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娘子娇又软,冷面权臣夜夜哄》 第1章 江上相遇 月黑风高,江水滔滔。 距离京城数十里江面的一艘客船上。 “水匪来了!” 哭喊声四起,人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匪贼们肆意大笑。 有男子稍作抵抗,匪贼立时挥刀砍去。男子顿时身首异处,脑袋被匪贼头子踢开,脖颈还喷着血。 躲在船舱里的苏心瑜呆住了。 甲板上浓稠的暗红色血液,人们惊惧的哭喊声,匪贼手里明晃晃的刀,全都告诉着她,眼前惊悚的一切不是假的。 她穿越了。 陡然间,有匪贼对上她的视线。 吓得苏心瑜心肝肺俱颤,脑中一片空白,紧张与恐惧告诉她赶紧跑。 竟不想一出船舱,被地上的残肢断臂绊了一跤。 下一瞬,冰凉的刀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苏心瑜心道惨了,嗓音颤抖着:“等,等等……” 此刻,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乱跳,那种无限接近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手心全是冷汗,浑身发颤。 “等个屁。” 匪贼正落刀…… 咻—— 一支利箭射来。 紧接着,呯的一声闷响。 刀没落下,趴着的苏心瑜扭头看去,见匪贼仰天躺倒在地,一支利箭正中他的胸膛,箭羽还打着颤。 数支利箭相继射来,又有几个拿刀的匪贼倒下。 “是官兵!” 匪贼们乱了。 有跳船的,有劫持人质的,有躲去船舱的,亦有丢了兵刃扯落蒙面巾,趁乱隐匿在百姓中的…… 皆妄图躲过官兵的围剿。 数十丈开外,一艘官船疾驶而来。 船头站着几位弓箭手,其中一位手持弩箭的正是大理寺少卿陆承珝。 今夜此地官兵剿匪,恰逢大理寺查案,犯案之人正是匪贼,双方便起了合作。 陆承珝带着侍卫与手下飞身至客船。 刀剑碰撞声响起,只片刻,便活捉了匪贼十余人。 手下禀:“大人,躲船舱七人,劫持人质的四人,跳船六人皆已捉,加上已经处理的,余下应当还有几人……” 陆承珝环视,嗓音泠泠:“有匪贼藏匿在百姓中,速速束手就擒。胆敢继续藏匿者,一经发现,就地正法。” 稍稍平复惊恐的人们再度慌乱。 方才甲板昏暗,匪贼们蒙着面,而此刻甲板上无一人蒙面。 人们纷纷道:“我们是百姓。” 陆承珝冷眸微眯,缓缓踱步行至人群,修长的手指指了其中两人。 “绑了。” 立时有官兵上前捆绑,两人却挣扎辩解:“我们是好人。” 陆承珝凉凉道:“左肩有月牙刺青者,即为匪贼。” 官兵们立时扯了数个匪贼的衣领,包括方才绑的两人,左肩确实皆有月牙刺青。 “陆大人高见!”有官员对着陆承珝抱拳。 陆承珝抬眸,端的是清风霁月。 这群匪贼犯了案,此般特征他已掌握。 一双冷眸扫视几番,朝船尾抬步,来到苏心瑜跟前站定。 见少卿盯着眼前的少年,官兵便来扯其衣领。 苏心瑜慌忙后退一步:“我不是匪贼。” “我家小姐是来京城嫁人的!”有丫鬟背着两只大包袱,高喊着冲出来,“你们若是扯了她的衣领子,她还怎么嫁人?” 方才混乱中,她们主仆在船舱后厨抹了锅灰后,被慌乱的人群冲散。 丫鬟转身看自家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苏心瑜茫然摇头。 她是懵的。 什么叫她是来京城嫁人的? 眼前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头发皆用粗布包了个发束。脸上黑乎乎的,似沾了锅灰。 此刻听闻声音,竟是女子。 官兵讪讪收手,看向陆承珝:“陆大人,她们是女子。” “女匪贼更是狡猾。” 陆承珝声线冷冽。 侍卫附和:“对,匪贼有男有女,若仅以男女分辨,岂非容易将罪大恶极之徒放走?” 丫鬟急中生智,打开皮囊壶倒水至细帕,细细擦拭苏心瑜的脸。 “你们看,谁家匪贼长这般好看?” 侍卫反驳:“容貌好之人亦有好坏之分。” 甲板上昏暗,眼前女子帕子擦过的那一小块肌肤仿若明珠生晕,白皙得泛着光。 陆承珝眉梢微挑,下颌弧度寒凉。 女子面上抹了锅灰,但大致面容还是瞧得出,似乎有些熟悉,他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冷喝出声:“带走。” 苏心瑜主仆被带去了官船上。 官船明亮。 丫鬟看清了身穿官袍的男子:“您是陆五公子?” 语调欣喜。 见男子不理,丫鬟又道:“您不认识我家小姐了么?等我家小姐与令弟成了婚,您便是我家小姐的五伯子,我家小姐可是您的弟妹呀!” “弟妹?” 陆承珝坐至交椅,世家公子姿态尽显。 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以为冒充本官亲眷,可逃一死?” 清冷如玉的嗓音,不带任何怜悯。 死? 丫鬟慌道:“包袱里有婚约文书,能证明我家小姐身份。” “文书可仿。”陆承珝半抬眼皮,吩咐侍卫,“押她出去。” 侍卫称是,立时扭送丫鬟出屋。 惊魂未定的苏心瑜尚在消化自己穿越之事,倏然听到房外丫鬟喊:“大人是伯子,万不可扯我家小姐的衣裳去看肩膀,于理不合!” 陆承珝眉目清冷疏离,一抹错愕自眼底划过。 官船微晃,烛光照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明明灭灭。 苏心瑜道:“我真不是匪贼,我是好人。” 说话时,原身的记忆碎片涌来,虽说不是全部记忆,但也有用了。 她很快将记忆里搜寻到的信息,与方才丫鬟所讲的结合起来。 “我是苏心瑜。” 与现代的她同名。 “五年前我与令堂弟定下亲事,当时公子还喊我弟妹来着。” 她看向他,眼前的男子容色清绝,一双眸子更是冷若寒冰。 “这样的细节,匪贼不可能知晓,对吧?” 陆承珝回望她,眉峰轻蹙。 他想起了。 五年前,彼时的苏大人还在京城当值,与他的祖父在政见上颇为一致,二人决定两家联姻。 苏心瑜是苏大人独女。 祖父有好几个孙子,原先属意他与苏心瑜定亲。 然而在定亲当日,那个极其讨厌的女娃子,为了一只酱肘子,转头选了老六当未婚夫。 她那张啃完酱肘子油滋滋的嘴还与他说:【五公子,今后我只能是你的弟妹了。】 第2章 钻心的疼 大人们夸苏心瑜真性情。 堂兄弟们更是起哄让他喊弟妹。 【弟妹。】 他极不情愿地喊了。 忆至此,陆承珝瞳孔倏尔暗了几分,周身寒意尤甚。 “来人,带走。” 他下了令。 苏心瑜立时被带出了船舱。 有人往她手里塞了盏灯。 看到官船底下有一艘小船时,苏心瑜这才明白过来,陆承珝是要她们离开官船。 “可是我不会划船。” “你想回到有人命案的客船上?” 陆承珝狭长的瑞凤眼静谧深邃,嗓音不带任何温度。 不得已,苏心瑜提着灯与丫鬟从爬梯下了官船,落到了小船上。 风起浪急。 小船晃得厉害。 丫鬟从自家小姐手里接过灯盏挂在杆子上,愤愤不平:“小姐今后与陆大人好歹是亲戚,哪能如此待人?” 如今已是十月,正值深秋,渐入寒凉。 “亲不亲戚的不提。”苏心瑜缩了缩身子,艰难坐下,“琴棋,你会划船么?” 琴棋跟着落座:“小姐,婢子也不会。” 仰望高大的官船,苏心瑜抱着一线希望,冲船上的官兵喊:“几位小哥,你们谁能教教我们如何划船?” 陆承珝不语,旁的官兵无人敢应。 良久后,陆承珝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有手就成。” 苏心瑜一噎,咬了牙,抓起桨艰难地划水。 不会划船便不得要领,主仆俩吭哧吭哧地划了半宿,小船一直在原地打转。 江面上黑魆魆的,风又大,浪又高。 借着灯盏昏暗的光亮,苏心瑜抬手瞧了眼,手心已经磨出了水泡,怪不得生疼。 一个浪头打来,主仆俩皆被呛了口水。 “咳,咳,咳……” 船体晃动愈发厉害,她们只好加快划桨的速度,却是无济于事。 官船上,陆承珝负手立着。 见风越来越大,浪也越来越高,那一叶扁舟似随时有倾覆迹象…… 眉宇几不可察地蹙眉起,侧头吩咐:“捞人。” “是,大人。” 立时有人将绳索爬梯放下。 见状,琴棋吃惊:“小姐,他们这是同意我们回去大船了吗?” “应该是,咱们上。” 苏心瑜起身。 奈何划船时磨出了水泡,此刻抓着绳索爬上去时,钻心的疼。 到了大船上,她摊开手看了看,两只手心皆有水泡破了,底下的新皮肉红红的。不知是划船时就破了,还是抓着绳索时磨破的,疼得很。 琴棋惊呼出声:“呀,小姐,你的手怎么这般了?” “方才弄起的。” 苏心瑜的手微微曲起。 一旦掌心伸直了,水泡破了的皮扯动,又是一番钻心的疼。 琴棋伤心:“水泡那么大,还破了皮,小姐的手何曾这般遭罪过?” 实在是疼极了,苏心瑜抿唇询问:“陆大人,你这可有药膏?” 陆承珝神情矜冷:“水泡破几回便好。” “你……” 苏心瑜愕然。 侍卫帮忙解释:“船上没有药膏,再说了咱们手心都是茧,哪需要用药膏?我家公子的意思,水泡破几回便能长厚茧,手掌心结实。” 船上官兵来来往往,显然都在处理客船上的案子。 苏心瑜站去了角落。 对于留她在官船上,姓陆的似乎很是不悦。还是少惹他为妙,否则再被丢去小船,今夜可怎么过? 陆承珝不经意一瞥。 只见她躲在角落,正轻轻往手心吹气。 方才那浪头并未洗去她脸上的锅灰,愈发显得小脸脏兮兮的。倒是一双眼生得干净漂亮,里头噙着泪花。 鼻子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想哭。 呵,娇气。 -- 翌日天明,官船带着客船抵达京城码头。 官兵们押解匪贼去往衙门,民众们纷纷下客船。 苏心瑜带着琴棋也下了官船。 一转头,她就见陆承珝高高立在官船之上,正睥睨着码头,盯着官兵押解匪贼。 琴棋道:“小姐,周围人来人往的,万一又有歹人,咱们还是快些走。” 面上的锅灰不用擦了,安全到了舅老爷家再说,小姐的安全顶要紧。 “嗯。” 主仆俩加快了脚步。 官船上,陆承珝眉眼淡漠。 一道粗布衣衫都掩不住的倩丽背影倏然入了他的视线,蹙眉撇开眼。 待苏心瑜到舅父家,已巳时始。 见来了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门房嗤声赶人:“走,走,走,哪来的叫花子?” “我们是来寻舅老爷的,我家小姐姓苏。” 琴棋嗓门不小。 恰巧经过影壁处的沐荣听闻,侧头往门口瞥了眼。 “心瑜?”他吃惊,疾步往外,“心瑜是你么?” 眼前的中年男子面相温和,苏心瑜唤了声:“舅父。” “长大了,长大了。” 沐荣感叹着将人领进府,又吩咐下人去寻妻子牛氏。 片刻之后,沐家前厅。 沐荣与妻子牛氏坐在主位上,夫妻俩打量起苏心瑜来。 “心瑜,你们主仆缘何这副打扮?” 牛氏拿帕子点了点鼻尖,语调关切。 眼前的苏心瑜面上黑乎乎的,似乎抹了锅底灰,只一侧面颊露出小块白腻的肌肤。饶是如此,长得应当也不怎么样。 琴棋道:“回舅夫人,半个月前,小姐及笄。恶霸瞧上小姐美貌,想强纳为妾。无奈之下,嬷嬷让小姐逃往京城,希望舅老爷舅夫人做主,让小姐与陆家六公子完婚。” 经她一说,苏心瑜记起,那日恶霸带人上门来抢。 恶霸所带人数过多,苏家仆从寡不敌众。情急之下,嬷嬷与管家让她们来京,他们拖住恶霸。 这一路进京花了半个月的时日。 原身身娇体弱,可谓吃了不少苦。 沐荣闻言叹息:“我那苦命的妹妹妹夫。” 五年前,苏家与陆家定下亲事后不久,妹夫离京赴任。 原以为会尽快调回京城,哪承想赴任两年,妹夫与妹妹双双殒命,留下心瑜孤女一个。 当时他派人想接心瑜来京,这孩子懂事得很,说要在家给父母守孝三年。 彼时他想,苏家仆从忠心,再加妹夫在当地的威望犹在,也就随了她。 哪里想到竟然冒出个色胆包天的恶霸。 而今算来,三年孝期已过。 念及此,他与妻子道:“你上陆家一趟,让他们尽快把婚期定下。” 第3章 各有心思 牛氏眸光一怔,很快道好。 转眸含笑看向苏心瑜:“我瞧你们主仆面露疲态,先去客房洗洗,好生歇息,我去陆家。” 一整夜惊魂未定,几乎未睡,苏心瑜确实又累又困。 “多谢舅父舅母。” 主仆俩在沐家下人的领路下,去了客院。 进了客房,见下人走远,苏心瑜拉住琴棋:“我可否不嫁人?” “小姐,如今世道不稳,有恶霸,有匪贼。”琴棋难受道,“老爷夫人已不在,往后小姐若没个倚靠之人,在这个世道很难生活的。” 小姐容貌太盛。 如今的世道,好看的女子要独自生活很是艰难。 “更何况,婚事是老爷夫人帮小姐定下。” 闻言,苏心瑜默然。 穿越过来的情况真是一言难尽。 -- 庭院深深,金黄叶落。 陆家,清风居。 将匪贼案犯悉数关入大牢后,陆承珝归家歇息。 喜洁的他一回到清风居便沐浴,沐浴后竟没了困意,遂进书房端坐,骨节分明的手持起棋谱,与自个对弈。 忽而一阵香气袭来,随之响起一道温婉的嗓音:“表哥,就方才有人来给六表哥说亲。” 女子端着盘点心,婀娜着身躯,微提裙裾跨入门槛。 “六表哥都要娶妻了,五表哥还孑然一身,三夫人可要伤怀了。” 才堪堪将点心搁于书案,便听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嗓音响起:“拿走。” 女子怔愣着不动。 陆承珝视线仍在棋谱上:“来人。” 侍卫现身抱拳:“公子?” “女子不得入清风居。” 声线清冷。 “表小姐,公子喜静,您又不是不知。”侍卫抬手往外,“请回罢。” 女子泫然欲泣,抬步而行。 陆承珝懒得再开口,冷眉一蹙。 侍卫会意,端起点心还给女子:“此等劳什子点心,我家公子不吃。” 女子连忙步出书房,眼泪水唰地夺眶而出。 点心是她亲手所做,今儿一早就在厨房忙碌,表哥瞧都不瞧,竟然还不许她来清风居。 待女子远去,侍卫道:“公子,清风居是您寝居,女子不得入内,您打算打光棍?” 陆承珝不接话。 侍卫喋喋不休:“属下打听到,方才真有人给六公子说亲了,女子正是昨夜那个手心起水泡的。” 陆承珝执起黑子落于棋盘,发出较之以往更为沉闷的声响。 “哪那么多废话?今夜我还得查案。” “那公子快快歇息。” -- 晌午还好端端的天,午后竟开始阴沉。 牛氏在陆家用了午膳,未时才回了沐家。 沐荣问她:“事情如何?” 牛氏往屋外望了眼:“你外甥女呢?” “在客房用了饭,大抵舟车劳顿,又歇下了。” 牛氏叹了气:“陆家嫌弃心瑜父母双亡,作废了婚事。” “竟有此事?”沐荣拍案,想了想,又道,“此事先别与心瑜说。” 他得想想法子。 牛氏自是同意,抬步去了女儿沐宝霞的院子。 沐宝霞正对镜梳妆,从镜中见到母亲过来,忙问:“娘,听说表妹来了,是来与六郎成婚的?” “你放心罢。”牛氏含笑看着镜中女儿姣好的脸蛋,“陆六郎心里只有你,今日陆家取消了苏心瑜与他的婚事。” “当真?”沐宝霞欣喜转身。 牛氏帮女儿理了理耳畔碎发:“自然是真。” 一介孤女,如何与她的女儿相提并论? 公婆过世后,她能把沐家产业牢牢握在手心。三年前,苏大人夫妻双双殒命后,她能从中作梗,不让孤女来京。 如今自然也能帮女儿夺得好亲事。 此刻的前院,沐荣来回踱步。 这些年他忙于政务,不曾照顾外甥女,心里愧疚。 陆家是国公府,门第高。 外甥女被退了亲,父母双亡的她今后难再觅得佳婿,更难寻到似陆家那样好的婆家。 倏然,两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父亲。” “公爹。” 沐荣抬眸,原来是儿子儿媳归家来。 清早,沐海驭陪妻子马满满回了娘家。 此刻小夫妻有说有笑地回来,让沐荣心里有了个主意。 “海驭,今日你心瑜表妹来了。” 沐海驭闻言欣喜:“心瑜表妹来了,好!” 马满满也道:“心瑜表妹在哪?我还不曾见过她。” “晚膳时再见也不迟。” 很快到了晚膳时。 白天睡了颇久,苏心瑜面上倦容不见了踪影,粗布衣裳也换成了清丽衣裙。 饭厅内,见她脸蛋绝色,莲步蹁跹而来,沐家人眸光满是惊艳。 沐荣更是高兴:“心瑜,快来用膳。” 牛氏十分庆幸自己与陆家人说:【都说女大十八变,我还得说句公道话,我那外甥女是越长越不怎么样。】 没想到方才小乞丐般的少女,洗洗干净,裙裾一穿,竟有如此好的相貌。 分明父母双亡,竟然还能养得仿若娇花一般,瞬间将她的女儿与儿媳比了下去。 如此想着,牛氏面上丝毫不显,亲亲热热地拉着苏心瑜落座:“少说也有五年未见,都该重新认识认识。” “这是你表哥表嫂。” 眼前的一对年轻男女,男子还算清秀,女子小家碧玉,苏心瑜一一唤人:“表哥,表嫂。” 沐海驭颔首回应:“表妹好。” 少女雪肌红唇,模样生得是一等一的好。 毫不夸张地说,京城贵女中没一个能及得上表妹这般容色的。 马满满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嫉妒,笑着道:“表妹这样好看,真教人欢喜。” “都好看,都好看。”牛氏含笑指向女儿沐宝霞,继续介绍,“这位是你表姐。” 苏心瑜再度礼貌唤人:“表姐。” “表妹到了家,就当成自家。”沐宝霞微笑招呼,“爹娘,表妹该饿了,咱们快吃饭。” 眼前的女子脸蛋绝美,腰肢纤细,即便打扮清丽,模样竟是掩不住的惹眼。 陆六郎才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容貌太过招人,此等女子不会安分。 虽如此想,脸上却是纤毫不显,将身为表姐的关切恰到好处地表露出来。 见家里人都十分欢迎苏心瑜,沐荣甚是欣慰,率先动筷:“好好好,都吃饭。” 第4章 不寒而栗 苏心瑜垂眸用饭。 祖父祖母早不在,父亲母亲故去后,苏家只剩下了她。 至于外祖家,外祖父外祖母早些年也不在了。 直系亲属都已不在,她确实是个孤女。 倘若她要履行父母定下的婚约,唯有舅父舅母出面。 倘若不嫁人…… 不管嫁人与否,今后的人生路,她得规划规划。 -- 是夜,大雨滂沱。 因白天睡过,苏心瑜难以入眠。 耳听屋外雨声,仿若依稀夹杂着刀剑相交的打斗声响,再细听竟没了,只余雨声。 这一夜,她睡得不踏实。 次日醒来,天光大亮,雨已停歇。 想着要买些称手的器具,以便今后自谋生计,苏心瑜决定上街。 出门前,与沐荣道了一声:“舅父,我想去街上逛逛,顺带吃早点。” 沐荣含笑道:“也好,过两条街就有家不错的早点铺。” 到了舅父所言的早点铺,苏心瑜与琴棋甫一落座,隔壁几桌的对话传入了她们的耳。 一位老者道:“你们听说了么?昨夜大雨,大理寺陆少卿查案,身受重伤,生死不明。” 有中年男子颔首:“听说了,据说就在沐家所在那条街上受了伤,被人救回陆家时,已不省人事。” 闻言,苏心瑜问:“老伯,大叔,你们说的陆少卿叫什么名?” 老者答道:“陆承珝,国公府三房的公子。” 中年男子也道:“他没当少卿前,年少征战,杀人如麻。任大理寺少卿后,办案手段狠辣,传闻能止小儿啼哭,教人不寒而栗。” 有年轻男子附和:“此等人物必有仇家,受此重伤,不足为奇。” 有人摇首喟叹:“太医院救了一整晚,到此刻也没一个太医从陆家出来,凶多吉少喽。” 琴棋小声嗤道:“陆大人是个冷酷无情、不近人情的,定是被人寻了仇。” 苏心瑜黛眉蹙起,陆承珝竟有这样的名声,怪不得瞧着又冷又凶。 还有昨夜听闻并非幻觉。 教人惊愕的是,事发地竟在沐家边上。要知道舅父家沿街,地段还算不错。可见京城繁华是表象,世道不稳是内在。 如此一来,外科手术的本事在此世道当有用武之地。 京城能工巧匠如云,大抵有她所需之物。 “琴棋,等会随我去买些物什。” “小姐要买什么?” “羊肠、棉花、亚麻、当归、红花、麝香、硫磺等等……” 在古代,缝合线只能自己做。