈乐询问了控制阵法的方式,尝试开门。三个人轮流上、联手上,把自己累了个半死…… “开!” “开!” “开啊!” 三人联手,累到差点动摇根基,都没能把漩涡直径开到超过一尺。看沈乐的眼神,跟看怪物似的…… “呃,你们不要跟我比啊……” 沈乐默默扭头。一个游戏,玩家和gm比谁更强,或者至少,和有资格修改后台权限的人比谁更强,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他待在漩涡空间里,勤勤恳恳,又开了七天的大门。漩涡一天比一天开得大,进来的船一天比一天多,进来的人员物资,也是一天比一天多: 第一天,山脚下修起了简易营房,士兵们不用继续住在船上,大大改善了居住条件,士气明显提升; 第二天,山脚下的临时码头完工,更大的船可以靠岸,不用靠小船转运,不用冲滩; 第三天,从山脚到山顶道观的道路修建完毕,可以容许稍微大型的车辆行驶; 第四天,一批特事局人员,带着物资、设备抵达山顶,开始围绕着道观和水池中的阵法,建设沈乐看不懂的某种东西…… 建设,调试。修改,调试。再修改,再调试…… 第五天,漩涡直径一尺。 第六天,直径一米。 第七天,直径三米。 “快了快了快了!等下一批物资运进来,更大功率的设备运进来,就能稳定开门了!” 沈乐只好继续手动开门。经过连续十天的锻炼,他开门的时长、稳定度和漩涡直径,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目前,已经能够连续开启大漩涡两个小时,或者开启一个小时,休息一段时间,再次开启,每天总计开启三个小时。 这一次,他就全力开启大漩涡,把直径开到最大,把时间开启到最长: “来啊!” “看看能来多大的船!” “看看能来多大功率设备!” 然后,等大漩涡关闭,沈乐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山下海边去看热闹的时候,一整个惊呆了…… “这是什么船?” “这是多大的船?” “你们到底带了多大的设备进来了?” 感觉他站在岸边,往左,看不到船头,往右,看不到船尾! 船上正在往下卸设备,那个颤巍巍沿着山道往上爬的,是打桩机还是塔吊,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载货的卡车,你们不会是带了百吨王进来吧?! 不管进来的是什么设备,总之,大力出奇迹是肯定的。沈乐又耐心等了几天,设备安装到位,调试到位,合闸,启动—— “开了!” “开了开了开了!” “漩涡开始转了!” “直径一米……直径一点五米……直径两米……三米……五米……” “直径符合标准!” “测试持续时间!” “测试通过速度!测试通过质量!测试通过稳定度……” 沈乐坐在边上,无聊敲碗。啥时候才能测试完毕啊,啥时候才能放我回去啊? “对了,你们最好顺带测试一下,每次发动大漩涡的时候,阵法附近,岛屿上,还有大漩涡边上的灵气浓度…… 这个玩意开门关门,是以灵气作为能源的,虽然你们用那什么设备代替,也还是得……烧灵气吧?” 他悠悠然道。两个工作人员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也没问我啊!” 沈乐甩着手下山看热闹去了。坏消息一定要早说,好消息可以晚一点说: 他早就发现了,这个阵法每一次发动,都会透过光幕,把另一边的灵气抽取过来。 发动功率高,抽得多;发动功率低,抽得少。 也就是说,只要一直发动,这个空间不但灵气不会枯竭,反而会越来越充沛,越来越适合修行者提升? 顺便还能多散出来一点,给大漩涡外面的人用! 连续三次测试符合标准,就算设备暂时出故障,现场的特事局人员,也可以联手开个临时通道,把故障设备送出去修。 沈乐终于得以脱身,离开空间回家: “走走走!” “赶紧回去!” “我的大宅!我家里的小家伙们!我的实验室!” “还有,说好给我把周围一片房子拆迁了,建成实验室的——现在工程进度怎么样了!” 他迫不及待,跳上快艇。刚坐稳,小艇猛然一沉,差点压进海底: “沈先生,你答应帮我修那个东西的!” 合金大佬理直气壮,跳到船尾: “不要鸽我啊!” 沈乐:“……” 第1章 合金大佬!不许你挠我家墙!也不许挠柱子!(求月票) “喂,我没答应过,一定要帮你把这玩意修好啊。” 沈乐满脸抗拒,每根眉毛上都写着“我不要”。这一卷帛画,一卷带字的帛画,说好是送给他的! 说好是给他的礼物! 既然是礼物,那就归他所有了,他修不修,什么时候修,都是他说了算——为什么逼着他修啊! 说好再绣纺织品他就是狗的! 合金大佬满脸怨念,趴在他身边。跟着沈乐去了大漩涡一趟,待了十来天,一事无成地跑回来。除了和那只五彩大鸟打了一架,没有任何收获。 就那只大鸟,都被特事局收走了!虽然许诺了他五百吨合金钢,但是,那只大鸟,他都没落下多少,也就打死的时候抓紧时间啃了两口! “你把我忽悠到大漩涡里去!你还把那个洞补上,不许我回家!——我差一点就能回家了!” 他身上的怨念浓厚得有如实质。脑袋边上,一绺一绺的青铜色毛发又冒了出来,简直分分钟要变回原形,仰天咆哮。沈乐叹了口气: “我们讲讲道理啊。不是不让你去,是现在不让你去。那只大鸟都能和你打得有来有回了,碰到更强的妖兽怎么办?—— 别否认,我接触那个阵法的时候,就在阵法后面看到更强的妖兽了,不止一只!” 这一点,合金大佬也真的无法否认。他在当年那一批妖怪当中,本来就算又小又弱的,不然当初最后一批大撤退的时候,也不可能不带他。 对面灵气又那么充沛,可想而知当年那批妖怪,在对面待了几百年以后,会有多么大幅度的实力增长。 他跑过去,如果不能快速联系到亲朋好友的话,可能会被其他妖怪打得头都抬不起来,生撕了都有可能! “再说了,你的实力增强,主要靠吃。”沈乐继续劝他: “跑到那边去了,谁给你挖矿?谁给你冶炼?谁给你造合金钢?你还想回到以前,自己挖矿,生啃矿石的时候吗?” 合金大佬郁闷地垂下了头。那边的天地灵气,鲜活,生动,澎湃,让他的血脉本能鸣动,发自内心地向往; 但是,柔韧的钢材,爽脆的铝条,鲜美的钛合金,麻辣鲜香的电池、核废料,这些让他能力快速增长的东西,去了那边,就再也吃不到了! “……不管怎样,你欠我一次。”他闷闷道: “你得帮我把它修好。我又不要它,你修好了,我看一看,看一看它原来的样子,这样还不行吗?” 沈乐默然。好半天,他轻声道: “这卷帛画,是什么来历,你一定要修好它?它对你很重要吗?”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东西……” 那张胖乎乎的,表情一直都很快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深刻的怀念和怅然: “是他很重要的东西……他一直不肯告诉我,这画上的人是谁,一直不肯告诉我上面画的是什么……我想看一看……” 沈乐长长地叹了口气。行吧,他想,反正手头也没有别的待修复的东西…… 而且这幅帛画上,也有充沛的灵气,也符合他修复的标准……或许,等修复完毕了,帛画也能拥有灵性,成为一个器灵呢? “那你要慢慢等了。”他先打了个预防针: “我修红嫁衣花了好几个月,这帛画的修复难度,绝对不亚于红嫁衣——三个月半年是起码的,再多也不是不可能!” “没问题!”合金大佬一口答应。然后,他立刻提出了附加条件: “我要住在你这里,亲眼看着你修!你有地方给我住的,是吧!这么大个宅子,腾个院子给我,不难的吧!” 沈乐:“……” 很好,这是要监工了? 贴身监工? “西路最后一进是我住的,东路最后一进是阿绿的院子,东路第二进是给客人渡劫用的地方。”他无奈道: “其他院子,你随便挑,我都不在意——对了,你不会把电池带回来吧?合金钢也不会带回来吧?” 五百吨合金钢,体积大概是64立方米,也就是4*4*4米的一个钢块。 当然,如果做成钢卷,或者钢条,会分散一些,但是对地面的压力仍然很大—— 他这个宅子,是传统的平房住宅,地基打得不深,最多也就是夯土,禁不起这些合金钢摆在地面上! 合金大佬一口答应。他把其他三个院子都转了一圈, 挑了东路第一进作为自己的居所: 西路第一进是门厅,轿厅,院子很小,房间基本全是倒座房,本来就不是适合待客的地方; 西路第二进是正堂,虽然最为恢弘轩朗,但那房屋结构,就不是为住人而设计的。什么?住在东厢房、西厢房? 拜托,首先那不是待客的礼数,其次,江南的房子,终究还是坐北朝南最舒服…… 于是,最后还是东路第一进,原本宅子的书斋,被他选成了住处。 那书斋还有一个好处,自带一个大院子,原本是方便学童们课后玩耍,现在—— “吼!!!” 变回原形,翻滚,抖毛。一丈多长,肩高比沈乐脑袋还高的巨兽,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前爪抵地,把腰胯极力往后推: “嗷——” 沈乐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猫式伸展,看漂亮姑娘做瑜伽,做出这个动作,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但是,看一只巨兽,一只比你大好几倍的巨兽,在你面前做这个动作,你就难免要担心,它接下来是不是要扑你了…… “你自便啊!我去看看我的仪器都到了没有!——对了,不要刨地板!也不要刨墙刨柱子!一定要刨的话,去外面拖几块合金板过来!” 合金大佬给他的回复是摇了摇尾巴。别说,那一小坨短尾巴,摇成一朵菊花形状,看着还挺喜感的。 所以你到底是猫科动物还是什么科?如果是猫科,尾巴不应该这么短; 如果是熊科,脑袋的形状又不对! 唉,不管是什么科,总之,请不要刨地板刨墙,也不要抓柱子,也不要在墙上柱子上蹭……我这宅子禁不起你全身金属毛发剐蹭! 沈乐一边为自己的宅子担心,一边开门往对面走。 唉,想当年,刚拿到这个宅子的时候,他还想过,要怎么把房间租出去——或者租几个院子出去,补贴家用的呢。 受限于这宅子装潢太好,家具太过古老,一直没有实现收租金的梦想。 而现在,他难道能向这位收租金吗? 有一说一,官方的动作还是很快的。沈乐这边答应去大漩涡,那边,大宅旁边的几间民宅,就开始收购、拆迁、打地基。 虽然不至于发挥火神山的建筑速度,但是,沈乐回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拆平了50米宽的一片,开始平整地基,准备造实验室了…… 同时,他要的仪器,能送来的都已经送来了。实验室还没建好,就在老宅对面暂时找了一片办公楼,先把仪器安置一下。 总之,尽量让沈乐做到,出家门500米,就能搞定需要的一切…… 省得他小子到处乱跑,哪一天特事局要他做事,要请他帮忙开个门啥的,他跑到大兴安岭去了! 又不是没有过! 沈乐对这个待遇相当满意。他去对面转了一圈,确认了一下有哪些仪器、又有哪些他现在能用的,光速扑回了工作室: 那幅帛画,那幅破破烂烂的帛画,那幅虫蛀鼠咬、光板没毛……呃,有破损、有发霉的帛画,要修复的话,很多工作要做呢! 速度拍照吧! 拍照,拍照。任何文物修复,第一件工作,都是多方位拍照。 拍摄全景,拍摄细节,拍摄正面、背面,拍摄画轴—— 这画轴里面,仿佛还有点儿秘密,值得细细探究? 探究也不是现在的事儿。帛画天晓得经过了什么样的折腾,不但破了不少洞,表面还模糊黯淡,完全看不出原本画的是什么: 人物? 山水? 花鸟? 总之,大概要把它泡过几次水,再捞起来粗暴地晒干过几次,才能糊成这个地步吧? 糊到这种程度,光靠眼睛分辨,沈乐是肯定分不出来了。但是好在,用眼睛看之外,现代科技手段,还是能给他一点帮助: 沈乐用拉曼激光光谱仪,和微聚焦荧光光谱仪,分别扫描帛画上的图案。 拉曼光谱仪可以给出每个位置不同的特征峰,然后根据特征峰去查文献比对,确定这儿用的是什么颜料; 微聚焦荧光光谱仪,甚至可以在极度模糊、黯淡的帛画上,扫除各种元素的分布图。 哪怕泡过水了,哪怕破洞了,哪怕很多颜料都消失了,这种对付微量元素的扫描仪,也可以找到最细微的小点,然后给出答案! “行吧,就是 说,还是糊得不行……颜料有很大范围的迁移……” 长长的扫描、比对和计算工作以后,沈乐面对仍然糊成一团,只是比原来稍微好了一点儿的图像,无奈地挠挠头: 第2章 金鞍白马少年郎,弯弓射柳引娇娘(求保底月票) “你在干什么?” 一个脑袋忽然冒了出来。沈乐扭头看看,叹了口气: “下次进来先敲门可以么?……我是说,有些实验室,可能是无尘的,你需要穿戴特殊的隔离衣才能进来……” “哎呀我知道!但是这次没事!” 合金大佬兴高采烈地蹭了过来。他快速抖了一抖身躯,青铜色的毛发在脸侧、脑后、肩膀后面一现即隐。 强烈的实验室灯光下,沈乐看得清清楚楚,他身边并没有任何灰尘腾起—— 是的,一点儿也没有,那只大猫,或者大熊,身上并没有沾染半点尘土,活像他之前没有在院子里打滚,然后在空地上表演猫式伸展一样。 他一边展示,还在一边得意洋洋地解释: “我的控制力可好了!只要我不想,一粒灰尘都沾不到我身上! 放心吧,那些实验室我也进去过,我知道规矩,那些冶金专家,经常请我过去的!” 我猜他们看到你把各种金属往嘴里塞,一定想死。沈乐默默地翻个白眼,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我在研究这幅画曾经是什么样子,才好针对性地修复它。——要我说,这画保存得也太差了,你到底有没有上心啊?” 这张画展开来的时候,沈乐简直心疼当初的画家。 画作通体破损折裂,有多片缺失,很显然,经过了不止一次粗暴的打开、收起,和粗暴的悬挂: 画面色泽阴暗、尘渍满布其上、霉气沉重,保存过程中,肯定没有注意清洁,也没有考虑湿度; 画心绢质糟朽,已有酥脆感,这个……就是很多原因造成的了,不是单单某一件事的锅…… 明代的高镰在《遵生八笺》中曾经说过: “古画年远,纸绢已脆,不时卷舒,略少局促,即便折损破碎无救,此失传之一! 童仆不识收卷有法,即以两手甲抓画卷起,不顾边齐,以轴杆著力紧收,内中绢素碎裂,此失传之二! 或遭屋漏水湿,鼠齿猫溺,梅雨霉白,不善揩抹,即以粗布擦摩,逐片脱落,此失传之三! 或出示俗人,不知看法,即便手托画背,起眼就观,绢素随折; 或挂画忽慢,以致坠地折裂,再莫可补,虽贴补何益,此失传之四!” 从这张画的破裂,折痕,发霉,脱落,颜色糊掉的情况看起来,基本上,除了没有被老鼠咬过,没有被猫撒过尿,什么毛病都犯了…… “哎呀,我也不是专业人士嘛……” 合金大佬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后来就发现了,每次打开来看,每次都弄坏一点,我就不敢打开了!——算起来,有一百年没打开了吧?” “算了……” 沈乐气堵咽喉,摇摇欲坠。一百年没打开,上面别说长霉,长草都有可能! 颜料都能跑到卷起来的画背面! 你还那么重地往下一摔,你到底珍惜不珍惜它啊! 但是和这些妖怪讲珍惜古玩,大概是没用的。 就像沈乐宅子里的这些家具,对于宅子原主人来说,可能只是找当时的工匠,按照当时的流行手艺做了一批; 这幅画对于合金大佬来说,可能也只是他的朋友送给他的,一副当时非著名画家的非著名作品。 虽然时过境迁,古画的价值随着岁月提高,但是他们看这些古玩的时候,价值判断,大概还停留在初入手的年代…… “算了,我直接告诉你我在干什么吧。”沈乐在电脑上切出一幅又一幅图片: “简单说,我是想通过扫描这幅画上的元素构成,确定它原本长什么样子。可是这太难了,我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单种颜料的拉曼光谱,还有人做过,却也不是所有种类都有现成数据。 比如说,红色系颜料,沈乐就看到有前辈做过辰砂、胭脂、银朱、朱膘、朱砂、赭石、赭粉、铁红、土红、西洋红,这十种肉眼不易区分的颜料; 而绿色系颜料,光是石青,石绿,石青和石绿的不同比例混合,就能 单独做一篇论文…… 而单靠微聚焦荧光光谱仪呢? 想多了,它会告诉你这里有汞元素,却不会告诉你,这里是辰砂、银朱、朱膘还是朱砂…… 沈乐现在,就对大批大批的光谱曲线,陷入了绝望当中。 见鬼,光谱仪只负责给曲线,接下来还要通过数据预处理、特征波段选择、归一化光谱指数模型等种种手段,才能得出结果,加以比对…… 他是不是应该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你为什么用这种法子确定这张画长啥样?” 合金大佬奇怪地看着他: “我是这画的原主人啊!你问我就可以了啊!” 沈乐精神一振。确实,大佬应该看过这幅图原本的样子,至少,看过这幅图一百年前的样子。 虽然一百年没看了,但是,妖怪的记忆,应该……也许……可能……靠谱吧? 他殷勤地为大佬铺开画纸,放好文房四宝,甚至端出了一批颜料——在他确定要修复古画的时候,就下单的国画颜料。 想了想,又打开电脑,连上绘图板,期待地看着他—— 大佬,请! 合金大佬胖胖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试探着挑一点颜料,加水,调和,提起毛笔,蘸了一蘸——沈乐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大佬,您这拿笔的姿势,一看就是从来没有画过画啊! “要不然……咱们先打个稿子?” 他殷勤地奉上铅笔,小心询问。大佬犹豫了一下,把毛笔换成铅笔,在纸上小心翼翼画了几笔,茫然转了几圈,又拿起了绘图板: “能把之前的照片调出来吗?我在照片上补?” 沈乐对他的绘图水平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但还是调出了图片,随便他折腾。 合金大佬努力在绘图板上折腾了半天,折腾出来一堆看不出来内容的线条。沈乐仔细观察半天,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也就小学生画图的水平吧?” “……干嘛!我又不是学国画的!” 合金大佬恼羞成怒。他逼着沈乐换了一张大纸,铺在桌上,开始运气: 闭眼、闭眼、调息、睁眼。蓦然间,一片颜料粉末,纷纷扬扬地飞了起来,落在纸上。 先是一批红色颜料,沈乐认得那是辰砂、朱砂系列的含汞颜料; 再是另外一批红色颜料,赭石,赭粉,铁粉系列的含铁颜料; 再是一批青绿色颜料,石青、石绿什么的,含有碱性碳酸铜的颜料…… 然后,有机颜料,比如藤黄、胭脂(另一种胭脂,不是矿物的那种),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使用到。 结果就是,导致整个画面缺了些什么,整体呈现奇怪的颜色…… 所以控制金属是你的本能,到了有机物啥的,你就不行了,对吧? 沈乐长长叹了口气。非常神奇的,单纯依靠精神力控制颜料,画出的图案,居然模模糊糊,能看出荧光扫描之后的图案样子了? 虽然颜料不全,图案有缺损,整体偏色,但是基本上已经可以看出,这张画原本大概的模样…… 是一张很可爱的图画。金鞍白马少年郎,远远勒马回身,弯弓射柳。 弓已松开,箭已离弦,少年郎的身姿尚未回正,远处一根柳条飘落,柳叶上,一点朱砂痕迹异常醒目; 柳下,溪边,一位少女手撑茸茸碧草,仰头望向柳枝。 神色有惊讶,有喜悦,画者很好地抓住了她目光即将从柳枝上移开,望向少年的那一瞬间…… 更远处,重峦叠嶂,云烟漫卷,山峦间似乎有红旗飞扬,有大队人马奔来。 山峦的排列似乎有点特殊,沈乐总感觉,像是某张古代地图的样子。 沈乐微微笑了起来。很好,他对自己说,这张画,我很想把它修复好。 就是,大佬啊,你飘起来的那些颜料粉末,就只是颜料。没有调水,没有加其他东西,就这样落在纸上…… 它粘不住啊! 纸稍微动一动,或者 我稍微吹一口气,这图案就变了啊! 沈乐诚惶诚恐,把合金大佬拖到一边,硬按着他坐下来。再拖个凳子站上去,拍照,拍照: “唉,可惜不能扫描……” “为什么不能?” 合金大佬用异常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沈乐无语地指指那些粉末: “你说呢?” “哦,怕粉末跑掉啊?——交给我啊!” 这位大佬大步上前,双手捧起纸张。左看,右看: “扫描仪在哪里?” 大堆大堆的粉末,停在纸上,动也不动,滑也不滑。 很好,作为一个乱入的妖怪,作为待修复物品的主人,你至少尽到了你的义务,提供了足够多的信息,对吧? 虽然这些信息还不能直接用来修复。缺损的内容还多,还要和原图本身,提取到的信息对比。 沈乐把照片、扫描图全都打印出来,左手一张,右手一张,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要怎么寻找外援,上哪儿去寻找外援,才能找到人帮他复原这幅画曾经的样子呢? 去找导师可以吗? 会不会因为不务正业,直接被导师打死? 第3章 沈乐:我一屋子器灵,导师催我找女朋友?(求保底月票) “……所以说,你又跑去做书画修复了?” 导师果然杀过来了,一进门,脸色就阴得像打雷一样,质问的话十分不客气。 看到沈乐收在保管箱里的那幅帛画,和为修复书画准备的一些基础材料,他眉头皱得更紧: “你要知道,古建筑修复已经是一门大学问了,木器修复,又是一门和它相关联,又有很大区别的学问。 每一门专业,其实都值得你花一辈子去钻研。你想木器修复,能得到林老师认可,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书画?” 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沈乐低头肃手站在旁边,一个字也不敢吭。 事实上,书画修复,很多还真不是考古和文物修复的人在干。 因为需要很强的美术知识,各大博物馆里,干这行的人,很多都来自各大美院…… 他现在去重修美术还来得及么? 真的来得及么? 以他的水平,他估计连艺考都过不了,根本考不上美院吧…… “唉,老韩,不要对学生这么严格嘛。”另外一位学校老师在工作室里转了一圈,转过来拍拍沈乐导师的肩膀: “年轻人么,各样都试一试,正常现象。什么新东西都不学,都没有好奇心,那才要命呢——对了,这些仪器,我们真的可以随便用?” 他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一个实验室,一个仪器齐全的实验室,一个仪器齐全、没有人抢、可以随便用的实验室—— 哪怕是全国顶尖大学,这也不是想有就有的! 事实上,很多仪器,他们经常要去隔壁物院、化院、生院借用,有时候,还要到信息与工程学部去借超算,去找人帮忙设计算法…… 有个仪器这么齐全、这么先进的实验室,简直太棒了! 沈乐松了一口气,奋力点头。事实上,他就是把实验室里的仪器列了个单子,发给导师,求导师帮忙找人指导。 而不出所料,单子发过去,很快就勾引了人过来: 导师亲自杀了过来,随身携带的,是一位书画修复方向的大佬…… “没问题,随便用。只要不和我抢仪器就行。——对了,实验材料和药剂什么的,最好自带一下。”沈乐砰砰拍着胸口: “反正我也就这一件东西要修复,占不了多少使用时间,没问题吧?” 书画方向的那位老师笑了起来。反而是沈乐的亲导师皱着眉头,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这些仪器要多少钱?五千万?一个亿?小沈啊,你这钱是怎么来的?你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没有没有!”沈乐心里一暖。啊,这就是亲导师了,别人只关心仪器能不能用,亲导师关心的,是他有没有行差踏错: “导师您放心好了!这钱全都是正路上来的,绝对没有走歪门邪道! 我不是特事局的编外专家吗,干编外专家来钱容易,这些钱,是完成了几个任务……” 他摸出手机,打开特事局的app,给导师看自己的积分。导师皱着眉头仔细看了半天,终于放了点心,又升起了其他的担忧: “那你有没有做什么特别危险的事?小沈啊,导师虽然不懂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基本道理还是知道的,这世界上没有一分钱是好拿的。 小沈啊,你年纪轻,有天分,赚钱的事情咱们不急,尽量不要冒险啊!” 沈乐微微垂下脑袋,心底又软又热。导师这话,不止一次和他们说过,和师兄弟们都说过—— 之前多半是警告他们,不要走错了路,不要搞出监守自盗、或者类似的犯法行径,可以的话,尽量把精力投入学术当中。 而这一次,导师实实在在,是在关心他的人生安全—— “导师,您放心,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沈乐用前所未有的认真向导师保证: “我现在又不缺钱,又不缺人脉,自从考上了编外专家,我连可以修的东西都不缺了。这次真的是有个非我不可的任务,为国出力——” 他凑近导师,挤挤眼,翻出一条“某某海域禁止航行”的新闻,亮给他看: “我就只能讲这么多了……要修这幅画也没办法,一起行动的同行拜托我的,我欠了他人情……” 导师用力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才把手机递回来。环顾四周,长叹一声: “你心里有数就好——你也毕业这么多年了, 按说,也不用我唠叨你了……” 嘴里说着“不用”,导师还是巨细靡遗,叮嘱了他好半天。从实验室安全到论文发表,从个人发展方向到感情问题—— “你现在确实不缺钱,但是,谈朋友也要很注意。识人不明,伤财是小事,伤身伤心就是大事了…… 你这年纪,其实也可以开始找了,甚至现在开始都有点晚了……” “导师!!!” 沈乐头顶冒烟。我才毕业多久啊!哪里就到了急着找女朋友的时候了! 再说了,我现在这种情况,家里一屋子的器灵,请问怎么找女朋友? 是找女妖呢,还是找女鬼? 迄今为止,女性的人类修行者,适龄、未婚,而且可以结婚的,好像就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 导师哈哈大笑,终于身心舒畅,告辞离去。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确定一下沈乐所说的实验室,眼见为实,好回去和学校沟通: 本系,本院,有多少抢不到实验室、又急需做实验的学生和青年教师,可以打发到这里来干活? 时间要怎么排? 沈乐需要的一些资源,是要和其他院系置换的,又要怎么安排? 要不要干脆安排一个人,来帮沈乐管理实验室? 而另外一位书画修复的大佬,则开始着手教沈乐修复基础: “糊成这样……嗯,也不算太糊,在我见过的书画当中,状态不算最差的。你想怎么确定它的原状?扫描,然后用算法复原?” 这位大佬仔细看了一遍沈乐的实验结果。沈乐眼巴巴地看着他: “张老师,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找人算拉曼光谱的实验结果,找人用算法复原,这都要人脉……人脉就要靠学校了……” 所以刚才是谁说的“不缺钱,也不缺人脉”呢? 哦,你的人脉,就是学校对吧? “算拉曼光谱不难,你只要有钱,肯定找得到人算——这个我帮你询个价,回头你付钱就行了。” 张老师先给了沈乐一颗定心丸,然后又开始皱眉: “至于根据现有的扫描图,用算法复原嘛……” “怎么样?” 沈乐紧张地看着他。张老师微微摇头: “现在的算法,用在修复古画上,也就只能仅供参考……” 虽然做这方面工作的研究者已经很多了,研究的切入点,也多方向、多角度,齐头并进。 有基于画作线条结构分解的,有渐进式多级特征的,有基于多光谱技术的,有基于高光谱影像分类线性回归的…… 但是很明显,所有的算法,没有任何一个能做到修复效果满意。最好的结果,也比不上老师傅的经验之作。 他下载了几篇论文,发给沈乐看。沈乐只是扫了一眼就摇头叹气: “张老师,这几篇论文,我都看到过。我就是想问问,现在有没有更新的、更好的成果,还没写出论文,可以用的……” “没有,别想了,做不到的。”张老师干脆利落地否定。见沈乐垂头丧气,看在实验室和实验经费的份上,又放软了声音安慰他: “不过,仅仅是参考的话,还是可以的。只要你肯出钱,我可以联系各个团队,让他们分别基于扫描结果,出一版复原图。” “钱肯定没问题!”沈乐眼睛亮了。 让他去查资料,找古画,研究笔法,人物、花鸟、山水一个个研究过来,形成经验,确定这幅古画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怕是要他死! 能有复原图最好了! 能有几版复原图,他再求着张老师,按复原图出一版总结图,他修复的时候,就能按照复原图补绘了! “至于拆开古画,从画纸背面扫描,再扫描托裱它的衬底,这个主意就不用再打了。”张老师毫不客气地吩咐: “拆开之前,先要用开水淋洗,将裱画用的浆糊溶化,才能把画心和托裱的衬纸解开的。 我就问你,开水淋过几次,你怎么保证那些渗透到衬底上的颜料还在原位?” 所以这就是沈乐一定要请外援的原因了。用水洗古画,用开水浇淋古画,这种事儿他只要想一想,就打内心发颤: 这可是古画啊! 别说古画,随便来一张宣纸的国画,你用水洗一遍,怎么保证这画不被你洗烂? 没有老师在旁边盯着, 没有老师带教,他是肯定不敢的! “看你这没用的样子。”张老师先是狠狠鄙视了沈乐一下,再下命令: “你先弄点画练手吧——练习惯了,形成肌肉记忆了,下手就不抖了。对了,让你准备的画作,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沈乐快乐地拖出两个大箱子,再转身,又是两个大箱子。自从准备修复,他就让老游收了一批字画,拿来练手: 国画班小学生的练笔作也有,那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上世纪末的也有,画廊里卖不出去的糊墙条幅也有,旧货商人压在手里当废纸的也有。 顺便,老游还找他认识的妖怪们,收了一批它们收藏的民间画作,年代在一百年到三百年不等,水准非常一般,价钱非常美丽…… “一颗珍珠换三张画!富含水灵气的珍珠!只换五十颗,过时不候!” 张老师差点背过气去。 第4章 沈乐:不好意思,这么有钱真不是我的错 “拿好热水壶!往下浇!” “浇!” “手不要抖!” “继续浇!” “你怕什么!这张画几块钱一张你告诉我!几块钱一张!!!” 沈乐毕恭毕正地站在工作台前,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左手排笔,右手电热水壶——刚刚烧开,从加热座上端下来,正冒着热气,颤颤抖抖,颤颤抖抖…… 工作台左边,学院里教书画修复的张老师,正恨铁不成钢地怒吼,只差拿根教鞭抽在沈乐胳膊上。 沈乐被他一吼,手一抖,哗啦一下,一大片热水泼了出来,险些泼到他拿排笔的左手上。左手飞快一退,滚开的热水,就直接浇到了画作上…… “看准了浇!左手不要撤!老旧的绢画非常脆弱,开水没有排笔遮挡,直接浇在绢画上,冲击力会伤到画心!” 沈乐战战兢兢,在老师的怒吼下浇完半壶开水,稍停一停,又用毛巾按在画心上,吸去水渍。 一边吸,一边转动脑子: 是哦,至少我现在是不用手抖的。我现在用来修复的这些练手画,是国画班小学生的练笔作,收废纸收来的。 别说几块钱一张了,根本一公斤一块钱,老师抓了把灰尘揉上去,再滴了几滴油污上去,静置一会儿就拿来给他练手。 这种画作,别说浇坏一张,就算浇坏一百张,一千张,又怎么样? 他承受得起! 一天浇坏一千张,最多马桶堵了! 摆烂一念起,从此天地宽。沈乐把手里薄薄的毛巾按在画心,吸了一遍水,再把毛巾卷起来。 一边卷,一边滚,一边将画上的残水往外推。张老师站在他边上,不停地发号施令: “手按下去!按下去!不要怕烫!水已经在桌子上散开了,散了一下热,烫不破你的皮!” “不要用太大的力气!那是古画!脆弱的古画!不是你今天穿的t恤!” “垂直往下按!力量不要歪斜!不要搓!别说古画,织物也禁不起你这样搓!!!” 沈乐在老师的怒吼下,不停地改进自己的动作。 浇完一张画,果然,画纸已经破了,但是比他想象的,揉成一团烂纸,甚至,揉成一团马桶里的厕纸,程度要轻多了: “咦?真的没破?” “不然你以为呢?宣纸的柔韧性,比你想象得强多了!”张老师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 “浇!继续浇!这儿还没洗干净呢!” 第二次浇热水,沈乐的手就稳多了,心脏也不砰砰乱跳了。张老师在旁边感叹: “唉,你现在学这个,条件真好。我们当年入行的时候,哪有那么多画给你随便浇,随便折腾啊!” 沈乐只好冲他讨好卖乖地笑。唉,老师,就怎么说呢,毕竟也不是我想要这么有钱的,对吧? “张老师,麻烦您啦。等我修复工作做完了,练手剩下的画,您全部带回去,给学弟学妹们用!随便用!” 面对如此殷勤的学生,老师也发不出脾气——何况沈乐不但是学生,还是金主,大大的金主。 他过来指导这一趟,沈乐不但提供实验室让系里使用,还私下给他包了大大的红包。 更不用说,辅助沈乐做好修复工作,找人帮忙算拉曼光谱、找人帮忙算修复图像什么的,他就算不收中介费,也有各种明里暗里的好处…… 所以,张老师就拿出了比指导自己学生更多的耐心。一边指导沈乐干活,一边答疑: “老师,我看书上说,有些古画不能用开水烫……” “嗯,施粉重彩,青绿重彩的山水人物不能沸水大烫,以防伤神。不过这个你还没学到,慢慢来,先把基础手感练出来再说。” 好吧,这是进阶课程,还没学到。等他浇个七八十张、一百来张画纸,估计,老师就要给他看,沸水大烫之后的结果了。 “老师,不用水淋洗,干揭可以么?” “有些古画可以干揭……但是,画心和命纸都是用浆糊粘的,你就算能干揭,也要去掉浆糊。所以,一般来说,我们还是用水。” 啊这个……沈乐纠结。正常人要淋了水再揭,才能把命纸——也就是画心豁免的托纸——安全地揭下来,潮湿的画心保持柔韧,不容易受伤。 可是,他有精神力啊! 他可以把精神力放到很细微、很薄的 地步,一点一点去掉浆糊啊! 这样,也许可以不用水淋,直接分离画心和命纸? 决定了,回头就尝试一下! “老师,我修复其他物件,去除霉菌都是用环氧乙烷熏蒸,为什么古画去霉菌要用水洗啊?” “其实古画也可以用环氧乙烷熏蒸。但你不是要修复么?不是反正其他污渍也要用开水浇么? 浇都浇了,就不再麻烦环氧乙烷了,这是最小干预原则……” 啊,啊,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就是所谓“洗都洗了”么? “老师,浇完水的纸这么软,我怎么挪动才能不伤到它?” “练!拼命练!往死里练!揭够一百张纸,但凡不是个笨蛋,肯定就练出来了!”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手残党,胆大、心细、手稳,都练出来了。而文物修复专业的学生有手残党么? 或许刚招进来的本科生有,但是硕士生,那真没有。 报考这个专业硕士的,或多或少,对自己的手艺都有点信心,如果实在太手残,干这行太痛苦了,趁早转行! 就算头铁要报的,本校学生,平时表现,老师们也看在眼里。实在手残的,不会给你通过啊! 所以张老师说得非常有信心。书画修复,要说残缺部分补绘、接笔之类,需要强大的美术功底,这个不是光靠勤学苦练就行的; 但是,淋洗,接裱,这个就是手艺活儿。 多干活,多练,多接触各种不同材质、不同年份、不同工艺、不同残损方式的古画,练多了,自然就有手感了…… 所以张老师操练起沈乐来,那是半点也不留手。早上练两个小时,下午练两个小时,晚上再练一个小时; 什么?一天只干五个小时?还有休息时间? 休息时间,给我看古画,看各种各样的古画,照着拼命往死里看。 不但看,还要临摹;临摹完了,还要自己动手裱画,裱完、干透、定型,再拿来拆天地头、拆轴杆、拆四边的衬条,弄脏,再次淋洗…… 老师这么严格,沈乐也只好拼命练习。烧水,浇淋,毛巾吸干;再烧水,再浇淋,再毛巾吸干。 练了十张小学生绘图,基本上找到了普通宣纸的淋洗手感,再练带装裱的宣纸; 带装裱的宣纸,能够顺利淋洗干净了,顺便开始练给画作翻身: 在画心上方覆纸,比画心大一圈,更柔韧的化纤纸。化纤纸全部吸附好后,在上面再加托一层宣纸或吸水纸,作为加固层。 封固好以后,一人一边,抓住画作四角,把它翻过来…… “你抓住这边两个角——放松!放松!不要往死里捏!不要捏破!不要捏变形!” “捏紧一点!捏紧一点!你这样松松地搭着,翻画的时候稍微一动,它就滑出去了,滑出去就折了!” “放松!放松!” 沈乐:t_t 你到底是要我捏紧啊,还是要我放松啊?! “松松地捏着,又要能发力,又不能捏变形,这个你不懂?不懂就练!多练!” 张老师练了他足足十天时间,告辞回学校,参加一个会议去了。他一走,合金大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哎——吓死我了。你这老师怎么这样啊,一天天抓着你骂,我听了都心惊胆战的!” “没办法,书画修复就是这么难。”沈乐只好对着他苦笑: “我基本上一点都不懂,老师从头教我,教学压力肯定很大啊。” 合金大佬绕着工作室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他看看垃圾桶里堆起来的满满一桶废纸,又嗅嗅房间里面,抽气机死命工作都抽不出去的,弥漫的墨汁、颜料、各种怪味儿: “可能……我不应该找你修这个东西?对你是不是太难了?” “别别别!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修好它!” 沈乐赶紧昂首劝阻。能触及自己以前没碰到过的领域,还有学校里的资深老师手把手指导,多难得的机会! 而且,他都把实验室给借出去了,换回来的指导,怎么能不努力用呢!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老师不在家,沈乐就开始尽情造作,尽情尝试自己灵力和精神力的用处: 用精神力深入画心和命纸之间,一点一点移动,一点一点“切”掉,或者“抠”掉当中的浆糊; “失败!画纸破 洞了!不在目视下操作,果然容易出问题吗?” 用精神力深入画心,一点一点移除上面的灰尘,上面的霉菌; “不能说失败……但是效率也太低了……所以果然还是要浇水吧?” 用精神力深入画心,“按”住上面的颜料,以便开水浇下去的时候,可以不伤颜料,不跑颜料…… 第5章 家人们,谁懂啊,我修复的古画冲着我喊疼! 合金大佬在沈乐身边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满脸的不好意思。 他真的以为修复书画,就像沈乐求他修那把刀,和那个刀鞘一样: 凝神,冥想,倾听物件的声音,然后控制金属粉末渗入刀身或者刀鞘。让他们结合,显出原有的形状——完美! 结果,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沈乐还没开始动手,还在练基本功。这都不用说,整个实验室先借了出去…… “那个……我告诉你啊……” 他终于抵不住良心的谴责,决定给沈乐一点补偿。小步蹭到沈乐身边,放低声音: “这个画卷里有秘密!有大秘密!你把它修好了,把它的秘密发掘出来,有多少好处都是你的!” 沈乐不太感兴趣地瞥了他一眼,手下不停,继续往桌上倒水。 这几天,他已经淋过了淡墨、浓墨、青绿山水、重彩人物,正在练粉彩和描金的画作。 虽然那张绢画,从合金大佬的复原图看,上面并没有描金,可是,张老师似乎想让他把各种情况都熟悉一遍…… “什么秘密?埋在地下的吗?——你不知道我国法律,埋在地下的东西,不管是矿藏还是文物,都归国家所有吗?” 他辛辛苦苦把画轴修好,然后辛辛苦苦把秘密挖掘出来——当中可能要客串一趟摸金校尉——就是为了这么点秘密? 谢了,免了,他还是安分修文物比较好。 再说了,摸金校尉那种挖掘方法,历来为考古界深恶痛绝。隔壁考古系的老师,每次带队出去做抢救性发掘,都要把盗墓贼骂个几天—— 在盗墓贼眼里,或许只有各种各样能卖钱的东西,才是值得注意的。 比如金银器、玉器、瓷器,可能还有尸体身上的衣服首饰,墓里能切割下来的壁画之类。 但是在考古学者眼里,这个墓的方位,形式,埋藏的年代,里面的每一样东西,甚至每一样东西摆放的位置,都蕴含着珍贵的信息。 比如说南越王墓,盗墓贼可能更看重墓主身上的金缕玉衣,和身边的玉璧。 可是在考古学家看来,那些大小玉璧放置的方位,和叠放的方式,甚至是和玉璧本身一样重要的信息…… 如果被盗墓贼直接打包带出来,这些位置信息全都粗暴地损坏了,这样的损失,对考古学者来说是不可容忍的! 所以,去翻腾这些秘密?他还不如直接上交国家得了! 啊不,其实上交学校就行了,让学校开个课题,申请项目经费,然后再去探索这所谓的秘密。对国家来说,怎么都一样,肉反正烂在锅里。 但是,为了到不了手的利益,他又何苦死命干活呢? 这点好处,根本诱惑不到他! “哎,别这样,别这样。”合金大佬继续搓着手,继续转来转去,金属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有一说一,他从来没有“矿藏和文物属于国家”的想法,他都是找到就归自己所有,躺在矿山里吃,吃饱为止,或者把矿山精华吃空为止—— 也就是这一二十年,和官方合作了,才把矿山地址提供给官方,换取精炼过的金属锭。 “我跟你说,我真的能感觉到这画里有秘密——我朋友交给我的时候,也说里面有个秘密宝藏。 就这轴杆当中,我都能肯定有东西——你把它拆开来看一看好不好?” “你?肯定?” 沈乐升起了一点好奇心。他斜睨着合金大佬那张胖脸,青铜色的脸颊上,堆起一抹讨好的笑容,冲着他快速点头: “肯定!我能感觉到!这里面有金子!” 好吧,是对食物的感应……这还是靠谱的。沈乐升起一点兴趣,隔着恒温恒湿的玻璃柜,仔细打量那根轴杆: 一般来说,天地轴都是用比较轻的木头,比如松木做成的,这样把画悬挂起来的时候,轴杆比较轻,不至于损坏画作。 但是沈乐看那画轴的轴杆,两端露出部分的颜色、纹理,似乎,仿佛,好像,应该是紫檀? 紫檀那就可就太贵重了。又贵,又重。贵说的是价值,重说的是分量—— 为了减轻它的重量,一般来说,都是取两片紫檀木刳中空,再合柄为轴,这样轻不损画。 既然中空,那么,藏点儿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没有想拆开来看看?” “我不会拆。”合金大佬胖胖的脸上升起了苦恼 : “我不知道怎么拆开,才能不损伤它……” 呃,行吧。沈乐叹了口气。左右他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就来尝试一下吧? “这个很简单的……反正修复画卷的时候,也要都拆下来的,交给我好了!” 他把工作台上的东西全部清理掉,擦干,等待它完全干透——其间甚至动用了电吹风。 然后,用精神力托着玻璃柜里的画卷,小心挪动出来,务必让它所有地方全部均匀受力,不受到一点二次损伤。 挪到工作台上,徐徐展开一点点,用镇纸压平。 然后,用裁尺——120厘米长,10厘米宽,1厘米厚的透明亚力克尺——压在画上,美工刀贴住裁尺一边,开裁! 刀锋徐徐掠过。用于卷起、悬挂画卷的天杆和地杆,并不是直接连在画心上,甚至也不是连在托裱用的覆背上。 而是在覆背末端,单独留出一段,另外再贴一张纸,来把天地杆粘上去,与画轴相连—— 所以沈乐下刀下得毫不犹豫。一片轻微的沙沙声掠过,整支地杆都落了下来…… 【疼!疼!疼疼疼!】 沈乐握刀的手差点就抖了一抖。旁边,合金大佬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你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它喊疼……” 沈乐无语地指了指面前的画轴。这也就是他不玩小红薯,要不然,怎么也要上去发个帖子: “乌鱼子了家人们,谁懂啊,我上手修复古画,第一刀下去就听到它喊疼……” 不把天地杆裁掉,不把画心裁切下来,我怎么修啊! 你告诉我,我怎么修你! “……疼就打晕它?” 合金大佬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器灵,愣了半天,提供了一个更加不靠谱的主意。 沈乐张口结舌,还没想出反驳的主意,那个声音已经凄惨地叫了起来: 【不要!不要!】 你怎么事儿这么多…… 沈乐头大如斗。我修别的老物件都没你这么烦,好吧! 修小木偶,又是切、又是削、又是刨,修小油灯的时候,还要浸到水里通电,它们一个都没有喊疼! 【疼,疼啊……】那个声音叫了一会儿,音量渐渐变弱。沈乐耐心等了它好半天,碰一碰它: “行了吗?还疼吗?实在忍不了,我就不修你了——未来下刀子浇开水有得折腾呢!” 【疼,有点疼……】 声音小小的,哀哀戚戚的,但是听起来好像还能忍住的样子。房间角落里,一个清清脆脆的嗓子亮了起来: 【别听它的!它不是这幅画!杀了它也不影响到画的!】 咦? 这画里还有其他妖怪? 我怎么没发现? 沈乐讶然。一团银光已经从日光灯里降了下来,威胁地在画卷上盘旋,小油灯的声音满是威胁: 【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抓你出来?】 【我,我自己……】 画纸沙沙作响,从破洞里探出一个小脑袋,一拱一拱,慢慢爬出来。 那玩意儿看着像一条小虫,在小油灯的紧迫盯人之下,摊开身躯,打了个滚: 【别杀我……我和画的气息已经连上了,杀了我,这画也会毁掉的!】 “居然是个蠹虫成精。”合金大佬若有所思地俯身打量。沈乐皱眉,摸了个小碟子过来,对蠹虫妖喝道: “进去!” 【我,我进去,别杀我……你们给我点吃的啊!我要饿死了!】 蠹虫妖一见性命无忧,立刻开始得寸进尺。沈乐无语,从收来练手的破烂字画当中,随身揪了一块,塞进碟子里: “你乖乖的,不要作乱,我不杀你!老实待着!” 蠹虫妖拱起身子,连连点头。沈乐松一口气,把画卷恭送回去,开始对付这根地杆: 杆子上照例包裹着特制的纸张。曾经柔韧光洁,这时候已经发黄、发脆。 在古画修复过程中,除了画心,其他部分其实都不怎么珍贵。 也许画心上下左右,用来裱画的妆花缎,还有保存的价值。地杆外面包裹的纸张,那基本上就是个废物…… 即便是废的,沈乐也小心淋水,小心把它们揭下,摆放在一边,以备未来使用。 一路把轴杆拆出来,轻轻抚摸 ,上下打量: “好像真的是空心的。我找一下连接处在哪里——等等,这么麻烦干什么,我直接拿去拍个x光片不就得了!” x光片果然看得清楚。木头的缝隙,榫卯结构,以及空心木轴内部的秘密。 片子一拍出来,沈乐盯了一会儿屏幕,与合金大佬面面相觑。 第6章 你给了我这么个抽象的秘密,然后就不管了? 这次取出紫檀木画轴里面的内容物,沈乐的装备,就比以前齐全多了。 ——他甚至可以在充满氮气的手套箱里操作。虽然画轴里面,理论上应该只有金箔卷,可谁知道金箔卷里有什么呢? 万一有纸制品,或者丝帛呢? 万一这个纸制品或者丝帛上面,有重要信息,在打开的第一刻就开始氧化呢? 总而言之,宁可准备过于充分,也不要准备不重复,出了意外再目瞪口呆地哭。 所以,虽然在手套箱里操作很不方便,沈乐还是隔着橡胶手套握住了橡胶锤,轻轻敲击画轴,一下、两下、三下…… “敲出来了敲出来了!” 合金大佬趴在边上,聚精会神地看,几乎要把眼珠子瞪进手套箱里去。沈乐头也不回,直接喷他: “别吵!” 敲出来的只是一根木楔,还有不止一根,好几根木楔敲完,紫檀木画轴自然而然,分成两半,露出里面灿灿的金色: 好消息是,金箔卷只是两头被压了一下,自然闭合,不是被刻意组成一个桶装,由此大概也能够估计,里面并没有再藏什么东西; 坏消息也是一样,既然里面没有藏东西,所有的消息,就只能靠这张金箔了…… “我不太擅长把金箔展平,你呢?” 沈乐为难地盯着金箔看了一会儿,扭头望向合金大佬。合金大佬嘿嘿一笑,挺胸凸肚,几乎要用肚腩去撞一撞手套箱: “放心!交给我!” “不要把它揉坏!不要弄出折痕!——不要伤害到上面原有的线条!只是展平,展平就可以了!” 沈乐紧张地叮嘱。合金大佬眉梢眼角全是漫不经心,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只是袖手站在那里,隔着手套箱瞥了金箔一眼。 悄无声息地,金箔卷慢慢展开,慢慢舒平。果然没有任何凹凸,没有折痕,整张金箔,就像一朵鲜花开放一样自然舒开。 沈乐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了金箔半天,终于看到它自然地躺在箱底平面上: “好了!看看上面有什么!” 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金箔。头顶上,一点银光悠悠地飘了过来,小油灯第一时间赶来凑热闹; 拖着墨线的铅坠探头探脑,一团绚丽光影飘在银光旁边,红盖头毫不示弱地从另一个方向飘了上来,直接悬在沈乐头顶上方; 至于小木偶,那更是仗着自己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最受宠的那个孩子,丝线一甩,直接爬到了手套箱顶上。 “你这样爬着也没用啊。”沈乐无奈地叹了口气,捧出金箔,平平放到工作台上,顺手把小木偶摘下来,不许它趴在自己脑袋上窥探。 没有玻璃阻挡,果然看得一清二楚: 这张摊开来的金箔,长约一尺,宽约六寸,厚……厚就不必提了,但凡稍微厚一点,也不至于能够卷起来。 金箔上的线条,弯弯曲曲,舒缓流动。 线条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符号,有些是圆圈,有些是三角,有些是方框,有些是带叉的圆圈、方框…… “所以这是电路图?” 沈乐看了半天,不得要领,忍不住吐槽。不等合金大佬回答,飘在头顶上的小油灯应声回答: 【不可能,电路图的线条不会是弧线,也不会在符号旁边飘,它会把符号连接起来的!】 ……所以小油灯你什么时候学会看电路图了? 你学看电路图干什么,难道是想要为家里重新做一套电路设计吗? 或者,你的下一步,就是要自行设计电路板,甚至芯片电路了? 沈乐冲着头顶上的光团挥了挥手,把它们赶开,以免扭曲光源,影响他观察金箔上的刻痕。 他把金箔向前、向后、向左、向右侧转,又拿了一张薄纸铺在金箔上,削尖铅笔轻轻涂抹,印下上面各种条纹。 最后,举起薄纸,盯着那一片线条和符号当中,最中心的一团图案发呆: “这是什么玩意?……狮子?狗?熊?还是别的?” 有一说一,刻金箔的那位匠人,手艺真的是一言难尽,完全看不出到底刻了个啥。 沈乐合理怀疑,如果制作这幅画的人,想要隐藏这个秘密的话,这片金箔,很可能是他自己刻的…… “也许刻的是我?” 合金大佬也凑过来看。沈乐低头看看纸上的图案,再扭头看看他: “你……?” 用比较宽容的态度看金箔上的抽象图案,或者更开放、包容、松弛一点,用比较宽容的态度,看传统中国画的图案的话,其实还真有点像…… 那个圆圆的、毛发打卷的脑袋,那个粗短胖的身体,那个短短的、卷卷的、菊花一样的尾巴,特征抓得还挺准啊! “你在这个画的主人面前,现过原形?” “哎呀……” 合金大佬居然罕见地有点害羞。他低下头,用脚尖蹭了蹭地板——在水泥地上蹭出了一个小坑——有些不太自在地回答: “年幼无知的时候,总是有的嘛!” 沈乐半昂起下巴,戏谑地看着他。合金大佬左挪挪,右挪挪,沈乐几乎从屋里的气流中,感觉到了他尾巴的疯狂摇动: “那时候我还小……抢吃的,又被大妖打了一顿赶出来,又痛又饿,正好碰到那个家伙……” 金尊玉贵的少年公子,被随从团团围着,到山野间打猎。 那时候他蜷缩在草丛里,正好听见嗖的一声,扭头,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身边飞过…… 他下意识地扑了上去。嘎吱嘎吱,咬下去一枚箭头。左右看看,嗅一嗅,又找到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这样一路看,一路嗅,一路跟,好不容易吃了一顿,三分饱。那些亮闪闪的东西,如果不快点找到,就会被人捡走; 如果要找得快一些,就有可能被打在身上。虽然只是破皮,有时候甚至连破皮都不破皮,还是有点儿痛的…… 他躲躲闪闪,潜伏绕路,像是一只跟着诱饵的小狗,终于绕到一片草地上。 趁着周围的人注意力都在别处,他看中了一件特别香的食物,猛地一蹿—— “喂!你在干什么!” 少年公子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团小小的,奇怪的异兽趴在他的宝剑上。咯吱咯吱,嚼得欢快。 那柄镶金嵌玉的宝剑,连剑鞘带剑身,已经被嚼下去了一半…… “然后呢?他没打你?” 沈乐好奇问。换成是他,估计直接要全力攻击了: 是什么东西能连钢铁都啃? 这要是一口啃到人身上,人还能活吗?就算没啃到要害,胳膊上来一口,胳膊也能直接断掉啊! “啊,没有……”合金大佬怀念地摇了摇头。他眼角浮起微微的笑纹,几分喜悦,几分怅惘: “他说,天生异兽,杀之不祥。他把那柄剑全都喂了我,还找侍卫要了几把钢刀,一起喂给我吃。对了,还喂了我一柄铜锤,不过不好吃……” 那是他离开父母之后,吃得最饱的一顿。吃完,打个嗝,索性跳到少年怀里: 赖上你了! 包吃包住! 他在那个少年身边待了四年。从少年十四岁待到十八岁,从小小一团,巴掌大的异兽,长到成年大狗的个子。 一直到少年离开父亲,动身进京,才把他带到郊外,放于荒野: 京城不是他 可以去的地方。京城奇人甚多,修行者也不少,这样的异兽,少年护不住…… “所以他一直记得你的原形啊。”沈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金箔上的图案,是你成年的样子,还是你幼年时候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 合金大佬有点恼羞成怒。他伸手去抢金箔,沈乐赶紧捧着金箔往边上一闪,正色道: “说正事儿。——你觉得,这个金箔上的图案可能是什么?会不会是地图?” “唔……” 合金大佬的脸色也正经起来。他站在原地,微微凝神——沈乐怀疑他可能是在感应金箔上的线条,在脑子里形成构图——然后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像地图。你看,这三角形的是山,这线条是水,这方框可能是城池也可能是村子……” 而中间这个大圈,以及大圈里面,可能是合金大佬幼年版的形象,就是地图要标识的目的地所在。 至于这个大圈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画者特地留给合金大佬的,那就天晓得了…… 也许,这就是画者留给自己朋友的那个秘密,那份好处。问题是,你这地图,画得也太抽象了! “所以,这上面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沈乐诚心诚意地询问。照着现代的标准地图,他都未必能找到准确位置,地图但凡稍微小一点,上面点一个点,可能就是几平方公里。 而照着这种古代的抽象地图,他是百分之百,找不到地方的啊! ——话说古代那种放飞自我的藏宝图,那些武林人士,是怎么拿着图摸到目的地的? 这就和照着古代抽象版的画影图形抓住通缉犯一样不可思议啊! 合金大佬干脆利落摇头: “别问我,我不知道!” ……所以,你给了我一份可能是抽象地图的玩意儿,告诉我“这里有个秘密”,然后就不管了? 第7章 编外专家真是第一生产力啊! “所以,这个地图,你真不知道是对应哪儿的?” 沈乐斜睨着合金大佬。合金大佬盯着金箔,脸色严肃,仿佛陷入了冥想当中,又仿佛像之前修刀鞘一样,在倾听这张金箔的声音: 好半天,他才慢慢地、慎重地摇了摇头,脸色失望,甚至还带了点悲哀: “真不知道。” 这可能是他的朋友留给他的信息,留给他一个人的信息,但是,他真不知道…… “那好吧。”沈乐耸耸肩。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无意识地转动着,搜寻着一件件与画卷相关的事物。 裁下来的天头,地头,被收进保管箱的破损画卷,之前的扫描件,合金大佬的复原件…… “你说,这个地图,会不会与画上的地方相关?” 两人相对苦笑。画上的山水,你不能说它画得不好吧,就是,别说那是山水画,即便是地图,要靠它找到目的地,还是太难了些。 要知道,古代的地图,你要说它没有指示意义,那肯定是不对的。 但是,习惯了现代地图的现代人,看到这些古代地图,基本上都是脑子一嗡: “妈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不写名字,我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儿啊!” 更不用说,画面上还是青绿山水,不是地图。 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也许,直接问修复好的器灵,或者,从画作中读取记忆,是更靠谱的事儿? “好吧,那就继续修复吧。” 到最后,沈乐也只能下这个决定。他把金箔单独收起来保存,把轴杆、包裹轴杆的纸一张一张收好,开始继续练习。 张老师走的时候,只教了他用浇淋法清洗纸质古画,沈乐必须继续在绢画上练习。而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更加小心翼翼: 违反直觉的是,经历漫长时光的丝绸,甚至比经历漫长时光的宣纸更加脆弱。 “纸寿千年,绢寿八百”,绢本古画在长久保存之后,更容易发黄、黯淡、变脆,更容易稍微一碰就寸寸断裂。 如果说,同样年份的纸质古画,可以用开水直接浇淋的话,那么绢本古画,只能用60度的热水,浇在排笔上,再顺着排笔渗透下去。 排笔不能落在古画的画面上,以免干燥的笔尖与古画直接摩擦,损伤画面; 也不能离画面太远,以免水滴落下的时候位置太高,冲击力太大,损伤画面…… 光是这一个高度,沈乐就反反复复,消耗掉了十张古画,才找到了合适的方案。就这,还是把古画裁切成小块,一块一块慢慢尝试的结果。 哪怕是他,购买这么多绢本古画,也花掉了三颗珍珠,三颗老海龟给他的、含有充沛水灵气的珍珠: 这个价钱,让沈乐充分地认识到,为什么有前辈师兄在视频里说,“这种古画根本没有人要买,只有我这种练修复的大冤种肯出钱。” 不练修复,这种半点艺术价值都没有,半点收藏价值都没有的古画——绝大多数都是祖宗画像——谁肯花钱买? 买来修好,然后当自己的祖宗供起来吗?! 而除了练习用“洗画”的方式浇淋古画之外,沈乐还有更大的野心。 当张老师从学校返回,带回来一个团队的硕士生,把他们塞进实验室以后,他就被沈乐震惊了一下: “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乐身边,悬浮着五颜六色的彩光。颜色之杂乱,让张老师下意识地仰头,在房间里找了一圈: 没有迪厅用的那种球灯,没有投影仪,没有任何奇怪的罪魁祸首。 那些彩光,完全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悬浮在沈乐身边,凝结成一个个前所未见、似乎又自有规律的图案。 而沈乐就站在这些图案中间,一手握着放大镜,透过镜片盯着丝帛看,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身边,一只不存在的手捏起移液枪,往丝帛上滴了小小的一滴。 这没必要吧? 什么修复方法,需要用移液枪这么昂贵的东西,一小滴一小滴往绢画上滴? 张老师快步走到沈乐旁边,尝试透过放大镜往下看。 转了几个角度都没看清楚,他索性等沈乐干完一段活儿,起身休息的时候,一把夺过放大镜,自己扑上去看: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工作台上,铺着小半块破洞的绢画。破洞当中,镶嵌着一小片同色的旧绢, 剪成与破洞严丝合缝的形状,经线,纬线,一条条相对—— 这都不算什么,这都是古画修复,理所应当该做到的事情。 但是,让张老师震惊的是:这块旧绢,有一半的边缘,已经和绢画连接在了一起! 经线连着经线,纬线连着纬线,就像从来没有断裂过,又像只是旁边被剪了一刀,这一块连缀起来的地方并没有剪。 但张老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块补上去的旧绢,颜色,光泽,和绢画都有明显区别,一望而知,是之前刚刚修剪出来、刚刚补上去…… 按照正统的修补方法,应该是在填补上空洞之后,在丝绢背面刷浆糊,然后,再糊上补条。 然而,不管刷浆糊、贴补条的时候怎么小心,修补的地方都会凸起一块,刷浆糊的地方会比旁边硬一些。 天长日久,一次次摊放、卷起,这个凸起变硬的地方,都会伤害到画质本身…… 如果能让补上去的绢块,和原本的画绢“长”在一起,那是多少修补者梦寐以求的事! 天衣无缝,天衣无缝,只要“长”上了,就自然成为一体,一起对抗外力,就不会有应力不均了! 奈何,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已经被蚕吐出来、已经定型的丝线,也不会突然再接上一截。 而蚕丝这种东西,又不能像金属丝那样,一根根直接焊上…… “那个……老师,我是编外专家嘛……”沈乐不好意思地笑笑。见张老师用力瞪他,他无奈地摊摊手: “编外专家,这个‘编外’,总要有点真本事的,对吧?” “……你的真本事就是让蚕丝长到一起?” “呃,这只是其中一个……” “再做给我看一遍!”张老师两眼烁烁发光,看在沈乐眼里,这位老师简直想把他一口吞下去似的——甚至不用喝口水润润。 他倒退半步,果然按指示行动: “我也不是凭空让它们长的,我也要有材料——张老师,您看好了……” 他吸气、吐气、凝神,再一次,身边浮起了奇特的光影。 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拿过移液枪,往补绢与画绢的缝隙里滴一滴液体,沈乐一边干活,一边解释: “这是丝素蛋白溶液……我查过资料,用它补丝织品很好用,我上次补一件嫁衣也是靠它……” 溶液滴下,在一种莫名力量的催动下,包裹住经纬线的两端,然后向前爬伸。 成长、接合、凝固,在张教授反应过来之前,这小小的液滴,已经把两根蚕丝,完全连成了一根。 “原来是这样……” 张教授心醉神迷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片刻,他转过身,一把抓住沈乐,脸庞上、双眼中,燃烧起一片狂热: “这法子你能坚持多久?你一天能修好多少丝织品?多大面积,或者是,多少长度的拼缝?能帮我们修吗? 我们的课题组有很多古画,隔壁课题组,还有很多丝织品——” “冷静,张老师,冷静。”沈乐站在工作台旁边,动也不敢动,唯恐稍微挣扎一下就把老师带倒: “我当然愿意帮忙的,我肯定愿意。但是,老师,让我来修的话,你们论文要怎么写?” 依靠超能力使断裂丝绸重新生长,修复了破损的古代丝织品? 这样一篇论文只要投稿出去,他们学校,瞬间就能变成整个文物修复界,甚至整个学术界最大的笑话。 更不用说,这种修复方式,其实违反了文物修复的原则: 原始破损痕迹在哪里?丝素蛋白“长”上去了,怎么确认原来的破洞在哪儿? 可逆性原则怎么办?“长”上去的部分,未来如果有更好的修复方式,要怎么消除掉,让文物回复到发现时的原始状态? 张教授只是一时激动,情不自禁。被沈乐问了一问,他很快也想到了这些问题,放开抓住沈乐的手,定定凝视面前丝帛。 转瞬间,无数念头从他的脑海中掠过: 不依靠“编外专家”这种个人能力,引导丝素蛋白生长的的修复方式,怎样用在丝织品修复上? 怎样让丝素蛋白溶液黏附在丝织品上? 怎样让它均匀地黏附每一根丝线,均匀地向前伸展,快速凝固,凝固之后仍然有足够强度? 怎么设计实验方式?真空可以吗?需要在失重状态下进行吗? 或者,从 特定的孔洞里,用特定的方式吹风? 之前生产n95口罩的时候,那种熔喷聚丙烯无纺布的技术,能用在这上面吗? 或许他该去找材料学院的人问问,又或许,他该去找生物学院、医学院的人谈谈? 第8章 沈乐:修复古画一个月,我可以上街卖煎饼了! 被张老师操练了快一个月以后,沈乐终于获准,可以开始动手修复那卷古画——准确地说,可以开始洗画。 他把画心周围的隔界,也就是画心上下前后,那些与画心不同色的妆花缎,全部裁切下来,单独安置在一边,留待之后修补。 剩下的画件放在工作台上,略略湿水,让画心湿润舒展…… 这一步,沈乐先前一直练不好,无论如何练不好。 张老师举重若轻,含一口水,往画上轻喷,画面上就多了一层蒙蒙湿意,却没有明显的水点。 沈乐自己喷的时候,含一口水,往宣纸上一喷。噗的一下,宣纸上面,立刻多了一大滩水…… “让你轻喷!轻喷!没让你往上吐口水!”张老师恨铁不成钢: “少含一点,轻轻地喷!” 沈乐再次尝试。小小含一口水,通过齿列加压,双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隙,轻轻往外喷…… 噗的一下,没喷到位,落在工作台上。 “用力一点!你今天没吃饭吗?” 沈乐硬着头皮,再接再厉。这次噗的一下,喷出几个小小的水点,落在宣纸上,不像“无边丝雨细如愁”,像是一片冰雹打下来…… “你……你还是考虑用喷瓶吧……” 张老师无奈。真可惜,含口水直接喷,是他的老师,老一辈修复者传给他的绝技,看来这小家伙是学不会了…… 沈乐耸耸肩,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早该这样了嘛!为什么要一直折磨他! 用古人的话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用现代进化论的观点,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人会制造工具,并且使用工具进行劳动。 制造工具什么的就算了,他不会做喷瓶,但是别的人类会生产,他是人类,四舍五入等于他会制造; 使用工具…… 沈乐抄起一个喷瓶,灌上永远的娃哈哈,咔咔往上喷。张老师站在一边看着,摇了摇头: “这喷瓶质量不行。换!” 浇花用的喷瓶不行。 两块钱一个的旅行装化妆喷瓶不行。 五块钱一个的,号称能喷出纳米级细雾的喷瓶,也不行。 沈乐一路换,一路换,一直换到100块钱三支的依云矿泉水喷雾,水雾的细密程度,才终于得到了张老师的认可。 小油灯在头顶上晃晃荡荡,大声嘲笑: 【唉,差生文具多。没办法,水平不够,就只好靠外力来补了!】 沈乐真是恨不得把它抓下来打一顿。奈何老师在旁边定定地看着,也只能耐心喷水,喷水,把画心均匀地喷一遍; 等到画心湿润舒展,有了一定强度,小心挪动不会更加碎裂的时候,他才在张老师的监视下,再一次开始调浆糊: “感觉跟做菜似的……每天都是调浆糊,调浆糊,调不同厚薄的浆糊……” 调浆糊也是书画修复的基本功之一。各种材质的画纸、画绢,各种用途,需要调不同厚薄的浆糊: 清托绫绢、托锦绫采用次稠浆糊; 托染料纸、托覆背纸、托书画心和覆背等工序,需用稀浆糊; 混托绫绢、托锦以及托绢画等,要用不稠不稀的半流质浆糊…… 而这只是装裱。在文物修复的过程中,面对的情况更复杂,对浆糊的要求更复杂。张老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就知足吧,淀粉还是我替你洗好的,没让你从洗面粉开始。说跟做菜似的,也没看你做几个菜孝敬我啊!” 沈乐:“……” 老师,您但凡在我这儿,都是跟我一起吃天香楼送来的菜,那些富含灵气的米饭、蔬菜、肉食。 那些东西,你换个地方根本吃不到,就算吃到一口也是天价,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至于洗淀粉什么的,沈乐也曾经挣扎过,表示咱们买不行么? 网上有各种各样的淀粉卖,小麦淀粉,玉米淀粉,土豆淀粉。 就算只要小麦淀粉,也有家用,商用,澄面用,凉皮专用,甚至还有装裱专用的小麦淀粉浆糊! “想得美!”张老师劈头盖脸喷他: “你不看看那些淀粉的成分?里面居然还有含钠的!天晓得生产用了什么工艺! 这种工业淀粉,绝对不能用的,还是自己洗放心!” 自己洗出来的淀粉,面筋弃去不用 ——早些年,张老师的老师那一代,会把面筋带回去加餐——淀粉进烘干箱烘干,再研磨为粉末。 然后,用去离子水化开,搅拌成厚糊,再往里浇开水,一边浇一边搅拌,直到浆糊从纯白色变成均匀的、半透明的乳白色…… “老师,我们就不能记录一下,哪一种要求的浆糊,需要用多少水、用多少淀粉,按照准确配比出浆糊吗?” “嗯,然后你搅拌的时候稍微偷懒一点,倒开水快一点慢一点,搅出来的浆糊就不对了?” 沈乐光是调浆糊就调了一个礼拜,在老师监督下不断加水、不断搅拌,调得自己变成了人形搅拌器。 他恍惚有种感觉,自己经过这一波历练,绝对能上街去卖煎饼,调面糊、舀起来往铁板上一倒、用木板推平,动作流畅,没人能看出他是新手! 不停地调浆糊,不停把浆糊往各种材质上刷,在不惜工本的密集训练下,沈乐很快掌握了各种浆糊的调制手艺。 他把棉纸条上刷好稀浆糊,对碎片及破损部位进行初步固定,这才可以开始清洁工作: 用干软毛刷轻扫除去画件表面附着的干霉及灰尘; 将毛刷蘸水,并反复轻刷霉斑,以进一步洗除浸入绢丝网眼内的干霉; 最后,还要用书画修复专用的马蹄刀——而不是锐利的手术刀——轻轻剔除表面附着的坚硬污渍,比如虫蝇屎什么的…… 这一步做完,还不能直接开始浇水。沈乐之前看文献,知道重彩部分用水淋洗,会洗脱颜料,导致伤到画的精神; 对这种情况,修复师们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张老师轻车熟路地取出一堆纸条,指挥沈乐: “来,把它们打湿,放在有色部位上,用适当力度按压。——力度大小已经熟悉了吧?” 这个工序,是为了检测画面色彩是否脱色,跑色,和织物的色牢度实验——干摩、湿摩实验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比这些实验要温柔得多。 按得轻了,画面上可能脱落的颜色,沾不到湿纸条上;按得重了,待修复的画作,绝对禁不起这等蹂躏。 沈乐刚开始尝试的时候,恨不得弄个压力计来辅助干活,被张老师骂了又骂…… 经测试,挺多部位都有脱色潜在可能: 绘制衣着的重彩大红色部位,绿色部位及花青色部位,以及青绿山水的石青、石绿部位,还有柳条上的那一点朱砂。 沈乐不得不辛辛苦苦地调了稀明胶,小心刷在这些部位,进行固色。 等稀明胶干透了,没有脱色之虞,才能开始为洗画做准备: “来,往桌上铺塑料布……” 沈乐嘴角抽搐。张老师嘴里说的是塑料布,手里却拿了一卷特大号的食用保鲜膜,一头按在桌边,另一头往外拉开。 刷刷一阵拉,平铺在喷了水的桌面上,正好比画心大了一圈。再用刷子刷平,贴附在桌面上,平平整整,没有半点褶皱! 第一次看到保鲜膜大法的时候,沈乐着实震惊了一下。再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这东西又大,又薄,容易吸附在桌面上,还自带点断器。何况又便宜,随手可得,实验室里快用完了,再下一单就行! 唯一的问题是…… “那老师,保鲜膜最宽只有50厘米的,画再大怎么办?用两张保鲜膜拼起来?” 到翻身的时候怎么办啊?仅仅是沾水吸附在一起的保鲜膜,会不会忽然滑掉? “你说呢?” 沈乐努力开动脑筋。各种各样的家用物品在脑海中飕飕飚过,终于,一样东西亮了起来: “一次性塑料桌布?” “那再大呢?那种八尺大画?” 这个问题沈乐就答不出来了。直到张老师含着神秘的微笑,悠悠揭晓答案: “农用大棚塑料薄膜。” 沈乐:“……” 这个,还真是不拘一格用工具啊…… 刷好塑料薄膜,再把待修复的画铺平在上面。 之前喷的水雾已经有些干了,这次需要喷比较多的水,让画心略略涨起。 然后,再用排笔蘸清水刷湿画心,让它吸附在塑料布上,并顺势拼对就位。这些工作都做完了,才能用60度左右清水,开始淋洗画心: 一边淋,一边用整幅排笔轻轻擀压,将污水挤出。 重复冲洗2~3遍,就能清楚滴看见,挤出的黄褐色污 水变浅,画面内容墨色变得清晰…… “洗干净了!真的洗干净了!” 哪怕练过很多次,亲眼见证画面被洗干净的这一刻,沈乐还是忍不住兴奋。 除了普通人肉眼看到的变化,沈乐的灵眼当中,还看见了淡淡的光彩: 这张绢画,它的灵性开始苏醒,它的记忆,它的传承,开始复苏了! 第9章 合金大佬,你这是要把我吃破产啊! “沈乐?沈乐!” “……啊?” 被推了好几下,沈乐才从呆滞状态下回醒过来,双眼慢慢聚焦。面前,张老师半弯着身子,很是担心地看着他: “沈乐,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呆在那里不动了! 眼里也没有神,喊他也听不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好几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不是清洗古画当中,用不到任何有毒有害的化学溶剂,如果不是自己就站在旁边,而自己并没有任何异状—— 张老师真的担心沈乐突然中毒了,神经系统受到了干扰! “啊……我没事。” 沈乐回过神来,向张老师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刚才他被古画的灵性卷了进去,透过古画,看到了它主人的记忆; 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己对外部的感知,基本上处于一个封闭状态。 当然,基本的警觉还是有的,如果外面出现危险,他也能第一时间回醒,但是,大概在张老师看来,样子就很可怕了吧…… “我真没事。我只是忽然有点触动,要冥想一下。”面对张老师焦急、担忧、怀疑的目光,沈乐不得不把问题甩到“编外专家”这个锅: “您知道,打坐修行什么的,也是我的本职工作嘛……” 再三劝说,再三安抚,才哄了张老师出去。沈乐返回工作室,盘膝坐下,再次用灵性触动古画: “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想传达给我什么……” 灵性的浪潮再次涨了上来,将他温柔吞没。触目所及,一片春光明媚: 沈乐看见了一座宽阔的演武场。长可数百步,宽可百步,虽然不是煤渣地、塑胶地、现代的足球场草地,那黄土地面,也结结实实; 演武场边缘,大刀长枪,盾牌铜锤,各种武器摆得满满当当。 几十个靶子尤其醒目,靶子上巨大的红心,戳了不知多少小洞,显然是日常有人习射。 此时此刻,正有上百条汉子绕着演武场奔跑,背上、胳膊上、腿上,都绑了沙袋,沉甸甸的,一脚踩下去尘土飞扬; 演武场左半边,另外一群汉子正在举石锁,拎石锤,打熬力气,还有两个人拖着巨大的碌碡走来走去,一边练力气,一边压实演武场地面; 而演武场右半边,则被一群少年占据。这些少年手持木刀,排成整齐的方阵,正在练武师傅的口令下,喊声震天: “杀!” “杀!” “杀!” 沈乐慢慢走过去。以他的经验,这些少年们虽然远远没有长成,武技已经有模有样: 一个个身正背直,弓步时后腿如箭,马步时稳稳当当,持刀砍、剁、劈、刺、截、拦,每一刀都带着虎虎的威风。 比他们大学时候学军体拳,身体歪斜,拳出无力,学太极剑,二十个人能玩出三十个花样,显然要强太多了! 此时显然还是初春,演武场边的柳条刚刚透了点绿,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刮骨寒凉。 少年们却是个个都穿着薄衫,身上热气腾腾,直往上冒。练武师傅走在他们中间,一边指点纠正,一边喝骂: “刀势不可使尽!出七分,留三分!你这一刀下去,卡在敌人骨头里,旁边来个人一刀就能把你攘死!” “用力!用力!你今天没吃饭是怎的?” “用腰力!脊椎大龙带动全身,蹬腿,转身,一刀削出去!别傻傻的靠俩胳膊使劲,胳膊使折了也拧不过大腿!” “别偷懒!打起精神来!练武都软绵绵的,将来怎么去杀鞑子?” 杀鞑子。沈乐全身一凛。所以,这支军队,这些少年武士,将来面对的是鞑子—— 瓦剌人?鞑靼人?总不见得是野猪皮吧? 那群拿着金国的名号,往自己脸上贴金认祖宗的家伙,这会儿成气候了没有? 少年们翻来覆去,练了几趟刀,又在练武师傅的喝令下两两对练。其中一个长相俊俏的少年尤为引人瞩目: 他力大势沉,动作灵活,脚步轻快。和他对练的少年,几乎没有人能挡住他进攻,最差三四刀,最多十刀,就被他劈开刀势,直入中门; 哪怕是练武师傅亲自下场和他对练,他忽进忽退、忽闪避或抢攻,也能抵挡五六十招。 最后一次,木刀被磕飞出去,他踉跄倒地,却猛然团身翻滚,抢进练武师傅怀里,右手成拳, 虚虚在师傅腰眼砸了一下: 很显然,手里如果有把匕首,这一击,绝对能给敌人造成重创。 “小公子应变不错。”双方停手,练武师傅长长喘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只是这一招太过行险,如果是在战场上,还是尽量不要这样才好。” “你直接告诉他,战场上不能这样,会死的!”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练武场上众人停手,纷纷行礼,少年欣喜叫道: “父帅!” “战场上你该叫我什么?” 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脸色一沉。少年也不敢笑了,乖乖立正,恭敬道: “大帅!” “哼。”中年汉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也不理他,直接去和练武师傅交谈。问过这群少年武士的进度,才过来训斥自己儿子: “你觉得你很聪明?刚才这一滚、一刺,刺得很灵巧?靠这点小聪明,上了战场,根本不知道怎么死的!” 中年汉子暴风骤雨般一顿训斥: “上了战场,上哪儿给你找这么平坦的地?左一个坑,右一块石头,脚边一具尸体,旁边还戳着把刀! 滚滚滚,满地乱滚,你就不怕滚到谁刀口上?你老子当年从军的时候……” 少年恭恭敬敬地站着,听着,嘴角微翘,目光溜溜地四下转动,显然不是很服气——或者也可能已经听了太多遍。 等老父亲终于训斥完毕,他立刻贴上来: “父帅父帅!下次出战能不能带我去?——我都十四岁了,父帅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上战场了!” “出战?想得美!”中年汉子毫不客气地提起马鞭,作势欲抽: “就你这两下子,还想上战场?你当你老子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知道那时候死了多少人?尸山血海的……” 少年百般缠磨,也没能争取到上战场的权利—— 好在并不是一无所获,他父亲同意到了秋天,如果他能在全军大比当中取得名次,就让他带一支小小的队伍,进山打猎。 “打猎是作战之前的练兵,你能把这支队伍平安带进去、平安带出来,打到猎物,就算有了点带兵的本事。 如果连打猎都指挥不动,那就好好继续练吧,上战场,没你的份!” 有了目标在前面吊着,虽然不是真的上战场,少年练武也越发刻苦了几倍。 到了秋防之前,军中大比,他虽然不至于在一群成年人当中独占鳌头,却也勉力杀进了百名。 自然,他的父帅也履行承诺,给了他一支百人的队伍: “不指望你打到什么熊瞎子之类,至少打点肉食回来!” 少年待着队伍,浩浩荡荡进山。轰赶,围猎,打鹿,打狍子,打野猪…… 在酣畅淋漓的围猎之后,他回过头去,忽然看到了一只像是小熊,又像是小猫的家伙,趴在他的佩剑上,大口大口,嚼得欢快。 少年:“……”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不管是什么玩意儿,他毕竟把小家伙捡回了家里——为此挨了父帅狠狠一顿打。 打他的理由不是饲养这只异兽,也不是把不明来历的异兽捡回家里,而是…… “你居然敢把佩剑放在地上!佩剑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离身,你是想死吗?!” 好在这只异兽似乎知道他是为什么挨打,在他趴在床上的时候,很亲热地舔他的手,乖乖的并不捣乱。 少年不让他吃的东西,他也不乱吃乱咬,更不随意咬人。 最重要的是,那只异兽居然还能听懂人言,能用点头摇头和他交流——他还教会了异兽认字! “小金?——你以金铁之物为食,我就叫你小金好吗?” “小金啊,你吃得实在有些多了,工部一年到头,拨给我们的兵刃铠甲都是有数的,实在禁不起你这么吃……” “不不不,不是让你走,也不是不养你。只不过,你喜欢吃金铁之物,你知道附近有什么矿山吗?指个地方?” 异兽还真带着他翻山越岭,找到了几条不错的矿脉。 少年的父帅与当地人合作,开采、冶炼、锻造,多了一条生财的路子,驻军也多了一些可以修补武器的铁料; 而小金得到了充足的食物,身材更加吹快速膨胀起来,很快就从小小的一只,膨胀到了成年大狗的大小: “小金啊,你什么时候 能长得更大一些?” 面对再也不长的异兽,少年也有些苦恼: “你要是再长大一些,长到马匹那么大,我就可以骑着你上战场啦!——什么,吃的东西不够?” “我已经要养不起你了!” “吃这些铜铁不行?要吃金银?” 记忆中的少年,和后世的沈乐,一起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第10章 要养活合金大佬,要上供等重黄金?! 少年愁眉苦脸地翻着自己的私房钱。 一个小金锞子,两个小金锞子……父帅坐上现在的位置,是最近三年的事情,他能收到金锞子当压岁钱,也就是最近三年的事情。 钱匣子里,“笔锭如意”、“状元及第”的金锞子,一共只有五个,最重的不到一两,最轻的好像只有五钱; “吉庆有余”、“八宝联春”,还有那些梅花式、海棠式的银锞子,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个,虽然比金锞子大一些,却也没有比金锞子重。 就算再加上金钱,金瓜子,他平时攒的月例,各种散碎银两这些,总共加起来…… “五两黄金?五十两白银?” 呜呜呜他真是太穷了…… 他捧着匣子,左掂量,右掂量,拿出去几个锞子,再放回去几个。 最后一咬牙,只给自己留下一个银锞子,其余全部捧到小金面前: “小金,你吃!” 毛发金黄的异兽嗅了嗅匣子里的金银,扭过头去,用爪子狠狠拨开木匣。 他要成长,要跃过幼兽的界限,这么一点儿金银可不够,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你不吃吗?……不够?还要多少?……什么,和你现在一样重的金子,或者十倍重的银子?” 少年一张脸瞬间变成了苦瓜。沈乐在旁边都抽了抽嘴角: 合金大佬,哪怕是幼年状态,现在也有成年大狗的体型。这么大的狗至少有六七十斤,甚至八九十斤、一百斤也有可能; 以金铁为食的异兽,身体密度如果接近金属,而不是接近血肉的话,那至少还得翻个七八倍…… 等重的黄金,或者十倍重的白银? 唔,古代一斤等于十六两,一百斤黄金,约等于一千六百两。如果喂白银的话,那就是一万六千两白银…… 黄金不太可能,一万六千两白银……那还能想点办法…… 少年纠结了一下,蹲到小金旁边,用力抱着它往上举。 举一下,没举动,再举一下,小金前脚勉强离地,再发力举一下,举到齐膝盖高,掉下去了…… 沈乐默默捂脸。完了完了,合金大佬看上去不是血肉之躯,是金属之躯啊! 铜的比重是8.9,铁的比重是7.8,取个整数,就算是8好了。800斤,真有这么重? 少年身量还没长成,体重……估计也就55公斤级。这个体重范围,男子挺举的世界记录是多少? 200公斤?或者250公斤? 那果然举不动,果然掉下去了…… 好吧,这个重量,等重的黄金,就是12800两。或者十倍重量的白银,十二万八千两…… 要多少钱来着? 沈乐一时恨不得掏个计算器出来按一按。还没想明白这得多少钱,自己的积蓄够不够这笔钱,少年已经有了行动: 他抱着匣子,噔噔噔地跑回内堂,去找自己父帅。 他的零花钱是不够了,母亲手里的积蓄,多半用来贴补家丁家将,抚恤孤残。 包括那些和他一起训练的少年孤儿,能一天吃一顿肉,都是母亲的私房钱在贴补。 想要喂饱小金,还是要看父帅给不给力吧! “指望我?!” 中年男人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儿子。好一会儿,他拎起堂前的马鞭,快步走向儿子: “敲诈到你老爹头上来了!” “你以为你老爹多有钱啊!” “这些都是军饷!军饷!” “一年送过来的补给,都是军械,棉衣,粮草,这些占了大头!银子没多少的!发饷银,发赏赐,能落到你老爹手里的,也就那么点! ——还特么八成是宝钞,只有两成是银子,你老爹还要自己想办法贴补!你还要喂你那小东西!喂大了,他能打几个你啊?!” 这个问题少年还真不知道。他平时也和小金追逐奔跑,打打闹闹,可是从来没有全力出手过: 小金一头撞过来,能把他直接撞倒,张开嘴啃一口,什么钢刀钢剑直接啃断,连铜锤都得啃个大缺口; 更重要的是,它刀枪不入! 刀枪不入啊! 你全力一刀劈上去,钢刀直接反弹上来,刀刃还要打卷! 他怏怏地跑回去和小金沟通。一人一兽比比划划,聊了半天,少年拉着小金,跑得一头是汗,冲到父帅面前: “他说等他长大了,能驮着我冲阵作战!一支千人的骑兵队,他在战场上一吼,就能直接冲散!父帅~~~” “唔……” 中年汉子用评估的目光观察着异兽。 一头和马匹那么高大的异兽,刀枪不入,食金嚼铁,全力冲击起来,确实能有万夫不当之勇; 但是,这样的异兽,如果只有自己儿子才能控制……自己儿子年纪还轻,这样冲一次的代价,很可能是异兽没事,儿子遍体鳞伤…… “我这里只有点私房钱。”他写了一张条子: “你去内账房,支二百两银子,就算你老子私人给你的。剩下的,你上战场,自己去赚! ——俘虏一个,赏金30两,斩首一个,赏金20两,你自己赚自己花,全都花到它头上,老子也不管你!” 俘虏一个30两,要活着带回来,很难很难。 斩首一个20两,把小金喂大,合金大佬现在的体重,如果是780斤的话,要6000多颗人头…… 沈乐打了个冷战。这斩首数量,北方的鞑子,要杀绝了吧? 要知道,斩首之功,只算你亲手砍杀了几个战士,老弱妇孺,统统都不算! 还有,6000多颗人头的斩首功勋,确定还能在战场上赚这笔钱? 少则几十,多则几百,就要升到军官,就不能赚斩首的赏金了吧? 少年显然一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带着小金跑出去: “小金,我们走!准备准备,上战场去!我一定要把你喂大!” 小金嗷嗷地叫了几声。少年开心笑起来: “你说你也一起上战场?一起赚赏金?好啊!来吧!” 有一头刀枪不入的异兽跟在身边,少年的杀伤力,几乎是bug级别的。 他先是跟着大队人马行动,很快,就加入了轻兵哨探,俗称“夜不收”的那一种。 和伙伴们一起,远出边境墩台之外,分路探听敌情: 敌人的部族到了哪里,军队到了哪里,有没有可能来打草谷,有没有可能大队进犯: “来了!” “敌袭!” 箭风飕飕,马蹄杂沓。敌人对于地形,显然比他们要熟悉得多,忽然就从一条深沟里冒了出来,先是一轮箭雨,再是怪叫着冲了过来。 少年极其灵巧地一个镫里藏身,躲过箭雨,刚刚坐正,前方一声大吼,几个敌人的马匹惊嘶人立—— “有狗!” “有狗!” “不对,有怪物!” “什么怪物啊——” 成年大狗大小的怪物,扑上去一口,就能咬折一条马腿;再扑上去一口,拿刀的胳膊,连着臂甲,咔咔咬折。 就这还不够,那怪物连臂甲带钢刀,直接咬碎吞下,钢刀的碎片都不放过! “救命!救命!” “逃啊——” 鞑子兵惊叫着四散逃命。少年在马上坐正,弯弓搭箭,不忘了大喊一声: “小金,别忙着吃!把他们都拦下来!一个人头20两呢!” 光是这一战,就干掉了二十几个鞑子兵,少年的五名同袍各收获两个首级,少年和小金加起来,总共收获12个首级。 报功,兑现,领赏,小金一口吞掉几百两银子,不满地摇了摇尾巴: 不够! “我知道不够呀。没事儿,下次我们再出兵,积少成多,总会有的!” 少年笑着安抚小金。积少成多,积少成多,他们从夏天战斗到秋天,从出墩台二三十里,到远出百里,在外面游荡五六天、十来天。 少年身上的军功,终于积累到了斩首百级,而他也从一个刚入伍的新兵,被拔擢到了千户的位置: “今秋有一场大战!——你跟上,好好带着队伍,看看能不能破几个大帐子!” 鞑子号称“人口百万,控弦六十万”——当然实际上不可能那么多,而且他们面对的这段战线上,也不可能那么多。 但是,前线的压力还是很大的,几万大军集结在一起的时候,黑压压连作阵云,沈乐光是看着都觉得胸口憋闷。 当然,这样的大军,大部族领袖的军帐,肯定也是异常富裕: 阳光照在帐顶上,反射出一片金光,看得小金又蹦又跳,口水连连—— “那是金子?那个装饰 帐篷顶的,真的是金子? ——小金你别急啊!咱们跟着大队走,争一个斩将夺旗的功勋,等进了帐子里,你随便吃!” 少年豪气地作出了许诺。而身为大帅之子,他也被安排在最吃重的位置上,在战局胶着不下的时候,带领骑兵,冲破阵型—— “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嗷——” 小金的咆哮声震动战场。一口咬断马腿,再一口咬断马腿,再一口咬断旗杆…… 一道金光在马前飞窜,为少年的骑兵队伍杀开一条血路,直扑敌酋,直扑军帐! “敌酋已经授首!放下兵刃,跪地不杀——” 小半个时辰之后,少年高高站在马背上,举起首级,扬声喝令。然后,赶紧下马,蹿进军帐: “啊!我的簪子!!!” 一声娇柔的惊呼。少年注目一看,想也不想,从小金嘴里夺下一根金簪,递回榻上少女手里: “小金!别!” “嗷——” 第11章 画卷的另一部分秘密,找到了! “你重色轻友!” 沈乐下意识地笑着喊了出来。而这喊声也震动了他的灵性,把他从记忆灌输中拖了出来—— 下一刻,他看到合金大佬扒在旁边,皱着胖脸,很不开心地点头: “对,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你也看到了?” 沈乐讶然。以前器灵灌输记忆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接收,其他人,不,其他器灵,哪怕就贴在边上,也什么都感应不到; 这次怎么了? 这张画的器灵特别强吗? 还是说,铜片开发出了新功能,可以一对二传输,甚至在这个房间里广域传输? 又或者,合金大佬和这幅画的主人,本来就有特别深的渊源,所以他可以看到? “我看到什么?”迎接他的是一张特别茫然的脸。合金大佬顿了一顿,才指向这幅画: “你说这个?那家伙就是重色轻友!重色轻友!说好都给我吃的,看到一个漂亮姑娘,他就来夺我口里的食!!!” 啊,那是真的特别重色轻友了。 把咬到嘴里的东西抢下来,那是要结大仇的,也就是合金大佬是有了灵智的妖怪,如果真是条狗,你看它咬你不咬你? “没错没错,重色轻友。”沈乐配合着点头、吐槽。合金大佬反而不高兴了: “那又怎么啦?他对我很好的!真的很好的!而且,他后来,从那个姑娘那里,弄了一大批金子给我!” “讲讲,讲讲?”沈乐两眼放着八卦的光,不由自主倾身向前。 他被从记忆灌输中拖出来以后,几次凝神,几次沟通,都没能进入后续场景—— 这画卷要么就是被打断了两次,没力气继续了,要么就是得进一步修复完成以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这时候,要是能提前知道下文,那多好啊! 那个姑娘是不是画中女主? 是不是少年的心上人? 她后来,有没有和少年白头偕老? 快告诉我,我不介意剧透的! “哼~~~”合金大佬傲娇地扭过头去。他左摇一摇,右摆一摆,晃动着尺寸超限的肥大臀部,扭出实验室: “你啥时候把秘密解开,我啥时候告诉你!” 切! 我还就不信我搞不定了! 沈乐冲他翻了两个白眼。头顶上,小油灯的银光悄然飘下,在空中变形出一根中指; 身边,小墨斗的铅坠也拖着墨线蹿了过来,绷直、弯曲、变形,扭出了一个“凸-凸”的形状…… 沈乐抄起巨大的亚力克尺子,先拍了小油灯一下,再拍小墨斗一下。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 不可以比不雅手势! 都给我滚下来反省! 教训完两个小家伙,沈乐吸气、吐气,恭恭敬敬,请了张老师回来。在张老师指导下,开始了修复的下一步: 揭去托纸、褙纸。 揭纸不是你想揭,想揭就能揭。淋洗过后的画,画面是向上的,托纸、褙纸都是在画面下方,贴着桌面; 要揭褙,就得把它翻过来再揭。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翻,湿漉漉的画纸,很容易直接粘在工作台上,回头撕也撕不开,毁伤画面; 而且,揭褙的过程中,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把托纸,褙纸撕开,很容易造成绢丝扭曲、错位,让画面变形。 所以,在给画翻身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要调制浆糊,把水油纸和绢面粘在一起,用以保护绢面: “又要调浆糊……捣糨糊,捣糨糊,捣糨糊……” 沈乐有气无力地嘟囔着。如果真的可以捣糨糊——本地语言对“和稀泥”的称谓——倒好了,问题是,张老师对浆糊的厚度,看得非常紧: “太厚了!这么厚的浆糊,你回头把水油纸揭掉,浆糊弄也弄不干净!” “太薄了!浆糊过薄,粘不住画心,你等于白忙!”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 沈乐来来回回,连续调了五次浆糊,勉强达到了老师的要求,而碗里的浆糊已经从浅浅一个碗底,变成了足足大半碗。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沈乐还是第一千零一次询问张老师: “老师,能不能有一个标准浓度可以参考?每次都靠经验也太难了!” “你想多了。”张老师淡定地给了他一个白 眼: “浆糊的厚薄,要根据画心材质的厚薄,以及画心的吸水程度而定,每一幅古画都不一样。 ——这还算好的,早年还要考虑天气,考虑温度湿度。哪像现在,空调房里恒温恒湿,只要考虑画心就可以了!” 而代价是我的工作室里,24小时不关空调……上个月的电费是多少来着? 算了,这种问题,他已经不考虑了。反正账上躺着九位数……现在是八位数了?付得起! 调制好浆糊,用排笔均匀地刷在水油纸上,再换一柄棕刷,把浆糊刷在画心上。 将水油纸和画心粘贴在一起,再往水油纸上刷一层薄浆水(是的,比之前的浆糊还薄),再贴一层宣纸…… “如果画太大,太重,宣纸绷不住的话,还可以用保鲜膜,甚至塑料大棚薄膜。”张老师一边干活,一边指导沈乐: “下面一张薄膜,上面一张薄膜,两边一夹,随便翻!” 就算是“随便翻”,也不能真的随便。张老师一头,沈乐一头,四只手握住画作四角,像之前训练过的那样,慢慢举起画作: “三、二、一,翻!” 两人往同一个方向倒去,胳膊划出一条整齐划一的弧线,把画面翻了个底朝天。 张老师正要嘱咐沈乐,不要急着把画放下,尽量张开手臂,把画撑开一点,让它尽量平整地落在工作台上,就感觉到了一阵风: 一阵极其柔和的风,悠悠然,飘飘然,从工作台底下吹起——或者说,从工作台与画心之间的缝隙吹起。 吹向上方,吹向画心,以极其柔和而均匀的力度,把画心整个托起: 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一团极其致密、因而提供了极大浮力的空气团,托住画心,让它悬浮在上方。 与此同时,这空气团又不妨碍他们腾出手来,调整画心,让它更加平展,能够柔顺地落到工作台上。 甚至,沈乐已经松开了两只手,双手回归原位,开始拉平画心了…… “有这种能力真好啊。” 张老师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飘过了无数次为古画翻身的经历: 有成功的,有失败的,有放下去的时候皱皱巴巴,不得不心惊胆战,小心平整的,还有因为翻身失败,被师父骂到臭头的。 但凡他有这能力,翻画的容错率就高太多了,就不用每次提心吊胆了! 他也跟着松开手,轻轻拉平他这边的画心。随着两个人的动作,整幅画慢慢悠悠,沉降到桌面上,画面朝下,纸面朝上。 这时候,再用棕刷将背面刷平,让画心彻底展平、贴附在水油纸上,再开始耐心揭裱: “动作要慢,要仔细。这张绢画,我们虽然已经用水冲了好几遍,但是原本装裱的时候浆糊厚薄不一,有些地方可能还粘着——” 张老师紧紧盯着沈乐的动作,双手呈八字状张开,随时准备握住沈乐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眼看沈乐双手提起褙纸的纸角,慢慢往上拎,慢慢揭开,揭到揭不动的时候停了下来,立刻指点: “这种时候,我们可以用毛巾盖在上面闷一会儿,把浆糊闷透了再……揭……” 话音渐渐消失。那一小块“浆糊太厚、粘住了、需要毛巾盖着闷一会儿”的地方,莫名地分离开来。 分离的部分,甚至比旁边略微抬高了一点点,就像有一柄薄薄的利刃伸了进去,切开那块发软的、却还带着粘性的浆糊一样…… “呃,老师,有时候,某些特殊的力量还是很好用的……” 一瞬间,张老师升起一种,想要立刻拜师学艺的冲动。如果他有这本事! 如果他有这能力! 有多少他没把握修复,没把握搞定的书画,可以得到更好的保护和处理呢? 师道尊严和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开口,只凝神看着沈乐一点一点,揭去褙纸。 随着褙纸一点一点揭开,一片蜿蜒的墨迹,映入两人视野: “这上面有字!” “托裱用的纸,上面有字!” 张老师满脸不可思议。他修复过的古画也多了去了,特别是一些买来练手的,不值钱的民间古画,经常会看见杂七杂八的托裱用纸: 报纸也有,写“我家有个夜哭郎”贴在路上的红纸也有,账本也有,族谱也有。 归根到底,装裱者就是为了省钱。用废纸装裱 ,总比用上好宣纸装裱省钱—— 可是,这幅画用的画轴是紫檀木轴,装裱用的绫子是妆花缎,也就是说,画主人是个不差钱的主。 就这,还需要用奇怪旧纸来托裱? 沈乐却是满脸兴奋。合金大佬信誓旦旦,“这画里有秘密”、“这画里藏着大秘密”。 第12章 这些有特异功能的学生,真不想教啊! 哪怕看到画卷里的秘密露出一角,沈乐也没有立刻动手解谜。相反,他在张老师的指导下,继续耐心干活: 揭裱,揭裱。双手各捏着褙纸的一个角落,慢慢地,用力尽可能均匀地,将褙纸揭起来,均匀地、平滑地、完整地揭起来。 偶尔有一些地方比较难揭,就用精神力稳定住褙纸,再把精神力渗入褙纸和下面一层的缝隙中,轻轻分离。 屏住呼吸,动作又轻又匀,足足揭了三分钟,才将褙纸完全揭下,放到一边: “干得很不错。”张老师一直全神贯注地站在旁边,从不断开口提醒,到偶尔说一句,再到一声不吭,凝神观看。 直到沈乐把一张破破烂烂的褙纸,完整揭下,他才吐一口气,出声赞许: “现在我们来揭命纸,命纸紧贴画心,动手尤其要小心!” 命纸,也就是书画装裱时,紧贴画心的那一层纸。张老师一边看着沈乐挑选工具,一边随口考问: “命纸为什么叫命纸?” “因为命纸对画心有保护作用,揭去命纸,画心则减色无神,犹如失去生命,故称命纸。”沈乐流利地照本宣科。 张老师微微点头,却并不完全满意,继续追问: “那么,为什么揭去命纸,画心会减色无神?” “呃……” 可怜这些问题,沈乐只是照着书上、论文上的话背的,一时没有自己的理解。 被老师问到,他手在空中顿了一顿,眼神对准画心扫来扫去,拼命回忆: 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画心不管是绢还是纸,都有点微微透光。命纸贴在画心背面,能够将光照反射回来,让书画的颜色更加生动……?” 脑子飞快转了几个圈,沈乐试探着交出答案。张老师满意地点点头: “差不多对了。所以古书画修复的时候,重新托画心,要注意命纸的颜色。不能直接用新的宣纸,要给命纸染色,比画心浅两色。” 沈乐张了张嘴,又快速闭起来。浅两色,浅两色是多少? 基于光谱成像,光谱扫描,做出来的结果,调明暗度数,亮度加多少,减多少,他都可以直接在电脑上看,或者打印出来看。 但是,这种“浅两色”的说法,对他来说,就好像面对了一套64色的口红,完全认不出哪个是哪个…… “哦,染命纸什么的,这个都是经验,看得多了、染得多了就懂了。” 张老师一眼扫过,立刻知道他欲言又止,到底是在为难什么。基本上,新入门的学生,都有这一遭,他带一届学生,至少被问十几遍: “没事,等修到这一步的时候,把你买的那些古画都拿出来排开。然后,我看着你做几十遍,你就懂了。” 沈乐微微松了口气。他一手针锥,一手弯头镊子,从角上小心翼翼,把命纸挑起来: “呃,老师,这命纸挑不起来……” 四个角他挨个儿尝试过了,都揭不起来。这命纸也不知道当初怎么糊的,比起褙纸要难揭多了,褙纸明明一揭就起来的! “要再浇水吗?还是要用毛巾闷一会儿?毛巾要绞多干?” “喔,不用。”张老师俯身向前,伸手轻轻地在纸角上搓了一下,再搓一下。 随着他手指的动作,画心上面,一层湿纸微微打卷,与画心分离: “用针锥挑的触感,永远比不上你自己的手指。用眼睛看,用手指的触觉掌握力度,轻轻搓动,把托纸搓开——好了,你来吧!” 这种“用眼睛看,用手摸”,纯靠经验打通关的手法,沈乐是真的不行。 他估计,自 己至少得练个五六年,或者在老师的监督指导下,高强度练一年,才能达到这种应手而起,不伤画心的水平。 沈乐老老实实,接过张老师手里的纸角,屏住呼吸,一点点往后拉: 别破…… 别破…… 千万别破…… 破了就要从破掉的地方重新分离,重新拉,重新搓。很可能,还要重新被张老师批评几次…… 拉,拉,拉开一段,将拉开的部分放在画心背面,手指往前挪动,握住之前揭开的部分,以免受力点太远,力量传导不均…… “慢一点、慢一点!”张老师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不停指导,眼神奇异: “右手不要绷那么紧!放松一点!要拉断——咦!” 沈乐手下,那段已经开始有断裂痕迹的命纸,底部悄然凸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力量轻轻一托。 就是这一托,让它停止断裂,被沈乐轻轻拉了起来。越过一块画心断裂的地方,继续拉,再越过一块,再继续拉…… 唉,修行者的能力,真是不讲道理。 他要有这本事就好了! 张老师一边羡慕嫉妒,一边指导着沈乐,将命纸一张张揭了下来。 这张画的面积还是有些大的,再加上画心断裂、破洞,沈乐再怎么仔细,也免不了将命纸揭成了五六片。 五六片大纸放到旁边晾着,画心背面粘附的零碎小纸,就只能用针锥挑,用手搓,搓成细细的纸卷,直接扔掉—— “好啦!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补画心了!” 在画心下方,粘附的水油纸映衬下,画心破洞异常醒目。沈乐在张老师的指导下,先拿起锋利的小马蹄刀,准备在破洞旁边刮: “等等啊老师,之前在洞上刮出斜坡,是为了贴补绢的时候,边缘上两层叠在一起,不会太厚。 我用新的方法让它们长好,是不是,就不用刮斜坡了?” 这一个问题,问得张老师胸口一闷。 没错,理论上没错,让新补上的丝绢,和原有丝绢“长”在一起的话,不用上浆糊,也不用刮个斜坡,让两层丝绢叠在一起; 但是,但是…… 你这个学生,怎么总是用各种超能力,挑战修复的传统手法呢! “让我看看你练到什么程度了!补上去的位置,会不会疙疙瘩瘩的,会不会没法落笔、没法吸墨!” 为了自己的心情顺畅,张老师不得不提高嗓门。沈乐赶紧冲到旁边柜子里,捧出一叠修补好的旧绢,恭恭敬敬,奉到老师面前: “张老师,您试一试……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现场修补,现场让您试笔!” ……怎么办,感觉更加胸闷了……真不想教这些有特异功能的学生啊…… 张老师先拿起放大镜,显微镜,轮流仔细观察。很好,丝素蛋白溶液“长”上去的部分,至少在显微镜下,光洁程度和原有部分差距不大; 再饱蘸墨汁,枯笔,焦笔,浓笔,淡笔,调颜料,石青朱砂藤黄…… 一笔一笔,在沈乐补过的那些旧绢上画过去。 一边画,一边凝神感知手下的触感,仔细观察墨汁、颜料晕开的样子,被丝绢吸收的速度…… “应该是可以了。”良久,张老师缓缓点头,表示认可。 其实还有一点点小小的差别,毕竟丝素蛋白刚凝结的部分,和经过漫长岁月老化,或者经过人工做旧的部分,性质并不相同; 但是,即便用传统手法补上去,刮薄、刮成斜坡,再补上丝绢,再涂上浆糊,反正触感也是有区别的。 这点差别,画者在补笔的时候,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顺利调整过来。再挑剔,就属于吹毛求 疵了。 “那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我检查一下你做的补绢——我看你自己也预习过了,检查通过,就能用了!” 沈乐恭恭敬敬送他出门。这边一关门,那边立刻就冒出个脑袋: “怎么样怎么样?还有几天修好?——你说你也太紧张了,我的画,你都不让我看着修!这么怕我吓到你老师啊!” 那肯定啊,万一你冒出来一个“这画我几百年前刚拿到的时候怎样怎样”,或者一激动,干脆现了原形…… 我要为张老师的心脏负责啊! 沈乐冲他翻了个白眼。然而吵架是没有用的,他只要使出一招,顾左右而言他: “今天正好有大消息要告诉你!——画里的秘密,我找到了!你跟我来看!” 三分钟后,两人对着旁边桌上,已经晾干的褙纸面面相觑。 “你看得出是在说什么吗?” “师趋蛊,蛊趋井,井趋屯,屯趋节……” 合金大佬念念有词,手指在虚空当中不停地划着: “斗趋尾,尾趋张,张退翼,翼趋奎……” 沈乐在旁边看得快要急死了。合金大佬画出的图案,在他眼里看来,完全是一团乱麻,毫无规律。 偏偏他画得还很入神,画着画着,停下来皱眉思索: “感觉好像是个地图,或者是在某个地方,要怎么走的指示……你看,第一段是六十四卦的方位,第二段是二十八宿方位…… 这里到底是什么!怎么看不见了!怎么少掉一块!” “纸破了啊!烂了啊!”说到这个,沈乐倒是理直气壮: “你拿给我的时候就烂成这样的!我揭裱的时候再怎么仔细,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啊!”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好半天,合金大佬一拍大腿: “那个蠹虫妖呢!是不是被它吃了!抓它出来拷问!” 第13章 用古代旧纸修复古代旧书,这么好的方法,是我不想吗? “我……我不知道啊!” “我不识字的!” “我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画!是画!你们为什么觉得我识字!” 三厘米长,不到一毫米粗,身上披着一层银白色细鳞的小家伙瑟瑟发抖。 往左看,一个巨大的脑袋,比他至少大了一万倍,低头俯视着它,阴影笼罩在它上方。 在小家伙的感知当中,更可怕的不是体积,而是力量。那个妖兽的力量,像山一样地悬在他旁边: 气焰熏腾,只要分出一小缕——头发丝那么小的一缕——就能把它压成薄薄的一张纸,比它吃过的任何纸张,更薄的一张纸。 往右看,另一个巨大的脑袋,很感兴趣地俯视着它。 那是一个人类,一个身为蠹妖,相当熟悉的人类。他的力量感没有那么强,但是更为凝练,也更为缥缈高远。 没那么危险,没那种气势汹汹的威胁感,但是,说不定还更加可怕…… 沈乐低头看了看那只小小的蠹妖,又抬头看向合金大佬——他对这种非主流妖怪的习性,真的不那么了解。 合金大佬却沉着脸,冷冷哼了一声: “骗谁呢!你不识字,你怎么可能成精?我认识的书蠹,就没有不博览群书的,不博览群书根本成不了精!” 他的怒气和压迫感,随着质问释放出来,哪怕不是刻意,也压得蠹妖扁了一分——是真的肉眼可见地扁了一分。 小家伙害怕地缩起身子,忍了又忍,终于“哇”地哭了起来,哭得身上的银白粉末一抖一抖,往外飘散: “那是书蠹!那是书蠹!你也说了那是书蠹!——我是画蠹不行嘛!我从小到大,吃到的都是画,靠吃画成精不行嘛! 你又不是书蠹,你歧视我们画蠹干什么!” 这小小一只妖怪,还搞起zzzq来了……沈乐忍住捂脑袋呻吟的冲动,尽量平和地问: “所以你见过几只书蠹?他们歧视你了?” “呃……” 沈乐默默翻了个白眼。蠹妖这种生物,或者这种妖怪,都是住在一本书里,或者一排书架里,一吃就吃一辈子。 很难想象他们有迁徙,交流,寻求配偶,开会之类的需要。至于歧视? 如此缺乏交流的社会架构,有歧视这种东西吗? 蠹妖越发蜷缩了一点。合金大佬冷笑一声: “所以你吃掉的那些字到底是什么?都在什么位置?——老实交代!”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了我真的不识字!你们要问我,那些画上缺少的部分长什么样,我还能交待一点……” 为了证明它说的是真话,它开始在纸上弯弯曲曲地爬行起来,一边爬,一边洒下身上的鳞粉。 随着它的爬行,纸上确实出现了模糊的图案:细柳、水波、河岸、岩石,远处的山峦、天上的云朵…… 沈乐与合金大佬面面相觑。行吧,这只蠹妖,看上去确实是吃画长大的,复原字迹似乎指望不上它了…… “没事,我们还有别的法子。”把蠹妖送回废纸箱里,让它继续吃着,沈乐安慰合金大佬: “继续修复这幅画,在修复的过程中,我试试看能不能得到和画有关的信息。毕竟你知道,我能回溯它的一些记忆,比如……重色轻友?” 合金大佬翻了个白眼。但是画的信息更重要,他也顾不上和沈乐斗嘴,反而切切叮嘱: “那你要好好记住啊!一定要记准了!——这些信息,可能关系到阵法当中怎么走的,你记错了,走错一步我们就死!” 喂,有没有可能,我并不打算和你一起,去探索某个不知名的阵法…… 沈乐淡定地在心里吐槽。嘴上,他却只是好奇询问: “阵法?” “是啊,阵法。你看,第一段肯定是按照六十四卦的方位排列,告诉我们从哪里走到哪里,再从哪里走到哪里;” 合金大佬非常有信心地给沈乐解释: “第二段是按照二十八宿的方位。第三段,第三段……” 他皱起 眉头,来回掰着手指,一副学渣遇上难题,完全做不出来的样子: “看上去好像综合了时序、方位、卦象、星宿什么的……这太难了,特别是还缺了一段,完全推测不出阵法是什么样子……” 沈乐瞪了他一会儿,默默扭头。阵法什么的,对于资深妖怪都太难了,对于他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他应该考虑的问题。 他现在,还是努力干活,努力修复吧! 沈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室,把自己为修复准备的画绢,以及人工老化的操作记录全部找出来,以备张老师检查。 第二天张老师进来的时候,他拿着整理好的操作思路、操作记录,以及参考论文,侃侃而谈: “根据之前观察的结果,待修复古画的画心,为双经双纬双丝绢。我们之前在市场上寻找过一遍,没有找到种类相同、年代相近的丝绢……” 这第一句话就让张老师嘴角抽搐。修复古画,谁不知道,用和原物种类相同、年代相近的材料修复,是最好的? 宋代古书用宋代古纸修复,明代古画用明代古纸、古绢修复,这么好的事儿,大家是不想吗? 是做不到啊! 没有用过的宋代、明代纸张,那是比古画古书,还要稀罕的东西! 有书里、画卷里的空白纸张能挪用,已经奢侈得不行不行了! “所以你真找过?” “真找过。”沈乐认真地迎着他的目光点头。 他让老游问了一圈认识的妖怪,也通过特事局的渠道,问了一圈各家的修行者。 很遗憾,明代的丝绢有,甚至明代的锦缎都有,但是,要指定的“双经双纬双丝绢”,那就真没有了…… 张老师微微松了口气。沈乐没有找到合用的材料,居然让他有一种“还好还好”的感觉: 幸好,这个学生的能力,还没有完全脱离人类范畴…… “……所以,我购买了新的丝绢,使用了几种处理方式。” 沈乐抽出四个托盘,按照上面的标签,给老师看不同颜色的丝绢: “第一种,是按照《丝织物的人工老化——清洗与加固的研究》的成果,用10%wt氢氧化钠溶液,室温下水解10分钟; 第二种,也是按照这篇论文的成果,用紫外光加速老化的方式,幅照度1.20w·m2,波长为@340nm,温度为60°c; 第三种,按照《矿物颜料着色绢画的人工老化与加固研究》的成果……” 他抽出两份打印好的论文,放到旁边,以备张老师查阅。老师淡定地摆了摆手: “不用。这两篇论文我都看过——虽然一个是材料工程,一个是纺织工程,都不用我们来审稿,但好歹也是专业相关,看还是要看的!” 唉,现在文物修复越来越不好做,被人跨专业的越来越多。 就说最近有影响力的论文吧,要么是材料学方向,要么是工程学方向,要么是信息、算法之类的方向。 反而是他们本专业,发如何进行修复的论文,不容易发大稿子,而且还经常被人说论文太水…… 像沈乐这样,财务自由了,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修复什么就修复什么,想不发论文就不发论文……多好啊! 连他都做不到的事儿! 沈乐递论文不成,讪讪收手。他把论文放到边上,继续汇报: “……用2%明胶,配0.5%明矾,制备胶矾熟绢,放置到150°c的烘箱中,持续老化24小时; 第四种和第三种一样,区别是,明矾含量从0.5%,调整到1%,翻了一倍。” 四张丝绢,四种老化处理方法。张老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丝绢的色泽,又伸手轻轻捻了捻: “测试做过了没有?” “润墨性能测试、抗拉强度测试都做过了。”沈乐应声递上一叠测试数据表格: “红外光谱仪测试做了,还没找人去算,色差测试也做了,结论有点看不懂,结晶度测试没做……” 这就是隔行如隔山了。张老师仔细 看了一遍数据表格,伸手: “我画一下看看!” 最后还是要着落到感觉上。写论文,做研究的人,可能更依靠仪器反馈的数据—— 特别是,那两篇论文的作者,一个是材料工程,一个是纺织工程,都和书画修复浑身不相干; 但是,做书画修复的工作者,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自己的感觉和经验。 沈乐奉上笔墨颜料,张老师挨个儿试笔,挨个儿用墨笔、各种颜料涂抹上去,感受了一下毛笔移动的触感与墨汁、颜料渗透的速度: “第四种最好。不过,其实还可以尝试一下,把胶矾熟绢用水解老化、光老化的方式,再处理一遍看看?” 得,老师一张嘴,学生跑断腿。沈乐勤勤恳恳,拿出制作好备用、还没老化的熟绢,再次折腾起来: 之前为了修复画心,他本来想买十倍数量的丝绢,想想不够,索性买了二十倍。 现在看来,幸亏当时买得多了,要不然,实验做到一半,还得再下单买丝绢,岂不误事? 第14章 重色亲友第二弹!还说你不喜欢这姑娘! 把胶矾熟绢用水解法、光老化的方法进行处理。 把生绢用加热方法进行处理,再刷胶矾水,制成熟绢。 各种方法观察,各种方法测试…… 这种实验,进行一次试样处理,就是48小时过去了。 这还是好的,按照《矿物颜料着色绢画的人工老化与加固研究》这篇论文,在试样进行处理之前,先要放置350天,进行人工老化…… 而这是一篇硕士论文,一位硕士生的学制,一共就只有三年。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是从入学那一天开始,就定下了自己硕士生毕业论文的研究题目、研究步骤,就只有利用师兄师姐们的部分成果了。 哦,当然,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延毕。不过…… 山上君,你也不想延毕的,对吧? 好在沈乐并不需要折腾这350天。他对实验准确性并没有特别苛刻的要求,所以,他干脆跳过了自然老化这一步。 直接在生绢上刷胶矾水,摆开天平,摆开量杯,称量,加热,溶解……张老师看得直摇头: “都像你这样干活,我们做书画修复的,一天也干不了多少。你尝一尝,记住那个味道,微微有点苦,微微有点发涩,这个浓度就对了!” 沈乐警惕地看着张老师,好半天,才在老师的催促下,蘸了一丁点儿胶矾水尝了尝。 真是的,比例记下来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亲口尝!就算不亲口尝,有天平和量杯在,他也不会失手的! 明矾这东西吃多了会影响智力——好吧,脱离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刷胶矾水,晾干,测试,对比。来来回回折腾好几天,终于,张老师选择了之前的那一版: 用2%明胶,配0.5%明矾,制备胶矾熟绢,放置到150°c的烘箱中,持续老化24小时…… 嗯,就颇有一种给甲方改了七八遍稿子,然后甲方说“我们还是用第一版吧”,那种独属于社畜的美…… 沈乐忍气吞声,开始批量制备人工老化熟绢。 谢天谢地,经过人工老化之后,熟绢完全不用再染一遍颜色,就和画心的颜色相仿。 按照画心上破洞的形状,剪出形状完全一样的碎绢。然后,再把碎绢拼到画绢破洞上去,经线对经线,纬线对纬线,整整齐齐,分毫不差。 做到这一步以后,才是让张老师羡慕嫉妒恨,简直想把沈乐抢去课题组的步骤: 用修行者的能力,让补绢和画心的丝线,一条一条“长”在一起,天衣无缝…… “你这个能力,用来修复织物,简直太不讲道理了…… 唉,搞文物修复不能用,但是帮有钱人修点族谱、祖宗画像什么的,那简直是核心竞争力,数不尽的金山银海……” 张老师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看见沈乐无语的目光,他才自失一笑: “好吧,反正你已经财务自由了,也不稀罕金山银海……” “……其实这个能力也不怎么强。”沈乐慢吞吞地接口,决定给老师一点修行界震撼: “上次我修那件嫁衣的时候,发愁破洞怎么补,一个朋友问我,要不要介绍一位蚕妖,来帮我补一下。对,就是吐蚕丝的蚕成妖……” 张老师掩面而退。 修补破洞这种活计,确实也不必张老师片刻不离,一直盯着。 他去实验室看着学生们做实验,看着他们不要毛手毛脚,炸了沈乐的实验室,沈乐自己,就慢悠悠地一根一根,连缀丝线。 天都补过,再补这种小洞,活计轻松得像是度假,只花了一天时间,整块画心就补缀完毕。 再用1.5%丝素蛋白溶液,和4.5%的的e gde(乙二醇二缩水甘油醚)溶液,依次间隔15分钟,进行交替喷洒,喷至画心湿透。 晾干,画心颜色不变,吸墨、托墨的感觉不变,画心脆弱程度稍有提高……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种喷洒加固,沈乐分明看到,画心上的灵性一明一灭,一呼一吸。 画心原有的灵性,顺着丝绢补缀连结的丝线,缓缓地“流”向新补上的补绢。 流淌平匀之后,再呼吸着周围弥漫的力量,缓缓上涨…… “你喜欢这种方式么?” “这样的修复方式,对你有好处?” 沈乐微笑着问它。周围的柜子里,裁切下来的天头,地脚,包边,揭下来的褙纸,以及轴杆和轴杆里的金箔,同时明灭: 它们发出肉眼不可见,唯有灵眼才能观察到的光彩,与画心连成一体。 而这光彩越来越亮,越来越活跃,最后,连成一片,兜头向沈乐罩了过来—— 化作了军帐当中,一个站,一个坐,默默相对的男女二人,和低低怒吼,非常不高兴的幼年合金大佬: “嗷——” 你重色轻友! 你重色轻友啊!!! “小金,你别生气。”少年满身鲜血,一手拄着长刀,一手把金簪塞到女孩儿手里,赶紧回头来安抚朋友: “我是答应你随便吃的,可答应你的,是这个军帐主人的东西,不是人家姑娘的东西啊! ——退一万步说,你要吃,也别直接从她头发上咬,把人吓坏了怎么办!” “嗷——” 小金继续暴躁地怒吼。他横骨未化,暂时没法开口说话,气恼之下又不想在地上划字反驳,只管低吼。 这个军帐主人的东西,不就是这个军帐里的所有东西吗? 女人,鞑子军帐里的女人,都是属于军帐主人的!她头发上的首饰,也是他的!他的!他的食物! 沈乐在旁边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合金大佬到底还是幼年期,不明白有些东西,吃到嘴里才是你自己的—— 你有空跟朋友怒吼吵架,你还不抓紧时间,拼命吃啊! 等少年的战友进来,就要收拾战利品了,这些金碗,金盘子,金壶,金烛台,可就都不是你的了! 还有这位少年,你怕小金吓到姑娘,怎么不怕你自己吓到姑娘? 和只吃首饰,不吃血肉的异兽比起来,你的甲胄上、长刀上,脸上手上,都是鲜血,连金簪上都被染了鲜血,你更容易吓到她好吧! 不过,软榻上的姑娘,显然没这么容易吓到。 她慢慢坐直身体,拂了一下散落的头发。见金簪拔下以后头发盘不起来,索性拔出短刀,割了一条兽皮,把头发在脑后束起: “将军既然答应了您的异兽,自然应该履约。妾身能保全性命,已经是将军恩德,这枚金簪,还请将军拿回去吧。” 小金低低吼了一声,声音已经柔和了不少,跳到旁边案上,对准一只金盘子发起进攻。 少年愣了一愣,并没有收回金簪,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你是汉人吗?是被他抢来的吗?你家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姑娘微微笑了起来。她跳下软榻,整理一下裙摆,敛衽行礼: “妾身不是汉人呢。不过,也不是这次打过来的脱罗汗部的。我是卫拉特部的,这次是过来看我外公,被脱罗汗强留下来。 ——好心的将军,能不能请您帮我捎一封信,让我父亲接我回家?” 卫拉特…… 沈乐脑子里转了三圈,都没想起了这姑娘到底是哪个部族的。少年已经为难道: “卫拉特部远在极西,虽然也有臣 服朝贡,和我们这边却没什么来往。 要是能证明你的身份,保全你性命不难,但是要帮你捎信,就得等机会,看商队什么时候过来了——你能等得起吗?” 等不起也得等啊。好在,少年的父亲对这位鞑靼贵女,或者鞑靼贵女背后的部族,还是比较重视; 非但重视,上书朝廷以后,朝廷也有点远交近攻的意思,指示他好好对待,找机会送还姑娘,和卫拉特部结交。 有这一句话,姑娘就留在了城里,等待商队送信。 草原漫漫,又有溃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就算送到了,冬天白毛风刮起来的时候,也绝不可能穿过草原。 姑娘的归期,估计要明年了…… 姑娘自己倒是不急。她安安静静住在少年父帅分拨的屋子里,拔下金簪换了羊群,每天出去放羊,挤羊奶,做奶皮子和奶嚼子。 少年有时候出去看她,见这个样子不成体统,也劝她几句,少女只是笑着摇头: “我在家里也是要做这些的呀!——再说了,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来接我。我靠自己养活自己,总是没错的!” “可是姑娘,你这样做,让我们很为难,显得我们没有待客之道。”少年纠结半天,也只好劝她: “您是我们的客人,如果连您衣食无忧都不能保证,我们做主人的,也太没有脸面了。就算朝廷知道,也要责问父帅的!” “这样吗?” 少女放下牧羊的皮鞭,脸色凝重: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做个没用的人,靠你们养着……” “那你能跟我说一些你们的事吗?”少年打蛇随棍上: “说一些你们部族的事情,你们部族在哪里,过来有多远,要过几座山,几条河——你们怎么放羊,怎么赶马,怎么打猎……” 少女低头不语。她不是普通的牧女,她知道这些东西说出去,在某一时刻,或许会成为刺向她的利刃。 少年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飞快思索,忽然蹦出一句: “作为交换,我教你读书!” “嗷嗷嗷嗷——” 合金大佬又在旁边叫了起来。 还说你不重色轻友! 让你教我读书,你一直推三阻四的! 第15章 你喜欢我吗?你想嫁给我吗? 少年和少女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他们并肩共读,他们骑马射猎,他们谈天说地。 少年惊讶于少女的骑射并不亚于他,甚至,因为用的是短弓,开弓比他快,射小动物,比如兔子什么的,比他精准; 而少女,也陶醉在少年讲的故事当中,陶醉于汉人的典章文物,诗书风流: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她微微仰着头,透过窗纱,远远望着柳树上笼罩的一片浅绿。她生长的地方,没有柳树,没有如此身姿婀娜的树木; 即便有树,这个季节,也是冰雪遍地,时不时就刮一场白毛风,远远不到树木吐出新绿的时候。 据说关内还有更好的景色,有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有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真想……真想亲眼看一看啊……” 但是她更着迷的还是史书。着迷于那些圣君与贤王、英雄与美人: “百骑破万敌、一战擒双王……天可汗真的是太厉害了……” “连曾经想要杀掉自己的臣子都能容纳吗?换成我的话,恐怕不行的,我真的受不了……这就是明君的气度吗?”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当皇帝的人丢了天下,为什么把罪责推给女人?那女人还是他抢来的!是他儿媳!——就这也算天可汗的的子孙吗?” 从冬天到春天,从春天到夏天,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感情也越来越深。 小小的银州城,城内,城外,从调兵山到镇西堡,从清河湾到庆云寺,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一起出外射猎,一起在草地上野餐,少年的骑射越来越敏捷,而少女的打扮谈吐,也越来越接近普通的汉家少女。 终于,在夏天渐渐过去,秋风渐起,而商队为姑娘的父家带来回信的时候,少年终于鼓起勇气,向父亲提出了请求: “父亲,我心悦金珠。我想娶她为妻——请父亲做主!” 他仰着头,心脏砰砰乱跳,注视着父亲威严的面容。然而,他得到的,却是当头一棒: “你想娶她?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未娶,她未嫁——”少年极力争辩。姑娘不是汉家女子,他知道,但是,鞑靼贵女又怎么样? 那也是贵女! 也有部族的势力在后面! 他凭什么就不能娶了! “周围的军户,也不是没有娶鞑靼女子的!” “你和他们一样么!”当父亲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摘下马鞭,不由分说地抽上来,抽得少年满地乱跳: “你是我的儿子!是宁远伯嫡长子!你的妻子,是会有朝廷诰命的!你娘早就给你看好了人家,就等着下聘了!” “那我也不娶!我要娶金珠!”少年一扭头,掉头就跑。还没跑出门口,一只大脚踹了上来,把他直接踹到墙上: “给老子滚回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没嫁人?” “啊?!” 少年从墙上滑下来,愣愣地岔开腿坐在地上,仰头望向父亲: “嫁,嫁人?她怎么可能嫁人?她还没及笄!” 今年都没及笄,而他在脱罗汗的帐子里,发现金珠的时候,是去年…… 这么小的姑娘,嫁人? 说笑吗? “你自己看!” 当父亲的扔出一封书信,直接砸到少年头上。 少年愣愣地抓下信件,从头到尾看一遍,再从尾到头看一遍。 他双手颤抖得厉害,不得不将信件放到腿上,再用左手死死握住右手手腕。 视线模糊,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盯着,仿佛回到了刚刚启蒙的年龄,要死死盯着某一个字,想一会儿才能想起是什么字: 看了好半天,忽然“啊”地大叫一声,从地上笔直跳起。旋风一样卷出后堂,卷向侧门,拉了匹马就直冲出去—— “你嫁过人?” 他不顾仆妇的连声拦阻,闯到金珠面前,劈头就是一句。 金珠正在窗下做一个箭囊,听到问题,手一抖,手指被尖锥刺入,鲜血立刻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把指尖含在嘴里,仰头望着少年,脸色半是迷惘半是痛苦,似乎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你为什 么不告诉我,你嫁过人?” 少年的目光落到箭囊上,怔了一怔,脸色忽然柔和了些。 这只箭囊上的花纹,是一只下山猛虎的形状,是他曾经说起过想要的—— “李广射石,孙郎射虎,可惜我没有带你一起猎到猛虎,要不然,我也能在箭囊上绣个老虎……” 而她,咬牙用力,一次次用尖锥刺透厚重皮革,给他做一个新的箭囊,就把这花样绣在了箭囊上。 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话来。反而是姑娘含了片刻手指,止住鲜血,忽然悲哀地笑了出来: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嫁人的那一年,比你想象得还早,早得多呢?” 【注:白寿彝总主编;王毓铨主编·中国通史 16第9卷中古时代明时期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06】 少年倒退一步,张口结舌。那么小,你在开玩笑吗? 本朝律令,与十二岁以下幼女……“虽和,同强论”,是要处绞刑的! 哪个男人那么丧心病狂,不顾律令,脸皮都不要了?! “那个男人率部西征,要求和亲,我的父亲把我献了上去……”姑娘点漆般的双眸里一片冰冷: “其实还有其他的堂姐妹,亲姐姐可以奉献,但是他们说,只有我父亲的亲生女儿,出身最高贵的女儿,才最有诚意…… 然后,那个男人就要了我……”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少年麻木的脑子好容易转了过来: “那时候,你才多大啊……” “那又怎么样呢?那个男人身边的智者对他说,这是被允许的,他们的圣人,就是这么做的…… 真是,羡慕你们明人的女孩儿啊……” 少年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墙壁。他猛然大叫一声,掉头跑了回去,越跑越远: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个世道,简直太疯狂了! “您早就知道对不对?”他旋风一般地奔回父帅面前,劈头质问。中年男人冷冷盯着儿子,直到少年瑟缩起来,才缓声回答: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知道,您还纵容我这些天,一直和她在一起?” 少年不可置信地质问。而中年男人脸色冷淡: “她是鞑靼贵女,又不是汉家女子,你和她聊天射猎,根本算不了什么。她总要回草原的,让你在进京之前松快一下,有什么不好?” “进京?” “你连这个都忘了?你是我的儿子,是武勋子弟,进京任职勋卫,拱卫帝室,是你必须要走的路!” 少年疯狂地摇着头,脑海中一团浆糊,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中年男人也不在乎儿子的心情,继续淡然说下去: “等她嫁了人,如果就此默默无闻,她不会和你有什么来往,就连你的岳家,也不会在意这些往事; 而如果她能在部族里掌权——虽然这很少见——你有这一个熟人,那也不是坏事啊!” 少年愣愣地仰头看着父亲。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这一面,在练兵、打仗、抚恤孤儿伤残之外的,谋算草原各部的一面。 好半天,理智才回笼了一点点,他轻轻问: “那她呢?” “她?” “她会怎么样?在我们这里住了大半年,和我交往密切——传出这样的名声,她会怎么样?” “你史书白读了!”中年男人终于气笑了: “草原上的男人,谁会计较这个?自己去看一遍,娶自己继母的有多少?娶自己继祖母的,都有好几个! 那些人,只会在乎她有多少奴隶、多少牛羊,甚至掌握多少军帐和勇士,谁在乎这些破玩意儿!” 少年被训得低头无语。做父亲的一挥手,打发他下去: “接她的人快要来了。你既然担心她的名声,担心她的将来,你就不用去见她了!” 这场父子对话就此告一段落。 少年高一脚,低一脚,昏昏沉沉地退出军帐,感觉自己的脑袋挨了一顿暴风铁锤,脑浆全部打成浆糊,再被极其粗暴地拧在一起。 他找了个角落,抱着一直忠心耿耿陪着他的小金,小声嘟囔: “到最后,就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 小金轻轻用脑袋拱了拱他,伸出爪子,开始写字。少年低头看着沙地上的笔画,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 “可是她喜欢你啊!” 可是她喜欢你啊! 喜欢你啊! 少年眼睛一亮。是的,喜欢是骗不了人的,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听他说话的时候; 她陪他出城打猎,和他并肩骑射,洒下一串笑声的时候; 她皱着眉头握笔,在他指点下,一笔一划照着字帖描绘的时候; 她坐在窗下,为他制作箭囊的时候…… 被父亲献上去,被脱罗汗霸占,那是她自己愿意的吗? 是她自己能做主的吗? 少年的心思终于沉淀下来。他再一次站到姑娘面前,慎重询问: 第16章 分开的恋人,能留下什么共同的秘密? 沈乐的呼吸一下子抽紧了。 整个房间安安静静,落针可闻。少年屏住呼吸,姑娘屏住呼吸,就连跟着少年,呼哧呼哧一路跑过来的幼年合金大佬…… 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仰头盯住姑娘的脸。 沈乐就想问合金大佬你凑什么热闹。你是能帮少年泡姑娘啊,还是能帮姑娘打败一切阻碍,让她和少年终成眷属啊? 还是说,您从小,嗯,就是一个超级八卦党? 并没有发现自己也超级八卦的沈乐,默默吐槽中…… 姑娘明媚的双眸宁定在少年身上,半晌不语。 沈乐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深邃的眸子,只是秋波一转,就把甜蜜、酸涩、希望、怀念、痛苦,全部杂糅在那双明眸当中,又深深地压入了心底: “纳日苏,”她用草原上的话叫着少年的名字,声音柔和。少年微微一震,盯着她看,而金珠却并没有说下去,只是反反复复地喊他: “纳日苏……纳日苏……” 两人面对面站着,隔着三尺远的距离,只要一伸手臂,或者往前倾一倾身,就能碰到。 但是,金珠没有扑上去,少年也没有向前跨步,或者伸手去拥抱她。 两个人只是一动不动地相互凝望,明明只隔着短短的距离,却恍如相隔天涯。 许久许久,姑娘唇边绽开一个微笑,一个苍白到透明的、蕴含着无限伤心的微笑。 一边轻轻摇头,一边用尽所有的爱恋,轻声喊他: “纳日苏……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啊……” 少年脑门嗡的一声,脸庞立刻煞白。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 那你还与我同游,听我教你念书写字,陪我一起射猎,为我缝制箭囊? 从冬到春,从春到夏,那么多天的相处,你是—— “你是在骗我吗?” 他情不自禁地问。少年的声音里没有多少愤怒,反而冰冰凉凉,如同碳炉当中被压了一大块冰,即将熄灭的灰炭: “那么久……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 “他们叫你小将军,叫你少帅。”姑娘轻轻地笑着,声音缥缈: “我知道的鞑靼姑娘,没有一个,没有任何一个,嫁给高一点的军官,百户以上的都没有。 ——你给我讲的故事里,那些王爷,那些皇帝,那些汉人的英雄,没有一个会娶草原上的姑娘作为正妻。一个,也没有!” 她每说一句,少年就往后倒退一步,每说一句就倒退一步。 说到最后,少年脊背贴在对面墙上,整个人站都站不直,只是拼命摇头: “不是……不是的……我不是……” 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我是真的想要明媒正娶! 我没想让你做妾! 我是真的,真心的,发自内心地喜欢你的! “你怎么想都没有用。我的父亲只要来接我,你的父亲,一定会把我送回去;我如果嫁给你当正妻,你的父亲,不可能再当中原的将军。” 姑娘轻轻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少年面前,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个亲吻: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纳日苏……你的救命之恩,我也只能这样报答了……” 冰凉的触感落下那一瞬间,少年猛然反应过来。他奋力一推,几乎是惊恐地把姑娘推开,掉头奔了出去。 姑娘被他退得踉跄后退,差点摔在地上,幸亏幼年合金大佬叫了一声,纵身跃起,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姑娘怔怔地望着窗外,望向少年飞奔出去的身影。良久良久,她顺着炕沿慢慢滑下来,缩成一团。 金毛的异兽趴在她身边,用脑袋蹭蹭她脸庞,蹭掉她的眼泪。姑娘索性一把抱住它,将脸庞埋进异兽的毛发当中—— 这刀枪不入、食金嚼铁的异兽,毛发可以比钢铁还要坚硬,但如果它愿意,也可以像寻常野兽一样柔软温暖。 姑娘抱着它,下意识地抚摸着它的毛发,不停抽泣: “小金,只有你陪着我了……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我给你东西吃,我能拿到的金银财宝,都给你吃……” 小金轻轻地叫着,一直没有答应。少年也没有再去见姑娘,只让父亲派去陪伴她的仆妇,给她传了个消息: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有什么——是我能够帮你做的?” 而他等到的消息,也不是姑娘约见他、或者要求和他私奔,之类之类的请求。 他只收到了一块手帕,手帕上,一行端正秀美的墨迹,裹着一小堆黄金首饰: “可以的话,能为我尽量买些书来吗?最好是史书……我用这些黄金付账。” 少年对着首饰默然了许久。这些首饰,都是鞑靼人常用的,那些硕大的,花纹粗犷的饰品: 金镯、金耳环、金额坠、金戒指,发辫末端的金坠角…… 那些他买给她的,汉人女子的首饰,一件都没有。 他抓起一枚菱形的金额坠,紧紧握在手中,直至掌心刺得流出血来。 几次想要把额坠摔下去,或者喊小金出来喂给他,几次都在最后一刻收手; 最后,长长一叹,用手帕裹着黄金放进匣子,取了自己的积蓄,上街去买书: “这些,这些,这些!这些全要!全给我来一套!” 几日后,姑娘随着父亲派来的人手,踏上归途,带着又大又重的好几箱子书籍。 而她走向西北的时候,少年也奉命南下入京,去做宫廷侍卫: “小金,你走吧……京城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贵人很多,奇人异士也很多,我护不住你……” 少年抱着小金的脖子,和他依依惜别。幼年合金大佬仔细看他一眼,在他身上努力嗅了几嗅,掉头跑开。 少年目送他渐渐远去,一头扎进树林,忽然高喊: “小金——” 金色的异兽箭一般飞窜回来,险些把少年撞了个趔趄。少年抱住朋友,欲言又止,好半天,期期艾艾地问: “小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就是,就是,我在京城这些年,能不能拜托你,去看看金珠,去保护她? 她一个人在草原上,我真的……真的非常担心她……” 光影慢慢收敛。沈乐睁开眼睛,正看到合金大佬蹲在边上,仔细研究晾干的褙纸,脸都快要埋到了褙纸上。 他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大佬肩膀: “哎,所以你有一半,是靠那个姑娘喂大的?” “什么靠她喂!” 合金大佬跳了起来,张牙舞爪。跳起,落下,轰然一声,沈乐简直有种地震的错觉: “我们是互利互惠!互利互惠!我保护她,她供我吃的!我没少帮她打架!——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沈乐呵呵一笑。合金大佬两只眼睛快要瞪出眼眶,倒背双手,绕着沈乐顺时针转半圈,再逆时针转半圈: “所以,你说你能看到一些过去的事情,和这画相关的事情,这是真的?” 沈乐笑而不语。合金大佬急得要上来摇他: “那你快把这个褙纸补全啊!快补!” “我还没看到那一段儿,大概是画还没补好——等等,你先告诉我,那姑娘后来怎样了?” “后来啊……其实她过得挺好的……什么?要详情?这个不能剧透!要我剧透,你先把这褙纸补好了!” 沈乐扭头就走。 补好了我自己就能看完剧情了,还等你剧透! 他一口气走出工作室,走进分隔东西两路的夹巷,贴着西墙快步往前走。 还没走到西路三进院门口,背后脚步急促,合金大佬已经赶了上来: “哎,你觉得,这张图要埋藏的秘密是什么?到底会埋在什么地方?” 沈乐瞥了他一眼,直接转向院门。合金大佬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完全不顾这个院子是沈乐的私人住所,不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说说啊!说说啊!——我总觉得,这个秘密非常重要,不然他不能用这法子留给我!” 老实说,如果只是和那个少年有关的秘密,那可能是一个金矿,或者是一个秘境。 但是,考虑到两人无疾而终的恋情,以及姑娘后来“过得挺好的”,沈乐就有点猜不到剧情走向了: 总不成是姑娘发现了某个草原上的秘境,无力开发,留信给昔日的少年? 而少年也没法触及,觉得它对自己的朋友很重要,就画在画里,用拆成两部分——甚至三部分的方式,留给了小金? 他修补了一天画作,累得脑袋嗡嗡作响,很想倒下去睡一觉。无奈合金大佬一直粘着不放,沈乐也只好叹口气,抛出一个不成熟的观点: “我觉得,可能要等画心修复 完毕——你看,我们现在有了一张山水画,一张不太详细的地图,以及一个阵法走向。 等画心修复完了,山水画复原,也许我们就能定位了?” 至少把定位缩小一点吧! 比如缩小到一百平方公里,缩小到哪几座山头,然后,再根据那几座山,寻找阵法的所在? “你说得有道理!”合金大佬兴奋了: 第17章 张老师:收你当徒弟,我不如收一个木箱子 合金大佬卷起一阵旋风,高速冲出。沈乐跟在后面叫了一声,对方充耳不闻,他也只好摇了摇头,随便这家伙去: 拿卫星地图,与山水画核对?这个想法很有创意,这个成功率祝你好运—— 不说别的,就拿图书馆里藏着的各种古代地图,抹掉地名,去找它属于哪个城市。 沈乐觉得,反正他找不到,他也很难想象有人能找到。 至于依照《达芬奇密码》里面的那些奇怪线索,比如《蒙娜丽莎的微笑》什么的,去找到圣杯,他只能说…… 嗯,小说家言,小说家言。 更不用说,中国古代山水画,用的不是鸟瞰、俯视的地图绘画视角,而是采用散点透视—— 宋代郭熙著《林泉高致》,其中提出“高远”、“深远”、“平远”的“三远”透视法; 后来韩拙在《山水纯全集》中,又补充了“阔远”、“迷远”、与“幽远”,共称“六远”。 这“六远”一搞,山水画的意境,当然高远深幽,江山无尽了。可是,拿它对照地图,简直眼前一黑: 你都没个标准基点你对什么对啊!!! 沈乐冲着合金大佬的背影挥挥手,祝他好运。他自己也打开卫星地图,开始根据记忆,在地图上寻找: 记忆当中,少年和少女相约射猎的地方,大概在哪个城市? 那个城市附近,根据光影,根据山峦与河流,大概会铺开多远的距离? 那张画上的山峦,山里的人马,骑手高举的红旗,是在哪个位置? 会不会,那红旗的落点,那队人马的位置,就是金箔上面,可能是阵法入口的所在地?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性,这红旗的落点,不是阵法入口,而是蕴藏着某种信息的位置。 到了那里之后,还要实地寻找,才能根据种种提示找到目的地。 沈乐把卫星地图挪来挪去,放大缩小。奈何把散点透视的地图,翻译成俯瞰图,他实在没有这个才能,看来看去,眼前一片迷茫: 这俯瞰图连等高线都没有! 他甚至没法子按照书画呈现的方式,一个一个数山头,横着几行,竖着几列,这里有条河…… 沈乐折腾半天,终于放弃,倒头去睡。睡梦中,他仿佛看见一个姑娘在灯烛下,在马车里,皱起眉头,努力研读艰涩的史书: “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还有这种法子……” “汉人为什么在乎这种东西……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加把劲,姑娘。沈乐在梦境中微笑: 失恋并不是失去一切,就算被迫嫁给不如意的男人,也不是失去了一切。 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可以做到的事情还很多。游牧民族的女孩儿,从女奴成为女皇的,不止一个! 他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合金大佬还在瞪着一双青铜色的眼睛,要死要活地寻找地图上的线索。 沈乐笑了他一通,也只能一头栽进古画修复当中,寄希望于修复工作能提供更多线索—— 张老师昨天没有陪到最后,今天来到工作室,检查了一遍画心的情况,表示满意: “行了,接下来,就是托画心了!哎,有些步骤,其实你都直接跳过去了……” 正常的拼对修复,在粘上补绢之后,还要在糟裂的地方加贴折条,进行加固。 所以一张画正面看干净清爽,翻过来一看,全是一根一根的纸条或者绢条,看着跟打扑克打输了,贴了满脸纸条似的; 可沈乐这样一补,让补绢直接“长”在原有的画心上,又用丝素蛋白加固了画心,那些糟裂的地方,强度大大提高。 “折条”就不用了,贴“折条”的手艺,自然也就不用教他了。 张老师的屠龙技,又少了一个可以发挥的地方…… 所以,他们就直接跳到了托画心这个步骤,就是把命纸——专门挑选出来的宣纸——粘在画心背面。 按照约定,张老师要教沈乐,怎么染命纸,怎么确定“比画心浅两个颜色”到底是什么颜色。 于是,张老师让沈乐翻出一堆古画,在工作台上一字排开。双手交抱胸前,往后一靠: “来,你按照画面颜色的浓淡,把它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排列一遍!” 沈乐:“……” 这是让我玩大家来找茬还是超级连连看? 他含泪完成作业,把这些虽然不珍贵,但是足够脆弱的古画小心翼翼捧着,在工作台上挪动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又要用力均匀,又要顾及那些裂开的、散碎的部分,有些碎得特别厉害的,还要用精神力托着固定。 只把这些古画挪动了一轮,沈乐额头上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不得不坐下来歇歇。 张老师一直冷眼看着,这时候才指点他: “你太紧张了……越紧张,越僵硬,越没法快速做出反应。 放轻松,这些古画虽然脆弱,也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而且,还能补救的。” 沈乐苦笑。除非想着“这些画反正是收来练手的,他糟蹋得起”,否则,他真的没法放松下来。 也不知道博物馆里的老师们,对于那些孤本的传世古画,是怎么轻松应对的。 也许,只有经过足够多的练习,曾经非常努力,才能做到毫不费力? 总之,松弛感这种东西,绝对不是把五环旗挂倒了,还能够笑嘻嘻满不在乎那种…… 他把画挪动了一轮,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横向、纵向比对,感觉自己快要看成斗鸡眼,满目土黄,完全分不出来。 如果能把两张画折起来叠放,紧贴在一起比较,他大概还能分得出谁深一点,谁浅一点。 但是,每张画相隔半尺远,当中还隔着装裱用的边缘,他就不太行了…… “左边这张,明显比右边这张要浅啊!” “这张比旁边这张深!你怎么看不出来?” “这张位置不对!往左挪一格?还是往左挪两格?问你自己啊!问我干什么?” 每一句训斥,就意味着沈乐必须挪动两张,三张,甚至更多张画卷。 事实上,沈乐宁可自己挪的是石头,也不想挪这些脆弱的古画。石头,哪怕一吨重的假山,都不至于这么消耗他体力啊! 每挪一下,都是在自己和自己对抗! “老师,要不然还是上仪器吧……”沈乐满脸痛苦: “反正有分光测色仪,读数测出来,记下来,您告诉我差一分是多少,差两分是多少就行了……” “你……” 张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种纯理科的思路,是那些搞材料的,搞工程的,他们玩的,他们也只会玩这个。 书画修复的工作者,尤其需要对美学的感知,怎么可以全靠仪器! 这种学生,就该好好骂一通! 不,还是算了,毕竟不是自己弟子,不是专业搞书画修复的。让他完成任务就好了,人家身份其实是甲方,甲方…… 张老师还没纠结明白,一片彩光从房间角落里飞起,落在一张张古画上,凝结成深浅不同的黄色。 这些黄光与古画融为一体,完全没有深浅的差别,停一停,又一片一片飞起,悬在空中—— “兰妆?” 沈乐愣了一愣,看向被放在工作室角落,以“修复成果展示”名义保留下来的妆奁盒。 妆奁盒上,果然又飞起一片彩光,流动、扭曲,显示出一个微信表情的笑脸符号。沈乐头疼: “兰妆你是嘲讽我还是真out了啊……现在这个符号,它的意思,已经是‘呵呵’了……” 张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乐与不知啥东西说话。而那个奇怪的东西,甚至还可以变幻光影,来和沈乐交流。 停一停,每一片黄光上,都出现了一个个与古画当前位置,相对应的阿拉伯数字。 左起第一行第一列是1-1,第二行第三列是2-3,第三行第五列是3-5…… 又停顿了片刻,似乎确定沈乐已经看清楚了,这些黄光开始不疾不徐地移动。两片一叠,上下显示出明显色差,浅的往左,深的往右; 再两片一叠,看出明显色差,再依次往左、往右…… 不到五分钟,一大片黄光,就在沈乐面前排成了单行,从左到右,由浅入深。 再停一停,又从单行排成了方阵,上面数字鲜明,仿佛在告诉沈乐: 你看,很简单的,这样一比对就比对出来了不是吗? 唉,兰妆一个人(?)十分钟的效率,比他忙一上午的效率还高。就这,估计还是要让他看清楚,要不然,可能一分钟就够用了? 沈乐发了十秒钟的呆,唉声叹气,蔫头耷脑地去挪动画卷。张老师左看右看,右看左看,终于,把目光凝聚在了彩光下的妆奁盒上: “刚才是它在……” “是啊,是这个妆奁盒在和我交流。”沈乐垂头丧气: “色彩这方面它比我强多了……如果不是没有手,带不动毛笔什么的,绘画这方面,它也比我强多了……” 张老师:“……” 所以我辛辛苦苦教你这些干什么? 第18章 张老师:沈乐你今天就是来气我的吧?! “不不不,张老师你不能收它为徒。” “不不不,这不是钱的问题——它是有自我意识的,它不卖!” “不不不,这也不是能不能干活的问题。虽然它现在只能绘画,不能揭裱,也不能给画翻身,但是,它现在给人化妆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关键是,超自然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放到普通人身边去,会对普通人造成损害!”沈乐拦在妆奁盒前,苦苦劝说,请张老师打消念头: “张老师你就想象成,有一个超大的辐射源在你旁边好了! 没看我连实验室都挪出去了,不让师弟师妹们进宅子了吗?” “木箱子”,不,经沈乐介绍,它有自己的名字,它叫兰妆,表现远远强过沈乐。 它能够和张老师交流,最起码,张老师说的话它听得懂,它虽然不能说话,却可以用彩光显示出字迹,表达意思。 张老师只要思想开放一点,完全可以把兰妆当成一个电子生命,或者一个机器人啥的。 现在又不是没有,电子导盲犬的导盲水平,已经超过了真的导盲犬——还不用喂,不用遛,不用带去看病,不用一个健康人专门伺候。 电子狗都可以,兰妆为什么不可以? 而且兰妆并不是不能干涉外界:它至少能干涉一些质量较轻的物体,比如颜料粉末,比如少量的水。 张老师摊开一张宣纸,指着旁边的画卷说“这个颜色就是比画心浅两色,照着这个染就行了”; 兰妆卷动一些颜料粉末,当空与水混合,雨雾般洒落下来。洁白的宣纸,瞬间染成浅黄,颜色准确,一遍过! 张老师再摊开一张宣纸,打开电脑上的图片说“青绿山水缺少的部分,可以参考这幅画,这里,这里”; 兰妆再卷动一些粉末,石青,石绿,各样挑选一些,当空与水混合。一只无形的手,像笔刷一样牵引着水雾,在宣纸上顷刻勾勒出山峦! “照着描是很准确了,但是这里的意境需要注意……” 张老师笑眯眯地指着宣纸,和兰妆交流起来。彩光交织,不断闪动,一行行写出兰妆的问题,甚至可以直接映照出图像,让张老师指点着修改。 从头到尾,沈乐就像一个木桩子一样站在旁边,张老师甚至嫌弃地看着他: “你发什么呆呢?这些古画没用了,可以收起来了!” 这是,有了合心意的学生,我这个呆瓜就可以甩掉了吗…… 如果我不是这个工作室的主人,你是不是还要把我赶出房间? 沈乐捏着鼻子低头干活。张老师与兰妆交流得十分愉快,甚至有把它收为学生,带回学校的意思: 就算不能帮他修复,至少可以帮他补笔、全色,至少的至少,也可以帮忙给学生演示笔法啊! 沈乐拼命解释,拼命拦阻,几乎都要呼叫顾玉林带着仪器来跑一趟了,才打消了张老师的念头。 然后,张老师就又多了一个问题: “那你天天把我留在这里干活,你就不怕我受到损害啊?” “哎呀,张老师……” 沈乐恭恭敬敬地,甜甜蜜蜜地微笑起来。他转身,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盒绿豆糕,双手捧到张老师面前: “您消消气?休息一下,吃块点心再干活?” “我又没累着。”张老师偏开头,不接他的点心: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先吃,先吃。”沈乐转身又泡了一杯茶,奉到张老师面前。看他殷殷勤勤,围着自己团团转,张老师终于展颜: “说说吧,怎么回事?” “答案就在这点心里了呀!”沈乐把绿豆糕再往前推了推: “张老师,您就没觉得这绿豆糕味道特别好?吃了感觉特别舒服?” “味道是不错……”但是也没有到超群拔俗、一见难忘的程度。张老师沉吟: “难道这个?” “这些都是特制的,富含灵气,修行者特供。普通人吃了,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对抗区区辐射,不成问题!” 沈乐信心满满。这些点心,以及这些天吃的饭菜,都是天香楼特供。 普通人吃了,只会觉得滋味鲜美,最多就是神清气爽。有点儿小小的不舒服,比如最近消化不好啊、便秘啊、脸上长痘痘啊…… 随便就能消失不见。但是,也就这点效果,不能更多了。 只有修行者吃了,才能够洗练身心,能够吸收里面的灵气进行修炼。所以,这些东西,普通人一般摸都摸不着,老板娘不会端出来。 最多,最多是一大锅羊肉汤,放小小的一块灵羊肉,带点儿味道得了! 张老师将信将疑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就……确实比外面买的好吃点儿,但是,也没有好吃到非常特殊的地步? “就这?” “就这。——张老师,您要不相信的话,我陪您去趟天香楼,尝尝他们对外销售的点心都是什么样的?” 张老师上上下下,打量了沈乐好几遍,又扭头望了望外面火辣辣的太阳。 都不用看阳光在水泥地上的反光,只看那亮度,就完全不想出去——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探出空调房。 坐在家里,等着天香楼漂漂亮亮的的小姑娘,三顿送饭上门不好吗? 只要开个门就有吃的不好吗? 为什么要顶着大太阳出去? “算了,你总不会害自己学校的老师。”他摇摇头,干脆利落地下命令: “来,这个命纸的染色,刚才兰妆已经染过了,你再染一遍给我看!” “这……老师,兰妆会了,是不是就可以当成我学会了?——反正它也不会离开我这里……” 张老师差点气个倒仰。你这是把人家当工具人了,对吧? 无限压榨妖怪劳动力了对吧?! “给我染!” 偷懒失败,沈乐只好唉声叹气,老老实实卷袖子干活。 兰妆一遍过的工作,他需要调更淡的颜色,一遍一遍刷,连刷三遍才能过关。 没办法,他之前是搞建筑修复的,不是搞书画修复的,不需要那么敏锐的感知力。 往柱子上刷漆什么的,大差不差,颜色基本看着没有色差就行了。 至于建筑上可能有点儿壁画什么的,嗯,没有修复价值的,他们夸夸几刷子,直接扫过去得了,有足够修复价值的,自有壁画团队来搞…… 沈乐顶着张老师的鄙视,老老实实,一遍一遍染色。一边调色,试色,一边听老师叮嘱: “染命纸这个,最关键就是不能急,千万不能急。慢慢来,宁淡勿浓,一遍一遍刷。淡了还能补救,浓了是真的补不回来……” 他足足练了十张命纸,才刷够了熟练度,让张老师点头表示满意: “行了,等命纸干透,就可以开始托画心了!你先把这些命纸挪开,台面打扫干净,把画心请过来!” “那个,老师……” “嗯?” “我能不能用原来那张命纸?我是说,反正揭下来也挺完整的,而且再怎么染,和原配命纸总是有点色差……” 张老师:“……” 今天你是来挑战我的血压来的吧? 你就是来气我来的吧! 你早说要用原来的命纸,我还勤勤恳恳,教你染命纸干什么! “一般来说,我们修补古画,不会用原来的命纸。”他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让自己恢复和颜悦色,语气循循善诱: “几百年下来,宣纸大幅度劣化,纤维的强度和韧性都有极大降低。用新的命纸,才能更好地保护画心……” 沈乐一边听,一边恭恭敬敬点头。张老师认真说完,见沈欲言又止,一脸并不想改变主意的样子,微微犹豫了一下: “所以,你要用原来的命纸,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张老师,我修的不是普通古画,是有灵性的古画。”沈乐斟酌着词语道: “这张命纸上,也能看见灵性的光芒。这种灵性的长久浸润,不是普通宣纸能够替代的,贸然移开,会伤害整幅画的灵性。 ——能用原本的材料,还是用原本材料吧。” 张老师眯起眼睛,看看原来的命纸,再看看沈乐刚染色的,那些全新的宣纸。看来看去看不出来,只好感叹一声,有些天赋真的是不讲道理: “那样的话,就要考虑宣纸的加固问题了。——你可有方向了?” 沈乐一张脸瞬间苦了下来。他倒是查了几篇论文,奈何,里面有些弯弯绕绕,不是外人能搞得明白的: “初步有三个想法。第一,是用naoh/尿素溶液制备纤维素溶液,浸渍宣纸; 第二,是用纳米纤维素复合液处理宣纸,再用3%戊二醛液相交联处理; 第三……呃,第三……” 张老师一边听一边点头。加固处理文物宣纸的方法,他当然也涉及过,沈乐说的这两种方法,都是近期刚出的成果: “第三呢?” “第三,是寻找宣纸纸浆,直接对命纸进行加固……” “用纸浆修补机吗?”张老师好奇。停一停,又摇摇头: “这个机器,用来修补缺损的部分可以,加固的话,不太行的。” “不是不是!”沈乐赶紧摇头。停一停,小心翼翼道: “是用法术……我修补丝绸差不多的法术……如果不行的话,就去找隔壁园子的树精,问问它行不行……” 张老师再一次差点背过气去。 你是来玩我的是吧?! 第19章 我家墨斗嫌我手残,替我给古画做按摩 气归气,教还是要教。特别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超凡的点心饭菜吃着,当老师的义务,总要尽着。 张老师想了想,耐心指点沈乐: “naoh/尿素溶液制备纤维素溶液那个,论文里用的是旧书纸,60年代出版的书的纸。和宣纸不一样,老化的时间也不够。 纳米纤维素那个,用的是生宣,老化时间足够。抗张强度和耐折强度提升都不错,这个可以考虑—— 不过,能不能达到你那种‘不损伤灵性’的要求,老师就不知道了。 至于用宣纸纸浆直接法术加固么……”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想说话。沈乐已经很乖巧地接了上去: “我自己尝试!我自己多尝试几次,再来请教老师!” 张老师无力地挥挥手,打发沈乐自己闪人。见沈乐站着不动,微微扬眉: “怎么?” “我还有个问题……皱皱巴巴的宣纸,怎么能恢复到平整顺滑,可以拿来当命纸的样子?” 其实答案很简单。 然而张老师看着沈乐这张乖巧的脸,一时恶向胆边生,真想给这种开口闭口用超能力干活的孩子,一点来自老师傅的震撼。 他脱口道: “用熨斗熨啊!” “啊……?” “啊什么啊?你没熨过衣服啊?——对了,不要用电熨斗,那个不好控制,要用老式的铁熨斗!” 沈乐点头如捣蒜。想了想,小心翼翼问: “那老师,蒸汽熨斗可以吗?带雾化功能的?” 其实这个选择是最好的。张老师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这样很没意思,挥手道: “可以可以……你去吧!实验试剂和仪器弄不到,或者实验不会做的话,随时找我!” 沈乐飞奔而出。感谢那篇论文的作者,把实验试剂和仪器的生产公司,都写在论文里了,他只要照葫芦画瓢,直接下单就行。 而实验本身也没什么难的,真正的难点,在于用宣纸纸浆,浸润宣纸,然后用法术引导它生长: “我拆,我拆,我拆拆拆……” 与将买来的新宣纸做旧,再用法术引导修复相比,沈乐选择直接用现成的古画。喷水,揭裱,一张一张分开,如此,一张古画,至少可以使用三次: “失败了……只顾着加强宣纸强度,没注意补上破洞和撕裂的地方……” “失败了……力量引导不均衡,修复的宣纸凹凸不平……” “又失败了……纸浆在宣纸表面,堆起了一小团一小团……” “又双叒失败了……纸浆太少,不够修补,古画上还是有个洞……” “又双叒叕失败了……这次纸浆好像太多了?” 再跑去查书,才发现宣纸纸浆的量并不是随意定的,而是有一套标准程序。 先要用纸张厚度测量仪测出纸张厚度——鉴于宣纸本身就是手工制品,有点厚薄不均,要在纸上随机取五个点,测平均厚度; 再用绘图仪测出待补纸张的面积,厚度乘以面积,得出待补部位的纸浆用量; 然后,像他这样,要用纸浆对宣纸进行强化的,还得再加上一个数值…… 对宣纸的修复,比对织物的修复要难得多。 织物纤维,是在放大镜下能看清楚的一条一条,只要裹住每一条就行; 而宣纸的纤维,则是纵横交错,相互叠压的一堆一堆,要把那丝丝缕缕,全部浸润到位,还得包裹着它们生长! 沈乐咬牙切齿,把铜片给的几个法术来来回回,催动到了极限: “!!!糟糕,催过头了,宣纸上长出绿芽来了!!!” 代表“生长”的符文,发挥到极致,效果完全不讲道理。由青檀皮制造的宣纸,逆死还生,吐出了一截新绿。 沈乐非常怀疑,要是他把眼前的绿植找个地方种下去,没准,明年真会长出一棵青檀树…… 沈乐叹着气把这张事故纸放到旁边,继续尝试。和这样的事故相比,后面就都是些小问题了: 比如,纸浆没有充分浸润到纤维当中,而是蒙在古画表面,遮住了画上的颜色; 比如用纳米纤维素处理宣纸,结果损伤了画纸的灵性,让整幅画有气无力地瘫在那里; 比如,看着像是修复完毕了,但是宣纸的质感不对,新补上去的部分,稍微弯折一下,就能看出柔韧度和旧的纸不同…… 但是小问题也足够折磨人。沈乐足足折腾了三天,感觉自己都要被榨干了,却还是差一点点。 可恶,到底差的是哪一点呢! 他自己解决不了,就只能找人请教了。沈乐叹了口气,恭恭敬敬捧着待处理的旧纸和纸浆,来到大樟树面前。 在付出了一个聚集灵气的法术,和两发生长符文之后,阿绿垂下枝条,先用末端新叶“吸”起了一些纸浆,再把叶尖点在宣纸上: 灵眼中,沈乐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光华,萤火虫一样在枝叶间亮起。飘动,坠落,在纸面上洇开…… 那些宣纸上被截断、被压制、被凝固,丝丝缕缕的纤维,仿佛再次得到了生机,吸收着纸浆,快速生长起来。 向前延展,向前交缠。生长过程中,纸浆里的水分被吸收、蒸腾、消失,最后,只剩下平平整整的一张纸。 【怎样?】 “阿绿你太厉害了!”沈乐由衷地夸奖。夸奖完了,小心翼翼提出要求: “就是只有,你自己的灵性和气息,能不能撤回来?留下异种气息,会妨碍古画自己形成灵性啊!” 【不能……它们用我的力量生长,长完了,就不属于我了……】 啊……这就没办法了……就只能靠自己了…… “那个……您能再演示一遍吗?就刚才那个……两发生长符文,换一遍演示,可以吗?”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交换,大樟树好说话得很。沈乐足足看了十遍演示,终于看清楚了力量流动的每一个细节,滚回去自己干活。 爬起又跌倒,跌倒再爬起,失败了无数次。不过,结果还是好的,他更加深入地掌握了那几个符文,能够一次成功,把宣纸加强完毕。 就连张老师看了,都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那张加强完毕的宣纸,柔韧,平整,所有的破损之处都修补完毕,看不出任何曾经撕裂、腐蚀、虫咬的痕迹。 甚至,连颜色都没有什么差别,呈现出均匀的淡黄色,像是旧宣纸经历时光的颜色,染到了新补上的地方…… “行吧,这样就可以用了……来,把命纸熨平整,蒸汽熨斗你会用吧?” 沈乐还真会用——毕竟,给玩偶柜里的小玩偶们补衣服,给红嫁衣修补,最后都得熨烫平整。 小玩偶们不能穿着皱皱巴巴的衣服到处走,红嫁衣虽然没有人穿,它也不喜欢自己皱皱巴巴的不好看。 有这个基础,再熨烫几遍宣纸,找到了手感,沈乐就可以稳定上手,甚至不用张老师再纠正一遍。 熨烫,刷浆糊,把命纸贴在画心背后,用巨大的棕刷,一点一点刷平: “不要指望一口气贴上去!” “刷二十公分,就把命纸拎起来抖一下,然后展平。这样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命纸出褶子,或者当中起泡!” “耐心,耐心!” “用力别这么重!你是想刮破命纸,还是想把它刮出褶子?刮平就可以了!” “也不能这么轻,你是在给它挠痒痒吗?” 沈乐顶着张老师的骂声,不停地调整着自己的动作。好半天,他腰酸背痛,挺起腰杆子做了个伸展动作。 还没继续趴下去,面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光,一条细细的黑线压在命纸背面,向前,推进、推进、推进…… “这又是什么?” 张老师被黑线前端的银光惊了一跳,下意识后退。沈乐无奈叹息: “老师,没事的,是我家墨斗……郑墨,你干你的活去,今天工作做完了就去看视频,不要到这里来打扰我!” 【我来替你干活!】 墨线跳了一跳,立刻又沉下去,继续向前推进。沈乐不得不绕到工作台另一边,伸手去抓它的铅坠: “你当心把命纸刮破了啊!” 【不会的!这个力道它正好!觉得太重了,觉得痛了,他会告诉我的!】 小墨斗理直气壮。沈乐噎了一噎,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行、行吧……就你们能和古画的器灵沟通是吧? 它还没修复完毕,太弱了,它的信息我接触不到,就你们能接触到是吧? 能和古画说话了不起啊! 沈乐摇摇欲坠。工作台另外一头,张老师给出了会心一击,直接把残血的沈乐打到濒死: “其实,我感觉它的力度掌握得挺好的……比你好多了。而且,一条线横着拉过去,也比棕刷强,至少不容易出气泡。” 沈乐:“……” 这算什么? 我家墨斗嫌我手残,替我给古画做按摩? “你至少把墨线上的墨洗干净啊!”沈乐恼羞成怒,只好挑刺: “你看,你一路压过去,命纸背面好长一片黑的!” 小墨斗充耳不闻。一路把命纸压完,嗡嗡两声,命纸上的墨迹自动飞起,回归墨线。 墨线灵巧地换了个方向,往保鲜膜下面一钻: 【沈乐,要我帮忙给画翻身吗?】 第20章 我和你说国画构图,你和我说原主几百年前见过?! “你?帮忙翻身?不许!” 沈乐一个头两个大。帮忙贴命纸也就算了,反正你的手艺经过张老师鉴定,似乎比我还强些; 但是,你细细的一根线,要怎么给这画翻身? 压强你考虑过没有? 你就不怕把画勒坏了! 沈乐话音未落,墨线抽长、盘结、抽长、盘结,在空中一圈一圈,绕成了蚊香模样。 沈乐甚至看见,墨线周围,淡黑色的涟漪轻轻波动,将整个“蚊香”联结成了一个整体。 他试探着伸手按上去,在墨线当中的空处,甚至“蚊香”外面,一个虚拟的长方形的角落,都感觉到了阻碍的力量…… 行啊小墨斗,开发出新功能了! 再过一段时间,是不是不用锯子,你自己就能用墨线锯木头了! “这小家伙还挺有灵性的啊……” 张老师看得目瞪口呆。 哪怕他已经接受了“沈乐家哪件东西都可能是妖怪、都可能帮他干活”这个设定,看到小墨斗的表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小家伙,你只能托住一边不行啊!至少要能固定住两个……角……” 蚊香状的墨线开始变形。最外面一圈,抽紧,凸起,长出两个兔子耳朵。 兔子耳朵泛着黑色的涟漪,向内弯折,还卖萌地招了一招…… 很明显,这是在说,“我能固定住两个角,我自己就能搞定。” 沈乐默默扭头,掩面,不想说话。张老师在旁边笑得发抖: “喂,那你会给这画翻身吗?技术要点你都懂吗?” 墨线松开,扭曲,想要组成字迹,却很遗憾地失败了。它抖了几下,旁边的妆奁盒飞起一片彩光,显示出字迹: 【郑墨说他没问题。这么长时间,他看都看会了!】 沈乐:“……” 所以我之前那么紧张是为什么啊? 我那么认真,那么仔细地跟着张老师学习,一点细节都不敢放过,是为什么啊? 有一说一,器灵看了几天就学会了,这与“猴子都能学会”都没有太大差别。感觉满满都是对我的恶意…… 虽然如此,沈乐也还是不可能让小墨斗独立完成的。 一则,这到底是他自己的工作,全部推给小墨斗,他自己看着不像,老师看着也不像; 再则,只有他自己尽量参与,才能尽量调动这幅画的灵性,有利于它的复苏—— 否则他为什么要亲力亲为,直接把画送出去,或者直接拜托张老师完成不就好了嘛。 估计张老师还很开心呢,教会他一个人用的精力,修一百幅画都修好了! 沈乐抽搐着嘴角,和小墨斗一人一边,给画心翻了个身。 小墨斗看会了也有好处,翻身这种事情,就不用张老师帮忙,他和小墨斗两个人(?)动手,就能搞定了! 翻身之后,沈乐在张老师的指导下,揭去水油纸上的保鲜膜。再用排笔将水油纸润湿,润开下面的稀浆糊,揭开水油纸。 他一边干活,一边吐槽: “这命纸真是多灾多难……这都被打湿多少次了?就这样还没有凹凸不平,质量是真的不错啊!” 换成一张a4纸你试试看,过一次水,晾干,再过一次水,再晾干,这张纸能凹凸成花了都。 往上倒一碟水都能直接承住,不用盘子! “宣纸柔韧性好。”张老师看得多了,毫不动容。 他一边督促沈乐用小毛笔蘸水,细细刷掉水油纸残留在画心上的浆糊,一边驳斥: “再说谁告诉你画心不会凹凸不平了?不会凹凸不平的话,接笔、全色之前,为什么还要把它糊墙上?” 是的,这边清洁完,那边还要再给画心翻一次身。翻完身,用排笔蘸清水,刷透画心背面,贴一层湿润的高丽纸; 高丽纸贴上去以后,画心连同高丽纸四边,上1厘米宽的浆糊,然后贴到墙上。 贴整,拉平,利用自然重力,让画心恢复平整。湿润宣纸的柔韧性,可以保证画心不至于挣破。 画心干透还要好几天,只有等它完全干透,才能开始补色、接笔。趁着这段时间,张老师开始密集训练沈乐: “让你看的画你都看完了吗?” “大概怎么接笔,心里有个大概的预想了吗?” “来来来,把这幅画的1:1扫描版本打印出来——你先给我在上面模拟试画,画完了,画得我满意了,你才能直接往上画!” 沈乐老老实实地开始干活。一边干,一边听张老师感叹: “你的条件真是太好了。我们当初练习的时候,哪有这么好的事啊!自己拿张白纸,大概临摹一下就完了,谁给你扫描,谁给你打印!” 就连能在宣纸上打印国画的专门打印机,那时候也没有啊! 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两幅打印画作,相对排开。 沈乐左手一个调色盘,右手一支毛笔,调色盘边上还压着一张纸,一张与画心染成同色的纸; 另一幅打印画作旁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颜料碟,清水,调色盘。同时,还有柔和的彩光,轻轻闪耀: “对,就是这样。”张老师很高兴地走到对面,看着颜料碟里的粉末纷纷飞起,与清水混合,落在调色盘上。 停一停,在画面上肆意涂抹,一笔一笔,轻盈而迅速。 打印画面上,那些缺损的部分,那些刚刚补上去的画绢上,顿时出现了一片片颜色,一段段画面: “这一片补色补得很准,非常准确。很好!做得很好!” “这片水痕,你用笔还有点僵硬。不要一直拖过去,要想象一下水面上的波光……不明白?等等我给你放个视频……” “这片山头,由近到远,用笔要一点一点变淡,最远处要有烟雨蒙蒙,与天相接的感觉……来,你看这张画……” 他身边,彩光不断闪耀,变化出图像,时而显出文字,显然是个又勤奋又有灵气的赛博学生。 话说,当老师的,都喜欢这样的学生吧…… 沈乐蔫头耷脑,站在自己那幅画面前,一笔笔调着色。 调完色,还不能立刻往上涂,要先在左手手心的画纸上试色,再把画纸挨近要补的画,核对颜色,要完全一致,才能往画上涂。 调一遍,深了,再调一遍,淡了,再调一遍,颜色偏红,再调一遍,颜色偏绿…… “其实淡一点就可以了。”张老师指导够了赛博学生兰妆,终于大慈大悲,拨冗过来指导沈乐: “淡一点,涂一遍,再涂一遍,连续几遍,颜色就合适了。——等等!你直接怼那些大洞做什么!” 先补全小洞,一边补,一边试探补上去的颜色,在整张图上呈现出的效果。 试探出心得了,再补大块的缺损,颜色要调得比原本浅一些,干了以后再度补色,要补两到三遍。 “你看这里,你急于求成了吧!想要一遍完成是不行的,水色一时不容易进入画心,浮于表面,会让颜色呆滞发暗!” “不要紧盯着这一小块,心里要有这幅画整体的气韵!要有大局观!” “一块画面颜色干湿不同,要多调几种颜色,灵活加减,补出深浅变化,色随意转,才能气韵生动!” 好难…… 沈乐硬着头皮,一笔一笔往画上涂。光补上那些空洞……那些原本留白的地方,或者那些大片颜色抹过的地方,感觉就耗尽了洪荒之力。 涂完了,到要补笔的时候,很快,他就和张老师起了意见冲突: “这里的岸边,柳树为什么是倾斜的?这和画意冲突!这棵柳树,在岸边非常突兀!” “这里的山,形状完全不对劲!国画当中的山,层峦叠嶂,都有自己的规律,突然一个鸡冠形,突然一个老人头的样子,这不符合画法!” “这里不应该有条瀑布……” 沈乐头痛万分。说到画意,说到国画当中的山水花鸟,“应该”是怎么画的,捆上十个他,也打不过张老师一根小手指。 没办法,他只好上超自然手段: “老师您等等,我请一个朋友来让你见下……” 一条微信发出去,很快,合金大佬就闪现在工作室门口。沈乐紧紧挨在张老师身边,铜片隐在手心,已经调动了治疗的力量: “张老师,你别吓着啊——这位是我的朋友,这幅画的原主,他曾经看过这幅画最初的样子……老金,你给张老师看一下?” “啊!!!” 张老师惊叫。他倒退一步,撞在沈乐手臂上,整个人差点软了下去: 那个人胖乎乎的脑袋,忽然变成了一只……狮子头?熊头?总之,就是一个野兽的头颅! 而且还有点像铜狮子的脑袋! “张老师你好,我是这幅画的原主。”幸好合金大佬展示一下之后,又变回了人形,咧嘴一笑: “这张画我曾经见过,大概是这个样子——”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打印稿,一扬手,一片颜料粉末纷纷扬扬飞起,再纷纷扬扬落在画纸上。 沈乐在旁边小心解释: “张老师您别害怕,让他展示一下,只是让您知道,他真是一只妖怪,真能活这么长——所以,这是他看见过的图案,您相信了?” 第21章 古画亲手教我怎么修它?简直太奢侈了! 张老师狠狠瞪了沈乐一眼。 我和你说前门楼子,你和我说胯骨轴子? 我和你说画意,你和我说画的原主——还是一只活了好几百年的妖怪——几百年前见过? 你怎么不干脆让这张画亲自开口,描述一下它之前是长什么样子的啊! 这个……还真难反驳…… 毕竟,考古学家说一万句“这玩意应该是个盆”,也顶不住当事人说一句“这玩意我用过,就是个尿壶;” 鉴定学者说一万句“这张古画是真迹”,也顶不住某逊位皇帝说一句“这是假的,和我小时候在宫里看过的不一样……” 但是,师道尊严还是要维护的。张老师定了定神,先向合金大佬露出礼貌的微笑,寒暄了几句“幸会幸会”之类的片汤话。 感觉自己已经尽到了礼貌,他脸色一整,单刀直入: “金先生,您说您是几百年前见过这幅画的——所以,您最后一次把它打开来看,大概是什么时候?” “……一百年前吧?”合金大佬仰脸想了想,不是很肯定地回答。停了停,补充了一句: “肯定有一百年了,我记得那次打开的时候,皇帝已经退位好些年了……不过日本人还没打进来……” 张老师感觉胸口又闷了一闷。他把这种“和历史直接对话”的荒谬感甩出脑海,正色问道: “所以,您能够确认,您之前的记忆是完全准确的吗?对于这幅画的每一个细节,记忆都是准确的吗?” “这个……” 合金大佬犹豫了。张老师胜利地瞥了沈乐一眼,继续盯着合金大佬看。 合金大佬沉吟半天,盯了墙上的画心好一会儿,又耸动鼻子嗅了好几嗅,先摇头,再点头: “我能闻到它的味道。石青,石绿,这些颜料里面都有铜,我能闻到铜的味道——很淡,但是还留在命纸上,留在褙纸上。 但是有些地方,比如这里是墨汁画的,我就不太能肯定,纯靠记忆描述的。” 啥? 闻到铜的味道? 你是狗鼻子吗? 张老师不太相信地盯着他看。沈乐赶紧补充: “是这样的张老师,他日常以各种金属作为食物,这是他的种族特性——所以,金属能闻到,别的就闻不到了!” 张老师将信将疑,又不好质疑客人。他盯了沈乐几眼,再次向合金大佬展露出微笑: “所以,这块石头的样子,你确定吗?这里,这里,这里……” 他连续指了几个地方: “这里连褙纸都已经烂穿了,消失了,你确定你的记忆,没有改变吗?” 合金大佬还真不敢说。他脚尖在地板上碾了碾,求助地看向沈乐。沈乐眉头紧皱,想了想,忽然又舒开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可以问!那个蠹妖呢!稍等,我把那个蠹妖拿出来!” 他快速翻找了一下,从抽屉里找出了装蠹妖——和它的废纸篓小窝的盒子。晃晃盒子,弹弹纸面: “这画上的内容是你吃掉的?你还记得那些内容吗?能把它们显现出来吗?” “能能能!”蠹妖拼命点头。这个可怕的人类,和旁边那个可怕的妖怪,两个人目光灼灼盯着他—— 人家问“能不能”,那是给他面子。他要是敢说“不能”,那就等于把两位大佬的面子往地上踩。 大佬的面子没有了,他的命,大概也没有了! “我这就来!”他张开小小的银白色翅膀,飞到打印版图画上,开始抖落鳞粉。 丁点儿大的身体,那银白色的鳞粉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在图画上勾勒出一片又一片图案。 张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半天,无奈叹气: 修行者真是不讲道理啊,这种考据方式,简直把他几十年的经验毁于一旦…… 蠹妖奋力勾勒了半天,在纸上堆起一大片银粉,像是添加了用银笔绘画的素描。 它一边画,沈乐一边一眼一眼地偷窥张老师,眼看着张老师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 青,由青变白,终于蹭过去,讪讪道: “其实张老师,有些地方,我还是不太清楚到底是怎样……再说,就算知道图案是什么样子的,笔法我也不会……” “……你终于觉得老师也是有用的了吧?” 张老师吐槽了沈乐一句,终于平衡了自己屡次遭到震荡打击的神经,开始仔细的指导与讨论。 哪些部分,是合金大佬或者蠹妖,有百分之百把握能确定细节的; 哪些部分,是能够确定图案,却没法确定颜色的; 还有哪些部分,是完全不能确定,只好根据画意和国画的规律推测的…… 他们查资料,讨论,修修改改。一直折腾到墙上的画心干透,又延续了三天,才定下初步方案。 张老师紧迫盯人,耐心指导,看着沈乐先在宣纸上,之后又在老化处理过的丝绢上,反反复复练笔: “注意干笔和湿笔的结合!哪里用干笔,哪里用湿笔,不能搞错!” “这里只是裂缝,用点染法就可以了!一笔拖过去就过分了!” “以点找面,点面结合!宁浅勿深,层压烘染!” 接笔、全色,要让补上去的部分,和原画品貌一致,一在深浅新旧程度的把握,二在色调明暗协调,三在软硬平匀的控制。 张老师对沈乐看得很紧,要求他每一笔着色都先在备用纸上反复试涂,还要说出每一笔为什么要这样涂: 力求下笔有据,循序渐进,心悟笔随。沈乐反反复复,练了能有七八十遍,才通过了宣纸的考验,在丝绢上又开始磕磕绊绊: “哎呀!破了!” “哎呀!又破了!” “哎呀!!!” 全新的宣纸,和老化处理过的丝绢,落笔触感简直相差太大了。宣纸上几乎可以随便挥洒,完全不用担心纸会戳破,可这丝绢…… “你以为呢?” “你以为我们平时的工作是什么样子的?” 张老师吐槽他。画绢比画纸更脆弱,几百年的古画,一指头点下去就能破损。用笔的时候,要非常小心翼翼,才能不对画心造成损害。 沈乐练得满头大汗,用光了他购买的所有丝绢,才达到了张老师的标准。 最后站在古画面前,提笔准备接续的时候,他几乎是战战兢兢: 成与不成,就看这一次了! “你也别那么紧张。”张老师在旁边笑道: “你比我们还多几次试错的机会。最起码,绢坏了你能自己补,颜色画错了,还能让你那个墨斗帮忙吸掉,不是么?” 沈乐:“……” 虽然老师是在安慰他,而且也确实缓解了他的紧张,可是,为什么怎么听着,怎么像是在讽刺他呢? 他把各种各样的杂念甩掉,按照已经练过上百次,几乎熟极而流的方式,一笔笔沿着原画的线条,将断处一一接续。 每落一笔,心中都有各种各样的念头浮起,画作原来的样子,合金大佬与蠹妖展现出的样子,张老师给出的参考…… 那些图案,那些笔法,走马灯一样在心中掠过,叠合,最后,又凝聚成唯一的一笔。 轻轻一笔落下,整张画悄然震动,灵性开始上涌。沈乐惊讶地发现,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呼应着他,指引着他—— 对,对,就是这里! 是这样的!我喜欢! 不,不对,不是这里……不是这个图案,不是这个颜色…… 古画的灵性起起伏伏,如烟如雾,如丝如缕。沈乐接续得正确,灵性就欢腾,就喜悦,就高涨; 接续得错误,灵性就黯淡,就哀伤,就低落。 到后来,沈乐几乎不用再回忆先前定下的方案,只顺着灵性的指引,一笔笔或浓或淡,或干或湿,轻轻掠过画面。 张老师站在一边,看着沈乐着了魔似的全神贯注,一笔一笔,越来越是自信。 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打量沈乐的动作,也观察渐渐变得完整的绢画: “唔……这个山水的走向,有点泼墨写意的味道 ……” “这池边的鸟雀也是……” “风格有点熟……” “感觉像是在学徐渭的风格?又没怎么学到家的样子,有点硬仿的风格,画这幅画的人,没有徐渭那股孤苦悲愤……” “唉,名人作品还容易推断,越是普通画者的作品,你越是不知道他会怎么画……” 除此之外,沈乐的变化更让他惊讶。一笔一笔,已经偏离了之前他们的推断,他下笔却越发自信,毫不迟疑。 仿佛有个声音穿越时空,在沈乐耳边告诉他该怎么画,又仿佛,当年的画者,暂时附在了沈乐身上: “……怎么突然长进了?昨天,不,今天早上,明明还没这本事……” 张老师百思不得其解。而沈乐全神贯注,手下越发挥洒自如。 随着时间的推移,断裂的线条在他手下逐渐变得连续,仿佛是这幅绢画上,时间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 最后一笔画完,他恍惚感觉,整张画都活了过来。画上的一男一女,特别是,画上弯弓射柳的少年,正起身回头,对他微笑: 你来了吗? 你终于……来了吗? 第22章 十多年后再相见,你还会保护她么? 温柔的灵性潮水再次涨了上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澎湃。 沈乐花了极大的心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陷入恍惚当中。他恭恭敬敬,闪开身子,请张老师过来看: “老师,这样接色可以吗?还有需要修改的吗?” ……你都补好了,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张老师情不自禁地在心底吐槽。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微微点头: “基本上可以了。虽然有些地方,不太符合国画的常用笔法,比如这里、这里、这里……” 他连续指出几个地方,都是他自己觉得别扭的,同时仔细观察沈乐的态度。 沈乐听得十分专注,时时点头,只是眼神有点不太认可,似乎想要反驳,又顾忌着对老师的礼貌。 张老师也不追问,微笑道: “你这样修复,应该也有你的道理,而且灵性什么的老师不懂。 嗯,基本上没问题了,接下来就可以装裱了——你是不是还想尽量用原来的物料装裱?” 沈乐向他勉强笑了笑。他装裱方面,还有很多问题要请教,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张老师帮忙。 但是现在,比较重要的是…… “张老师,我要去休息一下了,刚才补笔好累……” 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冲回卧室,一头扎到自己床上。连袜子都来不及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在聚灵阵的包裹下沉沉睡去: 又或者,被他刚修复的古画,迫不及待地拖进了记忆当中—— 一晃已是十多年过去。十多年时间,少年南下成为侍卫,几年后又再度北上,在另一个名将麾下供职; 数度出击,屡立战功,很快,成为重要关隘的镇守将领,麾下领兵六千,百里防线,后方生民安危,系于他一人之手; 当然,他也按部就班,结婚、生子、教养两个儿子,一如父帅当年教他习文练武。 少年时的那段恋情,仿佛只是水过无痕。只有在草原花开的时候,站在关隘上,偶尔望着西北翻卷的碧浪想一想: 她怎样了? 听说她嫁人了,听说她嫁给了草原上的新王,听说她生了儿子,听说她很受宠爱——但是,她过得好吗? 可恶,小金跑掉这么多年,就不知道回来一趟,就没有半点音讯。 哪怕为她传个消息呢? 为她递一封信呢? 到现在为止,他就只能从来往商人的口中,从军中的谍报里,听到她的消息。 而那些消息,只会关心她的权势,关心她得到的宠爱,关心她的儿子,关心她的丈夫向朝廷纳贡称臣,有几分是受她的影响。 最不会关心的,就是她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儿,跟了一个年龄快能做她曾祖父的老人,到底过得好不好,过得开心不开心…… 直到一封急信,风云突变。 “俺答汗死了!” “俺答汗死了!” “俺答汗死了,草原上可能会乱一阵子,所有关口,收紧防线,内紧外松,不得让草原人擅自出入,也不得先露出敌意!” 上面一道命令,下面就是无休无止的忙碌。 已经不再是少年的青年将领,带兵巡城,巡逻防线上的每一座烽燧,出塞巡视,与塞外的骑兵心照不宣地碰上又分开。 他足足忙了两个月,才被一封军令,从东线调到西线: “要我保护使臣出塞?去册封藩王?” 这青年将领有点茫然。册封这种事,用得着千里迢迢,调他过去吗? 他这边的口子不守了? 但是军令如山,由不得他不遵。他匆匆移交了关隘的军务,带着十来个心腹家丁,疾奔数百里,赶至大同。 到了那里才知道,他们这次匆匆出塞,不是直接宣读册封诏书就完了,而是因为册封起了变故—— “边境的贡市已经停了很久了。”出塞当晚,使节就请他进帐,说起这次出塞的内情,一片烦躁: “应该被册封的那位不在驻地——往西跑了好几百里,我们这次,是要去追他——” 啥? 等待被册封,这不是最大的事情吗? 这时候不在原地乖乖等着天使传诏,跑出去几百里,这是要干嘛? 那什么什么汗,或者什么什么王的册封,不想要了? 青年也 愣了一愣。他下意识地追问: “可是我记得那位已经很老了,年老多病……” 这时候往西狂奔几百里,这是要找死啊! “谁说不是呢。就为了一个妇人……唉,蛮夷就是这样,不知轻重,连累我们这些办事儿的人!将军,这一路上估计不太平,要靠你了!” “不至于,蛮夷还是敬畏我大明,不会无缘无故袭击册封使节。”青年笑着安慰他,回到自己帐内,脸色却沉了下去: 为了一个妇人? 为了金珠吗? 金珠她——俺答汗在的时候,她受宠爱,有权势,但是,俺答汗死了,她的地位肯定会受挑战——她怎么样了? 马蹄下溅起尘土乱草,往西急追。轻骑快马,一路狂奔,连奔几天几夜,终于远远看见了连天的旌旗与帐幕。 就连沈乐这种,跟在记忆里一路飘过去的,都感觉自己浑身是土,可能连肺里也呛满了尘土与草屑。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都没力气猜下文了,只有一个感慨: 妈呀,终于追到了,可算能开始正事儿了吧……这记忆为什么不能快进…… 然后,他就全身一震,慢慢睁大了眼睛: 前方的旌旗和帐幕,并不是挨在一起,而是分为泾渭分明的两边。两边各拉绳索,各立栅栏,各有骑兵巡逻,隐隐有点针锋相对的架势—— 而使节队伍到来的时候,两队骑兵从相互咒骂,到催马靠近,再到双方各出一人相互对冲,险些就要打了起来! “唉,这下麻烦了……” 使节摇头叹气。 如果是大汉使节,大概会让人打起旌旗、吹起军号,不顾一切地冲进两支队伍当中,强行把他们分开、镇住。 可那位明朝使节,却找了个安全地方窝了下来,远远看着。直到双方各自收兵,他才悄悄带人摸了过去,摸到俺答汗继承人的营帐。 “使者大人,真不是老臣蔑视皇威。”面对半是代天示恩,半是兴师问罪的使者,那位病歪歪的老人,颤抖着身子苦笑: “但是您看……钟金哈屯不肯嫁给我,她不嫁,她手里的部族、军帐、奴隶、牛羊,就都到不了我手里—— 这个草原上,我说了话不算,贡市什么的,开不开,老臣也做不了主啊……” 沈乐飞快地瞥了一眼。青年将军安静地站在使臣背后的阴影里,看不清他脸色如何; 但是,沈乐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寒气在他身上蔓延,他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弯弓,随时随地,都可能射出利箭。 你会保护她么? 你会让她得遂所愿,不必嫁给这个又老又丑,身上一股臭味的男人么? 沈乐默默在心里问着。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看见他,甚至,没有人给他解释,使者和那位俺答继承人之间,云山雾罩的的交谈,到底是在说什么。 大约半小时后,使者起身离开。很快,就带着护卫,去拜访那位前任汗王的遗孀,继承人轻骑追逐,想要迎娶的女性: 十多年了。十多年没见了。沈乐跟在队伍里,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还隐隐有点儿八卦: 这么多年了,当年的金珠姑娘,她还好么? 被人逼着要嫁,她的压力会不会很大? 当然,还有一点,虽然不是很重要,却是他很想知道的——十几年草原风霜,她还漂亮么? 他们穿越帐篷和帐篷之间的空隙,缓步前行。沈乐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 和在病老头那里看到的不同,这里的帐篷群,干净,严整,排布颇有规律。 虽然绝大多数帐篷都熄了灯,也能听到里面高高低低的呼噜声,但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警惕的守卫,举着火把向他们望过来。 军帐,马棚,各条比较宽的通道口,都有人把守。 护卫举着火把带他们前行,越往前走,青年将军越是严肃,手掌按在腰刀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这样的情绪也感染了使节。那位中年文官顿住脚步,低声道: “怎么?” “兵势很强。”青年将军的声音说不好是赞佩还是紧张,只是低低提醒: “这位……不简单。” “不简单”的金珠姑娘,在营地正中的大帐迎接他们。 帐门一掀开,浓浓的檀香味扑鼻而来,一群红衣僧人敲打着各种法器,嗡嗡嗡嗡,念经声响成 一片; 大帐正中,供着一张巨大的佛像,佛像下,横陈着一套满是风霜的盔甲,一把旧弓,一把长刀; 而佛像左边,一个女子全身重孝,搂着个半大男孩,背对他们跪在灵前。 听到侍从传报,她回过头来,向众人欠身行礼,整个人苍白、哀伤、憔悴,指间缠绕着油亮的念珠,盈盈下拜: 第23章 纳日苏,你也要让我嫁给那老头吗? 这副正统的、哀伤的、贞洁的未亡人模样,让关内来的册封使臣,一时竟然不好开口劝说。 他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吊祭完毕。双方分宾主落座,册封使绕了几个圈子,这才试探: “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老汗王的儿子黄台吉,天子准备册封为顺义王的那位。他说了一些……仰慕夫人的话……” “未亡人不愿闻此。”钟金哈屯立刻侧身掩面。她身边,那个半大少年抬起头,狼一样地盯着对面的中原男人: “我母亲不嫁人!” 他两眼血红,如果不是被母亲按着,几乎就要一头冲过去,在对面那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口。 册封使被冲得噎了一噎。他镇定一下,苦笑道: “夫人,汗王大位一日不定,关外一日不安。为生民计,还请夫人勉力从俗,与顺义王成婚,共安草原。” 沈乐在旁边看得直摇头。这些话,没有一个字是从钟金哈屯本人利益出发,全都在说大义。谁要听大义? 就好像劝现在的孩子结婚生孩子,不说“你现在生孩子,你老了有人照顾,”而是说“你不生我不生,国家就没有人口红利,”谁生? 原本想生的,都会把你打出来好吧! 果然,钟金哈屯掩面哀伤,肩头微耸,泪水无声地打湿手帕。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泪眼盈盈,望向明使: “妾身听说中原的皇帝,素来仁慈广布,施王化,抚远夷,以仁义道德教诲我等蛮夷。是这样的么?” “那当然!” 明使骄傲地抬起了胸膛。他滔滔不绝,发表了一通对皇上的赞颂,和皇帝对归心向化者的恩典。钟金哈屯恭恭敬敬地听着,不停点头,好半天才问道: “妾身听说中原的皇帝,对于长久守贞的女子,会颁赐贞洁牌坊,以资奖励,家庭、宗族皆引以为荣。是这样的么?” “是的——但是……” 明使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不等他设辞解释,钟金哈屯已经盈盈站起,恭敬地,诚挚地,哀伤地,向南方拜了一拜: “妾身虽为蛮夷妇人,地处偏远,却也心慕王化,愿效中原妇人,守《柏舟》之节。皇帝陛下,真的不能体谅妾身的心意,保护妾身为先夫守节么?” 啊这…… 沈乐掩面扭头。惨不忍睹,这一番对白,如果是外交谈判,明使简直输了个惨不忍睹—— 人家先是示弱,再是哀求,字字句句,用你的矛来打你的盾。你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 明使狠狠捏住了虎口,掐了一把,才维持住了脸色不至于由白变红,由红变青,由青变黑。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要开喷: 贞洁牌坊是有条件的,不是谁都给的。夫人您之前已经嫁过,这是二嫁,就算守节,也不可能拿到贞节牌坊的,不用妄想了! 再说了,贞节牌坊什么的,从来都没有颁给蛮夷妇人的道理! 奈何现在他是来斡旋,说得更明白一点,是来说服钟金哈屯,让她愿意委身下嫁,万万不能随便激怒对方。 他咳嗽两声,苦笑了一下: “夫人您要知道,天子仁德广布,但也因地制宜。草原上的女子,嫁与继子乃是常事,即便天子,也不会强拗……” 他在对方一寸寸失望下去的目光中,硬起心肠,给出最后一击: “汉唐两朝,都有公主和亲草原。不止一位公主为了不嫁给继子,上书求还,但是,从来没有谁成功过。” 他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 钟金哈屯慢慢低头,举帕掩面。她身边,那个半大少年仰起头,怒气冲冲道: “那你们还来干什么?滚出去!我阿妈的帐子,不欢迎你们!” “博达锡里!”钟金哈屯低声喝止。她安抚了一下少年,苦笑道: “既然天子不能为妾做主,那么,妾身也无话可说。为了守节,只能舍身佛门了——” “阿弥陀佛。”大帐后方,适时响起一声洪亮的佛号。一位老和尚,沈 乐分明看出是高原上那一派的传承,缓步而来: “夫人慧根深厚,深具佛性。三年前,我派活佛,就为夫人颁授了‘圣母菩萨’的称号——夫人若肯舍身佛门,我派愿为夫人建寺,供奉夫人修行。” 明使眉头大皱。钟金哈屯舍身出家,倒向西域佛门,佛门是高兴了,他的任务可就砸了。 佛门支持的,并不是现在的顺义王,而是更西边的几位势力较小、也对朝廷更不顺服的部族头领。 钟金哈屯的力量,不能和顺义王的力量合为一体,关外就不安,贡市就不能恢复…… 而他的上官,那位总督宣、大、山西军务的兵部侍郎,别说再进一步,恐怕都要坐不稳位置! 情急之下,他终于咬咬牙,说出了早就准备好,本来不想轻易出口的话: “夫人能归王,不失恩宠,否则,塞上一妇人耳!” “什么?” 钟金哈屯猛然抬头,直视对方,目光凌厉如剑。使者被这目光一刺,几乎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强自忍住: “夫人,朝廷的册封,给的是顺义王,并不是夫人。夫人若无名义,拿什么来给朝廷上表? 之前辅佐俺答汗,主持贡市,固然是夫人的才能,但是,俺答汗已故,朝廷贡市,并不会为一介妇人而开!” 钟金哈屯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她抚着儿子的肩膀,缓缓站起,再也不见之前柔弱、哀戚的模样: “所以,朝廷的意思,是一定要逼着我改嫁了?” 轰的一声,帐门掀开,甲士蜂拥而入,在她后面雁翅排开。明使后方,青年将领立刻上前一步,半掩在使节面前,脸色沉肃: “夫人这是何意?” 钟金哈屯的目光从明使身上,流动到他面庞上,轻轻转了一转。那一瞬间,她目如秋水,说不出的哀婉动人,看得沈乐心脏都颤了一颤。 然而那哀婉只是流转在目光当中,并没有化为言语。她紧紧盯住明使,沉声道: “我若执意不嫁,朝廷待要如何?” “朝廷也是希望边陲安定。”刀枪林立之下,明使努力端起架子,和钟金哈屯对视: “草原上的妇人,若无丈夫,可有能长久收拢勇士,保全军帐的先例? 夫人若不嫁,势力能长久否?若不能长久,夫人的爱子,将来如何继承草场和军帐?” 钟金哈屯脸色阴沉,半晌不语。使者察言观色,轻声道: “夫人爱子年幼,若无长兄教导,生长于妇人之手,恐怕将来难成大器。夫人,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我等暂且告退,夫人三思。” 钟金哈屯轻叹一声,摆了摆手,请他们离去。沈乐一步一回头地跟着他们走出去,刚走回营地,就听到马蹄声杂沓,有人过来传话: “将军留步,哈屯请将军相见——” 啊这,老情人聚会了吗? 沈乐瞬间激动起来。青年将领愣了一愣,和明使交换了一个眼神,上马返回。钟金哈屯亲自在帐外等他,两人并骑而出,走向草原。 其时晨曦微露,钟金哈屯换了一身黑色衣袍,发辫垂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年轻许多,恍惚回到了少女时代。 熹微的朝霞落在她身上,为她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红润,望向青年将领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期待与依赖: “纳日苏,”她像上次分别之前,最后一次见面那样,叫着他的名字,情意切切: “你也想让我,嫁给那个老头子吗?” 沈乐呼吸一下子抽紧了。顶不住,真心顶不住,如果他是当事人,怎样也要为她顶起一片天空。 什么顺义王,什么又老又病的恶心老头子,就他们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个家伙,怎么配得上眼前的女子,怎么配得上自己曾经爱过的女子? 晨光下,青年将领的呼吸也顿了一顿,握着缰绳的手指瞬间发白。 他沉默了很久,慢慢扭头,看向南方,看向家的方向—— 在那里,在长城以内,有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的妻子和儿子,有朝廷,有百姓。 十几岁的时候,他都不可能不顾一切,带她私奔,三十岁的时候,他就更加不可能…… “金珠,”他也情不自禁地放柔了语气,嗓音里丝丝痛苦: “金珠,抱歉,我帮不上忙……我,我不能擅起边衅……” 顺义王是朝廷册封的边藩,不是他想砍就能砍的蛮夷首领。而他手里的军队,也并不属于他,不可能没有军令就跟着他干…… “这样啊……” 金珠长长的睫毛慢慢垂下,一分一分,掩去眸中的期待。那哀婉,那悲伤,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犯罪。 青年将领在马背上晃了一晃,好容易才稳住身体,轻声道: “金珠,顺义王很老了,老得快死了。你要想朝廷支持你,就要劝说他顺服朝廷,然后,让朝廷知道,你对朝廷的忠心。 如果能得到朝廷的封诰,以后,你就能有力量自主,不至于嫁给这个、嫁给那个了。” “有力量自主吗……?” 第24章 沈乐,你这奢侈程度赶上皇帝了啊! “哇,这姑娘演技简直满级啊……” 沈乐亦步亦趋跟在旁边,看完了老情人相见的一场大戏,简直目瞪口呆。 这位金珠姑娘,不,现在应该称她为钟金哈屯了,几次形象的转换,流畅自如,简直秒杀沈乐看过的所有的大花小花。 苍白憔悴一意守节的未亡人、不怒自威的草原女首领、全心全意依赖求助的老情人…… 每一张脸,每一个表情,都纯出自然,毫无矫饰,怎么看怎么有说服力。 特别是最后一张脸,哪怕他在心里反复想着“别逗了,男娶女嫁这么多年了,再说旧情就太傻了,”也觉得袖手不帮她,实在是太不像话…… 这样的演技,这样的心志,难怪她从十几年前一无所有的被掳少女,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老汗王最宠爱的妻子、新王轻骑追逐想要求娶的女子,明使千里出塞几百里上门调停,不让新王娶到她,整个草原都不安稳的女子…… “你……” 就这样当面飙演技,青年将军看着她,还是满满怜惜,颇有愧疚。他轻声道: “你要记住,要得到朝廷的诰封,就要对朝廷恭顺。最重要的是,边疆不能起战火,不能时不时的,有队伍跑进来烧杀抢掠。 只要恭顺,朝廷就算一时不给诰封,至少贡市不会撤。你能掌握一个贡市……” “我明白的,纳日苏。”金珠微微仰起脸庞,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明净的脸颊被晨曦染上一抹红光,看着越发多情: “有贡市,我们就能买到粮食,买到盐巴,买到铁锅。我们的老人,孩子,遇上白灾,也能吃饱饭,不会大批大批死掉……” 所以,明使用“不嫁给新王,你就是个普通妇人,朝廷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来威胁,她就只能低头。 很多东西,草原上根本不出产,停了贡市——或者是,与中原的互市——她手下的军队,她手下的部族,根本养不活,根本抵御不住几次灾害! “如果你在这里带兵就好了……”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 “如果是你镇守在这里,我就一点也不怕他们了……也不会受他们的欺负……” 然而身为武将,在哪里带兵,在哪里镇守,并不是他能说了算。青年武将默然良久,低声道: “我在宣府这里也有熟悉的将军。如果有人欺负你,你给我写信,我……总是能帮你调停一二。” 他们默默相对,各自不语。好久,金珠才勉强笑了一笑: “不说这些了。你这次来,还没看过小金对吧?稍等片刻,我叫它出来——” 她在颈上摸索了一下,拽出一个哨子,用力一吹。尖利哨声回荡,片刻,远处就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咆哮,越来越近,越来越高亢: “小金!” 金珠扬起笑脸,挥手高喊。与此同时,青年将军座下战马低嘶,不停后退。他只能跳下马背,把缰绳挽在手里,踮脚远望: “小金?” 草浪哗哗分开,一条金色身影蹿了出来,直接扑到金珠身前。大脑袋直接搁在金珠肩膀上,蹭来蹭去。 直到这一刻,金珠才露出了真心的笑靥,舒展手臂抱住它脑袋,狠狠顺了几下毛。然后,掰着它脑袋,望边上一推: “你看谁来了?” “嗷吼……” 金色异兽低低吼叫。青年将军定睛一看,当场大惊: “小金!你长这么大了?” 他还记得分别的时候,小金的个头,也就一只大狗相仿。这会儿四爪着地,昂起头来,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至于身材的膨胀,那更是惊人。他曾经在老林子里打过一头猛虎,身长丈余,威风凛凛。而小金的个头,比那头猛虎还大了一圈…… “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你……你吃了多少东西啊!” 小金显然也记得他,嗅了两嗅,就冲上来把他扑倒在地,拼命舔他的脸。青年将军竭力推拒着那只大脑袋,狼狈叫道: “别舔!别舔!从我身上起来!——你要把我压死了!!!” 之前说的是,它要吃和自己体重相等的黄金,或者自己体重十倍的白银,才能长到成年。 在草原上这十几年,它真的能吃到这么多黄金白银? 草原上的人,论起有钱,可真有钱啊…… “多谢你了,把他养得这么好。”闹腾了好半天,青年将军才从地上爬起来,头盔也掉了,披风也皱了,狼狈不堪地整理。 但是,他看向身边女子的目光,却是越发多了几分暖意,轻声道: “把他养到这么大,你很辛苦吧?” “没有,小金也帮了我很多。”金珠柔柔地笑着,伸手摸了摸异兽的耳朵。异兽回过头来,蹭蹭她手心,趾高气扬: “很多都是我抢来的!我帮她打仗,抢到的金银归我,公平合理!” 嗯嗯,那是真的合理。青年将军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第一次和金珠见面时候的情景: “你没有再吃她的簪子吧?” “没到她头上去吃!” 小金理直气壮。现在他成年了!炼化了喉中横骨,可以说话了! 敢说他的坏话,敢泼他的脏水,他当场就能反驳,不需要再往地上划拉字了! 久别重逢,格外欢喜。小金与好友狠狠地打闹了一番,一直到他要走的时候,还叼着他的袍角不放: “你说过要来接我的!你说过,保护她一段时间,然后你来接我的!三年,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十三年都不止了!” “小金别这样……我养不起你的……” 青年将领满头大汗,抱着异兽的脑袋搓了又搓。他任职参将,镇守关隘,日常确实多了些外快,比如过往商队给他的孝敬—— 但是,一年到头,扣除养家糊口,扣除养兵、养家丁,他能落到手里的零花钱,最多也就千把两银子。 打造一身好甲,一把好剑还行,想要供小金这个无底洞? 开什么玩笑! “这样,你在草原上再待一段时间,多陪陪金珠,好好保护她。”他抬头看了钟金哈屯一眼,对方微笑起来,冲他点点头: “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调到附近来,这样就能经常来看你了?” “你要快点调过来!”小金咔嚓咔嚓,把他随身携带的宝剑当点心吃了,这才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我给你两年——不,三年!三年时间,如果你再不来看我,我就不喜欢你了,我就一直跟着她了!” “别啊!——行行行,我来,我一定来,就算我调不过来,我也想办法来看你!” 光影徐徐收敛。沈乐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起身又坐下,坐下又起身,好半天,才叹了口气,一头栽到床上: “算了算了,大晚上的,不去闹他了。明天再取笑他——三年不来看我,我就不喜欢你了,这话简直了!这么大了还会撒娇啊!” ……然后,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合金大佬狠狠蹂躏了一顿——按住他的头毛,用力揉,用力揉,顺时针、逆时针反复揉的那种。 一边揉,还一边吐槽: “撒娇?撒娇?要不要我也跟你撒一通娇啊!——对了,那个褙纸上的缺损,你看到是什么样子了没?” “没有!没有!”沈乐奋力从他手下抢救自己的头发: “别光顾说我啊!你呢!那画里对应的山头,你到底找到了没!” “没……”说到这个,合金大佬也有几分泄气。 他在卫星地图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把他和少年一起踏过的山川都找过了,还是没有头绪: “要不然,我去一趟,实地走一走?等你修完了,如果我还没找到,我再回头问你?” 沈乐倒是无可无不可。合金大佬自己望了望外面火辣辣的太阳,又缩了回去: “算了,还是等等吧,现在出去跑浑身都烫。哎,你快点修啊!” 其实,画心修好了,后面就剩下一些装裱工作,完全没有难度。放到论文里,除非是硕士毕业论文拿来凑字数,否则都根本不用写。 张老师其实也想走了,装裱什么 的,随便聘请一个装裱师傅,或者他打发一个学生过来,都足够指导沈乐。 奈何沈乐死死拽着他不让他走: “张老师,您再帮我一回啊。这张画的装裱,我是想尽量用原来的材料——但是这个妆花缎要怎么补啊!” 妆花缎。张老师听到这三个字,脑袋就有点嗡嗡作响,再看一眼面料上的破洞,血压就有点高。 他颤抖着询问: “你是想把这些洞补齐?” “是的!” “不在后面贴张裱纸,维持最小干预原则就算了?” “老师……灵性什么的……” 张老师头晕目眩。还是那句话,历来文物修补,不把这些绫罗绸缎的破洞补全,那是不想吗? 除了最小干预原则,要保留文物发现时候的样子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穷啊! “补这个洞是很贵的!——我见过的文物修复,只有故宫的《万寿无疆》匾,他们复原了妆花缎…… 你真要像他们那样?那要重新织一块妆花缎,然后再剪了洞往上补的!” 沈乐堆起一脸笑容,举起了手机上的特事局积分。 有钱,不怕。 任性! 张老师一口老血梗在胸口。 “你……” 你这奢侈程度赶上皇帝了啊! 第25章 一天织两寸的妆花缎,拿来剪几个洞? 虽然疯狂吐槽,学生有需求,做老师的还得想办法满足。 张老师一边叹气、哀怨、猛力吐槽,一边打电话给圈内的朋友。 真要复原那块妆花缎也不难,就像之前说的,故宫博物院的老朋友们,早就做出了技术路径。 可怜他们修复的那件康熙帝御笔绣字“万寿无疆”匾,只是国家二级文物,上面还有一级文物,一级文物还分了甲等、乙等。 一级文物当中,还有个“禁止出境文物”的名录,那才是奇珍中的奇珍,国宝中的国宝。 区区(?)二级文物,也就是打着“解决补配材料的复仿制织造问题”这个旗号,才申请到了资金,做了这个项目: 分析织物,分析原材料,绘制织造图,上机织造—— 对,就为了这事儿,还专门弄了个织造妆花缎的大花楼机! 但是前人有了路径,后人就好做很多。张老师打了几个电话给京城的朋友,放下电话,冲沈乐招招手: “怎样?” 沈乐飞窜过来,抬头仰望。张老师无奈地摇摇头: “他们说,不用去京城,直接去金陵就好。金陵云锦所——把你要补的缎子给他们看一看,钱给到位,请他们做一块一样的,不是问题。” 事实上,圈外人如果只是有钱,捧着钱走到云锦所门口,他们也不见得会为你织造。 什么? 想要妆花缎? 左转隔壁云锦博物馆,博物馆一楼大厅,就是云锦的销售和服饰表演展区,喜欢什么买什么。 实在懒得跑,现在还有网店,手指一点,送货上门。 当然,真有钱的人,兜兜转转,总能找到引荐人的。想给自己做身蟒袍,想给孩子做身婚服,只要肯砸钱,都不是问题。 但是,像沈乐这样,一块破洞的旧妆花缎,请求织造一块一模一样的,就要额外刷脸了。 毕竟,他不是为了做衣服,是为了剪几块破洞出来…… 只要有行内人带进来,只要肯花钱,他们的态度还是很好的。毕竟,和所有的研究机构一样,云锦所的研究经费,那也是永远不嫌多的…… “老师,妆花缎的照片我已经拍好了。显微镜1:100的照片,可以吗?需要喷金然后上显微电镜吗?” “老师,花样各个部分的颜色,我也用色差仪都测过了。还有什么要测的?” “蚕丝的直径我也测过了……” 沈乐飞快端出一堆数据。张老师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还想不带东西去,只带一堆数据去?对云锦所的老师多点尊敬吧,拜托人办事,要有个拜托人的样子……” 沈乐只好老老实实,捧着缎子,跟老师踏上前往云锦所的路。 其实也不远,高铁一个半小时,倒是从珠溪镇折腾到滨海高铁站、再从金陵高铁站折腾到云锦所,花了比较长的时间。 到了那边,自然有人出来接待,说起沈乐的需求,对方态度也很好: “仿造一块?没问题,这活儿我们能做。用来修复书画对吧?要原模原样的?放心好了,交给我们,对了你要不要看下过程?” 沈乐真的对过程很好奇。如果是单纯的平纹绸缎,他可能就硬上了——经线,纬线,横的拉过来,竖的拉过去,直接靠超能力补上。 妆花缎那就真的不行,图案太复杂了,完全搞不定。也许那位蚕妖可以? 不过,沈乐真的不想去求那位蚕妖,经验表明,大樟树修出来的纸张,带着大樟树的妖气,蚕妖修出来的妆花缎,肯定也带着蚕妖的妖气。 这么强的妖气,会压住古画本身的气息,影响它的灵性成长的! 沈乐恭恭敬敬地捧上待修复的妆花缎。一位身材瘦削、神色温柔的女老师接过缎子,仔细看了一遍,微笑起来: “唔,这个沉香仙鹤云纹妆花缎,我们所还真没有。沈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合作一个项目,修复这块妆花缎? 回头发了论文,您可以拿个并列一作……” 沈乐无可无不可。反正,论文发不发,钱他总是要掏的。论文的话,他现在虽然不靠这个吃饭,多发一篇,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如果能顺便看一眼,整个修复,或者说复制的过程,开开眼,长长见识,那就太好了。 他顺便递出去一个u盘。接待他的老师扫了一眼里面的资料,笑容更加生动: “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了啊,那就太好了。嗯,这个缎子是五枚三飞经面缎纹地……” 同行见同行,相同的仪器、相同的手法,做出来的东西,大家一看就懂。 三维视频显微镜观察织物纤维,电子丝绸尺软件分析织物组织,女老师看过一遍,心里就有数:不用自己重做了。 “经线为沉香色,z向强捻,双股并用,直径0.5mm,密度16.12根/cm; 纬线沉香色,4股并用,每股s弱捻,直径0.17mm,密度4.28根/cm。 纹组织多色无捻,直径0.46mm,密度2.15/cm……” 照片也有了,测色也测过了。老师一声令下,自然有实习生奔跑着调出软件,导入测色结果加以比对: “把我们做过的数据库打开!直接比对就行!比不中的,再拿色卡出来!” “啊,老师,有了数据库,还要专门色卡啊?” 沈乐好奇问。女老师笑着招了招手,带他们移步一个专门的房间。 墙上,架子上,一本本巨大的厚书展开,里面全都是绕在卡纸上的染色蚕丝,上面标注着不同的名称,足有几百种: 水红、银红、月白、柳绿…… “来,看看。这一面墙,是云锦绒丝线颜色样卡,2010年版。这边一块,这是金陵云锦常用色谱。” 女老师带着骄傲向他们介绍: “前几年,我们邀请多位云锦权威专家,选出27种常用色作为首批研究对象,对样卡中的色彩和对应名称的准确度进行评估矫正。 最后,得出了一套经过筛选的27色色卡,再送去测色,得出了它们27色对应的lab数值。只要能比中的,就不用慢慢对了。” 选色、测色是个浩大的工程,选完以后,干活有了基础,就很轻松了。 女老师带着他们走过色卡库,走到她的办公室,测色结果已经出来大半。她直接坐在电脑前,打开软件: “老师您这是——” “画意匠图。”女老师头也不回,淡定道: “就是妆花缎织造的依据。以前全靠手绘,现在好多了,根据花纹扫描,我们总结了意匠图的算法——” 她双手在键盘上翻飞,打开一个又一个沈乐看不懂的页面,导入沈乐扫描的妆花缎细节图。 平面扫描,三维视频显微镜拍照,一张一张图片导入进去,软件自动显示出一个进度条: “1%……2%……5%……” “还挺快啊。”沈乐虽然看不懂,也恨不得贴到电脑屏幕上去。女老师淡淡微笑: “还行吧。不过现在准确度还不高,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人工校正。嗯,我们先去吃个饭,吃完饭,结果应该就出来了!” 吃完饭计算结果确实出来了。女老师看了看,又和妆花缎细节图对比一下,不太满意: “还是要继续调整。唉,这算法,水平还是不够,训练ai太难了!” 你们可不要拿我的钱去训练ai啊……这是个无底洞! 沈乐全身寒毛炸起。幸好女老师已经熟练地打开了cad软件,开始在图片上调整。 沈乐左看右看,感觉这图片,和十字绣有点像,只是比十字绣要细腻了太多,小格子密密匝匝,看得人眼睛都发痛。 女老师画得却很快,很熟练,全神贯注沉浸在里面,别说一个回头、一个微笑,就连身躯都不带挪动一下。 双手在键盘上快速翻飞,时而挪动一下鼠标,把那个意匠图当中,算法有误的部分快速修复。 最后,她满意地敲了一下回车键,保存结果,导入另一个软件: “通过意匠图,可以计算出上机图,然后就能织造了。可惜你这图太复杂了,必须手工织造,换成简单点的,现在已经可以上机器了!” 沈乐凑上去看了一眼软件跑出来的上机图,一阵眩晕。 一片大大小小的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有不同的标注,或黑或白,或圈或叉。他努力看了一遍,再与意匠图对了一遍,来回几次,还是看不懂: “这到底是什么?” “哦,你看,这是穿纤图、这是穿综图、这是穿筘图……” 女老师对他倒是很耐心,笑吟吟的,一个一个指给他看。沈乐看了半天,越发头晕目眩,举起双手投降: “行了,我承认我看不懂、背不下来了……这就可以上机了吗?” “那要看花楼有没有空出来的……” 妆花缎对织物图案分段挖花装彩,可以在一件织品上织出几十种颜色,使上下左右组织相同的图案的颜色不相重复。 这种织造工艺,现代织机还办不到,只能靠传统的巨大花楼织机。 一座花楼,需要两位老师傅紧密配合: 织造工手足并用,负责投梭、铲纹刀、过绒管、打纬等作业,主要负责织造妆花缎的底子; 拽花工坐在花楼上,负责在花本上进行操作,进行提花程序。 沈乐站在旁边耐心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妆花缎往前延伸一厘米,直到被老师拽走: “走啦!——这个妆花缎,两位老师傅,一天只能织造几寸,你要有足够耐心!” 第26章 这位沈先生是大款,敲他一笔吧?——不好,被反杀了! 一天只能织造“几寸”还是好的——事实上,两寸都没有,一天只能推进五厘米。 十天五十厘米。 一个月一米半。 沈乐看看自己捧过来的妆花缎,由衷感谢这只是裱画用的,面积不大。 最多最多,十天时间,应该就能搞定了? 然后,他就得到了一个噩耗: “不好意思,暂时没有空闲的花楼……” “啥?” “现有的花楼都占满了。”接待他们的女老师非常抱歉地解释: “手工织造妆花缎,速度很慢的。一个订单,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做完,最慢要一年—— 比如现在,二楼的花楼现场操作展区,正在机子上的那匹云锦,是那谁谁为女儿订的嫁衣,一件旗袍,就三米的布料出去了…… 再比如刚才带你看的那台花楼,是某某明星定制,预备穿去欧洲走红毯的,料子足足十五米,嗯……” 沈乐头晕目眩。三米,等于300厘米,等于两个月的工期。 十五米那就更不得了了,十个月的工期,将近一年。天晓得那位设计的衣服有多大裙摆,居然要十五米的料子! 这可是“一寸妆花一寸金”的妆花缎啊! 想象一下,把十五米,也就是45尺黄金穿在身上,而且是只走一次的红毯,走完以后,下次就不再穿了! 而且,十个月工期,或者至少两个月工期,意味着一天八小时,一周七天班。如果老师傅还要修个双休日什么的,工期就越发遥遥无期了…… “能不能……能不能想想办法?” 他忍不住恳求。女老师无奈摇头: “我们所的花楼都满了。” 也就是其他所,或者其他织造公司,或者其他……总之,有些其他地方,还可以织造? 沈乐眼睛一亮。他快走几步,半侧身遮住张老师的视线,悄悄递过去一个红包: “老师,帮忙介绍一下?我这里急用!” 女老师微微一笑,摸出手机,推给他一个微信号。沈乐顺藤摸瓜,赶到郊外另一个工作室。 主持工作室的中年男人斯斯文文,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一双手伸出来细皮嫩肉,看着就不像是织过一分钟妆花缎的。 沈乐跟着他走进去,一座由厂房改建的工作室里,一字排开三座花楼,一座空着,两座有人在忙。 沈乐留心观察了一下,在花楼上赶工的师傅年纪不小,少说也有四五十岁。 他们一个个神情疲倦,伸出手来,手指、手背上一条一条,不是老茧,就是被丝线勒出的口子…… 更不用说,看那坐姿、那俯身盯着妆花缎的样子,脊椎病、颈椎病、近视或者老花,还有一堆的职业病,大概率都少不了。 不过,花楼上的织锦,倒是很匀净,精神力扫过去,看不到花纹错乱、经纬线不匀的地方。 师傅的手艺还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家的生产效率怎么样,能不能最快搞定他要的东西? “要定制?要赶工?”中年男人推了推银丝眼镜,瞟了一眼沈乐带来的资料: “你知道,我们的老师傅都很忙的,要赶工的话,只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兼职……” “多少钱?” 中年男人谨慎地打量沈乐。上身t恤衫,下身冰丝速干裤,脚蹬一双运动鞋,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两百块。 除了看起来细皮嫩肉,比这年头绝大多数的脆皮大学生要精神不少,看不出任何有钱的样子。 开多少价合适? 开高了,会不会把人吓跑? 给他介绍生意的那位说了,对方是做修复工作室的,干这一行,一般会有点小钱,但不会有特别多的钱…… 他打量沈乐,沈乐也在谨慎地打量着他。能和云锦所的人合作,甚至,能让云锦所的人帮他介绍生意,这位应该是比较有“能量”的。 只可惜,这样的“能量”,似乎没有惠及他工作室里的老师傅,几位老师傅的身体状况,似乎都不怎么好…… “你知道,我们这边,最便宜的手工妆花缎,就要八千八百块一米了……” 中年男人试探着开口。沈乐脸色不变,心里默算了一下,暗自叹了口气: 唉,一天五厘米,一个月1.5米,13200元。两个人分,每人到手6600元…… 还要扣掉花楼的造价、真丝的成本、场地的费用等等等等等等,才能到师傅手里。 有能力织造手工妆花缎的老师傅,一个月拼死拼活就拿这点钱,实在太惨了…… 这种顶级奢侈品,就应该提十倍的价钱才对!华伦天奴什么的,那些品牌高定,不都是动辄百万起步,甚至动辄百万美元起步的吗? 这样的技艺传承者,这样的大国工匠,月收入如果居然不能超过当地平均工资两倍,那也太惨了吧! 他这样想着,就半点也不觉得妆花缎的价钱贵了。 中年男人见沈乐眉目不动,没有半点纠结、心疼、受惊吓的样子,沉住气,又加了一句: “八千八一米,说的是刚入行没多久,刚刚能够独立工作的生手。老师傅的话,价钱还要更高。 像那边坐着的两位老师傅,正在织的那一匹,三万一米。” 沈乐淡定点头。妆花缎的门幅,受花楼宽度约束,都是78厘米。他用来修补,最多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米。三万? 小油灯到现在还是敞开吃的,再加上实验室的空调和各种仪器,他家一个月的电费,就是这个数字的好几倍了! 有门!还能继续涨!中年男人心中一喜。三万块钱,他似乎还是不会心疼,那再涨一点呢? “您这个,不是老师傅做熟的式样,是新造型,新版本。对了,您多久要成果?” “……十天可以么?” 沈乐试探着说了个数字。中年男人沉吟: “十天的话,就要付加班费了……算上加班费的话……” 加班费是1.5倍工资,一天干12小时,就等于要付八小时的两倍工资。沈乐安静地看着他,等他纠结了再纠结,终于狠狠心报价: “一米,十万!” 十万啊…… 哪怕账上趴着大几千万,沈乐还是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得亏他只要一米! 如果是拿来做衣服,一件旗袍三米,一件走红毯的裙子十五米,一套汉服……一套汉服要几十米了吧? 他修过红嫁衣,感觉以那种泼泼洒洒的用料,至少也要几十米起步! 那样的话,哪怕是最便宜的妆花缎,一套汉服嫁衣,也要几十万出去了…… 这就是顶级奢侈品的身价啊,只能说,幸亏它不坑穷人…… 他安安静静地盯着对方,并不做声,中年男人已经有点心虚了: “当然,您要的这块妆花缎,前面的意匠图,上机图,都已经做好,只要织造就行了。这笔钱,可以扣掉……” 沈乐眉头微微一凝,感觉不远处的两个老师傅都有些情绪低沉。难道,降价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成交!”他忽然打断: “我先付两万,剩下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中年男人大大松一口气。沈乐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对了,顺便附送一个建议——你手上这串珠子,最好不要再戴了,已经很脏了。” 中年男人飞快低头,看向手腕上的木珠。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握住左腕,揉搓,再揉搓: “我这是花大价钱请来的——” “哦,已经很脏了,干不了活了。”沈乐抬手在木珠上轻轻一点。 指尖内力迸发,一道热流环绕一圈,就听见噼啪有声,小小的电流在珠子上飞快跳跃,一道道黑烟升起—— 中年男人脸色立刻白了。沈乐又抬手在他身上拍了拍,拂了一下,像是拂掉一点灰尘什么的。 中年男人浑身一松,就觉得整个人轻了两斤,腰也不酸了,肩也不痛了。他眼睛一亮,几乎就要跪下去: “大——” “给你个建议,对工作室的 师傅们好点儿。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我这笔单子,我付的钱分七成给师傅们,可以么?” 中年男人一张脸立刻苦下来。开玩笑,七成给师傅们,两成给云锦所当介绍费,十万块的单子,他自己就落一万块! 一万块够什么? 够花楼的折旧费啊,还是够场地的电费啊? 幸好场地租金还是比较省的,作为非遗传承,他这里算是扶持项目,免掉了很大一笔租金…… 但是沈乐静静地看着他,脸色淡然,似笑非笑。中年男人打个哆嗦,猛然反应过来: “可以!可以可以,您放心!” 有些人,你最好不要得罪,有些钱,你最好不要省,大不了从别的地方赚回来嘛! 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 沈乐耐心等了十天,也不知道接单的工作室,是用人歇机不歇的方式织造,还是用什么方式,总之,十天之后,他就如愿拿到了他要的缎子。 旧的、蛀穿了洞的妆花缎往上一铺,略微调整方位。经纬,花纹,严丝合缝,毫无偏倚! “好!” 沈乐轻轻鼓掌。这块妆花缎,各个细节都与原物一致,完全合用。 接下来,只要用现成的缎子,把缺损部分补好,修补工作就差不多结束了! 就能看到结局了,就能看到这幅画卷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了…… 第27章 沈乐:感觉我要春蚕到死丝方尽了! 78厘米门幅,一米长的妆花缎,直接用来裱画都绰绰有余,何况是用来修补原本缎子上的缺损。 沈乐小心翼翼,对照两块妆花缎的图案纹饰,用嵌补法进行修复。 先把一个连续纹样的循环找到,然后用透明胶片纸按在破损处,仔细描了一遍。笔迹要非常准确,一点也不能歪,不能斜: 要知道,这块妆花缎的经线密度,是每厘米16.12根,也就是说,笔尖歪一毫米,就歪出去了1.6根经线…… “蛀虫去死,蛀虫去死,蛀虫去死……” 沈乐一边描,一边嘀嘀咕咕。这些破损的地方,并不是一条直线,或者一个圆润的弧线,而是坑坑洼洼,跟狗啃的一样。 或者,比狗啃的还要细碎,根本就是虫子啃的! “大佬,真的不是我啃的啊!”边上抽屉里窸窸窣窣,蠹妖从废纸盒里冒了个头,哭唧唧地抱怨: “我只会啃纸,真的不会啃缎子!这些地方是自己烂掉的,和我没关系啊!” 沈乐:“……” 听起来有道理啊…… 他直觉地想要道歉。身边,彩光浮浮沉沉,兰妆嗤了一声,在透明胶片上落下光圈: 【你不会啃缎子,那些画绢是谁啃掉的?你不会啃缎子,画上的内容,你怎么能重复的?只会啃画绢,不会啃缎子,骗鬼呢!】 沈乐:!!! 所以我是被它骗了吗? 连一只文盲蠹妖都能骗我吗? 他飞快扭头,望向旁边的废纸盒。蠹妖又缩回了旧画纸底下,只露出半截细细的触须,继续哭唧唧: 【真不是我啃的……这个缎子比画绢厚那么多,我也啃不动啊!】 现在追究是不是它啃的也没意义了……就算是它啃的,也没法让它吐出来,蠹妖又不是蚕妖。 沈乐叹了口气,不再搭理他,把精力集中到描绘纹样上。 必须说,兰妆加入以后,描纹路方便多了。他不用自行看下面的缺损在哪里,只需要让笔尖勾勒出兰妆投影的线条,一笔一笔描过来就行。 最后,把拓样放到新织造的那块妆花缎上,百般移动,务必要让拓样的轮廓,在补配材料上逐点对应—— “好了!可以把这块补配材料裁剪下来了!” 裁剪是一件更难的工作。边缘处要严丝合缝,不能大于边缘轮廓,也不能小于边缘轮廓。 如果用剪刀,这个任务基本不可能完成,妆花缎稍微一软、稍微一抖,就可能让裁剪变样。 “你别急,别急。平心静气,手要稳,慢慢来。手术刀非常锋利的,相信它一定能切断丝线,你不必用太大力气……” 张老师紧紧盯着沈乐,声音又轻又缓,唯恐惊到了他,让他手一抖,直接划破了缎子。 要知道,这可是十万人民币一米的妆花缎啊! 十万一米! 还不算付给金陵云锦所,用以比对颜色、画意匠图、出上机图的那笔钱…… “手术刀能切断画绢,也能切断妆花缎。你别急,慢慢来,一点一点搞……” 沈乐搞得心浮气躁。之前切画绢的时候还没那么麻烦,画绢便宜,而且经纬线横平竖直,怎样都能切。 妆花缎的花纹繁密,稍微歪一点,这块花样就切废了,就要另外找一块相同的纹样来切! “蠹妖!” 沈乐累了半天,索性罢工。谁污染,谁治理,谁受益,谁负责。 既然是蠹妖啃的(或者他不能证明不是他啃的),那么,他就有义务做出补偿: “干活的时候到了!你过来,沿着这个拓样的边缘,把下面这块妆花缎啃下来!” 【什么……】蠹妖惊呆了。反应过来,就拼命拍打翅膀,拍得银粉簌簌而落: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来干!我咬不动的!】 “你就说你干不干吧!” 沈乐用一根小竹签把它挑起来,举到空中,和自己眼睛对视。 蠹妖望着两只巨大的瞳孔里,自己渺小到快要没有的身影,垂 头丧气,缩成一团: 【好的。我干……】 在巨大恐怖强者的威胁下,蠹妖发挥出来百分之一千的战斗力。它趴在缎子上,张开微不可见的小嘴,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一口一根丝线,一口一根丝线。不到一分钟,灵活的身体,已经绕着拓样游动了一圈,咬得干干净净! “干得漂亮!”沈乐大喜。他控制着力道,用精神力摸摸蠹妖——不敢用手指,怕把它摸死了——夸奖道: “没白养你啊!你稍等,我再做个拓样,还要麻烦你继续啃!回头给你多加点古画啊!” “……咳,沈乐,这些工作,能自己做的,还是自己做比较好。”一边的张老师看不下去了: 搞文物修复有那么偷懒的吗? 从刚入门的学生,到多年的老师傅,谁不是勤勤恳恳自己动手? 沈乐倒好,自己在一边闲着,活儿交给一只妖怪干! “咳……” 被老师鄙视,沈乐也不太好意思,硬着头皮想要解释。蠹妖已经跳了起来: 【我愿意做!我愿意做!大人能用得上我,是我的光荣,我愿意为大人工作!效率高,消耗省,百公里一张旧画纸!】 工作室里,嘻嘻哈哈的笑声响成一片。兰妆,红嫁衣,小墨斗,小油灯,发出了各种音色、各种音高的笑声。 兰妆还把蠹妖的话投影出来,给张老师看,顺便评论: 【张老师,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您就别管了。沈乐也不可能白养着它啊,是不是?】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折腾吧!” 张老师叹气,扭头,以免自己被活活气死。沈乐向他讨好地笑了笑,准备动手做下一个拓样。 不等他动手,一道彩光落下,在妆花缎上圈出大大小小几十个圈子。沈乐惊呆了: “兰妆!这么快你就比对好啦?” 【当然。】 彩光闪耀,得意地显示出一行字迹,旁边还附了一个笑脸。 沈乐无奈地叹口气,感觉自己越来越没用了,干比对不如兰妆,干裁切不如蠹妖。 张老师在旁边冷眼观看,终于觉得扬眉吐气,抓紧时间喷他: “所以你看,你自己也要上手啊。你要有足够强的核心技能,才能够指挥它们—— 不然,它们干活的效果你都看不懂,那不是随便它们折腾?” 沈乐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点头。他把破旧的妆花缎覆盖在新缎子上,挪移、挪移,确认兰妆勾勒出的圈子一点没错,严丝合缝。 然后大手一挥: “就靠你了!把这些地方裁剪下来,一点都不能错哦!” 至于裁剪下来的小块,放到各个定位点,嵌进缺失的位置。然后,就是沈乐的表演时间了: 左手一个放大镜,右手一个移液管,把丝素蛋白溶液一小滴、一小滴,滴落到缺损部位边缘。 用法术和精神力,引导丝线长好,经线对经线,纬线对纬线,底子上的花纹对花纹…… “唉,妆花缎的补缺,真是比普通绸缎麻烦多了……” 沈乐由衷感叹。普通绸缎,经线就是经线,纬线就是纬线,一横一竖,补上就完了。 妆花缎不行,它上面还浮着一层彩线,作局部挖花盘织,还要把这一段连起来。 连起来的位置还不能在表面,必须在背面,要用精神力“透视”,才能指引彩线连接。 沈乐折腾了半天,满头大汗,终于接续完了一个小块。 抬眼一扫,兰妆和蠹妖联手,已经切出了二三十个小块,大的半个八字大,小的绿豆大…… “行吧……今天就练我了是吧!!!” 沈乐唉声叹气,接了一天,又接了一天。真想有个蚕妖来帮忙打下手啊…… 感觉我都要化身蚕妖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春蚕到死丝方尽了,虽然不用我吐丝…… 他一口气接了足足两天。缺损总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坑坑洼洼,总长度相当不小。 整块妆花缎接好, 开始裱画。按照先镶左右两边、再镶天地头的顺序,将妆花缎一条一条,贴到画心旁边: 先在画心上贴距条,也就是两条厚薄适中的单宣纸晾干挣平,裁成的0.5~0.5厘米宽的小条。 这个就没法用原物了,之前裁画心的时候,已经裁坏了,只能用新的宣纸重新加工; 把距条贴在画心背面,等晾干、压平之后,将妆花缎贴到距条上; 然后镶旗杆边,捣边,贴夹口纸。所有工作完毕,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喂,这个覆褙纸,你确定要用原来的纸啊?” 合金大佬也冒了出来,盯着褙纸看。褙纸上坑坑洼洼,大大小小,一个洞连一个洞; 最重要的是,上面那些字迹,那些可能是阵法通行方式的东西,还没补全呢! “确定啊!” 沈乐紧紧盯着工作台旁边,墙上挣平的褙纸。褙纸上,杆子上,画心上,灵气流转,隐隐连成一体。 这个肯定要用原来的纸的,不然,对古画本身,损伤太大了! “那你等等啊!我找些朋友来,看看这上面的信息——我感觉,我已经快要找到那个地方了!” 沈乐对此并不介意。倒是张老师吓了一跳: “喂,怎么特殊部门的人,来了这么多啊!” 第28章 我只是个修古画的,要我去爬山找仙家阵法? 合金大佬与特事局的人,联系之早,联系之深,远远超过沈乐。 毕竟,合金大佬的口粮,日常要靠特事局供给,合金大佬弄出什么新版合金,与研究部门的沟通,也要靠特事局联络。 于是,当他把画卷、褙纸和金箔的扫描图发过去,表示“这里面有个秘密,你们帮我找出来”,立刻,就有人帮忙干活: 联络国画方面的专家、联络地图绘制方面的专家、调卫星图加以比对、联络阵法研究的专家破解褙纸记录……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倒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只是没有决定性的东西。 一听说沈乐要把褙纸拿来装裱,哗的一下,立刻就来了一群人: 有精干的制服男,有斯斯文文的学者,有虽然穿着便装,身上却一股香火味道,洗都洗不掉的长发老人: “沈先生,这幅画卷是您的,我们当然不会干预您对它的处置。但是,在您把它彻底装裱好之前,能让我们先研究一下吗?” 沈乐:“……” 不是,复印图,扫描图,你们不都看过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研究? “沈先生,研究实物,和研究复印件是不一样的。”负责和他对接的特事局成员,很郑重地向他解释: “实物上面,总会留下一些特殊的痕迹。比如用的纸,用的墨,比如绘画时候的笔法……所以,您完成装裱之前,能让他们看一看吗?” 其实我完成装裱之后,直接读取画卷的记忆,可能性更高…… 沈乐默默。说到笔法什么的,他就真的完全外行了,一点都不懂的样子。他求助地看向张老师,张老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笔法之类,光靠扫描和照片确实看不出来。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保留下什么秘密,但是,给他们看看也没什么坏处?” 既然没坏处,而且是合金大佬请来的人,沈乐也就闪身让开,请他们进去,自己悠悠闲闲地坐在门口看书。 反而是张老师更紧张一些,跟在这群研究者身边绕来绕去,不停地念叨: “不要开闪光灯啊!这些古书画都很脆弱,禁不起强光照的!” “唉,别摸别摸别摸!古绢非常脆的,一摸一个洞!” “别靠那么近!你呼吸都喷到画上了!——来来来,实在不行,你戴手套吧!” “别!别在这里点火!烟也不行!烟灰落到画上,也会伤到画的!——把它挪到手套箱里!隔着玻璃箱子,随便你怎么点火!” 沈乐实在忍不住了。这位道长,你是怎么想的,要用法术的方式来鉴定这幅古画? 就算用法术,你也别在离画这么近的地方烧符啊! “这古画的灵性你能感知到吗?”他伸手一拦: “你用法术探查,别伤害到它的灵性啊!” 道长有些尴尬。他就是感觉到了画上的灵性,又不太能和它沟通,所以才想燃个符,增强一下自己的感知力的。 被画的主人发现,点名询问,总有些不太好。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他使用法术之前,应该先打个招呼的。 “我……” “对了,你们现在,有什么成果了吗?大概圈定方向了吗?” 沈乐干脆打断了他的解释,主动询问。道长苦笑摇头,并不回答。 他是负责阵法方向的,到现在为止,还在孜孜不倦地补全褙纸上那些字迹,补得一个头两个大。 至于看地图,出实地考察,看看他们从卫星地图上确认的地方,有没有和金箔图画类似的山地,那都不是他的任务。 现在问他? 他能说什么啊! “沈先生,我们目前,暂时确定了三块地方。”与沈乐对接的特事局人员赶紧跟过来解释: “根据金先生给出的线索,以及卫星地图的比对,有三个位置比较可能。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没有找到阵法的入口……” “啥?三块地方?”沈乐茫然了: “哪三块?难道不是就辽东那一块吗?” “呃……” 工作人员为难地笑笑,左右望望。沈乐秒懂,主动离开工作室,走到前面一进的会客厅里。工作人员这才拿出平板: “第一块符合要求的地方,是在您所说的辽东,银州东北方向的山里。 第二块可能的目的地,是在归化城北的山区……” 啥? 那边? 沈乐脱口而出: “那里不都是草原吗?” 工作人员无奈地望着他。沈乐自己回忆了一下,“哎”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敕勒川,阴山下……” 唉,那第二块可能的目的地,就是金珠姑娘的活动范围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青年将领后来调到附近,他们经常见面,留下了很多共同的回忆。 而这些回忆当中,有一些东西,是他们要留给小金的……对了,小金后来跑到哪里去了? “那第三块呢?” “第三块……” 工作人员的脸色更古怪了。抽搐几下,小声道: “第三块,在河套附近……我们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会在那里,但是,就目前探查的结果看来,似乎可能性是最大的一个?” 沈乐也想不明白为啥会在那个地方。但是,反正和他没啥关系,反正他只是一个修画的,修复完古画,任务就完成了: “那你们慢慢找吧。对了,什么时候能把需要的信息收集完,我可以动手修复?” “这……” 工作人员满脸为难。这要看研究者的进度,他怎么知道? “能不能多给点时间?让我们多研究研究?您知道,特事局的资源也有限,真能多发掘一个秘境,对国家也很有好处……” 您都把国家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沈乐叹口气: “行吧,给你们三天——五天,五天够了吗?我修复这幅古画,也能得到一些信息的……” “您得到的信息,基本上都是金先生知道的——或者他经历过的,都已经告诉我们了。”工作人员苦苦哀求: “所以,能不能多给我们一些时间?也许,他们真能找到线索呢?你看,他们已经非常努力了——” 确实非常努力。负责研究书画的那位学者,弯着腰,眼睛死死盯在书画上,恨不得把人浸到画里面去; 一边看,一边手指悬在空中,作出虚虚捏着一支毛笔的姿势,在半空中划来划去: “这一笔……这一笔……这一笔……奇怪,这一笔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他身边的制服男举着个手机,一直在密集录视频。 学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不回答。他一个山头一个山头,一条山谷一条山谷,一笔一笔临摹。 临摹完了,突然发疯一样冲到工作台前,铺纸、磨墨,开始快速涂抹。 刷刷刷刷,一副青绿山水勾勒出来,立刻调了朱砂,在上面狠狠画两个圈: “注意这两个地方!这两个位置,笔法特别奇怪,要重点关注!” 沈乐:“……” 为什么我啥都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你不会国画。”张老师倒是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自己也铺开一张纸,刷刷画图。 他只挑出了笔法奇怪,不符合常理的部分,用墨线勾勒出来,画了个奇怪的图案: “来,这个东西,对你们有帮助么?” “有有有!” 道长扑了上来,两眼放光。他虚空划了两下,勾勒出一个奇怪的图形: “壁上土……霹雳火……沙中金……涧下水……这个指示就很清楚了!我跟你们说,你们就照着这个去找——” 跟着又是一堆沈乐根本听不懂的术语。制服男也听得非常痛苦,一边听,一边举起了手机在录。 录完,转文字,抓着道长一个字一个字校正过,直接发了过去: “行了,让前方的行动人员,按照您老的指示再找一找。如果能找到金箔相关的部分,就说明我们找对了!” 沈乐特别茫然地盯着他们看。看了一会儿,又拽了拽合金大佬: “你听懂了没有?” “没有啊!”合金大佬那张脸比他还茫然,甚至有些痛苦: “他为什么觉得我看得懂这个?他为什么觉得,我看到这些信息,能破解出他想留给我的消息?” 呃……可能他对你的智商,以及你的道法功底,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沈乐默默扭头。道长已经殷勤地把书画家拽到褙纸面前: “来来来,你再看一下这个。笔法什么的,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这么破的书法,怎么看得出 异常啊!” 有线索就好。前方行动人员带着无人机、机器狗、各种各样的装备,跋山涉水,在山沟沟里转了半天。 沈乐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定义“壁上土”、“沙中金”的,总而言之,三天以后,最新消息反馈了回来: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我们在辽东一带,那片山头里,找到了一个异常地区!现在就差打开秘境了!” 而且还是要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天气、特定的月相才能触发的秘境。 工作人员碰壁了三天以后,把希望放到沈乐身上: “沈先生,能不能请您过去看一看?上次我们合作得很愉快,这一次,您有什么需求,也可以尽管提!” 沈乐:“……” 什么? 我只是个修古画的,要我去闯仙家秘境? 第29章 想和你一起到天尽头,想和你一起长生不老 沈乐挣扎。 沈乐抗拒。 沈乐坚决不肯答应。 任凭特事局人员许下各种条件,他都是拼命摇头: “我暂时不缺钱啊!” “我也暂时不缺仪器!上次出那波任务,该买的,我都买齐了!” 我连显微电镜都买了! 特事局那位对接的同志,和匆匆赶来尝试刷脸的顾玉林对望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无奈。 这年头,不怕你想要什么,就怕你什么都不想要。有想要的,特事局上天入地,总能给你搞到——你总不见得想要个舰娘; 但是,没有想要的,彻底躺平,那就比较麻烦了。 好比一个大学毕业生,自己卡里有千万存款,本人又是个宅,不想谈恋爱,只想打游戏,这种情况下你逼着他出去工作…… 人家表示,我有钱,我给自己交个灵活就业社保,我就在家里躺平怎的? 这种情况下,除非父母拿鸡毛掸子硬是抽出门去,否则,他真能天天待在家里,从《明日方舟》打到《黑神话》,就是不肯出门。 早些年还有家长把孩子逼出门的。最近这些年,也有家长想开了: 家财万贯,找不到好工作,出去当人下人,忍不了那口气; 出去创业……拜托,败家的速度,还不如在家里躺着打游戏呢! 但是,要说之前给得太多了,那这话也说不出口。 沈乐一个编外人员,跟着出这么危险的任务,在巨大收获当中起了决定性作用。一个巨大的隐蔽型基地,值多少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没有机缘,这是想要抛头颅、洒热血来换,都换不到的东西! 一个实验室,一个仪器设备齐全的实验室,相对沈乐的贡献来说,已经算少了。再少,人家下次不跟你干了啊! ……现在的问题是,人家对手里资源满意了,也不跟你干了…… 特事局无语,无力,又不能直接把沈乐拖出去。他们只能努力哀求: “那……您在裱画的时候,能不能尽量使用可逆的方法。 ——我们去探索那个地方,如果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是个秘境,又不能顺利进去,好歹还能把这褙纸拆了,重新研究一下?” 这一点,沈乐倒是愿意的。如果要重新裱好,才能激起画卷的回忆,看到褙纸的完整内容,那么,以他的强迫症,少不得要把装裱拆了,再将褙纸里的信息给补上: “我想想啊……” 特事局带来的专家团,在沈乐这里研究了五天,终于撤离。而沈乐,也在张老师的指导下,开始最后一步的装裱: “什么?你要可逆?回头能拆开再补?你……” 张老师指导沈乐修这幅古画,也经历过各种奇怪的要求了,自以为可以心如止水。然而,听到这种要求,还是想打沈乐一顿: “所以你为什么不用新的褙纸?想要保存原有的褙纸,你可以把它单独保存起来,比如夹在玻璃板中间,放在恒温恒湿柜子里啊!” “老师……灵性,灵性……” 没办法,张老师只好平复心境,帮沈乐把关他想出来的装裱方法。简单来说,是在装裱画心的妆花缎周围,再粘一圈宣纸,把它面积扩大一轮; 然后,在褙纸周围,也粘上一圈宣纸,同样扩大面积。 这样的话,就可以暂时不用往褙纸上刷浆糊,直接把外面那层宣纸粘上,需要的话,外面的宣纸裁掉,里面那层,自然就能脱离了,不用再往上辛苦浇水…… “这种法子……勉强行吧。”张老师板着脸,不情不愿地点评: “只不过,外面的宣纸和内部相连面积太少,不太能受力,不方便挂起来。 还有,这样扩大面积,会比原有画轴宽一圈,原来那根画轴装上去很不好看,你确定要装?” 沈乐已经摩拳擦掌开干。不用往褙纸上刷浆糊,工序就简单了很多,工期也缩短了很多。 他大开大合,将画心和褙纸强行并拢在一起,覆褙,装天地杆,穿绳系带。 一边干活,一边就看见古画的各个部分,灵性很欢悦地闪耀了起来,快速融合,气息强度快速增长。 很快,所有部分的灵性拧成一股,如同海潮一样,扑面而来: 喂,终于有结果了吗? 终于能看到后续了吗? 沈乐放开心神,去迎接画卷传达给他的记忆。记忆画面中,青年将领已经蓄起了髭须,显得更加成熟,更加威严; 而钟金哈屯容颜一如往昔,只是多了几分贵气,也多了几分从容。 他们并马而行,在如云的帐篷当中穿行。这些年来,贡市的规模已经越来越大,帐篷占地越来越广,一眼望不到边; 而贡市上卖的东西,也已经越来越多: “卖茶叶啦——中原最好的茶叶,茶水碧绿,茶叶片片如雀舌,一杯入喉,清润如仙——要品尝一下吗?” “奶酪!奶酪!最好的奶酪!三岁口的母羊,刚生了小羊的第一批羊奶,醇厚香甜,吃一块,顶一天的饱!” “好马!这里有好马!草原上的马王,刚刚套来,还没驯服的!这位将军,我看您气宇轩昂,一定是位武艺高超的大将,要不要看一看我们的好马?” 草原上的牧民,中原赶来的商人,在这里陈列各式各样的货物,争相叫卖。 厚重密实的狼皮、熊皮、獭皮、貂皮,和颜色纷繁的各种绸缎,帐篷挨着帐篷摆在一起,阳光下焕为异彩; 风干的牛肉条,砸得结结实实的奶酪干,与一大袋子一大袋子的稻谷、麦粒、小米、高粱遥遥相望; 甚至还有草原上的马奶酒,与关内的烈酒摆在一起。 时不时的,就能看到做完了买卖的牧民,和关内的商人手臂挽着手臂,醉醺醺地从酒馆里面出来,拍打着鼓鼓的肚子唱歌…… “真好啊……” 钟金哈屯眼波流转,笑意舒畅。她的子民,草原上的牧民们,终于可以吃饱饭,穿暖衣,不用每次一到受灾,就战战兢兢地点着牲口的数目: 又死了一只……又死了一只……啊,活不下去了,这些羊,完全没法撑到明年这时候,撑到母羊下羔子、再撑到羔子长大…… 还是去抢吧!去关内抢一波,抢到了,就可以活下去,抢不到,把命丢在关内,也省出了足够的口粮,家里的老小可以活下去…… 现在不用了。有了每季一开、每月一开的互市,他们能及时卖掉牛羊,换来足够多的米面,撑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受了风寒,受了伤,他们能通过互市买到药材; 吃了太多的肉,胃肠不舒服,也能买到足够多的茶叶,浓浓一壶茶喝下去,就好了很多…… “是啊,真好。”青年将领也微微而笑。从小,他在父帅麾下练武,总是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噩耗: 哪里哪里又被入侵了,哪个哪个城池又被包围了,哪里哪里被抢走了多少人,哪里哪里,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幼,都被抢走了; 哪位叔叔,哪位伯伯,死在抵御入侵者的战斗中,或者死在出关追杀的战斗中…… “能一直这样安宁下去,真好啊。你看,这些百姓,他们多么高兴……” 和金珠分别以后,青年将领努力了三年,终于调到了大同,和钟金哈屯遥遥相望: 老情人时时相会是不可能的,但是,贡市开放的时候,出于巡视贡市的理由,一年还是能见上几次 边境有什么事情,比如有不听话的小部族进入边墙,烧杀抢掠什么的,大明这里有逃犯跑去草原什么的……双方首领,就要通信交流,难免还要见个面。 至于小金,那就更加幸福了,从老朋友那儿跑到新朋友那儿,再从新朋友那儿跑到老朋友那儿,一天可以打个来回。 白天在金珠这里大吃大喝,晚上跑到老朋友那里睡觉;或者白天跟老朋友打打闹闹,晚上回到金珠那里,趴在她的帐篷外面守夜。 除了运动量大了一些,需要更多食物以外,这日子,简直快活似神仙。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啊?” 小金懒洋洋翻了个身,举起爪子来舔。金 珠苦笑着给它抓了抓脑后的毛发,又给它挠耳朵: “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最起码公开是不可能的。” 她是草原上的王妃,他是明国将领,偶尔会面不会有人说什么,公开在一起,那就是挑战这个世界的规则。 只要现在这样就好了,只要这样遥遥相望,知道彼此在做什么,知道他们能够互相提供支撑,就很好了…… “对了……我要调走了。”已经不再年轻的将领轻声道。金珠微微一怔,扭头看他: “调走?去哪里?你……” 可以不走吗? “西边有叛乱,当地的将领压不下去,朝廷调我过去。”男人微微叹息: “抱歉,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这样吗……” 金珠目光一点点黯淡下来。她转身望向北边,望向那蔓延到天际的草原尽头,一片淡青色的山峦: “我还想找个机会,和你一起去一个地方呢……据说,那里有仙家妙境,有人从那里拿到了奇妙的东西,能够长生……” 第30章 这是我的兵马,我的城池,我的铁浮图! “长生?” 已经不再年轻的将领望向北方,眼眸深沉。金珠急道: “是啊,长生!你看——” 她从胸前托起一串长长的金链,掰开链上系着的银盒,托出一颗拇指大的明珠。 那明珠在银盒当中流转不定,烁烁发光。 第一眼看过去,仿佛是金色,第二眼看过去,又像是银色,再定睛细看,仿佛无色透明,又仿佛凝聚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色彩。 将领微微倾身,在马背上凑近了一点,伸手想要去摸。 指尖距离那颗明珠还有一尺,一股尖锐的疼痛,已经刺得他手指一抖。缩回来看,指尖上皮开肉绽,鲜血长流。 哪怕隔着一尺远,也被这颗明珠散发出的力量,割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仙剑?”他死死地盯着那颗明珠,呼吸急促: “不,剑丸?” 那可是剑丸啊! 是一线剑气,势如奔雷,须臾千里,取人头而还的剑丸啊! 他一直以为那是小说家言,原来,真的在这个世上存在吗? 沈乐也睁大了眼睛。他拼命踮脚,甚至努力跺地让自己飘起来,伸手去摸那颗明珠。 手指伸过去,哪怕在记忆当中,他都看到了指尖的轮廓微微透明,微微扭曲,仿佛那剑丸隔着时空,都有干涉到他的力量。 沈乐正想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把那颗明珠抓起来,边上忽然传来了低低一声兽吼。 他吃了一惊,退开两步,赫然看见青年期合金大佬四爪紧紧抠着地面,仰头怒吼: “嗷呜——” 吼叫声激烈深沉。金珠吃了一惊,赶紧关闭银盒,扭头安抚: “小金,怎么啦?这颗剑丸很危险吗?” “我要吃!我要吃!给我吃它,我保护你十年——不,二十年,不,三十年!” 合金大佬用后腿支撑着身体,人立起来,嗷嗷直叫。金珠微微一笑,把目光转向身边的男人,男人却扭过了头去: 这个消息,如果传到先帝——不,先先帝的耳朵里,他肯定为之大喜。调整用兵方向,大军北上,直接压过草原,干什么都有可能: 毕竟,先先帝御极46年,倒有至少一半时间沉迷修道,沉迷炼丹。 那位“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的道君皇帝,如果他听说有长生的消息,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性,一点点疑似的证据…… 他绝对会尽最大的努力,把那个地方抢到手,再掀起连天战火也在所不惜! 可是……今上,只有三十岁,还没到用尽全力,只为延长一点点生命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他哪怕上表密奏,请求为皇家探寻这个秘境,得到的答复,恐怕也是严词斥责,命令他立刻领兵出战,不许在这里磨蹭! 运气差一点,可能就是扣一些“包藏祸心”、“丧心病狂”之类的帽子。直接问责,直接罢官啥的,都不是不可能…… “你给他吃吧。……我用不上。” “纳日苏!”金珠催马转了一个角度,轻轻唤他: “你不用” “抱歉啊……军情紧急,我得尽快出发了。”他转过脸,不敢看女子失望的目光: “河套叛乱,连克数城,周边几省震动,平叛军进展迟缓,上面急调我去……等平叛结束,我再来看你,我一定来看你!” “等等!” 金珠在后面叫道。男子回头,她托起银盒,靠向男人的战马: “你要带小金过去吗?要打仗了,要他保护你吗?” “……不用。这一仗主要是指挥,不用我亲身上阵。倒是你在草原上,身边要有足够强的 武力……小金,好好保护她,好么?” 小金用力点头。男子不放心地看了它一圈,又回望金珠: “你可以吗?我不在这里,万一朝廷调一个有敌意的守将过来……” “没问题。”金珠胸有成竹地微笑。她微微转身,回望北方。那里,有她的部族,有她的势力,有她的——城池! “你看!” 她将马鞭举过头顶,随意挥动几下。远远的,一声鸣镝,马蹄如雷而来—— 沈乐倒抽一口冷气。奔过来的哪里是骑兵,分明是一道钢铁城墙,头盔,重甲,马甲,冷森森反射着阳光,手中长刀明亮如冰雪。 铁浮图? 这种具装铁骑,他所知道的,只有铁浮图! “这是我的兵马!” 金珠骄傲仰头。男子双眼微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面前的骑兵,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去了,你一切小心——记得,对朝廷恭顺,莫起边衅!” 他疾驰而去。小金跟在后面,高大的身躯犁开一条草浪,呜呜乱叫,几次都差点把脑袋伸到了马屁股上。 男子座下战马被异兽气息慑得腿软,男子只好跳下马背,抱着小金的脑袋,摸了又摸,盘了又盘: “你要跟我去么?——不要?你吃了这颗剑丸,正好能再长一截?知道了,那你好好等在这里,等我这一仗打完,我来看你!” 他扬鞭而去,身后,小金长啸一声,风卷云动,久久不息。 然而,小金在草原上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等到他吃掉了那枚剑丸,又吃空了金珠给他的金盘、金碗、金杯,甚至钻进附近大庙里,把佛祖的金身都啃了个中空; 等到草原上有部族掀起叛乱,金珠带兵平叛,小金跟在她身边保护,甚至为她当了一把坐骑,引来“圣母菩萨”、“文殊狮子”的欢呼; 等到草原上的野草由黄变青,由青变绿,由绿变黄,再由黄变得枯萎凋落,蒙上厚厚的一层白雪,他最初的朋友,那个用自己的佩剑喂养他的朋友,还是没有回来…… “没劲……” “没劲……” “真的好没劲……” 小金趴在巨大的帐篷外面,用前爪一下一下扒拉着地面,嘟嘟囔囔。好半天,金珠悄然踏雪而出,在他背上坐下,摸摸他耳朵: “怎么啦?在等纳日苏吗?——要不然,你过去看看他?” “我不去。说好了在这里陪你,保护你,保护你三十年。”小金蔫头耷脑地团起来。 吃下那枚剑丸,他个子没有变大,毛发却流淌出丝丝锋锐,往地上一趴,周围三尺地面自然干干净净,不见片雪: “那个家伙,说好的打完仗就回来……打完仗也不回来,跑到东边打倭国去了…… 我驮着他,跑到那个有剑丸的地方,明明只要一天,他连一天的空都抽不出来……” 抱怨着,抱怨着,他忽然一愣,耸身站起。金珠猝不及防,差点被他掀了一跤。 她连退几步,靠在帐篷上,就看见小金快速地吸着鼻子,身上金属色的毛发一根根炸起。 每一根毛发上,都流淌出了丝丝尖锐气息,割得身边的冰块一片片碎裂,一片片轻轻飞起: “他有危险。”小金慢慢俯下身去,四腿蜷缩,紧绷,摆出一个猛兽捕猎之前,伏在地面,准备飞扑的动作: “他……有危险……” “纳日苏?他在哪里?” 金珠微微一凛,提着裙子,奔向异兽的方向。不等她奔到,小金纵身一跃,冲进风雪当中,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外。 沈乐也跟着纵身一跃,险险跟上,抓住青年合金大佬的毛 发——或者,也许没有抓住,只是被古画的力量带着前行。 向前、向前,身边景物模糊着拉出一条虚线,那个视觉效果,感觉坐在高铁上都没这么快。 然而小金似乎还不满足,或者说,他感觉朋友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而双方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很远…… “那你也不能飞啊……” 沈乐本能地为他担心。飞的话也来不及吧?打倭国的话,隔着一两千公里,飞机都要飞好几个小时呢! 小金似乎对这个距离不太敏感,又或者,只能凭本能感觉到朋友的方向,却没法准确定位。 沈乐趴在他身上,忽然感觉到他停步,仰头,发出长长的一声咆哮,爪子用力在地面上扒拉了几下—— 然后,沈乐就觉得自己猛然往下一沉,身边光影飞掠,像是被塞进了一根长长的管子,又被高压气流猛然喷了出来。 再睁开眼时,身边喊杀连天,刀枪并举,已经置身于战场中央,时不时还听到密集的爆炸声传来,却是敌我双方,都有火器。 而小金心心念念的朋友,已经跌下马背,正倚着一匹死马,挥舞长刀,大呼酣战,明显已经到了极危险的关头! “嗷——” 小金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他笔直冲向自己的朋友,俯身,屈膝,低头一拱,就把人拱到自己背上。 再站起来的时候,赫然已经是一头半丈多高、三丈多长的猛兽,周围敌人刀剑砍上去,乒乒乓乓,立刻就折了一片! “小金!”中年将领低头惊喜。他不及再说第二句话,已经高高举起长刀,提气大喝: “天佑大明——” 战场上猛然响起一阵欢呼。中年将领长刀向前一指,小金奋力前冲,转瞬,就和一支明军精兵会和,带着他们踏破了敌阵! 第31章 为什么你会觉得,合金大佬会想到把画拆了? 大军入伏,主将坠马。 这种大坏特坏的局面,本来周围的明军已经心惊胆战,只凭着一股血勇拼死奋战—— 千钧一发之际,异兽现身战场,驮起主将,全力冲锋。 一边冲击,一边张开大口,周围刀枪剑戟化作一道钢铁旋风,源源不绝,投入它的巨口! 见到这一幕,战场上的所有明军,都是又惊又喜,士气大振。 他们高声呼喝,迅速结成队形,挥舞着马刀,举起三眼火铳,跟在主将后面,汇聚成一道浩浩荡荡的洪流。 与此同时,对面的倭寇则是士气大跌,一面面旗帜摇动,潮水般向后退去。 明军正要追击,倭寇丛中,忽然闪出几个白衣高冠,手持折扇的男子,踏着奇异的步调,翩翩起舞。 不等明军攻击的锋矢推到近前,那几个男子当中,猛然响起一声咆哮,一头似蛇非蛇、头颅众多的异兽,腾空而起,裹挟着黑云扑下! “我擦!” 沈乐怒骂。倭寇不讲武德!居然把他们的八岐大蛇带出来了! 这种普通人为主的战场上,八岐大蛇,那不是嘎嘎乱杀? 八岐大蛇的攻击狂暴,刚猛。才一出现,就在沙场上掀起一阵旋风,黑风,火焰,黄沙,夹杂着浓浓的硫磺味道,覆盖整个战场。 黑风当中亮起几对灯笼一般的红眼睛,裹挟着旋风扑下,竟然敌我不分。倭寇,棒子兵,明军,都在这黑风怪火中惨叫—— “你后退!” 青年合金大佬也感受到了八岐大蛇的威力,耸身一抖,把自己朋友掀下脊背,狂奔而上。 一边奋力奔跑,一边仰天长啸,身躯快速膨胀,高度由六尺,而八尺,而一丈,最终,化为一只丈许高,三丈多长的异兽。 全身反射着金属光泽,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一脚下去,山摇地动! 沈乐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坦克吧? 这绝对是一辆坦克吧? 这么凶的一辆坦克,全速冲击,全险半挂也吃不住吧!!! 而合金大佬的变形还没有结束。奔跑之中,周围的武器,铠甲碎片,箭头,各种各样的金属,快速向它汇集。 能吃下去的就吃下去,暂时吃不下去的,就贴附在它身上,把它打扮成了一个枝枝丫丫的金属刺猬。 每一根利刃尖端,都闪烁着尖锐的寒光,吞吐不定,像是给利刃增加了一段光剑,仅仅是看着,沈乐就有一种眼睛被刺痛的感觉。 它一头撞进黑风当中,所过之处,血浪翻飞,骨肉成泥! “嗷——” “嗷呜——” “吼!!!” 咆哮声越去越远,搅动黑风。 八岐大蛇已经顾不得攻击士兵,俯下身,八条巨大的身躯卷住黑风火焰,绕着合金大佬急速旋转,不停地勒紧、缠绕、消磨。 黑风当中,一片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声音,伴随着钢铁折断、飞出的声响,听得整个战场都心惊胆战。 渐渐地,两军分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疯狂旋转的八岐大蛇,以及黑风中咆哮冲击的金属妖怪身上—— “退后!” “退后!” 双方将领呼喝着,叱骂着,收拢己方队伍。 沈乐很想靠近观看妖怪大战,却被记忆锁定在将领身边,只能跳上马鞍,努力踮脚去看。 惊心动魄的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黑风裹着异兽越转越远,终于,浸入江水,消失不见…… 这一场战斗,倭寇以数万兵力设伏,意图歼灭明军五千大军,最后却是网已破,鱼未死。 双方各自收兵,相隔十数里安营扎寨,整顿兵马。中年将领清点损伤,安抚士卒,所有工作完成以后,独自站在帐外,遥望南方: “小金……” 小金怎么样了? 虽然他冲上去的时候看着很强,但是,那明显是临时爆发的啊! 因为爆发,才能顶得住那个黑风多头怪,爆发的力量用完了,恐怕就要糟糕了! 那么多人,好几万倭寇,一人一刀,小金哪怕刀枪不入,都能给砍秃噜皮! “小金,你现在怎么样了……你在哪里……你受伤了吗?要我想法子去接你吗?” “呼,呼……可累死我了……” 旁边的草丛忽然动了一动,窸窸窣窣,爬过来一个 猫咪大小的小家伙。中年将领喜出望外: “小金!” “呼……是我。”小金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身上东一道西一道,亮闪闪的,全是金属被刀砍过的痕迹: “那家伙不要脸!自己跟我打,打不过,就把我拖到水里!我直接就沉下去了!他还让那些家伙一起来砍我—— 幸好我拼死干掉了召唤他的那些人,把他送走了,要不然,我今天就直接完蛋在这儿了……” 中年将领来不及慰问,赶紧金盔上的饰片,剑鞘上的金环,甚至铠甲上的金兽面、金吞口,一样一样,递到小金嘴边。 小金狼吞虎咽,吃了好半天,身形从猫咪大小增长到了中华田园犬大小,那些亮闪闪的刀痕也消失了,这才满足地瘫倒在地: “呼……可算缓过气来了。哎,你帮我跟金珠说一声,我消耗太大,暂时不能去保护她了,要找个地方去吃吃吃……” “你去哪儿?要我派人跟当地打招呼么?” 中年将领蹲下来揉揉朋友的脑袋,摸摸他的耳朵。小金就地翻了个身,四脚朝天,让朋友替他揉肚皮: “不用!我这次去倭国,我打听到了,他们那里有个特——别大的银矿,特别大!还有很多金子!这次过去,我要吃到成年再回来!” 倭国的银矿……石见银山吗?沈乐微微笑了起来。 那座巨大的银矿,据说产量达到了当时世界白银产量的三分之一,可以和南美洲的波托西银矿相提并论。 而且众所周知,银矿当中,一般都会伴生金矿,金银俱全,这么大的产量,足够小金吃到饱了! “你……” 中年将领却显然不能放心。他揉揉小金的肚皮,又去按它的爪子: “你这样过去可以吗?会不会惊动今天那个家伙?那边可是他的老巢……” “没事儿!”小金懒洋洋地又翻了个身,让朋友替他挠背: “我变得小小的,悄悄的过去。那个大家伙,他只能飘在很高的地方,或者藏在烂泥里,我往矿山里一缩,他打不到我!” 中年将领再怎么担心,也只能目送朋友跑进黑暗,消失不见。 这一战后,倭寇的气焰终于被压了下去,收束兵马,展开对峙。 次年春天,他又派自己的弟弟和另外一位副将,率领敢死队700勇士奇袭倭寇粮仓,烧毁粮食数十万石。 此役,明军掠地千里,横扫半岛,收复三座最重要的城市——其中两座,是后世南北棒的首都…… 这一役后,中年将领立功勋,受赏赐,意气风发。然而,他再也没有能够见到金珠,也再也没能见过他的朋友小金—— 他被调回他们家族的起家之地,接替他父帅镇守辽东。 眼看着自己鬓边一点点多了白发,挥舞长刀的力量一点点减弱,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金珠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我想和你一起去那个地方……” “据说,那里有仙家秘境……有人从那里得到了珍贵的东西,或者可以长生……” 我想,和你一起长生…… 现在,我是明朝的将领,你是草原上的女首领。身份相隔,关山难越,我们完全不可能在一起; 但是,如果成仙了呢? 如果长生了呢? 如果得到了长生的奥秘,等我们八十岁了,一百岁了…… 也许,我们可以抛却身份,像那些仙人一样,把一套衣冠、或者一根手杖变成自己的模样,代替自己葬入棺中,自己逍遥于尘世之外? 身为辽东的镇守者,他的希望,几乎就是整个辽东的号令。只要悄悄透露出一点想法,没多久,便有人向他报告: “大人,有消息了……有参客在老林子里,发现了奇异的地方……” 第一轮,第二轮,甚至第三轮,都不用他自己过去,自有他手下的心腹将士,奇人异士为他探路。 直到探明了那个秘境的所在,他才准备亲身出发。而出发之前,他用尽自己能想到的方法,为小金,也为金珠,留下了进入秘境的道路: 那幅青绿山水,绘下他和金珠曾经的愉快相处,而那一队举着红旗的骑士,标出了进山的道路; 空心紫檀木画轴里的金箔,标明进山之后,达到那个秘境外围的详细走法; 而褙纸上的阵法解密,是最后一份秘密,只有拆开画轴,才能寻到进入秘境的 方法…… “小金……如果你来得及回来,如果你能看到……请你把这个画轴带给金珠,你和她,她和你,一起解开这个秘密……” 也许,金珠能够赶得上过来,能够和他一起得到长生; 而小金,也能如愿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家乡,能够和他的亲人团聚? 记忆到此结束。沈乐呆呆地站在工作台前,吐槽不能: 第32章 画卷大爷,您能告诉我您画的是哪里吗?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啊!” “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给我留消息啊!”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估我的实力——他都没跟我说,这画是要拆开的!!!” 合金大佬郁闷地在地上转来转去。沈乐心疼地盯着他脚下的地板,盘算着这地板什么时候又要修了—— 这是他的工作室啊! 实验室啊! 祸祸成这个样子,回头房间的洁净度、平整度一下降,很多活儿就没法干了…… 话说,一样是蹭地板了,您干脆给我抠个大的出来成么?不指望您抠栋别墅,抠个三室一厅出来也行啊! 但是很遗憾,合金大佬是不可能给他抠个三室一厅的——人家最多会掏一捆现金给他,让他出去买个三室一厅。 沈乐只好主动把话题带开: “所以呢?所以他给你留了什么话?你又是什么时候收到的?后来呢?” “后来……” 合金大佬蔫哒哒地坐了下来。他随手摸了把钢尺,“咔嚓”啃了一口,又在沈乐心疼的目光里讪讪放下来。 沈乐无力地挥挥手: “啃吧啃吧,随便啃。我再买一个……所以,后来呢?” “后来我在银山里吃了好久啊!那个倭寇妖怪打得我好痛,我当然要把损失吃回来,再吃够了才行啊!” 合金大佬满脸的理直气壮。沈乐好奇: “那你吃了多久?” “这个……”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更何况,合金大佬根本是钻在山洞当中,什么四季轮转,他连昼夜交替都没有感觉。 吃,吃,吃,敞开肚皮吃,吃到体型从小小一只黄狗那么大,恢复到半丈高、三丈长,再膨胀到八尺高、五丈长。 他狠狠打个饱嗝,终于觉得吃够了,从银山上偷偷跑出来,漂洋过海,回去看自己朋友: “然后,我就只收到了这么一幅画,是他留给我的……让我保护金珠,金珠可以离开的话,让我保护她去那个秘境,和他在一起……” “那么,他找到那个秘境了吗?他得到长生了吗?” “我不知道。”合金大佬丧气地趴倒在桌上。如果他现出原型,沈乐怀疑,他能四脚着地直接趴下来,再挠个坑埋了他自己: “他去探索那个地方了,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对外的消息是,鞑靼人大军压境,他带兵浴血奋战,战死沙场……朝廷最后安葬的,是他的衣冠冢……” 他哀伤地趴了下去: “他留给我的就只有那幅画……那幅画……我猜不出来他说的是哪里,我拼命找,找不到,金珠也请人看了,也找不到……” “那,金珠后来,没有找到那块地方吗?” “没有……我一直陪着她,一直陪着她,陪到她渐渐老去,陪到她寿终正寝……我看着他们把她安葬,看着明朝派人来祭奠她,可那再也不是他了……” 而那位牵挂着金珠的,从少年起就爱慕着她的男人,到底是走在她的前面,还是陷身于秘境之中,没法出去也不知道她的消息…… 合金大佬不知道,金珠也不知道,没人知道。 也许,前方的探索人员,在找到这个秘境的同时,能够解开这个秘密? 虽然,这秘密对于过世几百年的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只有曾经认识他,曾经经历过这段岁月的妖怪,还在怀念着他的朋友…… 沈乐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站起来,安慰地拍拍合金大佬,顺手把他推开: “好啦,至少你现在知道那个秘密了,还有人帮你去找了。——来,让一下,我把这褙纸上的缺损部分补好。我终于知道怎么补了!” 他刷刷几下将磨墨挥毫,笔走龙蛇。一字字细细描摹,下笔却是毫不犹豫。 合金大佬两手按着桌面,伸长脖子,用力观看: “哎,你确定你补的是对的?可不要写错了啊,写错一个字,我们在阵法里面,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补得没错啊。】一个细细的,很小很小的声音,替沈乐回答。合金大佬微微吃了一惊,左右张望: “谁?谁在说话?” 【我啊……】 【那张画啊!】 【你面前的画啊!】 【你没看到吗?】 【这么大一张呢!】 房间里,好几个声音七嘴八舌地回答。有的清脆,有的从容,有的沉稳,有的迫不及待。 最着急的还要数小油灯,从房顶上飘下一团银光,贴着画面急速低飞,绕来绕去。沈乐不得不拿起亚力克大尺,横着把它拍出去: “离远一点儿!你吓到它了!” 没看那幅画都瑟瑟发抖了吗?如果不是四面都被镇尺压着,它简直要自己缩起来,卷成一卷了! 【啊……哦……沈乐你不喜欢我了……】 小油灯哀伤地转了两圈,用一种刻意放慢的,感觉在cos《天鹅之死》的节奏,一点点向下沉去,沉入地面,消失不见。 沈乐好气又好笑,索性扭头不理他,向合金大佬说明: “这画的灵性已经强了很多了,它能够给我指引,判断我写上去的东西对或者不对。迄今为止,我写上去的,它都说没问题。” “那就好。”合金大佬长长地吁了口气。他闭嘴站在旁边,心急火燎地盯着褙纸,等待沈乐一笔一笔往上写。 刚写完,他迫不及待地搬了个凳子站到上面,咔咔拍照,咔咔给前线人员发过去: “阵法通行说明补全了!沈乐补的,你们当心一点,研究好再前进,有问题速度退出来啊!实在不行,叫我过去!” 前方给他发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沈乐好奇: “不是都有无人机趟雷了吗?” “无人机也不是什么都能扛的啊!”合金大佬满脸悲催: “阵法这种东西,各种各样的功能都有啊!来个问心阵什么的,勾引心魔什么的,无人机也好,机器人也好,它都预警不了啊!” 沈乐:“……”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他默默等褙纸干透,上墙挣平、刷浆糊、裱画、一步一步做下去。活儿还没干完,合金大佬就接了个紧急电话: “大佬,我们打开秘境了!——现在的问题是,阵法不太好走,照着说明都走不过去……您看,您能不能来一下?” 合金大佬:“沈乐,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看下?” 沈乐严词拒绝,绝不肯挪动一步。看着合金大佬一步一回头,走出大门,飞快关门返回: 干活干活! 就差最后一步了! 覆褙,把檀木画轴拆开,金箔地图卷巴卷巴重新塞进去,装天地杆,穿绳系带——完成! 往墙上一挂,多漂亮的一幅画啊! 沈乐拖了把椅子坐下,仰望画图,微微而笑。虽然这幅画看上去还是旧旧的、黄黄的,和记忆中看到的崭新样子不能比; 虽然这幅画从设色到构图再到笔法,看不出什么特别美的地方,用张老师的话说,是“三流画匠拙劣模仿徐渭的结果”; 虽然这幅画不完全是靠他能力修复,严格来说,是在张老师的指导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但是,这幅画看上去,就流转着一片让人舒服的气场。画心中央,少年男女相对的那一片,淡淡的粉红色悄然氤氲,是他们的初心和爱恋; 画面上方,那一片重重青山,和青山更远处的绵延草场,氤氲着更加厚重,更加广博的气度。 那是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相知,相信,相望,为彼此打算,却始终不曾逾越; 那是男子连年征战,东至半岛,西至河套,扫荡大敌,连战皆捷的铁血生涯; 那是女子身不由己,嫁了数任丈夫,从一个只身出嫁的少女,到一个手握数万精兵,一座城池的草原女首领,波澜壮阔的人生; 那是他们隔着边关,遥遥相望,草原上三十年不起烽烟,和平而繁荣的岁月! 沈乐长长地吁了口气,心情灿烂。画图上,一片片灵性腾起、旋转,终于,第一次完全融合在一起,射出大片彩光: 【啊……这里真美啊……】 一个轻轻的、细细的声音,响在沈乐心底。 非男非女,非老非少,然而又清透,又辽远的声音,飘飘渺渺地响了起来: 【他说,希望有一天,草原上可以不用再打仗,永远永远不用再打仗,大家开开心心,唱歌跳舞……】 【她说,希望有一天,草原上的女孩儿,都不用被逼迫着嫁人,不用被逼着嫁给自己的继子、自己的继子的继子……】 【这一天,终于到了,我终于看到了……】 沈乐:“……” 所以我这段时间,辛辛苦苦搞修复的时候,你都在看什么? 都在和小油灯,小木偶,小墨斗他们,一起看新闻、看电视剧、看长短视频吗? 您有这个认识世界的时间,您能拨冗先告诉我,您画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吗? “所以,你画的是哪里?” 【啊……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 画卷悠悠闲闲地,说着让沈乐头晕的话: 第33章 画卷你给我消停点!你是想反杀我吗? 沈乐瞪着面前嘀嘀咕咕、不停自言自语的画卷,又尝到了一肚子槽没法子吐的郁闷。 我辛辛苦苦,折腾几个月把你修好,其间贴了大量人力物力,砸了不知多少钱,还让张老师骂了不知道多少次。 就这样,把你从七零八碎,满身霉点,修复到光鲜亮丽的一张完整画作,从只有淡淡的灵性,修复到可以卷动、可以说话—— “而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 沈乐小声吐槽。画卷沉默了一会儿,上面的彩光激烈闪动,延伸至整个房间,像是在和兰妆、红嫁衣,以及其他各个器灵交谈。 好半天,这张画把自己卷了一卷,下半截抬起,扭动成一个鱼钩的形状,脆生生叫道: 【义父!】 沈乐一阵眩晕。 那是教父,不是义父……你们这些小家伙,到底给这张画灌输了什么东西啊? 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进入“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郁郁久居人下”—— “老贼,欺我太甚”—— “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这个循环啊? “你把你自己垂下来!贴着墙展平!”沈乐只能这样吐槽他: “你以为你在练男子体操啊?做这个动作,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在单杠上翻几个身,然后没站稳掉下来?” 【义父,我不是这个意思……】画卷委委屈屈回答: 【我是想鞠躬来着……但是上半截固定住了,拉不上去,只好把下半截卷上来……】 “行了,别叫我义父!也别叫我教父!”沈乐越发头疼。画卷缩了一缩,小心翼翼询问: 【那叫您什么?】 “什么也别叫……算了,你别跟我说话了,我要打坐一会儿……再说话,我怕我自己气死……” 他往后倒退几步,在工作室一角,特地镶嵌了聚灵阵的木榻上坐下。 凝神,调息,周围的器灵们似乎也知道主人不能被打扰,一个提醒一个,渐渐都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空调悄然吹出丝丝冷气,帮助主人安心凝神。沈乐轻轻吸气,轻轻吐气,很快,便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定境当中: 和上次入定的时候一样,他内视己身,便看到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无声循环着内力。 而这内力滚滚涌入丹田,被丹田中的金色圆球吸入,旋转,再吐出。 每一次旋转,内力仿佛都精纯了一丝丝,也增长了一丝丝,而金色圆球也跟着凝实了一点点。 虽然幅度很小,接近微不可查,但是,那也是在增长啊! 他的体质,力量,精神力,各种各样方面的增长,就靠这个了! 而且,每隔一段时间,还有额外的大笔进账。沈乐信心满满,抬手按住铜片,让它紧紧贴住自己胸口。 果然,一股热流从铜片当中,涌入沈乐经脉,循环着,流转着,触达四肢百骸,再归入丹田的金色圆球: “咦……这次怎么这么少啊……” 铜片颓了? 不肯给好处了? 还是说,这次修复古代画作,主要是张老师的工作,我只是个在他指导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工具人,铜片公正地评价了我的工作? 沈乐瞑目打坐,努力吸纳铜片这一次给的力量——修复一样老物件,让其恢复完整、升腾灵性,铜片给予他的反馈。 转了三圈,又转了三圈,沈乐不得不悲哀地承认: 铜片给的力量并不算少,对比修复红嫁衣、修复罗盘、修复妆奁盒来说,基本上没怎么变; 但是,这点儿力量,对比他在山君洞府里、地脉节点上吸收到的,在罗盘附近海域吸收到的,那就太少太少了。 至于他在红嫁衣指出的那片海域,拼死拼活修补上天地屏障的缺陷,铜片本身的增长和给予他的反馈,那就更加不能相比—— 那是多么丰厚的一笔馈赠,多么强大的一笔力量啊! “唉,果然是等级高了,原来的那点儿经验值, 不够看了么……” 沈乐懊恼叹气。丹田的金色圆球,可能是金丹吧——姑且叫它金丹好了——能吞吐的力量,是原来经脉的百倍不止; 这点儿力量倒进去,不说杯水车薪吧,也就比若有若无好一点儿…… “那么,不给我力量,也给我点别的啊!”沈乐郁闷地沟通铜片: “比如说新的符篆,比如说别的法术,比如说药物配方之类——随便什么,好歹给点儿成么?” 铜片微微震动了一下。丹田当中,悄然出现了一颗又一颗的光点,轻轻震动,仿佛想要表达什么。 沈乐凝神内视,不得要领。好半天,光点越来越多,他才恍然大悟: “这……这不是铜片给我的符篆么!虽然还没有完成,已经能认出来了!——所以,这是要我把它补完么?” 补完它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但肯定也没有坏处。 既然这是铜片引导的,沈乐就顺它的意,引动内力,凝聚光点,把它们勾勒成符篆的形状: 第一枚符篆完成的时候,金色圆球猛然大亮。符篆在空中漂浮片刻,乳燕投林一般,忽然一头扑进了金色圆球当中: 随后,它就印在圆球表面,随着圆球轻轻转动,仿佛融为一体了。 ……所以这到底是图啥? 沈乐试探着引动了一下圆球上的符篆,随即大喜。再也不用每次想要施法,每次劳心费力地勾勒符篆了! 再也不用每次战战兢兢,担心这一笔画错了、那一笔又画错了,还要被兰妆嘲笑,还要让兰妆替他画符了! 铜片给的符篆,印在金丹里面之后,只要稍稍引动金丹,就可以直接引发它的力量,如果有几个的话—— 同时引动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都没关系! 沈乐精神大振,一口气把四个符篆全部勾勒出来,全都塞进金丹当中。 还要继续沟通铜片,向它索取新的法术,已经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精神力消耗过度: 算了算了,铜片总是在那里的,又不会跑掉,还是……早点睡觉吧……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沈乐背着手在大宅里走来走去,从东路巡视到西路,从第一进巡视到第三进,想要找出一些需要修复的地方: 蚊子腿的肉也是肉,不能因为有大笔进账,就忽视了这些微小的收入。 嗯,东路第一进,合金大佬之前住的地方,地砖有些开裂,要想办法修复——或者买新的地砖来替换; 西路第二进,大宅正堂的屋顶上,长出了一些杂草。这对屋顶的害处非常大,要尽快清除掉,以免草根撑开屋瓦,造成房子漏雨…… 沈乐吸气,躬身,纵身一跃。内力触达双腿,他又像第一次尝试腾跃那样,轻飘飘地站上了屋顶。 弯下腰,一根,两根,拔起杂草,挪动瓦片,清理,重新盖好瓦片: “要是有什么法术,可以一次性干掉这些杂草就好了……传说中的,生机汲取术什么的,或者把那个治疗用的符篆反着画?” 虽然这么想,沈乐也并不知道“符篆反着画”要怎么画。他只能勤勤恳恳地弯下腰来,一根一个,拔掉杂草。 忙了半天,手里攒了一大把杂草,居然还有一棵小树苗,刚要捆巴捆巴往下扔,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老板,你怎么亲自爬屋顶上了!” 沈乐被这乱入的声音吓得脚下一滑,差点从屋顶直接出溜下去。 他挣扎着站直身子,头顶上翅膀拍打声密集作响,游隼脚上抓着个小包裹,快速降落下来: “老板,你在清理屋顶杂草啊……这种事以后交给我啊!我会飞的,好过你自己辛辛苦苦爬!” “我自己清理一下也没什么。”沈乐看着游隼落在屋檐上,快速用鸟喙和爪子开始拔草,叹了口气,冲他挥挥手: “这是我自己的宅子,我还不能亲自清理了?再这样下去,难道我只能‘亲自’吃饭,‘亲自’睡觉?” 游隼冲着沈乐点头哈腰,一下一下啄屋面上的青草。沈乐看得头疼,只好自己轻轻跳下去,再招手 叫他下来。 还没问他这是来做什么,彩光猛然冲霄而起,隔着两层小楼透了出来。沈乐一惊,赶紧快步绕出院门,冲到工作室: “怎么了?” 刚刚修好,悬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卷上,彩光流转,透出窗棂,像是变身为一个不停旋转的强力探照灯。 见沈乐推门进来,它才收敛了光华,大喊大叫: 【有外人进来!有外人进来!】 【有不明身份人士靠近!】 【警告!警告!警告!】 “……不是外人,是老游,我同意他进来的。”沈乐松了一口气,向它解释。画卷终于安静下来,沈乐好奇道: “你怎么知道有外人进来的?你的感知,能覆盖多远?” 【那要看你给我多大地图了。地图越大,覆盖得越远。】画卷应声道: 【大概的话,几百里是没问题的,我被画出来的时候,绵延的那片山峦,那么大的面积都没问题——老板,找张地图,给我试一试呗?】 第34章 画卷的新功能,你想在江南发射极光吗? “……所以,你和玩偶柜的功能,到底有什么区别?” 沈乐诚心诚意地询问。 玩偶柜虽然在家里没太大存在感,也不怎么参与小油灯,小墨斗他们的打打闹闹,它可是乖得很,一天24小时在干活: 一张特地升过级的,触屏版电子大地图上面,小玩偶们日常跑来跑去,哪里出了事故,就在哪里就地一摔; 触屏上的信号被触发,转到对接单位,自然有派出所、或者特事局的人,立刻查看目标地点监控,赶去跑腿。 如果没有发现异状,还可以给玩偶柜打个电话,远程问问到底怎么了。 玩偶柜虽然不会说话,或者说,虽然小玩偶们说的话,普通人听不懂,但是小玩偶们识字啊! 抱着一支比自己还高的触屏笔,在触屏地图上写啊写,写啊写,总是能完善沟通的。 可以说,沈乐的大宅,这么长时间没人来打扰,得到明里暗里的关怀照顾,玩偶柜,居功至伟: 和附近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是它在维护啊! 这个问题一出,整张画上的光彩,肉眼看着黯淡了下去。 周围窸窸窣窣,一群小家伙们都在闷声偷笑,还有很小很小的声音在火上浇油: 【别理他!别理他!】 【他就这么一说而已!】 【我们在家里,爱干活就干活,不爱干活就不干活,沈乐又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郑墨那是自己喜欢干活!你用不着学他!】 【对!你看我修好这么久了,我在家里干什么了?我就天天在这儿挂着! 沈乐还要供我吃,供我喝,啊不,供我恒温恒湿保管柜!】 沈乐一个头两个大。你们这群小家伙,对你们客气,你们不要当福气啊! 还要教坏新来的——教坏了他,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幸好,画卷暂时没有彻底摆烂、理直气壮躺平的意思。画面上的彩光儿轻轻闪烁,像是在苦苦思索,好半天,才飘出答案: 【呃……我能移动?】 沈乐一怔。画卷已经兴奋起来,光彩变亮,快速舒卷: 【对!我能移动!你看,你要去哪里,要个指路的,你扛那么大个柜子,多不容易啊!不像我,卷起来就能带走!】 这话沈乐还真没法反驳——这么一卷古画,比一个将近两米高的柜子,移动难度要低得多了。 卷起来,跋山涉水,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真怕脆弱的画出问题,找个画筒背着,周围垫好减震材料,做好防水保湿,绝对没问题! “但是我要你一个能移动的地图又有什么用呢?”沈乐开始觉得有趣起来,故意逗它: “正常旅游,我有北斗导航,感应特殊气场,我也用不着啊!又没有妖怪来打我,真有来打我的,我也不怕!” 【我,我,我……】画卷急得光芒乱颤。好半天,它才猛然射出一大片亮光: 【我能帮你找到很多地图上没有的地方!那些秘境,那些被阵法封起来的,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我能帮你找!】 沈乐微笑起来。他摸摸画卷最上面的画轴: “好啦,知道你很有用了。对了,你要地图吗?是不是要有地图,你才能和你的感应比对?” 【对!对!给我一张地图!我证明给你看!】 画卷光芒越来越亮。沈乐挠挠头,打开电脑,调出高德地图: “来,地图。要我帮你挪鼠标吗?” 【那个不行的……我要纸质版的地图……纸质版,越大越好,越清晰越好……】 啊这……这年头谁还用纸质版地图啊。沈乐被噎了一噎,只好回头推门去找老游: “你知道最近的新华书店在哪里吗?里面有卖地图册吗?” “啊,沈先生,交给我好了!我去一趟地图出版社!不就是地图吗,要多少有多少!” 沈乐一声“哎”还没喊出来,游隼已经冲天而起。不到一小时,他一头扎了下来,翅膀微扬,掉下一个巨大的纸箱子: “来了!都在这里!我去他们门市部扫货的!” 地图出版社,滨海办事处的门市部,距离珠溪镇不到六十公里——游隼的速度全力冲刺,打个来回,那真是眨眼工夫。 沈乐怀疑,如果不是买大堆地图、付钱还要时间,他可能在一刻钟之内,就能直接回来了…… “来,地图来了。”沈乐在老游给的地图箱子里翻了一圈,欣喜地发现,还真的有一张珠溪镇地图: 虽然是旅游地图,只有30*30厘米大小,那也是本地地图啊! 他把地图往桌上一铺,抬手一引: “演示给我看看?” 【你倒是把我摘下来啊!!!】 哦,原来你还没有自主行动能力啊——感觉更放心了呢。沈乐笑了一笑,把画卷摘下来,仔细捧到地图上铺好。 画卷一边挪动,一边嘟嘟囔囔抱怨: 【你动作快点啊!】 【我没那么娇弱的!】 【我现在不怕折腾了!你拎来拎去,甩两下都不要紧的!】 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很强大了,它还把自己卷起来,奋力做了一个仰卧起坐。沈乐赶紧把它按下去: “行了,别闹!赶紧演示!” 画卷无奈地躺平下来。往外展一点,再展一点,把自己抻平,完整地覆盖在地图上。 很快,彩光出现,如流水一般盖住了地图,把它完整地包覆在内。沈乐在旁边微微点头: 不错啊,这扫描的效率,比现在很多扫描仪都高了。——扫描仪还得一行一行扫呢! 等彩光消失,画卷下面的地图,已经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脆弱感觉,明明还保持原样,看着居然有点微微透明。 沈乐试探着碰了一下,地图应手化为飞灰,簌簌散落在桌面上。沈乐一惊: “你吃地图啊?!” 【我总要把它记下来啊!】画卷理直气壮。彩光内敛,只在画卷中央闪烁着一点点光芒,像是cpu在全力干活时候的指示灯。 沈乐耐心等了半天,它的光芒突然一亮,刺透窗棂,远远照耀出去。沈乐一惊,冲过去拉上窗帘: “你稍微悠着点啊!回头视频分分钟刷上热搜,上面再打电话过来问出了啥事——” 话音未落,手机就响。沈乐一脑门子官司地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小声报告: “没事,真的没事。我买了个灯,想晚上试试看,不小心打开了——我这就关上!真没事儿!” “有事情要说啊!你们那边,异常指数突然上升了!虽然本来就很高了——但是,突然上升,我们看得心惊胆战的!” 沈乐唯唯诺诺,向顾玉林保证了几次“我这里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才放下电话。扭头,瞪向画卷: “让你悠着点吧!光是测出数值异常,他们还能帮忙瞒着,这奇怪的彩光亮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里突然有极光了呢!” 【我不探查周围,我怎么知道附近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和地图上不一样啊……】 画卷嘟嘟囔囔,嘟嘟囔囔。沈乐无语,一巴掌拍在画轴上: “那你也给我动静小点儿!我又没限制你时间!” 画卷郁闷地收敛了光芒。沈乐摸摸它,把它挂起来,自己拿吸尘器去吸地图上的灰。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画卷蓦然一震,又射出了一片光华。这次非常收敛,没有射出窗子,只在房间里交织成一片投影: 【我搞定了!我搞定了!——你看,我标出来的地方,就是地图上没有,现实当中有的地方!】 沈乐凝神去看。画卷投影出来的画面,一望而知,是珠溪镇的地图,南华老街这一片特别清晰。 尤其是沈乐的大宅,旁边的实验室,附近的天香楼和天香楼对面的禅寺,院子是院子,墙壁是墙壁,花树是花树,纤毫毕现—— 恨不得精确到1毫米精度。拿去给北斗导航,别说引导对房屋精确打击,直接认出某个人,然后引导对人精确打击都够了。 而这片画面上,画卷特意圈出了两个方框。沈乐仔细去看,一个是在禅寺里,地藏殿后面的禅房当中,疑似方丈所在; 另一个方框他就很熟悉了,就在天香楼后面,后厨走出去一点点。 沈乐瞬间就想起,他得到红嫁衣那次,老板娘带着他走出后厨,往旁边一转弯,拉开一幅山水画形状的后门—— 里面那个巨大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库房。所以,这个地方,就是“没有在地图上的、被阵法隐藏起来的”,让画卷给扫描出来了? “行啦,不要再继续扫了。”眼看画卷投射出的影像还在继续扩大,派出所,特事局,秦医生的诊所,一样一样显示出来,沈乐赶紧叫停: “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了。你很厉害,很棒!对了,地图要继续吃吗?要优先吃你画的那片地方吗?” 【要要要!】 画卷欢乐地卷了一卷。不等沈乐动手,老游已经主动过来,俯身到箱子里翻地图: “我来我来!东北那片是吧?具体是哪里?” 他抱出一叠地图,哗哗地翻。沈乐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索性给合金大佬打了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是哪个地区。 这边刚刚接通,那边合金大佬火急火燎,就喊了出来: “沈乐!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下!——救命啊!” 第35章 沈乐:糟糕了,小家伙们造反了! “怎么啦?” 沈乐紧张起来。合金大佬有多强他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比他强的—— 考虑到那巨大的体型,那实心合金的材质,记忆当中,那狂奔而出的速度,那战斗力简直爆表。 想象一辆99a坦克,全速冲你撞过来,没有炮管,驾驶室是实心的,直接撞到你身上。 对了,这辆坦克,虽然不会开炮,但是它全身自带细细的、锐利的刀片,近距离冲撞,能把你直接割成碎片…… 它还能通过进食,或者快速吸引金属,进行自我补充! 这样的强者,除了不能飞行,不能对空攻击,不能远程攻击,地面攻防已经拉满了吧! 至少沈乐觉得,他与合金大佬正面对抗,那是肯定打不赢的。哪怕加上小油灯都够呛—— 合金大佬全身金属,导电拉满,一个雷劈下去,直接导入地面……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有危险吗?死人了吗?” “还没死人,不过,已经很危险了!”合金大佬扯直了嗓子大叫: “有人陷进阵法里了!我能冲出来,但是,我看不到他!他们带的补给只能支撑一个礼拜,你能不能来一趟——” 滋啦—— 一声类似麦克风啸叫的爆响。沈乐快速移开手机,定定神再看,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叹了口气,完全不打算去想那边出了什么事。合金大佬都搞不定,他能怎样? 难道他去了就能够有用吗? 算了吧,他还是老老实实修房子吧。回头,再去天香楼逛一圈,或者去秦医生那边逛一圈,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什么值得修的东西…… 沈乐卷起袖子,开始尽一个大宅维护者的本分,从西路第一进开始,给房梁、房柱、椽子等等木结构刷漆。 小墨斗勤勤恳恳地在旁边拎漆桶,搅拌油漆,小木偶伸出十七八根丝线,一根丝线抓着一把刷子,一个人就顶了沈乐十七八倍的工作量; 至于小油灯…… “青灯你离远一点!不要在这里飘啊飘的!油漆作业的地方不能见明火,更不能见电火花!” 银色光团扭着s形渐飘渐远。沈乐刷完两根大柱子,正在考虑自己爬上去刷房梁,还是让小木偶上去刷,银色光团猛然飞了过来: 【沈乐!来电话了!沈乐!来电话了!沈乐!来电话了!】 “青灯……你什么时候模仿了美团订单和饿了么订单的人工报告口气……” 沈乐叹着气去接电话。唉,他是不是对这些小家伙太好了,特别是青灯,日常顺着输电线到处乱窜。 原来还不准它蹿出变压器的范围,现在,青灯连闪电都能吃,天晓得它能跑到哪儿去玩! 再嘀咕,再叹气,他也只能伸手按住手机屏幕,把圈圈往右边那个绿色按钮一划。 视频电话接通,屏幕上,立刻出现了顾玉林焦急的脸: “沈先生,您在家吗?方便我们上门来拜访吗?” 所以视频电话就是这点不好……能直接看到你身边的场景,说“不在家”都没法说。 沈乐一边给出许可,一边快步往后门走,等他走到,后门口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沈先生,真的不好意思。金先生那边,前方探索队出了问题,只能麻烦您一趟了……毕竟,您对探索秘境有丰富经验……” 双方分宾主落座。顾玉林摆出平板,一边调取资料,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请求。 不等沈乐答应或者拒绝,小家伙们已经吵成一片: 【去啊!去啊!】 【就是,去一趟嘛!】 【我们在家里憋了好久了!】 小油灯最激动,银色光团上蹿下跳,眼看就要分裂成一颗一颗光珠; 画卷上下掀动,哗哗作响,彩光亮成一片,当场客串投影仪; 更神奇的是罗盘,这个平时沉默寡言、放在那里一天都不说一句话的家伙,居然也嗡嗡地震动起了指针: 【秘境!去看看!】 沈乐:“……” 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对秘境这种东西有兴趣? 他叹一口气,左右张望,让这些小家伙速度闭嘴。你们以为谁都能去吗? 你们以为,你们想去了就能去吗? 合金大佬都要喊救命的地方,你们觉得,我能平安进去,再平安带你们回来? “沈先生,我们并不是想让您冒险。”顾玉林来的路上显然已经背好了词,这会儿正色道: “只不过,上次探索秘境显示,您对秘境、阵法这种东西,有异乎寻常的感应能力,我们希望您在外面感知一下,然后给我们指路……” 然后结果还是要我进去对吧? 沈乐很想吐槽。话到口边,顾玉林已经打开了图片,一张一张亮在他面前: 结着玉石一样果子的树木、通体发光的野草、夜空中沉沉浮浮的荧光蓝水母、长着翅膀的雪白猫儿…… “这个秘境,根据特事局的判断,有极大的探索价值。沈先生,如果您能够亲自去一趟,有什么收获,您都可以优先挑选。” 说得好像我缺那点钱一样……沈乐好奇地划拉了一遍,对于那些只会在奇幻动画里出现,或者在游戏里出现的画面,半点也不动摇。 然而,胸口蓦然一热,而且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不但发烫,还有虚幻的影子在面前展开,分明是铜片“看到”了什么让它激动的东西,开始上蹿下跳,努力折腾了! “啊,稍等一下,我去上个洗手间。”沈乐告罪一声,匆匆遁走。 溜到隔壁,拽出铜片。 铜片刚刚从衣领里面出现,就迫不及待地延伸、涨大,从半个巴掌大的一片,延伸出一尺多宽,半尺多长的一大块…… 那铜片上,还没有出现河流的形状,然而上面凹凸不平,分明已经出现了一座座山峦。 山峦之上,山峦之间,大大小小的光点星罗棋布。右上方山峦之中,一颗特别明亮的光点烁烁跳动,似乎在对沈乐大喊大叫: 这里! 这里! 这里有不一样的地方! 快点过来,就等着你来了! 沈乐按住铜片,把精神力投入那个光点,微微闭上眼睛。刷的一下,他感觉自己被带着飞跃关山,直向北方远去: 掠过宽阔的河流,掠过黄色、绿色格子构成的原野,掠过巍峨耸立的城市,掠过大地上蜿蜒起伏,如同巨龙一样的长城。 没入群山,没入林海,没入一个微微发光的山洞。然后,五色轮转,星河倒悬…… 沈乐猛然惊醒。铜片把他的精神力“吐”了出来,又缩回半个巴掌大小,自动飞进他衣领。 贴到他胸口,却不消停,在他心脏前面不断折腾,一热一冷、一热一冷、一热一冷…… “好吧,那我就去看看吧。”沈乐无奈地按住铜片,用力揉了两揉。感觉到铜片安静下来,他又扣住手指,弹了它一下: “是你让我去的,你要保护我啊!——那什么阵法,探索的时候,你要直接给答案的!我一点阵法知识都不懂的!” 铜片装死。沈乐又不能把它弯一下,折一下,只好整整衣领,大步跨出去: “行,等我收拾下东西,立刻就跟你走!” “您需要什么,直接开单子,我们为您准备!”顾玉林流畅地回答。显然特事局那边已经急得不得了了,并且给了他充足的权限。 见他这么急,沈乐也就不再折腾,直接打开背包,开始往里面装东西: “日常旅行用品,日常备用食物,行军装备啥的,这些你们都比我熟悉,我就指望你们了; 青灯的话,老规矩,能引雷给它充电就引个雷,最近天气不合适,就找个变电站给它充电; 然后,帮我找个画筒,把这张画放进去,我要随身带上……” 他摘下画卷往桌上一放,画卷飕飕飕飕,自动卷起,完全不劳烦主人操心。顾玉林见怪不怪地上去测量,报尺寸,让人赶紧跑腿去买; 沈乐快手快脚,把上次去大漩涡没用上的辟谷丹、清神丹,老板娘给的各种丹药,迅速塞进包里: “行了,走吧!” 红嫁衣身边的短刀铮铮作响。妆奁盒投射出大片光影,不停闪动。 就连一贯安静的小木偶和小墨斗,也跑过来凑热闹,一个拎着油漆桶,一个拎着十几个油漆刷子,扑过来就要抱沈乐大腿: 【我们也要去!】 【我们也要出去玩!】 【沈乐你变了!你把我们扔在家里,一扔就是几个月,只管新的小伙伴,不管我们了!】 【我们辛辛苦苦在家里干活赚钱,你都不带我们出去旅游……】 不但撒娇,还打滚,还哭,还撒得院子里到处 都是油漆点子——幸好他们知道分寸,没在工作室里乱洒。 沈乐一个头两个大。这些熊孩子,居然学会撒娇打滚了都? 幸好玩偶柜在隔壁院子,如果它也想出去玩,是不是也要过来造反啊? “你们够了啊!我带青灯出去,是要准备打架,带另外两个出去是指路—— 你们能干什么?打架你们打得过谁?那片地方你们去过,你们熟悉? 第36章 秘境开拓!这人员构成也太混乱了…… “……根据金先生提供的线索,和卫星地图的比对,我们找到了秘境的所在地。 该秘境位于小辽河上游,银州东北方向,和目标人物历史记载的战殁、失踪位置相当接近……” 沈乐缩在越野车后座上,一只手抱着他的宝贝登山包,另一只手抱着新崭崭的画筒,听着特事局人员紧急报告探索情况。 画筒里,画卷窸窸窣窣,也在跟沈乐吐槽: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在那里!】 【他肯定是在那边找到了点什么,然后就没有回来!】 “哦,闭嘴。”沈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画筒。立刻扭头,对后座上陪伴他的特事局行动人员笑了笑,歉意点头: “不好意思,我在让这个画卷别说话。——您继续说?” 行动人员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边上飘了一下,赶紧提醒自己,不要大惊小怪。 这位沈先生,第一次和特事局深度合作,就带了一盏油灯出来,那盏油灯在灭掉山君的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是的,这次也带出来); 第二次深度合作,大老远把一套红嫁衣带上了科考探索船; 这是第三次,带张会说话的明代古画过来,不算什么。要习惯,要适应,要视若无睹—— 哪怕这个画卷,或者油灯,或者其他的谁谁谁,开口说话,直接向他提要求,他也要面不改色地和对方交流! “嗯,目前为止,我们确定了秘境的入口处,也初步探索了秘境的第一层。在进入第二层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很大的问题……” 简单说,就是褙纸上写的阵法行动指南,要么本身就有问题,要么,就是他们理解有问题。 派进去的无人机和机器狗,灭了四分之三,有四分之一正常进入,正常退出; 进去探索的行动人员,陷在里面,无法看见,无法通信,仅仅依靠某些道法上的手段,确认他们仍然存活; 合金大佬自己也进去走了一圈,身上打得横一道竖一道,斩开无数银亮的口子。仗着身体结实,逃出来了,却没能把行动人员接出来…… “现在,我们已经紧急召集了一批专业人士,现场测量、分析这个阵法。 不过,因为灵气刚开始复苏的原因,很多古老的阵法都失传了,或者在使用方面很有困难。里面的人等不起,所以,我们希望请您过来看看……” 说着说着,越野车一个急刹,停在山口。 透过车窗望去,外面已经起了一片连绵的绿色帐篷,深紫色的道袍,鲜红明黄色的袈裟,不断在绿色帐篷里进进出出; 帐篷之间,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 “注意防火!注意防火!营地禁止明火!生火请到指定地点——” 沈乐捂脸。都不用刻意深呼吸,一股浓浓的香火味道,就直接呛到他鼻子里。 话说,这种深山老林,没有寺庙也没有道观,你们是怎么弄出这么多香火来的? 是把庙里道观里的香炉,直接连着香灰搬来了,还是现场找信徒过来烧香? “啊,让您见笑了。”行动人员引着沈乐快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 “因为是各门各派的修行者,所以,对行动前准备的要求,也各不相同——啊,您不要往那边走,那边是湘西一派的驻地……” 不用他说,沈乐也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料味道,混合一丝异样的臭味。 那一小片帐篷周围,密密麻麻地拉着铁丝网,铁丝网上缀满符纸,一架架机枪森严罗列。 有的枪口向内,有的枪口斜斜向上,很明显,哪怕里面有只僵尸进化到飞天夜叉,不受控制冲出来,也会立刻被营地火力灭掉…… 沈乐摇了摇头,跟着行动人员往里走。绕过僵尸营地,左手边一片空地,身披红袈裟的大和尚们结成方阵,敲着木鱼,齐声念经; 右前方一片空地,一群道士筑起了三层土坛,最下一层方形,当中一层八角形,最上面一层圆形。 层层土坛上,有高冠法衣的道士们各执旗幡、拂尘、各种法器,在坛上或齐声诵唱,或挥剑疾走; 再往前,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摆开各种各样沈乐不认识的仪器,挪动的挪动,调试的调试。 时不时地,就有人扭头大喊: “这地基不行!再给我平一块地基!” “把你那个雷达挪远点儿!干 扰到我了!” “再开一辆发电车过来!电压不稳了——” 就,有一种打南边来了一个喇嘛,打北边来了一个哑巴的美…… 沈乐背着一个双肩包,肩上挎一个画筒,左看右看,目不暇接。 身边,行动人员快步疾走,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心里嘀咕: 这位行不行啊? 怎么一副来旅游的样子,看稀奇看得很快乐,如果不是顾及保密,他能随时掏手机出来录视频啊? 嘀咕归嘀咕,这也不是他能问的——特别是,这位还是上面指名请来的人。 行动人员带着沈乐一直往里走,直走到秘境门口,越过两位持枪守卫的哨兵,进入一个藤萝垂挂的山洞。 洞口并不算大,也就比“初极狭,才通人”好一点,洞壁和地面显然紧急整修过,地面上铺了一条轨道,能过小型矿车的样子。 沈乐踮着脚尖,踩着铁轨走了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山谷。 山谷当中,青草如茵,溪水溅跃,极远处一挂瀑布如烟如雾,把山谷映衬得如同人间仙境。 唯一异常的就是,瀑布上的水雾弥散开来,直飘到他们这边,百步之外能见度几乎为零—— 如果不是一排奇怪的圆柱扎在百步之外,圆柱顶上圆球烁烁放光,沈乐估计,那片水雾,能把整个山谷全部笼罩…… “沈先生,您可来了!” 谷口旁边绿色帐篷一掀,一位身材高大,目光锐利的特事局官员快步出来,紧紧握一握沈乐的手: “我们终于等到您了!——来,您需要什么仪器,什么设备,直接开单子,我们最快速度为您拿来!” 啊这……仪器设备啥的,沈乐还真不需要。他踮起脚尖,努力往水雾当中看一看,再侧耳听一听,听到了狂暴的嘶吼声,心里瞬间一安: 能叫得这么响,合金大佬估计情况还不错,至少人身安全没问题。 他松一口气,向对方露出微笑: “给我一个小帐篷,能住我一个人,能打坐就行。对了,周边地图给我一张,精度越高越好,范围倒不用太大——嗯,你要多大?” 啥? 你找我要地图,问我需要多大? 特事局官员懵了一下。然后他就看见,沈乐的目光没有对准他,而是投向身上挎着的画筒,微微侧头,如在倾听。 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暂时先来个10公里乘10公里的就行,精度尽量高点。嗯,如果有等高线什么的,那是最好了,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立刻去拿——”特事局官员一个手势,旁边有人敬礼,转身,小跑离开。他自己则拉着沈乐的手,切切叮嘱: “这个地图,您看就看了,随便看,没问题。可千万不要拍照啊,更不要拍照上传到哪里,带密级的!” 这话说得沈乐都不好意思了。高精度地图啊,确实不是平民能够随便看。他犹豫一下,拍拍画筒: “你一定要把你自己放在地图上吗?地图放在你上面可以么?——隔一张纸可以吗?没问题?” 他扬起一个笑脸,直视那位官员: “这样,你们找一个单独的帐篷,一张单独的桌子——没桌子,地垫也行。 我把画展开,上面铺张纸,然后我就出来,你们的人进去把地图放在画上,这样可以了吗?” “啊,真不用那么麻烦……” 官员推辞,推辞,再推辞,最后只达成协议,先把地图铺好,沈乐进去放画。 他把画平平展开,扭头就出了帐篷,掏出罗盘,对准前方雾气,看着那罗盘上的磁针顺时针转半圈,又逆时针转半圈。 一边看着它转,一边嘀嘀咕咕,低着头和它说话: “前面什么情况?很乱吗?——里面方向一直在变?找不到一条稳定的路?那能定位到老金吗?能定位到,但是进不去?” “怎么样?行吗?” 特事局行动人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紧张地盯着他看。 看着他从站到蹲,从蹲到坐,最后,伸展四肢,往草地上一躺: “唉,没办法,罗盘说他搞不定——只能看画图能不能搞定了……” 那你呢? 你呢? 你就不出手了? 你完全因人成事,不,靠你手下几个器灵干活啊? 行动人员团团乱转,又不好催。沈乐耐心等了好一会儿,突然扭头,与此同时,旁边小帐篷里,万道奇光,投射而出! “跟其他人说一声,是我的器灵在扫描周围,让他们不要惊讶!” 沈乐急急叮嘱一声,跳起来冲进帐篷,连桌子带画卷一起拖了出来。 第37章 画卷:你不尊重我!我不要干活了!道歉! 彩光亮起,沈乐周围,立刻嘈杂到了十二万分。 至少有三个行动人员一边在对讲机里喊,一边撒腿往各个方向跑,也不知道是真人通知谁去了; 然后,沈乐左右两边,各扑过来一个人。一个踮起脚尖,尽量举高手机,拍摄画卷投影出来的那张图; 另外一个四下看了看,干脆飞奔而去。一会儿,拉了座带着两米高三脚架的摄影机过来,爬到三脚架上面,调整镜头,对准画卷…… “你们倒也不用这样……” 沈乐看着都替他们觉得累。他往后倒退两步,躲开摄影机半径,免得这玩意儿倒了砸他身上: “这是它在扫描周围环境,扫完了,有什么发现,它会告诉我的。你们到时候再拍也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啊!” “沈先生,收集各种特殊器物的法术功能,也是我们的日常任务之一。”三脚架后面探出个板寸脑袋,笑着向沈乐解释。 刚解释了一句,彩光蓦然一收,消失不见。板寸小伙急了: “它怎么了?坏了吗?还是累了?是不是摄影机干扰到它了?” “啊,他是器灵,有自己智慧的,你说他‘器物’他不高兴了。”沈乐摇头笑笑,解释了一句,又在画卷旁边的桌子上拍拍: “别闹脾气啊,里面有人等着我们救呢,赶紧干活。等干完了,我让他跟你道歉?” 彩光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慢慢升腾起来,颇有点不情愿的样子。板寸小伙赶紧爬下三脚架,到桌子旁边鞠躬: “对不起啊,我不应该这样说你。画卷……先生?可以原谅我吗?” 画卷上的彩光闪了几闪,重新恢复稳定。板寸小伙松了一口气,趴回三脚架上,一边拍摄,一边和自己记忆中的地图对照: “等等,这上面怎么多了一块地方?这地图怎么变成两层的了?” “这就是它扫描出来的秘境区域。”沈乐在旁边为画卷当嘴替,一边解释,一边为画卷提要求: “它说,里面地方挺大的,不止这一小块,而且还和周边连着。最好能再给大点儿的地图,10*10太小了——” “100平方公里还小?” 四五个声音齐声问。10公里乘以10公里,看似没多少远距离,也就一脚油门的事儿。可真正搜寻起来,那个滋味,谁找谁知道: 没有无人机,没有漫山遍野的机器狗,没有全地形车,全靠两条腿一寸寸搜过去,搜一个月也搜不完! “可能真太小了!” 雾气当中,轰然撞出来一个庞然大物,呼吸风起云涌,落脚天摇地动。 它冲着沈乐狂奔而来,奔出两步,缩小一圈,再奔出两步,再缩小一圈。 奔到沈乐面前的时候,已经从半丈多高的庞然大物,变成了成年东北虎大小,抖一抖身躯,倏然变成人形: “沈乐你来啦!真不好意思麻烦你来一趟! ——我说我怎么跑来跑去都跑不到头呢!要么就是那阵法把我缩小了,要么就是阵法让我来回绕路,要么就是,它里面其实特别大!” 把这么大体积、这么大质量的大妖等比例缩小,这个可能性,沈乐不作评价。 倒是来回绕路有点可能,比如把里面的空间结构,做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合金大佬怎么跑也是在绕圈子—— 但是,沈乐脑补一下,好几吨重,甚至好几十吨重的合金大佬,在阵法里跑得山摇地动,结果就是仓鼠滚轮子一样永远跑不到头…… 他默默扭头,努力压平自己嘴角的抽搐: “你怎么样?在里面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危险?” “我怎么可能有危险!你还不知道我嘛!”合金大佬立刻昂首挺胸。停一停,又懊恼低头: “可是我找不到他们……明明能感觉到他们在哪儿,就是冲不过去,找不到。沈乐,我知道你有本事,你帮帮我呗?” “……等会儿。他在扫地图了。”沈乐深深吸一口气,盯着画卷上方不断投射出的虚拟地图,暗自和现实中的山峦比较。 画卷这份本事当真出乎他意料,不但能扫描出被阵法掩蔽的地方,还能一层一层,扫出立体图像: “啧,这个空间,居然还有三层啊——” 一群研究者围着虚拟投影啧啧称奇。录像的录像,分析录像的分析录像,还有人大喊: “不行!这种虚拟投影,拍照录像,受到 的干扰很大!最好有人来画图!现场画图!” 沈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出绘图高手来的,但是,总之,很快又有人赶了过来,架起画板,现场开始素描。 那速度,那精度,沈乐自愧不如,他导师估计都跟不上,大概只有传说中的大佬,才能赶上这个水准。 一张图画完,拍照、扫描,传递到另外一组,立刻有人开始解析: “我就说阵法是这个样子——这一步不应该走明夷位,应该走既济位……” 沈乐凑在旁边听了半天,确认自己鸭子听雷,完全不懂。他只好扭头问画卷: “阵法区域扫出来了,你能找到被困的人员在哪里吗?能找到应该怎么走,才能把他们带出来吗?” 画卷闪了一闪,表示“正在找”。 沈乐耐心等了半天,第一层的阵法图片上,忽然亮起了五个圆点,好一会儿,又陆陆续续,亮起八个圆点: “哎,你们过来看看,这些是什么东西?” 刷的围过来一帮道士,沈乐歪了一歪,差点被他们挤到桌上去。板寸小伙怒吼: “别挤!别挤!别伤了画卷器灵!——排好队伍,都有得看,器灵伤到了,大家都没得看!” 几个老道士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手里罗盘,八卦,摆开一片,还有人当场拿出画板,刷刷画图,那图画得跟鬼画符似的: “这看上去是阵基!五行阵基,八卦变化,把这几个点镇住了,阵法应该就不会再折腾了!” “按照这个阵法的强度,要找到镇住这几个点的东西,恐怕挺难……守真道兄,你手里的雌雄宝剑,能镇住金位吗?” “我感觉差点儿……火克金,得把那座八卦炉搬来才行……” “您在开玩笑!那座八卦炉至少三千斤!你搬还是我搬?这个阵法,多进去一个人,就多一重变化!” 他们一会儿振奋,一会儿为难,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又横眉竖目。 沈乐茫然听了半天,终于看到阵法的虚拟投影上,慢慢划分五色,互相激荡,时时变化。 阵法第二层,有几个小人儿跑来跑去,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躺倒,也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出了其他的意外…… 这画卷,竟是靠它独个儿的力量,就扫描出了阵法的头两层结构! “我大概看明白了。” 合金大佬盯着虚拟投影看了半天,长长吐一口气。他挺身站起,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又“咔嚓咔嚓”啃掉了几块钢锭: “这里面的路我会走了,等着,我去把他们接出来!” 他长啸一声,冲出人群,一头扎进白雾当中。雾气翻卷,巨兽左冲右突,很快就消失不见,只有隐隐约约的怒吼声传来。 沈乐提心吊胆,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合金大佬冲出白雾,一头瘫倒在地: “不行……还是不行。我距离已经很近了,都能看见他们了,就是过不去!” 他喘息了好几下,张开嘴,吐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皮面笔记本: “这是他们这几天的记录——他们看到我,扔出来,我捡到了。但是人过不去!给我整一箱吃的喝的,我送进去给他们,我们再来想办法!” 补给很快就来了。不但有给被困人员的食物、饮水、药物,甚至电池之类的物品,还有给合金大佬的食物。 合金大佬左手一块合金钢,右手一块电动车专用电池,面前还矗立了一个巨大的铅桶,连着一根铅制吸管。 他咔嚓咔嚓,吨吨吨吨,吃饱、喝足、拍拍肚子起身: “行!我去了!” “等等!!!” 沈乐终于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他把双肩登山包背在身前,从里面掏出个装照相机的专用皮套,捧到合金大佬面前: “老金!带着这个!这是我家罗盘,我刚刚问过他了,他能感应阵法力量,能给你指路!” 合金大佬手一颤,双手捧过罗盘。天干地支,四象八卦,密密麻麻地写在深色罗盘边缘,当中一根磁针滴溜溜转动。 沈乐声音急促: “他说了,靠他自己感应不了,但是画卷扫出地图以后,他就能认路了!你跟着他走,没问题!” “……那他进了阵还能和画卷通话吗?” 合金大佬努力了又努力,折腾半天,也没能听见罗盘的声音。为了保险,他小心翼翼地问沈乐: “……你 能不能和我一起进去?” 进去是不可能进去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进去的。沈乐胸有成竹,一拍双肩包: “青灯!你分一点力量,跟着罗盘,本体在这里和画卷交流,可以做到吗?” 【没问题!交给我!】 小油灯开开心心地回应。一团银光飘然升起,落在罗盘上,甚至还画了个八字形: 第38章 阵法大变!沈乐你在干什么? “沈乐你放心,你的器灵,我肯定保护好!我有一口气在,它就不会有事!” 合金大佬低吼一声,全身白光微闪,直扑进雾气当中。 白雾翻滚,竟被他推开一条丈许宽的甬道,深入数十丈后,才在他身后慢慢合拢,遮蔽他的身形。 空地旁边,早有人打开了显示屏,上面影像变化,抖动不断。 看那视角,应该是合金大佬身上,戴了某个摄像头,可以传输影像信息。至于传输距离到底有多远,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为什么不直接往里铺有线的摄像头?” 沈乐戳戳旁边那个板寸小哥,低声问。板寸小哥全神贯注盯着显示屏,被打扰了,先是一皱眉头,见是沈乐询问,才苦笑一声: “铺过了,铺过好几次。不但铺了带线缆的摄录装置出去,我们连铁轨都铺进去了——可是你看……” 沈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去,情不自禁,低头啧了一声。 那铁轨从他脚下,一直铺到圆柱组成的栅栏之外,深深探入白雾当中。 近处还行,靠近栅栏的那一截铁轨,整个儿从地面上拔了出来,拧成了麻花形状; 麻花末端,更是像伸进了炼钢炉,再快速拔出来似的,熔成了扁扁的一滩,边缘淋淋漓漓,隆起无数液滴状的银色铁珠。 这景象,看得沈乐背后一寒: “这白雾里面……” “这个阵法,一天十二时辰,或者有人冲进去搅动它的时候,它都会不停变动。”板寸小哥满脸无奈: “铺进去的线缆,铁轨,最多变动两次,绝对会被它毁掉。现在,就看金先生能录到多少信息了……” 那白雾似乎自带隔绝电磁信号的功能,合金大佬冲进去不到五分钟,屏幕上的影像就越来越模糊,时有时无。最后,刺啦一声,干脆消失。 板寸小哥无奈摊了摊手: “还是只能连到这里——回来看录像吧……” 沈乐踮脚细看,侧耳倾听,折腾半天,也感知不到合金大佬的存在。没奈何,他挪到画卷旁边,敲敲桌子: “哎,你找得到他吗?能不能显示一下?” 【能!】 【能!】 画卷和小油灯同时回答。地图上光芒闪耀,色彩变幻,须臾,就现出一只小兽的形状,活灵活现,在其中奔跑。 旁边众人大哗: “有影像了!” “有影像了!” “阵法的实时变动影像!” “赶紧录下来!” 更有两个白胡子老道盯着立体投影中的小兽,直接吵了起来: “走震位果然引动了木火相生——走‘益’位啊!走‘益’位!” “我觉得应该走‘巽’位——木火相生,正好是一鼓作气,直接冲出去的关头,这时候不能退啊!” 两个老道一人穿着深红色道袍,上绣白鹤飞翔,一人穿着浅紫色道袍,上绣日月星辰。 光看那花纹,就不像是一个风格的——没准还不是一个门派。 沈乐悄悄后退两步,用身体护住放画卷的桌子,以免被他们挥舞的胳膊打到。他一动,两个老道同时看了过来: “沈先生,幸会幸会!我是楼观道的阳真道人——您什么时候来终南山旅游,一定要到我们这里来,让老道尽地主之谊!” 说着一张名片就塞了过来。沈乐愣愣地接下名片,还没来得及感慨这位道长真是时髦,一个手机又戳到他面前: “沈先生,幸会!我是茅山派的守一道人,顾玉林那小子,是我师侄孙,一向承蒙您照顾了——来,加个微信……” 您老这把年纪了也用微信啊? 不但有微信,还有公众号。沈乐在两位老道的指点下,加了两个道观的公众号,才听他们道: “沈先生,里面那位,您能联系上他吗?能不能跟他说一声,让他往我们指点的方向走?” 沈乐左看,右看,左看右看。有小油灯在,联系一下倒是不难,问题是,指点方向? 您二位能不能先统一意见啊? 他抱歉地笑了笑,摇头退步。两位老道失望地叹了口气,凑到一边,又开始肩膀碰着肩膀,头顶着头,不停争论。 嘴上在说,胳膊肘在互相拐,光光的胳膊从精美厚重的法衣里伸出来,不停互相交叉。 就连脚下 也不闲着,从法衣下摆伸出来互磕,那两个人、四条腿上,穿的都是运动鞋,仿佛还是aj…… 沈乐默默扭头,决定对自己的眼睛好一点,不去看这种一言难尽的画面。 他右手按住胸口的铜片,左手轻轻搭在画轴上,调匀呼吸,让心神沉静下来。沟通画卷,沟通铜片—— 在画轴的指引下,在铜片的护持下,将自己的精神力慢慢延伸、慢慢向白雾当中扩展进去。 这里面是什么样子? 这个阵法,是什么样子? 能看到它的全貌吗?能看到它的各个节点吗?能看到它的每一轮变化吗? 能——控制它,哪怕干扰它,给在里面冲撞的合金大佬,开辟出一条安静路线吗? 感应这个阵法,和在大漩涡当中感应山顶水池,区别相当之大。大漩涡里那个水池,相当于整个阵法的中枢,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沈乐面前; 而面前这个阵法,沈乐距离它的边缘,都还有100米以上,距离它的中心点,有一公里?10公里? 沈乐不敢确定。精神力缓缓延伸,从进入白雾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了极大的阻力: 那白雾,仿佛很稀疏,很纤弱,一个普通人站到边上,挥挥手就能挥散一点,不会对手臂的穿行造成任何阻碍; 然而,那精神力探入的时候,那白雾却像是一块凝胶,一块果冻,里面还镀了一层层的反射膜。 看似软绵绵,颤巍巍的,一戳就破,直接戳过去,却要花费很大力量,还时不时地会被弹出来…… “感觉需要更高的精度……” 沈乐连续尝试几次,微微皱眉。全面推进,或者重点推进,他力有不逮; 但是,顺着阵法的变化,插进两部分阵法之间的缝隙,沈乐觉得自己可以试试。但是,他需要更强的控制力,更精细的精神力运用…… 他深呼吸几下,内视己身,沟通丹田里的金色圆球。一瞬间,两枚符篆,大放光明: 一枚执掌“扩展感知”,另一枚执掌“精细控制”。两枚符篆齐齐放光,不但在体内成型,还在体外亮起了缥缈的彩光。 茅山派那位老道刚要过来拉他说话,一眼看见,赶紧住手。连拖带拉,赶着让身边众人闭嘴,在沈乐附近清出一片安静地带: “嘘……别吵!别吵!他好像在入定了!别打扰他!” “他想干什么?探查这里面吗?” “不要命了!——我们要几十个人作法,才能得到一点消息的!他一个人就干了?” “不至于吧?没准,他只想问问里面那个器灵呢?” 两个老道,几个闻讯赶来的年轻道人,还有特事局的板寸小哥,交头接耳,近乎附耳低语。 沈乐得以不受打扰,安安静静,延伸自己的感知。画卷在他识海中展开一张地图,不停地给他辅助,指引他方向: 向前! 向前! 这里有条路,左边炽烈如火,右边锐利如金,正在互相纠缠磨动,不往这儿走!退回来,重新选路! 嗯,这条路不错,以水润木,安安静静,生长滋养。就从这里走了! 糟糕,前面又变成五行相克了…… 沈乐精神力不断延展,在大阵当中转来转去。忽然心头一轻,却是已经出了第一重阵法,心念盘结,驻在一枚白玉圆盘上: 这圆盘的质地,乍看十分一般,根本比不上什么羊脂玉、什么帝王绿,就连普通材质的南阳岫玉都有不如。 既不匀净,又不通透,倒是合了《说文解字》里那句“玉,石之美者。” 就像上古时期,那些红山文化、仰韶文化之类的玉人、玉马、玉璧,能进博物馆,纯粹是仗着足够古老。 沈乐却不敢小觑这枚圆盘,精神力在上面盘绕几圈,忽然向下一沉。与此同时,胸口的铜片嗡鸣一声,内视境中,铜片上某一点微微一亮: 共鸣了! 共鸣了! 这铜片,和眼前的秘境,或者说,和秘境的某一层枢纽,能够共鸣——能共鸣的话,没准,就能控制它? 合金大佬还在里面左冲右突,沈乐不敢立刻尝试控制这个秘境,只用精神力慢慢渗透铜片,再经由铜片,慢慢去渗透这个圆盘。 圆盘看着不起眼,力量却异常凝实,沈乐竭尽全力,把精神力分成千丝万缕,细雨一样尝试渗入。 打滑、打滑、不 停打滑,像是雨丝打在实心的玉石上面一样,不断飘落,不断滑脱。 仅仅润湿表面一层,却无论如何,不能像渗入土壤一样,扎入圆盘深处。 他额头上汗水渗出薄薄一层,由细细密密,渐渐聚集为绿豆大,再聚集为黄豆大,最终悄然留下。 第39章 沈乐:合金大佬你想把我烫熟啊! 糟糕了! 整个阵法,至少,整个阵法的二层,都被牵动了! 沈乐心脏一拎。精神力弥漫,那一片占地面积更广、能量更丰沛、运化起来更暴躁的阵法,几乎是追着合金大佬,在身边狂轰滥炸! 而合金大佬埋头奔跑,全身毛发都炸了起来。 这一次,他身边的毛发不是根根向外,而是向上,向上,极力向上延伸。 一根根银亮的毛发打成发绺,发绺与发绺合并,连成两堵前后并列、内部中空的金属墙。 金属墙在脊背上方合拢,当中,缩着一群瑟瑟发抖的…… 发抖的…… 人? 身下垫着垫子,身边裹着隔热毯,几个人热得满脸通红,努力抱在一起,施展法术,燃烧符篆,隔开外面汹涌的热量。 那些不能施法的人,就忙着打开一个个水瓶,沾湿身上的毯子,或者往毛巾上浇水,再把湿透的毛巾递给同伴,让他们捂住口鼻…… 是阵法里困住的行动人员! 他们被救出来了!合金大佬,正在带他们出来! 呃,身为一个吞金嚼铁,身体几乎是金属质地的妖怪,把身体变形为车厢形状,装载一群人出来。 金属身体保证了足够的安全性,保证这些人不会被流弹打到,不会被阵法里飞出的冰刀、黄沙、石块砸到…… 可是太热了啊! 太热太热了! 金属身体,它导热性太好了! 哪怕合金大佬已经帮他们做了双层隔热装置,哪怕他们在极力降温,他们也快要被烤死了,感觉已经中暑了! 而阵法还在滚动,还在加速。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而木气兴旺之后,火气又进一步升腾—— 层层叠压,层层加码,阵法每轮转一圈,阵中的火焰,就燃烧得更加炽烈一分! 而当合金大佬冲出二层阵法,冲到一层的时候,整个一层阵法,也“轰”的一声被引动。 好比火上浇油,又好比大火延伸过来,烧到了一片煤矿上。新的燃料,眼看就要加入大火当中,把火烧得更旺一倍,甚至两倍! “不许!” 沈乐一急。哪怕在冥想当中,也拦不住他叫出声来,手掌平平向下,奋力一按: “给我安静!!!” 在旁人看来,他这个手舞足蹈的样子,很像是睡梦当中,突然抽搐。两位老道士谨慎地退了一步,盯着沈乐,感应他身边的能量波动: “奇怪……怎么感觉,他身边没有力量逸散的样子?” 当然没有。沈乐按下去的那只手,只是下意识地动弹一下,就像打赛车游戏的时候,手上在操作,脚下也控制不住地往下踩; 他真实的发力,是在识海当中,是通过铜片。一瞬间,沟通铜片,和阵法共振,和阵法里的那块白玉圆盘共振: 压住! 压住! 压住圆盘,透过圆盘压住所有节点,不许它们变化,不许它们升腾,不许它们有反应! 给我安静!给我停下! 十分钟也行!至少五分钟!三分钟!一分钟! 沈乐身边渐渐安静下来。过来研究阵法的老道士,调试设备的特事局人员,帮忙录制影像的板寸小哥…… 一个一个凝神屏息,唯恐打扰到了他。眼看着沈乐皱眉,颤抖,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摔,即使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知道他到了紧要关口; 大家蹑手蹑脚往外退,围成一个圈子,悄悄打手势不让附近的人靠过来。 唯一不肯退开的板寸小哥,从三脚架上探出头,死死盯着桌面上的虚拟地图: “出来了!出来了!” 他打着手势,用气音提示附近众人,指指戳戳。虚拟地图上,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兽正撒开四条腿,拼命奔跑; 他身边,周围,各种色块相互摩擦,冒出各种各样的火花。 冲过二层,来到一层,五行阵基、八卦阵基眼看就亮起,亮到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住,虽然拼命闪烁,周围的阵势却不响应! 一层阵法居然没有合阵?合金大佬微微歪了歪脑袋,脚下速度却不慢,埋头向外冲出。 阵法第一层的面积并不算大,特别是对合金大佬这种,速度全开,能和全险半挂争锋的强力妖兽来说,只要认准路线,根本不至于跑得遥遥无期。 在沈乐汗流满面,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感觉自己摇摇欲坠的时候,远处白雾蒸腾翻滚,一只巨兽狂奔而出,冲过栅栏: “快,快!” 它四脚弯曲,往地上一卧,银亮的,打绺竖起的毛发“刷”地塌了下来,在两边延展、披拂成类似飞机滑梯的存在。 毛发当中,五六个人往下一瘫,满脸通红,已经完全没有了行动能力。 周围一群行动人员狂扑上去,浇水的浇水,铺隔热垫的铺隔热垫,铺木板的铺木板,踩着木板、拎着担架往上冲: “快快!” “快把他们接下来!” “医生!医生!救护车开过来了没有——” “设备!注意设备!别丢了储存卡——” 八根消防水带对准合金大佬狂浇,给他降温,让他身上的行动人员能够平安下来。 巨大的金属怪兽身上白雾蒸腾,十步之内,能见度低到但凡手长过膝,就一定伸手不见五指。 也就是合金大佬不怕呛水,低着头,只管让他们往身上浇,浇到四只脚爪从发红变成发黑,再从发黑变成正常的颜色。 好半天,他慢慢站起,挪动几步,直接翻了个身: “来!往肚子上浇!” 全身降温完毕,他才抖了抖身体,变成人形。左看看,右看看,踩着一地湿漉漉的水印子,往沈乐方向走: “哎哟你怎么这样子啦?没进阵法,怎么比我湿得还厉害!” 沈乐慢慢睁眼,怨念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我累成这样是为谁啊? 不是为了保护你出来,我至于一身大汗吗? “你先等等吧,不要进去了……再进去我可没力气了……” 他喃喃道。合金大佬耸耸肩,凑到他身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兄弟!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不是罗盘给我带路,不是小油灯给我指路,我真没法把他们带过来!” “嗷!烫!!!” 沈乐惨叫。你这降温没降彻底啊!你可能觉得不热了,可以了,要不是我穿着衣服,能把我肩上烫掉一块皮! 合金大佬讪讪地召唤医护人员,来给沈乐治疗烫伤。导出数据,分析数据,一通忙乱以后,大伙儿终于可以坐下来开会: “我觉得,我们现在,至少可以先破解阵法第一层了……” 和尚们,道士们,其他各个流派的修行者们,还有特事局那些依靠科技方式工作的行动人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吵翻了天。 沈乐那张画卷投影出的虚拟地图,已经被完整地摄录下来,再转制成3d立体沙盘,放在会议帐篷当中,无数只手指指戳戳。 沈乐缩在会议帐篷的角落里,眼神茫然,听着各种奇怪的知识从左耳朵流进来,又从右耳朵流出去,只知道发呆: “沈先生?您觉得我们先制住哪个阵基比较好?是土行那个,还是金行那个?沈先生?