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父慈子孝,卖父求荣》 第1章 卧槽!我成严党了! 大明嘉靖三十九年冬,北京城。 寒冬腊月,本该大雪纷飞的时节,却未曾有一场雪落下。 朝野内外谣言四起,巍峨的皇城内,大明的天子沉默不语,似乎仍在专心修道。 攻击天子的言论正在孕育。 让这个还未曾落雪的冬天,愈发的寒冷,以至于人人自危。 清流们愈发的愤怒,愈发的不满,针对把持朝纲近二十年的严党,再也无法忍受。 人们已经认定,潜心修道不理朝政的天子,一手纵容出来的严党,已经到了必须清除诛灭的时候了。 而在离着皇城不远的一片占地极广,有着雕梁画栋的宅院府邸内。 充满不可思议和震惊的声音响起。 “卧槽!” “我成严党了!?” 严绍庭大梦初醒,猛然坐起,环顾四周,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霎时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严绍庭,确认了自己已然穿越至大明嘉靖三十九年的事实。 而之所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面色不安,全是因为其身份。 严绍庭剑眉皱起,星目凝重,一时间竟然是难以言表此刻心情。 他穿越了。 却成了大明内阁首辅严嵩嫡孙,随侍内阁、工部当差的严世蕃长子。 尤其是现在,已经到了嘉靖三十九年。 严绍庭含义不明的笑了两下,挪动嘴唇。 “当真是小刀拉屁股。” “开了眼了!” “自己这不是一二年当太监、四五年入德军、四九年入国军、九一年光荣参加入苏联国籍吗?” 并非是严绍庭缺乏斗志,而是从现在开始要不了几年,严家乃至于整个严党,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将被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给生生弄死! 严党过去有多威风,接下来就会有多惨。 自己现在这个身份,也会在不久之后被那位大明举重冠军的父亲牵累,因通倭谋叛而株连,没入军户籍流放搭配边军卫所。 严绍庭目光逐渐平静下来,脸色却愈发坚毅。 自己绝不能被这帮猪队友拖累了! 毕竟老话说得好。 来都来了。 自己怎么着,也得让这大明变一变。 “严虎!” 严绍庭冲着屋外喊了一声,随后便要起身,穿戴衣裳。 可是他这一喊,睡在外间的两名侍女,却是应了声,而后便裹着薄如蝉翼的里衣衬衣,进了里屋。 “大少爷,小的在。” 这时,外头也传来了严虎的回应。 “你先下去,等下再唤你。” 严绍庭看着两名娇嫩侍女到了里屋,连忙又冲外面喊了一声。 侍女则已经福身作揖,开口犹如黄雀啼鸣。 “奴婢为大少爷穿衣。” 严绍庭目光平静,表情纯良:“好好好,不急。” 估摸着半刻钟后,严绍庭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倒是真的没做什么,只是这寒冬腊月,外头冰冷刺骨,这衣服自然是要多穿几件。 所以费时。 而且初来乍到,他也真的没有心思纵声犬马、奢靡腐败。 严绍庭裹着罩衣,双手兜在一起,冲着候在屋外多时的严虎使了個眼色。 名中带虎却像是纵欲过度的严虎,立马缩着脑袋,满脸堆笑的到了近前。 严虎谄媚的说:“少爷,今儿准备去哪耍?” 按着记忆,这是自己最忠实的狗腿子。 严绍庭冷哼一声:“睡蒙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自己只知道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腊月,却不知道具体时间。 当下还是要先搞清楚情况要紧。 严虎嘿嘿一笑:“少爷您这是醉糊涂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啊,再过两天可就要到嘉靖四十年了。” “卧槽!” 严绍庭眉头一颤,却是将严虎给吓了一跳。 “少爷?” 严绍庭神色平复,咳了两声道:“老……爷爷在哪?” 严绍庭赶忙绷劲脸,差点就将老不死给说出口了。 严虎道:“阁老这会儿应该还在内阁当差。年底了,朝廷的账目总还是要算清楚的。” 算个屁的账! 整个大明朝现在就是一滩烂账。 严绍庭腹诽暗骂,顺嘴开口:“独……!” 严虎眨眨眼,凑近盯着自家少爷。 严绍庭皱眉挥了挥手:“滚远点,别离这么近。” 随后松了一口气,自己习惯性的差点就喊出独眼龙了。 严虎依旧是满脸谄媚:“小的遵命。” 严绍庭心思转动,又问道:“我爹现在又在哪里?” “理应也是在内阁的。” 严绍庭藏在袖中的手,大拇指默默的搓着食指肚。 这是他思考的习惯。 不多时,严绍庭瞪大双眼,看向严虎。 “你说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了?” 严虎不知自家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楞楞的点了点头:“是腊月二十九。” 严绍庭重重一跺脚,就要往院外走去。 严虎跟在后面,接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而严绍庭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急了。 要是自己没有记错,今天钦天监监正周云逸那个蠢货,就会将自己作的被冯保打死在午门前。 然后因为他的死,逼的嘉靖不得不下罪己诏,再然后就是御前财政会议,弄出了改稻为桑这个理论可行但却无法真正良好落实的经济政策。 一瞬间,严绍庭就明确了当下要做的事情。 周云逸这个被清流推出来卖掉的蠢货,虽然他蠢,但他却不能真的被打死了。 “严虎,牵马。” 严绍庭的声音从远处传入严虎的耳中。 严虎打着哈气:“少爷,您要去哪啊?若去勾栏听曲,那也没到时辰啊。” 严绍庭的声音冷了几分。 “本少爷要入宫。” 严虎连忙追赶上来:“少爷你要去宫里做什么?” 他并不觉得严绍庭无法进宫,反而因为大少爷乃是首辅的孙子,又有一个锦衣卫的官身,入宫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严绍庭却没有理会狗腿子的疑惑,而是直接吩咐道:“你去锦衣卫叫上些人跟着我,再带着人盘算盘算咱们严家的家底。” 喊上锦衣卫的人,是方便自己等下行事。 盘算严家家底,则是为了后续的事情。 严虎却是满脸疑惑:“啊?少爷您要盘算咱们家家底做什么?” 严绍庭终于是停了下来,看向狗腿子,第一次回答了对方的疑问。 “我准备给咱们严家卖了!” ………… 注:为剧情安排,如张居正等人的官职及入阁时间等会跟随剧中来设定。 第2章 严家不养闲人 午门前。 气氛凝重,虽说时至今日北京城也未曾降雪,可别忘了现在还是冬季。 冰冷的北风,不断的在城门前宫墙下回荡着,吹动周遭的禁军甲袍嗖嗖。 严绍庭和严虎交代了一些详细后,带着一队锦衣卫到的时候,那位钦天监的蠢货周云逸,正跪在午门前。 身上只穿着件官袍的周云逸,被风吹的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上,模样凄惨。 严绍庭对此却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这帮所谓清流,从来都是只知道空谈阔论。若是问他们,如何使民不加税而国库充盈,这帮人就只会紧紧的闭上嘴巴沉默不语。 大明朝如今到了这般局面。 阉人该死,严党该死,这帮清流同样该死。 将几方都给腹诽了一遍后,严绍庭的目光顺道看了一眼午门那五个破城门洞后面。 大明朝亲爱的道君阁下,同样该死! 不管嘉靖如何施政,都改变不了他从头到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皇位。 在嘉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有的只是他自己。 午门后。 太监冯保已经带着几名内侍,脸色不善的走了出来。 在冯保的身后,还另有东厂的人。 冯保到了周云逸跟前,却见严绍庭也在这边。 他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却是笑脸拱手说道:“竟然是严少爷来了,可是要去内阁寻严阁老和小阁老?” 严绍庭没回答,而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周云逸:“这是怎么了?” 冯保看向周云逸,脸色也冷了不少:“好生一个钦天监的官,非得要说是因为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导致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才让老天爷一直不肯降雪下来的。这不是找死?” 周云逸听到太监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满脸愤怒。 “朝廷横征暴敛,如今方才嘉靖三十九年,朝廷一年亏空竟达八百四十三万三千两白银! 更与去年财政预算相比,超支高达一千四百万两以上! 便是如此,地方上有的官府已经将赋税加征到了嘉靖四十五年!” 一个個触目惊心的数字,从周云逸的嘴里发出,却是让冯保脸色愈发阴沉狠厉。 周云逸却是毫无危机感的喊道:“若非施政不善,何来天怒人怨,今冬片雪未降!” 冯保冷哼一声,举起手来:“咱家不与你这厮说道这般,咱家只问你最后一句,这天到底为何不降雪!又是谁,教你这般上奏陛下的?” 已经被两名东厂的人持杖压在地上的周云逸,艰难的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向冯保。 “本官是大明的官员,是陛下的官员,尽自己的职责,用不着别人教我。” 冯保眼神一冷,双手兜进了衣袖中,侧目看向一旁手持木杖的东厂番子。 “杖……” 杖毙二字未曾说完,冯保却是听到有笑声传来。 只见严绍庭带着锦衣卫的人走到了冯保跟前。 冯保面露不解:“严少爷是要?” 严绍庭侧目冷眼看了被叉在地上的周云逸一眼,随后低声问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冯保眉头一凝,脸色微变。 严绍庭笑着低声道:“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九,冯公公是要在这节骨眼上,惹出人命来,给陛下添堵?” 冯保脸色再变。 他本来已经想要让人将这口出狂言的周云逸杖毙,替陛下出口气。 可是被严绍庭这么一说,却是心中一惊。 而严绍庭已经冷眼转身看向周云逸。 他是严家的大少爷,在这朝中,自是人人知晓的。 周云逸见着严绍庭当面,脸上露出讥讽:“便是尔等严党!祸乱朝纲,致使天下民不聊生,天怒人怨!累月天不降雪!” 严绍庭脸色平静。 这就是个大明典型清流喷子。 严绍庭盯着周云逸,问道:“你觉得老天爷不降雪,是我严家祸乱朝纲所致?” 周云逸满脸怨愤,重重的呸了一口。 严绍庭淡淡一笑:“你周云逸身为钦天监监正,不思天不降雪为何故,却只知借机攻讦朝堂。难道你是觉得我大明圣君陛下是瞎子,能纵容朝堂祸乱?” 周云逸脸色一变:“我没有!” “伱有!” 严绍庭蹲下身下,静静的看着满脸愤怒的周云逸:“你不过是想说陛下昏庸,纵使天下生乱,民不聊生,好借此成全你的清流美名。 若是今日被冯公公杖毙于此,恐怕你那帮清流同僚们,立马就会拿出早已写好的祭文,缅怀你的功绩吧。 你是不是还想以死,逼着陛下下罪己诏?” 周云逸此间已经是万分愤怒,心中一团怒火熊熊燃烧。 原以为如今朝堂之上,已有严嵩、严世蕃这对严家父子,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搞得天下民不聊生。 现如今看来,这严家的大少爷,也是如其爷父一般的奸佞! “小小年纪,便已显露奸佞之相!尔与父祖,一般无二,乃为一丘之貉!” 周云逸握紧双拳,心中只觉,这严家当真是一日不除,大明便一日不得安宁。 冯保在一旁冷喝一声,而后看向严绍庭:“严少爷,此人狂妄至极,还是交给我来吧。” 严绍庭却是站起身,看了冯保一眼,随后眼神示意带来的锦衣卫,接过在场东厂番子手中的木杖。 “今冬老天一直不曾降雪,乃是时节所致,与我大明皇帝陛下无关,与我大明朝堂无关,更与天下苍生无关!” 严绍庭目光深邃,开口便是掷地有声。 “陛下怜惜苍生,已在宫中斋戒祈福数日,内阁与朝堂更是愁思解围,尔为钦天监监正,本该探理天象,辅国教民,却于此处狂吠,该打!” 一言之后。 严绍庭看向自己带来的锦衣卫:“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断他的狗腿!丢出宫外,免得让陛下瞧见碍眼!” 随着严绍庭一声令下,锦衣卫已然举起手中木杖,重重落下。 一旁的冯保瞧着严绍庭抢了自己的差事,心中虽然有些不满,可却知对方乃是严阁老家的大孙子,之前又提醒了自己一遍,这才冷眼看着。 随着锦衣卫几棍子下去,周云逸先是惨叫了几声,随后便没了动静。 锦衣卫们也是听了严绍庭的话,知道这位严阁老家的少爷,自己等人的顶头上司,并不是要了周云逸的狗命,也只是将他一条腿打断。 冯保瞧着已经被断了腿,被锦衣卫拖往皇城外的周云逸,走到了严绍庭身边。 “严少爷,这周云逸还活着,可老天爷还是不降雪,恐怕他这张嘴还是会喋喋不休的扰乱朝堂。” 严绍庭回头看了眼冯保,语气坚定道:“冯公公放心,只要过了年,不日定会降雪!” 冯保瞧着严绍庭肯定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位严家大少爷是哪里来的自信,只好转口道:“严少爷可还要入宫?” 冯保想着自己今天被抢了差事,这件事虽然不能与严绍庭分说什么,但还是要回宫与干爹说明了这件事。 严绍庭却是目光一转:“啊,我就不入宫了,想起来家中还有些事情。” 冯保站在午门前,望着严绍庭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渐深邃。 “严阁老家,当真没有一个闲人。” 第3章 奸党难做 冯保深深的望着带人走出皇城的严绍庭,而后才另带着人回到宫中。 进了宫,冯保先找到了干爹吕芳,说明了午门前的事情。 吕芳沉吟了良久,深深的看了冯保一眼。 “这位严少爷今日算是帮你一把了。” 冯保面露狐疑:“他今日帮了儿子?” 吕芳叹气道:“陛下今日是叫你廷杖那周云逸,还是让你杖毙了他?” “廷杖二十……”冯保的声音小了一些,反应明白过来后,头也低了下来。 吕芳嗯了一声:“现在明白了吧,你得记着严少爷今天这份恩情。” 冯保想了想,抬起头道:“可是……” 吕芳却是挥手打断,反问道:“严少爷今天是不是还在午门前说,今冬天不降雪全是因为时节原因,无关任何人和事?还说等年后,不日便会降雪?” 冯保有些不太明白的点点头。 吕芳得到确定的答案,便站起身:“我去与陛下禀告此事。你啊,还是多琢磨琢磨这件事吧。” 冯保大抵一时半会儿是琢磨不透的,见干爹要去陛下那边,他连忙起身。 “儿子恭送干爹。” …… 宫外。 严绍庭带着人,看向被家人抬上马车,已经断了腿的周云逸。 自己下令打断周云逸一条腿的事情,这会儿已经是从午门那边传出来了。 周家人皆是怒目看着自己。 严绍庭没有理会这帮蠢人,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子,丢给了在场的锦衣卫小旗官。 “让兄弟们下了值拿去吃酒。” 小旗官满脸笑容的接过钱袋子:“小的们多谢大少爷赏。” 赶走这帮杀才后,严绍庭便独自一人打马让严府回。 只是心情却并不轻松。 自己是严家的身份,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别看自己今天打断周云逸那个蠢货的一条腿,是为了保住他那条狗命,但人家绝对不会对自己抱以感激的。 而自己也不可能干出杀父灭祖的事情。 这和如今的礼法完全不容。 一旦自己现在将老严头和那位独眼龙杀了,或者是将他们告到只知修道成仙的嘉靖那里去,那自己这辈子便再无可能在仕途上有什么大作为了。 没有人敢用一个能将祖父和亲生父亲弄死的人。 严绍庭必须要承认的是,严嵩和严世蕃两人那是真的坏事做尽,也理当罪该万死。 可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今日之所以能在午门前就敢抢了冯保的差事,将周云逸的腿打断,也是借了严嵩、严世蕃的势。 面对如今这尴尬的身份,自己也只能是争取快一点让严家和自己平安着落。 严绍庭不由想到之前在午门的时候,那周云逸怒骂自己和严党乃是一丘之貉。 他不禁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别人当奸佞,整日勾栏听曲,享受荣华富贵。” “自己这个奸党,却是难做啊!” 自己如今不但要避免被严嵩和严世蕃这两個罪该万死的队友拖累。 还要保证自己不会和严家一起被清流弄死。 且还要确保大明朝不会落入那帮只会当喷子不干正事的清流手里。 同时,自己还要给大明朝最大的贪污犯嘉靖搞钱换取好感和保护? 最后才是一步步改变如今这病入膏肓的大明朝。 一想到这,严绍庭就恨不得再死一次,看看能不能换一个好开局。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重头再来。 不多时,严绍庭已经是心思沉重的回到严府。 狗腿子严虎早早的就候在了府门口,见到大少爷回来,立马上前牵马。 “大少爷您回来了,您交代的事,小的都办好了。” 严绍庭翻身下马,丢掉马鞭:“人都找来了?” 严虎点点头:“找来了,都是京中惯做大买卖的人家。” 说着话的功夫,严虎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丝难色。 本来严绍庭是要他以严家有一桩海外的生意,需要一大批现银做准备为由,去和那帮京中商贾洽谈的。 只是商人们听说严家要卖东西换银子,谁也不敢当真啊。 严虎自个儿都觉得这事不像是真的,双方谈起来,自然是啥也没成。 严绍庭知道情况后,便问道:“找的都是哪里来的商贾?” 严虎立马说道:“都是按照少爷的意思,找的东南一带的商贾。” 东南地界上,如今已经是官商不分了。当官的下面有商人,商人背后有在朝为官的。 严绍庭点点头,又问道:“理由也都说明白了?” 严虎小心翼翼的回道:“小的都说了,咱家是有一桩海外的生意,可他们都不信啊!” 严绍庭微微皱眉。 他还指望让严虎操办此事,然后放出假消息,给徐阶那帮东南清流设个圈套。 看来如今这事也只能自己亲自去办了。 而严虎这时候又上前一步,凑近了小声说道:“少爷,刚刚宫里头来了话,老太爷和老爷今晚要在内阁算账,明日才会回来。” 严绍庭嗯了一声,便由严虎带着路到了严府前院正堂。 堂下,此刻已经聚集着好些个身着绸缎的富商。 见着严家的大少爷回来,商户们纷纷起身作揖。 严绍庭倒是风风火火的走到众人面前,大马金刀的坐下,爽快直接开口。 “今日找你们来,不为旁的事,就是我严家要出售些东西给伱们,换些银两或是粮草,为海外的买卖准备。” 说罢,严绍庭便让严虎将其理出来的名单送到了一众商户面前。 实在是时间来不及,严绍庭只能暂时让严虎将严家在京中的家产整理出来,至于说江西老家的家产,还得要等回头才能算清楚。 可就算是严家在北京城里的家产,那也是能让观者为之一惊的。 光是私宅,便有一千五百余间,铺面上百间。 除了这些不动产外,还另有扇面上万把,书画数千幅。 其中就包括但不限于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宋徽宗、怀素、苏轼、黄庭坚、蔡襄、陆游、祝枝山等人的真迹。 诸如怀素的《自叙贴》,黄庭坚的《诸上座贴》 而严绍庭也是在今天才知道,原来老严家还收藏了阎立本的《职贡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等等国宝级的好东西。 这里面,每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万贯。 一众商人瞧见名单目录,便是个个脸色大变。 还不等严绍庭反应过来,这帮京中商贾就已经动作整齐的跪在了自己面前。 严绍庭本来已经端起茶杯,准备喝口水,等着这些人报价,却被这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一名商人跪在地上,抬着头,满脸凄惨的哀求道:“大少爷,您要是手头上缺了花销,只管与我等说便是,何必来这一出。” “对对对!大少爷您只管说一个数,我们这就回去筹措,明日……不!今日天黑前,我们就将银子送到府上!” 听到这番话,严绍庭已经是傻了眼。 这帮人难道是会错了意? “你们不会觉得,我是找你们要银子?”严绍庭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 商人们纷纷抬着头,眼巴巴的盯着严绍庭,那可怜的小眼神,大抵是恨不得现在就抓紧回家搬银子送到严阁老家中。 “严党真该死啊!给这帮人祸祸成什么样子了!” 严绍庭心中不由暗骂了一句。 随后他放下茶杯,手中在桌子上轻轻一拍,瞪眼道:“谁要你们银子了!现在就给小爷算起来,这上面的东西都作价几何,不准虚报,实实在在的算,若是有看中的,只管拿着银子换走!” 严虎在一旁瞧着,脸色震惊,赶忙上前,小声询问道:“少爷,您真要给咱们家这些东西都卖了?” 第4章 娘们要不要? 严虎的声音并不小。 在场的商人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唉声叹气道:“严少爷,您就不要拿我们寻开心了。这些东西您就是真想卖给我们,我们也不敢要啊。” “怎么就不敢要了!” 严绍庭有些愤愤。 可是在场的严虎和商人们却是面露古怪。 看着这帮人的脸色,严绍庭不由脸红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和颜悦色,轻声出口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啊。” 商人们捣头如蒜。 “大少爷你只管问。” 严绍庭正色道:“我就是假设哈,假设!我祖父要是死了,这严家谁当家做主?” 这假设谁敢设啊。 商人们脸色难看,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小阁老继承家业,当家做主。” 严绍庭瞪眼道:“那小阁老……嗯,也就是我爹,他要是死了,这严家又该是谁的?” 商人们一阵黑脸。 这都什么事啊! 合着您严大少爷,就这么盼着严阁老和小阁老死? 可是商人们心中便是有再多的腹诽,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几人推推搡搡,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开口道:“自然是大少爷您。” 啪! 堂屋里,发出一声惊响。 商人们却是吓得肩头一颤。 却见严绍庭已经是站起身,双手叉腰,满脸自信道:“既然这严家最后都是我的,那我现在卖点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你们有什么不敢要的?出了事,还有我替你们担着!” 商人们今天这盏茶的功夫,已经被弄得七上八下。 现在见严绍庭又是这般言辞振振,不由开始怀疑了起来。 合着今天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严党也开始正经做买卖了? “若大少爷当真这样说,我们自然是敢收的,而且绝不压价!” 终于,商人们给出了回答。 严绍庭见这帮人终于是答应下来,脸上立马是露出笑容,语气亲切的说道:“好好好,那你们现在就抓紧时间算,算好了今天就将东西都拉走,银子也抓紧时间送过来。” 商人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心却还是悬着的。 天知道严家这位大少爷给自家的好东西都卖了,回头严阁老和小阁老会不会给他们家全都抄了。 可指望着回头的事情,还不如保住现在。 商人们已经换上了一副面容,大有今天就陪着严绍庭这位严家大少爷豁出去了的样子。 几人与外头的长随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便有一把把加长的算盘被送了进来。 眨眼间严家前院里,便是一阵霹雳乓啷的算盘声响个不停。 严绍庭趁着这个功夫,总算是能歇下来,好好的喝一口茶。 而严虎这個狗腿子却是摸到了他身边,凑在耳边,用只有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表情谄媚至极。 “大少爷好算计啊!今天这些人只要将咱们府上的东西拿回去,等明天阁老和小阁老回来,咱们就能带着人将这些人全都抄家了!” 严绍庭张大嘴巴,看着严虎这个狗腿子,最后很认真的说道:“你家少爷真的就是要卖东西的。” 严虎连连点头,却是半点都不信,继续小声道:“少爷说的都对!小的这就去将府上其他东西的名单目录拿过来。” 瞧着严虎说完话,便满脸谄媚离开去寻名单,严绍庭也只能是无奈的长叹一声。 而他这会儿也歇的差不多了。 瞧着面前还在算账的商贾们,严绍庭站起身拍了拍手。 在场商人们立马将算盘和册子交给自家的账房接着算,而他们则是殷勤的围了过来。 “大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严绍庭勾勾手,将几人拉到身边,然后挑眉看向众人:“就是……伱们,要不要娘们?” “娘们?” 商人们面露狐疑。 不多时,有人好似是反应了过来,满脸暧昧的看向严绍庭:“大少爷可是说那……小人知道京中的好去处,多是燕赵佳人,类美如玉,姿态艳雅,言动可爱,能书作黄庭小楷,尤工兰竹,下笔迅扫,各具意态。” 这便是雅的,多是像严绍庭这般权贵公子照顾生意。 虽然大明在正德朝有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扫黄运动,但是终究只不过是将官面上的青楼勾栏给取消了,但是私底下却是愈发兴盛。 这等男人们都爱听的话题一旦打开,原本还畏惧严绍庭身份的商人们话匣子便是尽数打开。 说完雅的便是要说那些俗的,当真的俗不可耐。 到了如今这嘉靖朝,风俗淫靡,男女无耻,皇城外娟肆林立,笙歌杂还,外城小民度日难者,往往勾引丐女数人,私设娼窝谓之窑子。 室中天窗洞开,择向路边屋壁作小洞二三。丐女修容貌,裸而居其中,口吟小词,并作种种淫秽之态。 屋外浮梁子弟,过其处,就小洞窥,情不自禁,则叩门入,丐女队裸而前,择其可者投钱七文,便携手床。 历一时而出。 还有那南边江南的。 渡钞关横亘半里许,为巷者九条。巷口狭而肠曲,寸寸节节,有精房密户,名妓歪妓杂处之。 名妓匿不见人,非向导莫得入。歪妓多可五六百人。每傍晚膏沐薰烧,出巷口倚徙盘礴于茶馆酒肆之前,谓之站关。 茶馆酒肆岸上纱灯百盏,诸妓掩映闪灭于其间。疱盩者帘,雄趾者阈。灯前月下,人无正色,所谓一白能遮百丑,粉之力也。游子过客,往来如梭,摩睛相觑,有当意通前牵之去。 而是妓忽出身分,肃客先行,自缓步尾之,至巷上有侦伺者,向巷门呼曰: “某姐有客了。” 严绍庭却是听得满脸黑线,轻咳一声,止住了在场众人那满脸的暧昧淫秽。 他看向已经开始神游不知何处的商人们,沉声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啊。” 商人们稍稍恢复些正经,面露狐疑。 严绍庭正色道:“诸位都知道我爹现在已有九房小妾吧。” 众人点头。 京城里谁都知道,严阁老只爱字画,一辈子只有老妻一人。倒是小阁老,那是样样都爱,最是博爱了。 严绍庭冷冷一笑:“事情也很简单,只要诸位……” 第5章 娘们呢! 严家私宅。 直到天黑,被叫到严家的商人们,这才满脸红光的走出府门。 同样的,严绍庭也是满脸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严虎却是哭丧着一张脸,觉得自己这一次陪着大少爷胡闹,等阁老和小阁老从宫里回来,肯定是死定了。 府门前。 严绍庭双手抱拳:“诸位慢走,等正月里空闲下来,我在崇文门外请大伙吃酒。” 京师九门,崇文门乃是税关所在,崇文铁龟更是名响京都,自河北涿州等地运来的美酒佳酿,都要走崇文门进入内城。 城门内外,多有酒家挂着南路烧酒的招牌,便是这等缘由。 恍恍惚惚提心吊胆了半日的商贾们,此刻也算是满载而归,个个笑脸应下。 严虎瞧着自家大少爷和这帮奸商笑谈甚欢,心中却是愈发的不安起来。 等商人们离去之后,严绍庭方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回府。 仅仅是今天这一趟,自己便得了个大丰收。 如今北京城里寻常私宅和门面均价,大抵是在五两左右一间。 严家在北京城里就有私宅一千五百间,自然都是好地段好屋子,但也大抵作价十两银子一间。 今日全部卖出,便是得银一万五千余两。 房产不过是小钱。 真正的大钱,却都是那些书画、家具、成衣、丝绸布料、金银器具等。 譬如布匹,严家存着的自然不是寻常布匹,都是上好的料子,最低也得六两银子一匹。 而诸如织金、提金、妆花等织成料,更是一匹就价值数十两白银。 光是布匹一项,今天就谈成了五十万两的价格。 再有便是金银器,也有十万余两。 最后就是诸如螺钿彩漆大八部床、雕嵌大理石床、彩漆雕漆八步中床、描金穿藤雕花凉床等等床具,就高达五百余件,作价十万两。 而一些零碎的物件加起来,也卖出了二十万两左右。 这么些东西里,反倒是私宅房屋铺面最不值钱。 林林总总全部加起来,竟然是卖出了百万两白银。 加上严绍庭知晓的,严家在京中府上后花园地窖里还藏银二百万两。 算起来,现在就有三百万两白银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了。 可就是这些,还不是严家全部的家产。 至于说严府收藏的那些字画古书,严绍庭今天倒是一件都没有售出。 这些东西,且不说过后还可以献给嘉靖换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就单凭这些东西在后世的价值,自己也得给保护好。 反倒是严家名下并没有多少田产,有一些也都是安置在江西老家,不过万余亩。 连某位半座松江府人家的零头都不到。 而整個严家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四五百万两的家产。 想到正德朝时太监刘瑾被抄家时,就抄出了千万两白银的家产,严绍庭不得不感叹了一声。 “带队伍,当真是费钱!” 严家贪污的肯定不止现有的这么些家产,但其中除了那些字画珍宝外,诸如现银等黄白之物,大多都被严家用来收买下面的官员了。 回到前府,看着被除了几张桌椅板凳,已经被搬空的正堂,严绍庭信心满满。 严虎却是哀嚎了一声。 “少爷,咱们这回恐怕是死定了!” 几名仆役缩在角落里,虽然不曾说话,但脸色和眼神同样的难看。 严绍庭却是不管这些。 严嵩和严世蕃不在家,严嵩老妻已死,严家现在就他最大。 严绍庭手握着今日卖严家的账本,看向严虎:“你明日在城中逛逛,若是遇到有欧逻巴国来的夷商,就给弄到府上来。” 严虎苦着脸:“少爷您要找夷商作甚?该不会是要把咱们家的东西给卖到欧逻巴国去吧?” 死了死了。 死定了。 严虎已经能想象到,等明日阁老、小阁老回来,看着家徒四壁的严府,届时会是何等的怒火。 严绍庭却是一瞪眼:“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严虎憋着嘴:“自然是您是少爷。” “那还有什么问题?”严绍庭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换一个长随。 还没有意识到有职业危机的严虎,只能是无可奈何的点着头:“少爷最大,小的不敢再问了。” 严绍庭哼哼着:“那就睡觉去。” 严虎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少爷可要小的去叫四姑娘伺候歇息?” 这里的四姑娘并不是指一个人。 而是严府熙春、念夏、敛秋、拂冬四位一直伺候在严绍庭身边的婢女。 严绍庭一瞪眼。 严家再有几年就要完犊子了,这厮竟然还让自己喊侍女伺候歇息。 自己是这样的人? “就让熙春在外间伺候吧。” 严绍庭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 翌日。 大明门外。 一名仪态端正,肤色白皙,神色阴沉的男子,搀扶着一名身形瘦削高挑,却鞠着腰行走颤巍巍的老人,到了一架马车前。 守在马车前的车夫搬来木台阶,小心翼翼的躬身候在一旁。 “阁老、小阁老慢些。” 严世蕃穿着红袍,脸色有些憔悴,搀扶着老父亲严嵩登上马车,然后就听车夫说了些话,随后才进了马车里。 严嵩进了马车,就昏昏欲睡的靠着坐下。 等严世蕃进来后,严嵩这才微微睁开双眼:“昨日宫外都生了何事?” 严世蕃屁股坐定,这才开口道:“还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徐阶高拱张居正那帮人,挑拨着人要告倒咱们严家!” 严嵩嘴唇蠕动,许久后才继续说道:“今冬一直不降雪,陛下已经在玉熙宫斋戒祈福,朝廷不能这个时候乱起来。” 严世蕃哼哼着点头:“您要是许下来,闹事的人都抓起来,那就铁定是乱不起来。” 车厢里,严世蕃愤愤的喊着。 严嵩似乎是睡着了一样,随着马车轻轻的摇晃着。 半响之后,又一次开口道:“胡闹!” 严世蕃却是笑了起来:“胡闹的是钦天监监正周云逸那帮人!昨日周云逸在午门前状告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天下民不聊生。 不过您放心,昨日周云逸就已经被绍庭带着人打断腿,丢出宫外了。 我看接下来谁还敢闹,再闹也得掂量掂量有几条腿!” 严嵩听到这话,未曾睁开双眼,只是脸色稍稍一动。 父子两昨夜一直在内阁议事,各部对账,一夜不曾好生安歇,这会儿也各自假寐了起来。 等马车驶入严府。 不多时。 大明朝小阁老严世蕃愤怒的嘶吼声,便在严府响起,吓得外面路过的行人赶忙逃窜远离。 “娘的!” “老子的娘们呢!” ………………………… PS:2024年4月29日20:29:18贴一下京城房价,免得还有不了解的以为我乱说,给严家的房屋定的一间十两,已经算是高的了。 顺天府大兴县今据张名用价叁拾叁两买得傅尚志房税银贰钱陆分肆厘 立卖房契人傅尚志同寡母张氏,因无钱使用,有故父遗下破瓦房壹所,分卖门北面贰间,贰层两间,北厢房壹间,大小共五间,门窗户壁上下土木相连,坐落南城正东坊二牌十铺总甲林孝地坊。今凭官房牙说合,情愿出卖与张名下住坐,永远为业。三言面议定,时值价银叁拾叁两整,其银当日公同收足,外无欠少。自卖之后,如有亲族人等争竞者,卖主母子一面承管。两家情愿,各不反悔。如有先悔之人,甘罚白米拾石入官公用。立此卖契,永远为照。 顺天府大兴县今据费名用价贰拾叁两伍钱买傅尚志房税银贰钱陆分 立卖房契人傅尚志同寡母张氏,因无钱使用,有故父遗下破瓦房壹所,分卖门面三间,二牌八铺正房贰间,南一间,系边房,二牌十铺地坊通后贰层,前后共伍间,门窗户壁上下土木相连,坐落南城正东坊二牌八铺,连十铺总甲林孝地坊。今凭官房牙李龙说合,情愿出卖与费名下住坐,永远为业。三言议定时值价银叁拾贰两伍钱整,其银公同当日收足,外无欠少。自卖之后,如有亲族人等争竞者,自用卖主母子一面承管。两家各不许反悔。如有先悔之人,甘罚白米拾石入官公用。立此卖契,永远为照。 第6章 愤怒的小阁老 严府内宅。 昨夜一宿未曾歇息的严世蕃,回来后便是急不可耐的要去发泄一番。 这是他的癖好,也是引以为傲的本事。 甭管他在朝中如何操劳,每日都是要有美色伺候,好生发泄才可。 可今日出宫回府,本要放纵精力的严世蕃,却是傻了眼。 自己的象牙床不见了。 自己的金丝帐也不见了。 最重要的是…… 自己的九房小妾和十几名侍女,也全都不见了! 随后,府上管事的便出现在愤怒不止、浴火无处发泄的严世蕃面前。 管事说的很小心,不时打量着小阁老的脸色,脚步也悄悄的向一旁挪动着。 果然。 当严世蕃终于知道自己的爱妾侍女们已经被严绍庭统统卖掉之后。 严世蕃终于是怒不可止的嘶吼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左右,抱起一只缠枝元青花大罐,就要砸下去,可眼角余光瞧着空空荡荡的屋子,便又将这大罐小心放下。 “逆子!” 严世蕃怒吼了一声,便双眼喷火的看向管事:“那逆子现在何处!” …… “爷爷,事情就是这样的,孙儿的想法也是如此,只是恐怕父亲等下要……” 严府正院屋中,严绍庭肃手站立,在他的身前,严嵩正双手插袖,缩在蒙着一张吊睛白虎皮的太师椅里。 应当是昨夜在宫中未曾好生歇息,严嵩此刻低垂着头,双眼微微眯着。 严绍庭已经将自己昨日干的几桩事情一一说明,并做出解释,现在就等老严头拍板子发话了。 而整座严府,也只有严老头这边的院子,没有遭到严绍庭的黑手。 严嵩缩坐在太师椅里,脑袋轻点了两下。 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眯着双眼看向严绍庭:“绍庭啊……” 严绍庭上前一步:“孙儿在。” “世间万事,犹如铁索横江,不进则退。若是积重,可能再返?” 