植物材料、动物材料、以及合成材料的缝合线,她都要做一些。 除此之外,她还得打制缝合针、手术刀等。 今日有得忙了。 琴棋拧眉不解:“羊肠?小姐,那可是以往的你看都不敢看的玩意。” 苏心瑜微笑:“今昔不同往日。” -- 沐家院中。 落叶打着旋,飘零着落于地,被风一卷,在空中又翻了几个跟斗。 沐荣悄然把儿子喊到书房,压低声:“海驭,心瑜嫁与你如何?” 沐海驭吃惊:“父亲,您说什么,心瑜表妹不是与陆六郎有婚约么?” “婚事已废。” “心瑜表妹是姑姑姑父的独女,我已有妻室,娶她,岂不是委屈了她?” 想起苏心瑜绝美的脸,娇俏的身段,沐海驭脸庞微红。 沐荣道:“所以为父想着你能娶她为平妻。” 如此一来,他也算对得起妹妹妹夫了。 “儿子但凭父亲做主。” 沐海驭算是应下。 父子俩神秘兮兮的模样惹得马满满好奇,她在书房外听了一耳朵,怒极,当即去寻了婆母。 主院内,牛氏与沐宝霞正在闲聊。 马满满一跨进院子,便扯开嗓门:“婆母与小姑子好生惬意,都将不痛快搁我身上。” “你发什么疯?”牛氏呵斥。 “原来与陆六郎有婚约的是苏心瑜,小姑子与他顶多算私情。” “我不知道他们的婚约究竟是怎么作废的,但如今苏心瑜嫁不出去了,公爹让海驭娶她为平妻。” 马满满撒了泼:“谁让我不痛快,我便让谁不痛快。” 牛氏捂住儿媳的嘴:“宝霞与陆六郎的事,你公爹还不知情。” 沐宝霞欣赏着手指上新得的红宝石戒指:“嫂子放心,我娘素来不喜苏心瑜,不会留她在咱们沐家。” 马满满看向婆母。 牛氏点了头,放开儿媳的嘴,温声劝:“我与你娘可是要好的手帕交,我将你当亲女儿看待的,怎么可能让旁人来欺辱你?” 马满满这才放下心来。 此刻的苏心瑜在街上定制了针与刀,购买了羊肠、当归等物什。 回到沐家,她就一门心思在客院制作缝合线。 除了吃饭要与沐家人一起,旁的时辰,她皆在忙。 琴棋一边打下手,一边提出疑惑:“小姐从何学来的稀奇玩意?” “书上看的。”苏心瑜道。 琴棋佩服之极:“聪明的脑袋就是好使。”说着,语声开始落寞,“也不知嬷嬷与管家如何了?” 苏心瑜叹息:“希望他们无事。” “他们若出事,咱们回去也无用,咱们抵京时多凶险。”琴棋道,“小姐还是快些与陆六公子完婚,到时候让姑爷做主,除了那恶霸。” “琴棋,我忘了陆六公子人怎么样,长得如何?” 千万别与陆承珝一样的性子。 “自然是好的。”琴棋笑,“相貌人品皆好。” -- 三日后。 不同材质的缝合线,苏心瑜都做了不少,也到了该上街取针与刀的日子,遂又带琴棋出门。 街上,人来人往。 在打铁铺里,苏心瑜付了银钱,取了针与刀。 到底是在古代打制的,虽及不上现代的精细,但已颇有缝合针与手术刀的模样了。 琴棋疑惑:“小姐,这等小玩意能防身么?” “也算能罢。” 苏心瑜细细包好器具,放进荷包,耳边又传来民众议论陆承珝的声音。 “三天了,陆少卿还没醒。” “太医是举国医术最好之人,他们都没办法,陆少卿醒不了。” “太医束手无策,已建议陆家准备后事。” “据说陆家不放弃,花钱给他找了个新娘冲喜。” “这新娘也是真可怜,嫁过去就要守寡。” 声音渐行渐远。 第5章 冲喜新娘 琴棋小声道:“可怜的是新娘子。” 苏心瑜喃喃道:“也不知谁家那么狠心将女儿卖了。” 她自问自己的医术可以,但仅限于外科,绝对及不上整个太医院。 习武之人身受重伤,除了外伤,大抵还有内伤。 太医院是所有科室都具备的,诸位太医又是举国医术最好之人。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情况,可见陆承珝命不久矣。 主仆俩边走边聊,回到沐家已申时。 牛氏带人来客院:“心瑜。” 苏心瑜唤了声:“舅母,陆六公子那边怎么说?” 倘若陆家反悔,她也算对父母与原身有了交代。 在沐家住着,到底寄人篱下,双亲亡故的她得看人脸色,总感觉不自在。唯有舅父还算温和,对她的关怀不似作伪。 届时,她请舅父帮忙处理了恶霸,如此回家再谋生计。 牛氏笑道:“婚事得好好商议才是,哪能急的?” 说话时,一个抬手。 身后四个婆子立时上前,两两对付苏心瑜与琴棋。 动作迅速,力气之大,让她们来不及反应,只觉有块湿润的帕子捂在了她们的口鼻上…… 只片刻,主仆俩相继软倒在地。 沐宝霞与马满满缓步来了客院。 “这三日一直在瞎捣鼓,听说还煮羊肠来着,臭死了。”马满满拿帕子轻抵鼻尖,哼声。 “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沐宝霞笑得轻蔑。 “还算值钱。”马满满亦笑,“婆母真是有本事,能谈妥这桩买卖。” 沐宝霞道:“嫂子的本事也厉害,想出了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将人赶走,又能得到钱财。” “莫说了,屋子里收拾收拾。”牛氏下令。 马满满颔首:“对,她那些玩意全让她带走。” -- 苏心瑜醒来已是夜里。 屋外有喜庆的鞭炮声,眼前是块大红色绸缎。 心里咯噔一声,她挣扎起身,红盖头滑落,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大红嫁衣,双手双脚被绑着扔在婚床上。 周遭红彤彤的一片,不远处的龙凤喜烛燃得欢。 近处,直挺挺躺在她身旁的人亦身穿大红喜袍,面色发白,紧闭着眼。 定睛一瞧—— 新郎竟是半死不活的陆承珝! 她,她才是那个倒霉催的可怜的冲喜新娘! 是舅母将她迷晕了,卖给陆家当了冲喜新娘。 要将她从沐家抬出,舅父自然也知晓。 枉费爹娘过世前曾说,今后让舅父舅母做主,将她嫁去陆家。 她果然嫁来了陆家。 嫁的不是陆六郎,而是将死之人陆五郎。 不行,她得逃! 一口吐掉嘴里塞着的布团,用牙咬捆在手腕上的布绳,三下两下地解开布绳,她再去解脚踝上的捆绳。 手腕脚踝被捆得发红,此刻已然顾不得了。 跨过边上半死不活的陆承珝,她下了床。 惊愕发现,床边堆着几只包袱,正是她从家里带到京城来的。 忙不迭地蹲下身,翻了翻,东西俱在。 包括今日刚得的手术刀。 背上包袱,捏起手术刀,轻手轻脚地隐在房门后,倏然想起一个问题—— 琴棋同样被迷昏,此刻在哪? 是在沐家,还是也被送来了陆家,亦或被卖到了旁的地方? 夜色浓稠,屋外传来脚步声。 她连忙去躲,却是来不及,门已被推开。 来人是个婆子,身后跟着数个壮实的丫鬟,她们见她醒来,也不吃惊。 “五少夫人……” “别这么唤我。”苏心瑜整了整肩上背着的包袱,“我与床上那人并未拜堂,算不得夫妻。” “堂已拜过,不过是公子与少夫人昏迷时所拜。”婆子拿出一张婚书,“婚书经由京兆府盖章,今日开始,少夫人与公子便是朝廷认证的夫妻。” 苏心瑜上前瞥了眼,婚书落款处,她的名字上按了个手印。 低首瞧自个的大拇指,果然有红色印泥。 “卑鄙!”她骂出声。 她昏迷着,他们架着她拜堂。 床上那人即将死了,他们也架着他,还美其名曰冲喜,陆家人就这般折腾陆承珝? 到底是想他活,还是想他的情况更糟? 陆承珝这个诬蔑她是匪贼,又整她划船的可恶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啊。 她更可怜。 穿越过来的局面,真是糟透了! 婆子将婚书递过来:“少夫人若想撕毁,也无妨,京兆府存了档。” 威胁到这个程度,苏心瑜气笑了:“所以,我算主子?” “是。” “我那丫鬟琴棋何在?” “还昏迷着。” 苏心瑜这才接下婚书,暗忖琴棋应该也在陆家。 她得寻到她,一起逃。 哪里想到婆子好似瞧出她的意图,冷着脸道:“方才琴棋醒来过,后被打晕了过去。” 说罢,关上了门。 并在门外落了锁。 “老奴劝少夫人老实点。”婆子在屋外喊,“这几个丫鬟都会功夫,少夫人细皮嫩肉的,经不起打。” 苏心瑜搁下包袱,揉了揉发疼的双肩。 包袱颇重,背得她肩膀酸疼。 抬眼看屋外几个粗壮的人影立着,一时半会,她是逃不了。 坐回床沿,探头看陆承珝的大拇指。 只见他的大拇指上也有红印泥。 这陆家真有心机与势力,能到让京兆府出具婚书。 时间一瞬一息地过去,大抵是无聊,亦或旁的什么缘故,门外守着的几个丫鬟开始轻声议论起这桩婚事来。 “五少夫人是真可怜,过了新婚夜,五公子若不能醒,她得陪葬。” “真的假的?” “要不然,府中那么多表小姐倾慕五公子,为何一个都不肯嫁?那是要命的事!” “你哪里听来的?” “自然是听主子讲的,府中大部分人都知道。”说话之人压低声,“五公子伤得太重,整个太医院都无法,若是冲喜都醒不了,新娘子就随他一道走。” 苏心瑜听闻,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敢情更糟糕的局面在这里。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屋外的丫鬟又问:“为何?” “三爷早不在了,他只五公子一个儿子。五公子如今这般,依照三爷以往得的军功,陆家与朝廷哪能让五公子孤零零地走,自然得有人陪着。” “这么一听,五少夫人是更可怜了。” “谁说不是呢?” 第6章 她要他活 闻言,苏心瑜苦笑。 苦笑声被门外的丫鬟听闻,她们齐唤:“少夫人。” “少夫人还是好生陪着公子罢,今夜毕竟是新婚夜。”其中一人道,“奴婢们所言,少夫人千万别放心上。” 苏心瑜直接问出口:“陆承珝永远醒不了,我得跟着去?” “少夫人……” 门外沉默。 苏心瑜命自己镇定下来。 快步走到床边,床上躺着的男子容色依然清绝俊美。不知为何,他分明一动不动,她这般瞧着,心里竟生出莫名惧意? 救人要紧,遂撇开眼不再瞧他的脸,伸手扒开了他的衣襟,解开了他身上的纱布。 入目的胸膛有个窟窿眼,显然中箭所致,伤口杂乱外翻。 肚腹一刀,长约半尺,斜着往上,皮肉豁开。 两处伤口皆因处理得不好,有发炎迹象。 堂堂太医院处理伤口竟如此潦草。 伤口的情况,她可以处理。 难的是,他冷白色的肌肤上有了一道道紫黑色的脉络,几乎布满他整个身躯。撸起他的袖管,手臂上亦有。 可见中了毒。 且,毒已深。 外科手术,她能做得。 而对解毒,她是一窍不通。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先帮他处理好身上的伤口,最起码,她想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念及此,她对外喊:“我要水,烧开的热水冷下,越多越好。” “少夫人要做什么?公子他今日拜堂后,情况更糟了些,少夫人还是切莫动他为好。” 苏心瑜又道:“还要白酒,纱布,我只是想帮他把伤口重新包扎下。” “好。”门外之人应下。 片刻之后,她们送来物什。 水、白酒与纱布送进房中,房门复又被落了锁。 苏心瑜净了手,用白酒消毒了缝合针线与手术刀。 床上男子的伤口已有三四日,如此长的时间没有进行缝合术,此刻不能贸然缝合,得先清理创面。 遂用白酒给伤口清创消毒。 酒一倒上去,昏迷着的男子眉峰冷戾。 苏心瑜没发觉,捏起手术刀去剜他伤口上已经坏死的皮肉。 哪里想到一刀下去,阖着目的男子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力道狠辣冷酷,似随时会将她的腕骨捏碎,疼得她眸中立时水光潋滟。 此刻她在他身上动刀之举,万不能被陆家人知晓。 若被发现,怕是当即一个死。 念及此,苏心瑜俯到他身侧,于他耳畔低语:“留点力气活下来,好不好?” 陆承珝好似听到了一个轻软的声音…… 要他活! 偏生他又听到:“都是将死之人了,费这么大力气作甚?倘若惊动了旁人,我死,无人帮你缝合伤口,你也得死。你,你快放开我。” 他缓缓松开。 苏心瑜咬牙忍住手腕的疼,继续动刀子。 若此刻他们不是夫妻,若不是她的性命与他的相关,就他这种杀人如麻之辈,她是万不敢在他身上动刀子的。 他得尽可能地活着,最起码他活着,她才不至于落到陪葬的下场。 念及此,苏心瑜眸光坚定,下刀仔细严谨。 两处伤口清创好,已是半夜。 再将伤口缝合好,已是凌晨。 到底身受重伤,又身中剧毒,全程陆承珝一动不动。若不是他还有些微的气息,她险些以为他真要去了。 “遇到我,你也算幸运了。” 这几日她制作了缝合线等物什,派上了用场。 喃喃低语一句,终究体力不支,拉了把小杌子坐下,手肘搁至床沿,竟睡了过去。 -- 翌日清早。 沐家,饭厅。 沐荣见苏心瑜还没过来,便让下人去客院请。 下人支支吾吾的,半晌不动腿脚。 “怎么回事?”沐荣沉声。 下人惴惴不安地看向牛氏:“夫人……” “心瑜昨儿嫁去了陆家。”牛氏直接道,“老爷放心罢,这一夜过去,你外甥女已是陆家儿媳。” 昨日将苏心瑜抬出府,府中下人都知道。 到今早都无一人敢与沐荣说,那只说明府中下人全都怕她这个当家主母。 这沐家,她说了算。 沐荣眉头拧起:“陆六郎与她婚事已废,她嫁谁?” 牛氏轻飘飘说出口:“陆五郎。” “那个身受重伤,将死之人陆五郎?”沐荣啪的一声拍了筷子在饭桌,“牛氏,你按的什么心?” 昨夜他自衙门散值回来晚了些,晚膳时没见苏心瑜,牛氏告诉他说心瑜在房中用膳。 原来那时牛氏就在诓骗他。 牛氏让儿子儿媳与女儿全都出了饭厅,这才拔高嗓门与丈夫道:“你外甥女被退了亲,再寻亲事难,我身为舅母做主她的婚事有错?同样是陆家儿郎,心瑜不吃亏。” “选谁,也不能选个将死之人。”沐荣怒了,“你也不问问我?” “老爷怒什么?你想让海驭娶她为平妻,可打算去问马家的意思?”牛氏压低声,“更何况心瑜嫁过去,咱们家能得一笔不菲的钱财,那是你十年薪俸都及不上的。” 说到钱财,沐荣的嗓音低了下来:“可心瑜是我外甥女,是妹妹妹夫唯一的女儿,我不能对不起妹妹妹夫。” 牛氏冷笑:“老爷能坐到如今的官位,全因苏大人提携。苏大人当年因何离京,老爷想来比我清楚。” 沐荣闻言沉默。 牛氏夹了小菜进他的碗里,含笑劝:“好了,老爷,咱们一家没有任何损失,又有不菲进项,岂不是好事?” 说罢,去喊了儿子儿媳与女儿回来用早膳。 早膳后,沐荣当值去,沐海驭也去了书院。 沐宝霞趁机问母亲:“娘,爹生气了?” “随他去,气几日就好了。”牛氏不以为然。 马满满也问:“婆母,倘若苏心瑜回来找我们算账呢。” “嫂子能想出这个法子,还怕她来算账?”沐宝霞嗤声。 “我还不是怕你哥瞧中了她,与我置气。”马满满一想到沐海驭见到苏心瑜时的眼神,便气不打一处来。 牛氏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意,满眼算计:“我早打听清楚了,那陆五郎活不了。他这几日若还不醒,陆家就帮他准备后事,苏心瑜给他陪葬。到时候人都死了,谁来寻我们算账?” 闻此言,沐宝霞与马满满皆笑出声。 第7章 堪称佳话 陆家,清风居。 陆承珝醒来,床边趴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 小手白嫩,隔着大红锦被搁在他的胸膛上,尤为惹眼。 依稀记得昨日傍晚他被人用担架抬去了正堂,说给他找了个新娘子冲喜,要他赶紧醒来。 他虽能听见,却醒不了,更遑论起身。 是有人架着他拜了堂。 他已伤成这般,还架着他拜堂,是谁人嫌他命太长? 视线移动,冲喜新娘的脸与那晚船上抹了锅底灰的小脸重合在一起,让他忆起五年前那个惹人厌烦的女娃子的脸,只不过如今长开了…… 苏心瑜! 她不是应该嫁给老六么? 当即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推。 呯的一声。 少女竟倒在了床前的脚踏板上,惊醒过来,一双眼眸湿漉漉的。 “你这人……” 手肘磕得发疼发麻,苏心瑜揉了揉,正要斥责,有人叩响了房门。 “少夫人有无起来,可否方便太医入内给公子看诊?” “等等。”苏心瑜喊住他们,大着胆子瞪向床上的男子,压低声,“你身上的伤口是我缝的,恩将仇报。” 竟然把她推倒。 陆承珝恍若未闻,顾自对外喊:“进。” 侍卫欣喜:“公子醒了,太医快请。” 二人入内。 侍卫在自家公子背后塞了两只靠枕,以便让他半躺着。 太医落座,给陆承珝把了脉,抬手要看伤口,被陆承珝拒绝。 “老朽得需验看伤口,以便帮陆少卿换药。” 适才听闻伤口是被她缝合,陆承珝淡声:“换药之事……”视线移到苏心瑜身上,嗓音仿若从齿缝溢出,“她会做。” 太医笑吟吟地瞧了眼苏心瑜,见新娘容颜绝美,想来是冲喜起了作用。 颔了颔首,复又诊脉道:“情况比前几日好多了。” 欲言又止,提笔开药方。 不多时写好,他将药方给了侍卫,又从药箱取出一小罐药膏给了苏心瑜:“此为涂抹用,可消炎促进伤口愈合。” 苏心瑜一怔,伸手接下。 陆承珝乜斜着睨她:“出去。” 苏心瑜心底腹诽,她还不愿意听呢。 当即出了屋子,前脚刚在院中站定,后脚侍卫跟了出来。 “少夫人。”侍卫作揖见礼,“属下寒风。” 苏心瑜认出他来,那夜江面船上,跟在陆承珝身旁之人。 新房内,陆承珝看向太医:“但说无妨。” 太医道:“陆少卿身中剧毒,前几日我等给少卿服下了抑制毒性的药物,到底不是解药,少卿还是有性命之忧。幸亏少卿以内力护住心脉,倘若换作普通人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再加剧毒,很大可能当场毙命。” 陆承珝直接问:“我还能活多久?” “这……”太医为难道,“老朽不该说,只能说陆少卿身上的毒,太医院无解。” 至少不该与病患本人说。 陆承珝淡声:“我已是将死之人,你说个明白,还剩多少时日?” 太医喟叹:“九个月,且毒会时常发作,九个月内不能解的话……” 陆承珝嗓音很淡:“我知道了。” 不多时,太医出来。 寒风忙抬手,送太医离开。 苏心瑜回了房,取出昨夜婆子给的婚书。 “你既已醒,我冲喜也算完成,烦请陆大人让京兆府取消你我的婚姻。” “和离?”陆承珝拢眉。 苏心瑜颔首:“对,就是和离。” “暂且无法。” 男子偏了偏头,神色瞧不出任何情绪。 “为何?”苏心瑜疑惑。 “京兆尹听命于我大伯,这官印应是我大伯授意所盖。” “你大伯,陆国公?” “正是。”男子眼底阴郁浓重,“要他同意,难于登天。” “你身上的毒无解。”苏心瑜将药膏搁在桌面,“方才你在问太医,自己能活多久。” “你如何知道?” “太医院若能解,早帮你解了,你还能活多久?” 苏心瑜行至床边,对上他的视线,男子眸光幽深,带着寒芒,还有与生俱来的矜冷疏离。 陆承珝不语。 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多作停留,只一瞬,便毫无聚焦地挪向了床尾。 屋外脚步声传来,有下人送来早膳。 苏心瑜正饿得慌。 昨日回到沐家就被迷昏,到此刻滴水粒米未进。看到丰盛的早膳,她顾不得了,直接落座执起筷子,夹了只水晶饺进嘴里,登时眼眸一亮。 不愧为国公府,吃食不同凡响。 下筷的动作便加了速。 陆承珝睨她一眼,顿觉身上不光伤口疼得厉害,就连脑仁也抽疼得紧。 只见她那张小小的嘴嘟囔着,吃得两颊鼓起。 哪家闺秀能吃成这般? 分明长得还凑合,身形也纤弱…… “你是猪托生的不成?” 出口的嗓音是罕见的温柔,说的话却毒得要死。 苏心瑜怔愣着看向他:“我饿。”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见他眼底满是鄙夷阴沉,她心头畏缩,话只敢在心里骂。 陆承珝索性阖了目,眼不见为净。 寒风回来,见桌面上的早膳明显少了不少,吃惊问:“公子吃过了?” “我不饿。” 陆承珝仍闭着眼。 “还请少夫人喂公子用膳罢。”