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子!不许亲我!》 1、第 1 章 燥热黏腻的夏日,树荫密布湖边的小道旁,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阮葵双眸上跳动,惹得她眼皮动了动,下意识朝热源挪了挪。 冷,湿冷,无数阴湿的冷气往她身体中的每一个毛孔里钻,唯有身边那一点热源可以消减几分。 她想起来了…… 方才她正和一群姊妹在湖边散步,正走着,不知谁从背后推了她一把,随后她便掉进了水里。 她只记得湖水寒冷刺骨,从四面八方灌来,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是哪个好心人救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她瞧见那张清澈透亮、带着一点儿担忧的双眼,却惊得弹跳躲开,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没顾得上疼,惊叫一声:“娘诶!怎么是你!” 贴身丫鬟藕香匆匆跑近,将她扶起来,小声解释:“小姐,是元少爷救了您。” 她觉着不对,上下左右看看自己…… 天诶,她怎么还穿着那个死呆子的衣裳! 藕香又小声解释:“您自个儿的衣裳全湿透了……” 阮葵眼前一花脚一软,又要往前跌去,元献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你你你你!”她一下眼不花脚也不软了,后退好几步,稳得跟柱子一样,指着元献道,“你你、你还真是古道热肠啊!” 元献上前一步。他浑身也湿透了,湿发贴在脸上,身上还在滴滴答答掉着水珠,瞧着有几分狼狈,但腰杆直得如松:“葵妹妹……” “停!”阮葵哪儿还顾得上瞧他狼狈不狼狈、清隽不清隽,急忙高喊一声,一手抬起阻挡,一手便要将身上那件霁色的外衫脱了去,“我谢谢你,我先、我先……” 不是?她的外衣呢!! “小姐,您从水里出来时外衣就不在了,应该落在水里了……” 阮葵深吸一口气,捂着心口急急离去,只留一句:“我头有点儿晕。” 她头何止是晕,已经晕得要昏过去了,扶着藕香的手边走边哭丧着脸问:“方才到底是何情形,你跟我仔细说说,不要漏了。” “方才您掉进水里,奴婢们都快吓坏了,幸好元少爷路过,毫不犹豫脱了外衣就跳进了水里……” “行行,这段可以略过,可以略过,我主要是想问,我和他、和他……”阮葵满脸是一言难尽,比比划划半天,没好意思开口,“就是、就是吧,我和他,我们、我们……” 藕香看她一眼,小声道:“您和他是嘴对着嘴从水里出来的……” 阮葵眼前一黑,真昏过去了。 …… “到底是怎的了?好好的在路上走着怎的就落水了呢?” 睡梦中,她迷迷蒙蒙听见有人说话,刚要睁眼,说话声又继续了。 “幸好是被救起来了,休养两日,一定要去拜拜水神,还有那个救人的,是不是那个,叫什么来着?”是祖母的声音。 “姓元,叫元献,是唐姨娘胞妹的孩子,从小就在府里读书。”接话的是她母亲刘夫人。 “我记得我记得,他读书好,夫子夸过好多次,只是一时想不起他叫什么了。他今年是不是要参加院试了?准备得如何了?”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要问问唐姨娘才知晓。” “她能懂什么?她也不识几个字。改明儿叫了那孩子来,我亲自问问。”老夫人顿了顿,招呼丫鬟,“你去,将我前儿收的那副文房四宝拿了送去给元少爷,要他好好读书,安心准备几个月后的院试。” 藕香连声应,脚步声出了门。 刘夫人跟着也道:“虽是热天,但那湖水冷得很,我这里刚好有些补品,拿着一起给了元少爷,让他预防着些才好。” “还是你想得周到。”老夫人起身,“既然大夫说了无碍,我便先回去了。这两日还得多注意些,刚落了水,仔细着凉。” “我记下了,我送母亲出门。” 脚步声齐齐往外去了,阮葵睁了眼,盯着帐子,满脸生无可恋。 刘夫人送完人回来,见她醒着,欢喜道:“葵宝,醒了?” “娘。”她撑起身,没精打采。 “快将姜汤喝了,以防万一。”刘夫人摸摸她的脸,将姜汤喂给她。 她喝了几口,瘪了瘪嘴,想问,又问不出口。 刘夫人见她欲言又止,轻声细语说明:“今日众目睽睽,又还有旁家的小姐在,此事是过不去了……娘瞧那元家的孩子是个不错的,老实本分,读书不错,家里关系又不算复杂,你嫁给他,应当不会吃亏的。” “哇——呜呜呜呜……”她张着嘴就大哭起来,“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他!我讨厌死他们一家人了!我才不要嫁给他!我宁愿死也不要嫁给他!” “好了好了,娘知晓你不喜欢唐姨娘,可唐姨娘是唐姨娘,你元表兄是你元表兄。就凭他今日奋不顾身救你,你便不该说这种话,让人听去以为咱们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呢。”刘夫人温声教训完,又将姜汤喂到她嘴边,“来,将姜汤喝完,发发汗。” 她不说话了,喝着姜汤,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微辣微甜的姜汤都多了丝咸味儿。 母亲向来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平时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即使她不愿意,母亲也不会帮她。 她擦了把眼泪,委屈道:“我喝完了,我想出去走走。” “又去哪儿?”刘夫人捏捏她的鼻尖,“平日里便跟个小猴子似的,这里蹿蹿,那里跳跳,这回落水还没长记性?” 她刚擦掉的眼泪又要往外冒:“是有人推我,不是自己掉下去的。” “是谁推你?”刘夫人柳眉轻蹙。 “除了那屋里的,还能有谁?”阮葵吸了吸鼻子,“我看那个书呆子就是和她一起陷害我!” “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要乱说。还有你表兄,什么书呆子不书呆子的?他往后就是你的未婚夫婿了,可不能这样唤了。” 她哇一声又哭出来:“我都差点儿死了,娘不关心我,还怪我如何喊别人……” “娘怎么不关心你了?”刘夫人心疼得抱住她,“娘也怨那推你的人,可事情都过去了,现下便是大张旗鼓的查了,谁又会承认?到处嚷嚷又有什么用?只会让人心生厌恶。况且你表兄真心救你,你这般空口白牙污蔑,岂不是要伤了他的心?好了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再哭要不漂亮了。你若想出去玩,好好歇两日再去。” 刘夫人是哄她的。 她生得粉妆玉砌,杏脸桃腮,唇不点而朱,圆润的小脸白里透红,这会儿哭久了,杏眼微肿,跟瓷娃娃似的,也是十分好看的。 可她不在意这些,平日里树上摘桃,泥地里打滚儿,那都是常有的事,顽皮劲儿快比得上府里的几个兄弟了。就是这一回落了水,她也没太害怕,只想着快些出门,将这乱点的鸳鸯谱给拆了去。 府里并不拘着姑娘们读书,她们和兄弟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读书一块儿玩,到了十四五岁的年龄,祖母或许是忘了,也还没提出要分开。 那书呆子平日里就和她在一块儿念书,只要母亲放她出门,她立即能找到他,将他胖揍一顿,叫他一起去和祖母说情,罢了这桩还未明确定下的婚约。 2、第 2 章 磨了好几日,刘夫人见她不但没被吓着,反而生龙活虎满面红光,扛不住她整日念叨,终于放她出了门。 一大早,她挎上小书包便往外跑,到了学塾门口,却鬼鬼祟祟起来,扒在门上,挥挥手指示:“藕香,去!看看那呆子在不在。” “是。”藕香抬步往门里去。 阮葵仍旧扒着门往里探头探脑。 其实她自个儿进去寻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日的画面历历在目,她想想就觉得尴尬,又想找元献说道说道,又不想被人瞧见。 