严嵩开口出声,细如细线,带着一丝的犹豫。 严绍庭却是心中一动。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其实可以推断的出,严嵩在这个时候已经清楚严家的结局会如何,也想要抽身退出。 可是。 轻易,退不了啊。 而严世蕃呢? 算了。 这厮不提也罢。 严绍庭重重点头:“陛下不论如何,都会惦念着爷爷这么些年的功绩。 国家至此,财政吃紧,东南倭患,九边用兵,内外交困。 眼下只要能让陛下少些忧心,严家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其实严绍庭有这番论点,并不是空口无凭。 毕竟嘉靖这个人,那是聪明到了极致,皇帝权术也是到了巅峰造极的境界。 但他最深处,却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嘉靖是不知道严家这么些年做的事情吗?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严家能为他的修道大业搞到钱,能不停的给大明满是破洞的窗户糊上窗纸,所以才会一直宽容,甚至是不断的给予优待。 而这,也是严绍庭为严家将来的出路,寻找到的一丝可能。 严嵩沉默了半响,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严家向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低头吗?” “此事,绝无可能!” 严绍庭沉声开口,目光坚毅。 严嵩终于是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严绍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严绍庭说道:“眼下之大明,陛下少不得我严家当差办事。而徐阶他们,能办何事?孙儿深忧的,只是徐阶他们如今都在裕王身边。 我严家在本朝或许无事,可等将来有一日裕王登临大宝,又有徐阶等人环侧,我严家届时又有何地位自处?” 在严绍庭解释的时候,严嵩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在提及要害的地方,便点点头。 严绍庭又道:“如今,我严家不光要想好如何让当今陛下满意,还要思量如何在裕王登临大宝之后,继续得到重用,而不被徐阶等人清算。” 严嵩依旧是默默的点着头。 严绍庭这番话,也是他近几年一直在思量忧虑的事情。 只是如今他年事已高,而他也没了那么多的精力去处置外面的事情,朝廷和内阁很多事情都是放手交给严世蕃去做的。 正当这时。 屋外却是传来一声怒吼。 “逆子!” “老子今天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伴随着怒吼声,是严世蕃在脸色焦急的严虎阻拦下,冲进了屋子里。 严世蕃进了屋子,冷眼看向严虎,挥手将其推到一旁,呵斥道:“这桩事也有你的份,等回头老子定要断了你的狗腿!” 严虎被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严绍庭虽然心中百分不愿,可在老严头面前,还是恭恭敬敬的朝着严世蕃躬身作揖。 “父亲。” 随后他冲着严虎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严虎小心翼翼的溜走,顺带着将屋门关上。 “老子不是你爹!” 严世蕃却是猛挥衣袍,快步到了严嵩身边,挥手指向严绍庭。 “就一天!就昨日未曾回来,您看看!您看看!咱们严家就被您这好孙儿给卖的干干净净!” 严世蕃现在那叫一個气啊。 家里的宝贝都没了,没了也就算了。 自己那么多的爱妾侍女,竟然也一个不留! 严世蕃愤怒的说着:“今天严家就被他卖了大半,等明天呢?明天是不是也要把您和我给一起卖了啊!” “你闭嘴!” 严嵩眉头微皱,咳嗽着呵斥了一声,而后侧目淡淡的看了严世蕃一眼。 严绍庭也开口道:“父亲,您听我解释。” “老子听尼玛的解释!” 严世蕃怒吼一声,双眼怒视着严绍庭:“混账玩意,老子在外面忙死忙活,就为了咱们严家,伱个混账玩意尽晓得败家了!” 严绍庭脸色不该,继续道:“我是为了严家的将来,还请父亲听我解释。” 说着话的功夫,严绍庭侧目扫了一眼闭口不言的老严头。 严世蕃却是冷哼道:“就你?就你也能说为了我们严家的将来?” 屋子里,严嵩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吓得严世蕃赶忙回头,搀扶着严嵩,轻轻的拍着其后背,只是目光却是锋利的盯着严绍庭。 严嵩却是说道:“严世蕃。” “爹!” 严世蕃脸色一紧,连忙出口。 严嵩抬头看向严世蕃,沉声道:“让他说!” 严世蕃依旧是满脸愤怒,可见严嵩脸色认真,也只能是忍下心中怒火,抬头怒眼盯着严绍庭。 “你说!若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老子今天喊你爹!” 第7章 大明举重冠军撂挑子了 屋内。 严世蕃笃定严绍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并且已经准备了事后要好生教训这等败家逆子一顿。 而严绍庭却是处之泰然,不为所动,神色冷静。 见到屋内安静下来。 严绍庭这才开口道:“爷爷,父亲,我严家为何能独处朝堂二十年而不倒?” 严世蕃冷哼一声:“自是因为我严家能为君分忧。” 严绍庭点点头,却又摇头道:“是也不是。” 严世蕃憋着一肚子的火,冷眼盯着逆子。 屋外,静悄悄的安静极了。 严绍庭轻声道:“陛下从不需要臣子为其分忧,我严家能二十年圣眷独宠,乃是因为严家能为陛下弄到钱,能让大明的财政不曾崩溃。” 他看似是说了一番废话。 而严世蕃也露出不屑的神色。 唯有昏昏欲睡的严嵩,却是点了点头。 严绍庭继续道:“今岁,上天久不降雪,朝野内外局势紧张,其实并非是因为这天气所致。而是朝廷已经入不敷出了,这才有了周云逸午门前一事发生。” 严世蕃愤愤道:“所以你便要将我严家卖了,抵给宫里?便是将我严家全都卖了,也堵不上这个天大的窟窿!” 很显然,严世蕃是清楚当下大明朝的财政状况。 严绍庭看了眼愤愤不平的严世蕃,轻声道:“昨日儿子得三百万两白银,那不是我严家的银子,而是陛下的银子。” “你放屁!” 严世蕃怒声呵斥。 严嵩却是嗯了一声,在严世蕃不解的目光中,沉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万方九州,大明朝的一切都是陛下的!” 说完之后,老严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儿子,随后又笑着看向严绍庭。 “绍庭继续说下去。” 严绍庭点点头:“如今陛下亦在玉熙宫斋戒祈福,等的就是我等臣子的一个态度。谁愿意为陛下弥补大明的亏空,谁便能得到圣心。” 如果不是严家能为嘉靖搞钱,就凭严家这么多年干的事情,当真还能活的好好的? 严绍庭心里腹诽着,嘴上说道:“可如今,我严家不光要想着陛下希望做的事情,还要想着……若有一天,陛下山河崩,严家在新朝又能如何自处?” 说完之后,严绍庭目光平静的看向严世蕃。 这么些年下来,严世蕃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退路,只顾着靠老严头在嘉靖面前的情分,在朝中结党营私。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严家不能再为嘉靖搞钱,等到新帝即位,严家的退路又在何方。 “呵呵呵呵……” 然而,严世蕃却是冷笑了起来。 他弹腿走了几步,侧身回头,面上带笑,冷眼看向严绍庭:“逆子,现在是在教我做事?” 严绍庭沉默不语。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严世蕃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严家的将来。 严世蕃这时候冷笑着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 “是在我的肩上担着的!” “你严绍庭有何资格教老子做事?有何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严家的将来?” 瞧吧! 大明朝的举重冠军,自己跳出来了。 严绍庭面色不改,只是看了眼严世蕃,便转身看向严嵩:“父亲,您说错了。” “老子没有错!” 严绍庭平声静气道:“大明朝的两京一十三省,这么多年都是担在爷爷肩上的。” 严世蕃双眼一瞪:“你……” 严绍庭当即开口反问道:“敢问父亲,若是今日陛下驾崩,明日裕王登临大宝,裕王身边有徐阶、高拱等人环伺。我严家,还能斗得过他们吗?我严家,还能安详太平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屋中,却将所有的躁动都按了下去。 严世蕃瞪着双眼,却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严绍庭转身,朝着严嵩拱手作揖:“爷爷,我严家该是到了考虑生死存亡的时候了。此刻若是再不更变,怕是要落得個抄家灭族的凄凉下场!” 按照原本的历史,等嘉靖四十年一过,严家也就到了倒下灭亡的时候了。 一年的时间。 虽然紧迫,但并非死局。 严嵩抬起头,布满斑驳的脸上,那双浑浊的双眼,闪烁着一丝亮光:“严家如何破局?” 这便是严嵩确实有心改变现状,在将来保住严家的意思了。 严绍庭冷静的开口道:“其一,继续为陛下营造宫宇、添补内帑。其二,不可再生祸乱,弥补国库空虚。其三,示好裕王府,提前布局,以待陛下驾崩之后,严家能于新朝立足。” 随着严绍庭说出法子,严世蕃却是一阵冷笑。 “现如今若是能找到银子,还用你在这里说话?” 严世蕃只觉得自己当真是昏了头,还在这里听这逆子说了这么半天。 他哼哼道:“当初我家押宝结好景王,便已恶了裕王,现如今伱要我严家和裕王示好,无疑是痴心妄想。” 严绍庭只是平静的说道:“事在人为,若始终不为,只有凄凉下场。” 严世蕃气不过,看向严嵩:“爹!您就看着他这般胡闹?” 严嵩却是皱眉看向儿子,反问道:“严家的将来怎么办?” 这些年,严嵩随着年事已高,渐渐的也不怎么料理朝堂下面的事情,更多是侍奉皇帝。 也正是因此,忽略了严家接下来该怎么。 今天严绍庭的所言所行,终于是激起了自己的危机感。 严嵩也终于是将严家未来,放在了当下最要紧的事情上。 严家的未来如何走? 这成了严嵩此刻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问题。 严世蕃却是愣住了,看着已经明显倾向于儿子的父亲,又看看站在一旁,脸色平静的儿子。 他不由的后退了两步,脸上尽是不满。 “爹!您当真就由着他这般胡闹?” 没有人给严世蕃一个解释。 “好好好。” “闹吧!” “闹吧!” “您老就容着他这般闹吧!” “等闹到我严家千金散去,闹得朝堂动荡,闹得天下大乱。” “大不了,我就陪着严家一起去死!” 严绍庭微微皱眉看向严世蕃,轻声出口:“父亲。” “我不是你爹!” “你是我爹!” 严世蕃怒吼一声,随后怒挥衣袍,看向明显已经心意已决的严嵩:“爹!既然你打定主意,要让这个好孙儿替你去谋划严家的未来。 那往后就往他随侍身边,陪你一同上朝入阁吧。 开年后的御前财政会议,也由着他陪你一起去吧!” 说罢。 严世蕃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浴火。 重重一声冷哼。 严世蕃便转身,往屋外走去。 “咱们严家的事,老子不管了!” 第8章 下雪啦 接下来几日,按照朝廷的规矩,各部司衙门纷纷悬印封衙,回家过年。 百姓们自是热闹的,只是因为天不降雪,朝廷各部司回家过年的官员们,却没有什么好心情。 随着那日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在午门前,被严阁老家的大少爷打断了腿,朝廷里的风声便紧了不少。 而在严府。 闹了一通脾气,最后在老严头面前放话要撂挑子的严世蕃,真的就不再管外面的事情了。 倒是中间。 严世蕃找到府上的管事,询问自己的那些爱妾,都被卖到哪里去了,准备给弄回来。 管事回了句:“大少爷当时找的商人,都是南直隶、浙江的商人。” 然后严世蕃便没有下文了。 南直隶和浙江的商人,多多少少都是跟徐阶那帮清流有关系的。 要他去找徐阶要娘们? 没门! 便是如此,大明朝的小阁老这个年,一直都在生闷气中度过的。 正月里。 裕王府。 徐阶因为有着裕王府讲读的差事,所以便提着几样不值钱的礼物,上门拜访。 大抵是因为都过年了,还不降雪,周云逸又被打断了腿,裕王府的气氛并不是很好。 王府外面,是热热闹闹的京师百姓们放着鞭炮。 王府却是冷冷清清的,就连宫里赏赐下来的宫女们,走动间都要压着脚步声。 “去年国库亏空,数百万两白银超支,严党却还是一味蒙骗陛下,若是再不加以制止,我大明朝真要亡在他们严家手上了!” 王府大殿内,高拱怒气冲冲的喊着话。 裕王朱载坖(Ji)阴沉着脸,坐在上位,目光在徐阶、高拱、张居正几人脸上扫过。 “国家至此,你们都是我大明肱股之臣,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高拱一直都是火爆脾气。 见裕王问话,他拍着桌子便说道:“倒严!严党一日不除,我大明便一日不得太平,天下苍生便一日不能安宁!” 裕王挪了挪嘴。 若是严党当真能轻易打倒,这些年朝局也不至于如此了。 于是,朱载坖将目光投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内阁次辅徐阶。 徐阶会意,拱手作揖,低声道:“眼下最难的事,是年关过了还不曾降雪,加之年前内阁议事,不光是去岁朝廷亏空甚多,今岁的预算也颇为艰难。” 朱载坖眨眨眼,大概是觉得自己问错了人。 这时候。 张居正却是开口道:“严党能受陛下重用,便是这些年严党能一直往宫里送银子。眼下朝廷入不敷出,若想扳倒严党,还得要从银子上着手。若是我等能为陛下寻得一个法子,陛下会如何想?” 张居正的意思很清楚。 严党这个时候弄不到银子,而他们能为皇帝弄来银子。 到时候嘉靖会怎么看严党? 是否还会觉得,朝廷一日不能无严家父子? 裕王朱载坖却是皱眉道:“本王听说,年前严家那位大少爷严绍庭,竟然是将严家的不少东西都给卖了?” 张居正点头道:“确有此事,合共卖了一百万两银子。” 朱载坖脸色一紧:“一百万两银子?严家为何要这样做?他们拿着这一百万两银子,又要做什么?” 张居正这时却是闭上了嘴,目光扫了一眼老师徐阶。 徐阶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开口出声道:“说是严家为了一桩海外的生意,筹措的银两。” 高拱眉头一挑:“海外的生意?严家当真是好啊,朝廷入不敷出,他们严家倒是做起了海外的买卖。” 朱载坖却是心中动了一下:“海外的生意……严家能做,朝廷又是否能做?若是可行,是否又能填补朝廷的亏空?” 此言一出。 原本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徐阶,却是立马抬起头。 “王爷,海上风浪巨大,朝廷若是想做这等买卖,只要一個浪头,就连本钱都要亏掉。”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朝廷不该做海外的买卖。 朱载坖眉头皱了皱,张张嘴,没在这问题上说什么。 他想了想,笑着转口道:“听说这个严绍庭还给严世蕃的爱妾都卖了?” 高拱却是啊了一声:“还有这事?” 朱载坖想想:“那或许真的只是传闻了。” 张居正却是眉头紧锁,半响之后说道:“原本这个严绍庭不过是蒙荫入仕,一直不曾显露什么。却不想年前,反倒是救了周云逸一命。” 朱载坖好奇问道:“他不是跋扈的紧,将周云逸的一条腿都打断了吗?” 张居正却是摇头道:“王爷想错了。当时东厂提督太监冯保,本意是揣测圣意,想要将周云逸杖毙了事,好借此上位。若不是严绍庭出现,抢了冯保的差事,只打断周云逸一条腿丢出宫去,恐怕周云逸那时就将命折在午门了。” 朱载坖目光闪烁着,低声念叨:“原来如此……” 高拱却是火气冲冲道:“甭管他严绍庭是不是真的救了周云逸一条命,都逃不开他是严家的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等御前财政会议的时候,看严家怎么补上这些窟窿!” 朱载坖低着头,小声念叨着:“难道就只能这样?” …… 正月初七,夜。 天降大雪。 大明满朝文武,上至道君,下至黎民百姓,人人期待的雪,终于是降下来了。 宫中。 冯保带着人走在甬道内,抬头看着满天鹅毛大雪降下,激动的张开双臂。 “下雪了!” “老天爷终于降雪了!” 激动的念道两声后,冯保看向周围同样激动的内侍太监们。 冯保喝声道:“都闭嘴!等我去给陛下报喜!” 说完之后,冯保便往玉熙宫方向赶过去。 少顷。 玉熙宫外。 冯保高声道:“陛下!大喜!大喜!老天爷降下瑞雪啦!” 嗡。 玉熙宫内,磬声响起,传递出来。 冯保满脸激动,这代表主子爷听到自己的报喜了。 他赶忙谢恩,转身又往内廷司礼监赶过去。 而在玉熙宫里。 重重帷幔垂下,整座宫殿灯火通明,有三清画像。 在那一重重的帷幔中间,是一方道台。 道台上,一道身影双手掐着法诀,身上穿着几件单薄的衣裳。 “当真被严家那小子说中了,年后正月里便会降雪。” 伺候在此处的司礼监太监吕芳满脸憨笑:“这是上苍庇佑陛下,被主子爷进来斋戒祈福感动所致,哪里干严家那小子的事。” 帷幔里的道台上。 道风仙骨,披头散发的嘉靖皇帝朱厚熜脸上露出怪异的涨红。 “朕倒想见见这小子了。” 吕芳在一旁呵呵的笑着,用新鲜的松木桶,为皇帝准备着酒水泡脚。 “主子爷,松柏常青好了。” 嘉靖却是挥了挥手。 “去,将门窗都打开,让雪进来。” 第9章 御前财政会议 嘉靖四十年,正月十五。 朝廷已经停止休沐,各部司衙门也开始正常点卯上衙当差。 宫里头,西苑玉熙宫也即将迎来开年后的第一场会议。 按照过往的惯例,每年的第一场会议便是审核通过上一年的财政情况,制定新的一年里财政预算。 年前辱骂朝堂的钦天监监正周云逸被打断了一条腿,但没有死,而这雪也终于是下下来了。 宫里宫外,都在说着瑞雪的吉祥话。 可是,瑞雪不瑞雪,没人清楚。 但朝廷如今面临的巨大财政危机,依旧摆在所有人面前。 一早。 这满天大雪,依旧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似乎是要将年前拖欠的雪一股脑全都下下来。 西苑玉熙宫。 司礼监的几位大太监,在吕芳的带领下,早早的就等候在宫门下。 严世蕃和徐阶、高拱、张居正四人,伴着一座轿子,到了宫门前。 吕芳等人立马走下台阶,严世蕃也上前掀开轿帘。 他年前嘴上倒是说着不管事了,可到底还是个贪念权力的人。 就如同严家一般。 几十年前的严嵩,还是个充满正气的年轻人。 那时候的严嵩会说出‘奸人当道,在下不堪与之为伍’、‘宁可不当官,也绝不与小人同流合污’这样充满正气的话。 后来,现实给予了严嵩致命一击。 他发现,在权力面前,所谓的正义不值一提。 于是他积攒了数十年的文字功底,终于是屈服于嘉靖皇帝。 而这,也导致严嵩并没有起于地方、经历朝堂的经历,少了和清流文官们打交道的机会,便直接进了内阁。 严嵩的独掌权柄,他的从一开始便不和徐阶等人往来,也成了如今大明朝朝堂争斗的根源之一。 严家是依附于皇帝的。 而徐阶等人,有着属于他们的士绅集团利益。 玉熙宫前,吕芳看着轿帘被掀开。 “阁老,您到了。” 严嵩身着一品仙鹤大红袍,头戴九梁冠,鞠偻着腰身,满脸笑容的点着头:“大喜,大喜啊。” 严世蕃在一旁,亦是面带笑容。 反倒是徐阶、张居正沉默不语。高拱面无表情,眼底甚至于还闪烁着讥讽。 此时还是正月里,吕芳指着天上的瑞雪,笑着说道:“阁老啊,这场雪下了,您老去年八十,今年可就七十九咯。” 众人一团和气的放出笑声。 严嵩更是难得的张大眼睛,用手杵了杵吕芳:“吕公公这是嫌我老喽。”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严嵩这时候却是忽然笑着转口说道:“这雪下的是好雪,瑞雪嘛。可若下的是银子,我也就不用再操什么心了。可以向皇上,告老还乡了。” 现场,气氛不由冷了下来。 吕芳脸色不改,眼底却是流光闪过,赶忙搀扶着严嵩往玉熙宫里走去,一边说道:“皇上万岁,您老百岁,还得为皇上和朝廷再干二十年呢。” 严嵩只是乐呵呵的笑着,往玉熙宫里走。 徐阶等人沉默不语。 倒是严世蕃,面露冷笑:“真要是再干二十年,还不得被人记恨死。” 这话自然没人敢答,但大伙也都清楚这话里的意思。 等众人到了玉熙宫殿门前。 吕芳却是停下了脚步,看向捏个众人。 “去年腊月二十九,那個周云逸在午门外吵吵着天不降雪,是因为朝廷的原因。现如今这雪下来了,可见朝廷也没那么多问题。” 这话其实更多的是在替玉熙宫里的那位说的。 众人自也是点头表示赞同。 吕芳转口道:“只是雪下了,朝廷事情还有那么多,陛下这几日心情终究还不见好。去年朝廷亏空上的事情,今天能过去便过去。” 说着,吕芳双手抱拳,朝着众人拱了拱。 “我还是那句话。” “天大的事,我们可得同舟共济啊。” 见到众人都点了头,吕芳这才领了众人进到玉熙宫正殿。 殿内,严嵩向来都是有赐座。 在他两侧,则是两排早已放好案牍文书的长桌。 内阁一边,司礼监一边。 随着殿后那重重帷幕中,传来一声玉磬声,嘉靖四十年开年后的第一场圣前会议,便算是开始了。 随后,便是严嵩将矛头指向了年前午门闹事的周云逸。 随之便是咱大明朝小阁老严世蕃,开启唇枪舌剑,与高拱呛了起来。 自严世蕃和高拱唇枪舌剑起来。 气氛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争吵不知不觉就进入到了白热化地步,严世蕃一人独抗高拱、张居正。 严世蕃冷眼看向刚刚开了口的张居正:“照你这么说,去年为江浙修河堤,为皇上修宫室,已经把我大明朝修的山穷水尽了?” 张居正当即道:“我没有这样说。” 严世蕃背对高拱,面朝张居正,语调抬高:“那你刚才话中的意思是什么?” 这时。 高拱立马出声看向严世蕃:“那小阁老的意思,是不是今年还要像去年那样亏空啊!” 严世蕃转头斜觎了高拱一眼,随后昂首挺胸看向对面的吕芳。 “吕公公。” “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严世蕃转身看向高拱:“高拱是一个!” 随后再转身,看向张居正:“还有张居正!” 高拱顿时气急,上前一步逼向严世蕃:“奸字怎么写?” “是一个女字加一个干字。” “我高拱道现在还是一个糟糠之妻。” “小阁老,就在年前,你已经娶了第九房姨太太呀!” “这个奸字,恐怕加不到我高拱头上。” 严世蕃顿时皱眉,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到这事,他自己都窝心的痛。 严世蕃猛的一挥衣袖:“不要东拉西扯了!” 随后,严世蕃便再提年前周云逸一事。 挥动手臂,怒视左右的高拱、张居正。 “是谁挑唆的?” “怎么?” “敢做不敢认!” 玉熙宫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只有严世蕃气鼓鼓的喘息声。 正在这时。 司礼监的一名太监,顶着雪从外面走了进来,至吕芳身后,前倾身子,小声禀报着什么。 而后,在众人疑惑中。 吕芳看向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 随后,他拱手看向玉熙宫那重重帷幕后。 “启禀陛下,锦衣卫千户官严绍庭,请旨觐见。” 第10章 闪亮登场 严绍庭的到来,让玉熙宫里紧张的气氛,多了几分疑惑。 在场众人都知道,严绍庭的身份乃是严阁老的孙儿。 更知道,去岁周云逸在午门前闹事,便是严绍庭命人打断了他的腿。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玉熙宫深处。 宫殿内,嘉靖不时的走动着,听到严绍庭前来,正在殿外请旨觐见,嘴角微微一扬。 他依旧是穿着那套不合时节的道袍,摆着四方步向着前殿走来。 幽幽道吟声,也自大殿深处传了出来。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前殿,严嵩及内阁、司礼监众人,已然跪地。 嘉靖则是头戴金冠,披头散发走到了御座前,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臣子们,继而看向飘雪的殿外。 “叫他进来吧。” 这是准了严绍庭的觐见。 候旨的太监站在殿门处,得了皇帝口谕,立马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殿外。 早已等候多时的严绍庭,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抬头看向那幽幽殿门后。 他的身上,因为停留的太久,而落了不少的飞雪。 在他的身后,自西安门至玉熙宫外,宽阔的西苑大道上,足足有近二百辆大车拉着一只只大箱子。 嘉靖在殿内吟诗的声音,自然是传入了严绍庭的耳中。 老骚包! 严绍庭心中腹诽了一句,在得了入殿的口谕后,他便微微一笑,一边往殿内走去,一边高声喊话。 “启禀陛下。” “臣,严绍庭,奉皇命经商海外,今岁得银三百万两,现已运抵玉熙宫外,请陛下着内廷有司查验,入库封存,以备内帑之用!” 三百万两银子。 不是去做什么海外的生意,也不知要添补大明朝那巨大的财政窟窿。 为的就是这一刻。 玉熙宫内,不论是嘉靖本人,还是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乃至于吕芳等人,皆是面露诧异。 倒是跪在地上的严嵩,眯着双眼,似乎又睡着了一样。 自己等人被耍了! 高拱眉头一挑,心中便知道今天怕是不好了。 自己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自己今天要被严家这小子给坑了。 而这时候,严绍庭已经是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走进殿内。 他瞧了一眼跪在殿内的众人,只是站定位置,面朝嘉靖躬身作揖。 “臣,严绍庭,不负皇命,现来复旨。” 自己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的塞给朱厚熜三百万两白银。 自己理当不必下跪。 站在御座前的嘉靖,瞧了一眼面前躬身抱拳的年轻人,脸上只是微微一笑。 “方才,朕在里面听着你们议事,提及那周云逸诽谤朝廷,是有后台。当时,就是严绍庭断了他的腿丢出宫外,你该是清楚他有没有后台。” 嘉靖问着这话,目光淡淡的盯着严绍庭。 严绍庭及众人自是感受到了。 他当即开口道:“回禀陛下,周云逸没有后台。朝廷的账目,历来都是走的明账,他大抵是个糊人,也不知道怎么算的,便觉得朝廷有过。” 眼下的嘉靖,并不想让自己的大明内阁乱起来,这样岂不是会乱了他潜心修道的计划。 而这,也是严绍庭清楚的根本。 果然。 随着严绍庭开口否定周云逸有后台,嘉靖立马是嗯了一声。 他接着问道:“方才这殿内,你爹他们说朝中有奸臣,你怎么看?” 严绍庭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严世蕃。 严世蕃这会儿倒是没了前些日子在家中的怒气,反倒是担心起这逆子今日是不是又要搞什么乱子出来。 而严绍庭只是轻声开口道:“陛下先前念的是前唐李翱的诗,最后那句云在青天水在瓶,便是已有说明。” 到了这里。 嘉靖眼里终于是多了几分期待。 这份期待,远比刚刚自己被严绍庭往宫里塞了三百万两银子更盛。 “那你就说说吧。”嘉靖缓缓坐下,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你们也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严绍庭颔首点头:“臣遵旨。臣猜测,陛下念这首诗的意思,就是在说我大明朝的官员们,有的是那青天之上的云,有的则是那瓶中水,只是做的事情不同而已,都是我大明朝的肱骨忠臣,没有什么奸臣。” 玉熙宫内,随着严绍庭的话音落定,也安静了下来。 严世蕃却有些懊恼,今天分明是多好的打压徐阶、高拱等人的机会,这逆子竟然说大明朝没有奸臣。 一时间,严世蕃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徐阶和张居正这对师生,则是侧目淡淡的扫了严绍庭一眼。 高拱却是憋着火,心中直呼严家爷孙三代,竟无一个忠良,皆是谄媚于上之徒! 嘉靖却是挥挥手:“都起来吧。严绍庭,扶着伱祖父起来。”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众人起身。 而本要上前搀扶严嵩起来的严世蕃,听到皇帝的话,却是一愣。 严绍庭倒是乖乖上前,将老严头搀扶着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嘉靖这时候又开口道:“年前周云逸说天不降雪,是朝廷无德。严绍庭则是坚称,这雪很快就会下下来。如今这雪真下来了,可见他当真如严绍庭所说是个糊涂人。 当时朕还担心,底下人手脚没轻没重,若是打死了他,却是要让朕惋惜了。 你那时只是打断了他的腿丢出宫,倒是替朕免了些惋惜,也让朝廷少了些血腥。” 最后这句话,嘉靖是对着严绍庭说的。 这可是当着内阁和司礼监众人的面,当众夸赞了严绍庭,也算是给严绍庭随意打断朝堂命官的腿这件事,揭过去了。 往后,谁也不能拿这事说他严绍庭的不是。 严绍庭立马再次躬身:“臣谢陛下。” 自己这三百万两,倒是没有白费,现在不就收到回报了。 嘉靖虽然贪了些,自私了些,可到底还是讲情分的。 亦如严家能屹立朝堂二十年。 高拱此刻却是不乐意了。 他性子说是直爽,其实就是暴脾气。 高拱当即躬身开口:“陛下,先前严绍庭所言三百万两白银,臣等为何从未有过听闻?” 第11章 张居正竟是严党 高拱这话说出口,并不是他糊涂了,要让皇帝难堪。 而是要借此,逼出严绍庭是拿着严家的钱,来补宫里的亏空。 那严家为何能有这么多钱? 肯定就是贪墨来的。 既然贪墨,自当受罚。 嘉靖目光一凝,淡淡的看了眼高拱,却未曾说话,而是目光移动,看向严绍庭。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及各部司衙门的账,宫里历来都有。 这三百万是如何来的。 他恐怕是天底下最清楚的。 当日东厂将这桩事报上来,嘉靖便知道,这三百万两大抵已经是严家能拿的出的全部家当了。 至于那些古玩字画,凭着这些年严家的情分,拿了也就拿了。 不过分,一切都好商量。 严世蕃却是不等严绍庭开口,便怒眼看向高拱:“高肃卿!前面你们还在揪着朝廷这亏空那亏空说事,句句将我等骂成了奸臣。 如今我儿为陛下当差,与海外经商,得了三百万两送到宫中,你们拿不出银子,我儿替陛下送来了银子,便喋喋不休,你们这是又嫉恨上了吗! 我看你们当真便是忠奸不分的小人!” 严绍庭侧目,斜觎了一眼独眼龙。 这厮年前在家里可不是这样的啊,现在倒是一口一个我儿了。 而被问住的高拱,亦是只能怒瞪着双眼,心中便是有万般怒火,也说不出来话。 他们没法子为朝廷和宫里弄银子,是历来已久的事情,而这也正是他们一直无法弄倒严家的原因。 嘉靖这时终于看向严世蕃:“严世蕃,你真该和你儿子多学学了!这里吵吵也就罢了,能解决事情便是好。我大明朝没有奸臣,都是忠臣!” 严世蕃愣了一下,却没敢言语,只能是拱手低下头。 严绍庭面无表情,只是对嘉靖这句话,倒是觉得应该加一个前缀。 凡是能为嘉靖搞钱的,都是大明朝的忠臣。 他转头看向高拱:“高阁老对这三百万两不知,亦是有原因的。 这笔买卖,本就是陛下交托给下官操办,是宫里的买卖,走的也都是海外的往来。 只是臣下如今方才明白,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究竟能获利多少。” 伱高肃卿就是才牛脾气,能和皇帝有脾气? 末了,严绍庭还将郑和下西洋的旧事重提,暗暗点出海外能带来的利益。 高拱瞥了眼严绍庭,默默闭上嘴。 这三百万两的事情,到这里其实已经不能再深究了。 即便他说这银子是严家变卖家产弄来的,皇帝也绝不会承认。 对于当今而言,没有什么比银子更重要。 严绍庭却是盯上了高拱。 他看向这位怒色满面的内阁大臣,开口道:“还有一桩事,高阁老身为内阁,下官以为该将心思用在朝堂之上。” 这话一出,气氛便有些怪异了起来。 高拱更是怒视这严家出的小奸臣。 “严大少,此言何意,本官为官如何,竟然也要严大少来教了?” 说罢,高拱便瞥向严嵩,继而朝着皇帝躬身作揖。 这意思倒是明显。 他高拱是内阁大臣,怎么做事,也不至于轮到严绍庭这小年轻来教。 严绍庭却是笑笑,开口道:“前番高阁老声称,家父有九房小妾,此事何曾干系国事朝政?且不说这,便是高阁老所说的九房小妾,大可去我严家找一找还在不在?” 高拱冷色回眸:“难道不是?” 严绍庭呵呵一笑:“严家体恤家中佣人,那所谓九房小妾,不过是严家为城外庄子上百姓寻得亲事。若高阁老不信,大可遣人查验。” 说完,严绍庭面含笑容的看向在场众人。 瞧瞧! 我严家如今是多么的爱护下人。 就连下人婚配一事,都亲力亲为,操办了起来。 这可是为大明朝人口在做着无私贡献的。 高拱胸口顿时淤了一口气,这事既然严绍庭已经说出来了,那就不可能是假的。 而严世蕃亦是有苦说不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万分。 嘉靖忽的笑出声来,目光深邃的扫向众人。 “家事国事天下事,治国如治家,抚育百姓以生养,好事。” 说完后,嘉靖眼神暧昧的瞥了眼严绍庭。 他倒是想看看,严绍庭给他老子的小妾都弄走,回头严家该是何等闹剧。 严嵩见此情形,便缓缓开口道:“大明江山社稷,万般事情,都系于陛下一人之身,臣等若是能为陛下分忧一二,也不枉陛下信赖臣等。” 嘉靖收回视线:“天下万事,若没有你们,朕怕是也做不好。” 这话便是君臣互相吹捧了。 紧接着,嘉靖便看向张居正:“张居正,朕刚才在里面听你算账算的很透彻。你说只要海面的商路畅通,我大明的商船就可以把货物,运到波斯、印度一带,每年可以开源一千万以上。先前,严绍庭也提及三宝太监下西洋,我大明朝廷获益匪浅。” 张居正颔首点头:“严千户所言无错,我大明成祖太宗皇帝时,就命郑和率船队远下西洋,前后七次,商货运通。直至嘉靖十几年,海上通商依然频繁。后为倭寇骚乱,海面不靖,商运受阻。 臣在兵部,也是从兵部着眼,想着似乎应该给浙闽两地增加军饷。让戚继光、俞大猷部募充军队,建造战船。然后主动出击,剿灭倭寇,重新打通海上货商之路。 这件事……” 整个大明朝,从来就没人真的敢说永乐朝下西洋,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所有人都清楚,海外的商贸究竟能为大明带来多么大的利益。 张居正之意,也就是要重开朝廷主持的海外贸易。 严绍庭瞧准机会,立马开口插话道:“这件事情,张阁老与严阁老商议过,臣当时便在一旁。” 此言一出,张居正立马抬起头,看向严绍庭、严嵩爷孙两人。 眼珠子一转,这事我张居正怎么不知道? 严绍庭却已经接着说道:“依照张阁老的意思,只要肃清海上商路,便是与外商做什么买卖能为我大明带来更大的收益。” 张居正猛眨双眼。 可是嘉靖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询问道:“哦?那依着你们商议的,做什么买卖,收益最大?” 严绍庭回道:“原本臣和严阁老的意思,这买卖自然是从东南出海最方便,那无非就是棉布或是丝绸。 而张阁老的意思是,若要做这买卖,自然是丝绸利润最大。” 说完之后,严绍庭也没有看张居正的脸色,而是看向了他的老师徐阶。 改稻为桑,或是改稻为棉。 其实是同时存在的两种政策。 改稻为桑自然是严党一系希望的,而改稻为棉嘛…… 而随着严绍庭说出,张居正是意向于和海外商人做丝绸生意后。 一直老态龙钟,沉默不语的徐阶,立马瞥向了自己的好学生张居正。 高拱更是神色精彩。 徐阶的好学生竟然和严党商议过海商生意的事情,而且还是支持做丝绸生意的。 难道张居正也成严党了? 嘉靖却不管这些,现在如何让大明有更多的钱,才是他关心的事情。 “张居正,东南若要和外商做生意,是否是丝绸更为赚钱?” 第12章 大明人不懂经济学 此刻的玉熙宫里。 张居正那张脸,如同万花筒一样精彩。 他心知这是严绍庭和严家,要让自己说出丝绸更赚钱这句话。 可皇帝面前,他也不可能说假话。 张居正躬身回道:“回陛下,确实是丝绸买卖更赚钱。一匹上等的丝绸,在我大明民间能卖到六两银子。若是销往西洋诸国,便能卖到十两白银以上。 只是现如今南直隶有一万架织机,浙江有八千架织机。若要与西洋通商,做成丝绸买卖,便要增加织机,增产丝绸。” 被严绍庭突然的袭击,让张居正此刻只能是匆忙应答,目光不停转动,思考着这桩事的后果。 而嘉靖已经是身子向前一倾:“那就增加织机,增产丝绸。” 张居正目光一闪,终于是被自己找到机会,扳回局面:“陛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如何增加桑田,多产蚕丝,从而用织机产出更多的丝绸。” 