寒风抱拳。 苏心瑜抬首,缓缓嚼吧嚼吧咽下口中食物:“你也可以喂。” 寒风道:“属下是男子,没有女子细心,再说清风居也没旁的女子。” 陆承珝蓦地出声:“我自己吃。” “他说他自己吃。” 苏心瑜搁了筷子。 吃饱了,该去寻琴棋了。 琴棋肯定也饿坏了,给她带两个包子。 两个不够,再拿两个。 陆承珝甫一睁眼便瞧她两只手各拿着一个包子,臂弯上还塞了两个。 寒风瞥见自家公子神情,连忙打圆场:“能吃是福。” 夫妻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睨向他,仿若在看个傻子。 陆承珝面庞清冷,她这样能吃还是福? 一只酱肘子就被旁人骗了去。 苏心瑜打了个饱嗝,她哪能吃那么多? 这些是带给琴棋吃的。 寒风见局面尴尬,又道:“要我说,少夫人与公子很有缘分,少夫人进京嫁人,尚未抵京就遇到了公子。匪贼作乱,英雄救美;佳人冲喜,郎君得活。如此堪称佳话,当得婚姻美满,子孙满堂才是。” 第8章 别靠近我 “寒风。” 陆承珝听不下去,不耐烦地动了动手指,示意寒风把早膳端过去。 躺了几日,他好似也有点饿了。 寒风称是,拿了个托盘,挑了几样小菜,端了碗粥。 苏心瑜正要出屋,迎面走来个圆脸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福礼:“少夫人安好,奴婢是孙妈妈,三夫人身旁的人。” 苏心瑜颔首:“孙妈妈。” “夫人说了,等公子恢复得好些,能行走自如了,您与公子再去夫人跟前敬茶。这段时日,还请少夫人照顾好公子。” 苏心瑜也不知该不该应,只见孙妈妈进了屋,看陆承珝去了。 她正欲再度抬步,迎面又过来个嬷嬷。 嬷嬷瞧模样有些倨傲,也福了礼:“五少夫人,老奴张嬷嬷,奉老夫人之命来传话。请五少夫人细心照料五公子,待五公子大好了,五少夫人再去老夫人跟前请安便可。” 苏心瑜趁机问:“我身旁的丫鬟琴棋如今人在何处?” “她被关在静心斋,出了清风居左拐。” “哦。” 苏心瑜边走边将四个包子用帕子包起,跨出院门,回首望了眼,见院门上的匾额上书“清风居”三字。 字迹遒劲,颇有风骨。 无暇欣赏书法,她往左拐去。 小道旁古木参天,大抵因清风居所在僻静,路上没什么人。 走了一段路,也不知静心斋究竟在哪,举目四望,见到个孩童拿着弹弓正瞄准树上的鸟窝。 “如今的季节候鸟都飞走了,鸟窝里也没鸟蛋。”苏心瑜道了一句。 孩童循声转头,看她穿着嫁衣,眉梢一挑,语带讥讽:“哦,你就是那个冲喜新娘。” 苏心瑜淡淡回望他:“小孩,能告诉我静心斋怎么走么?” “凭什么要告诉你?”孩童反问,说话时挺了挺小身板,“还有,我不小了,我十二了!” 眼前的他长得白净,身量不高,瘦瘦小小的,身形仍像个孩童。苏心瑜急着寻到琴棋,遂含笑又问:“请问少年郎,静心斋在何处?” 少年扫她一眼,收了弹弓,进了亭子落座,拧眉思忖本子上的题目。 周围没有旁人可以问路,苏心瑜跟了过去,一瞧他的本子,上头原来是道算术题。 树上十五只鸟,用弹弓击落一只,余下的鸟有几条腿? “这题明显是个陷阱,你写的十五减去一,再乘以二,得出十四只鸟有几条腿,错了。” 他看她:“哪错?分明是对的。” “你用弹弓击去,除非身手登峰造极,其他鸟儿丝毫未觉。否则一只鸟被击落,余下的鸟是不是全都飞走了?”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他将下一题给她看,“这题怎么解?” “简单的算式,乘一乘便是。” 少年立时对她刮目相看,说:“不愧为收了八千两的女子,精明会算账。” “八千两?”苏心瑜蹙眉,“从何说起?” “你家人收了八千两,美其名曰是彩礼,谁人不知若没这笔钱,你能成为老五的冲喜新娘?你别告诉我不知情。” “八千两银子?” “不然呢,你还以为是金子?”少年嗤声,“也就长辈要给老五挑个身份好些的新娘,否则随便买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几十两就很好了。” 苏心瑜这才知道沐家收了八千两银钱,黛眉拧得愈发紧:“那陆六与我的婚约如何了,身为未婚夫的他难道也同意我当陆五的冲喜新娘?” “对哦,你原是老六的未婚妻。”少年啧啧摇首,“你所问,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可以帮忙打听,前提是你得教我答题。” 能喊老五老六的,苏心瑜心道这少年大抵是陆家的公子,有些事情能问则问。 遂应下:“好。” 原身选中陆六公子,如今她占了原身的身子,该搞清楚的自然要搞清楚,也算给原身交代。 少年这才指了指远处的院落:“喏,那是静心斋,府中犯了事的人都关在那。” “多谢。” 苏心瑜寻到了静心斋。 里头看守的人听她道明来意,将双手还捆在一起的琴棋给带了出来,并松了绑。 “小姐。”琴棋眼泪汪汪,“您没事吧?” “没事。”苏心瑜递包子给她,“饿了吧?” “嗯!”琴棋抓起包子就啃。 苏心瑜带她原路返回,适才所见的少年已不见踪影,路旁仍旧没有旁人,她压低声:“沐家收了八千两,把我卖到陆家当了冲喜新娘。” “岂有此理!”琴棋恨恨地啃着包子,说得碎末乱飞,“怪不得要迷昏了咱们。” “还说什么八千两是彩礼。” “小姐,沐家这样缺德,不能称之为亲人。即便是彩礼,也轮不到他们拿着。”琴棋气愤道,“这钱该是小姐的。” 倏然前头有人过来,主仆俩立时噤声。 回到清风居,脚步还在院中,她们就看到侍卫拎着两只大包袱出了新房,放去了边上的屋子。 琴棋快速咽下口中的包子:“小姐,咱们的包袱。” “我也看到了。” “婢子去看看,万不能少了东西。” 苏心瑜“嗯”了一声,抬步进了新房。 “意思是往后我住东厢房?” 陆承珝半闭着眼,嗓音疏离:“在清风居安分些,未经我允许,不许进我的书房,不许碰我的物什,不许离我太近。” 苏心瑜答应:“好。” 正合她意。 陆承珝没想到她应得挺痛快,眼皮慵懒抬了抬,只见她转身出了新房。 苏心瑜到了东厢房。 环视一周,家具物什都不缺。琴棋正把她包袱里的衣裳放进衣柜,还从包袱底部翻出几本话本子搁在床头。 “怎么还带了话本?”她拿起一本翻了翻。 “这是小姐最喜欢的话本,离家时婢子自作主张带上了。” 苏心瑜颔了颔首:“你有心了。” 说着,坐一坐床铺,还算软乎。 “对了琴棋,你睡哪?” “我就住小姐隔壁的耳房,方便照顾小姐。” “好。” 膳食点心皆有下人送来,用了膳,苏心瑜就看话本打发时辰,偶尔透过窗户观察来清风居的人。 有几个年轻女子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往主屋望,瞧着很想进来,却又不敢进来的模样。 委实教人好奇。 第9章 你很大胆 是夜。 月寒竹冷,清露生凉。 苏心瑜早早洗漱完上了床,倚在床头看话本。 夜深时,她正准备吹熄灯火就寝,房门被人敲响。 “少夫人,公子情况很不好,因伤口是您缝的,属下以为还是来寻少夫人为好。” 苏心瑜闻言蹙眉。 才新婚第二日,陆承珝若出意外,等于她冲喜不成功。 念及此,应声:“好,我去看看。” 利索下了床,穿上外衫裙裾。 待她进了新房,就看到陆承珝一脸虚弱地半躺在床上,身上中衣昨夜还是大红色,此刻竟换成了藏青色。 见他头发末梢微湿,苏心瑜眉眼动了动:“你家公子沐浴了?” 寒风解释:“公子爱干净,受伤后一直躺着未能沐浴,于公子来说极为不舒服。方才公子洗了澡,结果就晕倒在净房内。” “大伤初愈者都未必能立马沐浴,你家公子情况很严重,今日才醒就急着沐浴,这不是拿性命开玩笑么?” “少夫人说得是,只是公子特别爱干净。” “伤口包了么?” “包了,属下方才包扎的。” “揭开,我看看。” “是。” 寒风解开自家公子的衣襟,又揭开纱布一角给苏心瑜看。 苏心瑜探身过去,只瞧一眼便皱了眉:“纱布已被血水浸湿,得重新更换。” 说罢,后退几步。 寒风拆完纱布,祈求的目光看向苏心瑜。 “少夫人,公子伤口渗出血水,属下笨手笨脚怕处理不好,能不能麻烦你?” 苏心瑜不远不近地站着:“你家公子不许我靠他太近。” 寒风闻言,唇角一抖。 公子不许表小姐来清风居,如今竟然连他自个的娘子也不许靠近,这是打定主意要打光棍么? 倏然,一道虚弱轻微的嗓音响起:“你来。” 男子说话时,微微掀开一条眼缝睨向苏心瑜。 “公子醒了?!” 寒风欣喜,立马将床边的位置让出来。 苏心瑜缓步过去:“据说大人年少征战,既如此当明白一个道理,伤口不能碰水。” 陆承珝淡声辩解:“洗后立时擦干问题不应太大。” “不太大?”苏心瑜轻哼一声,“你可知你身上有剧毒,再则照你伤口的严重程度压根不适合碰水。” 她俯身,近距离地去检查伤口。 “你的伤口并非受伤后第一时间缝合,是剜了肉后再行缝合的,如此情况更需注意。如今被水一淋,有了发炎症状,发炎就会起高热。一旦严重,又有昏迷的危险。” 陆承珝一撩眼皮就望见她莹润白皙的小脸。 此刻的她头上一件饰物都无,顺滑的青丝如瀑般披散在身后,肌肤白腻,唇瓣娇艳。 很快他收回目光:“如何处理?” “你们请太医罢。”苏心瑜直起身,“让太医开个退热的方子。” 寒风诧异:“少夫人能处理伤口,就是会医术,您何不开个方子?” “我不会开方子。” 她会的是西医,中医的药理虽然知道丁点,也仅限于用来制作自己所需的器具。 中医把脉开方子,再加中医解毒,她皆不会。 陆承珝疑惑的目光打量她:“不会开方子,就敢在我身上缝伤口?” 她是如何想到的? 该不会当他是块破布,缝吧缝吧了事? 苏心瑜道:“反正你能醒来总归是事实。” “你很大胆。” 陆承珝嗓音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半点赞扬。 沐浴前,他细细查看过伤口。 敢在他身上动刀子剜皮肉,还将伤口缝合,此般太医院太医无人知晓的方式,她竟敢为之。 一个不会开方子之人,压根不会医术。 还敢如此为之,委实胆大。 “我胆子不大。”苏心瑜道。 “寒风请太医。”陆承珝下令。 “是,公子。” 寒风应声离去。 陆承珝复又道:“此般伤口不宜被太医瞧见。”他淡声吩咐苏心瑜,“你帮我包扎。” 府中迂腐之人不少。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新方式,更遑论一个压根不会医术之人为之。 他受伤中毒严重,竟还被架着拜堂,可见有人起了什么心思。 两厢结合,缝合后的伤口越少人见到越好,这也是他不想让太医查看伤口的缘故之一。 但要退热,还是有必要让太医把个脉开个药方。 苏心瑜缓缓伸手取了清早太医给的药膏。 她可不想陪葬,冲喜不能出现意外,念及此,指腹剜了一些药膏,轻轻涂抹他的伤处。 “你放心,缝合伤口一事旁人不知情。” 眼前冷白色肌肤上,紫黑色的脉络仍在,可见毒素仍是发作状态。 陆承珝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 少女绵软的指腹在他肌肤上游走,酥酥麻麻地,令人烦躁。 就这时,她搁下药膏,取了纱布覆在他胸膛处的伤口上。 “你稍微坐直些,我帮你缠纱布。” 嗓音温温软软。 陆承珝低头瞧了眼,坐直了身体。 为方便包扎,苏心瑜坐至床沿,拉开纱布往他胸膛缠去,一旦手伸到他后背,她的身子不可避免地多次靠近他。 他不想她靠他太近,她亦如此。 是以手上动作很快。 陆承珝拧着俊眉,好在只片刻,两处伤口都包扎完毕。 只是,至今没有女人敢坐他的床沿,她竟坐了。 也罢,谁叫他喊她帮忙。 苏心瑜起身:“好了,我回房了。” 陆承珝清冷应声。 苏心瑜回到东厢房,净了手。 昨夜坐在小杌子上,趴在某人床沿睡了一宿,此刻的她已然很困,占了枕头就睡了过去。 -- 次日清早。 苏心瑜起了个大早,刚用罢早膳,就见到清风居门口一闪而过一个小身影。 “小身影”见她没有跟出去,折返回来,又闪了闪。 苏心瑜抬步出了院子:“小孩,何事?” 少年张了张嘴,对于她又喊自己小孩,不置一词,只哼声:“你惨了。” 苏心瑜一怔:“怎么说?” 少年看了眼周围:“此地说话不便。” 两人便去了昨日去的亭子。 四周无人,少年将手中的算术本摊开,指着上头一长串的题目:“教我,我才告诉你。” “此题简单。”苏心瑜指着题目,“这两句话是陷阱,这两个信息不考虑,你再看看题目。” 第10章 把持不住 “呵,原来如此简单。”少年笑了,翻开后一页,“这题如何解?” “简单,你记住方法……” 苏心瑜细心教着。 题目解好,少年合上算术本,压低声:“昨夜老五喊了太医,此事严重,长辈决定倘若老五毒发身亡,你得陪葬。” 苏心瑜黛眉拧紧:“不是说过了新婚夜不醒,才要陪葬吗?他都醒了。” “你所言是过去的消息,如今事态升级,老五身上有剧毒,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毒发身亡?”少年嗤声。 苏心瑜暗忖,太医院无解的毒,陆承珝命不久矣。 她得逃! 得尽快逃! 少年见她不语,补充道:“知道此事的人没几个,你别告诉旁人是我说的。” 苏心瑜颔首,疾步回了清风居。 悄然喊来琴棋,小声道:“国公府是个吃人的窟窿,冲喜之事凶险万分。琴棋,我想走,今日便走。” “小姐去哪,婢子就去哪。”琴棋整理包袱。 “小包袱就成,大包袱会惹人起疑。” “好。” 不多时,她们主仆带了只小包袱,在出国公府时,竟被人给拦住了。 “五少夫人上哪?” 苏心瑜认出眼前拦她之人来,正是新婚夜给婚书的那个婆子,身后仍旧跟着一群彪悍的丫鬟。 婆子盯着琴棋肩上的包袱,质问:“五少夫人莫不是想逃?” “我已是五少夫人,逃什么?”苏心瑜命自己平静,“今日是三朝回门之日,于情于理我该回一趟舅父家。” 婆子朝内抬手做请:“请五少夫人回清风居照顾好五公子。” 琴棋急了:“我家小姐还不能回门了?” 婆子态度强势:“等五公子大好,何时回门由老夫人亦或三夫人说了算。” 无奈,苏心瑜只好回了清风居。 初次逃跑,连府门都没出去,委实令人郁闷。陆家人如此防范她逃跑,可见方才少年所言为真。 不行,她得择机再逃! 陆家府邸占地是真广,清风居位置偏僻,到正门一来一回就费了不少时辰。 回到清风居,她的双腿已走得发软。 正低垂着脑袋敲了敲腿,倏然身前不远处传来寒风的声音:“少夫人,方才老夫人带着几位夫人来看公子,您不在。她们坐了好一会才回,您这会要不去公子跟前说说?” 苏心瑜抬首应好。 眼神示意琴棋去放包袱,自己则去了主屋。 不提适才作何去了,直接道:“伤口每日最好换药两次,我可以帮忙换药更换纱布。” 嗓音轻软甜糯。 陆承珝讶然,昨日命她换药不情不愿。 此刻竟然主动来。 见他冷脸不语,苏心瑜压住心头惧意,冲他笑了笑:“大人,可需要?” 少女嘴角上扬,眉眼弯起,脸上荡漾着阳光般明媚的笑意。 分明是澄澈的眼眸,他却看清了里头一闪而过的狡黠,此刻再瞧她,只觉她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陆承珝别开目光。 “不必,适才已经换过。” 音色清冷如玉,疏离得拒人千里。 苏心瑜一噎,转身就走。 今日正门出府失败,婆子定然提高警惕,明日去后门试一试。 似此般讨人嫌之事非她所愿。 但她必须稳住他,以便能顺利离开。 -- 入夜。 张嬷嬷来到清风居,进了东厢房:“请少夫人随老奴去新房,老夫人命老奴来传话。” 苏心瑜不明情况,随她去了主屋。 见到来人,陆承珝蹙眉:“何事?” 张嬷嬷福礼:“依照老夫人的意思,五公子能醒是五少夫人冲喜有功。公子昨夜伤情加重,全因当晚您二位分房就寝之故。老夫人有令,今夜您二位好生在新房睡着,老奴在外守夜。” 说罢,退出屋外,将门掩上了。 只留苏心瑜与床上的陆承珝大眼瞪小眼。 苏心瑜无言以对,漂亮的眼眸含了恼意。 什么逻辑?分明是他自己洗了澡的缘故。 还有…… “老夫人如何知道我们分房睡的?”她走近他,极小声问。 “昨夜传了太医。” 他的嗓音很淡,显然对于她要留在新房睡很是不悦。 苏心瑜反应过来,昨夜太医到时,大抵已是半夜,那会她早在东厢房睡熟了。太医禀了陆承珝的情况,老夫人不难知道他们是否分房睡。 “你是家中长辈帮我娶,并非我想娶。”微顿下,男子清冷补充,“别想睡我床。” “我也不想靠你太近,更不想睡你的床。” 苏心瑜走去房门口。 瞧房门窗格外没了嬷嬷的身影,心道嬷嬷莫不是暂时离开了,她可趁机溜回东厢房。 哪承想门一开,竟看到嬷嬷坐在小杌子上,瞧态势,耳朵方才是贴在门上的。 新房的门,上一半是窗格,下一半是实心雕花。 嬷嬷坐在小杌子上,难怪瞧不见身影。 “少夫人作何?”张嬷嬷出声。 “我来看嬷嬷有无小杌子坐,既然有,那就成。” 苏心瑜言笑晏晏,复又关上了门,门一关,便叹了气。 也不知张嬷嬷有无听见什么,应当没有罢。 毕竟他们说话声很小。 陆承珝神情微凝,拿下巴指了窗边靠墙的书卷榻,示意她睡榻上。侧头看向衣柜,示意她自个去拿被子。 他自是知晓祖母是个说一不二的主,祖母身旁的人皆如是。 若非祖母要求,他断不会留她在他的房中。 书卷榻窄,苏心瑜本能地不想睡。 此刻又没旁的地可睡,无奈,她从柜子里抱了床秋被出来,一半垫着,一半盖着,也不脱衣直接躺在了榻上。 书卷榻不如床,硬得很,又不能完全躺平,她睡得很不舒服。 到了半夜,睡得迷糊的她翻了个身。 “咚——” 夜阑人静,声音颇响。 苏心瑜的脑门撞到了墙壁,疼得她不自知地哭出声。 陆承珝整日躺在床上,此刻尚未入眠。 “哭什么?” “疼。” 嗓音娇滴滴的,含了哭腔。 听得陆承珝嫌弃地皱了眉,此般嗓音让他的耳朵百般不适。 冷不防地,门外传来嬷嬷的提醒:“公子如今的身体情况不宜圆房。” 房中两人当场石化。 偏生张嬷嬷又劝:“公子是男子,血气方刚的,或许把持不住。少夫人应体谅公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当拒绝。” 第11章 仙姿艳逸 床上的陆承珝一张俊脸冷到极致。 他把持不住? 这世上还没出现让他把持不住的人,更遑论她。 苏心瑜连忙澄清:“嬷嬷误会了,我只是磕到了额头。” 张嬷嬷道:“那就好。”似觉得自己这般说不对,补充,“少夫人仔细额头。” 经此一出,苏心瑜不敢睡太熟,生怕从书卷榻上滚下去。 翌日卯时,她便醒了。 眼瞧着窗外天光已亮起,她起身下了榻。 屋内婚床上的陆承珝还睡得沉,房门外早已没了张嬷嬷的身影。 心思一转间,苏心瑜去了耳房。 琴棋也刚刚起身,见她从新房过来,吃惊:“小姐昨夜歇那了?” “说来话长。”苏心瑜附耳轻语,“陆承珝若毒发身亡,我得陪葬。琴棋,此事严重,很少人知道,你莫声张。” “竟然是要命的事!”琴棋惊慌,“小姐怎么办?” “我得离开陆家,昨日正门出不去,此刻时辰尚早,咱们从后门走。” “对,后门基本都是下人进出,多的是菜贩商贩往陆家送物什,咱们可以趁机走。” 主仆俩收拾了金银细软,又只带了一只小包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清风居。 虽说不清楚后门在哪,苏心瑜总觉着与正门相对的角度过去,应当是后门了。 路上,她也不敢问陆家下人。 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哪有不知道府邸后门在哪的,即便是新来的下人也有管事领过路。不知府中路怎么走的,唯有她们二人。 陆家占地委实太大,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天光越来越亮,在行了颇长一段路后,苏心瑜闻到了早膳的味道。 