沈先生!” “啊?啊!”沈乐猛然回神。他被几只手推着,走到沙盘旁边,一伸手,就按在了立体沙盘中央,激起一片涟漪: “反正,这个地方有个阵枢,是个白玉圆盘。你们进去以后,记得把它控制住,控制住它,一层阵法就能压住了!” “你怎么知道?” 七八个声音同时问。有在外面研究阵法多日的楼观派老道,有带人进入阵法被困的行动人员,当然,还有合金大佬: “我跑来跑去几趟都没看见!” “啊这……青灯告诉我的啊!对不对,青灯!” 小油灯亮出银色光团,疯狂飞舞。我不是!我没有!沈乐往我头上泼脏水! 他仗着我不会说话,不是,仗着我说话别人听不见,就胡说八道! 沈乐完全不搭理这小家伙。他一手按着沙盘,指指戳戳,把自己通过精神力看见的情况,一样一样复述出来: “第二层引发以后,往回退的时候,会和第一层联动,但是光进入第一层,我还没看见引发第二层联动……” 所有人群策群力,想尽一切办法,来为制住阵法出谋划策。 连续两天的会议之后,终于,湘西一派的修行者牵着一只僵尸来到白雾面前,铃铛连摇,驱使着僵尸进去; 白雾刚刚开始翻滚,两队披着袈裟的大和尚结成阵势,各自诵经,抗抬的佛像上射出两道奇光,射住白雾当中的两个位置; 随即,一 座三层土坛上,楼观道的道长披着法衣,挥剑疾走,剑尖引下一缕天光,射入阵中; 另外一边,不知道哪一派的道士齐齐下拜,阵列上方出现了巨大的神将虚影,持剑向内劈出一剑; 特事局架起了两层楼高的仪器,向第五个位置射出强光…… “镇住了!” “镇住了!” “派人进去,接触阵枢,彻底掌握阵法!” 第40章 沈乐:花果山水帘洞!我来了!跳—— 一声惊叫远远传来。 极响亮,极高亢,从不知多远的阵法深处,一直传到了圆柱栅栏内部,工作人员们调试仪器的地方。 沈乐抱着个杯子,正在慢慢喝水,被这声惊叫吓到,一口水就呛进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发生什么事了叫成这样!第一层阵法我已经扫过了,没有怪兽啊! 画卷从桌面上来了个仰卧起坐,半勾起来看他。小油灯的银色光团飞上飞下,绕着他四下乱窜,一副非常着急的样子。 最离谱的还是罗盘,这个平时沉默寡言,放在那里一天不吭一声的家伙,居然从合金大佬手上飞了起来,直直地砸到他背上! “咳咳咳……哎哟!” 罗盘你在干什么! 你是要给我捶背,还是要砸死我? 我真的会谢啊! 沈乐把罗盘从背上抓下来,死死按在大腿上,龇牙咧嘴去反手摸后背。 他调动了一点点铜片当中的热流,在被砸的地方转了两圈,好容易消去了疼痛。合金大佬已经一跃而起: “怎么了?我去看看!” “哎——” 沈乐尔康手向前抓了一把,没有抓到。合金大佬踏出一片山摇地动,飞奔而出。 沈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声音,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只好自己去看看。 他左手画卷,右手罗盘,背上背着小油灯的本体,快步绕过几个帐篷。 圆柱栅栏外面,白雾已经消褪,第一层阵法的几个关键节点都被人镇住,现出前方的巍峨山壁: 一挂水帘垂落,把通道遮了个严严实实。水帘背后,人声喧哗,人影若有若无…… “所以这阵法的主要部分,是在水帘后面?” 沈乐忍不住嘀咕。画卷的扫描偏向能量而非物质,虚拟地图上一片一片,全都是各种能量性质,这山壁、这水帘,它根本没标出来; 或者说,虽然标出来了,却是以黄土、黑水的形式标注的,根本看不出是山,也完全看不出是瀑布! 结果,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吗…… 沈乐向前助跑两步,在水潭边上刹住车,摇头后退。退出七八步,再向前奔跑,再次在水潭边上刹住…… “我应该能跳过去的吧?应该能吧?” 身边,一群年老的、年轻的男男女女,看着无所事事,在水潭边上试探的沈乐,人人摇头微笑。 谁没有这样一个梦呢? 谁没有一个“瞑目蹲身,将身一纵,径跳入瀑布泉中”的梦呢? 哪怕里面不是“无水无波,明明朗朗的一架桥梁”,不是一个石洞,没有石屋、石窝、石灶、石碗、石盆、石床、石凳…… 那也是一挂瀑布啊! 一挂对面有山洞的瀑布啊! 哪怕并没有人许诺:“哪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也有人想要奋起全力,跳进去玩玩的! 能阻止他们的,估计只有这个世界上的跳远记录: 男子助跑跳远的世界记录,目前是8.95米,而这个水潭的直径,怎么看也超过十五米了…… 沈乐在水潭边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心痒难耐。 最后,他一咬牙,把画卷放回帐篷里,罗盘塞进背包,找到距离水潭边缘最远的那个点。活动手腕,活动脚腕,屈膝,前冲—— 社死就社死! 反正这里的人他也不认识,就算认识,他也不靠这些人吃饭! 这么合适的水帘洞,不跳一次,他简直白来一趟!甚至,他简直白修了这么多老物件, 白瞎了铜片给他增强了身体素质! 跑,跑,狂奔,猛踏地面,起跳—— 嗖! 哪怕沈乐并不是专业跳远运动员,起跳的姿势也并不专业,架不住力大砖飞。 他划过一条极高极远的弧线,一头冲进瀑布。然后,被沉重的水流往下一砸,抛物线瞬间折而向下,扑通一声,掉进水潭…… “咳,咳,咳咳咳……” 沈乐狼狈地划了半天,终于从水里冒出头来,踩着水游向岸边。 眼前一亮,已经见了天光。这么短短的一会儿,他直接被水冲了出来,冲到山壁外面,冲到周围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也就是说,刚才白跳了…… 沈乐郁闷地划到岸边,滴着一身水,蔫头耷脑爬上岸。 和他对接的特事局行动人员已经等在岸边,及时递上毛巾。看他的眼神又是羡慕,又是憋笑: “沈先生,下次要跳的话,咱们先进去看一眼,确定一下后面的情况?万一直接砸什么机器上了呢……” 瀑布下面的水潭上,已经贴着岸边搭起了两座浮桥,直接通向山壁。 右边进,左边出,人来人往,各种机器设备不断送了进去。 沈乐低着头,奋力用毛巾擦脑袋上的水。他当然知道应该先进去看一眼,但是—— 看过了,不就没有神秘感,没有直接起跳的刺激感了吗? 就是要顶着瀑布,直接跳进去才有趣啊! 再说了,你们不是已经把后面那块空出来了吗?不是预备让人跳的,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他把自己弄干,又换了一身特事局送来的备用衣服,已经失去了跃跃欲试、想要再跳一次的心情。 在帐篷里盘坐下来,一手搭着画卷,一手按住铜片,正想再感应一次,外面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沈先生,能不能麻烦您进去看一眼?金先生那边……我们有点劝不住……” 合金大佬怎么了? 沈乐心头一拎,立刻站起,快步跟着他走出去。一边走,一边暗暗召唤小油灯: “织成电网!保护我!——对了,电网尽量贴身,不要干扰周围的仪器,不要让他们看见!” 【好的!】 小油灯开开心心地回答。银白色光网一闪即隐,沈乐抬起手臂,看见自己手背上汗毛微竖,正是已经被电网笼罩的迹象。 他稍稍安心了一些,跟着引路的特事局人员踏上水潭右边浮桥,一摇一晃,进入山壁内部: 整座大山应该是真实存在的,最起码沈乐进去的时候,顺手摸了一把山壁,那个质感是真实的泥土、真实的石头; 而山壁上冲击下来的瀑布,也是真实存在的,不然不能把他打个浑身湿透,也不能让他泡在水潭里。 但是,山壁内部的山洞,却让他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山洞的面积,体积,远超他的想象。极高阔,极辽远,一眼望不到底,头顶上,还有透明的天光落下; 天光照在水潭上,水面微微荡漾,不断波动。山壁内部的水潭面积,比外面的面积要大了很多,几乎是一个小湖,偶尔波剌一声,银鳞腾跃; 而小湖尽头的面积更加宽广,远远地,似乎能够望见青天。 似乎越过水潭瀑布之后,不是一个山洞,而是一个峡谷,或者,干脆是一片平地: 沈乐顺着浮桥走了有十分钟,才走到岸上。右手边暗沉沉的,坑坑洼洼,崎岖无比。 沈乐举起手电照过去,山壁上、地面上,都反射出隐约的光芒,有工作人员蹲在旁边取样: “这个……好像是矿石……” 这取样太麻烦了! 不是说特事局这边经费拉满,仪器拉满的吗? 那个便携式的x射线衍射仪呢? 拎起来照一照,就能照出这是什么矿石了吧? 沈乐小心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湖边上,又有工作人员趴在石头上,在湖里舀水,往里扔仪器。 沈乐飞快地看了一眼,似乎一个是在测水质,另外一个,可能是在测这个湖的深度? 更远更远的地方,青草绵绵,大树林立,极目望去,一片巨大的森林如同绿宝石一样,反射着翠绿的光泽。 森林中,时见群鸟惊飞,偶闻声声兽吼,看起来,应该有个相对完整的生态圈,才能养活这些动物…… 他们高一脚低一脚,在山腹里面弯弯曲曲地走。 走过湖泊,走过森林,走过一片类似黄土高原的地貌,走过一个浓重硫磺味道的火山口…… 沈乐终于远远听到了合金大佬的声音。悲伤,愤怒,不停咆哮,伴以地面不停的颤抖感觉: “滚!” “你们都给我滚!” “滚远远的!” “谁也不准过来!” “不准碰他——” 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乐快步赶上前去。前面没有惨叫的声音,合金大佬现在还有理智,至少他没有伤人; 但,时间持续长了,那就不好说了…… “老金!” 他冲出人群,远远喊叫。合金大佬已经现了原身,一人多高、几丈长的巨兽,在平地上转来转去,把所有人都拦在外面;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张开双臂,不停喊叫: “我们不过来!不过来!你也别动!——别碰到这里的东西!哎!别!” 咔嚓一声,合金大佬脚下,有什么东西被踩成了两截…… “老金!” 沈乐大喊。他大大张开双臂,缓步上前: “出什么事了?我可以过来吗?” “沈乐!”合金大佬转了个身子,缓缓盯住他。这身量惊人的巨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通红: “他死了!他死了!!!” 第41章 有生之年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我知道,我知道。” 沈乐连声安慰着,张开双臂,慢慢向合金大佬走去。 一边走,一边竭尽全力,在心里想一些安抚、宽慰的话,调匀气息,调整心情,期待这种平和宁静的气场能够传出去,传到合金大佬身上。 至于到底怎么传达,铜片肯不肯帮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总之,有枣子也打一杆子,没枣子也打一杆子…… “我知道,你的朋友死了,他去世了。”沈乐放缓声音,慢慢道: “但是老金,你的朋友是个人类,他是凡人。他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 再说他去探索秘境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不是吗?50岁?60岁?” “没有50!只有49!49!” 合金大佬痛苦地喊了起来。沈乐赶紧高举双手: “是的是的,49,还不到50。但是,相对于修道者来说,年龄已经很大了不是吗?很难入门,不得长生……” 你来找他的时候,你觉得会找到他的时候,你就应该有心理准备,会找到一具冢中枯骨啊! 为什么还要这样生气,这样悲伤呢?你明明应该知道,他不可能活过好几百年,活到你来找他的…… “可他是被人杀掉的!” 合金大佬越发悲痛地大喊。他稍微缩小了一圈,微微侧身,让沈乐顺着他的身躯看过去: 视线尽头,几棵大树中间,矗立着一具尸体。与其说是矗立,不如说,是被钉在一棵大树上—— 一根长矛……大概,也许,可能曾经是长矛吧,穿过厚重的铠甲胸膛,把铠甲钉在树干上。 时光流逝,枪杆,或者矛柄,已经彻底腐烂,看不见了。只有铠甲当中,一根黑森森的金属条,将铠甲固定在原位,不曾移动。 树干下方,裙甲,胫甲,铁靴,头盔,东一个西一个,散落在树根周围。 头盔滚得最远,已经滚到了一丈之外,头盔当中,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远远地盯着他看…… 那头盔顶端,胸甲上,历经数百年仍然没有腐蚀的金光,那精细的雕刻装饰,标明了主人的身份。 他生前,一定是一位地位很高的将领,明军将领。但是他死了,死在这个秘境里,被人一枪捅死,钉死在大树上…… “他是被人杀掉的!被人围攻杀掉的!如果我早点找到他,如果我跟着他一起去,他就不会有事,我可以救他的!” 沈乐长长叹气。沉迷吃饭,没有和朋友在一起,以至于朋友陨落在秘境中,这件事,会成为合金大佬永远的痛吧…… 他放缓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速度尽量慢,尽量平和,不至于刺激到悲痛中的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那时候,你的损耗也很大,如果你不吃饱了,直接跟着他过去,也许,只会和他一起陨落在这里?你看这阵法,多强啊……” 一边轻声安抚,一边走到合金大佬面前,踮起脚尖抱住了他的脑袋。 展开双臂,顺着他打绺成一团一团的坚硬头发,一下一下,抚摸顺毛: “先变小一点好吗?先让开一点好吗?让工作人员过去,为你的朋友收敛遗骨……总要,让他入土为安的,不是吗?” “可他们连坏人的骨头都收!连杀他的人的骨头,都要收拢!”合金大佬愤怒大喊。 沈乐耳朵嗡嗡作响,胸口一闷,差点被他震晕过去。他放开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调动热流治疗了一下自己,这才平复下来: “他们也要研究这些人的死因啊。还有,要通过这些人身上的痕迹,复原这个阵法的情况,复原这个阵法的伤害方式。 现在研究好了,以后深入阵法,会更方便一些的,不是吗?不至于再陷进去,然后要你拼命去救……” 沈乐缓声安抚。合金大佬身上,坚硬的毛发慢慢软化,慢慢由金属质感变成兽毛质感。他的身体一圈一圈缩小,最后,终于化为人形: “不管怎样,不许安葬这些杀他的人!不许!” “好的好的,不安葬,不起坟,不给他们树碑。”沈乐满口安抚承诺着,拉着合金大佬走到一边,向工作人员们打手势。 很快,一群工作人员快步上前,在附近地面上铺开一块又一块透明的亚力克板,然后,踩在板上走到尸骨旁边,有条不紊地拍照、拍照,再拍照; 拍完全景拍局部,拍完局部,针对性地拍一根根骨头,甚至一根根骨头的特定部位。 全拍完了,又有另外一群人上来,戴着手套,开始把一块一块骨头,一块一块铁片,甚至地面上的木头块什么的,捡进透明标本袋里。 贴编号,放进置物箱,放满一箱抬走,再放满一箱抬走…… “他们速度可真慢啊……” 合金大佬看了十分钟,还没看到他们清理完第一具尸体,耐心尽失,又想赶人。沈乐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田野考古是这样的……你该庆幸,他们没有用小刷子刷土,要不然,估计一年都搞不完?” 他拽着合金大佬走出这片区域,安抚他好生休息,自己回到洞里,亮出b大考古系研究生+编外专家的身份,请求帮忙。 很快,请求得以通过,他领到了一件白大褂,一副手套,带队的老师谆谆叮嘱: “看什么东西有点价值就捡起来,放标本袋里,记得编号。你虽然是文物修复方向的,这些基础应该会吧?” “会会会!”沈乐猛力点头。虽然他们不做田野考古,但是,做古建筑修复的时候,也难免要拍照,拆解,放置,编号。 他比这些专业人员差的,可能就只有没法拿到东西,就快速判断相关信息: “啧——跟着过来的人,有好些还是少年啊。你看这里,骨骺线都没有闭合——” 一位带队的老师举起一根长骨头,拿手电筒照。沈乐凑过去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只能看出他举着的是一根长骨,大概是股骨之类: “哪里哪里?骨骺线在哪里?”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生活条件很艰苦啊。” 旁边,另外一位老师又捡起一个头骨,左右观看。见沈乐凑过去,他很好脾气地举起头骨,指给沈乐看里面的牙齿: “你看,齿面磨平的程度,你再摸摸你自己的牙齿。如果不是长期吃粗粮,吃谷糠,是不会有这样反应的……” “这个死者的年纪就大一些了……” “这个死者不是汉人吧?你看这个颅骨的形状……” “这个死者,生前应该是被砍断了胳膊,你看这个骨头断裂的地方……” 沈乐左看,右看,感觉自己像个小白,啥都不懂。话说,为什么这次进来的专家里面,还有法医人类学方面的啊? 特事局到底搜罗了多少方向的专家,来帮忙探索这个秘境? 总而言之,随着尸骨、武器、铠甲和现场其他物品的搜罗分析,当年发生的事情,也像画卷一样,一点点被专家们复原。 散落在树林里的大部分遗骨,身边都没有铠甲,或者说,没有找到铠甲的痕迹; 倒是围在那具被钉死将领身边的遗骨,其中有一些人,身上都找到铠甲的痕迹。 腐烂的皮甲,腐烂的铁片,腐烂的,格外厚重的棉衣,扎进铠甲当中,但是被甲片挡住的箭头…… “穿铠甲的这些人,生活条件相对要好得多,牙齿磨损程度相对于另一群人,明显要小很多……” “可以判断,穿铠甲这一方是明军,而另外一方的身份,基本上也就能判断了……应该,是那个时期,生活在附近的女真人……” “明军太少了……数量差不多只有十分之一,啧……” 专家们转着圈,以那具钉在大树上的遗骨为中心,螺旋状向内搜索。一轮搜索下来,基本上复原了之前的战斗场面: 绝大部分明军都是战死的,寡不敌众,被乱箭射死,被乱枪捅死,被乱刀砍死。 他们围着他们的主将,步步后退,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而他们的主将,惯用的那把鎏金长刀,并没有紧紧握在手中,而是插在他身后不远处,密林中央的一座石坛上。 刀身重重劈入石坛当中,把石坛劈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痕,石坛中央,一块白玉圆盘四分五裂,上面篆刻的线条直接被斩断…… “这是干什么的?” 考古工作来到这里,显然超出了专家们的能力范围。沈乐越众而出,在石坛旁边跪下来,一手按住石坛表面,一手按住当中的白玉圆盘。 铜片嗡嗡作响,无数流光从四面八方悄然飞起,萤火虫一样,落入圆盘当中,消失不见。 沈乐双眼微闭,感受着石坛和圆盘上残留的力量,感受着铜片给他反馈的信息,很久很久,长长吐一口气: “这里,是控制阵法的一个中枢……严格来说,是‘开门’的枢纽,可以打开秘境,让人正常出入……” 而那位明军将领,发现自己寡不敌众,宁可一刀劈碎枢纽,也要把女真人统统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不让得到了仙家力量的女真人,返回外界,去与大明为敌…… 我大明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 有生之年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第42章 敌袭!——敌袭! “金珠姑娘。” “我已经找到他了。” “他不是不想来看你,也不是不想,和你一起逍遥世外,白头偕老……他只是……只是……” 确认逝者身份以后,合金大佬舀了大大的一碗酒,面向西方。 他不想立刻去金珠姑娘的墓前告祭,不想离开这里,跑几千里路过去。他要跟着自己的朋友,护着自己朋友的遗骨—— 但是,说还是要说一声的。他找了一片青草地,一片和金珠姑娘生前居住的地方,环境相似的墓地,一点一点倾倒酒液。 一边倒,一边说,只倒了半碗酒,就难过得说不下去—— 他只是,死了…… 死在距离故乡,距离他的衣冠冢,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 死在敌人的卑鄙围攻之下,死在,没有亲人知道,没有爱他的人知道的地方…… 沈乐默默肃立在侧,低头不语。合金大佬对于把他从幼年期捡回去,一直喂到少年期的朋友,感情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而对于把他从少年期喂到成年期,送上了不知道多少金银财宝,和他共同度过数十年岁月的金珠姑娘,也绝不可能没有深厚感情。 更重要的是,合金大佬是一只妖怪,那些国家啊,部族啊,官职啊,之类种种,他就算懂,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 他在意的东西,可能只有一样: 这一对男女,从青年到成年,从成年到中年,他们是彼此心许的,是彼此牵挂的…… 他们就应该在一起! 至少,在走入暮年之后,在抛下一切身份地位之后,这个世界,应该给他们一个在一起的机会啊! “别难过了。” “至少,他是战斗到最后一刻,壮烈牺牲的。” “往好里想,他们过世的时间,也只差了十几年。我们在这里为他们难过,没准,他们在地下已经相逢,已经在一起了呢?” 合金大佬通红的眼珠子慢慢转了一圈,一点一点抬起,盯住沈乐。 他喉头滚动了一圈,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听起来像是生锈的金属互相摩擦: “……你说,真的有黄泉吗?他们在黄泉之下,真的能在一起吗?转世后也能做夫妻吗?” 沈乐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喂!你是妖怪!我只是个普通人! 对超凡世界的探索,不应该是你比我深入吗? 有没有黄泉,有没有鬼,有没有转世投胎,不应该是你来告诉我吗? 但是合金大佬一双眼珠子通红通红的,直直盯着他看,看那样子,像是没有个合心意的答案,就会直接把他吃了一样—— 估计还不用蘸酱。沈乐只能搜索枯肠,努力设词劝慰: “我觉得,相爱的人,不管怎样都能在一起的。——不管他们生前能不能相见,也不管,他们身后葬在哪里。 说到这个,等这里探索完,我们把他带回去,归葬他的墓园,让他安息,好不好?” 沈乐百般劝慰,好不容易把合金大佬拽出树林,拽去水潭外面的营地。 收敛骸骨的那组工作人员被合金大佬盯得毛骨悚然,又听见他们的交谈,忍不住问: “你们知道这骸骨是谁的?你们要把他葬去哪里?这是国家重点探索区域,里面的东西要拿走,得打申请报告的,我是没权利批的!” 合金大佬眼睛一瞪,又要嚷嚷。沈乐赶紧拉住他,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工作人员整个愣住: “你怎么知道?” “那,逝者是他的朋友,几百年前就认识的……”沈乐指指合金大佬: “包括这个秘境的消息,也是逝者留给他的,我们好不容易才复原的……” 这…… 妖怪什么的,真是不讲道理的存在啊…… 你跟他讲“你拿证据出来”、“拿身份证明”、“拿考据论证”、“拿dna配型”,人家跟你说“地上这具枯骨我几百年前就认识……” 工作人员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上,上不得,下,下不得。他锤了几下胸口,好容易才把气喘匀: “行,行吧,你们自己去打申请报告,能不能说服上面就看你们的了。 ——对了,那位的墓地也是文物保护单位,要动土一样要打报告的,最好一并搞定!” 沈乐谢过这位勘探者,由着对方继续拼骨头,把合金大佬拽走。 百般安抚、百般许诺,告诉他“官方不会不讲理的,再说他们还指望你帮忙探第二层呢”,终于让他安静下来,心情不太好地缩在帐篷里。 沈乐自己,则慢悠悠地再次溜进山洞,溜过水潭,去观察其他人研究阵法第一层,破解第二层的进度: 白玉圆盘被镇住以后,几个阵基陆续找出来,研究的进度就瞬间起飞。 一群老道围着桌上的画卷,画卷投射出来的虚拟地图,以及巨大的电子沙盘,口沫横飞,不停讨论: “这个二层阵法,根据我们在古画里发现的通行秘籍,应该是四象模式……四象才能对应二十八宿……” 那是我发现的!我发现的!不是你们! 甚至还是我补完的呢! 不是我取得了古画的指点,补完所有信息,你们现在,还在面对那张东一个坑,西一个洞,到处有问题的通关秘籍! 沈乐默默挠了挠裤腿。发言的老道并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只是继续往下说: “但是,考虑到我们按照通行秘籍走,并没有走通,我觉得,可能我们要把它的原有部分,和后来补上的部分,分别看待?” 画卷的虚拟地图猛然晃动了一下。画面消失,彩光收敛,然后,凝聚成一道红光,直接照在老道脸上。 沈乐不用靠近,也能感受到画卷的愤怒心情: 后面补上的部分,和原来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的! 是我认可的! 我都认可了,你还在这里叨叨! “地图怎么没有了!” 人群大哗。别看现在有沙盘了,有各种数据了,最初的地图,还是靠画卷投影出来的—— 哪怕是现在,第二层,还有以后的第三层阵法,大家还没探清楚的部分,还要靠它呢! “它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干扰?要不要把仪器搬开?扫描的仪器太多了,各种波会干扰到它吧?” “要不要把里面的人都撤出来?” “还是力量不够了?它就是一幅刚修好的画,辛苦这么长时间了……” “聚灵阵!快上聚灵阵!” “沈先生呢?沈先生在哪里?” “沈先生”终于被人群发现,簇拥到了画卷旁边。面对一群眼巴巴看着他的老头子、中年人、年轻人,沈乐一时有点尴尬: 我来当画卷的嘴替,指责那谁胡说八道让画卷生气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好,显得欺负人? 毕竟,画卷说什么,只有他听得见,这些人类是听不见的…… “呃,画卷说,补上的通行秘籍,和之前原有的,是一模一样的,它可以确认这点……它不希望您质疑这个问题……” 红光配合地闪啊闪,闪啊闪,照得老道士眼睛都快睁不开,只能不停告罪。 沈乐配合哄了半天,画卷才消了气,再次把地图投影出来。 这一次,就只显示第二层阵法,和第三层阵法了。第一层,大家已经探索明白的部分,对不起,不伺候了! 沈乐苦笑着摸摸画卷边缘。他坐在桌旁,听一群老头不停议论,嘴里蹦出一堆一堆他听不懂的专业名词; 旁边的年轻人噼噼啪啪敲打着键盘,把各种参数输入电脑,电子沙盘不停地变化: “这样不行……” “这样走也不行……” “这条路是被证明过不对的……” “所以褙纸上的那些通关攻略,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沈乐摊手。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做攻略的人! 难不成你们还指望我给你们开个风灵月影,一键过关啊! 这是现实世界,不是地球on line! 听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人道: “这个通关攻略是三百多年前的。二层阵法上应天象,过去这么久了,攻略是不是应该根据二十八宿方位,稍微做一点调整?” “……” “……” “有道理啊!” “可是三百多年了,星宿移到什么方向了?” “不知道……要不然,问问天文学方向的专家?” 沈乐已经可以想象,天文学专家面对一大堆“女土蝠”、“奎木狼”,心情是何等崩溃了…… 但是别说,调整过后,通关进度居然真的快了很多。 花一天时间确认星宿调整的位置,再花三天时间修改攻略,三天时间不停验算、派无人机试探。 一星期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二层阵法顺利通过,来到了一座玉石宫殿门口: “阵枢应该就在里面了……” “好远啊,足足五公里……怪不得那个画卷要求更大范围的地图呢,二层阵法入口,距离阵枢就五公里了,三层那要多远啊……” 沈乐安静地待在外面,就等着前方人员把二层阵法完全控制住,再进去开个眼界。 等来等去,没有等到好消息,反而等到了一片惊呼: “敌袭!敌袭!” 第43章 沈乐:吃俺老孙……不,老沈一棒!!! 有敌人! 有敌人袭击! 沈乐一跃而起,冲向帐外,又瞬间停住了脚步。他的罗盘! 他的小油灯! 最重要的是,他的画卷!画卷本体是绢质,而且是几百年的古绢,非常脆弱,禁不起半点折腾的! 别说冲撞,掉落,哪怕是卷起来的时候稍微粗暴一点,卷得有一点点不平整,那画心就敢裂个口子给你看! “青灯!照顾好罗盘,别让它被打坏了!” 沈乐一边喊,一边抓起罗盘,塞进双肩包——小油灯是一直在包里的——拔腿往外跑。 帐篷外面一片大乱,人流匆匆,到处都有人在奔跑、在喊叫。然而仔细一看,又是乱中有序: 帐篷前面的道路分成六条,三条去,三条回。 当中最宽的一条去路,吉普车——特别大,看着特别厚重的,可能是吉普车,上面架着机枪,向内疾驰; 旁边返回的一条路,卡车载着大批物资,向内疾驰。仔细看,都是一些体积较大、相对笨重的设备,大型仪器什么的; 左边一条路,身穿作训服的特事局行动人员排成纵列,两行去,两行回。横成行,竖成列,斜看照样成行,完美满足强迫症; 右边一条路就比较乱糟糟了,但是向前的修行者,和向后撤退的专家学者,仍然完美分成了两队。 谁该进,谁该退,各司其职,没有人慌乱,也没有人惨叫求救…… 整个场景,像是至少演练过七八次,谁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所以我该干啥?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非战斗人员尽快撤离!” “重复一遍,非战斗人员尽快撤离!” “敌袭!敌袭!有不明力量袭击!已经冲破阵法二层!” “这不是演习!不是演习!” 有大喇叭在反复大喊。沈乐思考了一下,他应该是非战斗人员? 所以,赶紧跑就行了?去研究人员撤离的那条道? 沈乐只跑了两步,旁边冲出来一个人,正是和他对接的特事局小哥。拽住沈乐,提高声音大喊: “撤退!立刻撤退!” “等等!我的画!” 小哥立刻拽着他往画卷方向飞奔。到了也不动手,往旁边一站,看着沈乐低头,深呼吸,镇定心神,再一点一点,稳稳地卷好画卷。 等沈乐把画卷塞进画筒,牢牢背到肩上,再拉了他一把,拽着他往外飞奔: “走!快走!!!” 原来我属于专家序列,被保护人群,第一时间撤退的那一群人——沈乐心里微微有点开心,反手拉着特事局小哥,撒丫子狂奔。 左闪,右闪,超过一团人群,再超过一团人群。 啧,我平时只是懒,真的跑起来,我的五禽戏又不是白练的! 闪身,绕路,再闪身,再绕路。耳听得前方水流轰轰作响,水帘瀑布就在眼前,背后,惊呼声、惨叫声猛然大作: “怪物!” “怪物啊!” “这些怪物不会死的!” “丧尸啊——” 沈乐猛然回头。后方人群大乱,帐篷一个一个倾倒,一个一个被挑起到空中,连同钢丝床、睡袋、塑料桌椅,飞了个天女散花。 和帐篷同时飞起的,还有车辆,还有,甚至,还有四肢乱划,在空中大声惨叫的人! 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怪物冲过来了? 前面防线没有挡住吗? 沈乐眼神一凝。他拽下画筒,塞给特事局小哥,扭头飞奔回去。 热流滚动,五禽戏的力量在体内流转,鹿伏,鹿行,一步踏出三米,再一步踏出三米,转瞬间,已经在十米之外! “沈先生——” 特事局小哥想赶都赶不上。沈乐头也不回,扔下一句: “你把画卷带出去——” 他已经没空说更多的话了。上方手舞足蹈,一个白大褂划过条抛物线,正往他头上砸下来。 这一瞬间,沈乐居然半点不慌,长吸口气,整个人进入了异常安静、异常专注的状态: 判断对方落点! 判断对方手脚划动的方向! 伸开双臂,马步微蹲,接—— 沉重的力量砸进臂弯。沈乐顺着这股力量下蹲,双膝从微曲 到弯成九十度,双臂从扬起到落下,整个人直接蹲到了地上…… 接住了! 缓冲成功! 好! 把人放下地面! 乾坤大挪移是不敢的,基础力学他还学过,向下的力变成横向的力,完全不可能,只会在冲量之外再加一个冲量。 掉下来的人重重砸到地面,其结果,只会摔得更狠! 然而沈乐再强,也只能托住这一个。 前方,左右,七八个人被抛飞起来,有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有身穿作训服的行动人员,还有身穿袈裟、道袍、各种奇怪衣服的修行者。 沈乐只是一瞥,就知道自己肯定赶不及。没办法,没有筋斗云啊! 铜片也没有给他相关法术,来个大范围悬浮什么的…… “青灯!掉下来的人电网接一下,不要把人电坏了!” 【知道了!】 银白光网蓦然在空中张开。电生磁,磁生力,电磁流转,一股莫名的斥力生出,化作一张张柔软的垫子。 被抛飞到空中的人,降落速度立刻减缓…… 沈乐微微松一口气。还没松完,前面山摇地动,一个巨大的怪物,拔地而起—— 真的是“拔”地而起。这玩意儿一眼看上去,像是游戏里的土元素生物: 圆头圆脑,敦敦实实。一举手,一投足,周围的泥土、石头、混凝土块,都贴到它身上; 再仔细看看,它又带了点丧尸,或者说,缝合怪的特征。身上臭烘烘的,不停淌水,臭水滴落之处,帐篷腐蚀,草木枯焦。 胸口一个脑袋,肚子上一个脑袋,胳膊上、大腿上,到处都有痛苦的脸庞浮出…… 幸好这玩意儿速度挺慢,跑步速度,大概也就每秒一米。属于正常人但凡长了两条腿,都能顺利跑掉,绝不至于被它干掉的水平。 沈乐远远看着,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儿? 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前面的武装力量呢? 没挡下吗? 合金大佬在哪里? 他侧耳听了一听,机枪轰鸣声、爆炸声、合金大佬的怒吼声响成一片,感觉前面打得更加厉害。 那就没办法了,这里只能靠自己了…… “青灯,上!劈那个怪物!” 他高声喊叫。一道雷霆应声落下,劈在土元素/缝合怪混合的怪物身上。 雷光闪耀,怪物晃了一晃,仰天咆哮,身上所有的脑袋、脸庞,都开始冒黑烟,冒臭水。 小油灯分毫不停,劈完一道,又是一道。一直劈到怪物身上所有脑袋掉落,烂肉掉落,看着干干净净,完全成了一个土元素生物: 深黑色带金点的矿石为骨,乱糟糟的黑土为肉,上面东一块西一块,贴了大大小小的混凝土块。 这一次,小油灯尝试再劈一道电光下去,电力直接被导入地底,对它完全没有了损伤。 “青灯,回来!咱们撤!” 沈乐在心里轻喊一声,扭头就跑。土元素全身抖了一抖,四下张望,也不去追他,轰隆隆地向前走去。 沈乐紧张地远远跟着,盯着它过去的方向,猛然一惊: 它往阵枢方向过去了! 往第一层的阵枢方向过去了! 往那个刚刚修好的,用以开启/关闭阵法的阵枢方向过去了! 那个阵枢如果被砸了,里面所有的人,都要困在山洞里! 前面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努力组织反抗。 奈何绝大多数的武装力量,都往第二层阵枢那边顶上去了,留在后方的人并不多,也没有什么重武器; 轻武器打在那个土元素身上,整个儿和挠痒痒似的,至于大部分空手的行动人员,也只能扯着,拉着,甚至扛着专家学者,快速闪避…… “闪开!” “让我来!” “金刚不坏!” “祖师在上,弟子玄一拜请……” 各种黑僵,白僵,挥舞着方便铲的武僧,开坛拜请神将上身的道门弟子,各显神通,努力要把那个疑似土元素拖住。 沈乐站在远处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不行啊! 这样不行啊! 得有个t……得有个能正面扛住怪的强者出现,要不然,大伙儿除了节节败退 ,还是节节败退! 这个问题他看到了,别人也看到了。人群里,各种做法、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光影不停闪动,像是给战士们加持各种力量。 猛然间,人群里冲出一个武僧,身高至少两米朝上,古铜色的肌肉,一块一块地反着光。 他也不拿方便铲,也不双持加特林,双手抱着一根像是电线杆的玩意儿,拧腰,跺地,和身抡起! 轰!!! 电线杆横着砸在了土元素身上。土元素被砸得往后一仰,居然真的停住了,然后,抬手一挥…… 武僧连着电线杆子,横着飞了出去,笔直向沈乐方向砸来。 沈乐:“……” 你不要过来啊! 心里尖叫着,他侧向一个大跳,紧跟着沉腰坐马,双臂前伸,居然真的抱住了那根玩意儿。 垂目一瞥,真的是根电线杆,上面还有电线杆的编号…… 这时候想吐槽都来不及了。土元素缓慢地转了个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沈乐这边走来。 沈乐双臂一用力,抖掉电线杆子上的武僧,热流涌动,吐气,开声: 第44章 沈黛玉倒拔垂杨柳! 轰然巨响,碗口粗的电线杆抡在土元素上,生生砸断。 那个土元素被他砸得往后仰了一仰,几乎定在当地。胳膊上,身体上,烟尘四起,大块小块的混凝土直接崩裂—— 这个打击感就杠杠的啊! 当然,赞叹打击感的前提是,玩家是坐在电脑面前,按着键盘鼠标,或者握着手柄。真正上场打人就没那么好事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土元素挨这么重一棍子,沈乐承受的反震力,也有这么重的一棍子。严格来说,还要强一些: 土元素这一棍子,是挨在胳膊上,胳膊缓冲一下以后才砸到躯干; 沈乐这棍子,是用双臂和身体一起抱住,反震力是直接砸在胸口的! 更不用说,土元素是土石质地,沈乐可是肉身! 所以沈乐根本没空赞叹打击感这种东西。一棍子抡下去,他胸口也狠狠地闷了一下,几乎喘不过气来。 幸亏铜片及时震了一震,吐出一股热流,沈乐才缓了过来。立刻撒手,扔下电线杆,顺着反震的力量倒跳出去: 调息! 赶紧调息! 拼命甩手! 甩胳膊! 活动气血! 沈乐一边活动自己,一边暗暗得意: 果然,我是搞得定这种打法的! 我扛得动这根棍子! 我就说,我几个月前,就能把一座成吨重的假山高高扔起来,一根水泥电线杆子,没理由扛不动! 可惜棍子打断了。和这家伙近身战还是不行的,高低得有根武器,还得是根长武器—— 可恶,为什么就没个靠谱的呢?就算没有一万三千五百斤,能长能短,能大能小的如意金箍棒吧,至少给个铁电线杆子啊! “快跑!” 身后,那位被他从棍子上抖出去的武僧,放声大喊。沈乐微微一愣: 需要吗? 那个土元素跑得好慢! 它现在才站直身体,左晃右晃,开始往这里走呢! 然而事实证明,武僧的战斗经验,比他丰富得多。土元素走了两步,忽然高高抬脚,用力往下一踏—— 轰!!! 一圈黄尘炸开。沈乐只觉得脚下一震,整个人被抛起来将近一米高,掉下来以后都摇摇晃晃,感觉像是踩在滔天巨浪中的小舢板上: 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 战争践踏? 还是大地震爆? 这破玩意儿还有控场攻击啊!!! 沈乐肚里大骂,摇摇晃晃,奋力后退。话说,这玩意儿是不是在引发地震啊—— 地震波到底是怎么样的,是纵波还是横波?还是既有纵波又有横波? 高中时候学过的东西,感觉全都还给老师了…… 不单是他一个人被抛起。土元素周围,方圆一百平方米左右,一片大喊,惊呼,惨叫: “啊!” “哎哟!” “我脚扭了——” “张老师!张老师你怎么样?” “谁来帮我扶一下!” 土元素跺脚以后,似乎暂时清空了仇恨,在原地摇头晃脑,一时没有急着攻击。 它左看,右看,身上黄光涨涨落落,一会儿又举起手,把身边的泥土、沙尘、混凝土块往身上吸。 沈乐后退,后退,再后退,踉踉跄跄,脚尖在地面上跳舞,终于没有摔倒。退出去七八步,忽然眼神一凝: 土元素转身了! 它往后走了! 它走的那个方向,一群人挤在那里,沈乐认识其中两个,是法医人类学(?)方向的专家,还教了他怎么看骨头的! 他们还拖着箱子,那些箱子里,有的装着收敛的遗骨,有的装着铠甲,有的装着刀枪…… 就算人来得及逃开,很多东西,可能也要抛下了! 野猪皮的遗骨和用具,踩碎了也就踩碎了(虽然考古的专家们可能不这样想),但是,明军的遗骨,被踩碎,简直不可忍! “嘿!大家伙!” 沈乐扬声叫道。他抓起一块破碎的混凝土,身体后仰、双臂用力,以抛铅球的姿势,奋力抛了出去—— 砰! 一声巨响。混凝土在土元素背上炸开,这两人多高的家伙晃了一晃,慢慢转身。沈 乐左右开弓,抓起两块地砖,砰! 砰! “别扔了!” “砸到人了!!!” 远远的,有人扬声大喊。沈乐讪讪停手,听背后武僧喊道: “我来砸东西!你能顶住他么?” “给我根棍子!” “那边!!!” 武僧往后一指。沈乐扭头一望,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真的有想象力啊! 那是一根旗杆! 旗杆! 上面还挂着国旗的! 情急之下,他也没有其他办法。沈乐一边碎碎念“没办法,这是为了保护您的国民,请国旗老爷牺牲一下吧”,一边狂奔过去。 低头,弯腰,抱住旗杆,往上拔—— 呃,拔不动。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沈黛玉倒拔垂杨柳!】 识海当中,小油灯叽叽咕咕,几乎笑到打滚。沈乐脑门上青筋直跳: 这什么鬼啊! 小油灯你这是什么鬼! 倒拔垂杨柳的是鲁智深,不是林黛玉! 你一天天的,和这群小家伙在一起,到底看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以及,绝不是我过于娇弱,肯定是这个旗杆立得太稳了—— 这玩意到底是怎么立住的啊,不会是在底下浇个水泥桩子,把旗杆扎进水泥桩里吧?! 不远处砰砰连响,武僧小哥努力投掷着砖块,把土元素山摇地动地引了过来。距离越来越近,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沈乐连拔三次,都没拔起那根旗杆,情急之下,后退、助跑、一脚飞踹。 砰的一声巨响,他抱着右脚,满地乱跳: “疼疼疼疼疼……我脚断了没有啊……” 旗杆往边上晃了一晃,尖端划出一条弧线,很快又弹了回来。 钢制的旗杆似乎弯了一点,又似乎没弯,总之,距离一脚踹断,大概还有十万八千里…… 沈乐扶着旗杆,右脚半悬在空中,努力运转了三遍热流,才把脚上的疼痛抚平下去。 眼看武僧小哥已经开始带着土元素兜圈子,几次闪避惊险万状,他一咬牙,掏出铜片: “拼了!” “铜片大佬,您能不能干倒这个旗杆啊——至少吸掉一环金属吧!只要一环,一环就好!!!” 铜片微微一震。然后,沈乐就眼睁睁地看着旗杆往他这边歪倒,歪倒,歪倒…… “我去!您就不能从对面开始吸吗?!非要让它往我这边倒啊!!!” 千钧一发之际,沈乐飞快一闪,抱住那根倒下的旗杆。大喊一声“闪开”,蹬足,扭腰,抡圆了旗杆,对准土元素,当头直扫过去! “砰!” “砰!” “砰!!!” 打一下,倒拖旗杆,往回跑几步; 再打一下,再倒拖旗杆,往回狂奔几步。 往左抡,往右抡;提起来狠狠砸一下,再狠狠砸一下。 总而言之,一个目标: 把那个土元素引开,引离洞口,越远越好! 如果能引到第二层阵法,跟合金大佬他们汇合,那就最好了! 沈乐想得很好,理想很丰满,现实——现实也并不骨感。 他与武僧小哥并肩作战,一个远程,一个近战,把土元素足足引开了一百多米,距离门口那群研究者越来越远。 眼看着胜利在望,沈乐刚要高兴,狠狠一棍子抡过去,手上猛然一轻—— “这铁棍子怎么也不结实啊!” 半截铁棍打着旋子飞了出去。沈乐提心吊胆,听着棍子飞出去那个方向的声音,侥幸没有听到惨叫。 等他把注意力收回来,土元素已经高高跳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往他…… 不,往他附近的武僧小哥压了下去! “你还知道挑软的捏啊!!!” 沈乐怒叫,惨叫,狂奔而上。他好歹还被铜片加强过,那位武僧小哥,那是正经的肉体凡胎! 哪怕人家开了金刚咒,能够抵御部分物理攻击,那也是肉体凡胎,抡棍子只能抡一下,就会被连人带棍子打出去的那种! 旗杆只剩下了半截,抡起来打有点不够长度,他只能快跑几步,把旗杆一头顶在地上,斜支起来。 权当是一柄龙枪,能把土元素顶一下,那就顶一下,给人留出撤退的空档就行! 他算盘打得噼啪直响,只要能顶住十秒钟,哪怕五秒钟,武僧小哥也能安全撤出。 然而旗杆斜着往上一顶,如入腐土,土元素不知点开了什么技能,柔软地包覆住旗杆尖端,流畅地滑了下来! “我——” 沈乐再撒手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阴影,泰山压顶一样当头压下,眼看着,就要把他扁扁地压在地上! 沈乐一时无措,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巨大的土元素裹着风声,直接压了下来,那冲击力,比起他那次把假山往上扔,何止强了百倍! 沈乐右臂一软,左臂立刻也撑了上去,右脚弓步在前,左脚箭步在后,竭尽全力,调遣起了丹田的热流,金色圆球光芒大放: “嘿——” 热流涛涛,从丹田涌出,直贯双臂。沈乐两臂平添了千斤力气,刚刚往上一撑,猛然觉得右臂一轻: “咦?!” 不是吧! 第45章 都闪开,俺老沈要出来了!退远一点!再退远一点! “咳……” “咳咳咳咳……” “救……救命……” 沈乐一节指节露在外面,努力地勾一下,再勾一下。闷闷的,极其模糊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救命啊……” 他双手高举,奋力托住土元素。掌心的铜片忽然发力,轻轻一震,就如长鲸吸水一样,把土元素的灵性本质吸了进去。 沈乐就感觉手上一轻,那种排山倒海一样,往下碾压的力量,瞬间消失了大半。他还没开始高兴,头顶上轰隆、轰隆、轰隆…… 石块崩解,土壤崩解,砂砾崩解…… 以他头顶为中心,翻翻滚滚地砸了下来。 沈乐左拦右挡,前躲后闪,只能保住自己不被大块的石头直接砸中脑门,却完全没法闪出这个圈子。 等到尘埃落定,他整个人都被埋在了砂石堆里。只有一截手指伸在外面,时不时动弹一下,表示自己还活着,需要救援! 而且连喊救命都没法喊。都不说胸腔几乎被砂石压住,没多少空间,一张嘴,沙土哗哗地往嘴里灌! 沈乐竭尽全力,也只能用左手笼在嘴前,拦出一个空间。用尽全力,勉强发出闷闷的声音: “救命……” “沈先生你撑住!撑住啊!我们来救你了!” 武僧小哥在外面提气大喊。得益于沈乐双臂撑天,他在最后一刻倒跳了出去,没有被压住。 眼看着石头堆上,一根手指不停地动弹,他轻轻跃上去,捏了捏那根指头的指腹,表示“我看到了”,又跳下去,拼命搬石头: 搬开! 扔远! 再搬开! 再扔远! 速度快点快点再快点! 虽说黄金救援时间是72小时,但是,那是对于大批受难者压在下面,情况不明来说的。具体到这一个,越快挖出来越好! 谁知道沈乐有没有被砸伤,有没有被砸骨折,有没有大出血,有没有颅脑损伤呢! 就算没被砸伤,他这样整个人埋在土堆里,都快赶上活埋了! 万一埋得太结实了,呼吸受阻,出问题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快来人啊!快来帮忙挖啊!有人被埋在下面了!” 他一边搬石头,一边放声大喊。 周围脚步声杂沓,不知多少人狂奔过来,就看这位武僧全身金铜色大作,双掌翻飞,绕着石堆不断穿梭: 按住,发力,按住,发力,按住,再发力! 推开一块石头! 再推开一块! 再推开一块! 不用推得太远,只要石块从石堆上滚落,不会阻碍沈先生的呼吸就行! 他们距离人群约莫百多米,正常人拔足狂奔,最多十几秒就能赶到——大学生100米及格线是12.8秒。 跑得最快的人刚刚赶到附近,土堆边上已经散落了一片石块,大的约莫合抱,小的也有人头大小。 沈乐半截胳膊已经露出石堆,左右晃动,不停抵松岩石。武僧身上热汗蒸腾,微微喘息: “沈先生!您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不用!你们闪开!我要出来了!!!” 沈乐提高声音。武僧脸色一变,立刻往后跳跃,挥臂阻拦: “闪开!” “闪开!” “闪远一点!” 武僧小哥心头凛然。沈先生之前和土元素对战,力量、速度,各个方面,都在他之上,显然根基十分厚实。 要说不如他的,大概只有招式实在不怎样,来来回回就是横抡、直砸、斜劈这几招。 但是,这种修士,大概率有强力法诀在身。等他调息好了,未必不能催动法诀,裂石而出—— 而被他施法裂开的石堆,四下飞迸,力量又能达到什么程度? 莫名的,武僧小哥脑海里,就现出一块巨大的石头。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 有一日忽然迸裂,然后,咻—— 灯灯等灯,凳凳等灯,灯灯等灯,凳凳等灯——当当当当! 这还算好的,万一背上是那五行山……当初唐僧退出去多远? 三里? 五里? 总之,如果退得不够远,那石头炸开的威势,站在石堆边上,怕不得被砸个头破血流! “快退!快往后退!” 他张开双臂,拦着狂奔过来救人的群众,奋力大喊。跑得快的人刚刚赶到石头边上,又被他拦着掉头往后跑。 跑出五米,跑出十米。一口气跑出二十米,背后乒乒乓乓,石头不停滚落…… 然后,一只胳膊露出,又一只胳膊露出。石块摇撼,沙土滚动,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撑着石头,左一歪,右一挣,狼狈往外爬: “咳咳,咳咳……我说你们也不来拉我一把啊!” 石头砸下去的时候,小油灯及时收束电网,这才护住了他没有被埋得太严实。 奈何土石之力,最是克制闪电力量,小油灯竭尽全力,也只在沈乐身边,撑出了不到一寸的空间,保住了他的呼吸不受阻碍。 接下来,就要靠里应外合,推开土石堆,慢慢往外爬了…… “啊,不好意思……” 武僧小哥赶紧飞奔回去,站到石堆上,伸手拉拽。一边拔萝卜似的把沈乐拽出来,一边半是解释,半是埋怨: “是你自己说的让我们闪开——我还以为你要把石块炸开呢!” “你以为我是猴子啊!” 沈乐奋力踢踹,把自己的大腿、小腿、膝盖,一点一点往外拔。 真是的,他让人闪开,只是防止石块滚落,砸到力量不够强的的普通人,没说让这武僧小哥也跑掉啊! 他抱着旗杆砸土元素,不代表他就是猴子了! 折腾半天,沈乐终于脱困,且喜除了灰头土脸一点,并没有受伤。 他动动胳膊,动动腿,冲着武僧小哥道了一声“谢啦”,辨明方向,往阵法二层飞快冲去! 会有这个大乱子,阵法二层,肯定出了不得了的变故。 退一万步说,哪怕他搞不定这个变故,他至少能帮忙救下几个人,多救些人! 沈乐运转内力,丹田内金色圆珠涛涛吐出热流,狂奔而出。虎跃,鹿奔,一步丈许,身侧刮起一阵狂风,须臾就到了阵法第二层范围: 举目四望,强大的攻击力量压上去,还是很有用的,至少已经稳住了战线。 机枪咆哮,炮火轰鸣,各种法术光影闪耀。 更有合金大佬在最前线左冲右突,俨然是最强mt,哪里的防线有漏洞,他就怒吼一声,在哪里顶上去: “滚!” “滚!” “滚远点儿!” “这里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一群死人,死都死了,就不要在这里捣乱了!!!” 沈乐耐心看了一会儿,看不出败落的迹象,暂时也看不到胜机。 他在阵地上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类似指挥所的位置,拽拽一个卫兵,小声道: “怎么打起来的?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能找到对方指挥吗?” “这个我们不能说……这……” “能让我进去问问吗?” “这个肯定不行!您是——” 他们只小声交谈了几句,已经惊动了指挥所内部。 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出来一个气质像是军官的中年男子,往沈乐脸上看了一眼,立刻快步过来: “沈先生,能请您帮个忙吗?对面有个难缠的敌人,我们一直打不掉,您好像能操纵落雷——” 沈乐被他引入指挥所中心。一张电子沙盘上,光影交错,各种各样的图标不停移动、不停乱跳。 中年男人指着沙盘上,防线对面,一只长得又像鸟又像老鼠,却长着一根猪尾巴的奇怪野兽,声音焦虑: “这玩意儿飞得太快了,我们的炮弹锁定不了它,机枪又破不开它身上的黑气。很多怪物,好像都是它操纵的,它还能操纵死人……” 沈乐盯着沙盘看了能有十来秒钟,就看见它缩在防线后方,像一团虚影一样,在沙盘上窜来窜去。 掩在石头后面,藏在树丛里,躲在某个身躯巨大的妖物后面,偶尔才露一下头。 几根火线跟着它扫来扫去,就是没法锁定它,偶尔打中几下,黑气纷飞,似乎破不了它的防御…… “能操纵死人,那多半是阴性的力量,最怕阳刚的雷霆……” 沈乐喃喃道。中年男人大喜: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沈先生,您能搭把手吗?” “青灯,你能锁定这怪物吗?能打他一下吗?” 沈乐在心里问。一团银光从背包里跳出,在他头顶上绕了一个圈子,又向上升去: 【有点远!我要过去看看!】 它倏然飘出。片刻,又飞快地飘了回来: 【地方有点大,太乱了,我找不到它……能让我和沙盘聊聊吗?或者,哪架无人机盯着它?】 啊这……沙盘能不能回答你是个问题啊。 再说了,万一你把沙盘搞坏了,这边指挥系统直接崩盘,怎么办? 沈乐无奈,只能把小油灯的话翻译过去。中年男人沉吟一下,回头交谈几句,慨然道: “问吧!实在不行,我们还有备用指挥系统!” 银光欢天喜地沉到沙盘里面。整个虚拟沙盘微微一暗,然后,猛地一亮。 紧接着,一道电光通天彻地,划过战场! 第46章 铜鼎你怎么什么都吃啊!!! 闪电劈落。 怪物抖了一抖,身上黑烟四散,发出一声尖锐的、凄厉的咆哮。 人耳似乎根本听不见,似乎直接传入心底,一瞬间,沈乐双手捂头,脸色抽搐: 痛! 太痛了! 那声咆哮,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直接钉进他的天灵盖,一插到底! 没有防御,没有缓冲,连麻醉都没有! 他都这样了,身边其他人,特别是普通人,那就更加不堪。 沙盘边上,之前和他接洽、向他提要求的中年男人抱着脑袋,整个人弯成一只大虾; 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扑通扑通,连续扑倒了几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得滚来滚去; 更远一点,几个守着仪器,正在全神贯注调试的年轻人,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指挥中心都这样了,前线就更加不堪。 沈乐百忙中看了一眼指挥中心的大屏幕,那些操作机枪,操作火炮,操作各种仪器设备的行动人员,瞬间滚倒了一片; 修行者们抵抗力稍微好一点,但是手上的法术,也难免跟着慢了一慢。 甚至还有修行者一口气上不来,真气逆乱或者怎样,当场软倒,口喷鲜血的…… 唯一不受影响的,好像只有合金大佬了。 他发出震天怒吼,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一片一片金光飞出,削断各种怪物的腿脚、翅膀、头颅…… 光他一个,就顶住了半条战线。 而另外半条战线也还暂时没事。 下一刻,战场上形势大改。那些身上淌水的,两眼无神的,一块一块往下掉烂肉的,胸膛被对穿了、头被打烂了还能行动的…… 总之,那些死了还能移动、还能战斗的怪物,都愣了一下,暂时没有活动。 而那些活着的妖兽,行动则混乱了一瞬,有的凶性猛然爆发,怒吼着向前扑蹿,而更多的,则是掉头就跑! 很明显,是背后那根线卡住了一下。 提供给这些怪物活动的力量,以及指挥它们战斗的神念,暂时断了一断,它们的行动力,就大打折扣了! 然而这平衡只是一瞬间。接下来,天平往哪个方向摇摆,就要看哪边先恢复过来,哪边先取得决定性战果了! 【沈乐!】 小油灯在心底急叫。沈乐捂着脑门,不容置疑地回答: “别管我!你继续劈它!劈死它!!!” 屏幕上,雪亮的闪电继续穿空而过,追着那个像鸟又像老鼠,长着猪尾巴的怪物,拼命狂劈。 而沈乐则拽出铜片,往脑门上一贴: “治疗!” 他在心底大喊。铜片嗡嗡一响,一股暖流涌出,立刻抚平了他头颅深处的疼痛。 沈乐想也不想,握着铜片,扑到中年男子身边,往他头上一按: “治疗!” 手里的铜片再次震动一下。中年男子神情舒缓,直起腰来。抬眼一扫屏幕,抓起对讲机,开始狂喊: “需要支援!” “需要支援!” “需要指挥人员替补!操作人员替补!医疗支援——” 沈乐已经越过他向前狂冲。铜片拍一个,扶一个,再拍一个,再扶一个。 连续扶起七八个,眼看周围仍然倒着一片,眉头紧皱: “铜片,你能不能大范围治疗?能不能帮忙?” 铜片轻轻震动,却不给他反馈。沈乐站定、凝神、调息,勾连起金色圆球上的几枚符篆,向其中快速输入力量。 一瞬间,片片彩光,在他身边亮起: 感知符篆,扩大感知范围,直径十米内,一个一个痛苦的、倒地的、昏迷的人影,不用目视,纤毫毕现; 控制符篆,帮助精神力定位,精神力丝线探出几十条,搭住每一个待治疗人员; 接下来——治疗符篆! 给我上! 能接骨,能生肌,能治疗皮外伤,能抚平他的头疼,那么,肯定能搞定这波头疼! 彩光爆闪。无形无影的波动拂过每一个人,很快,一个个伤者呻吟着爬了出来,快速投入岗位。 沈乐松了口气,拔腿往前线冲去: 那边还倒着很多人呢! 很多人等着他治疗! 他快步走了一圈,效果立竿见影。战士们几乎是立刻爬了起来,尽管 脸上还有些痛楚,也立刻开始作战。 修行者们慢一点,特别是那几个吐血软倒的,似乎这种远程治疗,治疗量还是小了一些。 但是,整条战线,已经完全稳了下来,甚至开始推进: 小油灯的奋战取得了极好的效果。三道闪电下去,那个怪物被劈得满场乱窜,已经没有多余力量发出尖啸; 五六道闪电下去,那个怪物身上的黑烟,几乎完全被劈散,不停地在各个下属之间流窜,用它们的身体遮挡自己; 最后,它尖啸一声,所有的怪物都开始掉头飞奔,往阵法深处飞奔。小油灯追着它劈了几道,全都劈歪,劈在别的怪物身上。 “青灯,你别急,看准了劈!——别浪费,这里没地方给你充电!” 沈乐在背后看得十分着急。小油灯过来路上,虽然已经吃饱了电,但是这些电够它劈多少,沈乐实在心里没数; 再说了,以前也没碰到需要它劈这么多下的怪物啊! 哪怕是那个海洋大漩涡里,那只五彩大鸟,小油灯也是只劈了一下,就把它干掉了! 这个阵法空间里,或者说,这个山壁水帘洞里,所有的供电,都是依靠发电机撑着的。 小油灯多吃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小油灯想吃饱,没准这儿所有电器都得断电。 这又不是在外面,有国家电网直接站在背后,敞开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没事!交给我!】 小油灯精神抖擞地回答。话虽如此,它也收敛了很多,只用细细的小闪电追着那个怪物,一下一下很温柔地劈。 劈着劈着,眼看那个怪物步步后退,快要退到末端的玉石宫殿,他猛然积攒起力量,一道紫雷,横空而过! 轰然巨响。猪尾怪物倒在地上,不再动弹,连带着,周围的小怪也扫倒了一片。 与此同时,勇猛冲上去的合金大佬,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呼: “嗷——” 沈乐无奈闭眼。 大佬您冲得也太快了啊,您没看到小油灯在输出嘛! 您这样冲上去,是想当肉身引雷针,还是要闹哪样啊! 没看和你一起顶在前面的那些,黑僵、白僵、飞天夜叉啥的,早就乖乖撤下来了嘛! 【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累了,我没力气了,我要回去吃电了……】 银白色的小光球绕着合金大佬,慌张地转了几转,嗖的一声,扎回沈乐身边。冲进背包,埋在本体当中,再也不肯出头: 【沈乐你跟他说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好,好,不是故意的。”沈乐只好反手拍拍背包,隔着包身,抚摸安慰: “没事,没事。等这场打完,这里没事儿了,我带你出去吃电啊!想怎么吃怎么吃,让他们给你引雷都行!” 【那,有没有天劫可以吃啊?那个味道比闪电还要好!】 “呃,这个要碰运气了……” 伤脑筋,天香楼那群牡丹服务员,都已经批量过完雷劫了。 暂时没有需要渡劫的,帮忙过雷劫这种事情,又不能无缘无故当成业务来做—— 话说,老陆那头鹿妖,就是打山君的时候背着他跑的那位,到底什么时候来过雷劫啊? 总之,罪魁祸首打掉,接下来就是扫尾时间了。 众人步步为营,很快就搞定了突然冒出来的怪物。 防化部队进场,狠狠地喷了一遍消毒液,把那些不死怪物身上的臭水消毒完毕。 接下来,才是特别事务部门的行动人员进场,一样一样怪物收集起来,打包,装箱,准备带回去研究。 沈乐无所事事地跟在后面闲晃。走过几只疑似狐妖,又走过几只疑似野猪精,铜片忽然烫了一烫。 下一刻,行动人员一声惊呼: “这东西!没了!” 最厉害的一只大妖啊! 所有妖怪的首领啊! 被闪电劈了十来下才劈死的啊! 刚刚还横在地面上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而且还是非常罕见的妖怪! 地球上应该是从来没有的! 拿回去检验,拿回去验dna,不知道能有多少全新发现呢! 怎么突然就化为灰烬了啊!!! 沈乐捂着胸口,不敢作声。识海里,铜片悄然展开,化作残破铜鼎的样 子; 而那只像鸟又像老鼠、托着一条猪尾巴的妖怪,尸体上面升起点点荧光,直接被吸进了铜鼎当中。 然后,铜鼎上面,亮起了一个小点,用精神力小心碰触,小心观察,正是那个妖怪的样子…… 你不会吧? 你不会连妖怪都吃吧?! 还是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从你肚子里跑出来的? 沈乐用心神触动铜鼎,小声询问。铜鼎一声不吭,迅速黯淡下去,恢复原形,就连热量也消失了。 那个样子,就好像十分理所当然,又好像这个妖怪,本来就属于它的,如今只是回归原位了一样…… 沈乐无奈。而铜片还不肯放过他,又传过来一个非常懵懂,又非常明晰的要求: 向前! 向前! 第47章 沈乐:难道我又要开始老本行了? 向前。 向前! 哪里是前? 沈乐向前,向后,左转,右转,铜片都语焉不详,不给他明确指示。这一刻,沈乐分外想念画卷: 那就是个随身小地图啊! 打开来,它投射的虚拟地图,甚至能标定每个人的点位,和每个人的移动方向! 奈何画卷被安排送出去避难了,现在还没回来。沈乐只好用自己的笨办法: 原地站定,向前三步,询问,被否定; 退回,向后三步,询问,又被否定; 向左三步…… 终于,沈乐顺着铜片的指引,一步一步,走向第二层阵法的中心,那座玉石殿宇。 他到达的时候,殿宇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一群和尚们、道士们和研究者们互相交杂,分布在各个方向: 拿罗盘的拿罗盘,拿钵盂的拿钵盂,摆开仪器的摆开仪器。 沈乐甚至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研究者,调整了一下某个看上去像是声呐的玩意儿,戳戳旁边的和尚: “你再敲一下那个钵盂,控制住力度,就刚才那个力度……好的,再敲一下木鱼……木鱼和钵盂一起敲……” “你把我当打击乐手啊!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阿弥陀佛,大师您着相了……我是为了研究那个防御罩的波动……以及,大师您也知道动次打次?” “……” 沈乐捂着嘴笑得发抖。 玉石殿宇外面,笼罩着一层流动的光幕,从殿门到窗户,再到殿上的屋瓦,罩得结结实实。 这会儿,光幕已经比沈乐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要黯淡了许多。 钵盂敲一下,木鱼敲一下,一阵无形的波动过去,光幕就微微流动。而反馈过来的信息,也在仪器显示屏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波形。 他绕着殿宇转一大圈,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人在究这座玉石殿宇,和里面的秘密。 那些专业人士就算了,他们的研究内容,沈乐也未必听得懂。他东蹭蹭,西蹭蹭,找了一个老道士比较多的地方,探头询问: “……所以,这些怪物,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身边,几个老道你看我,我看你,脸色一个赛一个的僵硬。 但是,沈乐之前冲上去放了一波闪电,明显是己方的超强输出者,他们也不能爱答不理,只好含糊其辞: “那个……可能是我们触动了一些不该碰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在这里,在里面……现在大殿关上了,我们还要把它打开……” 对光幕的研究花了足足一天时间。三班倒,24小时收集信息,送回后方,努力计算。 这一波研究结束之后,几个老道各执铃铛、拂尘、旗幡、木剑,脚踏禹步,舞弄了好一会儿。 猛然一声玉磬声响,旗幡、木剑、拂尘齐齐指向光幕,道道光华凭空而生,打在光幕几个点上! “啧——漂亮!” 沈乐低声赞叹。光幕动荡一下,像是被按到了特定的按钮,刷的一声,收敛起来。 沈乐跟着老道们走进去,就看见殿宇分为三间,非常传统的道观主殿模式。 当中供奉了一尊老君像,面前香烟袅袅,鲜花素果,如同刚刚摘下来一样,花瓣尖端,仍然凝聚水滴; 左边一间,像是讲堂或者念经的厅堂一样,当中一个玉墩,黑白相抱,分明是太极图的形状,也不知道是天然生成,还是后天雕琢。 玉墩下首,两排蒲团左右分开,如同弟子在听师尊讲道。蒲团有大有小,大的直径快要两米,小的直径不到半米。 做工精致程度不一,有的相当细腻,匀称平整,还用不同色的槽茎编出了八卦花纹; 有的十分粗糙,凹凸不平,编织蒲团的草丝之间,距离有粗有细,感觉编织的人十分缺乏耐心…… 每个蒲团上都有明显的压痕、磨损痕迹,显然被使用过很长时间。沈乐有理由相信,这些蒲团,都是使用者自己编的。 不会是每个妖怪编自己的蒲团吧? 不然怎么大小差距那么大? 沈乐凑到前方,刚要摸一摸,立刻被人拦下: “等等等等!让我们先检查一下!” 两个白大褂越过他冲向前方。一手镊子,一手证物袋,从蒲团上、蒲团边上,挨个儿夹起一根一根毛发,塞进证物袋里。 一边塞一边念叨: “这看着不像人的头发……是野兽的?还是妖怪的?” “回去要好好做个鉴定……” “可惜没有毛囊,不然做个dna,就什么都清楚了……” 沈乐摇着头退到中堂,连老君像面前的鲜花素果,也有人围着研究。 擅动是不敢的,拿起来啃一口更加不敢,但是,围着它拍照、扫描,在断口处小心取一点点样,送回去做检测,那是敢的…… 就没有你们不敢研究的东西吧? 沈乐脚下一滑,继续往右走。右边那一间空荡荡的,筑了一座玉坛,经典的三层式样。 最下面一层为方形,最上面一层圆形,象征天圆地方;中间一层八角形,设置生、休、死、杜、伤、景、惊、开八门。 这本来应该是庄严肃穆的醮坛,此时却一片狼藉。灯烛翻倒,旗幡折断,雕刻精美的玉砖都被踩处了裂痕。 各种黑乎乎的人兽脚印纵横交错,泥水、尸水,从醮坛中心,一直滴落到大殿外面…… “所以,那些怪物,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沈乐被拦着不能进去,用力踮脚、伸头,远远观看。身边一阵细碎的摩挲声,一个老道披着银丝刺绣的法衣挤了过来,愁苦道: “是啊……我们第一次过来的时候,看到那个玉坛上有霞光荡漾,好像是个光门……” 然后,上去碰了一下,或者调整了一下。光门突然扩张,一大群怪物冲了出来,酿成这次袭击? 那你们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好啊。 沈乐由衷赞叹。铜片已经嗡嗡震动,急不可耐,催促着他上前。沈乐不得不用力按住它,耐心和它沟通: “别急啊,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万一我现在上去一搞,这个玉坛整个完蛋了,或者再放一群妖怪过来怎么办?” 铜片完全不肯听他解释,只是拼命震动着,释放出一波又一波的催促之意。 沈乐只好扭头钻出人群,去找这次探索的指挥人员。刚溜到指挥部,就被那个他治过的中年男子一把抓住: “我们正要找你!——你那个画图,现在还能继续探测吗?能不能扫描一下,那个玉坛对面是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 “我不确定……我需要带它靠近一些,最好靠到玉坛边上……然后,还是老样子,地图……” 靠近什么的就要耐心等待了。 等研究人员们扫描完了三间大殿的一切,取完所有样本,把大殿、玉坛,还有玉坛上的污垢打扫干净,沈乐才能进场。 他抓紧时间出了一趟山,给小油灯充足了电,那边才通知他可以过来探测了。 就这样,两个行动人员还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看着像是随时准备扛起他跑路: “沈先生,有危险的话,您一定要尽快说一声!我们立刻带您撤退!” ……有没有可能,我一个人跑起来,比你们还快? 沈乐淡定地,安稳地,坐到玉坛边上,甚至还要了个蒲团垫在屁股底下—— 当然不是隔壁那些疑似妖怪们做的蒲团,而是特事局出品,静心凝神专用打坐蒲团。 他慢慢调息,一只手按着玉坛,一只手按着画卷边缘。至于铜片就算了,反正也是落在心口,和皮肉挨着的…… “来吧……让我来看看,你的背后,是什么样子……” 沈乐在心底默念。精神力勾连画卷,又通过铜片放大,深深沁入玉坛当中。 只一瞬间,一个惊讶、茫然、喜悦的声音,就在识海中响了起来: “好远啊……好……远……啊……” 画卷竭力发着光,几乎把自己竖起来,将所有的光芒倾泻进玉坛当中。 即便如此,也没法探索到第三层的边界,好像这个阵法的第三层,和前面两层隔了太远太远,远到完全没办法触碰。 关键时刻还是铜片给力。它轻轻震动一下,就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把玉坛直接启动,让画卷的光芒射进玉坛内部; 然后,画卷的光华一次一次转动,一次一次扫描,在它上面,勾勒出了一个具体而微,又和玉坛区别相当大的立体模型: “这是……玉坛内部的结构……符篆结构……能量结构吗?” 沈乐又惊又喜,极力扩散精神力去看。他一遍一遍描摹,好半天,才遗憾地确认了一点: “这玩意好像给踩坏了……要修好才能启动……所以,需要我来修吗?” 我又要开始老本行了? 【不用!】铜片理直气壮地传来一股意识。它的表面又亮起一个光点,这次,是亮在山河图案当中: 【我可以把它吞了!把这个玉坛吞了,然后,对面那个门,和门后那块地方,就全都归我了,只有我才能打开它!】 “不要啊!” 沈乐冷汗涔涔: “这个空间,这个资源,是国家的!我私人要它做什么啊!” 第48章 我沈乐,永远不要再当织女! “不能吃!” 【嗡嗡嗡——】 “这个真的不能吃!” 【嗡嗡嗡嗡嗡嗡——】 “再闹我走了!我离开这里了!” 【嗡——】 沈乐和铜片拉锯,拉锯,反复拉锯。来回折腾三次,铜片才不甘不愿地收敛了光芒,只剩下一个小点微微闪动。 那个意思,是在不停宣称:这个秘境是我的!我的!我的! “总不见得所有秘境都是你的吧……” 沈乐头疼地叹了口气。他安定一下心神,精神力流水般地倾泻入画卷,再由画卷进入铜片,沟通、增幅、进入玉坛当中。 然后,以玉坛为中心,向外射出,不停地扫描、反馈、解析、再扫描、再反馈、再解析…… 画卷上方,虚拟地图悄然出现,向外飞快延展出去。 沈乐端坐在玉坛边上,尽量放空心思,把自己当成一个无情的精神力提供机器。 丹田里金色圆珠努力旋转,热流澎湃。内力流过周身,凝聚出精神力,再供给画卷。 他的体魄经过铜片几次加强,特别是还凝结了疑似金丹,精神力可谓汹涌澎湃,源源不绝—— 哪怕不依靠铜片增幅,也可以用一己之力,展开治疗符篆,大范围治疗半径10米之类的伤者。 但是,画卷对精神力的抽取太强了!这边一个小管子在放水,那边,一个巨型水泵在抽水啊!!! 沈乐只撑了画卷扫描一圈的时间,就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幸好他事先和特事局打过招呼,补给已经跟上: 身边一左一右,两个行动人员各自端个盘子,紧迫盯人。 看他皱眉、痛苦、冷汗层出,就摸个果子,摸颗丹药,往他嘴里塞: 唯一一个可以远距离探查的宝贝啊! 可得伺候好了! 之前探查阵法第一、第二层的时候,这个画卷提前扫描,提前分析各个部位的性质,提前锁定法术节点,帮了大忙了! 虽然沈先生是因人成事,不,因器灵成事,但是,没有他供给能源,很显然,画卷也干不了这么多活…… 沈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药来张口,吃了一肚子补充精神力的灵果、丹药。他感觉,又回到了小学时代: 满满一游泳池的水,一边抽水,一边放水,把泳池彻底抽空,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答案出来的时候,沈乐精神力彻底枯竭,不得不断开连接,向后一倒,闭眼睡去。 等他一觉睡醒,就听见周围嗡嗡嗡嗡,不停地有人争吵: “这太冒险了!” “冒险也值得!难道还能比上次行动还冒险吗?——而且这个秘境价值太高了! 二层秘境,灵力指数已经超过外界一倍,足够培育大量灵性药材,何况三层!” “把一二层占下已经够了!三层面积这么广,还会跑出来这么多怪物,万一我们进去以后站不住,这个损失,谁来承受?” “想要有收获,就不能不冒风险!把光门保留着,等我们力量足够了,还能去占据第三层,如果光门毁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三层的面积太广了!这超过了我们的权限!” “什么权限?太远吗?问题是,你凭什么觉得,这个秘境,还在我们现在的世界?” “不在我们现在的世界,那就更危险了!——万一光门忽然崩了,把行动人员全部陷在那边,责任你来背,还是我来背?” 沈乐被吵的要死要活,几次尝试入睡失败,只好捂着脑袋,痛苦不堪地爬了起来。怎么在我睡觉的地方吵啊! 不能离远一点吗? 吵到刚刚精神力透支的病员,很不道德的啊! 他探头往帐篷外面一望,就看见一群中老年人挥舞着胳膊,围着一张桌子口沫横飞。 吵到一半,猛然“哎哎哎啊”地乱了起来,左望,右望,最后,所有人向同一方向转身,盯住沈乐: “沈先生您醒啦!——快来看看,您的器灵不干活了!” 沈乐:“……” 所以如果不是器灵出问题了,你们根本看不见我了是吧? 他摇摇晃晃地穿过人群,扑到桌边。目光一扫,画卷果然不干活了: 投射出的虚拟地图消失一空不说,画卷本身,还卷起来了一半。天杆末端,两根绳子甩啊甩的,迫不及待地去碰触沈乐的手腕: 【你醒了!】 【你醒了!】 【吓死我了!!!】 沈乐叹一口气,伸手拍拍它,再把它展平。一边按着它不让它动,一边絮絮叨叨: “你稍微悠着点啊,你的画心是古绢,很脆弱的!不管是卷起来,还是放平,都要非常小心,经不起你这样没事就仰卧起坐!” 画卷的两根绳子缠住沈乐手腕,蹭来蹭去,蹭来蹭去。一群中老年人当中,指挥所的负责人走上前来,尴尬道: “沈先生,不是我们故意要吵您,而是这个画卷不肯离您太远……距离超过十米,它就不肯干活……” 所以你们在隔音室里吵架不行吗? 哦,这个好像不太现实,你们人太多。那么,把我搬进隔音室不行吗? 好像也不现实,秘境的运力有限,单独运一个隔音室进来,不太靠谱…… 所以就只能苦一苦我了? 沈乐向对方露出一个“没事儿”的笑容,叹口气,摸摸画卷: “好啦,继续干活吧。所以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不等那群中老年人回答,虚拟地图投影出来,沈乐瞬间就明白了焦点所在。 阵法第一层,还在秘境入口处附近,直径不到5公里; 而阵法第二层,从虚拟地图看来,基本上也和第一层相接,沈乐目测,直径在10公里到15公里之间; 问题是,阵法第三层,无论是广阔程度,还是阵法投影出来的位置,都不是前两层可以比的—— 如果单纯和地图叠合的话,阵法第三层的轮廓,已经有一部分压在国境线外面了…… “所以,为什么你这么理直气壮,觉得可以把这一块吞掉啊?” 沈乐按一按胸口的铜片,在心底默默询问。铜片轻轻震动了一下,那个虚拟的山川河流的图像,再次展开: 长江! 黄河! 昆仑山,阴山,秦岭,南岭……大小兴安岭…… 或疏或密的光点散落在山川河流之间。沈乐甚至在这块铜片上,看到了不止一条向北流去的大河,涛涛入海的大河: 而河流之间,山川之中,一颗一颗光点轻轻闪动。中原地区稠密,关外稀疏,然而,哪怕东海当中、极北海边,都能看见光点的痕迹…… 沈乐蓦然大悟。 铸造这个铜鼎的大佬,无论他是谁,他——或者他的手下,肯定踏遍了万里山川! 肯定收集了这么大的范围,所有重要的信息! 前人都有这样的气魄,我们后人,凭什么要把该我们的东西拱手让人? “那个……我想说……” 他一开口,一群中老年男人齐齐闭嘴,盯着他看。 有的眼神期待,也有的微带疑惑,还有的颇有些质疑味道,像是在说“让我看看你这样的外行能说出什么”。 沈乐深呼吸一下,伸手按在虚拟地图上,用力一搅: “这个阵法三层,有没有可能,不止这一个入口?我们能进去,别人也能从别的入口进去?”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吧!”一个腰杆特别挺拔、鬓角风霜特别多的中年男人,立刻拍案: “如果有外人从别的入口进入三层,再进入我国境内,这个责任,你负?我负?” 这个理由过于强大,瞬间压倒一片。沈乐微微一笑: “那我就继续让画卷扫描了?” 在无限量药物供应,无限量灵果供应,无限量灵液供应之下,扫描工作,足足进行了三天。 最后得出的,是一个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的结论: 阵法第三层,非但不在第一、第二层隔壁 ,距离还相当远,至少相距上百公里——这也是画卷扫描如此吃精神力的原因。 而且,阵法第三层的范围,也相当之广,半径就达到了百公里以上,以至于单纯覆盖地图的话,确实有一部分压过了国境线。 而更重要的是,除了几个疑似阵法节点之外,还有一个地方,被画卷重点标记,浓墨重彩: “我觉得,这个位置,看着就像是阵法通向的另外一个空间……” 沈乐眉头紧皱: “你们看,画卷扫描的结果,阵法三层,从我们这里到对面那个门,灵气浓度是渐渐提升的。这就意味着,灵气从那边透出来……” “所以妖怪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沈乐闭嘴不说话。这个可能性真的不排除,参考红嫁衣那次,从大漩涡里扑出来的五彩大鸟—— 那个阵法背后的空洞,还是他辛辛苦苦,拼死拼活修好的呢! 这个阵法后面的门,门后到底是一个单独的秘境,一个生活着各种妖怪的小世界? 还是有一个巨大的世界,和我们有天幕阻隔,只是破了洞需要去补? 我真的不想再补一次啊! 我沈乐,永远不要再当一次织女! 第49章 局长,不好啦,沈先生被妖怪抓走啦! 不管沈乐想不想当织女,对三层阵法的开发,依然轰轰烈烈地推进开来了。 有人研究琢磨那个玉坛,有人拆除玉坛上损坏的玉砖,尝试修复,有人选取上品白玉,仿制玉砖,有人尝试把玉砖拼合到原位…… 各种调整,各种尝试,最后,玉坛嗡鸣一声,上面的光门再一次张开……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死死拦着,大喊“等等,让无人机先进”,合金大佬能第一时间蹦进去。 而沈乐自己,则是在合金大佬进入光门五天之后,才全副武装、小心谨慎,在重重保护下踏入阵法三层……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修真门派啊。” 沈乐环顾四周,由衷感叹。第三层阵法当中的场景,画卷已经大略扫描出来,而探索者进入之后,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这个第三层阵法占地极其广阔,半径至少100公里。而且,它不是一片平原,而是一片山岭,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啊,更正,这片山岭的分布,非常有意思,不像天然生成,倒像是人工排布过的。 当中一座主峰,拔地而起,周围环绕了九座山峰,一圈外面又是一圈,一圈外面又是一圈…… “无人机初步探查的结果是,总共999座山峰,除了最外围的八个山峰群之外,内部以主峰为中心,呈圆环状规律排列。” 沈乐出发之前听宣讲会,前期勘探人员指着地图和无人机照片的处理结果,这样描述: “内部的山峰群,呈现明显的能量富集特征,能量性质特化。主峰,周围一圈山峰,和外围八个山峰群上,都有房屋,呃,房屋的痕迹……” 沈乐站在一堆残砖断瓦面前叹气。这础台,这地基,这柱洞,这瓦当,哪怕房子整个都塌了,他也能看出来是汉朝的式样—— 如果导师到这里来一定很高兴,一定会带着他们,一手一脚把这儿重新修起来。 问题是,这里的环境,暂时不太适合普通人居住,灵气太旺盛了,站着随便吸一口气,都有种全身毛孔张开的感觉。 修行者都如此,普通人到这里来,大概率是会出事的! “所以,这个修真门派的人呢?” “我们没有看到人……” 无人机飞过九百九十九座山峰,飞过无数山谷溪涧,探索过无数山洞。 合金大佬奔跑,跳跃,扑,蹿,踏遍群山,都没有找到活人。 唯一找到的,就是一排又一排的坟墓,有些完好,有些被挖了出来,还有些,痕迹像是死人从里面爬出来了似的…… “对了,主峰和周围一圈山峰,附属的道观内外,还有明显的外力攻击痕迹……” 沈乐长长叹了口气,左右观望。 所以,这个修真门派的人,要么就是撤走了,要么就是老死了,要么,就是遭遇某种强大外力,打不过,被干掉了? 所以这地方也不是好待的啊……没有足够强的武力值,给你洞天福地,你也占不住…… 他狠狠感慨了一声,再度爬上越野车,奔向画卷扫描出来的,那个疑似另外出口的所在。 没办法,半径一百公里,直径两百公里,算上在群山当中各种绕行,沈乐就算腿走断了他也走不到,走得到也不会去走…… 提前进入的行动人员们,早就在沿途建立了各个据点,虽然不至于逢山开路,倒也遇水架了不少桥梁—— 很多架起来的都是原木,而且根部有明显撕裂痕迹,沈乐有理由怀疑,是合金大佬一头撞断的…… 他东绕西绕,拐了足足两天的弯,终于拐到了目的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呃,没有稻花,只有涛涛流水,奔流不息。 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至少还隔着好几公里,就能听到雷霆般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远远听着声势就如此惊人,来到近处,更是让人觉得己身渺小。 车辆停下,沈乐探出脑袋,就看见一道彩虹,横跨天宇,彩虹下面站着十几个人,小得跟豆粒似的。 沈乐高一脚低一脚踩过去,探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条大河到达尽头,变成一道极其宽阔的瀑布,直坠而下。 极目遥望,对面看不到边,下方望不到底。只有深渊一般辽阔而黑暗的水面,承接这巨大的瀑布,无休无止。 “这瀑布如果跳下去,要么就直接死掉,要么,就是得到某个仙人传承了吧……” 人群里,有人面无表情地吐着槽。更多人则是站成一排,全神贯注,操纵着各种仪器: “啊,炸机了!” “啊,又炸机了!” “下面的深度测出来了没有?” “没有!测量绳已经放了一公里了,还没到底——这破山到底有多高啊!” “激光测距仪干扰很大——下面的水雾太大了……” “声呐的反馈一直在变……有时候显示只有一百米,有时候又显示深达十公里……” “这不可能!珠穆朗玛峰也只有8888米高!” “申请调用炸药,进行有限定向爆破,用震波反馈来测定下面的深度……” 沈乐左看右看,悄然后退。他找了个安静的所在,握住铜片,缓缓把精神力散开。 果然,铜片非常兴奋,几乎可以说是激动地响应了他,裹挟着他的精神力,轰然而出: 向前! 向下! 进入瀑布! 直达渊底! 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沈乐不知道自己下沉了多久。只知道精神力如丝如缕,不停铺开,不停延伸。 下方的深渊当中,猛然传来一声怒吼,一条巨大的鲸鱼跃出水面,向他吞噬而来—— “沈先生!” “沈先生!” “沈先生!!!” 周围一片惊叫。沈乐猛然睁眼,却发现那条鲸鱼竟然不是在深渊底部,而是真实地跳到了半空当中; 它全身缠绕着汹涌的水流,托举着它,包裹着它,让它能够跃出深渊,不断上升; 而这水流分出细细一股,就缠住了他自己,把他直接拉出了悬崖! “救命——” 沈乐失声大喊。我不要被抓走! 我不要掉到瀑布底下去! 我不要死! 就算不死,这么深的瀑布,到底要我怎么回来—— 一瞬间,几乎所有能动的救援方式,都拼命向他冲了过来。 岸上有人扔出救生圈,奈何正常人的臂力再强,带着绳子的救生圈,最多也就扔出去十几二十米; 有无人机飞速转向,试图把他运载回去,或者至少能够挡他一挡。可是,这些小型无人机,根本突破不了鲸鱼的水流,直接炸机; 还有人竭尽全力,扔出某种连着仪器的绳索。结果也并没有好多少,绳索还没到达,仪器已经轰然炸开。 如果不是沈乐被水流紧紧包裹,这仪器的破片,说不准就要把他扎个遍体鳞伤? 好在沈乐也不是喊给他们听的。胸口处,铜片轻轻震动了一下,一股异常柔韧、却异常温暖的力量,悄然包裹住他: 【没事!】 他似乎感受到了这样的安抚。环绕他的水流,水流中的寒气,以及鲸鱼身上的腥味,全都被阻隔在外。 铜片仿佛以这样的方式向他承诺: 没事,不会有事的!被那个大鲸鱼带走,带到深渊底下去,带到奇怪的地方去,都不用怕,我保你不会有事! 沈乐欲哭无泪: 你倒是早点帮忙啊! 你现在出手,你还能带我回来不成? 背包里,小油灯轻轻震动了一下,银白光团就要升起,却被一股力量强压了回去。很显然,以小油灯之强,在铜片面前也很不够看…… 这变故说来繁杂,其实也不过片刻。沈乐被水流拽着向前飘飞,飘飞,眼前蓦然一黑,却已经是被鲸鱼吞进了大嘴里: 他坐在鲸鱼舌头上,往下按一按,软的; 再探头往前看,两排牙齿森然对合,每一根牙齿,都比他的个子还高。 感谢这鲸鱼没有想要尝尝他的味道,否则,就算是好奇尝一口,再“不好吃,吐掉”,他估计也完蛋了…… 微微失重感传来。柔软的水带始终环绕着他,保护他没有一头撞到鲸鱼上颚,然后在鲸鱼嘴里来个碰碰球; 也没有被鲸鱼一口吞咽下去,再到它的胃部来个几日游,没准还要跟哪条断了半截的大鱼做邻居。 沈乐安全地坐在鲸鱼口腔当中,透过牙齿缝隙向外望去,半分钟、一分钟…… 蓦然一声大震,天摇地动,巨量水流从口腔外面汹涌而入。 沈乐被冲得往后倒仰了一下,差点掉进鲸鱼喉咙口,很快,又被水流裹挟着汹涌而出,一头撞在它的牙齿上: 这是要搞死我啊! 什么仙人传承,什么遗宝,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能不能放我回去?! 他在鲸鱼嘴里碎碎念,悬崖上,阵法三层,以及更外面的一层、二层,早就乱了套。 现场人员拼命打电话:“局长,不好了,沈专家被妖怪抓走了!” 画卷扫描不到主人,干脆卷了起来,任凭怎么询问、怎么诱哄也不投射光影; 合金大佬疯狂冲到悬崖边,身上挂着满身大汉,狂喊: “你们别拦我!是我要来找这个秘境,沈乐才失踪的,我非得把他找回来不可!” 第50章 沈乐:我要从这掉下去,得饿死吧? 沈乐在黑暗中下沉,下沉,下沉。 身边的光线越来越暗,渐渐地,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沈乐勉力调动丹田里的热流,亮起一枚符篆,在周边、头顶、脚下旋转了一圈。 除了照亮了鲸鱼的上颚、牙床、上下两排大牙、柔软而庞大的舌头,就啥也没有照出来。 至于鲸鱼的嘴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多深的海底,有没有大王乌贼什么的,对不起,完全照不亮,完全看不见…… 幸好铜片撑起的防御十分强悍,沈乐待在里面,移动无碍,行走无碍,连呼吸都十分顺畅。 海腥味扑面而来,却不算刺鼻,不至于让人呛得没法呼吸。 而且,符篆还照出了一条柔软的水流,一头从水球当中抽出,一头拴在鲸鱼的大牙上,把水球松松地固定在鲸鱼口腔里。 沈乐连着水球,往上撞、往下摔、往左甩、往右甩、在鲸鱼口中,跟着水流做布朗运动,却始终不至于撞痛,也不会掉进鲸鱼嗓子眼里。 所以,这鲸鱼把我吞下去,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意,是要带我去某个地方,有事找我? 沈乐稍稍安心,在水球里盘膝“坐下”,安静调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猛然间,沈乐听到了“哗啦”一声大响: 天光大亮,水流涛涛涌入,打了个旋又快速涌出。 沈乐被深沉而厚重的水流卷着,轰然冲出鲸鱼口腔,向下坠落,坠落,坠落—— 落到空中,落入云层,离开一层白云,又落入第二层白云! “啊啊啊啊啊啊——” 沈乐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叫。身边流云漫卷,向上流动,越来越快,越来越疾。 很显然,他现在下落的速度,遵从自由落体规律,也是越来越快的! 而且,身边那个水球,已经没有了!鲸鱼也看不见了,不知道是在远处的云海当中下坠,还是已经飞到了奇怪的地方—— 就没有谁来接一接我吗? 把我摔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那个鲸鱼,你就不能载着我到目的地吗,非要半路上把我吐出来? 铜片帮帮忙啊!给个什么飞行之类的符篆,漂浮什么的也好—— 光靠你编织的这个缓冲球,我直接砸到地上,估计会死的啊! 哪怕是穿着全套宇航服的宇航员,回来的路上,也经历很多轮减速的!!! 他在心里疯狂大喊。不知坠落了多久,也不知道坠落了多远,下方忽然响起一声清鸣。 紧接着,层层叠叠的白云,一瞬间被染成金红。 云层漫卷,一只大鸟穿云破雾,快速飞上。宽大的双翼展开,仅仅是一小截翅膀,看着已经比沈乐整个人都长。 它拍打翅膀,向上一冲,沈乐整个人就陷入了温暖的、柔软的鲜红绒羽当中,及时抓了一把绒羽根部,把自己固定在大鸟背上: “呼……得救了……” 这交接有问题啊! “接下来有谁谁来接你,请安心等待,”这种事情,好歹事先说一声啊! 沈乐摊手摊脚坐倒在大鸟背上,被它载着冲破云雾,快速上升。 眼前一明一灭,须臾,就掠过了不知道多远,只觉得明明没有转换方向,却已经把阳光甩在了身后。 好半天,大鸟越飞越慢,终于拍打着羽翼,开始减速。 沈乐身边暖意一盛,而后又是一落,视野再展开的时候,已经站在一棵超级大树上,扒着鸟巢往下看: “……这是哪里?我到了哪里?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这位置实在太高了! 这鸟巢的面积,至少是个270平方的超级大平层——不,超级大平层都不止,能有他半个大宅那么大吧! 而能承载这样鸟巢的大树,高度就非常可怕了。沈乐探头看了一眼,立刻缩回来,老老实实贴着鸟巢内壁站定。 树下流云层层,卷过树干。 极目遥望,他仿佛看见了一片大海,大海极远处,有一串小岛围绕着一座大岛,大岛中央,湖泊荡漾,日轮沉浮—— 我要是从这个鸟巢上跌下去,我怕不是摔死的,得是饿死的吧?! “尊敬的客人,原谅我用这种方法带您过来。” 大鸟敛起羽翼,低头行礼。沈乐手忙脚乱,作揖也不是,鞠躬也不是,胡乱回了个礼: “好说好说。所以,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的,我们有事相求。尊敬的客人,想必您也发现了,我们这片天地,出了问题,很大的问题——” 我没发现! 我没感觉! 我从被鲸鱼吞下开始,就在一路颠沛流离,我根本没有空去“发现”什么! 沈乐疯狂想要吐槽。然而大鸟身上热力蒸腾,一根根羽毛,都像是烈火凝聚似的,只是这么一行礼,身上的热浪,就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只能勉强往后一仰,脊背贴着鸟巢,哑声道: “所以呢?” “所以,我们请求您,帮我们弥补这片天地的问题。您想要什么报酬都可以,这片天地当中,凡是我们有的,您可以尽量取用!” 啊这,我想要你可以吗——或者说,我想要你的鸟蛋可以吗? 这念头在沈乐脑海中一转,又被他自己按了下去。不要作死,他对自己说,不要没事找事,能安全返回就是胜利。 一边想着,他一边举目四望。天空,一切正常;海水,一切正常;脚下的树—— 呃,脚下的树看着也挺正常,树干挺拔,树叶碧绿厚实。如果忽略树能长这么大,本身就是最不正常的一件事的话…… “所以,这片天地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了?”他努力尝试和大鸟沟通: “方便的话,能带我到你觉得有问题的地方,让我仔细看一眼吗?” 大鸟安静片刻,默默伏下身体,伸开一只翅膀,示意沈乐爬到他脊背上来。 沈乐心惊胆战地爬上去,还没坐稳,身体往下一沉,大鸟横空而起—— 然后,一头往极下方扎了下去! 你这是在玩蹦极吗? 玩蹦极的话,好歹给我一根安全绳啊!!! 沈乐还没喊出来,就被凌厉的海风刮了满怀,别说喊话,气都喘不过来。 他拼命把脸埋在大鸟脊背的绒羽当中,好一会儿,终于暖了过来,就听大鸟清鸣: “到了!就在这里——” 沈乐左看,右看,视野太低,只能看到鸟背的羽毛。鸟鸣声声,居然带了点笑意: “沈先生,您可以站起来看。不用担心,不会滑下去,就算脱手我也会接住你的……” 唉,被鄙视了…… 沈乐攥着鸟背羽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长脖子环顾四周。目光落到树干上,陡然一凝: “这树——” 树干上,接近根部的位置,好大一个洞! 不,都不能说是洞了,这空洞所在,占了树干宽度的80%以上! 照理说,这棵树早就应该死了,承托鸟巢的树冠,应该早就毁伤断折,直接砸下来了才对! “沈先生,请您救它,请你修补它。”大鸟托着沈乐,越飞越近,让沈乐近距离观看那触目惊心的大洞: “这里继续坏下去,我们这片天地,迟早要完蛋的——” 不是,我是学古建筑的,我不是学植物学的啊! 就算是学植物学的,你让我修补,我赤手空拳的,拿什么去修补? 补根柱子我也要有原料啊! 然而大鸟绕着树干,一圈一圈环飞,声声哀鸣。那鸣声仿佛有种奇妙的力量,沈乐光是听着,就心头酸楚,几乎要潸然泪下。 鸟鸣声中,翅膀拍打声大作,大大小小的禽鸟不知从哪里飞来,追随着金红大鸟,环绕着树干,鸣声高高低低,如同哀求。 “唉……算了,你把我放到地上,放到距离这树洞最近的地方,我来看一看吧……” 沈乐终于顶不住这等恳求,松口答应。大鸟欢鸣一声,高高昂起脑袋,拍打翅膀。 须臾,周围的禽鸟哗然散去,绕了几圈,又快速飞回。 有的衔来树枝,有的衔来软羽,有的衔来大片树叶,须臾,在地上搭出一个完美的鸟巢,正好适合沈乐的个头。 跟着,身量较小的禽鸟们衔来带枝叶的佳果,衔来刚抓的小兽,在鸟巢外铺满一地,很明显,沈乐就算在这里待上一年,它们也有信心把他喂饱了。 沈乐:“……非常感谢你们……但是那几位叼虫子的就不必过来了! 哪怕是贝爷,他也是在打不到猎物的时候,才应急吃虫子的!” 他定定心神,在鸟巢里盘膝端坐,尝试入定。精神力悄然探出,弥漫在鸟巢内部,然后一点一点向外推远,接触到树干空洞。 稍稍“抚摸”一下,脑门就是一痛,像是精神力被什么东西绞住、绞裂、绞碎。 沈乐赶紧把精神力撤回,再沿着边缘小心摸了一圈,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等!这触感,这质地,不像是一棵树啊!这感觉,像是整棵树在一个平面上,然后平面破了一个洞,风呼呼地往里灌——或者往外吹!” 所以,这是把立体问题,变成了一个平面问题,我只要把这个平面补好就行了? 第51章 沈乐:坏了,我不会从三次元变成二次元了吧? 沈乐仔仔细细,沿着树干破口,向外摸索。向内是不敢的,随便挨近一点,精神力就有被撕裂、被搅碎的感觉; 倒是向外,在这破口附近,力量快速涌动的地方,很多规则都会清晰显现。 就像一块画绢,一块织锦缎,完整的地方,要用显微镜才能数出经纬线数量,破洞的地方,那些经纬线直接就飘在外面…… “可是……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也不像是绢啊……看不出经纬交织的感觉……” 沈乐纠结。他一寸一寸,细细抚摸破口周边,感觉不仔细看的时候,这棵大树,巨大的树干,树干周围的草木,分明就是立体的; 但是,越是靠近破口,越给他一种感觉,整片天地都是平面的! 所以,立体是怎么压进平面里的? 或者,平面是怎么扩展为立体? 3d投影吗? 沈乐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解,索性就不解,先努力用精神力探查。一寸一寸,一尺一尺,消耗过度了,就抓点儿果子吃…… 他一颗一颗,尝试禽鸟们衔来的鲜果。有的甜,有的酸,有的苦,有的辣。 沈乐吃得脸颊抽搐,脑门上青筋乱跳,幸好吃来吃去,有一种红皮、白肉、黄籽,拇指大的浆果,味道也好,效果非常不错: 一颗抿进嘴里,酸酸甜甜的鲜美汁水弥漫口腔,润泽的凉意直达脑门。神清气爽,瞬间感觉自己又行了! 哪怕就是为了这个浆果,他也能多探索一会儿,把大鸟们的难题搞定! “对了,你能不能帮我送封信上去?告诉上面的人,我安然无恙,搞定了任务就回来?” 沈乐忽然想起。他被鲸鱼带到这个地方来,上面的人不得急死了? 就算消息一下子传不出秘境,他的导师,林教授,天香楼的老板娘,老游、老陆、老海龟他们,一时还得不到消息,不会为他担心; 合金大佬可是在上面的! 合金大佬那性子,不直接跳下来找他,都是上面的人阻拦过于得力了! 还有特事局那些行动人员,突然被怪物卷走了一个人,疑似死亡,他们写报告、写检查也要写到吐! “送信?” 大鸟歪头盯着沈乐看。片刻,翅膀微微一动,旁边咔嚓一声,枝叶断裂,一片柔软的大叶子飘到沈乐面前: “写!我帮你送!” 这倒也不必,我自己有纸…… 沈乐瞪了那片大叶子一会儿,埋头在背包里翻翻,悲哀地发现自己还真没带纸。 现代人,发消息用手机,填表格上电脑,谁还用纸笔啊! 包里唯一的那卷纸是卫生用品,不能拿来写字,就算写,也写不上去…… 他满腹无奈,忍气吞声,开始左右张望,打算找支笔来写信。小油灯适时冒了出来: “要笔吗?我来?” 你往上烫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电流传导太快,会不会变成树枝状的电击纹,该写的东西没写上去? 沈乐耐心和小油灯沟通了一会儿。一团银光从油灯上晃晃悠悠飘起,拉长、拉直,凝聚成笔,停在沈乐面前。 沈乐试探着虚握住笔,开始在叶片上挪动: “我是沈乐,我现在很安全……” 写了十来个字,“电笔”尖端忽然崩散,电流炸开,直接把叶子撕成碎片。 沈乐微微一怔,换了张叶片继续书写,写了二三十个字,叶片再次撕毁。 连续尝试五次,大鸟终于看不下去了: “用你探索周边的力量,直接在上面烙印……” 那,行吧…… 沈乐叹一口气,开始按照大鸟的说法,用精神力渗入叶片当中,开始“写字”。第一笔落下,他整个人就是一怔: “这叶片的结构,和之前在树干周边感觉到的力量,好像啊……” 都是看着像是平面,感知触碰上去,却有一种立体的感觉。非但立体,里面还深湛异常,无远弗届。 就好像一枚芯片,看着很薄很薄,指甲盖大小,拿在手里一口气吹大了,就能把它吹飞出去,掉在地上找都找不到。 但是,用高规格的显微镜观察上去,却能看到里面层层叠叠,不知道刻印了不知道多少层的回路…… 所以,这片天地,所有的物品,甚至所有的生物,都存在这种平面/立体的二象性么? 或者,在叶片上“写字”的过程,就是让我熟悉这片天地,修补这片天地的预演? 念头转到这里,沈乐平心静气,开始驱动精神力,在叶片内部缓缓描摹,缓缓探索。 精神力所到之处,叶片内部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丝织品一样的纵横交错,不像是显微镜下看到的叶脉、叶肉、细胞体,而像是某种晶体; 一块一块的晶体内部,又有丝丝缕缕,和主体性质不同的部分,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奇异色彩。 而沈乐的精神力移动过去,就是把这些晶体,或前推,或后拉,或左推右移。 让它们当中空出来一块位置,又或者,让特殊的色彩凝聚起来,形成文字…… 这工作相当难,但是,也相当有成就感。沈乐记不得自己尝试了多少次,也记不得自己吃了多少果子,恢复了多少次。 终于,整个叶片,由轻盈柔软的植物形态,变成了犹如玉石一般的坚硬质地,上面清清楚楚,呈现出沈乐写上去的文字: “我是沈乐,我现在很安全,我被鲸鱼他们请过去,是要帮他们做一件事情,做完我就回来……” 大鸟接过叶片,翅膀轻轻一扇,那片绿叶就飘到他翅根下面,消失不见。 随即,他振翅而起,破空直上。沈乐伸长脖子努力望去,只见那只大鸟身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双翼若垂天之云,将半边云天都染成了金红色。 然后,它奋力一冲,冲进云层,消失不见…… 咦? 不回来了? 那条鲸鱼呢? 不需要它接力送一程的吗? 又或者,您飞到上面以后,就变成了那条鲸鱼? 问题是,鸟在天上飞,鱼应该是在海里游的啊!怎么越飞越高以后,还能再变成鲸鱼来着? 细思极恐…… 沈乐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聚精会神,开始研究周围的一切。 一草一木,一花一果,禽鸟们衔来的虫子和小兽,拿来垫窝的树枝和羽毛…… 如果他没感觉错,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有二次元/三次元的二象性。 甚至,他拔下一根头发,再用精神力探索,也惊恐地感受到了这种二象性…… 我不快点把这个树洞修好,不快点让那大鸟送我出去,我会不会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这种二维的存在了? 别人在外面看我,也像看屏幕里的小人,自以为在画面上自由活动,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降维了? 沈乐完全不敢再想下去,摇摇头,努力干活。而阵法三层,瀑布旁,悬崖边,合金大佬还在跳脚: “你们拦着我也是没有用的!你们还能一天24小时,搞那么多人趴在我身上?——我说了要下去找沈乐,就要下去找他!” 他再也不想失去一个朋友了! 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没有及时救援朋友,和他天人永隔了! 沈乐还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来这里的,还是因为相信他的保护力量,才深入阵法三层的! “别啊!我们先想法子下去探索一下!派无人机,派无人潜水艇!”工作人员一肚子槽没办法吐。 您和沈先生认识才多久啊,又没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您这么拼命去救他干什么? 就算cos杨过和小龙女,那也来个女妖往下跳啊! 真不用你亲力亲为的! 他心里拼命腹诽,嘴上却苦苦阻拦。没办法,合金大佬这种强力mt,强力金属材料研发人员,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您这么重,跳下去就沉底了,沈先生想捞你起来都捞不动!万一他因为没法把你拖上来,自己也不肯上来了怎么办?” 呃…… 这个…… 合金大佬愣了一愣,泄气坐倒。叹几口气,又趴在悬崖边,努力向下望去: “这要是有路可以下去就好了……” 一口气没叹完,哗啦一声,巨大的鲸鱼跃出水面。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身上,大部分人掉头向后就跑: 沈乐的前车之鉴啊! 别再来一根水流,把我也裹了拖下去! 只有合金大佬眼神大亮。他一边随着众人往外跑,一边不断回头,估测着自己和悬崖的距离,以及悬崖和鲸鱼的距离: 这么远,我现在回头、助跑,能跳到它背上么? 如果鲸鱼挪动一下,我还能确保落点准确么? 连退十来步,他站定,转身、蓄力,准备发力奔跑。就在这时,鲸鱼张开大口,吐出一个小小的、碧莹莹的东西,用水流裹着,向岸上飘来: “金先生!金先生!” 跟在他身边,阻止他的特事局成员,察觉他的异动,一纵身扑了上去,抱住他胳膊: “咱们先等一等!先看看鲸鱼吐的是什么!没准是沈先生的来信呢!!!” 第52章 沈乐:猴子是我请来的救兵吗? 合金大佬慢慢平静下来。 水流漫卷,头部悬在空中,左右摇摆。似乎鲸鱼也在观察着,评估着悬崖上这群人,思考到底该把东西送给谁。 观察了好一会儿,只见合金大佬一步跨出,双手拢在嘴前,放声大喊: “沈乐——” “你还好吗——” 他一喊,悬崖上,瀑布边,大群的人也跟着喊。都是肉体凡胎,喊也喊不过合金大佬,只能拿起电喇叭,努力高喊: “沈先生在你们这里吗?” “他还好吗?”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拜托你们,一定要保证他安全——” 喊声此起彼伏,鲸鱼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好半天,水流推向前方,把那片绿色叶子托到合金大佬面前。 合金大佬立刻伸开双手,左手托住叶片,右手奋力一绕,就想缠住水流,顺势把鲸鱼拽回来。 手臂到处,水流哗的一声崩解,就地倾泻而下,把他下半身打了个透湿。 鲸鱼发出一声悠然的长鸣,向下快速坠落,很快,就落入深渊当中,消失不见了! “喂!——等等!好歹捎个回信呢!!!” 没人理他。或者,没鱼理他。合金大佬快速读了一遍叶子上的信件,松了口气,又望着深渊懊丧下来: “唉……我还是太弱了……” 如果是他的父辈,是丢下他直接离去的那些长辈,应该能够把这条鲸鱼拦下来把? 或者,需要长辈的长辈,才能做到这么强的事?毕竟那是一条鲸鱼,并不是一条龙,从深渊里这样浮上来,难度还是挺高的…… 他安静下来,把叶片交给有关部门去仔细研究,也不再吵着闹着要跳深渊。倒是身边的行动人员很是担心了一下: “这是沈先生写的吗?是他的笔迹吗?还是别人假冒他写信过来?” “是他写的……上面有些事情,是只有我和他才晓得,除非有人搜魂,否则不太可能假冒。” 合金大佬很有把握地回答。他深深凝视了一眼深渊,掉过头去,迈开大步: “走!继续探索这个阵法!” 要变强! 要快速变强! 要努力变强! 像这样无能为力,看着朋友被抓走却帮不上忙,他再也不想尝试了!——如果再碰到一次,想到是自己一直偷懒才这么弱,他会恨死自己的! 合金大佬奋力pua着自己,一头扎进工作当中。而深渊下方,沈乐也在全神贯注,努力工作: “嗯……我感觉,我似乎抓到一点方向了……” 只要接受了“二次元里面也可以容纳三次元”这个反常识的概念,接下来的工作,还是很好做的。 沈乐感觉,他要做的,似乎只是弄些材料来,把这个洞填上: “尝试一下,折一根树枝来,看看能不能堵上一点?” 沈乐嘀嘀咕咕,从自己容身的“鸟巢”上,抽出一根比他个子还高的树枝,小心靠近树身上的大洞。 感谢这些禽鸟,但是他真的不想要一个鸟巢。现在好了,有现成的理由,正好把这玩意拆了! 距离洞口还有两丈远,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沈乐踉跄一步,差点被卷进洞里。 他用力把树枝往前一扔,借力后仰,快速跳了回去。然后,就看着那根树枝卷进大洞,迅速被无形的力量绞断、绞碎,消失不见…… “呃……是不是这材料太弱了?” 背后叽叽喳喳,大大小小的禽鸟聚集过来,翅膀几乎遮蔽了天空。 它们衔着各种各样的树枝,有大有小,有的只有巴掌长短,有的比沈乐的个子还高。有的全是枯枝,有的青枝绿叶,有的果满枝头…… 那态度十分明确,也十分豪爽: 拿去! 要多少都拿去! 不够还有! 要帮忙丢进去吗? 啊……丢进去这种事,就不用帮忙了。沈乐看看那些五彩缤纷的鸟儿,指示它们把树枝就地扔下,挥手用力赶它们走。 这些鸟儿,最小的还没他手掌长,身体轻盈,可想而知翅膀扇动的力量也不会多大。 这要是从破洞附近飞过去,它的力量,完全没办法抵御吸力吧! 还有,你们这么多鸟挤在这里,绒羽纷飞,我就算没有羽绒过敏,都要被你们呛得打喷嚏了! 快走! 他奋力把这些鸟全部赶走,自己盘坐下来,一根又一根,往破洞处丢树枝。先是用手丢,没多久,又改成用精神力丢: 尽量靠近破洞边缘! 尽量沿着边缘滑进去! 就像沿着锅边滑进去一样! 贴着破洞放进去,然后,用精神力观察那一瞬间的变化,努力让那些树枝的碎片,粘贴在破洞上面,让它“长”起来一点点! 沈乐扔了七八十根树枝,尝试粘了七八十次破洞,就感觉有点头晕目眩,精神力消耗过度,不得不停下来吃果子。 他身边的树枝上,一直站着一只金红色的小鸟,长长的尾羽垂在后面,很是华丽的样子。 见沈乐吃力,它昂头叫了几声,立刻有小鸟展翅飞去。 没多久,背后窸窸窣窣,跑过来几只猴子,一身金丝长毛,蓝眼圈,白嘴巴,一双长臂。很乖巧地蹲到沈乐边上,昂首观看。 咦? 猴子是你们请来的救兵吗? 观察了两轮沈乐丢树枝,立刻排成一队,一猴举起一根树枝,抡圆长臂,扔—— 准确扔到树洞边缘,半截卡在洞里,半截翘在洞外。 甚至,后面的猴子轮番上前,扔出不同大小、不同长短的树枝,都准确落在同一个地方! 有猴子帮忙干活,真是太好了! “干得漂亮!就维持这个速度,不停扔!” 沈乐给猴子们点了个赞,盘膝瞑目,全力进入冥想。树枝流水般扔进破洞,再流水般破碎、绞成齑粉。 沈乐冥想了好几十轮,终于灵光一闪,抓住了树枝碎成粉末、却不曾消失之前的一瞬间。 就这一瞬间,把极细极细的粉末,按照晶体形态重组,然后按到破洞边缘,是可以补好的! 问题是,这些树枝粉末的成分,似乎和破洞边缘有点区别。能组成晶体的成分,好像有点少…… “可以用树枝来弥补,也可以试试看其他的材料。当然,最靠谱的话,还是用这棵树本身的树枝树叶?” 他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声,立刻,就有鸟儿长鸣一声,展翅飞起。 没多久,头顶上轰然一声裂响,惊天动地,像是整片天都塌了一半。 跟着,一片阴云直坠下来,阴云里又华美灿烂,透出一片金红光华。 沈乐用尽目力看了半天,才看到之前背他下来的那只大鸟,身形扩大了几百倍,翼若垂天之云。 抓着一棵巨大的——姑且说是树枝吧——滑翔而下,把树枝扔在他面前。 轰然一声,地面连震三震,沈乐差一点儿就被震倒在地。他仰望着小山一样的树枝,苦笑: “这让我怎么往里扔啊——” “没事,交给他们。”大鸟拍了拍翅膀,身形瞬间缩小几百倍,站在枝头,声音柔和而清脆。 它昂首叫了几声,那群猴子快步上前,掰枝条的掰枝条,奔跑传递的奔跑传递,扔树枝的扔树枝,俨然组成了一条流水线! 沈乐长长吸一口气,再度盘坐下来。精神力渗入铜片,再经由铜片放大、延伸,落入破洞边缘。 我拼,我拼,我加速拼! 拼上一个小点,拼上一个小条,再拼上小小一片! 沈乐感觉,他的精神力由头尾尖尖的梭状,能够拉着天地的经纬线来回,迅速变成了一柄大锤。 锤破枝条碎片,把细碎的颗粒锤得紧密,锤成晶体,再狠狠一锤,把它们锤到破洞边缘,锤得紧紧补在破洞上! 哪怕是两块金属,有足够的力量把它们压在一起,它们的分子也会互相迁移,最后变成一体的! 同样性质的颗粒,锤成同样的晶体,它们一定能补上! 大锤八十,小锤四十! 锤,锤,锤! 沈乐锤得废寝忘食,不知日夜轮替。最开始的时候,一段树枝扔进去,要浪费九成九,只有1%补到破口; 渐渐地,能及时抓住一成的细碎颗粒; 等到熟练程度再提高,材料的使用概率,变成了二成、三成、五成…… 他只在精神力枯竭的时候,睁开眼睛吃几颗果实,补充自己的精神力;实在累了,就倒头睡上一觉。 大鸟密切注视着他,眼看着用作材料的树枝少了,就上去衔一些来,眼看着沈乐的食物少了,就下达命令,让小鸟们去多取一些。 不知道过了三天还是五天,十天还是八天,树干上的大洞补完三分之一,补完一半,补完四分之三…… 在大洞补了90%的时候,忽然之间,天地之间,刮起了一阵可怕的旋风。 沈乐身不由己,就被旋风卷着投向大洞。他惊呼一声,胡乱挥了两下胳膊,猛然一声清鸣,大鸟双翼展开,从他身下一掠而过,托着他直上青天。 下一刻,周围的山石、土壤、花树甚至海水,长鲸吸水一般,填进那个大洞当中。 沈乐趴在大鸟背上,眼睁睁地看着大洞快速弥合,93%,95%,99%—— 最后,整片天地,散发出万道金光,把他从身到心,从肉体到魂魄,照了个明净通透! 第53章 沈乐?被鲸鱼吐一身是什么体验? 沈乐趴在大鸟背上,急速上升。 他从鸟羽当中探出半个脑袋,顶着刮面如刀的强风,眯眼去看。越看越是震惊,情不自禁抓紧尾羽根部: 整片天地都在震动,都在旋转,都在吞吐着力量。那个树干上的孔洞,填补到90%以后,它自己就能引动力量,修复自己; 而自我修复的过程中,力量的波动极其激烈,不是自己肉体凡胎能够承受。所以,大鸟才会背着自己,尽可能远离。 现在,那棵刚刚被他修复了树干,填补完整的大树,正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不,它不是变小了,而是变得扁平了。 连同它扎根的岛屿,环绕树干的流云,甚至远处的海面和岛屿,岛屿中央的湖泊,湖泊里浸浴的日轮…… 全都开始变小,变得扁平,由生动活泼的三次元,变成凝固的二次元! 只有他,他伸出的双手,他紧握的鸟羽,以及大鸟身上翻滚沸腾的金红色气焰,还是生动的,真实的,三维的。 而大鸟背负着他,越飞越高,越冲越快,与脚下平面的距离,也在越拉越远。 飞到后来,鸟喙顶端,翼尖,大鸟的整个轮廓外面,都出现了隐隐的扭曲。仿佛它在奋力突破某个屏障,从二维世界,向三维世界跃升! “加油!” “加把劲!” “努力!” 沈乐趴在鸟背上,努力给大鸟鼓劲,打气。 一边喊,他一边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右手握着铜片按在大鸟皮肤上,调动热流,拼命输入大鸟体内: 加把劲! 就靠你了! 我能不能回家,会不会一辈子陷身在这片天地,就要看你能不能飞出去了! 大鸟激烈振翅。不知往上升了多远,也不知穿透了多少层云雾,沈乐忽然听到耳边“啵”的一声轻响。 像是肥皂泡破碎的声音,又像是塑料薄膜被顶戳到极限,破开一个口子。全身上下,莫名的束缚力瞬间消失—— “啊!!!” 沈乐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从鸟背上站了起来,仰头深深呼吸。他甚至张开双臂,极力拥抱这片天地,感觉自己快要飘了起来…… 不对,不是“快要”,是真的飘了起来! 脚下一空,视野一暗。沈乐低头看去,大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飘在这片天地: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中间抓握一把,连丝丝缕缕的云朵都没有。 也不往下坠,也不往上飘,整个人处于失重状态,要说在宇宙空间当中吧,没有穿宇航服,却也没有快要死掉的感觉…… 我不会一直卡在这里了吧? 沈乐震惊四顾。一瞬间,他目光凝固,整个人被硬控在了当地: 头顶上方,滔滔大水,倾泻而下。那规模,那速度,比黄果树大瀑布还要大了十倍,说是海水落入归墟都有人相信; 而倾泻的终点,却不是大海,更不是海眼,而是一面…… 一面玉璧? 玉璧呈环形,边缘凸起,中间有一个一个凸起的小点,分明是是玉璧上最流行的纹饰之一,谷纹。 然而这些纹饰,只要注意力稍微涣散一点就无法看见,反而会看到玉璧之上,海波、岛屿、巨树、禽鸟,笔触生动,历历分明。 沈乐隔着极远极远的距离遥望,都能看到白浪翻滚,沙鸥翔集,大大小小的禽鸟回旋在巨树顶端,仙鹤在浴日池边照影…… “所以我刚才,是投进了玉璧当中?” 沈乐不敢相信地极目遥望。注意力集中到极限,他甚至还能看见巨树下方,禽鸟们为他筑起的鸟巢痕迹; 那一队身披金丝的猴子,也在巨树上跳来跳去,摘果子吃,时而互相抓毛里的虱子; 树身周围流云悠悠,一层一层环绕,时不时能看见云层卷动,有巨大的禽鸟穿云破雾而上…… 但是,把视线收回,放远,放到这岛屿、海波周边,还是能够看出,所有的景色、活物,都在一面玉璧上。 而那面玉璧,牢牢地镶在万道霞光当中,组成了一个坚实的节点。 那霞光纵横交织,很像是他在红嫁衣发现的海岛漩涡上,补过的那片幛幕,只是要比那一片帷幕规模大了太多。 霞光流动,投入玉璧中央的圆孔,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流出,返回霞光组成的障壁,自然而然就被梳理顺畅。 而头顶上方的大水,也是倾泻进圆孔,消失不见…… “怪不得我在修补那个树干的时候,感觉里面像是晶体模样……原来真的是玉石啊……” 沈乐无奈叹息。好了,他现在算是突破玉壁,突破那个二次元,回归三次元了。 但是,送他返回的人,或者鸟,或者鲸鱼呢? 到哪里去了? 总不见得让他上不上,下不下,就悬在这里吧! 沈乐左看右看,完全找不到破局的方向。最后的希望,也只好寄托在铜片上了——喂,你之前说要吃呢? 要吃什么? 不管吃什么,你把我送回去啊! 一声轻鸣,铜片自动跃出,光芒大放。在这片混混茫茫、不见人迹的天地,它第一次毫不掩饰,显出了真身: 一个铜耳,外加一片铜鼎残片,矗立在天空之中,竟有气象万千之态。 它刚一现身,霞光障壁上,玉璧之中,就有大量的光点向它投来,迫不及待地扑进铜鼎。 这些光点,一部分落在铜鼎边缘,让它的残片悄然生长,不多时,就长出了长长的一条,在长江、黄河之外,又长出了一条向南的河流,奔流到海; 而另一部分,则聚集在铜鼎表面的某一点,与它轻轻共鸣。片刻,那个小点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到极致,猛然收敛: 沈乐用精神力小心触碰,感觉它虽然收敛,却变得异常广阔,异常深沉。 他自己的力量,与其相比宛如沧海一粟,根本撼动不了这个光点; 然而,也能隐隐感觉,光点和玉璧之间,存在着某种共鸣一样的联系。 也许,等他返回上面,等他的力量足够强了,他能引动光点,让光点把他转移到玉璧当中,再去探索一次? 毕竟那片天地当中,灵气实在是太强了…… 他在自己的小院里,想要练功,必须得日常食用老板娘给的灵肉灵米; 而那片天地当中,随便呼吸一口,摄取的灵气,就超过了那些吃食里的灵气含量。 禽鸟们给他的果实就更别提了,比灵药的浓缩品——丹药,效果还要强很多! 如果他能时不时进去待一段时间……如果他能带点里面的灵果出来…… 沈乐叹一口气,又把目光集中到面前的霞光幛幕,和这面玉璧上。 炼天地入玉璧,已经是了不得的手段,不知怎样的仙家大能才能做到; 而这面玉璧,和霞光幛幕比起来,又是微不足道。幛幕之外,到底是怎样的世界? 这霞光幛幕,到底是天地自然生成,还是人为?如果是人为,又是什么样的人,炼就了这样一面幛幕,把我们和外界分隔开来? 他怔怔地望着天际,心神震动,几不能言。不知过了多久,铜鼎周围,不断扑入的光点才消失一空,似乎这次的反馈就到此为止。 铜鼎微微震颤,化为一枚铜片,再次飞进沈乐衣领,蛰伏不动。下一刻,一声悠长的鲸鸣,响彻天地—— 沈乐几乎是机械地俯首去看。脚下,金红色大鸟身形膨胀到极致,云雾一般散开,流动; 流动到极限,猛然收敛为漂亮的流线型,凝聚起来。再次出现时,已经化为灰蓝色的巨鲸,身边水流环绕,向上腾跃,腾跃! 腾跃之中,巨口张开,把沈乐吞了进去。这一次,沈乐半点也不紧张,安稳地坐在它嘴里,随着它上升: 这是要送我回去了? 这头巨鲸,或者这只大鸟,又或者,它其实是某一种鲲鹏,是唯一被允许出入玉璧的神兽? 当玉璧破损,里面天地出问题的时候,它就一次一次地跃出水面,跃到主世界,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帮它补天的人? 这些问题,只有下次再问了,如果下次还能进得来这片天地的话…… 沈乐微微叹息。下次进来,估计也是直接传送,不会到这片虚空天地。 而要解开这个障壁的谜团,或者,哪怕是要知道这面玉璧,是谁制作的,恐怕都遥遥无期了…… 这次上升的速度非常快。和下来的时候相比,这次仿佛只是一瞬间,天光就已经照入鲸鱼口中,照到他身上。 身边轰然震动,一个大水球包裹着他,像炮弹一样喷了出去,直喷上岸—— “啊啊啊啊让开啊!让开啊——” 砰! 大水球裹着沈乐直接砸到岸上。向前滚了一圈,滚了两圈,滚了十七八圈,然后轰地砸在山壁上。 水流崩解,沈乐还来不及撤退,就被淋了一个透湿: “喂!有你这么送人的吗?” 好好放到岸上不行吗? 沈乐扭头怒视。鲸鱼长鸣,声音里满满都是温柔,猛然再次张口: “喂!别吐我一身啊!!!” 第54章 沈乐,那鲸鱼把你当猴子喂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沈先生,您站着别动,我们来就好……” “您稍微等一下,水泵马上就调过来了,这就帮您冲洗……” 悬崖边上,一直在坚持测量、坚持研究的工作人员们,笑得东倒西歪。 最严肃的要数特事局的行动组,他们负有照顾专家、保护专家的职责,理论上,应该对沈乐这些专家保持尊敬的,但是…… “你们笑吧,不用这么辛苦板着脸了……我知道你们受过严格训练的……” 沈乐站在巨大的一堆贝壳、鱼虾、螃蟹当中,七手八脚,努力往外爬。 巨鲸喷吐,其势如瀑,也不知道它吃进去了多少食物,这次一波吐了出来,劈头盖脸往沈乐头上砸。 沈乐抱头蹲防都来不及,就被这些几百米远喷过来的高空坠物,在身边堆成了一大堆,差点儿当场活埋…… 没有直接砸死,已经是巨鲸控制了一下,用水流环绕着这些礼物,在沈乐身边轻轻坠地了。 要不然,这一波喷吐大概不是感谢,而是杀生害命……沈乐刚从二维空间里爬出来,就要在这三维空间当中,直接被砸成二维的了! 巨鲸喷吐完礼物,长鸣一声,坠入深渊,悄然不见。 留下沈乐站在山崖边上,抬手,跺脚,抹抹皮肤。谢天谢地,巨鲸没有把胃酸吐出来,不然…… 不然他已经被腐蚀成骷髅了! 不但他身上没有,巨鲸吐出来的其他东西,身上也没有挂着胃酸。 沈乐往左看,一条银光闪闪的大鱼,头部一根尖角,保守估计也有他一个人那么长。挺直在地上,连蹦跶都蹦跶不了,只有鳃盖拼命开合; 往右看,一只壳盖比他还大的螃蟹,大钳子和八条腿都被海草缠住,只能用力吐泡泡表达心情。 幸好距离他最近的是一只大蚌,一只能让两个他躺进去的大蚌,蚌壳虽然开开合合,露出里面大把珍珠,也不至于能伤到他; 但是,他但凡想往外走一步,就得从蚌壳上面爬过去啊! 这大蚌肯让他爬吗? 外面的行动人员目瞪口呆半天,又狂笑了半天,才紧急成立了“拯救沈专家行动组”。 他们飞起无人机,快速旋转一圈,扫描地形,主要是沈乐身边各种鱼虾螃蟹堆垒出的地形。 扫完一遍,几个人紧急开会,标注可行线路,然后,让无人机悬挂各种救援绳、救援梯、救援板,放到特定线路上,协助沈乐爬出来。 一边搭救他,一边拖开各种鱼虾、螃蟹、贝壳,同时啧啧称奇: “这条鱼也太大了!现场切了煮,够我们所有人——我是说秘境里的所有人——吃一顿了吧?” “醒醒,你看这测试仪的读数,上一百了都!这都赶上成精的妖怪了,你确定真能吃?” “没产生灵智就能吃!” “有没有可能,这么强的灵气指数,我们根本吃不了?吃一口就要醉灵气,吃两口,灵气逆冲,就要走火入魔?” 一群人说说笑笑,动用绳索、滚杠、小型叉车等各种器具,一只一只,把巨鲸送来的礼物搬开。 不但要搬,还专门站着两个人登记造册,鱼虾螃蟹的长度,体积,重量,灵气指数…… 每一样都要记录造册,再送下山去,专门储存。此外,还有个特事局人员远远站着,向沈乐解释: “沈先生,您放心,这些东西,不管是富有灵气的鱼虾螃蟹,还是贝壳和里面都珍珠,是鲸鱼送给您的,它们就都是归属您的—— 当然,特事局要适当收取一点转运,仓储的费用,不会多,只是个意思。如果您愿意卖给特事局,我们非常欢迎……” 即便得到这样的承诺,沈乐还是一肚子不开心,站在临时调来的水龙头底下,穿着衣服拼命冲水。 一条消防水龙带高高架起来,一头伸在河里,由水泵往上吸水,另外一头哗哗落下,打在他身上。 那样凌厉的水流,让沈乐由衷觉得,他刚才没有被鲸鱼喷一身胃液,没有被鱼虾螃蟹砸成肉饼,没受到的苦,都在这里补上了…… 即便如此,沈乐也一步都不想离开水龙头。在鲸鱼肚子里走了两遭,又被吐了一堆鱼虾螃蟹,哪怕身上不脏,他也想彻底冲个干净! 真是的,铜片给的法术太少了,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清洁术,拍一拍就全身干净啊…… 他展开双臂,奋力冲了半天,感觉脚底下都被冲出了一个泥坑。好半天,远远的一声爆响,一个巨大的身影旋风般冲来: “沈乐!” 合金大佬几乎是撞进了水流当中,一把按住沈乐双肩,左看右看,右看左看,只差捏捏他胳膊、再蹲下去摸摸他腿骨。 好半天,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你没事!” “是……咳咳咳……” 沈乐一开口就被水柱呛了个半死。合金大佬反而笑起来,拎着他出了水柱,扔进旁边帐篷里。 沈乐嘟嘟囔囔,擦头发,换衣服,好歹把自己弄了个干净。爬出帐篷,就看见外面站了老大的一群人,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你之前到哪里去了?那个深渊底下,是什么样子?” 沈乐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见到他无恙,合金大佬的眼神里就少了几分担忧,多了满满好奇。 倒是旁边那些特事局的行动人员,调整纽扣的调整纽扣,调整耳机的调整耳机—— 你们要不要直接把麦克风戳到我面前啊! 对了,如果我允许,你们是不是再要架几台摄像机? “这个,我们下山再说吧。”他叹一口气,指指旁边被各种方法架起来,正在准备往山下运的鱼虾螃蟹: “这些天,大家为我担忧,忙着探索深渊、想要救我上来,也辛苦了。见者有份,挑几条大的,秘境里面所有人,一起吃一顿?” “好!——多谢啦!” 一个小时之后,沈乐乘着越野车磕磕碰碰,到了山下的临时指挥所。 指挥所里早就有人架起大锅,下面火焰沸腾,锅里泉水翻花沸滚。 合金大佬亲自动手,指尖金芒翻飞,把一条两人高的大鱼片成半透明的薄片。 大锅旁边,一个紧急送过来的机器人,用长长的筷子挑起鱼片,下进锅里,几个翻滚就捞了起来,放到一边长桌上。 长桌另一侧川流不息,无论是修行者,还是行动人员,还是进来研究的专家组,人手一个盘子,取一片鱼肉,捧去蘸调料…… 嗯,每人每次,限取一片。吃完了还想吃,可以再来排队,不能多取。 不过,也很少有人敢于多取。 就连往锅里下鱼肉的大厨,都是下了十几片鱼肉,就被蒸腾的灵气熏得满脸通红,仓皇败退,不得不换上机器人; 闻着味道都撑不住,吃完一片,更要立刻找地方打坐运功,把鱼肉里的灵气纳入己身。 即使是那些年龄较长,功力较深的修行者,勉强吃个三五片,也要赶紧告退去打坐。 沈乐自然不用受这个限制。他左手一小碗芝麻花生酱,右手一根长长的筷子,一边从锅里捞鱼,一边对合金大佬抱怨: “可算是吃上荤的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吃的是什么——连熟食都没一口,全吃果子了!果子确实好吃,可天天只能吃这个,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鲸鱼把你当猴子喂啊?” “说起来你不相信,确实有猴子帮我干活……” 他压低声音,小声描述了一下自己落入深渊、被大鸟背下云层,受他们委托救治巨树的过程。 当中只略过了玉璧相关,以及那隔绝天地的霞光屏障,只说自己发动了铜片的能力,弥合巨树树干上的孔洞。 说完这一段,小声道: “我觉得,你的亲戚,应该不在这一片地方——这里面全都是大海,只有几个小岛,你如果有亲戚,应该是在陆地广阔的地方?” 合金大佬神色黯淡。他远远望向山崖,侧耳听着轰鸣的水流,长长叹一口气: “就算过去了,那里也未必适合我生活……这么大的鲸鱼,不,鲲鹏,它拍我一翅膀,我估计就要扁了吧?” 沈乐满脸同情,也只能捞了一大片鱼,在芝麻酱里荡一荡,塞住自己嘴巴。 鲜美柔嫩的鱼肉味道在嘴里爆开,柔润灵气洗荡全身,那感觉,比起在老板娘那里吃到的羊肉,也没多大区别。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他努力嚼了几口下去,戳戳合金大佬: “这次鲸鱼给我的东西,你要多少,拿多少吧。外面吃不到这种好东西的—— 或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把东西交给天香楼老板娘,拜托她做给我们吃?” “别吧,这些东西我吃了,也就打个牙祭,你吃了还能提升功力——沈乐!沈乐!!!” 坏了,不会是吃太多了,灵气爆炸,走火入魔了吧!!! 我就说人类不能吃这么多的,你再强,也就一百多斤,和我几十吨重的原身怎么比啊! 沈乐:“……” 不是吃太多了,而是铜片开始给我反馈了……救命,我不要落个被撑坏的名声! 第55章 这么多海鲜!我要吃一年蟹黄面! 热流轰然而来。 从铜片涌进胸口,再从胸口涌进经脉,滔滔旋转。 哪怕是已经得到铜片约束的,柔和、温暖的力量,大量涌入,还是挤得沈乐经脉胀痛。 他集中所有意念,引导这力量前行,归入丹田。一瞬间,丹田里的金色圆珠急转起来,贪婪地吞吸这些力量: 旋转,吸纳,压缩! 再旋转,再吸收,再压缩! 内视中,感觉都没有拇指大的金色圆珠,吞吸力量近乎无穷无尽,赶得上那枚玉璧中央的孔洞。 不知多少热流从铜片中倾吐而出,被金色圆珠吸纳,卷进中心,根本不带吐出来半点。 沈乐沉入心神,仔细探查,也只能看见金色圆珠当中,仿佛形成了小小的漩涡,牵引着力量快速旋转入内。 至于进去以后,到底是气态压成液态,还是液态压成固态,又或者固态压成晶体,沈乐的精神力还不够细腻,探查不了那么远…… 丹田内吸力陡然增强,铜片给出的力量,也就顺势高了一档。沈乐满头大汗: “喂,喂!你慢一点啊!你想把我的经脉撑破撑裂是怎样!” 铜片并不回答,也没有降低输出的速度。沈乐不得不将全幅精力,都用在约束这些力量,维持经脉强度上面。 哪怕竭尽全力,都挡不住“水压”太大,“管壁”太弱。热流汹涌,经脉被撑到极限,不断颤抖,不断裂出细缝。 沈乐咬牙切齿,从金色圆球上调用治疗符篆,出一条缝隙,上去糊一下,再出一条,再糊一下…… 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已经满脸通红,全身上下腾腾冒汗。合金大佬绕着他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急得快要跳脚: “给他降温!给他降温啊!” “……在帐篷里搭空调?” “别啊,现在搭空调,动静太大,会吵到他的!有没有冰块?多拿一点冰块过来,在他身边围一圈,然后用空调扇围着吹!” 合金大佬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执行。 一群工作人员高抬脚、轻落步,在沈乐身边堆起了一堵冰墙,六台空调扇拖着长长的尾巴,各自驻守一个方向。 冰冷的风吹在身上,沈乐终于感觉好了一些,而铜片给予的热流经过金色圆球的旋转、吞噬、消化,从另外一个方向流过来,也开始修补经脉: 裂开,治愈,再裂开,再治愈。反反复复的折腾,让沈乐只能分出精力,梳理这些治愈性的力量: 别留疤! 千万别留疤! 也别留钙化结节! 只有让经脉绽裂的地方正确对接,丝丝缕缕对准,经脉才能得到最佳的弹性! 铜片催动的力量只是本能,想要控制好,还得他自己上啊! 他不知道自己打坐了多久,只知道经脉在反复的裂开和治愈之下,越来越强壮,越来越柔韧。 终于,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能够不用自己操心,安稳地容纳下铜片给予的力量。沈乐刚松了一口气,脸色又扭曲起来: 太多了! 喂喂喂,太多了! 金色圆珠都有点吃不下了! 铜片你悠着点啊!把我撑爆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次反馈的力量,比海岛大漩涡里那次补天,明显要多了几倍啊! 当然,玉璧里面那个世界,论大小,论灵气的丰沛程度,也比大漩涡里的那片海面要大得多。但是,铜片你不能慢慢来嘛? 分几次给我不行嘛? 他努力催动金色圆珠,让它旋转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把力量多吞下去一些。 推一下,转几圈,再推一下,再转几圈。 越转越慢,越来越转不动,像是在对沈乐哭喊: “我真的吃不下了——” 沈乐万般无奈。他尝试着用精神力触碰一下圆珠,触碰一下上面的符篆。 那个用来加强精细控制的,是不是能帮个忙,让圆珠把力量压紧一点? 那个用来治愈的,是不是能提升丹田的承受强度? 精神力碰触上去,猛然间,几枚符篆光芒大放,长鲸吸水一般,将力量吞吸进去。 原本虚无缥缈,仅仅光影形状的符篆,越来越凝实,从原来的投影状态,变成了真实不虚的物质状态,烙印在金色圆珠上。 沈乐大大松了口气,赶紧和铜片沟通: 再来几个! 再来几个符篆啊! 能让我飞行的,能让我清洁自身的,能放火球的,能够冰冻的…… 随便什么,快来几个! 随着他的心念,又是四道光影凝聚在识海当中。沈乐照猫画虎,描摹半天,终于用自己的力量描摹出了符篆,将它们画在金色圆珠上。 力量涛涛涌入,几个呼吸的工夫,这四道符篆就由虚化实,与旁边几道同样清晰…… 八道符篆分居八方,在金色圆珠上面,均匀环绕成了一个圈子。猛然间,圆珠轻轻震动,八道符篆化作流光,深入其中。 沈乐再凝神细查,那个圈子变成了一条金色细纹,描绘在圆珠上。添了这道细纹,整个圆珠,顿时又快速旋转起来,大口吞噬力量! “所以,还要再有三四道,五六道,甚至总共九道金纹,这颗圆珠才彻底发育成熟吗?” 沈乐默默想着。铜片不给他答案,金色圆珠也不给他答案,只是拼命吸纳力量。 终于,铜片上涌来的力量由强变弱,由急变缓,由三峡大坝开闸泄洪,变成了小溪潺潺流水。 沈乐耐心等了好一会儿,收功而起: “……阿嚏!谁想冻死我啊!!!” “刚才你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合金大佬从帐篷外面伸了个脑袋进来: “怎样?你这里搞定了?还能吃鱼吗?……你怎么就打喷嚏了?修行者到了你这样的地步,应该寒暑不侵才对啊!” “寒暑不侵也不代表我鼻子能扛住刺激……” 沈乐嘟嘟囔囔,把一台台空调扇挨个关掉,爬出帐篷。 环顾一圈,帐篷外面,竖起了八块隔音屏障,高架桥上用来挡噪音的那种,效果和隔音室不能比,也确实有一些。 而刚才还在周围排队,端碗等吃的人们,早就被赶到了极远处。附近一排一排,全是修行者们打坐用的帐篷…… “放心,我没事。鱼肉里那点灵气不算什么,我饿了,我还要继续吃!” 他与合金大佬一起,干掉了剩下的1/3条鱼,差不多能有两百斤重。 当然,合金大佬干掉了一百九十斤,沈乐自己,哪怕敞开肚子吃,也只吃掉了十斤。 吃得特事局人员远远望着,满脸可惜: “那个,沈先生,您这次的鱼获,方便卖我们一点吗?您知道,我们的修行者,长期缺修炼资源……” 沈乐自己不缺,合金大佬也就打个牙祭,不靠这些东西果腹。他想了想,竖起一根指头: “卖你们一半。——顺便帮我个忙,都拖到我大宅旁边的天香楼,让老板娘先挑一半!” 这…… 这个…… 特事局人员感觉心口中了一刀。老板娘那里的东西,好吃是真的好吃,好吃到他们去滨海出差,都要特地拐过来吃一顿; 但是,那里的东西,特别是修行者特供的东西,贵也是往死里贵啊! 大家小小打个牙祭,一个月的津贴就没了,敞开吃,吃一顿好的,一年的津贴没了! 唉,好歹还有一半……就这一半,估计也没法吃到嘴,大概率是分给各种炼丹师,用来炼制丹药,甲壳、骨头什么的拿来炼器…… 趁现在,趁着涮鱼的这口锅还没撤,赶紧多喝几口鱼塘! 沈乐却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在他看来,卖一半给特事局,已经仁至义尽—— 他自己也是要吃的,老板娘那里的牡丹花妖都渡完劫了,总不能几十年、一百年这样蹭吃下去。 他开开心心,离开秘境,跟着上了飞机,又押运这批海鲜返回珠溪镇。 得到了消息的老板娘,第一时间就在门口等着: “沈先生您太客气了!这批海鲜,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您放心,我们肯定专材专用,您给的食材,只做给您吃!” “啊倒也不必……这么长时间承蒙照顾,你们也一起吃吧。”沈乐心情很好地挥手: “吃海鲜吃一年?我真怕吃出痛风来啊!用这个和你们换羊肉,换其他灵食,那就很好!” 老板娘冲他敛衽一礼。也不耽搁,快速冲进食材堆里: “这虾真不错!肉质看着就很有弹性,清蒸也好,虾球也好,爆炒也好,都会非常鲜嫩!甚至甲壳熬汤也会非常鲜……” “这螃蟹也很漂亮!关键是新鲜,就这一只螃蟹,能做多少碗蟹黄面啊 !” “这条鱼也非常不错——肉质一看就是晶莹剔透,上锅蒸了,能嫩得和豆腐一样!” “这条鱼肯定非常肥!全都是胶原蛋白,稍微凉一点,整个锅子都能被粘住的那种!” “这贝壳不行,啧,这么大的贝壳,肉一般都不太好吃。卖给特事局去吧,反正他们也是炼丹!” 她挑挑拣拣,选了最好的一半出来,约定当天晚上开海鲜宴。一边安排牡丹花妖们动手分解,一边苦留合金大佬: 第56章 老板娘,咱们是开宴会,不是树妖姥姥的兰若寺! 当晚六点,沈乐按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快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天香楼。 合金大佬和他并肩而行,身后,老游、老陆,一左一右,脚步飞快。 再往后,顾玉林和章秉信,两个驻扎珠溪镇的特事局成员,慢悠悠、慢悠悠地走…… 哗啦一声,河道中心,冒出一只巨大的海龟。左看看,右看看,一下子又沉进水里。 不知道鼓捣了什么,他背后又浮出另一只海龟,背甲上趴着一只小海龟,甲壳莹润,左右张望。 “这批食材里没有海龟对吧?”归天然十分紧张,长长的脖子高高翘起,鼻孔不停翕动: “没有的对吧?海龟蛋也没有吧?!” “放心,没有。”老游驻足回头,趴在河边的栏杆上,第五次向他保证: “我都去后厨看过三次了,绝对没有任何蛋类的东西。鱼卵不算~~~不过,鱼卵是软的,特征很明显,和你的海龟蛋,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这话听得沈乐脑门子发炸,忍不住环顾四周。整条南华街上灯火黯淡,家家闭户,人人熄灯。 这个点儿,平时会有的下班走动声,做晚饭切菜炒菜声,笑语喧哗声,乃至外卖小哥骑电动车的动静,全然不见。 河道两岸,连同河道当中,除了他们几个和老游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人影…… “你们事先通知所有人撤离了?” 沈乐愕然询问。顾玉林茫然望了他片刻,奋力摇头: “你开什么玩笑呢!这种事我们怎么能做!找死啊!” “那——” “沈先生您到啦!里面请!” 老板娘已经盈盈站在店外,含笑招呼。迎着沈乐疑惑的眼神,她理所当然,从容微笑: “您别惊讶,这是我们在老街上布置的阵法——总有一些时候,店里需要招待不同寻常的客人,对吧?” 所以,让普通人走普通人的路,妖怪和修行者走妖怪和修行者的路,互相看不见对方,以免出现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意外? 沈乐大概明白了一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店吃饭的时候,老板娘的惊讶表情: “那我第一次过来是……” “那次阵法开到了最大,除了那位大人,和他带来的客人之外,别人都走不上这条路。”老板娘的脸色也郑重了起来: “所以,那次你能进来,我们都非常惊讶。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大人才会发话,让你一起吃雨工吧?” “所以今天有没有雨工?” 沈乐脱口而出。那种在舌头上炸开的鲜美味道,那种不断跳跃、弥漫全身的雷电刺激感,吃过一次,就始终没法忘记! 如果今天能吃到就好了……今年夏天,吃雨工的时候,他不在家,老板娘也不好给他留…… “你想什么呢!”老板娘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入内。高跟鞋磕在木头地板上,咯噔咯噔,一片声响: “今天吃的都是海鲜!海鲜!怎么能请那位大人来?” “呃……我就不相信龙族不吃海鲜了……” 沈乐声音越来越小。就算吃,自己吃自己领域内的海鲜没问题,别人杀了一堆海鲜,端到他面前来请他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镇定心神,跟着老板娘踏入天香楼。这楼里不知道开了什么阵法,十分奇异: 明明门窗大畅,清风徐来,却是一点香味也没有透出来。踏进饭馆里的一瞬间,才有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口水急速分泌。 而这座饭馆,底楼的面积,明明只有那么点儿,只能摆个七八张、十来张桌子。然而今天一脚踏进去,里面的面积,扩大了十倍不止: 里面所有的桌子都变了形状。大的大,小的小,最大的比大圆桌还大一圈,能够容纳一整条大鱼完整摆在上面; 最小的只有巴掌大,上面摆着个漂亮的小罐子,旁边戳着根树枝。沈乐一眼就看到了青色大鸟站在树枝上,埋头啄食: “秦医生?您也来啦!” “来了来了!”秦医生挥舞翅膀,快乐地打招呼: “吃吃吃!这次我带来了好几样好吃的,都是我珍藏的好货色!沈先生,您可一定要尝一尝!” “是吗?有什么好吃的?” 合金大佬脚步沉重,哐哐哐地走了进来,身体一抖,化成原形。 牡丹花妖小玉立刻盈盈上前,指尖在桌面上一拂,桌面 立刻上升,直达他微微低头,就能舒服吃饭的高度。 小紫双手飞舞,快得生出残影,把盘盘碗碗的灵果、灵菜、各种宴席标准凉菜,飞快地放上桌面: “贵客,请慢用——” 沈乐左看看,右看看。大堂最深处,靠近后厨的地方,两只兔子、一头梅花鹿和一头盘羊坐了一桌,老陆立刻大踏步过去,和他们拼桌; 稍微外面一点,七八只狐狸围坐一桌。笔直地坐在那里,手是人手,脚也是人脚,只是脸型颇尖,头上两只黄耳朵竖起,背后拖下一根狐狸尾巴。 见到他进来,一只小狐狸迅速跳下座位,就地变成原形,从衣服里蹿了出去。过来蹭蹭他的裤脚,又快速跑了回去…… 沈乐:“……” 等等,我跟你不熟啊! 你怎么什么都要蹭的?你又不是猫! 贴着墙壁的地方,不知怎么弄出了一个巨大的水池。花妖小乔引着老海龟夫妇和他们的孩子,脚步翩然,来到池边: “这是专程引来的海水,水池附带循环功能,可以模拟海边波浪。 二位对波浪频率有意见,或者对海水盐度、酸碱度、温度有意见,都可以告诉我,我们立刻调整~~~” 两头老海龟舒舒服服地趴了进去,居然并不觉得水池狭小,头对着头,交头接耳。 小海龟从母亲背壳上跳下,绕着母亲游了一圈,急不可耐地嚷嚷: “好像可以再暖和一点——” “闭嘴!” 老海龟挥动前足,一巴掌拍在孩子脑门上,直接把他按进水里: “人家已经特别认真地招待我们了!一点点小毛病,不要挑剔,要泡热水澡回家再泡!” 除了他们,大堂里还有五六桌客人,有花妖,有树妖,飞禽走兽,无所不有。 老板娘亲自引着沈乐,一桌一桌介绍: “这位是杨先生,他们夫妇在抚仙湖边上包了一个小秘境,店里的蔬菜,日常都是他们家供给的……” 哦,羊妖。话说这店里日常卖羊肉,还是灵羊肉,两位来店里吃东西不膈应吗? “这位是住在秦岭的侯先生,他们族群,是店里最大的灵果供应商……” 啊,猴妖,而且大概率是猴王。沈乐看着满头淡金色发丝,站起来握手说“幸会幸会”的侯先生,很是有一股冲动,要把他介绍给玉璧秘境里的猴子们认识。 “这位是金蟾长老,店里很大一部分调料,是他们供应的……” 金蟾能供应什么调料? 八角,桂皮,茴香,胡椒? 不会是折耳根吧? 救命,我不吃折耳根! “这位是锦衣仙子,就是我之前和您提过的那位蚕妖——沈先生,您要定制灵衣,或者有什么织物要修补,都可以找他——” 沈乐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条一尺多长,比拇指还粗,晶莹剔透的大蚕,从盘子上抬起上半身,和自己打了个招呼。 打完招呼,一根雪白的蚕丝笔直从嘴里吐出,粘过来旁边的一只手机,划亮屏幕,调出微信界面: “来来来,加微信!” 沈乐:“……” 夭寿,这年头,连蚕妖都是深度手机控了! 还有,你是蚕妖,你不应该吃桑叶吗? 你吃小鸡炖蘑菇吃那么开心是几个意思啊! 他挨个儿打完招呼,被老板娘引到自己那一桌。左顾右盼,整个店堂里,倒有七成食客是妖怪,只有三成是人形。 至于这些保持人形的食客当中,有多少是人类,有多少是妖怪变成人形,他就不知道了。 唯一能肯定的,只有顾玉林、章秉信,还有送他过来的几个特事局成员,肯定是人…… “怎么感觉人类像是成了少数派似的……” 他小声嘀咕。身边,顾玉林更加小声地接口: “感觉现在,是我们要提倡多元化了……” 妖怪们显然对这种场景适应良好。特别是老游,上蹿下跳,一桌一桌打招呼,一桌一桌伸出手机。 看这样子,像是又要发展一大圈顾客了…… 他们这一桌坐定,老板娘这才笑意盈盈,站到大堂当中。四下一礼,扬声道: “今天托沈先生的福,带来一批高品质海鲜。诸位各自提供食材,凑成宴席。今天来的都是朋友,以后有什么事情,互相关照— —开席!” 她回头招呼一声,让服务员开始上菜。立刻一队花妖鱼贯而出,裙摆摇曳,看着就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她们的手臂,都变成了树杈模样,这个上菜的队列,简直是一幅画卷…… “啊这……” 沈乐捂住额头,一脸惨不忍睹: “老板娘,您可以慢点上菜的,咱们不急……不用这么忙着把所有菜全部上齐好吗?” 第1章 大餐引来了真正大佬!(求月票) 热热闹闹,吵吵嚷嚷。 花妖服务员们穿梭来去,不断上菜,不断收回空盘子,放到厨下。 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们大快朵颐。哪怕是兔妖、鹿妖、羊妖这样的草食系妖怪,也敞开肚皮,吃得一点都不比旁人少: “老板娘,再来一份水煮鱼片!” “老板娘,香煎鳗鱼排来一份!” “老板娘,金枪鱼大腹还有没有了——” 草食系动物,食物缺乏,或者需要补充某种特定营养的时候,也是能吃肉的! 更何况变成了妖怪,消化能力大大增强,更加百无禁忌。这些食物,这些富含灵气的食物,这些靠他们自己,一辈子都猎不到的食物—— 吃! 敞开吃! 看隔壁那蚕妖都吃得那么开心,凭什么他们不能吃啊! 反而是人类吃得比较拘谨。顾玉林和章秉信两个年轻修行者,一左一右坐在沈乐边上,几乎缩到他背后。 为什么他们要接受邀请啊! 为什么他们要贪这口吃的啊! 周围的压力好大!全都是妖王!全都是能够自如变化人形的妖王! 他们这样修行不满十年,刚刚入了个门的初学者,为什么要往这里凑啊! 而且这食物的灵气太高了……吃一口就要调息三圈,再吃一口再调息三圈…… 坐在妖王这么密集,压力这么大的地方,调息的时候,真的很难专注起来…… 专注不了,就容易气息逆冲,伤到自己,只能放慢调息速度。问题是,速度放慢了,摄取灵气效率又太低,好亏啊…… “咦?今天有好吃的!怎么不叫我?” 眼看着气氛渐渐热络,渐渐沸腾,天香楼门口忽然闪进来一个姑娘。 她一身极其简洁的素白连衣裙,下摆在微风里轻轻飘动,脚下一双水晶鞋精致又轻盈。 昂着头,唇边一点笑意,神情明朗又纯真,像是一缕夏夜的清风,从湖边悠然吹了过来,还裹着花草树木的清香。 灯光照在她身上,那身白裙,却映出了五光十色,各种各样的花纹焕为异彩。 沈乐被那花纹闪了一下,忍不住凝目去看。细细看去,这看似素白的衣料上,用同色暗纹织了几十种纹样,有山峦,有云朵,有溪流,有花草树木…… 一眼望过去,竟然看不到半点重复,甚至也看不到衣料的拼缝。要么,就是像他一样,在制作衣裙的时候,用治愈的力量,让蚕丝自行相接长合; 要么,就是不一样的法术,更强的力量——真正的“无缝天衣”! 看完衣料本身,沈乐的目光,才被吸引到这件衣服的纹绣上。衣襟,裙摆,不太起眼的部位,绣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 有的像是兰花,有的像是藤萝,有的像是莲花。随着少女的脚步,衣裙轻轻飘动,那些花草自然而然,散发出舒服的香味: 这些花草真是绣上去的吗? 还是凝聚在上面的? 又甚至,这些花草,干脆是活的? 沈乐来不及想明白,少女已经左看右看,深深吸一口气,露出了闻到美味特有的陶醉神色。然后,她特别理所当然地往里走: “老板娘你不厚道啊!不叫我就算了,也不给老彭打个电话!” 这要是研究生时代的沈乐,还真认不出她是谁——哪怕是个魅力值99的美女,也架不住他对不上名字和脸。 然而铜片的几次加强,到底给了他不俗的记忆力。只是微微一怔,他就认出眼前这位: 大佬! 大佬! 真正的大佬! 这位姑娘,是他第一次进天香楼的时候,和带来雨工让老板做菜的那位大佬,对坐共餐的姑娘! 看他们共处的态度,看那位疑似龙君的大佬望着她的眼神,很明显,那两位是对等的存在,也就是说,这姑娘的地位、实力,和龙君是一个档次的…… 他是什么运气,一顿海鲜大餐,引来了这样的大佬? “哎呀,这不是因为沈先生带来的,都是一些海鲜么。想着你们也不缺这口吃的,就没好意思惊动。”老板娘赶紧迎上去行礼: “早知道您有兴趣,我哪怕亲自去请,也要请您二位光降的!” 一边说着,一边就陪伴少女进来,扬声让花妖们赶紧再开一席,赶紧上菜。 两人所过之处,所有的妖怪都反射性地站起,向她行注目礼。哪怕是合金大佬这样的强力大妖,也赶紧规规矩矩站好,嘴里的东西都不敢嚼了。 “哎呀,你们站着干什么——都坐下,坐下!” 少女笑语嫣然,往店堂里挥挥手,又抬起手掌,轻轻往下一按。 一股柔柔的、带着花草清香的微风掠过,所有妖怪都反射性地松了一口气,整齐坐下。 然后,她转向沈乐,抿嘴一笑: “沈先生?不请自来,蹭一口吃的,可别赶我出去啊!” 沈乐看到妖怪们站了起来,也跟着站起。在少女抬手下按的时候,他坚强地顶住了,并没有立刻放松坐下。 他点头一笑,抬手延请: “怎么会呢?姑娘是贵客,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您肯赏光,就是我的荣幸了——” 少女嫣然点头,自去入席。花妖姑娘们穿梭般来往,这次倒是没有现出枝枝叉叉的双臂,规规矩矩托着个大托盘,在少女面前摆满了菜肴。 少女喜滋滋地冲她们点头致谢,随手一挥,又是一股香风掠过。 这股风似乎对花妖有特别的作用,几个年轻姑娘的鬓边、发顶,都不受控制地冒出了绿叶,功力最浅的一个,甚至冒出了两片鲜花。 她们奋力吞吐着香风,好一会儿才回复原形,冲着少女深深施礼,快步退下。 少女随便挥手还礼,赶紧掏出手机,咔嚓咔嚓: “手机先吃!——哎,老彭,你看!今天我运气特别好,这么棒一顿大餐哎!” 她素白的指尖在屏幕上飞舞,发完消息,才埋头大吃。 明明看着仪态优雅,动作不快,每一筷、每一勺舀起来的东西也不多,偏偏那盘子上的菜肴,流水般消失。 老板娘很紧张地站在旁边,等她把菜肴扫荡了一半,才小心询问: “姑娘,那位大人——他会过来吗?” “你猜?” 第2章 最好的食物,需要最强悍的口腔!(求月票) “姑娘您说笑了——那位大人的行踪,我们怎么能揣测呢?” 老板娘勉强笑笑,后退半步。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对她勾勾手,压低声音: “只要有好吃的,他肯定来!你就放心上吧!” 老板娘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又为难地看向沈乐。 那位大佬,真要放开吃的话,沈乐贡献的食材,他一口就能吞掉一半。沈乐会愿意吗?会高兴吗? 毕竟,沈乐这家伙有多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天香楼的外送单记录了他每天的行程。 好不容易搞到一批高档食材,他至少能吃个半年一年的,被大佬一口吞掉了,之后怎么办? “你放心吧,没事的。”少女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轻轻一笑。她竖起一根素白的手指,在脸庞前方,轻轻摇晃一下: “老彭什么时候亏待过别人了?特别是这种他不熟的——那肯定出手大方啊!吃掉多少,还回来的只会多,不会少!” 老板娘诺诺连声,行了一礼,飞奔进入后厨。片刻,亲自推了辆小车出来: “上菜啦~~~” 不用她喊,一股异常丰厚、异常暴烈,简直摄魂夺魄的香气,就从小推车上飘了出来。 一瞬间,群情耸动,从最靠近后厨的那些植食性妖怪,到最靠近门口的人类一桌,所有食客都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吞咽口水: “这是什么!!!” “秃黄油来啦!!!” 老板娘猛地掀开盖子。巨大的瓷盆里,油汪汪,金灿灿,散发着浓香的食物,高高地堆起了一盆。 她推着小车,首先来到少女身边,扬起一个笑脸: “拌饭还是拌面?” “拌饭!——不,拌面!——不,都来一碗!大大的!” “那就先拌饭?这个凉了不好吃,会带点腥气,您先吃完拌饭,再上拌面?” 老板娘笑吟吟劝说。少女用力摇头: “都上!我能保温!” 她轻轻一挥手,桌上的空气立刻扭曲起来,划出一个无形的圆环。很明显,这里面的空气温度,没有一百度,至少也有七八十度了…… 老板娘一个手势,身后两个少女各捧出一个海碗。一个装着半碗晶莹剔透,热气腾腾的米饭,另一个装着半碗刚刚捞上来,一条条细如银丝的面条。 老板娘亲自动手,用那比普通饭碗还大些的勺子,满满舀了一勺: “单独盛一碗?还是倒在饭碗里?要不要帮你拌好?” “倒在饭碗里!我自己拌!” 少女已经吞咽着口水,迫不及待地把海碗抢了过来。老板娘往里面倒了一勺,又倒了半勺,让那熔化黄金一样的美味食材铺在米饭上,一直淹到距离碗边只有一寸半的高度。 在少女可怜巴巴的催促目光下,小声解释: “不能再加了,再加的话,你搅拌起来,秃黄油就容易飞出去的——先吃完这一份,还要的话,回头还有!” “嗯!”少女用力点头。她自己抓起筷子,奋力搅拌几下,舀了满满一大勺送进嘴里。 勺子还没退出,眼睛已经彻底亮了起来,向老板娘高高翘起大拇指,然后,立刻抓起手机: “老彭,过来!快点过来!——对了,多带点好吃的!多带几只大螃蟹!要山一样的蟹膏蟹黄那种!!!” 声音含含糊糊,嘴角边,脸颊上,都沾了一层金黄,看着就是在为“好吃”两个字作注脚。 老板娘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又给面碗里添了一勺半的秃黄油,推着小车,往沈乐他们这桌来: “沈先生,您提供的这一批海蟹,质量实在是太好了!我把我珍藏的一批黑猪油全部拿出来了,和蟹膏、蟹黄一起炒透,刚刚够用!” 沈乐光是听到她的描述,就已经开始猛吞口水。他摸摸肚皮,感觉之前已经吃饱了七八分,赶紧深呼吸,再深呼吸,垂目,运功,发动消化能力: 给我上! 赶紧消化! 赶紧吸收! 腾空肚子,好吃美食! 老板娘沿着桌边,挨个儿询问、上米饭或者面条、往上浇秃黄油。 这一桌的人类都相对谨慎,顾玉林和章秉信揉着肚子,苦着脸要了一小碗米饭,上面少少地浇了一层秃黄油。 看着前方美食的眼神,简直是爱恨交织,又想从肚里伸出一只手,把这香得勾魂的食物直接塞进喉咙; 又怕肚子直接炸了,扑街扑在饭馆里,不好看相…… 哪怕这群人里修行水平最高、肚量也最大的副局长,也只谨慎地要了一个中碗,半碗米饭,小半碗秃黄油。 一边吃,一边几次看向沈乐,嘴角嗫嚅。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时候,心里想法几乎写在了脸上: 秃黄油还有多的么? 能不能装一罐卖给我? 一小罐就行!!! 沈乐假装啥都没看到。他终于把之前吃下去的东西消化完了,拍拍肚子,豪气万千地抬头: “给我来一海碗!最大的那个!” 别说一海碗,再多点儿,他也能吃完! 要不是铜片没有给他实时保温技术,他能像那位少女一样,要一碗拌饭,再要一碗拌面,左右开弓! 老板娘毫无异议,笑吟吟地让身后的小花妖给他送上半碗米饭,再往饭碗里狠狠浇了一大勺秃黄油。 微微发烫的,表面细细冒着泡的,半熔化态的金黄色混合物浇在米饭上,那浓烈的香味,一下子爆炸开来: 香! 香! 极其霸道的香味! 之前上过的所有菜肴,什么芙蓉鱼肚,什么水煮鱼,什么红烧划水,什么香烤鳗鱼排,什么炒花蟹…… 不管是清淡还是浓郁,是柔和还是辛辣,在这暴烈的香味当中,全都节节败退,任凭它占据了嗅觉的100%,甚至开始向味觉侵略。 沈乐感觉自己的右手已经完全不听大脑控制了,本能地舀了满满一勺金黄色的秃黄油,本能地塞进嘴里。 勺子倾侧,滚烫的秃黄油倒在舌头上、口腔里。沈乐被烫得嘶嘶抽气,舌头却有自己意志似的,急切地迎上勺子,把每一滴秃黄油都刮到舌头上,半点也不肯放弃: 好吃! 好吃啊! 极致的鲜香,极致的丰满,极致的冲击!那是几万年进化以来,刻印在基因当中,发自生命最本质的渴求,对能量的渴求,对物质的渴求: 蟹膏! 蟹黄! 大量凝聚了生命能量,足以让一对公母螃蟹,孕育大量后代的能量和生命力! 熔化的猪油! 带着饱满灵气的黑猪油,能量密度爆炸! 还有用来去腥的葱末、姜末,用来激发鲜味的胡椒,甚至,用来调和蟹膏蟹黄和猪油的液体,用的都是精心熬制的高汤! 更不用说,这其中任何一种食材,用的都是富含灵气的材料。丰沛的灵气,大幅度激发了鲜美滋味,效果何止是相加,简直是指数级上升! 沈乐幸福地舒了一口气。合上口腔,享受秃黄油在舌尖上流淌、化开的细腻触感,和与味觉一起升腾的香气。 这秃黄油,真是他从没吃过的美味,一口下去,全身的细胞都被惊醒,每一颗细胞都在大喊大叫: 我要! 我要! 我要吃! 再来一口! 沈乐含着那口秃黄油,斯哈斯哈,既咽不下去,又舍不得吐出来。 舌头,上颚下颚,牙床,感觉整个儿被烫脱了一层皮,只能努力激发符篆的力量,努力给自己治疗: 为了一口吃的,现吃现治,我也是没谁了…… 他连续吃了三口,才恋恋不舍,开始趁热把秃黄油往米饭里拌。 热气腾腾的秃黄油,流进晶莹的米饭之间,把每一粒饭都染成了金黄。沈乐舀起一勺米饭,送进嘴里,瞬间又被这美味醉倒: 和刚才光吃秃黄油比起来,又是完全不同的美味。米饭的清香,和秃黄油的鲜美,充分混合在一起,完全起到了珠联璧合的效果。 饱含油脂的秃黄油,多吃几口,难免觉得有点油腻,米饭在舌头上滚了一遍,就像泉水一样涤荡过去,让味蕾被洗了一遍以后,更加灵敏…… 他连赞叹都忘了,埋头干饭,差点把脑袋都埋进了海碗里。不知不觉,一碗饭彻底干净,沈乐盯着海碗边缘,颇有点恋恋不舍: 要不要舔碗底呢? 要不要舔呢? 今天这顿宴席,我是主客——不,我应该是主人,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舔碗底,是不是太丢份了? 正在奋力挣扎,眼角余光当中,一道红光闪过。 沈乐飞快看去,只见那位疑似折耳根供应商的金蟾张开大嘴,舌头飞射而出,在碗边卷了一圈; 闭上眼睛,停一停,又卷了一圈…… 这是仗着蛙类射出舌头的速度快,正常人看不清吗? 沈乐很是羡慕了一下。再扭头,兔妖,鹿妖,羊妖,一个个伸出舌头,丝毫不顾形象地开始舔碗; 只有狐狸一家子特别矜持,为首的老白狐举起一只手,招呼花妖: “美女,来碗包菜——” 青翠的包菜应声送上。狐狸们人手一片包菜叶子,仔仔细细擦干净碗边,再万分不舍地送进嘴里。 只有那个来蹭沈乐裤脚的小狐狸耐不得,直接把脸埋进碗里,被大人一把揪了起来: “舔碗到桌子下面去舔!随便你怎么舔!要舔碗,就不许上桌!” 他立刻遭到了四面八方的眼神杀。怎么,就你们家家教好,我们这些忍不住舔碗的,就该滚到桌子下面去,像畜生一样吃东西? 大堂的气氛一时间僵了片刻。就连身为贵客,被迎进来的白裙少女,都笑嘻嘻地插了一句: “哎呀,不要对小孩子这么苛刻嘛……这秃黄油味道太好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食指,绕着碗边虚虚描绘一圈。 指尖白雾弥漫,顺着碗沿掠过,自然而然地染上了金黄色。 白裙少女用雾气擦完碗边,指尖一勾,金黄色的雾气涌入口中,消失不见。 她微微仰起头,凝神感受着口腔中蔓延的余香,好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啊……好吃……” 叹完气,立刻划开手机,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电话不通,微信不通,连卫星电话都显示无法接通,她蹙眉不快了片刻,指尖落在手镯上,用力一划: “老彭!老彭你什么时候过来!——再不来,好吃的要吃完啦!” 一瞬间,外面风雨大作,屋瓦撼摇。沈乐左右,几个特事局人员同时“哎呀”一声: “怎么突然下雨了!天气预报没报啊!是不是——” “没事。”少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好吃的来啦——” “抱歉,来晚了,之前正好有点忙。”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男子大大咧咧,跨进大堂。 t恤衫,运动裤,虽然不至于像上次老头衫沙滩裤那么随意,却也不见得正式到哪里去。 他一进门,外面风雨顿收。男子左手拎着一兜鲜果,右手拎着一兜螃蟹,直接递到老板娘面前: “不速之客,带点东西来蹭吃。老板娘,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拜托整治一下——” “没有没有,应该的。”老板娘赶紧上前去接。 盛鲜果的网兜一到她手里,一股清香就弥漫开来,像是苹果、梨子、橘子、樱桃,还有千百种果实成熟的香味,一瞬间在店堂内炸开。 老板娘身子晃了一晃,赶紧把鲜果递给小花妖,让她们立刻拿到后厨,切果盘送上来。 再去接那兜螃蟹,男子却不放手,随口笑道: “这个比较重,我帮你拎进去?” 一边说,一边已经迈开步子,往后厨走。老板娘赶紧伸手去夺: “不用不用,我来就好——” 网兜晃了一晃,一只螃蟹不知道怎么,滚出开口。一道奇光闪过,店堂里惊叫四起: 那只螃蟹,就地变大了十倍、一百倍、一千倍,背甲比人还高,八只爪子伸开,几乎占据十张桌子这么大的空间! “回去!” 男子轻喝一声。网兜自动发光,一道清濛濛的光华闪过,立刻把螃蟹收了回去。 男子哈哈一笑,不再让老板娘沾手,拎着网兜进了后厨。好一会儿才返回大堂,左右一望,直接向门口走来: “沈先生?” 第3章 龙君的委托! 沈乐快步绕出座位,去与那位不速之客见礼、握手。不等他伸手,已经跨上一步,微微向前倾身: “彭先生您好,我是沈乐。非常欢迎您来参与聚餐——” 他态度端重,神色谨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板娘在他眼里是普通人,这位在他眼里也是普通人; 而这次见面,老板娘,各个小花妖,在场的妖怪们,他都能感受到或强或弱的气息,有些比他弱,有些比他强,有些比他强很多; 然而,面前这位不速之客,和他身边的少女,沈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感觉不出他们异于普通人的地方。 明明少女随手施法,得心应手,明明这位男子拎着一兜螃蟹,螃蟹掉出去以后会变成半间房子大的一只。 然而,哪怕是螃蟹掉落、收回的过程中,沈乐不但没有感觉到任何强大的气势,他连施法波动都没感到! 越是没感觉,越是说明对方深不可测。 特别是外面猛然风雨大作,男子进店的一刻瞬间风收雨止,这位是什么身份,已经不用多想了…… 他态度十分戒慎,那位彭先生却随意从容,微微而笑,向他伸出手来。 两人轻轻一握,很快分开。 交握时触感温暖干燥,力度不重不轻,停留的时间没有长到不对劲,也没有短到敷衍,正好是适合陌生人初次见面的礼节。 很显然,这位彭先生对于人间的交往礼节,十分精通,也很乐意遵守: “那我就不客气啦。对了,我也带了些好东西来,河鲜是我这里的,水果是她那里的——” 他回头指了指白裙少女: “也请您一定要赏光尝尝。” 只说了这两句,老板娘脚步轻快,已经切出果盘,挨桌分送。彭先生笑了一声: “美食当前,我就不客套啦,抓紧时间吃东西。您也多品尝一下,有什么喜欢的,我回头多带点过来。” 那雨工就是我最喜欢的,如果能天天,不,十天,不一个月能吃到一次,就最好了。 沈乐心里转着念头,也知道这样的神品,不是想吃就能吃到。 没看彭先生也只是每年带一只过来,拜托老板娘做了菜打牙祭吗?他何德何能,敢开这个口? “一定,一定!”他用力点头,目送彭先生转身去和少女同座,自己快步返回座位。 老板娘切来的果盘已经送到他们这一桌,金色的橘瓣,红色的樱桃,浅黄色的蜜瓜,还有几种他不认识的大小水果,分门别类,堆了满满一盘。 沈乐小心谨慎,先取了一瓣橘子尝试,刚一进嘴,就觉得酸甜适口,鲜香异常,果肉几乎要在味蕾上溶化开来。 那什么果冻橙,什么赣南脐橙,他平生吃过最好的橙子,都没有这种味道,只有在玉璧空间里的小果子差堪比拟。 更重要的是,在吃过水果以后,被秃黄油震慑住的味蕾,已经完全活了过来,又开始能尝到世间酸甜百味—— 他不暇考虑肚子还能不能塞得下,把这些水果挨个儿尝试过去。 非常神奇的是,水果里的灵气散到四肢百骸,胃部消化功能立刻就活跃了起来。 七八种果子吃过,沈乐明显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一轮! 大吃一轮! 他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听旁边的动静。大堂里一桌一桌,都在埋头苦吃,只有彭先生和白裙少女小声说话: “怎么样?好吃吧?值得你来一趟吧?” “是挺好吃……这么好的海鲜,好久没有吃到了。”彭先生微微笑着,神色感慨,微微抬头望向店外,似乎在眺望大海。 见到他的神情,少女忽然又不开心起来,低头道: “本来你能一直吃到的……你舍不得我,我放不下哥哥,只能一直困在这里……” “怎么是困在这里呢。”彭先生拍拍她手背,柔声道: “这里是我的家,是我的故居。再说,你哥哥也是我的朋友,我就能放得下他了吗?而且,还舍不得这片大地上的人—— 待在这里,能看到这么多不一样的人,能每天都有新鲜事情看。这不是很好吗?何必就为一口吃的,跑到那么远去?” 那么远是哪里? 是合金大佬的亲戚们,抛下他去到的地方? 是霞光屏障外面的天地吗? 沈乐暗自猜测,很想知道答案,却也只能在肚里猜来猜去。 而白裙少女也不再提这些,只是小声说些吃吃喝喝的事情: “我山里的果子你摘了多少过来?” “现在成熟的,小水果每样一百颗,大的每样二十颗,瓜类每样十个……” “哎呀!怎么只摘这么一点?满山的果子呢!” “季节不好,成熟的太少。再说,你下个月就要办宴会了,总要留点存货啊。” “说得也是……那螃蟹呢?你抓了多少螃蟹?” “十只螃蟹,十条青鱼,二十条鲈鱼,五条黑鱼。本来还想带点虾子,正在抱卵,我就没有抓。” “猪肉带了没有?猪肉?老板娘说,她珍藏的黑猪板油全都用光了……” “这倒是没有……没事,回头我再送头猪过来,有多少板油,都让老板娘给你做成秃黄油!” “哇!太好啦!” 两个人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吃吃喝喝。五六个花妖川流不息,轮流上菜。 而彭先生带来的食材,也很快被做成了新菜: 鲈鱼一条清蒸,一条做成松鼠鲈鱼,满身花刀,头尾高高翘起,金红色的汁水浇在上面,“鳞片”当中还闪耀着一枚枚松子。 黑鱼直接做成水煮鱼,紧实的肉质在厨师巧手下,像蒜瓣一样绽开,吸饱了辣汤,看得人口水流淌,又是想吃,又怕被辣得涕泗横流。 螃蟹就更奢侈了,简简单单蒸熟装盘,沈乐那一桌分到了一只蟹钳,光是钳子里的肉,就能填饱他们一桌有余…… 沈乐初步估计了一下,那位彭先生带来的食材,论灵气丰沛程度,绝不在他之下,论数量,甚至还比他超出了一些。 很显然,大佬并没有任何占他便宜的意思,这一波回馈,至少也够他吃半年一年的! 话说这就是龙王的水府吗? 随随便便抓点什么,就是顶级美味? 不过,大佬带来的全是河鲜,又感慨好久没吃到海鲜了,所以,是位淡水里的龙君吗? 四海龙王现在怎样了?是一波都撤退走了吗?从那个大漩涡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四海龙王的所在…… 沈乐一边感慨,一边夹了块签子肉,在姜醋里沾了沾。肉质晶莹剔透,丝丝缕缕,比他修补织物的丝线还要细腻。 啊……螃蟹什么的,还是要大闸蟹好吃啊……海蟹的肉还是粗糙了点…… 下次如果再弄到那个地方的海鲜,能有机会,和大佬换点螃蟹就好了…… 他肚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把这些河鲜挨个儿尝了一遍。 左右看看,桌上的特事局人员在吃完水果以后,明显也恢复了战斗力,很是努力干饭。 这会儿,人人都揉着肚皮,仰在座位上,努力调息几下,扶墙爬起来找老板娘: “有没有静室……今天实在吃撑到了……” 一个撤退,个个撤退。一瞬间,沈乐这一桌的人类,龙卷风一样闪了个七七八八,纷纷找地方打坐调息去。 只剩下沈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揉着肚子,望着面前剩了大半的菜肴,很是茫然: 这些我能打包吗? 这么一大桌,够我吃两个礼拜的! 用普通方式打包,灵气会不会一天就散干净了? 正在胡思乱想,彭先生已经抹了抹嘴,起身向他走来。沈乐赶紧起身,绕出座位,彭先生已经向他点了点头,径自在外面没有被占据的空座上坐下: “沈先生,感谢你的招待。今天我过来,一是打个牙祭,二来,是有点事情,想看看你能不能帮忙——” “您只管说!” 沈乐立刻答应。为了表示诚意,他还诚诚恳恳,回顾了一下过去: “我刚开始练功的时候,多亏您的一碗羊肉面,才补上了损耗。那天身上沾了点阴晦的东西,也多亏您帮我驱散。 有什么事情您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帮上您,我义不容辞!” “啊,不用说得这么严肃。”彭先生微微笑了起来。 “是这样的,我从朋友那里听说,您是古董修复方面的专家,修复了一些带有灵性的古物。这个东西,是我朋友的——” 他伸手一拂,桌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小小的舟船。巴掌长,三指粗细,两头尖翘,无桨无帆、亦无船篷。 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料做的,往桌上一放,就有一股香风幽幽袭来。 船身并无太多装饰,只有船舷两边,用不知什么颜料画着灵动的图案,侧面看来,像是鸟雀的双眼一般。 再仔细看,这艘小船的左边船舷,裂了老大一条缝隙,船底上还破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洞。 “我不小心把它打坏了,修了几次,一直不满意。能不能托您帮忙修一修?您放心,报酬一定让您满意……” 第4章 且莫走,且莫走,再走怕你也无头 “我先看看可以吗?” 沈乐谨慎地盯着那艘小船,不敢答应,却也舍不得拒绝。 巴掌大的一艘小船,没有船舱,没有船舱上可以开合的窗子,没有船头上斜坐观景的人,没有茶炉、茶壶、手卷、念珠,各种各样的细微物品。 一眼看上去,修复非常简单,只要锯两块尺寸合适的木头,塞进缝隙里,涂鱼鳔胶,再给补过的地方上色,完成。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没这么简单,完全没有这么简单—— 这艘船的本质,绝不是他看见的这个样子! 彭先生笑了一笑,把小船往他面前推了推,示意他随便看。沈乐还不敢上手,先把精神力探出去一丝,落到船头…… 船头…… 船头呢?! 船头好像和他隔了千里万里!又好像蒙了一层强力的屏障,明明就在那里,偏偏怎样都探不过去! 他暗自叹了口气,努力凝神,用精神力沿着船头一路抹过去。 别说船头,船身,就连甲板上面,那些看似空荡荡的地方,都罩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然而极其强力的护罩。 再仔细探查,那护罩并不是简单的一层力量,而是根植于船身的,非常精细,层层交织的罗网。 以他现在的精神力,别说撕开罗网,一头撞进去,就算变成一根针,戳进罗网的经纬线之间,他都完全做不到!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船舷和船底的破口。精神力探过去,那里的护罩确实有个缺口,然而也不是可以随意探进去: 事实上,这破口处给沈乐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在玉璧里修那棵大树,在树干破洞边缘感受到的惊心动魄。 那种乱流,那种撕裂感,那种直觉上的危机,真的很像,非常类似…… 沈乐有点不死心,把精神力渗入铜片,依靠铜片加成,再尝试了一次。 这一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铜片能增强他的精神力,却没法增强他的精细操控。 更重要的是,修补这玩意儿,没法以力破巧,只能一点一点攒上去。而且,他甚至没办法靠铜片作弊—— 铜片对面前这艘小船,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我恐怕修不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满脸不舍,抬手做了个“把小船推回去”的手势: “这东西的难度有点高,不是我能处理的。也许,我再升个十七八级,说不定就行了?” 彭先生眼里有些遗憾,也有些赞许。他随手一拂,收回木船,顺手推出手机,调出微信界面: “那我过一两年再问问你?或者,你这个,升级……” 他语气有点滞涩,似乎对面前坐的活人也能“升级”这种事情,还有点儿不太习惯。然而,顿了一顿,还是流畅地说了下去: “需要什么条件?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沈乐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大佬愿意帮忙是大佬客气,才第二次见面,自己不好打蛇随棍上的。 再说了,大佬出手,层次有点儿太高了,他给出来的东西,自己不见得能搞定…… 这顿饭从下午六点,一直吃到晚上十点才结束。 沈乐揉着肚子回了老宅,在东西两院之间的巷子里走了两个小时,好容易消食消到能够睡觉。 第二天早上十点,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半点不饿,根本不想爬起来去吃早饭。还在犹豫要不要起床,老板娘的微信已经发了过来: “沈先生,我这里又到了一批东西,都是各地妖怪的收藏,很多老物件都有些破损。 您要不要过来挑挑,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 什么? 有新的待修复物件? 沈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在秘境待了那么长时间,他是真的有点想再修个什么东西,换换心情也好: 前提是不要超过他的实力太多! 最好是靠查资料,靠自己查论文,能够搞定的! 现在学校已经开学了,再请一位老师来贴身指导,就要耽误学弟学妹们的课业了。 呃,除非把学校的项目,那些待修复的东西一起搬过来,老师两头跑,一边指导他,一边指导其他学生…… “老板娘您的手笔真是太大了!”沈乐跟着老板娘穿过饭馆后厨,踏进那扇山水画做成的大门,微微一惊。 从库房门口开始,一连十几排架子,各种不曾见过的东西琳琅满目。大的像是瓷瓶,佛像,一人多高,两人多高的都有; 小的如盘子,碟子,各种文玩,卷成一卷的书画卷轴,一层架子上,足足能摆几十件。 所有东西加起来,至少也有一两千件,用灵眼看去,几乎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幽幽的光华: “这些东西,您花了多少钱收的?还是多少特事局积分?我转给你?” “啊,不用不用。”老板娘双手乱摇: “这些不是我买的,是别人存在我这儿的,我最多就提供个库房。如果你想修复,能修复,我再帮你找原主去谈!” “谁这么大方?” 沈乐斜睨老板娘,得到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他便也不再追问,沿着架子慢慢行走,一样一样仔细看过去。 以前他挑选待修复物品,都是依靠物品本身的灵光,灵光强的就有灵性,灵光弱甚至没有灵光的,就算修好了,铜片估计也没啥反馈。 然而这一批东西,灵性都强得快要肉眼可见,挑选可以修复的东西,就考验他的眼力了…… 沈乐拿起一件,放下,再拿起一件,再放下。这些东西五花八门品类极其丰富,上到青铜器,下到民国时期的报纸、小人书,什么都有; 然而,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有一样共同特征: 它们都像是泡过水的,甚至,像是在淤泥里埋了不知多久的…… “啧……别的也就算了,这本民国时期的书,是怎么从水里捞出来,还能完好无损的?” 沈乐用精神力裹住书页,小心翼翼地翻了一页,啧啧称奇。 书页上有明显的水痕,淤泥痕迹,甚至水草、水藻的痕迹。 然后,书页基本平整,没有太大的褶皱,没有粘连,显然被捞出来以后,得到了良好的修护…… 除了脏污之外,这本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破损,灵性也没有触动。沈乐放下书本,往前迈了一步: “这瓶子也太神奇了……” 巨大的,一人多高的,厚重的瓷瓶。上面的颜色花里胡哨,让沈乐立刻联想到那个著名的,“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 虽然不至于像那个瓶子一样,86厘米高的瓶子,集中了十几种施釉方法,集高低温釉、彩于一身,但是,色彩的繁杂,也很可观了…… 而且,这瓶子上的灵性,简直亮得让沈乐有点眼瞎的感觉。都不用走到旁边,距离三步远,就感觉能听到它在嗷嗷直叫: 【救一救……救一救……救救孩子……】 沈乐很感兴趣地绕着那瓶子兜了一圈,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只差找个自拍杆,伸进瓶口里面去照一圈。 看完以后,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哎……搞不定啊……” 瓶口磕掉了巨大的一块,瓶身上两个大洞,上面的釉彩,东一块、西一块,不是磕损就是剥落。 至于到处粘附的贝壳螺蛳,那都不是个事儿了——沈乐顺着瓶身上的裂缝左看右看,总觉得如果不是这些小生命,瓶子早就变成碎片了…… 这要把它修复,那层层叠叠的凸起釉彩,就不是用石膏倒模糊上去,然后再往上涂颜色的事儿了。 沈乐估计,自己怎么着都得重新烧一个,再把相应的部分切下来,贴到瓶子上面去: 可是,这么高难度的多种釉彩,烧造? 这是要他死吗? 沈乐绕着瓷瓶转了三圈,叹了无数口气,终于继续向前。他的目光一次次被吸引,又一次次遗憾挪开: 这缂丝屏风非常美丽——不修!不修!再修纺织品我就是狗! 这红漆盒子也很漂亮——不修!不修!我修过妆奁盒了,不想再修个漆器! 这把扇子也非常漂亮——不修!不修!这玩意是镶玳瑁的! 现在这年代了,我上哪儿去找玳瑁给它补缺啊?去找老海龟,让他从背甲上划一块? 走着走着,沈乐忽然一个激灵,感觉背后起了一阵阴风。 他猛然回头,死死盯住背后,就看到一个无头鬼缩在阴影里,哀哀戚戚: “还我头来……” “还我头来……” “还……我……头……来……” 这淹死鬼还是个断头鬼啊? 沈乐好奇上前一步。就这一步,耳朵里响起的声音,已经瞬间变了台词: “且莫走,且莫走,再走怕你也无头……” “且莫走……” 沈乐龇牙咧嘴,摸摸自己脖子。我还就不信了! 大好头颅在此,有谁能取了去! 他上前第二步。黯淡光芒下,无头鬼的全身映入眼帘: 它端端正正坐在一座佛龛当中,被一小群各种各样的小佛像包围着。身上颜色黯淡,斑驳碎裂—— 却是一座没有了头,胳膊也少了一半的千手佛像! 第5章 沈乐,你修这佛像需要几个月?(最后一天求月票) 沈乐的兴趣一下子被提起来了。 这座佛像,虽然没了头,还断了一半的胳膊,它的美学价值,仍然毋庸置疑。 它盘膝坐在莲台之上,结跏趺坐式,胸佩珠宝璎珞,衣带款款下垂,线条流畅,颇有“曹衣出水”的美感。 姿态生动自然,手势优美,璎珞、天衣、臂环、腕镯等饰物,异常细腻,却又不见繁琐。 哪怕身上的装饰斑驳脱落了一大半,也能看出,当初一定出自高手匠人之手,才能有这样柔软纤细,又生动柔和的造型。 如果能把它修复完整,这尊造像,应该会非常非常的美丽吧…… 沈乐干脆靠近细看。他没带手电,略略动念,一枚符篆飘飞而起,白光把佛像照耀得通明。 沈乐再仔细看了一遍,越发想要叹气: 这佛像身上,黯淡斑驳,多处脱落,一眼看上去麻麻赖赖。膝盖上结印的那两只手,一边完全褪色,露出本质,一边还残留着一些装饰—— 那装饰在照明下反射着黯淡的光华,仔细观察,应该是贴了金箔——金箔! (斑驳脱落以后差不多是这个效果——并不是说文中的佛像有头) 金箔当中,还能看见用朱砂调和不知什么画的指甲,能看见手心睁开的眼睛,眼白,瞳孔,连睫毛都是历历分明,能看见手中握持的各种法器: 除了轮、螺、伞、盖、花、冠、鱼、长,八种佛教常用法器之外,沈乐还看见了经卷,金刚杵,净瓶,数珠,这些常见刀具; 宝剑、戟、锏、斧钺、弓箭等兵器; 笔砚、宝盒、食盒、铜镜、蒲扇、绣球、提篮等民间器物; 拍板、腰鼓、铎、铙等乐器; 狮子、大象、鲤鱼等动物; 葡萄、莲花、葫芦、石榴等植物…… 佛像腰间,那一嘟噜倒垂的葡萄,颗颗分明,即便上面颜色已经斑驳,仍然给人以晶莹剔透的感觉,似乎刚刚从枝头摘下,上面还挂着水珠; 另外一边对称的地方,石榴居然还是开了口的,里面绽出一颗颗石榴籽,半红半白,能看得见外面晶莹的石榴肉,和里面淡白色的籽实…… 简直了! 这么漂亮的艺术品,是谁能狠下心,把它的脑袋弄掉,把它的手凿掉一半啊! 脖子上,手臂和/或手腕上,那些断口,是再明显不过的凿砍痕迹! 沈乐一边百爪挠心,一边咬牙切齿。那个偷佛像的贼—— 你倒是把整座佛像带回去也好啊!带回去也算你对得起它! 整个儿带回去,至少它还是完整的! 像现在这个样子,断了头,没了一半的手和胳膊,要把它补齐,你知道这有多难嘛?! 那些把佛头凿下来偷走的人,简直死有余辜! 我支持佛祖菩萨亲自降下诅咒给你,或者,亲自出马干掉你啊! 沈乐愤怒挠墙挠了半天,这才平静下来,稍微后退两步。这一后退,才发现装佛像的佛龛,也是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 佛龛用的材质极其精良,如果他没有看错,边框应该是紫檀木——哪怕历经岁月,哪怕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紫檀木特有的光泽,还是让人一望而知。 七珍八宝,盘云飞龙,雕刻异常精美。木框中心的木板上贴着绘绢本重彩画,色泽明艳,上方的天宫、云朵,下方的宫殿、人物、山水都栩栩如生。 绢本画上挖了无数个小洞,里面是一个一个极小的佛龛,每个小龛都放置了一尊小小的佛像。 这些小佛像和当中的主像不能相比,一个一个也是形态各异,眉目生动,看上去,像是每个都有自己的故事。 “再修纺织品我就是狗……再修纺织品我就是狗……” 沈乐小声嘟囔着,看看佛像,看看佛龛,再看看佛龛上开裂、磨损、脱落和缺失颜色的绢本彩绘,很想看出“这佛像和佛龛并不是一套”的证据。 奈何看来看去,千手佛像那些胳膊伸展开来,正好安安稳稳放进佛龛当中的主座,边缘只差了不到五厘米; 主座底下,还有再明显不过的一圈印痕,连同灰尘痕迹在内,证明这佛像在佛龛里面,少说也坐了好几十年。 没办法,一起捡回去修吧,哎! 用老师的话来说,“干我们这行,总不能光想着吃肉,不想着啃骨头!肉都吃完了,骨头给谁啃呢?” 老板娘亦步亦趋 跟在旁边,看沈乐围绕着佛像转了一圈又一圈,知道他是看上了这件东西。等沈乐微微退后,她笑吟吟问: “怎么样?要不要我叫人来帮你抬走?” “先等等吧。”沈乐又绕着佛像转了一圈,满脸向往,满脸舍不得。终于,狠一狠心,往库房里迈开步子: 虽然希望渺茫,虽然一般来说,佛头、佛手被砍下来,都是另外装箱,另外带走,可万一这佛头、佛手,也一起被扔进水里了呢? 万一能找到呢? 万一呢! 只要能找到一部分,一小部分,他的修复工作,就省了老大的事了! 他从东找到西,从南找到北,把老板娘库房里新增的这批收藏全部看了一遍。 这些收藏,都是泡过水的,都带了点淤泥,甚至上面的灵光都有点相似之处,显然来源都是同一个地方——和他修罗盘那次,在沉船博物馆里看到的有点像。 沈乐觉得,如果自己有幸去观看“江口沉银秘藏”,应该也能看到差不多的灵性特征。 简单地说,就是在同一条江、同一条河,甚至同一河段里泡过,沾染了那片水体的特性。 奈何看来看去,无论如何,找不到佛像的其余组件。 他还怕漏过了什么,连老板娘旧有的收藏,也仔仔细细过了一遍,也没有任何发现。 万般无奈,回到佛像面前,长叹一声: “就这件吧!——能不能帮我问一下原主人,这佛像转让给我,要什么条件?” 一边问,一边心里暗暗打鼓。单纯是金钱的话,他倒是不怕,像这种残损佛像,一般来说也卖不了几个钱——五万十万,哪怕对方要价五十万,他都不在意。 然而,看这些物件上的淡淡灵气,估计主人和修行者这边,得是强相关。万一主人提出什么他搞不定的任务呢? 比如,去帮主人修个宅子,甚至修个仙器啥的? “佛像五万,”老板娘早有准备,点开手机上的文件表格,找出对应条目,抿嘴一笑: “佛龛也是五万。主要是佛龛上面的紫檀木贵重,这样大小,雕刻这样精美的紫檀木,单独拆了出去卖,也是这个价了——” 十万! 太好了! 白捡一样! 能用钱搞定最好了! 沈乐大大松了口气,立刻转账。就算物件的原主人,之后还有什么事情找他帮忙,只要不是现在立刻提条件,就有转圜的余地—— 他大可以把这佛像请回家,先修缮起来! 老板娘叫出两个小花妖,帮他把佛像和佛龛运回工作室。这边人一退走,工作室里,小家伙们瞬间就炸了: 【家里要来新伙伴了吗?】 【沈乐,你找到新的,要修的东西了吗?】 【沈乐你会修佛像?】 【它脾气好像不怎么好……一直在哭……】 【废话,是你被砍了脑袋砍了手,你也哭啊!】 【谁说的!我的脸坏掉这么多年,五脏六腑都掏空了,我哭了吗?我哭了吗?!】 是谁说这么惊悚的话? 我家这些小家伙们,谁五脏六腑掏空了? 沈乐大吃一惊,扭头去看。妆奁盒彩光熠熠,正在和红嫁衣争吵: 【倒是你,天天闹天天闹,还舞刀弄枪的,也就是沈乐脾气好,他要是不修你了,把你丢出去,你要怎么办!】 沈乐:“……” 好吧,妆奁盒到手的时候,外表的大漆、描金、螺钿、百宝镶嵌,坏的坏,丢的丢,里面的各种瓷盒瓷碟、铜镜梳子,也消失得七七八八。 它说一句“五脏六腑掏空了”,还真没毛病,半点毛病都没有…… “你们不要吵了……”沈乐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兰妆,你心细,多安慰安慰它……青灯,你不要老是在屋子里闪来闪去,刚刚搬过来的东西比较脆弱,当心一个静电吸附,把金箔和颜料都吸走了……” 他挨个儿和小家伙们聊天,许诺、保证、安慰,折腾了好半天,这才坐倒下来。 屁股刚沾上椅子,工作室外,一片脚步声腾腾腾腾,地动山摇: “沈乐!沈乐你又弄了东西来修了?要我帮忙吗?” “金先生……” 沈乐叹着气去开门,把他迎接进来,赶紧关门。合金大佬一进门眼睛就亮了,紧跟着 ,就扑了佛像而去: “贴金的!贴金箔的!这么多金子!沈乐,要我帮你重新整一遍吗?” “这就真不用了……” 沈乐赶紧把他推离佛像。开玩笑,佛像上的贴金,要重新修复,难度简直高出天际。 给你用能力一整,贴金变成鎏金,鎏金变成镀金,全完了! 第6章 沈乐:人手不足,工期太长,找谁来打下手?(求最后的月票) “三个月?” 沈乐呵呵。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合金大佬,做了一个“给你个眼神让你体会”的表情。 合金大佬愕然片刻,后退半步,仔细看了一遍佛像,再扭头看了看摊平在边上柜子里的画卷,思考了一下他们修复画卷,折腾掉了多少时间。 画卷已经嚷嚷了起来: 【三个月?三个月哪够!你看修好我用了几个月!你看看我!】 “呃……”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啊,是我不对,是我之前把你保管得太差了,让你受损太厉害……” 合金大佬叹了口气,过去哄画卷,安抚,说好话。折腾半天,再蹲到佛像边上看了好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新的估计: “一年总够了吧?” “一年真未必够。”沈乐叹了口气。他打开电脑,刷刷登陆知网,下载了一篇论文给合金大佬看: “你看,08年那次川蜀地震以后,对那片地方的文物进行摸排,确定了大足石刻千手观音像需要抢救性修复。 ——然后,前期勘探,就从08年干到了09年,然后各种修复试验从09年干到13年,光是上面的金箔怎么贴就试验了三轮。 等到修复完成,那已经是2015年6月了,前后足足干了七年!” 顺便提一句,拍板把大足石刻修复,列为国家石质文物保护一号工程的那位大佬,正是当时的国家文物局局长,后来《我在故宫修文物》里的故宫博物馆馆长。 沈乐他们院里的老师,师兄师姐,颇有人参与了那个工程,回来以后,非常羡慕: “那个工程好肥啊!真的好肥啊!养活了好几篇硕士论文呢!真的,能参加这样的大工程,论文就不愁了!” 可惜,拿这个工程发硕士论文的,都是西南大学、重庆大学那样的本地院校,哦,还有中国科技大也发了,是关于贴金的软化与回贴修复研究。 他们学校没人用这个写论文,主要是无论师生,都奔着发影响因子高的刊物去了。能发国外核心期刊,就发国外的,能发影响因子10的,就不发一点几的…… “呃……” 合金大佬匆匆看了一遍论文内容,叹了口气。本来还以为只要几个月就能修完,他大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顺便旁观沈乐修复: 别的不说,贴金箔是一件多么治愈的事情啊! 但是,如果需要一年的话,他可能就待不住了…… 一是秘境那里,探索工作刚刚展开,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他去帮忙——主要是肉身趟雷; 二是材料所那边,三天两头,就要来收一次货,顺便送各种合金过来给他打牙祭。 虽说送金属锭的车子不进老街,可是,那车子轰隆轰隆过来的时候,地面都有点发抖,也让合金大佬有点过意不去…… 他开口想要告辞,又有点舍不得。探头把论文摘要再看了一遍,眼睛一亮: “这工程没这么大啊!你看,大足千手观音,造像龛高7.7米,宽12.5米,整个佛龛里,都被千手千眼塞满了…… 你这个佛像的工作量,最多只有他的百分之一!” “……谢谢,其实工作量一点也不少。”沈乐无奈地调出另外一段资料,给合金大佬看: “而且修这个造像,是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联合了数十个科研单位和数百名专家一起干的。 包括我们学校,隔壁q大,敦煌研究院、大足石刻研究院、中科大、地质大、西南大学、重庆大学等等。打下手干活的学生,那就更加不知多少了……” 他们几百个人干,我一个人干。就算工程量只有百分之一,我这里干活的人数,还不到人家的百分之一啊! 合金大佬一下子泄气了。想了想,试探着提出建议: “……要不然,你也找些人帮忙打下手?比如隔壁工作室里的那些学生?” 沈乐狠狠心动了一下。给师弟师妹们找点活干干,让他们有发论文的题目,顺便让老师能够有理由来指导他,这是一件双赢的事儿啊! 然而,想想佛像里的低吟浅唱,以及到现在都没停的凄凄哀歌,他还是叹了口气: “再说吧……这佛像搬到隔壁去,疯掉几个师弟师妹就不好了……” 像画像这样比较弱的器灵,张老师每次过来的时候,他都陪在一边,他还能确保不会出事。一群师弟师妹和佛像朝夕相处? 万一哪天,有个师弟师妹,半夜惊醒,大叫一声“我的头在哪里——”然后连续十天做这种噩梦…… 学校不把他活活撕成碎片,带队老师,也要在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他一边为自己未来的工作量哀叹,一边照着论文里列出的书单,先下单了一堆工具书。 比如至关重要的,《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抢救性保护工程前期研究》,巨大,巨厚,巨贵,上下两本,640元—— 他要是还在学校就好了,这本书,学校图书馆里是有的啊! 能不能找哪位师兄师弟,帮忙借出来扫描一下…… 不但学校图书馆里有,滨海市图书馆里也有。但是沈乐想了想拜托师兄弟扫描,和自己驱车60公里去滨海,借出来扫描的麻烦,他就宁可花钱买算了…… 反正,能用钱搞定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对了,还有《大足石刻保护工程举要》;《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保护修复工程报告》…… 下单完毕,他小心翼翼把佛像搬出来,按照之前学过的,保护佛像的方法,单独放在一个恒温恒湿的柜子里。 然后,看了一眼外面那个紫檀木佛龛,一脸痛苦,开始动手修复佛龛: “你可要给力一点啊……可别折腾到最后,发现你和佛像根本不是原配的,灵性根本不能联系到一起……那我可就白修了啊……” 首先第一件事,当然是拍照,文字记录。沈乐财大气粗,很是奢侈了一把: 拍照归拍照,扫描归扫描!高精度扫描仪架起来! 反正那个扫描仪【只要】八十万,反正他上次去了大漩涡回来,特事局已经照着单子,把他要的仪器设备配齐了! 都没花他的钱! 当然,扫描归扫描,表格还是要填,记录也还是要做。合金大佬惊讶地发现,沈乐甚至抱着个画板,一脸痛苦,刷刷地在做素描: “你画画干什么?这不是都有照片了吗?” 【就是!就是!】 兰妆在旁边光芒闪烁,一片一片投在白墙上,把佛龛正面的绢本佛画勾勒出来,一丝不差。 小木偶在一边跑来跑去,从桌上跳到地上,再从地上跳到柜子顶上,兰妆身边: 【姐姐你太厉害了!】 【有颜料的话,你是不是就能直接画出来了!】 【要不要我帮你调颜料?】 【我帮你铺纸?】 沈乐:“……” 小伶你等等啊! 你才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管兰妆叫姐姐了! 难道是兰妆年龄比较大,心智也比较成熟,又温柔又靠谱的原因吗? “……兰妆啊,你想要画画没问题,我让小伶帮你,想画多少张都行。”他微笑着揉揉小伶的脑袋,把它抱起来,为它擦了擦脚上的尘土。 一天又一天奔走巡演,从珠溪镇演到滨海市,小伶的行动越发灵敏,连木质都慢慢起了变化。 它的本体只是杉木,而且还不是质量特别好的杉木,沈乐修复它的时候,用来填补它身体的木料,也就是中等材料; 然而,这一年多的巡演下来,随着灵性上升,可能也随着功德的积攒,它的木质越发紧密,越发坚硬,每一块木头,都现出了类似玉石的光泽。 沈乐曾经问它,现在有钱了,要不要给它换点儿好木头,比如换成黄花梨甚至紫檀之类,小木偶拼命摇头: 【不要!不要!】 【现在这样就很好!】 【我自己会变好的!】 【换根木头,我还要重新开始!再说了,都换完了,我还是我吗?】 啊这…… 最后一个问题还真是著名的哲学问题,所谓“忒修斯之船”的小木偶版本。 既然小木偶不愿意换,沈乐也就听之任之。 他把小伶放到另外一张桌子上,为它铺开画纸,打开颜料盒,看小家伙开心地在桌子上跑来跑去,扯平宣纸,倒水调颜料,这才转身面对合金大佬: “没办法,画还是要画的。画一遍是不一样的——”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亲手画一遍,哪怕是用素描的方式打一遍稿子,就能对整个文物的情况,有个概括性的了解。 就像他的导师,老头子明明有高精度扫描仪了,还喜欢抱着个笔记本,走到哪里,草图画到哪里,甚至高精度的描摹图。 最可怕的是,还要在图旁边写一大堆公式,现场计算…… 他刷刷刷刷,飞快画图。一边画,一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说,这佛龛的式样,和佛像还真不像是同一个系列的……就这正面的画,怎么有点雪域高原的风格啊?” 画完草图,再把佛龛抱去x光机那边,直接拍了个片子。屏幕上图像出现,沈乐当场惨叫一声: “救命!” 第7章 要修复古画,我要先学会做面条?(求保底月票)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这佛龛的厚度不对,里面肯定有奇怪的东西。” “我为什么还要把它拖回来呢……” 沈乐盯着x光机显示出来的佛龛照片,满脸不开心,碎碎念。 这佛龛中间的主座,深度绝对超过了30厘米,如此才能让佛像安稳地摆放进去。 然而,周围那些小佛像,容纳它们的佛龛,深度最多也只有5厘米—— 那么问题就来了,30-5=25,剩下的25厘米,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还是说,其他地方,就只是空心的,浪费了? 沈乐原本没有去想过。但是现在,x光一扫之下,答案就很明显了: 除了主座之外,佛龛当中,那些小佛像背后,还放了不少东西。 x光照出来的画面重重叠叠,完全没有规律,沈乐把正面、侧面,两个方向的图全部打印出来,左看右看,完全看不出都是些什么…… “总之,就希望它们不要毁得太厉害吧……” 沈乐小声嘟囔,并没有太多信心。 他虽然是古建筑方向,不是那些木器、漆器之类的方向,也看到过从老房子里扒拉出来的东西,经历岁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举个例子,故宫养心殿的殿顶正脊下方,就放着一个彩绘龙纹的宝匣。 虽然宝匣用铅锡合金封口,打开的时候,里面物品的保存情况,还是一言难尽: 按照记载,这个匣子里,应该放着经卷、金钱、五种元宝、五色宝石、五色缎、五色丝线、五香、五药和五谷。 但是,所有的有机物,五香、五药和五谷都已烂成了一团,经卷、五色缎和五色丝线也已经糟朽,只是仍然依稀可见。 无机物的情况就好得多了,金、银、铜、铁、锡五种元宝,除铁质的锈蚀严重外,另外4个元宝都还可以明显分辨材质; 24枚金币,用满汉两种文字刻着“天下太平”,仍然金光灿灿地晃眼,5颗彩色的小宝石,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佛龛里面,藏的如果是佛像,或者各种金属用的供佛器具,那就阿弥陀佛,修复难度应该不大; 但是,万一还藏了一部分经卷、画像、绣制的佛像…… 泡过水,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然后又捞出来在干燥地方放了不知道多久,并没有经过科学的清洁处理,也并没有经过科学的保存。 所谓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这佛龛本身没有烂掉,沈乐都觉得,一是靠紫檀木的材质确实坚固,第二,是靠收藏这些东西的那位大妖,相当强的妖气浸染…… 即便如此,佛龛里面的藏品万一是有机物,那个修复难度,沈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脑子发炸。 他并没有打开佛龛,而是小心翼翼,把它运回工作室,放在工作台上。然后,根据佛龛的损坏情况,小心制定修复计划: 这座佛龛,因为年久失修,整体受灰尘严重污染。正面绢本重彩绘部分,有多处开裂、磨损,还缺了一部分,个别地方颜色脱落—— 话说只有个别地方脱色,真的要感谢两点,一是那位大妖的妖气加固水平太好,二是矿物颜料重彩,附着真的很牢固。 佛龛中部,每个小小的佛像前方,都嵌着圆形玻璃片,把佛像挡在里面。玻璃片大面积污损,部分缺失。 此外,有五个小佛像已经松动,经过搬运、摇晃,可以明显看到与主体脱节,还有的佛像,干脆滑进了后面的木格当中…… 沈乐来回思考半天,还是觉得直接拆开佛龛,震动实在太大。 还是先要把画绢搞定,让画绢能够撑住震动,然后,再拆佛龛,损伤会比较小? 他摩拳擦掌,开始小心翼翼,对佛龛整体,特别是对画绢进行除尘工作。 专用的吸尘器一拿出来,工作室里就是一阵兴奋。要开始干活了! 终于要开干了! 之前那些拍照、填表格、画图什么的,实在太麻烦了,还是干活开心! 小木偶噔噔蹬蹬,快速跑了过来。丝线一甩,缠住沈乐腰带,刷刷刷地往上爬: 【沈乐!要开始干活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帮忙?我来帮你拿吸尘器?或者,我拿块抹布,佛龛周围帮你擦一圈?】 【我也来!我也来!】小油灯的灯芯上,飘出几个小小的银色光球,上上下下,浮动不止: 【除尘什么的我最擅长的!静电抹一遍,绝对干干净净!看我的!】 【还有我!还有我!】红嫁衣也跟着嚷嚷。短刀鸣动,挣出鞘外半寸,铮铮直响: 【一天天的站在这里没事干,我都要发霉了!】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沈乐叹着气把小木偶抱起来,放回墙边画案上: “乖,陪你兰妆姐姐去画画,好不好?或者,如果有空的话,就去拿个电吹风,把红嫁衣里里外外全给吹一遍,省得她嚷嚷着发霉?” 伤脑筋,这几个小家伙,精力也未免太旺盛了。 小木偶一天表演四场,一场一节课,回到家里还能天天翻跟头、跳舞、招惹这个招惹那个。 红嫁衣就更别提了,明明家里的卫生工作已经都交给了她,屋顶上已经被她拔得一根草叶子都不见了,还在天天嚷嚷着没事干。 是不是都要像玩偶柜那样,一天24小时高强度工作,才不会觉得无聊? 明明器灵里面也有性格好的……就看兰妆和罗盘,一个耐心沉稳,一个沉默寡言,从来不给他找麻烦…… 他安抚了小木偶,又强力打发了小油灯,终于可以开始集中注意力干活儿。 佛龛的画框,侧面,背面,顶上,除尘都不难,用吸尘器吸一遍,再用软布擦一遍,针对性去除顽固污渍就好了。 只有那幅重彩绢画,让沈乐犯了难: 难道要直接从佛龛上拆下来洗吗? 这么大的一幅绢画,上面还掏了这么多个洞,光是拆下来的过程,就很容易让它折裂、变形了! 而不拆下来,直接用修复古画的通行方式,往上浇开水…… 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开水渗透到佛龛里,会对背后的木头、木头里面的藏品,造成很大伤害的! 沈乐查资料,查资料,拼命查资料。查了半天资料,才在犄角旮旯里面,发现了一个方法: 可以用干面团在画面上滚过去,“干洗”画面,吸附灰尘啊! 他还怕自己查到的资料不靠谱,或者说,应对的不是他要的这种情况。把整幅绢画拍了照片,传给张老师,请教他清洁方式。 张老师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你找到新的老物件了?这佛龛上的画需要修,不知道能不能用干面团?” “嗯,能用。我也查到过相关资料,有专家用这种方式。另外,这些佛画的绘制方式,非常近似于唐卡,你可以查查唐卡修复——” 沈乐千恩万谢。然后,他又提出了一个灵魂问题: “那老师,干面团要多干?” “……” 微信里跳出了长长的一大串省略号。好半天,张老师的回复,才又一次飘了过来: “你会做面食吗?” “不会!” 沈乐理直气壮的回复。江南水乡长大的孩子,为什么要会做面食啊? 不但不会做面食,我连日常吃饭,主食都是米,很少吃面! 就算需要吃面,直接出去下馆子就完了,实在不行,街边小店买一包挂面,或者买一包饺子皮、馄饨皮,怎样都行。 做面食这种技能,我根本没有点开过啊! “……” 当然,没有做面食的基础,没有揉面粉的基础,张老师想教他,大概都很难教了。对面又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一口气扔了七八个视频过来: “来,你照着这几个视频的教学,先学会揉面。揉到不沾手,不沾盆,盆里面干干净净一点面粉都没有,基本上就可以了。 ——然后,你再找几张同类型的古画,用你揉好的面团在上面滚,多滚几次、多揉几次,差不多就能掌握了!” 感谢b站上面,那些孜孜不倦,发视频教人做菜的大厨,总有一款适合您! 特别是那些“新手入门”、“看了视频有手就能会”的! 沈乐诚恳道谢。一个个打开视频,翻到最后: “张老师,你也玩小红书啊?” “哦,小红书上面找攻略很好用,有时候比b站都好用……那里互动性强,答疑的人多,而且答疑非常细致……” 沈乐无话可说。他点开一看,还真是,从面粉要用哪一种,到水要用什么温度的水,各种新手小白才会问的问题,都有人解答。 于是,沈乐把佛龛推到一边,卷起袖子,开始了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痛苦生活: 水又倒多了! 又倒少了! 面粉飞出去了! 明明水都是量杯量好的,面粉也是天平称好的,照着攻略做,为啥还能做出来不对劲啊?! 对了,我为什么要自己这样苦苦探索? 我找人指导就可以了啊! “老板娘,你这里有谁擅长揉面的,能不能支援一个?我要求不高,能教会我揉干面团就行!!!” 第8章 青灯好棒棒!可为什么到头来还得靠我? “倒水。” “别急,转着圈慢慢往下倒,尽量倒匀一点。” “好了,可以开始和面了——哎,慢点,顺时针一遍一遍搅,不要着急!” 和面。 揉面。 加面粉。 再倒水。 再揉面…… 哪怕有笑颜如花,吐气芬芳,连续指导一个小时,半点也没有不耐烦的小姐姐贴身纠正,沈乐也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有被铜片加强过n次的体魄也没用,有足够强的精神力也没用,引动符篆,极限加强自己的控制力也没用。 手底下的面团,还是要么湿得黏手,要么干得掉落一地面粉。 折腾来,折腾去,沈乐靠自己能力折腾出的干面团,甚至比不上一个经验丰富的主妇。 “……要不然,我先帮您揉些面团?” 日头一分一分移动,终于,到了天香楼开始上工,为营业备菜的时候。小玉看了看外面天色,有点着急: “揉几个不同干湿度的,您先尝试用着?回头,如果还需要的话,我再来帮忙?” 沈乐无奈放她离去,自己翻出上次买的破烂古画,揪了几个面团,挨个儿滚过去。 滚一圈,拿起来仔细看看,再把清洁过的画放到显微镜下观察; 再换个面团,滚一圈,再观察…… “好像,不怎么好用的样子……” 一是力度非常难把握,滚得轻了,粘不走灰尘,滚得重了,脆弱的画纸、画绢,当场就能裂给你看; 二是面团再怎么和,再怎么干湿适中,再怎么柔软而有黏性,仍然没办法确保不掉渣——或者是,掉渣的程度,没法和工业品相比。 肉眼看不出来,但是显微镜下,一看就非常清楚: 清洁表面,有明显的面粉残留; 面团表面,也有明显的织物纤维残留。 比起沈乐用过的超细纤维抹布,残留量还要大一些,完全没办法用。 沈乐唉声叹气,打开电脑,按照张老师的指引,用“唐卡”、“修复”作为关键词,重新检索资料。 刚刚下载了几篇论文,张老师的消息,再一次飞了过来: “和面和得怎么样了?” 沈乐发了一个泪流满面的表情过去。 张老师回了一排哈哈大笑的表情。笑完了,停了好一会儿,认认真真发了一大段话: “唐卡用面团清洁,是从雪域那边传来的,他们用的是‘巴其’,就是把糌粑用清水揉成干湿适度的糌粑团,用来擦干净灰尘和脏物。 搞不定面团的话,不用也可以,不用要死要活去练和面。反正你也没有糌粑……” 沈乐:“……” 所以我之前那顿折腾,到底图啥? 虽然如此,他也暂时不能放弃面团方案。沈乐平心静气,选出一张和佛龛最接近的重彩绢画,开始做实验: 在画面上选取20x20厘米的六个试验块,分成六个区域。 其中,三个区域,分别用三种不同含水量的面团,沿着经纬线小心揉动,缓缓沾去脏污; 第四个区域,用博物馆级吸尘器,与软毛刷配合使用; 五号区域,用化学海绵按照经纬走势,轻巧按压。接触部分用脏后,可把脏污部分裁掉,继续使用新的部分。 这个清洁方法,据说不容易有残留物,欧洲的文物清洁工作多用此法。 六号区域,用近年专利发明的一种除尘布,超细纤维毛巾,直接轻轻擦拭织物表面。 试验结束,显微镜下挨个儿观察。果然,传统技术,还是不能和现代科技相比,面团留下的残留物,在各个方案当中最多; 然后是超细纤维毛巾,用手持式紫外灯照射画绢表面,可发现明显的残留,也就是说,这玩意儿一路擦,一路掉渣; 化学海绵的清洁效果也不错,但是,用显微镜检测使用过的海绵,发现有一定量的织物纤维黏在海绵上…… “所以,最后还是要用吸尘器吗……” 沈乐无奈地叹了口气。话说用吸尘器配合软毛刷特别麻烦,要一只手拿着软毛刷,沿着织物经纬线慢慢扫过; 另一只手拿着博物馆级的特殊吸尘器,最小号的吸头,风量开到最小,微微悬在织物上面。 双手平行,一起移动,软毛刷扫起来的灰尘,正好被吸尘器吸走。距离近一点,连刷毛一起吸走,距离远一点,吸不完那些灰尘…… 总之,就特别心累。更不用说博物馆级的吸尘器,最小号吸头特别小,比一个指甲佛龛上的图画清理一遍,基本上,一天就过去了…… 【还是我来嘛!】 小油灯再次迫不及待地插话。不但插话,它还凝聚出一个樱桃大的光球,虚虚悬在画绢上,飞快滚了一遍。 光球滚过,一片灰尘虚虚地飞了起来,粘附在光球周围。沈乐几乎是喊了出来: “等等!” 他飞快伸了一张白纸过去,垫在光球底下。压低声音,几乎用气音指示: “放下来……把灰尘放下来……放到纸上……” 光球转动了一圈,灰尘簌簌而落,露出一枚干干净净、明洁晶莹的好光球。沈乐顾不上夸奖小油灯,赶紧跳去了显微镜前: “我先看看这些灰尘!你别动啊!——别动了啊!!!” 高倍显微镜下,他仔仔细细观察这些灰尘,又用手持式显微镜观察绢画表面。看完一轮,招手把小油灯喊了过来: “青灯,你肯帮忙,我真的非常感谢。但是你看啊,你用静电吸起来的灰尘,还没有你吸起来的颜料粉末多……这个……” 【我想想啊……】 光球在空中闪烁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是在思索。好半天,它一跃而起: 【我知道了!磁场不能太强!这些颜料粉末,很多都是矿物,容易被磁场吸起来!】 沈乐:“……” 不是,小油灯,你什么时候掌握了电磁转换的相互关系? 你还能一边控制静电,一边控制自己不产生磁场? 你在这方面的能力,比我强多了啊! 银白光球在画绢上又转了一圈,两圈,三圈。 这一次,沈乐在显微镜下继续观察,发现小油灯的控制能力,有了很明显的进步: 颜料粉末吸起来的比例,从上一次的50%以上,下降到了不超过20%; 而去污能力,则有明显上升,手持式显微镜观察过去,纤维之间的灰尘颗粒,消失了至少60%! “如果还能再干净点就更好了……” 沈乐小声叹气。银白光球闪烁几下,忽然开始分裂,从樱桃大,分裂成七八枚黄豆大的光球,再从黄豆大,分裂成绿豆大。 然后,光球组成均匀的网格阵列,缓缓下沉到画绢上方,距离画绢只有不到半厘米,平行推动过去…… “看起来真的很不错!” 沈乐给小家伙竖了个大拇指。银色光球开心地上蹿下跳,在工作室里很是表演了一阵“叔丁基锂的布朗运动”,终于开始干活。 它们沿着画绢的经纬线,向前推进,移动,释放灰尘;再向前推进、移动,释放灰尘…… 反反复复,来回七八次,沈乐需要足足一天才能搞定的工作,小家伙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清理得干干净净! “青灯,干得很棒!” 沈乐在显微镜下验证完了清洁效果,狠狠地夸了他一顿: “你太厉害了!帮了大忙了!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刷一笔积分,带你去人工引雷试验场吃闪电!” 【好耶~~~】 小油灯开心飞舞起来。整个房间里,除了那些仪器的指示灯,所有灯光都随着它的动作,忽明忽灭,忽明忽灭。 头顶上的摄像头,专门用来记录修复过程的那几个,甚至“嗡嗡”地转动起来,闪光灯打出一道一道的闪光…… “好了,青灯,你帮忙除尘吧。”沈乐微笑着仰面观看,等小油灯发泄完兴奋喜悦,才笑着拍了拍它的本体: “别急啊,慢慢来!” 【好嘞!!!】 房间里灯光一下子大亮。然后,银色光球又转成光珠,落到佛龛表面,开始慢慢移动起来…… 【疼!】 【疼啊!】 【疼啊疼啊疼啊——】 尖锐的呼痛声立刻刺破耳膜。沈乐愣了一愣,赶紧喊停: “青灯,你先等等!它好像受不住——” 【没事的,你忍一忍就好了!很快的!】银色光团稍稍向后撤了一撤,却不曾离开,反复劝说: 【你看,用吸尘器,用海绵,也要弄疼你的!我动作最轻了!】 【疼!疼啊!疼疼疼——】 佛龛并不搭理它,也可能是灵性刚刚升腾起来,没办法理解它的意思,只是不停大叫。 沈乐心中一动,上前半步,激发了代表“治疗”、“生长”的那枚符篆: 灵性力量如细雨一样落入佛龛表面,很快,佛龛的呼痛声就弱了下来,渐渐消失。 然而佛龛上的灵光,还是畏缩地蜷成一团,根本不肯张开。沈乐无奈,只好拍拍小油灯本体: “青灯,你先退开。你的电力当中,有很强的雷劫力量,新生的器灵可能受不住。来,让我再想想办法……” 唉,铜片新给的四个符篆当中,好像有一个带有清洁功能。可是,这符篆到手没几天,他也用得不熟啊! 第9章 一天清洁整座大宅,谁做家政比我沈乐强! 沈乐凝神,调息,开始调动符篆。 铜片反馈巨大力量,把符篆直接刻录在金色圆珠上的好处在于,沈乐不用像上次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画符。 画一遍,失败一遍,再画一遍,再失败一遍。画到最后,连兰妆都看会了、能画了、能够施法了,他还在要死要活地折腾…… 而现在,他就只需要把心神沉入金色圆珠,直接激发圆珠上刻印的符篆就行了。 为了保险,为了不要伤到工作室里的宝贝,他还特地走到外面,在空旷院子里练习: 铜片这次,一口气给了四枚符篆,大概是为了弥补上次啥都没给的损失。 从秘境回来,沈乐一直没抽空练习,也就仓促尝试了一下: 第一枚,果然是他心心念念,一直想要的飞行符篆。 激发以后,全身变得格外轻盈,一股清风从腋下徐徐升起,托举着他飞到天空,还可以向前、向后、向左、向右、上下移动; 第二枚,果然也是他想要的攻击符篆。不过,不是火球术,而是……或许能叫它风刃术? 总之,可以凝聚一股强风,用于把东西推远也好,用于把强风压缩成利刃,把东西割裂也好,都可以做到。 第三枚就比较神奇了,居然是潜水符篆,或者辟水符篆。 用于分开水流,让他能够在水底自由行动,哪怕进入深水也不用怕。最差的情况,也能保住他在水底自由呼吸,不至于窒息而死。 沈乐就奇怪了,铜片给他这个符篆干嘛? 让他去龙宫吗? 还不如给他个辟火符篆呢,至少辟火符篆,还能保护他不至于被烧伤烫伤…… 奈何铜片出品,概不退换,想要他物,请等下次。还好第四枚符篆,铜片也顺应了他的心意,给了他想要的: 清洁术! 清洁符! 这玩意,沈乐第一次尝试,使用对象是工作室地板。清洁术掠过,地板干干净净,洒在上面的肉汤消失不见; 第二次尝试,使用对象,是院子里的一块地砖。清洁术掠过,地砖焕然一新,连砖缝里的野草,都像是被洗了一遍,叶子碧绿油亮。 沈乐:“……” 这清洁术不太智能啊! 我要你清洁,肯定是把地砖清理干净,野草全部拔掉,最好能够直接搅碎啊! 你把野草弄那么干净作甚? 第三次……没有第三次了。海鲜宴即将开始,合金大佬火急火燎地来锤门,把沈乐给拖走了…… 而现在,沈乐就要试试这些符篆的威力,并且勤加练习,以便能够得心应手。 飞行符是不敢练的,哪怕是大宅,也是在都市里,人流密集。他今天敢飞上去,不到明天,今天半夜,视频就能在网上爆炸; 风刃术也不是很想练,把自己家里搞得一塌糊涂,并不是他想要的;去外面练,他又太宅,不想出家门; 辟水符就更别提了,大宅出了门倒是就有河道,难道他天天三更半夜跳河么? 万一惊动了哪位好心人,跳河救他,这是多大的罪过! 算来算去,也只有清洁符可以练。沈乐在院子台阶上蹲下来,凝神静气,看定面前一块地砖: “去!” 金色圆珠微微一亮,清洁符映出一片光华,卷向面前的地砖。这一次,沈乐特别想过了,要把砖缝里的杂草全部干掉: 光华卷过,杂草确实如他的心意,全都拔出来了,甚至整整齐齐地归置在一边。 然而,地砖也被带得半翻了过来,草根上的泥土,洒满了周围4*4的地砖…… 沈乐:“……” 这控制力还得练啊! 他又扔了一个清洁术,泥土收集、回填、地砖回位、表面清洁干净。沈乐松了口气,对准旁边那块地砖,再扔了一个—— 咔嚓一声,地砖上面爬着的蜗牛,壳子直接被绞碎了,汁水四溅…… 这还不如不清洁呢! 单单一个清洁术,只是对准单块地砖使用,就闹出了无数无数的幺蛾子。花样翻新,绝不重复,每次都能给你惊喜…… 沈乐从工作室面前的地砖,清理到西路三进院的地砖,然后二进院、一进院,一路清理过去。 也就是铜片反馈的力量足够,金色圆珠不停转动,他的蓝条够长,才撑得住他这么折腾: 从清理一块地砖不出错 ,到清理两块地砖,再到四块,再到一挥手半个院子。 清理完整座大宅的地砖,然后,把目标转向了房屋的墙壁,房顶的瓦片,这些比较坚固、不容易折腾坏掉的地方。 一个清洁术卷出,咔,墙皮掉了一块…… 沈乐:“……” 玩我是吧? 这个法术,就是在玩我是吧?! 据说清洁术这种东西,在西方奇幻系统里,也算是0级的戏法,控制力强的魔法师,甚至可以用它来做伤口清创。 一个法术卷过,伤口上的灰尘、泥土、蜘蛛网灶膛灰牙膏酱油云南白药,乃至扎进伤口里面的木刺、玻璃碎片甚至玻璃纤维,干干净净! 比医生用棉球擦,用生理盐水冲,用镊子夹,方便多了! 可我呢?我呢?一个清洁术卷过,墙上的灰没干掉多少,墙皮薅下来一块! 这施法水平,要是贸贸然拿来清洁画绢,得把画绢撕碎吧?! 沈乐叹口气,紧紧盯住墙面,开始构想自己需要的效果。首先,对墙壁的本体结构不能有损伤;其次…… 【沈乐你在干什么!要我帮你吗?】 小木偶啪嗒啪嗒,拎着一个高度到它胸口的水桶,一歪一倒地走了过来。水桶里,还飘了块抹布: 【你在擦墙吗?要不要抹布?要不要水?】 “……乖,我自己来就好。”沈乐心里暖呼呼的一片发软,很有一种你在干活,你家三岁的娃一摇一摆,过来试图帮忙的感觉。 哪怕他帮不上忙,哪怕他完全在添乱,只要有这份心,就让人感觉孩子没白养! “我在练本事,等练好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把整个宅子清洁干净!你看,所有的地砖,我都弄干净了!” 【哇!沈乐你好厉害!】 小伶扒着水桶,努力踮起脚往远处看。看着看着,个子太矮看不清楚,索性纵身一跃,跳到了水桶边沿—— “哗啦!” 水桶翻倒,小伶跟着摔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被沈乐眼疾手快,伸手捞起来,抱在怀里。 就看着那半桶水直接泼在沈乐腿上,连裤管带鞋子,全都泼了个透湿…… 【???】 【对不起沈乐,我不是故意的……】 “好啦好啦,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事儿,我正好要练练清洁术,看我的!” 沈乐把小伶在臂弯里颠了颠,微微凝神,指向自己裤腿。金色圆珠微微旋动,符篆一亮,一道细微的力量卷过—— “哎哟!” 裤管瞬间干透,沈乐也抱着小腿,单脚乱跳,跳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痛! 痛痛痛! 他就是扔个清洁术,把裤子上的水清理一下,为什么会这么痛啊! 卷起裤管一看,小腿胫骨正面红了一大片,腿毛都薅下来不少…… “……” “……” 【嘻嘻……】 【嘻嘻嘻嘻……】 【菜就多练……】 耳边响起了一片忍俊不禁的笑声。沈乐猛然扭头,望向工作室内部: ……不是,我辛辛苦苦修好你们这些家伙,是图你们来嘲讽我吗?! 然而,菜就多练,真的是一句至理名言。 沈乐绕着圈子,慢慢练习。幸好宅子够大,施法对象够多,他有足够的材料刷熟练度: 从一出手薅一块墙皮,到能平稳施法、不伤墙壁本体,再到站在地面上,一抬手能清理到五六米高的墙体; 再从一出手掀翻两三片瓦片,不得不人工重新铺瓦,到一出手清理掉所有杂草、苔藓,瓦片光洁如新; 再从一出手油漆剥落,只能拎着油漆桶,重新努力给柱子刷漆,到站在地面上出手,房梁、柱子、房子上的雕花彩绘干干净净; 这些室外的部分全部处理完了,再从地板开始,清洁室内的部分,逐步过渡到家具、摆设、屏风…… “唉……这么大一栋宅子,要把它弄得干干净净,可真难啊……” 沈乐施法施得头晕目眩,忍不住直起腰杆,锤锤自己的老腰。 话说怪不得古代的大户人家,要雇这么多丫鬟仆人,光是一天天的打扫,揩抹,一个院子,至少配三个人吧? 【你才知道啊!没有我,你这宅子早就成鬼宅了!】 一枚绿叶砸 在他脑门上。东路三进院,一直关注整座宅院的大樟树阿绿,没好气地插嘴: 【冬天下雪春天下雨,夏天打雷秋天掉叶子,没我一直罩着,你这宅子里,早就脏得一塌糊涂,灰尘都能积两寸厚! ——你还不给我多上贡一点!上次那些海鲜,你哪怕不请我吃顿好的,鱼肠鱼肚子埋些在我树根下面呢!】 啊这…… 沈乐赶紧过去赔笑脸,说好话,往大樟树上扔清洁术,帮它清理叶片上的灰尘。 阿绿怒道: 【拍马屁就拍马屁,别薅我叶子!】 无论如何,经过长期的高强度训练,沈乐终于把清洁术掌握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 一天,只要一天,就能把整个大宅清洁一遍! 第10章 我的钛合金狗眼——佛龛里为啥会放这些东西啊! “从今往后,我沈乐修复文物,再也不用为去污发愁了!” “再脆弱的文物,再深入底层的污渍,我也不怕了!一个清洁术卷过去,干干净净!” 一轮高强度训练,连大宅各个房间的旧窗纱都清理干净之后,沈乐终于信心满满,把手伸向了老物件。 之前为了修复画卷,用剩下的那些古画,一张一张在桌面上铺开。清洁术扔一发,用手持式显微镜观察一下: “……力度过大,纤维有点撕裂,下次需要注意……” 再扔一发,再观察一下: “力度太小,没清理干净……还有大约50%的污渍黏附在画纸上……” 再扔一发,再观察一下: “清理不够深入,纤维内部,还是有污渍存在……” 再扔一发,再观察: “灰尘应该是去掉了,另外一种黄色的污渍,怀疑是油脂之类的,还没去掉。这个法术需要再优化调整……” 他在显微镜的帮助下,努力调整自己的法术,从大开大阖,调整到轻柔细腻。 一发清洁术,哪怕只能清理1平方厘米,也能确保不伤织物,还能清理到纤维内部的深层污渍。 熟练之后,再渐渐扩大到4平方厘米,10平方厘米,10*10厘米,20*20厘米—— 最后,一发清洁术卷过,整张古画,干干净净。除了画纸、画绢经历长久岁月,被氧化造成的黯淡,所有的灰尘、蛛网、各种脏污,全都消失不见。 “行了!可以开始搞定佛龛了!” 沈乐拍拍手,直起腰,脸上笑容灿烂。他晃到佛龛侧面,先是静气凝神,连续三发清洁术,卷过它左侧、右侧、背后的木板; 再一发清洁术,卷过它顶板; 转到正面,刚抄起手持式显微镜,准备挑战佛龛上的绢画,工作室里的小家伙们已经嚷嚷了起来: 【我也要!我也要!】 ……小油灯,你那个闪电球转成静电模式,全身上下转一圈儿,早就能把你自己弄干净了好吗? 这样大吵大嚷的,根本没必要啊! 【我好久没清理了!】 兰妆,有没有可能,你是一直罩在玻璃罩里的,根本不需要任何清洁工作? 【就是!我天天进进出出,羊肉馆子里,熏了一身的羊肉味儿!】 啊这,小木偶的要求,倒是真的有道理。但是,沈乐耸动鼻子,嗅了一嗅,立刻就想叹气: 哪里有什么羊肉味儿? 你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点异味都没有!老板娘和花妖们带着你进进出出,应该都把你保护得好好的吧! 他还想和小木偶掰扯两句,隔壁房间里嗡嗡几声轻响,又是一个声音嚷嚷了起来。语调又清又脆,又急又快: 【我身上一天到晚都是刨花木屑!还有我身边的其他朋友们,他们身上,也都是木屑!】 啊……小墨斗……小墨斗真的辛苦了。 家里缺钱的时候,他勤勤恳恳,努力干活,家里不缺钱了,他还是每天带着木工工具们,勤勤恳恳,努力干活。 别的器灵本体,都是舒舒服服地罩在玻璃罩子里,恒温恒湿,各种舒服,只有小墨斗,工作从来没有停过…… 沈乐本想努力弹压这些小家伙,然而小墨斗开口了,他还是心中一软。刚要移步过去,一个清亮的女声,已经跟着嚷嚷: 【还有我!我这身衣服,也好久没洗了!】 红嫁衣……有没有可能,你并不是“这身衣服没洗”,你的本体,就是一身衣服,以及凤冠和三把武器…… 还有,你自从修复完成以后,你也是一直罩在恒温恒湿箱里的,你有什么清洁的需求? 你们其实就是在争宠吧! 争宠吧! 【我!】 【我!】 【我我我!】 沈乐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定了定神,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别吵了!大家都有!” 【我先来!】 【不,应该我先来!我身上最脏!】 【我需要清洁的地方最少!】 ……果然,宠孩子是没有止境的。沈乐干脆利落,下达决定: “都不许吵!按照来到这个家的顺序,一个一个排队!小伶,你先来!” 小木偶开开 心心奔了过来。跳到沈乐面前,拎起裙子旋转了一圈,还比了一个兰花指。 就这都不满意,拉长声音,悠悠地、长长地“哼——”了一声…… “好啦,不要炫耀了。”沈乐揉揉她的脑袋,仔细检查一遍她全身,确保自己找到了每一个污渍的位置,抬手一个清洁术拍下。 光华漫卷,小伶高举双手,快速旋转: 【耶!我干干净净了!滑溜溜,好显瘦!】 “……” 小木偶你一天天的到底看的都是怎么东西? 滑溜溜,好享受,是多少年之前的广告了?还有,好显瘦是什么意思?你还需要显瘦么?我总不能把你的木偶身体再削掉几刀吧! 他挨个儿给小墨斗、小油灯清洁完毕,不顾小家伙们的哭喊挽留,果断奔去东路,给玩偶柜扔清洁术。 小玩偶们特别开心,涌过来围成一团,绕着他跳舞。几乎是立刻,摄像头里,焦灼的喊声就响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沈先生?请您不要干扰工作!” “……有没有可能,小家伙们也是需要休息的……好好好,五分钟?不,三分钟?三分钟总行了吧!” 他蹲在门口,挨个儿给小玩偶们拍清洁术。从老人,到成年男女,到拉着裙摆转圈跳舞的小女孩,再到那只不屈不挠、一直试图跳上自己膝盖的小猫。 一圈拍完,摄像头里,再次传来了警告声: “沈先生,请您不要进入房间!请您不要踩坏电子地图!!!” 呃……好吧。 虽然这间房间常年门窗紧闭,依靠空调通风,基本上没有什么灰尘,但是,玩偶柜还是需要清洁一下的。 至于铺满房间的电子地图,这个,你们不让我碰,我就不碰好了,反正落了灰影响工作效率,也是你们负责清理…… 他扒着门框,探进去半个身子,先把精神力尽量延伸过去。描摹一遍整个柜子,确定了所有细节,一发清洁术卷出—— 很好! 漂亮! 之前修复玩偶柜的时候,用鱼鳔胶一点一点粘上的,那些起翘脱落的漆皮,半片也没有被折腾下来! 沈乐给自己点了个赞,挨个揉揉小玩偶们的脑袋,抱抱他们,好好夸赞了一通。 返回工作室,给其他几个小家伙们依次拍完清洁术,才开始对付佛龛正面的画像: 这一次,他的工作效率,立刻就直线下降。给小家伙们拍清洁术的时候,基本上一记法术,对应一个器灵,能拍一个,绝不拍两个; 而对付画像的时候,沈乐左手放大镜,右手手持式显微镜,每一发清洁术,绝不超过10平方厘米。 拍一发,下面垫着的白纸就换掉一张,还要在纸上写好编号,标记是哪一块地方落下的,以便收集可能落下的颜料粉末…… 整个佛龛,高160厘米,宽90厘米。一发清洁术10平方厘米,耗时一分钟,就要1440分钟,合计24小时。 沈乐一天工作8小时,整整干了三天,才把这幅画表面,外带渗入丝绢内部的灰尘、泥土、水藻残片之类,全部清理干净。 然后,小心撬开画绢的裂口处,用精神力挪动浆糊,填进开裂处。 部分缺损的地方,用补绢加固,再滴下丝素蛋白溶液,用生长法术让经纬线重新长合,融为一体。 “好了!可以开始全色了!” 沈乐摩拳擦掌。矿物颜料为主的重彩画,经过岁月的风化,颜色脱胶,成颗粒状。沈乐首先在上面薄薄涂一层黄明胶,为残存部分进行固色; 然后,把矿物颜料碾压成细粉,和黄明胶混合,在上面细细补笔、细细填上脱落的颜色。 幸好佛画这种东西,规律性相当强,左右十分对称,缺损的部分,沈乐看看画图对面,就能根据经验补上…… “好啦……现在可以拆开这柜子了……” 沈乐放下笔墨,双手合十,小声嘟囔着向佛龛拜了拜。倒不是为了拜佛,而是—— “菩萨保佑,佛龛里的东西不要太难修……千万不要太难修……千万千万……” 这个佛龛,很神奇地并不是个柜子,有柜门可以打开,有锁锁住的那种。佛龛装配完成的那一刻,似乎就没想被打开: 整体用榫卯结构扣合,严丝合缝,甚至还上了胶。这要换了个生手,从哪里拆都不知道! 幸好 沈乐有万能作弊器。开始拆柜子之前,他已经拍过x光片,柜子里面的榫卯结构,看得清清楚楚。 他手持橡胶锤,砰砰一顿轻敲,耐心地抽去一根木条、再一根木条、又一根木条,然后是一块木板…… 佛龛内部的结构,终于完完整整,呈现在沈乐面前。沈乐一眼扫过去,就捂住双眼,惨叫了一声: “天啊——要命了——”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救命,这真不是我想修复的! 第11章 有鬼啊!——沈乐,我来保护你了!!! 恐怖片必不可少的元素是什么? 头发。 不管是一丝一缕的头发,还是大团大团的头发; 不管是轻轻一根,细细飘来,缠绕住你的手指,还是千丝万缕,缠绕住你的脚踝; 不管是从湖底飘起来、从浴缸里飘起来、从洗手池里飘起来,还是倒拖在地上,“嘎吱嘎吱”擦过地面,头发里渗了满地的血…… 都能让人一个激灵,寒气爬上脊梁,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而当头发大量涌出,疯狂乱舞,黑压压占满你视线的时候,一般来说,你拔腿就跑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而沈乐现在看到的,就是大团、大束、乌油油、黑压压,佛龛一拆开,就占满了视线的乌发。 而且,一见光明,这大股大股的头发,就蟒蛇一样,迅速昂起了头…… “救命!!!” 沈乐反射性地往后一跳,几乎撞到了放着妆奁盒的柜子。 背后一声尖叫,不知道兰妆是害怕被撞下地面,还是和他一样吓到了…… 沈乐来不及分辨,也不等站稳,立刻又往侧边一跳,三步并做两步,奔向门口。工作室里,一片大哗: 【鬼!鬼!】 【有鬼啊!】 【头发鬼!】 【站住!不许伤害沈乐!】 【沈乐你别怕!我来保护你了!!!】 沈乐慢慢地停住脚步。头顶上,银光急坠,张开一道银网,拦在佛龛之前,不许头发离开佛龛一步; 玻璃柜里,红嫁衣双刀出鞘,一片铮铮声响,刀光射出玻璃柜三尺之远—— 当然,喀拉一声,恒温恒湿、防弹防爆的玻璃柜,也跟着裂了两道大缝; 小墨斗嗡嗡两下,长长的墨线已经拖着本体冲了过来,奋起墨线就要往佛龛上弹,不幸被电网挡住; 兰妆飞出两道符篆在头顶盘旋; 罗盘射出一道奇光,罩住佛龛; 画卷一个仰卧起坐,投射出大片图画,特地圈出了佛像和佛龛的所在…… 甚至沈乐的电话也跟着响了。沈乐手忙脚乱接起来,就听见顾玉林急声问: “沈先生,你这里有没有危险?我们收到玩偶柜的消息,你这边有异常情况发生……” “啊……没事。” 沈乐慢慢松了口气,看着满工作室里剑拔弩张、如临大敌的小家伙们,心里前所未有地温暖。 我没事的,我只是吓了一跳,再说了,小家伙们,都在保护我呢! “放心,我没事,刚才只是在拆箱,看到了点意外的东西。”他反复向顾玉林解释、保证,安抚他挂断电话。 然后,双手高举,拍拍这个,拍拍那个: “好了好了,我没事,真的没事。画卷,你躺好别动,你本体很脆弱的; 红嫁衣,兰妆,罗盘把你们的力量都收回来,不用为我担心; 郑墨,你往后退,你的墨线都快要被青灯烧焦了!” 好说歹说,好说歹说,才安抚下小家伙们——顺便还要替红嫁衣重新订一个柜子。 对,现在用的这个柜子,是去大漩涡的时候,官方给配的,所以才有这么强的防爆、防弹、抗打击功能。 沈乐自己去配,他就算出得起钱,他也没这个渠道,少不得要劳烦特殊事务部门…… 安抚完小家伙们,当然,玩偶柜也要雨露均沾,小玩偶们需要亲亲抱抱才能起来,沈乐这才返回工作室,站到佛龛背后。 佛龛里的头发们似乎也被吓到了,乖乖地盘缩在柜子里面,一动不动。任凭沈乐亮起符篆去照,也只能照到一团黑魆魆的影子。 “你别动啊!你乖乖的别动啊!” 沈乐指着它认真警告: “你再乱动,我就让青灯烧你了!青灯的电网,会直接把你烧焦的!你乖乖躺着,对大家都好!” 头发卷缩着不动。沈乐似乎听到了极小极小的,一片嘤嘤哭泣声,像是一群女子在吞声饮泣。 他等待了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确定这些头发不会再闹幺蛾子,才放心大胆,慢慢拆下佛龛的第二块背板。 一片光华映入眼帘,他第一百、一千、一万次开始后悔,为什么在拆开佛龛之前,不把它放进大型的保护装置里。 比如,充满氮气的手套箱…… 这些气体,能够很好地保护文物内 部密闭的部件,在打开后不和空气接触,不会快速氧化。 虽然这佛龛绝不可能完全密闭,绝不可能不透空气,但是,大流量通氧气,和小流量通氧气,氧化速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沈乐只能暗暗祈祷,里面的东西氧化得不太厉害,或者属于不太容易氧化的东西。 至少至少,也得是他救得过来的东西吧…… 嗯,应该有希望吧? 毕竟x光片拍摄的时候,显示出来的影像,里面还有不少金属物品的…… 沈乐祈祷着往里看。兰妆及时点亮一枚符篆,飘飞进去,照出里面金丝银线,光华灿烂,织锦、妆花、缂丝、绮罗纹绣。 沈乐痛苦地闭了闭眼: 有机物,又是有机物,大量有机物。泡过水,浸过淤泥,在可能是大妖巢穴的地方收藏过几百年,保存情况不明…… 只能希望救得回来吧…… 他叹着气打开一排保管柜,捧出托盘,挨个儿挪动这些织物。头发又有点骚动,沈乐耐心跟它们解释: “不动你们,听话,不动你们。只是暂时放到旁边去,放到更适合保管的地方去,避免你们染脏的地方,会进一步损坏。 你们看,保管的柜子就在旁边,如非必要,一步也不挪出这个房间,这样放心了吧?” 头发安稳地倒伏下去。沈乐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头发这种东西,就真的很可怕啊。 小日子的寺庙里面,据说有信徒头发编成的巨大绳索,蟒蛇一样从房梁上垂下来,巨蟒一样挂满了一整面墙…… 供奉这样的头发,真的不怕做噩梦吗? 他戴着手套,尽量忽略发丝缠绕在手上的触感,先把一束一束头发捧出来,放进托盘。 挪动到外面的日光灯下,才能看见这些头发最长的将及地面,最短的大概也有长发及腰,有的发质粗黑,极有光泽,也有的细软枯黄。 最令人惊心的是,所有的发辫、发卷、发束当中,都夹杂着或多或少的银丝,少的星星点点,多的甚至及半。 很明显,它们的主人,是不止一个人,大概率,是不止一个女人…… 所有头发挪动完毕,放进一个柜子里,关门,落锁,注入保护气体。 沈乐再把注意力转向那些织物,一件一件挪出来,又是无限叹息: 所有的衣服都是女装。都是光鲜亮丽,每一件都价值千金。 俏丽的襦裙,端庄的大袖衫,绮丽的舞衣,紧身的箭袖骑马装。 从衣服式样上看,应该是明制,再从质地上看,大概是晚明时分,才能做出这么漂亮的锦缎。 但是,全都是常服,没有一件是嫁衣,也没有一件,是端庄隆重的礼服。 大概,这些衣服,都是这些女性,少女时期最珍贵、最明丽的回忆吧? 他一件一件翻检着。翻检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整理这些衣服,保管这些衣服,把它们放进佛龛的人,对衣服非常珍惜,放得非常仔细: 每套衣服都占据一个专门的木格,上衣下裳,各个成套。每一套衣服下面,都压着一双绣鞋—— 尖尖的,小小的,不盈一握的,只有裹小脚的女性才能穿得上的绣鞋,端端正正压在下面。 更有好几套衣服当中,包裹着成套的衣服,轻盈柔软的婴童衣服。 历时太久,从衣服的质地和老化情况上,完全看不出来,这些婴童衣服的主人到底是谁。 是那些女性曾经穿过,还是,她们留下了自己孩子的衣服,或者,留下了自己无缘的孩子的,从未穿过的衣服…… “唉……” 沈乐一件一件经手着这些衣服,展开、观察、再折叠、再放进保管箱,终于付诸一声长叹。 是什么样的心情,让这些女性,把自己曾经珍视的衣服,和自己的一头长发,锁进佛龛当中? 她们是自愿出家吗,又或者被迫出家? 她们之前的经历,都是什么样的? 一件一件,一套一套衣服挪动出去,佛龛背面已经空了大半。 沈乐惊讶地发现,这座佛龛里,居然没有首饰,或者是,没有特别贵重的首饰: 没有凤冠,没有金簪,没有金钗,没有珍珠宝石美玉,没有任何,能够代表自己身份的首饰,任何黄金质地的首饰。 最贵重的,也只有几件银簪、银扁方 、银镯,在岁月流逝当中,都已经一片灰黑,几乎看不出花纹; 与此同时,却还有一支笛子,一支箫,一套绣针,一套文房四宝,甚至一对并在一起的长短剑,剑柄上丝带宛然。 没有经卷,没有佛像,没有绣佛,没有任何供佛的器皿。 这个佛龛当中,像是封印了这些女子的前半生,她们的过往,她们所有的爱恨悲欢。 第12章 要我把你们放回去吗?你们说句话啊! 沈乐好奇心爆棚。 他简直恨不得把这些衣服,一件一件摇活了,摇出它们主人的故事来。 奈何摇是不能摇的,老物件脆弱,摇坏了救不回来;更不用说,这些衣服的灵性相当脆弱,也没法形成清楚的集体意识。 沈乐努力感应了好几次,听到的,也只有“嘤嘤嘤嘤”,非常细微,非常模糊的饮泣声。 他只有耸耸肩,继续去清理佛龛: 头发移出,衣服移出,饰品移出,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一个,规律排列的木头格子。 大号的格子环绕着主座佛像,组成一个又一个隔断,放置着所有的头发、衣物和首饰; 而大号格子内部,那些小号佛像的背面,则糊了厚厚的一层红绫。 红绫基本保存完整,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难免有些黯淡,符篆光芒下,能看到零星的破损和裂痕。 沈乐深深吸了口气,双手交握,揉动了一下指节。这就麻烦了,他想,要修复后面的佛像,就要把内衬的红绫全部拆下来; 把内衬的红绫拆下来,就要把外面的这些隔板全部拆掉; 麻烦的是,外面的隔板,和内衬的红绫,已经粘在一起了,要拆掉,必然会牵动,要牵动,就很可能撕裂…… “算了,一点一点,慢慢来吧……” 沈乐叹了口气,按照文物修复的原则,先拍照,拍照,努力拍照扫描。拍完照,捧着白纸,挨个往格子里扔清洁术: “清洁!” “1-1格子,所有灰尘,清理完毕!” “1-2格子!” “1-3……” “1-4……” 每一份灰尘都要单独收集起来,回头要放到显微镜下观察,要分析,要测成分,要和格子里取出来的那些物品对比。 全部清洁完毕,沈乐拿了一个喷雾瓶,伸到最里面,贴着隔板与红绫的缝隙,刷刷地喷起来: 全部喷一遍,再喷一遍,喷到红绫上面全部浸湿、又不至于有水珠往下流的地步。 然后,再展开精神力,沿着缝隙,一点点分离: “呼……有精神力真好……要不然,万一红绫上面有糨糊,沾染到隔板上,要把它们分开就很难了……” 那得用直角形的针刀,插进缝隙里,一点一点地拨挑。哪怕是熟手,要完成这样一份工作,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特别是,稍微用力大一点,或者稍微用力歪一点,就可能撕破,或者刮破红绫。 精神力就好得多了,细致入微,可以做到把红绫和隔板完善分离。 分离之后,再拆隔板,露出后面的红绫。小心湿水,化开红绫背后的浆糊,揭取红绫,尽可能保持其完整…… “我去!后面还贴着一层纸啊!” 沈乐一个头两个大,烦得要死。幸好那层纸已经糟朽得不行不行了,完全失去了修复的价值。 他尝试着选了一块1平方厘米的范围,扔了个清洁术,想要把原先的托纸揭下来。 第一发,失败,托纸粘得太结实; 湿水后第二发,仍然失败,托纸倒是揭下来了,红绫上面,却拽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缝…… 沈乐没办法,只好把他清洗红嫁衣的时候,用过的清洗槽再拖出来。下面一层电力纺,放上红绫,上面再盖一层电力纺。 四边压上磁铁,固定红绫,往上缓缓浇水,缓缓推动…… 清洗,刷平,趁湿揭去原托纸。为了增强绫子的拉力和强度,在绫子上面,再托一层桑皮纸作为托纸,待晾干后回贴到原位。 到了这一步,才能对付佛龛背后的那些小佛像。沈乐长长舒一口气,招呼小家伙们: “谁来帮我搭把手?把佛龛面朝下放平,我好拆后面的木头格子!” 【我来!】 【我来!】 【我来我来我来!】 一片应答声。小墨斗用铅坠引领着墨斗,迫不及待地奔了出来,甩出墨线: 【我最稳!交给我!】 【我来!我的手最多!】 小木偶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嚷嚷。二三十根丝线向上飘飞,赫然突破了原本的半米限制,延伸到了足足五米长。 沈乐惊喜道: “小伶!你长进了呀!上次看你控制这些丝线,只能伸到1米长!” 【哼,哼哼哼哼……那 当然啦!我很勤快的!之前家里那么多地方,都是我打扫的,屋顶我都上去过好多次!】 小木偶高高昂起脑袋,眼角上挑,眼角那滴朱砂泪痣红得嚣张跋扈。沈乐扶额: 所以你的工作效率也一般啊? 屋顶一直在打扫的话,我前几天练习清洁术,怎么从上面薅下那么多杂草? 不等它上前,一颗银色光球已经从空中降下,化为电网,电网又生出磁力,吸起桌面一把小刀: 【我来!我最棒了!我连沈乐这么大个人都能托住!】 沈乐:“……” 谢谢,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么大个人”这种描述…… “郑墨你后退!”他开始挨个儿安排小家伙们: “你的墨线上全都是墨,我好容易把那画修好,别给你一勒,又勒出几道墨迹!” “小伶你也往后退!你的丝线太细了,这画绢过于脆弱,你往上一勒,别再给我勒出几十条裂缝!” 【呜呜呜呜……我小心点嘛……】 小木偶扭动着撒娇,不肯退后。沈乐不得不把它抱了回去,又转向小油灯: “嗯……” 【我来!我来!】 “……你还是算了。”沈乐叹了口气,伸手在电网附近一掠。 哪怕距离电网还有10厘米,手背上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斥力,像是手背上的汗毛都被抚摸了一下,微微压平。 汗毛都有这种感觉了,就能想象到这个电磁场,产生的静电有多强…… 靠这电磁场扶着柜子放平,回头沾染上的静电,得吸附多少灰尘! 【还是我来吧!】 背后咔嚓一声,紧接着就是吱呀作响。沈乐回头瞟了一眼,瞬间头皮发炸: “红嫁衣!你出来干嘛!不是,你要出来你说一声,你别撬锁啊!” 事实上他已经说晚了……红嫁衣手中短刀出鞘,不知怎么一动,就把保管柜的锁给撬开。 它袅袅婷婷,步出玻璃柜,头顶上的盖头都不带波动的。论步态之淑女,只怕它的主人,那位杀猪、走镖的姑娘都赶不上它! 【我来吧!】 红嫁衣短刀归鞘,双袖一拂。紧跟着,就看见佛龛向前缓缓倾倒,与地面呈75度角。 沈乐赶紧冲上去扶,他这边刚扶稳,红嫁衣的右边衣袖又是一拂,佛龛两个柜脚当场升起,整个悬空起来: 它双袖展开,平平托在佛龛底下,把它托至水平。左看,右望: 【横着放还是竖着放?】 “横着放!放在工作台上,尽可能贴近台边!” 沈乐甚至不用出力气,只需要开口指挥,示意红嫁衣帮忙。红嫁衣轻移莲步,把佛龛托到工作台上,轻轻放下,悄然无声。 它微微敛衽,行了一礼: 【还有什么需要,请您尽管吩咐我。我先回去了?】 沈乐点头不迭。正常身材的红嫁衣,比起60厘米高的小伶,能做的事情可就多得多了—— 话虽如此,他也不可能一天到晚,打发她干活。 比如揩揩抹抹,比如给院里的花花草草浇水,再比如一天三次,到宅门口去接饭盒,甚至去天香楼取饭盒…… 南华街上到底还是有人来往的,万一吓倒一个半个,岂不是他的罪过? 红嫁衣显然也不想让沈乐精神紧张,盈盈一礼,返回保管柜里,甚至还给自己拉上了柜门—— 天晓得这柜门被她折腾出两道裂缝,恒温恒湿的功能,已经不靠谱了…… 放平佛龛,沈乐才能进行下一步工作。 他仔细检查,发现因为绢画有了细缝,多年来尘土侵蚀,顺着挂屏缝隙钻入,佛龛内部被灰尘污染严重。 这要是在博物馆里,为了清除这些灰垢,得先用小型吸尘器,开到弱风,顺着木格走向吸取尘土颗粒物。但是他现在——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啧,面对木头格子,而不是面对脆弱珍贵的画卷,清洁术就好用多了。哪怕一个格子扔一发清洁术,不到十分钟,也能全部搞定! 一边清洁,一边检查。所有的小佛像,都是用火漆蜡封在木格子里面。 沈乐叹着气请出电吹风——现在有钱了,他终于舍得买了戴森吹风机——用热熔的方法,挨个融化佛像后面的封蜡。 然后,取出一个个小佛像,包括那 些倒霉掉到内衬里的移位的玩意,挨个进行清理…… 佛龛整体共有96尊佛像,每尊佛像的封蜡上,都写清了佛像的名字和位置。 沈乐拍照,记录,用粘结剂把它们固定回原位,再热熔把蜡封住,忙了个不亦乐乎。 待封蜡冷却之后,把背后的木格加固板回位,木工手段调整、粘接、加固,最后回贴红绫做背衬,再装好后面的所有木格。 所有工序全部完成,他已经忙出了一身细汗,扭头望向保管柜里的东西,长长叹一口气: 第13章 师弟师妹们,帮我干活!有大餐哦! 头发不说话,衣服不说话,首饰也不说话。 很显然,没有经过整理、修复,它们的灵性指数,还是太低了。又被分开放在几个保管柜里,相互距离一拉远,更加不说话。 至于佛龛,佛龛现在的想法,如果它灵性强到足以有想法的话,大概可以参考兰妆的发言: “我五脏六腑都掏空了,我哭了吗?” 那大概是要哭的…… 要想让它不哭,就得把它的内容物修复完毕,原样重新放进去。 然而,沈乐想了想那一大堆、一大堆的绫罗绸缎,实在不想短期内再“汪汪”一次。 他叹着气,打电话从隔壁叫了师弟师妹们过来,两人抬一个保管箱,把所有头发、衣物、首饰运去隔壁,放进环氧乙烷熏蒸箱,熏蒸灭菌: “就交给你们了啊!轻拿轻放,不要搞坏!——搞坏了,当心这些头发,大半夜把你们缠死!!!” “师兄你放心吧!” 三个师弟,一个师妹,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这几个师弟师妹,一个是做青铜器修复的,一个是做漆器修复的,一个是做瓷器修复的,还有一个做杂项修复。 b大这样的学校,想要直博/出国去好的大学交流博士,想要进好的研究所/博物馆,就要发高等级的论文,要发高等级的论文,就要有大量数据支持。 与其缩在学校里面,和隔壁物院/化院/生院/不知什么学院抢仪器,白天黑夜连轴转,抢到哪个时段,就要哪个时段去守着。 那还不如来沈乐这里呢! 有仪器,有足够的仪器,大家稍微分一分,每个人都能轻轻松松,不用起早贪黑,连续一个月,每天看凌晨3点钟的校园。 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 更不用说,沈乐还包吃包住! 实验室空余的几间屋子,每间屋子放一张床,不收钱;三顿在天香楼吃,出门300米就是,不收钱! “师兄你对我们太好了!” “不愧是本专业出来的亲师兄!” “师兄,你有什么要做的实验,有什么要我们打下手的,尽管吩咐!” “师兄,等我毕业了,能来给你打工吗?” 对于叽叽喳喳,不停说话的师弟师妹们,沈乐一概报以微笑。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就算某个师弟师妹有充足的,处理特殊事务的经验和能力,他这儿也不太会收人: 他要保证小家伙们的绝对安全。 但是,对师弟师妹们多加照顾一点,那是可以的: “最近怎么样?吃得还可以吗?” “吃得太棒了!” “天香楼的手艺真太好了!” “老板娘真的不能到我们学校去开店吗……不承包食堂,去开个店也好啊!” 沈乐报以微笑。开个店是不可能的,老板娘是花妖,她觉得在这里最舒服,几百年扎根在这里了,不会为了赚钱这种事情轻易移动; 至于天香楼的手艺太好了这种事…… 咳,沈乐之前,转了老板娘一笔款项,让她给师弟师妹们供餐的时候,每一餐加微量的灵气材料…… 当然,微量,只是微量,能够强身健体,让人身体更好的那种。 加太多了,怕他们吃了,引发某种变异,那不是他害了师弟师妹们吗? 对了,他这次搞到的灵气海鲜,也拜托特殊事务部门,送了一小部分给学校。 每天一小块,加进食堂大桶的免费汤里,煮烂。灵气稀薄,就是借个味儿。 那些每天吃食堂、每天从大桶里打免费汤的师弟师妹,一天喝一碗/两碗,能够提振精神,些微增强抵抗力…… “老板娘恐怕不可能去开店的……不过,以后你们如果在滨海工作,一周来吃一次,还是容易的吧?” “六十公里啊师兄!六十公里啊!!!地铁过来都要两个小时啊!!!” 沈乐笑着冲他们摇摇手。看着他们把所有东西放进熏蒸箱,调整好参数,打开开关,冲他们摇摇手: “你们加油!回头我有些实验,真要你们帮忙做的!” “没问题!师兄你尽管开口!” 沈乐返回工作室,把修整完毕的佛龛挪到一边,罩上罩子,尽量让它不被伤害。 然后,开始琢磨那个最初吸引了他的无头佛像: “这应该 是个观音像吧……但是,它的头和手,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时不得要领。沈乐知道,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决定下来的事情: 就算前辈老师,修复大足石刻那个千手观音的时候,也是考证了全国所有千手观音的塑像、绘画,一点一点研究,一点一点揣摩。 最后,才在无数方案里面,选择、确定最合适的那个方案,一点一点往上补。 沈乐既不是做宗教考古方向的专家,也不是做佛像、佛画修复的专家,就连佛像,他也只看过几十个——还是跟着修复古寺的时候顺便看的。 要他修复这个佛头和佛手,恐怕,他还得请教本校的教授,甚至那些外校专家了…… “不,我还有个法子。”沈乐用力握了握拳头: “我先把能修的修好,把能搞定的搞定。没准,这佛像,就能给我传输一点它的记忆呢?” 不管是传输记忆,告诉我它最初长什么样子,让我去雕刻佛头、佛手,帮它粘上; 还是发出呼唤,加以定位,告诉我它的其他部位在什么地方,让我去捡回来; 这都是修复的可行路径啊! 而且,这个佛像,它有待修复的部分这么多,能够让我给它增加很多灵性呢! 说干就干。沈乐摩拳擦掌,开始上手修复——不,架起一个高精度扫描仪,开始对它进行细致扫描。 这种扫描,和他们扫描建筑物用的扫描仪又不同,体积更小,扫描的速度也更慢,使用的扫描软件也不同。 当然,达到的效果,差异也是极大的: 举个例子,它连佛像身上贴着的每一块金箔,翘起了多少毫米,都能够细致扫描,加以存档! 沈乐绕着佛像团团打转。 当年修复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的时候,沈乐的前辈老师们,专家团队,对造像进行了细致的记录: 共填写调查表1032张,约35000个数据,手绘病害图297张,病害矢量图335幅。 照了现状照片1300余张,其中经过近景摄影测量的高清晰照片40余张。 沈乐面对的这个佛像,高仅一米,宽度不到60厘米,体量不到千手观音的百分之一。 但是,并不代表沈乐需要记录的资料,就只有前辈专家的百分之一了: “所以这石头到底是什么石头啊……” 沈乐纠结。做古建筑修复这一行,他对石头的种类,大致也有辨别,但是肯定到不了地质学老师那种程度; 甚至,他连导师都不如,导师看一看,摸一摸,就能说个大概,而他,基本上就只能依靠仪器…… 沈乐嘟囔着开始找资料,翻资料。等扫描工作完成,他导出扫描文件,立刻传输给隔壁的师弟师妹们: “帮我数数看,这上面有几只手!——做完了,我请你们吃大餐!比老板娘日常送餐更好吃的!” 千手观音虽然号称“千手”,一般来说,真的没有人非常实诚,真的塑造一千只手——材料不支持,真的弄这么多手出来,美感也非常成问题。 一般来说,有十只手以上,就可以称为“千手观音”; 常见的千手观音多数是造三十二只手或四十八只手,以示观音的三十二变相和四十八大愿,其他的手皆用背光的形式来表现。 以这个佛像的手臂密度,沈乐估计,它完整的时候,大概是32只手臂,后面都是背光。 但是,残损以后,连现有的,带背光的,那就很难数了…… 有大餐诱惑在前,所有的师弟师妹,只要能暂时放下手里工作的,都一头扎进数数当中。每人一台电脑,一支笔,数一个,记录一下: “1……2……3……32……47……59只手臂!” “我这里是57个!” “乱讲,我这里数到了61个!” “你肯定数错了!” “你才数错了!” 六个学生面面相觑。停顿一会儿,最年长的博士生,沈乐的师兄,学校特别派过来的实验室主持者咳嗽一声,拍拍手掌: “都别吵了。我们把图片打印出来,每人一张,每个手臂上都标一个数字!重新来一遍!” 重新来一遍的结果,是把手臂数量,从四个答案,统一到了两个。两位师兄头碰头地核对,对完了,面面相觑: “这还是不行啊!感觉你数出来的手臂,和我数出来的,还是有差异!” 何以解忧,唯有论文。一群学生分开来登陆知网,狂查了一通论文。 最后,学习大足石刻千手观音的研究手法,在画面上打了格子,把整个画面分成16份: “每个格子挨个数!挨个涂色!就不信了!!!” 涂来涂去,大家终于达成了一致,整个佛像,那些齐根砍掉的不算,现有的手臂,包括残桩,应该有63根。 第14章 笨蛋师弟!吃大餐的注意事项你都忘了?! 这边数完手臂,沈乐果然带师弟师妹们去吃了一顿大餐。 还是在天香楼,还是老板娘的手艺。 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和之前那样,有固定的菜单,照着单子点,更不是大伙儿忙起来的时候,老板娘送盒饭上门; 而是沈乐带他们进去,单开一间包厢,召唤服务员小玉: “上菜!上好菜!拜托老板娘显一显手艺!——今天我请客!” 当然,私下里,沈乐还是发了长长的微信消息过去。 微信里面千叮咛万嘱咐,这次是请师弟师妹们吃饭,拜托、一定、千万要上正常人能吃的饭菜! 至于含有灵气的食物,少少地上一点,温和地上一点就行了! 对了,蟹黄还有吗?在蟹黄面里,或者蟹黄拌饭里,少少地加一点点他带来的灵气版蟹黄! 沈乐既然要请客,老板娘当然要给他争面子。这一桌,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样样都有。 当然,猴头燕窝沙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这些就算了,临时请客,干货来不及发…… “嚯!这是什么?虾球?外面包的白白的是什么?” “荔枝百花虾球,请慢用。”小玉笑容甜美,动作轻巧,把一盘虾球放到转盘上,挨个儿给每个客人都舀了一枚: “整只大虾做成的虾球,包裹在新鲜的荔枝肉当中,外面撒一层虾籽,是为百花。” 沈乐对面的师妹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荔枝的甜美芬芳,和虾仁的鲜美,同时在口腔中迸发,交相辉映,满口鲜甜。 外面撒的那层虾籽,散布均匀,咬下去的时候有一种微微的抵抗感觉,更增添了口感的丰富程度: “我还要!” “我也是!我也是!” 五六只勺子飞快伸了出去,各自又舀了一枚。面对空荡荡的盘子,唯一没抢到二茬的师兄无奈苦笑: “沈乐,能再来一份么?” “可以是可以,但还是先等等——啊,新菜上来了。”沈乐微微一让,包间门开启,小紫又托着一个长盘子进来: “樱桃肉,请慢用——” “这次是肉里加了樱桃吗?” “不是哟~~~是整块的五花肉,上半部分切开,切成樱桃大小,下半部分连在一起,整体烹饪,其色嫣红,如同樱桃。” 小紫手执餐刀,快速把樱桃肉分割成小块,给每人碗里放上一块: “请品尝——” 樱桃肉入口,嘴唇和舌尖微微一抿,就化在了嘴里。这肉细嫩得只能用勺子舀,用筷子都夹不起来。 转盘转了一圈,大伙儿再抢一轮,空盘。 “大煮干丝,请慢用——” 那干丝切得极薄极细,在碗里攒成一朵花儿,微微摇晃碗壁,鲜花就悄然绽开。至于那汤之清、之鲜,就更加不必提了。 “爆双脆,请慢用——” 爆双脆并不是一道特别珍贵的菜,却特别考验火候。 鸡胗和猪肚尖同炒,火候欠一分则鸡胗不熟,过一分则猪肚太老,对厨师的手艺要求非常高。 再加上原料并不太贵,也不容易卖得上价钱,大馆子不肯做,小馆子做不好,渐渐地,就有种式微的意思…… 这道菜端上来,几个师弟师妹们还没太大感觉,只知道埋头苦吃。 跟着导师赴过最多宴席,见过最多世面的博士师兄尝了一口,挑拇指大赞: “沈乐,你推荐的这家店太强了!我之前跟导师在外面吃,人均两千的私房菜馆子,都没这水准!” 沈乐笑而不语。有没有可能,老板娘炒了几百年的菜,这火候的把握早就登峰造极? 当年鲁菜在京城称雄,被梁实秋等文坛名家大赞、写文章推荐的时候,老板娘的手艺,可以和那些大师傅争锋? 连续七八道菜上来,一群学生平时都是吃盒饭、吃快餐的主,偶尔才能跟导师打一次牙祭,哪里吃过这种炫耀手艺的菜肴,一个个吃得头都不抬。 等他们吃得七七八八,一个个摸着肚子挺在椅子上打嗝的时候,一股摄魂夺魄的香气,蓦然卷进了包厢: “蟹粉拌饭,请慢用——” “啊,好香!” “太香了!” “我还能吃一碗!” “让我来!我能吃两碗!!!” 沈乐只舀了浅 浅一碗,就微笑坐在旁边,把那一大盆蟹粉都让给了师弟师妹们。 可怜这一大盆,全都是大闸蟹里拆出来的蟹肉,蟹膏蟹黄不到10%; 而蟹膏蟹黄里面,他闻得出来,灵气指数赶得上他带来那批螃蟹的,大概最多加了10%…… 可惜啊,太可惜了。不修道,就不能接受高灵气值的食物,特别温和、不会伤人的除外; 他这些师兄师弟师妹,包括学校里的教授们,这辈子是没有口福了…… “师兄你放心!有什么事情,嗝,只管交给我们干!” 一顿饭吃完,喝着老板娘特别提供,用来解腻的菊花茶,小师弟们拍着肚皮,争相对沈乐保证: “工作再难也没有关系……嗝!工作量再大,嗝,也没有关系!” “只要请我们吃饭!嗝——” “今天这样的就行!一个礼拜,不,一个月一顿,嗝——” “……你们还是拍胸口吧。”沈乐怜悯地望着他们: “拍肚皮,我怕你们把吃下去的东西拍出来……” “不会的!嗝——” 看,捂嘴了吧。真拍出来了? 有他们的保证垫底,沈乐回去以后,立刻飞快地发了任务过来。这一次,是要师弟师妹们帮忙,确定整座佛像的损害情况: 造像表面的金箔,哪些地方开裂?哪些地方卷曲?哪些地方黯淡?哪些地方剥落? 造像身上的彩绘层,哪些地方起甲,哪些地方粉化?哪些地方又受到污染? 至于下面的石刻岩体,又有哪些地方缺失?哪些地方断裂?哪些地方表层脱落? “……师兄,这些研究,我们应该对着佛像本体做的啊。”接到任务的师弟,把问题清单看了一遍,茫然给他发消息: “光对着扫描图,虽然这扫描精度很高,但还是很难确定啊!有些细微的地方,不看原物,真的很难判断的!” “抱歉,原物太危险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给你们看。”沈乐无奈微笑: “你们来之前,导师也警告过你们,有些地方不能进,有些事情不要问,对吧?” “好吧……” 师弟师妹们埋头开始干活。而沈乐这边,也开始做各种各样的详细检测。合金大佬围在他身边,左转右转: “你这是在干什么?给佛像照x光?” “哦,这是借助x光探伤技术,针对佛像雕刻的结构稳定性分析,防止哪里哪里有裂痕、有暗伤……” “我觉得还好啊。”合金大佬绕着佛像往左转了一圈,又往右转了一圈: “感觉这佛像挺结实的……” “你肯定?”沈乐斜睨他。这座佛像,且不说它掉进水里的过程中,可能会有多少伤损,就它的佛头被砸、佛手被砍—— 这么多砍凿痕迹,不伤到内里,那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伤损轻还是重,伤损纹路往哪里走的问题罢了! “我……”合金大佬迟疑了一下。他往佛像伸手,被沈乐及时抬手挡开,只好距离佛像半尺,虚虚抚摸了一圈: “嗯……是有一点小的裂伤,不过不严重。你放心,弄点胶水进去,随便就能粘上!” 沈乐耸耸肩,继续照x光。一遍完成以后,他顺手在记录簿上,龙飞凤舞: x光表示有裂纹,但是看不清楚。记得和对面实验室预约时间,把人清走,带佛像去做ct! 做完x光,再做红外热成像,做完红外热成像,他又拿起了回弹仪、电导仪、一样一样奇怪的仪器。 合金大佬好奇地在旁边转悠,看完仪器看读数,看完读数看实验手册,一边看,一边还要飞快百度。 即便如此,也还是不知道沈乐在干什么,不得不继续询问: “这又是在干什么?” “看佛像本体岩石情况。”沈乐头也不抬地回答: “看它的硬度怎么样,有没有粉化,有没有被盐类物质腐蚀,要不要做脱盐处理……” “这些你问我不就行了吗?”合金大佬砰砰拍胸脯: “这石头,我都不用敲,闻一闻就知道它硬度怎么样!我在山里挖矿吃,碰到的石头可多了!” “哦,那这玩意,由哪几种石头组成?各占比多少?” “这是砂岩!” “然后呢?” “啊这……还有然后吗?” 沈乐摸起另一个宝贝仪器,在佛像表面,脖颈、胳膊的断裂处,照来照去,照来照去。 照完了,连通电脑,输出结果: “sio?占40.7%到68.2%……” “ai?o?占9.95%到22.6%……” “fe?o?占2.12%到9.23%……” “cao占0.067%到27.6%……” “mgo占2.18%到5.08%……” 不但给出图片,还能自动生成数据,甚至还能输出表格。合金大佬看得目瞪口呆: “啊这,需要这么详细嘛?” “那肯定需要啊!虽然都是砂岩,但是,不同的含量,意味着不同的性质啊!等等,我还要看一下微观结构对比……” 这边研究、研究、再研究。昏天黑地研究了一整天,等到去接那些做完灭菌的织物回家的时候,师弟师妹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沈师兄!你看我们做出什么来了!” 第15章 合金大佬,你要抢我的金子做什么?! 难道你们还能把佛像修好了不成? 就算佛像修好了——不对,不可能,佛像摆在我的工作室里,就你们这群人,绝不可能有本事把佛像偷出来修好! 沈乐满心狐疑,跟着师弟师妹们往里走。转过一个弯,再转过一个弯,连进两扇门,两位师弟一左一右站在落地垂帘前方,见他过来,同声大喊: “当当当当——” 一个伸左手,一个伸右手,挽住垂帘,向后飞退。垂帘拉开,一尊佛像堂堂出现在面前,然后又是一尊、又是一尊、又是一尊—— 五尊一模一样的佛像,整齐划一,列在面前! 沈乐:“……” 你们怎么不索性一人弄根钩子,左右拉开垂帘? 怎么不索性一人弄根长杆子,像拉开舞台大幕一样拉开垂帘,或者说,弄得像《大闹天宫》里面,小猴子推开水帘洞的水帘那样? 怎么不索性再配个《小刀会主题曲》的音乐! 五尊佛像,粗看一模一样,细看颇有区别。 当中一尊,还原度最高,可以说完全是照着原版翻了个模子下来的,只除了那些斑驳陆离的地方,不是贴的金箔,而是做成了类似的颜色; 左边一尊,全身金灿灿的,粗看全都贴满了金箔,细看,是整体就弄成金箔包满的颜色; 右边一尊,在金箔的基础上,大概齐上了遍彩色。 鲜红的指甲,掌心漆黑的眼珠,深蓝色的飘带和法器,基本上,该上的都上齐了,只差脑袋和胳膊仍然缺失,看着效果格外惊悚。 “你们这是……” 沈乐捂住脑门呻吟了一声,大概也明白,这些师弟师妹们在折腾什么了。果然,负责拉开帘子的两位师弟,一人一边,昂首挺胸: “我们觉得,把这佛像用3d打印呈现出来,能够帮助修复工作!” “我们查了资料!前辈老师们修复大足石刻千手观音,也通过3d打印方式,为修复实践提供了科技支撑!” “所以我们就把它打印出来了!” “还做了很多种效果!” “做效果非常方便!只要在扫描图上选!” “我们打印了三个,呈现各种不同风格!” “还打印了另外两个,用来尝试往上接手臂和脑袋!” “反正你也会把活儿交给我们做,我们索性先预研起来!” “师兄们已经开始给它接脑袋了!” “3d打印的费用,你可得报销!” 沈乐:“……” 不是,咱就说,咱就说,你们两个仿佛不是同一届的,甚至也不是同一个方向的,当然,就更加不是双胞胎兄弟了。 你们有什么必要,在这里cos一把《哈利波特》里的弗雷德和乔治? 这幸亏是只有两个人,要是还能再拉到四个,你们是不是要cos桃谷六仙? 他勉强笑了笑,再往两边看。 最左边一尊,金箔完全扯了个干干净净,整体呈现灰色,或者说,呈现还没上金箔和颜料之前,原初的石质感觉; 而最右边一尊,两个师妹围着那尊佛像,不停地在讨论: “我觉得这菩萨应该是戴着法冠!” “法冠的话,这高度不够,填充不了佛龛!法冠上面,应该顶着几个小佛像!” “小佛像就没必要了吧!三层高髻就可以了!” “我觉得……” “我觉得……” 她们一边争论,一边比比划划,不断地点出电脑屏幕里的虚拟图像,往佛像三维扫描图上粘合。 沈乐感觉,如果不是别家的3d扫描数据太少,他们敢弄出一堆3d打印的佛头和佛手,直接往佛像上安! “咳……我就是说……你们之前的实验都做完了吗?论文都写完了吗?下一篇论文开题了吗?开始预研了吗?” 哗啦一声,师弟师妹们做鸟兽散。 “你别怪他们。”博士师兄袖手旁观了好半天,才笑着走过来解围: “你那顿大餐味道太好了,他们总想多做点儿什么——事实上,我也想。说起来,这个佛像的修复,真的不需要我们帮你预研吗?” “其实真的需要……” 沈乐那张脸瞬间就苦了下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手臂横着一挥,指向那一排五个佛像: “我对佛像什么的真的一点 都不懂。话说,难道不需要收集我国所有的千手观音造像资料,然后再对比吗?” “……其实,应该有收集过的吧……只是我们拿不到……” 师兄弟们面面相觑。片刻,博士师兄用力一拍桌子: “交给我!我去问问导师,怎么样能弄到相关资料!我就不信修千手观音的时候,导师他们没有收集过!” 他扭头就走。沈乐赶紧喊住他: “等等!如果没有详细的扫描记录,能弄到列表也可以!能弄到哪个省哪个市,哪个寺庙,我自己去扫也行!” “放心!我尽量给你弄到!!!” 博士师兄雄赳赳,气昂昂地打电话去了。 沈乐指挥几个师兄师弟,把熏蒸灭菌完成的织物、头发和首饰运回工作室,一个个保管箱里放好。 他自己安安心心,开始继续研究佛像: 抱着那些x光衍射仪、x光荧光仪,等等等等的仪器,轮流往佛像身上照。 砂岩部分照过了,还有颜料部分,还有可能有彩绘的部分,全都要研究、记录过来; 根据每个部分的原子成分和分子成分,倒推这些彩绘,曾经是什么颜色,曾经用的是什么颜料。 然后,小心地揭下一点金箔,在金箔和金箔之间,先扫描,再取样…… “你这金箔揭得也太累了!”合金大佬在旁边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几乎要把地面磨出个洞来: “一手放大镜,一手镊子,半天揭掉一张——你不累,我都替你累!来来来,你闪开,我来替你干活!” “决不!!!” 沈乐大叫一声,张开双臂,拦在合金大佬和他的宝贝佛像之间: “你要把这些金箔放到哪里去?直接吞下去吗?!” “啊……”合金大佬被说中了心思,脸色微微尴尬,强笑一声。沈乐死死盯着他: 第16章 合金大佬愿意给我黄金!天上下红雨了! “啥?” “重新贴回去?!” 合金大佬不可置信地盯着沈乐。盯了一会儿,又指向那座残损的佛像,声音颤抖,手指一起颤抖: “你知道这上面有多少片金箔吗?你知道重新贴回去,是多大的一个工程吗?我,我——” “我知道啊。”沈乐认真点头。合金大佬一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沈乐慢慢道: “我知道这上面的金箔,大多数都贴了五六层。按照它的面积计算,至少也有……” 他飞快地回忆了一下人体表面积公式,无果,又回忆了一下手臂占人体表面积的比例,仍然无果。 没办法,只好飞快打开电脑,百度了一下,快速计算: “……六平方米?七平方米?八平方米?乘以五或者六?然后这些金箔,一般是9.3厘米*9.3厘米,那么大概就是五六千张?” “五六千张还不够啊!!!” 合金大佬暴躁。沈乐反而还以微笑: “没事,没事。刚才那个算法,是按照人体表面积算的。你看斑驳脱落了这么多,估计揭下来的部分,撑死了也就千把张。 这当中,有一半能用,那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你要揭一千张金箔上去?” 合金大佬一晕。他赖在这里不动,一是图老板娘的美食,吃完之前不想走,二就是想看沈乐还能变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想想要看着他趴在佛像面前,一手放大镜,一手镊子,把“揭取金箔”这个举动,重复一千遍…… 合金大佬就觉得,自己宝贵的时间——虽然他的寿命比人类要长很多很多——就这样随着金箔,悄然流走了…… 他他狠狠心,忍无可忍地嚷嚷: “我送你一块金子,顺便帮你贴上去,你让我把这些金箔都薅走了吧!” “哟嚯?” 沈乐挑起一边眉毛,斜看着他。天上下红雨了,地上长烤全羊了,合金大佬居然会主动送他金子了! 这位的风格,不是一向见多少贵金属、吃多少贵金属,只有往里吞的,从来没有往外吐的吗? “……你居然肯?” “我……我这有什么不肯的!”合金大佬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 “我就是看不得你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揭这些金箔!大好年华,多少时间耗在这些无用功上面了!” 不等沈乐反驳,他深吸气,深呼气,如是再三,猛然张嘴,吐出一根灿灿的金条: “我跟你换!” “……这个真不能换。”沈乐认真看着合金大佬,遗憾摇头: “文物修复的一条重要原则,就是修旧如旧。 这些揭取下来的旧金箔,它们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它们的褪色,变形,特殊的颜色,本来就是文物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用力地吐了一口气: “虽然很麻烦,虽然新旧金箔斑驳陆离,看着很不好看,但是,这些旧金箔,能回贴,就一定要回贴!” 【没错!没错!】画卷在后面嚷嚷: 【就像我身上的纸和绫子!能用原来的,就用原来的,不然,会伤到我的灵性的!】 合金大佬长长叹一口气,终于不再说话。沈乐埋头工作,传输了大批大批的数据过去,让师弟师妹们干活: 佛像石质本体的各种检测数据,以及根据各种波形,推断石质本体的准确硬度,含盐量,等等等等各种细节; 在石质本体上面,小心取下来的一点点样品,再次做各种检测; 石质本体上面,刮下来的各种疑似颜料的部分,干脆把样品送过去让他们测: 测原子,测光谱,测各种成分。总之,最后是要得出结论, 这个点位上用的是什么颜料,原材料是什么,如果用的是不同种颜料的话,比例是多少? 以及,沈乐轻轻地揭下金箔,在合金大佬异常可惜的目光里,把它们装袋、做记号、送去隔壁。 要求非常明确: 这些金箔,有些是一层叠一层粘在一起的,也有些,是粘在石头表面,涂覆的地仗层上的。 地仗层用的是什么材料? 金箔之间互相粘接,用的是什么粘结剂? 金箔贴在地仗层上,用的粘结剂又是什么? 老化的情况怎么样? 要怎么做,才能去除掉老化的粘结剂,现有的软化回贴方案,用在这批金箔上,哪个方案比较靠谱? 他一声令下,师兄师弟,以及小师妹们,起早贪黑,拼命干活。 那个努力的劲儿,让过来查看学生情况的,青铜器皿修复专业的黄教授,不由得过来敲他的门,半真半假,笑着兴师问罪: “沈乐啊,你给他们发的任务,也太密集了吧?——本来就要每天干十个小时了,再给你干两个小时,一天就只剩下吃饭睡觉了!” “老师,我给他们报酬了啊。”沈乐理直气壮地一摊手。 “项目经费,经费我给了;实验室资源,仪器设备,连试剂我都报销了;要拿修复这个佛像的成果写论文,版面费我都给他们报销; 我还包吃包住!包吃包住!他们都是自愿的!自愿的!!!” 至于奖金什么的…… 谈钱太俗,太伤感情。沈乐只是悄悄地项目经费加了两成,就当是替他工作的奖金; 除此之外,沈乐还拜托老板娘,弄一些含有细微灵气的鲜果,每人每天,供应一份,用他的海鲜份额等额兑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哦,勇妇也有。 就那鲜果的排毒养颜功能,每天吃一口,一天不便秘,每天吃一个,皮肤光洁水嫩,不长痘痘,就能让师弟师妹们,每天心甘情愿地加班两小时。 黄教授吃了一顿沈乐请客的大餐,若有所悟,也只能无奈摇头。至于沈乐需要的,所有千手观音造像的详细资料: “好消息是,之前修复大足石刻千手观音的时候,确实做过资料的统计工作,我能帮你借出来。 坏消息是,当时做这个工作的时候,条件所限,绝大多数资料都是绘图和照片,有些虽然是扫描件,但是精度也不够。 第17章 天南地北单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黄教授微笑看着沈乐,眼神里有赞许,也有期待。 沈乐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他的学生,之前读书的时候也没有多出类拔萃,走出校门以后,发展却实在是让人惊喜。 而且,和许多没有进文博系统,就在专业上摆烂了的孩子不同,沈乐在文物修复方向,一直是在孜孜求进——虽然进的方向有点奇怪。 黄教授看过沈乐修复的东西,那个妆奁盒修得确实不错,画卷虽然不是他亲眼所见,张老师回来以后,也对沈乐多有赞誉。 至于这个佛像—— 这个佛像,虽然修复难度挺大,可谁说修复雕塑、佛像这种东西,只有央美、国美什么的,总之,那些美术专业才能做? 他们本校的文物修复方向,就只能做一些材料学方向的东西,讲到实操,特别是讲到一些美学方面的东西,他们就只能给人打下手? 只要沈乐有这个心思,他们这些当老师的,托他一把,绝对没问题! “我……” 沈乐张嘴,闭嘴,再张嘴,再闭嘴。 查阅资料的过程中,他也查到了诸如《中国佛教中千手观音造型之演变》这样的论文。 他深知,如果直接去请教论文作者,肯定会有极大的收获,甚至,如果老师肯担保的话,或许能从对方专家那里,得到第一手的详细资料。 但是沈乐总觉得,第一口就咀嚼对方消化完了、然后吐出来的东西,就算特别好用,也无助于拓宽他的知识深度和广度。 他想要搞这些,应该有其他的法子…… “谢谢老师。”他认认真真地道谢: “我还是想先自己做点儿资料搜集工作。等搜集完了,心里有个数了,如果还需要有人提纲挈领讲解的话,再来麻烦您,请您带我拜访那位前辈。” “那可是个大工程。——你一个人搞得定吗?” 沈乐胸有成竹。送走黄教授,他扭头就给老游打了电话: “老游,有空过来一下。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老游这段时间,一直有点儿蔫巴。 他本来是沈乐的最佳代理人,拿着沈乐给的产能表,从天山飞到长白山,从漠河飞到腾冲,到处去帮沈乐代销产品、顺便购进各种宝玉美石。 但是,随着沈乐的收入越来越高,特别是,置办起了大实验室以后,老游就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严重挑战—— 他好像对沈乐没用了! 沈乐现在不缺钱了!也不缺灵性物品了!他这个最佳代理人,给沈乐带来的利益,占沈乐总资产的比重越来越少了! 这样子下去,他还怎么提升自己的地位,真的碰到事儿了,比如需要渡劫,他还怎么求沈乐帮忙? 所以,接到沈乐的电话,老游激动异常。他甚至不顾自己还在和人谈生意,刷地回复原形,展翅就飞。 一个小时不到,已经一头扎进了沈乐的院子,不及变成人形,就开始大叫: “老板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说!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来,你先学会这个……” 沈乐微笑着推出了一个三脚架。徕卡rtc360激光扫描仪,速度快,精准度高,使用范围广。 主要用于高密度三维点云和高分辨率全景照片的现实捕捉,可以为不同大小项目提供解决方案。 价格80万一台,沈乐曾经望洋兴叹,对着这美丽的价格流口水,现在有钱了,买一台,再买一台! “啥……啥!”老游扎煞着翅膀往后一跳: “老板,不带这样的!你知道我是赛博文盲!” “……能说得出赛博文盲这种词,你就不可能是赛博文盲!来,是我亲自教你,还是让我找个师兄师弟教你?” “可以找一位美丽的小师妹教我吗?” “……滚!” 在老板丧心病狂的压迫下,老游含泪学会了扫描仪的一切操作。 并且,拿沈乐的大宅练手,扫描了左右两路六个院子、所有的房子、房子内外的一切精细装饰,包括屏风、花瓶、雕梁画栋、脊兽门楣。 沈乐验收合格以后,给了他一张单子,以及一个特事局的联系方式: “按照这张单子上的地址,寺庙名称,把所有的千手观音全部扫一遍——然后,这张单子上的观音,不是千手的也扫一遍。 扫之前先和特事局沟通,以我的名义挂任务,由他 们出面让各个寺庙配合。需要多少积分,你去谈!” 这张单子上,沈乐的师弟师妹们,抱着《中国美术全集》绘画编、雕塑编,足足忙了三天: 他们从这套大合集里,挑出了所有的千手观音,和所有艺术价值较高的观音塑像…… 老游:“……” 老板,你这张单子上,罗列了至少五百尊观音,分布在我国几乎所有的省份……至于多少个市,我已经不想去数了…… 你是想累死我吗? 就算我是游隼,著名飞得快,你也不能这样练我啊!!! “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绝对没有!”老游一个激灵,抱着扫描仪蹦了起来: “老板你放心,我尽快给您搞定!只要特事局配合,我一天能给你扫十个!!!” “嗯,辛苦你啦!——等你忙完,我在老板娘那里请你吃大餐!” 沈乐笑吟吟地冲他挥手,示意他“可以跪安了,去找特事局干活去吧。”下一刻,游隼摇身一变,冲天而起—— 替老板干活! 贡献值,信任度,我来了!!! 至于特事局肯不肯帮忙? “游先生,您放心!不就开放扫描的事儿吗,交给我们,全都搞定!” 哎,有修行者镇场子的寺庙,就没有特事局打不了交道的; 没有修行者镇场子的寺庙,一般来说……找那些有本地修行者的寺庙,出头打声招呼,也能分分钟搞定。 报酬? 什么报酬? 在特事局看来,终于有帮沈乐干点活的机会了,好吗?! 大漩涡那个任务,用一整个实验室还债了; 东北那个秘境,也是沈乐打开的,沈乐至今还没跟他们谈报酬的事儿! 第18章 老板,我是游隼,不要把我当猫头鹰使唤! 敦煌莫高窟第三二一窟,十一面六臂观音,初唐。 “不许用闪光灯啊!不许用闪光灯!” 管理人员寸步不离地盯着老游。哪怕有特事局工作人员跟着,帮忙赔笑脸、说好话,他的态度,也没有软化半点: “这壁画都非常脆弱的!别说强光,进来参观的人多一点,呼出的二氧化碳和水蒸气多一点,都会伤到壁画的!” 乱讲! 不许用闪光灯,论文里的照片,《中国美术全集》图册上的图片,是怎么拍出来的! 还有你们摆在景区门口卖的那些图册,里面的图,又是怎么拍出来的! 专业人员可以开口子让他们去拍,我这种代表专业人员来的,怎么就要受歧视啦! 虽然如此,他也不能把管理人员直接赶走,或者变成游隼,半夜进来拍照。 他顶着管理人员杀人似的目光,努力拍了几张照,看看效果,还是一片模糊。无奈打给沈乐,得到了如下指示: “那就别拍了,反正也是壁画。嗯,相关图册你帮我买一本,有高清的电子照片更好。” “对了,敦煌研究院统计过,莫高窟492个洞窟中,历代绘制的千手千眼观音达40多幅,你问问他们有没有图册—— 不管有没有,拜托他们多带你拍几幅代表性的!” 老游忠实执行。一口气拍40多幅照片是不可能的,他扛得住,敦煌的工作人员也陪不住。 白天要开放参观,晚上不开闪光灯不能拍照,那他不是白来了吗? 老游匆匆拍了两幅最有代表性的,三二一窟的初唐观音,第三窟的元代千手观音。 然后,买下了几本巨大、巨厚、巨贵的图册,以及一大盒子光盘。走到背人处,展开双翼,冲天而起: 下一个目标,榆林窟第三窟西夏千手千眼观音! “喂?你在哪儿呢?我到了!” “什么?你已经到了?到榆林窟门口了?!半小时前不是还在敦煌吗?!” 接到电话的特事局工作人员气急败坏。敦煌莫高窟,到瓜州榆林窟,直线距离100公里,开车的话,驾驶距离153公里…… 他算好了在瓜州等的,等对方从莫高窟到了瓜州,再开车一起过去。怎么,他还没出发,对方已经赶到榆林窟了? “你难道是飞过去的吗?” “那肯定是啊……” 老游轻飘飘的,很无辜的表示。工作人员手忙脚乱跳起来往门外冲,冲到车上,才收到了敦煌那边同事的短信: “我刚知道,这位游先生,是一位游隼成妖……”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说啊!!! 甘肃完毕是宁夏,宁夏完毕是陕西,陕西再过去是山西。 陕西、山西两省,寺庙多,古迹多,文物多,佛像尤其多。这些佛像的规模还特别大,扫描一个,就要花很长时间: 比如说,山西太原崇善寺大悲殿内,须弥座上的泥塑千手观音菩萨立像,造像身高8.5米,44只手臂展开。 老游光是扫描这一座佛像,就花了足足一天时间。站在地上扫,飞到半空中扫,飞到最高处贴着佛像扫—— 可怜他一只游隼,飞在半空中也是要拍翅膀的,不能靠着架筋斗云悬空。就这样,还要保持扫描仪镜头稳定,他太难了! 更麻烦的是,山西最近,正好进入了旅游旺季,每一个寺庙都是人头涌动,越是雕塑精美的地方,人流量越大。 很多寺庙,据说已经超过了规定的最大接待数量上限,不得不实行限流措施。 就这样,人潮涌进去之后,还是会集中到某个特别精彩的大殿,某个特别精彩的塑像,在这里形成局部堆叠…… 老游没办法,只好将白班变成夜班,在夜深人静寺院闭门、游客全部退出之后,再经由特事局的协调,进去扫描。 可怜他是一只游隼啊! 游隼啊! 不是猫头鹰! 天天昼夜颠倒地干活,他也很难受啊! 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似乎终于有了尽头。老游在山西一路飞行,一路打卡,来到平遥的时候,眼睛一亮,急急给沈乐发消息: “老板!这尊千手观音,和你准备修复的那尊长得好像!” 沈乐精神一振。他正愁找不到参考物,如果有个长得差不多的佛像可以copy,很多事情,就不用愁了! “发过来发过来!” 他迅速催促。不等他打电话询问,老游已经发过来一张照片,美丽得让他双眼一亮: 这尊彩塑千手观音,富丽堂皇,更难得是温柔生动。 头戴龛形额子宝冠,额正中一朱记,胸佩珠宝璎珞,衣带款款下垂,下身围着一幅红裙; 26只手臂手腕各戴宝钏,作出不同的手势,手持各种各样的法器。 人物面貌丰腴秀气,姿态生动自然,手势优美,表情端庄矜持,神韵高雅含蓄。 腰肢纤细,手臂洁白丰腴,手指塑造纤细柔软。沈乐怔怔地看了它半天,长叹一声: “唉……” 这雕塑水平,他再练十年,也是拍马都赶不上啊! “加油,好好干,回头给你发奖金。”他发了个巨大的点赞手势过去,继续低头干活。 合金大佬在旁边转来转去: “喂,你真的不过去看看吗?——这尊佛像,看着和你这尊很像了呀,直接复制就可以了呀!” “真不能……” 沈乐头疼地停下工作,放大图片,数给他看: “你看,这尊的彩塑千手观音,只有26条手臂; 我现在要修复的佛像,手臂总数保守估计,也超过了32条,没准有48条之多——这还不算组成背光的那些……” “不就多几条胳膊吗?” “多一条差距就很大啊!多插一条手臂进去,难度就高一分,多插十条手臂进去,难度能指数形式上升啊大佬!” 这尊位于平遥县双林寺大雄宝殿西庑的千手观音,美学风格有所近似,能让他当做参考,但是,也只能当参考罢了…… 合金大佬郁闷地长叹一声。搞这修复工作,实在太难了,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 第19章 沈乐:我为学校送财富!巨大财富! 老游在外面足足飞了十天,才回了一次大宅。飞下来的时候,毛羽凌乱,整个儿看着都蔫巴了: “老、老板!我先送一批资料回来!把资料倒完了我再走啊……” “辛苦辛苦!!!” 沈乐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冰箱里拎出一盒点心放在他面前,这才回头去看资料。 好家伙,满满当当的一盒储存卡! “你扫了多少佛像了?” “五六十个吧?”老游很惭愧地送上名单。甘肃,宁夏,陕西,山西,四个省的佛像,在列表上的他都扫过了—— “最近山西旅游大热,工作效率有点低。老板你先把这些资料拿好,我歇一天,再继续干活!” “没事,你慢慢来,不着急……”沈乐指指桌面上的点心。随手抽出一张储存卡,导入电脑,很快,双眼睁大: 老游这活干得太漂亮了! 多方位,多角度,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大量数据经过软件的计算和整合,出来的效果,几乎完美还原了千里之外的文物! ——当然,这么多佛像,让沈乐一个一个去还原,他肯定是不干的。 他的时间和精力,要尽量放在佛像本体上。普通人能搞定的活儿,没必要占用他的时间精力! 所以,沈乐果断地把这些储存卡,全部送到隔壁。交给师弟师妹们,给他们下达了新的一批任务: “来,把这些扫描文档,全部整理一下。修佛像的时候要拿来参考,这是最直观的参考了!——加油干,十天做完,后面还有好几批!” “啊!” “不是吧!” “嗷!——师兄,我们已经忙不完了!” “师兄这不是我们忙不完的事情了!电脑扛不住的啊!——师兄,你闻到显卡的香气了嘛!你闻到了嘛!!!” 沈乐才不管这些。他只要下达任务就行了,做不做,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 他笑着挥挥手,把一群鬼哭狼嚎扔在后面,自顾自去吃饭。才吃个半饱,手机就响了起来,黄教授气势汹汹的声音追杀过来: “沈乐!听说你扫描了一批佛像?!” “是啊!” “需要人帮你处理这些扫描件?做成可以导出的佛像?” “没错,黄老师!你的意思是?” “唔,你看,这些资料,能不能……留在学校一份?作为教学和科研的资料使用?” 黄教授说得有点儿急切,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国内有些文博机构,怎么说呢…… 有点儿学阀的意思,守着这堆原始资料,就当是他的私产了。谁来都不给看,谁来都不给研究,只有他自己,才能拿来拍照、记录、发表论文。 做得最恶心的,甚至用这些资料来勒索手下的女研究生: 你不让我那啥啥是吧? 行,你等着延毕吧! 沈乐的母校是国内的顶级学府,学风师风还是有讲究的,不至于如此。 但是,哪怕是他们,也要受制于圈内的一些潜规则: 有些珍贵的基础资料,不是你想拿,想拿就能拿…… 难得沈乐都把关节打通了!原始数据都拿到手了,只要帮忙干点活,就能弄到一大批好东西,这时候不抢着扑上来,他是傻瓜吗? “沈乐啊,你看,你帮学校这个忙,学校肯定不会亏待你的。购买资料的经费估计给不了你太多,你也不见得看得上这点钱……” 说到这里,老教授哪怕隔着电话,老脸都有点红。厚厚脸皮,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但是,你以后有什么要指导的,要帮忙的,我们一定随叫随到!比如我,你要我过来指导两个月,我就想办法把课题组带过来!” 沈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原始数据相当珍贵,他当然知道,但是,确实,他完全不在乎金钱上的收益。 虽然,这些扫描数据哪怕卖给游戏公司,都是巨大的一笔财富,比如巴黎圣母院的全景扫描建模,育碧公司当年,成本就不知道花了多少…… 唯一的一点: “老师,给母校用当然没问题。不过,扫描这些东西,我是以自己研究的名义,特事局给我开了口子。所以……最好不要拿出去卖?” “那肯定!!!” “对了,这批资料后面,大概还有好几百个佛像,还在陆续扫描。所以,使用归使用,暂时不要 泄露消息哦……” “明白!” 哎呀,这样的学生,打起交道来真是舒服! 回头要找机会,给他弄个“我院优秀毕业生”之类的称号,让他回校发表演讲什么的,资源互换总是不嫌多的…… 学校里有了额外的资源,沈乐有了额外干活的人手,双方皆大欢喜。 甚至,连大宅隔壁实验室里的研究生们,都陷入了狂欢当中: “这个头放着挺合适的!” “不不不,这头放上去不好看!不协调!换个头!” “我还是觉得这个头更衬一些!” “你考虑过手臂没有?你这个头放上去,手臂没地方搁了!” “手臂呢?我们收集的手臂呢?把手臂全都筛选出来,一个一个往上粘,明天每人拿一套方案出来!” “等等,我电脑死机了……” “显卡,显卡的香气……” 沈乐再次过去实验室的时候,就看见实验室里一堆一堆,效果堪称惊悚。 光是佛头,他就看到了二三十个,堆在桌子上的,椅子上的,地上的,总之哪里有地方往哪里堆。 至于手臂,那就更加不得了了,横一段竖一段,在所有不算特别碍事的地方纵横交错。 知道的,晓得这是在寻找佛像复原的方案,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妖怪的洞窟呢! 哦,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形态的佛像…… 如果换个场景,大概可以摆到博物馆里,然后和国宝帮的那些假国宝们交相辉映,再吸引一些猎奇博主赶来吐槽…… 看那个样子,他们是把所有扫描出来的佛像,全都等比例缩小,然后,挨个打印了出来,放在工作室里当装饰品? 第20章 沈乐:小师弟给我发狗粮,可以开除他吗? 学弟学妹们整出来的效果确实惊悚了点儿,不过有一说一,相当形象直观。 哪个脑袋安在上面更配、哪个胳膊安在上面更配,往佛像上一放,一望而知。 不像用虚拟修复技术,点击选中了佛头/佛手,往佛像的扫描件上复制粘贴,再调整一下角度和方向,得出结果。 三维到二维总有信息损失,到时候哪个方案更好,那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沈乐反正也不缺这点3d打印的材料费,甚至不缺一两台3d打印机的钱,也就由着他们去造了。 他自己闲庭信步,穿过这个既像是巴黎地下大墓场,又像是白骨洞一样的场景,走到旁边更加正常一点的区域。 刚刚停步,一位小师妹举起蒸汽熨斗,向他招呼: “师兄你来看,我们复现了论文上的方法!效果很好!” 沈乐:!!! 你不要对我挥舞熨斗好嘛! 要不是我停步停得及时,这个蒸汽熨斗,差一点就拍我脸上了! 他警惕的眼神让小师妹反应过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收回熨斗。沈乐这才小心走上去: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给我看看?” “没问题,师兄!我们这里刚刚开了个头,你在边上看就行了!” 沈乐站到操作台一侧,飞快低头,先看了一下边上的实验记录:嗯,标题是“旧金箔的清洗”。 再扭头看,师妹微微皱着眉头,正在对付面前操作台上,特别小、特别脏,一碰就掉碎屑,长得一言难尽的一滩不明物体: 也就是沈乐自己动过手,才能看出那是一叠金箔。而且,已经算是他从佛像上揭取下的金箔当中,品相较好的那一类了! 师妹凝神屏息,手上的蒸汽熨斗慢慢压下。一边压,一边念: “动作要轻,要慢,要匀……一定要匀……蒸汽熨斗稍微歪一歪,这玩意儿就敢粘在熨斗上,到时候就不好弄了……” 几乎一触即碎的金箔,在她轻巧而又敏捷的动作之下,居然缓缓贴服下来,一点一点回软。 沈乐展开精神力,细细密密地笼罩住她的手臂、手指,以及电熨斗和电熨斗下的金箔,不得不佩服: 这如果是他自己来的话,恐怕要用精神力、用法术配合,把自己的专注力和精细控制能力拉到极限,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唉,他们系的小师妹,是真的心灵手巧! 用蒸汽熨斗熨烫,把金箔烫平整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在金箔和金箔之间粘附的金胶漆,也跟着软化,到了可以分离的地步。 接下来,小师妹放下蒸汽熨斗,再用手术刀、修复刀,一点一点,对金箔进行分层: 这个活儿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要耐心,细心。 她细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干活干得头也不抬。好半天,忽然抬头看到沈乐在边上,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师兄,这就是个体力活,你要是不耐烦看,去旁边坐坐好了……” 沈乐正在集中精力,感应这些金箔上面的灵性。嗯,单独几张金箔,问题还是不大的,应该不会对小师妹造成精神污染。 至于把所有揭取下来的旧金箔,全部打包到这边的实验室,让师弟师妹们一张张分离、展平、清洗…… 还是算了吧,师弟师妹们趟出一条路来就行了,大量的工作,还是他自己来做吧。 毕竟,只有他亲手修复,佛像才能拥有最好的灵性,不是吗? “师兄你看,揭取下来的金箔,用棉签蘸20%乙醇+80%纯净水混合溶液,一点点擦洗就可以了。” 小师妹终于把薄薄一叠金箔,揭成了几乎完整的六张,长长 舒了口气。 她再拿起棉签,对金箔表面的尘土,进行正反面滚动清洗。一边清洗,还一边讲解: “重要的是,正面清洗的时候,要使用轻轻滚拭的方法,这样才能防止金颗粒被棉签带下来……” 沈乐:“……” 所以我还要确定这么薄一片金箔,到底是正面还是反面嘛? 或者,我回去以后,应该再去做个实验,直接用清洁术扫过去,是不是效果更高一些? 小师妹一点一点,耐心清洗金箔。清洗后的金箔,全部用玻璃片压平,她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啊……接下来就等着干燥装袋了……” 干燥以后,还要把这些金箔,装进对应位置的自封袋。简单说,从哪只手、哪只胳膊、哪块身体上揭下来,就要装到对应为止的袋子里去。 后期回贴的时候,头归头,手归手,身体归身体,尽量贴回原位,这才是修旧如旧的原则! 沈乐看完这全套工作,只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任重而道远。 小师妹只要试出技术路径和要点就可以了,那么大的佛像,那么多那么多的金箔,全都要他来揭取、分离、清洗、回贴啊! “对了,金胶漆的成分,你们研究出来了没有?” “研究出来了师兄!” 听最大金主呼唤,并且提到自己做的课题,正在大闹天宫的师兄师弟们,瞬间转移了注意力。 一个正在拿着佛像手臂,和同学用其他佛像手臂斗剑的师弟,快速奔了过来: “我们在金箔上取样,做了红外光谱分析,x射线衍射分析,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还用扫描电镜拍摄了样品——” 他随手拿起一个文件夹,在沈乐面前哗哗翻开。 各种不同的红外光谱图,x光衍射谱图,x射线能谱图,以及让人眼花缭乱的计算、分析过程,厚厚一叠,看得沈乐眼花缭乱。 他随手把文件夹推了回去: “告诉我结论!” “没问题!——结论就是,金胶漆是以生漆为主,调入桐油,再掺入硫化汞做成的!桐油和硫化汞的比例分别是……” 沈乐越听越是满意。师弟师妹们玩归玩,闹归闹,好歹没有耽误他给的任务。 他开心地拍拍师弟肩膀: “干得漂亮!——这些研究结果,你要发论文的话,版面费我报销!” “呃,师兄,能不能换一样奖励?” “什么?” “换一份你上次请我们吃的,那种很好吃的果子……” 师弟一边压低声音说,一边猛眨眼睛,指尖缩在胸前戳啊戳的。 沈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身去看,就看见那位手持蒸汽熨斗的师妹,再一次埋头工作台前,看也不看他们…… 滚! 我只发奖金,不发狗粮! 第21章 蝴蝶飞,金箔蝴蝶翩翩飞 师弟师妹们做出了技术方案,接下来的工作,就都是沈乐的了。 他捧回来一份师妹揭取、分离、清洁完的样品,放在工作台最前端,当做参照物。 然后,移出一份自己揭取下来的金箔,打开蒸汽熨斗,按照师妹给出的工作流程,往下按—— “你在干什么!!!” 嗷的一嗓子。沈乐吓得手一抖,蒸汽熨斗差点竖了起来,尾巴直接戳在金箔上。 他眼疾手快,把蒸汽熨斗往旁边一扔,扭头怒视合金大佬: “你又在干什么!” “你在熨烫金子啊!这金箔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拿熨斗去烤它!” ……有一说一,这种操作,确实有一点点违反常识……沈乐勉强原谅了合金大佬的干扰,和颜悦色,向他解释一遍。 合金大佬恍然大悟,哼了一声: “你要把它们一张张分开啊!——这个简单,我来就行!”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面前那一坨金箔,忽然就飘了起来。 紧接着,那坨金箔当中,一张一张,一片一片,连续飞起六七片金色的薄片。 有灿金色,有暗金色,甚至还有金红色,像是蝴蝶一般,飞满了整个房间。旋绕一圈,又翩翩回到工作台前,安安静静,平平落下不动…… 沈乐佩服地向合金大佬竖起大拇指。合金大佬昂首一笑,满脸得意: “怎么样?——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你交给我就好了嘛!!!” 这个恐怕……还是不行的。沈乐微闭双眼,仔细感受一下合金大佬揭取的金箔,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上面你的气息太重了。不行,不能让你来动手,会影响到它灵性成长的。” “啥……这也不行?!” 合金大佬气得快要跳脚了。他逼近桌面上的金箔,用力嗅了嗅,再嗅了嗅,还是嗅不出来,索性猛力一摇头,把脑袋变成了原形模样: “没有啊!——你真的不是针对我?!” 沈乐无奈地望着他。这是灵性感应,又不是仪器测量,要他怎么证明? 等等…… “要不然,我现在去给顾玉林他们打电话,借一台高精度的灵气测量仪过来,测量一下你分离之前、分离之后,金箔的灵性指数变化?” 合金大佬胖乎乎的脸瞬间扭曲纠结了。 他倒不是不相信沈乐,而是修复金制品的参与程度太低,让他感觉很不幸福,很想提升一点参与感。 至于气息什么的,虽然闻不出来,可是用膝盖想也知道—— 动用自己的力量处理过的东西,想要不沾上自己的气息,怎么可能? “……你房间里的本底指数太高,测不准吧?” “……你把我房间当核废土呢?”还本底指数,本底你个头啊! “那……那我回去了?” 合金大佬蔫哒哒的,垂头丧气低往外走。那个样子,沈乐光是看着,都有点于心不忍: 虽然说人家最初动机是想多吃两口金子,可这不是也没吃上嘛…… 再说了,如果真能去除他的气息,有个人能帮忙分离金箔,工作效率,那还不得打着滚的往上翻? “你等等!” 他出声喊人。合金大佬耳朵一竖,以和他胖胖身子完全相反的敏捷程度,一阵风地转了回来: “怎么?” “让我先试试看……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也许,还真要拜托你帮忙?” 合金大佬立刻搬了个凳子,一屁股坐在工作室角落里,动也不肯动了。 沈乐看了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只看到他坚定的眼神: “你只管试!不管尝试多久,我都等着!” 沈乐又不能把他搬走,只好自己坐在工作台前,调息,安神。状态调整到最佳,开始面对那些被分离开来的金箔: “清洁术!” 呃,金箔撕破了……幸好只是选了一块卷曲碎裂的小金箔,大概一个指甲盖大小,撕破就撕破,不心疼…… 还 是有点心疼的。金箔碎掉一块,就意味着可以完整贴上去的金箔少了一块; 而少贴一块原有的金箔,就意味着佛像修复以后,会得到的灵性,少了……少了…… 唔,千分之一? 唔,不管了。清洁术会撕开金箔,说明清洁术的指向还不够精准,需要更加明确地锁定对象; 不过,操作难度再高,总不会超过他在放大镜下,清理那些织物缝隙的灰尘! 再来! 清理金箔上无形无质的妖怪气息,比起清理织物缝隙里的灰尘,需要的控制力,完全是两个方向。 灰尘这种东西,那是肉眼可见的,而合金大佬的气息,是只能用精神力感知的。 沈乐闭着眼睛,努力感知半天,这才感知到了上面的“气息”,一挥手—— “好像是没了啊!” 合金大佬眼前一亮。沈乐睁开眼睛,回头苦笑: “你的气息是没了,可是,它本身的灵气,也给清理掉了……” 这发清洁术,放到特事局去,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净化法术,一记挥过,所有妖气、怨气、死气、灵气,干干净净。 特事局地下仓库,储存的那么多各种缴获物品,瞬间净化完毕,可以拿出去卖给普通人,大量回笼资金…… 但是沈乐不想要这样啊! 把佛像本身的气息也清理掉了,他损失太大了! “没办法,慢慢来吧……” 要把两种,甚至更多种不同的灵气分开,需要的感知力和控制力,那就是指数级往上翻。 沈乐先是动用清洁术符篆,无果,再加上增强感知的符篆,还是差了一点,再加上精细控制的符篆…… 三枚符篆同时亮起,绕着他无声旋转,交织出一片迷离的彩光。沈乐坐在彩光中间,伸手一点,一点,再一点…… “成了!哎哟……” “怎么啦!” 合金大佬从工作室角落里跳了过来。粗短的手指快速伸到沈乐脑袋边上,意图给他揉太阳穴。沈乐满脸痛苦: “精神力消耗太厉害了……让我缓缓……这活儿太精细了,刚刚不熟练,累到了……” “所以你是能搞定了?”合金大佬一脸兴奋: “那就没问题了,你搞定最难的,分离金箔什么的,我来做!” 第22章 合金大佬,你接受折磨的时候到了! 把清洁术用于清理异种气息,对沈乐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 不过好在,在找到窍门以后,接下来就是熟练度的问题了。沈乐奋力练习了一天,合金大佬就蹲在旁边,眼巴巴望了一天: “怎么样?” “可以了吗?” “还要继续练吗?” “我再帮你拆几张金箔?” 沈乐:“……” 可恶,看合金大佬这样施法,随手一挥,粘在一起的一坨金箔就拆成单张,满天飞舞,实在是太羡慕了! 为什么他不行啊! 为什么哪怕是铜片提供了符篆,他也要竭尽全力,用精神力去控制,去触及到每个边边角角,合金大佬这里,就只要随随便便一动念,一挥手! 种族优势太强了! 沈乐闷不吭声,合金大佬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一小袋金箔,一挥手,金箔一片片自动分开、飞舞、落在玻璃面板上。 然后,紧紧盯着沈乐,看他干活。啊,虽然这些金箔不能吃,但是能玩,能玩也很好了啊! 更重要的是—— “你这个清洁术,到底是怎么弄的?能不能教教我?” 他羡慕得口水直流。这法术看起来真好用啊! 如果能学会,他以后吃各种金属的时候,就不用再花费精力去除锈了! “啊……” 沈乐耸耸肩。他随手打个响指,把清洁术的符篆具现出来,悬浮在空中: “符篆就是这个。至于引发它的力量以后,要怎么控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看,我现在也在摸索当中呢。” 他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转身要去干活。合金大佬一把拽住他: “等等!你让我把这个先画下来!” 你去干活了,还有额外的精神力维持住符篆吗? 到时候歪了斜了怎么办? “兰妆!” 沈乐扬声喊。妆奁盒微微一亮,投射出一片光影,恰是一模一样的清洁术符篆。 和沈乐放出的那个悬立在一处,像是光线透过彩纸,直接投影在另一张白纸上,笔画分毫不差。 “兰妆你干得漂亮!这复制的准确度,简直百分之一百啊!”沈乐惊喜。妆奁盒飞过一片彩霞,满满都是得意: 【那当然!天天看着你刷清洁术,从屋顶刷到地板,我看都看会了!】 “那,你就跟着她学吧。”沈乐展颜而笑。他拍拍妆奁盒外面的玻璃罩子,昂首挺胸: “兰妆可厉害了!最早一批符篆,我都还没学会的时候,她就已经学会了,是她教我的!” 合金大佬长长舒一口气,冲着沈乐挑了挑大拇指,一头扎进了学习当中。 他先拿了张白纸,兰妆很善解人意地将符篆横过来,落在纸上,让他随便描绘。 这个工作不难,合金大佬虽然磕磕绊绊,握笔如握房梁,花了足足半天的时间,好歹也把符篆描绘成功。 然后,他就开始了和沈乐一样的,要死要活的过程: “画错了!” “画错了!” “又画错了!” “这符篆也太难画了!” “沈乐你之前到底怎么学会的啊?” 沈乐总不能告诉他,我是直接把符篆印在丹田的金色圆球上,直接激发的。好在他之前也学过一波,也有经验可以分享: “就硬学呗……要死要活,一遍一遍地练,练到完成为止……不然还能怎么样?像兰妆这样看一遍就会?我也做不到啊!” 妆奁盒闪出了一条骄傲的彩带,犹如给自己披上彩虹。 合金大佬满是无奈,果然要死 要活地练习去了。沈乐头也不回,继续他的练习: 第一天,一发清洁术下去,能够定向清除合金大佬的气息,并且不伤及单张金箔; 第二天,一发清洁术下去,能够同时清理五六张、七八张金箔上的异种气息; 第三天,清洁术落下,一整个袋子里,属于同一个区域的所有金箔,全部干干净净! “所以你可以开始贴金了吧?可以开始了吧?” 合金大佬练习了三天,练得奄奄一息,不得不放下工作,过来看沈乐干活解压。 沈乐可以开始贴金=他可以大量分开金箔=他可以操纵金箔往佛像身上贴=快乐! 非常大的快乐! 他以前只玩过金条,金块,金币,没怎么玩过金箔! 操纵金箔满天乱飞,那种快乐,你完全想不到! “……还早呢,我还得把这些金箔上的胶弄干净。”沈乐头也不回。 合金大佬大佬干的活,是把金箔和金箔分开了,却没让金箔从金胶漆当中“脱身而出”。 要像那位师妹一样,用棉签蘸着酒精溶液慢慢擦,把原本至少一千多片,碎裂以后可能有上万片的金箔,一片一片擦干净—— 他宁可去死! 谁也别拦他,他绝对要去死一死! 但是,用法术清理金箔上的金胶漆,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灰尘和织物的粘附力并不那么牢固,而金胶漆,哪怕是已经经过了蒸汽熨斗软化,它和金箔,仍然是牢牢地粘在一起。 沈乐不得不把清洁术的法术,想象成一泓清水,柔柔地没过金箔,浸润那些生漆、桐油、硫化汞的混合物。 溶解,溶解,把它们全部溶解,再带着它们离开金箔,飞落到旁边的空盒子里…… “唉,我太难了……” 沈乐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工作之多艰。幸好,用法术清理金胶漆,比起用棉签蘸酒精,工作效率高了不止一筹。 施法熟练之后,他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清理完了所有的金箔。然后,摩拳擦掌,终于可以开始修复佛像本体: “这石头也折腾得太厉害了……” 佛像本体,经过凿去佛头和佛手,泡水,不知道泡了多久,捞起来放在不明地点,保存情况不明…… 一系列一言难尽的经历,已经出现了相当多的石质粉化、裂隙、盐析等问题。 沈乐先用纯净水浸湿多层绵纸,敷贴裸露的石质基层,让它渐渐脱盐,然后,托腮蹲在它面前,眉头紧皱: “这些粉化的石质,到底要怎么救?感觉完全没思路啊!” 嗡的一声轻响,佛像展开一道无形无质的轻浪,把沈乐整个儿裹了进去。 沈乐:??? 怎么这次进步了? 还没修,只是把金箔扒光清理了个干净,你就开始跟我交流了? 第23章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一片清光,照耀九州。 沈乐怔怔地抬起头来。耳边一片喧嚷嘈杂,每个人都在奔跑,都在喊叫,都在惊呼: “打过来了……” “打过来了……” “打过来……” 沈乐明明身在局外,心头却猛然一拎,一股恐惧冲上心头,冲得他动也动不了。 下一刻,一个尖利的哭喊声,穿透迷雾,撕裂帷幕: “娘——娘——娘我怕——” 沈乐身体一震,终于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他快步向前,在房间角落里找到一个幼童,抱着自己膝盖蜷成一团,满脸鼻涕眼泪,正在大哭: “娘——” “没事,没事了,娘在这儿。”混乱当中,一个素衣妇人快步走来,把幼童从地上抱起。一边轻轻拍抚,轻轻摇晃,一边穿过人群: “大伙儿加把劲,今天要做完一千份绷带,全部送到前线! ——我们的丈夫,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儿子,他们在前线受了伤,有没有干净的绷带包扎,就全看我们了!” 说着又拍拍幼童,把他放落在身边,继续刷刷地裁剪、撕裂布匹。她没空再管孩子,然而,幼童靠着母亲温暖的身体,很快安静下来。 脸上还挂着眼泪,已经甜甜笑了起来,大拇指塞在嘴里,蜷成一只小小的团子,慢慢睡着。 沈乐舒了一口气,这才有时间左右张望。这个院子占地颇广,正房五间,左右厢房,不停地又妇人们来来去去,脚步匆忙。 有人抱着布匹运送进来,有人裁切,有人缝纫; 有的在补衣服,有的在奋力纳鞋底,也有的,抱着一张单子,不停地在汇总数字。 这其中,安慰孩子的素衣妇人,不是最年长的一个,不是容貌最美的一个,也不是衣着最华贵的一个。 她只穿着一袭半旧布衣,衣服不当眼处甚至有补丁,头上用木钗随意挽了个发髻。 甚至,她并没有高居正座,只是随便找了把椅子,靠墙坐着,手脚不停。然而,沈乐在人群当中,一眼就能看到她: 她的神情是最镇定的,也是最从容的。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抬头扫视四周,起身和这个说两句,再抚慰那个两句。 时不时有侍女、妇人快步进来,哪怕不过来和她说话,也会第一时间看向她,见到她唇边的微笑,脸上就会多一点点安心。 沈乐看着她的笑容,也感觉自己的肩膀一点点松懈下来。 有些女性就像大地,承载一切,包容一切。 只要有她在,她的丈夫、兄弟、儿女,回头望见她,就知道自己哪怕离家再远,也有归处。 沈乐看了素衣妇人好半天,一个比她年轻十来岁的妇人东张西望,小步快跑过来。看见孩子在她身边安睡,脸色一白,急急屈膝下去: “妾……” “嘘……” 素衣妇人笑着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她弯腰拍了拍幼童,把她抱起来,交到年轻妇人怀里: “带他去睡吧。这里人多,小孩子别乱跑。” 年轻妇人低身一礼,抱起孩子。一个颠簸,幼童恰在这时候醒来,看见自己被抱走,当即哭闹起来,挣扎着向素衣妇人伸出手去: “不嘛……我要娘——我要娘——” “刚儿!”年轻妇人脸色难看,用力拍了一下孩子。这一拍,孩子越发不依不饶,大哭起来。反而是素衣妇人笑着伸手阻止: “唉,没事儿,就让他在这里待着好了。反正他也挺乖的,不吵不闹——是不是,刚儿?” 幼童立刻破涕为笑。素衣妇人把他接抱到怀里,轻轻拍抚,放落在身边。年轻妇人有些不安: “ 这样太烦扰夫人了……妾本该看好他的……” “刚儿难道不是我的孩子?”素衣妇人微微笑起来。她举手抚摸了一下年轻妇人的肩膀: “就连你们,我看着都和孩子一样。你们能伺候好大帅,为他多生几个孩子,就是你们的功劳了,在我面前,不必那么拘束。” 啊咧,所以这个年轻妇人,是妾室吗? 大妇对妾室这么好,对孩子也这么疼爱,喂,这到底是真的吗…… 沈乐微微愣了一下。素衣妇人的态度,却像只是随口说了件十分正常的小事,又低下头来干活儿。 干了不知多久,外面猛然天崩地裂般一声爆炸,一个侍女苍白着脸跑进来: “夫人,夫人!汉王的人攻上城楼了!大都督请您带人上船,随时准备离城!” 这个消息在房间里炸起一片惊呼。东西两侧,左右厢房,都有妇人拎着裙子奔出来。 就连那个年轻妇人,也狂奔出来。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提剑,甚至没有抱上自己的孩子: “夫人,您快走吧!这里我们顶着!” “走什么走!”素衣妇人忽然站起,用尽全力,大喝一声。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也并不高亢,却奇迹般地镇住了这一地慌乱: “大帅在外面打仗!大都督在守城!我跑了,我带着孩子们跑了,这城里的人心就散了!城守不住,大伙儿就没有家了!” “可是,可是夫人,您身份尊贵——” “我有什么可尊贵的!我一介妇人,只要能帮大帅守住城,死也不亏!来,为我披甲!” “披甲!” “披甲——” 一声声传呼。一声声喝令。年长的,年轻的妇人们,自然而然地列成了队列。 有甲胄的披甲胄,有软甲的披软甲,什么都没有的,努力穿上一件厚棉衣,也不顾自己热得满脸通红。 她们随着素衣妇人走出府邸,走向城头。一路上,不停地有妇女,有老人,有少年,汇入她们的人流。 那位年轻妇人把自己的孩子抱到角落,满脸警惕,走在素衣妇人身边,看神情,像是随时愿意用身体为她挡刀。 另外两个侍女,抬着一只木箱子跟在她们身后,一路跟到校场: “诸位将士!” 素衣妇人卓立台上,神情温婉之中,别有一股坚毅。她招手让侍女把箱盖打开,一片金灿灿、银闪闪,耀眼生花: “我在这里,我的儿子在这里,守城的大都督,是大帅的亲侄子!大帅是一定会回来的! 顶过这一战,这些金银,我会分给你们每一个人,决不食言!” 第24章 怎么办,我忘了我母亲的样子了 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素衣妇人平静的话语传遍全场。 那些士卒们,那些老人和少年们,那些拎着擀面杖、菜板、捣衣槌的壮妇们,仰着头,目光闪亮地看着她。 箱子掀开在面前,黄金白银亮闪闪地反射着阳光,却没有多少人看。所有的目光,都凝视着那温婉而坚定的素衣妇人—— 那是他们主帅的妻子,是他们主帅长子的生母,是整座城池里,地位最高的女人。 但是,她也是将军、校尉们的大嫂,也是士卒们的婶婶、嬢嬢。 她曾经走入军营,抚慰受伤的士卒,亲手为他们包扎,也曾经带着城里的将领妻子、校尉妻子,为士卒做军衣,做军鞋,做绷带…… 她本可以在精兵的保护下快速撤退,去和主帅汇合,但是,她的选择,是和大家站在一起,坚守城池! “夫人,我们立刻去城头!” 几个轮休的士卒扭头就走。身边,没有上城的老人们,少年们,熙熙攘攘,跟着向前: “夫人,我们也去!” “我们也去!就算不能上阵杀人,我们至少能帮着抬抬伤兵,包扎止血!” “我们去做饭!” 城上苦战的士兵们,惊讶地发现,他们多了一批援军…… 他们终于赢下了这场苦战,等到了主帅回援。面对丈夫的感谢,素衣妇人只是淡淡轻笑: “我是你的妻子,同荣共辱,同生共死,岂不是我应该做的?” 从这一天起,沈乐发现,他的视角好像变了。 确切地说,他的视角,好像是黏附到了那个幼童身上。 那个孩子,挨在素衣妇人身边,亲近着她,仰望着她,抓着她的裙摆,听她教自己念书识字; 为她的每一个笑容而欢喜,为她的每一句夸赞而雀跃; 反而是他的生母,他虽然恭敬,虽然孝顺,虽然也依恋,却没有那种敬慕仰望的感觉…… “话说真的会有女人,把庶子当自己孩子一样照顾吗?真的会有孩子,对嫡母比对生母更加亲近仰慕吗?” 沈乐有点看不懂,但是看来看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真的。幼童一天一天长大,习文练武,被人称为“聪明英锐”; 他对父亲的称呼,由“父帅”变成“父王”,终于变成了“父皇”。 小小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十三岁受封,二十岁踏上前往边塞的道路,统御一方,为国家抵御草原上的敌人。 离去时,千般不舍,万般牵挂: “母后,您要好好保重玉体……等我去了晋地,我猎了最好的毛皮过来,为您做抹额,做围脖,做大氅!” “去了那里,好好干。”已经不再年轻的素衣妇人坐在殿中,关切地倾了倾身,想要抚摸孩子的肩膀。 青年赶紧膝行两步,把肩膀递到母亲手下。 素衣妇人的衣着,比先前城中的时候华贵了一些,却也是粗糙厚重的素色单衣,洗得半旧,有些地方甚至都快要有了破洞。 她缓缓抚着儿子的肩膀,柔声道: “你是你父皇的孩子,是大明的皇子。于忠,为国守边,于孝,为你父皇分忧,你能做到,母亲就很高兴了。 ——毛皮什么的,都不重要,你的心思,不要放在这上面……” 她絮絮叮嘱,青年有点儿失望,却也老老实实点头。沈乐在她身边长长叹了口气: 唉,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刚满二十岁的孩子,在现代大学还没毕业,这时候就要出去主持一方,面对草原上时时掳掠的敌人。 当母亲的,再怎么担忧,也只能把这份担忧埋在心底,笑脸送孩子离开…… 青年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回头,终于离开江南,远赴晋地。此后,果然时时写信请安,年年捎了最好的毛皮回来。 然而,他再也没能回京,也再也没能,见到疼爱他的母后一面。 四年后,那位慈爱的妇人,病逝京城。天下哀恸,二十四岁的青年南望恸哭,写奏折上禀,请求建寺庙为母后祈祷冥福—— 他甚至不顾一切,按着腰刀对工匠怒吼: “把观音菩萨的面容,照着我母后的样子来塑!我要进寺里上香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我母后的样子!差一点点,我扒了你的皮!!!” “小的遵命!遵命!!!”年迈的老工匠连连叩头。承诺完,他哆哆嗦嗦,仰望上方的青年王爵: “还请殿下赐下娘娘的圣容,好让小的照着塑造……娘娘恩德,泽被万民,塑造圣像稍微差了一点点,小的万死莫赎……” “没问题!我这就画给你!”青年信心满满。他从小习文练武,跟从的都是最好的老师,一手画技也颇为自得。 画一张母后的画像,怎么可能难得倒他! 执笔磨墨,摊开各种颜料。青年站在空白的画卷面前,手里画笔举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举起,良久,笔一扔,掩面恸哭: “怎么办……我忘了母后长什么样了……我居然忘了……” 以为自己心心念念记得的,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的,以为自己一闭上眼睛,就会历历在目的。 明明梦里还看得很清晰,然而,拿起笔的时候,脸是圆脸还是鹅蛋脸,眼睛是杏眼还是丹凤眼…… 每一个特征,好像都模糊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办法信心满满地下笔…… 沈乐长叹一声,也跟着闭上眼睛。他很小就失去了父母,是爷爷养大的,对父母的印象仅限于照片; 但是,爷爷过世那么多年,他此刻闭眼,也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准确地描摹出爷爷的面容…… 青年伏案哭了许久,擦擦眼泪,开始写给朝廷,给父皇的奏折。 一字一句,泪水和墨而落: 请求父皇赐下母后的圣像,让他能睹画思人,让他能交给工匠,按照母后的样子塑造佛像,把母后的仁德广布天下…… 历时八年,寺庙终于建成。一尊巨大的,将近十丈高的千手观音,立在大悲殿中,俯瞰世人。 而青年王府里的佛堂,也多了一尊半人多高,婉约秀美的佛像: “母后……儿臣以前没有好好孝敬您,从今往后,儿臣每天来看您,每天来给您上香……” 第25章 合金大佬:沈乐,要我给你介绍石矶娘娘吗? 沈乐泪眼朦胧,跟在青年身后,冲着那尊千手观音的塑像合十拜了一拜。 王府佛堂里的这尊塑像,比起寺庙里那尊接近十丈高的佛像,少了些神性,多了些人性。 寺庙里的佛像,面容丰满,躯体福泰,整座佛像雍容华贵,充满了浓烈的神性气息; 这尊在寺内让百姓敬拜的佛像,表现的是已经成神、成佛以后,俯瞰人间,慈悲温婉的国母。 而在王府佛堂内的佛像,面貌秀雅,腰肢纤细,神情姿态生动自然。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在凝视着自己的孩子。 沈乐甚至没有心情仔细观察塑像,记忆这尊塑像的一颦一笑、每一个细节。 他只是低垂着头,双手合在胸前,默默追忆: “爷爷……你在天上还好吗……菩萨,如果您看得见的话,如果您听得见的话,请您保佑他……保佑他……” 眼前光影飞动。青年王爵统军、筑城、出塞、屯牧,扫荡草原,为国守边,从二十几岁的青年,长成了三十多岁、接近四十岁的壮年。 然而每次回府,他都要到佛堂上香,在观音像前参拜。 在蒲团上跪一会儿,被佛堂里的檀香气息浸透周身,仰望着母亲慈祥和蔼的面孔,心就能一点一点安静下来: 仿佛,自己还是母后膝下,那个被疼爱、被照顾的孩子…… 佛堂内,日日香烟不绝。他在的时候,每天不管多忙,都会到佛堂里上香;他不在的时候,他的王妃,侧妃,也会忠实地履行维护佛堂的职责。 只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在他41岁,壮年薨逝之后,他的儿子们开始了漫长的攻讦和争斗: 互相上奏朝廷,说对方的坏话,互相引诱对方的属官犯错。最后,他的嫡长子被夺爵、幽禁,次子继立。 嫡长子一家被以守墓的名义,关在先王的墓园当中,一关就关了十年。 清灯冷灶,蔬食不给,只有那尊被移出来供奉的佛像,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到了最后,连佛像身上的金箔,都被一片一片剥取下来,悄悄地拿去贿赂看守,求一口果腹的食物。 到了嫡长子一家被救出来,得到安置的时候,那具美丽的千手观音,身上的金箔,早已剥取殆尽,石质完全裸露在外…… 光影流动,转回工作室。沈乐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佛像,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你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从被妙手匠人雕成,全身贴满金箔,被九大边王之一的强力王爵供奉,到冷落斗室,到金箔全部被人剥光,再到重新贴金,认真供奉。 一下一上,也不过三四十年的时间。一个人只要稍微活得长一点,甚至不用活到古稀那么久,也能看到它的起落…… 这还是在王府当中流转,都能有这样的经历,后面断头、断手、坠入水府,就不那么奇怪了。 当然,想要了解它之后的经历,就要再进一步,完善它的修复工作了。只是…… 沈乐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揭下佛像身上贴着的绵纸,露出下方石质。 盐析的问题,用纯净水浸湿绵纸,贴附在佛像上一点点浸润,已经解决了不少,用仪器测量导电率,能够测出明显变化。 但是,粉化的问题,这个就比较难解决…… 沈乐努力查过资料,师弟师妹们也用相似的砂岩做过实验,结论是,用zb-wb-s材料,也就是纤维素酯类聚合物,加固砂岩的效果最好。 至于这玩意到底是哪种聚合物,沈乐并不需要确切了解。论文里甚至写了生产厂家,是兰州知本化工科技有限公司—— 让老游跑一趟,指名去买几升,都不存在难度。现在的问题是,这种人工材料,用来修复带灵性的东西,会损伤它的灵性吗? 沈乐完全没有答案。他只能打电话给老游,让他去想办法: “多转几个寺庙,或者野地里也行,有那种带点灵气,但是不太多的,能够搬动的佛像或者其他东西,砂岩材质的,给我弄一批来?” “我来尝试尝试修复,看看这种材料,到底好用不好用!——对了,可以的话,尽量在山西选,那边的砂岩应该成分比较接近?” 老游:“……” 老板,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是游隼,不是金雕? 我不是那种,没有成妖之前翼展就超过两米,能轻轻松松抓起几十斤的小羊,成妖之后翼展随便就有五六米,抓几百公斤不成问题的大型鸟妖? 而且还是从山西运到滨海! 上千公里路,客机都要两个小时才能到的,你让我抓着几百公斤的佛像,一路飞过来…… “老板,你不能把我当运20使唤啊!!!” “没事,你慢慢运过来,不着急。”沈乐思考了一下砂岩佛像的重量,也并不觉得这种东西适合让游隼肉身空运: “打包好,找辆车运过来就可以,我不赶时间。嗯,倒是那个材料快一点,我等着用呢!” 家里的石板,柱础,栏杆边上的小石像,也可以拿来修一修,感受一下修复效果嘛! “那个……sb材料?” “不是……zb-wb-s材料……算了,我微信发给你,顺便连论文、连地址一起发你……” 苦命的老游张开翅膀,努力飞行。一边飞,一边嘀嘀咕咕: “做研究的人真麻烦……这么多英文字母缩写,一不小心就堆一块儿……完全看不出哪个是哪个,也完全背不下来……” 沈乐对缩写的问题也没有办法。事实上,他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缩写,也是深恶痛绝,感觉隔行如隔山,每次都要浪费他大量的查资料时间; 但是,如果不用缩写的话,看看那些材料名称吧—— 甲基三甲氧基硅烷、甲基三乙氧基硅烷、四甲氧基硅烷、四乙氧基硅烷、聚甲基丙烯酸酯、高模数硅酸钾溶液、氟硅酸镁…… 感觉也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特别是在浪费工作现场,大家的交流时间。 而且,这些用来修复石雕的材料,感觉也不比zb-wb-s好到哪儿去,也可能损伤它的灵性流通? 没办法,只能先尝试了看。 沈乐在材料到来之前,先用清洁术给佛像狠狠地清理了一遍,把佛像上的油污、香灰,以及不稳定的修补材料,全部弄干净: 为了在上面妥帖地贴附金箔,前辈匠人们先在佛像上大量涂抹石膏,作为地仗层,再往地仗层上涂大漆,大漆上面贴金箔。 历经岁月,历经泡水、青苔、各种各样的折腾,佛像上的石膏已经劣化得一塌糊涂,对佛像本体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沈乐不得不用清洁术,小心清理,把这些外来污垢全部清理干净,露出完整的石像本体: “轻一点!” “轻一点!” “再轻一点!” “唉,手稍微重一点,砂岩的石粉就掉下来了……” 合金大佬跟在他旁边团团乱转。奋力练习了这么多天,他对清洁术的掌握,还是只能用来打扫卫生,不能用来清理文物; 至于沈乐期盼的,能够控制石头什么的…… “这个真不行啊!我能刨矿坑,能把石头刨开,那是我够硬,够结实! 但是控制石头什么的,我只能控制金属矿石,像这种石头,要我控制它们自己长好,我完全不行的!最多——” 他伸出手掌,用力一捏。掌心里,一块不知哪里捡来的小石头,变成石粉,簌簌而落。 沈乐无奈叹气。 看来,合金大佬的作用,只能体现在把砂岩加工成石粉上面了…… 问题是,砂岩石粉这种东西,我完全能买到,不用你表演猛男大力攥啊! “……要不然,我给你介绍石矶娘娘认识?” “啥?!” 沈乐声音都裂了。石矶娘娘?什么石矶娘娘? 那位不是被哪吒,啊不,被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打死了吗? 她还活着? 所以太乙真人也是曾经出现过的仙人吗?! “哦不,不是封神榜里那位。”合金大佬适时摇手: “是一位山中青石成妖,大伙儿开玩笑叫她石矶娘娘,然后就成了圈子里的绰号……我不认识她,但是听说过,你需要的话,我托人介绍?” “那还是先等等吧……” 沈乐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吓死了,真的吓死了,就算他的世界里已经出现过妖怪,封神榜里的人活生生站出来,也不是很能接受的啊! “我先做几轮实验看看啊,万一我能搞定呢?” 合金大佬倒也无可无不可。沈乐耐心等了一天,等他需要的材料到位,就认真开始干活: 大宅里的石板,特别是大宅东路一进院,被合金大佬压裂的石板。用10%zb-wb-s溶液,加石粉砂浆,填充石板裂隙; 大宅柱子的石质基础,表面风化、粉化、磨花了的,用10%zb-wb-s溶液,加石粉砂浆,对残缺石质进行补形; 大宅房子最下方的石础,表面空鼓的,用5%zb-wb-s溶液,加石粉砂浆灌注; 有摇摇欲坠,快要断掉的部分,索性凿断,然后10%zb-wb-s溶液,加石粉砂浆,进行复位黏贴…… “你们帮帮忙啊……气息尽量通畅!尽量通畅!我真不想请石矶娘娘过来……” 第26章 带小家伙们出去玩!这样的居住条件你们行吗? 沈乐在大宅里团团乱转,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让石制品上的气息,自然地流淌过砂浆补上的部分: 用意念引导…… 用意念强行裹住气息,然后向前推过去…… 用意念在石头缝里“打洞”,然后引导石头上的气息流动过去…… 他从东蹿到西,从南蹿到北,从屋顶上蹿到墙根地下,感觉自己用尽了洪荒之力。 折腾足足两天,各种观察、研究、对比,简直恨不得自己和石头融为一体,让这些气息顺着自己的血管,自然而然,流淌到补上的那些部分。 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有点不确定: “感觉……似乎能够透过去一点,但是不太给力的样子……是不是它本来的气息太弱了,渗透到一半,就剩不下什么了?” 合金大佬在旁边看来看去,很想帮上忙,却完全没有着力处。他唯一能提供的帮助,就只有询问: “石矶娘娘的联系方式我找到了……要吗?” “还是等等吧。”沈乐纠结了一下,决定要先穷尽自己的努力,再向外求助。 就像修复红嫁衣那次,老板娘不是也要帮他邀请蚕妖吗?最后,还是他自己找到了方法,把那些织物,干干净净、天衣无缝地修复了呀! 家里是没什么东西可修了,幸好,老游在山西寻找到的各种佛像,很快运到。 一辆巨大的厢式货车在后门口停下,沈乐、合金大佬和老游脚步不停,拎着、抱着、扛着大大小小的佛像,快步送进大宅。 沈乐细看一遍所有佛像,相当喜悦: “老游你太棒了!这些佛像,石灯,石狮子……它们的气息,正好符合我要求!” 重要的是,它们的气息,比大宅里的东西强了不止一筹。 如果说大宅里的各种石板,石础,气息强度大概在30~40之间,那么,老游搜罗过来的东西,气息强度,差不多能有两三百: 还不到成妖的地步,但是,已经是大宅里这些东西的五六倍,七八倍。“压强”足够高,气息渗透过来的成功率,就大很多了…… 沈乐卷起袖子,奋力干活。照例还是那一套,填充,补形,灌注,黏贴。然后,疏导气息,等待渗透。 来来回回,把所有的进货全部搞定,满头是汗,往台阶上一坐: “我真的尽力了啊……你们最好能够乖乖融为一体,乖乖通畅,不要逼我……” 他耐心疏导,耐心等待,满怀希望地去看。 看来看去,这批佛像什么的,气息通畅的程度,确实比大宅里那批好一些,却也没有到达他期望的程度; 那些补缀过的地方,总是薄弱,总是黯淡,总是不通畅。你要说没有灵性吧,也不至于,你要说和没补过的地方一样,那也不可能—— 总之,就像是人身上做过了手术,加了补片,打了钢板。 要说能用还是能用,甚至能恢复功能,但是,有些地方还是有粘连,有些地方还是有不适,有些地方,没有之前这么灵活…… “这石头,为什么就不能像木头一样,能够自己长起来呢?” 沈乐苦恼地喃喃。身边,合金大佬茫然: “石头怎么可能长起来呢?石头从来没有听说长起来的啊! 它只会碎裂,只会磨成粉末,就算是金属,也要你把它焊起来了,它才能并在一起啊!” 沈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石头这种东西,除非是岩浆流动凝固,否则,它是不会自己长的—— 咦,这样说起来,能不能把砂岩石粉烧化成岩浆,然后直接浇到石缝里面去? 想到就做。沈乐一边动手查资料,一边发消息询问做石雕、碑刻修复方面 的师兄。几乎是一眨眼,师兄那边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想什么呢!岩浆岩是花岗岩、玄武岩那些,砂岩是沉积岩,那就不是一个家族的!你把岩浆浇进去,那也没用!” 啊咧…… 之前学的东西,全都还给老师了…… 沈乐为难地挠了挠头发,盯着面前的佛像,很想用眼睛把它盯出个洞来。想了半天,重重叹口气: “拜托,能帮我联系石矶娘娘吗?” 合金大佬果断拨通手机。聊了几句,得意一笑: “她答应了,让我们直接过去。嗯,这里到晋地有点远,要包一辆好点的车……” “等等,我们不坐飞机吗?” 沈乐惊悚。滨海到晋地,飞机两个小时就到,开车的话,弯弯绕绕,一天也不见得能开到。 这耽误的时间,可就海了去了! “啊这……” 合金大佬不太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沈乐上下打量打量他,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的体重太高,上不了飞机!——等等,这样的话,你要包什么样的车?拉钢卷的八轮重卡吗?” “这倒不必……” 很明显,合金大佬这样的妖怪,变成人形和原形,体重还是有区别的。 他不乘飞机,很神奇的,是因为晕机,恐高,并不是因为体重问题,更不是因为压强太大,会把飞机的框架压垮了…… 多方了解之下,他们终于决定,租一辆六座的越野车。等到要开车的时候,沈乐与合金大佬面面相觑: “你会开车吗?” “我不会啊!我从进大学到毕业,从来没学过!你会吗?” “我也不会啊!我去哪里,都有公交,地铁,火车。实在不行,找个特事局成员帮忙开车,不就行了吗?” “行吧……我去挂需求……” 有足够的特事局积分,想要雇个靠谱的司机,那还是容易的。更不容易的,是面对家里的小家伙们: 【我要去!】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每次都是青灯出去玩,每次都不带我!我从来没出去玩过!】 【还有我!我都多久没有旅游了!】 沈乐左看右看,十分为难。小油灯、小木偶和小墨斗,三个小家伙,一个背包就能装下,甚至还能再塞进去一个罗盘; 兰妆就麻烦一些,需要一个单独的行李箱,还不能小了——20寸的行李箱太窄,装不下她老人家。 至于红嫁衣,衣服只好全部叠起来,凤冠单独放一个箱子。最重要的是—— “出去玩的话,暂时不住恒温箱,你们能不能接受啊?红嫁衣你不能挂起来啊!画卷,你也不能到哪里都摊开,得卷起来的!” 第27章 东风吹,战鼓擂,人和妖怪谁怕谁! 能出去玩的兴奋压过了一切。 小木偶爬到沈乐背上,用丝线缠住他短得可怜的头发,不停蹦跶: “我要去玩!我要去玩!我要去玩!我在家里待了那么多天了!我一定要去玩!” “去玩去玩!”沈乐双手托住它的身子,努力把它从背上摘下来: “放开啊!别拔我头发!你要不要去看看,出去玩要带什么衣服?” 背上一轻,小木偶飘然而下,噔噔蹬蹬跑到一边。它熟练地点开电脑,趴了上去: 【我要买新衣服!】 沈乐:“……” “之前那些衣服不够好看吗?我看你的衣柜里,已经有好几十套了!” 【那些都是唱戏用的衣服呀!是演出服!我要买出去玩儿穿的!我要买白衬衫!要买马裤!要买猎装!要买军服!】 幸好60cm高的bjd娃娃,能穿的衣服网上满坑满谷,到处都有卖。 沈乐自从财务自由以后,就不再从小伶的收入里分一半当成家用,它日常表演的收入,全都归它。 不用付房租,不用付水电煤网络费用,不用吃饭,表演收入只用来买衣服的话,还是很宽裕的。 至于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看到喜欢的衣服永远想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乐勉强安抚好了小木偶,小墨斗又跟着竖起墨线,铅坠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声音小小的,有点害羞的样子: 【我也要出去玩……我可以带工具们一起出去吗?我们可以住后备箱!】 啊,小墨斗真是太乖了。沈乐心疼地抱起它: “当然可以,等我弄些气泡膜来,把你们好好地裹上。不用住后备箱,我们租大车子,大家都能有座位!” 【好耶!】 红嫁衣高高举起两只袖子: 【我也要有座位!我也要买新衣服!——我可以住恒温恒湿保管箱吗?】 “不行!” 沈乐回手拍了一下保管箱的玻璃门: “你要买什么新衣服?你自己就是衣服!你要新衣服有什么用?车子装不下保管箱,我们这次不会租房车,也不租货拉拉!” 一番拉扯,红嫁衣终于同意照着之前说好的方案,被叠起来放置。只要凤冠单独放一个箱子,不会被压扁就行—— 至于短刀和腰刀,那属于管制刀具。幸好,沈乐与合金大佬,都是特事局的外聘专家,不难拿到相关证书。 全家人(?)喜气洋洋,各自整顿行装。 所有的小家伙当中,只有玩偶柜兢兢业业干活,不想离开一步,其他的,哪怕劳动模范小墨斗,都开开心心规划好了位置: 【谁说劳动模范就不需要休息啦?】它还理直气壮: 【以前老主人他们,得了劳动模范,单位奖励休假,是到庐山去玩的!!!】 好好好,是我孤陋寡闻了……沈乐拍拍这个,再拍拍那个: “所以你需要带什么东西吗?你呢?” 他把小家伙们一个一个打包好,送小油灯去吃电,弄一张巨大的晋地地图平铺在画卷上,让它努力吸收…… 一切安顿完毕,已经有一辆巨大的越野车停在门口。 至少是七座的车,方头方脑,六个轮子,一看就是身强体壮,彪形大汉的模样。排气管甚至是竖起来的,高高翘在车顶上方。 沈乐见过这种设计,排气管抬高,通常意味着极强的涉水能力,抬这么高的话,河水没过车顶,照样也能走吧? “沈先生!金先生!”车上跳下来一个小伙子,利落的平头,满脸阳光灿烂: “我姓郭,单名一个怀字,这次晋地之行,由我竭诚为二位服务! 二位在旅途当中有任何需求,不管是食宿、游玩、导览还是任何方面,都可以直接和我说!” “辛苦辛苦。”沈乐上来和他握手: “到达目的地前,我们没有特别的要求——唯一一点,您看到、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请不要太过惊讶?” 万一后面小家伙们说话被他听到了,惊讶之下猛打一把方向盘,车子翻了……那可就大糟而特糟了! “您放心,我好歹也是特事局出来的人。”