虽然张居正现在还不清楚,严党提出这件事目的为何,但只要是严党想做的事情,那肯定就是有猫腻的。 至于严绍庭说这事是自己提出来的。 张居正看了一眼老师的背影,觉得自己稍晚些还是要去解释一下才好。 先前搀扶老严头坐下,而站在其身后的严绍庭,立马手臂杵了一下老头子。 严嵩便抬起头开口道:“陛下,臣与张居正商议,可在江浙两地,改稻为桑。如此,便可增加桑田,多产蚕丝,增加织机,增产丝绸售往海外西洋诸国。” 严绍庭没有阻止改稻为桑的事情继续发生,却将地区从浙江一地,变成了江浙两地。 随着老严头开口,严绍庭眼角余光也瞥向了张居正。 果然。 老张的脸色,在这时候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而徐阶呢。 依旧是面无表情,好似大明朝的天塌了,他还是这样的表情。 嘉靖却是点点头:“如此操办,每岁能进账多少?” 张居正再次抢过话,连忙开口道:“回禀陛下,如今朝廷亏空高达八百万两,若是为了填补这项亏空。则南直隶、浙江两地,需要增加不下五十万亩的田地改为桑田,才有可能弥补此项亏空。” 随着张居正开口。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阶,也终于是开口道:“陛下,改稻为桑,或许可以填补朝廷亏空,行销海外。可江浙两地的稻田都变成桑田,百姓吃什么?朝廷对此,又要多费心神,耗费钱粮。” 严绍庭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其实站在这玉熙宫里,很多事情都不是真正为了民生社稷去商酌的。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就如同此刻,徐阶反对改稻为桑,也不过是因为这项提议是严家提出来的罢了。 严绍庭抬头,看了眼嘉靖。 嘉靖微微眯眼,说道:“江浙两地改稻为桑,严绍庭你既然说当时在场,你是怎么想的。” 严绍庭立马颔首,回答道:“回禀陛下,徐阁老、张阁老所思顾虑,其实是杞人忧天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 也是严绍庭今天在这玉熙宫里,第一次直面清流说出的重话。 高拱当即不乐意了。 他呵呵冷笑一声:“严大少当真是语出惊人,徐阁老和张居正二人,在朝为官多年,思量之间皆是顾虑各方。难道严大少以为,自己能比徐阁老、张居正二人更为周全?” 严绍庭对这位喷子,直接选择了无视。 他反问道:“高阁老的意思是,不办这改稻为桑的事情了?” 高拱哼哼一声,硬嘴道:“我没这样说。” 严绍庭又问:“那高阁老可有法子,填补朝廷现如今的亏空?” 高拱没再说话了。 严绍庭微微一笑,而后看向嘉靖:“陛下,其实自张阁老与严阁老商议此事后,微臣便琢磨了一阵子。” 他现在是死扣,这改稻为桑的事情,张居正就是实实在在参与了的。 张居正对此,已经麻木了。 皇帝面前,他哪里有机会辩解。 这时候越是辩解,越是可能坐实了自己和严党有往来的事实。 嘉靖却是好奇道:“你都琢磨出什么了?” 严绍庭颔首,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大明朝最顶尖的聪明人,可这些人的脑子似乎都是往政治斗争上发展的。 整个大明朝,真正明白金钱和经济的,就没几个人。 他开口道:“张阁老说需要五十万亩稻田改为桑田,才能满足海外商人的采买,填补朝廷亏空。徐阁老说需要顾虑地方百姓口粮,防止百姓因为改稻为桑一事,从而吃不上饭。” 嘉靖点点头,这确实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严绍庭继续道:“其实,为何我们不换个角度去思考?” 此言一出,玉熙宫里众人脸色各异。 严绍庭却是不管,而是开口道:“世人皆是,天下间唯有我大明能产丝绸。虽说在我大明,一匹丝绸只能卖六两银子,出去便能卖十两以上的银子。 可为何,我们不能将这卖出去的价格,提到二十两?三十两? 陛下和各位阁老,或许会担心我大明若是提高售价,西洋诸国商人便不会采买。但他们若是不从我大明采买,还能从何处采买?” 这帮人,根本就不懂这個时候,中原在诸如丝绸、瓷器等上面的垄断地位。 张居正眉峰皱紧,他觉得这话有些歪理,但却又好像有些道理。 徐阶恢复了沉默。 高拱则是高声开口:“二十两?三十两?严大少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若是朝廷当真定价这么高,那帮西洋诸国商人也不是傻子,大可自己在民间采买。” 严绍庭当即回道:“所以,朝廷要专办此事,命专人去东南盯着这件事情,严禁民间商人对外售卖丝绸。” 专卖制度,从秦汉便有之。 高拱哼哼着,转口道:“即便如此,那也需要至少二十万亩的稻田改为桑田。” 严绍庭笑了笑,回过头,在看向高拱的时候,掠过沉默着的徐阶。 听说,徐阁老老家在松江府,数十万亩的地,多半栽种棉花。 连带着,苏州府也多有大户人家追随。 他缓缓开口道:“浙江山多地少,可改杭州府周边五万亩地为桑田,余下十五万亩,可从苏州府、松江府本有之棉田改为桑田!” 第13章 坏了!冲我来的! 在内阁之中,向来以老好人著称的徐阶,终于是脸色微微一变。 他心中大呼不好。 今天自严绍庭前来玉熙宫,原以为是奔着给皇帝送银子,让严家继续稳固朝堂地位来的。 却不想。 这位严大少,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徐阶不由的侧目回头,斜觎了张居正一眼。 这位好学生,是不是真的和严嵩有过此般商议? 怀疑的种子,开始在徐阶的心中滋生。 正在这时。 思量许久的张居正,也顺口说道:“陛下,严千户此言或可一试。提高我朝售往海外丝绸价格,改南直隶、浙江棉田为桑田,避免全部改稻为桑导致百姓无粮可吃。此举若是操办妥当,或可填补朝廷亏空,每年为朝廷开源不下千万两白银。” 当张居正说完之后,高拱则是连连咳嗽。 好一阵后,高拱停止了咳嗽。 玉熙宫里则是陷入了一阵寂静,众人沉默。 张居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在严绍庭的注视下,这位大明朝的老帅哥,眼底闪过一丝错乱,继而脸色微变,显得有些尴尬。 张居正此时正要开口。 但上方的嘉靖却已经是先行一步:“好好好,这事情现在算是解决了吧。” 见到皇帝开口说好,张居正只能是咬紧牙关,心里面却已经是乱了起来。 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帮着严党说话了? 张居正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出那些话了。 这时节外头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玉熙宫里因为皇帝的原因,不怎么关窗户,倒是吕芳体恤朝堂老臣,弄了个炭炉放在老严头身边。 严嵩坐在凳子上,身子微微侧向炭炉,低着头闭眼烤着火。 也就是在这时候,严嵩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露着笑容:“东南种桑增产丝绸,售往海外西洋诸国,为的是替朝廷开源。这生意眼下瞧着每年不下千万,其中利益诸多,牵连也是两省十数府,百万臣民。还得要有人专权操办此事,督办诸方。” 涉及千万两白银的大买卖,朝廷不可能不安排专人专办。 这也是朝廷历来办事,都要讲的规矩。 严世蕃这时候当即开口:“陛下,东南形势严峻,海上有倭寇肆虐。眼下虽有戚继光、俞大猷两部兵马抵御,可军饷捉襟见肘,东南仍不时有倭患生出。 加之江浙两地,历来都是朝廷赋税重地。若是此刻要派人去东南督办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还得要是重臣,且熟稔东南各地事务的。 臣以为……” 他这是要推严党的人去督办这件事情了。 随着严世蕃开口,不光是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就连严嵩、严绍庭两人,也同时看向了严世蕃。 高拱则是直接说道:“陛下,臣以为当从朝中派遣重臣南下东南,领皇命旗牌,协调东南各地官府,专办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 严嵩这时候则是歪着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严绍庭。 按照爷俩之前商量的,这件事情后续会如何发展,专办此事的人选才是真正的关键。 严绍庭也没停歇,当即开口:“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本就是严阁老和张阁老商议而成。 而严阁老如今年事已高,在京师执掌内阁,为陛下分忧解难,尚且安好。 可若是南下千里,行至东南,且不说届时如何,便是这千里之路,也难以成行。” 玉熙宫里,所有人都心生诧异,面露疑惑,眼神中带着震惊。 严绍庭先提严嵩和张居正,又说严嵩年事已高,那他大概是要推张居正为人选的。 高拱满脸诧异,已经有些看不明白当下的局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徐阶则是目光幽幽,好似这件事真的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居正更是脸色涨红,他是大明朝少有的聪明人,有严绍庭这番话,加之前番那所谓开源之法由他和严嵩合议而出。 自己现在要是再看不出来,那可真的能自行辞官回家了。 严世蕃则是最为明显的,他冷喝一声:“严绍庭,你想要说什么?军国大事,钦差重臣,岂能由着你胡言乱语。” 他也是聪明,不敢直接点破了人选是张居正这件事。 嘉靖则是看向严世蕃:“这改稻为桑,改棉为桑的法子,不就是你儿子提出来的。是个好主意,何曾胡言乱语了。” 严世蕃心中生急,这等千万两银子的大事情,只有握在自己人手上才是正途啊。 可他又不敢显露出来,只能笑着脸说道:“陛下……” 嘉靖举起手:“让你儿子继续说下去。” 严绍庭点点头,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情最好的人选,可以是张阁老。” 听到意料之中的人选,嘉靖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在张居正和严绍庭身上扫过。 最后嘉靖才说道:“为何你推选张居正专办此事?” 严绍庭脸色平静,含笑开口道:“张阁老老在朝为官多年,处事稳重。嘉靖二十八年,张阁老奏《论时政疏》力陈宗亲、抡才、官僚、军备、财政之命题。 而后又于嘉靖三十三年,作《荆州府题名记》曰: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 此二者可见张阁老老用心于朝,体恤黎庶百姓。” 殿内。 各方神色不一。 而唯有张居正,眉头锁紧成川。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多年前写的一道奏疏,作的诗文,竟然能被严绍庭如此了解。 一丝古怪的情绪,在张居正的心中滋生着。 严绍庭这般懂我?知我? 这样张居正只能是皱紧眉头,深深的低下头。 而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虽是为朝廷开源,填补亏空,乃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若是地方相互掣肘,乃至于欺上瞒下,恐会借此生出兼并之事,继而祸乱地方百姓。 张阁老老忠心于朝,心忧百姓,亦是内阁大臣,若出京南下,可兼钦差御史,监察东南各地官府。 有张阁老老于南直隶、浙江两地专办此事,朝廷和陛下足可放心,善政施于地方,亦可为善举。” 严绍庭越是这般将张居正说的是天底下不二人选,张居正心中便越是局促。 他悄无声息的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老师的背影。 一丝奇怪的感觉,在张居正的心中生出。 难道严绍庭今日从一开始,所做所说的一切。 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他又是为何要如此? 第14章 公忠体国严绍庭 “好好好。” 玉熙宫内,嘉靖发出爽朗的笑声。 他双手按在扶手上,身子前倾,看向面前众人。 嘉靖看向严世蕃,然后双眼盯着严绍庭。 “什么叫公忠体国?” “你们都是为大明当差做事多年的,该明白严绍庭这便是公忠体国了吧。” 皇帝亲自下场,即便是高拱和严世蕃两人,也不得不躬身点头附和。 一时间。 严绍庭便成了大明朝最是公忠体国的那个人。 马上就要有一桩岁入千万的生意。 嘉靖此刻心情大好。 他笑着站起身,左右踱步:“这事要办好了。浙江那五万亩改稻为桑的地,要免百姓三年的赋税。南直隶十五万亩的棉地,要与百姓说清楚,赋税三年之内照旧不加。” “陛下圣明。” 众人这时候自然是一顿马屁送上。 嘉靖笑呵呵的说道:“圣明不圣明,都是你们说的。能让朝廷少些亏空,百姓多些收益,便是不说,朕也是乐意的。” 严绍庭默默的鄙夷了一下。 随后再次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浙江道五万亩改稻为桑的田地,应当从缓而行。 如今已经过了年,眼看着就要入春。政令从京师送到地方,大抵百姓们都要下秧苗了。可否准浙江道改稻为桑,在三年之内完成。 而南直隶十五万亩改棉为桑一事,可从急,朝廷快马加鞭,叫停南直隶这十五万亩棉地停耕,待张阁老南下,再行督办。” 严绍庭话锋一转,这事便再一次直接架在了某位半府的脖子上。 徐阶依旧是老神在在,沉默不语。 嘉靖点头喊话:“张居正。” 张居正抬头拱手:“臣在。” 嘉靖笑道:“这事严绍庭说的在理,东南的事情得由你去办,浙江要缓,南直隶要急。这一急一缓,都是民生社稷。” 张居正心中就是有万般无奈,但也明白,这件事情算是实实在在落在自己肩上了。 他只能是颔首低头:“臣,遵旨。” 嘉靖看向严嵩:“既然张居正要办丝绸行销海外的事情,东南海面上的倭患自当加紧清剿,朝廷和工部也要多造战船。” 严嵩点点头:“是陛下这个意思。” 嘉靖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工部如今担子重起来了,往后就让严世蕃在工部仔细当差,严阁老如今也快八十了,就让严绍庭随侍身边,严阁老以为如何?” 严世蕃听到这话,当即就急了。 他不由的,双眼紧紧的盯着父亲严嵩的后背,希望能听到父亲拒绝的话。 严嵩嗯嗯的点着头:“圣明无过陛下,这大明朝万事万物,皆由陛下圣裁。” 瞬间。 严世蕃觉得呼吸都停了下来,眼前一阵眩晕发黑。 高拱在一旁却是心中生乐。 嘉靖笑着说道:“严绍庭,听到没有?往后要生随侍你祖父,内阁如今还离不开你祖父。” 严绍庭点头领命,却也品出了这位一心修道的嘉靖皇帝话里的意思。 前面随侍严嵩的话,自然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后面那句内阁如今离不开严嵩,这句话却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 严家今日送了三百万两银子入宫,又在东南为朝廷开源千万两,到底还是实实在在的让严家少了些后患和危机。 而自己随侍老严头入阁,倒是让严绍庭没有想到。 嘉靖却是露出笑声,从众人之间走过,到了玉熙宫殿门前。 “吵一吵也好,天下里就是一姓人家,一个被窝,也有吵架的时候。如今也吵过了,事情也办下来了,那就是万事皆好。” 众人只能随着这位嗑药磕的体热的皇帝老爷,到了殿门前。 这时候,亦有裕王府的人顶着风雪赶了过来。 报的自然是裕王府李妃为裕王诞下一子,为嘉靖皇帝生下了一個皇孙的事情。 这是大喜的事情,嘉靖自是安排吕芳要去裕王府一番赏赐。 随后,嘉靖又说道:“今天是正月十五,徐阶、高拱、张居正,你们是裕王府的侍读,朕这里待够了,也该过去贺贺喜,讨一份元宵吃。严阁老伱们一家都在这里,就陪着朕吃碗元宵,也让这玉熙宫热闹一些。” 徐阶、高拱、张居正俯身领命。 嘉靖又冲着严绍庭说道:“你替朕去送送三位阁老。” 严绍庭照旧领命,从殿门处小太监的手上取了一把伞,撑开就往外追赶已经出去的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 玉熙宫外。 风雪之中,徐阶和高拱两人并肩而行,张居正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在两人身后。 出了宫门。 严绍庭这才喊道:“张阁老留步,下官还有一些事情要与阁老商议。” 随着他开口喊话,前面三人都停了下来。 张居正抬头看向前面的徐阶、高拱,随后又回头皱起眉头看向面带笑容的严绍庭。 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唦唦的声音。 张居正重新回过头,便见徐阶、高拱二人未曾回头,依旧是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他只能是目光闪烁着轻叹一声,转过身看向已经走过来的严绍庭。 “严千户叫住本官,不知所为何事?” 张居正的脸上挂着些急色,自己还急着要去和老师解释清楚今天在玉熙宫里发生的事情。 反倒是严绍庭满脸的笑容,客套的说着:“阁老客气,若是阁老信赖,往后喊下官表字润物即可。” 润物,是严绍庭的字。 张居正却是面色紧绷:“严千户可是为了东南丝绸增产一事叫住本官?” 严绍庭瞧着张居正,也不急于一时。 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 他点头道:“确实是为了东南丝绸增产行销海外一事。” 张居正不以官阶高低而论,点头道:“此事如何?” 严绍庭开口道:“今日下官在陛下面前推举阁老主持东南丝绸增产行销海外一事,并非因私心,而是真心觉得阁老南下东南专办此事,方能做好这件事情,为朝廷开源,利国利民。” 张居正没有想到严绍庭会这般说。 他目光深邃的看了严绍庭一眼,随后才说道:“如此,本官却要感谢严千户高抬了。” 严绍庭摇摇头,而后脸色一变,询问道:“只是不知阁老若是南下,会如何操办此事?又是否考虑到了,东南之行会遇到什么难事?” 张居正觉得今天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己不光是莫名其妙就跟着严党一起,在陛下面前敲定了东南丝绸增产行销海外的事情,现在还跟这严党核心人物站在一起商论这件事情。 只是他瞧着严绍庭也不像是作假。 张居正点头道:“一急一缓,此乃严千户方才在陛下面前所说,本官深以为然。” 严绍庭眯起了双眼:“东南丝绸增产这桩事情,其实也急不得。便是南直隶十五万亩的棉地今年改种桑树,等能产出桑叶喂养蚕,再以织机织出丝绸,也要到来年了。” 这是一件很关键的事情。 不可能今天把桑树种下去,过两天就能长出茂密的桑叶拿去喂养蚕。 张居正终于是正视起了严绍庭。 只有真正在想着如何去办好这些事的人,才会想到这样的问题。 张居正此刻也终于是露出认真,看向严绍庭:“敢问严……润物,东南一事,还有何见解?” 就连张居正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心态和感官,在这时候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严绍庭微微一笑。 接下来。 就是要攻略眼前这位为大明朝续命百年的人物了。 第15章 在小小的清流里埋下一粒种子 西苑玉熙宫外。 漫天鹅毛大雪,太液池犹如玉带,冰封后盖上了一层软绵绵的雪被子。 玉河桥横跨太液池,往东通往紫禁城。 严绍庭和张居正已经在雪中撑着伞,走到了玉河桥上。 这是往来玉熙宫和紫禁城的重要通道,即便是这个时候也有众多的内廷小太监冒着风雪铲除积雪。 “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雪若是再下下去,恐怕开了春就是灾年了。” 积雪太厚,开春回暖融化,就会形成水患。 张居正说着话,目光掠过桥面北侧的琼华岛,落在了严绍庭的脸上。 严绍庭不置可否的笑笑:“阁老此次东南之行,乃领皇命,所行皇差,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地方自不敢推辞。” 张居正淡淡一笑。 他在说严家已经把控朝堂太久,闹得朝野祸事连连。严家的这位大少爷却很肯定,严家不会在他南下东南南直隶、浙江两地时,暗中出手捣乱。 似是有些驴头不对马嘴啊。 张居正想想,摇了摇头:“只是今日润物在圣前所说,要与外商提高丝绸售价一事,恐怕还要好生操办才行。” 这世上没有人是傻子。 西洋诸国,乃至于是欧逻巴诸国的商人,很清楚大明的丝绸价格是多少。 严绍庭却是转口问道:“您以为,此去东南改浙江五万亩稻田为桑田,南直隶十五万亩棉田为桑田,届时操办是否会顺当?” 说到这话时,严绍庭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深邃的盯着张居正。 张居正比之严绍庭,要大上二十来岁,算起来是差了整整一辈的。 但此刻,张居正却觉得眼前这位年轻人,竟然让自己生出乃是同辈人的感觉来。 他开口道:“有皇命旗牌,南直隶、浙江两省难道还敢抗命?” 说罢,张居正亦是盯着严绍庭:“再者说,如今胡宗宪便是浙直总督,又有南直隶的赵贞吉、浙江的郑泌昌督办两省事务,地方上的官府想来是不敢掣肘的。” 说着话,张居正幽幽的瞥了严绍庭一眼。 既然你严大少说严党不会在这件事上扯后腿,那胡宗宪和郑泌昌都是你严党的人,肯定是不会暗中做手脚的。 至于南直隶的赵贞吉,那也算是个做事的人,自不会违抗皇命。 严绍庭却是呵呵一笑。 很显然,这位大明朝有数的老帅哥,还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严绍庭只好开口道:“下官的意思,其实并非地方官府,而是那二十万亩,尤其是南直隶十五万亩棉田背后的主家。” 不等张居正开口,严绍庭便已经是再次开口出声。 “南直隶十五万亩的棉田,大多都在苏州、常州、松江三府境内,尤以苏、松两府最甚。若是此地棉户不愿更棉为桑,阁老又要如何处置?若是这里面,再爆出些什么情弊,阁老又会如何应对?” 严绍庭默默的想了一下。 在松江府有着不下二十万亩田地的徐家,貌似就有小半的田地都是栽种棉花,纺织棉布的。 自己这一次没有阻止改稻为桑的事情再次出现,继而又在南直隶弄出改棉为桑,又力推张居正南下主持这件事情。 所为的,就是要让这位学生去真正的看清他那位老师的面目。 朝堂之上,当真只有严家是坏人? 他今天就是要在清流内部,埋下一个钉子,一個相互怀疑的种子。 严绍庭目光看向远处。 “阁老,我便送到此处了。东南一事,张阁但有差遣,在下必当竭尽全力。” 说罢,严绍庭拱手作揖,拜别眉头紧皱不知思索何事的张居正。 突然之间装了不少心事的张居正,晃晃荡荡的就到了紫禁城这边。 却见徐阶和高拱竟然还等在这头,只是都坐在了马车上,掀开窗帘看向来路。 张居正连忙上前:“徐阁老、高阁老。” 徐阶只是默默的点点头,不曾说话。 高拱笑着脸问道:“都说完话了?” 张居正嗯了一声,看向徐阶:“老师……” “先去裕王府吧。” 徐阶开口说了一句,便放下车帘。 马夫也轻喝一声,赶起了马车。 高拱在另一辆马车上,看着这情形,也只是笑了笑:“走吧,走吧,若是去晚了,怕是吃不上元宵了。” 说完之后,高拱也放下车帘。 张居正看着两辆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只能是眉头紧皱,登上自己的马车。 而在另一头。 玉熙宫外。 严家祖孙三人,已经陪着嘉靖吃完了元宵。 严世蕃一手撑伞一手搀扶着老严头,走出宫门。 吕芳则双手兜在一起,由一名小太监撑着伞,跟在后面送严阁老出宫。 严绍庭就跟在一旁。 到了宫门外。 严绍庭站定,看向吕芳:“吕公公留步,陛下那里还要您伺候着,我与父亲送祖父回府便是。” 吕芳笑呵呵的点点头:“严公子今日算是替陛下解了一回忧,日后就要随侍严阁老了,大好前途就在眼前啊。” 严绍庭露出纯良羞涩的笑容:“不过是尽孝尽忠而已,不敢言语前途。” 吕芳却是上前一步:“陛下方才说了,今个儿严公子送入宫的三百万两,匀一百万两白银出来,要放在户部。 这可是严公子替陛下挣的银子,二百万进内帑乃是本分,可这一百万两去户部,便是严公子为朝廷立下了一功。” 严绍庭心中一动。 看来嘉靖是认可朝廷内外二一分账的。 他抬头看了一圈,故作不解道:“前些日子还见着冯公公,怎么今日一直不曾见到他?上一回下官抢了冯公公的差事,还没来得及告罪一声。” 这不过是找个由头挑出后面的事情罢了。 吕芳自然也是人精,脸上露出一抹不满:“不懂规矩的玩意,已经打发着去裕王府伺候世子爷了,等什么时候学会了规矩,再到宫里来伺候陛下主子爷。” 严绍庭笑笑:“下官不久前,曾听人说过为官三变,或许冯公公去了裕王府,往后会有更大作为。” 说着话,严绍庭看向正在搀扶着老严头登上马车的严世蕃。 吕芳乐呵呵的笑着:“说起来,严公子说前番是抢了冯保那厮的差事,其实却该说是严公子予了他一份恩情。我这个当干爹的,得要代他谢过严公子了。”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冯公公虽在内廷,但下官却觉得他颇为忠肝义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多多往来……” 说到这里,他也终于是露出了真正的目的。 裕王府。 吕芳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只是依旧乐呵呵的笑着:“严公子前途无量,自会有机会的,奴婢便不再送了,严公子慢些走。” 严绍庭拱手:“您留步,慢走。” 那头,将老爷子安顿进马车里的严世蕃,转头看着宫门下的儿子。 严世蕃的脸上露出一丝愠怒。 瞧着这逆子还在那嬉皮笑脸的,更是心中愤愤不已。 “是不是要老子给你去势了,留在这里啊!” ……………… ?月票??推荐票? 第16章 谁是内奸 玉熙宫内。 随着内阁和司礼监的人都离开后,便只有吕芳在此处伺候。 人一少,偌大的宫殿便显得格外冷清。 嘉靖坐在蒲团下的台阶上,吕芳刚刚从外面回来,便开始为皇帝准备着松木盆茅台酒泡脚。 有了二百万两银子进内帑,嘉靖今天的心情很是不错。 见吕芳还在忙碌着,便笑着开口道:“宫里这阵子也是忙碌,回头你找个由头,赏赐些东西给下面人。” 吕芳自然是满脸笑容的回道:“都是伺候主子爷的奴婢,要什么赏赐。” 嘉靖却是笑呵呵的:“就是百姓人家拉磨的驴,也得喂饱了才行不是?” “主子爷说的,自然是对的。” 吕芳应了一声,而后便说道:“还是那严绍庭会办事,这不主子爷高兴了,宫里头那些个奴婢们也能得些赏赐。” 他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活却是不曾慢下来,很快一桶茅台酒就送到了嘉靖的脚前。 吕芳为嘉靖撸起裤腿,露出那双满是疙瘩的腿。 这是皇帝整日修道炼丹嗑药,弄出来的丹疹。 如果是严绍庭在场的话。 只会说,这是因为体内重金属含量超标导致的。 嘉靖的双脚被吕芳托着,缓缓的放进了新鲜的松木桶里,立马皱眉嘶的发出一声,随后脸色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时嘉靖才说道:“他不是会办事,是懂事!不过,只要懂事,朕就能容他去办事。” 吕芳立马跟上:“主子爷这么说,奴婢倒是觉得他真的懂事。朝廷里,像他这般年纪的,怕是没几个能真正懂事的。” 有些话,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必须得要绕個弯子,甚至是要对方自己说出来。 嘉靖听了这话,倒是心中一动。 “那小子确实年轻,也懂事。今日亦是公忠体国,能推举张居正南下南直隶、浙江两地操办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 说着这话,嘉靖便自顾自的顺着往下说了起来。 “张居正要南下东南,内阁便缺了一人,裕王府侍读也少了一人。” 吕芳眉头一动,面露诧异:“主子爷是要严绍庭入阁?他就算再是懂事,可也太过年轻,如今随侍严阁老,亦是主子爷隆恩浩荡了。” 嘉靖立马皱眉:“谁要他入阁了?年纪轻轻的,内阁还没他的份。” 吕芳佯装不知:“那主子爷是要严绍庭去当裕王府侍读?” “蠢笨!” 嘉靖低骂了一声。 吕芳便露出满脸的笑容:“奴婢是笨的,所以只会听主子爷的吩咐。” 嘉靖这才重新露出笑容:“不过你倒也算是提醒了朕,朝廷里像他这般年纪的,确实没人比他更懂事了。” 说着,嘉靖便微微眯起双眼。 “年轻啊……” “年轻就是好。” 就在吕范以为皇帝已经睡着了的时候。 嘉靖却是忽的开口道:“让他去给世子爷当侍读吧。” …… “王爷有世子爷,这大明的江山,早晚都得要王爷和世子爷担着!” “他严家难道还能把持我大明三朝?” 裕王府。 被皇帝叫来贺喜吃汤圆的高拱,满脸涨红的低吼着,冷哼连连。 穿着深褐色常服,蓄着一副精致须毛的裕王朱载坖满脸纠结,出声道:“高师傅,此话不可说。” 高拱挪挪嘴,拱了拱手:“是臣失语了。” 朱载坖这时便面露疑惑的看向张居正:“只是为何,今日严阁老他们会让张师傅南下南直隶、浙江,去主持着每年可进账千万的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其中是否会有诈?” 说着话,朱载坖不忘瞥了眼寡言少语的徐阁老。 张居正刚要开口解释。 却被高拱抢了先。 高拱涨红着脸,哼哼道:“定然是有诈的!不然好端端千万两的银子,他们严党能放过?” 朱载坖想了想:“这里面会有什么手脚?” 高拱这下不说话了,瞥了眼张居正后才说道:“今日我等出了陛下的玉熙宫后,太岳和那严绍庭单独交谈了许久。” 此言一出,张居正便是脸色一变。 他当即说道:“回禀王爷,今日在玉熙宫外,润……那严绍庭只是与臣说了南直隶、浙江增产丝绸该当何办,虽说今日在玉熙宫定下了一急一缓的法子,但地方上总是千丝万缕。依着严绍庭话里的意思,严党这一次大抵是不会做手脚的。” 说到最后,一直不曾动弹的徐阶,却是默默的动了一下脖子,微微转向这位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方向。 难道太岳真的暗中投靠了严党? 不会的! 徐阶心中变得有些错综复杂起来。 高拱却是哼哼道:“严党能不暗中做手脚?除非太阳什么时候打西边出来!” 朱载坖则是皱眉道:“这件事是严阁老提出来的,却将事情交给了张师傅去办,想来可能是觉得事情难办?” 张居正瞥了眼闹哄哄的高拱,抢先接住话:“不论严党是否会在东南暗中做手脚,眼下我等都要想好对策,如何将这桩差事办好,既要让朝廷能真正开源,也要让两地百姓安宁。” “张师傅说的是。”朱载坖连连点头,转而愁眉苦脸道:“只是不知,眼下严阁老那边又会是如何?” …… “爹!” “再不管管这逆子,怕是你我二人,真的可以洗干净了脖子,跪在午门前等着被砍头吧!” 严府。 一回到家后,严世蕃便暴跳如雷的在严嵩面前,指责起了严绍庭。 对着严嵩喊了一遍后。 严世蕃又愤怒的转身看向严绍庭:“每年上千万的银子,你就这么交给了张居正那厮。你是不是成了他们安插在我严家的奸细啊!” “是的话,你说一声,老子今天就把头砍下来,让伱提着送过去!” 整个屋子里,只有严世蕃那愤怒的咆哮声。 这让严绍庭不由的想到了另一个人。 不过那是题外话。 他看向严世蕃,语气平静道:“父亲是因为今日在玉熙宫,被陛下夺了随侍内阁当差,所以才这般大发雷霆?” 暴击! 什么叫暴击! 这是杀人诛心啊! 严世蕃整张脸瞬间涨红起来,然后又快速变得一片铁青。 他当即抓住严嵩面前桌上的一把紫砂壶,便奋力的向着严绍庭砸了过去。 “我大你妈个头!” 第17章 裕王府世子侍读 屋内。 那把价值上千两银子的紫砂壶,重重的砸在了门框上,而后碎落一地。 严绍庭已然是侧过身子,从原本的位置上挪开。 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如水,面对着愤怒不已、暴跳如雷的严世蕃。 “够了!” 坐在那张蒙着白虎皮椅子上的严嵩,终于是抬脚跺地,冲着严世蕃喊了一声。 严世蕃瞪大双眼,张着嘴,但却没有喊出话,愤愤的喘息了几下后,才默默的闭上嘴。 严嵩长叹一声:“你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吗?陛下要的就是朝堂平稳,国库、内帑充盈。” 严世蕃这才愤懑道:“这些年,我严家何曾短过内帑的钱了?” 严嵩摇着头:“去年国家亏空八百多万两,你严世蕃现在还能为陛下填上这个窟窿吗?” 说完之后,严嵩深深的看了严世蕃一眼。 过去不少年里,随着自己年纪大了,严世蕃确实在内阁帮着自己做了不少事情。 可这些年下来,这个原本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却已经和自己一开始的设想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严嵩哀叹道:“眼下南直隶、浙江增产丝绸行销海外的事情,每年增产五十万匹,提价二十两出售,每岁朝廷就能得银千万两。 如此,才能堪堪填补上朝廷的亏空。 若是让你和下面那些人去做,这千万两银子,你严世蕃又能拿多少给陛下交差?” 道理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严世蕃自然也明白老爷子这样说是指什么,紧闭着嘴显得有些哑口无言。 严绍庭开口道:“让张居正去东南,他们就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打马虎眼,因为他们知道有我们严家在盯着。只要张居正或是他背后的徐阶、高拱等人敢贪墨半分,我严家就能趁机将他们撕碎。” 老爷子说话,严世蕃自然不敢反驳。 可此时严绍庭开口,严世蕃的火气一下子就又上来了。 严世蕃冷哼道:“便是如此,难道你敢保证,他张居正去了东南,就不会借机将我严家在下面的人办了?” 要是张居正真敢这样做,自己倒是要谢谢他了。 严绍庭心中默默嘀咕了一声,开口道:“有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在,只要下面人不曾阳奉阴违,他张居正就没有机会插手地方官府。” 严世蕃仍是不服输:“那这功劳……” “这件事,是爷爷提出来的。”严绍庭双眼瞄着严世蕃,淡淡说道:“办好了,我严家自有一份功劳在。若是办砸了,那就是张居正他不行。” 严世蕃冷哼一声,不再看这個将他所有爱妾都弄走的逆子,转而看向靠在虎皮椅上的老爷子。 “爹,您老也是这样想的?” 严嵩抬眼看向严世蕃。 严绍庭在一旁说道:“父亲,严家要为将来做打算了。” 严世蕃见此情形,胸膛猛烈的起伏了几下,然后呵呵的笑了两声。 随后,他朝着老爷子躬身颔首:“爹,既然如今陛下要儿子在工部好生当差,往后这逆子在您身边随侍,您老有什么差事,就让他去办吧。” 说完,严世蕃握紧双拳,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走出屋子后,严世蕃站在清理过积雪后显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回头看向紧闭着屋门。 他的眼底闪过几道寒芒。 在他的心中,有一股遭受背叛了的感觉正在滋生着。 严世蕃冷哼一声,小声嘀咕着:“既然如此,老子就让张居正什么差事都办不成!” 丢下一句话,严世蕃这才重重一挥袖子,扬长而去。 而在屋内。 严绍庭看向虎皮椅上,严嵩这会儿似乎已经是睡着了一样,斜靠在椅子里,紧闭着双眼。 他思索了一二,才稍稍上前一步。 “爷爷,虽说如今已经能替陛下弥补朝廷的亏空,但朝堂之上,过去用的有些人,也该疏远一些了,如此我严家才好走向未来。” 严家经济上的账,随着那三百万两银子送进宫中,算是解决了。 但嘉靖是何等聪明的人,又是何等执掌权柄运筹帷幄,怎么可能就因为自己一次举动,就会彻底相信自己。 而严家要有未来,就需要和过去做出切割。 严嵩依旧是闭着眼,可嘴唇却蠕动了起来。 “这一次御前会议,算是好的。” 这算是肯定了严绍庭最近做的事情,也算是肯定了严绍庭对严家未来的计划。 严绍庭点点头,嗯了一声。 严嵩继续道:“你爷爷我这些年,一直身在中枢,杀人、治人、罢人。但还会用人,用对了人,才是干大事的第一要义。” 这确实就是这么多年,严嵩一直在干的事情。 严嵩这时候也终于是睁开眼,看向了严绍庭。 先前明明是昏昏欲睡的模样,然而这时候却是双眼炯炯有神。 严嵩笑着开口道:“既然严家要为将来做准备,那自是要与过去的人做切割。只是如何去做,却要思量周全,不能落人口舌,不能让我严家陷于背信弃义之地。” 严绍庭立马点头:“孙儿明白。” “嗯……”严嵩嗯了一声,再一次闭上双眼,好似是真的要睡着了一样,可就在严绍庭要告退的时候。 严嵩却又再次出声道:“伱今日是不是在吕芳面前,打算借助他去裕王府?” 正要后退离开的严绍庭立马抬起头,目光深深的看向闭着眼靠在椅子里的老严头。 半响后,他才点头道:“确实有暗示过,吕芳也应下了。” 严嵩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能借此和裕王府有了关系,也算是好事。