让丫鬟去,可以看看里面现在都有谁,若是只有元献,那就好办了,她直接冲进去,将人拎起来就是一顿胖揍,那呆子肯定哭着喊着求饶,然后他们的婚事就这样简简单单解决了。 若是还有别人在嘛……那就改日再说! “葵妹妹,你身子好些了吗?” “啊啊!”阮葵低呼一声,往后闪跳一步,“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元献抿了抿唇,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阮葵立即从包里掏出一个圆枕,大喊一声:“呔!” 那圆枕里装了满满当当的荞麦,打起人来可疼了,她一定要给元献一个教训。 元献只是眨了眨眼,伸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去,和她隔得远远的:“我只是想问问,你落水后,身子好些了没?有没有着凉?” “不用你管!”阮葵低斥一声,忽然想起正事,用圆枕威胁,“你,跟我去那边,我有话要跟你说!” 元献点点头:“好。” “你先走!”阮葵呵一声。 元献沉默片刻,道:“妹妹没说是哪边。” 阮葵瞪他一眼,拿着圆枕指了指:“那边。” 学塾侧面,有一片竹林的地方。 他看她一眼,抬步先行。 阮葵前后左右看一眼,没见人瞧见,迈着小步子快速跟上去,跳上竹林边的石头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这呆子,从小到大都比她矮一截,今年不知背着她吃什么药了,反比她高一截了,但她气势不能输。 “你说!” “说什么?” 她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开口:“你说,那天落水的事!” 元献微微抬头,弯了弯唇,笑着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笑笑笑!你笑什么笑!你救我就救我,你亲我嘴干嘛!”阮葵急得快跳起来了。 “你那时失去意识了,湖水都往里你你口中灌,我怕你被憋坏了,只能给你渡气。”元献小声解释。 渡气啊…… “噢、噢……”阮葵顿了顿,又叉上腰,“那你脱我衣裳干嘛!你这不是纯流氓吗!一天到晚还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虚伪!” “你身上的外衣太重了,吸满了水,若是不脱了,我们都会被带进湖底。”元献又小声解释。 “噢……”她眨巴眨巴眼睛,强装理直气壮道,“那这么说,你还是为我好啦?” 元献看着她,显然是接不上话。 她也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道理,眼神闪烁许久,才想到应对的话:“那什么,既然是个意外,你现在就和我去跟祖母说清楚,什么婚约不婚约的,咱们一笔勾销。” 元献抿了抿唇:“虽是意外,但我与你已有肌肤之亲,无论如何,我是要对你负责的……” “负什么责!负什么责!”阮葵又急又气,“不就是亲了一下抱了一下,明儿我将嘴上的死皮一撕就跟新的一样了!要你负什么责?” “不是这样的,那日有许多人看着,你我之间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还你会对我好的?你谁啊你,我需要你对我好吗!”阮葵跳下石头,一把扒拉开他,“我就不信了!今儿这个婚约我不答应,老天能将我怎么样了!” “咔擦!”话音刚落,她身子一歪,脚崴着了。 元献一惊,急忙将她扶住。 她也一惊,急忙跛着脚躲。 他追,她躲,他继续追,她继续躲,两人拉拉扯扯一路到学塾门口。 “哟,这样快就私会上了?” 是阮莲的声音,这声音,就算是死了被烧成灰了阮葵都能认得出来,嘴里跟夹了什么东西一样,一句话要拐几道弯,听得人耳朵都要练出腱子肉来了。 她冷哼一声:“你少胡说八道,这样的话传去祖母耳朵里,有你好看!” “你少威胁我!现在是你,你自己和人不清不白的。我说那日表兄为何不顾性命去救你,平日里又不爱与我相处,偏爱和你一块儿,想来是早就和你熟络得很了吧?” “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你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阮葵撸起袖子,跛着脚上前就要扯她的嘴。 “你骂我是狗?”阮莲不甘示弱,也挽起袖子冲过来。 很快,两人扭打在一起。 姐姐妹妹都来劝,还有浑水摸鱼的,嘴上喊着别打了,手上不知在干嘛,眼瞅着一个个的都要缠成一块儿大麻团了。 元献劝得最着急,可又不好上手去将她们分开,最后只能好高声道:“我和葵妹妹从没有私相授受过,莲表妹这样说,若要让旁人听见了,要如何看待我们这一院子的姐姐妹妹们?” 话落,四下无声。 所有人都停住了,阮葵的手还抓在阮莲头发上,阮莲的手也还拽着阮葵的耳朵。 那些个浑水摸鱼的姐姐妹妹也反应过来,皆是低声道:“都别闹了,一会儿夫子来了瞧见要罚的,快进去吧。” 姑娘们一个挨一个急匆匆走了,阮葵阮莲也松了手,怒目相对。 元献快步走近,低声询问:“葵妹妹,你没事吧?” 阮葵皱了皱眉。她能有什么事?她方才悄悄掐了阮莲好几下,早觉得是自己赢了,心里正得意呢。 她正要躲开,便听阮莲大喊一声:“元献!到底谁才是你的亲表妹!” 元献顿了顿,道:“莲表妹,是你先开口的。” 阮葵挑了挑眉,心晴一下阳光明媚了。 这呆子,还挺有脑子。 她得意地抱住双臂,挑衅地抬起下颌,足尖嚣张地点着地,一脸不屑地看向阮莲。 阮莲握着拳仇视元献,脸越憋越红,最后一跺脚,哭着跑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姨母,说你欺负我!” “哼。”阮葵轻哼一声,转头瞅元献两眼,阴阳怪气,“还不去哄你的亲表妹?” 元献抿了抿唇,没接话,反而又朝她走近两步:“你脚还好吗?” “好着好着呢,去去去!别离我这样近,一股子呆味儿别传我身上了。”她瘸着腿往前走了几步,又回眸,“咱们俩的……那事儿,你赶紧考虑考虑。” 说罢,她扭头就走,也不管人如何回答。 夫子比他们来得稍晚一些,来后会在休息室中坐一会儿,这段时间便是留给他们早读的。 阮葵不爱早读,旁人都在摇头晃脑读书,她在摇头晃脑哼小曲儿,外面有什么动静她第一个就晓得了,阮莲跑回来也是她第一个看见的。 也不知是不是去告状了,但她不在意,她为了逮元献,起得太早,这会儿已经困了,刚好夫子要讲课了,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昨日吩咐的课业都做了吗?”夫子开始点名了,“你,起来将昨日讲的文章背一遍。” 阮葵不紧不慢:“夫子,我前两日生病了在家休息。” 夫子又走去阮莲跟前:“你,将昨日讲述的文章背一遍。” 阮莲挺了挺胸脯,自信开口,流利将昨日讲的文章背了出来。 应当是诗经里的一篇,阮葵听不懂也不感兴趣,连阮莲投来的挑衅目光也不在意,她现在只想睡觉。 但夫子退了回来,敲了敲她的桌子:“回去将这几天落下的课业补起来,我明日检查。” 什么玩意儿?全补起来? 她苦笑:“好……的。” 夫子没说什么,转头上了台讲课。 阮葵听着夫子的谆谆教诲,愁眉苦脸一会儿,犯困了。 迷迷糊糊,夫子好像拍了拍她,她恍然睁眼,盯着前方看,思绪却早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直到说要用午膳了,她跟个小箭似的,“咻”一声,一下没影了。 “真是个饭桶。”阮莲在后面嘀咕一句。 元献轻声道:“莲表妹,在背后议论人不好,况且能吃是福。”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阮莲瞅他一眼,气冲冲走了。 