小伙子笑得非常自信: “之前几次行动的时候我在晋地,没有被抽调过去参加,可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您在特事局挂任务,没有在社会上租车,不就是担心这个吗?” 那可不是。沈乐耸耸肩: 为了这次晋地之行,他在特事局网站上砸出去的任务,积分就足足五万分——相当于五十万rmb,考虑到兑换比例,可能还要高些。 这年头,一万块钱,足够两个人在晋地来个精品深度游了,十万块钱,可以随便住高档豪华酒店。 他砸出去五十万图什么? 不就是指望特事局保驾护航,路上遇到妖怪什么的,不要一惊一乍么! “对了,这车真不错。”沈乐忙着安置小家伙们,把它们一个个搬上车,一个个固定好的时候,合金大佬绕着车身转了两圈,两眼发光: “这车是什么牌子?雷克萨斯?巡洋舰?悍马?路虎?”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推了推——没有推动。他“咦”了一声,又加了把力气,还是没有推动。索性转到车身正面,攥紧拳头,给保险杠上来了一拳: “嘿!——这车真结实啊!杠杠的!” “瞧您说的,咱们自己人出去,怎么能开这种外国车。”小伙子一脸自豪,胸脯都要挺得翻过来了: “我悄悄跟您说,您可别到处去嚷嚷——这是猛士!最新的东风猛士,军用版!防弹车身!就算碰到火箭筒,它都能扛两发! 后备箱里还装了武器,真到了需要行动的时候,直接装到车顶架子上!” “哇哦……” 沈乐轻轻赞叹了一声。小伙子看他感兴趣,立刻趁热打铁: “怎么样?想不想来一辆?特事局工作人员都能买,只要15万积分就行,原厂进货,我们一个子儿都不赚的!” “……编外人员呢?” “编外的话,就只能买民用版了……” 沈乐一脸遗憾,果断闭嘴。为了一辆军用版猛士,出卖自己的自由,那还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他连民用版都不想买——租车不香吗?租车还带司机,还带全套证件,管制刀具可以到处带着走,不香吗? 他为什么要自己花钱去买车,去愁停车的事儿,还要花钱去考驾照? 驾照这种东西,就算考出来了,本本族上路,他对自己的水准也没信心…… 小伙子忙上忙下,忙里忙外,帮着沈乐把所有的小家伙们,连同装着他们的箱子、盒子、背包,全部在后座固定好。 小木偶晃来晃去,小墨斗的铅坠探头探脑,他很有职业精神地并不大惊小怪,甚至拍拍铅坠,笑着赞许一声: “哎呀,真有精神——” 巨大的越野车风驰电掣,一路吸引无数目光。沈乐只管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有司机在,基本上什么都不用操心。 越过黄河,踏入晋地,一路北上。年轻司机嘀嘀咕咕,不断指点: “往这边去是平遥……古城其实不怎么好玩,全是人造的,特别是那个窑洞旅馆不要去住,很难受,没意思……” “往那边去是皇城相府,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不管是不是相府吧,它至少和皇城没关系吧!就这还要一百多的门票……” “云冈石窟一定要去看!一定一定要去看!悬空寺也很值得看,虽然爬上去爬下来,就这么一条路,一个小时就转完了,但是它非常特殊!” “晋祠也很值得看!雕塑太美了,我这种没文化的粗人,都能感觉到的美!” “唉,咱们晋地,可以玩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就是太分散,过于分散。 一天只能玩一个点,两个景点之间,至少要坐四小时、六小时的车……如果能飞就好了,就太节省时间了……” “没错!”车顶上忽然有个尖锐的声音插嘴。小伙子手一抖,差点把方向盘拧歪。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一只手牢牢握住方向盘,一只手啪啪啪啪,在仪表盘上按下几个按钮。 仪表盘前的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道灰影,冲天而起,又飞速一头扎下—— “哎呀!” 嗖的一声,灰影扎进车内,稳稳停在座位头枕上。灰羽的鸟儿拍打翅膀稳住自己,满口抱怨: “你减速干什么啊!我差点撞到柱子上!把我撞死了有什么好处……” “老游,你下次要进车里,先打个招呼。”沈乐忍笑出声阻止。游隼的速度,要是一头撞到窗框柱子上,或者撞到防弹玻璃上…… 嗯,比起飞机的撞鸟,防弹车身或许能挺住,游隼妖估计要吃个大亏啊! “对了,你急着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老板,我按照金先生给的地址,去和石矶娘娘见了一面。”游隼立刻拍拍翅膀,抓着头枕挪动方向,面向沈乐: “石矶娘娘说,她愿意见您,也愿意帮忙。不过,她有点儿小小的要求,希望能和您先沟通一下……” 第28章 沈乐,你要给贾宝玉找绛珠仙子当女朋友吗? 有要求? 沈乐一喜。 不怕你有要求,就怕你没要求——这年头,还钱容易,还人情债难,还别人不开口要的人情债,那是难上加难。 石矶娘娘肯开口,肯提要求,那简直太好了,求之不得! “她有什么要我做的?” 沈乐好奇问。一块石头,嗯,一块石头成精…… 自己有什么能帮得上它的? 【是要帮她清洁身体吗?】小木偶在后座探头: 【这个我能做啊!扯掉野草,拔掉小树,抹去青苔,赶走蛇虫,我都能做啊!】” “……乖,小伶,这些不用你做。”沈乐无奈地把它按下去。 小伶和小油灯、小墨斗,三个小家伙堆叠成一团,就坐在合金大佬身边。小伶一边说,一边蹿来蹿去,几乎就要爬到了合金大佬肩膀上: 你稍微乖一点啊! 合金大佬跟你计较,是他脾气好,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脸啊! 【是要帮它搬家吗?】 小油灯也跟着噼啪一响: 【它住在原来的地方,住腻了吗?它原来住哪里的?山顶?河边?哪个石窟?我可以帮它搬家的!】 “青灯你悠着点啊……你这么强的电力,一般的妖怪都受不起的……” 沈乐摸摸小油灯,把它的提手按下去,又拎着它转了个方向,方便它看外面的风景。 不管是从那高处山巅,清风明月,搬到河边听浪涛翻滚,搬到路边听人潮车流,都有现代科技干活。 让吊车出马,不比小油灯织就电磁网络,把对方吓得要死要活强吧? 【那……它想雕花吗?我可以帮忙雕花的!】 小墨斗昂起铅坠,急切地左右摇摆。沈乐笑着摸摸它: “不必不必。这次出来,你们好好玩就行了,想玩什么,想到哪里玩,只管跟我说,我带你们去——” 特别是小墨斗这样的特级劳模。出来玩儿了,还想着帮忙干活,实在太乖了啊! 完全不用这么乖的!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玩……】 【我不知道哪里好玩儿……】 【我也不知道……】 小家伙们叽叽喳喳。沈乐微笑着听它们聊天,给它们出主意: “不知道的话,去问问画卷,我给它吃了好几张当地的地图,还有旅游地图什么的。 对了,红嫁衣,你是不是也来过附近?能不能给它们说一下?” 【我不知道啊……】红嫁衣莫名被cue,茫然回答: 【我的主人生前走镖,东奔西走,都是在大道上行走,哪里有空去看风景啊!】 沈乐安抚了它们一通,自顾自地揣测。小家伙们猜测的这些要求,还在他能够搞定的范围,就怕有他搞不定的—— 它总不会希望自己帮它补洞吧? 那就糟了啊,千里迢迢过来,就是希望它帮忙给佛像补洞的。如果它自己补不了自己,需要外力帮忙补,这个…… 还不如指望自己给它剖一刀,帮着它生个吗喽出来呢! 幸好老游立刻揭晓了谜底。他早就想说了,奈何小家伙们一人一句,生生打断。现在眼看沈乐眉宇间漫上担忧,赶紧报告…… “哦,石矶娘娘的意思是,她想让你帮她找个朋友——” 【朋友?】 【什么朋友?!】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小家伙们轰的一声炸了,叽叽喳喳,各说各话。最有想象力的,还要数红嫁衣,双袖舞起,凤冠上的饰片哗啦啦飞扬: 【给贾宝玉找林黛玉吗?】 沈乐:“……有没有一种可能,石矶娘娘,它既然叫这个名字,它的自我认知性别就是女的……就算是找朋友,也不需要找林黛玉……” 【这样啊……】 【没劲……】 【不好玩……】 小家伙们无奈地安静下来。沈乐叹口气,向老游摊了摊手: “坐下说?你这个样子,我看着也有点怕,总觉得一个刹车你就能飞出去……” 老游拍拍翅膀,左看右看,也很想找个位置坐下来。 奈何七座的猛士车,司机和沈乐坐在正副驾驶座上,合金大佬坐在司机背后,其他四个位置,满满当当地挤着小家伙们: 红嫁衣独个儿就要占 一个座位,头顶的凤冠,几乎抵住了车顶; 兰妆也是独个儿占一个座位,恒温恒湿保管箱的宽度,差点侵占到隔壁位置; 小油灯、小木偶和小墨斗倒是比较省地盘,奈何三个小家伙堆叠在一起,那个座位上,也没有别的空位。 罗盘和画卷,一个长,一个扁,凑在一起,倒是还有点儿空位置,奈何画卷特别爱洁。 稍微靠近一点,它就光芒闪闪,投射出一片光影,像是在框定自己的位置,排拒其他人…… 老板又让它坐下,老游没办法,只好拍打翅膀,落在车门旁边的空地上。光芒一闪,变成人形,随手掏了个包裹当成座位: “是这样的,石矶娘娘当初有个朋友,也是一块石头。它天生地养,一直是一块大石头,那个朋友,却被运走,雕成石像……” “当初它们都只是生出初步灵智,没有办法干预,也没有办法阻止……” “所以要我们帮它找那个石像吗?” 沈乐松了口气,微微有点放心。一块有了灵性的石头,被雕成石像,哪怕被运出去几百里,应该还是不难找的……吧? “并不是。”老游神情凝重: “开始的时候,石矶娘娘还是能感觉到它的朋友,距离并不远,大概就在百里之内。但是,最近百年,它感觉不到了,那个朋友的气息消失了……” 啊,头疼。消失了就很麻烦,万一被打碎了呢? 万一被打成石子,拌上水泥砂浆,拿来砌墙、砌水渠、砌大坝了呢? 难道我们还能把它刨出来不成? “石矶娘娘说,它和那个朋友,是从一块大石头上分裂出来的,彼此都有感应。”老游郑重道: “那个朋友应该还活着,但是气息很微弱了,而且越来越微弱。它希望,我们能帮它找到那个朋友,能够拯救它。” 行……吧…… 对方指定方向求助,沈乐也没什么话可说。 越野车一路飞奔,笔直向北,终于离开高速,上了国道,再从国道至省道,省道至景区道路: “行了,下来走吧!这里没有公路了,只能靠两条腿爬了!” 沈乐跳下越野车,环顾四周,深深吸一口气。眼前山峦巍峨,城墙盘旋如龙,一面面旗帜在风中烈烈,一直延伸到山峦最高处—— 当然,这些旗帜什么的,包括山脚下放着的兵器架子,架着的铁炮,全都是景区布置,当不得真。 唯一能当真的,就是这山川本身凝聚的气势: 分隔中原与塞外,两千年兵家形胜之地,一代代将领反复争夺,一代代士卒埋骨沙场。 普通游客,或许要相当深厚的历史军事功底,才能在这里发思古之幽情,看到这座关城的险要之处; 而沈乐站在这里,仅仅凭着灵性的感应,就恍惚能看到一片片血肉磨盘,一处处铁血狼烟。 【哎呀!】 【到雁门关了!】 【这里真的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小家伙们连声赞叹。小木偶尤其人来疯,已经“锵,锵,锵咚咚锵”地唱了起来: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激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呃,虽然说穆桂英挂帅,只是演义当中的故事,但是,雁门关周边,确实是杨家将多年驻守、拼死战斗过的地方,杨业也是在雁门附近身死…… 只不过,小木偶,你在这里自顾自唱起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周边游客的精神状态? 幸好猛士车停的地方,并不是景区的游客中心,而是工作人员专用的地区,周围没什么人流。 沈乐先背起登山包,按住小木偶的脑袋,把它塞进包里,跟着将小油灯、罗盘什么的小件,噼里啪啦,全都往包里扔进去。 然后,从红嫁衣里摸出短刀,从妆奁盒里摸出木梳,从工具箱里掏出墨斗,一样一样,往登山包当中放: “大家都乖一点啊!现在周边人多,大家待在包里不要动!等到了野地里,周围没人了,我再放大家出来活动!” 他一边警戒,一边调整小家伙们的位置,务必让每个孩子都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待着。 最后,把画卷捆在登山包侧面,迈开大步: “老游,麻烦你带路了!走!” 石矶娘娘所在的位置,距离雁门关景区的边缘,还有足足两个山头。 游隼张开双翼,在前面领路,沈乐默默运起五禽戏,鹿伏、鹿奔、鹤行、猿跃,在山林当中快速穿行,竟然没有半点窒碍。 只苦了司机小郭同志,拼死拼活跟在后面跑了半天,跑得气喘吁吁,快要倒地: “沈……沈先生……您要不要稍微慢一点……要不然……我放个无人机……然后慢慢过来……” “吼——” 一声怒吼,山鸣谷应。却是合金大佬实在看不下去,变成原形往前一冲,直接叼住他的领子,扭头往背上一甩: 第29章 石矶娘娘:你们不要过来啊!!!(淡月璃歌万赏加更) 他们上山,下山,再上山,再下山。 出乎沈乐的意料,石矶娘娘所在的位置,既不是高高的山巅,易受日月照射,雨露滋润; 也不是壁立千丈的山崖,迎朔风,傲冰雪,战天斗地; 更不是巨树下,河道旁,有青苔爬满,有虫蛇筑巢,有鸟兽依傍,有行人驻足。 它的位置,卡在山坡半当中,一条下垂的山道上。那山道远望如同一条银带,上达山脊隘口,下至山脚; 近看基本上没有路,全是山坡、野地、乔木灌木。老游拍着翅膀,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不停地叫: “慢点!慢点!当心脚下!别摔了!” 其实这种时候,越是慢,越是容易摔。沈乐索性放开胆子,抓住一棵树的树干,探头下望,看准下面一棵树,奋力猛冲; 冲到下一棵树边上,抱住树干,喘口气,挪个方位,看定再下面一棵树,再冲。 如此转转折折,冲出一条折线,倒是飞快就冲到目的地。扶住路边那块一人多高,方方正正的大石头,打了个招呼: “石矶娘娘,您好!” 没声音。 没反应。 沈乐扭头看一眼树上的老游,再看看手下扶住的巨大岩石,疑惑。 没错啊,周边百步范围,就只有这块石头,灵性最足,已经达到了成妖的地步。 老游事先来打过样的,现在就停在这儿,整片山坡上,只有它可能是石矶娘娘啊! 还是…… 嫌弃他的礼数不够到位? 沈乐倒退三步,整顿一下衣服,稍微拍拍灰。咳嗽一声,抱拳作揖: “石矶娘娘,您好!” 还是没有反应。一阵清风吹过,石头毫无变化,连灰尘都没有吹走一粒——当然,石头上也并没有灰尘。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位置的石头上,干干净净,半点灰尘都没有,本来也不太正常…… 【她怎么不说话啊?】 【她怎么不理你啊?】 【是不是睡着了?】 【不能吧?之前还提出要求来的?】 背上叽叽喳喳,一片嘀咕声。沈乐反手一拍: “不要吵!人家听得见!——礼貌一点,都过来打招呼!” 【石矶娘娘,您好,我是小伶!】刷啦一声,登山包拉链拉开,小木偶第一个跳了出来,行动力满满。 她用丝线缠着沈乐的肩膀,顺着他的大腿滑下地面,跑到大石头面前,拉着衣裙,敛衽行礼: 【我是跟着沈乐一起过来的!很高兴认识你!】 一句话说完,她又快速爬上沈乐肩膀,翻到他背后,跳进登山包。很快,一手一把短刀,一手一把梳子,纵身而出: 【这是兰妆!这是红嫁衣!嗯……这些不是他们的本体,只是本体的一部分,本体太大,带上来太累……】 【石矶娘娘您好……】 【石矶娘娘好……】 短刀出鞘半截,梳子上闪动光亮,挨个儿和大石头打招呼。紧接着,罗盘也被捧了出来,针尖转动,射出一道光芒; 画卷虽然在盒子里没有展开,却毫不妨碍它投射出光影; 小墨斗从登山包里伸出墨线,铅坠在大石头面前舞动…… 都是一群很乖的孩子呀! 很有礼貌! 沈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须臾,合金大佬也背着司机小郭到了,几个人围着石矶娘娘,各自行礼,各自打招呼。 石矶娘娘一动不动,躺在山道边缘,假装自己只是一块普通石头,连合金大佬伸手去推它都没反应。直到一团银光从登山包里袅袅升起,向石头落下: 【石矶娘娘您好,我是青灯……】 【你不要过来啊——】 一声尖叫。 沈乐就看着面前的巨大岩石,奋力翻了一个身,侧向山坡。 石头底下,满满的青苔、泥土翻了出来,各种蜈蚣,百脚,乱七八糟的虫子,惊慌失措,哗啦啦满石头乱爬…… 就这样,岩石还觉得不太够,又是一个用力翻身。骨碌骨碌,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压断灌木,压折野草,压裂小树…… 沈乐:“……” 破案了,是青灯的威慑力太大,把石矶娘娘吓得不敢动了…… “那啥……小油灯,下次你还是别一起跟着来吧?” 合金大佬僵立原地,尴尬满满: “大家一起住的时间长了,我都忘了,你对普通妖怪是多大威慑……那简直是悬在头顶上的雷劫啊!” 银光在空中悬浮了一圈,缩回登山包里,看那动线轨迹,居然有些垂头丧气的意思。沈乐安慰地拍拍背包: “青灯乖啊,不是你不好,你真的是很好很乖的孩子。只是别人不认识你,暂时有点害怕……等大家相处时间长了,他们一定都会喜欢你的!” 小油灯的提手在背包里响了两下,闷闷的,很是不开心的样子。沈乐一边拍抚它,一边拼命给老游使眼色,打手势: 去跟石矶娘娘沟通沟通啊! 去给我打个前站! 别再这里发呆! 可怜游隼又被老板当成了中间人,飞下山坡,叽叽咕咕,又是用爪子刨,又是用喙啄,又是用翅膀拍打。 好一阵超越正常人类理解的交流之后,展翅飞上半山腰,停在沈乐旁边的树上躬身行礼: “老板,搞定了。石矶娘娘说愿意和你聊天,但是,那个恐怖的雷劫力量,拜托离她越远越好——别靠近她一公里内!” 啊这,那就还需要再租一辆车了……沈乐在心里盘算着,从背包里拽出小油灯,好好安慰一番,交给老游送回车里。 这才高一脚,低一脚,沿着石块滚下去的路线,从山坡上艰难向下攀援。终于,在山涧当中,找到了斜搁在大片碎石上的巨岩: “石矶娘娘,您好,我是沈乐。我们远道而来,是为了麻烦您帮忙,修复一座石像——当然,如果您有任何需求,我们也乐意竭诚帮忙!” 【我已经知道了……】 石头内部,传达出一个沉稳的,厚重的波动,一直触达沈乐心底: 【我说过了,希望你们替我找到我的朋友……找到它,我就帮你们这个忙……】 “当然,我们会尽力的。”沈乐再次低头行礼: “在我们开始找之前,能不能拜托您,尽量提供一下它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沉厚的波动缓缓漾开。虽然不像铜片那样,能够直接传达物件的记忆,把沈乐带回时光之中,听着石矶娘娘的叙述,沈乐也仿佛看见了那段铁血岁月: 雁门关,雁门关,北雁南飞,穿越其门之关。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大败林胡、楼烦开始,这里就是汉人抵御游牧民族的重要据点; 此后,李牧大破匈奴十余万骑,汉代卫青、霍去病、李广等名将,都曾驰骋雁门内外。 唐、宋、元、明,一代一代,在此修筑关城,在此争夺…… 【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那一次,一小股人,从这个山坡爬上来,隘口几乎失守……然后,他们把我推了下去……】 推下去,砸中敌人,沿着山坡滚下,压出一片血肉骨骼的烂泥。 然后,巨大的石头,停在山道边上: 【那股人败退了,我也被砸成两半……一半是我,一半是它……他们把我和它往两边挪了挪,当中空出一条小路,靠在我们旁边,正好能够守住……】 人类的鲜血,人类的痛苦,人类的凄惨怒号,以及被砸成两半的震动,终于让它觉醒了灵性。 另一半也是同时觉醒,它们就隔着一条不到一人宽的小路,两两相望。 一起接受日脚移动,一起被雨水浇淋,一起被那些人类当成守御的依托,感受他们的欣喜和悲伤: 从细微的,刚刚萌发的灵性,到变成石妖,这当中,过了五百年?六百年? 石矶娘娘不知道,小路对面的另一半也不知道。它们只知道,有坚硬的铠甲压在自己身上,有炽热的鲜血流淌在自己身上,有真诚的祈祷响在自己身边: “不要死!不要死!再忍一忍啊!忍一忍,敌人退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它们安安静静地矗立在山间,任凭时光流逝。终于,小路对面的另一块石头,被人看中,搬走: “有个人说,它挺好的,正好可以雕一座……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它后来跟我说,那些……人类?把他雕成了一座石像,很多人来磕头……” 那就是雕成佛像了。沈乐微微松了口气。能找到佛像长期安放的地点,按图索骥,那就不难了。 他伸手按在石头上,轻轻拍了拍: “你大概知道,它被搬到哪里去了吗?有范围吗?大概几座山头,或者几十里?给个范围,我好找……” 【我……不知道。你们人类的范围,对我没有意义……】 啊这…… “这样。你能感受到我吗?” 【能。】 “我呢?” 老游探头。石头发出一阵沉厚的波动: 【也能。远了不行。】 “那我飞远一点你试试?感受不到了,你和你旁边这个人说?” 【你们带来的那个雷电……我还是能感觉到……你要飞得比它更远才行!】 尴尬了…… 原来人家还是能感受到青灯的,只是距离远了,暂时忍受一下而已…… 小油灯现在已经回停车场了,距离这边,至少两座山头了啊! 第30章 沈乐:你要我cos癞头和尚,还是cos跛子道士? 要在直径超过三个山头的范围内,找到一尊石妖几十年前,或者一百年前的痕迹…… 这个难度还是高了一点。老游展开翅膀,以石矶娘娘的位置为中心的,螺旋形向外飞了三圈,落下来摇头、摊翅膀: “没有石佛!没有寺庙!连看着曾经像是寺庙的东西都没有!石矶娘娘,您能不能提供准确一点的信息?” 【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石矶娘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它缓慢地晃动了一下身体,调整角度,那个姿态,沈乐怀疑它是在仰头望天: 【你们到我对面去找找……它之前一直在那里,应该,能找到它的痕迹……】 把石矶娘娘留在枯水的山涧当中,一行人轰轰烈烈,再次爬上山坡。 这一次,沈乐拿出了考古老师一层层挖土的本事,终于在石矶娘娘原本存身处的对面,挖出了不一样的土层。问题是…… “石矶娘娘,这里留存的气息也太弱了,完全找不到啊!您能再多提供一点信息么?” 沈乐再一次爬下去,蹲在石妖面前,愁眉苦脸。虽然石妖的视力可能和常人不同,不见得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是,自我表情管理,还是要做到位的…… 石矶娘娘再次艰难地晃动了一下身体。骨碌碌碌,骨碌碌碌,小石子在它身下不停滚动,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它连续晃了几次,奈何体型太大、太笨重,实在没法挪动,只能慢悠悠道: 【带我上去……带我走一圈,我来找……】 啊这…… 真的要调起重机过来吗…… 这儿连路都没有,调起重机还得先修路,很麻烦的,对周边植被的破坏也很大…… 沈乐犹豫着望了望司机小郭,只见小郭也是一脸难色,沉吟不语。合金大佬左看看,右看看,慨然“嘿”了一声: “我来!” 他伸开双手,“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大步向前。弯腰,屈膝,两手抄起巨石底部,奋力往上一抬: “起——” 巨石晃了两晃,居然真的被他扛上了肩头,只是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掉下来的样子。吓得石矶娘娘尖叫: 【把我放下来!放下来!别砸碎了!砸碎了我要重伤的!】 合金大佬身形又是一晃,双臂暴长,长度居然翻了个倍,稳稳托住一人多高的巨石。微微躬身,迈开脚步,往山坡上走去…… “吱——” 一脚踩下,深深陷进山坡;再一脚踩下,山坡塌了一小片。 很明显,合金大佬为了承载石头的重量,就算没有现出原形,也调用了部分原形的力量。和力量一起被调用的,是部分的体重…… 合金大佬尴尬地站在原地,左右张望: “沈乐,你有什么法子,把地面加固一下?或者,砍倒几棵树,用树干垫一下?” 加固地面的本事沈乐真的没有。他但凡有这本事,能控制泥土,就能尝试控制石块,就不必千里迢迢跑过来,求石矶娘娘帮忙了; 至于砍倒几棵树什么的,沈乐也觉得那不是个好主意。万一被盯上了呢?万一被罚了呢? 退一万步说,这里的树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个,石矶娘娘,您能变小一点吗?”他往上跑了几步,跑到与石妖齐平的位置,扬声询问。 如果是普通石头,这要求就太过分了,过于强石所难。但是石妖嘛—— 你能控制别的石头,应该,也能控制你自己? 然而,石矶娘娘立刻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是在拼命摇头: 【不行!不行!我试过很多次了!没办法缩小!扩大倒是可以,可以吸收别的石头,但那也不是我自己……你能帮我吗?】 “我?帮你缩小?” 沈乐纠结。边上,老游拍拍翅膀,停到最近的一棵树上,迟疑道: “老板,您不能帮它缩小一点吗?我记得,好像在哪里听到,有什么石妖是能够变大变小的……” “我也听说过啊。”沈乐挠挠头,无奈道: “我就是想不起来了……郭怀,你听说过吗?哪里的石妖是能够变化大小的,请他过来指导一下?” 高一脚低一脚,不停冲刺下来的小郭司机,伸着脖子听了半天,完全帮不上忙。听沈乐询问,他迟疑道: “好像……是红楼梦里听过的?贾宝玉那块玉就是变小的……” 啪的一响,沈乐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瞬时无语。 行吧,青埂峰下那块石头,确实是由僧人施法,“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甚至还能让婴儿衔玉而生。 可现在问题是,石矶娘娘您想让我帮你变大变小…… 您是想让我cos癞头和尚啊,还是想让我cos跛子道士啊? “想出法子来了没有?” 合金大佬嚷嚷。沈乐纠结一下,拜托他放下巨石,自己蹲到巨石旁边: “先说明一下啊,我是真的没本事,帮你变小。现在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我输入一点力量,让你尝试一下自己变形……你愿意吗?” 【你……你可轻一点啊……】 石矶娘娘迟迟疑疑地回答。沈乐得了允许,右手伸开,贴在石头上,慢慢调动体内热流,渗入石头表面。 渐渐地,手底下的触感,稍稍开始变得平整,变得光滑,有一点点发热。石矶娘娘激动的反馈传来: 【多一点!再多一点!——再多!】 喂,再多你撑得住吗? 沈乐盯着手掌旁边的石面,看着力量到处,石面像是接触到热量的冰层一样,一点点变得晶莹,甚至有了些微的透明感觉。 透明部分随着沈乐倾吐的力量,一圈一圈变大,一圈一圈向外扩展,感知当中,似乎也开始渐渐变深。 终于,手掌按住的地方,开始反馈出了丰腴的弹性,手掌有种陷入石头当中、又有种被石头吸入的感觉…… “行了吗?” 【我试试……】 手掌下的石头开始波动,伸缩,变形。沈乐屏住呼吸,看着它发光,蠕动,变小,变小,再变小…… 从一人多高,缩小到一人高,变成一个非常扭曲的凹坑形状,尴尬地卡在那里: 【力量不够了……能再给点儿吗?】 沈乐:“……” 丹田当中的金色圆珠,虽然已经努力转动了,但是,单位时间内能够输出的力量,还是有限的。 沈乐努力输出了一会儿,石矶娘娘还是没办法继续变化。非但如此,它还“噗”的一声,涨了回去: 【这力量完全不够啊!有办法快点吗?你带了丹药吗?我估计,再多两倍的力量,我应该就能缩小了!】 沈乐头上冒汗,摆摆手,坐到一边调息回气。老游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喂,你不要光是索取力量啊!我们拜托你的事儿,你能不能演示一下?证明你能完美石制品,老板也好给你输出力量啊!” 【这容易!你捡两块石头过来,看我的!】 山涧里的石头要多少有多少。老游随便捡了两块石头过来,一块咔咔砸断,放在石矶娘娘身边; 另外一块砸断一半,交给合金大佬,合金大佬双掌一搓,把石头搓成石粉,也放在旁边。 石矶娘娘微微摇摆一下身体: 【放到我身上!放到我身上!】 石头往它身上一放,奇迹立刻发生。砸断的那块石头,像沉入水面一样沉入巨石当中,消失不见;稍微过了一会儿,变成一整块石头,被巨石“吐”了出来; 被搓了一半石粉的那块石头,连石头带石粉,也沉入巨石当中。再次吐出来的时候,石粉在石头的断口处,凝聚成一朵漂亮的莲花,整个儿浑然一体…… “看着非常完美啊。”沈乐收功起身,过来捧住两块修复过的石头,左看右看: “就是沾染上了石矶娘娘的气息……我来试试看,把这些气息消除掉,石头是不是还能维持原状……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清洁术掠过,效果极其完美。能够修复石头,就能修复石质佛像。所以,现在的难题,又到了沈乐这里: 他要帮助石矶娘娘变小,变到方便携带,才能陪着它到处去找它的朋友…… 没办法了,上作弊器吧! 沈乐狠狠心,放弃了自己搞定的方法,摸出铜片含在手心,一把按在石面上。 热流透过,经由铜片改性、凝聚、放大,流入石头当中,几乎是立刻,手下的巨石,开始肉眼可见地变小: 变小、变得通透、变得晶莹、由石质变成玉质…… 最后,化成鹅卵大小的一块美玉,安安静静,躺在他手心。 沈乐:??? 这是达到了把青埂峰顽石变成通灵宝玉的程度了啊! 所以,我真的成了茫茫大士,喵喵真人了? “石矶娘娘,你还好吗?” 石矶娘娘显然也被惊到了,半晌没有声音。沈乐把它攥在手里晃了好几下,几乎要抛起来,它才慢慢出声: 【我挺好的……我需要缓一下……你先带着我走一圈儿,翻过山头,往人多的地方走……】 第31章 这佛像炸断了,还能找到吗? 沈乐拎着——握着——揣着——举着石矶娘娘,翻山越岭。在太阳底下,足足绕了四五个钟头,从下午一直绕到傍晚。 如果不是山里天黑得早,太阳才西斜,山谷里面就已经完全黑了,他还能继续绕下去: 【这里不是……】 【这里也不是……】 【很近了,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我记得它就在这附近的……】 【带我回原来位置,我再感受一下……】 也就是石矶娘娘已经变小了,沈乐又通过五禽戏得到了相当强的行动能力,才能这样翻山越岭,跑来跑去。 然而,即便如此,跑到下午六点钟,司机小郭还是拼死拦住了他: “咱们还是回去吧!明天再来找!您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吧? 天晚了,上山下山很危险的,万一踩空一脚……您也不希望您的器灵摔个好歹的吧?” 天可怜见,他陪着的两位,一个是妖怪,一个虽然是人类,那身体素质简直不像人类。只有他,虽然经受过严格训练,也被累得够呛。 就算合金大佬愿意背着他,他也不好一直享受别人的照顾……再说,合金大佬实在太粗暴了! 从林子里穿过去的时候,就不考虑一下,他这样可怜的普通人类,会不会被树枝刮成肉丝吗? 沈乐看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也真是由衷同情。他在山脊上停住脚步,低下头,征求了一下石矶娘娘的意见: “要不然……咱们明天再找?” 【能继续找一找吗?能加把劲,今天就能找到吗?】 手心里,鹅卵大的晶莹美玉滴溜溜旋转着,发出万道光华: 【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感觉到它了……我真怕它出事……】 虽然但是,你们已经断联了几十年、一百年了,应该也不差这一天两天。沈乐叹了口气,征询地看向游隼: “老游,要不然你带着它找找?反正你能飞,移动快……” “老板,我重申一次,我是游隼,不是猫头鹰!夜里飞行找东西,真的不是我的专长啊!” 老游不肯加夜班,给1.5倍工资也不加,沈乐也拿他没办法。 一群人(?)浩浩荡荡,返回停车场,再开车三十公里去代县住宿——雁门关景区连靠谱的旅馆都没有,总不见得直接住在村里。 如此来回往返,第三天中午,终于在一个小村子边缘的山沟里,找到了半截佛像身体。 它斜插在土里,身上已经长满了青苔,甚至还有一窝蚂蚁在上面做窝。 莲花座部分上面长了一丛兰花,草叶披拂,一直垂到土里,虽然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那白绿相间的草叶,看着却也鲜润可爱。 石矶娘娘半点也不觉得那草可爱。它被沈乐放下来,落在佛像身体上滴溜溜地打转,很是伤心: 【你怎么这样了?】 【你这块身体完全死掉了啊!】 【一点灵性都没有了……】 玉石摩擦在粗粝的砂岩上,一条一条白色痕迹立刻出现,如同被石头粗暴划过的美玉。沈乐看着都有点心疼,过去捡起它: “别伤心了,找到了下半截,上半截应该就在附近。我再带你找找?也许就能找到了呢?” 【我找不到它了……我感觉不到了……也许,它是真的死了吧……】 石矶娘娘十分懊丧,几乎想要掉头就走——虽然它根本走不了,只能滚动。 身边,蹲下来检查那半截佛像的小郭司机,拂开青苔,扯掉杂草,却有了别样的发现: “这个石像……应该是被炸断的?” “啥?” “啥?” 沈乐与合金大佬,两颗脑袋一起凑过去看。小郭司机指着石像的断面给他们解释: “你们看,就是这样,不会错的。这里应该是挨了一发炮弹,只有炮弹才有这么强的毁伤能力——所以,这座石像,是应该被当成工事了?” 沈乐与合金大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掏出手机开始查资料。 没错,这里确实发生过战斗,不止一次。最大规模的战斗,是雁门关伏击战,两次战斗共毙伤鬼子500余人,击毁汽车30余辆; 其余零零星星的战斗,那就不好说了,就算军史上有记载,大概,也许,可能,也要到专门的研究室才能查到? 【炸断就更加糟糕了……我们这样的小妖,挨这种高温、爆炸的东西,对灵性伤害太大了……它肯定已经死了……】 石矶娘娘异常难过。沈乐却不放弃,右手掌心含住铜片,搭在半截石佛上,左手按住画卷外面的纸筒: “帮我感应一下……感应一下石佛的上半截在哪里……画卷你帮个忙,周围的地图我都给你吃了,你记得标注一下走法?” 【没问题!】 画卷欣欣然回答。沈乐微微闭目,把心神沉入冥想当中,去感应石佛身上存在的微弱气息。 那天生地长的石头的灵性,那经受香火叩拜凝聚的人类情感,那一次一次被冷落、再被祭拜、再被冷落、再被祭拜…… 战斗中凝聚的决绝与牺牲…… 这炸断半截的佛像,被冷落在山沟当中数十年,气息已经非常微弱。 但是,仍然能感觉到,特别是那战斗中的信念,极其微弱,却极其凝练,哪怕在佛像深处埋藏了几十年,仍然有一缕未曾消磨! 凝练到,沈乐找过来的时候,还能从它身上能够引起一点点共鸣,微弱,却还存在的共鸣…… “我找到它了!” 他蓦然睁开眼睛。身边,画卷投射出一片地图,山峦起伏,道路勾连如网,一道红线从沈乐他们所站的地方,笔直通向远方! “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 “在哪里?” “走走走!” 沈乐摸出手机,拍照,打开高德地图、搜索、对照、定位。 身边,合金大佬也做了同样的工作,只不过用的是百度地图。两人背靠着背,折腾半天,毫无效果…… 很明显,画卷投射出的地图,距离映照出现实,还有那么一点点遥远。 它虽然能标定目标,却不能像高德地图一样,贴心地给出开车、公交、骑车、步行的通行方式…… “要不然……我先飞过去?” 老游试探地问道。一只爪子抓着石矶娘娘,一只爪子抓着画卷,他大概还是能做到的。 至于老板是否放心他这样做,是否愿意让他带着脆弱的画卷飞几十公里,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找到了!” 小郭司机也在拍地图、传信息、搜索走法。 他背后的信息团队,显然比沈乐与合金大佬单纯依靠高德地图要靠谱得多,一会儿就找到了标定点: “我们回停车场,我开车带你们过去!” 感谢大基建,感谢村村通,只要有村子的地方,就是车子能够开到的地方。 至于石矶娘娘害怕小油灯的问题,沈乐临时找了个金属饼干盒,当成法拉第笼把它放进去,很好地安抚了它的恐惧…… 车辆下山,转弯,出景区、上省道、省道转下级公路、一路转到村级公路。 兜兜转转,终于开进了一座小小的村落。猛士车开到村口大槐树下,就再也开不进去,他们只能下车步行,一边走,一边看: 砖瓦房子一座挨着一座,外面的院子,大半是石块垒成,也有不少是夯土砖垒的,歪歪斜斜,时常可见缺口。 整个村子里,几乎看不到青壮年,绝大部分都是老人,零星几个孩童跑来跑去。 倒是也有养狗,远远地看见他们人影,就夹着尾巴逃开,叫也不敢叫一声。 “就在这里了吗?” 小郭司机左看右看,很有点不祥之感: “那个佛像上半截,不会被砸碎了,当成建筑材料了吧?那样的话,可就找不回来了……” 沈乐也不敢保证一定就没有。传来的共鸣相当微弱,估计佛像的情况不是太好—— 最起码,留个佛头吧? 别一路找到最后,佛头还被出口到海外去了,他们还得出国跑一程? 他循着画卷和罗盘指出的路径,歪歪扭扭,穿村而过。村里的路有宽有窄,宽的可以通过牛车,窄的只容一人通行,大概是两座房子之间的夹道。 从村头走到村尾,再从村尾上山,走着走着,众人忽然停步—— “坟地?” “好像是的……这里的村民,过世以后,好像都葬在这一片……” “那我们要当心点了,最好不要冒犯他们……走路小心,不要踩坟头上……” 山头上的坟地也不像公墓那样规整,而是东一座,西一座,左边一簇,右边一簇,大概是依据着什么“风水”之类的原理。 沈乐却根本没有在里面找路的想法,来到这里,他的感应越来越强烈: 就在前面! 就在前面了! 背山面水,最好的一片地方,最舒服的那个位置! 就在那里! 他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这会儿不是清明前后,坟地里杂草丛生,几乎湮没了一座座坟头。 然而,最好的那个位置,却显得异常清洁,一圈松柏环绕,坟上野草拔得干干净净,青石墓碑巍然矗立—— “烈士墓……” 沈乐远远站住脚步,凝视着那座墓碑,和墓碑上传来的灵性感应。口袋里,石矶娘娘奋力一跃,跳到他手中: “就是这儿!就在这儿!我感觉到它了!虽然不一样了……虽然睡过去了又醒来……可是它还在!还在……” 第32章 石矶娘娘,你想长在佛像头上吗? 一块受日精月华,渐渐有了灵性的石头。 被雕成佛像,被香火供奉,灵性渐渐强盛,又在战争中被炮弹打成两截,灵性几乎湮灭。 然后,打飞出去的上半截佛像,又被凿成墓碑,放在烈士墓前。从此,十年,二十年,好几十年,跟随烈士一起,接受世人的尊敬和纪念…… “我能感觉到墓碑里面的灵性……” 也许,是弱到快要没有的灵性,在这样的尊敬和纪念之下,又渐渐凝聚了起来? 虽然和之前的那个灵性,可能不太一样,算是一个懵懂的新生命。但是,无论怎样,毕竟也算是活了? 沈乐绕着烈士墓走了两圈。没有带香烛,只能撮土为香,在墓前拜了几拜,又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放在墓前: “虽然很弱,虽然和下半截佛像不太一样了,但是确实有……” 他满脸为难地把石矶娘娘捧起来,双手托着,再对着墓碑拜了两拜: “怎么样?要带它走吗?把烈士墓碑挪走可能不太好……” 鹅卵大小的玉石在沈乐掌心里滚了两滚。沈乐按照它的指示,把它放到墓碑前方,紧紧挨着墓碑。 这位石妖安静地沉默了好一会儿,骨碌碌往回滚动,返回沈乐脚下。蹭蹭他鞋尖,没精打采: 【算了,不要了。就让它在这里吧……这里挺好,安安静静的……】 有人在,有人照顾,有人敬拜,方便灵性增长; 没人在,没人照顾,这地方的位置也不错,方便凝聚日精月华,也方便灵性增长…… 反正一块大石头嘛,在哪里蹲着不是蹲着?就这个地儿挺好,记住位置,以后偶尔来看看它就行了! “那……我们回家?” 【回家!】 【回家!】 【等等,我还没玩够呢!】 【我根本就没玩!说好出来旅游的呢!】 小家伙们大吵大闹。司机小郭趁着他们没确定方向,赶紧绕了过来,给墓碑做了一个检测,上传资料: 提醒本地的特事局人员,这里有情况,需要注意,需要巡视! 沈乐不得不带着小家伙们,在雁门关景区上下玩了一圈,又赶到附近的五台山、悬空寺和云冈石窟玩了一圈—— 顺便,自己也接受一下佛像的美术熏陶,不要到了修复佛像的时候,脑子里还没任何概念,只能照着图片和塑像死磕。 然后,乘车赶回珠溪镇,恭恭敬敬,把石矶娘娘捧到佛像面前: “那……就是这个。这石头上,有很多粉化的,开裂的部分,能不能拜托您修一下?” 【没问题!你把我放上去!】 石矶娘娘信心满满。沈乐小心翼翼,把它放到莲花座上,佛像合拢的双手之间。 鹅卵大的晶莹玉石先是定住不动,渐渐往下沉去,整个儿“浸”入佛像当中。沈乐赶紧抓起石粉,哗哗往上倒: “拜托你了啊!先把这些酥松的,粉化的,开裂的地方修好,回头我们搞定了佛头和佛手,再拜托你装上去!” 专家出手果然不同凡响。石矶娘娘沉在佛像内部,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那些石粉就一片又一片地沉入佛像,消失不见。 而整个佛像,肉眼可见地焕然一新,整个精气神看着都不一样了! “哇哦……” 沈乐小小声地赞叹了一声。果然术业有专攻,石矶娘娘这一手,约等于阿绿修补的纸张—— 天衣无缝啊! “怎么样?” 晶莹的玉石慢慢从佛像上浮出。这一次,却不是从莲花台上出现,而是从佛像的断颈处升起。 升起之后,也没有立刻凝聚、滚动,而是慢慢拉长,慢慢伸展,一点点出现佛头的形状,像是佛像被砍掉的头,重新长出来了一样…… 而且还是在砂岩质地的佛像上面,长了一个玉质的头! 视觉效果,特别惊悚! “停停停停停!” 沈乐一脑门子的汗,赶紧喊停。您这是修开心了玩cos啊,还是鸠占鹊巢啊? 不管哪一样,我都不需要,真的不需要,真的谢谢您呐! 【咦,你不需要补好这佛像的头和手吗?我顺便帮你补了啊!】 石矶娘娘在佛像断颈上凝聚回玉卵,很是疑惑地滚了一滚。沈乐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双手把它请下来: “谢谢您了啊,不过这个真的不用。文物修补不是这个样子的——回头,等我找到它的缺损部件,或者雕出新的部件,再请您把它连上去。这段时间……” 他托起玉珠,带着它走出门外,沿着两边院子之间的夹道走了一个来回: “您是在我这休息休息,等全部修好了再返回,还是我先送您回去,回头需要了,再来接你?” 石矶娘娘本来是想直接回去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草窝,什么地方都不如自家好——哪怕自己那儿真的是一片荒山野岭。 但是,沈乐这边的宅子,就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光是停在这里不动,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进入体内,比什么日月精华,比自己待了几百年、改造了几百年的地方,还要舒服! 【那……我就先在这里待几天?你什么时候能修完?】 这个问题,沈乐还真不知道。一半要取决于他给佛像贴金箔、画彩画的时间,另一半,要取决于什么时候,才能定下佛头、佛手的样子—— 对了,之前在记忆中看过一次,那佛头、佛手的模样他画下来了,出发之前发给师弟师妹们,让他们2d转3d,现在要看他们搞得怎么样了! 可以的话,让他们赶紧精修! 沈乐摇摇晃晃,走到隔壁工作室。师弟师妹们用极大的热情欢迎了他: “师兄,去山西旅游回来啦!” “师兄,玩得怎么样?” “师兄,有没有礼物?” 礼物倒是有的,陪小家伙们玩儿的时候,沈乐扫货了一大堆各种明信片、画册、旅游周边,连带各种山西特产食物,哗啦啦分了下去。 师兄弟们欢呼着冲了上去,把那些驴肉啊、火烧啊、石子饼啊、核桃馍啊瓜分殆尽,只有一点不满意: “师兄,最近网红的那个大圣雪糕呢?你没买?” ……有没有可能,我就算买了,也没法带回来? 没有合适的冰柜,这玩意到了也化了,就算没化,它的双色成型,也糊成了一团? 沈乐按下吐槽,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位师弟: “我要是买来的话,你打算先吃大圣脑袋呢,还是大圣胳膊?” 感觉都很像妖怪的样子…… 周围嘻嘻哈哈一片笑声。被询问的师弟毫不犹豫: “猴头留着下酒,其他的献给师兄!” ……谢谢,并不是很想要…… 无论如何,有了他素描的图片,师弟师妹们在把2d转3d方面,确实取得了极大的进展。 沈乐被一路迎到那间放满佛像的房间,满意地看到了一溜五个佛像,佛头、手臂、手掌手指、手里拿的各种法器,一一完满。 五个师弟师妹站成一排,每人占据一个佛像: “师兄,你看一眼,哪个方案更靠谱一些?这是我们修改出来的最终版,给老师看过了,老师觉得都行!” 沈乐眯着眼睛,绕着五个佛像各转了一圈,默默和自己记忆当中的样子做对比。好半天,摇摇头: “先搬到我工作室去,我研究研究。嗯……你们忙你们的,回头给你们答复啊!” 五个方案都挺像的,又都有点区别。当然,最好的方案,还是把佛像尽量修好,然后,看看能不能引发佛像的共鸣,找到它的头和手? 鉴于自己修复妆奁盒的时候,引发共鸣的距离,已经可以在珠溪镇指向帝都,沈乐觉得,但凡佛像的部件在国内,应该还是能找到的? 当然,这就要基于佛像的修复进度了。沈乐返回工作室,摩拳擦掌,开始着手修复佛像: 有石矶娘娘的帮忙,第一步,修复石质胎体,已经基本完成了。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铺设地仗层,为涂抹金胶漆、往上贴金箔做准备。 砂岩经过雕凿和打磨的过程,已经有点光滑的意思,但是,距离能够直接贴金,还粗糙了太多。 此外,砂岩内部孔洞较多,随着岩体的呼吸,在不同的环境条件下,岩体的含水状况会呈现出差异,从而让上面的金胶漆、金箔开裂。 为此,铺设地仗层,是万万不可缺少的一步: “唉,往石头上涂漆,好麻烦啊,比给木头刷漆麻烦多了……” 沈乐一边抱怨一边干活。首先用松节油与生漆加以稀释,调合成40%比例的生漆,髹涂生漆到胎体表面。 涂完一层,等它即将晾干,再涂一层。连涂3遍,关键是要随型髹涂,不管是手指、手掌、璎珞还是莲花,都要涂得均匀。 尤其是新塑的胎体和原始本体面的结合部位,髹涂漆液时还不能积累,要保留原始流平形态! “就好麻烦啊……这玩意儿涂上去,生漆能渗入石头表面1毫米,你敢信?” 而且还是千手观音! 那么多只手,那么多根手指的缝隙,全要涂到,全要打磨到! 简直不是人做的活儿啊! 第33章 佛像要修它自己,我只要看着就行了?! 如果说往佛像身上涂大漆,让沈乐要死要活的话,那么,涂完大漆以后的打磨,那就真让他想死了。 打磨! 打磨! 还不能无脑用打磨机刷刷地推过去! 这比之前他打磨妆奁盒的时候,难度高了一百倍! 妆奁盒基本上是平面,佛像这里,全都是曲面,圆雕,线条,甚至坑坑洼洼,孔孔洞洞…… 很多地方,比如指缝和指缝之间,比如璎珞的底部,最小的打磨头都伸不进去。 沈乐只好含着眼泪,用小木签裹了羊毛卷,羊毛卷上蘸了漆灰,一点一点,对整体进行找平并打磨…… 辛辛苦苦干一天,一看效果,只干完了两只手。还有十七八只手,还有整个身体,这工作量,想想就沮丧…… 沈乐无力地躺在床上,翘着脚,捧着手机吐槽。很快,同学群里,就跳出了接二连三的回复: “谁不是这样啊。” “大家都这么累的。” “我今天在瓷窑里忙了一天,整理了几万片瓷片,我说什么了吗?” “能直接上手就不错了,我刚调了组,还在刷木板练基本功呢。” “至少你是在给自己干活不是吗?” “就是!财务自由的家伙,也来这里凡尔赛!” “打倒富哥!” “打倒!” 啊,这群里真是没法待了。沈乐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撂,闭上眼睛,决定让自己静一静: 其实这个工作量真不算大了,对比大足石刻的千手观音。88平方米的岩壁,主尊,六个附属人像,830只手臂! 全都是前辈专家们一平方厘米一平方厘米,采样,研究,修复石质本体,贴金、彩绘…… 相比之下,也就一米来高的佛像,工作量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帮手的…… 【沈乐!你让一让!我来帮你忙!】 【我也来!我也来!】 十七八根丝线飞快伸出,尝试接过木签,替沈乐干活。 绝大多数属于小木偶,其中一根属于小墨斗,就连小油灯,银色光团也上上下下,试着吸附漆灰,粘一团弄到佛像上去: 【你这样太辛苦了!让我帮忙吧!】 “没事,没事,放着我自己来。”沈乐跳起来,拍开它们,自己冲到佛像面前。 用漆灰打磨,不是磨平了就完事儿了,干这活儿,是为了加强新、老胎体的结合性,实现手臂整体胎体表面平整和协调统一。 小家伙们很热情,很愿意帮忙,但是,这些微妙之处的掌握,还是要靠他自己的手和眼睛,一点一点慢慢来的! 他抱着竹签,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小心打磨。折腾几下,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小腿上有点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 低头看了一眼,瞬间悚然。把他小腿缠住的东西,是千丝万缕的头发,从被他修好、放在一边的佛龛柜子缝隙里涌出来,伸长了无数倍…… “佛像你干什么!我在修你!别给我捣乱啊!你伸出那么多头发来,是要把我捆起来吗?” 【那个……】 一个柔柔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迟迟疑疑,小声回答: 【我可以帮忙吗?打磨什么的,我可以做得很好的!】 沈乐:“……” 很好,这算是解锁了新姿势? 佛像:我修我自己?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自己什么情况,哪里舒服、哪里难受,只有自己最清楚。 当然,前提条件是,佛龛柜子和佛像本体,必须是一体的,不能佛龛是佛龛,佛像是佛像。 甚至,万一佛龛和佛像还是对立的,佛像的存在,就是为了镇压佛龛里面的那些东西,那让头发参与维修,就是在帮倒忙了…… 这个问题,就没有人能给沈乐答案了。沈乐只好自己盘膝坐下,微微闭眼,感应佛龛和佛像的气息: 嗯,左边的佛像,虽然残损程度较高,却有一种平和安宁、厚重慈悲的感觉,光是放在那里,就让人心情宁静; 右边的佛龛,主要是佛龛里的那堆衣服、头发、首饰,即便已经被削弱、压制过无数次,仍然有数不尽的悲伤痛苦,隐隐传来。 都不用刻意去接触,只要放在那里,心神稍微安静一点,就能听到嘤嘤的饮泣声 ,意志力稍微弱一点的,怕是要大叫一声: “鬼啊!!!” 一个待修物品有几个意志这种事情,沈乐倒是不奇怪。参考玩偶柜,到现在为止,里面的那些小玩偶们,还是没有形成统一意志; 沈乐过一段时间,总要去问一声,你们想好名字了没有。然而,小玩偶们,至今还在为名字的事情吵吵嚷嚷…… 但是,佛龛和佛像之间的关系,就值得仔细观察了。 沈乐瞑目凝神,细细体味,能感觉到佛龛里的那些收藏品,凝成的意志,对佛像并没有恶意; 非但没有恶意,它的心念延伸到佛像上面,转一圈回来,总是会变得平和一些,安宁一些。 给沈乐的感觉,就像是一群受尽苦难的女子,遁入空门,在诵经拜佛当中,找到了余生的安慰和平静…… “那……打磨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们了?” 沈乐试探地询问。他把佛像往佛龛边上挪了挪,又把漆灰、各种打磨工具,推到佛龛边上。 发丝们的力量也不太强,能省点儿就省点儿,只要把漆面打磨好了就行! “我先给你们讲一下打磨的要点啊……”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佛龛旁边,也不管发丝们听得懂听不懂,总之细细指导。 一边示范,一边触摸打磨好的胎体,一边讲课。发丝们“听”得很专注,时不时升起一团绿云,去“触摸”打磨好的部分,和没打磨好的部分。 好半天,试探着卷起一点漆灰,按到佛像上面: 漆灰纷纷落下。发丝们干得十分卖力,整个佛像上的生漆层,肉眼可见地变得光滑平整起来。 只有沈乐看着有点心惊胆战: “你们千万注意,不要用自己本体去打磨啊!用漆灰!用漆灰!本体受损了跟我讲,我这里还有一瓶丝素蛋白,应该能给你们补补……” 发丝升腾、缭绕,凝聚成一个约略的女子形状,向沈乐敛衽施礼。 沈乐老怀大慰: 还好还好,佛龛的性子比较柔和,没有受过污染。 第34章 合金大佬:我就不信,我控制金属还不如人类了!!! 万缕青丝一起打磨,那个效率,比沈乐一个人吭哧吭哧干,高了何止一万倍。 沈乐估摸着,自己把这个佛像打磨,找平,怎么着也得花个十几二十天时间。运气不好要返工,没准就一两个月。 结果千丝万缕一起开工,只一天时间,就完成了所有工作。 最重要的是,很多曲里拐弯,犄角旮旯的地方,沈乐根本伸不进去手,用木签子也很麻烦。 但是,这对发丝来说,是事儿么?根本不是!只要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超过一根头发丝粗细,发丝就能把它打磨到位! 而沈乐,只需要沏一杯茶,闲闲坐在旁边指挥: “你们不要死命往里勒,不要用单根的头发丝啊!会把漆面勒出印子来的!哎,这样就很好,一把头发攥着漆灰一起打磨,效果完美!” “等等!等等!这边是彩绘区域!不要这样打磨!彩绘区域的修复原则和修复手法,那是不一样的!” “慢点慢点,你,对,就是你,过来给我检查一下,有没有损伤。展开!展开!行,自己挪到显微镜底下,停住……” 整个工作室里,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在不停地响着。而发丝们则按照他的指示,前进,后退,用力打磨,松开…… 包括把自己送到显微镜下,让沈乐观察,再把自己浸到丝素蛋白溶液里面去。 然后,那个代表“治疗”的符篆无声转动,丝素蛋白溶液沁入发丝当中,把它们因为打磨,自己损耗掉的那些部分,悄然补回来…… 嗯,反正蚕丝和头发,其成分都是蛋白质。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差别,理论上“死掉”的头发,本来也不应该能够补回来,但是,法术这种东西,本来也不讲道理? 安静的指导声中,那万缕青丝的气息,也逐渐宁和下来。沈乐之前感觉到的,那种悲伤、痛苦的情绪,似乎有点消退的样子? 果然,还是要干活儿,才能有自身的价值体现,有了价值体现,才能够找到方向。 光靠拜佛念经来治疗心理创伤,不是说不行吧,效率总是低了不少? 仅仅一天时间,打磨工作就已经全部搞定,大大超过了沈乐的预估。 那些青丝还有点不满足似的,在佛像周围盘旋舞动,很想再做点儿什么。 沈乐不得不拖了个大水槽过来,勒令它们全都躺进去: “行了姑娘们,辛苦了,过来休息休息,修补一下自己吧!回头新的工作开始了,还要请你们帮忙……” 好说歹说,连哄劝带强制,才把它们全部按了进去,享受丝素蛋白溶液泡澡和自身修复工作。 工作室角落里,小油灯和小木偶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沈乐就没有这么关心过我……】 【就是,我天天出去表演,他也不说帮我修补一下木头和丝线!连衣服都是我自己洗的!】 【把我带回来以后,他也没说再给我补补漆、除除锈什么的……我那玻璃还是用胶水粘上的呢!他也不说用玻璃溶液再粘一次!】 沈乐:“……” 他不得不走到角落里,抱起小木偶,搂在臂弯里向上颠了颠。摸摸它脸颊,摸摸它手指,再掀起裙摆看了看脚丫子: “小伶啊,你身上的那些木头,已经全都玉化了,我一时找不到类似的材料。如果你想要修补的话,我回头找些好木头,你试着吃吃看?” 【呜……不用啦……】小木偶在他的臂弯里扭动: 【你多陪陪我就好了……有空的话,给我做点首饰好不好?像凤冠那样的?】 这个难度还是有点高的,特别是,沈乐根本不会做首饰这门手艺。他只好摸摸小木偶,含糊答应: “等我有空的话,有空就学。嗯,等我先修好佛像,再看看能不能弄个首饰来修,好不好?” 小伶嘤嘤地蜷缩成一小团。沈乐放下它,又过去拍拍青灯: “你呢?要我弄点儿钢铁,甚至高等合金来给你吃吗?吃不动的话,让金先生教教你?” 小油灯快速震动了一下提手。一团银光从灯头上升起,上下浮动,快速绕着沈乐飞行: 【不要钢铁!不要合金!要电!要电!要电!!!】 它通体熠熠发亮。 经过无数次电流,特别是雷劫与闪电的洗礼之后,它的材质,也从之前生锈的钢铁,变成了银白色的,亮闪闪,甚至有点轻盈的奇异金属。 沈乐甚至怀疑,如果哪天他找到某种炼剑的仙法,小油灯的提手,甚至可以拆下来炼成剑丸? “好的好的,家里的电你随便吃。回头干完活了,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吃电,吃各种各样的电!” 虽然他也不知道“各种各样的电”有什么区别…… 水电的味道,难道能比核电柔顺一点吗? 其实,也许,小家伙们要的不是材料,要的是他时不时的关心和照顾? 他拍拍这个,看看那个,再和那个聊了几句,连缩在角落当中、一贯沉默寡言的罗盘也没有略过。 雨露匀沾了一圈,再回到工作台前,打开手机,给老游发消息: “老游啊,你去看一看,这新金箔什么时候才能到货?” 现代金箔的规格,有98%含量,与74%含量之分,前者又名库金,后者又名大赤金。 库金质量最好,色泽经久不变,适用于外檐彩画用金。大赤金质量较次,易于变色。 沈乐从佛像上揭取下来的金箔,有色泽经久不变的,也有色泽黯淡的,甚至还有颜色发绿的—— 经过材质检测才发现,这些发绿的金箔当中,含金量并不高,其中还含有部分白银和少量的铜。天长日久,铜质氧化,然后就,嗯…… 无论变绿不变绿,这些旧金箔,总之是不够的。要修复完成,总得采购一批新金箔。 之前修复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那些金箔,都是特殊定制的。 非但定制,还经过了国家金银制品质量检验中心检验合格,含金量为98%,规格为93.3mmx93.3mm的库金。 沈乐就没那么好的渠道。他又不想用机制金箔,怕机器压制出来的东西没有灵魂,影响了佛像的灵性成长。 没办法,只能花大价钱,去找那种非遗传承的私人公司,定制金箔: 一张金箔,要先把黄金打成薄片,然后包进乌金纸里,用八斤重的打金椎竭力挥打。 整个生产过程,得经历配比,化条,拍叶,然后做捻子,落开子,沾捻子,打开子,然后要装开子,炕炕,打了细,然后出具到切箔,总共12道工艺。 《天工开物》记载:“每金七厘造方寸金一千片,粘铺物面,可盖纵横三尺。” 500张金箔叠在一起,才有一根头发丝的厚度,一两黄金,可以锤成万分之一毫米厚、面积为16平方米的金箔。 为了确保自己拿到的是手工金箔,而不是机制金箔,沈乐不得不麻烦老游,亲自过去看着…… “老板,哪有那么快啊?” 手机对面,老游很懊丧地回答: “你之前定的交货时间是10天后!10天后! 两个工人每天只能锤打完一包乌金纸包,锻制1984张金箔,现在还没排到我们!你说时间足够,不用催,怎么今天就来问了?” “呃……有点小小的变化,总之,这边的完工时间提前了……”沈乐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这里能不能提前一点?插个队什么的,至少拿点货过来?” “我想想办法吧……老板,下次有需求,咱们早点说行吗?” 每一道工序都很麻烦的! 打好的金箔,吹弹可破,软如绸缎。从乌金纸当中拿出来,到达可以交货的状态,用手拿根本拿不了,一碰就碎。 需要有经验的老工人用鹅毛配合吹气,把金箔吹走,才能移动它! 沈乐也知道这个道理,也不好死了命的催。问题是,唉,没有金箔,就没办法开始下一步工序。 揭取下来的旧金箔,和买来的新金箔,不是简单贴上去就可以的,要进行协色、全色处理,才能让视觉的斑驳感达到最小。 提前涂金胶漆也没用,贴金箔,得在金胶漆将干未干的时候往上贴,才能稳稳贴上去…… “唉,麻烦……” “什么麻烦?” 合金大佬忽然探出脑袋: “沈乐,你需要金箔?让要我帮忙吗?” “……你行?” 沈乐用不太相信的眼神盯着他。合金大佬嘿嘿一笑,反手拿出一根小黄鱼: “要不要我试试看?我行的话,打一两金箔,你额外再给我一两金子?” 那没问题啊!一两黄金能打16平方米,给整个佛像贴金,毫无压力。 额外再给他一两黄金,沈乐也并不是给不起。哪怕现在黄金涨到700块一克了,一两黄金,也就35000元? 这还不到他在特事局的存款,一个月的利息呢! 哦,特事局积分没有利息啊,那没事了…… “你试试看?” 沈乐露出了好奇的眼神。合金大佬也不多说话,伸开两只大巴掌,把那根小黄鱼哗哗一顿搓。 50克黄金,被他搓成极长极长的一根金线,再揪成二三十根小小的金段。 然后,双手猛揉,像揉面一样,把那些小小的金段揉成金球,拍成金饼: “给我开——” 众目睽睽之下,那小小的,不到巴掌大的金饼,开始向外延展。拉开,拉开,拉开,拉开…… “干得漂亮!” “加把劲!” “再铺平一点!” 沈乐在旁边不停给他鼓劲。50克黄金打16平米,揪25个金段,一个金段2克黄金,理论上应该拉出0.64平方米的金箔。 然而,合金大佬握拳头、鼓腮帮子、两眼几乎鼓成了青蛙样子,额头上一根一根青筋暴起,面前的金片,延伸到20*20厘米左右,都不动了…… “呃……好像还需要再薄一点?” 沈乐都不用额外提出要求,只需要把自封袋里,清洁完毕的金箔往前一举,合金大佬那张脸就由红变青,由青变紫。 他伸手虚划几下,金片自然而然,从中裂成四片。手一招,一片黄金飘起,落下,挪到他面前。 合金大佬举起拳头,砂钵大的拳头在空中变色、变形,直接变作方形的铁椎模样,往下砸去—— “等等!我工作台禁不起你这样砸!!!” 一片混乱之后,他们好容易找到一个铁砧,把金片放在上面,用力捶打: “砰!” “砰!” “砰砰砰!” “咦,锤破了……” “哎呀,锤歪了……” “啧,为什么这金箔锤了半天,还是厚的厚,薄的薄,一张金箔拎起来,厚度能差好几倍的?” 沈乐都不用检查他的工作质量,光看那面积,就知道肯定不行。 可怜合金大佬拼尽全力,连敲带锤,再加上自己控制黄金的能力,也只把金片的面积提升了五倍左右,也就是0.2平方米。 距离标准金箔,0.64平方米的面积,还有很远,很远…… “所以你以前没吃过金箔?” 沈乐好奇看他。想吃黄金,手头的现货又不够,把黄金打成金箔慢慢吃,不是能吃很久吗? 怎么看合金大佬的样子,像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 “谁吃那种东西啊!” 合金大佬满脸通红,又是恼怒,又是羞窘: “折腾半天,还不够一口的,感觉吃到了,最后全都粘在牙齿上,不漱口根本下不去! 里面还都是沙子,都是灰,胶比金子还多,有刮金箔的时间,我不如痛痛快快吃金器了!” 所以你还是吃过的对吗? 以及,咱就是说,吃金箔的感觉既然这么麻烦,您当时为什么还想吃佛像上的金箔? “算了,还是等那边交货吧,反正也就十天了。”沈乐无奈地叹了口气。合金大佬双眉一立,十分不服: “不行!你等着!我非得把金箔打出来不可!——就不信我控制金属的能力,居然不如人类了!” 砰砰—— 砰砰—— 砰砰砰砰—— 一天,两天,三五天。合金大佬就蹲在他那个院子里,寸步不离,把那坨黄金反复锤打: 赌上他们这一族的荣誉! 打出来的金箔,一定要超过人类制造的! 第35章 合金大佬的全新餐饮习惯!特事局要哭死了吧?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合金大佬一头扎在院子里,不停锤打。 也就是沈乐这个宅子的面积够大,西面、南面都是自己住宅,东面是隔音良好的实验室,北面是马路,才不至于有人投诉噪音扰民。 即便如此,大樟树阿绿还是表示了不快: 【他太吵了啦!什么时候能搞定?我都要被吵得结不了果子了!】 ……不是,阿绿,咱们身为一棵已经成妖的樟树,结不结果子有那么重要吗? 虽然如此,沈乐也还是只能安抚大樟树,承诺在合金大佬的院子周围临时加装隔音板,降低噪音。 顺便,去看看合金大佬搞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就这样算了? 反正,嗯,他订购的金箔也快到了,没准金箔到货,合金大佬这边还没搞定? “绝不!” 合金大佬举着变成长方形锤头的胳膊,叉开双腿坐在地上,不停锤打。 左腿屈起,支撑着自己上半身,右腿整个儿变成了长方体铁砧,等待锤打的金片端端正正放在铁砧上,不停挪来挪去。 面前还架起一个平板,平板上循环播放着网上锤打金箔的视频,有步骤,有讲解,有喝令。 合金大佬打一圈,抬头看看视频,再打几下,再抬头看看,不停地调整自己的落点和用力幅度…… 不管怎么调整都很凶啊! 那砂钵大的拳头,捏起来变化成正方形,比起视频上的八斤重打金椎,大了何止一倍! 一拳头砸下去,直接覆盖满了金箔,根本不用调整的样子!那一下一下的锤打,看得沈乐心惊胆战: “老金,你稍微留点手啊!别把腿给打断了!” 看你这铁砧的长度,你这金片放的位置,正好在膝盖上啊!这地方最脆弱了!别赌着一口气,最后把自己膝盖打碎了,不值当! “放心,没事儿!”合金大佬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哦,挥了挥大方锤。停一停,又是连续几锤子下去: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变形成这样,根本不怕砸的,你看着像是条腿,它就是根铁柱子!” 呃,您自己有把握就好…… 沈乐灰溜溜地转回工作室,继续研究论文、研究视频、研究文献。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就在老游那边打来电话,表示定制金箔明天就可以交付的时候,一声炸雷般的大笑,从窗外横冲直撞进来: “哈哈!哈哈哈哈!我搞定了!我就说我不能连人类都不如——沈乐!你看!” 合金大佬托着一个半尺高的纸包,耀武扬威,高高昂着头进来。 那气势,偌大的工作室都有点装不下他,门框的高度哪怕超过了两米,他这一米九的个子,都能直接撞上脑袋。 “搞定了?” “当然!” 合金大佬那下巴都快戳到天花板了。他抬手把纸包往沈乐面前一扔: “看看!看看我打的金箔!比你买的那些,强了多少!” 沈乐小心翼翼揭开纸包。第一层白纸下面,是柔韧的黑色薄纸,托着薄如蝉翼、软如绸缎的金箔—— 打金箔打到后来,绝对不可能直接用锤子砸在金箔上,必须得把金箔夹在纸里,隔着纸一下一下地砸。 否则,柔软的金箔,能够直接被砸到粘连在一起,前面的所有工作白费…… 甚至那薄纸都不是随便找的,不是说你弄一叠a4纸来,就可以把金箔夹进去打。 这种黑色的纸,名为乌金纸,也是有专门的配方,有专门的工艺。 甚至,把金箔夹到纸里,一片一片摆好之后,还要细细把纸烘干,把纸里的湿气全部烘走,这样才能让金箔打起来不容易粘纸,延展性才能更好…… 乌金纸当然是卖金箔的那家公司进的货,可怎么把它烘干,烘到多干,就有另外的窍门。 沈乐就看着合金大佬手忙脚乱,点着了两次乌金纸。最后还是他看不下去,隆重介绍了烘干箱大法。 合金大佬来来回回,调节七八次,才找到那个合适的参数,当中的麻烦简直一言难尽。无论如何,终于搞定了? 他拎起一张乌金纸,金箔随手而起,贴附在乌金纸上。 嗯,目测确实很好,柔软程度,菲薄程度,像是超过了他从佛像上揭下来的金箔。 延展性方面,这金箔看着方方正正,整整齐齐,达到了10*10厘米的大小,比金箔公司那边9.3*9.3的,有肉眼可见的提升—— “看起来很不错呀!”他惊讶侧头,给合金大佬竖了个大拇指: “特别厉害!才上手几天,就能打到这样!” “那当然!控制金属,是我的本能嘛!”合金大佬胸膛都快要挺翻过来了,脸上每根寒毛都金灿灿的,放射着“得意”两个字。 沈乐努力拍了他几句,托着金箔挪到仪器旁边,去仔细检查: 肉眼归肉眼,不上仪器,金箔的平整度什么的,他还是不放心…… 一圈抽查下来,合金大佬手打出来的金箔,确实超过了打金工人的水平。 沈乐努力扔了一堆清洁术,把金箔上的异种气息去掉,向他扬起一个笑脸: “你太棒了!嗯,说好的,打一两黄金,我付你一两黄金报酬。 ——你要金条还是金箔?要金箔的话,回头那个公司的金箔到了,直接给你?” 一瞬间,合金大佬胖胖的大脸上,浮现出纠结、扭曲、挣扎的神色。 很显然,金条很好,金箔也很好,只要不是自己劳心费力打出来的金箔,拿来当零食吃,别有风味…… “金箔吧!”他还是下了决心: “我要拿金箔包着银条、合金钢什么的,当零食吃!肯定别有风味!” 沈乐:“……” 希望你不要养成这个餐饮习惯…… 否则的话,,那些一天几千锤,拼命打出金箔的工匠,怕是要哭了…… 就算可以用机器锤打,很多工作,比如把金片夹进乌金纸里,比如调整锤子的落点,也都需要人力来做,省不了的…… 还有,如果合金大佬以后提出要求,让特事局供给他的所有合金条,全都预先包上金箔,特事局岂不是要哭得很大声? 好在无论如何,那也是别人需要操心的问题。沈乐现在的任务,还是要搞定这个佛像: 涂地仗层,找平,这些工作已经搞定了。下一步,是往上涂金胶漆,以便贴金箔…… “等等,你不是要涂金胶漆吗?你不去调漆,你在干什么?” 合金大佬眼巴巴地等在旁边,就等着沈乐往佛像上贴金箔的时候,他可以大展身手。 嘿,这些金箔要裁剪吧? 要移动吧? 要压平吧? 每一道工序都要控制金箔的,这么薄,这么软的金箔,用的力气稍微大一点就能破给你看,你自己要花多大力气才能搞定它? 还不是要来拜托我! 谁料想,沈乐没有折腾金箔,甚至没有折腾金胶漆,而是扭头从工作室旁边的柜子里,捧出一个不大的盒子。 盒子里,零零碎碎,一片一片,全都是开裂、起翘、脱落的半透明暗金色碎块…… 然后,他抱着盒子,挪到锅里,加水,盖锅盖…… 上·锅·蒸! “你这是要干什么?给我弄吃的吗?”合金大佬凑近蒸锅,抽动鼻子,努力嗅了嗅: “里面确实有些水银……但是我不喜欢吃水银啊!你有空蒸这个,不如给我弄点黄金白银!” “哦,我在蒸金胶漆。”沈乐淡定地推开他的大脸: 从佛像上面剥离的金胶漆,很多还是能用的,只要软化了就能回贴。 整旧如旧嘛,能用原本的材料,就用原本的材料,尽量少用新材料。 更重要的是,这些金胶漆上,也沾染了佛像的气息,对它的灵性很有好处……用原本材料,在修复灵性物品上面,效果拔群! 他按照论文里的方法,先上锅蒸,利用水蒸气软化,使得水分子渗入金胶层内部,与金胶层中酚羟基中的羟基形成分子内氢键; 再利用乙醇、丁醇、水的混合剂,进一步对金胶层软化。软化完成后,本来干硬的金胶层,完全恢复柔软,甚至可以用镊子夹着,自由对折: “好了!搞定!开始往上贴!” 沈乐一跃而起。现在的工作,就是调制大漆,把这些金胶漆贴到佛像上去—— “……所以这是在玩极限拼图吗?这么多碎裂的金胶层,要一片一片,均匀地贴到佛像上面,不能多,不能少,不能让它叠压?” 沈乐一个头两个大。金箔碎裂、剥落的部分相当多,金胶层剥落消失的部分却不多。 这一片一片的金胶层,但凡拼图过程中有个不妥当,它就能在佛像表面堆积起来,形成难看的褶皱…… 【没事,我来帮你忙!】 【我也来!】 【我来!】 小伶和青灯跃跃欲试。兰妆一声不吭,却投射出大片大片的光影,在佛像上勾勒出细密网格: 大小不同,形状各异。仔细看,每个网格,都和金胶碎片有些相似,还标注出了不同的颜色…… “兰妆你太棒了!你这水平,简直逆天啊!” 第36章 佛像,你觉得你自己这样修复可以吗? 哪怕有了兰妆的帮助,沈乐的拼图贴图工作,难度也并没有降低到随手就能完成的地步。 最多最多,就是把一个一万片的,乱七八糟毫无提示的拼图,变成了一个一万片的,稍微有了那么些提示的拼图。 之前要100个小时才能完成的,现在么,打个对折,50个小时? 总之,整个工作的过程,就是合金大佬从兴致勃勃,指指点点; 到焦躁不安,转来转去; 再到不停跺脚,不停嚷嚷: “你这也太麻烦了!” “什么时候才能搞定啊!” “为什么要拼这些东西啊!” “……你有空的话,帮我个忙?”沈乐不得不给他点事情干干,省得他闲着没事,一天到晚干扰自己。 他挑出一小袋从佛像上揭下的金箔,再挑出两片合金大佬自己打造的金箔,双手捧着,送到对方面前: “帮我尝试一下,新旧金箔要怎么拼——或者怎么贴在一起,才能显得比较和谐,不会很刺眼?” “没问题!交给我!”合金大佬几乎是用抢的抓过两个自封袋,掉头就走。 拼金箔! 玩儿金箔! 这活儿他是专业的! 和黄金相关的一切,他都是专业的! 他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只剩下沈乐一个人笑上一笑,耐着性子,一个人慢慢干活: “青灯,你不要靠近!当心把大漆点着了!” “郑墨,你也闪远一点,沾金胶漆的大漆粘性强得很,别把你给粘在上面!” “还有你们——” 万缕青丝被沈乐伸手挡开。搞什么鬼,这些头发万一粘在大漆上,那是拽都拽不下来,撕都撕不下来,要撕下来,肯定会拽断的! 不要增加他的工作量了! 他一个人埋头苦干,其间无数次运功,用功法强制带来的清醒和专注,帮助自己干下去。 这活儿也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先选了一只佛手,贴上卷曲脱落、重新回软的金胶漆。 然后,缺损的部分,用生漆、熟漆、桐油、银朱,调配成金胶漆,小心往上髹涂。 等漆液渐干,用手摸上去不粘手,却还带点粘性的时候,开始一片一片,往上贴金箔: 贴金箔也不是个容易事儿。因为每只手的形态不一、缺失部位不同、面积大小不匀,因此在回贴旧金箔之前,要先做好规划: 定点、定位、定尺寸、定工序。几项操作相互配合,心里要有数,贴起来手上才有准。 沈乐着手干活之前,光是笔记,就写了足足十几页,其间无数次参考合金大佬的工作成果。 整个规划都完成了,才开始上手,一小片、一小片往上贴: 回贴手法要轻,要非常柔和,一小片1毫米*1毫米的旧金箔,力量稍微大一点,它就能飞得不见了; 贴上去以后,金箔要压实,否则极易再次起翘脱落; 新贴上去的金箔,和原有金箔的边缘部位要尽量结合,但是,也要视实际操作情况进行调整…… 沈乐感觉自己贴得整个人都麻了。贴金箔这事儿,还不是贴上去就完了,在回贴旧金箔以后,还需要对回贴旧金箔层与胎体之间,做局部找平处理: 大漆在干燥的时候,可能会有局部收缩,一收缩,就不平,一不平,贴出来就不好看。 沈乐得沿着它们的连接线,一点一点检査结合部位、旧金箔的压实情况,以及它们的边缘线,有不稳定的要及时处理,用漆灰补平。 上了漆灰以后,还要用180目到1000目不等的水砂纸,陆续进行打磨…… 幸好有 那万缕青丝替他搞定打磨工作,要不然,他真的要死了! 打磨完毕,再往整只佛手上面,薄薄地髹涂一层金胶漆,多余部分用宣纸擦掉。 涂完金胶漆,再用新金箔往上贴,补全旧金箔贴不够的缺失部位。沈乐托着金箔和夹持金箔的乌金纸,龇牙咧嘴: “这协色、全色到底要怎么做啊……” 理论他都懂,就是远观看着和谐统一,近看能够辨识历史信息,还要能够保证金箔稳稳贴在上面,能够保证材料的稳定性…… 老实说,材料的稳定性倒是容易,但是,这个远观和近观之间的分寸把握,难度就太高了。 沈乐看着合金大佬搞过n次,看着似乎有点儿概念了。但是,等到自己上手的时候,又麻爪了: “感觉还是不太行啊!” “所以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为难?” 合金大佬看着他放下拿起,拿起放下,手里的金箔排列来、排列去,就是不往上贴,忍不住吐槽: “你是在修器灵,又不是在修普通文物!你决定不了,你问它不就行了嘛!” 啊……啊咧…… 还可以这样的吗? 沈乐恍然大悟。对哦,我的器灵是会说话的,有意识的,最起码,它是有情绪的! 我就算不能确定它的想法,我还能让佛龛里的青丝当翻译嘛! 他手握铜片,安静坐定下来,去感受佛像里的情绪。断头、断臂的佛像与他相对而坐,默默无言,沉厚而宁和。 沈乐试探着分出一缕精神力,叩问佛像,与它的意识接触。好半天,一点反馈都没有: 感觉整个佛像的意识,空灵寂静,对外界的刺激基本上没有反应。不,也不是没有反应,沈乐感觉,它是根本不在乎: 贴旧金箔? 可以。 贴新金箔? 也没关系。 那不贴了?保持原样? 可以啊! 沈乐:“……” 您这佛法也太精深了,身外之物,您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啊! 不在意也得在意。沈乐只好调转方向,去触动佛龛。 精神力流水一般从佛龛上抹过,佛画,几十座小佛像,佛龛里的衣服、首饰和青丝,齐齐有了反应。 沈乐默默存想几种不同的画面,努力传达给它们,让它们看见,让它们选择: 你们觉得哪个方案更好? 你们觉得,哪个方案,让佛像更舒服,也让你们更舒服? 几乎只是一个眨眼,深沉的、汹涌的情感,就席卷了过来。 佛龛缝隙里,万缕青丝潮水一般涌出,在佛像周围凝聚成巨大的一团,一根根头发昂起,对准佛像: 就这样贴! 就这样贴! 让我来贴! 我也来! 我来! 宁静的,虔诚的,渴盼的心神,凝聚在佛像上面。沈乐一个恍惚,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人影: 她们拔下金簪银簪,交给住持,然后,由住持手执戒刀,为她们落下万缕青丝。 而那些曾经贵重的金银饰物,则被交付出去,换回一筐筐米粮,一副副香烛,乃至一叠一叠柔软的金箔,由工匠巧手贴到佛像上…… 而这些女子,则跪在佛像面前,上香,跪拜,念经。敲木鱼,捡佛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她们得到内心的安宁,才能不至于日日夜夜被痛苦折磨。 “是这样吗……这些金箔,是你们的捐献,也是你们的虔诚吗……” 沈乐微微闭目。既然是这样,既然有这样的渊 源和心念,那就,随你们的意思吧…… 他不再干涉,而是抬起一只手按在佛龛上,平稳地输出力量。 佛龛当中,仿佛响起一声欢悦的轻笑,又仿佛响起一声黯然的哭泣。随后,万缕青丝,一根一根昂起,争先恐后地沾取金箔—— 有的七八根一组,小心翼翼地捧着整片的大金箔,敷贴在佛像上; 有的两三根一组,捧着细碎的小金箔,在那些剥落的、不平整的地方,仔细平贴; 有的绷直,弯曲,绕着手指丈量,然后在金箔上切出合适的大小,捧到佛像上去,小心贴平; 还有的,缠起一个个小小的棉花球,顺着金箔小心轻抚,务必要让金箔平顺服帖,不能有半点褶皱、翘起…… “啧,这活儿比我干得好多了啊。” 沈乐默默感叹。一个正常人头上,能有5万到15万根头发,这佛龛里积存的发丝,显然来源不止一个人,弄不好百万青丝都有; 百万青丝就是百万只手,一拥而上,那工作效率,比他何止翻倍! 更重要的是,在贴金的过程中,佛龛、青丝和佛像的气息,悄然有所交流。 青丝的气息更加浑厚,而佛像的气息,也微微活泼了一些,不再是原来那种要死不活的微弱样子…… “所以这个方案,你也满意的是吗?你觉得挺好?不会嫌弃?” 沈乐悄然用心念询问。佛像的气息稍稍动荡一下,并没有传达出任何不满意的感觉,反而有点舒服、有点惬意。 一只佛手贴完,青丝不甘心地盘旋了一阵,发现其他地方都还没有涂金胶漆,才悄然缩了回来。 沈乐这才睁开双眼,仔细观察: “唉,这个金光灿烂的样子啊……” 如果给某些学者看到,难免又要写几篇论文,评论“用力过猛”、“历史痕迹不明显”、“不符合最小干预原则”之类。 但是,我修复这个佛像,最重要的是恢复它的灵性,它觉得好,那就是最好的! 就是可惜师弟师妹们了,这样一个佛像,拍了照去写论文,难免要给老师批评…… 第37章 沈乐:我把我自己化作了雷达? 有万缕青丝帮忙,沈乐的修复工作,速度简直一日千里。 他只要负责检查、找平、涂胶,这样必须人类完成的工作就可以了,工作量何止减少了九成! 打磨有青丝,贴金箔有青丝,贴完以后,用棉花球一点点抚平,这些琐碎的工作,全部可以交给青丝来做。 至于贴成什么样子——反正青丝们也乐在其中,佛像也觉得挺不错的,那不就行了吗? 他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把整个佛像上该贴金的部分,全部贴上了三五层金箔,包裹得一片金光灿烂。 然后,他就开始琢磨,这玩意儿缺损的头部和手臂,到底要怎么补。当然,如果能够找回来,那无疑是最好的…… 沈乐先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多方位、多角度拍了一堆照片,发给天香楼的老板娘。 随着照片过去的,还有一个“合十拜拜”的表情: “你这里有消息吗?关于佛头和佛手,把佛像托付给你的人,他那里有线索吗?” 消息快速返回。老板娘回复的速度,快得让沈乐以为是早就设定好的,就等他询问: “没有。我问过了,他那边发动人找过,没有看着像是佛头、佛手的东西。恐怕……只能麻烦你补配了。” 补配是最后一步,如果能够找回佛头和佛手,那是最好的。既然原主那里没有消息,沈乐就只好用自己的办法了: 他在佛像面前坐定,一手搭着佛像,一手搭着佛龛,开始凝神打坐。与此同时,画卷、罗盘,齐齐一震,接入网络: 搜寻! 搜寻! 画卷投射出地图,罗盘指引方向。沈乐把精神力延伸出去,和佛像连接,和佛像共鸣: 你想要找回你躯体的一部分吗? 想要找回你的头颅和手臂吗? 那就,努力拓展你的力量边界,努力引发共鸣,来寻找你残损的躯体吧! 冥想世界中,佛像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沈乐能够感知到,铜片悄然跃出,在心念中大放光芒,重新舒展为一张巨大的地图; 而佛像就在地图上面,亮成了一个小点。 仔细观察地图的形状,观察河流与海岸线的边界,能够看到,亮点的位置和沈乐所在的位置,基本是重合的: 差不多,就在长江出海口附近,整个儿泡在海里…… 海里? 我现在泡在海里? 哦,滨海市在上古时期,还是一片汪洋,要到很后面才沉积出陆地啊,那没事了…… 沈乐默默吐槽了一下铜片地图的古老程度,把心念重新收回,凝聚在佛像上。给它供能,让它展开自己的能量场,去搜寻,去呼唤: 我的头呢! 我的头呢!!! 还——我——头——来!!! 一股柔和的,微弱的,然而凝聚的力量,以佛像为中心,向外散开。 就像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湖面,漾起一圈一圈涟漪,向外扩散。遇到山,遇到海,遇到河流,遇到湖泊…… 最后,慢慢消减,慢慢弥散,直到彻底衰竭无力。但是,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任何信号返回。 “是太远了够不着吗……还是那些佛头和佛手,已经被毁掉了,灵性消散了,找不到……” 沈乐有种感觉,这次的波动,大概已经笼罩了半个国家,北到漠河,南到珠江口,应该都有感应。 这都找不到,要么,就是佛头、佛手被带到了西北疆,超出了他扫描的范围,要么,就是干脆被带出国了…… 一台主动雷达,想要找到东西,有三个办法。方法一,加大功率;方法二,把环形输出的波,变成直线输出;方法三,雷达挪个地方…… “理论上,中国的地图中心点应该在……” 他想了想,依靠直觉不太能够确定,索性停止入定,打开手机搜索。 嗯,理论上的地图中点,在陕地泾阳县,下属的永乐镇北流村,基本上,可以说是泾河老龙的管辖范围。 过去一趟倒不是太难,但是,能够在家里先穷尽一切可能性,又何必出门一趟? 沈乐定定神,再次入定。加大功率,受他自己的功力、佛像的能力和铜片的力量限制,暂时是不太可能了; 至于修改雷达发射方式,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罗盘你过来一下……” 沈乐下意识地开口。停顿一下,不由得失笑: 罗盘又没有脚,怎么走过来?还不是得他过去抱过来! 他刚从垫子上站起,万缕青丝涌动,卷向罗盘,很明显,是想要替他跑这个腿。 还没挨上,“啪”的一声挥鞭声,直接甩在青丝上,把它们打得往下沉了一沉。 紧接着,一根墨线狂飙突进,后发先至,缠住罗盘外的玻璃盒子,殷勤举起,送到沈乐面前: 【过来了!】 “嗯嗯,郑墨,谢谢你啦!” 沈乐抱住玻璃盒,摸了摸铅坠,给了小墨斗一个夸奖。稍微停停,又把铅坠后面的墨线缠绕在手上,微微拎了一拎: “有话好好沟通,不要打架。你打伤了青丝,青丝打伤了你,我都不高兴的——别急,就算你不干活,你也是我喜欢的小墨斗,不会忽略你的!” 墨线轻巧蹭了蹭他的手指,力量非常收敛,甚至没有蹭脏他的皮肤。沈乐笑着放开它,顺便回手摸了摸青丝: “没事儿,你们好好待着就行。这还没完全修好,灵性弱,不要急着干活……” 看,被小墨斗打了吧? 青丝蔫蔫垂下,缩回佛龛里。沈乐抱着罗盘,重新落座,抚摸着它轻声叮嘱: “接下来就靠你指引方向了。你上面有360度的标注对吧?从正西开始,一度一度顺时针偏斜,你指个方向,我带着佛像往那边扫,能明白吗?” 【明白!】 罗盘指针轻轻颤动,发出深沉的轻鸣声。不见任何磁场变化,它的指针已经自动转向了正西,射出一缕细细的红光,保持不变。 沈乐一手抱着它,一手按住佛像,再次进入冥想当中: “好了,来吧!” 没反应…… 没半点反应…… 冥想世界中,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线条的东西,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呃…… “罗盘你动一下啊!你稍微动一下啊!” 他睁开双眼,红光仍然笔直向着西方,毫无变化。 很明显,罗盘兢兢业业,干好了自己的事情,至于不能把它的指引映照入冥想世界,那是沈乐自己的问题,不是罗盘的问题…… 沈乐出定、入定、再出定、再入定,反复七八次,终于把罗盘的红光引入冥想当中。 然后,沟通佛像,让它不要扩散力量,而是沿着红光的方向集中,能提多高提多高,能射多远射多远…… “加把劲!嘿!!!” 这次效果确实拔群。波动汹涌而出,顺着红光向西而去,势如破竹。 冥想中,沈乐恍惚看到一束红光,在铜片上划过、划过、划过,一直向西…… “呃……似乎,好像,已经出了铜片地图的范围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啊…… 当初铸造铜片,不,铸造铜鼎的先贤,他们也许真的踏遍了千山万水。 但是,千山万水也有尽头,特别是几千年前的先贤,他们就算走得再远,估计都没法踏遍七大洲、四大洋。 事实上,现在看来,连欧洲都没有走到的样子? 没关系,就算出了铜片地图范围,扫描波还是能够延伸的。 沈乐主打一个“大力出奇迹”,让佛像的扫描波一鼓作气,推到尽可能远的地方。 铜片地图虽然有尽头,但是,画卷却立刻接上。在铜片地图外面,亮起了一片彩光,勾勒出先前给它吃过的世界地图…… “没有……” “没有……” “这一路上,都没有回波响应,佛头应该不在这个位置……” “没事儿,顺时针挪动一度,再来!” “再来!” “再来!!!” 这种超远距离的扫描,消耗还是相当大的。沈乐只扫了十来次,就感觉头昏眼花,头痛欲裂,脑门突突跳动。 他离开定境,一头栽倒在地上: “啊……感觉精神力耗竭了……这个样子还是不太行,效率太低了,我得想想别的办法……” 沈乐连吃了几颗老板娘送的灵果,又倒在床上,狠狠睡了一觉,终于弥补了消耗掉的精神力。 他坐在电脑前,用鼠标拨弄着屏幕上虚拟的地球仪,眉头紧皱: “理论上,精神力投送的扫描波动,应该是直线传播,传出一定距离以后,就会冲出地球,走向宇宙。 但是,在铜片的约束范围内传播,似乎并没有受到这个限制,哪怕传得再远,都能激起共鸣。离开铜片地图之后就不行了,力量浪费了太多……” 所以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是研究铜片的约束机制,让扫描波动变成弧形,贴着地球的球面扫过去? 还是研究长波、短波的原理,让扫描波动被大气层反射,不停地落到地面上? 又或者……干脆出一趟国? 这个代价好像太大了,而且,没有明确目标,直接出国的话,嘶,自由行的签证不好办啊! 第38章 佛像,你居然会跟我握手了? 沈乐花了足足一天时间,努力打坐、回复、调整,不断尝试各种各样的搜索方式……无果。 铜片的约束机制太过高深,对沈乐基本上属于一个黑箱,不是他现在能够搞得定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莫名获得了铜片的认可,沈乐感觉,他就算再升个七八十级,都不用想动铜片一指头。 至于让扫描波动被大气层反射,沈乐尝试过七八次,只能说,精神力发出的这种波,大概并不像电磁波那样,撞上大气层可以反射? 约束佛像发出的扫描波,让它呈弧形,贴着地球表面行进? 很遗憾,太难了,实在太难了。沈乐怀疑,不光他做不到,地球上就没有人能做到—— 你见过什么波,在没有强干涉的情况下,是弧形传播的? 你让它弯过来,得给它加个干涉力对吧? 引力波的话,要加个巨大的天体,电磁波的话,得加个巨大的磁场什么的? 很遗憾,沈乐啥都没有。他甚至怀疑,如果他有这么大的干涉力,估计,连地球都能拆掉了…… 不过,沈乐的努力,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往西方搜索一圈下来,他也捕捉到了隐隐约约的反馈: 大概,也许,可能,佛头或者佛手,也许是佛头和佛手,在那个方向? 沈乐在“出发去国家的中心,再搜索一次”和“出国去别的大洲,再搜索一次”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加强一下自己。 至少,把这个佛像,能修的部分全都修好,推测出佛头和佛手可能的样子,雕刻出来,用什么胶水粘贴一下? 师弟师妹们的工作,也是要显得有价值的嘛…… 当然,这些工作,还可以排在后面慢慢做。沈乐首先恭恭敬敬,再次请来了石矶娘娘: “能再拜托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 晶莹的玉卵在他手里滚了一滚。石矶娘娘被供奉在西路二进院的正堂,天天晒太阳,晒月亮,吸收灵气,每天不是睡觉就是睡觉,舒服似神仙。 被沈乐叫醒的时候,它还有点迷迷糊糊: 【那个佛像你修好了吗?要我帮你粘上吗?是佛头,还是佛手?要我帮你用石粉弄个佛头,也是可以商量的哟……】 当然,得加钱。这个宅子的灵气很舒服,主人据说擅长设置聚灵阵什么的,等它回去,能不能帮忙给它布置一套? “暂时还不用做这个。”沈乐捧着石矶娘娘快步走回工作室,把它放在佛像旁边。举起来,绕一圈,让它“看”清每一个细节: “就是这上面的彩绘,你看到了吧?” 天可怜见,他也不知道一个石妖,没有眼睛,是怎么拥有视力的。但是无论如何,让它凑近一点,总是没问题的: “这上面的彩绘,起甲、起泡、龟裂、尘土和烟熏等等,各种各样的毛病。其他问题我来解决,就是这些起甲起泡的……” 【我知道了,是让我把它们压实,对吧?】 石矶娘娘很熟稔地回答。沈乐笑了一笑,捧着它放到佛像颈部的断口上: “没错,拜托你啦!对了,尽量不要把这些脏东西,污染物什么的,和彩绘颜料一起压实,可以吗?” 【那个要慢慢来……你不要催啊!】 石卵缓缓沉入佛像当中,消失不见。 沈乐紧张地盯着佛像,看着佛像的指甲上、飘带上、法器上,那些蓝色、红色、青色,各种颜色的彩绘,慢慢向里塌落。 之前起甲、起泡、龟裂,各种各样病害的部分,和佛像分离,摇摇欲坠、快要掉下来的部分,一点一点,压紧在佛像上,密密实实—— 就像它刚刚被雕凿成型,被画工用毛笔蘸着颜料,一笔一笔,涂上彩绘的时候一样。 “石矶娘娘这水平真厉害。” 沈乐忍不住啧啧赞叹。如果没有这位大佬,他就要用那个zb-wb-s,也就是纤维素酯类聚合物,注入颜料粉末当中,一点一点渗透加固。 麻烦不说,还可能影响佛像的灵性!现在要让佛像自己发出搜索波,全球搜索,每一点灵性都是珍贵的! 【这颜料都是矿物粉末,不然我也没法子。】晶莹的玉卵从佛像脖子上慢慢浮起,淡定回答: 【回头,你要把颜料往上涂,还可以来找我,没问题的!】 沈乐捧着它用力唱了一顿赞歌。拍得玉卵表面光华流动,五颜六色,不停变化。好一会儿,才把它放回西路二进院,自己回来干活: 第一步当然还是去污。 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大概是拿起吸耳球,就是那种带着一根长长杆子的空心皮球,一捏一捏,从里面吹出气体,沿着污渍表面吹过去; 但是,有了清洁术,就不必那么麻烦。沈乐盯着一处污渍,调匀气息,轻轻一挥手: “清洁术!” 漂亮,只去除了灰尘,颜料一点儿也没有损伤。这个法术,效果控制得特别好! 他绕着整个佛像,上上下下,先清了一遍灰尘。然后,一手棉签蘸去污溶液,另一手凝聚起清洁术,指向污渍部位: “清洁术!” 需要用棉签蘸着去污溶液,慢慢揉动清洗的污渍,通常比较顽固——更顽固的,甚至需要用手术刀和竹签剔除干净。 而眼下,沈乐手持棉签,自我感觉,更像是一种威胁: 你不想被清洁术去污吗? 不想挨清洁术,那接下来,就是棉签按头了哟! 识相一点,最好乖乖配合! 虽然佛像未必有这个意识,佛像上面的污渍,香灰,熏黑的部分,甚至油污,更加未必有这个意识…… 无论如何,沈乐自我感觉,这种方法能让他的施法更顺畅,效果更好。 果然,一发清洁术卷过去,那些香灰和黑渍悄然消失,留下干干净净的彩绘区域。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调制颜料,把缺损的部分补绘完毕,让佛像重新焕发光彩了…… 沈乐轻车熟路地整备了大量颜料。之前师弟师妹们的工作,已经还原了颜料的材质: 这个佛像上的彩绘,使用的全都是矿物颜料。 蓝色颜料为群青,黑色颜料为碳黑,部分红色颜料为朱砂,有些多层彩绘和暗红色颜料中,还分别存在铅丹和铁红。 感谢拉曼光谱仪,感谢辛辛苦苦比对光谱的师弟师妹们,没有他们,这么相似的颜色,真的没法完全分清楚…… 至于绿色,有些是孔雀石,有些是硫酸铜,白色颜料的主要成分,大概率是石膏。 沈乐打开电脑,拉出巨大的三维复原图。在复原图上,师弟师妹们根据他的样本和数据,甚至还原了佛像设色的过程: 这座佛像,可以看到的彩绘层数大多数为两层,且两层色彩有着巨大的色相差别。 有蓝色叠压红色,蓝色叠压绿色,绿色叠压蓝色,红色叠压蓝色。很明显,补色的时候,也要这样一层层补绘上去,才能还原它的效果: 沈乐叹着气,开始碾磨朱砂,碾磨铅丹和铁红。佛像下面内层的色相,是以大量的红色为主,配以相对少量的青绿色及少量的黑、白色。 朱砂和铅丹都有毒性,铁红虽然没毒,最好也不要没事儿往嘴里吸。 以前他是弄个巨大的风机抽风,现在么,通风橱走起! 总之,绝对不让自己承受一丝一毫的风险! 碾磨,加工。然后,先在白纸上勾勒出彩绘区的线条,涂抹颜料,涂覆2%胶矾水; 确定颜色无误以后,搬来砂岩块——这点要感谢老游勤勤恳恳的努力,从山里搬了很多砂岩佛像和雕刻——往上涂颜料,涂覆胶矾水试色。 这一步确认无误以后,再用纯净水调和颜料,在佛像上开始涂覆,补色。 上上下下,内层涂完,再涂青绿色为主,配以少量红色、白色和黑色的外层。 有些地方,比如云纹,还是红黑相间、蓝灰相间、红灰相间,必须耐心调色、耐心尝试,才能调出和原有彩绘最相似、看着最和谐的颜色…… 内外两层全部画完,沈乐再次请来了石矶娘娘,让它帮忙稳固矿物颜料。 然后,给彩绘层表面涂上一层2%胶矾水,用于固色和表面封护。一切完成,最后来一遍清洁术: 这一次,他的清洁术非常小心,也非常深入。一层一层,一片一片,仔仔细细地扫过去,从彩绘表面,一直深入佛像内里: 把石矶娘娘的气息全部抹除,只留下佛像本身原有的气息,好让它的性灵不受干扰! 一切忙完,退后几步细看,只见彩绘与黄金,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佛像手中托着的宝塔光辉万丈,法螺庄严神圣,一串葡萄甚至有点晶莹欲滴的意思。 沈乐微笑起来,伸手搭在佛像中间,交叠的两只手上,轻轻按了一按: “再给你把头和手接上,你就彻底修好了啊!” 手指碰触到的地方,本该光滑坚硬,然而这时按下去,却有一点点柔软的感觉。 沈乐还来不及惊讶,就感觉眼前光影交错,仿佛有一只温软的玉手,拉着他,直接走进了时光之中—— 第39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沈乐第一反应是用力甩手! 谁! 谁拉着他的手! 佛像也不行! 佛像拉着他的手往前走,那也是鬼故事啊—— 再次睁开眼时,他看见那个佛像,正被人恭恭敬敬捧起,装箱。前后左右,一片紧张的低语声: “听说闯贼要打过来了。” “听说秦王那边,和闯贼打得很辛苦……” “听说已经把女眷和孩子送走了……” “听说新堞……就是恭王那一支的,在外面当知县的……全家都死了……把小女儿勒死,妻妾上吊,新堞自己力战身亡……” 沈乐左右环顾。除了千手观音像之外,还有一尊尊小佛像,佛画,帷幔,全都在快速地打包装箱。 正殿两侧,一群缁衣女尼避在厢房里,紧张地观望着: “会带我们走吗?” “会连我们一起送走吗?” “还是会把我们扔在这里?” “应该会送走的吧……我们不管怎样,也曾经是王府女眷吧?” 沈乐耐心地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发生了什么。从第一代晋王分封,到这时候已经走过了两三百年,而曾经如日初升的王朝也走到了末期—— 闯王起义,大军已经打到就封于陕地的秦王,那是已经轰轰烈烈,席卷天下。 沈乐记不得秦王后裔最后怎么样了,只记得在豫地的福王后裔,死守着王府的财宝不放,最后被捉住杀了,和鹿肉一起炖,做成了“福禄宴”…… 那大概,秦王,晋王,以及其他诸王,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反正最后,明朝诸王,算是一锅端了。就连跑到滇省去的那谁谁,最后也是被弓弦勒死—— 对了,特事局的仓库里,还放着一把弓,上面怨气深深缠绕。到底勒死的是不是那位小皇帝,现在还不知道呢。 至于他们的后人,世子大概是不能随便乱跑的,大概率跟着一勺烩了。女眷和其他年幼的孩子,或许还能钻点儿空子,提前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唉,大厦将倾啊。 至于这座佛像,一直供在家庙里面。有明一代,号称仁政,只对妃嫔特别苛刻,从太祖一朝开始,皇帝驾崩,妃嫔几乎全数殉葬,非特旨不得免。 晋王这一系好一些,但是除了正妃以外,其余的妾室,基本上全都塞进家庙里,一茬一茬,青灯古佛…… 直到现在,眼看守不下去了,女眷和孩子,都被打包送走。沈乐跟着佛像,也跟着家庙里的女眷,摇摇晃晃,由车换船,由黄河到长江…… “所以打包送到南京了?” 沈乐跟着他们晃了一路,最后,在一座偏僻的小院子里安顿下来。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哪怕是王府家庙里出家的女子,也没法像在晋地一样,享受安逸而平静的生活。 事实上,没有了庄子里日常送来的米面菜蔬,没有了王府送来的香烛灯火和日常开销,女尼们的生活越发窘迫起来。 她们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养活自己,从早上一睁眼,就要开始飞针走线。绣佛像,绣佛经,绣各种各样的活儿,来养活自己…… 即便如此还是不够,哪怕加上王府时不时给过来的用度,还仍然不够。终于,有了新的生意上门: “是这样的,兵部尚书大人家里的老太太,虔诚信佛……下面人想要求一尊灵验的佛像……” “开什么玩笑!”主持第一反应就是痛斥: “这是晋王府家庙里供奉的佛像!怎么可能转手!兵部尚书什么的,再强也是臣子,怎么敢把手伸到晋王府里来?!” 上门关说的婆子碰了个钉子,讪 讪而去。然而没多久,各种各样的压力和抱怨,便接踵而至: “白面只剩下两天的份了……米又吃不饱……” “柴炭快用完了……最差的黑炭也涨到了一百个大钱一车,再不买,等天冷了,还要贵……” “世子妃明天要来礼佛,得准备精细素斋,还请主持批一笔款子,去买些口蘑和松仁……”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不用说一辈子不事生产,只知道受王府供养的主持。反反复复,一次一次为难,她终于松了口: “我佛慈悲,广泽万民。能广布佛祖恩泽,总是一件好事……但是,无论如何,总是要虔诚的好人家……” 有她这句话,庙里的东西,也开始被一尊一尊转卖: 那些精美的幔帐,精美的飘带,佛像身上的袍子,以及佛像本身。 总会有人看在“王府家庙出品”、“供奉了几百年”的份上,给出一个不错的价钱。 让庙里的女尼能够喘一口气,不用每天从清早刺绣到半夜,在飘摇的烛火下辛苦做活; 也可以稍微吃点好的,不用每天黑面搀着菜叶,连半点油花都见不到…… 然而,这种转卖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停下来。最开头,是卖给有头有脸的人家,达官贵人; 渐渐地,开始卖给官宦子弟,卖给书生; 再过一段时日,哪怕是商人,只要有足够的银钱,也能从庙里求到一尊,前王府女眷亲手绣制的佛像…… “卖吧,卖吧……都卖吧……” 主持无言以对,掩面长叹: “总比你们绣那些东西好……” 王府的供给越来越少,为了能养活自己,女尼们接的活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是不挑剔。 甚至,连秦淮河那边的订单,她们也肯接——时局越是动荡波折,秦淮河那边,生意越是丰富。 各种各样美貌、擅书、擅文、擅画、才艺无双、豪侠秀媚的女子,传闻不断。 女尼们只要不堕落到这种地步,区区绣活,没理由不能忍,至于贩卖几尊佛像什么的,就更加不用提了…… 哪怕闭门不出,跟着佛像蹲在庵里,沈乐也能感觉到时局日坏,一天比一天风雨飘摇。 终于,一个天崩地裂的噩耗,从京城传到秦淮河畔: “闯贼进京了!陛下,陛下……” 一片恸哭,满城缟素。哪怕留都的官员们,很快拥立了新帝,也架不住人心惶惶。 至于小院家庙中的女眷—— “晋王府?什么晋王府?晋王都殉难了,王妃和世子妃都殉节了,谁还管得了这些?” 没有人保护,没有人供养的女尼们只好依靠自己。女工针指,刺绣纺织,外加变卖庙产。 终于,连庙里的主尊,那座沈乐修复了许久的千手千眼观音,都被人带走,贩卖出去: “那个……浣花楼主人,求购一尊观音像供奉……” “去吧……去吧……”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第40章 教曲伎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 沈乐一脸懵逼地跟着佛像移动。从凄凉冷落、青灯古佛的农家小院,移动至灯红酒绿、丝竹笙歌的秦淮河畔: 不是,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崇祯皇帝刚刚上吊没几天啊! 李自成刚刚占了京城啊! 野猪皮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呀! 退一万步说,你们就算不知道野猪皮的事儿,那也该知道皇帝死了,京城陷落了,现在大家应该万众一心,励精图治,以恢复河山为目标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好好一条秦淮河,一边是贡院,四方才子,络绎不绝,诗书史政,吟咏谈论。隔着一条河,就是各种河房,花船,丝竹笙歌…… 基本上,来贡院的才子,要么一头扎在贡院里不要出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凡出门一步,或者往河对岸看一看? 好家伙,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主客游揖。 到了晚上更不得了,一条一条的花船,全部挂起各式各样的灯笼,就像一条火龙蜿蜒,光耀天地,从聚宝门水关,一直照亮到至通济门水关。 佛像一路从后门抬进去,沈乐一路就听见莺声燕语,不停招呼: “姐夫来啦!姐夫来啦!” “小红,快上茶!” 声音有点奇怪。沈乐探头一看,却是檐下一只雪色鹦鹉,在不停地嚷嚷。 最神奇的是,它也不是看到谁都嚷嚷,丫鬟路过它不喊,艳妆女子路过它不喊。 甚至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少年,在房间里插花,焚香,拂拭琴几,调整衣架位置,它也不喊。 唯有真正的客人过来,那鹦鹉才开口嚷嚷。没喊两句,就被路过的丫鬟轻轻打起,又在它的食器里加了一勺小米: “好啦!雪衣奴,就你精乖!已经上茶了,不要叫了哟!” 这边在轻声说笑,那边,佛像兜兜转转,已经被送进了河房当中,最文雅、最精洁的一间闺房。 一床一榻,雕镂精致,一帷一帘,绣工典雅。牙签玉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香烟缭绕,檐马丁当。 从闺房向外望去,左侧一树老梅,形态遒劲,可以入画;右侧两株梧桐,如巨伞笼罩小楼,巨竹十数竿,萧萧肃肃。 沈乐走在里面,左顾右盼,完全是目不暇接: “不是吧……古人生活奢靡起来,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啊?” 没有暖气? 没有暖气算什么,巨大的铜炉?铜鼎?里面贮满银霜碳,再撒一把天晓得是什么香,点起来,上面罩一个熏笼。 又能取暖,又能倚靠,客人没来的时候,侍儿把衣裙放到熏笼上面,一会儿就满裙芳香。 没有冰箱? 谁稀罕冰箱了,锦绣华宴,高朋满座,谁家不是现做现上的。 流水般上来的各种珍肴,沈乐别说吃过,连看都没看过,老板娘这边的手艺,主打一个材质绝伦,可以说是走力大砖飞路线。 至于什么精巧,什么秀雅,甚至什么典故,对不起,做梦去吧…… 至于没有电视,没有游戏,没有各种娱乐? 拜托,那时候的秦淮河畔,本来就是娱乐天下第一! 座中开宴,红妆朱紫杂坐,莺声燕语,欢笑不绝。各种各样的表演流水般呈上,沈乐就听到座中客人,小声议论: “张卯的笛子还是那么清雅……” “张魁的箫,今天未免悲切了一些……“ “吴章甫的弦索,和钱仲文的十番鼓,那简直是绝配……” “柳敬亭的说书……” 等等? 《柳敬亭传》是上了课本的!我见到真人了?! 整整一晚上的欢宴,沈乐目迷五色,耳充五声,只恨铜片给的记忆不够详细,没办法连各种菜肴的味道都尝一尝。 等到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再等到客人拥美而眠,次日兴尽辞去。 整座河房归于寂寥,沈乐才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素衣女子,悄步入内,在佛像前盈盈下拜: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在上,信女敬谨拜告: 儿身不幸,流落风尘。此身不求荣华富贵,亦不敢求嫁与良人,只求有朝一日,平安终老。 儿愿夏舍药,冬舍粥,布衣蔬食,积福积德……” 她喃喃求告了许久,垂下头跪在蒲团上,低声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许久许久,一个三十来岁的艳妆妇人悄步进来,伸手按到她肩上: “女儿,怎么在这里念经?昨夜辛苦,今天正要好好休息。再过两个时辰,客人又要上门了……” “妈妈,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素衣女子并不回头,低声苦笑: “先帝驾崩,京城沦于贼手。这正是英雄奋气之时,可是你看,姐妹们这里,往来的这些男人……” 有达官贵人,有朱紫名流,有号称要力挽天倾的将军,有自称能恢复河山的才子。 但是,天天在秦淮河畔交游,宴饮,指斥时弊,号称多么多么有气节……待在秦淮河畔,又怎么能恢复河山呢? 你至少去练兵,去打仗啊! 艳妆妇人微微叹息。沈乐站在一边,也是跟着叹气: 说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连一介教坊女子,都看出了当前的局势。然而,那些将军,那些大臣,那些才子,那些肉食者…… “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艳妆妇人轻轻揉着女儿的肩头,声音低沉: “我们是在籍的教坊女子,我们不能私逃,也不能拒绝接客。什么气节,什么贞烈,在我们身上,就是一个笑话…… 除了求菩萨保佑,我们这样的人,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也取了一支香点上,跪倒在女儿身边,默默诵经。很久很久,素衣女子轻声道: “妈妈,菩萨会保佑我们吗?” “会吧……菩萨最是慈悲……千手千眼,闻声救苦……哪怕是我们这样的女子,菩萨也不会看不见的……” 供台上,香烟缭绕。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眉睫低垂,容色慈悲。 是王府的姬妾,还是风尘中的女子,它仿佛半点也不在意,只是一视同仁地俯瞰着世间,俯瞰着这些受苦受难的人…… 日月交替,时光流淌。秦淮河畔的纸醉金迷,终于被铁蹄踏碎: 先是扬州路上,春风十里,化作废池乔木,再是大军横扫一切,多少繁华,风流云散。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大军到处,众人仓皇逃奔。那座精雕细琢,贴金彩画的佛像,历经颠沛流离,最终,在深山中的一座破旧庵堂留下。 身上的所有金箔,再一次被刮取殆尽,去换取一点点微薄的米粮,去让人暂时果腹…… 沈乐一脸茫然地蹲在庵堂里,和佛像默默相对。话说这是第几次了?身上的金箔被人剥光,是第几次了? 至少是第二次了吧? 为什么我在修复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痕迹? 金箔让人剥走,地仗层上面的刮擦痕迹,我至少应该看见的吧? 我太没经验了…… 让人扒光了金箔,蹭坏了彩绘,磕磕碰碰的佛像,深居庵堂,埋没人间。 山居清苦,要走出一两个山头,才有几个老者樵采,才有几个青壮开荒。 至于进庵拜佛,上一炷清香,那就抱歉了,连人都养不活了,哪有拜佛的心思?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最后,终于有一位素衣女子风尘憔悴,莲步轻移,走入庵堂: “就到这里吧,不劳再送了。”她反手关上庵门,微微仰着脸,对门外的人轻声道: “日后……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张师说的是,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这点花月情根,也该割断了……” 她跪倒在莲台之前,默默拜祷,自行挽起万缕青丝。摸出一把剪子,一狠心,用力剪了下去: “感谢菩萨保佑,让信女得以在此终老……信女从此落发,舍身空门,从此,再不入风尘,再不入人世……” 她用一双纤弱的玉手,曾经弹琴画画的手,奋力摇动辘轳,拎桶打水。擦拭佛像,擦拭庵堂,拔除野草,生火做饭……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一个弱女子,安安静静地住在庵堂里,虽然清苦,却也自力更生。 一两年后,又有一位盛妆女子,前呼后拥,来到庵堂。姐妹相见,执手无言。许久,盛妆女子长叹一声: “你这样住着,也太过清苦……至少,也收几个孩子,有人帮手也好……” “我这样的,还收什么人?”缁衣女尼苦笑: “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一个人下地干活,知道我的,也能相信我此身再不入风尘。再收几个孩子,我这里是庵堂呢,还是……” 盛妆女子轻叹。她挽着女尼的手,在庵堂里缓缓走了一圈,只见三间小房,阴暗潮湿,房角霉味扑鼻。 她一边看一边摇头,终于低声道: “你原来住的那个地方,还在吗?” “据说,已经被拆成菜圃了。” “那棵老梅,还有梧桐,竹子,都还好么?” “已经被砍了当柴烧了……” “那……你的妈妈……” “死了啊。”女尼一双眼睛清如秋水,只在这双眼睛里,能看到一点点昔日的风流秀媚。 她定定抬头,望着慈悲垂目的观音大士,无悲无喜: “碰到乱兵,一刀……也还好,去得很快,没有多受苦……” 盛妆女子再也说不出话。良久,她褪下两个金镯子,放在佛前: “替我在佛前供一炷香。回头,我送一些米粮过来,再派人帮你修修房子……你自己这样住着,总不是个事儿……” 米粮很快就到了。盛妆女子似乎嫁了一个好夫婿,很快,又有人过来为庵堂翻修了房子,添造几间小房。 甚至还有一座佛龛,彩画辉煌,被专人送到。两个力夫抬起观音像,送进佛龛当中,端端正正,大小恰好合适。 女尼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不用自己下田,也不用再为生计烦心。几个月后,又有两个女子,一长一幼,相携来到: “顾姐姐说,你在这里出家……我们也想出家,可以收留我们吗?” “可以啊……你们如果下定决心,愿意落发修行,就在这里留下吧……一入此门,再也不能回头……” 她们在小房里陆续住下。落发,换上缁衣,剃下的万缕青丝,和曾经穿过的锦绣华服,锁进佛龛后面的柜子里,再不打开,犹如和旧日割舍。 日常拜佛,念经,除了虔诚供佛,就是写了一个个牌位,供在侧室: “葛嫩……落贼手,嚼舌碎,含血喷其面,抗贼而死……” “董白……为冒氏侧室……劳瘁死,年二十七……” “敏敏,归颍川氏……变起,颍川氏手刃群妾,闻敏敏亦在积尸中……” “娇娇……归贵竹杨龙友,殉难闽峤……” “朱小大……归昭阳李太仆。太仆遇祸,家灭……” “王月……为张献忠所得,留营中,宠压一寨。偶以事忤献忠,断其头,蒸置于盘,以享群贼……” “湄湄……为所欢韩生负心,医药罔效,病死……” 昔日浣纱女伴,有流落江湖,有不知所踪,有于归巨室,有长斋绣佛。 昔日交游的文人,嗟叹着她们的遭遇,记录着她们的消逝,但是,只有当年的姐妹,真诚地怀念她们,供奉她们,替她们祈福…… 渐渐地,有年迈流落的老伎,得到消息,投奔来此。也有正当年的歌姬,捐出金帛,为佛像妆金绘彩: “等我们年纪衰迈,若是幸脱风尘,希望能够归于此处,平安终老…… 设若不幸,也希望这里,能够供奉我们的牌位,能够安葬我们的骨灰……或者,至少为我们念一卷经……” 一年一年,一代又一代。盛妆女子,女尼们口中的“顾姐姐”,嫁与高官,庇护了这个小小的庵堂第一代; 之后,不断有幸运的风尘女子,走进庵堂,脱下华服,在佛前落发。 佛像上的金箔,一层一层,越来越厚,而她们,也在佛像的注视下寻得了安宁…… 第41章 拯救沈乐大作战!四面八方摇人啊! 沈乐慢慢睁开双眼,良久无语。 这些记忆承接到最后,他已经不再觉得痛苦,不再觉得伤心,甚至,连悲哀的感觉都是淡淡的,带了七八成的茫然与怅惘。 在那个时代,在那个岁月,能够遁入空门,平安终老,对于风尘女子来说,应该还算是幸运的吧…… 他起身绕到佛龛背后,一件一件,捧出里面的藏品。 这一刻,他有点想把这些属于她们的纪念品,全部修复。至少,给她们一个纪念,让她们的眷念和悲哀,有所依归? 那万缕青丝不用再修复了,人家可以自己修复自己。再说,能泡丝素蛋白溶液的,已经泡过了,能用治疗符篆让它们自己长的,也都自己长了。 眼下,需要修复的,大概就是里面藏着的那些衣物了…… 他戴上手套,穿上围裙,一套一套,小心地把这些衣物捧出来。 第一套是明制襦裙,石榴红的上襦,银白下裙,裙角绣一对翩翩彩蝶,上下飞舞。 裙子并不长,想来衣服的主人也是身量娇小,但绣工精致,彩蝶莹莹欲活。唯一的遗憾就是: “石榴红这种颜色,禁不起泡水的啊……” 沈乐紧皱眉头,为难地叹了口气。古代染色水平很是有限,特别是石榴红这样的轻盈的颜色,更是禁不起糟蹋。 染在丝帛上,一杯酒倒下去,直接废掉,衣服完全不能穿了。更不用说,这次还不是浸水,而是整个泡进了水里…… 上襦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从明净匀洁的衣衫,活生生变成了大花脸。银白色的下裙就更别提了,干脆被染出一团一团的深红浅红…… 配合着水渍,霉菌的尸体,零星的水藻,整个儿变成了一团大花脸。 “这就真的特别麻烦了,谁告诉我,这种染色花掉的,要怎么修啊……” 沈乐嘀嘀咕咕,先是拍了一堆清洁术下去。霉菌,去掉,水藻,去掉,灰尘,去掉,各种脏污,去掉。 至于染色,那就没办法了,他查了一遍资料文献,再问了几个老师,仍然不得要领。 一位搞织物修复的老师直接回答: “只是染色?那就别折腾了,维持历史痕迹,也是文物修复的一部分!” 好……好吧。沈乐给这套衣服喷一遍丝素蛋白溶液,扔个治疗术,铺平到一边慢慢阴干。 接下来是一套大袖衫,用料就要辉煌得多了: 披帛用的是葱白织金纱,大袖罗衫用的是银红织金璎珞绸,下面的长裙,直接上了大红遍地金的罗裙。 这些料子,直接送到金陵云锦所去,估计都能供起来,也不知道那些官宦子弟是怎么从织造所掏出来,又是怎么送给秦淮河畔的歌姬…… 因为料子实在太好,褪色、发霉都没有多少,沈乐只需要拍一大堆清洁术,再喷丝素蛋白溶液,给这些衣服加固就完了。 一件一件,一套一套,各个清洁、加固、等待阴干,全部做完,他动了动脖子,抻了抻胳膊,往后一仰—— “嗷!”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 沈乐龇牙咧嘴,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只差满地打滚。他这一折腾,全家同时惊动: 【沈乐你怎么了!】 【有人害你吗?】 【谁打你?】 【要叫医生吗?】 整个工作室里,小家伙们全部惊起。喊的喊,叫的叫,警戒的警戒。墨斗抛下木工工具们,游到沈乐边上,墨线盘旋,尝试把他扶起; 红嫁衣干脆直接跳出保管柜,冲到他身边蹲下。双袖展开,一只袖子盖在他身上,另一只袖子尝试扶他; 妆奁盒直接扔了七八个治疗术符篆出来,全部砸在他身上,也不管他是不是虚不受补…… 行动力最强的小油灯,银光闪了闪就消失不见。须臾,沈乐桌面上,手机就响了起来: “沈先生!您怎么样?需不需要打120?” 顾玉林在另一头很紧张地喊。 就在刚才,玩偶柜那边,警戒信息突然被触发,几个小玩偶一涌而出,在大宅的位置上疯狂跌倒爬起、爬起跌倒。 相连的监控设备立刻报警,他们看了一眼,脑袋就炸了: 闹成这样,别是沈先生出事情了吧! “我……我没事……” 沈乐扭曲着脸庞,断断续续地回答。 顾玉林眉头紧皱,看他这幅脸色惨白,不停冒汗,说话声音都不稳的样子,怎么也没法相信: “你真没事?别硬撑啊!心脑血管疾病,觉得不行要立刻上医院的! ——或者你觉得,你现在这情况,普通医生搞不定?我去找老板娘?或者找秦医生给你看看?” “我真的没事……你别吵我,让我休息休息……” 不等对面继续追问,沈乐干脆利落,挂断电话。这边刚刚躺倒,那边轰隆轰隆,地动山摇,合金大佬冲了过来: “沈乐!沈乐你没事吧?!小家伙说你忽然头痛!” 不等沈乐开口,小墨斗跳起来去开了门,合金大佬冲进工作室,一伸手就把他从地上捞起来。 沈乐被他这么一晃,天旋地转,越发想吐: “你别动我……让我躺一会儿……把我放到那个带聚灵阵的床上去,那里舒服……” 他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合金大佬也不敢乱来,照他说的捧着他去安置。这边刚安置完,那边枝叶簌簌响动,大樟树阿绿飘了一片树叶过来: 【秦医生来拜访了!要放他进来吗?】 ……话说你们到底摇了多少人过来……你们是怎么做到,快速摇了这么多人过来的啊。 沈乐抱着脑袋,无力挥手。来就来吧,秦医生也不是什么坏人,让他进来看一眼也好—— 没个专业医生下保证书,再过十分钟,你们是不是要从滨海市摇人过来了? 他点头许可,卧室里的灯一亮一暗,小油灯表示了一个“收到”,立刻把消息传了过去。 须臾,一只黑色大鸟展开双翼,直扑下来,在卧室门口一个盘旋,化为人形,礼貌地敲了敲门: “沈先生,您还好吗?我可以进来吗?” 可不可以的你也进来了。沈乐无奈示意许可,秦医生快步入内,双手翻飞,一片又一片的光影兜头罩了过去: “心率……有点快,还不到危险地步。血压……也有点高,但是也还好。 脑电波活动得非常剧烈,你到底干什么了?运转元神出了岔子?你现在的修为,不适合运炼神识的!” 沈乐笑而不答。秦医生把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从基础生命体征,到内息的流动,全数检查过,摸出手机发消息: “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实在不放心的话,回头去做个核磁,看看有没有脑血管的病变也行。 没事,我守在这里,不到他恢复我不走,可以放心了吧?” 电话对面,顾玉林似乎确实放心了,努力拜托几句就不再过问。秦医生微微弯腰,盯着沈乐,满脸好奇: “话说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这个样子的?不练功,也不被攻击的话,按说不会啊?” “……我说是有人在大量给我传输记忆你信吗……” 沈乐气若游丝,半是实话、半是吐槽地回答。秦医生眯起眼睛,仔细盯了沈乐片刻,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要是别人的话我就真不信了,你的话,没准还真有可能。行了,不打扰你了,你先好好休息,等没事了再让我检查一下!” 沈乐趁势闭上眼睛,专心体会大量记忆塞进来,那种恨不得把大脑皮层撑爆的感觉。 话说,以前都是整个老物件修复好了,有点什么记忆、什么技能塞进来,这次怎么变了? 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塞东西了! 闭了一会儿眼睛,指尖忽然一热,又是一热,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秦医生锐利的眼睛立刻看了过来: “肌肉抽搐?你怎么回事?没缺钙吧?还是缺其他离子了?” 沈乐摇头不答。一会儿,小腿又是一抽,直接离开床面,又重新砸回床上。秦医生皱皱眉,双手翻飞,重新打出一串法诀: “你这问题大了……感觉要特别仔细检查一遍才行……” 沈乐额头微微冒汗,已经没有空搭理对方了。这铜片还升级了啊! 以前传输的技能,都是到脑子里就完了,经常出现“脑子:行了,手:不行”这样的反应; 这一次,传输过来的技能,显然是想要给他形成肌肉记忆! 这有点过分了啊! 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接受程度?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半天,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也幸好经过几次升级,相当于从机械硬盘升到了固态硬盘,接受力大大增 加。 就在秦医生有点不耐烦,想要直接拖他去医院的时候,沈乐淡定坐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我好了!我没事了!” “你真没事了?”秦医生怀疑地绕着他打转: “所以,你脑子里多了些什么东西?是不是有人要夺舍你?” 第42章 合金大佬:能给我也灌点记忆吗?我点单? “你?!” 秦医生皱着眉头,绕着沈乐顺时针转半圈,再逆时针转半圈。 手势翻飞,探查法术在沈乐脑门一扫而过,又伸手摸摸他额头: “脑电波平稳了呀?——这也不烧啊?” “怎么我还得烧糊涂了才能会修琴啊?”沈乐气鼓鼓地跳下床,抓起枕巾,用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秦医生看着他摇头: “之前你听个弹琴都要睡着来着,怎么,现在就突然会弹了?你是想说,有人给你传输了弹琴的记忆?” “那何止啊!” 沈乐平伸双手,虚空轻按,勾、剔、抹、挑。秦医生“嘎”的一声,猛然顿住,双眼凸出,死死盯住了沈乐: “你、你……” 沈乐这几下动作,哪怕外行人也看得出章法韵律,绝不可能是随便划拉。 秦医生不知看了多少遍瑶瑶姑娘弹琴,更是一眼就能看得出,这是《阳关三叠》的起手—— “好家伙,你什么时候学会弹琴的?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家里宅着,也没请老师上门啊!” “所以我说,有人给我传输了弹琴的记忆,你还不信……” 沈乐慢悠悠吐槽。何止弹琴,秦淮河畔那些女子,论起艺术水平,在那个时代完全是出类拔萃。 而且,人人有绝活傍身,个个一专多能: 有人擅长唱戏,专工戏剧排场,兼擅生、旦; 有人能鼓琴清歌,有人能作掌上舞; 有人通文史,善画兰,“时人推为南曲第一”; 有人能咏诗,能鼓琴,“针神曲圣,食谱茶经,莫不精晓”; 有人善弈棋、吹箫、度曲…… 琴瑟琵琶,箫笛笙管,以至于打双陆、打马吊、行酒令、主持宴席,各种各样的娱乐,只要你能想得到,必然有人会。 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哗哗灌进来, 沈乐现在自我感觉,自己回到学校里,上个晚会啥的,要弹琴就弹琴,要吹笛子就吹笛子,实在要扮上唱个戏,那也不难——前提是只能唱昆曲; 下次再修补某张古画,提起笔来,也不至于千斤之重,特别是画个兰花、梅花,基本上闭着眼睛随便挥洒; 上那种中华古诗词之类的节目,来个诗词接龙、飞花令啥的,根本不带怕的! 当然,主持宴会,炒热气氛,让宾主尽欢什么的,那还是不行的。 那个和情商高度相关,沈乐这种社恐到直接宅家,有钱了根本不想出去工作的,还是算了…… 总之,他慢悠悠表演了虚空弹琴,虚空吹笛子,虚空弹琵琶。秦医生盯着他的动作,眼睛越来越亮,终于大喊一声: “你等一等!” 转身奔出房间,推开门的瞬间化作飞鸟,一飞冲天。最多一刻钟,爪子上抓着一个巨大的盒子,一头扎下地面: “沈先生!麻烦您!麻烦您稍微弹一下,如果效果ok的话,我就去找瑶瑶,说服她让你修!” 沈乐:??? 等等,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我并没有答应要帮你修那位瑶琴小姐,你说的那位瑶瑶姑娘啊! 自古医不叩门,文物修复者对于被修复的文物来说,那也就是个医生。 患者自己不要求看病,旁边人上蹿下跳,使再多的劲有什么用? 他还没开口推辞,秦医生已经飞快打开盒子,抱出那具瑶琴。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就差背后伸出个尾巴来摇: 醒醒啊! 你是禽类啊! 你不是走兽! 你那个尾羽不能摇的,摇出花来,当心折了! 双方拉锯好一会儿,沈乐到底撑不住秦医生的狗狗眼光波攻击,勉为其难弹了一曲。 秦医生在旁边举起个手机,一丝不苟地录完视频,大声赞叹: “弹得真好!弹得太棒了!这么高的水准,距离瑶瑶姑娘,也就差一丝了!” ……谢谢,这个夸赞,我一点也没有感到荣幸。沈乐翻了他一个白眼: 甚至,一个去年听演奏会还会差点睡着的人,今年忽然就显示出这么高的弹奏水准,你真觉得你的瑶瑶姑娘会高兴吗? 不等沈乐吐槽,秦医生手指轻点,已经把视频发了过去。他满脸笑容,盯着手机,只差一头钻进屏幕里去,好亲眼看到瑶瑶姑娘的微笑: 怎 么样! 我给你找的修复者靠谱吧! 弹琴的技艺已经这么高了,可想而知,修复瑶琴,音准之类肯定不能问题! 他这一脸蜜汁微笑,沈乐完全看不下去,翻翻白眼,扭头去打理自己。擦汗,擦头发,转到隔壁房间,快速换了身衣服。 再返回的时候,就看见秦医生一脸微笑僵在那里,半张脸像哭,半张脸像笑。 看到沈乐进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激灵了一下,拼命想要做好表情管理,却遗憾失败。抖了抖,一急之下,直接变成了黑鸟: “那个……” 小小的银色光球,忽然从头顶日光灯上落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手机上的回复,被小油灯大声朗读出来: 【这弹琴的风格,怎么有一股古典风尘味儿?】 “……” “……” 沈乐默默扭头。这个评价,他只能说非常精准,瑶瑶姑娘不愧是个行家。 当然,也可能她在明末时期,真的和那些秦淮佳人们交流过,甚至斗过琴? “好像目前,修琴这种事儿,暂时还不是时机?” 沈乐勉强挤出一句。桌沿上,黑色大鸟点头不迭,连身子都一并前倾。 不知道的,还以为桌上是一只啄木鸟,正在“当当当当”叨桌面玩儿…… 叨了十几下,秦医生才觉得歉意已经表达到位,展开翅膀,刷地就飞了出去。 一道黑线,直上青天,须臾,又一头扎了回来,叼起手机,扭头再次飞出…… 唔,所以这琴就不要了是吗? 沈乐摇头叹气,把古琴塞进琴盒,左看右看,找了个像琴几的家具放好。然后,冲着合金大佬摊了摊手: “多谢啦……嗯,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就是短时间多了一些技艺,反应有点大。行了,我继续干活去了?” “等等!——你这记忆传输怎么做到的?能不能给我也来一下?比如灌几本专业书?” 合金大佬满脸羡慕。不要998,不要98,只要脑袋稍微疼一下子,就能拥有大量现成的技能! 如果能给他一下,比如把某个冶金专家的本事,灌到他脑子里,那他在合成各种金属的时候,不就能够有的放矢了! 有一说一,这些冶金方面的书实在太难读了,他每次看不了三行就想睡觉,如果能直接灌到脑子里,那多舒服啊! 沈乐礼貌的笑容僵在脸上。呃,这个可能真没法子,别说铜片不认你,就算认,那也不是你想灌什么记忆,就灌什么记忆的…… 他胡乱应付几句,拔脚就逃。逃回工作室,继续干活: 衣服都修复好了,其他的东西,还是要稍微修复一下的。 佛龛里,和衣服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些首饰。几件银簪、银扁方、银镯,经过了数百年岁月,已经氧化得一塌糊涂。 沈乐小心拿起一根银簪,来回翻转,左看右看。还行,虽然看不出花纹,本质还比较坚挺,不至于一碰就烂成一团。 他先扔了几个清洁术上去,清除银簪上的污垢。灰黑颜色仍然没有褪去,沈乐拿起那个大号吹风机似的,x射线衍射仪,往上照了照: 嗯,甚好,基本上都是氧化,没有氯化银之类的玩意儿,也没有铜,不用上硫代硫酸钠、甲酸、醋酸之类的东西。 沈乐干脆地弄了点碳酸钙粉末,10克粉末,加10克酒精,调成糊状去污剂,用绒布擦拭银簪表面。 细腻的绒布一下下擦过,银簪上面,很快恢复了光彩,能清晰地看出凤凰昂首飞鸣的模样: 凤头银簪; 竹节银簪; 如意纹银扁方; 龙凤呈祥银镯…… 甚至还有杯口大小,带着铃铛的细细银镯,分明是小儿、甚至婴儿用的东西。 这些首饰都相当简素,和衣物的锦绣华彩比起来,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却凝聚了那些女子最朴素的心念,对幸福的向往。 沈乐一件一件清理,一件一件让它们恢复光彩,再放进专门的保管箱里,准备下单一点药剂,给它们做缓蚀封护。 全部清理完,他望着眼前剩下的物件,茫然发呆: 和衣物、首饰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套绣针,一套文房四宝,一对并在一起的长短剑。 剑柄上,丝带宛然,让人能想象它被舞动时候的秀美灿烂。公孙大娘舞剑器,大概 ,也是类似的风采吧? 这些物件都没有太大损坏,就连剑柄上的丝带,都轻盈绚丽,一如当年。让沈乐为难的,是剩下的两样乐器: 一支湘妃竹笛,笛身泪痕宛然,微有绽裂。沈乐举起来看了一看,总觉得和他记忆中的笛子不太一样,笛膜有点损坏; 一支竹箫,箫身上的漆层有些剥落,吹口像是被人踩了一脚。 沈乐拿起放下,放下拿起,始终拿不定主意: 这玩意儿到底怎么修? 第43章 沈乐:我尝试修竹笛,把它修发芽了!!! 沈乐尝试着吹了一下笛子…… 笛子给面子,还是出声了,只是出的声音非常喑哑、非常怪异,完全不在调上。 再吹了一下那根箫,更糟了,完全吹不出声音来。而且,吹口的裂痕,差点把他的嘴唇给划了! 他的皮肤,虽然经过铜片的几次加强,必要时可以做到抵抗一定程度的打击,但是,那不包括嘴唇内部黏膜好吗?! 没办法,看来只能修了。至于怎么修,沈乐看了七八个视频,异口同声,都是一个修理方案: 往裂缝里灌502胶水! 嗯,胶水灌进去,大概,也许,可能,可以完美地糊住裂缝。 但是,502和竹纤维,它不是一个东西,它的密度不一样,它修出来的竹笛,共鸣腔肯定不可能和原来一模一样啊! 更不用说,502胶水这种东西,属于现代化工产品,根据经验,肯定会影响竹子的灵性恢复的…… 幸好沈乐在看视频的时候,发现了一样很有用的东西:竹粉。 这年头,竹子有竹粉,木头有木粉,红木有红木粉,石头有石粉,石粉还能分大理石粉、砂岩粉、滑石粉、石英粉…… 他果断下单了一瓶竹粉,十支最便宜的新手用竹笛,十支最便宜的新手竹箫,外带一批笛膜。 竹笛压出裂缝,按照视频里的方法,滴502胶水,趁着胶水没干,往里注入竹粉,等它干透,打磨光滑,贴上笛膜: “嗯,音调还是有点改变,共鸣不是很完整……” 沈乐摇摇头。这要换成以前,他还真听不出来,别说听不出来,唱歌走调偏离半个音阶,他都能完全没感觉。 但是,经过秦淮歌女们的高强度灌输,笛子吹第一声,他就能听出不同。 音调偏离了一点点,甚至不到四分之一个音阶,发出的声音也不够圆润,有一点点阴沉,有一点点杂乱。 没办法,那时候的秦淮歌女,要是没有这实力,早就被人嘲笑到面壁了,根本进不了顶尖行列。而进不了顶尖的歌女们…… 她们的结局,极其悲惨,很快就会一步步向下沦落,直至最底层。想要进入庵堂,平安终老,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儿。 不但音调有所改变,灵性的流淌也不顺畅,总是会被胶水堵住。沈乐凝视半天,摇摇头: “看来502是彻底不能用了……上鱼鳔胶,不知道能不能好一点儿……” 【我来熬胶水!】 小墨斗精神抖擞地跳了出来,熟练倒水,取胶,打开水浴锅…… 比起502,鱼鳔胶在引导灵性弥散方面,确实要强得多,然而还是不能弥补音阶的修正。沈乐连续碰两次壁,只能接受现实: “所以,还是要让竹子自己长合,才能有最好的效果吗?这个我搞不来啊……” 他只好捧着竹笛去见大樟树阿绿。樟树垂下一根枝条,叶尖点在竹笛上,摩挲了一下: 【修补竹纤维,让它自己长好吗……我倒是能做到,这不难。但是,你确定要我来?我引导它长出来的,总是不那么一样……】 “拜托您出手!求求您了!” 沈乐一只手托着竹笛,单掌立起,努力拜了拜。樟树悠悠然叹一口气: 【行吧……我来试试看……】 沈乐迅速拧开瓶盖,倒了一小撮竹粉在手心。叶尖往他手心沾了一沾,悄然拂过竹笛。 一道蒙蒙的绿意卷过,竹笛上,肉眼可见的缝隙,悄然消失。 “太棒了!真的谢谢您!” 沈乐小小鞠了一躬,捧着竹笛,掉头就走。返回工作室,贴膜,试吹,一个音吹出,微微皱眉: 还是有点儿不太对劲的样子……是我贴膜的手艺不到位,贴得不好吗? 拆了重贴,再拆了重贴,再再拆了重贴。贴到第三遍,佛龛里的万缕青丝看不下去了,一涌而出,把他拦在外面: 然后,分出小小一缕,涌入竹笛内部。分散,张开,温柔地绕着竹笛内部,划了一圈; 最后,所有的青丝聚集成一只手,“拿起”竹笛,直接送到沈乐面前。 沈乐:“……” 虽然说这么多纤细的头发,在贴膜的平整度方面,肯定远远超过我一只手,但是,你们能事先稍微说一声吗? 你们这个鄙视的样子,让我感觉我的自尊有点受伤啊! 他捧起竹笛,再次吹了一遍。不得不说,重新贴过膜以后,效果确实比之前好多了。但是,总还是有点差别,微妙的差别…… 沈乐拿起放大镜,对准裂缝观察了一遍,又把竹笛放到显微镜下再观察一遍。 破案了,阿绿虽然引导竹笛自己生长、弥合裂缝,但是,生长的过程总有点儿不如意,裂缝里面的竹丝纤维,有点乱乱的。 如果能让竹子长得柔顺流畅,一根根竹纤维,能和原版完美融合,那么,裂了的竹笛,竹箫,应该就能恢复完美音质? 沈乐纠结许久,只能再度求助于治疗术。一个法术扔下去,竹子动也不动; 再一个法术扔下去,竹子毫无反应; 再再一个法术扔下去…… 一片树叶飘飘荡荡,糊到他脑门上: 【你倒是给它原料啊!】 给它水! 给它肥料! 给它生长的动力! 光是扔法术有什么用? 让竹子饿着肚子长啊? 竹子也要罢工的! 沈乐:“……我不都往裂缝里面填了竹粉了吗?怎么它还不长?” 很显然,把丝绸浸在丝素蛋白溶液里,让丝绸自己长好的原理,和把竹子裂缝里填上竹粉,让竹子自己生长的原理是不一样的。 沈乐没办法,只能弄了瓶水,想一想,掺了些水培植物营养液,往竹笛裂缝里细细地喷了。 稍微停一停,让它充分吸收营养,一个治疗术扔下去—— “喂喂喂!你长过头了啊!!!” 夭寿,我需要的是一支竹笛,不是一根竹笋,更不是一棵竹子! 你怎么开始拔节了!!! 沈乐手忙脚乱,把竹笛上面长过头的部分锯下来,修整,重新贴膜,重新试吹。 很遗憾,音色大变,竹子长得有点过头,里面似乎变形了…… “所以接下来,是要练习治疗术的准确度了吗?” 第44章 沈乐:修竹笛的尽头,是吃竹笋炒肉? “长!” “长!” “长长长!” “唉,又长歪了……” 沈乐一头扎进了和笛子较劲的深坑当中。在修坏了两只竹笛之后,他一狠二狠,索性出门去了趟商业街,拖来一把竹椅,和一座竹制书架: 这两件竹制家具,都是用普通青竹,锯断,破开定型,上一层清漆,简单钉好。 一把竹椅,少说也有二三十根竹条,一座竹书架,四五十根竹条是往少里说。 只要随便拆下来一条,或者随便破开一点,就可以拿来练习法术。 如果练对了,竹条自然能柔顺生长,竹椅和书架能够横平竖直,坐着、靠着、放东西都很舒服; 如果练错了,四只脚各有长短,自然摇摇晃晃,当中的竹条有长有短,椅面、靠背、架子上就会凹凸不平。 如此,一眼就能看出法术的效果,可以针对性地修改控制,比起在竹笛上一点点磨要好多了…… 沈乐拆下一根竹条,当中劈裂一条细缝,淋了掺营养液的水,让它稍微吸收一下,就是一个法术扔上去。 绿光到处,竹条抖了一抖,簌簌生长—— “停!停!停啊!!!” 哪怕立刻停止法术,竹条还是在不停生长。它甚至不用长成竹筒形状,不用恢复成圆形,就一股劲地不断生长,生长: 一口气拉长半尺有余。一边拉长,一边向左右延伸,从一片两指宽的平坦竹片,瞬间变成了半个圆形,竹节处甚至长出了一片平平的隔膜。 虽然不完整,虽然也只是个半圆形,但是,已经有点儿具体而微的样子了…… 沈乐看着那拉长了一倍的竹条,看着当中的隔膜,再看看竹节边上跃跃欲试、长出来的一小根竹枝,简直哭笑不得。 用“治愈”“生长”的法术修复笛子,和修复丝绸,需要的控制力,完全是两个档次啊! 他用这个法术修复丝绸,已经可以做到手拿把掐,要接续一根丝线,就不带接续第二根的。 结果,同样的法术落到宣纸上,宣纸能长出青芽;落到竹子上,竹子能刷刷地长出一大截…… 所以,这就是完全没有细胞,只是凝固蛋白质的蚕丝,和有细胞,只是细胞死掉了的竹子的区别吗? 这个法术,有逆死还生之效,能够让死掉了的细胞重新恢复活性。 竹子长得最快,新发的竹笋,往往一夜就能长几尺高,一个法术下去,可不就哗哗地长? 看来,这个法术的输出幅度,还是需要多多加以控制…… 他拆下第二根竹条,照样处理,照样施法。这一次,预先调匀气息,正心诚意,慢慢吐纳。 把一缕法力运到指尖,再一分为二,一分为二,一分为二…… 分到实在不能分了,才指向竹条,轻轻一触: “治疗术!” “停!” 这次好了一些,手里的竹条,只拉长了三寸多点儿,也没有长成半圆形,而是拉出了三分之一个圆。 竹节处的隔膜并没有长出来,外面也没有竹枝冒头。很显然,这次施法,是有了些进步的,然而不多…… 再来! “治疗术!” “停!” 又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窜出来两寸。距离沈乐需要的,竹条裂缝弥合、但长度不增长,不变宽,不改变结构,还有不知多远的距离…… 沈乐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尝试。试完竹椅上破开的竹条,再把竹椅的四脚、靠背、椅面四边,一根根竹筒劈开,继续试演法术。 从早晨试到夜晚,眼看着法术的熟练度飞快上涨,最后一点仍然过不去。 不管他怎么收束力量,竹条上面,总要多长出来点什么。沈乐尝试了无数次,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 把一个治疗术的力量对半开,再对半开,再对半开; 分成十份,十份里的一份再分成十份,提出只能让两根蚕丝接上的那一丁点儿,扔进竹条的缝隙当中…… 然而,不管怎么折腾,要么竹条就根本没反应,要么,就给他哗哗地长! “唉,休息,休息一下……” 沈乐唉声叹气,双手举过头顶,用食指在脑门左右画了七八个圈子,才起身收拾残局: 他把所有的竹条全部归拢起来,抓根竹皮捆成一捆,扔到外面院子里,准备明天送走。 天香楼需要这竹子烧火,就送给她们,不需要,就扔到垃圾筒。 左右这些竹子也已经劈得小了,可以扔进装有机物的那个筒,不用担心扎伤保洁工人。其实,如果不是自家不用生火,烧点儿爆竹,还是挺好玩的…… 他盘膝坐下,缓缓调息,渐渐睡了过去。睡梦中,耳边劈啪作响,一缕新绿快速萌发,向上、向上,向上…… 风吹竹叶,簌簌清吟。沈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听着大自然恩赐的白噪音,睡得越发深沉酣甜。 一觉睡醒,微微睁眼,就看见外面一片昏暗。沈乐咕哝了一声“天气预报没说下雨啊”,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据说天气阴雨,不适合吹笛吹箫,因为乐器受潮,声音会喑哑难听,所谓“犹恐春阴咽管弦”是也。 不适合吹笛子,那自然也不适合修笛子,今天……还是偷偷懒吧…… 他舒舒服服,又睡了一个回笼觉,直接睡得人事不知。一直睡到房间里光明大放,照在他眼皮子上,他才不情不愿地醒过来: “吵什么啊……睡个懒觉都不行……” 【小姐姐来送早饭啦!来送早饭啦!!!】 小油灯欢腾地飘上飘下。沈乐痛苦地爬起来: “来送早饭了,放在客厅里不行吗……放在工作室也行啊……非要吵我起来……吃早饭,真没这么重要啊……” 吃早饭不重要,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很重要。沈乐要死要活地爬起来,往窗外一扫,顿时明白了为啥小油灯非要吵他起来: “这……这是什么?” 他不顾自己顶着个鸡窝头,穿一身皱巴巴的睡衣,快步开门出去。 院子边缘,泥土地上,碧绿竹林随风摇曳,已经高过了院墙,把卧室的光照挡了个干干净净。 要不是小院四边都是抄手游廊,这些竹子能长到走道上来,彻底堵死他离开小院的道路! “这……我这院子里啥时候长竹林了?!” 他不敢相信地走下台阶,来到竹林边缘。伸手摇一摇,晃一晃,碗口粗的竹竿上面,挂着一层白白的霜衣,碧色新鲜欲滴; 再上下抚摸一遍,淡淡的灵气触碰指尖,和他昨天扔治疗术的时候,调动的灵气性质非常相似。 破案了,就是他作的孽,这一堆竹片扔在外面,让它见了土,没有用光的灵气,又开始推动它生长了…… 沈乐一脸难受,抬脚跺了一跺。脚底下咔嚓作响,一根竹笋顶开砖石,慢慢地、慢慢地,向上生长,一会儿就长到了他的膝盖…… 沈乐忍不住弯下腰,捏紧竹笋。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奋力晃了几下,终于如愿以偿: “咔嚓!” 细细的断裂声传来。沈乐继续加力,力拔山兮气盖世,把那根还在继续生长的竹笋拔起来,拎在手里。 须臾,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沈先生,您想吃笋吗?这么大的笋不能吃的!” 沈乐飞快回头。小玉一身白裙飘飘,亭亭玉立,拎着个食盒站在游廊拐角。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惊讶,快步过来,蹲身往地下比了比: “笋子刚长出来的时候,才露出地面一个尖尖,那才是最嫩、最好吃的时候。最多最多,也只能高出地面半尺——您这都长多高了……” 沈乐:“……” 我现在说我不是想吃这笋还来得及吗? “这……法术出了点意外,这竹子昨天还没有,今天就长这样了……” 他厚着脸皮,向牡丹花妖求救: “你看有没有法子,把这些竹子,连根都弄出来,尽量不要伤到地面……” 小玉眨眨眼睛,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好半天,她轻移莲步,素手贴在竹竿上,微微凝神: “起——” 喀拉喀拉一阵裂响,一根巨大的毛竹应手而起,一寸一寸、一尺一尺拔出地面。 毛竹下面,带出大片大片的竹根,牵牵拉拉,拖翻泥土,洒得满院子都是。毛竹倒下,哗啦一声,直接卡在了旁边的屋檐上…… “这……” 小玉脸颊微微一红,羞涩低头: “我要做的话,也能做到,但是难免会弄得乱七八糟。您稍微等等,我去请老板娘过来?” “快去快去!” 沈乐盯着脚下又顶起来的一根竹笋,快速挥手: “再不搞定,这竹笋要长到房子里了!” 小玉莞尔一笑,仰头、挥袖。也不见她怎么施法,没两分钟,老板娘就快步走了过来: “我来看看啊……” 老板娘的功力,显然比小玉要深厚许多。她甚至不用按在竹竿上,只是袖手站在竹林边缘,连续掐出几个法诀,随手一挥。 咔咔连声,一根根毛竹就自然拔地而起,自己收起竹根,甚至抖干净了竹根上的泥土。 咔嚓咔嚓几声轻响,七八个胖胖的竹笋,自行从竹根上断裂下来,滚了一地…… 竹子越缩越小,缩成一把小小的竹管,飞进老板娘手里。老板娘随手一拂,竹笋消失不见,她微微轻笑: “沈先生,这些竹子,好歹有了点灵性,直接弄死怪可怜的。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把它带走移栽了?” “走吧走吧……” 沈乐无力挥手。老板娘一笑而去,当天中午,食盒里就出现了新鲜菜肴: “沈先生,老板娘说,这些竹笋的灵气不是很足,难得新鲜,拿来做素炒笋片,正好不负它原有的鲜味。” 小玉一边取出食盒里的菜肴,一边清声解说。白玉一般的笋片,衬着上面碧绿的葱花,鲜灵灵的,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只是沈乐看向那些笋子,总觉得每一根笋片上的纹理,都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如果沈先生感兴趣的话,还有一道腌笃鲜,要多炖几个小时,晚上才会送过来。或者,您想吃竹笋炖排骨?” “随便吧……不要请我吃竹笋炒肉就好了……” 他泄愤似的撕咬了一遍竹笋,终于觉得一口气平复下来,重新投入治疗术的练习当中。 合金大佬听说了这个八卦,也过来看热闹,蹲在旁边看他一根根拆竹片、一根根折腾竹筒。 眼看那竹片裂缝弥合,然后飞快生长,他抬手一按,在竹片顶端一抹: “停!” 一道薄薄的金气卷过,竹片乖乖停顿下来,不再生长。沈乐有点惊讶地扭头看他,合金大佬无所谓地耸耸肩: “金克木啊。要阻止它生长,用金气是最好了!” 沈乐若有所思。像合金大佬一样指挥金气,他暂时是做不到; 但是,他也有他的力量可以使用…… 比如说,那个新到手的辟水咒,可以定点吸收掉水气,没了水,竹子总不会长了; 再比如说,他用得最得心应手的清洁术,可以把他输入进去的法术力量抹消。没了灵气,我看你拿什么长! 他尝试,尝试,反复尝试,终于找到了正确方法。 一个法术扔下去,竹片上的裂缝自行弥合,然后乖乖停下,不再生长; 再一个法术扔下去,竹筒上劈出来的裂缝长好,然后安静停止; 最后,一个法术扔下去,竹笛上面,细如毫发,不注意甚至看不出来的裂缝,一点点消失。 举起竹笛,轻轻吹了一支曲子,音色饱满圆润,每个音都在原来的曲调上。 完美! 漂亮! 沈乐给自己点了个赞,努力折腾了一遍他买来的所有竹笛,练手练到熟稔,再回头去修那一笛一箫。 竹笛容易,一个生长术扔过去,再贴好笛膜,直接搞定; 竹箫就比较麻烦,让裂缝缓慢长好,还要一点点软化漆膜,让漆膜恢复平整,补漆,打磨…… 沈乐忙得团团乱转,一次次打磨,一次次吹奏,终于,把竹箫的音色调整到完美。 佛龛的所有内容物全部修完,放下竹箫的一瞬间,一道莫名的波动,倏然席卷—— 那佛像! 那佛像,能力史诗级增强,它醒了! 第45章 趁沈乐睡着,偷偷让他女装!拍照留念! 被修复完毕的佛龛内容物,涌现出了澎湃的生命力。 以那两样乐器为中心,所有的收藏品,都快速行动了起来: 竹笛与竹箫在工作台上盘旋一圈,无风自动,发出了优美的乐声——它们甚至还组成了高低声部,开始合奏; 文房四宝自行展开,虽然没有到处去找水,把水倒进砚台里,墨条也装模作样地在砚台上空磨两下,然后毛笔虚空蘸墨,在纸面上绘出不存在的图画; 那套绣针更是上下翻飞,虚空绣花。看得沈乐默默打个冷颤,觉得自己这时候把手伸过去,少不得变成容嬷嬷针下的那谁谁…… 须臾,佛龛里的女衣,也一套一套,自行展开。像是有人穿上一样,它们拂袖、理裙,整顿仪容。 每一个动作,姿态都优雅轻盈,举手投足,韵律满满。沈乐侧耳细听,她们的动作,分明合上了箫笛奏出的节拍…… 乐声中,万缕青丝从佛龛当中涌出,在地面上盘旋了好一会儿,头部微微昂起,像是在寻觅着、确认着一些什么。 片刻,它们一束一束分开,各自游上了不同的女衣顶端。女衣挽袖、举手、绾起青丝,取了那些银簪、银扁方之类固定发髻。 而后,她们轻移莲步,款款向前。先不急着干活儿,而是在佛像周围站成了一个半圆形,齐齐下拜,如在祝祷。 低头祝祷片刻,她们起身散开,各干各的活儿。弄笛的弄笛,吹箫的吹箫,飞针走线的飞针走线。 所有女衣默契地面向中央,那套舞衣双手“握”住长短剑,一个翻身,剑影如雪,彩带如霞。 最为端庄郑重的那套大袖衫拂开素纸,“磨墨”、“蘸笔”,毫不迟疑地开始落笔。 看它时不时抬头,看向舞衣的方向,大概,是在描绘同伴起舞的姿态? 沈乐:“……” 沈乐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房间角落,靠到门板上。手机倒是一直举得稳稳当当,录下这难得一见的画面: 在经历了不知多久的痛苦、侮辱和损害之后,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颠沛流离之后,在把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也当作幸福之后…… 她们,或者说,她们残留在衣服上的少量灵性,终于可以得到些许安宁,终于可以享受安宁和快乐,在更温暖、更幸福的时代,起舞作歌。 就是……嗯,有点难养…… 这些姑娘们,时不时地来这么一出,他这工作室,少说也要单独给她们腾一间屋子…… 或者,和她们商量商量,不住工作室,大宅里单独腾一间屋子给她们,随便她们唱歌跳舞,爱怎么玩儿怎么玩儿? 荷花池旁边的那间水榭,或者大樟树那个院子的小楼,都挺好嘛! 他一边摄录,一边微笑。眼前这演奏、舞蹈的水准,都是难得一见,至少也有春晚名家的水平。 可惜只能自己欣赏,不能放到网上去博流量,怕吓死一个半个的。嗯,也说不准,这年头技术大发展,真放到网上去了,没准会被人点评: “ai调教得不错,特效也做得不错!” 嗯,虽然不能放到网上,但是,也许能给特事局的朋友,还有妖怪朋友们一起看一看,一起享受一下艺术的乐趣? 笑着笑着,沈乐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他把手机找个地方架好,微微垂目,凝神调息: 精神力散开,这个房间的面貌,便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随着女衣的演奏、舞蹈、绘画、刺绣,整个房间里的灵性,开始潮水一般上涨。从稀薄到浓厚,从安静到波动,从黯淡到明亮。 属于灵性的世界里,那座没了头颅,缺少手臂的佛像,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对着这个天地,对着这个世界,发出了第一声呼唤: “——” 无影无形的波动弥散开去。没有语言,严格的来说,是没有文字。但是,沈乐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惊异之色: 这一声呼唤,比他在铜片的帮助下,激发佛像的灵性,向外共鸣,寻找佛像的头颅,要强得多了! 果然,自主灵性苏醒,就是不一样吗? 他立刻集中精神,感受着波动的反馈。冥想世界里,铜片无风自动,又展开成了地图模样。 一枚光点莹莹发亮,在长江出海口的位置,向外不停散发光彩。 光辉横扫四面八方,这一次,似乎不仅是平面的散布,而是呈现一个球形,在河床、在海底 ,都激起了无限涟漪…… “不会真有箱子掉到海里去了吧?” 沈乐小声嘀咕。佛像光彩莹莹,不停地散发波动,终于得到了一点反馈。 在东边,在海里,似乎……在海底的某个位置? 有没有过东海大陆架? 沈乐不太确定。但是,那个反馈非常小,非常弱,感觉灵性已经快没有了,奄奄一息的样子。 佛像似乎不太满意,还在不停地发出波动,呼唤着、寻找着。沈乐眉头一皱,跨步上前,在佛像边上盘膝坐倒。 手里含着铜片,一把按在佛像上,精神力毫不吝啬地注入进去—— 我来祝你一臂之力! 上! 人肉放大器出手,效果拔群。佛像微微一震,铜片上的光点,陡然光芒大放。 沈乐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昏昏沉沉,脑门差点过载。丹田里的金色圆珠快速转动起来,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吐出能量。 身边,女衣们载歌载舞,就连刺绣的、绘画的、其他空手的衣服也一起下场。 喀拉一声响,红嫁衣跃出保管箱,双刀出鞘,与使用长短剑的那套舞衣相对而舞; 画卷刷刷展开,投射出一张世界地图,很快又卷曲成一个地球仪。 地球仪与铜片部分重叠,代表佛像的光芒,在滨海市的位置上不停闪亮。 一道道温润的淡金色光华射向四面八方,然后,在东海激起一个亮点,又在遥远的地球背面,激起一个相似的亮点…… “还真找到了?” 沈乐嘀咕。他用尽全力,想要把那个地球仪“转过来”,尝试看一眼到底在哪儿,奈何实在看不到。 煎熬半天,直到精神力耗竭,也啥都没看到。只能在冥想中沟通画卷: “你看见那个位置了吗?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画卷精神抖擞地回答。沈乐放开手,咕咚一声,大字型躺在地面上: 记住了就好。回头要下海也好,要出国也好,且等他睡饱了再说! 他不顾地板上又冷又硬,一个蒲团垫在屁股底下,让他整个人中间高,两头低,直接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红嫁衣整个盖在他身上,上面大袖衫、襦裙、舞衣,一层一层盖了个严实。 沈乐讪笑一声,抬手掀了掀衣服: “谢谢你们啊……” 其实这个工作室空调一直开着,地板上睡一觉,不至于就着凉的。他的小家伙们,也太过殷勤了些…… 【嘿嘿!我拍下来了!】 小油灯忽然冒出来,银光悬在空中,欢快跳舞。沈乐一扭头,一根墨线卷着他的手机,直接送到他面前,一张张照片快速划过: 他身上盖着红嫁衣的照片…… 盖着大袖衫的照片…… 盖着襦裙的照片…… 盖着舞衣的照片…… 因为盖得非常妥当,基本上从脖子到腿脚都盖住了,只露出脑袋和手脚,看上去,就像是他穿着这些女装睡觉一样。 而且,一个男生,一个没有梳古代发髻,也没有留胡子的男生,穿这样的衣服,怎么看怎么扭曲…… 这还不如穿男装汉服呢! 至少穿男装汉服,最多看起来像个阉党,不至于像个变态! 【青灯!!!】 沈乐怒吼。 刷的一下,身上的各种女装,如同蝴蝶一样翩翩惊散。 佛龛里的衣服们,直接卷起乐器、文房、绣针、长短剑,头也不回,一头扎了回去,甚至飞快关上了门; 红嫁衣底气很足,悠然前行,淡定返回保管柜,在关上柜门之前,还拔出短刀舞了个刀花。 小墨斗轻轻放下手机,头也不回,消失在工作室门后,只有小油灯还在开开心心飞舞: 【放心吧,没事的!我就拍个照!我没发到班级群里,也没传到云端!】 发出去可还行……这种照片发到班级群里,他以后不要做人了,也不要和学校的任何人来往了! 沈乐被这小家伙气得脑门子疼。他一把抓过手机,刷刷刷删光照片,再进入垃圾箱,彻底删除。 这才有时间和画卷沟通,让它投射出之前定位的地图来: “让我看看,佛像的其他部位是在哪里……” 一个光点在东海大陆架上,已经快要到 琉球了,不过还好,应该还是我们的专属经济区; 另外一个光点,呃…… “这是在法国?是巴黎么?能不能放大一点,看看是不是在卢浮宫里?” 【不知道……】 画卷照着他的命令放大,放大,再放大。放大到尽头,还是一片模糊: 【精度太低了……可能要到当地再搜索一下,才能确定位置……】 沈乐无奈。他抓起手机,给顾玉林发了条信息: 第46章 沈乐:坏了,我成不可出境文物了?! “您怎么来了?” “您怎么忽然想去欧洲?” 沈乐和滨海市特事局的局长隔桌对坐,面面相觑。你问我一句,我问你一句,然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中,彼此都在想怎么措辞…… 沈乐实在是有点懵。他对自己的地位,还是有那么一点猜测的,不然也不会先联系特事局: 事先沟通,事先报备,无论如何,总好过在国外忽然撞上一辆泥头车,或者身中八枪死于自杀。 但是,他以为总归是顾玉林,或者顾玉林的上级,过来和他说明出境的注意事项。怎么,是这位大局长亲自出马? 上次见面,还是红嫁衣指引了那个大漩涡的方位,多个组织联合行动呢! 局长大人看着他茫然的脸,真是满腹老槽梗在肚子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沈乐动动嘴,他跑断腿了好嘛! 从接到消息开始,他就推掉了两个会议,一个活动,一门心思往这里赶。一边赶路,一边在车上,电话就没有停过: “沈乐最近在忙什么?” “让各个边境口岸注意,发现他要离境,立刻拦阻,报告我部门!” “他找哪个旅行社办的签证?” “什么,连护照都还没办?那没事了……” 除非沈乐忽然脑子抽了,打算偷渡出去,再偷渡回来,否则总有商量的余地。 嗯,看他先咨询顾玉林的样子,应该也不至于走非法途径的…… 即便如此,看着沈乐一脸茫然的样子,局长大人还是有种“为谁辛苦为谁忙”的怨念。 心里拼命腹诽着,他端出对专家、专业人士、情商全部挪给智商的那部分群体专用的亲和笑脸,淡定道: “沈先生,您去欧洲,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去看古建筑?去参加展会?还是参加学术论坛?——我们视情况帮您安排一下?” 但愿不是去和某些欧洲超能力者开片……话说,最近特事局,也没有检测到欧洲的超能力者来到珠溪镇啊…… “哦,都不是。”沈乐起身引他到工作室内间,给他看修了一半的佛像: “这个佛像,我有理由认为,它的佛头或者佛手,流落到了欧洲,我想把它找回来。所以,不得不出去一趟。” 局长大人看着佛像沉默了。 就,和特殊能力人士打交道就这点麻烦,他们往往会给你一个很离谱的理由,你再追问下去,会得到一个更加离谱的过程…… 比如说,“我是魂游千里,梦里找到的……” “我是扶乩得到的结果……” “我是开坛询问祖师,祖师告诉我的……” 一个一个还都不好验证! 局长大人碰壁到现在,已经放弃去研究这种说法靠谱不靠谱了,索性问都不问。 他绕着佛像转了半个圈子,征求沈乐允许,拍了几张照片、一段视频。 有一说一,他也不是什么文物大拿,在他眼里,这佛像长得还行,但也就是还行,没有让人眼睛一亮、为之倾倒的美学价值。 佛像上贴的金箔倒是挺灿烂的,不过,贴金用了多少,有没有到达“可以自由携带黄金出境”的警戒线,那是海关的问题,不是他们特事局的。 他定了定神,确定了一下照片和视频的拍摄效果,自己认真询问: “寻找佛头,是一定要带这佛像出去吗?” “真的。” “然后再原样带回来?” “没错。” “您可以不去吗?有什么事儿,让我们的人帮您办?” “恐怕不行,只有我亲自出去,才能定得了位,才能找到佛头。” “那……能晚几个月出发吗?我们想办法组一支团队,把你送到岸边,你快速定位完毕,我们派人上岸拿走佛头?” “……我怎么听着,你们这么不想我出国啊?” 沈乐情不自禁地龇了龇牙。局长摇头苦笑: “您说笑了,怎么会限制您行动呢。——只不过,您这个等级的专家,我们总希望能尽量确保您安全……” “我?这个等级?专家?!” 沈乐接连发出灵魂三问。什么等级?啥时候评的?我怎么不知道? 评定过程没有,答辩没有,证书没有,最重要的,专家津贴也没有—— 啥时候上调了我的安全等级,你们倒是通知我一声啊! “啊这,这是我们局的内部评定,有关安全等级的。”局长继续保持微笑: “主要就是,您出两次任务,就为我们开疆拓土,增加了大片领土……” 开疆拓土啊! 这是多大的功劳! 族谱都能单开一页的那种! 这也就是沈乐这个人比较宅,看着都是随手折腾一下,折腾完就缩回他自己宅子里。 换成汉使,那是可以冲进人家宫廷,斩杀重臣,斩杀外国使节,斩杀国君,可着劲折腾,把自己折腾死了都没关系——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我被杀掉了不要紧,国家替我报仇,把你们国家灭掉了,我就上史书了啊! 而且,沈乐开拓的领土,还不是丁点儿大的那种。海上那一个面积小,战略位置重要; 关外那一个面积大,灵气充沛,而且,潜力巨大! 这样的专家,怎么不得保护好啊! “不通知您也是有考虑的。毕竟,您不太想参加会议,领导接见,接受采访,各种活动之类的吧?” 沈乐当场挂起了痛苦面具。谢谢了,真是谢谢了,我一个考公都考不过,申论都写不出来的学生,让我经历官场上的这一切…… 那种领导讲话,只要听一分钟,我全身上下就像蚂蚁在爬啊! 缺少曝光度也是有好处的。那么,需要担心的就是—— “你们没把我身份泄露出去吧?!” 沈乐关切地询问。局长微微摇头: “我们局内部,当然是会尽量保密的。但是,关外那次行动,见过你的人不少,知道你能力和重要性的人,难保也有一些。人多嘴杂……” “所以,我变成禁止出境文物了?!” 沈乐急叫。局长哑然: 什,什么文物? 怎么就扯到文物的问题了? 沈专家你悠着点啊,你是人,你不是东西!你是文物修复专家,不要把你自己修成文物啊! 他克制住自己用力甩头的冲动,赶紧安抚: “那当然不可能了。但是,尽量注意点安全,还是需要的——对了,这佛像是哪里来的?” “……” 我说是有位不愿露面的,我怀疑是龙君的大佬,假手他人托付给我修理,让我练手刷熟练度的,您信吗? 见沈乐闭嘴不说话,局长大人也不好逼问。他沉吟了一下,慢慢道: “首先,我得找几个靠谱的专家验证一下,确定你这佛像的价值,够不上禁止出境展览的文物那个序列。 如果禁止了,佛像肯定不能带出去的,这点没问题吧?” 那肯定没问题的。考古与文物修复专业的学生,这点基本观念都没有,可以直接被学校开革出去了! 沈乐认真点头,心里却是笃定。禁止出境展览的文物,全国加起来一共几百件,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 他手里这座佛像,根本够不上那个档次,就算够,被他这么一修,估计老师看了都会摇头…… “然后,就算不在那个序列,文物出境,也需要办证的。最好,是找个博物馆的交换展览之类,夹在一堆文物当中,组团出去?” 沈乐点头又摇头。交换展览这种事情,谁家不是提前几个月,提前半年就开始谈啊! 要是没有现成的展览,从开始谈到他出国,那得要多久? “要么,就找个拍卖会什么的,以上拍为名义,大不了临时找理由撤下来。”局长认真给他想办法: “再不行,就找个其他的展会,一起出去?总之,最好是从正规途径出去,一群人组团,可以大大提高安全系数……” 沈乐听得头都大了。他揉揉脑门,认真拜托: “总之,这些事情,可以交给特事局办吗?我只有两个原则:第一,要快,第二,要安全。 平安出去,平安把佛头带回来就行,钱不是问题……” 钱的事儿,特事局还真不用考虑。关外那个秘境,结算的奖励,甚至都不是钱的问题—— 那代表着巨量的贡献,巨量的资源,以及大大提高的权限。真以为那辆猛士车,特事局的专业人员,高精度地图,是想调就能调到的啊? 局长只是认真建议他: “你要不要兑换一点钱出来?好歹再办张中 行卡之类的,到了国外,积分不能直接当钱花……” 沈乐一一记下,打算挨个去办。想了想,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他们: “对了,最近有没有船,方便带我去趟东海的?这个佛像的一部分在附近,我要去捞起来……” 他一挥手,画卷心领神会,应声投影出地图。局长踮着脚看了片刻,微微皱眉: “这水有点深啊……你能等等的话,我安排人问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潜水作业组在附近……” “等等,我先问问老海龟?它能潜下去,就不用找潜水员了!” 第47章 沈先生,咱们合作打捞,顺便发财? 一艘渔船乘风破浪,开向指定海域。 是的,渔船。 至少,它的布局是渔船的布局,它的甲板上有渔网,它的舷号还是“**渔****号”…… 沈乐趴在船舷上,懒洋洋地握着一个海钓轮,不停往海里扔鱼饵。扔两三把鱼饵,摇起鱼线来看看,没有上钩,再放下去; 再扔三四把,再摇起来看看,钩子上的鱼饵好像被泡坏了,换个鱼饵,再放下去…… “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 顾玉林实在忍不住了,从船舱里冒出个脑袋,指指点点。哪怕是海钓,也要讲点儿基本法,你至少要给鱼试探、试探、再上钩的时间啊! 你这隔三差五拎起来看是几个意思! 至于你用的饵可能不对,打窝的饵料和钩子上的鱼饵不匹配,放钓钩的深度不对,用的钓钩尺寸型号和鱼饵不匹配…… 这我都不稀得说你! “我又不是真的想钓鱼。”沈乐耸肩。钓鱼什么的,海钓什么的,哪有那么容易! 这活儿门道很多的! 之前有个师姐,假期出去玩,有一个行程是游艇出海。一艘游艇上十七八号人,拿着游艇老板给的海钓轮哐哐钓鱼,连手指头长的小鱼都没钓上来…… 最后,还是游艇老板嘿嘿一笑,从海里拉上来一条金红色的,一尺多长的大鱼。 整个团的游客蜂拥而上,轮流拿着那条鱼拍照,假装是自己钓到的。从此以后,大家就对海钓死心了…… 再说了,他真想钓鱼,他有太多法子,弄一块带灵气的鱼肉挂在鱼钩上,再散开精神力在海里找找,保证一钓一个准! “你……” 顾玉林忍不住翻个白眼。不钓鱼,你一把一把往海里撒鱼饵,你就图一乐子是吧? 这要在陆地上,湖边河岸边,还能说一声“先天打窝圣体”,你这在海里,撒一把鱼饵,一分钟就飘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还想说什么,裤腿忽然被重重扯了一把,扯得他差点站立不稳。 一回头,老海龟慢悠悠地抬起头,小声道: “没事儿,随便他玩。回头我下海去捞东西,给他鱼钩上挂条鱼得了……” 沈乐:“……” 我听见了啊! 喂,这么点距离,我听得见的啊!!! 沈乐想要先捞起东海的部分,再出国干活,特事局简直求之不得——正好给他们多一点准备时间。 为了伺候好这位专家,他们特地租了一条渔船,船上的渔网都没有收,就直接送沈乐出海。 当然,渔船后面,远远跟着一艘科考船,带潜水设施的那种,科考船后面,远远地跟着武力保障船只…… 海风悠悠,浪花轻拍船舷。渔船晃晃悠悠,不停前进。沈乐玩了一会儿钓轮,又返回船舱,展开精神力,同时碰触佛像和画卷: “来,把周围地图显示一下,定个位,看看还有多远!” 画卷盒子里放出万道毫光,在空中翻卷,凝聚,勾勒出一片碧蓝的大海。大陆,岛屿,船只,一一呈现,然后放大,放大—— “再放大就全是海了……” 沈乐小声嘀咕。面前的蓝光轻轻一抖,在碧蓝色的海面下,又勾勒出大片大片的海底。 凹凸不平、高低起伏,有褶皱,有裂缝,有珊瑚礁,有一堆一堆的、不知道是石头还是沉船的存在…… “干得漂亮!”沈乐惊喜。他拍拍画卷,一转身,又握住了顾玉林的手,用力晃了两晃: “你们协调到的海底地图,高精度这么高啊!太谢谢你们了!” 顾玉林一脸僵硬的笑容,右手跟着他的动作上下晃动。就只能说,那张地图您也是看过的,为啥之前没反应,现在来感谢? 哦,光看地图,完全看不懂精度有多高是吧? 无论如何,地图虚空展开,佛像的定位就有了依据。 它在沈乐的精神力激发下,轻轻嗡鸣了一声,展开的十七八只佛手,以及佛手中握着的各种法器,瞬间射出光芒。 光芒掠过海面,掠过画卷,在海底如轮旋转,不停扫射。终于,一道道光芒,尽数凝聚在某个固定点位: “找到了!” “离我们很近了!” “往左偏,再走一段!” 他只管指出地图上的定点,自有专业人士调整房间正上方的摄像头, 把图像投射到驾驶舱。 船长根据图像位置,调转航向,曲曲折折,不断移动。 直到地图上的光点,与代表佛像位置的光点上下重合,老海龟扑通一声,顺着船舷,笔直下海: “接下来就看我的了!” “区区两百米,完全不成问题!” 普通玳瑁,通常在10到20米深的水中生活,捕食,嬉戏,正好适合潜水者观察。 老海龟已经成妖,只要下面没有龙宫什么的,潜水两千米或许有点吃力,两百米,那是手拿把掐! 它四肢划动,快速下潜,一晃眼就到了海底。张开嘴,吐出一颗明珠,照亮方圆十余米的海底: “我找找看……” 海床上,厚重的淤泥,海沙,层层叠叠,把一切都覆盖在内,看不清哪里有箱子,或者有类似佛头、佛手之类的玩意儿。 老海龟慢悠悠地划动着四肢,咬起一只贝壳,咔嚓咔嚓吞下; 再咬断一块珊瑚,把整株珊瑚推翻,惬意地咬着吃; 再从珊瑚礁下面,找到几枚海胆,眯起眼睛,吃得十分畅快…… 一边吃,一边翻,一边翻,一边吃。沈乐在船舱里,看着它甲壳上摄像头传来的画面,忍不住着急: “这要翻到什么时候?他到底是下去找东西了,还是下去加餐了?” “沈先生,沈先生,您别急,我也下去看看。”船舱后面,又爬出一只老海龟,连连点头,正是归天然的老婆: “在海底找东西反正也要翻来翻去的,您稍微等等,我和他一起找,能快一些!” 它一头跳进海里,快速下潜。两只老海龟肩并着肩,以船只正下方为中心,划出一个螺旋,不停拨弄海床上的石块,珊瑚礁,各种贝壳: “没有……” “没有……” “这里也没有……” “这里……” “好难找啊……” 它们的甲壳上,一个戴着摄像头,一个戴着超声探测仪。一边翻找,一边就有信号传输上来,交给船舱里的工作人员检测、分析。 此外,船舷上还有长长的缆绳放下去,拖着海底观测设备,在海床上来回晃动,来回扫描。 这种走特事局的账,确切说,是走沈乐的账,扫描附近海底地形、各种特征的机会,果断要抓住啊! 能扫出多少,就扫出多少来! 而沈乐自己,则是在船舱里盘膝端坐。他倒是也想跟着潜水设备,直接下一趟海,无奈并不被允许。 至于用辟水法诀下海……开玩笑,他都没怎么练过,两米深的水都未必能搞定的法诀,靠这玩意下200米深的水? 找死也不是这样找的! 没奈何,沈乐只能凝神激发佛像的力量,在下方一圈圈扫描: 加把劲! 再加把劲! 激发那个,不知道是佛头还是佛手,总之是自己部件的力量! 让它亮起来,让它给出反馈! 有了指引,老海龟都不用折腾,就能把它从泥里薅起来! “有了!” 灵性蓦然震动。沈乐腾地站起,走到船边,握住一根向下的缆绳。 精神力顺着缆绳飞快延伸,激荡,把缆绳往左一甩,再往前一推—— “我的仪器!!!” 船舱里响起一声惨叫。同时,老海龟喜悦的声音,跟着传来: “找到了!” 时光荏苒,从他们寻找的物品坠入海底,到有人找来,已经过了上百年的时光。 海床上,一层层覆盖着船只的甲板,桅杆,龙骨,船舱残片; 各种各样的家具,货物,甚至人类骨骼的残片; 有大大小小的鱼类,在船舱当中进进出出,有各种各样的贝壳,海藻,珊瑚,在上面肆意生长…… “稍等,我这就把它拿上来!” 它一头扎了下去,顺着微弱的灵气感应,破开各种阻碍,直线向下。 周围咔啦咔啦一片声响,鱼群惊散,海草飞舞,尘土腾起,摄像头的视野被完全遮蔽,雷达回波上一片杂音…… 好半天,老海龟哗啦一声,冒出水面。背上驮着一个巨大的囊袋,用海藻横七竖八捆成的,里面滴滴答答,不停流动海水。 它从特意留出的坡道爬上甲板,一群人蜂拥上前,七手八脚,卸下 海藻: “是个箱子!” “一口快要烂掉的箱子……” “快要烂掉也是箱子啊!有箱子总比没有好,里面的东西,好歹还能有点保护!” “看看是什么,是不是你想要的!” “别!别开箱!” 沈乐大喊。他指挥众人推出一口大水箱,把箱子连海藻一起塞进去,往里灌满海水。 老海龟得意洋洋,摇头摆尾: “沈先生,我刚刚下去的时候看见了,下面好东西不少!难得来一趟,要我帮你一起捞上来吗?” “别了吧……这地方记录一下,回头报给老师们?” 第48章 教授杀到!我该怎么回答,才不气晕教授? 沈乐诚惶诚恐地将保管箱连着海水捧到佛像旁边。精神力透入,快速一扫,立刻大喜: 是佛手! 都是佛手! 这里面,一根根长条状的,枝枝叉叉,纵横交错的,不用问,全是佛手! 他终于找到佛像的部件了! 身边,佛像也悄然表达了喜悦。每一只佛手的断裂之处,都在灿灿发光,那属于灵性的光辉甚至外溢到肉眼可见。 以顾玉林为首,几个特事局的人员大为惊讶,绕着佛像转了一圈,又转一圈,拍了照又用仪器测量。 便携式的灵性测量仪贴上去,就看见那数字哗啦哗啦,不停上涨。速度虽然不快,却涨得很稳,一秒钟涨几个数字,再一秒钟涨几个数字…… “还真给你找着了?” “都在这里了吗?” “有没有在下面的?要再下去捞一次吗?” 几个特事局人员,连同老海龟、老海龟的夫人,七嘴八舌,不停询问。沈乐微微摇头: “不知道,我问问它……” “问谁?” 沈乐已经盘膝坐定,微微闭眼。精神力勾动佛像,和旁边箱子里的佛手共鸣,在心底默默想着: “你们自己配对一下啊……佛手断裂处,和旁边的佛手,自己来个连连看……少了谁赶紧说,不要返航了才发现,又要跑过来捞!” 佛像和佛手上的鸣动都安静了一下。须臾,亮光灭去,归于幽暗。然后,一个断口亮起,一只佛手亮起; 再一个断口亮起,再一只佛手亮起…… “停停停停停!” 沈乐赶紧喊停它们。你们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像跑马灯一样的,我怎么记得哪个断口有佛手了,哪个断口没有! “重新来!从左到右,从下到上,按照顺时针方向,一个一个来!”他在冥想中沟通着佛像,精神力一个一个,点过那些断口: “次序不许乱!不许跳!我喊停的时候,一定要停下来!” 似乎有一阵风吹过沈乐面庞,打了个旋,又重归寂静。 那风厚重又清爽,带着崇山峻岭的巍峨,又带着草木的清香,甚至还有一点来自关外的风沙味道。 掠过沈乐面庞的时候却是轻柔的,好像是碰了碰,又好像是在肩上按了一下,伴随一声无奈的叹息: “真拿你没办法……” 然后,在沈乐精神力的扫描范围中,佛像上的那些断口,终于一个一个地亮了起来。 每亮一个,箱子里面,必定有一支佛手跟着亮起。沈乐微闭双眼,用精神力扫描着佛手的形状、长度,努力和佛像对照: 这根差不多匹配…… 这根也差不多…… 这根也是…… 很好,完美! 佛像上面,每一个断口,都有一支佛手和它对应,每个都不重复,而那些佛手,甚至基本上算是完整。 当然,也确实有裂开的,有砸断的,有佛手和法器分离、手指和手掌分离的。 好在肉烂在锅里,分离的部分,目测都掉在箱子里,回去慢慢拼就是了…… “怎么样?” “怎么样?” 几个人,两只海龟,眼睁睁地看着佛像上的断口亮了一圈,而后归于安静。沈乐睁开眼睛,带着满意的微笑站起身: “没问题,搞定了。嗯……算了,不用再捞别的了,这个箱子差不多就够用,返航吧!” 他回了工作室,然后一头扎进去,继续闭关,表示除非有专家、老师过来鉴定佛像,否则谁都别来打扰他。 特事局局长松了口气,终于有比较多的时间,可以帮这位专家安排一切: 天老爷,要在短短三五天内,搞定护照+申根签证+出国参展+文物鉴定,哪怕他们是强力部门,也真的做不到。 国内的事儿他们能催,申根签什么的,别的国家又不可能配合他们! 走公务签证、外交签证之类的通道,反而容易打草惊蛇的好嘛? 现在好了,沈乐一头扎进工作室,他们终于可以放慢速度,追求质量了。 希望他多花点儿时间,最好花上三个月半年的,然后再想起来找我们。要不然,仓促给他找个理由出国,实在太难了! 沈乐还真没空去想出国的事儿。他全副精神,都放到了海底打捞出来的物件身上: 解开海藻和海带,排空海水,充满氮气。拍照,拍照,死命拍照,在旁边架录像设备…… 从海里打捞出来的东西,最好不要第一时间见空气。 浸在海水里,埋在淤泥里的时候,这些物件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各式各样的厌氧菌在努力工作。 万一直接拆箱,厌氧菌还没死干净,好氧的细菌又哐哐工作起来,给东西再添一波腐蚀,那就万死莫赎了…… 君不见,沉船博物馆里,那些从海里捞起来的沉船部件,都是连船带海水,在外面直接打包装箱,整体吊起来,整体送进博物馆的! 进了博物馆以后,绝大部分部件,还是沉在水里,沉在海水里。需要研究,需要养护,再从海水里捞起来…… 所以沈乐兢兢业业,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刚把箱子拆开,还没把佛手们请出来,老师已经杀到。 特事局左右也要请专家给文物定级,一事不烦二主,索性就从沈乐母校请人。 本校做宗教考古、博物馆学、文化遗产保护方向的几位教授,联袂赶了过来,直冲沈乐的工作室: “这是你最新修复完的佛像?这是你捞出来的佛手?你觉得这些是一套的,要把它们拼到一起?” “是的,李教授。”沈乐站得规规矩矩,毕恭毕敬。 三位教授,一位给他上过课,一位参加过他的毕业论文评审。第三位年纪最大的,那就更不得了了,他上课用的教材,就是这位大佬写的…… “你的论据是什么?” 年纪最大的李教授扫了一遍佛像,微微皱眉,劈头就问。沈乐张了张嘴,一时不好回答: 我要是直说“这是佛像自己指引方向、自己告诉我的,”教授会不会气晕过去? 我挨一顿骂没什么,左右也习惯了,我也不是主攻宗教考古和造像修复这一块的。 但是,李教授年纪大了,已经退休返聘了。这要是一生气,来个心脑血管疾病什么的,就……就只能依靠治疗法术了…… 他期期艾艾,左看右看。边上,韦教授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了一遍佛像上的贴金,又观察了一遍彩绘。 越看越严肃,越看脸色越难看,终于直起身来,直接问沈乐: “你贴金箔的时候,新旧金箔拼接的原则是什么?协色、全色的思路是什么?” “呃……” 我说不是我贴的,是佛龛里的头发们贴的,按照她们的心意和佛像的喜好贴的您信吗? 算了,韦教授虽然只有四十几岁,但是前两年仿佛听说,他进过一次医院? 还是不要作死了,再作死下去,治疗量不够了…… 连续两个问题执戟沉沙,轮到张教授,就干脆不向他发问了。看一遍佛像的形制,再扭头看看箱子里的佛手们,转身向后。 目光到处,工作台尽头,挤挤挨挨站着的学生们,刷的紧张立正。张教授略过了那些其他方向的学生,直接点出他的直系学生: “戴寿军,这个佛像缺损手臂的补全设计,你做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收集完了资料!”戴寿军上前一步,飞快递出一个u盘。资料在电脑上打开,他熟练地拖动着鼠标,滔滔不绝: “根据这尊佛像身上,彩绘、金箔部分的年代鉴定,以及它的造型特征,我们判断,它的成型时间应该在明代中期……” “明代中期,造像的主要艺术特征是,仪轨开始淡化,走向人间化、生活化的造像之路,展示艺术家的个人才华……” “这尊佛像,根据残存断面判断,总共应该有32只手。我们收集了各种佛手的造型……” 张教授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张张图片,听着自家学生的汇报。 收集这么多资料,整理出几千只佛手,不同的姿态和形制,也算他下了苦功。虽然,最吃重的工作,其实是沈乐完成的: 他派(人)扫描了全国的千手观音像…… “温汝梅,你的设计呢?” 另一个女学生快步上前,递出u盘。文件一点开,五个不同的三维立体佛像,虚空旋转: “我们在所有的佛手当中,筛选造型、功能、法器,圈定了大约一百种可能的形制。 再根据佛手的位置,以及断裂的长短,构建了五个可能的方案,正在继续打磨……” 她挨个放大这些佛像,让它们360度旋转,迎接导师的检阅。张教授一边看,一边 点头: “这个方案做得不错,但是手臂的分布不太均匀,有点不和谐…… 这个方案,左下方这条手臂,和原有的这条手臂,功能上有些重复…… 这个方案……” 挨个儿点评过,张教授无声叹了口气。这个学生,于造像设计方面很有灵气,也下足了苦功。奈何,碰上了一个不讲理的项目: “沈乐,你怎么看?” 沈乐:“……” 第49章 终于出国了——铜片你别给我作妖啊! 面对教授们的追问,沈乐只好嘿嘿笑笑,耸耸肩,不回答。教授们互相看看,也拿他没啥办法: 这尊佛像但凡是哪个博物馆的藏品,沈乐要修好它,怎样也得写一篇论文,论述自己的修复方案。 极偷懒极偷懒,也得在师弟师妹们的方案里挑一个,并且说出为啥挑这个方案。 不写论文,不写报告,直接上手? 歇歇吧,文物是国家的,又不是你自己的。毛手毛脚弄坏了,你付得起那个责任吗? 但是现在,这佛像,偏偏是沈乐自己的收藏…… 他爱怎么修,就怎么修,别说贴满金箔,就算涂满红漆,也是他自己高兴。 身为教过他的老师,最多吐槽一句“你以后出去开学术会议,莫要把我的名字说出来”,在这件事上,是没有制约能力的…… 即便如此,教授们还是仔细检查了一遍沈乐修复完毕的佛像残体。为了防止他太飘,狠狠吐槽了他的修复工艺: “这金箔你是怎么贴的?完全不考虑留存旧金箔的痕迹! 一片金灿灿的,看着除了金碧辉煌,完全没有历史痕迹,你是在修复文物,不是给庙里修佛像!” “这彩绘的设色也过于饱满了!过往留存的痕迹,你是一点都没留啊!” “这石质酥松的部分,你怎么修复的?往上打孔,往里打锚杆的痕迹,我一点也没看到!” “缺损部分你是怎么粘接的?用的什么材料?我没有看到你的实验记录!” 沈乐:“……” 我现在说,是往上倒石粉,然后让石矶娘娘帮忙固化的,还来得及吗…… 最后,教授们对这个半残体的佛像,给出了一个总结性的价值评估。简而言之就是: “它本来能定到三级文物的,给你这么毛手毛脚的一修,最多最多,也就是一般文物了!降级了!” 沈乐老老实实低头。还好还好,只是“原本可以定三级文物”。 如果老师们知道这是明朝初代晋王让人造的、佛像面容根据马皇后塑造、在王府供奉了几百年、之后又沦落秦淮,被秦淮名妓们供奉了几百年…… 那就不是三级文物的问题了,无论如何,至少也得是二级文物吧? 好在他没向老师报告,佛像本身残留的痕迹,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个经历。 沈乐淡定笑纳教授们的评价,开始把佛手倒腾出来,准备往佛像上拼: “李教授您看,这只佛手的断面,和佛像上的这个断面,基本上吻合。佛手的形态,放到里面也很和谐。” “您看,这只佛手虽然从手掌处断裂了,但是弯曲的姿态,放在这里正正好好……” “您看这个……” 三位教授把沈乐瞪了又瞪。以他们的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些佛手,和佛像确实是配套的,清理好、粘上去就行。 但是,这种跑到几百里之外的海域,捞起来一个箱子,里面恰巧就是佛像缺失的部件,这种天马行空的考古式修复…… 都能这样修复了,还要他们这些专家做什么! 面对教授的杀人目光,沈乐讪讪赔笑,淡定送他们离开。但是,面对师弟师妹们的哀怨,他就有点淡定不能了: “师兄,所以这个佛像,没办法按照我们的计划修了吗?” “师兄,我们之前做了这么多的功课呢!” “师兄,佛像不用我们的法子补全,论文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我们打印了那么多佛手,那么多佛头,那么多3d打印的佛像,难道都白干了吗? 那些佛头,就真的只剩下扔保龄球的价值了,那些佛手,也真的只有拿来击剑的价值了…… 每天至少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完全打水漂了啊! 不图论文,我们图啥?虽然师兄给的特供菜肴和特供水果很好吃,但是,正常人,也是需要一点工作成就感的啊! 沈乐:“……” 就,挺对不起这些师弟师妹的……辛辛苦苦这么长时间,搜集了这么多资料、做了这么多方案,全泡汤了…… “要不然,你们弄个3d打印的佛像,然后照着佛像写论文?”他试探着给出补救措施: “或者,等我把这个佛像修复完成,你们从结果倒推过程,就当是你们自己做出来的方案,再写一篇论文?” “师兄有你这样的嘛!!!” 从结果倒推过程,固然能写得理直气壮,可那也有个前提,就是折腾出来的结果,具有一望而知的压倒性正确度。 通常,如果是理科、工科,可以这样做。文科,艺术类这样做的话,往往会出现喜闻乐见的结果: “卓别林在‘卓别林模仿大赛’上喜获第二名……” “周星驰在‘周星驰模仿大赛’上没有入围……” 面对师弟师妹们的抗议,沈乐也只能无奈摊手,表示他尽力了。 反正这佛像也不至于上高等级博物馆展出,甚至,这辈子大概就没有展出的机会。 修成什么样子,随便他们写就是,毫无压力! 师弟师妹们抗议无效,敲诈了一顿大餐,黯然撤退。沈乐把自己关进工作室,开始慢慢悠悠,修复这些珍贵的佛手: 先是隔着充满氮气的保管箱,咔咔扔清洁术,去掉上面的海藻、海草、灰尘淤泥。 那些黏附在上面的贝壳,就不是清洁术可以搞定了,只好拿起手术刀,小心谨慎,顺着佛手边缘切削过去。 切,削,剔,割,一顿疯狂操作,勉强清理完毕。接下来,就是用干净的绵纸罩在佛手上面,淋湿纯净水,慢慢让它脱盐…… 清洁,脱盐,疯狂往上倒石粉,请出石矶娘娘,把这些碎断的佛手,一块一块粘到佛像上去。 所有前期工作完成,再涂抹地仗层,贴金箔,描彩绘…… “好消息,佛手修补完毕,佛像的灵性更强了一些。 坏消息,灵性还是不够强,至少没法隔着半个地球,定位到佛头的位置。看来还是得我亲自跑一趟…… 所以特事局帮我搞定了没有?” 特事局还真搞定了。三五天时间太紧,一个月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就相当宽裕了。 展览是没找到,主要是未来三个月内,没有位于目标城市、甚至目标国家的展览,但是,特事局成功找到了白手套—— 他们联络了一个做跨境文物拍卖的商人,组织了一场小规模的拍卖会,顺理成章地把沈乐的佛像、画卷一起塞了进去。 文物出境,运到指定目的地,一路都是有牌有证的,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不上拍就是了。 找到了佛头以后,也可以通过拍卖会,或者私下的交易洗白,原路带出来就行了。 至于小油灯,这孩子不用办证,直接背出去就行。海关人员不会拦阻,最多觉得沈乐脑子有病…… 一切都很周到,一切都很完美。唯一不周到、不完美的只有: “……所以,我就这样一个人去吗?” 他是拿到了签证和行程单,拿到了机票和酒店的订单,拿到了当地那个文物贩子的联系方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没有导游,没有翻译,没有地陪,什么都没有。 从出机场到入住酒店,从在异邦的城市里自由行动,再到发现佛头以后想办法弄到手,现在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一个人扑腾,没有人帮忙…… “我是说,就没有人能跟我搭个伴吗?” “呃……像我们这样的特事局成员,不太方便无缘无故,跑到国外去……” 过来给他送文件的顾玉林,不太好意思地解释: “首先我们护照都要上交的,其次,我们出国,都得向当地报备,否则可能被视为入侵。非特事局的成员,恐怕不太方便与您合作?” “老板!我陪您出国!我给您打下手!” 老游精神抖擞地插嘴。沈乐勉强向他笑了笑: “你的法文怎么样?” “呃……英文我还勉强会几句……不行的话,我用翻译器?” 沈乐就这样远赴重洋,奔向异国他乡的土地。他抱着小油灯,昏昏沉沉地缩在头等舱宽大的隔间里,似睡非睡: 飞机起飞的时候,铜片还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状。 飞行图上一路向北,飞出国境,飞到贝加尔湖上空,铜片都没什么特别反应,然后,半夜三更,突然就闹起来了! 沈乐睡梦当中猛的一抽,直跳起来,脑门子差点撞在机舱顶上。空姐闻声来看,就看到他缩成一团,脸色惨白: “先生?……先生?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给我点热水……热的糖水……” 沈乐声音断断续续。刚才他睡得好好的,铜片忽然开始抽取他的精神力,大量抽取,完全不讲人情—— 简直把他当成了干电池,甚至蓄电池! 他是人啊,经不住这么抽,再抽要抽成白痴了! 趁着空姐转身去端水,沈乐摸出两个老板娘给的药丸子,捏开蜡衣,一口闷下肚。再咕咚咕咚喝了杯糖水,赶紧闭目冥想。 丹田里金色圆珠飞快转动,滋生的精神力,终于勉强供应上了铜片的抽取。 冥想世界中光芒大放,铜片无风自动,舒展开来,地图飞快向外延伸,出现了一座座山峦、一条条河流…… 我去! 铜片你悠着点啊! 第50章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铜片你胃口太大了! 沈乐缩在沙发床上,冷汗涔涔,拼命运功。 铜片对他,到底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是人,不是卫星精,也不是有源相控阵雷达! 充其量,他的丹田里有一颗金色圆珠,可以吸收天地灵气,转化出力量供铜片吸收。 就算这样,他撑死了是个金丹期,没准还是个小金丹,伪金丹。要撑住这么强的功率输出,他至少得是个元婴,说不定要化神? 他为什么要图方便乘飞机过来…… 为什么不乘游轮,为什么不乘那种多少天环游世界的游轮,至不济,为什么不乘火车…… 从滨海市到巴黎,可以先到京城,再乘k3次火车到大毛首都,到了那里,就有火车通向欧洲腹地了啊! 他可以跟着车慢慢走,慢慢摇晃,让铜片一寸一寸扫过去,不用这么心急火燎的!每小时800公里的速度,这是要输出多少能量,才能跟得上?! 幸好,就在沈乐气虚力竭、快要被累死的时候,有增援及时赶到。 先是背包里的小油灯轻轻一震,一根细细的银丝飘然而出,搭在沈乐手心里。温暖的力量输入经脉,沈乐缓过一口气,精神大振: 好! 小油灯,你太棒了! 小油灯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家里饱饱的吃电流,一个月十来万的电费,储存了不知多少能量。稍微分出来一点,就够给铜片供能了! 小油灯之后,画卷也跟着加入进来。 画卷本来放在行李舱里,密密包裹,距离沈乐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沈乐不用精神力搜索,都没办法找到它。 但是这会儿,仿佛是感受到了沈乐的危机,画卷无风自动,投射出一片光影,整张世界地图悄然展开,接入铜片上的地图。 虽然地图不大,虽然精度不高,但,那好歹也是一张地图,承载了极其丰富的信息…… 地图输入,铜片又安静了一些,抽取沈乐精神力的强度越发小了。沈乐趁势奋力和它沟通: “悠着点,稍微悠着点。扫描精度不用那么大——你真要收集信息,等回头落地了,我们慢慢来?这么高精度我真的撑不住……” 铜片动弹了两下,缓缓安静下来。 对沈乐精神力的压力,也从原来直径一米的泵站级大水泵,变成了直径不到半米的河边小水泵。 沈乐松了口气,眉头终于舒开: 谢天谢地,这个铜片是肯和他商量的,不至于出国未半,而中道崩殂于飞机上了…… 他努力、奋力、极力坚持了一路。11个小时的航程,离开铜片地图范围后大概七八个小时,他就坚持冥想了七八个小时。 什么头等舱的特供餐食,什么头等舱提供的红酒、饮料、小点心,只管味同嚼蜡地往嘴里塞,为身体供应足够的热量。 什么龙虾沙拉配芒果,什么烤鳕鱼佐香槟酱、婆罗门参与野生蘑菇,什么鱼子酱,什么和牛牛排…… 对不起,他都是狼吞虎咽塞下去的,完全没有注意! 这样折腾下来,等到飞机落地,他已经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像是被榨取了一路,或者在飞机上忍受了11个小时的肾结石发作。 以至下了飞机,和国内视频通话,顾玉林看到他这样子,直接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怎么了?——刚出国门,就被外国的吸血鬼缠上了?!” 沈乐苦笑一声,摇头不语。顾玉林身后,一张娃娃脸忽然冒出来,嘻嘻一笑: “沈哥,你不会是在飞机上和空姐……” 顾玉林面无表情地把师弟按了回去。 沈乐淡定出机场,淡定到酒店,一路恍恍惚惚。等到在酒店房间里安顿下来,他往床上一倒,才无奈地呻吟了一声: “铜片你好了没有……再抽我要死了,让我歇一歇吧……” 铜片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事实上,沈乐怀疑这家伙,多少是有点儿灵智的,知道他现在已经安全了,可以躺平了,就拼命加力抽水。 一边抽,虚空中,一边缓缓地展开了地图。 这次的地图,可就不是飞机上那种糊得一塌糊涂,一个小屏幕就能笼罩半个大洲的玩意儿,而是精确到一街一巷,一房一楼: 先是沈乐居住的这座酒店,然后是酒店所在的大街,大街两侧高高低低的各种楼房。 很快,地图就推进到了沈乐熟悉的那些地标。凯旋 门,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巴黎圣母院,巴士底狱—— 很好,都是他在电视上、游戏里看见过,或者最近的开幕式刚刚看见过的。 而且,谢天谢地,推进到这些地标的时候,地图的扩展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似乎是铜片也觉得,这些地方值得一次精细的扫描,而不是囫囵吞枣的推过去。 事实上,铜片抽取他精神力的速度并没有减慢,只是它把扫描力量,用在了某些特殊的地方。 沈乐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腾跃的光影地图上,几个地方,显出了不一样的颜色。湛湛灵光,几乎冲天而起,耀亮了他的眼睛: 几乎每一个地标,每一个他熟悉的地方,都有极其浓郁的灵光。有的明锐,有的深沉,有的,光是看一眼,心底就涌起无限的悲哀。 更浓烈的是卢浮宫,铜片的力量在上面反复扫描,反复回荡。每扫描一次,就有一股力量,轻轻鸣动,轻轻应和: “不是吧……里面这么多文物,不会都有自己的灵性吧?” 沈乐有点不敢想这个问题。 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每一个地标,都承载了无数的回忆,承载了上百万、上千万人、上亿人的心念。 这些心念聚集起来,让地标建筑拥有灵性,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情况,对吧? “所以你消停消停好嘛?申根签有28天,你想去哪里,我慢慢带你转啊,卢浮宫我可以带你转十天!今天能放过我吗?” 好说歹说,好说歹说,铜片终于不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卢浮宫。 地图如水一样蔓延了出去,蔓过街道,蔓过老城区,蔓过博物馆、商店、教堂、公园和大学。 沈乐终于忍无可忍,再一次阻止: “你到底要扫描到多远?——你都快要出城区环线了!” 绕着城市精华部分,最核心的那个环线,从东到西大约11公里,从南到北约莫10公里。 虽然整个环线凹凸不平,形状不规整,但是,基本上可以估计,整个环线内的面积大概在100公里左右—— 100公里全部扫出来,那是多么庞大的一个工程啊! 你是想把我抽干啊! 铜片顿了一顿,传达过来一股极其复杂的意念。既宏大,又渺小,既仁慈,又愤怒: 沈乐稍微愣了一愣,就感觉自己的精神随着铜片,飞越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在那里,身上裹着麻布,裹着兽皮的先民,一步一步,向遥远的地方走去。 有的踏着深到大腿的积雪,走向遥远的北方,实在走不动了,就挖个地窝子住下来,度过一个冬天,再拼命往北走; 有的顶着各种各样的瘴疠、毒虫,不停向南。生病,受伤,在当地找到各种香草焚烧,绞出各种草汁涂抹,仍然继续南下; 有的顺着大江大河,奋力上溯源头。向西,向西,走到荒凉的河源,再继续向西,去探索天地的尽头; 也有的用木头扎成木筏,在巨木当中抠出凹槽,做成小小的独木舟。几个人,十几个人,扬帆出海,去看大海之中,太阳到底从哪里升起…… 走一段,停下来,在骨头上、龟甲上奋力刻下文字;再走一段,停下来,把厚厚一叠文字装进玉匣,埋在醒目的地方。 有的人最终回来,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永远都没有回来…… 但是,终于,有足够多的人返回了大地的中央,把那些蛮荒之地的信息带了回来。 哪里有山,哪里有水,山上有什么矿物,水边有什么仙草。 哪里有仙禽,哪里有妖兽,哪里的什么妖怪有什么能力,哪里的什么妖怪,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终于,所有的信息,以一种沈乐还不能理解的方式,被凝缩起来,铸造在铜鼎当中。 面对那光耀万方,无数人敬仰伏拜的铜鼎,铸鼎者却没有任何自得,而是非常遗憾地叹息: “我们的力量,就只能到这里了。日后,日后如果能够走出去更远,能够走遍更广阔的土地…… 希望后人能重铸这座铜鼎,把太阳和月亮能照到的土地,江河能流淌到的土地,都刻印在鼎身上,都为我子民所统治!!!” 沈乐默然无语。现在的科技发展,日月所照的土地,他应该都可以去走一走,就算踏上南极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肯花钱,有商业性质的南极游,至少可以走 到南极大陆上面;通过特事局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去一下科考站。 但是,这么大范围的土地,要都在我们的统治之下…… 第51章 老板,本地的异能大佬杀过来了! 铜片轻轻鸣动,那个意思,十分不满。沈乐实在身单力薄,满足不了它的要求,只好闭起眼睛,默默回忆近代史: 鸦片战争……甲午海战……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半殖民地……半殖民地……半殖民地…… 我们能够重新爬起来,能够重新站到上三强的位置,已经很不容易了啊老大!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的! 您要的“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咱们也不是说一定就不能成,但是,至少在给个几十几百年吧! 【废物!】 铜片嗡嗡震动。沈乐苦笑: 是,废物,相对您老人家习惯的、中国一直是全世界top 1的历史来说,把中国折腾到低谷的统治者都是废物。 但是大佬,您稍微有一点耐心好不好? 咱们也不是所有时代都是top 1的,每隔几百年,总有一个低谷,总有一个混乱、黑暗、被外族踩在头上的时代。 那个时代,你去评价我们的国力,别说top 1了,连前十都拿不到的好吧? 以及,拜托您老人家悠着点,别继续扫描了,至少,咱们偷偷的、小规模的扫。 在国内没人管您,或许您也是上位神器,大家都给您面子,这都出了国境线了,万一惊动了其他东西,打上门来,我这小身板可兜不住! 劝了又劝,哄了又哄,铜片终于消停。沈乐松了口气,开始鼓捣手机: 先联系一下当地的那位文物商人? 不管东西要不要送拍——肯定不送拍的——至少,先建立起联系,有事儿才好找他? 然后,接下来干什么呢? 是先沟通佛像,全市扫描,找到那个佛头的位置? 还是先逛一逛,各个博物馆,各个值得去看的点位,都打个卡? ……话说这里有没有地陪可以雇?会中法双语的地陪?如果熟悉当地的历史人文,能够娓娓讲解,那就更好了…… 正在想着,外面窗户上,忽然响起了密集的剥啄声。 沈乐快步来到窗前,就看见一只游隼扒在窗框上,努力啄窗玻璃,翅膀几乎拍打出了残影: 天可怜见,这种定点悬停,实在不是游隼擅长的,它是猛禽又不是攀禽,搞不定这种高难度动作…… 沈乐赶紧打开窗子放它进来。游隼一头扎进房间,飞到房间深处、外面监控照不到的地方,终于落地变成人形: “老、老板!终于找到你了!可累死我了,这地方实在太大了,我差点把翅膀都累折了!” 游隼虽然是快速飞行选手,却不是长途飞行选手。就算是游隼妖,也不代表可以用300公里/小时的速度,一口气从欧亚大陆的最东端,飞到最西端…… 最后,它还是找了架客机,趴在客机顶上,让它一路带自己过来。 从离开飞机开始,它整个人就心惊胆战,恨不得所有的羽毛都炸起来。这座城市的气息,好强! 好强! 灵光的强度,远远掠过,肉眼就能看见! 简直像是他掠过京城的时候,看到的此起彼伏,纵横交错的灵光——重要的是,京城里的灵光,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不会伤害他啊! 只要他跑远一点,不要一头撞进去,京城里的灵感,是可以直接无视他的…… 大概就是“自家孩子,只要别乱跑,别往禁区里蹿,随便走走无所谓”的节奏。 但是,到了异国他乡,那就不一样了。感觉他这一路掠过去,到处都在警觉: 有东西! 有东西! 有奇怪的东西! 看一下那是什么! 嘿,小子,这里可不是你能乱闯的地方—— 老游感觉自己快要被锁定了。接下来,没准就是升空拦截,迫降,或者干脆击落。那可就糟糕了! 他不要死在异国他乡! 幸好幸好,河面上的压力还不大。他顺着河流一直飞,很快就找到了老板住的酒店。顺利锁定房间,一头扎进去,呼,活了—— 在他周围盘旋,即将锁定他的灵性,并没有追进来! 也许这玩意判断是私人领地,就不往里闯,也许只是单纯地不会进入楼里?总之,越追越近,几乎压到他身上的灵性,很神奇地松开了! “老板,这个地方要非常当心啊!国内有特事局,有妖怪,我估计这儿也有差 不多的!随便使用特殊能力,感觉有点危险——” 沈乐认认真真听取他的哭诉,越听越是皱眉。全部听完,轻叹一声: “迟了。” “啊?!” “我一到这里,它就飞快扫描了一遍城区……” 沈乐反手拍了拍画卷外面的匣子,不顾它疯狂抗议【不是我!】【不是我!】,一脸沉重地说下去: “该惊动的,大概已经惊动了,惊动不了的,应该也不至于现在就杀上门来。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我们不做违法的事儿,也不会有人对我们不利?” “行、行吧……” 老游哭丧着脸。老板,您是没做违法的事情,至少您是正常办签证,正常入境的。 至于有特殊能力的人类,以及器灵,入境是不是需要报备,这个,既然特事局没有提醒,大概问题不是很大。 我可是非法入境的! 我没办任何证件,展开翅膀,直接就飞进来了! “那……” 沈乐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要不然,有人来查的时候,你变成游隼?” 人类非法入境,是要被逮捕、被驱逐出境的,但是,应该没有一条法律会说,游隼非法入境也要被逮捕……? 老游狠狠翻了个白眼,半点都没有感觉到安慰。沈乐笑呵呵地把东西收拢一下,向他招招手: “你说,这个画卷和佛像,是要找个银行,租个保险箱放进去,还是直接放在酒店里?虽然是五星级酒店,但是它们提供的保险箱太小……” “这……别人真要对付你,酒店里也能拿走,银行里也能拿走啊。” 老游凑近看了看,也没什么好办法: “要不然,您找找那个文物商,问问他有什么靠谱的保管方法?实在不行就买个保险柜搬进房间?” 左右你也不缺钱,对吧。 沈乐凝神思考片刻,无奈叹息。铜片给的法术还是太少了,没有给他各种阵法,禁制,在周围布一圈,谁都靠近不了; 也没有给他一根金箍棒,拿着画个圈子,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魔,都别想进圈子一步。为今之计,就只有: “老游啊,要不然你就待在酒店里,替我看着它们?没人碰最好,有人碰,就直接打出去?” “……老板,我千里迢迢跟您到这里来,就是帮您看东西的吗?!” 老游膝盖一软,差点哭了。不带这样的啊老板! 我还指望着沾你的光,到处走走,各个地方玩一圈呢! 您一句话,就把我关在酒店里,真人看守物品了?! “呃……我想想其他办法吧。” 沈乐也有点不好意思。画卷也就罢了,大不了随身背着,佛像那是真的背不动。 他摸摸装着佛像的箱子,左右观察一圈,叹口气: “青灯啊,我们在市内游览,你能不能分出点精力注意这边?有人要偷东西,就把他打出去,然后及时通知我们?” 【没问题!交给我!】 小油灯精神抖擞地回答。终于想到我了!终于点将点到我头上了! 我,青灯,是最佳保安!谁也越不过我的防线! “房间里没电也可以吗?不插卡取电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么近,到处都是电!】 小油灯不等沈乐说话,已经在房间里乒乒乓乓,大闹一通。电灯自动亮起、灭掉、再亮起、再灭掉; 冰箱发出嗡鸣,启动、停歇、再启动; 房间里的空调,洗手间里的烘干机……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沈乐赶紧安抚它,让它停下。 既然安全没问题,佛像和画卷,就能安全地放在酒店房间里了——大不了买个保险箱装起来,表示“我很重视,你们最好不要碰”。 他展开画卷,往上铺一张市区旅游地图,安静地坐了下来: “再搜一遍!佛像,到了这里了,应该能感知到你的脑袋了吧!赶紧定位,我们找到它,然后慢慢在这里玩儿!” 画卷光芒大放,像是有红光在一格一格扫描旅游地图,约莫四五分钟过去,地图悄然消失,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半点。 随后,一张地图被投射出来,占满了整个房间,桥是桥,路是路,房子是房子。除了没有三维立体投影之外,已经纤毫毕现: “佛像,开始定位!” 冥想视野中,佛像微微一亮,32只手臂各执法器,围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 以佛像身体为中心,涟漪悄然而出,一圈一圈,向远方扩展: “第一象限没有反应……第二象限没有反应……第三象限……第四……找到了!” 地图上,一栋不算太高,也不算太古老,标注为私人博物馆的房子,亮起了烁烁的金光。 “找到目标了!接下来,就看怎么把它弄回来……” 沈乐仔细记下目标。收起画卷,刚要出去,房门被礼貌地敲了三下,伴以不太标准的中文询问: 第52章 沈乐:会有吸血鬼妹子来找我吗? 我去! 被堵上门了? 不会是当地的特事局人员,或者类似组织的人员吧? 来得这么快? 沈乐和老游对望一眼,飞快扑上去,把画卷轻柔而迅速地卷起,塞进画筒里。 老游扑扇翅膀,迅速变成游隼,左顾右盼,飞到旁边的柜子上站好。一道灰光掠过,整个鸟呈现僵硬化,假装自己是房间里的摆件…… 房间里安静下来。沈乐快速环顾一圈,确定没有什么破绽,才快步去开门。门一开,整个人就愣了一下: 不是,什么情况? 过来敲门的不是酒店工作人员,不是穿着行动制服、干练魁梧的警察或者类似人员,甚至不是任何一个看上去很能打的人。 相反,门口站着的这位,笑眯眯,胖墩墩,身穿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袍。 除了胸前巴掌大的十字架,就是领口正中的白色方块,在黑领子当中白得耀眼…… 是个神父……或者牧师?法国应该是天主教的地盘,天主教是怎么称呼神职人员来着? 沈乐飞快地在他背过的《宗教史》里搜索了一下,确定应该是叫神父。 对方已经微笑起来,向他伸出手去: “倪号~~~” “你好你好,nice to meet you.”沈乐赶紧伸手回握。一边握手,一边为难: 法语我也不懂啊!这位神父先生,英文怎么样?能凑合听吗?用英文是不是不太礼貌?还是应该把翻译器拿出来? 他还在纠结,对方已经不再为难自己,笑着掏出了手机。点几点,对准手机说了一长串法语,立刻有流畅的中文从手机里传出来: “沈先生您好,我是巴黎总教区的米歇尔·德·坎贝尔神父。很高兴见到您,我代表教区欢迎您入境,希望您在我国愉快游览——” 德! 德·坎贝尔! 坎贝尔好像是法国某个大贵族的姓氏,前面加上“德”这个中间名,更是毫无疑问,肯定是贵族出身。 这位神父,能力什么的且不论,背景大概十分深厚? 他脸上挂着热情的微笑,一个呼吸,瞬间开了灵性视觉。 属于另一个范畴的视野里,这位神父胸前的十字架、身上的长袍,放在脚边的手提包,之前隐在袖口里的念珠,都跳跃着湛湛的灵光。 当然,灵光最盛的,还是神父本人。 仅仅是站在那里,他整个人身上的灵性气息,比小玉、小紫她们都强。 要论修为,估计和沈乐在画卷打开的那个秘境里见到的,那些各门各派打发过来的,扛事儿的领头人,也差不多了…… 所以,这位神父,是代表当地特事局来的? 又或者,当地本来就没啥特事局,就是教会代行其事的? 其实想想也有道理,如果说这里有什么组织掌握超凡力量,最可能的,就是教会了…… 沈乐大脑飞快转了七八圈,终于大概理顺了神父、教区和欢迎入境之间的关系。 他转身向内一引,邀请神父进屋落座。神父弯腰拎起手提包,缓缓往前走,路过佛像边上,若有意若无意地靠近了一步—— “哎!别!!!” 一圈银光若有若无,悄然腾起。沈乐一身冷汗,赶紧伸手把银光挡住。 神父不着痕迹退开半步,脚下差点儿一软: 我去! 电网! 那是一层电网! 那是主的权能,是主惩罚罪人的权柄! 隔着半步远,他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再上去一步直接被电死—— 最可怕的是,那位沈先生伸手过去的时候,银色光网柔顺地向内凹了一凹,避开他的手掌…… 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而且,那位沈先生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属于“力量”的特质…… 沈乐把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只当没有看见。他邀请神父落座,也飞快打开了翻译软件: “神父您好。我这次以私人身份入境,一是来游玩,二是有点私事要办。 我无意触犯当地的法律,也无意使用超凡力量,做一些有害于组织、有害于个人的事情,请您放心!” “啊,当然,当然。”神父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他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张请柬: “我们得到的消息,您是b大文物修复专业的毕业生,古建筑修复方向?贵国的文物修复人员,在圣母院的修复方面,给了我们许多帮助——” 这个消息沈乐倒是知道的。事实上,他非常遗憾,自己没有被选中去法国。 但是没办法,这个项目,是兵马俑、秦始皇陵那边的团队搞的,轮不到他们学校的师生插手。 那群专家,甚至还联合开展了巴黎圣母院火烧木材及秦始皇帝陵火烧木材遗迹(木炭)保护修复以及价值认知研究…… 就可惜阿房宫遗址没有保存到现在,否则的话,阿房宫对巴黎圣母院,火烧木材堆火烧木材,那才是锣对锣,鼓对鼓呢! 听到这句话,沈乐眼睛立刻就亮了。坎贝尔神父见从这个点切入有效,笑容越发亲切: “最近修复工作已经验收完毕,我们正在做最后的装潢,打算在12月进行圣坛祝圣仪式,以及重开后的第一场弥撒。沈先生……” 沈乐不等他说完就已经遗憾摇头。 申根签证只有28天,他留不到那时候,而且,为了巴黎圣母院的重开弥撒,千里迢迢再跑来一趟,他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他又不是教徒。 坎贝尔神父显然早有准备,悠悠道: “现在圣母院还没有对公众开放,但是,为了感谢中国团队给予我们的帮助,沈先生如果想来参观,我们非常欢迎。 甚至,如果您想看看整个修复过程,包括修复当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只要事先预约,我们可以找到人为您讲解。” 沈乐只听了一半,身体就开始前倾,前倾,恨不得连着沙发一起往前蹭。 作为一个古建筑修复方面的研究生,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邀请!哪怕把时间都耗在巴黎圣母院,他这次出来也值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 “我什么时候能去参观?我能去几天?” “您感兴趣的话,现在去也可以。”坎贝尔神父笑得满脸皱纹舒展。 太好了,他们发现有异常灵力波动,联系中方特事局的时候,还担心来的是个没有报备、擅自入境、带着恶意又非常能打的家伙。 虽然从特事局得到消息,这位就是个文物修复工作者,过去的行为方式,也非常遵纪守法。他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派人来看—— 能把他忽悠住,整个入境期间都待在圣母院参观,不要动别的心思,那就太好了! 至不济,他去别的地方的话,教会能派人跟随,贴身陪伴,紧迫盯人,那也是极好的。 中国人,哪怕是特别遵纪守法的中国人,谁知道他们来到这里以后,会不会想从卢浮宫“请”几件文物回家…… 沈乐微微沉吟了一下,在“甩掉特事局人员干自己的活儿”,和“索性让他们帮忙”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淡定往后一仰,指了指边上的佛像: “不瞒您说,我这次过来,是想要为我修复的这尊佛像,找到它的佛头。目前已经有了点线索,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坎贝尔神父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糟糕了,怕什么来什么,文物修复者找寻本国文物,找寻文物组件,基本上是免不了的。 找寻没关系,您千万不要使用暴力啊! “这个,有什么我们能帮您的?” 他由衷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沈乐沉吟一下: “目前就我所知,这个佛头,大概在某个私人博物馆里。如果教会能帮忙牵个线,让我联系佛头的主人,买下它,那就太好了—— 嗯,我愿意付钱,也愿意提供某些帮助作为交换,比如帮忙修复文物,或者,一些术语特殊能力的帮助……” 坎贝尔神父微微松一口气。不怕对方开口提要求,就怕对方啥都不说,自己独走,想干什么干什么。 他大包大揽地指了指自己: “您放心。只要是信徒,我们上门去说服,多半都能有个好的结果。就算不是信徒,我们至少也能牵个线—— 对了,沈先生,您有没有参观卢浮宫的计划?” 沈乐用膝盖想也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不用对方试探,他索性大方地给出台阶: “有!你们能帮忙推荐导游吗?” “容易得很!交给我们!”坎贝尔神父的神色越发放松。他和沈乐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约定找到导游以后,立刻给他打电话,这才起身告辞。 从沙发上站起,目光在佛像上、画筒上、装小油灯的背包上各停留一下,又抬头看向游隼,意味深长: “沈先生,如果您有哪位朋友,想要办理临时性的证件,也可以通过我们。 对了,回头可能有一些奇怪的人来找您,请您保持警惕,尽量不要和他们交谈,以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沈乐:??? 第53章 你们这个样子是打不死人的! 吸血鬼妹子并没有半夜来敲门,沈乐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夜访吸血鬼。 他舒舒服服地睡足一觉,舒舒服服地起床,吃早饭,稍微打坐,整理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状态。 然后,与教会派过来,名义上是给他做地陪的人员汇合,以逛街散步的方式,悠悠然走向目的地,那个佛头所在的位置…… 还没进博物馆就被拦了个正着。一个面容姣好,身材高挑健美,灰发浓密的姑娘,笑吟吟站在门口。 小背心,短短的热裤,双臂、双腿,连同裸露在外的纤细腰肢,一片健康的小麦色,看着像是有阳光和汗水在上面滚动。 见到沈乐一行人过来,她跨出厚重的玻璃门,向沈乐伸出手去: “先生您好,欢迎您参观我们博物馆——” “退后!!!” 一声爆喝。沈乐眼前一花,一道旋风从身侧刮过,身边那位地陪先生直冲过来,挡在他和妹子中间。 不知从哪里一摸,一本大书已经举到胸口,盾牌状挡在妹子面前。 另一只手往腰后一抹,一根短棍握在右手。向前、向左、向右,不断弹开,一眨眼,就变成了亮光灿灿,至少三尺长的十字架。 沈乐:“……” 不是,等等,什么情况? 怎么立刻就剑拔弩张了? 这妹子是什么出身,需要你摆出这副战斗姿态? 沈乐往后、往左,退开一步,不妨碍那两位战斗,顺便也让自己拥有良好视野。 地陪先生前方,妹子也变了态度,微微弓腰,双手抬起,指甲似乎有点儿变长的意思。 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是不变,秋波流转,侧首向沈乐微笑一下: “这位远道而来的先生,您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吗?还是单纯的游客?如果是游客的话,请您再退后几步,我不想伤了您——” 她的中文比昨天那位牧师流利得多,字正腔圆,甚至还带着一点老bj的儿化音。 沈乐微微讶异,照着她说的又退后两步,把自己掩在一根柱子后面。 妹子笑容更大了些,向他点点头,立刻转向地陪,杀气腾腾: “教廷的狗!哪儿都有你们!我好好的在这里开博物馆,没招谁没惹谁,你们怎么又杀上门来?” 翻译软件忠实地翻出了她的话。沈乐缩在柱子后面,有点尴尬: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人家不是无缘无故杀上门来的,人家是陪我来参观的……只是应激反应强了一些…… 他咳嗽了一声,想出头解释,却也不知道这时候大喊一声“你们不要打了”,是不是能有效果。正在犹豫,地陪先生已经怒喝: “你才是狗!你们这种黑暗中的生物,还有脸说别人是狗?我们不盯着你,等你们咬伤贵客就晚了!” “灰雾氏族的獠牙利爪,只朝向敌人!谁像你们教廷,打着你们那个主的旗号,那才是见谁咬谁,咬了还要说你们是正义的!” 双方的斗嘴很快发展到动手。地陪先生左手硬皮圣经,右手超大号十字架,挥舞之中,白光耀眼; 妹子双臂挥舞,光洁的双臂双腿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出了浓密的汗毛,指尖出现长长利爪。和十字架硬撼的时候,竟然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十字架一划,博物馆大门上多一道口子,钢化玻璃做的大门,直接呈现鱼鳞状纹路; 爪子一挥,地陪先生被连人带圣经,推得向后砸去。脊背砸在墙上,天花板上簌簌掉下灰尘。 幸好双方都有默契,不伤及无辜人士,即便如此,沈乐已经是一退再退,从博物馆门口,已经退到了楼梯口,眼看就要往楼下退去…… “你们别打了!”他终于忍不住大喊: “我是来看展览的!这位小姐没有对我不利!在她出手之前,就擅自指责她是恶意的,这太不礼貌了!停下!停下!!!” 灰发妹子侧头看了他一眼,攻势微微一缓。只是这么一缓,十字架划过,一道白光落在她右臂上,立刻灼起了一道焦黑! “嗷——” 妹子当场被激怒,再也不顾沈乐的喊话,整个人朝地上一伏。 四肢躯干,瞬间长出密密麻麻的灰色长毛,身体拉长,头颅变形,长长的獠牙透出双唇之外。 一眨眼的工夫,已经从人形变为一只巨大的灰狼,微微蹲身,纵身跃起—— “主——” 地陪先生高声念诵。一道白光从圣经上涌出,把他整个人罩在里面。 然而这仓促发动的圣术显然效果有限,灰狼一跃,扑到白光上面,利齿、獠牙齐上,差点把圣经咬了个对穿。 地陪先生咬紧牙关,一张脸几乎绷得变形,狠命把十字架挡在面前,也挡不住利齿一寸寸压了下去。 他一狠二狠,手臂肌肉猛然贲起,左手不知在哪里一按,轰然巨响,圣经厚重的书皮直接炸开! 这一炸,沈乐哪怕及时趴到了地上,都感觉一缕劲风从他身边飞过,撞在墙上,笃的一声。 回头一看,一块破片深深嵌进墙里,前端整个儿扭曲变形。 好家伙,你这到底是圣经,还是反应装甲啊?还是预制了破片的,一旦炸开来,“此面向敌”? 灰狼妹子挨了这一炸,哀鸣一声,当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博物馆大门上。 轰然一响,厚重的钢化玻璃门整个砸碎,化作无数淡绿色的玻璃片,哗啦啦落了一地。从走廊上到玻璃门,滴滴答答,鲜血溅落一片…… 妹子四爪落地,就地打了个滚,居然生生站住了,还想继续往上冲。 再看地陪先生,挨了这一下也绝对不好受,直接飞了出去,撞在墙上。缓过气来,左手臂已经软软垂下,挣扎着单膝跪倒,还在祈祷: “我主……” “你们别打了!!!” 沈乐实在是忍无可忍。他撑着地面爬起来,反手一拍背包: “青灯,把他们隔开!” 【好嘞!!!】 小油灯精神抖擞地回了一句。噼啪一响,一道电网陡然张开,顶天立地,把整条走廊拦成两半。 灰狼妹子嘶吼一声,全身长毛根根炸起,四爪抠地,喉咙里咆哮低沉,不停滚动; 地陪先生瞳孔一缩,用力握紧了十字架。闪电!这是闪电! 这是天主的权柄! 就算不提这个,他能用的所有攻击、防御手段,对于这道电网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 沈乐大步上前,电网柔顺地左右分开,把他保护在里面。一边向左,一边向右,越推越远: “教廷的这位先生!我重申一遍!这位女士对我没有任何恶意!” 沈乐板着脸用力大喊。喊一句,停一停,让翻译软件替他翻译。翻译完了,继续喊: “您是应教廷指派前来,为我担任导游和讲解的人员!如果您无缘无故,要替我得罪人,我只能联系主教,请他换一位工作人员!” 这边喊完,转了个方向,再面对灰狼妹子。电网稍微张开一个观察孔,露出视野: “这位女士?您还好吗?刚才很抱歉,不过导游先生的态度,并不代表我的态度。我们可以谈谈吗?” 灰狼妹子已经站了起来,四肢上的长毛开始缩回,吻部收缩、獠牙消失,变成一张秀美的人脸。 只有手背上汗毛犹自浓密,十个指尖寒光凛冽,尖尖长长的指甲,一看就非常有杀伤力: “这位先生,我要怎么相信你?” “呃……您稍微等一等。”沈乐微微凝神,丹田里金色圆珠一转,一张符篆悄然凝成,光芒大放。 温暖的光芒落到灰狼妹子身上,妹子立刻觉得身体一轻,撕裂般的痛苦迅速淡了不少。 低头看去,右臂上,腿上,一条条细碎的伤口,都在快速消失。至于被圣经碎片嵌进去的伤口,几乎要长好了…… 她来不及回答,双手翻飞,赶紧拔出一块块碎片。沈乐暗自道了声糟糕,一个清洁术扔出,碎片当场卷走,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再一个治疗术下去,体表的所有伤口,皮肉长合,只留下一道道红色的疤痕…… “呃,我的治疗术练得不是很好,搞不定这些疤。”沈乐硬着头皮抱歉道。妹子微微一笑,忽然仰起头,纵声长啸: “嗷呜~~~” 声音回荡在楼道当中。一时间,楼梯里,博物馆深处,乃至很遥远的地方,一声声应和的狼嚎声传来: “嗷呜~~~” “嗷呜~~~” “嗷呜呜……” 这博物馆是狼人开的? 不是吧??? 沈乐嘶了一声。背后,地陪先生艰难地爬起: “沈先生,小心!它们人多,你一个人再强,也要小心啊!!!” “我们才不会恩将仇报!!!”妹子冷着脸吼了一句。一转头,又是笑颜如花,双手上的爪子都缩了回去,纤纤玉手,向沈乐伸出: “沈先生,您想来参观我们博物馆吗?请进——至于教廷的那一位,您是不受欢迎的客人,一定要等他的话,请在门口等着!”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沈乐回头冲地陪先生轻轻点头。电网倏然收缩,笼罩在他身体表面,然后悄然消失。 沈乐整整背包,大踏步地进了博物院—— 然后,整个人顿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第54章 佛头,委屈你了,我尽量带你回家! 沉郁浓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乐瞬间恍惚了一下,整个人仿佛换了天地,站在一片茫茫大漠之中。 黄沙万里,风尘扑面,火辣辣的太阳照在皮肤上,差点儿把他从鲜灵灵的葡萄晒成葡萄干。 极目远望,大河涛涛奔流,两岸点缀着连绵的绿意,有大群大群光着膀子的人,蚂蚁一样在黄沙上蠕动。 他们牵着,几乎是扛着巨石,一块一块运到沙漠边缘,建起巍峨的金字塔,建起宏伟的神庙。 然后,世易时移,那些金字塔和神庙,埋没在风沙之中,等待着千年之后被再一次发现…… “沈乐!!!” 一声尖锐的啸叫直冲脑门。沈乐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高高矗立着一根石柱: 无数年的风沙,已经打磨掉了它原本的模样,上面的装饰都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可能有点花纹。 但是,石像里面的灵性,依然明锐而澎湃,稍微一触动,就能把他带进当年的情境当中。 “……你们从埃及拖过来的?” 沈乐恍恍惚惚地轻声问道。身边,狼人妹子高高举起一根大拇指,直接戳到沈乐面前: “你太厉害了!我们这边,好多游客来看过,专家都来过不少,就没有人一眼认出来的!” 沈乐勉强笑笑,左顾右盼。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浓郁的气息,没有见过这么多灵光闪耀的物件: 哪怕在特事局的地下仓库,哪怕在老板娘的仓库,都没有看见过。 特事局的地下仓库,东西杂乱,总体质量不高,带灵光的东西挺多,灵性强到可以成妖的很少。 老板娘的仓库,精品挺多,但是,量却有点儿小,要不然,他也不会找来找去,只找了一座无头佛像了…… “你们这里放的都是法器吧……” 他喃喃道。一眼望去,每一样收藏品上面,都闪耀着或明或暗的灵光; 每一样收藏品上面,都鸣响着各种曲调的歌谣。 沈乐随意走近几步,将手掌虚虚悬在一把铁剑上。铁剑非常急切地挣动了一下,从鞘里挣出半寸,直接撞在他掌心。 沈乐吓了一跳,唯恐手上的汗水、油脂污染了铁剑,赶紧让开。然而,一声悠长的苏格兰风笛,已经响在他心底: “呜……” “这把铁剑,不会是那个《勇敢的心》的主人公,那个谁用的吧……” 沈乐下意识地嘀咕出一句。身边,狼人妹子清脆地笑了一笑: “这倒不是,不过,是把他杀掉的武器之一。也算是沾染了他的鲜血……”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低声骂了一句。沈乐一时没听明白,想了想,才大概理解: 她好像是在骂“见了女人就不要命”…… 他一时无语,只能缓步前行,一件一件看那些藏品。每件都缠绕着浓厚的灵性,每件似乎都有自己的故事—— 看着看着,忍不住扭头: “你们收集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的用途吗?” “用途当然有。”狼人妹子脸色郑重。 她从展柜里拿起那把铁剑,从剑柄抚摸到剑尖,再从剑尖抚摸到剑柄,那抚摸的动作,看得沈乐一个文物修复工作者提心吊胆。 而铁剑在她的抚摸之下,发出了轻轻的剑鸣,仿佛在与她的心情呼应: “他们说我们是异教徒,说我们是魔鬼,说我们是邪恶的、该下火狱的黑暗生物。它、它、它、它……” 她一件一件指过博物馆里的藏品: “它们也是一样,也是被指为异教徒、指为异端、打成魔鬼的存在。所以,它们愿意把力量借给我们,和我 们一起战斗……” 沈乐心里一拎。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那个佛头,未必能带得走…… 别人还要靠它战斗呢! 他忽然失去了一件一件浏览的兴致,快步从藏品当中走过。 绕了一个房间,再绕了一个房间,终于看见一只端庄慈悲的佛头,安安静静落在展柜当中。 也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颠沛流离,佛头上的金箔、彩绘几乎殆尽,幸好五官还算完整,能看得到佛像唇边慈悲的微笑。 他伸出手去,虚虚抚摸着佛头的面庞,在心底呼唤着远在酒店、被小油灯保护着的佛像身体。 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 你还记得你的身体,你想和它合为一体吗? 佛头绽放出无形的灵光,在他手下微微荡漾起来。沈乐熟练地进入了冥想境界,铜片轻轻嗡鸣,悄然在他面前展开地图。 佛像身体的灵光,和佛头的灵光同时冲起,在地图上形成两个亮点,此起彼伏,交相辉映。 很快,两环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推出,终于交融在一起。沈乐扬起一个满意的微笑: 很好,对上了! 就是它! 它想回家! 他扭过头,狼人妹子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看,呼吸都放轻了,耳朵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尖尖的竖耳,上面灰毛一根根竖立。 沈乐深吸口气,向她点了点头,微微欠身: “方便找个地方谈谈吗?” 狼人妹子巴不得这一声,赶紧带着他弯弯绕绕,来到会客室坐下。沈乐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开门见山: “说实话,我就是为尊佛头来的。我在国内,发现了它的躯干和身体,付出了很大努力,把它一点一点修好——” 他一下一下划动着相册,亮出佛像前前后后的照片。刚刚发现的时候,金箔零落、彩绘斑驳的; 被揭去金箔、清洗完毕,虽然没有了金灿灿的样子,却看着更加朴素舒服的; 修复了残损、开裂、粉化的部位,看起来光滑坚硬,更完整了一些的; 贴上金箔的,画完彩绘的,找到手臂重新安装的,为手臂贴上金箔的…… “现在,就差这尊佛头,还流落在外,没有和它的身体回归一体。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想要让佛像重新完整,带它回家。 我不想追究佛头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也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所以,能不能拜托你们,把这尊佛头转让给我?” 狼人妹子身体前倾,死死盯着手机上的图片,一眨不眨。好半天,她伸手划走图片,愁眉苦脸,叹了口气: “沈先生,您不歧视我们这些狼人,没有站在教廷一边对付我们,还治好了我的伤——您就是我们的朋友。 照理说,朋友开口,我哪怕一分钱不要,也应该把它送给你……” 但是…… 沈乐在心底默默替她补充。开头说得这么漂亮,后面肯定有个但是。果然,狼人妹子接下去就是一句: “但是,这尊佛头对于我们,有很重要的作用……” “什么作用呢?” 沈乐盯着她深褐色的眸子,尽量把语调放稳,放缓,轻声询问。狼人妹子满脸无奈: “我们是黑暗中的生物……这种说法,虽然是教廷骂我们的,可我们确实也受黑暗困扰。 月圆之夜,狼人总是要经历变身的过程,这尊佛头可以保护我们的神智,安抚我们的痛苦; 而我们的朋友,血族,虽然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也会困扰于对鲜血的饥渴。这尊佛头,也可以缓解他们的困扰。” 她目光莹莹,望着沈乐,眼里几乎漾起泪痕: “远方来的朋友,您能理解我们的遭遇,帮助我们,至少,不要夺走我们重要的宝物吗?” 这…… 沈乐尴尬了。 如果狼人妹子上来就大吼大叫,大打出手,他绝对不会客气,果断抢了佛头就走; 但是,她这样柔声细语,小心商量…… 沈乐还真没法翻脸。他总不能说,这佛头是中国的,我一定要带走,至于你们的死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吧? 他垂下眼帘,飞快思索。狼人妹子紧张地看着他,看他低头沉吟,看他起身转圈,也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有了!” 沈乐蓦然转身,险些和狼人妹子撞了个满怀。妹子吓得往后一跳,耳朵上的长毛又多立起来几根,尾巴耷拉下来,又高高地立了起来: “沈先生?!” “除了这尊佛头之外,能够安抚你们的东西,应该还有吧?能不能带我看一看?” “……” “应该肯定有的吧!这佛像最晚是清末流失出去的,在这之前,你们总不能不过日子吧!!!” 狼人妹子赧然一笑,转身带他出去。沈乐跟在她身后,连转几个弯,看到了一堆奇葩的物件: 一座大理石像,塑造的是一只母狼张嘴露牙,警惕凝视前方,两个男婴坐在母狼腹下,正在吮吸; 一座粗糙的石像,缺了一个耳朵、也缺了一些配饰,只能勉强看出大概是个站着的狼头人; 一个木头柜子,上面浮雕明显有所残损,只能勉强看得出一只上下颚张到最大,顶天立地的……狗头? 狼头? 嗯,应该是狼头,这浮雕的内容,应该是芬里尔的故事。 沈乐转到柜子另外一边,一头狼四爪踏空,正在追逐金灿灿的太阳;另一头狼踏在云里,正在追逐缺了半边的月亮…… 所以,你们狼人维持神智的方法,就是敬拜狼神? 那佛头还真是委屈了啊,和这一堆狼待在一起…… 第55章 如果狼人出一批文物,买你出手,你要怎样? 狼人妹子凝视面前的柜子,纠结,纠结,再纠结。好半天,苦笑一声: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 月圆之夜,整个巴黎的狼人氏族——虽然总共也没有多少人——都会聚集过来,依靠这几件雕像维持神智,避免造成破坏。 如果遇到特别的日子,比如月食,比如那种超级大月亮,就连周边一片的狼人,也会聚集过来。 某些更加特殊的日子就别提了,当狼人和血族都需要的时候,这几件雕像,笼罩所有人是根本不够的…… “那能拜托你,和你们能做主的人商量一下吗?” 沈乐认真地拜托她。狼人妹子为难道: “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 “我拿的是申根签证,在这里可以留28天。”沈乐淡定道: “所以,三天时间,能够至少联系到可以做主的人,让他们和我谈谈吗?” 话说到这一步,狼人妹子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勉强点头。沈乐微微一笑,和她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告辞离去。 一脚踏出博物馆大门,坎贝尔神父已经等在外面,火急火燎迎上两步: “沈先生,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沈乐摊手: “人家妹子很有礼貌,心平气和地请我参观了博物馆,佛头虽然不肯立刻给我,也还有得谈。倒是这位……” 他扭头看看衣服破碎、圣经炸成一片一片,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地陪先生: “您还好吗?需不需要立刻去治伤?” 地陪先生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微微欠身,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或许是在道歉,只是音量实在太低,翻译软件并没有工作。 坎贝尔神父一脸抱歉的微笑,替他开口: “真的很对不起,负责下任务的人员有点疏忽,没有做好背调。他的父母死在狼人手里,自己也差点被狼人咬伤,所以有些过激……” 他有什么悲惨身世是他的事儿,你们明知道我可能遇到当地黑暗势力,就非要派这样的人出来吗? 沈乐默默腹诽,脸上笑容却是诚恳,抬手亮起一个治疗符篆。刚要扔出去,又扭头看看神父: “我可以为他治疗吗?异教徒的治疗,你们可以接受吗?” 玻璃渣子碎了一地,还没来得及修的博物馆大门里,传来扑哧一声轻笑。 坎贝尔神父脸色不变,瞟也不往里面瞟一眼,淡定道: “感谢您的关心,我已经为他治过了,暂时不需要重复治疗。您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地陪先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坎贝尔神父亲自开车,把沈乐接到圣母院,上上下下带着他参观了一圈,歉然道: “沈先生,今天的事情,真是非常抱歉。现代社会,人的信仰越来越淡薄,教会的力量越来越弱,我们还是要坚持和黑暗势力作斗争…… 您是游客,我们并不想把您牵扯进我们的战斗,也希望您不要帮助我们的敌人,可以吗?” 说得好像我愿意牵扯进去一样。沈乐脸色微微一沉,淡定回答: “我们的一贯态度,就是不干涉别国的事儿。但是,我可以问一问,为什么教会这么警觉吗?你们在担心什么?” 总不会,你们习惯了一天到晚干涉别人,所以看到一个有点力量的存在,就觉得别人会来干涉你们吧? 所以说,人怀疑别人会做的事情,其实都是自己做过的,这句话一点没错…… 坎贝尔神父低头苦笑。好半天,他起身在书柜里翻一翻,捧出一本巨大的图书。摊开,推向沈乐: “您看——” 沈乐目光一掠,呼吸瞬间抽紧。图书上一页一页,彩色照片纤毫毕现,历历分明: 良渚文化玉琮,西汉错金青铜装饰牌,隋汉白玉阿难像,唐彩绘宫女陶俑,元青花霁蓝釉梅瓶,明金书妙法莲华经抄本……】 全是中国的! 全都是来自中国的文物! “光是卢浮宫的藏品,就有太多来自你们国家的文物。就这,还不包括其他大大小小的博物馆,私人收藏,拍卖会……” 坎贝尔神父无奈的声音幽幽荡漾: “您说了,无意触犯当地法律,我们也相信您的信用。但是,如果那些黑暗种族用这些文物为报酬,拜托您出手…… 说实话,哪怕您只是为他们治疗,也可能打破双方的势力平衡啊!” 想想那些黑暗种族,一窝蜂地冲进卢浮宫,砸开库藏,把文物拖走…… 又或者,到各个博物馆里抢一通,去抢各个收藏家,去抢拍卖会…… 神父光是脑补就觉得眼前一黑。巴黎已经很乱了,各种非法移民,各种黑黑绿绿,架不住黑暗种族再折腾了! 到时候,沈乐抽身一走,压力还不是在他们身上? 沈乐紧紧盯着图册,半晌不语。这些文物,一件一件都是精品,那个元青花梅瓶,扬州博物馆有一件比它好一些的,被列为不可出境文物。 有一说一,如果能把它们拖回来,自己是真的想啊,太想太想…… “您放心。”不舍地看了好一会儿图册,沈乐抬起头,认真看住对方: “我和他们的交易,仅仅限于交换佛头,不会再多。其他的文物,尤其是卢浮宫里的馆藏文物,经常展出、为世人所知的那些……” 一边说,一边心中滴血。这些文物,他是真的想拿回来啊! 如果有袖里乾坤就好了,如果他身上有空间装备就好了,隔着展柜一伸手,全部卷走,淡定回国…… 那是多么幸福啊! 可惜并没有。沈乐勉强调匀了一下气息,郑重道: “这些文物,要回来,也要堂堂正正地回来,决不能是偷回来的,抢回来的。在那之前……我们能等!”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如果有一天,铜片的力量蔓延到这里,我们的实力触达到这里,怕这些远方的游子回不来吗? 双方进行了友好的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增进了双方的了解。 沈乐返回酒店,都还没等到第二天,就接到了狼人妹子的电话: “沈先生,您什么时候方便会面?我来接您可以吗?” 第56章 两位美女,别当着我表演修罗场啊! 沈乐勉勉强强,不情不愿,背着双肩包出门。谁家大晚上的请客啊! 谁家晚上九点以后请人见面啊! 懂不懂社交礼仪啊! 当然,现代脆皮大学生,包括现代社畜,也是经常凌晨一二点钟入睡,早上八点钟不情不愿起床。 如果公司碰巧实行弹性工作制,比如允许十一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住的又近什么的,没准十点半才爬起来也不一定…… 沈乐之前读研究生的时候,也曾经是这个样子,特别是不出现场、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捧着手机躺在被窝里,可以直接刷到三四点钟。 但是,自从有了铜片以后,特别是自从毕业以后,他的作息就越来越好了! 除非赶工,否则每晚入睡的时间,绝不会晚于十点半! 他还要打坐练功呢! 今天晚上的话,他昨天刚落地,时差还没倒完,还要补眠呢! 但是,狼人妹子,简直是在哀求了: “沈先生,我们这一族的作息,还算比较贴近人类。但是血族那边不行啊!他们昼夜颠倒的! 拜托您来一下吧,我用狼神的荣誉保证,您这次过来,绝对能看到值得一见的,外人无论如何看不到的奇景!” “什么奇景?” “文物!古建筑!你在别的地方,绝不可能看得到的!” 是血族的城堡吗? 私有的,不对外开放的,从中世纪传承到现在的城堡? 沈乐承认自己心动了。虽说教廷的重压之下,中世纪不太可能有血族城堡传承,但是,第一共和国、第二共和国、第三共和国……时期呢? 来都来了,不看点儿特殊的东西,岂不是太亏了! 他摸摸背包里的小油灯,再摸摸胸口的铜片,胆气大壮,果断跟着狼人妹子出发。车子曲曲弯弯,穿小巷,过大街,越过塞纳河,不停向南…… “这是带我去哪儿?” “去墓地~~~”狼人妹子在驾驶座上微微侧头,冲着后视镜一笑,笑容正好反射进沈乐眼里,几分狡黠,几分俏皮。 沈乐哑然,背包侧面,画卷轻轻一动,小声蛐蛐: 【要把你埋掉哎!】 【要把你埋了哎!】小油灯唯恐天下不乱,跟着嚷嚷。沈乐无奈,抬手拍了一下背包,在心里轻声道: “别闹!人家也是有修行的,你们说这种话,被人家听到了,多不好!” 车子在老城区的道路上曲折前行。有时候走大道,宽敞平坦,两边路灯明亮; 有时候走小路,狭窄昏暗,仅容一车经过,往远处看,墙角、房檐下,似乎有不止一个流浪汉蜷缩,又看不清面目,疑似是他看错; 还有的时候,车子轻轻震动,连绵不绝。沈乐探头细看,地面凹凸不平,不是水泥路,而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块铺成…… 还真是……有够古老的…… 开着开着,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车辆便停在一条窄窄的,几乎没有灯光的路上。 面前的建筑倒是颇有些规模,看着应该是个景点的样子,只是没看到中文指示牌,沈乐一时想不起来是到了哪里。 他还在东张西望地找标牌,狼人妹子已经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 建筑物侧面,一扇吱呀乱响的锈蚀铁门蓦然打开,门口,一位金发女郎袅袅婷婷立着,冲他们招手: “这里!” “就是这里……主人来接我们了。”狼人妹子快走两步,驻足回头,向沈乐招手。 沈乐跟着她向前,越过铁门之前快速一瞥,脚步突然顿住: “巴黎大墓场?——等等,请我见面的血族,不会平时就住这儿吧?!” “当然!这里是我们的主场!”金发女郎骄傲仰头。 她长发一甩,昏暗的走廊里面,一道小小的金色瀑布扬起又泄落,衬得她原本淡如冰雪的容颜,一瞬间有了惊心动魄的媚意: “这里平时对外开放,早上7:30到晚上8:30,允许游客进入。关闭之后,就完全是我们的地盘了……” 她娓娓而谈,金发,玉雪一般的脸颊,鲜红的丰唇,看着都在发光一般。 狼人妹子脚步倏然顿住,警惕地盯着金发女郎,呼吸抽紧,指尖悄悄弹出了指甲: 喂! 这是我族的贵客! 你不要用魅惑法术对付他啊!再这样 下去,我呼叫长老了! 她死死盯着金发女郎,几乎要进入战斗状态。 停一停,回头看去,沈乐却似乎对她们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半转过身子,盯着浅灰色的墙壁,仿佛看得入了迷: 大墓穴……血族主场…… 细想还真是!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适合血族居住? 埋葬了几百万人的巨大墓穴啊! 到现在都没人数清楚过,这里有多少头骨,有多少胫骨、手臂、骨盆…… 那些骨头,密密麻麻堆叠,甚至被垒成了墙壁,那些人当中,很大一批,完全不能说是“入土为安”…… 他们是在大瘟疫期间,被成批成批扔进土里,又被成批成批挖出来,转移到废旧的采石场当中。 骨头散碎零落,东一块西一块,还被人拿来搞行为艺术,砌出各种各样的花样。 沈乐估计,如果他是这些死者的一员,大概也会死不瞑目,很想折腾折腾,如果居然不折腾,大概率就是没力气了…… “这里的气息,真的特别,异常啊……” 他一边观察,一边已经展开精神力,感受这座世界最大墓穴的气息。几乎不用深入,已经能够感觉到浓郁深沉的气息,笼罩这片巨大的地下世界。 这样的气息是他不熟悉的,偏向阴寒,偏向沉重,似乎,对活人不太友好的样子,反正小油灯已经跃跃欲试了…… “那当然啊。”金发女郎昂然一笑。她向沈乐招了招手,淡定转弯,又推开另外一扇小门: “当心点,这里的地下墓穴,有300多公里长,对外开放的只有不到2公里。跟紧我,要是走散了,可能一辈子迷路在地下哟!” 沈乐:“……” “你这是在威胁还是开玩笑?” 他微微含笑,状若无意地询问。金发女郎脸色稍稍僵硬,目光流转,似乎在思考是认真解释,还是释放魅力撒个娇。 不等她开口,狼人妹子已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当然是开玩笑啊!我的鼻子可灵了!你要是走丢了,我根本不用变成狼形,就能靠闻的把你找回来!” “那可……真的谢谢你了。”沈乐强忍着不冲她翻白眼。两位,两位姑娘,可以不要当着我的面,这样唇枪舌剑的吗? 我和你们俩都是第一天见面,不想看修罗场! 打铁还要自身硬。沈乐微微低头,沟通两个小家伙: “怎么样?找得到路吗?能标记我一路过来的路径,能标记周围路径吗?” 【没问题!】 【简单!】 画卷和小油灯同声回答。画卷被沈乐卷在画筒里,没法当场展开,便投射出一片五色流离的光华。 光华先是半尺方圆的一块,显示出周围几条路径,下去的楼梯、狭窄的走道、稍微宽阔一点的空场,然后,就开始一圈一圈,向外推开。 每推开一圈,周围的路径就往外伸长一截,再推开一圈,再伸长长一截—— 俨然是已经开了小地图。沈乐看了眼地图,顺着金发女郎走去的方向迈开脚步,立刻,一道雪白的亮光跳进地图,蜿蜒曲折。 不用细细核对,只要稍微扫一眼就能看出,这道亮光标记的,是沈乐走过来的路径! 金发女郎脸色立刻凝重。那道白光虽然只有一寸长短,头发丝粗细,却给她一种格外恐怖的感觉: 更恐怖的是,来的这位客人身上,也能感受到这样恐怖的气息。极淡,极浅,却只是引而不发,不用靠近,就有一种让人魂飞魄散的感觉: 会死的! 一定会死的! 被这种气息挨上,就会死的! 她不敢再说什么让客人不快的话,低头行了个屈膝礼,快步在前面带路。 狼人妹子本来也往旁边闪了几步,避开白光,这时候扑哧一笑,回头顾盼,深棕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莹莹的,看着几乎带点绿光: “沈先生,慢慢走吧,不着急。这座地下墓场,有非常多的地方可以看,正好现在没人,您可以慢慢参观……” “所以,就要晚上把我折腾到这儿来吗?” 沈乐小声吐槽,随她沿着狭窄的楼梯,一直向下,向下。 曲曲折折,走了大概有六七层楼的深度,才从楼梯改为平路,穿过长长的、石灰石筑成的隧道: 他们走的是游客参观通道,头顶上的天花 板上,一道浓黑的痕迹蜿蜒前进,如同给人指路。狼人妹子指着那道痕迹轻声道: “早些年,从这里下来的人,都是拿着蜡烛照明,把天花板熏成这样。现在有电灯、手电筒了,但是万一迷路,还是能沿着这里走……” “哼!” 远远的,一个娇哼声悄然传来。沈乐只是笑了一笑,小油灯却已经不高兴了,噼啪一响。 一道细细的闪电从金发女郎头顶爆出,在两盏电灯之间拉出长丝,只差一厘米,就触碰到了她的头发。 “青灯!” 沈乐在心里低喝。闪电悄然消失,重新埋伏在电路当中。金发女郎微微低头,快步引路: “您这里来,族长们在大墓穴中心,专程等待您的到来——” 到了这里,沈乐反而不急了。他脚步不疾不徐,慢慢前行,一路走,一路看: 巴黎大墓穴,是由一座废弃采石场改建而成,这段隧道也别具特色。一方面,可以看得出采石场留下的痕迹,那些开凿、雕刻、运输的遗存; 另一方面,隧道两侧,整整齐齐地堆满了人类的骸骨,当中供人行走的路径,只有两三米宽。 仔细看,这些骸骨堆放得极其规律,最粗、最有支撑力的大腿骨,被堆成了骨墙,小一些的骨头嵌在当中作为填充; 而最具有标志性的头骨,则被排布成各种各样的花纹: 有十字架形状,有心形,有一层一层的隔断,有骨墙的镶边。甚至,还有一批头骨,在墙上被嵌套成骷髅头的形状,可谓“我cos我自己……” 沈乐开始觉得有点恐怖,渐渐又有些好笑,再走一段,又有些笑不出来。 当年维护这座墓地的人,当年把这些骨骼砌成墙壁的人,把头骨嵌成花纹的人…… 他们是经历了多少死亡,捡拾了多少骨骼,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他们的心态,是怎样的从悲哀到恐怖,从恐怖到麻木,再从麻木到苦中作乐?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镶嵌出这样的墙壁,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维持精神稳定,以便继续直面死亡…… 他走得十分不舒服,小油灯就更加难受。噼啪声响,电流涌动在一路上的电线当中,时不时地冒一下银白色的电火花; 罩在沈乐身上的薄薄电衣,更是张开了又收缩,收缩了再张开。如果不是沈乐严厉喝止,小油灯几乎要现形出来,直接把沈乐罩在电网里面! “乖,不要出来,我不叫你不要出来。” 沈乐只好不停安抚它: “我知道你的力量,和这里的死气冲突很厉害,但是别人并没有表现出恶意……他们没有恶意,我们不能先挑衅……” 有一说一,小油灯用电衣笼罩住他,对他还是很有好处的。 墓地里的空气非常干燥,显然作为一个展览馆,它一直在得到维护,凝神听去,甚至能够听到新风设施工作的嗡嗡声; 但是,就算这样大力抽气、换气,地下墓穴里的淡淡腐臭气息,还是萦绕不去。 沈乐的灵觉,更加能够直接感受到,这墓穴里的浓厚死气。有电衣在外面一罩,臭气过滤干净,他闻到的,就是清新的空气: “所以我们还有多远?要多久才能到?” “快了,就在前面。我们不会让贵客走太久,走过隧道,走过参观的精华部分——‘骨堆’,再走一小段就到。” 金发女郎微微放慢速度,柔声道。沈乐刚一点头,对面忽然亮起一排荧光: 第57章 老古董们,你们可以不要这么辣眼睛吗? 骨墙环绕的空场中,四个人……四个人形生物,并肩而立。 左边一对男女,女性穿着巴洛克时代标志性的金色蓬蓬裙,腰线勒到可能只有一尺五。 沈乐怀疑,这已经不是拼死减肥、再拼死勒束腰能达成的视觉效果,面前这位女士,或许拆了两根肋骨? 腰线往下,裙摆猛然膨大,占地面积至少也有四平方米以上,金线刺绣的巨大花朵层层叠叠绽放。 花朵中央,花丛中飞舞的蝴蝶,蜻蜓,各种鸟雀身上,沈乐看到了不止一百颗宝石,还有不计其数的珍珠在闪闪发光。 就这珍珠宝石的使用量,现代的什么普拉达高定,什么香奈儿高定,什么华伦天奴高定…… 那些穿去走奥斯卡红毯的礼服,扛得住这种珍珠宝石的用量吗? 就那位女性向前略走半步,裙摆上闪出的火彩,沈乐非常肯定,这些宝石当中,至少有十几颗很不错的钻石…… 至于穿着这么雄伟的裙子,是怎么走得动的,沈乐倒是不奇怪。 事实上,就这裙摆的高度和占地面积,在裙摆里面蹲上四个人,扛着架子托举女主人走路,真是一点也不难,不是吗? 沈乐眼角跳了一下,努力保持着友好的微笑,视线微微一转,打算看向旁边的男士洗洗眼睛。这一看…… 更是恨不得自戳双目算了! 这位男士,那身高饱和度的橙红色也就算了,毕竟没有人规定男士不能穿橙红色。 但是,橙红色的,短到肋下的上衣当中,露出来的洁白丝绸衬衣,那就过于夸张了。 衣领,前襟,下摆,还有高高翻起的袖口,那缎带蕾丝,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都不能说是缎带装饰了衣服,只能说,这衣服的本体可能就是缎带,衣服只是给缎带提供一个载体而已…… 上衣繁复华丽到这种程度,下装也完全不逊色。橙红色的低腰灯笼裤,裤腿高高蓬起,而后在膝盖蓦然收束。 灯笼裤外面露着宽松柔软的衬裤,裤腰的蕾丝装饰,和衬衣上的蕾丝融为一体,完全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灯笼裤的裤腰前腹部、裤腿两侧和裤脚边缘,丝绸做的花结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每个花结都只有小指头大,却至少包裹了二三十层。 全身上下,唯一没有大量装饰的,大概就是灯笼裤下面洁白的紧身长袜…… 紧身长袜…… 有一说一,男性穿这种紧身长袜,视觉效果真是有点让人不舒服。更不用说,紧身长袜下面,是一双至少能有八厘米高跟的皮鞋! 虽然知道高跟鞋最早发明出来,是为男性贵族服务,沈乐还是有点儿生理性的不适。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继续往下落,还是看到那双方头皮鞋上,装饰着缎带缠绕成的巨大花朵,花朵中心,宝石闪耀…… 现在这世道,舞台装都没这么华丽了吧?! 怎么还能穿这一身出来的? 您是多少年的老古董了啊! 沈乐真的感觉,自己是用尽了洪荒之力,才维持住脸上表情正常,没有当场脸皮抽搐。再望向另外两位的时候,居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另外两位还算比较正常。 虽然个头超过了两米五,说不定奔着三米去了,旁边那一男一女,只到他们胸口; 虽然身体上面顶着个狼头,四肢都是狼爪,背后还拖着一根毛茸茸的狼尾巴; 但是,人家毕竟穿的衣服正常啊! 一个穿着全套的金属板甲,巨大的胸甲上面,不知道是镶嵌还是錾刻着一头啸月银狼,线条流畅,形态栩栩如生; 另外一个,穿着一套正经的黑西装……虽然比正常人的衣服大了七八码,但是,那也是黑西装不是? 一眼看过去,甚至比左边那一男一女还要正常些个,没那么辣眼睛! 沈乐再看看自己,很好,网购的杂牌夹克衫,网购的杂牌运动裤,安踏的运动鞋,全身上下,加起来绝对不超过两百块。 相比盛装而来的这几位,也许,或许,大概,他才是那个不太重视会面,没有精心捯饬自己的人? “您好,我是来自中国的沈乐,应邀来和你们见面。” 为了表示他也是守规矩、懂礼貌的,沈乐快走两步,扬声道。前方,两个妹子早已一左一右分开,站到自己人这边: “这位是我们灰雾氏族的族长,乔格斯·灰雾。这位,是银鬃氏族的族长,梅森·银鬃。” 两只巨大的狼人各自低吼一声,向沈乐点头致意。沈乐微微欠身回礼,左侧,金发女郎也轻声道: “这位是梵卓氏族本地的亲王,路易斯安娜·德·萨伏伊。” 身穿金色蓬蓬裙的女性血族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沈乐情不自禁地扬了一下眉: 啥?亲王? “您有什么问题吗?” 金发女郎柔声问。沈乐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对血族了解不够——之前并不知道,在血族,女性也可以成为亲王,失礼了。” “当然可以啊。”女性血族安然微笑,对沈乐的问题,似乎完全不以为忤。她甚至柔声解释: “如果您了解我们的历史,就会知道,我们这一族的始祖,是夜之魔女莉莉丝。女性成为亲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好惊讶的。” 沈乐恍然点头。他把目光转向男性血族,金发女郎立刻在旁边介绍: “这位是妥芮朵族的亲王,艾伦·德·波伏尔。本地血族,以他们两位为首,任何事情,他们都能够做主。” 一身橙红色的男性血族微微一笑,色泽浅淡的唇边,獠牙白光一闪而逝。笑起来的时候,眉梢微微上挑,一双桃花眼波光闪动: “嘿,沈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欢迎来到巴黎,您在巴黎,有美丽的女郎陪伴同游吗? 要不要我给您介绍几位?都是又漂亮又可爱,是我们族有名的甜妞儿——” 您对文物很感兴趣是吗?也许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聊聊,让你看看我的收藏——” “艾伦!” 梵卓部族的亲王轻声喝止。她侧目一扫,艾伦立刻闭嘴,往边上小小退了一步。 路易斯安娜微微侧首,做个手势,双方中间的地面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六芒星。 六芒星里面,复杂的符号层层叠叠,反复嵌套,看得人颇有些头晕。 沈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路易斯安娜轻笑: “啊,您不用担心。这只是个魔法阵,我们用它传送一些小件物品——它没有攻击力,不会对您不利,请放心。” 就算是小件物品,万一传送过了一个“此面向敌”的那啥啥,也会对我不利的啊…… 沈乐把这句话吞了下去。他抬眼注视对方,努力开了个玩笑: “没事儿。我只是对蓝色六芒星有点过敏——您知道,最近……” “啊,我理解。”梵卓亲王微笑起来: “那些家伙,自以为得到了神的恩典,谁都看不起。其实谁不知道谁呢?他们那个所谓神明,谁不知道底细?” 啊咧? 有内幕? 求八卦! 沈乐精神一振。还想追问,六芒星已经黯淡下去,中间端端正正,摆放着三件东西: 一座青铜雕像,雕着一个身穿短衣的女性,身背箭囊,左手抚着一只幼鹿的犄角; 一枚奇形怪状的护符,用薄薄的金片镶边,里面嵌着绿松石、玉石、各种各样的石头,沈乐看了半天,才确定可能是圣甲虫; 一座乌木人像,这个沈乐就真的看不出是什么了,只能看出它是个女性,蹲坐在地,身材具有明显的原始生殖崇拜特征…… “沈先生,您曾经说过,愿意为我们修复一些圣器,提升它们的功能,来换取那尊佛头。”梵卓部族的亲王悠然道: “您看到的那几件圣器,对我们都很重要,没办法直接拿出来让您修复。所以——” 她微微抬起手,丰满如玉的手臂挥过一个小小弧形: “这三件器具,或者其中一件,您能够修复吗?如果能够的话,我们接下来,或许可以深入谈一谈?” “这个,我需要看一下。” 沈乐向她微微欠身致意,快步走近。仔细看,三件东西,都有各式各样的问题: 青铜雕像锈蚀得不轻,箭囊缺损,女性身上似乎背着长弓,弓稍已经整个断裂消失。 幼鹿只剩下一边犄角,另外一边消失不见,女性的衣摆、秀发,甚至手指,都有不同程度的缺损; 圣甲虫护符上面,宝石缺损了能有一半,金片扭曲变形,还有些发绿——很明显,含金量不怎么高。 当中的圣甲虫上,刻着的那些文字模糊黯淡,已经完全看不清楚。 乌木人像就更糟糕了,被水泡过,被火烧过,焦痕和腐烂痕迹同时存在,还裂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至于它们的灵光——沈乐凝神感觉了半天,微微摇头: “都非常弱了啊……” “您可以修吗?” 妥芮朵族的那位亲王急声问。沈乐沉吟: “不一定能修得好……首先,我需要一个实验室……” “交给我!本地的文物修复工作者,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第58章 沈乐:同去同去!让我给你们露一手! 本地? 没有不认识的? 您? 沈乐将信将疑地看向这位穿得花里胡哨、身上蕾丝加起来能有一百米的老兄。 您是怎么和本地文物修复人士搭上关系的? 不会是“这件文物我看路易十四/路易十六/拿破仑用过,当时是长这个这个样子的”这种沟通方式吧? “啊,妥芮朵族个个都是艺术家,您可以放心他们的艺术修养——”梵卓亲王察言观色,忽然笑着说了一句。 说到最后,语音略一拉长,淡定拖了个尾音。顿了顿,悠悠然加了一句: “……和人脉。” 懂了,主要是人脉对吧? 艺术修养什么的暂且不论,就这身焊死在身上的18世纪巴洛克式装束,很难想象,他们的艺术修养能跟上现代潮流…… “那,我想在卢浮宫的文物修复中心干活,可以吗?” 沈乐索性狮子大开口。有枣子没枣子的,先打一杆子,万一能成功呢? 卢浮宫的文物修复中心,仪器肯定是齐全的,材料也肯定是齐全的。 没准儿,还能看看那些在库房里修复、没有拿出来对外展出的文物呢!里面或许还有中国文物!就算不能上手,看到也是赚到啊! 他也就随口一问。不料艾伦呵呵一笑,大包大揽: “没问题!你要什么时候过去?现在吗?我带你过去?” “你?现在?” 沈乐用看勇士的敬仰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现在啊! 穿这一身啊! 十八世纪巴洛克男装啊! 就这样往卢浮宫跑? 话说卢浮宫这个点儿下班了没有啊!还是说,你就是趁着没人,把我带进去了事? 他疑惑的目光可能太过炽烈,那位妥芮朵族的亲王呵呵一笑,忽然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光影变幻,他身上极其复杂的巴洛克式男装,倏然开始变色、变形、变幻质地。 从橙红色变成黑色,从繁复的缎带、蕾丝、花结,变成干净利落的光面,从短上衣、灯笼裤、高跟鞋,变成正常的黑西装、白衬衫、深蓝色领带。 就连那头一直垂过肩膀的羊毛卷发,也飕飕地往上缩回去,缩到正常商务男士的范畴。 至于他头上歪戴着的,宽度已经超过两肩的巨大帽子,以及帽子上不知是孔雀毛还是鸵鸟毛的装饰,就,完全消失了…… 您这是光学上的幻影啊,还是衣服自己能变幻形态啊? 或许是被他惊讶的目光拍得十分舒服,艾伦哈哈笑了起来,三步两步,走到沈乐面前。微微躬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请——” 你敢请我就敢去! 沈乐紧一紧背上的双肩包,跟着他迈开步子。 梵卓亲王垂眸一笑,身上的衣服也开始变化,从夸张繁杂的洛可可裙装,变成线条柔软利落的及膝连衣裙。 两位狼人族长对望一眼,身上的长毛开始缩回、脸部结构开始变形、身材开始缩小…… 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从两头将近三米高的两人,变成两条彪形大汉。 虽然身高还是能有一米九,身材也足够魁梧,但是,好歹是正常人形状了…… “同去?” 沈乐试探着问。艾伦族长毫不犹豫,用力点头: “同去同去!——于是便同去!” 沈乐:→_→ 说你对中国文化不熟吧,你中文说得流利,而且居然还懂《阿q正传》的梗; 说你对中国文化很熟悉吧,“于是便同去”这句话,不应该是和前面那句一起说的,您至 少该找个捧哏的…… 无论如何,这一群人于是浩浩荡荡,同去卢浮宫。沈乐特地往梵卓亲王身边走了两步,走到她两米之内,一米半之内—— 啥也没碰到! 那身巨大的蓬蓬裙,在物理意义上收缩了? 他多看了一眼,又多看了一眼,试探着再靠近半步。梵卓亲王瞥了他一眼,不动神色地退开一步,身上连衣裙微微亮起一层光芒。 这家伙什么意思? 示威吗? 他身上那股力量,实在太可怕了,简直是血族的克星啊! 沈乐的背包里,小油灯幸灾乐祸地嚷嚷: 【她怕了!哦哦哦哦,她怕了!】 “好啦,别闹。”沈乐耸耸肩膀,颠了颠双肩包里的小家伙: “人家也没有露出敌意,我们要礼貌,礼貌,懂不懂?” 小油灯嘿嘿笑了笑,电衣微微收缩,浮在沈乐体外一尺。 沈乐装作啥都没有发生,跟着这些黑暗生物七兜八转,在地下前进。 走过一段骨墙,又走过一段隧道,眼看着前方道路漫漫无尽,似乎要从地下直接走到卢浮宫的样子,忍不住好奇询问: “巴黎所有的墓场,都是血族的地盘吗?” “那倒不是。至少,拉雪兹神父公墓,还是在教会手里的。” 艾伦先生扭头回答。说到这个话题,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 “害得我只好偷偷去看他们……巴尔扎克啊……肖邦啊……王尔德啊……莫里哀啊…… 唉,可惜他们不肯接受初拥,宁可死都不肯……” 沈乐对拉雪兹神父公墓的全部印象,仅限于《神奇动物在哪里》第二部: 格林德沃放的那把煤气灶蓝火,以及那个乐队指挥似的,挥舞魔杖,微微躬身的手势。 那一幕真是格调拉满,第一步那个糟蹋颜值的胖老头形象,完全被颠覆了! 此刻听到这一串名字,他不禁悠然神往,很想去实地看一看。瞥了艾伦先生一眼,又把话收了回去: 想去看这些名人墓葬,回头自己去就完了,或者找坎贝尔神父带路也行。把一位血族亲王带去教会地盘,真可能打起来的! 隧道越走越长,越走越宽。走着走着,前方水声潺潺,居然出现了一艘小船。 船的体量不大,和公园里供游客玩乐的小船没差多少,只是出现在这地下河道里,颇有冥河摆渡的感觉。 两位血族亲王毫不犹豫地上船,狼人族长随后跟上。 沈乐想也不想,一脚踏进去,那船无帆无桨,随水漂流,只有船头挂着一盏马灯,晃晃悠悠,在河里倒映一点星光: “所以我们坐船过去?” “是啊!如果您感兴趣,还可以继续往前坐一段。”狼人亲王拍拍船舷: “这船可以一直坐到巴黎歌剧院,顺便听一段《剧院魅影》。嗯,这时候过去,高潮曲目还没开始,您可以看到大吊灯掉下来!” ……谢谢,不用了,我还是自己买票自己去看吧。 沈乐脑补一下乘船到达巴黎歌剧院,再看着歌剧里的小船在地底水道滑行,那种无限套娃的场景,就觉得有点牙疼。 他即刻礼貌拒绝: “还是直接去卢浮宫吧。诸位不是想看我修复文物吗?我尽量加个班,先修复一点点?” 几位黑暗世界的大佬就等他这句话。水声哗哗,直奔卢浮宫,上岸转了两个圈子便进入工作室。 卢浮宫里的修复工作者,显然也没有加班的习惯,整个工作室一片漆黑寂静,只有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脸色苍白的男子远远迎上来: “沈先生,欢迎光临!您可以使用 我的工作台,需要用哪一样仪器,尽管告诉我!” 这位显然也是个血族,打过招呼以后,就站在妥芮朵亲王身边,一言不发。沈乐笑着向他点点头,跟随他来到工作台前,却没有开仪器: 两位狼人族长,两位血族亲王,在大墓场见他,又是盛装、又是发动魔法阵,很显然,有种显示肌肉的意思。 那么,他自然也要对等显示一下肌肉,后面的事情才好谈—— 他一个手势,金发女郎早已快步过来,捧着三样待修复物品,一字排开,安置在工作台上。 沈乐对青铜雕像和圣甲虫护符看也不看,微闭双目,两手虚虚笼住了乌木雕像: 你还有灵性的对吧? 你还有生机的对吧? 你——还想变得完整吗? 你的灵性,还想增长吗? 告诉我你的故事,对我展开你的灵性,让我帮助你—— 一阵湿热的风吹过他面庞。沉沉的鼓点在耳边响起,把他带到了遥远的、蛮荒的大陆。 在那里,在热带雨林当中,一棵小树破土而出,生长、生长、生长。 经过风吹雨打,经过野兽拱蹭,经过虫蚁咬啮,它终于生长成一棵两人高的小乔木。树身也还算直,然而上面树瘤满布,整个儿呈现波浪形。 后来,它被人砍倒,被就着树瘤的形状雕刻出人形,又因为那饱满的、颇具女性生殖崇拜意味的身材,被大巫师供起来顶礼膜拜…… 日月交替,时光流转。一个个部族兴盛了又消失,它历经战乱,被焚烧,被救出,被泡水,被捞起。 被血族收藏起来,并没有虔诚供奉,而是无限压榨它的力量,来安抚对鲜血的焦渴…… “让我来帮助你吧……” 沈乐喃喃。他起身在工作室里找了一圈,寻了个大烧杯,倒进半杯纯净水。 然后,从不知哪个研究员的桌面上,摸了一瓶养水培植物的营养液,全部倒进水里,抬手把乌木雕像扔了进去—— “噼啪!!!” 在后面围成半圆,屏息观看的血族和狼人,集体往后跳出,几乎撞倒了工作台的隔断。 第59章 谈价钱?要不然,你们和教会谈一谈? 沈乐头也不回,嘿嘿一笑。 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不,也不知道我们的大炮仗,射程到底能打多少公里…… 他本来是想用治疗术慢慢来的。治疗术催生,让乌木自行生长,补上被腐蚀、被烧焦的那一块,补上当中的缝隙。 但是,这几位血族、狼人族的强者,就真的给到了他一些压力。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畏威而不怀德,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基于实力”进行谈判—— 所以,沈乐悄悄沟通小油灯,分出极微小、极微小的一缕电光,输入乌木当中。 瞬间,那块乌木雕像的灵性,就活跃了起来,贪婪地吞吸着电光,显得既畏惧、又渴望: 再来一点! 再来一点! 多一点,但是不能太多…… 还要,还要,还要…… 沈乐又让小油灯分出极小极小的一缕劫雷力量,输入乌木雕像。这一次,乌木雕像的灵性,更加活跃起来: 这个好! 这个好! 这个非常好……这个是我想要的…… 但是不能太多,太多了,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沈乐耐心和它沟通了很久,才确定了它能承受的劫雷力量。然后,沟通小油灯,直接调动劫雷,当空劈落—— 噼啪! 在场的所有血族和狼人,毛骨悚然,同时倒跳。乒,乓,轰隆,哗啦…… 工作台之间的隔断晃了一晃,差点倒下,工作台吱呀一声,往边上挪出去半尺,台上的各种仪器,设备,烧杯烧瓶试管,滚倒一地…… “沈先生!”妥芮朵族的亲王大声喊: “您在干什么!!!” “哦,我在给这块雕像提供生机,让它自己长好。”沈乐专注地盯着雕像,全力感受它的每一点变化,努力不让自己输出过度。 艾伦亲王哑然,愣了一愣,忍不住又喊起来: “可那是雷霆!毁灭一切的雷霆!沈先生,您有什么要求,有什么不满,您可以直说,不必采用这种方式!” 啧……我真的是在修复文物,不是在针对任何一个……那啥,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呢。 沈乐无奈地叹口气: “可是,雷电确实能提供生机的啊。惊蛰雷鸣,万物出乎震,乃生发之象——不是吧,你们不知道?!” 谁知道啊!!! 从上古的希腊众神,到北欧的奥丁,再到基督教的上帝,雷电一直是惩罚、毁灭的力量,是上帝握在手里的长矛! 这种玩意为什么能提供生机——中国人为什么用雷电来提供生机,难道你们种田要先打个雷吗?! 虽然说,对中国文化比较了解的长生者,比如梵卓亲王,确实能从记忆中搜出这种知识点,但是,知识就是知识,并不是本能。 血族的本能告诉她,这是极其危险的东西,是能够直接伤害到他们,能够直接毁灭他们的东西! 之前的见面,他们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这位文物修复工作者,让他开始炫耀武力了? 沈乐感觉自己提供了合理的解释,听背后没人再抗议,就开始淡定干活。 一道劫雷,再一道劫雷,再一道劫雷。 虽然是万分之一,甚至十万分之一的量级,但是,仍然需要他小心沟通,谨慎控制: “你怎么样?” “还要更多闪电吗?” “需要加水,加营养液吗?” “要换一盆新的水,再加营养液?没问题!” “说好了,这次是帮你长好,长成雕像原来的模样,不是帮你长成一棵树!你不要乱长啊!” 他凝神与乌木雕像沟通,不停劝说,不停诱哄,甚至尝试用雷劫力量威胁。 软硬兼施,终于让雕像长成了被损毁之前的样子: 全身乌黑油润,木质坚实,树瘤组成的胸部和腹部巨大丰硕,完全符合当地部族的想象: “行了!我修好了啊!——你们来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可以谈条件了!” 为了表示友善,表示自己不会无缘无故用雷劈他们,沈乐干脆远远站开,到工作区深处去观察那些待修复物品。 啧,这一团黑乎乎的,揉成一团,上面全是泥土的,莫非曾经是一张金面具? 太可怜了啊,曾经戴在帝王脸上的面具,遭到这样粗暴的对待,要非常小心展开才能恢复原样……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石块,又是什么?看材质是大理石的,莫非是哪个神像? 可惜上面感觉不到什么灵性,没法直接和神像沟通,不能去问“喂,你原来是个什么神啊……” 这边……这边应该是一张油画……沈乐感兴趣地蹲过去看。看油画上面的修复痕迹,看工作台上的各种修复工具,看旁边的各种试剂、材料。 油画和国内的纸本国画,绢本国画,唐卡,使用的材料都不一样,修复思路和修复工具也有很大差异。 这方面他基本上一窍不通,能看看国外专家的思路,那是极好的…… 他东游西逛,一个一个工作台挨着看过去,有的扫一眼就走,有的蹲在那里看半天。 看了十几个工作台,狼人和血族的大佬们才请他过去,脸色凝重,摆开了谈判的架势: “沈先生,您的修复工作,我们已经确认过了。——雕像表面的损伤修复得很好,非常完美,出乎我们的预料。” 但是? 沈乐微微侧头,等他们的转折。果然,梵卓亲王郑重道: “但是,这座雕像的作用,似乎被您修改过了,我们没法像原来一样使用它——” “那可不是我的错。”沈乐干脆利落地一摊手。他扭头看看雕像,淡定道: “这座雕像经过长期的供奉,本来就是有灵性的。我只是增强了它的灵性,让它补回损耗,生长到它曾经的样子。” 至于它是否肯让你们用,那就是它的意愿,以及你们自己的问题了。 我能把它修好,我又不能按头让它干活! 梵卓亲王身后,几位血族和狼人相互看一眼,都不说话。梵卓亲王胸口微微起伏一下,勉强笑道: “所以您感觉,它原来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让人生孩子啊!”沈乐想也不想。这么明显的生殖崇拜特征了,你们都看不出来的? “让妇女能生孩子,多生孩子,平安生孩子。让部落里养的家畜——如果有的话——多生孩子。 让周围的野牛,野驴,野羊,生很多很多孩子……” 总之,生!努力生!可劲生! 万物生长繁荣! 至于这样一个“生生生”的雕像,为什么不肯帮你们忙,不肯安抚你们的痛苦,那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谁知道你们趁人之危,不,趁雕像之危,对它做了什么! 几位大佬沉吟不语。居然猜对了,看来这位确实有两把刷子,不能蒙他。 梵卓亲王快速回头,和自家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蓦然笑颜如花: “沈先生,我们已经确认了您的修复能力。这样,您为我们修复三件圣物,修复到能够替代佛头的地步,我们就把佛头赠送给您,可以吗?” 一换三吗? 白捡一个佛头,对他来说挺不错的,省了老大一笔。但是,对巴黎的秩序来说,可能有点问题—— 最差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偏向光明的秩序,对于正常人来说,应该好过偏向黑暗的秩序。 沈乐扪心自问,自己也不想没有超能力的同胞行走在巴黎街头,除了提防那些小偷,强盗,黑黑绿绿什么的,还要提防吸血鬼和狼人…… “三件可以,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他淡定回答。不等对方追问,他认真道: “三件圣物,加起来的能力提升,只能和佛头相当,增幅不能高于10%。为了保证数据准确,我们可以引入第三方,进行灵性测量——” “不行!” “那不行!” “那我们太吃亏了!” 两个狼人族长先急了。三件加起来提升这么多,和一件这么多,差别太大了! 举个例子,三门90炮加起来,就能和一门155炮比吗?! 虽然口径面积说起来是一样的,可是,威力差别太大了,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好吗? “我们都愿意把佛头送给你了!” “那我买回来?——参考近三年来,同类艺术品拍卖均价?” 沈乐试探道。两位狼人族长默默扭头。艾伦亲王在一边嘴角抽搐: 之前有一尊佛头,在苏富比上拍,叫到了120万欧元的高价,结果证明是来自龙门石窟,迅速撤拍 …… 现在东方大国崛起,给到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们越来越不敢造次。 而这尊佛头,单论艺术价值和拍卖价格,还真不怎么样。估计,十万欧元到顶了,不值得拿它当一个人情…… 什么? 你说它的价值在于,是一件灵性法器? 人家不是答应帮你修法器了嘛! “我是中国人,我不能干涉你们双方的矛盾,不能主动去打破你们的平衡。”沈乐诚恳道: 第60章 铜片,这里是卢浮宫,你别抢博物馆啊! 和……和教会谈?! 几位黑暗世界的大佬,脸上都露出了被雷劈了似的表情。 尤其是两位狼人族长,尾巴下意识地高高竖起,一根一根毛绷直,炸开。让我们去和教会谈? 这和让我们把脖子伸到刀下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血族、狼人族联手,还是能和当地教会抗衡。 但是,这种不爽的程度,就好像掏宝面对一个不太会砍价的新手交易者,本来以为可以狠狠斩他一刀,然后他忽然说: “不答应我这价钱的话,我把并夕夕找来,你们谈出来什么价,我就付什么价……” 这种砍价方式,不致命,但是真的恶心。 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他真的能把并夕夕找来,并夕夕也真的肯帮他砍价…… 并夕夕还是站在他那边的! 两位狼人族长喉咙里咕噜咕噜,低沉地滚动着,手指末端已经弹出了一寸长的寒芒。 伸出,缩回,伸出,再缩回,再伸出,再缩回…… 冷静,冷静,这位目前不是敌人,不要把他逼到敌人那边去…… 虽然要价苛刻一点,对方好歹也释放出了善意,可以谈,都可以谈…… 血族那两位,你们稍微给力一点啊! “血族那两位”对望一眼,也是有点无奈。 梵卓亲王出身高贵,常年和各种上流社会人士打交道,对人心的方方面面见识得足够多,这时候还能撑得住些,笑吟吟的,面不改色。 妥芮朵族那位艾伦亲王脸庞已经扭曲了,上前一步,唉声叹气: “沈先生,别这样……请您出手一次,我们需要付出的东西也很多啊! 就说这个卢浮宫里的工作室,它的自由使用权,也不是随随便便,开个口就能拿到,我们要花很多心力去协调的……” 这点沈乐倒是相信。故宫博物院的工作室,也不是任何一个外人进来,想用就能随便用。 协调这个使用权,需要付出的甚至不是金钱,而是许多更加微妙的,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出来的资源…… 甚至是无法量化的资源,比如名声,比如人脉,比如某些参加某某学术会议、荣获某某奖项的机会。 而且,这些资源,它甚至不对外人开放,圈外人士拿着敲门砖都找不到门口…… “那……我也不一定非要用卢浮宫的工作室。”沈乐略一沉吟,继续镇定砍价: “我让国内特事局给我介绍个人,随便找个小工作室就可以了。 如果是修木器的话,你们看,我甚至不用仪器设备,当场拿过来,当场就能修!” 和这家伙做交易怎么这么难啊…… 他真的有诚意做这个交易吗? 还是说,根本只想把事情弄砸? 艾伦亲王飞快地思索了一下,继续微笑,继续输出诚意。对方不介意金钱,不想介入我们和教会之间的冲突,他总有在意的东西吧? “您看,我的手里,也有一些来自中国的收藏品。”他一边娓娓而谈,一边摸出手机,塞到工作室门口迎候的那位血族手中。 那位血族小步快走,迅速离开。片刻,整个大厅灯光大亮,大厅尽头,一幅巨大的投影亮起。 艾伦亲王侧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快步走在前面,带沈乐过去看。 投影仪上,佛头,佛像,国画,漆器木器玉器瓷器,琳琅满目,不停滚动: “您看,这投影上面,都是我拥有的收藏品。我的朋友,如果您愿意帮我们多修复几件圣器,这些收藏,您可以随便挑!” 沈乐凝视着投影屏幕上的巨大图像,很是心动。就那个佛像,他在龙门石窟看到过差不多的,线条还没它完整; 那幅国画,线条、设色、图案,种种特征,看起来像是宋徽宗的手笔, 那个瓷碗的颜色,只看那么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九州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如果能把它们搬回去! 如果能把它们都搬回去! 他呼吸急 促了一下,慢慢平复。转身,看向艾伦亲王,眼神清澈,视线平稳: “我说过了,我不会干预贵方和教会一方的平衡。 帮你们多修复几件圣器,我本人是受益了,但是,为我担保,为我联络教会的我国特事局,就会很为难,很不好做。” “……” 懂了,重点是贵国特事局对吧? 只要沟通好贵国特事局,后面的事情就好做了对吧? 艾伦亲王笑了起来。这一次,笑意真正达到了眼底: “我明白了。沈先生请放心,我们绝不会让您为难,也不会让贵国为难—— 这样,可否请您先使用这里的工作室,慢慢修复圣器?具体修复几件,修复到什么程度,咱们慢慢谈,我们来和贵国特事局对接?” 沈乐高兴地点了点头。这就好了嘛,这样做,他的责任就甩出去了…… 至于最后帮血族修几件,帮狼人修几件,可能还要帮教会修几件,那就是特事局的事儿了。 他们谈判专家多,让他们操心,左右搬几件国内文物回家,特事局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成交!” 艾伦亲王不愧是深耕艺术界,拥有丰富人脉的血族亲王。 沈乐第二天来到卢浮宫的时候,一到门口,就有专人恭恭敬敬请了进去,带他走工作人员通道,直达修复部门—— 这还不算,还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作为工作室,有专人协调,需要什么仪器、什么试剂都有人跑腿。 想修复也可以,想在卢浮宫多逛逛、多看看展品也可以,有人引导,有专家讲解,想避开游客,在闭馆时间慢慢爽玩,照样可以…… “不会连卢浮宫也是你们势力范围吧?” 沈乐忍不住斜眼看给他当导游的血族。血族先生微笑一下: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这样关注度特别高的地方,我们不会直接占领,当然,教会也是。 只不过,我们氏族在艺术领域,多少有些人脉,有些事情比较好办……” 希望这个“多少有些人脉”的意思,不是“资历深厚的专家都是血族”…… 沈乐默默腹诽了一下,也不急着动手修复,淡定逛过去,也好给国内特事局足够的谈判时间。 这座博物馆占地198公顷,拥有的艺术收藏达40万件以上,分别在三大展馆的上下五层展厅展出。 想要一件一件认真看,哪怕不钻进库房、看那些没有被拿出来陈列的展品,那也不是三五天能看完的。 反正申根签证有28天,到时候万一修不完,自有人帮忙延长签证,管这么多干啥,逛! 好在,只要不去挤《蒙娜丽莎》、《胜利女神》、《米洛斯的维纳斯》三件顶级镇馆之宝,不去挤那些高热度展品,观展体验还是很不错的。 沈乐背着个双肩包,带一瓶水,慢慢悠悠逛过去。 嗯,绘画馆的展品质量,据说是全球最高的,就从这里看起好了,要说卢浮宫的家底还真厚,这么厚的家底,作甚要一天到晚想着去抢呢…… 光是绘画馆,就分了35个展厅,2000多件展品。 沈乐哪怕不是一幅一幅挨个画过来,也是一幅一幅,挨个贴着看过去,只差用鼻尖去擦拭玻璃。 别人看绘画,看笔法,看设色,看上面的宗教故事和艺术流派沿革,他看到的东西还更多一些,甚至能感受到上面的灵气: “要说果然是传世精品么……那么多人看,那么多人敬慕、学习、思索,聚集起来的心念,都够它们拥有灵性了吧?” 艺术水平越高,人气越旺的作品,那灵性就越强。沈乐走到《蒙娜丽莎》的展厅,才到门口,就能看见灵光灼灼,直冲屋顶: 这样饱满的灵性,是怎么还能被人偷走的? 莫非,只有灵性强,并没有生出灵智,也不能自觉运用力量? 他一幅一幅凝神观看,小油灯都难得乖巧起来,缩在背包里一言不发。倒是画卷吵吵嚷嚷,不停发声: “啊!” “哦!” “原来是这样!” “好美!” “呸,外国佬真不要脸,怎么画这么多不穿衣服的……” 呃,那叫艺术,艺术。 虽然说,艺术由谁定义是个问题,歪果仁画这些题材就叫艺术,中国人画同样题材,可能就不叫艺术,这或许不太公平; 但是,沈乐永远记得,他上初中的时候,美术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古希腊、古罗马时代,是人类的童年时代,也是人类唯一一个能够用孩童般的清澈目光,去欣赏人的身体之美的时代……” 要看的展品实在太多,沈乐没空去给画卷上课,教导它西方艺术的一些常识。更重要的是,一直安静的铜片,也不停躁动起来: 灼烫,灼烫,不停地灼烫。铜片像是在催促着沈乐,不要偷懒,赶紧去做什么事情—— 沈乐还是坚持着看完了今天的展品,返回地下的修复工作室,把自己关进独享的工作间。按住铜片,立刻进入冥想: 残破铜鼎虚空凝立,地图浩然展开,立刻就把沈乐拖进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第61章 凡是抢了我们东西的,都会变成我们的形状 整个卢浮宫在沈乐面前展开。 中央的方形主座,东西两翼,广场上的玻璃大金字塔。 地下二层,地上三层,屋顶上方,那些凸起的拱顶、钟楼等等建筑,纤毫毕现。 然而,展开在冥想视野里的卢浮宫,并不是他用肉眼看到的,那恢弘庄严的建筑。相反,有点像是他们用cad软件画的结构图—— 那些恢弘的,庄严的,艳丽的,所有的结构和装饰,在这样的视角之下全然隐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纵横交错的虚线,勾勒出一个个房间,一面面墙壁,一层层楼板。 而房间中,墙壁上,甚至建筑物本身,都漫溢着点点灵光,明明灭灭,像是在呼吸,又像是在回应着观察它,揣摩它,保护它,热爱它的那些人。 光亮有明有暗,五颜六色。有的明亮闪烁,雄赳赳、气昂昂,像是在夸耀自己经历过的各种胜利; 还有些,光华黯淡低落,哪怕再凝实,再厚重,也没有办法闪亮起来。沈乐微微探出精神力,和这样的光点接触,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深沉的悲哀: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家乡没有了,国家没有了,种族也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现在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不是它曾经的子民,看不懂它身上的文字,也记不得它的历史…… 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光点汇成洪流,组成漩涡。而在漩涡当中,沈乐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和小油灯,和画卷,和佛像,和留在家里的罗盘、红嫁衣、玩偶柜,所有所有的小家伙们,身上都存在的气息—— 区别在于,这股气息更深沉,更厚重,也更悲哀。那是背井离乡,一百年,两百年的游子们,发出的呼唤: 我想回家! 请带我回家! 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回家? 铜片忽然嗡嗡鸣动,光芒大放。光芒扫过漩涡,扫过每一个光点,须臾,很大一批光点,将近十分之一的光点,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 商代三羊纹青铜鬲鼎! 商周玉猪龙! 唐三彩骑骆驼俑! 南宋《雪景山水图》! 清代青花人物笔筒…… 它们嗡鸣着,闪烁着,不停地发着光,应和着铜片的召唤。像是一群游子,争先恐后地奔向自己的母亲; 又像是忠实的臣民们,对自己的君王低下了头…… 不用一个个走到展柜面前,不用深入库房,一个个去看那些没有陈列在外的展品,这些珍贵的文物,自然而然,出现在沈乐的冥想世界当中。 每一件文物都贡献出一份灵性,而每一份灵性,都成为了一个支点—— 那些亮光,闪耀在冥想世界当中,也烙印在铜片上。每一个光点亮起,就像是铜片对一件文物张开双臂,温柔地拥抱了它: 我见到你了。 我记住你了。 我的孩子,再忍耐一下,再坚持一下,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 沈乐紧紧抿着嘴唇,用力睁大眼睛。哪怕是在冥想当中,并不会有流泪这样的生理反应,他也很怕泪水涌出眼眶。 铜片现在做的事情,很大一部分,是依靠他的精神力供给。他的精神力不能紊乱,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紊乱…… 一个个光点亮起,一个个光点闪耀在铜片上。开头很慢,渐渐地越来越快,化作一股旋风,直接汇入铜片当中。 而这些光点一旦旋转起来,就开始不停地向外扩张,不断地呼唤着同胞。 很快,铜片上纵横交错,呈现出巴黎的地图,而以卢浮宫为中心,更多的光点开始闪烁,开始吞吐: 枫丹白露宫里,用来装饰天花板的,三幅巨大的缂丝佛像! 两米高的青铜鎏金佛塔! 佛塔左右的青铜雕龙! 金佛塔前的一对鎏金编钟! 景泰蓝大香炉! 法国军事博物馆内,郎士宁绘制的《乾隆大阅图》! 乾隆大阅甲胄,御用的刀、火枪、戟、玉如意! 法国国家图书馆里的北魏绢写本! 隋朝金写本! 唐代丝绣本! 唐代金书! 明万历刻本! 大清万年地图、《圆明园四十景图》! 巴黎东方博物 馆里的两方圆明园玉印! 吉美博物馆里的青铜器象尊! 汉代弹筝陶俑! 东汉陶立马! 元代绘画! 《阿弥陀西方净土变图》! 《普贤菩萨骑象》! 还有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中国文物。 枫丹白露宫里,英法联军从圆明园抢来的中国历代名画、金银首饰、瓷器、香炉、编钟、宝石和金银器,足足3万多件; 法国国立图书馆里,足足一万多件敦煌文物…… 其他各种大大小小的公立博物馆,私立博物馆,私人手里的藏品,加起来,何止十万件? 沈乐端坐在卢浮宫地下的工作室里,看着铜片上面,争先恐后亮起来的光点,心头酸酸涩涩。 每亮起一枚光点,铜片上的巴黎地图就清晰一分; 每多一枚光点,铜片上面,对巴黎全境的描绘,就厚重一分,深沉一分。 蓦然间,整座残破铜鼎向下一沉,仿佛深入大地之中,也仿佛展开在这片天地之间,笼罩了整个城市,甚至城市周边的巨大圆环: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沈乐大惊。这是异国他乡啊! 距离我们国家将近一万公里啊! 我一个人待在这儿,小小的身板,你别折腾出我收拾不了的场面—— 虽然大炮仗也能打到这里,但是,这并不代表随便折腾出什么场面,都有大炮仗给我们撑腰的! 铜片默然,甚至完全不搭理他,半点也不和他沟通。房门外,脚步声急骤响起,那位替他安排工作间的血族工作人员,已经轻轻敲门,提高声音: “沈先生?您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沈乐勉强从深沉的冥想当中回醒一点点。周围安安静静,寂无人声,白天在工作间干活的修复师们,大概早就下班去享受他们的夜生活。 他深深吸了口气,大声回应: “我没事!我休息一会儿!您忙您的事儿去吧,等我休息好了,我自己回酒店!” 血族先生忧心忡忡,安静退开几步。刚才,就刚才,他得到本族亲王的消息: 卢浮宫爆发了强能量反应,让他立刻过来看看。 他直觉就是怀疑沈乐,可是,他自己一直在卢浮宫待着,没有感到任何异状,跑到工作室门口,也觉得风平浪静。 所以,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正在纠结,心脏忽然猛地一揪,针扎似的痛了起来。 他反射性地往外狂奔,一路奔到入口处,正看见一辆黑沉沉的suv开得快要飞了起来,冲进卢浮宫广场,紧急刹住。 三位身穿祭袍的神父,和四位拿着枪的行动人员,鱼贯跳下车,快步往入口处奔过来—— “站住!” 他举手一划,一道正常人看不见、在超能力者眼里却十分鲜明的黑线,倏然横亘在入口: “按照协议,晚上下班以后,这里归我们维护,教会不得无故入内!” “没时间和你们讨论权限了!”坎贝尔神父扒拉开两位行动人员,大踏步上前: “我们监测到卢浮宫爆发强能量反应!放着不管,有可能出大事的!——你就在这里守着,你没发现?!” 呃……真没发现。虽然本族两位亲王都发出了警告,但是,他身为一线人员,却没有感觉到任何能量波动。 哪怕他也怀疑是沈乐干的,可是,他值班的地方,距离沈乐不到一百米,硬是什么异状都没感觉到…… “不管有没有事,都不是你们的管辖范畴。”血族先生站着不动: “我已经得到消息,我族会有人员过来,彻查博物馆里发生的事情。在卢浮宫开放、双方交接之前,请你们不要干涉!” “你们——” 坎贝尔神父眉头紧皱。正要再交涉几句,眉头忽然一跳,微微低头,盯紧了地下某处。愣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左看、右看、四周乱看: 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但是那东西太大,太大,他一时没法判断,甚至没法感知变化的界限。 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脚底下也空落落的,整个人都无所着力,像是踏在一片悬浮的土地上…… “你稍微悠着点啊!” 地下的工 作室内,沈乐捏着铜片,满头大汗。刚才,铜片把力量扩张到极限,上面刻印的光点也凝聚到了极限。 然后,猛然往下一沉,所有的灵性,都与脚下这片土地合为一体—— 沈乐不知为何,忽然就有种感觉,这片土地的灵性,已经在铜片的控制之下。 甚至可以说,如果用“是否被铜片刻印”当成国土的标准,这片土地,已经被划进我国的国土—— “这是别的国家!是别的国家的首都!不带你这样子的!” 铜片完全不以为然。它轻轻震动,传达出一段信息,直入沈乐脑海: 【这里有我们的子民!】 【很多,很多,很多的华夏子民!比我刚造出来的时候,一个国家还要多的子民!】 【这里还有我们的社稷重器!我们的文物!我们的灵性!】 【凭什么就不是我们的土地了!!!】 第62章 这里是我们的主场!国内援军,不要大意地上吧! 沈乐在卢浮宫地下室里打坐,冥想,就是不出门,也不回应外面关于“刚才能量爆发是不是我做的”这样的询问。 我? 我做什么了? 我全程都在摄像头下面,这些监控能证明修复者的工作正常,没有偷盗文物、毁坏文物,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你们打开监控,就能看到我什么都没做! 他不回应,外面的血族、狼人和教会人士,就只好漫无目的地找,急得团团转。与此同时,另外一伙人,也急得团团转: “这飞机什么时候才能降落!” “怎么忽然不给降落了!” “难道要去别的城市?” “那样又要耽误六七个小时!这么长时间耽误下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是啊!沈乐这……” 发话的人硬生生把“小子”两个字吞了下去。 沈乐这家伙,说是自己去巴黎办点私事儿,不用专人陪着,也不用这边出个人做地陪。没过两天,就紧急把他们折腾过来…… 虽然折腾过来是好事儿吧……保守估计,也能拖几件中国文物回去……但是,这折腾的劲儿,也够够的了! 从组团,到请文物鉴定专家和特事局专家,到加急办理签证再到赶最近的班机过来…… 一天之内,忙完这么多事情,简直把他们所有人都忙得四脚朝天! 好容易眼看着要到了,飞机在巴黎上空开始盘旋了,就是不落地,不落地,无论如何不肯落地……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总不至于还要备降里昂机场吧! 两位特事局行动人员,年长的那个负责谈判,年轻的那个负责保护专家,都急得额头冒汗,几乎要把客机座椅掰下来一块。 谈判这事儿,一小时过去,情况就有可能有变化! 迟到五六个小时、七八个小时,谁知道情势会变得怎样,谁知道沈乐会不会擅自答应他们什么,或者提前开始合作? 谁知道那两方会不会打起来? 然而也就他们两个比较着急。他们前方,两位专家肩膀挨着肩膀,脑袋顶着脑袋,一人膝盖上一个平板,正在拼命翻资料: “这次过去,到底优先哪些文物?商周的?秦汉的?唐代?宋代?青铜器优先还是书画优先,或者经卷优先?” “保底几件?最多几件?几件一级?几件二级?” “流失在国外的文物实在太多了……” “可恶!高等级文物实在太多了!真想全都带回来!” “冷静,冷静……现在条件还不支持,咱们选几件最重要的就好了!” “是的,最重要的几件敦煌经卷,一定要请回来!” “我觉得还是青铜象尊更重要……” “青铜!青铜!你就知道青铜!——青铜器我们有很多了,那些敦煌经卷,国内没有比得上它们的!” 他们两个交头接耳,虽然已经极力控制自己,还是忍不住从低声辩论到中度音量,再压低,再提高,再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 吵到后来,坐在他们背后的特事局人员,不得不敲敲他们椅背: “两位老师,咱们轻声一点……” 他们烦躁得不得了,差点儿上蹿下跳,旁边同行的一位白胡子老道却是镇定自若。 他半闭双眼,手指搭在拂尘柄上,呼吸轻细均匀,如在入定。 好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 “奇怪……” “道长,怎么了?” 两位特事局人员飞快地看过来。老道皱了皱眉,微微摇头,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入定当中。飞机又盘飞了一圈,他睁开眼睛,眉头皱得更深: “天地元气好像有点动荡……就,怎么说呢……” 他举起手,双手向上,十指交叉。然后,十指眼花缭乱地翻动起来: 左手食指扳住右手中指,右手食指扳住左手中指,左手大指压住右手小指,右手大指压住左手小指,两个无名指竖起。 十指交错成一个复杂的印记,青、红、黄、白、黑,五色幽光,一闪而逝…… “就感觉,我们门派,调动五行灵气方便了一些,天地更乐意响应我们……不像以前,在国外的时候,调动法术总有一点不舒服……” 两位特事局人员瞬间惊了! 这什么情况? 国人在国外施法,总是有点儿不适应,不合适,别别扭扭。 特别是龙虎山那一派,茅山那一派,等等等等请神请鬼的流派,到了地球对面,几乎能够啥也请不出来—— 当然,他们到我国境内来,情况也没有好多少,都是对等的。然而现在,道长表示,至少在这里,调动五行灵气方便了一些? 发生了什么?! 他们没法找到确切的原因,但是,总感觉,这种改变,和他们飞机一直在盘旋,迟迟落不下来,有那么一点关系…… 幸好天地元气的动荡很快平息下来,而半个小时以后,飞机也开始缓缓降落。 一行人出了机场,死了命地往沈乐这里跑: 要快一点! 要赶紧接上头! 天地元气都动荡了,再不跟沈乐接上头,万一那伙血族、狼人和教会打起来怎么办? 等他们拼死跑到,谢天谢地,卢浮宫外面虽然有点儿对峙的意思,却总算没有动手。看到中方人员过来,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谈判的人员来了,就能开始谈了! 再不谈,两边擦枪走火,搞得直接打起来,那可就大家都麻烦了…… 双方默契对视一眼。鉴于谁也没法独占中方,索性给他们自己交流时间,到时候直接三方会谈。 而沈乐开门出来,懵着一张干干净净的脸,满脸的清白无辜: “哎呀你们可来了!都交给你们了!——我一件东西都没开始修,你们先去谈,啥时候谈完,我啥时候动手!” 特事局的谈判人员:“……” 老道长:“……” “那沈乐你接下来干什么?”文物专家之一,故宫博物院过来的大佬,微笑询问。沈乐理直气壮: “我继续逛展啊!今天才逛了绘画馆,卢浮宫那么大,还有那么多其他博物馆没逛呢!” “美得你!过来一起干活!跟我们一起评估文物!”故宫大佬冷笑。沈乐的脸渐渐垮了下来: “不是吧……我不是干这个的啊……” “干不干?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你导师?” “……” 行吧,这些都是大佬,随便一个电话,不但能让导师来电骂他,还能让学院里的各个老师、包括各位已经退休的师祖师爷们,一起打电话来骂他。 我干活,我老老实实干活还不行嘛! 跟着两位专家干活也有好处。比如说那个青铜象尊,沈乐自己看,只能看个热闹,最多看到“它的线条是真的流畅,象尊上的纹路真的繁密”; 跟着专家走,就能听到评论“hun省博那座象尊怎么怎么样”、“hun省博另一座象尊是什么风格”、“陕西出土的那个象尊很像一头猪”…… 毫不费力,从年代到铸造工艺,再到修复工艺,再到艺术风格,如数家珍。 沈乐等于蹭了一波免费的导游,他只要竖起耳朵听,就能听到许多课堂上老师没空讲的知识…… 专家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直奔重点,拿着单子挨个奔各种文物而去。转了一圈,才转到沈乐的住处,聚众观察那个佛像: “你……你要接回来的,就是这个佛像的佛头?” 故宫大佬盯着佛像身上金光灿烂,贴得整整齐齐的金箔,手指颤抖: “就这个佛像?给你修简直糟蹋了啊!” 别骂了,别骂了,学校老师已经骂过我了……我的修复工作,重点和需求都不一样的啊! 不能以纯粹文物修复为标准的啊! 沈乐抱头: “老师,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们能请回来几件文物……你们先讨论文物可以吗?” “那你呢?” “我去和其他专家讨论讨论……” 沈乐打个马虎眼,快速溜走。这边溜出房门,那边,已经被老道士一把抓住: “天地元气的变化你发现了吗?和你有没有关系?” “嘘……” 沈乐立刻举起手指,竖在嘴唇上。 他在心中沟通了一下小油灯,让小油灯周围扫一圈,确保没有窃听设备、没有奇怪的电子设备。 对了,也没有一缕激光照在窗户上,就可以听到室内谈话声音什么的设置…… 一圈搞定,他才压低声音,小声道: “我只能说一件事… …就是巴黎周边这一圈……” 特事局人员飞快摊开了地图。沈乐回忆着冥想中看到的景象,手指掠过图面,大略花了一个圈子: “基本上,从灵性的角度定义,可以视为我们华夏的国土……” 几个特事局人员面面相觑,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只剩谈判人员还在纠结: “老外知道吗?他们知道是你干的吗?他们会抓着这一点索赔吗?” “绝不可能!他们最多怀疑,不可能抓住证据!”沈乐砰砰拍胸脯: 第63章 你们担心教会和黑暗势力打起来,我们无法自保吗? “我不知道啊!” “这事情我又不懂的!” “专业人士来了,你们和专业人士谈!” 三方会谈开始,沈乐淡定地坐在谈判桌角落里,和那位年轻特事局成员遥遥相对,一看就是被边缘化的样子。 偏偏他还很自得其乐,手里翻着一本文物册子,一页页慢慢看着,时不时竖起耳朵听文物专家讲课,努力抄笔记。 那副摆烂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才是这场谈判的发起者,以及,理论上是最终拍板者,和承担最大合同义务的人。 这鬼样子,看得坎贝尔神父和艾伦族长都着急上火,几次试图单独cue他。沈乐要么不理,要么,就是一键三连: “我不知道,我不懂,我不管……” 不是,你敢更不负责任一点吗? 你什么东西都交给专业人士去谈,我们……我们就不好占便宜了呀!!! 沈乐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歪果仁占到便宜,那不就等于我们吃亏了? 在场的专业人士,显然也不想国家吃亏。 特别是那位特事局的中年男子,副局长——或者可能是享受副局级待遇的干部——职责在身,更是火力全开: “修复一件圣器,归还一件一级文物!没得商量!” “什么,你觉得一件一级文物,不值一件圣器?那你可以不修啊!按照沈乐之前说的,补偿佛头的差价,修完我们就走!” “这些文物都是你们从我国抢来的!抢来的!以你们的寿命,没准就是你们自己亲自去抢的!” “我没有!”x4。两位血族亲王,两位狼人亲王,异口同声。 他们真没有! 那个时代,那片古老土地上的神灵还是很强的,像他们这样的黑暗生物,跑去那边抢劫,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反而是一些比较弱的后裔,可以去那边发一把财!他们收藏的东西,都是后裔贡献的,或者买的,或者黑吃黑的…… 真不是自己抢的! 副局长给了他们一个“呵呵,你们自己体会”的眼神。然后,继续喷洒口水: “哪怕是你们自己,这些文物,你们也越来越少展出了,你们自己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搞清楚,我们要换回的,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没有把《蒙娜丽莎的微笑》,把拿破仑的佩剑和王冠,加入交换列表!” 他理直气壮,怼完血族亲王,又怼坎贝尔神父。嗓门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足: “你们的上帝,曾经教导过你们,到别人家去抢劫别人的东西,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吗?对了您还是一个坎贝尔—— 我记得坎贝尔是法国贵族姓氏?你们拿出来交换的东西,不会有你祖上抢来的吧?” “先生,我记得贵国并没有正式提出交涉,要求我国交还这些文物。”坎贝尔神父镇定自若。 上帝没有允许我们抢劫自己的兄弟,抢劫信徒和同胞。但是对异教徒么,呵呵…… 他双掌交叠,端正地坐在谈判桌另一边,仪态格调拉满: “贵方提出这个要求,我们是否能够认为,贵国在这方面的立场有所改变,开始主张境外文物的所有权了?” 就知道你们会挖这个坑!副局长淡定一笑。出国之前的紧急会议,以及智囊团的紧急磋商,已经对这些说辞有了充分准备。 他胸有成竹,语调不疾不徐: “我国的基础立场当然是没有变化,不然,我们今天过来,就是直接索取了,而不是用修复圣器作为交换。 或者,贵方希望我们点名索要?” “但是一级文物,这个价钱太高了!”坎贝尔神父有点恼火。他不像血族 ,血族手里藏着很多好东西,那都是在私人手里的; 教会手里的好东西,要么得巴黎总教区的总主教拍板,要么,必须去那些大型博物馆协调。 不管什么方案,都有够折腾的! 特别是一级文物,在教会手里的一级文物,数量约等于没有…… “那些圣器,它们的文物价值,最多最多三级,有些连三级都不到。哪怕加上灵性的价值,最多最多也就二级了!” “我明白了。贵方是不希望达成交易对吧?”副局长淡定地点点头。他转向艾伦亲王,脸色热情了一点: “那么,我们来谈谈吧?越早谈成,越早可以开始修复——” “等等!!!”坎贝尔神父,他一左一右的两个神职人员,同时出声: “你们说过,不干预本地矛盾的!” “那我们也不好强迫你们交易啊……这边谈不拢,就优先谈那边喽……” 局长无辜摊手。沈乐飞快扭过头去,努力忍笑: 嗯,要说脸皮厚,还是大佬脸皮比较厚。这副理直气壮、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反正是装不出来的…… 局长不但理直气壮,他还添一把火。这边怼完坎贝尔神父,那边一按桌面,已经起身: “几位,我们换个地方谈?之前三方会谈,是为了增强诸位之间的互信,避免出现不必要的冲突。现在,教会既然不想谈了——” 最方便抬价的方式,难道是拉三方会谈吗? 肯定不是啊! 要方便抬价,就应该把两个买家,放在走廊两头的会议室里,彼此能看见,又不知道对方提了什么条件…… 这种猜疑链下面,双方才好哐哐地把价钱往上抬啊! “等等!我们没有不想谈!”坎贝尔神父果然伸手一拦: “我们只是觉得,一级文物太过分了!每修复一件圣器,我们愿意付出一件二级文物!” 说得好像你们有资格砍价的样子。局长脚步不停,继续往外走。走到门外,才被坎贝尔神父拦住: “别急!别急!这些都可以谈!可以谈的啊!!!” 可以谈也不搞三方会谈了。副局长转身往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走,一群血族、狼人鱼贯跟上。 坎贝尔神父脸色沉沉,低头不语,飞快发送消息。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一亮,沈乐脚步立刻顿住: “怎么?” 他举起手机扬了扬: “你们担心巴黎局势失去平衡,我们保护不了我们自己——和自己的文物?” 第64章 沈乐,来给教廷一点压力吧? 脚步声急促。 特事局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快步越过队伍,挡在沈乐面前。 老道士慢悠悠的,看似脚步都没有抬起,却一下子闪身站到了沈乐前方。 至于那位副局长先生,他快速向两位文物专家靠拢。随随便便侧身一站,把他们掩到墙角,挡在自己身后: “怎么?贵方的意思,我们可以认为是威胁吗?!” 沈乐眉毛已经竖起来了,听到副局长发声,又安安静静地平伏下去。他伸手轻轻一拨,将小伙子扒拉到身后,直视坎贝尔神父: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双方力量失衡,你们就会向另一方发起进攻,并且,在进攻的过程中,会顺带伤害到我们?” 坎贝尔神父脸色一暗。不是吧,不是吧,中国人不是一直礼貌、含蓄、温文尔雅的吗? 怎么一句话都忍不得,当场就开喷了? “我不是——” 他试图挽回。沈乐并不给他解释的余地,顺口往下说: “或者,您的意思是,血族和狼人族的这几位,在修好他们的圣器以后,会向你们发起进攻,顺便反手把我们也干掉?” “我们不会!” “我们当然不会!” 来自黑暗世界的几位大佬异口同声。沈乐轻哼一声,扭头就走。他身后,老道士悠悠挥动了一下拂尘,声音镇定: “就算有什么变故,我们也有保护自己、保护文物、保护同胞的能力。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一道彩光倏然从他的拂尘上亮起。五色光华轮转,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嵩山,五岳虚影悄然浮现。 仅仅是露出一个影子,拂尘挥动的方向,几位神父就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好重! 好重好重! 五座山峰出现的瞬间,他们整个人像是背上了一座大山—— 不,甚至都不是背上大山,而是从肌肉到骨骼到内脏,再到心跳呼吸,瞬间承受了翻倍以上的压力。 用科学语言描述,是承受了一个g的过载! 而这,甚至是在主的力量,一直保护着他们的情况下! 中国的施法者,什么时候,可以在我们的土地上,施展出这么强大的力量了? 沈乐很满意地微微一笑。刚才拂尘挥动的时候,他很明确地感觉到,铜片呼应了老道士的施法—— 脚下站立的这片土地,与华夏的核心领土,在冥冥中联为一体。所以,当老道士呼唤五岳的力量,五岳神峰,自然而然,就回应了他! 所以你们看到了? 所以你们满意了? 一个人的施法强度能够上去,那就意味着,很多人的施法强度都能够上去! 只要确认可以建立主场环境,大不了,我们从国内摇人! 坎贝尔神父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几位黑暗势力的强者神色若忧若喜,把来自中国的朋友请到走廊尽头的会议室,恭请他们落座。 然后,推出两本硬皮、金属包角、至少两寸厚的八开大书,送到沈乐面前: “您看看,这些是我们的圣器,有哪些是您有把握修复的?” 沈乐边上,两位文物专家同时站起,快步过来。翻了几页,就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些青铜器,石雕,木雕,画像,挂毯,修复都不难啊! 国内的专家,对于这些器物的修复,拥有很丰富的经验了! 甚至可以让国内专家负责绝大部分修复工作,沈乐只负责那个什么——嗯,灵性方面——的修复! 多修几件,多赚几件! 这可是一级文物啊! 然而,沈乐把那两本大书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却是一直没有给出结论。 两位文物专家紧紧盯着他,恨不得替他开口回答。故宫那位大佬甚至推了一下沈乐的胳膊肘: “哪一件有问题?哪一件你觉得没把握的?有问题直接问,我们不懂的,还可以从国内喊专家过来!” 沈乐勉强冲他们笑一笑。两位老师,你们不会希望我突然成为文物修复多面手吧? 我到现在,也就对木器比较有心得,石器主要靠石矶娘娘,青铜器根本连糊弄都没法糊弄。 西方油画根本不懂,挂毯那是什么?用修补丝绸的方法修就可以了吗? 最重要的是…… “这个我得看过实物。主要是,我要和这些圣器里的灵性沟通,确定灵性还在,能养回来,我才能修。 不能沟通,养不回来,修了也没用——你们要的是圣器,不是文物对吧?” 两位文物专家:“……” “……” 这个就到了我们的知识盲区了…… 啥叫圣器啊,灵性啊,算了算了,我们闭嘴…… “总之,有问题就问啊,全国的专家站在你背后!” 沈乐向他们感激地点点头,跟着几位黑暗世界的大佬走出酒店,直接往地下扎。 两位专家好奇地跟在后面,左一弯、右一绕、乘小船、过隧道,再次走进了巴黎大墓场。 这一次,转过两个弯,沈乐一下子站住,满脸无语: “怎么,你们要我修的,是这些棺材吗?” 图册上没有啊! 图册上,你们给出的,都是一些看着挺正常的东西啊! 现在这地上,一排十几二十个棺材是什么意思,你们把自己的床都拖出来了吗?! “其实……棺材是用来装圣器的,不过,您愿意修一修的话,也可以……我们另外算报酬?” 艾伦亲王有些不好意思地觑着沈乐的神色。 这些棺材,都沉积了大量死气,在他们疲倦、受伤、或者单纯想要沉睡的时候,是很好的恢复装置; 平时用不着的时候,或者失去主人以后,这些棺材,用来养护他们的圣器,就是很好的容器…… 沈乐摇摇头,不想说什么。 他快步走上前,黑暗中无声无息冒出十几个血族,四个一组移开棺盖,四个一组推过工作台,其余人带着手套,把里面的东西移到工作台上: “木乃伊?这是木乃伊吧?——这木乃伊对你们有用?” “对我们确实有用啊。”艾伦亲王陪在沈乐身边,看他半弯下腰盯着桌面看,再围着那座小小的木乃伊转,面无表情接了一句: “虽然是猫的木乃伊,但是,聚集死气,抚慰我们躁动的力量,还是很有用的。至少,比拿去当壮阳药有用多了!” 沈乐:→_→ 看不出你还会说冷笑话啊! 他转了几个圈子,精神力散开,努力感受了一下那只猫型的木乃伊——和木乃伊身边的小小陶罐。 有一说一,那只木乃伊的灵性,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虽然很淡薄,几乎只剩下残留,他在沟通的时候,也能“看”到一轮明月之下,一只仰头望月的黑猫映入脑海。 沈乐努力和黑猫沟通了好一会儿,摇摇头: “有一说一,木乃伊外面的裹尸布,我还能凑合修一修。木乃伊本体,饶了我吧——” 他不是怕修不好,他是怕动手修一修,来个逆死还生,修出什么怪胎来。 万一那猫活了呢? 万一那猫突然蹦起来,给我挠了个满脸花,然后满地找它的五脏六腑,找到了又长不上去,长不上去再疯狂伤人呢? “光是裹尸布没用。”艾伦亲王遗憾地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很快,又是一个棺材打开,一具尸体被从中捧出来: 沈乐:“……等等,你们还是要让我修尸体吗?!” “重点不是尸体!不是尸体!”艾伦亲王赶紧拦住他: “你看这尸骨上的镶嵌!” 不用他说,沈乐也看得清清楚楚。那具白骨身上,用金丝编织成衣服,用金子铸就宝冠; 最纤细轻薄的蕾丝做成花朵,中间镶嵌大颗宝石,旁边缀满一圈小珍珠,塞在骷髅头的眼眶里、鼻骨空隙里、口腔里; 每一根手指上,都笼罩着细细蕾丝做成的手套,蕾丝上再缀满珠宝; 甚至,脊骨上,每一根肋骨上,腿脚上,全都包裹满了金银珠宝…… 世易时移,珠宝有些黯淡,金丝有些变色,蕾丝花边更是变得极其脆弱,一触即碎。艾伦亲王指着尸骨上的装饰: “它刚刚接回来还是好好的,用了几百年,就成这样子了……这些镶嵌你能修吗?” 沈乐感觉脑子嗡嗡作响。倒是身后的专家教授见多识广,上前一步: “等等,我记得这些尸骨,应该是天主教圣徒的遗骨啊!他们流行这样装饰的! ——咱们先不说所有权的问题,你们把这些遗骨拖回来用,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可能有问题!”艾伦亲王恨恨地翻了个白眼。他在尸骨旁边弯下腰,翻了翻,从骷髅头里取出一枚宝石,高高举起: “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圣徒!他是一位魔法师!魔法师!死了以后,遗骨还带着力量,被教廷的人做成这样,当圣器使用…… 你看这枚宝石,上面凝聚了他的所有力量和心念!一看就知道不是教廷的东西!” 啧。 又是几百年的烂账。 你们从中世纪到现代的恩怨情仇,我是不怎么感兴趣,但是,看在这镶金嵌宝的尸骨从没见过份上,我或许能尝试一下? 沈乐咧了咧嘴,探出精神力,试着和宝石接触。宝石里面的力量幽暗深沉,确实和神父们的力量性质有所区别。 但是,那些宝石、珍珠、蕾丝,给他的感觉,确实有点儿圣力的性质…… “这些镶嵌修好不要紧吗?修好了,它的圣力万一涨了怎么办?” “……有一说一,有点儿刺激,对这件圣器是好事。”他惊愕地听到了艾伦亲王的回答: “我们怀疑,就是因为上面的圣力没有了,里面的力量,也激发不出来了——所以你能试试看吗?” 尝试一下是可以的,但是我不擅长金银首饰修复,可能手艺有点问题。沈乐思忖片刻: “算了,再看看别的吧……这个先放一放,如果挑不出特别合适的,我也能试试看……” 他话音未落,第三个棺材盖又被揭开。沈乐跨步上前,只看了一眼,瞬间掩鼻后退: “青灯!青灯!”他在心底狂喊: “给我清理一下周围的空气!臭死我了!!!” 这些血族,能不能搞点儿和死人无关的东西出来! 要是在狼人妹子的博物馆里,看到的都是尸体,木乃伊,裹尸布啥的,他说什么也不会尝试这个方案啊! 或者,诸位带我到地下来之前,能先提供人手一份防毒面具吗? 无影无形的电网应声扩张。以沈乐为中心,向外推出一尺,两尺,三尺,忽而一转,又把两位教授笼罩在内。 两位文物专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上一暖,之前阴冷、潮湿、让人难受的气息一扫而光,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啊,早这样就好了,话说沈乐是发动了什么法术,还带空气清新剂的? 沈乐站在棺材外面连吸了七八口气,才缓过来一点。小步上前,探头一看,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又是裹尸布啊……你们离了裹尸布就没别的可用了吗?——对了,这裹尸布上面还有血,血迹要保留吗?” “……要的。”艾伦亲王认真点头: “这是英雄的血迹,是觉醒者的血迹。希望您能够尽量保留,尽量唤醒它的力量——” 沈乐叹了口气,凝神探查。好半天,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才出现在他脑海中,身上一圈一圈裹满白布,残余的血迹,从双手、双脚和胸口沁出: “……这怎么还是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你们拿到的,不会是基督耶稣的裹尸布吧?” 那我可不修! 这因果我担不起! “放心,不是。”艾伦亲王忍不住笑了: “我虽然不知道它属于谁,但肯定不是基督耶稣。那种圣物我们拿不到,也拿不动——” “真是的,到底有没有点靠谱的啊……”沈乐嘟嘟囔囔。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划开,特事局副局长的消息,立刻跳了出来: “沈先生,您忙完这里,记得上来一下。我和教廷谈完了,他们让步,同意支付十件一级文物。但是,细节还要你给点压力……” 第65章 教会如果做不到,那就让血族去做? 教廷让步了? 沈乐有一点儿小开心。 虽然他扭头就走,跟着血族看他们的圣器去了,但是,他依然牵挂着教廷那边。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只和一家做生意做不了多少,卖军火,就得今天卖给这家,明天卖给那家,生意才能做得大啊! 哦,对了,还有给弱势方稍微多卖一点,强势方稍微少卖一点。 如果双方情势颠倒过来了,就要相应修改军火销售指标,才能更好地平衡局势。 更重要的一点是,千万记住,卖给双方的军火要有差异,无论如何不能通用。一个螺丝口往左拧,一个就要往右拧; 一个子弹口径是12.7毫米,一个口径就要做成13毫米; 一个拉起战斗机,方向杆要往前推,一个拉起战斗机,方向杆要往后拉…… 总之,让他们缴获了对方的装备,也没法直接用,只能乖乖地当旧货卖给我方,再由我方翻新后二次出售! 卖给谁,卖多少,那是谈判人员操心的事儿,沈乐反正也不懂这个,绝不插手折腾。最后一个,军火差异化,他倒是有办法做到: 不就是教廷的圣器要努力培养圣力,狼人、血族的圣器,要努力培养阴气、死气,以及他们需要的其他力量吗? 简单! 交给我! 虽然很开心教廷让步了,但是,沈乐并没有立刻响应召唤,前往地上。反正教廷已经让步了,能让步第一次,就能让步第二次; 他这边,先安心把血族的事情搞定,再去和副局长汇合吧! 沈乐安安心心,把所有的棺材都看了一遍。扒拉出一只干枯的人手; 一把用白骨锻造的竖琴,沈乐仔细观察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用哪一部分骨头塑造的,大概经过了复杂的变形; 一根看着普普通通的木杖,上面死气缭绕,让人看一眼就全身难受; 一个看上去像是黏土做成的人偶,人偶的头发,很明显是用真人头发粘上去的,嘴唇上点染着陈旧的血液; 还有一个干枯的花环,沈乐观察的时候不但不敢上手,甚至用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口鼻。 这花环枯得也太厉害了! 稍微吹一口气,上面的花瓣和树叶,会直接碎在盘子里吧? 其他林林总总还有一大堆东西,比如某座雕像,比如某块带着凹坑、可以盛水的石头,比如某条挂毯,又比如某块作用不明的木头。 沈乐挑挑拣拣,最后选了木杖、花环、裹尸布,一条挂毯。其他东西,实在选不出来,只能苦着脸和艾伦亲王商量: “要不然先等一等吧,我去跟大队人马汇合,聊完了再来——” 理论上,狼人这边五件圣器,血族这边五件圣器,教廷十件,一件圣器换一件一级文物,正好对等。 但是实际上,每件圣器的性质都是不一样的,修好以后,力量的增长幅度也是不一样的。 具体要怎么计算,怎么交换,总之,沈乐这里只能给个初步选项,还要靠谈判人员出场,根据测灵仪提供的灵气指数,进行详细计算…… 这些事情沈乐就管不了了。他护着老师们钻出地下,直奔先前租下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分明已经换了一拨人,一位身穿白底金边长袍,看着比坎贝尔神父年长许多,级别也高了不少的教会人员,笑眯眯上来握手: “沈先生吗?您好,我是马绍尔主教,幸会幸会,” 哎哟,居然来了一位主教,取代那位坎贝尔神父,看来确实升格了。 要知道,坎贝尔神父虽然只是个神父,但人家一则出身古老贵族,二则有很不错的圣力,在教会当中等级应该不低的。 现在他说错了话,搞僵了关系,对方换了一个人过来,那就是“之前说的都抹掉了,我们重新谈”的意思了? 他也笑吟吟地和对方握手,说了两句“幸会幸会”之类的套话。马绍尔主教跟着就道: “想不到您这么年轻,文物修复的经验就这么丰富,真是少年英雄……” 沈乐:“……” 看得出,这位确实会一些中文,但是不太多。您说我少年英才也就罢了,少年英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是他当然不可能这时候挑对方的礼。沈乐笑眯眯和他握了握手,一转身,让出身后的两位专家: “这位是章老师,这位是秦老师。他们都是国内德高望重的专家,是文物领域的老前辈——” 你别盯着我一个人夸啊! 这儿有老师们在场呢! 那位神职人员自然也懂沈乐的意思,笑着过去和专家们握手。一轮礼仪走完,双方分宾主落座,沈乐飞快地往副局长那边甩过来一个眼色: 刚才谈到哪儿了? 要我怎么配合? 局长冲他微微点头,从容一笑。然后,面向马绍尔主教,悠然道: “刚才我们谈到文物的交付方式。我们的要求是,通过正式的赠与程序,把贵方准备交换的文物,赠与我国,贵方有什么难处吗?” “这个真不行!”马绍尔主教脸瞬间黑了: “我们愿意交付十件一级文物,已经是极限了!至于这些文物怎么送回去,怎么解释它们的出现,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沈乐听懂了。所以对方的意思是,暗地里交付可以,决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不能代表国家丢这个脸? 那不行! “我们国家的文物,要回来,那就得堂堂正正回来。”他双手交叠,轻轻往后一靠: “要有正当的名义,要让所有人知道,它们是被送回来的,不是被偷回来、抢回来的。不管是博物馆之间的赠送,还是私人购买然后赠送,总之必须是正当理由 你们如果能做到,名义上,国家会念你们的情,会念巴黎教会的情,会把你们当成老朋友。如果你们做不到——” 沈乐划开手机,快速翻出聊天工具界面,笑得一脸诚恳: “那,我和血族的朋友商量商量,让他们去走这个程序?” 第66章 沈乐:修复巴黎圣母院?我?! 让公立博物馆出面捐赠,让私立博物馆出面捐赠,让人买下文物然后捐赠回国。 沈乐孤陋寡闻,想要让文物堂堂正正回国,他也就知道这几条路。 嗯,理论上,让对方政府出面赠送,大概也可以?但是那样就搞大了,沈乐印象中,仿佛还没出过这种事—— 都是赠送一两件工业品或者手工艺品,号称“国礼”的那种,精度因国家而异。 像我们国家送出去的国礼瓷器、国礼刺绣,那都是当代工艺中的顶尖,和博物馆里的那些国宝比起来,也就是差了历史底蕴; 但是,有些国家,像是阿联酋送的黄金孔雀,虽然一眼看上去金碧辉煌,富丽灿烂,但是,仔细看看那孔雀羽毛的线条,就只有一个感觉: 就是仗着钱多黄金多吧…… 这工艺水平,也就比没有好一点啊…… 反正,让自家的文物,自家的一级文物,不明不白地回来,讲不清楚怎么回来的,不能自豪地抬头挺胸到处展览…… 沈乐决不能容许的! 他答应了铜片,答应了这些文物们,要把它们堂堂正正地接回来! “您知道,不管是博物馆捐赠还是从博物馆里买出来,难度都非常高。”马绍尔主教眉头紧皱: “这关系到国体、国格问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操作的。要不然,我们安排一次借展,把这些文物送到贵国,然后不提返回的事儿?” 那怎么可能! 那样的话,这些文物的所有权,永远不是属于中国的! 沈乐想也不想,板着脸摇头。摇两下,直接打开聊天框,语音输入,让系统自动转成文字: “艾伦亲王,这次作为报酬的文物,能不能麻烦您帮忙运作一下,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赠送给国内博物馆?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等等!” 马绍尔主教忍不住喊出声。沈乐松开发送键,让文字留在对话框里,仰头看他。马绍尔主教胸口起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神闪烁: 中国人在这方面还是厚道的,对他们的老朋友一向友好,过几十年近百年都记得。 就那位写《拉贝日记》的拉贝,80多年后在疫情中紧急求助,当时中国自己也是缺医缺药的时候,都能紧急赠送一批医疗物资过去…… 出头帮忙操作文物回归,哪怕实际上是交易,都能赚一笔大人情。对景用上的话,能帮大忙! 但是,但是……操作这种事情,要教廷出面和政府商量,要打通很多关节,操纵很多舆论…… 真的很麻烦的啊,想想就麻烦事情一大堆……还要承受各方面的很大压力……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手指在胸口划来划去,划来划去,不断划着十字。和中国官方的交往,教会可以走明面上的通道,血族、狼人他们只能走台面下的路子; 如果,如果让他们得到了“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这个称号…… 他飞快地掂量来,掂量去,一时没法拍板。副局长也不急,笑吟吟地问沈乐: “和血族那边谈得怎么样?有把握修吗?” “挑了四五件东西,还算比较有把握。”沈乐把手机切到相册界面,竖起来递给副局长看,一页一页划过他拍下来的照片: “这个,这个,这个……我觉得都还行。如果数量还是不够,就得看他们还能拿得出什么东西了。或者,帮他们修几口棺材?” 马绍尔主教听得脑门上青筋突突乱跳。副局长还不满意,继续问: “那狼人那边呢?” “那边还没去看。不过,之前博物馆里的东西,有两样我有把握修的。再说,之前已经帮他们修好了一个……”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局长已经满意地笑了起来: “那挺好。在挑选圣器的时候,可以多挑一些适合他们能力的,你辛苦点就辛苦点……如果不是灵性层面,是现实层面没把握,随时呼叫国内?” 沈乐用力点头。其实,如果多给他一点时间,多给他一些材料,那些油画、挂毯什么的,他都能修; 允许他摇人的话,把合金大佬摇过来,一切青铜器、铁器、金银器都能平推; 再把石矶娘娘请过来,一切石雕、石器,也都能顺顺当当修过去。这几个品类搞定,别说五件圣器,就算十件、二十件,也难不倒他! 马绍尔主教越听越觉得压力山大。店大欺客,客大欺店,现在是对方的主场,他也没有什么翻盘的办法。 想了想,他只能努力为自家争取一点权益。主教大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期待地看向沈乐: “那……贵国能不能给出一些明面上的善意?要不然,我们也不太好操作?” 这个沈乐就不懂了。他扭头看向副局长,副局长看看他,再看看边上两位文物专家,再看看他: “那个,除了巴黎圣母院,你们还要什么需要修复的文物?” “……你们还指望别的地方烧掉啊!!!” 马绍尔主教直接跳了起来。巴黎圣母院着火这件事,整个巴黎教区灰头土脸,整个法国教区灰头土脸,被世界各地的其他教区笑了好几年…… 要不是为了奥运会,赶工修好了圣母院,他们还能继续笑下去! “哎,别急啊,别急啊。”沈乐笑眯眯摇手: “又不是要现点了哪个屋子,像卢浮宫啊、枫丹白露宫啊、凡尔赛宫啊,这些都是人类文明的瑰宝,肯定要好好保护的。 但是,文物那么多,总有修不过来的对吧?我们搭手帮忙修复几件,然后你们拿这个当借口?” “这个……这个也不是不可以操作……” 主教大人犹犹豫豫地盘算着: “但是,能否先请沈先生先展示一下修复能力?能亲眼看到圣器被修好,比较有利于教会整合思想……” 总之需要验货就是了。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之前和血族、狼人谈判,也是先验了货的。沈乐大方摊手: “没问题啊。是在这里修,还是去你们那边修?” 站在教会的立场,当然是希望在他们的地盘上修的。 一是可以让更多的教会同仁亲眼目睹,当然,如果能亲手试一下,确认圣器的力量就更好了; 第二,还可以顺便把血族、狼人,那些黑暗生物,全部隔绝在外。你们总不好意思跟到教堂来吧! 就算你们想跟来,教堂里浓厚的圣力,也能把你们隔绝在外面! “那……去圣母院?” “行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果然去了巴黎圣母院。马绍尔主教还是比较有风度的,没有立刻急吼吼地让沈乐干活,而是先邀请他们走了一圈: 圣母院的外立面,大厅,看台,小教堂,那座著名的钟楼; 美丽的马赛克花窗,木雕贴面,彩绘,镂空的蔷薇花瓣小圆窗; 各种不对外开放的边边角角,修复过程中搭设起来、还没拆完的木架,各种设计方案,修复工作中制作的草图和模拟构件; 当然,还有那些几乎在大火中焚为灰烬,只剩下残桩的屋顶木架——有些木头,甚至已经有了八百年的历史…… 两位文物专家非常兴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不停地询问修复工作者各式各样问题: “所以,你们想过直接打造一个金属屋顶,亮晶晶的、老远就能反光的金属屋顶?” “呃,这个扭曲变形的火焰式尖顶……我不是说它不漂亮,但是,让巴黎圣母院顶着这么个屋顶……” “是的,被火烧过的石头,再支撑起这么高的尖顶,确实……重新测它的受力,一块一块石头测,那简直是个噩梦……” “抗风能力也下降了,这真是个噩梦……” “其实它已经被修复过几次了……是的,要保留历次修复的痕迹,那就更加难……” 沈乐像个喽啰一样跟在后面,完全插不上嘴。建筑结构,建筑力学,他也就懂个大概,像导师那样现场拿张纸画、现场列公式算数据,他完全做不到; 材料结构的变化,力学的变化,他也没法像导师那样信手拈来; 至于艺术风格,各个时期、各个流派的建筑、雕塑什么的,对不起,中式建筑他还能凑合几句,西方建筑史就,学完还给老师了…… 幸好转了一大圈以后,终于还是到了沈乐的主场。他们从那个在奥运开幕式上亮过相,其实只是急就章初步修复的大屋顶上下来,进入宏伟的大殿。 马绍尔主教亲自为沈乐引路,向前,转弯,再向前,在一座黑幽幽的巨型物体前站定: “这个你能修吗?” 沈乐抬头,抬头,再抬头。左顾右盼,看清楚那玩意儿的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一台管风琴! 五个键盘,天知道多少根按键,无数根管子深深埋在墙里,直指苍穹,好几层楼高的管风琴! “你让我修这个?!” 你不想达成交易就直说啊! 不想我留在巴黎也可以直说!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难为我! “那个,沈先生,您冷静,冷静。”马绍尔主教微笑着安抚沈乐: “其实这架管风琴并没有受什么损害,您看,它的键盘,音管,音箱都毫发无损……” 毫发无损你们喊我修什么? 外表毫发无损,那就肯定除了更大的损伤,你们自己搞不定的棘手损伤! 沈乐气哼哼盯着主教大人看。主教大人被他看得后背有点发凉,赶紧解释: “……就是在火灾当中,受到了烟熏和湿气的影响。我们已经尽量做了除尘修复处理,但是,它仍然恢复不了原先的优美音色,无法像原来一样歌颂上帝……” 懂了,就是如此巨大的管风琴,造的时候就是先造管风琴,再围绕着管风琴砌教堂的石头。 等到它出了问题,又不能把墙拆了,把管风琴直接请出来,再拆成零件维修。 虽然它的有些部件,比如一些特别粗大的音管,甚至可以让人爬进去擦拭,但是,绝大部分地方,都得依靠科技进行处理,无法达到每一个边边角角…… “修这个有点过分了吧?” 沈乐还没抗议,他身边,来自故宫博物院的那位文物专家,就已经皱起眉头: “沈乐又不是音乐方面的专家,怎么修?再说了,这么大的管风琴,也不是一个人能够修复的——我们故宫里面,修一架三米高的座钟,都需要一支五个人的团队修半年!” “是啊!到时候修走音了,修得出问题了,又怪我们!——沈乐,你别折腾这个,让他们换一样!” 沈乐已经走上前去,伸手按在琴键上,按出“咚”的一声闷响。他闭上双眼,默默展开精神力,和管风琴沟通: 你还好吗? 你能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你想要被修复吗? 火灾之前,或者,你最早最早,最美丽、音色最完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一个模模糊糊的意念传来。很微弱,很疲倦,有些不知所措。 接触到沈乐之后,它并没有抗拒,而是传来了有点痛苦的、有点像是求助的意见: 这里不舒服……这里也不舒服……这里很难受……这里…… 沈乐的精神力在管风琴引导下铺开。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又细致入微。每一根音管,每一个键盘,琴箱里的每一个音栓,组成共鸣腔的每一块木板…… 全都在引导着他,指引着他: 这里附着了灰尘!没有被弄掉,可难受了! 这里堆积了灰尘!他们除尘的时候,把灰尘吹到这里,就吹不走了! 这里的音栓差点被卡住…… 这里的风箱吸多了湿气,除湿之后有点变形,有点开裂…… 沈乐长长叹了口气。这个管风琴,还真要他来修,别人来修恐怕不行——没法和管风琴这么亲切交流。 丹田里的金色圆珠蓦然转动,符篆光芒大放,清洁术温柔地扫过管风琴的每个角落,带走边边角角、每一粒灰尘。 然后,生长术上场,引导着管风琴的木头自己长好,自己回位—— “可以了吧?来弹一首歌让我听听?” 管风琴传来欢喜的、雀跃的意念。须臾,音乐响起,马绍尔主教扑通一声,整个人五体投地,跪了下来: “主啊……” 是您显示了神迹吗? 第67章 你叫你家十字架一声,他肯答应吗?(求保底月票) 淡淡的白光从琴键上亮起。 巨大的管风琴上,五个键盘此起彼伏,不知多少琴键自行按下,又自行弹起。庄严的音乐声响彻教堂: “平安夜,圣善夜……” 马绍尔主教泪流满面。五年了,五年了,他第一次听到如此宏大、如此圆润的乐声。 甚至,音色比五年之前,比那场大火之前更加饱满。