不过你要谨记,在我大明朝,往后若要走的更远更高,和这些内廷的阉人,不可深交,更不能交心!” 这都是老严头为官数十年,执掌朝廷近二十年的经验。 严绍庭立马应下:“孙儿记住了。” 严嵩满意的点头:“去吧,若是吕芳当真应下,宫里大抵不会太久,就能有消息出来了。” 如同严嵩所说的一样。 等第二天一早,西苑那边就有旨意出来。 锦衣卫千户严绍庭,有功内廷,建功于朝廷,特进锦衣卫正四品指挥佥事,詹事府右春坊正五品右庶子,入裕王府侍读裕王世子。 锦衣卫指挥佥事大抵算是勋职,不太会去指挥使司衙门点卯当差。 而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顶头上司是右春坊大学士,下面则是右春坊右渝德。 还有一点。 张居正当初就是以右春坊右渝德进的裕王府,成为裕王朱载坖的侍读。 而今。 严绍庭则是要以右春坊右庶子入裕王府。 成为裕王世子侍读。 ……………… ?月票??推荐票? 第18章 天价悬赏 因为还有事情要办,今日严嵩并没有让严绍庭随侍内阁。 严绍庭将老严头送走后。 狗腿子严虎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悄默声的窜了出来。 到了大少爷跟前,严虎满脸谄媚。 “小的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官运亨通,圣眷昌隆。” 严绍庭瞥了眼狗腿子:“怎么了?” “少爷上次让小的去寻外商,已经找到合适的了。” 严虎满脸讨好,一副求夸的模样。 严绍庭翻翻白眼:“那人现在何处?” “就在前院。” 严绍庭见人已经来了,立马提起脚步往严府前院赶过去。 自己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很快老道长的万寿宫就要出事,接着山东、北直隶、山西等地都会闹饥荒。长城外的俺答等部也不安分,时时犯边。 大明朝这条破船,如今急缺银子和粮食。 让前院去的路上,狗腿子严虎时不时在严绍庭耳边说些京师的八卦。 “……” “昨日元宵节,成国公府的朱时泰和英国公府的张元功两人,在城南芳春楼打了一架。” “也不知道怎么着,给在场劝架的定国公府徐文璧伤到了,当场就躺下去了。” “如今,定国公正在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为儿子讨要公道。” 严绍庭脚步稍稍满了一些,眉头微皱:“三家都是成祖皇帝靖难时的功臣人家,怎么就打起来了?” 严虎撇撇嘴:“他们整日也就是吃酒听曲,再不然就是提笼遛鸟,打架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了。” 严绍庭闭上嘴,没再言语。 大明朝自从土木堡之后,随着于谦重建被叫门天子毁了的京军三大营,大明朝的皇帝就彻底没了军权。 大明立国时的淮右功勋,以及成祖靖难时的功勋,也就此‘不务正业’了起来,家家户户安享荣华富贵,再也提不起当初祖辈们征战沙场的志气。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不得已。 后来倒是有个傻孩子,尝试着想要做出些改变。 然后。 他就掉水里去了。 再然后。 就嗝屁了。 从此以后,大明朝就再也没有人去提什么重振京军三大营荣光之类的胡话了。 严绍庭不由眯起双眼。 如今西苑里的那位,可以说是权谋大成者,四十年来深居大内,却能将朝堂牢牢的握在手上。 他当真只在意朝堂权谋吗。 还是说。 他怕? 将这一抹揣测深深压下,藏在心底,严绍庭继续往前院走去。 未曾到前院。 严绍庭便听到不远处的一座别院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 “滚!” “都给老子滚出去!” “反了天了!” “……” 严绍庭脸色古怪。 那别院里住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严世蕃。 严虎在后面缩了缩脑袋,小声道:“今日宫里的消息传到府上后,小阁老不知为何就开始发火了……” 严绍庭挪挪嘴。 还能是为了啥,不就是因为自己升官,并且还成了裕王世子侍读这件事嘛。 没想到独眼龙还是个醋坛子。 知道缘由后,严绍庭便没准备理会独眼龙的无能狂怒了。 自己可还有正事要办。 不多时。 严绍庭便到了前院。 随着严虎冲着屋子轻咳一声,便听到有人挪动屁股离开座位,站了起来。 严绍庭跨进屋内,就看到一名金发碧眼的夷商已经是站在客位上。 见到自己进来,那夷商则是微微躬身弯腰。 “佰匹斯珠,见过尊贵严公子。” ? 严绍庭不由多看了这人一眼,随后笑眯眯的坐在上位:“这位……佰先生,请坐。” 柏富贵则是摇头道:“严公子,我有一個大明的名字,柏富贵。” 说完后,金发碧眼的柏富贵这才重新坐下。 一股子荒诞的感觉,在严绍庭的心中升起。 他不由瞥了一眼似乎永远都是满脸谄媚的狗腿子严虎。 换个狗腿子的事情,似乎应该提上日程了。 柏富贵这是则是开口道:“尊贵的严公子,听闻您要召见在下,在下一早就梳洗干净,赶了过来。不知严公子,有什么是需要在下的?” 严绍庭笑着挥挥手:“只是一桩寻常买卖而已,就是不知道柏先生有没有兴趣?” 自己一开始给狗腿子严虎的交代,就是要找京中最有钱的夷商。 眼前这个柏富贵有没有钱不知道,但名字看着确实挺有钱的。 听到有买卖,柏富贵的眼睛立马露出亮光。 柏富贵拍着胸膛说道:“严公子或许不知道,在大明的所有西洋国、欧逻巴国商人里,在下不敢说最有实力,但一定是最会做生意的。 就算是能将父母出卖的希伯来人,也不如在下会做生意,而且在下更叫信用。只要严公子有需要,在下能帮严公子将所有的货物送到欧逻巴所有的国度。” 在大明做生意,还是盘踞在这北京城里,柏富贵对大明朝堂上的大人物自然了解。 严家是这个东方帝国的内阁首辅人家,这样人家做生意,怕不是出手就要几十万两银子的大买卖。 柏富贵这一次也是做足了准备,力争要拿下这一次的买卖。 憋着笑的严绍庭,多看了这位夸夸自谈的柏富贵一眼。 看来这人,是做通了欧洲诸国的市场,在西边是有自己固定的路子。 他当即开口道:“每年千万两白银的生意,只给柏先生一人做,能否吃下?” 原本还想报出自己家底的柏富贵,瞬间瞪大双眼。 每年千万两白银的生意! 柏富贵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 许久之后,他才缓过来:“严……这……” 严绍庭立马补充道:“可用你们的火炮、西洋的香料、木材等折抵,但白银的数量不能少于三成。” 虽然说丝绸生意要做到每年千万两白银的利润,但自己也清楚,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现银拿来交易。 就算是有,大明也不能吃下这么多现银流入。 这会直接破坏大明本就脆弱,甚至根本就没有的金融体系。 严虎却是有些疑惑。 少爷这般说,大抵就是朝廷刚刚定下来的东南丝绸增产的事情。 但这件事已经是让张居正去做了,自家少爷为何又要找人来谈这桩买卖呢? 严绍庭也不急切得到回答。 他只是很清楚,即便是张居正亲自南下,丝绸这笔买卖也不会那么容易做成。 至少,当时在玉熙宫里,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今年的丝绸增产,究竟能不能完成。 而朝廷却是嗷嗷待哺,急需钱粮的。 终于。 柏富贵似乎是想清楚了,站起身双手抱拳:“如果能用其他大明需要的物品折抵,在下能保证做成这笔买卖!” “好!” 在得到回答后,严绍庭也拍案站起身,看向柏富贵:“还有一桩事情,我愿意拿出万两白银悬赏,希望佰先生能与你们在我大明泉州、福州、厦门等地的友人传信,替在下寻找一样物品。” 万两白银悬赏,已经可以称之为天价悬赏了。 不过对于刚刚初步敲定千万两白银买卖的柏富贵来说,不过算是个彩头,甚至只不过是顺带手帮帮忙的事情了。 柏富贵上前几步,询问道:“不知严公子要找什么东西?” 严绍庭则是从怀中拿出早就绘制好的红薯图文,递到柏富贵手中:“只要能找到,万两白银,且另有一份厚礼相送。” 自己不可能等到陈振龙将红薯带回来,那就只能主动寻找。 柏富贵拿到图纸,自然是信誓旦旦的保证。 就算不为别的,为了那千万两的生意,自己也得找到这红薯。 随后,严绍庭便与柏富贵详细商议了一番要做成大明丝绸垄断生意的事情。 直到有人来报,小阁老怒气冲冲出府,去工部当差,严绍庭这才结束了和柏富贵的商谈,将其送出严府。 第19章 裕王府报到 随后几日。 北京城的雪,终于是在成灾前,停了下来。 严绍庭也开始履行起了自己的新差事。 每日陪着老严头往来内阁当差。 反倒是裕王府世子侍读的差事,一直不曾履行,就连履新报道也没有去做。 但有关于严绍庭开出天价悬赏的事情,却是在北京城里彻底传开了。 主要因为近来有关于严绍庭的热搜太多。 在朝堂上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 而他这万两白银的悬赏,更是在众多热议下将自己的话题度再次拉高。 人人都在等待着看这场惊天的悬赏结果。 更多的人则是在说,严家大公子大约是疯了,严家太多银子藏在地窖里发黑没处用。 这一日。 严绍庭早早的陪着老严头随侍内阁。 他如今在六部诸司还没有实职,只有一个锦衣卫佥事和詹事府右庶子的官职,所以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在老严头身边读读奏章。 偶尔,老严头也会拿出一两件事情,询问严绍庭的意见。 至于徐阶、高拱等人,自然是同在一个屋檐下。 只不过内阁里,也不是每一日都会有无限的权利争斗。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大家基本都有着统一的意见。 稳定朝局。 不论是老严头还是徐阶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严绍庭在这几天里也吸收了众多的执政经验。 内阁。 是整个大明朝权力最具象化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道命令发出,都会在某一個地方产生巨大的变化。 他也借此在这些日子里,不断的吸允着施政经验。 等到午后,在内阁用完午膳后。 严绍庭便到了老严头跟前:“爷爷。” 严嵩这会儿正在假寐歇息,不远处的徐阶、高拱等人也是一样。 随着严绍庭的呼唤,严嵩缓缓睁开双眼。 这几日大孙子的表现,可以说是中规中矩之外,偶尔也会有新颖的意见给出,这让严嵩很是满意。 他露出笑容,轻声询问:“绍庭有什么事?” 严绍庭瞥了眼边上悄咪咪睁开双眼看向这边的高拱,也不藏掖,直接说道:“孙儿身上还担着詹事府右庶子的差事,要往裕王府侍读世子,这几日下来一直不曾得空,想着今日也该过去一趟了。” 侍读,严格来说,便是老师的意思。 只是对天家而言,不能说老师,只能说侍奉读书学习。 一般而言,皇室侍读会先有一个翰林院的官职,不过或许是因为严绍庭蒙荫入仕的缘故,嘉靖这才没有给他加官翰林院。 严嵩听明白严绍庭的意思,瞥了眼偷看的高拱,冲着严绍庭点头道:“裕王纯善至孝,世子虽在襁褓,却亦是我大明社稷根基,陛下隆恩要你侍读世子,是你的福德,该仔细上心。” 这便是允了的意思,还顺带着恶心了一把偷看的高拱。 高拱听着这话,嗓子里立时泛起一阵恶心。 这该死的老严头,难道是忘了当初如何支持景王的了吗? 他当即转头看向身边用膳后午休的徐阶。 可是徐阶好似是真的睡着了一样,不见有半点反应。 高拱只能是气鼓鼓的低哼了一声,双手环抱,脖子一转,脑袋歪向另一边。 多看一眼严党,都是恶心! 严绍庭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孙儿去过裕王府后,便回来陪爷爷出宫回府。” 严嵩笑眯眯的点着头。 最近有大孙子随侍内阁,让他前所未有的轻松,而最为主要的是严家或许真的能够平稳的度过难关,将这份权势延续到将来的新朝。 毕竟。 大孙子已经是裕王世子的侍读了啊。 严嵩双眼缓缓闭上,心中却已经浮现无数的设想。 严绍庭则是缓缓退后,到了高拱面前的时候,却是笑着拱了拱手:“徐阁老、高阁老,下官出宫一趟。” 高拱本就心里气鼓鼓的,这会儿又被小严党点名,直接不装,睁开双眼。 他看了一眼严绍庭,闷闷出声。 “是润物啊,这两日融雪,走路可要慢些啊。” 原本已经闭上眼的严嵩,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看了眼高拱,随后才重新闭上。 严绍庭只是笑笑,满脸纯良:“多谢高阁老惦念,下官定会走的稳稳的。” 高拱脸色一急,正要开口,却见严绍庭已经如同泥鳅一样溜出了内阁班房。 出宫。 严绍庭直往裕王府而去。 至王府门前街,严绍庭下马登上台阶。 裕王府的看护对这位新晋的裕王世子侍读早有耳闻,王府里这几日也时常有提及,突然见到严绍庭到来,连忙入府请示。 此时裕王府内,裕王朱载坖正脸色沉重的坐在椅子上,即将南下的张居正今日未曾去内阁,而是在王府内请示裕王对于南下的意见。 王府詹事谭纶肃手站在一旁,在东边的隔间里,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啼声,以及妇人的哄带声。 朱载坖眉头皱紧,低声道:“总之,不管这一次严阁老是出于何种目的,张师傅此行东南,都务必不能让地方上生出乱子来。” 张居正点点头:“陛下定的一急一缓,臣这次南下,先去南直隶寻赵贞吉,将苏州府、松江府改棉为桑的事情办好,而后再去浙江办改稻为桑。” 朱载坖又道:“本王只是还有些担心……”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是裕王的秉性。 张居正沉声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心,这一趟臣亲自南下坐镇,即便严党动手脚,也有臣看着。” 谭纶则是直接说道:“我大明朝,只要严党一日不除,做什么事都是千难万难。” 朱载坖亦是附和着点头。 这时候,外面有仆役进来。 “王爷,詹事府右庶子严绍庭来了。” 随着仆役的递话,堂下三人纷纷抬头看向门外。 朱载坖犹豫的说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张居正则是沉眉深思。 谭纶小声说道:“陛下让他当世子侍读,这几日一直不曾有动静,想来今日是来王爷面前报到应付差事的。” 世子还在襁褓之中,别说读书了,就连说话都不会,现如今除了哭就是哭,哪里需要什么侍读。 朱载坖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隔间:“让他进来吧,让李妃将世子抱出来。” ……………… ?月票??推荐票? 第20章 风韵犹存的李妃 裕王府内。 严绍庭步履轻松的跟随在王府仆役后,走进正堂。 入眼。 除了朱载坖、张居正、谭纶三人。 便是在两名宫女伺候下,怀抱着小万历的裕王府李妃。 簪花金钗,一绺靓丽的秀发微微飞舞。 细长的柳眉下,明亮的眼睛流盼妩媚,瑶鼻秀挺,玉腮泛红,娇艳欲滴的双唇,虚掩着洁白如玉的秀齿。 如玉脂般的雪肤,肤色奇美。 李妃身材娇小,虽是北直隶人,却生的温柔绰约,有着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加之此时李妃刚刚生下小万历,以致身段愈发圆润,喜庆的宫装穿在身上,竟然是被顶的凹凸有致。 严绍庭只是一眼。 便不得不感叹,这李妃当真是风韵犹存。 不对。 想到此处,严绍庭这才想起,按照年纪推算,李妃如今其实也不过是二八年华而已。 年轻的…… 严绍庭赶忙轻轻的晃了晃脑袋,进到屋内,躬身颔首:“臣,严绍庭,参见裕王,见过裕王妃、世子。” 倒还算是守礼懂规矩的。 朱载坖稳坐椅子上,目光直视向着自己作揖施礼的严绍庭,心中默默的肯定了一句。 随后朱载坖开口道:“严佥事今日造访王府,不知有何事?” 他没提严绍庭在詹事府右春坊的差事,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 低着头的严绍庭微微一笑,继而抬头道:“臣奉圣上旨,以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入裕王府侍读世子。近日奔波于内阁,有所耽误,今日不敢再辞,特来王府请命。” 严绍庭就是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回答着。 朱载坖自然不能违背他爹嘉靖皇帝的旨意,只得看向李妃,连带着改了称呼道:“让严师傅看看世子。” 李妃樱唇轻抿,点了点头。 不等李妃抱着襁褓中的小万历上前,严绍庭已经走上前去。 自己绝对只是为了看一看小万历的。 严绍庭心中暗道。 随之,便是一阵淡淡的香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婴儿身上的奶香味。 严绍庭收敛心神,低头看向襁褓中刚刚睡着的小万历。 他本就身材高大,比之李妃高出一头。 严绍庭此时一低头,除了看到襁褓中的小万历,便是被襁褓挤压着的那双浑圆。 空气中,那淡淡的香味。 似乎便是从此处散发出来的。 严绍庭进一步收敛心神,后退两步,将视线转向朱载坖,拱手笑道:“世子俊美神逸,有陛下和王爷之风,我朝三代社稷太平,假以时日,我朝必将鼎盛万邦,黎庶安居乐业,再无灾患。” 这话其实已经相当谄媚了。 就差直接说大明朝的将来就是裕王父子两的,大明也会在他们手上成为盛世。 裕王府里众人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便时常对裕王朱载坖这般说,一副大明江山重担早晚要落在朱载坖肩上的意思。 但严党。 可还是头一回这般说的。 朱载坖听得心中除了疑惑,便还有不少的不好意思。 张居正瞥了眼满脸笑容的严绍庭,心中冷哼一声,自己便知道这严党上下,就没有一个好的。 皆是满嘴莫有的谄媚之徒! 朱载坖只能是正色道:“严师傅能得陛下信赖,入我裕王府侍读世子,虽说世子如今尚在襁褓,可严师傅还是要多来王府的。” 严绍庭点头应是,转而看向张居正。 今日来裕王府,除了是报道,履行一下侍读的差事,就是为了见张居正一面。 按照内阁议定的日程,明日张居正就要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启程南下南直隶、浙江了。 “张阁老明日就要启程南下,下官在此先祝张阁老马到功成,一帆风顺。” 张居正脸皮抽动了一下:“多谢严师傅,只希望此行南下,地方上能少些庸官拖累。” 他没直接说严党那帮贪官污吏,可眼神却是瞄着严绍庭来的。 严绍庭淡淡一笑。 谭纶这时候则是看了一眼裕王。 朱载坖立马看向严绍庭:“严师傅还请就座。” 说完,他便向着李妃眼神示意。 严绍庭看着李妃抱着小万历离开,则是躬身道:“臣恭送李妃、世子。” 礼数做足之后,严绍庭这才坐在了张居正对面的位子上。 他看向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模样俊美,有着大明朝内阁第一帅之称的张居正。 随后严绍庭便转向裕王,笑着开口道:“臣之前偶听一个说法,倒是颇为有趣。” 朱载坖不知严绍庭到底想要做什么,看了眼张居正后,才开口道:“严师傅尽管说,是何有趣的事情?” 严绍庭这才解释道:“这说法,是将朝堂官员比作长江、黄河。” 这个话题一开,便是张居正也挺直了腰板,目光正视严绍庭。 至于朱载坖和谭纶两人,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严绍庭能在这個话题上,说出些什么来。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 按照科举殿试而言,这便是切入主题。 众人目光渐渐平静下来。 严绍庭说道:“古语有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何时清过?黄河不清,亦有圣君。黄河清澈,亦有乱世。” 这是入题之后,开始将话题扣向朝堂臣子上了。 严绍庭脸色平静:“长江之水,灌溉两岸数省百万顷田地,黄河之水也泽被了两岸数省天地。却未曾听闻,有水清便用之,水浊则废之的道理,此理自古皆然。” 张居正的脸色瞬间冷了几分。 按照严绍庭说到现在的话,他这是在为严党自辩? 朱载坖亦是心中冷淡了几分。 而严绍庭仍在继续说道:“朝堂文武百官,亦如这长江、黄河。皆为朝堂官员,自当用之。” 张居正眼角闪过一道亮光。 看吧! 奸臣主动跳出来了! 严绍庭却是对上了张居正的眼神,笑着说道:“先前,张阁老担忧此行南下,地方官员之中有害群之马。其实,以下官之见,若能为张阁老所用,若能疏导办事,便可用之。 亦如长江、黄河。 若黄河泛滥,自当治理,张阁老可行雷霆,镇压地方。 反之,若清水长江泛滥呢?是否也该治理,也该行雷霆以严惩? 而若黄河水浊,却不泛滥,更是泽被灌溉两岸,又是否需要治理? 下官以为,自是不需治理,而当行修堤防备之事,犹如古时大禹治水,在疏而非堵。” 第21章 皇帝心爱小房子失火了 静。 裕王府前厅,随着严绍庭的诡辩,一片寂静。 在那偏室隔间里,刚抱着孩子走到门下的李妃,亦是停下脚步,悄无声息的转过身,目光直直的盯着严绍庭的背影。 张居正整张脸都扭在了一起。 他心中清楚,严绍庭所说的这番黄河长江之论,其实是在诡辩。 可是。 严绍庭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啊! 张居正心中不免有些烦躁起来,甚至是出现了一丝慌乱。 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去辩驳对方。 身为裕王府詹事的谭纶,更是瞪大了双眼。 这是严党的人? 严党的人,什么时候竟然能悟出这等道理来。 按照严党一贯的作风,难道不是顺者昌逆者亡吗? 原本一直端坐着的裕王朱载坖,亦是心中噗通。 他是大明朝的裕王,随着儿子的出世,更有可能成为大明朝的太子,乃至于将来的大明皇帝。 他比之张居正和谭纶二人,对严绍庭这番黄河长江之论,有着更深的领悟。 这可非是为官执政之道。 这是为君社稷之道! 这是帝王权术! 朱载坖心中有那么一丝恍惚,若他日自己登临大宝,坐在那张椅子上,面对大明朝文武百官,天下数万官员,自己当真只用长江水,而废黄河水? 长江水滋养两岸,可黄河水亦能灌溉田地。 渐渐地。 一丝无法言语的感触,在朱载坖的心中滋生出来。 此论。 或大善?! 朱载坖瞬间收敛心神,却是看向了张居正:“此论……” 张居正眼角一跳。 他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只听朱载坖笑着说道:“初听严师傅此论,只觉奇妙,再听似有几分道理。至结论,或可为张师傅此行良言。” 张居正心中突的一下,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样。 对于严绍庭的黄河长江之论,他本来还是能辩论一番的。 可是,严绍庭最后却也对这番言论有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堵不如疏。 这便是严绍庭在这番诡辩之后,给出的一个解决办法。 有了这句话作为定句,他这番黄河长江之论,便成了无懈可击的道理。 什么是贪官? 什么是良臣? 一切都需要去疏导,若是上位疏导不善,便是长江清水也会泛滥成灾。 严绍庭这时却是含蓄的笑着推辞道:“王爷,此论不过是微臣耳闻浅听而已,可不敢因此左右张阁老南行。” 朱载坖此刻对严绍庭的观感,已经有了改变,甚至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颠倒过来了。 也正是因为这黄河长江之论,让朱载坖心中生出了一丝为君执掌社稷的觉悟。 此前,他只当自己是皇帝的一個儿子,是大明的一个亲王。 但在这番言论之后,他的视角变成了大明的君主,俯瞰天下万物,朝堂百官。 张居正却只能起身,拱手颔首道:“微臣遵令。” 朱载坖笑着点点头,伸手示意张居正落座。 听了一番黄河长江之论后,朱载坖心情大好。 他不由看向严绍庭:“明日张师傅便要启程离京南下,操办南直隶、浙江两地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 说起来,这件事情听说还是当时严阁老提出来的,不知严师傅对此,还有何看法?” 朱载坖此刻忽然觉得,或许已经进入裕王府担任世子侍读的严绍庭,是一个能够争取的官员。 至少,严嵩和严绍庭如何,和今日能说出这番阔论的严绍庭,并没有什么干系。 严绍庭今日来裕王府,本就是为了要提前在未来的隆庆皇帝面前刷好感,打好基础。 此刻见对方询问起东南的事情。 他也不保留,开口道:“陛下定的一急一缓,乃是正道,张阁老此行定然也是如此照办。只是有一件事情,微臣还有些担心。” 心中有了要招揽严绍庭,甚至是借此分化严党的朱载坖,当即面露好奇。 “严师傅尽管说来,此后在这裕王府内,严师傅只管畅所欲言。” 张居正和谭纶听到此言,心中皆是一紧,脸上更是露出担忧之色。 裕王秉性优柔,若是被严家小子谗言蛊惑,还不知往后的大明会如何。 张居正不由给了谭纶一个眼神。 他马上就要离京,徐阶和高拱都要忙着内阁的事情,裕王身边算起来就剩谭纶一个人了。 严绍庭开口道:“海路安全!这是微臣最为担心的事情。此番有张阁老南下,东南两省增产丝绸一事,大抵是能办好的。 只是如今东南沿海倭患不断,即便朝廷手握丝绸,能卖给海外夷商,如何运出去却是个问题。 即便这些丝绸给到了外商,出现什么问题无关我朝。可若是商路不通,往后这些商人是否还愿意与我大明往来经商?” 说到此处,严绍庭不由想到了自己此前的猜想。 西苑里的那位,当真只甘心将朝堂政斗掌握在手上吗? 他,当真愿意止步于此吗? 朱载坖做了这么多年的王爷,又有徐阶等人辅佐,即便秉性优柔寡断,可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这时,外面的天空中一道惊雷响起。 王府里。 听到严绍庭这样说,朱载坖当即说道:“严师傅的意思是,要在东南用兵,清剿倭寇,肃清海路?” 严绍庭当即笑着说道:“王爷英明,微臣正是此意。虽然眼下东南有胡部堂总督浙直,手下又有戚继光、俞大猷等干将云集,战功卓著。 但也改不了东南战事焦灼,仅限于海岸之上。而一旦倭寇下海,我朝兵马便只能望洋兴叹,无力追逐绞杀。” 张居正第一个念头就是,严党要对东南军务插手。 可是不等他开口。 朱载坖已经开口询问道:“严师傅对此,有何良策建言?” 正当这时。 裕王府外,忽然有一阵嘈杂传来。 屋中众人不禁循声看了出去。 只见外面一道道人影奔走,几道身影冲了进来。 严绍庭瞧着跑在最前面的人,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只见冯保面色焦急,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神色慌张的冲了进来。 到了屋中,冯保亦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严绍庭,脸上露出一丝意外。 只是不等思考,冯保便已经跪在了地上,身子向后,双腿滑在地上。 一溜烟,就滑到了裕王朱载坖跟前。 朱载坖脸色铁青:“生出什么事了,这般急躁,不顾规矩!” 冯保吞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满脸惶恐。 “王爷,大事不好了,是西苑……西苑……” 朱载坖脸色一震:“说清楚!西苑怎么了!” 冯保浑身打颤。 “火……” “西苑走水了!” ……………… ?月票??推荐票? 第22章 一生都在修房子的嘉靖 西苑。 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十月,由宫女杨金英带领着同样受尽压迫的宫女,发起反抗压迫的壬寅宫变后。 嘉靖皇帝便从紫禁城里,搬到了西苑万寿宫居住。 这一住,就从嘉靖二十一年住到了现如今的嘉靖四十年。 整整十九个年头! 此时屋内几人听到西苑起火的消息,顿时心头一震。 朱载坖当即冲了出去。 严绍庭、张居正几人跟随在后面,在一旁隔间里的李妃将襁褓里的小万历交给冯保后,也跟了出来。 众人站在庭院中,看向西苑方向。 虽然有重重屋舍阻挡,可任谁都能看得见西苑方向的天空中,那一道浓郁的黑烟。 整个西苑的天空,都是阴沉沉的。 那阴沉沉的西苑上空,瞬间就转移到了朱载坖、张居正、李妃等人脸上。 严绍庭只是平静的看着那黑压压的西苑天空,对于嘉靖的小屋子着火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意外。 自从嘉靖入京继承大统,他这一辈子除了修道,就是在不停的给自己盖房子。 张居正却是脸色凝重,转身看向裕王:“王爷,西苑失火,陛下圣体受惊,王爷该写道奏章送去的。” 朱载坖这时候也有些被吓到,连连点头:“要写,本王是要写的。张师傅你快去西苑看看,本王与谭纶在王府写好奏章,便让人送过去。” 二王不相见。 即便朱载坖如何焦急,没有旨意,也是不能随便去西苑面见他老子嘉靖的。 张居正点头领命,就要往西苑过去,却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眼严绍庭。 朱载坖这时也反应过来,赶忙说道:“严师傅,你如今随侍严阁老,西苑出事,也一并过去看看吧。” 严绍庭亦是点头领命。 西苑的烟愈发的大了起来,朱载坖再不停留,领着谭纶和李妃就回了屋中。 严绍庭和张居正对视一眼。 严绍庭对老张其实没啥看法,倒是张居正自从上一次御前会议,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对视一眼后,张居正大抵有些相看两厌的心情,转过头自顾自的往裕王府外走去。 严绍庭只是笑笑,跟随在后面。 两人出了王府,张居正坐轿,严绍庭骑马。 也不往紫禁城过去,而是安富坊东边的西安门赶。 到西安门外,西苑便已经近在眼前。 严绍庭坐在马背上,只见整个西安门后已经布满浓烟,宫墙后面更是呼叫声不断。 张居正这时也下了轿子,看了眼浓烟发出的方向,忧心忡忡道:“是万寿宫方向。” 自从嘉靖二十一年,皇帝移居西苑,就一直住在万寿宫里的。 前些日子因为天不降雪,嘉靖才从万寿宫进了玉熙宫斋戒祈福,后来降雪了,他也就重新搬回万寿宫住。 严绍庭想到此处,不由暗笑了一声。 道长从玉熙宫住回万寿宫没几天,这就得回玉熙宫去住了。 张居正这时已经到了宫门前,不需要亮出身份,宫门前的禁军自是认得出张阁老。 官兵们放行打开宫门,张居正与严绍庭两人进了西苑。 张居正走的很快:“西苑失火,内阁那边想来也已经赶到了。” 严绍庭则是看向前方,说道:“陛下应该无事,张师傅不必担心。” 在前方,万寿宫已经被火海吞噬,靠近玉熙宫方向的太液池旁云集着一大群人,禁军官兵和内廷太监们围在最外面。 张居正却是有些意外,严绍庭不曾再叫他张阁老,而是以裕王府里的差事称呼。 只是此刻万寿宫大火,他也来不及理会此事,两人不多时就到了太液池旁。 严绍庭打眼看过去,严嵩、徐阶、高拱等人果然已经赶到了这里,正和吕芳等人领着官兵护卫着嘉靖皇帝。 他和张居正过来的时候,这帮人已经在往玉熙宫方向过去了。 高拱见到张居正过来,立马招手:“太岳来了,快些随陛下去玉熙宫。” 他对张居正身边的严绍庭则是直接无视。 严绍庭也不说话,跟随着人群乱糟糟的护着似乎是受了惊吓的嘉靖移驾进了玉熙宫。 到了玉熙宫里,吕芳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嘉靖靠在了椅子里。 司礼监和内阁众人则是聚在了圣前,内廷的太监和官兵们则是守在外面。 万寿宫方向,不断的传来救火声,还有木建筑燃烧后发出的爆响声。 好半天的功夫,外面的动静才渐渐小了一些。 玉熙宫里,嘉靖的脸色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嘉靖坐在御座上,看向面前的臣子们。 “吕芳。” 吕芳赶忙上前躬身:“主子。” 嘉靖脸色阴沉:“还没有查清楚原因吗?” 吕芳看向身后的陈洪等人。 随后才开口道:“查清楚了,如今开了春,是今日那道惊雷落在了万寿宫侧殿,引起的大火。” 听到这样的原因,嘉靖的脸色不由变了变,神色也黯淡了一些:“雷击失火……” 玉熙宫里,气氛有些压抑。 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雷击宫廷导致大火,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严嵩更是侧目看了一眼吕芳。 这個时候,还不如说是宫里的人不小心引燃了万寿宫。 面对沉默的臣子,嘉靖冷笑了两声:“朕潜心玄修,为何上苍却要降雷万寿宫?” 这是在等在场的人,为他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必须无关嘉靖本人。 可是不论是严嵩、徐阶还是吕芳,对这等事情,哪里敢胡乱置喙。 严绍庭却是默默的挪动了一下脚步。 嘉靖立马瞄上了他。 “严绍庭,你说说,朕的万寿宫今日为何会招致天雷,导致失火?” 此言一出。 今日也没来得及等到赐座的严嵩,立马侧目看向大孙子。 老严头这时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严绍庭却是毫不在意。 自古以来,皇城大内的宫殿历来就容易招致雷击。 而嘉靖自从登基以来,就一直在修房子。 可以说他的一辈子,都和修房子绕不开关系。 从一开始修建世庙和其生母的宫殿,再到后来修建仁寿宫、玉德殿,以及完全掌握朝廷后所修建的宏大无比的三殿、九庙。 只能说,嘉靖对这些宫殿是格外的看重。 今日万寿宫被雷击烧毁,他自然会生出一些胡思乱想来。 但严绍庭却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出现。 不然谁知道,整日修道的道长会因为这件事情,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严绍庭当即开口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雷击无关玄妙,无关民间所言上苍昭示,乃自然之事。” 第23章 朕不能没有严绍庭 玉熙宫里。 嘉靖眼前一亮。 然而不等他开口,高拱便已经跳了出来。 只见高拱冷哼一声,对着严绍庭沉声说道:“严佥事,我等身为人臣,岂敢胡乱妄言天象。” 严绍庭瞥了眼火药桶一样的高拱,淡淡说道:“那按照高阁老的意思,今日雷击万寿宫,是因为陛下的原因?” “你!”高拱立时瞪眼,怒斥道:“严绍庭,你休要胡乱攀咬!本官并未说今日雷击万寿宫,乃是因为陛下。” “那高阁老刚刚是什么意思?” 严绍庭好整以暇的瞥了眼高拱。 严嵩则是回头看向两人:“绍庭!阁老面前,要知礼数!” 严绍庭立马颔首。 高拱却是哼哼了两声,看向别处。 嘉靖对臣子们在他眼前这般争斗,早已习惯,他现在更关心严绍庭刚刚所说的雷击的事情。 嘉靖问道:“严绍庭,你说雷击无关旁物,无关玄妙,如何证实?上天雷霆,你如何保证?” 在没有任何实证之前,嘉靖对雷击这件事情,还是格外看重,并且深信玄妙。 严绍庭自然也知道,若是自己答得不好,可能会就此恶了嘉靖,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将功亏一篑。 不过,一旦这件事解释的好了,自己同样会让嘉靖更加相信并信赖自己。 他开口提道:“永乐十四年,朝廷降旨,于武当山天柱峰之巅,以黄铜筑造鎏金大殿。此殿仿木结构,重檐庑殿顶。 这件事,当时乃是成祖皇帝亲自下旨办的,当时武当山金殿所有构件皆是在北京城铸造而成,运至武当山拼装榫铆而成。” 嘉靖细思片刻,便开口道:“确有此事,昔年成祖崇道,更是遣人在民间寻找张真人,方才于武当山铸造那座金殿。只是你提此殿,又与今日万寿宫雷击,有何干系?” 严绍庭笑着开口询问道:“不知陛下可知武当山金殿,雷火炼殿的事情?” 嘉靖脸上露出狐疑。 高拱更是再次开口道:“严绍庭,今日是万寿宫雷击失火,你莫要在这里东拉西扯了!” 这话怎么有点熟悉? 严绍庭瞥了眼高拱,便开口道:“回禀陛下,武当山金殿雷火炼殿之事,乃是每逢雷雨来临,那座金殿周围便会出现一只只盆大的火球来回滚动,与金殿碰撞即刻有天崩地裂巨响。 每逢雷电划破长空,便如利剑从天而降,直劈金殿屋顶,金殿顿时便金光万道、直射九霄,武当山外数十里亦可见巅峰之上红光冲天。” 武当山可是道家圣地。 而嘉靖又是常年玄修。 武当山的金殿都能天天被雷劈,嘉靖他的一座万寿宫被雷劈,自然就算不得什么事情了。 难道还能说,嘉靖这位玄修选手,能比金殿里供奉的道家仙长更厉害? 嘉靖立时面露期待:“当真如此玄妙?” 只要武当山上的金殿真的有雷火炼殿之事,那他今日万寿宫被雷劈,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那边,吕芳在严绍庭介绍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去查询了。 这时候吕芳手捧着一道文书,送到了嘉靖面前。 “主子,刚让人找到的,似是有提到武当山金殿每逢雷雨,山下可见红光冲天。” 