后厨靠近后门。 主仆俩脚步加快。 果不其然,拐了个弯,便看到了后门。 后门处人来人往。 能出去了! 苏心瑜心情激动起来,两只手紧紧捏起,仿若出了这道门,便能自由。 呯的一声,有人急急进来,撞到她的肩膀。 “嘶——” 苏心瑜吃痛,捂住肩头。 与她相撞的男子刚要责骂,见少女眸光潋滟,冰肌玉骨,仙姿艳逸,质问的话愣是缓和许多:“你是哪个院子的,走路不看人么?” “分明是你撞上来的。”琴棋急忙帮自家小姐揉肩头,“小姐,要不要紧?” 苏心瑜抬眸正要看与她相撞之人,却闻身后传来叫喊声。 “五少夫人想去哪?” 苏心瑜连忙拉了琴棋:“快走。” 主仆俩相携提步,即便走得再快,婆子身后跟着的丫鬟们飞奔过来,迅速拦住了她们。 婆子又问:“您是主子,怎么走后门?” “我想吃螃蟹,来后厨看没有,准备自个出门采买。”苏心瑜道,“便就近走了后门。” 婆子显然不信,抬手:“还请少夫人回清风居。” 又被逮住,苏心瑜郁闷。 此刻别无他法,只好往回走。 男子见状,拉住一个跟随婆子的丫鬟:“她是少夫人,哪个少夫人?” “回六公子,她是五少夫人。” 丫鬟回了一句,追上婆子的脚步。 “苏心瑜?”陆砚书喃喃低语,眉头越拧越紧,“她是苏心瑜?” 小厮寻来:“公子,您怎么从后门回来?” 陆砚书道:“我爹肯定派人在正门逮我。” 他不过是昨夜与朋友喝多了,回来晚了些。倘若被父亲逮住,又得罚。 说话时,远远望着苏心瑜的背影。 袅娜动人。 很快那抹倩影拐过弯去…… 脑中浮现五年前,那个天真纯善的女娃子,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盯着他,嗓音甜糯:【砚书哥哥,你给的酱肘子真好吃。】 -- 被婆子带回了清风居,苏心瑜慢吞吞地行在院中,暗忖,此刻时辰尚早,陆承珝应当还睡着。 只要她不用面对陆承珝的质问,被婆子抓就抓了,只是郁闷而已。 哪承想主屋的门开着。 寒风出来:“何事出动了胡婆子?” 胡婆子道:“老夫人有令,这几日五少夫人不得出府。方才五少夫人想从后门出府,委实不该,此事交由五公子定夺。若有再犯,老夫人大抵会以家法处置。” 说罢,带着丫鬟们退下了。 苏心瑜朝东厢房挪了脚步,被寒风喊住:“少夫人,公子有请。” 无奈,她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主屋。 新房内,陆承珝坐在床上。 “想逃?” 语声慵懒,不辨喜怒。 苏心瑜心道,想吃大闸蟹的由头,连胡婆子都不信,眼前这人又是探案的高手…… “我想去一趟沐家,也就是我舅父家。” “回门?” “不算回门。”苏心瑜道,“老实说冲喜新娘不是我愿意当的,是沐家收了八千两,把我迷晕了扔你床上。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你。但那八千两是他们卖我的钱,被他们拿了去,我心有不甘。” 陆承珝眉梢微挑,并不接话。 苏心瑜大了胆子上前:“你帮我跟婆子说一声,放我出去。” 陆承珝眼风睨去。 苏心瑜立时往门口退了几步,险些忘记他不喜她靠近。 男子这才淡淡开口:“你们主仆去沐家,就能拿回八千两?” 苏心瑜一噎:“确实难。” 她们被迷晕过一次,此次若真去,面对更危险的局面很有可能。 相对八千两,自然是命重要。 她主要是想逃啊! 此话又不能对他说。 郁闷间,抬眸望向锦帐。锦帐掀开挂在金钩上,遮住了他半张脸,分明是极好看的侧颜,下颌线的弧度是那样的冷。 她悄然又退一步。 男子偏头扫她一眼,眸子黑沉沉的,不疾不徐道:“若真想去,过几日随我出门。” 她出门的目的大抵是逃。 不过沐家附近,他得去一趟,那日暗箭射来的方向,得查。 “你这情况出门?” “过几日伤口好些。” “好。”苏心瑜嗓音雀跃不少,“那你快快好起来。” 届时能让沐家把钱吐出来也好。 陆承珝默不作声,只隔衣抚了抚胸口的箭伤与肚腹的剑伤。 苏心瑜探身瞧了眼:“其实伤口缝合的第二日就可下床缓慢行走,只是行走的路程不宜过长,每日循序渐进即可。” 今日已是他们成婚第四日,新婚夜缝合的伤口,倘若恢复好的话,他可下床行一段路了。 第12章 觊觎弟妹 见他冷得过分,苏心瑜压住恼意,温软建议:“不过前夜你伤口有发炎迹象,不知太医所开药方服用效果如何,要不我帮你检查下?” “你真会医?” 陆承珝这才侧眸打量此刻离他颇远的少女。 “会那么丁点,只会处理伤口。”苏心瑜远远对上他的视线,“毕竟我缝的,能让我看看么?” 陆承珝按了按伤口。 适才寒风帮他换药时,伤口已然愈合不少。 伤口缝住,疼痛也确实减少很多,并且恢复得也快。 “来。” “哦,好。” 苏心瑜挪了脚步,行至床边,弯腰解开他的衣襟。略略拉开些许胸膛伤口上缠着的纱布,探头往里瞧。 头这么一探,她的额头倏然凑近,离他的下颌仅寸许。 女子身上淡雅的香味幽幽地萦绕在他鼻尖,惹他不适。 陆承珝本能地往后仰了脑袋。 半躺着靠坐的,往后仰不了多少距离,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 “公子。”冻雨急匆匆进来,甫一瞧见自家公子身上压着个女子,他忙不迭地遮眼退出房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陆承珝:“……” 苏心瑜:“……” 适才很识趣地守在外头的寒风解释:“那是咱们少夫人,正帮公子查看伤情。” “哦,对,少夫人。”冻雨反应过来,“我就说公子哪会让旁的女子压着?” 房中,陆承珝俊眉蹙起:“检查好了没?” “胸膛伤口恢复还不错。” 苏心瑜略略直起身,帮他将纱布整理好,而后伸手去揭他肚腹上的纱布。 “肚腹上的伤口太长,只揭开一个角不足以观全貌,不过瞧着比那晚你沐浴后好不少。” 她没刻意去碰他的肌肤,但揭开纱布时,指背不可避免地触及。 滚烫。 “你身上发烫,大抵是伤口发炎所致,还需按时服用太医所开的药。” “说这么多,我能行走了么?”男子似有不耐。 “多躺两三日罢,实在想走,可在清风居内走几步,热度退了才可走得远些。” 她也想他能早些出门,带她去沐家,可他的身体还需好生将养着。 “啰嗦。” 男子冷冷吐出两个字。 苏心瑜一噎,垂眸出了新房。 冻雨入内,拱手作揖:“公子,这几日,京城各家客栈各个城门都没可疑人员出入,想来刺客还在城内,亦或刺客本就是京城人氏。” 陆承珝:“知道了。” 清风居外。 厉北辰阔步而来,见陆砚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门口徘徊着,快步上前打招呼。 “陆六,去看陆五么?” “没有,恰巧路过。”陆砚书笑了笑,“你忙。” “那好。” 厉北辰心里涌起嘀咕,也不多问,抬步进了清风居。 进到房中,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床上的男子身上。 “还活着?” “没死成。” “也是,有娇妻来冲喜,怎么都得活个百八十岁。你说你是不是早就觊觎自个弟妹了?人如今成了你的妻,愣是昏迷几日的你终于肯醒。” 厉北辰十分熟稔地坐到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胡说什么?” 陆承珝语气甚是冷淡。 “我胡说什么?”厉北辰抬了抬下巴,指向外头,“陆六方才就在你院门口徘徊,想进不敢进的模样,若非你抢了他的妻,他能这般?” 寒风插嘴解释:“我家公子昏迷着办的喜事,新娘人选也不是我家公子能决定的。” 厉北辰摇首:“话说当年苏小姐择未婚夫婿时,我也在场,大家都听你喊人家弟妹了。如今人家成了你的妻,这声娘子你喊得出口么?” 以往都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如今逮着机会,他得打个翻身仗。 陆承珝与寒风道:“有人羡慕我娶了妻,瞧他这副尊荣,脑门一条疤,丑得要死,谁肯嫁他?” 寒风接话:“那倒是。” 冻雨含笑盯着厉北辰额头上的疤痕:“疤痕好像越来越丑。” 厉北辰一噎:“都说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陆五,你有种。” 连带着手下也有种。 陆承珝嗓音淡淡:“我重伤未愈。” “得,我还不能说狠话了。” 他还真不能说狠话了,脑门上这条疤痕,若非当初陆五拉他一把,这疤痕就落在了他的脖颈上,疤痕都来不及形成,他就翘了。 “你来看伤患,两手空空,好意思来?” “我这不是走得急么?再说,你陆家啥都不缺。” 每回斗嘴都斗不过他,此刻又败下阵来,厉北辰捏起桌上糕点就往嘴里塞。 陆承珝问:“寻我何事?” 厉北辰这才正色道:“被你抓的案犯已经严刑拷打过,与刺客大抵不是一伙的。” 陆承珝神色平静:“知道了。” 确实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会是谁? 厉北辰又塞了块糕点进嘴里:“你好生养伤,听说我要来看你,大理寺卿命我传个话,大伙等你归去当值。” “嗯。” 陆承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 三日后,陆承珝下床,寒风冻雨服侍他穿戴。 “寒风,与她说出门。” 寒风将主子的衣袍给了冻雨,自己则直奔东厢房。 “少夫人,公子要出门,您是否一起?” 苏心瑜正在房中无聊踱步,听说要出门,忙不迭地去了新房。 “这三日你都没下地走动,今日甫一下地,竟要直接出门?”她缓了语调,“我劝你还是仔细身体,出门不急的。” 陆承珝一双冷眸睨向她:“不想去?随你。” 无论如何,他得亲自去一趟事发地。 “去去去,我去。”苏心瑜不免替他忧心,“清风居走到大门口好些路,你这身体吃得消么?” 冻雨道:“少夫人放心,马车已在清风居外。等会在府门门槛处铺上板,车子便能经过斜坡顺利出府。” “那就好。” 苏心瑜喊了琴棋一起。 片刻之后,几人在清风居外上了马车。 寒风冻雨坐在驾车位上,琴棋坐在车外门口,苏心瑜则硬着头皮进了车厢。 马车外观瞧着低调,里头甚是奢华。 云锦软垫,雕花茶几,兽皮地毯,还有一尊香炉袅袅冒着烟。 早已端坐在里头的陆承珝一道眼风扫来,她乖觉与他保持距离,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第13章 霸气护妻 到府门口时,苏心瑜指尖悄悄撩开一角窗帘,只见胡婆子正与门房说着什么。 生怕与胡婆子对上眼,忙搁下窗帘。 身形晃动,车子驶过门槛上的斜坡,顺利出了府。 她长长吐了口气,再度掀开窗帘。 马车行了一段路,往国公府后绕去,倏然,留意到陆家围墙外有堆沙土。 细细观察沙土处围墙上方的树冠形状,她得记清楚了,到时候在府中寻到此处。 如此,若能在此处翻出围墙,跳到沙土上便不会摔伤。至于在围墙内,得寻个梯子爬墙。 既然正门后门都逃不了,唯有翻墙。 陆承珝拢了拢眉。 看车外景致也就罢了,有她这般扭着个身子,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外头么? 外头有什么稀罕景? 循着她的视线,他略略探头望去。 车外陆砚书行过。 呵,原来是旧情难忘。 很快车子驶远,苏心瑜放下窗帘,规矩坐好。 车厢内气压莫名的低,低得她大气都不敢出。偷摸瞥他一眼,只见他闭着眼,坐姿端正,她这才动了动手脚。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到了沐家所在那条街上。 下了车,陆承珝顾自站到街对面,拧眉看向几处屋顶,神色冷峻。 苏心瑜行过去,离他几步远站定:“我先去沐家了。” “嗯。”他总算应了一声。 琴棋扶住自家小姐的手臂,压低声:“小姐,倘若等会他们再使坏呢?” 苏心瑜悄悄从袖兜内掏出一把手术刀:“他们若敢,我就动刀子。” 说罢,又将手术刀塞了回去。 一把小刀,还没小手指头大…… 陆承珝抬手捏了捏眉心,说她什么好? 是单纯,亦或痴傻? 就她这种毫无身手之人,带着这么丁点刀子能有什么威慑力? 转眸见她们主仆已经去到了沐家门口,只片刻,便进了府。 沐荣听说苏心瑜回来,疾步到了前院。 “心瑜,你在陆家过得还好吧?” “如此说来,舅父知道我被卖去了陆家?”苏心瑜直接问。 “我不知,当晚我以为你在客房用膳。第二日见你没来用早膳,我问了才知。”沐荣急于撇清,“你今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与舅父来说。” 苏心瑜淡淡道:“既然舅父这么说,舅母带人将我与琴棋迷晕卖去陆家之事,希望舅父能主持公道。” 牛氏由女儿与儿媳相陪而来。 “你如今成了陆家儿媳,虽说嫁的不是陆六郎,但好歹也算嫁了人,还要什么公道?”牛氏道,“难道不该感谢我与你舅父?” “感谢?”苏心瑜气笑了,“要我感谢卖我之人?” “你被退了亲,没人要,我娘帮你选了门好亲事。”沐宝霞讥笑道,“难道不该谢么?” 见沐家几个婆子凶神恶煞地盯着她,苏心瑜右手握了握左手手腕,命自己镇定:“冲喜也算好亲事?” 马满满也道:“即便陆五郎死了,你好歹也算当了国公府的少夫人,就知足罢。” 说话时,轻声与沐宝霞道:“莫非陆五郎死了?” “大抵死了,否则她出来要说法是何故?”沐宝霞轻笑一声,“看着罢,陆家人会把她捉回去。” “谁说我死了?” 一道冷寒的嗓音自影壁后传来,须臾,一位身形颀长,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 见到来人,沐家人俱是一惊。 沐荣急忙上前作揖:“下官见过陆少卿。” 沐家三个女人盯着眼前的陆承珝,怎么回事,眼前的年轻男子完全不像个将死之人? 沐宝霞的眼睛更是一眨不眨。 她知道陆家儿郎一个赛一个的俊美,原以为陆六郎已经够好看的了,没想到人上有人,这个陆五郎竟是天人之姿。 苏心瑜讶然。 适才他不想进沐家,此刻竟来了。 “沐大人身为朝廷命官,竟行卖外甥女之事,传扬出去,有失官仪。”陆承珝并未让沐荣起身,只淡淡道。 “下官不敢。” 沐荣作揖的姿态愈发低了些,侧头示意妻子、女儿与儿媳都来见礼。 “见过陆少卿。” 三个女人不情不愿地福了礼。 陆承珝半垂了眼皮:“我说话直,沐大人别见怪。” 沐荣趁机直起身,含笑道:“陆少卿请讲!” “沐大人这三女眷委实太丑,令人眼疼。”陆承珝蹙眉遮眼,开门见山,“既然不敢做卖外甥女之事,那就把不该得的钱财吐出来。” 沐荣喉咙一哽,接不上话,只转头示意牛氏把钱拿出来。 牛氏不肯,厉声道:“那笔银钱是彩礼。” “彩礼?”苏心瑜呵声,“你们并非我父母,没资格拿。” 琴棋也道:“分明是卖我家小姐才得的钱财,即便是彩礼,舅老爷舅夫人凭什么拿着?你们若敢拿,老爷夫人在天之灵决不会放过你们!” “哪来你一个丫鬟说话的份?”牛氏指着苏心瑜的鼻子尖锐道,“我们并非你父母,但好歹是你舅父舅母。既然是舅父舅母,便是长辈,就有资格拿这彩礼。” 苏心瑜淡声:“压根就不是彩礼,分明是卖我才得的钱财。如此恶劣行径,这亲戚关系就此断了。” 牛氏拍了大腿,大声喝道:“就是彩礼!” 陆承珝垂眸不看泼妇举止,嗓音冷冷:“彩礼给的是女方亦或女方父母,沐大人,要我与你探讨本朝律法么?” 沐荣这才惭愧道:“我们并非心瑜父母,也不曾养育过她,的确没有资格拿彩礼。” 说着,拉牛氏回房,将八千两银票全拿了出来。 而后行至陆承珝跟前,双手递上银票,再度撇清:“下官断不敢行卖外甥女之事!” 陆承珝侧头与苏心瑜淡声:“拿着。” 苏心瑜接了银票。 男子又道:“数一数,可有少?” 苏心瑜一怔,两根手指夹住银票,另只手手指捻动唰唰地数了,很快道:“数额对的。” 陆承珝抬步而行,苏心瑜立马跟上。 只留沐家人面面相觑。 “这个陆五郎分明已是将死之人,怎么还能这般跳出来?还有,分明是他得了个冲喜新娘,如今还把买新娘的钱财要回去。”牛氏气得脸上横肉直抖,极度不爽地冲围墙外高声骂,“天底下怎会有他如此无耻之人?” 第14章 权宜之计 沐荣捂了她的嘴:“别说买,也别说卖,我的官位还要不要了?” 要知道这个陆承珝怼天怼地,谁都敢参。 沐宝霞从父亲手里拉开母亲:“娘,陆五郎不是要死了吗?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马满满也道:“就是,他怎么醒过来了?要是新婚夜就死了,苏心瑜陪葬,今日的钱财他们就没法要回去。” 被一个男子直截了当地说丑,堪比杀人诛心,此刻她们耳畔还回响着那句说她们丑的话。 “你们三个算计心瑜去陪葬?”沐荣气得肺疼。 传扬出去,同僚如何看他? 牛氏也不反驳:“得了八千两,老爷心里不是也窃喜好几日?如今钱没了,还高兴个屁?” 沐荣面色铁青。 “表妹。” 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沐海驭匆匆而来。 适才听下人说起表妹回来,奈何走到前院没有表妹的身影,他满眼失落。 见其神情,马满满气得跺脚,一把扯住丈夫:“你是不是看上苏心瑜了?” “浑说什么?”沐海驭沉了声,“你们迷晕了她,将她塞进花轿扔去陆家,那陆五郎生死未卜。我身为表兄,关心一二何错之有?” 表妹自幼长得好。 若非姑父将她许配给了陆六郎,他原想娶表妹为妻。 哪有马满满什么事? 如今父亲做主想要他迎娶表妹为平妻,他那颗沉寂的心再度活泛起来。 只是这几日自己窝囊,不敢去陆家问表妹的情况。 马满满怒火中烧:“你想娶她为平妻,简直痴人做梦!她已是陆家媳,那陆五郎还活得好好的,你就死了这份心罢。” 沐海驭拧了眉:“还活得好好的?” 马满满气得笑出声:“失望了吧?” 问罢,劈头盖脸地朝他脸上抓去。 沐荣与牛氏连忙劝架。 马满满泼辣之极,只片刻沐海驭的脸便遭了殃,即便有父亲母亲相护,他的身上还是挨了拳脚。 终于猛地推了马满满一把,沐海驭这才夺门而出。 原以为妻子还成,今日一瞧,与表妹差远了。 沐宝霞则全程若有所思地立在一旁,家里虽说失了一笔钱财,但至少苏心瑜不会与她争抢陆六郎了。 心情倏然好了起来,只要她在陆砚书心里是美的就成。 -- 街市上,马车辘辘,人来人往。 陆家车内。 苏心瑜将银票悉数递到陆承珝跟前:“钱还你,能换一份和离书么?” “不能。” “我知道了,你不想与我和离。”她故意道。 “我想。”男子清冷坦诚,“但无能为力。” 理由早已说过。 “所以这些钱都是我的了?”她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你方才帮了忙,要不要收点小费?”说着,抽了几张出来。 “都是你的。”男子淡声。 “好嘞。” 苏心瑜收回银票,百两银子一张的银票,一共八十张,她细细卷起塞进了荷包。 男子再度出声:“离我远点。” “成。” 苏心瑜心情不错,应得脆生生的,坐去了车门口。 车厢内的对话,车门外蹲坐在小杌子上的琴棋听得一清二楚。 小姐长得多好看呐,天仙似的。 姑爷怎么还让小姐离他远些? 不知为何,苏心瑜只觉回程的路好似短了不少,用时亦短了。 马车进了陆府,于清风居外停下。 她跟着陆承珝出了车厢,甫一出来,赫然发现胡婆子与张嬷嬷带人候着他们。 众人见礼。 张嬷嬷道:“五公子五少夫人,老夫人有请。” 胡婆子的目光更是直直地射向她。 苏心瑜毫无畏惧地对上胡婆子的视线,此次她可没逃。 