少爷小姐们的住处各不相同,隔得又远,来回一趟不便,学塾里便供应的有午膳,这会儿饭菜香味已传出来了。 阮葵往最里一坐,端起小碗高高兴兴用起午膳来。 她从小吃饭就不用人追着喂,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吃得又香又干净,偶尔脸上沾了粒米,也可爱得很。 也因此,她比别的姑娘都高些,也圆润些,十三四的年龄了,脸颊还是圆鼓鼓的。 她眼里只有碗里的红烧肉,连元献那呆子什么时候坐到对面都未察觉,直到碗里多了块肉。 “你干嘛!”她一脸震惊看着元献,嘴里的饭都还没来得及咽,“你不吃就不吃,你干嘛往别人碗里扔,你有没有礼貌!” 元献红着耳尖,小声道:“我看你喜欢吃,给你吃。” 3、第 3 章 “噢……”阮葵沉默。 她小时候是做过从元献碗里抢食的事,但她现在大了,她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也嫌弃旁人的口水。 元献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我还没有动过。” 她瞧一眼他的碗,又瞧一眼他手中的筷子,捧着碗道:“噢,那你可以离开了,我看见你胃口就不好了。” 元献垂下眼,微红的耳尖一下失了血色,端着碗和碟子,一声不吭走了。 阮葵看着他的背影,却嘀咕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然后,她将元献给的肉拌了饭,两三口吃完了。 吃完饭,她装模作样往茅房去,却偷摸拐进了夹道里,躲去学塾后面树下睡觉。 祖母怕他们偷跑出去,给学塾装了大门,得到下学的点儿才会开门放他们回去,他们无处可去,吃了饭只能在小厅里歇一会儿。 但她每回对上阮莲,必定要吵起来,她懒得跟她吵,只能在这儿躲清闲。 睡得正香,她一睁眼……嘿,这个死呆子,和她杠上是吧?怎么也在这儿? “这是我的地盘。”她指着他,冷气道,“你,给我滚出去。” 元献拿着书本站起身:“葵妹妹……” “什么妹妹妹妹!那个讨厌鬼才是你亲妹妹!我和你八竿子打不着,你赶紧给我走,不要在我跟前碍我的眼,小心我揍你!” “我只是想提醒一声,要上课了。”元献小声道。 阮葵瞪他一眼:“要你说?我不是自个儿醒了?你非得跟来就是想让他们都误会我们的关系,好赖上我是吧?我告诉你,死呆子,给你一日期限,明日你不跟我去与祖母讲清楚,我就剥你的皮,喝你的血,闹得你鸡犬不宁!你别想好过!” “我……”元献上前一步要拦她。 “闪开!”她呲牙咧嘴吓唬他一下,叉着腰先一步走了。 申时初,夫子说下学,她背上小挎包,咻一下就跑了。 藕香正在外面等她,左顾右盼两眼,见里面还算安静,低声询问:“小姐?您和元少爷商议得如何了?您对他动手了吗?” “没,他还算配合,我一威胁,用不上动手他便怕了,说明日就和我去跟祖母说清楚。”她可是要面子的。 藕香怀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要做的事,哪回失手过?你就安心吧。”阮葵将小挎包摘下,塞到她手中,“累死我了。都怪那呆子,这样好的休息机会都浪费了,若不是他,我定要再磨迹一阵子,才不会来上这个学!快快,我要回去躺着。” 她早将什么自学课业抛去脑后,回去往床上一躺,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厢,阮莲正哭哭啼啼跑去跟唐姨娘告状。 “呜呜呜,娘,元献那书呆子又欺负我……”她一进门,便伏在唐姨娘的腿上痛哭起来。 唐姨娘急忙走去窗边,往外张望两眼,将窗子关了,小声训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屋里的才是你母亲你娘,不要这样大声唤我。” 阮莲哭得更厉害了:“凭什么?你就是我娘,我为何要认别人当娘?她们抢走了母亲这个称呼还不够,还要抢走我的未婚夫婿……” 唐姨娘有些无奈:“你不是不喜欢你表兄吗?” “我是不喜欢他,可我也不能看他喜欢阮葵那个小蹄子。我早跟娘说了,元献那个呆子就是想攀上她们刘家,整日里都跟在那个小蹄子身后,偏娘不信,现下好了?到手的人就这样飞了,他今日还帮着那小蹄子欺负我!” “我见他整日只会读书,你姨妈又常常答应得痛快,我哪儿能知晓他还有这样的心思?”唐姨娘叹息一声,吩咐了丫鬟,“去,将唐姨妈叫来,我倒是要问问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说罢,她又看向伏在腿上的阮莲:“其实那日事出后,我便敲打过你姨妈,可敲打了也没什么用,此事不是敲打便能行的,你若想嫁给你表兄,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我想嫁给表兄!”阮莲一口肯定。 她并不喜欢元献那个温吞的性子,再者元献爹都死了,没什么依仗,一直还要靠着阮家过日子,她更是瞧不上,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一会儿,丫鬟便领着唐姨妈来了。 唐姨妈心知肚明叫她来是做什么的,但仍笑着打哈哈:“大姐这会儿叫我来做什么?这太阳都要落了……” 唐姨娘瞅她一眼,沉声道:“你家那个元献,你到底是如何管教的?那日为何要去救那屋那个?你不是不知晓我和她水火不容,便是她那独苗苗死了,我才高兴,好好的,去救什么人?” “大姐,我哪儿不知晓这些?大姐收留我和献儿在此住,我感激不尽,大姐所恨便是我所恨,大姐巴不得她们出事,我又如何会与大姐做对?我家那个从小是在大姐家里长大的,大姐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老实巴交惯了,那日无论是谁,他都会跳水去救的……” “老实巴交?”阮莲直起身,“姨妈怕是弄错了,表兄可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人,他今日一句话,便叫我下不来台,还全是为了阮葵!姨妈不如给我们说句实话,是不是早厌弃了我和姨娘,要转投旁人门下!” 唐姨妈紧忙去哄:“这是哪里的话?我若有这样的心思,老天爷罚我去死好了,若不是大姐……” 话没完,她先哭起来,哭了一阵子,又道:“若不是大姐,我和献儿都不知能不能活到此时,我如何会做这等忘恩负义的事?大姐也知晓,承大姐恩惠,献儿早搬去与阮家的少爷小姐们住一块儿了,我平日也见不了他几回,前几日一出事,我便去教训过他,他也说知错了,只是心急救人,没想过那样多……” 唐姨娘看她几眼:“那你去与他说,叫他推了这桩婚事。” 她那日是气冲冲去问过儿子,可元献哪儿低头认错了?腰杆笔直,只反问她“难道人命比这些事重要吗”,她站在儿子跟前看着他,忽然都觉得有几分陌生,哪儿还能劝得动叫他去退婚? “这……”她犹豫道,“献儿也是想退婚的,可如何开得了这个口?老夫人那里肯定不满,他现下又是要紧的时候,若是耽搁了考试,就是退了婚,也配不上我们莲儿了。” 阮莲瘪了瘪嘴:“那姨妈说该如何?姨妈是不是不疼我、不管我了?” “如何会?姨妈最心疼你了。”唐姨妈将她的双手握在手心里,“你且听姨妈说,不如就先让你表兄娶了那小蹄子,待婚后,我还不是想如何磋磨便如何磋磨?到时,我定将她好好收拾一番,再找一个不敬婆母之罪将她休了,届时你再嫁给你表兄不迟。” 她越听眼睛越亮,沉着的脸又有了恶笑,得意道:“还是姨妈想得周全,她欺负我那么多回,我得全报复回来,待她被休弃,我看她还怎么嚣张。” 唐姨娘倚在罗汉床上,这会儿才说话:“你是高兴了,将你姨妈吓得不轻,还不跟你姨妈道歉?你是小辈,如何着急都不能与长辈使性子,若再有下次,我定要罚你不可。” 阮莲这会儿开心了,又拉着唐姨妈的手亲亲热热起来:“姨妈,莲儿知晓错了,方才是太心急了,姨妈待我好,我这辈子只想给姨妈做儿媳,侍奉在姨妈身侧。” 唐姨妈也是松了口气,牵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出了阮家二房的院子,直奔元献的院子去。 