嘉靖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文书上的记载,嘴里低声念道:“当真有如此玄妙瑞事……” 虽然他是在自语,可这话却是对在场众人说的。 严绍庭尽管不愿意,却还是抢着说道:“今日雷击万寿宫,可见非是上苍有何预兆。” 嘉靖当即看向徐阶、高拱等人:“只是万寿宫雷击失火,恐京师百姓诽议,可否将武当山金殿之事,告示于京师百姓?” 徐阶点头道:“陛下圣明,知晓百姓,乃是正道。” 严绍庭则是接过话:“启禀陛下,臣亦有法子证明,人力可引天雷,往后若有人再借天象暗喻朝廷,便可以蛊惑之罪严惩!” 这才是自己为何要拿武当山金殿来说事的原因。 大明朝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要是往后再有人如同年前的周云逸一样,整日里拿着自然现象乱喷,到时候就可以按律严惩,避免生出事端来。 听到能以人力引动天雷。 修道多年的嘉靖立马产生了浓郁的兴趣,不由面露笑容,好奇的询问道:“严卿当真有法引下天雷?” 严绍庭点头道:“陛下,臣不但能证明,人力亦可引下天雷,亦能借此,待重修万寿宫之后,断绝宫中各处宫殿再招天雷击毁。” “当真!” 嘉靖已经激动的站了起来。 高拱却是瞥了眼严绍庭:“右庶子,自古以来雷击之事无数,虽说不与君王德行有关,可却从无人敢说,以人力引下天雷,更不敢有人说能避免天雷击毁屋舍。” 严绍庭只是笑笑:“下官能证明。如今亦是开春,春雷时有,只需事先做好准备,待再有雷云天气,便可引下天雷。” “好!” 高拱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嘉靖却已经拍着手喊了句好。 嘉靖脸上神采飞逸道:“这件事就交给严绍庭办!让钦天监听伱的安排准备,待再有雷雨之时,便在……便去永定门大街引动天雷降下。” 他原本想说在西苑引雷,但想了想还是选在了永定门大街。 永定门大街两侧,分别是山川坛和天坛,周边少有百姓屋舍,地势开阔。 而嘉靖更想在当日,召集城中百姓在周围观看。 也省的往后再有人借天象暗讽朝廷无德。 严绍庭自然是乐的领命,顺带着想起来,也不知道如今钦天监还是不是周云逸那个蠢货在当差。 嘉靖这会儿已经心情大好,笑着看向众人:“有这小子在,朕今夜倒是能安心睡下了。” 严嵩自然是出口谦虚,徐阶只是点头附和。 高拱附和之余,心中却是腹诽了起来。 合着,您没有严绍庭,就不能睡觉了? 嗯? 高拱忽然皱起眉头。 而嘉靖这时候又想起要紧事,看向众人:“方才严绍庭提及重修万寿宫一事,既然内阁都在场,就趁着现在议一议吧。” 第24章 严卿爱朕 一听到皇帝要议重修万寿宫,徐阶、高拱两人不由心中一紧。 这些年下来,朝廷为什么越过越难? 当初桂萼在嘉靖九年提出一条鞭法后,朝廷每年税收富余白银便超过五百万两。 注意。 是富余,就是朝廷每年财政结算之后,国库中还剩余的白银数量。 而在嘉靖十八年,单单是鸿胪寺的余存白银,就高达八十万两。 只是一切都在嘉靖二十一年,那一场内廷宫女政变后发生了改变。 道长从此更加专心修道,内帑花钱也是越来越多。再随着严家执掌内阁,大明的银子就海了去的被花销掉了。 只是。 徐阶依旧保持着自己老好人的形象,轻声说道:“陛下居西苑近二十年,万寿宫乃圣驾所在,自然是要重修的。” 重修是一定的。 但怎么修,老好人徐阶却只字不提。 即将离京南下的张居正左右看了一圈,这才低声道:“前些日子,陛下拨了一百万两到户部,这笔银子暂时还没有去向。如岁工部也运了不少海外的大料回来,加上这笔银子……” 按照张居正的意思,朝廷这一次自然是不能再多出银子的,最多就是当时严绍庭送到宫中那三百万两银子,皇帝划到户部的一百万两拿出来用。 再多,朝廷就没法子了。 高拱却是不大乐意这个做法。 “今年要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东南要让戚继光、俞大猷他们剿倭,肃清海路,兵部那边前几日还在要银子。” 高拱解释了一下当下朝廷的局面,然后看向嘉靖,拱手道:“陛下,去岁工部在大内的几处宫殿也做了修缮,不如……不如陛下暂移大内。待朝廷慢慢将这西苑万寿宫重修,陛下再移居回来。” 其实按照高拱的本意,这重修万寿宫的银子,还不如让皇帝用严绍庭拿来存入内帑的那二百万两银子去修。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 但只要万寿宫不急着重修,朝廷慢慢的重修万寿宫,户部和朝廷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可是。 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嘉靖愿意回大内居住的基础之上。 听到高拱要让自己回大内。 嘉靖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大内多年不曾住人,无有精舍道观。” 自己绝对不是因为杨金英弄出的壬寅宫变,有了心理阴影。 严绍庭轻咳一声,目光转动了一下。 小小的玉熙宫里,严绍庭的这声咳嗽,立马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高拱心中更是愤愤。 怎么这小子难道对重修万寿宫的事情,又有什么话要说了。 张居正更是微皱眉头。 自己即将离京,很难在及时掌握朝廷里的动向,但他却清楚,这些年严党可是一直在借着修缮宫殿之机,大肆贪墨钱粮。 嘉靖却是眉头一动。 他觉得自己看这严绍庭是越来越顺眼了。 前番圣前议事的时候,就给宫里送了三百万两进来。为此,自己还特意知会东厂去查问了一遍,这才知道就因为这件事情,严绍庭和严世蕃这对父子,私下里在家中的关系已经闹得很是僵硬。 天地君亲师,自从知道严家父子的关系闹得很不好之后,嘉靖是真的将严绍庭给当真忠孝良臣来看的了。 君在亲前,如今大明朝有那个臣子能如严绍庭一般。 而近日这天雷击毁万寿宫,更是严绍庭说出雷击无关天象,更可人力引之。 现在,这年轻人似乎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嘉靖此刻看向严绍庭的眼神,都已经发生了连他都没有发觉的变化。 严卿当真是爱朕啊! 嘉靖当即笑着问道:“润物有话要说?” 细微的变化,严绍庭敏锐的察觉到,而在场众人自然也分辨了出来。 皇帝竟然已经如此对待严绍庭了吗? 严绍庭躬身颔首:“启禀陛下,臣以为陛下不必回居大内。西苑山林水秀,太液碧波浩渺,最是滋养人心。陛下多年潜修玄道,唯有西苑最是合适。” 朕就知道! 严卿是懂朕的! 嘉靖当即笑道:“润物知朕向道之心。” 这话一出,高拱就变得很是尴尬了。 他严绍庭知道您道长的心,难道我就是坏人了? 严绍庭继续道:“臣听闻工部尚书雷礼,自嘉靖三十三年,升任工部右侍郎,主持营建天寿山,节省开支,营造得法,陛下信赖。 而后兴建三殿,亦为朝廷节省钱粮无数。雷尚书虽是读书人出身,却于营造之法上颇有心得。 臣以为,可由雷尚书主持万寿宫重建,拆大内宫殿大料于西苑,节省朝廷钱粮,省却再运大料入京时日。 若操办得当,臣大胆猜测,数月便可重建万寿宫。” 原本的历史上,万寿宫火灾之后,就是拆了大内宫殿,将材料运到西苑来重修万寿宫的。 嘉靖听到这番话,当即便开口道:“来人,召工部尚书雷礼。” 吕芳领命,便让外面叫人去工部喊人过来。 严嵩则是侧目看了眼大孙子。 在过去,严家就多次因为修缮宫中大殿,和雷礼不合。 这个时候大孙子却主张让雷礼来重修万寿宫。 严嵩默默想着,回头还得要和大孙子好生商谈一番。 而嘉靖却是被严绍庭哄得心情大好,已经全然没了今日万寿宫被雷击失火的坏心情。 趁着等雷礼来玉熙宫的间隙,嘉靖便问起了如何引雷的事情。 严绍庭自然是挑着有意思的说。 一时间,玉熙宫里气氛倒是轻松了起来。 反倒是高拱和张居正,心情愈发沉重。 原本朝廷里,只有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蛊惑欺瞒皇帝,现如今严家又多了個人在陛下耳边大献谄媚。 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只是,道长不在意这些。 严绍庭也不在乎。 不多时。 工部尚书雷礼便带着满头雾水,火急火燎的赶到玉熙宫。 进了殿内,雷礼一眼就看到提议让他主持重修万寿宫的严绍庭。 带着几分疑惑不解,雷礼跪地参拜:“臣,工部尚书雷礼,参见陛下。” 嘉靖笑着挥挥手:“起来吧,叫你过来,是严绍庭的意思。今日万寿宫被雷击失火,他意思是你这些年在工部做的不错,这重建万寿宫的事情,交给你做是最好的。” 雷礼起身,躬身颔首道:“陛下有旨,臣自当尽心竭力重建万寿宫。” 说完,雷礼又看了眼面带笑容的严绍庭,心中愈发疑惑。 难道严党要害自己? 第25章 你们对我的误解太深 嘉靖很满意雷礼的回答。 而他也确实很信任雷礼在工部当差。 嘉靖开口道:“来时,已经看过万寿宫了吧。” 雷礼点头:“臣已观之,万寿宫台基以上,过半被毁。” 若是让严党插手重建万寿宫的事情,恐怕又要有数十万两雪花银子,要被这帮人收入囊中了。 雷礼心情一时间变得沉甸甸的。 不过既然陛下召见,等下不论严党怎么说,自己也得当着陛下的面,把这钱省下来。 嘉靖说道:“先前严绍庭的意思,这万寿宫是要重建的,可以拆除大内宫殿木料,送至万寿宫用以重建,节省钱粮,亦可节省工期。” “陛下,依臣方才观万寿宫被毁景象,若重建万寿宫,恐……”装着心事的雷礼,脸色凝重的说着话,忽然话音戛然而止。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眼脸上洋溢着笑容的皇帝。 又看了看一旁脸上含笑的严绍庭。 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严绍庭则是面露笑容看向雷礼:“雷尚书,营造之法下官并不精通,只是在圣前浅提己见,不知雷尚书对下官这个法子如何看?” “好法子!” 雷礼下意识就说出口。 然后满脸质疑的深深看了严绍庭一眼。 这法子能是严党想出来的? 自己在来玉熙宫前,路过被毁的万寿宫时,心知这万寿宫大抵是要重建的,便已经想好了如何最省钱省事去重建。 而他所想的,也几乎是和严绍庭的法子不谋而合。 这是严党? 这是一心误国私己的严党? 严嵩原本还不明白大孙子为何要让雷礼主持重建万寿宫,这会儿却终于是明白了。 严家要和过去做切割,但朝廷或者说陛下的事情却需要继续做。 可应该怎么做? 若还是原本的路子,自然是不行的。 那由严家提议朝廷里办事的官员去做事,只要事情做得好,提议的严家自然是有功劳的。 甚至,严家还能照旧参与这些朝堂之事。 严嵩不由多看了严绍庭两眼。 到今日,他才觉得,自己终究是没有选错路子。 而雷礼在喊完一声好法子之后,猛的闭上嘴。 严绍庭却是露出纯良的笑容:“能得雷尚书夸赞,下官便放心了。” 雷礼深深的看了严绍庭一眼,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懂严党了。 而嘉靖在得到专业人士的确认之后,便拍手道:“既然是个好法子,便算算若是按照此法重建万寿宫,工期几何,造价几何?” 雷礼躬身领命,不多时便开口回答道:“启禀陛下,若按照以往的法子,重建万寿宫至少需要三百万两白银,年余方能完工。而若按……按照右庶子的法子,重建万寿宫只需白银二十万两,工期有序,百日即可。” 不到一成的造价,百余日就能重建万寿宫。 这可是嘉靖此前没有想到的。 原本嘉靖都已经准备,强行要求户部将之前那一百万两银子拿出来,去重建万寿宫了。 如今再听雷礼的预算,顿时看向提出这重建办法的严绍庭。 “好!” 嘉靖如获至宝一样的看了眼严绍庭,而后朗声道:“看来朕是没有选错人,虽说还年轻了些,可脑子却活的很。二十万两银子的造价,可是为朝廷省下二百多万两银子。” 严嵩这时候开口道:“不过是小儿歪打正着,事情如何做,万寿宫重建,还得要靠雷尚书。” 徐阶愈发的沉默,好似要睡着了一样。 而在场的高拱和张居正却是心中滋味复杂。 他们两算是看清楚了。 合着今天就是看严绍庭一个人在圣前秀花活的。 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啊。 严绍庭亦是开口道:“陛下,重建万寿宫,乃是为陛下寝居之事。此次由雷尚书主持重建,臣以为可从内帑开出造价,内廷监工,照办雷尚书此前兴建三殿,设立木牌标记工程进度。如此,足可保证工期,不致君父久居玉熙宫。” 随着严绍庭的话音刚落,玉熙宫里众人心中顿时一惊。 过去,宫中的营造,一直都是用国库的银子。 虽然大家都想过,但从来没有人敢说用内帑的银子去办内廷的事情。 就连一直沉默的好似是睡着了的徐阶,也不由的侧目看了眼严绍庭。 高拱则是等着看皇帝训斥似乎是有些翘尾巴的严绍庭。 而张居正却是眉头一皱,意外的察觉到,自己心中竟然生出了对严绍庭的佩服。 然而嘉靖这时候哪里还会拒绝严绍庭的提议,左右不过是二十万两的事情。 而且这笔银子,说到底还是严绍庭送到宫里来的。 他当即说道:“严阁老,重建万寿宫的事就按照润物的提议去办。让雷礼操办重建之事,内帑出这二十万两的银子。” 严嵩含笑躬身:“臣领旨。” 雷礼亦是跟随其后,躬身领命。 唯有高拱,撇了撇嘴,低头看地。 而嘉靖却又接着说道:“既然提到监工,要内廷出人,就让黄锦去。朝中也出人,陆绎快回京了,算上他一個,再加上润物吧。” 严绍庭没想到这桩事竟然还有自己的份。 他立马躬身领命。 嘉靖则是满脸笑容的看向严绍庭:“好生办好今日这两桩事,办好了朕不吝赏赐。” 这可是道长的许诺。 严绍庭心中一动,立马再次躬身颔首:“臣谨遵陛下旨意。” 心情大好的嘉靖站起身,看向面前的臣子们:“都去吧,都好生当差。” 说完,嘉靖便打着转往殿内的道台上走去。 众人躬身告退。 严绍庭搀扶着严嵩往外走,徐阶和高拱两人并肩而行,张居正则和雷礼走在一起。 到了宫外,几人都有车轿。 独雷礼因为事急方才骑马赶过来的。 严绍庭将老严头送上轿子,便看向雷礼:“雷尚书。” 雷礼今日几番错想,此刻见严绍庭喊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尴尬。 他先是瞧了一眼已经抬轿离去的徐阶等人,方才牵马上前到了严绍庭跟前。 “右庶子。” 严绍庭深深的看了雷礼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冤屈,你们这些人就是对我这个大明朝最是公忠体国的人误解太深! 望着他的眼神,雷礼竟然是心中生出不好意思来。 随后,严绍庭才开口道:“接下来,下官还要与雷尚书一同重建万寿宫,还望雷尚书多多指教。” 工部虽然在朝廷权重不高,可下面却兼管着不少要紧的衙门。 诸如军器局、织染所等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改变大明,往后自己离不开工部的支持。 雷礼尬笑了两声,拱拱手:“同力而为,日后诸事,还要右庶子多多协助。” 严绍庭淡淡一笑:“那就等陆佥事回城,我等便操办起重建万寿宫之事?” 雷礼连连点头。 “自当如此。” 望着雷礼驾马逃一般远去的背影,严绍庭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陆绎竟然这么快就要回京了。 自己这几日对于西苑的猜测,到底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而陆绎。 乃前锦衣卫都指挥使,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死后谥武惠,赠忠诚伯陆炳的第三子。 也是他严绍庭的小舅子。 ……………… ?月票??推荐票? 第26章 满朝都是一家人 嘉靖四十年,正月底。 内阁大臣,裕王府侍读,张居正正式奉旨,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启程南下东南南直隶、浙江两省。 督办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为朝廷开源一事。 严绍庭本来是想去送一送的,但想到双方的身份,为免惹了在场清流不快,便未曾去。 只是随着张居正离京南下,严府里倒是有好几份书信分别发出,往东南而去。 到月底。 工部那边也已经开始安排人手,拆除大内再不住人的宫殿,将其材料运至西苑。 西苑也在同步进行着清理工作。 这日,北京城的气候渐渐回暖。 严绍庭早早的便在家中洗漱穿戴,然后带着狗腿子严虎,就出了朝阳门,往通州方向过去。 年前,锦衣卫指挥使,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嘉靖皇帝的童年玩伴陆炳逝世。 其三子陆绎便奉旨操办父亲的丧事,将其埋葬在了城东方向(三里屯以东方向附近)。 今天,便是陆绎回城的日子。 而严绍庭之所以要出城去迎接,一来是因为如今他和陆绎两人都担着重建万寿宫监工的差事。 二来,则是因为严绍庭是陆家的女婿,陆绎是他的小舅子。 主仆两人骑着马,走在路上,不急不缓,颇有些游春的意思。 狗腿子严虎脸色却有些不爽利:“合着就咱们家是陆老爷家的女婿了?朱时泰、徐瑛、吴绶他们就不是陆老爷的女婿?” 其实还有个南京吏部尚书孙陞五儿子孙镶,也是陆炳的女婿。 不过这家伙貌似是个短命鬼,早早就过世了。 严绍庭却是默不作声,只是对那个去年就已经离世的老丈人,颇有些敬佩。 瞧瞧陆家这些個姑娘,都嫁的是什么人家。 大姑娘嫁给朱时泰,他是现任成国公朱希忠的嫡长子,成国公一系可以追溯到成祖永乐皇帝靖难时的名将朱能。 自己这个严府大少爷,则是娶的陆炳二女儿。 陆家三女,嫁给了徐阶三儿子徐瑛。 四女儿,就是嫁给了那个短命鬼孙镶。 最小的老五,是嫁给了现任吏部尚书吴鹏长子吴绶。 一个个不是国朝功勋,便是内阁大臣,最低都得是个两京六部尚书。 而这还不是陆炳生前操办的所有的联姻。 光陆炳自己,就娶了不少有名有头人家的女人。 陆炳原配,是吏部尚书吴鹏的堂妹。三房继室,分别是司礼监太监黄锦的侄女、安定伯张荣的女儿、浙东进士赵祖鹏的女儿。 而陆炳的弟弟陆炜,娶的则是广宁伯刘泰的侄女。 想到这些,严绍庭不由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若是按照这些算起来,北京朝堂上大半人家都是沾亲带故,满朝都是一家人。 严格来说,自己对徐阶还得喊一声姻父(连襟姨姊妹父亲)。 严绍庭这会儿倒是想到,若是下一次徐阶等人再说自己是严党,自己倒是可以回一句大家都是姻党。 而狗腿子严虎之所以有些愤愤不平,也正是因为几家人都在北京城,但只有严绍庭这个姐夫出城接小舅子陆绎的。 严虎见大少爷不理自己,大抵是觉得少爷也是心中有气,便闭上嘴不敢招惹。 主仆两人驾马东去好一阵,前面路上终于是见到了一伙队伍。 队伍里有马有车,林林总总好几十号人。 马车上,则是插着陆家的旗号。 严虎当即说道:“大少爷,是陆老爷家的。” 严绍庭这时候自然也看到了,立即驱马上前。 行到近前,陆家在前面带路的管事已经认出了家里姑娘夫家。 “公子,是严亲家的姑爷来了。” 陆绎今年不过二十岁,比之严绍庭还要年纪一些,只是因为两位长兄早年相继离世,加之如今父亲陆炳也已逝世,陆家如今便算是落在了他的肩上。 此时他正在车厢里,和几位姐妹追忆父亲,追忆过往。 听到严绍庭来了,脸色有些疲倦的陆绎面露意外,看向二姐。 “二姐夫竟然来了,小弟出去迎一迎。” 马车里,陆家二姑娘陆文燕嗯了一声,脸上带着一丝含蓄的笑容,目光则是在大姐、三枚、五妹脸上扫了一下。 陆家其他三位姑娘则是脸色平静,只是心中却是有些哼哼。 姑娘们的小心意,如今陆家的当家人陆绎却是没有看见,他已经出了马车,叫停队伍,走到队伍前面。 远远的看着严绍庭带着狗腿子严虎过来,陆绎早早的就躬身作揖。 “二姐夫竟然亲自出城迎接,有劳二姐夫了,二姐夫辛苦。” 严绍庭驾马赶到,身形矫健的翻身下马,到了陆绎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小舅子,伸手拍在对方的肩膀上。 “与成近来辛苦,知晓你们今日回城,便早早过来接一下,回头府上设宴,好生歇息几日。” 陆绎字与城,严绍庭这般称呼,自然是亲近的意思。 陆绎心中倒是有些意外,往日里自家这位出身严党的二姐夫,可是甚少与自己往来的。 他小声询问道:“姐夫可要见下二姐?” 严绍庭看了一眼马车,摇头道:“回头有的是时间,今日过来接你们,一来是丈人丧事你辛苦了,二来则是因为陛下的差事加之一些旁事。” 陆绎点头道:“是万寿宫重建的事情?” 之前定下的工部尚书雷礼主持重建万寿宫,他和严绍庭负责监工,这消息朝廷自然是派人送到了陆绎手上的。 严绍庭点点头:“监工万寿宫重建不过小事,有雷尚书这位内行人在,咱们不过是走走过场,这次过来其实是为了另一桩事。” “哦?” 陆绎面露好奇。 而他这时候也已经上了一匹马,不多时两人便驾马并肩而行,带着后面的队伍继续往北京城里赶。 严绍庭这时方才说道:“前些日子元宵节,大姐夫在南城芳春楼和英国公府、定国公府打了一架的事情,可知晓?” 陆绎眉头一挑,眼神却是悄悄的看向身后的马车。 朱时泰可是自己的大姐夫,而那芳春楼却是京中权贵热衷的风月场所。 大姐夫在那种地方和英国公府、定国公府的人干了架,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大抵是因为什么。 可大姐如今就在马车里啊。 陆绎有些胆怯,小声道:“可是大姐夫又做了什么事情?” 严绍庭摇摇头:“那倒没有,就是想问问你,家里头可有相熟的御史或是六科言官?” 陆绎愈发疑惑,询问道:“姐夫,你要做什么?” 严绍庭撇撇嘴。 “自然是找人弹劾咱们大姐夫了!” 第27章 坏人你来做 “啊?” 听到严绍庭目的的陆绎,当即面露诧异,啊了一声。 陆绎脸上布满紧张:“姐夫,那可是大姐夫,还是将来的成国公,我不敢……” 这小子倒是很干脆,不敢就是不敢。 严绍庭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胆小。 他当即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两人此时正驾着马,他这一勾,陆绎半个身子都歪了过来。 严绍庭却是脸色板正道:“岳父年前刚刚过世,大姐夫就跑去芳春楼那等地方,是去干什么的!肯定是因为大姐不在家,他朱时泰这个老小子耐不住寂寞,去那风尘之地寻欢作乐去了!” 陆绎连连点头,一个男人跑去芳春楼不是寻欢作乐,难道还能是去做慈善啊。 严绍庭又道:“大姐这些年当着家,去年岳父去世,也是大姐领着咱们这些小的去操办丧事的。你就说说看,大姐如此辛劳,他朱时泰却这般行径,难道不敢教训一顿?” 陆绎目光转动,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按理说,是该提醒提醒大姐夫的。” “对!咱们就是要提醒提醒他!”严绍庭见小舅子上钩,立马说道:“这事本来我是想着自己就办了的,可是我办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但你不一样啊,岳父如今走了,咱们陆家就是你当家做主,你找人弹劾朱时泰这不正经的老小子,合情合理,还能给大姐出出气。” “要给大姐出气!” 陆绎脸色变了一下,露出一丝狠色。 严绍庭点头,欣慰道:“其实也不是真要做什么,就是得让成国公府知道,咱们家的态度是怎样的。回头,大姐和大姐夫还是得要一起过日子的。” 陆绎连连点头:“二姐夫说的是,这事还是二姐夫说的在理。” 想了想,陆绎觉得这事也确实需要给成国公府提醒提醒,知道陆家并非因为陆炳死了,就能看轻了的。 他当即说道:“小弟进城后,便寻几位与家中交好的御史,写一道奏章递上去。” 严绍庭面带笑容:“不光要弹劾大姐夫,还要把张元功、徐文璧两人一起带上。” “全都弹劾了?” 陆绎有些意外。 弹劾朱时泰,这算是家事,闹到陛下那里去也不过是表达一下陆家的不满。 要是连张元功、徐文璧两人都弹劾了,这事可就有些不一样了。 严绍庭却是连连摇头。 小舅子要是不把这三個人都弹劾了,将这坏人坐实了,自己回头又怎么去当好人继续哄骗朱时泰他们三人呢。 他开口道:“成国公府终究是亲家,单独上弹劾多少有些不讲情面,三家一起那就是正常的打架,到了陛下那里最多不过是罚钱告诫一番。说出去了,大姐夫脸上也能挂得住。” 陆绎转头看了严绍庭。 自己以前竟然没有发现二姐夫,竟然是如此的体恤照顾亲眷,就这么一桩事情都能想的如此周到。 陆绎立马点头:“回头我就按姐夫说的去办。” 严绍庭面带笑容,再次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陆家如今落在你肩膀上了,万事都要考虑周全了再去做。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用在臣子身上亦是如此。岳父如今驾鹤仙去,陆家未曾建功前,也只能依靠陛下往日的恩情,万事都要小心仔细去做。” 陆绎这时候哪里还有旁的心思,只觉得二姐夫说的全都是大道理。 严绍庭又道:“你如今也是锦衣卫的佥事,回头得空了,让人去寻沈炼家人,有机会了让他们家挑一个出来到锦衣卫当差。” 听到要让沈炼家的人到锦衣卫当差,陆绎脸上立马露出古怪的神色。 说起来,当初沈炼之所以被杀,还是因为严家。 严绍庭却是正色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伱往后大概是要一直在锦衣卫当差,照顾沈炼家人,你在锦衣卫里也能多些支持。” 陆绎目光盯着严绍庭不动,半天后才点头道:“姐夫说的,我回去就办。” 严绍庭乐呵呵的笑着。 你小子不去办,自己回头怎么和朱七这位锦衣卫健美一哥拉上关系,又怎么和齐大柱那个淳安健美一哥认识。 见陆绎样样都答应下来。 严绍庭这时候才脸色郑重道:“这些都是回头要做的事情,今日回城后,要紧的事情,还是派些人去南直隶、浙江两省。” 原本已经在暗自想着,往后陆家有什么事情,都有二姐夫能帮着自己商量拿主意的陆绎,听到这话,立马脸色一变,眼神中也带着一丝杀气。 “二姐夫是要我派人去盯着张居正?” 说着话,这小子眼里杀气嗖嗖的往外冒出。 严绍庭一愣,拍了一下小舅子的脑袋:“谁让你盯着张居正了,他是奉旨去办事的。” 陆绎缩了缩脑袋:“那姐夫你要我派人去南边作甚?” “让人去南边,是要他们暗中盯着地方上的人,有什么消息立马传讯回来。” 严绍庭瞅了一眼小舅子,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多少有些憨。 陆绎憋着嘴:“哦哦,那盯谁啊?” 严绍庭抬手扶额,开口道:“南直隶、浙江的官绅百姓,都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报上来。” “哦哦。” 陆绎摸摸被拍的脑袋:“知道了,我今天就让人下去替姐夫盯着。” 见交代的几桩事情,小舅子都记下来了。 严绍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队伍也从朝阳门进了城。 陆家在北京城里的宅子,还是当初嘉靖赐下来的。 该说不说,嘉靖对自己人还是很可以的,赏赐大方,也不吝啬权柄。 原本陆绎是要带着姐姐们回陆家用顿团圆饭的。 但不知道为何,三姐和五姐都选择了直接回婆家。 二姐原本也说好了要在家里吃顿饭再回严府的,但二姐夫来了,便要一同回去。 反倒是大姐,却说要在娘家多待几日。 搞不懂这些姐姐们的心思。 陆绎只好将几位姐姐送走,伺候着大姐回了陆家。 严绍庭则是带着狗腿子,护着陆家二姑娘,自家婆娘的马车,往严家回去。 ……………… ?月票??推荐票? 第28章 陆大妹子 严府是有院门可直接进入府内的。 从陆家宅子外,带着自家婆娘的马车回到严府,自府门进到府内。 严绍庭便下马走到马车前。 按照记忆,自己这位出身自陆家的婆娘,长得还算不错。 “少夫人,到家了。” 严虎在一旁满脸殷勤的招呼着。 车帘动了一下,先是两名侍女掀开帘子,自马车里走了出来。 又有马夫搬来下脚的梯子,放在车旁。 待一切都做完之后。 方才见到一只葱玉小手,自马车里伸了出来,扶着马车门框。 手腕处,坠着一件通体碧绿素翡翠手镯,与那洁白的肌肤相衬相映。 马车动了两下,一道倩影自车内福身弯腰,缓缓挪出。 严绍庭眼前突然一亮。 只见走出来的女子穿着件水蓝翠烟衫,配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同为水蓝色的翠水薄烟纱。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肤若凝脂气若幽兰。 此女,便是严家与陆家联姻,严绍庭明媒正娶进门的陆文燕。 陆文燕此刻折倩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缓步走出马车。 她的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 见到马车前等候着的严绍庭。 陆文燕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鹅子脸颊上不施粉黛,显得清雅脱俗。 便是走下马车,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也是动人心魂,却又出落的雍容华贵。 “妾身见过郎君,郎君近来独在家中辛苦了。” 下了马车,双脚落地,陆文燕便掐手福身。 严绍庭多看了两眼。 这是记忆中仅仅长得还不错的自家正室婆娘? 虽说陆炳乃是武夫出身,可自家姑娘却是养的极具大家闺秀气质。而且似乎又因为陆家的跟脚是在锦衣卫这等地方,陆文燕闺秀之下,还藏着一丝少有的掌家大妇的气质。 严绍庭没来由便上前,伸手扶住陆文燕的手腕:“夫人辛苦,自岳父逝世之后便一直在婆家襄助兄弟操办诸事,现在回家了,好生歇息几日。” 严虎也在一旁附和道:“少夫人不知道,听到少夫人要回来,少爷前几日就开始让人专门外出采买少夫人爱吃的东西。今天更是早早的就让府上的厨子们开了火,少夫人回屋梳洗一番,就可以用膳了。” 陆文燕黛眉倩目,好似是永远都带着笑容,看了眼严虎,随后仰头看向严绍庭:“郎君有心,不过是些许时日在城外,不该这般铺张的。” 出身名门,嫁入权势,可陆文燕却丝毫没有骄纵的性子。 严绍庭笑着点点头:“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其实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想着也就是将平日里吃得多的东西都做了一遍而已。” 说着话,严绍庭便给了狗腿子严虎一个眼神。 严虎立马会意,领着少夫人身边伺候的侍女们,借口要去布置餐桌,自行离开。 院中,便只剩下严绍庭夫妻二人,往自己的院子过去。 见到周围没了人,陆文燕这才低声开口:“妾在城外,听闻前些日子郎君将家中不少家产都变卖了出去?” 严绍庭点点头。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原本严家失势之后,这位陆家嫁过来的姑娘,也是不离不弃,即便是被发配边关,也是安心相夫教子。 他的语气不由更加柔和了一些:“到底还是要为家中未来考虑。” 陆文燕小小的嗯了一声,又道:“公公似乎很是恼火吧。” 严绍庭撇撇嘴:“反正还没被气死。” 陆文燕立马掩着嘴唇,小声的窃笑着:“郎君怎可如此说公公,说到底严家上上下下都得是一体的。” 严绍庭不由的低头看了这妹子一眼。 他倒是没有想到,陆文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严绍庭嗯了一声:“放心,等回头给江西老家的那些腌臜变卖了,再等一下时日,终究是能将这些隐患都消除了的。” 陆文燕歪着头看了眼一脸正色的严绍庭,忽然笑了一声。 严绍庭有些不解的低头看去。 只见大妹子这一笑,便犹如满院桃花开。 陆文燕收起笑声,低声道:“郎君今日出城接我们,想来也是与三弟商议事情吧。只是三弟过去有父亲庇佑,终究年轻不经事,郎君要他做事,还是要多盯着些,免得事情办岔了。” 这大妹子竟然能猜到自己今天出城的意图! 严绍庭不由多看了陆文燕两眼。 陆文燕歪着头,面带笑容的盯着严绍庭:“郎君是不是要替大姐出气?” 当严绍庭听到陆文燕猜出自己和小舅子是商议事情,心中就已经够意外的了。 而现在,严绍庭更是大为诧异。 这位大妹子,竟然还能猜到自己要干什么。 而且最关键的是,陆文燕虽然嘴上说的是替大姐出气,但实际上她定然也猜出了自己要做什么。 严绍庭不由多看了陆大妹子两眼,在确定对方是个正常人后,这才板着脸开口道:“朱时泰这老小子,就该得一顿教训才是!” 陆文燕歪着头左右瞧着一脸正气的严绍庭,只是嗤嗤的笑了两下,而后便伸出手掌轻轻的安抚着严绍庭的胸口。 “郎君消消气,教训一顿大姐夫就好了,毕竟还是一家人,往后很多事还得要靠家里人出力才行。” 严绍庭点点头,满脸正气,昂首挺胸的:“夫人说的极是。” 陆文燕动了一下,双手环抱着严绍庭的手臂,轻声说道:“郎君现如今随侍爷爷,在内阁当差,又是裕王世子侍读,如今还兼着重建万寿宫的事情。以后少不得要忙碌起来,各方往来也定是要多起来的。” 严绍庭嗯了声。 就在他疑惑陆大妹子为何这样说的时候。 陆文燕却是忽然开口道:“不如郎君再收几房妾室吧!京中不少人家,虽然父辈官卑,可都是诗书传家的小娘子,定能入郎君的眼。” 严绍庭却是猛的心中一跳,赶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陆文燕。 “我……夫人何意?” 陆文燕却是桃面含笑,那双眼睛因为笑如同两轮月牙一样好看:“郎君如今也算是立业了,古人云成家立业,接下来就是开枝散叶。” 好嘛。 原来是因为这事。 严绍庭没来由的脸上一红。 而他也已经被陆文燕拉着,进了他们院中正屋里。 屋门紧闭。 原本消失不见的严虎,则是带着两名侍女悄无声息的守在了院门处。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 方才洗漱换好衣裳的陆文燕,这才满面桃花开,双眼水盈盈的牵着严绍庭的手臂,走出屋子。 第29章 好人严润物 随后的几日里。 朝廷倒是相对平静,没有什么大的争斗。 万寿宫也全面进入到重建的过程中。 随着黄锦代表内廷监工,每一日的工程进度也都按时汇报给了道长。 眼看着万寿宫一天一个样。 这几日里,玉熙宫时不时就会传出褒奖严绍庭的声音来。 人人都知道,严家那位年轻人,如同他的祖父、父亲一样,入了皇帝的眼。 于是,如今的严绍庭到哪,人人都得尊称一声小严阁老。 这倒是让严绍庭有些措不及防。 严绍庭却是安静的很,每日早晨跟着老严头去内阁当差。中午和陆绎一起去西苑万寿宫核对工程进度,然后就是拉着工部尚书雷礼讨论一些无关重建万寿宫的事情。 就是因为这样,雷礼对严绍庭的感官是一日不同于一日,到了最后两人已经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而在过午之后,严绍庭是每天雷打不动的要去一趟裕王府,履行自己作为裕王世子,即还在襁褓之中的小万历侍读的职责。 去裕王府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严绍庭只是挑着内阁里的一些事情说一说,再将万寿宫重建的事情也汇报一下。 如此,却是让裕王生出,此子事无巨细,无有遮掩的感觉来。 只是严绍庭却是再少能见到李妃,这一段时日里,也不过是又见到过一次而已。 而在这期间。 都察院的一名御史上了一道奏章,倒是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这御史上的奏章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弹劾了定国公府、成国公府以及英国公府的三位小公爷。 起因就是正月里,这三位小公爷在城南芳春楼打架的事情。 权贵打架,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那御史却是言辞振振,勋贵乃是与国同休,为朝堂楷模的人家,若是在练武场上搏斗厮杀,便是死了人也无妨。 可在芳春楼那等腌臜地界,为了几两皮肉的事情大打出手,这就很丢大明朝的面子了。 皇帝必须要重重处罚,告诫大明的勋贵们,要严加管束这帮膏粱子弟们。 原本,御史上奏章弹劾,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定国公府三家也隐隐知道,一开始弹劾的那个御史是得了陆家的意思,为的是替陆家大姐出口气。 只是这话不能明说。 大伙也都以为,不过是等皇帝清楚原因,下旨训斥一番这事也就算是了结了。 但谁知道。 等到第二天,忽然有成堆的奏章送到了皇帝面前。 都是弹劾朱时泰、张元功、徐文璧三人的奏章。 谁也没有料到,这三个不过是寻花问柳小小打了一架的小公爷,竟然是捅了马蜂窝。 而因为万寿宫被毁又搬到玉熙宫暂居的嘉靖,自然是将每一份弹劾奏章都看了的。 其实,道长除了不上朝之外,在很大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是一個勤勉的皇帝。 在道长的皇帝职业生涯里,一共也只有几十份奏章没有批阅回复过。 只要是下面送上来的奏章,道长基本都翻阅查看过,平均下来可能一年才会留中一份奏章而已。 于是。 随着越来越多弹劾朱时泰三人的奏章送到玉熙宫,朝廷里的气氛也徒然一变,急转直下。 