一行人到了锦华堂。 锦华堂内甬路相衔,端方有序,雕梁画栋,典雅庄严。 屋内,陆老夫人坐在主位上,锦衣华服,约莫六十开外,一脸威仪。 见小夫妻过来,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沉声:“来人,家法伺候。” 陆承珝重伤中毒,家法伺候的定不是他,苏心瑜指了指自个:“是要家法‘伺候’我么?” 陆老夫人眼眸微眯。 小丫头还挺机灵,长得是真好,真正的娇艳欲滴。与她的五孙儿立在一处,确实是一对佳人。 即便如此,拐带她重伤未愈的孙儿出门便是不对。 胡婆子道:“不是五少夫人,还能有谁?” “请说个明白。”苏心瑜道。 “五公子身有重伤,你三番两次想要出门,今次竟带着五公子一道出府,老夫人知道此事盛怒。倘若不用家法伺候五少夫人,五少夫人想来不会长记性。” 胡婆子说着,抬手示意彪悍丫鬟上前。 陆承珝不动声色地往前跨了一步,散漫道:“祖母,腿长在孙儿自个身上。” 陆老夫人怒容不减:“是你带她出门的?” “躺得闷了,出门透口气。” 陆承珝说罢,转身提步。 觉苏心瑜没跟上来,一道眼风睨向她:“还不快扶着我?” “来了。” 苏心瑜温软应声而去,扶住了他的手臂。 如今深秋,衣裳穿得已算厚,纵使如此,陆承珝还是感觉到了手臂上绵软的小手。 如玉的下颌绷紧,显然十分不悦。 见小夫妻相携离去,陆老夫人的唇角控制不住地略扬,天生冷情的五孙儿竟也知道维护人了? 侧头吩咐丫鬟:“去瞧一眼。” 丫鬟称是离去。 刚出了锦华堂,陆承珝便抽走了手臂,苏心瑜双手一僵。 男子道:“权宜之计,不必谢我。” 苏心瑜笑了笑:“还是得谢,多谢大人相助!” 两人的距离立时隔了几丈远。 丫鬟尽收眼底,回到陆老夫人跟前细细禀了。 “小兔崽子。”陆老夫人气不顺,“还以为他转了性子,竟是这副德行。” 夫妻俩一前一后回了清风居。 虽说车接车送,在沐家走的路不多,但在自家府邸却行了不少路。 伤口在身的陆承珝回房便歇下。 苏心瑜在东厢房内放好荷包,再度带着琴棋出了清风居。 主仆俩沿着陆府的围墙内行走。 适才出门所见的树冠大致方向确定,苏心瑜脚步不停,很快寻到了那棵树。 如今的时节树冠上依稀还有几片枯叶。 此树正对过去,外墙有堆沙土。 只是陆家围墙实在是高,足有两人高。 第15章 方知好妙 琴棋轻声问:“小姐是想翻墙?” 苏心瑜略略颔首:“太高了,只能用梯子。” “梯子稳当些。”琴棋再度压低声,“不过小姐也可以踩着婢子的肩膀上去,再翻过去。” “那你怎么办?你得跟我走。” “对哦,那只能用梯子爬。” “这段时日,你留意留意哪里有梯子。” “好。” 在此处环视一周,苏心瑜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脚步甫一进入清风居,竟见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立在那,显然在等她。 此人不是旁人,而是沐海驭。 琴棋上前:“表少爷怎么来了?我家小姐与沐家已经断了亲眷关系。” 沐海驭径直走向苏心瑜:“表妹,我有几句话想说。” “说什么?”苏心瑜见他脸上有几道指甲印,“你这脸被女人抓了?” “是被抓了,我此次来是想说你被卖之事。” 沐海驭碰了碰脸上的抓痕,环视周围,见主屋外有侍卫立着,他便对苏心瑜抬手:“借一步说话。” 被马满满一闹,他终于鼓起勇气来看表妹。 顺带求证陆五郎的情况到底如何。 苏心瑜也想搞清楚自己被卖除了是牛氏的主意,还有谁也参与了,遂带他站去了廊下。 沐海驭压低声:“你被卖到陆家之事,我真不知情。表妹离开陆五郎,完全不必担心今后的生活,我愿娶表妹为平妻。” 眼眸紧紧盯着眼前靡颜腻理的芙蓉面。 马满满撒泼耍横,抓破了他的脸面,眼前的表妹长得娇生得柔,定能温柔伺候他。 今日有了对比,方知好妙。 想想深读的夜里,袅袅倩影伴在身侧,替他研墨添香,真乃人生一大美事哉。 苏心瑜听得惊愕不已。 他压根没说她被卖之事,只是撇清他不知情。 还什么平妻? 碍于这是陆承珝的地盘,她不便发作,只咬牙道:“劳什子平妻,我不稀罕,请回罢。” “虽说是平妻,但与正妻一般。表妹放心,我不愿委屈了你。”沐海驭急道,微顿下加了一句,“我会好好准备科举,一鸣惊人后,定会救表妹于水火。” 他学业不俗,定有好前程。 表妹听后,当会心动。 苏心瑜嗓音发冷:“不必,我与沐家已无瓜葛。” 清风居瞧着安静,长廊处瞧着没有旁人,却有暗卫隐着。 惊雷从暗处绕行,又从后窗跃入主屋,将所闻一字不差地告诉了陆承珝。 苏心瑜命琴棋送客时,陆承珝便站到了主屋檐下。 “有客?” 音色不辨喜怒。 沐海驭闻声转头,见是陆承珝,惊愕一瞬,忙不迭地恭敬站好,抬手深深作揖:“陆少卿安好。” 这位陆少卿年纪才十九,论起来比他还小一岁。 年纪轻轻凭借军功当上了大理寺少卿,委实教人嫉妒羡慕。 好在其人身上不光有重伤,更是中了剧毒。此刻瞧他面色苍白,想来命不久矣的消息为真,最好早些死。 省得占了心瑜夫君的名头。 苏心瑜一怔。 适才沐海驭让她离开陆承珝,此刻他自己恭敬得像条狗。 “嗯。” 陆承珝不咸不淡地应声,下一瞬,冷冷下令。 “打出去。” 寒风、冻雨与惊雷称是,闪身至沐海驭跟前,拳脚不要钱般落下。 沐海驭抱头鼠窜,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清风居。 惊雷追去,抬脚在沐海驭背后狠踹一脚:“狗东西,让我家少夫人当你平妻,哪来的勇气?” 沐海驭一惊,迭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寒风冷声:“滚。” 居所内,陆承珝寒凉的眸子睨了苏心瑜一眼:“安分点。” 女子就是麻烦,不安分的女子更是麻烦。 “我……” 苏心瑜一噎,竟接不上话。 她不想与沐家人再有瓜葛,更不清楚沐海驭竟有此般心思。 还有她何处不安分了? 当然,想逃除外。 见他转身回屋,她也回了东厢房。 片刻之后,寒风、冻雨与惊雷到了自家公子跟前禀报。 听说沐海驭已经滚出去了,陆承珝问:“他如何进来的?” 寒风猜道:“沐家与四房关系不错,沐海驭想进国公府不是难事。” “我问的是他如何来的清风居?” 冻雨低首抱拳告罪:“是属下的不是,方才他说是来替家人跟少夫人道歉,属下就同意他进来。” 倏然拔高嗓门。 “哪里想到王八羔子竟然打的是娶少夫人为平妻的念头?” 要知道自家公子还活得好好的,沐海驭有此心思,不就在诅咒他家公子么? 惊雷不废话,捏了拳头:“公子,属下再去揍他一顿。” “你们也就雷声大雨点小,风吹得更小。” 陆承珝四大暗卫之一的闪电自暗处现身。 “公子,我去揍。” 话音还在,人仿若一条灵蛇霍闪而过,不见了踪影。 -- 当夜。 冷风瑟瑟,细雨绵绵。 苏心瑜坐在窗口,托腮望着院中雨景发呆。远处廊下挂着灯笼串,风一吹,微微晃动,照亮一隅绵密的雨幕。 穿来这个世界已有好些时日,深刻感受了人情冷暖。 舅母恶毒,舅父大抵虚伪,与沐海驭一般只想着撇清。 沐海驭竟然打着娶她为平妻的念头,此刻回想今日他看她的眼神,直接惹得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至于沐宝霞与马满满也不是好的。 好在身旁有个琴棋,原身记忆中,琴棋与她一道长大,情分自不必说。 而这偌大的国公府,与她来说,既陌生又疏离。 天下之大,应该会有她的容身之处吧? 次日清早。 雨霁,天朗气清。 孙妈妈来了清风居。 脚步经过东厢房,见苏心瑜在里头用早膳,疑惑顿生:“少夫人,您怎么不在新房?” 苏心瑜抬眸:“我与他吃食喜好不同,就分开吃。” 孙妈妈颔了颔首:“请少夫人稍后随公子去夫人跟前敬茶。” “好。”苏心瑜应声。 孙妈妈带着疑惑进了主屋,见到自家公子也在用膳,也不问,只说:“昨日公子出了门,想来今日可以敬茶了。夫人已在等候,请公子用罢早膳带少夫人过去一趟。” “知道了。”陆承珝眼皮都不抬一抬。 孙妈妈福礼退下,疑惑更甚。 眼前所见,似乎公子与少夫人是分房睡的? 第16章 郎才女貌 一刻钟后,苏心瑜在东厢房门口等,见陆承珝自主屋出来,问他:“路远么?你这身体吃得消么?” 没想到他淡漠瞥她,不作声。 她又问:“你母亲的喜好我不知,等会我若有失礼之处,你可否提醒我?” 陆承珝顾自提步,嗓音清冷:“敬茶罢了。” “哦。” 苏心瑜抿唇,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不说也罢,反正等她逃走,往后陆家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府中弯弯绕绕地行了不少路,苏心瑜莫名有些紧张,连院名都没看,随他进了一处雅致的院落。 院中有股香味,还有股药味。 经过小庭院,进了主屋。 屋内主位上坐着位妇人,容貌姣好,面色瞧着有些苍白。她身旁坐着位少女,脸上遮着面纱。 见到来人,少女站起身来。 “哥。” “嗯。” 陆承珝轻应一声。 有丫鬟在地上搁了两只红色软垫,孙妈妈示意陆承珝与苏心瑜跪下去,而后将两盏茶端去了他们跟前。 夫妻俩一人端起一盏茶,由陆承珝先敬:“母亲,请喝茶。” 三夫人柳氏含笑接过:“好。” 抿了一口,给了儿子一个红封。 苏心瑜学着他的模样,双手执起茶盏:“母亲,请喝茶。” 柳氏亦含笑接过,象征性地又抿一口,又掏出一个红封给了苏心瑜:“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承珝如今的身体情况,你大致也知道,当娘子的该细心照顾着体贴着。” 苏心瑜硬着头皮称是。 夫妻俩这才起身。 柳氏亦起身:“该去前院了,家里的长辈都见见。本该是新婚翌日的事,愣是拖到今日。” 孙妈妈接话:“好事多磨。” “对,好事多磨。”柳氏抬手让孙妈妈扶着,眸光看向苏心瑜,“心瑜是吧,我原想让你扶着我的,想了想还是扶你夫君为好。” 苏心瑜唇角抽了抽,正腹诽“夫君”一词好陌生时,一只手臂不情不愿地伸到了她跟前。 她僵硬抓住。 好在婆母由孙妈妈扶着走往前头去了。 路上大家都不言语,只偶尔听闻婆母咳嗽几声。扶着人走路,苏心瑜很不适应,索性单手端着。 陆承珝睨她一眼,直接从她手上挪走了胳膊。 苏心瑜乐得轻松。 终于到了前院正厅。 主位上坐着陆老太爷与陆老夫人,左右下首分别坐了两对夫妻。 柳氏对公婆福礼:“父亲母亲。” “嗯。”陆老太爷抬手示意她落座。 柳氏便坐去了属于她的位置上,相对其他四对同辈夫妻都在几案两旁坐着,她身旁的位置却是空的。 苏心瑜这才记起,在原身的记忆中,陆五郎的父亲陆三爷早些年以身殉国了。 这时,柳氏看向儿子儿媳:“来,先给祖父祖母敬茶。” 小夫妻照旧跪下,敬了茶。 陆老太爷与陆老夫人皆给了红封。 柳氏抬手指向上首坐着的中年夫妻,与苏心瑜道:“这是大伯父大伯母。” 苏心瑜悄悄望一眼眼前不苟言笑的中年夫妻,他们便是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正是这位国公爷命京兆府在她与某人的婚书上盖了官印。 陆承珝弯腰敬茶,苏心瑜照做。 国公爷淡淡颔首,由国公夫人给了红封。 之后给二伯父二伯母鞠躬敬茶,小夫妻仍旧得了红封。 轮到给四叔父与四婶母敬茶时,陆承珝只是淡淡递了茶盏过去。 苏心瑜一怔,与他一般也递了茶盏过去。 虽说照旧得了红封,但一捏便是薄的,苏心瑜这才恍然,陆四爷陆四夫人是陆六郎的父母。 还来不及多想什么,陆承珝已带她到五叔父与五婶母跟前,弯腰敬了茶。 “五叔父,五婶母。” “当真是一对妙人。”陆五夫人裴氏笑道,“方才远远瞧见三嫂身后跟着的小两口,我便被吸引住了,这会子凑近了看,果真是郎才女貌。” 陆五爷陆湛亦笑:“快接下茶盏喝茶罢。” 夫妻俩双双接过茶盏,皆饮了一大口,给的红封颇厚。 眼前的五叔父与五婶母很是年轻,瞧着年岁三十左右。他们是今日对自己笑得最灿烂的,苏心瑜不由跟着微微而笑。 裴氏啧啧称赞:“好看,容色真好。” 说话间,转眸瞧向四夫人:“四嫂,你说承珝这新娘子好不好看?” 意有所指。 四夫人陶氏敷衍笑笑,不说话。 一时间,厅内气氛尴尬。 陆承珝周身裹挟寒意,神情淡淡:“祖父祖母,母亲,我想回去歇息了。” “嗯。”陆老太爷应了一声。 陆承珝便抓着苏心瑜的手臂走了。 苏心瑜懵了懵。 抓在她手臂上的手白皙有力,骨节修长,手背根骨分明。 仿若含了恼意,钳制得很紧。 路上,见他们这般相携而来,孟茹玉眸光一缩,柔声唤:“表哥,你身体好些了吗?” 陆承珝视线寒如冬日淬冰的池水,即便如此冷的眼神都不带扫她一眼,只拉着苏心瑜往清风居方向。 孟茹玉恨恨搅着帕子。 表哥不喜女子近身,曾说女子不得入清风居,如今有了冲喜新娘,事事不同了吗? 苏心瑜好奇转头瞥了一眼,只见那女子眼神含幽带怨。 暗忖,莫非与他有什么故事? 仍旧被他抓着,她也不敢问。 前厅,众人闲话几句,各自回院。 陆湛带着妻子裴氏行出长长一段路后,低声轻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承珝娘子原是砚书的未婚妻,你怎么单单问四嫂好不好看?若非父亲母亲在场,四嫂绝对要与你翻脸。” “翻脸就翻脸。”裴氏丝毫不惧。 “你这脾气。”陆湛宠溺摇首。 “夫君,你大抵不清楚,我可是知道。四嫂听沐家人说心瑜长得不怎么样,就不要她这个儿媳。方才我见她长得跟天仙似的,就想问问四嫂有无后悔。” “她怎会后悔?四哥四嫂作废与苏家的婚约,主因是看心瑜没了父母。” “没娘的孩子就是没人疼,没爹没娘更是如此。”裴氏叹气。 陆湛见妻子眼眶微微泛红,柔声问:“想到自个了?” “我也是十二岁的时候没了娘,好在我有亲爹呵护,还有兄弟帮衬。心瑜不同,她家只她一个了。” 第17章 童子之身 这边厢,陆湛夫妻边走边聊。 那边厢,新婚小夫妻已回到了清风居。 脚步一进院门,陆承珝便一把放开苏心瑜的手臂,有气无力地喊:“来人。” 说话时,整个人摇摇欲坠。 好在寒风冻雨及时将他架住,扶去了主屋。 苏心瑜黛眉微蹙,紧紧跟上:“喂,你怎么了?” 方才还好端端的。 寒风冻雨将自家公子扶到书卷榻上,甫一躺好,苏心瑜便见他面色发红,遂伸手去探他的脑门。 陆承珝侧头躲去,还是被她的小手贴到了额头。 触感绵软,一触即离。 他蹙眉睨她:“作何?” 少女一双眸子润黑清透,人瞧着软乎乎的,还有不少稚气未褪,竟敢对他动手动脚。 “你体温有些升高,大抵与今日走了太多路,加之站立太久引起。” 被她碰一碰额头怎么了? 竟还躲。 她的手可是人体温度计。 她其实挺怕他,也不想碰他,还不是怕他嗝屁了。 “废话。” 他方才险些站不住,更遑论要走那么多路。 否则他拉她那么久作甚? 苏心瑜抿抿唇,还是娇娇软软地劝慰:“你得乖乖休息。” “知道了。” 语调不自知地缓和不少。 哪里想到苏心瑜补了一句:“你若又有什么意外,祖母又得把我们关在一个房间睡。” 陆承珝一哽。 寒风冻雨双双挠了挠耳朵,佯装没听见。 苏心瑜拍拍陆承珝躺着的书卷榻:“你看这藤条编的榻,只这么点弹性,躺着硌得慌,再被关一间房睡,我绝对不睡这张榻了。” 原身在苏家也算是娇养着长大的,睡书卷榻实在是委屈。 怕她说想睡他的床,陆承珝蓦地出声:“苏心瑜。” “嗯,我在。” “闭嘴。” “哦,我回房了。”她转身出去。 待她走远,寒风道:“公子,打光棍可不是什么好事,您如今已是有妻室的人。” 冻雨也道:“少夫人明摆着在暗示公子,公子怎么瞧不出好赖呢?” 哪有让娘子睡榻的? 公子竟还让人闭嘴。 陆承珝一道眼风扫去,两人立时噤声。 “谁主张架着我拜堂的?” 方才站了片刻,走了些路,此刻人就乏得不行。 大婚当日架着他拜堂的主意,可想而知有多恶毒了。 寒风道:“那日我们四人都在外追查凶手,具体是谁的主意,属下去查。” “不必了,我大概猜到是谁。” 左右与大房、二房、四房脱不了干系。 -- 陆湛夫妻回到了自个院中。 见儿子又在玩弹弓,裴氏气不打一处来:“闲得慌是吧?为娘只能多出几道题了。” 陆炎策眼看着本子上的题目写了一道又一道,急得跳脚:“谁惹娘生气了,竟给我出这么多题?娘这是把火气撒在儿子身上啊,我不服!” 裴氏奋笔疾书,头也不抬:“这几日你算术突飞猛进,说,是寻哪个兄长帮忙了?” “我才不寻兄长,我都是靠真本事算出来的!” 冲喜新娘想知道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她便教他答题。 如此可不得算真本事嘛? “你是文不成武不就,你娘想要你成为做生意的好料子,这是打磨你呢,懂不懂?” 陆湛直摇首,接过妻子递来的本子,继续出题。 陆炎策拧了眉头:“裴家多的是精明能干之人,都会算账,多我一个不多。” 他的外祖家裴家做生意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裴不了。 赔不了! 眼看本子上用小篆写的题目翻了倍,他抓耳挠腮。 答应帮冲喜新娘去问陆六,他还没问。 这么多题,他其他也没拿得出手可以交换的。 裴氏一把夺走了儿子手里的弹弓,警告:“如有做错的,弹弓就扔进灶间当柴烧。” “知道了。”陆炎策跑了出去。 留下夫妻俩面面相觑。 “夫君多写几道,你的算术比我好。”裴氏拿弹弓敲敲本子。 陆湛应下。 陆炎策一路飞奔,直接冲进了陆砚书的书房。 “喂,老六。”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单手扶在门框上,气喘吁吁问里头正看书的堂兄:“我问你,那苏心瑜是你的未婚妻,你怎么就同意她成了老五的冲喜新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如何?”陆砚书抬眸看他,满眼疑惑,“你怎么问起此事?” “我随便问问,再随便问问,你是不是另外有相好的了?” “浑说什么?” “没有就好。” “是她要你来问的?” 陆炎策哼声:“我有那么好心么?我只是好奇,再说我也不认识她。” “倘若你能帮忙带话,你跟她说我想与她见一面。” 他去过清风居几回,都没能在门口遇见她。 陆炎策摇首:“我说句公道话,人家既然是你的未婚妻,即便父母之命重要,未婚妻无依无靠之时,未婚夫该出手帮衬一二。不过,人家如今有了夫君,也不需要你帮衬了。” 说罢,挥挥手走了。 答题去了。 弹弓保住了! -- 另一边,柳氏到了清风居。 将小夫妻喊到一处,开门见山:“早膳分开吃,你们便是分房睡的,哪有新婚夫妻分房的?” 陆承珝沉默。 苏心瑜解释:“母亲,他身上有伤,而我睡姿不好,怕打到他的伤口,我们商议决定还是分房睡比较好。” “道理有那么点。”柳氏温声,“心瑜,我与承珝说几句话,你自去忙罢。” 苏心瑜应下,带琴棋出了清风居。 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柳氏与儿子叹息道:“原先苏家择婿时,没看中你,全因那会你失去了父亲。现如今她失去了双亲,四房瞧不上她,也是一样的道理。” 陆承珝仍旧不语。 彼时,苏心瑜没选中他,苏父苏母也没瞧上他。 柳氏又道:“她原是砚书的未婚妻,所以你心里有隔阂。但你得明白,那只是未婚妻,又没成过婚。你更得明白是她来冲喜,你才醒来的。” “老太太命嬷嬷守夜要你们同睡一屋的事,我已知晓,为娘不会做那样的事。”微顿下,她柔声劝,“等你伤口再好些了,早些圆房罢。” 