元献如今跟小姐少爷们住在北园,离这里不远,只是此时太阳要落了,她赶过去时,北院的大门已要关了,她给守门的婆子塞了把钱,才得以通行。 天要黑了,元献院里的灯亮了,他早洗漱完毕,披着衣裳站在廊下,还在温习课业。 唐姨妈不管不顾,气冲冲冲了进去:“你这个不孝子!你是要气死我吗!说了几回了,不许你和那屋里的走得太近,你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元献微微抬眼,暖色的烛灯罩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天晚了,母亲不该出现在这里。荷生,替我送母亲回去。” “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应声,匆匆跑出来,“夫人,我送您回去吧。” “躲开!”唐姨妈一把推开小童,上前又一把夺了元献手中的书扔在地上,“你装模做样看什么书?你那个没用的爹死便死了,什么也没留下,若不是我带着你四处苦苦哀求,你能有今日吗?你再看不惯我,我也是你老子娘,你就是以后当了大官,也不能不认我这个母亲!” 元献缓缓弯身,将书从地上捡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低声道:“我不知母亲这话从何而起,要考试了,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看会儿书而已。” “你想安静看会儿书,我不想安静待着吗!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许你惹你表妹生气,为何不听!你姨母今日又找我的麻烦了!你知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吗?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不肯听话了……” 元献垂着眼,接下来的话他不必再听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都是那些,他已烂熟在心,不需再听了。 手上的书他也看不进去了,若是还能想想什么开心的事,那便是阮葵了。 阮葵身上有太多开心的事了。 譬如有一回,她故意踩泥坑玩,弄得满身是泥,被刘夫人追着打;又有一回,她爬树掏鸟窝,被那记仇的鸟拉了好几日的屎在头上;还有一回,她莫名其妙捡了樟树的果子往鼻孔里塞,以为弄不出来了,哭了半天…… 元献越想越觉得好笑,嘴角仍不住要扬起来了,瞥一眼还在喋喋不休的母亲,又将嘴角压回去。 唐姨妈似乎是骂累了,撑着腰喘了好几口气,又道:“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他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见,但不必听见他也知晓是什么,无非是些老生常谈:要他亲近莲表妹,冷落葵妹妹,要他孝顺听话,不许唱反调…… 唐姨妈见他态度还算好,看他一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最后埋怨一句:“要不是你老娘也不必花冤枉钱来这里,你以为我想来?” “是。”他垂着眼道。 “好好温习课业,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快考试了,我看你考不出个好名次,我们哪儿还有脸赖在这儿不走!” “是。”他又道。 这一回,唐姨妈是真说完了,扭头走了。 元献举着书,却是看不下去了。 小童荷生以为他还在为唐姨妈的话懊恼,上前低声劝:“少爷,莫想那样多,府里人多了事就事多,您只要好好读书就成,您这样勤奋,一定能高中的。” “不必忧心,我没往心里去。” 他只是有些想葵妹妹了。 - 阮葵稍起晚了些,紧赶慢赶,好歹是赶在夫子讲课之前进了学塾。 她一手压下额前飞起的碎发,一手翻开书页,装模做样跟着回答夫子的问题。 突然,夫子点到她:“课业自学了吗?” 还有这事儿呢? 似乎是真有这事。 她心口一紧,低声道:“落下的东西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捡不起来那样多。” 夫子看着她,点了点头:“知晓你一时半会儿学不完,不过你记得此事便是有长进了……” 学塾里立即是一阵低笑,只有阮葵不满撇了撇嘴。 “好好自学,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五日后我检查。” “哦,知晓了。”她也觉着被嘲笑丢人,可她真不想看什么书,一看到那些字她就头晕恶心想吐。 这不,夫子继续讲经了,她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但她昨日睡得挺好,今日无论如何是睡不着,拿着个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只等着用午膳的时候…… 她快速吃完饭,路过元献的位置时,敲了敲他的桌子,低声道:“跟我出来一下。” 元献一愣,快速将剩下的饭往嘴里赶,憋红着一张脸,急急忙忙往外追。 又在那个夹道过去的小巷里,阮葵抱住双臂,等着他将饭菜咽下去,确认他不会被噎死后,扬着下颌,趾高气昂道:“你想好没?” 元献涨红的猪肝脸终于好看一些,反问:“什么?” 阮葵满腔怒火一下便冲了上来:“你不要给我装傻!我昨日跟你说了的!让你今日和我一起去与祖母说情的!” 元献看着她,小心翼翼道:“我昨日没答应……” “好啊!你出尔反尔!你看我不杀了你!”她冲过去便要掐他的脖子。 元献不能还手,只能到处躲,但这里实在没多大,很快他便被阮葵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 别说,她的确挺敦实。 “我没出尔反尔,我昨日没答应你。” 阮葵一屁股墩儿往他肚子上又是一坐:“那你说,你要如何才能答应!” 他刚吃的那肚子饭差点儿吐出来,往下咽了口唾液才好些,皱着脸道:“我说过了,我要对你负责的。” “你少说屁话!姑奶奶我需要你负责?你看看你,你都打不过我,你对我付个屁的责!你赶紧给我答应了,否则我要你好看!” 元献抿了抿唇:“我不能答应你。” 阮葵凶:“为何!” 元献看她一眼,耳尖又红了:“因为、因为我心悦你。” 她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过后,她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紧绷着脸,朝他摇摇食指,一字一顿道:“你,不要以为,说这种话,就能恶心到我。” 4、第 4 章 说罢,她转身就走。 元献追了几步:“我没……” 她扭头,指着他,恶狠狠道:“你不答应,你就给我等着,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元献抿了抿唇,没说话。 一瞬,他心里慌得厉害,真怕她会闹出什么事来,可又一瞬后,他镇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不怕她来找自己闹,就怕她不来。 下学,阮葵垂着头垮着脸从学塾出来。 藕香低声询问:“元少爷没肯跟您一块儿去找老夫人吗?” 阮葵将小挎包塞给她,沮丧点点头:“嗯。” “即便是元少爷愿意与您一起去寻老夫人,也未必有什么用。其实,奴婢觉着元少爷人也挺好的,读书好,性子也好……” “藕香!你是不是收他什么东西了!和他一起来坑害我!” 藕香连连摆手:“奴婢哪儿敢?哪儿敢?只是觉得没旁的法子了,还不如顺其自然……” “顺什么自然?”