整座管风琴像是彻底焕发了新生,把一首庄严而美丽的曲子弹得精神抖擞。 更重要的是,琴键上,音管上,琴身所有露在墙体外面的部分,甚至里面埋着琴身的那一段墙体,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那是圣光,那是圣迹,那是天主垂下的注视! “主啊,主啊……” 他喃喃念叨了两句,压低声音,开始跟着乐声唱响颂歌。 与此同时,从教堂各个地方,走出身穿不同等级衣服的神职人员,远远望着管风琴上荡漾的白光,面带激动,加入合唱—— 就连沈乐也在跟着唱。这首歌曲的名气太过响亮,传唱度太广,哪怕是中国人也耳熟能详,人人能唱几句。 马绍尔主教唱的可能是拉丁文,也可能是法文,沈乐和两位文物专家跟着唱中文,居然一点也不违和: “牧羊人,在旷野。忽然看见了天上光华,听见天军唱哈利路亚……” 只有特事局来的那几位并没有跟着唱。老道士跟着节奏摇头晃脑,仿佛在哼哼,唱是不能唱的—— 身为在籍的道士,身为道家的信徒,下山跟着老百姓同乐、观摩一下圣诞节,那没什么。在教堂里,和教士们同唱《平安夜》,那不行! 另外两位,那就纯粹是忙了。特事局副局长和年轻行动人员,各自站在管风琴的一个方向,盯着面前的仪器。 一边订数据,一边还要录像存证: 刚才沈乐开始修复之前,他们就已经摆开了测灵仪,架起了手机下面的三脚架。 奈何沈乐看着啥都没做,只是垂头站在管风琴前面,害得他们差点儿没来得及开始测量。 然后,站着,站着,他身边忽然就发光了,没多久,灰尘哗啦啦地扫出来,管风琴自己开始唱歌…… 这要是他们动作稍微慢一点,或者反应不灵敏一点,“管风琴是沈乐修好的”这件事情,就来不及取证了! 一支曲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没多久,乐声便停了下来,神职人员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神色激动: “圣迹!” “圣迹!” “吾主降临神恩了!” 沈乐:“咳……”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显示神迹的是我,不是你们的主? 刚刚我在这里修管风琴的你们都没看见吗? 请我修,修完了,管风琴响了,就是圣迹了? 他气鼓鼓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也知道,和这些虔诚信徒讲不得道理。哪怕你把事实真相戳到他鼻子上,甚至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他也会说: “指引你来修复管风琴,就是吾主的旨意……” 算了算了,只要拿到好处就行。沈乐飞快地看了副局长一眼,副局长点点头,缓步上前。 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马绍尔主教面前,眉头一挑: 怎样? 沈乐的能力,算是证明了吗? 我们可以继续往下谈了吗? 马绍尔主教吸一口气,沉沉点头,引他们往会议室去。这一次分宾主落座以后,他的态度就好了很多,几乎急切: “沈先生,这样的修复工作,您一天能进行几次?能让圣器上的圣力提升多少?” 这个要怎么回答? 要怎么回答,才能在我们的谈判当中,为国家取得最大的利益? 沈乐下意识地看向副局长。副局长也完全不了解情况,冲他摊了摊手,示意他自便: 这个事情弹性太大了,实在没法找到统一的答案。 特事局里面修复各种法器,折腾一天的有,折腾一个月的有,折腾一年的也有; 勉强修好,只是能用的有,修好以后焕然一新的有,修复等于重铸,重铸之后,法器能级大幅度上升的也有…… 当然,像沈乐这样轻轻松松入个定,仿佛什么都没干,看上去也没多少消耗,就把这么大个管风琴修好了的,副局长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既然不懂,那最好是不要发表意见,交给专业人士自己决定好了! 沈乐求援未果,只好自己开动脑筋。想了半天,一件曾经听过的、仿佛是笑话的事儿,忽然跃入脑海: “开锁师傅给人家开锁的时候,哪怕五分钟能开的,也一定要鼓捣两个小时,才能让房主觉得这钱付得值得。 你要是五分钟就开完了,碰上那吝啬一些的房主,高低得把钱要回来……” ……你别说,这话还真有道理。沈乐仔细思忖了一下,看着马绍尔主教的眼睛,诚恳道: “这我还真说不好。要看被修复的对象,它的材质是什么,它受损情况如何,它的灵性还剩多少,它能不能响应我的呼唤。 一切顺利的话,就像刚才那个管风琴,很快就能修好,不顺利的话,我那尊佛像,修了好几个月,现在还没修完?” 这个答案实在是模棱两可。马绍尔主教有点失望,想起教廷那茫茫多的圣物,还是试探着道: “平均呢?” “你们让我挑?让我挑容易修的,修复起来就快啊!” 沈乐理所当然地回答。想了想,又忍不住跟上一句: “对了,那个管风琴,算我修好一件了吧?” 能不算吗? 马绍尔主教很想这样问。试用装,赠品,验货…… 这些,不都是在交易之外的吗? 可他还没回答,副局长已经快速插话。语气坚定,信心满满: “当然算。这座管风琴,在你着手修复之前,它的灵力读数在75~79之间,属于有点异常反应,但是,不能独立造成影响的范围; 修复完成之后,灵力读数跃升到1385~1437,全体齐唱的时候,更跃升到将近两千,已经属于法器的范畴。这不算,什么才能算?” 沈乐向主教大人歪一歪头,摊摊手。你看,我家谈判人员都记录数据了,这个……你不能赖账了吧? 马绍尔主教苦笑不语。他飞快查看一下手机,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么,请您移步,去看一看我们待修复的圣器?圈定一个范围,再沟通修复时间和圣力提升的事情?” 沈乐无可无不可。一行人浩浩荡荡,移驾卢浮宫——旁边的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 这座教堂就座落在卢浮宫对面,曾经是法国国王的堂区,俗称卢浮宫大教堂。 圣母院着火之后,巴黎的圣诞弥撒,就是在这座大教堂举行,巴黎教区的许多圣器,包括受损圣器,也都堆在这里。 沈乐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满坑满谷的十字架,十字架,圣经,圣经,圣经,念珠,念珠,雕像,雕像,雕像…… 就,怎么说呢…… 看到第一件觉得新奇,看到第十件觉得有趣,看到第一百件……就觉得想吐…… 沈乐快速走了一遍,感觉脑门子突突地跳。他干脆转向马绍尔神父: “首先,圣经全都去掉——” “为什么?” “我不擅长修纸质文物,更不擅长复原上面的字。拉丁文我又不懂!去掉去掉!” “还有,青铜器也去掉,金属器皿都去掉,石雕也去掉。算了,先把十字架,和念珠之类的木质小件归拢一下吧,我看看有什么我能修的——” 教士们照着他的话开始动作。念珠,圣器盒,之类的小件放在中间,十字架从小到大,依次由中心向外面排列。 收藏室里烟雾腾腾,灰尘四起,好半天,才折腾出个地摊似的布置,邀请沈乐去看。 沈乐干脆走到中间,盘膝而坐。闭上眼睛,散开精神力,和周围这些东西共鸣: 我不管它们谁是谁,反正我一个都不认识。哪个能喊得应,哪个能响应我,哪个想要被修好,哪个就有救: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一道一道白光落下,在物件上做好标记。沈乐睁开眼睛,拍拍手: “行了,我挑好了。你们在里面挑九件,我来修,修好完事儿!” 哎,还是教廷这边工作轻松,修复的东西正常。我可再也不想在一堆死人骨头、木乃伊当中,勉强挑选自己能修的东西了! 他把问题扔给教廷的人,自己轻轻松松走掉,去卢浮宫里看展览。 留下一群教士,在那里翻记录册,核对这些圣器的编号,核对历史价值,测量圣器的灵力值,努力排序。 对了,还要再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塞几件其他圣器进去,尝试让沈乐修复一下…… 看了一天展览回来,四座十字架,三盘念珠,两个镶金嵌宝的圣器盒,在沈乐面前一字排开。 沈乐快速扫了一遍,摇摇头,指向最小、最旧,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件: “这座十字架不是我挑出来的。——你们从哪里搬来的?” “……您就说您能不能修吧!” ……能修,不想修。这座十字架上,怨念深重,让他很不舒服。沈乐淡定背着手往外走: “这就不是你们的东西。下次请我修复,拿点你们自己的东西来?” “这怎么不是教廷的圣器了!” 沈乐脚步顿住,微微凝神,渡过一点精神力。瞬间,十字架上腾起一缕黑雾,弥漫半个房间,凄厉的尖啸声震碎一大片玻璃: “你说这是你们家的?你叫它一声,它肯应吗?” 第68章 沈乐:我有独特的文物鉴定技巧!(求保底月票) 马绍尔神父脸色发黑。他很想跳出来和沈乐对喷,又实在心虚: 这座十字架,你要说属于教廷,那确实属于教廷。它属于教廷的财产,在教廷收藏的法器列表里面,也在教廷的库房里面; 但是,要说它不属于教廷嘛…… 那黑雾,那凄厉的尖啸,尖啸声里透出的痛苦和仇恨,哪怕是毫无灵性感知的人都没法否认。 马绍尔神父能看到的记录册里,只登记着“橡木十字架一件,高一英尺二英寸,宽八英寸,厚一英寸,1460年收入。” 其他的记录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把它交到教廷的那位神父的名字,收录它的人的名字,他都没见过,仿佛也不是什么著名的人物。 这座橡木十字架——或者说,是两根草草绑在一起,上面还蒙了层黑灰的木棍,确实能透出圣光,对黑暗生物也确实好用; 然而,在沈乐引发上面的怨恨之后,十字架上环绕的力量,已经赫然改变了性质。 黑雾缭绕,尖啸声一波一波往外推,推得在场的神职人员连滚带爬,向外面逃窜。太可怕了! 这力量太可怕了! 这痛苦,这怨恨,都是对着教廷来的,对着教廷的圣职者来的! 反而是沈乐一行,无论是挽着拂尘的老道士,还是根本没有灵性力量的两位文物专家,都安安静静站着,对那十字架的尖啸毫无感觉。 黑雾升腾,掠过场地,掠过几位中国的来客,直接卷向马绍尔主教。眼看就要到达,沈乐叹息一声,抬手搭在十字架上: “乖,乖,不要生气了,也不要痛苦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尖啸声高高拔起,盘旋着缓缓落下,再拔起,再落下。好半天,终于一点一点收敛,安静,回到原来平平无奇的木棍状态。 沈乐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摩挲它几下,扭头看向马绍尔主教: “这个十字架,好像很讨厌你们?” 马绍尔主教远远站在库房角落里,双手紧握十字架,高高举在胸前。 右腿踏前半步,微微下弯,左腿在后面蹬得笔直,神色专注,额头上汗渍隐隐,显然是用尽全力才顶住了那一波尖啸。 等到沈乐扭头看他,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双臂,慢慢走过来。还不敢走近,在十步外远远看了看那座木棍捆成的十字架,摇摇头: “十五世纪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您稍微等一等?我喊人送个匣子来,把它放进去,妥善收藏好?” 沈乐无可无不可,随便这帮人去折腾。他只管袖手站在旁边,看着副局长带着那位小职员,挨个儿扫描,记录。然后,去和主教谈判: 沈乐为教廷修复圣器,修复地点在哪里? 作为报酬的一级文物,什么时候移交我方? 什么时候办理正式移交手续? 修复圣器,灵性力量提升多少,折算一件一级文物,如果沈乐修复圣器之后,灵性力量提升不足怎么办,提升太高又怎么办? ——对了,那座管风琴已经修好了,第一件一级文物,是不是已经能移交了? 林林总总,各种各样的条款,都需要他去喷吐唾沫。沈乐是不管的,也管不了,只管快乐地陪着两位文物专家,去收取他们的第一件文物: “这经卷是真的吧?” 两位老师拿着放大镜,显微镜,各种仪器,上上下下,翻来覆去,仔细观察。 一边观察,一边还要把沈乐揪过来,给他讲课: “你看,这经卷的材质,看它的宣纸……显微镜下,你能看到它的结构,这是唐代宣纸独有的特点……” “你再看这上面的褶皱痕迹,还有细细的裂痕……这是非常漫长的时间,一直储存在极其干燥地方,才能出现的特征……” “你再看这笔迹,把欧体的丰富变化和险绝,展现得淋漓尽致……” 极大量的知识,浩浩荡荡灌进沈乐的脑袋里,好似用一个直径1米的巨大水管,轰隆隆往浴缸里灌,完全不管浴缸会不会漫水。 沈乐努力听了五分钟,就听得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完全扛不住这等暴力灌输。 两位老师,你们能辨别这宣纸的结构是唐代独有,那是你们看过了唐代、宋代、明代、清代的无数各种宣纸; 你们能看出这特征是长期储存在干燥地方造成,是因为你们看过各种储存条件的经卷、书画,亲手做过不知多少实验; 你们能看出这笔迹的特征,是你们自己也研究过、临摹过,在书法上有不浅的造诣…… 但是,这些知识储备我都没有啊! 你们现在这样往我脑子里灌,我就算记下了现在这些知识,让我换件文物辨别,我还是搞不定…… “老师,老师,你们稍微等等。”他高举双手,行了一个法国军礼: “让我缓一缓,让我先记忆一下知识点。然后,我尝试一下我的鉴别方法?” “你有什么法子?” 两位专家异口同声地问。沈乐长长吸一口气,微闭双眼,缓缓吐出。然后,双手平伸,虚悬在经卷上方,精神力弥散开来: “告诉我你的故事……” “告诉我你的经历……” “告诉我,你走过了怎样的路,才来到这里,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铜片微微一震,悄然放射光芒,在他的冥想世界当中展开。 残破的铜鼎,或者说,铜鼎的残片越扩越大,越扩越大,现出整个巴黎的轮廓,然后是道路,然后是街景,然后是博物馆。 最后,一枚光点在博物馆里闪烁起来,现出经卷的形状,轻轻卷起,又缓缓散开: 经卷上的,裂缝消失,修补的痕迹消失,完整的、洁白的、字迹流畅的经卷重新出现。 它漂洋过海,从遥远的大西洋返回太平洋,登上陆地,再一路西行。 从荒凉贫瘠的北方,走进黄沙漫天的沙漠,进入岩洞。被一双手从箱子里拿出,来回翻检,来回选择,最后,捧回岩洞当中。 岩洞合拢,把惊讶的、贪婪的、觊觎的目光挡在外面,风沙千年,湮没了这一片藏经洞。 过了很久很久,藏经洞二次开启,经卷被人供奉,被人诵读,被人膜拜。 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经卷离开洞窟,远去关内,又变成一张洁白的宣纸,有人泼墨挥毫…… 沈乐看不见写经者的脸,又或者,就算看见了,他也不认识。 记忆的流动全程都是安静的,他听不见声音,听不见写经者的名字,也听不见旁人对他的称呼。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周围的房屋结构,家具式样,写经者的衣服式样,似乎、也许、可能是初唐? 他慢慢睁开眼睛。左右两边,两位专家皱眉盯着他,有担忧,也有疑惑: 你这是在干什么? 眼睛都不睁开,双手悬在卷轴上方,这就是你的鉴定方式? 你是用气功鉴定啊,还是用超能力鉴定啊? “呃,两位老师,我大概知道了这个经卷的经历。”沈乐被他们看得有点发麻,硬着头皮陈述。 唉,以前一直担心,修复佛像的时候跟老师说,“不是我要这样修,是佛像自己要这样修”,会被老师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没敢开口; 现在这场合,那是不能不开口了…… “我问过它了,它向我展示了它的经历…… 它确实是被人从沙漠的藏经洞里运到法国的,在此之前,它在藏经洞里已经待了很久,也被人供奉了很久……” 他仔仔细细地描述自己冥想中看到的一切,两位专家像听天书一样地听。听完,来自故宫的文物专家摇摇头: “这个没证据啊……” “确实没证据。”另一位来自陕地的专家跟着摇头。有点遗憾,也有点兴奋: “不过,如果沈乐看到的情景是真的,它至少能证明,这经卷是敦煌经卷的一部分,写于初唐?不是后人伪造出来的?” “也只能这样了……” 两位专家相对叹息。叹息完了,又开始夸赞沈乐: “你的鉴定能力如果准确的话,非常有用!可以复原很多文物的来历和流转沿革! ——这样,等回了国,你和我们到博物馆里走一圈,我们找些文物给你盲鉴一下,看看着能力是不是准确!” 沈乐张大了嘴。不是吧,老师,照你们这安排,我要在外面耽搁多久啊? 我一个月不回去,家里的小家伙们,能倒反天罡啊! “但是光有这能力还不行。”故宫的大佬给完了甜枣,陕地的大佬,立刻板着脸开始挥棒子: “你看,你只能猜测‘这是初唐敦煌经卷的一部分’,至于它是欧阳询写的,还是其他人临摹的,你就完全看不出来。 ——这还是知识积累不够!光靠你的能力,根本完成不了鉴定!这样,回头你报我的博士,我亲自带你!” “等等!他凭什么报你的博士啊!”故宫那位大佬立刻急了: “要报也是报我的啊!要论文物数量,京城认第二,谁也不敢认第一!小沈这个能力,在京城才是最有用的!” 沈乐:“……” 两位老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有导师的,我想考博的话,母校有一大群老师的? 第69章 我还要独特的文物修复方法……专家:不许你碰文物!!! 接下来的时间,沈乐就在逛展览——修圣器——观看鉴定一级文物的循环中度过。 狼人倒是做事很大气,没等沈乐上手,就把佛头打包过来,恭恭敬敬送到沈乐手里,没有要求任何抵押。 投桃报李,沈乐为他们修复圣器,也是最上心,在他们提供的珍宝当中一件件挑: “这件我不是很有把握……” “这件弱了点……” “这件是不是用狼毛和狼牙编织的?你们能找到足够多的替补材料吗?能找到的话,我可以试一试……” “这件……不是吧,又是用骨头做的?这件在你们的圣器当中排名很高吗?” 两位专家亦步亦趋地跟在沈乐后面,有点头晕目眩的意思。就,教廷给出的待修复对象,还算是比较正常,基本上都在人类理解的范围; 血族给出的那些待修复对象,虽然扭曲黑暗了点,比如木乃伊啥的,比如圣徒的骨架啥的,也没有超出他们的见识; 但是,狼人们捧出来的,这都是啥东西? 这一串项链,疑似是用某种动物肌腱,串起各种动物牙齿、爪子制造的?动物肌腱快要磨断了,有些牙齿、爪子也断裂碎裂了? 这一团黑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幼雏尸体,还是什么动物的蛋晒干了,还是什么动物的内脏? 还有,这面盾牌……应该是盾牌吧?上面破了个拳头大小的洞,看着像被人一拳砸破的那种…… 怎么看起来像是把头骨按平了做成的,上面还有颅骨的缝隙? 但是颅骨是不可能这样软化的吧?……应该吧? 反正,总体而言,狼人捧出来的这些东西,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像是进了某个巨兽的住处。 那只巨兽把吃剩的东西挑挑拣拣,扔一些出来,人类就拿它们加工成各种武器? 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再看看沈乐,沈乐一脸淡定,就好像这些情况都是理所当然的。 两位专家不由得感叹: 果然术业有专攻,为非人种族修复文物?圣器?这种事,看似赚得盆满钵满,却也不是谁想赚都能赚的…… 沈乐对这些情况倒是见怪不怪。狼人么,主要靠肌肉能力吃饭的部族,哪天他们如果搞出血族那样灿烂的施法文明,那他才要感到惊讶。 他挑出五件保底的圣器,以及三件用来抵消佛头效果的、具有安抚平和效果的法器。 然后,围绕着那具被供奉在正中央,众星拱月围着的骨盾转来转去: “这要怎么修啊?” “这……您能修吗?” 看守博物馆的那位灰发狼人妹子,亦步亦趋,眼巴巴地跟着他,无数次想要开口说话又憋了回去。 这件骨盾,是上古一位强者的随身武器,据说是他斩杀了山岭巨人,用巨人的头骨做成的。 又能抵御重击,又能抵御毒雾,又能凝聚月光、辅助狼人成长。 可惜,在一次面对强敌的战斗中,被人一拳打穿,从此就减损了八九成的威力,再也没办法在战场上纵横无敌…… 无数代狼人尝试了各种方法,用鲜血浸润,用生命献祭,晒太阳,晒月亮,用金属修补,用骨头修补…… 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把它修好。最后,也只能供在秘库里,指给一代一代的后辈看,我们曾经有过这样的族长,曾经有过这样的英雄…… 这会儿,眼看沈乐绕着骨盾打转,很有跃跃欲试的感觉,妹子才敢开口恳求。沈乐还没回答,两位专家已经忍不住出主意了: “骨器修复?沈乐,你有经验吗?” “这种骨器很难修的!你要修到什么程度,才算修好?” “国内都是用蜂蜡、乳香胶、松香混合,加上石膏和颜料调和补配的,你……行吗?” “肯定不行的啊!”不等沈乐回答,狼人妹子急急回答: “这修好的话,得是能用的!用石膏、蜂蜡什么的,补上去了也不能用啊!” “我知道,我知道。”沈乐连连点头安抚。他对两位老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就好像‘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缺了个角用黄金补上,也不代表能回到当时的效果。用石膏糊,那就更不行了。” 两位专家脑补了一下玉玺的修补方式。嗯,单纯把它看成一块印章,怎么修都是修; 把它看成能够镇压国运的气运之宝,嘶…… “这样,”沈乐思索了一下,和狼人妹子商量: “我不能保证肯定修好。你们找几件同类、但是优先度低的,修坏了不心疼的,给我一点材料,我尝试着修一下看看?——修坏我不负责啊!” 狼人妹子感激涕零。修坏了当然不能让沈乐负责,人家肯尝试,已经非常好了。 她按照沈乐的要求,奔跑着找来各种各样的材料: 磷酸钙骨水泥,3d打印个性化定制仿生骨小梁多孔钽金属支架,各种可溶性的钙、镁、蛋白质…… “等等,这些不是修复骨器的方法啊!——你确定要这样修吗?” 故宫那位专家看得目瞪口呆。沈乐冲他笑笑,把钽金属支架固定在一件件骨器上,磷酸钙骨水泥往上一抹,浸在可溶性营养液里。闭目,端坐,施法: “失败了……” 骨笛的破损处没有好好地长起来,只长出了一两毫米,就停止了,不肯沿着金属支架攀爬…… “失败了……” 骨匕的断裂处倒是长起来了,但是,匕身归匕身,匕尖归匕尖,长出了两根骨头,并不打算拼接到一起…… “又失败了……” 大骨头棒子倒是好好地长了,但是,长出来的部分,完全是歪掉的…… 两位专家: “……” 你这不是在修复骨器,你这是在逆转生死,让骨头重新长出来啊! 这修复方法也太,也太…… 他们满肚子老槽吐不出来。沈乐仔细观察半天,遗憾地承认: 很可能,问题出在他的操作上? “不然你们找个骨科医生过来帮忙?这种固定金属支架的活儿,我怕我手残……” 必须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往骨头上固定金属支架,这种事情,骨科专家大概能搞得定,他是真的搞不定啊! 当然,狼人族对族人的教育如何,能不能找出靠谱的骨科医生,或者他们能不能从外部找到靠谱的骨科医生…… 沈乐就不管了。他绝不会插手这种事儿,除非——除非狼人当着他的面,把骨科医生啃了! 有一说一,靠谱的骨科医生,果然大大提高了沈乐干活的成功率。 3d打印支架以非常流畅顺滑的方式支撑在骨头的破损处; 骨水泥抹得又薄又均匀,正正好好; 浸没骨头的营养溶液,浸在一个专门的培养皿里,连接着沈乐完全看不懂的仪器,不停地循环、循环、循环…… 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这段骨骼修复得非常妥帖,如果它是长在人的身体里面,有生命活动,有血液供给,那么,是肯定能长好的! 至于现在,已经死了几百年、上千年,生命反应完全消失,骨膜、血管完全不见的骨头,它要重新长好,就要依靠沈乐了…… 符篆点亮,治疗术不要钱地往上丢。丢一个没反应,丢两个没反应,那就丢三个五个,八个十个…… 终于,骨骼开始吮吸着血液,吮吸着营养液,一点一点地长了起来。骨科医生激动地吹了声口哨: “哇哦!真的搞定了!真的开始生长了!用力!用力!好小子,用力!” 沈乐:“……” 谢谢,我不是在生孩子,不需要你在旁边喊“用力用力”…… 一个扔治疗术,一个调整仪器,终于,帮助残损的骨器顺利成长起来,恢复原先的模样。 沈乐微微做个手势,示意骨科医生停下仪器,不必再让骨器继续“呼吸”,继续“生长”,集中精力,引导它的灵性: 修复骨器的本体之后,开始打通它的灵气通路,让灵性能够在骨器的所有位置自由流动。 全部打通,再去接触从原来器身破损断裂后,蜷缩在残器当中的小小一团灵性,引导它慢慢舒展,慢慢占据整个骨器。 然后,和天地交流,和万物交互,慢慢吞吐天地元气,让灵性自发生长壮大,慢慢恢复曾经的模样…… “好像……基本上,就没啥问题了……接下来让它自己长长,长好就可以了?” 他拍拍手,十分满足地站起身,发表宣言。狼人妹子,不知道是不是狼人的骨科医生,一起用激动的眼神盯着他看: 太厉害了! 居然连这个都能修好! 这等重器,修好了,是直接增加我们的战斗力,我们的对外威慑能力的! 两位专家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沈乐嘿嘿一笑,微微弯腰: “那……两位老师,等回国以后,让我看看家里的那些待修复文物?” “你别碰它们啊!!!” 两位专家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文物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是什么! 保留修复痕迹的原则是什么! 给你一修,全都长好了,什么修复痕迹都没有了——弄不好,连甲骨残片上的刻字和灼烧痕迹,都能给你弄没了!!! 第70章 这些文物不能带回去?沈乐你在说啥? 两位专家跟在沈乐后面,见识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修复方法。 把木头扔进营养液里,催生木头,让它自己长回来。 无论是十字架,是念珠,是棺材,还是别的什么,它都是木头,让它长就好了——至于长好的木头会不会失水变形? “拜托,他们要的是圣器,又不是文物。”沈乐非常理直气壮地一耸肩: “力量能贯通,灵性能增长,这就行了。至于会不会变形,圣器的灵性点亮以后,失水速度什么的,它自己会控制的!” 两位专家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荒谬表情。修文物,修文物不是修复工作者控制一切,是让文物自己去控制? 哦,你修的不是文物,是圣器啊,那没事了…… 然后,修各种挂毯,经历太久时间,变黄变脆的羊毛,丝绸,一个清洁术扔下去,去除灰尘污垢。 一瓶丝素蛋白溶液倒下去,让这些羊毛、丝绸吸收溶液,从劣化、脆弱的形态,变得饱满而光润。 一块乌漆抹黑、皱皱巴巴的裹尸布,用注射器吸取丝素蛋白溶液,一小滴一小滴悬浮在丝绸的断裂处,让一根根丝绸彻底长好…… 除了这些他们看得懂的修复动作,就是往那儿一坐,发呆,发呆,持续发呆,或者说,持续冥想。 有时候,面前的圣器会发光,会变形,会发出轻微的声音。更多的时候,圣器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就像顽石朽木一样,和沈乐面对面发呆…… 只有看到那一位位血族,狼人,教士,鱼贯入内,盯着圣器满脸狂喜的时候,他们才能猜测: 大概,沈乐这种冥想,也是文物修复的一部分,也是有效的? 对了,沈乐这种文物修复的方式,还是不要从国内摇人过来了。 就算摇人,名义上参与中法交流的文物修复项目,也绝对不能参与这边的工作—— 他们一天天的,看着沈乐这样修复,已经头晕目眩,血压升高了。再从国内多摇几个过来,陪着他们一起高血压么? 或许是为了配合他们对文物的研究,也或许只是单纯为了偷懒、为了省出更多的时间去玩,沈乐修复圣器的速度并不快。 基本上,木制圣器一天一件,挂毯、丝绸什么的两天一件,骨器这些,因为要做比较多的实验,足足折腾了七天。 当然,28天的申根签证有效期,那是早就过了。换签证,让他合法多留一段时间,自然会有人去办,甚至不需要沈乐到场; 沈乐的主要精力,就是在专家们观察、鉴定过的那些一级文物当中,协助圈定一个范围: “这个象尊最好不要带回去。” “这个玉猪龙……最好也不要带回去。” “经卷……经卷无所谓……多带几件回去好了……” “三羊青铜鼎和象尊,最多只能选一样,绝对不能都带回去!” “乾隆大阅甲胄,这个无所谓,但是,大清万年地图和圆明园玉印,最好能带一样回去,也只能带一样回去……” 他在单子上勾勾画画,打几个勾,又划掉几件。 小会议室里,两位专家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怪物: “沈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些文物有多珍贵吗?你知道,把它们带回去,这个机会多珍贵吗? ——象尊,三羊鼎,玉猪龙,这些都是必选名单的前几位,必须要带回去的! 大清万年地图和圆明园玉印,最多最多也就是二级文物,它们根本就不在名单上!” 为了在这海量的文物当中,选出20件一级文物,国内的文物专家们,各个博物馆,几乎打破了头! 青铜器不珍贵,还是玉器不珍贵,还是书画,还是敦煌经卷不珍贵? 每个博物馆,每个研究方向的专家,都想尽量选几件和自己方向、和本馆相关的文物,都想尽量加强自己这一方的实力! 他们的职责只是鉴定真假,具体请哪些文物回来,都是要国内决定的! 这些天,国内的专家们天天开会,各种唇枪舌剑,利益交换。最后圈定下来的单子,差不多是所有人呕心沥血的结果,你一张嘴就要换掉一小半? “我知道啊……但是……” 沈乐目光怅惘地看着单子上的文物。如果有可能,如果能做得到,他当然想要每一件都带回去; 但是,专家们只要考虑文物价值,他沈乐,作为文物和灵力两方面的专家,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多了…… “我这么说吧,这块地方,在灵性意义上,可以视作我国的领土,和这些文物是密切相关的。” 沈乐扭头看向特事局副局长,伸手轻轻拍了拍桌上的单子。副局长眨眨眼睛,有点茫然,听天书一样看着他: “啊?” 领土啊! 领土是最重要的! 哪怕是灵性意义上的领土,那也比区区一件文物,重要多了! 而且,虽然说起来难过,但是中国流失在这里的文物有那么多,一级文物也有那么多…… 选这件和选那件,区别在他看来,并没有那么大。能维持灵性意义上的领土,那才是最重要的! “有些文物的灵性,性质比较特殊,是可以作为灵力领土的节点,基石,最好暂时不要挪走。”沈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有些文物,和灵力领土关系不大,随便带走没关系。所以,我们优先选择那些关系不大的?” 副局长皱眉思索。两位专家倒是有点听懂了: “所以,那些传统意义上的社稷重器,会更容易成为节点,最好不要挪动?就像青铜鼎,青铜器这样的?” 沈乐眼睛一亮,用力点头。青铜器,在任何意义上,都是“社稷重器”的一部分,特别是青铜鼎; 玉猪龙,是祭祀器物的一种,和天地,和领土的灵力联系,也非常紧密; 经卷倒是没什么关系,特别是这些经卷,被供奉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在洞里又封闭了太久。 它们的考古价值、学术价值可能确实不小,但是,和国土的灵力联系,那就比较小了,怎么挪动都无所谓…… 至于大清万年地图,圆明园玉印,它们本来是一套的,都是曾经那个王朝统治权的一部分。 一件放在巴黎,一件带回家,能够非常好地建立国内和这里的联系,把这里和国内的领土紧密联系在一起。 如果真的能够做到,如果真的能够让中国在海外多一块灵力上的领土,区区一件文物的得失,那重要么? “我去给国内打个电话!” 他一按桌面,拔身站起。事关重大,光靠某为手机什么的,已经不够靠谱,不能确保百分百不泄密—— 去使馆,借保密线路! 既然牵涉到灵力领土,那就不能只听文物部门的,特事局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电话打回去,国内不出所料地炸开了。 约好的会议时间,视频另一头,一群沈乐看着有些眼熟、又叫不出名字的老师,争先恐后质疑: “你开玩笑!” “这怎么可能!” “谁说的?沈乐?——他一个小年轻,他空口白牙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乐缩在会议室一角,不想说话。这些都是学术界的前辈,前辈的前辈,一个不好,直接就能打电话给他导师,再让导师轰炸他。 好在,只要他做出成绩来,自有大儒为他辨经。视频里面,一个白胡子老道冒了出来,挥舞拂尘,一个人就占了整个视频的一半: “我说的!” “我在这里,施展道法确实流畅了,威力确实大了,我还能不知道?” “不相信的话,再从国内找几个修道者过来!过来试试看!一路过来,一路施法,这区别就很明显了!” 两个原来毫不相干的部门,要吵架起来,就只有更高层才能主持决断。 这来来回回,磋商,验证,又折腾了七八天。终于,一场盛大的文物赠送仪式,在巴黎举行: 以两国友好、合作交流的名义,二十件从中国流失的珍贵文物,被几个博物馆归还中国。 中方对法方的态度表示赞赏,对几个博物馆表示感谢,希望能够继续加深合作…… 沈乐缩在赠送仪式的角落里,左脚倒右脚,右脚倒左脚。领导讲话怎么这么长啊…… 怎么这么啰嗦啊…… 记者采访这么这么多问题啊…… 幸好不用我出面,幸好不用我回答问题,话说我啥时候能溜出去看展览? 谁想起来把我拖在这里的啊! 仪式现场,马绍尔主教站在另外一边的角落里,远远地、哀怨地望着沈乐。 年纪轻轻的,下手真够狠,为了搞定几个博物馆,让他们出面,教会动用了多少资源! 那些祝福仪式,那些洗礼,都是要圣力的! 要信仰之力的! 给那几个老男人祝圣,让他们能够恢复青春活力,有多麻烦你知道嘛?! 您以后别来了,再也别来了…… 算了,来还是要来的,圣力还是有恢复的可能性,最多大家辛苦一点,多做几场弥撒; 家里还有那么多圣器等着修呢! 那么多! 第71章 沈乐:放开我!你们这样子太惊悚了! 教廷的神职人员虽然对沈乐恨得牙痒痒的,但是,真到他离开的时候,还是两眼泪汪汪,尔康手挽留。 您什么时候再来啊! 什么时候再来帮我们修圣器啊! 对了,能够不要索取文物当报酬,或者少索取几件,或者把目标放在等级比较低的文物上面,那就更好了…… 和他们这种泪汪汪、尔康手、心里打小算盘的组织不同,血族,狼人族,已经开始行动了。 两位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在业内颇有声名的文物工作者,拉着过来接收文物的中方人员,在角落里依依不舍。 谈你家的文物保护现状,谈我家的现状,一起吐槽拿到的预算少,羡慕一下对方的历史悠久和文物众多,表达一下交换展览的意向…… 然后: “你们那位沈乐先生,什么时候能再到我国来参与文物修复啊?或者,我们把东西送过去,请他修也可以啊!我们可以单独支付报酬!” 这种事情,血族能做到,狼人族就做不到。 血族在政商两界和文艺界根基深厚,特别是妥芮朵族,他们是美的爱好者,族群里有许多画家、雕塑家、音乐家、作家、诗人等等等等。 有时候,你都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族群的传统,后裔大批奔着艺术方向去了; 还是因为对美的热爱,发展了大批艺术家作为后裔…… 不管哪一种原因,都是狼人这种力量型种族效仿不来的。 所以,他们就只能拉着来做安全保障的特事局成员们,同样依依不舍: “沈先生什么时候再来?或者,我们可以把需要修复的物件,送到贵国来,请他出手吗?” 副局长大人:呵呵…… 你们问他啊! 问他啊! 拽着我干什么! 这是在他那里碰了多少壁了,跑来问我! 沈乐缩在墙角,被几位文物界的专家围在当中,冲都冲不出去。这个拉着他的手: “小沈啊,回了国,记得申请我的博士。跟着我,国自然随便申请!” “你那里有什么好申请的!全靠抢各个地方博物馆的精华展品,抢到手的文物都是修好的!根本没有上手的机会!——来我们这里!” “你们?你们穷也就算了,工作条件差也就算了,你们连宿舍都没有!——小沈来我们这里,我们能提供人才公寓,租房费用能报销!” “还是来我们这边吧!住宿条件,工资,什么都不缺,最重要的是能出成绩啊! 到现在挖开的坑不到1/10,满坑满谷都是待修复的文物残片,你能拼出一件抓眼球的,就是大新闻!” “去你们那儿?号称在省会,其实到省会还要坐一小时旅游专线的那种?晚上七点以后就没车了? 再说,小沈是江南孩子,到你们那里天天吃辣,怎么吃得惯!” 沈乐:“……”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暂时根本不想申请谁的博士,我不想再回校园读书? 我只想缩回去宅着,有问题再来请教诸位老师? 他站在人群中央,陪着笑,默默让小油灯张开电网。看在非人种族的眼里,这个态度就非常明确了: 别来烦我! 也别来打扰我的师长们! 走远点! 在双方高级官员的见证下,中法两国代表,交换关于20件套中国流失文物艺术品返还的证书。 三天后,流失文物从戴高乐机场启程,海外漂泊多年的中国文物终于踏上“回家之路”。 而沈乐也蹭了这趟客机,带着他的宝贝佛像和宝贝佛头,千里迢迢归国。 幸好,飞行轨迹和过来的时候差不多,铜片才没有死命扫描,死命抽他的精神力,让他松了一口气…… 在京城落地,沈乐婉拒了一切会议,研讨,庆功,各种各样的流程,就地转机,狂奔回家。 返回老宅,整个人才算彻底松弛下来,摊手摊脚,往工作室里的沙发上一躺: “可把我累死了……哎,你以后要好好报答我,知道不知道?为了把你接回来,我修了二十多件文物! 二十多件!” 佛头寂然,佛像无声。只有佛龛里面的万缕青丝,悄然从缝隙当中流出,攥成几十个拳头,给他全身上下敲敲打打,捏捏拿拿: “喂!这个就真的不必了!——你们这个样子,很惊悚的知不知道!” 沈乐整个人从沙发上蹿了起来。这个视觉效果,比贞子还要贞子好不好! 太可怕了! 宁可万缕青丝无限伸长,把我包裹成一个黑蚕茧,都比现在这样子看着好点儿! 青丝顿了一顿,悄然缩回。停一停,佛龛后门无风自开,一套套女装从中飘出,自行组合起来。 上衣是上衣,罗裙是罗裙,绣鞋是绣鞋。银簪银钗银扁方,挽起发髻,盈盈凑到沈乐身边…… 沈乐抱头鼠窜。现在这场景,比之前更可怕了好嘛? 现在给我的感觉,是一群秦淮河畔的著名歌姬,凑到我身边,帮我捏腿捏脚……我享受不起这个艳福! 什么? 你说没有人,只有衣服? 那就更可怕了啊! 这个场景,摄像头拍下来放到网上,是可以分在“灵异惊悚”这个类型,运气不好,还要被审核卡掉的! 女装们跟了几步,最快的那套舞衣,差点儿跟着冲出工作室,被沈乐反手甩上门板,差点儿把它的裙摆夹在门里。 沈乐惊魂未定,扒着窗户往里喊: “你们够了啊!——有空给我按摩,不如考虑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好容易在这个时代安定下来了,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啊!” 女装们渐渐安静下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仿佛有点儿茫然。片刻,一声轻笑,隔着窗户传来: “您这样说,她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呀。之前她们还想打扫宅子、做饭来着……” “别!” 沈乐寒毛都竖起来了。打扫宅子? 抱着扫帚扫来扫去,拖来拖去? 拿着抹布到处擦来擦去? 动锅动铲,动火动油? 且不说你们的工作效率,这么多人(?)加起来也赶不上我一个,烧饭的水准也赶不上老板娘。 就说你们的衣服弄脏了,弄破了,是你们自己跳进洗衣机去洗自己呢,还是我给你们洗、给你们补? 这不是想要为我出力,这是想要增加我的工作量啊! “那她们能干什么?” “这样,你先给她们采购一批文房四宝、绣绷绣针绣线、各种乐器?” 兰妆试探着为沈乐出主意: “化妆品就算了,主要是暂时也没法化妆。或者,您再给她们订购一批等身人偶?” 沈乐:“……” 有一说一,前面这些都没啥,无非就是钱的问题,我也不缺这几个钱。 等身人偶什么的,等身可动关节人偶什么的,我就怕我被当成变态啊! 为了不让她们过于无聊,沈乐到底还是照着兰妆的建议,给下单了一批。 文房四宝,各种宣纸、各种颜料、各种文玩小物,这些也就罢了,随便下单,买点品质中上的,基本就能满足。 至少,沈乐从小知道的沪上朵云轩,他们家的货色挑价格中上的,应该总不会有错。 绣绷、绣针、绣线、各种丝绸,随便下单,问题也不大。 想玩点儿茶艺也没什么,各种紫砂壶,各种茶杯,茶桌,茶宠,随随便便来一批。 但是,各种乐器,实在是难倒了他: 敦煌牌演奏古琴、古筝,随便买个稍微好一点的,大几万出去了。 那些笛子,箫,琵琶,二胡,稍微买个好一点的,也是大几万出去了。 沈乐恭恭敬敬把古琴捧到琴几上,一套襦裙“飘”到琴几前方,熟练地调整丝弦、调整琴轸位置,罗袖轻拂,随意一拨—— 扭头就走。 其他的罗裙们,各取笛,箫,琵琶,二胡。试演一下,也是放下就走。留下沈乐站在房间当中,不知所措: “喂,到底怎么回事?好评差评,你们倒是给个评价啊!!!” 【她们说,这些乐器质量太差了,不行。】关键时刻,又是兰妆及时充当了中转翻译: 【这些乐器,在她们那时候,是刚进楼里,刚开始学艺的小丫头才会用的。出去见人的姑娘,用这些乐器根本就不行,太掉分了!】 沈乐:“……” 他垂头丧气,认命将这些乐器全部打包起来,一一退货。幸好有七天无理由退货,否则这一笔损失惨重! 以及,这些已经是网购能买到的,相对比较好的乐器了,这还不满意,你们要我怎样? 要我去店里现场拍下银行卡,要他们“把你们最好的乐器拿出来,让我试一试”吗? 或者,要我托关系,直接找圈内大师订购? 万一订购了你们还是不满意怎么办? 我虽然被灌输了大量音乐知识,可不代表我的耳力,我的欣赏能力,就迅速达到你们的水平了啊! 再说,这还有你们的个人爱好呢! 话说……有没有哪位大佬,家里收藏了大量珍贵乐器的,能够互通有无,让这些罗裙们可以交流一下,挑点儿自己喜欢的? 我可以付报酬! 我可以付足够报酬真的! 第72章 小家伙们,想接触世界吗?只要不去吓人,随便折腾! “啥?你想弄点儿高等级乐器?” “为你的器灵?” “找瑶瑶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 视频通话另一头,秦医生发出了极其嘶哑,极其尖锐的大笑。 一边笑,一边前仰后合,几乎要就地打滚。前俯后仰几遍,还觉得笑得不够爽,刷地变成一只黑鸟。 拍打翅膀,满空飞舞,黑色羽毛一片一片掉下来,飘飘荡荡,几乎遮蔽了整个屏幕。 沈乐黑着脸瞪向屏幕,瞪了好半天,黑鸟才凌空一抖,收回所有羽毛,又变成了穿着白大褂,斯文俊秀的医生。 他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大喘几口气,勉强板起了脸。还没开口,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续努力调整情绪。好半天,断断续续道: “找瑶瑶姑娘……你找瑶瑶姑娘要琴……你为什么会想起来找瑶瑶姑娘要琴……” 沈乐瞪,怒瞪,用力瞪,举起右手食指,在颈动脉附近横划了一下。见他真的生气了,秦医生才停下笑声,认真道: “瑶瑶姑娘手里怎么会有琴?她要收藏古琴做什么?别说琴了,筝,笛,箫,箜篌,琵琶,任何乐器,她都不收藏的!” “……不是吧?” “为什么不是?她自己就是乐器了,她收藏竞品,图什么呢!” 图照顾后辈?就像天香楼的老板娘,收留了一群牡丹花妖,带在身边照顾这样? 或者图组个乐团?有什么表演项目,或者有什么演奏会,大家一起去? 又或者,单纯图好看? 沈乐一条一条提出来,秦医生一次一次摇头。最后,干脆道: “得了吧,她可不是那种性子,照顾后辈,组乐团,不存在的,其他乐器都别想指望她照顾!” “呃……那个……” 沈乐举起右手,握拳,做了一个用力下砸的动作。他之前修过一座非常漂亮的琴几,据说就是一位琴妖和人斗琴,输了,一怒把琴几砸了…… 秦医生有点尴尬地点头: “没错,她脾气是有点急。唉,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精致剔透,举手投足都是仙气…… 现在……呃,可能是磨损有点大,人不舒服,脾气就变得急了……” 现在变成“脾气有点急”了? 这个,秦医生,您可能是因为喜欢她,所以看她的时候,自动加了八十八层滤镜。 但是,因为斗琴输了就砸掉琴几,身边不收藏任何古琴,甚至不照顾任何乐器后辈…… 这可不单纯是“脾气有点急”的范畴啊! 不过,瑶瑶姑娘的脾气急不急,沈乐并不在意。让他主动去为瑶瑶姑娘修复琴身,那是不可能的,哪怕秦医生拜托也不可能; 如果真有一天要动手修复,那肯定是瑶瑶姑娘亲自请求,同时,沈乐能从修复当中得到极大益处。 现在,他比较关切的是: “所以,我要怎样才能得到足够好的乐器?呃,其他东西,比如文房四宝什么的,有好的也要……” “乐器倒是不难,我可以帮你问问。”秦医生大包大揽。 身为医生,他在妖怪当中的人脉,呃,妖脉,足够广泛,找到一些上品乐器,根本不存在难度。问题是…… “你怎么确认买到的乐器,是她们喜欢的,想要的?是你带她们上门求购,还是我和卖家联系,让卖家带东西上门?” 沈乐纠结,纠结,再纠结。他和卖家没有联系,直接让卖家带东西上门,感觉有些托大。 而且,万一罗裙们看不中,再让卖家回去,这个,挺对不起人家,也挺消耗秦医生的面子的…… 至于带她们上门求购,沈乐脑补了一下那场面,也觉得有些牙酸。 好么,卖家把乐器摆开,他这里开启佛龛柜门,一套套衣服自己飘出来,自己搭配好,长长的青丝自己飘出来,自己挽发髻…… 就,如果对方事先没有心理准备,光是这一出,就能让对方毛发倒竖,一把一把往外扔各种防御法术,或者干脆动手进攻。 在此之前,还是先想个法子,沟通沟通比较好? 以及,沈乐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之前家里的小家伙们,都属于比较宅的,让它们在家里扑腾,就可以过得很舒服。 兰妆也好,罗盘也罢,都可以宅在柜子顶上,一年都不挪动。 玩偶柜更加了,兢兢业业站在房间里,只要触动警报的时候,对面有人和他互动,他就很开心。 小伶倒是个社交高需求的孩子,但是,有天香楼里的服务员们,轮流带着她到处巡回演出,她就非常开心。 问题是,这些罗裙,她们没法去巡演啊…… 小木偶可以假装是木偶戏,罗裙她们,哪怕“穿”上了等身人偶,要让她们假装是真人,或者假装大型机器人去 果然,和朋友聊天是有好处的。听他倾吐了自己的烦恼,秦医生思忖片刻,认真询问: “所以你是担心她们吓到别人是吧?” “没错!” “不吓到人就可以了吧?把她们暴露在修行者,和妖类的视线中,你在意吗?” 沈乐想了想,还真的不在意。只要在自家老宅里,他有信心控制住一切,有信心保护所有的小家伙们; 至于他外出的时候,真有谁要硬闯,首先阿绿和老板娘都不是吃素的,其次,只要稍微顶住片刻,小油灯就能回援了…… “所以呢?有什么渠道吗?” “有啊!我给你几个网址,你让她们注册一下——或者,你替她们注册也可以。 注册完了,就可以浏览,可以发帖,最重要的,可以开直播!” 直播! 沈乐激动了。这些姑娘,曾经被侮辱、被损害,被强制取悦他人的时候,表演对她们来说,或许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是现在,残留着她们灵性的罗裙,有了自由,在这个全新的时代重生。 也许,她们愿意有一扇窗口,可以了解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面对面? “多谢你啦!我去问问她们!如果她们愿意的话,那就太好了!” 他飞奔回工作室,点开网址,先自己看一遍,再把罗裙们叫出来。 秦医生给的那些网址,果然是适用于修行者和异能人士的交流。 沈乐随便看了一眼,就有各种会说话的狐狸,会说话的黄鼠狼,会说话的乌鸦; 有电脑键盘安安静静放在那里,键盘自己哒哒哒哒,快速跳动。电脑屏幕上,一个王者荣耀的不知道什么角色,在前进、后退、左右转弯,飞快冲杀; 还有老人盘膝坐在摄像头前,肘弯里搭着拂尘,清清嗓子: “诸位善信,今日我们开讲《道法会元》中的雷法篇……七曜者,在天北斗也,在人眼耳鼻口七窍。若能关闭七窍,则七曜光芒交射……” 一边说,一边就有细细的电光从他口鼻七窍冒出,绕身游走。噼啪一声,屏幕一下子黑掉,停了片刻,老道高声大喊: “清和!清和!你过来看看!怎么黑掉了!” 啪嗒啪嗒,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是噼里啪啦一阵鼓捣。好半天,有个清脆的声音无奈嚷嚷: “师祖,你下次别讲雷法了啊!就算要讲也别演示啊!你看,摄像头又让你打坏了……” 沈乐捂着嘴笑得全身发颤。一回头,身后香风拂动,五颜六色的罗裙靠在一起,挨在他脑袋上,正看得津津有味…… “怎么样?感兴趣吗?” 他索性一踹脚下地板,滚轮载着椅子骨碌碌让开,把电脑屏幕让给这些罗裙。远远退到长桌边上,撑着脑袋问她们: “感兴趣的话,我给你们一人置一台电脑,让你们自己玩儿?想看啥看啥,想发帖发帖,想直播的话,我弄些直播设备,你们也可以直播?” 【我也要!】 【我也要!】 【就是,我也要直播!为什么不带我!我可以直播做家具!】 【我也可以直播舞剑啊!!!】 小家伙们轰的一声闹了起来。沈乐不胜头大,只好一个个安抚: “都有,都有。反正家里房子多,给你们一人一间房,一人一台电脑,一套直播设备,随便你们怎么折腾? ——但是要乖哦!浏览随意,发帖也随意,拍视频、直播的话,只能在我圈定的网站,不能惊吓普通人哦!” 他打了个电话,一天以后,顾玉林就带着工作人员上门,一间一间给他装电脑、安放直播设备。 最重要的,是给小家伙们一个一个注册,一个一个提供账号: 什么? 器灵没有身份证? 没有银行卡? 也没有手机,没有手机号? 这就是特事局的职责啊! 电脑一安置好,沈乐的工作室,瞬间空了大半。 第二天,瑶瑶姑娘早起梳妆,随意点开网站,就看到了一个直播间被推到首页,观看人数正在不断增长: 【史上最强民乐队!胆小者勿进!】 “唔……” 她随手点开直播间。一缕幽幽的乐声瞬间流出,笛箫合奏,有美女手执剑器,翩翩而舞。 除了起舞的只有衣服,衣服里面根本没有人之外,这场表演的水准,完全在水准之上…… 第73章 小家伙们,你们要上学吗? 瑶瑶姑娘纤细洁白的手指按在桌面上,情不自禁,做出勾、剔、挑、抹、按种种动作,心底深处,乐音流淌。 这场乐舞的水准还真是不错…… 不过,隔着网线,总是看不出真实水准来。如果能够现场看一看就好了…… 现场看一看,和她们聊一聊,应该,就能有个准确的判断,来决定要不要请她们伴奏伴舞? 她打定了主意,扭头去找自己的经纪人。没多久,罗裙们的直播间里,就接二连三,弹出来几条私信: “小姐姐演奏得真棒!” “有参加商演的想法吗?” “介不介意谈一谈?” 没有回音。半点回音都没有。经纪人眼巴巴地等到她们下播,再等到明天上播,再等到明天下播,还是没有等到回音。 第三天,第三天她们不播了…… “所以只是玩票的吗?” 经纪人纠结,失望: “玩票的话,属实有点可惜了啊……” 事实上,他失望得属实有点儿早。罗裙们并不是不想商演,也并不是不想沟通,而是第一天玩过了,开开心心下播,根本就没看到; 第二天下播,咦,这旁边怎么有个红点? 这红点是做什么的? 折腾着打开,还没搞明白到底是啥,手滑又关闭了。再打开,看一眼,是夸赞的,又关闭了。 关闭完了一看,旁边还有个红点,再戳开…… 如是再三,才搞明白有人问她们要不要参加商演。所以,商演是什么? 沈乐忙着干活,小木偶、小墨斗、小油灯他们一拥而上,给罗裙们科普“商演到底是个啥”。 小木偶还特别自豪地转圈圈: “我现在的商演费用,已经涨到了每天五百!沈乐说,这些钱,他一分都不要,全都给我做衣服!可以用特别好的料子,可以高端定制!” 当然,高端定制的价钱还是贵的,比如说,沈乐之前去南京所,弄到的手工云锦,一米几千块钱起步,花纹更复杂的更贵…… 想要用这样的料子,量身定做一套戏服,光是面料的钱就很可怕。小木偶,小木偶还要努力攒钱…… 【我们也想商演!】 【我们也想赚钱!】 【我们可以自己赚钱,买我们喜欢的衣服和乐器!】 【还可以买首饰!】 【所以要怎么参加商演?】 【对了,要怎么回答他?】 罗裙们戳开私信框,关闭,再戳开私信框,再关闭。 键盘摆在面前,电脑上预装了好多种输入法,但是,她们不会拼音,不会打字,任何一种输入法都不会; 别的主播都可以直接说话,但是,她们没有修炼出说话的能力,只能和沈乐沟通,和家里的小家伙们沟通,完全不能发声…… 【沈乐!沈乐!】 啪的一声,工作室房门撞开。小木偶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列飘飘荡荡的罗裙,蜂拥而入; 小油灯跑得更快,已经从天花板上降下了银色光团,大喊大叫: 【有人问她们要不要去商演!要怎么回答!你去回复!】 “这个,看你们啊……你们想去就去,你们不想去就不去。在我这里,你们是自由的,我不会限制你们啊!” 沈乐自认为,他为罗裙们的考虑非常周到了。 她们多多少少,都带着昔日秦淮歌姬身上凝结的旧精魂,出去表演对她们可能是乐趣,也可能会激起她们痛苦的回忆; 让她们直播,那是一种保护,想玩就玩,想不玩就下播。至于养家糊口,买衣服买乐器买首饰,姑娘们,不用你们操心啊! 然而…… 【谁说你限制她们了!快去帮她们回复!她们不会打字!】 沈乐:“……” 合着我就是一个无情的打字机器人啊? “等等,她们不会打字,你也不会吗?” 他一把抓住小木偶,把她转过来,和自己脸对脸。小木偶哇哇大叫,四肢挥舞,几十根丝线不停抖动: 【放开我!放开我!我为什么要会打字!我为什么要会!反正有小姐姐帮我打字的!】 ……破案了,小伶只要外出表演,肯定有某个服务员带着,装作是在表演木偶戏,一切沟通,都有花妖们出面; 至于在家,反正从他到家里的小家伙们,谁都能和她沟通,通讯基本靠吼。 打字什么的,根本用不上的,完全没有动力去学。 沈乐眯起眼睛: “……所以你到现在连拼音都不会?你该读点书了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上学!】小木偶拼命挣扎: 【我从被你修好到现在,才一岁多点儿,我连进托儿所都还没到年龄,我不要去上学!!!】 沈乐:“……”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你从略微开了灵智,可以陪之前的小主人玩开始,已经五六岁,七八岁,十几岁了? 早就到了该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了,甚至早就过了义务教育的年龄了! 连拼音都不认识,那是不对的! “不行,你还真得读书。”沈乐眉头紧皱。之前对小家伙们都是放养,这些孩子们也乖,好好待在家里,没有给他惹麻烦。 但是,小家伙们如果要走上社会,要和更多的人交往,那还真要接受教育: 最起码,除了认识字,还要会拼音,会打字吧! “让我想想,该怎么给你们安排上课……送出去上学肯定是不行的,现在的义务教育学校,没谁教得了你们这样的学生,请家教……嗯……” 从哪儿请? 还是薅特事局的羊毛? 话说特事局有给妖怪们补课,引导他们社会化的专门服务吗? 或者比较大一点的妖怪组织有这种服务? 回头还得问一问…… 他首先把小家伙们集中起来,进行了一个学习意愿和当前学力的摸底。 出乎意料,又不怎么出乎意料的,所有的小家伙们当中,现代文化水平最高的是玩偶柜: 不愧是跟了一位刑侦学老师,现代知识,那是一点儿也没落下。拼音也好,输入法也好,一点也难不倒它; 其次是小油灯。小油灯确实有点偏科,文科一塌糊涂,也就是认识字的水平,然而理科,特别是电磁学方向,连沈乐都自愧不如: 就,人家麦克斯韦建立方程组,是依靠实验、依靠计算、依靠测量; 小油灯,小油灯它自己就是电磁,他完全可以先自我感知,再往里面套公式…… 兰妆的水平也不错,虽然年代久远,然而它跟着的主人,好歹是大家闺秀。 比较捉急的,要数罗盘、红嫁衣、画卷这一批,当然,罗裙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字是认识的,写毛笔字可以写得很不错,甚至还能吟诗作对。至于行酒令什么的,那是本职工作,完全碾压沈乐。 但是,拼音什么的,现代知识什么的,那就一窍不通了,要狠狠地补: “所以你们想学吗?” 沈乐严肃地望向它们。小家伙们在面前一字排开,小伶扭来扭去,屁股下面像是长了尖刺似的,就没有半点消停; 小墨斗举起铅坠,一上一下,用力“点头”。不但点头,还在空中快速划线,表达自己的想法: 【学!学!】 【不但要学拼音,学文字,我还要学数学,学材料力学,学机械制图!学设计学!可不可以都学?】 这个有点难啊……主要是,送你上大学有点麻烦……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你先自习一下? 反正,不管是b站也好,还是学习强国也好,都有大量高校名师课程,咱们先自学,有自学不懂的,我再想办法找老师教你? 罗盘仍然闷不吭声,上面的指针都不转一下。红嫁衣在原地晃了几晃,缩成一团: 【我是很想读书啊……如果早早就读过书,她那时候,那时候就不至于……但是,我现在读书,还有用吗?】 “读书有没有用另说,不读书肯定没用。”沈乐安慰地拍拍它的肩膀。停了停,转向罗裙们: “你们呢?” 一片安静。罗裙们低头敛衽,默默站着,谁也不回答。好半天,那身襦裙上前一步,轻轻福下身去: 【会不会太打扰?做直播什么的,已经为您添太多麻烦了……】 唉…… 这一直受宠爱、受呵护的孩子,和一直被侮辱、被损害的孩子,心态果然不一样。沈乐瞬间心疼了: “没什么,没什么,既然把你们修好了,给你们提供教育条件,就是应该的。再说我也不差这点钱……” 感觉对面传来的担忧,畏缩,羞涩的情绪,沈乐深吸口气,大包大揽: “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建议你们学习,也是为了让你们在这个世界过得更好。——如果一定要帮忙,不如帮我继续修佛头?” 这佛头还没修完,还有好多好多琐碎的工作呢! 有罗裙们帮忙,最重要的是,有万缕青丝帮忙,省了他太多事情了! 【没问题!】 【交给我们!】 【是要揭金箔还是贴金箔?我们都行!】 罗裙们一下子沸腾了。青丝飘动,高高涌起: 【先把佛头修好,再说别的,直播什么的,可做可不做的,不急!】 瑶瑶姑娘的经纪人:……喂,人呢?人呢? 怎么失踪了啊! 第74章 佛头!你和佛像不要打了!真要打死人的! 直播什么的当然就暂停了。 对于罗裙们来说,或者,对于受佛门庇护的那些秦淮歌姬,心念残留凝结成的器灵来说,修复这尊佛像,比什么表演、娱乐都重要。 在沈乐指挥下,青丝汹涌,缠绕佛头。极其轻柔,极其迅速,把一张张残留的金箔从佛头上揭起。 比起沈乐拿着镊子,一小张、一小张地揭,揭碗口大的面积要一个小时,这些青丝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把佛头上的金箔揭得干干净净。 然后,按照沈乐事先划分好的区域,将金箔一一送到指定区域。 等着沈乐扔下十七八个清洁术,把金箔上残存的金胶漆全部清理干净,再装袋,贴标签。 这些全部做完,罗裙们围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沈乐请了石矶娘娘过来,加固佛头,修复佛头上的残损。 石粉刷刷落下,凝聚在佛头上,自然流动。很快,鼻梁,耳垂,发髻,各种发饰…… 那些在时光流逝当中,磕磕碰碰,掉落、开裂、磨损的地方,很快就被石粉修补完全。 整座佛头,焕然一新,回到了它最初被雕刻出来的时候,最精致、最完美的模样: “好了!石矶娘娘,再麻烦您一趟,把佛头和佛像身体连接起来!” 沈乐大喜。一趟晋地,一趟出海,再一趟出国,来来回回的折腾,这座佛像的修复工作,终于看到了完成的曙光: 把佛头和佛像连上,后面就都是些细活儿了。接下来,就是修复佛像的流程再走一遍: 再涂地仗层,涂金胶漆,贴金箔,涂彩绘颜料…… 沈乐一头扎在佛像边上,闭关修复,罗裙们就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不停地打下手。 沈乐涂地仗层,她们就为他捧大漆,捧瓦灰,捧烧瓶,捧搅拌棒,捧天平; 沈乐涂金胶漆,她们就凑在水浴锅旁边看着,看到大漆融化了,就翩翩地过来通知沈乐——小墨斗大为不满,觉得她们抢了自己的活儿; 沈乐贴金箔,那就更加是她们的工作了,一声令下,万缕青丝一起上阵。 各自沾取一张金箔,按照事先划分好的位置,按照兰妆打在佛头上的光影分隔线,一,二,三,一起上! 至少一个星期才能完成的工作量,被她们硬生生干到了半天。 要不是贴第二层金箔的时候,还要再涂金胶漆,再等金胶漆干燥到八九成,她们能用一天时间,把整个佛头的修复工作全部搞定! 有这样的助手,沈乐工作进度,飞一样地往上涨。回国不到一个月,他放下手里的颜料笔,长长地、由衷地吁了口气: “啊……” 终于搞定了…… 这座美丽的,生动的,柔和的佛像,终于回复了曾经全盛时的容颜。 日光灯下,它低眉垂目,神色慈悲,唇边一缕笑意温润而柔和。像是慈母在望着自己的孩子,又像是观音菩萨,在凝视着世间的悲苦。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现在,你的头终于回来了,手也终于回来了,你可以安稳休息,不用再天天嚷嚷,问自己的头在哪里了……” 讲真,第一次看到那座佛像的时候,无头佛像凄凄哀哀,气若游丝,不停地喊“还我头来”,还是很惊悚的…… 虽然那个“且莫走,且莫走,再走怕你也无头”,唱得十分雄浑苍凉,很有味道,但是,这不代表他真的想听! 听到那唱腔以后,他足足做了两晚上的噩梦! 沈乐弯下腰,抱起佛像,把它送回佛龛里原有的位置。罗裙们在旁边转来转去,青丝伸长,似乎要助他一臂之力,却被他拦开: “你们都回去。眼看就到最后一步了,你们返回原处,我才好完工!” 罗裙们柔顺地向他敛衽行礼,排成队伍,返回佛龛背后的柜子里,听话得让沈乐简直感动。 这也就是她们,换成小木偶,非得在他胳膊上打十七八个滚、让他陪玩半小时才行。 至于小油灯,陪玩是陪不起的,但是,大概要他许诺去吃一顿大餐,也就是说,带去引雷场,让它吃一顿天上的闪电…… 所有罗裙自行入内,拆散,衣服归衣服、首饰归首饰、乐器归乐器。全数返回原位,佛龛自动关门、闭锁。 沈乐这才深深吸一口气,在佛龛正面盘膝坐下,慢慢调息,慢慢镇定心神。 心神安定到极限,慢慢向佛龛探了过去,连佛像带佛龛笼罩在内,再慢慢沉淀下来。 和修复其他的老物件不一样,这尊佛像,并不是修好了就万事大吉。 佛像身体里的灵性,佛头里的灵性,佛龛上的几十尊小佛像,佛龛里的罗裙们…… 它们各有各的灵性,各有各的发展方向。哪怕是佛像和佛头,经过百年的分隔,重新粘合以后,也有点儿冲突: 一个天天唱“再走怕你也无头”,一个被血族和狼人利用了一百年,不断用来安抚心神,多少沾上了一点外族的气息。 沈乐把它们接到一起以后,双方就一直在磨合,磨合…… 所谓磨合,就是像两扇石磨一样,要贴在一起不断地磨,磨得两扇石磨上都哗哗掉石屑,最后才能合到一起。 至于磨合的过程中疼不疼,损失大不大,反正,让双方磨合的人,是不会管这些的。他们只会跳脚喊: “你们倒是磨合啊!任何关系都是需要磨合的!磨合完了就好了!” 佛头和佛像身体从结合开始,就在一直轻度冲突。沈乐先前放着没管,由得它们自己折腾,现在终于腾出手来。 入定,冥想,精神力分开无限丝缕,笼罩住双方的灵性,慢慢引导: “不要打……不要吵……你们本来是一体的,你们应该融为一体才对……” 丹田里金色圆珠快速转动,沈乐竭尽全力,把自己的精神力输入佛像当中。与精神力一起输入的,还有厚重的土系力量: “不要生气……不要难过……已经回家了,已经完整了……佛像,不用再找你的头了,佛头,你也别嫌弃……” 佛像身体和佛头当中的力量,被沈乐隔开,慢慢融入精神力和土系力量当中。 就像一锅热油,和一锅冷水。如果直接倒在一起,那肯定是要噼里啪啦,炸得满厨房都是; 但是,如果把它们倒进一大缸冷油里,和另外一大缸冷油里,温度调匀了,再慢慢流淌到一起。 那肯定就不会炸,最多最多,也就会得到含水量比较高的油…… 佛像身体和佛头当中,灵性里的力量,就这样被沈乐慢慢包容,慢慢梳理。 那些悲哀,那些愤怒,那些被沾染的外族气息,就在巨大能量的包裹之下,被一点一点稀释。 稀释到足够安全、不至于直接碰起来的地步,再放任它们互相接触,渐渐均匀…… 沈乐在佛像面前盘膝端坐,全力以赴,完全不知时光流逝。 先是调匀佛像本身的灵性,再引导着佛像的灵性,和佛龛、和佛龛里的罗裙们形成环流。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轻轻一声嗡鸣,铜片忽然飞出,光芒大放。残破铜鼎展开,地图展开,代表滨海市周边的区域,又跳动起了一颗光点: 这光点既柔和,又欢悦,又深沉厚重。沈乐心底,一个长长的叹息声响了起来: “啊……” 终于…… 终于…… 终于回来了,终于到家了…… 太久,太久了…… 光影漫卷。沈乐眼前一明一灭,又被卷离了工作室,卷到曾经的故事当中: 哭喊。 尖叫。 炮声隆隆。 硝烟弥漫。 杂乱的人影中,一声巨大的轰鸣,跟着就是惊慌叫喊: “城破了——” “城破了——” 高大的,厚重的,站在城墙下面,脖子仰断了都看不到顶,站在城门洞口往里看,只能看到一条黑幽幽隧道的城墙,轰然炸开。 巨大的石头城墙崩飞数丈,碎石飞出一二里远,士兵在豁口处浴血争杀,反复夺取豁口。 终于,这座名城陷落,外城被彻底攻陷。士兵被巨大的伤亡震住,竟然不敢进入内城,只是在外城大肆淫杀劫掠,死者至十万余人。 秩序稍稍恢复以后,才有人二次进城搜刮,看到这尊佛像,十分喜爱,很想把它拖走—— 然而城市秩序仍然没有恢复,要拖走的珍宝又实在太多。没办法,那人狠狠心,砍下佛头,打包带走。 佛头跟着小偷漂洋过海,几经转手,终于落到狼人族的博物馆里,好歹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失去头颅的佛像被弃置在破庵堂里,又被人捡了回来,加以供奉。 很久很久以后,兵灾再次来到,这一次,趁乱抢夺的人看不上破损的佛像,只砍下了几条手臂,打包装箱,准备运走。 奈何大海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随人心意,一场剧烈的风暴,吞没了整艘船,把那些手臂卷进海底,静静沉睡,直到沈乐把它捞上来…… “哼,侵略者,侵略者……” 沈乐眼里寒光冷冷。第一拨只能算是小偷,破城的,杀人的,都不是他们,而且他已经从狼人那里拿到了好处; 第二拨……那些强盗! 杀人犯!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第75章 沈乐得道,鸡犬升天:为什么得好处的不是我? 颠沛流离的佛像,一部分漂洋过海,一部分随着转运的船只,坠入东海。 至于佛像的身体,也被人打包,装箱,逆流而上。上到半路,炮火中船只倾覆,佛像连着佛龛一起入水,又被一只巨大的螃蟹捡起…… 再然后,沈乐就看不到了,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屏蔽了一样。 再考虑到佛像和佛龛身上,萦绕的浓厚异种气息,沈乐有理由怀疑,佛像和佛龛是被虾兵蟹将发现,送进龙宫,被龙君保存了? 反正兜兜转转,又到了他的手里,被他努力修好了——就算是那位龙君现在站到他面前,沈乐也能说一声,幸不辱命! 佛像整体气息贯通之后,又开始与佛龛交流,沟通,与罗裙们融为一体。 终于,铜片轻轻嗡鸣一声,自行飞出,落入他手中: 它再一次现出了原形。不是一直挂在胸前的小小一片,也不是冥想世界中悬立的残破铜鼎,而是一片带着鼎耳的鼎身: 鼎身的面积,可喜可贺,比之前大了一圈。原形的实体部分,初步出现了山川河流: 不,没有山川,只有河流,以及格外漫长的,一条横着的海岸线,以及海里巨大的漩涡印记。 那些河流一条一条,竖直往上,如果沈乐没有猜错的话,大概是在描绘北冰洋,和流入北冰洋的那些著名大河? ……所以当初,铸造这座鼎的先民,真的把足迹推进到了北冰洋沿岸了啊…… 不,不仅是推到了北冰洋沿岸,他们一定还做了什么。 参考铜片在巴黎做的,有土斯有民,有民斯有疆,一定是有领土,有人民,有文明的印记。 这样,铸造铜鼎的时候,这个地方才会响应,才会在铜鼎上留下永久的标记! 沈乐心醉神迷地看着。铜片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地扩大,这次“长”出来的面积尤其大,上下赫然长了两寸有余,左右也各增加了一寸。 地图上,除了河流,漩涡,还有一个一个的乳钉纹小点,用精神力去触动,里面似乎极其深邃,有深沉的回响。 最让沈乐心惊的是,他用精神力去触碰北冰洋里的那个大漩涡时,仿佛听到了一声怒吼。 极其遥远,因为遥远而异常微弱,但是,即便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心脏仿佛被什么攥了一把: 这样隐隐约约听到,都有如此可怕的压迫力,如果站到它面前去,到底会是怎样? 这尊铜鼎,到底把什么东西封印在了里面——或者,记载了到达什么东西的道路? 沈乐闭着眼睛喘了几口气,调匀再翻过来看看内壁,内壁还是那样粗糙,凹凸不平。 但是,原来看着不像文字、也不像图画,只像是制作手艺粗糙留下来的印记,也开始产生了变化: 它变得更紧密了,光泽也更鲜明了。凹凸不平的地方,似乎看到了一点规律性的东西,很模糊,但也隐隐能感受到些什么—— 如果还不能从上面读出东西,大概,是铜片的面积延展得不够,或者修复得不够,这些东西还浮现不出来? 又或者,是我太菜了,铜片为了保护我,不让我接触这些信息? 沈乐很想把铜片拎起来摇两下,摇出答案来。 奈何,在他能够动手动脚之前,铜片微微一亮,一股热流猛然涌了进来: 救命! 救救救救救! 这次的热流,比上次坠入大瀑布底下,帮那个鲲鹏修好天地裂隙的时候,幅度还猛啊!!! 话说……这就是开疆拓土的……待遇吗……把外面的疆土圈回来一块儿,铜片就给这么多反馈吗? 但是慢一点啊! 铜片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你感觉我的力量,已经增长到这一步,可以接受这么汹涌的灌输了嘛!!! 沈乐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晕过去。这热流的狂暴程度,像是有人拿个洗车用的高压喷气管塞到他肚子里,然后按下了开关; 又像是有人给他输血,然后输血的速度不是一分钟10-15滴,在细细的输液管里一滴一滴往下落; 也不是四肢开了四根静脉通路,脖子上再开了深静脉通路,五六个七八个医生护士一人拿个血袋,拼命把血袋里的血往管子里挤; 根本就是拿了一根自来水管,不,一根直径比他脖子还粗的水泵,粗暴地插进他身体里,直接往里灌血! 救命啊! 慢一点可以吗?! 他一边努力接收,一边努力震荡精神力,沟通那个铜片。很遗憾,兴奋状态的铜片,完全不搭理他,只是一门心思地猛灌; 没办法,沈乐只好收敛精神,全心全意运功。 丹田里的金色圆珠,再一次拼命转动起来,把铜片送过来的热流搅成漩涡,然后长鲸吸水一般,抽入圆珠之内。 沈乐所能做到的,就是在圆珠把热流吸收完之前,死命地维护经脉的稳定性,不要让它先炸了…… 速度! 速度一点! 金色圆珠,或者可能是金丹——加油!加油啊! 把这些能量压缩压缩再压缩! 据说气体压缩成液体,能有1000倍的体积差,那么,热流压缩到金丹里面应该也能有体积差的,肯定能腾出体积,肯定能放得下! 金丹贪婪地吞吸着力量,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沈乐终于感觉压力稍微轻了一点,可以分出一点精神,来感受这次的变化: 金丹旋转、吞吸、过滤的压力,再一次吐出来,弥漫到四肢百骸。 沈乐恍惚有种感觉,经过这一次洗礼,他的力量更大了,身体耐受力也更强了,各方面身体素质都有提高。 估计这会儿,和奥运冠军比一比短跑、长跑,夺冠肯定不成问题,挨拳王一拳也不会立刻倒下——前提是不要打在要害。 如果哪天和老海龟一起潜水,无保护潜个一百米,应该也不会有事? 当然,跳水不行,花滑也不行,这些技巧性的项目统统不行,没有经过严格训练,表演出来肯定荒腔走板。 飞行还有点困难……说起来,铜片给的飞行符篆,他还没好好练过呢…… 除此之外,精神力也增强了,有种耳聪目明,头脑转得更快的感觉。记忆力应该是增强了,回头,拿一本书快速过一遍? 刚刚这样感受了一下,丹田里面,就又出现了饱胀的感觉。很明显,金丹的容纳量也是有限的,渐渐吸不动了—— “你慢点啊!要不然,你再给我几个符篆,让我刻印在金丹上,给金丹增加一点容量?” 沈乐努力和铜片沟通。铜片完全不理睬,还是在拼命灌热流。沈乐无奈,只好继续压榨金丹: 之前有一条丹纹,这会儿,能不能再增加一条? 也许再增加一条,就能够再增加容量了呢! 金丹被他推动着、催促着,拼命转动。奈何它的力量终究有限,想要完成这种跃升,依靠它自己做不到,依靠啥功法都没有的沈乐,更加做不到。 眼看着沈乐就要被灌到爆炸,一声浑厚的钟鸣,忽然在神魂当中响起: “当——” 如晨钟,如暮鼓,涤荡身心,摒弃凡尘。沈乐整个人都安静了一下,连蜂拥而来的热流,都似乎挤得他不那么痛苦了: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力量来救他了? 冥想世界当中亮起一个光点。深沉的暗金色,柔和,厚重,岿然不动。那声钟鸣,正是从光点的方向传过来,停一停,又是一声: “当——” 找到了! 找到它了! 是佛像,是佛像出手救我了! 果然这佛像是有大用的,是能够安抚身心、避免走火入魔的,血族和狼人把它供了一百多年,果然没有供错—— 我没白修它啊! 沈乐急不暇择,引导着热流往佛像涌去。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您都出手了,就帮我分担一点吧! 就一点点,把我承受不了的部分,分担掉就行! 热流涌动,暗金色的光点仿佛一盏油灯添足了灯油,骤然光芒大放,回馈过来更多平和的、安抚的力量。 沈乐松一口气,立刻又闷哼一声: 见鬼! 这铜片没完没了了! 你反馈给我的力量,不但来源于巴黎那边的土地,难道,还来源于重新联系上的,那么多珍贵文物吗? 好在他已经找到了开闸泄洪的渠道。精神力展开,所有的小家伙们,在冥想世界中一一呈现: 小木偶,小墨斗,小油灯,玩偶柜,妆奁盒…… 一颗一颗光点,如丝如缕,都和他有微弱的、然而稳定的连接。 之前,这些连接只能保证他能和它们沟通,能保证他不受伤害,能保证他紧 急情况下强制它们听话; 但是现在,他能通过连接,把力量传输给他们,让他们分担自己的压力了! 来吧! 见者有份! 有多少吃多少,大家一起分享,一起成长! 不能只有我一个得到好处啊! 工作室里,隔壁小玩偶待着的房间里,宅子的每一条电路当中,瞬间光芒大放。 阿绿,合金大佬,西路二进院里晒太阳的石矶娘娘,连同宅子外面扑扇翅膀的老游,同时扭过头,看向沈乐方向: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这是? 第76章 沈乐:新能力有风险,试验需谨慎——救命!!! 莫名的力量汹涌激荡。 合金大佬眯眼回望,石矶娘娘滚来滚去,老游在枝头上蹿下跳。 就连特事局那边,都受到了莫名的干扰: “全镇预警装置连不上了!” “出什么问题了?” “沈乐大宅方向有能量异动——” “赶紧上报!然后我们速度过去看一眼!” 顾玉林和章秉信两个年轻人对望一眼,飞快冲出工作室。从有玩偶柜帮忙预警开始,他们的工作量就大大减轻: 只要玩偶柜没有报警,大概率属于居民误判,需要《走近科学》这样的节目组来一趟。 相反,如果玩偶柜报警了,特别是做出了有关的提示,此次警讯和异常力量有关,他们再带上相关装备,横推过去就完了。 工作量大幅度下降,原来一个月跑得苦哈哈,舌头都要吐出来,现在一天能有半天泡办公室喝茶…… 就冲这一点,一天花一个小时,在沈乐的大宅门口伺候着,两人都心甘情愿。 这会儿大宅出事,两个人奔出办公室,冲向沈乐大宅,把电瓶车脚踏板都快要踩成风火轮了——什么? 开车? 别开玩笑了,就珠溪镇那路,开车未必有电瓶车开。至于开车能带的那些装备…… 沈乐搞不定的事情,他们扛着全套装备冲进去,一样搞不定的好吗? 一口气冲到大宅附近,就看见一只很眼熟的小型猛禽,绕着宅子一圈一圈,不停地飞行。两人停下电瓶车,还没开口,那只游隼一头扎了下来: 【gia gia gia gia——】 叫声尖利异常。顾玉林赶紧伸开胳膊,让它停稳。老游在他胳膊上蹦来蹦去,叫声化成意念,刺进他脑海: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为老板立过功!我为老板流过血!我也要进步!我也要!】 顾玉林一个头两个大,只恨没有开车过来,好让老游钻进车里化成人形,双方用人类的语言沟通。 这会儿在大街上,他直接问一只游隼,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太过怪异? 他左右看看,架着游隼,一头扎进旁边的小巷子里。往下一蹲,让师弟站着挡住外面的视线,声音急促: “所以,沈先生有危险吗?” “危险?哪里有危险!”没人看到,游隼就干脆口吐人言了: “一点危险都没有!好好的呢!那个宅子里的力量真强啊……真强啊……简直成了灵地……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为什么!!!” 呃…… 我们也想进灵地去打坐啊…… 两位特事局小哥互看一眼,很遗憾地放松了身体。唉,不管怎样,没事就好。至于能不能蹭到好处,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他们快速向上级汇报了一下,一个在沈宅前门,一个在沈宅后门,默默守护起来。 这一安静下来,果然感觉到了里面的能量波动: 都不能用风起云涌来形容了,完全是有一口灵泉,在咕嘟咕嘟地冒水。 冒出来,散开,冒出来,散开,光是站在后门口,这么深吸一口气,就觉得全身如被洗礼了一遍,整个人神清气爽,内力流动都加快了几分。 屋瓦上探出头来的树枝,绿叶抖动,簌簌发芽,眼看着就从嫩芽长成了新叶,再从新叶长成了墨绿色的老叶…… 就这,都只是在大宅门外,稍稍逸散的力量而已。大宅内部,沈乐身上,到底是在发生什么变化? 顾玉林两人暗暗心惊,只可惜没法进门,甚至没法就地打坐,只好一边警戒,一边调匀呼吸,努力吸收灵力。 而大宅中心,沈乐盘膝而坐,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几乎满头大汗: 小家伙们也是有极限的! 它们的强化,短期内,都是有极限的! 小伶的每一块木头都已经强化到了玉质,身体上流光隐隐,甚至带出了一点点柔软的感觉; 小墨斗的墨线环绕了一个大圈,把所有木工工具都环绕在内,墨线均匀搭在每一件工具上。 这会儿,所有工具的木质,都开始变得坚硬、沉厚,刀锋开始锐利,上面灵性升腾,肉眼可见地,距离产生独立的灵性,只差了最后一步; 小油灯身上光芒大放,那个用胶补起来的玻璃灯罩,胶水已经变成液体,一滴一滴流下,被排斥在外。 而玻璃也开始蠕动,变形,自行补全,而后光影流离,很显然,内部的结构开始变化,向钢化玻璃、防弹玻璃,甚至更强的结构发展…… 每一个小家伙都在奋力吞吸着沈乐传递过来的力量,奋力成长。 即便如此,暮色四合时,小家伙们还是陆陆续续,传来了“吃饱了”、“吃撑了”、“实在塞不下了”的反馈: 这时候就看出底蕴差别了。小木偶,红嫁衣,罗盘它们几个,是最早一批表示吃撑不行,退出吸收的; 郑墨,还有玩偶柜,虽然获得灵性的时间不长,但一直在兢兢业业干活,得到了充分的锻炼,第二批吃撑; 画卷底蕴足够深,大范围扫描地图也足够给力。兰妆大概是得益于对各种符篆的操纵,灵性够强,一直撑到了第三批; 最后,只有佛像和小油灯,跟无底洞一样,死了命的吞吸。 佛像一边吞吸能量,一边散出铜钟似的浑厚波动,不断调和周围的元气,安抚沈乐的心神; 至于小油灯,那就纯粹是吸吸吸吸吸……沈乐精神力散开,甚至有种感觉,这孩子不但提升自己,还无限加强了整个宅子,特别是宅子里的电线配置。 “你稍微悠着点啊!——宅子里的电路,也不能无限加强的!各个房间的电路,统统加到100安培,想想就吓人啊!” 【放心,我知道!】小油灯在他的冥想世界里打出一道电光。电光纵横勾勒,展开整座大宅的电路形状: 【我一直在学习的!电路配置这一行,没有人比我更懂!】 好……好吧。沈乐老老实实闭嘴。然而,绝大多数的小家伙都没办法吸收能量以后,能量供应速度,再一次超过了吸收的速度。 沈乐不得不再次和铜片沟通: “咱们慢一点可以吗?或者,分期分批,下一次再塞给我?——也不行?那至少给我几个符篆啊!” 这一次,铜片终于被触动了。一枚格外复杂,层层叠叠,整个儿不知多少层的三维立体符篆,被投射出来,悬立在冥想世界当中,慢慢旋转。 沈乐只是看了一眼,就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玩意儿到底干嘛的? 这玩意儿我要花多久才能搞定? 这玩意儿,现在就让我学,是不是早了一点? 和之前的符篆们相比,铜片投射出来的符篆,很有一种肆无忌惮的工业美感: 好了,现在牛顿三定律已经教会你了,e=mc^2你也懂了。去手搓原子弹吧,少年! 这种跳级的方式,是不是太看得起我啊…… 想要直接学会,沈乐感觉已经不可能了。只有让金色圆球好好记录它——问题是,这玩意儿,直接牵引到金色圆球上面,它能印上去吗?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沈乐战战兢兢,用精神力凝聚热流,从符篆的角落里——可能是丝线线头的地方——开始描绘。 走一段,错了,崩盘; 再走一段,又错了,热流再次崩盘; 再从头走一次,这次甚至比上次还要不如,只走了上次2/3的距离,就直接崩盘…… 沈乐耐着性子,奋力折腾。如果失败是成功之母,那么,这位母亲大概已经流产了几千次,都没有生到她要的孩子。 幸好佛像一直在努力反哺他,每当他精神力耗散,感觉快要不行的时候,就有一声悠悠的钟鸣响起,抚平他的焦躁与懊恼。 也幸好,这种牵引工作,对热流也确实是一种消耗,勾勒符篆的过程中,汹涌的热流,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强了。 沈乐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符篆的凝聚进度,终于从1%,提升到50%,再到80%,最后,谢天谢地,终于到了100%。 整个符篆勾勒完成的那一刻,金色圆球陡然光芒大放,牵引着符篆向下落去,轻飘飘落入圆球。 而后,金色圆球超速旋转,长鲸吸水一般,将铜片给出来、暂时吸收不了的所有能量,全部卷了进去,一层层往符篆上堆叠: 刻印! 刻印! 再刻印! 这枚符篆的位格显然极高,把它刻印在金色圆珠上,需要的能量也是极大。 铜片一时之间,甚至有点供不上能量,金色圆珠忽而倒转,将自己储存起来,尚未凝聚消化的能量,快速吐出。 终于,符篆悄然沉入圆珠当中,又浮起在圆珠表面,凝聚成一道暗金色的玄奥纹路。 铜片安静下来,沈乐四肢摊开,整个人往后一躺: “呼……终于搞定了……” 他闭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动也不想动一下。空调嗡嗡吹拂,红嫁衣跳出柜子,取了空调被过来给他盖好。 沈乐躺了不知多久,感觉精神的疲累终于缓解了一些,慢慢凝神,触动符篆: “这玩意是干什么的?——等等!” 天旋地转。巨大的压力骤然而来,几乎把他压成肉泥。 救命——! 第77章 通令全国,寻找沈乐——我总感觉我们会白忙啊! 黑暗! 重压! 剧痛! 沈乐甚至来不及反应,巨大的压力就猛然降下,四面八方挤了过来。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被装在了一根又粗又硬的橡皮管里,连在某个巨大的机械上,要把他从管子里挤出去。 至于挤到哪里?那他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通过某个细孔,从一团挤成一缕一缕,也可能,是挤进某个类似火腿肠的袋子里,再封口,切断? 但是那移动的感觉又不明显,而且,重压的感觉,又实在太强了。 黑暗中,压力不止是来自上方,而是全方位的挤压过来,压得沈乐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格格作响,甚至有股要窒息的感觉—— 肺部! 肺部没有办法扩张了! 胸骨被挤压到一定程度,每一口呼出去的气,都让他的胸腔压缩一点,让他肺部扩张的余地,变得更小一点! 我这是到了那里…… 一千米深海之下吗……还是一万米…… 感觉……我已经……快死了啊…… 沈乐只有运功这一条路可走。运功,死命运功,调动热流在全身上下快速旋转,帮助他顶过那股压力—— 顶住啊! 一定要顶住啊! 虽然不知道要顶多久才能撑过这一关,但是,如果不顶的话,那就完了!!! 他闭目凝神,抱元守一,把所有的专注,所有的精神力和内力,全部投入运功当中去,甚至刻意屏蔽了肉体带来的痛苦。 疼? 疼就疼了,骨折也不怕,只要撑过这一关,撑到安全地方,总能腾出手来救自己的,治疗术又不是吃素的; 窒息? 窒息也不用去管,功力高到一定程度,据说外呼吸是可以转为内呼吸的,就是在水底、在棺材里、在没有氧气的地方,都能生存; 黑暗? 移动? 管他呢! 热流在经脉中一圈圈转动。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被金色圆珠吞吸了再吐出,吐出了再吞吸。 物我两忘之中,好像原先的痛苦真的淡化了,消解了,感受不到了。沈乐运功了不知多久,猛然间,全身一轻,眼皮前方一亮。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被强光刺得眼泪长流,赶紧闭眼。停一停,再试探着睁开一条细缝—— “哇啊啊啊啊啊!” 我怎么到了这里! 救命啊!!! 沈乐四肢乱划,拼命喊救命。而大宅里,小家伙们早就乱了起来: 玩偶柜两扇柜门打开,所有玩偶全部涌了出来,在地图上一通乱跑。跌到,爬起,爬起,跌到,满地打滚,各种花式表演死亡; 小伶甩出丝线,飞一样地蹿上房顶,从这个屋檐跳到那个屋檐,甩动长长的水袖,飘动得和鬼一样; 兰妆让红嫁衣把它抱到外面院子里,所有盒盖、柜门、抽屉一层层打开。对准天空,开始投射七彩光影,把自己整成了一个探照灯; 最狂暴的还要数小油灯。噼啪一响,一发闪电打在顾玉林脚前,打得他当场跳了起来: “怎么了!漏电了吗?哪里挖断电缆了?!” 又是噼啪一响。这一次,闪电的落点,离他更近了一些,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过去—— 都不用什么预知能力,他就感觉鼻尖一阵臭味,头发,眉毛,睫毛,手臂上的寒毛,一根一根竖立了起来。 他拼命转动脑筋,快速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面前噼噼啪啪落闪电。连续排除三五个可能,忽然一凛,大喊: “沈乐出事了?是不是沈乐出事了?要我帮忙吗?谁给我开个门?!” 没有人理他。 或者说,没有人用开口说话的方式回答他。 只有一阵风吹过,绿叶飘飘荡荡地落了他满头,抓一把,还有些刺手。 顾玉林猜测,大概是沈乐大宅里的那棵大樟树想说些什么,但是,看树叶子来解读树妖的语言,原谅他实在无能…… 正在焦急,长街尽头,老板娘快步走了过来,脸色凝重,略带焦急。一走到近前,就直接发问: “沈乐失踪了?你有什么线索吗?” “什么?失踪?!” 顾玉林大惊: “刚才老游还说好好的呢!我们得到报告,说这里的灵气有异常变化,我们才赶过来看的——老游!老游!!!” 老游飞快地扎了下来。老板娘素手轻挥,一道无影无形的屏障蓦然飞出,遮挡了他们的存在感。 老游擦着屏障落地,来不及变成人形,已经叭叭叭叭地说了起来: “没错!刚才还好好的!之前这里的灵气指数很高,简直像一个喷泉一样,往外喷灵气——我就在旁边我不晓得?我不晓得,阿绿也晓得!” 可惜高速喷吐的灵气忽然断掉了。然后,小家伙们就吵吵闹闹,几乎暴动起来。 老板娘眉头紧皱,向内挥了挥手,一股香风隔墙卷入,直奔阿绿: 发生什么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能不能让谁来开个门? 需要我们帮忙吗? 吱呀一声,门真的开了条细缝,小木偶站在门后,用力向他们招手。 老板娘略松口气,快步走过去,弯腰抱起它: “怎么了?跟我说说,怎么了?” 【沈乐忽然不见了……】 小木偶哭唧唧地回答。老板娘轻轻倒抽一口气,抱着它颠了颠,往里走: “沈乐忽然不见了?忽然不见是什么意思?他之前在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见的?” 【之前在打坐……每次修好一样东西,他都打坐……然后突然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我们都找不到他……】 老板娘一边问,一边翻译,一边往工作室方向走。很快,所有的小家伙们,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围了上来,连玩偶柜都派了一只玩偶到场; 然后,画卷飞出一片光影,摊开在他们面前,化为地图。 地图各种扭曲变形,不停扩张、不停收缩,顾玉林看了半天,才能看出那是中国地图: 不能怪他,毕竟越靠近本地、比例尺越大,离得越远,比例尺越小,这种别出心裁的地图,他还真没看过…… “这是你们找过的范围?” 他俯身在地图上,轻声询问。小墨斗一荡一荡,跑到桌子上,伸出墨线用力一卷,把罗盘卷到它身边放下。 罗盘指针飞转,闪出一道光芒,落在地图上。然后,光点一圈一圈、一圈一圈,螺旋形向外旋转…… 【我们找不到他……】 小木偶哭唧唧。 【找不到他……】 兰妆打出一片光幕,光幕扭曲凝成文字,代现场所有人倾诉。 【找不到他!!!】 所有在场的小家伙,一起大合唱。灵性中的声音无限拔高,无限尖利,震得能听见的人鼓膜摇摇欲破,听不见的人头痛欲裂: “等等!等等!你们把找过的地方显示出来!我们立刻上报,立刻动员特事局力量,全国去找!” 顾玉林就属于听不见小家伙们说话的那种,然而,就算听不见,也被震得气血翻涌,内息差一点儿就要逆流。 他不敢怠慢,立刻点开视频通话,把摄像头对准画卷投射出的地图: “师叔,我不是在开玩笑,虽然这确实很难相信……” 坏消息:沈乐失踪了。 好消息:小家伙们自行搜索过一片区域,特事局需要搜索的范围缩小了。 坏消息:虽然缩小了,但也有非常大的一片。事实上,没有铜片的支持和中转,画卷与罗盘自行配合,搜索半径,还不到一百公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在整个国家的范围内,搜索一个刚才还在,几秒钟内突然消失,可能出现在半径百公里外的人?” 师叔满脸不可思议。顾玉林也僵着一张脸: “师叔,我说了我不是在开玩笑——您就说帮不帮吧!” “我还能不帮吗?!” 沈乐的重要性,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别说他,魔都特事局的局长,重要性都不如沈乐,国家特事局的总长都得让位—— 这样一个人忽然失踪了,难道特事局可以开心“哦耶,债主终于消失了,可以不用考虑怎么还债了”吗?! “等着,我立刻上报!” 几个电话打出去,整个特事局都动了起来。一批专门人士从魔都特事局疾驰而来,准备进入沈乐的大宅,实地勘测; 一个个电话打到各个修行门派,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人修行中突然失踪; 一个个节点、一座座名山大川、一个个秘境,纷纷收到了寻人的通知…… “可我总觉得能找到的概率不大。” “真的,中国太大了,落在哪里都有可能。别的不说,就算他掉进黄山,我们找三天也未必找得到啊!” “靠卫星找人能行吗?” “你在开玩笑……” “我总觉得,可能我们累个半死,啥也没找到,然后沈乐‘刷’一下又出现在自己家了……” 沈乐并没有出现在自己家,至少目前没有。全国特事局纷纷扰扰,拼命找人的时候,他正遥望着那棵撑天立地的巨树,一脸懵逼: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没想到这里来啊!” “等等,我要掉下去了!救救救救救!” 那头巨鸟,那头巨鲸,或者随便谁,赶紧来救我啊! 飞——行——术! 不好,怎么飞行术开了,往下飞得越来越快了!!! 第78章 人体传送技术?大佬,请务必和我们分享! “飞行术……” “飞行术……” “飞行术!!!”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曾经逃过的课,坐过的轮椅,总是要补回来的—— 此处不包含风灵月影()。 沈乐无限后悔,之前为什么没有好好练一练飞行术。 这个法术,都不用说有多好玩,有多有趣,有多能圆人类与生俱来的梦想…… 这个法术在紧急情况下,是可以救命的啊! 万一掉下高楼,掉下悬崖,飞机在空中爆炸把人摔出去…… 有这个法术撑一撑,就可以吊住一条小命了,多好啊! 再说了,没有安全的地方可以飞,对别人是个问题,对我又不是个问题。我是可以联系特事局的人啊! 刷一笔积分,让特事局给我找个安全的地方练习飞行,不至于被人发现,这种事儿,我是做得到的呀! 怎么可以因为偷懒就不练呢! 符篆的光芒在沈乐身边不停地闪耀。一发,两发,连续三五发扔出去,终于稳住了飞行姿态,或者说,托住了他的身体,没有再往下掉; 然后,沈乐小心翼翼地引动符篆力量,调整方向,让自己向前平飞。刷,向前,刷,再向前,刷,再再向前…… 就,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大炮仗,炸一发往前窜一段,再炸一发,再往前窜一段的样子……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远远的,从那棵顶天立地的大树上,传来了极其响亮、极其刺耳难听的鸟叫声,仿佛在笑。 沈乐脸色一黑,仰头望去。奈何望山跑死马,那棵树实在太大、太宏伟,距离他也太遥远。 哪怕他把精神力扩展到极限,还是看不出笑的到底是谁。没办法,只好埋下头,勤勤恳恳地练习飞行: 能不能把悬浮的力量练得更加柔顺一些?就像鸟类,张开翅膀,可以顺着风滑翔? 能不能把向上飞行的力量,练得更加均衡一些?比如说,拍打“翅膀”向上,收拢“翅膀”向下,两边翅膀用力不均匀,以便左转右转? 又或者…… 奈何沈乐是人类,不是鸟类,并非生来就会飞,这飞行符篆练得磕磕绊绊。 他把五禽戏的“鸟伸”、“鸟飞”两式,配合着符篆,翻来覆去练了不知多少遍,也掉了不知多少遍。 也就是仗着距离地面实在太高,掉下去十丈八丈的,还有白云在下面悠悠流动,才没摔个好歹的。 远处那棵大树上,鸟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难听,断断续续,简直像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了好半天,突然一停,一道金红色的辉光自上而下,快速扫出: “嘎——” 那鸟叫声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叫声中,一道黑光从金红辉光的落点直射而出,斜斜向下,往沈乐的方向冲过来—— 一边冲,一边不停地变大,不停地掉毛。 漫天羽毛洒落,纷纷扬扬。那羽毛掉落时明明只是个小黑点,离开黑光之后,就不停变大。一片鸟羽由巴掌大,到胳膊大,到凉席大…… 不知多少片羽毛漫空散开,在天上拉出一片黑幕,几乎遮住了半边天。 而黑鸟,就架着这漫天黑光,高速斜冲,直直撞向沈乐。沈乐整个人都麻了: “等等——” 让我闪开啊! 让我挪个位置! 你这是想要创死我么,你那鸟喙好长,阳光下面反射出一片金属色,感觉像是一把体积比我还大的利刃—— “唳——” 一声清亮,婉转,高亢的鸟鸣声,从巨树顶端传来。听到这鸟鸣,黑鸟仿佛打了个哆嗦,用力拍打了一下翅膀。 漫空黑羽忽然快速收回,一片片插到它身上,消失不见。黑鸟很显著地放慢了速度,慢慢下降,和沈乐飞到平行高度; 相伴平飞一段,似乎是给沈乐时间,看清楚它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再一点点接近,一点点飞到沈乐下方,然后慢慢上升: 沈乐只觉得身下一暖,整个人已经坐在黑鸟背上。 伸手一摸,鸟背上的羽毛细细密密,又柔又软,被太阳晒得暖暖和和的,感觉现在躺下去,直接就能在鸟背上睡一觉…… 黑鸟载着他快速上升,直奔树顶。沈乐很想和它商量一下,让自己尝试飞行,奈何稍微一动,黑鸟立刻加速,把他紧紧压在鸟 背上: 所以这是大人物,不,大鸟要见我? 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黑鸟穿空而上,速度之快,何止是沈乐的十倍。沈乐只觉得耳畔飕飕风响,高空的寒风刮面如刀,不得不往下一沉,整个人埋在黑鸟的绒羽当中。 感觉似乎只过了一小会儿,身下一空,整个人已经掉了下来,再抬起头,落在一个巨大的,少说也是270平方大平层的鸟巢边缘: 一只金红色的,艳丽华贵,还有点儿眼熟的大鸟,正低头打量着他,好似惊讶。 “尊贵的客人,您怎么又过来了?您是从哪儿过来的?” “我不知道啊……”沈乐安下心来。破案了,就是上次化为巨鲸,从瀑布顶端接他下来的那只大鸟: “我练习符篆,不知道怎么就触动力量,把我扔到这儿来了……打扰您了真对不起……”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金红大鸟拍了一下翅膀,一股暖呼呼的气流悄然卷来,驱走沈乐周身的寒意: “这片天地,还是有赖您修好的,您想来看看,我们无上欢迎—— 上次您走的时候,只给您带了一点鱼虾什么的,真是太简慢了,太不好意思……” 咦? 这位巨鲸,或者鲲鹏,社会化程度很高啊,连“简慢”这样的客套话都会说。 沈乐本想请他帮忙送自己回家,闻言倒是改了主意: “没有没有,这些鱼虾非常好吃,是我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美味。 ——对了,既然来都来了,您这里可有我帮得上忙的?比如说,有哪些灵禽异兽需要治疗,又比如说,有什么法器需要修补?” 鲲鹏低头沉吟。好一会儿,它仰首长鸣一声,那只黑鸟拍打翅膀,飞快出现: “确实有一些孩子年幼体弱,或者受了伤,需要治疗。能劳烦您给他们看看吗?正好给我点时间,为您收集一些礼物……” 沈乐求之不得。他大踏步走向黑鸟,在鸟巢最边缘站定,试探着、比划着,准备跳到黑鸟背上: “吃的就可以!吃的就可以了啊!!!” 纵身一跃,黑鸟稳稳接住他,向下飞去。一边绕着树身盘旋,一边“嘎嘎嘎”地大叫,引出无数飞禽来看。 地面上,小兽奔跑,猿猴纵跃。就连海里也有波涛翻滚,时不时有大鱼跳出水面,巨鲸喷吐水柱,拉出一片片绚丽的彩虹…… 沈乐:这地方好! 这地方不错! 如果下次能够找到方法,可以稳定进入这里,定期薅一笔羊毛回去就好了! 当然,如果传送的时候,可以更平滑一些,更舒服一些,不要差点把他压扁,那就更好了…… 他喜滋滋地打着主意,在鸟背上调匀气息,做好了为这片天地的鸟兽们治疗的准备。 反正不会有人逼他连轴转,对吧? 治累了,还可以休息,还可以向他们索要美味灵果,方便自己恢复精神,对吧? 干活! 赚钱,不,赚吃的! 对了,他忽然失踪,家里的小家伙们,怕是要急死了……得给他们捎一封信! “等等,麻烦给我片木板,我写封信,你们帮忙寄回去可以吗?送到上面的瀑布顶上,随便交给谁都可以,他们会帮我传递的!” 沈乐在瀑布下方,疑似玉璧当中的这片天地折腾时,特事局已经快要找人找疯了。 一个个门派打电话打过去,回复都是没有,没有,没看见沈乐在哪里; 我派的法术,跨空而行倒是可以,拉出一座云海长桥,一小时之内由长安到玉门关,这个可以,几百年前有祖师做到过——但是现在已经失传了; 我派的法术,可以在墙上画一轮明月,纵身跳进明月当中,过段时间再出来——早几百年前可以,两百年来都没人会了; 我派的法术…… 什么? 目标人物就在自家宅院里待着,一群人不错眼珠子地盯着,都没有看到他怎么消失的,突然就没了? 这个……他是不是出事了啊…… 这点特事局的几位也不敢保证。顾玉林满脸忐忑,扭头看看小木偶,再看看红嫁衣,再看看佛龛里庄严端坐的佛像,不知道该问谁: “那个……你们能确定沈乐没出事吧?我是说,沈乐如果出事的话,你们能感觉到的吧?” 一声钟鸣悠悠响 起,涤荡身心。兰妆在旁边打出字幕: 【沈乐没事】 【我们都能感觉到】 【他就是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拜托你们帮忙找】 我们,我们也要知道他去哪里了呀! 顾玉林非常想哭。他背后,魔都特事局,坐镇局里的大佬们,同样想哭: 他们都把电话打到高能物理所,天体物理所,以及能想到的各种研究机构去了! 结果呢? 结果,给他们的答案是: “传送?中国现在有传送技术了吗?” 第79章 沈乐:我进秘境是来补课来的吗? 治疗! 治疗! 加把劲,努力治疗! 沈乐忙忙碌碌,拼命干活。黑鸟在头顶上一遍一遍盘旋,不停地发出叫声,时不时冲下去叨一口,或者用翅膀拍打两下。 所到之处,必定有一只豹子,或者灰狼,或者狐狸,夹着尾巴,叼着幼崽被赶出兽群。蔫蔫地,溜到队伍末尾,重新排队—— 不许插队! 不许扰乱秩序! 尤其不许扑其他的小兽!惊吓也不许! 上面的恩赐,决不许一些有私心的家伙弄坏了! 黑鸟在上面维持秩序,沈乐身边一左一右,两只金丝猴站得稳稳当当。 一只负责引导受伤生病的小兽过来,和它对着叫一会儿,然后比比划划,指给沈乐看患处在哪儿; 另一只负责从小兽那里接过各种各样的礼物:碧绿绿嫩生生的灵草,枝条刚刚折断、断口还新鲜着的灵果,晶莹透亮的美丽石头…… 分门别类,一堆一堆码好。该放箱子的放箱子里,该放盒子的放盒子里,有些适合立刻吃的,看着沈乐疲倦了,就往他嘴里塞…… “嗷!” 酸死了! 咱们下次能选个好点儿的果子吗? 食草动物,食肉动物,禽鸟,一批一批,挨个儿到他面前。 沈乐开始还想仔细看一看是哪里生病,哪里受伤,针对性地研究一下,再给生病受伤的小动物摸摸头,安慰一下…… 然而,看到后面越拉越长的队伍,看到大树顶端,源源不断飞下来的禽鸟,海边上喷起的水柱; 再看到金丝猴拼命打手势,示意海里也有很多小动物,昂首期盼,等待治疗…… 他就只能化成无情的扔治疗术机器,来一个,扔一发,来一个,扔一发。扔完,确定痊愈,赶紧走开,下一个! 这一轮治疗天晓得用了多久。沈乐只知道自己被榨干了七轮,也许八轮? 每次都是边吃果子边干活已经撑不住了,必须靠打坐,冥想,然后嘴里含着果汁,让果汁一点点滑进喉咙,滋润身体。 等到精力完全恢复,再冲着小家伙们招招手,来,第二轮! “真是不好意思啊,太劳烦你了。”岸上的小家伙们全部走完以后,一个柔柔的声音被清风吹落下来,萦绕在沈乐身边: “之前天地有缺,小家伙们都不好过……那一次,你修补天地,实在是太累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再请您帮忙…… 幸好您又过来了,这一次,务必要请您多留一段时间,小家伙们太苦了……” 是请我多打一段时间的工吧? 沈乐很想这么吐槽。然而,金丝猴已经比比划划,请他前行,来到海岸边上。 一道凸入海里的堤道旁边,早有一串一串小鱼排队等待,不断浮起: 不是鱼鳍少了一截,就是鱼尾巴断了一块,或者脑袋上凹下去一块。 要么,就是鱼肚子上破了个洞,不知道什么东西堆积在上面,凹凸不平,黏糊糊的,看着就让人难受。 “这也太惨了吧……不过话说,这要治到什么时候去啊……” 沈乐叹了口气,一半是为了海里的这些小家伙们,一半是为了自己。 气还没叹完,已经有一只大蚌远远浮起,张开蚌壳,吐出一枚圆润的珍珠。 其时月上中天,蚌珠冉冉升腾而起,一时间漫天月华垂落,都凝聚在它身上。 蚌珠徐徐旋转,无限月华在它周围凝成一道冰轮,反射出去,又照亮了周围的悠悠流云。夜空中,如有两轮明月,交相辉映。 沈乐仰头望着那颗蚌珠,一时间,几乎看得呆了: “……这是蚌精的内丹了吧?不是内丹,不可能这么大,不可能吸收这么多月华了吧?” 蚌珠旋转许久,缓缓沉落。却没有沉进蚌壳当中,而是向外飘出,落向海岸方向。 沈乐身边的金丝猴奋力一跃,将蚌珠摘了下来,恭恭敬敬,捧给沈乐…… 沈乐:“……” 喂,需要下这么大本钱嘛? 说好了给吃的就可以了啊! 这样交出内丹,对老蚌很伤的吧? 他连连摆手,示意不要。金丝猴狂打手势,要将蚌珠塞给他,几次失败,干脆捧着蚌珠,纵身往海里一跳—— “喂!” 你别啊! 完成不了任务就跳海? 怎么气性这么大啊! 咱们还可以商量,可以商量的! 沈乐汗都下来了。再定睛一看,金丝猴抱着蚌珠,在海里游得好好的,蚌珠上发出一圈冷光,自然而然,为它排开海水: 好吧,这是辟水珠? 给我这个,是回头还有什么小家伙,自己上不来,要我下到深海去给它医治? 这个,我难得来一趟,您可真是把我用到彻底啊…… 既然是干活的工具,沈乐就理直气壮收下了。 他治完岸边这一批,正在考虑体型更大、没法过来的鱼蚌鲸豚们这么办,就听见远处海里,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鲸鸣—— 然后,海就亮了。 不,不是亮了,而是升起了一条银色的道路。 沈乐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一条条鱼儿浮起在海面上,脊背挤挤挨挨,在海面上头尾相连; 道路每延伸一段,还有一只大蚌,或者海龟,镶嵌在当中。也不知道是作为基石,还是觉得踩着鱼走有点不靠谱,让他在稳定的平台上歇歇脚? 沈乐:“……” 咱就是说,不能找一只海龟来驮我过去吗? 一定要用鱼组成道路是几个意思? 或者说,没有足够大的海龟?我看这也不像啊…… 他还没想明白,金丝猴已经连蹦带蹿,跳到鱼儿组成的道路上,转身向他招手。 沈乐哭笑不得,一手攥紧了蚌珠,一手掐了个手诀,点亮飞行术符篆,召唤一股清风托住自己。提心吊胆,往那条鱼路上走: 之前听说,某些地方的渔场鱼获丰富的时候,可以“踩着鳕鱼的脊背走到岸上”,原来是真的! 他一路前行,鱼路便一直向前延伸,通向海面中央,那头最为巨大的鲸鱼脊背。 沈乐在鲸鱼展开的鱼鳍上坐下,先给鲸鱼扔了七八个治疗术,再低头看着围拢过来的各种鲸鱼、海豚、鲨鱼、诸多大鱼,挨个给它们治疗。 一直治疗到圆月西沉,太阳又一次升起,巨鲸喷了一次水柱,缓缓下沉。 沈乐坐在它身上,手捧蚌珠,看着身边排开一片滴水全无的空间,让他可以安坐在内。 碧色水波竖起水晶宫的墙壁,有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鱼儿好奇游近,轻啄墙壁,又被水波轻柔推开……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铜片给他的符篆,那个用途为“辟水”的符篆。 所以,如果不是给了我这颗蚌珠,我等于到这儿补课来了? 飞行术,潜水术,全都要练到精通,才能从这里出去? 幸好幸好,这片天地的主人给了他一颗蚌珠,可以逃课…… 他随着巨鲸潜入水底,继续给一拨深海鱼,粘在海底动不了的蚌类,奇怪的虾蟹,甚至密密麻麻森林一样的海带啥的扔治疗术。 而海面上,或者说,这片天地顶端的瀑布顶上,人类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巨鲸!巨鲸!” “上次那头巨鲸又浮上来了!” 画卷指引的那片秘境,得到了上面的极大注意,倾力支持。 如此广阔的面积,如此丰沛的灵气,哪怕不在里面修炼,多种点儿灵草灵药都是好的—— 特事局,各个修行门派,开了不知多少次会,一家在里面圈了巨大一块地盘,从第一层圈到最顶上那一层。 除此之外,还有特事局的研究人员,物理所的研究人员,各种不同来源的科学家,围绕着那几个阵法,死命研究: 空间拓展的原理是什么? 阵法可以传送人的原理又是什么? 我们有没有办法,把这个阵法推广化,普及化,运用到其他地方? 秘境当中,常年有成千上万号人在修炼,在生产,再进行研究。 至于秘境的尽头,那条瀑布顶端,虽然下不去,也日常有人在看着: 万一呢? 万一有其他的变化呢? 哪怕一年到头都没变化,只要错过一次,那就吃大亏了啊! 看守的人终于没有白等。巨鲸冉冉浮起,仰天长鸣,然后,一团流水裹着一张木板,直接送到岸上。 看守者只扫了一眼,就大吃一惊: “沈乐的消息!沈乐什么时候到秘境里去了?没看到他过来啊!——上报,赶快上报!” 大宅里,顾玉林他们俩陪着一群小家伙们,焦头烂额,一个个团团转。 兰妆、佛像他们几个,还算比较明事理,不大吵闹; 小墨斗焦虑了一阵以后,索性扭头去做木工活儿去了,把木板刨得吱呀吱呀,一块块全都刨成了刨花,用以缓解心情; 问题是……光小木偶和小油灯两个,折腾起来就够了啊! “小油灯你别担心啊!你不是说沈乐没事儿吗?——等等,别!别跑出宅子!珠溪镇经不起再断一次电了!” 它都不用刻意搞破坏,光是一个伤心,一个焦虑,整个珠溪镇的电压都跟着不稳。 从沈乐失踪到今天,变压器跳了两次了! “来了来了!沈乐有下落了啊!——嗷!别抢我手机!别电我!开手机要我指纹的!!!” 第80章 治疗仙人放治疗术了!我们需要祭祀鱼!六斤三两以上,出列! “这是沈乐亲笔写的!” “这真是沈乐亲笔写的!你看,这是他的笔迹!” “他的笔迹你还不认识啊!乖,不要闹了!” 顾玉林举着一个平板,满头大汗,怼在小油灯面前。身边,灯光忽明忽灭,摇晃不停,显然,小家伙还在闹脾气…… 见鬼,这孩子怎么这么难哄啊! 难哄也就算了,杀伤力还那么强…… 寻常两三岁的熊孩子,一只手就能抱住,小油灯闹起脾气来,整个魔都特事局全部搭上,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住? 【你拿给我看,他又不认识笔迹。】 一片彩光及时闪出,拦在他面前。顾玉林长长松了口气: “兰妆,你真是太好了……” 千防万防,没防到沟通的难点在这里啊! 【他才多大,识字就挺好了,你还指望他认识笔迹。】兰妆理所当然地吐槽: 【而且,沈乐平时又不写字……】 现代人谁还写字啊? 早先可能还要寄个快递啥的,现在,发快递都自动打单了,寄快递的人,只要把寄件码给快递小哥,一切就ok了! 顾玉林自然知道这一点。事实上,能确定这是沈乐传来的消息,一是让巨鲸送信这件事,先前只有沈乐做到过; 第二,也是笔迹鉴定专家们,紧急调来了沈乐以前的考试卷,加以比对的结果。 有一说一,在刨平的木板上,用不知道什么材料写的文字,和用圆珠笔在考卷上写的文字,那笔迹的差别真是太大。 要不是专家实在强悍,基本上,也搞不定这种难度的笔迹鉴定。不过,对于兰妆,她根本不用看这些: 有些名字,是沈乐给他们起的,有些事情,是只有沈乐和他们知道的。光这一条,就能保证这木板上的信件,真是沈乐写给他们的: 沈乐没事,确实没事! 【放心吧,沈乐一切安全!】 它展开光影,通知每个小伙伴: 【我们耐心等一等,再过几天,沈乐就能回来了!嗯……大家可以想一想,等他回来,我们要什么礼物!】 【礼物!】 【礼物!】 【要礼物!】 小家伙们的注意力终于转移了。灯光不再闪烁,电压趋于稳定,整个大宅里的灵压全都趋于稳定—— 顾玉林擦了一把汗,慢慢坐下来。谢天谢地,总算搞定了。话说他是不是可以撤退了? 还是说,他必须负起责任,护送小家伙们——个别或者全部,去那个秘境走一趟? 【要去!】 【要去!】 【我也要去!】 【沈乐忽然就走了,把我们丢下了!我们要过去!】 光影飞快闪动,打出一段又一段的文字,看上去兰妆是成了所有小家伙们的嘴替。顾玉林目瞪口呆: “等等……你们有多少人要去?要我带你们过去?我一个人看不住你们所有人的!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帮一把?” 关键时刻,幸好有人伸出了援手。合金大佬快步过来,抬手一按他肩膀: “交给我!想过去的都跟我走!统计好,我来租辆车!” 等等,你租辆车容易,到时候这么多小家伙背的背,抬的抬,扛的扛,你确定你搞得定? 反正我是搞不定的,我长八只手都搞不定,得长十六只手…… “交给我吧,我一起来帮忙。”老板娘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接过这群沸反盈天的小家伙。 小伶立刻跳到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蹭来蹭去,又拽着她的裙子滑了下来,噔噔噔去抱小墨斗。 老板娘袖手而立,望着它活力无限的背影笑了笑,又抬眼望向顾玉林: “一直承蒙他照顾,就连上次从秘境拖回来的食材,都替我拉了太多人脉。他不在家,我帮他照顾一下这些小家伙,那也是应该的啊。”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奔往秘境。瀑布顶上,老板娘居中,肩上坐着小木偶,一只手抱着妆奁盒,一只手抱着装画卷的匣子; 合金大佬大马金刀站在一边,左手拎着小油灯,右手拎着装小墨斗的工具箱,胸口双肩包反背,罗盘在背包里支棱出一线; 顾玉林战战兢兢地站在另一边,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拿着装红嫁衣的大包。 谢天谢地,他不用把玩偶柜搬来,也不用把佛像连同佛龛搬来,那两位好静不好动……要不然简直了! 瀑布顶上就这点儿地方,这些全搬来,他都快没地方站了! 他们在瀑布顶上连等了三天。第一天,无事发生; 第二天,西线无战事; 第三天傍晚时分,瀑布下面,雷霆震动,轰然鸣响。整条瀑布倒卷而上,托着山一样的巨鲸升起到半空,张开大口—— “来了!” “来了!” “来了来了!” 小木偶在老板娘怀里蹿蹿跳跳,几乎要跳起来冲到瀑布里,被老板娘一把拽住丝线,用力扯回来。 巨鲸张开大口,一个蓝盈盈的水球包裹住沈乐,缓慢飞到岸边。 跟在沈乐之后吐出的,是三个高度超过沈乐肩膀,面积能躺下至少三个沈乐的巨大蚌壳。 蚌壳落地之后,又跟着一串水球包裹的活鱼,一串用海带捆绑着的巨大螃蟹,一串用海藻捆绑着的虾子。 停一停,其他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水产品,陆陆续续出现,陆陆续续掉在沈乐身边…… “这……你又带了一大堆东西来了?” 合金大佬双眼闪亮,看看这些海产,再看看老板娘,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老板娘微微一笑,缓步让开,转向山崖顶上,天天等着看沈乐下落的那群值守者: “你们傻站着看什么啊!——赶紧叫吊车啊!叫叉车啊!这些东西,难道让我一个人徒手搬吗?!” 山崖上的值守者们如梦初醒,匆匆忙忙打电话,打视频。就这些东西,普通的吊车和叉车,也是搞不定的,需要一些专业设备才行。 比如说,能够展开四只脚,像蜘蛛一样,一步一步爬上高山的吊车,又比如说,特殊改装过,不怕妖气侵蚀的载重卡车…… 当然,这些事情,就不必一样一样跟沈乐沟通了,只管去做就行。 沈乐处事一向大方,搬完以后,特事局肯定能分到一份,而且是一大份! 和专业车辆们一起匆匆赶到的,是魔都特事局的局长。看着这些灵气四溢,连捆螃蟹的海带上都散发着灵气的海鲜,口水都要滴落下来: “小心搬运!小心搬运!” “这些海产千万不要弄死了!” “海水也不要漏掉!这些海水的灵气非常足,价值很高!” 沈乐默默扭头。就,作孽啊,家大业大,养这一大帮子人真不容易,一点点蝇头小利都要省下来—— 不像他,别说海水了,就这些海带和海藻,都不会当成空间里那只大鸟,送给他的治疗报酬。 这不就是捆鱼虾用的绳子吗? 再一扭头,老板娘掌心碧光盈盈,正牵引着一大团海水,缓缓收敛,没入她腰间的一个皮袋。沈乐瞬间大汗: “呃,老板娘,你也稍微悠着点……这些是海水!不是淡水!不能浇花的啊!” “放心,我知道,会做好提炼的。”老板娘向他抬头一笑: “话说,你在这下面,是钓了七八天的鱼吗?” “呃……我说这些鱼虾螃蟹是自己游过来,自己把自己捆好的你相信吗?” 事实上,不但是自己游过来的,沈乐甚至怀疑,可能是响应某些号召,舍身而来的。嗯,大概类似: “治疗仙人放治疗术了!现在我们需要几条祭祀鱼,不然治疗仙人生起气来,那就是焚海灭族的大祸! 现在,听我号令,6斤3两以上,出列!” 大概,也许,可能,就是这样?禽鸟供灵果,走兽供灵草灵矿,海里的那帮,就供各种鱼了? “嗯,我相信……”老板娘掩口而笑。她款步走近,打量了一下各种各类的鱼虾螃蟹,啧啧: “这海带质量也很好啊!我要回去问一圈,找些品质上好的灵猪来,猪肉炖海带那味道是一绝!” 沈乐笑着点头。论到做菜,他是完全不行的,自从靠上了老板娘,仅有的一点烹饪功力都退化了—— 老板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所有的食材她先挑,留一份供我吃的就行! “等等!等等!”魔都特事局的局长狂奔过来。高举手机,厚着脸皮道: “这海带能不能分我们一份?或者至少,等我们晒干处理过了,你们再带走!——我们要实验一下,富含灵气的甘露醇,对人类的治疗效果!” 呃,甘露醇是良好的利尿剂,用于治疗脑水肿、颅内高压和青光眼,预防急性肾小管坏死,治疗药物中毒,都有很好的效果。 这么多海带——沈乐环顾了一圈正在往车上吊的巨大螃蟹——能提炼出的甘露醇,分量也是惊人的,估计怎样能救一批人。 他笑着挥了挥手: “你们先拿去!不够我还能想办法!无非就是一口吃的,不差这一口!” 特事局的工作人员忙上忙下,一件一件起吊。等搬运到蚌壳的时候,蚌壳略开一线,光华射出,立刻引起一片惊呼: “这……这是什么!!!” 第81章 沈乐:要我再传送一次吗?我受不了了啊! 蚌壳一开,现场所有人都蚌不住了。 那光辉莹润柔和,又辉煌灿烂。莹润柔和的是珍珠,黄豆大,指顶大,鸽蛋大的明珠。 再小的一眼扫过去根本看不到,感觉送珍珠的那人,完全不屑于拿出这等次品一般—— 就这样,这些在外面完全够得上珍宝级别的珍珠,一颗颗就像是箱子里的减震泡沫一样,随意堆在那里。 每一颗珍珠的光都不强,仅仅泛出了一层莹莹的冷光,距离珍珠表面,看起来最多只有1厘米,甚至五毫米这么点儿。 然而,这满满一巨型蚌壳的珍珠堆在一起,光华烁烁,直接照亮了整个蚌壳,起吊蚌壳的大卡车,和吊车周围,抬头仰望的人群。 光芒照彻四周,照得周围所有人须眉毕现。 然而,这么强烈的光芒,却是一点也不刺眼,而是氤氲着一团银色光晕,现实地告诉你什么叫做“珠光宝气”…… 现场除了沈乐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合金大佬,都开始忍不住咽口水。这么多珍珠,要是变现出去,那得多少钱啊! 能买多少黄金啊! 够他吃多久啊! 老板娘也站定了脚步,呼吸急促。用作垫子的珍珠都这么贵重了,被珍珠们围拥的,真正的宝贝,可想而知—— 事实上,她都不用靠近,就闻到了让她心动的芬芳味道。 珍珠堆最上层,一根简单掏空的树干横在那里,树干当中,花草幽香隐隐约约,却是连海腥味和海带的味道,都遮掩不住那股香味。 “沈乐?你这次带了什么来?” 她眼睛大睁,猛然转向沈乐。声音激动,抱着小木偶的右臂衣袖垂落,衣袖边缘微微颤抖: “有什么灵药?有什么灵草?有什么天材地宝?” 能够随便拿出点鱼虾,就有这么强灵气的地方,不可能没有灵药灵草的! 弄点灵药,弄点灵草,给她多炼些丹药换成资源,她和她身边的小花妖们,就能再往上冲一冲! 唉,就不知道能从沈乐那里换来多少……她要求不高,炼成灵丹之后,留四分之一给她? 五分之一也行啊!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沈乐干脆利落地一摊手。他转向魔都特事局的局长,迟疑了一下,又看看老板娘: “你们帮我分拣辨认一下?一半给老板娘,食材您先挑,留着给我做吃的; 一半给特事局,换成特事局积分,各种不能吃的天材地宝,特事局先挑?嗯,反正我也不怎么用得到,用得上了我再来支取……” 那两位巴不得这一声,立刻指挥身边的人,吊装的吊装,转运的转运,分拣的分拣,列表的列表。 就连那些海带上滴下来的海水,沈乐一眼都看不上,根本不许它们进大宅的门,怕污染环境的,在特事局眼里都是宝贝! 多丰厚的灵气啊! 光是提取出来,就能加到灵米、灵草、灵丹里面,多培养一些特事局的人才,让他们顶上去干活! 沈乐把事情甩手给专业人士,自己走向小家伙们。张开双臂,抱一抱这个,再抱一抱那个: “我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放心,我没事,你看我真的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次是我不好,没想到突然触动符篆,会突然把我挪移走……下次我一定当心一点,再也不搞突然袭击了……” 小木偶整个儿跳了起来,从老板娘怀里一跃到沈乐怀里,两条小胳膊紧紧抱住他。 沈乐由它挂在自己身上,只是扒拉了一下它身上的丝线: “乖,丝线不要勒脖子,勒破动脉我就完了……嗯,放到肩膀上了,这就很好,当心别勒破衣服!” 抱完小木偶,又从老板娘怀里接过画卷。画卷迫不及待地投射出一片地图,亮起,暗下,亮起,暗下,亮起,暗下: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这里也没有!都没有!】 “呃,这次是我跑得比较远……” 沈乐尴尬。画卷不和铜片连接,只能搜索半径100公里内的地方,他这次消失的地方足足超过一千公里…… 秘境和现实世界的距离还没考虑。 想要画卷扩大搜索范围,就得为它史诗级加强。话说,让画卷增强,该怎么做? 给它贴一张灵力够强的宣纸作 背衬么? 沈乐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放下,将画卷塞进登山包侧袋,又过来接妆奁盒。 兰妆挥舞出一片彩光,上面不断滚动字幕,诉说着沈乐消失期间,它为这个家作的一切。 安抚一个个小家伙,充当翻译和老板娘他们对话,拍板决定到这里来接人…… “啊,你辛苦了,这次多亏你了。”沈乐抱着它往上颠了颠,又轻轻为它拂去上面的灰尘。 唉,小家伙们的教育工作,这次不得不提上日程了啊! 不管怎样,至少要确保它们能写字,能够打字,能够和外人沟通。 罗盘这样日常躺着的闷葫芦也就算了,能动起来的小家伙们,那是果断要确保它们的社会化的! 这次回去,就和特事局沟通一下,刷一笔积分,请个靠谱的家教过来? 沈乐安抚完所有的小家伙,把它们塞进登山包,牢牢背在肩上,启程下山。 半年左右不过来,山下已经形成了一个小镇,专家和修行者们人来人往,忙得不可开交: “09号地块需要除虫!急需虫妖,或者蛊术修行者,或者有除虫经验的灵农指导!——什么?你说撒敌敌畏?你家种灵米撒敌敌畏?!” “13号地块发现疑似阵法痕迹!急需阵法专家前往勘探!” “71号地块跳闸了!通知电工,赶紧去修!” “电工堵在路上了!有大车经过,压坏了路面,正在抢修中……” 占据灵地打坐的,种灵米的,种灵药的,占据池塘养灵鱼的,考古秘境里原有的修行者住所,意图发现一些阵法痕迹的…… 长期驻扎的,短期出差的…… 人来人往,沸反盈天。旅馆是没有的,但是沈乐略走了几步,居然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一个招待所: 凭特事局编外专家的身份,随便开房,随便住,不要钱! 他倒头就睡。一觉睡醒,老板娘已经熬好了热腾腾的灵米粥,灵米熬到粒粒开花,半透明的米汤粘稠不化,正是最顺口的时候。 沈乐端起来三口两口扒完,舒服地往后一仰: “怎么样?清点出多少了?” 一叠清单默不作声地放到他面前。沈乐翻开来看,当先一页是朱果五枝,共37颗; 紫芝三朵,一朵重128克,一朵重165克,一朵重94克; 灵石乳两管,每管400毫升…… 林林总总,全都是特事局兑换单子最后几页,甚至小说上才有的天材地宝,吃一个不说能成仙,至少能成个半仙的那种。 沈乐一口气翻了两页,才翻到灵草这一栏。全都是带着根挖出来,富有生机,赶紧移植还能种活的灵草。 老板娘在一边解释: “这些灵草,我们来不及分,赶紧先种下去了——这个秘境灵气充沛,希望能多种活一些……” 沈乐“嗯嗯”点头。让他种是不可能的,他手残,基本上就是埋下去靠天收。 大宅里那些花木,到现在还没死掉,估计是阿绿在照顾,在调节生机什么的。 老板娘肯出手,特事局肯出手,太好了,让他种就是糟蹋! 翻过灵草,再看灵石。这些晶莹剔透、看着就很美观的小石头,沈乐一个都不认识,幸好特事局辨认出来大半: 赤焰铁两块,一块596克,一块1756克; 紫金石三块…… 天星石两块…… 不知名水蓝色灵石两块…… 不知名红色高温灵石三块…… 不知名…… 作孽啊,他们也不晓得。所以这些灵石,回头找谁二次鉴定,要怎么利用,难道还要他来想办法吗? 再翻一页,是各种鱼虾螃蟹,种种海产品。沈乐还没看完,外面脚步匆匆,魔都特事局的局长已经快步进来: “沈先生!沈乐同志!——有一件事情,请您务必要帮我们的忙!” “什么?” “就是这个……传送阵的事情……”特事局局长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那么多专家,解析秘境的传送阵,到现在都没多少成果。 现在又找沈乐帮忙,特事局给不出太多回报——或者说,沈乐账上趴着太多积分,他又用不掉,等于可着沈乐一个人欺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您是怎么忽然传送出去的?能不能给点提示?” 沈乐一张脸瞬间苦了下来。特事局局长心里一沉,硬着头皮问: “怎么?有困难吗?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 “不是……就是这个符篆,我自己还没掌握,要把它复原出来太麻烦了……” 沈乐纠结。左看看,右望望,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旁边的登山包: “有了!——你们帮忙找个教师,给小家伙们上课,我试试看能不能通过它们画出来!” 第82章 沈先生,求求您花我们一点钱吧!求您了! 特事局七手八脚搭起了输出环境。沈乐坐在房间中央,愁眉苦脸: “让我想想这个符篆的结构到底是怎样的……” 闭目,打坐,观察符篆。睁眼,握着绘图笔,在三维立体的绘图软件上画下几笔。 再闭目,再打坐,核对自己画下来的内容,再重新画…… 如此磕磕绊绊,来回折腾,整整半天下来,只画了符篆的三分之一。 就这三分之一,沈乐还感觉有不少地方可能是错的,或者长度有问题,或者角度有问题,或者天晓得哪里有问题。 要想依靠他手画下来的符篆,搞出现实世界里可行、能用的传送设备来,沈乐总觉得,可能性有点低,完全是在缘木求鱼…… “算了,尝试plan b好了。” 他无奈地一蹬地板,电脑椅的滑轮带着他骨碌碌往后一滑,让出地方。 立刻有人大步赶过来,把各种各样沈乐完全看不懂,不知道该怎么用的仪器重新调试了一遍。 开启仪器,退出,关门,沈乐拉下窗帘,退到角落里,默默打坐。一只手按住铜片,一只手按住妆奁盒: “铜片,靠你了——把最新的那个符篆,和兰妆沟通一下,让兰妆投影出来!” 他低眉垂目,慢慢吸气,慢慢吐气。呼——吸——呼——吸,一点一点收束心神,把整个心神放空。 好半天,才进入无思无想,无虑无觉,宁静空明的境地。又过了不知多久,心底深处仿佛一动,有什么东西流过—— 可能是铜片在和兰妆传递消息,拿他的冥想世界当通路? 沈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看。他保持着之前的心境,就当自己是一条没有感情的高速公路,由得百吨王拉着货物轰隆隆狂奔; 又当自己是一条没有感情的光纤,由着光线携带着信息疯狂奔跑,从这一头跑到另外一头。 至于这些货物到底是钢卷还是原木,这些信息到底是文字还是视频,沈乐是不知道的,也并不想去看一看。 现在他的状态,正好方便信息流动。他总觉得,如果他伸手到这里面捞一捞,信息就被扰乱了,兰妆就搞不定那个符篆了…… 他不知道入定了多久,打坐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好半天,心头忽然一动,像是一滴露水落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直达岸边。 沈乐蓦然睁眼,惊喜地看着一片黑暗当中,七彩流离的符篆悬空而立—— 成了! 兰妆搞定了! 他一动也不敢动,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盯着那符篆看。那符篆约莫是个不规则的正方形,长宽高都有三尺有余,层层叠叠,大概分了七八十层? 总之,靠他自己画,再画一个礼拜,也未必能准确地画下来。 至于现在,特事局能不能准确复制这枚符篆,就要看仪器的了…… 十分钟够吗? 或者半小时? 一小时? 黑暗当中,没法看书、没法玩手机、也不能走动,着实无聊。沈乐观察了一阵符篆,只好再次闭目,开始运功。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悬立的符篆已经消失,房间各处,仪器运作的嗡嗡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沈乐下意识地摸起手机,按亮屏幕,就看到微信上跳出一条消息: 【扫描完成,可以出来了!感谢!】 发信时间赫然是一个多小时前。沈乐走出房间,顾玉林正在左脚倒右脚,右脚倒左脚,很是不耐烦地等在门口。见他推门出来,眼前一亮: “哎呀你可出来了!——快走快走,就等你了!” 等我什么? 开饭吗? 那些从海里刚刚送出来的海鲜,趁新鲜下锅了,就等着吃了吗? 你们先吃啊,别等我!这玩意儿,煮老了就不好吃了! 沈乐快步跟着他走。开饭果然是已经开了,三口直径超过一米五的大锅架在火上,烧得翻花沸滚。 三位大厨拿着铁铲——真的是挖地的那种铁铲——站在锅边,奋起全身力量在锅里翻搅。那个费力的样子,让沈乐很想呼叫外骨骼—— 或者,直接让老板娘过来,操纵着花枝、藤蔓、树根什么的,在锅里翻炒? 罪过罪过,这么大的火,老板娘的花枝、藤蔓能不能顶得住啊 …… 正在想着,一股风吹来,卷着锅里的蒙蒙雾气吹到沈乐脸上。沈乐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一口气: 香! 实在是香透了! 他从掉进秘境到现在,就没正经吃一顿饭,一直有各种灵果顶着,也并不觉得饿;现在这股香气一卷,肚子立刻就咕咕叫! “给我一碗!” 他大踏步上前。三口大锅里面堆得冒尖,透过雾气,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大块一大块的食料: 雪白的鱼肉,卷曲的八爪鱼脚,颤颤抖抖的蟹肉,已经在锅里滚到鲜红的虾肉。最小的肉块也有巴掌大,大些的能有胳膊粗细,胳膊长短—— 三位大厨忙得满头是汗。大锅另一边摆起三条长桌,三条人流排着长长的队伍,端着碗,咽着口水,眼巴巴等待: “我要金枪鱼!” “我要螃蟹!” “我要皮皮虾!” 大厨用力往锅里一铲,铲子一抬,就有一大块鱼肉飞到桌上的小锅里。 桌边站着另外一位厨师,捞起一块鱼肉,切成半个巴掌大小的肉块,哗哗往碗里倒。倒上大半碗,返身舀一大勺汤,浓浓地浇在碗里: “下一个!” 沈乐用力探头。三口大锅,一口白汤,一口红汤,一口酸汤,排队的人按照自己口味,各排各的队。 每一支队伍,一眼都看不到头,感觉整个秘境的人不说全来,至少也来了一半…… 呃,咱就说,咱作为食材的提供者,能不能享受一点特权啊? “沈乐,这边来!” 远远地,老板娘探出一个脑袋,向沈乐招手。沈乐松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果然房间里单独开了一桌,闻起来还更香一些。 他一进屋,老板娘就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鱼肉汤,墩到他面前: “吃!先吃!吃饱了再说话!” “啊……老板娘,有你真好……唔唔唔唔唔唔……” 沈乐只喝了第一口,就不顾那鱼肉能烫破口腔,一边拼命扔治疗术,一边埋头大吃。 鱼肉既柔嫩又有点弹牙,颤巍巍的,饱含汤汁,一口吃下去,从上颚到舌头到喉咙,仿佛完全被抚慰了一遍。 至于那鱼肉当中的灵气,从咽下去的那一刻,就往四肢百骸散布,这点实力增强的快感,根本就不做数了! 他大吃大喝,大吃大喝。干掉一碗可能是金枪鱼腩为主料的鱼肉汤,顺便干下去一盘蟹肉饼,再啃掉两只比胳膊还长的虾子。 终于往后一仰,拍拍肚皮: “啊,爽了……老板娘,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确实越来越好,都可以去做国宴了。”魔都特事局的局长端着一只半空的海碗,笑嘻嘻蹭过来。 伸出一只刚擦干净的手,用力和沈乐握了一握: “沈先生,这次多亏你了!我们研究秘境里的传送阵,一直研究了半年,进展很少。 得到您这个符篆以后,我们解析出了三个很有用的构型,把研究进度推进了一大步!” 啊……啊咧? 沈乐迷茫地和他握手。我从传输完符篆到现在,过了多久了? 三天? 还是五天? 总不会十天了吧? 怎么你们忽然就有研究进度了! 他反射性地想去看手机。局长大人抓着他的手,又用力晃荡两下: “对了,这个符篆,你对它的了解,能给大家开个课吗?哪一部分是做什么的,哪一部分有什么作用?” 沈乐奋力摇头。开课? 我? 我但凡对它了解一点,也不会一点都不了解,刚刚触动,就把我传秘境去了!!! “这个我真不知道……啊,对了,有一点特别重要!特别重要!它传送的时候,对身体压力特别大,我差点被压碎了!” 他伸出胳膊,试图表现出“被压碎了”的样子。 奈何已经好几天过去,他在秘境里吃灵果、喝灵泉,不断扔治疗术,早就把自己治好了,胳膊上别说伤处,连半点皮下出血都无。 局长却十分重视,掏出个小本子,刷刷刷记: “还有呢?怎么确定传送地点?怎么确定传送方向?需要多少能量?” “不知道……” 啧,这些都不知道,头疼。局长忍住叹息,极其诚恳地询问沈乐 : “对了,沈先生,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您,把这些灵食、灵草、灵材,多换给我们一些?我们可以出报酬的!” “报酬……” 沈乐茫然。我现在账上有多少积分来着? 上次去国外,弄了那么多文物回来,上上次,给开了那么大一个秘境,给了我多少积分来着? 对了,特事局好像要派人来和我商量,我的回答是“没空……” “我现在,好像不怎么缺钱的样子啊……” 第83章 沈先生,您是要给我们特事局出难题吗? 特事局苦沈乐久矣。 别误会,这倒不是因为沈乐做了什么。事实上,恰恰是因为沈乐什么都没做,甚至他该要的报酬都没要——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公平的交换,公平的赏罚,都是维持一个组织活力的重要因素。 一个成员,特别是,一个做出了重大贡献的编外成员,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得到足够报酬? 在外,会有人怀疑特事局的信誉,在内,会让人担心沈乐和特事局的关系! 大恩成仇不是开玩笑的啊! 问题是,给他多少报酬?什么报酬? 二十件一级文物值多少钱?每件一百万够不够?或者一千万? 沈乐如果在体制内,那倒好了,体制内对于做出重大贡献的人,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奖励方式。 可能没多少钱,一位航母总师,一位航空航天总师,一位勤勤恳恳埋头山乡二十年、研发菌草带村民致富的学者,得到的金钱奖励并没有多少。 但是,其他各种荣誉,什么领导人接见啊,什么勋章啊,什么等级提拔啊,什么各种明面上暗地里的便利啊。 什么央媒报道啊,甚至什么纪录片电影电视剧啊…… 时机合适的时候,都不会少。 当然,以当今文娱界的现状,是好好地拍,拍好片,还是把你拍得扭曲变形。 把行动的支柱从崇高的理想和信念,硬是扭曲成,比如死去丈夫的心愿,还弄个男明星来演你死去的丈夫,蹭你热度啥的,那就啥都不好说了…… 可问题是沈乐不是体制内啊! 他妥妥的体制外啊!他和特事局的来往,一直明码标价啊! 他还宅,他还不想出门,什么接见、采访之类的,最好别来烦他! 他连拖回来的那些文物,都没拖到自己宅子里,先玩够了再说…… 现在好了,难得沈乐从他的大宅里爬出来了,赶紧跟他沟通。要钱,要地,要仪器,哪怕他想弄台核磁,放在实验室里天天转着玩呢! 单独给他拉根电线,一点问题都没有! 沈乐低头思忖。想了一会儿,伸出巴掌,屈下一根手指: “我还真有事情要特事局帮忙。嗯,从简单的开始,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情……” 小事情也能交给我们啊! 小事情最好了,简单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们能快速完成,快速回收积分,最方便了! “……比如,我想整一些高品质的乐器,给我刚修好的器灵用。如果能送上门让她们试用,不合意再退回去,那就更好了。” 这容易! 特事局的库房里先翻一遍,那些带着强大灵力,甚至强烈怨念的乐器,都能刨出来! 局长大包大揽地拍胸脯。沈乐很开心地又屈下一根手指: “再比如,我想给那些器灵,定制一些身体——我是说,等身可动关节人偶。当然,如果能够适应灵力,能方便她们操控,那就更好了。” “这个要花点钱……找傀儡师,用灵材定制的话,需要一些时间,费用也有些高……” 能搞到就行,时间和钱都不重要。沈乐财大气粗地挥手。两件小事合作愉快,他正了正色,开始叹正事儿: “然后,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我想找个老师,给我家的小家伙们,普及一下基础教育……” 局长大人耐心地听着,刷刷记笔记,为了确保记忆准确,甚至开了执法记录仪()。 沈乐的要求简单也不简单,首先,必须是一位修行者,能够进出大宅,不会因为强烈的灵气而伤身的,这是基础; 其次,最好能够和小家伙们直接沟通,直接听到它们的声音,免得沈乐天天做翻译,或者麻烦兰妆他们做翻译; 再其次,他必须是一位耐心的、富有经验的教师,最好还得是全科教师,能够从小学一年级,一直教到初中三年级的那种。 当然,能教到高三更好! 至于这个老师的报酬么…… “我记得我不缺钱的对吧?— —从我的特事局积分里扣,具体多少,大差不差就行了……” 局长大人飞快地估算了一下。这样一位老师,要说难找,以沈乐的人脉和接触面,那是真难找; 要说好找,在特事局看来,简直太好找了——甚至还可以发动海选。 特事局里,有一支专业编制,就是为了给妖怪们上课,帮助它们融入人类社会,补充各种常识用的。 毕竟,你不能把一个小妖,插进人类的义务教育校园吧? 课上着上着,某个孩子突然挂下一根大尾巴,或者干脆“噗”的一声,变成一只狐狸…… 求他同桌的心理阴影面积…… “没问题,这个交给我们。”他非常肯定地回答: “三天之内,或者,你方便的任何时候,有至少三名教师到你的大宅面试,不满意还可以再换。 ——你对教师有什么要求?男性?女性?人类或者妖类,哪一类的妖怪?资历上,性格上,有什么要求吗?收入区间呢?” “呃……” 你们特事局的人才储备这么丰厚的吗? 居然还可以挑? 沈乐惊讶了。他努力想了一想,整理一下思路: “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温柔耐心就可以了,孩子们都比较小。收入区间……” 沈乐摸了摸自己的钱包,又估算了一下自己要求的人才,出来干活的市场价。 呃,理论上,纯市场价的话,出手一次,就像他上次为那个古董店老板驱除怪异,十万到百万都有? 他就算有钱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算了算了,还是走特事局的渠道吧。沈乐思考一下,果断摆烂: “在特事局给的工资基础上,包吃包住,再加20%奖金够不够?或者50%?” “够了够了!” 局长一个头两个大。 包吃包住,说得容易,你那包吃包住是什么水准啊? 你那包住,顾玉林他们在门外,都能检测到灵气明显上升,门口吸一口气,瞬间感觉到运功效率加快20%。 这是上品灵地的水准啊!就连这里的秘境,最靠近瀑布的这一层,都没有如此之高的档次! 吃就更不用说了,就今天,我们享用的大锅饭,那是你从海里捞上来的鱼肉,最差的一些边角料。 包吃包住,跟你一起吃的话,相当于日常灵米、灵肉、灵蔬、灵果,妙手烹调,三顿有人送饭…… 以特事局雇员的日常生活水准衡量,这已经相当于工资翻倍,可能都不止翻倍了!!! “加20%奖金绝对够了!不能再加了!”他非常坚决地回答: “再加,他们就要打破头抢,就要拼命走后门了!” 沈乐果断闭嘴。局长暗自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位还算听劝,没有尝试用钱砸人。不然,想象各种修二代、修三代、修n代,为了一份优渥的工作,想方设法来他这里打招呼…… 他也受不了啊! “嗯,除了师资力量,您还需要什么?” 他赶紧带开话题。沈乐想了想: “其次,这个传送符篆,对身体强度的要求非常高,我现在的身体还不够强……” “懂了,炼体功法和炼体资源对吧?”局长心领神会: “这个容易,我让人整理一份清单出来,您可以试用,用得妥当了再买。需要指导老师吗?需要身体强度测试吗?” 炼体功法,炼体资源,指导老师,这些东西丰俭由人,完全没有上限。 节省着点用,一个月花一两万,也就是一两千积分,那也是花; 大手大脚,用最好的灵丹、灵药、灵膏,最好的老师,一个月一百万,那也不是不能砸下去。 比如说,找金刚不坏体的大和尚,上门施教,手把手亲自教导? “再说吧……” 沈乐对特事局的测试还是有点疑虑,主要担心测试结果太离谱,直接泄露出去。 “我是说,能不能整一套设备过来?我自 己测试?” 反正南华街这里空房子还有很多,让特事局再拆迁一片儿,全都整旧如旧,里面再做成他需要的结构。 不管是实验室,是训练室,还是别的东西,都可以整出来,毫无压力! “没问题啊!就是这些设备有点贵……好吧,反正你也不缺钱,我们可以先租给你,你确定要了再买……” “反正,先试用一下看看。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请特事局帮忙——” 局长松了第三口气。有事干好啊,有事干,就能消耗掉沈乐手里的特事局积分。最好来点儿难度比较高的任务,越高越好…… “这个符篆实在太难了,我对它的了解太少,完全不敢用。 希望能开个项目,请特事局的专家帮我研究、探索,弄明白它的机制,至少,弄明白它是怎么定位的?” 局长脸上的微笑一点点僵硬,一点点石化,一点点崩解。这么大个题目? 这么大个题目,要研究到什么时候去? 我们现在,连把它拆解成子项目的能力,都没有啊! “那个……我先请教一下专家……” 他笑得十分僵硬: “这个我真的不敢保证……” 第84章 沈乐,你升级了啊?原来喜欢的,现在看不上了? “……所以,你已经把佛像全部修好了?” 一片兵荒马乱之后,沈乐终于得以平安撤退,带着小家伙们返回大宅。 回到自己家,他终于觉得一切都进入正轨了,想瘫着就瘫着,想倒着就倒着,想老头汗衫、大裤衩往哪里一歪,就往哪里一歪。 哪怕到天香楼去吃饭,也不用刻意更换正装,反正在这里吃饭的食客,多半也是街坊邻居,怎么随意怎么来…… 老板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增援了这批食材之后,那更是好上加好。沈乐吃了个肚圆,挺在圈椅上,敲着肚皮和老板娘聊天: “是啊,终于修好了。现在就在愁怎么安顿她们……好在特事局接手了,等我订购的乐器到了,应该能让她们玩得开心一点?” 老板娘微笑点头。事实上,她很想请这些器灵们,或者这些姑娘们,到天香楼来表演—— 给普通人表演可能不合适,但是,那些只招待妖怪的专场,应该可以? 就是不知道这些姑娘,历尽风霜之后,是否还愿意出来歌舞娱人…… 她把这个想法按回心底,决定在以后的交流当中,慢慢了解,找个合适的机会提出。至于现在,更重要的是: “上次聚餐的时候,那位彭先生托您修的一艘小木船,您还记得吗?” 沈乐刷地挺直了腰杆,连吃饱肚子以后,鼓鼓胀胀的腹部都不去在乎了。 佛像的来路,他大概心里有数,人家为什么要把佛像送到他手里,他也大概心里有数: 所以,这是来验收成果来了? “我……不太确定。”沈乐迟疑着回忆。那艘小木船,一眼看上去非常简单,只有巴掌大,上面没有任何部件、任何装饰; 但是,精神力触碰上去,却像是隔了千里万里,根本碰触不到。 唯一的一个破口处,撕裂的感觉惊心动魄,比他这次跨越式传送还危险…… “不过,修完佛像以后,我确实感觉比之前有了些长进。也许,再去看一看那艘木船,能够得到更多的信息?” 老板娘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掏出手机,快速发了一段消息。很快,手机屏幕微微一亮,消息反馈过来: “沈先生如果没有把握,不用急着尝试,可以多修复几件东西练手。需要任何物品,我这里可以提供。” 老板娘微微一笑,向沈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起身,引路,再次带着他往后厨方向走: “那位说,佛像和佛龛,就送给沈先生了,希望您能够照顾好它们。仓库里还有很多东西,由着你挑,不够还有。 等你练到手熟,有万全把握,他再请您修复那艘木船。” 好吧,这是装都不装了吗? 沈乐默默吐槽。然而,这等好意,他也确实没法拒绝: 首先,经过自己亲手修复的佛像和佛龛,确实和自己建立起了非常坚固的联系,他完全舍不得随便送人——特别舍不得送回幽深的水府; 其次,修复佛像和佛龛,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好处,精神力、内力几乎是跨越式进步; 最后,上次去老板娘的库房,看到的各种待修复物品,实在是非常吸引他。 如果可以,如果能够,他可以在库房里面住一年! 十年也可以啊! 那么强烈的灵光! 那么美丽的艺术品! 那么多的残损,好想,把它们全部修好,让它们焕发新的光彩…… 在老板娘的库房里淘宝,比他自己全世界去搜寻,比他去特事局的收藏品里翻找,要方便多了! 最主要的是,近啊! “走走走!这就走!” 沈乐满心期待,大踏步跟着老板娘前进。走过一架子瓷器,走过一架子书画,走过一架子各种残损的疑似佛像。 沈乐左看看,右看看,左摸摸,右摸摸,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 “怎么了?挑不中吗?” 老板娘一直凝神盯着他看。沈乐挑东西的标准,她大概也了解,基本上就是找灵性比较强的,红嫁衣、佛像都是这个原则; 但是现在,这一库房的东西,基本上灵性都很不错,全都是放在普通人家里,会被怀疑已经成妖的那种。 沈乐看来看去,居然没有一件挑得中的,这眼光抬高的速度,有点太快了吧? “我得挑一些比较强的东西……” 沈乐愁眉不展。那艘小木船,他现在想起来,大概、可能、也许是一件法器: 能大能小,能飞能潜,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九洋捉鳖。别看没有船舱也没有船篷,连船桨都没有,一副划船全靠浪的样子; 等你坐上去,估计它就呼的一声,无形光篷直接展开,然后冲破水面,直入水府了…… “有没有残损法器什么的?哪怕是比较弱一点的残损法器?我需要积累一点经验,回头,修复小木船的时候,才能有的放矢……” 啊,这是真的上心了啊。 老板娘默默地给沈乐竖了一个大拇指。和他交往是真的舒服,你给他一分善意,他就会努力回馈你一分善意,甚至三五分、七八分善意; 就像现在,彭先生还没开口,沈乐已经开始自己想办法了…… 但是法器,这就比较麻烦了。 老板娘身为妖类,她在人类当中算是比较富的,但是,在修行者当中,其实比较穷。 修真四艺,丹符器阵,老板娘自己擅长炼丹,然而炼器什么的,她到现在,也只有两件随身法器: 一件是用自己结的籽炼成的护心丹,平时吞在肚里,绝不现于人前。 只有和人动手到紧要关头,渡劫到气虚力尽的时候,才会吐出来,补益一口元气; 另外一件,是她用早年杀掉的一只荆棘藤妖,取下的原身炼就的藤鞭。 很好用,是她最得用的武器,若有残损,直接种到地里,就可以引木气慢慢修复…… 据她所知,其他的妖怪,基本上也都是这样。千难万难弄到一件法器,多半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或者爪牙蹄角,努力炼成; 就算残损了,也是自己慢慢修复,绝不交到别人手里。 而那位彭先生给出的收藏品么,她也仔细看过一遍,基本上都是收藏品,就没有任何法器。 要么,是那位大人将法器另外收藏了,并没有放出来,担心被人误触了会有问题; 要么,是那位大人并不觉得,沈乐有修复残损法器的能力,就没把这些东西放出来? “……你等一等?我再去寻摸一圈?” 她小心询问。沈乐摇了摇头: “那太麻烦你了。我先找一遍,看看有没有可以拿来修的,实在没有……实在没有就随便挑一件吧……” 比如那个大瓷瓶? 那个和“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一人多高的大瓷瓶,实在不行,也可以拖出来修一修啊! 那个瓷瓶实在是很漂亮,他很心动! 沈乐放慢脚步,在库房里一格一格,慢慢行走,仔仔细细观察所有的藏品。 精神力展开,一件一件拂过,时时驻足,偶尔拿起一件细看。看了半天,忽然一愣: “这艘船……” 库房角落里,贴墙放着一艘小小的船。不到30公分长,两头尖翘,甲板上三层船舱,描金绘彩,龙腾虎跃。 甲板两边,悬着两排指甲盖大小的灯笼,里面似乎有莹莹火光,精神力触动一下,几乎要腾跃而出。 船舱外,船舷两边,竖着两排不到手指高的小人,衣着精致华美,须眉戟张,如在怒吼。 小人身边,旗帜烈烈飞舞,甲板前方,具体而微的红漆大鼓端正矗立,好像下一刻就会被用力敲响。 三根桅杆高高竖起,桅杆上风帆张满,似乎随时都可以劈波斩浪。 但是…… 排除船头上的一片焦痕,排除船舷上触目惊心的裂口,沈乐总觉得,这艘船还有哪里不对。 就好像,就好像…… 他伸手去拿。30公分的小木船,撑死了也就一两斤重,抬手一抓,居然没有抓起来。 沈乐暗暗惊讶,深吸口气,低眉垂目,悄然运功,丹田里金色圆珠转动,热流在全身经脉转了一圈,集中到右手,再次抓住木船: “起——” 这一次,木船摇晃了一下,底部稍稍离开木架。沈乐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继续把它往外拿,船头刚越出木架,猛然膨胀—— “等等!” 沈乐猝不及防,倒退几步。那一瞬间,这艘30公分长的小木船,仿佛要在他手里急剧膨胀,变成3米长,30米长!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啊! 话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法器吗? 沈乐再也不敢轻视它,端正站在木架前方,闭上眼睛,慢慢用精神力探查。 这一次,精神力伸过去,果然遇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船身外,桅杆上,甲板上,连同船舷的灯笼上,都密布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 另外一股力量从缺口处侵入船身,和整艘船纠缠在一起,仿佛在争执,在厮杀一般。 精神力探入船身,里面极其广阔,还有一股晦暗深沉的力量盘踞—— “就是它了!”沈乐拍板: “下一个修复对象,就它了!” 第1章 小家伙们!你们别想着给我找女朋友啊! 沈乐挑选了这只破船作为修复对象,老板娘自然没有不赞同的道理。 然而,要把破船移走,带去沈乐的工作室修复的时候,却出现了问题: “所以这船你挪得动吗?” 沈乐盯着架子上的彩船,满脸纠结。这船哪怕增长到三米长,全金属材质,他努努力也能撑一把; 问题是,就刚才那一下挪动,彩船突然变大时给他的感觉,已经不是三米能够搞定的了! 要是彩船最后能增加到三十米长,他,他就不是能不能扛得住的问题了,就算能扛住,站在船头位置,他也没有办法发力啊! “我恐怕也挪不动。”老板娘苦笑。 这艘船,以及其他一些东西,送进来的时候,并不是她亲手摆放的。 那天晚上,天香楼门口的小河里,河水忽然开了锅似的,翻花沸滚。 忽然高高涌起,拉开一个巨大的环形,里面一对一对,走出十七八对七分像人,三分像鱼、虾、螃蟹的存在来。 每一对抬着一口大箱子,穿店而过,直到后厨外面。 库房打开,那位大人站在门口,随手一挥,一道金光卷过,架子上就满满当当,各种摆设自动归位。至于这艘小小的彩船,她当时根本就没有看见…… “那怎么办?” 沈乐悄声问。找吊车? 吊车能开进库房么? 找叉车? 什么叉车那么大? 或者…… 找合金大佬? “还是我来吧。”老板娘思忖片刻,果断下了决心。她在库房角落里找了找,翻出一叠大大小小、内贴彩缎的盒子,选了一个大小合适的。 跟着,拖过来一条长案,把香炉、烛台、供果之类,一样一样放上去。净手焚香,恭谨下拜,默默祝祷。 沈乐:“……”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艘彩船,是那位龙君大人放在这里的。 那样的话,正确的通讯姿势应该不是焚香拜祷,而是掏手机发微信? 而且刚才还看见你给那谁发微信来的…… 不管怎样,老板娘的祷告还真是有用的。一会儿工夫,那彩船上忽然亮起一道光芒,微微涨了一涨,又整个儿向内凝缩。 老板娘紧紧盯着那彩船,等到光芒完全敛入船身,才松了一口气,上前双手捧起彩船,放进盒子里。 盖上盒盖,双手端端正正捧起,扭头看向沈乐: “送到哪里?” 沈乐:“……” 我也不知道该送到哪里…… “这彩船能持续多久?我是说,这样放在盒子里的话,能持续多久,不解放原始形态?还有,原始形态多长?” “你不拿出来的话,放半年一年都没问题。”老板娘显然通过某种莫名的方式接收到了信息,很是有把握地回答: “原始形态……大概这里,到这里?” 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站立的地方,架子,和墙壁之间的距离。沈乐目测了一下,嘴角抽动: 行吧,果然二三十米是有的。这么长的彩船,家里没有任何一间房子放得下,哪怕是西路二进院的正厅都够呛——高度估计不够。 看来,要拖回去修的话,他还真得联系特事局,帮忙再腾一块地方出来了? 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的话,南华街这块地方,除了原有居民居住的所在,全都要腾给他了啊…… 但是,彩船是自己选的,也是自己要修的。沈乐摸摸特事局账户上的积分,感觉把整条街买下来都没问题,再次挺起胸膛: 没事,光是画卷打开的那个秘境,他哪怕占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股份,也至少够他 随便造这条街了。 至于二十件一级文物的价值,那还没算在内! 造,可劲造! 沈乐飞快地打电话给特事局。铃响两声,魔都特事局的局长就接了起来,很爽快地回答: “沈先生吗?——候选老师已经找好了,今天就能到您这儿!” 啊,我目前急需的不是候选老师——算了,候选老师也是急需的…… 沈乐捧着彩船,小心翼翼回家,把它供到卧室的博古架上,暂时和小家伙们隔开。 吃过午饭,顾玉林果然上门,为沈乐带来了三位候选老师。沈乐邀请他们进来,左右一望,就忍不住乐了: 好家伙,这个选项,兼顾人类多样性,物种多样性,和政治正确了吧? “来来来,三位随便坐。” 他把三位候选老师请到工作室的待客间坐下。这边一落座,小伶立刻噔噔噔地跑过来,倒茶、端茶,七八根丝线卷着一杯茶,热气腾腾放到桌上; 紧跟着,隔壁房间探出一根墨线,墨线顶端的铅坠按动饮水机,泡了第二杯茶放到桌上; 红嫁衣一把推开柜门,从恒温恒湿的保管柜里步出,双袖飞舞,奉上第三杯茶; 佛龛敞开,一套襦裙飘然飞出,青丝万缕,在衣领上自然盘成发髻。 襦裙端端正正坐到工作室一角,洗茶,浴壶,投茶,注汤,涤盏,酾茶…… 身姿优雅,动作轻灵,哪怕只是一套衣服在动作,美感也看得人眼前一亮,与红嫁衣那种把茶泡开就不管了的方式大相径庭。 第四杯茶奉上,襦裙万福一礼,袅袅婷婷,安静回了佛龛,消失不见。 整个工作室里,鸦雀无声,连被上了茶的那三位老师,一时都忘了端杯子,只望着佛龛的方向发呆…… 沈乐微笑着端起他那个1000毫升装,上面印着“早日退休”字样的大玻璃杯,很开心地打量诸位候选老师。 嗯,虽然他现在已经财务自由,无所谓退休不退休了,但是看到“早日退休”还是很高兴的。 更高兴的是,这几位老师都还算得上镇定,并没有谁脸色苍白,摇摇晃晃,更没有人惨叫一声,两股战战,夺门而出…… 不错不错,特事局为他推荐的候选老师,素质还是挺好的,并没有对家里有妖怪、有器灵的状况表现出不适应。 第一关面试都通过了,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关了: “感谢三位来我这里应聘家庭教师,我叫沈乐,需要家教的,是我家里的器灵们。” 他伸手比划了一圈儿,小油灯操纵灯光亮了一亮,兰妆投射出一片彩色字幕,画卷飞出一片彩光。 “那么,能请诸位自我介绍一下吗?” 三位候选老师互相对视了一圈。也许是事先已经沟通过,他们并没有你争我抢,也并没有互相退让。 年纪最轻的那位女性微微欠身。一扬眉,端正的鹅蛋脸上飞起明朗笑意,第一个发言: “沈先生您好,我叫凌文萱,人类,今年25岁。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双学位,另一个学位是汉语国际教学。 自幼修行,有二十年修行经历,三年特事局异类执教经验,语、数、英、理、化、生、史、地、政全科执教。” 唔…… 沈乐肃然起敬。九门课? 全科执教? 这个教学压力是不是大了一点? 您莫非是传说中的乡村教师,几十年扎根农村,小学六个班,初中三个班,加起来只有二三十个孩子,就只有你一个人教的那种? 他勉强把一肚子老槽吞了回去。转头看向第二位,坐在中间的老年男子微微一笑,捋了捋胡子: “老夫龙柏公,乃是汉光武帝陵一棵柏树成精,于今五百年矣。近三十年来,入俗世教导学子,妖狐鬼怪,无所不教。” “失敬失敬。” 沈乐忍不住拱拱手。话说汉光武帝刘秀,大概是公元初的人物,到现在也将近两千年了。 您成妖才五百多年……这个,后来补种的? 这话现在问就有点伤感情了。左右特事局也会提供简历,并且保证简历的真实性,沈乐就算想质疑,也不用当面开大。 他扭头望向第三位,说实话,这一位他打眼一看,真不知道是男是女。 你说是女性吧,人家个子高挑,身材瘦削,女性哪怕再怎么平胸,也平不到这个样子; 你说是男性吧,那五官又忒柔和了一些。更让沈乐把握不住的是,这位还穿了件粉红色的衬衫! 传说中只有少女和猛男才能hold住的颜色,穿在他身上,那是半点也不违和…… “你好,我是陆子成,昆仑山上一块羊脂暖玉,雕成的玉杯成精。”第三位老师微笑着来和他握手: “之前一直在宫里被人供奉,解放以后才和特事局合作开始任教,主要擅长历史、地理,以及人文和社会常识方面。” 姓陆,玉杯成精,您莫非是传说中的子冈玉? 沈乐感觉和他握手,触手温润柔和,略带暖意,果然是羊脂暖玉的样子。他微笑点头,环顾一圈: “诸位稍等,我征求一下小家伙们的意见?毕竟是为他们请老师,还要合他们眼缘?” 他快步走进内间,关上房门。门一关,小家伙们迫不及待,叽叽喳喳起来: “选那个女的!那个女的!” “就是,选那个女的!” “我们给沈乐找个女朋友吧!” “是的,沈乐也该有女朋友了!” “但是她好弱啊……” 沈乐:“……” 搞清楚,是我在给你们找老师,不是你们在给我搞拉郎配! 第2章 家教三选一,阿绿的意见? “闭嘴!” “闭嘴!” “你们都闭嘴!” 沈乐在房间里四处游走,压低声音恐吓小家伙们。 这些熊孩子,仗着家里平时只有自己人在,口无遮拦惯了。这会儿还有外人呢! 那三位候选老师,尤其是那位女老师,还坐在外间呢! 她听见你们说什么了怎么办? “他们能听见你们的话的!这次我请老师,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能直接和你们交流!” 沈乐严肃警告: “你们这样随便乱说,被老师听到了,给你们加作业啊!” “……” “……” 佛龛边缘,万缕青丝飕飕地缩了回去,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兰妆和画卷悄然收敛光影,罗盘停下乱转的指针,玩偶柜里的小玩偶吧嗒往桌上一躺,四肢摊开,直接睡倒。 只有小木偶和小油灯还在叽叽喳喳,压低了声音嚷嚷: “可是沈乐,你也该有女朋友了呀!” “就是,白娘子都有男朋友了!我们又没法给你找个白娘子过来!” “隔壁的师妹你看不上!” “天香楼里那么多美女!你一个也看不上!” “上次去巴黎,那么漂亮的血族妹子,狼人妹子,你也看不上!”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 “我们只能猜你喜欢人类,不喜欢异族,还是要在人类里面找妹子!” “难得特事局有漂亮妹子派过来,还不赶紧把她拿下!” “拿下!”小油灯嚷嚷。 “拿下!” 兰妆投射出一片光影,七彩镶边,粉红底色,还不停地闪啊闪。 “拿下!” 红嫁衣一步踏出,扯下盖头,拽在手里挥舞。沈乐看了一眼,血压都高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盖头面积很大的!给你这样挥,边缘要拖地了!要在地上擦来擦去了! 这是我辛辛苦苦洗干净,辛辛苦苦补好的,你就这样给我糟蹋啊! 不,等等,你居然还顶着红盖头中心,把整个红盖头放在手上旋转——你这是要搞什么,二人转吗?! 他扑上去东拍一把,西打一下,终于成功勒令小家伙们安静下来。气哼哼地离开房间,开门那一瞬间,脸上又变成了温暖的笑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难得见到外人,小家伙们有点激动——” 一边寒暄,一边快速观察在场诸人,甚至悄悄动用了探查法术,增强自己感知能力。 坏了,凌文萱女士,就是那位25岁的人类女性,笑容有点僵硬,有点勉强,像是硬挤出来的; 龙柏公脸色严肃沉郁,感觉有点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味道; 陆子成,那位羊脂暖玉杯子成精的先生,则是唇边蕴着一缕缥缈的微笑,看他一眼,再看凌女士一眼,很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味道。 至于顾玉林,这家伙脸色茫然,看上去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乐几乎可以读出他的头脑风暴: 怎么了? 怎么这群人突然就变脸了? 有什么我错过的事情吗?有什么事情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但是我没有看到,没有听到吗? 察言观色可知,三位预备老师都听到了小家伙们的嚷嚷,而且很可能是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乐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他进去的时候关上了门,可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装作老师们啥都没听到。 他快步走近,给每一位客人杯子里都添了杯水,微笑道: “三位老师都是特事局精心挑选出来的优秀教师,刚才小家伙们和我说,诸位的气场非常温暖,它们都很喜欢。 ——但是,我这里空间有限,暂时只需要一位老师,这样,三位各自陈述一下,你们的教学方案和教学思路?” 嗯,不是空间有限的问题,也不是钱的问题。 家里那么多房间,一个小家伙一间房,一个小 家伙配一个老师,沈乐都扛得住,付得起钱。 问题是,每个老师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那是千差万别。 整九个老师,给九个小家伙教不一样的东西,沈乐又没空盯住他们,由得他们一天天的随便讲课。 这要是时间长了,把小家伙们往各种不同的方向教,教到最后,小家伙们吵成一片,沸反盈天的,那他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就是面试的下一阶段了。三位候选人互看一眼,脸色都微微正了一正。稍静片刻,还是凌女士第一个发言: “未成年,没有接受过义务教育,社会化程度比较低的非人生物,特事局有完善的教育方案。 ——首先,是智商评估和学力评估,以及沟通能力评估。然后,在能力评估的基础上,根据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框架,相应增减……” 沈乐面带微笑,认真听她发言,心里已经默默打了个叉。 这群小家伙,有的只需要补数理化,有的需要从头梳理,有的要带它们认识这个全新的世界。 完全以九年制义务教育为基础,死填硬塞,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是不行的,肯定会有问题的! 他认真地、礼貌地听完了发言,再把视线转向龙柏公。龙柏公沉吟道: “器灵的话,九年制义务教育倒是不着急,主要是梳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冒昧请问一下,这些器灵们,它们有接触社会的渠道吗?” “上网……” 沈乐有点尴尬地回答。自从分享了他的电脑,小家伙们就一天到晚在网上冲浪。 到现在,可能有尝试着注册,发言,但是绝大部分情况下,大概还是以看为主吧…… “上网?” 龙柏公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沉吟片刻,认真道: “那还是好好给它们上课吧……特事局有一套专门用于妖类认知社会的教程,可以先过一遍,然后再考虑其他教育问题……” “那么,您的教育计划呢?” 龙柏公淡定地拉开公文包,在一叠文件里翻了翻,取出一个文件夹: “这里。简单说,我计划每天用四小时给它们上课,四小时陪伴它们上网,并且解答各种问题。 计划在三个月内,初步过一遍社会常识,再进行通识教育……” 这个计划比上面那个感觉靠谱了一些,特别是,沈乐感觉,每天四小时上课,四小时上网陪伴,小家伙们的学习压力也不大。 他粗粗过了一下这个框架,感觉也还行,只是要给这些进度不同的小家伙们普及世界常识,未免有点儿考验教师的水平。 但是,现在就做出结论还为时过早。他转向陆子成,微笑点头: “陆先生呢?” “唔,我可能比较随意一些。”陆子成笑得十分轻松: “在我看来,沈先生家里的这些器灵,学习强度倒是不用多大,主要是要建立起它们和社会的连接。 反正它们也不用高考,也不用出去赚钱买房买车,就算是小孩子,三岁不到的孩子,也没有按头学习的,对吧?” 沈乐要拼命压住嘴角,才能维持自己不笑起来。隔壁房间里,小家伙们已经吵成一片: 【就是!】 【就是!】 【不要上学!】 【我也不想上学!】 【谁说我不赚钱啦!】 【我赚很多钱!我在特事局有工资的!】 【我出去表演也有工资的!】 【其实,我也想出去表演……至少赚几件衣服穿……】 好吧,小家伙们对自己的未来规划,还都不怎么清晰。沈乐微微向前倾身,好奇道: “那么,您的教学规划呢?” “我觉得,做个摸底测试,搞清楚他们的能力和知识范围再说。不急着讲课,慢慢陪它们玩,给它们讲故事。 如果只是基本的读书识字,一年肯定能教会了,然后,再根据它们的愿望,慢慢教他们?” 他也捧出厚厚一本册子。沈乐看了一眼,就真的忍不住 笑了起来: 有一说一,那本教学规划,跟哄小孩子似的,上面彩图多于文字,卡通图多于照片。 嗯,拿来教小油灯、小木偶什么的,估计是正好,拿来教兰妆她们,可能显得太幼稚了? 教师这活儿真不好干啊…… 他告罪一声,捧着两本册子,返身再次进了房间。不等小家伙们开口,清清嗓子,大声道: “不许说话!不许嚷嚷!安静看,安静翻,翻完以后,直接举手表决!我会参考你们的想法,为你们选择老师——” 说着开始一页一页,挨个翻动两本计划书。翻完之后,就地打坐冥想,用精神力联通小家伙们,由得他们在自己的冥想世界里吵吵: 【第三个!第三个!】 【我也喜欢第三个!】 【我觉得还是第二个比较可靠……】 【我觉得还是第一个好……只有第一个是女的……】 【等等,沈乐的女朋友,你们确定就是她了吗?】 【我觉得还是先退回去,让特事局找更好的来……这个太弱了啊!】 【而且是个老师!她和沈乐在一起的话,我们要天天上课,天天写作业,早上六点钟开始写,一直写到晚上十二点!】 眼看着话题奔着奇怪的方向去了,沈乐头痛欲裂,不得不再三喝止。 好半天,小家伙们终于得出了一致结论。 沈乐起身出外,刚要通知入选者,门外,一阵猎猎长风猛然刮来,刮得窗棂瑟瑟作响: “阿绿?你又有什么意见?” 第3章 沈乐:神马?要我花两个亿买地?认真的?! 【我不要……】 【我不要……】 【我……不……要……】 大樟树的树叶哗啦啦乱响。一片又一片叶子随风飘来,砸在窗户上、墙上、沈乐身上,发出砰砰砰砰,如同斩击一样的声音。 那叶子甚至是绿的! 沈乐印象中,只有遇到很重大的危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表达,大樟树才会飞出几片老叶子来给他传信。至于绿叶子…… 它几乎舍不得绿叶子! 现在,大片大片绿叶飞来,毫无疑问,阿绿很生气,事情很严重。 沈乐告罪一声,匆匆忙忙往东路二进院走,去当面领教阿绿的指示。刚踏进院子,就听大樟树哗哗哗哗,把树叶摇得一片山响: 【我不要家里有别的树!】 【不要别的树扎根!】 【听见了吗,我不要!!!】 呃…… 就,有点尴尬…… 其实沈乐是相对倾向于龙柏公的。凌小姐的教学方案,在他看来过于僵硬,没有考虑到小家伙们的个体需求,只会照本宣科; 而陆子成,也就是那位昆仑暖玉杯成精的方案,在他看来,又太过宽松了一些—— 沈乐确实不提倡快乐教育! 他也不觉得,小家伙们需要像衡水中学的学生们一样,死命肝学习! 但是,他依然认同,应该给小家伙们一点约束,为它们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不然何必请老师? 日常放它们自学,爱学不学,憨吃憨玩不就好了? 而请老师的话,一位年长的,相对威严的老师,应该能更好地约束住小家伙们? 但是现在,阿绿大吵大闹,坚决反对邀请龙柏公。呃……沈乐许诺了包吃包住,对于树妖来说,就等于扎根在家里,吸收家里的灵气。 原本由阿绿独享的灵气,现在要分一半给别的树妖,可能还是一棵比它老、比它强大、比它能吃的树妖,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行! 决不行! 这个家,明明是他先来的!!! 沈乐无奈,只好百般安慰阿绿,百般承诺,保证它是家里唯一的树。 唉,雌雄同体就是这点不好,但凡是棵单一性别的树,比如银杏啥的,他还可以请一棵其他性别的树妖…… 当然,其他性别的树妖,是否正好是合适的家庭教师,那就另当别论了。 总之,阿绿这样大吵大闹,很大概率,龙柏公已经听到了,再邀请他留下也很尴尬。 沈乐返回工作室,只好向客人们堆起一脸微笑: “不好意思,家里的小家伙们多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同意见。 这一次,真的非常感谢诸位特地过来面试,我为诸位准备了一份小小的心意……” 说着起身拉开柜门,从里面捧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木盒。每盒两枚灵果,一枚灵丹,一小份老板娘用不知什么食材制成,灵力和颜值兼具的小点心。 一盒推到凌小姐面前,一盒推到龙柏公面前: “陆先生,能否请您先和小家伙们聊聊,试讲几节课?彼此投缘的话,就请您长期留下来了?” 三位预备老师起身和沈乐握手。沈乐送走两人,又和羊脂玉杯陆子成敲定了教学地点和老师的住所,找人来安设教学设施。 一切搞定,单独把顾玉林请到西路三进院的起居室,分宾主落座,长长叹了口气: “唉……” “怎么了怎么了?” 顾玉林瞬间紧张起来。这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要这样愁眉苦脸了吗? 咱就是说,有什么需要特事局帮忙的事情,你倒是说啊,不用唉声叹气的! “是这样的,有人拜托我修理一样东西。”沈乐起身转到侧间,把那艘30厘米长的彩船,连盒子捧了过来: “就是这艘船——不过这是缩小的版本,原版足足有30米长。” 他求助地看着顾玉林: “所以,我能在哪里找到一个干船坞,或者,最好是一整栋房子,里面是干船坞,外面是车间和各种分析设备的那种,让我来修船吗?” 一边说着,一边就扭头望向隔壁。顾玉林随着他的目光往旁边看过去,忽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的意思是,要把旁边这一排房子, 全部拆了,做成你的工作室,或者干船坞什么的,方便你不出门就能干活?” “不可以吗?” 沈乐眼巴巴地望着他。南华街这条老街,从入口处到尽头的河岸,一共也就300多米长,他这座大宅——南华街18号——大概座落于三分之一的位置。 这条街上住户稀疏,所有的老房子里,有人住的不到三分之一,就这还是算上了租户的存在。 所以,之前把大宅一侧的房子全部腾空,做成实验室,一声令下,做也就做了。等他从海岛基地回来,已经完全改造好了—— 那时候可以,现在应该也可以的吧? 他的要求不高,做一个干船坞,上面造一个厂房一样的房子,旁边一圈设备—— 龙门吊,水池之类的大型设备就行,至于检验,可以放到实验室里去做。 这么一个工作室,别说他现在修船,就算以后发展到修古建筑,应该也足够用了! “……你知道这些房子都在谁手里吗?” 顾玉林嘶嘶吸气。沈乐思索,茫然,摇头: “……在私人业主手里?在单位手里?在国家手里?” “你知道,这么大一块地皮,要多少钱吗?” “很大?”沈乐反问。顾玉林瞪他: “你以为呢!!!” “我这个房子,从南华街到对面那条街,一共70米。从老宅旁边,延伸出去100米,应该足够了,也就是7000平米——不大啊?” 7000平方米还不大? 7000平方米等于10.5亩地,市区的学校都能造一座了! 一栋教学楼、一栋办公楼、一座食堂,再加一个小小的操场,可以容纳一整个初中部,24个班级! 如果造住宅小区,可以盖4栋高层,总共170户,每户建筑面积141平方米的大房子! 到了你嘴里,就是“不大啊”、“应该够了”? “你知道……这么大一块地,就光地皮,值多少钱吗?” 顾玉林颤抖着问。沈乐干脆摇头: “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表露出要在大宅旁边,再弄个实验室的意思,从海上秘境回来,实验室就弄好了…… 现在我又给国家弄了个秘境,超大号的,至少一千平方公里的,要一块7000平方米的地做工作室,很难吗? “我就这么说吧……” 顾玉林其实对于地价这种东西,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他摸起手机,一顿搜,展示给沈乐看: “那,最近的新闻,两年前的拿地公示。” 两年前某次集中土拍中,某房地产公司通过一次性报价91470万元,竞得珠溪镇某路西侧d01-09地块,地块出让面积37185.9㎡。 容积率1.25,成交楼板价19678元/㎡,溢价率8.72%,房地联动价42000元/㎡。 “简单说,就是每平方米单价2.45万元。都在珠溪镇,咱们就算无缝平移过去吧,当中那些拆迁,补偿,三通一平啥的,我反正都不懂。 据说土地转让价格和土地性质,容积率啥的,也有关系,我也不懂——7000平米要多少钱,你自己算!” “……什么?要一亿七千万?!” 沈乐飞快算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很有钱,知道自己在特事局的账户上,趴着老大一笔积分; 但是,要拿出1.7个亿去买一块地? 然后还要设法改造,重建,让这块地适合他的工作要求? 这样零零碎碎,怕不是要花出去两个亿了! 抱歉,小市民沈乐脑子里,对于上了亿的金钱,完全没有任何概念,也不觉得这样一笔钱,应该从他手里花出去…… 感觉,花出去了,财务自由立刻就没有了…… “那之前的实验室怎么弄到的?怎么我说一声就到手了?” 他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顾玉林挠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上次你弄到的基地,你懂的,所以大概,也许,可能,是军方出的钱吧。 现在卖地太难了,地方政府都缺钱,你让他们无偿划拨,那肯定不可能的,特事局账上,还真不见得趴着这么多现金……” 沈乐嘴角也抽搐了起来。你早说啊! 你早说啊! 早说这块地方这么贵,我就拜托特事局弄块便宜点的地方,比如哪个活不下去的厂子的旧仓库改造…… 反正就多走几步路的事儿,他的师弟师妹们,包括他自己,不在乎这个的! “那就……你们帮我找个船厂?有哪个小型船厂的船坞可以租下来的?” 他试探着询问。顾玉林整张脸皱成一团: 租船坞不难,租船坞又要保密,又要防止不相干的人进入,又要防止灵性物品对常人的伤害,那可太难了—— 一艘能从30厘米变成30米的木船啊! 合适的船坞,上哪儿去找? “这个,我帮你问问吧……反正,地方近一些,最好在珠溪镇,实在不行在滨海也可以,对吧?” 大不了,就去拜托江南造船厂! 第4章 不就两个亿吗?买买买!不心疼!!! 顾玉林狼狈滚出大宅,狼狈滚回办公室,给特事局的局长打电话。然后,他就被局长大肆嘲笑了一通: “1.7个亿?花钱买?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懂啊!” “啥……” 顾玉林茫然。局长笑了半天,一抹眼泪: “算了,有些事情,跟你详细讲也讲不明白。总之,这种地块,国家都是有政策的,不用直接出钱,特事局也不会花1.7亿买地……” 顾玉林还要再问,局长已经不详细解释了。他沉吟一下,断然道: “沈乐想要边上那块做工作室,没问题。但是,设计、拆迁、造干船坞、运送设备、外表整旧如旧,这需要至少几个月时间。 ——这样,我们先帮他找一个合适的船厂,回头我亲自和他谈!” 船厂这种东西,真要下力气找,还是能找到的—— 事实上,就算找不到,在附近圈一块地,让江南造船厂出人手,现给沈乐造一座,都用不了多少时间! 还能要造多大造多大,要什么设备造什么设备,包教包会,留下专人操作也没问题……什么?你问成本?人员工资? 特事局给国企下单,等于国家的左口袋转到国家的右口袋,能要几个钱? 国家队出手,效率还是足够高的。只花了三天时间,就做完了考察、设计、大致谈判的工作。 特事局局长亲自赶到珠溪镇,来和沈乐沟通: “首先,您要的这块地方,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按照您的说法,30米的船,桅杆一般在10米到20米。 再算上船身原本的高度,至少也要25到30米,这个高度,外面修旧如旧,假装成民居……” 不等他说完,沈乐已经开始摇头。开玩笑,30米高的中国古建筑,那除非是宝塔,连大殿都没这等高度—— 太和殿才26米多一点儿! 为了把船厂伪装成民居,在隔壁造个太和殿? 沈乐绝不会那么疯狂的! “那,隔壁我就不要了……” “拿下来也没关系。”局长笑眯眯地摊开了一叠文件: “这样,您之前的贡献,我们经过很复杂的计算,大致得出了应该给您的积分。首先是白山黑水秘境,这座秘境经过勘测,可开发面积大概在一千平方公里左右……” 沈乐迷茫地听他报了一大堆数字。多少多少平地,多少多少丘陵,多少多少湖泊,多少多少山岭。 开发的方案大概是怎样,开发所需资金多少,人力多少,预计多久能回本,投资收益率大概是多少…… 从第三个数字开始就听晕掉了。好容易等局长喘了一口气,举起杯子喝水,他赶紧打断: “这些您就别说了。您直接告诉我结论——开启这个秘境,我得到的积分有多少?” “这个积分有两种算法。”局长完全不以为忤,微笑着,又翻开了一页文件: “第一种是长期计算,简单说,按照开发这个秘境,国家获得的收益,每年给您1%……” 他一边说,一遍察言观色。很好很好,沈乐脸色没有变化,看起来对1%这个比例并没有多少异议。 其实也确实如此,秘境虽然大、虽然好,要把它开发出来,所需的人力物力都非常惊人。 别的不说,就开启秘境的时候,茫茫多的各地修行者,茫茫多的特事局人员,还有外面镇场子的军队,哪个不要钱? 就算是把沈乐弄到手的那些海货,从山崖顶上拖下来,特别改装过、可以顶住灵气干扰的装卸车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变出来的…… 对分成比例没有异议,就有谈话的基础。局长慢慢试探道: “今年的还没计算出来,主要是还在投资阶段,没那么快开始有收益。但是,我们可以先预支给您——大概一千万左右?” 一千万对于两个亿来说,基本上就是杯水车薪啊。如果我想把隔壁那块地拿下来,大概要动用我现在的本金—— 话说我现在手里有两个亿没有? 似乎是没有的…… “另一种呢?” 他忍不住问。局长脸色微微肃然: “第二种,一次性计算的话,你可能比较吃亏。简单说,一千平方公里,按照1%的股份,算其中10平方公里是你的,国家从你手里买下来。”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 察言观色。沈乐眨眨眼睛,对这段话终于有了实际的感觉: 10平方公里? 10平方公里很大了啊! 他做古建筑的,10平方公里有多大,恰好在他的知识范围! 大理古城,只有3平方公里,丽江的大研古镇,3.8平方公里,大研、白沙和束河三座古镇加在一起,7.27平方公里。 凤凰古城,10平方公里。 北京一环内面积,18平方公里。 也就是说,那个秘境,算到他名下的土地,大概有云南的大理、丽江古城加起来那么多,或者整整一个凤凰古城,或者北京一环内面积的一半多点儿—— “所以,地价多少?” “地价恐怕不能按照珠溪镇这边的价格算。” 局长从从容容,继续往下推进谈话: “你看,那块地方位置相当偏远,当地的房价本来也不高。而且,目前对它的开发,也只能用来种灵米灵药,供人打坐修行……” 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沈乐的脸色。唉,利用双方的信息不对称,这样压价,真有点儿对不起沈乐。 奈何特事局的预算终究不是无限的,省钱也是他的职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们初步讨论了一下,按照当地的征地综合地价标准,3万元一亩。一平方公里等于1500亩,就是4500万,十平方公里就是4.5亿……” “会不会多了一点?”沈乐“嘶”了一声。4.5亿啊! 隔壁他想要的那块地拿下来,只要1.7个亿,按照他的要求改造房子,加起来最多两个亿。 他还能落一半在手里,话说2.5个亿该怎么花? 想不出,完全想不出,根本想不出。光是扔进银行存定期,每年的利息,都够他随手乱花了! “不多,不多。”局长笑得十分慈祥。 事实上,这个征地标准,征的是农民集体一般农用地,不包括法律规定,为征地农民缴纳的社会保险费,也不包括地上附着物(比如房子)和青苗费。 就这,还是取了下限,最低值,没算系数…… “这是基本的,我们还没算上灵气的增值。只不过,现在确实拿不出钱来,您看……暂时按照翻倍计算,等到出收益了,回头再补可以吗?” 翻倍? 那就是9亿! 有一说一,9亿这个数字,已经完全在沈乐的想象力之外了。 这么大一笔钱,让他写个古镇修缮的预算申请,他倒是真的会写,他之前也帮导师写过——至少是写过部分标书。 但是,让他自己花,怎么花? 去佘山买栋别墅吗?还是去魔都市中心,巨鹿路那种地方,买栋民国时期就存在的别墅? 别开玩笑了,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这座大宅住的舒服! 买一架私人飞机……呃,这个就算了,这个真的买不起,买得起也用不起,用得起也保养不起…… 咱到底还不是那种顶级富豪啊…… “没问题啊!翻倍就翻倍!”沈乐飞快地回答。局长非常隐蔽地松了口气,笑吟吟道: “然后就是第二项贡献计算了:你从巴黎请回来的那些一级文物。照理说,这些文物,是由你的劳动交换来的,它们理所应当应该属于你——” 沈乐激烈摇头。开玩笑,那是一级文物! 一级文物! 国宝! 归我? 谢谢,免了,这么大的责任,我扛不起! 它们理所应当归属于国家,应当被放在博物馆里,由专业人员研究、保护,让我们的人民自由参观! “……但是这不符合国家的文物政策,我们只能选择经济补偿。我想,每件文物发500块奖金,加一张证书,你肯定是不同意的?” 他刻意开了个玩笑,很高兴地看到沈乐笑着摇头,明显也把这当成笑话。两人笑了一遍,他才慢慢道: “……一级文物不能买卖,无价无市,很难估价。我们目前的想法是,按照每件一千万人民币的标准,给予你奖励。别推辞,” 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阻止沈乐辩驳: “这已经算是比较低的补偿了。你如果觉得太高了,下次找个别的机会,再帮我们弄些文物回来?” “下次一定!” 沈乐用力点头承诺。局长 笑道: “那就好,我们就等着了。好啦,现在来确定一下,大宅边上这块区域,你还打算要吗?” “……要!” 沈乐坚定地点了下头。不就两亿吗,两亿花掉,他还剩9个亿! 还处在“财务自由得不能更自由”的范围内! 买买买! 甚好,为特事局减少了两个亿的债务。局长笑得越发真心了一些: “好的,那后续的手续,就由我们特事局去办了——包括您想把这块区域改成什么样,我们先出设计,回头征求您的意见。 第5章 沈乐:我连夜去江南造船厂进修,还来得及么? 特事局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 仅仅三天时间,他们就为沈乐带来了三个备选方案: 方案一,在老宅附近,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租下一家效益不良、濒临倒闭的小厂,把厂房改成干船坞和修复车间。 好处是便宜,一年一百万,随便他怎么折腾。而且快,最多十天就能搞定。 坏处么,旧厂房这种东西,比较破,比较脏,玻璃都消失了不少,想要有全厂房空调,那基本上不可能…… 而且,租来的东西么,用完了就得退租。沈乐为修复这艘古船,或者这件法器,弄来的各种仪器设备,大概率,要再折腾一次,换个地方放了。 方案二,也是在老宅附近,确切地说,是在天香楼后面的那块荒地上,平地起厂房。 好处也是便宜,虽然用租的而不是买的,但是可以算成工业用地,地价可以压到地板价,那点儿造厂房的成本没多少钱。 而且近,沈乐天天“上班”、“下班”,还可以路过天香楼,顺便到天香楼去吃饭。 至于坏处,在荒地上起厂房,需要的工期相对比较长一些? 至少得打地基…… 当然,如果沈乐看不上这两个方案,特事局还准备了plan c。简单来说,珠溪镇附近,河网纵横,湖泊众多。 最近的船舶修造厂就在五公里外,虽然规模不大,要腾出一个30米的干船坞来,难度还是很小的…… 沈乐来来回回翻着厚厚一叠资料。每套方案都做得很扎实,计划书,预算表,船坞的设计图,厂房的设计图和所需设备,整体效果图,样样都有。 包括方案一需要聘用的保安数量,为了隔绝普通人和灵能物品,需要特别增加的装修; 方案二可能对天香楼造成的影响,特事局的补偿; 以及方案三当中,沈乐的通勤方式——反正方案三也需要单独的保安,特事局可以专门指派一个保安,顺便载沈乐上下班…… 三天时间,搞定这么多资料,要么就是特事局的人掉头发,要么,就是对外招标了,然后设计部门的人掉了无数头发…… 沈乐猜测,如果这些方案他都不满意,特事局还能再给出三个方案,甚至六个、九个方案。 当然,最先的三个方案,应该是最好的。沈乐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颇有点心动: “那个……给我点时间,我考虑一下?就几天时间,想好了,我给你们答案?” 他直接抱着资料去找了老板娘。老板娘只看一眼,就笑了起来: “要把厂房造在天香楼后门?没问题啊。反正他们也会给补偿,那片空地挺大的,正好方便我没事过去看。” “不会太打扰您吗?” “当然不会。”老板娘笑得十分开心: “这艘木船,里面玄机不少,我真怕你应付不过来。造在后门,我时时过去看着,也能安心一些——要不然,万一它跑了呢?” “跑、跑了?!” “不然你以为呢?法器哎,你以为那么容易降服?” 行吧,老板娘允许,那是最好。沈乐给特事局去了消息,当天下午,机器就轰隆隆地开进了场。 整地,夯实地基,搭建房屋,搭建脚手架,各种设备入场。 七天以后,整片荒地焕然一新,一座轻盈洁净,银光灿灿,跨度50米、宽30米,尖顶处最高30米的工业篷房,悄然展开。 沈乐拖着行李箱站在篷房外面,慢慢仰头,嘴张成一个“o”字形: “这也行?!这样会不会吹倒?” 滨海市这边可是会来台风的! 今年,就今年,连续两个台风,从他们这里经过,风眼几乎是从他们头顶上碾过! 钢筋水泥的房子都感觉摇摇欲坠,玻璃吹得哐哐直响,这种铝合金骨架、外面遮着篷布的移动式房子,真的能行?! “放心吧。”老板娘陪他走进去,闻言微笑起来,抬手一挥。 一道绿光飞出,沈乐都没看清楚她扔出了什么,就看见四面八方,藤蔓沿着铝合金骨架爬了上去,牢牢缠住架子。 与此同时,整座篷房全都阴暗下来,篷房外面吹过来的风,赫然带上了一点点温柔的清新气息。 沈乐倒退几步,快走到篷房外,只见那银闪闪的篷房外立面,赫然爬上了一大片藤蔓。 细藤盘旋,绿叶伸展,严严实 实地遮蔽了整座篷房,赫然把它埋在一片绿意当中。 嗯,有老板娘这一出手,至少,房子已经足够坚固,不怕被吹倒了? 沈乐这才放下心来,大踏步走到篷房中间。因为修的只是木船,地面仅仅夯实了一下,甚至都没有做水泥平台; 地面中央,隆起几十个大半人高的船台,当中一排最长,左右两排略短,正好让船的龙骨和左右船舷,能够平稳地落在上面。 沈乐在船台旁边来回比量,左看看,右看看,终于选定了当中一排,最中央的那个船台。 打开行李箱,露出装着彩船的木盒,扭头望望老板娘: “这样拿出来就可以了吗?” “应该……可以了吧。” 老板娘的口气也不太确定,一边回答,一边小心往后退,一口气退到门口。沈乐看着她这个样子,也跟着心虚起来: “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拿出来,总归没法修——老板娘你记得救我啊!” 唉,铜片给的符篆里,为什么没有金钟罩铁布衫! 他战战兢兢,打开木盒。还好还好,彩船没有变化,还是原来的30厘米大小—— 伸出双手,捧起彩船。一厘米,两厘米,很好,大小没有变化,超出木盒边缘,没有变化。 再捧起来一些,放到船台上,松手…… 彩光猛然膨胀。沈乐倒退一步,又倒退一步,看着30厘米长、7厘米高的船身,以惊人的速度蓦然展开: 只是一个眨眼,船头船尾便从正中船台,延伸到前后两个船台; 再一个眨眼,又延伸出两个船台的距离; 一两个呼吸的工夫,它就向前后延伸,延伸,一直占满了当中一排; 而船体的左右两侧,也从正中船台,延伸到旁边的两排船台,稳稳地架在上面。 沈乐暗自庆幸自己跑得快。要是跑得慢一些,难免会被快速膨胀的船体直接砸倒。 压扁倒是不可能,毕竟船底是架在船台上,距离地面还有大半个人的高度; 然而,类似正面挨上一拳,直接扑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巨大阴影漫过头顶,把自己笼罩在内,不得不蹲着甚至爬着出去……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只不过,那个装彩船的木盒子,以及装木盒的行李箱,看来需要他蹲着、或者爬着进去,再捡一次了…… “所以,我要修复的,就是这个大家伙吗……” 沈乐仰头喃喃。站在完全解放的彩船旁边,而不是把它端在手里赏玩,更能感受到它的美: 它应该是一艘平底船,也就是说,在河里行动的船。船身左右两舷,都被金、红、蓝三条彩漆,分为上下两部分; 下面一半,大概是浸在水里的部分,涂满浅黄底色的油漆,又在其上画出双龙戏珠,云朵层层围拥。 双龙张牙舞爪,龙睛怒瞪,五色祥云团团围绕,当中的火球飞舞出片片彩霞,感觉那两条龙随时能飞出船身; 而上面一半,吃水线以上,画得就更加精致。整片船身被朱红漆柱分成一段一段,每一段船板,都画着一个故事: 有虾兵巡逻,有蟹将挥钳,有蚌女起舞,有龟相朝拜,有众多鲤鱼跳出水面,金鳞闪耀,婆娑起舞。 宝座上龙王威严端坐,龙子龙女陪坐两旁,绽开如花朵的珊瑚树下,金银珠宝耀眼生花…… 赫然便是人们想象中的龙宫景象。至于为什么双龙戏珠在下,龙宫美景却在上面,沈乐就不知道了,大概要去问当初的工匠? 他仔细欣赏了一会儿彩船的船舷,又转到正面。正面船头处,也是一对神龙,却显得异常威严: 满满朱红的底色之上,金鳞神龙相对昂首,身边云雾缭绕,如同铺出到天宫的台阶。 再抬起头,船头上方彩画辉煌,福禄寿三星并立,麻姑献寿,童子捧桃,仙鹤飞舞,赫然便是天上景致。 更上方他就看不清楚了,要架起梯子,或者顺着脚手架爬到上面,才能看清楚这艘船的全貌; 然而船舷边上,一排朱红的棍子高高支出船外,棍子顶端黑漆凛凛生光,半是威严,半是肃杀。 如果沈乐没有猜错的话,这大概是古代官员出行的仪仗,水火棍是用来打人的,里面可能还有“回避”、“肃静”之类的牌子…… “所以……我要修这么大一条船?” 沈乐绕着船 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船底能够看到明显的破损,左舷、右舷,都有半人高的大洞; 洞口的木头有明显残损腐烂,尾舵缺失了一大块,船身上的彩画,细看有大量斑驳; 船桅杆断了一截,船尾裂了一条巨大的口子,从顶上直裂到底…… 第6章 远程指导!远程师兄泪流满面…… “想去进修的话,特事局可以帮你安排。但是,我至少不建议你把普通人弄过来,不管是专家还是工人都不建议……” 顾玉林推着长得像防疫消杀喷雾器的灵能探测仪,举着像喷头的探测杆、探测头,环绕木船慢慢行走。 都不用看探测仪上的数字,光凭直觉,他就知道这是个了不得的玩意儿——靠近这木船一米,他就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胸口像被压住了一样; 转到木船的破口处,他更是心惊肉跳,感觉那破口里面黑洞洞的,像是一张血盆大口,随时能把他撕咬吞掉。 他好歹有修行在身,都能这样了,普通人根本禁不起这等压力! 会出事的,一定会出事的! “我肯定不会弄他们过来……” 沈乐苦笑一声。要说修船,修古代木船,按照修文物的标准修古代木船,他不如去请教古船博物馆的那群老师—— 上次博物馆那里出事,他还去帮忙来的,积下了极其深厚的人情。 但是,那群老师,他们带的博士,硕士,在灵气造成的异变面前,就没有一个能扛住的! 一个都没有! 他进去的时候,整个博物馆里黑雾漫卷,所有普通人都撤出来了,就连修行者都顶得很艰难! 那群老师,别说近距离指导他修复了,只要走进厂房,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扑街…… “所以,我现在架起摄像头,找人远程指导可以吗?” “前提是摄像头要能拍清楚灵能装置,不能被奇怪的东西干扰。”顾玉林淡定打开手机,拉出一张清单,向沈乐竭诚推荐: “特事局有相关装置,你要吗?” “要!——多少钱?” 沈乐想也不想就掏手机、打开积分界面、准备转账。彩船从盒子里捧出、放到船台上的时候,老板娘捧着个手机在录视频,他的手机架在一边,也在录视频; 但是,老板娘的手机,录下来清清楚楚,一点细节也没有错过; 他的手机,录下来扭曲变形,特别是木船解放、膨胀的过程,几乎半点也没录到,全都成了一片马赛克! 这手机要换了,绝对要换了!或者,买个新手机,特事局定制款的? 顾玉林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要钱,你打个申请报告,借用就行。反正对于辖区内灵能物品的监控,也是我们的职责,装摄像头是我们该做的,这都不算假公济私——” 当然啦,普通人想要申请这个,都不是钱的问题了,那是能不能申请到、或者干脆有没有门路申请的问题。 然而,对于沈乐,特事局早就指示了:在权限范围内,尽可能地给予最大方便! 能开绿灯就开绿灯,能给好处就给好处。 沈乐如果要跟特事局一分一厘算清楚,锱铢必较,特事局当然也要和他算明白账; 但是,沈乐既然大方,不计较金钱,特事局就绝对不能小气了。 那些普通人搞不定、行政层面开绿灯很方便的事情,尽量帮他做好,不要让他觉得干活儿麻烦! 既然不用花钱买,沈乐也乐得轻松。 顾玉林不但提供了大批摄像头,还带专业人士来安装,还把连接摄像头的硬盘等等设备,全部放到了工厂内部。 顺便,教会沈乐怎么开监控权限,让人远程看到屏幕,能够远程指导他干活。一通设置完毕,笑问: “怎样,要帮你找人指导吗?” “最好还是请你们帮个忙——” 沈乐对自己的斤两,有充分的、正确的认知。没有人指导是肯定不行的,绝对要出问题; 有人指导的话,他自己去找人,古船修复的老 师们肯定愿意帮他,但一些粗活儿,总不见得天天请教老师; 请教造船厂的专家,想要找到对异常现象见怪不怪、不乱问、不乱说,还能适当提供设备出借的专家,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反正,靠沈乐的人脉,那肯定是搞不定的…… “放心!交给我们!” 古船博物馆的指导人员很快就上线了。还是之前合作过的对象,那位在师弟师妹当中,起到领头作用,规划整个工程的博士师兄。 透过摄像头看了一眼,他就开始指导沈乐: “你先别急着修复,更别急着拆船,你先搭架子。——搭架子会吧?在船体两侧,一层一层搭出肋状支架,把船体撑住,免得它受到应力影响,扭曲变形!” “师兄,我好歹也是古建方向的……” 沈乐抱怨着开始干活儿。修船的需要搭架子,修古建筑的难道就不需要了? 搭脚手架什么的,那是他们的本行好吧,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工人来干啊! 不过,有了特殊能力以后,搭架子就不用扛毛竹、立竹竿、捆竹竿那么麻烦了。 地面甚至是夯实的,铺了煤渣土又铺了沙子,没有做水泥地面,更是给了沈乐极大的方便。 沈乐出去菜场转一圈,提了一根笋回来——感谢物流发达,秋冬季节的菜场还有鲜笋——比了比位置,直接刨了个小坑往地下一插。 一只手搭在笋尖上,微微调匀呼吸,那枚代表“治疗”、“生长”的符篆跃出丹田,在笋子上一转: “长!给我长!” 竹笋抖擞精神,迎风就长。刷刷刷,长到船壳边上,被沈乐伸手按住: “行了!停!” 竹子并没有停。它只是柔顺地弯曲了身体,沿着船舷的角度斜着长了上去,托住船壳; 脚下深深扎入沙子,扎入煤渣土,扎入最下方的泥地。竹根横向铺开,再铺开,吸收着灵气,在沈乐指定的位置破土而出。 由嫩笋变成竹子,由出土一尺变成出土一米,再变成出土一米半。然后,碰触到上面那根竹子,就地停住,向两侧探出竹枝; 一根根竹竿纵向生长,托住整个船身,一根根竹枝横向连接,织成网络,加固船体。 船舷最外缘,甚至有竹子斜向生长,枝叶铺垫成了结结实实的路径。 有供人走上去的台阶,有供小车推上去的斜坡,有上层的平台,方便修复者站在最上面俯瞰全船…… “喂?喂!” 博士师兄看得目瞪口呆。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痛哭流涕: “这样搭脚手架也太方便了!我们要是有这本事,当初就不用要死要活,搭个架子搭好几天了!” 还要被老师骂! 还要被老师吐槽“笨手笨脚,连工人都不如,雇几个打灰的都比雇你们靠谱!” 不是,老师,雇几个打灰的,搭架子是比我们靠谱了,问题是实验室里不该碰的不碰、不该走的地方不走,他们能有我们靠谱吗? 和我们一样靠谱的,那也是我们的同学,各个大学建筑系的学生(痛哭)…… 沈乐囧囧有神地看着他,心有戚戚焉。也就是他现在长本事了,换成以前,建筑工地上,他也要一样扛竹子,立竹子,扎竹子的。 哦,现在修复古建其实也要手动搭脚手架,毕竟古建下面的土也是基础,总不能催生一大堆竹根,把地基戳得乱七八糟? 沈乐耐心地等着他哭完。博士师兄哭了几声,把脸一抹: “对了,你这竹子,会不会乱长啊?别哪天把木船戳个洞!竹子长起来最快,一天就能长一两米的!” “啊,不会。” 沈乐笑着 拍了拍身边的竹竿,又轻轻跺了一脚地面。咔嚓一响,竹竿自然断裂,断口处整齐平滑,像是被锯子锯断,又特地打磨过; 跺脚处,一根竹笋刚刚冒出地面,咔嚓断掉。沈乐俯身捡起白生生的竹笋,笑着拍拍竹竿: “不要乱长哦,就维持现在这个样子,没有我的命令,一根也不要长了。你好好的,我修完了木船,给你找个地方,让你自由生长; 你不听话,我现在就把你干掉,重新换一棵竹子过来!” 竹林摇曳,竹叶刷刷作响,如同瑟瑟发抖一般。 师兄死死盯着屏幕,眼睁睁看着距离他最近的竹竿上,一根竹枝刚冒了个头,又忙不迭地缩了回去; 地下一根竹笋悄然缩回土里,沙土在地面上打了个旋,又悄然流淌平整。 这也太智能了吧……如果沈乐不在的时候,竹子也能维持乖巧听话,那就太好了…… “对了,房子里的温度湿度,最好也控制住。这竹子……它会呼吸吗?” “听到了吧,叶片都收起来!”沈乐又拍了一下竹竿: “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就行了,这儿散逸的灵力够你吸的,不用靠阳光雨露干活!” 竹枝竹叶剧烈摇晃了一阵,像是在抗议,又是在哀求。 然而,被沈乐又拍了一巴掌之后,那些枝叶终于像是镜头倒退一样,刷刷往回收起,只剩下矗立的竹竿,和交叉成网、托住船身的竹枝。 沈乐开心地绕着脚手架,背着手转了一圈。嗯,很好,除了架子的部位,其他地方无遮无挡,能清晰看见木船: “上扫描仪!全方位扫描!” “等等,扫描仪怎么扫不清楚……特事局有灵力版扫描仪么?或者,让他们专门研发?” 第7章 这船上有鬼啊啊啊啊!救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尝试过三维扫描仪往那儿一站,直接自动扫描,自动出数据,自动出三维构图。再让沈乐爬上爬下,拿着尺子、铅坠测量…… 但凡有一点点偷懒的可能性,沈乐都不想吃那个苦,受那个罪。 问题是,他花80万重金买的徕卡全站扫描仪,往那儿一戳,扫,扫,扫不出来…… 大概就是和他的手机拍视频一样,被灵气干扰了,扫描就出现误差? 话说,特事局的扫描仪,能抵抗干扰吗?这种抵抗是全面改造,还是增加某个配件,比如在镜头前面加一个偏光镜之类的东西? 沈乐不知道,沈乐也不想知道。反正,他只管打电话给顾玉林: “这玩意儿特事局有吗?” “徕卡的……没有。”电话另一头,传来噼噼啪啪,敲打键盘的急促声音,很明显顾玉林在拼命查资料,或许还在询问别人: “不过,国产的有。你要国产的吗?” “啊?有国产的?” 沈乐几乎要从手机屏幕里钻进去,再从另外一边爬出来。全站三维扫描仪有国产的了? 什么时候? 好用吗? 毕竟,从他进学校到他毕业,大家用的就都是进口设备。徕卡全站仪,80万一台,德国产的; trimble全站仪,美国产的; 拓普康全站仪,日本产的…… 啥? 国货? 那个,有一点点抱歉啊,老师用的,学生用的,就没有国货,他们的采购清单…… 哦,预算有限,扫描仪已经有了,几年内不会再次采购了…… “当然有了啊!这种仪器,不可能一直用外国货的!”顾玉林应该是得到了确切消息,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 “用进口的扫描仪,用进口的分析软件,最后分析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软件里装个后门,你的数据就变成别人的了。 ——这还算好的,给你改数据呢?正好要用的时候,给你把数据服务关了呢? 或者不关服务,只给你改个参数,人站在贝鲁特,gps显示你站在约旦呢?” “呃……” 所以,我们就自己研发,自己生产——当然,也自己拼命改装,改装出了能扫描灵力设备的全站扫描仪? 也是,沈乐恍惚记得,在开发画卷秘境的时候,自己确实看见过扫描仪出场,和罗盘、金钵、桃木剑什么的一起,对准秘境里的道观来回鼓捣。 只不过,那时候没仔细观察,没注意那些扫描仪,是不是能搞定灵气充沛的道观阵法,更没注意它们是不是国产的…… “国产也行,只要能效果好,我不在乎是不是国产的。拜托,帮我下个订单呗~~~” “是要借吗?” “能借就借,需要租就付租金押金,实在要买,应该也买得起?”沈乐财大气粗地回答: “重要的是技术参数,靠谱,好用。然后,最好尽快送到……” 他给出要求就不管了,继续爬上爬下,仔细观察那艘彩船。就辛苦了顾玉林给他做中转站,一个一个电话拼命打过去。 询问有没有,询问技术参数,询问什么时候能送到,询问可以用多久…… 最后,把特事局专门改装过的,不知道什么型号、什么牌子,总之挺好用的全站扫描仪,送到“船厂”,给沈乐干活儿: “哎,有扫描仪真好……” 沈乐扛着扫描仪,绕着木船,一个点位一个点位地转。转完一圈,再爬上脚手架,把扫描仪架得高高的,自上而下俯拍。 只花了半天时间,扫描工作就全部完成, 软件开始自动计算、给出数据,甚至还智能地排除掉了周围脚手架的干扰: 这艘木船,总长27.8米,底长18.8米,宽6.5米,深2.36米。 主桅前长11米,头桅前长6.05米,采用肋骨框架结构,肋骨间距500毫米左右,肋骨厚度在160~180毫米。 全船由12道舱壁,将船体分隔成13个船舱,从船舱密封的方式来看,似乎应该是水密舱? 首部尖,尾部宽,底尖上阔,两头上翘,首尾高昂。两舷向外拱,两侧有护板。从整体形制来看,像是战船的式样…… “而且是海船?”沈乐用鼠标点着木船的建模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想了想,直接把文件保存下来,发给网络对面的博士师兄。很快,博士师兄的消息,就在屏幕上闪烁起来: “没错,是福船。”博士师兄非常肯定地回答: “而且是很标准的400料战船。看那标准的大圆弧船底,我几乎可以确定,是龙江船厂出品。” 龙江船厂……沈乐飞快地百度了一下,才发现那是明朝建立最早、规模最大的大型船厂,位于南京,在洪武初年就开始运作。 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就是在龙江船厂造的,那也是它最辉煌的时期。 嘉靖年间,督造主事李昭祥著《龙江船厂志》,记载了这座船厂的风风雨雨…… “等等,所以它居然是海船吗?” “那肯定啊!内陆船哪有这种尖底的?”师兄理所当然地回答: “内陆船一般都是平底船,所以吃水浅,装的东西多,不容易触底。海船一般是尖底船,能减少水的阻力,更好抗风浪——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可是……” 沈乐分明记得,那位龙君带过来的食材,全都是内陆的产品: 螃蟹,青鱼,鲈鱼,黑鱼。还有橘子啊,樱桃啊,总之,全都来自陆地和内河,而不是来自海洋。 所以,那位龙君到底是统治地区广大,同时占据了海洋和内河内湖,还是只占据了某一块内湖,这艘船是意外得到的? 啧,从佛龛的经历中,他大概可以判断,龙君的水府应该是在内湖。所以,这艘船又是怎么过去的呢…… 这个答案,可能只好去船上寻找了。沈乐爬出工厂角落里的电脑房,顺着竹子长成的脚手架走到甲板上,绕向甲板后方。 一边走,一边就听得耳边簌簌声响。这声音和之前竹叶的摇摆不同,光是听着,就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渗透上来,一直灌进脖子里。 沈乐打了个冷战,左右观望。甲板中央起了一排舱房,大约五六间,长窗全部打开,里面乌泱泱坐了一堆人—— 哦,其实是一堆人偶。有看着像是大官的,有看着像是属官的,有看着像是师爷的,有看着像是衙役的。 后舱那里,还有一排女性的人偶,衣着从华贵到简单,大概是大官夫人、侍妾、丫鬟这样的存在。哦,可能还有几个歌姬? 骨架不知道是木偶,还是干脆用竹篾扎的,反正裹着绫罗绸缎,一点都看不出来。 人偶脸上,细细的白绸做出皮肤,再勾勒出眉眼口鼻。乍一看,英俊美艳还是其次,最起码威严神圣是拉满了。 但是,威严神圣只是表面的。沈乐一眼扫过去,里面那些人偶齐刷刷转头,齐刷刷对着他看。 那一双双眼睛,一双双彩墨画出来、黑漆点出来的眼睛,在死白死白涂了两团腮红的脸庞上,死死盯住了他! 沈乐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光这场景已经够惊悚了,而更惊悚的是,船舱里面,不知何时吹出来一股冷风,把人偶身上的寒气吹到他身上。 冷风透骨! 沈乐丹田里的金色圆珠,奋力旋转了起来,把浸到骨子里的阴风赶开。 然而这也只能保证阴风不侵入人体,不能保证它不散播影响。阴风盘旋,船舱外面、船舷两侧的人偶,都哗啦啦响了起来—— 那些人偶比船舱里的要简陋许多,全都是竹篾为胎,外面糊上彩纸,风一吹刷刷作响。 一边响,一边就自发开始旋转,向左90度,向左60度,向左45度,向左30度…… 向右30度,向右45度,向右60度…… 所有彩纸组成的人偶,全部面向沈乐,阴森森盯着他看。 沈乐心里一慌,快步向前,纸人们就跟着慢慢旋转,所有的目光,全部盯紧了他! “你们不要过来啊!!!” 沈乐在心里大喊。这一慌,情况就更糟了,纸人身上影影绰绰,飘出无数黑影。 有断头的,有断手的,有骨瘦如柴的,有腹部极度隆起的,有呻吟不止的; 有四肢躯干都膨胀到极限,像是一碰就能炸开的,有全身上下腐烂流水的…… 不但纸人身上飘出黑影,船舱里面,更有大批大批的黑影,不断飘出。船舷两侧,高高挂着的纸灯笼,里面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莹莹绿火…… 鬼啊! 这船上有鬼啊! 这船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鬼,这到底是一艘什么船,龙君为什么会把这艘船扔出来让他修! 沈乐下意识地一摸衣兜,完了,天香楼距离大宅太近,他下意识地觉得安全,没把小灯泡带出门。 这下糟了,没法第一时间联系上小油灯…… 无奈,只好尽量展开精神力,触摸到头顶上的灯管,大喊: “青灯——” 【我在!】 银光大放,十几个银色光团晃晃悠悠,缓慢下行。沈乐稍微松一口气,赶紧招手: “青灯,过来过来!绕着我身体开一张电网!别撑开太远,把我笼罩住就行!” 第8章 拆开船体:还有你这样干活的? 沈乐勇气大增!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见过什么妖魔鬼怪,能突破小油灯的电网。 那什么野猪妖,什么山君,什么在海洋博物馆里闹腾的黑气,什么秘境里的妖怪…… 包括巴黎那儿的资深血族、资深狼人,只要他稍微张开一点护身电网,那些家伙立刻就知道好歹,立刻就往后退。 区区一艘彩船,上面的区区一些……呃,可能是病死鬼、淹死鬼、砍头鬼、不知道什么鬼,也能冲破电网,伤害到他? 笑话! 他高高昂起头,吸了一口被电网分解以后,微带臭味的空气,引导热流在全身上下转了三圈。 感觉全身舒爽,再也没有半点压抑,发冷,手脚酸软的感觉。再回过头去,看看彩船上的人偶们…… 咦,怎么一个个都扭回头去了? 板板正正,该面向前方的面向前方,该面向船外的面向船外,就是不阴森森盯着他看。 至于彩船两侧的白纸灯笼,一个个也全部熄灭,只剩下白纸反射着篷房里的灯光,一片简单干净的白。 之前那绿幽幽的,漂浮不定的,鬼火一样的灯光,仿佛是一段梦境,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哼,原来你也欺软怕硬吗?” 沈乐越发抖擞精神,大步向前,在甲板上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甲板尽头,转弯,下楼梯,下楼梯…… 梯…… 楼梯没有了…… 下去的楼梯断了好大一截,距离应该是船舱地板的地方,大概悬空了能有半个人高。 之所以说“应该”、“大概”,是因为船舱也少了好大一块,损坏,断裂,整个儿消失。 舱室里面,幽深深,黑洞洞,一眼望不到底。沈乐眯着眼睛望了一下,摸出手机,准备打开手电筒功能—— 小油灯已经很殷勤地飞出一枚银色光团,去照亮他视线前方。 银光到处,就看见黑雾翻翻滚滚,飞快后退,一副唯恐逃得慢了点,就被闪电烧得灰飞烟灭的样子。沈乐咳嗽一声: “青灯啊……” 【哎!】 “稍微悠着点啊,回头等我和它们谈谈。毕竟咱也不是什么魔鬼不是?万一人家不是恶鬼,只是倒霉呢?” 【好嘛……】 银光慢慢收回,落到沈乐脚下。沈乐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摇摇头: 虽然以他现在的身手,跳下去也不会受伤,但还是不要跳了。冲击比较大不说,万一把船板砸穿了呢? 这种本来就破洞了的木头船体,天晓得在水里泡了多少年的,腐烂程度未知,强度也未知。 一跳下去,咔吧一声,船板折了一块,在文物修复当中,那是重大事故! 他老老实实绕下来,再老老实实从破洞里面,爬进船舱。 甲板下的船舱被分隔成上下两层,每一层又分隔成不同的舱室,宽窄不同,用途各异。 最靠近船头的几间舱室,被隔板分成左右两间,而后面的舱室,都分成左、中、右三个小间。 每一间舱室里,都扎着各种各样的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乡绅,有农夫,有贵妇。 纸扎的桌椅,纸扎的箱笼,纸扎的刀枪,纸扎的牛羊猪狗,甚至还有盘旋在贵妇脚边,纸扎的波斯猫儿。 那猫身上的长毛一绺一绺,雪白可爱,左眼淡黄,右眼碧蓝,一爪按在地面,一爪微微抬起,似乎在和女主人讨吃的…… “所以这艘船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 沈乐抱着扫描仪,一间一间,耐心细致地扫过去。 在船上摆纸人这种事儿,只有一种情况可能出现,除此之外,不管是战 船,还是货船,还是画舫,都没理由这么折腾。 但是,沈乐知道的这种情况,仅限于沿海,没理由内陆的船也折腾这一出——那位龙君的水府,可明显是内陆的! 他认认真真,耐心扫了一遍船舱,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首先,是搬进来一大批恒温恒湿的保管箱,把整艘船上的纸人,纸马,纸箱,纸柜,一件一件搬下去,分门别类塞进保管箱。 其次,是把船上可以移动的东西,比如纸灯笼,比如旗帜,比如那面大鼓,也全部拆下去,塞保管箱。 最后,面对船只本体,终于纠结了起来: “这玩意儿到底要怎么拆啊……” 从哪里开始拆? 拆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这艘木船的结构到底是怎样的,哪块板和哪块板咬合在一起,把它拆开的时候,要用什么种类的机械设备,操作过程中怎样才能不损坏船体? 我真的不知道…… 沈乐绕着木船,地面上转了一圈,踩着脚手架在顶上转了一圈,仍然毫无概念。 没办法,只能把木船的详细扫描结构发出去,场外求助: “师兄求指教……专家求指教……这拆船从哪里开始啊?” 两封邮件发出去,一封发给沉船博物馆,一封发给江南造船厂。江南造船厂那边的专家,飞快地回复了一张单子: 一张巨长巨长的工具清单。首先是防护设备,防护眼镜,防护手套,工作服,甚至头盔; 然后是拔钉钳、撬棍、冲击钻、垫木等等,用于拔取船上钉子的工具; 再然后,是各种切割设备,切割机、锯子之类的; 再然后,是各种大型设备,比如吊车,比如叉车…… 最后,那位专家干脆发过来一份施工方案表格,帮助沈乐建立施工计划,包括拆解的顺序、阶段和时间表。 关于拆船的书籍,操作手册,设备操作说明书,视频…… 沈乐手机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等他回过神来,邮箱里已经整整齐齐,排列了一屏的邮件,每个邮件都带着大大的附件。 沈乐捂住脑门,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这要我学到什么时候去啊……” 光是那些大型设备,就每一样都要单独学,每一样都要单独考证的! 对了,起重机这玩意儿,到底开得进来么? 沉船博物馆那位师兄,足足沉默了三天,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等沈乐拼死拼活,把那本《船舶与海洋工程装备绿色拆解回收:法规、技术及实践》肝了大半,感觉自己越肝问题越多的时候,回复来了: 一个一米五长,一米高,包在木箱子里,用物流公司而不是快递公司运送的包裹,送到了大宅门口。 沈乐拆开包裹一看,整个人都呆了: “师兄,你上哪儿找来的船模啊!这也太大了!” “怎么样?有个船模拆一拆,大概就有数了吧?”师兄得意洋洋地给他打电话: “这是根据我们博物馆的考古成果,30:1比例复原的船模!你这个,和它稍微有点区别,但是大致的结构都一样。 你把它拆开,装起来,再拆,再装,来回几次——等能够完整装起来,不会少掉什么零件了,你就知道怎么动手了!” 沈乐:“……” 他在包裹里翻了一遍,翻到一本厚厚的说明书,里面夹的图纸,摊开来能有全开纸那么大。 说明书里,列明了船模上所有的零件,一个一个编了号,还带拆解顺序、安装顺序; 封底不起眼的角落里,印了一行小字: 儿童益智玩具,适合8-12岁少 儿…… 沈乐泪流满面。 泪流满面也得干活。江南造船厂那边给出的方案,更适合现代船舶拆解,直接上切割机,把船体切成一片片的那种; 师兄给的方案,不得不说更适合他。 沈乐在篷房角落的地板上铺开一张地毯,把船模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按照说明书的指示,细细拆开。 拆完,装上,再拆一遍,再装一遍,拆第三遍,装第三遍。 全部搞定之后,他赫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师兄,这么大的船,博物馆里是怎么拆的啊?” 30:1的船模,他靠两只手,就能把一块块船板拆开,把桅杆拔出来、再装上去,把龙骨拆开然后重新摆正。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原版大小的船,桅杆也好,船板也好,他要怎么弄? 那主桅一根就有20多米长,周长超过两米啊! 那船板,一片就有两丈九尺长,三尺宽,一尺五寸厚! 他就算有足够的力气,能像《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一样扛着旗杆走路,他也得能搞得定那平衡性吧? “当然是靠机械了!吊车啊,叉车啊,各种设备……话说你会不会开啊?要不要弄个人来帮你开?” 师兄理所当然地回答: “或者,你问一下有没有远程控制吊车的设备,让他们给你弄一个,我们这里帮你操作?反正现在5g时代了,远程操作也可以有……” 沈乐沉吟了一下。远程设备,大概还是有的,他现在去问一下江南造船厂,或者问一下特事局,没准能够弄到。 但是沈乐总觉得,自己还有更好的办法,能够搞定这件事情。他想了想,跑到篷房边缘,把手搭在缠绕铝合金骨架的藤蔓上: “来,试试看,你能不能长得更大一些,更粗一些,更结实一些?” “帮我个忙吧!” 师兄:@-@ 生物起重机? 还有这样子的?! 第9章 沈乐你要用童工?不行!我的学生要上学! 密密麻麻的藤蔓从天空垂落。 极远极远的沉船博物馆里,博士师兄趴在电脑屏幕前,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 “……卧槽!沈乐你在干什么!” 下一刻,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浓密如垂帘的绿色植物遮挡了所有视野,让他的屏幕变成一片绿墙。 耳边,除了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就只有一片吱嘎吱嘎,极其难听的异响,让人头皮发麻,每一根骨头都下意识收紧。 如果不是没有听到沈乐的惨叫,博士师兄几乎要摸出手机,原地报警: 这藤蔓怕不是在捕食吧? 什么东西禁得住它这样绞杀? 车子都能给压瘪了,人的骨头直接能给绞碎了!大象都不见得扛得住—— 没错,大象的体积确实够大,体格也确实够强,但是架不住无限数量的藤蔓,从它身上的每一个孔洞穿进去,彻底堵塞它气道吧? “沈乐!——沈乐!!!” 他放声大喊,同时暗暗祈祷,期待扩音器的喇叭够响,沈乐能听得见。 喊了几声,没把沈乐喊过来,反而把同实验室的师弟师妹招惹了过来: “师兄你在干什么?看电影吗?——狂蟒之灾出第二季了?” “……滚!” 师弟满脸不信,趴在他肩膀上,胳膊肘撑着桌沿向屏幕上看去。 吱嘎声愈演愈烈,很快,整个视野都疯狂晃动起来,像是被放在了某辆全功率发动的拖拉机引擎盖上,而拖拉机正在土路上狂奔不止。 博士师兄大惊: “沈乐!停下来!停下来!——棚子要塌了!!!” 这摄像头是居高临下,安在篷房顶上的!镜头晃成这样,那是篷顶的铝合金支架,整个要塌了啊!!! 话音未落,吱嘎声果然一停,而后很快轻微下来,像是扭曲变形的铝合金支架缓缓回弹,返归原位。 又片刻,绿幕向上倒卷,飕飕飕飕,返回原位。沈乐的脑袋出现在屏幕当中: “师兄,好像不行啊!这样拆船拆不动!” “谁让你这样拆了!!!”博士师兄气急败坏。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知道不知道? 你把这船板吊起来,你吊车上面给到的力,也要足够强知道不知道? 你这天棚根本就不够结实,这天棚也就是遮风挡雨用的,你想靠它把船板吊起来,它能先塌给你看! 再说了,你好歹也先把船拆开啊! “你这么急干嘛?船缝里的粘接部分不弄掉?船板和船板之间,填塞的那些艌料,不把它们弄出来?钉子不拔掉? ——这些东西部清理干净,你上手拆船是想怎样!” “……我只是想稍微尝试一下……” 沈乐声音越说越小。好吧好吧,先清理缝隙,再一点一点把它拆开—— 话说清理出来的那些艌料,还要一样一样,做成分分析。船用艌料分两种,一种是黄麻,桐油,石灰混合而成,主要用来填塞木板之间的缝隙; 另一种直接用桐油混合石灰,用来填塞细小的钉孔和其他细缝,同时可以防止铁钉锈蚀。 当然,这些艌料,不同地区的配方不同,比如福建工匠就会用贝壳烧灰来代替石灰…… 行吧,努力干活吧! 锤子,凿子,刮刀,各种各样的工具,努力齐上,顺便还用精神力和法术一起干活。比如说,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沈乐绕着船体干得满头大汗。这艘船经历了不止多少年月,上面的艌料和船体几乎融为一体,无论是用工具,还是用法术,都很难抠下来; 他一口气忙活到傍晚,也只抠掉了一米多点儿的船缝。 看着整体三十米长的大船,加起来不知道多少米长的船板缝隙,再想想资料里提到的原料数量—— “黄麻,一千二百斤。桐油,一千二百斤。灰,八十石。铁钉,三千斤……” 沈乐悲从中来。也许我真的应该对外招聘,招一批能禁得起灵力侵蚀、又能听话干活儿的工人来打下手? 又或者,问问特事局,有什么能够短期防止灵力侵蚀的装备,普通人能用的,然后招聘一批师兄师弟来干活? 沈乐把这两个想法列入短期计划,决定回头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问。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吃过晚饭,爬回大宅,小家伙们立刻一拥而上。倒水的倒水, 拿拖鞋的拿拖鞋,捶背的捶背,捶腿的捶腿: 【沈乐你辛苦了啊!】 【今天很累吗?】 【修那个船是不是很麻烦?】 【不行就别干了,我们养你!】 呃,这个还是不行的……虽然我现在已经财务自由了,并不需要靠你们养,但是,人类的价值,并不只在于钱,更在于他创造了多少价值…… 更何况,我都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东西都拿到手了,可以修得慢一点,可以花时间进修、花时间请教老师,但决不能不修的! “不说这个了。”他笑眯眯地摸摸小木偶的脑袋,盘一盘小墨斗侧面的狮子前爪,再从红嫁衣手中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你们今天怎么样?上课上得顺利吗?今天老师讲些什么?有没有表扬你们?” 这句话一出来,现场跟炸了锅似的。小家伙们叽叽喳喳,各个嚷嚷不停: 【老师教我拼音了!沈乐,拼音好难啊!可不可以不学?】 不可以。沈乐板着脸拍拍小木偶: 拼音要学,写字也要学,无论如何,九年制义务教育一定要补完——最好是读到高中毕业。 反正我有钱,请得起老师,也不指望你们养家,乖乖念书吧! 【老师给我讲立体几何了!很好玩的,感觉学会这门课,我以后做各种家具就方便多了,不用照着老规矩套了!】 啊这,以后要不要让小墨斗补习机械制图呢? 还有cad绘图? 陆老师会不会这门课? 或者另外请人来讲? 【老师讲了历史……我才知道,原来当时遇到了王朝末期的乱世,就算不死于反贼,也会死于贪官污吏,也会死于鞑子,唉……】 沈乐同情地摸摸红嫁衣。时也命也,没有办法,幸好现在是太平盛世,不用担心这些了…… 【老师讲了地球的经纬线,讲了大圆航线……沈乐,下次能不能带我去天上看看?】 飞机不能满足你吗? 要去更高的地方? 啊这,难度有点高啊画卷! 现在国家还没有开放私人航天,让我把画卷加塞去空间站,你主人我目前真没这面子…… 【老师讲了法律与道德……现在这个世道真好啊……真好啊……呜呜呜呜呜……】 沈乐同情地挨个儿拍拍罗裙们。不哭,不哭啊,等把拼音,打字什么的都学会,你们就可以尽情开直播,和大家聊天了? 老师真的太辛苦了,听起来,像是给每个小家伙,都量身定制了一份课程。沈乐有点汗颜: 给那位陆先生的报酬是不是太少了? 要不要多加一点? 毕竟之前说好的是“包吃包住”,一只暖玉杯成精,它既不需要吃,对于住宿条件也没什么特别的需要。 事实上,大宅里的灵气强度,他都没有感觉下降。很明显,陆先生吸收的那点儿灵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沈乐善尽一个家长的责任,和陆老师聊了一聊,得到了一片对小家伙们的夸赞。 小木偶开朗灵活,小墨斗勤勤恳恳,兰妆成熟稳重,佛龛里的罗裙们“论起艺术,她们能当我的老师……” 总之,每个小家伙,他都能夸出花样来,就没有半个字的批评。 沈乐被夸得浑身舒坦,返回工作室,给小家伙们许愿: “你们干得都非常好!老师都表扬你们了!想要什么奖励?我给你们买!” 一片欢呼。小木偶几乎是立刻就爬上了他肩膀: 【我要裙子!我要漂亮裙子!我还要首饰!——给漂亮姐姐们买些首饰好不好?】 【不必,真的不必……】罗裙们齐声推辞: 【等回头开了直播,我们自己能赚的……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看先生今天回来,很累很累,工作上面,有我们能帮忙的吗?】 【是啊!我可以帮忙的!】小墨斗立刻跳了起来: 【修船是吧?拆船是吧?我能帮上忙!明天带我去!】 【还有我!】兰妆投射出一个清洁术的符篆: 【我也行!】 【还有我!】沉默寡言的罗盘罕见插嘴: 【不就是修船吗?这些船长什么样子,没有谁比我更熟了!我来指挥!】 【还有我——】红嫁衣和罗裙同时起哄: 【我们也能帮忙!】 沈乐思考了一下,索性把它们统统塞进登山包,带到工地现场。一样一样掏出来,小墨斗立刻指挥着木工工具们,撒着欢奔木船去了: 【掏木头缝?简单!凿子,上!锤子,上!小心一点,不要伤到船体!】 【这里,这里,从这里拆——】罗盘应声指挥: 【从上往下拆,一点点拆,注意不要伤到桅座……】 现场沸反盈天。沈乐站在工地中央,忍不住微笑起来: “啊,有人帮忙真好啊……” 且不说工作进度,这样干活,一点儿也不枯燥了! 他开开心心干了一个小时,卷起小家伙们,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早,还要出门,却被陆老师拦在门口: 第10章 小家伙们,干活比读书还开心啊! 沈乐有点尴尬地盯着陆老师。 这位陆老师自从应聘上岗以后,一直温润柔和,爱说爱笑。 和他聊天也好,给小家伙们讲课也好,一直都是春风拂面,沈乐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疾言厉色—— 可以说是,把“羊脂暖玉”这个人设,不,器设,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现在,陆老师整个气质都变了。玉还是玉,却已经不是羊脂暖玉,而是一把新切削出来、还没有经过耐心打磨的青玉宝剑。 就,虽然不像钢剑那样,有显而易见的杀伤力,但是,当他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可以很明确地知道,他的意志坚如钢铁,不可更改,不可扭曲。 “呃……这个……我没有不让他们上学……” 沈乐努力尝试为自己辩白: “我只是这段时间需要他们帮忙……” “可他们现在应该上学!”陆老师眉头紧皱: “你把他们拉去干活了,他们读书不就中断了?你请我来是为什么呢?” 话音未落,沈乐背后的登山包里,飕的冒出一枚铅坠。昂起来,牵引着墨线,左晃,右晃: 【可是我喜欢干活!我想帮沈乐干活!】 【我也是!我也是!】 【沈乐辛辛苦苦把我修好,我都没法报答他什么——我想帮他干点活!】 【干活好!干活使我快乐!】 “……” 沈乐更加尴尬了。你们这不是在帮我说话,你们这是在当面给老师难看啊! 老师抓你们回去读书,是为你们好! “安静!” 他反手拍了一拍登山包,扭头低喝。停一停,卸下登山包,向陆老师微微欠身,不好意思地赔笑: “陆老师,抱歉,我没有想到他们的教育问题。这样,今天的课程照常,上完课以后,如果他们还有多余的精力,我再来接他们去干活?” 【不要啊……】 【不用啊……】 【我想干活!呜呜呜呜,我不想上课!我想干活!】 【不想让沈乐一个人撑着……】 小家伙们嘀嘀咕咕。也就是被沈乐喝止过一次,声音才小了许多,没有当面跟老师顶撞。 陆子成静默片刻,忽然一笑: “不用了,您带它们去干活吧。——干完活再上课也可以,反正我不是人类,昼夜颠倒,对我没什么影响。” 他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昼夜对他的区别,不过是白天吸收日精,晚上吸收月华—— 白天上课,晚上上课,对小家伙们也是一样,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必须白天休息,晚上干活,会很困扰吧? 沈乐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陆子成索性缓步上前,拎起登山包: “介意我一起去看看你工作吗?工作状态和上学的状态,人会呈现出不同的精神面貌,看看它们工作的表现,有利于我更了解他们……” 沈乐还能说什么? 他从陆老师手里接过登山包,重新上肩,侧身邀他前行。 一路穿过天香楼,走到后面篷房里,拉链一开,小家伙们就撒着欢地蹦了出来: 【干活!干活!】 【拆船!拆船!】 【今天至少要拆一块板!】 【不要着急,关键是活儿要干得细,不要伤到船板!这以后也是我们的伙伴!】 【我来指挥!】 罗盘被小墨斗用墨线卷着,高高举起,一路送到脚手架顶端。红嫁衣捧着画卷快步跟上,和罗盘并肩而立。 罗盘微微向下倾斜,射出一道光芒,落在船体上,轻轻荡漾开来。 陆老师微 微眯眼,感觉自己像是看到光芒像水一样流动,柔顺地流到了船板的缝隙当中,可能还渗入船舱。 他微微垂一下眼帘,展开精神力,打算探查一下那艘船。刚刚探到一半,脚手架顶端,画卷悄然展开,卷面冲起一道光芒: 先是整艘船的轮廓,甲板,艏楼,艉楼,桅杆,船舵; 再是一层一层的船舱,船舱里的一块块隔板,水密舱上的水流孔,连船体上的破洞都勾勒得相当准确; 再停一停,一块块木板之间的缝隙,一块块各种形状、榫卯拼合的桅座、船舵,一根根粗大的钉子,深深埋在船体内部的龙骨和肋骨…… 全都被画卷投射出来,展开在虚空。沈乐仰头望着那一片光影,整个人都傻了: “我去……” 早知道你们有这本事,我何苦爬上爬下,又是扛全站扫描仪,又是拎着探伤仪,一条一条,一块一块地拼命扫! 我直接让你们扫一下,然后我记录你们的扫描结果不就完了! “卧槽……” 房顶上的摄像头里,也传来了大声的惊叹。 声音高高低低,杂乱无章,夹杂着倒吸气的声音和“哎哟”、“哎哟”、“你踩我脚了”的轻微抱怨声。 很显然,博士师兄身边,围了一大群人在看,全都被这个科幻?灵异?总之超自然的场景给惊到了…… “师兄,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 沈乐皱了皱眉,仰头大声道。摄像头里“咳咳”几声,喊了声“抱歉”,一下子就没声音了。 沈乐合理怀疑,是他们那边关了屏幕,甚至把电脑都关了,停止窥屏…… 这才对嘛。沈乐记得,他曾经和博士师兄说过,尽量保密,尽量不要搞太多人来看—— 虽然博士师兄也知道他是特事局的专家,有点儿特殊能力啥的,博物馆里的师兄师弟多半也心里有数,但最好还是不要扩散。 特事局对普通人的隔绝规定,能遵守一点儿,还是遵守一点儿的好…… 他把注意力收回到现场。这一波工作,最让他高兴的,就是小家伙们可以自发联动了: 罗盘扫描,画卷显示,其他的小家伙们跟着罗盘的指示,一拥而上。 小墨斗和兰妆各据一边,一个用物理,一个用法术,从木板缝里咔咔地折腾出艌料; 红嫁衣和罗裙们捧着盘子,流水般在甲板上穿梭,把搞出来的那些黄麻、桐油和石灰的混合物一盘一盘接好,一盘一盘收回篷房边缘。 沈乐只管根据画卷投影出的图像,编号,做记认,在艌料上贴标签,塞进盒子里。 回头每一盒取一点样,送到实验室里检验,确认成分。把木船拼回去的时候,好按图索骥,往船缝里填一样的东西…… “它们干得很开心啊。” 陆老师缓步走到沈乐身边,声音有些感慨。这些小家伙,在他的课堂上念书的时候,一个个虽然勤奋努力,却都有点学渣的通病: 学是努力学了,学习过程中有多么快乐,那还真不好说。 虽然他已经竭力提高学习的趣味性,让小家伙们连学带玩,一堂课结束的时候,都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身上的灵光都黯淡了…… 但是现在,一个个身上的灵光,蓬蓬勃勃,七彩流离,此起彼伏地闪耀着。 那样子,不像是在工作,倒像是在玩,或者,像是在团建—— 而且是找了经验丰富的团建师,把场子炒热了,大家都很快乐的那种团建。 果然,跟过来看看是对的,以后给小家伙们上课,要更加的寓教于乐才对,比如说,根据它们自身的禀赋,教一些它们用得上的技能? “是啊。”沈乐笑起来 。小家伙们都是些好孩子,都是勤快的孩子,喜欢给他帮忙: “大家别急!慢慢来!注意安全!拆艌料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别把自己伤到了——” 嗯,虽然兰妆是远程操作,小墨斗自己也不怎么怕压,但是,还是能小心一点,就小心一点! 小家伙们干得非常勤快。小墨斗自己一个,就能指挥十几个凿子,外加十几把锤子、扳手、各种敲砸用的器械,乒乒乓乓,在船板缝里撬; 兰妆身上彩光不停闪烁,闪一下,飞下来一片碎屑,再闪一下,再飞下来一片碎屑。 每一个的工作效率都能顶上十个沈乐,两个加起来,只半天时间,就把甲板上的艏楼、艉楼,缝隙里的材料清理了个干净: “可以拆了!” 【可以拆了!】 小家伙们齐声应和。沈乐还没来得及上前,身边香风转动,罗裙们飘飘扬扬,排队上了甲板; 然后,万缕青丝暴涨,涌进艏楼,缠住一片木板: 【起——】 吱嘎吱嘎吱嘎! 一片令人牙酸的声响。罗裙们身上,衣领、襟袖、裙摆无风自动,剧烈摇摆。青丝绷紧,放松,再绷紧,再放松—— “等等等等!你们放开!” 沈乐眉头紧皱,快步冲了上去。拍这个一下,再拍那个一下: “拆船不能硬拆的!看钉子拔出来了没有!看木榫拔出来了没有!你们后退,让我来!” 罗裙们有些蔫哒哒的,收回青丝,悄然后退。沈乐抬眼一瞥,只见木头缝里留下了几根头发,心疼得不得了: “下次这活儿你们可千万别干了!放着我来啊!看,把头发挣断了,疼吧?” 回头还要弄些丝素蛋白溶液……给她们把头发接上……唉,一根头发能有多大力量,在木头上磨断,实在太可惜了! 他绕着艏楼走了一圈,敲敲打打,拔钉子,拔木榫。 前置工作全部干完,退到脚手架上,一手按住身边的竹竿: “起——” 第11章 为了小墨斗,难道我还要去学打铁吗? “起——” 一声轻喝,绿意澎湃。 从船头,至船尾,数十根巨竹拔地而起。每一根都二三十米高,有碗口粗,间距两米,整齐划一。 竹身光滑笔直,几乎没有旁逸斜出的竹枝,长到靠近篷房顶部,忽然一顿,同时停住。 少顷,天花板上有绿藤垂落,一边搭住一根竹竿,嘎吱嘎吱,向内用力收紧。 竹竿很是顺从地向中央弯曲,两两相对,搭成一个拱形。船头,船尾,四根格外粗壮的竹子弯曲过来,顺着左右竹竿搭成的拱顶,一路往中间生长—— 到了这时候,竹子终于被允许长出竹枝竹叶。 拱形顶端,枝枝交错,叶叶相缠,把弯曲的竹竿牢牢捆扎在一起,不让它们顺着天性弹开; 纵向的四根竹子,搭成横梁,又与横向的竹子捆绑在一起。 陆老师微微睁大眼睛,感觉自己视力可能出了点问题: 那些竹竿顶端,生长出来的竹枝竹叶,是不是融合在了一起,一头扎在这根竹子里,一头扎在那根竹子里? 竹枝相交,给顶棚定型,藤蔓终于放松了开来,不再牢牢地捆紧竹竿。 它们在竹竿上绕了几圈借力,千丝万缕垂下,靠近船体。然后,搭住一块艏楼上的木板,奋力向外一拉—— 吱嘎吱嘎,翠竹的摩擦声、抖动声响成一片。沈乐紧紧盯着翠竹棚顶,手搭在竹竿上,随时准备输送灵气。 然而,这些被催长出来的竹子,很坚强地挺住了! 没有断裂,没有崩塌,没有歪斜,甚至没有不受控制,在船底下、在泥地上多长出几个竹笋! 它稳稳地承担起了龙门吊架子的任务,让藤蔓在它身上借力,拆下了一块木板! “好!” 沈乐欣喜: “拆下来了!——来,把它送到旁边架子上,编号!郑墨,你在上面取一块样品,不用太大,5*5厘米就可以,我拿去做实验!” 藤蔓随着他的心意卷动,将拆下来的木板送出竹棚,送到靠墙的架子上。 小墨斗立刻指挥着下属的锯子,冲过去嘎吱嘎吱,努力干活。 如此配合默契,把艏楼全部拆掉,小家伙们再一拥而上,去对付艉楼。 沈乐把手掌从藤蔓上挪开,回去写标签,贴标签,噼噼啪啪敲打电脑,努力安排后续工作: 这些样品要测什么? 木头种类? 年代? 含水量? 干缩率? 含盐量? 腐蚀程度? 对了,博士师兄给的那张表格,有关保存情况评估的,还没有填完呢,还要继续填…… 他低着头奋力工作。小家伙们都很勤奋,工作效率很高,在拆船这件事上,干活的本领远远超过了他; 但是,像这种统筹规划,安排实验计划之类的工作,目前还是只能他自己来做,没有谁可以帮忙。 嗯,好在不用亲自做实验了,把任务发下去就行。 隔壁实验室里,来这儿实习(x)蹭仪器(√)的师弟师妹又换了一批,只要谈好报酬,他们有足够的动力帮忙做出结果…… 当然,沈乐自己,也是要下场做一部分实验的。一是为了和师弟师妹们混个脸熟,二是要保持自己手熟。 第三么,有些比较简单的工作,也不一定非要压榨别人的劳动力。比如说,鉴定这块木头到底是什么种类: “松木、松木、这块我看着也像松木,这块应该是樟木,樟木,杉木,咦?” 沈乐对木头,特别是对常见的木头,还是有辨认心得的。 松木,樟木,杉木,甚至包括楠 木和常见红木,看看木料颜色、纹理,测一下密度,差不多都能认出来。 实在不行,做个切片,显微镜下看一眼细胞,也能认个八九不离十—— 没办法,做古建筑修复的,总要尽量搞明白这些梁柱椽桁,到底是什么材料,尽量用同种材料补配。 每一样都送到实验室去检测,这效率也太低了,老板不会允许的! 所以,这彩船上的大部分木头,沈乐扫一眼都认得。做艏楼和艉楼用的是杉木,做甲板用的是松木,大概率还是福建的马尾松; 做桅座、做舵杆,用的是樟木,这也并不意外,樟木材质硬实,不易腐烂,能够承重; 但是,有几块木头,他怎么感觉不太认识? 不但不认识,而且切都切不动。小墨斗指挥着锯子上去切了一轮,回来很是抱怨: 【沈乐,这木头也太重了,我的锯子都要切卷边了。回头给我弄块铁打打?加固一下?】 呃…… 难道我还要去学打铁? 或者干脆请教合金大佬,让他帮忙给锯子们加固? 沈乐一时无措。他只好摸摸小墨斗: “好的好的,回头我想办法。那现在呢?是换根新锯条,还是买一把全新的电锯,你对付着用一用,看看能不能控制电锯?” 【电锯吧。】小墨斗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地转了个圈: 【我以前不行,控制不了它们。可我现在强多了!我想尝试一下!没准,没准就能做到呢!】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沈乐点开淘宝,飞快下单,买了一套最好的木工工具。 德国货,一把电钻就好好几千,一整套工具超过六位数,号称一个木工可以从入行用到退休,然后一套传三代,人死工具还在的那种。 然后,硬锯下来的木头,要做成标本放到显微镜下,就还有别的办法: 先丢水里煮,排除木料里面的空气。 甘油和70%乙醇混合液,按1:1配比,把切下来的木头样品放进去浸泡。 然后,放进烘箱,在60~70°c条件下软化,软化一段时间,捞出来,用刀片尝试切削; 感觉还不够软,继续软化,再捞出来切…… 来回折腾,反复折腾。沈乐折腾得满头是汗,才把所有认不出的木头,全部切出横切、径切和弦切三个面的薄片。 5%酒精染色,脱水处理,用二甲苯进行透明处理,置于载玻片上,加中性树胶封固,制作成永久切片…… 然后,显微镜下观察,拍照,做好标记,打成文件包—— “师兄!靠你们了!” 专业的事情果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文件包发过去,没几天,反馈就过来了: “挺多都是南洋的硬木,你这艘船哪里来的?经历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对了,这些都是什么木头?” “一句话讲不清楚,我发表格给你吧!” 整个鉴定结果,确实很快就发到了邮箱。沈乐点开一看,眉头紧紧皱起: 整艘船上用的木头,他不认识的那些木头,种类多而且杂。 从植物种属来看,门纲目科属种,光是“科”一级,就分了龙脑香科、马鞭草科、山榄科; 龙脑香科下面,出现了龙脑香、婆罗双、冰片香、硬坡垒、软坡垒五个属; 马鞭草科出现了佩龙木、石梓两个属; 山榄科还好,只有一个铁线子属。 更麻烦的石,这里面有很多树,它还是纯纯的境外货色,国内根本就不长的! “所以这艘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大部分木料都是国产,偏 偏有很大一部分,是南洋的木头?” 没有人回答他。彩船——不,彩船拆散的木板、木柱们,分门别类,躺在高高低低的架子上,安安静静。 彩船上取下来的纸人,木制人偶,纸灯笼,纸箱笼,大鼓,各种旗帜,一件一件安静躺在保管箱里,别说开口回答了,连簌簌作响都做不到。 “看来,只能慢慢把它修好,一边修,一边了解它的过往了……” 沈乐卷起袖子开始干活。谢天谢地,这艘彩船的保存状况比较完好,没有在海里、湖里浸泡过几百年,含水量还看得过去; 大概是被做成了法器,一直储藏在专门的地方,已经完成了自然脱水,木材色泽自然,各向收缩极微。 不过,可能是主人对它不甚爱惜,并没有按照文物的标准保护它。 船只表面颇有些脏污,船底上,破损的船舱里,甚至附着了不少贝壳、螺蛳、水草、水藻之类。 沈乐不得不从头开始,一件一件清理: 这要是普通的文物木船,就要用扫、吸、吹、剔、洗等多种手段,局部采取干、湿交替的方法进行清理。 吸尘器、强力吹风机、毛刷、竹签等工具齐上,特殊部位,还要采用自制专用清理工具,蒸馏水、复合清洗剂一样都少不了。 但是沈乐出手,就不需要那么麻烦,只要绕着木船的零件慢慢走过去,一个一个拍法术: 清洁术! 清洁术! 清洁术…… 中龙骨长四丈五尺,前龙骨三丈六尺,后龙骨二丈。 含檀梁,长二丈九尺,阔三尺,厚一尺五寸。 大桅杆,长九丈,围大七尺。 小头桅,长六丈,围大四尺。 这些巨大的木材,沈乐一边干活,一边忍不住感叹: 幸亏竹子龙门吊给力,幸好藤蔓起重机给力。 这要是换成现代工具,哪怕让人远程操控,我也得忙个半死——起重机可以远程操作,捆扎、固定,总得我自己来啊! 第12章 小木船,告诉我你曾经的样子吧! 清理污垢对沈乐来说,毫无难度。 他现在的精神力,现在的控制能力,已经能够在一天之内,清理完整座大宅,把什么灰尘、泥土、杂草、苔藓全弄得干干净净。 有这个本事,清理一艘30米长的船,那根本就不在话下——什么?贝壳螺蛳黏附得太结实? 清洁术! 什么,铁钉锈蚀过度,整个儿咬死在里面了? 清洁术! 什么,不知道是石灰还是桐油,黏结在木板上面,铲不下来了? 清洁术! 清洁术! 清——洁——术!!! 陆老师亦步亦趋,跟在沈乐身后,看得发怔。 一缕一缕细小的风从沈乐手里卷出,拂过厚重的木板,或是轻柔细腻,只擦掉上面的浮灰,连龟裂的漆皮都没有碰落; 或是凌厉锋锐,贴着木板边缘削过去,把那些分泌出不知多少黏液,把自己粘在木板上,粘到死都不下来的贝壳,精准地切削下去; 又或者,快速地旋转、推进,把铁钉从木板里削出来、再卷出木板深处,安稳妥帖地放下…… “唉……” “怎么?” 沈乐回头。这位家庭教师日常笑得和蔼可亲,对哪个小家伙,都是一副耐心细致的样子,从来没看见过他有负面情绪。 这会儿,整个人看着有点呆呆的,情绪很有点儿低落。 沈乐觉得,自己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陆老师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甚至痛苦的事情? “啊……没事……” 陆子成回过神来,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沈乐仔细盯了他两眼,确定他暂时没有交流的欲望,也就把注意力收回工作上: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绕着厂房走了一圈,甩了不计其数的清洁术,终于清理完毕。小家伙们跑来跑去,把那些螺蛳、贝壳啥的扫进垃圾桶,哐哐地推出去; 把船板缝隙里倒腾出来的艌料分门别类,挨个儿塞进盒子里,贴上标签。 等待沈乐研究完,来决定是原样填进去,还是彻底扔掉…… 而沈乐自己,则要面对一个难题。这艘古船,大体还算比较完好,但船外板、隔舱板都有损坏缺失; 桅座、桅杆,甚至龙骨,似乎也有点儿扭曲变形。 要修复,要补配,还要矫形——所以,你被造好的时候,曾经是什么模样的? 沈乐皱着眉头点开电脑里的文件。拆船之前,他对整艘船已经进行了详细的扫描,能够根据完整的部分,推算出残损部分的轮廓线条; 但是,要把这完整的线条,拆散到一块一块木板上,给出每块木板原本的样子,给出它们的修补和矫形方案—— 好大的工作量啊! 好在沈乐并不需要样样亲力亲为。他干脆利落地把文件打包,保存,连同每块木板的扫描文件,全部扔到隔壁: 给我算! 给我画! 师弟师妹们,靠你们了! 必须承认,沈乐母校的学子,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哪怕是古建筑方向的,不是古沉船修复方向的,他们的工作效率,仍然值得赞美: 沈乐只等了三天时间,这些师弟师妹们,就参考着他的扫描文件,给出了每块木板原有的样子。 至于要怎么矫形,这个,因为数据不足,他们只给出了一堆需要测的数据: “师兄,这木头的种类啊!抗拉强度!抗压强度!还有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这些都没测过,要怎么矫形,我们没法算的!” 沈乐打了一个笑脸表情,直接忽略掉师弟师妹的要求。他缓步走到主龙骨旁边,侧头去看电脑屏幕上的数据; 红嫁衣双袖捧着手提电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随时准备将屏幕捧高一点、降低一点,或者转个方向,让沈乐看得毫不费力。 沈乐盯了一会儿数据,抬手招了招: “郑墨!过来看一下这数据,然后量一量这块木头,和上面的一样么?” 小墨斗飕地窜了过来,那铅坠飞射的速度,就算赶不上子弹出膛,也没差太多了。 沈乐微微侧身,让过它爆冲的速度。铅坠倏然一停,安稳地悬浮在他面前,被他稳稳地接在手里,颠了颠: “辛苦你啦,加把劲~~~” 【交给我!】 小墨斗精神抖擞地去量数据了,墨线弹在木头上,“铮”、“铮”,一声一声清脆的鸣响。沈乐微笑起来,抬手按在龙骨上,微微闭眼: “来,让我看一看,你曾经的样子——” 时光悠悠倒转。到现在,沈乐已经不用把物件修复到一定程度,也可以模模糊糊地窥见它曾经的模样: 先是一棵树,被砍倒,被锯开,被运送到船厂。堆栈里堆着,缓慢地经受风吹日晒,暑往寒来。 一年,两年,三年,直到树干上长了层层叠 叠的蘑菇,蘑菇又被一次一次铲掉,才被选材的老工人指指点点,敲敲打打,点头认可。 然后,又是锯,又是刨,又是凿,又是削…… 造成一根笔挺挺,沉甸甸的大龙骨,一看就是风里雨里,能够扛住大浪的! 沈乐紧闭双眼,在冥想世界里,细细观察那龙骨的模样。长,宽,高,微微的弧度,向两侧展开的样子。 古船的营造工艺,是从船底中心龙骨板开始,逐渐钉连两侧船底板、船外板等,这块中心龙骨板格外重要。 冥想中,沈乐甚至能够看到,当初一根墨线弹在龙骨板上,定下中心线的场景。 那根中心线,在无数道工艺之下,在船只多少年出入风浪之后,在无数船员的踩踏之后,早已经消失在时光中,再也看不见。 但是,古船自己记得,龙骨记得,甚至,船舱当中那片阴森森的,不知道是鬼还是什么的存在,也记得。 沈乐睁开眼,伸出手。指尖落在龙骨前端,侧转,指甲抠在上面,往左挪一挪,再往右挪一挪—— “郑墨!” 他喊: “在这里落一下,我对面再给你一个位置,弹一条线出来!” 【好嘞!】 小墨斗欢欣鼓舞地飞了过来,按照沈乐的要求,在龙骨上弹出一条墨线。 沈乐搬过激光水平仪,和龙骨对准,开启设备: “嗯……看上去,确实有点歪了……” 龙骨记忆中的那条中心线,和激光水平仪给出的,龙骨现实中的中心线,很明显,已经有些不重合了。 哪怕只是轻微的不重合,这根龙骨,也需要矫形。 “没错,是要矫形。”屏幕对面,博士师兄哗哗地发了一堆资料过来。 什么《中国古船外板端接同口结构的力学分析》,什么《菏泽古船保护修复》,什么《蓬莱四艘古船保护技术解析》…… 沈乐真是谢谢他,没把理论力学,材料力学,建筑力学这些玩意全发过来。 说起来,他们搞古建筑修复的,这些课也都要学,并不需要从头再来一遍…… “你知道该怎么矫形吗?说起来比较简单,就是要先把需要矫形的部位,进行回潮处理——” 他停住话语,左看右看,很明显,是在透过摄像头,看工厂里的所有设备: “你连处理这些木料的地方都没有!你要不然再扩一块地吧!这些木料,全都要让它吸收水分,然后再脱水的过程中,慢慢矫正,才能不掰断的!” 沈乐只好看着他笑。他确实没地方处理这些玩意,真的要处理,怕是得去租个木材厂—— 关键是,他还没考虑好,到底要不要折腾这么大。 “回潮以后,用钢管、木砖、木楔子、g形夹这些东西,要么顶,要么压,把变形的船板给矫回原始位置,再用不锈钢螺杆将外板固定。 这可是个大活儿,你真不要人帮忙?我们当初修复这艘船的时候,至少七八个人一起上的!” 沈乐微笑起来。他冲着屏幕挥挥手: “没问题,我先想想怎么做。真要帮忙,肯定不会和你客气的!” 他信誓旦旦地承诺了一堆,挂掉视频,却在厂房里绕了一圈,选择了最小的一块船板。 这是一块薄薄的垫板,不到十厘米厚,在船板里面已经算得薄了; 应该是垫在隔舱板和船肋之间,经受了巨大的暴力,大幅度扭曲变形,幸好还没有彻底断成两截。 沈乐指挥小家伙们,在厂区角落里挖了一个池子,灌满水,再指挥藤蔓把垫板放进去; 倒了巨大的一瓶营养液,看着那绿莹莹的液体在水里散开,把整个水池染成浅绿。 然后,他趴在池边,一只胳膊探进水里,指尖按到垫板上: “来,你还记得你曾经的模样吗……试试看,试试看能不能吸收这些营养,能不能长回原来的样子……” 水池里,盈盈的绿波轻轻动了一下。整块木头先是染上一层薄薄绿意,然后湿润、湿润、一点点湿润。 沈乐小心地控制着它变化的速度,务必不能让它长出根茎,长出枝叶,就地变成一棵大树: 这玩意儿,和他在巴黎修的那些“圣器”不一样! 它的力量还很薄弱,又拆开了,只是一块木板,它的灵性很微弱,需要我好好引导! “啊……什么时候能长好啊,我都快趴僵掉了!” 第13章 老板让我下南洋?老板,救命啊!!! 沈乐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趴一分钟不是问题,趴十分钟也不难受,趴半小时试试看? 哪怕是瘫痪病人,两小时也要翻身的,不然会得痔疮——不对,会得褥疮的! 更不用说,还是身子歪着,一只胳膊伸在水里,这种扭曲变形的姿势…… 感觉水里那只胳膊已经麻了,肩膀也麻了,压住地面的那一块,整个都不太对劲。 沈乐没办法,只能一边和木板沟通,操控它往曾经的方向长,一边努力调动起丹田里的热流。一转,两转…… 转了七八转,这才感觉全身舒畅。他微微闭上眼睛,让自己更加专注一些,手指屈起,离开木板一点点: 很好,还能沟通! 再离开一点! 手掌整个握成拳头,距离水里的木板十公分左右…… 这样一点一点拉开距离,一点一点,从直接接触,变成用精神力接触。 好半天,才脱离接触,从水里抽回手臂,端正在边上坐好: 挺好,这样如果能搞定,以后就不用一直趴在水里了,可以远程操控了! 他在水边打坐了足足一个小时。水里的木板,由干燥而润泽,由润泽而回复生机,再由回复生机而舒展开来。 终于,冥想世界中,传来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回应: 【好了……】 好了吗? 目测确实变好了,看上去比原来平整了,不扭曲了。但是考虑到水体的折射,到底好了没有,目测实在不怎么准。 沈乐抬手一挥,七八条藤蔓当空垂下,把木板从水池里捞起,放到旁边架子上: “郑墨,你量一量,它的尺寸对了没有!” 沈乐呼唤一声,起身去扛扫描仪。双管齐下,两边各自报出数据: 【没有好!还差一点!】 “没有完全好……还需要带点儿弧度,需要矫形一下……” 这木板舒展开来以后的样子,是它当初被解开、被锯完的样子,不是它被矫出形状以后的样子啊! 行……吧。沈乐卷起袖子,先查书,查论文,计算,然后抄起那些钢管、木砖、木楔子、g形夹什么的,开始针对性地干活。 又是顶,又是压,又是夹,折腾半天,忙得一头是汗。 也就是有藤蔓和竹子帮忙借力,才能单挑这么麻烦的工作,要不然,他高低得去租个工厂! 沈乐忙的要死要活,好半天,才整好这一块木板。他坐倒在木架子上,给自己锤肩膀,锤胳膊,捶腿,锤了半天,才爬起来列表格: 如果所有带弧形的木头都要矫形,他这里的矫形工具,数量肯定不够。 还得买一批,或者租一批,他得把工具数量算出来,提前下单……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沈乐列表格,列公式,翻书核对,忙了足足半天,才把工具数量算完。 停一停,又开始一轮新的计算: 这些破损的木板,要用和原来一样的材料补齐。那些龙脑香,冰片,硬坡垒,软坡垒,一个一个,都要提前算好,提前买齐: 事到临头再买,耽搁工期不说,紧急采购是买不到好东西的! 他查《龙江船厂志》,查俞大猷的《洗海近事》,查《南船纪》,查各种论文,查博士师兄扔给他的资料。 一边查,一边对照着罗盘投影出来,被他输入电脑的船体、零件扫描图像,一个个算,一个个估计。 对了,还要从零件倒推原材料,估计木料的尺寸,直径、长度什么的。 这些硬木,现在都很贵了吧? 也就是现在有钱了,特事局账上躺着几个亿,要不然,还买不下手…… 他奋力算了一轮,又校对了一轮,长长吐一口气。算材料才知道造船有多费木头,光是他补配这些破洞,至少要砍二三十棵树下来—— 话说有些树,国内是不是保护树种啊? 给不给进口? 不管了,先把任务扔出去吧…… “老游啊!”沈乐开始打电话: “是这样的,我现在修船,需要这些木料,你帮我找一找啊! 不管是特事局,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帮我问一圈,国内有就在国内买,国内没有,就要辛苦你出国了……” “没问题,老板!我尽快办好!” 老游精神抖擞。哎,又来活儿了,老板又支使他干活了。 再帮忙跑几次腿,他是不是就能蹭到老板的大宅里搭窝了? 就算不能,老板大宅隔壁,特事局已经把那块地皮买下来了,正在动工,打算整旧如旧,在不改变房屋外观的前提下,做成实验室区域。 他至少能在那块实验室搭个窝吧! 也算是老板地盘! 老游飞快地将表格传去特事局。没多久,一个个电话,陆续打了过来: “沈先生要的东西有点难啊!——这些木料,绝大多数都是国内不产的,我们这里没有存货!” “我问过了,几个分局的仓库都没有货!这要求也太偏了,你但凡要根金丝楠木,我们还能想想办法!” “有几样是保护树种,比如这个坡垒,林业局专门圈了块地,种了几十年,才长成两米高的小树!胸径还不到0.2!” 行……吧。 老游本来就在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去问特事局,倒不是指望他们能弄到货,主要是为了他们给进口开绿灯: 到时候他在国外买到木头了,被海关卡住了,那算谁的? 反正象牙、玳瑁、犀角这些,海关百分百会卡,珍贵木材会不会卡,老游心里没数。 事先找过特事局,你们没货,总要让我自己想办法买吧?再卡我就过分了啊! 一轮沟通完毕,老游展开双翼,飞向南方。他在外面也颇有几个朋友,那些雨燕啊、大雁啊,各种长途迁徙的鸟妖,总能找到说得上话的。 一个介绍一个,一个联系一个,从鸟妖联系树妖,联系当地本地妖怪,弄些木头,简单! 只花了七八天,老游就把东南亚那些国家转了一圈,亲眼看过了木头,下了订单。 沈乐接到信息,也十分欣慰,只等着货物入关。 等来等去,没等到收货通知,却等到了老游的呼救: “老板,救命!!!” 第14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我的土地上打我的人? 出事了?! 沈乐腾的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手一滑,手机飞出。他及时扭头,手机在枕头上弹了两弹,屏幕朝下趴在枕头上。含糊不清的话从里面传来: “老板,你喊别人过来救我……你自己千万别来……咳咳咳咳咳……” 时间! 地点! 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谁在对付你,是人还是妖怪? 你倒是说啊!!! 实在不行发个定位过来! 沈乐在安全的工作室里挠屏幕。然而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嘈杂起来,有大喊,有啸叫,还有砰砰砰的声音,好像乱得一塌糊涂的样子。 沈乐拼命划动手机,想要录下那边的声音,好提供给特事局当线索,奈何没等他找到开关键,对面“啪”的一声,电话已经断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乐叹了口气,只好给顾玉林打电话。半小时后,顾玉林打电话过来,开口就是叹气: “那位游先生,是不是直接飞出去的?没有通过海关,没有走正常出境渠道?” “大……大概吧?” 沈乐完全没有把握。将心比心,如果他有一双翅膀,他可能也展翅就飞出去了—— 飞出去多快啊! 多方便啊! 办护照,办签证,排队过关,明明是一只飞禽,还要憋屈在机舱里,颠簸好几个小时。 等落了地,没准还要被对面的海关敲诈勒索,比如不付多少小费就不让你过关什么的…… 还是直接飞出去算了! “现在连他去哪个国家了都不知道……沈先生您有线索吗?” 沈乐只好把那张木料表格发了过去。顾玉林扫了一眼,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好么,越南,缅甸,菲律宾,马来西亚,文莱,孟加拉,老挝,柬埔寨,印度…… 合着你这是把整个东南亚一网打尽了啊! 哦,还不止,印度那旮旯是南亚,不是东南亚。希望老游不要跑到那里去,那地方比较奇葩,我们也不太好找人…… “算了,我们找找看有什么线索吧。你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啊!保持联络!” 沈乐诺诺连声。挂断电话,他第一时间握住铜片,左手搭住罗盘,右手搭住画卷,进入冥想: 有没有可能性,开一波搜索,借助铜片的力量,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到老游? 或者,找到一个灵性活动比较激烈的,相对异常的地点也行啊! 精神力慢慢沉入铜片。残破铜鼎一跃而出,悬立半空,崇山峻岭,江河湖泊,一一毕现。 沈乐奋力运功,把精神力注入铜片当中。往南推,往南推,再往南推—— 东海边亮起一个小点,按照位置推算,应该是红嫁衣给他指出来的那个大漩涡,现在似乎,也许,仿佛,被官方拿去用了? 希望某个时候,能看到里面跃出一艘大驱,一艘核潜艇,甚至一支航母编队来…… 再沿着海岸线一直南下,在沉船博物馆的南面,又亮起了一个小点。 沈乐印象中,那是沉船里不肯安息的那些存在,撑起来的一小片空间。他以为已经安抚完了,那个空间消散了,怎么还存在? 继续南下,铜片上的标注,就模模糊糊了。只有歪歪扭扭的海岸线,向南一直延伸,上面的力量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黯淡。 唯一能引起沈乐注意的,是海里一个巨大的亮点。 明亮,汹涌,蓬蓬勃勃,不停地旋转。如果不是位置在海里,沈乐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座火山,随时随地会喷发出来,直上云霄: 话 说那边确实有火山的吧? 印象中,印尼还是菲律宾,有过很大规模的火山喷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民航飞机都要避让,不能往那一片飞的…… 铸造铜鼎的先民,足迹曾经到过那么远的地方吗? 沈乐不知道。他凝注精神,沿着铜片远远地推过去,尝试把精神力延伸到国境之外: 老游在哪里? 他能够感知到这家伙,能够定位吗? 很神奇,精神力的延伸非常顺利。铜片似乎有一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气势,把精神力延伸过去的时候,它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那是我们自己的地盘! 是我们的国土! 本来就是我们的,天然应该属于我们的! 沈乐短暂无语。不过想想也是,我们能够铸造铜鼎的时候,那边有没有走出石器时代,还是个未知数; 我们建立起巨大王朝的时候,那些地方,不是我们的领土,就是我们的藩属: 交趾! 真腊! 爪哇! 蒲甘! 吕宋! 对我们纳贡称臣,需要我们册封的地方,理所当然都是我们的,不对吗? 可惜,铜片给力,沈乐却不够给力。他浮光掠影地扫了一下,还没找到老游可能在的位置,就感觉头晕目眩,脑门上青筋突突乱跳。 他不敢勉强自己,一头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手机忽然催命一样响了起来: “老游?!” 沈乐一喜,飞快接起电话。对面传来的却不是老游的声音,而是一个非常粗豪的声音,机关枪一样嚷嚷: “@#$%……” “你说什么?” 沈乐眉头紧皱。你要打给我的话,好歹说汉语啊! 不管你是要勒索赎金也好,是要敲诈什么奇怪的东西也好,你好歹要和我沟通吧? 我都听不懂你的话,你有一万个要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啊! 他越过说话那人的大脸,努力去看周围环境。第一眼,看到板板正正的墙壁,至少是在城区,不是在荒郊野外; 第二眼,那墙壁连石灰都没刷,裸露着光秃秃的水泥墙面。层高极高,间架极大,竖着高高的水泥柱子,远处一眼能看到天空…… 这不会是某个废弃厂房吧? 那种造了一半,或者直接拆掉了,剩个烂尾楼的房子? 被押到这种地方,老游的安危,很值得担忧啊…… 对面那声音嚷嚷了几声,忽然回头大喊了句什么。沈乐就看见两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人?押着老游过来。 老游似乎挨了不止一顿狠的,右眼睛高高肿起,眯成一条小缝,鼻孔挂下两条血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都快要看不出人形。 他一条胳膊软软耷拉着,一条胳膊被人拎住,一到镜头面前,就大喊出声: “老板!不要来——” 第15章 察打一体,我负责察,你们负责打! 叫我不要过来?! 沈乐悚然。上一次,在山君的地界,老游求救的时候,可是求他一定要过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面对什么样的敌人,老游才会喊出“不要来”这样的话? ——你叫我过来,我可能还要想一想,评估一下风险。你叫我不要来? 这地方,我来定了,这人,我救定了! 他脸颊绷紧,微微前倾,距离屏幕更近了一些,几乎想让精神力钻进屏幕——然后再顺着网络钻到对面去。 奈何不能,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老游喊了这一句,旁边飞过来砂钵大的一个拳头,一拳砸在他脸上。 老游一声惨叫,飞出镜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沈乐呼吸一凝。他竖着耳朵听,没有听到剧烈的碰撞声,大概没有被打到墙上镶着。但是,那一拳绝对不轻: “你们需要什么?要什么直接说,不要打我的人!”他沉下脸,向对面喊过去。 那个一脸凶相的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骂了两句,再扭头喊了几声。很快,一个瘦骨嶙峋,看着像根竹条成精的家伙,出现在屏幕当中: “你就是那家伙的老板?那家伙偷进我们的地盘,砍我们的圣树,你怎么说?” “你先给他治伤。”沈乐脸色肃然,盯着屏幕,偷偷打了一个手势。身边,一团银光飞快上下浮动,快速隐没。 很快,沈乐就看见他的旧手机亮了起来,拨通了顾玉林的电话。小油灯,好样的! “如果真是他的错,给你们造成经济损失,该赔的,我会赔。” 沈乐深吸一口气,对屏幕那边的人提出要求: “但是,你们不许再打他了!再造成任何伤害,我都会用我的方法,替他讨回来!” 对面一阵哈哈大笑,隔了一会儿,远远地,又响起一声老游的惨叫。沈乐压着怒火,沉声问道: “你们到底要什么?要钱?要东西?直接提要求!只要你们把他放回来,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谈!” 小墨斗悄然跳了过来,把旧手机举到沈乐面前。手机上,一行一行,飞快滚动着字迹,都是顾玉林在提示他: 【多和他聊聊,给我们争取时间】 【能套出位置就套出位置来】 【挪个地方,挪到监控探头下面,或者把电脑摄像头打开,让我们分析对面的情况】 【不要再放狠话,不要再刺激他们】 这……特事局的人,已经在用某些技术手段,找到对面的位置了吗? 那可一定要配合好啊! 沈乐默默握了握拳头。他缓缓挪动脚步,坐到房间里面,用于监控小家伙们胡闹的摄像头下面,深吸口气,盯住屏幕: “我看到他在你们手里了!看到他还活着!他情况越好,我愿意为他付的钱越多!” 啊,小油灯,拜托拜托,把摄像头打开,给对面发权限过去。 我现在腾不出手,拜托你了! “你愿意付多少钱?” 竹条精冷冷一笑,脸颊凹陷,两边颧骨下方向内收缩,几乎顶成了一条。沈乐看着他这幅凶相,都想给他把脸抻直了: “你们要多少钱?” “一个亿你也付?” 一个亿……我还真付得起。等等,人民币付得起,不代表美刀也付得起……我现在账上还有多少钱来着? 沈乐飞快地算着钱,用力摇了摇头: “你凭什么开一个亿?你之前说,老游潜入你们的地盘,砍你们的圣树——他给你们造成多少损失了?能有一个亿?” “那是我们的圣树!圣树!”竹条精冷笑: “圣树是无价的!你家的圣树被砍了,你按照木料的价格,照价赔偿吗?” 倒也不是,我们一般来说,会努力治好“圣树”——参考被推倒的人参果树。 沈乐思忖着,用力板起脸: “你先让我看看那树再说!你既然找我索要赔偿,就意味着那树在你心里可以估价!给我看那树!” “你先付款!——我给你个账号,你先打一千万过来,我给你看树!” 叮咚一声,手机聊天界面,弹出了一个反诈提醒…… 沈乐:“……” 我记得我这手机没装反诈app啊! 他飞快地截了个图,发给对面——那家伙不知怎么想的,和他打电话,用的还是老游的微信账号。 旧手机里,顾玉林不停地给他发消息: 【对,就是这样!】 【和他拖时间!】 【我们正在解析微信的登陆地址,很快就要抓到人了!】 【让他给你看树,看了树,我们根据视频里的环境,能够分析出大概位置!】 官方能用的手段真多。沈乐暗暗给顾玉林点了个赞,继续和对面软磨硬泡: “我卡里没那么多钱!” “我根本没有国外的卡!钱打不过去!” “你以为往国外打钱那么容易啊?!” “你先给我看树!给我看树!看了树,我对损失心里有数了,再和你们谈赔款的事情!” 双方连续拉扯了十几分钟。可怜沈乐本来就有点社恐,这样磨嘴皮子,几乎要裂开了。 幸好特事局那边,不停地给沈乐发消息,指点他应该怎么说,怎么和对方沟通/谈判。 重点是,既不能过于激怒对方,让对方决裂,又不能答应得太痛快。 给钱是不可能给钱的,至少不可能立刻给钱的,老游的命是要保住的,还不能让他受太多痛苦。 对了,还要尽量拖时间,方便后台技术人员…… 拉拉扯扯,竹条精占不到便宜,也没有从沈乐手里敲出现金来,终于气哼哼地挂断电话。 这边一断联,特事局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沈先生,我们锁定对方大概位置了!呃,位置有点麻烦……” “在哪里?” “金三角……” 沈乐脑门子嗡嗡的。大名鼎鼎的金三角,泰国、缅甸、老挝三国交界的地方,乱得一塌糊涂的三不管地带。 沈乐哪怕有小油灯护体,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去那儿一趟,再平安走出来…… “所以你们现在的规划是?”他飞快打开特事局界面,看一眼账上的余额: “有办法把老游救出来吗?或者,能不能联系靠谱的雇佣兵?要多少钱?一个亿够不够?” 宁可砸钱给雇佣兵,把人救出来,也绝不砸钱给强盗! 话说,军事行动到底要多少钱来着? 之前修罗盘那次,海里出现异常情况,军方好像就砸了一波物理超度来着。 沈乐记得当时百度过,红旗9b,一发150万美刀,鹰击12,一发200万美元,一波就是几千万下去了。 之后还刷了一波火箭弹,总共花了多少钱,一个亿不知道够不够。 那还只是一片海域! 如果换成金三角,把那一片林子推平,把老游救出来,大概,也许,可能,一个亿真的不够? “呃……一个亿,可能太多了……”特事局那边,接电话的不知道是谁,应该不是魔都局长,从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脑门子的汗: “关键是,要在那边动用武力,需要沟通的势力比较多……不是我们想动武,就可以动武的……” “那需要什么?” “需要进一步明确他们的位置!这么说吧,我们目前圈定的范围,大概1000平方公里左右——您也知道这么大的丛林里找人的难度。” 特事局那边回答得相当诚恳: “如果能锁定到100平方公里,我们就能派小队伍过去,如果锁定到10平方公里,我们就能直接上门。” 如果干脆锁定到1平方公里? 落到他顶上去轰! 沈乐嘶了一声。金三角地区的面积,大概在15万到20万平方公里,在这里面锁定1000平方公里的区域,特事局已经很努力了。 问题是,这不能解决他的问题啊! “要怎样才能提高锁定效率?” “这,可能要您和他多通几次话……您之前说的,让他给您看看被损伤的树,这是很好的想法,可惜没有办法落实……” 沈乐思索着打开地图。一眼扫过去,在地图上量了一量,忽然笑了出来: “滇省边境离金三角很近啊!这样,我飞到边境,再感受一次——在国内,你们能保得住我安全吧?” “那没问题!” 对面那位恨不得拍胸脯。国境线以内,都保不住自家人,我们可以去死了! 就算我们人少,还能住到火力强劲的地方去呢! 沈乐收拾收拾,带上家里几个小家伙,直飞边境。从滨海市到版纳市,居然有直飞的航班,中途甚至不用转机。 一落地,那边立刻就有人接,把他直接打包送进营地。沈乐左手罗盘,右手画卷,胸口铜片微微震动。 头顶上,几个摄像头多角度盯着,隔壁就是特事局的行动人员: “察打一体,察打一体。人家给了‘察’,我们看看能不能‘打’——话说和那边谈好了吗?” “您在开玩笑!县公安局的通缉令都拟好了,马上就能发出去了!现在,我们就等沈先生的情报,看看能不能锁定对方准确位置——” “来了!” “来了来了!” 第16章 小油灯:我找到了!你们来打吧! 距离从将近3000公里拉到200公里,输出效果确实拔群。 沈乐几乎是才开始入定,巨大的地图,就在他面前展开。完整度,清晰度,细节呈现的翔实程度,都有了极大提高: “看,推过去了!” “推过边境了!” “到大其力了!” “再往前推一点!” “这里能放大么……” 沈乐隔壁,占据一面墙的巨大屏幕前,特事局的行动人员,以及来自其他几个部门的行动人员,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这一波,特事局也下了血本,专门申调的高精度的地图,包括普通地图,等高线地图,卫星地图,给画卷“吃掉”。 在旁边开着执法记录仪,眼睁睁看着这些地图在画卷上化为灰烬,再看着它投射出来,从北向南,一点一点亮起: “这山显示得真详细啊!” “是啊,连山上的小路,都一条一条显示出来了!还有悬崖,山涧!简直像是有个无人机在上面飞一样!” “照着这地图走,都用不着另外侦查了!” “全息三维投影啊!我们行动的时候,弄个全息三维投影,多难弄的!要级别特别高才能弄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三维地图弄来?” “醒醒,人家是有主的,要说‘请’,不能说‘弄来’!回头我们和沈先生商量试试……” “等等,这地图上的光点是什么?我们地图上没有啊!” 噼里啪啦,一阵飞快敲打键盘的声音,显然不止一位行动人员在拼命搜索。 三分钟后,各个部门纷纷无奈停手,只有特事局的情报人员迟迟疑疑,把电脑屏幕转过来: “似乎……好像……也许……是一些拥有特殊能力的存在,或者有特殊力量的地区?这些光点,和我们掌握的情报,有一部分重合……” 事实上,是重合了一半左右。另外一半,有三分之一左右,特事局掌握了些许情报,但并不确定; 还有三分之二,也就是总体的三分之一,完全在特事局的信息库之外…… “记下来了没有?记下来了没有?” “放心,视频一直在录!投影的位置摆得很好,摄像头正好能完美摄录,连形变都没有——” “对了,这些亮光的推进方式,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它是沿着什么通路走的?” 忽然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场上蓦然一静,然后,低低的议论声,一下子弥漫开来: “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是跟着山脉、不是跟着水系,也不是跟着阳光走。随便用哪一条理论,都合不上?” “公路呢?你看这一条、这一条和这一条,”有人掏出激光笔,在大显示屏上扫来扫去: “像是跟着公路走的……” “但是旁边的山脉你又要怎么解释?” “可以去问问沈先生吗?” 沈先生……沈先生也不知道。他在深沉的定境当中,放任精神力不断注入,不断顺着某种引领向前突进。 冥想世界里,既安静,又活跃。安静的是他自己的精神,如同宁静的湖水,倒映天光,倒映流云; 活跃的是他的小家伙们。特别是小油灯,那是噼啪乱响,一眨眼一个报告,一眨眼一个报告: 【推进!】 【推进!】 【又推进了!】 【诶嘿我推到一个大地方了!沈乐!你看到了没有!】 去年,追踪山君那次,小油灯就顺着电网,追出去好几十公里。 这一年下来,小油灯护持花妖们的雷劫n次,吃雷电研究所引下的天雷n次,日常在家里吃电,那是奔着一个月十万电费去的。 就这,还不算跟着特事局出任务的时候,特事局专门协调了变电站,让他敞开吃! 史诗级加强之下,顺着电网奔跑一两百公里,那简直不是个事儿,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话说沈乐也是才知道,那边和云南电网是互通的,小油灯通过跨国输电线,直接就杀出去了…… ……所以还有什么东西,我们这里和国外是不通的? 目前已知,公路是通的,水路是通的,对,就是湄公河,这条河甚至就从他们身边过,流经金三角,现在输电线也是通的。 据说之前缅北反诈的时候,我国一个不开心,可以直接给那条老街拉闸, 拉闸了他们就乖了…… 总之,小油灯一马当先,顺着电网就杀了出去。不但出去,它还不停地回来,不停地和其他的小家伙沟通,把侦查到的情况更新在地图上: 【这里有一个!】 【这里有一个!】 【这里也有一个!】 【这里有……好多,好强啊!等我多转转!】 感谢现代社会,感谢科技发展。基本上,稍微社会化一点的妖类,都愿意享受现代科技,享受人类文明给他们带来的方便和娱乐; 而且,沈乐之前和绑匪沟通,基本上也能确定,对方生活在有人类科技到达的地方。 既然能打电话,你就算没有拉输电线过去,你至少得有台柴油发电机对吧? 他和小油灯沟通过了,小油灯表示,就算当中没有输电线,只要不太远,它就能跳过去! 呃,“不太远”的意思,他问过几次,小油灯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大概,一两公里肯定没问题? 它不停地探索,不停地标点。沈乐的冥想世界一点点亮起来,铜片上的地形,一点点变得详细,变得确定起来; 终于,小油灯欢呼一声: 【找到了!】 找到了吗? 沈乐心头一震,猛然睁开眼睛。 失去了冥想的沟通支持,画卷勾勒出的地图,蓦然开始动摇不定,如同遭到了强大的电磁干扰。 隔壁房间里一片惊呼: “怎么?” “怎么?” “怎么了!” “沈先生,你没事吧?” 沉重的脚步声砰砰砰砰,一路砸向门口,又在门边及时刹住。大屏幕分出一小块,显示出沈乐的动静: 他站起身,用力甩一甩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深吸气,长呼气,片刻一个激灵,扑到画卷旁边: “记下来了吗?记下来了嘛!刚刚那个地点是哪里?” 画卷投射出的光影被他一碰,支离破碎。片刻,一下子回到最初,刚刚展开地图的时刻。 然后,扩大、扩大,向前、向前,亮起,亮起…… 一个特别明显、闪烁不止的光点,在精度拉到相当高的地图上,奋力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地点已经锁定!” “在大其力附近的山里!” “在……国家森林公园里……” “那块地方……山高林密,特别不好走。而且,里面有很多洞穴,难保人藏在洞穴里……” “当地的治安水平怎么样?” “别提了,治安水平好,那也不是金三角了……” “我们派人过去呢?” “已经在沟通了,但是……” 沈乐再次闭上了眼睛。银色光点在他身边轻轻飞舞,他默默和小油灯沟通: “青灯,你找到老游了?” 【找到了!还活着!】 小油灯兴奋地跳动。这次他立大功了! 谁,都没有他,这么强! “周围有多少人?强么?” 【还是有点强的……主要是奇怪……很奇怪……】 银光拉出一条曲折离奇的线条。沈乐皱着眉头,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 “怎么奇怪了?” 【就是,他们好像在,又好像不在……很奇怪……】 难道在某个秘境当中? 看铜片显示的画面,那地方有个很大的光点,代表着天地元气异常充沛。 远程观察,还是不太能确定啊。沈乐叹了口气,专注于现在的问题: “你能干掉那些人吗?” 【不太能……周围没什么电……他们那边电不稳,是靠发电机的……而且我离得太远……】 小油灯很是苦恼地上下飞舞。他的原身在沈乐身边,哪怕没有电网,靠原身吸纳的电量,也能一个打十个、打二十个都不是问题; 原身不在,电力比较充沛的地方,他也能随便一挑三、一挑四。 现在的问题是,两个条件都不满足,光靠发电机里那点儿电? 开玩笑,他最多能做到让周围断电! 沈乐皱皱眉头,起身出外。立刻,一群人哗哗围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 “我通过器灵看到的是……” 沈乐努力把 小油灯的话转述了一遍。包括那块地方多大,什么地形,老游被押在哪里,周围有多少妖怪—— 小油灯在那块地方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只大妖,大概和山君差不多大的,三五只小妖,大概和他劈过的野猪差不多大的。 此外,还有一群小妖,一群他感觉很奇怪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能拜托你们帮忙救人吗?小油灯可以给引路……” “没问题!”已经解决了最大的问题,特事局果断大包大揽: “能在山头上给个信号就行!有个标点,我们就能打!——对了,你们能不能保护一下游先生,让他不至于被撕票?” 【没问题!】 小油灯欢欢喜喜地蹦了出来: 【交给我!——做电网我还是行的!】 第17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多久?” “大概多久能到?” “老游多久能回来?” “会不会死人?会不会有人受伤?” “能不能送我到边境去,等行动结束了,直接和他们汇合,我可以为他们治伤……” 沈乐在指挥大厅最后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鞋跟几乎要磨穿了地板。 侦查工作做完了,人找到了,小油灯都派出去了。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边旁观了—— 话说,特事局到底派了多少人出去? 两百多公里的距离,要多久才能赶到? 奈何他都不敢再往前了。前方,一排一排的座位,每个位置上都端坐着一位战士。神情严肃,举动专注,每个人,都在操作着什么东西: 是无人机? 还是无人艇? 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更前方,有人小声讨论,指指点点,有人压低声音发布指令。整个指挥大厅,气氛既肃穆,又压抑,俨然已经在战时状态。 沈乐生怕他往前一步,或者声音大点儿,就会吵到这些操作中的战士。没办法,他只能远远看着,远远焦急: 要多久? 到底要多久? 可惜,他的铜片,没法远距离控制那片地方,没法在那里掀起力量的狂潮,给小油灯实时支援。 现在,只能旁观,只能等待了…… “别急,别急。”身边,一个特事局小哥亦步亦趋地陪着,一边记录他的要求,一边安慰他: “我们这次过去,要尽量隐蔽,不能一开始就惊动对方。我们派过去的,是小型无人机,时速200公里的那种……” “这么慢吗?!” 沈乐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倒也不指望来个大炮仗啥的——金三角不配,而且会误伤老游——但是,中等炮仗呢? 据说,火箭弹都能打300公里了! 直接给周边来一发,让那些扣押老游的家伙懂点事儿,应该不难吧! 或者,扔个温压弹什么的呢? “已经不慢了,一个小时就能到了。”特事局小哥笑眯眯的: “主要是,还得和无人艇配合,还得和我们派过去的人员配合。 而且,时速200公里的无人机,在雷达上的信号和鸟类差不多,可以鱼目混珠,最好用。换成大型的无人机,反而容易被人抓住……” “这样吗……” 沈乐对军用无人机什么的,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基本上人家说什么只能信什么。他茫然地点点头,忽然一个激灵,又抓住那位小哥: “我们的人,派了多少过去?有危险吗?我能帮上什么忙?还是送我去边境吧……” “不用,不用。”小哥继续笑眯眯地摇手: “我们只派了一个人,啊不,其实都不是人类。说起来,去那里的人,还跟你很熟,你看看手机?” 沈乐顿住脚步,飞快划开手机。微信一亮,合金大佬的消息,立刻显示在屏幕上: “哇哈哈哈哈,想不到我会过去吧?你小子不地道,碰到难处都不找我! 别担心,那边的家伙,擅长的不是降头就是蛊术,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你等好消息吧!” 一瞬间,沈乐死死捏紧了手机。闭上眼睛,长长吁了口气。然后,睁开眼,飞快打字: “多谢多谢!平安回来!我请你吃好吃的!请你吃黄金!” 合金大佬这种存在,现出原身,全力冲锋,至少能赶上一辆坦克吧? 哦,不,他不能发射炮弹,攻击力可能比不上坦克。但他是实心的啊!防御力比坦克还强!还能巷战! 在近战当中,就是一个顶尖mt啊! 他瞬间放心下来。想了想,切出特事局的app界面,调出积分栏目: “给我兑5千万人民币的金条!先准备好,金先生回来,我请他吃个饱!” 嗯,价值五千万的金条给合金大佬,再刷五千万的积分给特事局,这一波行动的成本,应该回来了吧? 据说那种小型无人机不贵的,大疆的量产货,好像一架一万的样子? 特事局这次出动了多少架? 他耐心等待了半个小时,被特事局小哥死劝活劝,劝回去打坐: “你再试试看,能不能沟通前方,远程开地图。你的视角, 和无人机的视角,可能有点不一样,万一那边的妖怪来个幻境什么的……” 沈乐拗不过他,只好努力打坐。精神力展开,顺着铜片给出的方向延伸过去,果然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金三角方向,星星点点,多了不少亮光。绝大多数都是从北边过来,展开一个大圈子,环绕、包围住小油灯的位置; 而很少、但很亮的一批,是顺着水脉的方向,悄然潜入。应该,就是特事局说的,湄公河上过来的无人艇? 看着很强啊! 比无人机要强得多了! 对了,从南边,还有一个亮点,正在快速赶过来。波动很强,汹涌澎湃,虽然刻意收敛,但并没能逃过沈乐的感应: 这是什么? 或者,是谁? 感觉有点熟悉? 沈乐闭着眼睛,精神力微微转动,和小油灯沟通了一下。很快,小油灯就开开心心,传来了消息: 【是老金!老金正在赶过来!等他过来,应该就能动手了!】 “好,你保护好老游,别暴露自己。”沈乐微微勾起唇角: “需要出手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在这之前,你安安稳稳待着,慢慢吸收电力,不要急!” 小油灯应了一声,在冥想世界里沉寂下去。沈乐安静打坐,让自己的思绪慢慢放空,承接着铜片传来的消息。 而他显示出来的信息,也不断被画卷反馈出来,又传输给指挥中心: “沈乐这里扫描到的信息,和我们有些差别。” “是的,a区34号,和c区59号,都有未知存在。” “a区和b区之间,有一条奇怪的线,会不会是阵法?” “调一台专门的探测用无人机去看看……我记得这次过去的无人机,有专门针对阵法的探测,对吧?” 这些议论,沈乐都不知道,也没人过来询问他——定境一旦退出,实时更新的消息,就立刻不存在了。 他默默打坐,不知过了多久,冥想世界当中,忽然起了波动: 这是什么? 好亮! 好强! 好快! 明亮的,锋锐的,带着无边寒意的,一线白光,从北方直射而来。顷刻间,就穿透了两百里国土,直扑金三角上空! 到了! 要动手了! 沈乐悚然。精神力一晃,冥想世界里的地图陡然动摇,差点儿溃散。忽然间,小油灯兴奋的叫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来了!】 【我上了!】 冥想世界内,亮光陡然大盛。河道里,一点一点亮光陡然冲起,划出明亮的弧线,向四面八方坠落下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坠落,炸开,只是一闪,沈乐冥想世界当中,标定的那些亮点——那些疑似本地妖怪的存在,瞬间就消失了一大半! 如果把这块地方描述成妖洞,那么,妖洞外围,巡山的小妖、小妖队长什么的,一下子全灭! “1号目标攻击有效!” “2号目标攻击有效!” “3号目标攻击有效!” 指挥大厅里,报告声此起彼伏。声音凝重,肃杀,并没有半点欣喜: 外围扫干净了,还有内圈呢! 最重要的是内圈! 该干的人干掉,该救的人救出来,这次行动,才算完美! “敌袭!!!”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妖洞的核心区域,那栋在沈乐看来,像是废弃工厂一样的旧楼里,就响起了一声大喝。 喝声中,地动山摇,一头巨妖猛然站起,抖一抖身体,大踏步冲了出去: “老二!你看好那个家伙!老三,跟我冲!” 他大踏步往外冲去,所到之处,地皮震颤,树木倒伏,被他生生挤出一条路来。 走出大楼,才能看出它是一头巨象,身高五米有余,一对亮闪闪的长牙高高翘起在身前,鼻子一甩,就有一棵小树飞起: “去!” 指挥中心,一片屏幕上,监控视野剧烈震颤。无人机快速机动,左躲右闪,好容易才闪开了那展开的树冠。 操纵无人机的战士还没松口气,接二连三,又是几个树冠飞来: “我闪!我闪!我再闪!不行了,得升高了……” “呼 叫攻击型无人机!呼叫——” 密林边缘,冲过来一头巨兽。身高只有巨象的一半,体重却是扎扎实实,一头撞在巨象腿上。 轰然一响,双方都是一个趔趄。合金大佬抬起头,冷冷一笑: “欺负那些会飞的家伙算什么!你的对手,是我!” 侧面一声咆哮,一头斑斓猛虎从巨象身后扑出,直奔合金大佬。 与此同时,一条黑白相间的眼镜蛇悄然游动,快速前往俘虏的所在: 这些进攻,肯定是冲着那个新俘虏来的! 控制住他,不怕进攻的人不投降! 他吐着信子,肚腹贴地无声,悄然前行。过一个房间,再过一个房间,很好,老游就在前面,气味还在笼子里,并没有跑掉—— “噼啪!” 第18章 老游:接我的人来了,可战斗形式怎么有点怪? 有内鬼! 有敌人潜伏进来了! 蛇妖一惊,吞吐的蛇信猛然缩回,一片片蛇鳞倏然立起,再紧紧地收拢起来。尾巴一抽,盘成圆阵,盯紧铁笼方向: 是谁? 是谁! 这气息,太凌厉,太惊人了!而且,蕴含着一种异常可怕的气息,光是靠近,就让他心惊肉跳…… 是电力? 不,普通的闪电,普通的发电机发出来的电力,甚至输电线上面流过的电力,他都已经不怕了! 但是,面前这气息,他有种感觉,如果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会死的! 一定会死的! 【哼哼,你敢!】 小油灯得意地闪烁了一下。他本体在沈乐身边,只有一点灵性在外,吸收的电力也不够—— 这破地方太穷了!就那么一台发电机,够谁用的! 越是这样,越是要装出一副“我很强”的样子。小油灯默默回忆着雷劫的力量,用自己吸收来的电力转换,模拟了一下。 凡是妖怪,就没有不怕雷劫的! 面前这条蛇妖,撑死了也就七八百年的功力,绝对不到千年。 如果能吓住它最好,等到外面援军进来,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如果吓不住,大不了拼一把,周围所有的电力全都吸收过来,一下子轰出去! 轰他个外焦里嫩! 电网面前,蛇妖已经开始绕着电网,快速游走盘旋。身上黑气氤氲,不断凝实,时不时地分出一团,向电网撞去。 电网一明一灭,噼啪作响。那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气息,却没有衰减多少。要拼吗?要拼一下吗? 外面怒吼声惊天动地。他听得出,那是老大和老三的吼声,愤怒当中夹杂着痛苦,伴着沉重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响得他肝颤。 更重要的是,混在老大和老三吼声中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宏大,昂扬,气势十足,听起来完全不落下风! 来了高手! 我该怎么办? 对方不但有高手来到,爆炸声更是轰鸣不断,由远而近。有火器,有很强的火器,配合着高手过来—— 该死! 不是说那边的大国,很守规矩,不会无缘无故派军队过来的吗? 怎么这次来得这么凶? 早知道那个大国会派大股力量南下,他们绝对不敢动对方的人!不,连鸟也不敢动啊! 蛇妖再次快速游走了一圈。外面巨大的震动一下一下,沿着地面传达到他贴地的肚腹,每一下,都像是要把他轰上天空一样。 现在的问题是,想保命,是逃,还是抓人质? 如果聚集妖气,吐出妖丹,用尽全力轰一把,确实能够把电网撕开。 问题,这么大的力量,里面那只鸟妖也要死,达不到抓人质,不,鸟质的目的。要抓住那只鸟妖,就得亲身冲进电网…… 它舌头飞速吞吐,品尝着空气中丝丝缕缕的电流,飞快思索着。绕了一圈,终于下定决心,奋力向电网吐出一口乌黑的妖气。 黑气漫卷,四面八方,瞬间盖住电网。不等小油灯鼓荡力量,把那些黑气炸开,蛇妖身躯一缩,卷起一阵妖风,悄然游向密林深处—— 唰! 一道白光,倏然穿入。光芒暴涨三尺,在蛇妖头上一旋,一颗硕大的头颅顿时掉了下来。 白光微微掣动,忽然落下,沿着黑气外围扫荡一圈。黑气如滚汤泼雪,悄然消失,露出闪闪发光的电网。 电网里,老游昂起脑袋,又惊又喜: “gia——gia——” 援兵! 援兵到了! 对面三个 大妖,已经被斩了一个! 得救啦!!! 白光又旋转了一圈,稍稍靠近,如同在打量他们一般。停一停,嗡嗡声大作,一架四旋翼无人机飞了进来,摄像头立刻对准了现场: “击杀确认!人质安全!” 无人机上,欣喜的声音昂扬传来: “击杀确认!人质安全!请原地等待,稍后战场扫清,会有人来带您回去!” “gia——gia——” 老游拍拍翅膀,用力高叫起来。几百里外的边境上,一位白胡子老道微笑着睁开眼睛,掏出手机,笨拙地戳着屏幕发消息: “御剑千里,击杀妖物,不亦快哉!可否返回?” 只一瞬间,他等的回复就到了。手机微微一震,先是无人机的拍摄画面传来,跟着,就是指挥中心的回复: “同意返回!一切小心!” 白光再次落下,在蛇妖身上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挑起妖丹,千里远去。 老游张着嘴望向天花板。左看看,右看看,拍打着翅膀,又高声叫了起来: “gia——” 这飞剑千里取人头,无人机航拍确认,通报情况,我怎么感觉这么怪异呢! 合金大佬也觉得很怪异。一头巨象,一头猛虎,他一挑二,本来打得十分兴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但是,没打多久,就有人干扰他了!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至少围过来20架无人机,上面挂载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砰砰砰,砰砰砰…… 能让我爽爽打一架吗?! 能不能不要在旁边折腾,啊?! 很显然是不能的。非但不能,这些无人机,还在不停地下蛋: 有些是扔下来砸在象妖和虎妖身上,直接炸开; 有些是扔在地面上,他走过去没事儿,象妖和虎妖一脚踩上去,或者哪怕一脚踩在附近,就会“砰”地炸开,在对方身上撕一条血口子; 还有些,是大无人机释放出来的小无人机,嗡嗡嗡地飞着,一头就撞在妖怪身上炸开…… 这战斗力,他看着都有点胆战心惊! 要不是需要他这样一个mt,堵住对方前进道路,以免对方直接撕票,他怀疑无人机可以独立完成清扫…… 这战斗力如果砸在他身上呢? 他虽然是钢筋铁骨,吸纳了无数高等级合金,也顶不住啊! “金先生,请您再缠住他们一会儿!” 似乎看出他有些走神,头顶上,一台无人机传来了高喊: “给我们争取时间!再争取十五分钟,您就可以撤了!” 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能干啥? 合金大佬默默腹诽着,也拿出了八九分的精力,来努力和两头巨妖缠斗。 头顶上,嗡嗡声响成一片,大大小小的无人机从各个方向,观察战场,为战场照明,远程攻击,抵近轰炸…… 现树影摇曳,现场乱得一塌糊涂,自然,合金大佬也不可能看到,有两架无人机悄然飞进后面的大楼,飞到游隼身边。 一架无人机下面,挂着个三尺长、两尺宽、两尺深的盒子,轻飘飘落在电网左边; 另外一架无人机,没有悬挂任何东西,倒是无人机顶上焊了一排架子,做成一个类似鸟巢似的存在。 第三台无人机,也就是之前旋转了一圈,拍下飞剑斩首照片的那一台,飞旋在空中,大声和老游沟通: “游先生,您现在方便移动吗?能稍微挪动一下吗?能动的话,请跳进这个盒子里,或者跳进鸟巢里,我们送您回国?” 老游:“……” 小油灯:“… …” 电网忽地膨胀开来。掠过装老游的轮子,掠过无人机,掠过整个房间。 很快,小油灯开开心心地闪烁了一下: 【没问题!附近没危险!可以走!】 老游:“……” 可是我现在没力气!我连打开笼子的力气都没有! 他强撑着蹦向前方,努力啄了一下笼门,又啄了一下。奈何伤得太重,气虚体弱,连上了锁的笼门都打不开。 摄像、沟通用无人机快速靠近,观察了一下,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游先生,请您稍微等一会儿!笼子很快就开!” 指挥中心,一双双眼睛都看到了当前的窘境。很快,又一架小型无人机飞了过来,机腹下扔出一只机械蜘蛛,咔哒咔哒,爬上锁头。 沟通无人机大声提醒: “游先生,请您稍微向后退一些,注意安全。自爆蜘蛛即将爆炸——” 不用他提醒,老游已经噗噗地跳了回去,在铁笼角落里尽量缩成一团。 电网笼罩在他身前,拉出一道闪亮的屏障,显然,小油灯已经开始调动电磁力,尽量帮他挡一挡。 所有准备做完,机械蜘蛛“啪”的一声,自行炸开! 碎片向笼外飞溅,很显然,这只装药量精确控制,专门用来开锁、开箱子的机械蜘蛛,在爆炸方向控制方面,也做到了“此面向敌”。 随着爆炸声,铁笼上的锁头、锁钮,同时坠地。小油灯欢呼一声,电网暴涨,磁力一转,迅速荡开了笼门: 【出去!出去!】 老游努力跳出笼子,跳进“鸟巢”。无人机嗡嗡作响,迅速升起。沟通用无人机安静地在旁边伴飞,一边飞,一边叮嘱: “游先生,请安静跟着无人机回家。它的飞行速度,赶不上你的全速,但是也不会太慢,最多一小时,您就可以返回国境了——” 说完这一句,关声音、关灯光,悄然没入夜空。 老游趴在无人机顶上,感受着夜风吹过羽毛的闷热,低头俯瞰。下方丛林里,一团一团炸开,合金大佬的吼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金先生!请您撤退!” 另一台沟通用无人机大声喊。合金大佬怒吼一声,突破两妖纠缠,扭头就走。 只把敌人甩出一百米,后面的爆炸声,惊天动地! 第19章 老游:不要救我!求求你不要救我了! 老游趴在无人机上晃悠了一个小时,晃得都快要睡着了,好容易到达边境。 无人机快速下降,周围灯光大亮,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眼看着一群穿制服的人四面八方围过来,手里提着各种各样的设备,他急得拍打翅膀,拼命大叫: “gia——gia——” 他们在我身上下了蛊! 下了降头! 不要靠近! 不要靠近!!! 他损耗太过,连人类语言都说不出了,只能拼命大叫。幸好小油灯及时把消息传了回去,在沈乐的手机上一字字打出来,通报回去。 消息到达指挥中心,又迅速反馈过来,有人拿着大喇叭指挥众人: “散开!散开!” “防化队伍上前!” “驱邪队伍跟上!” “其他人做好防备!” “防爆盾架起来!架起来!” “消杀喷雾准备好!” 老游趴在圈子中心瑟瑟发抖。我是被下了蛊,下了降头,我不是被人喷了一身传染病菌…… 我已经很难受了,你们不要喷我一身消毒水!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一声佛号和一声道宣,从圈子的两个方向同时响起。紧跟着,视野一黑,一个极其沉重的东西轰然作响,把他扣在里面: 什么? 出啥事了? 老游勉强抬起头,看到周围已经从灯光闪亮的夜空,变成了铜墙铁壁。 再仔细看看,围绕着他的“墙壁”居然是圆形,还有个圆顶,顶部略微平坦,又带着点儿弧度。 “墙壁”上面坑坑洼洼,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砸出来似的,又放大了千百倍。 圆顶边缘,还沾着一个巨大的,白白的长圆形物体,有半透明的液体在边缘往下流,散发出他有点儿熟悉的香气…… 等等这是什么? 是个钵盂? 放大了千百倍的钵盂? 吃过晚饭,还没洗碗,就这样倒扣过来了的钵盂? 我被罩到钵盂里去了? 救命,我是鸟,我不是白蛇!我不要被关进钵盂里!不要被压在雷峰塔下! 我是有后台的鸟! 老板救我—— 老游拍打翅膀,又要求救,前方视野忽然一亮。 他哆哆嗦嗦地扭过头,一位白须白发的道长,手捻拂尘,缓步走近。不是,钵盂里怎么会有道士? 这什么三教大串烧啊! “无量天尊,善信不必惊慌。”道长挥一挥拂尘,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这只是一个防备,以免善信身上的蛊毒和降头飞出去,伤害无辜群众。善信少待,我来为您看一看,到底要怎么去除您身上的问题……” 不是,所谓的“防化队伍上前”、“驱邪队伍跟上”,就是这么上的吗? 一个和尚,一个钵盂,就是防化队伍,一个老道,就是驱邪队伍? 你们一人成军也成得太离谱了点! 老游还没吐槽,道长已经一挥手,背后宝剑出鞘,一道白光整个兜住他,散发出熟悉的锋锐气息。 老游一个激灵,羽毛竖起: 这气息! 这剑气! 之前他在敌巢的时候,数百里外飞来一剑,斩去蛇妖的,就是您吧! 您斩蛊毒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斩我啊! 道长挥动拂尘,一片清光当头罩在老游身上,凉得他哆嗦了一下。 道长皱起眉头,念念有词,一片又一片光影绕着老游旋转,好半天都没有凝结成型。终于,一声佛号,在钵盂里来回震动,嗡嗡作响: “清月道长,您看,这蛊毒您能清除吗?” 钵盂的主人大踏步走了过来,禅杖点在地上,咚咚出声。他斜披着一件金丝绣成的红袍袈裟,哪怕站在钵盂里面,也是亮光闪闪: “您要是有困难的话,我来试试?” “单纯清除蛊毒倒是不难,难的是,怎样不伤到这位善信。” 道长眉头打结,绕着老游转了一圈,又蹲下去,小心翼翼伸手,想要拉开他的翅膀,看看羽毛根部: “这力量,太过阴邪诡异,我这一脉擅长杀伐,却不擅长驱邪……要不然,您来看看?” “阿弥陀佛,降头之类,老衲还能勉力一试,蛊毒就不好措手。或者,我们先……谁?!” 他猛然变色,直起身体,四下观望。有什么力量——有什么力量,在撼动他的钵盂! 并不强,也并不阴邪诡异,但是,他的钵盂挡不住,完全挡不住!毫无抵抗地,就让这股力量渗透进来了! 钵盂上白光流转,隐隐约约的臭气,从边缘升腾起来。清月道长伸手一指,飞剑化作一道光幕,把老游紧紧罩在里面。 然而这光幕也是什么都没挡住,只片刻,光幕内部,传来一个开心的笑声: 【嘻嘻~~~是我!我回来啦!老游,我给你治!】 【gia——gia——】刚才你去哪里了呀! 游隼再次高叫两声,听在一僧一道耳朵里,声音居然平和了许多,也放松了许多。 须臾,一道轻微的,却是异常坚定的力量,从光幕中心升腾,一点一点扩散开来: 【老游,你哪里不舒服要说啊!嗯,能忍住的话,就忍一忍!】 老游趴在无人机上,整个人暖洋洋的,舒舒服服,一点也不害怕。小油灯! 小油灯终于赶到了! 【我去吃电了啊!】小油灯理直气壮。之前在妖怪巢穴里,方圆几十里只有个破柴油发动机,供不上多少电,害得他只能发挥那么一点点力量。 现在好了,终于回国了,国家电网四通八达,把电力一直输送到了边境—— 有了电力供应,有了电网,他就能和本体密切联系上,能和大口大口吃电了! 要不是周围挤了一大群人,用电量也大,他怕一下子吃多了周围全部黑掉,他早就吃够了! 吃了一肚子电的小油灯精神抖擞,回到老游身边。蛊毒?降头?那是什么东西? 他只感觉到,老游身上,确实有些东西,黑黑的、脏脏的东西。 之前离得远,控制不好,力量也弱,他不敢动手。现在好了,吃饱,开工! 老游安心地趴了下来。微弱的电流在他身上拂过,渗入肌理,带进来一股暖流。 暖流涌到胃部,肚子里就是一痛,情不自禁地张开嘴: 【gia——】 一股黑气涌出!随着黑气涌动,胃里翻滚,吐出一个有点眼熟的毛团。 没等他看清楚,一道细细的闪电已经劈了下去,把毛团劈得烧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黑气里面,死命翻滚挣扎! 这就是蛊毒? 蛊虫排出来了吗? 电光丝毫不停,由外而内,继续扫荡。老游全身作痒,忍不住一头撞在铁笼子上,蹭来蹭去,蹭来蹭去。 他挥动翅膀,羽毛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沙沙出声。 很快,一片片绒羽从飞羽的缝隙当中落地,绒羽当中,无数小虫子惊慌失措地爬出来。 刚爬了几步,全身焦黑,直接死了个干净,堆在绒羽上,像是棉花团里的无数蚕卵一般。 【好啦!清干净啦!】 小油灯喜滋滋地邀功。他扫荡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所有黑黑的东西,脏脏的东西,让他感觉不舒服的东西,全部赶出来了! 【老游你等一等!我把它们全都烧掉!】 他嘱咐了一声,电光猛然暴涨,以老游身体为中心向四面爆发。 那些被赶出老游身体的黑气、黑雾,被电光灼烧着,排荡着,惊慌失措,向外乱窜。窜着窜着,一头装上了飞剑组成的光幕—— 两种至阳至刚,驱邪驱鬼毫不留情的力量,里应外合,直接绞杀! “无量天尊——” 清月道长凝神感受着剑光的掣动,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 剑光里爆发的这股力量,极其强盛,又极其细微,涤荡阴邪的同时,居然能完全不伤到那个妖怪! 那可是妖怪啊!很多道门正宗的法术,对它们来说,都会造成直接伤害的! 他感知着飞剑震动由剧烈而缓慢,由缓慢而平息,终于撤回飞剑。 这一撤回来,嘴角抽搐了再抽搐,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往旁边疾走两步: “噗——” 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啊这是! 那只游隼,那只游隼身上的羽毛,全部完蛋了! 先是绒羽,再是绒羽之外,刚硬油亮的飞羽。一根一根,全都脱落了下来,被电光笼成 一团,不停劈落,不停焚烧—— 就这样,还有另外一团电光,正在它身上游走,誓要把它皮肤上爬着的小虫全部电死烧干净。 太惨了,命虽然保住了,可还怎么见人? 【青灯你稍微悠着点啊!你下手轻点啊!你不要拔我的毛!】 【你的毛全都脏了!全都脏了!哭什么!毛还会长的,又不是这段时间就不喂你了!】 道长扭头蹲到一边,拼命忍笑去了。老和尚快步上前,试图接手,一眼看过去,也忍不住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这这这,佛门虽然有白骨骷髅一说,虽然应该无视皮相,可是,老衲还没修炼到这份上啊! “那个,施主……” 老游垂头丧气地蹲成一团,把脑袋插到光秃秃的翅膀底下,不想见人。倒是小油灯开开心心,腾起电网,织成文字: 第20章 沈乐:……所以归根到底,还要我再出国吗? “他们逼着我吃奇怪的东西啊!” “他们逼着我吃虫子做成的团子!” “我是游隼!是游隼!不是鸡!也不是啄木鸟!我不吃虫子的!” “不吃他们就要杀我……” 沈乐在特事局人员的引导下,去接老游的时候,就听到一个粗粝难听的嗓子在不停嚷嚷,字字泣血。 唉,作孽,老游也太惨了。为了帮他完成任务,一条命差点送掉,好歹救回来了…… 沈乐叹着气伸手推门。整理一下表情,扬起笑脸,迈步入内: “老游你辛k……” 咦? 这是啥? 所以我辛辛苦苦,千里支援,砸下去价值一个亿的积分,得到了一只…… 光鸡? 他小心走过去两步,就看见一只虫吃鼠咬,光板没毛…… 错了,是一只和超市里卖的,已经拔光了毛的冷鲜鸡差不多的禽鸟,趴在垫了毛巾的纸盒子里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一下。 要说和死鸡有什么区别,一是还有口气,二是右边翅膀上打着夹板,缠着纱布。 很显然,受伤严重,消耗过度,连羽毛都长不出来的游隼,已经没有力量去治愈自己翅膀了…… 沈乐走近两步,他立刻窸窸窣窣,拼命钻进毛巾里,大叫: “走开!” “不要碰我!” “离我远点!” “gia——gia——gia——” 沈乐:“……” 这是元气养回来一点了,能说人话了? 不然,只会鸟叫的话,我又听不懂,只能拜托小家伙们翻译了…… 他叹了口气,从特事局小哥手里接过一盒特供血牙猪肉,拈起一条,递到老游嘴边。 老游几乎是用抢的从他手里叼过去,一仰脖子甩起,狼吞虎咽,塞进肚里。 因为羽毛褪了个干干净净,食道部位的隆起看得清清楚楚,让人分外心惊肉跳: “老游你慢点吃!别噎着!” “gia——” 我要吃! 我要吃! 我要拼命吃! 我要吃足够的食物!灵气够强的食物! 只有足够的食物,足够的灵气,才能让我的羽毛长回来——快速长回来! “好的好的,我这就通知老板娘。”沈乐无奈地隔着毛巾摸摸他脊背。摸出手机,当着老游,给老板娘发消息: “老板娘,麻烦你一下,我存在你那里的肉类,挑灵气强烈的,快递一批过来。 鱼肉吃不吃?虾肉呢,贝类?做成丹药的要不要?” “是肉就行!都行!”老游急促地拍打翅膀: “要快!越快越好!” “行行行,给你叫顺丰空运。” 沈乐松开手指,在屏幕上点点戳戳,把转为文字的语音输入修饰了一下。然后,拉个凳子坐在旁边,叹口气: “……好吧,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你撞进他们老巢了吗?” “没有啊!”老游血泪控诉: “我根本没找他们!我找的是个穿山甲,距离他们还有一百公里!木头我都看过了,树我都圈好了……” 沈乐耐心地听他控诉。身边,三个工作人员举着不同的仪器,绕着老游团团打转,做各种测试。 又量体温,又用沈乐不知道是什么的光去照,又要给他抽血。被老游一翅膀打了回去: “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青灯给我驱过邪了,把降头和蛊毒都赶出来了!别碰我!gia——” 就,说着说着,鸟语又急出来了…… “游先生,您别急,别急。您的翅膀骨头断了,我们要为您做接骨手术,惯例要先抽血。” 工作人员满脸赔笑: “您看,您现在伤着,不赶紧治好,您也难受不是?” “我不要你们做手术!给我正骨就行了!”老游嘀嘀咕咕: “抽什么血?有什么好查的?你们是能找到人给我输血,还是要给我查传染病四项?我是隼妖!是隼妖!” 沈乐无奈摇头,就着工作人员的平板,看了一下新拍出来的x光片,又隔着夹板摸了摸老游的右翅膀。 精神力渗出,沿着骨头探查了一遍,治疗符篆随即升起: “你现在能自己正骨吗?能正骨的话,我帮你愈合?” “我不太行……找个人来……” 等正骨医生的当口,沈乐坐在边上,耐心听老游控诉。原来,老游和那个穿山甲谈的生意,是一贯的以物易物: 用小墨斗做的镶嵌版聚灵阵,换这些珍贵木材。老游给穿山甲试过了他日常携带的聚灵阵,穿山甲给出了材料: “这穿山甲是住在矿里的……附近最大的翡翠矿,他挖了好几百年,手头有很多上品灵矿……” 老游在里面精心挑选了十几块灵矿,准备送回去,拜托小墨斗做个样子出来。 谁知道,还没做好,消息就泄漏了…… “那条蛇妖一口就把它咬死了!一口!我都不知道,蛇妖能咬透穿山甲的鳞片!” 我也不知道……沈乐默默扭头。自然界里,穿山甲应该不在蛇类的食谱上? 所以果然,成了妖,就不能用正常情况判断了吗……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把我抓走了啊!抓走了我才知道,穿山甲身边,有小妖泄露了消息。 那几只大妖,和穿山甲斗了很多年,现在知道它有可能长大本事,就先下手为强了……” 然后就连老游一起绑了回来。绑架,勒索,想要让沈乐,或者让沈乐那边的小墨斗,给他们挨个做聚灵阵: 当然,有钱更好,钱什么时候都是好的。能花大价钱买这些名木的人,应该也不差钱! 结果,惹到了沈乐,沈乐飞快地摇了人过来。特事局不惜代价,投送武力,泰山压顶似的一顿轰轰轰轰,几个妖怪当场扑街…… “对了老板,为了救我,你花了多少钱?” 老游忽然拍打起翅膀来。沈乐赶紧伸手按住他: “别想这个。你叫我一声老板,我救你就是应该的。何况,你也……” 也是为了完成我的任务,才被妖怪抓住。这句话还没说完,老游“gia”的一声大叫,打断他的安慰: “老板我没说这个!我是说钱!钱!那个穿山甲死了!他的窝里有很多灵矿,都给那几个妖怪抢回来了,可以抵账!” 高品质翡翠,现在还是很值钱的! 他被拎着走的时候,看到那头巨象鼻子一卷,就是一块几吨重的石头,再一卷,又是一块几吨重的石头。 满水满绿的冰种帝王绿,一吨重的,保底几个亿吧? 哪怕算老板一半,这次行动,成本就回来了! 沈乐赶紧向边上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特事局人员过来询问: “那几个妖怪的宝库在哪里?” “除了灵矿,还有什么其他的宝物?” “穿山甲的巢穴又在哪里?方便告诉我们一下吗?” 消息经过分析,研判,快速转向前方。前方的合金大佬: “什么,说好可以回来了,怎么又要掉头?还能不能好了?——翡翠矿?我不要吃翡翠!” 他按照老游的地址,奔向穿山甲 巢穴不提。 沈乐好好安慰了老游一通,许诺等快递的鱼肉到了,一定给他敞开来吃,立刻扭头去找人。 先找到那位御剑千里,斩杀蛇妖的老道,和用钵盂罩住老游,预防蛊毒的高僧,好一阵子道谢。完了才询问: “两位仗义出手,救了老游,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啊,不必,不必。”清月道长笑着摇摇手: “我们也是特事局的成员,有任务下来,过来出手,那是应该的。沈先生如果有心……请我吃顿好的?” 秘境里的聚餐他没赶上,听师侄说了,那灵气充沛的食物,实在太好吃了! “没问题!我这就让他们发食材!”沈乐大包大揽。想想还不太好意思,切出聚灵阵的画面,给他们看: “我也没啥能感谢的,回头做一张打坐用的云床,禅床,送到你们这里,方便吗?——灵矿是这次行动缴获的,木工是自家的,反正也不费事……” 双方你来我往,推让了好一阵,终于敲定。沈乐又找到特事局负责人员,握完手,道完谢,转到小房间里,开门见山: “这次行动花了多少钱?只要在我财产范围内的,我尽力承担!” “您在开玩笑。”当地的行动负责人,早就和魔都特事局长通过消息,这会儿笑得既文雅,又谦和: “为国家拯救公民,什么时候让私人掏钱了?” 比如救援,比如撤侨,又比如在海外组织力量,保护那些在国外做工程的企业和员工。 当中扔下去的钱,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什么时候会向私人要了? 就算是在国内,公安机关破案,也没有破案经费让私人承担的事情! “可是……” “可是,您为国家开拓秘境,开拓领土,取回文物的时候,也没有向国家索取报酬啊。”负责人微微而笑: “您是想说,这是中华儿女应该做的?那么,保护本国的公民,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沈乐还是有些不安。想了想,左看右看: “那……那我……” “如果您方便的话,那个妖怪占据的地盘,回头帮我们探查一下? 那边可能有个秘境,您帮忙标出地盘,我们想办法去租下来,里外里,这次行动的成本就回来了!” “啊这……要我去现场吗?” 第21章 沈乐:缺的课又砸到了我头上? 沈乐龇牙咧嘴,“抗拒”,“害怕”,“不想去”,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脸上走马灯似的闪。 负责人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之前紧急拿到的沈乐资料、心理侧写、行为方式研判,在脑海中不停地转动。呃,该怎么劝呢…… 从过往记录看来,沈乐这个人,在风险偏好方面,属于极度厌恶型风险的类型。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他那个大宅,出了大宅,安全工作能做到多扎实,就做到多扎实。 恨不得扣个四级头,再套一身四级甲,然后钻在防弹车里,能不出来就不出来。实在要出来,身边一定带足保镖: 比如那层电网? 干掉山君的那个器灵,在资料上重点标注,大都印象深刻得很! 不等他转完念头,沈乐已经收敛了神色,微微一笑。笑容绽开,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坚定: “那就出去一趟吧。总不能让成本打水漂!对了,能在国境线上,先定个位吗?” 为了救回老游,特事局这次出力极大。光是小油灯看到的无人机,就不下二三十架,外面响起的轰鸣声,也至少有这个数目。 更重要的是,为了能够在那里动武,各种斡旋、施压,消耗掉的资源,估计比行动本身的成本还高! 能回一口血,就回一口血吧! 特事局求之不得。先定位好啊,先定位,大家确定好地形,再有目的向前推进,比一窝蜂地冲进金三角—— 至少,一窝蜂地冲进妖怪巢穴,要强得多了。 虽然武力已经动用过了,但是,作为负责任的地区核平支柱,非紧急情况下,还是要讲点儿道义,不能想对哪里开刀,就对哪里开刀。 可以的话,大家披一层商人的皮…… “没问题!您掌握节奏就可以!” 他把胸膛拍得砰砰响: “如果在国境线上能够定位,就不一定非要您去一趟!我们派人过去,顺便,把圈定好的那些木材,全都给您带回来!” 从版纳机场,到边境口岸,车程拢共不到三个小时。所以,半天之后,沈乐就端坐在口岸边上的帐篷里,一手罗盘,一手画卷,开始打坐。 特事局工作人员们对着摄像头传来的地图影像,不断分析,仔细研判: “地图上的光点少了很多。” “是的,特别是我们行动过的地方,光点几乎消失了。” “能准确地定位到金先生——但是,不能显示我们的仪器设备。” “特事局的灵力探测设备,不够强,没法被观察到吗?” “别纠结这些了,想知道,回头可以请沈先生再试一次。重点不是秘境吗?秘境位置在哪里,定位成功了没有?” “还没有……” 对比沈乐扫描出的影像,控制无人机抵近探查,对比详细地图,对比卫星云图。 然后,不断与合金大佬沟通,让他跟着无人机去这里那里,现场查看…… 汇总情报,交给计算机深入计算,圈定可疑地点…… 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嗓子都要喊哑了,恨不得十根脚趾一起加入打字。干了不知多久,终于确定了可疑地点: “在那三个犯事妖怪居住的山区……从灵力指数来说,这几个地方最可疑,具体位置有待进一步确认……” 确认到这个地步,沈乐也尽了全力,再要寻找秘境,就得亲身前往了。 为了他的安全,特事局也下足了血本: 四级头,四级甲,精干的贴身护卫,防弹车辆。 什么? 嫌防弹衣太重了不想穿? 来来来,符纸了解一下,佛法加持的手串、刻着八卦的玉佩了解一下…… 沈乐摸着手串感慨万千。想当初,那个山君的下属,铁背狼妖某某,在珠溪镇上流窜,疑似要到他家抢东西。 为了加强安全,他跑到天香楼对面的禅寺,想找点防御性法器,结果一条手串就要几百万…… 那手串上面的灵光,还不到手里这串的百分之一! “真的不用贫道陪你去?”老和尚身边,清月道长笑眯眯的挥动了一下拂尘,万缕银丝闪出一片光芒,把沈乐包裹在里面。 沈乐笑着摇了摇头: “真不必。大师过去——” 他扭头看了看给他手串的老和尚,老头儿笑眯眯的托着钵盂,身上的袈裟随风轻动,反射出一片金光: “是和当地佛教协会交流佛法。您过去,用什么名义呢?” 金三角那边,好歹还是有大量信佛的人,或者装作信佛的人! 交流一下佛法,造个庙,办个法事,大家好歹都有个说法。道士过去,这画风不对啊!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啦。对了,有上品灵玉,记得给我留点儿?” “放心,肯定的!” 沈乐冲他笑了笑,挥挥手,跨上防弹车。身边,一个小平头抱着纸箱子,跟进车内。 纸箱子里,老游在凄惨地叫: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啊!——我的羽毛还没长好!我不会飞!我不要出门!” “……乖,抓你的那几只妖怪都打死了。”沈乐同情地拍拍纸箱: “咱们赶到那里,它们的肉,优先给你吃。你不是缺灵气吗?大妖的肉吃饱了,照样有用的!” 老游垂头丧气地趴进箱子里。东大到金三角那几个国家,不是免签,就是落地签,从边境口岸过,签证都不用沈乐操心。 防弹越野车一路疾驰,一路颠簸。颠了不知几个小时,车外的风景从田野变成丘陵,再从丘陵变成茂密的山峦。 沈乐即将睡着的时候,车辆猛然一个急刹: “gia——” 老游在车里急叫。别人有安全带,他没有啊! 他在纸盒子里啊! 这一刹车,他连着垫盒子的毛巾,直接撞破纸盒,撞到前排座椅靠背上了! 脑袋都差点撞歪了! “唉哟,来啦!” 车门外面,一个爽朗的,带笑的声音响起。沈乐瞬间醒转,精神一振: “老金!你怎么接到这里来啦!” “我来带你进去啊!——到这里就没有路了,我不接你,你自己走得进来?” 沈乐:“……” 他讪讪闭嘴。没有坐骑,靠他高一脚低一脚,在这种山里走,走一年都未必走得出山: 金三角的山脉,虽然没有野人山这么可怕,但也不是随便阿猫阿狗都能挑战的。 如果不是事先说好了,让老金载他进去,他就打算给东北那旮旯打电话,摇老陆过来了—— 那头在对付山君过程中合作愉快的陆妖,虽然不见得适应热带雨林气候,但是,好歹是个靠谱坐骑? “那就谢谢你啦。对了,给你带了点好吃的!回国还有!” 沈乐扭头从座位底下拖出一盒金条。不多,50克一条的大黄鱼,一共十条,整整齐齐码在盒子里: “这次多亏你了!没有你帮忙,老游肯定栽这儿了!” 合金大佬哈哈一笑,也不跟沈乐客气,接过盒子,扔辣条似的把金条扔进嘴里。夸夸一顿嚼,转身一抖,现了原型: “上来!” 沈乐小心翼翼坐到上面。没有鞍,没有镫,好在合金大佬格外体贴,在背部两侧升起了挡板,让他不至于掉下去: 沈乐背着登山包,抱着装老游的纸盒子,盘膝坐在挡板里面,压低脑袋,听着风声在外面呼呼作响。 枝叶抽打着金属挡板,不停发出噼里啪啦的折断声,合金大佬埋下脑袋,全速奔跑。 上上下下,爬坡下坡,跑了好一阵子,终于停步: “到了!接下来是你的事了!” 挡板不知何时已经收回。沈乐小心翼翼抬起头,左右张望: 周围一片黑暗。石柱上,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勾勒出身边的轮廓。 仔细看,却是那些电量不足,已经无法返航的无人机在尽最后的努力,为探索区域达成照明。 他们所在的区域,应该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地面崎岖湿滑,结构复杂,侧耳倾听,水声在溶洞里交织回响,越发显得扑朔迷离。 合金大佬在旁边说明: “之前国内传来的消息,秘境应该就在这附近,但是不确定在什么地方。我们穷尽所有手段,找不到,只能请你过来……” 沈乐向他摆了摆手,自己找块地方坐下,开始冥想。 代表“探查”、“精细控制”的符篆同时大亮,勾连着罗盘、画卷和铜片,快速向外铺开。 须臾,整个溶洞以他为中心,展开了三维立体影像: 石壁,石柱,石洞……地面上的河流,地下暗流……第一层石洞,第二层石洞,第三层石洞…… 老游被工作人员抱在怀里,一边拼命吞咽蛇肉,一边探头看着影响。啧啧赞叹,不停评论: “这地方好大啊!分好多层!这要是我来探索,三天都飞不完!” “亮点好多!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两个,三个,下层石洞里……这是什么?灵矿?灵药?感觉这笔发了啊!” “河里也有!地下暗流里都有!——老金,这种地方你能下去吗?里面好多亮点!” 沈乐猛然睁眼。 冥想世界中,一个巨大的光环,在地下暗流中升了起来。 ……考验我辟水诀了是吧? 缺的课程,就一定要补是吧? 第22章 糟了!沈先生怎么这么莽啊! “找到了。” “找到目标了!” “疑似入口处已经确认!” 画卷投射出来的地图,被几台仪器全方位扫描,传输到后方的通讯无人机上,再由无人机接力发回指挥中心。 整合,分析,运算,呈现。很快指挥中心里一片欢腾: “就在溶洞内部!” “呃,在水下……” “在水底暗流下面……” “距离最近的无人潜水器,能不能适应这种情况吗?” “或者,调开矿器材过去?” 针对秘境的开发,指挥中心已经做了好几套方案,其中当然也有关于入口在水下的。 奈何,对溶洞的探索是个大工程,他们飞了七八架无人机进去,到现在也只探索了第一层的一半。 然后,沈乐到达那里,坐在门口,入定了一会儿,就给开了全图,全图! 这图开得猝不及防,他们之前的准备,现在看来,完全不够啊! 一群人正在讨论,研究,打电话摇专家,面前显示的地图已经消失了。 沈乐睁开眼睛,站起身,画卷失去了信息支撑,瞬间收起立体地图。沈乐回忆了一下光圈涌动的位置,扭头看向合金大佬: “要我去看一下吗?” “不用了,我去吧。”合金大佬一直盯着画卷上显示出来的地图,默默揣测,默默记忆。 听他询问,昂起头,高声一笑: “你就在这儿待着!可别乱动!你磕着碰着一点,我可赔不起!” 撂下这一句,身子一抖,瞬间变回原形。缩小,缩小,缩到正常东北虎大小,轻轻一跃,向前跑去。沈乐下意识地踏前一步: “哎——” 那不是地面! 不是你擅长掘进的岩石! 那是地下暗流! 你行吗? 你真的行吗? 他还没来得及阻拦,合金大佬已经连续拐了两个弯,消失在黑暗当中。沈乐叹一口气,很想跟上,想想自己的运动能力,又就地坐下: 虽然练了很多遍五禽戏,虽然已经能一跳两丈远,但是,看看脚底下这湿滑崎岖的地面,他还是没有信心平安走过去。 万一崴脚怎么办? 万一掉到下一层怎么办? 万一摔伤了怎么吧? 一纵身能跳两丈远,和能够在陌生的奇怪地方如履平地,那是两回事…… 他老老实实坐着,再次入定,再次延展开精神力,尝试搜寻合金大佬的踪迹。 冥想世界中,溶洞地图再一次展开,石壁,石柱,石洞,河流,历历毕现。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一个显著而稳定的光点,左弯右转,不断向前行进: “老板,金先生走得挺稳啊!已经快走完这一层了,要到下面一层了!” 老游吃完了足足两斤蛇肉,瞑目调息一轮,身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他暂时有点儿吃不下了,趴在盒子边缘,慢慢喘气。一边努力消化,努力引导灵气在体内旋转,一边仔细记忆地图: “金先生跳下去了!哦,好重啊!下面的石柱都断了一根……” 没人理他。沈乐全力打坐,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陪着沈乐进来的两个特事局小哥,一人手里一架无人机,全神贯注操纵,唯恐飞得歪了一点,跟丢了合金大佬。 代表合金大佬的光点在地图上左转右转,蓦然往下一沉: “进去了!” “进那个大光点了!” 两个小哥大吐一口气。无人机弯弯绕绕,飞到地下暗流前方的水面上,来回盘旋: “下不去了怎么办?” “我们这次,没带无人艇过来啊……” “声呐也没带。暗流里的情况,根本没法确认……” “所以我们就只能等了吗?” “万一金先生出点问题怎么办?” 两个人面面相觑。沈乐是特事局编外成员,他们节制不了,幸好沈乐自己比较厌恶风险,蹲在门口不打算进去一步; 合金大佬也是编外专家,他们也管不了。奈何这位实在太莽,一头撞了进去,就没有回音了…… 两人在溶洞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除了打电话给后方请示,一时也没有任何对策。 这边还没想到对策,地下暗流里,忽然巨浪翻滚,一直冲到了洞顶。 洞穴被震得轰轰作响,两位小哥一个飞快操作,及时把无人机后撤,才避开了这一波巨浪。另一个反应不及,屏幕上瞬间一片漆黑: “擦!炸机了!” 炸机也是常事,无人机飞手,就没有谁不碰上几次炸机的。小哥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便也恢复过来。 只是现在的问题在于: “下面出什么事情了?金先生在和人搏斗吗?有没有危险?” 无人机给不出答案。画卷投影出的地图上,地下暗流里白光大盛,几乎淹没了代表合金大佬的光点。 炸机小哥下意识地一回头,盯住沈乐: “感觉好像不太行……” 沈乐眉头紧皱。就在刚才,地下暗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灵光涌起,瞬间增长到之前的几十倍。 而铜片似乎也和那个地方共鸣,在冥想世界中忽然飞出,化作残破铜鼎,剧烈震动: 一点白光,印在铜片上面,慢慢透出。铜片似乎想要吸收那白光,白光却挣扎掣动,很是抗拒,几次想要逃开的样子…… 撕扯好半天,一道奇异的光芒,忽然从白光当中冲出。白光里,代表合金大佬的光点,同时冲起,和那道光芒纠缠在一起,翻翻滚滚…… “好像打起来了。” “好像真的打起来了。” 两个无人机小哥,一个操纵着无人机,不断调整位置,盯着那小小的一块屏幕; 一个眉头紧皱,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听了好一会儿,不太有把握,索性往地下一扑,耳朵贴住地面: “好像打得越来越厉害了……对方是不是秘境守关的怪兽啊?是不是打倒它,就能拿到这个秘境了?” 两人扭头看看沈乐。沈乐端坐了好一会儿,忽然跳起,一把抓过罗盘,纵身而起: 快走! 快走! 合金大佬不太行了! 在水底下和对方打,他很吃亏啊! 罗盘,赶紧给我带路! 他精神力展开,触摸着周围的石壁、石柱,触摸着湿滑的道路。内力在经脉中疯狂流转,飞行符篆点亮,气流旋转,微微托起身体: 一半纵跃,一半漂浮,不用担心崴脚,也不用担心摔跤! 向前就是! 罗盘轻轻一转,针尖射出一道白光,为沈乐指引前路。沈乐一跃两丈,再一跃两丈,狂奔不止,一闪就到了下层岩洞的入口。 两个无人机小哥一把没抓住,都还没来得及跟上,就看见沈乐身形一闪,消失在溶洞当中。 再一闪,再一闪,没几下,已经出现在无人机屏幕上: “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再往前一步,就要下水了!” “所以我们要下水吗?” “指挥中心,这里是前方!沈先生脱离我们保护,靠近前线,请指示!” 指挥中心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好。要说让两个小哥跟上,两个小哥肉体凡胎,明显不是能介入这种强力对决的,很可能没救到人,反而把自己搭上; 要说不让他们跟上,沈乐是重点保护对象! 他出点问题,特事局的损失,国家的损失就太大了! “你们靠前看看,尽量注意安全。”到最后,他们也只能做出这样的指示: “后方支援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尽快赶到!” “明白!——等等!沈乐下水了!” 沈乐已经赶到了水边。伸手摸一摸,水里恶浪翻腾,涌动不止,那灵气甚至在排拒着他的力量,排拒着铜片的力量—— 你怎么敢? 抗拒我也就算了,你怎么连铜片的力量都抗拒了? 一股怒气蓦然升起,沈乐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进入水中。辟水符篆自然而然升起,在他身边排荡出一圈空场,为他撑开安全的防御: 他踩着脚下的石壁,一步步向前。铜片嗡鸣,辟水符篆撑起的空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外面水浪翻滚,被排开的水浪倒涌而出,渐渐填满整个石洞。 无人机向后飞旋,一步一步被逼出洞穴,失去了整个视野,而沈乐则是快步向前,向下,深入暗流底部,走向合金大佬的方向: 越是向前,翻涌的浪花,越是沉重地拍在他的防御罩上。 沈乐不得不全力调动热流,才能撑住防御,不至于被拍得东倒西歪,或者直接被暗流卷进岔道。 走着走着,前面渐渐透出亮光: 看到了! 看到目的地了! 合金大佬身上金光灿灿,正在拼命划水,用力蹬一下地面,窜起,撞向顶上; 顶上那只妖怪,有点像蛇,又比蛇粗了几倍,有点像鱼,又比鱼多了一对翅膀。翻翻滚滚,指挥水浪,与合金大佬斗个不休: 幸好合金大佬不是很需要呼吸,才不至于在水底憋死。 然而,他身体沉重,真的不怎么擅长游泳,在水底下想要打赢对方,难度还是很高…… “老金!” 沈乐高喊: “我来了!往我这边退!” 声音有没有传出水波,沈乐并不知道。然而轰然一响,合金大佬掉头冲来,钻进他撑起的防御圈。 还没来得及站定,那头妖怪全身一转,卷起漩涡: “当心!它冲过来了!” 第23章 找到了!吞噬了!新的领土,确认!!! 沈乐定定地看着冲来的鱼怪,伸手一捞。 没有盾牌。 没有长棍。 没有ak47,没有五六半,没有巴雷特大狙,没有火箭筒…… 只有一个冰冰凉凉、扎扎实实、沉甸甸一把拎不起来的…… 的…… 合金大佬的腿? 总之,沈乐这会儿,就没有任何武器,可以让他在一头全力冲过来的鱼怪面前,保护自己,或者打败敌人。 这次进溶洞,他根本也没有想亲自打架,就没做好带武器的准备…… “你也太重了!” 他反射性地小声吐槽。合金大佬这身子骨! 这分量! 如果换成一头真的牛,哪怕是真的犀牛,他估计都已经抡起来了,已经冲着鱼怪挥过去了! 一头犀牛,砸在鱼怪身上,把鱼怪砸个趔趄,毫无压力! 奈何,实心的铁块和实心的肉身,重量比例绝不是翻倍,至少要翻个七八倍。 人体,或者差不多能勉强游泳的野兽身体,比重基本上是1,铁的比重是7.8,各种合金钢的比重视掺入金属的不同,从7到19都有—— 对,说的就是贫铀钢,密度能够高达19.1。 至于合金大佬,他现在的体型经过了法术缩小,并不是原型状态。 所以,他到底有多重,沈乐完全没有概念,总之一把拎不动是肯定的了…… 合金大佬扭头看了沈乐一眼,身躯一抖,甩开沈乐手掌,冲向鱼怪。我自己能动! 我自己能和那个家伙对拼! 谁想被你拎在手里,你一个搞文物修复工作的小家伙,老老实实待在我后面,用我的身体当屏障就好了! 他半个身体冲出辟水障壁之外,奋力低头,向鱼怪撞了上去。轰然巨响,身后障壁剧烈抖动,水幕哗哗地塌了下来,流过他身体: 沈乐! 沈乐还在后面! 沈乐会不会被冲倒! 合金大佬心头一惊,想要回头去看,脚下却是一滑。他砰然砸落地面,幸好被水层托举,摔得不算很重。 前方,鱼怪也被他撞得后退了七八尺。然而鱼怪在水里远远比他灵活,鱼尾一摆,两翼左右一划,立刻蓄足了势,从他头顶上直冲过来: 刷! 冲过敌人头顶尖角,冲过脊背,冲过水幕—— 冲进那片没有水的空地! 它感觉,那里有个家伙,比跟他打了好久的这个还麻烦! 要快点干掉! 一过水幕,下面瞬间空空荡荡。鱼怪身下一空,啪嗒掉落地面。鱼身弯曲,用力一弹,再次跃起,冲向沈乐。 沈乐赶紧纵身一跃,闪到合金大佬身侧,用他的后半截身体挡住自己,蹲在合金大佬脊背后面,指向鱼怪: “去!” 辟水咒! 再现! 这一次,一个新的辟水咒全力发出,直接围绕住鱼怪! 抽干你鳞片上的水,抽干你鱼鳍里的水,抽干你鱼鳃里的水—— 我看你能不能扛得住?! 一道微光悄然飞出,笼罩鱼怪。鱼怪全身一紧,果然觉得不太舒服,哪里哪里都不舒服。 但是,这并不影响它的战斗力! 它落地,甩尾,再次弹起。一瞬间,巨大的躯体,像钢铁一样撞向沈乐,锋利的鳞片边缘光华闪闪。 沈乐及时往合金大佬肚子底下一缩,一个翻滚,钻到另一边。还没爬起,一声震响,差点把他放倒: “duang!” 好凶! 这一撞,合金大佬的身躯都平移了半寸,要是撞在他身上,怕是能把他撞散架了! 合金大佬铜皮铁骨,都被撞得不轻,鱼怪更加没捞到好处。它被反震回去,坚硬的头骨都瘪了一块,落在地上啪嗒两下,几乎没跳起来。 鳞片四溅,坚硬的,锋锐的,半透明的鳞片,擦过合金大佬身体,落了一地。 然后,就看见合金大佬用力抖一抖身体,转身,低头: “吼——” 向前,冲锋! 千钧一发之际,鱼怪奋力弹了一下尾巴,高高跳起。合金大佬从它身下冲过,带着巨大的惯性一头扎进水幕,赶紧扭头。 鱼怪双翼展开,快速拍打,向上空升去: 在空地上和对手作战,太吃亏了! 它要进水里! 进了水里,它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 “别让他入水——” 合金大佬急吼。沈乐深吸气,急吐气,丹田内金色圆珠飞快转动,热流涌入符篆: 扩大! 扩大! 把辟水符篆的范围,再扩大一倍! 至少,在那个鱼怪上升的方向,赶紧扩大! 符篆刚刚发力,鱼怪已经扭头看来。也不见它如何作势,之前落在地上的鳞片蓦然飞起,呜呜旋转着,切向沈乐方向: 叫你折腾! 叫你插手我和那个怪物的战斗! 这么小,这么软,动作这么慢的一个东西,区区几片鳞片,就能把你切成几段了! 