陆承珝猛地咳嗽出声:“母亲,您说什么呐?” 柳氏垂泪:“你身上的毒无解,若‘走’之前还是童子之身,委实可怜。” 第18章 一暖一冷 陆承珝头疼。 他命不久矣是真,被母亲这般说,心情委实复杂。 清风居外。 苏心瑜与琴棋在林间小道行走。 “梯子可有寻到?” “婢子寻过了,清风居内没有,不过前院下人院子有梯子。这几日婢子去搞搞关系,到时候一定能将梯子借出来。” “好,拿点银钱,就说请他们喝茶。” “婢子知道。” “得尽快,我怕围墙外的沙土被人铲走了。” 过了片刻,主仆俩见三夫人在孙妈妈的搀扶下出了清风居,她们这才回去。 午后,苏心瑜拿了些银钱出来,塞琴棋手上。 琴棋颔首表示明白,悄然离开清风居。 院门口闪来一个小身影,与琴棋错身而过,冲苏心瑜呲声。 见又是那个少年,苏心瑜便抬步。 两人再度去了亭子里。 “此次题目太多,你要肯教,我就说有关陆六对待你们婚约的事。” 陆炎策将本子丢到石桌子上。 苏心瑜落座,翻了翻本子:“我可以教,就是题目多了不少,你可否先告诉我?” 陆炎策跟着坐下:“关于你们的婚约,他说了八个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态度很明显了。”苏心瑜笑了笑。 意思便是他的父母不想他娶她,婚约作废,他也无能为力。 陆炎策见她还能笑得出来很是讶然:“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伤心的是原身。 毕竟是原身选中的陆六。 “老六说想见你一面,话我传到了,见不见你自个决定。” “没必要见。”苏心瑜淡笑摇首,指尖敲了敲题目,“来,咱们答题。” “陆炎策——” 远处传来一道爽利的喊声。 陆炎策连忙站起,慌乱走了两步,折返抓走石桌上的本子,撒开腿就跑。 “臭小子,站住。” 裴氏拿着鸡毛掸子,走得颇快。 苏心瑜循声转头,见少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还真站住不动了。又见五夫人自不远处行来,遂忙起身唤她:“五婶婶。” “心瑜乖。”裴氏笑意温柔,转眸冲儿子呵责,“所以这段时日,题目都不是你自个做的?是你缠着心瑜帮你做的?” “冲喜新娘教我的,是教。”陆炎策拔高嗓门,“裴沛珊,你别不讲理。好歹你儿子的字迹,你识得的吧?” “没大没小!” 裴沛珊举起鸡毛掸子就往儿子身上招呼。 苏心瑜急忙拦住:“婶婶,确实是教。” “直呼老娘名字也就罢了,什么冲喜新娘,不唤嫂嫂?” 裴沛珊手里的鸡毛掸子还是打到了陆炎策的肩膀,也打到了苏心瑜的肩膀。 “心瑜,你没事吧?” 裴沛珊按揉苏心瑜的肩头。 “婶婶,我没事。”苏心瑜看向少年,“所以你叫陆炎策?” 陆炎策抬眼望天,显然很不服气。 裴沛珊介绍:“这浑小子是我儿子,在陆家孙子辈中行八。心瑜,去我们院中喝喝茶,往后教算术不必在亭子,天冷。” 两孩子在这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吹着冷风,一个教,一个答,想想也怪可怜的。 “臭小子,还不请嫂嫂去咱们院子?” 陆炎策瞄一眼苏心瑜,也不唤人:“去呗。” 苏心瑜笑得眉眼弯弯:“好。” 路上,裴沛珊拧了儿子耳朵:“还是不喊嫂嫂?” “她喊我小孩。” 陆炎策转头冲苏心瑜皱了皱鼻子,一副就是不喊,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苏心瑜比划了自个与他的身量,挑挑眉,意思是他的身量不及她高。 他们的小动作尽收裴沛珊眼底,她不禁莞尔:“心瑜才及笄罢?” 苏心瑜坦诚:“嗯,及笄快一个月了。” 陆炎策笑出声:“哈,你也是小屁孩。” “我不是,我及笄了。” “我不管,你也是小孩。” 见两人斗嘴,裴沛珊笑出声:“就你们这般也能教题答题?” “这个娘就别管了。” 陆炎策对苏心瑜挤眉弄眼。 苏心瑜明白过来,用教题换消息不能说。陆承珝若毒发身亡,她需陪葬的消息,更不能说她这个冲喜新娘早已知道。 遂冲他点点头。 一路行去,苏心瑜随母子俩进了璟竹院。 院子一隅栽了一片小竹林,如今这个时节仍然郁郁葱葱。环视周围,到处有种淡淡的奢华之感。 见到来人,陆湛笑容温润:“心瑜来了。” “五叔。”苏心瑜微笑唤人。 裴沛珊将鸡毛掸子给了下人,与丈夫道:“你儿子的算术都是心瑜教的,我就奇怪他怎么突然开了窍?” 陆湛又笑:“那就说明心瑜教得比你我好。” 裴沛珊颔了颔首,亲自将人领去花厅,又命下人上茶水点心。 四人在花厅落座,夫妻俩一个看书,一个画花样子,时不时地看苏心瑜教陆炎策做算术。 见平日里没个正型的儿子变得如此乖顺,夫妻俩不禁唇角弯起。 倘若他们有这么一儿一女,当真是幸福了。 待了有近一个时辰,教完陆炎策,还陪五婶说了会话,苏心瑜瞧了眼天色,提出要回清风居。 裴沛珊满眼欢喜:“往后常来。” 苏心瑜点头应下。 裴沛珊便让儿子送苏心瑜:“送送你嫂嫂。” “知道了。”陆炎策道,“她丢不了。” 两人出了院门,迎面而来一人,正是陆砚书。 陆砚书发沉的目光直视陆炎策,下一瞬,视线移到了苏心瑜身上,再不挪开。 见来人直直盯着自己,苏心瑜怔愣。 眼前的男子谦和温润,唇角带笑,暖阳照在他身上,都黯然失色不少。 在脑中搜寻原身记忆,还没搜寻到,却见来人已经走到她跟前。 “心瑜,我是砚书哥哥。” 嗓音温雅低磁,甚是好听。 “砚书哥哥?”苏心瑜喃喃重复,“你是陆砚书?” 她骤然反应过来,眼前此人便是与原身曾有婚约的陆六郎。 陆砚书眉眼含笑:“是我。” 倏然间,左边传来一道冷喝:“苏心瑜,过来。” 声音阴戾冷沉,寒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吓得她打了个冷颤。 苏心瑜循声望去,只见陆承珝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阳光斜着照来,房屋遮挡了部分光亮,他整个人就立在阴暗面里。 一如他冷峻面孔上的冷。 第19章 夫君帮我 “失陪。” 苏心瑜心头莫名涌起惧意,冲陆砚书致意后,快步朝陆承珝方向行去。 “心瑜,我们……” 陆砚书伸了手,连苏心瑜的衣角都没触到半分。 见状,陆炎策啧了一声,弹弓在手心一旋,转身回了璟竹院。 越靠近陆承珝,苏心瑜越放缓了脚步:“你不是在歇息么,怎么出来了?” “作何去了?” 陆承珝伸出胳膊。 苏心瑜快走几步,乖觉扶住:“去五婶院中喝了茶吃了点心。” 陆承珝顿觉脑仁疼,又是吃喝。 “能耐啊,马上就混熟了。”他冷眼睨向身后不远的陆砚书,脚步朝清风居方向,“别怪我没提醒你,陆家可没什么好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今早敬茶的时候,五叔五婶对我笑,我就去喝喝茶怎么了?” “人对你笑,你就跟人走,你怎么那么好骗?” 苏心瑜脱口道:“与你成婚至今,我也没见你对我笑过。” 他眼风觑她。 她索性不说了,扯了扯唇角冲他笑。 回到清风居,苏心瑜见琴棋对着自己使眼色,遂将陆承珝交给了寒风冻雨。 两人将自家公子扶进了屋。 “公子是躺床上,还是躺榻上?”冻雨问。 “榻。” 他半躺在书卷榻上,可以越过窗户看院中景致。 院中,苏心瑜拉着琴棋进了东厢房。 一进房内,琴棋便小声禀:“小姐,婢子借到梯子了,说随时可以去取。” “极好。”苏心瑜浅笑,“咱们今夜就走。” 永远不回来了。 “婢子这就收拾行囊。” “不急,夜里收拾,夜色浓郁时再走,不易被人发现。”苏心瑜吩咐,“你先去借好梯子,那处围墙旁有个空屋,梯子先去里头搁着,以备使用。” “好。”琴棋应下照做。 斜阳西坠,霞光漫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用罢晚膳,琴棋悄然拿了自己的行囊到了东厢房内。 主仆俩关起门来,收拾包袱。 金银细软包一个小包袱,衣裳等物什包了两只大包袱。 一直等到夜深,琴棋透过窗户缝,见到主屋的灯熄灭,轻声与自家小姐道:“小姐,咱们是时候走了。” “再等片刻,才刚熄灯,他还没睡熟。” 苏心瑜走到床边,将两只枕头塞进了被子底下,装成有人睡着的模样,而后搁下床帐,也熄了灯。 两人便带着包袱,坐在窗口的椅子上。 时辰一瞬一息地过去。 待到夜阑人静之时,苏心瑜将装了银票的小包袱甩上肩膀,去拎大包袱:“琴棋,咱们走。” “婢子来背。” 琴棋弯下腰,将两只大包袱都背上了肩头。 两人悄然出了东厢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猫着步离开清风居。 一出清风居,她们便疾步快行。 借着月色,见那棵树越来越近,苏心瑜手心隐隐冒汗。深夜的陆家府邸很是安静,静到她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倏然,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苏心瑜急忙拉着琴棋隐在角落。 原来是巡逻的守卫列队行过。 好在她们隐蔽得及时,没被发现。 待守卫离开,她们便悄声进了空屋子,搬出事先搁在这的梯子。 梯子架到墙头,琴棋双手扶住:“小姐,你先上去。” “包袱给我一个,你背着两只大包袱,等会爬起来费劲。”苏心瑜伸手。 “没事,婢子背得动,又爬得很快。”琴棋压低声,“小姐你快爬。” “好。” 苏心瑜蹭蹭往上爬。 梯子高,架在墙头呈一个三角,越往上爬,越会形成一定程度的弹跳,吓得她小心脏怦怦直跳。 脑中浮现先前那次爬绳梯,彼时贴着船壁爬,她其实也是慌的。 但那会相对要在小船上过夜,亦或不小心从绳梯跌落江水,她唯有往上爬。 此刻她亦慌。 但为了保命,她不得不克服此般恐惧。 好在只片刻就爬到了顶。 只是越到顶部,她的手脚越不听使唤,梯子晃得愈发厉害了些。她咬唇,双手在墙头一撑,艰难坐了上去。 坐在高墙上,耳畔呼呼吹着风。 相对那晚爬绳梯站到甲板上是稳的,此刻她的腿是软的。 这时,琴棋也往上爬:“小姐,我来了。” “好。”苏心瑜按了按起伏不定的心口,低首往墙外一望。 今日是十月十五,月圆之夜。 皎洁月光下,墙外是一片自由天地。 让苏心瑜一颗心拎起的是,从围墙顶部望去,沙土堆很小一堆。不光小,而且位置还很低。 她这般跳下去,不仅需要极大勇气,也得做好随时摔伤的准备。 “小姐,快跳。”琴棋即将爬到顶。 “琴棋,我怕。” 苏心瑜的嗓音颤抖着,整个身子也在颤抖。 “怕什么?快跳。” 倏然,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 主仆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陆承珝在寒风、冻雨、惊雷与闪电的陪同下,正静静睨着她们。 琴棋傻眼:“小姐,姑,姑爷来了。”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 苏心瑜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颤颤巍巍地再次探头瞧了眼墙外的沙土堆,愈发觉得沙土堆越变越小,而她所坐的墙头越来越高。 整个世界似她只一个人孤零零地这般坐着。 双腿发软得彻底,朝沙土堆跳下去也不是,顺梯子往下爬亦不是。 “琴棋你这般站在梯子上,少夫人还如何下来?”寒风上前。 “小姐,那婢子先下去了。” 琴棋耷拉着脑袋顺着梯子往下爬。 她们此刻就算翻过围墙,也会被姑爷的人抓回去,更何况被逮了个正着。 冻雨也上前,问琴棋:“你们带着包袱是打算作何去?” 琴棋垂首不语。 陆承珝寒凉的眸子淡淡扫向墙头上的苏心瑜:“来作何?” 嗓音毫无起伏。 苏心瑜指了指苍穹圆月,笑得人畜无害:“今儿月圆,看看月色,此处风景独好。” “是么?” 陆承珝负手立着。 一身白色锦袍的他,恍若雪山之巅那一抹遗世独立,清冷透彻。 苏心瑜黛眉拧起:“当然是啊,要不然呢?” 这番鬼话她自个都不信。 “那好,你慢慢欣赏。” 陆承珝丢下一句话,转身提步。 “慢,慢着。”苏心瑜咬了唇,豁出去喊,“夫君,我腿麻了,下不去了。” 第20章 宽衣解带 陆承珝脚步明显一顿,却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公子。” 倒是寒风冻雨惊雷闪电齐刷刷停了脚步。 见状,苏心瑜继续喊:“夫君帮我,好么?” 嗓音软乎乎的,含了哀婉恳求。 被他逮了个正着,今夜是绝对逃不出去的,非但逃不出去,还会被他斥责。 斥责事小,惹他毒发事大。 她得稳住他,换种方式与他相处,他或许不会生气。 陆承珝终于转过身来,缓步至方才所站之处。 冻雨道:“公子,属下去把少夫人带下来。” 说话时便要使了轻功上去,被寒风一把拽住胳膊。 “你傻的么?” 寒风眨眨眼,又略略侧头以眼神示意公子在。 冻雨却不明所以:“你眼睛抽了搐?” 寒风无奈直接道:“少夫人是你能随便扶的么?” “我让少夫人手搭我胳膊上,怎么就不能扶了?”冻雨回瞪他。 寒风摇首,在冻雨耳边捏着嗓子喊了一声:“夫君。” 声音很轻,苏心瑜与琴棋没听见。 陆承珝听得清清楚楚。 “对哦。”冻雨这才反应过来,“我不能扶,咱们都不能扶。” 少夫人明显是想与公子亲近,他方才傻了竟然看不出来。少夫人要是需要人扶她,她怎么不喊琴棋,非喊“夫君”? 四名侍卫目光一致地看向自家公子。 见他们都不肯扶,琴棋急了,将肩上的包袱给了惊雷闪电,蹭蹭地往梯子上爬。 “小姐,婢子来扶你。” 爬到顶部时,她朝她伸出手。 苏心瑜欲哭无泪:“琴棋,我两条腿是真的麻了,扶着我,我也下不去。” 脚整个没了知觉,压根踩不到梯子上。 他们怎么就不信她? 琴棋转头:“姑爷,我家小姐是真的下不来了,要不您抱她下去?” 抱? 陆承珝俊眉蹙起:“……” 苏心瑜眼眸瞪大:“……” 清了清嗓子,陆承珝淡声:“椅子。” 寒风立时从边上的屋子里搬出一把椅子来。 陆承珝施施然落座:“月色甚好,那就一起赏月罢。” 众人:“……” 苏心瑜无言以对,在墙头坐久了,胆子稍微大了一点点,遂缓缓调整了一个姿势。不多时,血脉流动,两条腿渐渐有了知觉。 算算时辰,陆承珝清冷开口:“琴棋,扶她下来。” “你如何知道我能动了?”苏心瑜心头一慌。 此人连她腿麻的时辰都能计算得那么精确,简直太可怕了。 琴棋称是,抬高胳膊,抓住自家小姐的手。 就这般,苏心瑜终于下了梯子。 脚步踩在地面上,心才踏实不少,转眸望一眼高墙,墙外可是一片自由天地…… 第三次逃跑,再度以失败告终。 委实令人气馁。 一行人往清风居行去。 孟茹玉在清风居外绕行一圈,正准备回去歇息,不想竟遇到自己想见之人。 她每晚难以就寝时,就会来清风居外走一走,仿若如此可与心里念的人近一些。 今晚亦如是。 此刻与陆承珝打了个照面,着实令她欣喜,遂雀跃唤他:“表哥,你也睡不着么?” 苏心瑜见又是这个女子,好奇心翻了倍。 陆承珝无视孟茹玉的存在,一把抓了苏心瑜的手臂,步履提了速。 “喂,你……” 苏心瑜被他一拽,直接一个踉跄。 想到他今夜是来逮她的,可不就是因此睡不着么? 究其缘由错在她,她便柔了语调:“夫君,走慢些。” 见他们全都远去,孟茹玉眼底的恨意再也掩不住。 不多时,众人回了清风居。 “那女子是谁人?”苏心瑜轻声问。 寒风道:“是寄居在国公府的表小姐,名唤孟茹玉。” “哦,表小姐。” 苏心瑜瞥了眼身旁的陆承珝,黛眉一挑。 表哥表妹,关系暧昧。 轻轻挣脱某人抓在她手臂上的手,脚步朝东厢房方向。 “站住。”陆承珝出声。 “有,有事?”苏心瑜缓缓转身。 莫不是要责罚她? “需要你帮忙。” “等我回房放一下包袱。” 总感觉慌兮兮的。 陆承珝一个侧头,闪电便取走了苏心瑜肩头的小包袱,与惊雷一道,将大小三只包袱放去了东厢房。 苏心瑜只好垂着脑袋跟陆承珝进了新房。 一抬眸,就见他对着自己宽衣解带。 白色锦袍脱去,衣衫解开,里衣敞开,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有型结实的胸膛,紧致明晰的腹肌,白皙的肌肤…… “喂喂喂,今日爬墙是我不对……”她险些结巴,“你,你也不至于这样待我吧?” 陆承珝甩了甩敞开的衣襟,缓缓坐到书卷榻上,看她的视线冷得像刀子。 “被你缝过的伤口,有线头掉出来,你来处理。” 闻言,苏心瑜心头一松:“原来是这么回事。” 早说嘛。 吓死她了。 她俯身去看他的伤口,确实有不少线头脱落,还有不少线头仍在肉里。 “这些线还是去除的好,你先盖上衣裳等等我,我回房取工具。” 她一走,寒风冻雨惊雷闪电齐刷刷进了屋。 “公子,若不是你发现伤口需要处理,今夜少夫人她……” 惊雷的话未说完,被陆承珝一道眼风给噤了声。 “去歇息罢。” “是,公子。” 四人抱拳退下。 陆承珝低头瞧了眼伤口,今日沐浴时便发现有线头散开,睡时竟有线头掉出来。 去寻她,东厢房的门一推就开。 里头无人,床上被子下塞了两只枕头。 倏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抬眸看去,不多时,脚步的主人入了新房。 苏心瑜将一个布包搁在几案上。 “我已净过手。”她取出一把小镊子,“线头取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嗯。”他颔了颔首。 以为会有多疼,等她将胸膛上的线头处理掉,他也只感觉到蚂蚁爬过的痒感。 苏心瑜视线往他的肚腹上:“刀疤长,线头也多,你再忍忍。” “无妨,你来。”他道。 苏心瑜抿了抿唇,轻软建议:“就是你这般坐着,不好取肚腹上的线头,要不你躺着?” 陆承珝二话不说,躺在了书卷榻上。 苏心瑜用脚勾了只圆凳过来,坐在他身侧,细细帮他处理伤口的线头。 一只手轻按他的腹肌,一只手挑线头。 第21章 我照顾你 肚腹上绵软的触感,无端端惹得他浑身紧绷起来。 连带着腹肌开始发硬。 苏心瑜用指腹轻轻拍了拍,发觉他的肌肉越发紧绷,这不利于取嵌在里头的缝合线,遂柔声问:“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陆承珝喉结微滚,不吱声。 少女这般俯身在他的身上,整得他百般不适。 “我会再轻一些,你快放松。”她在他伤口处轻轻抚了抚,“放轻松。” 陆承珝一只手悄然捏拳,另一只手抓住了榻边,这才放松下来。 片刻之后,线头终于处理完毕。 “伤口愈合得不错。”苏心瑜浅笑。 “往后还需如何处理?” “按时抹药就成。”苏心瑜敛了笑,“就是你身上发烫,应是今日走了太多路所致。” 陆承珝按按太阳穴,缓缓坐起身穿衣。 清早敬茶,又走又站;下午去璟竹院,也走了不少路;晚上寻她,仍走了颇多路。 这一日下来,他身体确实开始不对劲。 “你回房罢。” 他起身。 猛然一个晕眩,高大的身躯一晃。 苏心瑜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头晕。”陆承珝坦诚。 方才“赏月”时要椅子坐,回来时扣住她的手臂,主因也是他站不住。 苏心瑜抬高手臂去摸他的额头:“你起了高热,得降温,上回太医开的药还有吗?” “有,就在小厨房。” 陆承珝咳嗽出声,咳得胸膛鼓动。 “我先扶你去床上。” 苏心瑜抓住他的手臂,一侧眸,从微敞的衣襟往里瞧,他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开始显现紫黑色的毒素脉络。 