阮葵气得要快哭了,“你不知道他那个恶毒的老娘?我要是嫁过去,指不定要如何对我呢?到时被折磨死,还不如现在一头撞死!” “呸呸呸,如何能说这样的话?”藕香笑着小声劝,“您多聪明?那唐姨妈能是您的对手?还不是要被您杀得片甲不留、打得落花流水?” “那当然。”她扬着下颌骄傲一句,很快又泄了气,“可我原本能活得好好的,我是有多犯贱,才非得趟这趟浑水?不行!我还是得想办法让那呆子跟我一起去说清楚。你不知晓,他今日还恶心我来着……” 藕香眨眨眼,好奇问:“元少爷如何小姐了?元少爷性子一向和善,总不至于对小姐动手。” “他那是性子和善不想跟我动手吗?他那是打不过我!所以才说那样的话企图恶心死我!” “元少爷说什么了?” “他说他……”她顿住,眼睫胡乱闪动几下,手也胡乱摆动几下,“罢了罢了,就当他是什么也没说,免得我想起来就吃不下饭。” 藕香还好奇得紧,但又不好再问,又说:“那小姐接下来打算如何?” 阮葵摸了摸下颌,思索片刻,道:“明日不是休沐吗?我打算明日去他那儿,再好好教训他一顿。” “那奴婢和小姐一块儿去。” “不不不。”她连连摇头。到时她说不定会跟那呆子打起来,藕香去了保不齐事后要与母亲说,她还是一个人去好,“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你在屋里安心等我好消息。” 藕香从小跟在她身旁,还不知她?说是好消息,大抵又会没什么用。 但元少爷也是从小和小姐一块儿长大的,性子也的确和善,藕香没什么不放心的,便由她去了。 她是要去找麻烦,但好不容易休沐,能睡个懒觉,她磨磨蹭蹭到日头高挂才背着小挎包慢慢悠悠出门。 挎包里装了课本,她今日就要用这个对付他。 元献住的地方又偏又小,里面一共就三间屋子,一间元献住,一间小厮住,一间堆杂物。 她大大咧咧进了门,往里喊了嗓子,元献立即便听见了。 “是葵妹妹吗?”他惊喜朝荷生问一句,放下毛笔,提着衣摆匆匆便出了门,见来人真是阮葵,脸上露出的笑收都收不住,“你怎么来了?” 他开心,阮葵就不开心。 阮葵垮着脸上下打量他好几眼,越过他,大步进了他屋里,跟大爷似的,往圆桌边一坐,将挎包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气道:“你给我讲课。” 他往门外看一眼,没见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应当不是做梦。他放心了些,搬了凳子要往她身边坐。 “慢着!”阮葵将他的凳子一拽,垫到腿下,“你站着讲,夫子就是站着讲的,你不站着我不习惯。” 他知晓这是故意刁难,却不太在意,拿了书便要开始讲。 阮葵没好气看他一眼,将书册拿出来:“我还没说要讲那几课呢?你急什么急?” 他当然知晓是哪几课,阮葵哪几日没来,他记得清清楚楚,但他没有反驳,等着人往下说。 “喏。”阮葵将书册翻开,推到他跟前。 他低头一看,眼前一黑。 这已经不能算是普通的书了,这简直是天书,每一字都变了样,有的长上了翅膀,有的长上的藤蔓,已看不出原有的形状了。 他沉默一会儿,默默将阮葵的书册合上,拿出自己的:“看我的吧。” “嗯哼。”阮葵仰着脑袋,丝毫没觉得羞耻。 元献早将课本上的知识烂熟于心,不需对着书讲,将自己干净整洁的书册放到她跟前,空手站在房中,娓娓道来。 半炷香后,阮葵撑着脑袋道:“讲得很好,但没怎么听懂。” 她压根儿没听,她才不要听元献这呆子在这儿显摆,况且她今日也不是真来补习什么课业的,她就是故意来打搅他的,好让他没法儿休息。 “无妨。”元献却温声道,“我再讲一遍。” 又是半炷香后,阮葵又是撑着脑袋:“讲得很好,但我没怎么听懂。” 元献看她一眼,撇了撇嘴,又道:“我再讲一遍。” 半炷香又半炷香,元献嘴都讲干了,她还是撑着脑袋说没听懂,还越说越摇头晃脑、阴阳怪气。 元献早就知晓她是故意的,被戏耍到这会儿才有些受不了,将纸笔拿来,轻声道:“既然听不明白,那便抄吧,多抄几遍自然便明白了。” 她往桌子上一倚:“我不想抄。” “这样也好。”元献将纸笔放下,又道,“你不愿意学,夫子检查你的课业不过,便会去与大姨夫说,姨夫知晓你不爱上课,便不会再叫你上课,你便能日日在房中待着学学刺绣女红了。” 阮葵拍桌而起:“死呆子,你敢威胁我!” “我没有。”元献垂着眼,“我只是帮你指出一条更好的路。” “谁要你操心!你少管闲事!”阮葵又一屁股坐回去。 其实这呆子说得不无道理,她这样听夫子的话,就是害怕夫子在父亲跟前说些有的没的。她是不喜欢读书,但她更不喜欢绣花,她总觉得要用那样细的线在布上绣那样精细的花,就是绣娘师傅想谋害她。 “好啦。”她将纸笔一推,“我差不多听明白了,不用你再讲了,你忙你自己的去吧。” “你既说已听明白了,便解释解释‘击鼓其镗,勇跃用兵’是何意?” “嘿!”阮葵直起身瞪他,“给你个台阶你就往下去,不要给我蹬鼻子上脸!” 他不紧不慢将她推开的纸笔又推回去:“既然说不明白便抄写,否则夫子问起你要如何应对?” “不用你管。”阮葵别开脸。 “又要插科打诨过去?可夫子可不是好敷衍的,他上回询问落水之事便跟我说过,说你不是读书的料子,不如要你早些嫁人伺候公婆为好。” 阮葵惊得瞪大了眼:“那个老头日日说些什么高深的大道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他竟然这样说?” 元献哪儿知晓?方才那话是他胡诌的。 他没确认也没否认,只道:“总归,你要不要好好看看书?” 阮葵瘪着嘴看他两眼,默默拿起笔,安安静静在纸上鬼画符。 她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绣花,但要她去伺候什么公婆夫婿,她宁愿读书读到口吐白沫,绣花绣到双眼全瞎。 元献终于可以坐下歇一会儿,可见她愁眉不展,没多久又心疼起来,差点儿要夺了她手中的笔,可转头一想,能安安静静读会儿书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便作罢,只是安抚一句:“先抄一遍,抄完我再与你讲一遍,应付夫子便没什么问题了。” “哦。”这一打岔,她忽然想起来,她今日不是来教训元献的吗?怎么突然变成了元献教训她?她一下又要拍桌闹了,可突然想起方才的话,又坐了回去。 她不是不想嫁给元献那呆子,她是谁也不想嫁,虽然读这几个字并不能让她不嫁人,但是能在学塾拖一时是一时,总比现在就谈论婚事好。 “抄完了。”她老实抄一遍,推到元献跟前。 “在纸上写上你的名字,到时给夫子一看,即便是他问的你答不出来,他也不会生你的气。” 她狐疑看他一眼,拽回纸张一个个写了自己的名字,嘀咕一句:“死呆子,还挺机灵。” 元献当做没听见,偷偷将那张抄写着击鼓一篇的纸藏在了书下,而后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又将先前讲过的又讲了一遍。 “听明白了吗?”他问。 “嗯。”阮葵蔫儿吧唧,没精打采。 元献正瞅不知该如何劝她,便听荷生站在门口喊:“午膳拿来了,少爷现下要用吗?” 阮葵眼一下亮了,反客为主:“我都快饿死了,还现在用不用,赶紧拿进来!” 荷生见元献都在自觉收拾桌子了,没再过问他的意思,直接将食盒拿了进来,端出饭菜往桌上放。 阮葵毫不客气,也不管元献,拿起筷子端起碗便开吃。 没吃两口,她忽然想起今日的目的,眉头微动,瞅准元献筷子落下的方向,抢先一步夹走那根鸡腿,狠狠咬一口,摇头晃脑道:“欸,不好意思,我先夹到了。” 元献看着她没说话,这鸡腿本来就是要夹给她的。 5、第 5 章 “无妨,你吃吧。”他又要去夹肉丸子。 阮葵一个眼疾手快,又抢了去,又是摇头晃脑:“欸,不好意思,又抢到了。” 这也是他打算给她夹去的…… 元献有些无奈,他似乎的确有些多管闲事了,在吃饭这件事上,阮葵不需人操心。 他拿着筷子默默朝菘菜那儿去……又来。 “又抢到咯。”阮葵又从他筷子下面抢走了菜。 他无奈看她两眼:“你不是不喜欢吃菘菜吗?” “谁说的?我可不挑食,我什么都爱吃。”