人们还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但谁都清楚,朱时泰三人恐怕这一次是要被严惩了。 因为一心潜修玄道的皇帝,肯定会被这些奏章弄烦了。 这一日。 严绍庭亦如既往的,在内阁和西苑办完事,出了宫准备往裕王府过去。 只是当他刚出了宫门,迎面就有一人将自己拦下。 还不等严绍庭看清来人。 那人便已经急声开口道:“润物!润物啊!快救救为兄!” 严绍庭被一阵摇晃,两眼都快要冒金星了,那人才停了下来。 等严绍庭定睛一看,这才认出对方正是这几日被无数言官御史弹劾朱时泰。 只见朱时泰那张脸上布满焦急,额头上还挂着汗水。 严绍庭轻咳一声,佯装不知:“原来是大姐夫,这是怎么了?” 朱时泰咬着牙,愤愤不平的咒骂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个王八蛋,你姐夫我如今被一帮言官弹劾。 这也不算什么,咱们这些勋贵,只要不做大逆的事情,无非是被陛下骂两句。 可是如今,你大姐因为这弹劾的事情,一直待在娘家不回成国公府,你姻父都快要给兄弟们骂死了,说再不摆平这事,我这两条腿就可以不要了。” 一想到家里老爷子那如同火山一样的反应,朱时泰就有些不寒而栗。 严绍庭却是板着脸:“原来是这事,小弟近来在内阁倒是也有听闻,区区小事而已,竟然如此上纲上线,当真可恶至极!” “对啊!就是这个道理啊!”朱时泰连拍手掌,一副终于遇到知己的模样:“还是润物懂为兄。要是让为兄知道,这事到底是因为哪个王八蛋引起的,老子定要断了他的腿!” 严绍庭默默的挪了一下腿,而后面露疑惑道:“只是大姐夫今日寻我是为何事?” 朱时泰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便拉着严绍庭凑在一起,小声说道:“眼下谁不知道你受陛下宠信,朝中都在称你是小严阁老。哥哥我思来想去,就看润物你能不能替哥哥出出力,将朝中这弹劾压下去,再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 严绍庭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立马否认道:“那劳什子小严阁老的话,大姐夫往后可不敢再说,这是要小弟的命啊!” 只是这时他心中却是警醒了一些。 有关这所谓小严阁老的话,回头倒是真的要压下去。 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 朱时泰却不管这些,拉着严绍庭就说道:“润物啊,伱可得当这个好人啊。为兄今早就听到宫里有传闻,陛下大抵是被那些个奏章惹烦了,说不定就要严惩为兄,你可得帮为兄渡过难关。” 严绍庭眯着双眼:“那张家兄弟和徐家兄弟?” 朱时泰立马拉着严绍庭就往前走,低声说道:“正好,今日他们两都在芳春楼,这事咱们过去再说?” 听到地方。 严绍庭立时一阵无语。 这三个人当真是不记打的,现在还敢再去当日惹出事的芳春楼。 只是心急如焚的朱时泰哪里理会这些,拉着严绍庭就上了自己的马车。 不管不顾的就带着严绍庭往城南芳春楼过去。 ……………… ?月票??推荐票? 求追读呀~各位貌似彦祖、美如亦非的读者老爷们,新书期追读很重要,老爷们不要养书哦~求求了,拜托拜托~ 第30章 再造勋贵 芳春楼。 说是楼,倒不如说是占地一大片的亭台楼阁组成的风月场所。 因为景观完全按照江南风格打造,加之里面的姑娘都是采买自扬州,这几年在北京城算得上是魁首。 被朱时泰带到芳春楼的严绍庭,还没来得及看看外面的风景,就被对方拉进了这芳春楼里的一间幽静别苑中。 别苑屋中,张元功和徐文璧两人早已等候多时。 酒菜也都齐了。 另有足足八名女子,陪侍在一旁。 等严绍庭被朱时泰带进屋子里,便立马有两名女子贴到了他的身上。 严绍庭微微皱眉,与两女拉开些距离,这才看向张元功和徐文璧两人。 张元功是英国公府下一任继承人,而徐文璧则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 两人年纪都比严绍庭稍大一些。 只是严绍庭过来,两人却都是面露急色的起身作揖。 “润物!这一回定要帮一帮兄弟们。” 严绍庭看了眼身边的朱时泰。 他倒是有些疑惑,这三位如今被弹劾压身,怎么不让各自公府在朝中活动,将弹劾压下去。 朱时泰大抵是看出了严绍庭的疑惑,面露苦涩开口道:“润物,你是知道这么多年我朝勋贵人家是什么处境的。这一次突然之间这么多弹劾,家里面一时间哪里敢乱动……” 这倒是真话。 严绍庭也露出了然的神色。 说不定三家还在以为,这事是道长的手笔呢。 于是。 严绍庭收敛神色,沉声道:“其实……” 他一开口,朱时泰三人的脖子便纷纷伸长,满脸的期待。 严绍庭轻咳一声:“其实今日在内阁,就听徐阁老他们提及此事。” “啊!” “徐阁老提到我们这件事了?” 朱时泰三人的脸色顿时如蜡,满脸不安。 严绍庭心中却是有些低沉。 这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勋贵啊。 这些人,可都是当初随着成祖永乐皇帝靖难起家,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功勋人家啊。 如今竟然堕落至此。 他脸色凝重道:“依照徐阁老他们的意思,大抵是想借此事整顿一番京中勋贵。” 说完之后,严绍庭借着喝茶的机会,偷偷的打量了三人一眼。 张元功脸色有些苍白,点头低语道:“看来我等猜的没错了……这是要狠狠敲打我们了啊……” 朱时泰一把抓住严绍庭的手臂:“润物,你可得帮咱们。不管什么法子,只要能躲过这一遭,兄弟们以后以你马首是瞻,有啥事知会一声,兄弟们定会倾尽全力相助!” 要的就是这句话。 不然自己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掩饰手脚的在朝中推动弹劾。 严绍庭重重的咳嗽一声,看向身边涂抹的花枝招展的女子。 朱时泰当即脸色一沉,喝声道:“都出去!” 女人们低头出了屋子。 对面的张元功和徐文璧两人,也已经是凑了过来。 朱时泰询问道:“润物可是有法子帮哥哥们渡过此关?” 严绍庭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有法子,只是小弟不知三位兄长能不能办到。” 出身定国公府的徐文璧当即拍着胸膛道:“有何法子尽管说来,要银子我们三家出,要人我们三家也能调个百八十人过来。” 严绍庭却是摇头,然后看向三人:“这些都不需要。” “都不需要?那要什么?” 朱时泰眉头紧锁。 不要钱也不要人手,那这件事看来似乎是很难操作了。 严绍庭却是开口道:“这事,关键还是在姐夫你们三人身上。” “我们三人身上?” 三人面露疑惑,神色大为不解。 严绍庭点点头:“就在你们身上!” “要我们怎么做?” 严绍庭却没有急于给出答案,而是开口道:“姐夫,张兄、徐兄,诸位清楚如今朝堂为何能对我等勋贵人家这般发难吗?” 见三人面露不解。 很显然,他们都还不清楚如今的朝局。 严绍庭只好开口道:“因为价值,因为陛下和朝廷没有看到你们的价值!若是三位兄长与朝廷价值万千,不过一场兄弟间的斗殴,又何至于此?” 见到严绍庭如此说,朱时泰三人不由的点起头来。 朱时泰急切道:“润物伱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我等如何才能有这价值?” 严绍庭定定的看了三人一眼,这才开口道:“勋贵为何是勋贵?皆是当初在战场上,为大明与敌拼杀,拿着命搏出来的前途。这一次的事情,在小弟看来,与其说是灾难,倒不如说是契机。” 这便是严绍庭近来有关于西苑猜测之后,想出来的应对之策。 或许。 再造大明勋贵人家,不失为一个可能。 如今的朝堂之上,如何争斗都离不开文官政治。 自从叫门天子那一番操作之后,大明朝的权力基本就集中在了文官们手中。 成化犁廷为何不为大众所知。 正德又是如何死的。 如今的西苑将朝廷玩弄于指掌之间,可道长什么时候敢说一句,改革京军三大营的话? 他不敢! 因为一旦说了,老朱家的传统大概就可能会继续上演。 而自己想要在以后让大明走向另一个方向,就不可能完全深陷文官争斗之中,必须要在此之外有一股新的力量与其对抗。 宗室都是废物,东南冒出来的资本主义萌芽还太弱小。 自己一個人,力有穷尽之时。 唯有再造勋贵,才有可能。 朱时泰三人却是满头雾水,大为不解。 “这事怎么就能变成契机了?” 面对三人的疑惑,严绍庭只是微微一笑:“如今朝廷不光是内忧频生,国库空虚。外面,亦是患难重重。九边战事不断,西南土人屡屡叛乱,东南海患不止,这就是诸位的机会!” 张元功立马摇起头:“你不会是要我们去九边领军厮杀吧?” 九边可是死亡率最高的地方。 张元功顿时便生出了今日找错了人的念头。 严绍庭却是紧随其后道:“九边尚早,我的意思是,如今朝廷正在东南筹备增产丝绸,为国库开源之事。 三位兄长,不如这个时候自请,前往东南,到胡宗宪手下去,跟着戚继光、俞大猷他们在沿海剿倭。” 严家在九边没什么关系和人手,但东南却有胡宗宪是旗帜鲜明的严党,老严头的学生。 让朱时泰他们去胡宗宪手下,跟着戚继光他们剿倭,那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朱时泰立马反应了过来,双手拍在桌案上:“好!有胡宗宪在东南,咱们去他手下,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徐文璧却是低声询问道:“只是……我等贸然请旨去东南,恐怕不论是朝廷还是陛下,都不会同意吧。” 严绍庭却是抬头,目光肯定:“若三位兄长信得过,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 张元功小声道:“我们去东南,不会有什么事吧。” 这是怕死呢。 大明朝的勋贵子弟,竟然开始怕死了。 严绍庭心中有些无奈,却还是坚定道:“只要兄长们去东南后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绝对不会出任何事!” 朱时泰见严绍庭如此肯定,当即拍板道:“元功、文璧,这件事就交给润物去办!” “如此……就拜托润物了。” 见三人终于是应了下来。 严绍庭面露笑容:“三位兄长放心,小弟定会保兄长们安然无恙!” 第31章 大明朝的雷电实验 北京城里,春意盎然。 初春,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一直不曾有雷雨天气。 直到二月中,北京城上空才开始有成片成叠的雷云云集起来。 一早。 北京城上空,便是黑压压的一片,犹如黑夜。 辘辘声接连不断。 “右庶子,可知今日若是引不下天雷,欺骗陛下,你我皆死。” 南城永定门后的大街上,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坐在一辆轮椅上,双手推动着车轮到了严绍庭面前。 严绍庭低头看向对方。 去岁因为这货在午门前妄议朝堂,被自己打断了一条腿丢出皇城后,道长并没有再追究他后续的责任,仍然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 这一次因为万寿宫被天雷击中引燃大火,严绍庭提出天雷可以人引之,钦天监便充当了这一次引雷任务的副手。 严绍庭开口道:“周监正可还记得本官年前说的那句话?” 周云逸目光转动了一下,对严绍庭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他心中却是清楚,去岁腊月里若是没有严绍庭,恐怕自己当时便要被杖毙在午门前了。 虽有活命之恩,可也有断腿之仇。 周云逸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扭捏的。 严绍庭笑了笑,继续道:“钦天监源自秦汉,掌为国家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之责。年前本官便问周监正,天象如何,当由钦天监观察,风雨雷雪皆从天降,难道都是玄妙仙神所为?以本官看,该是探究此等诸般究竟真意如何。” 周云逸抬头,冷眼看着严绍庭,面露讥讽:“你是在欺天!” 也不知他说的这个天,是天子还是苍天。 严绍庭呵呵一笑:“要不,周监正与本官打个赌?” “赌什么?“ 周云逸的手掌悄悄的放在了健康的那条腿上。 严绍庭说道:“赌我今日能否引下天雷。” 周云逸哼哼道:“若能如何?若不能又如何?” “若能,则证明天象无关仙神玄妙,亦无关君王臣民。”严绍庭脸上带着自信:“本官若能引下天雷,周监正可愿拜我为师?” 要自己当他的学生? 周云逸未曾想到,严绍庭开出的赌注竟然是这样的,不免觉得有些荒谬。 他转口问道:“若你不能呢?” 严绍庭转过身,看向街道中间的舞台:“这是不存在的,但若不能,悉听尊便。” 说完之后,严绍庭便向着街心早已搭好的舞台过去。 只见在街心的台子上,竖立着一根长长的铁棒,高有十丈。 而在铁棒的顶端,则是以金丝缠为绳顶端漂浮在空中的一只风筝。 不是因为太有钱,而是如今只有金丝可以导电的同时还能具有延展性,可以制造成风筝线。 此刻。 永定门大街两侧,早已被官兵重重包围。远处的角落里,早早的就云集了大批带着蓑衣和雨伞的京师百姓。 北边,通往内城的大街上,官兵林立,隔开御道。 原本这么多年,道长一直都未曾出过西苑。 但这一次却因为严绍庭的引雷一事,特意让吕芳准备了一架改造出来的御辇。 此时大街北侧正有成群的兵马和官员,簇拥着那驾由九匹战马牵引着的御辇。 御辇前方顶部,悬着一块玄妙观的匾。 依着道长的意思,自己这一趟并不算是出西苑,照旧是在潜修玄妙。 内阁对此倒是没说什么,朝堂上抱着各种心思,也是将这条永定门正阳门大街打扮了一番。 两侧旗帜招展。 此刻,伴随着天空中的雷云挤压,狂风怒啸,吹动的旗帜飕飕作响。 行在御辇已经到了永定门大街上,按照严绍庭事先提醒,御辇停在了离着舞台十丈以外的地方。 严绍庭轻步上前,在他的后面,周云逸则是双手用力不停的转动着轮椅的轮子追赶。 “臣,严绍庭,参见陛下。” 周云逸赶来的慢了一些,还没等他开口,御辇里便已经传出了道长的声音。 “风驱雷电临河震。” “鹤引神仙出月游。” 嘉靖坐在御辇里,透过层层叠叠轻薄的帘子,看向外面。 “雷法万千,若我朝能引下天雷,尔等当记一功。” 说完,御辇里便没了动静。 而原本跟随在御辇左右的朝堂官员们,也纷纷到了前面来。 严绍庭则是到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将老严头给请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人群,只见严世蕃正和几人聚在一起,看着那根被竖起的铁棒,脸上挂着几分鄙夷。 而在场的官员们,大多数人心中其实对于能将天雷引下来,同样是抱着不可能的心态。 除了这些朝堂上的官员们来了,在京的勋贵今日里也来了不少。 相对于如严世蕃这样怀揣着鄙夷的。 朱时泰、张元功、徐文璧三人却是满怀期待。 毕竟按照严绍庭之前和他们在芳春楼商议好的,他们这一次若要南下去胡宗宪手下,还得要今天这场引雷成功才行。 观礼的人群,开始议论了起来。 期间自然是有期待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等到严绍庭将老严头搀扶着到了前面,徐阶却是恭恭敬敬的在一旁作揖道:“阁老。” 老严头笑眯眯的点着头,手掌则是紧紧的抓着严绍庭的手腕:“小子胡闹,累的大伙今日都在这里吃风咯。” 高拱在一旁哼哼了两声:“皆是圣上裁夺,只是今日满朝文武皆在此地,若是引不下这雷,恐怕严佥事得要和陛下好好解释一番了。” 在高拱的嘴里,永远都是以锦衣卫的官职称呼严绍庭。 大概在他看来,严绍庭亦如严党,都是虎狼。 严绍庭淡淡的看了高喷子一眼,没说话。 严嵩却是笑眯眯的:“也就陛下宠信他,由着这小子胡闹,这次成了便是好事,不成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日后在朝为官也能稳重一些。” 到底还是几十年的老狐狸,话说出口便让人挑不出毛病。 高拱哼哼了两声。 此时。 忽然一阵狂风卷地,吹的众人纷纷眯上双眼。 天空中那黑云仿佛是压得更低了一些,近在咫尺。 顺天府的差役们,赶忙为在场的官员们送来了雨伞和蓑衣。 黑压压的天空,狂风呼啸不止,云层中不断的有轰鸣声响起,一道道转瞬即逝的闪烁在云层中不断的出现。 一场雷暴雨即将到来。 ……………… ?月票??推荐票? 求追读呀~各位貌似彦祖、美如亦非的读者老爷们~求求了,拜托拜托~ 第32章 雷电下的那个男人 嘉靖四十年,北京城热搜榜第一。 朝廷新晋红人,严党嫡系,大明亲军锦衣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裕王府世子侍读,严绍庭,要在永定门后趁雷暴天引下天雷。 这等热搜,在京中持续了好几日。 直到今日。 顺天府乌云密布,天雷滚滚。 一场雷暴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永定门大街上,那一面面旗帜已经被狂风吹的完全展开。 人们的衣袍胡乱的飞舞着,拍打着,阵阵作响。 地面上的灰尘早已被狂风吹的干干净净。 气温愈发的冷了下来。 天空中,那阴沉沉的云层中,雷声轰鸣,震耳欲聋,好似是天宫中的神仙们要降下一场灭世的天罚一样。 漆黑的云层里,闪电如同游龙走蛇一般。 紫色的闪电,不断的突破云层,在云层下张牙舞爪,似乎是在向着世人宣扬威势。 这定是一场罕见的雷暴。 大街上的台子,竖着铁杆牵引着以金丝为绳的风筝。 狂风将整根风筝线都给绷紧。 那一面风筝则是在天空中,无助的随风摇摆着。 再往上,就是黑压压的云层。 所有人都抬着头,等待着天雷降下。 严绍庭默默的眯起双眼,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转着轮子到了自己身边的周云逸。 风声太大。 雷声太密。 周云逸扯着嗓子张口大喊:“若今日当真天雷引下,日后你便为吾师!”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群,松开老严头,向着高台前走出去几步。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高台,面向众人。 “天雷今日必被引下!” “雷电贯穿风筝,经由金丝游走而下,乃至高台之上的铁棒。” “若雷电足够大,此高台今日必将焚于烈火之中。” 人群中,严世蕃被风吹的只能眯着双眼,露出一条缝隙。 可他看着面向众人的严绍庭,心中却仍是愤愤不平。 只要今日这天雷引不下来,自己就能让这逆子滚出内阁,而自己则能重返内阁。 在那万众期待之下。 天空中,雷电不断的从云层中突破出来。 整片天空都被染了颜色,五色的雷电光芒,充斥在整个空间里。 人们的眼睛里,不断的反射着雷电的光芒,瞳孔里倒映着龙蛇一般的雷电形状。 严绍庭依然转过身,目光死死的盯着天空中的风筝。 这时候他倒是有些担心,若是雷电还不劈中风筝,再久一点这金丝缠绕而成的风筝线会不会被狂风吹断。 正在严绍庭担心的时候。 云层中,一道惊雷声如同是在人们的耳边炸裂开一般,让所有人的胸腔随之震动起来。 紧接着便是雷声滚滚,好似那云层中有神秘之物正在翻滚一般。 最后。 终于有一道蓝紫色的雷电,好似是千年古树的根系一般,从天而降,将整片天空遮蔽。 一只小小的触手,轻轻的点在了天空中那如同一叶扁舟的风筝上。 瞬间。 嘉靖四十年的大明人,看到了这世间从未有过的事物。 “雷!” “雷下来了!” “那便是雷电吗?” “……天爷爷……天爷爷……” “……” 整个永定门大街上的人群,彻底乱了。 人们的面孔上布满了震惊和恐惧。 御辇周围的禁军和东厂番子,纷纷凑近御辇,将皇帝行在保护的密不透风。 这时候。 人们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了,狂风呼啸声也好似是停了一般。 在人们的视线里。 那悬在半空中的风筝,绽放着五光十色的雷电。 整根风筝线开始从上到下,缠绕着一道粗壮的蓝紫色雷电。 这雷电好似是活了过来一样,从天空中顺着风筝线游走而下。 终于,雷电游走到了系着风筝线的铁棒上。 瞬间整个永定门大街,靠近高台周围的人,浑身汗毛根根立起,头上散落在外的头发整個炸开。 肉眼可见的。 高台之上的铁棒瞬间变得通红起来。 轰的一声。 天雷终于落在了高台上。 伴随着不止的狂风,整个高台瞬间就被大火笼罩。 火焰随着狂风呼啸,发出刺耳的声音,滚烫的热浪被风吹动砸在人们的脸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天雷,真的能被人引动下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震惊之色。 高拱张着一张嘴,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的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而如他一样的人,此刻比比皆是。 严世蕃整张脸如同吃屎了一样扭曲:“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在小声的呢喃着,却无人能够听见。 而在狂风之下,那驾九马拉动的御辇里,一根长棍缓缓探出,将层层帷幔拉开一道缝隙,露出同样面色震惊的嘉靖皇帝。 原本坐在轮椅上的周云逸,更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瞳孔不断收缩着,就连呼吸都好似要停止了一样。 雷电,仍然在不断的通过风筝、风筝线以及铁棒,落在熊熊燃烧着大火的高台上。 在人们的视线里。 已经不知何时转过身面对众人的严绍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而在他的背后。 是那烈火燃烧的高台,是那从天空中无尽落下的可以噬人心魄的雷电。 这幅扭曲怪异的画面,深深的刻进了所有人的心中。 朱时泰三人更是忘形的欢呼了起来。 “成功了!” “雷电被引下来了!” “成了!成了!” 严绍庭面带笑容的躬身颔首,双手抱拳作揖,高声道:“启禀陛下,臣奉旨引天雷,现已成功。” 风小了一些,雷电在这不断的倾斜而下之后,也好似是失去了威能,开始变小减少。 御辇里。 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良久之后,方才有声音传出。 “甚好。” 严绍庭微微一笑,再道:“陛下,今日此般可证,天象乃寻常之物,可为人力操控,臣请旨日后天下臣民再有以天象论之江山社稷者,当严惩!” 都什么年代了,出门在外,做事要讲科学。 在场官员们,纷纷转身,看向御辇。 再一次的沉默之后。 御辇内,那根长棍收了回去,帷幔落下。 “准卿所奏。” 第33章 成为内阁首辅的资格 “严师。” 永定门大街上,高台烈火之下,钦天监监正周云逸,更是干脆的撑着那条断了的腿,跪在了严绍庭面前,出口称师。 随着周云逸的跪拜拜师。 人群中发出一阵躁动。 严绍庭眉头一挑,赶忙上前,将周云逸搀扶起来:“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周监正不必当真。” 周云逸却是脸色郑重,摇头道:“君子一诺当千金,亦是达者为师。今日严师能引下天雷,解惑天象万千,正本清源,乃有社稷之功。”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年前,严绍庭虽然断了自己一条腿,可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如今,更能引动天雷。 无疑是在说,他年前借天不降雪抨击朝堂,乃是糊涂行径。 而面对能引下天雷的严绍庭,周云逸怎么都觉得这位年轻人恐怕还不止于此。 不等严绍庭再行拒绝。 周云逸便已经转身,又朝着即将启程返回西苑的御辇跪拜下去。 “陛下,臣年前狂妄糊涂,朝政之事,牵连以天象而论,乃臣之错,请陛下惩处。” 见到此般情形。 严绍庭却是有些意外。 虽说这周云逸有些愚蠢,被清流利用,但却不妨碍他算得上是个爷们。 人们的视线,看向了御辇。 高拱更是气鼓鼓的将头低下,掩饰自己的脸色。 现在周云逸是跪下请罪了。 但也说明了,他们年前鼓动周云逸去午门抨击朝廷的做法,是愚蠢的,是大错特错的。 这一巴掌,算是结结实实的抽在了他高拱的脸上。 声音还不是一般的大。 “朝堂艰难,百官忧心,何来过错?” 御辇里,嘉靖的声音平静的不带情绪的传出。 接着又有嘉靖语气带着笑意的说道:“往后跟着你先生好生的学吧。” 这便算是认可了周云逸拜严绍庭为师的事实。 从此以后,周云逸在大明朝堂之上,严绍庭便是其座师。 一股滑稽感,忽然在现场滋生而出。 皇帝亲口认可的。 这算不算是将周云逸给弄成严党份子了? 周云逸却是心中松了一口气,叩拜道:“微臣,叩谢陛下。” 而那头,御辇里已经没了声音传出。 吕芳指挥着禁军和东厂番子,调转御辇,往西苑返回。 在场官员们,自然也是要各回衙门。 这天眼看着已经有雨点落下,接下来大抵是要有一场暴雨的。 今日验证了人是可以引下天雷,这事情也就算是了结了。 老严头和徐阶等人,并着严绍庭,则是得了吕芳的提醒,要去玉熙宫一趟。 严绍庭赶忙冲着朱时泰三人示意眼色,让三人跟着一同去西苑。 大街上人群渐渐散去。 而严世蕃亦是被不少人围着。 在他周围的官员们,脸上皆是露着讨好的笑容。 “恭喜小阁老,府上大公子能有如此能力,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 “小严阁老如今瞧着,足足的严阁老和小阁老的风范,日后必定是我大明朝中流砥柱。” “我等恭喜小阁老了。” “大公子如今圣心加身,我等或许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一门三阁的佳话美谈了。” “……” 出声的大多数严党成员。 可这些人越是如此恭维,严世蕃心中便像是被喂下一口一口的粪便一样,令其恶心。 可是他又不得不保持脸上带笑,将这些恭维一一收下的态度。 这帮人越是夸,严世蕃便越是不对味。 最后只能是丢下一句改日宴请,借口工部还有要事,草草的逃走。 玉熙宫。 外面,终于是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豆大的雨滴连成串的落下,在屋檐上顺着流淌下来,仿若帘子。 宫殿内。 太监们点亮了灯火。 严嵩一如既往被赐座,徐阶等人陪站一旁。 严绍庭倒是神情松弛的站着。 在上方,道长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容,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终于。 道长停下了脚步,收敛起了所有的笑容,目光深邃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看了眼道长,心中知晓缘由,当即颔首低头。 嘉靖已经冷声开口道:“天雷可随时引动否?” 严嵩、徐阶、高拱连带着在场的吕芳,皆是目光看向严绍庭。 这话要是回答不好,或是有所欺瞒,可是欺天的大罪过。 若天雷能随便引动下来,以天雷的威势,皇帝就算在这西苑内,说不定都能将整座西苑给击毁。 严绍庭当即沉声道:“回禀陛下,天雷绝无可能随便引动。唯有如今日这般,周全布置,方有可能引下天雷。” 随着严绍庭的解释,嘉靖脸上的严肃明显的松动了一些。 严嵩亦是开口道:“陛下面前,不可有一丝欺瞒,当真如你所说?” 严绍庭点头道:“回阁老的话,微臣所言,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假,微臣将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光说是没有用的,只有这等重话才能打消道长心中的顾虑。 果然。 在严绍庭这般说来之后,嘉靖的神色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如此甚好,不过你既有法子将天雷引下,先前有所提及,能避之天雷,又有何法?” 严绍庭当即说道:“此法臣此前已与工部雷尚书商讨,将在重建之后的万寿宫顶部,架设铁条,直插地底,若再有天雷只会被铁条吸纳,流入地底,无妨于宫殿本身。” “此法可行否?” 严绍庭回道:“雷尚书已在南城空僻处造设屋舍,以此法效仿,若证实可行,则奏明陛下,再行于万寿宫乃至宫中各处大殿。” 这都是前些日子在和雷礼打好关系后,严绍庭拜托对方做的验证。 而能减少宫殿被毁的几率,雷礼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嘉靖见到严绍庭已经和雷礼做了安排,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看向在场众人:“原本这小子说能引下天雷,朕只当是这小子胡闹。今日朕与尔等亲眼见证,严绍庭亦是提前于雷礼在做验证,可见其秉性沉稳,行事稳重。” 严嵩笑眯眯的摇着头:“陛下谬赞,绍庭这孩子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徐阶照例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高拱心里冷哼了几下。 嘉靖却是高兴的很:“破天象之谣言,绝于今朝,防殿宇为天火毁坏。严阁老啊,你这孙儿属实有功于朝廷。” 不等严嵩再行开口推辞。 嘉靖已经双手叉腰,看向严绍庭。 “朕向来是赏罚分明。” “黄锦说你们重建万寿宫,工期有序,足可百日完工,加之今日之功,朕得公允。” 严绍庭赶忙躬身颔首。 心中倒是有些期待,道长这一次又会如何赏赐自己。 “严阁老、徐阁老,严绍庭破于天象,可为我朝第一人乎?” “足可第一人也。” “陛下盛赞。” 严嵩、徐阶二人分别回话。 “那就赏他去翰林院做个侍读吧。” ……………… ?月票??推荐票? 感谢老爷们每天的票票,拜谢! 最后就是每日求追读啦~各位貌似彦祖、美如亦非的读者老爷们~求求了,拜托拜托~ 第34章 嫉恶如仇严侍读 玉熙宫内,随着道长一言而毕。 犹如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一层涟漪,撩动了所有人的心神。 高拱瞪大双眼,刚刚张开嘴,却被身边的徐阶拉了一下。 严嵩面露意外,心生欢喜。 在大明朝,有一类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格外耀眼尊贵。 这一类人,被称之为清贵。 清贵之中,以翰林为尊。 严绍庭亦是心中猛的一跳,当即就躬身颔首,双手抱拳作揖:“臣,谢陛下隆恩!” 自大明英宗朝之后,朝廷之上便有了一则惯例。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阁。 这是英宗之后,大明内阁成员基本的进步路线。 每轮恩科,取三甲进士入翰林,选为庶吉士,观政三年升翰林授官。 可以说,不是每一个进士和翰林都能成为内阁大臣。但想要成为内阁成员,就必须要走翰林院这一条路。 便是严嵩,那也是在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而后授翰林编修,如此之后方才平步青云,一直走到了如今内阁首揆的位子。 这也是为何,严世蕃即便是在内阁当差,却只能被称为小阁老,而一直不是正式内阁大臣的原因。 可以说。 道长今天的这句话,直接给了严绍庭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光明前途。 日后。 轮到严绍庭要进入大明内阁的时候,就没人能用他的功名出身来说事。 也就是说。 从今天开始,严绍庭已经将成为大明内阁成员,乃至于大明内阁首辅的资格,握在了手上。 这又岂能不让严绍庭意外激动。 嘉靖则是面带笑容,伸手指着严绍庭,目光看向严嵩:“到底还是年轻人啊,遇事还是会形色于表。” 严嵩亦是笑眯眯的:“陛下隆恩,是对他的看重,臣若在这个年纪,恐怕早已忘乎所以了。” 嘉靖笑呵呵道:“有功便赏,朕历来不吝。这两年朝廷日子难过,严阁老家这小子是個做事的。既然能做事,朕自然要多给压压担子,严阁老可不要袒护担心你这孙儿被朕给累坏了。” 这时候的玉熙宫里,自然是皇帝和严家人的一团和气。 严嵩斑驳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面对严绍庭能得翰林院侍读的出身,这远比他当初自己高中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更让他激动。 这是严家的未来。 “君君臣臣,陛下肩负九州万方,天下亿兆黎庶。”严嵩转口,很是正式道:“陛下用什么人,做什么事,皆为我大明社稷。臣等身为人臣,得君父看重,食君之禄,便要为君分忧,不曾有辛劳之说。” 这就是严嵩这么多年来,一以贯之的为臣之道。 替皇帝当差,为皇帝背锅。 嘉靖自然是一如既往的满意严嵩的回答。 他目光淡淡的瞥向一旁的徐阶、高拱。 随后说道:“严阁老说的是,大明朝不是朕一人就能将所有事都做完了的。就如这一次,东南南直隶、浙江两省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便要张居正亲自去督办。东南沿海剿倭的事,便要胡宗宪领着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去做。” 侍候在边上的吕芳面带笑容的说道:“东南有胡宗宪剿倭,眼下又有张阁老亲下东南,朝廷往后的日子定是能越过越好的,主子爷日后也能少些烦恼了。” 一时间,玉熙宫里气氛大好。 好似是大明朝即将要走进盛世一般。 严绍庭颔首低头,眼角余光则是看向身后的殿门。 也不知道朱时泰他们三人,什么时候过来。 正在他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 殿外有小太监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成国公府朱时泰、定国公府徐文璧、英国公府张元功,殿外请见。” 随着小太监说完话,嘉靖则是目露意外的看向殿门外。 而徐阶和高拱,亦是心生疑惑的侧身转目,斜觎着殿外。 严绍庭却是出乎意料的开口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道长自然没想到严绍庭这时候还有事要奏对的。 他收回视线看向严绍庭:“朕先前有言,你在圣前,可畅所欲言。” 严绍庭点点头,沉声道:“臣要弹劾朱时泰、徐文璧、张元功三人!” 此言一出。 就连严嵩,都惊讶的抬头看向严绍庭。 高拱的嘴角更是止不住的飞扬起来。 看吧! 严党终究是严党。 一朝得权,竟然就要对勋贵下手了。 恐怕这弹劾之后,这小严党就可以等着三家公府塞钱求饶了。 嘉靖则是皱眉道:“你要弹劾他们何事?” 严绍庭沉声道:“回禀陛下,朱时泰三人身为大明勋贵子弟,本应勤练武艺,通读兵书,抱以马革裹尸之志,以待君王征召,统兵域外,开疆拓土。居朝堂内外,当以君王安危盖于己身,有赴死君王身前之勇。” 这番话一出,玉熙宫里寂静无声,高梁之上余音环绕。 严绍庭却是语气愈发严厉道:“成国公府、英国公府、定国公府,乃京中勋贵表率。朱时泰三人亦是三府继承,本该勤于王师。然三人却于今岁上元日,私斗于城南风月之地芳春楼。”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严厉。 玉熙宫里,道长和老好人、老奸臣等人,一时间竟然是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连带着,朱时泰、徐文璧、张元功三人遵旨入内,都未曾察觉发现。 而朱时泰三人这时,也听到了严绍庭接下来的话。 “朱时泰三人,忘形于色,私斗枉法,犬马背忠,酒色无能。三府乃大明勋贵柱石,三人却毫无先人之将帅才,更无士卒半分勇武。 贪念酒色,贪图荣华,心无军国社稷。 武艺松弛,贪生怕死,毫无无畏之志。 似此等膏粱子弟,忘祖宗荣光,忘陛下隆恩,忘社稷之任。 于今岁上元,竟在风月之地,为一下贱妓女大打出手,体统全无,累朝廷与陛下颜面尽失,崩祖宗先灵昔日荣光。 臣弹劾,诚请陛下以严惩,正国法,三人若不惩之,朝堂不宁,天下失心,黎庶难平!” 嗡…… 玉熙宫里,随着严绍庭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发出阵阵回荡声。 高拱彻底看傻了眼。 这…… 当真要是按照此刻这般嫉恶如仇的严绍庭所言,朱时泰三人恐怕是现在不当即被拖出杖毙,大明朝就要立时亡国了。 严党什么时候也变成清流喷子了? 高拱彻底懵了。 嘉靖也懵了。 刚刚进来的朱时泰三人也懵了。 妹婿啊! 咱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第35章 废物利用 砰砰砰。 三道闷响声在玉熙宫内发出。 朱时泰三人脸色不安的跪了下来。 “臣朱时泰、张元功、徐文璧,请陛下严惩治罪。” 按照严绍庭刚刚说的那番话,他们三人已经是大明朝最没用的废物了。 活着就是浪费空气,死了也要浪费坟地。 严绍庭缓了一口气,趁着这功夫,回头悄悄的看了一眼朱时泰三人。 