可见毒素开始发作。 莫不是今夜吹了冷风,再加他今日劳累过度所致? 她得照顾好他。 念及此,她将他扶到床边坐下,进了净房拧了块棉巾出来,搁在他的额头上。 而后急步出屋。 “琴棋煮药。” “煮什么药?” “陆承珝吃的。” “好的,小姐。” 看眼着药汁开始煮上,苏心瑜回了新房。 帮男子将额头上的棉巾换了一块,温声问他:“你那几个侍卫要不要喊起来,我怕我照顾不好你?” 他若毒发得彻底,她该怎么做? 她害怕啊! “处理毒发一事,他们也帮不上忙。” 有旁的事再喊他们罢。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苏心瑜点了头。 又过半个时辰,药汁煮好,琴棋端了进来。 “姑爷小姐,药熬好了,就是有些烫,要等片刻才好入口。” “好,搁在床头。” 苏心瑜伸手碰了碰碗边,果然很烫,烫得她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估摸着已经后半夜,她看向琴棋:“你也去歇息罢。” “是,小姐。”琴棋退下。 苏心瑜起身,又帮陆承珝换了块棉巾搁在脑门降温。 片刻之后,觉得药汁温度可以入口了,问他:“要不要我喂你?” 陆承珝坐起身,嗓音沙哑:“我自己喝。” 从未有人这般照顾过他。 他很不适应。 曾记起孩提时,父亲告诉他,他是男子汉,受了风寒吃药便可。 而堂兄弟们若起高热,身旁之人皆会细心照顾。 他不止一次看到他们的额头上就搁了棉巾,身旁之人无数次地探他们的体温。 而他不同。 他每回都是喝了药,余下的事就交给时间。 “好。” 苏心瑜跑出去。 见她跑着离开,他眉梢一挑,很快将碗里的药汁喝了个干净。 片刻后竟见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摊开手心到他眼皮子底下。 粉嫩的手心上赫然躺着两块桃肉蜜饯。 “喏,给你吃的,是我嬷嬷做的,带来京城不多了,我分你两块。” 少女嗓音甜糯。 “我不吃零嘴。” 陆承珝别开头。 “药汁多苦啊。” 她二话不说,直接将其中一块蜜饯塞他嘴里。 余下一块丢进了自个嘴里,小小的嘴吃得一旁面颊凸起:“我只分你一块了。” 很快嚼吧嚼吧,冲他笑:“好吃么,甜不甜?是不是还带点酸?” 陆承珝这才缓缓吃了,却不说话。 见他仍旧冷得过分,苏心瑜也不在意,伸手触他额头,再度更换棉巾。 陆承珝垂眸淡声:“你回房罢。” “你体温还没降下,我不放心。” 她实在是怕,怕他毒发身亡,自己小命不保。 说罢,熟门熟路地从他的衣柜里抱出了一床秋被,铺去了书卷榻上。 鬼使神差地,他问:“你不是说不睡书卷榻了?” “是啊,可是今夜我必须要照顾你。” 苏心瑜仍旧将被子一半用来铺着,一半用来垫着。 夜深人静的,她侧躺在书卷榻上,只觉肩膀很不舒服。 趁陆承珝躺在床上瞧不见,她悄悄走到屏风后,扯开衣领子瞧了眼。 肩头有道红痕,很是明显。 五婶母在打陆炎策时,她上前一挡,应是那会伤到。 白天一直想着要逃跑的事,竟没发觉有多痛,此刻竟然疼得有些睡不着。 陆承珝探头瞧了眼。 只见屏风后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似拉开衣领子在看肩头。 “发生何事?” “没事,没,没事。” 苏心瑜连忙将衣领子拉好,走回了书卷榻旁。 -- 翌日清早,陆承珝早早醒来,身上的热度也降了下来。 踱步至书卷榻,只见她睡得沉。由于是侧躺着,少女衣领子豁开,露出一截白腻的颈子,还有部分肩膀肌肤。 忙不迭地挪开视线。 蹙眉敛目,只觉方才好似瞥见她的肩头有红痕。 遂再度看去,果不其然,单薄的肩膀上红痕明显。 发觉自己身上好似笼了一道阴影,苏心瑜猛然醒来,见他已经下了地,高兴道:“体温是不是降了?” 说话间,她起身去探他的额头。 被他躲开。 “降了,你可回房。” “那好,我走了。” 苏心瑜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半个时辰后。 寒风进来:“公子,要不要与少夫人说昨夜是您帮她支走巡逻守卫的?” 倘若被巡逻守卫看到少夫人要跑,届时老夫人亦或国公夫人指不定要对少夫人使用家法。 “不必。” 陆承珝嗓音清冷。 她连手心起了水泡都会哭鼻子,更遑论家法? 闪电急急而来:“公子,事情不好!孟茹玉在老夫人跟前告状,说昨夜少夫人要逃,此刻少夫人要被家法伺候了!” 第22章 伶牙俐齿 “麻烦。” 陆承珝阔步往外。 “公子,您说谁麻烦?”闪电跟上。 “肯定是孟茹玉了。”寒风也跟上。 陆承珝不接话。 闪电与寒风对视一眼,只觉自家公子步子迈得大,有种风雪席卷的清寂,忙不迭地也加快了步履。 三人步调一致地往锦华堂行去。 等他们到锦华堂时,远远看到看到主屋内,苏心瑜被胡婆子按着肩膀,跪在蒲团上。她身侧跪着琴棋,琴棋的肩膀同样也被人按着。 主位上的老夫人面色发沉。 一旁站着孟茹玉仍在告状:“老夫人,五少夫人昨夜想逃,被五表哥捉了回去。五表哥心善不来说此事,可我越想越不是滋味。五表哥身体尚未恢复,五少夫人想要逃离,那是何意?是想撇下表哥么?” “谁说我想逃了?”苏心瑜反驳。 琴棋也道:“对,表小姐哪只眼睛看见的?” “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昨夜你们被抓回去,还带着包袱呢。若不是想逃,带包袱作何?还有我去围墙处瞧过,梯子明晃晃地就架在哪里,你们肯定是想翻墙逃走。”孟茹玉转眸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我也是为了五表哥的身体着想。五少夫人如此不安分,会使表哥烦心,一旦烦心,更不利于身体恢复。” 老夫人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个姿势,含威的目光看向地上跪着的苏心瑜:“丫头,你说。” “祖母。” 苏心瑜娇娇软软地唤了一声,听得陆老夫人眉梢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瞬。 “孙媳昨夜睡不着,夫君陪我赏月去的。” 孟茹玉不信:“哪有这样冷的夜里赏月?” “就有!夫君见我认床睡不着,很是怜惜我,提议陪我赏月。”苏心瑜面不改色地道,“你不是也睡不着么?莫非是羡慕我有夫君相陪,你没有?” 陆承珝倏然不想进去主屋了。 他没想到她如此伶牙俐齿,说谎时,整个人更是一本正经得很。 闪电寒风面面相觑。 他们明显看到自家公子发沉的侧脸。 三人就这般悄然站在外头,主屋内的人皆不知他们已然到来。 “你!”孟茹玉一哽,一时间接不上话,只瞪向苏心瑜。 老夫人唇角动了动,又与苏心瑜道:“丫头,那你为何带包袱?” “祖母,那不是包袱,是两块毯子。夜里冷,赏月时用毯子裹身子暖和。”苏心瑜揉了揉膝盖,语声戚戚然,“我不知自己何处惹了这位表小姐,我分明与她不曾说过话,她这般来祖母跟前告状,告一个莫须有的罪责,我如何承受?” 孟茹玉生怕自己的心思被揭穿,急着问:“睡不着多的是办法,散步也可,下棋也可,为何一定要赏月?” “夫君知道我的生辰在九月十五,那是个月圆之夜。昨夜是十月十五,同样是月圆之夜。”苏心瑜说得一派纯真,“便是这个简单缘由,被你一说,我才恍然原来夫君对我的心已经那样的深。” 陆承珝的俊脸愈发冷沉。 他对她的心已经那样的深? 孟茹玉气急了,也恨急了:“分明是你不安分,勾了表哥。” 意识到他们到底是夫妻,自己这么说不对,立马指出另一个疑点:“赏月便赏月,带梯子爬墙作甚?” “今早我已经问过了,梯子是你的丫鬟去前院下人院中借的,定是为了爬墙逃走所用。”话说到这里,孟茹玉对着老夫人福了福礼,“您快些罚她罢。” “我的妻安不安分需要你来说?”陆承珝阔步入了主屋,“她是否该罚,与你何干?” 孟茹玉闻言,心一抖,人跟着抖。 “老夫人,五少夫人即便说得再圆,在梯子的问题上避重就轻不解释,主因便是她是真的想逃!” “我哪有不解释?是你咄咄逼人,我还来不及解释呢。” 苏心瑜眨了眨眼,水盈盈的眸子委屈巴巴地看向刚来的陆承珝。 陆承珝蹙眉敛目。 “那就解释一二。” 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嗓音不疾不徐。 苏心瑜道:“梯子是我用来爬墙的,因为在墙头能更好地赏月。夫君身上有伤,不宜陪我同坐墙头,他便坐在椅子上。我们这般分别裹着毯子赏月,如若不然,我们新婚夫妻为何不用同一条毯子?” 老夫人闻言讶然,抬眸看向五孙子:“承珝,当真?” “自然是真。”陆承珝嗓音清冷似珠玉落盘,朗朗动听,“祖母若不信,可去问巡逻守卫,是孙儿让他们莫来打搅我们夫妻。” “好了,事情也搞清楚了。”老夫人这才笑了笑,“孟家女,你多事了。” 孟茹玉看了胡婆子一眼,她曾塞银钱给胡婆子。 胡婆子将几次逮住苏心瑜的事说与她听,加上昨夜的事,明显就是苏心瑜想逃。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五表哥会帮苏心瑜扯谎? 还是说,他们夫妻皆没说谎? 本想揭穿苏心瑜想逃,让老夫人责罚她,脱层皮也好。 没想到让她看到他们夫妻情深。 不应该如此。 表哥素来不近女色,她多次明里暗里地表明心意,表哥皆视而不见。 为何一个苏心瑜的到来,事情就不同了? 倏然间,整颗心仿若整个浸到了冰水里。 老夫人挪目光至仍旧跪着的苏心瑜:“丫头,快起来罢。” “祖母……”苏心瑜吸了吸鼻子,一副竭力忍哭的模样再度看向陆承珝,“夫君,胡婆子按着我,肩膀疼。” 胡婆子连忙收手,挥手示意一旁拿着藤条的婆子们退下。 陆承珝蹙眉:“是么?倘若如此,还是请祖母身旁的人瞧一瞧。” 他是真不想陪她演戏。 真是见了鬼了,他就这么陪她演上了。 琴棋起身,又扶自家小姐起来。 苏心瑜一边起来,一边用手在肩头缓缓按着。 见状,老夫人命张嬷嬷去瞧瞧。 张嬷嬷便带着苏心瑜去了里间,拉开她的衣领瞧了眼,果然见到一道明显的红痕。再瞧另一侧肩膀,肌肤白皙,没有红痕。 遂出来禀:“老夫人,五少夫人被胡婆子按过的肩头确实起了红痕。” “这,这也太娇气了罢。”胡婆子扑通跪地,“老夫人,老奴不敢使劲按啊。” 第23章 男子好色 孟茹玉开口:“老夫人,我瞧胡婆子是没使劲。” 苏心瑜不想看胡婆子与孟茹玉眼神往来,时刻算计她的模样,遂温温软软道:“祖母,夫君不宜久站,我陪夫君回去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 夫妻俩便出了锦华堂。 路上,苏心瑜垂眸不语。 她方才说了颇多,也不知他听见了多少。 只知道此刻的他周身气压极低,面上清冷,眼眸更冷。 冷若冰山,寒似风雪。 有心想说关于他们感情之事,都是她胡诌的,想让他别介意。踌躇了一路的话,愣是没敢开口说出来。 就在快到清风居时,她竟瞧见了两人。 此二人,男的是陆砚书,女的是沐宝霞。 他们站在一道,言笑晏晏的模样惹得她把方才踱了一路的话给抛在了脑后。 沐宝霞含娇带羞:“六郎,好些时日未见,我甚是念你。今日贸然过来,六郎会不会生气?” “怎么会?”陆砚书见一片枯叶飘落在她发顶,遂温柔帮她除去,“这些时日,你可曾好好练字?” “有,用你送我的字帖,每日都有临摹。” “你写字很有天赋,假以时日定能出彩。” “谢谢六郎。”沐宝霞拿出一方帕子,“我在帕子上绣了你……” 的名字。 话未说完,只见陆六郎的视线往旁的地方挪去了。 循他所望,沐宝霞也看去。 只见苏心瑜就站在他们不远处,静静瞧着他们。 “我就说我被卖到陆家还有旁的缘故。”苏心瑜笑了,“原来我的好表姐与我的前未婚夫两情相了悦,那倒是我这孤女的不是了,碍了你们的眼,险些阻了你们的好事。” “心瑜,不是你所言这般。” 陆砚书快走几步。 苏心瑜垂眸敛目,后退一步:“不必再说,全都过去了。” 沐宝霞想起八千两的事,尖锐道:“六郎就是喜欢我,苏心瑜,你也说了你是孤女,既然是孤女如何与我相争?” 苏心瑜不想接话,匆匆地朝清风居而去。 陆承珝面容冷淡,缓步跟上。 只留下失了笑容的陆砚书与沐宝霞。 “六郎,我心悦你,你是知道的。”沐宝霞急道。 陆砚书朝清风居行了两步,最终还是下了逐客令:“你且回去。” “六郎……” “先回去。” 沐宝霞咬了唇,嘴里絮絮叨叨地骂了苏心瑜一通,这才哼声走了。 清风居内,陆承珝顾自回房歇息。 苏心瑜与琴棋则回了东厢房。 “小姐,真没想到,原来沐宝霞与陆六郎早好上了,怪不得牛氏要作梗小姐与陆六郎的婚约。” “他们直接与我说就好了,可恶的是还将我卖到陆家。” “小姐,他们不光要婚约换人,还想要一笔钱财。” “气人。”苏心瑜捏了拳头,“你陪我在清风居内走走。” 不想去院子外走,会碰到可恶之人。 琴棋称是。 主仆俩就绕着长廊与小庭院散步。 她们绕到屋后时,陆承珝嫌躺着不适,遂进了书房看书。 此刻的书房后头,苏心瑜见周围无人,便拉琴棋在长椅上坐下。 琴棋百思不得其解:“小姐,那沐宝霞脸蛋不如你好看,身量不如你高挑,腿远不及你长,腰肢也不如你纤细。婢子想不明白了,陆六公子怎么会瞧上她?” 真是眼瞎! “男子大抵都好色,那沐宝霞胸大。”苏心瑜哼声,嗓音娇蛮。 书房内的陆承珝听闻。 神情愈发冷肃。 分明是及笄才一个月的少女,此般言语说道出来,竟如此大喇喇地,堂而皇之地…… 忙不迭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却不想外头又有说话声传入—— “小姐的胸也不小呢。”琴棋道,“小姐还没来月事,嬷嬷说等小姐来了月事,身段会长开,到时候能迷倒一片。” 苏心瑜这才低头瞧了一眼:“嬷嬷说的?” 琴棋点点头:“嗯,嬷嬷做了好多月事包,以备小姐使用。” “我想嬷嬷了。”苏心瑜侧靠在椅背上,托腮道。 现代的她月事来得也晚。 没想到古代的她也是如此。 她与原身不光长得一样,名字一样,如今连月事也一样。 这也太神奇了罢。 清风居庭院内,陆炎策晃着弹弓进来。 见主屋与东厢房都没人,遂寻去了书房,却不想书房内也没有苏心瑜的身影。 “老五,你那冲喜新娘呢?” 陆炎策也不进书房,就站在门口,以便时刻准备开跑。 毕竟每喊一声老五,皆有被逮住揍一顿的可能。 “寻她何事?”陆承珝头也未抬,目光仍在手中的书卷上。 “我娘说她险些被施了家法,让我来喊她去我们院子吃大闸蟹压压惊。”微顿下,他不情不愿道,“我娘还说你一道去。” 陆承珝这才道:“她在屋后。” “早说嘛。” 陆炎策嗤声。 到了屋后,见主仆两个就坐在长椅上,便冲颜芙凝晃了晃手中的弹弓:“去我家吃大闸蟹呗。” “真的?”苏心瑜眼眸发亮,“是整一只整一只的那种吗?” “自然是真,就是整只整只的。” “我去。”苏心瑜起身。 国公府家大业大,吃蟹自然是极容易的事。 但是这段时日来,吃的都是蟹肉做什么菜,蟹黄做什么菜。 她就想吃自己剥的,整只整只大快朵颐的。 两人绕过屋子,行到庭院,就见陆承珝候着他们了。 “他也去么?”苏心瑜悄声问陆炎策。 “瞧样子是去的。”陆炎策亦小声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以往来请他,没一次成功的。 陆承珝恍若未闻,顾自率先抬步。 三人到了璟竹院。 饭厅内,圆桌上已然摆了好几盘螃蟹。 大只大只的,公的母的皆有。 全都是厚厚的背,一瞧便知蟹黄很多。 “快快落座。”裴沛珊热情招呼。 “婶婶,我帮您摆筷。”苏心瑜过去帮忙。 陆湛含笑看向侄子:“承珝身上有伤,黄酒是暂时不能喝了罢。” “确实不宜饮酒。”陆承珝坦诚,“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五叔五婶。” 陆湛与裴沛珊双双一怔,对视后,由陆湛道:“何事?” 陆承珝开门见山:“我与她成婚那日,架着我拜堂是谁的主意?” 第24章 搂搂抱抱 “这件事说来话长。” 陆湛抬手示意小夫妻落座。 裴沛珊支走候在饭厅的下人,这才道:“三嫂身体不是很好,那段时日每天以泪洗面,你的婚事就交给了咱们其他几位夫人来负责。” 陆承珝颔了颔首。 裴沛珊轻声道:“那日,原本打算让你的堂兄弟替你拜堂的,你前面四位兄长皆已婚,代你拜堂不便。我们就打算在未婚的几位公子里选一个,砚书与你同岁,最为合适。” 闻言,陆承珝俊眉微蹙。 苏心瑜也是一怔:“那后来呢?” “不想四嫂竭力反对。反对的理由她也说了,说心瑜与砚书原有婚约,婚约已然作废。如今两人若一起拜堂,虽然是替代的,说起来又算个什么事。”裴沛珊叹息,“我们想想也对。” 陆炎策插嘴:“老六自个也不愿意,大伯母问他了,我看到他摇头拒绝。” “你这孩子。” 裴沛珊扫了儿子一眼。 陆炎策嘴快:“事情就落到老七头上,老七嫡母生母也都反对。说老六不愿意,他们也不愿意,他们主要嫌晦气。” 裴沛珊在儿子背上拍了一记:“你这嘴啊!” “我又没说错。”陆炎策嘟囔一句,“那个时候的老五你啊,是真可怜,我是想帮你拜堂来着,可伯母们嫌我年纪小。” 裴沛珊连连摇头,剜了自个儿子一眼,眸光看向陆承珝:“四嫂便提议让承珝你自己来拜堂。我当时反对了,毕竟你几日未醒,身上伤势严重。” “可我人微言轻,她们也不听我的。” “二嫂说了句,说城西也有人冲喜,新郎站都站不稳了,让他自个拜堂后,竟能行走自如了。” “大嫂便下了决定要你自个来。” 裴沛珊长长叹息一声:“事情便是这么个事情,承珝你知道便可,切莫说是我说与你听的。” “五婶放心。”陆承珝道。 “好在承珝终于醒来。”陆湛笑了笑,“来,咱们吃蟹,高兴些。” 裴沛珊起身,亲自从边桌抽屉内取了几套吃蟹的工具出来。 每人一套。 陆湛陆承珝叔侄俩动作一致地开始用工具拆蟹。 “斯文人,你们都是斯文人。”陆炎策咕哝一句,直接用手剥。 裴沛珊摇首,将加了生姜沫的酱醋挪到苏心瑜跟前,而后自己也用工具拆蟹吃蟹。 陆炎策一手半只蟹,一口啃了,望向苏心瑜:“你看我,吃得快吧?” 苏心瑜笑了笑:“婶婶,我想直接用手剥可以吧?” “自是可以。”裴沛珊又扫儿子一眼,“你把你嫂嫂带坏了。” “那不是,我也喜欢这样吃。” 苏心瑜利索地剥蟹,吃肉,只用一双筷子就能将蟹肉吃得干干净净。 “你比我厉害啊!” 陆炎策不禁朝她竖起沾了蟹黄的大拇指。 “彼此彼此。”苏心瑜吃得满足,眼眸笑得弯起。 陆承珝不经意一瞥,就看她那张芙蓉面上挂着纯真的笑意,纤细白嫩的手指在蟹壳上翻飞。 眨眼的功夫,他们在座五人跟前堆的蟹壳就数她最高最多。 说她是吃货吧。 拆蟹工具也没见她用,大抵是不会用。 说她不是吃货吧。 蟹壳吃得很干净,不似陆炎策就差囫囵吞了。 一餐午膳下来,苏心瑜吃得满足,临走时与陆湛裴沛珊道:“叔叔婶婶,我想打包带走两只蟹,可以么?” “带走带走,蟹多的是。”裴沛珊端了一盘过来,“还有没煮的,要不要一并带走?” “不用了,婶婶,我拿两只就够了。” 苏心瑜展颜而笑,左手右手各从盘子里拿了一只蟹。 出了璟竹院,陆承珝走得颇快。 他不想与手上抓了蟹的她并肩而行。 苏心瑜见他只片刻就把她甩下了,小跑着追上去:“你身体不好,就不能走得慢些?” 男子睨向她手上的两只蟹,终于问出声:“清风居少你吃的了?” 真是头疼。 “那倒没有。”苏心瑜黛眉一挑,“你身上有伤,就不怕螃蟹吃下去,把你的伤口扒拉开?” “歪理。”男子冷声,复又抬步。 “小时候磕到碰到有了小伤口,嬷嬷总说不能吃蟹,不能蘸酱油,会留疤,蟹腿还会把伤口扒拉开,后来才知不对。”她快走几步,去看他的眉眼,“你说好不好笑?” 笑一个呗。 男子一双冷眸仍旧冷得过分。 “不笑就不笑。” 苏心瑜抿唇嘀咕,见他仍旧走得快,她索性放慢了脚步,慢悠悠地踱步回去。 陆承珝早已在房中书卷榻上躺了片刻,才见苏心瑜回来。 脚步一进庭院,她就对琴棋举起手中的两只蟹:“喏,给你带的。” “啊——” 琴棋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苏心瑜,原地蹦了蹦:“小姐真好,时刻想着婢子!” “别蹦别蹦,等会蟹脚掉了。” 苏心瑜被她弄得很痒,咯咯地笑出声。 主屋内,陆承珝垂眸不看。 搂搂抱抱。 成何体统? -- 是夜。 碧空月华静,夜风起寒凉。 苏心瑜正准备就寝,不想房门口来了几人。 为首一人是婆母柳氏,她由孙妈妈扶着,身后跟着几个婆子丫鬟。 “心瑜。”柳氏面容淡淡,“你来新房一趟,我有话与你们说。” 苏心瑜应声,随她们去了主屋新房。 哪里想到脚步一跨进去,就见婆母环视一周,指着书卷榻吩咐跟自己来的婆子丫鬟:“这张书卷榻先抬去偏房。” 婆子丫鬟称是,抬了书卷榻便走。 “母亲作何?”陆承珝不明所以。 “孟家女告状一事,我已有耳闻。旁人不清楚你们是如何相处的,为娘清楚。” 分房而居的小夫妻,哪来的情趣半夜去赏月? 柳氏退出新房,嗓音沉了下来:“把门窗全给我锁上。” 婆子丫鬟便七手八脚地将新房的门窗全都关上,并在外上了锁。 苏心瑜傻眼。 听着落锁的声响,陆承珝按了按额角:“母亲曾说不会做祖母那等行径,今夜此举过了。” “过了?”柳氏对内道,“为娘只说不会像你祖母那般派人守着,并未说不会锁了门窗。” 陆承珝无言以对。 柳氏又道:“钥匙带走了,休让侍卫砸锁,否则后果自负。” 第25章 睡他身边 屋子外静了下来。 苏心瑜目光盯着原本放过书卷榻的空地,愣愣发怔。 不想睡榻。 此刻榻都被搬走了,睡哪? 遂抬眸看他:“怎么办?” 陆承珝如玉的手指把玩着箭头,没回答她,只问:“连孟茹玉都察觉你想逃,有什么要说的?” 苏心瑜一噎,很快坦诚:“对,我是想逃。” 没想到她承认了,陆承珝眸中划过一丝讶然。 “不管旁人怎么问我,我都不会承认,只要他们没在我的嘴里得到肯定答案,他们也没法肯定。”她又道。 “那为何在我跟前承认?” “原因有二。”她伸出两根白嫩的手指,“你是大理寺少卿,擅长探案,既然瞒不过你,那便承认。” “此为其一。” “其二,你身上的毒无解,等你毒发身亡,他们就会要我给你陪葬。我此刻承认,那是想跟你说我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为你为我,可以吗?” 闻此言,陆承珝把玩箭头的动作一顿。 他活不久了。 算算时日,还剩不到九个月。 在此期间他得寻到刺杀他的仇人,待报了仇,那就一了百了。 苏心瑜的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这箭头便是从你身上取下来的吧?” “嗯。” 他将箭头拢在手心。 “有人要杀你,你在明,他在暗。危机仍在,仇人未除。你得养好伤,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对么?”她的嗓音越来越轻,“也只有你活着,我才不需要陪葬。我想吃好多好吃的,游玩好多好地方,我不想死。” “仇会报。”男子语声淡淡,“身上的毒无解,死后之事,我也管不了。” 苏心瑜欲哭无泪。 不是吧? 她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要他一直活下去。 不过他所言也对,他死后的确管不了她的死活。 不行! 她还得逃。 下一次逃得有周密计划。 身旁最好有个身手上佳之人,如此直接带她翻出围墙,逃生路上也可一路护着她。 可眼下她必须稳住他,不断激起他活下去的欲望。 “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死了多可惜啊。”她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媳妇没娶,孩子没生……” 陆承珝寒凉的眸子觑向她。 苏心瑜尴尬一笑,潜意识里就没把自个当成他的妻,就这么顺嘴说了出来。 倏然脑中划过一个可能,在他嗝屁之前,她若能怀上他的孩子,是不是就不必陪葬了? 不行不行。 她只需逃走即可。 不必为此丢了贞洁,再生个孩子…… 如此牺牲也太大了! 倘若如此,她成了寡妇,孩子没了父亲,往后在这国公府中决计没有好日子过。 还是逃走这条路最为可行! 男子眸中凝着冷霜,清冷出声:“你睡哪?” 苏心瑜唇角抽了抽。 远的说那么多作甚,眼前的问题也很大—— 她睡哪? “我就在椅子上将就一晚罢,你借我块毯子盖盖。” 椅子上缩着,被子太大也盖不住。 陆承珝轻咳一声,指了指床前的脚踏板,想说让她睡脚踏板上…… 没想到她道:“不行不行,你身上有伤,不能睡脚踏板。” “你睡。”陆承珝眉心微动。 “啊?”苏心瑜指了指自个,“我是女子,我不睡。” “苏心瑜,你莫不是想睡我的床?” “那我还是睡脚踏板罢。” 谁稀罕睡他的床? 当即取了抹布擦脚踏板。 见她也挺喜洁,陆承珝一怔:“脚踏板是干净的。” “我知道,擦一擦也好。” 片刻之后,两人一人在床上躺下,一人在床前的脚踏板上躺好。 直到半夜,苏心瑜都无法入眠。 脚踏板硬得慌,这般躺着与躺在地上没有区别。 她辗转反侧的声音全都入了陆承珝的耳,他张嘴两三次,最后终于出声:“上来。” “啊?” “睡我身边。” “我,我……” “新婚夜你就被扔我床上,早就睡过,也不差这一晚。” “也对。” 苏心瑜咕哝一句,长长打了个哈欠,摸黑抱着被子爬上了他的床。 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腿,她连忙开口:“别踹我,我是不小心的。” 陆承珝起身掌灯,嗓音淡漠:“安分点,睡里头,莫碰我。” “知道知道。”苏心瑜忙不迭地颔首,轻轻嘀咕,“我还怕你碰我呢。” “嗯?” “我没说什么。” 她转头冲他笑。 好在他的床大,他们一人一床被子,睡得井水不犯河水。 翌日,天色蒙蒙亮。 孙妈妈就来了清风居,门窗外的锁全都打开取了,又轻手轻脚地进了新房。 见锦帐垂着,脚踏板前搁着一男一女两双鞋子。 捂嘴窃笑一声,回三夫人跟前复命去了。 柳氏听闻,欣慰笑道:“好。” 儿子中了毒,没有多少时日了,早些圆房或许能留个种。 如此她也好告慰老爷的在天之灵。 清风居。 小夫妻昨夜就寝时已晚,待日上三竿时,两人才醒。 陆炎策来寻苏心瑜教题,脚步还没到东厢房就被琴棋喊住:“八公子,我家小姐还没醒。” “还没醒?”陆炎策指了指东厢房大开的门,“这叫没醒?” 问话时,见寒风等人个个笑盈盈的,再看主屋的门紧紧关着,他终于反应过来。 “老五真是不要命了。” 身上有伤,还有剧毒,竟然…… 可怜的是冲喜新娘啊! 就这时,陆承珝与苏心瑜双双出屋。 琴棋迎上去:“姑爷小姐,该饿了罢?早膳在小厨房温着,婢子此刻就去取。” 陆承珝嗓音罕见温润少许:“嗯,速速取来,今日我得出门一趟。” “去哪?”苏心瑜顺嘴问。 “去问一问我身上所中之毒究竟是何毒。”陆承珝嗓音再度淡漠了下去。 在场众人纷纷对视。 两位主子睡了一夜,今早起来就不一样了。 陆炎策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命了,原来还是要命的。”旋即话锋一转,“既然要出门,能不能带上我?” “我去寺庙,你去作何?” 陆承珝的嗓音恢复了清冷,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一双眸子寒凉似水,让人瞧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心瑜闻言惊愕,急急去拉他的袖子:“你,你该不会要出家吧?” 第26章 男人问题 陆承珝垂眸看了眼自己袖子上拽着的小手,正要喊她松开,没想到她想拉他进屋。 “你别站着不动,我拉不动你。”苏心瑜用力扯了扯,“走呀,咱们进屋说话。” 院中人多,有些话不宜当着大家的面说。 男子动了动后槽牙,到底还是随她进了屋。 一进屋,再度想喊松开。 只见她松得倒及时,下一瞬见她反手关了门。 屋外。 闪电速度最快,闪身过来将耳朵贴到了门上。 寒风、冻雨与惊雷心照不宣地也过来,在闪电身后,也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四人齐刷刷的,动作一致,步调亦一致。 陆炎策见状直摇头,却也挪了步子。 门上贴着四个耳朵,他们人高马大的,已然没了他的位置。索性他人小,直接蹲下身,将耳朵贴在了下端。 屋内传出说话声:“你我昨夜同床共寝才过去,今日你就要出家,陆承珝,不带这样玩弄人的。” 玩弄? 玩弄! 四位侍卫齐齐瞪大了眼,这不是他们认识的公子啊。 中间两人最为忙碌,脑袋前转后转,还与底下蹲着的陆炎策眼神交流。 屋内。 陆承珝察觉屋外贴了几只耳朵。 “闭嘴。” 苏心瑜背对着门,不知有人偷听,继续道:“昨晚你要我睡你身边,今早你竟然说要去寺庙出家,传扬出去……” 她抿了唇,豁出去了:“别人会以为你有问题,男人有问题,这种传言最要不得。” 陆承珝被气到。 气得肺疼。 忙不迭地按住胸膛处的箭伤,无言以对。 苏心瑜缓了语调,温温软软地问:“出了家是四大皆空的,你不想报仇了?” 他这是将生死看开了,不想继续活了么? 别呀。 届时陆家人如何处理她? 后果很严重的! 念及此,她抬眸看他:“你若出家,你家人会以为我这个妻子不称职,亦或惹你厌烦。夫君,咱们一起努力向前看,好不好?” 陆承珝喟叹:“确实挺厌烦的。” “你?” 苏心瑜漂亮的眼眸瞪圆了。 陆承珝温声:“我去寻人,不是出家。” 嗓音罕见地少了几许清冷。 苏心瑜按了按还在狂跳的心口。 还好,还好。 他不是不想活了。 屋外,琴棋端着早膳过来,看到主屋门口滑稽的一幕,不禁问:“你们听什么呢?” 门口五人连忙若无其事地散开。 挠头的挠头,相互击拳的击拳,就是无人回答她。 屋门打开,苏心瑜转头与陆承珝道:“我也想去。” 她得看着他,以防他出家。 他若真要出家,她便告诉主持,自己是他的娘子。娘子都跟来了,说明六根不净,不能出家。 陆承珝没应答,抬手示意琴棋将早膳端进去。 夫妻俩甫一落座用膳,陆炎策便凑上来。 “老五,我也想去,最近被关在府中太久了。” 陆承珝一道寒凉的眼风扫去。 陆炎策立时改了口:“五哥,求你了,我真的很想出门。” “需经得你爹娘同意。”陆承珝淡声。 “我这会子就回去与他们说。” 话落,小小的身影一溜烟跑远。 裴沛珊听闻儿子想跟陆承珝出门,倒也没反对,只说:“莫给你五哥添麻烦。” “知道了。” 陆炎策将算数本丢到桌上,一把抓走弹弓便跑出了璟竹院。 此刻的陆承珝与苏心瑜已经用好了早膳,出了清风居。 “咱们此刻就出发么?”苏心瑜疑惑,“不等等你堂弟?” “不等。” 陆承珝嗓音很淡,冷风一吹便散。 他本意就没想带旁人。 既不想带身旁的她,更不想带陆炎策。 就在他们说话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子,面容憔悴,眼眶泛红。 她对着苏心瑜道了一句:“我还挺羡慕你的,夫君身体弱成这般,去哪都带着你。” “何意?”苏心瑜问。 女子目光拂过苏心瑜的面颊,顾自走了。 整得苏心瑜只觉得莫名其妙,更何况,她也不认识她。 遂侧眸问身旁的男子:“她是谁,说的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随她。”陆承珝提步而行。 “老五——” 陆炎策蹦着跳着跑来,嗓音极其兴奋:“我来了——” 陆承珝脚步不停。 委实头疼,身旁多了个冲喜新娘,现如今连老八也莫名其妙地粘来。 陆炎策生怕陆承珝不带自己,跑得那叫个快。 眨眼就跟上了夫妻俩的脚步。 “你不能出门么?”苏心瑜好奇。 “能是能的,就是前段时日我轻轻打了夫子一顿,爹娘罚我禁足。”陆炎策坦诚,旋即拔高嗓门,“那夫子讲课不咋地,还打瞌睡,我拿弹弓击他没错吧?” 苏心瑜一噎,不知如何接话。 三人到了前院。 经过一处亭子外,苏心瑜看到几个少女在笑。再瞧一眼,原来亭子那边远远走过一位戴着面纱的少女,脚步匆匆,身影很快不见。 到了车上,她忍不住问陆承珝:“你妹妹为何戴着面纱?” 在自己家里也戴着面纱就有点奇怪了。 方才那几名少女大抵是在笑陆承珝的妹妹。 陆承珝没回答。 苏心瑜看向对面坐着的陆炎策,只见他对自己摇摇头,她便抿唇不再问。 马车疾驰,直奔京郊。 中午时分才抵寺庙。 在小沙弥的带领下,陆承珝一行前去用了斋饭。 膳堂内,周遭皆静。 一道用膳的有不少香客,全都安安静静地用着斋饭。 苏心瑜与陆炎策心里有颇多疑惑,皆压着不问。 待用罢斋饭,一行人出了膳堂。 陆炎策率先开口:“老五,你是来寻了然大师的?” “嗯。”陆承珝脚步不停,熟门熟路地往禅房行去。 他们到时,禅房内一高僧转着手中佛珠,正闭眼打坐。 听闻声响,高僧缓缓睁眼,见到来人也不吃惊,对陆承珝抬了抬手,示意他落座。 “施主来了。” 陆承珝颔首致意,掀袍盘腿坐下,侧头对苏心瑜与陆炎策道:“去外头等我。” 两人应声离开。 禅房内,了然大师道:“施主受伤之事,贫僧略有耳闻。” 陆承珝直接道:“请大师帮我确认一番,我还有多少时日,身上所中之毒究竟为何毒?” 了然大师把上了陆承珝的脉搏,只片刻便神情凝重。 第27章 你帮帮我 “还请大师直言。”陆承珝道。 “不到九个月,至于是何毒,贫僧不知。” “太医院无解。” “从脉象来看,此毒凶悍凶险,确实无解。”了然大师道,“施主不妨让令兄瞧瞧,他对药石有所研究,或许知晓一二。” 陆承珝再次致意,缓步离开了禅房。 禅房外的树下,苏心瑜正踢着地上的小石子,陆炎策则在看武僧打拳。 他们见他出来,双双朝他挪了脚步。 “这么快就聊好了?”陆炎策问。 路上花费不少时辰,只这么片刻就得回去,这一趟出来得太过无趣了。 “我还得去见一个人。”陆承珝脚步不停。 见他没说不让他们跟着,苏心瑜与陆炎策便紧紧跟了上去。 到了一处寮房外,陆承珝放缓了脚步,警告陆炎策:“切莫胡言乱语。” “你放心,我不会胡言乱语。”陆炎策拍胸膛打包票。 话音落,陆承珝进了寮房。 苏心瑜跟了进去。 陆炎策亦如是,却很快大叫出声:“喂喂喂,你竟然躲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二伯派人寻你多久?” “闭嘴。”陆承珝沉声。 陆炎策小声嘀咕几个词,很快不吱声了。 苏心瑜像是听到了不得的信息。 眼前的年轻男子穿着僧袍,脑袋上的发束却仍在。 莫非是带发修行? 此人当与陆家有关,且与陆二爷关系更不小。 陆承珝坐到他对面,伸出手腕:“帮我看看,我身上所中何毒?” 僧袍男子垂着眼眸,伸手搭上陆承珝的脉搏,只一瞬便惊愕道:“你活不久了。” “何毒?” 陆承珝缩回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 僧袍男子摇首:“我不知,你来寻我之前想必寻过了了然大师,大师怎么说?” “大师也不知。” “你还能活着已是奇迹。”僧袍男子嗓音淡了下去,“你若还想活,速去庆州寻我师父,他擅毒。” 陆承珝颔了颔首,起身。 “别跟家里人说我在此地。”僧袍男子叮嘱一句,眸光看向陆炎策。 陆炎策鼻孔气得老大,到底不说一个字,跟着陆承珝与苏心瑜离开。 回到马车内。 待车轱辘转悠起来,陆炎策终于憋不住:“老二怎么会在这里,瞧他模样是要出家吧?” “老二?”苏心瑜反应过来,“方才那人是陆二公子?” 陆炎策点了点头,又问陆承珝:“老五,你不想出家,想出家的是老二,对不对?” 陆承珝闭目假寐。 “不是说他与相好的私奔了么?”陆炎策嗓门越来越高,“他怎会在寺庙里?” “是何缘由,他不曾与我说起。”陆承珝仍旧闭着眼。 “二伯寻他寻不到,你倒是寻到了,怎么不跟家里人说?”陆炎策又问。 陆承珝慵懒抬了抬眼皮:“他方才有叮嘱,你没听见?倘若因你被家人知道他的行踪,后果你可担得起?” “不说就不说。”陆炎策咕哝一句。 就怕老二又消失不见,届时二伯父二伯母怪罪起来,这份罪责,他可担不起。 “他不是已婚么,为何还与人私奔?”苏心瑜好奇心起来。 陆炎策解释:“与家里安排的女子成婚,该女子并非老二自个喜欢的,老二喜欢的是他师父的女儿。至于私奔一事,我也只是听说。” “庆州,咱们要去么?”苏心瑜看向陆承珝。 陆承珝反问:“你说去不去?” “去,只要有一线希望能解你身上的毒,咱们就去。” 苏心瑜眸光含了希翼,亮闪闪的,仿若暖阳一般。 一瞬刺到了陆承珝的眼。 他再度闭眼:“今日见到老二之事,不许声张。庆州距离京城有些路程,倘若真要去,得准备准备。” “好。”苏心瑜应下。 “我也想去。”陆炎策嘟囔,“我在家,倘若控制不住说了老二的行踪……” “威胁无用。”陆承珝嗓音寒凉,“届时被责怪的是你。” 陆炎策瘪了嘴。 回到陆家,谁都没提及今日去了哪,见到了谁。 陆承珝的脚步刚跨入清风居,里头传来一道大嗓门:“你终于回来了。” 厉北辰快走几步,到了陆承珝跟前。 “何事?” “自是有事。” 苏心瑜见他们有事要聊,便与来人颔首致意,脚步朝东厢房方向。 厉北辰望一眼苏心瑜远去的身影,压低声:“我终于明白你觊觎弟妹的缘由了。” 苏家小姐果然长得美。 瞧着年纪小小,却已然出落得如此绝色。 再过个一两年,届时怕是全京城的女子都及不上她。 陆承珝沉了声:“说正事。” 厉北辰这才道:“刺客似预料到你那晚要去查案,亦或刺客知道贼人会在那晚作案,早早设了陷阱。这几日我们在你出事的那几条街区寻到了布网的爪痕,对方就是要你的命。” “废话。” 陆承珝凉凉吐出两个字。 这个情况他早就知道了。 “你说刺客会不会进行第二次暗杀?” “既然下了毒,大抵不会在短期内再行刺杀。” “有些道理。”厉北辰颔了颔首,“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没旁的事,你先回罢。” “行,你再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厉北辰摆摆手,“我走了。” -- 深秋的夜,冷。 夜风一吹,愈发的冷。 东厢房内,苏心瑜睡得很不踏实。 她好似做了个梦,梦里是在一处山崖上。 山谷有野兽嘶吼,天空有老鹰盘旋,似随时准备出动。 忽然间有黑衣人劫停了他们的马车,车厢一晃,母亲连忙将她搂入怀里,父亲提剑出了车厢。 刀剑声响起的刹那,她猛然醒来。 却听得屋外有女子的哭声。 哭声渗人。 幽幽怨怨的,在这深夜,听得人毛骨悚然。 苏心瑜连忙点了灯,周围无人,哭声却越来越响,仿若趴在她耳边。吓得她心慌慌,急去耳房寻琴棋。 “琴棋,琴棋……” 她不敢大声喊,全因哭声在耳边越来越响。 奈何琴棋睡得沉。 无奈之下,瞥见主屋还亮着灯,她疾步过去叩门。 “谁?”陆承珝正脱衣。 “是我。耳边一直有哭声,我害怕。”苏心瑜不敢转头看,手上拍门的动作加了速,“陆承珝,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