阮葵将桌上几盘菜全倒进一个盘里,端起盘子就吃,没给他留一口。 元献看她一眼,默默端起光秃秃的米饭,思绪已飘远。 他知晓她能吃,但不知晓她这样能吃,他正在心里算,他以后每月得挣多少银子才能养得起她。 阮葵是挺能吃的,但她没这样能吃,她就是要饿死元献! 那一大盘小山一样的菜吃完,她的肚皮鼓起来了,连上衣都被微微撑开一些。 元献看一眼她的小肚子,皱着眉头问:“你难不难受?” “不难受,我才不难受!”她头一扭,就往他床上去,蹬了鞋子往上一躺,“我困了,你这里好热,你过来给我摇扇子。” “少爷,小的来吧。”荷生方才一直在外面悄悄看着,他也知晓阮葵能吃,也不知晓阮葵这样能吃。 他长这样大,还没见谁吃这样多过,便在外面看稀奇,这会儿听见里面说话,刚好进门去。 不想,元献却道:“我去,你收拾桌子。” 荷生年龄太小,不能明白他,只见阮葵欺负他好多回了,他仍旧巴巴儿地上赶着。荷生觉着,他肯定是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元献已开开心心坐去床边的小凳上,高高兴兴给阮葵扇风纳凉了。 阮葵吃饱了就容易犯困,方才又学了那样多东西,这会儿躺下闭眼便睡着了。大概是肚子撑得实在不行,睡梦中,她无意识将裙子上的系带解开…… 元献一惊,急忙拉开薄被,将她微微露出来的肚皮遮盖住,而后坐回凳上,继续给她扇风。 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窗外树上的蝉鸣个不停,元献也有些困了,靠在床架子上,眼缓缓合上,手上的扇子却未停。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听见啜泣声,恍然睁眼,却见阮葵满脸泪痕。 “怎么了?你怎么了?”他急忙放下扇子,俯身去看。 “我肚子疼,肚子疼呜呜……”阮葵捂着仍旧鼓起来的肚子,哭得厉害。 “荷生!快煮些消失的山楂汤来!”元献立即朝外喊一声,吩咐罢,他皱着眉头在床沿坐下,轻轻抹去她的眼泪,轻声道,“定是中午吃多了积食了,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阮葵瘪着嘴哭:“好,你快揉。” 元献隔着那层薄被,轻轻帮她揉按消食,不久,她疼得涨红的脸终于好看些。 没一会儿,山楂汤也送来,他将人扶起,给她喂了些,又给她揉了会儿肚子,她看着终于是好些了。 “以后吃不了那样多,不要硬吃……” “要你管!”阮葵抱着他的手扔到一边。 他抿了抿唇,沉默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多嘴:“这回只是积食,下回要是伤了肠胃便不好了。” 阮葵举起结实的小拳头,凶神恶煞:“你咒我!” “我没……”元献有些无奈,端起剩下没喝完的山楂汤,“这会儿凉了,味道更好,你要不要尝尝?” 阮葵接过碗,尝了一口,咂了咂嘴,一饮而尽。 “诶诶!”元献急得都要站起来,“慢些慢些,当心呛着。” 阮葵却瞪他一眼,低骂一句:“小气鬼!” 他无奈笑了笑,不知这都是哪里跟哪里,他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这山楂汤还挺好喝的。”阮葵盘腿坐在他床上,摸摸下颌,坏主意一下便出来了,“这样,以后每日下学后,你给我送一碗山楂汤来。” “每日下学后,我还要跟着夫子再读一个时辰的书……” “你不愿意?”阮葵举起枕头,似乎只要他不答应,下一瞬那枕头就会落到他脸上。 他当然没什么不愿意的,他乐意至极:“我是问,我能不能晚半时辰再给你送?或者你可以留下,和我听完一个时辰的课后,你来我这里……” “怎么?我看起来很像个傻子吗?”阮葵脸都皱起来了,满面不可置信,“我没事我待那儿再听一个时辰的课?我真是闲得发慌了。” 元献知晓她不会答应,但还是想试试,听她拒绝,也没多失望,只道:“那我晚一个时辰去给你送?” “可以。”她往后一倒,腿翘得老高。 她不在意元献什么时候送,只要能折腾到元献,她心里就舒坦了。 元献看一眼她腿上滑落的轻薄裙摆和衬裤,还有裸露在外的光滑小腿,忍不住又多嘴:“葵妹妹,在外面不要这样,要保护好自己。” 她非但不领情,还瞅他一眼:“要你管?我就爱这样翘着!” 元献没话说了,默默垂下眼,目光避开。 幸好他这院子里只有一个荷生,荷生又还小,不懂什么,也不会乱往屋里闯。北园里没有外男,平日进出也严,几个男丁都是府中的少爷,也都还小,只是若去了外面…… 他还是忍不住,低着头道:“葵妹妹,你现下大了,要知晓男女有别。你今日来我这儿玩儿没什么,我们自小一同长大,都是知根知底的,可等出门了就不能这样了。闲言碎语倒罢了,就怕被有心之人盯上,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啰里吧嗦。”阮葵双手堵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你不愿意听,可我还是要说。人心险恶,君子不立于危墙,能避一避就避一避,总比受了伤再后悔得好……” 话音刚落,阮葵突然扑过来,将揉成团的手帕塞到了他口中。 他惊诧看着她,一时忘了将手帕取出来。 阮葵往后一躺,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安静了。” 元献缓缓将口中的手帕拿出来,在手心里握了握,低声又道:“葵妹妹……” “好了好了!你不就不喜欢不正经的吗?”阮葵一下坐起来,趿拉着鞋子起身,在他跟前蹦跶两下,捧着裙子,拉起衬裤,露出光滑瓷白的腿,“喏,我就是这样放荡不羁的女人,你赶紧和我一起去将婚事毁了。” 元献握拳抵着额头,脑袋越垂越低,忍了很久,才没笑出声来。 阮葵看他肩膀抖得厉害,以为他是气的,弯腰穿好鞋子,扭着腰在他跟前走了几趟,最后回头给他抛了个媚眼:“你不跟我去说情,以后要是娶了我,你后悔一辈子。” 他实在是没眼看,眼泪都笑出来了,深吸好几口气才平复心情,抬头朝她道:“葵妹妹,你真可爱。” 阮葵一跺脚,叉着腰看他:“你才可爱!我不是跟你说笑,你赶紧去跟我和祖母求情,我就不让你送什么山楂汤了。” “没关系,我挺喜欢送山楂汤的。” 阮葵气得在他肩上搡了一把:“我就知道!你就是故意跟我作对!你说,你是不是要给那个讨厌鬼报仇才赖上我的?等我嫁去你家,你和你娘就会欺负我、打我、不让我吃饭?” “不会的。”他站起身,认真道,“我会对你好的,我挣的钱都给你买好吃的。” “你少来!我才不信你!你就是要害我!”阮葵又推他一把,转身就走,“看见你就烦,走了走了。” 他快步往外追:“我送你。” 阮葵步子迈得更快了些:“我才不要,你敢跟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你慢些,外面热,当心中暑。”元献走慢了些,在院门口停下。 “哼。”阮葵回眸瞪他一眼,大步走了。 直到人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依依不舍收回眺望的目光,快步往回走,拿出书桌抽屉里的银钱,叫来荷生:“你拿着去外面买些零嘴。” “蜜饯?还是果干?” “不拘着买什么,都来一些。不要便宜的,只看好不好吃。” 荷生沉默一瞬:“这钱不是用来买纸墨的吗?先前的纸用完了,墨也快用完了。” “无碍。老夫人先前给了我一套文房四宝,够用一段时日了,这钱拿去买吃的,没什么问题。” “老夫人送的纸的确不错,可那些也不够用的吧?” “那就买些麻纸。总归不过是练练字,写写画画,也用不着那样好的,用好的反而浪费。” “哦……”荷生拿着钱往外走了两步,又撇着嘴,回头问,“少爷,您平日里吃零嘴吗?” 元献不在意他质疑的目光,将书下藏着的写着击鼓一篇的纸小心翼翼铺在桌上,拿起笔,道:“总有人要吃的。” 他落笔,在歪歪扭扭的“阮葵”二字旁,写下端端正正的“元献”二字,又拿出自己雕刻的木印章在上面按了个红彤彤的印,拿起纸,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光,傻笑。 