他继续沉声道:“请陛下治罪朱时泰三人!” 嘉靖这会儿是彻底懵了。 这几日朝廷里对朱时泰三人的弹劾,他都有看到的,只是一直未曾批复。 在嘉靖原本的计划中,是等弹劾的风潮稍微停歇下来,自己便降下一道旨意,申斥朱时泰三人的行为,这事也就算了结了。 可是现在。 严绍庭却如此嫉恶如仇的将这件事情摆到了台面上,还是有内阁成员在场的情况下。 嘉靖当即看向徐阶。 他这一生,自从那一年踏上北上的路,就开始了与人斗、与人斗的路。 他很清楚,每一个人的作用和价值。 亦如徐阶。 现如今朝堂上蛰伏做小的老好人。 他已经做了许多年的老好人,大抵是有些老好人的。 “徐阶。” 嘉靖缓缓开口。 徐阶肩头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脸上无风无浪。 他自然知道,皇帝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点名自己。 “陛下,臣以为朱时泰、徐文璧、张元功三人,虽言行举止有所过失,但京中富贵,勋贵赴死代代,国家如今虽有战事,却无大战。今日之事,或可降旨申斥,以明视听。” 老好人的意思很清楚。 祖先们上战场流过血流过泪。 后人们,自然是该享受享受的。 不然,大明朝岂不是真的苛刻了。 这话自然是嘉靖愿意听到的。 但严绍庭却不乐意。 他上前一步:“陛下,臣少时读书,祖父有言及圣贤之理。” 原本嫉恶如仇,恨不得今天就要亲自砍了朱时泰三人的严绍庭,忽然不喊打喊杀,开始说书了。 这又让嘉靖等人生出意外。 嘉靖压着心中的烦闷,询问道:“严阁老与你说过什么圣贤道理?” “危安之理。” 严绍庭轻声回答,而后解释道:“昔年,微臣年少,家中读书,祖父有言为人处世,当危在前,安在后,居安思危。 那时微臣不明此理,入仕以来目睹朝堂社稷,深以为然。 人可生于安乐,却不可忘而危险。 得幸君王之臣子,亦不可忘危。天下虽承平,亦要思量危局。” 玉熙宫里寂静无声,唯有严绍庭的危安之论。 严嵩坐在凳子上默默转头看了眼已经被寄予厚望的大孙子。 这话爷爷我啥时候说过啊。 严绍庭却已继续道:“国家如人,文武如左右手,身为人臣,怎可安享太平,当思前途风险。食君之禄,当思报国。 功勋如今之富贵,乃先人舍生赴死所系,与今人有何干系?” 无法保证功勋世袭后代的英武,皇权必然会出现文武失衡的局面。 功勋优待,自是应有,但若要享受先祖荣光,也该后人德位相配才行。 若不然,国家只会不断积重,失去制造新血的能力。 严绍庭此言一出。 便是原本还有些不满的朱时泰三人,也是脸上一红。 嘉靖则是深深的注视着严绍庭,沉默不发一言,让人猜不出这位潜修道玄的皇帝,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严绍庭最后说道:“陛下安能坐视,武备松弛之功勋子弟,以红盔将军、明甲将军宿卫宫廷?” 红盔将军、明甲将军,是朝廷的一种大内殿廷卫士。 士卒选自京军各营身材魁梧者充任,将校则以功勋子弟为主。 听到严绍庭此言。 嘉靖的眼角眉头,悄无声息的一动。 老好人徐阶和黑脸喷子高拱,亦是微微皱眉,带着几分审视的侧目斜觎严绍庭。 严嵩更是少有的对着严绍庭呵斥道:“大内之事,怎敢轻言?” “他说的没错。” 然而,一直未曾开口的嘉靖却是淡淡出声。 本想继续训责,好让严绍庭躲过申斥的严嵩,立马闭上嘴,目光疑惑的看向自己伺候了大半辈子的道长。 嘉靖却是目光深邃的盯着严绍庭,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起身,踱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严绍庭的这句宿卫宫廷,让嘉靖想到了早已过去近二十年的壬寅宫变。 一根深藏多年的刺,在嘉靖的心中重新出现。 嘉靖目视严绍庭,语气平静道:“居安思危,功勋报国,你说的没错。” 严绍庭颔首低头。 他希望道长能听明白自己潜在的含义,但到底该如何抉择,这事还得嘉靖亲自决定。 嘉靖面色如常,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朱时泰三人:“身为功勋后辈,不思勤练武艺,只知酒色,私斗于市,引动朝堂诽议,当严惩。” 朱时泰三人这会儿也是心生惶惶,变得不安起来。 面对皇帝的问责,三人只能匍匐在地。 “臣,知罪。” 嘉靖嗯了一声,重新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会意,当即开口。 “陛下,如今张阁老南下,行开源之事,胡宗宪督办剿倭。此时正是东南用人之际,朝廷和兵部亦有成算,命戚继光、俞大猷募召新兵,备战倭寇。 臣斗胆谏言,暂夺朱时泰三人一切荫功,以白丁发往军中交由主将发落,于阵前操练,复行三人先祖旧迹。” 至此。 严绍庭已经算是图穷匕见了。 要想重建京军三大营,重新编练大明曾经最强的野战军力量,让功勋和军队成为自己将来的助力,去对抗清流文官,当下是绝无可能在北京城完成的。 只要有半点迹象暴露,清流文官们就能将北京城掀翻了天。 唯有东南。 唯有远离北京城,远离这帮清流文官,才能徐徐图之。 嘉靖心中一动,目光淡淡的注视着严绍庭。 他原本还担心这小子会说出什么胆大包天的话。 没想到,最后竟然只是要让朱时泰三人去东南剿倭军中。 安静的玉熙宫里,好似是同时响起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徐阶重新低下头,充当着内阁小透明。 高拱则开始思考着,今晚回府是不是应该小酌几杯。 “准尔所奏。” 嘉靖长呼一声,随后转身往殿中深处而去。 间隙里。 有这位身居大内四十年的玄修皇帝唱吟声传出。 “国事茫茫。” “诸卿肱骨。” “玄修漫漫。” “问道问道。” ……………… ?月票??推荐票? 感谢老爷们每天的票票,拜谢! 最后就是每日求追读啦~各位貌似彦祖、美如亦非的读者老爷们~求求了,拜托拜托~ 第36章 剑指东南 众人散去玉熙宫。 不多时,宫外三府便传出,要与严家决断往来的声音。 陆家嫁入成国公府的大姑娘,更是在娘家哭诉,二妹妹家的不当人,祸害亲亲友人。 严家的笑话,京中人自然是爱看爱听的。 只是实质性的影响,目前倒也没有发生。 而在往裕王府的路上。 从玉熙宫出来之后,徐阶和高拱便坐在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外,车轮阵阵。 大街上京中百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只是车厢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徐阶坐抱双臂,双眼眯起。 高拱看了好几眼,这才长叹一声道:“徐阁老,你说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阶自然不会回答高拱。 车厢里显得有些冷清。 高拱皱着眉,自顾自道:“眼下太岳已去江南,难道陛下真的有意要让严绍庭入阁?” “可陛下难道真的要不顾律法体统了?二十岁的内阁大臣,怎么也不可能是真吧?” 说着说着,高拱又摇起了头。 “想来是不大可能的。” “我觉得,还是因为年初那三百万两银子,才让陛下给了严绍庭入翰林的面子。” 高拱表现的有些心烦意乱。 而他最近也确实如此。 严党越是风头无两,越是一如既往把持朝政,在高拱看来,大明朝便每日都在走向亡国的路上。 徐阶这时候却终于开口道:“三百万两的事情,在严绍庭令锦衣卫指挥佥事,入裕王府为世子伴读时,就了结了。” 高拱瞪眼看向徐阶:“那今日又是为何?” “为何?”徐阶反问了一句,而后抬眼看向高拱,面色阴沉道:“那是因为严绍庭今日,替陛下向世人证明了,我大明朝的任何灾患,都与所谓上苍无关,更与陛下无关。” 高拱气息一滞。 随后,这才长叹道:“此子竟然心机如此深重!” 其实从古至今,在朝为官的人都知道,所谓天象,根本就是狗屎,更不可能是因为君王的行为,才会有异象出现。 不过,这玩意很好用。 乱世可为野心者造势,太平时又能成为官员胁迫皇帝的根由。 于是,这天象便成了和君王品行挂钩的存在。 骂了一句后,高拱转口道:“今日严绍庭在圣前那边嫉恶如仇,竟然是让朱时泰三人南下抗倭军中。原本他那番言论,我还以为,他是要替重新编练禁军三大营的旧事。” 徐阶淡淡一笑:“他还不敢,或者说即便是严党,也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今日严绍庭如此提议,大抵还是想在陛下面前讨好。” “如此……倒是不足以忧了。” 高拱低声念道着。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马夫在外面禀报,已经到了裕王府。 徐阶、高拱二人下了马车,便进了裕王府。 裕王府里。 因为今日严绍庭在永定门后,做的雷电实验成功,裕王朱载坖早早的就等在了王府。 见到徐阶、高拱两位师傅过来,朱载坖连忙站起身。 “今日永定门后,到底是成功了?” 朱载坖的脸上带着几分激动。 对他而言,能从此绝了朝堂官员再将天象按在皇帝身上,这事就是十足的好事。 不等徐阶、高拱开口回答。 朱载坖便又说道:“严师傅果真是有些本事的,竟然能做到引下天雷的事情。” 他这话刚一出口,高拱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哼哼着。 高拱开口道:“王爷可能还不知道,今日我等在玉熙宫,陛下亲口赏了严绍庭翰林院侍读的差事。” 朱载坖有些意外的看向高拱。 然后,朱载坖便出乎高拱意料的笑着说道:“陛下公允啊!严师傅原本是我裕王府世子侍读,如今再加翰林院侍读,便彻底算是名正言顺了!” ? 高拱顿时生出满脸疑惑。 “王爷!您难道忘了他是严党中人吗?” 高拱有些生气,可面对他们一直寄予厚望的裕王,又没法将话说的太重。 朱载坖却是面露狐疑,开口道:“严师傅入仕以来,并无附和严党之事。自去岁开始,更是为朝解忧,本王以为……” 见裕王都快要将严绍庭说成是大明朝唯一的忠臣干臣。 高拱再也忍不住,当即说道:“王爷!他严绍庭终究是严家人!岂能与其同流?” 徐阶则是看向高拱:“肃卿!王爷面前,不得无礼!”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朱载坖看了看两人,最后退后了两步,坐在位子上,笑眯眯的轻声道:“高师傅息怒,本王只是觉得,严绍庭如今看来,也无劣迹,若是长久如此,日后也不是不能为我等所用。或许,在将来还能成为高师傅你们倒严的助力。” 他本来是想说,严绍庭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 但见高拱如此,自然是不想再说出这话,免得将裕王府这里闹得不愉快起来。 高拱见裕王这般说,方才面色缓和了一些,而后拱手低头道:“还请王爷恕罪,是为臣先前失礼了。” 朱载坖点点头,转而看向徐阶:“徐师傅。” 徐阶躬身颔首。 朱载坖说道:“只是如今严绍庭瞧着并无劣迹,加之如今又是我裕王府世子侍读,徐师傅以为是不是也应当好一些相处?” 高拱正想开口反对。 然而徐阶已经开口道:“王爷英明,既然如今严绍庭并无祸乱朝堂,王爷亦是觉得可以一用,自然是要好生相与一些的。” 朱载坖重新露出笑容:“徐师傅说的极是,那往后都与严师傅好生相处吧。” 高拱听着这话,胸口气血犹如是淤积了一样。 只是徐阶却再次开口道:“只是如今不论严绍庭如何,当下我等还是应当注意太岳南下的事情。按照路程来算,太岳此时也应当到了南直隶。” 朱载坖肯定道:“有张师傅在东南,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徐阶点头道:“太岳虽然还年轻,但行事亦是沉稳,只是朝政国策下去,他要现在南直隶急办改棉为桑一事,微臣恐严党会在浙江借机祸乱地方。” “那就再派人去东南盯着严党便是!” 高拱终于是开口说了一句,神色有些愠怒。 朱载坖看向两人:“张师傅已经去东南了,如今便是单独派人去浙江,又能派谁去?” 徐阶看了一眼守在裕王身边的裕王府詹事谭纶。 “子理有过东南为官经历,又与胡宗宪相熟,让子理去东南劝说胡宗宪,想来也能在太岳办完南直隶的差事前,稳住浙江的局面。” 被点到的谭纶有些意外。 朱载坖沉思半响,才转头询问道:“子理可愿去东南?” 谭纶这才躬身抱拳上前:“一切听凭王爷安排。” “那就有劳子理,前去浙江吧。” 第37章 倒反天罡严世蕃 严绍庭今日特意打了一个时间差去的裕王府。 自然也是和平日一样,将今日大致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没有掺油加醋什么的。 只是裕王今日的反应,倒是往严绍庭有些意外。 期间,裕王屡次明晃晃的示好安抚拉拢。 这是让严绍庭没有想到的。 谢绝了裕王的邀请一同晚宴的事情后,他便骑着马往严府回赶。 刚到府前,严绍庭就见严世蕃的轿子停在了门口。 严绍庭翻身下马,走到轿子前:“父亲。” 虽然严世蕃再如何,严绍庭也不能说断绝父子关系。 更何况,如果能稳住严世蕃以后少做些傻事,对严家和自己也是个好。 尚未走出轿子的严世蕃,听到外面的声音,淡淡的冷哼了下,随后沉着脸走出轿子。 出了轿子的严世蕃,目光淡淡的瞧了眼严绍庭,这才幽幽说道:“听说你今日在玉熙宫,得了陛下的赏赐,进翰林院任职翰林侍读。” 严绍庭点头道:“确有此事。” 严世蕃嗯了一声,心中却是有些五味杂陈。 说到底,眼前这逆子也是自己的亲儿子。 儿子能升官发财,他这个当老子的自然也是有面子的。 便说今日在工部,等那永定门的雷电实验结束后,工部同僚回来便是围着自己一顿吹捧。 待玉熙宫的消息传到工部后,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吹捧。 听着诸如‘教子有方’、‘一门三相’之类的奉承话。 那可叫严世蕃有股子飘飘欲仙的感觉。 可是。 严世蕃却又有些懊恼和吃味,因为这逆子的原因,自己现在无法随侍内阁,这让他自觉颜面尽失。 而自己即便走到如今的位子,也没有一個正经的出身,当初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才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进入朝堂的。 更不要说什么翰林院侍读了。 这等清贵的官职,严世蕃自己也是眼热的紧。 见逆子应下的很快。 严世蕃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说道:“陛下宠信,但你不可骄纵,你尚且年轻,在内阁随侍你爷爷,要少说话多去听,不可胡乱妄议朝政。” 严绍庭自然是一一点头。 只是心中却也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这天底下,别管当老子的如何如何,即便如严世蕃这等人,可面对儿子的教育,依旧是指向正道。 但如今听着,却有些怪诞诡异的感觉。 严世蕃这时却又郑重说道:“还有你在裕王府的差事,少与徐阶、高拱这等伪君子交往太深!免得你沾染一身恶俗之气!坏了我严家前途!” 听着这话,严绍庭心中不由一乐。 只是严世蕃说完之后,也没了再与逆子交谈的心思,自顾自的带着人进了严府。 回到自己的院中书房。 严世蕃则是立马叫来了自己的师爷毛文龙。 毛文龙到了严世蕃面前,躬身作揖:“小阁老回来了。” 严世蕃点点头,开口询问道:“可有东南的消息?” 毛文龙摇头道:“之前去信东南,想来那边的消息,这两日也能传回来了。” 严世蕃嗯了声,沉吟良久。 而后才说道:“东南的事情,还是不能尽数交托给胡宗宪。有张居正在东南,指不定就要坏事。” 毛文龙轻步上前,小声道:“小阁老的意思是?” 严世蕃抬头看向师爷:“这事虽然是我爹在圣前提出来的,但却是张居正去办的差事。若这差事当真让他张太岳办成了会如何?” 毛文龙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张居正办成了这件事,自然是圣心大悦,他们清流大抵就要弹冠相庆了。” “所以,老子就不能让他张居正办成这件事!”严世蕃满脸冷笑,语气阴沉的说着话。 “啊?” 师爷面露意外。 严世蕃抬头看向师爷,冷声道:“啊什么啊!要是他张居正办成这事,为陛下和朝廷弄到了银子,岂不是说我严党无能?” 毛文龙在意外之后,点头道:“小阁老英明。” 严世蕃哼哼着:“所以绝不能让他张居正成了事。” 毛文龙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严世蕃皱眉看向毛文龙,随后挥手道:“给浙江的郑泌昌、何茂才写信,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差事办砸,到时候就推给张居正,就说坏事的是他张居正和他背后的那帮清流!” 毛文龙有些担心,不由小声提醒道:“可是这件事,是严阁老提出来的,少爷推举的张居正,陛下也在等着用钱,若是办砸了……” “蠢货!” 严世蕃当即怒喝一声,然后拍板子说道:“就是要让他张居正办砸,到时候这事便可由我们来做!届时,功劳也自然是我们的!” 见小阁老发怒了,毛文龙才不敢多嘴,赶忙取了纸笔,要给浙江的郑泌昌、何茂才写信。 而这情况。 却是让严绍庭没有想到的。 原本是清流不愿意严党办成这件事,现如今却成了严党要去坏了张居正和清流办的这件差事。 当真是倒反天罡了。 而严绍庭此刻却是在严府后院隔墙的院中。 此处亦是严家的私产,只是平日里不曾显露。 如今倒是成了严绍庭可以用的地方。 此时院中屋内,朱时泰、徐文璧、张元功三人,正齐聚一堂,瞧着刚刚赶过来的严绍庭,眼神里倒是有几分问罪的意味。 严绍庭走进来之后,只是瞧了一眼,便立马抱起双拳:“大姐夫!徐家哥哥,张家哥哥,让三位久等了!” 徐文璧和张元功沉着脸。 朱时泰哼哼道:“我们可不敢让严侍读等在这里。” 这话就有些吃醋的意思了。 今日他们三算是被贬出京师,要去东南抗倭军中受苦的。 而严绍庭却因为雷电实验,升官发财,成了翰林院侍读。 三人的心理,严绍庭拿捏清楚。 他满脸笑容:“还是三位哥哥海量,可不敢怪罪做弟弟的。” 徐文璧这时便手指叩动桌面:“还是先说一说我等去了东南抗倭军,又该如何?何时才能重返京师?” 随着徐文璧的发问,朱时泰和张元功两人,亦是脸色郑重起来。 这才是他们当下最需要了解的情况。 要是这一去东南,再无归来的可能,那他们现在就直接撂挑子。 严绍庭则是沉声开口道:“如今东南要增产丝绸,日后还要行销海外。朝廷已经定下,要让戚继光、俞大猷等部募召军队。 此次三位兄长前去东南,大抵不会真去做一寻常兵丁,但亦要在戚继光、俞大猷军中小心做事。” 朱时泰挥挥手:“这些我等都知道,也知晓军中无戏言,自当一切遵令行事。” 张元功亦是开口道:“东南的戚继光、俞大猷都是将帅之才,润物大可放心,我等不会与他们生出冲突。” 严绍庭默默的看了他们三人一眼。 他们自然是不敢起冲突的,不然只要是在军中,便是被狠揍一顿,也没人能替他们说情。 严绍庭又说道:“至于三位兄长重回京师,那便要三位能在东南军中多立军中,参与抗倭新军建设,届时若能各领兵马,便是领兵回京之日!” 领兵回京。 此言一出。 朱时泰三人脸色一变。 朱时泰这位大姐夫,更是满脸紧张的看向严绍庭。 “伱要造反啊!” …… 求月票推荐票 …… 昨天的勋贵内容,有修改,主打听劝,老爷们放心剧情,不会毒,有问题老爷们提出我改正~ 第38章 东南来讯 屋舍内。 朱时泰三人满脸震惊。 严绍庭却是面露纯良:“我大明煌煌,陛下圣明,谁人敢谋反?” “那你为何竟要我等领兵回京?” 朱时泰三人有些不解。 如今朝廷在京中的兵马,都是由兵部一手操控,每年定期轮番。 已经很多年,没有将领能单独带着兵马进京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想到这些,朱时泰三人就变得心慌慌起来。 严绍庭正色,露出笑容,解释道:“之前在玉熙宫中,三位哥哥也听到我所说的话了吧。若是三位在东南立下功劳,小弟愿意在陛下面前促成,召三位哥哥领兵回京,戍卫西苑。” “戍卫西苑?” 严绍庭重重点头:“姐夫,你们想一想。若单单是日后让你们三位回京,便是继续在宫中当差,可在朝中能有何威势? 可若是姐夫你们在东南好生操练兵马,领军抗倭,立下大功。 这便是你们的能力,将帅之才。 届时带着这支百战之师回京,戍卫西苑,又会是何等荣光?届时我大明朝勋贵人家,谁人又能比得过姐夫你们三人?” 严绍庭这一连串的反问,将朱时泰三人震得满脸诧异,眼神里也开始流露出了一丝激动。 他们如今虽然也领着戍卫宫廷的差事,可谁也不会当真,这不过是皇室对勋贵的一种惯例而已。 可若真的和严绍庭说的一样,他们能在东南领兵立下大功,回头再带着这些兵马回京戍卫西苑。 那可就不容于过往了。 他们就是皇帝面前的铜墙铁壁。 那就是皇帝最忠诚,也是最悍勇的护卫。 朱时泰更是不用指点的说道:“所以我们这一趟去东南,实则是为陛下操练亲军护卫的!” 严绍庭面露笑容,在三人的期待中,缓缓点头。 “姐夫英明,直点要害。” 徐文璧却是面露迟疑:“只是东南倭患多年,我等南下,如何操办,润物可有详细交托?” 严绍庭目光一转,开口道:“东南有胡宗宪总督浙直,军中又有戚继光、俞大猷,三位兄长只管听命行事便好。如何拉拢军中之人,这一点就不用在下交托了吧。” 说着,严绍庭目光深邃的看了徐文璧一眼。 徐文璧当即会意。 三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然。 要说如今的功勋将门,可能上阵杀敌已经不行了,但说起拉拢军中之人,却是个顶个的高手。 严绍庭也是面露笑容。 只要朱时泰三人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去做,戚继光、俞大猷他们以后便自然是有将门撑腰。 而自己又能通过朱时泰三人,将那重建编练大明京军三大营的事情,一步步悄无声息的落实促成。 朱时泰站起身,拍了拍严绍庭的肩膀。 “如此,便要润物多多出力襄助,最好是能与胡宗宪、戚继光等人去封书信。” 严绍庭自然是答应下来。 此刻朱时泰三人心中已然有了底,便不再多留。 他们三人按照旨意,明日就要带着不多的家将启程南下。 毕竟对嘉靖而言,只要他们三人越早滚蛋,朝中的弹劾风波也就能越早结束。而他耳边的聒噪便能消失,可以继续安心修道。 将朱时泰三人送走之后。 严绍庭便从后门回了严府。 刚走到自己的别院门口,便见狗腿子严虎已经满脸谄媚的等在这里。 而自己的小舅子,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也在场。 见到严绍庭回来。 严虎立马靠了上来:“少爷,您回来了。” 严绍庭瞄了一眼狗腿子。 严虎会意,立马说道:“是东南来消息了。” 严绍庭点点头,转而看向陆绎。 陆绎亦是笑着说道:“我这里也是东南的消息。” “那就进入说吧。” 严绍庭说了一句,领着两人进了自己的院中。 严绍庭和陆绎两人坐定。 严虎便在不停的瞅着自家少爷的小舅子。 严绍庭瞪了一眼:“与成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这倒是让陆绎有些动容,看向二姐夫的眼神,又多了些火热。 严虎则是小声开口道:“回少爷的话,是浙江那边,说是淳安知县海瑞,对国策新政多有抵抗,带着治下百姓拒行改稻为桑,更……” 原来是海瑞这个头铁娃。 严绍庭心中哼哼了一声,看向狗腿子:“更什么?” “少爷息怒。”严虎赶忙开口,方才继续道:“这個海瑞更是口放厥词,是严阁老和小阁老,还有……还有少爷您,在蛊惑陛下,行祸国殃民之事……” 严绍庭听见这话,不由瞪了一眼:“他海瑞是看不见这件事,如今是张居正在办吗?” 严虎挪挪嘴低下头没敢说话。 陆绎却不用避讳这些,在一旁乐呵呵道:“这事是严阁老提出来的,张居正则是姐夫伱举荐的,淳安那个海瑞,自然知道该骂谁。” 严绍庭立马转头看向陆绎,怒瞪了一眼小舅子。 陆绎赶忙缩了缩脑袋。 “姐夫别打,我这也有事没说呢。” 严绍庭哼哼道:“你说。” 陆绎却是站起身,跑到严绍庭身边的凳子前坐下,而后脸上露出笑容,乐呵呵道:“我这里是张居正在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消息。” “张居正?他在那边出什么事了?” 严绍庭大抵是知道张居正这一次在南直隶的差事不会太好办,但却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陆绎当即解释道:“嘿!原本我以为他张太岳能办成事,谁知道下面人传讯回来,现如今这位张太岳大抵是手脚忙乱,深陷泥潭了。” 不等严绍庭再问。 陆绎便继续说道:“姐夫你不知道,他张居正刚到苏州府、松江府,手持圣旨,行钦差事。可是一说朝廷要他在两府改棉为桑,当地便立马答应下来,口口声声一切听从朝廷旨意。” 严绍庭面露狐疑:“哦,那这瞧着不是挺顺利的。” 陆绎连连摇头:“这事哪里有这么简单,天知道苏州府、松江府今年是怎么回事,竟然早早的就将棉苗种了下去,两府数十万亩棉地,数万棉农、数千织户如今都在田间地头,要与张居正讨要青苗费。” 严绍庭顿感诧异。 “竟然成这样了!” 陆绎哼哼了两声:“他张居正现在已经两难,百姓们绝不说抗拒朝廷政令的话,只说让张居正拿钱出来,只要钱到手,他们带头免费出宫将棉改为桑。” 严绍庭听到这里,也终于是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大抵不过是朝廷这边走漏的消息,比之张居正走的更快。 至于消息怎么过去的,又是谁发出的,反正现在都由张居正生受着。 严绍庭不禁有些乐了。 “看来张居正应该是很想回京了。” 第39章 张居正和大明不粘锅 苏州府。 城中督粮道署衙门。 此地在五代时,乃是吴越王钱镠之子钱元璙所建的金谷园。 后为宋时太学博士朱长文的乐圃,再往后便是屡有兴废。 到了嘉靖朝,先是被改为学道书院。 而后才被改成现在的督粮道署衙门。 而这也成了张居正此次南下暂居办公的地点。 此时的江南,时值春雨绵绵。 督粮道署衙门里,叠石为山、山水相依。 问泉亭内,张居正立身寂静。 亭外春雨连绵,水珠自山石汇聚,滴落流水池中,掀起层层涟漪,雾气环绕,遮蔽人眼。 然而张居正的双眼,却格外透亮,清明郎朗。 自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三岁的张居正高中二甲第九名,初授翰林院庶吉士开始,他便一直在京中为官。 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京师的官场,亲身到地方上主持国朝大事。 眼下,摆在张居正面前的苏州府、松江府改棉为桑一事,如同一团乱麻。 数日不曾有半点进展,城外两府桑农,更是有情绪愈发不满的趋势。 但张居正却没有想要离开这里,返回更加安逸的京师。 纵观历朝历代之革新,皆有抵住和反复。 前宋王安石推陈出新,行效新法,虽褒贬不一,却亦有良效。 从来,张居正都将自己的政治目标,定在远超王安石的位置之上。 只是如今让张居正愤怒的是。 明明是前不久才在京中定下的国策,为何自己前脚未到,这苏州府、松江府的棉农们,便已经将数十万亩的土地全都种上了棉种。 要知道,如今不过初春,就连谷雨、清明都未曾到。 按照时节,这时候根本就不是栽种棉种的时候! 朝中有奸佞! 有包藏祸心之徒,在暗中传讯两府! 张居正很清楚,如果没有京中传出的消息,当下的苏州府和松江府,绝不会是现在这般局面。 可到底是谁呢? 又是谁人将消息快马加鞭送到两府,且定然是在暗中指点,催促两府棉农将不符合时节栽种的棉种给栽种了下去。 “奸佞祸国!” “必当除之!” 亭外春雨急切,张居正冷声出口。 他现在急需查出,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在暗中对抗朝廷要在两府改棉为桑的国策。 其实当张居正第一时间赶到苏州府的时候,在发现眼前局势的时候,他便想到了严党。 只有严党是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 可是。 当张居正想到这件事是严嵩提出,而自己又是严绍庭在圣前推举出来的。 张居正便不由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事真的会是严党做的? 可若不是严党所为,又该是什么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这几日将自己封闭在督粮道署衙门的张居正,陷入到反反复复的沉思之中。 而不弄清楚这些,他便没有办法轻易出手,压下苏州、松江两府的棉农。 此时的督粮道署衙门外。 窄僻的小巷里。 两面旗牌开路,一座软轿冒雨而行。 至衙门前,落轿停下。 早有差役撑伞到了轿前。 督粮道署衙门里,等候多时的门房也赶忙撑着伞走了出来。 “小的们,恭迎赵抚台。” 轿帘掀开,露出一袭绯红圆领束腰常服,胸前则是文官二品锦鸡补子。 赵贞吉头戴乌纱,一手在前提腰带,一手背至身后,轻摇官步跨出官轿,抬头皱眉看向督粮道署衙门内。 “张阁老可是在里面等久了?” 赵贞吉开口询问了一声。 衙门门房殷勤道:“回抚台的话,张阁老已在问泉亭独自观雨许久。” 已在,独自,许久。 赵贞吉的眉头不禁动了动,抓住了门房话里的几个关键词。 他如今是南直隶巡抚,户部侍郎。 如今张居正代表朝廷,行钦差之权南下苏州、松江两府督办差事,地方上棉农隐有对抗之意,他这位南直隶巡抚便不得不快马赶来应对。 知道了张居正今日在干什么,赵贞吉脚下不停,赶忙从身边人手中抢过雨伞,亲自撑着雨伞就让问泉亭赶过去。 督粮道署衙门前身是从环秀山庄改建过来的,占地远不如苏州城里其他私宅园林面积大,仅有三亩。 赵贞吉心中带着些忐忑,穿堂过巷,不多时便已经能看到假山林木中间的问泉亭。 “南直隶的人是都死光了吗?” “还是说南直隶上上下下都烂了!” 正在这时,赵贞吉便听问泉亭里,传来一道愤怒的呵斥声。 他当下心中便是一跳,每一次踏出的脚步声更大了一些。 等到了亭外,未曾收伞。 赵贞吉便已经躬身颔首,高呼道:“下官赵贞吉,请见张阁老。” 赵贞吉没有挪动脚步,一直撑着伞站在问泉亭外。 亭子里。 张居正似乎是在雨声中听到了来人,脚步快速的走了过来,一眼看到赵贞吉后,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及时雨可算是来了!” 张居正浑然不顾亭外的雨水,走出亭子,一把拉住赵贞吉:“孟静兄快快进来避避雨。” 赵贞吉却是心中一沉。 “张阁老言重厚爱。” 他小心翼翼的将雨伞歪向身后,跟随在后面的侍从立马接过雨伞。 进了亭子后,赵贞吉便立马顺势轻拂张居正的手臂:“张阁老淋雨了,切莫注意,万可敢受了凉。” 张居正依旧是面含笑容,只是深深的看了赵贞吉一眼。 这位南直隶巡抚,当真是浑身不粘啊。 要说大明朝,谁最会打太极。 那便是自己眼前的这位南直隶巡抚赵贞吉了! 张居正却是笑着将赵贞吉拉到亭中石桌前:“刚刚沏好的茶,只是今年雨前还要些日子,孟静兄多多包涵。” 张居正表现的很是热情客气。 但他越是这样,赵贞吉心中便愈发沉甸甸的。 “张阁老此次肩负皇命,身为钦差,驻抵苏州多日,下官一直忙于公务,未曾前来拜见,还请张阁老海量。” 张居正淡淡一笑,为赵贞吉倒了一杯茶:“孟静兄以户部侍郎领南直隶巡抚,责任重大,干系国朝半壁江山税赋财政,理当是公务繁忙。” 见张居正依旧是在说着热络话,却只字不提要害,赵贞吉便是连眼前这口茶都没有心情喝了。 赵贞吉面露惶惶,开口道:“都是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分忧,张阁老此次南下,更是为国策而来,东南地界,还得靠张阁老了。” 这是准备不插手如今苏州府、松江府这摊烂泥局面的意思。 张居正却哪里会给赵贞吉这样的机会。 他抬眼看向赵贞吉,将那只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向着赵贞吉推近了一些。 “孟静兄说的好!” 赵贞吉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张阁老。 自己说什么就好了? 张局正却是笑眯眯的说道:“我等都是为朝廷当差,为陛下分忧。这一遭我南下东南,所办国策之事,有孟静兄这句话,我便彻底放心了!” 赵贞吉彻底傻了眼。 自己虽有不粘锅的称号。 可他张居正,怕不是狗皮膏药吧! …… 求月票推荐票 老爷们多评论评论~ 第40章 张阁老敢苦一苦百姓吗 问泉亭里,赵贞吉已经被彻底架起来了。 面对张居正突然打起的直球。 赵贞吉心中愈发沉重。 自己要是拒绝,那就是在说自己此前说的为朝廷做事为皇帝分忧的话,都是假的。 可要是自己答应下来帮忙的话…… 那自己岂不是也要陷入苏州、松江两府如今的困局之中。 赵贞吉苦思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此次张阁老南下,乃是领了皇命的钦差,国策如何张阁老最是清楚。 在下虽然在南直隶为官,但地方上盘根错节,下官这几年也只能是为朝廷和陛下勉力支撑住而已。 张阁老此次所托,在下不敢说大话,力所能及的,在下必当全力以赴。” 问泉亭里,赵贞吉绞尽脑汁为自己做预设,打铺垫,然后还要表现出…… 愿为张阁老赴汤蹈火的模样。 张居正依旧是笑吟吟的注视着赵贞吉,随即开口道:“也不是难事,就是当下苏州府、松江府两地改棉为桑,大抵需要十万两白银,十万担粮食,不知孟静兄能否筹措出来?” 如今苏州、松江两府的棉农,也只是刚将棉苗栽种下去,一切还来得及。 按照张居正的估算,有这十万两银子和十万担粮食,大抵是够补偿两府地方上的那些个棉农。 赵贞吉却是心中一沉。 此刻在他眼里的张居正,就是一头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狮子。 正张着血盆大口,狮子大开口,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赵贞吉面露为难:“张阁老大抵是知道的,去岁南边多有水患,去岁一直在赈济百姓。今年刚开春,夏粮还有好几个月,张阁老一下子要这么多钱粮……” “很为难?” 张居正身子前倾,目视着赵贞吉。 赵贞吉点点头:“张阁老需要,自然也是能拿出来些的,只是……” 张居正目露审视,淡淡问道:“孟静兄能帮着拿出来多少?” 问泉亭外,苏州府的这场春雨,大了一些。 雨水从天空中落下,砸在假山和屋顶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池中水面已经乱作一团。 大珠小珠,水花溅的四处都是。 “一万两白银!” “一万石口粮!” 赵贞吉许久之后方才沉声开口,目光中透着诚恳:“下官豁出去了,给南京传讯讨要,再与苏州府的粮商们拆解一些,大抵是能拿出这么多给张阁老!” 张居正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自己要的数目不光是不够,就连能能出来的,也不过才到一成之数。 一直身处京师中枢的张居正,第一次感受到了地方上做事的艰难。 赵贞吉脸上浮出难色,小声道:“下官过来的时候也问询过,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棉农,今年提前将棉苗种下。而张阁老这一次过来,表示为了朝廷做改棉为桑的事情。 张阁老要钱粮,也是为了让这些棉农拔了麦苗,改种桑苗。而这笔钱粮,就是要用来平息棉农不满的。” 张居正看向心里透明的赵贞吉:“正是如此,不论为何今年两府棉农要提前种下棉苗,朝廷要做事,总得要按照规矩来的。” 赵贞吉却是笑了一声,在张居正不解的目光下,开口道:“张阁老当真以为,拿出这笔钱粮给棉农们,就能办成这件事情?” 张居正当即拱手朝向北方,沉声正色道:“此乃国策,是为朝廷和陛下做的事情。而且改棉为桑,并无影响百姓们的营生,为何这件事便办不成。” 赵贞吉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如今棉农手上握住已经种下棉苗的土地,张阁老要改棉为桑,便要拿出钱粮赔偿。 可是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就能让棉农答应下来吗?” 赵贞吉觉得眼前这位内阁大臣,多少是有些单纯的。 他继续说道:“棉农今年提前种下棉苗,大抵就是为了等张阁老过来。到时候棉农们开出高价,张阁老敢答应吗?即便是答应了,钱粮从何处来? 就算是有足够的钱粮,棉农们若是依旧拖延改棉为桑,张阁老又会如何处置? 再者说,张阁老当真清楚,这些棉农都是为何敢这么做吗?” 赵贞吉一连串的询问,直接让张居正沉默了。 可是,赵贞吉却不打算停下来。 不把张居正难住,怎么让他放过自己,去找上头解决问题? 赵贞吉最后沉声说道:“而最为关键的,为何棉农敢这些做?张阁老若是在两府查出问题,又是否敢将其摆到台面上去?” 台面,是京师,是内阁,是皇帝面前。 张居正彻底沉默了。 这几日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一些问题,只是他不敢也不认为现在是查清这些问题的时候。 赵贞吉瞧着张居正的模样,心中已经是知道大概,不免轻叹一声。 “张阁老现在还觉得,自己能办成这件事情吗?” …… “张太岳若不明白背后的原委,这件事必定是办不好的!” 北京城,严府主屋旁的书房里。 严绍庭对今日休沐,正在书桌前纸笔写字的严嵩说了一句。 