沈乐脸色瞬间白了。这鳞片,直径能有半尺,飞速旋转,边缘肉眼可见的锋利。 撞在合金大佬身上都能撞出白痕,撞在他身上,真的切手断手,切腿断腿! 他赶紧纵身一跃,闪到合金大佬身边。鳞片继续飞旋,四面八方,围向他的方向。沈乐左躲,右闪,连续几次,闪避空间越来越小—— “飞行术!” 我飞! 我飞起来! 身周,一股气流承托着他,快速升向空中。一片鱼鳞飞旋着过来,被气流一卷,正好从他脚下擦过。 沈乐眼前一亮: 有门! 飞行术! 飞行术! 飞行术! 符篆连续闪动。不是对准他,而是对准那些鳞片。气流不停涌出,不停地击打在鱼鳞上,把鳞片甩得东倒西歪。 沈乐微微松了口气,开始准备下一个法术: “清洁术!” 鳞片已经离开了那条鱼,那就是垃圾,只要是垃圾,清洁术就能卷走! “清洁术!” “清洁术——” 喀拉喀拉喀拉,无形的力量卷起鱼鳞,一片片扔到合金大佬脚下。合金大佬瞬间会意,运起全身力气,奋力一踩: “嘿!!!” 一片嘁哩喀喳的碎裂声。鱼鳞全部踩碎,铺平在石头地上,干脆碾成粉末,飘飘荡荡,到处都是。 危机解除,沈乐再次转向那条鱼怪,瞳孔猛然一缩: 那鱼怪冲过来了! 冲过来了!!! 他对付鱼鳞的这会儿,鱼怪已经冲进了外面的水流,兜了一个圈子,笔直对准了他!蓄势,游动,猛冲—— 冲进水流,一头撞来! “闪开!” 合金大佬半侧过身体,奋力一撞,把沈乐撞得飞了出去,砸在水幕边缘。 他自己却没有闪避成功,被鱼怪直接撞在身上,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 合金大佬向外踉跄一步,还没站稳身体,鱼怪已经就势弹起,双翼展开,寒光凛冽,直扑沈乐: “我去!!!” 沈乐右手在水幕边缘一撑,就要着地滚开。然而,掌心一热,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出,竟把他定在当地: 怎么了? 什么情况? 这鱼怪,有定身的法术?还是我被水幕吸住了? 他挣扎了一下,又挣扎了一下,整个人纹丝不动。 眼看着面前的阴影越来越大,鱼怪头骨上的凹陷、鳞甲上的纹路、拍动的双翼越来越近,浓烈的鱼腥味铺天盖地,涌入鼻端—— “嗡!!!” 一声震响。强大的热流涌到胸前,铜片轻轻一跃,自行飞出。 仿佛是在现实世界,又仿佛是回到了冥想世界,那尊残破铜鼎凝立虚空,挡在眼前: 而全速撞来的鱼怪,就一头撞上了…… 撞上了…… 撞进了铜鼎里面? 消失不见了? 沈乐怔怔站在原地,连自己已经能动了都没有发现。鱼怪越来越近,越来越小,不像是没入鼎腹,而像是没入鼎身表面: 确切地说,是没入鼎身上,一个小小的乳钉纹里。 用精神力细细观察,恍惚能听到愤怒的兽吼,正在那个凸起的乳钉纹里翻翻滚滚,不停挣扎; 能感觉到整座残破铜鼎立,有许许多多的兽吼,此起彼伏,随着它一起轰鸣; 能感觉到狂暴凶厉的气息,从每个乳钉纹内部,从铜鼎的纹路当中弥漫开来,冲向那只新到的鱼怪。威慑,压制,撕裂…… 最后,铜鼎整个儿一抖,仿佛是镇压,又仿佛是吞噬。 鱼怪安静下来,不再挣扎,用精神力可以看到,乳钉纹内部多了些许粗拙的纹路,就像是鱼怪被拍扁了,直接印在上面一样。 然后,铜鼎上的地图部分,特别是南边国境外面,一点点亮起的那个光点,陡然光芒大放! 光芒从冥想世界透到现世,从残破铜鼎上,从沈乐抓在手里的铜片上,一点点透出。 所到之处,地下暗流里旋转的水波,柔顺地退了开去,为沈乐拓宽一片空间,直接通向暗河的尽头。 在那里,一座石洞的中央,两扇大门紧紧关闭,门口滴水不沾,琪花瑶草,竞相绽放—— “秘境找到了?” 合金大佬声音颤抖地询问。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头顶,看向嗡嗡鸣动着,快速飞进来的无人机: “就是这里对吧?” “找到了!” 沈乐肯定地回答。他心脏砰砰乱跳,面对另外一个事实: “标记了!” “吞噬了!” “就在这里,就是这块地方,已经为我所用了,已经是铜片确认的领土一部分了!” 第24章 沈乐:让一让,我是友军!别打我! “前方疑似战斗已经结束……” “前方通路已经打开,疑似看到秘境入口……” “敌人?呃,没有……” 两个特事局小哥,一个守着无人机,守着装老游的纸盒子不敢动,另一个跋山涉水,拼命往里跑。 跑到合金大佬与沈乐站着的地方,满头大汗,左看右看: “你们……呼……你们……没事吧?刚刚什么情况?敌人在哪里?” “啥?敌人?” 沈乐与合金大佬对望一眼,两个人的脸上,一模一样地浮起了惊讶和茫然。 当然,在沈乐看来,合金大佬那张胖脸上,惊讶得实在浮夸,完全瞒不过经验丰富的特事局官员; 由此推断,他的演技,估计也不怎么样…… 但是,我赌你们反正也不会拆穿我,也不好意思拆穿我。沈乐心一横,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不知道啊!我下来的时候,就看见老金在水里滚,我用符篆排开水流以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是的没错!”合金大佬用力点头: “我才到前面那块空地,就被水流卷住了,根本没法站住脚!幸好沈乐下来了……” 无人机把他们的表情拍得清清楚楚,从岩洞里一站一站,一直传到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里,一群人精把屏幕上的人像调大、调大,仔细观察,然后,面面相觑: “他们在编故事。” “肯定隐瞒了什么。” “没错,下面肯定有个很强的敌人,被他们打败了——就是不知道怎么打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藏起来……” “话说,确定是打败了吗?不会是他们两个,被下面的某个存在控制了?” “应该不会吧……如果被控制了,我们的人不可能这样安全地站在下面,还能不受阻碍地到处拍拍拍!” “所以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呢?” “不知道……也许是打败那个敌人的方式?” “或者从敌人那里拿到的收获?” “……所以,我们应该追问吗?” “别了吧……他们不承认,我们还能怎么样?” “貌似也不能怎么样……那两位都是我们的团结对象,又不能讯问,连套话都最好不要套话。 算了,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难得糊涂……” 特别是沈乐。以这位厌恶风险的程度,肯去一趟金三角、甚至冒险冲进了岩洞深处的战团,特事局绝对要记这份情! 哎,只要不对以后进入秘境探索,进入秘境开发的人造成危害,他们想怎么说,那就怎么说吧…… 沈乐忐忑地等了5秒,10秒,半分钟,都没有等到刨根问底。特事局小哥低头看了会儿手机,举起仪器,对准前方的石门: “二位进去过吗?想要进去看看吗?” “好啊!” “……不去了吧……”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沈乐摇摇头,向后退出去两三米,停一停,又退出去两三米,拐了个弯,在无法看到石门的位置坐倒: “我打个坐就可以了。老金,你稍微等一等,我探查一下里面的情况,你再进去啊!” 合金大佬用力点头。和沈乐合作过不止一次了,他完全相信,沈乐不会害他,也不会不打招呼,把最大份的好处贪掉: “你小心一点啊!不要太勉强自己!这个石门,咱们宁可不打开,也不要出事儿!” 反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继续探索什么的,他只是为了自己好奇,不是想要弄点好处; 要是把沈乐折了,那就亏大了! 守门的就是这么强的鱼妖,里面天晓得是什么! 他答应了,特事局小哥更没话说。沈乐身边那个小哥,听着耳机里的消息,小心翼翼靠近,拍照,摄像; 外面那个小哥,拼命打电话,拼命发消息: 叫建筑队来! 筑牢堤坝,把暗流隔断,挡在外面! 咱们开发秘境,不能总是靠沈乐的法术啊! “——对了,谁把我的画卷送下来?” 没有那个东西,我探查到的信息,没有办法呈现出来啊! 石洞前,石洞后,两位特事局小哥同时默然。大佬,你不想爬进爬出,我们也不想…… “稍等一下,无人机马上下来!” 沈乐耐心等了一刻钟,一只全新的四旋翼无人机,上面捆着画卷,嗡嗡嗡地飞了下来。刚刚落地,画卷就滔滔不绝地抱怨: 【他们捆我的手好重啊!差点把我的盒子捆坏了!】 【他们操纵无人机一点都不仔细!看,我盒盖上,盒子角上,撞了好几下,如果不是盒子结实,就要撞到我本体了!】 【一路上都有滴水……把盒盖浸湿了啊!】 “好的,好的,下次我亲自带你出去,不交给任何人了。”沈乐赶紧摸摸它,又是哄劝,又是安慰。 好半天,终于把它哄好,端坐在崎岖不平的空地上,轻轻闭起双眼: 这里面…… 这两扇石门里面…… 是什么样子的呢…… 精神力渗入铜片,再经由铜片和世界的共鸣,触摸上前方的秘境。很快,一股汹涌的,狂暴的力量,接入他的感知当中: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力量? 旋转,呼啸,冲击,排荡。几十股力量互相激荡,不断撞碎、又不断在其他地方汇合起来。 给沈乐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浴缸里,七八十个龙头同时出水,同时向中心飞射,还在不停地旋转、水柱不断地相互撞击。 至于这水柱里面,似乎有点什么东西一起喷出来,一起在浴缸当中折腾? 抱歉,沈乐现在的精神力,还有点不够强,没法隔着老远,感受得这么详细…… “所以到底是哪里漏了?哪里出问题了?” 沈乐眉头渐渐皱起。里面乱成这样,门根本没法开了! 开了,进去,除了被浇一头水,就是被所有的水柱卷成一团,甚至撕成碎片! 你们——安静下来啊! 他奋力把精神力灌进铜片当中。铜片嗡嗡作响,在冥想世界里发出万道光华。 须臾,铜片上的地图,地图上的一个个光点,甚至那些乳钉纹,齐齐震荡起来。 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起共鸣,向附近的石门,石门代表的光点,努力灌入力量。 乳钉纹里,虎啸,凤鸣,各种高高低低、不同音色的鸣叫,合成了一声大合唱。鱼妖所在的那个小点只叫了一声,就被压了下去: 你闭嘴! 你安分一点! 这个秘境,已经不属于你了,它应该安静下来,让人能够随便进来! 这种强大力量的共鸣之下,铜片上,代表秘境的光点,激烈闪烁了几闪,很快平静下来。 在沈乐精神力的感应中,那些胡乱飚水的龙头,一个个停止了出水,或者只是滴滴答答,漏一两滴水。 秘境中,疯狂旋转的力量也安静下来,让沈乐可以慢慢延伸精神力,触摸它们背后的存在: 向上,向下,无限向外,无限远去。在秘境之外,极远极远的地方,他触摸到了一个屏障,或者说,一个带着裂口的屏障: 那屏障原来应该是完整的,然而现在,在沈乐的感知当中,却撕裂了极大的一块。 边缘绽开,翘起,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撞了进去,又像是被一只巨大的爪子,当场抓碎,裂开巨大的一角。 屏障里面,有强力的“风”呼呼向内吹出,吹到秘境,凝结成“水流”一样的东西,再渗出石门,养活了门口的琪花瑶草…… “所以,又轮到我补锅的时候了吗……” 沈乐哀叹一声。他睁开眼睛,揉揉额头,先敲了一下画卷的纸盒: “切断显示,暂时什么也不要给他们看了,等我联系你的时候再说。现在,为我警戒,我要全力干活了!” 修补! 修补! 一条一条,一丝一丝,一缕一缕修补! 沈乐在红嫁衣指引的大漩涡那里,补过一次天,在画卷指引的秘境下方,也补过一次玉璧里的“天”。 然而这次,修补屏障的过程,和之前都不一样: “这个屏障,好像有人补过啊……” 屏障破口处,有极其鲜明的力量。有八卦,有各种熟悉的、陌生的,或者部分组件熟悉的符篆; 有上上下下,升腾浮沉的万字符号; 有祥光,有佛号,有经咒,甚至,有一柄长剑,镇压在最大的一个裂口处,不断震动,不断鸣啸: 不许过来! 不许过来!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总之,谁想越过这道屏障,我就斩谁! “唉……太惨了……” 沈乐龇牙咧嘴。这还不如啥都没补过,全是他自己上手呢! 都说受伤的地方,别用云南白药糊上去,医生清创很麻烦,要多许多不必要的工序。 现在,沈乐看到这些乱七八糟,来源不同的力量,心情和医生看到伤口上的云南白药,没有任何区别! 他耐下性子,从最偏远、最不容易引动其他力量的地方,一点一点触摸,一点一点牵引。 引动一点,再引动一点,拉到对面,糊上,让它们融为一体; 再引动一点,再牵引,再糊上…… 喂,我是友军,你们能不能让一下? 能不能不要打我! 第25章 警告!警告!低空高速飞行器落入东大境内——要打仗了吗? 沈乐汗流浃背。 沈乐头晕脑胀。 沈乐眼花缭乱。 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封印背后,修补好碎裂的屏障,难度也太高了! 他要在距离那些封印很远的地方,就把精神力渗透过去,一点一点编织屏障。 编织过程中,还要尽可能距离封印远一些,以免触动那些封印: 别管是法术,还是法器,还是飞剑,如果把他识别为入侵者,掉转头给他来一下,他估计都扛不住…… 这样干活的效率可想而知。沈乐在石门外打坐了三天三夜,才干完了一半的工作。 他头晕目眩,不得不倒头大睡一觉,用来恢复精神力。好容易揉着嗡嗡的脑袋睁开眼睛,顿时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们在干吗?” 石门前方,挖掘机,冲击钻,电线电缆,各种他认识不认识的仪器设备,已经摆了一地。 一群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不停调整着仪器,还有大箱小包的东西不停运进来:就这,居然还没把他吵醒…… “老板,我的隔音法术强吧!” 老游拍打着翅膀,环绕着他,连飞七八个圈子: “上面的施工已经完成了!地下暗河已经改道了!对石门的探查已经完成了,取样都已经分析过了,有相当大的开发价值!” 所以你们现在就准备开门了吗? “我跟他们说了,等你探查完再开……” 合金大佬有点尴尬地凑在旁边: “但是他们说,希望能尽快取得初步成果,以便确定开发这个秘境,到底需要多少力量……” 沈乐耸耸肩。他伸出胳膊,让老游停在前臂上,一把抓住合金大佬: “别人我拦不住,你们可千万别去啊。里面还没搞定,你前脚踩进去,后脚哪里爆了,我救都救不了你!” 一人一鸟奋力点头。沈乐狼吞虎咽,安慰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立刻全力打坐。 精神力渗出,落到之前修补好的部分,开始继续穿针引线、穿针引线…… “防御阵法确认有效!” “防御工事检查完毕!” “探查设备确认完毕!” “开!” 一轮一轮的呼喊、汇报、确认,流水一般划过。整个探查队伍,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一般运动起来。 如果沈乐在边上旁观,大概会吐个槽: “开?开什么开?开boss吗?” 可他这时候,已经进入无思无想、无忆无觉的定境,对身边的变化,若有知,若无觉。 终于,大型机械前进,贴上石门,开始砰砰砰地干活—— 两扇石门,左右分开一线。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咦?” “啥事都没有啊?” “怎么就说没搞定了?” 微型蜘蛛机器人迈着八条腿,沙沙沙沙,钻进门缝。好一会儿,悄然退出,把拍到的消息发给后方探索者。 计算、分析、研判,又一群机械蜘蛛爬进去,出来,再爬进去,再出来…… 石门开大一线,蜂群无人机一拥而入,四下探索。得到消息以后,再开大一线,大一号的四旋翼无人机涌进去…… “里面很安静啊。” “是的,非常有秩序。” “大概分了五六个部分的样子……有房屋,有种植的痕迹,有火焰焚烧的痕迹…… 从残留痕迹初步判定,这里应该有一群修行者居住,修行方式……大约偏向道家?” “是主动撤走还是被人杀光,暂且不能判定,需要更多证据……” “灵气指数非常高……相比白山黑水秘境的前两层,高出2倍以上,比第三层高出20%……” “具有相当高的开发价值……” “面积暂且不能确定……很多地方干扰极强,无人机难以抵达,需要更大型的探测设备,或者人员进入探测……” 一条条信息汇总到前方探查人员,再反馈到后方指挥中心。终于,有人来请合金大佬: “金先生,能请您进去看一眼吗?只要您进去,在里面发现的特殊灵性金属,分您20%的份额!” “这……” 合金大佬扭头看看沈乐,犹豫不决。沈乐已经又打坐一天了,仍然没有醒转,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身边的画卷,安安分分地躺在盒子里,没有投射光影,没有投射地图…… 还是保护沈乐比较重要吧? 灵性金属什么的,耐心等待,总有一天会有的! 工作人员劝不动他,只得遗憾闪人。石门渐渐大畅,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甚至人员,一拥而入。 拍照的拍照,架测量仪的架测量仪,取样的取样,忙得不可开交。 只有沈乐依然端坐在岩洞角落里,不言不动,整个人像是化成了一座石像: “快好了!快好了!” “就剩那把剑镇住的地方了!——嘿,你稍微让一让,不要冲着我来啊!” 那宝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也不知道是什么门派、什么高手的配兵,更不知道是被留在这里多久。 只知道多年以后,灵性犹存,不停散发着丝丝寒气。屏障裂口周围的灵性,不断为这柄宝剑吸取,环绕着它,轻轻震荡: “……当年留下这柄剑的是谁啊?怎么感觉,把剑放在这里,还有用这块灵地祭炼飞剑的意思?” 沈乐暗暗纳罕。他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在飞剑控制区域之外,一点一点地织补屏障。 飞剑动静稍微大一点,他就停下来,耐心等待,小心观察; 飞剑安静下来,又赶紧干活。 如此一轮,两轮,三轮,七八轮干下来,飞剑蓦然长鸣,剑气吞吐,沿着整片区域扫荡了一圈! “……你还跟我抢灵气啊!!!” 沈乐头上冒汗。这柄飞剑霸道绝伦,所到之处,不管是万字、梵音、符篆还是法器,一个不剩,全部斩碎,绞成粉末。 然后,长鲸吸水一般,把这些残存的力量,摄取殆尽,全都化为己有。 要不是它的主人,之前可能给它设定好了规则,不允许它去扩大屏障裂口,从对面摄取力量,可能,这飞剑狂暴起来,能把沈乐的工作成果全都废掉? 沈乐默默念了一声“谢天谢地”,赶紧加快速度干活儿。 丹田内圆珠快速转动,精神力压榨到极致,和整个屏障快速交互。一丝,一缕,一来,一回…… “好了好了!终于好了!” 铜片猛然一震,大放光明。远处的整片屏障,像是终于喘过了一口气,应和着铜片的震动,放出万丈光华。 而屏障上面,那柄一直镇压裂口的宝剑,缓缓浮起,逡巡几圈。 像是再也找不到缝隙,它再一次长鸣,陡然调转方向,向秘境深处飞来: “喂!你要干什么!!!” 沈乐大吃一惊。这里面有人啊! 有很多人啊! 那些特事局的工作人员,身手虽然比常人好一些,和高阶修行者比起来——那完全没法比的! 挨着就死,擦着就伤! 他极力运用精神力,想要包裹住——或者拦住飞剑。 奈何那柄飞剑的力量实在太强,剑芒如彗尾一般,在剑身后方拖出几丈远。 沈乐的精神力只是远远挨到一些,就觉得痛如刀割,差点被它斩成两截: 你是哪一柄剑! 你的主人曾经是谁! 怎么这么凶暴啊,你现在还没主人运使,就能有这么恐怖的威势了!要是落在哪位剑仙手里,岂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沈乐头痛欲裂,不敢再拦,赶紧收回精神力。睁开眼,一手拽住老游,一手拽住满脸紧张,挡在他身前的合金大佬: “防御——” 说完就往地下一扑,连续滚了几滚,紧紧贴在墙角! 我已经缩起来了,我尽量不挡路了,你该不会来找我了吧? 别找我,也别找别人,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最好找你的主人去!!! “防御!!!” 合金大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大叫一声,极力向洞穴内部发出示警。 跟着全身一抖,变回原型,俯下身体,用自己把沈乐全身罩住: 要伤他,先伤我——等等,这是什么! 秘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送进去的大型探测仪器,无人机,后面拖着的光缆,电线,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切开、斩碎: “敌袭!” “敌袭!” “做好防御!” “防御阵法无效——” “正门口阻拦工事无效! ” “那是什么!太快了!太快了!” “完全没办法看清——” 幸好那东西并不伤人,只是一心一意,想要飞出秘境,飞出地下洞穴。 不在它路径上的东西,它看也不看一眼。至于人类,哪怕挡在它的路径上,它也会稍稍升起,主动避开。 只有所过之处,那一道直接被切开的深深凹槽,强调着它的破坏力: 毁灭你,与你何干? 一路上所有人类,闪避的闪避,扑倒的扑倒,往后方发警报的,拼命发警报。 奈何发警报的速度,都赶不上它飞出去的速度,在岩洞外面,在周围山区布防的人,只能看见一道明亮的光芒,从岩洞了升起: “这是什么东西?” “太快了!这速度赶上战斗机了吧?还是火箭?” “警告!警告!” “有低空高速飞行器,正在向北飞行!速度两马赫——三马赫——四马赫——” “即将进入我国领土!” 第26章 冲向不明物体!牺牲我一个,保护万万人! “警告!警告!” “低空高速飞行物入境!速度四马赫——” “反导系统启动!” 警报长鸣。四马赫的飞行物,从金三角低空突入,到达国境,只要两分多钟的时间。 也就是说,留给国内的反应时间,最多只有两分钟。超过这个时间,随时可能造成不可测的后果。 万一它攻击重要目标呢? 万一它攻击居民区呢? 万一它…… 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就在各单位一片忙乱的时候,特事局的电话,还见缝插针地打了进来: “金三角,古代道家秘境有不明物体脱出!” 什么玩意? 道家秘境是什么玩意? 你想说飞出来的是条龙,还是个什么能飞行的大妖? 这里忙得一塌糊涂,你还添乱呢! 激光,导弹,百般手段齐出,务必要拒敌于国门之外。负责拦截的战士盯着屏幕,心口砰砰直跳,血压眼看着就飚过了一百八: “太快了!雷达锁不住!” “等等!这玩意儿到底多大!雷达的反射面显示只有一米!” “高射机枪!高射机枪有没有在飞行路线上的!” “弹道计算出来了没有!” “低空飞行器,为什么能飞这么快!——就算是高超音速导弹,飞这么远也烧光了啊!” 那低空飞行物笔直向北,拉出一道长长的辉光,地面上肉眼都能看见。一架架高射机枪抬起,对准它喷吐子弹,那辉光闪都不闪一下,笔直过去; 导弹飞出,那道辉光不闪不避,只是微微一侧。空中炸出一团雷鸣,导弹当场爆炸,辉光顿了一顿,继续向前; 战斗机紧急升空,导弹轰过去,远远地擦过辉光,根本没能打中; 火箭弹轰过去,同样无功而返; 驾驶战斗机的飞行员一咬牙,眼看着那道巨大的辉光已经到了面前,驾驶飞机,笔直撞了过去! 机炮全力开火,之后是飞机机身,是我的血肉之躯——在我死之前,你别想入侵国境,别想伤到人民一丝一毫! 双方全速对撞。那青色的辉光,前端、周围、尾部都没有烈焰,应该不是导弹,也不是火箭弹; 然而防御极其强悍,机炮子弹笔直倾泻,完全没能干扰到一毫——甚至,没能在它的表面,激起哪怕一点涟漪! 只能撞了! 飞行员咬紧牙关,把操纵杆死死推到了底,不允许自己有任何退缩。 那辉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由目视能看到的一个小点,变成橘子大小,芒果大小,篮球大小—— 近了,越来越近了,已经占满了整个视野,已经照亮了机舱前方,整片透明的座舱盖! 这一刻,飞行员心底,若有万千思绪流过,又什么都没有去想。他只是死死睁大眼睛,盯紧前方的辉光,任凭双眼泪流不止也没有闭眼: 拦住! 一定要拦住! 三秒,两秒,一秒! 辉光忽然消失。它极其轻盈、极其灵巧地一闪,直接从飞机身边闪过,扬长而去。 飞行员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战斗机已经一冲而过—— 丝毫没有颠簸,丝毫没有打转,极其平顺地冲了过去,感觉,整个气动布局,完全没有被干扰! 这不可能! 别说是导弹或者火箭弹,哪怕是飞机,在这么近的距离冲过去,翼尖涡流也要让飞机颠簸几下,运气不好,甚至会直接晃下去! 这一刻,飞行员脑海中一片空白。死里逃生的紧张、压抑和喜悦,没能拦住目标的遗憾,混杂在一起,让他短暂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机械地拉平战斗机,冲出一段距离,才想起了向后方报告: “拦截未成功!目标闪过去了——” 他已经尽力,他能做的都做到了。之后的事情,只能交给战友了! 战友很快就来了。青色辉光将将飞过滇池,彩光闪过,一只金翅大鸟从白塔顶上飞起,笔直冲天。 刚刚靠近,它又扑地蹿了下去: “你们害我!你们要害死我啊!——那是飞剑!顶级的飞剑!不是峨眉派的,就是青城派的!我这样冲上去,一剑就能切成两半!” 他抓着通讯器,哆哆嗦嗦地骂,骂得口沫横飞。艾玛,刚才差点死了! 三丈长的纯青剑光,没主人驾驭就有这威势,这是最强的剑仙长老,才能使用的上古名剑! 对于人类或者还有点好脸色,还不至于动手就砍,像他这样的妖怪,上去一个死一个,上去两个死一双! “什么?飞剑?!” 从南到北,一个个指挥中心,所有人都沉默了。这道理从哪里说起啊!金三角的秘境里,飞出来一柄道家飞剑…… 几句话的工夫,飞剑笔直向北,一头扎进川藏边缘,连绵的大雪山里。须臾,几个指挥中心里,同时响起惊呼: “目标消失!” “雷达目标消失——” 这也能消失? 问题是,一柄飞剑,且不说它剑光拖多长,它的本体也就三尺。剑光一收敛,往哪个洞府里一扎,或者直接摆烂,在哪块石头上一躺。 雷达? 开玩笑,别说雷达,你拿着金属探测器,手拉着手拉网去找,找到下个世纪都找不到! “让特事局去问问吧……” 信息兜了一遍,几个指挥中心,全都无语。跟古代修行者讲理都讲不清楚,跟古代飞剑讲理? 你想讲理,也要它听得懂啊! “对了,问问他们,怎么搞成这样的!周边各国,包括海对面的国家,都打电话过来问了!” 低空高速飞行器啊! 那玩意一旦动起来,全世界的监测系统,都要被惊动的! 是什么情况? 是谁进攻? 东大有没有反击的计划? 会不会从陆地上,从海里,从各个地方飞出大炮仗来,飞向全球的各个地方? 不是我们干的,您看真不是,各个大国之间,应该加强战略沟通和战略互信,避免意外的摩擦和误判…… 当然,金三角那三个国家,反而干脆躺平了。导弹? 能在大气层里,能在低空飞4马赫的导弹? 就我们这种国家,像是能有这种武器的样子吗? 再说了,东大那边,一个团驻扎到边境上,可能是要对付我们,一个集团军动了,大家安稳睡觉就是,肯定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最后,被来回询问的,反而是金三角那边,特事局的行动组。就连沈乐,也被恭恭敬敬,询问了一下: “您之前冥想过程中,有没有看到什么?” “您之前忽然躲避、警戒,是看到了什么吗?或者感觉到什么?” 沈乐:……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感觉到! 反正我的画卷又没有展开地图,你们现在只探索到秘境外围,最深的地方还没人进去。 更不用说,我补屏障的地方,是在秘境的最深处,还要再往里许多的位置—— 假设秘境是一个汤圆,在锅里沉沉浮浮,那么,要从汤圆表面出来,再越过沸腾的汤水,那锅壁才是屏障呢! 他不可能说,特事局也不能死命问他。询问过一遍,由着他在合金大佬的陪伴下,进秘境里面去逛: “啊……这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秘境被打开,后面又来了一批工作人员,在每个灵力指数偏高的地方又是测量,又是取样,又是拍照,忙得不亦乐乎。 一眼看上去,和仙侠小说里,那些进入废弃仙府探秘的修真者差不多,只是有秩序了许多…… 什么药圃,什么锻造室,什么丹房,沈乐是不会去逛的,请他去他都懒得去。 他又不种草药,又不炼器,又不炼丹,给他丹药他也不吃——有铜片灌给他的灵气,比什么都好,他根本不用别的。 甚至藏经阁之类的地方,和他也没有关系。他只拽着合金大佬,悠悠走到塌了一半的楼阁前,上上下下,不停打量: “这楼造得和外面的古建区别很大啊……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结构力学都死了,要么就是材料学死了……” 他摸出纸笔,绕着楼阁,写写画画,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描下来。 中国的古建筑,几间几进,都有一定之规,什么样的房子间架多少,高度多少,屋顶能做多高,大殿当中需要几根柱子,他已经看得不能更熟。 这会儿一眼扫过去,楼阁单层的高度,超过他看惯的那些建筑两倍以上,两根柱子之间的距离,至少也是两倍以上—— 要么有仙法护持,要么,这梁柱的强度,超过了常见木料的好几倍,要么就是两者皆有! 沈乐上前摸了摸柱子,掏出放大镜观察了一下断裂的部分,再用精神力观察了一下,喜笑颜开。 这柱子! 这木料! 和他家里待修的那艘古船,和他送去实验室切片的木料,一模一样,一看就是芳香软坡垒属的! 这么大的柱子,拆走两根,足够他修船了! “这秘境我别的啥都不要了啊!”他扯住老游,让他去寻秘境开发部门的负责人: “跟他们说,这柱子给我两根,帮我运回去就行了!” 第27章 沈乐:把我填进去就好了嘛?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沈乐甩着两条胳膊,开开心心,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身后,合金大佬扛着一根梁木,高一脚低一脚走着,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 “你就要两根木头啊?” “出了这么大力气,开了这么大一个秘境,你就要两根木头?!” 这么大的秘境啊! 光是种田,种灵米,种灵果,一年到头,那就是花不完的收益了! 你辛辛苦苦,探明了进溶洞的全部路径,打败了鱼妖,拦住了地下暗流,扫平了秘境里的障碍。 最后,拖两根木头回去,你就满足了? “你哪怕多要一点呢!要1%的所有权也好啊!” “要那么多干什么呢?”沈乐甩甩手,理直气壮,扭头看他: “日食三顿餐,夜眠七尺地。我现在账户里躺着几个亿,已经吃不完用不完了……” 你吃不完用不完,给我啊! 给我买黄金吃啊! 我对黄金的需求,那是永无止境的,有多少都吃得下! 哦,还有各种硅钢,锰钢,钨钢,贫铀钢……来多少我吃多少啊!钱这种东西,就没有够用的时候! 合金大佬在肚里咆哮。沈乐摊摊手: “到我这个地步,真心想要的东西,都是花钱买不到的东西了。比如我大宅旁边那片地,纯靠钱砸,多少钱?你想买,也要人家肯卖给你啊。 再比如这次救老游,出动多少武器只是最基本的,周边的斡旋呢?施压呢?但凡人家不肯真心帮忙,稍微拖延一下,结果我都不敢想!” “……好吧。”合金大佬耸耸肩。 沈乐跟他不一样,他的力量全部来源于自身,身体强了,什么都不怕——左右他也不可能跳炼钢炉; 沈乐怎样都是肉体凡胎,还要在人类社会里混。他自己觉得好,觉得没吃亏,那就随他去吧,还能怎样呢? 沈乐自己确实觉得挺不错。人救回来了,东西到手了。 老游和那只穿山甲做交易,圈下来的那些树木,除了两棵芳香软坡垒,一一都砍伐下来,借着特事局的东风拖了回去。 至于新砍下来的木材,需要放个一两年,慢慢阴干才能用来做船板—— “老游!” 沈乐理所当然地支使人: “你去帮我打听一下,哪里有靠谱的木材干燥厂,能折腾大料子的。” 没有张屠户,还真要吃带毛猪了? 现代工业如此发达,时间就是生命,现金流就是生命。家具厂进了大木料,还要摆放两年才能解开来做家具,大家都别做生意了! “好的,老板!交给我!” 老游砰砰拍了两下胸脯,一头扎到房间里,噼噼啪啪开始敲打键盘、寻找厂家的联系方式。 唉,本来想为老板多多跑腿,多多干活,寻找一个蹭到大宅子里住的机会。结果事情没办成,自己陷进去了,还是老板搭了大人情救人…… 他距离混进老板的心腹圈,越来越远了…… 老游满心凄凉,到处去请教人、去实地考察、去洽谈生意。 沈乐把事情丢出去,就扔到了脑后,开开心心返回大宅,继续干活: 那么多块木板,要一块一块地仔细测量、一块一块地矫正。难度不高,工作量极大! 幸好这么多天折腾下来,所有的矫形用工具全都送到了,不至于空着俩爪子无从下手。撸起袖子,加油干! 他一块一块把卸开的木板吊装入水,一块一块和木头沟通,提供生机,让木头自己长好。 测量,计算,上木砖,上木楔子,上g形夹,上钢管。 整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早就把这一波行动,该给特事局多少钱、或者特事局该给他多少钱忘在了脑后。 直到魔都特事局长上门拜访,他才摇了摇满脑袋的灰尘,把自己从工作当中拔出来: “这次多谢你们了,要不是特事局果断出手,老游恐怕要糟。这次行动,我方有没有伤亡?我能做些什么吗?” 局长大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在沈乐知理懂事,愿意记这份人情; 忧在沈乐帮了一次大忙,又替国家开疆拓土,特事局又欠了他一份大的—— 当然,秘境这东西,尤其是在国境外面的秘境,你发现和你占下来,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没有国家做后盾,没有特事局 派人出去,套个壳子买地,套个壳子开发,你就算知道这里有秘境,你也拿不到好处。 从这一面说,大人情也不是特别大,然而比起发起一次行动、帮沈乐救个把人,还是要大很多的…… 里外里越欠越多了!局长大人一边愁苦,一边还要把脸笑现成了。没办法,有求于人,只得如此: “是这样的,上次那个传送阵的事儿……” 沈乐一张脸瞬间僵掉了。那玩意儿他试过一次,再也不敢去试。 上次是把他折腾到了他认识的秘境,运气好,捞了一大堆东西回来;这一次,万一把他折腾到他不认识的地方呢? 折腾到危险地带,比如火山口里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折腾到秘境里——比如说,这次开放的这个秘境,折腾到秘境外围和屏障中间,那茫茫的虚空当中呢? “那个传送阵怎样了?” “传送阵开发不顺利……” 特事局纠结了道家的各个阵法专家,物理学家,化学家,材料学家,想方设法,用各种方式来搭建传送阵。 什么直接用电线,用光纤,用磁约束,用玉石篆刻,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甚至连光刻机都用上了—— 在硅晶片里面一层一层蚀刻,刻出立体的符篆形状。什么法子都想过了,折腾出来的传送阵,就是不能用! 它根本不启动! 它什么都传送不了! 它连能量的流动都没有! 这还不如白山黑水秘境里,道观的那个传送阵呢! 那玩意儿,虽然还没找到合适的方式,把它复制了搬到别的地方,最起码,它在原来的位置,还是能动的! “这个……” 沈乐脸色僵硬: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吗?比如说,需要我来帮忙,试试看那个符篆?” “绝对不是、绝对不是!”局长大人猛力摇手。开玩笑,您亲身上阵? 您就算愿意,我们也不可能愿意的!您的价值,比起区区一个传送阵,可要强多了,而且还在不断增强! 这么危险的东西,上次你说“差点把你压死了”的,你再尝试一次,万一把你给弄伤了怎么办? “就想请您看一看!去看一看!这个符篆,我们还原出来的东西,到底缺了什么,我们好针对性操作!” 沈乐正干活干得十分头疼,全身酸痛,对于换换脑子无可无不可。 他晃晃悠悠,跟着局长乘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一个他不太认识的实验室。一脚踩进去,就轻轻“哇”了一声: 新一代头差校正透射电镜! 单分子显微镜! 高能激光器! 那边还有一扇门紧紧关着,看门上的标牌,应该是核磁共振仪?到底是多少t的? 你们要不要干脆摆一台强子对撞机在这里啊? 更离谱的是,摆在这些仪器当中的,是一堆上个世纪,上上个世纪起步的老古董。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玉砖,上面篆刻着有点眼熟的图案; 一把木剑,剑身颜色隐隐发紫,沈乐不用靠近,都能感觉到上面跳跃的雷光,大概是雷击木剑; 一个紫金色的钵盂,上面满满篆刻着经文,灵光冲出去半尺有余; 一柄晶莹剔透,呈半透明状的柳叶飞剑,被扣在钢化玻璃当中,时不时飞起来“铮铮”两下,砸在玻璃上…… 每次飞起,钢化玻璃外面的巨大仪器,就飞快亮一下,那柄飞剑又“啪嗒”一声摔下去。 沈乐强烈怀疑,那仪器其实是一块巨大的电磁铁,把柳叶飞剑吸在上面…… “符篆呢?你们搞出来的符篆呢?” 局长带着他一间一间走过实验室。走到地下二层,一座极为宽敞的大厅,厅堂角落的钢化玻璃房边上: “你看,这是我们迄今为止,还原度最高的符篆。” 局长指着玻璃房中间,悬立空中,闪闪发光的那玩意儿: “但是我们现在,驱动不了。” 沈乐眯起眼睛,凝神观察符篆,与自己冥想世界里的那一枚反复对比。左看,右看,从正上方看,绕着圈子看,怎么也看不出区别: “奇怪了……明明一模一样,怎么感觉像是少了啥的样子?” 他低头思索。丹田里,金色圆珠急转,那么代表传送的符篆一点一点浮出,一点一点展开,环绕在他身边。 沈乐小心地控制着输出的力度,务必不让符篆“醒”过来 ,带着他挪移出去: “到底少了什么呢?” 定位? 传送指向? 总不可能是能源吧—— “所以,这符篆当中空心的部分,到底是什么?” 局长小心翼翼询问: “我们猜测,问题可能就在这里了……” 空心…… 空心的那是我啊! 把我摆进去,是不是就能传送了? 第28章 沈乐,你能不能脱衣服?快脱! “把你填进去?” 局长大人绕着沈乐,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眉头紧皱。 玻璃房子里那枚符篆,是特事局研究所忙了这么长时间,做出来的最好一件成果。 这符篆太过复杂,他们找来的所有修行者,往玉符里面刻,刻一次失败一次,刻一次失败一次,完全没有这么强的道行 最后,是动用了强力科技手段: 用纯净度最高的晶圆,切成一层一层做芯片用的薄片,放在灵玉当中,尽量提高灵压,慢慢浸染。 等浸染到完全塞不进去了,再塞进光刻机里,细细篆刻。刻完了,好歹拼到一起,再往周围堆满灵玉,尽量让它能够运转起来: 折腾到现在,里面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灵力反应了,奈何没法运转,没法产生任何反应! 现在,沈乐说,要把他自己填进去? “这里面是实心的啊!” 他脱口而出。玻璃房子边缘,大厅门口,墙外,冒出来几个脑袋。 有戴道冠的,有梳着高高发髻的,有脑袋上光光溜溜的,还有架着副酒瓶底眼镜的,死死盯着沈乐看: “要怎么把人塞进去?要把它再做大几倍吗?” 沈乐沉吟了一下。看看那些和尚道士,再看看那些求知若渴的学者,无奈叹气: “你们有没有仪器?我把符篆具现出来,你们能够扫描记录吗?——有?那就走吧!” 研究人员们捧凤凰蛋似的把他捧去了一间专门的研究室。沈乐盘膝坐在蒲团上,微微闭目,调动符篆: 让它升起,升起,投射到身外,投射到人类肉眼可以看到,仪器也能够扫描到的地方。 弯弯曲曲的线条四面八方环绕住他,虚虚浮动,若明若暗。周围一片嗡嗡鸣响,仿佛有光线垂落,仿佛有什么力量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沈乐耐着性子等待,既要维持符篆稳定具现,又要按捺住它不要起作用,千万千万不要把自己传送到哪里去,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冒起了薄汗。 大约折腾了能有半个小时,四下里蓦然安静,之前见过的一个研究者飞一样地奔了进来,眼镜都差点被甩掉: “沈先生!沈先生!——今天多谢你了!能不能再请您帮个忙?” “怎么?” 沈乐从蒲团上站起来,动动胳膊,动动腿脚,很有点儿发麻。眼镜男一把抓住他,死死紧盯,双眼在酒瓶底镜片后面冒着火: “你能不能把衣服脱掉?把衣服脱掉!” 啥……? 干嘛啊这! 我怎么你了,上来就要扒我衣服! 我跟你说,我性向很正常的啊! “沈先生,不好意思。”眼镜男后面,另一个年纪较长,头发半百的研究者,抱着手提电脑走了进来。 他步子也极快,鞋底砸在地板上,踏出噼噼啪啪的一片密集声响,只是好歹抱着东西,没有放开来狂奔: “我们在扫描符篆的时候,发现符篆的有些线条,可能和您的身体——准确地说,是和您身上的经脉穴道连接。 为了完善研究工作,能不能请您脱一下衣服,方便我们确认符篆连接的位置?” 沈乐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看三维立体影像,果然有点像。像归像,让他彻底配合研究,还是不能的: “脱归脱,不能脱光啊!”他警惕地盯着对方: “至少留条短裤!” “拜托拜托,能脱光尽量脱光啊!这种连接位置什么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您今天多穿条裤子,我们要多花几千万去做实验—— 这里反正都是男人,也没有人会泄露图片的!” “绝不!” “……短裤能换成透明的吗?……或者丝袜材质?” “绝不!” “那……换成丁字裤?” “……有多远滚多远啊!” 一群研究人员团团围绕着沈乐,七嘴八舌。有解释说明的,有讨价还价的,还有恨不得跪下来哀求的。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主意一个个被提出来,又一个个被沈乐黑着脸否定了去。 我肯配合研究,已经很好了,已经是我自己觉得这个符篆危险性太高,自己不想练,想要你们替我趟出一条路来—— 但是,练不出来就练不出来了,让我卖身,休想! 各种讨论,各种讨价还价,各种乱七八糟的主意。折腾了能有一刻钟,沈乐才和研究者们各退一步,达成妥 协: “行,就穿条泳裤!你们先拿去,在泳裤上面标定各个穴位的点,我再穿上,随便你们扫描!” 这个研究所级别极高,保密性也极高,不是特事局局长带着,沈乐等闲真进不来。 既然保密性高,不能由得人没事出去玩,研究所里就得什么都有——包括尺寸合适的泳裤。 一时拿来,沈乐勉强试了一试,就丢给道士们,让他们去折腾。往上画穴位也行,贴电极也行,哪怕贴小小的磁石贴也行: 反正,这条泳裤不是丁字裤,不是透明的,不是肉色的,也不是丝袜材质,勉强可以了! 他换上特殊动过的泳裤,调匀呼吸,再次调出符篆。这一次却不是盘膝端坐,而是站在房间当中,方便扫描。 绝大多数已经扫完,这次只需要确认符篆与穴位的连接点,仪器干得飞快。沈乐感觉自己只入定了几分钟,就听外面大喊: “好了!” 沈乐蹦起来就往更衣室冲。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外面哗哗哗哗,又冲进来一堆研究员: “等等等等!” 沈乐砰的一下甩上门,关门落锁,把他们所有人都拦在外面。一而再,再而三,还没完了都! 扒衣服不够,还要扒我皮了不成? 他换好衣服,悠悠闲闲开门。研究员们堆在门外,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他,如大旱之望云霓。见他出来,赶紧喊: “沈先生,只差最后一个问题了!真的只差最后一个了!——你的行功路线,方不方便告知一下!” 沈乐:“……” 这也就是我,换成有独门秘法的呢? “沈先生,为了研究,能否拜托您尽量配合一下?”见他迟疑,研究人员当中,立刻走出来一个老道士。 鹤发童颜,头顶上的玉冠清净明洁,面容虽然清瘦,笑起来却是一团和气: “贫道楼观派玄安,忝为派中长老,在研究所配合特事局工作。我派绝大部分的行功法门,都已经贡献给国家,帮助国家研发普适性功法。 ——沈先生如果有那些不是特别秘密的,能够分享的功法,方便分享一下吗?您放心,国家绝不亏待您,绝对会有相应报酬!” 沈乐愣了一愣,忽然苦笑。笑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没啥不能说的,就怕你们不信。——其实,就是最基础的十二正经子午流注,再加上与奇经八脉之间的勾连……” 对面一片苦笑。沈乐摊开手: “信就信,不信我也没办法。要不要我再配合研究?比如说,你们有什么办法,能够测出内息流动?” 有倒是有的,比如在各个穴位贴满电极,让被研究者运功,测出细微的电流变化。 想要更详细一点,甚至还可以在穴位插入细细的电极针,能测得更加准确一些。 这些都是医学上面的手段,研究神经是这样做,研究经络和现代医学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做。 如果是哪个门派的年轻弟子,或者特事局培养出来的行动人员,拿来研究就拿来研究了,横竖他们发言权不大。 奈何沈乐是身价太高,话语权太强,看着又有些恼了。老道士只好笑笑: “沈先生说了,我们当然没有不信的。只不过十二正经流注有好几个版本,能耽误您一会儿,和我们确认一下版本么?” 仅仅是看一眼文本,倒是没多麻烦。沈乐就着屏幕拉了拉鼠标,拍拍手,表示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魔都特事局的局长立刻从角落里冒出来: “沈先生,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您提供的信息,至少可以省掉我们几年的摸索!——您最近的工作,有什么方面,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沈乐揉揉脑袋,动了动肩膀。他最近也是修船修得有些烦躁,才答应出来走走。问题是,你们能帮我修船吗? 那种奇奇怪怪的法器,似乎还有阴晦力量的,你们能帮得上忙? “对了,大宅附近,有两个木材加工厂。”局长已经很贴心地送上了名片: “我们已经沟通过了,您有任何需要,随时都可以让他们干活,费用全都算在特事局的账上。 另外,有什么符篆要做的,找这个研究所,也可以让他们帮忙!”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沈乐回到大宅,就打电话找了加工厂,连秘境里拖来的两根巨木,带自己算好的木板尺寸,一起发了过去。 他在工厂里埋头干活,又是调整木板,又是矫正形 状。忙了快半个月,终于忙完,新切好的木板也都送了过来。 沈乐一块块把它们拼在一起,沿着龙骨中线,拼成了一艘木船的形状: 严丝合缝! 等残缺的木板长上,等艌料填进去,这艘船的本体,就修好了—— 一道炫光闪过。沈乐睁大眼睛,眼里流光万千: 这艘船里,深深埋藏的秘密,向他敞开了一角! 第29章 沈乐:姑娘们,别把水喷我一脸啊! 沈乐知道这艘木船拥有极大的秘密,甚至知道,这艘船应该是一件法器。 ——如果不是法器,绝不可能缩小一百倍,也绝不可能放大一百倍; 如果不是法器,上面也绝不可能容纳黑暗阴晦,类似亡魂之类的力量! 可是,法器和普通物件,它们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除了浸染了足够强的灵力之外,决定它们的能力、让它们能够展现力量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沈乐以前找不到答案,当然,以前他也没有什么渠道,接触到真正的法器。但是现在,法器的真相,在他面前敞开了一角: 当木船的船板,一块一块被清理好、被矫正、被大略拼合起来的时候,所有部件,产生了轻微的共鸣。 而共鸣过程中,一些残缺不全的纹理,从木板上浮现出来,隐隐约约地展现在沈乐面前! “这些纹理在什么地方?” “木板外侧表面,还是内侧表面,还是木板内部?” “如果是内部的话,我是怎么‘看’到它们的?之前的人,又是怎么把这些纹路,印到木板里面去的?” 他只是一晃神,浮现出来的纹路,就瞬间消失不见。沈乐努力集中精神,想要细看这些纹路,周遭忽而山摇地动—— 【当心!!!】 【快跑!!!】 小油灯,罗盘,画卷,甚至佛龛里的罗裙们,争先恐后,向他发出尖锐的警告。 沈乐来不及观察发生了什么事,尽力往后一跃,穿过竹子搭成的脚手架拱门,落在厂房门口。 再定睛去看,脚手架里轰隆隆隆……砰砰砰砰,烟尘四起,一片重物坠地的声音。 听那音量,沈乐如果撤退不及时,就算不被砸死砸伤,也要被拍平在地上,好半天才能顶开木板爬出来。里面怎么了? 里面这是怎么了?! 他抓耳挠腮地在外面踱步,一等到里面安静下来,顶着烟尘就往里冲。 一头撞进去,面前丝丝缕缕,断裂的黑头发四处飘扬,差点就糊到了他脸上。 沈乐咳嗽两声,挥开那些长发,赫然发现一排罗裙软软倒在一边,“头顶”上青丝有气无力地披散着,末端飘飘扬扬,无数断裂痕迹。 看起来,是之前悬吊木板,出力太过,沈乐又没有及时供给灵力。这些罗裙为了让沈乐有时间逃出去,拼命吊住木板,把自己挣断了…… 沈乐心痛得抖了一下。这么多断发!这么多断发! 头发长在人身上,掉了还能重新长出来,长在器灵身上,掉了到底要怎么长出来? 就算他能一瓶一瓶地倒丝素蛋白溶液,让这些断发自己接好,也得他把这些头发捡回来啊! 哪一根对哪一根他都不知道! 没办法,沈乐只好把小家伙们全部拢到身边,盘膝打坐。默默运功,丹田里的力量运转起来,渡入佛龛。 温厚醇和的力量慢慢扩散,眼看着这些罗裙由瘫倒而直立,由直立而精神抖擞,衣袂、袖口、发丝无风自动。 渐渐地,它们自行踏入废墟,一根根断发从四面八方飞起,落到发髻上,和断裂的残发盘结在一起: “好好,还要我替你们接是吧?没问题,接就接!你们把断发找回来,帮了我大忙了!” 沈乐直接开了个大塑料箱,500毫升装的丝素蛋白溶液,一口气倒了十七八瓶,让青丝能够全部浸没在里面,一点也不会伸出液面之外。 他伸手搅了搅,确保这些发丝已经完全浸润,才开始一发一发,往里扔治疗法术: “你们自己两边长齐啊!这个我帮不上你们!仔仔细细长好了,一根都不要接错,也不要两根断发接在一个端口,接成分叉的!” 液面上白浪轻轻翻腾。青丝在透明的液体中微微摆荡,吸收物质,也吸收能量,一根根显得越发莹润光泽。 沈乐把自己当成一个无情的人肉干电池,供能了将近一天,才听见“哗”的一声,面前水珠飞扬: 那万缕青丝,从溶液当中一跃而出,齐齐垂下。至少有七尺长,色泽纯黑,毫无干枯分叉,整整齐齐,光可鉴人—— 然后,伸展,张开,奋力向外甩了一甩,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四下飞溅! “啊呸!” 沈乐擦脸不迭。你们悠着点啊!悠着点啊! 蛋白质溶液甩我一脸?! 哪怕这是我亲手倒进去的,以蚕丝为原料,经过脱胶、溶解、纯化、透析等步骤,做成的丝素蛋白溶液,我也有一点不好的联想! 青丝一下子顿住了。它们瞬间笔直垂落,抖了一抖,飞到罗裙上面,自动飕飕地盘成发髻。 然后,一排罗裙袅袅婷婷,来到沈乐面前,齐齐福身行礼,似在赔罪…… “行了行了……” 沈乐无奈地挥挥手: “没事没事。我还能真的和你们生气么?休息,休息一下……” 罗裙们并不肯休息。见沈乐没有怪她们,她们飘然滑行,绕到船体两边,青丝扬起,跃跃欲试。 一边做出“准备干活”的样子,另一边,青丝顶上编成一个半球形,像是半张不存在的脸一样,转过来“看”着沈乐: 接下来做什么? 要拆哪一块木板,还是装哪一块木板? 沈乐头大如斗。说起来,他已经拜托特事局,为罗裙们定了好几具“身体”了。 奈何不管是塑料、硅胶做的bjd娃娃,还是木头、甚至灵木做成的人偶,罗裙们总是不如意。 衣服穿上去不舒服,身体太重,不好操控,觉得太累赘,力量没法贯通…… 到最后,居然还是只能让青丝自己编成一个凹进去的“脸”,转来转去,示意“我在看你了!” 这…… 你还不如头发直接垂在前方,假装盖住脸呢! 就像《人民的贞子》里面那样,贞子的脸全都是被头发盖住的,我可以假装里面有个人…… “你们现在不累了吗?能干活了吗?” 罗裙们积极主动,沈乐也不能拂她们的意,只能卷起袖子,继续和她们一起干活。 他在电脑上翻翻找找,寻出一块断裂缺损的木板,指给罗裙们看: “大概在这个位置,帮我把它吊出来……刚刚配型完毕,还要把它接好呢……” 青丝起动机全力出动! 罗盘轻轻发光,画卷投射出整艘船的形状,再分解成一块一块木板,最后挨个儿标红标亮。 小墨斗来回奔忙,带着罗裙和青丝们,把木板分门别类,放到架子上。 一样一样摆好,青丝再缠住沈乐指定的那块木板,“扭头”,看沈乐: 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啊……接下来,帮我把它们用钢管、g形夹什么的固定好,再吊到水坑里……” 普通的木头,普通的木匠活,那大抵是开榫,拼装,上胶,上艌料,上钉子。落到沈乐手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两块木板,固定成一块,扔进水坑。往水坑里哗哗倒营养液,浸泡一段时间,让木头,特别是木头缝里自然吸收。 然后,生长法术,发动! 你们给我长成一块啊! 幸好沈乐之前没有偷懒,每一块木板都做了鉴定,每块缺损木板拿来补缺的,都是同一树种的木头。 大樟树阿绿的生长法术,连樟木的木质,都能填到榆木里面去;沈乐的生长法术并不想这么霸道,让两块长成一块,还是绰绰有余: “长!长!再长!长到一起!很好,强度加强——等等,你们不要长出树疙瘩!更不要长出树皮来啊!” 他收力收得有点晚,或者说,之前输入的生长能量有点多,哪怕及时停手,还是没能止住木头的生长。 两块木头的接缝处,赫然隆起了一块扭曲的木疙瘩,上面甚至蒙了一层树皮。 沈乐垂头丧气,指挥青丝将木板捞出来,交给小墨斗: “靠你了,不该存在的部分,能刨就刨,能铲就铲,总之给我搞掉……” 【你下次悠着点啊!】 小墨斗抱怨了一句,带着它的小弟们嗡嗡嗡嗡,上前干活。一边干活,一边吐槽: 【一次失误,两次失误,三次还是失误……存心给我们增加工作量啊!我说让你帮忙修修刀口,你到现在也不去学打铁……】 沈乐:“……” 完了,小墨斗也学坏了,学会偷懒抱怨了! 小墨斗的工作效率极高。一群铲子刨子,凿子刀子,乒乒乓乓齐上,直干得木屑横飞,刨花乱溅,很快就把木板刨平。 随便它去吸收刨木屑和刨花增加力量,沈乐闭上双眼,两手按在木板接缝左右: “让我看看,新添上去的部分,那些纹路还有没有……” 精神力一边渗入木板,另一边悄然张开,笼罩住整个厂房,引导整个船体和这块木板共鸣。 连续尝试几次,木板上面,确实有纹路悄然浮现,亮起在冥想视野当中: 旧的部分,纹路盘旋,极其分明,好像是绘制在木板上,又好像是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木板内部蓬勃生长; 而新补上去的木板…… “所以要怎么把它补完呢?不补完,这船等于没修好啊!” 第30章 笨法子干活?绝不!薅特事局羊毛的时候到了! 修文物碰见新问题了! 沈乐为难地转着圈。鞋子踩在刚刚溅起一地的灰尘上,踩出一圈又一圈清清楚楚的鞋印。 让他给木头表面雕花,他是熟手,实在不行,小墨斗也能带着它的小弟们一拥而上; 让他引导木头生长,他也能做得到。引导木头内部“长”出符篆一样的能量通路,这个可能难一些,然而多尝试几遍,沈乐也有信心能试出来; 但是,在现成的木板里面,雕刻出符篆? 天爷,他真不知道怎么下手! 这符文曲曲弯弯,枝枝蔓蔓,延伸到木板的每一个角落。把木板锯成两半都不管用!得像刻芯片似的,锯成一层一层,再往上刻! 更不用说,他还不知道这些符篆,呃,可能是符篆吧,缺损的部位是什么样的…… 沈乐叹了口气,只好从水磨工夫开始弄起。一块块木板,挨个激发,挨个描摹,挨个在电脑上作图。 连续画了三天,脑子嗡嗡作响,鼠标一扔: “这活儿没法干了!” 一个人干这么大的工作量,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就算从木板里“读”出符篆纹路,只有他自己能干得了,把符篆纹路画出来呢? 录入电脑呢? 总得有个偷懒的法子! 他咬咬牙,直接打给魔都特事局局长。让我干活,你们也得给我点儿好处! “上次那个,能够把投影符篆扫描出来,落入电脑的仪器,能不能借我一套用用?” 那必须得可以啊! 特事局欠了沈乐多少人情了都! 别说借一套,就算沈乐开口要一套,特事局都只会飞奔送过来——如果不是立刻送过来,那肯定是仪器暂时不够用,现造都来不及造。 即便如此,他上午开口,下午就有专业人员过来,确认他这里的基础设施。 厂房是肯定不行的,地面都是煤渣地,连水泥都没有铺一层,把那些恨不得造个无菌室,把仪器供起来的专业人员气了个死。 供电也不行,沈乐这个厂房,也就搭了个框子,支撑靠藤蔓,起重靠青丝,那根电线拉进来的电,也就供给电脑和摄像头。 想要供给这么大的仪器,想多了! “仪器室要另造!一定要另造!或者就在大宅隔壁,单独隔一间仪器室出来!” 单独隔一间仪器室,沈乐是没有问题的,左右这玩意儿真的好用。 他以后要接手的法器还不知道有多少,弄个能够扫描符篆的仪器过来,真是谢天谢地,帮了大忙——左右他也有钱。 但是,把仪器放到大宅隔壁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些木板,最大的能有五六丈长!仪器放那么远,我还得把一块块木板拖过来拖回去?你们帮帮忙,在厂房角落做一块仪器室!” 甲方任性又有权,乙方哪怕想死,也得给他弄好了再去死。 煤渣地不好做地平,就打桩,桩子上面架木板,木板上面再铺板; 仪器室周围的墙面,纸面石膏板架起来; 电线就更简单了,贴着厂房外墙走,哪里拉不来一根电线。 几班工作人员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把仪器室调试完毕,再把沈乐指定要的仪器塞进去、安设好。 还想留个人帮忙操控仪器,被沈乐直接推了出去,远远安置到天香楼里,还给他点了一碗羊肉面: “你先在这里吃着,远程看我调试设备,有问题再跟我说。能不靠近,就别靠近——没看我这里都不让人进么?” 这些仪器专业性太高,不是阿猫阿狗,任何人都能玩得转,必须得有人看着。 特事局有专门的符篆,能护着人不受特殊力量影响,那也是暂时的。能离远一点好一点,能少沾染一点好一点。 把人按在天香楼里,他抱着画卷的盒子,快步往仪器室走,一边走一边叮嘱: “你不要太勉强,能具现就具现,具现不了就跟我说,咱们再调整。——把你累坏了,纸累散了,我还得修补你!” 修复古画和修复青丝可不一样,不能一瓶丝素蛋白溶液倒下去,让它们自己去长。 之前修复画卷的时候,他真给累了个臭死! 把画卷摆到仪器室中央,打开仪器,沈乐麻溜地滚到木板旁边。 双手按住木板,慢慢输入力量,慢慢点亮木板 里面的符篆。由冥想世界勾连铜片,再由铜片勾连画卷—— 画卷投射出符篆,让仪器努力扫描,努力录入。调试仪器的专业人员趴在天香楼里,通过远程登录,调取文件: “做得挺好啊!开始感觉荒腔走板的,做着做着,投射出来的光影就开始清晰了,扫描也快起来了。 嗯,很好,投射的光影稳定了,扫描很顺利——好了!扫描完成!” 他飞快发消息过去。沈乐手机屏幕一亮,两行字跳出来。 他在冥想当中,不可能分神去看,倒是小油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第一时间通知了他: “扫描完成!好了!搞定!” 搞定最好。沈乐把文件拷出来,与仪器调试人员沟通一下,确定扫描没问题,不需要重新调整。 欢欢喜喜送走了专业人士,继续干活: 几百块木板,一块一块冥想,一块一块点亮符篆,一块一块自动扫描。这不比手画方便? 手画要三天才能搞定一块,自动扫描,半小时一块,搞熟练了一刻钟一块! 不消几天,整艘船的符篆纹路,全部扫描完成。 沈乐松一口气,对着一批大小各异、形状不同的图像文件,索性打了个包,扔出去找人拼合: 整个船体的扫描图有了,各个木结构件的图像也有了。 怎么调整大小、调整方向,怎么把它们顺着纹路拼合成一体,这水磨活儿,根本不用他做—— 找个机械制图的,或者随便什么图像处理的人去,花点时间就能做出来,何必他自己勤勤恳恳干活! 沈乐自己,就一头扎进了符篆补全当中。这一干活,才发现自己啥都不懂: 符篆? 什么符篆? 他手头有的,就只有铜片给他的那么点儿东西,和船上木板里的线条,上下左右都合不上。 想要对称复制,奈何这艘船左舷右舷,左边船底板右边船地板,里面的能量线条都不一样,明显不是能够直接翻过来抄的; 想要找点参考,上网搜索一遍,十分无奈: 这年头,诸如“道家符篆图解”、“龙虎山符篆大全”之类的东西,在网上满坑满谷,到处都能找到,淘宝上都有卖的; 然而只是随便一拉,就感觉牛头不对马嘴,同样功效的一个符篆,能有三五种不同的长相。 至于符头,符胆,符尾,各个是什么作用,代表什么意思,众说纷纭,完全找不着北。 沈乐掏出手机,在特事局网站的交易列表上找了半天,找到三五本符篆讲解,看得一头雾水: “算了,给他们打电话吧。有没有靠谱的符篆大全来一本,我可以用积分买—— 他们不是说,绝大部分的行功法门,都已经贡献给国家,帮助国家完善功法了。现在我要本符篆大全,不至于不给我吧?我又不是不买!” 果然,他的要求,没有遇到任何留难。这边电话打过去,那边,符篆大全的电子版,就发到了他邮箱: 纸质版还在路上,跟着顺丰快递飞奔,电子版先凑合用用。至于用积分买?什么积分? “沈先生您放心,您配合符篆研究,就有这个权限,调用现有的研究成果。这个符篆大全,根本不用花钱买的!” emmm……果然好人有好报。沈乐开开心心,把电子版拷贝出来,改了个名字,也扔给图像处理人员: 帮帮忙,在符篆里面找相似的,往船板里面拼拼贴贴,看看能不能补全符篆! 扔给图像处理人员干活,他自己也没闲着。抱着符篆大全,挨个儿学习,挨个儿勾勒: 镇一切邪祟符! 镇宅安家符! 禳家宅灾患符! 召值时神将符! 符纸,符笔,符墨,在纸上描绘,在木头上描绘,用精神力虚空勾勒。 也不知道是他的力量不够强,还是他的力量性质不太对劲,总之,绝大多数的符篆,都画不出来,画出来了也没法引动力量—— “所以这符篆好像哪里不对啊!” “这个符篆也不太对劲……” “这一笔有点意思,这一笔毫无反应……” 磕磕绊绊,来回纠结。沈乐简直恨不得租用超级计算机,帮他计算船板上空缺的符篆。 折腾了半个月,毫无进展,只好一边耐着性子慢慢学,一边练习刻符篆。 左右从秘境里拖回来的梁柱够大,除了按照他的要求削出木板,削下来的小木片还有许多。 沈乐抓着一片方方正正,3*3厘米的木片,双眼微闭,精神力渗入木片当中: 刻印一个小点——往左横拉,弧线,往右…… 哎呀! 又刻错了! 赶紧的,扔个清洁术,把他刻印进去的力量清理干净,再扔进水里养一养! 第31章 这法器修复,还放出鬼来了啊! 丹符器阵,修真四艺。 沈乐经常看到这句话……呃,沈乐在网上的仙侠小说里,经常看到这句话,说的是修真者用来赚钱,养活自己的四种主流手艺: 炼丹、制符、炼器、阵法。 当然,也有其他很多手艺,比如种植灵米、灵药,比如养殖灵兽灵鱼,比如开酒楼制作灵食,比如做生意…… 但是,这四种手艺之所以被称为主流,就是因为需求量大,市场广阔,从低端到高端,都有丰富的产出和销售,而且利润还算不错。 这其中,制符据说是入门成本最低,入门最简单,稍微学一学就能上手,很容易达到盈亏平衡点,开始能够养活自己。 但是,沈乐努力研究了半个月制符,毫无进展。 把铜片给他的符文刻在木头表面,勉强可以; 把铜片给他的符文刻在木头里面,做十次要失败七八次; 把特事局给的《符篆大全》里的符文,画在符纸上,或者刻在木头上…… 他用毛笔,用专门的符笔符墨,用专门的刻刀,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就没有成功过。 “还好我没有穿越到修真界去。”沈乐由衷感叹: “真的穿过去了,我恐怕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那是你努力错了方向。】厂房角落里,兰妆幽幽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你的能力,和这种符篆不太匹配?】 比如说召遣神将符,人家天天在神像面前上香,祷告,刷够了好感度。你从来没干过,突然画个符,神将睬你就有鬼了!” 沈乐:“……” 兰妆啊,咱开嘲讽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悠着点? 唉,忍住,忍住,和自己家的小家伙,不能吵嘴…… 【算了,你先放下,别学了。我来学,我学会了教你!】 沈乐:“……” 完了,被自家的小家伙鄙视了…… “行吧,你学会了教我……需要安排谁帮你翻书吗?需要谁帮你画符吗?或者,要不要谁帮你开电脑,在键盘上打字?” 【哎呀这些我都能搞定!小伶,青灯他们都能帮我!你忙你的去吧!】 ……家里的小家伙太能干了,也不太好,身为主人总是会怀疑人生…… “那你先学着啊!对了,你方便的话,可以研究一下船体上的符篆要怎么补全,或者跟外面的团队沟通一下……” 毕竟大家都是通过电脑联系,只要能打字,能发消息,能发邮件,人家并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人……还是一条狗。 同理可证,器灵也是一样,兰妆想要自己上网,特事局已经帮它们都注册了账号;兰妆想要用沈乐的账号,也没问题! 【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沈乐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别说,兰妆在这方面,还真的比他强。 最起码,在他还没能搞定符篆的时候,兰妆已经可以用光影,勾勒出船身现有符篆的完整了…… 他放下手里的工作,索性换了一个努力方向: 符篆暂且搞不定,那就先试试别的东西,换换心情。 比如说,从船上卸下来的那些装饰品,那些旗帜,灯笼,人偶,家具,也是需要修复的嘛! 沈乐摩拳擦掌,开始干活。首先是旗帜,从船头到船尾,两侧船舷,每隔一米插着一面三角形旗帜; 然后是甲板二层的楼上,每隔三米,插着一面方形旗帜。 三角形旗帜分成青、红、黄、白、黑五色,每一种颜色的旗帜,都以五行相生的规律绘制了龙纹,镶了狼牙边: 比如说,青色为木,木生火,里面绘制了一条红龙,外面镶上一排狼牙形的红边; 黄色为土,土生金,里面绘制白龙,外面镶白边…… 而甲板三层的方形旗帜,上面则写满了字迹。沈乐一眼看过去,全都是他不认得的神灵: 神霄真王大帝…… 洞渊三昧太一天尊…… 法府上圣高真祖师…… 香火司命六神…… 话说你们这都是谁啊? 总之,感谢这艘木船,对外联络不用旗语,沈乐修复旗帜的工作量,只有七八十面彩旗。 从船只造好,到破旧,再到变成法器被收藏,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不知道保存环境到底是怎样。 总之,现在落到沈乐手里的旗帜,全都是朽坏、碎裂、僵硬,沾满灰尘,糊满蜘蛛网。 沈乐嘀咕着“再修织物我就是狗……再修织物我就是狗……”拖了一辆小车,把这些彩旗全部带回工作室,一面一面铺开: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挨个儿扔一遍清洁术,把肉眼可见的脏污,包括渗入丝织品经纬线缝隙里的脏污,能卷的全部卷出来。 再按照修复丝织品的操作方式,在清洗槽里铺一层电力纺,彩旗铺上去,上面再一层电力纺,四角固定,慢慢倒水。 让含有洗涤剂的水流过织物表面,带走脏污,缓缓阴干。泡丝素蛋白溶液,让它略微恢复柔软和光泽,再补全破洞: 生长! 生长! 生长! 精神力引导经纬线生长,把剪下来补洞的绸缎,和原有的织物,长在一起! 这一套工序,沈乐已经做得熟极而流,完全是机械式的重复劳动。做着做着,他却发现了不对劲: “这旗子上的力量很奇怪啊!感觉有一层特别阴冷,特别诡异的东西,一直贴在上面!——难道我的清洁术清理不掉?” 他凝神感知一下那种东西,盯着一面红底黄龙旗,再次扔了个清洁术上去。 旗帜微微一动,沈乐仿佛听到一声哀泣,有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飞了出来,在工作室里来回滚动: “喂你别跑啊!你停一停!——你,你别死啊!!!” 迟了。那团东西“啵”的一声,气泡一般破裂开来,消失不见。 紧跟着,沈乐面前的红底黄龙旗,肉眼可见地变灰,变脆,变得黯淡,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要化为灰烬的样子…… 沈乐:“……” 所以说,这旗帜上附着的力量,还有保护旗帜本身的效果? 就像画卷,就像罗裙,如果上面的灵力不存,它们可能早就消失了,朽坏在历史当中。 也就是有灵力在,才能维持现在的材质,等到沈乐来修复它们的那一天。 “行吧……那就暂时不碰这种力量了……就这面旗帜,我还要重新修一遍,唉,累死……” 沈乐嘟嘟囔囔,只好卷起袖子,努力干活。重新浸泡,重新倒丝素蛋白溶液,重新丢治疗法术,重新阴干。 来来回回,折腾三遍,终于把黄龙旗修复到可以见人的地步。 所有三角旗修好,再对付方旗: 方形旗帜比三角旗难修多了。一是面积大,遇到的风吹日晒、被风吹动时承受的牵拉力也更大,撕裂处更多; 二是旗帜上面有许多绣花,磨断的、朽坏崩裂的,需要修复的地方也更多; 三是上面写了许多神灵的名号,因为旗帜有破洞,少了很多字,必须把它们填补上去。 而这些名号,沈乐一个都不认得,还得从头开始查资料! “这破船到底是干嘛用的?这船上的神灵,到底是什么仪式上用的?” “唉,算了,先把字记下来,扔给隔壁同学去查吧……单纯查资料,应该安全?” 沈乐打字,拍照,把所有文件打了个包,扔到隔壁实验室里。 又是新来的一批同学,占据了这个实验室,开始为刷论文做准备。 沈乐直接挂了个十万元的项目奖金包,打算把“查资料、复原旗帜上字体”的工作,扔给他们做,想了想,又改成了一万元: 想当年,他自己当研究生的时候,项目奖金也没那么高过。 需要出差,需要查资料,需要做实验,都可以提出方案,另外申请预算。项目奖金什么的,那是纯报酬,不必太高了! 这种纯粹靠查资料就能完成的工作,沈乐的师弟师妹们接得飞快。 沈乐花了三天时间,修好六面方形旗帜的材质,那边就已经发来了长长一份文件: 按照论文的结构,标题,摘要,关键词,正文,结论,参考文献,一个都没少。 如果说有偷懒的地方,那也就是摘要和关键词,没有翻译成英文…… 总之,接项目的师弟表示,这些旗帜上的神名,在《榕城纪闻》、《绘图三教源流搜神大全》、《道藏》、《太上洞渊神咒经》里都有出现。 以这些书籍上的内容考证,缺失的部分,可能是雷霆三省真君的“三省”两个字; 三元得道真君的“道真”两字; 还有“三洞四辅经篆神仙真师”的“辅”、“篆”两个字。 这位师弟不但考证出了神名,还找出了相应的图片,附在论文当中,供沈乐参考: 缺损部分,照着画上去就行! 那就……简单了。沈乐磨墨执笔——用的墨汁,也是用x光谱荧光分析仪扫过,确认了成分,找到的最接近的墨汁——挨个往上写字。 所有旗帜上的缺损补全,字迹填满,猛然间,一阵阴风,就地而起! 沈乐:这法器修复还折腾出鬼了啊! 第32章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袭击我们的人! 阴风呼啸。 黑雾翻卷。 沈乐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运功抵御。气沉丹田,舌抵上颚,调动热流……咦? 没有? 这鬼雾还把我的功法压制住了?又或者,把我的肉身,和我的灵魂分开了? 他冷静下来,快速观察四周。这一看,才发现整个人前俯后仰,摇摇晃晃,完全站不住脚; 狂风卷着咸腥的水浪打在脸上、身上,一下一下,砸得生疼,砸得脚底下滑溜溜的,随时就能从这一头滑到那一头; 身边,惨叫声,呐喊声,呼喝声,沸腾不止: “收帆!收帆!” “左满舵!” “不能向左!迎着浪冲!冲过去才能活!” “船底漏水了——” “快!快下去堵漏!你!你!还有你!立刻下去!” “桅杆要断了——” “救命——” 凄厉,绵长,惨烈的呼救声从头顶上划过。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没入黑暗当中,消失不见。 沈乐奋力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然而既看不见飞出去的人,也听不见落水的声音。 身边一片奔忙,人人脚不沾地,个个拼死挣命: 冲出风浪,就活,冲不出,就死! 沈乐反而放松了下来。情况很明显了,他是又被卷进了这艘木船的记忆当中。 既然这艘船后来能落到龙君手里,辗转由他修复,那么,船应该还没沉,这艘船上的人,绝大多数还能回去…… 他安静下来,在从船头走到船尾,再从船尾走到船头,仔细观察。 乘风破浪在海里航行的船,和落到他手里的时候不同,船上没有插一排旗帜。 事实上,整艘船上,只挂了两面旗帜:一面高高挂在主桅上,至少也有六尺长、六尺宽。 黑暗里看不清颜色旗号,只有闪电偶尔一亮的时候,能看到旗帜中央一个大字,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字; 另一面飘在前桅上,比主桅上那面要小一些,旗帜边缘也没有飘带。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字,字一小,更加看不出来。 船上的汉子都光着膀子,有些急起来,只腰间缠了一根布,拉帆的拉帆,扳舵的扳舵,舀水的舀水。 沈乐左躲右闪,跟着他们下到船舱里,抚摸着壁上挂的武器怔怔出神: 火器! 居然是火器! 除了长刀短刀,除了钩镰枪、藤牌,居然还有火器! 虽然他分不清步枪和狙击枪,更加分不清前膛枪和后膛枪,但是,火器和冷兵器还是分得出的。 再往里走,一个个箱子密密裹着油纸,看上面的标记,鸟铳硝,硫磺,大铳药硝,硫磺,铅子,分得清清楚楚…… 这个年代,已经有火器,已经带着火器出海了啊! 沈乐又是惊讶,又是震动,心中百般滋味激荡。 话说你们都把硝和硫磺带出来了,为啥不干脆做成定装弹药,一份一份,往枪里填好了就能放?这样分开来屯着,图啥呢! 再往下走,船舱里一箱一箱,装粮食的,装调料的,装各种吃食的,装药材的。 下层船舱已经撞出了破洞,正有军士半身浸在水里,死了命地按住木板,旁边的工匠举起大锤子,砰砰砰砰,一锤一锤往上敲。 旁边一个船舱,舱壁给砸了三尺多高的大洞,舱里养的羊已经飘出去了一半,还有一只卡在破洞处,有士兵死命拽着羊腿,正在往里拉…… “幸亏是水密舱。”沈乐只是在记忆中行走,帮不上忙,只好叹了口气。 这船破了两个大洞,还有两三个船舱,木板缝隙里不停渗水。有水密舱还能顶住,没有水密舱,整条船都要沉! 就算是有水密舱的船,也经不住太大的风浪。整整一晚上,满船的人叫喊不停,奔忙不止。 直到次日白天,风平浪静,沈乐在甲板上抬起头,让阳光直接照在脸上,恍如隔世! 左右看看,整条船上的人,都是一脸“艾玛,逃出命来了”的劫后余生表情。只有船长还不能放松,呵斥水手: “赶紧爬上去看一眼!船队呢!” 船队……船队不见了。海上行船,船只不会舷挨着舷,也不会离得太远,相距总在几百米内。那么大的船,抬眼一看就能看见。 然而这会儿,沈乐绕船一周,都没看 见第二艘船;眼看着一个瘦得跟小猴子似的水手,飕飕爬到主桅上去,努力张望一遍: “刘百户,没有看到船队!” 百户? ……这是明代还是清代? 这么大的船队,这么大的官方船队,应该,是郑和下西洋的队伍吧? 只是不知道哪一次…… “没有看到……”刘百户眉头皱得死紧。他左右看了一眼,立刻吆喝人去拿指南针,去拿水罗盘,去测量位置。 测量一遍,脸色更加难看: “偏离航道了。——这样,最近的港口是苏门答剌,我们先去那里修整,修船,等待大队人马!” 苏门答腊? 到东南亚了! 这一路上,各地藩属顺服么? 会不会闹幺蛾子? 有没有打过? 沈乐恍惚记得,郑和下西洋,也不是一路太太平平,还是很打了几仗的。但是,这回下西洋是哪一次,到底有没有打,他就完全没概念了…… 他转了一圈,不得要领。只听得刘百户扬声吆喝起来: “干活!干活!把破洞都堵上,把帆拉起来!都别睡了,张满帆,我们要赶在队伍前头才行!” 这艘船上,一小半是水手,一大半是战兵。这时候也不分战兵和水手了,所有人忙忙碌碌,尽可能把船调整好。 一艘船在海面上难活,只有跟上大队,才能撑下去。 更不用说,他们是战船,不是粮船,船上统共只有七天存粮,过了七天,要么大家挨饿,要么上岸抢! 仓促调整一下,放帆向前。沈乐在船上走来走去,看海天一色都快看吐了,才见到船舷左侧,出现了一片碧绿的影子。 到了! 快到港了! 沈乐扒在船舷上伸着脖子看。四百料的船,在现代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特别是在052、055跟前,和小舢板没啥区别; 但是,真的开到那个年代的土著港口,才是降维碾压。 沈乐左看右看,周围能看到的船只,一大半都是渔船,船舷距离水面最多一尺,船舷上面就是顶篷; 还有些船只稍微好点儿,飘在四百料战船边上,也要扒着船舷,伸出头去垂直往下看,才能看到对方的甲板。 到现在,他担心的倒不是土著顺服不顺服,会不会打仗,而是—— 这破港口能修船吗? 怎么看都不像有这种技术力量的啊! 大明龙旗在桅杆上猎猎飘扬。主桅上金灿灿的大旗,中央一个“明”字,耀武扬威; 前桅上密密麻麻,一大串官衔什么的,沈乐也不太耐烦去看。 战船一到港口,还有老远,就有小艇划了过来,有人扯着脖子大喊。 沈乐不懂外语,何况是明代的东南亚外语,那是一个字都听不出在说啥,只看到小艇上有人爬下来磕头,有人划着船引路,有人撒腿往港口深处跑。 没多久,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的小艇围了过来。 又黑又瘦的土著载着一筐一筐米粮,一筐一筐鱼获、水果甚至鲜花,叽里呱啦,不停地嚷嚷。 船上也乐得修整,乐得和土人做生意。一通忙乱,船上士兵、水手人人开颜,只等着找地方修船。 看看入夜,劳累了一晚上的战兵们东倒西歪,鼾声四起,忽然,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敌袭! 沈乐翻身而起。不等他往船舷外伸脑袋,刘百户已经跳了起来,大声呼喝,指挥作战。 战兵们拿火器的拿火器,拿藤牌的拿藤牌,进退有序,反击极是凌厉。 凭高视下,打得对方惨叫连连,那些又矮、又黑、又瘦的土著,下饺子似的往水里掉! “守住!守住!” 刘百户高声喝令: “大队人马还在后面,最多一天就能赶到!这帮獠狗,我们打退了,明天大队人马到来,就能直接把他们碾平! 我们有火器,我们训练精良,我们占优势!” 再有火器,也顶不住对方人多,源源不断,蚂蚁一样从港口往船上涌。 死了一群,又涌出来一群,眼看天色渐渐沉下,没多久,对面砰砰砰砰,赫然响起了火器的声音! “他们怎么也会有火器……” 刘百户脸上变色。然而这时候要撤也来不及了,更何况深夜 时分,在别人的港口,水路不熟,万一触礁了才是找死。 弓箭,火器,如雨而下,很快,战船上就开始出现了伤亡。 天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沉,渐渐地,已经有小艇划到船舷,扔上挠钩,土著像猴子似的攀爬而上! 接舷战! 被拖进接舷战了! 沈乐大惊。明军战兵固然精锐,一艘船上的人手终究有限; 被源源不断的人爬上船舷,哪怕一个士兵换五个敌人、换十个敌人,也有守不住的时候。 大队人马呢? 大队人马在哪里? 这里的土著,生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对明军动手! 第33章 沈乐:郑和长这样?骗我的吧?! 大队人马来了。 然而,却不是像沈乐期望的那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满人手满装备满状态地来的。 大大小小,好几十艘——也许是近百艘?巍峨的战船从海面上冲过来,冒着烟,燃着火,喊杀声不断。 除了挂着金黄“明”字旗的船队,还有一些奇形怪状,和明制战船长得明显不一样的船只,贴靠上去,杀声阵阵。 绝大部分都是小舢板,狼群一样贴在大象似的巨舰身边,骚扰,射箭,扔挠钩,放火; 但是,也有一些船,和明军船队里较小的战船,规模也差不多了。贴在战船身边,跳帮,砍杀,用拍杆砸,用什么器械扔石头…… 总之,以单对单来说,双方还算打得有来有回。 但是,当巨大的宝船乘风破浪,碾压过来的时候,那些冲上来的小型战船,像是碰到了巨石的鸡蛋一样,纷纷碎裂! “这就是大船对小船的碾压啊!” 沈乐看得热血沸腾。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代表明朝巅峰生产力的宝船,对于东南亚、中东甚至东非一代,完全是降维碾压; 奈何,煞笔文官脑子进了一万吨水,不但推动禁海,还焚毁了宝船的建造资料和海图。 搞到最后,整个传承都断了,外国的军舰浩浩荡荡开过来的时候,我们闭关锁国,造不出大船,只能挨打! 船队冲开攻击、骚扰的敌船,张开风帆,直奔港口。绕着刘百户那艘船的攻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那些小舢板仓仓皇皇,往岸上逃去。 沈乐松了一口气,看着船队慢慢减速,停在港口; 看着刘百户指挥船上所有人救治伤员、统计战损,看着他派人挥舞旗帜,吹动喇叭,和主船通讯; 看着他乘着小船前往居中宝船,报告情况、请求指示…… 我要见到郑和了吗?! 沈乐兴奋。郑和!郑和!历史书上的名人! 修了那么多老物件,亲眼见证了那么多历史,终于,看到一个名人了! 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动了,或者说,终于可以离开这艘船,在整个船队到处乱窜了。 亦步亦趋,跟在刘百户后面,大船换舢板,舢板上宝船。越划越近,沈乐的脑袋越昂越高: 看资料不觉得,实地观察,特别是坐在小舢板上,往宝船划过去,真心觉得它太大了! 从小舢板上昂头上望,感觉至少有三五层楼高,左右望过去,延伸在海面上的船体,巍峨如城墙! 这样的大船,想要上去也并不容易。船舷上垂下软梯,刘百户整整腰带,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奋力往上爬。 沈乐尝试了几次催动飞行符篆,没有一次成功,也只好跟在后面。 爬上船舷,跟着进入船舱,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地图前面,一个正在挥动手臂的男子: 他比边上的文官高出半个头,身穿一件金色蟒袍,外罩大红披风,气宇轩昂,不怒而威。 满船舱文官武将,毕恭毕敬,听他指点江山。刘百户一脚踏进船舱,整个人缩了一缩,赶紧站到队尾,等着点名询问。 沈乐为他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左右张望,想找找郑和在哪里,找了一圈才发现,这位红袍男子,似乎,好像,确实,是没有胡须的…… 郑和长这样? 骗我吧?! 他是太监!太监哎! 一个从小净身入宫的太监,第二性征发育期间,睾酮供给量严重不足,他能长得这么高大,气势能这么足? 去内娱随便揪一排当红小鲜肉,男子气概都比不上他啊! 沈乐揉了揉眼睛,再拍了拍耳朵,竖起耳朵听对方说话。好一会儿,他才悲哀地确认: 没错,这位确实是郑和。唉,果然我们这些底层普通民众,和大佬不好比,光是气势,就被人压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耐心听了片刻,就听刘百户上前禀报,船只遇风暴吹散,到港避风修理,被当地人袭击等事。郑和点头道: “我知道了。——我们上岸颁赐当地国王彩币,正好碰到伪王苏干剌弑君篡位,赐物就没有给他。 伪王胆大包天,恼怒朝廷不给赏赐,胆敢率领大军,截杀船队。” 啊……啊咧? 郑和下西洋的时候还有这一出? 沈乐扭头看看船舱外灰扑扑一片,与其说是平房,不如说是茅草篷的港口,再看看气势宏伟的宝船船队,完全不理解那种土王哪里来的胆子。 给你面子,朝廷给你册封,叫你一声土王; 不给你面子,没有正式册封,就你占据的地盘,就你治下的人口,够一个县吗? 咱们都不用统计国民生产总值,把生产力再算上,连县都够不上了,没准就是一个乡! 就这样,招惹郑和下西洋的宝船船队? 真觉得船队都是老好人,不会把你直接碾碎啊?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冒犯朝廷威严,当然只有一个下场!”郑和毫不犹豫,一挥手,指向舱外: “犁庭扫穴,执其酋首,为苏门答剌重立新君,拨乱反正!” 一声令下,大军轰然而动。登陆,攻击,号召心向当地先王的国兵,一起征讨伪王。 一场大战,酣畅淋漓,从苏门答剌一直追到喃渤利国,生擒了伪王苏干剌。 打完仗,再觅地修整、修船,当地的各种珍贵木料,毫不吝啬地全部用上,补船底板的补船底板,补船舱隔板的补隔板。 沈乐看得热血沸腾,大开眼界: “就该这样!就该这样!这么个小破土著国家,敢跳,就该灭了它!” 修整完毕,船队继续前行,一直绕过阿拉伯半岛,行至东非,再返航回国。 被抓住的伪王,被船队献俘bj。然后…… 然后就扔给刑部,判了大逆不道之罪,按律诛杀…… 对于一位小国的篡位弑君伪王,这样的下场,就颇有“派出所出通缉令,边境移交,检察院起诉,法院判决”的美感了。 至于船只,所有的船只,全部扔在南京的龙江船厂,以及旁边的几个小船厂。 修的修,补的补,拆的拆—— “喂,别拆我这艘船啊!” 第34章 沈乐:兰妆手把手指导,不信我搞不定木船! 沈乐到底还是没有等到船舶的后续。 黑雾翻滚,渐渐收敛。沈乐回过神,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工作室里,面前是一面又一面,被修补完毕,被阴干,被补完自己的旗帜: 好吧,所以这一次,船舶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至于它到底是被拆掉了? 或者没有被拆掉? 抱歉,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消息。沈乐只能根据他对船体的探查,初步猜测: 这艘船应该没有被拆掉,最多最多,也就更换了几块船板。 然后,它可能就被……就被……挪作他用? 然后,经过一系列过程,变成了龙君水府里的收藏品,又变成了他工作室里的待修复物品。 至于这“一系列过程”,以及船舶里面为何会凝聚大量的阴晦气息,沈乐还是不得而知。 所以,他还是得继续修复这艘船? “好吧,至少我知道为什么,这艘船上既有马尾松、樟木之类的中国本地木材,又有裟罗树、坡垒之类的东南亚硬木了……” 沈乐努力给自己找了点儿成就感。至于继续修复么,他还得回头去询问小家伙们: “兰妆,船身的符篆,你复原得怎么样了?” 【复原一部分了!】兰妆应声回答。 厂房里光影一闪,木船的虚影投射出来,紧接着,一块块木板被划分开来,微微移动,微微拉开一点距离; 一条一条盘旋环绕的粗细线条,在木板当中蔓延,生长。 沈乐凝神细看,木船原有的构件上,符篆一一分明,被兰妆复原得非常完美,而缺失的、后面补上去的木板,被兰妆用另外一种颜色描摹。 那些新加上去的线条,沈乐不太看得懂。但是,那种美感,那种完整、充实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复原得不错啊!需要我验证吗?” 【当然需要!】 兰妆兴奋地闪动了几下。不等沈乐细问,她已经滔滔不绝,扔出大堆大堆的想法: 【我感觉这些符篆是有力量的!但是我力量不够!你可以用力量把它们搭建出来,看看效果吗?】 沈乐:“……” 讲真,我要是有这么强的精神力,我大概直接能飞升了吧? “我试试看,把力量传输给你,你来搭建?” 他试探着询问。面前的光影闪了几闪,兰妆似乎在犹豫,也似乎在思索。好半天,她干干脆脆,一口答应: 【行啊!你来!】 沈乐调息一会儿,盘膝坐倒,把妆奁盒抱在怀里。双手按在盒面上,闭目凝神,精神力和内力一起涌动,缓缓输入妆奁盒里: “可以吗?” 【可以!再来一点!】 沈乐慢慢输入力量。空气当中,莫名的力量荡漾起来,五色光芒照在沈乐眼皮上,不停变幻。 他有点紧张地感知着力量变幻,只恨自己没有足够强的精神力,看不到符篆延展的进度: 输入的力量够吗? 要多一点吗? 要更强一些吗? 要不要调整力量的性质——他不会啊! 【再来一点!】 【再来!】 【再来!】 兰妆不停地催促。沈乐凝聚精神,努力输出力量。 厂房里的光芒越来越强,力量的波动也越来越明显,沈乐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哀哭声,和啾啾的鸣声: “兰妆你行吗?要不要力量放缓一点?我感觉震动已经很大了……” 【停!停!】 妆奁盒忽然尖叫。沈乐赶紧停住输入力量,睁开眼睛。 虚空中,光影勾勒成的木船悄然悬立,半明半暗。明亮的那一半,所有的符篆线条,都被莫名的力量填充了起来,辉光闪动; 而较暗的那一半,符篆线条干瘪而黯淡。沈乐可以看到,有微弱的力量从另一边流动过来,然而还没填充完毕,就泄露得一干二净…… “所以是力量不够吗?需要我多提供一点吗?” 沈乐低头拍拍妆奁盒的盒盖。盒盖一动不动,倒是下面的两扇小门,啪嗒一下开启,再啪嗒一下关上,如同猛力摇头: 【不要!不要!我撑不住了!而且你看——】 微弱的哀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沈乐扭头,就看见靠着厂房墙壁的一排排架子上,有黑风从木板当中卷起,笔直扑向虚体的木船; 它一次次扑进去,再一次次穿出,盘旋不止,仿佛茫然,又仿佛失落。 沈乐吃了一惊,赶紧收回力量: “这符篆干什么的!它能容纳这些奇怪的能量吗?” 【好像是……我不知道,我不能确定……现在问题是,我撑不住了,没法把所有的符篆具现出来……】 沈乐闭上眼睛,精神力深入妆奁盒里,顿时皱起了眉头。 妆奁盒的外表光鲜亮丽,和被他修复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盒盖上的漆皮和螺钿,看着甚至更加润泽了一些; 然而,精神力深入进去,却能观察到一些不协调的地方。像是四通八达的电线,有些地方绝缘皮开裂,有些地方绝缘皮冒烟: 总而言之,就是一副有点过载,快要崩掉的样子…… 很显然,兰妆作为一件灵器,在学习、在具现符篆上面,她的研究能力相当不错; 但是,她只是一件灵器,而且,是一件积蓄不足、觉醒没多久的灵器。 想要强力输出,她的力量就过于孱弱,哪怕沈乐持续为她输入力量,她也承受不住…… “算了,我想想其他方法,具现这些符篆吧。”沈乐叹口气,安慰地拍拍妆奁盒,抱起它放到柜子顶上。 拉开柜子,掏出几枚玉石,在妆奁盒身边摆了一圈,仔细调整了聚灵阵法的位置,让它能泡在高浓度灵气里,慢慢修养: “你歇着,我去试试看……伤脑筋,把这些东西画出来,好难啊……” 【不难!不难!】兰妆兴奋地闪动了一下。它又刷出一片光影,勾勒出一张纸被裁剪、折叠,做成小纸船的过程: 【你弄些符纸,往上画符!画完了,裁成纸船,粘起来就可以了!】 这种简易版本的符船试用版,听起来很方便啊。沈乐搓搓手掌,开始铺纸,磨墨,画符: “画歪了!” “画歪了!” “唉,这一笔又画歪了!” 又要回忆符篆的画法,又要稳定地输出灵气,引导力量在符纸上行走,这难度也太高了! 要是有符篆印刷机就好了! 【没事,再来一遍!不难的!】 兰妆兴致勃勃旁观,及时伸出援手。它投射下一片光影,落在符纸上,笔走龙蛇,全方位还原符篆的图案: 【跟着我画就行!来!咱们再来一遍!】 沈乐:“……” 我家妆奁盒嫌我不会画符,手把手做技术指导…… 行吧,不能辜负了小家伙的好意。他蘸饱符墨,再次开始绘制。横,竖,画圈,再一撇…… 哎呀挡住了!执笔的手掌,挡住了兰妆投射下来的光影,下面一笔瞬间就被遮住了! 沈乐微微犹豫了一下,思考这一笔是要宽一些还是窄一些,是要往上一些,还是往下一些。 还没想明白,纸上“呼”的一声,腾起一股黑烟,紧跟着就自燃了起来…… 沈乐默默。这画符也太难了,这种保姆级的指导下,我还是画不好吗? 菜就多练,没有第二条路。在兰妆的指导和压力下,沈乐一张又一张,一叠又一叠,消耗掉了足足两刀宣纸,才算画出了像样的符篆。 等到把符纸裁切,粘贴,拼起来的时候,又出了新问题: “这线条怎么连不到一起啊!” 【啊,不好意思,我在投射符篆大小的时候,计算出了点失误……】 兰妆笑嘻嘻的,又有点不好意思。不同部位的符篆,要在同样大的符纸上画出来,显然需要做一定程度的缩放。 她的计算误差也没多大,只是差了20%的样子,沈乐这一批符篆,就废掉了…… 何以解忧,唯有重画。沈乐卷起袖子,重新开工,努力干活。 熟能生巧,他这次画符,居然不完全需要兰妆全方位投影指导,只有大约30%的内容,需要她及时提醒一下。 刷刷刷,刷刷刷刷,画到夜深人静,居然真的画完了一大堆符篆,把符纸裁切、粘贴成了纸船: 纸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兰妆竭尽全力缩小符篆,然而受限于沈乐的水平,最后也只缩到了30:1左右。 沈乐爬上爬下,忙了半天,终于粘好了一米长的纸船,退后几步,仔细观察: “这应该可以了吧?我来试试看,能不能往里面输入力量,确认它的有效性……” 他伸手搭在甲板上,慢慢运功,慢慢把热流输入纸船内部。力量奔流,一根根线条亮起,渐渐地,半条船都亮了起来。 光明继续向前蔓延,蔓延,须臾,整个船体上,4/5的部分都被点亮,只剩下兰妆后续补全的部分还在黯淡: 然而,木船里面的阴晦力量,已经等不及了。一声尖啸,大团大团的黑云从木板里涌出,扑向纸船。 沈乐后退一步,玩味地看着它们涌进船体。他并没有感觉到危险,那些黑云也不是冲着他来的,甚至,那些黑云,让他有一种异常悲哀的感觉: 就像一瓶黑墨水倒进符纸,很快,那些点亮的船体,晶亮透明的线条,一根根暗了下去。 不是被吸走了力量,也不是被污染,而是,一种新的力量入驻其中,它们原本的存在太过厚重,把船体映衬得黑暗了…… 不管怎样,这些力量能够无碍地走遍纸船,就意味着兰妆补全的符篆没问题。 沈乐盯着船体,刚刚蘸饱了墨汁,准备继续补绘符篆,忽然听到“刺啦”一声: 整个纸船,像是被吹胀的气球似的,膨胀、膨胀,向外扩展。最后,整个儿炸开,变成一片片斑驳的纸屑,漫天飞舞…… 沈乐无奈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得,符纸太弱,纸船太弱,能够承托的力量太少。 这些阴晦的力量,才进去不到十分之一,纸船就被撑炸了…… 【换种高档符纸来画符?】 兰妆好奇地建议。沈乐无奈道: “行吧……等我下单……” 特事局对外供应的符纸,确实有高中低档之分。然而,沈乐换了最高等级的符纸,最高等级的符笔和符墨,做出来的纸船,仍然禁不起能量填充。 没办法,他只能转向其他的材料: “弄点木头过来?灵木?低档的灵木就行,也不用高档的,太浪费……” 往灵木里刻符篆又是另外一种能力。沈乐用精神力奋力篆刻,一次刻一块船板,失败; 一次刻半块船板,再次失败; 一次刻四分之一块船板,还是失败…… 最后,把木板缩小到10*10厘米,厚度1厘米,他的精神力和专注程度,才能支撑他一次完成。 辛辛苦苦,奋力打坐了一个小时,终于刻完一块木板。沈乐睁开眼睛,就看见角落里木屑飞舞,小墨斗忙得不可开交: 【往左!往左!再往左!这里浅一点!对,跟着我投射的线条走就可以了,干得漂亮!】 兰妆负责投射线条,小墨斗负责带着它的小弟们干木工活。 沈乐活动活动筋骨,走过去一看,角落里整整齐齐,码好了三四十块篆刻完毕的木板。 小墨斗刻符篆之余,甚至还带着小弟们打了一个架子,把木板按照龙骨、船底板、船肋的次序,初步拼了起来! 沈乐:“……有一说一,你们这个样子,显得我非常无能啊……” 不管有能无能,干活总是要干的,练习也是要练的。沈乐全神贯注,继续刻他的符篆。 这边刻了一天,刻完十几块木板,睁开眼睛,就感觉有谁在拽他的裤脚管: 【沈乐!我们干完了!你来看看吧!】 沈乐快步走过去。厂房角落里,一个木头做成的微型干船坞上,稳稳当当停放着一米长的小木船。 除了没有旗帜,没有灯笼,没有人偶,没有装饰之外,所有的符篆,都干干净净地刻在表面: 【沈乐!你来试试看吧!我们准备了五种方案,看哪一种符篆,能够完美延伸过去!】 第35章 给大家一点小小的工业震撼吧! 小木船比符纸做的船要强了许多。 沈乐输入热流,点亮上面的符篆,它稳稳地承受住了,晃也不晃一下。 古船上的黑气大量涌入,它承受到了一半,才有剧烈抖动、摇摇欲坠,感觉不太行了的表现。 沈乐极力输入力量,尝试贯通所有符篆,点亮整艘船体,确定兰妆还原的符篆是正确的、有效的。热流在船体上推进……推进…… 推进到三分之一,砰的一声闷响,直接炸开。补上去的那块木板炸成一地木屑,旁边两块木板炸得翘起,至于其他的木板…… 其他的木板…… 【这些木板为什么会开花?】 兰妆惊奇道。小墨斗嗖的一声蹿了过来,举起铅坠,戳一下,再戳一下: 【真的是花哎!真的开花了哎!还挺香!沈乐,你看呀!】 它还戳下来一朵特别微小,和桂花差不多,然而远远没有桂花漂亮的小小鲜花,卷来给沈乐看。 沈乐摸摸铅坠下面的鬼工球,嗅了一下花朵,果然有一股淡淡的甜香,扑鼻而来。 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花,就看见桅杆顶上,一朵小花倏忽开放,倏忽凋谢。花朵中心,结出小小的青涩果实,渐渐膨胀,渐渐变红…… “不但开花,还给我结果子了?” 沈乐满脸诧异地伸手一揪。果实应手而落,捏一捏,捻一捻,大小、形状、颜色、气味,看着都像颗枣子。 对了,这根灵木,是特事局网站上下的单,本体好像确实是棵枣树…… 兰妆,画卷,小墨斗,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奋力撺掇: “尝一尝!尝一尝!看看甜不甜!” 沈乐:“……” 不是树上结的,而是一根木头上长出来的果子,你们也让我往嘴里送? 毒死了算谁的! 更不用说,这木头在接受能量灌注的过程中,还被大量阴晦气息浸染。结出来的枣子,到底是灵气多还是鬼气重,那都天晓得呢! 无论如何,木船是不能用了。沈乐指挥小墨斗他们帮手,把木船直接铲起来,运到边上的垃圾桶里,自己继续埋头苦干,刻录符篆。 又刻了半天,手边积攒了二三十块木板,正打算开锯做成木船,小墨斗那边又喊人了: “第二艘船造好啦!” “沈乐,过来做试验了!” “这是二号方案,不行的话,我们再尝试三号方案!” 行吧,我用精神力,在木板内部刻录符篆的速度,比小家伙们叮叮当当,在木板表面刻符篆的速度,要慢了不止一倍…… 这还是小家伙们基本上用手工刻录呢,如果弄出机床来,估计一小时一艘船,一小时一艘船,我只要负责输入力量就行了! 沈乐默默无语,起身干活。第二艘木船,失败,木船没有开花,但是所有的木板都扭曲变形,长出了无数枝枝叉叉; 第三艘木船,失败,木板变成木屑,砂砾一样塌了下去; 第四艘木船,失败,木船直接长成了小树…… “好像,在表面篆刻还是不行。”连续失败几次,沈乐也摸出了一点门道: “必须刻在船体内部,力量才能完善勾连,才能顺畅流动。刻在表面,它会从表面泄露出去,干扰太大了……” 【可是,我们不会在里面刻啊!】 小墨斗怏怏。沈乐摸摸它,轻声安慰: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吧!反正,最后上手修复的时候,我也要把符篆刻进木板里面的!” 他抱着一块一块灵木板,催动精神力,死命往里刻符篆。小墨斗只好替他打下手,把刻好的木板一块一块修整形状,一块一块拼合起来。 渐渐地,就开始预先处理,做出一块块船体零件,直接放到沈乐手边,让他往里填符篆: 【加油!还差20块木板就搞定了!——19块!18块!吃饭前加把劲,再做三块!】 沈乐默默。小墨斗,咱们不赶进度的啊! 快一点慢一点,咱们都无所谓的,哪怕十天八天不干活,带你们出去旅游,也没人催我的! 【怎么可以这样呢?】小墨斗十分不赞成。画卷,妆奁盒,罗裙它们,也七嘴八舌,纷纷努力催促: 【还是快点修好吧!】 【它们的家都没了,都拆散了,很可 怜的!】 【你听,它们哭得好伤心!】 等等,谁哭得好伤心? 你们已经可以和船板里的黑气沟通了吗? 沈乐无奈,只好开足马力,拼命干活。从三天一艘船,到一天一艘船,做一艘,炸一艘,再做一艘,再炸一艘。 他终于忍无可忍: “这样太浪费了!时间,精力,都是浪费!——这木船太不牢靠了,承受不了灵气灌注,如果有更强的材质就好了!” 更强的材质,要么是质量更好的灵木,比如沈乐从秘境里拖回来的那两根柱子,切出船板以后削下来的碎木。 要么,就是玉石,还得是匀净细腻,质量极高的玉石,才能用来刻画玉符。 最好是玉石,灵木对生命能量的感应太强,稍微哪里泄露一点,它就自己生长,自己开花,自己长成小树。 不像玉石性质稳定,不会闹幺蛾子,方便拆拆装装…… 沈乐回大宅翻了翻,取出几块玉石,左看右看,自己也下不了手: 这些玉石,基本上都是老游带过来的。要么是西北那边,妖怪们用来请他做聚灵阵的报酬; 要么是西南那一块,老游帮他找木料的时候,从穿山甲那里换取的高档翡翠原石。 拿在手里,白玉温润细腻,握在手里,像是触碰美人的肌肤; 翡翠晶莹深湛,捧在掌心,如同捧了一汪碧水,又如同捧了一小块最洁净的蓝天。 这么漂亮的玉石,拿来训练刻制玉符,刻坏了可能直接炸掉,且不说用得起用不起吧,沈乐就觉得……实在很罪过啊…… 他捧着玉石,去请教小家伙们的家庭教师,陆子成先生,刻玉符的玉石下限是啥样。 陆老师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这些羊脂白玉、南阳岫玉、缅甸翡翠,脸上也露出了牙疼似的表情: “用这些东西做试验?这也太奢侈了吧!我当年——” 当年,我的本体,都没有这么好的质地! 哪怕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会进贡到皇宫,那也要人类能拿得到才行! 这些玉石,分明都是当地妖怪在产地挑过一轮,把最好的直接挑走了! “用玉石刻玉符,最重要的是细腻,匀净,没有杂质。”他正色道: “用人类的话说,就是晶格排列紧密,分布均匀,没有异常的聚集体和析出成分。你如果舍不得玉石的话……用玻璃?” 对啊! 我还有这条路可走! 沈乐猛拍一下脑袋。用玻璃,听起来有点搞笑,但是,用刻芯片的单晶硅,就很高大上,就很有范儿了! 而且刻芯片我又不是找不到路子! 他摸出手机,果断给研究所下单。把整艘木船,拆成一个个零件,要求研究所按照要求,用单晶硅精确地刻出符篆,拼装成船体送回来; 对了,几块原先缺损、之后补配的木板,里面缺少的符篆,按照兰妆复原出的方案,每个可能性来三块晶板。 搞错了,炸了,就把晶板取下来打扫干净,配新的上去! 沈乐一个电话过去,研究所那边相对苦笑。这位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我们这里,哪一台仪器不是满负荷工作,他老人家一拍脑袋,就要给他刻东西! “那……答应他吗?” “当然答应他啊!” 缠在沈乐身边,几乎是抱着他的大腿,求他分享运功路线的那位老道士,捋捋胡子,无奈微笑: “他拿出来的符篆,很大一部分都不在我们的符篆体系里。要研究,要请教,都得他配合—— 反正就是调试仪器设备的事儿,那些仪器与其拿来做重复劳动,生产符篆给前方人员,不如刻一些新东西!” 而且他又不是不给钱! 按照项目组刻录符篆对外的报价,他给足了价钱,还上浮了10%作为插队费用,很好的客户了! 工业,工业! 东方大国,工业力量才是傲视群雄,谁也不怕的! 能用仪器设备搞定的事儿,能用工业力量搞定的事儿,那果断就堆设备啊! 一两台设备,能从沈乐那里弄到新的知识,简直太便宜了! 沈乐把消息和文件发过去,只三天时间,就有一辆车停到了厂房门口。 像是五菱宏光,又像是依维柯,车身上还喷吐着“货 拉拉”字样的车子,车门一开,两个工作人员搭手协作,直接把一个个大箱子往下搬。 七八个箱子码在厂房里,沈乐一个个箱子拆开,倒抽一口凉气: 这里面,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纯净透明的单晶硅,里面一道道细微的金色符篆线条…… 所有的晶板加起来,足够拼十艘船还多! 这就是…… 工业的力量吗? 可以让他来回尝试,反复尝试,尝试到死了! 第36章 你们安静啊!再折腾,厂房要倒了! “输入力量!” “炸了……” “换块晶板,调整,再次输入……” “炸了……” “再更换,再次输入……” 有了足够的物质基础,沈乐尝试起正确的符篆方案来,基本上可以闭着眼睛造。 而且,晶板不像木板,不会吸收生机,然后长出奇怪的东西来。一块晶板炸了,不至于整艘船都炸给他看。 沈乐在船里填满棉絮,糊满毯子,甚至连对面的晶板都不会倒霉,最多附近两块受累,换了就完了。 炸一个,换一个,再炸一个,再换一个,全部炸完了,重新下单…… 别说,实际输入力量,看着明亮的线条在透明晶板当中延伸,直观地感受线条带来的力量震荡,对沈乐来说,等于把力量的本质,直接摆在他面前。 这一部分符篆用得对不对? 和周围的符篆,力量是否吻合? 是不是有冲突,或者接不上,或者线条的走向干脆是错的? 炸了第一批晶板以后,沈乐大刀阔斧,修改了兰妆给出的方案,下了第二批订单。 第二批晶板炸完,沈乐对于符篆的缺损部位,大概已经有了感觉。 他在第二批当中,最有把握的那个方案基础上,细细修改,下了第三批订单。 而第三批订单,尝试到第三个,面前的晶板小船,猛然发出万道金光。 金光射向整个厂房,照得跨度50米、宽30米,高30米的厂房一片通明。 厂房正中,翠竹长成的脚手架无风自动,竹叶簌簌作响,瞬间就长出了碧绿的一片。 四周盘绕的藤蔓迅速抽枝长叶,短短片刻,小指头粗的藤蔓,直径已经增加了一倍,嫩绿色的表皮变成了深褐色,上面发出了一倍还多的绿叶。 至于厂房四壁,木架子上摆放的木船船板,齐齐一亮。 恍如一阵清风吹过,那些几百年沉埋水府,阴湿沉暗的木板,瞬间亮了一片。 而木板内部,那些阴晦黑暗的力量,齐齐一缩,发出轻轻的哀鸣声。 沈乐快步走过去,摸摸龙骨,再摸摸桅杆。厚重坚实的木板,触手竟然有一股柔润之意,生机勃勃,应手而发。 “你们……还好吗?” 没有任何反馈。不管是木板本身,还是那些阴晦力量,都是动也不动。沈乐却微笑起来: “感觉好些了啊!往明亮的,往生机的方向走,是好事!好好长,尽量长完整!” 他观察了一遍木板,再回头看晶板刻成的小船。符篆力量贯通,对晶板小船的影响,大得让人吃惊: 整艘小船,从无色透明的晶体,变成了青、红、黄、白、黑五色相间,历历分明。 船底为黑色属水,船舷为黄色属土,船帆为青色属木,船身之中,各种钉子、铁箍、铁器为白色属金。 船身内部,一团明亮的火光,悬停在船舱正中,不停转动,牵引整个船身的气息流转。 每转一圈,晶板小船就长大一分,再转一圈,再长大一分。 沈乐绕厂一周,再看过来的时候,这艘船已经从一米长,长到了两米长。 还要再长,晶板已经有点承受不住,咔啦咔啦,发出即将碎裂的声音…… “停!停!!!” 沈乐赶紧一手按了下去。清洁术飞出,挥散自己填充到符篆里的力量。 晶板颤抖几下,开始往回缩,缩回一米长还不够,继续缩至两尺八寸,两尺六寸,两尺五寸,缓缓停止。 沈乐感觉,它不是不能继续回缩,是晶板材质所限,扛不住了。 换成灵木,特别是,换成反复祭炼过许多次的灵木,估计从三十米长缩到三十厘米,那就不是个事儿。 至于这晶板,可能需要在灵气里长久浸泡,再由沈乐不断输入力量。输入、撤回、输入、撤回,慢慢浸染,才能有这样的变化。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甚至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够成就。沈乐放下晶船,绕着它转了几圈,拍拍手: “不管怎样,正确的符篆试出来了!兰妆,你看着大家,不要乱动,我开始修木船本体了!” 【好嘞!】 兰妆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一片清光划过,厂房门口,藤蔓悄然垂落,绿叶簌簌,交织成网,封闭了整个房间。 沈乐沿着厂房边缘缓步前行,直接走到后补的木板旁边,双手按在木板上: “起——” 精神力涛涛涌入,沿着木板表面,一横一竖,一圈一转,灵活地刻画起来。 刻了这么多木符,又画了这么多晶板,沈乐已经熟极而流,干起活来,半点迟疑也没有。刻完一块,又是一块—— 不到半天,所有的木板都已经补刻完成。沈乐撤手退步,不等展开精神力,所有船板,已经自行鸣动起来,一块一块,在架子上奋力跳跃: “你们安静!安静啊!”沈乐头大如斗。这些架子虽然是钢铁的,也只能禁得住静力,禁不住巨大的木板自己折腾。 这样一块块跳起来,架子眼看着就要歪,架子一歪,旁边的厂房,都要跟着倒了! 幸好佛龛立刻救场。一声厚重的钟鸣,远远荡开,木板像是被什么东西安抚了,整个安静下来; 紧跟着,佛龛背后无风自开,罗裙挨个步出,站成一排。 千丝万缕的青丝向外涌出,一根一根,开始吊装木板: “等等!等等!先从龙骨开始!”沈乐扑上去喊。停一停,赶紧扭头: “罗盘,你指挥!” 红嫁衣托着罗盘,袅袅婷婷,站上脚手架最高处。罗盘落下一缕星光,一分为二。一点射在小墨斗上,一点射在画卷上; 画卷投射出整个木船的形状,再分解成一块一块木板; 小墨斗挥舞着铅坠,像是在指挥一样。 万缕青丝按照小墨斗的指挥,先挪移中龙骨、前龙骨、后龙骨,再沿着龙骨,一块一块,拼起船底板。 沈乐只管坐在旁边看。从船底板,到船舱,再到甲板; 中间的桅座,桅杆;船舵,舵杆;甲板上的艏楼,艉楼…… 全部拼完的时候,整艘船轻轻一震,狂风大作,一股黑气笼罩了全船! 第37章 这船快散架了!师兄救我! 沈乐屏息盯住木船。 被拼合起来的木船,像是一条终于从陆地上放回水里的鱼,整条船都在轻轻震动。 船板内部的符篆明了又灭,灭了又明,舵轮没有人搬动,自行旋转,船舵轰然移动起来。 沈乐向后用力一跳,才跳出船舵攻击的范围,眼看着数丈长的巨大船舵从左边摆向右边,又从右边摆向左边: 幸好我这厂房造得足够大,足够宽! 但凡稍微造矮一点,造窄一点,这船舵,能把厂房都给扫倒了! 就这样,挨了重击的脚手架,也哗啦啦啦,震动不止。 也就是这脚手架不是搭建在地面上的,而是竹根深深扎入地底,枝干密密捆扎在一块儿的,才没有直接倒下去。 即便如此,那船舵砸在脚手架上,也是蓄足了力气,一下一下闷响: 咚! 咚! 咚!!! 似乎,好像,也许,如果不是在地面上,如果不是没有升起船帆,这艘船敢直接跑掉? 沈乐本来想袖手旁观,看着它随便折腾,折腾完了大概就安静了。 然而这艘木船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借着脚手架的反弹力量,一下比一下抽得狠; 不但往死里抽,它还渐渐地开始左摇右闪,不停震颤。幅度一下比一下大,眼看着,桅杆尖端划过的距离,已经肉眼可见,木板也跟着格格作响: “你给我安静下来!” 沈乐急了。他助跑,跳跃,奔到脚手架三层,再顺着脚手架跳到甲板上,冲至船头,奋力抱住了舵轮: “停——” 给我停住! 别折腾! 这里没有水,你不能浪! 你船板里面,连艌料都还没填好呢,现在摆来摆去的,就是在干磨,当心把你自己摇散架了! 嘎吱一声,舵轮,舵杆,船舵,同时发出了难听的挣扎声。沈乐一声冷汗,赶紧放手: 他现在运功到极致,能发出多少力量他不知道,大概三五吨总有。 问题是,他能发出三五吨的力量,不代表舵轮、舵杆这一套玩意儿,能承受三五吨的力量。 这是木头的! 木头的! 出力太高,到时候嘎嘣一声,木头杆子掰断了,他还得修…… 这船还没完全修好,又没有形成灵智,没法沟通,不听他的。沈乐双手紧握舵轮,闭目运功,想要把内力输入木船当中,强行控制符篆。 奈何输入了又输入,输入了再输入,除了让木船更兴奋,摇摆得更剧烈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没办法,沈乐只好掏出铜片,一把拍在舵轮上: “给我安静!” 舵轮抖了一下,老老实实安静下来。它一安静,下面的舵杆,船舵,全部消停下来,不再折腾。 伤感,我到现在还是狐假虎威,靠我自己的本事,和修复对象沟通不了,只能依靠铜片…… 沈乐怨念了一下。要和修复对象完整沟通,果然还是要把它完全修复好。 现在的问题是,木板拼好了,船只的牢固程度还有很大问题。沈乐叹了口气,开始指挥罗裙们: “来,咱们再把船拆开……” 【当!!!】 佛龛里一声钟鸣。沉厚,洪亮,却有些急迫,有些焦躁。 像是佛龛里那尊千手观音佛像,在代表罗裙们表达不满: 搞什么!搞什么啊! 我们辛辛苦苦,费尽力气,好容易把它拼起来的! 你一声令下,就要重新拆开啊? “……乖,还是拆开吧,你们少了工序了。”沈乐叹口气,不得不亲自下场,去拍拍佛龛边缘,表示安慰: “木板是拼上去了,但是钉子呢?铁钉都没有钉进去啊!铁钉不钉进去,整艘船不够稳固,强度不够,也顶不住风浪——重来!” 重来就重来。罗裙们垂头丧气,在脚手架竹子上借力,将各个木构件一样一样拆开。 沈乐盯着它们拆完,再去看最早拆船过程中,剩下来的那些钉子: “感觉……好像少了很多?” 按照《龙江船厂志》,四百料的战船,光是铁钉,就需要用一千八百二十斤,此外还需要熟铁两百斤,大概是用来打铁箍和其他铁器。 沈乐最初把木船拆开的时候,发现的铁钉和其他铁器,他都一根一根,关照罗裙们拣出来收好,甚至还贴条标注,哪一根是从哪里拆出来的。 有几个专门的大箱子,用来放置这些铁器,密封,充氮,唯恐铁器进一步被腐蚀。 但是,沈乐甚至不用特地去称重,去统计,就能估计出来: 这里面拆出来的铁器,重量大大不足。别说一吨了,连半吨都没有—— 但凡有半吨,他那几个箱子,也不可能放得下,那个架子,也不可能单独用来放铁器,总得多分开几个架子放! 而且,拆卸船只的过程中,在各个钉孔看到的锈迹,也告诉他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在这艘船变成灵器,或者,向着灵器转变,它的灵力能够护持自身之前,已经有很多铁钉,干脆利落地锈掉了,消失了…… “伤脑筋了……” 沈乐挠头。明代战船上,光是铁钉的种类就有六七种,至少几万个钉子。 铲钉、方钉、枣核钉、爬头钉、扁头钉,不同的钉子,有不同的钉法,不同的位置,不同的疏密度。 古代船书上写的是“以一尺四寸用一钉为度,”好极了,古代的一尺四寸,是现在的多少? 有些地方用榫接加铁钉,在舱壁上预开榫槽,在外板上开孔缝,把铁钉打进外板,并且落在榫槽当中; 有些地方用垂穿铁钉搭接法,有些地方用斜穿铁钉平接法…… 靠他拆船过程中,看到的这些钉子和钉孔,完全搞不定啊! “师兄救我!” 沈乐果断给博士师兄发了消息过去。 要整体复原,靠他自己的力量已经不够了,果断要依靠前辈们的智慧! 师兄,你们修船修了这么久,几乎把整艘船复原完成了,你们多给点资料啊! 古船的船身上,哪里有钉子,哪里需要多大多长、什么形状的钉子,哪个钉子是从哪个位置钉进去,怎么钉进去,赶紧把资料发来啊! 第38章 沈乐:所以我还要去学打铁吗? “师兄救不了你。” 博士师兄特别残忍地告诉沈乐。沈乐整个儿呆了: “什么?” 你们就是修复古船的! 你们把海底捞上来的那艘古船,拼了个大概,放在博物馆里给人看! 你们甚至在博物馆里,做了一艘仿品古船! 现在你告诉我,搞不定那些钉子,帮不了我? “师兄你们没研究过这些钉子啊?” “当然研究过啊!”博士师兄理直气壮地告诉他: “我们研究哪方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研究这些铁钉是什么成分,研究怎么把锈烂的铁钉保持住、修复好——” 我们并没有去研究,这些铁钉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打进船里去的,一艘古船要打多少钉子,要怎么把它们固定住啊! “那你们拼接古船——” “拜托,你又不是不懂。”师兄干脆利落地翻了个大白眼: “海底捞上来的古船,到现在为止,船板脱水脱盐还没脱完,都泡在水里呢。拼了个大概,那都是放在架子上,谁也不指望它的强度。” 至于仿品古船? 仿品古船要什么复现原有工艺! 有胶水用胶水,有螺栓用螺栓,怎么便宜怎么来! 博物馆也是有预算的好吧! 不是为了写论文,不是为了出成果,谁纠结这些东西! “你慢慢把所有木板重新扫描一遍,仔细做好测绘吧。”师兄叹了口气,开始指导他: “这些船上都有钉孔的,测绘做完,所有钉孔标注出来,再根据钉孔里残存的钉子,大概就能比对出来了。 ——要补充船钉的话,我给你几个联系方式。现在,闽地还有用传统手艺做船的,他们那边有船钉卖。” 当然,船钉要买多少,要买什么尺寸的,要怎么钉进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查资料,不做扫描,不做统计,要买都无从下手! 沈乐唉声叹气,默默去干活。手机叮咚一响,师兄给他发了大批文件过来: 《宝船厂遗址—南京明宝船厂六作塘考古报告》; 《泉州湾宋代海船发掘与研究》; 《蓬莱三号古船的测绘及复原研究》; 《蓬莱古船的结构及其建造工艺特点》…… 全都是扎扎实实的大部头,除了业内人士,谁都不会去看的那种。 沈乐随手点开《蓬莱三号古船的测绘及复原研究》,只看了一分钟,就有点头昏眼花: 这种测绘,真的是从总体到局部,从零件到结构形式,每一个构件的三视图,都仔仔细细测绘出来的啊! 他以前跟着导师,做古建修复,都没有精细到这个程度! 当然,那也是他们做的古建筑,等级没有高到需要一个个木构件拆下来,加强了以后再拼回去,他们不配…… 没办法,沈乐只好卷起袖子,把之前没有补过的课,重新补一遍。 一块一块拖出来,一块一块,让小墨斗指挥着小家伙们,扫描,测绘,记录。 小墨斗测绘出来的结果,转给罗盘和画卷,再由画卷投影出来。 沈乐只管开了特事局研究所做出来的仪器,把投影扫描到仪器里,做成三维图。 再把三维图扔到隔壁,花一笔钱,让师弟师妹们拆成各个零件的三视图,挨个儿记录钉孔,挨个儿数数: “船板右舷2,共有8个船钉,船钉间距分别为165、160、155、165、170、140、135毫米; 船板右舷1,共有8个船钉,船钉间距分别为170、160、160、160、155、160、155毫米。 龙骨板右弦侧,船钉间距分别为170、160、160、160、155、160、155毫米; 龙骨板左弦侧,船钉间距分别为155、165、165、160、155、150、140毫米。 方钉有三种不同的尺寸,钩钉也有三种不同的尺寸……” 沈乐看着这些数据就天旋地转。他挨个儿把船钉拣出来,计数,统计,拍照。 算了一下数量,他还要配至少三倍的船钉,才能把这艘木船装配起来…… “行吧,下单吧。”沈乐噼噼啪啪,编辑好要求,直接扔给老游。 让他带几个船钉,实地去一趟闽地,找那些打船钉的老手,订购一批钉子: “能够用手工锻打,就用手工的啊!我看到论文说,有船匠反映,机打船钉不如传统手工锻造的质量好,手工的更结实、更有韧性!” “老板,几万个钉子呢!手工要锻打到什么时候去?” 老游十分不理解。沈乐才不在乎,直接提要求: “总之,我不差钱,让他们给我锻打!手工打!什么模具塑型,什么模具冲压,什么浇铸,能不要折腾就不要折腾,我钱给够!” “那,老板……工期……” “工期暂且不急……” 说到工期,沈乐一下子就萎了。他看看箱子里大堆大堆,半尺长、一尺长、一尺多长,奇形怪状的船钉,长叹一声: “我把这些东西整好,且有得整呢……” 成千上万枚船钉,每根都有锈迹,每一根拎起来甩一甩,都哗哗地往下掉铁锈。 这样的船钉,要直接钉回去,那是作死。沈乐挑选一部分铁钉,放到仪器里面,仔细观察: x射线衍射分析显示,铁钉表面,锈蚀物主要成分为四方纤铁矿β-feooh,很明显,是含氯腐蚀物,说明铁钉里面含盐量颇高; 用超景深三维显微系统拍摄,显示绝大部分铁钉锈蚀表面酥松多孔; 再做个ct,显示铁钉内部相对致密,质量较好,还是能用的…… “唉,这么多船钉,都要脱水脱盐,大工程啊。”沈乐看了一下这些船钉,长长叹气。 脱盐不像除锈,除锈的话,只要肯下料,直接把船钉扔进除锈液里,哗哗通电,一天一夜就能除锈完毕,绝对明光锃亮; 但是脱盐,用去离子水浸泡,至少三个月起步。用电化学脱盐法,把铁钉浸在氢氧化钠溶液里,恒定电流脱盐,又只适用于矿化文物。 沈乐唉声叹气,继续给博士师兄打电话,给老游打电话,给特事局打电话: “帮帮忙,给我来一套亚临界水脱盐装置。用这玩意儿,十天搞定!” 亚临界水脱盐装置,就是之前沈乐给罗盘脱盐,用过的玩意儿。 当然,这次用来给铁器脱盐,需要的是不同的大小,不同的温度和压力。 无论是什么设计,压力容器这玩意儿,沈乐都搞不定,需要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出马,工程进度飞快。半个月后,定做的船钉送到,脱水、脱盐、除锈完毕的船钉,也摆在沈乐面前,照出他一张愁眉苦脸: “这铁钉强度不够啊……要怎么加强?所以我还要去学打铁吗?” 第39章 沈乐你也有今天!给我打铁!用力打!(求月票) “老板,打铁就不至于了吧?” 得到老板“帮忙给我弄个打铁炉子,最好再找个靠谱的打铁师傅”这样的指示,老游整个人都不好了。 啥? 打铁? 老板的爱好越来越离谱了啊! 泡泡实验室也就罢了,倒腾倒腾仪器也就罢了,至于自己动手打铁吗? 穿一身耐火的工作服,套一个围兜,在炉火前汗流浃背,抡着大锤子打铁,这和您的画风不太匹配啊! 不是,是完全不匹配啊! “老板,那么多根铁钉呢!——需要多少,咱们直接订购不行吗?那家工作室挺不错的,全是老师傅手打,出货又快!” “我倒是也想直接买新的啊……” 沈乐长叹。奈何并不行,从文物修复的角度,能用原始材料,就要尽量用原始材料,不能把之前的材料扔了,换新材料做—— 要不然咱们造个新的不是更好? 现代材质,现代工艺,保证漂亮,保证外观百分百复原! 看,上周的! 从灵器修复的角度,那就更加不能随便换新的了。新的零件可以换,旧零件上的灵气,你换一个看看? 沈乐都不用开灵眼,就能看到那些铁钉上,沉淀着的厚重时光,凝结着的喜悦与激昂,悲哀与绝望。 这些东西,你让他一把抓起来,挪到新买的钉子上去? 抱歉,他真的没这本事啊! “那……老板,不行的话,咱们把这些钉子送到人家工作室去,让老师傅加点铁,重新打一遍?” 老游想了想,小心翼翼,又提出一个建议。沈乐无奈摇头: “这个真不行。——最起码,开头几根钉子,要我亲手打出来,然后我才知道能不能偷懒……” 修道的常识,火焰辟邪,辟鬼,克制一切阴晦黑暗的东西。 这些钉子重新打一遍,里面的特殊力量,谁知道会不会全部完蛋了? 他下定决心,老游也没办法,只好努力帮忙跑腿。跑完仪器,又跑装修,全部跑完,把资料送到沈乐面前: “咦?现在不用手打啦?” “早就不用了啊老板!”老游其实早就知道了,但也要装出一副“我最近才知道”的样子: “现在除了一些新的,比如锻刀大赛啥的,一般人都用机器打了!比手工打方便多了! 这种小型打铁炉,烧电的,又不贵,又不占地方,比你吭哧吭哧烧煤方便多了。有机器在,谁要吃那种苦啊!” “emmm……” 沈乐翻了翻他给的资料,确实挺心动的。反正现在要打钉子,以后说不定还要修复其他东西,比如什么铠甲啊、武器之类: “那就,来一套?” “好嘞!老板你放心!” 沈乐大宅边上那块价值两亿的地,已经全部拿了下来,目前正在一间一间装修,改造成工作室。 老游盯着施工队,迅速改了一间锻造室出来,把锻造炉放了进去。等到要请打铁师傅指教的时候,合金大佬兴冲冲奔了进来,一进门就嚷嚷: “沈乐,你要打铁?打铁怎么不找我!” 沈乐:“……” 怎么哪儿都有你? 你消息怎么这么快啊! 还有,你怎么会打铁? 你不是都往肚里扔的吗? “我怎么不会打铁!”合金大佬挺胸凸肚,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几乎瞪成了金鱼眼——或者,可以和甲亢病人拼那么一拼。 他随手抓起一枚铁钉,在手里抛了抛,再捻上一捻: “哦,熟铁,不错的熟铁。咦?怎么?” 凑近鼻端,用力嗅了一嗅,再舔了一舔。沈乐提心吊胆,刚想大喊“你别啃一口啊”,就看见合金大佬嘿嘿一笑: “有股盐味儿。海水里泡时间长了?” 沈乐不得不佩服。这船钉,经过脱盐处理,里面的盐分已经脱去了98%。只剩下最后的2%,你闻一闻,舔一舔,就能尝出来啦? 这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啊! “我当然会打铁啊!现在有特事局供合金钢了,以前没有的时候,想吃口好的,都贵得要死!我不自己打,靠买能买多少!” 好……好吧。沈乐彻底服气。他往旁边一让,伸手一引,指向边上的电力锻造炉: “来,请——” “等,等等……” 合金大佬一下子麻爪了。不带这样的!不带突然袭击的! 我会打铁,意味着我会控制火候,我会看火的颜色和铁块的颜色,我也会控制锻打的力度和角度—— 不代表我会操作这些新设备! “说明书呢?给我看下!——老游,说你呢!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憋笑!” 他捧着厚厚的一本操作手册,来回捣鼓。好半天,终于成功启动了锻造炉,开始拿准备好的铁料试手。 扔进去,按按钮,看着铁料渐渐烧红,看着铁料被锻造炉自动吐出,再送到电动锻打机下面去锻打。 合金大佬站在旁边,只需要拿着夹具,不停地转动铁料,就可以看着金红的铁料上,不断飞溅出黯色薄片,不断落在铁砧上: “你别光看着!”合金大佬催他: “拿个扫帚过来!把这些铁屑清理掉!不清理掉,接下来打铁,这些铁屑又重新打回去了!” 沈乐:“……” 扫,扫帚? 哪里有扫帚? 哦,旁边还真有一把,竹枝扎成的大扫帚——话说这扫帚碰到高温铁屑上,不会烧起来吗? “快点!” 合金大佬还在继续催。沈乐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指铁砧: “清洁术!” 无影无形的法术之风卷过。铁砧上,瞬间干干净净,一片明亮。所有的铁屑,瞬间扫进旁边的废物箱里,一片不留。 合金大佬微微扭头,向沈乐竖了个大拇指,继续控制铁料角度。 加热、锻打、退火、回火,再加热、再锻打,来回几次,打出了一根半尺长,中间略粗、两头略细,一边弯折的吊钉。 拿在手中,和边上箱子里等待重新锻打的旧钉子比了比,递给沈乐: “看明白了吗?你也来打一遍!” 沈乐:“???” 这么快? 演示一遍,就让我上手? 大佬,不是我说,你有点儿“1+1=2,看明白了吗?来,这个二元一次方程组,你来解一下!”的味道了! 合金大佬满脸笑容灿烂,紧迫盯人,一脸“嘿嘿嘿嘿你也有今天”的开心劲儿。沈乐无奈,只能抓起一块铁料,扔进锻造炉,开始加热。 加热倒是不费什么工夫,锻打的力度也是调整好了的,只需要不断调整锻打位置。合金大佬在旁边不停指点: “再伸进去一点!这样有些位置没打到!你不要往后缩,这个位置,铁屑溅不到你身上!” “转动!转动!不要老是打一个地方!” “转快一点儿!你速度这么慢,回头铁件冷掉了,还要重新打!” “注意角度!这铁钉不是直的,是有点枣核形状的!这种直线型的钉子你都不会打,回头打弯的铁件,你要怎么控制!” “好!拿出来!退火!——这个颜色你记住了!再暗一点就不够热了,就不能退火,要送回去重新加热重新打!” “注意听声音!温度越低,退火油翻腾的声音越轻!下次不用我再提醒你了,你自己应该记住!” “好的,拿出来再打一遍!” 可怜沈乐打了一根铁钉,就被合金大佬指出了七八十个错误,骂得汗流浃背。 他又打一根,再打一根,连续打了十来根,合金大佬才算大略满意,抬手放人: “好吧,练到这程度,你算是基本上能够上手了。——还是机器方便啊!换成手工打铁的话,就你现在,还没学会抡锤子呢!” 抡锤子有没有学会不好说,不过,抡的频率不够,落点不对,打歪了打斜了,这是大概率的。 沈乐由衷地感谢了一下现代科技,在合金大佬的指点下,切了一小块铁料,和旧钉子放在一起,准备重新锻打。 旧钉子刚进锻造炉,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不太行啊!” “怎么?” “这钉子上的灵气……” 沈乐沉吟。钉子上的气息偏向阴晦深黯,在锻造炉里一加热,哀鸣几乎刺破了耳朵。 沈乐下意识地延伸出精神力,想要笼住这些气息,把它们重新按回去,奈何这气息碰上高温,犹如滚汤泼雪一样,直接就完蛋了! “话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钉子重铸,同时不伤里面的气息?” 他求助地看向合金大佬。合金大佬沉吟一下,微微摇头: “我是不行了。你问问特事局,有没有什么好的铸器师,能够做到?” 沈乐也只能接受建议,发消息去问。魔都那位特事局局长非常肯帮忙,直接派了个特事局内部的铸器师过来。 这位大佬拿起铁钉,掂了掂,嗅了嗅,又闭目感知了一下,无奈摇头: “我做不到。——这种力量和火焰相冲,我来动手,只能把它们烧干净。或者,你问问苗疆那边的,或者湘西那边的?” 那种什么黑狗钉啊,什么僵尸钉啊,擅长制作这一类法器的,也许能搞定? 沈乐再次求助特事局。然而这一次,他也没有得到好消息: “这气息太弱了……铁钉也是凡铁,不是灵铁。给我们动手的话,大概一百斤铁钉,能出一枚钉子?” 沈乐:“……” 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第40章 沈先生,你的火焰法术也太强了吧!(求月票) 沈乐老老实实,从特事局下单了一大堆炼器的书籍、指导、操作手册,努力学习。 学来学去,终于找到了把含有阴晦气息的材料,炼成灵器的方法。大概有几条路线,一是用更大量的阴晦材料,比如血液之类浸染: 沈乐看了看那些黑狗血、尸血、毒血之类的材料,默默把这条划掉了。 开玩笑,且不说弄到它们的过程,大概率伴随着痛苦和死亡,就算能下单买到,他的工作室,也受不了这种脏东西! 第二条路线,是放在阴气集中的地方,比如墓地,比如溶洞深处,比如地下暗河,经历长久的凝聚和冲刷。 沈乐仔细读了读这些说明,把这条也跟着划掉。这个手段,需要的时间过于漫长,动辄以十年为单位。 如果龙君的水府,都不能让这些船钉拥有足够强度,那么,去找溶洞啊,地下暗河啊,大概,要浸泡个三五十年? 沈乐摇了摇头,把注意力凝聚在第三条路线上。第三条路线,效率最高,基本上一两天就能出成果,但难度也是最高: 用火烧,对,就像打铁一样,把铁钉烧软了,再把其他材质熔炼进去,锻打成型。 区别在于,这条路线,用的火不一样,是阴火…… “磷火、尸火、鬼火、幽冥火、泉心火、海底火……” 沈乐一样一样,翻着各种阴火的种类。磷火不用说,当然是墓地当中,尸骨里面飘出来的火; 尸火,是尸体燃烧的火,尤其以陈年老尸身上沁出来的尸油,燃烧的火最好; 鬼火,是鬼物凝聚自己毕生功力,喷吐出来的火焰…… 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唯有用这样的火,才能在煅烧灵器的过程中,不伤害到其中的阴晦气息…… 所以一定要用阴火吗? 沈乐有点不甘心。他继续翻书,继续查资料,查了五六天工夫,才确定了一点: 不一定要用阴火,但是,一定不能用阳火。如果是无属性的灵火,控制得比较好,应该也可以……应该? 所以有什么功法可以练出无属性灵火? 沈乐奋力查了一遍,不得要领。比较强的修炼法门,都是各个宗派的秘传,且不说能不能拿到,就算能拿到,也要从基础往上修炼; 威力弱的法门,特事局对外开放兑换的法门,拿来培训行动人员的法门,似乎,能灼伤皮肤,但是距离熔化钢铁还有距离…… 等等! 我记得,铜片给过我一种符篆,可以打出火球的! 沈乐用力一拍脑袋。当初铜片给的符篆,他都陆续练过了,包括飞行术,包括辟水术,一个个都努力补过课。 只有那个传送符篆,压力太大,不敢练;还有那个火球术,实在用不上,懒得练! 唉,又被逼着补课了啊! 沈乐懊恼着拎了一块铁料,塞进熔炼炉。闭目,凝神,伸出右手,掌心对准铁料,距离一米左右。 慢慢调动丹田里的金色圆珠,让圆珠上刻印着的符篆升腾起来,聚集力量—— 呼! 一个小小的金红色圆球,从他掌心飘出,晃晃悠悠,飘向铁料。圆球极小,目测直径不到沈乐大拇指的宽度; 飘动速度也极慢,一秒钟飘不了一尺,沈乐能够毫无压力地注视着它,视线追逐着它,跟着它慢慢飘进熔炼炉的炉膛,落在铁料上面; 热量……似乎也没有多少热量。这颗金色圆珠落到铁料上,滚了两滚,像夕阳落入地平线一样,缓缓没入铁料。 沈乐眼巴巴地盯着铁料,盯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铁料熔化,甚至没有等到它变红; 他试探着伸出手,靠近铁料。十厘米,五厘米,三厘米,两厘米…… 他没有感觉到铁料辐射出的热度。 半点也没有! 沈乐纠结了一下,不敢再把手往前伸,扭头回大宅找出一根酒精温度计,小心翼翼按到铁块上。 嗖的一声,温度计上的红线笔直上升,瞬间就突破了90度。然后,啪—— 温度计碎了…… 好吧,这个金红色圆球,还是有点用的。至于没把铁料熔化,可能输出太弱? 沈乐微微松了口气。行了,至少他召唤出的这个金红圆球,还有一点火焰的作用。 至于,它的性质到底是怎样,会不会把铁料上的阴晦气息一起烧化…… 沈乐夹出铁料,又挑了一根船钉,塞进炉膛里。定息,凝神,再次触动召唤 火球的符篆。 这一次,一边运功,一边暗自祈祷: “不要烧掉那些东西!不要烧掉那些东西!这种火球,最好是无属性的,最好不要有破坏性!” 第二个火球颤颤巍巍,落向铁钉。沈乐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一厘米,五毫米,两毫米,碰触…… 嗤啦一声轻响。铁钉上面,冒出一小团黑气,飘飘摇摇。沈乐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这小团黑气,被火焰逼出了铁钉,但是,并没有被烧掉! 并没有立刻爆炸,立刻与火焰对消,或者,立刻滚汤泼雪一样消失。 相反,沈乐延展出精神力,把它拢到边上,暂时塞进另一根船钉,它居然安静了下来! 这不错啊! 这火焰,能够移动黑气! 沈乐一喜。他又凝聚出一个火球,扔进第二枚船钉,逼出黑气。 举起一枚外面买来的船钉,尝试把黑气引入,尝试一次,失败一次,再尝试一次,再失败一次…… 所以,果然还是要老物件,才能承载这些力量吗? 沈乐沉吟了一下,开启熔炼炉,开始将逼出黑气的船钉加上铁料,奋力锻打。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一顿锻打完毕,等船钉慢慢变凉,再尝试引回黑气。尝试一次,失败,再尝试一次,再失败。 等等,怎么又不行了? 用普通火焰烧过的船钉,接受不了这种黑气吗? 沈乐沉默许久,重新开始尝试。他召唤出金色圆珠,一个接一个丢向船钉,直到把船钉烧成通红。 锻打,再锻打,反复锻打成型,完成退火,引入黑气…… 这一次成功了! 所以,只有用铜片符篆召唤出的火焰,煅烧出的船钉,才能够有容纳黑气的力量吗? 这要是外面购买的船钉,能够容纳黑气吗?如果能的话,就不用往死里锻打了,挨个儿烧一遍,挨个儿挪过去就好! 沈乐一时间想了无数偷懒的点子。奈何挨个试下来,并不可能: 只有他用自己的火焰亲自煅烧,亲自看着锻打,才能打造出容纳黑气的物件来。 除此之外,外购船钉;外购船钉,并且用自己的火焰煅烧;木船上的旧船钉,移走黑气以后,扔给别人锻打…… 抱歉,所有的手段,都做不出他想要的东西,只能老老实实干活! “所以现在,制约我干活的首要因素,是我的火焰不够吗?” 沈乐拼死拼活,折腾了一天,终于承认了这个无奈的事实。他催动一次符篆,吐出的金色圆珠,只能烧透一枚船钉; 锻打船钉,需要至少三次烧透,三次回火; 而他的内力催到极致,整整一天,也只能催运出三十枚圆珠。上万枚船钉,按照他现在的速度,他要打到天荒地老去…… “是我的内力不够?还是我的熟练度不够?” 沈乐很是犹豫。他埋头苦干,一口气干了七天,也只把一天打十枚船钉,提升到了一天十五枚; 要说功力不够,似乎又不至于。他总觉得,运功的时候,自己胸口总是翻滚着什么东西,想要吐出来,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感觉是别的原因。也许,我抛开一切顾虑,竭尽全力释放一次,就能搞定了?” 沈乐看着自己写了十七八条方案,又全部划掉的表格,默默下定决心。 他站在锻造炉前,凝神,运功,双臂平举在胸前,双手向内对合,如同虚虚地抱着一个圆球。 热流在经脉中奔腾流转,丹田中,符篆渐渐亮起,终于在双掌间凝聚成实体化的金红符篆。然后,这符篆一点点膨胀,一点点明亮…… 化作一个碗口大的圆球,被沈乐分离一掷,扔向锻造炉的炉膛! 轰!!! 一声巨响。沈乐整个人被震得倒飞了出去,撞在锻造室墙壁上,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面前,锻造炉厚重的,扎实的,能承受几千度高温的炉膛,不知何时已经塌陷了下去,化作金红色的明亮液体,缓缓流下; 而整个锻造炉,也都呈现出明亮的金红色,一点点变软,一点点塌陷…… “沈先生?沈先生!!!” 外面乒乒乓乓敲门。沈乐回过神来,一跃跳出窗户,再一跃跳出院子。 落到走廊上,就看见七八个工人,头戴安全帽,手上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紧张地望着他: “沈先生,您有没有事?您需不 需要帮助?” “我……”沈乐张了张嘴,又慢慢闭上。他机械地转了个身,指向院墙: “我没事儿,但是,这里面可能需要叫消防车……你们要不要搭个梯子看一眼?总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用梯子,几个人搭个人梯,冒头看了一眼。然后,望向沈乐的目光,整个都不对了: “……沈先生您怎么了?您怎么做到把锻造炉烧了?!” 第41章 沈先生你悠着点啊!把训练场打爆了!(求月票) 沈乐站在全部变红、变软,整体塌陷下来的锻造炉前面,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座锻造炉花了他十万块钱! 到手还没半个月,钉子也就打了几十根! 就这样烧掉了……烧掉了……烧掉了…… 他就算有钱,就算花得起这十万块钱,也不是这样乱扔的呀! “叫消防队倒是不用,您这个院子防火做得很好,不至于烧起来。”从墙上冒头的特事局装修队看了一会儿,认真向他建议: “但是,您可能要好好想想怎么重新装修了……这种……” 这种铁水流满地的,要怎么收拾才能达到您的要求,我们心里没数啊! 更不用说,您如果需要装修一个练习场,来演练您的法术,就需要更加专业的装修方案和装修队伍了。 咱们这些做实验室的,不管是装修材料也好,还是法术能力也好,专业都不对口,我们并没有满足您期待的能力。您要不然,直接和上面再商量一下? 趁着现在,这块地只装修了三分之一,赶紧改方案还来得及…… 沈乐并不想把自己家装修成一个演武场。他算了算时间,又快到去见老海龟夫妇,顺便喂养小海龟的时候了,索性启程去海边。 跟老海龟聊了聊,用最近到手的灵草和他交换了一些珍珠贝壳,又给小海龟喂了点儿灵气。 然后,看着老海龟夫妇带着孩子下水,他就站在沙滩边缘,面向中心宽阔处,闭目、运功、双手推出: “轰!!!” 西瓜大小,金红色,边缘隐隐流动的火球,从双掌当中应声飞出。一边飞向前方,一边不停旋转,转一圈,大一点,再转一圈,再大一点…… “爆!爆!爆!!!” 沈乐盯着火球,从松一口气到渐渐紧张,再从渐渐紧张到几乎跳脚。这火球的射程,远远超乎他想象了! 之前他对着炉膛射的,射程只有一米。这会儿,他虽然加大了输出力度,感觉射程能有十米就很不错了? 最多30米? 但是现在,50米都不止了,感觉快要100米了! 就快到沙滩边缘,要沾上旁边的杂草了! 这样会烧起来的! 会在整个岛上造成火灾的! 虽然这岛是个荒岛吧……不是正经住人的岛,上面没有任何设施,烧了也就烧了,但是,烧掉了,瞒不住人的,上面卫星走一圈,就啥都清楚了! 一个纵火逃不掉的…… 他奋力把精神力延伸出去,想要在火球点燃草丛之前,把它直接引爆。一边接触火器,另一边点亮飞行术符篆,卷起风障拦截; 顺便还点亮了辟水符篆,扔到海里,想要从海里卷起一片海水,拦在火球前方,不让它接触草丛。 手忙脚乱,折腾了老半天,才极限抢救成功,火球砰的一声炸开,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漫天落下。 沈乐吐一口气,手软脚软,往地下一坐: 还好还好,没有闯祸。唉,下次对着大海扔火球吧!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站起来重新运功,重新准备扔火球。运功到一半,身边的手机叮叮当当,全力响了起来: “沈先生啊!” 魔都特事局局长热情的、洪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沈乐吞了口唾沫,瞬间有点紧张: 不是吧,不是吧? 这就来追究责任了? 我还没有把草丛点着呢!你们消息这么快的吗? 他硬着头皮回答。局长并没有提起差点失火的事儿,只是非常热情地推荐: “听说您在练习攻击法术啊?要不要我给您推荐一个场地?——特事局的训练场,有固定靶,有移动靶,有测量能量性质和能量数值的仪器。 如果您想要保密,我们还可以清场,清除仪器读数,在一段时间里,保证场地和仪器只让您一个人使用!” “这,这太麻烦你们了吧?” 沈乐犹豫了一下。局长哈哈大笑: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们这里的场地,也不是每天都有人用。如果您实在不好意思的话,给靶子上打一个最高分,悬在那里鼓励小伙子们,那就最好了!” 沈乐犹豫了一下,望向海面。极远极远处,老海龟冒出一个脑袋,两根前肢并拢在一起,上下摆动,拼命点头朝拜: 求求您去训练场! 求求您了! 这片海域经不起您折腾! 一个火球,几个火球,七八个、十几个、几十个火球往海里扔,整片海域的鱼全都吓走了啊! 我们都不敢待在附近! 求求您了,专业的事情,能不能到专业的地方去做? 沈乐叹一口气,终于接受了局长的好意。来到特事局的训练场,果然,这个训练场被整体清空,只有两个工作人员迎上来,带他去看测试仪器: “按这个按钮是升起固定靶,按这个按钮是移动靶,按这个按钮是看读数。 ——这个按钮是更换靶子的种类,这个按钮是清空所有读数,这个大红按钮是出现火灾的时候报警,不到真的烧起来别按……我们走了啊!” 教了一遍,留下一份操作清单,留下一句“有啥要求就喊我们”的嘱咐,光速撤退。沈乐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靶场当中,对着靶子发呆: “这个阵仗是不是太大了?” 咱就是说,在海滩上扔火球,就算扔一万个,也花不了一分钱; 但是,在地下靶场扔火球,这么多靶子,这么多仪器,让我练一天,熟练掌握能力,怕是要烧掉几百万的靶子?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沈乐选了“铁质圆形靶”、“固定靶”、“5-50米依次排列”、“4级防弹”,凝神静气,开始打靶。 左边第一路,5米距离,笔直升起一块铁板。沈乐凝神运功,双手一推,一个橘子大的火球飞了出去,没入铁板。 靶场一头,立柱旁边的液晶屏上,瞬间跳出一连串数字: 10环! 18焦耳! ******焦耳! 这是啥? 沈乐努力翻找说明书。第一个十环,很好理解,打得很准,正中靶心; 第二个18焦耳,好像应该是火球撞到靶子上的……动能? 第三个数字……这个…… 第三个数字还没弄明白,被烧熔的靶子悠悠地沉下去,悠悠地消失。 沈乐努力打了一排靶子,还要打第二排,训练场里,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沈先生您稍微停一停……那个靶子……” 第42章 谁也别惹沈先生生气!他身边的治安,赶紧再梳理一遍! “沈先生怎么忽然想起练习攻击了?” “是不是最近遭到了什么威胁?” “还是有谁惹他了?” “查,立刻去查!” 魔都特事局局长看着一块一块,熔化,半熔化,卡在轨道上,连接带割才弄下来的靶子,脸色凝重。 这些靶子,按照沈乐的要求,全都是金属防弹插片,等效于游戏里所谓的“四级甲”——原谅沈乐实在不知道专业名词怎么说。 哪怕是7.62毫米口径的步枪,一发也打不穿一个窟窿;哪怕是12.7的反器材步枪,最多也就撕一个口子,没法把它熔成铁疙瘩。 ……话说,你这是燃烧弹么?凝固汽油弹还是铝热弹? 你这手搓燃烧弹的输出水准,未免也太恐怖了一点啊! 局长一声令下,压力瞬间给到了顾玉林,以及和顾玉林一样围绕在沈乐身边,注意着他和他周边人一举一动的特事局成员。 很快,各种各样的消息,就汇总到了局长那里: “沈乐最近,没有与任何可疑人员接触。是的,珠溪镇上出现的修行者和妖怪,我们都排查过了,没有任何可疑人员!” “沈乐最近,在网络交流中,也没有遇到任何不良事件……” “他通过游先生,购买了大量船钉,以及一台熔炼炉和一台锻造炉,疑似在尝试自行锻造船钉……” 锻造船钉…… 特事局局长盯着下属们给出的消息和图片,默默无语。就只能说,沈乐的爱好特别,非常,十分,特立独行…… 但是好吧,以文物修复为职业,本来就非常小众了,也不在乎更小众一点。 局长耸耸肩,放弃了发表意见,看着下属们修好轨道,重新安设靶子,再看着靶子一个个升上去、一个个熔毁了被送下来。 看一个,脸颊抽搐一下,再看一下,再抽搐一下: 沈乐这战斗力上涨得很快啊!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能打中10米远的靶子,20米靶就会打偏,一个火球扔到墙上,那声音,听得墙外关注动静的人集体抖一下; 靶子下去过一轮以后,他已经能娴熟地打中20米靶,30米靶,50米靶,再一轮,打中百米靶; 之后两轮,他很快地熟悉了移动靶,百米移动靶指哪儿打哪儿…… “这,输出效率也太可怕了……哪怕他站桩输出,不考虑防御力,也不考虑移动能力,单单这个输出效率,已经赶得上一辆坦克了……” “局长,坦克的射程比他远多了。”身边,行动部门负责人弱弱提醒。局长翻个白眼: “我当然知道。问题是,坦克的机动能力,也比他差多了啊!坦克能通过一米宽的道路吗?能上楼吗?哦,对了,他还能飞,坦克不能飞……” 就这样,沈乐还没有满足。打完一轮靶子,他狠狠地睡了一觉,让精力自然恢复。第二天,他就开始全力输出: 熔化10米靶,熔化20米靶,熔化50米靶; 熔一个小坑,熔掉一半,全部熔掉,熔掉叠在一起的两块铁板,三块铁板,四块铁板; 争取准确地一次熔掉移动靶,一次熔掉多块铁板…… 这进度看得局长心惊肉跳。就这水平,沈乐不依靠小油灯——不背着油灯本体——也能妥妥杀穿任何一个重要设施。 幸好,沈乐这个人,性情平和,没有多少负面情绪,也不是反社会人格。 只要扔给他一堆古董,他可以开开心心,在实验室里宅个几年不出来,并没有破坏社会的动机…… “对了,把珠溪镇的安全等级,再提高一等。”局长小声叮嘱: “街面安全再梳理一下,别让奇怪的人跑到他面前去。无论如何,尽量不要让他出手!” 立刻有人小跑着去做。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特事局工作的一部分,就是为这些“侠”创造比较好的环境,让他们不至于以武犯禁: 让他们在碰上不公正、不公平、伤害他们利益,伤害他们家人朋友利益的事情,有投诉的地方,能找到帮他们解决事情的人,不至于让他们挽起袖子,亲自上: 您坐着! 您坐着! 警察马上就来! 一定办好! 谢天谢地,沈乐现在没有重要的家人,没有女朋友,没有特别在意的人。他的老师,都在京城的顶尖学府,有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不用他动手! 沈乐并不知道围绕他的暗流涌动,各种心惊肉跳。他在特事局训练场爽爽地打了两天的靶,熔化掉一堆靶子,满意而归。 返回大宅,开始挨个熔炼船钉: 熔炼,锻打,引回黑气。再熔炼,再锻打…… 从十分钟一根到一分钟一根,再到做了专门的并排夹具,一分钟能打十根。 沈乐连续忙碌半个月,终于搞定所有船钉,送到厂房,意气风发地一挥手: “好了!开始装配!” 万缕青丝涌出。推上木板,一根一根钉入船钉,把所有木构件牢牢固定。 全部工作完成,一艘完整的木船,威风八面地矗立在船台上。沈乐这次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一开始就掏出了铜片,威胁性地在船舵上晃动: “别折腾啊!别晃!别给我晃来晃去!有什么要求,咱们好好沟通,不要给我旱地行舟!” 铜片的威慑力确实不错。木船从拼好到沈乐离开,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直到沈乐慢慢走开,它才飞出一缕黑气,慢慢地,慢慢地,缠向沈乐脚踝: “所以你想说什么?” 沈乐蹲下来,拍拍那缕黑气,把它绕到手指上缠了一缠。须臾,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黑气看着只是一缕,落到他手上的时候,却是无边无际,如同一个时代扑面而来。 沈乐只是一个恍惚,就被从安静、清洁、严整的工作室,带到了异常遥远,异常贫瘠的原野: 面前,一片肮脏,一片污秽。沈乐抬腿刚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面露难色: 极目遥望,厚厚的淤泥,覆盖了面前的每一寸土地。淤泥里面,糊着不知多少杂草,烂木,死鸡死鸭,死猪死牛: 这是,水灾过后? 这样子要有大瘟疫啊…… 第43章 我拼死救你,你去感谢上帝保佑?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沈乐拎着裤腿,小心翼翼地走在淤泥当中。一步一打滑,两步一溅泥,三步…… 三步他就索性放下了裤腿,找了一根长树枝撑着,奋力向前。裤腿溅脏了什么的,鞋面染上淤泥什么的,不管了! 破罐子破摔! 就这鬼样子,最多十步,整双鞋都要埋到淤泥里去,一百步之内,裤子下半截,甚至整条裤子,都会裹满又脏又臭的淤泥! 反正他刚才试过了,飞行术无效,清洁术无效,所有法术都无效。老老实实,过这段剧情吧,别折腾了! 他鼓足力气,走了半个小时,才看到前方冒起一缕白烟。哪里着火了?还是炊烟? 沈乐仔细观察半天,大概确认,应该是人家生火的炊烟。对准炊烟的方向继续向前,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好容易找到一个小村子。 越是往村里走,沈乐一颗心越是往下沉: 炊烟即人烟,有炊烟的村子,怎样也应该有几十户人家,几百上千亩田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然而,他都快走到村口了,也只能看到零零散散十几块田地,种着七歪八倒,又蔫又黄,也许是庄稼的东西。 远远望去,村里的房子塌了一半,另外一半,只有两个屋顶冒出了炊烟。鸡犬相闻? 对不起,没有鸡,也没有犬,连牛都没有,只有一地淤泥。村中道路上的稍微薄了些,路边,墙根,厚厚的淤泥,仍然散发着臭味。 沈乐皱着眉头往村里走,靠近第一间房,刚推开门,“轰”的一声,一大群绿头苍蝇黑云一样飞起,直扑他面门。 沈乐又是挥,又是打,又是赶,好不容易把这些苍蝇赶走,再把门推大一点,没来得及往里看,眼泪就哗哗淌了下来: 臭! 太臭了! 爆炸性的臭味! 这臭味,比他们跟着导师去野外出现场,捏着鼻子上乡间的旱厕,蹲到陈年老坑里还要炸裂!简直就是往脑门上锤啊! 他的清洁术……他的飞行术……他控制风的法术在哪里…… 太遗憾了,他的法术不管在哪里,都不可能在记忆里。沈乐闭上眼睛,努力呼吸了七八遍,才算睁开眼睛,往里看去: 这一看,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流了下来。 屋倒着两个人。嗯,与其说是两个人,不如说是两个发绿,膨胀,类似气球的人形物体。 一个大的,怀抱着一个小的,小的埋在大的怀里,似乎是想要吃一口奶,却没有吃到,就这样在母亲怀里慢慢死去。 再仔细看看,房间里,两人衣服上,床上,满满都是污秽。如果他没猜错,死者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应该是在不停地,反复地腹泻? 瘟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沈乐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子,继续往前走。连续七八座民宅,不是主人死在里面,就是空荡荡的失去了主人。 他所在的年代,距离“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已经很远了,每次大灾之后,抢险救援队伍,必然伴随着消杀队伍,公共卫生队伍一起入场。 消防车,消防水龙头,不惜成本地冲走淤泥,死命喷洒消毒液,大量瓶装水会发放到灾民手里。 自来水尽快恢复,煤气尽快恢复,方便灾民能够烧开水饮用,实在不行,也会有大量净水片发放…… 配合着传染病报告制度,配合着医护力量的支援,不管是水灾,地震,还是其他自然灾害,基本上传染病冒个头就会被按住。 然而,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都没有…… 沈乐收敛了叹息,黯然前行。一座民宅,又一座民宅,一直走到有炊烟的那一座,才看到里面有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正在忙忙碌碌。 他把长衫撩起来掖在腰带里,动作麻利地抽出木柴,塞进灶膛,把灶火捅得再大一些。 揭开锅盖,从里面舀出一瓢开水,倒进旁边的小锅。又揭开药箱,抓了几把药材塞进小锅,移到另一眼灶上。 很快,小锅咕嘟咕嘟,滚了起来,苦苦的药味随着蒸汽,没多久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小先生……” 房间角落里,一个虚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喊: “别忙了……没用的……这就是我的命……我老婆死了,娃也死了,也该轮到我了……” “别说这些!你有救的! ” 青衫年轻人头也不回。他倒出药汁,把药汁从大碗倒进小碗,又从小碗倒回大碗,反反复复好几次,再连碗浸在凉水里。 直到药汁的温度勉强可以入口,才端到病人面前,扶他起来: “喝药!” “小先生……” “喝药!!!” 男人挣扎不过,只得一口一口,喝下他灌的药汁。青衫年轻人收拾起药物,马不停蹄,又去了下一家。 切脉,加减药方,熬药,喂药,一圈轮下来,又回到最初这一家。手指按在男子脉门上,凝神切脉,感受脉搏的跳动: “比之前好了一些……应该能好……但是……” 但是什么,沈乐并不知道。他亦步亦趋,跟在青衫年轻人后面,看着他眉头紧皱,在油灯下不停写写画画。 把厚厚一叠脉案翻出来,又是圈,又是点,又是划线,又是翻出医书,来回对照。 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眉头舒展,时而又皱得更紧。 沈乐跟在他身后,看得直想叹气: 没有抗生素,没有补液,没有大范围的消杀,没有充足的开水供应,以人类对抗这种大灾后的瘟疫,太难了啊…… 青衫年轻人在小村里留了七天。七天下来,该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都挣扎回来了; 挣扎不回来的,一个个也都死掉了。 他背着空了一半的药箱,背着积累的厚厚一叠脉案,高一脚,低一脚,往县城里返回。 县城里也经过了一场大疫,家家哀哭,户户挂白。然而医疗力量毕竟比村里好了许多,年轻人穿城而过的时候,已经看到一群壮丁,抬着三牲供品,浩浩荡荡前行: “药王菩萨保佑,咱们总算熬过来了!这次,可要给药王菩萨好好上香!” 沈乐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明明是这些大夫深入疫区,冒着危险救人,结果被感谢的是药王菩萨…… 第44章 你们就这样跑掉了?要出事的! 一两个,三五个,十来个医生的努力,在这等大灾大疫面前,杯水车薪。 沈乐跟着那群抬供品的壮丁,弯弯绕绕,一直来到药王庙。 药王庙前香火鼎盛,过来烧香的,过来磕头的,过来还愿的,给药王菩萨披红挂袍的,络绎不绝; 左边偏殿前面,一群中年、老年大夫,每人一张桌子,一字排开。每张桌子前面,都排着长长长长的队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扶老携幼,等在队伍里面: “大夫,我娘咳嗽了好些天了……” “大夫,我爹从水里爬起来以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好……” “大夫,我家小六子这腿……” 沈乐绕着七八张桌子转了一圈,恍然大悟。身为大夫,身为这个时代的士绅群体,时不时地也要回馈社会。 搞义诊,搞施药——自然,当地士绅出资一部分,药商、药店捐助一部分。大灾之后,帮助受灾的病人恢复健康,从灾难中走出来…… 沈乐看完一圈,暗暗点头。然而,再从左边偏殿绕到右边偏殿,他整个人又不好了: “酬神!酬神!” “要一定要好好酬神!要在城隍庙唱三天的戏!把城隍老爷,观音菩萨,药王菩萨,全都抬出来游神!” “还有龙王老爷!” “这么大的水,还要给龙王老爷烧香唱戏?” “当然啊!这次大水,如果不是龙王老爷慈悲,县城的城墙都给冲倒了!” 沈乐听得脑袋嗡嗡作响。也就是他自己不用参与决策,他真的参与,真想跳起来把这群人都打一顿—— 大水过去,不努力防疫,不把医药费用扎扎实实砸下去,还在想着酬神唱戏!龙王老爷难道还真会管住不发水…… 等等,别的神可以不取悦,龙王老爷,说不定还得好好拜一拜。 沈乐忽然想起,这个世界是真的有龙王的,别的不说,就他手里在修的这艘船,都是从龙君手里弄到的…… 他全程旁听了讨论,又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县城的士绅凑了一大笔钱,吹吹打打,又唱又跳,把县城里有点儿名气的庙宇,所有神仙都搜罗了起来,浩浩荡荡,抬着游街; 游完了街,再全部抬到城隍庙,招了县里最好的戏班子,热热闹闹唱了三天戏。 然而,唱戏,酬神,并没能彻底遏止瘟疫。这一波可能是霍乱的瘟疫刚刚过去,老百姓刚喘过气,又是一波瘟疫席卷过去…… 这一次,干干脆脆,十室九空。 沈乐都开始怀疑这儿风水不好了。非但县城瘟疫,连府城,州城,大片大片的地方,都被瘟疫横扫。 然后,当地百姓,从瘟疫里缓过来以后的应对措施,还是老一套: “要不然,再搞一次大规模的法事,好好酬一酬神?” 沈乐对这种措施,真是有一肚子槽要吐。然而别说他隔着时空,他就算站在那个世界,也未必管得了。 眼睁睁地看着州城当地的士绅,集了超大的一笔资,从龙虎山上请了道士,开了法坛。 先专门找一块空地,为神仙设立衙门,配置随从。百姓可以像对待真的官员一样,到衙门送状纸,神像被抬到大堂,像模像样地“批示公务”; 神仙住的地方,早晚两次上堂理事,一天三次给神仙供饭,给神仙更衣,送神仙就寝,都像对待活人——不,真的下凡的神仙一样侍奉。 附近各地,土地、城隍,排队过来参谒大神。这些神祇出巡的时候,都配有仪仗车舆,携印绶文书随行。 到达“神仙”衙署,要先到中军帐前递上拜贴,静候召见,并在辕门外“走轿”…… 沈乐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他跟着老师做项目,到闽地旅游的时候,也看见过游神赛会,却真的没见过这样繁华的。 不但有专业道士指导,还有大批出身市井的闲人,或脸涂粉彩成鬼状,或扮作差役,跟随神轿,沿路巡行。 敲锣打鼓,迎神赛会,各种争奇斗艳,只有沈乐想不出的,没有他们折腾不出来的! “这,这也太过分了吧?” 沈乐感觉自己眼睛都用不过来。一个个乡镇,一个个附近的小城,轮了一遍,瞬间就是十几天过去。 然后,终于到了这场大醮的重头戏: “送船啦!送船啦!” 人群蜂拥而出。沈乐跟着他们过去凑热闹,就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 ,往前看不到头,往后看不到尾。 百十人一队,百十人一队,每一队各执锣鼓,不停敲打;有人扛着杀好的猪羊,猪羊身上悬红结彩,一路向前。 道路两边,民众扶老携幼,彩旗飘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路走向城外,隔着老远,沈乐就看到了一艘规模巨大、装饰精美的木船: “原来你在这里啊……” 他轻轻感叹。他亲手修复的木船,仅仅是补好破洞,装配起来,看着已经规模宏伟; 而现在,矗立在面前的木船,就更加引人注目。 木船上,彩漆绘制的双龙戏珠、双龙腾云,耀人眼目; 两侧旗帜猎猎,在阳光下鲜艳夺目; 船上扎着的偶人栩栩如生,除了民众供奉的米面油等生活用品,还堆了大堆大堆的纸钱,金色纸钱反射的阳光,刺得沈乐睁不开眼…… 人群涌到木船前方,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执事道士们指挥民众,把宰好的猪羊等物安设在供桌上,敲动乐器,同声齐唱: “启请: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六天洞渊大帝伏魔天尊,神宵启运诸大祖宗真君,雷霆三省真君,北极四圣真君……” 这是在请神了。沈乐伸长脖子,望向船上猎猎飞扬的旗帜,知道是想把这些神灵请到船上: 然后呢? 然后呢? 漫长的祭典,分为步虚、净坛、启圣、祭船、宣疏入意、请瘟登船、送船、化食咒、回向诸般流程。 所有流程走完,执事道士一挥手,参加仪式的百姓一拥而上,或用肩扛,或用手推,推着巨大的木船陆地行舟,缓缓向前。 眼看着就要到岸边,引火的柴薪油料都准备好了,蓦地,远处响起一声大喊: “打过来啦!” “打过来了!” “快跑——” “快跑啊——” 哗啦啦啦,现场连民众带道士,跑了个干净,只剩下一艘大船孤零零待在岸上。 沈乐喊都喊不回来,只好看着船发呆: 喂,你们就这样跑掉了? 第45章 沈乐你这手艺,资本家看了都要流泪吧?(求保底月票) 彩船孤零零地被抛弃在岸上。人群浩浩荡荡地离开,没过多久,又浩浩荡荡地回来。 这次回来的,是一群盔明甲亮,如狼似虎的兵丁: “这船看着不错!让船工仔细检视,没问题的话,就编入军中!” “这……这,军爷,这是办了大醮,请了神的船……” 船工一脸惊惧,两条腿抖得站都站不住。诸天大帝,五方神将,三十六路瘟神,七十二方疫鬼,全都请上船了! 这船接下来,是只能烧掉敬神的! 编入军中,随着大军出征,这是要把整支大军害死吗?这么多兵丁驻扎在军营里,闹起了瘟疫,那可是塌天的大事! “闭嘴!速速检视!”带队的军官全力挥动了一下皮鞭。 风声飒然,从船工身边掠过,也就是旁边一个年轻军官拉了他一下,才让鞭子失了准头,没有直接把人打死。 出手拉人的年轻军官叹了口气,声音和缓道: “你别怕,安安分分干活就是了,不会有事的。——自古军营当中,血气最足,杀气最盛,什么神神鬼鬼的,能在军营里作耗?不可能的!” 一边说,一边掏了个银锞子出来,塞给船工,推他向前。这样又是甜枣,又是大棒,船工两股战战,也只好勉力向前。 一边喃喃着“大帝老爷,瘟神老爷,是他们逼着我来的,我没有想要冒犯您”,一边绕船一周,仔细检视: “这里好的、这里也好的、这里也是好的……” “怎么样!看明白了没有!” “看、看明白了……这船都是好的……” 既然都是好的,那就果断被编入队伍。灯笼,旗帜、人偶,被粗暴地扯下来,却也没人敢直接扔掉,而是塞进一间船舱,咔嚓落锁; 然后,大堆人马整队登船; 最后,这艘年迈的,曾经下过西洋的,又不知为何被弃置多年的四百料战船,一起编入军队,浩浩荡荡,顺江而下。 沈乐跟在船上,看着队伍攻破九江,攻破南康,攻打安庆…… 眼看就要打下留都的时候,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军中传开: 老家被抄了! 老家南昌被打下来了! 四百料战船随着大军,迅速返回。初战,败绩,退守,然后,火船顺风而下,烈焰遮天…… 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大批大批军人,或者被裹挟的壮丁,或者像那个船工一样被裹挟的民众,扑通扑通,跳进湖里: 他们奋力游泳,想要逃离已经在起火的、已经开始倾倒的大船,攀上安全的、还没有起火的船只,又或者尝试游到岸边。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桅杆倒落,船只崩解,黑云一般压到自己身上。 有些人努力想要攀上船舷,却被雪亮的钢刀砍下手指,被长枪戳进身体,在剧痛当中流干了鲜血,痛苦沉进水里。 还有些人,侥幸逃离战场,却迷失了方向,在宽阔的湖水中耗尽力气,慢慢沉底…… 就连沈乐一直跟随的四百料战船也没有逃过。沈乐眼睁睁地看着,这艘曾经跟随郑和出海,扬威海外的战船,被砸了几个大洞,缓缓沉向水底。 整体倾倒没入水中的那一刻,战场上刮起了一阵虚无的黑风,大片大片黑雾带着哀嚎声,惨叫声,在战场上纵横席卷,投入战船,消失不见…… 面前恢复光明。沈乐站在工作室里发呆了好一会儿,忽然扑到电脑面前,噼噼啪啪,用力打字。 搜索,搜索,明朝的战争,从南昌出发,沿江而下,最后又在南昌附近决战的,到底是哪一次? 对了,这一仗好像还是叛乱,至少他看见的作战双方,打的都是“明”字旗号…… 几个关键词输入,回车键砸下,沈乐瞬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该笑的是,这场战争规模不算大,破坏力也不算特别强,但是,在明朝历史上赫赫有名: 宁王叛乱,又称宸濠之乱。就是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发动的叛乱,仅过四十三天,就被平定; 该哭的是…… “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我怎么就没在战场上多转转呢!那么著名的人,我怎么就没去看一眼呢!” 是的,平定宸濠之乱的人,是赣南巡抚王守仁,又称王阳明。这位大佬真可谓能文能武,文是一代心学大家,“知行合一”就是他提出来的; 武的话,你就看他没打过一天仗,扔到赣南上手就能平定多处匪患,宁王造反,他瞬间就能拉出八万大军,四十三天勘定叛乱…… “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这是宸濠之乱呢!我但凡想起来,高低也要去对面看一眼啊!” 可惜,他反应过来太晚了,太晚了。沈乐努力碰触面前的战船,又是拍,又是敲,又是上手推动,木船却完全不搭理他; 别说再给出一段记忆,把他带到当时的战斗场面,就连黑气都不冒出来一点。 沈乐努力散开精神力,去和面前的战船接触,好半天,才感受到一点点阴晦的,黑暗的,惊心动魄的气息: “苦啊!” “好痛——” “救命,救命啊——” “我不是反贼,我是被抓来的——饶命——” “我快死了吗……” “救救我的孩子……”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几十个,上百个。 那些声音惨叫着,哀嚎着,哭喊着。沈乐努力侧耳倾听,也只能听见短短的句子,来来回回重复着,记录着他们临死前的最后一刻; 而这艘船里容纳的更多力量,已经根本没有了意识,只是不断地震动着,不断传达着痛苦和怨恨…… 沈乐紧紧皱起眉头。他下意识地退出一步,船里的黑色气息就像被惊醒了似的,向外扑出来一点; 他再后退一步,那黑色气息再向外蔓延出来一点。沈乐一个激灵,大喊: “青灯!” 【来了!】 小油灯嗡的一声,劈出一道闪电,落在黑气上。整个厂房瞬间大亮,黑气如被点着了似的,发出一声凄厉哀鸣,缩回船体内; 小油灯更不饶它,一道又一道闪电,连环劈落。噼噼啪啪,木船左摇右晃,哀鸣不止。 忽然,船体上闪出一道焦痕,越来越亮,越来越红,甚至还有股焦臭味袭来。沈乐眉头一皱,赶紧提高声音: “青灯!行了!” 【喔……】 小油灯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它撤回闪电,在木船周围织成一道电网,威胁地劈啪作响。 木船停止摇晃,安安静静地缩在船台上,像是一艘完全正常普通的小船,半点儿也不见异状。沈乐叹了口气,快步过去,先摸摸小油灯: “青灯,干得漂亮。从现在开始,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把它看住了?半点黑气也不许出来,出来一次打一次?” 这艘木船上凝聚的力量,如果他没有猜错,可能会夹杂着瘟疫? 先前办过仪式,瘟神、疫鬼、那些死在水灾瘟疫中的亡魂,全都被招引到了木船上。 跟着又是一路战死的亡魂,史书上说,宸濠之乱,光是最后决战那一场,“将士焚溺而死者3万余人……” 这股力量,如果泄露出来,首先倒霉的就是珠溪镇,就是他的师弟师妹,就是南华街上的住户,就是到天香楼里吃饭的食客…… 幸好,幸好小油灯能威慑住它! 【没问题!看我的!】 青灯昂然回答。电网瞬间大亮,环绕着木船,威胁性地三松三紧。沈乐站在旁边,能毫不费力地,听到它得意的,骄傲的声音: 【你乖乖的!不许从船壳里出来啊!出来一次打一次!出来!一次!打!一次哦!】 木船缩得更紧了。沈乐盯着木船,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缓步上前,双手贴在船身上: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你身上,这些阴暗的、痛苦的力量净化掉?” 木船微微摇动了一下,仍然不吭声。沈乐小心翼翼,把精神力探入其中,尝试和木船里的意识接触。 好半天,也只触摸到一点黯淡的,混乱的,几乎完全没有凝聚的意识: 【痛……】 深沉,晦暗,痛苦,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们等了太久太久,等到意识都涣散,等到灵魂都干涸。 原本,他们应该在大醮之后,跟随被焚烧殆尽的船舶,痛痛快快,全部消散净化。可是现在,凝聚了这么久,沉淀了这么久,已经不是一把火能搞定的了…… “喂?喂!” 沈乐努力探出精神力,努力沟通,来回折腾半天,都没法激起船灵本身的意识。没办法,只好卷起袖子,继续干活: “也许……把这艘船全部修复完整,就能和它沟通了吧?” 修复完整是个大工程。沈乐绕着木船走了一圈,果断决定,先从艌料开始。 他拖出一只只大箱子,把那些从船壳缝里掏出来的,用黄麻丝、桐油和石灰搅拌凝聚成的艌料在面前摊平,皱眉思索: “桐油这玩意儿恐怕救不回来了。桐油经过几百年的劣化,已经完全变性,而且,这种变性是不可逆的。 石灰也算了,和桐油掺杂在一起,太难分开,干脆一起清理掉……” 他轻轻挥手,罗裙飞起万缕青丝,帮着他把一箱艌料推进水里。 沈乐再往水池里倒入大量营养液,让黄麻丝暴露在外的部分,尽量接触营养液,尽量吸收: “生长!生长!生长!!!” 七八个生长法术连续丢了进去。黄麻丝吸饱了营养液,快速膨胀起来,巨龙一样在池水里挣动。 沈乐紧紧盯着水池,看着那些被黄麻丝膨胀之后,已经开裂、露出缝隙的桐油、石灰凝固体,抓紧机会,继续往下扔法术: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无影无形的法术之风刮入池中。沿着黄麻丝快速往下捋过,开启一片裂缝,卷走一片凝固体。再开启,再卷走…… 这种黏附胶结在一起的物料,想要分开,比起去除灰尘,难度要高了太多。沈乐扔法术扔得满头大汗,好容易清理干净了一箱艌料。 一扭头,旁边还有一箱,两箱,三四箱,五六箱…… 《龙江船厂纪》记载,四百料战座船,用的艌料,“桐油七百斤,黄麻七百斤,石灰一千四百斤”。加起来混合成1.4吨艌料,用来填塞船缝。 现在,沈乐就要从这1.4吨,哦,经过悠久岁月以后,可能变多,可能变少,但异常结实的混合物当中,尽可能抽出700斤黄麻来…… “你看我对你多好啊……为了修旧如旧,为了尽可能保留你的力量,我宁可下这么大工夫……” 沈乐一边嘀咕,一边耐着性子,努力干活。干得要死要活,干得怀疑人生: “总感觉……我和《雾都孤儿》里面,那些济贫院里的孩子,干的活差不多了……” 那些孩子也是一天到晚坐在地上,把废布头,旧渔网,旧麻绳什么的拆开,用来给造船厂做艌料来着…… 无论如何,给自己干活和给别人干活,区别还是很大的。沈乐拼命干了三天,感觉清洁术用得越来越圆润,越来越熟练。 三天结束,他拍拍手,直起身子: “很好!黄麻全部抽出来了,现在,往里搅拌上桐油和石灰,就能用来填塞船体了!” 桐油,石灰,蚌壳灰,一箱一箱往里倒。南京的龙江船厂在内陆,主要用石灰; 闽浙沿海的船厂,习惯用蚌壳灰。 这些艌料,沈乐在里面抽样,送去做过成分检测,两种用料都有,两种用量都不少。他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按照检测的成果,按比例往里倒搅拌料: “黄麻!给我生长!给我自己搅拌自己!给我——起!” 巨大的水池里,又粗又长的缆索,在桐油和石灰的混合物里翻腾。旋转,搅动,沾满混合物,让它们尽量充分地混合在一起。 兰妆高高地悬在旁边木架子上,看着沈乐操作,忍不住吐槽: “让工具自己加工自己,自己修复自己……沈乐你这手艺,资本家看了都要流泪吧?” 第46章 沈乐!你弄毁我的妆面是要干嘛! 沈乐冲着兰妆翻了个白眼,继续努力干活。 我让黄麻自己搅拌自己怎么啦? 生长的能量,还是我提供的啊! 还是我控制它往左扭,往右扭,卷曲,放松,盘旋,翻腾的! 我无非就是没有上手而已——谁说精神力就不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了!谁说用精神力干活就不是干活了! 他认认真真,把黄麻在桐油和石灰里搅拌均匀,搅拌得几乎凝实在一起,然后提着桶过去,一绺一绺往船缝里塞。 爬上爬下,挥舞着锤子、楔子,乒乒乓乓,奋力干活。小家伙们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万缕青丝涌出,想要帮忙,被沈乐赶紧挡住: “你闪开!你别动!——别把你的头发给粘进去!” 艾玛,一片柔顺的头发,碰上桐油,那真是挨着就粘上去,碰着就搅进去。万一小油灯在旁边,一激动,弄出点儿电火花,噼啪—— 能顺着发丝,把她们整个儿给烧没了! 沈乐奋力挥手,卷起一片清风把她们往后推,禁止她们帮忙。罗裙们左躲右闪,不停行礼,表达自己想要帮忙的意思。沈乐看得都有点心疼: 这些小家伙们,承载了秦淮河畔那些歌姬的过往,也承载了她们的性格。 虽然有的豪迈,有的柔婉,有的狡黠,但是,她们都像刚刚脱离大难一样,拼尽全力,想要证明自己有用,想要证明自己能帮得上忙—— “乖啊,你们不用这样的。”沈乐索性放下工具,走到她们中间,挨个儿把那三千青丝理顺,挽好,捧着放到衣领上方。 最后一个动作感觉似乎有些惊悚,他也顾不得了,一个一个为罗裙们挽上青丝: “你们是我亲手修复完毕,亲手唤醒灵性,带进家里的器灵,你们就是家里的孩子。 ——孩子在家里,任何时候都是自由的,不会有任何人,因为你们帮不上忙,就欺负你们,就把你们赶出去……” 他挨个儿为罗裙们打理好,挥手推着她们,把她们塞回佛龛当中。这边刚刚转身,那边,小墨斗吱咕吱咕,指挥着他的小弟们,开始奋力干活: 做锤子,做楔子,做一种形状特别怪异、像个锅盖,又像两扇蚌壳拼起来的东西。 做完了,呼哨一声,卷起一套工具,开始帮沈乐干活: 一个套着保护壳的勺子,舀起一勺黄麻,凑到船壳缝边上; 一个套着保护壳的楔子,在勺子里蘸了一点黄麻,卷啊卷,卷啊卷,卷在楔子尖端,塞进船壳里。 然后,锤子对准楔子顶部,敲,敲,敲敲敲! “郑墨,干得挺漂亮啊!” 沈乐笑着夸奖了一句。小墨斗埋头苦干,一口气把一勺黄麻全部敲进船壳缝隙,然后,开开心心,到他面前来跳舞: 【没沾上!没沾上!一点也没沾上!】 “哦,你的意思是,这样干活,不会沾上桐油和石灰?” 【当然啊!看我干得好不好!】 好,简直太好了。沈乐把小墨斗拎在手里,来回抚摸,狠狠地夸了一顿。一回头,一排罗裙齐刷刷地站在边上,翘首以待…… 小墨斗从他手里蹦下去,立刻指挥那些锤子、凿子、刨子、刀子,努力开工。一口气做了七八份,然后,一马当先,指挥罗裙们干活: 【舀起来!舀起来!】 【不要贪多!舀起来的时候,最多八分满!】 【舀起来以后,举平!勺子微微向下,当心桐油顺着勺柄,流到你们身上!】 【楔子向下!用楔子尖卷起黄麻!不要超过整个楔子的四分之一!】 【轻轻地砸!不要太过用力!不要让桐油溅出护罩的范围!】 它一个口令,罗裙们一个动作,乖得不得了。沈乐在边上看了两个轮次,确定罗裙们不会让桐油溅到自己、更不会把自己粘在船壳上,大大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帮忙了。这1.4吨艌料,要他一个人动手,全都填进船板缝隙里去,他还真搞不定! 真的分分钟累死的节奏啊! 现在好了,小墨斗带着罗裙们与红嫁衣,勤勤恳恳,接过了这份异常繁杂的工作。 沈乐还担心桐油溅射范围太大,会把她们衣服弄脏。结果一扭头,发现兰妆在后面,盯得死紧: 有桐油沿着勺柄或者楔子表面漏了出来,明明距离罗裙她们还有两尺远,清 洁术符篆已经亮了起来。一卷,一扫,把桐油扫回桶里,干干净净! 干得漂亮! 完美! 这项工作,完全不用我操心了! 沈乐长舒一口气,从这项繁杂的工作当中脱身出来。他卷起袖子,开始调油漆,准备修复船身上剥落的彩画。调着调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像是他之前修复玩偶柜,或者修复妆奁盒的时候,木器上面剥落的漆皮,他是熬了鱼鳔胶,用注射器注射到缝隙里,一点一点粘回去。 玩偶柜需要修复的表面积,加起来也不到2平方米,妆奁盒更小,不到一平方米。 这么点儿面积,他当然可以一平方厘米、一平方厘米,耐着性子慢慢修复。但是,这艘大船…… 这面积超过200平方米了都! 要是用原先的法子修复,一天能修复一平米,他就可以从梦中笑醒了。200平方米,他大概要修到明年去吧? 急求逃课! 急求轮椅! 急求攻略! 很遗憾,没有任何攻略,也没有任何人给他做攻略。没有主播,没有大v,没有高玩在前面趟路,当然,也没有风灵月影,“叮”的一声响过,立刻保你通关…… 只有沈乐自己,和他查到的一批论文,以及他掌握的一批符篆。还有大量大量的钱,由钱保证的,无限次的试错机会…… 沈乐凝神想了一会儿,先招呼小墨斗,为他随便锯了几十块木板。抄起油漆刷,一口气刷了十块木板,微微闭目: 火焰符篆,出动! 这一次,他呼唤出的,不是一个巨大的火球,而是一个小小的、只有樱桃大小的火珠。 火珠静静燃在他掌心,明明距离皮肤只有一厘米,却感受不到半点热量。 沈乐思考了一下,精神力如同流水一样铺开,火珠便也像被擀面杖擀了一下似的,平平地摊成一张薄饼。 然后,薄饼向外平移、平移,移出掌缘,垂直落下。落到刷了油漆的木板正上方,继续向外延展,变成一个漂亮的正方形,正好和木板一模一样。 停一停,薄饼继续下落,垂直落到油漆表面,下沉,浸入…… 金红色蓦然一亮。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冲得沈乐眯起眼睛,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仰。 再回过神来,木板上的油漆卷曲,收缩,干裂成一块一块,每一块边缘都高高翘了起来…… “这烘得太干了啊。”沈乐叹了口气,翻开笔记本,刷刷记录。 第一次试验,烘干速度过快,漆皮明显翘起。改进方向:降低火焰温度;降低火焰爆发速度;降低单次输出的强度…… 他照着这三个方向,翻来覆去,每个方向折腾了十来次,除了收获一堆漆皮开裂翘起的木板之外,毫无收获。 事到如今,沈乐只能安慰自己,弄出这一堆木板也是有用的,至少还能为下一阶段的试验做准备。然后,就开始另一个方向的尝试: 首先是大量高温蒸汽,把木板上开裂的漆皮打湿,烘软。 这边做完,那边小墨斗已经熬好了鱼鳔胶,捧着一支大概是养猪场里用的巨大注射器,颠颠地跑过来: 【我来可不可以?】 “可以啊!你试试看!不要着急,一点一点来,稍微多一点也无所谓,后期能清理掉的!” 小墨斗开开心心,用墨线缠着注射器,一小粒、一小粒,往漆皮下面注入鱼鳔胶。 全部注射完毕,一件鹅黄罗裙飘到旁边,青丝飞扬,卷起无数棉签,仔仔细细,抚平翘起的漆皮。 全部搞定,沈乐站到木板面前,调息,凝神,飞出符篆: “辟水——” 辟水符篆,可以用来在身边排开一个无水空间,确保他在水里行动自如,不会被淹死。 那么,换个思路,是不是也能排开鱼鳔胶里的水分,让鱼鳔胶快速干透,粘住漆皮? 沈乐事先已经用沙土、煤渣地面、木板反复尝试多次,刷够了熟练度,也基本得到了满意效果。 这一次,辟水符落到鱼鳔胶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水雾。沈乐目光所及,鱼鳔胶快速变稠、变干、变硬,承托在漆皮下方,带着漆皮一起卷曲起来。 沈乐哑然片刻,挠了挠头: “好像辟水符用力过度了……” 这符篆,他平时随手激发,也能排开能一个直径两米的水球, 足以让他自己舒舒服服站直。 现在,用来排开鱼鳔胶里的水分,一次激发,好像只排开了……十毫升? 五毫升? 呃,这块木板上注入的鱼鳔胶,里外里加起来,都不到十毫升。至于里面的含水量,别说十毫升,五毫升都不到。 “所以,还要加强控制力,把辟水符控制得更加精细一些啊……要达到让它基本干燥,但又不能干到卷曲开裂的程度?” 没说的,继续练,继续试验吧。沈乐一时舍不得用鱼鳔胶,干脆蹲到地上,努力往煤渣地面泼水,努力甩辟水符; 控制地面半干、略微变干、几乎干透,停一停,再泼一杯水,再次练习辟水符的控制…… 用沙土练得比较有心得了,往木板上刷一遍油漆,控制油漆快干; 油漆能够一遍干到正确幅度了,再拿鱼鳔胶试验…… “沈乐你忙什么呢?” 他蹲在厂房里,废寝忘食,忙得不知时光流逝。没有人催促他,没有人提醒他,就连厂房里的灯光,也是从日到夜,一成不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样的专注终于被人打破,老板娘提着食盒,掀开重重藤蔓织成的厂房大门,快步进来: “你都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沈乐机器人似的转过头去,眼神落在老板娘脸上,定定的,愣愣的。他也不说话,也不起身,盯着老板娘看了片刻,忽然一挥手—— 一道淡白色的符篆光芒,极其细微,若有若无,落到老板娘脸上。 “沈乐你干什么!” 老板娘猛然倒退一步。反手摸摸脸颊,声音瞬间高了一调: “我的脸!——我好不容易化的裸妆,全让你折腾干了!” “啊……啊!”沈乐被她的叫声震了一震,一个激灵,瞬间醒转。他盯着老板看了一眼,扭头看看手下木板,再看看老板娘,立刻道歉: “抱歉抱歉!我刚刚练法术练迷糊了!——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老板娘没好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你到底在练什么法术?我的妖力已经算不弱了,你刚才那个法术,居然能穿透我的妖力护身,把我的粉底全都卷干了!” 幸好只是粉底,没有伤害到皮肤,只要回去重新化个妆就行。但是,那道法术的出力非常小,非常微弱——万一出力大一些呢? 万一沈乐挥洒出来的力量,是足以斗法的那一档呢? 那就不是粉底干透的问题了,是她的枝叶,她的花朵,水分掠夺殆尽,她本体变成枯柴的节奏了! “没什么……就是普通的辟水符,我拿来让鱼鳔胶加速变干。”沈乐有些尴尬地回答。 老板娘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一口气。递过食盒,远远冲他拱手: “沈先生,沈大佬,我求求您,下次除非战斗,否则不要把辟水符冲着人甩行不行?要死人的啊!” 她已经是千年修行的牡丹花妖,猝不及防之下,仍然被卷毁了妆容。这要是对普通人甩,全力出击,怕不是一个瞬间,就把人体内的水分抽干了! 沈乐尴尬点头。老板娘摸摸脸上发干的粉底,无心再说话,敛衽行礼,转身就走。 剩下沈乐一个,大口大口地扒着饭,神游千里: “是啊……把火球术练好了,辟水术练好了,回头飞行术再练好……哪怕小油灯不在身边,我也谁都不怕了!” “来什么妖怪我都不怕了!” 对了,最好还有个防御法术,瞬间在身边竖起铜墙铁壁的那种…… 第47章 长!长!长!——这船要自己开起来了!!! 高强度的法术练习卓有成效。 练习了两天两夜之后,沈乐已经精准有效地控制辟水法术,一次性抽干一平方米的鱼鳔胶,让被鱼鳔胶粘住的漆皮快速附着在木板上。 练到这个程度以后,他又突发奇想: 辟水的反面,不就是注水吗? 如果把一大片空间内的水分,或者水蒸气,快速赶到边缘,那么,这片空间边缘的水蒸气密度,不就会大幅度上升,浸染到目标,比如干裂卷曲的漆皮当中? 说试就试。沈乐发动高温蒸汽挂烫机,制造了满满一盒蒸汽,快速投入漆皮卷曲的木板。 符篆一亮,蒸汽快速下沉,没入盒子,压着蒸汽向下—— “呃,这蒸汽怎么变成水了?” 高温蒸汽,变成高温水雾,在漆皮上纵横流淌。沈乐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恍然大悟: 高温蒸汽,给它施加一个巨大的压力,是能把蒸汽重新压成液态的。想要让漆皮被蒸汽浸润软化,要么,提高蒸汽温度,在它液化之前压进漆皮; 要么,提高压缩速度,在蒸汽液化之前,已经有一部分蒸汽,被压到漆皮当中…… 蒸汽挂烫机的温度就那么高,已经限制死了,沈乐暂且没本事把它升高。提高压缩速度,这个倒是可以试一试。 沈乐反复施法,反复尝试,又花了足足两天时间,终于搞定了漆皮的大面积蒸汽软化工艺。他松了一口气,摩拳擦掌: “磨刀不误砍柴工!蒸汽软化搞定,漆皮复位搞定,接下来,就可以补漆了!” 他拖过水管,放了巨大的一桶水,扔进一个火球。火球在水桶里细腻而快速地爆开,蒸腾出大片水雾,又被辟水符推向船体。 重复一次,又重复一次,再重复一次,直到面前大约两平方米的一片区域,漆皮全部被蒸汽软化。 沈乐退后一步,小墨斗带着罗裙们上前,一束头发缠着注射器,一束头发缠着棉签,千丝万缕,扑向船体: “干得好!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繁杂重复的工作交给墨斗和罗裙们,高端的、需要法术控制力的工作,由沈乐自己完成。 双方精诚团结,密切合作,只花了两天时间,就补完了整艘船上,开裂起翘的所有彩漆绘画。 然后,甚至不用沈乐自己出马,一位擅长泼墨写兰的罗裙姑娘,和一位擅长绘制花鸟的罗裙姑娘,各自拎着漆桶,在木船上修修补补: 那些经历岁月,大片剥落的漆画; 那些褪色模糊,不再鲜亮的漆画; 那些木板都已经破损消失,刚刚补上去,需要补绘的漆画…… 刷桐油,抹腻子,绘彩画。虽然只是按照对称的方式,一五一十地补绘上去,还是很吃工夫,也很耗力气。 沈乐左看右看,感觉自己都甘拜下风,做不到她们画得这么精致。想了想,叹口气,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这艘船上,需要修复的,需要补配的部位,还多得很。沈乐吭哧吭哧,从收纳箱里拖出一条巨大的缆绳,慢慢将其展开。 缆绳如龙如蛇,盘旋当地。全部展开,头尾超过木船的长度,双手拇指与中指相对,才能堪堪合抱。 这深棕色的缆绳,由不知道多少股棕毛编成,里面沙土,淤泥,腐烂了一半的树叶,甚至还有小虫子爬来爬去,一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样子。 沈乐无奈,也只好卷起袖子,从清理脏污开始: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这要是博物馆里,修复这么大的缆索,不知道要倒多少桶水。 还不能先冲水,含水量超过200%,甚至超过300%的缆索相当脆弱,直接用大水管子冲,它当场就能散成一片一片、一丝一丝,碎给你看。 必须先捡走石子、土块、树叶等较大的脏污,再用大刷子刷去灰土,接着再用小刷子刷。 小心翼翼,除去绝大部分的泥沙等附着物,再用小股清水冲洗…… 沈乐这里,修复起来就方便多了。只要清洁术一把一把地扔,每三个清洁术,清洁一段一米长的缆索: 第一发,清理掉表面的可见污垢和较大的固体脏污; 第二发,清理掉体积比较小的灰尘; 第三发,深入清理绳股之间,以及棕毛纤维上的附着物。 三发一米,三发一米,一根35米长的缆索,只需要100发清洁术,就从头 到尾,干干净净。 然后,罗裙们蜂拥而至,帮助沈乐托起缆索,送进水池: 这要是在博物馆里,清理完毕之后,应该先喷洒5%五氯酚钠溶液,进行消毒防腐; 再用30%丙二醇溶液反复喷涂绳索,然后逐步提高到40%,50%,乃至60%浓度的丙二醇溶液,让饱水的棕毛缆索渐渐脱水; 最后,在绳索表面,喷涂适量的yl表面封护剂稀溶液。 这一套处理下来,在海里、河里、淤泥里浸泡了几百年的巨大缆绳,才能保持原有的色泽、形体,且绳股间紧密不松散,恢复良好的纤维韧性。 但是,沈乐现在,对于这些能够自己生长的木质器物,已经不用如此麻烦了。他直接把缆索扔进水里,倒营养液,扔治疗法术: “给我——长!” 饱水就饱水,质地糟朽就质地糟朽,内部的木质细胞被大量细菌侵蚀,细胞壁溶解消失,那就溶解消失。 只要还能点化一点生机,我让你重新再长一遍,不就什么都有了? 不该出现在缆索内部的水分,直接排斥出去就是! 绿光落入水中,像是点燃了一缕火光,从缆索头部,一直烧到缆索末尾。 那些死气沉沉的,已经快要失去原本质地的,稍微一碰就糟朽散碎的棕毛,如大旱望云霓,一个个精神抖擞起来: 长! 长! 拼命长! 我曾经牢牢包裹在树干上,我曾经经历风风雨雨,我曾经在狂风巨浪中不断裂不摧折,我曾经——指向苍天! 哗啦一声巨响,一根数十米长,碗口粗,通体红棕色,结构致密的缆索,跃出水面,落在地上。一抖全身,大片水珠飞溅,如同巨龙! “嗯,你好好晾干自己,好好除菌,不要腐烂。”沈乐笑意舒展,抬手拍了拍缆索,顺手推出去一发辟水符篆。 淡白色的符篆沿着缆索飞向前方,一路排斥水汽,在缆索上激起茫茫的白雾。围绕着棕红缆索,如同云雾围拥神龙,只差龙腾虚空…… “沈乐你在干什么?” 头顶上,一声巨大的诧异,忽然爆了出来。沈乐仰头,扭头,准确地寻找到声音来处,挥了挥手: “师兄?” “沈乐……你是在干啥?烘缆索吗?这东西不能加热的!只能慢慢阴干!加热是要出事的!缆索会变形,会降低韧性!” “哦,我不是在烘它。”沈乐又挥了挥手。手掌摊开,笔直对准摄像头,慢慢调动力量: “你看清楚啊——” 虚空中,一枚符篆由模糊而清晰,渐渐凝聚出来。凝聚完成,在摄像头前缓缓转了一圈,落向水池边缘。 沈乐弯腰在池里舀了一勺水,随手泼到地上,符篆向下一沉,旋转一圈。 只见泼湿的那片地面,白雾升腾,像是下面支了一个炉子,有火焰烈烈升腾一样。 符篆旋转一圈,再旋转一圈,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把所有白雾吹开。再看地面上,干干净净,颜色和旁边没泼过水的地面一模一样,不见半点湿意…… “呃,你,你这是……” 博士师兄语无伦次。沈乐甚至从摄像头对面,听到了“稀里哗啦”,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以及吱吱嘎嘎抓挠的声音。 完了,师兄大概受刺激过度,精神状态不怎么稳定了。沈乐挥散符篆,耐心等待。好半天,摄像头另一边,才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就一点,以后博物馆里的东西,你别上手!你绝对不许上手!” 啪嗒一声,好像是对面关闭通话的声音。沈乐飞奔到工作台前,抓起手机,立刻发消息过去: “师兄!我要是修博物馆的东西,我肯定用正统方法修啊!我绝对不会偷懒的!师兄!!!” 完了,师兄好像把我拉黑了。沈乐发了一会儿呆,苦笑一声: 但愿师兄不要把我修古船的方法说得到处都是,要不然,我就要被圈内所有的大学、博物馆、研究所拉黑了。 到时候,再想碰一些古董,恐怕就要靠特事局的威力了—— 虽说特事局不见得帮不上忙,但是,可以和考古学界、文物修复专家们丝滑合作,无碍沟通,还是更顺畅一些。 唉,我也是文物修复科班出身,只要修复的是正统文物,不是这种留在手边自用的法器,我肯定会用 科班手法,绝不会胡乱折腾的呀! 师兄,老师,你们要相信我! 师兄大概受刺激过大,一时半会儿不想搭理他,那个“拉黑”的状态迟迟没有解除。沈乐耸了耸肩,也只好继续努力干活: 修好缆索,修好船帆。这艘战船的船帆,是古代典型的硬帆,用青筀竹的竹篾为主材料编成,黄藤绑扎,棕毛编织帆索。 一艘四百料战船,光是制造船帆,就要用掉青筀竹四百根,黄藤五十斤,棕毛八十斤! 这么巨大的船帆,如果用普通方法修复,沈乐别的都不用做,劈竹篾、编竹篾,就能去掉他半条命。好在有法术,可以偷懒: “长!长!给我长!” 船帆骨架是吧? 自己长起来!长长,长厚,给我撑住整个船帆,不要下坠! 藤条、帆索是吧?自己生长,加固,注意方向,给我按照你们被编织的方向,不停旋转,保持绳索强度,保持绳索捆扎紧密! 竹篾是吧? 竹篾这个东西,沈乐修复它的时候,倒是费了不少心思。第一次尝试,竹篾野蛮生长,不但往长里长,还往宽里长,拼命长回竹子的模样; 沈乐不得不叫停。让它集中精力,控制好方向,生长向前!向前! 你的竹丝都被劈开了,往宽里长是别的竹丝、竹子细胞的任务,你给我闷头向前! 再次催生,竹篾完美控制了方向,向前生长,长成一根一根细细的、长长的、厚厚的篾条。沈乐再次发现不对: “你怎么越长越厚了!我需要的是你削下来的竹皮!你别把里面的竹心给我长出来啊!重来!” 沈乐来回折腾,来回折腾。眼看着修复船帆没法一次成功,索性不去折腾珍贵的古船。 扭头出外,去街上买了两根竹篾编织的凉席,随手挥刀,咔嚓咔嚓干成碎片。然后,浸泡营养液,扔生长法术: “注意上下波动,注意互相穿插。自己长好的时候,就给我一上一下、一纵一横,编织成型!” 这样的生长法术,需要的控制力,远超那种扔了就不管、全靠生命体自然成长的法术。 好在沈乐最初使用生长法术,就是用来补织物,后来又用它来补天,对于这种一经一纬、一上一下、纵横穿插的形态,早已拥有了充分经验。 在竹篾凉席上练了几次手,把一根撕碎的凉席,修复成五根完整的、和原来大小完全一样的凉席,沈乐摩拳擦掌,开始对付船帆: “长!长!长!” 竹篾飕飕往前窜动,绿色长蛇一样上下起伏,相互交织。 船帆的面积远远大于凉席,好在沈乐精神力展开,也能完美关注每一根竹篾,完美控制每个方向的生长: “向上!向下!向上!向下!——漂亮!搞定!” 搞定主帆,搞定前帆,搞定后帆。棕毛自行生长,自行编织,化为长长的帆索。奋力一跃,缠绕到帆桁上,打成漂亮的索结: “拉!拉!拉起来!升帆——” 哗啦啦一片声响,从厂房顶部垂下无数根碧绿藤蔓,缠绕在毛竹脚手架上借了借力,拽着帆桁,用力向上升去。 罗裙们飞出万缕青丝,帮助藤蔓理好帆索,把硬式斜桁帆理顺、张开。 第48章 青灯!我让你劈鬼,没让你劈我! 帆篷鼓满,帆索紧绷。 舵轮旋转,船舵摆动,连船体中部两舷侧面的披水板也在不停改变方向。 整艘船格格震动,船底下方的木质船台震鸣不止,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响。双方角力片刻,吱呀声猛然变大,船台齐齐歪倒,整艘船向前一冲—— “停!” 沈乐赶紧喊停。他纵身一跃,跳到甲板上。还没掏出铜片,往舵轮上按过去,舵轮已经飞快停住,船舵静止,披水板安静停下。 只有船舱里刮出来的那股黑风,呜呜鸣啸,绕着他旋转不止—— “你是要出去开一圈吗?” 沈乐皱起眉头,拍拍船舵。黑风继续旋转,似乎有什么话想要急切表达,又碍于配置,没办法和沈乐沟通。 沈乐双手按住舵轮,努力展开精神力,努力冥想,尝试和木船共鸣。折腾半天,只有一点点模糊的感觉: 似乎,也许,好像,木船里掏出来的那些装饰品,那些灯笼、人偶、家具什么的,灵性更加充沛一些,更容易和人交流? 想想也是。沈乐设身处地地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死在瘟疫中的百姓,残留的眷恋、痛苦和悲哀…… 或者,他是被仪式招引过来的那些存在…… 又或者,他是在宸濠之乱中,被裹挟的、被砍杀的、被烧死的、被淹死的那些士兵或民众,残存的一点点意识…… 是依附在木板上? 还是依附在船帆上,缆索上,舵轮上? 又或者,依附在那些特地扎成人形的纸偶、布偶身上,依附在那些写了名字的灯笼上,依附在那些写着神名的旗帜上? 那些纸偶、布偶、灯笼、旗帜,从神秘学的角度,就是为它们提供凭依的! 可惜,巨大的痛苦,湮没了它们的理智,漫长的时间,又磨灭了它们的灵性。 沈乐反复入定冥想,反复尝试用精神力与它们对接共鸣,反复尝试梳理整艘木船的气息,让它的灵性增强一些,更趋向于理智一面。 入定来,入定去,折腾七八个来回,终于长叹一声,彻底放弃: 你没法喊醒一个装睡的人,更没法喊醒一个心智不全的人。木船现在,就属于基本上心智不全,还得继续修复,把它修完整了…… 后面的修复工作,并不困难,然而十分琐碎。 那些纸灯笼,每一个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灯笼的竹篾架子大体完好,然而糊在外面的白纸,情况最好的也破了个大洞,情况最差的,只剩下半块纸饼; 灯笼上的字迹,最多只有四分之一完好。很大一部分,折叠在纸饼当中,形成黑白相间的一片; 至于那些破洞的部分,原来应该有的字迹,就随着破洞,灰飞烟灭去了…… “唉……我能不能干脆把这些纸饼,打成纸浆,再重新抄成宣纸啊……” 沈乐郁闷地抱怨着。然而抱怨也是白抱怨,不用问导师他也知道,打成纸浆是万万不可能的: 修复古代纸张自有规矩,能够展平就展平,能够复位就复位,能够拼接就拼接。想直接打成纸浆再抄成宣纸? 任何一位导师,听到他这个问题,都能抄起手边的随便什么东西,把他沈乐直接打成纸浆!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修不好灯笼,木船的灵性就要下降。 沈乐只好一手拿着手术刀,另一手拿着小毛刷,小心翼翼,先往灯笼上喷水,润湿浆糊,再把这些纸张、纸饼,从竹篾架子上刮下来。 里面的竹篾架子,喷一点营养液,让它自行复位,长成圆润饱满的样子,等待糊纸; 然后,仔细地往纸张上喷水,浸润纸饼,再用菲薄柔韧的竹刀,一点一点把它们剔开…… “唉,好麻烦啊……” 沈乐双手并用,连带精神力一起上,三管齐下,还是搞得满头大汗。时不时地,一分神,手一重: “啊!撕破了!” “啊!又撕破了!” “哎呀!怎么又撕破了……” 只剔了半块纸饼,沈乐已经满头大汗,只想把竹刀狠狠砸在地上。 他闭上眼睛,仰起头让自己休息一下,忽然,一阵香风拂过,一双手柔柔地落在他肩膀上: “您休息一下?让我们来……” 那双手轻轻地按捏着他的肩膀,细心,体贴。力量不大,却有一股特殊的暖意,渗入肌骨,让他整个肩颈都舒展开来。 工作台对面,一缕缕发丝渗入纸张,沿着缝隙轻轻探索,轻轻分离。只片刻,就有一小片完整的白纸,悄然揭起,平平地飘落案上。 “这……” 沈乐呆了一呆,低头看看自己双手,再看看那片白纸。好一会儿,长长叹口气: “行吧,你们来……感觉你们做这活儿,比我强多了……” 那一缕缕青丝,轻盈,细腻,发力轻巧。在纸缝当中移动,几乎可以达到“以无厚入有间”的效果。 再加上她们的细心耐心,果然,做这活儿的效果,超过沈乐太多了! 沈乐果断让出位置,把分离纸饼的活儿,交给罗裙们来做。至于他自己,则扭过头去,投入另外一件工作: 在灯笼上取下的白纸边缘,小心取下一片薄纸,制备纸张纤维试片,采用herzberg染色液对纸样纤维进行染色。 然后,将试片移到纸张纤维显微镜下,观察、拍照。拍完照,发给师弟师妹们,让他们帮忙查资料: “拜托拜托,帮我找人问一下,这纸大概是什么纸,我好找同类型的纸补配!” “师兄放心!交给我!”接下悬赏的师弟迅速发了个“拍胸脯”的表情包: “这个简单得很!我去问一问,当初哪位大佬做过这方面研究,找他要一下写论文的原始资料!实在不行,让他看一眼照片!” 沈乐淡定地把任务交给师弟,自己继续研究。首先,上便携式酸度计,测试灯笼纸的酸度:很好,纸张呈现弱碱性,意味着基本上没有酸化; 其次,上色差仪,大面积扫过,测试灯笼纸色差:很好,纸张也没有多少色差,说明纸张发生光降解、发黄变脆的概率比较小; 再次,上扫描电镜,观察表面形貌,上红外光谱仪,进行无损式显微红外分析,确认纤维结晶度,上x射线能量色散谱仪,进行元素分析…… 一圈研究下来,灯笼纸虽然泡水比较厉害,很意外的,酸化、劣化降解的程度,却并不算高。 所以是阴气和水府灵气的保护? 很有可能啊! 如果没有保护,就这些纸灯笼,别说泡成纸饼,估计早就泡化了…… 罗裙们负责分离纸饼,沈乐负责把这些纸饼一片片浸入水里,一片片倒进纸浆,发动治疗术,让纸张纤维吸收纸浆,进行加固。 然后,捞起,上墙,晾干,糊上灯笼。用师弟寻找到的,和灯笼纸最接近的那种宣纸,填补缺损,糊上灯笼…… 至于灯笼上缺损的字迹,那就只好拼命查资料了。 沈乐在记忆里看了整场仪式,角度所限,有一半的灯笼,他知道是什么字,只要按照记忆,一个字一个字补上去; 剩下那一半,依靠查资料,连蒙带猜,基本上也能凑上去。 倒是修补人偶比较麻烦。那些人偶,一大半是竹篾为胎,身上糊着彩纸,沈乐要一张一张揭下彩纸,一张一张涂色,一张一张贴回去; 一小半竹篾扎出骨架,裹着绫罗绸缎。细细的白绸做出皮肤,再勾勒出眉眼口鼻。 那些衣服,是各种各样的绸布制成的,要清洗,要修补破洞,甚至还要给它染色。 晕开的五官,晕开的口鼻,要用笔墨细细勾勒,给它们重新画出来—— 画出来以后,那一张张脸,都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明明都放在桌子上了,或者明明都把人偶竖起来,转向墙壁了,这边补好一个人偶,一回头,其他所有的人偶,都转过头,直愣愣地盯着他! 甚至沈乐修补好的灯笼,一盏一盏,都无火自亮。灯笼里,绿莹莹的光芒一点点亮起,鬼火一般,把大灯照明拉满的厂房,硬是衬托出了三分鬼气。 “你们有完没完啊!” 沈乐哪怕有内力在身,有足够的防御手段,不怕鬼上身,也感觉有点毛毛的。忍了忍,又忍了忍,忍了十七八次,终于忍无可忍: “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看!能不能安分一点!让你们面壁,你们就面壁!” 飒飒—— 纸人身上彩纸刷刷抖动,如在回应。裹着绫罗绸缎的人偶,黑墨点就的瞳孔闪出一点亮光,彩墨画出的嘴角轻轻上扬,仿佛在笑。 就是不说话。 嗯,就是盯着他看,死死地盯着他看。眼珠都不转一转(当然,画上去的眼珠也不能转),用眼神给他压力…… 沈乐烦得要死要活! 又不能把这些人偶一把火烧了,又不能把这些人偶扔下不管,破破烂烂地,就原样塞到船上去。只好扭头干活,眼不见为净,同时低喝一声: “青灯!” 【在的!】 小油灯精神抖擞。不等沈乐进一步指示,已经亮起一片电网,在工作室里巡游来去: 【你们老实点!你们统统给我老实点!谁再敢折腾,再敢出幺蛾子,我就电谁!我真电你们啊!】 亮白色的电网贴着木架子巡游了一圈。所有的纸人,绸缎人偶,纸扎的牛羊猪狗,噤若寒蝉,瞬间变乖。 纸人转身面向墙壁墙壁,绸缎人偶身上的衣服全部垂落,不再迎着风飒飒作响。 纸扎的动物们,一个个抿耳低头,安静站立。如果不是竹篾撑住,不支持它们改变动作,几乎要直接跪倒下去…… 纸扎的桌椅,纸扎的箱笼,纸扎的刀枪,全部安静。船舷边上的两排纸灯笼刷的一下,把绿光改成了暖融融的黄光,假装里面点着蜡烛…… 唯一毫无改变的,就是盘旋在贵妇脚边,纸扎的波斯猫儿。那猫儿左顾右盼,忽然轻轻一跃,跳到沈乐脚边。 低头蹭蹭沈乐鞋子,又抬起一只前爪,抓着沈乐的裤腿摇来摇去,仿佛在向他讨吃的。 那可爱的样子,让沈乐情不自禁地弯下腰,伸手去挠它下巴…… 噼啪! 一道闪电横空而过。纸扎波斯猫的身上,雪白长毛立刻焦了一块,痛得大叫一声: 【喵嗷——】 “青灯!” 沈乐扬声喝止。小油灯第二发闪电已经劈下,看沈乐伸手去挡,紧急一拐,落在地面上。 小油灯立刻就不高兴了,一道亮白色的闪电满空游走,不停嚷嚷: 【你拦我干什么啊!你拦我!——你让我管住它们的,你还拦在中间,我没法管它们了!】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沈乐抬手虚虚抚摸,同时精神力展开,在小油灯本体上轻柔地摸了几下: “这只猫没什么杀伤力,补起来又很麻烦,我才拦着你,不让你把它劈散了。好啦好啦,下次再有不乖的,随你教训,我不管了好不好?” 哄了半天,小油灯才轻轻哼了一声,收敛电光,恢复到安静乖巧的油灯本体状态。 沈乐弯下腰,把那纸扎波斯猫捧起来,剪掉焦黑的长毛,再剪下白纸重新粘上。 仔细看,那波斯猫左眼漆黑,右眼碧绿,紧紧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才恢复到最初那个左眼淡黄,右眼碧蓝,柔软可爱的样子…… “唉,你乖啊,不要闹,再闹真的要给劈死的。”沈乐着实又撸了两把猫,才弯腰把它放落地面,继续干活。 一边干,一边怨念: 我不是说过我不要修补织物了吗? 为什么又扔一堆织物给我! 为什么!!! 很遗憾,他再怨念、再想摆烂,也得好好干活。埋头苦干了半个月,终于全部搞定,把这些纸人纸马、纸兵器纸家具,乃至纸做的波斯猫,分批搬上木船。 最后一箱纸元宝安置落位,整艘船上,猛然起了一阵阴风。风声凄厉,鬼哭啾啾,整个视野一下子暗了下来—— 一阵失重感包围了沈乐全身。木船载着他,飞快地下沉,下沉。 仰起头,天空由浅蓝而碧绿,由碧绿而深绿,由深绿而沉黑。 一片黑暗中,碧水如墙,撑起明净的、水晶般的天穹。 第49章 龙君大人,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这是什么地方? 水府? 龙宫? 沈乐仰头,仰头,努力仰头。眼前这篇地方,和《西游记》电视剧里的不同,和他看过的所有影视剧、打过的所有游戏都不同: 没有金墙,没有玉柱,没有珊瑚舒展成为王座,也没有巨大的蚌壳含着明珠,照亮整片洞府。 只有一片通明的水墙,远看碧绿,近看无色透明,高高竖立,勾连成穹顶。 沈乐从木船上飘了出去,伸手摸了摸水墙,手掌很顺利地没入墙体内部。 再向前伸手,一条顽皮的金红色小鱼忽然窜了出来,啄一啄他的指尖。 “咦?你是?” 沈乐好奇地张开五指,向内一捞,想要把它捞进手心,细细观察。 小鱼扭身一窜,从他指缝当中窜了出去,三下两下摆尾,躲到一条半人多长的大青鱼背后,向他吐了一串泡泡。 “你这是……鱼假鱼威?” 沈乐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还想再向前走一步,背后却传来了一股绝大的吸力,把他吸回船上。 低头看去,掌心、指缝,干干爽爽,不见半点水渍。手掌伸进水壁的位置,竖立的水面晶莹剔透,也没有半点水滴溅落地面。 “这可真是……” 沈乐由衷地叹了口气。以人类的科技,必须高速旋转,形成漩涡,才能让水壁竖立起来; 而这样竖立的水壁,手指、手掌伸进去,必定会感受到巨大的横向推力。而且,漩涡一旦被干扰,水流必定会沿着手臂,轻则流淌,重则飞溅。 而现在,他手指、手掌伸进去,触碰到的是一泓静水,温柔平和。手掌退出,也不会带出水滴,如同退出了一掬水中的月影。 这控制水流的能力,简直如梦如幻,可惊可怖。 沈乐努力回头,回头,望向水壁。然而水壁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他被木船拖着,快速下沉,卷进一条涡流当中: 木船不停下沉,身边的压力也不断增大。整艘船都在嘎吱嘎吱,不断作响,竭尽全力对付这种压力: 船舷外,两排白纸灯笼光焰腾腾,碧绿的磷光几乎连成了一条线,把整艘船环绕在内; 船舷两侧,以诸位神祗的旗帜为中心,五色光华腾起,交织成一幢薄薄的光笼。 光笼内,所有的锦缎人偶双手高举,双眼、口鼻都喷出光焰,融入到光笼当中; 所有的纸质人偶,纸衙役握着水火棍,砰砰撞地,纸兵丁举着纸刀纸枪,直指苍天。 纸丫鬟,纸歌姬,纸牛纸羊,身上的所有扎纸都在簌簌发抖,冒出一团一团的黑气。 这些黑气投入光笼,仿佛为火焰添了一把薪柴,让它燃烧得更加炽烈。只是,黑气内部,哀鸣阵阵,连同纸人纸畜的双眼里,都连绵不绝地流下血泪来…… 这样会死的吧…… 它们都会死的吧…… 沈乐竭尽全力地对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刚开始还能够凭栏遥望,很快就必须双手扶着船舷,才能勉强站稳; 再过了一会儿,“扑通”一声,坐倒在甲板上。 左右看看,周围的纸质人偶、绸缎人偶,一个个双眼都流下深黑暗红的液体,像血,也像是黑气的凝结。 甚至,木船的船帆上,桅杆上,甲板上,都有黑血不停地流出: 这不是江水,也不是几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只是百姓的冤血,百姓的悲哀、愤恨和绝望…… “咦?” 一声轻轻的惊讶声,打破了四面八方涌来,压得木船几乎碎裂的千钧重压。宛如明月照入水底,整艘船都亮了起来,沈乐全身上下为之一轻。 再扭头看,身边的锦缎人偶,纸人纸马,全都瘫倒在地。 人偶身上,船身上下,冒出一团团黑气,凝结成无数残缺不全的人形,已经冲着那轮明月般的光华跪拜下来,叩首不计其数。 “唉……” 一声悠悠的的轻叹。沈乐站在甲板上,看不见人影,也看不见天光,只能看见一双手向木船伸来: 那双手修长,光洁,骨节分明,莹润如玉。世界上最漂亮的明星,最完美的手模,也赶不上这样一双手: 皮肤细腻如凝脂,指掌的线条,偏偏又是饱含着力度,让人觉得这双手无论是弹琴,还是敲打键盘,抑或握住宝剑挥舞,都会有足够的灵敏和力量。 一层淡淡光华从指尖笼罩至掌心,仔细看,却分明是从肌骨当中透出,越来越近,把木船捧在手里。 明明一根手指就比沈乐整个人还高,沈乐心里却没有任何恐惧,仿佛理所当然地知道,这双手,这双手的主人,绝不会伤害到他分毫…… “唉,可怜啊……” 那双手将木船合捧在掌心,越举越高,仿佛是要送到眼前细看。 掌心的光华流淌至木船上,纸人纸马身上的黑气呜咽一声,成群结队地扑进光华当中,被烧灼得扭曲变形,不停爆裂。 那双手的主人又叹了口气,将木船放落下来,十指交叉,打了几个法诀。一片清濛濛的光华罩在木船上,护着它慢慢下沉,沉入黑暗的深水当中…… 而纸人纸马身上的黑气,也荡漾在碧波里,一丝一缕,随水向外流去。 流动得异常缓慢,水流每冲刷过一圈,只能带走极少极少的一点。 然而,那些哀鸣,那些绝望,那些被烧灼一样的痛苦,却已经被清凉的碧水安抚,如同沉入深邃的梦境,不再醒来。 “所以,是这样吗……” 沈乐站在木船前方,久久不语。记忆的最后,是一双青金色的竖瞳,一双占据了整个视野的眼睛,在凝望着木船; 仿佛从幽深的水底仰望,又仿佛居高临下,带着怜悯和哀惜,俯瞰着木船里汇聚的苦难生灵。 也许不能拯救,不能超拔,但是,最起码能让这些受苦的生灵好过一些,让它们的痛苦在时光中慢慢消解,以便走向最终的解脱…… “感觉这木船到我手里的时候,它已经被涤荡干净了绝大部分啊……” 沈乐盯着眼前的木船,好一会儿,苦笑一声。经过这一段身临其境的记忆,他再看木船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信息: 木船船身中,奇异的力量如藤蔓一般,蜿蜒盘旋,相互勾连。 和刚刚开始修复的时候不同,现在的沈乐,凝眸注视着这些力量通路,已经能够看出它们的作用: 这一部分是为了维持木船在长久的浸泡中不会腐烂,不被侵蚀,维护木船的形体不散架; 这一部分是为了给木船提供足够强度,让它能够承受水府的重压; 这一部分是为了容纳木船里的瘟神疫鬼,让它们安静,让它们沉睡,疏导、化解它们的苦痛; 这一部分,应该是让木船变化形状,能够按照主人的命令,变成30米长的大船,或者30厘米长的玩具船形态; 这一部分……沈乐不能确定,但是,它和铜片给的传送符篆,有比较多的相似成分。 初步怀疑是让木船传送到某个地点,或者至少,是沿着某条特定的道路,航向某个特定的地点? 考虑的这个“特定的地点”,可能是龙君水府什么的,沈乐并不打算直接把船开起来。 但是,对于把船只收缩、放大的符篆,他还是比较好奇: 能解析出来吗? 能在别的地方复刻吗? 如果能解析,能复刻,他以后就可以弄一只手提箱,或者弄一个钱包,把小家伙们全都装进去,到哪儿都带着走。 再也不用牵肠挂肚,自己跑出去,担心小家伙们在家里寂寞,或者在拆家什么的,也不用面对它们的控诉: 【为什么不带我!】 【上次带郑墨,再上次带兰妆,再再上次带红嫁衣——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沈乐你偏心!】 沈乐思考一下,凝神勾动那部分代表体积变化的符篆,给它输入力量。 需要的力量应该不多,事实上,这艘船吸纳的灵体,绝大多数经过沉睡和净化之后,它们拥有的力量,都凝结在船体当中,化为船体行动的能量。 沈乐要做的,只是激发这股力量,或者“按下开关”…… “咦!” 船身一亮、一暗。黑风漫卷,巨大的尖叫声和哀哭声拔地而起,几乎撕裂了厂房屋顶—— 沈乐脸色一白,赶紧收回力量,呼唤出飞行术符篆,招引风墙在船外盘旋,尝试把这股黑风堵回去; 而小油灯不等他呼唤,电网猛然大亮,连续几道闪电劈在船身四周,绕着木船描了个边! 木船连续震动几轮,慢慢安静下来。沈乐缓缓走近木船,刚要探查,猛然扭过头,“阿嚏”、“阿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涕泪交流: 【沈乐你怎么啦?】 【沈乐你感冒了!】 【沈乐,那个木船对你下手了?!】 小油灯尤其殷勤,飞起一张稀薄的电网,从沈乐头顶罩到脚底,在他全身过了一遍。 一股青黑色的烟气被电网激出,不断爆炸、不断燃烧,悄然消散在空中。 沈乐终于觉得自己身上暖了一些,赶紧坐倒,连续运功几遍,又跳起来打了两套五禽戏: “呼……好了……这木船真是,真的是……” 他提起十二万分警惕,把功力运到最强,慢慢走近。双手贴放在船头木板上,脸色凝重: 除了船只本身的灵性以外,这艘船上,还凝结了太多的痛苦和疫气。 虽然它沉睡在水府当中,已经经过了几百年的岁月,已经被净化得七七八八,但是,剩余的疫气,仍然不能就这样放出去。 甚至,在完全净化之前,这艘木船的超凡力量,根本不能使用。 “所以,要把这艘船完全修复,恢复成一件能用的法器,就得把它完全净化?” 可那是木船扔在水府里,沉睡了几百年,涤荡了几百年,都没有完成的事情啊! 现在扔给我来做,龙君大人,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沈乐绕着木船走了一圈,木船安安静静,没有半点想要变大变小、或者化虹飞去的意思。 再拎出铜片看了一眼,铜片也安安静静,既不改变形状,也不喷涌热流,当然,也不给他传授任何符篆。 很明显,铜片认为,他的修复工作没有完成,铜片没法从中汲取到任何力量,也就没有办法给他反馈…… 看来还是要把船修好。 “所以,这船要怎么净化呢?我不擅长这方面啊!” 沈乐是真的不擅长这方面。他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对着木船诵经念咒,大概没啥用处。 至于摸一本红色封皮的书籍,对着木船大声朗读,以求超度它们,沈乐感觉,自己的信仰比先烈差多了,绝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 他但凡有这么坚定的信仰,他在校内就入党了! 所以,让沈乐来净化船里的怨念和疫气,他只有两个方案: 要么,让这艘木船,回归它原本的职责,走完大醮的最后一步。让沈乐动手,那就是无限大火球出击,一把火把木船烧掉。 问题是,他辛辛苦苦修了那么久,为此还出国一趟,最后,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不行! 他不甘心! 不甘心,那就只能上plan b。沈乐招呼小油灯: “青灯,你来试试看,劈这船一下子,能不能在不伤害它灵性的前提下,净化掉它的怨念?” 【这不太行吧……】 小油灯迟迟疑疑。它一道闪电下去,要把这船打伤,没问题; 要把这船干掉,可能一次出击不行,要多来几次; 但是,要保存它的灵性,同时净化掉它的怨念? 【我不擅长这个啊!】 “你试试看,试试看,轻点儿。”沈乐鼓励它: “试一两次,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小油灯嘟嘟囔囔,纠纠结结,憋了好半天,憋出一道细细的闪电。 刚落到木船上,船身里就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船舷边上,一盏白纸灯笼蓬地烧了起来。 沈乐赶紧纵身一跃,落到木船上,摘下灯笼扔进水里。 水中磷火幽幽,燃烧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熄灭,只剩下半个纸灯笼。 沈乐哀怨叹息,捞起灯笼重新催生竹篾骨架、重新往上糊纸,一边在心里打腹稿: 看来,这事儿非找外援不可了。 找谁呢? 第50章 佛家道家,能净化恶鬼就是专家——谁能搞定? “净化这艘船都到力量……超过了我的能力。” 理所当然,沈乐第一个请教的,就是他的饲养员,啊不,他的御用厨师,天香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从船头走到船尾,再从船尾走到船头,又下到货舱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圈,无奈摇头: “花草树木,拥有自然的净化力量,但是这力量起效很慢,而且存在极限。如果只是一两个冤鬼,附在树里经过一整年的生长,差不多就能净化完毕,可是……” 可是这船里的阴晦力量太强了。她和她手下的花妖们就算竭尽全力,也没法净化,反而会被这木船里的疫气污染。 除非,有几百上千个像她这样修为的花妖,最好还是桃树精这等天生阳属的精灵,把木船放在林中,才可能搞定。 “您比我见多识广。这种情况,您有什么建议吗?” 沈乐诚诚恳恳地询问。老板娘沉思一会儿,转身指向厂房门外: “超度这种活儿,还是人类比较擅长。要不然,你问问对面的圆通禅寺?” “那座庙?” 沈乐的脸颊扭曲了一下。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当他很弱小、没什么手段、而那只狼妖要来抢他的时候,他曾经想要到圆通禅寺里,求取一个预警的法门; 而那座寺庙,给唯一一个能算是法器的手串,开出了异常离谱的高价: 五百万都不算“有缘分”、“能请走”…… “这庙真的靠谱?我是说,这庙真的灵?” “哎呀,您太久没有到庙里去逛了吧。”老板娘微微一笑,瞬间,便有温暖的芬芳弥漫开来,如同百花盛开: “去年——应该是去年吧,就是您干掉山君以后不久,圆通禅寺新来了一位禅师,在寺里挂单。那位禅师是真的有本事的,您不妨去和他聊聊?” 新来一位? 怎么忽然想到来新人了? 不会是为我来的吧? 是为了提防我,还是为了救援我?又或者,是为了在珠溪镇上,加强佛门的力量,以免话语权被别人抢了去? 沈乐脑海里连续转过七八个念头,不得要领。但是,他和老板娘一贯相处愉快,老板娘的建议,他也愿意听一听。 沈乐诚诚恳恳地询问: “您推荐的人,那肯定靠谱。那位禅师,法号是什么?在庙里是什么身份?我现在去庙里一定能找到他吗?” “哦,他法号能谦,不是方丈,只是在寺里挂单。日常……也不一定都在寺里吧,也经常走街串巷,在珠溪镇上到处走走。” 老板娘回忆着能谦法师的日常,仔细给出建议: “不过,他的人缘不错,和寺里上上下下关系都挺好。你要是找不到他,和看门的小和尚说一声,约个时间,第二天肯定能找到。” 听着倒是不难找。沈乐接受老板娘意见,溜溜达达,进了天香楼对面的圆通禅寺。 左看,右看,有人的殿宇也进去看看,没人的殿宇也探头张望张望。 一路开着灵眼,转了老大一个圈子,也没看到任何一个有修行的和尚。 一直转到藏经阁背后,才看到一个小和尚蹲在地上,拎着一把小铲子,在空地上掘土。 小和尚身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呜呜呜呜……小黄是不是真的死了……小哥哥,你能不能救救小黄……” “阿弥陀佛,小妹妹,小黄不是死了,它只是到喵星去了。” 小和尚掘得一身是汗,才掘出一个半尺长、一掌深的土坑,放下铲子,摸摸旁边躺着的一只猫仔: “你想,你有爸爸妈妈在身边,饿了有饭吃,冷了有暖和的新衣服穿,刮风下雨,有不透风、不透雨的屋子住。小黄也想过这样的日子对不对?” “对……” “但是,小黄没有妈妈给它喂奶,没有爸爸给它做衣服,没有暖暖和和的、属于他的屋子,也没有小朋友和它一起玩……” “那么,喵星上,这些都有吗?” “是啊,喵星上什么都有。小黄不会挨饿,不会受冻,不会被大猫大狗欺负,它能安安全全、快快乐乐地长大……” 小姑娘的泪水慢慢止住。小和尚放下铲子,到边上的花坛里蹲下,细细地挑选石头: “来,我们给它做一个墓,让它能舒舒服服地睡着,舒舒服服地去喵星……你看这块石头怎么样?扁扁的,平平的,很光滑……” 小姑娘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跟着小和尚一块一块地挑选石头。 大的卵石铺成地面,小的石子填塞缝隙,又摘了一些柔韧的树叶,铺成柔软安宁的床垫,再把死去的小猫放进墓里。 和尚又在小猫身上盖了树叶,遮住它的头脸和身体,才一铲一铲,盖上泥土,让小猫安静地睡在泥土下方: “好啦,小黄已经睡着了,它会在喵星快快乐乐的。这么晚了,你也回家好不好?你爸爸妈妈找不到你,着急担心的话,小猫在喵星也是会难过的……” 和尚柔声哄劝着小姑娘,送她出了寺庙,又牵着她的手走过马路,目送她离去。 沈乐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注视他们互动。小和尚一直等到女孩身影消失,才转身面向沈乐,合掌胸前,笑着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一直跟着我们身边,可有见教?” “见教不敢,只是有个疑问,想要请教大师。”沈乐微笑上前: “您刚才,没给那小猫念往生咒啊?” “我现在念也不迟。”小和尚笑了一笑,回头望向街尾,那个小姑娘消失的方向: “她是未成年人,按照国家法律,不得向未成年人传教。” “啥?” 沈乐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你是和尚哎! 是和尚啊! 这都在寺里了,你还不念经,你还顾虑着不要向未成年人传教? “如果是在经堂,我们诵经的时候,她自己跑进来看,那我们当然不会为她停止诵经。” 小和尚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地解释: “但是现在,她喜欢的猫咪死了,她需要心理安慰……她还小,还没形成正确的三观,这时候,我就要尽量不在她面前,给小猫念经超度,以免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沈乐深深吸了口气。他学着小和尚的样子,合掌一礼: “受教了。在下沈乐,不敢请教大师法号?” “原来是沈施主。”小和尚笑意更深了一些,仿佛在说“啊,原来是你,我知道你”。 他合掌当胸,又行了一个佛礼: “贫僧能谦,敢问施主来寻贫僧,是有何见教?” 半个小时以后,两人已经面对着面,坐在天香楼后面的厂房里。能谦一张嫩生生的娃娃脸上尽是严肃,右手捻着一串檀木佛珠,不停地轻宣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如何?” 沈乐原原本本讲完他知道的情况(仅限于纸人会转弯盯着他、纸人会冒黑气、纸人会发出惨叫,以及他在木船上考证出来的年代与沉没地点),眼巴巴地看着能谦。 能谦脸色凝重而悲悯,一会儿低头默念经文,一会儿起身走到船上,里里外外地走上一圈,一会儿又褪下佛珠,戴在一只纸人手上,在它面前低声念经。 连续念了有一刻钟经文,忽然“崩”的一声,串着佛珠的绳子寸寸断裂,佛珠散得满地都是。 沈乐赶紧弯腰去捡,捡起一颗,那佛珠已经失去光泽;再捡起一颗,入手一片黑灰,居然像是烧过了一样。 能谦叹息着伸手阻拦: “沈施主,不必再捡了。这木船怨气深重,小僧修为浅薄,无法毕其功于一役。贫僧在此为他们诵经,施主还请多方询问,再多请些高人为好。” 话音未落,能谦已经就地盘膝坐下,右手虚虚捻着佛珠,眼帘低垂,轻声念起经来。 沈乐向他微微鞠了一躬,快步走出厂房。一边走,一边已经摸出手机,给老板娘发信息: “老板娘,麻烦做一份素斋,我要招待能谦师父!” “不用了啊!”能谦在背后提高声音喊: “小僧过午不食!多谢施主好意,但是素斋真的不用了!” ……这是什么顺风耳啊! 我都快走到天香楼后门口了,这都能听见? 沈乐不得不折返回去,向能谦保证了一番不会为他点晚饭,才翻着手机通讯录,努力去找认识的和尚。 找来找去,找到了之前出国救老游那次,在边境上守着,用钵盂防止蛊毒扩散的那个老和尚。 电话打过去,老和尚很爽快地表达了善意: “能谦那个小罗汉都说他搞不定?那老衲怎样也要来看看。——你稍微等一下,老衲要和本地和尚们交接,先打发师弟过来看一眼!” 老和尚的影响力简直爆表。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就有一个中年和尚 ,一路打听着摸到工厂门口。 沈乐还在抱着被子大睡,突然被通知客人上门,蓬头垢面,赶紧冲了出来。 冲到厂房门口一看,中年和尚在厂外,能谦小和尚在厂里,隔着一道门在那里念经,偏偏一个也不打算出去,一个也不打算进来…… 沈乐恭恭敬敬请中年和尚进去。彼此通了姓名,才知道这位法号仁怀,他的师兄,钵盂老和尚法号仁轮。 两位和尚一坐船头,一坐船尾,合力念了整整一天的经文,得出结论: “要超度这艘船里的冤魂,大概,要像我们这样修为的僧众,集合七七四十九人,诵经整整三年……” 沈乐不知道搜遍整个国家,这等修为的僧众,能不能找到七七四十九人。 但是,诵经三年是肯定不可能的,特事局到处都在用人,没法把这么多人拖在这儿。 沈乐没办法,只好再去给钵盂老和尚的搭档,飞剑千里取人头的清月道长打电话: “能不能拜托您来看一眼?……佛家超度这个,效率不怎么高,我寻思这个请神仪式是道家的,也许道家有解法……” “喔,那我来看一眼吧。”清月道长很大方地答应了。沈乐一喜: “您飞剑过来?” “飞机!——你想什么呢!!!” “呃……” 不管是飞剑,还是飞机,总而言之,清月道长也千里迢迢,从峨眉赶到了珠溪镇。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木船的情况,立刻就摇头: “这个……这木船上请的瘟神疫鬼,按照灯笼、旗帜上的名号,和你的叙述,应该是《神霄遣瘟送船仪》。这个仪式,很麻烦啊……” “怎么麻烦?” 沈乐拎着一颗心问。老道捻着胡须,皱眉叹气: “这个仪式,近年来我们已经不做了,只是浙闽沿海还有变种。一般来说,这都是每年举行一次,在周边百里内巡游,召唤‘好兄弟’们上船,把它们送回海里。这次……” 他摇摇头,不想再说。沈乐却已经明白: 这次,一是召唤的范围广,保守估计,是整个南昌府都喊到了; 二是召唤的数量大,几次大范围瘟疫的死难者,一次大规模兵灾的死者,远远超过年度送船仪式的规模。 第三,是这艘木船,沉淀了太久的时光…… 一个每年喷发的活火山,和一个三百年没喷发的活火山,那力度,是能比的? “那有什么办法解决?” 他诚恳请教。清月道长摇摇头: “我派剑仙,对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剑斩之。算了,我帮你找几个茅山派、龙虎派的人问问吧,也许他们有法子?老道要忙去了,那柄飞剑,下落还没找到呢……” “什么飞剑?” 沈乐心头一跳,怀着鬼胎问。清月道长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就是金三角秘境里放出来的那柄……你有兴趣?” “没有!” 沈乐奋力摇头。停了停,又小心问道: “这个……这飞剑我们找到就算我们的了?别的国家不会抗议?” “他们抗议什么?”清月道长极霸气地一挥手。扭头看一眼南方,又转向西方,昂首冷笑: “别说这飞剑落入我们境内,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就算没落入我们境内——周边诸国,能有飞剑这种仙家兵器的,除了我国,还有谁家?” “这柄飞剑,合该与我国有缘!” 第51章 沈乐你闪开!学渣不要试图理解学霸的能力! 清月道长留下“我来帮你找人”的承诺,又和沈乐下了五件聚灵阵坐榻的订单,飘然而去。 第三天,龙虎山的两位道长联袂而来,在厂房里摆开法坛,供奉法印、旗帜、牌位等等,披发仗剑,禹步行法。 折腾老大一通,只在船帆表面散去薄薄一层黑气,和木船本身的积蓄相比,不说泰山上挑走一抔土,怎样也是九牛一毛…… “这个……等茅山派的道友们来看看再说吧……” 两位道长折腾得满身大汗,往法坛下面一倒,动都不想动一下。见鬼了,清月道长跟他们说,这里有个很难超度的物件,让他们来看一眼,没说这么难啊!!! 次日,茅山派的两位大佬也跟着赶到。这一次,厂房里就连搭法坛的地方都被占了,两位大佬和龙虎山的道友沟通几次,又爬上爬下,在船里看了几次,只好退出来,在厂房外面又起了个法坛。 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小和尚坐在船头上,三种不同的唱经声响成一片。折腾半小时后,茅山道士们很遗憾地告诉沈乐: “这艘木船的死气和疫气都太重了,不是普通手段能超度的。为保万全……我建议你找个大号的焚化炉,或者炼钢厂,把它塞进去?” 话音未落,船上平地卷起一股黑风,呜咽声、呼号声大作。它居然还有点儿神智,绕过了凝神诵经的小和尚,直奔茅山道士而去。沈乐紧急喝了一声: “青灯!” 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把黑风直直逼了回去。老道士抹了一把冷汗,倒退几步,小声建议沈乐: “如果这都不行的话……我是说,炼钢炉比较小,没法把木船一次性塞进去……要么跟去打听打听,什么时候搞实弹演习,把它送去当靶船?” ……我但凡舍得下手把它毁掉,也不会到处请人超度了好吗。沈乐默默腹诽: 您这回答,是孙大圣来问“有啥法子救活人参果树”,您回答“救不了,没治了,砍了吧——” 我可谢谢您呐! 就算不能治,您住下来等结果,等着看接下来哪位大能有手段也是好的,别直接让砍树啊! 好在另外一位年轻的茅山道士还比较靠谱。他绕着木船转了几圈,又对着手里的罗盘,细细记录了一堆数据,来找沈乐: “您要顺利超度它们,又要速度快的话,就只能堆人力了。弄一个三千人规模的罗天大醮,念经七七四十九天,或者九九八十一天,我估计,就能搞定了……?” 沈乐脸颊瞬间抽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和手机里的特事局app,以及app里的积分,小心翼翼询问: “敢问,弄这么大规模的超度仪式,这费用……?” “呃,做这活儿得拿出真功夫,像我们这个等级的修行者,一天一万积分是起步价。” 茅山道长诚恳地告诉沈乐: “当然,时间长的话,可以打折,真做九九八十一天,说不定能打到对折……” 嗯,一天一万,三千人规模,一天就是三千万积分。 九九八十一天,24.3亿积分,打个对折,哪怕再抹个零,也要12亿…… 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么多钱,就算有,也不是这么花的啊! “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沈乐嘶嘶地吸着冷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茅山道长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主意太过凶残,脸上通红,小声辩解: “主要是,你这个木船凝聚的死气,已经算是天灾人祸的级别。如果是当前发生的,我们这些修行者义不容辞,肯定要聚集起来超度,不会谈到钱的问题。但是——” 但是这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呀! 过去太久了!已经不在修行者们义务奉献的范围了! 而且,如果沈乐不去动它,它也不会泄露死气,不会闹出灾祸。这种情况下,修行者们没有自带干粮,为沈乐打工的义务! 除非沈乐真的把木船搞坏了,这些力量泄露出来,弄到影响普通百姓,他们必须过来收拾烂摊子。 但是,真到了那个地步,沈乐也必须为此负责,承担损害赔偿义务什么的…… “我知道了。”沈乐无奈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诚恳请教: “除了做罗天大醮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挽救它们吗?最好,是人比较少,见效比较快的?” 茅山道长一脸的“你在想桃子吃。”动用人力少,使用力量弱,见效快,这便是施法的不可能三角—— 如果是有神智的恶鬼 ,结了它的心结,还能够以力破巧,超度它上天; 问题是,沈先生您这艘木船,时间太久了啊! 里面招引的疫鬼亡魂,基本上都已经失去神智了,只剩下一点本能,和木船凝结在一起,几乎凝结成器灵了! 您又要保存器灵,又要独个儿单干,又要快速见效,不想用水磨工夫—— “那样的话,我建议,您还是考虑用雷霆吧……” 左右沈先生养活的那只器灵,呼唤雷霆的能力,远远在他们这些修行者之上。 一发就能灭了山君,一发就能毙了大妖,多劈几发,应该也能超度木船里的亡魂? 当然,这种超度,是法术超度还是物理超度,那就不用去管他了…… “我尝试过的。”沈乐满脸忧愁,对这位道长说了实话。 他仔细描述了一下让小油灯劈木船的经过、结果,为防描述不准确,还让小油灯重新试演了一遍。 道长深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起身,原地连转几个圈子: “我想想……你等一等,我想想啊……那个,你能再劈一遍吗?我来录个视频……” 他录了两段一分钟的视频,飞快拉了个群,把沈乐也拖进群里。 沈乐点开聊天框,就看到里面翻翻滚滚,一眨眼就是七八条消息,再一眨眼,又是七八条消息: 不是,你们都是泡泡龙成精吗? 一会儿消息就100+了? 他耐心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讨论当中,有的10%的字不认识,就算认识的字,连在一起,对他来说也约等于乱码。 只好把手机扣下来,耐心等待。大概半小时过后,茅山道长拍拍他肩膀,让他看手机: “无论劫雷还是普通闪电,对这些亡魂都太强了。要保存器灵,建议用雷击木制作桃木剑,柔化雷霆。@清玄” “这位小道友用的雷法,一望而知是火雷。火雷暴烈,主杀伤,对亡魂非常不友好。建议用水雷,水雷,滋养五谷,相对比较柔和,能够护住器灵的生机。” “非也非也,这木船里面疫气太浓,水雷断不了根。我还是建议用木雷,木雷发生万物,保制劫运,荡瘟疫,疗疾苦,最是对症不过了!” “木雷太凶了吧……虽说能涤荡瘟疫,它也是劫雷,随便劈一个下去,就不是没有修为的死灵扛得住的! 我还是觉得土雷更合适,土雷能清扫山岚瘴虐,顺便还能拔度死魂。这些沉沦已久的疫鬼亡魂,正需要来这一下!” “不不不不,你们光想着灭亡魂了,就没想着器灵需要靠这一下成型吗?要说点化器灵,没有哪个比能诛除水怪毒蛇,又能化蛇为蛟的金雷更强了!” “那还得有火雷看着……没有伐山破庙的威力镇着,谁知道这器灵会不能作乱?” 沈乐看他们在群里吵架,一眨眼就是一屏,一眨眼就是一屏,看得昏头昏脑。 偏偏这些讨论都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外,他连问都不敢问,也无从问起。好半天,才看到群里安静下来,有个顶着猫猫头的发言者一锤定音: “其实不用纠结于哪一种雷。五雷正法,五雷正法,总要五雷兼用,循环往复才是正理。沈乐小友?” “我在!” 沈乐赶紧打字。对面飞快甩了一个链接过来,停一停,又是接二连三,几份文档: 沈乐赶紧扑到电脑上,登陆微信pc端,下载文档。且喜都是pdf版本,不会像word版本那样随时会被修改,随时会被删掉几个字。 沈乐屏住呼吸打开一看,非但是pdf版本,还是简体中文版,已经断好了句,配好了图: 《道法枢纽》; 《雷法议玄篇》; 《雷说》; 《清微大道秘旨》…… “你看一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发消息给他的那位道长很热情地建议。沈乐有点惶恐: “这些我可以随便学吗?” “随便学,没问题。这些其实都是网上的公开资料,我们只不过整理了一下,把影印本录入、配图,方便学习。 普通人不太容易入门,你的话,反正已经有基础了,没关系。只有一点,有疑问的话不要硬练,随时询问!” 沈乐千恩万谢,一个个文件打开,沉下心来仔细阅读——当然,主要是带着小油灯仔细阅读。看着看着,就觉得天旋地转: “是以圣人眼不视而魂归于肝,耳不闻精在于肾,舌不味而神在于心,鼻不香而魄 在于肺,四肢不动而意在于脾。故曰攒簇五雷……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也能练出五雷来?青灯,你看懂了没有?” 小油灯它是一盏油灯啊! 它没有眼耳口鼻,也没有四肢,更没有心肝五脏! 按照这种法子,要怎么才能练出五雷来? 【我懂了!我明白了!】 屏幕上飕飕翻页,飕飕往下拉,完全不顾及沈乐是否来得及阅读,一看就知道是小油灯在控制电脑。 沈乐还没看清字迹,小油灯已经欢快地嚷嚷了起来: 【沈乐,你帮我弄一把桃木剑,看我的!】 ……不是,等等,你是怎么弄懂的? 你确定你弄懂了? 【哎呀告诉你你也听不懂!反正,快点给我搞桃木剑!】 这,这就是学渣和学霸的区别吗? 雷电方面,我是真的没有弄懂,半点都没有懂,小油灯已经全部搞明白了? 桃木剑容易。沈乐直接在特事局网站上下单,要已经削制好的、用来加工五雷桃木剑的剑胚,不限制削制方式是手工还是机器。 早上下单,晚上就有十把桃木剑送到,被沈乐往小油灯面前一送: “来,剑胚来了,从五年的到一百年的都有,随便你怎么加工!可劲造!” 噼啪! 一道电光掠过沈乐脑门上方,带得他已经有点儿变长、耷拉在额头上的刘海根根竖起。小油灯嚷嚷: 【你发呆干什么啊!赶紧的,把这些木剑都插在地上,每把剑隔一段距离!总不成等我来插啊!我又没有手!!!】 行,行吧。自家养出来的小家伙,哭着也要宠它。 沈乐叹着气一根一根拔出桃木剑,按照年份从少到多,挨个插在地上,每把剑相隔一米。 这边插完,那一边,小油灯已经迫不及待,一道一道劈下雷去: 噼啪! 噼啪! 噼啪! 【五年份的不行,一雷就劈焦了……】 【十年份也不行……】 【二十年份就还可以了……咦!怎么只能扛两道雷啊!算了,我再试试三十年份的……】 噼啪,噼啪,噼啪。从头到尾,一直劈到百年份的桃木剑,小油灯终于满意: 【不错不错,百年桃木剑,能够连扛我五道雷,可以做成五雷桃木剑。沈乐!拜托你啦!给我弄一百把桃木剑过来,让我慢慢劈!】 你知道百年桃木剑有多贵吗…… 你知道能长一百年的桃树有多难找吗…… 你知道桃树的自然寿命一般在20-30年,要很精心地养护才能长过50年,百年桃树,都是得天地灵气,造化所钟吗? 你知道我们现在还没有加速时光的手段,一株百年桃树,它必定是百年之前生根发芽的,砍了就没了吗? 沈乐内心吐槽着,还是老老实实去下单。嗯,先下单20柄,然后预定50柄,视小油灯的进度决定要不要追加。 小油灯,你可尽量争气点啊,不只是为我省钱,更是为了节省国家的资源! 小油灯确实很争气,第10次尝试,就找到了五雷循环、生生不息的节奏; 第20次循环,就能把五雷力量完美导入剑身; 第30次循环,就能做出好用的五雷桃木剑。 沈乐手持桃木剑,按照大佬们给的法诀踏罡步斗,一剑劈在木船桅杆上: “轰——” 雷霆流动,导入船身。一道电光顺着船体不断游走,淡淡黑气散入空气中,消失不见。沈乐凝神感受了一下: “很不错!再来……呃,千儿八百下,就能把这船净化干净了!” 咔嚓,噼里啪啦。 木剑从中断折,末端落地。从剑柄到剑刃,一片焦黑,碳灰簌簌落下,显然已经快要烧化了。 【呃,这五雷好像太弱了点……有没有加强版五雷?】 第52章 现代版加强五雷——给我来个最大号的! 加强版五雷? 五雷要怎么加强? 沈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虚心请教茅山派的道长,道长指导曰: 练功,努力练功,功力精深到一定地步,打出来的五雷自然就加强了。 这练功也不是一蹴而就啊。再说,沈乐自己练功,还知道怎么打坐,怎么运功,怎么搬运周天。小油灯练功…… 小油灯要怎么练功? 沈乐耸耸肩,再请教龙虎山的道长,道长指导曰: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功力提不上去,就上丹药啊!上法器啊!上阵法啊! 沈乐:首先,小油灯自己就是器灵,他没法吃丹药,也没法利用别的法器。 至于阵法,沈乐所知的阵法,对小油灯的提升十分有限。 沈乐勤勤恳恳,扒拉出了他拥有的各种羊脂玉、翡翠、其他灵石,反复调整方位: “不够!” “不够!” “还是不够!” “十倍都不够!得要一百倍!两百倍!” 小油灯蹲在聚灵阵中心,一道一道劈雷,不停否定: “这五雷太弱了!照这个进度,我要做出合用的桃木剑来,明年都搞不定!” 沈乐黔驴技穷。他跟老板娘吐槽,老板娘除了提供一堆丹药,帮不上什么忙; 他和顾玉林吐槽,顾玉林殷勤地抱着平板跑过来,给他看特事局提供给内部行动人员的法器装备: “看上什么拿什么,我有权限就我去申请,我没权限就找我师叔,大不了找局长——总之,能帮上你的忙就行!” 小油灯看了一圈,十分懊恼。当着顾玉林不好说什么,沈乐前脚送了人出门,后脚就抓住沈乐,大肆吐槽: 【这还不如我呢!这些东西号称高科技法器,还不如我呢!那些电器线路细细的,小小的,功率稍微一大就过载,比我差多了!】 那是那是……沈乐满脸是汗。电阻丝的直径越大,电阻越小,通过的电流量越大; 别人一根电线,直径最多零点几毫米。你? 你全身都是铁的,算电阻丝直径,要算你的直径! 你能扛住的电流,那肯定是别人的几千几万倍啊! 喔,忘了,你的材质最开始虽然只是钢铁,但是经过灵气蕴养,经过劫雷反复锤炼,还吸收过无数次天雷闪电,材质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现在把你的铁拎手掰下来一截,送去实验室,没准能检测出常温超导来! 和顾玉林吐槽失败,估计魔都特事局局长那里,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收获。沈乐无聊地扒拉着联系人列表,忽然心里一动,点开了电工向阳的聊天框: “唉,我好难啊……” 向阳稀里糊涂地听他抱怨了一通。其实也没怎么听明白,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其实,要不是他陪着沈乐去了一趟配变电站,看着开关柜的电闸直接拉下来,明明没有负荷,电流读数却拼命往上跳,他甚至都不被允许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 然而,对于怎样增强一次输出的电量,他倒有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如果劈出去的闪电不够强……那就,多充点儿电?” “我们已经充过电了啊!但是,充过来的电不好用!” 沈乐怨念。为了提升雷法的威力,他还特意申请了一次,让小油灯去变电站吃电。 然而,狠狠充了一次电以后,小油灯的反馈是: 【不行!这电绝大部分是火电,还有点儿杂质,五行不平衡啊!】 “啊这……” 向阳也无语了。他来来回回,想了好一会儿,试探着出主意: “我有个想法……可能有点像是笑话,不过,事已至此,还是尝试一下吧。需要五行雷电的话,你们分开充电,比如,需要水电,就去找个水电站?” “这样有用吗?” 沈乐疑惑。他高中学的也是理科,中学知识还没有忘掉: 不管是火电站,还是水电站,本质都是用某一样东西推动磁铁,让磁铁在线圈当中转动,磁场切割线圈生电! 去水电站,就真的能充到水电? “我也不知道啊……”向阳更加亚历山大。身为专业人士,他提出这样的方案,专业知识简直是完全喂了狗了。 但是,这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算了,我试一试吧。谢谢啦!”沈乐无奈地收下了这个方案。挂断电话,扭头就打给顾玉林: 附近有没有什么小水电站,能让我尝试一下? 这点小问题,特事局自然乐于开绿灯。第二天,就有专门人员开车带着沈乐,一路飞奔。到了山下,换乘明黄色的工程车,迤逦进山: “真不好意思,水电站这种东西,都得利用地势,平地上造不起来。只好多耽误您一些时间,进山里一趟了……” “你们肯帮忙就很好了……” 沈乐抓着工程车前座上的扶手,被颠得东倒西歪,不得不在座位上扎了个马步,勉强稳住身体。 扭头一看,不管是开车的司机,还是坐车的工程师,都面色如常,感觉像是已经坐惯了这条路似的。 车子盘旋向上,拐过一个又一个急弯,终于到了水电站。沈乐打眼一看,这水电站可真小啊: 连着一个小小的水库,面积也就比游泳比赛的标准池大这么一些,深倒是肯定比游泳池深。 从水坝这一头,走到水坝那一头,估计还不到20米。 旁边戳着一间小房子,破破烂烂,墙面剥落,若非框架结构还算完好,光看墙壁和破损的玻璃窗,几乎让人怀疑是危房了。 水坝中间,统共只有一个孔,有气无力地往下泄水,。也就是说,只有一台发电机组在发电。 “就这点水能发多少电?” “喔,这个水电站,也就是为附近的村子供电。装机容量只有500千瓦,调节水位的功能大于供电的功能,反正现在供电也有电网了……” 陪他们上来的电站工作人员面不改色,见怪不怪。小水电站么,特别是农村小水电站,很多都是这个样子。 因为建造得早,规划对环境的负面影响大于发电的经济效益,现在很多都在整改、拆除了…… “你要怎么尝试?” 他也不去评价,善尽一个专业人员的职责,直截了当询问。沈乐挠挠头发,从背包里拎出小油灯: “等等啊……” 【这里好小啊!不行!不行!不行!】 小油灯已经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沈乐拎着他掂了掂,在心里小声劝说: “不是要你在这里吃电,是要你在这里尝试一下水电的性质。能用,我带你去找大一点的水电站;不能用,咱们另外想办法。——怎么样?你要怎么尝试?” 【给我找个距离电机最近的口子!】小油灯立刻开始指挥: 【拉一根线,把我连在上面,然后把桃木剑放在旁边!让我感觉一下,能不能用这种力量来制作桃木剑!】 沈乐硬着头皮转达了小油灯的要求。跟他们来的工程师点点头: “这容易,跟我过来。嗯,你们记得走在我后面,不要超过我,我不让碰的东西不要碰,不让动的东西不要动,不管是闸门按钮还是栏杆,或者别的什么——” 沈乐唯唯答应。工程师带着众人来到机房侧面,指出一个开关柜: “负荷设备直接连在这里就可以了。你们带来了吗?——等等,这是什么?!” 沈乐默默地把小油灯和桃木剑递了过去。倒退一步,退到特事局人员身后,才放心开口: “把油灯放到负荷设备接口旁边,把桃木剑放在油灯边上,离得近一点就行,别挨着。接下来,我们尽量退远,退到不会触电的地方就行——” “你开玩笑吗?” “没有!” 在特事局人员出示证件、再次出示证件、打电话给电力部门上级确认权限、确认他们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精神病发作之后,工程师终于按下了按钮。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整个配电房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工程师疑惑地望向沈乐: “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呃……我们最好走远一点……” 远,远,再远一点,还要更远一点。 一行人退出配电房,退出水电站,一直退到水坝上。 就在沈乐以为小油灯要炸掉水电站,从水坝底下跳出来的时候,一道闪电,陡然照亮了整个配电房! “出事了!” 工程师全身一震,拼命往配电房冲过去。沈乐纵身上前,一把拉住他: “没事!没事!一切正常!在做试验!稍微等等就好!好了我会喊你的!” “你怎么知道——”工程师奋力挣扎。也就是沈乐练过功,着实有一把力气,两条胳膊一环,把他勒了个动弹不得。 工程师挣扎不出来,只好怏怏站住: “算了,真出事儿,也是电力部门找特事局结算……反正电机烧了也不会让水库崩掉……” “不会的,不会的。”沈乐赔笑劝说。停一停,侧耳倾听片刻,忽然放手: “搞定了!” 他拔腿就跑,居然把工程师甩到了后面。等工程师连滚带爬,冲进配电房,他正一手拎着小油灯,一手拎着桃木剑,左看右看: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跟你说过不要走到我前面,不让你动的东西不要动!!!” 工程师怒气冲冲,指着他训斥: “你知道这是多少伏电压吗?你知道安全距离是多少吗?你知道要先切断哪里,再切断哪里吗?你就上手去抓!不要命了你!!!” ……其实我身上有电衣做成的法拉第笼,我真的不会有事的…… 沈乐又不好跟他说实话,面对这样一位担忧他生命安全的工程师,只能不停道歉,不停赔笑脸。好半天,才调转头来,倾听小油灯的结论: 【水雷确实和火雷不一样哎!感觉这桃木剑活泼很多了,都快要长出来了!照这个原理,各种不同的电站走一走,还真能凑齐五雷!】 那就最好了。沈乐舒了口气,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放松的笑容。还没笑完,小油灯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心脏拎了起来: 【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水电站太弱了!太弱太弱太弱了!】 小油灯一口气重复了三次,大得“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的精要: 【想要超度那艘木船,得给我找个强很多的!要强很多很多倍的!】 “强多少倍?是电压强?还是电流强?还是功率高?” 【不知道!】 小油灯回答得理直气壮。他只是一盏油灯,他连发电厂都没跑过几个,他怎么知道到底要哪个方面强? 沈乐把它拎起来摇都没有用。只好向工程师诚恳道谢,告辞离去。返回路上,又问特事局的陪同人员: “水雷大概确认了。能不能帮我找找其他几种雷?规模小一点没关系,咱们先确认一下性质,能用的话,再去找合适的发电厂?” 这个要求简单得很,被派出来陪同沈乐的特事局人员早就做过功课,一口答应。他方向盘一转,立刻就去了最近的—— “社区绿地?这也行?! “嗯,现在很多绿地里的居民健身设施,上面都设了一块小小的太阳能板,给led屏供电。” 特事局小哥眼底飞过一缕笑意,一本正经地解释: “反正你只要确认性质,又不用考虑功率,这个最近、最方便了。” 小油灯已经迫不及待地蹦了上去。感受一下,很是欢快: 【这个性质也不一样!这个很棒!……奇怪,这个为什么是土雷?】 大概是因为太阳是恒星,星辰都算是土这一类? 虽然但是,恒星和行星不一样,恒星都是气体在发生聚变啊…… 沈乐默默纠结着。不等他纠结明白,特事局小哥带他往前走了一段,又走到一盏路灯下面: “那,风力发电,你也尝试一下吧。可以的话,我们就可以直奔最后一种了!” 你不指给我看,我都没发现路灯上面,居然有小小的叶片旋转。虽然这么点风力能发多少电是个问题,但是,好歹也是风力发电机啊! 【这是木电!这个很明确是木电了!】小油灯信心满满: “接下来,我们只要找到金雷,就能凑齐天打五雷轰了!” 好消息……问题是,金雷又是哪一种? 第53章 魔都局长:沈先生您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我国当前使用的发电方式,一共也就那几种。 水电,风电,太阳能,还有实验性质多过实际利用性质的潮汐发电。 再然后,就是传统的火力发电,以及核能发电了。 潮汐能归到水力发电当中,沈乐发现,自己能够尝试纳入五雷的,大概,也许,可能,只有核能? “所以能找个核电站让我试一试吸纳电能吗?” 沈乐小心翼翼,打电话过去。这种要求,麻烦顾玉林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直接打电话给魔都特事局局长,请对方协调。 局长被问得一愣: 核电站? 你觉得核电站是什么单位,随便我要协调就协调的? 虽然都是厅局级单位,和我现在的级别算是平级,但是,核电站出事情麻烦极大,所以管理极其严格,日常都有军队驻扎。 不是随随便便,阿猫阿狗,就能来打招呼的! 诸如“我们这里有个编外人员,为了私人的事情,想要到核电站来参观一下,最好还能接点儿核电站的电尝尝味道……” 这种要求,我敢提,大概率我要先被审查一遍…… “您希望协调哪座核电站?” 他尽量压平语气,不让心底里的翻江倒海泄露半点,认真平和地询问。沈乐想了想: “核电站我倒是没什么特别要求,反正它功率已经很高了……不过,其他的发电厂,最好是能大一点的?” 果然这要求比较麻烦。局长一边飞快地敲打电脑查资料,一边柔和地询问: “哪方面大一点?总规模大?单台装机容量大?发电机额定输出电压高?还是别的方面?” “呃……具体我也不清楚……” 沈乐吞吞吐吐。他也是一边讲电话,一边快速在心底询问小油灯。奈何小油灯也讲不清,只能一味地重复: 【大!大!越大越好!】 “可能,是玄学意义上的‘大’吧……翻译到物理意义上来,我不知道怎么对应……” “……我知道了,总之就算是尽量找最大的对吧?” 局长努力平静自己的呼吸: “比如,水电的话,就找巫山水电站,或者白鹤水电站这样?巫山水电站是世界最大的水电站,白鹤水电站是世界第二,单台装机容量最大?你觉得哪个更符合要求?” 【巫山!巫山!】不等沈乐在心底商量,默默听电话的小油灯,已经迫不及待喊了起来: 【它最大!】 ”那就巫山水电站吧……” 局长一口气噎在胸口,好悬没有背过气去。那就? 那就? 您这意思,还有点挑挑拣拣,还不太满意了这是? 最好有一个总体量世界第一,单台机组装机容量也世界第一的玩意儿,能完美符合您的要求?! 还有,您知道巫山水电站的级别有多高吗? 人家是副部级!副部级! 我只是个厅局级!差着一道巨大的天堑! 就这,还因为魔都的级别高,才把我的级别带上去了,换个小点儿的城市,比如地级市,我撑死了只有处级! 就这样,你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拜托我去协调? “沈先生,这个协调难度真的很高……” 他滔滔不绝,吐了一堆的苦水。沈乐一声不吭地听完,认认真真,诚恳询问: “……上次,我是说帮我出国救老游那次,那次协调了什么级别的单位?” 局长一口气硬是没有上来,趴在办公桌上,撕心裂肺地大咳。上次?上次那是级别的事情吗?! 上次都请了军方出动! 当然,上上次,就是白山黑水秘境那次,还有上上上次,也就是东海秘境那次,也都请了军方出动。 从这个层面上说,沈乐都替你们开疆拓土好几次了,军方回报他一次也是应该的,很容易就协调下来了…… 可是,电力系统,人家又不欠我们的,还是得放下身段,小心翼翼去协调…… 问题是,沈乐这话并不是反驳,也并不是抬杠,他只是单纯地在询问。 而要求一个局外人,理解系统内那些弯弯绕绕,这就要求太高了…… “……行吧,我去协调。”局长果断拍胸脯答应下来。沈乐松了一口气,赶忙道: “那就拜托您了!——需要多少积分,您说个数,我直接划过去!” ……有一说一,系统内的事情,还真不是拿钱说话的。 条件足够,关系够硬,不要钱都能搞定。 比如电力系统里面,年年组织基层电工到那些大规模电厂参观,比如沈乐心心念念的巫山水电站、白鹤水电站,并不用电工们出一分钱; 条件够不上,关系不够,你搬来金山银海都没用。要多少钱才能让你进核电站玩一圈儿? 砸一笔足够造核电站的钱就够了吗? 不够的,谁知道你进去以后,会做什么手脚?万一炸了呢?那个损失,可就不是你付出来的钱能覆盖的! 当然,如果钱实在出的够多的话,也不是不能商量。比如付出造10个空间站的钱,求让本国人上空间站看一眼…… 局长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平心静气地干活去了。写报告,打电话,亲自向上级汇报,推动上级帮忙协调…… 总之,一个星期之后,沈乐惊喜地等到了消息: “协调好了,你要先去哪个电厂?” “按照之前的研究,动用五雷,最好是按照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的顺序。”沈乐老老实实地回答: “所以,最先去的应该是核电站——您帮我协调了哪一家?” “龙鹏核电站。你直接过去就好了,飞机落地,有人接你。” 龙鹏核电站,是我国第一座大型商用核电站。 虽然它的规模,在当前的核电站里已经排不上号,它的技术也已经不算先进——它的主力机组是二代反应堆,现在国内已经迭代到四代反应堆了——但是,“第一”这个名头,还是很能唬人。 最起码,小油灯对于这个反应堆,就非常满意。车子远远驶向厂区,还没靠近,还在一道一道地验通行证、过关卡,它就已经激动得上蹿下跳: 【好大啊!好强啊!感觉特别厉害!什么时候我要有这么强就好了!】 醒醒,你要有这么强,我就别活了!我不想住在一个核反应堆旁边! 而且还是个堆芯,外面没有厚重的水泥壳子,没有任何保护设施的堆芯! “这个核电站符合你要求吗?” 陪沈乐过来的特事局小哥亦步亦趋,很紧张地询问,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符合!一定要符合啊! 这个要是不符合,或者,核电要是不符合,不是什么“金雷”之类的玩意,再找个符合沈乐要求的,那可就太难了! “可能符合吧……我不清楚。”沈乐并不敢贸然下结论。他跟着特事局小哥和来接他们的核电站员工一直往里走,左顾右盼: “我们去哪里?” “……堆芯?最靠近堆芯的地方?你不是要去看看那里吗? “我没想去堆芯啊!!!”沈乐寒毛直竖。开玩笑,我只想让小油灯吃口电,吃口核电站发出来的、啥都不掺的电—— 把我们塞进堆芯,万一核裂变反应太过剧烈,把小油灯的灵体打灭了怎么办?! 那是我们不可承受的损失! “喔,不想去啊……好吧……” 特事局小哥有点失望。他还没看过堆芯呢! 普通人都没有这个机会! 他本来还想借着陪伴沈乐的机会,到距离反应堆最近的地方,开开眼界——据说可以直接看到一池子重水! 沈乐怎么胆子这么小啊! “我只需要找一条从核电站直接引电出来的线路,尝试一下看看啊!你带我直接过去就行了!” 从龙鹏核电站直接向外输送电流的线路,名为核平线,是一条220kv的高压线路。但是,当然不可能让小油灯直接吃这根线: “突然少掉这么大一块供电,对整个电网压力很大的!需要事先沟通报备!反正你只需要先尝试一下,来来来,我带你找一根侧线……” 核电站自己发出来的电,有一部分,是直接供核电厂本身使用,作为核电站的厂用电。 电站工作人员带着沈乐他们,越走越偏,越走越偏,最后,终于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变电站,打开一个开关柜: “这里有保护,就算过载,最多也就这一个开关柜跳闸——你们悠着点啊!别把整个厂用电全部搞跳闸了!需要更多电力,事先沟通,我再调整别的电路!” “听见没有,悠着点!”沈乐拍拍小油灯,把它递给电站小哥,让他放到距离开关柜最近的地方,再把桃木剑放到旁边。 一连串让专业人士眼珠子凸出的操作之后,小油灯非常满意地报告: 【就是这个!——这就是我要找的金雷!效果非常好!现在,只要吃够电,用雷电把桃木剑洗炼通透,就能搞定了!】 沈乐长长地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核电居然真的是五雷中的金雷—— 他向特事局小哥点了点头,特事局小哥“啊”了一声,眼珠子凸出: “啥?真的可以?真的行?!” 这是什么道理? 水电站发的电柔和,火电站发的雷暴躁,这不是网上当笑话说的吗?居然真的可以? 还有,核电站发的雷归属金雷,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总不见得,是核电站发的雷,基于原子裂变而来,而铀238也算是金属的一种吧…… 神秘学领域的东西,真是不讲道理啊! 他内心疯狂吐槽,脸上也只能堆起笑容,努力和沈乐沟通,帮他转达要求。哪怕这要求听起来,实在离谱到极点: “大概,需要这条线吃到的电的……五百……一千……五千倍吧?” “那我们在这里慢慢吃可以吗?” 核电站小哥算了一下所需的电量,汗毛倒竖。这个电量,要么,在开关柜吃五千个小时;要么,把整条核平线腾出来,给他吃一个小时。 开关柜随便吃,甚至,把整个核电站里,厂用电的余量都腾出来,让他吃几百个小时也没关系。 把整个核平线腾出来一个小时,那事儿可就大了! “恐怕……不行。”沈乐和小油灯沟通片刻,为难摇头: “关键不是多,而是大——必须吃整台机组的电,一根副线上分出来的电,那没用啊!” 电站小哥脑门嗡嗡作响。一个开关柜,他能做主,厂用电的所有余量,核电站也能做主。 要整个核平线腾出来一小时,这就不是他的权限了,甚至不是核电站的权限,得一直上报,报到省电网,可能还要继续往上报…… “技术上能做到吗?”关键时刻,特事局小哥送出了一记有力的助攻: “我记得,你们这条核平线,好像也有改造工程,也有出过什么什么问题的——文件和论文我都查到过……” 内行真不好糊弄,哪怕是会查论文的半内行。电站小哥脸上为难地微笑,心里mmp: 技术上当然能够做到,但是,要做到这个,付出的代价…… 都不说干活过程中的压力,就说干活之后要写的文件、资料,就不是熬一两个通宵能搞定的! “这样吧,拜托您帮忙打听打听,要沟通到哪一级——或者,您的最高权限,可以沟通到哪一级,我再去和您的上级沟通。” 特事局小哥笑容温暖而笃定,站在沈乐身前,勇敢地扛下了编外专家懒得沾、不想沾的事务性工作: “总之,我们把流程理顺,把事情办成。尽快,好么?” 他努力push电站小哥向上管理,同时自己也奋力向上管理,鞭策着魔都特事局局长东奔西跑。 整整一天以后,沈乐终于如愿以偿,站到了一个巨大的220kv变电站前。 电站小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首先,你们要严格遵守安全操作规程……” 他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大堆,终于把小油灯摆在电闸附近,一百把桃木剑依次摆开。退后,合闸—— 噼啪! 噼啪! 噼啪噼啪噼啪—— 一道道闪电落下,一把把桃木剑化为灰烬。电站小哥远远望着,急得跳脚: “我就说这样不行的啊!无负荷电器,电闸空开,这木剑都被劈坏了!” “醒醒,并没有空开——”沈乐冷静地安慰他: “你仔细看,但凡是空开,也不会从左到右,一排一排依次点名啊!” 第54章 谁在折腾雷法?这破地儿没法待了! 电光在小油灯的表面流转。小油灯原本是黑沉沉的质地,经过长期蕴养,吃了不知多少劫雷、闪电,现在表面已经银亮银亮; 而这一次,大股大股的核电吞吸进来,小油灯表面再次发生了变化。不再亮到耀眼的地步,反而略略发暗了一些,有点儿磨砂质地的意思。 沈乐远远望着,感觉它似乎有点玉化——小木偶,小墨斗它们的质地,也是往这个方向走的,所以,器灵的材质,最终进化方向都是玉化吗? 然而他在巴黎修的那些所谓神器,并没有这样的变化。沈乐努力回忆着: 要么,是中国的器灵,或者东方文化圈的器灵,才有这种独特的进化路线? 回头要设法找个外国的器灵对比一下……西方的,还有东亚文化圈其他国家的器灵,最好都能找来看看…… 沈乐一半心思在胡思乱想,一半心思在看那些跳跃的闪电。闪电虚空跃出,挨个在桃木剑上点名。到了这时候,看似一模一样的百年桃木剑,也显示出了区别: 有些桃木剑,一道闪电下来,立刻变成飞灰。连燃烧都不燃烧,连成为焦炭这个步骤都不走,干干脆脆,散落一地; 有些桃木剑,勉强撑了一下,保持了形状。但也就是形状而已了,看那一条漆黑的焦炭,看上面落下的碎屑,就知道它的本质已经整个完蛋了; 也有些桃木剑,勉强撑住了没有整体改变性质。但也没好多少,闪电落下,剑身上立刻窜起一道火焰,闪烁,跳跃,很快把整根木剑吞没殆尽…… “这也太浪费了……” 跟着沈乐趴在屋外,远程观察的特事局小哥心痛到发抖。这可是百年桃木剑!百年的! 上面刻画对应符篆,勤加祭炼,拿来砍那些百年修为的厉鬼,一砍一个不吱声,一砍一个灰飞烟灭! 现在,就像劈柴似的拎来一大捆,随便乱劈,已经劈坏二十五把了——啊不,又烧起来了一把,已经二十六把了! 据说还要经历四个电站,最后做成五雷桃木剑,这么一大捆五雷桃木剑,最后能有几把剩下来? 不会一把都剩不下吧! 制作雷击木剑有法门的!不是你们这样随便劈劈劈就能搞定的! 给我悠着点啊—— 啊,又一把烧起来了! 他再也忍不住,捏了个手诀,遥遥向烧起来的那柄桃木剑一指。一个巨大的水球凭空出现,包裹住桃木剑,立刻把火焰压灭下去…… 然后,噼啪! 一道银亮的闪电顺着水球,破空而来,直接砸在特事局小哥身上。小哥一声不吭,扑倒在地,当场睡得十分安详。 “青灯!” 沈乐大惊。你控制一点啊!你别劈人身上啊! 如果这电流是被扰动泄露的,你能收回去吗? 【让他别乱动!】 小油灯叫道。特事局小哥身上,白光闪了一闪,消失不见。沈乐来不及去看他的生命体征,立刻七八个治疗术无脑拍了下去: 拉起来!拉起来!给我快点拉起来! 不管是电到心脏骤停,还是电到肌肉神经变成焦炭,还是电到内脏破损,总之,治疗术顶上,给我快点拉起来! 好一会儿,小哥呻吟一声,慢慢醒转。睁开眼,就看见沈乐的大脸悬在他上方,一脸担心: “刚才太危险了!你怎么就出手了?至少跟我说一声,我关照一下,也不至于引动闪电反噬!” 特事局小哥:“……我只是舍不得这些桃木剑白白烧掉……” “没有白白烧掉,青灯只是在熟悉这股力量,控制这股力量。”沈乐劝他: “你看,现在就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小油灯再出手的时候,被雷劈过的桃木剑,已经不会再烧起来,只是呈现一种特别奇怪的状态。 浅褐色的木头表面,已经黯淡了许多,呈现出一种收敛的深褐色。而深褐色当中,又闪烁着明亮的银光: 有几柄木剑上银光星星点点,有的木剑上银光拉出长长的细线,也有的木剑上,银光一片一片,不规则地分布着。 小油灯干完活儿,沈乐进去一把一把收起桃木剑,拿起一柄银光成片的木剑,刚翻转过来,“咔啦”一声,剑身碎成了三片…… 【这个我控制得不好!你找那种力量最匀的!】 小油灯急叫。沈乐叹一口气,过去摸摸它: “你控制力已经提升到顶了吗?需要再弄一批桃木剑,让你试试看吗?或者,多弄一些,给你引入其他四种雷留出余量?” 【不用不用!我搞定了!】小油灯激烈闪烁: 【金雷能控制了,其他几种雷就没问题!看我的吧!】 边上负责操作的核电站小哥: “……所以你们搞定了吗?可以恢复供电了吗?不要在这里聊天啊!供电停止一分钟,损失都很大的!” 小油灯说是已经磨合好了,找到了控制的方法,果然不错。从龙鹏核电站离开之后,他们第二站就奔了巫山水电站——全国最大的水电站。 站在两千多米长、十几米宽的坝顶,遥望着大坝上游,高峡之中的一泓平湖,再望望下游狂暴下泻、震耳欲聋的湖水,沈乐深深吸了口气: 这美景! 这规模! 这以人力强扭天地自然的伟力! 虽然有很多人背井离乡,虽然有很多人文景观、很多古迹墓穴永久沉入水下,虽然对当地的自然环境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 但是,也有很多人,因此不必年年抗洪,年年心惊胆战准备上堤,年年担心自己的庄稼、自己的家业被大水毁掉。 更不用说,水电站发出的电力,极其巨大,满负荷状态下,理论上一天能发5.4亿度电,差不多能供应一个魔都这样的超大型城市全部需求—— 当然,这些电力,都顺着特高压线路,直送东部地区,就在它边上的夷陵反而不能受惠。 单从这一点看,沈乐很有一点“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联想…… 还没联想完,附近就轰隆隆隆,过来了一大队戴着黄色鸭舌帽的人,男女老少都有。领队一手举着个挂熊猫玩具的长杆子,另一手举着喇叭大喊: “大家看,前方就是大坝的泄洪坝。泄洪坝段长483米,设有22个溢流表孔;23个泄洪深孔;还有22个导流底孔;3个排漂孔。此外在左、右电站段设有7个排沙底孔,总共77个泄洪孔。 现在是枯水季,常规只开一个孔泄洪,上游洪峰期间,为了调节水量,会开更多泄洪孔——” 【所有的孔全开可以吗?】小油灯兴奋地询问: 【所有孔全开,是不是发电量可以特别大,我可以吃到特别多的电?】 你想多了!这是全国最大的水电站,所有孔全开,是你想开就能开的? 沈乐一头冷汗,赶紧死命按住小油灯,把它的提手用力压在灯罩上: “别闹啊!别去控制电闸!服从命令听指挥,除了让你吃电以外,多余的事情一件都不许干!” 他奋力把心情传递给铜片,让铜片嗡嗡震动起来,威慑四方。 怎么办,感觉自己像是托塔李天王一样,要有那个塔在手里,才能狐假虎威,镇住哪吒…… 幸好这时候,远处的导游已经再次吼了起来。声音极大,沈乐这边隔着百八十步,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全开?不可能的!一般的小洪峰,开个三孔五孔了不起了,九孔已经是非常大的洪峰了,历史上最多才开过十一孔! ——再说了,泄洪孔和发电孔是两个不同的路径,平时水从发电孔走,只有发电孔走不掉这么多水了,才开泄洪孔!” “听到了吧,下去的水优先发电的,泄洪孔开不开,发电机组都要工作的。”沈乐赶紧安抚小油灯: “现在你高兴了吧!” 小油灯确实高兴了。玻璃罩里的灯芯闪啊闪的,跟着沈乐一起向里。没走多远,就听见后面旅游团的导游喊: “那里不能过去——” “可是那里不是有人在走吗?” “他们是工作人员!不是游客!游客不能进去!” 沈乐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赶紧端端正正坐在电瓶车上,装作工作人员的样子。经过一段大坝,来到发电机组所在地,乘着电梯往下沉降、沉降、沉降。 约莫降了有好几十层楼那么久,才走出电梯,来到轰轰作响、震耳欲聋的机房: “你们就待在这里啊!别乱动!别乱跑!——这个房间里墙壁都是绝缘的,劈闪电也务必限制在这里,千万别到处乱劈啊!” 确定沈乐(以及沈乐的器灵)完全掌握了水电站的要求,并且完全同意遵守这些要求,负责引导他们的水电站小哥才联系控制室,按下按钮。 这一次,小油灯发出了尤其舒畅的叹息: 【啊……水电真是太舒服了……】 哪里舒服了? 火电像是烤火,或者像是在岩浆里游泳,而水电像是喝茶,或者,像是在清凉的水里畅游? 沈乐试探着询问,小油灯却没办法给他解释。沉吟,迟疑,纠结了好一会儿,它只是回答: 【哎呀就是很舒服啊!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要在这里吃,多多的吃,大大的吃!】 “……你可别吃到别的机组去啊!这里的机组,单台装机容量就有70万千瓦,比龙鹏核电站的发电机也没差多少了!” 沈乐努力警告它: “这么大的容量够你吃了!你千万别贪多,把所有机组的电都吃了!” 【我做桃木剑要吃的电,又不需要很多……主要是,要很大,非常大……】 沟通不畅。小油灯索性放弃沟通,劈出一道闪电,笔直落在最近的一柄桃木剑上。 与上次在核电站不同,这一次,桃木剑挨了一雷,并没有变得焦黑、或者直接烧起来。 相反,它看着更舒服、更灵动了,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等等,它怎么长出叶子来了!” 【啊这……我输送力量有点过头……】 小油灯传达过来的情绪有点尴尬: 【下次,下次就好了……没事,长叶子不要紧,后面调整几次,能调整回来的!】 噼啪! 一柄抽出长长枝条,长出一排浓密叶片的桃木剑。 噼啪! 一柄抽出枝条,没有长叶子,然而开了一朵桃花的桃木剑。 噼啪! 一柄没有抽出枝条,只发出两个芽孢的桃木剑。 噼啪! 一柄银亮线条忽然努力生长,把芽孢切碎,吸进剑身的桃木剑…… 沈乐开始担心了。他带的百年桃木剑够不够啊? 照着小油灯这种糟蹋的速度,会不会搞到最后,一柄能用的桃木剑都做不出来,他们还得从头再跑一轮? 与其如此,不如让特事局赶紧送个三百把桃木剑胚过来,他们返回龙鹏核电站,从头搞起算了…… 幸好小油灯糟蹋了有十来把桃木剑之后,接下来就都没出幺蛾子。 之后被闪电劈过的剑胚,多了一股润泽灵动的味道,反而是剑身表面的银色光电收敛了几分,看着像是整个化开,融入剑身当中。 一轮劈完,小油灯久久没有喊停。沈乐等来等去,等了半个小时,小心探问: “好了没有?” 单台装机容量70万千瓦啊! 也就是说,满功率一小时发电,70万度! 你主人我,宅子里给你满负荷吃电,一个月要吃13万度电,支付11万电费。现在,一个小时,就要吃掉我60万人民币…… 哦,原来我付得起啊,那没事了。 至于特高压线路向东部城市供电,一小时忽然少了70万度电,会对电网造成什么影响,抱歉,这个在沈乐的知识范围之外。 他只要知道,电力系统能够搞定就行了…… 小油灯大口吃电,油灯表面,电光流转不已。一股平常人根本没感觉、然而山精水怪胆战心惊的威压,远远发散出来。 极远极远的大雪山里,轰隆隆一声巨响,雪尘翻滚,倾泻成一条雪龙。 雪龙当中,一个黑影贴着山坳,飞快冲向北方: 这破地儿没法待了! 先是一口飞剑从天而降,再是大群的修行者冲进来找飞剑——它还不敢抓住一个,咬死吸血! 现在,远处又有一个至阳至刚的存在,开始宣示自己的存在—— 走! 这就走! 走得远远的,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窝下来!!! 第55章 小油灯:敢抢我的东西!劈死你!!! 大雪山里冲出了什么东西的事儿,沈乐是半点也不知道的。 他只管按照他的节奏,挨个儿去找各个电站,去让小油灯放开吃电,放开加工桃木剑。巫山水电站之后,他从巴蜀奔了东三省,一头扎到长城入海的那个口子: 沈乐乘车一路沿着海边过去,就看到一排巨大的、洁白的风机,一根根深深扎在海里,叶片缓缓转动。 碧海蓝天,洁白的风机一直延伸到远方,人力与天工于斯交映,勾勒出一幅震撼人心的画卷。 沈乐忍不住掏出手机,靠在车窗上,啪啪啪努力拍摄。等到拍完了,拍够了,拍得审美疲劳了,才想起来问: “所以我们要到海里去吗?要到海里的风机上面去?……有专门的船送我们去吗,还是特事局另外找快艇?” “这些风机检修,是有专门船只的。”陪伴他的特事局小哥事先做好了功课,这时候回答异常流利: “不过,我们不用到海里去。虽然这些风机的体量都很大,但是,我们要找的是最大的一台——全球单机容量最大的风电机组,华能18兆瓦风机。 这台机子在热电厂里,我们直接陆地上过去就好了……” 不用乘船,不用乘快艇,真是阿弥陀佛。沈乐虽然不怕干活,但是,在动摇不定的快艇上,摆开小油灯,让小油灯往桃木剑上劈雷…… 水是导电的! 海水是更加导电的! 万一导电到他身上,他相信小油灯会保护他,但是,他身边的特事局小哥和快艇司机…… 谢天谢地,在陆地上,就好操作多了! 沈乐放心地靠在椅背上。特事局小哥笑了一声,继续努力开车。开着开着,忽然指向左前方: “我们快到了。你看,那里就是。” 沈乐往前一扑,以安全带允许的最大行动范围,探头去看,同时没有忘记把小油灯举起来。小油灯“咦”了一声: 【就是那个?看起来也不大啊!】 “就是那个?”沈乐指向远远的地平线上,鹤立鸡群高高戳着的一台风机。 左边一个半圆,右边一个半圆,到处都是平地,风机一眼就望得见。旁边倒是有点儿小房子,和风机比起来,像是地面上隆起的小土堆似的…… “这已经很不小了啊。”沈乐拍拍小油灯: “你看着小,是因为距离远。到了风机下面你再看,非常庞大的!” 说是这么说,等车子进了热电厂,一直开到风电机组下面,沈乐惊讶的表情还是掩饰不住。 从进入厂门开始,他扒在车窗上,就只能看见风机高高旋起的叶片尖端; 车子开过一小半路,转过几个弯,从火电厂的厂房旁边掠过,他已经只能看到风机柱子的顶端; 等到车子最终在风机区域停稳,沈乐爬出车厢,抬头、抬头、抬头…… “这风机到底是有多大啊!!!” 他由衷地发出了惊叹。远远地站在铁丝网外面,他都要抬头抬到几乎往后下腰,才能看到风机叶片旋转的尖端; 左右伸开手臂,远远地比划一下,感觉这风机柱子别说三个人合抱,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 至于风机下面的那个平台…… 连那个平台,都大得惊心动魄,比小时候学校升旗的旗杆大出去了不知多少圈! “哦,这座风机,底部周长达到28米。”陪同他们进来的风电站小哥挺起胸膛,与有荣焉: “平台高度,就是从地面到柱子顶端的高度,达145米,加上叶尖的最顶端,超过270米。机组叶轮扫风面积,高达5.3万平方米。” “那是多少?” 沈乐茫然地问。一边问,一边在心里飞快计算: 居民楼一层三米,145米,等于48层楼还多一些……270米,等于90层楼。 比起那些“亚洲第一高楼”之类的地标建筑,还是低一些的,但是,它就只有一根柱子,拔地而起,就显得尤其高了…… “5.3万平方米,相当于7.5个足球场。”风电站的小哥微笑: “满风速情况下,它转一圈,能够发44度电,单台机组每年可以输出7400万度清洁电能。” 【好少啊……】 小油灯嘟嘟囔囔地抱怨。沈乐拍了它一下,低声阻止: “别闹!这已经是全球最大的了!再要提升发电量,电机得做多大啊? ——或者,咱们换个地方吃,去最南边的风电场吃?那里有很大很大,一大排发电机组,加起来量就非常大了……” “不好意思,最南边的风电场倒掉了。”风电站小哥忽然回头: “9月份来了个超强台风,17级的,那边的风电站扫倒一片,不说全灭也差不多了。你们要去大规模的风电场,要不然,去草原?” “不用,我们就在这里。”沈乐坚定地按下了小油灯: “就这儿。这台最大,就是这个了!” “好!那你们跟我过来,站在风机底下就行,把东西摆开——” 【我要去上面!】小油灯忽然叫了起来: 【我要去最上面!去那个转动的地方!去距离发电部位最近的地方!那边吃的电最好!】 别闹……一共也就差了一百多米,这点距离对于电流,没差多少啊! 沈乐仰望巨大的风机柱子,默默冷汗: 这会儿你要求去转子旁边了,之前在核电站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去堆芯啊! 他苦劝,用力劝,反复劝。奈何小油灯犟起来,那是全身电芒四射,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 【我就要上去!我非要上去不可!一共就那么点儿电了,慢悠悠转一圈才44度电,还不让我离近一点儿吃!之前在巫山,吃电那么畅快!】 那是,风和水的力量能比吗?一个是液体,一个是气体,一个是平时海边慢悠悠的小风,一个是全国第一大水! 沈乐来回劝了七八轮,还是没有犟得过小油灯,只好低声道: “那个……我想到上面去,到最靠近发电机的地方去,可以吗?” “可以啊!”风电站的小哥很高兴地伸手一引。他带着沈乐向前,绕着那个28米周长的巨大柱子转了半圈,打开一扇小门。 沈乐跟着他走进柱子里,进门、再进门、转弯、转弯…… “啊!原来是这样上去的啊!” 他仰头惊叹。巨大的柱子中央,竖着一根长长的梯子,一直伸入天花板里面。 沈乐分明看到,那梯子旁边有一扇小门,门里面有钢板,还有一套明黄色的连接装置,被一个按钮统辖着,分明是一套简易的、仅容一人站立的电梯。 小哥却没有去开那部电梯,而是从旁边拿了条保险绳,拴在身上,搓搓手,开始爬边上的梯子…… “哎!电梯!” 沈乐忍不住喊。小哥已经爬上去两步,居高临下,低头向他微笑: “喔,一般我们都是爬的。这东西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牢靠,反正,能爬我们都爬!” 沈乐:“……” 一百多米啊! 一百四十五米啊! 就这样爬上去?! 哦,我可以不用爬,我能飞! 他把小油灯塞进双肩包,紧一紧背包的带子,再把剩下来的桃木剑在背包上捆好。 左看,右看,拉开小门,一步踏了进去,顿足,飘起—— “你干什么!!!” 电站小哥吓得声音都变了。这一次,轮到沈乐居高临下,向他微笑: “爬上去多累啊!我飞上去得了!” “飞上去你也要拴安全绳啊!!!” “别开玩笑了,飞上去我还拴什么安全绳?” 沈乐快快乐乐地向上飞,迅速消失在天花板的孔洞里,只有声音飘落下来: “拴着安全绳,往上飞一段,解开安全绳换一个地方拴,这也太傻了吧!这能叫飞吗?”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电站小哥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无果。 眼看着沈乐飞得越来越高,他一咬牙,快速爬下梯子,钻进电梯小门。 一按那个明黄色的按钮,电机嗡嗡作响,钢板承载着他上升、上升…… 怎么越来越远了? 沈乐不停地往上飞,往上飞。最初是快快乐乐,飞着飞着就觉得无聊。一口深井样的柱子,除了旁边的铁架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可看的。 再飞了一段,深深后悔: 我为什么要在里面飞呢? 一样是飞行,我好歹从外面飞,周围也宽敞得多,视野也好啊! 这到底还要飞多久……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低头往下看,下面嗡嗡嗡嗡,缆绳不停转动,应该是电梯跟上来了。 沈乐只好硬着头皮向上飞行,一直飞到最顶上,抓住梯子扶手,踏上顶层工作间的地板。 上面早就有工作人员得到了消息,虽然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却也不说什么,只请他到边上站好,什么都不让他摸,什么都不让他碰。 等了好半天,才等到电站小哥吭哧吭哧乘着电梯上来,从沈乐手里接过小油灯,放到电机边上: “这桃木剑怎么办?——这里地方太小了,经不起电闪雷鸣的,能不能放到下面去?” 下面太远了……沈乐想着辛辛苦苦飞上来这一百多米,实在不觉得小油灯的准头,能隔着这么远加工好桃木剑。 他正在组织着语言,想要和电站小哥商量,能不能就在这房间里加工。 风力发动机的柱子上细下粗,再加上各种电机,能腾出来的房间面积小的可怜。 别说三个人往这儿一挤,就算要从电机边上路过,都得侧着身子横行。啥?两个人面对面? 得有一个发扬风格,退到宽敞点的地方去,否则转身都难…… 还没想好,小油灯忽然嚷嚷: 【到上面去!】 “什么?” 【到风机顶上去!那地方宽敞!】 沈乐脑门一晕。他小心翼翼地和对方商量,电站小哥也是一脸为难: “这上面很危险……我们上去,都要拴着安全绳,严格遵守安全操作规定的。您上去,这……” “没事,我会飞!” 好说歹说,正说反说,甚至当场表演了一把飞行,终于磨得电站小哥同意他上去。 沈乐腰上拴着安全绳,顺着风机顶部的洞口爬到柱子外面。还没放眼四望,已经直接往下一蹲: 晃啊! 这柱子顶上是真的晃啊! 一根一百多米高的巨型立柱,上面还固定着几根一百多米长的叶片。这都不用十级风、八级风,悠悠的小风一吹,就能晃给你看…… 沈乐蹲在地上,一步一步,模拟矮子功似的向前蹭。反而是风电站小哥娴熟地越过了他,向前两步,伸手来接小油灯: “固定在哪里?” “随便……距离上来的口子远一点……” 沈乐几乎要坐倒在地上,只恨这风机顶上没根柱子,不能让他抱着固定身体。 眼看着风电站小哥三下五除二,把小油灯固定在顶上,忍不住询问: “你们怎么一点也不怕的啊?” “这里我们日常要维护啊!”小哥朗然一笑,在顶部洞口旁边设了一个固定位,固定住一把桃木剑: “这叶片有没有裂纹、损伤、腐蚀,轴承有没有损伤、防腐涂层有没有脱落,电机,蓄电池,一样一样,都要日常维护,定期检查。 别说爬到顶上来维护,那些拴着安全绳,在高空电缆上行走的工人,不是照样要走?” 沈乐无话可说。他等着小哥固定好桃木剑,从洞口钻下去,就眼巴巴地等着小油灯发威。 小油灯一声不吭,慢慢吸着那一圈44度的电,好半天,才劈出一道电光,落在桃木剑上—— 刷! 天顶上,一道白光陡然扑落,抓起桃木剑就跑。沈乐大惊: “老游?” 不对,不是老游! 老游的毛色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是什么妖怪? 抢东西抢到我头上了?! 他纵身跳出洞口,想要抢回来,腰间被安全绳一勒,才想起自己是人,全力运用飞行术,也未必飞得过鸟妖; 往对方一指,火球术的符篆已经浮了起来,又犹豫了一下: 这一火球下去,对方直接焦炭了吧? 要不然还是抓活的? 没时间给他犹豫第三次了。一道闪电当空劈落,鸟妖变作一块鸟碳,断线风筝似的往下掉。 小油灯气哼哼地嚷嚷: 【敢抢我的东西!劈死你!劈死你!!!】 第56章 小油灯:有不对劲的东西?交给我!(赤色彗星玛斯万赏加更1) 何方妖物! 敢抢我的五雷桃木剑! 哦,现在只有三雷,考虑的小油灯只是第一次试手,没准只有两雷半。那也不能抢! 那是我的! 沈乐第一反应,就是想跨到风机平台边缘,再扔一个火球过去。第二反应,是掏出手机,赶紧给下面的特事局小哥打电话: “喂,刚才有个妖怪,来抢我的桃木剑,被小油灯一雷劈到地上了!——在哪儿?我看看啊…… 现在是下午两点,太阳在南偏西,这个家伙在……南偏东一些,落在铁丝网外面,离得很近!你快点去啊!”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鸟妖,速度快,在海边,扑下来抢长条形的东西…… 不会是一只海鸥成精吧?过来整点薯条? 这眼神也太差劲了!桃木剑和薯条,它的形状虽然略微类似,它的体积差了能有一百倍啊! 沈乐只需要默默吐槽“这破妖怪到底是啥种类”就行了,特事局小哥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哪怕沈乐没有催促“你快点去啊”,他也不敢不快。一边打电话上报直属领导,上报本地特事局,上报电厂,一边撒开两条腿飞奔。 呼哧带喘奔到地方,才知道沈乐为什么让他快点儿: 这……这不是“去晚了那妖怪就逃走了”,而是“去晚了那妖怪就死了”啊! 得,再给本地特事局打电话,让他们带生命维持装置来…… 话说这块焦炭到底是什么妖怪来着? 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当中一长条,旁边两大块碎碳,只能勉强看得出是只鸟妖,连品种都没法辨认。 大概要拎回特事局以后,做个dna鉴定吧……妖怪的dna测得出来吗? 和普通动物的dna能匹配吗? 他在下面苦命地忙活,苦命沟通,协调当地特事局的同事们把那块焦炭拖走,对了,还要把它治回来一点,好拷问它到底是哪里的妖怪。 顺便,还要协调当地特事局和电厂配合,搜索附近有什么不该出现的分子,人和妖怪都要搜! 他忙了个四脚朝天,沈乐却浑然不知,一门心思在风机顶上干活。 小油灯劈一道雷下去,喊声“好了”,他就把桃木剑撤下去,换一把新的上来; 再等、等、等,漫长等待,等到小油灯吃饱了风电,再劈一道雷下去,他再换一把剑…… “这效率也太低了啊!” 沈乐抚摸着桃木剑,有些懊恼。小油灯加工桃木剑的技术倒是熟能生巧,一个雷劈下去,桃木剑变得更加深邃,更加润泽。 手指抚上剑身,有隐隐的酥麻感觉,似乎是雷电收敛在木剑当中,被木剑不断消化。最重要的是,这木剑的剑身平直光滑,再也不发芽孢,长枝条,长叶子,开花了! 只可惜速度太慢。叶轮转一圈,只能发44度电,要将近一小时,小油灯才能聚集起足够的木雷,加工一次桃木剑。 更不用说,小油灯自己也要吃,甚至它自己吃的是大头…… “能让它发电量大一点吗?” 他无聊地等着叶片悠悠转动,低头问电站小哥。一小时劈一把桃木剑,他现在手里还有将近50把,也就是要在上面待两天两夜—— 这活儿还只能他自己来做,交给普通人,哪怕交给特事局的小哥,他都不放心的! 两天两夜啊!简直了! 电站小哥纠结一下,昂头上望: “那也只能期待风大一点。这个风机,设定风速每秒10米的时候,也就是8级风的时候,可以满负荷运转。今天天气一般,风力不是很合适……” 要风大啊。沈乐想了想,默默调遣出飞行术符篆,把它略略变了个形,化作一股大风吹向叶片: “风来!” 嘎吱嘎吱,一根叶片受到大力推动,开始旋转,另外两根却只是被动跟上,立刻出现形变。风电站小哥大惊: “怎么了这是!这风不匀啊!怎么还只吹一根叶片的!” 哦,要三根一起吹啊。沈乐想了想, 又把符篆调整了一下,发力点拉远,大风笼罩整个风机范围: “风来!” 狂风呼啸。风机叶片肉眼可见地加快了转速,里面的电机上,数字立刻开始往上跳。 风电站小哥扑过去看了几眼,又仰头大喊: “不要再大了!不要再大了!——这风机设计的最大风力就是八级风!风速再快,它也没法拿来发电,还会损耗机件的!” 啊……还能这样啊? 那行吧,我再调试调试……沈乐半垂下眼帘,展开精神力,一点点催动着符篆慢慢变化。 风电站小哥不错眼珠地盯着屏幕上乱跳的数字,好半天,才松了一口气: “就这个风力!就这个风力最好!保持住就行!——话说,你能保持住的吧?” “能,没问题……” 沈乐换了个姿势,开始打坐,丹田里的金色圆珠快速转动,汹涌地吐出力量。 转一会儿,换一根桃木剑,再转一会儿,再换一根桃木剑。小油灯非常欢喜地大喊: 【沈乐加油!保持住!多给我吃点儿电!这风电太可口啦!】 风电站小哥听不见沈乐和小油灯的交流,只能看到外面风力突然增大,风机输出效率忽然提高。紧张盯了片刻,忽然又接到电话: “你们这边怎么回事?电机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发电量突然上去了?今天没有报告有大风啊!” “今天是没有大风……”电站小哥苦哈哈地回答: “大风是来的那位客人,自己招来,吹在电机叶片上加快发电的……” “你骗我吧?那是人啊!又不是人形风洞!!!” 沈·人形风洞·乐苦哈哈地吹了一天,帮助小油灯迅速加工完了所有桃木剑,又在风机底下搭了个帐篷,再苦哈哈地吹了一天,让小油灯吃了个饱。 等他这边干完,那边特事局也出了结果,特事局小哥满脸苦大仇深地来找沈乐: “你身边安保要加强了……” “怎么?”沈乐一凛。下意识地攥紧小油灯,再摸摸身后的桃木剑: “那妖怪……” “dna结果出来了。”特事局小哥凝重道: “那是只白头海雕!” “擦!” 沈乐大骂。鹰酱怎么回事!哪儿都有它们啊! 手都伸到他这边来了! “话说,这种妖怪擅自入境,我们有啥有效防御手段吗?” “很难。”特事局小哥摇头叹气: “目标小,速度快,低空飞行。如果再收敛一下妖气,混在鸟群当中,根本看不出来。不过好在……” “好在什么?” “好在,没有报备过,非法入境的话,打死白打。话说,这只白头海雕你要吗?” 沈乐摇头摇得飞快。我要这破玩意儿干嘛? 回家做成标本啊? 劈成一块焦炭,两边翅膀都碳化摔断了,这也不好看啊! 当然,这只白头海雕,对他而言,或许还有一点作用,比如送给老游。 老游这样的妖怪,吞噬和它同类,和它修为类似或者比它强的妖怪内丹,一般能够提升修为。 但是,沈乐总觉得,吃同类有点太过分了。老游要提升修为,他可以弄聚灵阵,可以帮老游找各种灵草灵药炼丹。 更不用说,外国的妖怪,它的修行路线是什么样的? 它有没有内丹? 嗯,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沈乐极力推辞,特事局便也笑纳了这个俘虏,只在沈乐账上又添了一笔积分。 而沈乐自己,则在多重或近或远,或明或暗的保护下,笔直向西,直奔大草原上的大唐国际脱脱电厂。 一到那里,小油灯立刻又开始精神抖擞: 【好大!好大!好好吃!好好吃!我要吃个爽!】 你当然开心啦——这座电厂,是全球最大的火电厂,总装机容量672万千瓦,包括8台60万千瓦机组、2台66万千瓦机组、2台30万 千瓦机组。 嗯,没错,总装机容量全球最大,和单台装机容量最大的火力发电,都在他们厂…… 虽然比起巫山水电站来说,单机容量还差了一点,但是,火电那种生机勃勃、万物竞发(划掉)蓬勃的热量,可不是水电能比。 小油灯一接上那台最大的66万千瓦超超临界机组,瞬间吃了个爽,甚至开始高歌: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醒醒,你在火电站高歌千里黄河是几个意思! 哪怕你在巫山水电站唱这首歌也应景一点啊! 沈乐真是吐槽不能。他捏着鼻子听小油灯唱歌,看着小油灯抖擞精神,一个雷一个雷往下劈。 火雷果然比水雷、木雷都暴躁,在上一波加工当中几乎没有损毁的桃木剑,又开始了大批折损: “碳化了!” “碳化了!” “烧焦了!” “烧起来了……” “青灯你稍微控制一点啊!我们只剩20把桃木剑了,禁不起你再糟蹋了!” 【快好了,快好了!】 小油灯有点儿烦躁、又有点儿紧张地回答。火电太难了!太难了! 好在,经过之前的练手,小油灯的控制力果然在增强。 劈毁了20把桃木剑以后,接下来挨劈的桃木剑,已经不会再烧起来,反而摸着有点温温热热。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桃木剑上的气息节节推高,环环相扣。 火性炎上,不停升腾,从剑身内部透出。沈乐把桃木剑握在手里,凝神感觉了一下,却皱起眉头: “这……这得快点儿处理了……” 用精神力感知,像是有一团小小的火,在剑身当中燃烧。 当然,有金雷、水雷和木雷提供燃料,这把剑一时半会儿烧不掉,它能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不说一两个月,至少,一两周不成问题。但是,这种燃烧,烧的是它的本源,烧的是它的灵性和力量! 当然,要处理这种“燃烧”,让它的灵性不至于快速损耗,也不是没有办法。沈乐都不用查资料,就知道该怎么处理: 补全五行循环。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再生金。五行轮转,生生不息,只要做到这一点,随便桃木剑里怎么烧,它的灵性也不会下降: 甚至,如果把它放在一个灵气充足的地方,它还会不断成长,灵气不断增加。最终,把自己炼成一把…… 不说无坚不摧的宝剑吧,至少,差点儿的妖魔鬼怪挨上一下,都是立刻灰飞烟灭的下场? “青灯,加把劲,咱们加快速度!”他扬声道: “这边搞定,赶紧去下个地方!把五雷补齐了!” 【知道啦知道啦……】小油灯有点儿不耐烦地回答。它全身电光一涨,电生磁,磁生力,就地飘起来半寸,左摇右晃。 如果不是还在全神贯注加工桃木剑,简直要在地板上打两个滚: 【催催催,不要老是催啦!我要吃电的!电吃不够,回头搞不定啊!】 66万千瓦的机组还不够你吃啊! 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吃的电,从能量本身而言,是这一台机组的电,从灵性而言,你吃的是整个电厂的电! 8台60万千瓦机组、2台66万千瓦机组、2台30万千瓦机组,总装机容量672万千瓦,世界第一大火电厂的电! 吃吃吃,当心吃撑了!之前风电没吃多少,现在火电吃太多,你当心不平衡啊! 沈乐肚里不停地碎碎念,和小油灯说话的时候,却只能好声好气,摆事实、讲道理。 被他奋力劝了一通,小油灯终于也肯松口: 【行吧!我在这里只吃一晚上!一晚上吃完,立刻就走,这样总行了吧?】 说是一晚上,其实也就是深夜11点,吃到早上7点。 脱脱电厂是满足京城供电安全的主力电厂之一,这个时间段恰好是供电低谷,给它多吃几口,供电压力不大— — 当然,沈乐也可以按照低谷电价付费,算是双赢。 吃完电,赶紧直奔西面,莫高窟光热发电站。从脱脱电厂所在的青城,到莫高窟光热发电站,开车要走20个小时,飞机…… 抱歉,飞机还不止20个小时。主要是没有直达的民航航班,得从京城中转,一来一回,24小时都超过了。 也就是特事局神通广大,居然给沈乐搞到了航班。不是包机,还没有包机那么大面子,但是,从青城到莫高窟,有货运航班…… 沈乐抱着双肩包,缩手缩脚坐在机舱里,和特事局小哥面面相觑。 有一说一,这货运航班里的机舱,比运输机还是强一些的,至少不必坐一个小凳子,然后自己手动拽住旁边的绿色帆布带。 但是,因为这架货运飞机,理论上驾驶舱只能容纳三个人,机长、副驾驶和装卸长。 现在,沈乐是坐在装卸长的位置上,而特事局小哥,坐在旁边的临时座位上…… “沈先生,您稍微忍一忍,两小时就到了。”特事局小哥担心他坐得不舒服,还在安慰他: “毕竟没有紧急到派专机的份上。主要是最近也没有转场训练,不然我们还能搭个便车……” “什么转场?” “j20?还是j15?” 特事局小哥也拿不准。沈乐却已经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不想知道具体型号!所以你说的是战斗机转场?嗖的一下子上去,再嗖的一下子下来,赶时间还要加点油门啥的?” 据说在毛子那里,有收费旅游项目,功勋飞行员带你坐战斗机上天,如果你身体特别好,经过评估,还带你飞几个特技动作来的…… 谢谢啊,我一点也不想体验那个! 货机就很好了! “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让你们坐驾驶舱。”前排座位上,副机长笑了一声: “有时候实在急,我们还把人丢过货舱呢!” “这也行?!” 沈乐失声问道。特事局小哥耸耸肩: “你别说,还真的行——他们这飞机有运输活体宠物功能的。你是肯定能坐驾驶舱,我要不是局里给力,差点安排到货舱去……” 沈乐干笑两声。为了排解尴尬的气氛,他不得不另外起了个话题: “话说我们大概几点到啊?” “十点到吧。赶一赶,还能直接赶上中午,太阳光最猛烈、发电量最大的那个时间段。” “你们是要去光热发电站?那可就来对了!” 副机长很欢乐地接口。不等沈乐询问,他已经滔滔不绝,与有荣焉地发言: “我们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塔式光热电站!100兆瓦的!特别漂亮!待会儿我指给你们看一下,简直像是多了个太阳! ——我表哥的儿子就在里面工作,这里工资特别高,但是工作也辛苦,一天到晚不停的!” 沈乐:“……” 这副驾驶怎么跟出租车司机似的?到处跟客人搭话,到处聊天? 只有客人表现出一点兴趣,他就能滔滔不绝,把当地的所有特色、所有传说、所有八卦全部讲一遍? 不过,和副驾驶聊天聊得热乎,也确实有好处。 负责驾驶的机长虽然没说话,靠近莫高市附近的时候,也确实把飞机航线稍微偏了一偏,机身侧了一侧。 副机长不失时机地喊沈乐: “看!快看!就是下面!现在角度正好!” 沈乐把脸贴在驾驶室玻璃上,向下望去。第一眼看到,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太漂亮了!” 确实如副机长所言,渺渺黄沙上,升起了一轮不落的太阳。 那光华炽烈至极,沈乐只是飞快看了一眼,就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热泪长流; 即使闭眼,黑暗的视野里,也有一块巨大的光斑,迟迟不能消褪,几乎和直视了太阳没有区别。 而这一轮地上悬日的周围,拱卫着一整个圆形,半边明亮,半边阴暗。 那明亮和阴暗还在不停转换,缓慢地转动着,完美地复刻了道家的阴阳鱼…… “漂亮吧?漂亮吧!也就是我们开货机的,都没有乘客跟着看,他们开民航的,到了这里,乘客都恨不得飞机多绕几圈! ——这下面全是镜子,把阳光反射到中间那个塔上,给塔加热来发电。上次党建日,他们还用镜子摆出镰刀锤子来呢!” 副机长滔滔不绝。而沈乐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地面的光热塔上: 这么大面积的镜子,聚集阳光来发电,可想而知这电量有多强。问题是,小油灯要怎么办,直接放到阳光聚集的位置? 它撑得住吗? 会不会被高温当场烧化? 还有,这么强的太阳能发电,比起他想象中的太阳能光伏板,要强得太多了。小油灯控制得住吗? 经过连续四轮加工,一百把桃木剑,已经只剩下23把。最后一轮,要完成五雷的循环与交互,这23把,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五把? 三把? 不会一把也剩不下吧!!! 货运飞机带着他绕了三个圈子,确定沈乐看饱了、也拍够照了,才落下机场。 一落地,立刻有当地特事局的人来接,开车带着沈乐直奔光电站。 见到抱着桃木剑的沈乐,他大大松了口气,紧跟着又皱起眉头: “你们到得好快啊!今天就要用电吗?要不要晚几天,比如半个月后再过来?” “怎么了?” “呃,这几天附近不太安全……” 一直陪着沈乐的特事局小哥细问。地陪摇头: “我们也说不好。总之,布在附近的一些探测器,探测到了不对劲的数值,还有一些探测器被损毁。 ——你们知道,这是个小城市,我们人手不够,莫高窟那地方阴气又重……” 他们已经申调了人员支持,可是,只有一点数值的异常,并不足以让特事局加派人手。 看到沈乐,和陪着沈乐过来的同事,这位小哥先是高兴,接着又是为难: 有同事来,就有人搭手帮忙了! 可是,又有编外专家来……这位编外专家如果是个不能打的,他们还要分出人手去保护—— 【没事儿!交给我!】不等沈乐开口,小油灯已经跃跃欲试: 【带我去吃饱电,然后我来个全城搜索!只要有电的地方,我就不信搜不出来,就不信劈不死它!】 “你太暴力了……”沈乐无奈地拍了下背包: “且不说人家到底是不是坏人,就算是,这黄沙万里,也不见得都有电线啊!” 第57章 夭寿啊!有妖怪要抢小油灯了!(赤色彗星玛斯万赏加更2) 小油灯跃跃欲试,被沈乐死命按住,拎着它往发电站走。 特事局的车开到光电站门口,换成光电站自己的工程车。 进了厂门,车子还在不停地向里、向里、向里,穿过一面面能有三层楼高的镜子,笔直向前。 沈乐趴在车窗上,前俯后仰,左右扭头,看着那一面又一面看似绝对平行,细看又有点微妙角度不同的镜子,和它们在地上投下的巨大阴影: “真的好大啊!这镜子就是用来反射太阳光的吗?” 在飞机上看的时候,只觉得明亮壮观,真心看不出这么大。 到了这里,一面镜子,比他们乘的车还要高好几倍,两面镜子之间的距离,比车子的长度要长好几倍…… “是啊!” 为他们开车的光电站司机扭头甩过一眼,笑容里透着骄傲。他用不太浓重的当地口音,流利地为沈乐介绍: “你猜这镜子有多大?” “十米?……十二米?” 沈乐不太有把握地问。司机呵呵一笑: “这镜子叫定日镜,每一块镜子,都有115平方米,由35块子镜组成。整个光电站,有12000多块定日镜——” 他右手放开方向盘,用力一挥: “占地面积,有7.8平方公里,发的电能供上整个敦煌!” 沈乐倒吸一口凉气。这数字可真够大的,怪不得他们车子开了半天,还没开到电站中心。 如果7.8平方公里是定日镜的占地面积,按照他在天上看到的那个圆形算,半径就能有1.5公里。 他们现在挨着边缘,慢悠悠地开,还没开到往中心去的路呢! “那这些定日镜,要跟着太阳转吗?” 沈乐好奇地左看右看。车辆过去的速度,比起定日镜还是相当快的,完全看不出镜子在转动: “这个要怎么调?你们后台有程序调吗?” “那怎么可能!”司机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上面都是有传感器的,随时感受太阳光,随时转换角度。 靠后台程序,每天的太阳东升西降时间都不一样,每一台定日镜角度都不一样,怎么调得过来!” 高科技就很爽啊…… 沈乐羡慕地叹了一口气,继续扒着车窗看。有一说一,“定日镜”这个名字,就非常的玄幻,不,非常的仙侠—— 如果它不是被用在光电站,而是用在某个仙侠小说里,一定是件上品法宝吧?不,这名字的格调,已经奔着仙器去了啊! 车辆长驱直入,直到定日镜簇拥的中心,260米高的吸热塔附近停下。 吸热塔周围,簇拥着一圈房子,在飞机上看来极小的一片,在定日镜大镇和吸热塔的映衬下几乎不起眼; 然而,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一圈房子规模很是不小,甚至可以说极其巨大。 沈乐他们的车子靠近时,前方人头攒动,正拥挤着一百多号人的队伍,有人拿着大喇叭在喊: “中央吸热塔里储存着3万吨熔盐,液态的熔盐从热盐罐与盐水交换器交换热量,通过蒸汽发生器产生550度蒸汽,推动汽轮机发电……” “怎么这里也有旅行团啊?” 沈乐从车厢里爬出来,忍不住嘀咕。司机很娴熟地解释: “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个很重要的科研和教育基地,定期有人来这里研学的。就我们市,所有的大中小学,都会带学生过来——” “那不是来得不想再来了?” 沈乐果断吐槽。司机哈哈一笑: “可不是!我侄子那天就说,小学来玩,初中来玩,高中也来玩,我大学一定要考出去,再也不要来 这里了!” 沈乐:“……” 不过,知道了这个光电站的发电机制,沈乐就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不必爬吸热塔了,不必把小油灯送到塔顶去了——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直接奔汽轮机那边就行了,不必担心小油灯会不会被烧化这种问题…… 至于把这个发电站的电,给小油灯吃一段时间,附近的城市是不是还供得上电,这不是沈乐能关心得了的。 反正,只要电力调度部门敢下这个指令,他们就肯定能保证用电平稳。 沈乐要关心的,只有让小油灯大口吃电,好好加工桃木剑,尽快把事情办完。 哦,对了,还要顺带注意一下周围,万一那个妖怪撞上来抢东西或者害人的话,记得顺手打死…… 沈乐拎着桃木剑,跟着引导他的工作人员,进入汽轮机车间旁边的小屋子。摆好小油灯,摆开桃木剑,远远退到角落里。 很快,小油灯表面,就开始快乐地闪起光芒: 【好棒!】 【好棒!】 【吃到新的电好快乐!】 【我要凑够五行!我要搭建循环!】 【搭好了循环,就再也不缺电了!】 所以这个光电厂发出来的电,还真的是土行电力——沈乐默默地松了口气。 之前他们探查太阳能电力属性的时候,探查对象是光伏板,和这里用熔盐热能发电的完全是两个路线。 他还真担心这里的电力属性对不上号,需要另外再跑一个发电厂……话说,熔盐光热发电,为什么是土属性的? 难道因为盐是大地的产物,所以就是土雷? 沈乐摇摇头,把这种奇怪的念头甩出脑海,决定交给特事局去头疼,咳,没准有谁能就此水一篇论文啥的。 他集中注意力,盯着小油灯身上流转的光芒,看着油灯的颜色越来越温润、越来越柔和。 先前还是雾蒙蒙的、带点磨砂质地的感觉,自从吸纳了四种不同的雷霆,已经开始渐渐趋向玉质化。 至于那个玻璃的灯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更是完全变成了半透明的乳白色。不知道那是玻璃的话,谁不夸一声水头好! 而开始吸纳土雷之后,随着五行循环的形成,小油灯表面,很快开始浮现不同颜色的纹路。 先是银灿灿的亮色,再是深黑而透明的水色,接下来是浅青透明的木色,只一眨眼,又亮起了明艳的红色条纹。 红色条纹蓬蓬勃勃,不断上升,眼看着就要占据整个油灯外壳,忽然,顶部出现了一片厚重的土黄,渐渐下压。 “这是……土雷?土行雷电的力量容纳进来了?” 沈乐睁大眼睛,看得一眨也不眨,双手紧握。小油灯能搞定吧? 没问题的吧? 五行循环这种操作,他自己都搞不定,不但搞不定,简直可以说是无从下手。 小油灯也就是出发之前,临时读了一些雷法方面的书,自己感觉了一下…… 它真的能搞定的吧? 真的不会出岔子的吧? 到这地步,沈乐也插不上手帮忙,只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 土黄色条带出现以后,很快就和红色条带相接触,像是从红色条带吸取了力量一般,快速扩张,快速变得深沉凝实; 扩张到一定范围,眼看着就占满了整个油灯外壳之后,轻轻一震,猛然倒卷—— 向下卷动的黄光,迅速扩张,很快就和最下方的灿灿亮银相接。瞬间,整个小油灯光芒大放,刺得沈乐双眼紧闭,热泪长流: 要进阶之前说一声啊! 要发光之前说一声啊! 一下 子这么亮,把我眼睛照瞎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死死闭着眼睛,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厂房里惊呼声四起。脚步急促,有人飞奔而来,有人大喊: “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电压不稳——” “泵机转速不稳!泵机停转了!” 我去! 小油灯你悠着点啊! 说好让你吃汽轮发电机发出来的电,你从这个口子吃电就完了,你不要把整个厂子里的电都吃掉啊! 把熔盐从热盐罐运往冷盐罐的泵机,把盐水从热盐罐旁边打过去、进行热交换的泵机,这要是停转了,会出大事故的! 上面太阳能还在不停传导热量,下面熔盐没法流动,热量不断集聚,要是把吸热塔整个烧了怎么办—— 沈乐不敢放声大喊,只能在心底里拼命沟通,拼命把念头传递过去。嚷嚷了好几遍,小油灯的声音,才在心底响起: 【不是我……】 心声一闪而逝。沈乐再喊、再询问,对面已经没有了回复,不知道小油灯是不想搭理他,还是正在关键时刻,腾不出手来搭理他。 沈乐没办法,只好往自己眼睛上奋力丢治疗术。一个、两个,终于,双眼可以无碍睁开,他第一时间看向小油灯: !!! 这是怎么了! 五行五色,五种光带,在小油灯表面激烈地闪烁,滚动得和走马灯一般。 不但闪在表面,而且,有种越来越深入的味道,像是要沁入小油灯内部一样。 整个钢铁打成的灯座、灯壁,开始慢慢透明,慢慢被各种颜色席卷。 条带飞窜,相互融合,渐渐有种紊乱的感觉,像是一把扇子在倒了油漆的水里转动: 沈乐莫名感觉,这些条带,如果能够融合成有规律的形状,或者融合成某个固定的颜色,那小油灯就安全了、就成功了; 但是,如果融合失败,就会有大问题,没准会炸给他看! 而更加惊心动魄的是,此时此刻,正有一股让沈乐心惊肉跳的力量,在凝聚、凝聚—— “要下雨了!” “怎么突然下雨!” “天气预报没有报啊!” “别说了,赶快把冲洗车推出来!准备洗镜子!一年就这样几次机会!” “等等,这雨怎么感觉是雷雨……先别把车子推出去!提防雷击!” “让人都进屋!都进屋!” 一片忙乱叫喊。沈乐昂起脑袋,透过天花板仰望着上方,心脏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剧烈: 不会吧? 不会来真的吧? 小油灯要凝聚成功,不会还需要过个雷劫吧? 它自己就是吸收雷电一路成长的,这要多强大的雷电,才能帮助他冲过这一关,从量变到质变? 还有,这一发雷劫所用的雷电,是从哪里来的?除了天空中渐渐凝聚的积雨云,它不会还要吸收发电厂的电力吧? 那些用来推动泵机转动的电力,那些从电网输送过来的厂用电,既然不是小油灯吃掉的,不会是被雷劫抽干了吧? 即便如此,沈乐也做不了什么。就算知道天上的雷电是对着小油灯来的,他也没法跟厂里的人说: 你们不用把冲洗收起来,不用把人全都拢进屋,那雷不会劈你们……万一雷劫劈错了呢? 万一呢! 他一声不吭,盘膝坐在地上,默运内功,随时准备出手干预:哪怕只是把小油灯拖到一边去,或者塞进某个金属箱子,当作临时法拉第笼。 而在几十里外的地方,某个在沙子里埋了很久,贪婪吸取佛气 的老家伙,猛然抬起了头: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天雷煌煌,宝气流转,必有至宝出世! 这附近没有什么大妖盘踞,也没有什么强大的修道者修行。如果我能抢到这件至宝,把它纳为己用,我就再也不怕那把飞剑了! 我就可以回老家去,在大雪山里舒舒服服地躺平,吸收天地之气,再也不用蹲在这儿吃沙子苦熬了! 它往地下一沉,沿着地底纵横交错的水渠网络,直奔至宝方向。一边靠近一边凝神感知: 四十里…… 二十里…… 十里…… 五里…… 到这里已经没有地下水渠了。老妖从地底浮起来一点,操控土遁埋在沙土里,放开一点感知: 不能再靠近了!天雷震震,不断劈落,这种时候,它们这些异类离得越远越好,气息越收敛越好—— 否则,雷劫可不管你是谁,敢闯进圈子,它随着气机感应,掉过头来就是一雷,直接把你打得灰飞烟灭! 等待,等待…… 等到雷劫全部结束,那件异宝渡过雷劫,气息最虚弱的时候,冲出去一把抢了就走,那才是最合适的! 在此之前,要有耐心,不妨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看好退路,看好周围有些什么东西…… 唔,这里的太阳精华,感觉特别浓郁,特别密集啊,回头要注意避开。 唔,太阳精华集中有一点好处,周围都比较阴暗。哪怕浮出地面,也不会有太阳直接照到身上,方便它这种老家伙行动。 咦? 这里面,有大量血食啊! 新鲜的,沸腾的,热辣滚烫的血食!而且,还是年轻的,生气蓬勃,阳气十分旺盛的血食! 不……不要急着动手。等拿到那件异宝,撤退的时候,方便抓一把就抓一把,方便啃两个就啃两个。 反正这里地广人稀,啃两个以后,埋头往土里一钻,埋头往野外一遁,谁也找不到他! 它耐着性子伏在地底,借着阴暗区域的掩护,躲藏身形,静待时机。 而厂房里,小油灯对靠近的危险一无所觉,所有精力,都放到了渡雷劫身上: 【劫雷!是劫雷!】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再多来一点!】 【啊,劈得好舒服……简直爽翻了啊!】 【再多来一点!再多来一点!多来几个雷,我全身上下,就都按摩均匀了!】 这样的心声,别人听不见,只有沈乐听得清清楚楚。他远远躲在厂房角落里,握着拳头,努力收敛思绪,不让自己的念头打扰到小油灯: 你稍微悠着点啊! 你这是在渡雷劫,不是在吃自助餐! 看你这样子,也就是不会飞,如果会飞的话,是不是还要直接冲进雷云里,大口大口吞吃,给雷劫来个断根啊! 不,等等,它真的飞起来了!!! 电生磁,磁生力。小油灯周围磁场环绕,居然真的飞了起来,而且飞得还相当稳健,一点也不歪歪倒倒。 换成一个经验不足的飞手,操控基础版四旋翼无人机,估计都没有它飞得好…… “油、油灯飞起来了!” “沈先生,您的油灯飞起来了!” “这接下来要怎么处置啊?要不要把电源关了?” 沈乐:“……” 谢谢,我知道,我看见了。飞起来就飞起来了呗,我也拿他没办法,小孩子长大了,不听话了…… 再说,我也没法把它抓下来打一顿对吧? 这周围雷光环绕的,小油灯自己飞起来没事, 我哪怕穿着电工的高压绝缘服,直接扑上去,劫雷没把我打死,都是小油灯特别关照…… 沈乐悄悄地向远处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不要做任何动作。 怎么处置我不知道,但是,最好让小油灯继续敞开吃电,不要把电源关了,这点我还是懂的: 人是铁,饭是钢,电就是小油灯的铁和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不用说和劫雷对抗,更要干饭干饱了才能有力气。 现在这情况,不做操作,就是最好的操作! 小油灯冉冉升起,穿出厂房窗户,变了个方向直扑雷云。沈乐拔腿就跑,迅速跑出厂房,站在外面翘首张望: 近了! 近了! 越升越高,越来越近了! 一头撞进了雷云!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啊,是,小油灯旋转,跳跃,沈乐闭着眼,挡住骤然爆发的万道光芒,努力展开精神力去观察: 小油灯长鲸吸水一般,把劫雷,雷云,周围的电流,一扫而空。然后,开开心心地转了个大圈子,光芒猛然收敛: 沈乐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吸收完劫雷之后,小油灯表面的五彩条带,看着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稀薄,搅得越来越匀; 渐渐地,五彩条带深深沁入小油灯本体,混合成一种乳白色的,或者说是羊脂美玉一般色泽的存在。 这色泽一出,沈乐一颗心脏,蓦地就落定下来: 没问题了! 绝对没问题了! 会出现这样美玉一般的质感,说明小油灯升级完成,量变形成质变,成为高一阶的法器,不,灵器,不,法宝了! 虽然沈乐并不知道这种灵器的等级应该怎么称呼…… “搞定了吗?” 沈乐远远地对着小油灯招手: “搞定就下来!还有那么多桃木剑等着你加工呢!——五行循环构建成功的话,加工桃木剑,你就有把握了吧!” 【那当然!】 小油灯喜滋滋地在空中左扭右扭,左飘右飘,一会儿划一个s型,一会儿划一个8字型。 一边展示自己的良好身段和美丽色泽,一边慢悠悠往下落: 【交给我吧!这一波,我保证一把桃木剑都不毁掉!】 “哦?把握这么大?” 沈乐抬起一根眉毛盯着它看: “那要是打坏了怎么办?” 【打坏了……那就是桃木剑质地太差了!】小油灯似乎想要吹牛,吹到一半,还是紧急刹车。 沈乐呵呵一笑,当先走进厂房,掏出那些桃木剑,一根一个摆在地面上: “快点啊!——咱们已经耽搁太久了,赶紧把东西做好,赶紧收工!整整一个城市,就指着这个电厂的电呢!” 虽然这个光电站的电全都被小油灯吃了,电网照样能调电过去…… 但是,远程调度,和近距离调度,成本是不一样的!对电网的压力也是不一样的! 能赶紧把这个光电站让出来,还是让出来比较好!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催啊!真是的,一天天的,都不让我休息,就知道催我干活……啊!!!!】 这一声尖叫笔直抛入云霄,不要说沈乐被震得脑门子嗡嗡响,就连两个陪伴他的特事局小哥,都震得当场跳了起来。 两人对望一眼,撒腿就往厂门口跑。身形刚刚一动,面前人影一闪,沈乐已经发挥出了极限速度,飚在他们前面,直接冲出厂房: “何方妖物!!!” 小油灯悬在半空,周围电光纵横闪耀,如走龙蛇。它旁边,一个全身黑气缭绕的不知什么东西,卷起一团黑风,绕着小油灯不停转动: 【你打我!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小油灯愤怒到了极点。一道道青红黄白黑,各色雷霆,夹着紫巍巍的、金灿灿的雷光,横过长空。 那雷光不时打在黑风妖怪身上,炸开一团黑气,或者点燃一点不知道什么东西。也经常打空,落在旁边的地面上,厂房顶上…… “青灯!我来帮你!” 沈乐纵身上前,一团火球脱手而出,炮弹似的冲向黑风妖怪。 身后,带他们进场的司机连滚带爬,也冲出厂房,喊得撕心裂肺: “当心热盐罐!当心汽轮机!当心吸热塔!!!” 这要打破一点,那就是大祸了啊!!! 第58章 沈乐:所以需要我主C,给小油灯争取时间?(万赏加更1) 沈乐被他喊得一个哆嗦。手一抖,刚刚开始凝聚的火球“噗”的一声,消散在空中…… 他自己的火球术,威力多少,他自己有数啊!那是熔金销铁,一发火球砸过去,叠在一起的两块防弹装甲片,直接熔化! 这要是砸到什么要命的地方——砸到汽轮机,或者汽轮机附近的管道,管道破一个洞,550度高温蒸汽直接冲出来—— 沈乐曾经听向阳说过一个事故,早些年有个电厂,蒸汽管道破了,高温蒸汽冲出来。 厂长还是书记还是总工,当时正好站在破口前面,事后整个人就直接找不到了——只剩下墙上一个人形的印子,证明这里存在过一个人…… 如果不是汽轮机呢?是热盐罐,或者冷盐罐,被砸了一个口子呢? 热盐罐里,熔化状态的盐有565度,哪怕冷盐罐里的盐也有290度! 这个光热电站里的高温熔盐,足足有3万吨!都不用全部泼出来,哪怕只是泼出来这么一点儿…… 那就是灭顶之灾!挨谁谁死,擦谁谁亡的节奏!都不用肉身站在旁边,哪怕躲在车子里,都未必挨得住…… 至于吸热塔,吸热塔砸一个洞,那就更可怕了。260米的高塔啊!里面满满的都是高温熔盐,565度起步的! 居高临下泼出来,那后果,沈乐想都不敢想。小油灯能不能挨得住一下,他心里都没底! “青灯!把那家伙引开!引开!!!” 沈乐在心底努力大喊。一边喊,一边在地面上狂奔,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帮小油灯打一下。 见鬼,它们移动得太快了!特别是那个黑风妖怪,那简直是在不停地旋转,不停地旋转! 对于打靶苦手如沈乐来说,要准确地避过小油灯、避过周围重要设施,还要打中敌人,简直太难了,完全没法做到! 特事局的人呢? 怎么还不出来帮忙? 两个特事局小哥正躲在厂房的窗边,急得团团乱转。一个在拼命打电话,一个端着仪器对准天空,满头大汗: “敌袭!敌袭!” “莫高窟光电厂遭到敌袭!——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突然出现的!正在调取附近监控仪器记录!” “强度?强度不知道……仪器对不准!沈先生的那个油灯器灵正在和它战斗……周围能量太强,能量变化幅度太高!” “疑似两千年以上妖物……可能不止……那个油灯器灵能操控劫雷,上次那个山君都挨不了一雷,现在和它打得有来有回!” 接到报告的上级机构也是冷汗哗哗。那地方……那地方就不是能动手打架的地方! 妖怪可以毫无顾忌,特事局不行啊!打坏了光电厂,打出巨大的生命财产损失,他们还不如自裁算了! “你们携带了什么武器?你们能压制住敌人吗?” 上级领导一边飞快让人查前方行动人员的姓名、履历、战斗力评估、携带武器,一边加快语速询问。两位特事局小哥快要哭出来了: “我只带了特三号突击步枪,两个弹匣的灵力子弹,一把标准五帝金钱剑,一把桃木剑……其他都是防御装备……” 我主要是来协调的! 虽然也担负了一部分保护沈专家的职责,但是,沈先生那个器灵,比我能打多了…… 我现在冲上去的话,大概率就是炮灰啊! 这些武器,给上面的黑风妖怪挠痒痒都不够! “我带了特二号霰弹枪,标准金光符20张,标准五雷符20张,标准金刚符……标准轻身符……” 另外一个本地的特事局小哥更加紧张。我只是个地陪啊! 虽然接到报告,说是附近的监控仪器报告有异动,有损毁迹象,让我来调查调查,可我也只是前期调查人员! 打妖怪,打强大的妖怪,那不是我的任务,我只负责确定有妖怪存在,然后,召唤后面的武装力量跟上来啊! “你们……” 领导脑门子突突直跳,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立竿见影。 他只能一边安排人去调动武装力量,调动察打一体无人机,调动附近的修行者里的高手,调动可以御剑千里的剑仙; 一边给前方的两个行动人员施压: “沈先生怎么样了?” “沈先生冲出去了……沈先生正在找攻击角度……”负责陪伴、协调、保护沈乐的特事局 人员一个头两个大: “他跑得好快……他这速度也太快了!我完全跟不上啊!” “跟不上也要跟!”领导几乎咬牙切齿: “你的任务是什么!” “保护沈专家安全!不惜一切代价!”从魔都过来的小哥一个激灵: “我上了!” 他紧一紧肩上的步枪,拔腿就跑。刚冲出厂房门,迎面一股劲风吹来,把他直接卷了回去。 还没站稳,沈乐回头一瞥,手指一点,又是一道旋风冲出,把他牢牢圈在当中。沈乐的声音遥遥传来: “你们躲好!别出去!” 小哥:“……” 这,领导,这不是我无能,是我连沈先生都打不过啊! 沈乐是真的怕他们有个好歹的。不但是特事局小哥,他连冲出来大喊“当心热盐罐”的司机,都用一道旋风卷了回去。 他现在纵身一跃,能窜出去两三丈远,黑风妖怪就算扑过来,他也能快速闪开,实在不行还能飞——虽然他现在不敢飞。 那两个普通人,跑也跑不快,跳也跳不高,被黑风刮一下保守估计重伤,被闪电打一下弄不好就要死,他们冲上来干什么? 把几个普通人打包安置好,沈乐三蹿两跳,冲向战场。小油灯已经在努力引开黑风妖怪了,奈何效果有点不怎样: 黑风妖似乎有点明白他们顾忌什么,也不离开,就在附近这一块转悠。 小油灯的闪电稍微发射得稀疏了一点儿,它就尝试往下冲,连续几次,都差点冲进了某间厂房,吓得里面躲藏的研学队伍一阵惊叫; 小油灯的闪电紧密一些,它就贴着厂房,贴着那根巨大的吸热柱,转来转去。 每次挨得近一点,小油灯都不得不赶紧撤回闪电,或者赶紧控制闪电转弯,以免打到厂房的重要设施。越打,越是烦躁: 【它怎么不跑掉啊!】 “也许是跑不掉?” 沈乐一直在地面上仰头观察,凝神思索。这个黑风妖怪,对于闪电相当畏惧,对于他射出的火球也很畏惧,可以说雷霆、火焰都天然克制它; 既然如此,合理推断,它也比较害怕阳光,更加害怕太阳的精华…… 吸热塔周围,分布着12000枚定日镜! 根据太阳光线的角度不同,至少有一半的镜子,是在反射着太阳光线,把它集中到塔顶的熔盐吸热器上! 沈乐换位思考,他的力量性质如果和黑风妖怪一样,他肯定也不敢闯进定日镜的反射区域。 这种高强度阳光晒在身上,就算不晒化了,谁知道会不会晒成重伤! 沈乐想了想,纵身返回厂房,抓住那个司机。拎到厂房深处,在他耳边大喊: “能不能调整定日镜!” “什么!” “全部放倒!全部停止转动!最好不要反射阳光!让那妖怪逃走!” “我要去问问!”司机先生摸出手机,努力拨号。 小油灯和那个黑风妖怪在天上翻翻滚滚,打得电火花四溅,现场电磁信号紊乱得一塌糊涂。 司机先生的民用机,不是特事局为了对付鬼打墙、妖风洞专门研发的机型,实在穿透不了这种场景,不得不滚到座机旁边,拎起来大喊: “……能不能调整!” “……需要时间……” 对面模模糊糊地喊过来。沈乐摇了摇头,又快速冲出门去: 靠光电厂自己控制定日镜,恐怕有点难度,或者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在此之前,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唉,特事局那边一点也不给力,现场人员战斗力太差也就算了,怎么无人机之类也不来一个? 无人机其实已经来了。在高空中,在正常人的肉眼视线之外,不停盘旋。 一边盘旋,一边还放出几架小型无人机,飞到附近拍摄、定位。后方,负责操纵无人机的飞手盯着大屏幕,满头大汗: “目标离得太近了!” “挂载武器无法避免打中吸热塔!” “要尝试把它拉远!拉出定日镜范围!至少拉出热电厂房范围!” “申请无人机上前冲撞纠缠——” 后方紧急给无人机卸载弹药,卸载一些特别贵的、拿去冲撞用不着的部件,加挂防御装置,忙成一团。 沈乐看不见这一切,只是焦急: 有什么办法能 搞定这妖怪! 有什么办法! 至少,把它赶远远的,赶到定日镜范围之外,再全力出击也行啊! “青灯!你能控制定日镜吗?” 他不停地打出火球,协助小油灯控制黑风妖怪的行动范围,不让它遁地逃走。 一边打,一边极力关注火球的落点,在它落到吸热塔上、或者落到厂房墙壁之前的最后一刻,赶紧挥散。 战斗之余,还要努力想办法,努力和小油灯沟通: “能让这些镜子转向,放妖怪逃出去吗?” 【能……但是我需要时间……我现在没法分心……】 小油灯断断续续地回答。沈乐微微松一口气: 能就好。至于没法分心的问题么,要么他来主c,让小油灯腾出手来; 要么等一等看,期待特事局能捞出什么全新的武器,及时赶到战场? 特事局的武器确实来了。天边呼啸声大作,一架流线型的无人机开足马力,一头往黑风妖撞了过去。 来得好快! 前脚听到声音,后脚就已经到了,就已经往上撞了! 加油! 干掉它! 无人机双翼展开,刀子一般割过黑风妖,在它护身的黑风当中割出一道巨大裂口。 惊鸿一瞥,沈乐微眯双眼,呼吸一紧: 这里面,仿佛是个人啊! 至少是个人形生物! 干巴巴的,黑漆漆的,长了老长老长的一身毛,但是,它的形状,它的大小,都符合人类的特征啊! 人形生物的体积,只占了黑风团中心极小的一部分。无人机一冲而过,切开黑风团,却没能伤到中心的妖怪,刷地就冲去了天边。 小油灯抓紧时间,向裂口当中送进一道闪电,打得它惨叫一声,绕到吸热塔背后。沈乐叹了口气,狂奔过去: 天上飞一飞,地下跑断腿。沈乐也算是跑得快了,要绕过两座厂房,再绕到塔背面。刚刚绕过去,嗖的一声,无人机又冲了过来…… 黑风妖百忙中一让,闪过无人机,又绕到另外一边。一声尖啸,往下就扑: 这东西太凶了! 刚才就给了他一下,这会儿再给他一下,把他的妖气刮掉老大一片! 这不吃点好的补补,再纠缠下去,他就算不死在这里,也要重伤啊! 沈乐刚刚绕过吸热塔,就看见一大团黑风,尖啸着往下扑来。黑风漫卷,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还没扑到就压得他呼吸不畅: 奔着我来了! 这是笔直冲着我来了! 这要是被扑到身上,我就算不会被它咬一口,不会被它吸血,单单这黑风,就能让我重病、重伤! 一时间,他什么都没有想,丹田里金色圆珠飞快转动,同时点亮三个符篆。第一个是火球术,攒了一个纯青色的火球,笔直向黑风轰去; 第二个是飞行术,他没敢飞起来,只是召唤风墙,快速旋转,挡在自己面前; 至于第三个……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风墙内部,前方,左右,上下,几乎被清洁术的符篆糊满。 我不管你这个黑风是阴气,还是死气,还是瘟气,总之遇到清洁术,统统给我滚开啊! 纯青色的火球直冲进黑风当中,轰然炸开。这一下贴脸开大,黑风妖猝不及防,一声怒啸: 这家伙怎么这么强! 怎么这么强! 之前都是红色火球,远远擦个边,他调集黑风吹一吹就能挡开; 这一发纯青的火球,直接轰到黑风里面,轰到他身上了! 哪怕身边缠绕着三丈黑风,也没能挡住火球,滚汤泼雪一般,直接炸开了一个大洞—— 大洞中央,他贴身的一层浓厚阴气,都被火球点燃,哔哔啵啵地烧了起来! 要干掉这家伙!不干掉不行了! 而且,这家伙身上的味道,好香啊……好香好香啊…… 吃掉他一个,顶下面几百个血食! 只要吃掉这么一个,他身上干枯的,完全死寂的血肉,就能再一次活过来,就能由阴还阳! 黑风妖怒号一声,张嘴吐出一股灰白色的、几乎透明的阴风。这阴风近乎无形无质,绕过火球爆炸的余威,直坠地面。 落地,弹起,散开,四面八方,围着沈乐汹 涌而来…… 【当心!!!】 小油灯高喊一声,一道粗大的紫金色闪电当空劈下,落到沈乐头顶,散成千丝万缕的电网。 阴风碰到电网,立刻炸开,爆出难闻的恶臭。 这恶臭绝大部分与电网对消,剩下一小半,又有一大部分被风墙卷走,只有极小极小的一部分穿过风墙,撞到清洁术上: “嗷!好臭!” 沈乐捂住鼻子,奋力再扔了一片清洁术。也就是他,现在全力运功,已经下意识地把外呼吸转成内呼吸了,清洁术还能扫荡一切; 这要是换一个稍微差点儿的,还不当场被毒倒? 不能在地面上和他对耗了! 换个地方,换个对我们更有利的地方去打! “青灯!你控制这些镜子,全部放平,然后一瞬间反光集火,要多久!” 他纵身一跃,斜跳出去三四丈,再一跃,又是三四丈。跳出恶臭的攻击范围,给自己补了一圈防御,这才听到小油灯紧张的回答: 【给我三分钟!……至少两分钟!】 “好!我就给你争取两分钟!” 沈乐扭头狂奔,带着黑风妖,全力表演秦王绕柱。绕着吸热塔跑了三圈,眼看着周围的镜子已经放平,祭起飞行术,全力冲天: 我飞! 我飞高一点! 我飞到吸热塔顶上,看你敢不敢过来! 他整个人像是一支窜天猴似的,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直奔塔顶。 厂房门口,仰脸望着的两个特事局小哥,全都傻了: 沈先生怎么身先士卒上去了! 您不能出事啊! 我们俩的职责,除非我们两个都死了,否则决不能让你出事啊! “快走!” 两人相互招呼一声。地陪小哥啪啪啪啪,在身上贴了金刚符和轻身符,拔腿往外冲。一边冲,一边抖开金光符、五雷符: 快一点!再快一点! 趁着沈先生还没注意到他们,没有卷起一道旋风把他们丢回去,赶紧冲到战场,霰弹枪,金光符,五雷符,一起上! 另外一个贴身陪伴沈乐的小哥,抓着梯子,三窜两窜就上了房顶。找个地方爬下,架起半自动,压上灵能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 不图造成杀伤,只要能吸引对方注意力就很好了! 哪怕把那个黑风妖怪吸引过来,冲着我过来呢! 后方特事局里,操控无人机的飞手,飞手背后的指挥官,看着屏幕都快要炸了。 这这这,沈专家亲自上了,他们的难题又多了一个—— 在杀伤妖怪的过程中,怎么保护专家! 你别飞这么高啊! 你别跳到塔顶上去啊! 那熔盐的温度有550度,塔顶上,超过一千度都不好说! 你怎么可以肉身上去! 这样,你稍微走远一点,我们派一架无人机过来,你坐在无人机上面转移好不好? 现在连挂弹的无人机都不敢随便发射了! 一发导弹过去,在妖怪身上炸开,也许弹片对吸热塔只是擦伤,不至于打穿一个洞,但是对于沈乐,呵呵…… 裹进爆炸半径,那绝对就是个死啊! “有没有谁能联系到沈先生的?” “这个……我们也打电话了,打不通,根本没人接……大概他现在也没空接电话……” “不打了,不要干扰他注意力!无人机操作的时候,千万注意!不要伤人!!!” 无人机翼尖激起一声音爆,疯狂冲撞过去,再一次割开黑风。沈乐趁着黑风怪闪避的间隙,已经上了塔顶,稳稳站住: 谢天谢地,定日镜转开以后,塔顶的吸热部分,已经不再热得要死了。 最多就是熔盐流动的那块区域,对外有点辐射热,他身边绕着风墙,还算能够站住: 想想也能理解,这个塔顶部位,毕竟也要有工人上来检修的。如果一直站不住人,碰到检修的时候怎么办? “你上来啊!” 他站住脚步,冲着黑风妖大喊。一边喊,一边顺着塔顶边缘的走道狂奔,跑两步,扔一个火球,再跑两步,再扔一个火球: “在下面打没意思!你上来!上来决一死战!” 黑风妖咆哮不止。热腾腾的血食就在眼前, 偏偏那血食的力量太强,一时半会儿吃不到嘴; 地上又出来两个小虫子,拿一些小东西给他挠痒痒,虽然打得不怎么疼,但是很烦! 它咆哮一声,扭头冲了下去,想抓住那两个小虫子,先把血吸干再说。 地面上,房顶上,两个特事局小哥脸色惨白,却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一个举着霰弹枪,一个举着自动步枪,哒哒哒哒,拼命射击; 一边射击,一边把身上的符篆、金钱剑、桃木剑,尽量祭起,能挡一下,就挡一下…… “轰!” “轰!” “轰!” 三个火球! 连续三个火球! 那火球是真的疼啊! 行! 就照你说的,决一死战!!! 我先吃了你,吃到这么美味的顶级血食,再来吃那几个小虫子! 黑风妖扭头冲上。沈乐紧张地盯着那一团黑风,手里凝聚符篆,站桩输出。 连续扔了五六个火球,眼看着黑风妖距离自己只有几十米,滚滚黑风占满视野,他一撑栏杆,纵身跳下—— “风来!” 两股清风,一股卷着他全速向下,超越自由落体的速度,尽快下落; 另一股清风,自下而上,卷着黑风妖加快速度,直奔塔顶中心! “青灯!” 他在心底爆喝。话音未落,小油灯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 【来了!】 第59章 木船你要干什么!你变小别拉上我啊!!! “这家伙死了吗?” 【不知道……反正不动了……】 “青灯,你劈一道雷看看?” 【嗯!……还是不动,大概真的死了!】 “那你小心一点啊,控制住它,我飞上来看看。希望真的死了……” 沈乐晃晃悠悠地飞起来,飞远,从百米之外慢慢靠近,小心观察。 没等他凑到十米之内,无人机忽然“嗖”的一声,又冲了过来。百米开外,扔下一个小无人机,慢慢腾腾,晃到沈乐附近: “沈先生,您还好吗?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谢谢,我没事。”沈乐松一口气,向无人机屏幕挥挥手。 那个四旋翼无人机往左晃一晃,再往右晃一晃,沈乐猜想它可能是在cos“摇摆机翼”的动作,然后,小心翼翼,再凑近一点: “感谢您英勇战斗,保护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那个,我们方便过去看看,那个妖怪的情况吗?” “你们过去吧,小心一点。”沈乐毫不在意,往边上一飘,让开一米距离。无人机立刻飞了过去,抵近侦察,咔嚓咔嚓拍照: “好像确实不动了……呃,没有胸口起伏,没有任何动静……怀疑死亡……灵气值……沈先生,您能让您的器灵撤开电网吗?” “可是……”沈乐在黑风妖十米之外落地。一边咔咔扔清洁术,一边踮着脚往前走: “我感觉它本来就是个僵尸啊……” “……” “……” 好在,两位在现场的特事局小哥,已经呼哧带喘,死命跑过来干活。 沈乐看他们的样子,深深怀疑他们不是坐检修电梯上来的,而是走楼梯爬上来的: 瞧那一身汗!不但满头满脸,前胸衣服都湿透了啊! 两个小哥分持仪器,小心翼翼接近,先是远距离测量,再近距离测量。 好一会儿,远处风声大作,青光凌冽,一柄飞剑到场,在空中来回盘旋了几圈: 敌人呢? 敌人呢?! 千里迢迢让我御剑过来,然后,告诉我这里啥都没了,敌人都已经干倒了? 所以我辛辛苦苦过来是图啥啊! “清月道长?” 沈乐好奇地盯着那柄飞剑看。 飞剑晃了两晃,又画了一个大圈,可能是要表达什么,奈何沈乐和他缺乏默契,看图说话的本事又实在低劣。 最后,还是小无人机小心靠近,无人机的喇叭代替说话: “这位不是清月道长,是他的师弟,清容道长……清容道长接到我们的求助,快速驰援过来…… 道长,能否麻烦您控制住那个妖怪,让我们抵近研究它的情况?” 飞剑没有移动。也不知道飞剑后面,是不是有个老道士在和特事局打电话,总之,片刻之后,无人机再次出声: “道长答应了。沈先生,劳烦您把电网撤开一个洞,让我们近距离研究可以吗?” 沈乐一个手势,小油灯收敛电网,飞剑垂落一道青色电光,流水似的包裹在黑风妖的“尸体”上,只漏了几个洞让人探查。 很好,剑气锋芒,等于全方位压制住了那个妖怪。敢动? 剑架在脖子上,架在全身各处,随时能把你碎尸万段,就问你敢动不敢动? 两位特事局人员终于得以安全靠近。