荷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浑身就起满了鸡皮疙瘩,赶紧跑了。 6、第 6 章 “我回来了!”阮葵大步走回卧房里,将挎包往桌上一放。 藕香立即放下手中的活,笑着快步走来,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又给她收拾小挎包:“小姐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战况如何?” “还不错。”喝一口凉茶,身上的燥热消散不少,她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儿,要去袖子里摸帕子,却摸了个空,“诶?我帕子呢?” 藕香偏头,也要帮她找起来:“是不是落在哪儿了?奴婢去寻寻。” 帕子上绣了锦葵,旁人一看就知晓是阮葵的,若是被哪个有心之人捡到故意做出些什么来,那可真是说不清了。 藕香正着急,阮葵一拍脑袋,恍然想起:“对了,塞那呆子嘴里了。” “塞嘴里了?”藕香一脸迷惑。 “他嘀嘀咕咕念叨得我烦了,我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就用帕子将他的嘴堵住了。”阮葵不在意摆摆手,“算了算了,那臭嘴,不要了也罢。藕香,你再给我做一条新的吧。” 藕香满脸一言难尽的神情,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 算了,如今也算是过了明路了,闹腾就闹腾去吧,反正元少爷性子好,不会计较什么。 “落在元少爷那儿就罢了,往后可是要收好,不能乱丢。”藕香将她挎包里的书本拿出来,整理齐整要往书桌上收。 “知道了知道了。”她敷衍两句。 藕香又瞧见她书中夹着的纸张,有些稀奇:“小姐今儿个还练字了?” 她举着杯子,支支吾吾没好回答。她才不想让人知晓原本是她要去找元献麻烦的,却被元献找了麻烦。 “昂……” “小姐是该好好练练字了,往后小姐嫁了人管家,可是要会记账的。”藕香笑着道,心中却想,看来去元少爷那儿多待待也是有好处的。 阮葵已听这话许多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听见,敷衍两句,又过去了,但“嫁人”二字深深刺痛了她,夜半,她翻来覆去没睡着,第二日自然而然就起晚了。 她到学塾时,夫子已经开始讲课了,趁人背过身去,她偷偷摸摸从后门溜进去,悄声往自个儿的位置走。 “夫子!”阮莲突然大喊一声。 “嗯?”夫子转头,正好瞧见半路上杵着的阮葵,板着脸,严肃道,“为何来晚了?” 阮葵偷摸瞪一眼阮莲,低着头,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诚恳道:“我昨晚做噩梦了,没睡好,今早就起晚了。” 夫子有些生气,故意问:“什么噩梦?” 不想,她真扬起头,一脸焦灼道:“我梦见我成亲了,嫁给了个恶婆婆,恶婆婆天天打我,不给我饭吃!” 学塾里立即是一阵低笑。 夫子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没见过这样听不懂好赖话的,拿着戒尺一拍墙面,沉声道:“肃静!” 学塾里立即安静下来,谁也不敢笑了,只有阮葵瞥他一眼,嘀咕一句:“你自己问的。” “你还顶嘴!”夫子更气了,胡子都抖了好几下,拿着戒尺蹒跚走近。 阮葵看着越来越近的戒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夫子。”元献突然起身轻声唤。 夫子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冷静不少。他平时没有体罚学生的习惯,只是被气坏了,这会儿醒过神来,便就此打住。 “回到位置上,将今日的课文抄写十遍。” “十遍?”阮葵没忍住喊出声。 学塾里的小姐们又想笑,可畏于那戒尺,一个个只能憋着。 夫子没好气看她一眼:“你是不是不想念书了?” 她骤然想起昨日元献的话,连连摆手:“没没没,我可喜欢读书了,今日就是个意外,我抄,我抄,我这就抄……” 夫子脸色稍霁,转身慢悠悠朝教室前方走:“我们继续往下讲。” 阮葵跟在他身后,走走停停,磨迹半晌才回到自个儿位置上,也终于是松了口气,头又疼起来。 十遍?老天,她要抄多久才能抄完十遍? 她往后随意扫了一眼,瞧见了元献。 很好,就是他了! 元献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她的目光,也朝她看来,看见她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却只觉得害羞,微微垂了眼。 她不太在意,好学生嘛,都是这样的,没关系,只要帮她抄完那十遍就行。 午膳时光,她端了托盘,笑眯眯在元献对面坐下。 元献一怔,呆呆看着她。 “你帮我个忙呗。”她毫不客气、毫无羞愧将他碗里的鸡腿夹了放在自己碗里,不知是谁要帮谁的忙。 元献倒是不在乎这个,只问:“什么忙?” 她咧开嘴笑:“帮我抄十遍。” “我就知晓。”元献嘀咕一句,道,“你以后别来晚了,我给你抄。” 阮葵只听见那一句给她抄,开怀道:“这样就很好嘛,省得我多余揍你一顿。” 元献瞥她一眼,懒得与她斗嘴,默默将另一只鸡腿也夹给她。 若真要打,她如何能打得过? “慢些吃,省得积食肚子又疼。” “要你管?”她事办成了,端着托盘便走,片刻不停留。 元献暗自叹息一声,有些无奈:她到底是还没开窍呢?还是真不喜欢他呢? 阮葵没想那样多,她又不傻,还能不知晓吃得快了肚子疼?今日是不用着急抢吃的了,她才不会狼吞虎咽呢。 她慢慢悠悠将四个鸡腿吃完,端着干干净净的碗放回筐子里,擦了擦嘴,正要去夹道后面睡觉,却见身旁跟着出门的元献也拿出手帕,而那手帕上绣了一朵明晃晃的锦葵。 她一惊,往上一跳,将元献拿着帕子的手按在嘴上,拽着他往夹道走。 元献不明所以,怕反抗伤到她,只能跟着往后退。 直到进了夹道,她松了手,指着他手中的手帕质问:“你干嘛用我的手帕!” 元献看一眼手中的帕子:“你不是送给我了吗?” “谁送给你了?你少胡说八道!若让旁人看到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呢!” “我们之间没什么吗?”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阮葵惊得反问一句,伸手要去夺他手中的帕子,“还给我。” 元献举着手,轻松避开,最后将帕子塞进心口里,一本正经道:“我们不是已定下婚事了吗?” “你!你无耻!”阮葵不好去掏他的衣裳,只能骂一句,骂完又和他掰扯,“谁跟你定下婚事了?你少胡言乱语!” “是还没有正式定下,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以,一个帕子也没什么。”他又拿出帕子,慢慢悠悠、装模做样在干干净净的嘴边按了按。 “还我!”阮葵立即去抢。 元献不紧不慢又将手帕塞回心口,往她平日躺的地方一坐,一派云淡风轻:“你不睡一会儿吗?” “你这个死呆子!看我不揍死你!”她往前一扑,又将他按倒在地上,抓住他的肩又晃又搡,“你还不还我!” 他盯着她气呼呼圆嘟嘟的脸,扬着唇道:“我都用过了,你要回去做什么呢?” “扔了!烧了!不然你以为我会用你这张臭嘴用过的东西吗!”阮葵双手握住他的脖颈,威胁道,“你还不还我?不还我掐死你!” “你要是将我掐死了,谁替你抄课文呢?” 阮葵一顿,下意识就松了手,插着腰往他腹上狠狠坐了坐:“那你把手帕还给我。” “我都要替你抄书了,你给我一个手帕也不亏。” 也、也是。 阮葵深吸一口气,指着他道:“那你不许用!” 