书桌上,已是八旬的严嵩平日里走哪都是颤巍巍的,可是此刻手中纸笔却是纹丝不动。 他正在写着一首词。 是苏东坡的赤壁怀古那首词。 此刻,严嵩已经写到了遥想公瑾当年这句。 听到严绍庭开口说话,严嵩稍稍停下笔,小心的兜起笔锋,将手中那支值钱百两的湖笔放在一方五岳形制水晶笔架上。 “你是说,你爹他会暗中出手,阻拦张太岳办成这件差事?” 如果真是这样,严嵩自认为,或许该找儿子聊一聊东南的事情,万不可在这件事上插手。 严绍庭却是点头又摇了摇头:“父亲大抵会插手此事,但或许不是在苏州、松江两府,那边在朝中有不少清流,父亲插不进去手。” 严世蕃就算要插手这件事,也只会选在浙江。 严嵩听完亦是点了点头。 浙江有郑泌昌、何茂才在,整个浙东地方官府,也都是严党中人。严世蕃就算想要插手,坏了张居正的差事,也只会选在浙江。 老严头脸上露出笑容,抬头看向站在面前,已经做到了翰林院侍读的大孙子。 “那你说说,为何会觉得张太岳在清流无数的苏州、松江两府,是成不了事的。” 严绍庭轻笑一声:“正是因为两府牵连到朝中的清流太多,所以张居正势必办不成事。如果孙儿猜测无错的话,两府棉农这会儿已经将难题摆在他张居正面前了。 或是以不会种植桑树为由,亦或是朝中有风声提前下去,两府棉农提前种下麦苗。 可不论如何,张居正都要面对那数万棉农的抵抗。” 严嵩点头道:“苏州府、松江府当下局面,或许会如你所说的一样。但他张太岳却是钦差大臣,难道他就不能压下两地百姓?” “除非他张居正能发狠。” 严绍庭淡淡一笑,反问道:“难道他张阁老,当真就敢做出苦一苦两府百姓的事情吗?” 严嵩面露思索,半响后开口道:“如果他当真办不成这事,你的意思是,届时便由我严家接手这件事去做?” “此事万万不可!” 严绍庭当即开口,止住了老严头这個想法。 苏州、松江两府改棉为桑的事情,只能是由张居正去做。 也唯有张居正才能去做。 自己去做? 那岂不是有碍张阁老进步了。 他笑着说道:“不光不能接手这件事,我们还要出手帮张居正成事。” 第41章 严绍庭又在塞黑钱啦! 翌日。 严绍庭早早的便换上那套属于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的正五品青袍公服。 按照朝廷规定,凡文武官员,有朝服、祭服、公服、常服。 又有嘉靖七年,道长定下的品官燕服。 如今,严绍庭官品最高的,便是詹事府右庶子。 天蒙蒙亮,严绍庭便随着老严头乘车到了内阁。 严家已经收到了东南那边来的消息,内阁今日自然也有一份正式的当下情况说明。 早早的,内阁里众人便已到场。 如今虽然已经开了春,天气回暖,但内阁照例还是为这些位阁老们备好了暖汤。 毕竟,大明朝再苦,也不能苦了内阁。 今日内阁备的是最平常的燕窝汤。 严嵩端着汤碗,小口小口的进着。 严绍庭其实也有一份,但他没有动,而是目光扫向徐阶和高拱两人。 徐阶和严嵩一样,一口口的进着燕窝汤。 高拱一大早便拉着一张黑脸,好像谁都欠他几两银子一样。 见到严绍庭正盯着自己。 高拱不由冷哼了一声:“严阁老,如今太岳在苏州府,数日不曾有所动静,两府百姓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提前将棉苗种下,现在还在叫嚣着,要朝廷拿出钱粮赔偿!” 严嵩停止了喝汤,眯着双眼歪着头看向气冲冲的高拱。 而在其一旁的徐阶,却仍拿着那只精致的汤勺喝着燕窝汤。 眯着双眼的严嵩,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谁。 只听严嵩开口道:“这事……老夫也收到消息了,很不好。” 高拱哼哼道:“当然不好!真要是还让太岳去补偿那些棉农,朝廷又要从何处弄钱粮出来?” 严绍庭瞄了一眼高喷子。 对方是将这件事的锅,扣在老严家头上了。 他的目光,不由的瞥了一眼还在喝着燕窝汤的徐阶。 这位老好人当真是透明的很,好似是内阁这里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严绍庭淡淡一笑:“高阁老何必如此怒气冲冲,我听人说,那个以前在宫里当差的李时珍常与人说,要戒急戒躁,不然容易……” 高拱却是一挥手:“严佥事莫要在内阁这里插科打诨!太岳去东南,是奉了陛下的皇命,做的是为国开源的皇差。 如今两府棉农竟然枉顾时节,提前种下棉苗,显然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暗中授意,借此对抗朝廷,对抗皇命!” 严嵩默默的低下头,重新喝起已经凉了一些的燕窝汤。 严绍庭却是生出疑惑。 难道高喷子真的不明白东南时局的原因? 他不由的,又看了一眼已经将一整碗燕窝汤都喝完,甚至还想将那只空碗舔一舔的徐阶。 严绍庭思索了片刻,开口道:“高阁老的意思,难道是我严家在暗中让人做手脚,对抗朝廷的吗?” “绍庭!” 终于也喝完汤的严嵩,重重的说了一句,抬头看了眼严绍庭。 严绍庭低下头。 刚刚不过是个试探而已。 而看高拱的反应,很显然就是这样认为的。 高拱见严绍庭这般说,脸上亦是露出自然的神色。 严嵩无奈的轻叹一声:“肃卿啊。” 见严嵩开口,高拱态度自然还是收敛了一些。 “严阁老,您要说什么?” 严嵩笑笑:“这件事,当初是老夫在圣上面前提出来的,太岳去东南则是绍庭这孩子在圣上和我等面前推举的。你觉得,我严家这一老一少,能做出你说的这种事情吗?” 高拱张张嘴,正要将严世蕃的名字说出口。 喝完汤,擦干净嘴巴的徐阶。 终于是缓缓抬起手,打断了正要开口的高拱。 “严阁老,肃卿,这件事大伙都知道消息,朝廷也收到了下面的奏章。想来陛下那里,这会儿已经在叫人过来传唤了,不如等去了陛下面前,再群策群力,将此事妥善解决,好让太岳在下面能继续推行国策?” 徐阶已经是继续充当着老好人的存在。 随着他开口后,高拱也只是有些愤愤的甩了甩衣袖,才将面前的燕窝汤端起,三两口喝进肚中。 等这时。 外面也果然是有人从西苑过来了。 来人正是司礼监的黄锦。 黄锦不高,身形有些偏胖,见着谁总是脸上堆着笑。 因为他最近和严绍庭、陆绎负责督工万寿宫重建的事情,两人之间也多了些往来。 黄锦进了屋中,先是冲着严绍庭笑着点点头。 随后他才开口道:“几位阁老,主子爷叫诸位去一趟玉熙宫。” 徐阶给了高拱一个眼神,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严嵩则是伸手抓住严绍庭的手臂:“既然陛下召见,我等便都过去吧。” 众人赶到玉熙宫。 只听殿内,隐隐有诵经声传来。 众人出声后,严绍庭搀扶着老严头坐下,随后才与徐阶、高拱站在一旁。 “都来了。” “那今天就开门见山,议一议张居正在东南的事情,到底还能不能办下去?” 随着一道有些严厉的声音,嘉靖缓步从内走出。 趁着众人颔首低头的功夫,严绍庭却是快速的打量了一下道长的脸色。 很明显。 在大明集团新开辟的增产丝绸销售海外这個项目上,道长这位集团董事长很不满意当下的项目进度。 严绍庭琢磨了一下,抢在高喷子开喷前,上前一步。 被抢先的高拱,只能是瞪大双眼,狠狠的剜了严绍庭的后背一眼。 嘉靖亦是面露意外。 他没想到严绍庭竟然会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你小子又要说什么话?” 虽然当下东南局势有些不顺,但嘉靖如今只要是见着严绍庭,便心生满意,连带着语气也相较之前稍稍平和了一些。 严绍庭却是躬身颔首,语气轻快道:“臣,是给陛下报喜的!” 此刻玉熙宫内,严绍庭当真是语出惊人。 原本众人还在思考着东南的麻烦事,现在严绍庭却说要给皇帝报喜。 嘉靖更是眨了眨眼,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思路了。 他板正脸色问道:“有何喜事报来?” 严绍庭这才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双手捧出。 伺候在道长身边的吕芳,当即上前将那东西拿走。 严绍庭这时才开口道:“启禀陛下,前些日子臣在操办宫里先前那桩海外的营生,结识一位来自名叫柏富贵的外商,促成了一笔生意,这是定金一百万两的商票,可在京城几家大商号兑取。” 其实哪来的什么海外营生,又哪有什么定金。 这一百万两银子,是年前严绍庭将严家在京中产业卖出三百万两银子之后,又将严家在江西老家的大部分产业给卖出后,得来的银子。 如今,不过是和上一次一样,找了个理由塞进道长的怀里。 上一次已经默认三百万两银子的嘉靖,只要这一次再将这一百万两银子收下。 那么从此以后,朝堂之上,谁也不能再说严家在朝中贪墨舞弊了。 无恶不作的严家,从今往后就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比清流还要清! 然而。 高拱却是瞪大了双眼,两只眼珠子如同牛眼一样。 心中已经是掀起惊涛骇浪,无数的咒骂横生。 高拱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没有开口抨击严家在东南下黑手。 这严绍庭,竟然又在给皇帝塞黑钱了! …… 求月票推荐票评论 老爷们不要忘记追读呀~拜托拜托~ 第42章 让东南赛场上上强度 一百万两的白银。 不光是高拱意外,并且已经在心中将严绍庭一家给从上到下骂了一遍。 就连嘉靖,也面露诧异。 只是很快的,嘉靖便收起脸上的意外,随后看了吕芳一眼。 吕芳将手中那价值百万两白银的商票,送到嘉靖面前呈阅。 “主子爷,确实是咱们宫里头的差事。” 吕芳是何等聪明人,知道这事只能顺着严绍庭的解释去说。 嘉靖这才嗯了一声,面露笑容的看向严绍庭:“宫里头这些个人,都得喊你一声财神爷了!” 严绍庭亦是笑眯眯的颔首躬身:“不过是替陛下做些不足轻重的事情罢了,臣何德何能,一切都是圣心独裁。” 道长说宫里人要喊他财神爷,其实就是变相承认,他道长是认下了这一笔银子,也认下了严家从此以后清清白白。 严绍庭自然不能顺杆子应下。 高拱却终究是看不下去了。 现在这算是什么事? 难道从今往后,当官的只要全力搜刮底下人,然后再送到这西苑,就能安然无恙了? “陛下!” 高拱刚一开口,却被徐阶拉了一下。 徐阶顺势笑着说道:“右庶子年轻有为,年前年后,一直在为陛下和朝廷尽心当差办事。” 说着话,徐阶又侧身看向严嵩:“严阁老有福了,家中子嗣忠孝绵延。” 高拱有些不解。 为何这个时候了,徐阶还要当老好人。 严嵩却是笑眯眯的冲着徐阶点点头。 嘉靖则是在看过那张价值百万两白银的商票后,便冲着吕芳挥挥手。 随即他这才看向严嵩、徐阶:“这小子是替宫里办的差事,回头宫里另出份赏赐。眼下,严阁老、徐阁老、高阁老。” 严嵩、徐阶、高拱三人当即抬头。 嘉靖说道:“张居正在苏州府的事情,内阁是个什么意思?” “这件事……” 谁也没有想到,徐阶是最先开口的。 他一出声,便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徐阶脸上含笑的看了严绍庭一眼:“这件事,当初原本是严阁老在年初的御前会议上提出来的,张居正也是右庶子推举的。 如今张居正在苏州府暂时陷入困局,百姓们不管如何,棉苗都种下去了,朝廷就不能不管。 臣以为,不如朝廷再派右庶子去苏州府,会同张居正一起搭伙做事?” 这厮竟然如此心黑! 严绍庭顿时便明白了,为何刚刚高拱要说话的时候,徐阶这位‘内阁老好人’要拉住对方,还顺带着夸了一番自己。 高拱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冲着徐阶露出佩服的眼神。 他更是附和道:“右庶子德才兼备,经济之才,也是我等有目共睹的。徐阁老之言,微臣附议。” 既然严绍庭为宫里面和外商做生意,年初的时候送了三百万两银子入宫,今天又拿出一百万两银子送到宫里来。 那就证明他是能搞钱的啊。 如今张居正为何在苏州府办不了事? 不就是因为棉农们早早的将棉苗种在地里,正在和张居正讨要赔偿吗。 那就让严绍庭去东南,去解决这件事情,再让张居正继续办事。 办好了,这件事大家都好。 办不好,那责任就在严绍庭一人之身。 嘉靖淡淡的看了眼提议严绍庭也南下的徐阶,最后看向严绍庭。 诚然。 如今在道长的心中,严绍庭确确实实是個能办事的年轻人。 虽然还年轻,但办起事来,知晓进退,懂得规矩。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嘉靖都要点头同意,让严绍庭去苏州府和张居正一同当差做事了。 严绍庭自然也瞧的出来玉熙宫里,此刻的气氛变化。 抢在道长开口前。 严绍庭抱起双手:“启禀陛下,臣有谏言。” 东南地界上,如今就是一个巨大的赛场。 稍有不慎,下场的人就得被揍个鼻青脸肿。 严绍庭心中清楚,在得到允许后,便开口道:“臣不过是托陛下鸿福,才能做些事情,非是微臣怕事,而是微臣知晓张阁老如今在东南所行之事,乃是干系国家社稷。” 这就是不愿意去苏州府找张居正的意思了。 嘉靖眼中露出些许的失望,但也只此而已。 就在他要开口,让内阁再行推举人员南下,处置苏州、松江两府棉农之事的时候。 严绍庭却又开口道:“陛下,如今苏州府、松江府棉农,所生之事,臣以为定然有情蔽。 不然,棉农都是经年的农活老手,何故会在今年无缘无故的提前将棉苗种下? 臣以为,若要让张阁老能继续做事,首当其冲就是查清这件事背后缘由,揪出那胆敢阻碍国策的幕后之人!” 既然某些人敢做手脚,还在这玉熙宫下黑手,那就不要怪自己对等还击了。 说完之后,严绍庭的目光冲着在场几人扫视一遍。 严嵩这个当爷爷的,更是立马附和道:“陛下,右庶子所言,老臣以为在理。这件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的,张居正要是还想继续做事,就必须要先查清楚当下这件事。” 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徐阶,脸色终于是变了变。 其实如今苏州府、松江府的真正关键。 就是要查清为何今年棉农要提前将棉苗种下。 只要清楚这件事,后面的事就很好解决了。 高拱却在这个时候,罕见的附和道:“陛下,臣以为也应派人查明此事。” 听到高喷子竟然认同了这件事。 严绍庭差点没笑出声来。 现在,恐怕有人要上不来气了。 在自己快要笑出声前,严绍庭开口道:“陛下,东南那边的消息,浙江淳安县知县海瑞,对此次增产丝绸一事,有所意见。臣查阅此人,虽然是个臭脾气,有时看不清朝堂政令。 但他却是个刚正之人,臣以为朝廷当人尽其用,不如让他去苏州府、松江府,查一查为何今年棉农要提前种下棉苗一事?” 既然东南如今就是个能吃人不吐骨头的决赛场。 那自己就让海瑞上擂台,给这场赛事再上上强度。 正在嘉靖思量的时候。 严嵩开口介绍道:“这个海瑞,字汝贤。嘉靖二十八年中举,初任福建南平教谕,颇有才能。 后为淳安县,推行清丈、平赋税,改判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很是得民心。 而这海瑞还有个别号,叫做海笔架。” 听到有趣的事情了,嘉靖脸上露出好奇:“哦?为何这般称呼他?” 严嵩笑着说道:“这是因为,虽然海瑞出身不高,但却秉性刚强正直,忠君爱民之余,绝不媚上欺下,有一回见着上官,左右同僚皆跪地拜见,唯独他这个海笔架屹立不动,这才有了这等名号。” “竟是个这等有趣的妙人。” 嘉靖很罕见的给出了一个少有的评价。 严绍庭却是心中乐呵了起来。 道长你是不知道往后,这海瑞会干些什么事情。 到时候,恐怕就不会再说他海刚峰海笔架是有趣妙人了。 就在严绍庭畅想着,等回旋镖击中道长的那一天,该是何等有趣的时候。 嘉靖已经拍板子开口道:“内阁传旨吧,加海瑞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 既然是要海瑞去查案,那都察院监察御史的身份便最是合适。 至于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算是赵贞吉的下属了,而通判则是主管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务。 这就说明,海瑞这个刚升的监察御史,是专门去查苏州府、松江府棉农棉田一事的。 等嘉靖做完安排之后。 严绍庭便是抢先领着严嵩、高拱,三人高呼:“陛下英明。” 徐阶好似是落后了一些。 等三人说到一半后,才开了口。 “陛下圣明。” 第43章 游春 真的会有人觉得道长这位皇帝是英明的吗? 严绍庭至少不这么认为。 但现在,这些都与他无关。 辘辘的车轮声,从车窗外传到马车里,外面的路上皆是熙熙攘攘的热闹声。 严绍庭手抱一本大明律,俯首翻阅着。 马车里,陆文燕则是满脸笑容的与大姐、三妹、五妹聊着天。 陆绎今天换上一系亮眼的曳撒,惊现少年英气,却有些不安的缩在二姐夫严绍庭身边。 今天是陆家姑娘们游春的日子,近来天气颇好,加之不久前大姐夫朱时泰被弄去东南抗倭军中。 算起来,还是跟二姐夫有关。 所以陆文燕这才拉着几个妹妹和弟弟,说了好久才拉动大姐一同外出游春。 只是今天自从一家人坐上严家这辆很是宽阔的马车后,大姐便一言不发,这让陆绎不免有些担心,眼神更是不停的瞥向严绍庭。 被陆绎盯得有些烦了,严绍庭很自然的放下手中的大明律,走出马车到了外面,与马夫挤在一起。 没多时,小舅子陆绎也跟着跑了出来,挪着屁股就挤在了边上。 “还是姐夫聪明,知道里面非是良善之地。” 陆绎挑着眉,满脸的后怕。 此刻,马车已经出了阜成门。 跨过护城河,大街两侧的环境,便已经和城中截然不同。 低矮的茅草屋舍,参差不齐的林乱摆放着。 这些都是依托京师养家糊口的最底层的百姓。 只是相较于京师以外的百姓,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不必从事农活就能靠着京师挣钱养家。 只是刚出城来,严绍庭的脸色就变的有些难看。 原本就显得有些脏乱差的城外社区,如今看起来更加的乱糟糟。 那些小巷子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很多衣衫褴褛的百姓。 原本住在城外的百姓,见着这些人也是远远的躲开,不愿靠近。 远离大街的角落里,但凡是有京师百姓提着食物的,就会立马受到各处阴暗角落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灾民?” 严绍庭眉头皱紧,沉声询问。 用屁股想都能知道,只有遇到灾患,京师周围才会出现居无定所的流民。 陆绎哼哼了两声,脸色平静道:“去年冬天不是一直没有下雪嘛。等过了年后,雪却下个不停。 尤其是昌平州、怀柔、密云、平谷等地处山区的,开春积雪融化,从山里冲了下来。 这些人本来就都是京师顺天府百姓,只是遭了灾,没法子这才到京师城下讨些吃食。” 严绍庭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只要不是大面积大规模的灾害,虽然朝廷如今有些艰难,但还是能赈济的过来的。 但他想了想,又开口道:“顺天府呢?为何不见有官府中人出来赈济施粥施米?” “赈了。”陆绎开口,随后解释道:“只是现在这等青黄不接的时候,顺天府一开始确实是开仓赈济了,但这么些日子下来,顺天府也没粮食了。” 严绍庭眉头愈发凝重:“那户部呢?” 陆绎撇撇嘴:“户部开年就将本就不多的存粮调往宣府了,现在都在一个個眼巴巴的等着夏粮入库。朝廷都揭不开锅了,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灾民。” 说着话,陆绎将手伸出马车范围,打了一个响指。 立即便有几名锦衣卫缇骑,驾马护在马车周围。 陆绎还不忘解释道:“最近顺天府接到许多诉事,都是城外灾民偷偷劫掠的案子。” 说着话,小舅子已经是悄悄的凑到严绍庭耳边。 “我听说,兵部已经悄悄调了不少兵马入城,就是为了防止灾民生乱,冲击京师。” 严绍庭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即便顺天府如今遭了灾,官府大仓里没了粮食,但这并不代表顺天府地界上就没有粮食了。 不然的话,首先饿死的就是皇宫大内和朝中那些个文武大臣们。 这时候。 严绍庭也没了陪陆大妹子游春的心情,只是低着头想着事情。 等穿过城外的居民区,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星星点点的村落,散布在这片肥沃的平原上。 一直到香山脚下,严绍庭的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将最后一点心事压下,他便与陆绎率先下了马车。 等陆文燕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盛。 而她的手,竟然还牵着陆家大姐的手。 姊妹俩好似是此前根本就没有生出过嫌隙一样。 陆文燕更是先下马车,亲昵的搀扶着陆家大姐走下马车。 “等回头我就让夫君出马,将上次芳春楼那名小娘子买下,送到大姐屋中,日后就转为大姐倒夜香。” 听到二妹再次承诺,陆家大姐的脸上,也终于是露出笑容。 站在一旁等着这帮陆家女人下车的严绍庭,这才明白自家这位大妹子是如何平息陆家大姐心中火气的。 陆绎则是不怀好意的瞅了一眼二姐夫。 嘴巴轻轻的蠕动了几下。 严绍庭看的清晰,似乎是在说那芳春楼的姑娘价钱不低,自己这一次要狠狠出一笔银子才行了。 陆家大姐带着脸上的笑容,与陆文燕亲昵的拉在一起,目光淡淡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随后,这位陆家大姐与陆文燕从严绍庭跟前走过。 “我可跟你说仔细了,这男人一定要看紧了,家里收着的也便算了,可不能放任在外胡乱沾花惹草的。” 严绍庭听着这话,眼皮不禁抽动了两下。 陆文燕则是笑眯眯的回眸,冲着严绍庭眨了眨眼。 随后一帮人乌泱泱的,便开始了登香山。 香山自前唐时,便是北京城周围百姓春日游玩的好去处。 山上这么多年下来,已有诸多建筑。 登高。 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严绍庭站在山腰一处临崖石亭,眺望京师方向。 土地平旷,无数人家,点缀在青草之间,经过无数年不断修缮的北京城,如同巨兽一般盘亘在地平线上。 忽的。 严绍庭眉头一跳。 他回身看向爬了半路山,聚在亭中歇脚的陆家姑娘们。 “与成,派一人随我回城。” 陆绎还没反应过来,陆文燕便已开口:“郎君才到半山,为何就要回城?” 严绍庭这时已经转身走出石亭。 回头看向陆文燕。 “你家相公,要去当英雄了。” ………… 《明史·本纪卷十八·世宗》三月壬戌,振京师饥。 ………… 感谢书友20240329114750811、书友160428153756840的打赏(前几天在老家没有时间今天回来了) ………… ?月票??推荐票? 第44章 你们都忘了我的另一个身份 自香山下来后。 严绍庭便骑上一匹马,领着一名锦衣卫缇骑,催马急行。 远少于来时所耗时间,严绍庭便已经重返阜成门外。 只是此时,城外多了些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差役。 似乎是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次恶性劫掠事件。 官府正在弹压追剿歹徒。 严绍庭暂时未曾理会官府的这些行为,入城径直往坐落在大时雍坊西江米巷北侧的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过去。 这一片,都坐落在大明门西侧,左右则是五军都督府的衙门,以及太常寺、通政使司。 严绍庭刚到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便见一队锦衣卫兵马自正阳门方向回来。 跟随严绍庭回来的锦衣卫缇骑,牵着两人的马,小声说道:“是去德安回来的人。” 闻听此言,严绍庭稍稍会意点头。 这是送景王朱载圳去江西九江府之藩的人。 今年,按照西苑那边的意思,一直不曾有子嗣繁衍的景王已经正式离京就藩。 而这也意味着,大明朝下一位皇帝,将毫无意外的会是裕王朱载坖。 不过这些都是原本就会发生的事情。 严绍庭掌握情况后,便进了锦衣卫衙门,往北镇抚司的院子过去。 刚进北镇抚司的地点。 迎面,便见一名身形魁梧干练的精装汉子,正赤裸上身,在院中让人手持长棍,敲打手臂和后背。 周围那些手持长棍的人,竟然也是毫不留情,每一次下手,那长棍都在赤裸上身的汉子身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而那汉子,却是咬紧牙关,一声都不带吭的。 严绍庭看得是头皮发麻。 “这是七爷。” 听到耳边的介绍,严绍庭也终于是明白过来,这赤裸上身正在敲打锤炼身体的精壮汉子是谁了。 正是如今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官,朱七。 朱七这时也发现严绍庭到来,从丹田之中迸出一声,周围众人便立马收回长棍。 朱七则是缓缓站起身子,转动四肢,发出一阵低沉的闷响声。 严绍庭不由的多瞧了两眼。 这厮两肩较常人宽有数寸,从胸到腰呈倒三角削斜而下。 块块胸肌臂肌,块块隆起,只是望着便知晓坚硬如铁。 不等严绍庭开口。 朱七便已经带着一股战阵煞气到了严绍庭面前。 在严绍庭打量他的时候,朱七也在打量严绍庭。 “谢过了!” 只三个字从朱齐嘴里迸出。 却让严绍庭生出一股几欲头晕眼花、胸腔鼓动的感觉。 好不容易压下。 严绍庭面含微笑的迎上朱齐那摄人心魄的眼神:“原是七爷,不必如此多礼。” 朱七见严绍庭在自己有意而为之下,竟然还能稳固心神,不由多了一份意外,闷声道:“沈经历家小之事,我等已经知晓。” 严绍庭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尴尬。 沈经历也就是沈炼。 说起这位,自己又是在给严家擦屁股了。 他拱拱手,面露疼痛:“只恨不能与面,而今小事,难以弥补。” 见严绍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朱七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别样感触。 这位严家的大少爷,倒是不与其祖其父相似。 他朱七本就是直爽汉子,向来也都是恩怨分明。 见严绍庭此刻这般,朱七上前拱了拱手:“佥事今日来衙门,不知所为何事?” 严绍庭见朱七这些锦衣卫老人,能放下和严家的恩怨与自己交谈,便当即转口道:“前番托与成照拂之事,却还是让我心中不安。不知沈经历家的公子,意向文武? 若是习武,我与提督太监黄锦相熟,可让其进了咱们锦衣卫,也算是子承父业。 若是读书,在下如今也是翰林院侍读,可与国子监那边打声招呼,各项优待不敢克扣。 但不论如何,每月薪米冰炭,京中宅院,还望能借七爷之手,转与……转与沈世兄之手。” 从一开始给陆绎打招呼,严绍庭为的就是如今日这样,和锦衣卫的人做好关系。 果然。 在见到严绍庭对沈炼遗子不光钱粮居所照护,还考虑到了文武前途,朱七便是铁一般的汉子,心中也是一热。 朱七抱起双拳,深深一拜。 “佥事言重!此事属下必当尽心办好!” 见朱七已经改口,严绍庭面露笑容:“只望沈经历在天有灵,能稍稍安息。我锦衣卫上下,也能一团和气。” 朱七点点头,再问道:“佥事今日是……” 严绍庭当即会心一笑。 未几。 京中百姓就见锦衣卫大肆出动,无数锦衣卫缇骑,大索市行。 一家家的铺子,被锦衣卫缇骑封锁。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胆敢反抗的商人,直接就被锦衣卫当场拿下。 一时间,整个京中商贾皆是瑟瑟发抖。 崇文门外,因为此乃京城关税关口所在,加之负责过往商队货物价值核算,征收税银的抽分厂就在城门外。 于是此地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大片的货商集散地。 临着东河沿旁的头条胡同里。 一片宅院被今日里像是发了疯一样出动的锦衣卫封锁了起来。 院中不时传来几道重物落地破碎的声音。 敲开院门,几名穿着绸缎的商人,已经被锦衣卫的虎狼拿下,捆绑起来按跪在地上。 “我们是良民!” “我等是为大人们做事的,你们不能抓我们!” “我要上告!我要上告!” “……” 院中,被按在地上的商人,不断的愤声怒吼着,模样嚣张不已。 他们都是自江南而来,在京中主做粮食、丝绸、瓷器甚至是盐铁等买卖的大商贾。 在京城,关系自然是千丝万缕。 只是在场的锦衣卫们,沉默不发一言,眼神冷的能杀死人。 不知几时。 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首当其冲的,正是已经穿上锦衣卫飞鱼服的朱七。 不等商人们喊出话。 严绍庭已经是闲庭信步的在朱七后面走了出来。 朱七看了一眼周围,随后让到一旁,弯腰拱手:“已经人赃俱获,都在此处!” 严绍庭面露笑容,看向被抓到这里的商贾们。 商人们的脸上则是露出意外神色。 “严少爷!” “为何要抓我等?” “严少爷凭甚能抓我等?” 这些商人不是旁人。 正是上一回,花了三百万两将严家在京中家产全数卖走的东南商贾。 双方算是老熟人了。 严绍庭却依旧是面带笑容,走向几人:“诸位,你们难道都忘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吗?” 商人们犯了迷糊,不解的询问道:“严少爷你还有什么身份?” 朱七冷喝一声,目视几人,抱起双手朝向严绍庭。 “尔等瞪大了狗眼,这是我亲军锦衣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严绍庭,严佥事是也!” 商人们这才反应过来。 在如今已是朝中红人的严绍庭身上,除了是翰林院侍读,是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是裕王府世子侍读。 还有一個最不显眼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商人们顿时慌了。 只当这是严绍庭要来找他们要回当初严家卖出的家产。 “严少爷,我等并未犯事,你也无凭无据,安敢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就抓了我等!” 严绍庭却是笑了一声,满脸笑容的看向周围的锦衣卫。 再与朱七对视一眼。 最后,严绍庭这才看向喊话的那名商人。 “尔等又忘了?” “锦衣卫办事,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第45章 我儿已有为父三分风范 北京城忽然一下子乱了起来。 大明门左右,各部司官署,更是人潮如水。 一片片如同雪花的奏章,涌进了内阁,奔向西苑。 任谁也想不明白,为何近来在朝中俨然亦是朝堂新贵的严绍庭,竟然会突然调动锦衣卫大索全城,乃至于将数名声名在外的商贾缉拿进了锦衣卫诏狱。 这些个商人,无不是家财万贯之辈,皆是与户部都有生意往来的人家。 而严绍庭在没有任何命令的前提下,竟然私自调动锦衣卫捉拿,这显然是触动到了某些人的神经。 而在工部衙门里。 因为工部主持天下诸多工程,涉及诸如石料、木材、灰料等无数种物料,亦是与这一次被缉拿在案的商人们有着生意上的往来。 众多工部官员,在衙门来外穿梭,神色紧张。 反倒是在工部侍郎的公廨门前。 近来似是在西苑有些受冷的昔日小阁老严世蕃,却是笑眯眯的提溜着一柄名家手造紫砂壶,好整以暇的嗦着茶水,观望着公廨外往来的人群。 严世蕃的长随师爷,就肃立在一旁,脸上带着些不安的神色,看着眼前人来人往。 “小阁老……” 师爷小声呼唤着。 严世蕃却是笑呵呵的转过头:“何事?” 见到小阁老脸上竟然是全无担忧,师爷不免提醒道:“大公子此番无令调动锦衣卫,在京中捉拿商贾,恐怕会触怒内阁,乃至是……” 内阁之上,自然就是西苑了。 严世蕃却是笑呵呵的摇起了头:“怎得?我儿今日行事,有何偏颇?” 师爷叹声道:“大公子自年前腊月,在朝中便是风头无两,屡得圣赞,本就是有些烈火烹油之势。本该是低调行事,紧守简在帝心,以图来日方长。可是今日这般行事,恐怕会落到有心人眼中,借此在圣前有所诽议。” 即是严家的师爷,他自然是希望严家老少三代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等到日后,自家子侄若能一朝功名在身,在朝中起点自然是要比旁人更高一些的。 严世蕃却依旧是面色不改,哼哼两声:“我儿今日何来偏颇?往日我还担心这逆子,会陷于清流之恶。反观绍庭今日,已有为父三分风范。” “可喜!可贺!” 这些日子里,严世蕃之所以面对严绍庭,多有不满。 其实不光是担心严绍庭坏了他在朝中的布局,更有着担心亲儿子会成为徐阶、高拱那等清流腐朽。 现在听到严绍庭在京中所为,严世蕃自然是乐见其成。 师爷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若是西苑那边……” 严世蕃当即冷哼一声:“我家四百万两银子入宫,除去大逆,绍庭绝不会有错!” 这是严世蕃的底气。 也是这么多年,他对西苑里那位皇帝的了解。 师爷见严世蕃如此说,自己也只能是言尽于此,默默的轻叹一声。 而在锦衣卫衙门。 诏狱。 被严绍庭和朱七‘请’过来的东南商贾们,并没有枷锁在身,只是被限制在一间相对干净整洁些的牢房之中。 已经有好一阵子了,严绍庭一直沉默不语,也不说明今日为何要捉拿他们。 这让几名被‘请’来的商贾,心中愈发不安。 反倒是朱七,在听到今日严绍庭说的那句锦衣卫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心中甚是认同。 亦是对严绍庭,更多了几分亲近。 至于说今天他们将这些商人抓来会有什么问题? 没听见刚那句话吗? 锦衣卫抓人,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幽暗的诏狱之中,商人们心中愈发的沉重。 “严佥事?” 商人们已经不敢再以大少相称。 严绍庭抬起头看向众人:“嗯?” 他坐在几人面前,手指轻轻的叩响桌面。 东南胡姓商人小声说道:“严佥事今日说我等犯法,将我等拿到此处,却又不再说明我等之罪过,干坐此处,究竟所为何事?” 只要条件可以,他们也就应下来了。 便是多出些本钱,也不是不行。 这世上,就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严绍庭却是轻笑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在想,只要你们有钱,在这里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 被严绍庭猜中心思的胡姓商人脸上一愣,随即看向身边同伴,而后才开口道:“严佥事或许不知,小的本家乃是徽州绩溪县龙川人氏。” 绩溪县龙川。 严绍庭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 那是胡宗宪的老家。 “但你们的事,却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 严绍庭轻飘飘说了一句,随即起身,走到对方面前,俯身道:“你们这一次的事,让本官很难办啊。” “难办?” 胡姓商人脸色凝重。 难道这位小严阁老,这一次所图并非黄白之物那般简单? 几名商人心中不免更加沉重了起来。 唯有所图甚大,才会如此。 胡姓商人当即说道:“只要严佥事一句话,说明了今日事情缘由。我等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办好差事,平息我等所犯之错。” 严绍庭却是向后退了两步,重新坐下,目光暧昧的看向几人:“本官可没有说你们有什么罪过。” 不等几人开口。 严绍庭已经补充道:“但这话,可是你们自己亲口所说。” 胡姓商人眼见事情已有缓和,当即点头道:“我等绝不敢坑骗严佥事!” 严绍庭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朱七。 “记录在案。” 朱七会意,当即指示一旁的文书。 文书则是手持毛笔,记录并诵读。 “今有犯,亲口认罪,愿听凭发落,求得赎罪。” 见此情形,几人又是一阵诧异。 最后,却也只能是在文书送来的笔录上,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签字画押。 等到一切办完,所有的事情都记录在案后。 严绍庭的脸上才露出真正的笑容:“现在便与伱们说一说你们犯的事情吧。” 几人当即眼露金光,终于是等到正题了。 只见严绍庭唉声叹气道:“你说你们,平日里低买高卖也就罢了,都是生意无可厚非。 只是如今,却竟然囤积粮草,以待高价,图谋不轨,枉顾京师内外灾民于不顾,陷圣上君父之名于无义。 若是往大了说,你们这就是在给圣上君父抹黑,是谋逆的大罪! 今日若不是本官与你们有些交情,是绝不会插手此事的。” 说话之间,严绍庭一副‘都是为了你们好’的神态,颇有些痛心疾首。 而终于听明白自己所犯何事的商人们,却是齐齐的瞠目结舌。 说来说去。 就为了这事? 便这般大动干戈? ………… 求月票求推荐票呀~ 还有追读!真的真的很重要!上架前新书期,所有的推荐都是只看追读数据的!跪求老爷们不要养书,每天更新后追读完最新章节~肉丝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