扛着仪器,上前戳戳弄弄,折腾半天,终于确认: “应该没有死透……还剩一点点活力,但是,已经失去行动能力,失去危险性了。至少,目前,不至于再跳起来打人了?” “那就好。”前方人员和后方人员同时松了一口气。后方指挥官通过无人机,小心征求沈乐的意见: “沈先生,这个妖怪你要吗?要的话,我们安排人,给您运送到您指定的地点去?” “不要不要!”沈乐双手乱摇。这破玩意儿他要来干啥? 切碎了做花肥,埋到阿绿的树根底下去么?或者,切一半送给老板娘,让她们做花肥? 这玩意儿又脏,又臭,他靠近都不想靠近的,怎么能容忍放在自家花园子里,或者,送给他的御用大厨,埋在他日常吃饭的地方! “那,您介意我们收走吗?”后方指挥官继续小心征求意见: “您放心,我们会根据它的价值,支付给您一笔报酬—— 除此之外,今天您干掉这个妖怪,保护了热电厂和厂里人员,我们也会向您支付酬劳……” 【其实它是冲我来的……它是想抓走我……】 小油灯悄悄吐槽。 沈乐冷汗。 沈乐暴汗。 沈乐狂汗。 沈乐在心底悄悄问小油灯: “这家伙还能救活一点吗?还能回答问题吗?” 【我不知道啊!】小油灯回答得轻轻快快,理直气壮: 【要不然,我再给那家伙一下,把它彻底干掉?】 汗……这就不必了吧……沈乐吓得一把将它抓在手里,死死捏住提手。 一边在心底努力阻止它,一边拎起小油灯,向无人机展示了一下: “说实话,这个妖怪,可能是冲着我的灵器来的。它刚刚完成进阶,渡完雷劫,这个妖怪就扑上来了,怀疑是想把它据为己有……这个……” 你们不嫌弃我把热电厂打得一塌糊涂就很好了…… 或者,如果要我赔的话,尽量少赔一点? 无人机背后的人似乎有点惊讶,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快地笑了起来。停一停,换了一个醇厚柔和的声音,向沈乐解释: “沈先生,妖怪要在哪里向您发起攻击,和您无关。我们当然也不会因为它对您攻击,就要求您承担责任—— 回到之前的话题,您介意我们把它收走吗?” “收走收走!” 沈乐大踏步后退。两位特事局成员飞奔下楼,翻出一个箱子,又冲上来把黑风妖尸体撮了进去。 执行冲撞任务的大型无人机悄然飞来,平稳落地,两位特事局人员打开无人机腹部舱盖,把箱子塞进去,锁好箱门: “走你!” 无人机带着妖怪的残骸冲天而去。 飞剑转了一圈,冲着沈乐“点点头”,也跟着扬长而去,可能是在护送押运,也可能正好走那个方向。 就剩下两位特事局小哥继续代表特事局,和沈乐深入沟通: “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比如说,这个妖怪残骸上,有哪些部分是您需要的? 或者,您有什么指定需求的物资,又或者这一战的报酬,您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沈乐根本不打算为这种东西伤脑筋。残骸,物资,他没什么需要的,至于报酬,财务自由了的人,对报酬不怎么敏感。 总之,你们还能昧了我的报酬不成? 又或者,我有什么需求,你们还能大大敲我一笔,敲到我瞬间脱离财务自由状态不成? 明显是不可能的嘛!就比如这次,全国各地到处跑,军事化管理的核电站也让我进了,全国第一大的水电站、火电站也让我进了—— 而且都能单独空出一台发电机组,让小油灯吃电!这是砸钱就办得到的?明显不是啊! 他大力挥挥手,拎一拎小油灯: “没事,这些事情你们考虑就好了。我现在比较希望继续干活——桃木剑还没加工完呢!” 【就是就是,我要吃电!吃电!】 小油灯在他手里叫。灯芯里噼噼啪啪,电蛇乱窜,看得两个特事局小哥心惊胆战。 小油灯完全不考虑他们怎么想,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沈乐: 【快点!我还没吃饱呢!刚刚打了这么长时间,吃下去的电都吐出来了!】 “吃下去的电都吐出来的话,那我是不是要带着你,从核电站开始从头吃?” 沈乐拎着它颠了一颠,低头笑问。小油灯缩了一缩: 【其实我已经搭建好五行循环了……多吃一点电进去,可以自动转换成五行神雷,不用一家一家从头吃的!但是!】 电光蓦然一亮: 【吃还是要吃的!让他们干活!立刻开工!立刻发电!让我——吃!】 不等沈乐吆喝,两位特事局小哥已经冲进厂房,全力协调。 没多久,光电站职工冲过来,恭恭敬敬请沈乐过去。小油灯欢天喜地,飘出满厂房银光,开始大口大口吃电: 吃! 吃! 大口吃! 刚才跟那个黑风怪打了一场,吐出去的电,他要加倍吃回来! 沈乐笑吟吟地看着小油灯造作。这座熔盐塔式光热发电站,机组功率100兆瓦,满负荷运转,单日发电量可以突破212千瓦时。 吃,随便吃,敞开吃! 小油灯吃得轻车熟路。吃了整整半天,终于射出一道闪电,落在距离它最近的桃木剑上。 只见桃木剑蒙上一层淡淡的黄光,而后五色条带不断循环,开始积极流动、快速相融。 沈乐瞪大眼睛盯着,只见五条光带转得越来越快,渐渐地,转到肉眼难辨的速度,视觉上仿佛融为一种颜色。 它继续快速旋转、旋转,不断加速,终于“啪”的一声,炸成了漫天木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沈乐:“……你不是说你有了搭建五行循环的经验,肯定不会出问题的吗?” 【哎呀桃木剑和我自己还是不一样的嘛!】小油灯讪讪地笑。笑完了,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去: 【再来!】 【再来!】 【再来!】 二十把桃木剑,能够做出一把,就算这趟没白跑; 能够做出五把,就很惊喜,超度那艘木船怎样都够了; 能做出十把,沈乐甚至需要为多出来的桃木剑找个买家。——家里多放五六把桃木剑有什么必要呢? 是吧? 反正他已经有小油灯了,小油灯是最佳的御雷者,只要不心疼电费,五雷桃木剑这种东西,以后分分钟自家能生产…… 他悠闲蹲在边上,淡定看小油灯干活儿,淡定看桃木剑炸开、炸开、一把一把炸开。 只有两个特事局小哥愁眉苦脸,蹲在一边。一边操作仪器远远地测量,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太惨了……莫名其妙就有个妖怪袭击……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这一波绩效要扣到死了……” “谁不是呢……我负责保护沈先生的,结果碰到妖怪,沈先生自己上去打了,把我甩在后面……虽然能解释清楚吧但是……” “唉,就算不追究我责任吧,这一波写报告都要写到疯掉。那个妖怪从哪儿来的?之前潜伏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发现? ——给电厂造成了多大损失,哪些地方被破坏,后续要进行哪些清理工作?” 地陪小哥一根根掰着手指,唉声叹气: “这么多报告,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不可能写得完的,就电厂里的妖气我都要清理半天!” “知足吧,至少你还能一个个地方踏勘,一个个地方实际测量。就我这里,”贴身陪伴沈乐的小哥指指远处,压低声音: “沈先生的战斗力啥时候增强那么多了?他的行为模式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定日镜转换角度,是不是那个器灵控制的?器灵是否还能黑进其他的电子设备里?这些都要评估,都要我写报告啊……” “唉……” “唉……” 两个人几乎抱头痛哭。沈乐远远回头,瞥过去一眼,嘴角抽搐: 喂,你们有什么要吐槽的,微信上说好吗? 就这样在我附近嘀嘀咕咕,我听得见的好吗! 听得见,也只能假装听不见。他耐心等待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所有桃木剑加工完成: 很好,看着色泽淡褐,表面略带半透明,光滑凝实,类似包浆。摸着微微温热,没有触电感,精神力感知稳定。 这样的桃木剑足足有八柄,此外,还有两柄摸着有点刺手,精神力感知不太稳定的…… “搞定了!”他跳了起来: “快!快回去!我家木船等了太久了,终于可以超度掉了!” 嗯,优先用这两柄不太稳定的,不心疼。超度完毕,可以挑好的自己留个两三把,剩下的丢给特事局,让他们买回去: 咱也不指望捞回来多少钱,至少至少,这一波吃掉的电费,以及各种调度、协调费用,别让我付了,可以做到吗? 幸好从莫高窟市到魔都,有直达航班。特事局小哥开车拉着沈乐一路急赶,堪堪赶上最近的航班。 晚上起飞,凌晨就到了魔都,凌晨两点就冲到了木船边上。 到了这个时候,两柄摸着有点刺手的桃木剑,已经有一柄开始噼噼啪啪,冒出肉眼可见的电火花。 沈乐几乎是狂奔而上,挥舞这柄快要炸开的桃木剑,按在船头: “……然后呢?” 这船没反应啊! 【然后你让开。】小油灯几乎叹气了: 【后退,后退,再后退——再后退!退到脚手架外面来!好,很好!】 一道电光,破空而下,落在桃木剑上。下一刻,桃木剑的剑身整个儿炸开,一蓬耀眼的雷光四下乱窜,渗入船身当中。 黑气汹涌而起。这一次,木船里尖锐的嚎哭声、绝望的惨叫声,随着黑气迎向雷光,又在雷光中渐渐消融开来。 黑气变得浅淡,变得清透,嚎哭和惨叫声渐渐微弱,沈乐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船头矗立的那些纸人,脸上现出微笑: 不是阴森森的冷笑,不是让人看了一眼就后背发凉的惨笑,而是真正舒缓的、释然的笑意: 那些绝望和痛苦,被雷光清洗干净,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理智和灵性。然后,有些残魂渐渐明净,渐渐消逝; 有些灵性渐渐发芽、生长…… 很可惜,直到桃木剑上的雷光炸完,整艘木船上的黑气,也不过消弭了三分之一。 沈乐耐心等待了半天,等到这柄桃木剑彻底消失,又放上第二柄不太稳定的桃木剑。 第二柄炸完之后,他选出一把完整的,加工水平最高的桃木剑,按照小油灯的指示手持剑柄,轻轻点在木船舵轮中心: “去!” 【去!】 丹田里,金色圆珠飞转,输出一股庞大的热流,涌进剑身。与此同时,小油灯劈出一股又粗又大的金紫色闪电,落在桃木剑中央: 两者汇成一股,涌进舵轮,再由舵轮涌到船体各处。很快,整艘船嘎吱嘎吱,轻轻摇晃起来: 船帆无风自动,卷上去,又放下来,再卷上去,再放下来,巨大的帆面上,黑气腾腾冒出,越是向上,越是浅淡;甲板两侧,两排灯笼亮起碧幽幽的磷光,由青转红,再由红转青,来回变动,像是一排坏掉了的红绿灯不停乱跳; 甲板上,纸衙役用力顿着纸做的水火棍,发出砰砰闷响,纸歌姬挥舞着纸做的广袖,身段轻盈,翩然起舞; 绸缎做成的将士,冲到真正牛皮箍成的大鼓面前,奋起全力,把鼓面锤得咚咚作响…… 牛鸣马嘶,兵戈交击,病人辗转床榻,苦痛呻吟。沈乐定定站在船头,握紧桃木剑,反复默念: “雷电护体,万邪不侵……雷电护体,万邪不侵……我有小油灯的电网护体,你们根本没法拿我怎样……” 他全力运功,配合小油灯劈出电流。五行神雷在桃木剑里转了一个圈子,变得柔和醇厚,再涌入木船当中,来回扫荡。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沈乐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晓得船帆上的颜色越来越浅,灯笼亮起绿光的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倾向于红光; 整艘木船给他的感觉,也越来越是轻盈,越来越是通透,那些阴晦黑暗的东西越来越少: “青灯,加把劲!就快搞定了!今天一定要把它全部搞定!绝不留到明天!” 【没问题!】小油灯精神抖擞,又劈出一道闪电。 沈乐手中的桃木剑越来越温润,越来越明亮,渐渐的,触感竟像是树上折下来的枝条,随时可能发出新芽; 而木船里面,有个小小的、温润而坚定的东西,也开始萌发,生长,越来越强,越来越明晰: “你醒了吗?” 沈乐下意识地展开精神力,去触碰那个小小的东西。 碰上去的感觉,有一点点柔和,有一点点芬芳,像是在热带雨林当中,走到一棵浓绿的乔木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口带着露水的,带着花叶气味,带着树皮本体芳香的气味…… 是很舒服的味道啊! 有这样气味的小家伙,一定是个好孩子! 沈乐微笑起来。小家伙没有一下子缩回去,没有拒绝他,也没有热烈地欢迎他; 它只是本能地吸收着雷霆的力量,生长、生长、生长…… 很好! 如果这个小家伙,是木船的器灵,是木船的意识主体,那就太好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舵轮上,尽可能地输入热流,帮助船只成长,帮助那个小家伙成长。 雷霆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密,有粗大的、横扫一切的洪流,变成了细密的雷网,仔细扫荡木船的每一个角落。 而木船里的那个小家伙,就承接着这样的雷光,不停生长,把力量延伸到船只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瘟神,那些疫鬼,那些因为痛苦、死亡而凝结在船上的家伙,全都要净化掉! 全都要超度干净! 超度完毕的那一刻,小家伙的力量覆盖全船的那一刻,就是这艘船完全修复的那一刻! 沈乐凝神感知着木船的变化,感受着木船一点点变得干净,变得明亮。 船身内部,他修复的、他刻下的,那些符篆的纹路,也一块接一块亮起: 负责统合整个船体的…… 负责容纳那些鬼魂的…… 负责操纵帆樯的,负责操纵水流的,负责加固船体的,负责给船体提供动力的…… 最重要的是,负责让船体放大、缩小,负责让船体移动的! 一条条纹路,一个个符篆,全部亮起来了,全部充满了能量…… 蓦然间,仿佛是净化已经完成,又仿佛是到了一个临界点,整艘木船光芒大放。 碗口粗的缆索飕飕缩回,所有船帆同时升起、转向,舵轮急转,船舵摇摆—— 沈乐眼睁睁地看着周围,包围船只的脚手架们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一片竹叶的大小,似乎都赶上他的身高…… 木船你变小了? 你变小别拉上我啊! “等等!你要干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船身轰然一震,高高跃起…… 一股巨大的碧波,把他连人带船,吞没进去,沉入碧绿而幽暗的水道当中。 第60章 龙君:这次你行了吗? 头顶碧波深邃。 耳畔水声哗哗。 这场景,曾经出现过一次,就在沈乐刚刚把木船初步修复,木船展现给他的记忆当中。 然而这一次,沈乐却不是在梦境当中,而是肉身出演。他向前一扑,紧紧抓住舵轮,手心冒汗: 小木船你在什么地方!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走的是哪条水道——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带着我跳进水里了,你不会是跳到下水道里了吧? 哪怕是跳进南华街旁边那条小河,也要先飞起来,然后再潜入水里的! 还有,我现在到底是有多大……你把我缩小了几倍?不会真的是一百倍吧? 从30米长的木船,缩小到30厘米……那么,我应该也等比例缩小了,我现在的身高,只有一厘米多点儿? 可是…… 他还没想明白,小油灯激烈地跳了一下,射出一道电光。沈乐吓了一跳,赶紧腾出一只手,紧紧捂住它: “别闹!别闹!等我们到地方再说!别在半路上闹起来把船打破了——” 谁知道他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万一在长江底下,万一在哪条大河底下…… 你把木船打破了,万钧大水直接压下来,我有水系符篆倒是不会被淹死,但是,我辛辛苦苦修好的木船,就废了呀! 万一它被打破了,直接现出原型,露出水面……或者桅杆戳破上面某艘船的船底,或者桅杆被上面的船底折断…… 他不就白修了吗? 【不会打破的……】 一个小小的,但是很坚韧的声音冒了出来。沈乐一愣,还在四下里寻找,就听到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 【不会打破的!】 “你是……阿船?” 沈乐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好拍拍舵轮,小声问。舵轮向左转了一下,再向右转了一下,动作轻快,看着居然有点高兴的意思: 【我叫云鲲!我有名字的!】 “你有名字的啊……”沈乐的思绪悠远了一瞬。他继续轻轻抚摸舵轮: “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白云的云!鲲鹏的鲲!】 木船的器灵清清脆脆回答。沈乐轻轻吸了一口气: 鲲鹏的鲲啊! 会起这个名字,木船的主人,对它期望很大啊! “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起的呢?下西洋的时候?后来停在内陆的时候?送去大醮的时候?还是……” 被收入水府,向器灵转化的时候? 应该不会是在水府时候起的,龙君给一条小船起名叫鲲,就很难想象…… 就好像普通人往往会说,如果我有一个亿如何如何,如果我有十个亿如何如何。但是那些富豪,反而不会随随便便这样说: 因为他们真的有一个亿,有十个亿…… 【当然是刚造好的时候!】云鲲精神抖擞地回答: 【那时候,我们造了一大批,我是战船里面领头的!我后面,还有云鹏,云鲨,云鲛——】 它的声音忽然又低落下来。有点懊恼,有点难过: 【他们都没有留下来……最后,只剩下我了,只剩下我一个了……】 那浩浩荡荡的船队。 那巨大的,张满风帆的,以碾压之势掠过外藩舰队,停在土著港口的宝船。 那威武霸气、所向无敌的战船,那巨大的粮船,那轻捷灵巧的传令快船…… 没有了,都没有了…… 当它从懵懂中醒来,当它的灵性一点一点成长,当它睁开眼睛,用自己的知觉看向这个世界…… 它的兄弟们,它的朋友们,一起出没洪波、迎击风暴的宝船、座船、战船、马船、粮船…… 都已经没有了,都已经看不见了,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没事的,没事啊。”沈乐赶紧摸摸它: “不哭不哭……能够拥有灵性,本来就是非常稀罕的事情,你的朋友们如果知道你留下来了,知道你还记着他们,会很高兴的……” 他又是哄劝,又是抚慰,掌心里的热流不要钱地倾泻进船体,努力想让云鲲更好过一点。 船灵也领他的情,呜呜了一会儿,又振作起来,和沈乐和小油灯说话: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把你们带走的……只不过,我那时候还没有清醒,只是感觉,我得往那个方向去一趟,一定要去一趟……】 “那个方向是哪里呢?” 【是龙宫……】云鲲迟迟疑疑: 【应该是吧?】 沈乐轻轻舒了口气。不出意外,他想,大概是木船被炼制成法器——或者船灵生长的过程中,有那位龙君的干涉。 所以,木船被修好,船灵苏醒,第一件事情就是赶往水府。 很合理,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 你怎么把我也带上了? 现在吐槽这个也没啥意思了。沈乐安安定定地在甲板上站稳,拍拍船舵,柔声道: “那就靠你啦。” 靠你了,靠你指引方向,在幽深的水道中不至于迷失,准确地到达龙宫水府; 靠你了,靠你支撑结界,保护住我们,在水底如在海面,安全前行; 靠你了,靠你当一块敲门砖,让我们在进入水府的时候,不会被龙君踢出来……话说确实不会被踢出来的对吧? 沈乐有点儿忐忑地盯着前方。水流哗哗,像是柔顺地从船只两侧分开,又像是推送着木船不断前行。 可能是在湖里、河里、长江里潜行,也可能是顺着某条超自然的水道前进。 总之,沈乐感觉自己可能等待了一天一夜,又可能只过了五分钟、十分钟,身下忽然一空,直坠而下。 自由落体带来的失重感中,沈乐扒着船舷,努力向外望去: 浩渺的穹顶上星星点点,仿佛是满天星斗,又仿佛是一颗颗圆润的夜明珠,嵌在水幕中光彩流溢。 穹顶之下,黑暗、幽深、遥不可及。 伸出脑袋往下看,用尽目力都看不到底。 伸手让风声流过指尖,感受一下坠落的速度和时间,仿佛已经用自由落体方式,掉落了五秒钟、十秒钟、十五秒钟…… 自由落体位移公式,s = 1/2gt2。掉落十五秒,至少也有一千多米了。 长江下面的水绝没有这么深,哪怕下面有个洞窟,都没有这么深,这都掉进地壳里了! 所以……我现在是在龙宫水府当中? 在某一个,和主世界连接,又有所区隔的秘境当中?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我现在的状况,解释我为啥现在还没到底…… 那位龙君……应该不会对我有恶意的……吧…… 沈乐想着那个老头汗衫、沙滩裤、大拖鞋,踢踢踏踏走过来,吐一口烟帮自己驱散阴气的年轻男子; 想着他和女朋友(?)在天香楼开心吃面,一点也看不出有异于凡人; 想着他被女朋友打电话叫过来打牙祭,大手笔地送了一堆鱼虾螃蟹过来,想着他几次暗地里给自己提供古玩练手…… “应该,不会把我当成擅闯龙宫的小贼吧?” 正在想着,极远极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龙吟。开阔,嘹亮,带着一种金属一般的质感,一直震动到骨头当中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沈乐偏偏从这龙吟当中,听出了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仿佛是主人大梦初醒,随意伸个懒腰一般。 嗯,没有危险。 也没有敌意。 到现在为止,龙宫的主人,对他还是善意的……对了,龙君在哪里? 他扒着船舷,拼命探头往下看。小油灯紧张地放出一片电网,虚虚承托在他下方,以防他一个不小心,从船舷摔落下去; 云鲲更是探出一根缆绳,直接卷在他腰间。这还不够,船舱里衣裳簌簌轻动,两名歌姬悄然而出,一左一右,站在沈乐两侧: 看那样子,万一沈乐真的失去平衡摔出去了,她们能够立刻挥出长袖,把沈乐直接拽回来。 ……所以靠这两位拽得住我吗? 竹子扎的骨架,绸缎裁剪的衣裳,整个人上秤一称,都不知道有没有十斤。 两个人扑上去拽我,怕不是要被我一起带到下面去! 如果是平时,沈乐可能还回头看两眼,在心底默默吐一句槽。然而此时,他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了: 沈乐趴在船舷上,探出脑袋,探出半个身子,紧紧盯着下方。在广阔而清澈的湖水中,蜿蜒着一条巨大而完美的生物: 角似鹿,头似驼,项似蛇、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 每一种特征都能搭上一点,但是,所有特征加起来,都不足以描述那条龙的万一。 他躯体修长,秾纤合度,一片片洁净的青色龙鳞,像青玉一般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明明只是懒洋洋躺在那里,身边没有云雾盘旋,也没有水流卷动,却给人一种感觉,那纤细的身躯下面,隐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更不用说那双眼睛。沈乐一看到那双金青色的眼睛,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双眼睛里,仿佛只是倒映着你的身影,又仿佛是沉淀了亘古时光。如静潭,如深渊,只要一眼,就能把人的心神魂魄,全部吸了进去! 他屏息凝视着巨大的龙瞳,一时间竟然忘了身在何处,只有一颗心脏砰砰乱跳。 好半天,水底之下,又响起了一声清越的龙吟: “昂——” 仿佛是龙君下达了什么命令,整个水府,都瞬间活跃了起来。 穹顶之上,一颗颗明珠光华大放,把整个水府照得透彻通明; 水流声瞬间强盛了数倍,有巨大的洪流不知从何涌来,卷住木船,承载着它向下; 至于龙…… 龙忽然消失了。不知道是去了别处,还是变小、变成人形,总之,沈乐用尽目力,也看不到巨大青龙的存在。 反而是洪流裹着木船,飞速前行,只片刻,就涌到了一个巨大的湖泊当中,稳稳停了下来: “贵客请下船。” 湖边,有人朗声迎接——说的还是人类的话语。沈乐探出脑袋看了看,一个青衣少年站在岸上,向他点头微笑。 这青衣少年容貌端正,不是那种英俊得让人眼前一亮的类型,却让人看得舒舒服服。 身材修长匀称,那身汉式深衣样式极其简单,看着也不是什么织锦、缂丝之类的名贵衣料,却有一种沈乐不曾见过的内敛光华。 也不知道是用仙家法术织就的衣袍,还是这青衣少年本体的一部分,变化成人形,自然而然形成衣服? 沈乐向他笑了笑,左右张望,想要寻找一块跳板,或者别的东西帮助他下船。 还没找到,云鲲也没有来得及展开缆索,少年轻轻扬手,一道透明的水桥安安静静涌起,从岸边直搭到船舷。 哎,这么贴心的吗? 沈乐松了口气。他甚至想过一个超级大跳,直接下船,或者干脆飞下来,又感觉有点缺少格调,也不太礼貌。 这位少年卷起水桥迎接他下来,简直太好了! 他试探着踩上水桥,用脚尖轻轻压了压。 水桥微微下陷,安稳地承托住他的重量,既没有大幅度变形,也不显得过于光滑,会让他直接从侧面滑下去。 而且,两边还贴心地竖起了栏杆,方便他觉得不稳的话,可以抓着栏杆往前走…… 沈乐并没有觉得不稳。他一手拎着小油灯,大踏步前进,只走了几十步就到达岸边。青衣少年微微欠身,向他轻笑: “两位贵客,青离奉君上之命,在此迎接。请随我来。” 啊,这么贴心的吗? 连小油灯也算是一个独立个体,一起被邀请了? 沈乐有点惊讶,向他点点头,微笑一下。想要伸出手,又不知道这些“古人”有没有握手的习惯,最终只是举起小油灯: “你好,我是沈乐,它是青灯。它是——” 他半转过身。青离的笑容已经更大了一点: “我知道,这是云鲲。我这次过来,也是奉君上之命,把云鲲带进去,给君上看一眼。” 他向前伸出手。也不见做什么动作、捏什么手诀,更不见吟唱什么法咒,水里已经哗啦一声大响。 云鲲整个飞出水面,一边飞,一边缩小,等飞到青离手里的时候,已经变得只有巴掌大,被他轻轻松松捧在掌心: “请——” 沈乐随着他向前走。一路上碧波清幽,竖成洞府墙壁,墙外游鱼往来。 沈乐很想伸手摸一摸水壁,甚至把手伸到水壁当中,摸一摸哪条特别漂亮、特别灵敏的大鱼。 奈何这会儿不是在梦里,不能由得他随便折腾,只能跟着青离缓步向前。 走过一段甬道,转过一个弯,就看见虾兵蟹将,蚌女鲛人,或是手执武器巡逻,或是自顾自地吟咏、舞蹈、纺织、吸取日精月华。 看到青离带着沈乐过来,无不欠身行礼,却也不赶紧跑过去排班,或者过来龙君面前伺候。 行礼之后,还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就像……嗯,就像沈乐在课堂上听讲,或者实验室里干活的时候,有领导过来那样…… 怎么,这水府的龙君,对里面的水族妖精,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吗? “啊,君上不喜欢他们戳着摆样子。”青离看了沈乐一眼,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微笑起来: “君上说过,把敬意摆在心里就可以了,日常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他这龙宫水府,除了调解水脉,还是为了让水族有个能过日子的地方,不用他们一天到晚朝拜他。” 沈乐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会说出这种话,说明这位龙君,应该是非常好相处的人,不会计较他些微失礼。 他跟着青离,又转过两个弯,很快就到了一个…… 花园? 真的是花园? 这花园颇有些打破沈乐的认知。花园中,玲珑湖石随意摆放,湖石上,大片大片的金色迎春花如瀑布般垂下; 湖石周围,各色牡丹、芍药同时开放,花大如碗,灿如锦绣; 远一点的地方,浓密的深绿树叶中,挂着一个个金黄灿烂的橘子,远远有香气飘来。 再远处,桃花、梨花连片开放,云霞一般,一直铺到天边…… 光是陆地上的花卉也就算了。问题是,花丛当中,还有深红粉白,各色珊瑚树立,有多彩的小鱼在珊瑚丛中游来游去; 有海藻、海带柔软披拂,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这…… 这陆地上、水里的植物动物,长在一起的场面,到底是怎么折腾出来的? 沈乐有点发呆。青离已经带着他分花拂柳,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径自向前,走向花园中心的一座八角亭。 距离八角亭还有一二十米,亭下一个蹲在花丛中的身影站了起来,一转身,立刻快步向他们走过来。 和沈乐第一次见到的一样,老头汗衫,沙滩裤,踢踢踏踏的大拖鞋,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大概是正在给花木剪枝: “沈先生?来啦!” 他轻轻松松地笑着,伸手一拂,八角亭当中的石桌、石凳,瞬间变成了藤椅沙发。 再一拂,远处的树丛中,接二连三飞出来七八个橘子,一盘小小的砂糖桔,外加一盘蓝莓。新鲜水嫩,蓝莓上的白霜,都挂得完完整整: “真不好意思,本来想要去见你的,谁知道这个小家伙刚刚修好,就直接跑到龙宫来。坐、坐!桌上的水果,想吃什么随便拿!” 他随意一引手,自己从青离手中接过小木船,捧在手中来回观看。青离欠身一礼,快步退下。 沈乐犹豫片刻,还是顺着他的手势坐在他对面,捡了一个最小的砂糖桔剥开塞进嘴里: 嗯,酸酸甜甜,一股鲜灵灵的香气直冲上天灵盖,再从天灵盖打个圈子,笔直冲下脊柱。 这鲜美程度,这灵气,除了他在画卷秘境里尝到的那一批,别处再也找不到了! 不愧是水府啊! “哪里哪里,是我冒昧了。”他跟着欠身微笑: “主要是没想到,云鲲会直接冲过来,没来得及下船,被它一起拉过来了。现在也正好,当面物归原主,不用我再想办法归还了。” “哦?你舍得?” 那位龙君动作微微一停,抬头看他。沈乐轻轻摊手: “有什么不舍得?这木船又不是我的,再说了,它是在水府当中吸收灵气,多年养成灵性,我把它据为己有,这就太过分了!” “啊,不必。” 龙君摇头笑了起来。他随手把木船放在桌上,向沈乐一推: “这艘船的灵性是你启迪的,它和你也有了很深的联系,留在我这里反而不好。 带它走吧,让它到外面见见天日,见见这个世界,也不枉它埋没几百年,终于又长成了!” 啊? 沈乐愣了一下。还想找话说,旁边脚步轻巧,青离沏了茶过来,沈乐、龙君,连小油灯也有一杯。 停一停,转身下去,又捧了一个匣子过来。龙君按住匣盖,随手推开: “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修复,用意你应该也猜到了。——怎么样,这一次,你能修它了吗?” 沈乐顺着他的动作一望,果然,一枚小小的、有点眼熟的木船,安安静静躺在匣子里。 巴掌长,三指粗细,两头尖翘,无桨无帆、亦无船篷。 左边船舷,裂了老大一条缝隙,船底上,还破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洞。 沈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凝神,垂目,默默运功,热流在体内连转三转,才探出精神力,“看”向那艘木船: !!! 太强了! 那艘木船太强了! 和沈乐刚刚修复的云鲲,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如果说云鲲的本体,只是一艘郑和下西洋时候的战船,这艘龙君委托沈乐修复的木船,大概…… 大概是一艘空天母舰? 精神力探向破口的时候,那破口附近的乱流,还是让他有惊心动魄的感觉。沈乐奋力调息一下,让精神力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刷的一声,他伸出去的精神力触角,当场被撕裂、被粉碎。 像是大脑皮层被狠狠攥了一把,又狠狠撕出去一块,沈乐脸色惨白,头痛欲裂! “喝茶,喝茶。” 龙君赶紧盖上匣盖。沈乐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下去一杯,这才觉得清凉的气息抚慰着大脑,让他感觉好了许多。 龙君遗憾地叹了口气: “抱歉,是我鲁莽了。那……你在水府里转转,再挑几件东西练练手?” 第61章 封天绝海……我补屏障会被上古大妖打吗?! 沈乐脸色一僵。 能多挑几件东西去修,他是很高兴啦,龙君水府里,应该也有足够的收藏,他薅个仨瓜俩枣的,也就是九牛一毛。 问题是,他已经从龙君手里,薅过两件东西了,接着薅,有点儿过意不去…… 他不能把水府当成独家供货商啊! 再说了,这还不是帮人修,赚个手工费啥的,这是修好就揣自己兜里了…… 他刚想回答,一股莫名的热流从铜片当中冲出,汹涌奔腾,灌入四肢百骸。 沈乐甚至来不及哼一声,更来不及向龙君打声招呼,告罪一下,瞬间滚落在地,摆出五心向天、全力入定的架子。 耳边水声哗哗,似乎有水幕卷起,萦绕在身旁。他无心观察,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睁一下,已经沉入了深深的定境当中。 冥想世界里,铜片已经再一次飞出,悬立空中,恢复原状。这一次,沈乐惊喜地看到,鼎耳、一侧鼎身,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完全: 整个地图,以沈乐所知的华夏地域为中心,四面八方,拓展开来: 东至东海,延及海上一片大小岛屿,可能有蓬壶、瀛洲、方丈三山,但是沈乐不知道是哪一座。 正东尽头,画着——或者凿着——某棵像是巨树的图案,巨树枝干上,挂满了太阳形状的标记,引人注目。 南至陆地尽头,再向外延伸出广袤的海洋和岛屿。 比例尺有点歪,和标准地图的南海不太一样,岛屿形状也不太对头,不知道是不是包括了马六甲海峡—— 考虑到上古先民的测绘能力,沈乐觉得画得不像也可以理解。最重要的是,海域中心,悬着一个火焰形的符号。 西至连绵群山,山脉耸峙,似乎有意突出它的雄伟: 如果不是因为地图当中,有个像柱子一样高耸的存在,沈乐甚至能以为西方群山是传说中的天柱。 而群山尽头,两座高山巍峨并立,对峙如门,一轮大日,一轮新月,正相互摩荡着,向那高天之门当中坠入…… 至于北面,铜片上显示的地图,一直到达了北方陆地尽头的海洋。 大水涛涛,倾泻而下,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知道注入什么地方。 如果沈乐的古代神话知识没有出错,他大概会给这个漩涡下面,标注两个他很熟悉的字: 归墟! 至于铜片之上,群山、水脉当中,那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光点,沈乐展开精神力,还看不出它们到底是什么。 比较可喜的是,铜鼎的一侧鼎身,开始恢复之后,它向旁边转了个弯,另外一侧鼎身开始“生长”: 这一块铜片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乳钉纹。沈乐用尽目力,仔细去看,也看不出花纹之外的东西; 然而,精神力触摸上去,有几个乳钉纹里,能听到凶猛的,震天动地的咆哮声,听得人心里发颤。 甚至,最明亮的一个乳钉纹里,有妖兽仰天呼号,几乎要扑出来一样…… 如果沈乐的感觉没有出错,那只妖兽,似乎还有点儿面熟,应该曾经和他交手过。 他好奇地盯着新“长”出来的那一侧鼎身,期待它能长得更多一些,能够揭示更多的功能、更多的奥秘。 奈何天不遂人愿,铜片不听他的要求,只“生长”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量,就安静停住。 那些乳钉当中,能够给沈乐反馈、能让他听到妖兽咆哮的,也很少很少,少得沈乐发愁: 你们是不是死了? 或者,你们是不是当初就没有被封印进去,只是为你们留了位置? 探查无果,询问无效。 残破铜鼎安安静静地悬立在沈乐面前,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通过任何方式——文字、图像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相反,似乎是确认了后续不会再有生长,它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冲进沈乐怀里,消失不见! 到了这时候,沈乐才感觉到经脉当中,已经传来一股胀痛。 铜片吐出的热流,没有他的心神主持运功,仅仅依靠金色圆珠自主转动,吞噬热流,纳为己用,明显已经跟不上了。 沈乐不得不全力催动功法,推着、赶着金色圆珠疯狂运转。 把热流吞噬进去,填充圆珠,把圆珠扩大,把圆珠的容纳极值撑大,容纳密度提高! 当然,能够顺便再多给他一两个符篆,让他有更多办法防身,那就更好了…… 金色圆珠似乎响应了他的心念,倏然一旋,速度瞬间 提升。不但提升,而且,里面开始轻轻地震荡,约略分出不同性质: 青、红、黄、白、黑,五色分明,层层相间。 从外界,从铜片上,或者从不知什么地方大范围地吐出不同性质的力量,涌入这一层一层的区隔当中: 目前为止,代表木系的青色,和代表水系的黑色,最为厚重。 代表火系的红色几乎没有,而代表金相的白色和代表大地的黄色,也只有薄薄的一层。 所以,如果这金色圆珠当中,五行力量平衡了、充足了,能够自然形成稳定循环了,也许,就是他更进一步,踏上更高台阶的时候了? 正想着,铜片忽然光芒大放。从正面的地图上,从地图四面八方,从那些山川水脉,射出万道光华,射入沈乐体内: 东方悬着太阳的神树,南方海里的火焰标记,西方日月并出的天门,北方的大漩涡,还有中央矗立的天柱…… 每一个标记,都喷射出一片光芒。连同山峦水脉,投射在沈乐身上。 紧接着,那些山峦、水脉,就一条一条勾连起来,像是在他体内开辟出了新的行功路线: 山峦耸峙,水脉勾连。山峦一座一座,沉雄宏伟,积蓄着大量元气; 水脉有涓滴流淌,有汹涌奔腾,有万川归海,引导着这些元气,流转到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再以沈乐不太明白的方式循环回来。 沈乐瞬间有点慌: 这是几个意思? 我练都练了那么久了,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都练了那么久了,忽然要我改功法? 这算是以人身拟天地吗? 拟天地,你也拟个正确点的天地,拟个和现代社会精确测量过的天地,比较吻合的版本啊! 就这样往我身体里冲,强行刻印、强行开拓,这是要我死还是怎样? 然而铜片并没有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将力量送入他体内。以丹田为中枢,以胸腹、脏腑为海内、海外,以四肢为大荒四野。 眼看着所有的途径都开拓好了,就差往里面沉淀元气,金色圆珠上,忽然有一道一道的符篆大亮起来: 先是他用得最多、最顺手的清洁术符篆,大口吞吸力量,亮起一道淡淡的青光; 紧接着,游泳——或者控水——或者同类的符篆,也跟着亮起,开始从铜片涌来的热流当中吞噬力量,转化为幽深的黑水; 再停一停,火球术符篆跟着大亮,让金色圆珠当中,那一层红色的区域,不断填充。 所有符篆一起发力,金色圆珠上,三条细线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里面填充的力量也越来越多,而铜片给他的压力也渐渐变小。 谢天谢地,新的运功途径,和原先的经脉——金丹版本,还是能够吻合的,能够融为一体的。 沈乐松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既有些高兴,又有些着急: 这就好了吗? 这就可以了吗? 能给我几个新的符篆吗?或者哪怕一个也行?现在看起来,我是真的缺乏护身法术—— 给个土墙术,或者给个金甲术,或者给个冰墙术,之类之类的,什么都行啊! 奈何铜片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是这次用了太多能量来自我生长,还是因为之前那个传送法术,沈乐根本就没有掌握。 总之,它狠狠地吐了一波热流,灌输到沈乐四肢百骸之后,很快就停了……停了……停了…… 再打坐下去也没有意思了。沈乐努力又运了几遍功,把散在四肢百骸、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的热流收束回来。 一睁眼,就看到身边笼罩着一片透明的水幕,异常安静,几乎没有任何流动和旋转。 隔着水幕望去,整个花园里的鲜花像是经过了一阵龙卷风暴力拔扯,枝叶断折,花朵碎裂跌落,在水幕之外,八角亭中散开片片飞红。 而水幕顶上,正有一股旋风卷着浩荡的灵气,向下垂落,好半天,才徐徐收敛,消失不见。 “啊这……” 沈乐赶紧站起,隔着水幕,向龙君微微拱手行礼。龙君随手挥开水幕,目光深沉地盯着他,良久,似笑似叹,轻轻开口: “原来你是……” 他的目光轻轻垂落,望向沈乐胸口。沈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瞬间有点心慌,又有点不好意思: “我……” 在人家的地方入定! 在人家的地方进阶! 铜片这一波生长,这一波给他灌入热流,不知 道薅了龙君水府多少羊毛啊! 如果不是龙君反应快,看把人家花园都毁掉了…… “没事,没事。”龙君微笑起来,摆一摆手,打断了他将出口的道歉。停一停,指向桌上的木匣: “所以我刚刚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多修复几件藏品,对你对我,都有好处——而且说真的,我也不差这几件藏品,不是么?” 沈乐想了想,没有答应,也没有急着反对。而是微微欠身,认真询问: “这艘船的修复……很急吗?对您很重要吗?” “急倒是不急。”龙君笑了。他轻轻摩挲着木匣表面,毫无装饰的素色木匣上,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像是被他摸出了包浆: “反正……已经好几千年了,也不在乎这点时间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你慢慢修,修好了就行。” 沈乐:→_→ 几千年? 说到“几千年”,那至少是两千年了吧?所以您这船是两千年之前坏的? 也许更多,三千年,四千年? 封神大战的时候? 或者更早? “呃,那就再给我点时间吧。反正,五十年我有信心活,一百年就不好说——在这之前,我但凡能修,就尽量帮您修一下?” “你。”龙君认真道。看沈乐没有反应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称呼‘你’就可以了。还有,你只要不出意外,活一百年,绝对不成问题。” 沈乐第一个反应,就是下意识地低头看胸口铜片,第二个反应,是默运内功,让热流循环体内一周。 铜片给他的功法等级绝对不低,但是上限多少,恕沈乐孤陋寡闻,不知道该从哪里评估起。 事实上,作为一个普通人类,他连一百年后该怎么活,该怎么与自己漫长的生命相处,都完全没有概念…… “这艘船,是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曾经乘坐,到处游玩用的。后来,他重伤沉眠,这艘船也被打了一个洞,到现在都没修好……” 龙君眼里闪着回忆的光芒,慢慢述说。沈乐很想问“那个朋友”到底是谁,伤得有多重,又不敢问: 沉眠了几千年? 两千年以上? 还活着? 这伤得有多重,才需要沉睡两千年来养伤,这是有多强大,才能重伤沉眠了两千年,居然还活着…… 这些他都不敢八卦。想了想,只好转移话题: “我能问一下,您这艘船,可能开到哪里去吗?有没有需要添加的特殊功能?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能量,需要抵抗,需要突破的?” “唔……” 龙君沉吟起来。沈乐有点紧张地等待着,片刻,听龙君问道: “你对这个世界的构成了解多少?” 沈乐:??? 这么大的话题,我要从哪里说起? 难道我要陈述世界观? 在水底,和一位龙君陈述世界观,属实有点奇怪啊…… 他想了想,把那些天体啊,恒星行星啊,质子中子原子分子啊,全都打包打包,撇到一边。 揪着自己得到铜片以后,对这个世界新增的了解,慢慢道: “我本来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以恒星,行星,卫星等等,组成的宇宙,我们住在地球上。 但是现在,我感觉地球上,有些我不太了解的地区……” 他伸手指向桌面上的水杯,即将碰到,又缩了回去。 龙君含笑点头,一抬手,水池里“哗啦”升起一片水幕,凝成地球仪的形状,缓缓转动,甚至勾勒出中国地图: “然后呢?” “然后,在普通人没法接触到的地方,在卫星观察不到的地方,在任何科技方式都测量不到的地方,有一些秘境……” 他也学着龙君的样子,向水池方向一抬手。几个小小的水球应手飞起,黏附在东海区域,白山黑水之间,以及金三角地区: “可能是这样贴在现在的世界外侧……然后,这些秘境外面,又和外面灵气特别充沛,特别凶暴的地方相接?” 他又卷起一片水幕,贴在水球外缘。想了想,把水球戳了个洞,和水幕松松地连接在一起,让它们互相流动: “这些秘境,和外面那片地方,本来应该是有封印的。但是现在,封印有些地方破损了……” 我补了好几次…… 他把最后一句话咽回肚里,期待地看着龙君。龙君微微笑 了起来,带着一点怀念,随意一挥手: 无声无息间,一片七彩水幕,悄然升起,代替了沈乐贴在水球外缘的水幕。 七彩水幕向左,向右,不断延伸,蔓延成圆,把整个华夏大地,甚至现在华夏地图之外的疆域,全部包裹在内。 水幕变幻不定,游移无方。内部凝着一个又一个的圆球,外部若有飞禽走兽,展翼高飞,奔走怒吼。 “你知道的确实不少,而且,大体上是对的。嗯,只有一点,秘境、荒野,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球,并不是在物理意义上延展开来……” 沈乐用力点头。一定是这样,必须是这样,不然,绝不可能到现在,秘境都藏得严严实实: 整个地球的直径,面积,摆在那里的啊! 天上有卫星,地下有水陆空各种交通方式。忽然多出来一块地,你在地图上怎么标注? 地球忽然鼓出来一块吗? “所以,这些秘境和荒野,是在其他维度……或者,和我们相连接的半位面,次位面?” 他试探着请教。 龙君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和沈乐学校里的大佬给他们讲课,那种“你的理解其实很有问题……不过,好吧”的表情,非常相似: “算是这样吧。总之,这些秘境,有些是天然生成,也有些是人造,就像你们说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那种……” 沈乐忽然想到了铜片上面,山川当中的点点光芒,用力点头。有些比较大的,可能是天地生成的人气聚集地,被人发现、命名; 有些比较小的,可能是上古的修行者,用阵法、用人力圈占,来作为自己的修行圣地? 当然,还可能是套娃套娃,几层套娃,就像画卷开的秘境一样,内外分了三层…… “之前,一些大的修行门派,往往会占据几个洞天福地。不过,后来灵气衰落,他们就算知道,可能也找不到、打不开。” 龙君带着微笑悠悠讲述: “即便是分隔人间和荒野的屏障,也是人力造成的……你看……” 七彩水幕上光华流动,似乎是漩涡、是极光,又似乎凝成了不同的图案。 沈乐俯向前方,凑得越来越近,简直恨不得把眼睛贴到水幕上面,或者干脆一头钻进去。 他盯着水幕仔细观察,好半天,竟然在水幕上看出了文字: “上古圣王绝地天通,使神人互不相扰,罔有降格。 然洪泽流溢,鸟兽食人。余哀生民,立九鼎以定九州,铸鸟兽之形于鼎上,使民识之…… 复制四海八荒之图,以匡天下……” 铜片热热地一烫。沈乐下意识地按住胸口,深深吸了口气。从第一句看到最后一句,嘴唇翕动,缓缓念出最后四个字: “……封天绝海。” “是啊,封天绝海。”龙君一直凝视着水幕上的文字,直到此时,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初……绝地天通的时候,我选择了留下来……这片天地,很有趣,也有我牵挂的人,我舍不得…… 后来,又是绝天封海,把那些蛮荒怪物全都封在屏障外面……但是,天地灵气,也一样被封在了外面……” 所以这片天地当中,成仙越来越难,修成大妖也越来越难。 他们这些远古的存在,要么离去,要么蛰伏,要么,选择以另外一种,比较节能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行走…… “这艘船,是我和我的朋友,经常乘坐,去各个秘境里游玩用的——那片封天绝海的屏障,它也有可以绕过的方式……” 他怀念地笑了一笑,目光闪动,甚至有一点点狡黠: “不过,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千年万年,一直保存下去。 这么多年下来,山川更迭,星辰流转,这屏障上面,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破洞。” 他一摊手: “照我们的估计,这面屏障,如果没有外力,再有两三千年,就会破到不能用,外面那些怪物大批冲进来。 当然,到底是要早点把它拆了,还是要把它修补好,我们这些老家伙,讨论了很多次,一直都没有决定。” 沈乐几乎哆嗦了一下。啥,和龙君一样的老家伙,有人想要把这屏障拆了? 那得是多强的大佬啊! 上古神灵? 上古大妖? 总之,是伸出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的存在吧?就算铜片都保不住我,铜片要是这么强,就不会到现在还没长好,还是残损版了 …… 坏了坏了,我以后补那些屏障,不会真的被某个大佬盯上,直接干掉吧? 龙君忽然一笑。他盯着沈乐,意味深长: “好在,就算你去补上面的漏洞,也不会有人打你——会留在里面的老家伙,对这片地方,都是有感情的,放心吧。 当然,如果是被关在外面的那些家伙,它们想进来,又碰到你正在补洞,可能会不高兴了给你一下子……” 第62章 沈先生,您这木船能租给海军吗?! 沈乐脸色越来越僵,越来越惨淡。这秘境是真的不能随便去了啊! 是真的要远离了啊! 虽然他补屏障的时候吧,是距离很远很远,隔着他都不知有多远的距离,纯靠精神力操作,但是,这距离对于大妖…… 对于龙君都要认真对待,特地提一嘴的大妖…… 估计,他觉得很远的距离,人家一冲就到了,或者随便打一下就打到了……他扛得住么? 或者,铜片能自动反应,能保得住他么? 真不好说啊! 龙君悠悠然坐在旁边,笑望着沈乐神色变幻,并不开口,只是把装水果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沈乐下意识地抓了一个果子塞进嘴里,脸颊被酸得抽搐了一下,猛然回神。 再挪动目光,发现自己抓水果的那个盘子里,摆着一小盘桂圆大小、果皮金黄细腻,微微有点半透明的水果。 刚刚咬了一口,这水果酸得要命,一股酸味从口腔直冲上脑门,直接把他酸清醒了。 都还没来得及嚷嚷,这酸味化成一股清凌凌的气息,直接冲进脑海。 他经过一轮高强度的运功,原本精神还有点萎靡,被这股清气一冲,瞬间像是一瓶风油精直接倒进大脑,立刻精神大振: 这果子! 这果子,比老板娘曾经给他的,补充精神力的水果,酸了十倍,效果也好了何止十倍! 要是有这种果子,无限量供应,他在练习各种法术的时候,他在高强度干活的时候,尤其是,他在补天的时候…… 这效率,翻个倍完全不成问题啊! 沈乐奋力盯了果盘一眼,默默收回眼神,以免龙君强力塞给他一盘: 不管是连薅带拿,还是吃下这种酸到要死的果子,都不是他愿意的啊! “青离,把水府里的灵果打包一份,给沈先生带回去。” 不等他完全表现出“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一定也不想要”的态度,龙君已经悠悠道: “顺便,挑几块刻着防护法术的玉符,一起放到云鲲上去,让沈先生带走。” “啊,不必,不必!” 沈乐反射性地弹了起来,双手乱摇。龙君笑眯眯地看着他: “没事,这点东西,对水府真的九牛一毛,你以后来习惯了就知道了。 努力修行,什么时候帮我修好这艘船——哪怕不能完全修好,修好一部分,也就帮上我大忙了!” 沈乐很想说,我真不觉得我有多大把握修好这个家伙——别说二十年,五十年都悬。 但是,青离已经快步离去,又快步回来,双手托着一个托盘,轻轻放到桌上: 托盘里,先是一个湘妃竹编成的玲珑花篮,云朵般向周围展开,上面琳琅满目,堆了七八样果子。 都不用拿起一颗来细细观察,光靠这些果子的颜色,形状,沈乐就能判断:这花篮绝对有缩小内容物的作用。 嗯,考虑到它是用来装灵果的,大概率还有长时间保鲜、聚集灵气的功能。 至于这个竹篮是不是临时削竹子编出来的,就像观音菩萨听说池子里金鱼怪跑了,临时削个竹篮子擒它,沈乐暂时没有办法判断…… 花篮旁边,三上两下,五块玉符,呈梯形排列。上面三块颜色略呈浅黑,上面刻了五段波浪线,左右各两段,当中一段长线; 下面两块颜色偏向土黄,上面刻着六段直线,两段一列,均分为三列。 哪怕没有说明,沈乐也大致可以理解,三块是偏向水行的防御符篆,两块是土行符篆的样子。 青离微微抬手,把花篮和玉符,往云鲲的方向一送。也不见什么法术光芒,花篮和玉符越变越小,飞入木船,消失不见。 沈乐哑然: “等等,云鲲!” 别啊! 我还没说这些东西我要了,甚至我都没说我要带你回去,你怎么就自说自话,把东西都收下了! “云鲲认识路,可以往来水府。”龙君微微含笑: “沈先生,您什么时候想过来,想要取一些可以修复的物件,甚至想要找一些护身符篆、应用法术,都可以来这里。 ——甚至,你有什么亲戚朋友,遇到了处理不了的事情,或者有你医治不了的伤病,也可以来水府问我。” 他站起身。沈乐以为他是要送客,也立刻跟着站了起来。 不料龙君在身上一掏,不知从他那身老头汗衫、沙滩裤的哪里,摸出一个手机。划亮屏幕,递到沈乐面前: “来,加个微信?” 沈乐:“……” 教练,我想学这个! 我想有个袖里乾坤,或者类似的随身空间装备,什么东西都可以装进去,就再也不用怕丢东西了!!! 以及,为啥水府会有信号?是移动的,还是联通的,还是电信的? 三大运营商,以及,可能是铁塔公司,把业务开展到水府来了吗? 他飞快地加上了微信,然后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一圈,想要看到一座铁塔,或者一个信号基站,或者一根光纤之类的东西。 这一次,龙君笑而不语,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也许是觉得和他无关,也许,这个基站,是基于龙君自己的能力? 沈乐只能装作没被他发现,告辞出去。青离上前一步,捧起云鲲,不紧不慢地走在沈乐侧前方三步远,为他引路。 走出花园,脚步微顿,一模一样地掏出了手机: “来加个微信?君上事务繁忙,贵客若有什么小事,问我就可以了。” ……你们水府里是人人都有手机、都有微信吗? 沈乐腹诽着和他加上了微信。青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引导他前行,一边微笑: “也不是人人都有……主要是让特事局下来一次,给办身份证明、给办手机号,也挺烦的。 一般来说,至少要拥有部分人形,特别是拥有双手和人脸的水族,才能办这些东西,不然,连身份验证都过不去!” 沈乐脑补了一下,现在手机都是触屏,没有手,用鱼鳍拍打,或者蚌女用贝壳边缘拍打; 需要验证指纹,对不起没有指纹; 需要开摄像头做人脸识别,摄像头扫过去,一个鱼头,或者一个蛇脑袋…… 嗯,果然还是不要太难为人家了。给一个标准,画一条线,也能鼓励水族小妖们努力上进不是。 他跟着青离绕过一个弯,再绕过一个弯,很快,就到了进入水府时,云鲲停驻的水潭边。 青离半蹲下来,双手把小木船放进水里,轻轻一推,小木船就飘向远处,一边飘行,一边扩张体积。 只两个呼吸,已经重新变回三十米长的船体,两根缆绳并肩落下,绳头点在岸边地上,虚空绷直。 缆绳当中,虽然没有水幕,也没有寒冰,沈乐却觉得,他就这样一脚踩上去,也能稳稳当当走上甲板…… “我就这样上去,云鲲能直接开回家吗?” “当然,肯定可以。”青离点头微笑: “如果您要来水府的话,云鲲也能直接带您过来。只不过,您最好事先说一下,我们可以开放水道,让船直接开到这里——” 他指了指面前的水潭: “否则的话,可能就要在水府外面多等一等,让我们确认您的身份了。 对了,您真的不想进库房走一圈,挑几样可以修复的物件吗?” “还是先不用了。”沈乐果断摇头。 突然被船带到人家这里,又薅羊毛,又吃又拿,人家始终以礼相待,他感觉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 再到人家库房里去捞东西,这……实在下不了手…… “不必了,这次我收获很大,需要一点研究沉淀的时间。”沈乐努力微笑着,往岸边走了两步,转身告辞: “如果真的找不到值得我修复的东西,再来麻烦你们?” 或者,如果水府有哪里屏障破了,需要修复,也可以来找我? 沈乐把这句话吞了下去。交浅言深,有些话最好不要急着说,等大家混熟了再提。他再次倒退了一步: “那我就告辞了——对了,冒昧问一下,龙君大人的水府,到底在什么位置?” 问水府位置,就约等于问龙君名号,比如您是洞庭龙王,还是钱塘龙王,还是长江巫峡水路翠屏峰下百里龙王…… 看这位龙君的气势,以及活的年限,知道的上古异闻,沈乐是绝对不相信,对方是某个井龙王之类的—— 就算河湖龙王,也是著名的大江大河。 青离短促地笑了一下,又立刻收住。他微微仰头,望向水府顶上,碧波组成的天穹: “未得君上允许,我不敢擅自透露。贵客直接升出水面,到上面看一看,就能知晓了。” 啊,那也行。沈乐拱手告辞,拎着小油灯上了甲板。 扭头一看,龙君送的花篮、灵果,五块玉符,全都端端正正,摆在艏楼当中的桌面上,一样不少。 他向岸边的青离挥了挥手,握住舵轮,在心底轻声呼唤: “云鲲?” 【我在呢!】 云鲲欢欣鼓舞地回答。舵轮微晃,缆绳哗啦哗啦收起,自动在甲板上盘卷完毕。风帆张开,猎猎作响: 【主人,要去哪里?】 “呃……你和他们一样叫我沈乐好了。”沈乐先纠正了一下称呼,才和木船沟通: “你能够去哪里?” 【哪里都能去!我去过的地方都能去!】云鲲自信满满地回答。停一停,又有点为难: 【我没有去过的地方,您可能要给我指路……所以去哪里?】 指路……所以我要再修行一门船舶导航学了吗? 或者,现在的卫星全球定位,开着手机实时地图,就能搞定了? 我给罗盘配个手机,再把罗盘放到木船上,它们自己就能快乐地到处跑,到处玩儿? 最多再配个帮它们开手机的谁,比如让红嫁衣和它们组队? 又或者……其实船舱里有很多人偶的,随便哪一个,都能帮忙操作手机? 沈乐发散了一下思维,又赶紧拽了回来。他拍拍舵轮: “你能先升到顶上吗?离开水府,垂直上升,升出顶上的水面?” 【没问题!看我的!】 云鲲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下一刻,周围水声哗哗,水流奔腾,带着船体奔涌向前,不知去了哪里。 沈乐屏息等待,不知过了一分钟还是过了一小时,猛然间哗啦一声大响,天光大亮。 沈乐飞奔到船边,攀着船舷向外望去,瞬间就尴尬住了: “呃……这船是搁浅了吗?” 说“搁浅”都算是客气了。船边水深不到半尺,透过湖水,能够清晰地看见湖底,湖水里快要憋死的青黑色水草,已经快要死完了的大小鱼类; 把目光放远一些,立刻就看到了已经彻底干涸,见了天日的湖底; 再放远一些,远处有人拎着筐子,在地面?湖底?上走来走去,指指点点。 甚至,还有人冲着这个方向举起手机,可能是在拍照,不排除是在拍视频…… 一个个巨大的铁笼,原来可能是养鱼用的,现在像巨龙一样蜿蜒在地面上,诉说着湖泊的匮乏和养殖户的绝望…… 沈乐:“……” 这是哪儿? 他飞快划开手机,点开地图。地图赫然显示,当前定位在鄱阳湖……严格来说,是在鄱阳湖中心,四边不靠的所在。 好吧,这个结果还算能接受。 毕竟从云鲲的记忆来看,当初大战、沉底、落入水府,也是在nc市附近,落入鄱阳龙君手里,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沈乐都不用百度就能想起来,鄱阳湖这地儿年年干旱,基本上到了枯水季,湖底总有大片大片要见见天日。 在这里当龙王,也确实满作孽的就是了,难怪龙君不肯自我介绍,也难怪青离只让他升到水面上自己看,绝不肯多吐露一个字…… 但是,咱就说,咱就是说,云鲲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这里水都没有一尺深,你是怎么从龙君水府,跑到这么浅的水当中来的? 还有…… 搁浅搁成这样,咱们还能出去吗?! 至于旁边民众,忽然看到浅水里“长”出一条大船,接下来要怎么跟他们解释,沈乐已经不想去考虑这种事了…… 他飞快地把地图截了个图,再给顾玉林发了个定位。然后,转身奔向舵轮,用力拍了两下: “走!快走!快点回家!这么浅的水,你能回家吗?” 【当然能!看我的!】 云鲲精神抖擞地回应。紧接着,一阵失重感传来,沈乐整个儿往下一沉,又进入了碧色的水流当中。 回到水府了? 还是说,这是水府和水府之前,天然勾连的水脉道路? 沈乐不想追究这些。他只是继续用力拍舵轮: “记得变小!出去的时候,记得变小!悄悄的回家,打枪的不要!别惊动任何人!” 他可不想到家的时候,突然从南华街那条小河当中冒出来,一艘30米长的船,直接占满整个河道。 那是他家! 是他常住的地方! 一下子惊动那么多人,他以后还住不住了? 【好嘞!放心吧!】云鲲一口答应。停一停,又忍不住抱怨: 【话说你下次别拍舵轮啊!起码别这么用力拍!你正常说话,我听得见的!】 行……行吧。只要能够沟通顺畅,我也不想站在甲板上,乒乒乓乓拍舵轮。 坐在船舱里不好么? 找个舒服的椅子,甚至沙发,舒舒服服地坐着躺着刷手机不好么? 对了……外面搬进来的椅子或者沙发,能不能被云鲲流畅地缩小,流畅地跟着一起走,这我还要问一问…… 万一不能,那可就误事了。当然,也存在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普通家具不能缩小,用灵木做成的家具,可以随意缩放? 沈乐胡乱打着主意,趴在船舷上,左右张望。没多久,周围又是哗啦一声大响,天光大亮。 沈乐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景象,整个人忽然向下一沉。 云鲲带着他化作一道流光,轻飘飘穿过河岸、穿过小巷、穿过房舍。 船只停稳时,赫然就在修船的厂房当中,连周围的脚手架都完完整整,没有半点损伤…… 沈乐:“……” 行吧,就果然没有辜负了“云鲲”这个名字。不但会在水面、水底航行,还会飞行,至少是会短距离飞行。 沈乐一只手拎着花篮,一只手拎着小油灯,把五块玉符揣进兜里,走下甲板: “云鲲你在船台上待得舒服不舒服?要不要换个地方?我家里虽然小,没有足够能让你展开的池子,好歹也是有个水池的……” 【要!要!要!】 云鲲兴奋回答,竹制船帆哗哗作响。如果不是在船台上,沈乐怀疑它都能蹦起来。 他手臂穿过小油灯的提手,向木船伸出手去: “那你变小一点。变小一点,我好带你回家!” 眼前光华明灭。几乎不见任何动静,30米长的木船,已经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终,它变成了一艘10厘米不到的玩具小船,安安静静停在最当中的那个木墩上。 不等沈乐上前去拿,它已经自行飞起,悬停在沈乐面前: 【回家喽!】 沈乐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错了,左手一个花篮,右手一个木船,臂弯里还晃荡着一个小油灯,脚步轻快,向大宅走去。 刚走出三步,兜里的手机,声音急促地响了起来。他赶紧放下这一大堆东西,接起电话,立刻听到顾玉林紧张的声音: “沈乐!你刚才在哪里?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给我发定位?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 沈乐:“……” 坏了,把这事儿忘了。他有些尴尬地解释: “是这样的,有点事情拜托你们帮忙…… 简单说,我刚才出现在给你发定位的那个位置,是忽然出现的,带着我刚修好的大船,搁浅在那里了……” 手机里,传来了顾玉林断断续续,像是公鸡被踩住脖子的声音。 “……然,然后呢?” 挣扎了一会儿,顾玉林终于把气喘匀了一些,努力询问。沈乐越发尴尬: “然后当时,附近,也不算附近吧,总之那个湖附近是见底了的,湖底有人在走,他们应该看见我和我的船——可能还拍了照片和视频……” “我知道了!我立刻去处理!” 顾玉林已经get到了沈乐的重点。反正,处理一些超自然的情况,不让这些事情引起社会恐慌,也是特事局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他甚至已经在心底列好了工作清单: 首先要转网络事务部门,控制舆论,控制这些照片和视频的传播。 然后,再找当地的特事局,去找到当地目击者,不管是劝说也好、是安抚也好,总之要尽量消除影响。 可恶,为什么我们的法术序列当中,就没有“一忘皆空”这样好用的东西? “对了,沈先生您在哪儿?您需要救援吗?” “这倒是不用,我已经回来了。对了,这当中需要我做什么,需要我配合哪些方面,你方便的话,咱们可以见面聊?” 顾玉林:!!! 你在说什么! 你能不能稍微看一眼,你发给我那个定位,是几分钟以前?! 才隔了这几分钟,就已经到家了,飞机也没有你这么快的! 你是想说你化身导弹了,还是你终于搞定那个传送符篆了? “行,行吧……我立刻就过来……在哪里见面?你家吗?” “我家后门口吧……就靠近工作室那个门……” 沈乐有气无力地回答。 十分钟以后,沈乐左牵黄,右擎苍…… 不,左手花篮,右手木船,胳膊上吊着小油灯,在大宅前门,也就是南华街上那个门,遇到了骑着电瓶车,匆匆赶来的顾玉林。 “呃,你来得真快……那你帮我拿一下啊,我掏钥匙开门……” 顾玉林抱着一堆东西,看着沈乐还没掏出钥匙,门就自动开了。 他跟随沈乐左转,右转,转到东路第二进的荷塘边,看着沈乐从他手里接过十厘米长的小木船,放到荷塘里,木船瞬间扩展成十米长: “这,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木船?” 沈乐:“……” 半小时后,沈乐在池边上的荷花厅里,慢慢地,把自己为啥会落到这地步,需要特事局帮忙的来龙去脉,讲了个通透。 顾玉林越听眼睛越亮。终于,他往前一扑,双手抓住沈乐右手: “这木船能不能借给我们用用?我们付租金!巨额租金!” 能在海面航行,能在海底潜行的木船啊! 能顺着水脉,瞬息千里! 还没动静!不会发出声音!声呐扫不到! 多好的潜水艇啊!!! 第63章 去博物馆还是去海军,云鲲你怎么看? 顾玉林哒哒哒哒,机关枪一样,喷吐了一大堆话。包括但不限于,租给海军当巡逻艇…… 租给海军当潜艇…… 租给海军,在紧急情况下,远距离跨越,点对点传送消息,或者拯救落水者…… 沈乐整个人都傻了。 你说啥?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啥? 租给你们当潜水艇用——当然,这不是钱的问题——但是,一艘木头风帆船? 你是真的不怕它在海底潜行,或者从海面上升起来的时候,有谁一眼看见,大喊一声: “幽灵船!!!” 然后,两眼一翻,往后一倒,瞬间吓出个中风啥的…… 这要是在工作室里聊天,说不定他就找个理由,替云鲲婉拒了。 奈何他们就是在荷塘边的花厅谈的,推开窗户就能见水,而小木船极力展开身体,几乎占据了整个荷塘: 这也就意味着,顾玉林和沈乐谈的事情,云鲲一字一句,每一个细节,全都听在耳朵里…… 【当潜水艇?当潜水艇可以帮忙打人吗?】云鲲非常兴奋,非常开心,简直跃跃欲试地询问: 【可以把那些坏家伙打一顿吗?可以把欺负我们的人,都打一顿吗?】 沈乐汗流浃背。云鲲啊,咱们且不说现在,我们要尽量维持和平,我们不会主动挑起冲突; 就说你是条木头船,在和当前主流的铁船冲撞过程中,你也占不到优势啊! 都不用导弹,不用火箭弹,一轮机关枪,就能把你打得全是窟窿了!打在你身上,疼在我心上,还得我想办法找材料补你! 什么? 你说你可以潜水? ……现在反潜手段多了去了,一发深水炸弹下去,你觉得你是炸不碎咋的? 沈乐额头冒汗,手扶着荷花厅的窗台,苦口婆心,努力劝说。口水都说干了,云鲲哗哗抖动着船帆,就是不同意: 【我想去!】 【我真的想去!】 【我是战船!】 【是大明宝船船队的战船!】 【我能镇压海疆!能宣威异域!能怀柔远人!我想去!我要去!!!】 汗…… 那个,云鲲啊,时代变了,现在不是木头风帆战船的时代了…… 沈乐汗流浃背。顾玉林虽然听不见这艘船在说什么,但是察言观色,大概也能猜到一点。 他微微而笑,缓声相劝: “沈先生,不着急,不着急。这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定下来的,您和……这位好好谈谈,我再去跟上面汇报?” 沈乐无可无不可。顾玉林赶紧告辞,撤退,第二天,魔都特事局局长的电话,就打到了沈乐的手机上: “那艘船的事情,顾玉林向我报告过了。那个……方便见个面聊聊吗?” 之前做五雷桃木剑的时候,特事局帮了大忙,事后都没向他要钱—— 用特事局的话说是“干掉那个妖怪的报酬和妖怪尸体,足以冲抵电费和协调成本了,”让他不必再想钱的事情。 人家都做到了这一步,沈乐也不太好意思直接拒绝,比如说“不用了,你们别来,我不可能答应的”之类之类。 他和局长约了时间,放下电话没多久,博士师兄又火急火燎地打了电话过来。一接通电话,劈头就问: “听说你把那个船修好了?” “是啊!” 沈乐喜滋滋地回答,恨不得给自己点七十二个赞。这么大一艘船,他自己修好的! 一个人修好的! 虽然有很多帮手吧……比如小家伙们都帮了忙,比如竹子自己长成脚手架,比如爬山虎自己长出起重吊索…… 但是! 归根到底,是他一个【人】修好的! “我能来看看吗?”博士师兄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一个人! 独占一艘古船! 这要是他,他能申请多大的课题,做多久的项目,写多少论文啊! 偏偏沈乐这么快就修完了……半年都没到……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他们博物馆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修复一艘古船,修复了这么多年还没修完……都像沈乐这样的修复速度,大家拿什么吃饭? 海里能捞起来的古船也是有限的! 就算找到了,能申请下项目,让他们打捞出水的古船,也是有限的…… “没问题啊!” 沈 乐笑开。一直以来,修复古船的过程中,博士师兄帮了很大的忙,给资料,给指导,给建议。 重要的是,就算云鲲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幺蛾子,师兄也能接受:之前就被惊吓得够多了…… “那……我能带几个师兄弟一起过来吗?导师能过来吗?” 都是小事,沈乐答应得很痛快。至于这两拨人,会不会在门口撞到一起…… 那啥,反正船只有一艘,两家抢的话,正好你们自己抬价。抬到什么程度,都是你们自愿的,我没有逼你们啊! 结果第二天,局长大人,和局长大人带的助手们,就果然在门口和博士师兄一行撞到了一起。 两组人马同时到达,面面相觑,顿了一顿,立刻端出娴熟的社交版本微笑,开始握手打招呼。 沈乐安静地看着他们微笑下面的莫名僵硬,和两组领头人背后,组员们的乱飞眼色,脸上笑容诚恳,肚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 “来,来来来……老师请,局长请……” 他把两组人马一起迎进厂房,迎到角落里。局长目光一掠,眼角就不由得跳了一下: 厂房边缘,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或者说,“长”着一排竹桌竹椅: 竹竿弯曲,相互搭在一起。枝枝相连接,叶叶相交通,构成了平坦的桌面,富有弹性的椅面和椅背…… 他随手一拨,这竹枝长得还非常柔顺,一根一根呈经纬线状互相缠绕,插到作为边缘的大竹竿底下。 大概就是,一屁股坐下去,哪怕坐歪了,坐碎了几片竹叶,也不至于把某根细竹枝坐得翘起来,当场来个菊花残…… 更重要的是,这些竹桌、竹凳,四个脚都牢牢扎进地里,周围有泥土自然隆起、开裂的痕迹。 哦,对了,桌子因为太长,底下还长了一排笋子,用笋尖牢牢顶住桌面,防止它当中塌下来…… 局长都不用感应气息,就能百分之百的肯定,这些桌椅,都是从泥地里长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能长得这么柔顺、这么方便…… 局长已经在脑海里点人头,特事局有几个善于催生植物的高手,又有几个能把植物催生到这种程度,随随便便就拿来做桌椅了。 和局长不同,跟在队伍最后面的顾玉林,则是一脸震惊。这里明明是片空地的! 他前些天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什么东西的! 怎么这会儿就多了,不,长出来了这些桌椅! “你啥时候干的!——要桌椅,你跟我说一声啊!我来帮你搬!” 他忍不住吐槽。沈乐摊手: “找你帮忙,我也得自己搬啊!再说了,我去哪里搬?对过老板娘那边吗?” 搬她们做生意用的桌椅板凳来待客,影响她们赚钱? 绝不! “算了,只好再苦一苦这些竹子吧……” “骂名你来担?” 博士师兄很流利地接上。沈乐继续摊手: “别开玩笑了,我的竹子,怎么会骂我?” 在他的指点下,竹子们在角落空地上,先长出一张长桌,再长出二十四把椅子: 桌子两条长边,每边十把。两条短边,每边两把。随便你们来多少人都够坐了! 不怕装不下! 现在看来,幸好当时没有偷懒,多安排了一些桌椅。特事局一边,博物馆一边,各自分开落座,沈乐坐在横头上,不偏不倚。 左右一望,还没开口,就看见有些人屁股底下像是扎了钉子似的—— 博物馆这边,两位老师,三位学生,连同那位妈祖庙的守庙人,没有一个坐端正了的。 往左扭,往右扭,频频看向古船,再努力扭回头来: 如果不是要摆出一副洽谈的样子,大概,所有人都已经爬到古船上去,拿着仪器开干了吧? 至于特事局这边,局长左手几位还算持得住,只是眼神里有些热切。 局长右手,那几个坐下来腰杆笔直,像标枪般挺拔的人员,盯着木船的眼神,就已经快拔不出来了…… 沈乐索性不等他们开口,先伸手往旁边一引: “诸位,这是云鲲,我刚刚修好的木船。云鲲,和大家打声招呼。” 哗啦啦,哗啦啦啦。没有任何人操纵的痕迹,船顶上面,船帆猛然张开,又刷刷地收了起来。 两位教授和三位博士全身一抖,但情绪还算稳定,不愧是经过沉船博物馆考验的人士。至于局长带过来的那些特事局人员—— 他们的眼睛,如果本来放的是60瓦电灯泡的光,这会儿,大概已经亮到了300瓦? “那个……你们想要去观察,去测量,就尽管去吧……” 来的人巴不得这一声儿。博士师兄带头,博物馆来的五位专业人士,各自打开行李箱,拿出各种各样的测试仪器,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 局长右手边,那几个行动人员嗖的一声,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向木船。 横成行,竖成列,举动如风,就差转弯的时候一个立正,再一个向右转,再一个齐步走…… 我说,您带海军的人来——如果您带的真是海军——咱们明着带过来可以吗? 都是自己人,不用让他们披一张特事局的皮啊! 除了这些搞测量的,还有两位不走寻常路。 那位妈祖庙的守庙人从拉杆箱里翻出一套小工具,香案,牌位,果蔬。 在船头旁边搭起香案,焚香拜祷,仿佛是在请妈祖的神力,帮助她和古船沟通; 而另外一位老和尚,则是在船尾那边盘膝端坐,手指一粒粒捻动着念珠,闭目诵经。 至于这种诵经的方式,是在为古船开光加持,还是在提升自己的沟通能力,和古船沟通——众生平等,大概器灵在佛家眼里,也属于沟通对象? 总之,桌边就只剩下魔都特事局局长,和沉船博物馆过来的一位中年教授,与沈乐面面相觑。 教授沉默片刻,推了推眼镜,咳嗽一声: “沈同学,你说这艘古船……是明朝永乐年间的?是郑和下西洋船队里的船?你有证据吗?” “有啊!” 沈乐极其流离地回答。他打开手提电脑,翻找到装检验资料的文件夹,挪过来给教授看: “您看,这是古船船板做的检验报告……这是古船船钉的检验报告……船帆……帆索……” “这是古船船板材质鉴定……这是艌料鉴定……以松木等为主……形制、用料符合明代龙江船厂习惯…… 但是,有一批船板用了东南亚硬木,说明它大概率在东南亚受过船损,就地取材进行修补……” 这些文件,有一部分教授事先已经看过——通过博士师兄渠道拿到的文件。也有一些,教授从来没有看过,这会儿看得十分仔细。 看了半天,还是摇摇头: “但是这个证据也不足。如果它没有出过海,只是用南洋带来的木料修补过呢? 还有,你说它被用来参与大醮,后来经历宸濠之乱,在鄱阳湖沉没……” 这个就更没证据了,我知道。 而且,船上那些人偶,那些家具,特别是那些纸质家具、纸灯笼、纸人偶啥的,要说是当时保留下来的,这个很难说服人啊!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沉船里面,保留过那么多的纸质文物! 这个我也说服不了你……沈乐默默想。为今之计,他只有祭出万能招式: “是云鲲自己告诉我的!” “啥?!” “确实是古船自己告诉他的。”妈祖庙的守庙人结束了一轮祷告,似乎真的在妈祖帮助下,和云鲲建立了一定的沟通,这时候快步走过来。 她额上香汗点点,显然刚才那次沟通对她的压力很是不小,脸上红晕未退,胸膛起伏不定: “我刚才和云鲲聊过了,它跟我大概说了一下它的经历……沈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它还说,它以前去过的地方,它都还记得,它能带我们去!” “是的,这是一艘很罕见的,经历过郑和下西洋,还保存到现代的古船。”沈乐认真点头: “虽然它的保存方式……不是那么好让学术界承认吧……但是……” 但是你们有问题,还是能问它的对不对? 你们还是能测量它,研究它,用它作为基准,来研究很多明代的造船事业对不对? 做研究,有时候也不能太挑剔的嘛! “所以这艘古船,能在我们博物馆停靠一段时间,让我们好好研究一下吗?” 中年教授左看右看,目光在现场众人和古船上打了几遍的圈子,终于反应过来: “让我们的专家,有针对性地仔细研究一下!研究它的结构、研究它的组成、研究它的一切细节!” 可惜还是一艘修好了的船! 被修复过以后,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很多材料都发生了结构变化,发生了成分变化,比如含盐量减少 了,含水量减少了—— 唉,怎么就修好了呢! 简直暴殄天物啊! “不但可以测量,它还能下海!” 船舷上,另外一位教授,语气激动地喊了过来。 郑和下西洋,到现在只有文字记载,有一些石碑之类的文物遗存,没有特别详细的记录,具体航道是哪一条,到了哪里哪里! 现在的历史研究者们,只能靠猜,靠模糊的文字记载来推测。如果有一艘船,有一艘当年的亲历者,带着他们实地跑一遍…… 那简直太幸福了! 不知道有多少被埋藏在历史风尘中的细节,重新被挖掘出来了呢! 【是的!是的是的!】 风帆哗哗作响。听在沈乐耳朵里,是云鲲非常激动,非常开心地应和: 【我要带他们去走一圈!三宝太监花了那么大工夫,走了那么多地方,所有的成果,都给他们埋没了!我要带他们重新找回来!】 “咦,你和这位妈祖庙的守庙人,聊得挺好啊。”沈乐忍不住笑起来。云鲲开心地晃动着船帆: 【当然啦!他们很照顾我的!一直都很照顾!我们第一次出航之前,每一次出航之前,都要祭祀天妃娘娘,三宝太监祭祀过好几次天妃宫!】 呃……好吧,感情这还是从郑和下西洋时期结下的交情。 至于当年照顾船队、为船队祈福的守庙人,不是现在这一批了,那也不要紧。 总之,对于云鲲来说,妈祖的神力,是他熟悉的那个味道? “不行!” 特事局局长安静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他宽厚的手掌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虽然没有直接站起来,压迫感也冉冉升腾: “这船不能给你们!这船对国家,对海军,意义非常重大! 我们需要这样一艘能潜水的木船,来不引人注目地为我们运送人员物资,为我们扫描海底,总之,为我们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云鲲第二次激动地嚷嚷: 【现在的海军也太憋气了!那什么南洋野蛮人,土著,都爬到我们头上来了,都敢跟我们斗了!带我去!我要打死他们!】 汗……云鲲啊,你还真别这么激动…… 当年被郑和船队巡游册封,一个个赶过来磕头的那些土著藩王,他们的后人,也不是说就敢爬到我们头上来了…… 偶尔有一两个,主要是有大漂亮国在后面拱火…… “云鲲!这种事情,自有我们的大船,和大船的带刀侍卫做主!你一个400石的小木船,就别掺和了吧!” “哪怕不出去执行任务,给我们研究一下也好啊!研究它为什么能潜水!为什么能在水脉当中穿行!” 一个扑在船舷上,拿着沈乐不认识的仪器,恨不得一寸一寸扫描的特事局人员,忽然扭头大喊。 云鲲的船顶上,哗啦哗啦,船帆乱抖。老和尚高宣一声佛号,睁开眼睛: “这位云鲲施主说,他愿意被研究,但是不许把他拆开,不许锯他的船板……” “等等,那这还能怎么研究?给它照x光吗?这么大一艘船,拿什么仪器来照x光?” 沈乐默默扭头。你们悠着点啊!你们真心悠着点啊! 别把云鲲惹急了,惹恼了,人家扭头往龙宫水府里一钻,到时候鸡飞蛋打,谁都没好果子吃! “或者当海军的风帆训练舰也可以啊!让大明的战船,来当海军的训练舰,我想云鲲也很愿意吧?” 【我愿意!我愿意!】 云鲲就差大喊大叫了。老和尚和妈祖庙守庙人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同时捂住耳朵。而中年教授忍无可忍地喷了回去: “你在开玩笑嘛?海军要风帆训练舰干什么?现代海军,谁还开风帆船了?” “海军没有风帆船了,风帆训练舰还是需要的嘛。”局长来的时候很明显做过功课,方案一套又一套的,舌灿莲花,神情笃定: “风帆训练舰,对于增强海军新兵战士的配合,非常有好处。我军现在也是有的,最近刚刚出去遛了一圈……” “可是局长,现在的风帆训练舰,也都是钢铁船,汽轮机,只是装了桅杆和风帆让新兵训练啊!” 趴在甲板上测量的博士师兄忽然抬起头,高举手机,大声插话: “而且我们的破浪号训练舰有1200吨了,你拿个400石的硬帆木船当训练舰,它也不对路啊!” 啊这…… 局长当场被噎了一下。沈乐察言观色,微笑不语,随便双方去争吵、去辩驳、去给云鲲提各种方案设想。 好半天,局长左手边,唯一一个没有跟着上船的工作人员,忽然笑了一笑: “哎呀,我觉得,大家也不用这样吵嘛。云鲲如果想要为国出力的话,可以既帮历史文博系统干活儿,又帮海军干活儿……” “这怎么行?”*n 双方,不,三方,沈乐也在其中,一起惊讶。那位貌不惊人的工作人员胸有成竹道: “很简单啊。学者上舰,海军也上舰。学者把船开起来,海军在一边护着——话说,这艘船是可以自己开的吧?” 不用海军开吧? 现在的海军,估计还真开不好这艘硬帆木船…… 第64章 沈先生你的船呢!你那么大一艘木船呢?! 【是的!是的!】 【我能自己开!】 【不用你们帮忙的!我可以自己开自己!】 云鲲很开心地回答。长桌左右两边,老和尚和妈祖庙守庙人,同时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放低声音,向己方人马翻译。 沈乐在心底翻个白眼,提高声音: “云鲲!不要乱说话!就算你能自己开自己,也要有人在船上装样子的!——不然你想把人吓死啊?” 一艘船,没人拉帆,没人收帆,没人掌舵,甲板上空荡荡的一片。 这要是现代舰船还好,反正船长室藏在里面,一般人也不一定能看得见,一艘传统风帆船来这一套…… 真会把人吓个好歹的! “没事,没事,能自己开自己就好。”领头的那位教授笑眯眯地抬手按了按,既像是在阻止沈乐,又像是在安抚云鲲: “说起来,云鲲啊,你能不能给我们指点一下,你之前到过哪里?” 【没问题!】 教授一个手势,博士师兄熟练地打开拉杆箱,拿出一张世界地图,和师弟一起奔到船边展开。 也不知道云鲲是怎么“看”的,总之,它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守庙人代它发言: “它说它看不懂。” “……” “……” “不是,这都是你自己走过的路,你不认识啊?来,你看,这里是越南,这里是新加坡,这里是马六甲海峡……” “你讲错地名了。”导师坐在上面淡定纠正: “云鲲是大明战船,你要用明朝的地名啊!来,重新来一遍,马六甲在明朝叫满剌加……” 博士师兄苦兮兮地又重复了一遍。老天爷,他是主打材料学研究的,不是主打历史研究的! 跟他说光谱仪测出来的数据解析,跟他说傅里叶变换,跟他说离子溅射,他都能接得上,跟他说哪个地方在明朝的地名…… 也不是接不上,就要很痛苦地搜索了一下记忆…… 一个个地名重复下来,云鲲倒是听懂了这些地名,然而要他指出他走过的其他地方,还是指不出来。守庙人继续代它发言: “它说它看不懂地图。” 博士师兄的脸颊抽搐了。老天爷,难道我还要兼职小学地理老师,教它地图怎么看吗? 我没有考过教资啊! 我对儿童心理学,儿童教育学,一窍不通的啊! 这个地图的解析,我是要从经纬度讲起,还是直接从国境线讲起?总不见得要从地球仪讲起吧! 关键时刻,又是导师发挥了关键作用。导师坐在会议桌,不,谈判桌上,继续扭头指点: “你不要给它看现代地图,这个前置知识太多,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你把《郑和航海图》给它,那个它熟。” 博士师兄:“……” 我怎么知道还需要这种东西的? 这玩意儿我根本就没带啊! 仿佛博物馆里有复制品陈列的,问题是,老长老长的一卷,谁闲的没事儿带着那个出门? 然后,他就看见一位师弟打开行李箱,掏了厚厚的一本拉页册子出来。 一手拎着封面,一手放开封底,哗啦一声,拉页展开展开再展开…… “它说这个它看得懂了。”守庙人很高兴地反馈: “它让你们过来,它讲给你们听!” 一下子,三个博士生,都激动地涌了过去。然后,他们就听着妈祖庙的守庙人,淡定复述云鲲的话语: “太仓港口开船用丹乙针一更船,平吴淞江用乙卯针一更船……” “不是吧!!!”博士们齐声惨叫: “这都4024年了,我们还要重新学明代针路图啊?!” 只有导师淡定异常。不光淡定,还甩给他们一个网页链接: “看看,看看这篇文章。《使用 google earth实现针路图和卫星图路径的互相转化》,看人家怎么研究的—— 正好有个现成的老师,你们可以和云鲲多多沟通,多多请教,可以写一篇很好的论文!” “不是吧,导师……这还要去找罗盘啊……” “罗盘来了。”沈乐微笑起来,从厂房边置物架上捧起罗盘,送到船上。一上甲板,罗盘的指针就飞快转动,似乎在和云鲲高频率交流: “ 罗盘说,他可以帮忙显示针路图指向,你们跟着记就行了……” “……” “……” 这一顿鸡飞狗跳,除了几个干活的牛马博士生比较惨淡,其他人都看得很开心。 甚至,还在指指点点,完善自己的计划: “你们看,研究这艘船的考古工作者,历史学家,都可以乘在船上,一边跟着走,一边研究。” 发言的那位中年男子笑容温文尔雅,说话不紧不慢,一边说话,一边眼神缓缓转动,在两边人马当中扫来扫去。 叫沈乐看来,他身上有点官味儿,但是不浓;也有点学者味儿,但是也不浓。 估计,是那种和上面走得比较近的,智囊类型的人物? 总之,他看向博物馆来的这群人时,教授们、博士们都眼睛发亮,频频点头。 虽然有几个面露难色,中年男子也很快笑了起来,继续补充: “当然,400石的船——这船排水量多少吨来着?住着可能不太舒服。 可以把它拖在大船后面,大家平时住在大船上,研究的时候,或者小船靠港的时候上小船?” 这一下,两个年纪大一点的教授,脸色也舒展开了。 中年男子扭头望向特事局局长,目光从他右手边,那群脊背笔挺的行动人员身上一掠而过: “这样的木船,让海军带着就太可惜了,太容易暴露目标了。 找个名头,比如访问交流之类,让普通船只,比如科考船啥的,护在旁边,先沿着郑和下西洋的路走一圈——” 【走一圈!走一圈!我带你们走!】 云鲲开开心心地跟着喊。沈乐忍不住一笑,在心底轻轻对它说: “你先悠着点啊!别那么急!先听完!听完!” 【好的……】 云鲲勉强平静下来。听那位中年男子慢悠悠道: 至于执行任务,可以不用急。等云鲲把路认熟了,可以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下潜,悄悄干活儿。 比如,给我们秘境里的同事,送一批补给之类?” 【什么秘境?】 云鲲悄悄问沈乐。沈乐也在心底小声回答: “是东海里的一个秘境……” 他努力把之前的情况叙述了一遍,顺带加上自己的理解。云鲲恍然大悟: 【这样!我知道了!有些地方,不能经常来往,怕被人摸到位置,让我来送就很安全!早说啊!带我走一趟,以后交给我!】 “……沈先生!沈先生?” 沈乐一个激灵,被从走神状态——全神贯注和云鲲沟通,两耳不闻身边事的状态——喊了回来。 特事局局长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沈先生,我代表国家,希望能向您长期租用云鲲,参与国家的国防建设、科学研究等项目。关于租用报酬,您有什么要求吗?” “啊?报酬?” 沈乐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木制帆船。不等局长跟他解释“你可以选金钱,也可以选地,也可以选什么什么”,他手臂一转,指向船桅: “那不是云鲲的报酬吗?你们和他谈啊!” “……” “……” 厂房里,来自特事局,和来自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们,无不动容。局长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勉强笑道: “可是沈先生,云鲲是你亲手修复的,是你掌控的灵器……” “它已经有了独立意志了,它应该有独立取得报酬的权利了。”沈乐大摇其头: “你们给他注册个身份,开个账户——你们应该做得到吧?有多少报酬,都打到他的账户里面,归他自由支配。” 不单单是云鲲,小木偶,小墨斗,乃至后面的玩偶柜和佛龛,它们自己的劳动报酬,沈乐现在都给它们单独开了账户: 谁赚到的钱,那就一分一厘,打到谁的账户里去。小木偶想买衣服,小墨斗想买木料、买锯条、定制钢刃、买电动工具; 玩偶柜想给柜子里的小家伙们买新衣服; 佛龛想要给那些罗裙们买新的发饰,买笔墨纸砚,买琴筝箫笛,或者买质量更好的直播用具…… 买买买! 自己赚到的钱,理所当然,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随便买! 当然,沈乐作为监护人,也还是要看一看的。一则防止它们被骗,再 则,防止它们乱花钱…… 到了云鲲,待遇当然也一样,沈乐绝不会克扣它的收入。这句话出口,立刻有特事局人员带着仪器上前,去跟云鲲努力捣鼓。 扫描,采集气息,制作身份认证,注册身份。 至于手机卡号,银行账户,银行卡,手机银行之类,还需要特事局人员肉身去跑通许多部门,暂时没法一天就变出来…… 沈乐远远看着,十分满意。倒是局长不怎么满意: “沈先生,器灵刚刚诞生,它的灵智,它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有一个慢慢完善的过程。 在这期间,你作为它的监护人,你应该保护它的利益——为它谈价,这也是其中一部分工作!” 这倒是。沈乐被说服了。他想了想,对教授拱了拱手,又指了指旁边的木船: “老师,请教一下,你们要修复这样一艘船,大概的预算多少?” “唔……” 中年教授沉吟了一下。把项目的前前后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屈指道: “就以我们博物馆的这艘沉船来说,当初打捞出水,前前后后花了三个亿。为了安置它,造博物馆又花了1.5个亿。 ——然后,这么多年的修复、展陈,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达到30个亿……” 沈乐从牙缝里吸了口气。身边,云鲲很响亮地“哇”了一声: 【这样不会亏本吗?】 从在场众人的表情上说,其他许多人——特别是许多非业内人士也是这么想的。教授并不惊讶,耐心解释: “亏本倒是不会亏本,事实上,捞出来的各种文物,目前估价3000亿美元——” 【哇!所以我值3000亿美元啊?】 沈乐开始觉得额角一跳一跳地疼。他举起手揉了揉脑袋,在心里吐槽: “别闹!你不值3000亿美元!别说你了,一艘航母,或者一艘战略核潜艇,也不值3000亿美元——” 【那值多少?】 “好像也就几十亿,反正,绝对不可能到300亿?” 【那我值300亿美元吗?】 “……当然,3000亿美元,也只是一个估价。” 教授自然听不见沈乐在和云鲲说什么,但是,看看周围人眼里冒出来的金光,大概也能猜到点儿什么,淡定解释: “事实上,这艘沉船,和沉船里打捞上来的文物,都是国宝,是不可能售卖的。 但是,通过打捞、修复、陈列文物,我们证明了我们有能力保护我们自己的文物,这是相当有历史意义的……” 沈乐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听他上了这一堂沉船打捞、文物保护的课程。等教授讲完,这才转向局长: “当然,我不会要求特事局出30亿那么多。 但是,保证云鲲能日常保养自己,在遇到海况的时候能修复自己,还能有一点积蓄可以随便花……” 当然,修复用的灵材,修复用的、能够篆刻灵器纹路的人员工资,等等等等,这些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该出多少,你们自己想吧。 局长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下属使眼色,让他们努力计算去了。 夭寿啊,隔壁海军,都只需要算人员工资,算武器成本的,怎么到他这里就不一样—— 想一想哪天海军的大船说“我们也要工资,给我们算一下工资……” “为什么隔壁福建舰比我工资高?” “大家都是055,为什么我工资比他低?遵义就不如延安吗?!” 真要来这一出,估计海军也要头痛欲裂了吧……然而并没有,海军的大船们并没有伸手要工资,现在头疼的只有他一个…… 然而局长的头疼还没结束。沈乐敲敲桌子: “对了,还有罗盘,罗盘和画卷的工资,也顺便算一下。给它们分别开设独立账户,工资单独打进去——” 罗盘现在的功能,是只能指路,指方向,和画卷搭配行动,能显示三维立体地图,能实时反馈大伙儿到了哪里。 以后如果再和云鲲结伴,下去潜水的话,没准儿,能精确扫描海底地形,投射一幅详细的地形图出来? 真能做到这一步,比我们派科考船、派潜艇,去苦哈哈地一寸一寸用声呐扫描海底,速度快多了,精细程度,可能也高多了? 他掰着手指,一样一样说他的想 法。越说,局长眼睛越亮,右手边那几个疑似海军出来的先生,几乎都要坐不住了: 多好! 多好啊!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简直太好了! 钱不是问题!钱绝对不是问题!海军的预算,有专门一笔开支在测绘上的,你能扫描多少,我们就敢拨付多少过来!!! “哦对了,你们帮忙找个地方,尽量近点儿的,给云鲲回家的时候停靠。”大家谈得火热,脑洞一个接一个大开,沈乐忽然拍拍脑门: “一直停在厂房里不行,一直停在我家荷塘里也不行——池子实在太小了。” 停在厂房里,云鲲不能接触水面,很多能力都展不开,还要被一批船台木墩戳着; 停在池塘里,云鲲要缩着身体才能停住,它觉得憋屈,池子里的荷叶、菱角和鱼雷也觉得憋屈。阿绿都跟他传过两次话了! “没问题!” 这一点,局长不用问任何人,他自己的权限就能拍板。他干脆拿出地图,直接摊在沈乐面前: “来来来,你看哪里合适?这里可以吗?” 指尖按在沈乐住的大宅上,沿着河一直往下游挪动,不到两公里,就进入了一段特别宽阔、约略呈方形,大概700米乘500米的河道枢纽。 沈乐盯着看了片刻,摇摇头: “恐怕不行,这里船来船往,太嘈杂了,我怕云鲲被撞到。” “那这里呢?” “这里也不方便吧……这里是古镇旅游区了,人来人往的,万一有人下水往船上摸……” “那就停在酒店外面的码头!”局长干脆拍板: “这酒店反正也是国企的资产,大家都好沟通,就告诉他们是一艘景观船,不用他们料理,拴着就行!” 沈乐算了算,距离他住的地方,直线距离不到1公里,步行距离不到2公里,果然挺方便。 云鲲也挺高兴,唯一的问题就是: “给我快点把手机办好!手机办好!我什么时候想家了,你要来接我的,我要和大家在一起!” 这些就都是特事局跑腿的活儿了。三天时间,一切工作搞定,云鲲开始了它的第一次远航: 从酒店旁边的码头顺流而下,一路弯弯曲曲,入浦江,入长江,出大海。一艘货船在旁边引路,沈乐亲自坐在船舱里,跟随第一次航行: “这次我们去哪里?” “嗯,先去一趟东海秘境。”老海龟照例又凑了上来,趴在甲板上,瓮声瓮气地给沈乐解释: “那个地方距离我们太远,距离第一岛链又太近,时不时地就有船只来往——我们都已经赶走好几拨了。” 而且都是打着商船旗号,打着科考船旗号,打着“无害通过权”的旗号,在附近探头探脑! 这个秘境,要全都是我们的,才能出其不意,发挥最大效果。 万一别人知道了,有防备了,就没法从对方背后杀出来,杀对方一个猝不及防了! 【啊,这个地方我走过。】云鲲很开心地晃动船帆。船舱里,一个人偶走过来,捧着平板,在触屏上快速写字: 【这里已经到黑水洋了……再往前一点就是琉球。我们船队,有兄弟去那边册封,走过这条路的!】 老和尚默默扭头。 妈祖庙的守庙人默默扭头。 就,之前还要靠他们沟通,翻译,和云鲲说话。现在好了,他们直接说话,云鲲什么都听得懂; 云鲲想说话,船舱里那么多纸做的、布做的人偶,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可以打字,可以在触屏上写字。 再这样下去,他们要失业了啊! “我们现在,就只能尽量减少来往,一次攒一批物资,快速送进去,然后在里面待三个月半年。” 憋在里面训练的官兵,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心理上的憋屈也很难受…… 想象三个月半年不能和外界通讯,生病了受伤了只能自己扛,打个电话都不能打回家,想吃点什么外界的东西,这批吃完了就只能等下一批。 艰苦程度,让政治工作者们不得不努力开启宣传教育,用前辈守岛人的精神来激励他们…… “就在前面了!” “快到了!” 漫漫海域,让沈乐来认哪片海是哪片海,他是认不出来的。好在船只乘风破浪前进,没多久,商船上面,还有老海龟,同时指向 前方: “前面就是大漩涡了!我们等一会儿,等法术启动,大漩涡开启……” 【要等大漩涡吗?不用啊!】 云鲲忽然插嘴。紧接着,风帆猎猎,它一头往前扎了过去—— 船头埋下,船身降低,似玻璃,又似水晶的天穹,在头顶上重新合拢。 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海军将士还没惊呼出声,眼前一暗一亮,又回到朗朗晴空之下: 【是这里吗?是这里对不对?!】 好大一块地方啊! 平静的海面,高阔的天穹,远处的海岛,海面上纵横来去的船只……还有,还有飞驰而来的快艇…… 【你们已进入军事区域!重复一遍,你们已经进入军事区域!请表明你们的身份,放下武器,听候登船检查!】 快艇上,两支火箭筒,七八支步枪,四面八方对准了……一艘大明四百料木制战船…… “等等!”沈乐扑到船舷上,伸出脑袋大喊: “别开枪!自己人!我们是来测试,能不能给你们送补给的!你们派个人上船来看一下啊!还有一批物资在船上呢!!!” “……” “……” 好一阵沟通之后,双方终于相互确认身份,云鲲慢悠悠开到码头,慢悠悠让海军战士们卸货。 这边刚卸完货,还在聊天,那边一回头: “!!!沈先生你的船呢!你那么大一艘木船呢?!” 第65章 云鲲:我要装导弹!我要装能打沉航母的导弹! 那…… 那…… 那么大的一艘木船呢…… 沈乐僵硬地扭头望向海岸。岸边上,早已不是沈乐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一片纯天然的海岸线,大船甚至靠不了泊,全靠小船摆渡。 这会儿,拜我们的工业克苏鲁能力所赐,海岸线上,早就搭起了长长的栈桥。 栈桥上,甚至还有一架龙门吊,用来从船上吊装机械设备。吊装能力未知,沈乐估计,起吊一辆坦克,大概不成问题? 栈桥两边,大大小小,停着好几艘船,大到比云鲲大了几倍的,小到并排的两艘小快艇。 最远处那段空出来的地方,就刚刚,没多久之前,还停着云鲲,从云鲲上卸下来的货物还在地面上,新鲜热辣,都没有搬走分拣。 然而,那艘四百吨的船,没了……没了……没了…… “嘟——” 警哨吹响。战舰上,小艇上,岸边哨所里,都有人疯狂冲了出来。甚至,沈乐的精神力远远扫过去,山顶上,道观里,也有人往外冲: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敌袭吗?” “不是敌袭……是船丢了……” 吹动警哨的那位脸色僵硬。他简单解释了一句,立刻抓起电话,开始发号施令: “出动无人机……以港口为中心,在附近海面搜索……” “出动快艇……” “蛙人立刻下水,以木船停靠地点为中心,向海底搜索……” “出动反潜装备……启动声呐,搜索附近海底……” “特事局人员自由搜索……” 以港口为中心,海陆空三个方向,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似的,四下忙碌起来。沈乐呆呆站在码头上,张着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我是不是应该上去和他们解释解释?云鲲是会潜水的,是会缩小的,你们这样搜,不一定能找到它? 或者,我现在直接飞起来找它比较好?我借个大喇叭,在空中大喊“云鲲”、“云鲲”,能把它喊出来么? 又或者,我其实跳下海去找比较对路?毕竟,云鲲再怎么说,好歹也是条船,它潜在水里的可能性,比飞在天上大多了啊! 他发了一小会儿呆,拔腿就往指挥舰上冲。冲到一半,已经被两个特事局人员拦住,满脸歉意: “沈先生,真是抱歉,我们不是故意把您的船弄丢的……您安心坐一会儿,我们一定尽快把它找回来!” “不用……”沈乐脸色一半像哭,一半像笑: “是云鲲太顽皮了……你们等一等,我想办法把它找回来……” 他索性在岸边盘膝端坐,一只手按在陆地上,一只手把铜片含在掌心,伸进水里。定心凝神,展开精神力: 我找得到的! 我肯定找得到的! 这个秘境并不大,只有百里方圆,我靠铜片增幅,展开精神力,绝对能把它笼罩! 秘境地图悄然出现在脑海。沈乐紧闭双眼,以他面对的方向为起始,精神力锁定海下,顺时针扫过去: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这一块也没有…… 咦?这一块很像?不对,不是!大小差不多,可姿态不一样,这是条鱼!!! 这里……这里……这里……这里也没有…… 不会是跑出去了吧!云鲲有在水脉当中穿行的能力,能嗖的一声穿进来,就能嗖的一声穿出去。 孩子小,不懂事,乱跑真不是不可能。而且,云鲲是个热心肠的孩子,说不定嗖的一声穿出去,还真的能穿回出发点,然后大喊大叫: 【那个地方我找到了,我再送一批物资!】 那就糟糕了……想象一下一艘木船哗啦一声升出水面,周围官兵如临大敌,各种武器对准船舱; 然后,一个人偶颤巍巍站到船头,手捧平板快速写字,再转为语音播放。另外一个人偶捧着大喇叭,尽可能把语音放大…… 沈乐在脑海里描绘一下那个画面,瞬间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云鲲!你稍微悠着点啊! 别乱跑! 咱们是在执行任务,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你想乱跑,想在海底潜水,好歹事情做完了,打过招呼了再去啊! “云鲲!”沈乐皱紧眉头,一边扫描,一边用精神力大喊: “云鲲!出来!别玩了,赶紧出来!!!” 哗啦! 一声巨大的水响。紧接着,惊呼声,大叫声,无人机旋翼的突突声,一片嘈杂。 各种叫嚷当中,夹杂着云鲲开心的大叫: 【我出来了!我出来了!——这里好好玩啊!】 “云鲲!!!” 沈乐猛然站起,回头,望向山顶。山顶道观当中,惊呼的声音最大,也是最乱。更重要的是,云鲲的动静,也是从那边传来—— “云鲲你干什么!你待在那里别动!不许动!” 沈乐一顿足,展开飞行符篆,刷的就飞了起来。 他甚至顾不上周围人惊讶的眼神,提足速度,向上快速飞行。脚下,乱七八糟的呼喊声不断响起: “沈先生!” “当心!” “快闪开!” “擦——” 还有高高低低的骂声,沈乐百忙中低头一看,两个无人机飞手满头大汗,正在紧急操作无人机转向闪避。 至于飞空探查的特事局修行者们,多半是从山顶起步,这会儿距离他还远。不管是闪开,还是降落,都有余裕,不至于搞得狼狈…… 沈乐才没有多余注意力分散给他们。 他心急火燎地往上飞,飞到山顶,飞过道观院墙,飞过谢天谢地还没启动的阵法,一头扎下。 在道观墙内,那个用作传送枢纽的水池上面,飘着一艘,一艘…… “云鲲你给我起来!你快把传送阵压塌了!!!” 沈乐一边喊一边落地。好家伙,这艘木船,当前体长直接超过了两米,从水池的东头,笔直顶到水池西头,船头船尾都翘到了外面。 就这样,它还有点继续增长体型的意思,水池池壁都被压出响声了! 云鲲怏怏地“哦……”了一声,嗖的缩成一米长,再缩成一尺长,被沈乐一把捞到手里。它还有些不高兴,嘟嘟囔囔抱怨: 【你干嘛!你干嘛啊!——我在这里吸灵气,吸得好开心,你干嘛非要把我拎出来!】 沈乐一时间居然噎了一下。任何灵器,任何妖兽,它们的本能,就是尽可能地吸收大量灵气—— 自家灵气不够丰沛,没法供给云鲲一天天敞开肚皮吸,它自己找到一个好地方,自己还要把它拽回来,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儿不人道? 但是下一刻,沈乐就抓着云鲲的前甲板,用力甩了两甩: “没说不让你吸!我什么时候也没说不让你吸!但是你得先报备!不报备,自说自话乱跑,让所有人急吼吼找你,你还有理了你!!!” 他一路教训着小家伙,一路往山下走。走到海边,带它看了一遍为了找它,动员的人力物力,折腾出来的巨大乱子,又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训完,一只手抓着船身,把它悬在海水上方三尺,这才询问: “为什么招呼也不打,突然跑掉?你是发现了什么吗?或者,在水下受到什么袭击了?” 说到这个,云鲲可就精神了。它猛力一扭,从沈乐手中挣脱出来,落在水面上。轰然展开,重新变成一艘30米长的大船: 【我找到了好东西!沈乐你看,我找到好东西了!】 它的甲板像波浪一样剧烈抖动几下……像波浪是美化的说法,如果不美化,大概就是一根足够粗的喉咙蠕动几下。 然后,呕吐出了一大堆玩意儿,全都堆积在栈桥上,沈乐脚边: 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凝结着大批贝壳,又有些地方,闪耀一点灿灿明光,在太阳下格外吸引眼球: “云鲲!你上哪儿捞的!” 沈乐第一反应是提高声音大喊,让秘境里驻扎的官兵过来看一眼,有没有他们弄丢了的东西。 比如什么海底光缆啊、海底测量仪器啊,什么修行者们埋在海底,吸取海水精华的法器或者法器胚胎。 天老爷,云鲲千万不要不认得这些东西,就全部给他捡回来了! 他养的是一艘船,他不记得他养的是渡鸦! 【我没有拿别人的东西!】云鲲委屈抱怨: 【没主的东西,和有主的东西,我还是看得出区别的!这些都是在海里埋了好几百年,至少也埋了一百多年的东西!】 啊这…… 沈乐陪着官兵们和修行者们,把云鲲捞起来的玩意儿从头到底翻了一遍,确认没有现代仪器设备,也没有修行者们弄丢的法器。 但是,里面颇有一些东西,让这些修行者呼吸急促,双眼发亮。恨不得扑倒在甲板上,用衣服擦干净每一寸甲板,来讨好云鲲: “这块火晶!这么大的火晶!掺到琅玕铜当中,可以打造一个非常好的炼丹炉了,比我现在那个好一倍!” “这个玉瓶……虽然里面的灵丹都变质过期了,洗洗干净,还是可以拿来装灵丹,保存灵气的效果很好!” “这块兽骨……残留的灵气还很足,可以拿来炖炼体的汤药!沈先生,这个能卖给我吗?” 【哼哼,哼哼……我说了这不是拿别人的!他们能找到这么多好东西?他们根本到不了这些地方!你还怀疑我!还骂我!】 沈乐沉下脸,跳上甲板,用力跺了两脚。一边跺,一边重复: “服从命令听指挥!” “好孩子出门之前,要和家长打招呼!” “这次是大家都是自己人,才只是到处找你,万一到了一个警戒级别高的地方,深水炸弹立刻就下来了!” 教训了一遍,直到云鲲反复保证以后不乱跑,他才放软声音,蹲下来摸摸甲板: “不过,云鲲能够到处去捞东西,还是很棒的。——来,你捞起来的这些东西,你要吗? 不想要的话,接受不接受我帮你卖掉,换点儿你喜欢的好东西?” 云鲲欢天喜地,表示赞同。沈乐先把这些东西挑拣了一圈,确定没有自己感兴趣的、想要修复的,也没有具备文物价值的。 然后,他喊了特事局人员过来,按照特事局的通用评估体系,把这些东西全都卖掉。 打入云鲲账户里的特事局积分,瞬间就个、十、百、千、万…… 到达了六位数…… “怎么样?你想给船上装什么东西?” 沈乐笑眯眯地拍拍栏杆,柔声问。顺便,还打开特事局网站,给了他几个选择: “灵蚕丝编织成的帆索?灵竹编织成的船帆?或者给船上重新刷一层漆,掺着防火灵材的那种?又或者……” 他一口气给出五六个选择。然而,云鲲一开口,那想法就把沈乐雷了一跟头: 【我要装导弹!】 什……什么…… 导弹? 云鲲啊,咱是个木船,木船啊! 距离郑和下西洋已经六百年了,现代的海上战争,已经是钢铁船的天下了,咱不掺和啊! 他战战兢兢地把这想法说了一遍。云鲲却不依,船舵在海里摆来摆去,掀起大片水花: 【我要装导弹!我就要装导弹!我可以变得很小很小,突然冲到大船附近,突然发射导弹!轰!】 它甚至高高跳出水面,然后重重落下,哗啦一声大响,溅起水花把周围人等打了个透湿 沈乐及时用出控水法术,把海水在身边排开,侥幸逃过一劫。就看到帆索,船帆,哗哗作响,犹如云鲲在手舞足蹈: 不,不是“犹如”。木船上,大批大批的人偶,全都转过身来,面对沈乐,开始真正地手舞足蹈: 【轰的一下,就把人家的航母打沉了!有什么导弹能装? 帮我问问,有什么导弹,可以装在我身上,一下子打沉一艘航母,我能承受住它后坐力的?】 沈乐想象一下这个场景,两个航母编队在海面上交战,导弹、鱼雷飕飕飞动,舰载机火力横飞…… 然后,小木船突然从战场中央冒出来,轰出去一发导弹,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而,抱着“孩子是要哄的,跟他讲道理好过暴力镇压”的心情,他还是请来了秘境基地的海军人员,请求他们给小木船讲解: “拜托拜托,这方面我真的不懂,请你们给孩子讲一下……” 得到请求,踏上木船甲板的海军参谋,整个人也都不好了。 如果沈乐听到云鲲的要求,感觉脑袋被80斤大锤砸了一下,那么,受过正式军事教育的海军参谋,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万吨水压机砸了一下: 就,云鲲这个想法,就每一个方面都充满了无数槽点,简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 “装导弹?打航母?你怎么想的?!现代战争不是你这样打的啊!” 【不是你们准备这样打吗?】云鲲一百个、一千个不服气。 船舱里,一个衣着最华美、骨架最精致,甚至做出了十根手指的人偶,捧着笔记本电脑坐到参谋跟前,打字反驳: 【你们自己造了很多小船……小艇!装着导弹,准备发动决死冲锋,冲到别人大船前面放导弹!我至少还能逃回来呢!!!】 参谋:“……” 这个,那个,当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当时我们其他攻击手段没发展起来,没有那么多导弹,也没有那么好的电子战设备,没有足够的反舰力量…… 海军当时还穷…… “你说的那是022导弹艇!——就算022,人家也有42.6米长,12.2米宽,比你大多了!” 伤脑筋,这孩子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哟…… 【???】 云鲲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参谋继续吐槽: “再说了,木船怕火!导弹飞出去,虽然没有后坐力,但是它后面有很大的尾焰!022不怕烧,至于你?前脚导弹出去,后脚就把你烧残了!” 【我可以刷防火漆!】云鲲不服气地反驳: 【沈乐说了,我可以刷掺着防火灵材的,高强度防火漆,肯定不会烧到我自己!】 灵材什么的,海军参谋不太懂。好在,海战什么的,云鲲也不太懂,海军参谋可以妥妥碾压它: “现在我们已经不用这种打法了!都是电子战当先,导弹防御,超视距作战!像你这种,冲到别人身边一击必杀,咱们早就不这么玩了!” 【不是冲过去对轰了吗?】 人偶打字的速度都慢了一些,脑袋低垂,显示主人心情低落。 “拜托你啊,早就不是了。二战时期的中途岛海战,双方都相距好几百海里了。 舰队列阵,相互对轰啥的,那是一战时候的事情,这种战法都已经落后一百多年了!!!” 边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一群海军官兵和特事局人员,都是来看稀罕的,闻言各个扭头,转身,努力绷住嘴角。 不能笑,不能笑,这是我们的战友,以后还要靠它送补给……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一般情况下不会笑…… 只有沈乐还有点儿茫然。他向前一步,举手询问: “双方相距几百海里吗?不是绕着中途岛打的吗?” “绕着……”参谋一口气好悬没上来。嗯,鉴定为物似主人形,军盲主人,才能养出军盲木船: “是以中途岛为中心的,但是双方确实相距很远。舰载机过去,寻找、投弹,有时候都能找不到,都能找迷路,你想想看!” “这样啊……” 沈乐仰头思索了一下。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中途岛海战》拍得不清不楚的……我看片子,还以为他们离得挺近呢……” “啊,那个片子确实拍得不好,没有76年那个拍得好。”参谋跟着他吐槽了一句,再转向云鲲: “总之,现代战争,特别是现代海战,已经不用近距离拼刺刀了。再说了,航母这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发导弹就能炸沉的……” 【可之前不是炸沉了好多艘吗?】 “那是特殊情况……”参谋已经开始感觉胃痛了: “而且现代航母,和二战时候的航母不一样了,抗沉能力很强的!五万吨级的航母,你想用多大的导弹才能炸沉它? ——五吨炸药?你自己冲过去,吨吨吨吨吨,给它贴在船底?然后呢?射程一公里,爆炸范围两公里?” 【那……那我可以发射鱼雷啊!我能潜水的!你们能不能给我装个鱼雷,我在水底下直接发射?】 “水底也不行啊!你觉得声呐扫不到你是怎样?” 【我直接坐在海床上!】云鲲理直气壮: 【难道,他们还会提防一艘,坐在海床上,歪着倒着,明显是沉没了的木船?】 “拜托……你觉得这些航母,进入战场之前不会扫描海底的吗?”参谋已经无力吐槽了: “海底突然多了一艘船,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深水炸弹肯定就下来了!都打仗了,谁缺深水炸弹啊!” 好说歹说,歹说好说,终于打消了云鲲“想要改装,想要安导弹,想要拥有强大战斗力”的念头。 为了安抚它,参谋绞尽脑汁,甚至还给它找了一个活儿干: “其实……你如果想要帮上忙的话,有一个工作,特别特别适合你。你不是会潜水吗?带上测绘设备,悄悄出去走一圈……” 小木船不但会潜水,还会缩小。只要教会它怎么感知声呐信号,感觉有声呐信号的时候,突然缩小,或者突然借助水脉潜行离开…… 它想扫哪儿扫哪儿,想扫多久扫多久! 更重要的是,声呐信号,铁和木头反射的信号,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艘钢铁船,要费尽心思,做各种隐身、管控,才能把自己的信号降到最低; 一艘木头船,很简单、很容易就能做到。 唯一的问题是,住在船舱里,长期干活儿的工作人员,可能比较痛苦…… 唔,或许能设法教会木船,这些测绘设备,应该怎么控制,怎么保存信息? 【这个可以!这个我能做到!】 云鲲高兴了: 【给我装!我要装这个!——对了,沈乐,我出去测绘,顺便还能扫一扫海底,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捞回来给你啊!】 沈乐:“……” 所以要不要请几个师兄紧急给它补课,什么样的文物是值得捞的? 第66章 云鲲:沈乐你等着,我给你带海底秘境回来! “我会回来的!” “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最多一个月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给你带好东西啊!” “带海底捞!” 云鲲所有船帆上兜满了海风,解开缆索,缓缓离港。船舷上,一排人齐齐站定,努力挥手,却不出声; 桅杆顶上,悬着个大喇叭,非常热情地一句一句喊话,只是那喊话的声音有点怪怪的,怎么听怎么像ai语音…… 沈乐眼角一抽一抽地跳。云鲲你好歹把人收回去吧! 也就是这附近没有普通市民,要是有市民捧着望远镜张望,看到你甲板上站的是一排纸质、布质人偶,还在努力挥手…… 你猜人家是觉得你是在吓人,还是觉得你这是机器人? 以及,学好三年,学坏三天。之前还是只会让人偶捧着平板打字,然后戳到人面前来,让平板播放语音; 现在,已经会让人偶藏在船舱里打字,语音连在大喇叭上播放,假装是人躲在船舱里说话了…… 云鲲能有这样的成长,沈乐也是花了大心思的。他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陪着云鲲上课: 听常识课、听海洋测绘课、听海底文物勘探鉴定课、听航海课,甚至听许多军事课程。 嗯,不需要把云鲲培养成军人,但是至少,把令行禁止,把你胡跑乱窜,会连累到很多很多战友这一点,给云鲲刻进骨子里! 说实在的,这一点其实并不难。云鲲好歹也是大明战船,只要把“你是战士、你要遵守军法”这点讲清楚,小家伙就会乖乖听话。 当然,沈乐只需要听一小部分课程就行了,倒是云鲲,必须三班倒地听课: 特事局也是下了血本了,高薪聘请老师,24小时连轴转地给云鲲上课。 也幸好云鲲本质是器灵,才经得住这样高强度的灌输,换成人类,估计早就被灌得精神崩溃,彻底疯掉了。只有云鲲,还在开心地喊: 【我懂了!我懂了!】 【这个仪器我会玩了!】 【咦,这个好有趣啊——早点知道是这样,我在海上航行,就再也不怕迷路了!】 前半个月在岸边上补习,后半个月,干脆出海补习。 可怜那些海洋测绘专家,一边三班倒地给云鲲补习,一边缩在船舱里干活,一边,还要经受三观粉碎: 【用声呐扫海底?为什么要用声呐扫?我看得见啊!】 【你们看,海底的情况,就是这样!】 云鲲负责“看见”,罗盘负责定位,画卷负责投射光影。光影一出现,负责给云鲲上课的首席测绘专家,喉咙里“咯”了一声,几乎仰倒: 这是三维立体影像! 这是海底的三维立体影像! 还特么带颜色的! 声呐传回来的资料,需要经过计算,需要根据远近距离、信号等等各种条件,对信号做各种整理变形,最后才能得出结果。 而云鲲投射出来的,那干脆就是影像,约等于拖着个摄像机在海底拍照! “赶快记录!” 沈乐一把托住教授,扭头大喊。众人被惊醒了似的,手忙脚乱,拼命开干: 恭恭敬敬地捧起画卷,送到隔壁专门房间; 开启房间四壁的仪器,对画卷投射的光影进行扫描,把三维立体影像录入电脑; 同时,堆起笑脸,恭恭敬敬地询问木船: “云鲲先生,您能看多远?您能显示一下,您的最大探测范围吗?” 【我试试看啊……】 云鲲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画卷反馈的图像开始模糊、模糊,如同一滴墨水,滴入清澈的水盆当中: 墨水漾开的画面不断摇晃。画面上层,是一张精细的海面地图,虽然只是一片蓝色,好歹有经纬格子,标识位置; 画面下层,之前的三维立体图像不断缩小,旁边的海底图像不断呈现。越往外,画质越模糊,马赛克的格子越大; 然而,再怎么模糊,也好过声呐反馈,做出来的三维立体复原图啊! 那玩意儿,基本上就是纯靠连猜带蒙,发挥想象力,比沙盘还不如。能有可以直接“看”到的图像,那简直太幸福了…… “唉,就可惜太小了……” 一群人涌上去看地图,数经纬格子。数来数去,各种叹息: “只有两海里,实在太小了……” “现在的声呐,主动式声呐,最大能探测30~35海里, 被动式声呐,都能探测到60海里了!” “云鲲啊,你能不能加把劲,‘看’得远一点儿?两海里实在太近了,等我们接近到两海里,对方早就跑掉了啊!” 云鲲在海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一会儿浮上海面,一会儿沉下水中。一边转,一边抱怨: 【谁让你不让我吃够灵气的!】 【只要吃够了,我肯定能看远!看得很远很远!不会被他们笑话!】 【你不让我吃,我肯定做不到啊!】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它不但抱怨,发起脾气来,还不肯干活了。一群专家只好对沈乐怒目而视,纷纷指责: “就是!就是!” “谁让你不许他吃够的!” “多吃一点怎么了!又不是供不起……” “看把孩子饿的!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啊!” 一边指责,一边各种眨眼睛,使眼色。一时间,沈乐颇有一种“爸爸不给你吃饭,爸爸坏,奶奶打爸爸给你出气——看,打了”的荒谬感。 他也只好充耳不闻,拍拍木船板壁,柔声安抚它: “好的,好的,下次到那个秘境去,我跟他们说,让你多吃一点灵气,吃个饱饱的。至于现在——你集中注意力,往一个方向看?” 全向扫描,直径两海里的话,对准一个方向看,距离或许能达到5海里,10海里,甚至更多? “还有,精度可以再降一点没关系的……声呐扫描需要的精度是多少?在20海里的距离上,是不是需要认出船来?认出潜艇来?” 他转向一群专家。专家当中,负责军用声呐的那位向前一步,用力摇头: “那精度还是要更高一点的,还要能实时显示速度——比如说,鱼雷?” 这倒也是。沈乐拍拍木船板壁: “听到了吧。只要能认出鱼雷就行了——话说,最小的鱼雷多大?” “历史上最小的是a200,直径123.8毫米,长度883.4毫米……” 【那精度还是要好高啊……】 云鲲哭唧唧地去尝试了。专家们叹了口气,也各自开始干活: 要对云鲲收集回来的信息进行分析; 要在船上继续做实验; 还要继续给云鲲上课: “你不但要能‘看见’,还要能够读图!比如这里的一横,和这里的一横,它们都长得很像,但是你说它们各自是啥?” 【啥?】 “这一横,很明显是锚链拖过去的痕迹,这一横,是海底光缆……不!等等!你别去碰它啊!碰坏了要出大事的!” 【我摸摸也不行吗……摸摸我就知道了啊……】 专家被扶下去揉胸口、拍背、喝水、含速效救心丸去了。另外一个方向的专家跟着上来,接力给云鲲上课: “不,光能‘看到’不行!比如这一段海底,两座隆起的山脉之间的峡谷,我们需要测它的流速,这对潜艇很重要…… 来,这台激光多普勒深海流速测量仪,你看一下应该怎么用……” 【可是为什么要学操纵这些仪器?你们不是有测流速的杆子吗?交给我,我给它插到海底,过一段时间我来回收就行了!】 专家第二次差点儿背过气。话说这些深海,海峡,急流,我们倒是想往里面插多普勒测量仪,可是潜不下去啊! 能潜下去的只有“蛟龙”等等少数几个潜水器,那玩意儿出动一次,动静极大,全世界都看着…… 所以你就能下去吗? 对你来说,下去那里很简单吗? “杆子”确实是有的。国产自容式存储海流计,精度高,续航时间长,量大管饱。 云鲲一喊,立刻有人给他拿了一堆过来: “所以你要怎么往里插?” 【你们告诉我插哪儿啊!】 “嗯,教你一遍,以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做啦——来,下面那条海沟看见没有?”专家狠狠心,索性开始狮子大开口: “海沟入口处最左边,最右边,中间,各插一根。然后,顺着海沟往里,每隔五百米插一根,没有五百米的话,看到弯道也插一根……” 刷的一声响,云鲲头顶升起水罩,全速下压。一边往下潜水,一边迅速变小、变小、变小; 与此同时,船舱里的一群人偶,接过海流计,啪嗒啪嗒往甲板上奔跑。 甚至一只白猫也轻巧跃起,从专家手里叼过一根杆 子,四爪着地,跑得轻快。 窜过人偶的头顶、肩膀,窜上楼梯扶手,甚至超过人偶,第一个跑到甲板上: “咪!” 一条缆索从甲板边缘甩出,缠住海流计,刷地甩了出去,深深插入海底。 缆索末端倏然散开,散成七八根麻绳,章鱼触手般一阵灵活运动,把海流计固定下来: 【好了!下一个!】 专家们:“……” 这,这活儿,干得也太超限了……这一根缆索,比我们潜水器上的机械臂都轻松啊! 云鲲开开心心,一会儿升到海面,一会儿沉到海底,专家们要集中全副精力、努力干活,对于云鲲来说,他只当玩儿。 不但能够一寸寸扫过去,一寸寸显示海底地形变化,还时不时地逮两条鱼,甩到甲板上来给专家们加餐。 甚至,它时不时地,还往海底下一坐: 【哎,这里有条船!你们要不要把它捞上来?是条古船哎!沈乐喜欢的!】 沈乐:“……” 你先起来,你先飘起来一点儿……你这一屁股坐下去,我们都看不到船了! 军事专家们暂时下线睡觉。以博士师兄为主,海洋文物研究专家们,被紧急摇醒,上线干活: “你先升起来一点!给个全图!对,给个全图我们看看……啧,这样就看得很清楚了,确实是一条沉船,它分成了三段……” “来,你能打捞吗?先针对性地打捞一点东西起来,比如完整的箱子,比如散落在外面的东西什么的……不!等等!!!” 哗啦一声水响。甲板上,一根长长的缆索破入淤泥,灵活地缠了一只箱子上来。 提升到一半,那箱子直接散成碎片,连带箱子里的内容物,天女散花一样砸在甲板上,当场就砸出了一片碎块…… “你等等啊!!!” 博士师兄心痛如绞。勇猛地扑了上去,直接一个滑铲垫在甲板上,抱住了一团从天而降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云鲲!云鲲停手!东西不要乱扔!轻轻放下来…… 不,算了,我们给你准备箱子,你把打捞的东西放到箱子里,然后再拎上来可以吗?” 沈乐在旁边又是忍笑,又是叹气。唉,云鲲是个小孩子啊! 你们让他干活,要好好跟他讲,每个细节都指导到位的啊! 现在这个样子,你要做的他都做到了,箱子碎了那是箱子强度问题,孩子又不懂的…… 博士师兄掩面叹息。 一群搞海洋文物打捞、海洋文物修复的博士生,只好戴起手套,围到甲板上去捡文物。 一边拍照,一边捡,一边挨个儿编号贴条子做记录,一边给木船补习: “海底沉船,在海里浸泡了几百年,它的强度会变得非常差……非常脆弱……” “沉在海底的东西,一下子接触空气,它会迅速氧化腐朽……” “所以,我们一般都是用专门的打捞箱,连文物带箱子,甚至带着淤泥和海水一起装好,直接带出来…… 带到有文物保管条件的实验室里,再小心打开,能够最大限度避免损害……” 【嗯,嗯嗯,我知道了……啊!那个!那个灰掉了!灰掉了!!!】 “灰掉了就是氧化了啊……你看,原来多么美丽的颜色……所以记住,以后打捞海底文物,要装好了再打捞上来啊! 不然,你想要给沈乐的,漂漂亮亮的古代文物,就没有了,就变灰了……以前我们曾经派大船过去,把海底沉船整体装箱,然后带回来的……” 【嗯!嗯!】云鲲不停答应,显然是把这些话全部听进了耳朵里。听完一段讲课,忽然开开心心地嚷了起来: 【我知道了!那我这样打捞行不行呢?】 又是哗啦一声。这一次,一股水流裹着个新的箱子,从淤泥里冉冉升起。 箱子外面水流急转,绕成圆环,箱子附近,一个晶莹透明、安安静静的水球,包裹着箱子,连箱子外表长的海草都一动不动…… 水球升出海床,升到甲板边缘,在突破晶莹的水壁天穹,直接降落到甲板上。两个博士赶紧拿着箱子过去接: “好了好了!这样就可以了!云鲲,来,把箱子放下来……” 水流如晶莹菲薄的丝带,高高悬吊着水球,把它吊进专用文物保管箱里。然后,箱子里的水面慢慢升高、慢慢升高、慢慢升高…… “好了好了!够了够了够了!” 水流慢慢下落,灌满整个箱子。然后,顶上还剩下一长条的水流,倏然卷起,投入水壁天穹,消失不见。 “啊,云鲲真是太能干了……太乖了……” 博士们上去盖箱子,锁箱盖,扛着箱子往船舱里走。一边走,一边还要努力拍木船的马屁: “这个打捞方式,比我们用专业打捞船,用蛙人下去固定绳索,事先还要测量、计算、验证,效率高了太多了!” 【嘿嘿……嘿嘿!我是不是很乖!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云鲲笑得船帆无风自动,哗哗乱响。响了一阵,船上的大喇叭,忽然提高了音量,天晓得它是怎么学会调大音量来表示“提高嗓音”: 【我还有特别厉害的一招!下面这艘木船,我能整个儿带回去!起——】 水声轰然作响。画卷投射出的海底画面上,一条晶莹的水龙绕船而起,向下一扎—— 水龙盘旋,整个儿裹住沉船船身,猛然向上抬起。海床上,淤泥,海草,小鱼小虾,一片奔腾弥漫。 众人隔着屏幕,甚至感觉自己能听到“嘎吱嘎吱”的沉船断裂声响…… “等等!云鲲!停一停啊!!!” 沈乐都看不下去了。沉船木板断裂,就约等于文物毁坏,约等于给后来的工作者带来无数麻烦—— 约等于在割他的肉挖他的心肝! “这个地方标记好就完了!咱们以后再来捞啊! 等刚才捞上来的文物鉴定过了,确定这古船有价值,咱们再带大船来捞,捞上来了直接保存带走!” 【可是,以后再来捞,捞上来就不是你的了……】云鲲迟迟疑疑: 【一艘船值3000亿美金呢!3000亿!】 “不,云鲲,我真的没有缺钱到这个地步……”沈乐哭笑不得: “倒不是我不想要这么多钱,而是我真有了3000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花…… 而且这只是纸面数字!纸面数字你忘了吗?不能卖掉换现钱的!” 好说歹说,又是讲道理,又是哄劝,又是夸奖(对,云鲲还是个孩子性格,要夸的),终于把小家伙安抚下来。 船上的文物专家们紧急开工,分拣,清洁,鉴定,最后结果是,这是一艘清代商船…… “而且装的文物也不是什么精品。很抱歉,沈先生,单靠这艘沉船,你发不了财。” 说得我好像指着捞沉船发财一样……沈乐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不失望,云鲲却很失望,呜呜了好久。沈乐不得不安抚他: “没事儿,没事儿啊。以后找到好的沉船,咱们再捞——最重要的是,以后如果碰到灵气比较强的古物,你捞回来给我?” 【那绝对没问题!】云鲲终于高兴了: 【看我的!别说灵物,有海底秘境,我都给你找一个回来!】 这次出海,无论是各路专家,还是军方、特事局人员,三观都遭到了极大的洗刷。 等到终于返航,三班倒的各路专家们一上岸,就差不多瘫倒在地,无论如何要睡够了再说: 岸上多好啊! 活着多好啊! 这么多人,憋屈在一艘400料的木船里,还有一半地方要装仪器、物资、设备,它还时不时地潜到海底去…… 还要一天到晚适应“一艘船会说话,一艘船会潜水,一艘船会自己开自己,一艘船会干你们人类干不了的活……” 哪怕事先都被告知过了,被告知,和亲眼看见,和亲身经历,那也是不一样的好嘛?! 军方和特事局的人员,虽然意志更坚韧,但是,在专业技能方面,需要适应的东西也更多,这会儿也是一副虚脱了的样子。 只有沈乐,不但没得休息,还要被特事局恭恭敬敬地请过来: “沈先生,承蒙您又帮了一个大忙,我们真是无以为报。云鲲他们的报酬,我们当然不会少,您的报酬,我们也不会欠缺——” 魔都特事局的局长恭恭敬敬,亲自抱了一本大16开彩页,放到沈乐面前: “之前您在特事局仓库里,曾经挑过几样待修复的物品。那个库只是最外围的,我们还有很多核心藏品,供您挑选……” 沈乐翻开那本彩页,第一页的目录,就是青铜器、青铜器、青铜器、青铜器。 再往后翻,玉器,瓷器,陶器,书画,纺织品,兵器,各种杂项…… 总之,沈乐能想到的文物,全都在上面了。沈乐甚至还看到了两栋古建筑: “为什么古建筑也在这上面?难道是鬼宅?凶宅?” “鬼宅凶宅倒是不至于。但是,它会跑……” 沈乐把那本彩页翻得哗啦哗啦作响。局长在一边指点: “这本单子是魔都的,事实上,我们和上面沟通过了,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全国特事局的总库看一看。 那里好东西多,各种各样年代久的、灵性强的东西也多,您只要承诺不转卖的话,可以在里面随意挑选……” 转卖? 怎么可能转卖! 我修好的东西,都是受我启迪成灵的,我自己的小家伙。把自己的孩子卖掉? 绝对不可能的! “魔都的库房在哪里?先带我去看一眼!” 第1章 沈先生,库房里的东西,您看上什么拿什么!——五对负重轮能搬吗? 魔都特事局的收藏品,并没有给沈乐什么特别的惊喜。 嗯,沈乐逛过的,那个标着“杂项”的库房,并没有添多少新东西。之前那些,他看过的,当初不想修,现在还是不想修; 当初想修的……当初打动他的就那个玩偶柜,已经捞回家了。 至于原材料、武器、防具、辅助法器、符篆、丹药……那些库房,放的都是成品,都是拿出来就能用的东西。 哪怕有些武器、防具和法器,是被打坏了、等待修理,或者干脆等待回炉重造的。这其中有一些,沈乐努努力也能修,但是并不想修; 还有一些,沈乐完全专业不对口…… “那个……你知道,我们局虽然钱比较多,但是底蕴不足……” 局长有点尴尬地陪着沈乐,亦步亦趋。没办法,论历史底蕴,魔都和帝都,和古都,和蜀地,和金陵,和哪儿都不能比: 没办法,魔都是典型的冲击平原,沈乐住的这块地方还好,三国时期还有点儿传闻; 至于浦东、崇明那边的土地,形成得更晚,要到明朝时期才完全形成。没有地,就不用谈地气,地气不厚,妖魔鬼怪都长不起来—— 什么你说鱼妖? 拜托,都到长江口了,有点儿志气的鱼妖,谁不想着去海里啊! 讲真,沈乐现在经历多了,眼界高了。 魔都特事局那个库房,数量是挺大,论质量,还不如老板娘带他去的,分出了一部分龙君水府藏品的小库房。 当然,不是精品,也没有资格进龙君的库房。 但是,那位鄱阳湖(?)龙君,就沈乐的感觉,大概是个比较宅的,日常只等着东西沉下来,不会四处去主动出击。 可是,特事局这边,是日常在到处执行任务,哪里出事儿去哪里。 就这样,搜罗的东西质量还是不行,就只能感叹魔都这边地气薄,连强力妖怪都养不出来了…… 幸好还有帝都总局的藏品库撑住。沈乐一脚踏进藏品库,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好大! 好多! 感觉…… 感觉像是走进了国博,或者故宫博物院…… 的地下仓库,对,就是那些存放收藏品的,不对外开放,只允许工作人员进入的仓库。 整个藏品库里,琳琅满目。光是门口指示方向的地图上,就列着石器、青铜器、陶器、瓷器、玉器、铁器等等十几个项目。 沈乐微微闭目,展开精神力,瞬间,一大片汹涌的亮光向他扑来: 有尖锐,有温和,有欢快,有铁血。有喜气洋洋,有撕心裂肺…… 沈乐一时不防,被冲了一个趔趄。往后一仰,头晕目眩,心脏怦怦乱跳,险些坐倒。 他在特事局系统里也算是名人了,非但魔都特事局,连帝都特事局也挂了名号,陪同他进来的行动人员一把扶住他,满脸担心: “沈先生,您……” “我没事。”沈乐闭着眼睛喘了几口气,缓过劲来,继续向前走。 刚才是他太过鲁莽了,一下子触动了太多东西,精神有点儿扛不住。那么,不扛就行了啊! 咱们一个一个来! 沈乐定定神,又仔细看了一遍墙上的地图。嘴唇翕动,小声轻读: “金属、骨角、砖瓦、石刻、漆木、丝织品、印章、书画、徽章、杂项、碑帖、文献,杂项……” 他仔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修复能力,和过往修复经历。青铜器,感觉太厚重了,不是他扛得住的; 陶器、瓷器、玉器,乃至金属和骨角,都不是他擅长,石器修起来也很麻烦,不能老是去请石矶娘娘出山; 丝织品和书画,真是修到完全不想修了; 砖瓦、石碑与石器同理,印章与青铜、金属器同理,文献、书帖与书画同理…… 算了,还是先去杂项那边看看吧,没有感兴趣的,再一个一个看过来。 沈乐打定主意,和陪伴他的特事局人员说了一声,立刻看到对方用力点头: “没问题,请跟我来。沈先生,您只管慢慢看,我们局长说了,您看中什么搬什么回去,不用考虑积分的问题!” “……那,东风也能搬吗?或者五对负重轮啥的?” 沈乐忍不住问。对方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很快堆出笑容: “瞧您说的。这几个库里,放的都是我们缴获的异常物资,东风怎么会在这儿……不过,如果您真心 想要的话,我们尝试申请一下?” “开玩笑的……” 沈乐赶紧摇手。我要东风干什么?我要五对负重轮又干什么? 就我家那宅子里,放得下巨大原木车吗?……就算勉强放得下,院门的宽度,也开不进去啊! 当然,如果有机会摸摸,还是很好的…… 他在工作人员的引导和陪伴下,走到杂项库门口,刷身份入内。 一进去,就是个很像防空洞的长长隧道,下绿上白,踢脚线上刷着荧光漆的标志,估计整体断电了也能指引方向。 隧道两旁,一扇扇钢铁大门紧紧关闭,门上金银交杂,錾着、刻着、镶嵌着、焊接着、电镀着无数玄奥的线条。 沈乐止住脚步,凝神观察了一下,就发现这些线条,组成了层层叠叠的符篆: 有增强坚固性,有禁止某些力量通过,有发动攻击,还有一些沈乐暂时不熟悉,不知道是干嘛用的符篆。 工作人员带着他走到门前,抓起自己的胸卡晃动一下,再抓起沈乐胸前,蓝色丝带挂着的临时胸卡晃动一下。 大门上射出一道光芒,落在胸卡上,又反射回去。工作人员拉着沈乐,直接迈开腿往里走: “咦咦咦?……进来了?这胸卡是固化了穿墙术吗?” 沈乐左看右看,颇有点惊讶。厚重的钢铁大门,像水壁似的波动了一下,他们进来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阻力。 不过,进来以后所在的位置,是一个不到4平方米的小房间,光秃秃的水泥墙壁,水泥地面—— 咱就是说,既然都穿墙了,能再多穿几步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工作人员脸上微笑不变,带着沈乐继续向前。一步,两步,三步,抬手取下胸卡,按在墙上。 面前豁然开朗,什么甬道,什么水泥墙壁,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积十分宽广的大厅: 一排排货架上,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各色灵光耀眼生花。工作人员微微欠身,向前引手: “沈先生,请您慢慢看,随便看。看得中就带走,看不中,咱们就去下一间——不急,不急,一切以您满意为准。” “……我要是在里面看一个月呢?” 沈乐好奇。就这库房的面积,收藏品数量,如果他一件一件挑过来,每一件都要仔细看的话,没准还真要一个月—— 量太大了啊! 对于他们这种专业人士,看国博,看故宫博物院,特别是,能看到那些不对外开放的藏品的话,一个月根本不稀奇,随便走走就过去了! “那我就陪您一个月。”工作人员笑容可掬。不但微笑,他还淡定地往旁边一靠,扯出把椅子来坐下: “反正工资照发,能玩手机。还不用出外勤,多幸福的人生!” 沈乐短暂无语。他耸耸肩,沿着库房架子,一样一样地看了过去: 一把团扇。凑近一点看,是一把缂丝团扇,扇面用三种金线缂出蟾吐神宫、海屋添筹的图案。 红木扇柄,配银錾刻扣头,三股辫贴边。扇柄末端缀了一串多宝流苏,用羊脂玉、玛瑙、琥珀、水晶、珍珠等串成。 整把团扇,竖立放置在一座红木扇架上,哪怕不拿来用,直接做个摆件,也是形态古朴,却又仙气飘飘。 然而稍微凑近一点,就能看到团扇表面,扇柄上,晕开团团血渍,历时久远,血色依然鲜红。 再微微凝神,便能毫不费力地听到团扇上面,不停地传来凄厉的哀哭,无休无止—— “这把团扇,是我们在超度一个女鬼的时候,在女鬼的梳妆台抽屉里发现的。”工作人员凑上去解释: “怀疑和她生前的经历有某种关系,她的怨气凝结在上面,久久不散。沈先生……” 沈乐拔腿就走。这把团扇并没有什么损坏,只需要清理血渍就可以了。甚至,从文物保护的角度,连清理血渍都是不必要的—— 保留它上面的痕迹,也是保留它过往经历的一部分。 如果是普通的文物,可能还要放在恒温、恒湿的柜子里,抽干空气,充满氮气什么的,以免在血渍当中生长的细菌腐蚀团扇。 但是,这团扇上的灵性,或者怨气,明明可以保护好自己,那就不用人类去折腾了,直接这样放着就行。 什么? 超度? 拜托,超度是和尚的事儿,我是文物修复工作者!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在一对盒子前 面停了下来。盒身颜色端厚凝重,一看就是紫檀木制成,经历几百年岁月还光润如新; 两个盒子都是古琴式样,显然成双成对,装饰却各不相同。 左边那只盒子顶上,用金丝、银丝、金银薄片盘绕成如意云头,镶嵌出五福临门、瓜瓞绵绵; 而右边那只盒子,用金丝盘绕成框架托底,顶部镶了一块浓绿色的翡翠。 而琴身部分,用一整块羊脂白玉雕琢,旁边密密衬托着芝麻粒大小的翡翠,与顶部的翡翠相呼相应。 这两只盒子,看造型,看设计,明显是成双成对,说不定还是一对小儿女的定情信物。 然而沈乐走近细看,却见它们像是两块正极对正极的磁铁一样,拼命挣扎,死了命地要离对方远点儿…… 这不,左边那个盒子,死死贴在柜子左侧底板上,右边的盒子,死死贴在右侧。 钉了丝绒镶边的展示柜边缘,都被它们压得深深陷进去了! “这对琴盒,是我们在一座大墓里找到的,找到的时候,它们就打得很厉害……” 工作人员再次上前,试图解说。不但一直飞起来,在乒乒乓乓的互相砸,还不断地铮铮拨动琴弦,发出让人头晕眼花,想要呕吐的琴声。 虽然不会致命,但是,当初去处理异常事件的工作人员,确实是很付出了一些代价,才把它们拿下的…… 沈乐贴在展示柜玻璃上,仔细看了看那两只盒子,摇摇头。 紫檀木盒的盒角,盒底,有多处破损痕迹,还有大片大片的划伤。很难想象要多不珍惜,才能把它砸成这样: 当然,它们自己互砸,那大概是下得了这种手的? 左边盒子上的金丝银丝,脱落了一小半,翘起了一小半,连五只蝙蝠也少了一只,瓜瓞绵绵的叶片翘起两片,少了一只葫芦; 右边盒子上的翡翠碎裂,羊脂玉断成三截,还少掉了一截。翡翠表面,羊脂玉表面,拉拉杂杂全是划痕。 这是当初经历了什么,才会打成这样啊…… “您看,展示柜右下角有二维码,可以查看当时发现它、控制它的情况。”工作人员及时给沈乐指路。 沈乐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修金属,修玉,修翡翠,都不是他擅长的。更重要的是,这两只琴盒的气质,他不太喜欢: 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一对小夫妻,从青梅竹马,到终成眷属,在到漫长的婚姻生活当中,磨成了一对怨偶…… 如果是经历特别大的波折,然后天各一方也就算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磨成这样,简直了!!!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前。天啊地啊,保佑他能选到一件有点意思、有点趣味,能让他升起修复意愿的东西吧! 到现在为止,一路看来,绝大多数物件上面,都凝着漆黑的杀意和疯狂的死气,少数物件上面,凝滞着永恒的绝望; 给他感觉舒服的,灵敏的,活泼的东西,到现在为止,还一件都没找到! 沈乐索性闭上眼睛,全靠精神力探路,一步步往前走。精神力散开,顺着两侧的展架,挨个儿点过去: 这个太悲哀了不要…… 这个太痛苦了不要…… 这个完全没有灵性了不要…… 这个太绝望了不要…… 这个疯疯癫癫的不要…… 这个……这个倒是很轻灵很活泼,问题是,你是完完整整的,没有我下手的余地啊! 他走完一间库房,再走完一间库房。到了第三间库房,闭着眼睛走完一小半路,忽然停下脚步: “咦?” 这个东西很奇怪啊!它的气息……它的气息,非常怪异! 沈乐睁开眼睛,靠近展柜。横七竖八,密密麻麻贴着符篆的展柜里,矗立着一个半人多高,和寻常五斗橱差不多大小的柜子。 和寻常柜子不同的是,这个柜子的正面,是一块极其厚重的铁板,上面密密麻麻,焊上了几十个半圆形的抽屉把手; 铁板当中,纵横交错,挖空了三列、五行,总共15个抽屉,每个抽屉上都焊着钢铁把手。 沈乐站在展柜外面,左看右看,再绕着玻璃柜看了半天,忍不住询问: “这柜子怎么开的?” “这就是它的特殊之处了……” 特事局那位员工笑眯眯地上前,先用胸卡对准展示柜的一个特殊位置摇了摇。 胸卡射出一道红光,落在展柜上,展柜顿时咔咔作响,下面弹出了一个小抽 屉。 抽屉里面,横七竖八,放着一大把钥匙,形状各异。有些钥匙头上只有短短的一片,有些钥匙头上,连着一块弯弯曲曲,像是立体迷宫的钢板…… 他直接抓起那些钥匙,塞进展柜的另外一个抽屉里。抽屉下沉、推入、飞起,一把钥匙自行升高,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 “啪——” 它一头撞到某个把手上,将半圆形的把手撞得抬起一小段,露出锁孔。然后,钥匙自行插入锁孔,奋力转了一转。 喀啦啦的机关声在铁柜子内部响起。另外两把钥匙飞起,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别把两只钢铁把手撞向外面。 两个迷宫形的锁眼顿时露出,两把钥匙同时插入,一个顺时针旋转,一个逆时针旋转。 各转三圈以后,又是一串机关声响起,一把钥匙飞起,撞动锁眼。每一次,撞动的方向都不一样,撞动把手的位置也不一样。 或单个挪动,或两个把手同时平移,或三个把手向不同方向移动…… 沈乐直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好一番挪移之后,才听得隆隆声响,整个铁质柜门轰然打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柜子: “这,这是个保险柜?” “确实是个保险柜。”陪伴他的工作人员欣赏够了沈乐的惊讶神色,也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这时候,很快乐地给他解释: “这个柜子,是我们在某个银行里找到的,应该是百多年前的老物件。 没什么伤害力,唯一的问题是,喜欢从周围拿各种各样的东西,塞进自己柜子里……” 这柜子在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在银行里,那可真够银行头疼的。不管是钱还是票据,又或者账本,哪一样丢了都不是小事。 对于银行来说,空白单证比起现金,甚至是更加丢不得、更加要命的东西…… 见到沈乐脸上出现啼笑皆非的神色,工作人员也心有戚戚焉,用力点头。 他对准展示柜连续打了几个法诀,不知道引动了什么力量,柜门轰然关闭,开始一个一个往外吐钥匙: “这个保险柜,其实装东西挺好用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们本来想拿它装重要物品,可是它有一个坏习惯……” “什么?” 沈乐好奇询问。话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大响,一把铁制钥匙炮弹似的飞了出来,砸在展示柜玻璃上。 紧跟着,砰砰砰砰,接二连三,一把把钥匙接连飞出。工作人员叹了口气: “开一次柜门,就要陪它玩一次——每次的解锁方式还都不一样。如果不陪它玩,就要顶着钥匙的殴打上,还不能还手……” 沈乐扭过头去,嘴角抽搐,拼命忍笑。这么复杂的开锁方式,看一遍背下来都不容易,每次还都不一样…… 一只成精的保险柜,可真难伺候啊! “沈先生您想要它吗?您和器灵们的沟通一向顺畅,把它带出去的话,也能让它日子过得舒服一些……” “唔……” 沈乐沉吟了。他展开精神力,隔着展示柜感知那只保险柜。整个保险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是精铁打造,半点锈迹都没有; 机关转动极其灵活,时不时地趁着人不注意,还互相调换一下位置。大概,这就是“每次解锁方式不一样”的起因了? 这个保险柜,整体的灵气活泼泼的,除了有些寂寞,没啥大毛病。唯一的问题就是,它太完整了,太干净了…… 根本不用修啊! 不用修,就没办法浸染上他自己的气息,没办法给它启灵,没办法让它生成完整的意识…… “先看看吧。”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实在挑不着好货,也可以把这个保险柜带回家,让它和小家伙们慢慢相处。 总之,一个寂寞的,顽皮的孩子,是不是捞一把,就看有没有缘分吧…… 走完这个库房,也没有找到满意的物件儿。再进入下一个库房,沈乐一脚刚刚踩进去,整个人就定住了: 好大一片! 前面好大一片,到底是什么东西? “啊这……沈先生,前面这些东西您可要当心一点,凶得很……” 工作人员壮着胆子挡在他身前。沈乐深深吸一口气,拨开他的肩膀,踏步向前: 正前方,一排又一排玻璃柜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绝大多数玻璃柜都只有一尺高,一尺长宽,里面戳着一对抬箱子的俑人; 越往当中去,玻璃柜子越大,开始出现吹吹打打的俑 人、骑马的俑人,抬着小轿的俑人。 队伍最中央,一座异常繁复、异常华贵的万工轿赫然在目,四个轿夫前后扛抬,脸色严肃,向前迈步; 万工轿内,红绸飘拂,遮挡住了沈乐的视线。但是,沈乐不必探出精神力,也能明晰地感觉到: 这里面,有点儿什么东西! 第2章 沈乐:坏了,我被俑人骗上钩了?! 沈乐绕着这一批展柜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越转越是兴趣盎然。 这批婚庆俑人,很有意思啊!如果他没看错,这些俑人,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泥偶,它里面蕴含的力量非常独特。 而且,这批俑人给他的感觉,有欣喜,有欢悦,有恋恋不舍,有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唯独没有凶厉、残暴、绝望、痛恨,种种负面情绪。光是看着,就让人由衷地想要微笑起来: 去吧,去吧! 开开心心地去出嫁吧! 去嫁给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开阔的人,一个温柔的人…… 去高高兴兴地,迈入全新的生活吧! 沈乐转了两圈,咔嚓咔嚓地拍照,越拍,嘴角的笑容越大。拍完一遍,划开手机屏幕看自己拍的照片,一眼瞥过去,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这……” 肉眼看到的样子,和手机拍到的样子,明显不一样啊! 比如说,跟在花轿后面的那个侍女,他隔着玻璃看到的样子,是梳着双环髻,手里抱着一只黑猫; 然而,手机拍到的侍女,手里没有抱猫,反而是顶着一只猫头…… 沈乐连翻了好几张照片,都有这种目视和拍摄结果不一的情况,也不知道是眼睛被欺骗,还是手机在照骗。 总之,这一圈看下来,他已经下了决定: “就要这个!” “就要这个?这批都要吗?”陪伴他的特事局工作人员赶紧过来登记。 唉,沈先生看得太快了,一天时间,居然就挑好了想要的东西。一个月带薪休假,不需要出外勤的生活,没有了…… “这批婚嫁俑挺多的……您稍等一下,我帮您逐样登记啊……嗯,扛抬木箱俑人一百零八组……骑马俑24对……吹打俑24对……” 整个婚嫁队伍,浩浩荡荡,前呼后拥,规模极大。 光是抬嫁妆箱子的俑人就有一百零八组,扛抬的嫁妆,从第一抬到最后一抬,就没有重样的: 第一抬是一枚小小的印章,端端正正放在两个抬夫扛抬的木板中央,被一个罩子罩住。 看似很小,两个抬夫却抬得十分吃力,两腿颤抖不已; 第二抬是一叠土块,方方正正,呈田字形排列,一共堆了三叠十二块; 第三抬是一叠小小的瓦片,不过手指大,整整齐齐堆叠。沈乐一时间数不出到底多少块,总之,肯定在一百块以上…… 这各式各样的嫁妆,大到像一座小房子,需要十六个轿夫前后扛抬的千工床; 小到一面手指肚大小的镜子,清莹莹的,哪怕是土俑,也照得人眼眉毕现; 从妆盒,到被褥,到绫罗绸缎,到扎着大红花结的子孙桶,再到最后一抬的棺材。 恨不得把一个姑娘,从出嫁到入土,一饮一食、一衣一铺,全都包括在内,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对夫家说: 咱们家的姑娘,娘家养得起,一口水都不用喝你们家的! 再加上吹吹打打的鼓乐,骑着马送嫁的年轻英武男子,乘着小轿的陪嫁丫头、步行跟随的家人陪房,这支队伍浩浩荡荡,何止几百人—— 哪怕就是姑苏那样的古城,送嫁的队伍第一对绕了半座城,最后一对,大概还没出家门…… 他绕了一大圈,一件一件慢慢观察。仔细看,这些俑人,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经历了不知多少颠沛流离: 它们身上,东缺一块,西少一块。这个少一只鞋,那个少半只帽子,那个箱子碎了一块,那个缺了…… 缺了半条尾巴?等等,怎么是半条尾巴? 至于身上、脸上的彩绘脱落,衣服上的条纹缺损,包括头顶上少了半只耳朵之类的,这些都已经是小问题了。 甚至,沈乐看到那一抬一抬嫁妆,一个个箱子里,都有不少缺损,就感觉是他未来需要修补的存在…… 那位特事局员工,抱着一个长得像是平板的仪器,在每个展示柜下面挨个扫码,挨个打勾; 这边勾一排,立刻就有人进来,开柜子,取藏品,固定,装箱。往箱子上贴符篆,贴符篆,贴符篆,贴符篆…… 沈乐走完一圈,确定完所有他打算带走的俑人,再扭头的时候,后面已经堆起了巨大的一摞箱子。 而藏品展示区,空出了巨大的一块地面,看着跟龙卷风过境了似的…… “沈先生,您确定挑这批物件了吗?就只挑这一批物件了吗?” 负责和沈乐接洽的工作人员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不要再看看了吗?我们这里藏品很多的,还有很多库房呢……” “啊,不去了。”沈乐摆手。几百上千个俑人,千工床、万工轿,一抬又一抬的嫁妆,修复工程量相当大。 光是这些俑人就够他折腾了,如果那些嫁妆,每一个都有很多细节,每一个都需要修复…… “这个天晓得我要修多久……没精力再看别的了……” 再说了,等我修完这批,云鲲在外面,肯定已经转了好几个圈子了。说不定,会从海里刨出什么东西,值得我修一修呢? “那个……这批物件,可能不齐备……”工作人员眉头紧皱,一脸的小心翼翼: “就算修好了,可能也不如您的意……我们把它收集起来的时候,有种感觉,它应该缺一个很重要的部分,但是我们找不到它……” “找不到就再说吧。”沈乐点点头,并没有改变主意。找不到又怎样? 当初他修复兰妆的时候,还不是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把组件集齐的? 更别说修复佛龛的时候,他都跑去国外了呢! 他现在经验已经丰富了,把手边能修的都修好,然后引发修复物品和铜片的共鸣,指示方向: 缺少的那个部分,肯定能找到的! 发现劝不动,工作人员也就只能放弃了。 唉,局长,不是我吝啬,我已经努力把最好的东西塞给他,指望多还掉一点人情了,奈何人家看不上—— 即便如此,还是要尽量再努力一把,多塞点东西给沈乐。能多还点儿人情,就还点儿人情,特事局欠沈乐的太多了! “那么,那个保险柜呢?” 沈乐脚步一停,仰面想了想,还是遗憾摇头。保险柜很好,很有趣,但是人家完完整整,不需要修复: 不经过修复,就没法经由他的手和铜片的点化得到灵智,圈子不同,不太好强容。 算了,还是算了,未来看缘分吧。 他返回魔都,刚安顿下来,浩浩荡荡几百个箱子就跟着进了门。 沈乐照着特事局给的单子,挑了一个装有抬嫁妆俑人的箱子打开,把俑人一抱出来,就“嘶”了一声: 这俑人,见风就长啊! 在特事局仓库里的时候,只有20多厘米高,两个俑人前后站着,扛着嫁妆,正好能放在一个30*30*30的玻璃展柜里; 这会儿打开箱子,把它放到地面,俑人的身高,迅速增长到1米2,其他体型也相应增长。 连带他们抬着的那个箱子,也从10厘米左右的长度,增长到了50厘米长。 开启的箱盖里,碧莹莹、亮闪闪,一匹绸缎,已经露出本色来了! 不是吧? 不是吧?! 突然增大这么多,我干活要付出的劳动力,也跟着翻倍增长啊! 修一个二十几厘米高的俑人,和修一个一米二高的俑人,工作量那绝不只是翻了五倍! 沈乐皱起眉头,绕着这一组俑人转了一圈。这一圈转下来,越发看出不对劲: 这组抬嫁妆俑人,似乎,好像,仿佛,并不是人类。面貌确实是人类面貌,然而手指格外细瘦,指甲格外尖长。 后方衣襟底下,还冒出来一根细细长长的小尾巴,欢快地摆来摆去…… 所以你们是什么啊? 你们难道不是人吗? 是谁塑造了这一批俑人,又是为谁塑造了这一批俑人? 沈乐盘膝坐下,散开精神力,慢慢接触、慢慢感知它们,无果。单独一组俑人拿出来,灵性相当微弱,只能感觉到欢欣、快乐的情绪。 至于这对俑人本身,好像只是简单的泥雕木塑——不,只有“泥雕”,没有“木塑”。 以他的经验,这一批俑人,应该都是彩绘泥塑,用石料、木料或者其他东西制成胎骨,再用各种纤维材料和泥制成胎泥,敷在胎骨上。 最后,往泥塑上面涂一层白色的地仗层,再往上涂彩绘。 至于胎骨用的是石头、木头还是老藤,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胎泥用的是细泥土还是黏土,纤维材料用的是麦草、麻、棉、丝、芦花还是别的什么配方,地仗层和彩绘用的是什么颜料…… 这个,就要慢慢做实验,慢慢研究了…… 沈乐默默坐下,先拿出特事局给的材料开始看。特事局的资料显示,这批送嫁俑人,是在蜀地的一个山洞里找到的; 找到之前,当地经常传出怪异,说是半夜三更,有人吹吹打打,送新娘子在路上走,甚至还有人梦见参加婚礼云云。 他们在溶洞里找到这批俑人的时候,从洞口封闭的情况来看,应该已经封了好几百年了…… 沈乐定定神,打开电脑,开始敲字: 首先,需要给俑人拍x光,等等,不差钱的话,应该是拍ct,每个俑人都要拍,它们扛抬的每件嫁妆、每件东西都要拍。 要了解它们内部的骨架结构,了解它们木胎的腐朽情况,了解它们泥塑内部的开裂、剥落、松动、崩塌情况,没有比ct更好的了! 然后,还要对俑人的泥塑材料、地仗层材料和颜料进行研究,分析它们的成分: 这个研究需要用到光学显微镜、x射线衍射仪、显微红外光谱仪、扫描电镜-能谱仪和显微拉曼光谱仪等等仪器,也是一件麻烦事。 好在,不用每个俑人都做,分类抽样做就可以了。 再然后,还要对俑人泥塑里的纤维进行研究,确定其纤维种类。至于研究方法,还要查资料,查书,查论文,查很多东西…… “大工程啊……” 沈乐长长叹了口气。不但是大工程,还是一个只能独力完成的大工程: 这些会变大变小、会从人类外表变出动物特征、会折腾幺蛾子的俑人,沈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交给师弟师妹们动手的! 而且这次的工作,和上次修复云鲲还不一样。修复云鲲那次,可以全部在一座厂房里完成,沈乐不用干什么重活儿,可以全部交给竹子和爬山虎; 这一次,最起码把俑人们一个一个搬到隔壁,去拍ct,搬来搬去,抬上抬下,都得他自己来…… 嗯,对了,顺便扔给师弟师妹们一个项目,让他们做个预研,查个资料。具体的研究步骤,研究方法,这些东西,他们还是能搞定的! “喂?今天你们ct机要用吗?” 沈乐抓起电话打过去。对面实验室里,不知道哪个师弟接的电话: “不用不用!师兄你要用吗?要用多久?需要我们来帮你搬吗?” “这个不必了……”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有几百上千组物品需要拍ct的…… 或者还是把ct机搬到实验室来? 沈乐最后还是没有把ct机搬过来。 他弯下腰盯着俑人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戴上手套推一推,弯下腰钻到担子里,尝试把这组俑人扛起来: “嘿哟!——哎,不行!” 太重了!不但重,它的重心还偏斜,重心偏斜也就罢了,它的强度还不够高! 稍微往上抬一点,嫁妆担子的“竹竿”,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肉眼可见地出现了裂痕…… 沈乐:“……” 这就很麻烦了。这样的话,一个人抬就肯定不够了,保守估计要两个人; 虽然罗裙们在家,但是,从西路第三进楼上传来的音乐声判断,她们开直播开得正到了关键时刻。 这些继承了秦淮歌女的技艺、才能、痛苦和悲哀的罗裙们,难得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有尊严地赚钱,享受这个世界,沈乐并不想打扰她们…… 除此之外,其他的小家伙们,也都有自己的活干。罗盘、画卷和云鲲一起出去打工了,这会儿离家没有千里,也有好几百里; 郑墨嘎吱嘎吱,正在快乐地指挥着手下锯木板,不知道又在做什么新的家具; 隔壁书声琅琅,还有一群小家伙正在努力上课…… 沈乐托腮思索了一下。把俑人变小,或许是能够做到的,鉴于它之前曾经变大了,能变大,就一定能变小; 就算它不肯自己变,特事局能把它装进小箱子里,估计也有法子把它变小; 但是,这些都不解决问题。很显然,一个人直挺挺地躺进ct机,比较容易扫出东西来; 两个前后扛抬箱子的人,要连成一串儿塞进ct机,再让机器扫描,出来的图像…… 咱就是说,有点难为机器…… “你们能把箱子放下来吗?”他敲敲俑人: “或者至少,你们握住抬竿的手,能够稍微松一松,让我把箱子卸下来吗?” 两个俑人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道是非暴力不合作,还是灵性不足以对他的问题作出反应。 沈乐正在为难,一道闪电忽然劈了下来,在工作室里来回盘旋: 【把箱子放下来!——沈乐说了,让你们把箱子放下来!】 却是小油灯不知什么时候探头过来看。沈乐还没做出反应,远远的,一声怒吼就响了起来: “青灯!你又走神!” 却是正在上课的老师发现学生跑掉了。沈乐闭了闭眼睛,在心底默念了好几声“作孽”: 这位陆子成老师,原来是一位何等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不,人家都不能说“如玉”,人家本体就是羊脂白玉——被小家伙们逼成这样了! 刚刚那一声怒吼,穿透力多强啊,隔着房子都传过来了! 【沈乐我走了不行你就劈它再不行就用五雷桃木剑!!!】 青灯显然也有点儿怵这位老师,丢下一句话,仓促离去。沈乐叹口气,扭头再看俑人,大吃一惊: “停!你们别动!” 两个俑人大概是被威胁到了,居然真的开始弯腰、屈膝,把箱子往地上放。 问题是,活人弯腰也就算了,你们这一弯腰——你们身上掉渣啊!!! “别动!千万别动!!!” 沈乐一边阻止,一边扑过去关窗,关空调,确保室内无风。 然后架起相机噼噼啪啪,对准这两个俑人仔细拍一遍,努力保证拍到它们身上每一丝变化。 再然后,才是拿起白纸,运用精神力,尽可能地把大块的残渣“捡”到白纸上,一张白纸一块残渣,编号、装袋、另外摆开; 最后再拿一张白纸,一个清洁术,把小得实在捡不起来的残渣、灰尘,全部挪到白纸上,单独编号、装袋、存放。 “你们别动啊……一动就往下掉渣渣……算了,你们重新站直,手放开竿子,我来挪动竿子……” 他在地上铺满大片白纸,一、二、三,喝令两个俑人放手。自己双手和精神力齐上,稳稳地卸下那抬嫁妆,连箱子一起放落地面。 然后,左看看,右看看: “你们……能不能变小一点?就是变到之前在保管箱里那个大小?这样我带过去比较方便?” 俑人再一次不言,不动,不搭理,一副已经耗尽电量的死样子。沈乐想了想,转身到墙上,摘下五雷桃木剑: “现在怎么样?能不能好好配合了?不用一起,你,就你,变小,能不能做到?” 这五雷桃木剑,当初做了十柄,用掉三柄。 还剩七柄好的,沈乐留了一把在家里镇宅,留了一把备用,一把送给老板娘,一把送给导师—— 导师和学校的其他老师们经常到处跑项目,难免遇到点儿不干净的东西。 有这么一把剑在,哪怕普通人不能发挥其作用,经常在下面走一走,或者胡乱挥舞一套太极剑…… 云中子削剑镇宫门,都能把妲己镇得要死要活;一把五雷桃木剑,足够镇压绝大部分邪异了! 这会儿,五雷桃木剑一上,效果立竿见影。沈乐剑尖所指,被指住的那个俑人麻溜缩小,一米,0.8米,0.5米,最后缩回初始尺寸。 沈乐弯腰抱起,塞进箱子,四周填塞棉花、仔细固定,抱了就走: “啊,这就方便多了!一点也不麻烦!” 下次,下次就有经验了!连箱子直接抱过去,拍完ct以后,直接塞进箱子回来。 无非多走几趟,再也不用担心运输麻烦、抱不动之类的事儿了! 沈乐抱着箱子来到ct室,先往里面铺好大卷白纸,再把俑人塞进去。 让它变大、变大,变到原本的正常体型——当然,决不能太大,不能塞满ct机,然后,退出机房,发动机器。 c臂机嗡嗡作响,程序奋力计算,给出三维立体成像。沈乐盯着屏幕上面,慢慢呈现出来的图像,惊讶地张大了嘴: “等等,这是什么?” 他是搞古建筑的,不是搞彩绘泥塑修复的,然而对于彩绘泥塑也略知一二。一方面是本科时代,什么都要来一点,什么都要上手尝试; 另一方面,搞古建筑的,经常会需要和彩绘泥塑搭班干活:我修寺庙房屋,你修房屋里面的各种佛像、神像。 修复彩绘泥塑的,等地仗层变干的时候,就会溜到古建筑这边来玩一会儿,看古建托梁换柱,帮古建给柱子刷漆啥的; 古建筑这边,等着材料到位,等着托梁换柱的时候,也会去佛像那边帮着和泥,捏泥巴,画脸画衣服…… 所以,沈乐亲手扎过泥塑的木胎,也亲手和过泥巴。一般来说,泥塑的胎骨,用木胎比较多,用藤骨、竹骨的也有一些。 但是,这个俑人里面,到底是什么啊? ct机旋转,x光透过泥塑表面,将内部的结构展现得一览无遗。整个泥塑内部,不是木胎,不是藤胎,也不是竹骨,而是,而是—— 而是真的骨头! 有骨骼,有关节,有中间细两头粗的股骨,有头骨,有骨盆,有长长的脊椎骨…… 如果不是头骨的形状完全不是人形,沈乐估计要报警了!!! 第3章 沈乐:我现在变身女娲还来得及吗? 沈乐用鼠标按着三维图像,转了一圈,再转了一圈,还是不得要领。 以他的知识面,只能看出里面应该是个动物,尖尖的头骨,长长的尾巴,四根爪子。至于到底是什么动物…… 抱歉,活的他还能认一认,死的,光看骨骼,他真心认不出来。 再看看大小,这动物骨骼落在俑人的躯干中心,头骨最前端和锁骨部位平齐,尾巴末端伸进了骨盆。 在屏幕上看,似乎是挺大的一只,但是根据比例一算,身长也就在20~30厘米之间,实在算不上大。 沈乐对着那骨骼发了一会儿呆,又掏出手机,努力识了一下图,并没有什么结果。 没办法,他只好把图片保存下来,甩给隔壁的师弟师妹们一份,让他们去想办法查资料,想办法去问人。 学校里有生命科学学院,有医学部,如果还是问不到,还可以拜托他们的高中同学,拐弯抹角地去问。比如说,农学院动物专业…… 除此之外,沈乐还把图片发给老板娘一份,发给顾玉林一份,分别求教。 老板娘还没反馈,顾玉林的消息,飞快回了过来: “你从哪里弄的老鼠骨头?” “啥?老鼠?!” 沈乐瞬间整个人不好了。耸耸肩膀,扭扭腰,让脊背皮肤和衣服充分摩擦,总觉得全身刺痒: 老鼠啊! 老鼠骨头! 这老鼠如果是死了的也就算了,问题是,他还能感受到塑像里面的灵性! 有灵性,就说明可能生出灵智,可能生出灵智,就意味着某一天,或许会有一只老鼠精蹦出来…… 我要不要把它直接丢出门外去? 要不要把这一套俑人全部丢出门去? 算了,丢出门去太残忍了,而且这种有了灵异的东西,丢出门去也不安全。或者还给特事局? 但是,那种愉快的,欢欣的,喜悦的灵性,还是真的很香啊…… 沈乐犹豫了再犹豫,一时下不了决定。手机微微震动,老板娘的消息也跟了过来: “你从哪弄到的鼠妖骨头?” “鼠妖?” “看尺寸是鼠妖啊。”老板娘非常有把握地点评: “普通老鼠长不到这么大。不过你放心,这个尺寸的骨头,就算是鼠妖也只是小妖。” 啧,老板娘居然这么有经验啊——细思恐极。老板娘,您是怎么知道鼠妖的骨头长这样的…… 或者说,您杀过多少鼠妖,您的树根,又吞吃过多少鼠妖的血肉? “这鼠妖会不会活过来啊?” 沈乐颤颤抖抖地问,顺便把特事局发给他的、有关这批俑人的资料发了过去。老板娘忍不住打了一排“哈哈大笑”的表情: “你放心,绝对不会。这种小妖,到死为止,气候绝不会超过一百年。照你说的,这批俑人已经好几百年了,它绝对活不过来!” 嗯,就算有灵智,那也不是鼠妖活过来了。 极大概率,那是鼠妖的残魂留下来的一点点碎渣,和俑人紧密结合,长期沉淀培养出来的灵性。 总之,和老鼠,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沈乐终于松了口气。只要老鼠不活过来就行,至于骨头不骨头的,嗯,反正修复泥塑,也不至于把它从里到外拆开…… 他扫完一个,再扫一个。两个俑人扫完,想了想,箱子上的抬杆不拆了,一起塞进ct机里: 谢天谢地,抬杆和箱子,也是可以自动变大变小的,不用撑着两米长的抬杆,远距离往ct机里顺。 唯独可惜的是,那箱盖看着半开半阖,里面露出亮闪闪的丝绸,仿佛一用力就能掀开。沈乐伸手托住箱盖,向上、向上、向上…… 一动不动。用的力量稍微大一点,箱盖和箱子的结合部,就发出咔咔的声音,感觉要直接裂开。 沈乐赶紧收手,低头一看,结合部已经震下了细细的粉屑,差点儿就要裂开了! 这…… 这属于,看着像是木头箱子,本质还是泥捏的吧? 沈乐叹口气,也不敢伸手,只隔着箱盖缝隙看向里面的丝绸。一眼看过去,忍不住皱眉: 粗看像丝绸,细看就知道绝对不是。纹理,光泽,包括上面腻腻的一层水光,挂着的几粒珍珠似的水球…… 总而言之,不但不像蚕丝织出来的,甚至不像人间的产物。沈乐默默后退两步,念一声上帝保佑: 这些丝绸,可千万不要有破的、烂的、碎的,需要他修复的。要不然,原料都不知道是什么,原料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就完了! 幸好这一轮ct机照出来,里面的丝绸,形态完整,没有碎裂也没有破洞。 沈乐松口气,用精神力往里探去,尝试弄一匹丝绸出来看看。沿着绸缎表面捋啊捋、捋啊捋…… 等等,这是直接长在泥土里的吗? 还是这内容物,前半截是丝绸,后半截就是泥捏的了? 沈乐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把俑人和抬竿放回箱子里,一样一样摆好,再抱回工作室。 他小心翼翼,先架起高精度扫描仪,四下扫描一圈,再咔咔拍照,特别是每个细节部位,都要留下高精度相片。 电子记录完毕,再打开记录册,开始进行实体记录: 1、基本信息 (1)彩塑a:发货编号035。 彩绘抬妆奁人立像(前),高24cm,头裹网巾,后飘垂带。 身着赭红色圆领短袍,褐色长裤,双手高举,握住肩上竹竿。 足着白底黑色短靴。****年*月*日入库。 (2)彩塑b: 发货编号035 彩绘抬妆奁人立像(后)…… 2、病害情况 (1)彩塑a 颜料保存状况: 网巾颜料层脱落,残存的红色颜料粉化,白粉层脱落较多,露出细泥层; 头部的颜料仅在头发的阴刻线内残存; 面部的颜料层脱落较多,未脱落处有细小龟裂纹; 衣着白粉层脱落较多,局部残存的红色颜料粉化。 泥层保存情况: 网巾上沿磨损; 左侧垂带缺损约4cm; 颈部有一横向贯通裂缝,导致头部晃动; 肩部细泥层局部脱落; 左手拇指和食指残损; 衣裙下摆横向不规则通裂,裂缝下部开裂晃动;衣摆下沿磨损…… 就,想到每一个泥塑,都要这样仔仔细细地做记录,沈乐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几百个啊! 将近一千个啊! 如果妆奁箱子单独算的话,完全不止一千个啊! 看之前的论文,三四个艺术价值高的泥塑,就够写一篇论文了,我发了什么疯要修这么多泥塑啊! 我又不是女娲,随便用手捏捏泥巴,放下来都可以成为小人——哪怕是女娲,后期都偷懒摆烂了,拿藤条蘸着泥巴乱甩了…… 求能甩出小人的藤条! 求能捏出小人的泥巴! 求女娲神力啊! 我现在变身女娲还来得及吗? 如果现在给自己装条假的蛇尾巴,再穿上女装,能够分分钟变身女娲的话,沈乐说不定心一横,就真的扮上了。 奈何并不能。所以,沈乐只能叹着气,继续干活儿: 拍照,拍照。俑人身上,开裂、残损部分,特别仔细地拍照,不但要拍照,还要把显微镜请过来,在破损处仔细地拍照: “嗯,破损的地方,能看到纤维露出。可惜看不出是什么纤维,要把照片拍下来,再取一点样品,送去检验。” 他点了点之前掉落的碎屑,可惜并不够,只好在各个破损的地方,小心取样,扔去实验室。 仅仅一点碎屑,还是不怕它们造反的。即便如此,沈乐也选了一柄桃木剑,仔细装盒,放进实验室里: “不许动它啊!这个东西,绝对不许动!嗯,实验不顺利的时候,或者出现什么怪事的时候,可以向它磕头,说不定能有帮助!” “师兄这是什——” 最新一批过来做实验/蹭仪器/蹭饭的师弟里面,最小的那一个,嬉皮笑脸地问。 一边问,一边伸手去翻盒盖,还没碰到,就被旁边的师兄“啪”的一巴掌,把手背拍红了一遍: “师兄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想延毕吗?” 天可怜见,做实验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是何等不容易! 搞计算机的,机器常常莫名死机,程序常常莫名出bug,有时候你踢一脚机箱就好了,有时候你找不出问题,师兄过来重启一下机器就好了; 做生物的,在外面长得强横霸道,秒天秒地的细菌,到你养的时候,“今天主人左脚先进实验室,我不开心,死了”; 哪怕是他们这些做文物修复的,也难免要面对成分分析之类的实验。 经常碰见跑个柱子,明明所有操作都按照步骤走,液体就是跑不上去。 要不然,就是找一种可以用来修复的新材料,实验做了七八十次,做不出想要的结果…… 这时候,如果看到旁边仪器上有张条子,上面师兄的笔迹写着,“启动之前,先给机子磕一个头”,你磕不磕? 说来就很惨,绝大多数的实验狗,都会当真磕一个的…… 沈乐把五雷桃木剑镇压在实验室,就感觉放心了很多,再也不怕他的实验品闹幺蛾子了。至于桃木剑会伤害到师弟师妹? 这个倒是不会,桃木剑的一个特性就是,不伤生人。 活人,只要不是已经向活尸转化的人,都能够无碍地握着它,无碍地挥舞——最多召唤不出雷霆来。 这样安安静静地放在实验室里,师弟师妹哪怕枕着它睡觉,都不会被它伤害到的。 沈乐把任务甩给师弟师妹们,让他们去研究泥塑的泥料成分、纤维成分、颜料成分。 而他自己,则从实验当中抽身出来,迎接顾玉林的拜访: “那个……就是……” “什么?” “你的桃木剑能卖吗?” 能卖,当然能卖,沈乐又不是仓鼠癖。但是,他拿出来的桃木剑,还是让顾玉林惨叫了一声: “怎么就这两把啊!你当初不是弄了挺多的吗?!” 这个就很不好意思了。当初用剩七把桃木剑,沈乐自留一把,备用一把,隔壁实验室放一把。送给老板娘一把,送给老师一把。 剩下能匀出来的,只剩两把…… “你知道我们对桃木剑的需求有多大吗?你知道一把好的桃木剑,对我们的帮助有多大吗?” 顾玉林眼神幽怨,几乎要扑到桃木剑上,抱着不撒手了: “哪怕是普通雷击木做的桃木剑,三寸长的那种小配剑,给普通职员配一把,他都不用担心妖鬼伤害,普通的异常场合,都能随便走了!” 比如说,灭了个凶鬼,灭了个小妖,接下来的扫尾工作,让他们这些修行者来干,就太过浪费人力了。 这时候,普通职员配着桃木剑进场,直接可以完成这些打扫清理的活儿,让修行者可以奔赴下一场…… “这种五雷桃木剑,我们随便佩一把,都敢直接和厉鬼扛上! 那些专修雷法的大佬就更别提了,有这么一把剑,古战场都能随便进……还有那些古墓发掘现场……” 比如邙山古墓群。背着五雷桃木剑,往那边一站,万籁俱寂,满山碧油油的磷火,瞬间就能灭个干净! “真的不能再多匀出来一把吗?别的不说,就你们考古专业,一年到头就要有大批人手护着啊!挂一把剑,全安静了!” 我们不是考古专业,我们是文物修复专业。虽然和考古专业算是兄弟,也经常一起干活儿,但是,到底是两个不一样的专业—— 一个特别明显的特征,他们日常出野外,我们日常在实验室里干活儿…… 沈乐默默腹诽。双方拉锯了一会儿,沈乐还是顶不住顾玉林求救的眼神,摸出手机,打给导师: “老板,送你那把木剑,你有在用吗?” “别叫我老板,你已经毕业了,你现在才是我们系的老板。”导师的声音夹杂着砰砰的砸石头声传了过来,天晓得又在哪个古建工地: “我放在家里啦,怎么了?” 沈乐简单转述了顾玉林的话。导师沉吟了一下: “既然你这样说……我回头问问老林他们,有没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容易闹幺蛾子的,把那柄剑送过去试试看。 真有用的话,你可就帮了学校大忙了!” 那些下古墓的,下溶洞的,进林子的,去奇奇怪怪地方的,谁也不敢说不会遇到点事儿——不然为什么和特事局有来往? “好的好的,就靠导师您了。有用的话,随时给我来电话,我这里还有备用的!” 沈乐放下手机,向顾玉林摊了摊手,意思“你看,我们业内自己也要用”。顾玉林越发急了: “你这不是还没用到吗?给我!备用的也给我!价钱好说!——哎,说起来,这种五雷桃木剑,你自己能造吗?” 能倒是能的,只要重复之前的步骤,带着小油灯到五大电厂再转一圈儿,保证搞定—— 而且出货率甚至还能上升,给一百把剑胚,保守估计能出九十把桃木剑。 沈乐诚诚恳恳地把情况一说,顾玉林立刻开始叹气了: 当时沈乐这要求,系统内折腾得多大啊! 特事局跑了多少关系啊! 为了桃木剑,再折腾一遍? “那小油灯吸收电网的普通电力,能转化出桃木剑来吗?” 他抱着一线希望问。沈乐摇头: “比较麻烦,那几个大电厂的电,特别‘大’,做出来的桃木剑特别强。普通电网的电,需要非常仔细地转换,事倍功半,青灯不爱做……” 简单来说,就是懒。顾玉林掂量了一下现在就拜托青灯帮忙,和托人情去各大电厂走一圈的成本,默默退缩了: 算了算了,等到真需要的时候,没有它不行的时候,再来麻烦沈乐吧,人情还是省着用比较好…… 沈乐交出家里两把备用的桃木剑,一头扎进研究当中。做登记,做ct,取样做检测。 除此之外,他还在努力训练,尝试用最快、最好的方式修补这些泥塑: “揉啊揉,揉啊揉啊揉……” 制作粗泥、制作细泥的过程,和揉面也没差多少。把黏土,黄土,高岭土,等等成分按比例配好,再加进适量的纤维,然后用力搅拌。 务必要搅拌均匀,搅拌到各种成分充分混合,搅拌到整块泥起“筋”——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手感,一定要自己亲手和泥,和得多了,和得指甲缝里都是泥屑,渗进表皮里洗都洗不掉,才能有感觉。 可怜沈乐一个南方孩子,只能一边干活,一边抱怨: “我为什么要和泥啊……我连揉面都没揉过……家里吃包子都吃现成的……” 他揉来揉去,揉来揉去,揉得怀疑人生。揉到后来,索性给老游打电话: “……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事情。总之,拜托你帮个忙,弄几个泥塑过来,让我练练手?” 上面一个电话,下面跑断腿。老游不得不展开翅膀,到处去飞,到处去帮他收那些时间久远的、没啥艺术价值的、弄坏了也不心疼的泥塑。 好在他之前收购石雕的时候,已经跑过一遍,对于什么地方庙比较多、什么地方泥塑比较多经验丰富,很快就弄来了一堆: “老板,这是第一批,十个。您先用着,不行我再找!” 唉,要找到老板需要的,“不太大,年代比较老,但又不属于文物,有一点点灵光,但又没有灵性”的材料,可跑死他了! “嗯嗯,我先尝试尝试吧。”沈乐挑出一个半尺高,圆墩墩胖乎乎,感觉像是个土地公的小泥塑,开始实验。 首先,当然是送进ct机里,扫了一遍,看看它哪里有裂缝,哪里有不为人所知的孔隙—— “唉,所以修复这个就很麻烦啊。天长日久,泥塑全都干透了,裂开了。泥里和的黄麻、草茎、芦苇什么的,也都烂了……” 沈乐低头叹气。没有了支撑物,泥塑又干掉了没有粘合力,就容易掉下来。 现在常用的做法,是往里注入加固剂,用加固剂把泥粉粘起来: 沈乐依从文物修复原则,先用1%(w/w)有机硅改性丙烯酸乳液,与 1%(w/w)改性丙烯酸乳液,“以体积比1:1混合,注入泥塑内部孔隙。 小心注入一点,趁着泥层没有干的时候进行校正,动作小心缓慢,避免产生新的裂隙; 全部搞定,耐心等待泥层干透,用精神力感知里面的灵性: 啊,这些丙烯酸啥的,作为人工材料,果然对灵性的流动有阻碍。看来,加固泥俑的时候,还是不能用它,得用天然材料…… “清洁术!” “清洁术!” “清洁术!!!” 沈乐连续丢了几个清洁术,把泥偶里面的加固剂,连同泥粉,全部刮了下来。 接着,往缝隙里小心注入清水,一点一点润泽,让清水接触到已经腐烂变质的纤维: “生长术……” 这个可以吗? 已经烂掉了的黄麻,草茎之类,能够响应他的呼唤,能够重新生长,支撑住泥塑吗? 沈乐小心翼翼,给出一点力量,再给出一点力量。 连续几次,土地公泥像里的腐烂草茎安安静静躺着,仿佛已经死光了,完全没有办法接受沈乐的力量。 沈乐叹一口气,拍拍手掌,过去划掉了实验单上的一条假设: 唉,实验失败。指望烂掉的纤维重新长起来是不可能了,看来,还是要调一些天然胶体,和成稀泥浆,慢慢注入进去: 用什么好呢? 猪皮胶? 还是大漆? 或者用蛋清?糯米汁?或者其他原料? 总不能用桃胶吧? 他在实验单上刷刷写着,准备挨个尝试一下。写完站起,伸个懒腰,背后忽然出现了奇怪的动静: “咔咔——” “咔咔咔咔——” 沈乐一扭头,整张脸顿时僵住了。他飞一般扑了过去,双手按在土地公的脑袋上,几乎把它抱住: “停!停一下啊!!!” 晚了。接收到生长力量的草茎,在几分钟的安静之后,蓦然蓬蓬勃勃地生长了起来。 把泥人撑开,撑裂,撑成碎块,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在沈乐不敢相信的注视中,慢慢悠悠地…… 开出了一朵小·白·花。 沈乐:……我还是变身女娲吧! 第4章 云鲲:沈乐你再这样要嫁不出去的! 沈乐祈愿变身女娲终究还是失败了,嗯,也不知道是种族不对,还是性别不对,也可能是两个都不对。 总而言之,他还是得老老实实,从头开始: 和泥,和泥。一大块泥巴,揉上一团枯草,努力揉匀。进烘箱,慢慢烘烤,把整块泥团烘烤到干燥开裂。 然后,抓着喷雾瓶,往泥块上面慢慢喷水,用注射器往裂缝里面注入水滴,浸润泥块,浸润里面的草茎。 最后,闭上眼睛,用精神力感受里面的枯草,丢治疗术—— “长过头了。” “长过头了。” “呃,这次还是长过头了……” 连续失败几次,沈乐也发了执拗脾气。我还不信搞不定你了! 我还不信这控制力就练不出来了! 他索性抓了一大堆枯草,扔进烘箱烘干,称量、均分成小份、一小团一小团分开装盒。 取一小盒,用喷瓶喷湿,单独放在面前,盖上盒盖: “生长术——” 目视条件下施法,果然控制力直线上升。 一个法术丢过去,很快,就看着枯黄、发脆,边缘有点呈粉末状的草茎上,泛出了一点点柔润的新绿…… “长!” “长!” “长!” 沈乐在心底努力给草茎加油打气。那细细的草茎果然也不辜负他期待,一点点变绿,一点点饱满。 沈乐凝神盯了一分钟,就看到这草茎拉长、拉长、再拉长…… 拔节,继续生长,再拔节,抽出侧枝,再继续生长…… 开花了…… “呃,好像供能有点超标了?弄一团新的,再试一试……” 弄一团新的,再弄一团新的。再把新的草茎分成两份,分成四份……直到一根一根抽出来,一根一根扔生长法术。 还别说,单根控制,卓有成效: 沈乐之前修复丝织品的时候,就是一根一根扔生长法术,一根一根让它们自动生长、粘合的,这个力度,他熟啊! 从单根到两根,从两根到四根,再到十来根,再到一团。 沈乐练法术练得昏天黑地,好容易刷出点儿熟练度,能隔着泥团,控制干燥草茎重新生长的时候,师弟师妹们的检测报告也出来了: “师兄,你给的泥块,纤维成分我们测出来了!这些泥块,用了黄麻、苎麻、稻草、棉花,还有兽毛……” 师弟师妹们做实验做得昏天黑地。沈乐只是一句“你们测一下这个泥塑用的成分,”他们想要拿到项目经费,需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首先要称取5g样品泥块于称量瓶中,放入烘箱,在105摄氏度下烘烤至质量不再减少,得到干燥样品。 然后,取出晾凉,研杵轻轻碾压样品,力度要适中,不能破坏样品当中,土和砂的粒度—— 天晓得论文上就这么一句话,做起实验来,要尝试多少次才能得到这个“适中”。 写论文的这位前辈,咱们下次能写详细点儿吗? 比如压强是多少帕斯卡之类的? 很显然不能。负责这个工作的师弟,就只能一次一次,拿着研杵来回尝试。 研细的土粉,在用镊子挑出纤维,转到显微镜下去观察,剩下的土粉拿去测泥土成分。就这,还引起了两组学生的拌嘴: “你干活也太粗糙了!还剩这么多纤维在里面!” “这又不是我愿意的!你看论文上都写了‘只有稻草纤维能全部挑出,细小棉麻纤维难以挑出’,这是我的错吗?!” “可是稻草你也没挑干净啊!我们做泥土成分研究,做来做去做不对,你看特征峰里面全是干扰项!” “这难道是我想要的吗?纤维挑不出来,我做不出结果,我也很难啊! ——要不然,咱们换个工作,你来挑纤维,我来做泥胎成分分析!你行你上!” “我上就我上!” 沈乐才不管他们怎么鸡飞狗跳。这都是实验室里的常态,自有带团队的师兄,以及管理实验室的老师操心。 他是老板,他只管下达任务,给出样品,以及,给钱—— 什么?实验室里吵得太厉害,戾气太重,容易引发不好的后果? 有五雷桃木剑镇住场面,任何想要趁着人心负面情绪,潜入其中作乱的妖魔鬼怪,都没有任何机会。 一天吵下来,到老板娘那里吃一顿饭,自有美食抚平心中烦恼。 如果还是不太够,小伶下班回来,还可以去实验室给他们表演一通木偶戏,保证不至于闹到“感谢室友不杀之恩”的地步…… 总之,多重保险,保证沈乐能够安心做实验,隔壁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而沈乐只管坐在自己房间,淡定等待结果: “001号样本和008号样本添加了棉纤维……004号样本有明显的分层,内层粗泥层添加稻草和黄麻,外层细泥层添加纤细的苎麻……” 沈乐对照着自己留下的样本列表,开始翻这些样本到底属于什么部位。 很好,001是泥塑的手指,属于比较精细的部位。 棉纤维较细,掺入混合的细泥当中,可以增加粘合度,同时使塑泥细细腻光滑,易于捏塑出精细的形态。 004号属于身体部位,内层粗泥层添加稻草和黄麻,较粗糙,摩擦力较大; 外部细泥层掺加麻类纤维中最纤细的苎麻纤维,塑造更光滑的表面…… 每一个结论,都有详细的实验过程,从干燥泥块,到筛出纤维,再到脱胶提纤、显微镜观察,再到显微镜下的各种图片: 总之,主打一个流程清晰、步骤明确、结论可靠。沈乐直接翻了翻,确定这玩意儿确实能用,就摩拳擦掌,开始练手了。 很好,他只需要稻草,黄麻,苎麻,棉花这四种纤维,外加兽毛。对了,是哪种兽毛? 电话打过去,师弟叫苦不迭: “师兄,这些植物纤维,实验咱们这儿都能做,直接就能给结果。兽毛不行啊!我们送出去测dna了,还没给回复呢!” 沈乐耸耸肩,也只能扭头去干活儿。好在四种纤维不是混在一块儿加的,最多是两种纤维混合,他可以一种一种练习: “棉花纤维!——很好,过!” “苎麻!——过!” “稻草加黄麻……呃,这个力度控制有点麻烦,我再多练几次……” 他来来回回折腾了n遍,终于分门别类,把纤维催生的手艺练熟。接下来,就开始用老游搬过来的彩塑,挨个儿试手: “生长!——很好,搞定了!” “再生长!——很好,这一片也搞定了!” “生长!生长!生长!” 粗糙而坚韧的稻草纤维、黄麻纤维,细腻的苎麻纤维,极其细腻的棉花纤维。在泥土里吸水,恢复,生长,把泥团牢牢地抓在一起。 给它们提供支撑,给它们提供柔韧,给它们提供黏合的力量。感觉到它们一点一点生长,终于停下来,沈乐松一口气: 谢天谢地,把纤维补上,这些泥塑的强度,就能恢复很多了! 他安安心心地扭头过去干活,去研究怎么补泥塑的缝隙。尝试,模拟,折腾几天下来,一回头: ???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刨开土块一看,顿时无语。可能是温度的问题,也可能是湿度的问题,更可能是土块裂隙的问题…… 总而言之,那些润湿了、生长了的植物纤维,它们…… 发霉了,又开始腐烂了…… “所以之前做成泥塑的那些纤维,它们为什么不腐烂?” 沈乐纠结。来回研究半天,才确定了一个可能的结论: “之前……都是揉到泥里面的,整个儿密封,没有空气。没有空气就没有细菌生长的基础,大概,就不会腐烂吧?” 但是现在,泥塑经过多年风化,细碎的缝隙到处都是。沈乐一时补不好这些缝隙,只能另辟蹊径: “所以,我把这些纤维的水分抽干,是不是就可以了?” “抽!抽!我抽!” 能控水,能够吸引水流包裹自己,能把水流在身边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孔洞,自然也就能把植物纤维里面的水抽出来—— 当然,这需要练习,大量练习,极其精准的控制力。 沈乐又一头扎进了练习当中: 喷雾,抽水,测含水量; 再喷雾,再抽水,再测含水量; 一根一根纤维练习,一团一团纤维练习,一团一团纤维和了泥块,然后隔着泥块练习…… 练习的过程中,兽毛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原来是老鼠毛。沈乐对这个结果大大叹了口气: “猫毛也就算了,狐狸毛我也有办法,老鼠毛,要我怎么往里加?算了,随缘吧!” 他努力练习,昏天黑地,不知时日之过。等云鲲出了一趟海回来,自己从港口潜行到家里池塘,再飞回来看他的时候,整个大吃一惊: 【沈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啊……?” 沈乐茫然抬头。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这些天,一直在实验室里干活儿,三餐按时吃,睡觉按时睡,卧哪儿也没去折腾,我还能变成什么样子?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云鲲急得变成十厘米长的小船,绕着他“嗖”的一声飞过来,又“嗖”的一声飞过去。 飞了好几遍,完全搞不定他,只好一屁股落在桌上,放声大喊: 【兰妆!兰妆!】 【来了!怎么啦?】 兰妆在工作室角落里闪出一道彩光。云鲲立刻再次飞起,气鼓鼓地绕了她一圈: 【你给他看!给他看他的样子!】 【他这样子还行啊……】兰妆探头看了一眼,到底还是飞到沈乐面前,“啪”的一声弹出镜子,杵在他脸前。 沈乐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 “我没事儿啊……兰妆,云鲲,你们看我确实一点也没事,除了头发长得长了一点……” 事实上,以沈乐现在的功力,有他丹田内那颗金色圆珠在(沈乐一直怀疑那是金丹),想胖或者想瘦都难。 至于头发,拜托,一个月不剪,发型也不会毁掉的。 云鲲却是急得乱蹦,刷地甩出一根细细缆索,点在镜子上: 【你看这里!看这里!再看这里!你皮肤都干成什么样了!跟着我出海的专家,在海上吹了一个月海风,都没你这么干燥! ——你这个样子要嫁不出去的!】 沈乐仔细看了一眼,确实有点干燥,可也没干到惨不忍睹的地步——也就是说,努力补补水,贴几张面膜,还是能抢救回来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等等,什么叫嫁不出去?我是男的好吧!!!” 【那就是讨不到老婆!】云鲲跳得更高了一点: 【你几岁了?你说你几岁了?你到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 ——周围那么多漂亮女人,老板娘,老板娘店里的姑娘们,隔壁的师妹,你怎么就讨不到老婆了?!】 “小孩子不要管这个!”沈乐恼羞成怒。他一把抓过云鲲,左右看看,大步走出工作室,把它放进池塘里: “出去跑一趟累不累?累了就好好休息,不累就赶紧来上课,来补课!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关心!” 【我不小了!我从造出来到现在六百年了!我比你老了!】云鲲哇哇乱叫: 【我这次出去,还给你带了礼物回来!你要不要?——你不要的话,帮我跑个腿,把我给大家的礼物都拿走!】 唉,现在的小孩子真难教育。沈乐叹着气,从云鲲那里抱来了一堆礼物,挨个儿发放: 给小木偶弄来了一截沉香木,浸在海底淤泥里不知多久,很神奇地已经有点儿玉化了。 照着云鲲的说法,是让小木偶可以用来制作自己的身体,替换那些原材料不太好的木头; 给小墨斗弄来了一大堆奇怪的矿物,一嘟噜一嘟噜的,如果沈乐的常识没有错,可能是锰结核之类。 小墨斗看着这些矿物直发愁: 【是要我把这些锰矿炼进身体里去吗?可是,提炼也好,重新锻打钢材也好,我都不擅长啊!】 沈乐只好努力安抚他,许诺把这些锰结核找个地方熔炼了,弄出锰钢来再给它用。 至于这些锰结核的量有多少,够不够人家单独开一炉的,这个……再说吧…… 其他小家伙们,收到的也是各种各样的海底特产。最多的是瓷器,有瓷碗,有瓷盘,有瓷瓶; 金银器也有一些,比如玩偶柜收到了一个金盒子,里面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的金耳钉,银挂坠什么的; 比较神奇的是,画卷收到了一个漂亮的木盒子。里面沉甸甸,黑乎乎的,沈乐一层一层打开,一股异样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墨啊!顶级的松烟墨!”沈乐还没认出来,一起拆礼物的家庭教师,陆子成先生已经惊呼: “这种品质,当贡品都当得起了!只是……只是……” 只是很可惜,那盒子再紧密的包裹,也没有顶住漫长时光,以及海底的水压。 拿到手的时候,墨块里面已经吸足了水分。沈乐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了一碰,立刻挪开: 指尖一层深黑墨色,沾染着奇异的香气,墨块上一个手指印。很显然,要不是有盒子约束着,这块墨已经泡化了…… 【这个……能烘干吗……】 画卷整张画都不好了。这么好的一块墨,哪怕它不需要墨来画到自己身上,拿在手里也开心啊。 但是,谁告诉他,吸饱了水的墨,要怎么处理? “还是我来吧。”关键时刻,沈乐反而镇定下来。他平平伸出手,五指悬在墨块上方,微微闭眼: 精神力幽深绵密,深入到墨块的每一个角落。然后,用自己练了这么久,已经练出点心得的控水能力,发动符篆: “起——” 一团轻盈菲薄的雾气,慢慢悠悠,慢慢悠悠,从墨块上面升起,萦绕在他指掌之间。 而那块已经泡软了的名墨,一点点坚挺了起来,现出深沉而浓烈的光泽。 【哇,沈乐你好厉害啊!】房间里,以云鲲为首,一群小家伙刮目相看: 【我也要!我也要!我收到的礼物也泡过了!我也要处理一下!】 “看看,这都是练出来的。”沈乐被夸赞得十分满意,拍拍云鲲: “要练成这个样子,要下特别多的工夫啊!” 【所以你的脸,你的手指,都是在练的过程中,不小心被抽干了吗?】 沈乐:“……” 你怎么还考虑这个事儿! 【不管,不管!你得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至少做个面膜吧!你再这个样子,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小家伙们跟着集体起哄。沈乐不得不撕开一个面膜敷在脸上,才把它们安抚下来。 一头又扎回了实验室,坐在实验台前发愁: 抽干纤维算是搞定了,要同时抽干纤维和泥块,还是差了一点儿。 以及,和粗泥,和细泥,这破事儿,他练了好久了,都没练会…… “哎呀师兄!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啦!”这批师兄弟当中,有一个是做泥塑方向的,还有一个是做瓷器修复方向的。 和泥什么的,都是他们的专业技能,这会儿特别殷勤: “您只要开口,需要多少粗泥、多少细泥,我们都给您做出来!” “泥的成分和比例也能确保一样吗?” “那肯定一样啊!”做泥塑方向的师弟“啪啪”拍着胸膛: “您看我们的论文……哦,论文还没写,您先看我们的实验记录。土砂比例分析,粒度分析,胶结物分析都做了,红外衍射图也做出来了……” 粗泥层,细泥层,土的比例,砂的比例。 石英石,方解石,高岭土,斜长石,钾长石,石膏,等等等等。 仪器一扫,清清楚楚,只要按照粒度分析打碎到需要的颗粒大小,按照比例配好,再用搅拌机搅匀,加水,加纤维揉…… 揉出来的泥团,和沈乐交过来的样品,不敢说是非常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我们负责揉泥巴,您只要负责修复就行了!需要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把您要的结构做好,您直接往上贴!” “这倒也不必……”沈乐心想。捏个泥巴,捏出需要的形状来,他还是做得到的,不然上次佛龛里的佛像,他也修复不了。 不过,有师弟们在,实在是省了他极大的事情: 沈乐终于可以开始着手修复。首先,当然是除尘,修复泥塑,除尘是非常关键的一环: 需要用洗耳球,也就是一个带着长长细嘴的大橡胶球,自上而下将颜料层龟裂的背部,和泥层裂缝处的尘土吹干净。 然后,再用极细的软毛笔,将彩塑表面的尘土清除干净。 这是彩塑修复非常重要的步骤,不能在颜料层与泥层之间遗留尘土,否则会影响颜料层与泥层的粘结效果。 而且,尘土残留,也会污染彩塑表面,减损彩塑的艺术价值。 沈乐就不用这么麻烦。他只要站在泥塑面前,仔细观察,安静评估: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清洁术结束之后,本来需要填入加固剂,现在却只需要往里喷水。 用喷雾瓶细细喷水,细细润湿裂缝,再不锈钢小修复刀往裂缝四周,按照顺序填入少量的粗泥和细泥,进行校正。 最后,沈乐站在泥塑面前,精神力笼罩过去,发动法术: “生长术!” “抽水术!” “很好,干得漂亮!” 生长术催动纤维生长,四下攀爬,紧固泥团; 抽水术抽干纤维当中、泥团当中、粗泥细泥当中的水分; 干完了细细一打量,缝隙当中满满当当,哪怕用精神力去扫,也扫不到一点点小缝。 接下来,沈乐剔开底层四周开裂松动的虚土,用纤维进行加固,稍干后,在四周一层层填入各种不同成分的粗泥。 填一层,抽一层水,再填一层,再抽一层水…… 论文上说的是“要少量多次,以免泥层干缩,影响粘接力”,沈乐几乎做到了一毫米一层。 全部搞定,再用细泥抹平,长叹一声: “这还是太难了,说真的,我都不指望变身女娲,只要能够控制土壤就好了……铜片到底能不能赏个法术啊?” 随着他的心念,一股奇异的力量,蓦然涌起,笼罩了他全身上下。 第5章 沈乐:我真的嫁出去了?等等,我是被谁嫁出去的? 沈乐感觉自己被种进了土里。 不,不是种进土里,而是他自己整个人,就变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浓郁的,沉厚的,宏伟的力量包容着他,覆盖着他,向他的体内渗透,也把他接纳为自己的一员—— 这就是大地吗? 这就是五行中的土之一行吗? 这就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吗? 厚重的泥土似乎包覆了他的口鼻,围拥了他的身体,把他和外界完全隔开。沈乐置身其中,却完全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 这是大地呀,大地怎么会害他呢?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待在这股力量的包裹当中,全身心地去接纳它,去感知它。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过去: 修复妆奁盒的时候,在山君洞里,那个小小的黄点,那滔滔涌起的黄气,甚至激醒了铜片,让它展开了地图上的定位功能…… 那时候,他饱饱地吸了一通地气,吸到身体已经塞不下、吸到感觉自己都快变成泥人了。 幸好铜片给力,一通猛吸,把他容纳不了的力量全都打包带走。至于现在,嗯,大概是评估他扛得住,还给他了吧? 沈乐沉浸在这股属于大地的力量当中,感受它的脉动,感受它的成长。 感受巨大的岩石崩解成碎石,碎石散成土壤,土壤和腐殖质交融成团,细细密密的根部扎进土壤深处,植物生长,落叶覆盖…… 感受着水流冲刷,把土粒远远带走,又在下游缓缓沉淀。 感受着它隆起,纠结,一粒粒小小的泥土,聚集成山,聚集成田地,释放出大大的力量…… 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记忆,也开始一点一点释放出来。大地深沉厚重,当中凝聚出了灿灿的金属; 金属遇火融化,变成液体状四下流动,渐渐地,与浩渺的大水融为一体; 水流漫卷,滋润土地,激发出生机,有植物争先恐后疯长; 郁郁葱葱的森林,遇到干旱,遇到雷电,只是一点小火星,就蔓延出了森林大火,而被大火焚烧过的森林又留下一片焦黑…… 五行轮转,五行相依相生。水的力量,大地的力量,它们并不是那么难以分隔…… 再睁开眼睛时,沈乐只是轻轻一抬手,面前的泥浆就悄然流动,缠绕到了他的指尖上。 沈乐:??? 我升级了啊! 控制大地还不好说,最起码,控制泥土的力量,我已经有了! 有了这种力量,接下来干活就方便多了。 沈乐只需要把各种粗泥、细泥捧到泥塑旁边,微微一抬手,泥浆就随着他的心意,注入最微小的缝隙当中,把它们填塞得满满当当; 水流散开,浸润土块,浸润纤维; 然后: “生长术!” “抽水术!” 很好,搞定,再也不怕最深处的缝隙,没有办法修补了! 有法术干活是真的方便。几百座泥塑,沈乐动作麻利地一个个撸过去。修补缝隙,修补裂痕; 修补断裂、磨损的部位,那些一眼就看得出原本长什么样子的,比如少掉的手指头之类; 修补磨损、缺失,一眼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这些就比较麻烦了,需要查许多资料,做许多考据。 就像沈乐修复那座千手观音像的时候,他甚至让老游在全国跑了一圈儿,把所有的千手观音像全都扫描了过来…… 但是这一次,沈乐非常奇异地发觉,他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这些泥塑,这些俑人,只要站在面前,手摸上去,就能自然而然地感知到它原本的样子: 好像这些泥土做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在告诉他: 我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我刚刚被造出来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沈乐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他站在泥塑们前方,随手牵引,就是一团或粗或细的泥块,自动跳到他手里。 然后,抬手往泥塑上一贴,这泥块就会随着他的心意,落在泥塑上,化开,钻进泥塑的缝隙当中: 自动自觉,蠕动一下,呈现出和整座泥塑最贴合的模样。 几乎完全不需要他操心,只要一直保持专注,供给精神力,就能够心想事成了! 一座,又一座,十座,二十座,三十座。沈乐一口气不知道干了多久,直到伸手抓了个空,才一下子醒悟过来: “咦?我的细泥呢?” 他整个人晃了一晃,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乏力感觉涌上心头。嘎吱一声,实验室门锁打开,小家伙们一拥而入: “沈乐你刚才在干什么啊!” “你太累了啦!” “你这个样子不行的!这么多塑像呢,你一次搞不完的!” “吃饭!吃饭!赶快去吃饭!” 小油灯干脆劈出一道闪电,落在沈乐头上。细细的青色闪电贯顶直入,沈乐整个人一震,感觉头发都被电得竖了起来: 他飞快抬手一摸,很好,不是感觉,这段时间偷懒没有剪头发,耷拉下来的刘海,确实笔直竖了起来。沈乐哭笑不得: “青灯!你这是干什么?” 就算我一段时间没吃饭,把我自己给饿着了,也不值当你劈我吧?! 【我是给你补充能量!】 小油灯理直气壮。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是,震响在心底里的声音,比大声嚷嚷都还响: 【这是我新领悟出来的!你感觉一下,是不是忽然有力气了!】 有力气……能有什么力气,你把我当机器人了?充电就能有力气了? 沈乐哭笑不得。然而抬一抬手,举一举步,居然真的感觉自己多了点力气: 刚才那种空虚、乏力的感觉,少了好多啊! 所以,到底是我变成能充电的机器人了,还是小油灯领悟了新的招式? 说起来,刚刚那道青色雷电,感觉有点像五行雷当中的木雷啊…… 如果是木雷的话,启发生机,补充生命力,也是有可能的…… 沈乐情不自禁地思索起来,一时忘了出去找饭辙。只不过,这种思索,很快就被小家伙们打断了: 【沈乐你走得动吗?要不要我们扶你?】 关键时刻,还是罗裙们比较体贴,袅袅婷婷上前,广袖轻扬,连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软软的座椅。 沈乐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 “不必了,真不必了。我自己走——让你们抱去饭馆,成什么样子!” 【还是乘我去吧!】云鲲飞速杀到。往沈乐面前一落,十厘米长的小船变成30厘米,变成1米,变成1.5米。 船舱的长度,宽度,恰好能让沈乐坐在里面,不至于掉出来: 【带你过去!一点都不费你力气!】 “你……你有空带我过去,还是你自己快点去一趟,到天香楼帮我取餐吧……” 小家伙们吵吵嚷嚷,各出奇招。沈乐在他们的关心照顾之下,终于填饱了肚子,开始继续干活儿。 师弟们又送了一批搅拌好的各种泥块过来,沈乐一边修补泥塑,一边放开感知: 修复带有灵性的物品就是这点麻烦,需要双管齐下。 又要在实体上把它们补好,又要去引导这些泥塑身上的力量,缓缓流动,触达它们的每一个角落。 对了,这些泥塑,前一个和后一个之间,一组和另一组之间,似乎存在莫名的联系? 它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起来的? 阵法吗? 符篆线条在哪里? 沈乐感知着泥塑身上的力量,慢慢修补。有法术果然方便很多,原本修补一尊泥塑身上的缝隙,可能需要两个学生忙十来天; 现在沈乐一个人上手,一天时间,就能搞定二三十座泥塑。 所有的俑人,全部修补完毕,也只花了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呼……终于搞定了。”沈乐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打量他的工作成果们。 工作室里,一排排扛着箱子、扛着首饰盒、扛着马桶,甚至扛着棺材的俑人们,站成一排又一排,一列又一列。 远看像兵马俑,近看也像兵马俑——比兵马俑好歹还强了一些,毕竟上面残存的颜色比较多。 而兵马俑,因为埋在地底下的时间实在太长,发掘出来以后,上面的颜色基本上都褪干净了,变成大众看见的灰扑扑的样子: 其实,不管是兵马俑,还是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大理石像,全都是五颜六色,甚至都是深沉浓烈的颜色: 就像现在庙里的神像一模一样,有兵马俑和大理石像上面,残存颜料的检验报告为证。 那些颜料残灰,虽然已经磨损、氧化、褪色到肉眼不可见,但是,元素分析还是不会骗人的—— 毕竟无论是兵马俑,还是大理石像,它们不是用于侍奉逝者,就是用于侍奉神明。古今中外,人类对神明的想象,一直都没有变过! 修复形体之后,沈乐接下来的工作,本来应该是给它们上颜色。但是现在,他盘膝坐在俑人们面前,动都不想动一下: 只有精神力流水一般延伸出去,笼罩在这些俑人身上。你们,是在什么年代,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被做出来的呢? 是怎样的匠人,把你们做出来的呢? 毕竟,在俑人里面用动物骨架代替木胎,在泥块里面掺入动物毛发,这种做法,相当少见啊! 如果是普通的匠人,一般来说,都会规行矩步,按照师傅教导的样子做,不太会做这种突破; 而如果是文人雅士,纯靠热爱来做的,又不会一口气做这么多俑人,做几百上千个…… 沈乐默默感知着俑人们的气息。精神力蜿蜒曲折,一个个点名过去: 工作室里到底还是地方不够,哪怕把旁边一大片都吃了下来,也没有这么大的厅堂——主要是修旧如旧,保持外观的需要。 所以,他没有把这些家伙按照送嫁队伍的顺序排列起来,排列成长长的一溜,看看它们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是,精神力贯串,倒是可以的。这个应该在前面,那个应该在后面,子孙桶在中间,棺材肯定在最后一抬…… 不对,气息走向不是很流畅,还是要调整一下…… 兜来兜去,调来调去,终于全部搞定。沈乐才松了口气,就感觉整个人往下一沉,又往上一晃: 喂喂喂! 什么情况! 我的位置! 我的视野! 这又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了! 视野里铺天盖地的红。沈乐定了好几次神,往前一扑,终于撩开了一片滑溜溜的红绸,把自己的脸压在木头框子上: 视野被分隔成一小块又一小块碎片,形状歪七扭八,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情况。 透过这些奇怪的碎块,只能看到晃晃悠悠的衣服下摆,踢踢踏踏的马蹄,还有不断移动的路面。 沈乐想要站起来,稍微一动,头顶“砰”地撞上天花板;想要转动身体,稍微一扭,前后左右,全都是碎裂的阴影…… 周围吹吹打打,喇叭、唢呐、锣鼓,响个不停,鞭炮声震耳欲聋。沈乐茫然地抬起头来,眼睛贴在最近的一个洞口,努力往外看: 这是一顶轿子? 是一顶轿子对吧? 轿子倒是特别好的轿子,外面流苏垂落,雕刻重重叠叠,琳琅满目——就是这些雕刻,把他的视野切成了极小极小的碎块; 可是,这轿子也太小了吧! 人坐在里面,座位差不多就和肩膀同宽,端坐不动,背部靠在轿厢上,膝盖顶到前面轿门,头顶距离天花板,也就一只手掌的高度…… 等等,这轿子还没有门! 没有门啊!!! 沈乐恍惚地想起来,这就是他在俑人的队伍中央,看到的那顶豪华万工轿。豪华是足够豪华了,但是,一点都不考虑坐着的人的感受: 所以你们是怎么把人塞进来的? 之后又打算怎么让人出去? 轿子里的人万一饿了,累了,要上厕所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不要为了外观,就忽略使用者啊! 不是,为什么是我坐在花轿里? 之前云鲲在喊“你这样要嫁不出去的”,喊来喊去,我真的嫁出去了? 我到底是被谁嫁出去的?! 安静,安静,不要害怕……只不过是一段记忆而已,只不过,这段记忆的角度,有点刁钻而已…… 他用力锤了两下轿子。也许不是他锤的,而是这批送嫁俑人的记忆里,那位新嫁娘实在忍受不住,锤轿子喊人。 人倒是立刻就来了,在外面嘻嘻哈哈,拍了拍轿沿: “妹子,饿了吗?还是累了?稍微忍一忍,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你要嫁的是个大户人家,排场要摆得足足的,婆家才高看你一眼!” 你们真的不怕我在轿子里饿死——不是,出嫁的不是我,都快给你们搞晕了——真的不怕新娘子在轿子里饿死吗? 两个时辰! 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 还要坐在这么小、这么憋闷的地方,一路晃晃悠悠过去,到了地方,还有一大串仪式! 这不是让新娘子被婆家高看一眼,这是娘家提前折磨新娘子吧? 沈乐在心底里不断咆哮着,怒吼着。然而并没有谁注意轿子里的人,送嫁的新娘兄长马蹄的的,快速闪开,又提高了声音: “大伙儿加把劲!快走出这段山路了!都把自己拾掇拾掇,有耳朵的耳朵整整好,有尾巴的尾巴收起来!” “知道了!” “您放心吧!” “绝不会误了大小姐的事儿!” 花轿前后,响起一连串嘻嘻哈哈的应和。明明每句话都听得懂,沈乐侧耳倾听,却不是每句话都是人类的语言: 有狐鸣,有猿啼,有老鼠的吱吱声,也有大野猪沉重的哼哼声。感觉,这一支送亲队伍,组成十分繁杂,人类含量十分可疑…… 等等,这么多妖怪的吗? 这么多妖怪,是怎么被聚到一起的?让他们聚集起来送嫁的,又是谁家的小姐? 总不成是山君的妹子吧!!! 那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母老虎了! 以及,俑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安静地待在花轿里,左顾右盼,只恨自己不能突然变小,从轿子里爬出来,把这支送嫁队伍的情况看个究竟。 奈何铜片并没有给他变大变小的功能,就算给了,他也没法在一段记忆当中使用。 花轿摇摇晃晃,随行人员吹吹打打,从白昼走到黑夜,从黑夜走到月上中天。 等等,中国人通常说的婚礼,“婚者,昏也”,这个“昏”不是说你发昏了才会去结婚,而是婚礼通常是在黄昏进行—— 这怎么都走到半夜了? 半夜了还怎么结婚?这不符合习俗啊! 但是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女方送嫁的队伍嘻嘻哈哈,开开心心地走,越走越平坦,越走路越宽阔; 而男方似乎也并不对这个时辰感到多么惊讶,他们照常打开了大门,照常把花轿接了进来,照常—— 等等这花轿是卸下来的吗?! 沈乐眼睁睁地看着花轿停稳,看着新郎官在花轿前面射了三支箭。 然后,看着一众轿夫抽开花轿上的某个机关,把巨大的轿顶举起、卸了下来: 那轿顶层层叠叠,上面亭台楼阁、人物故事,雕得繁复异常,光这玩意儿就占了整个轿子的三分之一高度。 沈乐严重怀疑,这轿子是为了做这么巨大的轿顶,才必须压缩内部体积,否则的话,内部空间如果舒适了,整个轿子就抬不动了…… 卸完轿顶,再卸轿门。一顶豪华的万工轿,像是小房子似的被人拆开。 新娘子这才得以头顶凤冠,身穿繁复厚重的嫁衣,蒙着盖头,跨过栏杆被人搀扶出来。 这要是轿门不是拆掉的,是向外开的,那一身嫁衣,怎么也得在轿子上勾出三五个洞啊! 谢天谢地,沈乐发现,自己是站在新娘子身边,而不是附在新娘子的身上行动—— 也就是说,待会儿就算有婚礼,他也不是第一视角体验。 他快快乐乐地环顾四周,看着新娘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脚步已经不由自主,溜到了送嫁队伍身边: 咦,等等,等等! 送嫁队伍呢? 怎么消失了? 这么多抬嫁妆的人呢? 这么多吹吹打打的人呢? 轿夫呢? 轿子呢?! 沈乐找来找去,找了半天,才在院墙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狗洞。 整支送嫁队伍已经缩小了好几倍,排队通过狗洞,曲曲弯弯,向外绕去。 绕出院墙,绕进后宅,一个接一个,跳进一只厚重的嫁妆箱子,整整齐齐地排列成队伍: 然后,一道光芒闪过,那些会走路的,会说笑的,会抬轿子抬箱子吹唢呐吹喇叭的…… 身上衣着鲜艳的送嫁人,瞬间变成了僵硬的泥俑。 沈乐:“……” 等等,等等! 丫鬟呢仆妇呢家丁呢陪房呢? 说好跟着一起嫁过来的仆役呢? 全都变成泥人啦? 就把新娘子一个闪在婆家,孤零零地面对后半生,不管了? 送嫁队伍全部撤退,变成泥俑?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而且——我都还没搞明白,男方到底是什么人家,女方到底是什么人家,我连朝代都没搞明白! 迟了。不等他蹿回正厅,抓个人问问,面前的场景已经如梦幻泡影般碎裂。 沈乐睁开眼睛,只看见一排又一排的泥俑,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大到千工床,小到拇指和食指可以圈起来的印章,整齐排列…… “所以,你们好歹告诉我一下,新娘子是嫁到哪家去的可以吗?” 泥俑无言。 泥俑不动。 然而,沈乐再次努力延伸出精神力,把这些泥俑包裹住,试图在它们身上找出秘密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件事: “这些泥俑身上——不,不是它们身上,而是它们排列成队伍的时候,身上共鸣起来的力量线条,好奇怪啊!” 好奇怪,而且好眼熟……仿佛在哪里看过……他一定看过的,他一定没记错…… 沈乐努力搜索枯肠,同时尝试用精神力勾勒这些线条,引动它们的力量。 一次,两次,三次,等到他引动成功的那一刻,铜片嗡嗡一声鸣动,眼前有什么东西一亮: “不,等等!” “不要把我传送走啊!” “好歹给我时间留个口信!!!” 第6章 沈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求月票!) 沈乐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包裹着,飞快地移动。 有点像上次被那个瞬移符篆带着走。但是,压力没那么大,没有大到他快要被压死、不得不拼命撑住的地步; 速度也没那么快,不是一眨眼就到了,而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顺着某条路径移动,; 当然,也不像被云鲲承载着,沿着水脉潜行那样,耳边水声哗哗,头顶上碧水合成天幕。 感觉,嗯,像是被什么东西抬着,甚至有点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沈乐紧张地捏了一个治疗符篆,随时准备抢救自己。耳边风声飒飒,脚步轻巧而急促,围绕着他快速前行。踏踏、踏踏、踏踏…… 有木制靴底踏碎枯枝的咔嚓声,有马蹄撞击地面的清脆声音,也有带着肉垫的爪子,按在地上,轻轻发力的柔软声响…… 这一次,是送嫁队伍带我前行吗? 可千万不要把我装在万工轿里走啊!那玩意儿简直憋死了! 没人帮忙,我卡在里面,出都出不来的! 他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大约四五十个呼吸之后,全身忽然一轻,紧接着又是一沉,双足稳稳踏落地面。 眼前一片黑暗,不远处水声潺潺,水面上,点点荧光微弱地上下飞舞…… 好消息:到地方了。 坏消息:不知道这是哪里。 沈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闭目吐纳。周身灵气轻轻围拥过来,比外界,严格来说比荒郊野外要强一些,但是比秘境要淡薄许多; 也就是说,他大概是在某个天然形成的灵气富集区域? 沈乐抬起手掌。治疗术的符篆亮光在指尖莹莹闪耀,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所在之处,地面崎岖不平,上方钟乳石条条悬挂,显然是一座溶洞,远处水声不绝,或许有水路通向外界,也或许只是地下暗河的一段。 沈乐微微皱眉: 溶洞就比较麻烦了。哪怕是有经验的探险家,想要探明一座溶洞的结构,也需要带足人手、做好充分准备,沿路放下绳索标记; 像他这样孤身一人,要啥没啥,在里面贸然行动,极大概率,不是摔死,就是淹死,要么,就是迷路饿死…… 好在沈乐还有足够的法术可以用,心里暂时不慌。他指挥亮光从指尖飘起,在四下里盘旋一圈。 照亮整个洞穴,也照亮了……他身前、身后,蜿蜒不绝的泥塑。 这座溶洞,意外的居然是个大厅,面积宽阔,地面相对平坦,泥塑们能够排成长长的一列。 入目第一座泥塑,就是一口巨大的棺材,再往前看,不算很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更加巨大的,小房子一样的千工床…… 岩洞里,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仿佛一群幽鬼盯着他看,场面实在有些瘆人。 沈乐要不是经过云鲲船上纸人们的考验,这会儿心脏也要哆嗦两下。现在他反而镇定下来,松了口气: 很好,果然是他初步修复的这些泥塑,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了。这种在大地里穿行的力量,确实有点像泥塑们能调动的—— 所以这儿是哪里? 你们还能原样带我回去吗? 或者,需要我找运输工具,再把你们运回去? 沈乐盘膝坐下,努力和泥塑们沟通,无果。 可能是刚才的传送已经耗尽了力量,也可能是他的沟通方法不对,总之,泥塑们并没有把他抬起来一次,原路返回的意思。 所以,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沈乐下意识地在身上一摸。运气不错,手机居然在身上——问题是,溶洞里面没有信号,没法给小家伙们打电话。 他思索片刻,根据从合金大佬、从特事局小哥那里听来的,有关野外生存的只言片语,飞向水边,再逆着水流的方向上行。 运气不错,上游居然有路,虽然窄了一点、低矮了一点、崎岖了一点……好歹也是路。 沈乐跌跌撞撞地飞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地方,就把手掌贴在石壁上,默想自己被大地包裹的感觉。 随着心念转动,石壁化作软泥碎石簌簌掉落,为他开出一条能走的道路…… 这样转来转去,一路留下记号,终于爬到洞口。一见到天光,沈乐大大松一口气,立刻摸出手机: 坏消息,还是没有移动信号。 好消息,他这个手机,能连上卫星信号,照样可以打电话…… 啊,感谢遥遥领先的新手机。 沈乐快速拨通电话。这边一接通,顾玉林焦急的声音,就连珠炮一样飚了过来: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刚刚又失踪了,小家伙们又找我报警了,急死我了!还以为又要到各个秘境里去捞你了——” 就知道,就知道。玩偶柜虽然平时缺少存在感,可他突然在家里消失的时候,玩偶柜是最先反应过来、最先报警的。 好在这次信号恢复比较快,否则的话,特事局又要联系所有分部,满天下找他了…… “我没事,刚刚练习法术出了点意外。”沈乐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答。 顾玉林炮轰了一通之后,已经放松下来,沉声道: “所以你现在在哪里?安全么?要我们来接你么?” “我现在在……” 沈乐点开高德地图。谢天谢地,卫星通讯模式下,高德地图还是能够定位自身,能够确认位置: “我在西南的某个犄角旮旯,刚从溶洞里爬到地面……有卫星信号,没有移动信号…… 你们暂时不用过来,等我研究研究,怎么带着泥塑们爬出来……” 他和顾玉林聊了几句,给他发了个定位,约定一天后再联络,又叮嘱他帮忙安抚小家伙们。 约定完,自己爬回溶洞里面,顺着标记一路返回泥塑那里。 这段路坎坷崎岖,如果不是他既能给石头塑形,又能排开水流,还能手搓亮光、给石头做标记,只怕不是困死,也要淹死。 就算他自己能进来,让特事局的工作人员们进来,一趟一趟帮忙把泥塑们搬出去,这也不太现实: 这么多泥塑呢! 千儿八百的数量,这么远、这么麻烦的路搬出去,还要注意泥塑不能浸水、不能磕碰、不能摔打,这得多麻烦? 能够不折腾别人,还是不折腾别人吧! 他顺着泥塑组成的队列先走了一圈。溶洞够大,泥塑们得以整整齐齐,按照顺序排列。吹鼓手在前,嫁妆在中,送嫁的家人陪着新人在后。 这个顺序,是它们原本的顺序对吧? 是它们发挥力量,最舒服的顺序对吧? 感觉自己之前,依靠精神力感知,给它们排的顺序,还是有点儿不太恰当,还是要照他们自己的感觉修改一下…… 沈乐掏出手机,咔咔拍照,咔咔记录。记录结束,才返回队伍中央,钻进那张千工床,舒舒服服躺下来: “呼……还是躺在床上最舒服,要带我走,躺着也能带走,不用憋屈在轿子里对吧……” 他展开四肢,在千工床上往左打一个滚,再往右打一个滚。滚完了,才躺平、闭眼,开始沟通整个泥塑队列: “带我回去……带我回去……能带我回去吗?” 泥塑队列毫无反应。沈乐也不气馁,慢慢入定,慢慢延伸开感知。用精神力描摹泥塑们身上的线条,把它们勾连起来: “一条,两条,三条……五条……十条……全部连起来了,怎么不动?” 你倒是动啊! 还是说,刚才挪移一次,把力量耗光了,动不了了,需要我给你充能了? 沈乐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继续延伸感知,笼罩整个溶洞。把微弱的灵气聚拢起来,尽可能在不伤害此地根基的情况下,浸润这些泥塑; “嗯,感觉还是不够……” 相当不够。泥塑身上,那些灵动的力量,连一半都没有激发出来。 很显然,要靠着这里的灵气积累到泥塑们能够干活,怎么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 这就是为什么特事局的记录里,这些送嫁泥人队伍总要隔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出来转悠一次吧? 指望溶洞里的灵气给泥塑充能,怕是做不到了。沈乐也不紧张,安心吐纳几口,又把心神沉入更深的定境: 力量不够,那就呼唤大地!呼唤整片大地的力量! 溶洞这种东西,只可能出现在山腹里面,只可能出现在群山当中,而山峦所在,地气必然厚重,我取用一点点来带我回去,绝不可能做不到! 请关注我! 请响应我! 请给予我力量,带我回家! 他安然入定,无知无觉。大宅里,小家伙们却已经吵翻了天: 【沈乐又跑掉了!又跑掉了!】小油灯大吵大闹,整个大宅的灯光,都跟着明暗不定,像是进入了鬼宅一样: 【每次都是这样,不跟我们打一声招呼,突然就跑掉!他打也不能打,跑也跑不快,飞的那两下子,歪歪扭扭,还容易给人打下来! ——他至少跟我说一声啊!带我一起走啊!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保护他!】 其实你是抱怨他不带你走吧……顾玉林攥着手机蹲在小油灯面前,满头大汗。 小家伙们的学习能力相当强,而且一传十,十传百,一个小家伙学会了,就等于大家都学会了。 云鲲学会了让纸人帮忙在手机上写字、打字,再把文字转语音外放,小油灯瞬间也就学会了外放声音。 外放到最大一档,还不够,还要再连个音箱,这下真的是大吵大闹了…… “你别急,沈乐不会有事的。”他只好蹲在面前劝: “他都给我们打过电话了,你耐心等一两天——” 【不等了!我要去找他!】云鲲一个野蛮冲撞,再一个急停,差点把顾玉林的手机撞掉: 【把定位分享给我!我这就过去!】 汗……云鲲啊,说好你回家休两天假,还要回去上班的呀,东海秘境那边眼巴巴等着你继续运物资呢…… 顾玉林心里嘀咕着,嘴上完全不敢说。沈乐对于这些小家伙们,是父亲,是兄长,是最亲的人。 亲人出事了,哪怕在边疆执勤的战士,只要不是已经打起来了,都可以特许立刻买票回家的。 何况像云鲲这样,和特事局只是雇佣关系,并不是现役的战士? “你现在去也未必能找得到人——那边未必有水脉连通。”他只能好声好气,放软了声音劝说: “沈乐不是说了吗,再一天他就回来了。你现在跑过去,万一他已经回来了,还要再回头去找你,那不是给他添麻烦吗?” 【我去一趟快得很!快点!赶紧的!】 顾玉林还想挣扎,电光噼啪作响,小油灯已经飞出一道电蛇,威胁性地游动在他身边。 红嫁衣双刀出鞘,向前踏出一步,万缕青丝蜂拥而出,堵塞了所有门窗…… 就连一贯稳重的妆奁盒,也飞出几个符篆,光彩莹莹,把整个房间照得一片通明。 “哎,你们不至于吧!”顾玉林苦笑: “不就是个定位嘛……咱们讲道理好不好……” 幸好这时候有人救场。悠悠一声钟鸣,如同穿越亘古时光,响在所有人、以及所有器灵的心头。 云鲲怔了一怔,船帆慢慢收起,降落在桌上;小油灯收回了噼里啪啦的电蛇;红嫁衣双袖垂落,掩住了雪亮的刀光…… 【那就再等一天。】木船上,传出了罗盘为自己选择的,沉厚稳重的ai语音: 【一天之后,再和沈乐联络,如果他搞不定,或者需要我们帮忙,我们再去。】 “行吧……” 顾玉林长长地舒了口气,几乎瘫倒。 唉,还不能解除警戒,还要给上面打电话,给东海那边打电话,给西南那边,沈乐发定位的那个地方,所属的特事局打电话…… 沈乐是说了“不用过来”,但是,万一真的需要他们过来的时候,他们绝对是要以最快速度赶到! 直升机要准备好……急救资源也要准备好……唉,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沈乐并不知道为了他的偶尔消失,特事局已经在团团转了。就算他知道,他暂时也不会考虑: 入定最重要,聚拢力量最重要。聚拢的力量越多,他回来得越快—— 至于给特事局添的麻烦? 拜托,只要他能用这种方式顺利返回,就有足够的东西,来回馈特事局了! 他在深沉的定境中伸出手去。向山峦,向大地,向面前的整片天地。 请求它们共鸣,请求它们帮助—— 不知不觉中,有浓厚的气息蔓延过来,裹住俑人们,向它们内部一点点渗透进去。 把它们的质地变得更加紧密,更加坚实,从一摔一碰就要碎裂的泥塑,变得坚硬光滑,渐渐趋向陶俑或者石雕。 而俑人的双眼里,那一团团幽绿色的亮光,也变得更加明亮,更加璀璨: 仿佛,只要有人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就可以奔赴战场,随时可以顺着地脉穿行千里。 “感觉……好像力量已经储存够了……” 定境中的沈乐,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变化。精神力勾勒出的虚线,每一条都变得璀璨而凝实; 虚线构成的图案,在冥想世界中烁烁发光,轻轻摆荡,感觉像是微微触动,就可以带着他一起瞬移; 现在,唯一需要的……唯一还缺乏的就是…… 是方位! 是那个传送的目的地,是那准确无误的路途! “所以,谁来给我指路?” 他在心中喃喃。精神力触动铜片,冥想世界当中,残破铜鼎瞬间光芒大作。 那熟悉的,简洁的,虽然不符合现代地图绘制标准,却能够一眼认出的地图出现在他眼前,上面,许多小点,轻轻闪亮: “这是我在的地方……” 沈乐一个一个辨认。他沿着水脉,沿着山峦,沿着那些山峦上的小点,一个一个摸索过去: “这是三峡……这是巫山十二峰……这是衡山,这是庐山……这是黄山……这是紫金山……这是普陀山……” 出了巫山十二峰,“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所以,出三峡之后的第一个城市,得名夷陵。 越往东南,地势越平坦,知名的山脉越少。即便如此,铜片上也勤勤恳恳地标注出了大小山川,让沈乐毫不费力地辨认出来。 沈乐的心神在铜片上移动着,一点一点刻下烙印,一点一点确认,终于,贯通了一条连线,直落到他所在的珠溪镇: “就是这里!如果你们能理解,如果你们能看到这幅地图,能够让它引领你们的方向——带我回家!” 一声嗡鸣。四面八方,地气猛然聚集过来,围拥住沈乐和沈乐周边的俑人们。 整个送嫁队伍,在这一刻,恍惚变成了一条长龙,一条与地脉勾连的长龙。身躯颀长,节节分明: 它吸取着地气,被地脉轻轻承托起来。头一摇,尾一摆,四爪一按,便能顺着地脉巡游。 虽然被特事局抓住的时候,它们只能在自己熟悉的地区游动,但是,落入沈乐手中之后,在铜片的指引下,它们仿佛开了全图一样: “起——” “走喽!!!” 轰然一响,所有抬妆奁的人屈膝、俯身、发出一声高喊,妆奁上肩。 不管是只有掌心大小的铜印,还是小房子那么大、需要十六个人扛抬的千工床,都在同一时刻,高高抬起,离开地面; 吹鼓手吹起喇叭、唢呐,敲打起锣鼓,送嫁队伍踏着锣鼓的节拍,整齐迈开步伐: “走!” 它们转身,举步。与此同时,“啪”的一声,一只小小的四旋翼无人机,一头撞上了石壁: “麻蛋!炸机了!” 山下一声惊叫。得到顾玉林的消息,当地特事局立刻飞奔而来。 没法爬山,没法钻洞,但是,好歹放出了七八只无人机,一只只接力,钻进了沈乐所在的溶洞: “这就是之前抓走的那批送嫁俑人吗?……我怎么记得,当初抓住它的地方,距离这里,还有一百多公里的样子?” 一群行动人员凑在屏幕前面盯着看。俑人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安静不动,就像在这里已经摆放了几百年,还要再摆几百年一样。 等待、等待,等到无人机的电量都快要告急,他们需要在撤回无人机,和再坚持一会儿、以免漏过情报之间抉择的时候,那些俑人,忽然动了! 它们敲锣打鼓,扛着嫁妆,抬着大轿小轿,整齐划一地…… 走进了石壁当中…… 飞手惊讶之下,手一抖,当场炸机。 “这下麻烦了……” “要进去把它捡回来吗?” “那也太危险了吧……进去的路你们也看过了,就不是人走的……” “或者直接报损?” “要报你报,我可不报。报一次损,要写的报告,要填的单子,简直了……” “话说沈乐到哪里了?怎么我们只看见那队泥俑,没看见人啊?” “要不要再派无人机进去找找?” “不要了吧……” 当地行动人员议论纷纷,聊天的聊天,回收机器的回收机器,给魔都那边打电话、发视频的,各个忙着干活。 至于石壁上完整如初,没有半点被撞碎了的迹象,沈乐和泥俑们到底去哪里了,这个问题么…… 咳咳,既然是特事局的人员,对于一些特殊现象,也要有点接受能力,不是吗? 沈乐躺在大床上,晃晃悠悠,舒舒服服地被抬着走。光点闪烁,在铜片上划出一条亮线,指示着前进的方向。 走到庐山附近的时候,队伍忽然微微一顿,与此同时,山下极远处的水府当中,有一条龙轻轻抬了下头: “哟,小家伙,长进得挺快嘛。” 青龙翻了个身,沉寂下去。送嫁队伍略一停顿,立刻加快速度,全速向前: 走! 走! 沿着地脉,沿着龙脉,快速前行! 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条大龙脉的末端,马上就要到入海口的那个位置! 轰隆一声响,整队泥俑升出地面,在原来消失的位置,在沈乐的工作室里整整齐齐排好。 小油灯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 【沈乐?沈乐!你怎么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呀!!!】 第7章 沈乐你想不开也不要跳池塘啊! 特事局西南分部的局长,最近比较烦。 西南地区本来就和边境接壤,要面对降头术、蛊术、养小鬼,等等乱七八糟,花样繁多的奇怪法术。 论起修身养性,固本培元,那是肯定比不上正宗修行者。 但是,论起刁钻促狭,论起害人于无影无形,特别是,论起把害人的法术打扮成增益法术,比如给人带来好运气,来忽悠富商、明星啥的…… 不知为啥,它就是比正统佛家道家的修行者强,强很多倍。 正统道家,真正强力的修行者,恨不得住在深山老林里避世修行,一辈子不出山,不见人; 正统佛家,那些真正大慈悲、大功德的修行者,倒是日常在民间行走,遵守清规戒律,救苦救难。 但是,看那一身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就,想要让大众觉得这位很高大上,就很难…… 所以特事局西南分部,想要抵御境外那些奇怪的修行者,奇怪的法术,不让它们对国内造成危害,任务还是相当繁杂的。 更不用说,他们还要和边防密切合作,帮助他们揭露各种障眼法,抵御各种攻击法术,查禁各种有害物品的进入。 日常工作,恨不得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错了,修行不分男女,都得当核动力驴用。 就这样,还是觉得人手不够,人手哪里都不够,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就这样,还有人给他们添麻烦! 对,说的就是那个沈乐! 只不过一个追随他的妖怪失陷在金三角,就让特事局忙得团团乱转,出动了不知多少人手,协调了不知多少部门,加了不知多少班! 当然结果是好的……人救回来了,还在金三角找到了一个秘境……但是,找到秘境了,不是还要打理吗? 还要安排人去开发,安排人去防守,安排人去运输吗? 原本紧张的人手,这下更加紧张了! 还有,不知被啥惊动,从金三角秘境直飞大雪山的那柄飞剑……疑似飞剑……到现在为止,还有一大批人,在大雪山里翻山越岭,各种寻找。 就这也牵扯了一大批人手,可是,你能不让他们找吗? 万一是哪个剑派的祖传仙剑呢? 万一被哪个潜伏大雪山的妖怪抢走了呢? 之前在莫高窟电厂被打死的那个妖怪,事后证明,就是从大雪山跑出去的! “总之!您要赶紧想个办法,帮忙搞定秘境到国内的运输路线!” 局长满头大汗,热气腾腾地往上直冒,和东南局的局长视频电话。 一边喊,一边啪啪地拍桌子,拍了两下,桌子上的摄像头猛烈晃动,赶紧又停下手: “你们那个传送阵研发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有点成果?——什么?还不知道?从西南拿过去多少奇珍灵材,然后你告诉我还不知道?!” 没办法,金三角秘境,毕竟是在国外,有些行事毕竟不像国内那么方便。 从秘境起出来的东西,小部分可以靠人力,更正,靠妖怪,偷越边境线直接送进来,大部分还是要走正常路线—— 而正常路线,无论走水路还是走陆路,又或者走空运,都有一个绕不过去的东西: 海关。 就,我们当前,在周边各国的行事,毕竟不能像西方某些国家在某些国家那样肆无忌惮,把别人的国土当成自己的国土。 开着卡车公然偷运麦子也没人管,大兵滥杀战俘、滥杀平民也没人管,侮辱女性也没人管…… 我们的行为还是要受约束的,还是要在国际准则下行事的,某些事情,比如保护在海外干活的公民生命安全,抓捕逃犯啥的…… 还是要当地配合的。但是这样一来,看到秘境里出产的东西,被人打着各种旗号索要,甚至只是被人知道了物品清单,转手卖给西方某些国家…… 就,很心痛啊! “能不能速度快一点?不能总是从我们这里拿原材料,不给我们成果啊!” 东南局也很绝望。他们也想快一点,谁不想快一点? 传送阵这种东西,战略作用有多强,不用你告诉我啊! 问题是,那么多专家,那么多修行者,他们就是解析不出来,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挨了一顿刺挠,还不能对专家们怒吼,还要好声好气,堆起笑脸抚慰人家,关心人家。 就这样,人家还不耐烦: “有什么事情直说!你们快点说完,我们快点干活去!” “……最近这么忙吗?有新的成果出来吗?” “有有有!有新的,非常重要的参考材料!——我们觉得,我们距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沈乐之前交过来的那个符篆,繁杂程度,简直前所未有,比他们见过的最麻烦的符篆还要难搞很多倍。 一群专家研究了无数遍,拆分、刻录、运行了无数遍,始终没有找到门路。 好几次似乎有点儿反应了,把它们组合到一起,又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要么就是符篆不断闪耀,就是启动不了; 要么就是启动了,但是被传送的东西还是待在原地,动也不动; 要么就是被传送的东西确实走了,但是只走了一半(有一说一,这比没有传送出去还惨); 要么就是被传送的东西确实离开了原位,但是,没有在目的地出现……至于在哪里出现,这就是个谜了,天晓得能不能找到…… 毕竟,相对广袤的自然来说,人类能够掌握的世界,只是非常非常小的一块…… 他们挣扎了将近一年,也没有得出勉强可以用的成果。 就在上面的耐心越来越低、研究组想要拿到经费越来越难、人心浮动的当下,有人来救他们了! 上次交过来符篆的沈先生,交来了一版新的符篆! 确切说,并不是新的符篆,而是原版符篆的一部分,从里面抠出来的一部分。 沈先生把这些符篆刻录在木板上,木板连缀成交通工具,只要一启动—— 刷的一下,那艘长长的、长得有点像独木舟的木船,就从一间房间,跳跃到了另外一间房间…… “总而言之,这些符篆,可以单独刻录在一个物体上,也可以刻录在一排物体上,并且把它们贯串起来。” 连同木船一起交过来的视频当中,沈先生笑眯眯的,指向一排灰扑扑的泥俑: “按照顺序贯串以后,只要一发动,它就可以带着承载对象,沿着特定的线路穿行。至于怎么定位、走哪条线……” 沈先生耸耸肩膀,无奈摊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要劳烦你们继续研究了?” 有这个成果就很好了! 有这个成果,就已经非常非常好了! 研究所士气大振。他们用光刻设备,把符篆刻录在一块高透明度的人造玉石上,尽量输入灵气。 灵气指数一格一格往上跳,跳到临界值的那一刻,整个儿一个模糊,然后,“刷”地消失不见—— “去哪儿了?” “能找到吗?” “赶紧打开搜索设备!赶紧给它发信号!” 是的,为了确保能找到这些实验对象,这块人造玉石上面,镶嵌了一块芯片——或者说,一块人造的信号发射、接收系统。 如果传送到特别奇怪的地方,比如说地底深处,比如说海底,比如说地球对面,那还是找不到的。 但是,在我国的国土上,在有信号的地方,还是比较好找…… 而这块人造玉石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太大麻烦。研究所众人一顿乱找,很容易就找到了: 它端端正正地摆在研究所大门口,神龛里供着的三清像前面,假装自己是供品的一员。 研究人员们到达的时候,都有点儿不敢动它: “动了这玩意,会不会被诅咒啊?” “三清不保佑的话……以后研究会不顺利吧?” “要不然,我们换一块玉石,重新刻录?反正能刻录的玉石有很多……” 嘀嘀咕咕,吵吵嚷嚷。最后,还是一位高僧大踏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玉石: “反正我不是道家的,我不怕这个!快点,拿回去研究!——我们的进度已经很慢了!” 再不拿出点儿成果来,被扣奖金是小事,被扣项目经费,甚至解散项目组,那才是大事!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支援,项目组的进度不说一日千里,也有了极大的跃进。 只用了半个月,他们就得出了初步成果: 把符篆刻录在玉牌上,修行者抓着玉牌,可以进行短距离的挪移! 嗯,挪移的距离,和修行者自己的能力相关,和法术的熟练度相关,甚至,和当地的地形相关: 因为是顺着地脉挪移,所以,在魔都这样的地方,就必须特别小心。谁也不想一个挪移,从地铁的铁道里冒出来,然后被飞驰的地铁撞了; 也不想一个挪移,钻进哪座大楼的地下车库里,然后被启动的车子直接碾过去。 就算没碾过去,被摄像头拍到也不好啊!这年头,车库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一辆电动车为了辅助驾驶,四面八方,还能装五六七八个摄像头! 特事局一边广招修行者,对玉牌进行实验和改进,一边努力尝试把这种法器大型化,尝试针对性地控制它的传送方向。 到了这个阶段,东南特事局面对西南方面的催促,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 “快了快了!” “快搞定了!” “已经能让人移动了,再搞大型一点,再搞强力一点,就能进行跨地区瞬移了!” “到时候,带人带货,都不是问题!” 特事局很开心。 沈乐也很开心。 沈乐收到了一份礼物:一串珠链。看起来像是白水晶制成,拿起来稍微转动,却有五颜六色的彩光投下: 这透明的晶珠内部,竟是刻了密密麻麻的符篆,把整枚晶珠刻出了朦胧异彩。 再用精神力仔细探看,这些符篆,赫然就是沈乐交过去的那一批,共分一百零八节,刻在了一百零八枚晶珠上,还按照顺序贯串了起来。 很显然,只要能够引动它们,就能顺着地脉的力量,快速穿行,再也不用指望泥俑们抬轿子了! 以后从大宅到魔都特事局,再也不用共享单车转地铁、地铁转公交、公交再转共享单车了! 从大宅到京城,去看他的老师们,再也不用共享单车转地铁、地铁转高铁、高铁再转地铁了! 至于这些符篆是一次性的还是可以重复使用的,能够容纳多少力量,能够一次性穿行多远……嗯,这些还需要多多尝试…… 沈乐微微闭目,用精神力笼罩这些晶珠,再展开精神力,勾连周围的灵气。 灵气微微荡漾,向他手腕上的晶珠集中。一百零八颗珠子依次亮了起来,亮到最后一颗,沈乐忽然觉得手腕被往前一拽,整个人顺势跌了出去: “哎呀!” 他惊叫一声。视线一黑,全身往下一沉,又往上一浮: “噗!咳咳咳咳咳咳……” 灰头土脸,脑袋上挂着一根水草,在自家大宅的水池里浮了起来…… 【沈乐!沈乐你怎么了!】 第一个赶到的仍然是小油灯,银色光团一闪一闪,在水池上面发光。紧接着,小墨斗甩出长长的墨线,一荡一荡,翻过墙头,赶到水池边上: 【你怎么忽然想不开了?想不开也不要跳池塘啊!这池塘是淹不死人的!】 “我……咳咳咳咳咳咳……” 沈乐狼狈地一指水面。池水分开,排出一片空地,让他往上爬。小墨斗,你可真会安慰人…… 淹不死人是几个意思啊! 他七手八脚地爬了两步,在淤泥里滑了两脚,终于启动飞行符篆,直接从水里飞了起来: “我没事……我只是尝试一下新到手的法器……尝试一下瞬移什么的……” 【哎呀这种事儿你就别尝试了!】小墨斗一甩墨线,铅坠飞出,直接缠住他手上的珠链: 【交给我吧!交给我好了,我来帮你尝试,我们大家都来试!你忙你的去!你想瞬移,不是还有那堆泥俑吗?】 沈乐默然。他捋下珠链,果然看到手腕上已经红了一片,半球形的印子一个压着一个,显然是被珠链拖行的结果。 要不是他好歹也算是个修行者,身体强度上了一个台阶,没准,被拖得手腕脱臼了也有可能? 或者,也许,是他使用的方法不太对?这么长一串珠链,其实是应该套在脖子上,甚至,套在腰上用的? 小墨斗絮絮叨叨,还在吐槽不已。沈乐狼狈地落在水池边,奋力拽回珠链: “给我!我不用就行了!你们不许乱用!等特事局尝试出用法手册,我再去找他们索要—— 你们胡乱尝试,万一走丢了,遇险了,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哪里,想救你们都救不了!” 【那你赶紧努力干活啊!把那批泥俑修好,不就能让他们抬着走了吗?你不想出去玩,我们还想出去呢!快去!快去!】 “你们就这么想到处去玩啊?” 【当然!】 小家伙们齐声回答。不光是小油灯这样,跟着沈乐天南海北跑了许多地方,心都跑野了的; 那些日常宅在家里,没有出过宅门一步的,都想没事儿出去玩玩: 【我想去看看各地的家具博物馆!看看各地的木雕艺术!沈乐你不是说,除了我们东阳派的木雕,宣城木雕、信阳木雕、曲阜木雕都很棒吗?】 【我想到处走走看看……看看这大好河山,看看前人抛头颅洒热血,赢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我想走得更远一点……能走远一点,我就能看到各个地方的样子,就能感受到哪里有案情……靠他们开车带着我走,太慢了……】 这……每个小家伙,都有每个小家伙的理由,都有每个小家伙的向往。 沈乐瞬间有点愧疚: 他一天到晚宅在家里,修复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对于已经修好、已经有了完整灵智的小家伙们,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伴。 虽然给他们找了家庭教师,虽然给他们每一个都注册了账号,配备了电脑手机平板,让他们自由探索这个世界。 可是,在网上探索,和真实地走出去,还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的…… “回头,回头我有空的时候吧,带你们大家出去旅游。”他摸摸小墨斗,摸摸玩偶柜,又摸摸妆奁盒: “本来想把云鲲修好以后,就可以乘着云鲲到处去玩的,现在云鲲去赚钱了……” 如果只是赚钱也就算了,家里毕竟不缺钱,用不着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在海上。 但是,云鲲不但赚钱,还在为国效力,它自己也非常开心。 这就没办法了,这就只能让云鲲和罗盘、画卷,一批小伙伴们,一起到处去玩儿了…… “等这批俑人修好了,完成了,我再也不去特事局的库房里淘金了。我带着你们到处走走,到处玩玩,找到下一个可以修的东西再回来!” 【好耶!】 【好棒!】 【去玩!去玩!出去玩!】 【每天出去玩,玩够了回家睡觉,第二天再挪移出去玩儿!】 【完美!】 沈乐摇摇头,苦笑一声,继续回去干活。 泥俑们的本体已经修复完毕,他一件一件,挨个把细泥层表面小心打磨光洁。 然后,按照师弟师妹们做的成分分析,用白色高岭土、石膏、白垩等搅拌成白色的粉层,细细涂抹在细泥层上。 整个过程中,一直严密地戴着3m防护口罩,不敢有任何漏风的地方。这工作量太大了,感觉防护稍微不到位一点,他就要弄出尘肺了! 嗯,虽然像他这样的修行者,恢复力极强,会不会得尘肺还是个问题…… 沈乐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往泥俑身上抹白底。小木偶但凡下了班,就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帮他端颜料盘子; 兰妆虽然没有长出手,却也投射出片片光影,把颜料已经磨损、褪色消失的部分,和颜料残存的部分区分开来,标亮; 至于小油灯…… 【你住手!你别添乱!你别仗着你能玩儿静电,就吸附一片粉末,扑头扑脸往人家身上弄啊!!!】 沈乐不得不喝止。这些俑人,大部分还是能看见颜色的,只是褪色、黯淡、起壳。 被小油灯这么粗暴地一弄,整个儿像是在面粉桶里滚过了一样! 【没事儿,我和他合作。】兰妆轻轻笑了起来。清洁术符篆当空亮起,沿着泥俑上下,轻巧地转了一圈。 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刷子,又像是一块温柔的、蘸了清水的化妆棉,把颜色残存部分的白色粉末,全部清理殆尽,露出原本的颜色。 而颜色已经脱落殆尽,亟待上白底的部分,那些粉末沾在上面,动也不动…… “行,行吧……” 沈乐颓然叹了口气。这两个小家伙,一个简单粗暴,一个灵巧敏捷,联手干起活儿来,比他要强多了! “但是你们还是不要插手!你们直接用法术插手,这些泥俑的气息就乱了,就被干扰了,就容易醒不过来!——乖,一边儿玩去……” 【那我们呢?】 罗裙们袅袅婷婷,整齐地靠了过来,盈盈施礼。行完礼,万缕青丝自动延长,各自从颜料盘里抓起一支毛笔,蘸了颜料,轻轻往上涂抹: 【我们这样可以吗?】 可以倒还是真的可以。沈乐沉吟了一下,又努力感知了一下它们身上的气息: 发丝缠住毛笔,从笔杆到笔尖有一定的距离,罗裙身上的气息并不会延伸过来。 这样的话,简单的涂抹工作,还真的能够交给它们去做? “那就拜托你们了!” 沈乐果断下了决心。他翻翻抽屉,又抓出一大把毛笔,粗的、细的都有,往颜料桶里一摆: “白色部分,只有白色部分,需要你们帮忙涂好。其他有颜料的部分,还是交给我——这些部分,修复方式不一样的,你们搞不来!” 【好的,交给我们!】 罗裙欢快地答应了。只有小油灯十分郁闷,十分不开心: 【你们都不理我了!我,我劈桃木剑去!】 五雷桃木剑,独家生产,冠名产品! 我也是能给家里做贡献的! 第8章 青灯:何方妖物!没我这个家要散啊!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一道道细细的电光落在桃木剑上,前后相接,几乎贯串成了一线。东西二路,前后三进,小油灯独占了一个院子,对准桃木剑,劈啊劈啊劈…… 反正家里桃木剑很多! 反正特事局送了一大批桃木剑来,差不多是求着他们造新的五雷桃木剑! 哪怕没有五大电厂,现场吃到的电,他用家里的电慢慢转化,慢慢造剑,也一样能造出来! 他造出来多少,特事局收多少,高价收! 哼! 小油灯气哼哼地干活儿。距离大宅不到两百步,天香楼里,从老板娘到服务员到顾客,一片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是有大妖渡劫吗? 怎么天雷的威势这么沉重? 之前送了那把五雷桃木剑过来,老板娘还能忍受,几个小花妖已经感觉压力非常重了。 每天在店堂里走进走出,从桃木剑面前经过,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像是下一刻就会扑倒在地,现出原形—— 这还是桃木剑并没有处在激发态,赠送桃木剑的人,对于老板娘他们又怀抱善意。 即便如此,老板娘忍受了三天以后,还是把桃木剑藏进了库房里。想要磨炼自己的,自己到库房里去,在桃木剑面前待一会儿; 至于想要轻松的,离库房远远的,离隔绝桃木剑的阵法远远的。 咱们开门做生意啊! 不能把客户往外赶啊! 没看这几天,除了人类客户一无所知,照常进店吃饭之外,常来的几只妖怪都不来了吗? 这年头,经济压力大,经营成本越来越贵,幸好房子还是自己的,不用考虑房租上涨问题。 但是……做人类顾客的生意,毕竟不如做妖怪的生意赚钱…… 妖怪都不来吃饭了,饭店利润要下降的啊! 把桃木剑藏进库房,店里的客流量,终于好歹回升了一些。老板娘刚松了口气,又来了! 又来了!!! 老板娘,服务员小玉,坐在羊肉面馆里的一只狐狸精,一只猫妖,一只公鸡精,同时掏出手机,给顾玉林发消息: “什么情况?有人渡劫吗?这雷怎么连绵不断的!” 顾玉林手机上消息乱跳。微信,手机短信,手机通话同时启动,震得他手忙脚乱: “没有!没有啊!没有人到我这里来报备过!你们等一等,我查一下……” 现在的惯例,妖物渡劫,最好是到特事局报备一下。 一方面,特事局心里有数,可以及时设置警戒线,驱散人群,不会让无辜人群莫名挨雷劈—— 别说人挨雷劈,就算电瓶车、电动汽车挨一下雷劈,那也是要命的事儿,至不济,小区供电线路一个波动,电力系统肯定也要叫苦; 另一方面,有特事局拉警戒线,在周围警戒,渡劫的妖物也会比较安全。 不会这边拼死渡劫,刚刚渡完正在虚弱的时候,那边杀出来一个谁谁谁,杀妖怪、抢妖丹,还自诩替天行道…… 所以,顾玉林看到这个投诉,脑门子也是突突乱跳。哪怕当初老板娘和她的下属渡劫,都是报备过的,说是大概在沈乐的大宅花园里—— 所以,是不是沈乐这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拿起手机,想要拨给沈乐,想一想,先换了个方向。电的事儿,还是问专业电工比较好: “喂,向阳吗?我是顾玉林。问个事儿,沈乐大宅里的用电量,现在有波动吗?” “是啊!有波动!有很大波动!负荷一下子拉满了!”向阳也正忙得不可开交,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耳 朵和肩膀当中,双手飞舞不停: “按说以前也经常这样没事儿拉满,但是最近好多了……今天突然又来了!我正在排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大概不是问题,是他们家小油灯又在折腾什么新鲜玩意儿了。顾玉林松了口气,苦哈哈地给小油灯发消息: “青灯先生啊,咱们要大量使用电力的话,能打个招呼,然后去比较偏僻的地方吗?周围的妖怪都要被吓死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特事局给沈乐家里的小家伙们挨个儿办了身份,挨个儿办了手机号。 否则的话,有什么事情要打给沈乐,再等着沈乐中转,赶上他沉迷手工,无暇分身的时候,那可就耽误大事儿了…… 【那不行。】 果然,小油灯的回复很快就来了。哪怕拒绝,那也是回复,也代表着能沟通: 【我要看家!这个家是靠我保卫的!这么多妖怪,我不能离开这家里一步!】 那是,那是,没有您,这个家得散,是吧? 明明你们家已经有两把五雷桃木剑镇宅了……一把高悬正厅,一把高悬全宅制高点…… 但凡稍微懂点事儿的妖怪,走到宅子边缘,就忍不住千里逃奔了,谁还敢进来? 大樟树阿绿也就是被这宅子视为其中一员,而且修为足够高,想要借雷劫气息磨炼自身,才能在里面待住的。 否则,它都已经连夜拔起树根,连夜跑掉了! 没看最近,连天香楼的服务员们都不来贵宅送饭了,都是老板娘亲自来了吗?! 顾玉林强忍着不翻白眼。他小心翼翼,继续询问: “那您现在调动雷电,是在忙什么呢?有没有什么可能性,我们想个什么办法,能让您顺利地搞定您的工作,还不影响外界?” 比如说,在大宅围墙上,竖一圈铁丝网,再来一圈避雷针,人工做成法拉第笼什么的? 你们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搞定去,不要干扰外界? 【哦,我在做五雷桃木剑。虽然家里电流小,但是慢慢做,问题也不大——】 五雷桃木剑!!! 顾玉林快要感动落泪了。上天开眼了,小油灯居然肯动手做五雷桃木剑了!!! 哪怕做的是猴版的,给他用用也足够了啊,他也不需要对付什么超级大妖! “那很简单啊,你在家里插个眼,出事儿了随时能赶回来,你能赶回来的对吧?”他苦口婆心地劝说: “然后,我带你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单独申请一个变电站,至少申请一个开关柜,让你大口吃电,一边吃,一边搓桃木剑。 搓完了,你愿意卖的话,直接卖给特事局,我们收购价不变,还给家里省点儿电费,这不好吗?” 讲真电费真的不算太贵……沈乐跑了五个电厂,让小油灯吃了那么多电,分摊到一百把桃木剑上,每把桃木剑的电费也不会超过十万。 小油灯做的猴版五雷桃木剑就更便宜了,一把桃木剑的电费少于两万的话,就算他,也能代替特事局做这个主! 只要小油灯肯卖就谢天谢地了! 【这样啊……我去问问沈乐……】 小油灯纠纠结结、扭扭曲曲的去了。没过多久,它打出一个耀武扬威的表情包: 【沈乐说没问题!你可以来接我了!】 顾玉林默默谢天谢地,赶紧上门,接了小油灯奔向郊外。一边还要给老板娘,给辖区内的一群妖怪和修行者发消息: “没事了没事了,雷劫的事情搞定了啊。诸位,郊区某某变电站附近五百米,最好不要接近,别的没事儿了!” 群里一片感激赞叹。还好有顾先生帮忙协调,要 不然,他们就得想办法搬家了! 现在的房价多贵啊!特别是对妖怪来说,能找到一个合适他们住,不会被周围人疑惑、试探甚至报警的房子,多难啊! 珠溪镇这里,灵气又渐渐聚集,有种越来越丰沛的趋势……如果不是一下子天雷滚滚,拿机关枪赶他们,他们都不肯走的! 这些台面下的暗流,沈乐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关心。他一心一意,忙着修复这一大堆泥塑: 泥塑的主体修复了,打底也打完了,只剩下给它上颜料。即便如此,这份工作量,也很是不小: 沈乐基本上把所有泥塑都用仪器扫了一遍,看着有彩绘的地方,挨个儿取样,挨个儿送检,研究它们到底是用什么颜料做的。 根据过去的修复经验,不同地区,不同的时代,同样的颜色,用的矿物可能有所不同: 比如红色,有些地方用朱砂,有些地方可能就用赭石;比如蓝色,宋代可能用天然群青,明代可能出现苏麻离青; 哪怕是同一时代、同一地区,两尊不同的泥塑,用的颜料也会不一样。沈乐怀疑,大概是穷,用不起贵的…… 这一批泥塑,也出现了相同的问题。抬嫁妆俑人、陪嫁仆役佣人和吹鼓手俑人,大概是比较穷,用的颜料也相对便宜; 到了骑马送嫁的俑人身上,就出现了朱砂,青金石等贵价颜料,甚至出现了金粉; 至于乘着小轿的丫鬟身上,和领头送嫁的贵公子身上,金钗,金耳环,金腰带,金剑柄,全都是大片大片的金箔贴成! “啊,这个修复起来真的麻烦啊……” 沈乐努力伸胳膊蹬腿,扭扭脖子,动动腰杆。单纯的褪色,还可以交给罗裙们,让她们调各种颜料,往上补涂; 但是,颜料的起甲,龟裂,粉化,这些情况,就只有他自己搞得定了: 沈乐翻开手提电脑屏幕,调出事先做好的研究报告。一个一个俑人,一张一张表格,依次点开: (1)彩塑a:发货编号035。 彩绘抬妆奁人立像(前),网巾颜料层,衣着颜料层,红色颜料为赭石; 头部黑色颜料为炭黑; 脸部红色颜料为朱砂; 褐色颜料为赭石和密陀僧、铅丹、钛白粉混合; 白色颜料为钛白粉…… 每一种颜料背后,都有取样时间,取样位置,取样编号,拉曼光谱图,特征峰的波数和对比图,只要点开就能看到。 可想而知,为了他修复这些俑人,师弟师妹们在实验室里,不知道肝了多少个小时,又不知道做了多少组实验: 光是对比特征峰,从大堆资料里面找出需要的那个数据,就让人想去死一死! 要知道,这些颜料并不都是纯的,相反,它们有很多杂质,需要进行制样,需要对特征峰进行解读。 那些奇怪的数据,到底是混进去的杂质,可以不用考虑,还是他们需要寻找的答案的一部分,这些都需要努力解析…… 这些实验,在修复佛龛和佛像的时候,很大一部分都是沈乐自己做的,也做出了心得。 现在,哪怕是丢给师弟师妹们做,他感知一下,也能大概知道没有问题: “行了!就按照这个数据,调颜料,往上敷吧!” 【其实你根本不用让他们干活啊!】兰妆把这些繁杂的取样、实验、总结、反馈工作全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小声劝说: 【这些颜料,都交给我,我扫一眼就知道它们是什么材质了!你把颜料粉末交给我,我甚至可以替你给它们上妆!】 这倒是没错。调脂弄粉,整备颜料,是兰妆与生俱来的力量。 所有的小家伙里面,也只 有她能和小木偶、红嫁衣、罗裙她们混在一起,为她们梳妆打扮—— 虽然没有脸的红嫁衣和没有脸的罗裙,化妆有点奇怪,但是,兰妆最近,居然已经能够用脂粉给她们画出五官,让她们参与直播了! 那五官,开了美颜滤镜,根本看不出真假来! “我知道,我知道兰妆在这方面顶顶能干了。”沈乐只好笑着安慰她: “但是我的师弟师妹们,也要有个练手的机会嘛——他们练了手,做出了成果,才能发论文,我也才能给他们光明正大发补贴。 这样,兰妆你辛苦一点,看看他们的论文,有做错的地方及时告诉我,我来把他们打回去,好不好?” 【我居然还要学看论文啊……我不就是个妆奁盒嘛……】 兰妆小小声嘀咕着,一头扎进了学习当中。沈乐在旁边耸肩: 妆奁盒看论文怎么啦? 你看隔壁云鲲,它上了多少课、学了多少东西了? 要不是没有取得学历的必要,他现在别说看论文,他连写论文,估计都写了好几篇了,没准都能发顶刊了! 毕竟云鲲比较特殊,别人去不到的地方他能去,别人做不到的研究他能做,那么,别人发不了的论文,他显然也能发…… 空气中荡漾着莫名的波动。很快,一袭罗裙就走了过来,在电脑面前坐下,衣袖翻飞,噼里啪啦地替兰妆敲起键盘。 屏幕切换,鼠标挪动,光标移来移去,很快,兰妆就提高声音: 【沈乐!你过来看一眼,这个拉曼光谱是什么意思?】 “啊这……你不用去纠结这个,这个从头学的话对你太难了,你真想知道,回头让陆老师单独给你上课——” 沈乐厚着脸皮把锅甩给了家教,也不管家教能不能上得了这么专业的课程: “总而言之,你就看结论就行,把结论和你观察到的情况对比,有不对劲的,你再告诉我?” 只看结论还是很方便的。论文的研究过程,一般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看得懂,而且很可能还是细分领域的专业; 但是,论文的结果,要求具有普适性。 这种跨专业的论文,别说沈乐看得懂,就连某些一分钟高数都没学过、一件仪器都没摸过的死文科生,也能硬着头皮看懂…… 所以沈乐非常放心地把核对工作甩给兰妆,自己卷起袖子干活了。 他拿起喷雾瓶,刷刷地往那些龟裂、起甲、粉化的颜料上喷。喷完了,确保颜料全部润湿了,再闭上眼睛,感应大地的力量: “给我——凝!” 让粉末状的矿物,紧紧贴在泥塑本体上,与本体凝合,变得紧实。一遍不够,喷上水再来一遍; 再一遍不够,再喷水,再来一遍。 之前修复泥塑本体的时候,已经刷够了熟练度,现在,对于薄薄的一层颜料,只要稍加控制,这些东西就能服服帖帖: “嗯,搞定了。”沈乐绕着自己的作品看了一圈,相当满意。颜料凝合贴服,完全看不出之前一塌糊涂的样子; 如果不是还有点湿润,说是原版,那大概也有人相信。但是,湿润的问题,那就更好解决了: “抽水!” 辟水符篆简直太好用了! 一个符篆扔上去,只要控制力足够,完全能够把颜料里面的水分,抽到最适合的地步。 既不会太湿,湿得像是刚涂上去的,特别容易沾染灰尘; 也不会太干,干得直接裂开,直接变成细细的粉末,风一吹就往下掉…… 他在前面干活,罗裙们跟在后面忙碌。 各种颜料是现成的,古法矿物颜料这种东西,虽然难找,只要出大价钱也 能买到; 沈乐只管定下哪一块部位用哪一样颜料,罗裙们端起调色盘,细细地加水,细细地调出颜色。 然后,万缕青丝卷住毛笔,一笔一笔,往俑人上画。沈乐甚至还听到她们在小声交谈: 【我学过剑舞,力气最大,我来画头巾和衣服!】 【我来画头发!】 【妹妹你擅画仕女,这些俑人的眉眼你来画……】 你们悠着点啊! 你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补色,补色,按原样给它们把颜色补上! 不是看着这眉毛画得不好,涂两笔,看这嘴唇的形状不好,改一改! 咱们是需要修旧如旧,不是要修一个新的出来! 沈乐不得不来来回回,观察、指导、纠正。幸好罗裙们都很听话,纠正了一遍以后,就开始和兰妆配合,按照俑人们原来的样子补色。 沈乐修复完颜料,回来给罗裙们涂上的颜色抽干水分,凝神感知了一下: “干得很不错!尤其是这双眼睛,描绘得非常灵动!这颜色涂好以后,整座俑人,灵性又涨了一层!” 如果说之前从大宅蹿到西南溶洞,是吸收了极大量的灵力和地气,三个月都未必缓得过来的话,经过这一轮修复,估计就只要一个月了。 当然,那样的话,头疼的就是沈乐了: 他得好好想个办法,和俑人们沟通,让它们不要乱跑。最起码,不要一个招呼不打,就跑到奇怪的地方去? 当然,一个招呼不打,就把他抬起来,带着他一起跑到奇怪的地方去,那就更加不可以了! 沈乐检查了一下身上,先把手机揣进兜里,充电器揣进另外一边兜里。 一边干活,一边对俑人们碎碎念: “你们乖乖的啊……你们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动乱跑,实在想出去了跟我说,我带你们出去…… 要是跑得太野了,我管不了你们,我就只能把你们全部还给特事局了……到时候,集体装箱,集体关在库房里,你们也不高兴是不是?” 【沈乐!他眨眼睛了!】 身后,罗裙轻轻惊叫。沈乐一扭头,就看见一件柳绿色罗裙,刚刚执笔为俑人点上眼睛,那俑人的眼睛就眨了眨。 不但眨眼,还抬起一只手,似乎在扶自己头上的网巾;左手抬起,右脚举步,仿佛要向前迈出去的样子…… “不准!停下来!!!” 沈乐低喝。俑人僵住,片刻,整个人开始变形: 脸颊凹下,唇吻凸起,脑袋边上,一对圆圆的小耳朵冒了出来。整张脸上,细细密密的黄毛冒出,衣襟后面拖下一根尾巴: “这是啥?” 沈乐皱眉。他绕着俑人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踮起脚、低下头、蹲下身仔细观察。 一个一个特征对照过来,再结合ct图像当中,泥塑内部的兽骨形状判断: “所以这是个黄鼠狼妖怪?这个抬轿子的妖怪,曾经是个黄鼠狼?” 不,黄鼠狼不重要,哪怕这送嫁队伍当中,集齐了胡、黄、白、柳、灰五仙,沈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你们还能打得过我了? 你们连小油灯这一关都过不去,不,不用小油灯出手,你们连镇宅的五雷桃木剑都扛不住! 但是现在,问题在于,泥俑的形状变了,颜色也变了,脸上还有点沙沙作响,往下掉泥渣的样子…… 难道我之前修了个寂寞? 难道我修到现在,泥塑的原形才出来,我要重新修一遍? 咔嚓! 闪电破空而下。沈乐瞬间一身冷汗: “青灯!住手!!!” 第9章 沈乐:变回原形!不要让我折腾第二遍!(求保底月票)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你的耳朵会欺骗你。” “你的想象力同样会欺骗你。” 沈乐绕着那尊扛抬嫁妆,本来还像是个正常人,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站立版黄皮子的泥塑,来回打转,小声嘀咕。 嘀咕到第三句,还没来得及总结一下,眼角银色光团一闪,小油灯迫不及待地往下接: 【但是数学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青灯!!!” 沈乐扭头。银色光团开开心心地飘过来,绕着他打转: 【沈乐你会不会?会不会?会不会?】 我但凡会数学,我就去考数院了,再不济考物院也行。 数院和物院,论对口的专业虽然只能当老师,或者进研究所,但是人家出路广啊—— 靠着强悍的数学功底,随随便便就能跳去计算机专业,或者金融专业,或者光华学院这样的经管方向。 毕了业,稳稳当当年薪百万,没几年就能财务自由,想去欧洲喂鸽子就去喂鸽子,想去爬珠穆朗玛峰,就雇几个夏尔巴人帮忙抬行李。 我何苦一头扎进考古文博专业,跑到荒郊野岭,一手灰一手泥的修古建筑? 当然,爱好也确实是有的,也确实是由此得到了财务自由,咳,实现过程比较怪异,这个另当别论。 但是,进数院和物院,毕竟是更加平顺的坦途,只不过这坦途不是人人都走得上去—— 数院、物院,疯人院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啊! 沈乐脑门青筋跳起来又按下去,按下去又跳起来,偏偏又不能违心回答“会的”: 小油灯是真的能弄一堆数学题给他做的啊! 为了维护家长的脸面,沈乐只好另辟蹊径。他沉下脸,大喝一声: “青灯!闲着没事就去干活!你没事看爆头神座干什么啊!” 光团往下一沉,小油灯嘟嘟囔囔,消失在电路当中。沈乐叹了口气,绕着泥塑又转了两圈,越转越是纠结: 眼睛会欺骗你,耳朵会欺骗你,想象力也会欺骗你——但是ct呢? ct会不会? 当时为了探查每一尊泥塑的骨架,每一尊泥塑内部的裂隙情况,他可是把这些泥塑,挨个儿推过去做了ct的! 那些ct影像,由ct影像重建的三维立体图像,还在他的电脑里保存着呢! 三维立体图上,每一尊泥塑都是人形,没有翘起的尖耳,没有尾巴,外形也都是人类外形! 这些带有妖力的泥塑,还能够骗过ct不成? 他想来想去没有结果,只能摸出手机,一个个询问。首先是艾特顾玉林: “拜托个事儿,能不能帮我查一下,特事局修各种东西,有没有修到一半它变了个形状,需要从头修起的?” 顾玉林:??? 我不造啊! 我不是这方面专家啊! 算了,我就是个联络员,摆正自己的位置就好。沈乐既然有问题,我就转到特事局里,让负责上传下达的同事问相关人员就好…… 沈乐也没把他当成唯一渠道。发过消息以后,第二个点开的,就是和秦医生的对话框: “秦医生,求问下,妖怪能骗过ct吗?” 秦医生:??? 我只开了个小诊所啊! 虽然是面向妖怪的诊所,那也只是个诊所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诊所里装ct了? 那种高大上的东西,谁没事儿去买啊,买了ct机是不是还要买核磁,是不是还要买一系列各种仪器…… 我这么个小诊所,这样也买,那样也买,啥时候才能回得了本? 好在x光和ct的原理有相似之处,这个问题他还答得出来。他果断回复: “能模糊,能干扰,但是很难骗过。怎么了?你有妖怪朋友遇到难处了吗?介绍他到我这里来啊!” 唉,所以这就是妖怪的不易之处了。你家孩子变成人形,想要在人类学校一起上学,很好,并不难,日常做好变形就可以; 但是,一到要体检的时候,水平差的往体重秤上一站,当场露馅; 水平好的往x光机前面一站,医生大叫一声:“鬼啊!” 就算前两关都过了,抽血也扛不住。秦医生曾经有一位鸟类朋友成妖,把他的孩子送去学校念书; 结果,到了验血的环节,医生对着显微镜底下,带有细胞核的红细胞,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那,修好的器物变回原形,还要重新修的事情,你们遇到过吗?” 沈乐诚心询问。秦医生沉默一下,无奈回答: “抱歉,这个真没有。我这里虽然开诊所,面向的也是活的妖怪,活的,我的意思是,有血有肉的! 器灵不在我的修复范围内,或者,你找个擅长修复灵器的专家问问?” 我已经拜托顾玉林去问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答案。 沈乐谢过秦医生,继续努力翻手机,翻通讯录。 唉,这种事儿,想靠查论文得到答案,肯定是不可能了。就算真的发生了,论文上也绝不会写这种东西—— 无他,过不了审。同行评议看到这种东西,只会扔回去要求修改,或者干脆退稿: 什么玩意儿? 但是,论文上不会写,不代表现实中没有发生过。沈乐问过自己在超凡圈子里的人脉,接下来,就是去询问导师: “老板,是这样这样的……你们有没有碰到过?整个文物修复圈子,有没有碰到过?” 韩教授最近,十分意气风发。他的学生沈乐,虽然考公不成,连博物馆都进不了,但是,反哺学校,比那些进了博物馆的学生都强: 他弄了个巨大的实验室,让师弟师妹们,有地方大批量做实验,不用和其他院系的学生抢仪器! 光是这一条,就帮了本院系一个大忙。更不用说,最近送过来的,那柄看着平平无奇的木剑…… 这些年来,世道越来越奇怪,特别是他们搞田野考古、搞文物修复的工作者,总是会遇到一些不太好说的事儿。 就上个月,去大西北勘探一个古墓的许教授,全身长了十几个脓包,又痛又痒,去医院看了几次都没好。 结果,到他家来坐坐,从那柄木剑前面走过一回,全身连打几个哆嗦,吐掉两口黑痰。立刻,那些脓包,剧烈痒了起来: 他飞奔回家,伸手抓挠一把,粉屑簌簌而下。再过两天,脓包收口,长平,居然好了! 好了! 韩教授就此上了心。他悄悄捧着桃木剑去找了院长,把事情一说,院长也没有公开,在学院藏品室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把桃木剑藏起来。 然后,找个理由,让老师们都到藏品室来转一圈,再让老师们带着自己的学生,分批到藏品室来转一圈…… 别说,还真有用。绝大部分师生毫无感觉,但是,个别几个刚刚出过野外,下过墓,下过古窑,下过阴气较重地方的,都忍不住连打几个哆嗦: 一股热流,不知道从哪里出现,顺着脖子冲下脊柱,顺着颈椎冲上脑门。 丝丝缕缕,像是灰烟一样的东西,一闪而逝,没有集中注意力、或者感知不敏锐的人都看不见。 然而,那些被困扰的师生自己,都觉得身体轻快了,不那么阴冷了,不觉得脖子上,肩膀上,脊背上,腿上,这里疼那里疼了。 总而言之,这东西有用! 真的有用! “这桃木剑能多来两把吗?——我们带着学生出现场,很需要啊!” 考古方向的教授多少都知道点儿,立刻就有人来问。韩教授又是得意,又是为难: “只有这一把……是我学生送给我的……你知道,学生送礼物是学生的心意,我们当老师的,直接去要就不太好了……” 何况那学生还毕业了! 现在师德师风管得严,学生在校期间,老师伸手要什么东西,被举报了当场就是一个敲诈勒索。 运气不好直接进去,运气最好,也是一个处分的节奏,没准儿就要开除。 至于学生毕业以后,他就算肯回馈学校,当老师的好意思? “啊,这个……这能采购吗?” 考古那边的教授十分眼馋。如果是韩教授自己的东西,借了也就借了,大家几十年的交情,厚着脸皮借一下也没关系; 但是,这东西分明捐给学校了,再借,就不太好开口了。你需要,别的教授、别的项目,就不需要了吗? 说到采购,韩教授也没把握。一则是不知道沈乐那里产量如何,再则,一个更麻烦的事儿: “你打算用什么名义报上去?怎么做账?” “这……” 全国顶级学府啊! 有定时审计的,出现奇怪的事情,甚至可能会惊动纪委监委来查的啊! 到时候一查,采购五雷桃木剑一把,理由,项目地点可能出现鬼魂? 且不说这个理由能不能过得了审吧——考虑到特事局的存在,没准还真过得了审——就算侥幸过了,万一事情曝光,学院不要面子的啊? 学校不要面子的啊! “不行我就自己掏钱买!” 教授一狠二狠,也下定了决心。什么都没有人生安全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女儿还没考上大学呢! 得他这个当爹的在后面撑着! “那行,我帮你问一问吧。”韩教授大方地答应了下来。停一停,皱眉道: “不过价钱我不保证啊!这些法器,价钱都不好说的,我最多保证你能买到真货!” 他发了消息过去,沈乐这边心有灵犀一样,正好也发了消息过来。 文字,照片,ct图像,修复前、修复后的对比图,打了一个大包,发到韩教授的信箱: “老板求帮我问问!问问圈子里的其他老师!求指导!我可以出指导费用!” 瞌睡遇到枕头。指导费用什么的就不必要了,太难看; 但是,桃木剑之类的东西,能够多来几柄,那就很好了! 为了学校,为了同事们,他豁出去了! “那个……老板,我给你的五雷桃木剑,那是效果特别强,对千年妖怪都有压制力量的,不太好搞,一把造价弄不好上百万。 只是预警一下,去除一点阴气的话,小号的行不行?” 行啊! 有什么不行! 造价上百万的话,卖价怕不是要上千万!甚至,独门生意的话,上亿也不好说! 小号的,便宜点儿的,不遇到事情,放着就行,遇到事情,桃木剑变色了、损毁了,马上就撤,已经非常好了! “没问题!我先帮你去问,问到了,你再把桃木剑给我啊!” 韩教授很上心地去帮忙询问了。考古那边的教授们,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也很努力地帮忙询问: “你们碰到过这种情况吗?” “你们碰到过吗?” “贵所……” “贵馆……” 人一多,各种各样信息就繁杂。问了一圈下来,果然有几位专家,给了沈乐期待的回答: “我碰到过啊!之前修一个青铜灯,眼看着已经修好了,第二天再跑过来,它碎了! 不但碎了,它那个脑袋,前一天看着还是鸭型的,第二天过来一看,它变成了个鳄鱼头!还碎成了三块!” 专家想起这个就是一肚子火。那时候他刚入行不久,刚刚可以开始独立修复。出了这样的事故,他险些被逮起来! 怀疑他破坏文物,怀疑他用自己做的假文物替换真文物,怀疑他盗窃文物! 幸好他工作的时候,每一步都有记录,都有照片,没有照片的也都有素描记录; 有旁边干活的同事看见,那天锁门的时候他不是最后一个走的,当晚也有不在场记录; 最重要的是,那个碎成三块的鳄鱼头上面,很神奇的,有他修复鸭头的痕迹在…… 靠着这些记录,老师保住了他,没让他被带走。即便如此,他也靠边了三年,只能给别人打下手。 “那后来呢?后来那个青铜灯修复了吗?怎么修复的?” “还能怎么修复?——再一块块粘起来啊,不然呢?!” 韩教授道谢,反复道谢,还请求了当年的记录、照片和素描,发给沈乐看。 除了这位青铜器修复的专家,还有一位修瓷器的,一位修玉器的,也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 沈乐对着这些前辈师长踩过的坑,又是感谢,又是叹息: 唉,看来这批泥塑,是真的要再修一遍了……咱就是说,咱就不能一开始就露出原形,乖乖的让我修吗? 一定要费二遍事,让我受二茬罪,这是何必呢? “青灯!你的五雷桃木剑搞定了没有?做好的话,先给我十把,我要发给我导师!” 他大声喊。噼啪一响,一道细细的闪电落到桌面上,在a4纸上画了一个大叉: 【没有!哪有这么快!我三天才忙完一把呢!十把那要一个月!我还答应了特事局那边!】 “你能搞快点嘛?” 沈乐抓起那张纸,揉成纸团,扔进废纸篓: “我导师那边等着要!都毕业了,我求他帮忙,总得带点儿伴手礼去——” 【快不起来的!这是五雷桃木剑哎,又不是普通的雷击木剑,劈一下子就好! 形成五雷循环有多难你知道嘛?一个开关柜这么丁点儿电力,要做出五雷桃木剑多难你知道嘛?】 沈乐大败而走。他只能给导师那边寄一把桃木剑,暂且表表心意,更多的,就只能等小油灯的工作成果了。 不过,小油灯的嘀咕,倒是给了他一点启发: “你们能不能回复原形?能不能?回复原形,让我一次性修好,不要再折腾一遍?” 沈乐左手五雷桃木剑,右手喷雾瓶,沿着漫长的泥俑队列一步步走过去。 桃木剑像是教鞭一样,挨个儿落下,挨个儿在泥俑脑门上一寸掠过: “不能?不能?真的不能?你也不能?” 泥俑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一个变化成兽类的形状,也没有一个闪动亮光,激发各种法术之类。 整个工作室里,小家伙们排成一排,看着沈乐教训泥俑们,电光也不闪了,锯子也不拉了,舞也不跳了,颇有点儿瑟瑟发抖的意思。 眼看着沈乐走到一半,佛龛里,悠悠一声钟鸣: “当——” 怎么了? 你有话说? 沈乐驻足回头。钟鸣声连绵不绝,一口气响了一百零八声。 响到第十八声,泥俑上面,掠过一缕淡淡的光芒; 第三十六声,又是一缕光芒掠过; 一百零八声响完,所有的泥俑,似乎都明亮了起来,多了一片润泽的生机。 这是在超度吗? 是在超度泥俑们的怨气,还是在洗净它们身上的妖气? 看着好像很有用的样子啊!至少,泥俑们身上的力量,看着似乎纯净了一些,力量流动也顺畅了一些…… 这佛龛里的佛像,平时看着不怎么干活,这一出手,还是很靠谱的样子啊! 就连沈乐,都在这悠悠钟鸣声中,感觉自己神清气爽,精神放松了很多,刚才的烦躁懊恼几乎消失殆尽。 佛龛门打开,一袭罗裙盈盈步出,在沈乐面前敛衽行礼: 【它们说,它们不是故意用障眼法瞒着主人,实在是力量微薄,没有办法回复原身。 您如果把它们直接打碎,再重塑泥身,倒是可以直接塑成妖形,但是那样的话,它们必定元气大伤,百年都未必缓得过来。求主人慈悲~~~】 【求主人慈悲~~~】 粉白轻红,鹅黄黛绿,一身身罗裙盈盈拜倒。 “唉,算了。”被她们这样恳求,沈乐也不好再发火。他收回桃木剑,绕着黄皮子的泥塑又转了一圈: “你问问它,里面有什么暗伤,需要我修补的。有的话赶紧说,我再带它去做一轮ct!” 这一次,罗裙沉默的时间格外漫长,沈乐怀疑,是要和这些泥塑解释清楚什么叫ct——这可真是个麻烦的工程。 好半天,裙裾悠扬,转到沈乐面前: 【主人先前调动土行力量,修补泥胎,已经把它内部修复完毕。现在,只剩下外表修复,它就可以完好如初——它还可以帮主人干活!】 “免了,让他安分站好,别再给我掉渣就行。”沈乐叹一口气,抓起泥团,一点点地开始干活。 黄皮子脸上坑坑洼洼,东缺一块,西缺一块,需要先敷上细泥,再用纺绸包裹药棉做的棉球在上面滚压,让泥层变得细腻光滑; 然后,用小刀和竹签一点点做出纹路,做出黄皮子脸上的细细绒毛; 耳朵缺损的那一块,要先削出相应长度的竹签,插进泥塑里,再用木质修复刀把细泥一层一层,贴在竹签上; 衣襟后面垂下来的尾巴也少了半截,也要用缠着细麻的竹签,先和本体连接,再一层一层贴上细泥…… 这修复的工作量,约等于重做了半个泥塑。 可怜沈乐的雕塑水平也就一般,勉强能做个泥模,要做得栩栩如生、做得补上去的部分和原有部分浑然一体,实在有点难为他; 手艺菜,只好慢慢做,慢慢调试,做完了觉得不好,抠掉一点泥胎,再做一遍。 那尊泥俑偏偏又只有1.2米高,修复头部的时候要微微弯腰,修复尾巴的时候要坐在地上,把他累得要死要活: 整个泥塑修好,他“哎哟”一声,往地上一躺,锤锤胳膊,捶捶腿: “你们去给它上颜料……上颜料你们会吧?不用我教了吧?我要休息一下……” 【没问题,上颜料的工作交给我们。】两袭罗裙袅袅婷婷,捧着调色盘、毛笔,从他身前掠过,径自去干活。 另外两袭罗裙挨到沈乐边上,一个为他捏肩膀,一个为他捶腿。 忙了好一会儿,等黄皮子身上的颜色上完,沈乐唉声叹气从地上爬起来,才小小声道: 【它说它之前就是这个缺了耳朵、断了尾巴的样子……当然,主人愿意为它补齐,它非常感激,这样能增强它的力量……】 沈乐:??? 这话能早点说吗? 咱就是说,能提早告诉我吗? 提早告诉我,我就省得忙那么多了啊! 【它说,之前为了打死一个鞑子,它被斩断了一条尾巴,劈断了脖子,幸好当时的主人把它救下来,放进泥俑…… 主人如果能再给他捏一条尾巴,它感激不尽……】 沈乐:??? 原来还是一位战士! 我真该死啊! 第10章 沈乐:这送嫁队伍规格太高了!停!停!你们不要闹啊!!! 这座俑人……这只黄鼠狼……这个黄大仙生前,打过鞑子? 不管是满清鞑子,还是蒙古鞑子,还是女真鞑子,总之,肯定是侵略者。 为了抗击侵略者而献出生命,那没说的,绝对是烈士,绝对应该给予最高待遇。哪怕它只是个妖怪…… 妖怪怎么了? 大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那就是自己人,那些侵略我们的,那些杀害我们同胞的,那些侮辱我们姐妹的…… 他们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么,这支送嫁俑人队伍,其余的俑人,它们上面附着的精魂,也曾经是战士,是烈士吗? 沈乐努力询问,侧耳倾听。听来听去,耳朵都要塞进泥俑里面了,也听不见半个字; 罗裙在泥俑旁边飘来飘去,来回飘了几圈,也没有飘出结果来。没办法,只好愧疚满满地来给沈乐复命: 【它的灵性很弱……大概是刚刚被修好的缘故……再等一段时间,或者,再多修好几座泥俑,应该能再说几句话?】 这也正常。沈乐修过的所有小家伙,还没修好的时候,都是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 好一点的,像小油灯,还能断断续续说几句话; 差一点的,比如云鲲,比如红嫁衣,不但不能说话,折腾起来的场面,还非常类似闹鬼…… 比这些俑人刺激多了! 俑人只是让他体验了一下突然传送到西南地区,已经很很温柔,很友好了…… 所以沈乐干劲满满地去搞修复工作了。 他深吸口气,摊手摊脚,往地上一躺—— 嗯,不是躺平,而是去研究这尊黄皮子泥塑,有没有再修出一条尾巴的可能。 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在地上滚来滚去看,看完一轮,盘坐在地上画草图,再把扫描仪架起来,扫描出一个轮廓来。 然后,对照着草图,对照着电脑上的轮廓,涂涂抹抹,添添改改: “这好像没有做第二条尾巴的余地啊……” 沈乐满脸为难。连续画了五个方案,否掉了五个方案,终于把草稿纸往边上一撂: “那个谁啊……” 这些罗裙,似乎每一个都有独立意识,她们没有来对他自我介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们: “你拿去问问,做新尾巴什么的,能不能回头慢慢再说。等我把所有的泥塑都修好了,连原形都修好了,我再考虑给它做第二条尾巴?” 一袭罗裙飘了过来,很好,不是之前代黄皮子泥塑传话的那位,居然还是另外一位。 她们怎么安排各自的职责,怎么内部交流的,是不是有个统一的意识在上面指挥,沈乐反正已经搞不清楚了。 罗裙广袖轻拂,五张草图接连飞起,在她身边无声漂动,跟随她来到黄皮子身边。 她微微侧头,似在倾听,好一会儿,返回沈乐面前,敛衽施礼: 【它很累了,没有办法交流……您先忙别的事情?等它缓过来了,积蓄足了力量,我们再问问它?】 那也只有这样了,总不能把泥塑摇碎了问话。沈乐卷起袖子,奋力开始干活: 修补颜料! 修补颜料! 要小心,要仔细,一边修补颜料,一边要引导泥俑里的力量,慢慢渗透到颜料表面,慢慢贯通整体; 然后,等罗裙她们跟在后面,补涂完了颜料,再回去让颜料干透、让颜料凝实在表面,与整个泥塑融为一体。 一点点修补,一点点向前推进,所有泥塑全部修完,回头一看—— 沈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原来当真以为,这支送嫁队伍全是人类来的。 真的,哪怕他看到了小姐的花轿后面,那个抱猫侍女露出猫猫头,他也觉得,这支送嫁队伍,至少一大半是人类来的。 现在看起来,哪里有一大半,最多最多一小半是人类,还有一大半全是山精水怪: 抬着千工床的那批轿夫,两只角沉稳厚重,体积庞大,呈弧形向上弯曲,上面有一节一节的环状纹路,鼻子上还挂着鼻环—— 很明显都是牛妖,只不过有些是黄牛,有些是水牛。这一批轿夫,不会是小姐的陪嫁,放下轿子,就去地里干活吧? 再看抬子孙桶的那两个轿夫,肥头大耳,又黑又胖,两只耳朵忽闪忽闪的,一看就是两只猪妖。 沈乐默默扭头,吐槽不能: 咱就是说,咱就是说啊——子孙桶这玩意儿,虽然它本质是马桶,可人类在上面寄予的祝愿,还是多子多福的。 您让两只猪妖来抬,您是希望您家出嫁的小姐,和母猪一样,一胎八宝吗? 至于羊妖,鹿妖,狐妖,鼠妖,乃至虾妖、蟹妖,更是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吹鼓手当中,两只公鸡赫然在列,昂首挺胸,从鸡冠到长尾赫赫扬扬,洒出一片浮光。 不用扛唢呐,也不用扛喇叭,就凭这公鸡的本能,也能叫破一片黑夜,叫出一片朗朗晴天! 沈乐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一整支抬妆奁仆役、送嫁家人的队伍,倒有三分之二是山精水怪。 还有三分之一,粗看倒像人,细看全是鬼: 有脑袋歪在胸口,只剩下一层皮连着的砍头鬼; 有腹破肠流,肠子缠绕在腰间的破肚鬼; 有全身发黑碳化,手指挛缩如鸡爪的烧死鬼; 有脖子上挂着长长白布,吐着舌头的吊死鬼; 有全身肿胀的淹死鬼; 有面黄肌瘦,肚子膨胀的饿死鬼…… 虽然都是鬼怪,可身上衣物整洁,喜笑颜开,半点也没有要为祸为厉的意思。 就,凑齐这么一大批鬼物,给小姐送嫁,其实也蛮难的。也不知道女方家里是什么背景,怎么镇得住这一帮妖魔鬼怪; 也不知道男方家里是什么条件,让这群妖魔鬼怪进门,他们家里居然也扛得住? 整支队伍当中,唯独骑马送嫁的那一群,看着最正常,从修复之前到修复之后,都是人形。 然而,即便是人形,也不代表它没有变化。 事实上,修复之前,那群人看着都挺正常,属于可以直接跟着花轿走进去,到男方家里上座吃酒的类型; 而修复完之后,那群送嫁队伍现出原形…… “喂!你们是哪个庙的神灵啊!” 沈乐头疼。这造像身姿威武雄壮,顶盔掼甲,面色粉白、靛青、鲜红、金黄都有,身上肌肉一块一块凸起。 造像的风格,非常显然是神灵,而且有点儿三教融会贯通的意思。肌肉和身体动态,一派四大天王的风格; 衣着和人物脸型、发型,完全是本土风范,介于道家和现实武将之间。 仔细看,就连他们骑的马腿上、脖子上、躯干上,也有一层一层的鳞片,沈乐高度怀疑是龙鳞…… “所以我还得再重新修一遍是吗……” 沈乐叹着气卷起袖子,继续干活。从头到尾,一个一个,仔仔细细修补这些泥塑。 第一抬妆奁,那枚印章,被两头虎妖扛着,前面一头公老虎,后面一头母老虎。 嗯,破案了,那枚印章大概真的是什么好东西,才需要出动山君——出动一对虎妖来扛。 看那两只虎妖双臂肌肉贲起,双腿颤颤,咬牙用力的样子,大概那印章还十分不轻,要么,就是对妖怪们有特别的克制作用。 也就是一对山君,换成别的弱点儿的妖怪,还扛不动这玩意? 这印章到底是干啥的? 是新嫁娘母家给的陪嫁吗? 或者,是新娘子自己的敕封? 靠这个印章,能号令群妖,能管束这么多山精水怪、这么多各种死相的鬼物吗? 要真是这样,这份嫁妆的分量,可相当不轻啊…… 沈乐伸手摸向妆奁,想要把印章拿起来看一看。奈何那担子、担子中央的印盒,全都是泥塑,完完整整地扣在一起。 沈乐指尖碰上去,光滑冰凉的一片,虽然透明,却找不到入口,也没法把印盒掀起来。算了,等整支队伍补好了,大概就能满足好奇心了吧? 他把注意力再集中到泥塑上。扛抬妆奁的两只老虎,并不是饲养在专门的囿圃里,只为了好看,而是切切实实身经百战: 两只老虎身上,皮毛斑驳,东缺一块,西少一块。公老虎断了半只爪子,需要沈乐给它补上; 母老虎脸上裂开了一条巨大的伤痕,深可见骨,也需要沈乐给它补上。 沈乐勤勤恳恳,绕着泥塑转来转去,努力修补。眼看着两只老虎全都修补完毕,恢复了山君威风凛凛的样子,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咆哮: “嗷——” 咆哮声雄浑,昂扬,在工作室里滚了一圈,震得窗户格格作响。沈乐猝不及防,手一抖,左手托着的木盒跌落地面,散开一地。 他心痛地喊了一声: “我的金箔——” 那可都是金箔! 金箔啊! 金陵那边老师傅们,一锤一锤,打出来的古法金箔! 现在黄金都涨到什么价钱了都! 这种古法金箔,工价虽然赶不上金价本身,也是一个很离谱的数字了! 这些金箔还柔软得要命,落在地上,把金箔分开的乌金纸一飘起来,金箔当场就能满场飘飞! 那只公老虎,那只母老虎,你们赔我金箔啊!!! 一声还没喊完,两只老虎抬着的妆奁上,那枚印章陡然发光。光芒只是微微一闪,前面的公老虎立刻弯腰,四脚扑地; 后面的母老虎更是不堪,干脆现出了原形,那身泥塑的衣服当场被撑开、撑裂、撑碎了一地。 印章的光华还没有止住,越涨越大,席卷了整个工作室,所有的泥俑都瑟瑟发抖,开始不同程度变形: “停!你也给我停下!!!” 沈乐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抢上前去,掀开印章外面的罩盒——这一次居然顺利掀开了——伸手进去,一把抓住印章。 小小一枚印章,明明只有他的掌心那么大,上面的印纽也只是一只乌龟形状,根本不是龙钮、虎钮这种高等级的存在。 沈乐抓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一下子竟然提不起来,像是抓住了几百斤的重物; 不但沉,而且还在发烫,不停地发烫,灼烧着他的掌心,沈乐感觉自己可能闻到了皮肤焦臭的味道—— 就算没有烫焦,至少也已经烫出水泡了吧?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能这么强? 不管你多强,你都得给我停下!这批泥俑,现在是我的了,只有我才能命令得了它们,你不许在当中作乱—— 我辛辛苦苦修好的,给你一折腾,又要弄坏了,又要让我重修! 沈乐咬紧牙关,握住铜印。丹田里,金色圆珠自发快速旋转,吐出热流,涌到掌心: 抚平掌心的疼痛,抚平掌心的烫热。转了一圈以后,顺着掌心向外涌出,涌到铜印上面: 铜印折腾得更加厉害。不仅发烫,发光,它还不停挣扎,左冲右突。沈乐死死攥着铜印,调动热流,入侵铜印当中: 给我覆盖! 给我侵染! 给我——停下来! 你是我的! 你必须完全属于我! 要么听话,要么滚,在我这里,不许存在第三个选择! 他发了拗劲,死死攥着铜印不放。指缝里,一道一道光芒射出,照得整个工作室忽明忽暗,照得泥俑们瑟瑟发抖; 眼看双方相持不下,蓦然间,一声钟鸣,悠然响起: “当——” 醇厚的、柔和的,古铜色的光芒缓缓散开,覆盖在泥俑身上。光芒到处,泥俑的震动立刻停下,仿佛被安抚了下来; 而铜印似乎被激怒,挣扎得越发厉害,撞得沈乐手掌生疼,几次差点松手。 沈乐索性连左手也用了上去,攥着铜印不放,就差举到嘴边狠狠咬一口,或者按到地下去踹一脚。 角力当中,铜片忽然被惊动,轻轻震动了一下: “嗡——” 细微的,几不可察的震动掠过工作室。这震动极其轻微,铜印却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立刻乖顺下来,不再发光发热,也不再变重; 沈乐掌心的热流一涌而入,到达它的每一个角落,在它的每一个细微之处留下烙印。 铜印安安静静,不见半点反抗,完全摊平了任沈乐所为。 沈乐指挥热流,来回冲荡几遍,终于确信已经掌握了它,把它翻转,摊到自己面前: “……” 印章表面,一道深深的裂痕,从左上角裂到右下角,几乎把整个铜印劈掉了三分之一。 幸好没有真的掉下来,要是真的掉了,他补起来可就麻烦了啊! 传国玉玺也只是缺了一个角,用黄金补了。这枚铜章缺了三分之一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补! 这裂痕还深入铜章内部,方形的印章底座,大概有两厘米厚,这裂痕就至少有一厘米深…… 至于印章上面是什么字? “什么,什么……” 沈乐把印章横过来,竖过去,连续转了四个九十度,再逆时针转四个九十度。再翻过手掌,看看印章在自己手掌上留下的痕迹…… 完了,看不懂。 这印章用的还不是普通篆字,有点鸟篆虫书的味道。 沈乐在金石一道本来就普普通通,青铜器课上考那些铭文,十个字少说也能错五个。 这鸟篆比青铜铭文还要难一些、复杂一些、非主流一些,更不用说,这印章还是反刻,还是阴刻,更加一个字都不认识…… 他在工作室里团团转了一圈。扭过头,罗裙们善解人意,早就帮他铺好了纸,打开了印盒。 沈乐向她们感激地拱拱手,拎着印章过来,蘸上印泥,往上一盖: ??? 盖不出来? 这印章什么节奏,还能沾不上印泥,盖不出印文来了? 别告诉我,真的是哪位神明用的印章,人间的印泥搞不定的啊? 沈乐尝试了现代的人工光敏印油,现代的快干印泥,古法的朱砂印盒,古法的各种配方八宝印泥。 罗裙们殷勤伺候,在桌面上摆开一排印盒,沈乐来回尝试几个版本,都没能印出字迹来。 他甚至心一横,把宣纸铺在印章上,再用铅笔一点点划过去,用物理方式留下字迹。 折腾了一遍,好容易弄出字来,刚刚揭开宣纸,把文字反过来看…… 呼的一声轻响,整张宣纸燃烧起来。沈乐缩手不迭,飞快地召来水球,想要扑灭这团火焰,宣纸已经燃烧殆尽,化为一片黑灰落地。 沈乐:“……” 好、好,就是不给我看是吧? 就是还不乖是吧? 我就不信了!!! 他摸出手机,咔嚓给印章拍一张照片,反过来再拍一张。拍完了,架起扫描仪,仔细扫描一遍。 导入电脑,截图,翻转图层…… 坏消息,还是看不懂。 好消息,能拍下来,意味着能传输,能问人了! 沈乐果断把图片发给隔壁的师弟师妹们,着他们想办法查资料,核对,总之把这个印文翻译出来——不行的话还能问老师。 他自己左看看,右看看,举起印章,塞进了佛龛当中,放到那尊千手观音面前,最中间的两只手当中: “拜托拜托!你把它看看牢啊!一定要看牢啊!我这边干活,别让它再出来捣乱了!” 母老虎的泥塑已经搞裂了这么多,这印章再折腾一次,所有泥俑裂开,他重新修复一遍,他还活不活了! 千手观音低眉微笑,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是,印章落到观音手里,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不再折腾。 沈乐松了口气,摩拳擦掌,刚要去继续修复,手机连连震动,微信界面上接二连三地跳出了对话: “师兄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地震了?” “我们都快要吓死了!突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心脏狂跳!我拿在手里的试管都砸地上了!” “刚才实验室里照明都闪了好几下!电压都不稳了!” 不知道是虎啸,还是印章发威,总之,这威势确实有点可怕,隔空都能影响到人。 沈乐一一安抚他们,表示“没事儿,我这里一切安好,大概是你们错觉”,刚把他们忽悠完,工作室窗户上当当当当,一片震响: 抬起头,片片枯叶砸在窗玻璃上,砸得窗框乱抖。幸好阿绿还有分寸,不至于逼着他重新修玻璃; 即便如此,沈乐捧起那些枯叶,指尖一碰,也立刻感受到了阿绿的怒气: 【搞什么!搞什么啊!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威势!这宅子不能待了!下次要折腾提前打招呼啊!不然我要搬走了!我真要搬走了!】 沈乐:“……” 虎啸山林,还有一个比虎妖更强的东西发威,果然可怕。 他去到大宅东路第三进,又是浇水、又是施肥、又是松土,又是给阿绿树根周围摆放玉石,好好安抚了一阵,终于把这棵镇宅大樟树安抚下来。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手机又是连连震动,老板娘,顾玉林,连同最近入驻附近圆通禅寺,疑似来看着他的能谦小和尚,各各发来问候: 沈先生您这里怎么样了? 出什么事情了吗? 要不要帮忙? 沈乐一路回复消息,一路返回工作室。转了一圈,看看泥俑们没出什么幺蛾子,才叹了口气: “唉,干活越来越难了,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在远点儿的地方找个工作室……不然,待修复物品拆起家来,那可太麻烦了……” 可是,我原来看中这个大宅,就是为了不要上下班啊! 都不用出家门,就可以直接在家里干活,多么幸福! 我不想通勤的! 找地方、通勤的事情暂且按下,现成的事情还是不能不干。 沈乐在地上铺了一大片白纸,把母老虎泥俑身上碎裂的泥块一个个捡起来,小心拼合。然后,坐在地板上抬起头,对着泥俑发呆: 这泥俑变化形状了! 从后脚站立,穿着人类的衣服,只是露出老虎头和老虎尾巴,双手举起扛着嫁妆的一对人形虎妖,变成两只四肢着地的老虎了! 所以我要怎么修? 怎么修,才能把它恢复原样? 直接把泥块全部粘回去吗? 粘回去的话,两只老虎,到底要怎么扛妆奁——它们会变回原本形状吗? 第11章 我,沈乐,转行入殓师了?! “你们能变回来吗?” “你们可以变回来吗?” “你们……变回来一个给我看看?” 沈乐绕着两只老虎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努力和它们沟通。 方法包括但不限于直接说话,探出精神力尝试建立连接,伸手按在上面,向泥塑里面输入热流。 热流澎湃,冲刷四面八方,从老虎的胡子尖尖冲刷到尾巴梢的黑黄两色长毛。 沈乐奋力输出了好一会儿热流,感觉泥塑接收得非常顺畅,几乎是在贪婪地吞噬着他给出的力量—— 但是,只管吞,不管吐,也不给任何反馈。热流够不够,要不要再多点儿,要不要转换性质,反正,就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修,是修好了再变形,还是变形完了再修,这一对公母老虎,反正就是不搭理。 沈乐拿它们也没办法。想了想,专门取出两只盒子,把母老虎身上掉下来的泥块,分门别类,小心装起来。 然后,认认真真,挨个儿把这些泥塑,重新修复一遍。该填补裂隙的填补裂隙,该补齐缺损的补齐缺损,该上色的上色…… 对了,这些泥塑,还有一大半是动物,是各种各样的动物。沈乐补着补着,就有点儿不自信: 这头羊缺了羊角,羊角应该是什么样的?是直的还是弯的?还是螺旋的?有多长,什么颜色,上面是不是一棱一棱的? 这个感觉像是虫妖,但是,它到底有十八只脚还是二十四只脚?或者更多? 这只鸭子,嗯,应该是鸭子妖吧,衣领,衣袖,衣襟后面的尾巴,是什么颜色的? 感觉应该和它原身的种类相关。但是,哪一种鸭子,它的脖颈、胸腹、翅膀和尾巴,到底是什么颜色,沈乐就不太敢确定了…… 他取样,做拉曼光谱图,做x光衍射扫描,做各种各样的检测。 奈何鸭子妖的色彩实在过于绚丽,有些地方,特别是胸腹和尾羽,扫出来的颜色太过复杂。 沈乐来回折腾半天,实在搞不定。再去翻动物图鉴,好家伙,光一个绿头鸭,就分了雄鸟、雌鸟、幼鸟、半成鸟、平时、发情期…… 不是动物专业,林学专业,等等相关专业的人员,对着一张残图,光找也要找到死啊! 靠自己是不可能弄明白那么复杂的东西了,好在沈乐背后有一整个大学,这一整个大学,还能联络到整个学术界。 沈乐虽然嘟嘟囔囔,嫌弃工作量太大,还是把一个一个修复了大半的塑像努力拍照、扫描,再努力手绘,打发师弟师妹们去查资料: “拜托帮忙查查看,这些动物,它们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唉,这些塑像,说没有灵智吧,它能带着你穿行千里; 说有灵智吧,你问它的话,它又不回答—— 至少告诉我,你身上原本是啥颜色呢!如果自己看不见自己身上,告诉我一声,你旁边的伙伴是啥颜色也好啊! 沈乐唉声叹气,一边干活,一边散开精神力,梳理这些泥塑的力量线条,努力想让它们早点恢复灵智。 辛辛苦苦,修了半个月,也只修好了一半的动物塑像,剩下一半还要等着查资料,不能随便上手。 沈乐一步一挪,挪到鬼物泥塑面前,伸手才搭上去,立刻眉头大皱: 这…… 这也太惨了…… 他指尖触及的,是一尊断头鬼的塑像。左腿弯曲,右腿绷直,左肘弯在胸前,右臂向后荡出,似乎抡起一把大刀,正要往敌人头上砍去; 然而,他的脑袋已经歪了下来,落在胸前,只有一层皮半断不断。沈乐才一碰触,四面八方的喧嚣声,便轰然涌上: “杀!” “杀!” “杀啊——” “老子砍死你!砍死你!砍死你!” “啊——” “小五子!撑住!!!” “滚开!!!” 怒吼声,咆哮声,骨肉被砍断、被踩断、被捅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最可怕的是,一声剧烈的咔嚓声,似乎就响在耳边,咔嚓声之后,是有点像裂帛,又有点像风声的声音,飘然而起…… 一遍一遍。 一遍又一遍。 沈乐怔怔地听着。听到第三遍,才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这是,脖子被砍断,颈血喷出的声音吗? 也不知道这样的豪烈之士,和敌人奋战到最 后一刻,他的颈血会喷到多高。 会不会,不见半星热血洒在红尘,全都喷在大旗之上,把那旗帜染得一片鲜红? 他摸了摸脖子,前面摸一把,后面摸一把,再摸了摸两边的颈动脉。好半天,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双手捧住那断头鬼斜挂在的头颅: “你要我帮忙吗?我帮你一下,把这脑袋抬起来,装回去吗?” 断头鬼默然站着,一声不吭。沈乐伸手抬一抬,再抬一抬,那泥塑的头颅和泥身连接为一体,除非把它削下来,根本抬不动。 沈乐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是帮不上你的忙了……唉,当年的战事,得有多惨烈啊,为你们收拾遗容都收拾不了……” 但凡有一点余裕,怎么样也该把烈士的头颅和身体连接好,拿针线缝上,好好下葬啊! 这样歪着、挂着,动都动不了的,估计当年下葬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整理,或许干脆埋骨荒野了…… 把那头颅削下来,或者扭下来,再安回脖子上去,这个不说能不能做到吧,至少至少,它是违反文物修复,修旧如旧原则的。 沈乐也没法擅作主张,只好从掌心透出一缕热流,在断头鬼泥塑上来回渗透一圈,聊表心意。 刚要松手,背后一声钟响,直入心底: “当——” 佛龛又开始发力了。不知道是安抚,还是超度,还是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是只为断头鬼鸣响,还是普遍惠及整个队伍。 钟鸣一声,耳边的惨烈喧嚣,渐渐平静; 钟鸣两声,那声毛骨悚然的砍头声响、颈血喷出声响,再也听不见; 钟鸣三声,面前嘎吱嘎吱,一片响动。那尊断头泥塑,慢慢的,慢慢的,双手举起,捧住自己的脑袋,一点一点抬起,往脖子上按…… 沈乐:??? 还能这样? 还能自己把自己脑袋搞好的? 所以你还是想要把脑袋装回去的,是吧? 那么,我就帮你一把! 他微微闭目,反复吐纳。丹田里,金色圆珠越转越急,热流滔滔喷涌。 断头泥塑的动作微微顿了一顿,手臂抬起,抬起,再抬起。抬起到手肘超过肩膀,眼看脑袋就要落向脖子,卡住了,不动了…… “喂,你怎么回事?” “你没力气了?” “还是你的灵性不够了?” “你倒是动啊!动啊!动一动啊!!!” 沈乐急得快要跳脚。奈何皇帝不急急太监,太监就算急死了,也不能替皇帝延续后嗣。 这断头泥塑的动作就卡在了半道上,一动不动,上不上,下不下。沈乐努力运功,努力为它输入热流,无果…… “什么情况?你扛不住了?或者你满足了?或者,你到这地步,就觉得可以了?——总不至于,要我替你上一炷香吧!” 沈乐绕着泥塑团团乱转。转完三圈,又跑到佛龛面前,一手按住佛龛,一手按着千手观音的莲花座,努力输入热流。 打坐了足足半天,从上午打坐到午饭时分,这佛龛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拼命吞吸着沈乐给的热流,就是不肯给点儿反馈。 什么再鸣几下钟声,什么再帮忙念一遍佛经,什么洒出一片佛光安抚这些泥塑…… 不好意思,不存在的。也不知道它是累了饿了,力量不够了,还是感觉并没有这个必要,就不干活…… 沈乐拿它也没有什么办法。敲打,摇晃,甚至在佛龛面前合十拜一拜,让罗裙们都过来帮忙拜一拜,能想到的法子都想到了,没用。 这佛龛也不自带说明书! 罗裙们围在身边,七嘴八舌,忙着出主意,然而她们对佛龛也所知甚少,除了“我们帮您一起念经”之外,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专业的事情,果然要请专业的人来做。上香啥的,沈乐感觉自己水平还是差了一些,得请教专家。 他索性点开手机,呼叫能谦小和尚: “大师,有点事儿要麻烦您一下……” 能谦小和尚来得很快。沈乐估计,他应该就在南华街尽头的圆通禅寺,有什么事儿,几步路就到。 他一手捻着佛珠,从泥塑队列头部走到尾部,再从尾部走到头部,一声声念着“阿弥陀佛”。走完一遍,叹了口气: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这数百年英魂,并不作祟人间,也谈不到超度两个字。贫僧能做到的,也就是让它们感觉好一点……” 他在断头鬼面前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喃喃念诵。沈乐措手不及,连递个蒲团过来都来不及—— 话又说回来,他的工作室里也没有蒲团,只有各种各样的椅垫、抱枕和靠垫,方便他随地要坐就坐,要躺就躺。 他小心拽了一个椅垫过来,尝试给小和尚塞到屁股底下,未果。能谦小和尚捻着佛珠,念着经文,已经开始入定了…… 沈乐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他念的是什么经文,是观音经还是地藏经,或者别的什么经。 别说经文,他连到底是中文还是梵文,都没听出来。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断头鬼大概,似乎,也许,好像,灵性活泼了一点儿。 但是,距离能够继续把头捧起来,安到脖子上去,好像还有很远? “好吧……还是我来帮你吧……” 沈乐长长叹气。这泥塑自己会动了,会抬起胳膊了,会把脑袋移位了——也就是说,它的形态,和刚刚开始修复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区别。 换句话说,那什么修旧如旧,什么尽可能保存文物原有形态,什么保留过往痕迹,全都可以喂狗吃了。 他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沈乐摸过一叠薄纸,小心翼翼,把断头鬼的脑袋裹好,再用薄棉布裹一遍,然后召唤一位罗裙,让她帮忙捧住那颗脑袋。 自己摸出手术刀,屏住呼吸,沿着泥塑脑袋和手掌、身体的连接部位,一点一点切削,一点一点分离: “你们可要拿稳了啊!千万拿稳了啊!别把这脑袋给摔了砸了! ——对了,断头鬼你泉下有知,手掌稍微松一松,让我分离得容易一点……” 从手术刀换到细细的签子,再从签子换到细针,最后,从细针换到丝线。 沈乐用精神力绷住丝线,沿着泥塑手掌和脑袋的连接部位,一下一下,仔细切割。 切得他从额头细细出汗,到脊背冒汗,到整个人一身大汗,好容易感知当中一轻,整颗泥头悄然悬起: “好了!切下来了!!!” 切下来只是第一步。沈乐把泥头捧在手里,仔细检查: 特别是泥塑手掌和脑袋挨着的部分,有没有切破,有没有把泥塑脑袋的脸部颜料留在手掌上。 幸好这断头鬼似乎真的泉下有知,呃,也许都说不上“泉下”了,没有把脸留在手上。 沈乐捧着泥塑脑袋,放到断头鬼脖子上,略略松手。呃,放不稳,接得不平滑。看起来,还得他加把劲: 好在这种事情,沈乐已经做得熟极而流。他先调好一坨粗泥,里面用黄麻搅匀,让它具有足够的摩擦力和粘性; 在断头鬼脖子上、脑袋断口上,细细喷水,润开泥层,让泥土和里面的植物纤维都吸到水分; 在断头鬼脖子上狠狠敷一层,为它提供足够厚度,再把鬼脑袋栽上去。 松开手,果然鬼脑袋已经停稳了,不再东摇西晃。沈乐用竹签把脖颈边上溢出的粗泥刮掉,再敷上细泥,仔仔细细抹平: “长!!!” 一声令下,精神力透入,鬼脑袋上、身体内部、新敷上去的泥层当中,植物纤维都开始飞快生长。 向上,向下,向两侧,相互交缠…… 来来回回,不断生长,最后融为一体,把那颗泥制的脑袋紧紧固定在脖子上。 虽然没有肌肉,没有脊椎,没有颈椎,也没有肌腱,但是,这些植物纤维,俨然代替了骨骼肌肉的作用: 不但能固定脑袋,还提供了灵性力量的通路,贯通全身,周流上下。灵眼中,断头鬼全身的灵光,都闪耀得更加均匀了一些? “凝!” 沈乐又是一声喝令。对大地的控制力,对水分的控制力,同时运转。 新附上去的泥块急速变干,与原有的泥块融为一体。 到这一步,除了脖子当中还有一圈泥痕,没有抹上颜料之外,整颗脑袋,基本上像是没有被砍下来过。 “这样可以了吧?等会儿上好地仗层,再上一圈颜料,就没事了吧?让我看看,颜料到底要用粉色,还是要用肉色……” 沈乐凑过去仔细研究。忽然,背后冒出来一个声音,悠悠然插嘴: “都不要,涂一圈红色就行。” “???” 沈乐猛然转头,差点儿扭了自己的脖子。地板上,能谦小和尚睁开眼睛,向他微笑: “涂一圈血红色,代表这颗脑袋,曾经被人砍下来过。不用涂成从来没有被伤害过的样子 ——留点儿印记,对它反而好。” 沈乐紧紧盯着小和尚。小和尚唇边笑容缥缈,神色宁静而慈悲,一边说话,一边微微侧头,眼神放空,像是在听断头鬼说话…… 你不会是真的在听吧? 沈乐将信将疑。但是,本着“尽量保留过往痕迹”的修复原则,他还是调了朱砂,在断头鬼脖子的接口细细涂抹一圈。 涂完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动动胳膊,动动腿,扭头一看: 咦? 咦咦咦! 你怎么把胳膊放下来了! 你把胳膊放下来,倒是先跟我说一声啊! 看这掉下来的一地泥渣,你早说了,我好早点儿拿张纸垫着,给你补回去也不至于补错地方啊! 好在修复还是有效果的。断头鬼不但放下了双臂,脸色也变得平和了,不再是横眉怒目、随时在和人拼命的模样。 看这样子,把它的头接上去,大概就算是超度好了? 看在人家是战死英魂的份上,沈乐只好卷起袖子,继续努力干活。旁边念经声阵阵,念得他都有点儿犯困,不得不把精神力集中在断头鬼身上。 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跪着,一会儿恨不得躺着,上上下下,终于把它修补完毕,大叹一口气: “哎呀,终于好了……” “阿弥陀佛,施主辛苦。”身后,能谦小和尚诚心诚意,宣了一声佛号。沈乐一骨碌爬起来: “不辛苦,不辛苦,今天辛苦您了。啊——这都晚饭时间了,您还没吃饭吧?走走走,我请您——” 他拽着小和尚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已经开始打电话: “老板娘,麻烦备一份素斋,今天我请能谦小师父吃饭——” “不用!不必!”小和尚剧烈挣扎: “我是和尚!我守戒条的!我过午不食!!!”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低低轻笑。沈乐遗憾地放开了手。 唉,那些每天上班打卡,下班换了僧衣就出去玩儿的假和尚不提,真和尚,是真的要守戒律的。 他之前跟着老板去天台国清寺做一个项目,大家干活干到中午十二点半,肚子饿了,找到斋堂想寻口饭吃: 斋堂大门紧闭,门口贴着明晃晃的四个大字: 过午不食。 是的,和尚没得吃,外来的香客也没得吃。最后,他们一伙人,是饿着肚子爬下山,在山脚下的饭馆里填饱了肚子…… 接待普通人的寺庙如此,有修行在身的和尚,自然也是如此了。沈乐放开手,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怎么好意思……那,我明天请您吃饭?” “请客倒是不必了。”能谦小师父声音爽朗,很是高兴的样子: “下次您有这样的超度活儿,再请我来就行。不——不用下次,您这里,这么多泥塑,你在修,让我在一边念经就行!!!” 沈乐:??? 念经对你还是个好活儿吗? 给这些泥塑,不,给这些鬼物念经,对你来说,是能够增长你阅历,增长你功德,增长你法力的活儿吗? “那行吧……” 他送走这位年轻僧人,回过头去,研究面前一排鬼物泥塑。 鬼物当中,大概有一半是战死的英魂,断了头,或者断了胳膊腿,或者胸口被戳了个大洞,或者肚子豁了个大口: 沈乐在宅子里一阵翻找,终于给他从犄角旮旯找出三股线香,插在香炉里点燃,对这些泥塑合十拜了三拜。 香烟袅袅,笔直上升,一点也没有被英魂吸取的样子,这香火到底有没有用,沈乐是完全不知道; 他只管卷起袖子,断了头的给接上头,断了胳膊腿的,给糊一层泥,把掖在咯吱窝底下、捆在腰上的胳膊腿粘回原位; 腹破肠流,肠子缠绕在腰间的破肚鬼比较麻烦,只能一点一点把肠子卸下来,一点一点喷水,软化,塞进腹腔,再把腹腔糊上: “行了吧?这样应该行了吧?据说做腹腔手术,肠子塞进去以后会自动归位,不需要医生捋肠子的—— 这应该用不着我把肠子接上吧?泥做的肚子里面,也没做出五脏六腑,我也没地方给你接肠子啊!” 他一个一个泥塑,仔仔细细,挨个儿收拾。修复完战死英魂,再修复那些其他各种死因的鬼物泥塑: 遇上脖子上挂着长长白布,吐着舌头的吊死鬼,就把舌头按回去,白布切下来叠好; 遇上全身发黑 碳化,手指挛缩如鸡爪的烧死鬼,就把手指撑开,身上敷一层细粉、刷一层颜料,好歹收拾成一个人样; 遇上全身肿胀的淹死鬼,这就没啥好办法了,总不见得把土削掉—— 沈乐想了想,把淹死鬼嘴里、鼻子里、指甲缝里的沙土泥藻,全都清理出来,再往上喷了点水,意思意思抽干一下水分。 面黄肌瘦,肚子膨胀的饿死鬼,给它嘴里塞几粒米,再把黄瘦的脸颊、胸脯,贴敷上一点泥土? 等等,我一个堂堂的文物修复专家,怎么转行入殓师了?! 第12章 这些泥塑,被哪位大能带走了? 沈乐吭哧吭哧,上蹿下跳。一会儿站立,一会儿下蹲,一会儿坐地,一会儿躺倒…… 付出了三套衣服滚成破布,烂得没法再穿的代价,终于把这一批妖魔鬼怪的泥塑修整完毕。 或者说,是给这些妖怪,这些鬼物,抚平伤痕,消弭痛苦。那些刀伤,箭伤,枪伤,锤击伤,马蹄踏伤…… 那些断裂的肢体,断裂的骨骼,断裂的头颅,拖在肚腹外面的肠子…… 一样一样,被他的双手抬起,整理,归拢。最后,至少在体表消失不见,把泥塑们的外形,整理到和正常人,不,正常的逝者一样。 随着他一件一件整理,从这些泥塑们身上传来的波动,也渐渐变得柔和,变得平静。 那些曾经回荡的咆哮,惨叫,哀嚎,一点一点减弱,一点一点消失。 就好像,几百年前,那些厮杀在沙场上的战士,被收敛,被安葬一样…… 当然,这样的整理和宁静,也不只是沈乐一个人的功劳。 从头到尾,能谦小和尚一直安坐在旁边,手捻佛珠,念经声无休无止。沈乐修复了多久,他就念了多久: 这毅力,这恒心,让沈乐特别想要问一句: 你坐那么久,真的不会得痔疮吗? “啊……终于搞定了……” 他放下手里的笔刷,扔过去最后一个法术,感受着颜料在泥塑身上凝实,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赶紧弯下腰,抱着一大把线香,开始一个一个给香炉里更换新香: “没事了,你们身上的缺损,我都已经给糊好了啊。” “战斗已经结束了,结束几百年了,不管你们要赶走的是谁,都已经结束了。” “之前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现在,我们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你们可以看一看……好好看一看……” 他一边小声祝祷,一边挨着泥塑队列向前行走,在每个泥塑脚下的香炉里插下新香。 能谦小和尚念完一遍经文,睁开眼睛看看他,再扭头看看工作室墙壁上,挂着的一大排电视。 以及电视里无休无止播放的节目,也是无语: “……你这样搞有用吗?你是想超度他们吗?他们已经不用超度了啊!” 这些泥塑,就只是泥塑而已!它们身上,已经没有完整的魂魄依附了啊! 他在工作室念了这么多天的经,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些泥塑,要说上面附着鬼,或者它们就是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回荡在这些泥塑里的,根本没有记忆、情感之类的东西,只剩下一些残念的混响,一些最深刻、最难以忘怀的瞬间。 经过长期的孕育,这些残念,和山川灵气、和荏苒时光,交织成一点点模糊的、初生的灵性。 指望这一点灵性会看电视,指望它们能理解这些节目,开玩笑呢!它们连理智都没有!它们就不是活的! 它们只是泥塑,连香火愿力都接受不了——虽说沈乐这样挨个儿给它们上香,能提供的香火愿力,也基本上等于没有…… “我不知道能不能超度啊!”沈乐理直气壮: “但是,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万一能让它们好过一点呢?” “你……行吧,你高兴就好。”能谦摇摇头,握着佛珠起身,双手合十: “既然施主的修复工作已经结束,小僧就告辞了。下一次,若有什么需要超度的痛苦哀怨,请务必联系小僧。” “等等!我还没请你吃饭!”沈乐跳过去拦他: “至少让我请你吃顿素斋吧!现在还没到中午!饭总是要吃的吧!” “不了,今天中午还有法会,我得回去准备。”能谦又行了一礼,转身绕行。沈乐手忙脚乱,赶紧倒了杯水过去: “至少喝杯水吧?念了这么久的经文,当中停都没停过,你口不渴的吗?” 能谦:“……” 念了这么久的经文,我消耗了多少法力? 又耗用了多少心力,去倾听这些残魂的声音,去和它们沟通? 这些你都没有想过的吗?你就知道问我口渴不渴? 一瞬间,这位自幼出家,投身佛门,慈悲为怀的佛子,也有了“我说我杀人不眨眼,你问我眼睛干不干”的啼笑皆非感觉。 他淡定告辞离开。这种超度工作,对于佛门修行者来说,是磨炼佛力、积攒功德的极好机会。 他在沈乐这里念了几十天的经,也确实有了很大的长进,对佛法的领悟也更深了一层,急需回去整理消化一下。 哎,希望沈施主以后多多寻找这些,有痛苦、有血仇,需要超度的对象来修复,他也好跟着蹭一点干活的机会,阿弥陀佛…… 沈乐恋恋不舍地送他出门。这位小师父在他这儿念经,确实是自带干粮、拼命干活了: 他连老板娘这边送的素斋都谢绝了! 理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靠他自己吃不起这么高标准的灵食,索性就不吃了。 而且,他念佛,消耗的主要是心念,反正也不靠灵食撑续航…… 哎,这样的高僧,多来几个就好了。当然,如果佛龛能顺带吸收大量逸散的佛力,以后帮忙超度,就更好了。 “哎,说起来,你要不要去隔壁圆通禅寺供一段时间啊?”他敲敲佛龛。 靠大宅里这点儿人口,力量增长实在太慢了啊。他自己是个不拜佛的,小家伙们也没看见谁拜佛,只靠罗裙们? 罗裙和佛龛是一体的啊!内循环了属于是…… 只靠内需拉动力量增长,不是说不行吧,就,没有外部力量参与,效率有点儿低? 隔壁圆通禅寺虽然香火不旺,好在比较近。想要找香火旺盛的地方也有,那就要沈乐付出人情,让特事局牵线搭桥了。 最重要的是,供到香火旺盛的地方去,佛龛没办法早上上班,晚上下班,回家过夜,周末双休…… 佛龛里闷声不响,连钟鸣声都听不见了。只有一袭罗裙身姿优雅,飘然而来: 【它说不需要。它说,外面的寺庙,人心太过杂乱,对它没什么好处,还是待在家里慢慢念经好了。】 咦…… 这就是信仰力量,和信仰之毒吗? 也是,中国人的信仰,出了名的“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 寺庙里一万个人来拜佛,可能有八千个“今天天气不错,庙里环境好,来走一走,顺便打套太极拳”; 剩下两千个,还有一千五百个“求升职,求加薪,求放假,求转运”,等等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欲求; 能够有五百个心念纯净,可以供应正统佛力的,已经谢天谢地,非常感人了。 对于佛龛来说,他被供奉收到的力量,可能还不够他剔除杂质吧? 沈乐这样一想,也就不勉强。他盘膝坐在泥俑们面前,展开精神力,缓缓笼罩住这片泥俑: 喂,都修好了,起码是本体都修好了,应该给我整点新活儿了吧? 比如说,你们身上的力量脉络,符篆啥的,能够让我看得更清晰一点,让我看看你们是怎样吸取力量、怎样通过地脉节点传送的? 在地脉当中,是怎么辨认方向,寻找节点的? 我是可以靠铜片给你们指方向,没有我的时候,你们自己总也知道怎么走吧! 精神力如云如雾,飘飘渺渺,垂落在每一座泥俑头上,渗入泥俑体内。 渐渐地,这一批泥俑,仿佛真实地“活”了起来,真实地开始呼吸,开始抬头看这个世界,开始发出第一声啼哭,第一声畅笑。 沈乐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向它们倾身: 你们醒了吗? 你们看见这个世界了吗? 你们……喜欢这个世界吗? 整个房间里,无形无质的力量渐渐涌起。沈乐微笑着,微笑着,感觉自己整个人慢慢往下沉去,像是沉入水底,又像是沉入温暖的怀抱: 这是什么? 是泥俑又要带我离开了吗? 带我去某个地方转一圈,然后再把我带回来? 这次修好的部分比较多,是不是泥俑可以穿越得远一些,或者可以走得快一些,走得准确一些? 又或者,这一次,是泥俑曾经拥有的记忆,再传输给我? 不管是什么记忆,千万不要再让我出嫁一次了啊! 更不要让我入洞房! 求求了! 旁观出嫁还行,身临其境入洞房,这个真的遭不住…… 沈乐默默地胡思乱想着。身体渐渐沉落,又渐渐浮起,然后,感觉整个人被一片,一片,又一片,用什么东西往上糊: 什么情况?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间阴暗的瓦房当中。瓦房不算高大轩敞,好在也不算破旧,从天色和光线方向来看,大概是一排倒座房的样子; 整个房子左右三间,连同院子里,都有人在忙忙碌碌。 院子当中,两个七八岁的小学徒光着膀子,脑门上热气腾腾,吭哧吭哧,抬了一桶水过来; 两个稍微大一些的学徒面对面站着,四只手握紧一个方盘,左右摇晃,在用力筛土。 院子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学徒一边搅拌泥土,一边时不时地抬头吆喝: “用力!用力!——叫你用力,没叫你把泥抖到外面去! 这些泥巴,都是辛辛苦苦挖过来,晒干,挑去野草石子土块,才能过筛的,全给你们抖出去了,你们自己从头做啊!!!” 喊了几句,他又低下头去,用棍子在木箱里用力搅拌。每搅拌一下,都是肌肉贲起,腰、腿连着手臂一起用劲,咬牙切齿; 沈乐顺着他用力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箱细腻的泥土当中,掺杂了许多稻草,棉花,这少年正要把它们搅匀,搅到纤维和泥土充分混合。 只有搅匀了,搅上劲儿了,纤维混合到泥土的每一个角落,才能为泥土提供最大的结合力和支撑力; 这样做出来的细泥,表面才能细腻光滑,容易上色; 内部才能柔韧结实,捏出手指、鼻子、耳朵、衣襟飘带等种种部位,才能灵动自然,不会承受不住力量。 泥的质量高,做出来的泥塑,不说千年不坏,至少能顶个几百年; 泥的质量差,随随便便捏个泥塑,一二十年就开裂了,坏掉了——到时候,工匠还在,寺庙还在,谁再请你做活儿? 不请你,也不会请你的孩子,也不会请你的徒弟。你这一门就接不到活儿了,就要饿死,或者从大师傅变成学徒,给别人干活去! 他在这里搅拌细泥,另有一些学徒,在忙着筛土,筛沙子,捣碎小石子。 把泥土和稻草、棉花搅拌成细泥;把泥土和一定量的细砂石搅拌在一起,加上黄麻和苎麻等等,搅拌成粗泥。 “哎,这工作可太累了。”沈乐摇摇头,很是同情。 换成他的工作室里,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样品扔过去,自有学弟学妹们测量出各种材料的比例,下订单; 原料到达以后,照着比例称量材料,扔进搅拌机,设定好时间。要粗泥有粗泥,要细泥有细泥,什么,泥料不够上劲儿? 不够上劲儿,要么是水加多了,水加少了,要么是搅拌时间不对,要么是搅拌速度不对。 反正,沈乐又没有限制他们花钱,他们只管多开几组,死了命地尝试,总能尝试出需要的泥料来! 但是古代不行,一切都得依靠人工。 学徒们干得满身大汗,明明是在黄叶飘零的深秋,一个个还是光着膀子,或者穿着薄衫,身上热气腾腾; 就这样,还要被师傅催,被师傅骂: “快点!快点!” “没吃饭吗?” “你看你干的这是什么活?这种泥拿来做神像,你是想天打雷劈吗?” 学徒们承担了最重的体力活,师傅们也不轻松。搅拌好的粗泥、细泥送进房里,自有房间里的师傅们干活儿: 有人照着设计出来的稿子,扎出木胎,或者竹胎,或者藤胎,或者在木胎、竹胎、藤胎上绑扎稻草; 有人在做好的胎骨上,一层层敷上粗泥,一层层修整,把整个泥塑修整出大概形状,再把泥胎表面打磨平整; 手艺更好的师傅,则在粗泥已经将干未干的表面上,一层层敷上细泥,刮平表面。 等细泥即将干透,再用白垩、方解石、石膏等等做成的泥料,上地仗层,上颜料,为这些泥塑描眉画眼,画出衣衫…… 沈乐心醉神迷地看着。这些老师傅们,他们的手艺,可比自己高得多了: 自己捏一根手指,捏一只耳朵,需要反复测量,来回比对。一会儿捏歪了,一会儿又捏裂了,一会儿形状又捏得不到位; 而这些老师傅们,他们一双双手伸出来,粗得像胡萝卜,干燥开裂得比自己的脚后跟还惨,指甲里,指纹里,深深嵌满了泥渍。 但是,他们双手翻飞,只是稍微一搓、一捏、一卷、一按,就有一朵泥花轻轻托在手里,落在泥塑的鬓发上; 只是用竹签轻轻一按、一划,泥塑马匹的脖子上,就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鳞片形状。 沈乐估计,自己要练到这个地步,大概,也许,可能,至少十年? 还得是满负荷、满状态的十年。十年时间,还得全部用在泥塑上面,不能花时间去淘泥、筛泥、和泥什么的…… 一座座泥塑,在老师傅们的手下成型。有断头鬼,有断手鬼,有破腹鬼,有穿胸鬼。 完成一座,就送到前面的房间里阴干,再完成一座,再送去阴干。 直到这些泥塑全部完成,呼啦啦来了一大批人,把它们抬到前面的殿宇,专门找了一座偏殿放下来: 每一尊泥塑前面,都有特别定制的牌位,写着“延寿司判官执事某某”、“速报司执事某某”、“城隍庙衙役某某”、“衙役某某”等字样。 那一天,整个殿宇披红挂彩,人潮涌动。 大批大批的百姓,一群又一群的涌进来,在这些泥塑面前上香,磕头: “刘副将……多谢您救了我家娃儿……狗娃子,给刘副将磕头!磕头!” “王参军……多谢您砍死了那个鞑子……没有您,我家婆娘,就要被他们抢走了……” “李都头……您让补的那件袍子,今天终于补好了……您穿上,穿上……将来,我们日日烧香,月月供奉,年年来为您换袍!” 奇怪,为什么不供他们的真名呢? 为什么不用他们的真实身份铭记他们,反而要假托这些神名? 这当中,有什么忌讳吗? 沈乐好奇地转了一圈。蓦然间,外面马蹄如雷,一支骑兵队伍轰然而来,在大门口勒马。 很快,一群身披裘衣,脑后拖着金钱鼠尾,相貌粗豪的鞑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 “老爷,今儿是城隍庙新开了一间偏殿,大伙儿过来上香,求个吉利。”庙祝打躬作揖,亦步亦趋地跟着。 鞑子远远地望了一眼,想要进去,一脚踏进殿门,就被熏得倒退出来: 泥塑面前的香炉里,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各色香烛,烧得烟雾缭绕,整个大殿里对面看不清人脸! 高过人头、一指粗的长香,或者散发幽幽清香的檀香,或者半尺多长、走一步就有点掉渣的黄色草香…… 密密麻麻,插满了所有香炉,烧得铸铁炉壁也跟着通红。 沈乐也就是一段记忆,并不是肉身到此,才不至于被熏得掩面飞逃出去。 那鞑子却遭不住这个罪,指挥人拿出几块神牌看了一眼,便哼了一声: “最好是这样!” 他挥袖而去。一来一去,整个偏殿里安安静静,所有人低着头不看他们,却都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在偏殿里转来转去,听着百姓的祝祷,看着那一座座身带伤痕的泥塑,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这些战士,或许是本地兵卒,又或许是外地来此驻扎。他们奋战,他们牺牲,他们埋骨在此。 而此地的百姓,因为鞑子还是会过来,还是会踩在官府头上作威作福,用这种方式纪念他们,用这种方式,向他们表达感激…… 然而,百姓的感激再诚挚,再绵长,总也有一个极限。一年,两年,八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这一代人走了,下一代人也走了。百姓记忆中的那些战士,那些英魂,渐渐地,只剩了一个名字,又渐渐地连名字也没有了,湮没在神像背后。 道观寥落,殿宇倾颓,泥塑歪倒。终于,深夜当中,一条黑影走了进来,向这些泥塑伸出手去: “跟我走吧……” 影影绰绰地,仿佛有黑色的烟气从泥塑身上浮起,跟在那条黑影后面,扬长而去。 没多久,又有一批力夫到来,把这些泥塑全部抬起,扛走,扛到一座新的大房子里; 有一批新的工匠,给泥塑糊上新的泥层,涂上新的颜料,打扮成新的模样: “睡吧,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你们就会发现,多了许多新的伙伴……” 咦? 所以这位是谁? 是当地的神灵吗? 又或者当地的大妖? 能搞定这么多妖鬼,能把它们拢在一起,这位的力量,很是不小啊! 黑影在山中不断游走,不断收拢各种各样的妖怪。养了十年的大公鸡,主人说不吉利,应该宰了,公鸡展翅飞进山里,被他收下; 养了二十年的老牛,越养越精神,越养个子越大,占据了整个牛棚。 主人觉得怪异,又不敢杀,把它赶出村庄,老牛走进山岭,被他收下; 拜月修行,顶着个骷髅头吞吐月光,没有成功,一百多年就被狗咬死的狐狸精,鬼魂在山间团团乱转,被他收下; 咬死了狐狸精,吃了狐狸精的肉,自己也有了修为,钻进山里的老狗,被他收下; 各种各样的山精,水怪,鬼魂,在他麾下,俨然成了一个小朝廷。 这位山林的主宰,特地请了高手匠人,为它们塑造泥像,为它们建造庙宇,摆在山间接受香火; 因为庙宇灵验,来上香的,来求财的,求官的,求子的,求寿的,求病愈的,百姓络绎不绝…… “这样真的能行吗?” 沈乐好奇地转来转去。泥塑传给他的记忆并不完整,并没有看到这些泥塑成精,跟着那位神灵到处干活儿; 但是,泥塑身上的气息,确实一直在涨,一直在高举。 直到一位小姑娘,悄悄地走进庙宇,为正殿供着的神灵上了一炷香…… 第13章 沈乐:我应该在车底,不该强行被喂狗粮 那个小姑娘刚进来的时候,沈乐并没有注意。 他还在庙宇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打量正中的那座神像: 那座神像他没有见过,送嫁泥塑群里,也没有它的存在。 而且,那神像论大小,论风格,论装饰的华美程度,和他修复的那些小型泥塑,完全不是一挂儿的: 论体积和泥土的用量,大概差了几十倍,乃至上百倍的样子; 论装饰的复杂性,身上的璎珞,绶带,腰间的玉带和带钩,绦环,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装饰,也繁复了几十倍的样子。 一望而知,那位神祗身上,寄托了造像者和百姓的满满的崇敬,和诚挚的热爱…… “所以您到底是谁呢?” 沈乐皱着眉头,仰望神像,努力把每一个细节记在心里——以后说不定要考,不,要上手修。 神像容貌俊美,面如冠玉,是很正统、很常见的武将形象,而且,是那种形象非常正面的武将。 眉心没有竖眼,武器不是三尖两刃刀,脚边没有蹲条狗,应该不是二郎神; 不是绿袍,不是红脸,没有拿青龙偃月刀也没有手执书卷,应该不是关公; 用的武器不是枪,身边没有银甲白袍双锤小将,大概,也许,也不是岳王…… 更不用说,我国人民,在为神灵造像这件事上,有时候还特别放飞自我。 一个神灵能有七八种长相不说,经常还造出闻所未闻的地方特色神灵,以及造出莫名其妙的神灵: 把大名鼎鼎的杜甫杜拾遗,讹作“杜十姨”,拆成十个女人,配给五个美髯汉子,你敢信? 对了,这五个美髯汉子,其真身还是伍子胥,被讹作“五髭须”,然后就塑造成了五个长胡子男人…… 这种乱七八糟的干扰项一堆起来,以沈乐浅薄的造像知识,实在猜不出来到底是谁。 幸好他转过两圈,整个殿宇,忽然起了变化,吸引了沈乐全部的注意力。 杂沓的脚步声,七嘴八舌的说话声,蜡烛微微的爆裂声,忽然全部消失,像是被一键清除了似的。 沈乐一惊扭头,讶然发现整个殿宇蓦然变得幽暗而深邃,面积扩大了几十倍,殿堂也升高了几十倍。 殿宇正中的巨大武将神像,两边较为矮小的神像,都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低下头,盯着中央看。 而殿宇两庑,乃至后殿,不知道多少神像,也跟着凑了过来。 牛头,羊头,狗头,蛇头,乃至飞在天空中的公鸡脑袋,躲在角落里的乌龟脑袋,挤挤挨挨,伸头伸脑地向里看: “这……” “这是……” “这姑娘是……” 前来上香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她被这么多人看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尘世意义上的大殿,进入了某个类似神域的地方。 她只是努力踮起脚尖,把三支最便宜的草香插进香炉,奋力调整一下位置,让它在香炉里稳定燃烧。 这份工作,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在有点艰难。 她整个人几乎挂到了香案上,破旧的裙子,在香案上擦下一条厚厚的灰尘,甚至刺啦一响,挂了一道口子—— 如果她不是生在一个很温暖、很有爱的人家,光是这肮脏和裂口,估计回去就得挨一顿打。 然而,这姑娘并没有注意衣衫的破损,她倒退几步,跪倒在拜垫上,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又拜了一拜: “神灵保佑……保佑我娘能够好起来……保佑我爹爹能够回家……保佑我今晚能不饿肚子,明天也能不饿肚子……” 念念叨叨,嘀嘀咕咕,小声祝祷。那双合在胸前的小手,又红又肿,上面少说也有四五个冻疮,大大小小的裂口纵横交错,一条压着一条。 她小声念诵了好一会儿,才又拜了一拜,转身走出去。 满殿鬼神屏声敛气,眼珠子一转也不转地看着,钻到神像脚下的一只狗头,简直恨不得去嗅嗅她的裙摆,舔舔她的手指。 小姑娘一步一步往外走,整个神域就潮水般地延伸,笼在她身边。一直延伸到殿外,忽然退潮,把她一个人留在亮晃晃的太阳底下。 沈乐歪一歪头,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 是谁在叹气? 又是谁在不舍? 所以,这个小丫头是谁,值得这么多神鬼的关注? 神殿里彻底 安静下来,所有神像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字面意义上的如同泥雕木塑,不见半点动静。 那些刚刚还在挤挤挨挨,探头探脑的牛头、羊头、狗头、蛇头,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原位,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乐茫然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不得要领。唉,这些神像都不理他了,大概,只能在小姑娘身上找找线索了? 他加快脚步,急急往外赶。赶出一重殿宇,又一重殿宇,赫然看见小姑娘坐在山门外面的僻静处,抱着半张饼子,很小心地一口一口咬着。 那饼子极干,极硬,颜色黄里发黑,还带着一些可疑的硬物,天晓得里面掺了多少米糠、麦麸之类。 小姑娘吃得十分艰难,咬一口,要用唾沫润个半天,才能直着脖子噎下去。 沈乐在旁边看得着实心疼,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只恨自己是一段记忆,没有办法帮忙: 如果自己真的能走到历史当中,不说递一瓶热水——或者一瓶矿泉水,至少,能够用辟水术召唤一团水过来吧? 毕竟,那个符篆能够辟水,就能够控水的…… 小姑娘好容易吃完了饼子,又伸手进衣兜,珍惜万分地掏出了一个果子。并不大,只能覆盖掌心,表面半红半黄。 她小心咬了一口,被酸得龇牙咧嘴,眼里泪花打转。然而就在这时,旁边摇摇摆摆,溜过来一个小男孩,拽了拽她的衣襟: “姐姐……” 那个小男孩一身锦衣,然而明显不太合身,上衣袖口露出了手腕骨节,裤脚管又长长拖地,上面溅满了泥水。 他脸颊鼓鼓的,丰润可爱,大约是好人家——至少是日常吃得饱饭的人家出来的,可是脸上大片皴红,嘴唇干裂,不知道在外面被撂了多久。 这会儿,怯生生地抓住小姑娘,小声请求: “姐姐,我饿……” 小姑娘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一下。她盯着男孩儿看了片刻,开始掏兜: 一两个,三四个,五六个果子,被她摆成一列,放在摊开的掌心。 这些果子,大的可以用拇指和食指圈住,小的只有指节大,甚至更小。 有的红,有的黄,有的甚至还带点儿青色,估计吃起来也不见得好吃。 她留恋地看了看这些野果,一咬牙,伸向小男孩: “来,吃!” 小男孩迟疑了一下,从这位陌生的小姐姐手里,捡起最大、最红的那个果子,塞进嘴里。 只一咬,立刻酸得满眼是泪,呸的一声把果子吐了出来。刚刚要哭,小姑娘已经弯腰捡起果子,珍惜万分地捧在手里: “这是能吃的!” “这也能吃?好酸啊!!!” “真的能吃!” 小姑娘满脸可惜地看着沾了口水的红果子,想要往自己嘴里塞,想了想,还是有点拉不下脸。 迟疑了片刻,选出另外一个稍微大些的果子,掰成——或者说抠成两半,一半递给男孩,一半塞进自己嘴里: “吃!” 她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被酸得变脸,终于把半颗果子咽了下去。 对面,小男孩迟迟疑疑,小心地咬了果子一角,仍然被酸得嘶嘶吸气: “这个真能吃吗?” “真能吃!你不吃我吃了!” 大概是抵不过肚子咕咕作响,胃里空落落的、一绞一绞地发痛,小男孩到底咬牙把果子塞进嘴里。 然后,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分完了这些酸涩的山果,勉强安抚了一下胃袋。 最后一颗山果吃完,小男孩捂着肚子,还想再求点儿食物,忽然有妇人的声音远远而来: “阿节!阿节——” 小男孩猛然回头,迎着妇人呼喊的方向,远远跑去。 小姑娘独个儿坐在山石上,看着他奔跑,看着他扑进妇人怀里,看着那妇人整个儿软了下来,只把他搂得死紧: “阿节!节少爷!你跑到哪里去了!奴婢可算找到你了……” 那个小男孩,不管是走丢了还是怎样,总是有大人照顾,有大人保护,有大人替他遮风挡雨。 小姑娘低下头,摸摸自己还在咕咕叫的肚子,把小小的身躯又缩了一缩: 但是,她只剩下她自己,和她重病的母亲了。 母亲的病,能好吗? 低头沉吟中,一只狐狸突然跳了出来, 落到她身边。蹭蹭她膝盖,用湿润的舌头舔舔她手掌,再用大尾巴扫扫她的小腿: 别难过,别难过! 你还有我们! 还有我们呢! “是她!” “这个味道,我闻出来了!” 沈乐背后,一群狐妖,犬妖,黄皮子,站在树上的鸟妖,探头探脑,叽叽喳喳: “我也闻出来了!是老主人的味道!没错的,确实是老主人的血脉!” “是小姐!是我们家的小姐!” “哦哦哦哦!” “小姐找到了!给她弄点好吃的!给她带点钱回去!照顾她!好好照顾她!” 沈乐:所以这就是出嫁的那位小姐吗? 第14章 泥塑升级!远距离传送搞定啦! 出身贫寒,但是有个好祖宗,而且祖宗字面意义上关注着她的小姑娘。 出身非富即贵,但是似乎被照顾得不怎么妥当,还有不小隐患的小男孩。 嗯,感觉这一对,会有点戏啊,就是不知道之后发展成什么样子…… 所以那支送嫁队伍,就是送小姑娘出嫁的吗? 她是嫁给那个小男孩了吗? 沈乐好奇地跟着往下看。小姑娘目送男孩儿离开之后,跌跌撞撞,慢慢跑回家里。 一路上,草丛不断波动,先是狐狸,再是身量更低的黄皮子,探头探脑,接力跟着她跑: “吱吱!”(她走得好慢!) “唧唧!”(她好像还是很饿!) “吱吱!”(我们要弄点吃的给她吗?) “唧唧!”(别急,跟到她家里看看再说。万一家里有吃的呢?) 小妖们嘀嘀咕咕,小声议论。跑到村庄周围,狗叫声遥遥响起,狐狸不敢再靠近,黄皮子也不敢再靠近,缩在一起,低声议论: “要不要回去找阿黄过来?或者找阿狸过来?” “不要了吧?太远了,跑回去一趟好累的!” “可是小姐的情况得看一看啊!就这样回去,山主要发脾气的!” “那……等一等?等到晚上?晚上就容易溜进去了,虽然狗还是会叫,但是至少人看不见……” 幸好这会儿已经是薄暮时分,距离深夜没有多远,也幸好小姑娘住处偏远。 两只妖怪耐心地等到深夜。黄皮子纵身一跃,跳上墙头,狐狸躲躲闪闪,顺着墙根奔窜。 一路嗅闻,一路飞奔,来到小姑娘家里: “是小姐的母亲病重了……” 黄皮子在屋角绕了几圈,找到一个老鼠洞,一缩身钻了进去。高高跳起,推开门闩,放了狐妖进来。 狐妖踮着脚尖,落地无声,小心走到妇人身边,闻闻她身上的气味,再闻闻屋角的药渣气味: “是风寒。风寒外加长期饥饿,体弱,不是什么难缠的病。我们回去找点草药,就能给她治好——” “你去找草药,我去抓只鸡给她!” “不要抓鸡!”狐妖在人群中生活的经验似乎更丰富,果断阻止了同伴: “会被邻居打上门的!抓兔子!抓其他的野物!有银钱更好,但是要少少的,一次一次地给……” “行,我们回去!” “走!” “走!” 两只小妖趁着夜色,飞窜而走。第二天,小姑娘的家门口,就收到了一小堆药材,和一只被咬死的肥硕兔子。 之后,隔三差五,或是出现兔子,或是出现野鸡,或是出现各种药材。什么黄连、黄精、党参、独活、山银花、佛手…… 林林总总,都是山里生长,应时应节可以采到的药物。 小姑娘的母亲哪怕无力种田,只能靠纺织缝补为生,这些东西,也够她们温饱有余了。 为了养家糊口,也为了得到庇佑,没多久,小姑娘的母亲就带着女儿搬到庙里,依附在庙祝下面,打扫庙宇、为神灵刺绣衣袍帷幔。 小姑娘也跟着庙祝忙前忙后,学念经念咒、学采药制药、学看病疗伤。 而那个小男孩…… “咦,怎么还有人教他武艺啊?” “这不科学!” “你都是神灵了,你有什么本事,你教教自家人不好吗?自家姑娘教会了不好吗?为什么要派下属去教一个外人?” 给自家后代养小女婿,也不是这么养的吧! 沈乐团团乱转。奈何这年头就是如此,男孩子最好学一身本领,以后为官也好,为将也好,怎样都有出路; 女孩儿……女孩儿还能怎么办呢? 读书当官的路,不是女孩儿能走的,冷兵器时代,上战场对女孩儿来说,也太危险了。 更何况,就算亲手打出了战功,女孩儿也没有办法由此打开上升通道。还不如,学一些更加有用的东西,同时嫁个好人家? 至于这庙里有个退下来的老兵,愿意教导小男孩武艺,需要小男孩一趟一趟跑过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乐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时光飕飕飞逝,小男孩长成了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手里一把单刀,水泼不进,等闲三四个大人都近不了身; 而女孩儿,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娇柔 可爱。 十里八乡,都知道有这样一位小药师,人美心善,穷人生了病,来神前磕几个头,总是能得到合适的草药,好歹缓解一下病痛。 至于女孩儿的未来…… “我要走啦。”这一日,少年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去和女孩儿告辞: “家父升任都统,调去守城。那个地方,很高很险,很难守,家父说,要把全家都带了去,家眷在那里,民心才安定……” 他紧紧腰刀,想要说几句舍不得的话,或者给出一个承诺,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 纠结一会儿,忽然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小匕首,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拿着!这世道不太平,你有个东西防身,也好,也好……” 他脸颊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顿一顿,猛然扭头,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喂!”小姑娘跟在后面,扬声大喊: “你要回来!你要平安回来——” 随着她的喊声,周围环境如水波一样荡漾,越来越模糊。沈乐再一个恍惚,已经发现自己回到了工作室,正站在泥塑面前: 啊,所以这批泥塑,就是为小姑娘送嫁的,对吧? 她和青梅竹马的少年,后来,还是走到一起了吧? 但是,守城……那个“很高很险,很难守”的城……在哪里?后来城破了吗? 后来,她和那个少年,白头到老了吗? 沈乐努力猜测着。那批泥塑刚刚被造出来的时候,大概是南宋早期到中期,金人还能在南宋土地上耀武扬威; 又过了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 大概,蒙古鞑子,已经入侵了,或者快要入侵了? 那段岁月,处处烽火,要说哪里最险要、最需要守御,这个,沈乐也说不好…… “所以你能告诉我吗?” 他尝试询问泥塑,不出所料,泥塑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反馈。沈乐没办法,只好把心神沉下去,继续感受泥塑身上的力量脉络: 啊,经过从人形到原形,两次修补以后,泥塑身上的力量,显著增长了啊! 不但力量更强了,响应速度更快了,而且,那些力量脉络,也变得更明晰,更复杂了。 沈乐双目微闭,努力感受了好一会儿,开始一笔一划,在自己的冥想世界中临摹: 这一部分,和铜片给的传送符篆,有重合的地方…… 这一部分,有点像,但是不太一样……难道因为铜片是虚空传送,泥塑是沿着地脉传送吗? 这一部分,完全不一样!沈乐尝试着单独描绘,单独触动这部分符篆,冥想世界当中,莫名亮起了一片光芒: 既厚重,又轻盈,既幽深,又明亮。沈乐顺着那片光芒,远远地“摸”过去,没多久,就发现自己的铜片地图上,也跟着亮起了一个小点: 心神越靠越近,小点也越来越大,渐渐地从一个光点,变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篆。 沈乐奋力把它刻画下来,从定境中出来,再虚空投影、再让机器扫描复现。扫描完了仔细一看,总觉得有点儿眼熟: “这符篆我像是在哪里见过?到底在哪儿见的?干什么用的?” 遇事不决,专业人士。沈乐果断把扫描件导出、保存,疯狂转发: 给顾玉林发一份,给魔都特事局的局长发一份,给那个研究所里,他认识的研究者们,挨个儿发一份。 没多久,某位他加过微信,却没怎么聊过的道长,就飞快发来了消息: “你这符篆哪里来的?看着有点像五岳真形图,又不太像……是哪一座山吗?你能确定是哪座山的话,应该有大用……” “等等,这也能勾连上?” 沈乐大惊。对面,那位道长各种理直气壮: “当然啊!五岳真形图,其实就是古代版的就,用等高线法绘制的五岳地图,你不知道?用同样的原则,其实可以画出所有名山大川的地图。 只不过,我们现在还在尝试测绘,要怎么把地图翻译成符篆,由此引动天地之力,还没完全弄明白!” 他顺手噼里啪啦,还连续发了几张图过来,正是某个版本的五岳真形图,和五岳等高线地图的对比。 沈乐定睛一看,别说,还真有点像。但是,他照着这个符篆描绘一遍,尝试引动,却没有发生什么事: 要么是泰山距离他太远,他的修为 ,还达不到能够召唤泰山力量的地步,更不用说一个法术,就召来整座泰山压在谁谁谁肩上; 要么,就是他画得不太对劲,哪个细节不准确,又或者绘制符篆除了照图案描,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细节。 总而言之,他就只能把自己感悟到的符篆发过去,随便那边怎么折腾。 拿全国山脉的等高线对比也好,加入传送符文也好,总之,他们研究者众多,总能找到路线; 至于沈乐自己,则是摩拳擦掌,尝试再启动一次泥塑—— 并不是想要再地脉穿梭一次,穿到哪里,然后再聚集力量赶回来。 只要启动,启动一下就可以,就像发动机气缸里的汽油点燃,虽然车轮还没有转动,发动机已经开始轰轰作响: 你们能做到吗? 你们能够帮我个忙,试试看这个符篆的作用,能不能帮忙定位,帮忙传送吗? 力量一点一点凝聚。冥想世界中,光芒如走龙蛇,编织出异常明亮的纹路。 沈乐细细感受着周围的力量变化,好半天,整个人忽然又有一种失重感: “停!停下来!!!” 他在心底猛然大叫,拼命撤回力量。身周一明一灭,全身一重一轻,再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坐在假山上,半截卡在山洞里,半截冒在山洞外面: “呃……救我……救一救啊!” 他用力挥手。头顶上响起一声轻笑,大樟树阿绿伸出长长的枝条,向他倾斜过来: 【别急,我拽你出来——三!二!一!拉!!!】 沈乐垂头丧气,被大樟树拔了出来,放到地面上。大樟树额外伸出几根树枝,绕着他上上下下,不停给他拍灰: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自己卡在里面了?练土遁吗?下次要练的话,好歹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比如地下没有钢筋,没有水脉,没有树根……】 以及没有通信光缆、没有电线电缆、没有输水管道也污水管、没有燃气管道对吧? 现在这个社会,特别是城市环境,对法术的修炼者太不友好了…… 沈乐抱头鼠窜。大樟树抖动枝叶,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喊: 【你好歹用点什么东西试验啊!不要亲自上啊!!!】 也是哦,亲自上实在太莽了。沈乐叹一口气,写写画画,做了一大堆实验计划,想了想,又发给研究所的道长: “这些材料,你们能弄到吗?” 一块人造玉石,或者,人造高精度玻璃,或者高透明度晶圆。用光刻的方式刻上符篆。 接上外接能源,尝试启动,尝试观察效果。嗯,方便的话,可以把玉石做成盒状,里面可以放个手机,方便跟踪目的地…… “沈先生,这点儿实验,我们就替您做了吧!不用您出钱,也不用您出实验材料,也不用您守着……全都交给我们!” 伤脑筋,现在的传送实验,目的地还不太好控制,传送物品的大小,重量,也不太好控制。 沈先生这个符篆和实验计划,虽然有点来路不明,但是,怎么做不是做呢? 沈乐倒也无可无不可。他把所有的符篆,包括自己揣摩的连接方式,全部打包发过去。 第二天,研究所里,就爆发出了高声的欢呼: “传送成功了!” “成功了!” “传送目标发到了——呃,西南某个地方,需要好好找一找……” “已经找到了!传送目标完好无损!” 第15章 远距离传送大发展!云鲲:你们怎么可以忘了我?! 西南考古所的郭教授,最近十分郁闷。 他是来进行抢救性发掘的。附近发生了一次泥石流,在对泥石流掩埋的村庄进行发掘的时候,挖出来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然后,他们就过来干活了。开始的工作相当顺利,挖掘出了一些寺庙遗址和墓葬遗址,年代并不非常久远,价值看着也不是很高,眼看着他们很快就能撤离了。 然而,在即将撤离的时候,他们有了奇怪的发现: “这是什么?” “看上去像是完整的牛骨头……埋在地下?是随葬吗?” “很奇怪……这种随葬方式,宋代早就不用了。而且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具牛骨头特别高大?” “没错……”两个学生跪在地上拉着皮尺,仔细测量牛蹄到牛脊椎的长度: “肩高比普通水牛高了至少30厘米,远远超过普通人身高……” “等等,周围发现的泥土不太一样,有塑型的痕迹!感觉,感觉像是以牛骨头为基础,制作的泥像……” “什么人会这样做?鞭春牛吗?” “别开玩笑了,鞭春牛用的泥牛,都是一次性的,用普通的木头作为骨架,绝对不可能用牛骨头!” “等等——这些牛骨头——这些牛骨头动起来了!” “它们自己拼装成型了!” “它们开始奔跑了!” “快闪开!啊——” 学生们四散狂奔。郭教授速度慢了一点,没来得及跑掉,只能飞快地往坑里一滚,尝试用这种方式避开牛蹄子—— 好消息,他避开了要害部位,没被踩到脸上,也没被踩到胸口之类的致命地方; 坏消息,他的屁股被重重地踩了一下,踩出老大一个洞,血肉模糊。站不能站,坐不能坐,躺都不能躺,只好趴着! 而且还报不了仇!现场出现异状的消息报上去,很快,就有一批自称特殊事务部门的人接管了考古现场。 他们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比如金钱剑,比如罗盘,还有一些像是探测仪,长得又不太对劲的东西,把整个现场扫了一遍。 扫完了,还在现场焚香,搭法坛,焚烧符纸,折腾出各种花样: “喂!等等!别把现场踩乱了!”郭教授好似看到了被一批盗墓贼横冲直撞的古墓,心痛不已: “这现场的所有布置,每一样都是非常有意义的!让你们踩坏了,很多信息就都损失掉了!!!” 没有人理他。或者说,来干活的特事局成员,没有人理他。 只有他自己的亲亲硕士生,把他往后拽了一拽,小小声: “老板,那个……考古确实重要,但是命也很重要……” 谢天谢地,这些特事局成员,干活速度很快。他们在整个现场扫了一圈,记录下许多信息,很快就宣告撤退。 撤退之前,有人拿着一把貌不惊人,看上去地摊随便能买到的桃木剑,挂到发掘现场中心的杆子上: “你们多多注意这玩意啊!桃木剑没变化,就没事,你们可以安心干活,白天晚上都能干; 桃木剑万一变黑了,烧起来了,或者炸了,立刻走!马上走!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这个叮嘱十分诡异,然而,对于已经被牛骨头驱赶了一次、踩了一次的师生们来说,有比没有好。 哪怕是郭教授,摸着屁股上还没长好的伤口,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接下来,他们平平安安干了几天活儿,其间确实有平地刮起旋风,动物骨头蹦蹦跳跳,地面突然裂开口子等种种异状。 然而,还不等他们四散逃跑,杆子上的桃木剑就轻轻摇动一下,仿佛发出噼啪的响声……然后,一切风平浪静,啥异状都没有了。 看来这次田野考古能平安顺利? 郭教授很高兴地想。这次发掘出来的东西,形制颇有点怪异,带回去以后,应该能发一篇好论文。 嗯,目前看来,申请国自然不是问题,顺便还能保两个学生毕业—— 也就是这次牛蹄子踩在他屁股上,而不是踩断了哪个学生的骨头,要不然,说不定还能多几个保研的…… 这工作啊,是越干越有劲,越干心情越舒畅了。特别是昨天半夜,还在发掘区域的中心位置,疑似大殿中心的地下,挖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长方形,长30里面,宽20厘米,高15厘米。 外表澄净透明,内部有细细的金线盘绕,形状一眼看过去有点儿熟悉: 云纹,兽面纹,乳钉纹,夔龙纹……各种篆字……感觉有点像,细看又不太像,中心部位,还躺着一枚纯金色的核心…… 大发现! 绝对的大发现啊! 这东西,国内考古界,从来没有出现过——全世界考古界都没有出现过! 把它带回去,解析出来,那就不是一两篇国自然的事儿了!那是绝对的功成名就! 从今往后,只要说到这件文物,我的名字,肯定是稳稳和它联系在一起的! 郭教授激动了。他指挥学生,全方位地给这件奇怪东西拍照,扫描,测量,称重,填表格…… 找出最好的一个箱子,仔细放进去,仔细锁好。决定了,明天一早,就派人把它直接送回学校!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明天。当天中午,一批有点脸熟的特事局成员,持枪入场,直接在他们的发掘成果当中找到了这样东西,直接带走。 不但带走,还搜查了现场所有的记录,删除了所有的照片和扫描文件,带走了所有的纸质表格; 非但删除,带走,还连他们也一并卷走了,甚至把这块地方圈了起来,设置成警戒区…… “喂!喂!你们干什么呢这是!”郭教授试图抗议: “我们这是地区重点考古项目!不要干扰我们工作!” “抱歉,这是特事局国家级重点项目。”一份征用文书怼到了他的鼻子底下: “请配合我们工作!” 胳膊拧不过大腿,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郭教授嘟嘟囔囔,脸贴在中巴车后窗上,眼巴巴地看着宝贝项目离自己越来越远; 宝贝发掘成果,论文,文物,功成名就,全都离他越来越远…… “对了,郭教授,您也不必难过。”大概是他的脸色太过黯淡,奉命把他们送出这片区域的特事局小哥,罕见地发了善心: “别的我不知道,就你们昨天挖出来的那块透明玻璃砖,它肯定不是西周的。” “那它还能是上周的?” “……据我们所知,它真的是上周的……” 事实上,当地特事局人员的消息,还是有了点偏差。都不是上周的,根本就是三天前的—— 今天是周五,它被做出来的那天是本周二,还在本周的范围内。 特事局在东海的那个研究所,按照沈乐提供的方案,用光刻方式刻出符篆,在里面加入芯片,启动,然后满世界寻找信号。 一开始没找到,直到它被郭教授的学生们从地底下挖出来,信号变得明显,他们才顺藤摸瓜地找了过来。 然后? 然后,当然是把这块地方圈起来,圈大一点,再做重复实验啊! 重新做一遍! 重新做十遍! 重新做几十遍,一百遍! 确定传送是不是稳定的,是可以准确传到这片地方,还是传到这片山区的随便哪个地方,还是会在全国各地随机乱传? 研究所里的光刻机都快要刻冒烟了! 一口气连刻了十个盒子,传送了十个盒子。让研究所惊喜的是,这十个盒子,虽然落点不同,却都准确地传送到了这片山区! “唉,为啥偏偏是这片山区啊……” 研究所看着山区的地图,看着那没有国道,没有省道,连县道都没有,曲里拐弯,全靠村村通扛起来的道路,心都要碎了。 沈先生,咱就是说,咱就是说啊——您都提供传送目的地符篆了,您提供个靠谱点的地儿不好吗? 不指望您把目的地放到某工业园区,某港区之类的地方了,咱们就算放在山上,也找个大点儿的山放啊! 沈乐:“……我也没办法啊!” 这符篆不是我自己画的,是我勾连泥塑群体,它们给我的啊! 你让我自己画,我是画不来的!你给我一个某地等高线地图,让我翻译成符篆,我是更加翻译不来的! “知足吧。”手忙脚乱,要派人过去出差,要派人去搜山,寻找传送目标,要安抚下属,要给他们调班的特事局领导,头发都要愁秃了。 就这样,还要安慰手下的专家: “至少沈先生给的符篆,是定位到偏僻山区当中。如果他给的是五岳真形符,然后成功了……你想过后果吗?” 五岳啊! 每一座都是名山啊! 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只要不是狂风暴雨冰冻天气封山封景区,一天到晚川流不息的人流。 中岳嵩山,看着好像作为景区的名气不怎么响,但是要知道,少林寺就在嵩山主峰旁边。 北岳恒山的名气小一点,但是悬空寺的名气,也是明晃晃摆在那里的,更不用说最近刚刚吃了一波大的热度。 就算是景区当中最不热门的衡山,那也是国家五a级景区,一个中秋能接客35万人,一个国庆能接客116万人…… 到时候,他们的传送目标,突然出现,还想找到? 还不被游客瞬间捡走了! 正在抱怨沈乐的专家打了个哆嗦,脑补一下他们传送的物品在南天门出现,在悬空寺佛像顶上出现的场景,默默摇头。 就,都不用被捡走了,哪个倒霉游客拍个视频,突然拍到传送物品突然出现,然后发到抖音上…… 到时候,只好期望网监部门给力,或者水军给力,能把这视频及时说成p的 了! “唉,偏僻点儿就偏僻点儿吧……” 念头通达了,正好卷起袖子,继续干活。确定了传送目的,正好丰富实验方式: 把这个盒子做大,做小,提供的能量增大,减少,尝试往里面放不同的东西…… 往里面放100克物品,放200克物品,放一公斤……五公斤…… 放普通物品,放富含灵气的原材料,放法器…… 放灵花灵果,放灵草灵药,放小白鼠,放大鼠,放各种活物…… “啥时候才能传人呢?” “别想了,先把活物研究明白吧。太太平平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冒这个险?” “我们是用不上啊,但是,那些在危险地方执行任务的同事,能有个傍身的东西,总是好的……碰到危险情况,能逃回来,有啥不好?” 同事暂时是逃不回来的。目前为止,传送还是局限于做成盒子,然后带着盒子里的东西传送。 把盒子做成阵法,还需要极大量的研究,把阵法做成符篆、哪怕做成玉符,戴在身上,带人传送,需要更大量的研究。 光是这个题目,就够研究所折腾好几年的,可以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慢慢研究,慢慢做成项目,慢慢申请经费。 而现在,最初的成果,已经可以应用了: “东海传送至西南秘地,第十次传送,成功!” “帝都传送至西南秘地,第五次传送,成功!” “雪域高原边疆传送至西南秘地……” “西北边疆……” “东海秘境……” “白山黑水秘境……” 从近到远,从大城市到边境,从普通地区到各个秘境。全部传送成功以后,终于轮到了金三角秘境: 合金大佬打了个哈欠,慢慢趴下来。 他在这个秘境已经待得有点儿烦了,这里又不出产金属,周围的山区主要出产翡翠,距离金属也有十万八千里; 偏偏最近过来探查的人越来越多,明里暗里,偷着摸进来的,号称走错了路的,用各种法术偷窥的,放无人机进来的…… 还有一种扑翼式的小型无人机,只有麻雀那么大,在雷达屏幕上的信号和鸟类差不多……望远镜看着,也和鸟类差不多。 普通入侵自然有特事局工作人员去应对,而他这种身如坚铁,不怕各种蛊虫、小鬼的存在,就是秘境的最后一道防线。 嗯,特事局劝他说,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您已经到这里了,就请您多看守一段时间,等秘境上了正轨了就好了…… 啥时候才能上正轨啊? 要等这个秘境,原有的东西全都刨走了,彻底当一个生产型秘境来用的时候吗? 我想回去……我想吃高品位合金钢,我想吃金条,我想在沈乐他们家大宅的院子里,浸着暖暖的灵气睡觉…… 这会儿,又有一批秘境产物被开采出来。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打包直接送走; 只有一颗晶莹剔透,指甲盖大小的木心,一枚蓝莹莹的巴掌大灵石,和一对灵光内敛,大小嵌套,自行转动的玉环,被摆在合金大佬面前: “又要我去送一趟吗?” 合金大佬有点烦。然而这次,和他沟通的工作人员满脸堆笑,却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 “不是……这次是请您看护一下,感觉一下它们往哪儿走……万一启动不了,或者走偏了,再请您出手……” 合金大佬疑惑地跟到研究所里。临时搭建的房间中央,摆了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旋转着、嗡鸣着,当中的空气都在粼粼波动; 机器中央,一个尺许长、晶莹剔透的水晶盒子端端正正摆着,盒壁上金光跃动,耀人眼目。 工作人员把三件灵物放进水晶盒,盖上盖子,扣好保险扣,启动机器。 金光越来越盛,渐渐地包裹住了整个盒子,合金大佬趴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忽然一惊: “这是?!” “您感觉到了什么?” 工作人员赶紧问。合金大佬点点头,又摇摇头,又趴倒在地上,把脑袋深深贴住地面,整个人渐渐沉进了地底。 好一会儿,他又从地板上浮了起来,用力一抖毛,很有把握地回答: “土遁!这玩意儿是土遁走了!——去哪儿了我不好说,刚才发动得太快,我没跟上——” 工作人员直接把手机杵到他面前。手机上,是刚才那个盒子的照片,正被一双手从土坑里捧起来: “传送成功!” “你们搞出来了?”合金大佬大喜: “是不是以后不用我在这里看着了?” “啊,还要再稍微等一等……再等一个月,这东西的产量上去,有什么要紧东西都能随时传送走,您就不用一直扎在这里了!” 好耶! 终于能回家了! 合金大佬十分高兴。同样得到 了消息的云鲲一点也不高兴: 【怎么没我份儿啊?为啥没我份儿?我也有东西要传送啊!】 他在外面都晃荡了这么久了! 执行任务,出去一圈就是一个月起步,出去一圈就是一个月起步—— 如果不是要给东海秘境送补给的话,估计一个月还回不来。那些家伙,敢把他打发到大洋彼岸去,一寸一寸扫人家家门口的海底! “那个,云先生,这种传送装置,现在还不成熟。”和云鲲一起憋在海上——更正,憋在海底的工作人员,赶紧笑着安慰他。 天可怜见,云鲲自己不觉得,反正它是一艘船,它不觉得在海底潜行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他们都是人类! 是人类啊! 住在一艘木头船上,住在狭窄的舱室内,这船的设计,就完全不考虑人住得舒服不舒服的,可能古代的水手用的都是吊床。 一潜水就是十天半个月不见天日,摆弄着一大堆仪器,日常连电都要省着点用! 是的,这船不是核动力,没有汽轮机,没有内燃机,给那些仪器供电,都要靠专门带上船的发电机,还要小心火烛,别把船给烧了! “这传送装置,它需要的能量特别大,需要的电力特别大。目前船上的发电机,能供给仪器用都很紧张了,带不动传送设备啊!” 别说传送设备那种电老虎了,他们日常开空调都不敢开,只能委委屈屈地开个小风扇! 【那你们也不能不装啊!万一我能催动它呢!不用电力,用灵气能催动的话,不就不占电力了吗?】 云鲲还是不高兴。他在海底潜行,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捞起来,看到什么觉得珍贵的东西,都会想着给沈乐留一份。 现在,他的船底下,已经塞满了足足两个货舱了! 两个! 还有好多有趣的东西塞不下! 如果那个传送设备能装一套,他不就能随见随传了吗? 再也不用心疼地扔下一堆东西了! 【我不管!你们给我装一套!】 云鲲开始上浮,下潜,上浮,下潜,一个猛子扎下去,再哗的一下冒头抬起来: 【给我装一套,让我随时能送东西回去!不然我就亲自跑回去一趟!反正我顺着水脉潜行,也用不了太多时间!】 “别啊!”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 云鲲顺水潜行,开高速模式的话,确实用不了太多时间,基本上两三个小时就能从南海奔到长江入海口,速度比飞机还快; 但是,云鲲自己也说过,这种高速模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它也要吸取灵气,也要积蓄很长时间! 这种力量,是用来应变,用来对付意外——比如有敌船围追堵截,有深水炸弹丢下来,或者,有什么海里的妖兽攻击之类的! 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浪费掉的! “那个,您还是考虑一下?或者再等等,等我们这次回去,问问特事局那边,有没有小型化的、耗能不多的设备,给您安一套? 毕竟您也是在执行任务……对吧?咱们也要遵守一些军事纪律的,不能随随便便,想怎样就怎样的?” 云鲲不高兴。 云鲲不开心。 云鲲勉勉强强,忍到了这次任务结束,忍到这片海底扫描完毕。然后,突然往下一沉,水声哗哗作响—— 【兜上来了!全部兜上来了!】 【我的!我的!】 【走——啦!带回去给沈乐!】 碧波天穹无声激荡。战船在水中潜行,乘着水脉的力量一日千里,奔到东海码头。 船舱一阵蠕动,把所有乘客全都“吐”了出来,扔到码头上,刷地往下一沉: 【回家!】 第16章 沈乐消失了!沈先生,您要传送,能先打声招呼吗? 【我回家了!】 【我到家了!】 云鲲刷地在水池中央浮了起来。 水草摇曳,鱼群惊窜,荷花荷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池沿上的假山石摇摇欲倒。 一起响起的,还有隔壁院子里大樟树的怒吼: 【云鲲!你是不是忘了家里荷花池多大了!!!】 【啊……啊咧……对不起我缩小一点。】 云鲲飞速回缩,伸出池沿,架在荷塘边缘假山石上的船头、船尾,一起缩了回来,精准地留下距离岸边0.2米的空隙: 一个人能够很轻松地跨上船,哪怕不是人,是罗裙她们,也能轻盈地飘上船头。 搬东西,运东西,都非常方便。他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全都能很高效地丢给沈乐,不用他自己搬了! 【沈乐!沈乐!我回家了!给你带了东西!】他大喊大叫: 【赶紧来收礼物啊!】 叫了一遍,没有。叫了两遍,也没有。 叫到第三遍,云鲲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慌张,像是一个开开心心回家,发现家里没有人等着,爸爸妈妈都消失不见的孩子: 【沈乐……沈乐我回家了啊……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 水声哗哗。云鲲一点一点变小,一点一点往下沉,眼看就要消失在漩涡当中。 沈乐不在家,怎么办? 出去找啊! 找到他啊! 也许去东海就能找到他了呢! 也许去龙宫水府就能找到他了呢! 我最擅长找人了!去那些地方跑一圈,花不了我太多时间! 【沈乐不在家!】关键时刻,还是阿绿及时发挥了信息中转作用,飞出一片叶子砸到云鲲头上。 那叶子枯黄,发脆,对于阿绿这样的常绿大樟树来说,很难想象它会有叶子枯萎变黄—— 云鲲抖了一抖身体,从桅杆上抖下一枚嵌在里面的黄叶,忍不住吐槽: 【阿绿你是日常存着这些黄叶,拿来传消息用的吗?怪不得你的叶子都是绿的,原来黄叶被你自己拔掉了?】 就像船上的那些技术猿,日常拔掉所有白头发,假装自己还是满头乌发—— 这种行为通常要到白头发拔不胜拔,再拔就要秃顶的时候才会停止。 而大樟树比人类强的地方在于,人类拔头发会损伤毛囊,最后会造成可以长出来的头发越来越少。 云鲲曾经听船上的技术猿们悲伤地讨论过,如果毛囊再不够,就只好搞植发了。 而且植发是按毛囊数量收费,要较好地改善秃顶,常常一辆车就再见了。 更不用说,移植的毛囊,常常是来自腋下这种地方,移植以后长出来的头发不但卷曲,而且还带着可疑的气味…… 相比之下,大樟树就从来不缺叶子,摘掉多少,立刻就能长出来多少。想要用叶子当飞镖啥的,毫无压力! 【胡说!我的叶子,天生就是全绿的!】 看,破防了,破防了。会这样嚷嚷,果然长出来的叶子已经半黄半绿,颜色不怎么对劲了吧? 云鲲逗了大樟树几句,果然把注意力集中回了沈乐身上。 这一通闹腾,留在家里的玩偶柜、兰妆、红嫁衣也都被喊了起来,小墨斗射出长长的墨线,用铅坠卷着房檐屋角,只荡了两下就来到隔壁院子: 【云鲲你回来啦!沈乐做实验去了,嗯,大概要一两天才能回来,你在家里多休息几天?】 【沈乐怎么跑掉了?他还有什么实验需要在外面做啊!】云鲲颇有点儿不高兴。 从海里捞起来的那些礼物,嗯,最后沉底捞起来的那一批,都没有进保管箱,全是靠他的力量保存着的! 沈乐再不回来,消耗的全是他的力量! 他用来穿行水脉的力量! 再说了, 【那个……下次你回来之前,先打个电话?】小墨斗有点尴尬。 沈乐早不出门,晚不出门,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九天半都是宅在家里的。 非但宅家,他恨不得宅在工作室里不动弹,白瞎了这么大个宅子,日常连迎春花又开了,芍药又开了,荷花又开了,月季又开了…… 都懒得抬腿过去赏花。偌大的古宅,全都是他们收拾整理的! 哦,月季一年开十个月,这个没啥珍贵的,不看就不看了。可是芍药一年就这几天花期,你好歹给个面子看一眼? 偏偏,偏偏在云鲲回来的时候,他跑掉了…… 【我现在就打!】 云鲲气哼哼的。船上身影一闪,一个纸人举着手机站到甲板上,开始拨打号码。 一次,两次,三次…… 【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啥意思?沈乐跑哪儿去了?】 【呃……这就是他这几天做的实验了……】 沈乐这几天跑得确实有点野。自从 特事局研究所研究出了传送符篆,并且投入实际运用之后,沈乐就很有点儿心动: 我能用吗? 咱就是说,我能把它修改一下,做到大范围运用吗? 不说别的,我能做到自己点亮传送符篆,自己传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依靠泥塑们,那就太好了! 珠溪镇这个地方,确实太偏僻了,出趟门不容易啊! 明明是在魔都的行政区内,问题是,去一趟市中心,本地人都叫“去魔都”。步行转共享单车,共享单车转地铁,保守估计两小时起步; 如果去其他地方更不得了,无论飞机还是高铁,都要去魔都。最近的高铁站和机场在一小时外,最远的,两个半小时都到不了…… 如果能顺着地脉穿行,想去哪儿直接就能到,那就太幸福了。沈乐表示,大好的时间,花在干活上也就算了,不想花在路上! 先前靠着他自己的力量,还是有点麻烦,那个传送符篆太难了,使用一次代价太大,他解析不了,也不敢用。 然而,自从特事局把降格版符篆搞出来,沈乐就动心了: 我终于可以尝试了! 嗯,手机带好,小油灯带好,少量食物饮水带好。换上冲锋衣,换上登山鞋,带上简单换洗衣服,以免传送出岔子,一脚踩到水洼里—— 工兵铲就不用带了,反正他现在有控制泥土的能力,哪怕卡在泥地里,也能把自己刨出来。 每次出门都带着泥塑大队,这也太累了!别说累,这么大一群泥塑,得要多大一片地方展开啊? 万一展开的地方不够大,把某个泥塑卡墙里了,或者一半卡墙里了,是不是还得他去刨? 定位! 传送! 手上的那串一百零八枚符篆念珠,似乎只有传送效果,定位我得自己来——没事儿,自己来就自己来! 他握紧念珠,精神力和热流一起涌出,慢慢挨个儿点亮念珠,一枚。两枚…… 全部点亮之后,所有的念珠汇成一道光华,上下左右,把沈乐围绕在中间。这光华默默地蓄力、蓄力,轻轻荡漾起来,就是不发动: 沈乐大概知道,它还差一个定位。至于这定位,沈乐想了想,先把泥塑们给他的符篆祭起,塞到金光当中。 可以了吧? 可以走了吧? 熟悉的感觉再度传来。沈乐眼前一花,整个人向下沉去。没入地底,快速传送,快速向前、向前、向前: 成功了! 加油! 包裹在厚重的地脉当中,比起让云鲲带着,在水脉当中传送,感觉又不一样。 上下左右,没有半点空隙,没有高高撑起的水流穹顶,没有黯淡的、然而能让人看清周围的天光。 整个环境都是黑沉沉的,没有任何视野。沈乐仗着铜片庇护,并没有失去对位置的感应,甚至有余裕在想: 如果是普通人用这个法子,估计要把传送速度再加快一些,或者,就得造出一个类似“机舱”的地方。 要不然,在地底下这样待着,幽闭恐惧症犯了,到时候疯掉一个两个,那就太可怕了…… 幸好顺着地脉传送的速度相当快,沈乐还没胡思乱想完毕,整个人已经一轻,浮出地表。 他还没看清楚周围环境,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已经打破了身边的寂静,紧跟着就是高喝: “口令!” “什么?” 沈乐茫然。啥?口令?口令是什么东西?为啥有人找我要口令?——我传送到哪儿来了? “口令!——别动!举起手来!” 喝令声越发严厉。沈乐眨眨眼睛,这才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 嗯,他应该是在一个军营,或者说,类似军营的地方。 周围砌着高墙,墙上拉着可能是电网之类的东西,有士兵持枪巡逻。这里的变故似乎惊动了人,有人列队跑来,有人可能是在打电话—— 好吧,是我的锅,我传到了机密要地,难怪他们这么警惕…… “我举手!我不动!你们别开枪!” 啧,法术类型不够,就是这么可怜。如果他能够瞬移,一闪身就消失了,根本不怕枪口对着; 如果他能够召唤金属,瞬间升起一面金属墙,把自己护个严严实实,也不用怕谁。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传送得靠土遁,土遁发动特别慢,有这个时间,对方已经几梭子弹扫过来了; 他能升起的墙只有土墙,强度大概是不够的,子弹还是能打到他—— 而且,如果他升起土墙,大概率会被视为敌对行为,到时候,对准他射击的枪,大概就不是一支两支了? 【干什么!】 小油灯已经不开心了。指着沈乐的东西是枪! 是要打死人的! 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沈乐! 他为你们做了多少事情,你们不知道嘛! 噼啪一响,无形无质的电流,绕着沈乐织成了一道电网。 肉眼看不见差别,然而,举枪指着沈乐的战士,已经感觉手上一沉,像是枪口被什么东西拽了一把似的。 远处墙头的电网,也开始噼噼啪啪,闪起了白色的电火花…… 【青灯!别!别!!!】 沈乐赶紧拦阻小油灯。他们是战士! 他们是在执行安保任务! 是我莫名其妙,闯到了他们守卫的区域,不应该伤害他们! “我是沈乐!我在实验法术的过程中,不小心传送到这里来——”他赶紧解释: “你们喊特事局的人过来!喊个特殊事务局的人过来,我来向他们解释——或者,我打电话给特事局的人?” 指着他的枪口并没有挪开,然而,战士的脸色已经放缓了。他们被抽调到这里来,也是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至少,知道自己在和特殊事务部门合作。 降低警戒程度是不可能的,但是,打电话叫有关部门的人过来,这并不难? “有关部门”的人很快过来了。看那跑步的速度,沈乐甚至怀疑,这位在两条腿上贴了甲马? “哎呀,沈先生!” 特事局的成员简直满头大汗。沈先生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好吧,传送是不讲道理的,更别说这个定位符篆还是您给的——但是,事先咱们能打声招呼吗? 这里已经成了重要基地了啊! 周围好几个秘境,比如东海秘境,比如金三角秘境,比如未来可能寻找到、开发出来的其他秘境,重要物资中专,全都是靠这里的! 这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要不是战士们训练有素,换一个毛毛糙糙的小子,开枪了怎么办? 他机关枪似的喷吐了一大段话,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沈乐的尴尬、也没有感受到沈乐身边,防御电网已经悄悄收敛了起来。 他只是满脸堆笑,拉着沈乐的手,一路往基地深处走: “来来来,您既然来了,好歹帮我们个忙。这传送定位到底怎么定的?为什么我们定位总是不准?总是在这片地方飘来飘去?” 他们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努力提高光刻精度,也就把传送定位范围从一百平方公里,压缩到了50平方公里左右。 看着挺大,本质也就是10*10公里,变成了7*7公里…… 这片地方,有山坡,有平地,有峡谷,有溶洞。跋山涉水去找东西,那困难程度,真的是谁找谁知道…… 沈乐:“……我不知道啊!” “……那,能拜托您多配合我们实验几次吗?或者,能拜托您,多提供几个符篆?” 第17章 云鲲回来了——可是沈乐又不见了救命! 多配合几次实验,沈乐是不太想的。 这不是他的专业! 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他是个文物修复工作者,修行什么的是意外,是他方便自己的手段,他不是靠这个吃饭的! 而且,他使用的传送方式——基础符篆也就算了,传送定位,他除了用泥塑们给他的符篆,就只有靠铜片定位—— 铜片既不能开放给那些研究者看,又不能从当中挖出各种符篆来。 沈乐哪怕配合他们一百次,一千次,也得不到什么成果…… “沈先生,咱们不用您亲身上阵!”出面说服他,或者说,恳求他的研究者,对于怎样和三山五岳的异能人士沟通,经验十分丰富。 一看沈乐面露迟疑,马上掏出了plan b,恳切给出替代方案: “是这样的,我们研究所里,在绘制五岳真形符,或者类似符篆方面,已经做出了非常多的尝试。现在就差把它们付诸实践—— 不不不,不用您亲自去传送!您只要感知,感知一下,看看能不能定位,能不能精准定位……” “你们自己不能实验吗?” 沈乐斜睨他们。研究者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能当然是能的,但是……” 但是,预算啊,预算啊。能量是守恒的,物质是守恒的,金钱虽然不是守恒的—— 经济学理论告诉我们,劳动创造财富,只要劳动人民在不断劳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财富被生产出来; 但是,短时期内能调动的财富,依然不会有太大变化。 如果有,那就一定是拿走了别人的预算,或者透支了未来的预算,比如把未来二三十年的钱,通过某种方式集中到现在花…… 总之,研究所能使用的经费虽然宽裕,也不是可以随便乱用的。 更不用说,就算有足够的钱,也没有足够的光刻机,无穷无尽帮他们刻玉符…… 就这么一台光刻机,最近还要分出去一半产能,去帮各地秘境刻传送符…… 人肉光刻机就更不行了!用神念刻玉符,偏差太大,加工误差能奔着0.5毫米走! “沈先生,拜托您帮我们看一看吧——就只需要看一看!真的!早点尝试出来,下次你出门传送,也可以去别的地方不是吗?比如帝都——” 沈乐默默动心了一下。研究者看他脸色转变,立刻双手捧上一叠玉符: “就这几个!就这几个!您看完这几个就可以了!太谢谢您啦!” 沈乐接到手里,盘膝而坐。手腕上,串珠悄然点亮,接下来就是研究员递上来的符篆。 沈乐的精神力随着符篆指引,远去、远去、远去…… 铜片上,悄然亮起一道光芒,往东北方向延伸。延伸出周围山区,延伸出秦岭,顺着一条纵向的山脉狂奔—— “停!停下来啊!!!” 耳边恍惚有声音大喊。沈乐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就看见两只脚已经没入了泥土之中: 幸好为了随时试验土遁,这片实验室都是泥地,不是水泥地,甚至不是夯土层。 要不然,沈乐这会儿,怕是要上风镐,才能把自己的两只脚救出来? 总之,遭遇了尴尬的沈乐,若无其事地动了动脚指头。棕黄色的泥土波浪一样在他脚下荡漾、散开,给他让出位置。 很快,沈乐就轻轻跨了一步,走出了那个下陷了五公分左右,平平整整、光滑流畅的圆圈: “我们再试一次?” “没问题!麻烦您了!” 研究者殷勤地为他推来了人体工学椅,还展开了下面的腿搁,让他能够很舒服地仰在椅子上。 沈乐瞥过去一眼,非常怀疑他是怕自己忽然陷下去,来不及抢救: 咱就是说,如果有那种几十米高的瞭望塔,或者几百米高的烟囱,你是不是还想请我到塔顶上、或者烟囱顶上去冥想啊? 但是人体工学椅坐着确实舒服,他也就没有推辞,淡定地靠在椅子上,握住玉符。 第二次冥想开始,他引动符篆,精神力散开,沿着铜片给出的路径狂奔。奔到一半,又被拼命推醒: “沈先生!——沈先生!” 再睁眼一看,得,整个人体工学椅陷下去一半,要从地里挖出来了…… 引动传送符篆,同时定位,似乎是失败了。沈乐感受了一下,似乎这个传送符篆工作的原理,并不支持一次性定位到末端: “咱们先走起来啊!” “一边走一边矫正方向!” “反正那么多节点呢!到达下一个节点,然后确定再下一个节点,也来得及!” “又不是一次传送,直达目的地的,是要沿着地脉一路吸取力量,一路供能的!既然这样,走慢一点,正好方便定位!” 这种想法,沈乐大致能理解,嗯,也不能算错。既然如此,他就要更改一下干活的方式了: 他解下手腕上的珠串,直接握住玉符,凝神感应。这次并没有那么顺利,好在随着热流涌动,玉符还是在一层层点亮; 点亮之后,他又极力沟通铜片,想让铜片上出现目的地位置。好半天,铜片终于轻轻嗡鸣着,在冥想世界中展开: 光点从模糊到清晰,从黯淡到明亮。 沈乐在冥想世界中,盯着铜片看了好一会儿,一根一根线条数水脉、一个一个光点数名山,终于回醒过来: “这是指向北岳恒山的?” “是是是!!!” 研究人员大喜。这叠玉符送过去,事先并没有告知目的地,沈先生能够说出指向哪里,简直太好了! 说明他们成功了! “您……您能确认一下,是恒山哪里吗?” 哗啦一声,一张巨大的地图摊在沈乐面前。军用地图,比例尺超精细,还勾勒了大片大片的等高线…… 沈乐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摇摇头。开玩笑,铜片地图的精度,实在过于感人,连小学教材用的全国地图都不如; 要在这张地图上认出北岳恒山,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要加点精度,他实在是不能了! 更不用说,这张军用地图,他本来就不怎么熟。 给他看等高线地图,不如给他看卫星地图,好歹那玩意儿比较直观,一眼就能看得出山峰和山谷…… “这……沈先生,您就不能再加点精度了吗?真的不能加了吗?” 研究人员几乎是哀求了。沈乐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要是画卷和罗盘还在,我还能尝试一下,现在……” 画卷和罗盘还在海上,和云鲲三位一体,执行不知道什么任务当中。 沈乐这里的研究工作固然重要,那边的任务担子也不轻,没有为了这边,就把它们提前叫回来的道理! 他没办法,研究人员也不能逼他。一边示意助手去打电话,询问云鲲到了哪里了,啥时候能回来,一边接二连三地送上玉符: “这个……指向嵩山?” “这个是泰山?” “这个……唔……让我数一数……有没有全国山脉地图?只要标注山脉、山峰就行了!” 他一个一个感知,一个一个验证。最后,五岳真形符,基本上都能指向正确的方向,只不过精度暂时不明; 剩下五枚玉符,一枚指向帝都郊外的妙峰山,一枚指向洞庭湖中心的君山。还有三枚: “这个不行!” “这个不行!” “这个也不行,精度差太多了,完全没有办法引起共鸣!你们到底是用哪个地方做定位的?完全不准啊!” 即使被他否定了三个,还有七个无法验证精度,研究人员也已经感激涕零。 天可怜见,做这个传送研究,实在太痛苦了! 没有金手指,没有人帮你验证,你根本不知道你传送的对象,是传送错误灭失了,还是传送精度不够,掉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对了,还有一种可能,是传对了方向,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深埋地底,根本挖不出来——当然,信号也没有了…… 要把他留下来! 能留多久留多久! 多帮忙干点儿活,多帮忙验证一些东西! 哪怕不能长长久久留着,能验证一百份,不,五十份,不,哪怕三十份符篆也是好的啊! “沈先生太谢谢您了!” “沈先生辛苦了!” “沈先生您坐……您喝茶……这是洞庭碧螺春,最中心的那几棵老书上产的……晚饭吃什么?我们这里还是有很多特色菜的……” 几个人围着他团团打转,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恨不得直接上手给他按摩。 沈乐却不过人情,又不想多留,索性一伸手: “还有什么需要验证的符篆?来都来了,索性都拿过来吧,让我一次搞定!” 一次搞定是不可能的。获得了“等高线地图=五岳真形符=传送目的地”这个思路以后,研究者们大受启发。 他们描图,写程序,折腾算法,提炼关键特征,一口气搞出来了几百种可能的符篆。 就这还不满意,还在申请高精度测绘,打算把一座座山的三维立体形状全部用光刻方式塞进符篆,以便勾勒出明确的点位: 于是,送到沈乐面前的玉符,用小拖车拖着,前前后后,足足过来了七辆小车…… “你们怎么不索性开辆叉车过来算了?” 沈乐看着那些研究所内日常拉桶装水、拉a4纸、拉小型仪器和小桶试剂用的小平板车,一口气来了这么多,眼角都在抽搐。 一辆小车,上面堆了五层玉符,每层9个,总共45个,他觉得自己咬咬牙还能做完; 两辆小车,90个玉符,他感觉大不了在这儿多留一天; 三辆,四辆,一口气来了七辆…… 你们这是要把我的劳动力压榨到死吗? “哎呀,沈先生,拜托您多体谅体谅我们,真的多体谅体谅我们。”研究人员可怜兮兮地向他拱手: “这个传送符做出来,对特事局,对国家,都有很大好处的啊!——再说了,您之前把任务交过来,也是希望我们快点做出结果的不是吗? 拜托拜托,您这边弄好了,我们申请直升机接您出山,直接送到机场。这里太偏远了,出去一趟绕来绕去好几个小时!” 这是您扔过来的任务啊! 您扔过来的! 您自己不想练,不想用肉身承受这么大的风险,才扔给特事局,让特事局出人手、出资金、出科技力量,帮您破解的! 求您帮帮忙,加快一点进度而已,您不会就不想答应了吧? 他又是赔笑,又是倒茶,又是送上一堆当地特产: 违规的东西当然没有了,但是当地最好果园里出产的最好的橙子、清澄山溪里出产的最美味的小鱼,还有麻辣兔头啥的,还是能堆一堆的。 唉,哪怕指出哪些玉符可以,哪些玉符不行,他们也可以拿结果去喂程序,再让程序继续跑。 为了出成果,为了在海外拿到的发现能够尽快带回来,为了让海外执行危险任务的同袍能够平安返回,陪点儿笑脸算什么? 沈乐看在他们殷勤的份上,叹了口气。这鬼地方他看了手机定位,确实偏远,到最近的大城市,至少要走三个小时: 就这,还是专车接送,直达机场。没办法,路太难走了,绕啊绕的。 他还没坐过直升机呢! 能坐一次也挺好的! 沈乐安下心来,继续帮忙。左手站一个人,右手站一个人,负责接玉符,递玉符,恨不得让他一直坐着不要动,上厕所都不用起身。 沈乐也就是有了修为在身,一段时间不吃不喝也扛得住,才能把全副精力,都放到感应玉符位置上: “这个不行……” “这个也不行……” “这个……有点歪,你们是不是想定位到天柱山去的?定位到旁边去了!偏出去了,嗯,我怀疑,能有一百公里?” 他感应一个,扔一个,再感应一个,再扔一个,完全不用看盒子上的标签,不用考虑这玉符原本画的是哪里,更不用对照地图。 三五个研究员围着他转,负责递接玉符的,负责记录沈乐说的话的,负责随时唤醒他的,甚至拎了把工兵铲,随时准备上手刨人的…… 沈先生的工作效率太高了! 这样的专家,一定要盯好了,千万不要让他一个不小心就土遁了啊! 他们竭尽全力,流水线一样干活。干完一天,再干一天,后面的光刻机跟着刻玉符,都快要刻冒烟了: 再坚持一天! 再拖一天! 云鲲再有七八天就回来了,到时候照着沈先生说的,把画卷和罗盘一起接到这边基地来,方便他精准定位—— 只要做到这一步,他们的研究进度,可以向前跨非常大的一步! 沈乐高强度感应这些符篆,一天看百八十个,也感觉自己的熟练度飞速上涨。 精神力大幅度增加是不可能的,没那么快,但是,用精神力贯通符篆、引动铜片共鸣,再通过铜片定位的速度,那是飕飕地加快。 原本感应一枚玉符,从入定到出定,怎么也需要七八分钟,渐渐地减少到五分钟、三分钟、两分钟…… 越熟练,感应精度越高,感应精度越高,越能感应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说,地气的凝结。五岳真形符,或者其他类似的符篆,看着像是在画等高线地图,其实,是在描绘这片区域的地气; 只不过,山越高、越巍峨,地气积累得越深厚,越容易在符篆当中定位。 再比如说,地气当中,掺杂的其他东西。比如,五岳之性不同,除了纯正深厚的地气,还有金,木,水,火等各种气息; 再比如说,山脉当中流过的河水,又比如,山脉之下,藏着的各种矿石…… “感觉能掌握这些,能把这些全部勾勒出来的话,我就能准确地传送到位,根本不必在一大片山脉当中碰运气了!” 沈乐很是振奋,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就像泥塑们,它们带着他传送,肯定有一些特殊的东西,方便它们定位的; 又比如,在五岳当中,或者在其他传送目标当中,提前设置信标,比如设置特定的五行排列,或者其他排列,指引传送地点? 这样说的话,他在白山黑水秘境,或者在东海秘境里看到的传送阵,应该有一部分,就是用来定位的吧? “如果我能掌握这种定位方式就好了……比如说,在白山黑水秘境的最深一层,那个疑似玉环构成的秘境当中,摆个传送阵?” 那样的话,我啥时候想去就可以去,想摘灵果了就弄点灵果,想钓灵鱼了就弄点灵鱼。 一个礼拜去一趟也可以,一天去一趟也可以,弄最新鲜的灵果,就再也不怕灵果保存不良,只能吃果脯了! 这样想着,沈乐就未免有点走神。 这天晚上,他接过一枚玉符,在研究员“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了,帮帮忙帮帮忙”的请求声中,漫不经心地展开精神力。 咦,这枚玉符里刻录的符篆,有点意思啊! 感觉不像是光刻机刻出来的,在刻录的过程中,应该引动了一些其他的力量…… 水,火,金,木,还有……还有……这种陌生的力量,它是什么…… 沈乐下意识地提升力量。掌心热流涌入,精神力输入,想把这枚符篆看得更清晰一些。 铜片嗡嗡作响,于冥想世界中再一次展开,一颗光点悄然升起,烁烁发亮: “再放大一点……再放大一点……” 沈乐在定境当中默默呢喃。冥想世界中,铜鼎无声旋转,地图一点点放大,水势山形,扑面而来。 水脉中,仿佛有鱼儿欢跃,有渔人垂钓、撒网、叉鱼,扛着鱼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念叨: “这可是宝鱼啊……吃了大有好处……吃了以后,再也不怕生恶疮了……” 各式各样的山峦在面前掠过。有的山郁郁葱葱,有的山寸草不生,有的山上多金玉,有的山上有灵药灵果。 当然,几乎每座山上,都有各种各样的野兽,有奇兽,有珍兽,有吉兽,有凶兽; 有人踏遍山川,记录这些野兽的外形,叫声,记录它们代表的征兆,当然,还有特别重要的一点: 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怎么吃,吃了有什么效果…… 你们真是啥都吃啊!!! 沈乐想要定睛观看这些山水的细节,然而镜头推进得太快,他的精神力只是一掠而过,根本没法停下来。 他有点着急,在心底默默念叨: “慢一点!慢一点!慢一点!让我看清楚!!!” 光影飞驰,终于,到了那个符篆锁定的位置。符篆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变成一幅图画,向下扑去: 越缩越小,越缩越细微,到了直接印在铜片上的时候,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 然而,沈乐用精神力仔细看去,却还是能够看清楚这小点内部,图画的每一个细节: 山势重峦叠嶂,一眼望不到尽头,一天一夜,几天几夜都走不出来。 山间清溪潺潺,汇成水脉,有池塘,有小小的湖泊,有垂挂的瀑布,滋养着草木,滋养着鸟兽…… 还不够…… 我还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些图形,那些奇异的力量性质,它们是怎么分布的,又是怎样被绘制出来的……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啊!!! 铜片猛然大亮。沈乐还没反应过来,丹田里金色圆珠飞快转动,一枚格外复杂的符篆,应和着铜片的召唤一起发力。 一瞬间,沈乐整个人往地下一沉,顺着地脉飞快前进,消失不见…… 研究人员:??? 怎么突然就土遁走了? 我们是哪里得罪沈先生了吗? 还是让他干的活太多,他不耐烦了,回家了? 等等!那串传送手链还在我们手里,他是怎么跑掉的?! 他们一边检讨,一边奋力打电话。给研究所领导,给特事局的领导,给沈乐,给沈乐家里—— 他是不是回家了? 回家了好歹说一声,让我们放心啊! “沈先生没回家!” “他家里的器灵们说,他没有在家里出现!” “云鲲刚刚回来了,云鲲正在找他的下落……带了一堆礼物回来,打算交给他,然后发现人不见了……” “你们找到他了吗?在基地附近吗?” “喂?喂喂?喂喂喂?” 第18章 云鲲大闹研究所!小祖宗,你收了神通吧! 沈乐失踪了。 沈乐又失踪了。 沈乐又双叒叕失踪了…… 特事局研究所的研究员们苦着脸,四面八方打电话。给本系统的人打电话,各个秘境都要找一圈儿,别漏掉了哪里—— 上次沈乐失踪,后来就是从白山黑水那个秘境的最深层爬出来的; 给公安系统的人打电话,请求协查失踪人员,特别是到处开摄像头扫描,以防沈乐失踪到了奇怪的地方,身上手机灭失,自己找不回来; 给其他各兄弟部门打电话…… 唉,研究传送符篆,危险性还是太高了。失踪个把传送玉符,或者失踪一两只小白鼠,也就算了,权当实验损耗; 失踪个大活人,咳…… “想开点吧,这符篆是沈先生给我们的,也就是说他自己也在研究。万一研究过程中,他自己失踪了,还是要麻烦我们找……” 研究所的副主任打了一通电话,口干舌燥,还要安慰手下的研究员。那位把玉符塞给沈乐的研究员哭丧着脸: “可是,那不是我们所的人负责找啊!” “你想多了,研究符篆失踪,肯定还要着落到我们头上的!——唉,现在不说这个了,得赶紧把人找到,要不然云鲲闹起来……” 云鲲已经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哗啦一声水响,研究所大院的水池里溅起漫天水花,一艘木船横空出世,越变越大: 三米长! 五米长! 十米长! 三十米长! 水池被塞满,撑裂,清水横流满地,船头顶到大厅正门口,船尾顶到院门口! 桅杆上,三面硬帆兜满了风,哗啦啦啦作响。甲板两边,两排人偶人手捧一个喇叭,音量放到最大,连接着内部的电脑,高声大喊: “沈乐在哪里!” “沈乐在哪里!” “你们把沈乐弄到哪里去了!!!” 哨兵们哗啦啦啦奔了过来,扛着枪,举枪也不是,不举枪也不是。不举枪吧,人家已经踩到研究所头上来了——字面意义上的; 举枪吧,刚刚他们被紧急告知,这是自己人,肯定、绝对、无论如何,不能对它造成一点点伤害的! 云鲲非常生气。我在外面努力干活我容易么? 我一艘木船,一个月干活三十天,没有双休日,没有节假日,没日没夜地潜行在海下,帮你们做这个做那个,我容易么? 按说我也算是军籍了,家里也该挂一块“光荣之家”的牌子,应该有相关部门逢年过节,经常上门慰问,关心我们有啥困难的! 不求你们慰问吧,至少把家里人都给我照顾好吧,不要让他们出事吧! 现在好了,我辛辛苦苦干了一圈活儿回来,沈乐给你们折腾不见了! 折腾不见了,他就上门找人! 别以为在深山老林里他就找不到了,小油灯说过这个研究所在什么地方—— 有水脉,靠近河,到了河里找自来水厂,顺着自来水管飞奔,一下子就跑到了! “把沈乐给我交出来!!!” 他盘踞在大院中心,耀武扬威。水池的管道被他压裂了,正在哗哗地喷着水,顺着船底到处乱淌。 一些位置比较低的房子门口,已经有水流了进去,里面的研究员正在忙忙乱乱,拖沙袋,拖挡板,拖抹布: “快快快!把水挡住!” “把机箱抱到上面去啊!” “先把插排拎起来!不要放在地上了!” “谁去关阀门啊!关阀门才是要紧事儿!” “开玩笑,阀门在池子里,你能爬得进去啊?要不然关总闸?” 云鲲念头一动,这些乱喷乱流的水波,刷的一下归拢,倒卷,环绕在他身边。房子里,研究员们大吐一口气: “啊,谢天谢地,终于没水了……” “没水了……” “没水……了……咦?!” “快躲啊!!!” 透明的水流绕着木船环成一圈,慢慢旋转。转着转着,从水幕上面,凸现出无数各种各样的物品: 有八爪的章鱼,鱿鱼,威胁性地甩动长长的触手,一副“谁过来了就给一下”的样子; 有旗鱼,剑鱼,哪怕是透明的、水做的,那长长的、尖锐的头顶,给通一下,估计也不是好受的; 还有更多的…… “这是啥?枪?炮?机关炮?金属风暴?这管子特别 粗的,头顶上越发粗起来一块的,看着像是榴弹啊……” “这些枪不会真能发射吧……” “能发射什么?水炮吗?威力多大?” “唉,不管威力多大,砸到我们头上,估计也不是能随随便便扛过去的……躲好躲好!” “就是,躲好!让领导去交涉!” 研究员们可以躲,领导是真的不能躲。研究所主任颤颤巍巍,举着一块防爆盾,小心翼翼靠近: “云鲲先生!您别生气!您听我们说!——沈先生应该没有危险的,他有危险的话,你们应该能感觉到的,对不对?” 一排水做的步枪,机关枪,狙击枪,枪榴弹,在水幕上威胁性地转动,向他聚拢过来。 甲板上,一个衣着格外华贵的人偶上前一步,高举喇叭: “他有危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他有危险,我掀掉你们整个研究所!” 哇,这还不是云鲲威力全开的样子啊。也是,就不说在每一条水管里面都现形一次,把所有的水管都撑裂什么的; 哪怕用他现在聚集的这些水流,来个水刀,水剑,水枪水炮,各个房间打人,到处乱窜,那也很可怕了啊! 所长脑门子嗡了一下,不得不强自镇定,努力赔笑: “您看,您现在把研究所打得一塌糊涂,也没法让人回来不是?大家都要躲起来,事情都没法干了—— 您稍微消消气,到旁边坐坐,我们全力帮您找人,努力找人!” “要多久才能找到?” “我们尽力!很快的!云鲲先生,您想,沈先生也是很有行动力的,他只要传送停下,很快就能找到路出来不是吗?” “那没找到呢?!” “没找到……就说明他在秘境里啊!只有秘境里才不容易找到!”所长搜索枯肠,努力安抚云鲲: “我们已经通知现在掌握的所有秘境了!通知他们提供一切援助!只要沈乐出现,我们肯定能保证他的安全!” 沈乐……沈乐在哪里? 沈乐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在哪里。他被符篆包裹着,在地脉当中迅速穿行,全靠丹田吐出的热流支撑着符篆,才没有半途被甩下车; 然而,这样的穿行,终究是靠他自己的力量供给的。供给着,供给着,沈乐一个分神,忽然间,整个人就卡住了: “咦咦?我在哪里?我到哪里了?” 他感觉自己应该差不多到目的地了。刚才他奔着感受到的那股奇异力量过去,感觉已经很近了,非常近了,近得触手可及; 他忍不住去感悟、辨析那股力量,就这分神的一瞬间,传送停下来了,整个视野都黑蒙蒙的一片…… 不,不是视野黑蒙蒙的,而是他现在整个人在地下,并没有升出地面。 非但没有升起,上下左右,一股厚重的压力挤压过来,压得他呼吸困难—— 不好! 他现在还埋在土里呢! 沈乐脸色一变,赶紧调动符篆,控制周围的泥土排开一个空隙,好歹给他个存身的地方。 泥土四面八方,向外推开,拓展出一个边缘坚硬、中央空虚的土洞。沈乐抱着膝盖,蜷着身子,缩在土洞里,喘了一口气: 这是哪儿? 【这是哪儿?】 小油灯轻轻颤动着,升起一个银色光团,在土洞里绕了一圈: “好小啊……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到哪里了?” 厚重的泥土,克小油灯克得最厉害。它在空气中可以肆意奔行,雷雨天一日千里也不在话下; 顺着水脉也可以飞奔,反正水是导电的,虽说传播距离有点儿短,但是它有了灵智,就不带怕的; 但是,在地底深处,小油灯奋力向上,一米,两米…… 【太深了!我上不去!】小油灯嗡嗡嗡地震荡: 【沈乐,要看你的了……】 沈乐努力镇定了一下,盘膝坐定。这个土洞不大,甚至没法让他站起来,只能坐在洞里; 但是,土洞里的空气,好歹还是有一些的,至少他暂时没有觉得憋闷。嗯,不急,应该有空让他再发动一次传送,至少能传送到地面上…… 行了,接下来就是定位了。他先拿出手机,点亮——呃,糟糕了,没信号。 小油灯都穿不过去的地方,电磁波大概也到不了那么深? 能到那么深地方的,大概是某种中微子啊,暗物质啊,只有它们,才能穿透几百米深的土层,值得人类 在地底下建造一个探测设备来捕捉? 咦,这么说的话,能够在地底深处发动,能够定位的力量,可能就是这种人类尚且无法掌握的粒子? 换成别人,没有信号,定不了位,大概已经慌了。沈乐却没有慌: 手机不能用,他还有别的法子!铜片,才是他最大的靠山,他最大的后台! 他握住铜片,再次入定。这一次,铜鼎在虚空当中展开,地图上,水势山形,蜿蜒曲折,一个亮点轻轻闪烁: 定位成功! 上面一条横线,下面一条横线。沈乐定睛看去,自己在下面一条横线边缘,几乎挨到了横线上: 所以我在长江边? 也是,刚才感受到了非常丰沛的水气……在长江边上,这就很合理了! 沈乐凝神细看这条横线。横线只是大略的说法,其实蜿蜒曲折,转了五个大弯,不知多少个小弯; 而沈乐所在的地方,就是长江最后一个大弯的下方: 之前的线条都是斜斜向上,从西南方向,往东北方向奔流,到了这里忽然拉横,变成朝向正东; 然后,线条越来越粗,越来越宽,滔滔奔流入海。 沈乐在地图上比划、估计了一下,默默沉吟: “所以我现在是在金陵附近吗?” 好消息,离家很近,从地底下爬出来,随便拦一辆车就到家了; 坏消息,人口密集,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要仔细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 一不小心,在人堆里面冒出来,吓到人也就算了,被人拍了视频传上抖音,他沈乐可就出名了! 沈乐定一定神,开始激发控制大地的力量。深黄色的力量在身边涌动,包裹着他,托举着他,不断向上浮去。 小油灯紧紧挨在他身边,不断感知周围,不断小声嘀咕: 【这里好闷啊……】 【这里的力量好奇怪……】 【感觉很乱……很乱……有种很宏大,但是非常杂乱的力量,积蓄在地底……】 【沈乐,我们离得远一点好不好?下次不要来这里了!】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让我不舒服!】 沈乐凝神感知着周围,并没有说话。和小油灯差不多,他也能感受到一股非常宏大,但是非常杂乱的力量; 不但杂乱,而且有一种虚弱的感觉,像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又像是有很多呼喊哭号的声音,夹杂在雄浑铿锵的回音当中。 这力量,是什么呢? 他之前没有感受过,他在修行的过程中,在铜片给的力量中,在秘境中,都没有感受过…… 带着这样的疑惑,沈乐不停地向上浮去。一米,两米,五十米,一百米…… 不知浮了多久,对力量的感知越来越清晰,火行的力量、木行的力量,在感知当中的占比也越来越重。沈乐紧急刹车: 他要找个好地方! 要找个空旷的,没人的地方冒出来! 头顶上这一块,给他一种非常嘈杂的感觉,人太多了! 沈乐再次往下沉去,从地气凝聚的中心点,向地气薄弱的方向遁行。土遁的速度,远远在他能控制的力量之上; 他像是坐在一辆时速超过200公里的汽车上,只是一脚油门,就飚出去了不知多远。等到反应过来,整个人往上一冒,天光大亮: “咦!我到哪里了?” 左看右看,周围一片黑暗,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夜。小油灯升起一点银光,绕着周围飞了一圈,沈乐借这点光芒细看,好像是在荒郊野外…… 总之,就是连田地都没有,全都是荒地、山坡、臭水沟。 附近可能有电线杆,但是,小油灯飞起来的光芒太暗了,不足以照亮这么远的距离…… 不过,到了地面上,就有办法精确定位。沈乐摸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按亮屏幕,打算开地图看看定位: “电池电量低……” 手机屏幕闪了闪,又闪了闪,在沈乐来得及抢救它之前,刷的一下,自行熄灭。沈乐:“……” 现代人,没有手机,或者手机没电了,真是寸步难行。打车要靠它,订票要靠它,支付要靠它。 现在科技大发展,什么东西都在进步,怎么这电池电量就不能进步一下呢! 沈乐摇摇头,垂下眼,微微凝神。为今之计,只有多勾连一些符篆,把周围照得更亮一些,才能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可惜,铜片的精度 太低了,但凡有罗盘和画卷在身边,他也能给自己精准定位了啊! 【没电了?我来!】 小油灯一直在他身边环绕,密切关注他的情况,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眼看沈乐为难,立刻跳了出来,跃跃欲试: 【我来充电!】 “等等!” 沈乐赶紧阻止。奈何小油灯的行动力实在太强,他完全来不及拦,一道细细的电火花,已经劈到了手机上: 只听“啪”的一声响,手机表面,腾起一道黑烟。紧接着,他握在掌心的手机,震动、发热、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沈乐只来得及把手机远远扔出去。不等落地,那手机就“嘭”的一声,在空中炸成了一团火球,落到地面,点燃周围荒草。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沈乐嘟囔着调动火球术符篆,把周围的火力吸收到一起,让它悬在空中,慢慢熄灭。 虽然这年头选择性执法很厉害,你真的放火烧山了,只要有个身份作为护符,烧掉的植物也可能不是保护植物,牢底坐穿也可以变成行政处罚; 但是,能不烧,还是不要烧起来,对谁都好不是吗? 这些好了。本来走到有人的地方,求人帮忙给充个电,哪怕充个15%,就能打电话让人来接。 现在,连手机都没有了,身上没有身份证,也没有一分钱,就算想吃口饭,也得去小馆子讨免费饭,或者去派出所求助了吧? 【呃……我……】 小油灯麻了。沈乐叹口气,摸摸它的本体: “青灯啊,给手机、电脑、一切电子设备充电,电流、电压,都有要求的。一个不好,真的会充炸…… 你回去以后,再补补课,学学练练好不好?” 小油灯并不想上课,更不想补课。然而,沈乐连“万一下次再传送到哪里,荒郊野外,我只能靠你了”都说了出来,他也只能不甘不愿地答应: 【那……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就要靠你了。青灯啊,你跑得快,你能找到最近的电线杆吗?” 【没问题!看我的!】 青灯又开心起来了。它化作一道电光,噼啪一响,瞬间消失不见。几个呼吸,又噼啪一响,在沈乐面前化作银色光团: 【我找到了!最近的电线杆在——】 “嗯,你不用告诉我。”沈乐摇摇手: “青灯啊,咱们这会儿在金陵,距离家里已经很近了,直线距离不到300公里。 你速度快,你看一下能不能赶回去,然后操纵家里的电脑,给特事局发个消息?” 打个电话! 报个平安! 然后,让特事局派人派车来接我——我现在身上啥都没有了,要我走几十里路去求援,这样没苦硬吃,我宁可原地不动,等人来接! 当然,不等人来接,自己想办法赶回去也是可以的。只不过—— 这位特事局官员,您也不想看到天上有人在飞,视频在抖音上传得到处都是吧? 【没问题!交给我了!】 小油灯高兴了。三百公里? 三百公里对他来说,这不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嘛! 最多最多,就是要找到输电线路,可是,有一种东西叫华东电网,到处勾连,低压线、高压线、输变电站,从这条线跳到那条线,很快的! 【沈乐你待在这里不要动啊!我叫他们来接你!我很快的!你注意安全!有人来抢你,你就打他们——】 “行了行了,你赶快去吧。”沈乐抬手挥赶。小油灯嗯了一声,化为一道闪电,扑向远处的输电线路。 走! 走! 辨认方向麻烦一点,可也没有那么难,至于跑路,我一分钟就可以跑完! 看我的! 电光飞窜。没多久,大宅里的小家伙们,就同时收到了消息: 沈乐冒出来啦! 沈乐安全! 【你去给顾玉林打电话!】 小油灯得意洋洋,飞快支使所有人干活: 【你去给局长打电话!你去给云鲲打电话!你去给老板娘打电话!跟他们说,沈乐现在一切安全!】 西南的研究所里,从所长到研究员们,个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可怜他们除了打电话,也做不了什么,云鲲又虎视眈眈,水流漫卷,不允许他们停下来: 原来在船上的那些人呢? 那些工作人员呢 ?那些我们特事局的自己人呢? 好歹出来劝一劝啊! 怎么都没有人! 就在气氛越来越焦灼、云鲲越来越暴躁,把整个研究所的水都抽干净,他们连冲马桶都没水了的时候,救星天降。 一通电话响起,云鲲忽然刷的一声,收起帆篷: “沈乐找到了!我接他去!” 变小,变小,迅速变小,从三十米长变成三米长,变成一米长,变成十厘米长; 变得肉眼难辨,一头扎进池底水管,消失不见。 一瞬间,所有研究员们手软脚软,全都瘫了下来,又迅速集体蹦起来: “小祖宗!你倒是把这些水都带走啊!!!” 研究所里又发大水了! 还要抗洪! 小祖宗,你收了神通吧! 云鲲: 哼哼,哼哼,哼哼哼! 青灯发定位过来了! 要什么附近特事局,附近派出所,开车去接—— 那些人一个都不靠谱! 我速度最快! 交给我! 第19章 云鲲的礼物:沈乐你把它修坏掉了啊!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呢?” “我是自己试验法术出岔子走丢的,你们怎么可以上门去闹,把别人家闹得一塌糊涂呢?” 沈乐背着手,在工作室里走来走去,不停训话。面前,云鲲,画卷,罗盘,三个小家伙站在一起,个个低头作忏悔状…… 错了,是三个小家伙排成一排,云鲲所有的船帆都卷了起来,缆索盘成一盘,甲板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画卷从头到尾地卷起来,还自己甩起了丝绳,把自己捆得紧紧的,一副“我只是一张普通古画”的样子; 罗盘安安静静地戳在那里,指针晃都不晃一下,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罗盘…… 总之,就是不说话,不动弹,不投射光影,不闹任何幺蛾子,低头挨批。沈乐批评了好一通,叹口气,放缓声音: “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我去给研究所帮忙,忽然人不见了,你们很着急。” 他缓缓沿着桌边走来走去,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挨个儿摸摸云鲲的桅杆尖端、画卷的天地轴、罗盘的边缘: “但是你们要相信,这些研究所,这些机构,对我都是没有恶意的,我失踪了,他们比我自己还急,都会尽力找我的。 ——你们到研究所里去闹,除了给他们添麻烦,只会拖住他们的人力,让他们没法全心全意找我。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不知道?” 云鲲抖了一下船帆,画卷投射出一片光影,是一个简笔画的小人儿在鞠躬,罗盘甩动一下指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三个小家伙此起彼伏,小小声承认错误: 【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 【我错了……】 “错了应该怎么样?” 【应该道歉!】 小家伙们参差不齐地回答。沈乐脸色稍霁,挨个儿摸摸它们: “好啦,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我带你们去道个歉,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好不好?” 他带着小家伙们,专程飞了一趟西南那边的研究所,给受惊的研究员们好好道了歉。 幸好云鲲生气归生气,下手还算有分寸:水弹水炮没有冲着人打,连玻璃都没有打碎一块,从头到尾只是在威胁。 这一通大闹,造成的最大损失,居然是马桶堵了,研究员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跑去研究所的围墙外面拉野屎…… “抱歉抱歉,是我不好,没有教好小家伙们。”沈乐挨个儿和他们握手、道歉。 院门口的水池里,云鲲变成三米长的小木船,甲板上站着两排纸人,手拎喇叭,老老实实地道歉: “对不起啦……我不应该发脾气闹事……” 这一出闹剧,以沈乐和研究所互相道歉结束。沈乐返回大宅,开始继续干活: “唉……这泥塑的修复,好难啊……” 送嫁人群他已经基本上修复了。不管是小妖,还是小鬼,还是类似神灵的存在,哪怕是他们的坐骑,沈乐都修复完毕了。 但是,他们抬的那些妆奁,就难倒了沈乐: “这玩意儿到底要怎么修?——不是,它们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沈乐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东西! 比如说,某个装丝绸的嫁妆箱子里。箱盖半开,很明显是把嫁妆展示出来,给沿路的百姓、给新嫁娘的婆家亲戚看; 至于这批嫁妆在山林中运输的时候,除了山川树木和山里的小妖,到底有谁能看见,这个问题,就没有必要去追究了…… 总之,这箱子里的嫁妆,从箱口拖出来、显示在外面的一部分,柔软轻薄,呈现出丝绸的质地和光泽; 而越往里,越靠近箱底,它就越沉重,越粗糙。到了箱底附近,那一卷丝绸,已经完全是泥土的质地,只是在上面粗略地绘出丝绸花样。 其他妆奁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抬嫁妆的木杠、竹竿,靠近扛抬者的部位,形态和质地接近木质,靠近箱子的部位,接近泥质; 那些金银首饰,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然而底部却更接近石质; 就连那美丽的万工轿、千工床,整体虽然是木质,质地给人的感觉也奇怪得很…… “它制造的材料是什么?” “它最初被做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它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沈乐绕着这些嫁妆一圈一圈地转。拍照片,扫描,拍ct,用特事局专门研 发的、测量特殊灵力波动的仪器一件一件地扫。 扫来扫去,始终不得要领: “看那些聊斋之类的故事,妖怪娶亲,嫁女,办酒席,有时候人类误入,会看到他们用的都是金银器皿。 但是,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就发现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破瓦片、黄泥捏的。所以,我看到的泥塑,也是一样吗?” 可是没理由啊! 那个小姑娘,那个庙里神灵的后裔,她如果要出嫁,应该是嫁到普通人家里去的啊! 这些家具,这些丝绸,这些金银首饰,在后来漫长的一辈子当中,都是她要用的啊! 没有理由全是泥捏的,晚上有妖怪的法术,看上去金碧辉煌,白天一看,全是烂泥破瓦——新娘子在婆家还做不做人了? 沈乐用尽了他所有的探查手段,百思不得其解,更加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修复。 也就只有那枚铜印还能修一下。但是,师弟师妹们不知道是在磨洋工,还是真的水平不够,总之,到现在还没给他回复: 那铜印上面是什么字,什么意思,把铜印修好以后,残破的字体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们还没有复原出来…… 没有复原,就不能修,或者修出来也用不了。沈乐瘫坐在工作室角落里,眉头拧成一团。见他愁闷,小家伙们各个屏声敛气,不敢打扰他; 只有云鲲,正在休假当中,无所事事。他已经从被迫道歉的沮丧当中恢复过来,见沈乐手里没活儿干,就上去缠着他,叽叽喳喳: 【我给你带了礼物哎!】 【给你带了好多礼物!】 【你都不在家!礼物都没办法给你!】 【我特地带回来的!】 哗啦一响,工作室地面上流光溢彩,金银珠宝,铺了满地…… 错了,是一大片黑色、褐色、灰扑扑、沙石泥浆满地的不明物品,铺满地面。 沈乐脑门上的青筋都在跟着抽搐: “你稍微等一等啊!不要这么急着拿出来啊!等我拿保管箱!你直接丢进保管箱,然后我立刻关箱盖、充氮气!” 这样往地上一丢,知道的晓得我收了一堆海捞文物,不知道的,当我是扫垃圾的呢! 收破烂儿的都不至于把工作室搞成这样! 【啊……好的,好的。】云鲲垂头丧气地回答。 哗啦一声,他又把那些东西全都收了回来,半米长的躯体横在桌子上,不晓得那些玩意儿藏去了哪里。 沈乐微笑起来。他伸开双手,抱一抱这艘小木船,放柔声音: “多谢云鲲啦!我很喜欢!这些海底文物,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正因为是重要的东西,才要仔细保存好,云鲲稍微等我一下啊!” 【嗯!嗯!!!】 云鲲哗啦哗啦抖着船帆,把硬帆放下来了又收上去,收上去了又放下来,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 沈乐趁着它自得其乐,赶紧推了一堆保管箱过来,让云鲲一样一样往保管箱里塞东西。 关箱子,充氮气,然后,睁开灵眼,仔细扫了一遍: 灵性非常淡薄,且有不断散逸的趋势。嗯,初步怀疑,这些灵性,是在云鲲的船舱内沾染上的,并不是它们自己内蕴的。 既然如此…… 拍照,拍照,首先当然是努力拍照,努力扫描,努力做记录。反正泥塑的修复已经卡住了,不妨换点别的事情干干,换换脑子: 所有记录做完,再开始仔细探查,云鲲带回来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堆一堆的不明物体,以奇怪的方式堆叠在一起,上面都覆盖满了泥土,里面浸满了泥浆。 泥浆,砂石,还被上面生长的螺蛳、贝壳、海藻之类粘结在一起,牢牢地覆盖住了文物,把它们拗成奇怪的形状。 一眼扫过去,这些东西是碗还是盘子,是刀剑还是舵轮,根本看不出来,必须把那层外壳去掉…… 换成文物修复者来干活,当然是要用手术刀,用小木刀,小竹签,小刷子,一点一点地清理。而沈乐自有他的法子: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沈乐隔着透明的玻璃箱壁,不停地扔法术。清洁术卷过一层,泥浆砂石哗哗飞起,堆到箱子角落里; 卷过第二层,粘结的海草、海藻的尸体,被轻柔地从海捞文物上拂开; 第三发清洁术将要出手,沈乐的脸色终于严肃起来,往前一扑,整张脸贴在玻璃箱壁上。 他用眼睛, 用精神力,全方位地探查着箱子里的那堆玩意儿,探查贝壳与文物的结合部: “嗯……好像已经有点渗进去了……不管,该切的先切掉,渗进文物内部的,回头慢慢清理——清洁术!” 法术无声回旋。贴着文物外壁,悄然去除、分解那些曾经粘连,现在已经完全胶结固化的存在。 咔嚓一声,一枚小小贝壳悄然松动,滚落在地。沈乐满意点头: “干得漂亮!继续!”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一枚又一枚的贝壳、螺蛳滚落在地,云鲲从海里捞起来的宝贝,逐渐显露原型。 普通的文物修复工作者,发掘这些海捞文物,一半的时间要用在碎片的清洁上。就这一坨玩意儿,没三五天的时间,估计是清理不出来; 但是沈乐依靠法术,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已经让它们显露除了原本的样子。然后,就轮到沈乐为难了: “长相很奇怪啊……这到底是个神马玩意儿……” 沈乐皱眉纠结。看材质是瓷器,但是,既不像是盘子,也不像是碗,实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更糟糕的是,这个瓷器,或者这批瓷器?在船只破损,货物跌落入海的过程中,已经破损了,然后胡乱地堆叠在一起。 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碎瓷,叠成奇怪的形状。沈乐虽然做过文物修复工作,但是,他不是做瓷器方向的,也没有经过瓷器修复的魔鬼训练: 跟着导师去一个发掘出来的瓷窑,然后,拖出能装满至少一个房间的碎瓷,把它们分门别类,各自摆开。 再然后,根据碎瓷的材质、形状、弧度、花纹、大小,寻找到它们匹配的对象,从这些碎瓷当中,拼出一些完整的瓷器: 一般来说,一个窑址,巨大的碎瓷堆当中,能淘出可复原标本几万件。 然后,报告只会展示几千件,硕博论文展示500左右,该瓷窑的发掘简报,展示100件左右…… 这么巨大的工作量,通常都是一个导师带着一两个博士生,两三个、三四个硕士生,花半年一年的时间完成的。 经过这种丧心病狂的拼拼乐训练,像这一坨海捞瓷到底是个神马玩意儿,专业人士扫过去一眼,基本上就能知道个大概。 然而隔行如隔山。沈乐没练过,他就真的看不出来。他一边叹气,一边将这一坨碎瓷拆开来,拆成一片一片,挨个拿出来: 自己搞定是搞不定了,但是可以丢到隔壁去,让师弟师妹们拼着玩儿。 拼出来的结果,如果不太珍贵,够不上文物档次的话,送他们一人一件当纪念品也不错…… “嗯……嗯?” 一块块瓷器打开,沈乐扔清洁术,指向保管箱内部的手指,忽然一顿。 这个瓷盒……瓷瓶……瓷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内部,居然别有玄机? 这里面是什么来着? 沈乐先不急着打开保管箱,请出里面的内容物,而是静心打坐,调整好心态,让精神力重新恢复轻柔和敏锐。 然后,再探出精神力,向那一坨瓷片的内容物伸了过去: “奇怪……” 这内容物给他的感觉很神奇。像是泥土,像是木头,又像是石头; 有点灵性,但是不多,感觉像是已经腐朽,但是还残存一点本质; 曾经是很美丽的,很吸引人的存在,然而历经长久的岁月,历经多年的海底浸泡之后,它剩下的,只有一团像是泥灰的东西…… 这种情况,沈乐还是非常熟悉的。无论是逛博物馆的时候,还是跟着老师修复古物的时候,他都见过这样的东西: 那些曾经光彩照人的丝绸,变成稀烂的一坨,粘在一起,拆都拆不开,更不用说恢复原有的形状和颜色; 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器皿,颜色黯淡发黑,被踩扁,被砸坏,沉睡在泥土里多年,发掘出来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团烂泥; 还有,那些黄灿灿的稻谷,那些散发着深沉香气的沉香、檀香,那些各种各样用途的药材…… 黯淡,腐朽,灰化,被捧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只有靠各种各样的元素分析、光谱分析,才能略知它们的原型。 但是,眼前这内容物,又有点儿不一样。沈乐本能地感觉到,它和泥塑,和泥塑里的这些妆奁,有点相似之处: 但是,相似点在哪儿呢? 这种相似点,该怎么利用呢? 沈乐凝神思索。好半天,忽然站起来,拍了拍小木船: “云鲲!” 【哎!】 云鲲精精神神地回应。沈乐喜欢它! 喜欢它带回来的东西! 它带回来的礼物,沈乐第一时间就仔细地保管好,第一时间就上手修复! 太棒了! “云鲲啊,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带回来的?你为什么要把它们带回来?” 【从南海带回来的!】云鲲大声回答。至于是南海哪里,它就说不清楚了,哪怕说得清楚,沈乐也听不明白; 好在罗盘和画卷及时救场,罗盘指针快速转动,画卷哗啦一声摊开,投射出大片大片的光影。 沈乐起身过去,仔细看了一下: “……你把地图缩小一点?再缩小一点?这一片全都是海,我完全看不出是哪儿啊!” 画卷应声变动地图。那一片蔚蓝渐渐缩小,须臾,旁边出现小小的岛屿; 再过一会儿,更远处浮现稍大一些的岛屿,再大一些的岛屿,大陆边缘…… “好家伙,你捞这东西的地方,已经跑到九段线外面去了!” 【那有怎么样?这里我曾经跑到过的,这里都是大明的藩国——就是我们的地盘!】 云鲲耀武扬威,理所当然地回答。沈乐默默扭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一艘大明战船,一艘沉寂了几百年,今年刚刚拥有足够灵性,开始接受现代教育的木船船灵,掰扯国境线的问题? 这也过于吃力不讨好了。算了,它出去执行任务,总有专业人士带队,专业人士会和它对接航行区域的; 至于在海底打捞点儿东西……只要不违反当地法律,海底沉船,不都是随便捞的吗? 只要你有本事,马里亚纳海沟里的沉船,你也可以捞上来! “那……你为什么要捞这一批?它有什么地方特别吸引你吗?” 沈乐想要问问当事人,印证一下自己的思路。 果然,云鲲被挠到了痒处,整个儿耀武扬威起来,一根帆索快速伸长,将保管箱的玻璃箱壁抽得“啪啪”直响: 【它很有趣啊!海底那么多沉船,只有它不一样!特别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感觉,感觉……】云鲲奋力组织着语言。奈何它的教育水平,特别是文科教育水平实在不咋样,完全找不到话头,描述不了自己的感觉: 【感觉它跟我有点像!】 有点像? 你是活的,它也是活的吗? 这艘船,有成为器灵的潜质? 如果有的话,那一定要从海里捞起来啊!修复修复,努力修复完毕,如果能够点化成器灵,那么,国家便又多了一艘木质潜水艇! 沈乐精神大振。奈何云鲲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捞起来的这批东西,感觉和我有点像……没有那么强,它已经很弱了,弱得快没有了,但是,还是有点像……】 所以,它曾经是拥有灵气的,曾经是有一点点快要萌芽的灵性,或者曾经是个器灵? 因为破碎,因为深埋海底,因为没有人祭炼维护,所以,灵性默默地散逸,默默地消失? 沈乐拍了拍云鲲,返回保管箱边上。他一件一件,把那些碎瓷片移出保管箱,打算送到隔壁,给师弟师妹们去玩拼拼乐; 然后,在箱里、箱外各架起摄像头,伸手探进箱子里,手掌悬在那坨奇怪的东西上,虚虚碰触着,开始运功: “调集周围的灵气……运转体内的灵气……输入灵气,看看它有没有变化……” 一开始是没有任何变化的。那一坨像石头,像木头,又像泥土的东西,似乎已经腐朽到了极点,完全接受不了灵气,任凭它逸散开来; 然而,当沈乐输入的力量到达一定程度,当箱子里的灵气浓度和灵压到了一定程度,忽然,整块东西,轻轻一动: 它的边缘,它和沈乐手掌虚虚接触的地方,开始产生变化。材质开始变得紧实,变得光滑,反射出来的光线,开始变得明亮; 然后,它开始出现了纹路,深褐、浅褐相间,粗细不等的自然纹路; 再然后,沈乐感觉,自己鼻端似乎闻到了一丝香味,一丝十分浅淡,然而醇厚缥缈的香味…… 有戏! 沈乐一喜,越发努力地输入力量。掌心之下,那一坨奇怪的东西簌簌抖动,保管箱里,忽然有泥尘飞起,投向中心,投向它的本体: 这是,原来烂掉了,散开来的, 现在又吸收重聚了? 挺好,挺好,它恢复得越来越快,灵光越来越璀璨了……我倒要看看,你原本是什么东西……哎呀! 快速流淌的灵气忽然一顿。然后,那一块即将恢复的东西,整个儿崩解开来,化为灰烬: “不是吧?怎么突然坏掉了?灵气输入太多,它受不了了吗?” 【沈乐!你怎么把它修坏掉了!】 第20章 沈先生,您不用把自己弄成捡垃圾的! 修坏掉了……也只能修坏掉了。 幸好云鲲对沈乐手潮,手滑,修坏掉了这种事儿,抱有极大的耐心,没有吵,没有闹,没有让沈乐赔。 沈乐猜测,大概是他在修复木船的过程中,做了许多实验,进行了许多失败的尝试,让小木船看在眼里了,知道修东西不是那么容易? 又或者,是这些待修复物品,反正量也足够大,修坏一点点也不心疼? 嗯,在小木船看来,可能全都修坏了也不心疼,大不了他再去海里捞一趟,反正又没有成本…… 但是,沈乐却不敢随便折腾了。这些原本拥有灵气,却在漫长的时光当中散逸、朽坏的东西,他还没怎么见过; 要怎样才能拉起来,靠输入灵气拉起来的话,要输入到什么程度,他完全不知道,也没有任何经验。 没办法,沈乐只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挨个儿询问亲朋好友: “老板娘,你有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东西?有没有办法搞定?” “秦医生,这种情况,你有没有碰到过?怎么把它修回来,或者救回来?” “老金,你碰到过没有?……能不能帮我问问?” “@顾玉林,能帮我问问特事局那边么?你们的修理部门,或者灵材发掘部门,有没有相关的经验?” 他一个一个问过去。很快,各方面都给了反馈: “有啊!那些灵药,灵丹,储存得不好,灵气流失,就会朽烂变质。修复?——这个不可能的,进嘴的东西,变质了谁敢修回来重新炼丹啊?” 好吧,老板娘没有相关的修复经验。沈乐耸耸肩,给老板娘发了几句感谢的话,暗自记下一条: 老板娘这里有得到腐坏变质灵药、灵丹的渠道,回头缺东西练手,可以找她问问。 至于现在么,还是等待一下其他人的消息? “碰到过那肯定啊,可我是医生,确切地说,我只治活着的妖怪。”秦医生过了好一会儿才给了回复。 而且,还是发了巨长的一段语音,也不知道是在忙,还是不习惯一天到晚捧着手机: “给妖怪们修复法器啥的,不归我管,修复器灵本体啥的,更加不归我管——话说你啥时候能把手艺练熟,帮瑶瑶姑娘修一下本体?” 呃,感觉难度有点高啊。 沈乐向他道了声谢,至于修复瑶琴啥的,直接装没看见,忽略过去了。 您那位瑶瑶姑娘,她自己不急,不想上门来请我修,我还主动上门不成? 而且还是为了帮你追女孩子——还是看起来不怎么有希望,成功率很低,完全是倒贴形式的追女孩子! 绝不! 秦医生这里,就连腐朽灵材的渠道,估计都提供不了。沈乐在心底把他划掉,开始继续记录、清理云鲲带来的其他东西。 干活干到一半,合金大佬的电话,风风火火,急不可耐地打了视频过来: “怎么啦?要我帮忙吗?有金属材料直接交给我,一口吞进去,肚里滚一圈出来,包你铮亮!” 啊这……这倒是不必了。沈乐甩汗,堆起笑容,好言辞谢: “多谢多谢……不过我暂时真的用不上这个。对了,你把这种腐朽的灵金吞进肚子里,到吐出来之前,是怎么弄的?” “就吞进肚子里啊!”合金大佬想也不想地回答。看到沈乐脸上笑容一僵,他才挠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补: “你是说怎么把它弄好啊……我想想……其实就是吞进肚子里,然后想着‘把它修好了’,然后肚子里自然就会叽里咕噜运动……” 果然是天生神兽,靠着本能干活,完全不考虑本能后面是什么样的运作机理。 ——特事局也不给力啊! 合金大佬是怎么干活的,你们好歹多请教请教,把这个工作机理运用到冶金当中—— 哪怕运用到冶炼法器当中,也是好的啊! 然而现在,问不出来细节,沈乐也只能靠自己脑补了。他在心底默默计算: 我假设叽里咕噜的是你的胃肠道。所以,叽里咕噜的工作,可能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物理运动,分解+组合,把那些金属揉成团,再展开,类似锻打这样; 另一部分是化学运动,比如之前的给银片鎏金,当然,往里注入灵气,大概率也在其中? “所以你修补腐朽灵金,会往里注入灵气吗?怎么 控制的?怎么让注入的量正正好好,既把它救回来,又不会注入过头,把它弄散架?” “啊这……” 合金大佬挠挠头,再挠挠头。忽然抬手,拍了一下脑袋,大喊一声: “你等等啊!” 他旋风般冲了出去,消失不见。留下沈乐一个人,对着手机屏幕上空空荡荡的房间,默默无语: “……” 得亏合金大佬不干主播这活儿,要是干主播,到了月末,直播公司一定和他打官司: 主播都不出镜,这直播能算时长?要扣回来,一定要扣回来! 屏幕对面,传来轰隆轰隆、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知道合金大佬在干什么——可能是在翻他收藏的宝贝。 好一会儿,他又旋风般冲了回来,面对沈乐,举了举手上的半截铁条: “终于找到了!来,这灵金是怎么救回来的,我吃给你看!” 说完往嘴里一扔,张开大口,直着脖子往下一吞。沈乐嘴角抽搐,恨不得捂眼睛: 你这样“吃给我看”有用吗? 隔着屏幕我能看到什么?看到你的小舌头?还是看到你喉结的滑动? 你肚子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也看不到啊!你还不如站到x光机下面去—— 不对,合金大佬的本体,也是巨量金属,x光大概也照不出什么来…… 他一肚子老槽左冲右突,就差直接喷出来,劈头盖脸打在合金大佬脸上。 合金大佬紧紧闭着双唇,脸色阵红阵白,大概肚里也有一段灵金在左冲右突,顺着一切能钻的孔试图钻出来: 合金大佬竭尽全力,要把它压回去,还要喷吐出足够的灵气,把它弄回原形。 他双手捧着肚皮,又是压,又是揉,深深吸气,两条腿微微颤抖。 沈乐甚至看到,他的双腿一会儿努力夹紧,一会儿放松,一会儿又努力夹紧: 下面也有个洞啊! 控制不好,也是会让灵金逃走的! 嗯,虽然这样逃走的灵金,可能会有些味道…… 这样屏息了好半天,合金大佬忽然一张嘴,一道纯白亮光冲口而出,直奔沈乐眉睫。 沈乐下意识地往后一仰,才看见那道白光被合金大佬抓在手里,紧紧攥住,恰好停在摄像头前面,却是半截锋利的断剑。 见沈乐脸现惊容,合金大佬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真·断金切玉的白牙: “看清楚了没有?就是这样塞进肚子里,努力消化,努力给它塞灵气。塞到塞不下了,再顶住一段时间,它就好了!” 没看见,看不见,你肚子里又不能插个气压表,让我实时看见灵气指数。 沈乐内心疯狂吐槽着,虚心求教: “那么,万一灵气太强,把它压坏了怎么办?我之前修一样东西,就是因为太强了,它突然就变成灰了……” “啊这……”合金大佬为难了一下。他凝神回忆片刻,抓抓脑门: “灵金没有这种事啊!灵金不会有这种事的!塌下来了,肚子里再揉一揉,它这不又变成金属锭了吗?再不行,我还能吃掉它呢!” 行……吧。吃掉它,这最后一招,也只有合金大佬敢用,种族天赋,不服不行。 沈乐朝他拱拱手,趁着新的电话打进来,借机挂断了视频: 特事局那边回电话了,希望他们有靠谱点儿的消息,嗯,至少有科学点儿的…… 特事局这里,消息回得最晚,但是,确实也最靠谱。 顾玉林一上手,先是发了三篇pdf文件过来,都是特事局内部专家,对于腐朽灵材鉴定、选择、再利用方面的著作和论文; 然后,是一个论坛的网址,主要是灵材鉴定、灵器制造和修复、灵器求购方面的,让他闲着没事可以注册了上去看看; 再然后,才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回复: “一般来说,腐朽的灵材,我们都倾向于保存、分析,而不是直接利用。 用它制器、制药,上战场出了问题,或者吃出问题来,生产者都吃不了兜着走——除非材质非常好,才会尝试加一点点……” 懂了。 再生产的时候,作为原料的一部分加入,那么,肯定会有大量其他灵材,它们携带的灵气渗透进去。 渗透得好,就可以把这些腐朽的灵材“救回来”,让它们参与反应,变成新的灵丹、灵器的一部 分…… 沈乐若有所思。他向顾玉林道了谢,继续努力干活,努力拆解云鲲带来的礼物。 绝大部分礼物,都是瓷器,各种各样完整的、碎裂的瓷器,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灵气反应; 有两个小盒子,一个是漆盒,另一个沈乐暂时看不出材质,都被水泡软了,里面呈现出微弱的灵气反应,似乎可以挽救一下; 还有一堆奇怪的东西,乱七八糟堆在一起,似乎也是曾经的灵器…… 沈乐想要尝试抢救一下,至少,拿它们试一试手,刷一下熟练度,再去修复那边的泥塑。 扭头看看云鲲,云鲲哗啦哗啦抖动着船帆,开心催促: 【沈乐!加油!加油!把它们都修好!我特意挑出来的!】 啊这…… 特意挑出来的? 那么,如果修坏了,云鲲会不会很失望? 沈乐抬起手又放下,放下又抬起。这批东西暂时不能用了,还得设法找点儿腐朽灵材练练手……对了,云鲲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放假放完了吗?啥时候要回去上班?在家里缩小了待着,难受不难受?要不要去你的专属泊位?” 【啊这……】 云鲲飞快地一缩。他是不开心了跑回来的! 是把所有人甩在码头,自己窜回来的! 虽然到现在还没人给沈乐告状,但是……万一告状的人过来了,他免不了要被批一顿…… 事已至此,云鲲索性恶人先告状: 【我不想马上回去干活!我要晾他们一段时间!他们欺负我!】 啊,居然敢欺负云鲲?这些人胆子这么大的吗? 大家都在云鲲船上,它不开心了往下一沉,或者把人往外一甩,它自己平安无事,所有人类都要倒霉的! 沈乐的注意力直接被转移了。他关心地摸摸小木船: “他们怎么你啦?——做得不开心就跟我说,不太过分的话,我去骂他们一顿,太过分的话,咱们不干了!我养你!” 【啊……也不是特别不好啦……】 小木船在他手下扭来扭去: 【就是不给我假期,一点都不给!出去一个月,一天的假期都没有!】 汗…… 这个,那个,海员的假期是这个样子的啊,没有周休二日啥的,都是一口气出海半年,然后爽爽地放三个月假。 这你不应该不懂的啊?你跟着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也是一口气出去几年,从来没听说过放假的吧? 沈乐摸摸小家伙,努力哄了一会儿。云鲲才扭扭捏捏,说出他的真实目的: 【我想在船上装一个传送装置,天天给你发礼物,他们都不让我装!】 天天发礼物倒也没有必要。沈乐继续摸摸它,哄哄它,哄了半天: “现在的传送装置还不是特别好用,就是我在给他们符篆,在研发的那个,又耗能量,又不稳定。 等他们彻底研发成功了,我让他们给你装一个啊?” 云鲲终于被安抚下来。沈乐也忘了催它回去上班——左右需要它干活了,特事局的人会来催,思考一会儿,再次拨通顾玉林的手机: “那个,帮我个忙行吗?我记得之前开发秘境的时候,好像找到了不少已经腐朽了,不太能用的灵材……” 比如房子,烂掉的木头是重灾区,瓦砾、石础啥的也是重灾区,至于梁上的彩绘啥的,那是重灾区当中的重灾区。 既然特事局不太用得着它们,拿来做灵器、做灵丹都用不上,那么,何妨给他一批练练手? “啊?沈先生您确定要这些腐朽的东西吗?您想要炼器的话,我们有上好品质的灵材,可以低价提供……” 不用把自己弄成捡垃圾的啊! 真不用的! “我确定!你按我说的拿过来就可以了!” 沈乐难得开口要点儿东西,特事局自然勤勤恳恳,努力巴结,甚至连积分都没有向沈乐要。 白山黑水秘境里的腐朽灵材并不太多,然而,金三角秘境里的房梁、房柱、各种其他东西,沈乐初次进去的时候,看到了满坑满谷。 他一开口,没两天就有一辆卡车,装了满满一车零碎,送到沈乐门口: “沈先生,我们帮你搬进去吧?放哪儿?有专门的仓库吗?需要我们帮你装修,增加灵气捕集、隔绝装置吗?” 沈乐真的没想到还有这种装修。然而再花时间让他们装修啥的,倒是没必要了: “东西直接放在这里吧。我随便摆个聚灵阵就完了——嗯,辛苦辛苦,多谢多谢,东西摆这边,仪器摆隔壁房间……” 除了灵材,特事局还送了一批仪器过来。沈乐看着他们七手八脚装好,送了来人出门,就开始对照着说明书,努力干活: “首先,选出一件灵材,放进专门的保管箱里……” 沈乐拿着清单,在送来的腐朽灵材当中挑挑拣拣,选出了一尊疑似神像,但是已经黯淡褪色、快要烂完了的木制雕像; 他带着手套,把木像放进专门的保管箱里,连接上仪器,开始进行最初的测量和记录。 先拍摄,再测量灵材的实时灵气含量,再测试灵材的各种性质。比如重量,比如体积,比如灵力传导比率…… 等等等等,各种各样。全部测了一遍之后,再向灵材伸出手去,开始修复: 这个专门保管箱,设计思路,完全仿照了实验室里的手套箱。 人站在外面,可以通过手套伸进箱内,隔着箱体触摸灵材,同时保证灵气不会泄露; 而手套上镶嵌的独特线路,能很顺畅地传导灵力,方便沈乐这样的人向灵材输入力量,尝试修复: “三、二、一!开始!” 他运转力量,开始输入热流。热力滔滔,涌入灵材内部。起初看不到变化,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这木像忽然轻轻一动,颜色开始改变; 变得坚硬,变得润泽,变得饱满,纹理变得清晰。沈乐微微一喜: 没错,这个路子走对了! 至少至少,对于木头雕像,这种原本有生命力的灵材来说,输入灵力,可以让它重新开始生长! 他耐着性子,继续输入。精神力展开,探到木像的每一个角落,感知它的力量波动,务必让它内部的灵力不至于失衡; 然后,用稀薄的灵力浸润它的每一个部位,让它的每一个细胞重新焕发生机,让它开始恢复原样…… 渐渐地,腐朽黯淡的烂木头,变成了坚硬结实,轮廓分明的硬木,硬木上又出现了神灵微笑的脸庞。 沈乐全神贯注,继续输入灵力,忽然,感觉到木像内部,有一种极其微弱,但十分温暖的力量,轻轻应和着他: 这是什么力量? 这是……木像原本就拥有的力量吗? 是灵力? 还是香火之力? 还是一直伴随着船只,伴随着一代又一代的水手,出没洪波,保佑他们平安归来,凝聚的心念之力? 他小心翼翼,激发这种力量,用自己掌心的热流给予它滋养。那股力量也很是配合,来者不拒,大口大口地吞吸着沈乐供给的灵力。 吞吸到一半,沈乐便感觉有一个光点在木像内部凝聚,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等等!” 沈乐收手不迭。这光点太亮了,亮得有点过头了,感觉要炸了! 你炸不要紧,你别把我修好的木像一起弄炸啊! 迟了。他指尖刚刚脱离木像,还没撤出手套箱,木像已经“啪”地一声炸开。 没有全部炸成粉碎,最起码身体部分还保持完整,然而,神像头部,微笑的脸庞,头顶上的花冠、璎珞,全部炸成了木屑,在手套箱里洒了一地…… 沈乐:“……” 又来了,又来了。 之前也是,感觉都已经修好了,马上就要修好的时候,它突然炸给你看。 所以,我到底是在哪一步失去了控制? 要在哪一步收手才能搞定? 他叹着气绕了半个圈子,从仪器里导出各种各样的数据,开始研究。 数据十分繁杂,好在仪器的设计者大概对使用者文化水平有估计,特地设置了简易模式: 沈乐按了几个键下去,仪器就吐出两张大纸。 一张是曲线图,显示灵材内部的灵力指数,可以看到曲线从舒缓上升,到几乎拉平,再到突然陡峭跌落; 另外一张是波形图,可以看到灵材独有的灵力波动,开头一直维持着一种波形,渐渐加入杂波,到了最后,杂波突然飙升。 “所以,我只要控制在最后这个杂波出来之前,及时收手就行了?” 沈乐再把录像放了一遍。可以看到,木像缓缓发生变化,变得润泽,变得清 晰,变得正常; 然后,开始一点一点亮起,一点一点发光,猛然间,光芒四射,炸得四分五裂。 “能肉眼看见就最好了……青灯!兰妆!所有人有空的都过来一下!帮我盯着屏幕!” 哗啦一下,小家伙们涌过来一片。沈乐一个个给它们分配任务: “你盯着里面的灵材——如果突然光很亮,就通知我收手!” “你看着这个曲线……曲线基本上拉平的时候,就告诉我停下来……” “你看着这个波形……” 他一个个嘱咐过去,然后,在灵材库里找了一段木头,怀疑是窗框的一部分,放进手套箱,再次尝试修复。 尝试,炸了; 再尝试,又炸了; 再尝试一遍,还是炸了…… 沈乐表示淡定。特事局送来的灵材,足足有一卡车,二三十个大箱子。 他到现在,连一箱灵材都没用完,已经感觉自己摸到门路了…… 第21章 这些嫁妆全都是糊弄人的假东西吗? 有充足的材料练手,又有仪器在旁边指引,沈乐终于渐渐摸到了用灵气修复腐朽灵材的门路。 ——本质越强的,越坚硬的,腐朽之后越是能留下本体的灵材,越好修理; 本质越弱的,越柔软、越靠近生物质地的灵材,越难把握那个填充灵气的界限。 于是,沈乐掉了个头,开始按照单子,从金属,特别是大件金属开始,一样样尝试: 造完一箱,他已经能把金属质地的灵材,比如断裂的剑尖,破损的门环碎片,扭曲的铁钉…… 之类之类的玩意儿,修个七七八八,在灵材即将爆炸之前,临门一脚的关口停下来; 造完第二箱,砖石质地的灵材,比如瓦片啊,石础啊,疑似传送阵或者类似阵法的基础之类,也难不倒他; 造完第三箱,大大小小的木质灵材,不管是窗棂还是椅子扶手,又或者残破断裂的柱子,基本上都能搞定。 在云鲲被特事局的人恭恭敬敬接走,去执行下一轮任务的时候,沈乐终于把手伸向了最难的一箱: “这些是……草?灵草?药草?或者丹药?” 大箱子套小箱子,小箱子套更小的箱子。沈乐在箱子里翻了一遍,小心翼翼,捧出一个扁平的正方形盒子,安置在桌面上: 盒子里的东西,也就在文物工作者的眼里,还算有点意义。 换成其他任何人,包括扫垃圾的,这里面都是一坨不明物体。 经过漫长时间的腐朽,已经完全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软趴趴地堆在一起,也看不出形状。至于材质么…… 沈乐用精神力小心触摸,顺着它的纹理一点点分解,拈起来一根: “草!(一种植物)” 纵横交错,编织在一起,上上下下织了好几层,当中还填塞了很多同类物品。 特事局的人打包原材料的时候,大概也考虑到了尽量保存它的原样,是连它底下的一层石板,一起抠了带过来。 沈乐根据那石板上的痕迹,才能大概猜出来: “……这是个蒲团?” 这件物品留下的痕迹约略呈圆形,草编,能看到一点残存的花纹。直径大概在50厘米左右,差不多可以容纳一个人盘腿端坐…… 如果它没有烂完了的话。 就现在这幅样子,在前面插块牌子“叩首千遍,供我驱策”,段誉来了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磕头。 “修蒲团总比修灵草要好,修烂了就修烂了,也不至于太心疼。 那些枯萎的、腐烂的灵草,万一修好了能用来炼丹,结果最后一刻灰飞烟灭,也太可惜了!” 灵草是需要时间生长的! 这年头,特事局手上的百年灵草,已经越来越少了! 至于三百年的,五百年的,甚至更久的灵草,要么被当宝贝藏着,要么,就只有在新发现的秘境里,碰运气才能找到好的…… 沈乐用精神力把这一坨烂草分解开来,抽出一根,移进手套箱。照着原来的步骤,拍照、记录、测量、开启仪器—— 输入灵气! 灵草变得结实,变得柔韧,变得翠绿,变得……灰飞烟灭…… “啊,果然新来一件东西,还是掌握得不怎么好……没事儿,一个蒲团,至少也有几百几千根草,慢慢练!” 沈乐毫不气馁,继续奋力干活。一根,两根,三根,糟蹋掉了百来根烂草以后,他成功地掌握了输入灵气的节奏,和刹车的节点; 然后,又是两根一修,三根一修,五根一修,十来根一修—— 全部搞定的时候,沈乐对着面前减少了一半数量的草茎,默默无语: “这也不够做蒲团了呀!” 严格来说,做还是可以做的,而且还能做一个很好的蒲团。 被沈乐从腐朽状态拉回来的草茎,大半翠绿,小半棕黄,一看就是特意染过色,用来编织花纹的样子; 翠绿的草茎散发出一股清凉的气息,光是站在旁边,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思维活跃; 棕黄的草茎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好像直接连通着大地,再有多大的干扰,上坐那人的入定也不会被打断。 但是,原来可能有直径50厘米的蒲团,去掉一半草茎以后,剩下的部分,最多编个35厘米的。 打坐是不可能打坐了,哪怕单纯坐在上面,都有点儿空落落的,不是这边少一块,就是那边悬在空中。 “算了,这玩意儿我不要了,谁要谁拿走吧。”沈乐想了想,摸出手机拍张照,发给秦医生: “这些灵草你要吗?拿回去做个窝?我懒得编……” “我也懒得编!我又不是斑鸠!”秦医生的回复来得飞快: “我又不是那种随便叼几根树枝,横竖一摆,就可以下蛋的鸟!我是青耕鸟!上古灵禽!我用的鸟窝,全都是高端定制款!” 呃……好吧。人家出身高贵,看不上这些秘境里产的普通灵草,随便揪过来编的蒲团。 沈乐耸耸肩,还在思索这些玩意儿到底怎么处理,就听见窗玻璃上“笃笃笃”、“笃笃笃”,有规律地作响。 “老游?你什么时候来的?” “老板,这灵草我要啊!我要啊!” 游隼都急得来不及变成人形了,直接巴在窗框上,鸟喙用力啄着玻璃: “我自己编蒲团!我自己编鸟窝!保证一根草也不浪费!——这种灵草,对我的修行很有好处的!” 可以活跃思维,可以静心凝神,这就是修行神器啊! 编个鸟窝往里面一蹲,安心打坐,吐纳天地灵气的速度都可以快好几倍! 唯一的坏处就是最好放在地上,而不是像游隼习惯的那样,找个树杈放着……但是,在老板家里做窝,有什么危险? 不会有猫上来扑他,不会有黄皮子上来叼他,也不会有蛇过来咬他! 地上就地上! “哦,你要啊。” 沈乐过去开门,顺便够了够手指,一小股旋风把所有灵草聚集起来,整齐地归拢成一堆。他大大方方地一指: “给我留两根当样品,剩下的,你就都拿走吧。对了——既然你来了,有件事情拜托你帮个忙……” “老板您吩咐!老游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呃……倒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沈乐指给他一个大箱子: “这里面都是我修复好的灵金。你送去给老金,看他有什么喜欢的,想留着吃就留着吃。 他看不上的,丢给特事局,随便他们拿去研究也行,拿去做灵器也行,都可以。” 老游勤勤恳恳地告辞了。这么重的一个箱子,他变成原形,用爪子抓着飞过去,还是过于吃力了一些。 于是,老游果断租了辆车,开车前进,看那样子,像是打算不眠不休,一口气开到合金大佬那边…… “不错,搞定了。”沈乐拍拍手,感觉到了念头通达: 合金大佬努力帮他的忙,他也尽力回馈,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这种灵金,哪怕是失去灵气以后腐朽、然后重新修复的灵金,对合金大佬,应该也值得一吃吧? 就是不知道,能够让他的力量增长多少…… 无所谓,反正合金大佬现在,也不太靠力量活着,再强他也不可能强得过东风不是。 沈乐满足了自己的道德感,继续修复特事局送过来的各种垃圾。灵草,灵花,灵丹(?),灵药…… 还有一些破烂的丝绸幔帐,破烂的疑似法衣之类的玩意儿,被他一件一件地修起来,从类似泥土的状态,修复到基本上可以见人的状态。 全部搞定以后,沈乐看了看他的泥塑们,先不急着动手修复,而是处理他修复好的那批破烂。 灵花灵草灵药灵丹,先请老板娘过来一趟,优先挑,看上什么拿什么走。 老板娘看不上的,再打电话给特事局,让他们全都拉走,就当处理垃圾了。 嗯,至于这些灵材,拉走以后能干什么用,又值多少钱——反正特事局之前把灵材拉过来,连着仪器一起奉送给他,也没有要他的钱不是吗? 爱给给,爱打进他的账户,就打进他的账户,不要跟他讨价还价,浪费他的时间! 特事局人员苦笑着把东西拖走,沈乐摩拳擦掌,把仪器里的资料全部导出来,开始整理、分析。 难得有那么多一手材料,那么多现场数据,他也要来写一篇论文! 唉,可怜他一个文物修复专业的硕士生,毕业以后,已经越来越跑偏。 到现在,论文写了,都没有办法在任何专业期刊上发表,只能发特事局的论坛—— 也不知道特事局有没有相关专业期刊,在上面发论文,引用积分是多少,能不能拿来评职称…… 算了,评职称什么的,现在反正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真的想要职称这种东西,只管向特事局开口就行,倒也不必折腾别的法子。 沈乐写论文,倒不是为了一个破职称,他是真心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顺便,总结一点经验给特事局分享: 毕竟,面对越来越多的特异情况,面对破损处逐渐增加的天地屏障,特事局对资源的需求,是近乎无限的啊!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沈乐飞快敲打着键盘,沉浸在分享知识的快乐当中。 各种各样的成功经验、失败遗憾,化成文字、图表列在论文里,等论文全部完成的时候,他在修复破损灵器方面,已经有了充分的心得: “来了!终于到你们了!” 沈乐大踏步来到那批嫁妆面前。挑选了一个珠宝盒,弯下腰,小心翼翼抱进手套箱。关箱子,开启仪器,连接测试线路,设置好提醒: 开干! 这个珠宝盒,大小正好,不用变大、变小,以它原本的样子,就能塞进箱子里。 珠宝盒里的东西,隐隐约约,透着金银、珍珠、珊瑚、美玉的光芒,都是属于哪怕修坏了,也不会突然崩解成灰的那种。 由易到难,用它练手,正好! 沈乐深深吸一口气,开始运转丹田里的金色圆珠,导出热流。 热流落在泥塑的外壁上,缓缓渗透进去,明显能感到泥塑里的纤维大口吞吸着灵力,开始生长,开始把泥塑紧紧锁住。 一轮生长过后,接下来才渗透到内部。金银珠宝们一点一点亮起来,沈乐死死地盯着玻璃,瞬间无语: 为什么,为什么他感觉,这些金银珠宝,在吸收了足够灵力之后,更不像是真货了? 就最上面那顶凤冠就绝对不是!那凤冠的胎骨是竹子扎的! 凤冠上的花朵,本来应该是金银薄片打制的花朵,越看越像纸糊的! 凤冠上的点翠,倒确实是鸟毛了,然而也只是鸟毛,绝对不是翠鸟那种艳丽的颜色。 而凤冠上的珍珠,倒确实是珍珠了,又大又圆润,还散发着美丽的彩虹色光泽。 只有这枚珍珠,看上去像是真货,特别贪婪地吞吸着沈乐输入的灵力,从黯淡、发黄、毫无光泽的鱼眼模样,渐渐地变成了真正的珠宝。 “这凤冠也太糊弄人了吧!”灵力输入到临界点,所有的珠宝都恢复原形以后,沈乐小心地把珠宝盒捧出来,一件一件往外拿东西: “凤冠,纸糊的!” “项圈,泥捏的!” “手镯,竹子扎的!” “戒指,纸糊的,花草编的!” “步摇,完全就是一根花枝,上面贴了点儿鸟毛,垂了一根珠串……” 这些玩意儿是给活人穿戴的吗? 不可能吧! 给神像穿戴,弄成这样都过不了关,会被庙祝连带虔诚信众扔出去的!只有给鬼穿戴,这些东西才适用! 但是……当年被庙宇里的妖鬼们,尽心照顾着的小姑娘,应该是活着嫁过去的吧? 应该是和那个小男孩,恩恩爱爱,幸福到老的吧? 这些竹子扎的凤冠,纸糊的项圈,到底是怎么混进嫁妆当中的,它们真的有用吗? 沈乐把这些东西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照片拍过了,扫描影像记录过了,ct都做过了,还是不得要领。 所有的测试结果,都指向一件事:这就是一批妖鬼版的仿制珠宝。唯一不同的就是,ct似乎照出了一点伪影,却不明显; 特事局送过来的,专门测试灵气的仪器,能在上面扫描出来比较强烈的灵气反应,和沈乐拿一根竹子,现扎的凤冠完全不同…… 泥捏纸糊的珠宝们,又被一件一件放回珠宝盒,安安静静,半点变化都没有。 沈乐尝试探出精神力,想要和它们沟通,却也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大概,要所有嫁妆全都修好,才能给点儿回馈,或者把它们的记忆传导给他看? 那可是有一百零八抬啊! 别说一百零八抬,比这更多的泥塑人偶,也已经修好了。沈乐镇定心神,也只能努力干活: 珠宝,妆奁盒,脂粉,镜匣。各种家具,从最大的万工轿、千工床到最小的炕屏、唾盒,再到子孙桶和棺材…… 妆奁盒是泥捏的,脂粉哪怕输入了足够灵气,看着也都像是一坨泥饼,或者一盒尘土。 镜匣里的镜子,在吸收了足够灵力之后,终于从泥质的镜匣里独立了出来,谢天谢地终于是铜镜。 至于铜镜过于黯淡,大批氧化,需要重新修复,那是另外一回事儿,沈乐在这方面是熟手,根本不带怕的! 但是,那些家具,就让沈乐狠狠为难了一波。怎么还带返工的? 怎么一趟活儿,还需要做两次的? 所有的家具,表面看着,都像是泥塑,至少上面挂了厚厚一层泥土。然而,沈乐给够灵气以后,它们一个一个,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全是木头! 全都是木质家具! 虽然不是紫檀木,金丝楠木,黄杨木,各种各样的名贵木料,但是,它们好歹还是木头的! 而且,沈乐如果没认错的话,这些多半都是阴沉木,是埋在地底很久的木化玉—— 哪怕过去了太久的时光,它们对灵力的传导和吸纳,只有更强,不会更弱! 问题是,给小姑娘送嫁的那位,您用这些木头做家具是图啥啊? 图啥图啥图啥啊! 这些家具上面,还要雕刻,还要绘画,还要涂漆,还要镶嵌螺钿…… 主打一个“别人家姑娘有的,我家姑娘也要有”是吧? 现在好了,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这些木头算是勉强救回来了,木头上的装饰全都完蛋了。要他一个一个修! 一个一个修过来啊! 沈乐卷起袖子,老老实实干活。他这个大宅,满堂的家具,可怜他基本上没怎么修过,全都保持原样,靠大宅的灵力自然养护了。 偷懒到现在,反而开始替别人修嫁妆了…… 沈乐一边叹气一边干活。说实话,千工床挺帅的,万工轿更是帅得他睁不开眼睛: 整座轿子,完全被涂成红、金二色,鲜亮的红漆上面,用金箔贴出翘角飞檐,贴出龙凤呈祥,贴出百年和合,贴出观音送子。 圆雕、透雕、浮雕等等各种工艺,完全是木雕手段的集体展示,每一个木雕,都值得他好好研究,仔细咂摸一遍; 每个需要装饰的环节,都用金箔细细粘贴,还不止粘贴了一层; 200多个人物,不计其数的花鸟鱼虫,更加不计其数的云纹、万字回纹、各种装饰纹路…… 各种各样的人物、神像,层层叠叠,从宝塔型的轿顶上,一直延伸到轿子底部的护栏,每一个方位、每一个细节,都是对新人的美好祝愿。 ……除了这轿子本身的内部空间,对新娘实在不太友好。 沈乐估计,换成他自己的话,要盘着腿,弯着腰,蜷缩成一团,才能勉勉强强塞进去? 不过,看到了日本大都会博物馆,那种给将军、大名坐的传统轿子,顿时就觉得万工轿还是很人道的了…… 沈乐爬上爬下,光是把这个万工轿,拆成几百片榫卯结构互相连接的雕花木板,他就扫描了七八遍,再电脑建模,再来回模拟。 古代的玩意儿,没有防呆接口,不能大力出奇迹,只能顺着它连接的位置一点一点拆开,否则绝对要拆坏。 老天爷,这东西装上去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装的? 新娘子先做进去,然后工人们再把雕花木板继续往上镶,把新娘子关在里面? 沈乐光是脑补了一下,那新娘子缩在花轿中央,听着有人拿木槌一下一下砸着榫卯结构,要把雕花木板砸进榫头里的样子,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比坐在大钟里面,听着有人在外面敲钟的酷刑,也就差了一点儿吧! 但是他又舍不得不拆。万工轿这东西,全国都罕见的,都在博物馆里,他别说想摸一摸,想看都得隔着栏杆,老远老远地看; 而现在,终于有一座完整的万工轿,落到他手里了! 这是一定要拆开来,要仔细扫描,要仔细修复,要里里外外都摸透的! 沈乐忙里忙外。一个个部件拆开,一个个部件单独扫描,再一个个部件清洁、装饰。 给万工轿重新涂油漆,就忙了五天的时间:要涂红漆,要打磨,要再往上贴金箔。 就这,还是有罗裙们勤勤恳恳,努力帮忙,换成他自己,再翻两倍的时间都忙不完: 不愧是“万工”轿啊! 不愧是一万个工时——这是熟手工人的一万个工时,不是刚入行小工,磨磨蹭蹭的一万个工时——才能做得好的花轿! 做好万工轿,沈乐躺倒在床上,狠狠地睡了一觉才爬起来。终于,他可以开始着手修复,这批妆奁当中最难、最需要小心对待的东西: 那些纺织品! 四季衣服,皮的毛的夹的单的,绫罗绸缎纱的,缂丝的织锦的,各种幔帐,各种衣料…… 一大半看着像是泥的,全都沉在泥箱子里; 表面一层看着像是丝织品,光华璀璨,似乎能够一把捞起来,伸手一捞,却捞不起来,完全和泥塑贴在一起…… “这些东西,不会又给我出幺蛾子吧?” “不会修好了以后突然发现,这些东西,都是纸扎的,草编的,甚至更加奇怪的材质吧?” 第22章 修都修了——真想把这玩意儿砸烂啊! 中国人有一堆通用的四字诀: 来都来了。 死都死了。 大过年的。 还是孩子…… 虽然这些四字诀被无数人诟病,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挥舞着这些话,到处横行霸道,让人恨不得用同样的话来堵: 比如,对方说“大过年的”,或者“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怼上去一句“死都死了”…… 沈乐自然不至于,事到如今,也没谁能这样怼到沈乐脸上。但是,事到如今,对他来说,还是那句老话: 修都修了。 进度已经过半,剩下的部分,无论如何都要肝过去。不管是纸扎的,还是泥捏的,还是各种更加匪夷所思的材质—— 总之,努力肝吧! 他端坐在一座紧急定制的,特大号的手套箱面前,身体前倾,双手探入手套箱,按在泥塑的嫁妆箱子上面。 运转丹田力量,努力输入灵气,让灵气流淌到嫁妆箱子的每一个角落: 特别是那些娇贵的,脆弱的,看上去轻盈流淌的,随便碰一碰就会飞起来,或者会干脆消失的丝绸,缎子,轻纱! 沈乐几乎是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把灵气的“龙头”拧到了最小。 灵气流过箱体,泥塑的箱子,在他手下逐渐变得平坦,逐渐变得坚实。灰扑扑的,看着随时会掉粉的泥箱子,很快出现了木头的颜色和纹路; 紧接着,木箱的角落,箱盖边缘,以及锁头和锁孔的位置,都现出了黄灿灿的铜色; 再接着,仿佛时光倒流,仿佛录像被以千百倍的速度拨转、倒放。那些沉在箱子最底下的部分,在一片黯淡当中,渐渐闪出了光芒: 首先是深蓝色。蓝得像太阳落山之后,全黑之前的最后一抹深蓝,又像是深海和巨大湖泊的墨蓝; 沈乐努力向其中输入灵气,控制着灵气一点点横向蔓延开来,渐渐地,就看见那深蓝的缎子上面,闪烁起了银光。 银光似乎是一种特别的材质,能够极其顺畅地引导灵气,沈乐完全不用费力,就能让他的力量在其中奔流。 没多久,他就看到了那银光的本质: 那是缎子上纵横交织的银丝,因为缎匹被叠在箱底,看不到完整团,只能看到银光星星点点,如同天幕上闪烁的星子。 “真漂亮。”沈乐小声赞叹。如果不是他还有点理智,知道这玩意儿的本质是泥塑,是几百年前不知道谁的嫁妆; 如果不是他没多少贪心,不至于看到好东西就伸出手,直接据为己有; 如果不是他的专业方向是古建筑,而不是古代纺织品,不会像某些老师那样,看到美丽的古代织物,就不要命地扑上去…… 这时候,他大概会直接扑到箱底,把那匹深蓝色的织锦缎当场拽出来,尝试给自己做件袍子吧? 即便如此,沈乐也被那匹锦缎闪了一下眼睛,屏住呼吸,很是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好半天,他才转开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到深蓝锦缎上方的一匹缎子,努力输入灵力,让它复原: 深蓝上面,是一匹深绿的缎子,异常庄重的深绿,无论是用来做官袍,还是用来做大典上的祭服,都绝对不会失礼。 从露在外面的折叠处,隐约能见深沉的暗纹,可能是竹叶?也可能是松枝? 总之,无论质料还是织法,都是非常优秀出色的织物。可惜,可惜,这玩意儿露出本相的话,会不会是一堆竹叶堆成的呢? 沈乐继续努力,仔细输入灵力。越往上的织物,越是绚丽,越是轻薄。他看到了一匹几乎是纯黑色的锦缎,上面正红牡丹,富丽异常; 看到了一匹轻薄华丽的绫子,它轻轻飘起来的时候,沈乐才知道什么叫“织成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看到了一匹轻纱,明明已经叠了七八层,仍然能够透过那轻薄的织物,看到下面缎匹上飞舞的蝴蝶…… “简直太漂亮了……把这一箱东西抬到金陵云锦所去,他们能倾家荡产,把这些锦缎买下来吧?” 沈乐喃喃。但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开了七八个摄像头,全方位、多角度,摄录这些织物的每一个细节。 啧,下次应该让特事局定制一些可以移动的摄像头,最好是能够沉到箱子最底下,翻开一匹绸缎的那种—— 固定在手套箱的顶上,腰间,看不清楚,也拍不清楚啊! 这样的视频,送到学校导师那里去,导师们要疯掉的,要把他打死的! 他细细琢磨着缎匹的类型、织法,名称,一直把最上面一匹轻纱恢复完毕,才松开手,从手套箱里退出来。 确认了一遍手套箱里的灵气浓度,在外面架起几个摄像头,开启手套箱,把里面的妆奁箱子拖出来—— 木箱全部拖出来,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沈乐脸上的笑容,当场冻结,僵硬,消失。 不是吧! 玩儿我吗? 刚才还 这么漂亮的绸缎! 刚才还看着细腻,柔和,可以当礼服,可以当祭袍,可以当舞衣的绸缎呢! 还给我!!! 最上面那匹轻纱,那匹像是把天边彩霞整个摘下来一样,颜色不断变幻、不断流淌,明艳异常的轻纱! 那匹随便哪个姑娘披在身上,就地旋转一圈,6分美貌都能映照到10分的轻纱! 没了! 没了! 铺平在箱子最上方的,是一层轻薄的蜘蛛网,上面星星点点,粘满了细密的水珠。 沈乐几乎是屏住呼吸,用精神力小心把它托起来,倒是真的在蛛网和水珠上看到了类似彩霞的颜色,但是,但是…… 这怎么穿? 你告诉我这玩意儿怎么穿! 摔!!! 他抱着一线希望,努力往下翻。蛛网下面,是一块疑似藕丝织成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比手帕大点,比围巾小点; 颜色倒是非常漂亮,稍微侧转一下,就有一种如烟如雾的紫色在上面流淌,让沈乐立刻想起了霞影纱。 但是,这种藕丝织成的东西,让他碰,他都不敢拿手去碰啊! 稍微手重一点,就直接撕碎了有没有!!! 沈乐无奈,继续用精神力把它托起,放到旁边专门的置物架上。 接着往下翻,那块春水色的缎子,是一片又一片的草丝织成,里面混进了大概是野鸭毛,或者大雁毛之类的东西; 那片带着正红牡丹图案的黑色锦缎,上面确实有一朵牡丹——干花,压扁了的,铺展在上面; 那匹深绿色的,非常庄重的锦缎,如他之前猜测,果然是极细极细的竹篾编成,上面缀着一片片带露珠的竹叶; 至于他最心动的,那匹深蓝色的缎子,很好,终于不是花花草草了—— 那破玩意儿是一张鱼皮! 鱼皮!!! 所以我之前……修了个寂寞? 沈乐不甘心。沈乐不服气。沈乐把之前的所有视频都翻了出来,一个个播放,一个个仔细检查。 很遗憾,灵气欺骗了他的眼睛,却没有能够欺骗视频: 这些玩意儿在镜头下无所遁形,该是蜘蛛网就是蜘蛛网,该是草席就是草席…… 沈乐:“……” 看来我真的被骗了,看来我之前,真的修了个寂寞…… 沈乐咬牙切齿,真的很想把这些破玩意儿全部撕碎,全部砸烂——奈何并不能,文物修复工作者的习惯早就养成了,决不能毁坏文物。 不管你分拣、修复到的是什么,落到手下,只能好好修复,不能折腾它一点点。 考古工作,文物修复工作,碰上的一言难尽的东西多了去了! 玉琀蝉、玉塞那种东西,塞在死人的五官七窍,要多不吉利就有多不吉利; 各种墓葬,特别是各种殉葬坑,什么死相的死人都有,光看着就能一身冷汗; 倒腾墓葬的死后,还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陪葬品,有时候全是碎片,等你全部拼好了,才知道你拼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嗯,还得捏着鼻子供在博物馆里,还得捏着鼻子给它起个比较能上台面的名字,比如叫“铜祖”什么的。 至于它的本质到底是啥,给你个眼神,你自己去体会吧。 即便如此,文物修复工作者,除了多洗几遍手之外,难道能把这破玩意儿摔了? 显然并不能。所以,沈乐哪怕唠唠叨叨抱怨,也只好一个一个拍照,一个一个记录,再一个一个把它们送回箱子,仔仔细细叠好…… 气死了! 简直忍无可忍! 沈乐收藏好这箱嫁妆,一扭头,气哼哼地去了天香楼,呼喊老板娘上菜。 上大菜、上好菜,多多的上菜,今天一定要大吃一顿,才能安抚受伤的心灵! 他一声呼唤,天香楼里,流水般地端上来各种各样的菜肴,声势之浩大,让饭馆一楼所有客人侧目。 也没看见哪位老板请客啊! 也没看见大批客人上楼啊! 突然送这么一大批菜上去,后厨的供应能力瞬间被占用,这是,哪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了? 最关键的是——这些菜,这每一盘菜,都香啊! 太香了! 香得摄魂夺魄!哪怕上面都盖着盖子,泄露出来的一点香味,都让他们坐不安,站不稳。 所有的食客,都拼命耸动鼻子嗅闻,已经填饱了的肚子,都能咕噜噜再次叫起来! 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绿洲,饿了三天的狼群看到了野鹿,拜月吐纳了几十年的野狐狸,看到了能让它炼开横骨、瞬间化形的仙草! 整座天香楼轻轻骚动起来。那些礼貌的食客,不过交头接耳,或者举手喊服务员; 那些性子急的,已经立刻提高了声音: “服务员!我们的菜呢!——这是什么菜,怎么 不给我们上!” 牡丹花妖们穿梭来去,努力安抚食客。老板娘也忙得不可开交: 沈先生脸色不好,谁都看得出来。 非但天香楼的姑娘们立刻进入功率全开模式,每人端个巨大托盘,托盘上两三碗、三四盘佳肴,赶紧送去包厢; 老板娘也立刻笑吟吟地进了包厢,亲手安排席面,亲手布菜。 等到沈乐舀了一勺红烧羊肉的汤汁,拌在饭里,就着白饭干掉了半碗红烧羊肉,这才照着沈乐的习惯,为他盛上来小半碗藕汤,轻声道: “怎么啦?谁惹您不开心了?——或者工作不顺利?” 有美食安抚,沈乐的脸色本来已经好了一些。然而看到那碗藕汤,汤里斜靠着的巴掌大的粉藕,还有上面飘动的藕丝,脸色还是一僵。 老板娘察言观色,赶紧把藕汤向后撤了一撤,又舀了半碗鱼头汤推过来: “慢慢吃,别着急。这汤要加点胡椒粉么?要加盐么?” “不用了。”沈乐也在努力调适心情,强迫自己不要看到鱼头汤就想到鱼皮,想到鱼皮,就想到那匹深蓝色的锦缎。 他扯过那碗浓白的鱼头汤,泄愤似的一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下去。 汤浓味鲜,带着一缕痛快的轻柔辛辣,一直灌到胃底,把他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全都冲开。 沈乐舒服地叹了口气,向后一仰: “呼……” 老板娘微微笑着,也不说话。沈乐又喝了一碗鱼头汤,才把注意力真正放到美食上,开始大快朵颐。 感觉胃里填满了,就稍稍运功,调动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等等经脉的力量,一个旋转,迅速把这些东西消化分解; 感觉灵气有点过于充足了,再稍稍运功,丹田里的金色圆珠一个旋转,那点儿灵气如百川归海,瞬间全部吸纳殆尽。 老板娘也不追问,只是陪在边上,帮他挪动餐盘、帮他换骨碟、帮他端茶倒水。 足足吃了两个小时,沈乐一抹嘴,往下一瘫: “唉……还好有你这里。老板娘,你不知道,今天我简直了!!!” 他从头到尾,把今天的修复经历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抱怨吐槽: “你说,这些嫁妆,到底是给谁用的?给鬼用吗?给鬼用也不能这么糊弄啊! ——而且我在那个万工轿里,既没有发现灵牌,也没有发现骨灰坛。保守估计,他们送嫁的那位小姐,应该还是活人来的!” 老板娘一直微笑倾听,直到听他说所有的丝绸,全部变成奇怪东西的时候,才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看见沈乐扭头盯住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她赶紧收敛了微笑: “听起来……真的很像妖鬼的手笔。不过沈先生,您有没有在这些嫁妆上面,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每一样都奇怪!”沈乐想也不想就回答。老板娘款款摇头: “说的不是这个。照您的说法,这些嫁妆,是给活人用的;那么,它们要让活人能看见、能碰触、能使用,就肯定要满足一个条件。 一般来说,这些嫁妆上面,需要有一种力量——” “什么?” “我说不好。”老板娘凝神思索。沈乐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屏息凝神,唯恐干扰了她的思路。好一会儿,老板娘迟疑道: “可能,也许,大概,是香火之类的东西?只有这种东西,在某个条件下,能打破人和神的界限——” 最重要的是,这香火,大概也是这些山精水怪,神道妖鬼,能够给出的最珍贵的、又不会伤害它们珍视之人的东西了? “这些嫁妆,不是给她平常时候用的,或者说,如果您猜的没错,出嫁的那个姑娘是个活人,嫁到活人家,她应该有一份正常的嫁妆。” 见沈乐没有反驳,甚至隐隐有点认可的意思,老板娘越说越有把握: “这些嫁妆,是给她压箱底用的。遇到重大的变故,遇到需要呼唤特殊力量的时候,这份嫁妆,能给她一点底气……” 沈乐眉头纠成了一个团,双手无意识地抓着桌布揉来揉去,几乎把桌布揉成了一个球。 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特别是,他在这些嫁妆上,的确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一股隐隐约约,和什么东西共鸣的力量。 最显著的,是那枚铜印,那枚他到现在还没修好的铜印。如果能激发它的力量,大概,也许,能够看到嫁妆的真面目? “多谢你指点啊!”沈乐豁然站起,向老板娘抱了抱拳,大踏步走出包厢。越走越快,一头扎回大宅,再次盘膝坐到嫁妆箱子前面: “香火么……真的是香火之类的东西?你们能不能显示一下存在感?能不能让我感受一下?” 嫁妆箱子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沈乐缓慢铺开精神力,浸染到这些嫁妆当中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没错,的确有他 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股很特殊的力量。 相当微弱,相当不起眼,甚至有点繁杂,像是有很多很多个来源一般。沈乐更深地沉浸入内,很快,就听到了一片嘈杂的呼喊: “杀!” “杀啊——” “杀鞑子——” “鞑子啥时候能死光啊——” “老天爷,您什么时候能下雨……” “可千万别下雨了……” “保佑我儿,平安归来……” “保佑我媳妇能生个大胖小子……” “保佑爹爹,病体痊愈……”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香火,那么,它想必就是万千生灵的祈愿,最真诚、最质朴的祈愿。 在自己尽了一切努力之后,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把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神明身上。这些心念,大概就是香火了? 而这神明如果能保佑他们—— 那么,收取的那些感激,就是香火当中最纯粹,最干净的部分。 那些山精水怪,那些山神野鬼,他们采撷了山野之间最漂亮的东西,为心爱的小姑娘打造了一份嫁妆。 与此同时,把最纯粹的香火凝结在嫁妆上,一起送出去,跟着她送到夫家。 沈乐猜想,婚礼当晚,在世人眼中闪耀的,或许是神灵的障眼法; 然而,那姑娘收到的,其实不是物质,而是一份关键时刻,足以逢凶化吉的力量? “真好……这样,也真的挺不错的……” 他品味着鱼皮里、竹叶里、草席里、藕丝里凝结的力量,慢慢变得心平气和。 这些缎匹,这些衣服,这些金银珠宝,虽然不太能拿来日用,但是谁知道遇到难题的时候,不能用来旋转乾坤呢? 沈乐整理好思路,一件一件,一箱一箱,挨个儿修复过去。 只是输入灵气的话,难度其实并不太高,考验的多半是专注和耐心。他从头修到尾,从缎匹修到被褥,从被褥修到幔帐,再从幔帐修到衣衫: 真不错,这些被褥幔帐上,有百蝶穿花,有狮子滚绣球,有平安如意,有百福百寿,有山水有兰竹有虫草; 新嫁娘常见的石榴开百子、瓜瓞绵绵、婴戏图之类,却相当少,少得只有一两件,一看就是应付一下场面; 衣衫当中,有宽袍大袖,有紧身的猎装,有骑马装,练武用的衣服,甚至还有一看就是给姑娘穿的男装。 这一大堆纺织品,看在沈乐眼里,无疑代表着娘家人理直气壮的撑腰: 把日子过好,过得开心最重要,世俗的眼光并不怎么要紧。至于生孩子,生一堆孩子,生三五个七八个儿子…… 这些都是次要的,生不出来也不要紧,大不了回家,家里养你! “真好啊……希望这姑娘,也能好好的过,幸福快乐的过日子,开开心心,百年好合……” 他微笑着在妆奁队伍当中行走,从头走到尾,再从尾走到头。 那些山精水怪,那些送嫁神灵的泥塑,脸上都浮动着明亮的光华,仿佛集体凝视着他,仿佛在点头微笑。 终于,沈乐在队伍最前方盘膝坐下,双手前伸,捧住了那枚小印: “所以,你是什么?” “你上面的字是什么?你是哪位官员的印章,还是哪位神灵的敕封?” “你能调动怎样的力量,把你陪嫁过去,那位姑娘搞得定吗?或者,她才是你原本的主人?” “给我看一看……看一看你的本质……” 倏然间天旋地转。沈乐耳边,水声哗哗,洪涛漫卷。 我又被拖进记忆里了?! 第23章 沈乐:杀鼍龙?我吗? 沈乐以为,自己看到的记忆,会接着上次那一段接着往下放: 也就是说,他会看到那个小姑娘和小男孩定亲,出嫁,或许还有生儿育女,度过漫长而幸福的一生。 也许有吵吵闹闹,也许有风雨艰难,但是总体来说,应该还是幸福的?不然…… 不然的话,这支送嫁队伍让他感觉到的,不应该是欢乐、喜悦的情绪,可能会有更多的惆怅、愤怒和悲痛。 然而,潮水掀动,光影流转。沈乐恢复视觉的时候,发现他站在一条河边,面前,是一个眉头紧皱,裤脚挽到膝盖以上的中年官员: “堤岸溃决,冲倒房屋53间,冲毁田地6372亩,殃及百姓数千人流离失所。” 他的眉心紧紧纠结着,一道竖痕笔直隆起,几乎插到额头顶端: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此县常受水患,之前二十年内,至少有十年,出现大大小小的溃堤……” 他现在来视察的这个县,是河道拐弯处,也是上游河道汇入大江的所在。只要上游下大雨,或者大江有点儿动静,他们就肯定要倒霉。 运气好点儿,只冲毁一两丈不太要紧的堤坝,毁掉几百亩农田; 运气不好,整个县城泡在水里。 他这次碰到的,规模还不算大,然而救灾、防疫、事后的赈灾、安置百姓,也不是一个县令能够搞定,必须要府城支援。 ——若非如此,县令怎么会写公文来哭天喊地,死命把他拖过来视察? “还是要治水啊……” 中年官员感慨。身边,一个年轻武官上前一步,脸色严肃: “使君,治水太难了!我们尝试过好几次,每一次,” 他转身指向河道上游的方向: “眼看要合龙了,上游就有妖怪来捣乱!” “哦?” 中年官员脸色一肃。他盯了年轻武官一眼,目光深沉,仿佛要照透他的五脏六腑: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真有妖怪?” “真有!”年轻武官急了。他“哗”地拉开自己官袍,不顾旁边众人“不得在使君面前失礼”的呵斥,三两下扯去中衣: “您看!这里!这里!当时我情急下水,想和它斗一斗,没有斗过,被它甩了一尾巴,挠了好大一爪子!” 他右侧大腿上,深深地凹下去了一块,疤痕虬结,犹未平复。 右边胸腹,三道长长的平行直线,从腹部中央几乎贯穿到肩头,一眼看过去,触目惊心: 这两道伤痕,任何一道重一点,人就没了,绝不可能站在这里! 中年官员也是动容。他快步上前,按住年轻武官的肩头,仔细查看他身上的伤疤。 看了好一会儿,深吸口气,用力拍拍他肩头: “勇士!当今之世,圣天子在上,正是勇士效力之时!来来来,你跟我详细讲一下那个妖怪的情况,我们看看,能用什么法子干掉它!” 他亲自为年轻武官拉好衣服,再解下自己的官袍,披在对方肩头: “那妖怪长什么样子?多大?它主要是在陆地上活动,还是在水里?吃什么东西?” 中年官员在这个县停留了足足十天。白天忙忙碌碌,统计损失、安排赈灾,安排重新统计田亩,划分界限,务必让百姓不至于穷困卖地; 晚上,就带领年轻武官,走访他的同袍,走访当地以勇力著称的武者,走访耆老,走访曾经在堤坝上、目睹那妖怪的灾民: “让我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把那个妖怪干掉……不管它是干什么的,总不见得让它骚扰百姓,妨碍堤坝修筑!” “这太难了。”他访问到的所有人,包括年轻武者的师父在内,人人摇头: “那妖怪实在太大了……个子大,身体坚硬,我们刀剑刺上去,根本破不开它的鳞甲……” “它有行洪弄水之能……在水里,怎么可能打得过它?打不过的!” “还是请龙王老爷收了它吧……” “没准人家就是龙王老爷呢?” “打不过的,完全打不过……” 中年官员不肯放弃。他带领一批地方官,去县城隍庙,去府城的城隍庙上香祷告,请求助力; 神灵默默,不管受了多少香火,还是被中年官员指着鼻子怒叱,甚至把神像拉下神座、拉出庙宇鞭打,都毫无反应,如同泥雕木塑一般。 他又带领官员,去当地的龙王庙上香,龙王更加沉默,毫无反应。 只有一个缺了一半牙齿、断了腿的庙祝,一瘸一拐,上来给老爷磕头: “没用的,使君别指望了。这龙王老爷——五年前不肯下雨,被当年的府君拖出去暴晒,打碎了金身,现在这个刚塑起来没两年……” 沈乐扭头向壁,嘴角抽搐。照这么说,龙王是真的没有法力了,或者真的管不了。 也许,除了他见过的那位鄱阳湖龙君,很多偏远地方的龙君要么就是没了力量,要么就是蜷缩进水府,啥都不管? 也是,你供奉香火,不代表人家就要收啊! 求神无用,只能求人。中年官员只能求拜各宫观,想要寻找高人异士,入山刺杀妖怪,未果; 写信至都城,想要从都城求一些能人,过来干掉那个妖怪,依然未果。 沈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着他愁眉不展,看着他拼命翻书,看着他墨汁写干了一砚又一砚,看着他废然长叹: “唉……太守德薄,不如韩文公……文公一篇檄文,能退鳄鱼,鄙人一篇檄文,什么都退不了……” “不是您德薄,是朝廷威严太弱,加持不到您身上了。”蓦然间,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墙角响起。沈乐和中年官员同时吓了一跳: “谁?” “太守勿惊。”墙角的小洞里冒出一缕黑烟,轻轻摇曳,须臾凝结成人形。 一个穿着青色圆领官服,容貌奇古的老人摇摇摆摆,上前作揖: “吾是本地城隍座下判官,我家府君遣我来,与使君分说。好教使君得知,我城隍威能,系于江山社稷,社稷稳固,城隍神力强盛……” 社稷不稳,或者崩碎了半壁江山,城隍的神力就衰弱。沈乐在心里默默补充: 这年头,金军入侵,天子偏安,城隍能够有50%的力量就谢天谢地—— 没准,还受限于某种规则,不能出手。比如,“你们打,打完了谁坐江山我听谁的,我现在谁都不保佑……” 中年官员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黯淡,微微摇头苦笑。他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 “唉,世道如此,只是苦了百姓……再说,我之德行,也远远不能和韩文公相比……” “虽然远远不能相比,可太守为百姓的心,和当年韩文公是一模一样的。”判官微笑相劝。 沈乐站在旁边,默默翻了个白眼: 啥叫“虽然远远不能相比”? 你可真会劝人啊,这是瞎说大实话,一味地往对方心口里扎吧? 好在中年官员对此也没啥反应,看着像是默认了这一点——并不难,和“文起八代之首”的韩愈比文章,是个文人都能有自知之明。 他只是微微欠身,抬了抬手,请对方继续说下去。判官在桌面上泼了一点茶水,蘸着茶水,开始写写画画: “我家府君虽然不能出手相助,却能告知大人,那妖怪的一些弱点。那妖怪原身是条鼍龙,伏处深潭,修行已近五百年。 它身长三丈,身重数千斤……短足长尾,身披鳞甲,刀剑不可入,水火不可侵。日食三牛,饱后能三月不食……” 沈乐竖起耳朵跟着一起听。听来听去,十分无语: 所以这就是个大鳄鱼吧? 是吧是吧是吧? 能趴在潭水边,张嘴吸气,把路过的飞鸟吸下去(这不是妖气的作用,就是判官在吹牛); 能伏在水里,有牛过来饮水,就突然窜出来,张开大口咬住牛脖子,直接拖进水里,慢慢咬死喝血吃肉; 尾巴抽打的力量非常狂暴,咬合力极强,能够咬碎铠甲,也能咬断刀枪; 在岸上爬动的速度不算快,但是能够乘潮行洪; 最重要的是,再过三年,就是它满五百年修行的日子,它一定会找个大风大雨天,发动大水,乘洪水入江,奔向大海—— 那是他化龙的唯一契机! “那水会有多大?” 中年官员急声询问。判官摇摇头: “老朽受府君看重,被录为判官,也不过百年之久,见识浅薄。但是听府君说,他见到过相似的妖怪行洪,城墙摧垮,一县军民,尽为鱼鳖。” 中年官员的脸色瞬间惨白。判官拱手行了一礼: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府君有意除害,城隍府上下,或可略尽绵意; 若府君老朽言尽于此,还望大人早做打算。” 一缕黑烟,悄然收敛,出户而去。好半天,中年官员从桌上爬起,揉了揉眼睛: “我刚才是做了个梦?” 扭头看去,烛台上的火光轻轻摇曳,还带了点绿意。面前两个茶杯,一个是他自己用的,另一个杯口微湿,似乎先前正有人和他对饮。 桌上一片水迹淋漓,尚未干透,一半是鼍龙的模样,另一半,是周围山川水势,以及鼍龙伏处的深潭…… 中年官员一个激灵,赶紧拂纸磨墨,把这两幅图临摹下来。一边临摹,一边重复刚刚那个老人的讲述: “鼍龙……体长三丈,身重数千金……三年后行洪入海……” 沈乐看着他倒背双手,绕着桌子踱来踱去,踱来踱去。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 “三年……我在此地为官,最多还有一年半……” 一年半之内,那头鼍龙未必还会闹事;就算闹事,规模也不会很大。 哪怕真的再拖一任,大不了事先找个理由,出巡到距离比较远的地方去;等鼍龙真的开始行洪了,到时候写一篇檄文,让人投进水里…… 然后,肯定会有许多老百姓,眼睁睁地看着那鼍龙扬长而去,顺江直下。 到时候,他就是第二个韩文公,百姓感激,同僚称羡,就连天子知道了,也要高看他一眼—— 沈乐几乎能推断出他的思路。有一说一,这确实是个人利益最大化的途径,只是可怜了百姓: 如果不想让百姓倒霉,也可以事先迁走居民,把檄文扔进水里。 事前事后最多差一两个月,稍微运作一下,也能得到偌大的名声? “不,不能这样。”中年官员打了个哆嗦,奋力甩头,把这等想法甩出脑海。哪有这样干活的? 为民父母,保守子民如婴儿赤子,哪有踩着子民的性命家当,来让自己升官发财? “还是得杀它?……所以,要怎么杀?” 沈乐:……我不知道啊! 你是官员啊! 肯定要你想办法啊,不然指望谁?我吗? 他贴出布告,征求百姓主意,同时大量写信,去请求自己的熟人出主意。 从夏入秋,冬去春来,终于,那个曾经和鼍龙相斗的年轻武官,背着一把奇形大枪揭了布告: “我有个朋友,擅长钓鱼,给我出了这样一个点子……” 简单地说,就是能钓凶猛大鱼,也就能想办法钓鼍龙。鼍龙身材巨大,所以用的饵料,也一定要大; 鼍龙性情凶猛,用的饵料,也必须是荤腥,或者活鸡、活猪、活牛,或者死去以后,微微发臭的大块肉食。 用巨大的钩子,比如三爪船锚,四爪船锚这种,把饵料穿在上面,等着鼍龙来吃…… “那鼍龙是妖物,自有灵智。万一他不来吃怎么办?或者,万一把饵料抛进水里,它扯了饵料就走,把鱼钩吐掉怎么办?” 中年官员听得十分入神,也提出了自己的反驳意见。年轻武官认真点头: “是的,所以我那个朋友提出的,是钓凶猛大鱼的法子。饵料不入水,而是用粗绳子—— 或者铁链,挂在粗大的树干上,水面上方,距离水面半尺左右……” 鼍龙想要吃饵,必然会从水里跃起。咬到东西,它下沉落水,肯定会挂在钩子上。这时候悬在水里,它没办法发力,就只能随便人去斩杀。 “我们多设一些钩子,绕着它日常潜伏的深潭,摆一圈铁钩,三十个、五十个,全都挂上饵料。然后,在很远的地方,摆上强弩?” 那什么三牛弩、五牛弩、攻城弩,多多地摆上几架。 鼍龙身上的鳞甲再强,也只是鳞甲,普通刀剑破不开,难道强弩还破不开? 只要鼍龙上钩,所有人击发机簧,一顿攒射,等把它射成一个筛子,快射死了,再靠近了干它! “如果不行,还可以在猪肚子里,牛肚子里,塞上盘成一团的尖锐钢条。这玩意儿吃东西都是生吞,等它把猪牛吞下肚,钢条弹开……” 这是极北之地的猎人,打熊、打狼用的法子,把钢条冻在冰里,外面裹上油脂。 稍微变一变,拿来打鼍龙,或许也有用处? “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中年官员一下下叩击着桌面,轻声赞叹。须臾,他轻轻拍下桌子: “这样,你在我府里稍等一天,我把你的想法写成公文,报送城隍。城隍老爷如果肯帮忙,我们就又添了一个助力!” 城隍老爷确实肯帮忙。第二天晚上,两人再次悠然入梦,判官老人前来,大加赞许: “府君看了您的公文,说没问题,可以帮忙。 这鼍龙一次饱食,能潜伏三月,咱们先喂饱它,然后附近派手下的妖鬼,把周围的野物全部赶走……” 趁着鼍龙吃饱了睡觉,把那些山猪山鸡、大鱼小鱼,全部远远赶开,赶到几十里外,鼍龙没法随随便便吃到的地方。 然后,估摸着它差不多醒了,就在周围放下各种诱饵,等它上钩! “引路,驱赶,探查鼍龙的情况,帮忙遮掩动静,我们府君都能做到。只是,当真和它动手,还要太守派遣勇士当先!” “没问题!这个交给我!!!” 中年官员果断拍板。他派出心腹,收购铁锚,打造绳索、铁链; 立起牌子,张贴布告,晓谕周围的山民,不得进山,以免为鼍龙所食; 寻找高手匠人,打造带有弹性的,能够弯曲的钢条; 收购猪羊鸡鸭,用绳索挂在深潭周围,让鼍龙稍微跳上来一些,就能够轻松吃到…… 你快吃! 吃饱,睡觉,我们好动手! 冬春之交喂饱一次,鼍龙再醒来的时候,正好是青黄不接。鸟兽潜行,鱼鳖消隐。 周围安安静静的,只有一股带着腥臭的异香,不断冲击它的嗅觉: 是吃的! 是吃的! 是好吃的!!! 赶紧冲出去,赶紧填饱肚子! 潭边密林中,年轻武官带着一群同伴,磨刀霍霍。 另一个方向,中年官员站在一座强弩面前,神色严肃,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握得手背上颜色发白: “皇天后土,佑我生民……保佑这鼍龙真的会上钩,保佑这强弩一击建功,保佑这鼍龙能死在强弩之下,莫要伤我儿郎……” 屏息等候中,一道巨大的阴影,出现在潭水之下,悄然潜行。瞬间,人人都紧张了起来: 来了! 来了! “它好大啊!” 年轻武官身边,一个小伙子轻轻咋舌。他伸手推了同伴一把: “当初,你就……” 是在这玩意嘴下逃出命来? 这可太厉害了! “嘘!” 年轻武官握紧了手里的长枪,轻嘘一声,示意同伴不要说话。 他们身边,树影摇曳,完美地遮蔽了他们的身形; 树叶,野草,散发出一阵阵清香,遮掩住了他们身上的味道,哪怕伸手闻闻自己手背,都闻不见胳膊上的汗味儿; 枝叶轻轻作响,稍微离得远一点儿,估计就听不见他们压低的说话声…… 这是城隍老爷在保佑他们吗? 一定是的! 他们手里的刀枪,都在城隍老爷的庙里供了三天,刀刃枪尖上都抹了灯油,蘸了香灰—— 据说,那是城隍老爷保佑他们,能够让他们一刀一枪下去,就刺破妖物的鳞甲。 但是,城隍老爷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不能随随便便浪费,要不然,城隍老爷为什么,不自己去和那妖物打架? 来了! 那妖怪来了! 哗啦一声水响,又是哗啦一声水响。须臾,一个身影高高跳出,咬住了挂在铁钩上的,一头已经微微发臭的死猪! 跳起,落下。然后,水潭里面波涛汹涌,巨大的水浪高高卷起,再轰然落下: “中了!” “勾中了!” “快动手!!!” 压抑的惊呼声,从水潭周围,四五个方位同时响起。然后,轻轻的旋转声,轮子压碎落叶的声音,低低的催促声,连番响起: “能瞄准吗?” “不行,树挡住了!要挪一个方位!” “要下去一点!下到潭边!” “太危险了……” 以中年官员的官阶,他从当地驻军那里,借来的强弩也只有五架。一是驻军的装备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二是…… 你一个太守,你又不是军方,你要那么多强力武器干嘛? 你想造反么? 什么?杀妖怪?你开 玩笑? 也就是他和当地驻军的关系好,大家祖上都有交情,才能商借到五架。 这时候,五架强弩调整位置的调整位置,调整方向的调整方向,忙得不可开交; 一缕缕黑烟,一片片阴影,绕着这些强弩不停飞旋,显然是城隍也出了大力: 这时候,遮掩好它们是最重要的! 不能让强弩被发现! 对了,还要帮忙调整一下准星,确保能够射准—— 好一番忙碌之后,“铮”、“铮”,清脆的机关叩击声,弦响声,暴烈的破风声,终于陆续响起。 连续五发和长枪差不多大小,剑刃三尺长短的强弩,有三发深深没入鼍龙体内,还有两发打偏,其中一发扎进潭壁,几乎直没至柄; 鼍龙悬在空中剧烈挣扎,潭水围绕着它呼啸旋转,向周围飞旋出片片水刃: “快躲!” “快趴下!” “等它死了就没事了!” 深潭周围一片忙乱。然而鼍龙性子极长,哪怕身中三枪,还是连续挣扎了一刻钟,鲜红色的水刃依然未停。 轰隆巨响,一棵棵大树、一根根粗枝被伐倒,落下,深潭边上,逐渐响起呼痛声: “闪开!” “树要倒了!” “大人!小心!!!” 猛然间喀拉啦一声响,那根吊着铁链、铁锚,挂住鼍龙的树干,被斩断了一半,渐渐断裂下来。 第24章 小油灯你是想劈死我吗?! 热流迎面泼洒。 那一枪,带着年轻武官整个人的体重,和飞奔向前、跃起冲出的威势,深深扎入鼍龙胸腹: 它在扎入一寸的时候微微停了一下,随即势如破竹,越扎越深。先是半尺长的枪刃,再是深栗色的枪杆,鲜血顺着枪杆流淌出来。 鼍龙惨厉嚎叫,那声音传进沈乐耳朵里,打得他一晕,不得不抬手捂住耳朵,奋力运功。 他这样身在记忆当中的人都是如此,更何况手握长枪,正面抢攻的年轻武官。沈乐悬立在鼍龙旁边,看着那年轻人脸色刷地惨白,摇摇欲坠; 鲜血流到枪杆,再流到他握枪的手掌上,那些妖血似乎有强烈的腐蚀性,他发出一声痛呼,手上立刻起了泡; 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他却大喝一声,双臂用力,整个人荡了起来,全身扑在枪杆上,用身体的重量去往下压: 扎进去! 往里扎! 把你扎个透心凉! 枪杆发出一声吱呀吱呀的难听摩擦声,继续艰难地向前挺进。鼍龙奋力嘶吼,全身晃来晃去,不停挣扎; 上面的树干发出一声爆裂的脆响,整个儿断裂下来。眼看着鼍龙就要入水,年轻武官飞扑向前,拔出腰间钢刀,顺着长枪扎入的裂口一刀捅入! 捅入,绞动。在鼍龙落入水面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奋起余力,一脚踢在鼍龙腹部。 钢刀应手而出,鲜血高高飚溅,泼满了年轻武官全身。 他仅仅来得及举起手臂,挡在脸前,然而,双臂、胸腹、双腿,全都被妖血浸透,他连喊声都发不出来,就重重地摔进了水里…… “喂,这东西不会有毒吧?” 沈乐紧张地向下看。潭底深处,不知何时涌出来大群大群的鱼儿,鳞片银闪闪的,向入水的鼍龙围过去; 它们并不敢靠近,只是围成一个圈子,贪婪地吞吸着水里弥漫开的妖血。 有一些格外弱小,挤不进内圈的,索性围在年轻武官周围,鱼鳍不停闪动,鱼嘴、鱼鳃开阖,几乎要戳到了年轻武官身上…… “别这样,别这样。”沈乐慢慢控制自己落下,蹲在水面上,向那个年轻武官伸出手去。 他沉在水里,一动不动,几乎快要没了气息,口鼻也不再冒出泡泡。 沈乐想要伸手把他捞出来,却没有办法搅动水流,没有办法影响这段记忆里的一丝一毫: “你们别光顾着吃啊!好歹把他救上来啊!——还有旁边那些人,救人啊!他好歹是你们同袍呢!” 水潭边,已经有人扑通扑通下水,咬牙向年轻武官游去。然而,一接触到那妖血,所有人的动作都开始迟缓: 那玩意儿似乎有什么腐蚀性,好几个人都反射性地收回了手臂,停一停,咬一咬牙,再往里冲。 但是,所有人的速度,都没有快过水底那些鱼儿的速度: 鱼儿们排成长长的一支队伍,银鳞前后相接,拍打着鱼鳍,挣动着鱼尾,浮向水面。 年轻武官被它们用身体托着,一点点上升,最后,整个人都浮出水面,平躺在鱼桥上—— “出来了!出来了!” “老大浮上来了!” “快把他拉回来!” “谁带了绳子!快啊!!!” 岸上的武者们大为振奋。他们七手八脚,把年轻武官拖上岸边,背起来就往水潭外跑,想要第一时间找到医者,为他治伤。 边上,还有人提高声音大喊: “别先找大夫!先找块干净水面!把他洗干净!洗干净!!!” 好一顿天翻地覆的忙乱。总算结果是好的,鼍龙流干了血,再次浮出水面,被前来作战的小伙子们拖了上来,抬进城里展示; 年轻武官在病床上挣扎了七八天,终于睁开双眼。他用力一挥拳,居然打出了破风之声,自觉武功大进; 而中年官员,在杀灭妖怪、上香酬神之后,也终于开始了他心心念念的工作: 治水! 治水! 踏勘地形,重开旧渠引水,加高堤岸,仿造都江堰的格局,做了一个类似宝瓶口的分水堤,让水流能够自行调节…… 这工程量极大,也极是繁杂。年轻武官养好伤以后,招呼一群弟兄,也全心全意地加入了这项工作: 奔走踏勘,指挥民夫,扛抬沉重的水闸,甚至驱赶小鬼小妖…… 跑前跑后,出了绝大的力气。可以说,这水坝、分水堤、水渠能够建成,中年官员有一半的功劳,年轻武官,至少也有两成半。 哪怕只是一县之地的水利工程,也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大体完工。 中年官员为此上下走动,又续了一任,才主持完这项工程; 年轻武官升了两级,从部将升为正将,武艺上了一个台阶。 而且,他那柄沾染到鲜血的长枪,和捅进鼍龙胸腹的钢刀,似乎也多了一个异样的能耐: 晚上挂 在墙上,偶尔会自行发光,轻轻鸣啸。插在房门口,妖鬼不敢迫近,远远地就绕开了走…… 修完水利工程之后,中年官员没法继续拖延,终于升官调走。而在离开之前,他亲自设计印文,铸了一枚铜印,赠给年轻武官: “这是什么印?” 沈乐探头探脑,努力观察。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这枚铜印,就是第一抬妆奁上的那枚; 而且,这还是完整的,中间没有被劈一刀,也没有任何磕磕碰碰的损伤…… 奈何年轻武官十分珍惜。他双手捧过铜印,立刻就塞进腰间的鱼袋里,密不示人; 偶尔在没人的地方拿出来,自己轻轻摩挲,仔细观看,也很少把它翻过来,露出正面。 沈乐几次想要蹲下来,躺下来,看那正面的印文,一直都看不清楚,想把铜印抓过来,找张纸印下来看一眼,也总是没有机会…… 中年官员调走,年轻武官停在当地,默默做他的守将。 日子一天天过去,金国人偶尔过来耀武扬威,年轻武官恨得牙痒痒的,却也不能擅起边衅; 直到有一天,猛然一个晴天霹雳,他的上官,太尉、掌管一省钱粮的宣抚副使、一路军州的招抚使,忽然投降了金国,请求金国册封为王! “什么,太尉投降金人了?” “真投降了?!” “我没听说啊……宣抚使,我是说程正使,不是来巡视了吗?” “别提了,那就是个软骨头……太尉不去庭参,他也不敢责问,太尉撤掉他的卫兵,他像没有感觉一样!” “据说,太尉把关外四州献给金人,求他们封王……” 年轻武官此时正在外领兵作战,和进犯的金人对垒。消息乱七八糟,一点一点传到军中,他无从询问,也没有渠道写信回去打听; 然而等他拼命打了一个胜仗,浴血而还,太尉已经派将官把金兵接了进来,割四州给金国,自行称王。 年轻武官得到消息的时候,他那个隔了几层的顶头上司,居然乘坐天子车,即王位,以治所为行宫,称该年为元年,赫然谋反! “据说朝廷还要真的册封他为王呢……” “是的,听说韩相在打这个主意……” “据说那厮在到处收买人心……” “那谁谁剃光了头发……谁谁把眼睛用毒药抹瞎了……谁谁服毒自尽……谁谁、谁谁、谁谁弃官……” 乱七八糟的消息在各处飘荡。文人只能自杀,弃官,逃走,以坚持气节,而年轻武官则纠集了一群伙伴: “搞这些有什么用!起兵,杀逆贼!” “杀逆贼!” “就在二月最后一天,举兵!” 当天晚上,他安排酒肉,让聚集的武者七十四人大吃大喝,饱餐一顿,整顿队伍,各个披甲。 他自己却没法下咽,只是环顾四周,强行一口口往下塞: 七十四人,他,他的兄弟、子侄、朋友、下属,连同另外一个将领带来的心腹人马,一共只有七十四人。 而那个逆贼,日常出入,环拱的士兵足有千人…… 一对十还不够,这次举兵,能成功么? 能平安回来么? 不管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与其被逆贼裹挟,不如拼死一搏! 眼看所有人都整顿好甲胄兵刃,他起身带着族兄弟、年长的儿子们、侄儿们入内,拜告家庙,与祖宗诀别。出了家庙,回来叮嘱妻子: “到了天亮还没有消息,你就为自己打算吧,我估计是死在外面,回不来了。” 炷影摇曳,沈乐看着那妇人站在阴影当中,看不清神色,只是手臂垂下,手掌深深地陷入裙裾当中。 她一只手牵着最年幼的一个儿子,高高昂起头,声音决绝: “你为朝廷杀贼,考虑家里干什么?我不会侮辱你家门户!去!去!” 沈乐站在侧边,看到她的手掌下方,有一缕金属锐光轻轻闪过。 轰然一声,房门关闭。年轻武官站在房外,胸口起伏,眼里有一瞬的水光,转头面向兄弟的时候,已经是满脸喜色: “你们看到了么?妇人女子都念着朝廷恩德,不吝惜自己性命,我辈男儿,应当如何!” “杀!杀!杀!” 七十四名勇士各个裂取黄帛,绑上自己胳膊。杀气汹涌,神情振奋: “为国诛贼!” “诛贼!” 一群人沿着寂静的街道一路前行。逆贼并无防备,伪宫门居然洞开,不用攻坚就能入内。年轻武官振臂大呼: “奉朝廷密诏,安长史为宣抚,令我诛杀反贼!有敢违抗者,诛杀九族!” 轰然一响,伪王的护卫官兵,居然各个丢下武器,逃窜而走。年轻武官带着弟兄们一拥而入,直冲逆贼寝室。 那逆贼仓皇而起,光着头,赤着脚,开门想跑,见有人来了,惊恐之间,既不知道反抗, 也不知道跑,只有本能地用手顶着房门! 年轻武官带人冲进去,砍瓜切菜一样一顿乱杀。 逆贼格挡,翻滚,忽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一刀砍了过来—— 一声清响,砍中年轻武官腰间,却没有鲜血溅出。 年轻武官趁势追击,那柄曾经斩过鼍龙的钢刀,削铁如泥,砍下逆贼的头颅,甚至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赢了!” “赢了!” “逆贼已经伏诛!” 他翻身上马,高举逆贼首级,穿过街道。一时间,军民人等,无不冲出房外,仔细查看,欣喜若狂。 跪拜磕头的人又哭又笑,趴了一地,欢声震天。这一场平叛,没有伤到任何百姓,连卖炊饼的早市都照样开张! “真不错,真棒。”沈乐开开心心地跟在马后,看着年轻武官耀武扬威,持逆贼首级抚定城中; 看着他返回家里,和妻子四目相对,妻子松开裙刀,终于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看着小儿子哇的一声,扑进父亲怀里; 看着他在灯下解开鱼袋,捧出那枚铜印: “咦,砍坏了?” 沈乐伸头去看。铜印上,深深的一道刀痕,延伸在字迹上面。 想来,冥冥之中,就是这枚铜印,这枚治水的纪念、上官赠与的铜印,护住了他的性命,让他建功? 沈乐一时也为他高兴。年轻武官不由得更加振奋,朝廷封赏下来,他不为自己的恩荣为喜,反而请求上官: 逆贼刚刚伏诛,正好是趁机出兵,把逆贼割让给金人的关外四州,收复回来的时候! “愿得马步千人,死士二百,赍十日粮可济!” 出兵! 出兵! 十战至山砦高堡,七日至西和,亲冒矢石,率众攻城! 这一战,金兵死者蔽路,节度使率众奔遁。年轻武官一口气升到中军统制,节制他打下来的重镇。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逆贼心腹想要为主子复仇,居然派人把他毒死! “啊这……” 沈乐默默地看着满城缟素,军民人等恸哭一片,像是死了至亲手足一般; 默默地看着整支摧锋军满怀愤怒,几乎兵变; 默默地看着朝廷下旨褒忠,为他立庙祭祀,庙成之日,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默默看着百姓为他塑起了神像,把他斩过鼍龙的那把钢刀,刺过鼍龙的那把钢枪,甚至那枚裂了的小印,一起佩在神像上面,承受香火; 默默看着正殿侧殿,廊前屋后,百姓自发捐款,塑造了战死士卒的泥像,一起供在庙里; 默默地看着这座庙宇,一日一日香火鼎盛,甚至压过了城隍老爷的庙宇…… “好人不长命啊……就,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到这个时候,只能说,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死者一灵不昧,被大量百姓怀念祭祀,大概,也许,可能,是可以有点灵应的吧? 就像哪吒的庙一样,他死后,他的母亲为他立庙受香火,如果不是被李靖打碎了金身,哪吒本来也是能成神的? 沈乐久久无语。眼前一暗一亮,又回到工作室里。一排又一排的泥塑,扭头对着他看,眼珠子绿幽幽的,仿佛穿越了时空: 你看见了吗? 你知道了吗? 你了解了我们的来历,了解了我们的过往生平,了解了我们何以成神,了解我们守护的对象了吗? 沈乐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他再一次向这些泥塑伸出手去,同时弥散开精神力,去感知它们的力量: 这一次,一种格外明晰的感觉,映入他心头。除了组成泥塑的泥土,水泽,草木; 除了泥塑当中一粒一粒的金属,泥像上的贴金,妆奁当中的金银首饰; 除了泥塑历经千年所受的香火,熔炼这些金银的火焰; 除了金木水火土五行,除了它们对大地、对水脉的感应之外,沈乐分明感受到了另外一种,非常鲜明的力量: 那是,百姓的仰慕和崇敬,百姓的爱戴和期望,百姓的寄托和嘱咐。 那是香火,又不是香火,那是信仰之力,也不完全是信仰之力。 简单地说,那是爱着百姓,爱着这片大地,为他们奋不顾身、英勇作战、做出牺牲,才能得到的回馈,才能凝聚的力量! “我明白了……” 沈乐默默闭着眼睛,感受这些力量环绕在自己身边,却很难被自己调动,与自己共鸣。 我到底还是一个宅家分子,没有努力去帮助别人,没有为别人做出贡献; 知名度不够,没有接受别人的感激,也没有办法凝聚人心的力量吧? “搞不定就搞不定吧……我也不强制你们帮忙,对不对?”他喃喃着,努力展开精神力,去仔细描摹妆奁修复之后,额外多出来的线条: “大不了,我把你们的力量 吃透了,把这些符篆线条吃透,直接发给特事局,让他们去折腾?特事局的忙,你们总肯帮了……” 那是国家机构,是国家力量的一部分。 如果你们心怀忠义,如果你们能和这种力量共鸣,那么,给特事局帮帮忙,应该不难? 他正在这样想着,铜片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吐出一股热流。霎那间,沈乐就感觉自己的视野无限拉高,无限拉远,直接扑进泥塑当中: 啥? 还有?! 或粗或细、或弯或直的线条绕着沈乐周围,形成一个特别繁杂的图案。 沈乐站在图案中心,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一个阵法上面,下一刻就要发动; 然而,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阵法少了点儿什么。也许是少了枢纽,也许是少了一些本源力量,也许是少了控制它的东西…… 有了这些东西,他大概能很方便地控制泥塑群,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在哪儿停下来就在哪儿停下来; 没有这些东西,他就得努力积蓄力量,靠自己的力量催动泥塑,很可能,还要靠铜片指路,才能偶尔动上一动。 这缺少的部分是什么呢? 沈乐一个泥塑一个泥塑地向前摸索。送嫁的队伍,从扛万工轿的轿夫,到骑马伴送的神将,再到热热闹闹的吹鼓手; 陪嫁的家人,从乘着小轿的侍女,到抱着猫——或者自己就是猫——在地下跟着走的侍女,再到一房一房的家丁仆妇; 一百零八抬妆奁……最后一抬是红漆棺材,那棺材已经现出了木头质地,他帮忙上过了好几遍漆…… 最前面一抬是那枚小印……小印…… 等等,那枚小印,还没修好啊! 那枚小印上的字迹,到底是什么字来的? 沈乐扑到工作台前,抓出几张小印的照片,在上面仔细添笔描绘。描一张,摇摇头,往旁边一扔; 再描一张,摇摇头,再往旁边一扔。 连续描了七八张,才算勉强符合记忆中的样子,再打了个格子,开始从头画起: “这字……这最后一个字,应该是‘水’……所以什么水?治水?他那个上官送给他的,很可能真的是‘治水’这两个字吧?” 就是古代版本的治水纪念章之类的玩意儿了。沈乐把小印拿在手里,摩挲来,摩挲去,蘸一蘸印泥,往宣纸上盖一下,再往自己手上盖一下。 铜印十分抗拒,折腾半天都盖不下任何字迹,直到沈乐破罐子破摔,把铜片绑在它上面,拼命输入热流: “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熔了!熔了啊!熔了重新打一个!!!” 熔了是不可能的,这枚铜印只是挨了一刀,裂了,它并没有少掉什么东西。 沈乐估摸着,他要是自己来修的话,大概会把铜印烧红,烧得软一点,再扔进某个机械里面,努力压平? 把那道裂口压实,压合在一起,然后,再一点点雕琢,一点点修复出原有的形状! 虽然这种修复方式,回到学校,一定会被老师打…… 但是,熔了什么的,用来威胁这枚铜印,他还是能说得出口的。而铜印可能有点儿灵智,它居然也听进去了,有了反馈: 小印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很快,它开始奋力吸收沈乐供给的热流,像个漩涡似的,滔滔不绝地往里吸: 沈乐盘膝端坐,把丹田里金色圆珠的速度转到最快,都有点儿供不上它吸收的力量。眼看着就要吸得面青唇白,形销骨立,援军猛然到了: 【沈乐!坚持住!我来!!!】 噼啪一响,一道电光自空而落,劈在铜印上。 沈乐:“……” 小油灯你是想劈死我吗?! 第25章 沈乐:我是修法器,还是玩超级连连看? 酥麻的,尖锐的疼痛从指尖飞窜向上。扎进脊椎,扎进大脑。 沈乐脑门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想要缩手,想要撤回,却没能成功。手指反射性地蜷缩,贴在铜印上,握紧,嗯,握紧…… 他终于想到了向阳给他的告诫,或者说,闲聊讲起来的,给他科普的安全生产常识: “触摸带电物品,或者可能带电的物品的时候,一定记得手心向内,用手背去碰。 ——触电以后,手掌会反射性地痉挛,握紧,这时候用手背去碰,就会自然离开电源,用手心去碰就会粘在电源上离不开……” 这是老电工的经验,或者可以说,是老电工用健康、肢体和生命,蹚出来的血泪教训。 沈乐一直没有当回事儿,反正谁来修电线都轮不到他修,真的全宅断电了,还有小油灯保驾护航,谁知道…… 电流窜过手臂,窜过脊柱,沿着腿脚窜进地里,缓缓消失。沈乐在原地“嘶哈嘶哈”地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怒吼: “青灯!你是不是要劈死我!!!” 【我不是!我没有……】 小油灯声音飞快远去。第一个字还在耳边,最后一个字已经远得几乎听不见了。 沈乐叹了口气,默默垂下眼睛,开始运功。热流连续运转几遍,在手臂、手指上冲刷来回,沈乐又丢了七八个治疗术,才长长透了口气: 谢天谢地,他已经今非昔比了,这一道闪电能让他疼痛,却不至于让他重伤。 自己运功转几圈,就基本上能够搞定,可以继续研究这枚铜印: 靠自己的力量注入热流,让它复原,似乎是不可能了。 沈乐把铜印拿到扫描仪前扫了一遍,发现铜印上的裂口,原来多大的,现在还是多大,没有任何改善。 悲剧的是,他现在用的这台扫描仪,是专门用来扫精细物品的,精确到0.01毫米…… 而扫描仪上显示,铜印上的裂口,最宽的部位,甚至超过了3毫米。 也就是说,他要重复输入热流,至少300次,才能看到一点点效果。 沈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恢复速度,觉得这种修复方式不是不可以,只是消耗实在太大,必须作为最后的手段。 他摸出几块上品玉石,摆了个聚灵阵,让铜印浸泡在灵气当中慢慢恢复,自己努力去查资料: 修复铜印该怎么做? 修复破损的铜印,该怎么做? 修复可以成为法器的破损铜印,并且要保留它的法器功能,该怎么做? 这三个问题,层层递进,层层堆叠。沈乐卷起袖子,先复习本科生时代,学过的有关青铜器修复的知识: 首先,确定铜印的材质。它是纯铜?还是青铜?它的含铜量多少?含其他成分多少? 古代的铸造工艺,想要得到100%的纯铜绝不可能,它肯定有个配比。 这个简单,用仪器扫一扫就可以了,比如他那个长得像电吹风、却比电吹风大了几倍的手持式x光衍射仪…… 其次,确定铜印的劣化情况。它上面有没有铜锈?有多少铜锈?铜锈到底是什么颜色?产生这种铜锈的原理是什么,这种铜锈含有哪些元素? 然后,才能通过这种分析,来确定怎样给它修旧如旧——做出一模一样的铜绿,也是铜器修复工作的一部分。 谢天谢地,这枚铜印光灿灿,明亮如新,上面没有肉眼可见的锈迹。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得用仪器仔细扫一遍。肉眼不可见,万一只是锈迹比较少,人的眼睛看不见呢? 再接下来,才是修复工作。对于变形、开裂铜器的补配,首先要进行整型——整型分为锤打法、模压法、工具法、加温法、锯解法; 整形完毕,对于缺损的部分,要重新做出来,以便给它补上。 补配的方式,有直接用铜片打制补配,有铸造补配,有用玻璃钢补配,有用铜片做芯,表层裹树脂的补配,最近还有用3d打印补配。 做出缺损部件之后,就是焊接,黏结或者机械加固,任何一种方法,都有五六七八个分支,不知多少要点…… 沈乐看书看得欲仙欲死,看几页,一头磕在桌面上;再看几页,再一头磕在桌面上。 身边叽叽喳喳,小家伙们纷纷表示关心。罗裙送水打扇,兰妆扔出一个一个符篆,从窗外吹来花香; 小墨斗不知道该怎么好,又不能举起铅坠给沈乐捶背,只好悄悄约束手下的木工家什,这会儿先保持安静,不 要吱嘎吱嘎干活; 就连之前闯了祸逃窜的小油灯,都小心翼翼跑过来,努力给沈乐出主意: 【不行你就把它放在这里,我来劈?我劈个千儿八百下的,看它能不能吸收能量,自己长好?】 “……你还是算了……” 沈乐有气无力地挥手。不是不让小油灯干活,奈何电流太粗暴了,不是可以细水长流的样子,而且对阴魂鬼物有明显克制作用; 万一它劈个千儿八百下的,没给铜印灌够能量,把铜印的灵性劈散了怎么办? 【那……去学校摇个教授来指点?】 终于下班回家,可以休息的小木偶,摇摇晃晃爬到沈乐膝盖上,伸开胳膊要他抱: 【学校里教授肯定能搞定……而且,你上次修画卷,不也是摇教授过来的吗?】 “我倒是也想……” 沈乐苦笑。摇教授不难,学校里有青铜器修复的专家,还有老师的老师,退休的老教授。 再不行,隔壁魔都博物馆,学校附近的国博,故宫,都有大批的青铜器修复大佬。 无论走学校的路子,还是走特事局的路子,都能轻易摇到专家。 “问题是,教授来了,给你上完课,你照不照他说的做?或者教授手把手教你,跟你说,来,就这样修,你修不修?” 【那就照他说的修啊!】 “哪有这么简单。”沈乐耸肩: “这是法器,法器好么?用修普通青铜器的法子来修法器,修坏了怎么办?” 【那就……去隔壁坑师弟师妹们?】兰妆小心翼翼,继续提议。沈乐侧目: 兰妆你学坏了啊! 怎么开口就是个“坑”字! 我出课题,出资金,让他们帮忙干活,收取他们的劳动成果,这是双赢的事情,什么叫坑啊! 你来仔细说一说,什么叫坑! “唔……我想一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课题丢给他们的……”他用弯起的食指顶着下巴,拇指在下颌内部一圈一圈地转动着: “扔个扫描件过去?还是直接下单,让人照样子铸造几个,丢给他们修?或者偷懒一点,3d打印几个?好像都不太难的样子……” 无非就是糟蹋掉一点钱。钱么,沈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决定了,就这么做! 他把铜印塞到机器下面,来来回回,无损扫描几遍,分析出它的金属含量。 然后,连金属含量,带扫描仪得出的外形,全部打包给师弟师妹们,发下任务: “给我找个法子,把铜印修复完整!修复到它原来的样子,连铜印上面的字,也全部给我复原!” 项目奖金一万,研究过程中的支出不限,仪器随便用,工具随便用。任务挂出去,立刻有两个师弟兴奋地扑了上去: “我的!我的!你不要跟我抢!——终于轮到我了!” 一万啊! 老板给的津贴,一个月只有三千,一万够三个月的津贴了! 可以买一个心仪的相机,或者出去长途旅游一圈,或者带着喜欢的女孩子,出去吃顿大餐,外带短途旅游一圈了! “没人跟你抢。”实验室里年龄最长,负责维持秩序的,做瓷器方向的师兄往边上了一步。 顺便拦开一个做纺织品方向的师妹,和一个做书画修复方向的师妹,又把两个师弟拉开。 沈师兄这里,项目随机掉落,只要在这里干活时间长了,津贴总能蹭到一点: “不要羡慕人家,你自己的活儿做好了没有?上次沈师兄发过来的,查铜印上面的印文,你们复原了没有?” “还没有……”其中一个师弟愣了愣,扭头飞奔而去。 他对比了各种大篆,小篆,各种金石印文,各种青铜器上面的铭文,到现在也没完全搞明白: “我只能确定,左边两个字应该是‘山’,‘水’,但是右边两个太难了……一直查不到……” “那就去查!去翻书!去请教人啊!”师兄劈头盖脸地喷他: “别到时候,他那边修复好了,问你印文,你心里还是没数!” 【所以他们就真的会为了这个吵架哎!】小油灯围观回来,叽叽喳喳,不停地把那边的情况学给沈乐听: 【不就一万块钱嘛!为了这点钱,吵吵嚷嚷,都快要推推搡搡了,何苦呢!】 “青灯……一万块钱还是很多的……”沈乐叹息地摸摸它: “不是说你自己有 钱了,就可以看不起一万块钱……不要说学生了,就算是上班族,月入五千的也只有2.2亿……” 【啊这……】小油灯呆了一呆。他现在对金钱已经没有概念了,他劈死几个妖怪,做几把桃木剑,都是几十万、几百万这样的进账; 一个月吃掉十万二十万的电费,根本看也不看,闭着眼睛让账户直接联动,直接让电费账户按月扣款就完了。 原来,还会有人觉得一万块钱,对他们来说都是很大一笔吗? “当然是很大一笔了。”沈乐叹着气打开手机,顺手百度: “你看,这2.2亿里面,还有60%以上,只适用3%的税率。也就是说,他们的月入……月入……” 又要查税率,又要查应税所得额,又要把年入和月入平摊,沈乐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有点手忙脚乱,不是一瞬间就能算出来。 反而是小油灯不知是连通电脑还是连通手机,总之,飞快得出了结论: 【月入不到八千!所以一万块钱,是他们一个多月,快两个月的收入了!怪不得要抢啊!】 是啊,怪不得要抢。 沈乐毕业的时候,仗着老板大方,给他们发津贴发得多,也仗着他省吃俭用,不该花的钱坚决不花,兜里也只揣了三万块钱。 而如果他考编成功,国博这样的,月入也就10k,好一点15k。看起来不少,在京城也就够活,想要买房,开玩笑吧! 租房都租不起好点儿的! 讲个笑话,幸亏他是学硕,隔壁专硕,对,全国top1顶尖学府的专硕,学校不提供宿舍,要在外租房! 还是一年有半年在外做项目,半年在学校上课,这半年还不是整段的,是零零碎碎拆开来的半年! 这样的租房,还得租整年,不可能今天租一两个月,回头再租一两个月这样…… 小油灯蔫头耷脑地缩了起来,灯芯上面,银色光团缩成小小小小的一团,不吭声了。沈乐叹一口气,继续干活: 身为师兄,他也不能给师弟师妹们发太多津贴——这样会让学校,让学院,让导师都很难做。 提供住宿,提供免费餐食,一个礼拜有一顿灵气餐,一个项目视难度给个几千一万的悬赏: 这已经是最高的待遇了,再高,就完全不合适了…… 他把“怎么修复铜印”、“怎么修复破损的铜印”这两个课题,扔给师弟师妹们,自己聚精会神,去研究“怎么修复破损的法器”。 虽说他以前都是用修复文物的方式,把东西直接修好,然后这个破损的法器就变成了完整、有灵性的法器。 但是,万一呢? 万一不行呢? 沈乐埋头在论坛当中狂翻。感谢特事局,感谢特事局挂出来的各种悬赏,特事局那些法器修复专家,还是很愿意写相关论文的: 不但有很多篇论文可以查,甚至还有人上传修复视频! 对,有只露手的视频,有露脸的视频,还有一边慢慢修复,一边仔细讲解的视频,看得他以为特事局新造了一个b站—— 这些发论文的,发视频的大佬,大概,也许,可能,是靠这种方式打响自己名气,方便私下接活儿的吧? 就好像在b站上面发锻刀视频的,能有七八成都是阳江的大佬,顺着视频摸过去,都能摸到一个买刀、定制刀具的网店或者公众号…… 沈乐一口气下载了七八篇论文来看,看完论文,再看视频。总而言之,法器修复的论文,侧重点和文物修复完全不同: 那些修法器的工作者,文章里,视频里,来来去去,都在讲法器里面的“符篆”、“结构”、“物性”之类的玩意儿。 简单来说,就是材料本身的性质,和能量的通路啥的,坚决不能给破坏掉了。 把物件外形修好的同时,还得把能量通路给修复了,给接好了。如果有电焊,或者其他焊接手段,沈乐猜测,他们会干脆用焊的? 奈何没有。这些论文里,视频里,大段大段讲的,都是“神念……”、“法术……”、“内力……”之类之类,各种奇妙的东西。 哪怕用光刻机刻符篆呢? 没有,啥都没有! 至于修复法器外形,这些工作者们,下手可粗暴了,比文物修复工作者粗暴得多。 那锤子该抡就抡,抡起来砰砰作响,看着像是“大锤八十”、“小锤四十”那样,抡一锤子收一锤子的钱; 该加热就加热,有用电炉的,有用燃气炉的,有用地火 的,有弄只不知道什么妖兽在旁边吐火的,甚至,还有文物修复师自己吐火的! 沈乐看了半天,都没看到任何靠谱的温控方式,电炉好歹还能调整一下,燃气炉也好歹还有个按钮,然而旁边并没有温度显示—— 连金属温度计都没有,这样修东西,真的大丈夫? 地火和妖兽吐火就更可怕了,完全靠修复师的一双眼睛,火焰啥颜色,就大概是啥温度,可以把东西扔进去烧。 沈乐看来看去,完全百思不得其解: 咱就是说,弄个温度计在旁边很难吗? 火焰颜色跳动的范围太大了!更不用说,各种金属扔进去,它还是有焰色反应的! 他忍不住跟小家伙们吐槽。身后一片沉默,好半天,兰妆幽幽道: 【沈先生,刚才您修复铜印的时候,也是靠自己的力量,拼命往里面输的……】 那也没有温度计啊! 还没有能量探测仪! 啥都没有! 论起靠谱来,您真的比他们靠谱吗? 【是啊!】 【没错!】 【就是这样!】 小油灯,小墨斗,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派了个代表过来摸鱼的玩偶柜,齐声赞同。 沈乐:“???” 你们就学会气我了对吧?! 他奋力看了半天论文和视频,感觉这些修复方式,还不如他自己折腾。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把握,再打电话给合金大佬: “老金,请教一下……” “修破损法器?我一般不修那玩意儿……”合金大佬正守着一个有点眼熟的箱子,不断从里面捞灵金,嚼得咯吱咯吱响。 接到沈乐的视频,他努力咽下一口灵金,大大咧咧地回答: “你知道,人心隔肚皮……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就是那个意思。 ——破损法器吞到肚子里,要靠肚子把它修好,太难了,十个有七八个修不好。后来,就没人来找我了……” 沈乐:“……” 我就多余问你啊! 你来来去去就一招,直接吞下去啊! “那个……话说,那些比较大的破损法器,比如盾牌、盔甲什么的,你吞不下去的怎么办?” 是把法器缩小,缩到能吞下去的程度,还是来一招法天象地,把体型增大一百倍? “吞不下去就不修啊!”合金大佬理直气壮: “怎么,你有东西要修?是多大的?要我帮忙吗?——要我帮忙就说话啊,别跟我客气,你送来的这箱灵金,很不错,很好吃!” 沈乐只好努力辞谢。辞谢完了,自己坐到铜印面前,开始奋力感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法器里的能量通路很重要。把能量通路修复了,这个法器就修好了一大半。 可惜,实在可惜,特事局并没有研发出能够扫描法器内部能量通路的仪器,或者说,没有研发出通用型的、针对所有材质法器的仪器。 尤其是金属质地,这玩意儿太抗扫描了,目前为止除了精神力,没有任何仪器靠谱…… 自己扫就自己扫吧! 被小家伙们笑话就笑话了! 他端坐、入定,仔细感知。可惜画卷跟着云鲲干活去了,没法实时连通,实时投影出他扫描到的影像,实时让仪器复制; 沈乐就只能一点点感知、一点点记忆,一点点在脑海里勾勒: 最显著的,当然是印文的四个字。特别是“山”、“水”两字,勾勒出的能量通路,几乎真的形成了河流,真的形成了山峦; 而那个他猜测是“治水”的“治”字,别有一种动感,和一种沉重的感觉: 仿佛需要极大量的劳动,才能改易水脉的形态,才能筑起堤坝,拦起平湖,才能凿穿山骨,引水奔流; 仿佛需要极强的控制力,才能了解这一片山水的形态,才能让这一片山水尽在掌握,根据人的意志前行。 沈乐屏住呼吸,努力观察着它的样子,看一会儿,扑到电脑面前,勾勒几笔三维制图; 再看一会儿,再勾勒几笔。 那个“治”字,被斜劈了一刀,当中的能量通路大片断裂,只有少部分丝丝缕缕勉强勾连,给沈乐指引着方向: 把它们连起来就行了! 对,这样连起来就行! 只要连好了,就能完整修复! “所以哪些跟哪些连起来?我这是要玩连连看 吗?” 沈乐嘟囔着,努力观察,努力勾勒。全部勾勒完毕,他盯着面前半透明的立体模型,长长舒了口气: “有模型了,再要试着修就容易了……丢给特事局,让他们做十个八个模型!” 很快,特事局的研究所里,又接到了一个单子: “要用光刻符篆的方式,做几个破印章给他试手?” “算了算了,沈先生的要求,还能怎么样呢……” 第26章 铜印:你是阔剑地雷吗?此面向敌? “沈先生的要求越来越奇怪了。” “光刻就光刻吧,这个歪歪扭扭的形状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个印?官印么?有点像官印啊,但是印纽制式和印文看着都不像……” “没错,官印没这么大的,这么大如果是官印,那得多高的官阶啊!印文也不对,官印的印文,至少得是大篆小篆,鸟篆谁看得懂啊!” 研究所里,特事局的研究员、专家们摇头叹息,议论纷纷。 一边议论,一边手下却不慢,利索地设置参数,让雕刻机开始工作。 按照沈乐提供的那个歪歪扭扭、当中还裂了一条缝的印章的样子,用他们打印玉符的超细密硅晶,先刻出一个印章; 然后,再上光刻机,按照沈乐提供的内部线条,仔仔细细,刻画内部线路: “幸好现在工业化水平已经提升上去了。” “是啊,要不然这些印章,都靠手工刻,那简直太惨了。当中还裂了条缝——难道刻完了再换把刻刀,当中刻条缝?” “还有里面这些能量通路,早先没有摸索出光刻机刻录方法,全靠手工刻的时候,简直了……” 沈乐给的东西,内容相当复杂,好在体量并不大。雕刻机咔咔雕刻,光刻机一行一行走动,不到一个礼拜,沈乐就收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二十个印章!太好了!我要十个,他们一口气给我二十个!” 二十个破碎印章,玩超级连连看,怎样也能玩出点儿心得来了吧! “对了,要多少钱?” 沈乐直接打视频过去,狠狠感谢了一通,而后单刀直入,询问对方联络人。那位眼镜厚度赶上酒瓶底的联络人愣了一下,赶紧堆起满脸微笑: “不要钱,不要钱。反正我们日常也要刻玉符,这点东西,我们随手就做了——” 幸亏沈乐愿意找他们,人嘛,就是这样互相麻烦来麻烦去、欠来欠去,关系才是越拉越近的。 否则,万一沈乐嫌他们麻烦了,直接买一套光刻设备,自己刻符篆…… 啊,这种设备还是很贵的,超贵,操作超复杂,而且超大。但是,再怎么贵、复杂、大,也架不住人家有钱任性啊! 沈乐脸色微微一僵。免费的才是最贵的,你们索性开个价也就算了,一分钱都不要,是想我卖身给你们吗? 对面那位联络人反应也是快。见沈乐脸色不好,迅速把笑容调整到“有求于对方”这一档: “对了,您弄好以后,有什么可以用的符篆,顺手分享给我们一份可以吗?” 沈乐:“……” 倒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这个印章的功能,恐怕不是你们想要的……感觉会让你们失望啊…… 他哼哼哈哈了几下,挂断视频,开始干活。假印章到了,终于可以进入下一个步骤了! 这几天,他在家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干。 3d绘画完成以后,他复制了七八十个文件,不停地做连连看: 这根和这根连起来,那根和那根连起来。 连完一团乱麻,看着感觉不太对,修改一下,换一个重新连; 再连完还是一团乱麻,和他所知的符篆走向不一样,感觉很不自然,再继续重新连…… 将近一个礼拜折腾下来,折腾出了七八个感觉比较自然,可能有戏的的方案,保存在边上,准备一个一个尝试。 现在,特事局发来了20个试用版印章,数量足够多,容错率足够大。哪怕连连看多错几次,也不用担心,错得起! 沈乐聚精会神,抓着铜印又入定了一轮,感受了一下里面的各种能量线条,以及不同能量类型的流动。 然后,随便抓一个特事局送来的印章,开始加工: 首先,一点点浸染里面的能量,让它的力量活跃起来——就算达不到铜印的标准,也要给它填充一定的能量; 其次,按照铜印的样式,调整各种线条的能量性质; 再然后,才是根据线条的能量性质,一条一条,拉丝,拉丝,拉丝……两头用能量糊住,越拉越长,直至勾连在一起…… “啊,失败了!” 虚空提升能量,再把它捏成线,再往前拉,是真的难啊! 别看只有一两毫米的长度,这一两毫米,在冥想世界的感知当中,居然难得有如天堑! 沈乐只是微微分神了一下,凝成的能量线条 ,就悄然溃散开来,散逸在虚空当中。他叹了口气,定一定神,继续干活: 提升注意力! 提升注意力! 这一次,可不能再走神了! 他默默地告诫了自己三遍,入定,放空思绪,把所有焦躁、急迫等种种情绪,全都排遣出去。 之前是拉,拉扯起来很麻烦,那么,换一种思路呢? 精神力用精神力锁定拈起一根线条,往里缓缓注入能量,让它一点一点满溢出来。然后,分心二用,来个两头堵: 一头继续注入能量,让它保持充足的供应; 另一头在断口处约束住能量,让它不至于散开,只能在一根既定的管子当中前行。 向前、向前,绕出一个弧度,微微弯转一下…… 哎呀! 又失败了! 就那一弯! 沈乐不信邪,连续尝试了七八次,每次到了打弯的地方,一定扑街。 要么就是能量输入不够,冲不过去; 要么就是分心二用失败,约束不力,能量散去; 要么,就是能量在这个转弯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旋转,打圈,就是不肯过去…… 沈乐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洪荒之力,奈何这能量不听他的,就是不肯连成一线。 连续高强度运用精神力的后果是,他脑袋嗡嗡作响,很想找个地方趴下来睡一觉: “青果呢?老板娘给的青果呢?还有龙宫当中拿到的,那种用来提振精神的酸果呢?” 龙宫特产是没有了,老板娘给的青果,家里好歹还是存了几颗,以备不时之需。 沈乐打开冰箱门,捧出一个画满了符篆的玉盒,从里面捏出一枚青果,想也不想,塞进嘴里,瞬间就被酸得五官扭曲。 扭曲归扭曲,一股清凉的、几乎称得上冰寒的气息,顺着舌尖直冲上鼻腔,再冲上脑门,冲得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几乎要打喷嚏: 好…… 好…… 好冷啊! 冷是真的冷,效果也是真的强。沈乐被这股寒意一刺激,脑袋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定定神,继续思索: 分心二用是不可能了,还是要一心一意。那么,要引导能量线条,或者,就像修电器一样,我先接线,再通电? 他抖擞了一下精神,开始尝试plan b。虚空接线的工作,他已经干得很熟了,补天都能补,这么区区一方小印,更是不在话下: 先理顺周围的能量,再把这些能量整合起来,虚空编织成线。 线编织成网,网编织成管子,管道套在那些断头的线上,缓缓向前延伸: 一头套住! 加长! 加长! 再套住一头! 好的,搞定了! 维持稳定,让它保持住现在的形态,不要散开! 很好,现在,开始输入能量! 淡金色的线条一点点亮了起来。能量输入,再输入,满溢出来,沿着编织好的管道前行。 从缓缓流淌,到汹涌狂奔,再到充满整条管线: 连上了! 能量密度达标! 没有散开! 很好,这条线连接成功! 沈乐摩拳擦掌,又开始连接下一根线。方寸印章当中,能量通路密密麻麻,少说也断了一两百根。 沈乐只连了一二十根,就惨叫一声: “前面的断掉了!” 最前面,他用能量丝线编织的管子,开始逸散了!管子一破,那些能量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就弥漫成雾,流淌得哪儿都是。 而沈乐的工作,还有90%没有做完…… “唉,提高效率,加快速度吧。” 沈乐叹着气开始继续干活。首先,是提升注意力,提升编织的成功率,降低返工概率; 其次,是加快速度,本来一分钟编一根管子的,尽量能提升到30秒编一根; 再…… 其他的手段想不出来了。就,先干着再说吧! 他端坐在铜印面前,身边摆好聚灵阵,一边奋力吐纳,一边努力干活。前面修,后面崩;前面再修,后面再崩…… 一口气练了三天,终于把崩掉的速度,从干完10%就开始崩,追到了干完50%再开始崩。 再想提速,提 不上去了…… “这难度也太高了吧……” 沈乐不得不另外想辙。首先,就是把容纳能量的“管子”,直接改成线条: “不行,不够粗,很快就会崩。做得粗一点……再粗一点……” 连续尝试了七八次,终于尝试成功。沈乐大大松一口气,用线条一根一根连接,总算把破损的线条连接完毕。 很好,输入能量! “断了……” “也许我开始思路就不对?开始就应该做一个完整的印章,然后在里面开凿能量通路,把它连接起来?” 沈乐挠挠头。现在重新下单,感觉又太折腾人家了,总觉得会被打死。 果然还是自己备一台光刻机比较好用吗? 这光刻机多少钱来的? 沈乐随便上网搜了一搜,最高端的euv光刻机,生产3纳米以下芯片的,价格在13亿以上。 低端一些的arfi光刻机,生产14纳米至5纳米制程的芯片的,均价大概要5.65亿人民币。 哪怕是更低端的arfdry光刻机,生产90-22纳米制程的芯片的,也得2个亿人民币! 就这,还没算上晶圆,晶片,光刻胶,之类之类的各种耗材…… 如果是特事局改装过的光刻机,专门用来刻玉符的,那价钱就更加不得了。 沈乐知道的任何东西,涉及超凡改装的,价钱十倍起跳就算客气,普遍都是百倍起跳…… 沈乐摸摸自己的衣兜,再摸摸自己在特事局的积分,得出一个结论:买不起,没必要。 他只需要一点尝试性的玉符,为了鸡蛋买只老母鸡也就算了,为了龙蛋买条龙到家里来,这个就太过分了,太浪费了! “算了,我另外想个办法,再尝试一次吧。”沈乐叹了口气,第三次调整方向。 这一次,他在玉符旁边设下聚灵阵,努力提升玉符本身的能量密度。 这座大宅,不知道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布置,还是因为住的小家伙们多了,能量密度相当不错。 左边新买下来的工作室、右边学弟学妹的工作室,看着都是同一片区域,可是,能量差太多了! 沈乐布下聚灵阵,工作室里,仿佛多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冥想中能看到能量不停聚集。 好一会儿,灵眼当中,破碎的玉章已经微微亮了起来,整个玉章当中,那些细密繁杂的能量线条,一根一根变得鲜明: “好了!能量足够,再拖一下线条试试看!” 这一次尝试的成绩不错。沈乐一根一根,按照最初的设计方案,把那些断裂破碎的线条连接到一起,输入热流。 玉符光泽更加明亮,隐隐约约,竟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光芒。沈乐微微一喜,又给它加了把劲: 干得漂亮! 赶紧,赶紧的! 他奋力加强输入力度。玉符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发出了轻轻的嗡鸣声。周围能量开始扭曲,眼看着,就要现出灵异…… “啪!” 一声轻轻的炸裂声。整块晶莹剔透的玉符瞬间暗了下去,不但变暗,还变得格外浑浊,裂口处冒起缕缕黑烟。 沈乐心疼地抓起玉符,往裂口当中看,只见那一片淡金色的纹路,在裂口边缘的地方,出现了许多明显的黑点: “这是……过载了?” 再仔细看,出现黑点的地方,大概只占了三分之一左右,还有三分之二是好好的。 是能量通路过载,还是能量通路不对劲,造成强制报废,沈乐还不好下判断。 他把这些过载的地方记下来,在自己做的3d图像上修修改改,奋力描绘。好一会儿,摇摇头: “感觉符篆错误的可能性也有……我再试试看……”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二十块玉符全部爆掉,沈乐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点通往正确路径的可行性。 他再次给研究所发了一封邮件: 拜托,再给我做20个玉符出来。10个是现在这样有裂口的,但是裂口不要劈开,当中的晶圆仍然保留; 另外十个,是想象这块劈开的铜印,被强制捏合到一起,整个儿对上。 两种方案,我分开尝试,看看哪个更加合适? 这一次,研究所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他在玩超级连连看,特事局研究所对着这破损玉印,也在玩超级连连看; 不但玩,他们还做了一批玉印,用3d打印的方式,直接把能量通路给打印在里面。 做完以后,绝大部分玉印都烧掉了,只有三枚玉印,三种不同的连接方式,能量能够顺畅通过,完全没有问题的…… “你们太棒了!” 沈乐隔着视频给他们比了个大拇指。视频对面,联络员满脸苦笑: “沈先生,还是那句话,这玉印如果能找出点儿什么用途,拜托一定告诉我们……” 沈先生貌似在研究传送功能! 哪怕是土遁,哪怕是需要强大能量的传送,那也比没有好啊!可以用的手段,多一种好一种! 这枚玉印,如果能够帮忙定位,帮忙指引方向,传送到已知的任何一个角落,他们就不用挤在那个犄角旮旯当中了! 沈乐向他们拱拱手,一头扎进研究当中。有了现成的物质基础,在里面搞定能量通路,就简单得多了; 沈乐用保留晶圆的玉印尝试到第五次,就找到了正确的方式。不但玉印亮起,周围的泥塑,也一抬一抬跟着亮了起来: “刷啦刷啦,刷啦刷啦刷啦……” 嫁妆上肩,花轿上肩,吹鼓手拿起喇叭唢呐,神像翻身上马,举起马鞭。 泥塑们快速调整着自己的队形,把花轿包裹在中间,整装待发—— “啪!” 这一次,玉印炸得更快,炸得更凶猛。一片一片,天女散花一样飞出,把整个工作室打得像台风过境。 也就是它没有对准沈乐爆炸,要不然,沈乐当场就能废掉一只手,甚至紧急送去医院! “你这还是阔剑地雷啊?”沈乐呆呆地坐在工作台前,看着那一片狼藉,背心冷汗涔涔: 第27章 不想坐在花轿里过去,就坐在棺材里过去?! 玉印会炸,就表示总有哪里不对劲。 沈乐又尝试了两次,一次是用当中有裂缝,填了一块的玉印,另一次,是用中间完整,被强制捏合的玉印。 两次尝试下来,没有什么区别,都在线条发亮、发烫,周围泥塑开始转动之后不久,“啪”的一声…… 不过这回,沈乐有备而来,在旁边架设了摄像机——而且是专门的高速摄像机。 摄像机显示,玉印一开始完全正常,然而充能到一定程度以后,线条周围,就开始出现有点模糊的影像,蜘蛛网一样向外扩散。 扩散、扩散,模糊影像大约扩散出去一毫米左右,整个玉印仿佛达到了某种极限,猛地炸开! “所以,要么就是我修得还不太对,信号的连接,还有哪里存在点儿问题。要么,就是这玉印的承载能力不够,还是得铜印。” 沈乐很快估计出了两种可能性。至于到底是哪一种可能性么…… “唉,要是能推算出这个铜印里面,印文和符篆的正确走向就好了……” 沈乐轻轻叹气。下一刻,背后彩光大放,越过他肩膀,照亮了整个工作室,也照亮了一片一片,形态表情各异的泥塑。 沈乐猛然回头: “兰妆!” 兰妆一声不吭,只在半空中投射出大片大片,光芒闪耀的线条。赤黄白黑,五色俱全,相互勾连,不停地轻轻流动: 沈乐都不必仔细观察,只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这是铜印里面的能量线条。 或者说,是他努力观察过、努力解析过,在电脑里勾勒出来,发给特事局那边的能量线条范本? 他怎么忘了,在学习各种符篆方面,兰妆的天分,可以说是全家第一:完全碾压了所有小家伙们,包括他自己。 可能是被制作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用来容纳化妆品,勾勒妆容的原因,兰妆特别擅长化妆。 由化妆延伸过来的能力就是,她特别擅长绘图,特别擅长虚空绘图。 至于各种符篆,她学得比沈乐还快,唯一比沈乐差的,就是可以调用的力量不够了…… 事实上幸好力量不够。沈乐怀疑,如果力量够的话,她大概可以“咻”的一下,传送到云鲲的所在地; 再“咻”的一下,带着小油灯全国乱跑,到处去找雷劈了吧? “你把它们投射出来啦?——所以,你能复原出铜印完整时候的样子么?” 【我试试看……】 兰妆轻轻回应了一声。很快,光影开始变幻,开始蠕动,被劈开的左右两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扶正,悄然对合到一起: 【好像还差一点儿……】 兰妆低吟。沈乐仔细观察,确实差了一点点,两边断裂的细线,并没有完全合拢,差了肉眼几不可查的一点点没能接上。 而就是因为这一点点,整个符篆上的力量流动,并不流畅,甚至很多地方没能流动起来: 他沉吟思索着: “大概是因为铜印被劈开的时候,有了形变的关系?你复原符篆的时候,没有把这个形变考虑进去?” 【有道理啊!】兰妆欣喜地闪烁了一下。很快,她就开始了第二轮,第三轮的尝试: 【好像不太对……】 【好像还是不太对……】 【哎,沈乐,你能不能帮忙复原一下,它的形变到底是怎么样的?】 沈乐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奈何徒手复原这种活儿,实在有点太考验他了,他又不是做金属方向的。 沈乐想了想,直接在万能的淘宝网上找了一圈,定制了十来个金属小印,又定了一把刀: “据说这种生存刀能砍开金属块?什么铁板啊,铁棍啊,都能砍断?” 感谢天,感谢地,现在工业发达,网上闲人多,卖刀的也多。三天时间,他定制的小印到货,定制的刀子也顺利到货。 沈乐左手一个纸盒,右手一个纸盒,刚走到一半,背后脚步声匆匆过来: “沈先生?真巧,拿快递啊?” 顾玉林脸上微笑,心中忐忑。他提前三天就接到了通知,沈乐定了一把刀子…… 一把整体深黑色,刃长20多公分,开血槽,背部有锯齿,刀尖翘起一个流畅弧度的户外刀。 对了,还是开刃的,沈乐和卖家沟通过,确定了这玩意儿一定会开刃。 不管从长度来看,从刀尖角度来看,还是从血槽等细节来看,这把刀,都是妥妥的管制刀具——绝对凶器! 沈乐这是怎么了? 谁给他委屈受了? 受了委屈,也不一定非要买刀吧? 以前也没听说过他有收藏刀具的爱好啊? 他只负责过来看看,和沈乐沟通一下,发指令的老爷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就这会儿,已经有专门的小组,在调出沈乐最近这段时间的行动轨迹,浏览情况,在网上和人交流的记录…… 以及采购记录,工作记录,修行记录(如果有),等等等等一切信息。 努力研判,努力分析,努力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遇到不对劲的事儿。 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还拥有极强的攻击力,他要是发起飚来,那可了不得! 老爷们都躲在后面,作为最低级、和沈乐最接近的特事局成员,顾玉林就只能脸探草丛了。他笑吟吟地询问,沈乐也就笑吟吟地回答: “是啊,拿快递。这大宅的设计就一点不好,大门一锁,沿街的地方笔直一条线,就没地方放快递。” 所以每次都要他自己去拿……东西少还好,有时候买了一大堆东西,还得往返好几趟。 如果有个小门,可以让快递员直接把快递丢进来,外人没法伸手去拿,那就太完美了! “这容易啊。”顾玉林和他并排往前走,随口道: “反正你房子多,大门旁边弄个放货物的入口,加装一个滑道,让快递员把东西丢进滑道口,直接滑进房间里就好了。” 怕东西多,堵住滑道末端,还可以装一个小型的传送带,感应启动,直接丢到外面…… 普通人家一共只有几十平方米的房子,舍不得花地方搞这个,你家几千平方米了,门口倒座房一直空着,你怕啥? “有道理哎……”沈乐站定脚步,侧头想了想,赞同点头: “你说得真有道理。回头我考虑一下,在哪里装这个滑道,再去找建筑队?” 啧,也不知道小墨斗的原主人家,那个老郑,能不能接这个活儿? 两人这样说了几句话,已经到了门口。沈乐手里捧着个方盒子,咯吱窝底下夹着个长扁盒子,努力去掏钥匙。 顾玉林赶紧伸手: “我来拿我来拿。你管你开门就行!” 一边伸手,一边小心打量沈乐的神色。沈乐不疑有他,坦坦荡荡地把松开胳膊,让他把长扁盒子捧到手里。 顾玉林掂了掂那有些沉手的盒子,随口笑问: “这啥啊?” “别提了,一把刀。” 沈乐已经开门走了进去,找到工具,把两个盒子陆续拆开。他先拿出一枚小印,左看右看,找了个石头台阶放上去。 然后再从刀盒里拆出生存刀,刚拆出来,就“嘶”了一声: “怎么这么大啊……” 顾玉林:“……” 讲真,你突然买了一把刀的事情,我们是真的惊到了。担心你干出不理智的事情(虽然你想造成杀伤,用刀是最蠢的办法); 担心你性格大变; 担心你受了什么委屈,碰到什么事故又不好说…… 结果,你对自己买的东西,自己一点数也没有吗? “这不大啊?”他在沈乐身边蹲下身来,盯着那把刀看。 标准的大号生存刀,刀尖到护手20多厘米,刀尖到刀柄末端,35厘米的样子。 确实很锋利,确实看着很帅,但是要说大…… 比起菜场里的专用的剁骨刀,视觉效果还是小一号的,比起丛林开山刀,那是扎扎实实短了一半还多。 总之,受过训练的军警人员,是绝对不会觉得这刀大的。 沈乐苦着脸,伸手握住刀柄,有些颤巍巍地把刀提起来。 一只手握住刀柄,一只手握住刀鞘,特地半转过身子,选了一个哪怕脱手,也不会伤害到顾玉林的角度,“铮”地拔出刀刃。 刀身离开卡簧,他又赶紧蹲下,把刀鞘放到盒子里,再一点点抽出刀刃。 握刀在手,想了想,又双手握住刀柄,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刀怎么这么沉啊?” 不是他想象的,可以单手握住,轻松掌控的那种刀! 是要双手握住,马步微蹲,身正颈直,全身发力,才能够妥善挥动的刀子! 光是看着,就透出一股暴力感——能够轻轻松松挥动武器,甚至,能在战场上,轻轻松松砍人的,那都是什么人啊! 顾玉林站远了一点,不动声色旁观,心里暗暗摇头。 沈乐这样子,一看就是从来没有打过架、从来没有挥过刀子的安善良民,看到暴力武器的反应—— 虽然有时候逼急了,也会给过来咬他的妖怪劈几道雷,但是本质上,还是不会去主动进攻的那种。 后方的老爷们大概可以放心了,沈乐这个样子,是绝对不会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的。 只有他,还要苦命地继续沟通: “那不行把它退掉?” “不好吧……管制刀具现在能寄?”沈乐第一反应差点把顾玉林闪了个踉跄。老兄,不能寄,客户是怎么寄过来的啊? “再说了,这把刀还是定制的。不好吧,反正我也不缺这几个钱,家里地方也大,放着就放着吧……” 那行,放着就放着吧。现在做生意不容易,这样一把刀,阳江货,卖价也就300多,店家能赚个几十块已经谢天谢地。 如果退回去,店家鸡飞蛋打,货压在店里,不知道怎么哭呢! “所以你为什么要买这么一把刀?” 顾玉林放松下来,好奇问。沈乐苦着脸指了指地上的铜印,再跑到工作室里,拿出一枚当中裂开的古铜印: “我想把它砍开,试一试它是怎么形变的……” 顾玉林:“……” 所以你就打算自己上手砍啊? 你就自己买了刀,定制了铜印,打算自己砍出条一样的裂痕来? 你就没想过,你可能砍不开,或者砍歪了,或者砍出来的裂痕,和你要的完全不一样吗? 顾玉林简直吐槽不能。他一口老槽还没来得及吐,沈乐已经把买来的铜印在石头台阶上摆好,调整了好几个方向。 然后,扎个马步,双手握刀,身正颈直,两臂用力—— 劈! 黑色刀光直落而下。落到铜印上,发出铮的一声轻响。然后,就不出所料地卡住了……卡住了……卡住了…… 沈乐手足无措。他想要一只手捏住铜印,一只手往外拉,只稍微尝试了一下,立刻放弃; 又想把脚踩在铜印上,用双手往外拽刀子,脚掌挪到铜印旁边,比划了一下,还是放弃; 又举起刀子,想要连刀带铜印往下砸,索性把铜印砍成两半,砸了一下,铜印并没有动静,刀子也没有进得更深一点; 团团乱转了一圈,终于连刀子带铜印,一起带进工作室,找了个台虎钳,把铜印固定上去。 然后,双手握住刀柄,双脚猛力蹬地,用尽全身力气——拔! “哎呀!” 终于拔出来了…… 沈乐不顾自己连退几步,差点儿撞在桌角上,赶紧举起刀刃,心痛地打量。 谢天谢地,刀刃强度足够,这一刀下去,刀刃居然没有卷口,也没有出现明显的伤痕。 但是,让沈乐再砍一刀,他是无论如何不敢赌自己的技术了。他低头、抬头、低头、抬头,终于,把期待的目光转向了顾玉林: “你能帮我砍一刀吗?” 这又不是并夕夕我还能帮你砍一刀…… 话说回来,如果是并夕夕,我帮你砍一刀,怕是也没多大用处。不是有大v开直播,邀请了六万多人帮忙砍一刀,最后还没砍下来么? “这个……你是要把这铜印,砍到你需要的刃宽,长度,深度,来研究它会产生怎样的形变?” 他试探着问。沈乐猛力点头。顾玉林叹了口气: “那你找我没用啊!我也砍不准啊!你直接把任务交给研究所不就好了?东西直接定在机器上,算好裂缝长度宽度,刀刃垂直落下—— 要砍成什么样的,就砍成什么样的!” 沈乐耸耸肩,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接受了他的建议。 好在这种程度的研究工作,对于研究所来说简直太容易了,都不用派出专家,一个研究生闭着眼睛就能搞定; 沈乐第一天把要求发回去,第二天一大早,相关的数据,就反馈到了他的邮箱。 有尺寸,有三维立体图像,甚至还有变形过程的模拟动图。 沈乐仔细看了三遍,开开心心转过电脑,招呼兰妆: “来!” 【知道了!我来了!】 兰妆信心满满,再一次显现出符篆图像,两边慢慢接近,慢慢贴合。 在沈乐眼里,她显现出来的符篆,外面如果加个方框,就是特事局研究所发过来的三维立体图像,变形过程的倒放版本。 一点点接近,一点点调整,终于,砍开、分裂的铜印,恢复成方方正正的形状,而符篆线条也渐渐贴合起来。 一瞬间,凌空显现的符篆,整个儿轻轻闪动起来,五色交织,从容流淌。 整个符篆,透出一股格外和谐,格外舒服的味道,让沈乐不用再研究就知道: 这下子对了! 【支援我!我不行了!】 就在这时,兰妆有点断断续续,几乎像是气喘吁吁的心声,传到沈乐心底。 沈乐一个箭步,快速奔到它身边,右手按在盒盖上,热流源源不绝地输了进去。 得到沈乐的支援,符篆的闪烁很快稳定下来,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逐渐照彻了整个工作室: 那一瞬间,沈乐有了奇怪的感觉,所有的泥塑都“亮”了起来,泥塑身上的能量通路,和铜印融为一体,相互勾连,形成了一个奇妙的符号: “这……就是传送的秘密吗?” 承载传送目标,吸收传送能量,确定方向,指挥…… 感觉,把这个符号全部研究透彻,接下来,就可以用意念勾连传送位置,全国各地,到处随便传送了! 沈乐精神大振。他终于看到了希望,修复整个泥塑队伍的希望,以及——找到传送符篆奥秘的希望。 当然,前提还是,他需要先把这铜印修复——所以怎么修复呢? 沈乐打开特事局网站,把所有的法器修复论文,以及法器修复相关视频,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简而言之,特事局那些法器修复师,以及外聘的、散在社会上的修复者们,对于这些破碎法器的修复方法都是: 硬修。 木制法器,就锯一块木头补上去; 念珠之类,就多弄几个珠子,串在老的念珠当中; 玉质法器,就找一块新的玉石,用金镶玉或者类似的手法合并在一起; 金属法器,比如盾牌、飞剑啥的,一般来说,会直接加热,锻打,打打打打打,把它打回原样…… 至于法器里面的符篆,或者能量回路? 有些残破得太严重的,会把灵金直接熔了,做成新的法器,重新锻打出纹路; 有些残破得不太严重的,就用錾刻、蚀刻,或者神念复刻能量回路,把缺少的部分补上; 还有一些,纯靠手工,比如类似大马士革刀的花纹,也是做出能量回路的一种方式…… 沈乐研究来,研究去,只确定了一点: 灵金加热到不太高的温度,不会对里面的回路造成影响,可以正常整型、塑形。 至于要加热多高才不会伤到回路,这个…… 这是每一家的不传之秘,不同的法器,不同的材质,都不一样,并没有人在视频上说…… 沈乐只好自己努力尝试。他下单了一台锻打用的加热炉,又从特事局扫货了一批金属灵器碎片。 反正特事局那边,行动人员日常出任务,折损的各种法器多了去了,只有修不过来的,没有不让他修的…… “加热至150度……” “加热至160度……” “加热至170度……” 沈乐根据网上查到的软化温度,一点一点给铜印升温,同时集中精神,观察它内部的能量通路。 很好,没有出问题,再升高一点温度,再升高一点! 升高至500度,果然铜印已经整体通红,可以放在机器上挤压变形。 沈乐小心地把它夹了出来,挪到另一台机器上,移动按压设备,一点点地把它往里挤压。 压平,压平,压平…… 好! 塑形成功! 里面的能量通路,基本已经贴合,稍微沟通一下就能连上了! 最后一部分工作,沈乐用精神力干了三天,顺利完成。符篆回路打通的一瞬间,那枚铜印发出一声清鸣,自行浮了起来: 光芒大放! 刷啦啦,刷啦啦。所有的泥塑,如同得到号令,快速排成队列。铜印稳稳地落到第一抬嫁妆上面,光芒一暗一灭,一暗一灭。 整支送嫁队伍,只有那顶花轿没有动弹,顶盖开着,轿门斜倚在一边,整个侧转了45度,对准沈乐: 那轿顶上的流苏,还在一晃一晃,一晃一晃,如同对沈乐招手…… “我不去啊!” 沈乐倒退一步: “我不会去的!你们休想这样把我带走!你这轿子实在太小了!把我塞在里面,你们是想把我挤成肉饼吗?”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花轿迎风便长,整个儿升高了一截,也加宽了一截,体积增大50%,一副“你看现在够大了你可以进来了”的样子。 沈乐再次倒退一步: “我不会坐花轿的!你们想干什么?想把我嫁出去吗?!” 花轿停了一停,怏怏然顿住。须臾,轿身降低、缩小,顶盖回位,轿门回位,花轿归入队列。 沈乐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咔哒”一声响,扭头一看,队伍最末端,那个红木棺材的棺盖斜了一斜,露出巨大的一条缝隙…… 啥意思?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想坐在花轿里过去,就坐在棺材里过去?! 第28章 沈先生你认识路吗?那啥,我入个定就知道了…… 不想坐在花轿里过去,就要躺在棺材里过去?! 沈乐整个儿囧在了当地。这也太过分了吧? 我好歹还是修复你们的人,不说认我当主人吧,至少多尊敬我一点吧?你们这是几个意思,威胁吗? 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你们当年,对待那位乘着花轿出嫁的小姐,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花轿上的穗子呼啦呼啦摇动,棺材盖咔哒咔哒,一遍一遍作响。 吹鼓手们滴里搭拉,滴里搭拉,把一首欢快的送嫁乐曲吹了一遍又一遍,吹得越来越急,吹得很有了点儿凄厉的味道—— 沈乐感觉自己站在深水当中。周围看似安安静静,清澈见底,却有无形的暗流缠裹着他。 先是脚踝,再到双腿,渐渐上升到腰间、到胸腹,前后左右,来回摇撼。 如果不是他站得稳,站得定,只要脚下根基稍微松一松,这暗流就能把他当场卷起来,直接卷走…… 好啊,这还应是拖我走是吧。沈乐居然有点气笑了: 他的小家伙们,谁也不敢这样,连最调皮,最喜欢折腾的小油灯,被修好之前都不敢这样。 怎么着,显得你够强,显得你能做我的主了? 休想! 今天就让你看看,谁才是一家之主!是我亲手修复你的,我就不信我控制不住你了! 他微微下蹲,先扎了一个马步,然后扭腰、蹬地、跨步,马步转弓步,左弓步再转右弓步,一步一步往前挪。 双足稳稳踏在大地上,核心收紧,房屋,大宅,乃至周围的大地,都自然而然呼应着他,帮助他锚定自身。 任凭周围无形的暗流裹着他晃来晃去,都休想让他双脚离地—— 如此一步接一步,周围的暗流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却终究撼动不了他的身形。 最后,终于走到第一抬嫁妆前面,伸手一抓: “给我——起!” 手伸过去的时候,前方的阻力越来越大,先是像伸进清水当中,很快就像伸进了泥浆当中。 距离铜印只有十厘米的时候,那无形无质的阻力,竟像是裹着一层快要干掉的胶水,又像是把手插进了水银。 沈乐完全不为所动,极力运功,手掌上热流冲荡,破开阻力,稳稳向前。 向前、向下,触到铜印表面,一把抓住: 铜印发出一声悲鸣,印文上藕断丝连,和整个送嫁队伍勾连无数线条,然而还是被沈乐抓了起来,离开妆奁架。 掌心热流吐出,冲刷铜印,摧枯拉朽一般,将铜印原本残留的一点能量,冲刷得干干净净。 瞬间,整个送嫁队伍都安静了下来,沈乐身边,无形的暗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 沈乐长长吐了口气,把铜印攥在手里,胜利地甩了甩: 哼! 让你知道谁才是主人! 有什么需求,咱们好好沟通,好好商量,真是合理的需要,我不是不能满足你们。 上来就强迫的,上来就想把我拖到不知哪里去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的,你不许撒泼打滚地抢!!! 铜印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发出轻轻的悲鸣,似乎在哀求,又似乎在悼念失去的同伴。 沈乐耐心和它们沟通了好一会儿,眼前景象缓缓波动,展开一幅虚幻的画卷: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溶洞中心,地势平坦,几百组送嫁泥塑安安静静,按照顺序排列,组成一个奇异的阵列; 远处流水潺潺,斜上方的洞穴角落里开了一个口子,一缕天光斜斜射下。 整个溶洞里,形成一个极其庞大的生态系统,阴阳交融,宛然自洽,妥善地保存着泥塑们的灵性,甚至还能让它们能够自行增长。 而这个阵列的最中心,所有的气韵,都凝缩在一幅壁画上: 这壁画占据了整整一面洞壁,从画幅左上角的吹鼓手,到画幅右下角的最后一抬妆奁,纤毫毕现,历历分明。 送嫁人群的衣饰,容貌,妆奁当中轻轻扬起的绫罗,金银首饰闪耀的光芒; 甚至万工轿后,小轿窗帘掀起的一角,和那双滴溜溜向外探看的眸子…… 每一个细节,都灵活到了极点,也生动到了极点。不考虑泥塑的灵性,光是这幅画,也值得书画院来几个教授,仔细记录,努力揣摩。 然而沈乐关心的却是另外一点。铜印,泥塑,每一点灵性,都在细细地向他述说,向他哀鸣: 要回去! 要回去! 要把这幅壁画找回来! 要和这幅壁画在一起! 这壁画快不行了…… 那乱七八糟,哀哀切切的声音,把他的头都要吵大了。沈乐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它们的要求,叹了口气: “这壁画是你们的一部分,你们想把它找回来……行啊,有话咱们好 好说不行嘛。壁画在哪儿?你们给我指个方向——不许直接带我过去啊!” 又是一轮沟通、说服、镇压。终于,沈乐盘膝端坐,握紧铜片,再次进入冥想当中: 铜片飞快亮起。山峦,水脉,大大小小的光点,在地图上面闪亮,勾勒出一幅相当熟悉的地形图。 而沈乐则把全幅心神,都投入到和铜印的沟通中,再由铜印展开精神力,千丝万缕,笼罩住所有泥塑: “共鸣!共鸣!努力共鸣,把你们的音量,传达到整片天地,传达到铜片能够笼罩的所有地方! ——让壁画听到你们的声音,让壁画在远处回应你们,能够为你们指示方位!” 铜印发出一声清鸣。身边,泥塑们齐声应和,高高低低,或宽广,或高远,或清脆,或细腻,唱出了一曲灵性意义上的交响乐。 而这鸣动通过铜片放大,一环一环,涟漪一般向外扩散,掠过山峦,掠过水脉,一个一个灵性的光点,同时发出了回应—— “哪里的灵性波动?”魔都,金陵,周围几个特事局的测量点,同时感受到了波动,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调试仪器: “赶紧测一下,赶紧确定源头在哪里,是谁发出来的,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强的波动,到底是谁喊了一嗓子啊!是修为突然有提升,还是练了新的法术,还是突然有什么诉求…… 这种情况,特事局一定要牢牢掌握! “小家伙,还是没有学会掩饰。”龙宫水府中,龙君微微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对面,一个衣着轻盈、容貌秀丽的女孩儿轻笑出来: “他还那么年轻呢,大可以慢慢学,你急什么?或者……急的话,你教他一点儿?” “我教他做什么。”龙君抿了一口果汁,淡定微笑。他举杯向女孩儿敬了一下: “你灵域里的鲜果,滋味越来越好了。那个小家伙……他好好待在家里,又不是到处跑、到处寻宝、到处打架的,他要掩饰这些作甚? ——等他哪天有这种需求了,没准,就突然学会了呢?” 女孩儿嘻嘻一笑,不再说话,起身到一边轻拂花枝。她指尖垂落之处,所有已经枯萎的花叶都落入泥土,悄然消失; 所有生机略微薄弱的花叶,都掠过了一层蒙蒙的绿光,而后,绿叶滴翠,鲜花吐蕊,各个鲜妍明媚起来。 他们一坐一立,微微仰头,感受着头顶上掠过的涟漪: “你别说,这股波动,本质相当高啊……” “他的根脚到底是什么,你看出来了没有?” “大概有一点猜测——但是,除非他拿出来问,否则我也不会去验证。何必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 “那……以后天裂的时候……” “裂了再说吧。反正,至少也要几十年才能碎完。人类的成长,比起我们这些老家伙,总是要快得多的……” 话语就此停顿,他们默然不语,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安然。而沈乐的心神,已经被铜片牵引着,投向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往西……往西……再往西……这地方有点熟啊……和之前你们冒出来的地方挺近的……不是?那到底是哪里?” 好一番沟通,铜印还是没能给出准确答案,只是百般请求“我带你去看一看”。唉,小家伙们阅读现代地图的能力,还是有待加强啊…… 沈乐前所未有地期待起了传送符篆的最终完成。如果完成了,他这边要确认一下地址,打一个电话,云鲲就能把罗盘和画卷传送回来; 他这边拜托罗盘和画卷干一会儿活,半小时一小时的,再把他们传送回去。 这样两边都可以派上用场,两不耽误,多好啊!哪像现在,铜片地图上闪烁一个光点,保守估计,也是方圆几百公里…… 即便如此,沈乐也严词拒绝了泥塑们直接传送过去。那边距离研究所圈起来的传送点已经很近了,他真的不想再给人添麻烦。 他只是婉言劝说铜印,给出了替代方案: “这样,我走公共交通过去,带你去看一眼。嗯,离开这些泥塑们,单单你一个,能找到地方吗?” 铜印轻轻鸣动。沈乐点点头: “好的,没问题。等我打个包,准备点东西,咱们就过去啊!” 他照例给特事局报备了一声,然后地铁转飞机、飞机转汽车,一口气转到对应的那个小县城。 刚刚打算找个宾馆暂时住下来,查查资料,再包个车什么的,汽车站门口,已经有人用力挥手: “沈先生!沈先生!这边!” 啊……又是特事局的人。也行,有他们在,至少在翻山越岭上,能够帮不少忙。沈乐开开心心走过去和他们握手: “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特事局小哥把他往越野车边上带。见沈乐上了车,他系好安全带,就满是盼望地扭头看着: “怎样?去哪儿?” “等等啊……我再入个定……” 特事局小哥:??? 行,吧。果然是传说中的高人,到哪儿都要入个定先…… 沈乐膝盖上摊开地图,左手铜印,右手指南针,闭目入定。好一会儿,睁开眼,在地图上摸摸索索: “大概……是这里?” “嘶……” 特事局小哥低头看了一会儿,开始龇牙咧嘴。这是野山啊! 是没有路的野山啊! 沈先生你怎么专门往野山里走,你这样,咱们带的装备不够,做的准备也不够啊!!! 没办法,舍命陪君子吧,谁叫他摊到这个任务了呢。 他给本地同事们打了个电话,嘱咐他们带户外运动装备、翻山装备过来支援,一脚油门就上了路。 幸好同事足够给力,特事局的任务当中,在野外扑腾,和妖怪打交道的经验也足够丰富,车子停下来没多久,就有另外一辆车快速赶到: “小迟,你要的装备!” 车上跳下来一个大长腿的妹子,一头干练短发,利落的冲锋衣,随手提出一个有她半人多高的登山包,单手拎着送了过来: “帐篷,睡袋,四支登山杖,两副头灯,够三天的电池,炉头气罐食物饮用水,绳索指南针开山刀。还要什么?你到车上去翻?” 小迟双手接过,登山包,被那重量坠得向下沉了一沉,当场龇牙咧嘴。 他嘶嘶吸着气,把登山包上肩,仔细束紧。分了两支登山杖、一副头灯给沈乐,小心问道: “您看,还需要什么?” “不用了吧……”沈乐仔细想了一遍: “反正你们也不用下去,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下去什么?!” 一男一女,两个特事局人员齐声问。沈乐摊摊手: “溶洞……” “你怎么不早说啊!!!” 溶洞! 溶洞的探险难度,和普通户外,那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需要的装备也不是一个级别的! 甚至,不是一两个人,随便就能去的…… “哎呀,反正你们不用下去嘛!” 沈乐向他们摆摆手,背起自己的包,迈开大步。两个特事局人员对望一眼,大长腿妹子一把拽住小迟,“咔”、“咔”,开始解他背包的锁扣: “我跟上去!你回去求援……” “可是……” “可是什么?我户外能力比你强!” 这个不服不行。大长腿妹子三下两下,把那个巨大的登山包薅了过来,一甩,背在自己身上,咔咔地开始调整包带长度: “沈先生,介绍一下,我是本地特事局的行动人员,颜曦佳,您叫我小颜就行了。 ——您走慢一点,我们后续的支援力量很快就到!溶洞那种地方太危险了,我至少要保证您的安全!” 她固定好登山包,戴好头灯,抢过两把登山杖,快步走到沈乐身边。重型登山鞋踩着草地,扬起微笑: “沈先生,往哪儿走?” “啊这……让我再感知一下……” 他握着铜印,浅层冥想了一下,迈开步子。一边走一边聊天: “颜小姐,您这姓是颜色的颜?还是严格的严?” “颜色的颜。” “颜夕佳?山气日夕佳的夕佳?” “不是,是曦日东升的曦。”大长腿妹子双手各持一根登山杖,噔噔蹬蹬,上山下坡如履平地。她微微笑着,眼睛闪亮亮的: “他们都叫我‘演习家’……对了,沈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 “大概是这个地方……”沈乐展开地图,摸索了一下给她看。颜曦佳只扫了一眼就“哎呀”一声: “那你跟我走啊!走山路啊!这里有路的,不用硬往坡上爬!” 沈乐:“……” 所以这就是有当地人带路的好处了,外人不知道山路怎么走,要么迷失方向,要么死命爬坡。 当然,如果没有外人,确定周围没人的话,他可能已经飞起来了…… 不过有山路可以走也不错。沈乐跟在颜小姐后面,默默运功,一股热流在全身转动,力量瞬间大增,背后死沉死沉的包也变得轻飘飘的。 颜小姐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很能走啊!——那我们加快点速度,今天争取到达目的地!” 她迈开长腿,噔噔蹬蹬,在最前方带路。山路蜿蜒曲折,走到后面,都只是乡民走过的野路,宽不盈尺,高低不平,经常还被树枝、倒木挡住。 沈乐跟着她翻了一座山头,渐渐就听到她开始气喘,脚步也慢了下来: “颜小姐?要不然,我到前面开路?” “不用……呼,呼,不用。我喝口水就好。”颜曦佳往旁边山石上一靠,让 登山包倚住山壁,给自己借点儿力,叼着水袋的管子开始大口吸水。 沈乐想了想,小心地捏了个法诀,发动符篆,卷起一阵清风。 他把飞行术调到能托举住自己、又不至于让自己双脚离开地面的程度,再调轻一点,再调轻一点,大概能减轻自己一半重量; 然后,再小心地往前推了一推,让那股清风环绕在妹子身上: “咦?” 颜曦佳全身微微一凉,紧了紧领口,回头向他看来。没看出什么,只好迈开脚步,继续向前。只迈了一步,整个人就往前扑出,差点摔跤: “当心!——哎呀是我不好,我应该跟你说的……” 沈乐手忙脚乱。颜曦佳惊魂未定,赶紧站直。小心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长长吐了口气: “沈先生,谢谢您啦!——您这是什么能力?能通用吗?” “大概,也许,类似飞行术吧……反正是控制风的能力……” 沈乐小心地注意着她的步子,直到她步履平稳轻快,镇定前行,才松了口气,赶紧跟上。 得到意外的法术支援,颜曦佳的速度大增,果然如履平地。她忍不住感慨: “唉,能修炼的人真好……好羡慕啊……” “那你们呢?” “我和我男朋友,还有小迟,我们只是最低级的成员。靠着特事局发的装备,符篆,勉强能够‘看见’,勉强能够顶上去。” 她抹一把沾满汗水,软塌塌垮下来的短发: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小地方,又没什么大门派,又没什么高人。我们这些人不顶上,靠谁顶上?” 那些年纪已经大了,气血已经衰败,跑也跑不动的公安大叔吗? 有些事情,他们顶上去,最多修养几天、吃点药就能缓过来。就像她男朋友,上次挨了一下,也就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 而那些公安大叔顶上去,可能就回不来了啊…… 沈乐默然。好半天,他小声道: “我也不知道这个能力能不能做成符篆,能不能通用……我回去,把它丢给研究所,让他们试试看?” 反正,铜片给他的符篆,很多都是外人不能用,或者不能随便用的,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特事局能找出一点用法,那,也算是造福这些行动人员吧? 翻一座山头,再翻一座山头,沈乐不断寻摸地图、调整方位,颜曦佳不断更改方向,带路前行。 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到达了一个水潭边上。颜曦佳打开一个强光手电,对准水潭对面照过去,好半天,指向一个小小的黑洞: “那是你要找的溶洞吗?” “……是吧。”沈乐迟疑了一下,就地盘膝坐倒,握着铜片,开始又一次入定。精神力蔓延到洞内,左一拐,又一弯,向前延伸进去。 好半天,等他转了一大圈出来。颜曦佳已经清出了一片空地,搭起两顶帐篷,甚至在潭边的石滩上用石头搭了一个圈,点燃篝火: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沈先生,您想吃什么?红烧肉?还是小鸡炖蘑菇?还是牛肉?我都带了!” 你倒是带了多少啊。毫无野外生存经验,在野外填饱肚子全靠别人,有妖怪就靠妖怪的沈乐有点惭愧。 他淡定说了声“随便”,闭着眼睛从登山包里摸出一盒自热米饭,七手八脚开始加热。 填饱肚子,看着颜曦佳过去洗餐盒,他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拿起头灯戴好: “我先下去看看,最多半小时就回来——” “等等!沈先生!我们装备不够,人员也不够!您先等一下!” “不用!我赶时间!” 他纵身飞起,轻飘飘地越过水潭,向山洞入口投去。一边飞,一边挥舞胳膊: “今天多谢你带路了啊!你放心,我会飞,不会迷路的!半小时肯定回来!” 第29章 是我们保护沈先生,还是沈先生保护我们?! 颜曦佳脑门子“嗡”的一声,血压当场就飚上了一百八。她纵身跃起,快步向水潭边上跑去: “沈先生,等等!沈先生,您回来!里面危险!!!” 天爷,这位沈先生,是上面千交代、万交代,对特事局有大贡献,提供了大量研究成果的人物,万万不能出事的! 迟了。沈乐飞得轻飘飘的,看似不快,比普通人奔跑的速度可要快了太多。 颜曦佳才奔到水潭边上,刚刚开始沿着水潭边缘绕行,就看见沈乐往下一沉,直接钻进了洞里…… 她一时无措,只能拎起强光手电,拼命往里照,尝试给沈乐提供一点亮光。 这手电是在山林间照路用的,不是探洞专用手电,隔着几十米距离,只能勉强照清楚洞壁,根本反射不到下面。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沈乐肩膀上,飞起两个银亮的光球,一个飘在上面,一个往下沉,把整片岩洞照得上下通明…… 好吧,人家也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才敢下去探洞的。颜曦佳小小松了一口气,一颗心还是拎着: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打死的都是会拳的。这附近,溶洞数量极多,除了少数几个开发出来的,大量溶洞都情况不明。 像这个溶洞的位置,连她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可见知者寥寥,更不用说里面的具体情况—— 下面有多大?有几个洞相互勾连?有没有暗流?有没有必须潜在暗流里面,才能进得去的深洞? 有没有毒蛇?有没有猛兽?有没有瘴气?哪怕二氧化碳大量沉积也不好啊! 搞洞穴探险的人,谁不是慎之又慎,谁不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带了可靠的队伍和充分的装备,还有足够后援,这才敢来闯一闯的! 哪像沈先生,他单枪匹马就下去了! 你能飞也不能这样啊!!! 她也别无他法,只有求援。退了两步,摸出电话,开始紧急给后方打电话: “沈先生已经下溶洞去了……拦住他?根本拦不住!他是飞下去的!他说半个小时回来,这话你们敢信?!现在溶洞情况不明,请求支援…… 对,多来点人,带足装备,生命探测设备和医疗急救设备都要尽量带足……最好能请溶洞探险专家过来……” 她噼里啪啦,陈述了一大堆,这才挂断电话,无力地往下一坐。坐了一小会儿,又赶紧站起来: 先扑到洞穴边上一看,洞口安安静静地悬着一个银色光团,照得下面清清楚楚。 探头望下去,下面大约有二三十米深,几乎是垂直往下,总之,并不是她可以攀援岩壁,就能平安下去的高度。 好在洞底下干干净净,没有人,没有肢体,更没有鲜血。从这些迹象,以及现在还挂着的光团来看,沈先生大概是安全的? 她松了口气,赶紧返回水潭另一边,卷起袖子干活。 平整土地! 割开杂草! 再点两堆篝火,三个火堆组成一个品字形,好作为空中搜索的记号! 趁着后援队伍还没来,赶紧给他们整理出一片宿营区域! 她忙忙碌碌,时不时又回头看一眼洞穴。溶洞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奇怪的声音,没有惨叫,也没有打斗声响。 当然,也没有一个沈乐,忽然冒出头来,冲她挥挥手: “嘿,我没事,我出来了哟~~~” 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颜曦佳按下担忧,手脚麻利,干活不停。 等她砍开一片灌木丛,平整出来五六个帐篷大小的宿营地,就听见头顶上哒哒哒哒,一片响声由远而近: 直升机! 居然动用了直升机?! 看来,这位沈先生的重要程度,比她估计得要强多了啊……早知如此,她哪怕拼死扑上去抱住,也不能让人单独进洞啊! 直升机在空中微一盘旋,似乎认准了品字形火堆燃烧的地方,笔直飞来。 到空地上缓缓降低高度,垂下一根绳索,就看见五六个人全副武装,顺着绳子直接降到地面,又接下来几个大背囊。 为首一人全身上下扎得紧实利落,对同伴做了个手势,直接大踏步冲她过来: “现在什么情况?沈先生怎么样了?” “下去很久了。”颜曦佳按捺着砰砰的心跳,尽可能镇定地回答。她一翻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二十……七分钟了。洞里 还没动静,没声音,那个光球是他进去时候放出来的,一直亮着……” “知道了。”来人点了点头,几声喝令,跟着他过来的人背着各种各样装备,快步赶来。 颜曦佳只扫了一眼,就看到有攀岩用的岩钉,岩钩,攀岩绳;有连体的潜水衣,不知道是干式还是湿式;还有一些她不认得的仪器…… “先探测一下溶洞大致情况。”为首者发号施令。 队伍倒数第三名,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小哥越众而出,打开一个手提箱,咔咔开始组装里面的仪器。 组装完,拎着仪器靠近洞壁,正在选地方,溶洞里的亮度忽然飙升,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嘿!我回来了!” 一个快快活活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寂静。 众人齐齐回头,就看见沈乐从溶洞里冒出一个脑袋,然后是半截身子,再然后,整个人冒了出来,脚不沾地,往外飞行: “29分钟!——咦?” 这么多人? 沈乐快速降下,贴着洞壁站稳。左看、右看,右看、左看…… 不但来了很多人,还来了不少装备和仪器,更有甚者,他好像看到一架直升机,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正在远去…… 考虑到从颜小姐打电话报告后面,到其他人赶过来,半小时怎么也不够,这些人,说不定还真是乘直升机来的? “沈先生!” 不等他想明白,后来的那批人当中,为首一人已经快步上前,伸手来与他握手。沈乐手忙脚乱地回握,就听那人道: “您平安出来真是太好了!您还要再进去吗?有没有需要我们协助的地方?” “肯定要再进去的。”沈乐盯着他们仔细观察了一圈,怎么看,怎么还是觉得他们像是军人—— 不过也未必,特事局的行动人员,有军营里出来的、军事化训练的也不奇怪。 他也不藏着掖着,伸手往里一指,坦坦荡荡道: “里面有个东西,我得把它拿出来——到时候,可能要找你们帮忙。 除此之外,这个溶洞深处,阴气很重,要不要封起来,或者要拿来做什么用,你们可能需要评估一下,然后……你们自己看着办?” 沈先生,您这种“评估一下自己看着办”的说法,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匆匆赶来,准备探洞救人的特事局队员们,一个个都在心里默默吐槽。只有为首那个持得住些,还露出一脸笑意: “那是当然的。今天晚了,那么……我们做一点探索工作,明天再尝试进洞?” 沈乐表示无可无不可。他自顾自去洗漱,去准备睡觉,由得那些支援者架起各种仪器,变着花样捣鼓,又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睡饱一觉起来,这个溶洞的三维立体结构图,已经呈现在他面前: “沈先生,我们根据空洞探测仪的反馈,大致做出了这个溶洞的结构。您来看看,您大概要去哪一块,我们好做足准备?” 哎哟,和官方的人组队就是这点好,仪器设备各种充足。沈乐凑在屏幕上指指点点: “我的目的地是这里……这边需要过一段河,你们建议准备好涉水装备,或者架桥……这里路比较陡……这里要往上爬……” 他一边说,其他人一边记,一边根据他的述说整顿各种装备。等到所有注意事项说完,沈乐顿了一顿,思索片刻: “有一面岩壁的壁画,我可能会想要把它拆下来带回去……到时候,能不能请你们帮帮忙,带点相应的工具?” 把壁画拆下来? 怎么拆? 切,割,凿? 队长一边努力点头,一边肚里暗暗叫苦,打了个手势,让队员速度去查资料,去问人,去寻找相应的工具。 他自己身先士卒,穿好攀岩鞋,戴好头顶,过去在岩壁旁边打钉子,准备放攀岩绳。 一扭头,就看到沈乐再次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沈先生!!!” “啊,你们要从这里下去的,对吧?”沈乐很是可惜地看着岩壁。 这光滑的岩壁,喀斯特地貌几千几万年,风吹雨打水流,才长成这个样子。被人类打岩钉,手扒脚踹,那要毁了好大一片的! “只有这里最容易下去啊。”队长耐心地理着绳子,计算着溶洞高度,以及要怎样打岩钉才能受力,并没有心思考虑环保主义者的想法。 然后,他就看见沈乐左看右看,往下降了一截,伸手在岩壁上轻轻抚摸: “当心啊,我在这里给你们做了个踏脚的地方,你们踩着就能下来……这里是拉手,手伸进去可以扳住的……一步一步下来就行了……” 队长:“……” 怎么感觉,不像是我们在保护他,倒像是他在照顾我们? 我们这批人下去,难道是给他添乱去的吗? 他忍不住伸头往下看。沈乐掌心竖直,平平地按在岩壁上,那岩壁就如同橡皮泥似的软化,向内凹进去一块。 脚踩在岩壁上,岩壁也跟着软化,凹进去大半个脚掌的大小,差不多能让人舒舒服服踩住。 隔上三五米,还能有一个半米宽的小平台,让下去的人稍微歇一歇,借借力…… 可以说是考虑得十分完善了。除了被任务对象照顾这一点,让队长觉得不太适应…… 扭头看去,身边的队员们挤眉弄眼,显然也不怎么适应。眼看沈乐已经站到底下,开始对他们招手,队长赶紧呵斥一声,带头往下爬。 他捆着安全锁,面对岩壁,手握脚蹬,一步步向下,没几步,就感觉一阵清风吹过,整个人都轻了一半…… “沈先生,我们能照顾好自己!您的法力尽量节省一些,到了下面遇到意外,才好保护您自己!” 他赶紧低头喊。沈乐笑眯眯地向他挥手: “没事儿,这点消耗就不是个事!你们快点下来,咱们尽量往前走!” 一行人鱼贯而下。颜曦佳也跟在队伍当中,一手一根登山杖,高一脚,低一脚,在岩洞里行走。 一边走,一边探头往前看,就看见沈乐轻飘飘地走在第一个,不停提醒他们。 看着是在地上走,其实脚尖点地,整个人一飘一飘的,根本是在飞行…… 您人还怪好的嘞! 照顾我们感官,假装是在地上走! 一路走到河边,他直接扔了个辟水诀,让队长冲过去,在两岸架起简易桥梁; 走到需要攀登的地方,他轻轻飞起,拎着绳索挂到上面绑好,还怕绑得不牢靠,再带着队长飞上去,让他检查绳索; 这样跋山涉水,一路向前,原本以为至少要走一天的路,只走了两个小时,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一片宽阔广大的空场当中: “就是这里。我要先看一看这些壁画,你们自便。” 沈乐回头招呼一声,升起两个光团,就对着壁画仔细打量起来。 这壁画大概有两丈高,三丈多宽,山水树木,构图严整,用笔苍老清劲,特别是那一片斧劈皴的山石,是再显著不过的宋代山水画特征。 而画上人物,多以白描手法,意在笔先,注重人物神气更甚于形态,容貌衣袂之间,又有鲜明的“吴带当风”的风格。 算算年月,这壁画大约已经经历了七八百年岁月,在湿气深重的溶洞里面,本来早就应该被腐蚀殆尽,黯淡消失; 然而沈乐升起银光去照的时候,壁上人物如活,仿佛能够听到山风吹动树梢,流水潺潺而过的声音。 哪怕是依靠泥塑们的阴气养着,想要保持住画卷完美,大概,也得这幅画的水平足够高,才能自然成灵? “啊……这幅壁画……” 身后传来轻轻的叹息声。紧接着,咔哒一响,一个强光手电打开。 这是探溶洞用的专业强光手电,足足有4万流明之多,一开启,整个溶洞都被照得如同白昼。 岩壁上的壁画,哪怕只是被对面石壁反射强光,也瞬间照得纤毫毕现。 立刻有人捧起手机,架起相机,“咔嚓”、“咔嚓”去拍…… “别!!!” 沈乐惊叫一声。一挥手,附近河流里卷起一片浪花,就地化成水雾。云雾弥漫,在强光手电面前织成雾墙,把光线挡了个七七八八—— 迟了。壁画上的图案,如同滚汤泼雪,又像见到了太阳的厉鬼,迅速开始模糊黯淡。 沈乐心痛地惨叫一声,赶紧在壁画前方盘膝坐下,闭上眼睛,精神力毫不吝啬地涌了出去: 给我停住! 给我保护住! 给我不要见光变色,不要黯淡,不要消失啊! 他激动,有人比他更激动。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包里,只在背包带子上缀了一个小灯泡,探看外面世界的小油灯,飞快落下一道闪电。 噼啪一响,强大电流灌进强光手电当中,电池瞬间发热、膨胀,砰的一声炸开。 操作手电的人幸好闪得快,没有被炸到,也没有被烧到。只看着地面上烧成一团火的手电,心疼得直哆嗦: “好几千呢……” 他自己掏钱买的! 自己买的! 沈乐却连小油灯都没有心思呵斥了。他全力运功,聚集整个洞穴的灵气,把它们集中在这片岩壁上。 一边用灵气细细浸润壁画,一边努力回忆: 壁画害怕强光,是因为强光里面,往往会含有红外线和紫外线,它会对文物表面的色彩会进行破坏,造成纤维断裂和结构断裂。 壁画在强光累加之后,会褪色,发黄,发脆,更严重的情况是,会造成文物表面开裂,产生老化现象。 但是,这种伤害,多半要经年累月才能产生,突然一下子就模糊黯淡,可能是阳气和阴气相冲的影响? 那又该怎么修补…… 是引入水行的力量,还是引入土行……引入阴气大概是不行的,他没这个本事,要是泥塑们在就好了。 但是,溶洞的洞壁本身属土,再加上水系浸润覆盖,有利于阴气蔓延。这样,精神力在水底努力走一圈,淘点儿阴气重的水过来? “干什么呢!古代壁画,怎么能用强光照!” 后方,有人压低声音,厉声怒叱: “一点常识都没有!——出去守着!换小陈进来!” 沈乐不搭理他,全神运功。引动土行力量,让面前壁画依附的石壁越发凝聚,不至于开裂; 再引动水行力量,云雾升腾,一点一点覆盖。一定要修好,一定要修好,一定要修好…… 他默默在心底祷告。好半天,长长舒一口气,起身走到石壁面前。 银色光团滴溜溜转动,凝神细看,这壁画已经清晰了不少,只是边缘部分还有些黯淡模糊。 沈乐微微放心,攥住铜印,往里输入热流,尝试和它共鸣: 这壁画已经找到了,所以你们接下来要怎么样? 要把这块地方占下来,你们长长久久待在这里,和壁画在一起吗? 还是要把壁画拆下来带走? 前者虽然有点可惜,感觉我白干了,但是也不是不能放你们自由……后者……后者真的有点麻烦…… 这一块壁画,怎样都算是文物了,而且还是不可移动文物。完整到这种程度,这壁画的等级绝对不低,把它从岩壁上卸下来带走…… 这对文物的破坏性实在太大了,我下不了手啊! 铜章轻轻低鸣,仿佛在催促。见沈乐不搭理他,它奋力鸣动了一下,猛然光芒大放: 一束强光,笔直投进壁画当中,落在嫁妆第一抬,画着铜章的那个位置。 壁画上,铜章也跟着亮起,紧接着,光芒流窜,如龙如蛇,又分出无数分支。 贯通每一抬嫁妆,每一个抬嫁妆的仆役家人,贯通整个送嫁队伍,贯通每一棵树木,每一块山石: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一声声轻响连绵响起。轻响中,整片石壁开始摇晃,灰尘簌簌落下,渐渐地,有小石子开始从洞顶滚落…… “沈先生!快走!——洞要塌了1” 紧张的,惊惶的声音,从几个地方接连炸响。 脚步声砰砰靠近,沈乐左肩右肩,分别被一只手抓住,直接往上一拎,眼看着就要把他架起来拖走: “放开我!” 沈乐奋力一挣。这一挣,体内热流自行涌动,左一甩,右一靠。就听左右“哎哟”、“哎哟”两声,抓住他的那两个人踉踉跄跄,直摔了出去: 也就是沈乐最后关头收了一点力气,要不然,这两人能够直飞出去几十米,干脆撞到洞壁上。 沈乐都没有空去看他们一眼,或者表达一下歉意。他的精神力牢牢锁定石壁,热流透过掌心,涌动在铜章上,再由铜章上贯通到壁画: “你们安静!安静下来!不要动!”——就算要走,咱们也想个好法子,不要咔咔断掉,咔咔就往下塌! 你们是想我满地捡石块还是怎样? 他极力想要控制住壁画,奈何壁画想要扑过来的心情,比他想要推拒的心情更加热切。 咔咔连响中,巨大壁画整齐地从岩壁上剥离,剥离,向前倾斜,倒下—— “停下啊! !!” 沈乐魂都要飞了。就算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干的,这面壁画整个倒下,毁掉,那也是文物界,艺术界,不可估量的损失! “你们回去!回去!!!” 他奋力卷起一股强风,想要稳稳托住壁画,把它拍回岩壁上;再凝聚土气,想要把壁画和岩壁凝结在一起。 奈何风力稍强,壁画附身的那一层薄岩,就开始咔咔碎裂,吓得他完全不敢下手; 而土气凝结上去,壁画却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重,倒得越来越快—— “快帮我撑住!撑住!!!” 沈乐大喊着向前跑,极力伸开双臂,想要接住壁画,让它不至于在地上砸碎。 身后脚步杂沓,五六个人飞奔上来,伸手帮他一起托接。然而,壁画触到他手掌的那一刻,迅速开始凝缩、凝缩、凝缩…… 沈乐:“咦?” 第30章 云鲲:沈乐!他们欺负我!他们打我!你要替我报仇! 沈乐呆呆地抬头看着,整个人都僵在溶洞里。左后方、右后方,一群人保持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姿势,目瞪口呆: 壁画呢? 壁画呢?! 壁画倒下,倒下,发出万道光芒,他们冲上去帮忙,努力想要接住倒下来的画作。 如果时间比较松,他们还可以拉起帐篷布,拉起防撞网,或者至少拉起睡袋、防潮垫什么的垫一垫。 但是,现在事发突然,大家就只能和沈乐一样,做出特别傻的姿势,双手尽力伸展,用自己的手臂和胸膛去接——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偌大一片壁画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缩得不见了…… 这要是普通人看见,那少不得要大呼小叫,甚至扑下去到处摸一会儿,尝试摸到掉在地面上的碎片。 但是,在场众人都是特事局人员,对各种异常情况好歹有所了解。于是,片刻惊讶后,队长连打几个手势,队员们各司其职: 有人悄步上前,靠近沈乐,观察他的脸色、呼吸、动作,第一时间确定他是不是还好; 有人举起手电,满洞穴照耀,观察溶洞里有没有出现异状:当然,顺便也可以寻找一下壁画的碎片; 还有人四下分开,关注溶洞的入口、出口,溶洞边缘的河流,随时警戒,提防扑出点儿什么不该出的东西…… 队长自己满洞扫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异状,队员们也都在各忙各的。他微微松了口气,放轻脚步,往沈乐的方向走。 走出几步,就看到一个身影快速越至他前方,一边走,一边解下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却是当地特事局的那位女队员,快速解开一卷防潮垫,弯下腰,仔细铺在沈乐身后。这才回过头来,向他笑了笑: 嗯,女生确实细心。队长回以一笑,向她举起大拇指,点了点头: 有这么个防潮垫放着,沈先生要打个坐什么的,那可舒服多了。至于他们为什么想不到: 也许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干活都比较糙,打坐能有个平地就行了,日常不怎么需要蒲团或者垫子? 又也许,他们平时,就不怎么打坐,只靠睡眠和吃药来进行恢复? 刚转完这个念头,前面“咚”的一声,沈乐直接跌坐下来。双手合抱在身前,身正颈直,一动不动,显然真的进入了打坐状态。 啧,这要不是刚刚垫了个防潮垫,就听这一声,尾椎不骨折也得骨裂吧? 队长一边转着念头,一边连打手势,示意队员们围绕沈乐做好警戒和保护,以免他被什么东西打扰。 自己悄步上前探看,还没到达,就看见第一时间去观察沈乐的那位队员脸色满是惊讶,向他拼命使眼色、打手势,指向沈乐手中: 什么? 什么东西这么奇怪? 队长加快脚步,越过沈乐头顶,伸长脑袋去看。目光一垂,就看见沈乐双手当中,捧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那玉石不过三寸长,两寸宽,质地菲薄,感觉稍微一碰,或者在哪里不小心磕了一下,就要崩碎。 玉石色如凝脂,细腻异常,表面花纹细小如蚁,具体而微,仔细看,正是之前壁画上的图案…… 然而,那么巨大的壁画,那么巨大的一片岩壁,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一小块玉石的? 队长想不通,沈乐也想不通。他双目垂帘,盘膝端坐,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玉石当中,或者说,沉浸在玉石与铜章的联系当中: 整枚铜章,飞出几百根线条,一丝一缕,和玉石上的图案相接。 玉石正面接纳铜章递过来的线条,反面展开无数根须一样的存在,向外探出。 探入空气,探入泥土,探入洞侧水流,探入整个岩洞的 所有组成部分…… 它贪婪地吞吸着一切力量,储存在体内,不肯放松一丝一毫。 沈乐激发符篆,吸引周边的土行之力,吸过来多少,它就吞下去多少,感觉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 最神奇的是,不管吞了多少土行力量下去,它都没有要增大、变重的意思,只是表面越发细腻,越发晶莹了一些…… “所以你最初是这个样子的吗?” 沈乐小心地用大拇指侧面摩挲它一下,继续打坐。玉片不发光,不发出任何声音,假装自己只是一块寻常的玉石。 但是,沈乐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刚岩壁倒下来的时候,他心里一急,竭尽全力,把能聚拢过来的土气,全部灌进岩壁当中。 当时想的,只不过是让它结实一点,更结实一点,就算倒下来、砸下来,也不至于一下子摔碎,好歹还有点儿补救的机会; 然而,岩壁倒下,触碰到他手掌的那一刻,猛然开始大规模吸纳力量。 吸得又快又贪婪,如果不是一块平板,简直能在上面长出一张嘴来,把沈乐整个手都含在里面。即便如此,岩壁表面,也猛然张开了一个漩涡: 一涨一缩,一涨一缩,拼尽全力,把他调动的力量往里卷,简直把吃奶的劲头都用了出来。 就这样还不够,整个岩壁猛然收缩,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看上去,像是要把整个身体都贴在沈乐手上,一点能量都不放过。 等沈乐回过神来的时候,它已经从两丈高、三丈宽的岩板,缩成了两寸宽、三寸长,直接缩小了一百倍…… “这样也挺好的,方便带走。”沈乐朦朦胧胧地想着,开始努力冥想,调动力量,喂饱这幅壁画。 能大能小,那简直太好了,如果它能够控制泥塑队伍,让泥塑们也缩小一百倍的话—— 那他找个书柜,或者一个一两米长的卧式玻璃展柜,就能把泥塑们装起来,好好地放在工作室里了! 不像现在泥塑们这么一放,整个工作室,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干完活以后,他还得在大宅里走一圈,给它们单独腾出两间房子…… 他的精神力舒展开来,蔓延到洞顶,蔓延到洞底深处,再顺着水脉一路往里延伸。 前后左右,特事局的行动人员们相互打着手势,悄然退开。在沈乐身边布下一层警戒之后,就各忙各的,手脚不停: “这里的灵气指数,明显高于外界!” “阴气的指数显著高于参考值!” “水体测量,阴气指数略高……” “岩壁取样……” “苔藓取样……” “别局限于这里,沈先生刚刚在这里施过法,可能造成灵气指数异常偏高……走远一点,多走几个洞穴,看看周围洞穴,有没有同样情况……” 沈乐恍恍惚惚,仿佛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又仿佛没有听见。没关系,这个洞穴,本来就是提供给特事局的,随便他们拿来做什么都可以; 至于他现在,只要能把玉片带回去,那就赚到了,别的都不重要! 沈乐努力运功,恨不得把整个洞穴,以及洞穴周边十公里,所有的能量都打包带走,用来养这枚新到手的玉片。 能量注入进去,整块玉片越来越细腻,花纹也越来越生动。蓦然间,沈乐感觉精神力一震,仿佛碰到了一个极其厚重的存在: 巍峨,雄浑,沉稳,凝实。仿佛千年万年,各种风吹雨打,都不会对它造成伤害,或者只伤到一点皮毛; 它一直俯瞰着人间,也一直承托着人间,既神圣雄伟,不容冒犯,又博大慈爱,哺育着完全黎民。 千年万年过去,它的灵性渐渐沉睡,然而,却也只是沉睡, 并不是衰弱,更不是消失…… 沈乐只是触碰一下这股力量,就被直接扔了回去。仿佛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搂在怀里拥抱一下,又轻轻推了出去。 那巨人的力量,只是轻轻一推,都能把他推出千里万里; 他全身一震,猛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左右环顾一圈,托着玉片站起来: “这是……” “沈先生,您醒了?” 一排急促的脚步声向他赶来。颜曦佳和支援队的队长,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发问。沈乐深深吸了口气,向他们扬起笑脸: “嗯,我打坐完了。一切都正常,好得不能再好——对了,我打坐多久了?” “12小时。” “11小时38分钟。” 两个声音各自回答。沈乐嘶了一声: “这么久了啊……真不好意思,麻烦了你们这么长时间……” “没事没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颜曦佳笑嘻嘻的摇手,立刻转身离开。 队长向沈乐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掌,努力摇了摇: “而且,我们还要谢谢你,帮我们找到这么好一个地方。里面好东西可多了!” 特事局在这12小时当中,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们仔细探索了一下这个洞穴,在洞壁上发现了一种富含阴气的苔藓,可以拿来做药; 在洞中暗流里,钓到了一种全身透明、连眼睛都退化了的小鱼,骨肉富含灵气; 至于进一步的探索,还要等更多人力过来。但是,即便是现在这点成果,也让当地特事局小发了一笔: 这年头,天上掉下来一个富含灵气,能够打坐冥想,能够提升实力,能够生产的地方,简直太幸运了! 这地方,就算赶不上一个小秘境,也算是个小型灵境了! “对了,沈先生,这个壁画您要取走吗?——取走壁画以后,这里的环境,会有变化吗?” 颜曦佳笑吟吟地拎了一个保温桶过来,放到沈乐面前。桶盖一开,香气四溢,粥米香味、蛋香、肉香混合在一起,直接扑到沈乐脸上: 却是她早就熬好的一份蛋花肉末粥,怕凉了,一直捂在保温桶里,沈乐随时结束冥想,随时都有得吃。 沈乐深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肚子咕咕直叫。他感激地向这个大长腿妹子点点头,接过勺子: “肯定要取走的,这是我在修复的物件的一部分——我也是根据它们的指引,才找到这儿。至于环境……” 环境大概会变化的吧? 失去了一件灵物,失去它不断聚拢阴气,不断吞吐阴气、为泥塑制造修养环境的功能,这里的环境,大概会逐步退化……除非…… “我把这里的环境加工一下,应该还可以维持下去,维持个几十年的样子。”沈乐沉吟道。 决定了,回去就带小墨斗再来一次,让他帮忙划线。顺便带一包珍珠,在这里弄个小型的聚灵阵。 规模不用太大,只需要能够和原来持平就可以了,太大了反而不好,阴气过强,可能聚集不太好的东西…… 沈乐快速干掉了一桶粥汤,舒服地拍拍肚子。他再次进入冥想,尝试触动玉片,了解它存在的意义,和它的作用。 须臾,他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好像……在这里不太行……得回去,在泥塑们当中才行……” 既然如此,待在洞穴,已经没有多大用处。沈乐向特事局诸人告辞,飞出洞穴,一路返回家中。 他怀抱玉片,刚刚来到泥塑面前,前方就涌起了一阵波动: 【来了!】 【来了来了!】 【回来了!】 【要好 了……终于要好了……】 泥塑们喀拉喀拉,群情汹涌,纷纷转向沈乐。沈乐还没反应过来,玉牌已经自行发光,落下一片光芒,照在每一个泥塑身上: 刹那间,所有的泥塑,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泥胎更加紧实,表面更加细腻顺滑; 泥塑的表情更加灵动,特别是眼睛,竟然有一种活起来的感觉: 有喜悦,有担忧,有盯着妆奁里的东西,有点垂涎贪婪,也有的看向队伍里的神将,有点微微的恐惧瑟缩: 这是泥塑? 这些真的是泥塑? 不会真的全活过来了吧? 非但如此,玉牌里面,之前吸收的土气、阴气,各种能量,也像甘霖一样,洒在每一座泥塑身上。沈乐恍惚有种感觉: 哪怕自己不去修它们,哪怕它们一个个缺胳膊断腿,一个个磕碰了这里那里,有玉牌在,也照样能够修好。 或许,这就是泥塑们这么多年,一直到处去浪,漫山遍野抬着轿子到处走,至今没有完蛋的缘故? 真好啊……自动修理机呢! 有这块玉牌在,感觉,都不用他出手,这些泥塑,可以自己维护自己了! 他欣喜之余,往玉牌里倾吐热流之余,指腹擦在玉牌边缘的力量,也微微加大了一分。 只这一瞬间,边缘两个泥塑,就发出了惊恐的波动: 【不要!】 咦? 什么不要? 沈乐飞快扭头。队伍边缘,两个吹鼓手泥塑,一个高举的喇叭已经有点变形,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 另外一个,脸上的朱砂妆容已经模糊,鼻子、下巴,全都跟着歪了。 沈乐下意识低头,就看见他握在手里的玉牌,上面画着的两个小人,被摩挲得稍微模糊了一点…… “啊这……还会这样的吗?” 所以,我如果把这玉牌上的小人擦掉了,泥塑也会完蛋? 我把这玉牌掰断了,会不会整组泥塑,一起倒霉,甚至灵性消散? 沈乐细细冥想了一下,确实感知到整个玉牌上,吐出无数细线,和每一个泥塑连接在一起。他高举玉牌,向泥塑们挥了挥: “所以,你们以后都要乖乖的!听我的!不听我的,哼哼!!!” 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所有泥塑都集体向他低头,表示臣服,表示顺从。沈乐满意点头,这才找个地方坐下,向玉牌里面注入热流: “好啦,把它修好吧。以后,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不会没事折腾的,放心啦!” 热流到处,玉牌上模糊的小人线条,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一点一点回正。再抬头去看,那两个歪了的吹鼓手,也回到原来模样: 甚好,以后就再也不怕这些泥塑,大半夜的抬我去哪里了。 甚至,好好沟通,教会它们认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对了,你们能变小吗?”沈乐冲着泥塑们扬扬玉牌,再扬扬铜印。片刻安静之后,玉牌上传来一缕细微的波动: 【不能……那是别的……】 “别的什么?” 【别的……可以把它们装起来……我不行……】 沈乐耐心沟通半天,才知道当初的妆奁当中,有一件奇物,可以把所有的泥塑变得极小,全部容纳在内。 这件奇物本体不大,哪怕放在新娘子的闺房里面也并不突兀。到了要用的时候,可以随时拿出来用: “所以这是什么?在哪里?” 【没有了……】 【丢了……】 【不知道……】 乱七八糟的波动一起回答他。唉,丢了几十年的东西, 就要上天下地,到国外才能找回来 丢了八百年、一千年的东西,他到底要上哪儿去找? 沈乐叹了口气,正想故技重施,再发动一次共鸣,再去找一找那件奇物。还没入定,哗啦一声水响,然后,整个大宅,差点给吵炸了: 【沈乐!沈乐!沈乐!!!】 先是一个小家伙在叫,然后,是三四个一起叫,再然后,人声嘈杂,嚷嚷成一片。 沈乐侧耳听了片刻,放下玉片,快步冲出房间,奔向隔壁东路: “怎么了?云鲲?云鲲你这是?!” 一艘大船横在荷花池中央,头部翘在一边池沿上,尾部翘在另外一边池沿上。 甲板微微震动,不停地有人被“吐”出来,被抛掷到岸边。 扔到岸上的每个人,都先是往地下一趴,再是哇哇大吐,稍微好一点,就起身扑向船舱: “仪器!我的仪器!我的数据!!!” “等等,等等!”沈乐赶紧上去拦。他伸手一指,地面上草芽快速生长,伸出千万细丝,把他们拦在当地。 然后,他自己飞身一跃,落到甲板上: “云鲲,怎么了?” 【你先让开!】 云鲲大叫一声,继续往外吐人。先是人,再是东西,大大小小,几百个箱子堆在岸边,把花园里的所有平地占了个干净。 然后,云鲲才快速缩小,缩成30厘米长短的小船,直接飞到沈乐手上: 【沈乐!他们欺负我!他们打我!你要替我报仇!】 沈乐眼睛一眯,瞬间盯住了云鲲身上的伤痕。刚才云鲲没有把受伤的这一面对着他,他也没有看到; 然而现在,船舷边缘,一个焦黑焦黑的破洞,几乎占据了1/3的船舷面积。 破洞虽然不深,但是表面灵气闪烁,到现在为止,还有大量灵气聚集在上面,像是在努力抵御伤害: 可想而知,在伤害发动的一瞬间,云鲲如果不把全部力量输送过去,可能就不是打破几块木板的事情。 整个船都会断成两截,至于船舱里的研究人员,行动人员,船舱里的小家伙们…… “是谁?”他伸手按在船舷的破洞处,奋力输入热流,帮助云鲲快速恢复。一边给出力量,一边慢慢地问: “是谁欺负你?是谁打你?有多少人?” 【是倭寇!】云鲲咬牙切齿: 【都是倭寇!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了旗子!我都下潜了!我都躲起来了!他们还打我!他们扔深水炸弹炸我!】 沈乐眉头一扬。他扭头望向被小木船扔出来的那批人,研究人员大概也冷静点儿了,行动人员也打完电话了,匆匆过来解释: “沈先生,我们测绘过程中,遇到了一艘小日子那边的潜艇。真的是突然遇到的—— 他们突然就发射了鱼雷,云鲲变小、下潜躲避,他们还不依不饶的,往下扔深水炸弹……” 如果云鲲立刻发动水脉潜行,本来是跑得掉的。 问题是,当时他们有两个人,正好在舱外作业,云鲲为了接回研究员,慢了一点点…… 就这一点点,云鲲躲过了鱼雷,却没有躲过炸弹,被燎了这么一下。 幸好它那时候已经开始变小了,快速下潜,快速进入水脉。紧急之下,它也不考虑回军港什么的了,一头就扎了回来…… “我也不问你们是执行什么任务,是在哪里被炸的了。”沈乐脸色沉肃,轻轻抚摸着云鲲的侧舷: “是哪艘潜艇炸的,它的母港是哪里,这个能查出来么?” “这……沈先生,您冷静啊!!!” 第31章 局长大人,您也是来劝我别去报复的么? “沈先生,您冷静啊!” “您这是要发动战争么!” “咱们不能擅自开战的!——半点准备都没做,直接就开战,这实在太伤了!” “什么时候打,怎么打,先打谁,后打谁,上面有完整规划的,您不要为了一时之气,就直接对那边出手啊!!!” 沈乐的发言震惊了现场所有人。研究人员们还好一点,一半还在忙着吐,没吐的,忙着一台台清点自家带出来的仪器,祈祷千万不要出问题; 特事局跟船的安保人员,行动人员,以及其他负责直接暴力的人员,脸色都变了! 谁不想打啊!平白无故被打了,谁不想揍回去啊! 就说一天到晚在家门口晃荡的那什么大船,那什么飞机,那什么大黑鱼——谁不想手上按个按钮,咻的一下,就看对面放烟花啊! 问题是能随便打吗?这么严肃的战略问题,能靠拍脑袋吗? 就不说别的了,我们还有那么多企业在对面投资,还有那么多国民在那边打工,还有那么多留学生在那边上学—— 同一时刻,在那边跟团游的、自由行的旅客,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怎么,一拍脑袋就动手了,这些都不管了? 一群人急得头上冒汗,把沈乐围在中心,七嘴八舌地劝。关键是,沈乐他真有这个能力! 他真的能游到对面去,或者飞到对面去,说不定,还能瞬移到对面去…… 然后,都用不着他动手,直接把他那个油灯器灵带过去,说一声“来,随便吃,随便折腾,”然后,你就瞧好吧…… 一个机场,一个火车站,一个地铁站,一个港口,或者人流密集区域,大规模断电是什么后果? 大片电子设备,一瞬间被强电流烧到过载,又是什么后果? 沈乐甚至不用到场,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隔壁城市,喝着茶,吃着点心,从手机新闻里看着目标地点天翻地覆! 这,这就是特殊能力者,修行者的恐怖。现代法律,但凡要讲一点证据的,对他们几乎没有约束力; 而现代刑侦手段,很大概率,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要对付修行者,只有让修行者来对付…… 沈乐沉着脸不说话。他一边听着特事局众人的七嘴八舌,一边听着小家伙们的沸反盈天。 云鲲喊完了,就在沈乐手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哼哼,哀哀喊痛。 而被它一起吐出来,飘在身边的红嫁衣、罗盘和画卷,正在义愤填膺,不断指责: 【沈乐你别听他们的!】 【打!一定要打!】 【打死那些家伙!】 【我们差点被干掉了!云鲲要是顶不住,我们会一起死啊!】 【是的是的!罗盘大不了沉到海里,还能等你来捞,我肯定完蛋了!】画卷惊魂未定,哗啦啦展开,再哗啦啦收起来,投射出一片光影: 【你看!你看!这就是打我们的那个家伙!无缘无故就打我们!往死里打!一定要干掉他!!!】 光影连绵,显示出惊心动魄的画面。深蓝的海水当中,一道火光直窜过来,笔直扑向面庞,巨大的恐怖几乎攫住了他的呼吸。 沈乐下意识倒退一步,整个画面一闪,火线接二连三从身边窜过,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哪怕是在虚拟的图像当中,那股热力,也看得沈乐胆战心惊。 画面左一晃,右一晃。罗盘在旁边解说: 【云鲲要把外面的人接回来!所以晃成这样!现在接回来了,我们就准备走了!】 画面开始迅速下沉,和头顶上一条大黑鱼的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 下一秒,巨大的黑色圆筒快速落下,深蓝的海水,整个被火焰点燃。画面剧烈晃动,火焰越逼越近,破碎的木板一块一块,飞落出去…… 【差点儿就给他打死了!沈乐,我们绝对不能白白挨打,一定要报仇!】 【报仇!报仇!】 小墨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墙头。它挥舞着铅坠,在墙顶上转得飕飕直响: 【我来生产聚灵阵!】 【我能舞刀!】红嫁衣刷的一声,拔出双刀,在空中舞了个刀花。小油灯是最激动的一个,银色光团噼里啪啦,不停跳动: 【沈乐!你带我过去就行了!我直接去福岛!】 汗……去福岛还是算了。沈乐一头冷汗,赶紧伸手去按那个光团: “别闹!——你把福岛炸了,人家往海里排核废水,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们啊!” 他一急之下,没有在心底说话,而是冲口而出。一句话说出来,周围整个儿静了一静,然后,就是更大的嘈杂: “是啊是啊!沈先生您冷静一下!” “咱们好好筹划筹划!” “这种事情,要充分沟通的,不能你脑子一热就去干了!” 大群人忙忙碌碌地劝。沈乐闭上眼睛,长长吸一口气,长长吐出: “你们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发起无差别报复——但那也要你们给我明确目标,对吧?” 不给我的话,我只好把小日子的海军,或者整个军方,都当场报复目标,报复到我满意为止了。 嗯,其实也不算冤枉? 看他脸色严肃,众人也不太敢继续劝,生怕说得太多,反而把沈乐劝翻了。 一群人相互使眼色,留了两个在沈乐身边,其余人忙忙碌碌,整理物件的整理物件,给后方发消息的发消息。 这么高难度的问题,交给上面的大佬们,交给心理专家们,总之,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 特事局行动极为迅速。电话打完不到十分钟,顾玉林已经飞奔上门,安排这些突然被带回沈乐大宅,直接扔出船舱的特事局人员撤退; 二十分钟,专门的货运车辆上门,带着专家们和仪器们,嗯,特别是仪器们,撤离大宅; 半个小时,魔都特事局局长,急速杀到。考虑到魔都和珠溪镇的距离,再考虑到这个点儿的塞车程度,沈乐有理由怀疑,他是乘直升机过来的…… “您也是来劝我别去报复么?” 沈乐膝盖上放着三十厘米长的小木船,手掌按在木船上,指掌间淡淡的荧光闪烁不停。 木船焦黑破洞的表面,笔直对着局长,毫无遮掩: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这些小家伙们。如果吃了这么大的亏,都不报复回来,恐怕,以后也别想让他们出去干活了……” 局长脸色凝重异常。特事局打交道的修行高手多了去了,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子,所谓手握利刃,杀心自起。 差一点的,公然视法律为无物;好一点的,也是快意恩仇,不愿意受拘束。 像沈乐这样,已经算是特等安善良民了,然而,别人惹到他的头上,想要让他不还手? 难! 讲难听点,约束普通公民不以牙还牙,一是畏惧法律,二是,公民已经把私力报复的权力,让渡给了公权力; 然而现在,法律对沈乐这样的人,没有办法造成太多约束,公权力代替他报复,如果一时说“对不起,做不到……” 这时候,还约束他不许出手,且不说能不能管得住吧,有脸管么? 好在局长在这方面也算是经验丰富,自己打交道的经验也多,和同事们交流来的经验也多。他从从容容,先打开公文包,推过来一个文件夹: “我这次过来有好几件事。——首先,云鲲是为执行任务受伤的,我特地来向他表示感谢和慰问。 多亏有你,才能把这么多人平安带回来,谢谢你了!” 他肃然立正,对小木船敬了一个军礼。沈乐赶紧抱着小木船起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回礼也不是,让小木船回礼也不是—— 一艘船应该怎么回礼? 我抱着它弯腰鞠躬吗? 【我……我不是……我应该的……】 小木船似乎也被惊到了,声音断断续续,船帆收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收起,船舵摆来摆去,像是在无意识地双手乱摇。 摇了两下,局长才后退落座,伸手示意沈乐也坐下。双方坐定,他才缓声道: “不但表示慰问,云鲲受伤了,特事局肯定要有补偿。等等,我不是来谈钱!” 他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拦住沈乐的话头。然后,翻开文件夹,转到沈乐面前: “这附近有一个小型修船厂,干船坞和湿船坞都有,我们已经紧急把它清空了,如果您需要修船,可以到这个地址—— 能充分展开,云鲲也能舒服点吧?” 沈乐脸色微和。手掌下,云鲲也哼哼出声: 【嗯……最好能有水,可以飘着……飘着会舒服很多……】 沈乐轻轻摸摸它,又多输了一些热流过去,微笑着向局长点头。局长也笑了起来: “其次,云鲲需要修补的话,大概,也许,用一些富含灵气的木质板材,会更好一些? 我们安排专人测量,然后运送木板过来方便吗?您对木板有什么要求?” 沈乐其实并不是不能用热流灌注,让云鲲吸收营养,直接长好。但是,有现成的木板,总比他劳神费力要强一些。 他由衷地感谢了一声: “多谢您想着了。——嗯,云鲲,你想要什么样的木头?松木?杉木?还是要热带的硬木?” 【硬木最好了!】云鲲大声回答。它并没有舒展开身体,然而,一个小小的喇叭,已经升到了桅杆顶上,嗷嗷大喊: 【就是你上次修我用的那个硬木!用那个最好了!】 沈乐点点头,向局长摊了摊手。局长了解地点头: “明白了,就是上次在金三角秘境当中,找到的那些木材。最好是做大梁或者柱子用的,灵气长期浸润的木材,我让他们送一批过来——” “先等等,我把云鲲送到船坞去,让他展开,测量完 了再开单子吧。”沈乐整个人都放松了一点。 出去打人是要打的,但是,打人之前,当然还是应该先把云鲲治好。 无论什么时候,自己人总比外人重要不是吗? “那肯定。你开完单子,我们最快两天内,木板就能送到。”局长理所当然地保证。停了一停,试探道: “对了,需要我们派几个人过来,帮你打下手吗?帮着卸一下板材、装装木板也是好的……” “唔……” 沈乐沉吟片刻,轻轻点头。局长又放松了一点,正色道: “还有一件事,也要请求你的帮助,或者,请求你和云鲲的帮助。就是这次被袭击,我们得弄明白,是怎么出事的——” “怎么?” 沈乐脸色一下子严肃了。局长向前倾了倾身,诚恳道: “我们得知道,是在哪片海域出的事情,当时船上正在做什么,发出了什么信号。最重要的是,对方是怎么发现云鲲的?” “你是说?” “现在我们对修行者驾驭的特殊能量,已经有了一些探测的方法——事实上各国都有。我们想知道,那边……” 他抬起手指了指外面,沈乐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局长接着往下说: “对我们这里的特殊能力,特别是,对云鲲,有没有特殊的探测方法,能够确保探测到,能够直接锁定?” 沈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云鲲之前在海上纵横来去,最大的倚仗,一个是木船的声呐信号,和钢铁船有极大的不同; 另一个,就是它可以下潜、可以缩小,缩成一小只往海底一钻,敌人找他的难度高到爆炸。 但是,万一对面已经有了特殊的技术,能够锁住云鲲的能量波动,那就太可怕了! 随便丢点儿什么下来,木头船,可没有钢铁船禁得住炸! “云鲲,你要好好和他们说。”沈乐摸摸小木船的船舷。指尖裹着一团热流,摸得小木船簌簌轻响: “好好回忆,仔仔细细回答。这是为了你自己好,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了……】 喇叭里传来的ai电子声,也带了几分低落。局长微笑起来,向小木船拱拱手: “真不好意思,云鲲,太麻烦你了。我知道你肯定不耐烦这个,但是,我们也好好回忆一下,好不好? 这样子,以后在外面的人员,也能安全很多……” “在外面的?” 沈乐忍不住抬头问。局长认真点头: “是的,特事局也有一些行动人员,在境外执行任务,或者保护我们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事实上,他们的工作条件,并不十分乐观……” 如果说外事人员,做的是明面上的工作,那么,特事局的行动人员,就行走在阴影当中。 到现在为止,异能人士的活动,很多都是寻常老百姓看不见、感知不到的,见不得光,也不遵守明面上的法律和规则; 但是,不遵守这些规则的同时,也就失去了这些规则对他们的保护。 各个国家,对于未报备特殊人员的入境,都视为威胁甚至侵略;如果这些人员有出手的举动,那么,常常会先下手为强,直接攻杀…… “对面也有他们特色的特殊能力人员,而且,无影无形,阴毒难防。” 局长非常诚恳地建议: “沈先生,我不是说一定要阻止您去报复,或者说,威胁您停止报复,否则要限制您的自由什么的。只不过,有几点请你考虑一下:” 他竖起右掌,五指张开,屈下一根手指: “首先,特殊能力者的攻击,往往很难防备。一个国家的特殊能力者,在别国大肆行动的话,别的国家,也很容易对等报复。” 他们不一定报复你啊! 他们弄几个人过来,在国内闹得一团乱,倒霉的,是国内的老百姓,和国内的特事局人员啊! 沈乐微微一噎。他确实存了“打不着大黑鱼,我就去你们那边唱《军港的夜》”的想法,就不信对面能够抓住自己。 但是,人家过来对等报复? 这个,“来一个我抓一个,来一个我杀一个”,这样的能力,好像他并没有…… “其次,您就算要去,也尽量有万全把握再去——特别是,能确保平安回来再去。比如说,练好传送术,万不得已,能传送回来?” 当然,如果能够传送过去、瞬间出手、再传送回来,来回不留下任何痕迹,不被抓住把柄,那就太好了。 都没有任何出入境记录,谁说是我们的人干的? 人就没来过你们这里啊! “那,再次呢?” “再次,当然是一下打出最大效果了。”局长冷笑: “胡乱报复有什么意思?要干,就来个狠的,冤有头,债有主,抓住那个家伙,或者抓住最大的一个,一把拖走!” 【说得好!就这样干!!!】 云鲲兴奋地叫嚷。他不怕出去打仗,他是战船,他就应该冲在第一线——哪怕现在已经是钢铁船的时代了,他一艘木头船,也有发挥本领的地方; 但是,他很讨厌被自己人拦着,被自己人扯后腿。那就太糟糕了! 太恶心了! 就像他曾经那样,被扔在内陆,毫无价值地飘了几十年,最后甚至被抬去做祭品,准备烧掉; 侥幸没有烧掉,却沉没在一场毫无价值的,极其愚蠢的叛乱当中…… “那,云鲲先生,请您有点耐心啊。”局长微笑着转向小木船,微微欠身: “向您扔炸弹的那艘船,我们会查清楚,当然,也请您配合提供信息。您在这里安安静静,被维修好,需要报复的时候,我们尽量通知您!” 【好的!好的好的!】 云鲲收起船帆,放下,再收起,再放下,如同努力点头。局长极其隐蔽地松了口气: “那么沈先生,未来一段时间,要多多麻烦您了。修复云鲲也好,收集资料也好,很多方面需要您配合。最近这段时间,请您尽量留在家里,或者修船厂,可以吗?” 他和沈乐确认了未来一段时间的行程,才起身离去。一坐到车上,就重重叹了口气,抹一把汗: 谢天谢地,好歹劝住了。这年头,怕就怕他一个上头,直接就冲到对面去了,然后就咔咔开始报复。 尤其还是一个能够瞬间传送的修行者,你就算寸步不离地看着他,盯着他,他打坐着、打坐着,忽然也就能消失了…… 过了最愤怒、最上头的这一段时间,后面就好说了。当然,这也不是说,他们可以无限期拖下去…… 局长掏出手机,开始给各个有关部门打电话: “安排人过来,现场询问,现场收集情报……一定要快!今天,就今天,我要看到人员到位!” “出事的海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小日子的潜艇?我们事先没有收到情报!到底是哪艘潜艇,在执行什么任务,未来会去哪里,尽量查出来!” “不然呢?要让云鲲在它的母港埋伏,一直埋伏到它出海,然后在公海把它逮住吗?我警告你们,它真做得出来的!那还要我们有什么用?!” “安排特事局研究人员,赶紧加强研究,在海里怎么找到云鲲!三天时间,给我把研究计划写出来!” “没有船?没有潜艇配合?去找相关部门啊!” “我最多能拖住他半个月!我尽力了!尽力了!不早点拿到报复计划,你信不信他真的敢杀过去?!” “他能传送到西南,就能传送到东瀛!那边距离还近一些呢!就算不传送,他是魔都户籍,你知道办签证有多容易吗?” “最近新出的签证标准,十年多次签,只要100万存款,闭着眼睛随便办!哪天他失去耐心,不想等我们出手,他抬脚就过去了啊!” 局长乒乒乓乓,努力安排了一大堆事务,务必让沈乐在半个月内、一个月内、两个月内,都不会主动跑过去报复。 这边忙完,那边还要关心沈乐的情况: “他现在怎么样?在忙什么?情绪怎么样?” “他……他在打坐……一直在打坐……他身边展开了一张古画,上面投射出地图,地图上的目的地指向……指向……” “指向哪里?!” “指向小日子那边……光圈不停地一转一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局长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又大了三圈。 第32章 夭寿了,沈乐要直接传送去东瀛了! “图像上显示出东瀛地图?” “是哪里?” “具体是什么位置?” “确定了吗?” 局长连珠炮一样询问。给他打电话的特事局成员,到嘴边的话都被顶了回去,好一会儿,才有点委屈地抱怨: “局长,您稍微慢一点啊!我们又不是专职在这里监视的,我们要干活的!!!” “啊,哦,不好意思,我太紧张了。你们慢慢说,具体什么情况?” “您等一下啊,我们找个好点的位置……沈乐对我们太好了,不太好意思摸鱼……” 沈乐对特事局过来的这帮人,也是相当合作了。云鲲架在船坞里,上上下下,测量,锯船板,刻录符篆,一点也不藏私,敞开了让他们看; 日常供应,灵果,灵米,灵肴,总之是沈乐吃什么,其他人也就都吃什么。 吃得大家舌头都要鲜掉下来,简直想拼命磨洋工,赖着不走: 可怜他们这些普通后勤员工,日常的修炼供应,远远不如一线行动人员,每天只能保证半斤灵米,二两灵肉。灵果? 那种又考验存储,又要保证新鲜度的贵价货,真没普及到这种程度! 所以,他们偷看沈乐修炼,就多少有点儿心虚。虽然知道沈乐也是让他们随便看,以便让特事局放心; 虽然也知道沈乐的所谓修炼,就是往那儿一坐,入定打坐,哪怕贴在他鼻子前面看,都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他们还是尽量离远一点儿,尽量每天稍微看一眼,就直接飘过去。要不是今天真的有大发现,他们都不会打电话过来! “我们仔细看一下……啧,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您稍微等一等,我们先把手机架起来,开长焦模式……” 感恩现在的手机,拍照越来越给力,长焦模式拍八十米外的人脸,毫发毕现。 给局长打电话的小哥把胳膊架在栏杆上,双手搭成一个三角形,扶稳了手机,对准远处不断流淌变幻的光影。 咔嚓、咔嚓,拍了好一会儿,才导出几张图,传给局长: “您看一眼啊……” 局长抬眼一扫,先是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好歹是在内陆,不是在海上—— 说明沈乐搞这个定位,大概不是想直接杀到人家军港去,然后让青灯控制住某条大黑鱼,来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烟花秀。 再仔细看看,头又疼了起来。这个定位,确实不靠近军港,但是,打开地图稍微做个定位,周围密密麻麻,全都是各种古迹: 大批大批的神社,大批大批的寺院,大批大批的博物馆,层层叠叠,红点在地图上连成一片,比例尺稍微小点,把地名全都盖住。 沈乐的攻击性不强,可是,当他看到各种文物,特别是看到各种,被从中国抢走的文物,放在其他国家…… 局长想起沈乐上次去法国,闹的那一波大动作,瞬间又摸了一颗降压药吃下去。 去法国,沈乐是正正经经拜访,堂堂正正交流,用交换的手段,从法国请回来一批文物; 然而去东瀛,他的手段会不会这么温柔、这么正经,就天晓得了啊! “你们看好他,等他入定结束,让我给他打电话。”局长无奈,只能小声嘱咐一句。过了半个小时,得到内线报告,赶紧跟沈乐联系: “沈先生啊,最近修复云鲲,进度怎么样啦?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哦,进度挺好的,暂时用不着帮忙。”沈乐抹了把汗,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起身去看云鲲。 小木船泡在一汪碧莹莹的清水里面,悠悠晃动,木板旁边咕噜咕噜,冒出一串串小小的气泡,不断生出、不断破灭。 沈乐精神力探出,能感觉到小木船在拼命吸收水里的营养液,在把缝隙长好。如果不是顾虑他修理起来麻烦,木板上面,可能要长出一片根须? 啊——那太好了,不,那不怎么好,云鲲如果修好了,就意味着沈乐的活动能力大大增强,哪天往海里走一步,云鲲就能带着他四海漫游。 别人润出去,还要先拜妈祖,取得妈祖许可,再跟着蛇头挤集装箱,翻山越岭,吃过苦头,沈乐啥都不用,舒舒服服地就出去了! “你最近有打算去哪里吗?” 局长小心翼翼地问。沈乐思考一下: “最近不出去吧。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可能要去趟东瀛——” “你要去东瀛?!” 局长声音都裂了。沈先生,大佬,算我求求你了——咱们不是说好了,暂时不采取过激手段了吗?! 不是说好了稍微等一等的吗?! “那个,你之前拜托我们查的资料,现在有了点眉目,但是还没完全查清楚啊。”局长赶紧拐弯抹角,努力相劝: “目前为止,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我们判断应该是【苍龙】级当中的某一艘,可能是【仁龙】、【赤龙】或者【翔龙】。” 他大概飞快倾倒资料: “都是排水量2900吨,全长84米,全宽9.1的大家伙,比云鲲要大了快10倍……” 【没错!就是这么大的家伙!】 云鲲一直竖着耳朵,身边飘飘荡荡,两个纸人飘出甲板,飘到沈乐身边,公然旁听。听着听着,举起手机,开到ai语音: 【仗着比我大,欺负我,打我!可惜我没看到它的舷号,不知道它是谁!】 “现在的潜艇,都把舷号抹掉了,从外观上完全没法辨认了。”局长赶紧解释一句,也算是为自己工作到现在,都没锁定罪魁祸首辩解: “我们只能通过它在港、在修等等信息,排查辨别。至于打你的具体是哪一艘,现在开到了哪里,大黑鱼的行踪,向来都是最高机密……” 【所以我们揪住它,干掉它,把它拖回来的可能性,其实非常小了吗?】 云鲲有点不太高兴地问。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要等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才能报仇吗? 你们这是在忽悠我吗? “当然不是,我们也需要时间。”局长背后冷汗一层一层地冒,赶紧解释。沈乐还算方便说服,然而,他身边的这些器灵,一个赛一个地难缠: 要说年龄,它们虽然都经历了几十几百年的岁月,觉醒为器灵却是不久,很多都只有一年两年,完全的小孩子性格; 要说知识面,它们的知识面不说狭窄吧,至少也是足够偏科。 而且,还有个无条件宠着他们的主人,一群小家伙待在一起,杀伤力还强到爆表—— “相信我们,我们绝不会看着自己人受委屈,不报复回去,只是需要找准报复的时机。有些事情,我们只是不对外宣传……” 他歪着脑袋,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一边讲电话,一边噼噼啪啪打字,把几个文件包拖到附件里: “我发几个机密文件给你看,看过就删掉,别对外说啊!我们是很有诚意,绝对会报复的!只不过,现在的策略,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说……” 费尽口舌,好容易把云鲲安抚下来,局长才想起之前的话题。他快速吐了一口气,再问沈乐: “说起来,您去东瀛,是有什么事情吗?我们能为您安排什么吗?” 终于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了啊。之前问都不问,就假定我要去那边大杀四方—— 沈乐翻了一个白眼,默默吐槽。仗着对方是打电话,不是打视频,他吐完槽,继续解释: “是这样的,我有点东西落在那边了,要把它取回来……” 你? 你有什么东西会落在那边? 你这辈子就没去过东瀛! 别当我们特殊事务部门没查过你的背景啊!你有没有出过国,通过出入境部门,一查就知道! 更别说上次你去法国,别说办签证了,办护照都是我们帮忙的! 局长内心咆哮。咆哮完了,还要努力微笑,把微笑通过电波传递过来: “是什么东西?大概在什么地方?我们能帮到忙吗?或者,我们直接派人过去拿?您这样的专家,万一被盯上了,还是有点危险的……” 特别是您已经在巴黎闹了一次了啊! 虽然还算是比较友善的,但是,也展示出了强大的战斗力了! 真的当各个国家的特殊事务部门,不会相互交流,不会互相报告一些重点人物吗?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那些泥塑说,他们还有一个部件没有归位。”沈乐有些烦恼地纠结。 所有泥塑都修好了,用来控制、修复泥塑的壁画,或者说玉牌——也到手了,就还差一件东西。 听他们说,那件东西才是枢纽,才是特别重要的,能够统帅所有泥塑的。但是,那件东西丢了,没了,消失了…… 沈乐左手铜印,右手玉牌,脖子上挂着铜片,全力冥想,全力沟通所有泥塑、引动他们的共鸣。 一圈一圈扫过去,一圈一圈扩大范围,终于,在东瀛小岛上,扫到了那件的存在: “应该是那个方向,具体哪个城市,是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沈乐也有点烦恼,好在经过了法国找佛头那一遭,他也并不紧张: “没事,回头我办个签证,去那边慢慢找就行了。我查了下,我办签证还是挺方便的,五年多次签,一次可以待90天呢!” 局长:“……” 九十天…… 你这样又不差钱,又不差攻击力,又受不了委屈的人,真的在那边待九十天,东瀛大概能被你掀翻了吧? 他拼命开动脑筋,想要找到一个法子,让沈乐安全地去,安全地回来——不但他安全,在那边的其他国人也要安全,千万不要搞出事情来。 嗯,至于那边的古迹,文物什么的,就只能期待沈乐的职业素养,期待他可怜东瀛的文物也是文物,也是世界遗产了…… “你会那边的语 言吗?” 他小心问。不等沈乐回答,赶紧又加上一句: “旅游签的话,很多地方进不去,很多东西看不到的吧?比如一些博物馆的库房什么的……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最近有什么学术交流团体?” 有现成的交流团最好了,哪怕是交换做项目之类的,把沈乐塞进去,也好歹有个约束。 就算没有现成的,让沈乐等一段时间,说服哪个大学,或者哪个博物馆组个团? 身边有人,有同行,有老教授们在,沈乐无论如何,下手都能轻一点儿,不至于大杀四方吧! “不必了吧……” 沈乐迟疑了一下。铜片给他画出来的地图上面,是包括了东瀛这一块的;包括了,就意味着他把传送术练好,应该能够直接传过去。 传过去,传回来,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要是跟着交流团过去,到时候出了事传送回来,岂不是要连累别人? “要的要的。”局长一叠声地回答。他快速思考着,已经开始替沈乐安排: “要么,带个交流团过去,要么,你过去以后,我们给你安排个地陪——至少安排个翻译什么的。 放心,在那边的务工人员,经商人员,留学生,数量还是很多的,大批人要赚外快。你到那边,不能只靠翻译软件和人交流吧?” 沈乐微微迟疑了一下。他没有反驳,只是沟通交流: “先不急。我得先把云鲲修好,然后,多练练传送法术。练到能打能跑,随便啥时候都能跨海传送,我再过去!” “你……” 局长气堵咽喉。然而,要把沈乐捆起来,绑起来,关起来,那也并不可能。他只好切切叮嘱: “你过去之前打声招呼,千万打声招呼啊。传送只是以防万一,要出国,最好还是靠正常途径—— 修行者非法入境,视为攻击,对方国家能直接把你干掉的!” 他们有本事就来杀杀看。沈乐轻哼出声。身边,小油灯抱着个手机,迫不及待,做沈乐的嘴替: 【他们有本事就来杀!他们敢动沈乐一指头,我先把他们国家炸了!】 哼! 小油灯全力吞吐电流,全力开火,不说炸掉整个国家,闹个天翻地覆,绝对不成问题! “你好歹为同胞想想!为那边的打工仔和留学生想想!”局长一叠声地劝: “至少至少,为你自己想想,你要是给他们抓住把柄,或者哪怕确认了身份,所有国家一通报,你以后还想出国么?谁给你办签证?” 啊这…… 沈乐老实了。东瀛是在铜片地图的范围之内,他想去就去了,铜片能给他定位、带着他传送; 可是,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国家,那么多他没有去过、铜片也不曾记录的国家。 到时候,如果被拒签了,他是只能待在家里,还是要靠云鲲带他偷渡? 就算偷渡也只能到海边啊! 从海边到内陆中心,那么远的路,还要他自己走进去啊! 偷渡进去的话,不管是租车,还是乘公共交通,还是乘飞机,都会特别麻烦的…… “那……行吧,我先练习练习,到时候尽量和你们沟通。” 他有点不太开心地回答。一转身,又回到船坞边上: “云鲲!我们加把劲!先把你修好!” 【来啦!!!】 修复云鲲的进度很是不慢。有人打下手,有人帮忙测量、帮忙解木板、帮忙镶回破洞,沈乐只需要提供热流,引导木船上的能量回路生长。 只花了不到十天,所有镶上去的木板,已经和原有部分完全长合,融为一体,连边缘的颜色都看不出分别。 沈乐给它涂上颜色,等着油漆干透,就开始努力练习传送符篆: “传送!” “啊,卡在墙里了!要命!咔嚓!咔嚓!咔嚓!” 沈乐左一扭,右一扭,努力挣扎。看来距离太短是不行的,从大宅的一个院子,传到另外一个院子,精度实在不好控制…… 幸好是木墙,不是砖墙。以他现在的力气,把木墙掰一个口子,让自己拔出来,还算不难。 沈乐奋力跌坐在地上,摇头叹气,将碎木头一块一块捡起来,玩超级拼拼乐,再往上倒了营养液,奋力让墙体长好。 唉,这要是砖墙,少不得找人上门来修,还不太好跟人解释: 你是怎么把墙弄成这样的? 沈乐痛定思痛,再次练习传送。这一次,他稍微拉远了一点距离,把目标定在魔都郊区,没人的荒岛上——对,就是小海龟经常盘踞的那个岛。 入定,凝神,调动符篆力量,铜印、玉璧和泥塑勾勒出的符篆,在识海当中莹莹发光。 符篆留出一个空隙,让沈乐的心神可以渗透进去,画出地图,再于地图上精准定位。 这一次,沈乐把铜片和符篆勾连起来,在铜片上点了一点: “传送!” 泥塑给出的传送符篆,比铜片给的那个,要温柔许多,当然,时间也拉长了不少。 沈乐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包裹着,拉扯着,快速前进,快速在地图上移动; 拉远、拉远、拉远,往上一升…… “到了——啊噗噗噗噗!救命!” 面前一团黑暗。沈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胸部以下,卡在岩石、淤泥、海沙当中;胸部以上,淹在深深的海水里。 这传送精度有点要命啊……我定位明明是海岛中心来着……现在偏了几十米不说,还把我弄到海底去了? 幸好沈乐现在手段繁多,赶紧补救。一个辟水诀,先控制水流排开,给他留出可以呼吸的空档; 再控制岩石、沙土裂开,让他不至于被土地牢牢裹着,不能动弹; 再然后,飞空而起,慢慢飘到岸上,喘一口气: “这水平也太差了……还得练啊……” 他发动符篆,精准返回家里。碰到的事情一说,小家伙们七嘴八舌: 【是不是地图精度太差了?】 【我也觉得地图精度太差了——沈乐,下次传送,带上我!】 【带你没用,你充其量就是个北斗导航——沈乐,带上我!我才是地图!保证精度精确到米!】 沈乐望望罗盘,再望望画卷,深觉有理。他仔细定做了两个能够防水、能够抗压的盒子,把两个小家伙分别塞进去,背到背上。 再一次传送,精度就准确了许多,准准地站在了海岸线上。唯一的问题就是: “没考虑到涨潮退潮啊!” 这片海滩,退潮的时候是沙地,涨潮的时候,是整个儿淹没掉的! 他一条裤子全湿透了! 【没事,下次我们就知道了。】画卷鼓励他: 【再来一次?】 再来就再来。沈乐定了定神,找地方打坐冥想,锁定西南某片山区。入定,发动,传送—— “好烫!烫烫烫烫烫!!!我又传到哪里了?!” 沈乐拼命排开大地,拼命让地面托举着他,把他往上送。感觉送了能有一辈子那么长,他一头冒出地面,跌坐在地,呼呼喘气: “咳!咳!咳咳咳咳咳……怎么这么臭……” 一股臭鸡蛋味儿扑鼻而来。沈乐捂住鼻子,卷起一阵轻风,托着自己假装飞奔,实则飞行下山。回头一看,恍然大悟: “我传送到火山的山腹里了!” 是的,他锁定的这块地方,是个火山群,迄今为止还有很多活火山在活动。 虽然绝大部分都只是冒冒泡,给点热量,提供一个八九十度的热泉什么的…… 但是,那是地表,不是地下啊!传到山腹当中,没有直接在岩浆当中烫死,已经算是他神功护体了! “还好还好……女娲保佑,伏羲保佑。”沈乐合掌拜了一拜。 讲真,他本来打算传送去东瀛的话,拿富士山当落点的。 一方面,那是个著名地标,方便定位;另一方面,这座山周围,大片大片的林海,人迹罕至,是著名的“自杀迷宫”。 他拿这个当落点,可以很自然地从里面走出来,不会有人发现他是传送过去的…… 幸好事先尝试过了,要不然,他可能直接当着大群游客的面,直接从火山口地表冒出来…… “不过传送距离够了。”沈乐在地图上量一量,给自己点了个赞: “下个目标,尝试一步到位!” 第33章 沈乐:我不想惹事,什么东西来惹我? 沈乐在一片绿海中睁开眼睛。 左边,大树。右边,大树。前面后面,全都是大树。小心飞到树梢,昂首望去,很好—— 一座长得很眼熟的山峰映入眼帘。山形浑圆,孤峰耸峙,山顶皑皑白雪。没错,定位准确! 这一次传送,我到达的落点,正是我之前定位的地方,富士山脚下的绿海! 沈乐开开心心地给自己点了一大串的赞。很好,点亮了这个技能,以后自己出去旅游,就再也不用担心住宿之类的问题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草窝,什么五星级、六星级、七星级八星级酒店,其实都不如自己家大宅住得舒服。 日后出去玩,大可以白天开开心心玩,玩够了闪身回家睡觉; 第二天再闪身过来,继续开开心心地玩儿。这个技能,在东亚、东南亚地区,至少,在铜片地图笼罩的地区,都可以完美实现的! 他且不急着返回,先找个干净平坦,能照到阳光,又安静无人的地方,打算盘膝打坐,感应一下周围的地气。 最后一条非常容易达成,富士山绿海,只要避开少数几条步道,其他地方都寂静无人。但是,能照到阳光的地方,就有点难…… 沈乐磕磕绊绊,走了能有将近十分钟,都没找到合心意的地点。周围树木遮天蔽日,阳光完全被遮住,更没法用太阳位置来辨别方向; 沈乐摸出手机,打开指南针模式一看,更是叹了口气: 这指南针滴溜溜乱转,就没个定准。早些年没有gps信号,想要在这密林里辨别方向,准确地走出去,这难度可太高了! “罗盘,你能确定方位吗?” 沈乐卸下背包,将罗盘从包里掏出来,捧在膝盖上。罗盘指针四下里转了一圈,非常肯定地回答: “没办法确定。这里干扰太强了,我感觉不到准确的方向!” 就,无奈。沈乐耸耸肩,打开手机地图。还好,地图能够定位,不至于让人迷失路径。 很好,最起码造福了要进林子搜寻,找到自杀者尸体的工作人员—— 2002年一年,警方就在这绿海当中,发现了76具可能是自杀者的尸体,你敢信? 沈乐反正是不太怕周围有尸体的。他盘坐下来,散开精神力,凝神感知这附近的地气。 这一入定,很快就有点微微的惊讶: 附近的地貌特征,非常奇特啊!有厚重的土气,把炽热奔腾的土气约束在当中; 有锋锐的金气,埋藏在土气当中,引而不发; 也有生机勃勃的木气,承受着山顶降下来的水气,肆意生长,构成了这个环境中承上启下、最富有灵性的部分。 “这样的环境,感觉容易养出妖怪啊……” 沈乐喃喃。如此生机勃勃的环境,要么就是集聚灵气,凝聚成一个灵境,养出仙灵; 如果集聚的灵气稍微偏一点儿,或者掺入一点浊气,整个气脉都容易歪了,变成妖怪滋生的所在。 而这里地气的感觉…… 周围树影摇曳,不知什么时候,绿海里已经起了轻纱一样的雾气,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而雾气当中,影影绰绰,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摇动着身体,蹒跚着,向沈乐走来: “好累啊……” “真的好累啊……” “人生……真是没意思……” “我真是一个胆小鬼啊……连幸福都害怕呢……” “对讨厌的事情,没办法直接说出讨厌,对喜欢的事情,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喜欢……这样的我……” “真羡慕樱花啊……像樱花一样落下就好了……” 雾气越来越浓厚,越来越灰暗。雾气中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流着泪,或者悲哀地微笑着,向沈乐伸出手去。 没多久,各种各样的话语,就凝聚成了共鸣: “来吧,来吧……” “一起来吧……” “到这里来,就不会有痛苦,不会有悲伤了……” 沈乐猛然睁眼。他一翻手,双掌向外推出,快速地画了一个圈子。 随着双手划动,一抹湛湛金光从他身上爆出,射向周围。雾气里,惨叫声瞬间暴涨,此起彼伏: “啊!” “好痛!” “为什么——” 沈乐冷冷地盯着雾气深处。怪不得这里会死那么多人,原来,偏斜的地气,年复一年的自杀者,已经在这片绿海形成了特殊的磁场; 而这种磁场,在当前灵气复苏、开始影响普通人生活的背景下,又格外地被放大了…… 如果这是国内,沈乐大概会卷起袖子,把这儿的地气清理一遍,至少,也要把雾气里面的人影干掉一遍,确保它不会再对普通人造成影响。 大概率是召唤雷电,狠狠劈上一通,再打电话给特事局:放火烧山也好,开山凿石、引导水脉也好,总之,要把这里弄干净。 在国外就另当别论了,他并不想费那个力气。你们自己想折腾什么,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并不想搭理; 但是,惹到我身上,想把我拖下水,那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有多远滚多远! 有多远,给我死多远啊! 他运转热流,身上自然生光。沸腾的阳气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暴涨开来,在周围扫了一圈,清空出几十丈大小的圈子; 沈乐冷冷哼了一声,已经失去了在这里随意漫步、旅游观光的热情。他重新盘膝坐下,冥想、定位,发动传送符篆。 一片亮光闪过,再睁开眼时,已经重新回到了大宅: 甚好,传送练习成功,可以出发了! 沈乐只花了一个礼拜时间,就办好了签证,直接出发。下飞机,出机场,立刻就有一个穿得干爽利落的小哥,举着牌子在外面等: “沈先生!这里这里!” 唉,特事局也太紧张了。沈乐默默叹口气: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他这次真的是来旅游的,顺便来找找泥塑的最后一个组件; 他既然选择正常方式入境,就不打算大杀四方的好吗?! 奈何特事局神经过于紧绷,局长亲自杀上门来,大有“你不接受我们安排的地陪,我就吊死在你大门口”的意思。 沈乐考虑到有个人帮忙翻译、开车、推荐饭馆也挺好,到底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安排。小哥一路开车,把他安排到酒店,扭头: “明天去哪里?” “环球影城!” “???” “干嘛,我是来旅游的啊!”沈乐理直气壮: “来旅游,我不挑几个好玩的玩玩吗?来都来了!” “那个……我以为你会去金阁寺……” 沈乐耸肩。金阁寺当然要去,金阁寺,银阁寺,清水寺,四天王寺……很多古建筑值得一看。 但是,他有三十天可以旅游呢,可以慢慢看呢,又不急着今天就把所有的景点看完! “可是,金阁寺没有霍格沃兹城堡不是吗?” “行吧……”小哥耸耸肩。你想去哪里,你做主,我就是个开车的、买票的,地陪导游,尽到我的责任就可以了。 别说你想去环球影城,你就算想住霍格沃兹城堡里面—— 呃,这个难度有点高,但是,你想买快速通行券,一天玩十次霍 格沃茨城堡,只要你肯砸钱,都是做得到的…… “我跟你说,那个《霍格沃茨禁忌之旅》你一定要多玩几遍,超好玩。”他只求沈乐不要闹事,不要大杀四方,就谢天谢地。 沈乐想玩儿,太好了,身负特事局的重任,小哥非常高兴地给沈乐出主意: “我第一次去,玩了足足三遍!光排队就花了我三个小时!也就是玩到后面撑不住了,晕车想吐,不然我还得再玩几遍!” 这项目确实好玩。沈乐拿着速通卡,反复入内,一轮一轮地享受身临其境、霍格沃茨城堡扑面而来的快感。 他甚至忘了自己也会飞,跟着哈利·波特一起骑着扫把,不断上升、下降,绕行球场,不断尖叫—— 太爽了! 真的太爽了! 怪不得特事局小哥强烈推荐,怪不得这个项目,是app上,整个霍格沃兹区域排队时间最长的项目! 特事局小哥享受着沈乐的速通卡,跟着玩了三遍,脸色苍白,找个地方坐着去缓缓了。 沈乐抖擞精神,又玩了两遍,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看到了什么? 整个城堡,那些黑暗的、封闭的、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些人流密集的地方,那些人类到不了、然而目光集中的所在,到底有什么? 寻常人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是,他能感觉到奇异的波动,在凝聚,在荡漾…… 沈乐果断跑去和特事局小哥汇合,靠着墙壁,安静坐下。看似闭目养神,其实已经进入冥想当中,精神力飞快地扩散开来: 他感觉到了,整个城堡里,那些汹涌的、波动的气息。整体倾向欢快,倾向愉悦: 随着各种节目的运行,随着人们的欢呼、惊叫、欢笑,一波一波,像是浪头掀起,在空中炸开浪花。 但是,这些欢快当中,也有烦杂,也有懊恼,也有细细碎碎的小麻烦: “我要!我要买嘛!” “宝宝这扫帚太贵了……一把要好几千啊!咱们买魔杖,魔杖好不好?” “我要扫帚!我要扫帚!” “啊,好棒啊……好想要……好想把所有的魔杖都带回去……可惜就这点钱……” 那些小烦恼,小懊恼,不停地跳出来。有些在空中消散了,有些和欢快的气息交融,很快化为乌有,也有一些,凝聚不散,沉入地下。 整个城堡,甚至整个影城,都有一浪一浪的气息沸腾着,凝聚着…… 它们,会凝聚成什么呢? “这里,是给人们造梦的地方。”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打破了沈乐的冥想环境,把他硬生生从感知当中拉出来。 沈乐睁眼,只见特事局小哥已经站了起来,有些警惕地护在自己身前,手掌按在腰间; 而自己侧前方,站着一个影城工作人员打扮的中年人,微微笑着,很是亲和的样子。他半转过身,用相当标准的普通话向沈乐介绍: “这里的气氛,永远是愉快的,欢乐的。孩子们的梦想,成年人的梦想,凝结成可爱的力量,甚至能够铺展到整个城市——” 沈乐眉头微微一挑。这位话里有话啊! 感觉,像是知道了他在探查什么一样! “沈乐。”他向前伸出手去。对方也伸手回握,微笑着递了一张名片过来: “吉田清水,住吉大社神官。沈先生,欢迎您的到来,希望您在东瀛玩得愉快。” 神社的神官? 沈乐来的时候做过功课,知道住吉大社是本城最古老的神社之一,具有1800年历史,被奉为航海的守护神社。 神社里的神官,大概,和国内各个门派的修行者一样,是真正具有特殊力量的人,也 是特事局行动人员的一部分。 派他来打招呼,大概,是东瀛相关部门的一次礼貌接触,也是告知“我们知道你在,我们关注着你”? “谢谢。这里确实很好玩,我玩得很开心。”沈乐和他握了握手,微笑着揣好名片。 环球影城确实挺好玩的,比迪士尼有趣多了,主要是排队的人比较少,不会动不动排三四个小时,而且里面的影视他基本上也看过,比较有共鸣。 至于希望他不闹事什么的嘛…… “那我就不打扰了。沈先生,您在本地有任何需求,请一定要联系我。”对方浅浅鞠躬,立刻告辞。 沈乐望着他的背影,大大伸了个懒腰: 嗯,反正我这次也是来旅游的,顺便来寻找泥塑的缺损部分,并不想惹事。 只要能让我找到那块组件,能让我用合法的手段把它带回家,我也愿意平平安安回去。 什么? 帮云鲲报复? 报复的话,当然是要传送过来、再传送走,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啊! 他痛痛快快玩了一整天,还没玩够,特地拐去心斋桥打牙祭。 美美地吃了一顿入口即化的烤和牛,走出饭馆,走到一个小巷子附近,突然站住脚步: “咦——?”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阴暗的东西敢惹我?! 第34章 沈乐:你想看的,是我想给你看的 沈乐刚刚驻足,就有一股夜风向他卷了过来。 并不算冷,沈乐过去的时候正好是春末夏初,樱花刚刚落尽,翠叶还没长成浓密的树荫。 以旅游来说,这是樱花季结束,夏日赏叶还没到,秋天红叶季更是遥遥无期,最最寡淡无聊的时刻。 这时候的夜风,本来应该温润柔和。但是,风吹到身上,沈乐就下意识地收紧双肩,感觉到毛发耸立: 这风里,有古怪! 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不算显著,不至于让人一闻到就皱眉,大概是买完鱼回来,洗过手、换过衣服,再坐下喝一杯茶以后,身上能够残留的那点味道。 不注意简直闻不出来,要嗅觉非常灵敏,或者因为某种原因,对异味极度敏感,才会有所反应。 至于沈乐会觉得不适,倒并非因为风中的腥味,而是因为,伴随腥味而来的,那一股浅淡的阴气,让他本能觉得不舒服。 他扭头往巷子里看。心斋桥是最繁华的旅游区,人流如织,就连小巷子里,也挂着一盏盏灯笼,光暗交错之间,意境格外迷离诱人。 此刻,小巷深处,正有一对男女刚刚分开。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模样,一身板板正正的西装,下半截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潮红,仰靠在墙面上,喘息不止; 女方的年龄却和男方差了许多,一眼望去,双十未满。她穿着一身看似校服的学生装,脸上薄施脂粉,走传说中的裸妆风格; 见到沈乐望过来,也不紧张羞涩,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向他招了招手: “嗨,英俊的客人,要过来一起享受快乐吗?” 她说话的时候,眼波闪闪,笑靥如花。沈乐身边的腥味越发浓厚,他神色微微迷惘,居然真的举步往小巷内走去。 那少女见他过来,笑得越发动人,快步迎上,伸出一双雪葱似的双手,就来搂抱他的手臂—— “啊——” 她猛然间滚倒在地,长声痛呼。一声比一声惨烈,滚一圈,人就缩小一圈,再滚一圈,人再缩小一圈: 每缩一圈,腰下便多长出一只脚,像是整个人缩小的体积,全都长到了脚里面去! 沈乐袖手站在旁边,冷冷地望着她。那少女连续滚了五六圈,终于停下来,趴在地上大喘气。 此时她已经只有上半身保持人形,腰间以下,八只脚撑开,一节一节的脚上满是刚毛,密密麻麻,上面冒着缕缕黑烟,却是一只蜘蛛精。 那缩水了五六倍,看似只有三岁女童大小的躯干上,却顶着一颗浓妆艳抹的妖媚头颅,仰起头,满是怨毒地盯着他看—— “我本来不想找事,是你非要来惹我。”沈乐一字一句地说,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汉语。 果然对方听得懂,不但听得懂,而且还能用汉语回答: “你怎么认出我的?!” 沈乐耸耸肩,并不想搭理她。你这一身腥风,一身阴气,谁不知道你是个异类啊。 是异类还对我招手,还向我用迷魂术,你安的什么心? 打死活该! 何况,你招呼我过来的时候,说的不是汉语,我却能听明白你的意思,多明显啊,肯定是你施法了! 他举起手,一枚火球开始在指尖凝聚,由小到大。还没出手,热气已经扑面而来,熏得蜘蛛精腿上的刚毛都开始卷曲。 蜘蛛精凄厉地尖叫起来: “你不能杀我!我是合法公民!!!” 你对我出手了,我还不能杀你?沈乐充耳不闻,指尖的火球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片刻功夫,就从一枚龙眼大小的红色火球,变成一枚鸡蛋大小的白色火球。 这惊人的热度,连墙上昏醉的男人也睁开了眼睛,左右一望,连滚带爬就往巷子外面逃去: “妈呀!” 有妖怪! 有鬼! 快跑啊啊啊啊! 沈乐耐心地等着那个男人跑掉,甚至还催动风旋,送了他一程。 蜘蛛精想跑,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动腿,几次吐出蛛丝,想借力蛛丝遁走,都被沈乐分出一点小火花,把蛛丝直接烧断: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救命——” 这也能叫救命? 你能叫来什么样的人,或者,什么样的妖怪救命? 沈乐有点好奇,反而收住了火球,没有立刻出手。稍等一会儿,救星果然赶到,一个温温和和的声音,在巷子外面响起: “沈先生,您在我国,还是不要动用私刑比较好。” ? 这声音还有点耳熟? 沈乐飞快扭头,然后,微微眯了眯眼,上下打量。 来的人一身洁白的古式长袍,有点像唐代的圆领袍,又不太像,带着高高的黑色帽子。整体打扮,和安倍晴明的装束颇为相似—— 所以这就是乌帽子和狩衣?东瀛神官的装束? 看脸有点熟悉,应该见过,这位是—— “沈先生您好,在下吉田清水,住吉神社的神官,又见面了。” 来人显然也并没有指望他的记忆力有多好,一见面,就微笑着自报名号: “阿萝已经受到教训了,请您放开她,让我们带回去教导可以吗?” “阿萝?” 沈乐斜睨地上的蜘蛛精。她还有名字? “带回去教导?她刚才意图暗害我!” “络新妇并不会杀人,阿萝只是寻欢作乐,顺便取得一点精气。”吉田清水双手摊开在身前,做出一个表示没有敌意的动作: “她是合法公民,也是有证照的游女,她的工作,也是在神社监管之下的。阿萝,把你的证件拿出来,给客人看看。” 沈乐脑子转了三圈,才想起东瀛古时候,好像是平安时代还是什么时代,“游女”就是风俗业女子的称呼。 所以说,这只蜘蛛精,还是在合法从事这种职业? 也是,东瀛这边,某些职业确实是合法的……虽然刚才走掉的那个男的,看他腿软的样子,大概回去要小病一场…… “所以你们就放任她在这里……”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行为。从事风俗业?捕食?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他一时思绪混乱,只是胡乱做了几个手势,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吉田神官居然看懂了,微笑点头: “它们也要生活的不是吗?让它们从事自己擅长的职业,人类得到了快乐,络新妇得到了精气,两全其美,这不是很好吗?” 一点也不好! 这逻辑,简直荒谬到让人吐槽不能啊! 沈乐很想痛痛快快地吐槽一顿。 然而,他在高中,在本科,都没有经过辩论社的训练,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既辛辣又深刻的俏皮话来给对方一下: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他又没地方去找嘴替。他只能停止住火球的扩张趋势,冷冷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打死她了?” 大蜘蛛飞快迈开八条腿,想要爬到神官脚下,却被一发小火球阻止在地,只能又缩小了一圈。 它全身颤抖,发出一长串吱吱的叫声,举起一只利爪指着沈乐,仿佛在控诉什么。 神官满脸堆笑: “阿萝擅自对您使用魅惑法术,是她的不对。但是,您已经教训过她了,还请您消消气,让我们把她带回去处罚—— 我记得,在您的国家,也不允许私下争斗,有了矛盾,要交给公安机关处理的,对吧?” 沈乐耸耸肩,终于把火球收回掌心。神官浅浅地向他鞠了一躬,取出一个小盒子,对蜘蛛精喝令: “进来!” 蜘蛛精划开八条长腿,飞快窜过来,越变越小,一头扎进盒子里。神官取出一张五芒星符咒,贴在盒子上,再次微笑鞠躬: “我把她领回去教育了。沈先生,您有任何需求,或者想要玩任何不对外开放的古迹,请您务必来找我——祝您玩得愉快。” 木屐声哒哒远去。没多久,神官转回神社,掀开盒盖,把那个蜘蛛精放了出来,又取了几个褐色丸子喂它。 蜘蛛精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跳出盒子,就地一滚,涨到篮球大小。 它一时竟然不能化为人形,趴在地上,只是轻轻喘息,尖声怒骂: “你满意了?你满意了?!老娘差点死了!说什么鲜嫩可口的小白脸,我呸!” “这也是你自己说的啊。”吉田神官微笑: “神社需要人选去试探他的行事风格,是你自告奋勇的,你自己说的,‘鲜嫩可口的小白脸,就算吃不到嘴,能和他寻欢作乐……’” “我不知道他下手这么狠!”蜘蛛精阿萝厉声尖叫: “你们一点消息都没放给我!不给够补偿,以后别想我替你们干活了!” 神官又是安慰,又是许诺,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把蜘蛛精送走。很快,他返回内室,开始噼噼啪啪地敲打报告 : “目标已接触……” “对官方权威相对尊重,行事手段柔和……” “对我国文化稍有了解,对我国的妖怪、鬼物,排斥并不大……” “危险性不高……” 他向上报告的时候,沈乐也瘫在沙发上,和特事局小哥远远相对。小哥一边写报告,一边忍不住问他: “你就这么放那只蜘蛛精走了?” “那不然呢?人家官方势力都到场了,难道我还不依不饶的,当着他的面杀人,不,杀妖怪?我又没拿他们家薪水,凭什么帮他们扫黄打非——” 沈乐耸了耸肩,一摊手: “就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安善良民好了——反正我这次,也打算做个安善良民来的。 嗯,被当成良民,受到的监视就少,干活就方便。一切事情,都等我把东西找回来以后再说。来都来了,你给我护个法?” 小哥别别扭扭地点了点头。沈乐财大气粗,订的酒店也相当高档,掩映在园林深处,还是一栋独立别墅,好几个套间: 简单来说,就是他本来不配住的,连进来都不配进来的酒店,他那辆车在一群豪车当中,都有点自惭形秽。 当然,沈乐是为了自己入定、施法的时候,能够有个安全宽敞的地方,不受打扰: 这会儿,沈乐已经左手攥着铜印,右手搭着罗盘,安然入定。 罗盘前方,一幅古画摊开,正在不断投射出光影,展开一幅异常精细的地图。 地图上,清光像指针一样,一圈一圈地环绕,一圈一圈向外扩大: 特事局小哥名为护法,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架起手机,努力录屏幕,努力观察光点到底落在什么地方。 沈乐这一入定,就是半个小时过去。好半天,他终于睁眼起身,神清气爽。 画卷非常殷勤地把地图挪到沈乐鼻子底下,光点一闪一闪: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就在这个位置!” “嗯,明天就去这里吧。”沈乐仔细看了一会儿,轻笑起来。 地图所示的位置,在某个神社当中,貌似应该对外开放。至于不开放的部分么—— 这不是有某位神官,自动自觉送上门来了吗? 人家都说了,有任何需求,直接联系他,不联系岂不对不起他? 沈乐饱饱地睡了一觉,并不急着上门,先悠闲地旅游起来。金阁寺,银阁寺,一个个著名的景点,挨个儿玩过去。 不但玩,还带着纸笔、带着画架,在人家景点里一坐就是一天,仔仔细细,画出各栋楼的建筑结构: 这是他的本行,虽然画得不如老师,比起前代梁思成大佬更是差了太多,好歹也能画个具体而微的草图。 万一啥时候回学校,也好交作业,不至于让老师骂他“学点东西全都还给学校了……” 如此玩了七八天,这才悠悠闲闲,玩到画卷指示的那个神社。他溜溜达达,一路往里走,很快就被拦了下来: “对不起,先生,这里不对外开放——” 可是我找的东西,就在里面了啊! 沈乐微笑着攥紧铜印,努力安抚着它,说服它不要发烫。 正在考虑要不要给吉田神官打电话,神殿内部一声怒吼,一道黑烟猛然冲出,兜头向沈乐罩了下来! 沈乐微笑起来。 哟,你看,这现成的理由不就来了吗? “小油灯,下手轻点儿,别把我们要的东西劈坏了啊!” 第35章 你们供恶鬼是出于无奈?那我做好事,帮帮你们吧! 小油灯不慌不忙。 从神社内部冲出来的那玩意儿,虽然裹着黑烟,裹着旋风,暂时看不出是啥玩意儿,但是,能量性质还是非常明确的: 这是个偏向阴晦、死亡、鬼魂方面的邪物。 而,只要是邪物,就没有不怕雷电的! 天雷是邪物的克星,劫雷是克星当中的克星,只要稍微出一丝力气,就能把他们扫荡干净! 小油灯闪烁了一下,先在沈乐周围,布下防御设施。笨蛋老板虽然现在有点长进,但还是笨手笨脚的—— 跑也跑不快,跳也跳不高,虽然能飞行吧,那飞行的水平,爬云佬看了他的样子,都要锤云大笑。 这样的笨蛋老板,不保护好了,怎么能放心出去打怪? 一层电网,两层电网,三层电网。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小油灯格外小心,足足布下了三层电网: 三层球形电网,最内一层贴身,最外一层,距离沈乐足足三米远。头顶,四周,就连脚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怕敌人从任何地方冲出来: 哦对了,还有那个陪着老板,给老板当司机、当翻译的,也是自己人,也给他织一层。 然后,开打! 这个编织电网的过程,也给了沈乐反应时间。 他把背包往下一卸,从侧袋里抽出魔杖——前几天在环球影城买的,忘了是老邓还是斯内普的了——舞了个杖花,指向前方: “雷公电母,速降神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干得漂亮! 小油灯在心底给沈乐点了个赞。这装腔作势的水平见涨啊! 老板装作他会雷法,来掩盖我调动电力,那就太方便我干活了! 老板都这么帮忙了,小油灯当然也不会拖后腿。它闪起一道电光,从魔杖杖尖出发,笔直射向对面的邪物。 只听一声哀嚎,周围树木簌簌摇动屋瓦咔嚓咔嚓,不停碎裂开来: 而那个邪物,往内缩,往外舒张,再往内缩,再往外舒张,来回几次,内部的电流不停膨胀,由亮银色渐渐变成血红色: “别!别啊!” 神社当中,奔出来七八个神官,有的穿着西装,有的穿着古式狩衣、乌帽子和木屐三件套,还有的穿着类似武士的战斗服装。 他们紧张地围成一个圈子,有的摇铃铛,有的撒小纸片,有的念咒,还有的举起手里的太刀,紧张地指向那个魔物。 而之前出来阻拦沈乐的那一位,也不知道是神官还是神社工作人员,瞪着沈乐,鼻子都气歪了! “你!你!你一言不合,动手就打是什么意思啊!” 特事局小哥紧张地快速翻译。一边翻译,一边盯着沈乐手里的魔杖,脸色扭曲: 你好歹弄把桃木剑啊! 哪怕被加工过的那种桃木剑算是法器,携带出境要额外的手续,你好歹随便买把普通木剑啊! 抓起魔杖你就施法了这是几个意思,你装样子也装得像一点啊,稍微尊重一点对手行不行? 简直,简直…… 沈乐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无辜地摊了摊手,指向那个在神官圈子里左冲右突,不断怒吼的怪物: “是它先来打我。” 一边回答,一边挥舞魔杖,指指戳戳,再意思意思念一句咒。拦在沈乐面前的那个中年男子听了翻译,脸色通红,血压都高了起来: “那是我们供奉的神灵!哪怕它失控了,冲着你扑过来了,这不是还有神官们嘛!” “神官速度太慢了,扑到我脸上你们赔啊?!”沈乐继续挥舞着魔杖,装作施法。 左戳几下,右戳几下,画个圆形,再画个五芒星,再画个北斗七星,然后向前一指: “煌煌天雷,以剑引之——” 噼啪! 一道格外粗大的闪电凌空劈下。邪魔冲出来的那栋房子,房顶上一层一层,如同积着薄雪一样的纯黑瓦片,咔嚓连声,全部碎裂开来。 一地烟尘斗乱,邪魔哀嚎着,翻滚着,四处乱撞。几个神官拉起的红绳圈子,被它连续撞了七八下,瞬间断裂。 而那个邪魔,在巨大的哀嚎声中,身上突然窜出几十股黑烟,四面八方扑出—— “糟了!它彻底失控了!” 拦住沈乐的男子惊呼一声,拔腿就往外跑。而那些围住邪魔的家伙,神官们还好一点,武士们被黑烟一扑,当即倒地。 在地面上连翻七八个滚,眼睛暴突,四肢拗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双眼血红,冲着沈乐挥刀奔来: 啊咧? 被邪魔上身了? 沈乐脸色凝重了一点。打邪魔他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但是打普通人类,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 万一他一个雷劈下去,这些家伙触电死掉了……总感觉他们罪不至死的样子…… 沈乐左看右看,快速上前一步,拉住特事局小哥的手掌。身边清风环绕,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站到一棵大树的树梢上: 你们爬树啊! 有本事你们爬树啊! 我就不相信,你们这些被邪魔上身的家伙,还有足够的智商指挥行动! 而且,就算你们爬到树顶上了,我随时随地可以飞走,飞到别的树上,飞到别的屋顶、电线杆上,甚至飞在半空中! 他居高临下,先把自己保护好,再考虑怎么打败那个邪魔——主要是,不要让它造成太多破坏,方便搜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往树梢上一站,果然那些被邪魔上身的家伙,嗷嗷叫地就冲了他过来。特事局小哥听它们叫了几声,脸色凝重: “这些恶鬼,以前好像是活人?” “啥?” “我听它们说……” 小哥咬牙切齿,实在不想把“支*人”、“劣等民族”什么的,翻译出来给自己的任务对象听。他只是谨慎地给出结论: “它们好像是到中国,来烧杀抢掠过的……” 哦? 沈乐眉毛一挑,脸色瞬间就冷了下去。 他昨天心慈手软,连一个蜘蛛精都没杀掉,主要是觉得没必要给东瀛官方打工,也不想替他们教训他们家的妖怪—— 说到底,你家的妖怪在你家肆虐,还是你们官方自己放纵的,那只要不伤害我们的国民,关我何事? 但是,这些邪魔——妖魔——妖鬼——不知道什么东西吧,居然曾经是在我们国土上干过坏事的? 那没说的,不打死你,我枉为中国人! “青灯!”他在心底默默呼唤: “加大力度!干死它们!分出来的那些妖鬼,一个也不要放走!!!” 【知道!】 青灯高声应和。他一边打,一边伸着一只耳朵,听沈乐这边的聊天。听到特事局小哥的说话,沈乐动怒,他也动怒: 【看我的!】 噼啪! 噼啪! 噼啪啪啪! 电光如雨而落。先是在邪魔外面画了一个大圈子,如戟如林,把它牢牢圈在当中; 再是一个一个点杀,落在那些挥舞太刀,双眼血红,对着沈乐冲过来的武士头上。 每一道电光,必然倒下一人,身上黑烟袅袅,不断往上冒。小油灯着实下了狠手,完全不顾什么36伏安全电压、220伏家用电压: 一道电光下去,被电的那个人手背上、脖子上甚至脸上,所有裸露出来的地方,必然出现大片的树枝状花纹。发红发黑,十分恐怖…… “住手!住手!!!” 高喊声远远传来。伴着高喊声的,还有一个快速靠近的隆隆声,像是沈乐以前偶尔听过的,鬼火少年炸街的声音; 那个隆隆声由远而近,发出一声凄厉的异响。 沈乐循声望去,就看见一辆巨大的摩托车,从神社门口几乎是甩了进来,骑车人高高跳起,重重落下: “沈先生!请您住手!!!” 哎哟,吉田神官,真是哪里都有你啊。沈乐无辜地摊了摊手,示意“也并不是我想打”,慢慢从树梢上飞下来。 吉田神官跑得乌帽子也歪了,狩衣也散了,木屐也飞掉了一只,只剩下左脚的木屐还在脚上—— 难为他踩着木屐,是怎么骑摩托车过来的,这要是被交警拦下,一定把12分全部扣光,然后扣车、罚款、吊销驾照! “沈先生!这是神社供奉的神明!” 吉田神官甚至来不及整理自己的仪容,一边扶正乌帽子,一边高一脚低一脚地往沈乐跑来: “我知道它失控了,刚才差点冒犯您——但是神官已经在处置了!请您住手,稍后我让他们向您谢罪!” 汉语倒挺流利……也省了特事局小哥的翻译工夫。小哥腾出空来,探头探脑,专门往对方脚下看: “你说他这样跑过来……他的脚还好吗?真不怕给扎破了?” 虽然神社平时打扫得非常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更不用担心有石子、玻璃渣、铁钉之类的玩意儿,但是,刚刚那邪魔闹了一通啊! 沈乐连续几道雷下来,枝叶乱落,碎瓦片乱飞。石灯笼砸倒一地,本白色的注连绳扯成一段一段,半个神社都被炸得乱七八糟的! 就神官跑过来的这段地面上,他已经看到了一大堆树枝,好几块碎玻璃,还有不计其数的砖瓦石子了! 沈乐凝神感知了一下。神官脚底,蒙着淡淡的一层白光,在那些砖瓦、玻璃上踩过去,如履平地,一点也不扎脚: 嗯,这家伙还是有点真本事的嘛! 他能控制那个蜘蛛精,也不完全是靠嘴炮的…… 他小声指给特事局小哥看。两个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吉田神官才跑到沈乐面前,深深地一个鞠躬: “沈先生!非常对不起!请您住手可以吗?” 哎哟,这个鞠躬够深的啊,够九十度了,果然是小日子的躬匠精神。 所以,果然要把它们打疼了,才有好待遇吗?昨天只打了个蜘蛛精,吉田神官的鞠躬,绝对没有超过30度! “青灯,先停一下——但是控制住它,不要让它跑出来。”沈乐在心底小声说。然后,斜睨吉田神官,微笑道: “这种恶鬼,你们还要供着它干什么?动不动就失控,动不动就伤人的恶鬼,我做个好事,替你们超度掉算了!” 一边说,一边缓步往被劈坏的房子那里走。神官们七歪八倒,各个都在呼呼喘气,看到吉田神官过来,都用看救星的目光看着他: “神官大人!您可来了!” “神官大人,救救我们吧!” “神官大人,这位客人莫名其妙闯进来,惊动了式神,又差点把式神干掉——您管管他吧!” 特事局小哥陪在沈乐身边,一直小声为沈乐翻译他们说的话。沈乐脸上带笑,手里玩转着魔杖,并不反驳,只是斜睨着吉田神官: 到底是我莫名其妙,还是他们莫名其妙? 这种会袭击人的恶鬼,还不许我干掉了? 吉田神官也是苦笑。他伸开双手,用力向下压了几压,安抚了一下本地神官里的工作人员,打发他们各自散开,戒备失控的式神。 然后才返回沈乐面前,低声劝说: “沈先生,冒犯您是他们不对,也是他们没有看好这些式神。但是也请您理解,供奉式神是他们的职责—— 他们已经很辛苦了,请您看在他们为了控制式神,付出极大努力的份上,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好吗?” “哦?是什么样的式神,让他们这么辛苦?” 沈乐随口问着,抬脚就往里走。看着并没有迈大步,然而左一绕,右一绕,不知何时已经把吉田神官甩在身后,进入内堂。 等到吉田神官大喊着“等一等”,咔嚓咔嚓、一脚高一脚低地跑过来,就看见沈乐站在歪倒的神台前,整张脸都黑了: “你告诉我是式神,原来是这些东西?!” 神台上,一排又一排的木制牌位,列得密密麻麻。每一块牌位上,都写着姓名,籍贯,生卒年月,还有军衔,服役部队之类的字样—— 拜东瀛大量使用汉字所赐,沈乐无需任何翻译,就能读出上面的每一个字。 而不考虑生年,那些军人的卒年,全都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三十年代,四十年代! “我曾经听说,东瀛大部分的神社都是好的,供奉的都是本土的神明,比如素笺鸣尊,月夜见尊,天照大御神之类。 没想到,这个神社,供奉的却是它们——你是说,我不应该干掉这些东西吗?” 沈乐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只听扑通一声,吉田神官直接跪了下来,双手按地,身体前俯,额头紧紧贴住地面: “沈君!请您听我解释!” 哟,从躬匠精神到土下座,进化得挺快啊。沈乐把魔杖交到左手,右手向上摊开,掌心一颗火球慢慢凝结,由小到大: “你说啊。我倒要听听你说什么!” “沈君!我知道贵国对我们的神社,多有偏见,觉得我们供奉的是一些已经被定罪的犯人,是不肯承认罪行。” 吉田神官麻溜地爬起来,望着沈乐,声音认真又恳切: “但是那都是误解!是误会!贵国的寺庙,供奉的都是福神,所以贵国不太能理解我们的供奉系统——我们是有苦衷的!” “哦?” “贵国供奉的福神,被我们称为‘和魂’,是带来平安、吉祥、幸福的神灵。” 在火球扑面而来的热量下,吉田神官的语速都快了50%,难得他还能说得字字清楚: “神社供奉这些神灵,人民祭拜这些神灵,向他们祈求保佑,祈求福祉。但是!还有一种‘荒魂’,是死于战争、瘟疫、灾害的死者——” 他飞快转了个角度,伸开手臂,往神台上的那些牌位画了个大圈: “这些都是荒魂!是荒魂啊!我们供奉它们,是不得已的!它们是怀着怨恨痛苦死去的灵魂,也有很大的法力,会给人间造成极大的破坏! 不供奉,不祭拜,不镇魂,它们闹起来,没有人能够受得了的!” “哦。”沈乐慢慢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这些牌位,看向这些沾满鲜血的灵魂,看向这些曾经欠下累累血债、到现在还没还清的恶灵: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荒魂?” “是!” “你们搞不定?只能供奉,让它们不要闹事,不要搞破坏?” “是啊!我们也是没有法子……” “那行吧。”沈乐耸了耸肩。吉田神官微微一喜,刚要道谢,就听沈乐淡定道: “既然这样,我就好人做到底好了。谁叫你们没有本事,不能伐山破庙,不能征讨三天恶鬼呢……” 话音未落,掌心里的火球,光芒陡然大盛,由红转黄,由黄转白,由白转黑,由黑转青。 五行五色火焰快速轮转一圈,又变成了一颗橘子大小的赤红色火球,在沈乐掌心轻轻跳动着,毫不出奇的样子。 沈乐微微一抬手,那枚火球呼啸而出,直入恶鬼形成的黑烟团中心: “青灯!洗地!” 【来了!!!】 火光暴涨,吞噬黑烟的同时,银色雷电如走龙蛇,吞没了神社的每一个部分。 每一块牌位,每一个坛子,每一个被注连绳拴住,里面有阴晦气息的部分。 小油灯尽情抽吸着电力,把附近整个街区,变电站传过来的电流一扫而空,在整个神社边边角角,到处都清扫了一遍。 噼噼啪啪,一片炸开的脆响,大批大批的陶瓷坛子自行裂开,大批大批的牌位倒下、冒烟…… “沈先生!您!!!” 吉田神官又惊又怒。昨天交流的时候,沈乐还是笑嘻嘻的很好说话,很愿意退让的,今天怎么,怎么—— 所有中国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是在帮助你们啊。”沈乐也笑得温柔又诚恳。一边笑,一边又凝聚火行力量,身边升起十二个火球,绕着他呼呼飞旋: “按照中国的习惯,不会为百姓谋福祉的神,是不配得到册封的,是要被扔出庙宇的。 会闹事、会伤害百姓的恶鬼,还敢要求祭祀,就算有了神庙,那也是淫祀,必须被伐山破庙——” 他收起魔杖,把铜印攥在手里,一步步向前走。顺着铜印的共鸣感知,给他指出的地方,走向神社深处: “我记得,东瀛不是很多文化,包括汉字,包括服装、建筑什么的,都是跟中国学的吗? 伐山破庙啥的,你们力量不够学不了,我也不怪你们,我既然来了,帮你们一个忙,总是可以做到的,不要太感谢我。” 特事局小哥亦步亦趋,跟在沈乐身边,努力压平嘴角。不能笑,不能笑,我们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一般情况下不会笑…… 沈乐怎么这样啊! 用最认真,最诚恳的态度,说着最气死人的话! 我把你打了一顿,把你饲养的恶鬼打死了,你还要感谢我? 呃,别人不好说,现在脚下这个国家的话,没准真的是这样…… 就看他现在认的那个野爹,不也是把他打狠了,打服了么?人家叫爹叫得多爽快,多五体投地啊! 就那位著名烧烤大师,还被他们国家颁发最高等级的英雄奖章呢!这种事儿,正常人做得出来? 他死死板着脸,和沈乐保持两步距离,控制自己绝不说话。 沈乐一边缓步行走,一边控制火行力量,努力不让这个神社完全烧起来,以免烧掉他想要的东西。 同时,还要温柔微笑着,安慰吉田神官: “您放心,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动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您怕我被冒犯,要不然,把可能冒犯我的地方,列个单子出来?” 比如那臭名昭著的什么什么神社、什么什么神社、什么什么神社…… 哪天心情不好了,我就传送过去超度一番,把里面的荒魂给超度掉? 反正你们自己也说了,那是恶鬼,是没办法才供奉的——我替你们解除负担,是为你们好,不是吗? 沈乐理直气壮地想。转了三个圈子,他脚下终于一顿,笔直往一个侧殿角落里走。 推开门,就是一间巨大的仓库,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落满灰尘。背后,有本地神社的神官小声道: “您不能进去……这些都是当地百姓供奉的,是他们的心意……” 吉田神官跟在后面,握着手机噼噼啪啪打字,屁也不敢放一个: 眼前这位,他明显打不过,打不过还嚷嚷什么? 摇人,摇更高等级的人过来处理啊! 第36章 自家神灵不好出手,就让爸爸出手啊! 特事局小哥和吉田神官,明显都在背着他搞什么花样。 沈乐不用回头就知道。就算不知道,在快乐洗地的小油灯,也在他耳边不停告密: 【那个神官在给别人发信息……】 【他在说你的事……】 【他在请求指导……】 【小鬼子说的请求指导,是不是找更大的大佬来打你的意思?】 沈乐淡定耸肩。小油灯不懂日语,这一点和他差不多,基本上只能靠颠三倒四的汉字猜测意思; 不过,所谓“更大的大佬”,他倒也不太害怕。怎么样的大佬? 脚盆鸡还能请出怎么样的大佬来打他? 天照大神? 素笺鸣尊? 月夜见尊? 或者那条八岐大蛇? 又或者,召唤黄泉来吞噬他?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对一个走正常途径拜访的,有特事局人员随身陪伴的东大公民下黑手吧,就算有……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沈乐了,他是全新的,能打能跑,机动力点满的沈乐! 真到万不得已,只要稍微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传送回家了! 他悠悠闲闲,踏着散漫的脚步,往仓库里走。这座仓库里,确实能看得出,绝大多数都是当地居民敬奉的东西: 什么落满了灰尘的鲤鱼旗、落满了灰尘的晴天娃娃、落满了灰尘的雏人偶、落满了灰尘的招财猫…… 都是极富有东瀛特色的物品。绝大部分黯淡无光,破破烂烂,整个仓库的视觉效果,和霍格沃茨的有求必应屋有点像—— 是说那个“用来藏东西的房间”,学生用来藏各种破烂,还藏了拉文克劳冠冕的那一间。里面的东西,确实,也绝大多数都是破烂。 但是,也有少数几件,凝聚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沈乐在一只破旧的晴天娃娃面前驻足。晴天娃娃被挂在架子末端,微微摇曳,整体已经发黄,就连挂着它的麻绳都烂掉了一半。 但是,走近到三步之内,就能听到这只晴天娃娃用细细的声音,不停歌唱: “晴天娃娃,晴娃娃,明天求你要放晴,就像那次梦天空,放晴就给金铃铛。 晴天娃娃,晴娃娃,明天求你要放晴,如果依我愿望做,给你甜酒喝个够。 晴天娃娃,晴娃娃,明天求你要放晴,如果雨还哭啼啼,就把你头切落地。切落地~~~切落地~~~” 这娃娃上萦绕的恶意,沈乐哪怕站在三步之外,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像是细细的小针一样往皮肤上刺。 小油灯及时催动电环,噼啪一声,把那股阴气消灭在外: 【沈乐!要不要干掉它?】 “算了,随它去。”沈乐耸耸肩,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 谁种因,谁得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个晴天娃娃再养养,说不定,就会去找切下它脑袋的家伙报仇呢? 再往前,左边架子上,一整套精致的雏人偶从上到下,摆满了足足七层架子。 最上面一层是一男一女,男性衣冠束带,女性身穿繁复精致的十二单衣; 再往下,宫女,乐师,侍从,卫士,一层一层,依次排列。 除了人偶之外,架子上还摆满了屏风、六角纸灯、车驾、坐轿、镜台等装饰器物,每一样都具体而微,精致到了极点。 然而,吸引沈乐的,却是这些人偶身上,缠绕着的巨量阴气、死气和怨气。 人偶的表情或哭,或笑,有的裂开大嘴,露出森森利齿,有的低头转身,抬手抹泪。 最可怕的是,最上面那两个人偶,明明表情端庄,却能看到两行血泪不停流下,已经在脸上刻出了深深的印痕…… “这些人偶都要妖化了!” 沈乐身后,吉田神官失声道: “怎么还放在这里?怎么没人处置?这些人偶,应该送去寺庙超度掉啊!” 沈乐驻足回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送去寺庙? 这位先生,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你们这里是神社啊!神社不带超度的,要把工作推给寺庙的吗? “要不要我帮你们超度一下?” 他微笑着,热情地询问。吉田神官猛力摇头: “不必!不必!我们有自己的特事人员!不劳您费心!” “没事的,我就帮点小忙,很快的。”沈乐含笑抬起手指,指尖上一缕电流温顺缠绕: “就这样拍一下就行——” “不必不必!”吉田神官伸开双手,用力虚推他向前: “我们自己能处理!交给我们!” 开玩笑,雏人偶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最上面那两个血泪流淌的人偶,却是天皇和皇后的人形,享受着万千国民的诚心敬奉。 被您这么随手一劈,万一冥冥当中,伤到了一丁丁丁点儿他们的气运怎么办? 沈乐笑了笑,也不争辩,收回手继续往前走。铜印在他手里微微发烫,急不可耐地轻轻跳动着,像是在给指路: 这里! 这里! 就在前面了! 已经快到了! 沈乐基本上不用费心寻找方向,只管左一拐,右一绕,跟着铜印的指向往前走。绕过三个架子,他忽然弯下腰,在一堆垃圾里刨了起来: “沈先生!沈先生您要什么?我来替您找?” 吉田神官快步赶了上来。沈乐也不理他,一件一件往外丢杂物,最后,拿起个一尺来高,落满灰尘的笔筒。 东西一入手,铜印立刻在他手里快速跳动,状极欢悦。如果不是沈乐抓得紧,它恐怕要直接跳进笔筒内部—— 沈乐有种感觉,它甚至可能连着自己,一起带进笔筒里去,当场上演大变活人。咱就是说,咱并不反对上演,但别在有外人的时候啊! “别闹!” 沈乐在心里叱喝一声,热流运转,狠狠灌进铜印,压下它的异动,随手把它揣进兜里。 紧接着,左手托着笔筒底部,右手抓着笔筒口,把里面的东西往外一倒,拎着就走: “沈先生!这是什么?” 吉田神官快步赶上来。这个笔筒看着并不沉重,不像是什么特别高级的木材,比如紫檀木、金丝楠木之类雕成的; 顶上还裂了一个大口子,显示它并没有得到多么完善的保管,价值大大减损; 上面的雕花也并不怎么高明,蛛网、灰尘糊满,透过那些脏污,能看到的雕刻水准,充其量是个地方级的工匠: 连国家级都不到,要说能在时光当中流传的国宝级,那就更加不可能。至于这玩意儿,会是多么强大的法器…… 这些东西入库的时候,也都经过检验,神官们觉得不重要、没有价值的东西,才会扔这种仓库。 吉田神官要不是职责所在,问都不会问一声,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沈乐带回去就得了! “哦,这是我朋友的一件家传宝物,我受他之托,把东西带回去。”沈乐随口回答,快步往外走。 门外,一群神官挤挤挨挨,探头探脑,都听到了沈乐的回答。里面很有几个听得懂中文的,小声翻译给同伴听了,人人都想哭: 合着您是冲着这件东西来的? 就说这么个小破神社,都没有多少名气,也不在景点列表上,只有周围居民才会过来拜拜的,你怎么一头就奔着这儿来了呢! 沈先生,咱就是说——您要是为了这东西来的,您提前通知一声,您直接进来拿走不行嘛? 现在好了,整个神社,被您闹得天翻地覆,里面供的神明、式神、荒魂,全都给您干掉了,我们损失惨重! 一群人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偏偏没有人敢拦阻,甚至没有人敢问一声。沈乐反而停下脚步,举一举手里的笔筒: “这件东西,我可以带走吗?需要什么手续吗?或者,需要付多少钱?” “不用,不用!”仓库门口,一个中年神官越众而出,深深鞠躬: “这仓库里的东西,年深日久,多有怪异。沈先生愿意为我们分担,愿意带走一些,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向您收钱!” “还是付点钱吧。”特事局小哥一直安静看着,这时候忽然插嘴。他顺手碰了碰沈乐的胳膊肘,认真道: “虽然是非常破旧的东西了,而且是信徒捐献的物品,那也是你们的东西。我们总不好白拿——要不然,以纪念品的名义买下来?” 沈乐都不用他再暗示,立刻点头。他甚至掏出了手机: “你们的收款二维码在哪里?这个纪念品怎么定价?或者,你们那些御守的标价多少?” 一群神官想要疯狂摆手,疯狂拒绝。您走吧,您赶紧走,我们不要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您别再劈一个雷下来就行了……也别放火……什么都别做,您平平安安地走出去,就是我们最大的期盼…… 然而,沈乐已经拎着笔筒,悠闲步出仓库,走向神社入口。走到门口的小卖部,脚步一顿,打开手机支付界面: 扫码,支付,十倍的御守价格,购买一件纪念品。 特事局小哥非常知情识趣,在旁边举起手机,全程录像: 我们付钱了的! 我们付钱了啊! 这官司哪怕打到海关去,我们也是付钱了的,我们并没有从神社抢走文物——何况这个木笔筒,也并不算文物来的…… 他们扬长而去,一头扎回酒店。沈乐抱着笔筒,往上面一个一个地拍清洁术,打算尽可能恢复它的原貌; 特事局小哥便赶紧抱起电脑,向国内报告今天的情况。嘿,今天沈先生可闹了一大场! 不是咱们特事局推崇的行为模式,但是,解气啊! “贵方人员,在我国神社,行为非常粗暴,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与此同时,本地的里世界管理系统,也向东方大国的领事馆——是的,特事局在海外的组织,是集成在领事馆下面的——提出了严正交涉。 前往交涉的神官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口沫横飞: “我们有理由认为,这种行为,是对我国的严重挑衅和敌意!如果贵国不能加以有力约束,我们将对这种敌意行为,作出有力的回击!” “我们得到的消息,贵方所说的那一位,只是出于自卫,才进行了有限度的还击。” 特事局负责人淡定地点开一个视频,直接放给他们看: “他原本出于善意和好奇,随便进来玩玩,却遭到了突然袭击。如果贵方以此为理由,伤害我国公民,我们必将进行严厉报复!” 谁怕谁啊! 贵国那些法术,绝大多数,都是偏向阴晦、邪恶、鬼物一边的,我们国家,最不缺的就是驱邪灭魔的法术! 就连沈乐自己,电环往身上一绕,谁都不怕! 双方坦率、充分地交换了意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特事局负责人一头是汗,往回打报告: “咱也不是说要约束他的行为——如果不是官方身份约束着,连我都想打两下。但是,在异国他乡,能不能稍微小心一点?” 会杀人的除了妖魔鬼怪,毕竟还有泥头车,还有喷子、大喷子、巨型喷子之类。 万一对方就是不要脸了,就是要撕破脸皮跟你干,你想怎么样? 这种会源源不断产出新的器灵,新的符篆,新的秘境的人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国宝,身中28枪在境外自杀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发生了! 魔都特事局局长亲自接的电话,也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沈乐之前在国内还挺好说话的,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怎么出国了这么…… 咳…… 他挠着头发,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刷刷在本子上写大纲,打草稿,打算清理一下思路,再给沈乐打电话。 实在不行,就赶紧回来吧,别在国外折腾了? 他这边打草稿,准备向上报告,准备一二三号方案。另外一边,吉田神官灰头土脸地回到住吉大社,立刻向上报告: “这位过来游玩的修行者,他不太守规矩啊!别人都是暗中出手,暗中打了就跑,他明着出手!” “这种动作,如果不能遏制,我们的权威会被动摇,我们对里世界的统治力,会被撬动,会被夺取的!” “请求强者出手!就算不能干掉他,也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跪在神像面前,低声祈祷。叮叮当当,粗大的注连绳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铃铛响成一片。 没多久,底筒男命、中筒男命、表筒男命和神功皇后,住吉神社供奉的几个神位面前,香烟缭绕,结成模模糊糊的人形: 【吾……不能出手……】 【那个人身上……凝结着可怖的力量……】 【吾若出手,会被它反噬……吃掉……吞掉……】 “尊神?您?!” 吉田神官惊慌地抬起头。住吉神社是东瀛规模极大的神社之一,其供奉的航海之神,受了一千八百年的香火。 对于东瀛这种岛国来说,航海业可以说是一日不可或缺,航海之神的神力,在众神当中,也算是名列前茅。 而且,此地的住吉大社,还是东瀛约2300座住吉神社的总本社,是所有香火的源流所在! 哪怕是三个神灵,和一位君主分享这些香火,它们的力量,也完全不可忽视——怎么,不敢出手,怕被吃掉? 这不可能! 这不应该! “尊神,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啊!” 他深深礼拜下去: “而且,住吉大社不出手,难道指望供奉‘学问之神’的天满宫,和供奉狐狸的稻荷神社吗?” 【去找别的神明……去找更强的神明……】 几个神位前方,香烟慢慢散开,散成一团薄薄的雾气。吉田神官抬起头来,和左右两侧,肃容端坐的神官们面面相觑: 去找更强的神明? 本地最强的神明,也就这些了,学问之神不是能打的,保佑农业和商业,供奉狐狸的伏见稻荷大社,他们的神灵也不能打。 不然呢? 去找寺庙那边? 寺庙那边,因为某些古老的原因,不怎么拉仇恨,他们也懒得出手…… “或者,还是向‘他们’报告吧……” 一个神官低声说。他的手掌掩在狩衣宽大的袖子下,往海岸方向指了一指,又做了一个“五十”的手势。 在场的神官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心知肚明: 既然驻扎在他们的国土上,既然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有些事情,就应该顶起来啊! 那个中国人,对他们有仇恨,对于西方大国,就能平平静静,一笑了之了? 真的把事情引过 去了,他们就可以置身事外,看着到底是东方的法术厉害,还是西方的神术厉害了! “报告!立刻报告!” “就说‘那个人’是带着敌意来的!” “他来意不善,可能会窃取相关机密,或者对大国有破坏举动!” “请求大国出动处置!” 报告一层一层打了上去,一层一层地被批阅,被审视,被评估。很快,就有相关人员出动,想要远远观察一下沈乐,评估一下他的力量: 等等,沈乐人呢? “对不起,请您不要打扰我们的客人!” 酒店工作人员微笑地,然而坚定地挡住了带着工作证,以记者名义过来的有关部门人士。 开玩笑,在这种都市开酒店,开高档酒店,开以“宁静”、“隐秘”、“迷人”为卖点的度假酒店,谁没有点儿关系? 他们的客人,是谁想打扰,就能随便打扰的吗?你们过去打扰了,完了你们一走,我们酒店的牌子败光! 客人回去一吐槽,还有什么人想来我们这儿住? “给您添麻烦了!”假冒记者的年轻女子连连鞠躬,“对不起”连说七八遍,就差当场土下座了。 然而,酒店工作人员还是坚定地挡住了她: “我们不会透露客人的房号,行动轨迹,用餐地点,等等一切情报。您也不用指望扮成酒店服务人员,进去近距离接触—— 当然,您可以在大堂等待,我们没有权限阻止任何等在大堂的客人……” 在大堂能看到什么? 你们酒店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客人出行都是靠车,甚至可以把酒店摆渡车直接开到房门口,载了客人到大堂门口,换车就走! 有关部门人士心里怒骂。偏偏这家酒店的收费高到离谱,她要在酒店开一间房间,制造偶遇,或者近距离监视,经费都燃烧不起。 史密斯专员拿了太多,顶头上司拿了太多,到他们这些底层工作人员手里,要享受这种顶级酒店,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她微笑着鞠了一躬,袅袅婷婷,走出大堂。回去一报告,上面果然没有特批经费,只是让她在酒店门口监视。 可怜她连续监视了三天,沈乐居然一步都不出酒店,仿佛打定主意躺在里面度假了…… “或者,咱们搞个中华文物展,把他钓出来?” 上面的行动人员开始准备plan b。还没选出展览清单,沈乐已经再次冒出头来,继续像个正常游客一样,一个个名胜,一个个古迹转悠。 年轻女子赶紧跟上,就看见沈乐一头扎进了清水寺,在寺里找了个不打眼的位置,支起画架,开始刷刷作画。 清水寺里复杂的柱子,大梁,屋顶,整个建筑,堂前悬空的清水舞台…… 一个一个细节,被他仔仔细细地绘画、记录。年轻女子远远绕着他转了几圈,这才找了个机会,和同伴走过他身边,一头栽了过去: “哎哟——” 沈乐赶紧一脚踹在画架上,把画架踹出去两尺,正好留出空档,让她摔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 然后,一边拖开画架,一边低头去看: “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年轻女子哼哼唧唧地坐起身,苦着脸揉脚。揉了一会儿,向他伸出手: “先生,能请您扶我一下吗?” 沈乐转了半个圈子,伸手在她肘弯一托,轻轻把她托了起来。一沾即走,快步闪开: “您稍等,我去看看医务室在哪里!” 拎着画架飞奔远去,很快就看不见了。留下年轻女子站在原地,掏出怀里的仪器,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细看: “能量指数并不高……能量偏向阳性,但也不是那种极端阳性……反应敏捷,但并不是受过训练,特别敏捷的样子……” “要对他行动的话,感觉,来几个专业人士就行了?” 第37章 你们对沈乐动手,不顾惜我国的国宝?! “刚才那个女的,好像有点不对劲。” 沈乐捡回画板,继续画了五分钟以后,特事局小哥才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沈乐头也不抬: “我知道。大概就是个探子。” 他能感觉到那个女人身上的异常波动……事实上,那女人在他身边绕到第二圈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如果是一个普通女性,他扶一把就扶一把了,但是,一个身怀异能,在他身边绕了好几圈,还特地往他身上摔的人,让他扶? 做梦去吧! 你自己狠狠摔一跤好了,反正也摔不坏! 更不用说,小油灯也向他发出了警告,那女人身上,有很特殊的东西,他没见过的、和顾玉林的装备有点像的东西…… 这几个因素放在一起,他还会中招,那才是见鬼了呢! 沈乐淡定地收起画板,绕了一个大圈子,钻到大殿下方的土坡上,探头探脑,努力从遮挡的幕布当中,看到一点他们干活的细节: 这时候就可惜自己没有隐身术了,连缩小术都没有,不能钻进去美美地看。 飞行术? 飞行术有什么用啊! 那么大个人缩在上面,换成你,你抬头能看不到? “你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特事局小哥站在他后面,看着他整个人贴在幕布缝隙上面,恨不得削尖脑袋,直接钻进去的样子,越等越无聊。 他从盯着沈乐看,到戒备地观察四周,到用脚跟碾地面,再到弯下腰拔一根草叶打结,一共也就用了不到30分钟。 而沈乐,这30分钟时间,趴在幕布上就没有动过! “嘘!” 沈乐头也不回,小声让他不要说话。停一停,才指指点点,压低声音给他解释: “我在看他们的地基加固工程……” “啥?” “就是这个清水舞台啊!哦,就是这个大殿外面的悬空大平台,他们在加固地基…… 据说用的方法,和国内的很不一样,很值得看一看……” 清水寺大殿外的露台,被称为“清水舞台”,从大殿外挑空而出,规模宏大,整体悬空。 因为特殊的位置和建筑方式,春日樱花季,整个儿像是浮在花海上,夏日如浮于林海,秋天像是被红叶团团围拥。 凭虚临空,景色异常美丽,是东瀛的国宝级建筑——当然,它要修复的话,得到的对待,也是国宝级的…… 沈乐对这里的风景,也只是多看了两三眼,倒是对修复手段相当感兴趣。 东瀛的古建筑修复理念,和国内比较相似,都是以“修旧如旧”为宗旨,但在具体的细节方面就有很大区别。 比如,这个“清水舞台”,因为建在陡峭的悬崖壁上,下面的地基已经出现砂土和脆化的现象,甚至有些地方,都已露出大半部分基石。 这种情况,国内的古建筑,比如悬空寺,也遇到过。但是,地基不同,结构不同,用的加固方法也不一样。 沈乐表示,他只在课堂上听导师说过,都没有机会看到,还是很想亲眼看一看现场的! “你这样看能看到点儿什么?” 特事局小哥比量了一下围挡和工程的距离,又踮着脚尖看了一下布缝的位置,无奈摇头。 沈乐也忍不住叹气: “我也想进去看啊……可是……” 可是,之前在神社里闹了一通,和那位吉田神官之间,闹得有点难看,人家已经好几天不出现了。 现在想要再把他拎过来,让他履行“想看什么不开放的古迹都可以找他”的承诺,好像不太好? 沈乐脸皮有点薄…… “沈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 吉田神官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头来。他穿着一身轻快的运动装,在满地游客当中一点也不显眼,对沈乐招招手: “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在游览什么呢?” 啊咧,他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贴上来啊。沈乐和特事局小哥对望一眼,也是若无其事地迎了上去: “正好走到清水寺,我想看看里面的地基加固工程……” “那容易!交给我!” 吉田神官大包大揽地表示。他稍稍走远一些,立刻开始打电话,一个一个打,一个一个征求意见。 沈乐在后面小声道: “他搞得定吗……东瀛的神社和寺庙,好像是两个系统……” 他们又 不像中国,有个特事局在上面管着,就算不考虑修行界,也还有相关的机构,能把各个教派拎到一起开会。 东瀛这边,神社管活人,寺庙管死人,神社管婚礼,寺庙管葬礼,神社供奉本土众神,寺庙管理佛教众神…… 一位神官过去协调,清水寺真的能给面子吗? “没事儿,就算他搞不定,损失的也不是你。”特事局小哥小声安慰他。不就是少看点儿工程吗? 沈乐现在又不做古建修复了,不靠这个接项目、发论文、考博士,看到看不到,有什么关系? 不过,吉田神官的权限居然不小,连打七八个电话以后,还真的搞定了这件事。 没多久,从外面主路上匆匆过来一个和尚,与吉田神官简单交谈几句,就请沈乐他们进去。 不但进去,还直接陪他们来到工地中心,一路指点,一路给他们解释: “这次地基加固工程,是这个国宝大殿自1633年重建以来,首次施行的加固作业。 我们用的是传统的‘土间夯土’工法,就是将夯土用于铺设‘土间’的技术……” “什么是‘土间’?是这样的,最早的古代房子,分为‘土间’和‘土座’,‘土间’就是泥土地面,用来当厨房,放东西的地方…… ‘土座’就是用石头垫高的地面,然后铺上米糠、席子,用于日常起居和睡觉的地方……” 他一边说,特事局小哥一边努力翻译,对于一些专有名词,还翻译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 这时候,吉田神官也会加入帮忙,甚至引导陪伴他们的和尚,都会在泥地上写下两个汉字,或者画图用来讲解: “我们首先把脆化的土砂去除,让接下来的工程,能在坚固的基础上进行。然后,再把土混入石灰和苦汁,就是海水去盐后剩下的液体……” 他亲自带沈乐到原料加工地点,让沈乐看小工蹲在地面上,奋力搅拌灰土。 沈乐茫然地摇摇头: 国内的水泥砂浆,是水泥、沙子和水搅拌而成,用的沙子必须是河沙,决不能用海沙,就是怕盐分腐蚀。 东瀛人用的苦汁,是海水去盐剩下的,既然发苦,大概是氯化钾? 这种东西,真的能维持几十几百年吗? “当然能啊!” 一位大工师傅过来拎走泥桶,薄薄地在地面上铺了一层,然后举起工具敲打。 他一条腿伸得笔直,蹬在下方,另一条腿蜷起来踩在斜坡上,双手举着那个有点带柄木盒子的工具,一下一下,非常均匀地沿着土层砸过去: “这样的配方,可以把土层砸得非常结实呢!不过,我们以前都是夯实平地,这种在斜面上进行敲打压实的工程,可说是前所未见……” 沈乐尝试着举起旁边闲置着的一个夯锤,想要夯一下试试,立刻被师傅阻止。 这位师傅斜睨沈乐一下,抬起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沈乐注意到,他的双手满是老茧,粗糙皴裂,和国内任何一个土木大工毫无区别。 语气相当礼貌,却也相当的不客气: “客人看看就行了。这种夯土的活儿,没有二十年的经验,可是干不好的!你看,夯实的地面,要非常紧密,非常平整,一点都不能有裂痕!” 沈乐仔细看去,师傅完成压实后的土层,厚约5厘米,平滑如镜,正在不停地向边上伸展。 他用精神力略微探查了一下,刚刚夯实的土层,和下面的大片土层,果然结合得十分紧密,没有任何缝隙。 再抬头看一眼,往旁边看一眼,啧! “这块需要修复的地基,好大啊!” “当然了!” 陪伴他们的和尚,带着骄傲的微笑,伸手画了一个圈子: “清水舞台下方的地盘,宽约33米、深18米。这么大的地基,全是这些师傅,用手工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夯上去的!” 这可怕的地基…… 沈乐飞快地心算了一下,又看看师傅干活的速度,默默打了个冷颤。 整个加固工程,从头到尾,都在不断地重叠铺上这种夯土。一层五厘米,一层五厘米,以这些师傅干活的速度…… “还得要几年?” “现在已经干了一半了。”那个大工头也不抬,一边夯土,一边回答: “预计整体完工,还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 “所以总共要四年?” 四年时间,如果是研究生,大概已经换了一茬了; 如果是从研究生到博士,四年干完,一篇很漂亮的大文章也写出来了。 而如果这四年时间,都在忙着夯土、夯土、夯土…… 这就是为啥,除非进研究所,否则到外面根本找不到工作吧? “四年又怎么样?”大工师傅一下一下,均匀稳定地用着力,手臂上的肌肉贲起了又放松,放松了再贲起。 他的语气平静而骄傲: “四年时间,为后人留下一个4、5百年都不需要再次修复的坚实基础,这不是我们这代人的义务吗?” 沈乐默然闭嘴,向他微微欠身,小小地鞠了一躬。 同为古建修复人,自己逃了,没有在这个行业坚持下去,没有为祖国的古建修复事业奉献一生; 而这位人到中年的大工师傅,为了他们国家的古建筑,已经奉献了半辈子,眼看着,还要继续奉献下去,直到耗尽年富力强的岁月…… 哪怕是东瀛人,这样的专注,这样平静的奉献,也值得他给予敬意。 他在工地里到处走来走去,不断写写画画。画下工人夯土用的,那个名叫“tako”的传统工具的样子; 画下他们搅拌夯土用的工具和容器; 画下清水舞台下层,那139根巨大的立柱,支撑着挑空露台的落点方位,那些立柱深深插入夯土的样子; 画下那些立柱和当中的横梁,纵横交错,相互支撑的方式…… 吉田神官尽心尽责,在旁边陪了足足一天,又陪了一天。眼看着沈乐画得不亦乐乎,他悄然退去,向上面报告: “目标最近沉迷清水寺的修复工作……” “是的,非常专注……” “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看上去,可能还要再待几天……” 想要试探,或者想要行动的话,最好在酒店到清水寺的路上? 反正这附近,盘山公路来回环绕,很容易出点儿小小的事故…… 他虔诚地期待着。然而等来等去,沈乐照常开车出酒店,照常在寺里旁观修复工作,照常记录,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到了第五天,连陪伴保护的特事局小哥,都有点儿懈怠了,蹲在一根柱子下面,抱着手机玩游戏,偶尔才抬头看沈乐一眼: “小心!!!” 头顶上,一个庞大的阴影直坠而下,扑向沈乐。清水寺舞台下面的立柱,高度约有12米,大概4层楼那么高。 从上面坠下来,还是很有些力量的,而且没有多少反应时间——重力加速度直坠到底,只有1.55秒…… 事实上,特事局小哥喊完这一声,一秒半就已经过去了。那个黑影直扑到沈乐头顶上,砰的一声,两个人一起倒下,骨碌碌地滚成一团。 没有往山下滚,反而违反重力地往上滚,滚进了立柱当中: 这是谁? 是来对付沈乐的吗? 应该不危险吧,沈乐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 特事局小哥一边拔腿往里跑,一边想着,并不是很紧张。林立的木柱之间,就看到沈乐身上电流微微一涨,又快速缩回: 没有全力爆发? 是的,这里是清水寺,是古迹修复的所在,沈乐大概投鼠忌器,下不去手…… 那就麻烦了啊! 特事局小哥立刻紧张起来,加速飞奔。木柱之间,有什么东西快速晃动,体积比正常人大了两三倍,和沈乐紧紧纠缠在一起。 是什么? 是什么人? 是人吗?! 特事局小哥本能地想要喊人,想要叫救兵。侧耳倾听,头顶上,清水舞台出现了一阵小小的喧哗,仿佛听到有人在喊: “又有人跳下去了……” 等等,什么是“又”? 你们东瀛人很习惯跳清水舞台吗?! 啊,仔细回忆一下,确实是的。 从江户时代开始,民间就流传一个绘声绘色的说法:如果从舞台上跳下去不死,就能得到神明的保佑,心愿成真。 好吧,于是他们就开始高台跳跃了,一跳就是三百年。清水寺的和尚很认真,用文字记录下每一个跳下舞台的人: 据《成纯院日记》记载,从1694年到1864年的180年间,舍命跳下舞台的总共有234人,其中有一个年轻女子跳了两次(两次都幸存)…… 所以,总跳下数为235次,相当于平均每年有1.6人往下跳。 甚至到 现在,都有一个谚语,叫做“跳下清水舞台”,形容豁出命、不顾一切地去做某件事情。 怪不得,上面的游客看到有人跳了,也只是喧哗,并不十分惊慌,感觉像是习惯了? 不过,这位跳清水舞台的,看起来并不像是为了寻求神明保佑。特事局小哥一边感慨自己思路清奇,这会儿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快步赶上: 跳下来的那位,距离人类身份,好像有点儿远。他,或者它,个子至少也有两米五以上,肌肉虬结,从撑破的衣服里一块一块地冒了出来; 呼哧呼哧,不停地大喘气,嘴角的白沫堆了满满一堆。俯在沈乐上方,整个人像是一块巨大的阴云,把沈乐牢牢罩定。 那家伙双眼在暗处幽幽发亮,紧紧盯着沈乐,拳头握紧,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什么人? 不像狼人,没有突出的吻部,没有尖锐的獠牙,那到底是什么? 金刚? 改造人? 山魈? 看上去甚至不是本土产的……这种家伙,怎么会突然冒出来,突然对沈乐动手? “啪!” 特事局小哥一边想着,一边百忙中抄起一根搅拌棒,冲上前去,对准那家伙脊背就是一棒。 木棒砸断,半截远远飞开,那家伙动也不动,头也不扭一下,拳头毫不停顿地对准沈乐落下: “轰!!!” 一声巨响。整个清水舞台都跟着摇了一摇,灰尘,土屑,捆扎用的绑带,甚至碎断的木屑,簌簌而下。 小哥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好悬没有一直滚下山坡: “地震了!” “救命啊!” “夯土层!夯土层!” “柱子歪了!!!” 头顶上的清水舞台,大殿,周围干活的工匠们,各式各样的惊呼声到处传来。脚步声杂沓,听起来,幸好没有什么踩踏事故: 大概,这里的国民,对如何有序撤离,还是非常训练有素的…… 特事局小哥却不想撤离。他甚至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手在树干上一撑,一边打电话给后方报告,一边拔腿飞奔: 沈乐! 沈乐怎么样了!!! 沈乐好得很。危急之际,他丹田内的金色圆珠全力旋转,热流滔滔而出,涌到四肢百骸: 想打我? 仗着力气比我大,想打我? 我打不死你! 他盯紧了那个巨大的拳头,握拳,收紧肌肉,向上挥出。全力以赴的一拳,自己的小拳头和怪物的大拳头相撞,当中甚至爆出一圈气浪——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个怪物的手指,指关节,手掌,腕骨,小臂,都咔咔作响,不自然地向后挤成一团。 整个人被他轰得向外倒跌出去,撞在清水舞台下面的立柱上。400年树龄的巨大榉木,制造成的网格状支撑立柱,被这么一撞,全体咔咔作响! 糟糕! 古迹!!! 沈乐甩了甩手,也不起身,反手向地上一按。精神力快速铺展出去,呼唤这座山头,呼唤山上的所有树木: 借我! 把力量借我! 帮助我加固这些立柱,加固这些地板,加固所有的斗拱! 加固下面的夯土,让大地变得足够结实,让它们不至于倾斜歪倒! 整个清水寺愉快地回应了他。似乎是这座古老的寺庙,本身也有足够的灵觉,又像是与寺庙相伴而生的树木,与它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感情。 水流猛然卷动,清水寺长廊边上的音羽瀑布,这座被誉为“天籁之音”,能够保佑人爱情、学业和健康长寿的瀑布,丝丝缕缕的水幕哗然扬起。 在游客的惊呼声中,不再柔顺地流下,让游客接水饮用,祈祷保佑,而是把它所有的水珠,全都洒在山头的树木上; 树木哗啦啦作响,一片片绿叶枯萎,一根根树枝断裂,把最充沛的木气、最充沛的生长能量,全数奉献出来,涌向沈乐按地的双手; 山头泥土轻轻涌动,刚刚夯实、还没有完全固化的泥土,在沈乐的呼唤下快速合拢,快速凝实: 加固! 加固! 涌动,加固,恒定,让这座古寺,让这世界古建筑的瑰宝,不要因为人力的破坏而失去生机! 撞裂的木柱自然弥合,颜色变得更加深沉,质地变得更加坚韧; 夯土层不但重新加固,那些刚刚涂抹上去,还没夯实的泥土,也猛地往下一沉,牢牢贴合地面; 而那个被沈乐一拳头揍出去,撞在立柱上的大怪物: “青灯,干掉它!注意不要毁坏建筑,不要引起火灾!” 沈乐冷声叮嘱。小油灯巴不得这一声,一道电光飞窜而出,钻进大怪物的五官: 【我让你打!我让你打沈乐!我打死你!!!】 远处,吉田神官扭头看了眼屏幕:一把抓住了一个黑发女子,把她推在墙上: “这就是你们找来出手的人?你们动手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这里是我们的国宝!!!” “国宝又怎么样?”女子赫然是在沈乐面前摔倒的那个,此时半点可怜的神色也没有,慢慢推开吉田神官,冷笑一声: “难道国家的利益,不比国宝重要?顾惜这个,顾惜那个,你们还要不要我们动手?!” 第38章 百鬼夜行!西大趁机出手?(求双倍月票) 吉田神官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双拳松开了再握紧,握紧了又松开。 他手腕上,一根编织着十几枚五芒星的带子悄然发光,一个个五芒星印记吞吐不定。 射出最远的那枚红色印记,几乎触到了女子的脸颊。女子却是动也不动,冷笑道: “怎么,你还敢打我吗?你别忘了,现在我已经是西方大国的外派专员,你对我动手,会引起外交纠纷的——” “美智子!别忘了你的出身!” 吉田神官终于忍不住怒喝。美智子却不为所动,继续冷笑: “出身?什么出身?从我的祖父开始,我们全家就拥有西方大国的国籍了,我的父亲为西方大国上过战场,流过鲜血—— 我早就不叫美智子了,我的名字是玛利亚,玛利亚·戴维斯。这就是我的出身,你还希望我记得什么出身?” 吉田神官死死盯着那个身穿职业套装,打扮得干净利落,半点也没有大和女子柔美的女性。 看着她轻描淡写地拨开自己手掌,从精致地小手包里拿出一支细长的薄荷烟,点燃了深深吸上一口,眼里几乎有火焰在燃烧。 三代了,已经三代了,这些人,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家族,忘记了自己的姓氏和荣耀—— 非但如此,他们还全心全意,学习西方大国人民的语言、衣着、行为方式,加入西方大国的各种组织,甚至舍生忘死,为他们流血牺牲。 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证明他们的忠诚,比本国人民还要强的忠诚…… “你既然不在乎你的出身,你就不要用祖先传给你的力量,来为你攫取荣耀。”最后,他只能这样咬着牙说。 美智子家里,也是世代的神官家族,甚至她也是当代神社的巫女。 然而,她现在的言行,打扮,习惯,甚至立场,已经完全不站在东瀛这一边,完全不为东瀛考虑了…… “呵呵,你倒是在乎你的出身了,那又怎么样?”美智子,或者玛利亚,微微笑了起来。 精致的裸妆下面,脸颊泛起一抹潮红,她踩着高跟鞋走上前,又吸了一口烟,笔直喷吐在吉田神官脸上: “我尊敬的吉田神官,请您告诉我,您要为了东瀛的荣耀,来损害我的母国的荣耀吗? 让我母国的人,来流血,来受伤,来牺牲,去替你们试探一个东方的修行者?” 吉田神官再一次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区区一个低等巫女,他并不放在心上,甚至,他的式神都能干翻这女人; 但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说得没错,他们对西方大国,是没有任何制约力量的…… 不要说现在是求他们办事,就算不求他们办事,他们在东瀛的土地上横冲直撞,自己,自己的同胞们,也只能看着,忍着…… 他慢慢松开拳头,垂下手臂。美智子笑了一声,赞许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嘛。——我还没问,你们对那个沈乐,到底是怎么评估的?资料里面,并没有任何一句提到,他能打败我们的改造战士!” 而且是一拳打飞! 正面,硬碰硬,甚至是躺在地上、完全不方便发力的情况下,攥起拳头,以物理对抗的方式直接打飞! 那个改造战士,手指,拳头,半条胳膊,看着都粉碎性骨折了! “我……我不知道。”吉田神官完全答不出来。之前的沟通和试探,沈乐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物理战斗能力—— 身体看着不怎么强壮,肌肉也不发达,眼神、步伐、动作,完全看不出能打的样子。 走在山坡上,走在满是碎砖瓦、碎石块的道路上,走在乱七八糟的仓库里,整个人小心翼翼。 既不能打,又不能扛,之前两次动手,都是靠法术过关。整个人的战斗习惯,就和靠物理力量战斗的武僧、剑客啥的,毫无关系…… 这样的人,暴起一拳,能把西方大国的改造人战士打飞? 吉田神官和美智子满腹疑惑,盯着事先安排在清水舞台下的摄像头,传送过来的图像,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来。 而现场,沈乐,不,小油灯,却打得很开心。沈乐全神贯注,保护清水舞台的结构,小油灯跳起来就往那个大家伙头上劈: 他还记着沈乐的嘱咐,不要毁坏建筑,不要弄出火灾。不毁坏建筑,就是要最大程度,快速消灭对方的战斗力; 不弄出火灾,就是不要折腾 出明火,不要让那个大家伙的体表燃烧起来。 这简单!雷电的力量,最擅长干这个! 闪电横空而出,一分为五,贯入对方五官。沈乐忙着修复古董,小油灯也没有闲着,研究了很多古籍、很多道法书籍: 天地有五方,山川有五岳,道法有五行,雷法有五雷——人有五官,有五脏,人身也有五行。 那么,想要快速克制,我用五雷相生相克,分别克制五行,不好嘛? 家里都是自己人,不好无缘无故拿人做人体实验,有外人对沈乐动手,太好了! 劈他! 青红黄白黑,五色闪电,准确地,极其快速地,没入那个大块头五官。 大块头刚刚从柱子上挣扎起来,怒吼一声,还要冲击,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闪电顺着五官,飞速游走,直接贯穿五脏。木雷入脾,火雷入肺,土雷入肾,金雷入肝,水雷入心—— 五脏当中,凝结不散的元气同时被破坏,大块头愣了一愣,仰天便倒。五雷轮转,猛然合为一体,再猛然爆开: 【它不动了?】 【好不耐打!我才用了一丁丁丁点儿力量!】 小油灯有点不快,又有点鄙视地嘟囔。这家伙好弱啊! 比上次在太阳能熔盐塔,那个身上卷着黑风的家伙,弱太多了! 他只用了很小很小,一丁点儿力量,那家伙就不动了——非但不动了,而且生命气息快速微弱下去,眼看着就要完蛋了! “不动就不动了,我们走吧。”沈乐耸耸肩,背起背包,招呼小油灯走人。 这个攻击非常突兀,感觉十分怪异,恶意满满。他不走,待在这儿,被人当靶子打么? 还没走出清水舞台地基的范围,就听到远处声音嘈杂,大批工作人员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为首是一个和尚,对路途熟得很,一边狂奔,一边回头招呼。他后面,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抬着担架,拿着各种医疗器具,跟着飞奔: “这里!这里!” “他们说,这里有人跳下去了。”特事局小哥擦了擦汗,悄悄凑到沈乐边上,给他翻译: “看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是你被打倒了,还是那个家伙被打倒了,要带走,都可以推到救援跳楼人士头上……” 当然,这个借口,对当地的影响是最小的。反正,当地人也很习惯,动不动就有人跳下清水舞台什么的,不会造成太大惊讶…… 沈乐轻轻点了点头。他脚步快速移动,躲到一根柱子后面,拉着特事局小哥避开人群。 一边走,一边听小哥不停翻译: “他们说,那个家伙没有心跳了……” “没有呼吸了……” “在上除颤仪……” “他们在找你……” 让他们找去。沈乐加快脚步,绕了一个大圈子,从人群背后没入树林。 这些人,既然看到那么大一个巨汉也不惊讶,还能照常施救,就说明他们和巨汉背后的人是有勾结的—— 这时候出去,少不得被人留下,一个“协助调查”什么的,就能请他到奇怪的地方去。 待在原地,他啥啊? 反正,对外的借口,就是有人跳下去了,你们去救跳楼的人好了,不关我事! 身边清风环绕,沈乐拽着特事局小哥脚步轻快,钻出围挡,钻进树林。 清水寺周围山峦起伏,树林茂密,整片树林都轻轻地摇曳着,很愉快地和他打招呼,给他提供遮蔽。 沈乐在树林当中飞奔,身体被清风托举,真正字面意义上的脚不沾地。三绕两绕,很快就混进了游览的人群: “走!” “离开这儿!” “先回酒店再说!” 他们坦荡荡走在大路上,走到出口,开车返回。一路上居然顺顺利利,没有人阻拦,没有人让他们协助调查: 当然,也没有什么泥头车、搅拌车、大运之类的玩意儿,失控直接撞过来。 沈乐已经想好了,要是真的撞过来,大概他就只能拉着特事局小哥,沿着地脉瞬移,快速走人了…… “所以你接下来要怎么样?”返回酒店,小哥才松了一口气。瘫倒在沙发上,四肢伸开,懒洋洋问沈乐: “我个人建议,你还是直接回去比较好……” “急什么。”沈乐 轻轻笑了起来。他摩挲了一下铜印,抱着刚刚清理干净、还没来得及修补的笔筒从头摸到尾,又隔着背包摸了摸小油灯: “难得来玩一次,当然要玩够本。说起来,今天扑过来的那个怪人,你知道是哪家的吗?” “我怎么知道?”特事局小哥翻了个白眼。不等沈乐吐槽,他淡定道: “不过,那个东西,不像东瀛的东西。如果我没有搞错,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 “怎么?” “感觉,我就是感觉啊——挺像他们背后的爸爸……” 沈乐瘪瘪嘴。特事局小哥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你想搞什么幺蛾子? 我都得到国内的嘱咐了,你这次过来,就是奔着动手报仇来的! 我的任务,就是看好你——不是不让你报仇,是不让你做得太明显,各种大杀四方,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搞得不可收拾! “我没想说什么。”沈乐也往另一个沙发上一倒,摊开四肢: “我只是说,西方大国在这方面,挺没有想象力的。他们哪怕派个神父呢?那个家伙,是真的不能打啊……” “没办法,他们国家别的国力都强,就是在这方面少了点儿底蕴。”特事局小哥轻松地笑了起来: “谁叫他们是从外面迁过来的呢?谁叫他们把原住民都干掉了,把原住民供奉的神灵,根都掘掉了呢?” 老欧洲那边,好歹还有些底蕴,有教会,有吸血鬼,有狼人,还有一些其他各种各样的信仰。 西方大国这边,那些超凡者但凡有两下子,都能混得不错,谁想漂洋过海啊! “——就这一点上,他们连非洲都不如,非洲都还有些神秘学的老底子呢!” 那什么巫毒教啊,那什么祖灵、兽魂啊,那什么诅咒啊,甚至古埃及的一些咒术,正经难缠的。 哪怕古埃及文字都失传了,在法老墓里遇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搞得不好,也是要脱一层皮的! “所以西方大国在本地……” “大地不喜欢他们,不配合他们。” “嘶……” 沈乐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为全球变暖,做出了自己微薄的贡献。 被大地排斥,他太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就很惨,山川地脉,到处都不肯响应,都不肯搭理,都排斥他们的力量。沈乐自己,在东亚范围内施法,整个儿都很舒服; 跑到欧洲去,在铜片圈地成功之前,总觉得这里也不对劲,那里也不对劲。 这还是他不太依靠天地自然的力量,据那些道家修行者说,他们还要惨,在国内用一分力量,在国外要用五六分、七八分力量…… “那他们怎么干活?” “怎么干活?依靠科技呗,依靠火器呗,依靠改造人呗。”特事局小哥轻松地摊手: “搞各种基因改造,搞各种科技植入,把好好的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天晓得,科技要是有用,我们的战斗力,早就压过传统门派了!” 以为特事局没有在科技上下功夫吗? 以为他们没有开发出各种仪器设备吗? 有啊! 有很多!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探测仪器也好,干扰仪器也好,哪怕是武器也好,终究还是要靠人来操纵的。 人被控制了,被排斥了,那些仪器就是废铁——更不用说,用于城市作战和室内作战的武器,规模总是有个上限,你不能随便搬火箭炮过来…… 沈乐嗤嗤地笑了起来,十分幸灾乐祸。特事局小哥起身拍拍手: “说真的,他们要是铆足劲对付你,还不如直接上现代重武器。今天那个,大概也就是试探,或者,想稍微给你点警告?” 也许吧。沈乐不太关心地翻了个身: “所以你觉得,他们会直接上重武器吗?” “应该……不太会,除非你闹得特别大。”特事局小哥迟疑道: “我们双方也是有协议的,只要你一直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个正常游客一样行动,他们就没理由出手,嗯,否则我们会对等报复。 ——当然,如果你暗中行动,暗中干大事儿,那就另当别论了……你仗着修行能力违反法规,人家也能用修行能力出手……” 沈乐若有所思地点头。想了想,起身叹口气: “那我就一次玩个够,然后回家。嗯,只要他们不惹我,我坚决不出手了!” “闹得特别大”什么的,等他回国以后,再传送过来打人! 特事局小哥长长舒一口气。他殷勤地拿过地图: “那很好啊!接下来你要去哪里玩?去看天守阁?去奈良喂鹿?这附近古迹还是很多的……” “我都要!” 沈乐快速传送回去一趟,将笔筒送回大宅,以免游玩过程中有个失手,或者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被别人找借口拿走了。 别的不说,酒店打扫的员工借口“把它当垃圾丢了,”拿走笔筒,他还能把酒店砸了不成? 然后,他就开开心心,从京都到奈良,从奈良到和歌山,一个一个地方挨着看过去。本能寺也要看,和歌山城也要看,温泉也要泡—— 和猴子,和鹿一起泡温泉什么的,沈乐并不排斥,只要它们别在温泉里拉屎就可以。 玩了一大圈,又沿着海岸,一路向东瀛的首都晃过去,沿途?挨个儿玩神社、玩寺庙、玩各种古迹。 嗯,不差钱就是爽,不用上班就是爽,能够一次性玩90天就是爽…… 特事局小哥兢兢业业,做好司机和地陪的工作。陪着沈乐玩了足足一个月,眼看风平浪静,他也渐渐放松下来。 这天来到热海附近,据说当地有著名的温泉,乃是东瀛三大古泉之一,泉水如奔马一样腾腾涌出。沈乐又起了兴趣,非要去泡: “三大古泉哎!我一定要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不惜砸钱,定了当地一家超过三百年历史、目前由第十代经营人管理的温泉酒店。 酒店深在山中,被翠绿的山林包裹,整个环境异常幽静。每个房间都有私人温泉,足不出户,就可以享受美好的泡汤生活。 甚至,酒店的庭院中央,还有古老的能剧舞台,此时暮色已经降临,舞台周边的蜡烛全部点亮。 演员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一边舞蹈,一边唱着古老的歌谣,把环境衬托得分外清幽,宛如身在迷离的梦境当中。 “啊……真漂亮……” 沈乐躺倒在温泉里,四肢轻飘飘地在水里荡漾,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这家酒店,每间房间的浴室都直接朝向外面,以大块玻璃作为墙体。一边泡汤,一边还能直面溪水和山林,看到院内的美丽景色。 更不用说,以窗棂、竹帘分隔的窗景,勾勒出一片天然图画,和苏式园林的造景有异曲同工之妙…… “确实特别漂亮。”特事局小哥从水里站起半个身子,伸手去够他放在池边,装着武器和探测仪的背包。 沈乐的战斗力,一半在器灵们身上,现在人泡在池子里,东西都脱在岸上,真的安全吗? 虽然之前也泡过几次,也没出过什么事情就是了…… 然而这一次,手指还没碰到背包,蒙蒙的雾气,已经迅速填充了整个浴室。他还没反应过来,温泉里哗啦一响,一个脑袋冒了出来: “呜呜呀……” 什么东西? 有鬼?! 特事局小哥飞快地跳出水面。那个脑袋却并不理他,而是转向沈乐。长发漂浮在浴池当中,肌肤如玉,扬起一张如花笑靥: “@#$%……” “她说什么?!” 沈乐也从池子里跳了出来。刚才还干干净净的,突然冒出一个女人来,哪怕是长发美女,这事儿也不对劲! 你是在考验我的定力,还是在考验我的智商?! 他飞快地拽了根浴巾,把自己重点部位裹住,丹田内的金色圆珠自发运转。 刚要向小油灯靠拢,雾气越来越大,雾气里,一支长长的队伍走了出来。一个个古装美女排成长队,不停向他招手: “先生……” “先生……” “来呀……” “来快乐呀……” 她们长发委地,或者挽起高高的发髻,容貌一个比一个美艳。有的全身湿漉漉的,像是淋透了雨,好不可怜; 有的安安静静地站在水边,向沈乐微笑,招手,长发沿着地面爬过来,想要缠住他的双腿; 有的容颜绝丽,不停痛哭,一边哭,一边期待地看着他; 有的肤色如雪,神情温柔,一身洁白的和服,走过来的时候,整个浴室都下降了好几度,眼看着水面 都要冻住…… 沈乐:你们是谁! 你们干什么! 你们从哪里出来的! 何方妖魔,想要勾引我,你们是想找死吗?! 以及,这么多品种的妖魔……美女队伍走过去以后,沈乐飞快一瞥,又看见了河童,飞头蛮,青行灯,猫又…… 你们搁这儿玩百鬼夜行呢? 对付我,需要这么多妖怪一起上吗?! 雾气已经大得伸手不见五指。沈乐努力吸一口气,扔出一个辟水咒,把水汽远远推开;再卷起旋风,把干净的空气卷进来。 只是这么一晃神,特事局小哥不见了,他放在池边的衣服、背包也不见了,背包里的青灯,当然也看不见了—— 【沈乐!】 青灯的声音还在远远传来,有点紧张,有点遥远: 【外面有奇怪的人过来!感觉不像本地的,是洋鬼子!】 好、好!西方大国也要出手了是吗? 第39章 百鬼是你们寺放出来的?我去给个断根!(求双倍月票) 前有狼,后有虎? 屋漏偏逢连夜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乐心底一连串弹幕闪过。坏消息是,这次挺麻烦的,两边的人一起来了,说不定他要一次打两拨; 好消息是,小油灯还能联系得上,说明还在附近。只要小油灯在附近,那就没啥好怕的! 小油灯现在的力量,全力飚起来,可以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哪怕过来的是正常人,不是妖鬼,身上也没有穿戴任何电子辅助设备,就不信你们能一人穿一身法拉第笼! 当然,沈乐也没有打算全靠小油灯。面前百鬼迤逦而行,鬼雾漫卷,轻笑声,娇唤声,呻吟声,磨牙吮血声,越来越近。 沈乐微微垂眼,就看见手臂上寒毛直立,肌肤上耸起一片一片的小小丘粟,分明是已经被百鬼夜行影响到,开始了应激反应—— 这不科学! 我已经调动水和风的力量,推开鬼雾了! 我清理出来的圈子,至少有五米半径,远远超过这个浴池的大小,我的背包,衣服,特事局小哥,如果还在原地的话,没理由看不见! 异象频生,沈乐却不惊慌。他微微垂目,调匀呼吸,开始收敛心神。 五感被影响,说明我的精神不够集中,这时候,需要做到的是抱元守一,返照空明,不被外邪所扰—— 他也不趺坐在地,只是保持站姿,快速吐纳。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热流转动,遍行四肢百骸,心神自然而然地安宁下来。 再睁开眼睛,身边仍然雾气浓厚,一个胆子最大的红衣女鬼,已经摸到了身边,正伸开一双玉藕似的臂膀,柔情万种,向他脖子搂过来。 水腥味,土腥味,血腥味,一层一层环绕,但是,不远处影影绰绰,已经能够看到特事局小哥的人影! “大胆!” 沈乐一声冷笑。什么下三滥的鬼物,也敢摸到我面前来,你觉得你和我差了多远? 整个百鬼夜行的队伍加在一起,或许还能影响我的感知,你单个儿摸过来就想迷惑我? 他微一运功,掌心亮起一颗火球,直接按在了女鬼身上。须臾,女鬼发出一声尖啸,从火球按上去的地方,开始整个儿模糊—— 像是用雪堆成的人形挨了一颗火球,着弹点当场出现一个大洞,以大洞为中心,快速向外延伸。 只一眨眼的工夫,女鬼胸膛,四肢,脖颈,全数湮灭,只剩下一颗头颅怨毒地看了沈乐一眼,拖着长长的尖啸,飞离队伍。 就这样都没能逃掉。百鬼夜行的队列当中,立刻飞起两只鬼物,一个顶着美女头颅,双臂张开,身形似巨大黑鸟; 另一个看着像是一大团头发,一边飞,一边无限伸长,转眼就伸出去了七八米。 两只鬼物一左一右,各自划了个弧形,包抄到红衣女鬼两侧,瞬间把它扑倒。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折断、吮吸声响起,等它们离开的时候,原地干干净净,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经过这一轮交手,百鬼夜行的阵列,终于从沈乐身边退出去七八步,畏畏缩缩,不再敢上前。 沈乐再次回头,终于看到特事局小哥狼狈地奔了过来,一只手抓住浴巾,一只手拎着个背包: “可吓死我了!这地方为什么会突然有百鬼夜行——” “你站住!” 沈乐指住他一声高喝。小哥紧急停步,左腿拌右腿,差点儿当场摔了下去: “怎么……” 沈乐来不及解释,三步并作两步,先窜到他背后,右手往他后颈大椎穴上一按。热流滔滔吐出,顺着经脉快速巡行一圈。 小哥猛地打了个哆嗦,张口一吐,一股寒气从口中吐出,化作大块冰痰,直接落进刚才泡澡的水里: “我、我怎么了……” “你没事了。”沈乐放心地吁一口气。热流能够巡行,就说明面前是个真人,不是幻象; 是个干干净净,没有幺蛾子的人,没有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就算被影响到,刚才热流巡行一圈,该赶出去的,也赶出去了! 他这才能够放手,掐一个手诀,召唤水行和风行的力量,推开雾气,现出真实。 辟水,行风,风旋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只是片刻,整个浴室的全貌,就出现在沈乐二人面前: 沈乐放在池边的背包,背包里装着的小 油灯本体,和其他一些趁手的武器; 稍远一点的拖鞋,木架,木架上搭着的浴巾,和干净厚实的浴衣; 再远一点的浴室门,以及门外的房间,房间里的衣服…… “快把衣服穿上。”沈乐头也不回,叮嘱特事局小哥一声,自己拎着装小油灯的背包走到木架旁边,快速擦干身体,穿上浴衣。 紧接着,又拎起背包,冲出浴室,开始换上方便行动的日常装束。背好背包,左手铜印,右手木剑,这才觉得有了底气: “接下来——”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特事局小哥比他换衣服还快,此时右手灵能枪,左手探测仪,胸前背后各贴一张符纸,已经全副武装,做好了战斗准备。 沈乐回头看他一眼,沉吟道: “我先把你送出去……” “等等!” 小哥急了。我是来保护你的! 我是给你挡枪,来参与战斗,来让你不至于折在这里的! 怎么一有事儿,你先想着把我给送走! 你让我没法履行职责,我就算安全了,我回去也要倒霉的! “我不走!” 他后退一步,和沈乐拉远距离,举起手里的灵能枪对准远处鬼物。不防沈乐脚下划过一个弧形,又窜到他背后,伸手一拍他后颈: “别动!” 一拍之下,热流涌动,小哥不由自主地跌坐下来。只片刻工夫,整个人往下一沉、眼前一黑,黑黑黑黑黑…… 全身好像埋在异常厚重的土层当中,又好像关进了小黑屋,气都喘不上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憋死之前,全身一轻,眼前一亮: “什么人?!” 远处有人叱喝。是熟悉的中文,是熟悉的语调,是熟悉的、铿锵有力的,本国强力机关的气质。 小哥刚想喊一声“是我”,忽然反应过来: 我跨越了多远? 沈乐呢? 把沈乐捞住,拦在这里,不能让他也走掉了! 他反射性地向后转身、伸手一抓。迟了,沈乐半个身子已经陷进了地里,就这一抓的工夫,肩膀也沉了下去,只剩一颗脑袋在地上。 小哥一急,整个人扑倒下去,伸手往土里抠—— 他抠到了一把土。再想往里刨,已经来不及了,几个安保人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边,枪支上膛的声音“哗啦”响起: “举起手来!” “我不是可疑人员!我是本国驻东瀛的特事局人员……” 小哥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我给你们看证件!看护照!护照……” 护照在旅馆里,在床头柜上,不在武器包里。对了,手机也在旅馆,驾驶证也在。小哥委屈巴巴地举着手: “快联系我的上级,我的保护对象自己跑了……” 见鬼,这是本国的领事馆……沈乐之前是怎么定的位,要瞬移的时候这么精准,把自己甩进总领事馆,他又跑回去了?! 这地方安全是安全了,但凡西大不想和东大正面对上,都不至于强攻这儿,现在已经不是99年了! 但是我怎么跟上面解释? 我怎么完成任务? 我的保护对象嫌我太不能打,太碍手碍脚,他发动千里瞬移,把我甩回领事馆,他自己去面对百鬼夜行去了?! 小哥百般委屈,和安保人员沟通,证明身份,借电话,和上级沟通。沈乐却已经沿着地脉快速巡行,返回温泉旅馆: 啊这,落点有点歪了,没有准确地落进房间。果然没有精准定位装置就是不行—— 重要的东西,都已经收拾进背包里了,没有灵力够强的东西放在房间里当定位,看,果然偏了吧? 沈乐握紧背包的带子,左看右看。 这家温泉旅馆,他们进来的时候,还是一座非常漂亮的日式庭院,木质的房屋和廊道环绕一泓碧水,池塘边,灯烛幽幽点燃,整个场景如梦如幻; 而现在,这座有几百年历史,享有盛名的温泉旅馆,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整个旅馆都在熊熊燃烧。那唐破风式样的门楼,那精心修葺过、每一间都独具特色的客舍,那明治时代传下来的能剧舞台…… 到处都吞吐着火光。骇人的火焰中,一根根梁木被火舌舔舐,一道道竹帘卷曲成火帘,一块块席子化为灰烬 。 旅馆里的人哀嚎着,奔走着,有人徒劳地扑救着火焰,有人喊着亲人的名字奔向火海…… 这么狠的吗? 为了杀死他,除了驱动百鬼夜行,还把整个旅馆都烧了? 沈乐眉头倒竖,一颗颗火球从掌心飞出,绕着他快速旋转成火环,整个人已经悄然升起,离开地面。 是谁? 罪魁祸首是谁? 在哪里? 现在出来,我给你个痛快,我不把你一寸一寸烤熟,再一寸一寸塞进你嘴里!!! 沈乐升起一尺高,忽然一愣,砰地砸到地上。他来不及安慰自己发麻的脚底板,收紧火环,警戒地望向四周: 不对,不对。这场景不对——房子确实是在燃烧,但是,这里的房屋,和他们进来时候看到的客舍,长得不一样! 感觉古老了很多,陈旧了很多,也残破了很多。那些精心掩盖起来的电路,电灯,空调,全都消失了,触目所及,没有一件存在于此; 来回奔走的人,也不像他们入住时候那样,有的穿西装,有的穿和服,有的穿运动装,有的穿浴衣,怎么舒服怎么穿。 相反,身穿类似大和剧里面古式装扮的人,和身穿本地高中校服的人,各自走来走去,仿佛完全看不见对方,也完全不觉得对方的装束很奇怪。 甚至有一对中年男女,手拉着手步入池塘,慢慢让池水把自己淹没,也没有旁人觉得很奇怪,更没有人去拉他们一把。 着火的能剧舞台上,还有一个年轻的舞女在跳舞,在火焰中跳舞。 烈焰腾腾中,她仿佛感受不到痛苦,被火焰舔舐着头发、舞衣、身体,只管举手挥袖,只管旋舞…… 舞台旁边,有个中年画手,满面痛苦绝望,在画板前快速作画。 那画板上已经涂抹了大半,全是刀山,火海,锯解,抽肠,十八层地狱模样。只剩下中间的一小块地方,被他快速地涂抹上颜色: 舞女之青春娇美,火焰之残酷决绝,一笔一笔,落在画板上。画着画着,脸上竟然透出了庄严的气息,宛如全身心投入画作当中…… 芥川龙之介《地狱变》…… 不知为什么,沈乐就想起订下这家温泉旅馆的时候,看到的相关的宣传。 《伊豆的舞女》、《失乐园》、《地狱变》,这几篇名作,都是在这片土地上诞生。 是了,是了,美女被火焰焚烧,男子作画的场景,岂不正出于《地狱变》当中? 然而《地狱变》中被焚烧的女子,是被绑在车里的,是画者的亲生女儿; 而舞台上跳舞的舞女,难道出自《伊豆的舞女》? 那么,那对自投湖水的中年男女,是《失乐园》里面的吗…… 名家笔下的作品,在诞生的那一刻,已经有了足够的文气。又经过几十年,近百年的阅读,传播,品评,改编成影视剧…… 作品当中积累的,人类的想象和情感,终于在这百鬼夜行的晚上,引发异象了吗? 真是…… 少见啊…… 这片土地上,常世和里世界之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分明呢…… 沈乐由衷地赞叹着。发现周围全是异象,他反而不紧张了,让火环围绕着自己,缓步行进,仔细观察。 很快,他就绕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客舍附近,看到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鬼雾茫茫中的百鬼夜行队伍,正在行进; 而一批身穿现代装束的人,一批身穿旅馆服务员衣着的人,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像是梦游一样,跟在百鬼夜行的队伍里行走。 与其说是一起走,不如说是被迷惑了,被裹挟了……放着不管的话,他们,会死吗? 会死吧! 那个招来百鬼夜行的人,或者那群人,他,他们,是真的没有把本国民众的性命,放在心上啊! 沈乐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在心底呼唤: “青灯!” 【我在!】 小油灯应声道。应完这一声,又赶紧叮嘱: 【沈乐你不要飞起来啊!外面有人,隔着挺远的,架着望远镜,架着枪,正在看你!你飞起来,当心被打!】 架着枪……是狙击枪吗? 狙击枪的话,大概我扛不住…… 沈乐深切地知道,自己的力量虽然不弱,却扛不住12.7大枪的一击。那可是连车子 都能撕成碎片,连防弹车都能打个洞的玩意儿! 他的身体,还是血肉之躯! 有小油灯警告,沈乐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他轻声叮嘱: “你过去看看他们。可以的话,把他们的战斗力废掉——身上有什么电子设备,全都给我废了!” 据说越是特种兵,身上的各种电子辅助作战设备越多。什么通讯类,战斗类,侦探类,辅助类—— 而且都会分成好几个设备,以免一个设备坏了所有功能都不能用。不过,只要是电子的,小油灯给你一招电路过载,你就妥妥完蛋! 【知道了!】 小油灯兴兴头头地答应了一声。电光掣动,眼看就要飚射出去,忽然刹车: 【那你怎么办?】 “我躲起来。你放心,我不会飞起来,不会给他们攻击我的机会!” 【那你躲好啊!我留一半注意力在这里,有问题随时叫我!】 小油灯的声音消失了。沈乐深呼吸一下,从背包里取出一把桃木剑——这次终于不是装样子的魔杖了——举剑在手,划一个大圈: “雷来!” 百鬼夜行的幻境,百鬼夜行带起的鬼雾,和周围由文人作品相互吸引,凝聚而成的幻境,它终究只是以阴气、鬼气为根基。 而以阴气、鬼气为根基,就没有雷法破不了的东西! 沈乐平举桃木剑,先绕着自己,画出一个圆圈。圆圈落在地面上,剑尖一线银光闪动,立刻在地面上排开一片圆形的空地。 地面上青草柔嫩,叶尖露珠盈盈,并没有半点被踩踏、被熏黑、被烧焦的模样——这,是世界真实的模样! 而圆圈之外,鬼雾飘拂,几次想要进入圈子,又几次被触电般地缩了回来。哼,五雷桃木剑,那是真正触电给你看! 先划出一片立身之地,沈乐再低头调息,让绕着身体的火环变形,扩大。 十二枚火珠压缩、拉长,变成一道首尾相接的火环,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然后,不断向外,向外,向外—— 所到之处,雾气翻滚着后退,来不及退却的,立刻就燃烧了起来,烧出一片焦臭,簌簌黑灰。 火环掠过廊道,掠过空地,掠过屋顶,掠过湖面。湖面涟漪微动,两个手挽着手,溺在水中的中年男女,化为两尾游鱼,摇头摆尾,安静吃食; 在能剧舞台上微微停了一停,变出一个“几”字形,凸入舞台内部: 刹那间,熊熊烈火,被烈火包裹的舞女,全都消失不见; 在湖边转了一圈,中年画家陡然消失。只剩下一座巨大的画架,被火焰包裹,一寸一寸开始焚烧,烧出吱呀吱呀,无限惨痛的哀嚎声…… 幻境的阵眼,找到了! “干得漂亮!” 沈乐握紧拳头,用力一挥。他还记得和小油灯的约定,弯着腰,贴着墙根,躲躲闪闪,快速前行; 一直奔到湖边画架前,双手前伸,一个格外巨大、格外明亮的火球,从双掌之间飞出,直接落在画架上! “不要!”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沈乐充耳不闻,一门心思,飞快焚烧画架。 那上面的地狱图景,仿佛有莫名的抵抗力,火焰焚烧起来十分艰难,一个火球上去,只能搞定一小块; 沈乐嫌弃它速度太慢,左手控制火球,右手再次拔出了桃木剑。点点戳戳,在画架上画图: 两道短横,再两道短横,再一道长横。形如仰盂,留在画卷上面,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钵盂形状,里面盛满了亮银色的水光: 钵盂向下一斜,水光倾倒,顷刻化作万丈惊雷! 震仰盂! 震惊百里! 沈乐手上不停,继续绘画。雷天大壮!君子以非礼弗履 雷地豫!利建侯、行师! 雷火丰!王假之;勿忧,宜日中! 雷风恒!无咎,利贞,利有攸往! 还要再继续往下画,整个画卷轰然一声,已经烈烈燃烧起来。一边燃烧,一边有惊雷窜动,瞬间就把整个画卷变作灰烬。 沈乐收手一看,周围已经是朗朗晴空,不见半点雾气阴霾。 至于那些舞台,回廊,客舍,还有一小股一小股的闪电下落,每落下一道,就有一小团灰气涌起,被闪电扫荡干净…… “青灯?” 沈乐在心里轻轻地问。小油灯开心 回答: 【稍等!我把他们的电子设备都干掉了!他们正在没头苍蝇一样!我去烧他们的车!干完就回来!】 烧他们的车……如果是油车还好,电路板烧掉,整个车趴窝了事。 电车就要命了,只要电池过载,车子瞬间就能炸成火球——沈乐一头冷汗,赶紧叮嘱: “你别搞出森林火灾啊!”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这附近的山林还是无辜的!温泉也是很好的! 手下留情! 【知道了!】 小油灯应了一声。沈乐耸耸肩,缓步走开,去找那些被百鬼夜行裹挟的旅客和酒店服务人员。 没走几步,脚步就慢了下来: 那些人已经恢复了神智,正围绕着一个和尚,哆哆嗦嗦,惊魂未定,听和尚敲着木鱼念经,挨个儿给他们摩顶。 看到沈乐过来,和尚加快速度,打发完最后一个人,过来悄声道: “阿弥陀佛,施主下手也太狠了!这些怨鬼,虽然有可恨之处,也有可怜之处,我寺多年超度,毁为一旦……” 哦,又是你们寺放出来的? 沈乐眉头一挑: 你们寺在哪儿? 还有没有恶鬼,我去给个断根! 第40章 鬼在观音禅院?你们这庙是黑熊精开的?(求双倍月票) “这鬼是你们寺庙负责超度的?你们寺在哪儿?” “这……施主……施主慈悲……这些鬼物也是受尽了人间苦难……” 老僧一脸悲悯,手捻念珠,低头轻宣佛号。沈乐反复问了两遍,他来来回回兜圈子,就是不肯回答。 问得急了,索性闭上眼睛,喃喃念起经文来。至于念的到底是什么经,就有点超出沈乐的知识范围了…… “嘿!” 远远地,有人大步过来,冲着沈乐指指点点,大声说话。 沈乐循声抬眼,见那说话的是一个浴衣男子,脸庞通红,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火烤的还是吓的。 他正是被老和尚安抚过的众人之一,身材矮壮,走起路来有点摇摇晃晃。他抬手指向沈乐,一边说话一边指指戳戳,手快要戳到沈乐的鼻子上: “@#$%……” 沈乐反正一个字也听不懂,只知道里面没有“阿里嘎多”,也没有“斯米马赛”。 唉,特事局小哥扔回总领馆了,身边没有翻译了,手机也没有调到翻译模式。沟通什么的,就只能随缘了…… 沈乐扭头看向老和尚。老和尚双目垂帘,低头念经,仿佛对面前的一切不闻不见。懂了,您就是置身事外是吧? 这家伙是你的信徒或者不是你的信徒,打我或者被我打,你总之就不在乎是吧? 沈乐微微点头,向老和尚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刚转身,背后男子的声音陡然高扬: “八嘎!” 拳挂风声,擂向后脑。沈乐看也不看,身子微微一侧,让开那个拳头。紧接着,小腿勾起,在下面一拌: “砰!” 男人直接用鼻子亲吻了地面。 沈乐抬脚跨过他,一跃、一纵,飘向池边。他还记得那个地狱图屏风的位置,烧了好一会儿才烧完的,这会儿应该还有点灰烬? 靠着灰烬的感应,不知道能不能锁定那些鬼物出来的地方,不能的话,再去周围找找…… 池边架着地狱图的地方,果然颜色格外深黑,与众不同。沈乐屈膝蹲下,左手握住桃木剑,右手虚按在地表,精神力如水波一样散开。 刚刚碰触上去,惊叫声,惨呼声,哭喊声,就如火焰一样席卷上来,几乎把他的心神吞没: 惨! 极惨! 实在太惨! 那是人间最深的冤苦,也是人间最惨的痛绝。男性,女性,老人,孩子,用剖开胸腔,扯开气管的力度,竭力呼号着。 那是在母亲面前杀害幼子,在子女面前杀害老人,在丈夫面前凌辱妻子,整个家庭,整个家族一起陷入火海,才会有的惨烈的痛呼…… 沈乐身体晃了一晃,勉强抱元守一,连续运了几遍功法,才把这股精神冲击压下来。 他微微倒退一步,手按地面。大地轻轻蠕动,把这块深黑色的泥土拱了起来,揉成一团,落到他手里,还格外在外面糊上一层黄泥。 沈乐握住泥团,轻轻叹息: “告诉我你们在哪里……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 一股无形无质的阴风呼啸卷起。绕着沈乐盘旋了一圈,两圈,三圈,哀哀切切。仿佛在怨恨,又仿佛在求救: 让我们解脱……让我们解脱…… 老和尚终于结束了念经,快步冲沈乐走过来,脸上若有惊色。还没冲到沈乐面前,沈乐已经纵身跃起,跟着阴风卷动的方向,快速离开: 走! 走! 跟着那阴风走! 那里,就是袭击的来源地,是那恶鬼被镇压的所在! “施主——” 老和尚在背后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沈乐纵身腾跃,在黑暗的树林之间快速穿行,一步几米,一步几米,转瞬就没入林中。 看那去的方向,拉一条直线,正好笔直通向他们禅寺…… 老和尚脸色凝重,摸出手机,叽哩哇啦地喊了起来。靠两条腿是追不上了,只能期望寺里能够警戒,能够有效抵御—— 对了,还有,还有西大那边,他们人呢? 说好自己只是配合他们工作,他们才是主攻的,人呢?! 人……人都在团团乱转。小油灯下手又隐秘,又快速,一轮扫过,那些娇贵的电子设备,全部完蛋。 什么探测设备,什么成像设备,什么定位设备,什么通讯设备,连他们戴 在手腕上、监测生命体征的腕表,都没有放过。 一股青烟冒起,led屏幕当场黯淡,里面的电子设备一片焦糊,哪怕拆开来修,都没有修好的可能了…… “我们遭遇攻击!” “遭遇攻击!” 埋伏在林间的攻击手们脸色紧张,快速打着手势,小心后退。遭遇攻击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攻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哪怕是emp炸弹,那也得有发射,有埋藏,有爆炸,有各种各样的痕迹啊! 他们紧张地在树林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痕迹,就连脚印都没有发现半枚。没了电子设备的战斗者,好似老虎被切了爪子、拔了牙: 虽然还有些战斗力,却已经和之前完全没法相比。更重要的是,对方这一次只干掉了电子设备,没有伤人; 下一次呢? 他们再想深入,再想完成任务呢? 到时候,落到头上的攻击,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走吧……” 队长叹息。一群人小心翼翼,在山林中转来转去,摸向车辆所在。到达车边,所有人都傻了: 那些车子,烧成了一团黑色废铁,连车壳都烧没了…… “现在的emp炸弹,能引爆电池吗?” “不知道……” “就算能引爆电池,我们还有油车!这次开出来的车,一辆纯电,一辆混动,一辆油车!怎么可能都烧掉了……” “不知道啊!” 车辆没了,通讯工具没了,就算想要向上级汇报,都得回到有人烟的地方,找到自己人才行。 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郁闷地在黑暗的树林里穿行,靠星光辨别方向,靠跟着溪水,让自己不至于迷路。 什么? 照明? 头灯也是用电池的!小油灯把头灯的电线都干掉了!要不是沈乐嘱咐他“别伤人”,他能连头灯的电池都炸掉,当场给那些人开瓢…… 就这样,小油灯还担心他们有异动,把意识依附在一颗灯珠上面,监视着他们退走。一边监视,一边喜气洋洋地来向沈乐邀功: 【我搞定了!他们跑掉了!短期内应该不敢来了!——你这边怎么样了?哎呀!你这边怎么打起来了?】 “不用。”沈乐轻轻喘一口气,站直身子。他左右观望一圈,唇角冷冷勾起: “回来吧。我们回家!” 【哎呀你怎么不等我来打!】 小油灯急了。怎么这样啊! 怎么还带这个样子的! 沈乐居然不等他来,偷偷自己动手了! 沈乐轻轻喘息了一声,抹了把汗。对于小油灯的怨念,他也只有小心安抚: “不好意思啊,这里太气人了,我一时没忍住……” 他跟着阴风,跟着怨魂,在山林里快速奔行。翻过山头,越过巉岩,很快,就站到了一座寺庙门口。 庙宇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只是一座掩映在山林当中,特别小,特别幽静的寺庙。 寺门口的石板路仅容一辆车进出,双车交会就能堵在这儿; 门口的小沙弥石像、石灯上面,都爬满了青苔,用作门房的小木屋,木头也黯淡开裂,像是经费不足,很多年都没有人维护的样子…… 如果不是小沙弥石像旁边倚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观音禅院”这几个字,沈乐都看不出这里有个寺庙。 然而,阴风缭绕,呼号不止,种种冤苦让人心碎。沈乐在禅院门口驻足,眯起眼睛看着一片黑暗中的寺院,眉头紧皱: 禅院? 观音禅院? 观音禅院里,鬼气这么重,怨气这么重的吗? 你们这庙,到底是金池长老开的,还是黑熊精开的啊! 他站了片刻,迈开大步,跟着阴风冤魂笔直往里走。身边光团上下飞舞,照亮房屋,照亮草丛,照亮那些小小的石像。 没走多远,沈乐猛然站住,抬头仰望: 石板路尽头,一片山石顶上,石碑、鲜花和木牌的簇拥下,一座观音像默然耸立。 两人来高,全身紫铜色的观音像,璎珞庄严,容色慈悲。造像的水准,哪怕比不上国内的那些传世千年的瑰宝,也算是大师手笔。 然而,仅仅是走到这座像前,沈乐就能感觉到惨苦的悲号,无休无止—— 痛! 痛! 太痛了! 救命—— 救救我们—— 这是观音,这是观音啊!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会这么恨…… 沈乐又升起两个光球,靠近观音像,仔细观看。观音脚下竖着好几个石碑和木牌,有很正常地朝拜的,也有很正常地祈祷“国土安稳”的。 沈乐甚至掏出手机,用自带的翻译软件翻译了一下,也没找出奇怪的内容来。 木牌上面的字,在很正常地表示这是东瀛的古老传统,祝愿来参拜的人身体健康。 但是不对,这个观音像,总是有哪里不对—— 他纵身跳到观音像下面,盘膝端坐,微微低头,开始冥想。精神力展开,铜片蓦然“嗡”的一声,急切地亮起。 沈乐甚至不用刻意寻找,就看到一根细细的亮线,从他自己所在的地方,一直拖向祖国的东南部,拖进内陆。 亮线很细,很衰弱,很无力,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断灭。但是,亮线系住的那一头,他太熟了—— 他前些天,传送到达过那个地方,那是金陵,是我们的民众,曾经流干了鲜血的地方!! 是这样吗……观音像牵系的,是那里吗…… 这观音像肯定是国内偷来的,早晚要搬回去。沈乐竭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往下走,继续东寻西觅—— 然后,猛然站住。 距离观音像不远,又有一簇碑文,傲然矗立。正中一块深红色的巨石上,镌刻着“七士之碑”四个大字,字迹苍古。 下面有小小的、摆放着鲜花的石柱,还有几块小小的木牌。沈乐凑近木牌,只看了两眼,就觉得血液“轰”地涌到了脑袋上! “东条……”他轻轻地读着: “土肥……板桓……” 是你们! 原来是你们! 原来所谓的“七士”,是七个罪犯,原来这个所谓的观音禅院,供奉的,是这等货色! 难怪有怨气缭绕不去,这种地方,能没有怨气才见鬼了吧! 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这是倾尽太平洋的水都洗不清的! 沈乐整个人轻轻发抖。他很奇怪,自己居然还有理智,能够掏出手机,快速搜索。 七士之碑,观音像,让我来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屏幕亮起,现出文字的一刹那,沈乐“咔嚓”一声,直接把手机捏成了废铁。 好、好,这所谓的观音像,原来铸造的时候,用了来自金陵的泥土,用了掺杂军民鲜血的血土—— 这痛楚,这哀鸣,这惨叫,一天一天,一日一日,到现在,都没有平息啊!!! “轰!!!” 沈乐完全不想给他们留脸了。本来还想悄悄地干一票,悄悄地走,现在? 现在,哪怕头顶上有导弹呼啸,有原子弹马上就要下来,我也要砸了这观音像,烧了这观音禅院! 他向观音像一指,一枚巨大的火球,脱手而出,直接砸在观音像上。那紫铜色的巨大佛像晃了两晃,开裂条条细缝。 沈乐还嫌不够,一招手,旋风卷动观音像,前后左右,快速晃动—— 还不够! 还不够! 大地听我呼唤,土和火,听我号令! 这用紫砂和血土烧成的观音像,里面的火行之力,给我离开!里面的土行之力,给我分崩离析! 立刻! 山峦呼啸。脚下的泥土,如地龙翻身一样波动起来。沈乐隐隐听到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呼号,有人狂奔而来,甚至有飕飕的枪声炸响。 他充耳不闻,只是把土墙升高了一些,在周围厚厚地围了一圈,就一心一意,和观音像里的力量沟通——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一声声脆响,两人高的观音像倾倒下来,整个儿砸在地面,砸碎成一块一块。 先是人头大的碎块,再分裂成拳头大的小块,最后,分裂成一地泥沙。沈乐在碎块前单膝跪下,双手前伸: “来吧……来吧……我带你们回家……带你们……回家……” 铜片清鸣一声,自行从他的衣领内飞出,悬在半空。泥沙震动,星星点点的土粒从碎陶片里面飞出,绕着沈乐转了三圈,鱼贯投向铜片。 沈乐竭尽全力,侧耳倾听,听着周围的哀嚎声越来越小,听 着悲呼声渐渐低微,渐渐平息: “走吧,跟我回家吧。” 他在心里轻轻祈祷着。好半天,泥沙当中再也没有动静,想是已经被铜片吸纳干净。他这才站起身,长长吸了口气: 该带回去的已经带回去了。现在,报仇的时候,到了! 沈乐反手拔出桃木剑。他不会作法,也不会禹步,更不会画符。但是没关系,大不了倾尽全力,把这破地儿炸个干净! 他伸手在空中点点戳戳,勾勒八卦。离上缺,巽下断,震仰盂,艮覆碗—— 风乘火势,火助风威,给我烧! 烧掉这一片土地,烧掉这里面,那些罪恶的所谓荒魂! 铜片似乎也愤怒到了极处,毫不吝惜地给出力量。一股庞大的热流从沈乐胸口涌到手臂,再从手臂涌到剑尖。 明明只是虚空勾勒,剑尖所过之处,却有银白色的痕迹长长久久,留存不去。而在这痕迹的指引下,雷霆轰然降落—— 一条一条,雪白的闪电,在沈乐的呼唤之下,落向他的剑尖。再被剑尖甩出,落下他目光所及的一切土地: 什么“国土安稳”的牌子! 我安稳你个头! 给我烧! 什么“七士之碑!” 七恶! 七鬼! 给我劈! 给我炸! 给我烧! 雪亮的雷光破空而下。一道又一道,落在石碑上,落在石碑后面的土丘上,落在土丘后面,所谓的“禅院”房子上。 只听一声尖锐的呼啸,那座规模不大的,全木质结构的寺庙主殿,竟然冒出了大团大团的黑气,比沈乐上次在神社看到的,要多得多的黑气! “八嘎呀路!” 仿佛有人这样在喊。有人在高呼,有人奔跑,有人举枪扫射。 飕然一响,一个带着长长黑发的人头,从主殿当中冲起,扑向沈乐—— “你们,把你们供奉的这些恶鬼,全部炼成妖怪了吗?” 沈乐冷笑。若果然如此,倒也是它们合适的下场——虽然这些犯人,比起百鬼夜行的鬼物,都要邪恶千百倍,早就堕入了地狱魔道。 不管是供奉的恶鬼,还是炼成的妖怪,总之,今天一个也别想跑! 他身边火焰大涨。十二枚火球形成一道火环,火环快速旋转,每转一圈,体积就增大一分,每转一圈,颜色就炽亮一分。 那个人头扑向沈乐,距离他还有两丈远,就已经惊呼着刹住来势,想要仓皇逃窜。 刚刚转过方向,一枚火珠从火环当中冒出,笔直轰向人头,瞬间把它烧成了焦炭! “@#$%……” “&*%¥#……” 奇奇怪怪的喊声到处响起。沈乐默念着“我不懂东瀛文”、“我没听见”,缓步向前。大喊的人见没有效果,终于改成了中文: “等一等……” “请您手下留情……” “请宽恕……” “您要杀人吗?要在这里杀人吗?!” 换成别的地方,比如心斋桥,比如清水寺,我肯定不会大开杀戒的。沈乐缓步向前,一边指引风火漫卷,指引雷光劈落,一边默默在心里回答: 因为那里也有无辜的民众,也有精诚一心,奉献给古迹修复事业的工匠。 但是,这座观音禅院,半夜,里面除了僧众,肯定还都是僧众—— 而会在这个地方,供奉这些恶鬼的僧众,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不会冲到我面前,我不会一个个找了来杀你,但是,卷在火焰当中的,被雷光劈到的,我不会为你们收手的! 【哎呀!沈乐你怎么不等等我!】 小油灯火急火燎地跳了过来。他留一只眼睛监视西方那些家伙逃窜,赶紧过来看沈乐在做啥。 见沈乐大开杀戒,他一边抱怨,一边急吼吼地开始动手: 【我也来!我也来!】 “不急,你从外面兜住,一个也不能放走。”沈乐放缓脚步,走向那座黑气翻卷、到现在还屹立着的正殿。 七个甲级,一千多个乙级、丙级,果然怨气深重,果然罪恶滔天…… 今天,不劈死你们,不烧光了你们,我沈乐两个字倒过来写! 黑气腾腾,超过殿宇几倍之高,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俯冲而下。 沈乐在那个骷髅面前,小得仿佛只有沧海一粟,黑气还没抵达,他已经感觉身边山摇地动,仿佛整座寺院、整个山头都在反对自己。 沈乐冷哼一声,握紧铜片。同时,桃木剑点点戳戳,在前方勾勒出火球术的符篆: 银色光丝一缕一缕,互相交织。画到一半,桃木剑已经沉重异常,像是添了千斤之重; 画到三分之二,沈乐感觉自己体内热流倒卷,像是被符篆直接往外吸走; 画到最后几笔的时候,丹田空空荡荡,金色圆珠拼命旋转,才能压榨出一点热流,给到符篆当中—— 但是快好了! 快好了! 符篆线条越多,周围越亮,亮得人不敢逼视,亮得沈乐眼泪长流,亮得那黑色骷髅只敢奋力咆哮,却不敢穿过火环—— 它几次想走,都被小油灯引动周围的闪电,一下一下劈了回去。直到沈乐画完最后一笔,竭尽全力,双掌虚推: “去!!!” 符篆凌空飞起。一枚人头大小的银色火球,飘飘悠悠,落入黑气当中。 沈乐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刚想埋怨那符篆不够给力,就看见黑气猛然炸开。 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而每一缕黑气,无论如何翻腾逃窜,都有一枚火球追着燃烧—— 烈焰如雨。须臾,整座禅院发出可怕的爆裂声,梁柱椽桁,全部倾倒崩裂。 沈乐缓步前行,走到主殿前方,就看见所有的木结构都在火焰中焚灭,甚至脚下的泥土,也一寸寸烧成了琉璃之色…… 和那血土烧制的观音,呈现同样的光泽! 第41章 我们烧了你家的寺庙?没有的事!(求双倍月票) 火焰哔哔啵啵,不断延烧。主殿,配殿,侧殿,僧寮…… 一间一间,发出巨大的爆裂声,挨个倒下。沈乐催发出的火焰,仿佛有了自己的灵智,不用他指示,就一间一间去点燃,去延烧: 这块地方,每一间房舍、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罪恶,一把火烧了干净! 沈乐在火焰中缓步前行。烈焰仿佛有灵智一般,自动闪开,为他让出了道路。 非但没有点燃他的衣角、背包,甚至没有烘热他的面庞,也没有让他感觉到呼吸困难—— 风旋在火环中快速盘绕,轻飘飘地托起他的衣襟,也给他输送了足够的新鲜空气,山中清凉、湿润的微风。 沈乐沿着山道一间一间查看,只见所有的房屋全部被焚烧倒地,里面的和尚或许跑光了,也或许有人没跑出来,总之,并没有尸体摆在明面上。 只有那些大大小小的佛像,有些比较幸运,没有被梁柱砸倒,还挺立在火堆当中,有些已经歪倒了,也没有摔成几块。 那些宁静的,慈悲的,庄严的面庞,在火舌缭绕当中,或明或暗,犹如化作了厉鬼一般。 “按理说……我不应该毁灭你们。”沈乐缓步走进主殿,走到另一尊横倒在地上的观音像前,俯首凝视观音唇边的笑靥: “但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外面那尊一样,用血土烧成的……所以……” 对不起了!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观音菩萨,如果您在这里是无辜的,如果您恼怒我毁灭您的佛像,那么,所有的报应,都冲着我一个人来吧! 他凝视着面前的佛像,默默存想,默默感应天地自然的力量。然后,用力一跺脚—— “哗啦!” 佛像寸寸碎裂。崩解成人头大的碎块,再崩解成拳头大,龙眼大,最后,崩解成满地砂砾。 从那佛像当中,冲起一道黑气,惊惶地盘旋了一圈,想要冲着沈乐过来,却在他护身的火环上焚灭为灰烬。 沈乐凝视着那道黑气,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很好,这佛像,已经变成藏污纳垢的所在了,已经变成恶灵依附的巢穴了吗?观音在上,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这大约不是您的本意—— 那么,我就替您荡涤污秽,把这个禅院清理干净吧!” 他满怀怒气,挨个儿走过所有的佛像,一个个清扫,一个个毁灭。 大殿里,侧殿里,僧寮里,山道边,竹林中,所有的佛像,挨个崩碎,挨个被驱逐出里面的黑气。 最后,沈乐在观音禅院里来回搜了三圈,再也找不到一丝黑气。 算了,就到这里吧,虽然在东瀛放火不至于牢底坐穿——要坐穿早就坐穿了,不差这一点——但是,山上的树木和竹林,毕竟是无辜的…… 他收回火焰,驻足禅院之外。长长吁一口气,仰望山峦: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然而山雾迷蒙,整个山头阴沉沉的,只有被火焰烧灼过的这一块稍微有些亮光。 沈乐纵身跳跃,一直奔到山顶,才在竹叶上摸到了滴下来的露水: 据说这座禅院,挨过一次泥石流还是什么的,把它毁得有点厉害。所以,要不要再来一次呢? 还是让它光天化日,就这样暴露着,给当地人一个警示? 他俯瞰山下焦土,沉吟不定。好一会儿,远处轰轰轰轰,急促的轰鸣声由远而近。 沈乐循声抬眼,就看见一架直升飞机快速飞来,机身上的标识,嗯,有点儿眼熟…… 【它们打来了吗?要我去把它们干掉吗?】 小油灯很兴奋地询问。他跟着沈乐闹了一夜,开了一夜杀戒,此刻正是精神抖擞: 他干掉了好多坏家伙! 好多好多呢! 那些呜呜叫着,冒着黑烟,到处乱窜的家伙,凡是往外窜的,全都被他干掉了! 那些家伙,听沈乐说,和打伤云鲲的家伙是同伙——而且,是干了很多坏事,杀了很多人的,最坏最坏的同伙! 被他干掉那么多,他简直太棒了!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被小油灯一问,沈乐反而缓过神来。 已经有人来了,已经有人看到了,就没有必要当着他们的面发动一次泥石流啥的——底牌之类,还是藏一张好一张…… 他转身没入竹林,消失在直升机上众人的视野当中。须臾,往地下一沉,顺着地脉的方向,传送回温泉旅馆。 先找个僻静地方现身出来,让小油灯四下逛一圈 儿,确定还没有官方人员到来、也没有人埋伏着想要逮住他。 沈乐悠悠闲闲,收拾好行李物品,前去退房。 温泉旅馆前台吵成一片,要求立刻退房的,要求退房费的,索要赔偿的,要求旅馆人员陪着看病,索要医药费的…… 沸反盈天。这家传承三百年的温泉旅馆,名声极其响亮,当然价格也十分美丽,来住的人非富即贵。 莫名其妙受了如此大的惊吓,谁也不想善罢甘休。相比之下,沈乐这种安安静静退房,除了走人啥都不要求的,简直是旅馆的救星了…… 他的要求自然飞快得到了响应。办完手续,沈乐走出旅馆,找了个僻静处往地下一沉。 回总领馆! 唉,那边估计已经快要急死了,不管是乘飞机回家,还是直接传送回家,总之,要给他们一个音信…… 顺便,如果不是传送回家,还得拜托他们帮忙买个手机。这年头,手机没有了,真是寸步难行啊! 总领馆里真的快要炸了。沈乐满怀怒气,大杀四方的时候,总领馆里,特事局小哥和他的同事们,正在团团乱转: “沈乐在哪里?” “沈乐现在在干什么?” “沈乐……有危险吗?” 那是百鬼夜行! 是高等级的鬼物暴动! 沈乐把他们的同事丢回总领馆,自己一个人冲回去了! “他真是太冲动了!”特事局小哥团团乱转,一下一下锤自己大腿。 既恨自己反应太慢,没有及时把沈乐抱住,又恨自己战斗力太差,没资格入场,只能被甩到安全地方: “现在怎么样?打通了吗?”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不停地拨打电话,拨打电话。连打七八遍都是这个结果,担心被沈乐拉黑,又拜托同事去打。 私人电话,领馆的办公电话,打来打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他关机了?” “不会是被抓住了吧?” “不应该……被抓住的话,对方应该会把手机开着,随时等我们打电话过来,以便取证……” “或者,手机在战斗当中损毁了?——那他该打得多激烈啊!连手机都没保住!” “希望不是……他那个随身器灵,能使用极强的电流进行攻击,也许是周围电场太强的缘故……” “继续打!打通为止!唉,他干了啥都不要紧,就希望人不要出事……” 一群人团团乱转,还得把沈乐冒出来的这块区域,拉个围挡给封闭起来。 这儿常有人来来往往,要么办事,要么找人,万一被人看到他冒出头来的样子…… “家人们,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人从泥地里冒出来了!不是特效!不是从井里往外爬!” 这年头的自媒体,是真的让人头痛……而且,他们什么都敢拍,什么都敢播,完全不考虑有没有打扰别人,也不考虑别人的隐私…… 领馆里的工作人员在外面警戒,陪伴沈乐的特事局小哥,就在围挡里面一圈一圈地转。 从深夜转到凌晨,从凌晨转到天色微明,什么消息也没有。 特事局在国外的人手并没有那么充裕,特别是这么个小地方,根本就没有人。想要从别的地方调人过去吧…… 距离他们最近的,人手充足的地方,是驻东瀛大使馆…… 领事馆比大使馆等级要低,要向上面汇报,说明情况,请求指示,低头挨骂。 等到大使馆那边安排好人手,距离最近的人员再出发、再赶路,赶往目的地…… “到了没有?” “到了没有?” “那边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怎么样?!”半夜被拎起来的行动人员一肚子起床气,全都倾泻到了同事头上: “我还没开出首都圈!堵车呢!” “啊这……凌晨也会堵车?” “凌晨为什么不会堵车?五角大楼周边,凌晨还会堵车呢!” 特事局小哥坐立不安。就在他几乎要把围挡内的地面蹭薄一层,蹭出一个大坑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声大喊: “沈乐!沈乐回来了!!!” 小哥掀开围挡就往外冲。冲出那圈彩条布,沈乐已经被团团围了起来。一大群工作人员七嘴八舌,每个人都在发问: “你还好吗?” “你有没有受伤?” “你干什么了?” “你和他们起冲突了吗?” “杀人了没有?杀了几个?” “呃……” 沈乐左手一个拉杆箱,右手一个拉杆箱,有点腼腆地笑着,被问得回答都来不及回答。 他在人缝当中一眼看到特事局小哥,赶紧挤过来,向他递出手里的箱子: “那,你的行李——不好意思,那个车子太大了,我没法弄回来……” 现在是纠结车子的时候吗?! 特事局小哥很想咆哮。然而,没等他喊出来,手里一轻,箱子已经被拽了过去: “送去检验!看看有没有沾染什么,有没有出现什么异状!” 啊这……沈乐的箱子你们不送检,就抢我的箱子吗…… 就拿我当软柿子捏呗? 小哥敢怒而不敢言。幸好经过这一番打岔,沈乐身边聚集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开了一点。 绝大部分人该做啥的做啥去了,只有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人,邀请沈乐进入总领馆大楼内,一个装潢放松闲适的谈话室。 等沈乐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抱着一杯热茶慢慢啜饮,对方才微笑问道: “沈先生辛苦了。感谢您第一时间,把我们的同事送出险地,保护了他的生命安全——对了,能问问您昨晚做了些什么吗?” “哦……” 沈乐犹豫了一下措辞,最后还是决定,用最直白的沟通方式: “我干掉了百鬼夜行,然后,把那边的观音禅院烧了……” “噗……” 发问的中年人刚刚端起茶杯,想要做一个喝茶的动作,就差点儿当场喷了出来。烧了,烧了,烧了…… “全烧干净了?!杀人了么?” “全烧干净了。”沈乐认真点头: “所有的佛殿,僧房,能看到的屋子全烧光了,连佛像都砸碎了。可能有死人吧,不过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刻意去追杀。” 中年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沈乐这破坏力是真的强啊,没有武器,没有大型机械,一个人,一晚上,就烧光了那么大一个寺庙…… 他甚至连汽油都没有! 对沈乐的战斗力,看起来需要重新评估了。他那个火球的攻击力,似乎远远超过了之前测试留下的数据…… 他仰在座椅上,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会儿。然后,猛然握紧拳头,狠狠挥舞了一下: “干得好!” 早就想这样干了! 那个被称为“小神厕”的破庙啊! 累累血债啊! 要不是官方身份,要不是还要顾忌一些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也想去把那破玩意儿烧了,砸了,全都毁掉! 唉,还是民间人士比较好,自由度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能跑得掉…… 沈乐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很好,他就知道,官方肯定是支持他的—— 就算不能明面上对鬼子说“干得好,干得漂亮,最好多来几遍”,暗地里,肯定也是倾向于他的。 那就方便了,接下来,他不管要打还是要逃,自由度都很大了! “对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中年人微笑着缓声问道。沈乐迟疑了一下: “我买国内航司的机票回去,会不会给国内航班造成安全威胁?” “你想走正常渠道回国?” 中年人一下子坐直了。沈乐先是点头,再是摇头: “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通知海关,直接把我扣下来……虽然说扣下来我也能跑得掉。 但是,给他们个讯息,让他们知道我回去了,他们能放松一点警惕吧?就是怕他们把飞机打下来……不然,我买国外航司的机票?” 中年人微微沉吟。现在的国际局势,一般来说,击落客机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不太会有。 哪怕真的被打下来,也是误击,夹在战区的双方之间的误击。本国和东瀛之间,暂时没有到这个地步。 但是,国外的航司,能做的骚操作就太多了。最简单的,等你上了飞机,飞机拐个弯,飞到其他的国家去…… 沈乐的传送能力,好像是要借用地脉力量的,不一定能在空中传送吧? 以及,现在走正常渠道回去,还是很容易被扣下的。哪怕沈乐手段比较多,也架不住对方主场作战,有很多各种操作: 比如说,事先设立结界; 又比如说,事先埋伏好一批手持 麻醉枪的战士; 再比如说,埋伏狙击枪,干脆击杀…… 他在沈乐的安危,和国家的立场,领事馆对外沟通受到的压力之间想了想,果断拍板: “不行。你最好还是不要冒险。你直接传送回去,入境记录我们帮你补上。至于出境,以后你到东瀛来,应该也不会走正常渠道了吧?” 沈乐忍不住向后一仰,微笑起来。行,组织给他兜底,那简直太好了。 他拍拍双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对了,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做,记得找我啊!” 他一手拽住拉杆箱,微微闭目,开始感应家的方向。 传送发动的前一秒,仿佛听到有人在喊: “让我们解释?——解释什么?我们的人在那边遇到袭击,我们还要让他们解释呢!” 第42章 云鲲:列强不是我们自己吗?为什么不能找他们要人? “我们的人烧了你们家的寺庙?” “没有的事!你们有证据吗?有证据证明是他烧的吗?!” “视频?监控录像?力量波动的探测?哪怕是当地留下的指纹和脚印?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们说是他烧的,就是他烧的?” “我还说是你们自己人烧的呢!又不是没烧过!你们自己的左翼,把那个庙里的观音像毁掉,又不是第一次了!” “也说不定是天雷直接劈死的!要我说,那个伤天害理的神厕,早就该被劈死了!” 吵架,努力吵架,竭尽全力吵架。 反正这是在私下的会议上,又不是在公众场合,在记者的摄像机和直播镜头底下吵。 领馆的官员也不在乎形象了,拍着桌子,狠狠吵了一个痛快: “我们的人,当天晚上,受到了百鬼夜行的袭击,然后就失踪了!——对于我国在贵国合法旅行的公民,贵国有保护义务!” “什么?你说他第二天早上,正常退房了?那也不能抹杀他受到袭击的事实!那可是百鬼夜行!百鬼夜行啊!!!” “你们自己人把百鬼夜行放出来的!为了杀他,你们连自己人的命都不顾!如果不是他努力奋战,旅馆里的住客和工作人员,绝不可能平安!” “什么?那个庙?什么庙?他人生地不熟,黑灯瞎火的,为什么要去一个奇怪的庙?” 沈乐窝在工作室里,抱着手机,看领馆官员和上门责问的东瀛人的吵架视频,笑得一抖一抖。 太给力了,自家人真是太给力了,这一顿狂喷,喷得东瀛人一点破绽都找不到啊! 身边,彩光涨落,银色光团沉沉浮浮,长长的黑色发丝轻轻旋舞,却是小家伙们都凑过来旁观。 一边旁观,还在一边点评: “好!” “就是这样!” “再多喷一点!” “沈乐为啥要烧你们家庙?你说啊!有本事你就说啊!你不敢说了吧?!” 哼,“这个寺庙供奉了很多伤害了贵国公民的人,所以贵国修行者要把它烧掉,”这种不要脸的话,有本事你就说出口! 罗盘指针转来转去,画卷不顾自己是一张古画,每一次折腾都会减损寿命,哗啦哗啦地卷起又舒开,舒开又卷起。 画面上方,投射出温泉旅馆附近的大片地图,一个红亮红亮的箭头,笔直指向被烧掉的寺庙: 【就这么点路,好像谁找不到一样!那么多鬼怪,那么明显的阴气和恶意,顺着摸,一下子就摸过去了!】 【哼!】 【别说那个庙供奉一群恶鬼,就算供的不是那些家伙,敢放百鬼夜行出来咬人,就该被拆掉!】 小家伙们挤成一团,欢呼的,喝彩的,鼓掌的,一浪高过一浪。只有云鲲不太高兴,不,是很不高兴: 【太差了!太差了太差了太差了!我们都有人失踪了,就应该主动出击,去跟他们拍桌子,去找他们要人!】 【让他们开放军营,开放秘境,一个一个去搜查啊!】 “啊这……”沈乐开始冒汗。他拍拍小木船,轻柔地抚摸着木船表面,尝试哄好这个暴躁的小家伙: “云鲲啊,那什么,我们是负责任的东方大国,是地区的稳定力量……我们不是列强,不好直接摆出这种做派……” 【可是,网上不是经常都说,“垂死病中惊坐起,列强竟是我自己”吗?】 “啊这……云鲲啊,这是网友说着玩玩的……我们现在还没到这一步,真的,真没到这一步……” 沈乐努力哄小家伙。然而云鲲把船帆展开了又收起,收起了又展开,哗啦啦啦,折腾出一片响声。 就连船舱里的纸人,也大批大批的跑到甲板上,分成两列。一列手拉手背对舱门,另一列推推搡搡,尝试冲到船舱里去。 沈乐总觉得,这些纸人,在表演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 【可是,这种事,他们对我们做过的呀!我们不能对他们做吗?!】 云鲲一半是认真,一半是疑惑地询问。 沈乐已经连额头都开始冒汗了,深深感觉到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小家伙,还没经历义务教育阶段,能带来多大的麻烦。 谢天谢地,这孩子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是带着许多工作人员的,要不然,它真的能一头撞到某个军港去…… 【所以这次出去,你没有摸去哪个军港吗?】 “呃,没有……” 【也没有确定哪条大黑鱼在港口,或者即将出去干活吗?】 “也没有……” 【没有干掉一条大黑鱼,或者,把一条大黑鱼拖回来吗?】 “这个,那个,云鲲啊,我们这次出去,主要任务,是把泥塑们的最后一个组件带回来……”沈乐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 “帮你报仇的事情,咱们再等一小段时间啊……等到他们放松警惕了,咱们玩一把大的!” 【那要等多久啊……】 “不会太久!不会太久的!我保证!我先把那个笔筒修好,修好了,测试成功了,我测试出这个套装的能力,就着手帮你报仇!” 小木船满意地沉寂下去了。剩下沈乐抱着手机,无奈发愁: 这能拖多久啊…… 以自己现在的修复水准,修复一个笔筒,应该用不了太久吧? 有一说一,倒不是他不想为云鲲报仇,只是他总觉得,去别人家军港大闹一通,或者拖走一条大黑鱼什么的…… 兹事体大,应该各方面好好沟通,好好筹划,寻找最合适的时机,一次性达到利益最大化。 只为一时意气,拍脑袋就冲过去打架,这个,总是有点…… 算了,还是先完成当前紧迫的任务吧。沈乐挨个儿安抚好小家伙们,从聚灵阵里抱出那个笔筒,放在面前: “咦……” 这笔筒的样子变了啊! 刚刚捡回来的时候,还只有尺许高,双手合拢那点粗细,最多也就插十来根圆珠笔这样。 可现在,被他带回家里,聚灵阵里放了几天,高密度灵气里泡了几天,它居然长大了! 高度从一尺长到三尺,直径从10厘米长到30厘米,体积翻了九倍这样子。 现在的大小,已经可以摆在书案下方,用来放置各种抓笔、斗笔,那些超规格的大号毛笔了…… “原来你还会自己长大的啊……” 沈乐讶异感叹。身边风声轻轻一动,小伶纵身跳了进去,直滑到底。 沈乐“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一根丝线甩出,直接缠住他肩膀。小伶攀着丝线,冒出笔筒,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小木偶: 【没错!它还能长大的!这几天一直在长!——最开始只有它们能下去,这两天,我也能下去了!】 感情这几天,你们把它当玩具玩了? 沈乐暗暗感谢自己定制了一批玻璃柜子,把泥塑们全部放了进去。泥塑们还没有完全“活”过来,没法吸引天地元气,日常修复自己; 被小木偶他们跳来跳去,荡来荡去,丝线勒着甩来甩去,大概率会被磨损,甚至,小概率会被勒断的…… 【它还越长越漂亮了!木头都变漂亮了!】 小油灯嘤嘤提示。沈乐凝神去看,果然,木头的质地,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虽然仍旧不是什么名贵木材,没有显露出金丝,也没有变得深沉如紫檀,但是,木头表面莹莹生光,居然有了玉石的质感! 如果它被抢走,漂洋过海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那家人大概舍不得把它供奉到神社; 而如果在神社里的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大概就不会被随意丢在仓库里,落满灰尘,里面还塞了一堆杂物了。 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到底是神物自晦,还是长期和泥塑们分开,没有待在灵地,没有得到足够的滋养? 沈乐一手按着笔筒最高处,把它摇了摇,再摇了摇,一手托住筒底,把它整个倒过来甩了两下,又拍了两下。 确定里面没有东西,再往里扔了一个清洁术,又一个清洁术: “干净了吧?里面没东西了吧?可千万不要再有奇怪东西了……” 【要是有蟑螂的话,你现在清理也来不及了……】 小木偶幽幽吐槽。 沈乐气得拍了她一下脑袋,把她拎到旁边桌子上坐好,这才开始继续研究笔筒。 之前在神社的时候没有看清,这时候仔细观察,才能看出这座笔筒上,雕的是一幅钟馗嫁妹图。 钟馗身材魁伟,手持折扇,腰悬宝剑,亲手牵着一头毛驴。毛驴上斜坐一名少女,身形娇小,容貌娟秀,依依靠在他肩头; 一棵石榴树从少女背后拔地而起,树枝横斜,上面结着三五个石榴,榴口微绽。 哪怕只是木雕,迎着光看去,仍然有一种饱满晶莹之意,生机勃勃。树干上,还趴着几只蝙蝠,或直或横,或斜挂,或倒悬…… 沈乐本着完美主义的态度,绕着笔筒找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五只蝙蝠,正合五福临门之意。 除此之外,还有五个石榴,两朵绽开的榴花,大概是五男二女? 钟馗脚下,小鬼提灯引路,黄狗奔跑嬉戏。再往下看,那棵石榴树,赫然是长在云端: 流云缭绕,云端之下喜鹊双飞。竹筒底部,甚至还雕了一只水牛,半身浸在水里。 浮在水面上的宽阔脊背,承托着两个小儿,一个盘膝而坐,横吹竹笛;一个趴在牛背上,双足勾起,举着个拨浪鼓摇得欢快。 两小儿旁边,水牛浸泡的溪水侧面,还特地磨平了一块,像是雕出了一块山石。 山石上,特地用青色颜料,勾勒出苍劲有力的两行大字: “铁骨铮铮,嫁妹情深; 德耀山河,一介书生。” 山石,水牛,流云,树木,人物,整个儿融为一体,动静相宜。 看得久了,仿佛能听见山风轻拂,小儿欢笑,能听见蝙蝠的扑翼声,和小鬼在山间蹦跳的声音。 就连钟馗那凶恶的面相,似乎都多了一缕笑意和欢快。 沈乐看来看去,都觉得如果给他自己这么大一块木头,他绝对没这本事,把这么繁复的内容全部搬上去。 一半都做不到! 而雕刻者在这三尺之地,用尽各种深浮雕、浅浮雕、圆雕、透雕的方法,把一幅钟馗嫁妹图雕得活灵活现,不见半点瑕疵。 之前在神社看到的,“最多也就是省级的手艺,到不了国家级,更到不了国宝级”的评价,现在看来,要升高再升高…… 就让人感觉,这只笔筒先前,真的是在努力遮掩自己,让自己不被发现,不被外人珍藏起来? “唉,这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不,是两个……” 沈乐长长叹息。两大难题,一是这个笔筒,到底生长完成了没有,它还有没有继续扩大体积的可能; 二是,这个笔筒,上面有明显的破损,有一道巨大的刀痕,深达两尺,几乎把整个笔筒劈开。 笔筒,笔筒上的石榴树,花叶,石榴,钟馗和他的妹妹,蝙蝠,小鬼…… 每一个部分都被伤到。要把这些图案修补完整,沈乐感觉,难度对他有点高…… “咱就是说,我的雕工,配修补这个木雕吗?” 沈乐盯着面前活灵活现的木雕,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他的雕工,也就够修个窗框,修个木头家具什么的,补上一点破损的地方,靠着打磨和上漆,勉强让人看不出违和来; 像这种大师手笔,他真的能行? 确定不会越修越糟糕吗? 他但凡有这手艺,也不会走古建修复这条路,早就奔了雕塑那一块去了啊! 木雕,石雕,彩绘泥塑,那么多方向,古建修复是最不考验雕塑手艺的! 唉,算了,船到桥头自会直的——大不了把整个木雕扫描下来,回学校求大佬出稿子。 而且,说不定给足灵力了,它能自己长好呢? 沈乐唉声叹气,坐到笔筒前面,双手平伸,一左一右捧住笔筒,向里面细细地输入灵力: 你到底是还要继续长,还是长到这样就是你的本体了,给个消息? 笔筒安安静静,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沈乐也不着急,先拿出尺子,仔细量了它的高度,直径;再抱出扫描仪,把它上上下下扫描一遍,整体形态和数值全部记录下来。 然后,才调匀呼吸,把最柔和、最温润的灵力,仔细输入笔筒当中,遍布它周身: 至少先让你吃饱? 吃饱了,一切好说? 笔筒来者不拒。沈乐给多少,它就吸收多少,半点也不客气。 沈乐足足打坐了一个下午,睁开眼,笔筒还是那副老样子,画面、颜色、大小,一点都没有变化…… 真没变化? 还是变化太细微了,我看不出来? 沈乐祭起扫描仪,又扫描了一遍,结论是至少高度和直径没有变。 至于画面,沈乐把眼珠子都瞪酸了,也没找到任何一个细节的区别,大概,也许,可能,就是没变吧…… 【沈乐!你什么时候开始修它!】 云鲲在桌子上转来转去,急不可耐地催促。修个笔筒很方便的呀! 沈乐修他的时候,不是量一量,锯一块差不多的木板镶上去,然后就开始上漆了吗? “唉,别急啊,别急啊。” 沈乐只好再伸手安抚他。摸一摸,晃一晃,揉一揉,抱起来摇一摇。 一直到撸顺毛了,木船里面的纸人一个个回到船舱,他这才柔声解释: “等我给它喂饱灵气了再说……” 【你之前怎么没给我喂饱灵气啊……】小木船声音越来越低。它也就是撒撒娇而已,事实上,沈乐为什么不给它喂饱灵气,它自己也知道: 三十丈长的木船,和三尺长的笔筒,能比吗? 能比吗?! 长度差了一百倍,体量能差一百万倍!沈乐能给笔筒喂饱灵气,给它云鲲喂饱的话,怕不是要抽干了! 【呜呜,那我要等好久了……】 沈乐伸手给云鲲顺了顺船帆绳子,再度入定。热流涌动,精神力延展开来,直入笔筒内部。越深入,越是心惊: 外面的木雕只是表象,木雕内部,能量通路层层叠叠,节点星罗棋布。 能量通路断裂了好大一片,节点基本上都黯淡干涸,一望而知,是太久太久,没有了灵力滋润的缘故。 精神力深入到微观当中,沈乐才能看见,他供给的热流涌进笔筒,被这些节点吸收,沉淀,打个旋子就不见了。 他辛辛苦苦打坐半天,输入进去的热流,似乎还没填满百分之一的节点…… “所以我要折腾多久才能修好这玩意?” 沈乐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修复笔筒的进度,好像能拖很久,拖到官方布局完成,大家一起出力,给对面一个狠的; 忧的是,这修复进度,好像有点遥遥无期。光是给它填满,就需要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 如果这些能量通路还得修复,以免这边灌,那边漏,那就遥遥无期了…… “算了,一点一点来吧。”还是那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沈乐凝神静气,反复给笔筒灌输元气,甚至连自己睡觉的时间都削减了。 然而,只持续了三天,他的工作,就被意外打断: “沈先生,您有没有空过来看一眼?东瀛那边,出现了奇怪的情况……” 第43章 沈乐!你再拆家,我就搬家了! 沈乐不太想过去。 沈乐甚至不太想出门。 东瀛和他有什么关系啊?他除了烧了个厕所,也没干什么啊? 凭什么东瀛那边出事情了,就想拜托他去看一眼呢? 但是顾玉林已经勤勤恳恳上门来了。不但上了门,还给他带来了一件礼物: “我的护照?”沈乐接过来翻了翻,大为惊讶: “怎么……连东瀛那边的出境章也有?” “当然有了。”顾玉林笑着在出境章上划了一道: “特事局专门派了个人过去,以你的身份,拿着你的证件,正常出关。运气不错,没给拦住。” “啥……”沈乐震惊了。他在东瀛闹了那么大一通,特事局居然还派人冒充他出关? 这得有多危险啊! 冒充的人又不是他,没有随时传送的本事,万一被拦住了,被抓住了,这不是白白牺牲一名同志么! “那位同志……” “哎呀,这你就别管了。”顾玉林向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沈乐似懂非懂,大概也知道特事局派出去的,可能并不是人类,或者有什么奇怪的技能傍身,并不怕被干掉。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听顾玉林道: “总之,他们没有卡你,意味着你下次还可以正常途径过去——或者至少,传送过去以后,可以用正常途径住酒店什么的?” “你说得好像酒店看到没有入境章,会让我住一样。” 沈乐耸耸肩吐槽,却也知道特事局派人走这一遭,应该是在试探东瀛官方对他的态度。 不管是吵架没吵赢也好,还是海关和特殊事务部门没有联动也好。 又或者他出去得比较快,消息还没来得及互通,或者某些部门还在用软盘干活(……) 总之,他能下次入境,说不定还能大大方方,直接走正常渠道? 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沈乐打定了主意,以后绝不自投罗网,顺口问道: “所以,东瀛那边出什么事了?需要我来看一下?” “别提了……”顾玉林一脸古怪。他用力抿唇,看着有点想笑,又努力克制自己的样子: “他们那个庙好像还真有点儿本事。你别管这庙供的是什么吧——最起码,他们是真的能镇住周围一片的。 现在,那个庙被你毁掉了,周围那个乱啊,据说,妖物袭击爆发的数量,比去年同期提升了十倍以上!” 沈乐眉头一挑。这也行? 这种鬼厕,也能镇住周围的妖怪? 这算什么,妖怪怕恶鬼吗? 不过,东瀛那边闹妖物袭击,沈乐是没有任何愧疚感的——他感觉,自己没有大喊“加油,再加把劲”就已经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他只是淡定喝茶,悠闲询问: “需要我看什么?” “嗯……简单说就是,那边希望您回顾一下,您到底把那个厕所烧成啥样了,好给我们提供一个参考。 ——当然,如果你方便过去看一眼,感受一下那边的灵力指数,和你动手之前有什么区别,那就更好了,他们现在不太愿意让我们看……” 沈乐倒是不排斥做个回顾。他大大方方地把那天大杀四方的过程,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包括怎么砸佛像、怎么烧庙; 庙里腾起的黑气有多大,怎么分成几百上千份,又怎么样被火焰烧光; 小油灯也凑在旁边,用电脑的ai语音功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补充: 【它们逃不掉的!】 【我在外面呢!】 【我在外面兜了个大圈子,什么鬼都跑不出来!】 【那块地方,别说妖魔鬼怪,连地都烧平了!烧成那个观音像的材质了!】 顾玉林忍俊不禁。他伸手摸摸小油灯本体,难得没有被静电打到。一缕亮银色的电光悄然腾起,绕着他的手指盘旋片刻,一头扎到金属扣子当中: 【这个给你!你带着!有什么脏东西敢惹你,这个闪电,可以直接把它打死!】 “哎呀,谢谢青灯,真是太感谢了。”顾玉林受宠若惊。他来来回回给小油灯顺了好几遍毛,正色看向沈乐: “你说的情况我记下来了,会即时反馈他们的。对了,你方便过去看一眼吗?” “最近不方便。”沈乐沉吟一下,还是摇头: “但凡走过,都有痕迹。我还是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再过去一次性处理干净比较好。” 顾玉林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处理干净?您想怎么处理干净? “你可千万别把那个岛搞陆沉了啊!” 他脱口而出。沈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放心,不会的。——再怎么说,我也住在珠溪镇,我不会想看到陆沉引起海啸,把我自家给淹掉的! 嗯,如果担心我们在那边的人有危险,我可以多做一些雷击桃木剑,给他们拿来护身。那边的阴邪妖鬼,应该怕这个玩意儿?” 顾玉林大喜过望。他谢了沈乐,又大大感谢了一番小油灯,约好取桃木剑的时间地点,这才起身离去。 沈乐返回工作室,坐到笔筒面前,深深吸一口气: “看来进度得加快了。——赶紧把笔筒修好,把整个传送方案搞定,再去帮云鲲报仇,折腾一番大的!” 他摸出身边所有的玉石,来回调整,摆好一个大型的聚灵阵。双手虚虚拢住笔筒,竭尽全力,为它输入灵力: 第一天没问题,第二天也没问题,第三天仍然没问题。 除了笔筒里的灵力通道更亮了一些,那些灵力节点亮起来了大概百分之一,笔筒的外形、尺寸、颜色,毫无变化。 沈乐也不着急,耐心给它充能到第四天—— “砰!砰!砰砰砰砰砰!” 玻璃碎裂声接二连三响起。沈乐一惊回头,只见离他最近的泥塑已经自己砸开了玻璃,冲出柜门,向笔筒的方向挪了两步; 那些行动力不够强,还没砸开玻璃的,也挪动着身体,距离柜门近了十来公分。 沈乐忍不住扶额: “你们要靠近过来,倒是和我说啊!我可以帮你们开柜子的!或者你们推门也行,为啥要砸玻璃……” 他一边低声吐槽,一边挨个儿把柜门打开,为泥塑们敞开通道。 再一次入定,身边窸窸窣窣,泥塑们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等到沈乐反应过来,第一对吹喇叭的泥塑,已经高高跳起,落入笔筒—— “咦?” 你们别跳进去啊! 你们的个子,比那个笔筒还大,是要把它撑爆还是怎样? 沈乐一个念头没有转完,灵识当中,泥塑已经越变越小,变成指头大小的泥人,悄然落入笔筒。 第一对人偶刚刚进去,紧接着又是第二对、第三对、第四对…… 几百对人偶,扛着轿子,扛着嫁妆,鱼贯而入。全部展开,能占满沈乐一整间工作室的人偶,完全被笔筒收纳在内,半点都不占地方。 “咦?所以这也是一件空间法器?” 沈乐又惊又喜。想来,当初的新嫁娘,也是把这个笔筒随意放在书案上,所有的嫁妆,就可以全部塞在里面吧? 至于他现在,笔筒能把这些人偶全部装起来,就意味着他不用给人偶们腾地方,能保持室内的干净整洁; 而他自己,如果也能跳进去的话,以后出去旅游,就再也不怕没地方住了—— 找个地方把笔筒放好,可以直接跳进去住! 沈乐开开心心,放开精神力,努力观察。笔筒表面毫无变化,然而灵识探进去,笔筒里的那些灵力节点,一颗一颗,全都亮了起来: 下一刻,一股小小的虚幻旋风以笔筒为中心,悄然转起,越转越快。 工作室里,纸张,圆珠笔,窗帘,全都纹丝不动,如同半点不受影响; 然而红嫁衣的衣裙、盖头轻轻舞动,罗裙们窸窸窣窣,快速退开,一头扎进佛龛当中。 兰妆彩光灭去,紧紧盖住盒盖,就连小油灯也就地飘了起来,横移三尺,一头靠在插座上。 油灯提手上伸出一根细细的铁丝,一下子捅进插座,电流滔滔,流入灯座…… 【别抽了!别抽了啊!!!】 一个浑厚的声音气急败坏,大喊大叫。沈乐回过神来,就看见七八枚绿叶噼里啪啦,砸得窗棂上一片爆响: 【这宅子的灵气都要给你抽光了!你再这样,我就搬家!!!】 啊这…… 阿绿生气了…… 沈乐推门出外,深深吸了口气。果然,宅子里的灵气浓度,明显下降了一个档次。 沈乐有点不好意思,刚要过去安抚大樟树,手机嗡嗡一震,老板娘的消息跳了出来: 【沈先生,您这里什么情况?需要我们帮忙吗?】 看来还干扰到老板娘了……也是,这座宅子虽然以前是妖怪住的,经过了一定的设计加工,具有一定吸收灵力的能力; 但是,它毕竟身在市区,不在名山大川、地脉节点上。 以前小幅度地吸取一下灵力也就算了,想要大量抽取,这儿有点顶不住…… “看来,还是得去秘境啊……” 沈乐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只有秘境,而且必须是灵气浓度比较高的秘境,才能把这个笔筒完善修复。 东海秘境,已经变成了海军基地,他不太好意思和那些军人抢地盘; 金三角秘境,估计也已经被官方占了,用来培养灵草灵药,他也不太好意思过去; 那么,就剩下白山黑水秘境的最后一层,那个悬崖瀑布之下,疑似一枚玉环当中的秘境—— “走起!” 那个地方,灵气最浓厚,最丰沛,最适合养好这个笔筒!缺材料的话,还能向巨树讨要一点材料,给笔筒补上: 反正那棵巨树撑天立地,那么巨大的体量,随便掉一根小树枝都比笔筒大得多,也不在乎点材料不是? 而且,好久没去了,还能再弄一批吃的回来,补充一下食材库——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对传送符篆的掌握,已经比过去强很多了,再也不怕突然传送,被压得差点死掉了! 沈乐挨个儿安排好家里的小家伙们,和他们交待过自己的去向,才抱着笔筒,慢慢入定。 心神牵连到铜片上,和笔筒勾连,和泥俑团队呈现出的传送符篆勾连; 然后,再点亮符篆,尝试在心中描摹白山黑水秘境的位置。首先是沿着地脉传送,从东海之滨,一直传送到秘境之外; 第二步,从秘境外,传送到秘境第三层,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冒出来; 第三步,摸到瀑布顶上,再伸展开精神力,让铜片帮忙勾连那个中心秘境,发动传送术,带他入内: “三,二,一,发动!” 沈乐在心中默数三下,猛然把灵力提升到最大。一瞬间,金光涌起,包裹住他全身上下,以及怀里紧紧抱着的笔筒,刷地消失在原地。 再睁开眼时,一股浓烈的失重感瞬间传来。 他再次身在高空,垂直下落,坠向云层。抬眼看去,距离那棵巨树,还有极远极远的距离,已经超出了他目测的能力: 到底是十几里? 还是几十里? 还是上百里? 唉,那棵巨树实在太大了,他已经完全没办法估计其大小了。相应的,根据巨树高度,估计和它的距离,也不太准了…… “唉,看来这次离开之前,要在这里定个坐标了。”沈乐悠悠感叹。 这次进来,他已经完全不慌不忙,展开飞行术,一团轻风托住自己,飘然向下: “不能老是在空中出现,至少,至少得在地面上定个位置啊!这次算是运气好的,盲目传送,落点在半空,以后万一传送到海底怎么办?” 他晃晃悠悠,慢慢飞向巨树的方向。飞了七八分钟,巨树上冲起一团青云,一只巨鸟展开双翼,直冲他过来,一低头,用脊背托起他身躯: “啊,坐骑来了啊!很好!” 这片天地还是认我的! 不枉我之前花了那么大力气,给巨树补上窟窿——四舍五入,就是给这枚玉环法器,和里面承载的小片天地,补上窟窿! 沈乐满意地坐在巨鸟背上,任凭巨鸟盘旋向下,把他带到地面。拍拍鸟爪,再拍拍树干: “麻烦你们啦!这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尽管说!” 第44章 沈乐,你好香啊! 群鸟翱翔,啼鸣不已。 树丛里,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身形俏丽的梅花鹿踩着轻盈的步伐,衔着一支红果来到沈乐面前,低头放下。 远远的海面上,巨鲸发出悠长的鸣叫,水柱高高喷起,似乎竟能触及撑天巨树的第一层枝叶。 整片天地,都在欢迎他的到来。 沈乐微微笑了起来。他往后一仰,整个人四肢摊开,大字型躺倒在草地上,尽情享受青草的芳香和海风的吹拂。 这段时间的节奏好紧张啊……我现在不想干活,不想搞修复,甚至不想吸引灵气,不想运功…… 我就想好好休息一会儿,谁也别来吵我,反正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阳光温暖,草叶柔软绵长,四周气味一片芬芳。躺着躺着,沈乐就觉得有点迷迷糊糊,似乎快要睡了过去—— “沙沙——” “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 “刺啦刺啦,踢踢踏踏……” 一片轻微而密集的声响。沈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扭头张望。这一看,就忍不住“嘶”的吸了口气: “你们……你们这是逼我啊?” 他背过来的那个大登山包,不知什么时候,拉链已经被全部拉开,顶上那个当盖子用的小包也被掀到一边。 整个登山包大敞着口子,笔筒从里面冒出了头,而那群泥俑,正排长队,从笔筒里面鱼贯而出—— 不但往外爬,出来之后,自己还自动排队,找个地方站好。 沈乐躺平的这块地方,周围全是灌木,树木,只有当中两三丈方圆的一片野草,根本不够它们展开队伍的。 于是,这些泥俑一边挪地方,一边自动缩小体积,务必让所有同伴都围绕着沈乐,达成占地面积利用的最大化…… “行吧……你们这是在催我干活是吧……” 沈乐唉声叹气地爬了起来。刚做好,几对泥俑越众而出,扛着沈乐精心修复的妆奁,在他面前排成一排: 一张大书案,一把直背书房座椅,一把圈椅,一把太师椅,一座湘妃榻…… 所有的家具后面,八个泥塑扛着一座架子床,探头探脑,远远观望,好像随时要拔脚跑开。 虽然这些小家伙们不会说话,那态度,却已经摆得明明白白: 请您干活。 请您努力干活。 您看,您想站着干还是坐着干,还是躺着干,都随您。干得累了,想要睡一觉也并无不可,前提是您真干活了—— 不干活,想直接偷懒的话,架子床不伺候! 这态度未免也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了。沈乐哀叹一声,盘膝坐下,伸手按在地面上。 心神略一沟通,身边的草叶刷刷长了起来,自相勾连,自相穿插,编织成一个又大、又厚、又软的蒲团。 沈乐拖过登山包,从夹袋里掏出一袋玉石,绕着蒲团摆好聚灵阵,抱住笔筒,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咳咳……” 树叶停止摩擦,鸟兽不再啼鸣。 沈乐周围,所有的泥俑齐齐转换方向,用沈乐亲手描绘,亲手点睛的眼珠子,幽幽盯住了他,像是学校里听老师讲课的学子: 有一说一,这场景,还真有点吓人。如果沈乐不是亲手修复了这些泥俑,知道它们绝不可能对自己不利,这时候心里真的要毛毛的。 不过现在么,他也就镇定了下来,环顾泥俑,直接对它们讲话: “……你们帮助笔筒吸收天地灵气,需要跳到里面来吗?需要的话,赶紧排队跳进来,我要开始修复它了!” 没有回答。 没有任何一个泥俑回答——当然了,沈乐也并没有指望它们回答,泥俑并没有说话这个功能。 但是,这支送嫁队伍,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沈乐的提问: 它们排着队伍,向外走去。吹鼓手,扛嫁妆的抬夫,抬花轿的轿夫,各司其职,都没有放下自己的东西; 但是,那些空手跟着走的,明显是陪嫁的家人,则排成阵法形状,各个捡起地面上的聚灵玉石。 骑马送嫁的,可能是亲戚或者兄长之类,两个人从马背上跳下,一个牵着泥马送到沈乐面前,另一个弯下腰,就去扯地面上的蒲团—— 扯,扯,扯不动,根本扯不动。这蒲团不是放在地面上的,它是长在地面上的,它的根茎相互缠绕,深深抓住了几米深的泥土! “行了,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了……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吗……放过这个蒲团吧,到地方催生还有……” 沈乐叹息。他走到泥马身边,按一按马脖子,示意自己跟着走: 骑是不会骑的,什么时候都不会骑的。他又不是完颜构,不想骑一匹泥马到处跑! 他不肯上马,送嫁的泥俑也不勉强他。骑士们策马奔腾,迅速就四散开去,在岛屿上到处探索; 沈乐慢悠悠跟着泥俑群走,走出这一小片灌木丛,又绕过两个弯,就有骑士们回来,引领队伍去往目的地: 这是一片极大、极平坦、极宽阔的草地,举目望去,至少能有三五个足球场那么大,完全可以容纳送嫁泥俑充分展开; 草地尽头,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山石,倒下来甚至能覆盖整片草地,也就在撑天巨树之下,才显得小了一些。 山石对着草地的一面,平整光滑,与镜面仿佛。沈乐刚刚走进草地,背上的登山包就动了一动,一块石片自动飞出,越长越大,与山石合为一体: 正是沈乐在地下岩洞发现的,那块描绘着整支送嫁队伍的石壁。它落到山石上,就射出万道奇光,开始调整送嫁泥俑们的方位。 前进,后退,这里排得松一点,那里紧一点。有些地方排成直线,有些地方伸展成环…… 最后,一声轻响,所有泥俑集体立正,回复到初始状态。 就在这一瞬间,沈乐分明感觉到,整片天地,不,至少是整片草地上,形成了一个天地元气的涡流。 每一个泥俑都是一个阵法节点,每一个泥俑都努力吞吐着天地元气,吸收、过滤、推送,让浓厚的元气更进一步。 而涡流中心—— 他举步走去。泥俑们自然而然地侧过身体,给他让出一条通道,引他前行。 涡流中心,自然而然地空出一片丈许方圆的草地,正好方便沈乐摆开聚灵阵,催生蒲团…… “你还怪智能的咧……” 沈乐只好这样吐槽。草地上安安静静,泥俑,山石,壁画,包括他背包里的笔筒,都不给他任何反馈。 沈乐默默入内,再次摆好聚灵阵,再次催生一个蒲团,抱着笔筒盘膝坐了上去。这一次,刚开始运功,就感觉到了不一样: 这片玉环当中的天地,灵气密度,本来就高过了外界太多太多。再经过泥俑们的吸引,聚灵阵的吞吐,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浓厚得有如实质: 不,不是“有如”实质,而是真切地现出了实质。 灵气聚集成漩涡,通天彻地,从那棵撑天巨树的枝叶下方,形成一个漏斗状的云团,末端直接连接到沈乐怀中; 而浓厚的灵气,被一程一程,不断压缩之后,已经化作肉眼可见的灵液。在沈乐精神力约束之下,一滴一滴,落入笔筒当中: 第一滴落下,笔筒轻轻一颤,颜色更鲜明了一分,像是正常的木头被打湿了一般; 第十滴落下,笔筒整体都变得润泽而明亮,熠熠生光,像是一块新砍伐下来的木头,还没有在风霜雨雪当中变得干硬; 第一百滴落下,笔筒发出轻轻的吱嘎声,轻轻地抖了一抖,整个儿开始生长: “你等一等啊!”沈乐立刻沉入冥想当中。精神力展开到极致,沉入笔筒内部,开始努力沟通、牵引它内部的能量通道: 那些黯淡无光的能量节点,现在已经有一小半在发光了,赶紧的,引导能量,把剩下的都充满! 充满以后,引导它们轻轻震颤,让能量流动起来,看看哪一个节点,是对应哪一条通道的,哪半条通道,和对面的哪半条通道,共鸣最大! 那些断裂的能量通道,给我连起来! 连起来! 沈乐聚精会神,和大量倾泻的天地元气抢时间,拼命引导能量通道。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治疗师,在和人体的本能对抗: 伤口要生长,要愈合,可以,但是得听我的! 血管和血管吻合,神经和神经对接,肌肉束和肌肉束重新长到一起—— 如果不听我的,胡乱生长,结果就是长出一大团乱七八糟的疙瘩,除了留下难看的疤痕,红痒肿痛之外,并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一定要听我指挥啊! 笔筒里的能量通道星罗棋布,何止千百。沈乐也就是有过修补织物、修补天地屏障的经验,才能够条分缕析,一根根把它们对接; 但是,此刻修补的能量通道,却比修补织物难了何止十倍。它是立体的! 是三维的! 它里面还有能量流动顺序,不是你看到哪一根,把对面拎过来接好就可以了! 它还会漏水——是的,漏能量,涌进能量节点的天地元气多到一定程度,就从断裂的管子里漏出来了,哗哗地往里漏…… 肉眼看到的,天地元气凝成的液滴,可能只是一小滴,然而冥想状态看到的,却是巨大的水柱,至少,也是公园造景瀑布那里,水量全开的大小! 断裂的管子哗哗漏水的时候,沈乐精神力丝线挨近上去,牵引那些管子长合,甚至会被水量打得有点发痛…… “这样下去不行啊……来不及的!” 沈乐额头冒汗。他居然会有“天地元气太丰沛,吸收不过来”的这一天,真是匪夷所思—— 可能对笔筒也是匪夷所思吧,一个地方性的,老百姓册封的小神,经过百年岁月获得的灵性香火,也就那么一点儿; 这个小神让人做的器物,哪怕是吸收了几百年天地元气,能吸收到的力量,能拥有的灵性,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更何况,后期还四分五裂,笔筒流落东瀛,石壁孤零零待在古洞,泥俑被特事局捕获,关在仓库里好多年…… 对于笔筒和泥俑们来说,大概也是“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吧! “算了,你优先长好吧!”沈乐叹一口气,精神力展开,沟通笔筒。 笔筒轻轻摇晃,似乎是有点喜悦。然后,碎裂断开的地方就冒出了丝丝缕缕的木丝,快速向上生长、快速增厚、快速把缺少的部分糊起来…… “等等!等等!” 沈乐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你长得也太快了!你这样长不行的! 你得把被劈开来的部分合拢,并在一起,再把缺损的部分长好!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多长出来一块,你钟馗的脸上就多了一块,钟馗妹妹骑的驴子也多了一截。 然后,蝙蝠左半边身子和右半边身子之间,距离遥遥无期! 这样能看吗?! 他拼命和笔筒沟通,连精神力带肉体力量全都用上了,双掌按在笔筒两边,努力向内推挤。 来回沟通了七八遍,笔筒似乎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发出一片难听的吱嘎声,开始一点点软化: 咦,似乎能挤得动了! 太好了! 用力,用力,再用力——啊这,还是太硬,还是搞不定…… 沈乐正在为难,身边脚步声杂沓,两个骑马送嫁的泥俑快步过来。一左一右,在沈乐身边站定,各自伸出一只泥掌,按在笔筒上: “咔咔咔咔——” 不好了,笔筒没有发生形变,你们的手掌要断掉了! 你们这手掌只是泥做的啊! 沈乐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们,脚步声沙沙挪动,所有的泥俑都移动起来。 一行在左,一行在右,排成长长的两队,各自转身,站成正对的两列。然后,整齐划一地伸出双手,手掌竖起,面向前方: 它们虽然没有俯身弓腰,把手按在前面的泥俑背上,或者担子上,物理意义上地给前人加一把力,气机却连接到了一起。 天地元气构成的漩涡微微下沉,把元气均匀地注入每个泥俑当中,两股绵长的气机涌到最前方的骑马泥俑手上,奋力向前一推: “咔咔咔咔——” 这一次,笔筒像是被放在台虎钳中间,更像是被放在几吨重的液压钳中间,被劈裂的伤口承受万斤巨力,不断合拢。 五毫米,三毫米,一毫米,拼合—— 虽然发生了略微的形变,以至于筒口、筒身、筒底,都已经不是完美的圆形。但是,它毕竟合在一起了! “很好很好!辛苦你们了!” 沈乐松了一口大气,伸手去接笔筒。泥俑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他说的是什么,这才松开手,任由笔筒落到他手里。 沈乐仔细打量,钟馗的笑脸歪歪扭扭,被劈开的石榴不再圆润,甚至多了一个波浪线。 但是,这都是小问题,可以在后续的工作当中慢慢修复,慢慢让它生长完全: “好啦,接下来就方便了。”他翻翻登山包,摸出一支细笔,小心地在笔筒上面勾勒: “来,再长一点点,把这一块长平,然后我就可以开始修了……” 有一说一,要睁着眼睛,一直看着笔筒的生长进度,同时要进入冥想状态,调理天地元气,梳理当中断裂扭曲的能量线路,难度还是挺高的。 话说这大概就是炼器吧……毕竟炼器,你需要一直锤打,一直加工,一直引导,单纯盘膝往器胚面前一坐,器胚是不会自动变成法器的…… 沈乐安慰着自己,奋力干活。笔筒在他精神力的引导下,逐渐成长,逐渐恢复了完美的圆形。 当然,外部的雕塑没有全部修好,还要补上缺损的部分,但是这不难,待会儿抄起雕刻刀,重新搞定就可以了…… 沈乐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全心全意修补这笔筒里的能量线路。 有一说一,实体部分长出来以后,要想补全能量线路,难度降低了许多——大概是虚空把水冻结成冰管,和在泥土里挖水渠的难度区别。 沈乐盘膝冥想,一根根连缀,一根根矫正能量线路的走向。 干得累了,自有泥俑抬着架子床过来,恭请他躺上去歇一歇; 干得饿了,自有鸟兽衔着鲜果前来,如果不是泥俑们竭力阻挡,让它们把吃食放在桌上、瓷碗里,那些可爱的小家伙,几乎要把果实塞到他嘴里; 干得疲乏了,小轿里的侍女泥俑,跟随在花轿后面的陪嫁家人泥俑,甚至想要尝试为他揉肩捏背…… “别!不用你们!你们离我远点!”沈乐一溜烟地蹿了出去,找了条清澈小溪,一头扎下去游泳。 这边游完上来,一回头,一个侍女泥俑蹲在水边,抱着他的衣服,搓搓搓搓搓…… “你够了啊!放手!”沈乐大惊失色: “你是泥俑!不是陶俑!还要干洗衣服的活儿,当心你的手直接溶在水里!” 他冲过来夺回衣服,仔细观察,这才松了口气。也许是在秘境当中,大量吞吐天地元气,泥俑也有了充分的成长: 它手上、胳膊上,虽然不断有水珠落下,泥土却没有跟着化开,甚至颜料也没有缺失,只是被水打湿,显得更加鲜艳了些。 见沈乐阻止它干活,它露出一个失望的笑容,款款行礼,走回泥俑群里。 沈乐跟在它背后仔细观察,见它的表面越发紧实,呈现类似石块或玉质的光泽: 不错不错,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吸收天地元气,整体都提升一波。如果能全体变成玉质,哪怕变成石质,我也能更放心一些: 再也不用担心你们动不动跌碎,动不动散架,动不动掉个色让我修了! 毫无后顾之忧,他就聚精会神,努力干活。山中无甲子,仿佛日升月落也和外界不同,一干起活来,根本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仿佛是三五天,也仿佛是十天半个月,他终于把整个笔筒内部阵法修复完整。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很是满意: “嗯……能很明确地感觉到,这个笔筒和整个送嫁队伍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者说,笔筒上面的能量节点,有一部分,就是为了泥塑们而生的……” 能量节点开启的时候,能够极大地扩展空间,或者说,把泥塑们大幅度缩小,将它们容纳在内。 同时,笔筒还能够自行吸取天地元气,辅助温养这些泥塑,让它们长期保持灵性和活力。 “只可惜,这些节点,只能容纳死物,不能容纳活物。”沈乐来回感知了七八遍,无奈叹息: “死物,只要是泥塑能容纳得下,能扛得动,都可以放在嫁妆里面,一起带进去。活物要是带进去,瞬间就会死给你看……” 唉,他想要带着笔筒到处旅游,把它当成临时住所的打算,只好打消了。 大概,当年造这个笔筒的神灵,也没想让笔筒作为新嫁娘的藏身之所,万一有危险,人就跳进笔筒,让其他人带着跑? 沈乐耸耸肩,沈乐有点高兴,又有点不满意。 以后出去玩儿,只好早出晚归,传送回家睡觉——如果去特别远的地方,铜片地图覆盖不了的地方,也只好掏钱住旅馆? 好在作为储藏室还是很方便的,一百零八抬嫁妆,想要带多少东西都行。 光是一个架子床,能带的行李,几十个行李箱都装不下! “好了!干活了!” 沈乐安慰了自己一下,拍拍手: “采集灵果!采集灵草!我去海边要点儿鱼虾贝壳!你们统统帮忙打包,准备带走!” 泥塑们快速活动起来。沈乐只是在岛上走了一圈,各种各样富含灵气的吃食,就在他面前堆成了小山: 装箱子的装箱子,装抽屉的装抽屉,塞进架子床的塞进架子床。 一大包光芒璀璨的珍珠,甚至被塞进花轿当中: “搞定!大家都回笔筒里,准备传送走起!” 天旋地转,传送符篆光芒闪耀。仿佛是一呼一吸之间,又仿佛过了几百年之久,沈乐全身一轻,睁开双眼: 【沈乐!你终于回来了!】迎接他的,是阿绿迫不及待的呐喊: 【你好香啊!】 第45章 沈乐!我帮你抓坏人,再给我点儿好处! 香…… 你还想吃我是怎的…… 沈乐抱住笔筒,迈开脚步就跑。身后嗖嗖嗖嗖,如同飞镖一样,大片大片的叶子跟着飘过来,在他周围人体描边: 【沈乐,你跑慢一点啊!】 【你身上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别走,见者有份!】 什么见者有份,你见都没见,隔着墙,就想有份了吗?沈乐紧贴墙根,埋头狂奔,一边斜眼看着身边的叶片: “阿绿你悠着点啊!当心秃头!” 飞了这么多叶片出来了,再飞,叶子就掉光了! 【没事!我能收回去!】阿绿大喊。果然身边轻风打一个旋子,那些飞射过来的树叶飘然而起,晃晃悠悠地又往隔壁吹去。 原来是可以长回树上的啊! 怪不得拿树叶镖我,都不带心疼的! 沈乐飞奔而回,将笔筒往工作台上一放。瞬间,小家伙们哗啦一声,全都围了上来: 【是什么?】 【沈乐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好香啊!】 【给我一点!我也要尝尝!】 最矜持的小墨斗只是飞出墨线,在他身边晃了一个圈子;最急迫的罗裙们,万缕青丝从佛龛里涌出,已经铺满了一半桌面。 发丝尖端昂起,快速抚摸着笔筒表面,一缕头发轻点一下,赶紧收回,换上另外一缕。队形严整,绝不多待…… 这笔筒里面有什么? 沈乐愕然。他抱着笔筒往里看了看,再晃了晃,里面都空荡荡的,连那些泥俑都看不见; 再回忆一下,才恍然大悟。他摸出几个老板娘给他装药的空药瓶,空药罐,把那些玉瓶玉罐全部打开,在桌上排成一排: “来来来,吐出来一点,吐到这些瓶子罐子里!不要吝啬,你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见者有份,大家都分点儿,下次再带你进去吃!” 笔筒在他手下甩来甩去,哪怕筒口朝下,也是一声不吭。沈乐抱着它晃了几下,又拍了几下,实在拍不出东西来,只能放弃。 他将笔筒放回桌面,眼前亮光一闪,两个指头大小的泥俑跳出筒口,啪嗒啪嗒,奔了最近的那个玉瓶去: 一个扛瓶口,一个扛瓶底,摆出俄罗斯大妈抱圆木的架势,扛起瓶子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走到笔筒边上,尝试扛着玉瓶往上爬,爬一次,摔一次,再爬一次,再摔一次…… 甩得沈乐都没眼看了,只能从它们手中夺过玉瓶,拴上一根丝线,慢慢地放进笔筒。筒里半晌寂静无声,好半天,丝线用力晃了几晃: 拉起丝线,玉瓶里面,已经盛了满满一瓶清澄透明的液体,不断向外冒气,气味芬芳。 “啊——原来是秘境里面的灵气化液!” 沈乐恍然大悟。他赶紧塞上瓶塞,再一个一个,把所有玉瓶玉罐缒进去,拉出来。 笔筒勤勤恳恳,往里倾倒灵液,直到最后一个玉罐,才只装了半满就放出来。 放出来之后,还放出两个泥俑小人,抱着个嫁妆罐子往外作倾倒状,倒了个底朝天,再用力甩上两甩。 那个意思很明显,“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辛苦你啦。”沈乐鼓励地摸摸它,把这些玉瓶挨个收拢,找个大玉匣储藏起来。 想了想,翻出一个又大又深的盆子,拣了最小的一个玉瓶,往里倒一滴灵液: “谁先来?” 【我!】 【我!】 【我先!】 【明明是我第一个!】 【我是第一个到这个家里的!】 【我为家里赚的钱最多!】 【我最能打!】 小家伙们像是炸开了锅似的,集体冲向沈乐,你推我挤,嚷嚷不停。沈乐一手扶额,不得不叹了口气: “好啦,都别吵。人人有份,谁也不会多一点,谁也不会少一点,按次序来。小伶,你第一个!” 小木偶欢欢喜喜地跳了进去,立刻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四肢伸开,躺倒在盆底。 它全身用的木料,肉眼可见地开始发生变化,整体莹莹生光,越发往玉石方向多进展了一些。 牵引四肢的丝线,木板,甚至衣服和假发,都看着光润了许多。沈乐伸手弹了一下丝线,发出“铮”的一声清响: “好家伙,这丝线要是拿来做琴弦,得多少古琴大师抢着买啊!” 他挨个给所有的小家伙们均分了灵液,看看玉瓶只剩了个瓶底,索性带到阿绿身边,给它塞进树根底下。 果然,阿绿沙沙晃动树枝,整棵树都更加容光焕发了起来。它垂下两根树枝,在沈乐面前圈成一个心形,晃来晃去: 【多谢!多谢啦!这滴玉液帮了我大忙了!你放心,以后你就算出门一年半载,这宅子我也给你看好了,包管半个贼都进不来! 别说宅子了,有了这滴玉液,我没多久就能再渡一次雷劫。到时候,整个镇子我都能看住!】 啊……这可多谢你啦……讲真,我这大宅子,还真不怕进贼,只要这些贼能扛住小油灯的落雷…… 不过,渡一次雷劫还是好的。至少,这就意味着,小油灯可以再吃到一次雷劫的力量—— 它已经抱怨过好多次了,最近只能吃到人类科技发电,那种特别好吃特别好吃,特别适合它增长力量的雷劫,好久没吃到了…… 沈乐微笑道谢,再抱着笔筒去了天香楼。老板娘看着笔筒里跳出一排泥俑,落地见风就长,倒是没多大惊讶,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 但是,看着这些泥俑打开各种瓶子、盒子,箱子,哗哗地往外倒鱼,倒贝壳,倒灵果灵草灵药,还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这是……” 您上次去的那个秘境? 第一次出来的时候,是鲸鱼送到秘境之外,顺便吐了一大堆食材,以海鲜为主,量相当不小; 第二次是不小心传送过去,身边没什么装备,只少少拿了一点过来; 而这次,带出来的量也太多了! 量多质高! 这么多灵鱼,灵贝,灵果,灵草灵药,哪怕分给她一点边边角角,一点残次品,她和她手下的花妖们,日子也很好过几倍! “这些东西,我也收拾不来,我也没法储藏,你看着分拣,看着料理吧。”沈乐大大咧咧,甩手把支配权丢给了她: “对了,最好能挑一些性质温和的,不伤人的,送到学校去,给我的老师他们补补身子。顺便,也可以通知特事局来挑一批买走?” 之前在东瀛闹了那么一大场,收拾善后啥的,真是麻烦他们了。 那个一直陪着他的特事局小哥,还有那个冒充他过海关的谁谁,也要打包点儿,表表心意…… 他唠唠叨叨交待了一大堆,顺手送出一支小玉瓶,算是见者有份,也算是天香楼料理他这么久饮食的谢礼。老板娘惊喜无限,一口答应: “您放心!绝对帮您料理得妥妥当当的!” 沈乐甩出大批他搞不定,也懒得一样一样分拣处理的食材,无事一身轻,事不关己返回大宅。 经常做菜的人都知道,炒菜五分钟,事先的买菜、洗菜、切菜、配菜,真能折腾上两小时。 这么多东西,让他自己一样一样弄,他真是会死的,更不用说他的大宅里,完全没有灵果灵食的储藏条件。 扔给老板娘,自己啥时候想吃就去吃,或者让她们送过来,不用加工,不用洗碗,真是太幸福了…… 他哼着歌坐到工作台前。抓过笔筒,盯着筒壁描描画画,不断临摹上面的木雕,不断思索构图。 这个笔筒,里面的能量通路基本上已经修完了,还没有显示出神异,也还没有整体“活”过来,有个可以和他对话的灵智。 沈乐估摸着,应该就是表面上的雕刻还没修复。加油,就差这么最后一点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并不是说最后一步就好走了。沈乐来回转着笔筒,画了二三十张稿子,又废掉了二三十张稿子,这才大致确定了修复方案; 然后,在笔筒的立体扫描图像上,按照之前确定的扫描方案,修修改改,做出立体版的笔筒模型; 最后,扔去3d打印机,打印一个出来! “嗯,感觉这里的线条还不太流畅……” “蝙蝠的形态有点不太自然,还要再改一下……” “石榴花叶不够灵动……” “钟馗的笑脸……脸最难了,脸只要稍微差一点点,看着就扭曲变形,完全不舒服!” 幸好沈乐用的3d打印机,可以选用硬质材料,也可以用软质材料。沈乐打印的时候,用的材料就比较软,方便刀子雕刻。 他刻几刀,扭头看一眼笔筒,再看几刀,再扭头看一眼画稿。来来回回,折腾了七八轮,终于放下刻刀,长长舒一口气: “应该……好了吧?这样行么?喂,你自己现在也有点灵智了,给个话?” 笔筒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半点反馈都没有。沈乐偷懒失败,只得将完稿的3d打印件重新扫描,重新再打一份。推到笔筒边上,两相对比: “还是有点线条不太对劲,需要重新修改……” 也就是他有钱,花的是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 换成以前的同班同学,或者现在博物馆里的修复者,想要动不动就折腾3d打印,怕不是要给老板指着鼻子骂: “懒死你得了!知道打一次要多少钱吗?你就不能用泥塑?用石膏?非要扫描打印,项目经费是大风刮来的吗?” 但是沈乐可以随便折腾。笔筒还没修完,他的工作室里,已经一字排开了五个3d打印出来的未完成版,让他拿着来回对比。 画卷展开,挂在笔筒旁边,兰妆彩光波动,投射出变幻不定的光影,罗裙们围成一圈,在旁边叽叽喳喳: 【钟馗的袖子,衣褶线条应该再软一点儿。】 【钟馗脚下的小鬼舌头更长一点才对……我总觉得,这一刀劈下去,应该是把它舌头劈断了……】 【钟馗妹妹头上戴的花朵,这一朵应该是五瓣的……旁边虽然是四瓣,但是这一朵是主花……】 说着说着,就开始捧砚磨墨,在纸上起稿子,刷刷地动手画图。画卷和她们凑在一起讨论,兰妆把平面图形,展开成立体的光影: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这样……】 【我觉得……】 很显然,无论是画卷还是罗裙,绘画水准都比沈乐要高一个档次。搞到最后,沈乐反而没有多少发言权,被打发到旁边,由得她们叽叽喳喳。 没多久,沈乐惊讶地发现,在他到处乱跑,埋头苦干的这段时间里,罗裙们居然学会了玩电脑,学会了操作绘图软件—— 她们直接在3d绘图上面修改,勾勒,画出完美的钟馗嫁妹图,连通3d打印机,再打发他去拿打印件! “合着我变成跑腿工具人了吗……” 沈乐小声嘀咕着,还是不得不跑一趟,去隔壁捧东西回来。走出大宅,走上街道,去隔壁工作室,远远的,就感觉一缕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谁?” 沈乐猛然转身。身周一大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街对面,两个行人惊讶地看着他,大概把他当成了精神病或者ptsd患者。 沈乐仔细观察了一圈,连街对面的房子都挨个窗口观察过,仍然无果,只能摇摇头往工作室里走: “哎,他的感应真是太灵敏了。”大宅斜对面,一个垂挂着窗帘的房间背后,黑发女子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拍拍胸口: “还好我感觉不对,立刻闪到窗帘后面,没有和他脸对脸。要不然,估计要被他抓个正着?” “看来不能用直接观察的方式了。”棕发男子头也不抬,继续鼓捣桌上的一批零件,一个带着黑色匣子的镜头,在他手中渐渐成形: “以后观察他,必须更加隐蔽一些,比如在街对面挂个摄像头什么的,长期观察不特定目标,应该不会引起他的警惕。 唉,可惜他那个宅子,普通人进不去,鸟兽也进不去,连电子设备到了宅子墙边,居然都会失灵!” “东方古国的神秘力量太麻烦了……这位先生,也过于宅了一些,我们监视了快半个月,他居然只出门两次!” 自从观音禅院附近,那一队行动人员的电子设备全部遭到焚毁,当局就知道,他们又碰到了一个高手。 而之后观音禅院的大火,更让他们暗暗心惊: 那么凌厉的闪电,能焚毁几个人的电子设备,就能焚毁一个机场、一个军港的电子设备。别的不说,一个机场的电子设备突然失灵—— 摔几十架飞机,死几千个人,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高手,一定要深入掌握他的情况,一定要对他的行踪采取高度戒备! 幸好最近两年,东方大国对歪果仁入境卡得很松,许多国家都享受到了入境免签,和国境几天之内免签的待遇。 他们便被派了过来,实地调查沈乐的情况:住址并不难找,东瀛入境签证办理过程中需要填报,而东瀛的资料,对他们几乎是全面开放。 但是,突入沈乐的住处,那可就太难了! 那座大宅,他们只要围着它走一圈,稍微挨近一点,就有心惊胆战的感觉,仿佛只要踏进去一步,就会被直接吞没,再也没法出来! 进不去,只好远观。很神奇地,用望远镜看向大宅,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屋脊层层叠叠,屋顶连着屋顶,所有的空地,都被一棵参天蔽日的巨树遮挡。带远距离感应功能的探测设备,除了一团迷雾,啥都感觉不到…… 他们用尽了所有方法,望远镜,红外探测仪,灵能探测仪,微型无人机,都无法突破那个大宅。 想要驱遣魔鬼的力量,召唤出的黑云距离大宅还有五十米远,就呜呜震颤着,完全不敢向前; 想要呼唤主的目光,主的目光也只能看到,树枝树叶下面隐隐有人走动,其他啥都看不见。这里住的是谁? 防御也太森严了! 想要制造偶遇,主人居然可以宅到完全不出现,吃饭靠饭店送上门,收快递靠快递小哥往送货口里扔。 哪怕用望远镜盯得紧一点,他都能瞬间反应过来…… “要不然,回去吧?”黑发女子有点动摇: “我们的入境许可,明天就到期了……这里的探查、监视工作,只能交给别的同事来做了……” “等一等……等我装好监控设备再说……” 棕发男子双手翻飞,一口气制作了十五个摄像头,趁着入夜,把它们在大宅周边,既能够看到主人出入,又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一一装好。 装完扭头就走,前脚走过马路,后脚就被什么东西捆住,无法再迈出一步: “什——” 他低头看去。地砖隆起,地面绽裂,一根手腕粗的树根从地底钻出来,在他脚腕上捆了一圈。 就这还不满意,继续向上蜿蜒,捆住他双脚,双膝,腰间缠绕一圈,再往胳膊上缠绕: “你是什么东西!魔鬼吗?放开我!放开我!!!” 棕发男子亡魂大冒。他不是战斗人员! 不是那些以战斗力著称的人! 他只是一个探子,一个技术人员,他的日常战斗力,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被魔鬼抓住了,该死一样要死—— 他甚至还没有携带武器!这个东方大国,全面禁枪,海关的扫描非常严格,他连灵能武器都带不了—— 唯一可以用作防身的,就只有脖子上的十字架。男子抱着万一的念想,扯下十字架,拼命往树根上戳。 那十字架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果然射出一道白光,在树根上灼烧出了一个小洞。 然而这点伤害,距离把树根烧光还远得很,最多打掉了0.1%的血。 而且树根被灼烧以后,变得更加狂暴,不但狠狠勒住他,还从地下钻出另外一根,直接往他后门戳过去! “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男人扯着嗓子大喊。奈何此时夜深人静,小镇上并无行人,哪怕听到他喊救命,也没有人过来帮忙; 更不用说,周围的窗子一扇扇关得死紧,竟然没有人愿意开窗扫一眼。抬眼看去,周围仿佛起了一团蒙蒙的雾气,不但隔绝视线,还能隔绝声音。 刺啦一声,布帛裂开的声音,让他打了一个哆嗦。眼看着他就要被树根从后门进,前门出,串个糖葫芦,高高挂在天空…… “阿绿阁下,感谢您的报警,请交给我们接手吧。” 一个柔和的声音忽然响起。树根倏然停住,转弯,上窜,把男子捆扎成一根香肠模样。 然后松开一点点,抻出男子的两条胳膊,方便来人给他上手铐,上脚镣,抬起来塞进车里…… 树根忽然又抓住了他。伸出十几条根须,在他的眼前,鼻孔前方,耳朵边上蹭来蹭去,最粗大的一团树根,几乎插进了他的嘴里。 一个清亮的,活泼的声音在他心底漾开: 【他不老实交代,你们就把他交给我!我正好缺少肥料!交给我,我能把他榨得干干净净!】 别啊! 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还不行吗?! “姓名?” “年龄?” “深夜在街道上干什么?” “这些东西,是你安装的吗?” 一个个摄像头摆在面前。男子全身冷汗涔涔,一个字都不想隐瞒,竹筒倒豆子地说了出来: 他宁可说实话,然后以间谍罪被判刑,关到牢里去,也不要落在那个魔鬼手里! 被树根钻进全身的孔洞,吸收干净所有的血肉,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阿绿成功捕获两枚间谍,雄赳赳,气昂昂,缩回家里。沈乐给他的那滴灵液,对他帮助太大了! 大宅,大宅周围的两片工作室,甚至街对面的那排房子,河对面的另外一排房子,现在都在他监控之下,毫不费力! 【沈乐!沈乐!我帮你抓到坏人了!他们盯了你好久!你要给我奖励!奖励!】 他精神抖擞地嚷嚷。沈乐顶着个黑眼圈,游魂一样飘出来: “什么坏人啊……抓到坏人,能帮我搞定手头工作吗……这笔筒我刻不动啊!” 第46章 沈乐,要不然你圈块地盘,宣布整个镇子都是你的? 沈乐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笔筒,之前还是正常木头的,而且不是紫檀木那种超硬的木料。 沈乐估摸着,大概跟黄杨木差不多,用正常的刻刀能够刻得动,不用费太大力气。甚至,还可以秀一手雕刻技巧,不太难的花样都能搞定。 但是现在,他拿到笔筒,就知道不对了! 整个笔筒表面,呈现晶莹的玉化光泽,质地明显已经和先前不一样了! 用指甲在笔筒内部掐一下,光是掐下去的感觉,就知道比之前硬了太多。沈乐还不死心,拿起刻刀,找个边边角角划一下—— 刀尖划过去,一声类似指甲划过黑板的凄厉响声,听得沈乐脊背上汗毛耸立。 他赶紧放下刻刀,将笔筒捧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再用精神力触碰感应: “这个硬度,整体都不一样了啊……用小刀完全刻不动了,得上机器了……” 比如琢玉工匠的那套工具,玉砣、玉钻、旋车、锼弓子、解玉砂,或者直接上车床什么的。 问题是,琢玉他是不会的,在车床上把工件辗转翻腾,雕刻出他想要的形状,沈乐自我感觉,自己的手艺还差一点儿…… 这样犯愁的时候,大樟树过来说抓到了一个坏人,沈乐的反应就可想而知了。他顶着两个黑眼圈飘出来,问的居然是: “坏人?能帮我干活吗?……不能?那算了……” 【哎哎哎哎!你慢点儿!】 工作室门口的地面上,嗖地钻出一条树根,拽住沈乐脚踝。很温柔,并没有对外人那种喊打喊杀、一言不合就千年杀的气势; 但是,力度也很是不小,拽着沈乐,不让他挪动半步: 【那个坏人的情况你还没听我说呢!你心里得有点数啊!还有,奖励你也没给我!】 “我听!我听!——你把树根收回去!看这院子又给你刨一个洞了!!!” 不动用杀伐手段,不打断树根,沈乐真心没法挣脱束缚,只能好言安抚阿绿,老老实实听他吹嘘。 阿绿兴高采烈,把自己大大吹了一通,这才图穷匕见: “怎样!我干得漂亮吧!没有白瞎了你给我的那滴灵液吧! 我跟你说,那玩意儿你再给我一瓶,整个镇子我都给你看好了,方圆两公里内有坏人过来,我都能给你串成糖葫芦!” 啊这……这还是不必了,我并不想你太过杀伐果断,我也不想把自己的住处打造成兰若寺…… 你在附近到处串糖葫芦,我岂不是树妖姥姥? 沈乐满脸黑线,百般劝说阿绿,就是不肯再交一瓶灵液过去。一人一树嘀嘀咕咕,吵吵嚷嚷,一直吵到顾玉林打了电话过来: “沈乐,你最近要千万小心。我们在你住处周围,抓到了西大派来的能力者,以普通旅游名义非法入境—— 经过审讯,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已经在你家附近,安装了许多监控探头。” 沈乐:“……” “所以他们会冲我大宅发射火箭弹吗?” 他认真询问。电话那边瞬间就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顾玉林叹着气回答: “不至于,这个真不至于,你对我们国家的安全工作,还是稍微有点信心好吧。别说火箭弹了,一支大狙都带不进来!” 小口径手枪的话,我寻思我现在也不怕了吧——小油灯瞬间就能在我身边立起电磁屏障,只要稍微给点反应时间,我自己也能立起土墙。 沈乐小心翼翼征求特事局意见: “那我还需要怎么加强防范?一直不出去,一直缩在家里?我现在已经这样做了……” 那是,你要是不这样做,对方还不至于放摄像头呢。半个月只出门两次,对方也很崩溃的好吗? 顾玉林默默吐槽。只不过职责所在,他还是该提醒的,他还是要提醒一下。就算沈乐能打,他的同学们也不能打啊! “还有在你的工作室工作的那些同学,你也记得和他们说一声,注意安全,不要乱跑,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及时跟你说!” 沈乐沉默了一下。有一说一,普通的修行者他是不怕的,对方敢上门来滋扰,能不能打得过他还是问题。 但是那些师弟师妹,碰到外国修行者,真的就是个团灭的下场——而且,影响一个,可以连带着干掉一串! 我现在应该遣散他们吗? 让他们暂时回家,回学校,避避风头,等歪果仁彻底死心了再说? 问题是,那些歪果 仁,要多久才能死心呢…… 【所以我就说,你把安全保卫问题交给我嘛!】正在为难,阿绿及时插嘴: 【交给我,我能监控整个镇子,这一片都是我的地盘!普通人没关系,修行者不报备不准进来,谁进来我打谁!】 这样不太好吧? 但是,为了师弟师妹们的安全,他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沈乐迟疑着转述了阿绿的主意。电话对面再度沉默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回答: “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我跟上级申请一下看看……” 啊这,这样也行吗? 电话挂断。沈乐挠挠头,索性拨给老板娘,向她求教。老板娘很熟稔地回答: “可以啊!这种情况很多的!一般都是大妖,或者强大的修行者,标记这一片作为自己的地盘……” 这也是特事局和修行者们的一种妥协,或者一种追认。 住在市井中的修行者也就罢了,已经习惯了和普通人住在一起,习惯了普通人踩进他们的领地; 特别是上世纪那段人道洪流时代,什么超能,异能,都被压得完全无法冒头,完全显示不了异象。 但是,那些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住在山洞里,悬崖顶上,水底,各种奇奇怪怪顶上的修行者,对普通人没有恶意,仅仅想要免打扰的…… 你不让他们圈地,反而会激化矛盾…… “我甚至听说过,早年当地官方想要开发一个景区,修行者闭关几百年出来,发现住的地方已经被圈进了工程范围。 修行者说,早几百年我的洞府就在这里了,官方说按照国家法律,这片土地都是国家的……” 沈乐好奇地往屏幕前凑了凑: “然后呢?打起来了没有?” 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当时被你赶上了,你是不是要搬个小板凳,兴致勃勃到现场去吃瓜! 老板娘努力控制自己不翻白眼。她调匀一下呼吸,正色道: “没有。修行者说,他尊重国家的法律,这片土地就算国家的好了,但是这个山头是他的,他搬走了……” “搬走了?!” “是的,连洞府,带山头,炼为一体,施展大法力搬走了……” 沈乐:“……” 山都搬走了,景区还怎么建啊? 整个景致都破坏了啊!好好的峰峦叠嶂,忽然凹下来一块平地! 就这,当地官方还要向上面解释,为什么辖区里面,忽然少了一座山…… “总之,现在就默认,一个足够强的修行者,可以把他的长期居住地圈起来,作为他的领地,警告其他修行者不得入内。” 老板娘认真说明: “你的话,和特事局沟通过,应该也可以吧?对了,最好再和周围的其他修行者沟通一下,我是不在乎,秦医生那边,建议说一声?” 沈乐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老板娘的建议。和周围修行者沟通这种事,当然也不是空口说白话,他也愿意拿出一点诚意来: “等特事局那边沟通成功了,老板娘,拜托您整治一次宴席,我请附近各位吃一顿?”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顿上品灵食做成的宴席,就算他们有点不高兴,应该也能抚平? 这有什么不好的?又能整治灵食,又能扩大饭馆的影响力,自己人还能蹭吃点儿边角料。 老板娘巴不得这一声,果断答应。沈乐把事情全都甩给老板娘,放下心事,过去拍拍阿绿的树干: “等我全都商量妥当了,就把镇子上的安全都交给你啊!” 【现在给我!现在就给我!】 阿绿奋力摇动着树枝。沈乐又拍了两下树干,安抚地输送了一点热流过去: “别,全部谈完了再给。到时候,你离渡劫也很近了吧?让你众目睽睽之下渡劫,正好动静闹大一点,让大家留下深刻印象?” 阿绿沉默下来,开始消化新得到的力量。它不嚷嚷了,沈乐也松了口气,转身返回工作室,开始干活: 直接修笔筒是不能修的,这种仅此一份的灵器,一不小心修坏了,损失太大。但是,可以用别的东西练练手,练一下琢玉的能力! 沈乐摸了一批杂七杂八的劣等玉石,一个个放到小型车床上,开始练手。 滋滋滋滋,钻出一个孔; 滋滋滋滋,换个方向,再钻出一个孔; 滋滋滋滋……咔嚓…… “你这样子是不行的。”身边,一个温润的声音悠悠响起。沈乐按停车床,扭头: “陆先生?下课了?” “嗯,下课了。”陆子成缓步过来,站到沈乐身边,低头看着车床上的玉石: “学生们都很勤奋,学得挺好,常识的补充非常顺利。我估计,再上半年的课,能教的我就都教完了,可以请辞了……” 别啊! 我这里,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小家伙进来的! 就这个笔筒和这批泥塑,如果成了器灵之后,只是一个还好,如果每个泥塑都有自己的灵性,你教都要教不过来! 到时候,我还得给你加工钱呢! 沈乐强忍着没有脱口而出,以免把老师吓走。陆子成已经自行转换了话题: “对了,沈先生,您要雕玉,要先了解玉石的结构纹理才行……” 他指着玉石上的裂痕,细细解说。沈乐老老实实,听了一堂玉石分析课,很有点儿发懵: “陆先生,这些您都很熟悉啊?” “当然!我最熟的就是琢玉了!”陆子成想也不想,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么多年,看都看会了!” 沈乐:“……” 一个玉雕成精,最熟的就是琢玉……这什么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的故事啊? 又或者,是自己淋了雨,就要把别人的伞撕掉? 他把一口老槽逼回肚里,耐心听陆先生讲课。讲完纹理结构,再讲不同玉石的特性,再讲基于特性的雕刻手法; 然后,指点沈乐选了一款玉料,从感应、设计到上夹具,开始雕刻,一样一样,指点沈乐亲手尝试。 看着沈乐走完一轮,满意点头: “这样就可以了。沈先生,您是修行者,这种凡俗技艺一旦入门,绝对长进得很快。我不打扰了,您慢慢摸索就好——” 他告辞离去。留下沈乐握着手里的玉料,颠来倒去: “有人带着走一遍,入门就方便多了。嗯,继续练手,练到能顺利干活,就可以搞定这个笔筒了!” 沈乐精神大振。他重复感应、设计、加工的过程,消耗了十七八块劣等玉石,进度非常喜人: 除了最前面两块加工失败,后面的干一块,成功一块,分别雕出了两块竹报平安无事牌,两对龙凤玉佩,三块玉佛,两块玉观音。 最后一块黑底带白点的玉石,沈乐甚至自由发挥,钻头在玉石上盘旋来去,雕出了一只抱着竹笋,一边打哈欠一边舔毛的熊猫! “沈先生,您玉雕的水准,长进非常快啊!”就连陆子成都有些惊喜: “这样的水平,做出传世级作品还差一点,但是,想要做出能在珠宝店当成镇店之宝的作品,已经足够了!” 沈乐自己也非常满意。他翻找库存,找出几块和笔筒材质类似的玉化木料,练了几遍手,就开始努力修复笔筒。 滋啦滋啦,钻头在笔筒上轻轻转动,飞出一片一片细腻的粉尘,又被流水轻轻冲刷下去。 而沈乐,一边聚精会神干活,一边仿佛进入了奇异的精神状态,整个人像是落入幻境,或者被什么人附体: “沈先生?沈先生?!” “距离开宴只差半个小时了,您大概什么时候到?” “啊这,沈先生似乎在入定……要不然,我们先吃?” 第47章 沈乐大佬招租么?我能在您这儿租房子住吗?(求保底月票) 要开席了,请客的人不来……不但不来,还入定去了,出现的时间遥遥无期。 那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笑着原谅他了……毕竟,人没到,东西已经到了。灵鱼,灵贝,灵果,灵药,满满当当地摆在席面上,香气四溢。 “诸位吃好喝好啊!”老板娘笑着举杯: “沈先生的为人呢,诸位也是知道的,肯定不会提出什么让诸位特别为难的事儿。 大家安心吃,安心喝,等沈先生入定结束了,一定会尽快赶来的!” “好的!”大家轰然举杯回应。不等老板娘说第二句,筷如雨下,已经冲向桌上的所有菜肴: 抢! 抢! 抢抢抢! 这一顿吃饱了,不说抵几十年的灵气吐纳,至少能够抵一两年吧! 秦医生盯着一堆灵果,眼睛放光。身为青耕鸟,他都不用仔细辨别,单凭本能,就知道里面有许多药性温和、对病人滋补效果极好的种类; 要怎样才能搞到手? 怎样才能说服沈乐,大批量供货? 这些灵果,对他的诊所,简直太重要了! 圆通禅院的能谦小和尚捻着佛珠,心里念了百八十声“阿弥陀佛”,还是觉得有点稳不下禅心,不得不垂下眼帘,默默念经。 沈先生这顿饭,未免也太豪华了! 都不说供应的食物了,就连送到他面前的那一串灵果,挂果枝条的灵气,都超过了他手中的念珠!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勿贪勿嗔……勿痴勿妄…… 顾玉林和章秉信师兄弟两个,却有点儿坐立不安。沈乐要求把珠溪镇这一片儿,打造成自家领地,上面也捏着鼻子同意了: 毕竟沈乐的要求不高,只是不想他和他亲近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打扰,他也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是,同意归同意,私下里,还是嘱咐他们: 看好沈乐啊! 千万看好沈乐! 和他打好关系,日常找他聊聊,掌握好他的每一点细微动向! 有任何不对劲的,记得赶紧报告组织! 珠溪镇周边,所有的异常事件,都不用你们处理了,你们的任务就是看好他! 这就是你们的kpi了! 顾玉林:“……” 章秉信:“……” 我们,看好沈乐? 那个奔波儿灞打齐天大圣的动图在哪里…… 我们是能够每天待在他家,贴身盯着他啊,还是能每天跟他煲电话粥,一天煲两个小时? 就算这样紧迫盯人也盯不住的好嘛……沈乐是能够传送的啊!你一眼看不见,他就传送到奇怪的地方去了啊! 何以解忧,唯有狂吃。他们俩左手一个巨大扇贝,右手一个圆溜溜、红彤彤的果子,化悲愤为食欲,务必要一波吃回本! 不单他们俩,饭馆里的所有客人,都在埋头狂吃。 这次宴席,除了珠溪镇上的常驻超凡者全部请到,珠溪镇下辖的村落,原生的超凡者也都到达,过来了解一下镇子的新变化。 眼看着众人都快吃饱了,老板娘坐等沈乐不来,右等沈乐不来,只好自己上场: “咳咳……大家看我一眼……是这样的,这次请客的沈先生,希望把珠溪镇打造成他的地盘,想征求一下常住各位的意见……” 没有人停手,甚至没有人看她。所有的食客,都在恋恋不舍地舀起最后一点食物,奋力往嘴里塞。 一只猫妖喜滋滋地抱起一条清蒸鱼,埋头苦吃,吃得竖瞳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在鱼的脊骨上轻轻一舔,那些粘附在脊骨上的鱼肉就干干净净,全部分离下来。 舌头再一转,雪白的鱼肉吞咽下肚,鱼肉里的倒刺全部吐了出来,整整齐齐,在盘子上摆成一排: “沈先生的房子对外出租吗?我听说,整条南华街都是他的,我可以在他这里租房子住吗?” 老板娘脚步微微一顿。整条南华街都是他的?姑娘,你在哪儿看到的? 我这个饭馆也在南华街上,对面圆通禅院也在南华街上。我们的房子,产权还没有飞到沈乐名下呢! 不过,多几个超凡存在,毕竟也不是什么坏事。老板娘还没开口,章秉信往旁边歪了歪身子,好奇道: “你想搬到这儿来?搬到这儿来做什么呀?” “我想开个瑜伽馆!”猫妖说到自己的爱好,一对金黄色的竖瞳亮晶晶地闪耀了起来。 她尽情地伸了一下懒腰,纤细柔韧,又充满力量的身材,毫不遮掩地显示在所有人面前。章秉信看得愣了一愣,娃娃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瑜……瑜伽馆?” “是啊!现在瑜伽馆不是很红嘛!”猫妖说得兴致勃勃: “运动不像跑步、力量训练那么剧烈,又能健身,又能塑形,很多人喜欢的!我每天在网上发布健身视频,都有特别多的人跟着练!” 她顿了一顿,遗憾地叹口气: “我本来想去魔都开瑜伽馆的,那边大城市,白领女性数量多,对塑形的需求旺盛,生意肯定很好。可惜那边房租实在太厉害了……” 租不起,根本租不起,她一只刚刚化形没多少年的小猫妖,全部身家砸进去,租她看好的地段、大小,也只能租三个月。 三个月够什么? 装修完,刚开始招生,三个月就过去了! 而且魔都那边管得还严,特事局三天两头上门打问。城市里人口密集,环境污浊,修行的环境非常不好。 而沈先生这里,哪怕只是在南华镇上,在墙外走一走,她都能感受到异常丰沛的灵气。 呜,为什么沈先生不养猫啊…… 她可以保持原形待在宅子里,提供皮毛被撸,而且绝对不会啃咬数据线,不会挠坏家具或者窗帘布料,不会跳到桌子上,推下来各种东西! “我回头帮你问问啊。”章秉信被她一时欣喜,一时忧愁的神情迷惑,脱口而出。 反正沈乐新造好的那批房子,除了已经放了仪器设备的之外,还空了三五十间。租出去几间,镇子上能多点人气,多好啊! “还有我!”旁边一桌又探过来一个脑袋: “我也可以租房子吗?我是做纸扎的!就是有一些纸人,可能会满地跑什么的,能有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还有我……” “还有我……” 一个个脑袋陆续伸过来。顾玉林茫然地左右扭头,小声道: “哎,你们都不在乎的吗?” 一个大佬扩张自己的地盘哎! 把这个镇子划为“我的地盘”哎! 换成古代,这就相当于圈地,立下自己的门派和洞府了!修行者也就算了,周边的妖怪都不抗拒,反而拼命挤过来的吗? “当然啦!”猫妖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一天到晚,很大一部分精力,要花在躲避人群上!能住到珠溪镇来,最起码,平时我能变成猫在房子里打滚,不用担心外人目光了!” “就是!就是!” 一只犬妖和一只兔妖坐在她两边,用力点头。 躲避人群,这是他们自保的需要,也是特事局对他们的要求。 “想要平时过日子不躲着人,就得住到深山老林里去!那生活可太不方便了!” “拿个快递都得跑几十里路!跑到镇上才有!” “安全都可能出问题!呜呜呜,有一次我好好在家种菜,差点被过路的狐妖吃掉!” “沈先生愿意罩着整个珠溪镇,那简直太好了!” 哪怕不会对大家的生活多作干扰,只是不允许外地修行者,在不报备的情况下擅自入内,那也很好啊! 安全系数大大增加! 再说了,如果大家能够集中居住,虽然还要躲避普通人的目光,但是至少,在躲避左邻右舍方面,可以不用出力气了! 一条街上不是修行者就是妖怪,谁不知道谁啊! “而且沈先生是多好的一个人啊!”连秦医生也由衷感叹。到他这里来治病的小妖怪们,忙不迭地点头: “搬到这里好几年了,从来没听说他欺负人!” “他连到饭店吃饭都排队付钱的!” “而且他能打!那个野猪妖,那个狼妖,一下子就打死了!那天我都想收拾东西躲出去了!” 谁想街上跑着杀人犯啊!有人出头帮忙打死,太开心了! 小妖们隐晦地互相交换着目光。更重要的是,他甚至还能帮忙渡劫! 住在他附近唯一的坏处就是,偶尔,真的是偶尔,他这里会有很强的威压波动,大家要稍微适应一下…… 一瞬间,到章秉信这里来报名的妖怪和修行者,几乎排起了一支小小的队伍。 两个特事局人员掏出手机,啪啪记录,手指几乎在屏幕上点出了残影; 老板娘也被一只兔妖,一只鱼妖和一只锦鸡妖围住,七嘴八舌询问: “沈先生这些灵果/灵鱼/灵药是哪里来的?——我们不是想打听他的秘密,我们是说,他招收雇员吗?” “能不能帮我们问一下,他需不需要人帮他打理这些产出?种植/放牧/制药我们都行!” “或者能不能帮我们问一下,我们能不能购买一些灵果、灵药种子,或者灵鱼鱼苗,用于发展种植和养殖?” 啊,这些其实不难,但也不是我的权限能够搞定的。老板娘痛苦地想: 关键问题是,这些东西,生长所需的灵气水平,她也不知道啊!万一买去了种不出来,养不活呢…… “你们等等啊,我先记录下来,回头问过沈先生再说。万一这些东西长在秘境里,秘境这东西,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进去的,你们明白吧?” 唉,沈先生怎么还不来呢? 他这入定到底要入多久? 沈乐自己也不知道要入定多久——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处在入定状态。 他整个人朦朦胧胧,处在非常奇异的状态,像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一样: 一双手,一双异常熟练的手,一只握着笔筒不停转动,一只握着刻刀,在上面剔、勒、抠、刮、削,一刀一刀,翻腾不止。 虽然现在的笔筒质地已经完全玉化,用的雕刻工具也变成了机床而非刻刀,但是,那技巧本身,还是完全贯通的。 沙沙声中,笔筒上的人物、鸟兽、花树渐渐成形,而沈乐耳边,也听到了一声轻笑: “多谢先生了。这只笔筒,是嫁妆里最重要的一件,只有交给先生雕刻,我们才能放心。” “不敢不敢……” 雕刻师放下笔筒,拱了拱手。烟雾缭绕间,沈乐看见一尊泥塑的神像,在香烟烛火中向下微笑: “老朽的性命都是尊神所救,为尊神做点小事,也是理所应当。——尊神请看,这只笔筒还有哪里要修改?” “已经很好了……不过,先生不嫌麻烦的话,钟馗妹妹头上的花,最好雕得更精致一些……小鬼手里的灯笼再加几个字……” 这是……这只笔筒,当初被做出来时候的情景? 沈乐恍惚地想。雕刻,打磨,抛光,一只莹洁光润、雕工精致的笔筒渐渐成型。 雕刻师将笔筒供在神案上,俯身三拜,小心退出。待到庙里彻底寂静无人,浓厚的香火如同长鲸吸水一般,灌入笔筒当中: 那只普通木头做成的笔筒内,渐渐开拓出了星罗棋布的能量通路。香火全数灌进去之后,神像左右一望,沉声开口: “诸位的安身之所,已经打造好了。想要跟着孩子走的,想要保护她一程的,就请到里面来,跟着她陪嫁过去——”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一片声响。神殿后面,大批大批的泥塑,鱼贯走了出来。 它们抬着轿子,抬着嫁妆,以沈乐熟悉的形象来到神像面前。有些直接变小,跳进笔筒,也有些上面灵光黯淡,一点星光飞向外面: “那您呢?” “将主,您跟着去么?” 高高低低的声音回荡在廊道里。神像哈哈一笑: “我怎么会跟着去!我还等着上战场,打那些鞑子呢!——把你们安顿好了,没后顾之忧了,我就上战场!” “那我跟您去!” “我也跟您去!” “我……我的孩子年纪还小,我把它放到笔筒里,然后,我跟着你去!” 第48章 沈乐:啥,泥人可以和活人一起喝酒,不会穿帮的吗? 一尊尊泥塑向笔筒投去。那笔筒像是体积无穷无尽一样,张开幽深的筒口,不停地容纳这些泥塑。 沈乐站在旁边,看着泥塑们来了又去,庙里的神像大踏步走到笔筒前方,有光点飞出,落入泥塑当中; 又有光点从泥塑当中飞出,依依盘旋两下,落进神像。来去之间,轻轻的振动声,鸣响不停: “交给你了!” “小姐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替我多杀几个鞑子!” “放心吧!我粉身碎骨之前,绝不让鞑子越过战线一步!” 他们豪迈地笑着,依依地道着别。有战魂,有战马,有附近的老儒生,老员外,甚至长寿的老农,生下来就夭折的婴儿,又被庙宇收容的婴儿…… 一个个光点,盘旋几圈,呼啸几圈,流萤般扑入神像当中,好半天才停止。接着,又有一批光点,涌入神庙当中: 一股阴风在神案前盘旋不止。好半天,主神像面前的香烛“呼”地燃烧起来,散发出袅袅烟气。烟气中,光点不停膨胀,现出原形。 那些都是附近的妖物,没能闯过劫难,死后的魂魄被庙宇收容。此时此刻,在香烟的笼罩下,它们都显出了原本的样子: 那些被打死的黄鼠狼,被狗咬死的狐狸,被砍断脊椎的狼,全身焦黑的老虎; 跌入陷阱被戳破肚皮的山猪,被夹住腿抓走的野鹿,被套子套住勒死,脖子上还连着绳索的野兔…… “我们要去打鞑子了。”哔哔啵啵的烛花爆裂声中,主神像起身从神台上走下,与那些妖物站在同一片地面上: “鞑子势大,山河将倾。我们这次去了,未必能够回来,这里也未必能再庇佑你们…… 你们是愿意跟我们一起去,还是跟着小姐走,还是散入山林个,自寻出路?” 妖鬼们轻轻骚动了一阵。须臾,那只全身焦黑,像是被烧死的虎妖,一瘸一拐上前: “我渡劫失败,本来应该魂飞魄散,是山主收留了我,让我苟延残喘数十年。山主分给我的香火,也来自周围百姓…… 我愿意跟着山主,一起杀鞑子去!” “我也愿意!” 那只被狗咬得皮开肉绽,咬断咽喉,鲜血似乎还在流淌的狐狸,一瘸一拐上前: “我之前是住在大户人家的藏书楼里,那家人待我不错,每个月都供奉一只烧鸡……我想去看看他们家怎么样了!” “我也想去。”一只黑猫越众而出: “我是刘家聘来的,聘我的身价是一袋盐和十根小鱼干,我还没有还给他们。 一直喂我的姑娘嫁出去了,她怕我太老了被杀,放我走,我想看看她的孩子……” 他咪呜一声,在地上拗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埋下头去舔自己的蛋蛋。身边黑风卷动,一只狗妖缓步走到它身边: “一起去!” “我……不想去。”一头老牛缓步上前,长长地哞了一声。大团大团的泪水,从它眼里滚下,滴落地面: “我为主家干了一辈子活……一辈子!拉犁,拉磨,拉车,什么重活都让我干! 我本来以为好好干活能够平安终老,结果,他们看我一直活着,一直活着,活过平常老牛的岁数,怕我变成妖怪,就把我杀了!” 滚滚黑气从它身上冒出,几乎冲灭了神案前的香烛。神将上前一步,伸手虚抚了好几下,才把黑气抹平: “不想去就不去,没关系。那些人欠你的,你没必要帮他们,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去帮他们。那么,其他诸位呢?” 一片乱哄哄的声音。没多久,神将面前的妖魂,整齐分成三列: 一列投向泥塑,附在送嫁泥像上,跟着送嫁泥像一起跳进笔筒; 一列投向庙里的神像,附在神像上面,准备跟随出征; 还有一列,则屈膝伏地,向正中的神将行了最后一次礼,卷出庙门,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中。 所有的妖魂都做出决断之后,神将抱起笔筒,哈哈一笑: “走吧!” 他迈开大步,直奔山下。山脚平地上,竹林、芭蕉、各种杂树之间,掩藏着小小三间茅舍。 此时,一个红衣少女端坐在床上,身边杂七杂八围了一群妇人,每个都在抢着说话: “李姑娘,你嫁过去了,可千万不要忘了乡里乡亲!” “李姑娘,那边是大户人家,你孤身一人嫁过去,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我们帮忙送亲?多一点人,他们知道你有后台,才不敢欺负你!” “李姑娘,听说那边是将门子弟……这么久了,他们还记得你,过来娶你一个孤女,后面真的没事吗?” “听说他们守的地方非常险要……你真的要去那个寨子?不待在大城里?不怕上去了下不来?” 沈乐微微皱起眉头。这是,少女终于到了出嫁的时候,乡亲们在为她担心? 她母亲呢? 和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呢? 已经过世了吗? 当年那个小男孩呢?不亲自过来迎亲的吗?说是将门子弟,战事那么激烈,都腾不出一点空的吗? 就在此时,神将微微一笑,将笔筒对准前方,轻轻一拍筒底。 笔筒内部,星星点点的亮光飞舞而出,转眼在地面上排成一列泥塑,又转眼化作活人形象。 能说能笑,能跑能走,皮肤柔软光润,呼吸之间有白雾逸出口鼻。 沈乐估计,现在去摸他们一下,触感都是正常的皮肤,绝不是走一步掉点儿渣的泥塑…… 队伍在茅舍外略微规整了一下。那些骑马送嫁的武官中,领头一个纵马而出,扬声高喊: “李小姐住在这里吗?我们是王家的家将,奉将主之命,前来迎亲!” 茅舍内,乡民农妇们一涌而出,惊讶地望着这支队伍。武官对他们的惊呼、艳羡、探问置若罔闻,只安静地看向房内。 等到李姑娘挽着一个小包裹,款款出外,他才微微侧身,让两个仆妇上前: “李姑娘,您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携带吗?没有的话,就请上轿了,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 李姑娘缓缓抬头,目光从仆妇身上扫到武将身上,再扫到后面的送嫁队列。美目轻眨,微微笑了起来: “是你们啊!” 哎哟,认出来了? 认出来是熟人了? 认出是庙里的神将,神官,一直照顾着她的那些鬼神,还能保持镇定,还能发自内心地喜悦微笑…… 这姑娘很不错啊! 沈乐也跟着笑起来。他看着姑娘侧身向内,轻轻引手; 看着那些“仆妇”、“家丁”整队进房,按照李姑娘的指引,抬了她的药箱、药柜和药案出来; 看着李姑娘坐上轿子,整个队伍原地转向,轿夫抬起花轿,扬长而去…… 远远的,山神庙上一点灯火,高高亮起,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 等到送嫁队伍彻底看不见了,灯火熄灭,从庙里冲出一股黑风,呼啸卷动,向北而去! 沈乐踮着脚,看了一眼送嫁队伍,忍不住跟上庙里的黑风。黑风如扶摇羊角,快速卷动,一路穿山越岭。 翻过不知多少个山头,淌过不知多少条河流,极速扑下: “来了!” “来了!” “鞑子兵来了!” “他们进城了!” “废物守军!这都打不过!换老子还活着的时候……” “上!上!” 鬼鸣啾啾,黑雾呼啸着卷了下去。下面的县城不是没有守军,然而一触即溃,此刻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鞑子兵已经开始高呼着,大笑着,冲进城池。杀人的杀人,放火的放火,一片哀嚎,惨不忍睹。惨叫声中,山神领着妖鬼,冲进这片混乱: 一个刚刚被砍断脖子,耷拉着脑袋的男人,猛然从地上弹起,抢过钢刀,一刀劈下; 一个刚刚被长枪挑在枪头,洞穿身体的婴儿,高高跳起,一口咬在鞑子兵的脖颈上; 一个少女刚被压在床上,撕裂衣裳,一声撕心裂肺的猫叫,家里养的肥猫冲了出来,对着鞑子兵要害一顿乱挠…… “有鬼!有鬼!” “敌袭!” “结阵!快结阵!” “快叫萨满……” 鞑子兵惊呼着开始靠拢。结成队伍,枪矛寒光烁烁,杀气阵云升腾而起,才把盘旋缭绕的黑气抵挡在外。 然后,队伍里的萨满拄着骨仗,摇动着铃铛,开始又唱又跳。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队伍的力量,指向黑气: “杀!” 黑气翻滚。城里一片哭喊声,残存的百姓连滚带爬,扶老携幼往城门口逃; 而黑气扑在一具一具尸体上,尸体陆续站了起来,挡在百姓面前: 沈乐站在旁边,能看见那些神将,那些妖鬼,虚幻的身体上流着金色的、银色的、黑色的鲜血,身形越来越淡,越来越稀薄。 即便如此,它们还是一次次附上不同的尸体,一次次冲向军阵: “杀!” “杀鞑子!” “拦住鞑子,让百姓先走!” “百年香火,百年祭拜,回报百姓的时机,正在今日!” 沈乐默默地凝视着他们,直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把他的视角拉回送嫁队伍。走出村民的视野,送嫁队伍,就快速开始变形。 武将们也露出神灵的原貌,妖怪们也不装了,猫猫头、狗脑袋、狐狸尾巴,一个一个都露了出来; 裹着一团黑雾,飞速向前,穿山越岭。那速度,就算赶不上飞机,也有点儿类似高铁的速度,更可怕的是,完全不受地形约束: “快点!快点!再快一点!太阳升起之前,我们要赶到男家附近,找个地方停下来,明天才能准时送嫁!” “放心吧!没问题!——狐三,你行吗?你的腿跑得动吗?” “跑得动!放心!我这条腿,只是看着怕人,其实早就好了,早就不怕用力了!” “兔一,你看着兔二到兔八,抬稳轿子!把小姐颠到了,我饶不了你!”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我们平时走路蹦蹦跳跳,又不是说抬轿子也会蹦跳!——再说,我们已经往轿子里塞了香草,小姐不会颠晕的!” “虎先锋,虎巡将,山神印你们还抬得动吗?要不要换人抬?” “没……呼呼……没问题……呼呼……能抬……呼呼呼呼……” 黑雾卷着队伍,披荆斩棘,在山道当中前行。半夜起行,到天色将明时,居然真的走出了三四百里山路,在一个地底溶洞停留下来。 修整一个白天之后,第二天薄暮时分,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光明正大地进了男家的家门! “啊这……还真的能进门啊……这样也不穿帮……” 沈乐看得目瞪口呆。然而这群神将和送嫁队伍,光明正大地把嫁妆摆在女婿的院子里,敞开让男家亲戚观看; 光明正大地上桌,和男家亲戚推杯换盏,甚至交换砍鞑子的心得; 仆妇丫鬟,光明正大地陪着李姑娘拜堂成亲,送入洞房…… “你真的嫁过来了!” 当年的小男孩,现在的年轻武将,一把拉住新娘的纤手,欣喜得整张脸都在发光: “我还以为,你不肯过来了呢……这么远的地方,这么险的军寨,我们迁过来的将士家人都想找机会离开,我真不知道你会过来……” “我当然会过来啊。”李姑娘反手回握过去,笑得甜蜜又憧憬: “这些年,你一直给我写信,有时间就来看我。娘走了以后,多亏你时时派人探看,那些人才不敢吃绝户。 你放心,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会离开,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年轻武将和她卿卿我我了好一阵子,又出门拜过送嫁人等。领头的几个武官他都认识,都是他小时候,在神庙附近住着,教他武功的叔伯—— 真是太好了! 这批人到来,他们守住军寨,就更加有把握了! 然而这几位叔伯并没有长久留着。婚礼之后,他们就向男方告辞,连同吹鼓手、抬妆奁的家丁,全部撤退: “小姐,我们不能长久在外面活动,你自己小心。”为首的武官找了个机会,认真向李姑娘叮嘱: “平时我们就在神像里沉睡,你遇到什么难处,可以随时召唤我们。这些妆奁,你不要太省,日子过得舒心才是真的!” 送嫁队伍变回泥塑,泥塑一个一个变小,鱼贯跳进笔筒当中。只剩下满满当当的嫁妆,家具,缎匹,衣裳首饰,整整齐齐垒在房中。 李姑娘对这些妆奁却不甚在意。嫁过来之后没多久,她就重操旧业,拎着一个药箱,到处行走,到处为人诊治: 她嫁过来的地方,是一座耸立在高山上的军寨,也就是娘家那边农妇们说的“非常险要的寨子”。 整个军寨,也就是山顶的一片平地,沈乐听当地议论的军人说,东西长三里,南北宽只有二里。 巴掌点大的地方,连守军带民众,挤得乌央乌央的,还要为校场、军械库、指挥所、甚至城墙留出空位。 李姑娘嫁过来第二个月,就遇到鞑子攻城,少年武将和他的父兄叔伯,和城中将领,人人都上了城头,挥刀酣战; 而李姑娘就和军医们一起,在后方不停忙碌,清洗,包扎,灌药…… “救命,救命!” “救人啊!” “快!快!王哥受伤了!” “嫂子,有您在真是太好了……军医总是不够,每次大战,军医从来就没有够用过……” 沈乐微微笑了起来。一个世代将门,军寨主将,和一个医女,他们相依相扶,共度时艰,未来,会过得很好吧? 第49章 打中啦!打死鞑子大汗啦! 岁月荏苒。 年轻小夫妻的日子,流水样一天天过去。 这座军寨地势险要,居高临下,控扼三江,自古为巴蜀要津。也是因此,它一年四季,就没有断了战斗: 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隔上十天半个月,总有鞑子的哨探斥候前来袭扰。 哪怕后方的援助一直不断,一直有各种各样的物资、军需、人员补充上来,却也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足量到位: 而年轻将军,在巡哨、接应、反杀的过程中,也屡立战功: “嘘。”他止步举手,一下子,身后跟随的战士全数停步,静悄悄伏在丛林当中。 年轻将军伸手按了按护心镜,把护心镜里的那个小盒子、小盒子里装的小小泥偶,压得距离心口更近一些。 感受着皮肤上激烈跳动的阴冷感,他微微屈膝,左手小指在刀尖上一按,鲜血迸流: 一股阴风从泥偶中扑出,绕着他左手小指打了一个旋。围绕着他们的寒意随即消失不见,整片丛林,静得连鸟鸣声都听不到半点。 (哇……这是随身带着妖鬼帮忙巡逻啊……) 沈乐大开眼界,轻轻赞叹。有一说一,妖鬼在巡逻上的优势,比人可强多了,通过性、隐蔽性都好得多。 相当于随身带了一台无人机,唯一的坏处,就是它要吸血……看年轻将军刚刚手指上的出血量,百公里耗血5ml? 还是很合算的嘛! 李小姐的这份嫁妆,对军人来说,简直有用得不能更有用了! 前面去侦测,后面也没有闲着。年轻将军很熟练地扫开一小片平地,拔出随身短刀,在上面勾勒出山川河流的线条。 然后,碾碎各种各样的翠叶、枯叶,洒在地面上,屏息等待; 好一会儿,旋风轻轻飞回,落在这片方圆一尺的空地上。呜呜作响,来回卷动,须臾,翠叶和枯叶,在线条周围,落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敌人就在前面。”一群人围上来看,年轻将军屈膝俯首,一个个点数着地上的碎叶: “一,二,三……五个人。我们吃得下。找个地方过河,从他们背后兜上去!” 这一次又是大获全胜。然而,返回的时候,一行人却是愁眉不展: “大仗,要来了啊……” 据说,这一次是鞑子可汗,亲率主力南下,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后方再有援助,等到大军包围军寨,还得他们自己去扛! “娘子,我把你送回老家去吧,趁着现在还能走得掉。”返回家中的年轻将军难掩忧色。 他身边,已经嫁为人妇的李姑娘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道: “这次很难吗?” “很难。……据说鞑子水陆并进,少说也动用了三十万大军。我们城里,我们城里……” 军民人等,江防要塞、内外山城、外面的屯垦农户,林林总总,算在一起,也只有两万人。 而这两万人,就算全部收缩回来,全部收缩在军寨里,面对鞑子的猛攻,能坚持多久呢?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年轻妇人低头摸着腹中未出生的孩子,轻轻摇头。不等丈夫发急,她举起手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一则,阿爹是军寨主将,整个军寨的军民人等,都看着他,看着我们家。把我送走,军中必然人心浮动; 再则,我走了,军寨里的民人,妇女,走不走呢?走了,补得上人吗?这时候,少一分人力,你们就艰难一分……” “可是……” 年轻将军快步上前,把妻子搂在怀里。男人的大掌和女人的纤手交叠,一起落在女人的小腹上: “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不想远远待在老家,只能听到你的消息,听到你打赢了,打败了,平安凯旋,或者生病受伤。”少妇缓缓摇头: “再说,我在这里,还能为你添一分胜算。阿节,我的嫁妆,”她忽然一笑,仰起脸和丈夫对视,笑容明媚又狡黠: “你指挥不动吧?” “……确实指挥不动。”年轻将军苦笑。他能带一只泥偶出去,能够在路上以血气供奉,让妖鬼帮忙探查周围; 但是,那一大批妖鬼,那笔筒里的大批泥塑、大批神将,只有他的妻子亲自上香供奉,亲自祈求,他们才肯大举出动…… 虽然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战场上血气沸腾,兵气如云,妖鬼之力完全没办法动用。 但是,总有用到他们的时候的,总会有的…… “所以啊,你不要赶我走。”年轻少妇伸开双臂,搂住丈夫脖颈,把他拉得弯下腰来,拉向自己: “咱们夫妇两个,活,在一起,死,在一起。阿节,无论如何,你总是会挡在我前面的,是吧?” “好!一起活!一起死!” 阿节用力搂住妻子。至于城破了怎么办,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怎么办—— 在这兵锋汹涌的乱世,如果真的城破了,如果他真的护不住妻子——那么,这个孩子没办法生下来,也许还是件好事? 夫妻两个一心一意,在军寨当中留了下来。二月,鞑子大军已经把军寨团团围困,日夜猛攻,阿节几乎每天都待在城头。 一直打到四月,周围连降暴雨,战斗才略微减缓。他回家修整的时候,已经足足瘦了20斤,走路都有点打晃: “让我歇一歇,歇一歇,好好睡一觉。啊……希望这雨一直下,别停……” “别停就可以了吗?”年轻少妇过来为他脱卸铠甲,解开他的头发,放到热水盆里轻轻揉搓。 围城数月,城里什么物资都缺少,更不用说连续的暴雨天,想要有充足的干柴都不容易。 也就是阿节是城中主将的儿子,被人叫一声少将军,这会儿才能有盆热水。即便如此,这水洗了头发,还要拿来洗脚: “是不是大雨一直不停,鞑子就攻不上来了?” “哼,自古大雨天就没法出兵。鞑子是骑兵居多,不适应南边湿热,雨天仰攻更加没法打。最好下上十天半个月,下到酷暑来临——” 沈乐在一边用力点头。古代战争就是这个问题,受气候影响特别大,天气一糟糕,就没法出兵打仗。 能在雪夜出兵的,基本上都是神人,比如李愬雪夜入蔡州那一役。而能扛住连绵大雨的…… 呃,这个比大雪还难扛,主要是大雨一直下,军营里的卫生状况会变得很糟糕。 别说瘟疫流行了,就算军人们大量得脚气,也会大幅度削弱战斗力! 别说古代军人扛不住,连灰色牲口,索姆河填线宝宝都扛不住! “那我得多整备一些药草。”年轻少妇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眉宇间笼罩轻愁,立刻起身: “我们虽然有房子住,天时不好,也容易生出瘟疫。而且,大雨之后酷暑,暑气熏蒸,也是会出问题的时节……” 她快步出去,整顿军寨里的药草储备。整来整去,怎么算都不够,不得不返回自己房间,点了三支草香: “诸位叔叔伯伯……” 香烟袅袅,贯入笔筒。很快,笔筒就轻微亮了一亮,一个指头大的小泥塑跳了出来,落在案上: “需要药草是吧?没问题,你列好单子,我让它们去采!” 哪怕附近十里被鞑子军营控制,周围的山精水怪,跑远一点也能采到!这种事情,交给它们做,最方便了! “那倒是不用……只要能给外面传信,后方还是能买到药草的……只是,要把它们运回来,还要拜托诸位了……” “没问题!交给我们!” 沈乐就眼睁睁地看着月黑风高,大雨倾盆之夜,一群泥塑鱼贯跳出笔筒,组成了小小的送嫁队伍。 然后,队伍没入地底,消失不见。沈乐很想跟着去看一眼,奈何记忆回放不提供这种功能,只能眼巴巴地在原地等来等去。 话说,传统法术有“五鬼搬运”这一门,这批送嫁泥塑,几百个不止了吧?要改成什么名字?百鬼搬运?五百鬼搬运? 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名字来。好在队伍顺着地脉远行,只一晚上,就哗啦啦冒了出来,在仓库里排成整齐的队列。 一抬抬嫁妆上面,捆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袋子,药香扑鼻而来。 “只能运这一次了……鞑子围得紧,回来的时候差点被发现……” 为首的神将向自家小姐报告: “军气太烈,我们不太受得住,要好好休息休息……三个月之内,别叫我们……” 它们鱼贯跳回笔筒,安静休息,享受女主人的早晚三炷香火。有了这批药材,军寨平安度过了大雨季节,和之后两个月的酷暑季节。 然而,年轻将领阿节盼望的胜利,还是迟迟没有到来: “鞑子还没退兵!” “据说吕大人带战船千余艘,要逆江而上,增援我部……” “吕大人打了败仗,退回去了……” “吕大人又战败了……” “吕大人又又战败了……” 三战三败,期待的援兵,期待的增援物资并没有来。到了七月,一个更大的噩耗传来: “鞑子军全力猛攻!鞑子可汗亲自过来督战了!” “如果能打死那个可汗,围城就能解了。”城头上,阿节手搭凉棚,遥遥望着城下的烈烈旌旗: “怎么样,能冲一次吗?” “太难了……”身边十余勇士环立,都是面露难色。论短兵相接,他们要两个人,才能顶住一个鞑子; 论地势,军寨居高临下,想要抵御鞑子不难,可一旦冲出去,几乎就没法回来。 冲到敌人军营,看似只有一里路,可这一里路,五百勇士都打不穿! 军寨当中,能够担负冲阵任务的核心勇士,又能有几个五百? “试试看投石机吧。”想来想去,阿节只有皱眉道。投石机的射程倒是够的,然而精准度非常不够: 一发打出去,运气好,偏个一丈,运气不好,能偏出去个五丈十丈。想要校射,调整,再打,估计鞑子可汗早就缩回营里,打不到了…… “没办法,也只能碰运气了。”连续十天的厮杀,他肩背上挨了两刀,大腿上开了条口子,一瘸一拐地回来。 这还算运气好的,城上死伤枕藉,这些天来,老兵,新兵,民夫,已经死了上千人了! 阿节哪怕一条胳膊抬不起来,走路都不顺畅,养了两天伤,也只能拼命再上战场。出家门之前,终于被妻子堵住: “阿节……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投石机!——能把石头扔到一丈之内,就能砸准那个鞑子可汗!” 她高高捧起笔筒。三尺高的笔筒,搁在她已经隆起到极限,随时可能生产的肚子上,看得人胆战心惊: “叔伯们说……他们说,能帮我们最后一次!” 那一日,阴云密布,细雨连绵。她被士兵们团团包围着,站在城头上,遥遥看向城下。烈烈军旗下,有人抬起头来,双眼利如鹰隼,扫向城头: “那……就是鞑子大汗吗?” “没错!就是他!打死他就行了!” 笔筒轻轻震动。一团团小小的阴风,从筒口当中冒出,在她身边,脸侧,轻轻盘旋: “小姐……我们不能再照顾你了。” “从今往后,小心过日子,好好照顾自己……” “我们也是老兵,也是这大宋的战士……鞑子大汗在前,这一波能干死他,我们族谱上都能单开一页!” “哈哈……去休!” 阴风呼啸。这些老兵,这些军魂,已经牺牲了性命,还要为家国拼上最后一把。 城上,城下,星星点点的磷光浮起,卷进阴风当中。 恍惚中,沈乐仿佛看到一个个断头折足、肚破肠流的军人,大笑着,呐喊着,义无反顾地扑进风里: “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 “莲娘……我为你报仇了!” 他们聚集在阴风当中,盘旋三匝,一头冲下去,附在精心雕刻的石球上。石球被抬上投石机,军士们呐喊着,调整方向,转动绞盘—— “放!” “放——” 石球高高飞出,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沈乐屏住呼吸,盯着它飞出城头,飞向敌方军阵: “偏了!” “偏了!” “我来——” 阴风汹涌。离开石球,奋力把石球往旁边推了一把,推出去一点点。 在天光之下,在沸腾的兵气之下,那阴风只用了这么一把力,就消融殆尽。然而,不等它发出惨叫,另一股阴风,又快速冒出石球: “我来!” “我来!” “到我了!” “再推一把!” “近了!” “近了!” “打中鞑子大汗啦——哈哈哈,老子这辈子值了!值了!!!” 猫咪脖子疼…… 不知道落枕了还是躺着看书扭到了…… 好痛,猫咪在努力热敷…… 总之,今天的更新晚一点,但是会更新的…… 第50章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成功了!——啥,你说的是哪一次? 沈乐微笑着目送那些阴风席卷,飞舞,消散。 在铜片引导的记忆当中,或者是,在超凡视角之下,他甚至看到了两边军营不同的军气—— 一边猛然暴涨,如火如荼,笼罩在军寨上空,然后汹涌奔腾地席卷下来; 另一边快速崩散,四分五裂,在对面军气的冲击之下摇摇欲坠。 而军寨上的军气沸滚着,翻腾着,直冲而下,冲向那块砸伤鞑子大汗的石球: “快点!” “再快点啊!” “再快一点,还来得及救人——不,救鬼!总之,把他们救回来……”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视角当中,沈乐在无可改变的历史里焦急,催促,跺脚。石球里的那些妖鬼—— 虽然它们都已经是鬼物了,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虽然它们当中,有一半生前甚至是妖怪,并不是人类…… 但是,谁能说它们不是战士? 是战士,就应该救回来! 既然能在本方的军气当中存在,甚至出击,就说明本方的军气,对它们能够容纳,甚至能够保护——快一点啊!你们速度快一点啊! 军气漫卷,快速扑下。 而鞑子一方,军气虽然摇摇欲坠,虽然四分五裂,但是,最中间的一点,大汗所在的那个位置,仍然努力聚成一团,抵挡着外界的侵袭。 已经停止滚动的石球,甚至被军气腐蚀着,发出小小的爆炸声。阴风呼啸,快速从石球上面冲出,前赴后继,扑向鞑子大汗: “干掉他!” “干掉他!” 它们在冲出石球的那一刻,就在阳光下,在敌方军气的腐蚀下,开始快速熔化。一边熔化,还在一边前扑: 那可是鞑子大汗! 哪怕咬一口也好! 咬不到,碰到一下,让他沾染一点阴气也好! 反正,它们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回去,没有打算活下去——能干倒一个大汗,这辈子值了! “你们快回来啊!!!”沈乐在记忆里攥紧了拳头。他眼睁睁地看着阴风呼啸,淡黑色的风里,现出了残缺不全的形状: 一个右臂断去半截的铠甲武士,身体在烈焰中不断燃烧。 他咬着牙,左手拽下右臂,奋起全力,扔向鞑子大汗的方向; 一个伛偻着身体的老农,双手握着草叉,狂奔而去。一边奔跑,身体一边快速变小,双足,小腿,大腿,一点一点翻滚着往上收缩—— 像是构成身体的所有阴气,都收缩到了上半身,再灌注到双手当中。最后,连头颅都变得模糊了,只有草叉深深插进敌方的军气,半晌不变。 一只黑猫,疯狂地甩着尾巴,扑打着身上的烈焰,让身体被焚化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它后半截身体全部化为飞烟,还是一口咬在大汗身外的军气上,任凭自己慢慢被焚烧殆尽……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不断冲击。 他们一个个在阳光和军气中燃烧,一个个消失,但是,鞑子大汗身边包围着的奇特力场,也被一层层削薄,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身体: 沈乐团团乱转。他已经几次尝试要扑下去了,奈何记忆给他固定了视角,一步都跑不动——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鞑子大汗的脚下,从他鲜血滴落的地方,迸裂出来。 金光越来越盛,鞑子兵脚踩的泥地上,周围的土地,山坡,山峦,背后围绕的河水…… 如山鸣谷应,金光汹涌而出,从沈乐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各个角落。只一个卷动,便击散了鞑子兵这边的军气; 第二次卷动,那些从石球当中飞出的,快要被焚烧殆尽的阴风,被染成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粒; 第三次卷动,一团稀薄的金风,掉头没入竹筒,消失不见。而随着军气的崩裂,山脚下仰攻的鞑子兵,也发出了尖锐的呼号: “大汗没死!大汗没死!” “大汗受伤了!” “撤军,撤军——” 当当当当当当——呜呜呜呜呜呜—— 鸣金声和悠长的号角声同时响起,显而易见是收兵的命令。旌旗摇动,攻城的鞑子兵仓皇后撤,而城上的守军,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口气: “鞑子撤了……” “终于撤军了……” “我们打赢了!” “这一仗,我们打赢了!” “万胜!万胜——” 欢呼声,呐喊声,甚 至喜极而泣的嚎哭声,响成一片。当然,各种各样的欢乐声音当中,也免不了冒出一点杂音: “啊,少夫人要生了!快,快抬下去——” 沈乐微微笑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大的战果啊! 这些被百姓香火供奉的,被山川包容蕴养的存在,前赴后继,舍生忘死; 而这片浸透了炎黄之血的山河,也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们,给了他们回报和奖赏—— 很好,就应该这样! 眼前的金光缓缓暗下。沈乐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他仍然在工作室里,在机床前面,机床的夹具上,端端正正地固定着那个笔筒。 所不同的是,机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而上面的笔筒,所有雕刻的细节,都已经调整到完美的地步: 完美得,就像当年刚刚被雕出来的时候一样,又像被笔筒的女主人捧到城头,参与那惊天一击的时候一样。 哪怕是沈乐——不,哪怕是沈乐能请到的,最强的雕刻大师出手,都不可能修复得这么完美了! “你终于修好了啊……” 沈乐轻轻伸手,抚摸着笔筒上还没挥去的薄薄灰尘,无声感慨。 指尖传来一股暖流,仿佛是笔筒活转过来,和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 【杀!】 【杀鞑子!】 【杀杀杀!】 【放开我!!!】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已经玉质化的木笔筒,在夹具当中疯狂地挣动身体,左歪右扭。 也就是那夹具上垫了厚厚一层橡胶,才不至于将笔筒上面磨出难看的刮痕来。即便如此,沈乐也不敢放任,赶紧扑上去: “我放开你!我放开你!别闹!” 他飞快关闭车床电源,往车床上一扑,用力抱住笔筒。然后,才空出一只手,慢慢松开夹具,将笔筒抱了起来: “不用杀鞑子了!不用了!鞑子大汗已经死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我们已经成功了!” 笔筒愣了一愣,好半天,才慢慢安静下来。它传达过来一个茫然的波动,仿佛在小声询问: 【不是说驱除胡虏吗?】 “是鞑虏啊!” 沈乐也愣了一下。笔筒不太相信地又挣了一挣: 【明明是胡虏!——那你说,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后面两句是什么?】 “创立民国,平均地权!”沈乐非常流利地回答。 这是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历史再到考研,一届一届学生都要考的东西,他是绝对不可能背错的! 以及,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后面,还迭代了好几个版本,这才迭代到了现在的新中国。 不过,这些知识,对沉睡了几百年的笔筒来说,有点过分吧? 【你果然是在瞎说吧!】笔筒更激动了。它从沈乐怀里奋力一挣,跳到地上。一个没站稳,直接滚倒在地,一边滚,一边嚷嚷: 【明明是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你在胡说什么啊!——所以到底成功了没有!!!】 啊这……听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而且合辙押韵,念着很舒服的样子。 总之,感觉像是大手子写出来的,所以难道是中山先生纲领的之前一版,或者细化部分? “成功了,成功了!”他赶紧哄笔筒。 笔筒已经开始激动了,它不断地膨胀,膨胀,在地上转圈,射出一道道白光,把自己整得跟个躺地的烟花似的。 而在白光的召唤下,一个个泥塑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排成队伍,飞向筒口。 看这气势,笔筒大有一言不合,就装了泥塑们走人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串清脆的笑声从架子上荡漾开来。与笑声一起飞扬的,是柔柔的彩光,披拂在笔筒上,也披拂在所有的泥塑上。 兰妆嗒的一声开启了盒盖,再关上,再开启,再关上。沈乐猜测,她如果有个人类身体的话,可能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是朱重八说的……创立民国,平均地权,是中山先生说的……怎么就能撞到一起去啊……】 笑着笑着,彩光流离,在众人面前立起了大屏幕。屏幕上,一幕一幕过去的景象,不断出现: 从崖山之战到明朝建立,从明到清,从清到民国,再从民国到天安门城楼上的宣言。 沈乐慢慢张大了嘴: “……不是,你现在的显示水平,都这么细腻啦?” 就算赶不上200英寸的大屏幕,至少也赶得上200英寸投影仪的水平了! 最后那个镜头,绝对是《开国大典》里的,原汁原味扒下来的,就差不能播出声音了! 【那当然!】 兰妆非常愉快地回答。彩光甚至扭动了一下,像是她轻盈地转了个身: 【他们平时懒得自己啃书本,我就放片子给他们看,他们都看得很开心呢!】 感谢历史剧拍得够多,纪录片拍得够多,兰妆日常闲着无聊刷剧刷,储存了足够多的资料…… 笔筒慢慢安静下来。笔筒边上,一群没来得及跳进去的泥塑排成队列,仰头观望。 甚至已经跳进去的泥塑,也从筒口冒了个脑袋,像是在专心致志,观看过去的——也许对他们来说,是未来的一段历史。 沈乐悄悄退开几步,把自己藏在佛龛后面,打开佛龛柜子的门缝: “去,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发丝悄悄涌出,一半封住了所有门窗,另一半缠在笔筒上,和每一个泥塑上。沈乐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笔筒,和这些泥塑们,一言不合,是真的能顺着地脉走掉的啊! 他上前一步,低头细看。幸好幸好,抬嫁妆的那群泥俑还没跳进去,特别是第一抬: 他伸手一抓,把铜印攥在掌心。铜印激烈挣扎,吐出一波又一波的热流,像是要把沈乐的手掌烫秃噜皮似的: 好在被沈乐输入两波内力之后,它乖乖地安静下来。以它为中心,散出千丝万缕,通向每一个泥塑: 【好啦,放开我吧,我不会跑掉的。】 终于,一个长长的叹息声,在沈乐心底响了起来。沈乐愣了一愣: “怎么?” 【原来已经这样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啊……】 笔筒长长叹息。一个个泥塑安静地垂下头去,仿佛是在追忆,又仿佛,是在向他们逝去的先辈致敬: 【这么久了……我失去了很多力量,也忘了很多东西……终于,又醒过来了……】 它絮絮叨叨地说着。沈乐在它身边坐下,安静倾听: 那一战后,它们失去了太多的灵性,许多朋友几乎被打灭。即便得到了回馈,也只能陷入沉寂,默默休养: 而等到休养完成,重新睁开眼来看这个天地,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 乾坤旋转,王朝更迭,甚至它们自己,也分崩离析成了好几份: 容纳它们的笔筒消失不见,能让它们在山川中休憩的石壁斑驳陆离。 而它们的灵性,只能支撑它们在山川中游荡,遇到可爱的姑娘,遇到高高兴兴出嫁的姑娘,就载她一程; 遇到逃难的民众,就努力相救,裹着他们逃出去; 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在溶洞里沉睡,或者浮到山顶上,吸收月华…… 【但是过去太久了……太久了,没有大能炼制,没有香火供奉…… 那枚【巡山治水】的印章,本来还能帮到我们,但是又被劈裂了,坏掉了……我们越来越弱,终于,什么都记不起来……】 还能记得的,只有第一次送嫁的时候,那股发自内心的欢快。 愉悦,憧憬,幸福,期待…… 【真好啊……终于,又到了太平盛世了……不用打仗,不用杀鞑子,人人都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它由衷赞叹。沈乐也跟着微笑起来。还没笑完,一个气鼓鼓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谁说没有的?前几天倭寇还打我了!还没打回去呢!】 沈乐笑容猛然凝固。 第51章 打倭寇?不,打倭寇爸爸才有意思啊! 小家伙们翻天覆地吵了起来。 不光是刚被打过的云鲲,也不光是刚刚苏醒、凝聚意识的笔筒。 小木偶,小墨斗,小油灯,哪怕是玩偶柜和兰妆,哪个没有经过那段,被侵略,被践踏,被侮辱损害的历史? 便是罗盘、红嫁衣和画卷,乃至佛龛里的佛像和罗裙们,它们没有经历过那段血与火的岁月,也以各种方式,和云鲲仇恨的人打过交道。 这会儿,吵嚷起来,正是同仇敌忾,一声比一声响亮: 【就是!干掉他们!】 【打回去!】 【报仇!】 【区区倭寇,敢犯我天朝上国!打死!一定要打死!!!】 一个吵,两个吵,沈乐还能安抚得住。十来个小家伙一起吵,沈乐简直头痛欲裂: 这些小家伙,它们还不是用嗓子嚷嚷,只要举起手捂住耳朵就可以堵住噪音,它们的声音,是直接传进沈乐脑海里的! 堵都堵不住! “你们安静一点啊!” 沈乐举起双手,行了个法国军礼,气急败坏: “有什么事情,有什么想法,大家慢慢说!这么多人一起嚷嚷,我想跟你们说话,都听不清楚你们在说什么!” 连续喊了三遍,身边的吵嚷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沈乐这才注意到,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不断震动,像是有什么信息要传达: “稍等接个电话!” 谢天谢地,终于有借口让他们停一下了。沈乐暗暗感激来电话的这位,喝止了小家伙们,争分夺秒抓起手机。 听了几句,赶紧往外走: “我跟他们约好今天请客的!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我去去就来啊!——这次谈好了,以后你们的活动范围,也能大很多!” 他一边对小家伙们甩下说明,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加快脚步往外走。走出大宅,反手关上门,终于松了口气: 艾玛,可逃出来了。 虽然待会儿还要回去面对它们,可是,晚一刻好一刻,晚一分钟好一分钟。 再不行,还能赖在外面,等特事局的说服人员上门,再等人一起进去呢! 他快步赶到天香楼。谢天谢地,人,啊不,妖怪们,还没有走,还都坐着没动。 一个个东倒西歪,腆着肚皮,不停地打着饱嗝,半数连原形都现了出来。 沈乐就看到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吃得肚子凸出来一大块,看着像是怀了七八只小猫似的。 见到他过来,奋力想要变回人形,挣扎了两次都没成功。第三次终于搞定,就听得“刺啦”一声…… 那件贴合曲线的紧身上衣,腰间开线了,开线了,开线了…… 沈乐只有装作没看见。他堆起笑脸,向老板娘和周围宾客团团抱拳作揖,先为自己迟到赔了个不是。 等所有人都说过“没关系”、“没事儿”、“修炼要紧”、“恭贺沈先生功力大进”,他才平一口气,慢慢说起这次请客的目的: “简单来说,就是最近我家附近,有不明外籍修行者前来踩点。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也为了镇子上诸位的安全,我想扩大一下警戒范围……” 他一边说,顾玉林一边点头作证,小声地补充情况。 沈乐一边说,一边就看见那些修行者们和妖怪们不停躁动,很有一点“别搞官样文章了,感觉进入下个话题”的意思。 他硬着头皮坚持说完,顾玉林咳嗽一声,赶紧接口: “沈先生的要求,我们向上级反应了。上级的意思是,鉴于沈先生一贯的贡献,他只是想要提升警戒的话,肯定没有问题。 当然,出于方方面面考虑,抓到非法进入的修行者以后,最好还是移交给官方处理。当然,这也要考虑诸位邻居的意见……” 席面上微微静了一下,住得远的妖怪和修行者们,集体看向沈乐落座的那一桌。 老板娘不用问了,她肯出面邀这一席,绝对是同意的,现在就看其他人了—— “阿弥陀佛,沈先生一贯与人为善,宽以待人。”能谦小和尚作为“邻居当中”,住得离沈乐最近的一个,带头发言: “我们相信,沈先生即便扩大警戒范围,也不会肆意杀戮。若有外人入内,还望先生审慎宽谅,牢记今日之言。” 沈乐向他微笑点头。停一停,秦医生也淡定道: “我也没问题。不过,我这里来的客人多,来求医的患者和患者家属也多。最好能想个法子,避免误伤 ?” “那是应该的。”沈乐极其爽快地回答: “镇子上的防御由阿绿主持,只要不是在我大宅边上鬼鬼祟祟探看,不是在镇子上为非作歹,阿绿绝不会出手。 ——如果您还是担心,我给您阿绿的电话,您有空直接跟他聊?” 秦医生微笑点头。他们几个镇子上的头面人物都表示了同意,其余小妖,更加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七嘴八舌都是赞同。 一片喧嚷过后,还是那个猫妖,急急提出了请求: “沈先生,您的房子对外出租吗?不用大宅,大宅旁边,新整好的那片房子也行!” “我也想租!” “我也想租!” 小妖们踊跃举手。沈乐怔了一怔,望向老板娘: 啥? 画风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换成刚到珠溪镇、刚刚入手大宅的时候,有人肯租房子,他是欢天喜地,立刻就能签约的。 开玩笑,两路三进一共六个院子,他租出去五个,留一个自己住,都能住得快活似神仙,居住质量远超城市打工族—— 一个院子哪怕租金只收两万块,五个院子就是十万。月入十万,那还不想怎么躺就怎么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但是,居移气,养移体,修复了这么多小家伙以后,沈乐身家大涨,对居住质量的要求也上了不知多少个台阶。 现在要找他租房子,他就得想一想了: “不用大宅?” “不用不用!大宅我们怎么敢!——就大宅左右两边,新整好的那两块就行,随便租一块给我,我想开个瑜伽馆……” “我也是!少租点也行!楼下开作坊,楼上住人就行!我就开个纸扎坊,做点纸人什么的,我的顾客都是网购!” “我也是!——我是做银饰的,一间小房子就行,反正我干活只要一个工作台!” “我……我是搓药丸的,秦医生可以担保我身份无误……” 沸反盈天。沈乐左看,右看,现场一半是人,另外一半,干脆就是个大兔子的,一张人脸但是竖着狐狸耳朵的,干什么都有。 对了,那一半是人的,也保不齐全是妖怪,至少刚刚那只黑猫就变成了人形…… “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名下有多少空房!有多少能租出去的!” 这句话一出,现场瞬间静默了一下。沈乐就看见两个特事局的小伙子,七八个妖怪,连老板娘看着他的眼神,都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不知道名下有多少房子可还行? 我们还都租房子住那! 就算买了房子的,那也是倾尽全力,掏空不知道多少个钱包,才能买一套! 您这是……房产证一叠一叠地拍出去吧?不对,您知道您家房产证在哪儿么? “没事儿,我们等!等您整理出来!” 猫妖第一个回答。沈乐的脸颊线条僵了一僵,眼神飘向一边: 等我整理? 等到什么时候? 好不想整理啊……每一间都要整理,还要现场踏勘地方,还要做出房屋图来,还要签合同,还要缴税,还要收租金。 他现在这个样子,修个古董,几个月飞走了,打个坐,三五天飞走了。 云鲲还催着他出门打架,小油灯还催着他再出去一趟秘境,再装一些灵液回来……他哪有空? “那个……不麻烦的话,我们替你整理吧。” 眼看沈乐差点把“好烦,不想租”挂在脸上,顾玉林叹了口气,只能出头揽下这活。 不是图钱,只是为了和沈乐拉近一点距离。以及,弄个超凡小镇什么的,把修行者和妖怪聚拢到一起,好管理…… 对了,帮沈乐租出去那么多套房子,那么多租客,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让他们有理由和沈乐经常联络的吧? 能经常联络,能掌握沈乐的动向,就不怕他莫名其妙,突然跑出去打人了! 沈乐立刻向他露出感激的微笑。有人帮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不用劳心劳力,躺着收租……要不要给他点报酬呢?比如说,按照房产中介的惯例,给个百分之几的中介费用? 这种事情可以慢慢再聊,顾玉林他们可能不肯收,到时候换成灵果啥的塞过去,也是一样。沈乐看向周围的小妖: “你们……住在我家旁边很吵的!我家器灵,时不时就要接引点闪电下来!” “没关系!提前近距离适应雷劫!我们 巴不得呢!”一群妖怪七嘴八舌地嚷嚷,只差拍胸脯了。 只有那个做纸人的有点瑟瑟发抖: “没事儿……最多就是提升点失败概率,增加点成本……当然,大佬接引闪电的时候,能提前预报一下就更好了……” “我大宅旁边的工作室,住了一群师弟师妹,是来这儿做实验的。你们不准对他们出手!谈恋爱啥的,也不可以!” “没事!放心!我做网购的,除了寄快递,平时绝不出门,肯定不去招惹他们!” 一群妖怪砰砰拍胸脯。只有那个黑猫颇为犹豫: “那个,他们有时间来瑜伽馆吗?” 师妹们或许可能——不过也不好说,这年头读研的不容易,不拼命做实验、写论文,一个不小心就是延毕。 师弟们,没事泡瑜伽馆? “要不然,你的瑜伽馆,稍微往里捎一点儿?不要开在路边,让他们走过路过,随便一扭头就看见你的脸?” 总而言之,沈乐原则上同意把房子租出去。至于到底有哪些房子可以租,哪一栋租给谁,租金多少,这个就要慢慢谈了,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食客们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渐渐散去。顾玉林特地留了下来,还没跟沈乐谈起租房的事情,就见他笑得一脸讨好: “那个……” “啥?!” 顾玉林瞬间坐直了!一股非常不妙的感觉在心头升起: “你又要怎样?” 笑成这样,肯定有为难的事!又要甩到特事局身上了!苍天啊,大地啊,希望这次来个他们能接得住,能搞得定的,千万不要爆个大雷! “不是我要,是云鲲要……” 沈乐才不管他能不能接得住。反正他只是个传话的,不行还有后面的魔都特事局,魔都特事局接不住,还有后面的总局。 他只管一五一十,说出小家伙们的要求: “……大致就是这个样子,云鲲到现在还没有报仇,很不高兴。 他坚持要去把对面打一顿,拖回来一条大黑鱼,至少弄沉一条大黑鱼,才肯继续干活,青灯他们都肯帮他……” 这,这…… 顾玉林汗流浃背。就,沈先生,您管不住他们吗? “我也不可能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管着他们啊。”沈乐摊手: “云鲲能借水脉潜行,新来的那个小家伙,能借着地脉潜行。罗盘能指路,画卷能开地图,青灯的杀伤力你们是知道的…… 我要是一直不答应,哪天睡一觉,眼睛一闭一睁,他们自己就能出去报仇!” 他把为难的事情丢给特事局,拍拍手,神清气爽,起身回家。留着顾玉林头疼欲裂,赶紧给上面打电话。 来回沟通,反复沟通,特事局和其他机构紧急开了一天的会,赶紧来请沈乐: “是这样的,我们呢,也不会强行要求云鲲吃了亏,一直忍着不报复。但是,咱们总要做到知己知彼对吧?” 云鲲被请到珠溪镇附近的专属码头,展开真身,在湖里悠悠地飘荡。 沈乐坐在船舱正中央,周围摆开一堆小家伙,家里全员到齐,人(?)手一台电脑。 小木偶,小油灯,罗裙,红嫁衣这几个,都已经学会了输入,自己动手敲键盘,就连小墨斗都用一指禅戳着键盘; 兰妆,罗盘等几个行动不便的,身边都站着一个白纸人,双手放在键盘上,努力敲打键盘,为主人代言: 【要怎么知己知彼?】 【不能先去打他们一顿吗?】 “是这样的,兄弟单位最近,有一个相关的训练活动。”顾玉林努力调整投影仪,把准备好的资料放给他们看: “出海实弹演练,封闭一个区域,红蓝双方对抗的那种。 特事局也和他们谈好了,参加这次演练,主要目的是测试修行手段对舰艇的影响,以及舰艇对特殊存在的探测……” 他临时背了一大堆资料,又要讲明白,又不能讲得太过艰深,让小家伙们听不懂、不想听,一边讲,一边背上冒汗: “虽然我们不知道对面是怎么探测到云鲲的,但是,很多技术手段,总有相通的地方。 我们建议,云鲲先参加一次演习,测试完了,再谈去报仇的事?” 【这要等多久啊……】 云鲲有点失望地回答。顾玉林赶紧调整文件,显示出预备的训练时间: “不久,不久,最多十天。你答应的话,现在就南下,路上 大概两三天,然后和他们磨合一下,马上就到了……” 【我是说报仇!】 云鲲左右用力晃荡了一下。船身左倾三十度角,右倾三十度角,也就这艘木船是超凡存在,才不至于直接翻倒在水里。 桌上的小家伙们各个有固定自己的方式,沈乐赶紧拿桩坐定。只有顾玉林猝不及防,砰的一声,一头撞在船舱上: “你别急,别急。这轮测试如果通过,下个月,西大有一个联合军演……我们可以偷偷摸摸,去弄个大的!” 【大的!】 云鲲高兴了。什么倭寇啊,什么倭寇家的大黑鱼啊,这都不香了! 倭寇现在都已经成了长在西大军事基地上的殖民地了,把他打痛,有什么意思? 打痛他背后的爸爸,才有意思,才有价值! 【去演戏!快去演习!现在就去演习!】 它一叠声地叫嚷。沈乐在旁边偷偷擦汗: 艾玛,可算暂时圈住了。你们给力一点啊! 探测力量强一点! 一定要把云鲲给探测出来! 要不然,你们找不出他来,给别人找出来了,给别人扔深水炸弹砸,我要心痛到死的! 好容易安抚住了云鲲,一家人(?)浩浩荡荡,启程南下。 先开到专门港口,接受改装,主要是搬一堆仪器上去,再上去一群专业人士; 然后,在军港就地下沉,往水下一潜,刷啦啦啦,下南洋去也…… “沈先生您也要去?” 在船上与沈乐对接的特事局人员十分紧张,恨不得把沈乐用封箱带绑住,直接快递回大宅。 云鲲出事情就出事情了,沈先生只要在,云鲲这样的,再要十个八个也能有; 沈先生要是出事情了,那可就完犊子了,鸡飞蛋打! 只是训练的话,还不要紧,自家人打自家人,不会出事。万一去围观西大演习,他也要跟着去—— 啧啧,那可就糟啦! “我肯定要来啊。”沈乐端坐在驾驶舱里,左边一枚罗盘,右边一张画卷。 双手还抱着个笔筒,筒身莹莹发光,有许多小东西上上下下,不停探头。 沈乐双眼半睁半闭,大半精神,都沉在笔筒当中: “怎么样?” 【还行……还能联系到地脉……】 笔筒上,千丝万缕的线条向外探出,构成一个复杂的符文,把整艘船笼罩在内。还有一些线条,深深下探,扎入水中: 【不过,已经有些吃力了……最好附近有岛,有大岛,有地脉延伸出来的大岛……】 沈乐微微皱眉。他双手热流涌动,滔滔注入笔筒,继续和它沟通: “能带着船转移么?万一有危险,能带着我们,带着整艘船转移么?” 第52章 舰队全体,注意寻找云鲲! “地脉传送实验,第一次试验,开始!” 沈乐耐心地等着专家们检测完所有的能量值,记录完毕,这才开口号令。 一声令下,现场所有人入座的入座,靠墙的靠墙,尽可能地绑好安全带,固定好自己—— 虽然这种安全带,在传送过程中半点用也没有,完全不能保证主人不被甩出空间,但是,在传送结束之后,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毕竟有些人不太适应这玩意儿,一个眩晕就能往下倒,被捆住了,至少不会砸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批豆丁大的泥塑从笔筒当中跳出,落上地板,见风便长。 一边进行豆丁大——指头大——胳膊长短——半人高——一人高的变化,一边撒开双腿,奔向船舱的各个角落。 它们以自身为能量节点,布好传送阵,配合沈乐输出力量。倒数一声声响在船舱里,仪表盘上,能量读数快速上升: “三、二、一!”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个恍惚。好像有什么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船舱里,沈乐的声音悠悠回荡: “试验结束!” 刷刷刷刷,所有人从座位上弹起,系好安全带,扑向自己的岗位。检查船体的检查船体——虽然云鲲能自检,研究者的检查也不能落下; 检查能量读数的检查能量读数; 核对位置的核对位置…… “确认传送成功!” “传送距离12.5公里!” “传送方向,东偏南41.35度!” “能量波动……” 一群专家此起彼伏地汇总消息。沈乐身边,魔都特事局的局长扭头盯着他,长长叹了口气: “不管多少次,都觉得实在神奇啊……” 传送物件,单人传送的符篆他们已经搞出来了,哦,也是在沈乐帮助下搞出来的。但是,这么大规模的传送,还是第一次: 这是一整条船! 还有船上的好几十号人! 要不是沈乐之前,已经带着云鲲单独试验过两次,都取得了极好的成果,他们是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的! 云鲲有顺着水脉急速潜行的能力……这一点,上次出海行动,已经验证过了。但是,上次的行动,也证明了一点: 云鲲这个能力的发动,需要时间,需要蓄力。蓄力的时间,哪怕只有短短几秒,也可能将船只和人员陷于险境: 如果有个帮手,能给个plan b,就太好了。比如说沈乐,在千钧一发之际,能拖着整艘船,沿着地脉快速穿行,那就多了一个保险。 即便只能挪移几公里,也能让云鲲缓一口气,快速离开战场了! 这就是沈乐为什么一定要过来做实验的原因。多一个方案,多一分保险: 万一可以呢? 万一可以,在云鲲被干扰的情况下,他这一手,就能救命! 幸好这次实验效果很不错。局长起身,与沈乐用力握了握手: “辛苦您了!下次实验,我就不跟着了——祝你们顺利成功!” 沈乐开开心心地和他告别。抖擞精神,继续干活: 在海岸线附近试验成果了,还要在比较远的地方试验。上浮,下潜,坐底,各个条件下,都要反复试验。 全部试完了,才能去南海,与舰队进行合练—— 沈乐练得非常愉快。这种传送,基本上都是在借力,对他的力量消耗不算大,他一天能传送个十次八次,都不带喊累的。 奇怪的是,笔筒也并不喊累,泥塑们一趟一趟,跑得精神抖擞: “你们撑得住吗?” 【放心,撑得住!】 笔筒传来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答复。沈乐还有点为它担心,就看到一批泥塑哐当哐当地跑过来,身上光彩黯淡,涂的金粉都有点儿要掉下来。 它高高跃起,跳进笔筒,一轮休息以后再跳出来,又是莹润坚实、光彩照人的样子: 沈乐耸耸鼻尖,努力闻一闻,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不是吧,玉环秘境里的灵液? 笔筒你到底偷偷藏了多少! 让你全部交出来,你抠抠搜搜地倒出来一点,再倒出来一点——现在看起来,你至少偷藏了一半! 唉,一半就一半吧。现在把笔筒倒过来晃几晃,大概也晃不出好东西来了。 沈乐叹了口气,也只能顺其自然: “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到达合练区域以后,我们就 要紧张起来了!” 【是的!】 【明白!】 【没问题!】 小家伙们精神抖擞地呐喊。耳边水声哗哗,云鲲带着大家,在海底不停潜行: “别急啊!快到了!就快到了!一天时间,绝对能赶到!” 云鲲一边潜行,一边和船上的乘员们沟通。驾驶舱里,特事局派出的船长摸摸舵轮,轻声安慰: “不急,不急,你慢慢来,别累到了。演习时间还有48小时,我们能按时赶到就行!” 哎,别人当船长,都是真的能够指挥一船人,上上下下,各种操作,全都听船长的。 到他这里,云鲲负责自己开自己,满帆,收帆,转舵,所有操作,全都由它拍板。 他名为船长,实际任务,就是把航行的目的地和任务讲给云鲲听,云鲲的操作太过火了的话,好歹劝一劝它…… 就,感觉自己像个铲屎官似的。可以提出要求,对方听不听,怎么听,怎么达成目的,完全是对方自己做主…… “对了,能变小一点吗?尽量掩饰你的动静,不让人发现?” 这次合练,对潜艇的探测,也是其中一项。舰船、反潜机和各种设备,用多种手段探测潜艇; 而潜艇也用各种各样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控制航速、进行噪音管制、利用洋流等方式,遮掩自己的存在,让自己不被找到。 云鲲虽然不是海军入编的潜艇,没有舷号,但是,既然参与了合练,它能够不被探测到,也能在合练当中耀武扬威!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变小的话,速度就要慢了啊……】 云鲲苦恼地扭了扭腰。一阵清光闪过,众人眼前微微一花,仿佛有什么变化,又仿佛什么变化都没有。 须臾,看守主动声呐的专家,已经扬声道: “舰船长度缩小一半!速度……速度下降……” 速度也在下降,但没有降到一半这么厉害。云鲲按照船长的话,不停缩小,一直缩到它的极限。 到了这时候,主动声呐的回波,已经完全测不出它的长短,只有听他自己报数: 【现在大概只有三寸长了……这是我的极限了,不能再小了……】 缩小到这个地步的时候,速度大约降到1/10左右,也就比顺着水飘稍微快一点儿。 除非利用水脉力量发动潜行,瞬息千里,否则,已经打起来了,还用这个速度在水底飘荡,基本上就是在赌对方打不中你—— 鱼雷啥的直接命中,概率确实很小了,问题是,人家有范围攻击啊! “很好,先恢复原状吧。”船长很高兴地叮嘱云鲲: “咱们先开到五百公里内,缩到一半体积,然后继续靠近,一边靠近一边缩小。到20公里内,缩到最小值,慢慢飘过去!” 【没问题!】 云鲲精神抖擞地回答。众人耳边,蓦然水声大作,哗哗不止。画卷展开的地图上,光点闪烁,快速向南; 一群专家们扑在自己面前的仪器上,忙得不可开交: 这艘小木船的能力,有许多不符合常理的地方,这也就代表,很多仪器会在它身上失效,或者失准。 比如说导航,潜艇是不太能用卫星导航的,电磁波无法穿透深水,只能在浮上水面的时候校准一下。 但是潜艇的传统导航手段,在云鲲身上经常不好用。专家们折腾了不知多久,还是头疼欲裂: 传统潜艇用来定位的陀螺仪惯性导航,小木船几个加速,减速,潜行,变大变小,陀螺仪立刻就失去准确度; 传统潜艇测海底特征来辅助定位,或者用传感器测水深、水温、水流等等。 云鲲自己两个跳转,测到的数据,就完全不匹配,或者不连续; 最头疼的是,一贯精准的无源重力导航技术,在云鲲身上都能失准。它潜水的时候,周围一直包裹一层力场,能严重干扰重力测量…… 到现在为止,精度最高的,居然是画卷上显示的地图实时定位…… 就,非常麻烦,云鲲出海几次了,专家们还没完成数据校准,还在拼命研究当中。 整艘船上,最闲的居然是沈乐,几次传送实验之后,他就只需要睡觉就行了…… 波涛汹涌,整整一天的潜行之后,就到了演习所在海域。沈乐一觉睡醒,晃晃悠悠地返回驾驶舱,刚刚探出精神力,脸色蓦然严肃: “云鲲!我们到哪儿了?注意隐蔽!” 【 快到了!还有10公里了!】罗盘应声回答。画卷直接把投射的地图倾侧过来,光点一闪一闪的,给他看周围环境。 沈乐微微摆手,凝神感知: 周围的感觉变了。精神力扫出去,已经不像是在广袤的大海当中,而是在浓稠的泥浆当中,或者呼啸的暴风当中: 有力量,有不知一种力量,在周围扫来扫去。向上扫到天空,甚至扫到云层,收拢着、分析着云层里的水汽; 向下扫到海面,扫到浅层海水,一直往下。 到底能触达多深,沈乐并不知道,但是,这力量给他一种感觉,仿佛从海面到海底,全都在它的掌握之下…… “云鲲!隐蔽!” 沈乐提高声音喝令。小木船整个儿晃了一晃,忽然又涨大了一截。船长急道: “喂,变小啊!” 【不行!变小我反而躲不住!】 云鲲苦恼地回答。沈乐提醒之后,它也感觉到了这种扫描的力量: 【有谁在找我!在看着我!我要再躲好一点!】 哗哗哗哗,水流翻卷,一层一层贴在它身上。每贴上去一层,它的存在感就淡了一点,然而很快,那种被扫描的感觉,更加浓烈起来: 仿佛是水流的不正常卷动,越发引来了它的注意力。沈乐皱眉: 这种扫描的力量,似乎对海水,对整片海洋,掌握得很透彻啊! 比云鲲掌握的程度高多了! 在这里,云鲲越是努力控水,越是容易被它察觉! “云鲲!不要用力躲,不要控制周围的水脉!顺其自然!越自然越好,把你当成一块木头,一块石头!” 他悄声道。一边说,一边摸出铜片,含在掌心里,按到身边的木桌上。 铜片在掌心微微发光,无形无相的波动向外散出: 笼罩自身,笼罩木船,笼罩木船周边的水体。 我们本来就是这片天地当中的一份子,我们本来就是这里的一员,我们的存在,本就是合理的,自然的! “咦……” 海面上,一艘大船的特殊舱室当中,守庙人放下手中的筶杯,凝神沉思。 刚才她在妈祖像面前焚香拜祷,香烟扰动,引得她心血来潮,捧起筶杯,连掷三次,询问海下有没有他们要搜寻的潜艇。 第一次,第二次,妈祖娘娘灵应,都给了圣筊;然而第三次,掷杯之前,她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仿佛失去了一点感应—— 再掷一次,两个阴面,赫然是笑筊,表示说明不清、主意未定,还需要再请示。奇怪,指引她的力量,怎么忽然消失了? “信号模糊!信号忽然变模糊了!” 另一艘小点儿的舰艇上,几个特事局专家不停地调整仪器,反复测量。一次,两次,三次,越是测量,眉头越紧: “刚才已经测到特殊信号了!已经测到强大的特异能量逼近,忽然又平复了!又测不出来了!” “按照先前的安排,云鲲今天,应该会过来——对它的搜寻,也是这次演习的一部分,刚才我们侦测到的信号应该就是……” 可是,怎么突然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就是自家丢脸了! “你们这边呢?” 各种各样的信号飞旋。有经声呢喃,有法咒飞舞,当然,更多的还是电磁波,以及电磁波携带的电话和网络信号: “特事局探测仪器丢失信号!” “妈祖庙丢失信号!” “茅山派丢失信号!” “国清寺丢失信号……” 消息来回传递。几乎所有探查者都在摇头苦笑: 云鲲这是,升级了啊!这次要是没法把它找出来,它去靠近歪果仁的军港,被人发现了,麻烦就大了! 找来找去,用尽手段,折腾了一个小时也没有找到。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将到,只听哗啦一响,海面上波涛涌起: 一艘和军演格格不入的木制战船,推开层层海浪,在舰队当中悠然现身! 第53章 云鲲,我们出发,远洋捕捞西大的大黑鱼去! “我赢了!我赢了!” 云鲲开开心心,在一群军舰、战斗机、无人机的簇拥下昂首挺胸,骄傲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好。 它所有风帆张满,所有发声喇叭集体长鸣,纸人们一排一排,爬到桅杆上,向周围的官兵们行站坡礼。 至于纸人这么轻飘飘的玩意儿,怎么能安然站在桅杆上的,这种事情,就不用去深究了。木船都能自己开自己了,何况纸人! “云鲲阁下,请您尽快下潜。”片刻惊讶之后,立刻有电话从舰队旗舰上,直接打到云鲲的驾驶室: “我方军演,天上一定会有外国卫星,在时时刻刻盯着。请您尽快下潜,不要暴露自己!” 当然,除了卫星,一定还会有各种侦察机、侦察船之类,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几乎是摆明了盯着你看。 这也没办法,只要它不靠近到一定距离,我们也没有办法把对方干掉。 好在风水轮流转,现在外国佬军演,我们也可以派出侦察机、侦察船,盯紧了对方看。只要保持距离,对方也不能打我们…… “啊……这么麻烦的吗……” 云鲲不开心地叹了口气,哗啦一声,沉入水底。它完全没入水下,那位妈祖庙的守庙人才长舒一口气,对着神像拜了三拜: “多谢妈祖娘娘保佑……多谢娘娘慈悲,遮蔽同袍,保护他的消息……” 随着祷告声,拂尘挥动声,令牌敲击声,蓦然涌起,遮蔽在舰队上方的云层化为细雨,悄然落下。 瞬间,相关专家或是入定,或是施法,或是扑到自己的仪器面前,继续拼命探测: 这小木船的特有波动到底是什么? 要记录下来,一定要记录下来,下次它出现,一定要快速抓住它! 上百艘舰艇,数十架飞机,以及部分岸导发射单元,编成红蓝双方,轰轰烈烈,开始实兵实弹对抗演习。 云鲲从水里冒出来,耀武扬威,先拿一分,然后,立刻加入了演习对抗当中: 【前面有艘船!是我们的目标吗?】 画卷贴心地显示出所有舰艇的位置,并且把云鲲指定的船只圈了出来,高亮、标红。 驾驶室里,随同演习的船长看着这种不科学的探查能力,简直要扶额叹气,但也只能快速核对资料,快速回答: “是的,是我们的目标,你可以尝试去进攻一下……测试你的进攻距离,和进攻强度……” 【青灯!拜托你啦!】 云鲲喜滋滋地嚷嚷。整个船舱里,特别加装的照明设备噼啪作响,忽明忽暗,像是所有电力都被小油灯一瞬间抽空。 众人在船舱里什么都看不见,沈乐却是心中微微一动,感觉到一股强大的能量从船头射出,直奔前方。 能量衰减、衰减、衰减…… 不到20米,已经在海里消失殆尽,距离那个所谓的目标,还有十万八千里的样子…… 【啊……怎么打不到……】 小油灯又失望又委屈的嚷嚷。沈乐扶额: “青灯啊……电磁波在水里传导,能量衰减很厉害的……咱们另外想个法子,不要直接一道闪电打过去?” 【啊这样的吗……】 小油灯闪了闪,不开心。它沉默,蓄力,又射出一道电光。 电光在海水中刚刚散开,驾驶室里,好几个仪器滴滴滴滴,同时叫了起来: “我们被锁定了!” “赶快闪避!” “赶快下沉!” “闪!闪!闪!” 几个看守仪器的专家此起彼伏地喊。云鲲快速下潜,快速快速变小,一边变小,一边左躲右闪。 然而不管怎么闪避,仪器还是不停地喊叫。停一刻,甚至有红光从海面上照下,左右旋转,直指木船; 有长长的火线从舰船上扑出,分开海水,扑向木船; 有大大小小的弹丸从船底坠落,前后左右,笼罩木船周边…… “别慌!那是训练弹!没杀伤力的!” 船长——名义上的船长——快速安慰了云鲲一句,又扑到仪器前面,仔细观看。一边看,一边指挥: “下潜!下潜!快速下潜!” “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青灯,不要攻击!你攻击的话,能量反应太明显了,太容易被锁定!” 沈乐安静坐在座位上,展开精神力观察周边的一切,并不出手。只是演习,只是演练,吃点亏不是坏事: 青灯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攻击方法,云鲲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掩盖自身存在的方法,到时候冒冒失失出手,被人家打一顿,那就太惨了! 云鲲快速变小,快速下坠。在沈乐的感知当中,它的体积几乎成了沧海一粟,在整片海洋里小得快要不存在; 然而,它的存在感——灵觉意义上的存在感——却半点都没有缩小,甚至越来越大。 沈乐皱着眉头,刚要指导两句,忽然发现云鲲快速扭动起来: 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头部翕张,尾舵变大了许多倍,来回摇摆。如果他不是先入为主的话…… 看到这一幕,或许会以为底下有一条鱼,或者鱼妖? 水流很柔顺地贴在云鲲旁边。周围上上下下,青灰色的大鱼受惊避开,停一停,又好奇地游过来蹭蹭。 仪器的报警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脱离锁定了!” “搞定!” 船舱里欢庆起来。船长和专家们人人欢呼,个个鼓掌。 沈乐高举双手,用力挥了一下拳头。刚要拍拍舱壁表示鼓励,一个纸人飘啊飘的,飘到他面前,做出了要求击掌的动作…… 啊这,船不能伸一只手来和我击掌,就派个纸人当代表啊? 沈乐忍住吐槽的冲动,和那个红袍玉带的纸人击了一下掌,表达了对云鲲的表扬。 下一刻,他整个人向下一沉,云鲲快速上升,直奔先前锚定的一艘大船。 冲到船底,一个旋身,小油灯射出一道电光,直接打在了船底上—— 只这么一发攻击,电光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瞬间分化出无数道,烧穿了船上的所有电子仪器。 云鲲卷起一道漩涡,裹住船只,刷地往下沉去。四面八方,嗖嗖一片枪炮声,被惊动的“敌人”全部开始集火,却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一明一灭,云鲲已经带着俘获的船只,顺着水脉潜行,一口气传送出百里之外! 【赢了!第二分!】 云鲲喜滋滋大喊。这是演习,如果是在对敌实战,那他就是俘获了敌人的一条大黑鱼,直接带回家了! 它这次学乖了,不再上浮。舱室里,一片滴滴答答的敲键盘声音,释放各种设备的声音,叫喊的声音—— 可能是在打电话,也可能是在和别的同事沟通沟通。 沈乐耐心等了一会儿,就有飞机过来,在它拖走的船上转了两圈,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末了,扔下来一个红色的圆球,下面挂着个设备,被船员伸出长杆子捞进来。一通分析以后,向船长报告: “确认目标无人舰艇被捕获!确认抓捕行动成功!我方加一分!” 【耶!】 云鲲开心大喊。沈乐脊背冒汗: “云鲲……这不能算……”刚才他看得清楚: 云鲲突袭的时候,极限靠近对方,和目标船只的距离,只有几米! 个位数! 这实在太危险了! “你和青灯好好配合,想个靠谱点的攻击方法!和对方要拉开一公里以上距离!——还有,能控制对方,就不要把电子仪器全部烧掉!” 【有点难啊……】 小油灯的灯芯噼啪爆闪了一下。沈乐拍拍它,给它滴了一滴灵液: “乖,再努力尝试一下。电子仪器里面,有很多重要数据,重要信息的,咱们能控制就控制,能不毁掉,就不毁掉!” 【好的……】 小油灯又快速闪烁两下,黯淡下去。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闭关。 没多久,沈乐就听到隔壁房间,有专家在小声说话,听起来像自言自语: “电磁传导容易被海水吸收,咱们可以用别的办法……比如把电磁波转化成声波…… 我们装个设备出来你试试看,不过到了对面,你需要自己转化?” 沈乐完全不知道把电磁波转化成声波,发射到对面船上,再转化成电流入侵整个舰体,到底需要什么操作,多高的难度。 但是,小油灯已经开始滋啦滋啦滋啦,不停闪动,不停烧灼对面装起来的奇怪设备。 而云鲲,也开始重新缩小,重新下沉,控制着周围的水流和气场,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条大鱼: 刷! 冲过去! 刷! 再冲过来! 左冲! 右突! 冲向海面! 扎进海 底!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学习一下海洋鱼类的知识,再找一个比较适合你的鱼类模仿……” 沈乐忍不住吐槽。精神力展开,云鲲在他的感知里面,外表已经有点像鱼了,但是这个姿态根本不对好嘛? 【要学多少啊……好难……】 云鲲吐槽。沈乐敲敲桌面: “那就……哪位大佬帮帮忙,给推荐一种鱼的详细资料?” 这简单得很。沈乐这边问出口,那边就有人噼噼啪啪敲打键盘。没多久,就有人扬声喊云鲲过去: “我们建议您模仿金枪鱼……体型比较大,黄鳍金枪鱼可以长到3米长,时速80公里每小时,爆发速度可以达到20米每秒……” “如果觉得体型不太舒服,也可以选择大眼金枪鱼……这个比较短一点,只有两米,但是相对短胖,你可以比较方便滴伪装……” 他只管指着屏幕讲,至于听没听——假设云鲲有在听。 反正,的确有个纸人晃晃悠悠过来,站在他背后,还在不停点头不是吗…… 如此反复沟通,反复调整。沈乐坐了大概五六个小时,吃了两顿饭,正在考虑今晚睡哪儿的问题,强烈的推背感猛然传来: 一下失重,再一下前冲。耳边水声哗哗,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画卷投射出来的亮点,已经横越了近百公里,再次闯到战场边缘。 这一次,云鲲甚至都不减速一下,直接以金枪鱼的形态和大小,在水下百米深度快速通过。 一边冲刺,一边就锁定了目标,小油灯一下爆闪,嗡鸣声中,上方又一艘船只,所有灯光瞬间熄灭。青灯立刻大喊: 【逮住它!】 【好!】 云鲲斜向上冲。20米每秒的爆发速度,是黄鳍金枪鱼的极速,却不是云鲲的极速; 它冲上去的时候,已经引动了水脉的力量,滔滔海水,绕身环行。斜冲,拉平,从目标船只下面掠过。 身边海水张开,直接裹住目标船只,往下一拖: 【走!】 水声哗然。再次安定下来的时候,他们又已经冲出百里之外,来到了演习区域的另外一个方向。 这一次,云鲲不再上浮,而是迅速下潜,窝在海底;而小油灯安静了好一会儿,蓦然一亮: 【我搞定了!我控制住它了!我控制它给舰队发信号了!】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一条信号,通知舰队他们在哪里。但是,这艘船,和之前那艘船,都是特地为云鲲准备的无人舰艇—— 也就是说,上面一个人也没有,哪怕云鲲玩失手了,最多船倒霉,不会有人受伤。 能够发出信号,就意味着云鲲和青灯合力,没把上面的那艘船,电子系统全部烧掉…… 很好,这就等于可以完美俘获,完美拖回来。 到时候,我方到手的,就是一条漂漂亮亮的大黑鱼了。电子设备没有弄坏的话,里面的所有数据,地形,洋流,重力…… 各种各样独家消息,全都可以复制过来,归我们所有。控制系统,武器系统,乃至核反应堆本身,全都能够研究个透彻! 甚至里面的人都可以活着! 活着抓住,活着俘虏,活着让他们吐露各种各样的秘密…… 有必要的话,和对方活着换人! “云鲲干得漂亮!” 沈乐用力拍了一下舱壁: “咱们和后方联系一下,如果确认没问题,确认能躲过对方探测,那就准备行动!” “我们远洋捕捞去!看看能不能捞一条大黑鱼回来!” 第54章 你家大黑鱼,为什么要开到我家领海? 沈乐好好地休息了一回,养精蓄锐,以待行动。 一是带着缩成三寸大小的云鲲和一尺大小的笔筒,又跑回了一趟玉环秘境,努力吸收天地灵气,储备力量; 二是等待专家们分析上次演习的数据,总结对云鲲的探测手段,帮助云鲲尽量改进; 第三,当然是等着西大那边的联合军演消息出来了……哦,对了,还有一个问题! “所以,云鲲能发动水脉潜行的范围,最远到哪里?” 魔都特事局的局长坐在沈乐对面,非常认真,非常谨慎地询问。 两人当中,两个身姿笔挺如剑,留着寸头的男子摊开一张巨大地图,以供沈乐在上面勾画: 这个范围,他们一直没有极限测试过,也不敢随便测试。但是,根据云鲲的口风,好像并不能全球到处乱跑? 可惜可惜! 如果能在太平洋东岸,随便拖点什么东西回来,那就发了! “具体我也没测试过。”沈乐很认真地看着对方,然而在局长眼里,这位的眼神总有点发虚……好像不是看着他,而是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出了一会儿神,才聚焦回他脸上,摇了摇头。局长心里刚刚一凉,就听沈乐道: “我只能大概给个范围:基本上就是,传统属于华夏的领土,我们的藩属国,云鲲应该都能到?” “你是说?!” 局长眼睛亮了起来。左右两边,两个负责地图的小哥,呼吸也微微急促,情不自禁地向前倾身。 沈乐抬手在地图上一划,划出一条非常粗糙的曲线。哪怕是古代的针路图,画成这样,都要被船老大鄙视到死; 然而,局长却长长松了口气,由衷露出微笑来: “冲绳周边都可以?太好了!” “是琉球周边。”沈乐纠正他。一边纠正,一边思索: 在明代、清代的地图上,或许是叫琉球。在更早的地图上,它叫什么? 以及,在铜片勾勒出的地图上,它到底是哪里? 上面有一个很特殊的标志,他不太好描述,但是,总之,距离那棵有太阳升降的巨树,挺近的样子…… “在琉球周边就很好了!”局长十分欣慰。沈乐画出来的那条线,从东瀛,到琉球,一路向下,总之差不多是第一岛链的样子: “他们的军演,基本上都是在琉球群岛这一块儿,不会太远。只要能在这里发动潜行,我们的余地就很大了!” 他推过来厚厚一叠报道。沈乐扫了一眼,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最近的几次西大与东瀛的联合军演,差不多都在这附近,奄美海峡、吐噶喇海峡、大隅海峡这一片的岛屿和海空域。 这片地方,云鲲熟门熟路,可以到处乱跑,他也行啊! 铜片的笼罩范围内,只要他的力量能够达到,他也能带着大家瞬移!可能没法抢人,但是,跑总归跑得掉! “对了,既然我们做得到,就要好好规划一下了。”局长左边,地图小哥翻出另外一张地图,覆盖上来: “是这样的,西大演习的时候,我们也会派船过去围观。云鲲可以先计划一个躲藏的地方,抓住机会,抢了就走!” “我们能靠到多近?” 沈乐激动了。可以合法围观,合法靠近,那简直太好了! 比云鲲辛辛苦苦,远距离开过来,要轻松多了! 两位寸头小哥对望一眼。其中一个掏出一把舰船模型,在琉球群岛周边一二三四,随便摆开; 摆完以后,又掏出一枚小小的红五星,摆在其中一艘舰船上。沈乐趴上去左看右看,恨不得拿尺子比划: “……这是多远?” “……其实,我们的电子侦察船,最近一次,靠近到10公里的。”寸头小哥非常诚恳地回答。 沈乐呆了一呆,用力摇晃一下脑袋,又拍了拍耳朵: “10公里?!” 那不是跟就贴在他们脸上看没区别了?! 对方随便来条船撞你一下,不,船只撞击太刻意了,实弹演习,随便打歪一点,或者更狠,无人机飞歪了砸下来了…… 我们的电子侦察船,那不就完蛋了!而对面,最多假惺惺来道个歉: “啊不好意思,刚刚操作的时候,手滑了下……” “你没听错,就是10公里。”寸头小哥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微笑: “事后我们拿到了集体——啊,这个还是军事机密,不能讲。总之,你 知道我们的电子侦察船很牛,能挨得很近就可以了!” 能挨这么近啊……那到时候,挑选牺牲品,余裕就大得多了。 沈乐谨慎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果然,两个寸头小哥同时笑了起来: “那肯定了。不过,我们下手还是要注意一点——要一次性达到利益最大化。 到时候,请您和云鲲不要急着出手,等我们信号,等我们挑选好对象!” “没问题!” 双方敲定方案,沈乐便和云鲲待在家里,养精蓄锐,耐心等待。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西大和东瀛联合军演的那一天。 沈乐抱着云鲲,早早乘上电子侦察船,等着干活。头顶四个球,天下我最牛的侦察船上,特地给他空出一个舱室: 左边是一个巨大的水槽,云鲲缩成半米长的体型,泡在水槽里面,晃来晃去; 旁边是一座宽大的沙发,沈乐坐着也可,葛优瘫着也可,放个蒲团上去,在上面打坐也可; 右边是一座神龛,上面摆好了妈祖圣像。神龛前的供桌上,法剑、拂尘、宝玺、真经、龙旗、筶杯、牛角、银圭、符、灯整齐陈列。 供桌旁边,还另外设了一张小桌子,恭恭敬敬地摆着一只帆船。沈乐用冥想视野看去,能看见点点灵光,分明那帆船也是法器之一。 妈祖庙的守庙人带着两个后辈,一上船就开始摆供品,点香烛,祷告,起落叩拜,忙个不停。 沈乐悠闲地瘫在沙发上,一会儿走到舱门口看看船只,一会儿走到窗口看看海水。 看来看去,又刷了好一会儿手机,终于觉得无聊了,开始闭目打坐: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这一打坐,时间就过得飞快。仿佛只过去了几分钟,又仿佛过去了几年,他终于感到了异样。 睁开眼,身边有个寸头小哥半蹲着身子,正凑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呼唤: “沈先生?沈先生?……沈先生?” “啊可以行动了吗?” 沈乐高高兴兴地跳下来。小哥赶紧伸手拦他: “不是,不是。我们已经快到行动海域了,初步收集了一些资料,来商量一下行动计划……” 有人拉下投影仪屏幕,有人打开投影仪。妈祖庙的守庙人快步过来,第一个宣讲: “我在附近感觉到了针对性的探测手段。应该是对方的超凡力量,或者是水元素方向的掌控,或者是类似海神的权能……” 她接过激光笔,在投影出来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 “大概是这么大的一个范围。对于范围内出现的船只,出现的超凡力量,他们大概都能观察到,都能心里有数。” “我们能压制对方吗?或者,混淆对方的观测?” 寸头小哥认真询问。守庙人立刻摇头,显然是之前已经尝试过了,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 “这次不行。对方是一个舰队,来的人多,范围广,靠我们这点力量搞不定。混淆的话,只能在我们船底下,正下方几十米内……” 【够了。】沈乐抱着云鲲过来旁听,听到这里,云鲲甲板上立刻冒出来一个纸人,举着小旗子挥了挥: 【我从船底下水,下了水直接穿梭,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捞一把就走!】 “沈先生?” 寸头小哥还是觉得这法子有点太冒险。他看向沈乐,沈乐向他微微摇了摇头,返回沙发上,瞑目打坐,把精神力扩散开去。 铜片轻轻鸣动,托着他的精神力四下散开,很快,冥想世界当中地图飞起,而地图上星星点点,出现了一大片岛屿和舰船: “没问题。”沈乐睁开眼睛: “到得了。云鲲被拦住,还有我,我至少能带着他回来。” 他执意如此,寸头小哥也没有话说——他也只是个上传下达的,负责传达计划,再负责把沈乐的反馈带回去,让指挥中心研判。 他切过画面,继续宣讲: “这次演习,西大和东瀛总共动用了4.5万人,约40艘舰艇,以及大约370架飞机和直升机。 当然,这些人员和舰艇飞机,不是堆在一个地方,而是会分散在周边海域……几个海峡……民用机场和港口等约30处地点……” 沈乐仔仔细细,凝神听着。云鲲甲板上,一口气跑出来七八个纸人,手扶栏杆,伸着脖子看—— 也不知道这些纸人是不是被云鲲养出了灵性,作为它的参谋本部,帮它出谋划策,还是单纯凑热闹,抑或 表达一下重视。 总之,寸头小哥不停歇地讲了十分钟,终于把西大的演习计划描述了一遍,来到了这次的重头戏: “我方这次行动,不会在演习刚开始的时候,或者演习当中进行,要拖到演习结束再动手。” 【为啥?】 云鲲飞快打断。桅杆顶上,一个高高悬着的喇叭,发出了不甘心的声音: 【让他们耀武扬威这么久?】 “云鲲!军事行动,服从命令听指挥!” 沈乐立刻呵斥。寸头小哥却笑着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现在还没到下命令的阶段,战前研判和讨论,是要把每个细节都讨论清楚,充分回答战士的疑问。 所谓民主集中制,战前民主,战时集中,这才是发挥我们最大力量的优势,对不对云鲲?” 如果不考虑最后一句话,语调颇有点儿哄孩子的意思,这意思倒是对的。 沈乐闭嘴不说话,寸头小哥继续笑着解释: “你想,西大的联合军演,一年也就举行这一两次,我们的电子侦察船也就出来这么几次。都抵近侦察了,不看个够本就回去,那不是亏了?” 【这还差不多……】 云鲲小声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渐归于无。寸头小哥微微松了口气,继续描述行动方案: “……到演习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挑准时机,对事先看好的对象动手。动手的对象,必定不能是这次军演,对方亮在明面上的舰艇……” 这个沈乐倒是明白的,哪怕云鲲,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军事教育,基本上也能明白。 东大和西大,没有走到战争的这一步,很多事情,就必须得克制。 对方没有来打我们,只是在正常军演,甚至没有击沉我们抵近侦察的船只,那我们也不能直接搞掉他们的船。 至少,不能搞掉他们在军演当中,明面上飘在海上的船…… 所以云鲲小声嘀咕了几句,没有嚷嚷,没有抗议。沈乐伸手摸了摸它的桅杆和甲板,拍一拍表示安慰,听小哥继续说: “当然,他们明面上没有出现的船,我们搞起来,就可以不用顾忌了。比如说,大黑鱼……” 【大黑鱼!】 云鲲激动地叫嚷: 【大黑鱼是不会冒出来的!它都不存在,我们搞掉它,它也说不出话来!】 “大黑鱼的位置,我们已经基本上有了点数,但还要持续锁定。然后,真到了对它动手的时候,也不用拖得特别近,不用拖进我们家船坞。” 拖进船坞,拖进军港,谁都知道不对劲了! 只要还不打算撕破脸,就要稍微悠着点。好在,家里也给了办法: “你看,我们家的侦察船,也不是单个儿跑出来的。他在前面顶着,后面就有大驱带着舰队蹲着。 你看,大驱就在这个地方,离我们只有这么点儿距离。你抢了大黑鱼,只要拖到大驱旁边就行了……” 【这么近?】 “对,就这么近。”小哥耐心给云鲲解释: “当然,我们可以用点技巧,比如先让它突然掉深什么的。掉下去了,他们以为活不成了,再往回拉,让他们以为是遇到了海底潜流。” “拖到大驱旁边,把它固定在水下一百米,你给个信号闪人。然后,就相信大驱和它带的反潜设施,能把大黑鱼找出来……” 【这容易!交给我!】 他们商量好了行动计划,就开始等。等对面耀武扬威,进行各种军演; 等对方演练登岛、夺岛、空降、导弹防御,包括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项目,比如把“受伤”的士兵送回本土医院; 等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等军演结束的时间到来…… 船上的日子非常无聊。沈乐既看不懂侦察船在干什么,也不能到处去走、到处去看; 想要入定,周围飞机时不时地起降,时不时地呼啸而过; 想要溜回家里休息休息,等他们快搞完了再来? 反正这个军演据说要持续将近十天? 陪伴他的寸头小哥,和妈祖庙的守庙人,眼巴巴地看着他: 您可千万别乱跑了,千万别折腾了。咱们知道您能传送回去,但是能传送回去,不代表能准确传送过来啊! 就这几天,咱们抵近侦察,被对方派船驱赶,再侦察,再驱赶,这都多少次了!这艘电子侦察船,它也是不停在移动的啊! 沈乐只好老老实实,蹲在船上 ,把自己蹲成一只发霉的土豆。没事儿干,就展开精神力,去扫描周围: 一艘船,两艘船,三艘船……一架飞机、两架飞机、三架飞机…… 大黑鱼、小黑鱼…… “我在这里找到了合适的下手对象。” “我们也在附近找到可疑目标。” “能确定对方身份吗?” “不好说……还在核对更多情报……” 等一天,等两天,等三天。沈乐每找到一艘大黑鱼,就把它的位置和气息标记在铜片上,期待铜片能帮忙锁定。 来回几次,望穿秋水之后,终于等到了下手的时机: 【下水下水下水!】 【可以下水了吗?我要怎么下去?从船边丢下去吗?】 【或者你们船底下有鱼雷发射口?把我从发射口扔出去?】 云鲲激动得不行不行的,如果不是在船上,早就现出原身,来回跳舞了。沈乐站在它边上,肉眼看着寸头小哥的脸色变黑了: “不可能丢下去的!你在开玩笑!丢下去不会砸碎你吗?” 一艘木船! 一艘一尺长(对,云鲲体型又变化了)的木头船! 从十来米高的甲板上丢下水面! 这么大的冲击,到时候船底砸裂了,船舷砸个洞算谁的! “我们也没有鱼雷发射口!我们是电子侦察船!侦察船!我们不是055大驱!也不是反潜船!” “我们也不可能在船底开个洞……没有这个设定的好吗?你等等啊,我们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a,在船舷甩下一根钓鱼线,绑着云鲲,直接垂到海面上; “别的办法”b,从船舷放下一艘救生艇,让人抱着云鲲坐在救生艇上,再从救生艇上放到海面。 第一个方法动静很小,但是比较奇怪,容易引起对方注意:双方对抗呢,你闲着没事钓鱼是想干啥? 第二个方法,动静太大,而且不合理,也容易引起对方注意…… “算了,我带云鲲传送过去吧。”沈乐叹一口气,跨步上前。身形一闪,没入船中,消失不见。 只有桅杆顶部的喇叭里,传出他最后的声音: “准备好,要传送了!三!二!一!” 一道清蒙蒙的光圈,卷起小船,投向窗外。众人还没来得及眨眼睛,桌上就空荡荡的,云鲲,沈乐,沈抱着的笔筒,全都消失了…… “怎么走得这么快啊……” “还能感觉到它么?” “不能……我再问问妈祖去,希望妈祖能给个谕世……” “我也让他们感觉找去……就离谱看多少次都离谱,唰的一下就不见了啊……” 沈乐已经带着云鲲,直扑西边百里之外,事先定好的目的地。早就扫描到的大黑鱼,事先收集了各种信息,监听了各种讯号。 电子侦察船甚至拜托同僚,远远地用声呐敲打过,确定了它的外形、大小,确定了这不是我们自己家的船; 船上另外一位特事局的同僚,拜托鱼群去看过,大概知道了那艘船的情况; 妈祖庙的守庙人也问过卜,确定这是能抓的鱼…… 有这么多消息在,沈乐传送的时候,准确度就非常高了。第一次传送落下,距离对方的大黑鱼,已经只有一公里左右; 第二次传送,干脆逼近到了百米之内,准确地悬在对方下面。云鲲也不再变大,保持原形,在水里悠然摆动,冒充一条正常小鱼; 而小油灯则精神抖擞,扑到了为他准备好的仪器边上: 【我去了!】 “加把劲!” 沈乐拍拍油灯本体。嗡的一声轻响,无形无质的声波穿过海水,落到上方船壳上; 片刻,油灯的灯芯里,光芒大亮! 【我控住它了!拖走!】 【走啊!】 云鲲笔直上冲。一头撞到大黑鱼底下,拉平,开始搅动水流; 水流卷动,裹住船身: “拉——” 大黑鱼的船舱里乱成一团。整艘船好好的在水下五百米潜行,机器没问题,船舱没破洞,突然急速下沉—— 这是什么情况? 遇到“海底断崖”了? 这样会死的! 一定会死的! “前进二!” “向中组供气!” “主机舱管路破损进水!” “损 管警报!向所有水柜供气!” 整艘潜艇里,慌慌张张地忙碌了起来。有些指令得到了执行,有些指令没有得到执行,有些指令仿佛执行了,但是没有用处; 船只深度不断变化,位置似乎也在变化…… 一大串惊心动魄,天旋地转一样的经历以后,船只终于缓缓上浮。 然而,还没来得及检查所处位置,整艘潜艇的乘员,就都听到了一种沉闷骇人的声音: “咚!” “咚!” “咚!” 主动声呐敲击船壳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对准了敲的! “我们被发现了!” “我们被警告了!” “能上浮吗?” “还是上浮吧……” 船员们无奈地,屈辱地,一身冷汗地上浮。浮到海面上,就看见直升机盘旋,大小舰艇虎视眈眈: “嘿,你家大黑鱼,为什么要开到我家领海来啊?” 第55章 大黑鱼换的贡献点,也给我一份啊!!! 安德鲁·怀斯感觉脑门子嗡嗡的,整个人都不太好。 潜艇掉深,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儿——或者说,在东大曾经发生一次潜艇掉深,180秒极限救回之前,潜艇掉深,基本上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而他真是不知道,他的船,到底是怎么救回来的:感觉很多指令都错了,很多操作都没有到位…… 本来应该救不回来的。东大那次,据说是三分钟,数十道口令,500多个操作无一差错,才把潜艇拉了回来。 ——这不是西大的间谍给力,而是东大把这件事情当成英模事迹,宣传得满坑满谷,甚至还以这个题材拍了电视剧…… 但是不管怎样,他这艘船,还是拉回来了。问题是,刚救回来,就发现自己到了不该到的地方: 一群东大的舰艇虎视眈眈……主动声呐的探测音波,甚至已经砸在舰艇上了,一下一下,砸得隆隆作响! 哪怕装载了消音瓦,这声音,也砸得舰艇里的乘员心惊肉跳…… 潜艇里装载了声音收集放大设备,头顶的轰鸣声清晰可闻,东大这边,已经有反潜直升机起飞了! 他们这艘船,最高航速只能达到25节。在舰船里属于还可以的速度,但是,在反潜直升机面前,这个速度就什么都不是! “怀斯艇长,我们应该下潜到610米,然后全力向前,尝试脱离!” 大副激动地提出建议。话音未落,航海长就立刻反驳: “不可能!现在主机舱管路已经破损进水,610米是本舰最大下潜深度,现在承受不了!” “我们已经被锁定了!” “锁定了!” 梆! 梆! 梆梆梆! 另一种巨大的,有节奏的撞击声,一声声响在舰艇当中,在密闭的舰艇当中砸出阵阵回响。 怀斯舰长和身边的大副、航海长无声对望,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精彩的表情: 刚才那个,是东大“带刀护卫”舰首的超大尺寸整流罩,里面的大型主被动声呐在干活; 现在这个,是他们扔下来的低频主/被动复合拖曳声呐,专门用来探测低噪音潜艇。 两者结合,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潜艇能逃过探测,被这个东西咬住了,他们根本逃不掉,完全不可能逃出探测范围! “我们要反击吗?” 技术军官听着一下一下,像是有人抡起大铁棍子,死命敲打舰艇外壳的声音,脸色煞白,嘴唇轻轻颤抖。 怀斯舰长用看精神病患者的目光看着他: “反击?!别开玩笑了!——你和东瀛人搞了几天联合军演,你就染上他们的毛病,打算‘一亿玉碎’了吗?!” “老实说,我倒宁可他们玉碎了,把这块土地腾出来给我们……” 技术军官的声音越来越小。怀斯舰长咬肌凸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整个舰艇里,除了主动声呐敲击船壳的“梆梆”声,就只有各种机械运行的声音,不停作响。 “他们怎么还没浮上来啊?” 带着云鲲从水里传送上来,直接进入大驱的沈乐,趴在显示屏前。一会儿盯着看,一会儿站起身来回走动,一会儿又无聊地趴下去。 半小时了! 他和云鲲一起,把对面的大黑鱼拖过来,都已经半小时了! 怎么还没动静啊! 他着急,云鲲就更加着急。它在特制的水槽里不停地前进、后退、转向、转圈圈,来回扑腾,溅出一片又一片水花。 就连船舱里的纸人,都大批大批地跑了出来,在桅杆上站坡,在甲板上挥手,翻跟头,竖蜻蜓,搭人体宝塔…… 哪怕折腾成这个样子,大驱上,专门腾出来的房间里,作陪的特事局官员也不以为忤。 非但不觉得云鲲折腾得太过分,还小心给他加水,把水槽里的水位重新升回来,然后拿过抹布拖把清理水渍。 清理完了,弯腰凑到云鲲面前,柔声询问: “云鲲阁下,这样可以吗?要不要换个更大的水槽?你甲板上的纸人有没有被溅湿,要不要我们帮您擦干?我们这里有吹风机……” 好好一条汉子,那声音不由自主地夹了起来,听得沈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鲲愤怒地甩了一下缆绳,水槽里的水溅了他一脸。 对于刚刚立功的大佬,特事局官员发挥唾面自干的精神,后退几步,自己擦脸、擦 眼镜。 一边擦,一边努力给沈乐解释: “不急不急,鱼已经进网了,再蹦跶也蹦跶不出去。——让它扑腾一会儿,等于给我们的反潜机做一会儿陪练,这不好吗?” 这好! 这好! 这个理由,沈乐很满意,连云鲲都表示满意,安静下来不闹了。 他们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特事局官员见沈乐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忍不住一笑: “算算也快折腾完了。怎样,要到甲板边上看看去吗?” 近距离看外国大黑鱼! 近距离看自己的俘虏! 沈乐非常心动。心动完,看看冰冷的墙壁,以及门外持枪站岗的军人,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安全第一,也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就这艘船,里面的各种参数,不知道多少是绝密呢,走出去一步就是绝密!” 虽然我也看不懂……让我描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给别人…… 但是,保密这东西,不会因为你不懂,就不管着你——甚至,因为你不懂,你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泄密的。 而且,这船上全都是军人,突然有个非军人探出脑袋,这得多醒目? 得招来多少调查和针对性的行动? 更不用说,他去甲板上看,云鲲肯定也要去甲板上看。 到时候,他抱着一艘小木船,拎着一盏小油灯,身边可能还有七七八八的小家伙,都要露头,挤挤挨挨地想要看一眼。 好么,那基本上就等于在他背上插一杆大旗,旗子上大书“是我,是我,就是我干的,快来查我!” 特事局官员本想给他点儿甜头,既然他不要,那也就不勉强。两人一起看向屏幕,又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欢呼声忽然大了起来。 官员出门问了一声,返回房间,神采飞扬: “他们开启主动声呐,发送信号,向我们报明身份——说是要上浮了!” “就是搞定了?” “搞定了!”特事局官员虽然不是海军这边的,这段时间经过紧急培训,也大概知道常识。 向沈乐解释起情况来,非常流利,半点都不吞吞吐吐: “潜艇上浮,就等于投降了,举白旗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 “我们去接收它吗?” 沈乐好奇。云鲲更加好奇: 【把它拖回去吗?拖回去拆解吗?拆掉的设备,可以给我装上吗?给我装一台核反应堆?】 “啊这……那肯定不是。”特事局官员的笑容越来越大。沈乐的问题水准也就算了,云鲲这个水准,基本上约等于军盲水平—— 但是那又怎么样,军盲就军盲了,能从对面拖一个大黑鱼回来,别说你是军盲,就算是文盲加法盲,也得好好哄着。 他被派过来,与其说是担任解说,不如说是为沈乐和云鲲他们提供情绪价值,让他们开心: “我们现在没在交战状态,对方上浮,其实也不是战争意义上的投降——只是他们为了自保,不得不上浮,表示他们没有威胁。” 【所以不能拖回去拆掉嘛……】 云鲲有些失望。沈乐也有点失望,但还是松了口气: 没在交战状态,直接把人家的大黑鱼拖回家拆掉,估计就真要打起来了。 一条大黑鱼,鱼死网破起来,也是非常可怕的……人家上面肯定装了一堆导弹和一堆鱼雷…… 这一闹,动静小不了,绝对掩盖不住,大概率要打起来。相比拖回来一条大黑鱼拆掉啥的,他更不想东大和西大突然开战: 他一个小民,要是真的打起来,头顶上飕飕掉炸弹,飕飕掉导弹,他难道搬去秘境住? 倒不是不能住,可是,那就没有电,没有网络,也没有各种娱乐了。 生活一夜回到野人时代,也不是他想要的…… “拖回去拆掉肯定不行的,但是,他们在距离舰队这么近的地方潜航,是他们没道理,抓到了就得认罚。” 特事局官员心情很好地给沈乐解释: “我们可以狠狠敲他们一笔,他们不可能不给的……” 怀斯舰长的心情灰暗透了。浮上水面,左看右看,除了大驱横亘前方,还有两艘护卫舰一左一右,靠到旁边。 护卫舰上的主炮已经转向,导弹发射装置也已经打开,意思非常明确: 不许动,动就秒了你! 啊,对了,天空当中,还停留着两架反潜直升机,直升机上挂着的玩意儿,不用问,那肯定是反潜鱼雷…… “舰长,对方命令我们,除了反应堆的基本运转之外,停止所有操作。” 技术人员报告。怀斯舰长一个哆嗦: “不可能!告诉他们,本舰刚刚经历了严重掉深,目前多处设备损坏,急需抢修。停止所有操作,意味着本舰会迅速下沉!” “对方不允许……对方表示,需要派员监视……” “他们在开玩笑吗?潜艇上怎么塞得进来这么多人?!再说,他们现在,拿得出懂潜艇操作的人?” 技术人员无奈地摊了一下手掌。 中国人,奇怪的中国人。虽然附近肉眼看不见潜艇,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一艘潜艇,突然冒出来呢? 双方交涉,扯皮,讨价还价。沈乐等待了半天,又开始无聊了: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好处?” “啊……现在已经不归我们管了。”特事局官员做足了功课,不用再去打听,就可以直接回答: “这种东西,都是上面交涉的,对面是五角大楼,我们这边……总之也是对等的级别吧。 看他们谈的速度,快的话48小时,慢的话,就有得扯皮了,十天八天都说不准的。” 当年南海撞机事件,好像是谈判了11天? 这么久吗…… 沈乐看看狭小的舱室,看看已经在水槽里做刻板运动的云鲲,再侧耳听听云鲲船腹里,小家伙们的七嘴八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我就不等了,直接回家。啥时候有结果,嗯……” “我们派船送您?有结果了通知您,顺便结算一下您这次的贡献点?” 派船送就不必了。沈乐从水槽里捞起云鲲,顺手抓了条抹布,给它擦干净船底下的水: “我直接传送回去吧。有了结果,嗯,不涉及军事机密的告诉我一下,让我高兴高兴,涉及机密的就不用跟我说了。 至于贡献点,大头肯定是云鲲的,还有其他的小家伙们,我只占一小部分,这个不要忘记了!” “放心放心!”官员对他挥手: “我们尽快评估出来!诸位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提前跟我们说——当然装个反应堆啥的真的不行……” 话音未落,身边一明一灭,沈乐消失不见。特事局官员在舱室里愣了一下,羡慕地叹了口气,回去报告: “沈先生已经返回了……” 大黑鱼在军演过程中莫名挪移上百公里,莫名被抓,出了这种离谱的事情,军演当然立刻草草结束。 在双方高层的密集对话之后,讨价还价终于有了结果,而结局传到沈乐耳朵里,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对方大黑鱼里面,所有的信息,不管是不是含有其他国家的,全部做一份拷贝给我们。” 因为情报级别过高,亲自上门的魔都特事局局长,说起来也是眉飞色舞: “然后,所有的存储设备,全部清空……” “删除吗?不是说能复位的吗?” “当然不是删除啊!”魔都局长用看电白的眼神看着沈乐: “肯定是先全部归零——你可以理解为恢复出厂设置的那种——然后再反复读写覆盖100次,这样子,什么资料都留不下来。 然后,文件底稿清空,计算机主系统复位,开启主动声呐标记方位,被我们押送到他们最近的基地……” 沈乐啧啧。这一波,等于白嫖了一大堆珍贵的信息。 西大的,东瀛的,这次军演的详细信息,以及对方大黑鱼执行任务期间,不知道全球转了多少圈,采集到的各种信息。 云鲲自己扫描,要辛辛苦苦,勤勤恳恳,扫描个好几十年的,这次一波全部抢到手—— 而且是云鲲现在,自己去不了的地方! 就很爽! “所以现在算是搞定了?” “搞定了!沈先生和云鲲,这次立了大功!”魔都特事局局长笑得神采飞扬。 虽然对云鲲的战斗力,评估需要上调一个巨大的等级,对云鲲的对待方式也需要重新调整。 就可怕,一言不合,就能拖这么大一艘船回来,下次谁再惹到他,他会不会干脆引发世界大战啊? “这次的贡献点,我们大致评估了一下。是这样的,云鲲拖回来的大黑鱼,造价19-20亿美刀… …” 他小心翼翼地陈述。因为毕竟没有把大黑鱼拖回军港拆了,所以,也不能按照这个造价,直接算钱。 而算少了还不行: 【啥?打一折?不至于吧?早知道折扣这么低,我不如直接把它拖回家里了!】 云鲲不满意地嚷嚷。拖到军港,怕它闹起来的话,那就和沈乐说好,直接把它拖到秘境!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秘境,这些普通人一辈子也出不去,死无对证,让他们闹! 闹完就消停了! 最好全部闹死了,然后,让沈乐把大黑鱼再拖出来,交给国家换好东西…… “啊这……云鲲先生,国家出于方方面面考虑,真的没法立刻把大黑鱼直接扣下。”局长额头冒汗: “现在还没到这个地步……我们有超凡者,对方也有超凡者,对方真的不顾一切起来,我们也非常麻烦……” 好说歹说,歹说好说,终于安抚下了云鲲。然后,再和沈乐沟通: “老实说,沈先生现在的贡献,太大了,实在太大了,我们一时间真的没有办法给出足够报酬。 所以我们构思了几个方案,您看行不行——” 他掏出一个文件夹,摊开,一页一页指给沈乐看: “首先是云鲲的报酬。云鲲修复身体,加固身体,需要大量灵木,灵金,还需要吸收灵液。 目前我们的规划是,白山黑水秘境里的甲等灵木,和金三角秘境里的甲等灵木,划1/2到云鲲名下;先期提供两吨灵钢,划到云鲲名下。” 刷啦啦啦,刷啦啦啦啦。硬帆张开,收拢,再张开,再收拢。 一群纸人啪嗒啪嗒跑出来,在前甲板上围拢成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局长嘴角抽搐了一下。云鲲阁下,您好歹也是会说话的——不,是会用打字转ai语音交流的,您至于这样折腾表情吗? 沈乐拍拍云鲲,也觉得满意。云鲲这样满地球浪,天晓得还会受几次伤,受伤了能有灵木修复,那是极好的—— 上次他受伤回来,修复的时候,就用掉了一吨灵木。 然后沈乐发现,哪怕不动手修复,只把云鲲放在灵木堆里,它也会自己“吃”,一些小伤小破损,也会自己长好…… 这年头,和灵气有关系的东西,都贵到了天上去。这么大批量的木头,和两吨灵钢,真到市场上去卖,几个小目标,轻轻松松。 灵木什么的,沈乐倒是可以去玉环秘境砍伐,但是太累,他也不会用油锯。灵金这种东西,他不想自己打铁…… “我给出一些零件的尺寸,两吨灵金当中,先提取500公斤,打成我需要的船钉,合页等等零件。如果不够,再拜托你们加工。” 他看着局长,认真回答。局长大大松了口气: “没问题!交给我们!” 双方很满意地达成了一致。至于其他小家伙们,他们出力不是最大,特事局提供了一些富含灵气的古纸、古墨、古玉,基本上就搞定了。 “然后,沈先生,您的报酬,我们有两个方案——” 局长又把手里的资料翻过一页: “一是,我们提供一批特供产品。比如高品质玉石,比如刻玉符的光刻设备,再比如,提供一辆特制防弹车,和随时待命的司机之类。” 他倒转资料,送到沈乐面前。沈乐低头看了一眼,摇摇头: “谢谢。你们的诚意,我已经感受到了,但我暂时不需要这些。” 玉石可以向妖怪们换取,老游至今还在为此奔走; 光刻设备啥的,贵到死,往死里贵,买不如租,租不如下任务单让别人去做; 防弹车和司机啥的就更不用了,他现在都有传送术了,到哪儿还需要乘车啊? 汗,有些东西,不提前给出,人家就真的不稀罕了。局长暗暗叹息一下,镇定自若,翻到下一页: “再一个,是扩大您的领地范围,以珠溪镇为中心,向外延伸出去10公里的半径。 这个半径内,视为您作为超凡者的管辖区域,外来超凡者不经报备,不得随意进入,如果您觉得还不够,也可以在这范围内,圈一块住宅……” 这倒是不错。沈乐高兴了一点: 珠溪镇还是太小了,高速度的超凡者,特别是有飞行能力的超凡者,比如老游,嗖的一声就能飞个对穿。 有个外围区域,哪怕是做个缓冲呢,也好多了! 而且,这是地盘啊! 地盘啊! 我做主的地盘啊! 搞出这么大的事情,西大总有一天会跑过来探查——有一块更大的地盘,能干的事情,就多多了,最起码不怕他们跑出去了! “没问题!这样就行——” 他低头看了看地图,伸手一划: “顺便,这个湖也划一块出来。不是我要,是让云鲲有个能撒欢的地方——只是一个泊位什么的,他实在太委屈了!” 双方起立,握手,表示成交。手还没放开,就听阿绿当当当当,飞出一大批叶子,拼命砸向窗框: 【还有我!还有我!至少给我张图纸啊!树根钻来钻去,要么是水电煤气,要么是国防光缆,太难受了!!!】 第56章 啥?沈乐还想去琉球一趟?找死啊!!! 阿绿是非常聪明、也非常守规矩的大樟树。 沈乐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总之,它在大宅里待了这么久,叶子当飞镖飕飕乱飞,从来没有打破玻璃; 根系长满整个大宅的地下——沈乐怀疑它一定是长满了——也从来没有顶破地砖,扎破水管,扎破下水道。 而现在,它能够监控整个镇子以后,它都知道自主躲避水电煤通讯线路和国防光缆了! 就,对于一棵超过500年的树妖来说,它能够理解这些线路和光缆的意义,知道把它们弄坏了是什么后果,还会主动躲避,已经很强了! 但是,诸如“给出周边地下图纸”这种要求,局长为难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想给,是真的给不出来。常规线路也就算了,电力局啥的都有图纸,但是国防光缆,还有一些保密的线路……” 就,他们是特事局,不是一些权限更高的部门。这玩意儿,他们真的拿不到手,就算行动时会需要,也是临时请兄弟单位支援的! 阿绿不满地摇动着树枝,飕飕飞叶片。沈乐叹了口气,只好起身出外,到隔壁院子去安抚它: “阿绿啊,咱们不急着长满这么大一片地方,慢慢来就行。一下子长太快了,你也很吃力不是? 反正,最近只要保证没有人会翻进我的大宅,会来伤害我和小家伙们就行了,咱们慢慢来,真的不急!” 阿绿愤怒地摇动着树枝,上摇下摆,几乎打到沈乐头上——但最终还是没有打到。 沈乐哄了他半天,又许诺了一小瓶灵液,才把它安抚下来。他松弛地叹了口气,回来和局长确认: “这个报酬没问题。就是,有一点需要增加。” “您说。” 局长精神一振。有要求好啊,有要求最好了。不怕他有要求,就怕他什么要求都没有—— 不满意,又憋在心里,啥事儿都不说,这才头疼呢! “就是,最近,或者过一段时间也行,希望能找个机会,让我去刚刚之前演习的地方转一圈……” “啥?!” 局长一下子从桌前弹了起来,声音都裂了!去演习的地方转一圈?你?! 你在开玩笑?! 刚拖走人家一条大黑鱼,你信不信现在天空中,陆地上,海面上,不知道多少存在盯着这片地儿! 连卫星都要多过来几趟,路过这边上空的时候,可能都要把拍摄精度调高一个档次! 这风口浪尖上,你说想去转一圈?! 你自己在东瀛的黑名单上排名多高,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但是,让他跟沈乐拍桌子,怒吼,或者直接驳回,局长也真的不敢。功臣哎! 大功臣哎! 这种人,别说想去那边海域玩玩,就算他说:“我想光明正大,去把对面那个神厕炸了,再往牌位上撒泡尿……” 局长都只能赔笑,赔笑,拼命赔笑。反驳是不能驳的,最多委婉劝说: “那个,炸了是件好事儿,身为中国人,我也想把它炸了。但是撒泡尿就不必了吧,咱们都是文明人,随地大小便啥的,不太好……” 沈乐看着他惊恐的眼神,微笑起来,双手平伸,向下按去。虚按一下,再虚按一下,像是给炸了毛的猫顺毛似的: “别这样,别这样。我不会在那里闹事的,我只是想去探查一下,远距离感应一下。也不用马上去,过两个月也行……” 局长慢慢平静下来。他紧盯着沈乐的眼睛,认真询问: “您是想探查什么?有什么东西,是您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靠近,也要亲身确认的吗?可以给一个需要探查的方向,然后让我们派人去查吗?” 虽然说生命应该是平等的,但是,每个人能做出的贡献,它真的是不平等的。 国家损失五个,十个,一百个普通行动人员,遭受的损失,都赶不上损失一个沈乐的! 那可等价于一条大黑鱼啊!!! 沈乐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局长一声不吭,安静等待。等了好久,才听沈乐道: “我也说不好是什么。但是,我在那里执行任务的时候,特别是,我发动传送的时候……” 他又不说话了,仰望天空,拼命回忆那一闪而逝的感觉。局长耐心等了好久,才听他道: “总之,就是一种特别危险的感觉。必须要去看看,要不然的话,就会有很大的灾难……” 所以,这是要我用您的一面之词,而且还是非常模糊、语焉不详的“感觉”,来向上面申请吗? 已经没权力做主沈乐这档子事儿,只能算是个高级联络人的魔都局长在心底怒吼。 唉,想当年,顾玉林他们几个,才是沈乐的对接联络人,他只要坐在后面拍板,事情干完了出来握个手就行了。 到现在,这种事儿,顾玉林都没资格当对接人了。得他来对接联络,然后上去汇报…… 在心底怒吼,在心底叹气。叹气完了,还要堆出笑脸,耐心询问: “是什么样的灾难呢?局限于琉球一地,或者,局限于琉球群岛那片吗?” 如果只是那一片的话,根本不用搭理啊! 东瀛人爱怎么倒霉就怎么倒霉,和我们没关系,就像太平洋对岸的火灾,我们也是隔岸观火,啊不,隔洋观火…… “……不好说。” 沈乐凝思片刻,缓缓摇头。局长默默地“嘶”了一声: 如果不是局限于琉球群岛,会影响到我们本土的话,那这个灾难的级别,可就太大了。 那边到我们的领海,最近的直线距离将近700公里,以东海大陆架的深度,一般来说,就算海啸,也不会扑到我们海岸上。 如果是地震,老实说,10级地震,本土最多是有震感,也不会怎么样。火山……火山爆发,应该也不会…… 总不会是群岛陆沉了吧! 那样的话,掀起的海浪,倒是可能一波淹掉东南沿海几个大城市…… “所以您感觉,大概是什么方面的灾难呢?战争?人祸?天灾?或者……超自然方向的?” 沈乐一直盯着他,不言,不动,一直到他说出最后一个选择,脸色才有点变化。局长心里稍稍有了点信心: “那么是超自然的什么方向呢?有谁在那边搞血祭,要搞崩了?有什么千年老妖要冲出来?或者千年怪兽?” 沈乐脸色还是迟疑。局长叹了口气,开始卖惨: “老实说,您肯和我们说一声,那是我们的荣幸。您真的啥也不说,自己就嗖的跑去了,我们也拦不住您不是……” 真的,如果纯粹站在官僚的立场上,对他最有利的,是沈乐啥都不说,嗖的一声跑去那边。 如果没有出事,带回情报,特事局开开心心享受好处;如果在那边出了事,特事局一推四五六: 我们没听说啊,我们啥都不知道啊,这是他自己要去的……什么,阻拦? 一个有传送能力的,拥有独立大宅的修行者,日常两万平方米的宅子只有他一个活人,拦?你告诉我,怎么拦?用什么拦? “但是,您既然来找我们合作,我还是要劝劝您。对面刚丢了一条大黑鱼,正在怒火冲天的时候,警戒水平肯定拔群。 ——我也不是要求您一定不许去,但是,就,咱们过个一年半载的,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去不行吗?” 沈乐倒也想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去,最好等他力量足够强大,能够单人成军,一拳灭城。 什么军事基地啊,什么航母啊,什么导弹啊,你敢打我,我就敢抓住你的导弹,直接反手丢回你脑门上—— 但是不行。他感受到的危险信号,像一根烧红了的针似的,直戳他的脑门,由不得他不当回事。 更重要的是,铜片也灼灼发烫,无休无止地提醒着他。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小点,在琉球的位置上不停闪耀; 而这几天耽搁下来,那个圈子,已经扩大了整整三圈,眼看再拖延下去,就要触及那个刻着浴日扶桑标志的地方了! “最好还是快一点……这样吧,我尽量不上岛,就在附近逛逛。实在不行,实在感受到不得不上去的危险,我再偷偷潜入?” 这……其实您最好还是别去。局长愁眉苦脸,但还是那句话: 沈乐真心要去的话,特事局也拦不住啊。他有能力从055上直接瞬移回家,就有能力从家里,直接瞬移到演习地点! “我向上面请示一下,尽量申请一些资源,保证您的安全。无论如何,就算您自己要去,也请等我的回复再说,不要突然就去了行不行?” 他从沈乐这边拗到一个承诺,火急火燎,狂奔帝都。三天后,带着扩大了两圈的黑眼圈,和厚厚一叠行动计划,飞奔回来: “是这样的,您一定要去的话,最近正好有一个好机会,可以理所当然的,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琉球。 ——我们自己的游轮,爱达·魔都号,最近有一个航程,是到琉球周边的……” 唉,就怎么说呢,还能拦着他是咋地? 人家肯告诉你,那是好事,一直拦着,下次就不说了,人家刷的一下自己就跑过去了…… “啊?!” 沈乐讶然。他想过了从常规渠道出境,想过了偷渡,甚至想过了东大特别安排潜水艇,把他送到附近,再让云鲲或者哪个海中妖怪送他一程; 但是,直接乘游轮过去?! 这个方案,他还真的没想过! “是的,5天4晚的游览线路!”局长化身旅游销售人员,拼命向他推销: “第一天从魔都出发,第二天海上巡游,第三天早七点到晚七点停靠琉球,第四天继续海上巡游,第五天返港。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探查你想探查的一切。” “唔……” 沈乐心动了。12个小时,哪怕只是在港口停着的12小时,应该已经够他展开精神力,搜索不对劲的地方了。 如果发现了需要加强搜索的地方,从船上溜过去,总好过从自己家里溜过去…… 他低头去看局长推过来的资料。嗯,看起来确实不错,港口12小时,加上进港离港、排队过程,再加上海域周边的巡游啥的,应该足够他探查了。 唔,就只有一个问题: “这也太晚了吧……要半个月以后?” “这就没办法了。”局长干脆利落,两手一摊。 “游轮也是有档期的,一趟走东瀛本土,一趟走琉球,轮着来。咱们倒是想安排早点儿的,奈何最近一班去那边的,已经出发了啊!” “那……换别的船?” 沈乐已经摸起手机,开始打开携程网,搜索游轮航线了。局长赶紧摁住他的手: “主要是,这艘船是我们自己的游轮,运营公司,也是百分之百的国营公司,好操作。再说你现在去也没用啊,那边还乱着,总得等他们缓一缓吧!” 沈乐低头沉吟,默默沟通铜片。铜片上,一个炽亮的小点一闪一闪,仿佛在催促,也仿佛在扩展他的知觉。 沈乐努力感知了半天,还是有警兆,不过,警兆不是特别大,不是立刻就要天塌下来的那种…… “那……” 他抬起头。才说了一个字,局长就迫不及待地加码: “我们为您申请全景套房!最好的房间!一个人住52平米的大房间,带阳台,可以看风景!全部走特事局的帐报销!” 虽然52平米也不算多大,但是,在游轮上,确实已经大得非常有诚意了。 不过……拿这个套房,全程报销来诱惑我晚几天出发,就好像我自己掏不起钱似的…… 财大气粗,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几位数存款的沈乐默默吐槽,脸色倒是好了一些。局长赶紧再接再厉: “自家的船,自家的运营公司,你想用真名也可以,想用假名也可以,想用别人证件过海关也可以……反正边检也是我们自己的。 回头到了船上,只要不下船,那边甚至不知道你们来了,可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第57章 沈乐:女装只有一次,没有无数次?! “如果您想要去那里逛一圈,特别是去城市里,为了您的安全,建议您学会一些技巧。” 特事局,不,特事局从其他部门商借来的同事,在桌面上摆开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盒子。 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粉饼盒,眼影盒,腮红,粉饼……全套化妆工具,以及假发套、发片之类; 有看上去有点奇怪的各种奇怪东西,比如一整张面具,比如像是硅胶盒子之类的东西,再比如一小片一小片的圆贴; 还有大片小片的棉垫,应该是经过了特别调制,可以很方便地绑在肩膀上,腰上,各种需要增高的地方…… “首先是化妆。”这位特别派遣来的化妆师一头干练的短发,身材微丰,让她笑起来的时候更加温柔,也更富有亲和力: “只要简单的化妆,就可以很方便地欺骗人眼。打一点高光,刷一点阴影,整个脸型看起来都变了,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可以对面都认不出。” 她手指轻巧地在妆盒里翻滚,蘸上一点点粉末,在额头上,脸颊上,颧骨上,刷刷抹过。 只是几下轻刷,整张脸就呈现出了不同的模样,和之前完全两样: “高光可以让脸变宽,变高,阴影可以让脸型变窄,变瘦。不同的粉底用于改变肤色……” 她轻松自如地示范了一遍,放下刷子,期待地看着沈乐: “沈先生,您试试看?或者,我帮您设计几种妆容,您把它掌握熟练?” 沈乐向她扬起一个感谢的笑容,用力点头。女化妆师大受鼓舞,征求了一下他的允许,粉扑、化妆刷飞舞,快速在沈乐脸上尝试起来。 一边给他打底妆,一边轻声道: “想要摆脱别人追踪,一个和原来差别较大的外形,是一个好方法。您的相貌属于典型的知识分子特征,我们为您设计一个比较粗犷的……” 她揉开遮瑕膏,用用粉扑细腻地涂在沈乐脸上,抹平: “紫色遮瑕膏可以提亮肤色,让肌肤看起来明亮而有光泽;绿色遮瑕膏可以有效地修饰脸上的红血丝和痘印。 如果想要肤色变得暗黄,粗糙,可以选用颜色较深的粉底,甚至可以在里面撒一点眉粉……”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她双手翻飞,一边讲解一边操作,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把沈乐从脸庞到头发,全都收拾了个遍。 然后,轻轻退开一步,伸手向镜子一引: “好了,请您记住现在的样子,然后,我们重复一遍可以吗?” 沈乐盯着化妆镜——化妆镜也是化妆师搬来的,周围镶了一圈灯泡,据说冷暖两色灯光有助于校准颜色什么的。 仔细看了半天,洗掉妆容,开始重新尝试: “错了,遮瑕膏选得不对!提亮肤色再用深色粉底,会很突兀!” “粉底色号可以再深一点!” “先贴眼皮,再画眼影!” 沈乐手忙脚乱。按说他的操作水平不算差,如果面前放的是一个木头人偶,或者等身泥塑,他也有信心在20分钟之内搞定。 问题是,轮到自己在自己脸上画,那就不对劲了,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歪了!” “歪了!” “又歪了!” “救不回来了……洗掉,重新来吧?” 沈乐筋疲力尽。就,可以不要这样折腾他吗? 他默默去洗掉,再次坐回桌前。两次,三次,持续失败。化妆师很耐心地陪伴指点着,等到沈乐有点不耐烦,才小心建议: “那个……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派专人陪您出行,并且负责您的变装事宜?放心,不住您的专属套房,另找地方住!” 那还是算了。沈乐坚决摇头,决定还是继续尝试化妆手段。 但是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坐到化妆镜前面了,而是从柜子上抱下了妆奁盒,往桌上一放: “兰妆~~~兰妆美女~~~行行好,帮我化个妆可以吗?” 啪嗒一声。妆奁盒自动打开盖子,自动弹起,自动支起镜子——哦,还是个铜镜。 然后,在化妆师姑娘惊讶的目光下,一道道彩光飞出,落在沈乐脸上: 【好了!】 沈乐一扭头,果然好了。他本来白白净净,学校里养出来的小帅哥一枚,在大宅里待了这么久,气质越发清澈…… 嗯,大概就是那种,没有经过社畜抽打,没有经过996折磨的清澈。 结果,经过兰妆的 一番巧手,俨然变成了一个眉目深刻,气质粗犷的体力劳动者,日常经受风吹雨打的那种。 考虑到左边脸颊比右边脸颊颜色更深一些,也更粗糙一些,沈乐怀疑兰妆给他做的人设,是大车司机…… “不,沈先生,您不能依靠您的……您的……” 化妆师姑娘结结巴巴地反驳。沈乐好心为她补充词句: “器灵。” “是的,沈先生,您不能依靠您的器灵为您化妆!——这种化妆能持续多久?您和它拉开距离了,这些化妆,还能生效吗?” 兰妆抬起镜子,向化妆师转了一转,一道微薄的反光照在她脸上……沈乐几乎怀疑,这是在表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兰妆就地转身,轻轻一跃…… 跳进了笔筒当中。 再跳出来。 再跳进去。 再再跳出来…… “可是,这么大的笔筒,您也不能随身携带吧?” 刷的一下,笔筒上掠过一道幽光,三尺高的笔筒缩成一尺。再一缩,半尺,再一缩,一寸…… 这个大小,甚至能够编织一个网套,随手挂在手机链或者钥匙链上,不背包也能随身携带。 化妆师长长叹一口气。怎么办,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吧,还能怎样呢? “那么,兰妆美女……我们尝试一下,这种化妆,能不能被监控识别?还是监控看到的仍然是沈先生的脸?” 她举起了手机,沈乐打开了笔记本,把摄像头对准自己。很好,实验成功,兰妆的化妆手艺,能欺骗人脸,也能欺骗摄像头。 至于其他进阶的化妆方式: “除了改变容貌之外,改变身材也很重要。想变瘦没什么好办法,但是,想变胖,或者男变女,还是有一些化妆技巧……” 刷。 兰妆又投下一道光影。沈乐瞟了一眼镜子,嘴角抽动: “兰妆,你想这么做很久了吧?” 披肩长发,女性的身材,连衣裙,高跟鞋是什么鬼啊! 希望你只是偶尔尝试一下,作为帮忙保护我,给我一个形象,让我顺利闪人的方式,而不是时不时地就给我套个壳? 光影一闪灭去,现出短头发的,汗衫长裤的,正常男性模样的沈乐。光影再一闪,现出另一个女性模样的沈乐…… “兰妆!!!” 沈乐怒吼! 吼来吼去,勉强镇压了兰妆,勒令它不再搞怪。沈乐叹了口气,抱歉地看向女化妆师: “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就,还有什么技巧,可以一并教我吗?” “啊……哦……” 女化妆师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她苦笑一下,开始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 “一般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建议扮成女装。 ——男性和女性,因为生理结构的不同,步态是有一定区别的,对于受过训练的观察者来说,一望而知……” 她仔细讲了一遍,又给沈乐播放了一些资料,甚至干脆模拟两遍。沈乐仔细看了几遍,摇摇头,伸手去推了推妆奁盒: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以后不要再试图给我穿女装了!没用的!反而会影响逃跑效果!” 刷,刷,刷刷。光影连连闪动,左一下,右一下,给沈乐套上了各种各样的壳。 兰妆非常愉快地回答: 【不是说女装只有0次和无数次吗?反正已经有了一次,再有无数次,也很正常嘛!】 女化妆师只有假装没听见。等沈乐和他那个妆奁盒——哦,那个器灵闹完了,才继续教学: “此外,步态的改变,也非常重要。有些观察者,可以直接通过视频里的步态,锁定跟踪对象,完全不用人脸追踪。 ——针对这种情况,有一些小技巧,比如在鞋子里加增高垫,比如在衣服里绑上棉垫,改变体态……” 然后,她看见沈乐站起身来,在工作室里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当他转过身,再次走过来的时候…… “咦?你这是?!” 化妆师情不自禁地向前倾身。沈乐半转过身体,抬起脚后跟给她看: 他的鞋子底下,托着薄薄的一层风漩,差不多等于是踩在风上行走。 这样走路的方式,约等于一个增高垫,又和增高垫完全不一样: 身体的重量轻了一大半,行走时所需要的发力,显然已经完全不同了。依靠风力的调节,他随 时可以变出不一样的步态来。 “行吧……你高兴就好……” 最后,女化妆师留下了一盒指纹贴,几个变声器,告辞离去。沈乐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他亲爱的小伙伴们,按时按点,登上游轮: “啊……有时候是应该出来玩玩,游轮游还是很有趣的,特别是大船……” 沈乐四肢摊开,躺在三个小床拼成的单人大床上,享受着透过玻璃的清澈阳光,和略带咸味的海风,由衷感叹。 一边的桌子上,云鲲不太开心地回答: 【那你找我啊!你找我啊!这么大一艘船,只有你一个人,比这个五十平方的房间舒服多了!】 有没有可能,并没有更舒服。木质战船的设计,比起专门为了让人舒舒服服旅游的游轮来说,在舒适度上差远了。 但是吐槽这个的话,云鲲一定会不开心。沈乐只好从别的方向回答: “但是亲爱的云鲲,你船上没有电影院,没有芭蕾舞表演,没有十七个不同的餐厅,也没有各种游乐设施啊!” 【我可以带你潜水!】 云鲲猛然跳了过来,砸在他肚子上: 【我能带你玩的项目,他们玩不了!】 “好啦,好啦,乖,以后一定找你出来玩。”沈乐在床上滚了一下,抱住云鲲,替它顺顺桅杆上的帆索: “现在,你们帮我警戒一下,我要入定了,要探测一下周围有什么奇怪的情况。乖啊,别闹……” 他翻身躺平,调匀呼吸,慢慢进入冥想状态。身边,笔筒,油灯,罗盘,画卷,木船,乃至妆奁盒一字排开,小声议论: 【所以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 【我们可以出去玩玩吗?】 【我们可以去看电影吗?】 【我也想看芭蕾舞!现场看!】 【其实,我也想尝尝各种餐厅……】 【最好现在不要去……现在船上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我们最好找人少的时候出去!】 【兰妆,不然你把我们打扮成真人吧!】笔筒里跳出一只泥塑,迎风便长,长成等身大小: 【这样我就可以背一个包,带大家出去玩了!】 【还有我!】小木偶兴致勃勃地跳出来: 【我也行!我可以带两个!】 沈乐的冥想环境被扰动,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泥塑已经走到了门口,在研究房门怎么开了…… “你们够了啊!”沈乐叹了口气,只好起身,拿起背包,抓起小油灯往里装: “都跟我过来,我带你们去玩!先玩够再说!想玩哪个项目跟我说!想吃什么,嗯,我可以让他们打包,送到房间里!” 至于小家伙们能不能吃,能不能尝到各种味道,这种事情,以后再说…… 小家伙们发出一片惊喜的欢呼,鱼贯往包里跳。沈乐盯着它们全都跳了进去,拉好背包,起身往外走。 唉,他平时是不是太宅了? 太少带小家伙们出来旅游了? 以后找个机会,带它们玩个够吧! 什么? 有东西需要探查,需要花时间冥想? 不管了,再说了,反正船开到琉球群岛,还有足足两天,到地方还要再停留一天呢! 沈乐带着他们,在这有16层、四万平方米的公共娱乐活动区域走来走去,看来看去。 剧院,餐馆,购物中心,水上乐园…… 一直玩了两天,船只停到港口,他才躺回床上,慢慢展开冥想: “咦?!这是……” “如果您想要去那里逛一圈,特别是去城市里,为了您的安全,建议您学会一些技巧。” 特事局,不,特事局从其他部门商借来的同事,在桌面上摆开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盒子。 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粉饼盒,眼影盒,腮红,粉饼……全套化妆工具,以及假发套、发片之类; 有看上去有点奇怪的各种奇怪东西,比如一整张面具,比如像是硅胶盒子之类的东西,再比如一小片一小片的圆贴; 还有大片小片的棉垫,应该是经过了特别调制,可以很方便地绑在肩膀上,腰上,各种需要增高的地方…… “首先是化妆。”这位特别派遣来的化妆师一头干练的短发,身材微丰,让她笑起来的时候更加温柔,也更富有亲和力: “只要简单的化妆,就可以很方便地欺骗人眼。打一点高光,刷一点阴影,整个脸型看起来都变了,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可以对面都认不出。” 她手指轻巧地在妆盒里翻滚,蘸上一点点粉末,在额头上,脸颊上,颧骨上,刷刷抹过。 只是几下轻刷,整张脸就呈现出了不同的模样,和之前完全两样: “高光可以让脸变宽,变高,阴影可以让脸型变窄,变瘦。不同的粉底用于改变肤色……” 她轻松自如地示范了一遍,放下刷子,期待地看着沈乐: “沈先生,您试试看?或者,我帮您设计几种妆容,您把它掌握熟练?” 沈乐向她扬起一个感谢的笑容,用力点头。女化妆师大受鼓舞,征求了一下他的允许,粉扑、化妆刷飞舞,快速在沈乐脸上尝试起来。 一边给他打底妆,一边轻声道: “想要摆脱别人追踪,一个和原来差别较大的外形,是一个好方法。您的相貌属于典型的知识分子特征,我们为您设计一个比较粗犷的……” 她揉开遮瑕膏,用用粉扑细腻地涂在沈乐脸上,抹平: “紫色遮瑕膏可以提亮肤色,让肌肤看起来明亮而有光泽;绿色遮瑕膏可以有效地修饰脸上的红血丝和痘印。 如果想要肤色变得暗黄,粗糙,可以选用颜色较深的粉底,甚至可以在里面撒一点眉粉……”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她双手翻飞,一边讲解一边操作,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把沈乐从脸庞到头发,全都收拾了个遍。 然后,轻轻退开一步,伸手向镜子一引: “好了,请您记住现在的样子,然后,我们重复一遍可以吗?” 沈乐盯着化妆镜——化妆镜也是化妆师搬来的,周围镶了一圈灯泡,据说冷暖两色灯光有助于校准颜色什么的。 仔细看了半天,洗掉妆容,开始重新尝试: “错了,遮瑕膏选得不对!提亮肤色再用深色粉底,会很突兀!” “粉底色号可以再深一点!” “先贴眼皮,再画眼影!” 沈乐手忙脚乱。按说他的操作水平不算差,如果面前放的是一个木头人偶,或者等身泥塑,他也有信心在20分钟之内搞定。 问题是,轮到自己在自己脸上画,那就不对劲了,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歪了!” “歪了!” “又歪了!” “救不回来了……洗掉,重新来吧?” 沈乐筋疲力尽。就,可以不要这样折腾他吗? 他默默去洗掉,再次坐回桌前。两次,三次,持续失败。化妆师很耐心地陪伴指点着,等到沈乐有点不耐烦,才小心建议: “那个……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派专人陪您出行,并且负责您的变装事宜?放心,不住您的专属套房,另找地方住!” 那还是算了。沈乐坚决摇头,决定还是继续尝试化妆手段。 但是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坐到化妆镜前面了,而是从柜子上抱下了妆奁盒,往桌上一放: “兰妆~~~兰妆美女~~~行行好,帮我化个妆可以吗?” 啪嗒一声。妆奁盒自动打开盖子,自动弹起,自动支起镜子——哦,还是个铜镜。 然后,在化妆师姑娘惊讶的目光下,一道道彩光飞出,落在沈乐脸上: 【好了!】 沈乐一扭头,果然好了。他本来白白净净,学校里养出来的小帅哥一枚,在大宅里待了这么久,气质越发清澈…… 嗯,大概就是那种,没有经过社畜抽打,没有经过996折磨的清澈。 结果,经过兰妆的 一番巧手,俨然变成了一个眉目深刻,气质粗犷的体力劳动者,日常经受风吹雨打的那种。 考虑到左边脸颊比右边脸颊颜色更深一些,也更粗糙一些,沈乐怀疑兰妆给他做的人设,是大车司机…… “不,沈先生,您不能依靠您的……您的……” 化妆师姑娘结结巴巴地反驳。沈乐好心为她补充词句: “器灵。” “是的,沈先生,您不能依靠您的器灵为您化妆!——这种化妆能持续多久?您和它拉开距离了,这些化妆,还能生效吗?” 兰妆抬起镜子,向化妆师转了一转,一道微薄的反光照在她脸上……沈乐几乎怀疑,这是在表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兰妆就地转身,轻轻一跃…… 跳进了笔筒当中。 再跳出来。 再跳进去。 再再跳出来…… “可是,这么大的笔筒,您也不能随身携带吧?” 刷的一下,笔筒上掠过一道幽光,三尺高的笔筒缩成一尺。再一缩,半尺,再一缩,一寸…… 这个大小,甚至能够编织一个网套,随手挂在手机链或者钥匙链上,不背包也能随身携带。 化妆师长长叹一口气。怎么办,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吧,还能怎样呢? “那么,兰妆美女……我们尝试一下,这种化妆,能不能被监控识别?还是监控看到的仍然是沈先生的脸?” 她举起了手机,沈乐打开了笔记本,把摄像头对准自己。很好,实验成功,兰妆的化妆手艺,能欺骗人脸,也能欺骗摄像头。 至于其他进阶的化妆方式: “除了改变容貌之外,改变身材也很重要。想变瘦没什么好办法,但是,想变胖,或者男变女,还是有一些化妆技巧……” 刷。 兰妆又投下一道光影。沈乐瞟了一眼镜子,嘴角抽动: “兰妆,你想这么做很久了吧?” 披肩长发,女性的身材,连衣裙,高跟鞋是什么鬼啊! 希望你只是偶尔尝试一下,作为帮忙保护我,给我一个形象,让我顺利闪人的方式,而不是时不时地就给我套个壳? 光影一闪灭去,现出短头发的,汗衫长裤的,正常男性模样的沈乐。光影再一闪,现出另一个女性模样的沈乐…… “兰妆!!!” 沈乐怒吼! 吼来吼去,勉强镇压了兰妆,勒令它不再搞怪。沈乐叹了口气,抱歉地看向女化妆师: “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就,还有什么技巧,可以一并教我吗?” “啊……哦……” 女化妆师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她苦笑一下,开始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 “一般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建议扮成女装。 ——男性和女性,因为生理结构的不同,步态是有一定区别的,对于受过训练的观察者来说,一望而知……” 她仔细讲了一遍,又给沈乐播放了一些资料,甚至干脆模拟两遍。沈乐仔细看了几遍,摇摇头,伸手去推了推妆奁盒: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以后不要再试图给我穿女装了!没用的!反而会影响逃跑效果!” 刷,刷,刷刷。光影连连闪动,左一下,右一下,给沈乐套上了各种各样的壳。 兰妆非常愉快地回答: 【不是说女装只有0次和无数次吗?反正已经有了一次,再有无数次,也很正常嘛!】 女化妆师只有假装没听见。等沈乐和他那个妆奁盒——哦,那个器灵闹完了,才继续教学: “此外,步态的改变,也非常重要。有些观察者,可以直接通过视频里的步态,锁定跟踪对象,完全不用人脸追踪。 ——针对这种情况,有一些小技巧,比如在鞋子里加增高垫,比如在衣服里绑上棉垫,改变体态……” 然后,她看见沈乐站起身来,在工作室里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当他转过身,再次走过来的时候…… “咦?你这是?!” 化妆师情不自禁地向前倾身。沈乐半转过身体,抬起脚后跟给她看: 他的鞋子底下,托着薄薄的一层风漩,差不多等于是踩在风上行走。 这样走路的方式,约等于一个增高垫,又和增高垫完全不一样: 身体的重量轻了一大半,行走时所需要的发力,显然已经完全不同了。依靠风力的调节,他随 时可以变出不一样的步态来。 “行吧……你高兴就好……” 最后,女化妆师留下了一盒指纹贴,几个变声器,告辞离去。沈乐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他亲爱的小伙伴们,按时按点,登上游轮: “啊……有时候是应该出来玩玩,游轮游还是很有趣的,特别是大船……” 沈乐四肢摊开,躺在三个小床拼成的单人大床上,享受着透过玻璃的清澈阳光,和略带咸味的海风,由衷感叹。 一边的桌子上,云鲲不太开心地回答: 【那你找我啊!你找我啊!这么大一艘船,只有你一个人,比这个五十平方的房间舒服多了!】 有没有可能,并没有更舒服。木质战船的设计,比起专门为了让人舒舒服服旅游的游轮来说,在舒适度上差远了。 但是吐槽这个的话,云鲲一定会不开心。沈乐只好从别的方向回答: “但是亲爱的云鲲,你船上没有电影院,没有芭蕾舞表演,没有十七个不同的餐厅,也没有各种游乐设施啊!” 【我可以带你潜水!】 云鲲猛然跳了过来,砸在他肚子上: 【我能带你玩的项目,他们玩不了!】 “好啦,好啦,乖,以后一定找你出来玩。”沈乐在床上滚了一下,抱住云鲲,替它顺顺桅杆上的帆索: “现在,你们帮我警戒一下,我要入定了,要探测一下周围有什么奇怪的情况。乖啊,别闹……” 他翻身躺平,调匀呼吸,慢慢进入冥想状态。身边,笔筒,油灯,罗盘,画卷,木船,乃至妆奁盒一字排开,小声议论: 【所以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 【我们可以出去玩玩吗?】 【我们可以去看电影吗?】 【我也想看芭蕾舞!现场看!】 【其实,我也想尝尝各种餐厅……】 【最好现在不要去……现在船上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我们最好找人少的时候出去!】 【兰妆,不然你把我们打扮成真人吧!】笔筒里跳出一只泥塑,迎风便长,长成等身大小: 【这样我就可以背一个包,带大家出去玩了!】 【还有我!】小木偶兴致勃勃地跳出来: 【我也行!我可以带两个!】 沈乐的冥想环境被扰动,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泥塑已经走到了门口,在研究房门怎么开了…… “你们够了啊!”沈乐叹了口气,只好起身,拿起背包,抓起小油灯往里装: “都跟我过来,我带你们去玩!先玩够再说!想玩哪个项目跟我说!想吃什么,嗯,我可以让他们打包,送到房间里!” 至于小家伙们能不能吃,能不能尝到各种味道,这种事情,以后再说…… 小家伙们发出一片惊喜的欢呼,鱼贯往包里跳。沈乐盯着它们全都跳了进去,拉好背包,起身往外走。 唉,他平时是不是太宅了? 太少带小家伙们出来旅游了? 以后找个机会,带它们玩个够吧! 什么? 有东西需要探查,需要花时间冥想? 不管了,再说了,反正船开到琉球群岛,还有足足两天,到地方还要再停留一天呢! 沈乐带着他们,在这有16层、四万平方米的公共娱乐活动区域走来走去,看来看去。 剧院,餐馆,购物中心,水上乐园…… 一直玩了两天,船只停到港口,他才躺回床上,慢慢展开冥想: “咦?!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