他懒洋洋眯着眼:“我不用,我拿你帕子做什么?我便是没有帕子用,才要你的帕子的,要不给我再做一条也行。” “我给你做一条?”阮葵不可思议指了指自己,往他胸膛上招呼一下,“你想得美!” “那我只能将就将就,用现在这条了。”他拿出帕子又往嘴边按。 阮葵眼疾手快又要抢,又落了空。 他脸上的笑快藏不住:“收货办事,妹妹放心,我会帮妹妹抄好那十遍的。” 阮葵瞪他好几眼,最后只能作罢,起身转头就走。 “不睡了吗?”他微微撑起身,在后面问。 “狗占了我的窝!”阮葵骂一句,毫不犹豫走了。 元献拿出怀中的帕子,笑着看了看。 这样好的手帕,他如何舍得用来擦嘴? 他将手帕又塞回怀里,起身缓缓也朝外走。他来这儿是因为阮葵在这儿,现在阮葵不在了,他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不如回去再温习一会儿书本。 阮葵正趴在案上睡觉,他一抬眼就能瞧见圆鼓鼓的睡颜,看了会儿书,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收起,在案上铺上一张纸,照着阮葵睡觉的模样画下来。 阮葵几乎是睡了一午,到了下课的时候,立即清醒了,一溜烟儿跑了,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笑着摇了摇头,终于能安心读书了。 一个时辰后,夫子给他开的小课也上完,他收拾好东西,跟夫子行了礼,出了学塾大门,拎上荷生送来的山楂汤,抬步朝阮葵的院子去。 7、第 7 章 日光还未有落下的迹象,元献到了院门口,没贸然进去,先敲了敲门,往里问一声:“有人在吗?我来给葵妹妹送些山楂汤。” 院子里做粗活的丫鬟立即匆匆迎来:“有有。元少爷是来寻小姐的吧?奴婢这就去与小姐通传。” 丫鬟将话递到了藕香那儿,藕香又往里递:“小姐,元少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阮葵正躺在罗汉床上嗑瓜子呢,狐疑问一句。 “好像说是来送什么汤的。”藕香解释。 “噢,对!”阮葵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穿上袜子,高兴吩咐,“叫他进来。” 藕香看她一眼,亲自出门将人迎了进来。 元献刚拎着食盒进门,阮葵便使唤:“拎这儿来!” 他走过去,将食盒放在罗汉床的小桌上,在她对面坐下。 阮葵搓搓手,将食盒打开,惊喜看他一眼:“怎么还有旁的吃的?” “我觉得你应当会喜欢。” “还行。”阮葵将山楂汤和零嘴都端出来,美滋滋喝上一口,长长感慨一声,一拍腿道,“好了,你去给我收拾屋子吧!” “什么?”元献疑惑。 阮葵捧着那碗已放凉的山楂汤,往后一躺,靠在软垫上,懒洋洋解释:“你要和我成亲,往后可是要给我收拾屋子的,好了,快去吧。” 元献看她一眼,默默起身,将磕完的瓜子壳往盘里收。 藕香正好进门,惊了好一下,急忙拦他:“您做这些做什么?屋子里都有丫鬟呢,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您快歇着吧,奴婢来就成。” “不用你,我让他收的。”阮葵仍旧靠在软垫上,没动弹一下。 藕香皱了眉,匆匆朝她走近,低声询问:“您这是又要做什么呢?” “哼。”她瞥元献一眼,阴阳怪气道,“我让他跟我去与祖母说情,他不愿意,那我就只能让他提前适应适应和我成亲后的日子咯,免得他以后不习惯。” 藕香悄自叹息一声,继续劝:“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您和元少爷即便是成亲了,往后也是有丫鬟伺候的,哪儿需要您和少爷做这些?” 阮葵生气她帮着旁人说话,撅着嘴朝她道:“我就是要他做。” 她有些无奈,又道:“晚膳取来了,总要先吃了晚膳再说。” 阮葵又看元献一眼,坐起身:“行吧,那你先回去吧。” 藕香又是一惊,急忙道:“奴婢都与厨房说了的,元少爷在咱们这儿用晚膳,食盒都取来了。” “哦……”阮葵慢吞吞起身,不是很满意的模样。 元献收好瓜子壳,忽然道:“我原打算在这儿抄那十遍的。” 阮葵一顿,继续穿鞋:“行吧行吧,那你就在这儿吃吧。” 藕香看元献一眼,又看阮葵一眼,和小丫鬟一起端了净手的盆来,小声问:“什么十遍?” “唉。”阮葵洗了手擦干水,拿起筷子,唉声叹气道,“还不是今早去晚了,那老头罚我抄书,还险些打了我。” “啊?打哪儿了?”藕香急忙要去查。 阮葵连连摆手:“险些险些,没打上呢。” “为何又没打?” “还不是……”阮葵微顿,看元献一眼,想起当时夫子的板子就要过来了,是元献这呆子突然唤了一声,夫子才说抄书。但,她才不会承认呢,“我哪儿知晓,兴许是那老头心情又好了呗。” 藕香松了口气:“那就好,往后可不能去晚了,小姐也别说奴婢们不该吵您睡觉。” 阮葵偷瞄元献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变化,才觉着面子没丢得那样干净,赶紧打断藕香:“好了好了,我吃饭了,食不言寝不语。” “咳!”元献忽然噎住,白皙的脸憋得通红。 藕香赶忙给他倒水,要端了伺候他用。 他抬手止住,接过水杯抿了几口,低声道:“多谢,我无碍了。” 阮葵一直皱着眉看他,这会儿举起的筷子才又落下,夹了菜继续吃,边吃边道:“正经吃饭也能噎着,真是倒霉催的。” “我听葵妹妹说‘食不言寝不语’,觉着甚是欣慰,不慎便噎着了,叫葵妹妹见笑话了。” “知晓自己是个笑话就成。” 藕香没多话,她都听出元少爷这话是在揶揄小姐,偏小姐听不明白,她也没什么办法了。 果然,安静没一会儿,阮葵又忍不住开始叽叽喳喳:“欸,我那些泥胚呢?你去给我拿出来,我一会儿吃完想捏一捏。” “都收好着呢。”藕香站在一旁给她布菜,“您先用膳,用完奴婢去取就是,要不了多久。” “噢。”她又道,“明日你得早些喊我起来,免得我又迟了。” “这是自然。” 她点点头,找不到什么话说了,终于认真吃饭了。 吃罢饭,天还亮着,阮葵坐在桌边捏泥巴,元献坐在她旁边抄书。 元献抄着抄着就忍不住看她一眼,看她手中的泥人一眼。 她从小就是泥坑里长大的,尤其爱捏泥巴小人,还捏得挺好,只是没听说哪家小姐是做这个的。她父亲,阮家二爷更是见不得,幸而刘夫人宠着她,许她偷偷摸摸玩,只是不许拿到台面上来。 元献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察觉了,龇牙咧嘴吓唬他一下:“看什么看。” “没。”元献忍不住笑。 阮葵没瞧见,接着捏手中的小狐狸,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沉着脸问:“你不会去告状吧?” 元献冤枉:“我何时告过状?” “也是。”这也是阮葵为何还愿意跟他说话的原因,他这人再呆再讨厌,私下闹是私下闹,从不打小报告,可他那个亲表妹就不一样了。阮葵想起来就觉着厌烦,“唐姨娘不是要将那个讨厌鬼许给你吗?你非赖着我,不会是为了躲她吧?我就说她是讨厌他娘抱着讨厌哭,讨厌死了。” 元献觉着好笑,却道:“其实莲表妹也没那样坏……” 阮葵一下垮了脸,大吼一声:“那你娶她去!” 元献怔住,按照他对阮葵的了解,这是真生气了。 “滚滚滚!”阮葵泥人也不捏了,当即起了身,双手将他往外推,“你还在我这儿待什么待?你赶紧去跟祖母说,让你明日就娶她过门!省得你们俩明日一起出门被车撞死,结不成这好姻缘了!” 他不明所以,阻挡着往外挪了几步,赶紧改口:“我不知你这样讨厌她,我保证,以后你讨厌的人我都讨厌,她就是坏。” 藕香听见屋里闹起来,刚要过来劝,便听清了这一句,心中是惊讶异常:这元少爷看着是老实巴交的,什么时候也学会说些哄小姑娘的话了?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没进门去。 阮葵松了手,上下打量元献几眼,狐疑道:“真的?” 元献连连保证:“真的,真的。” “你不问问我为何这样讨厌她?” “不必问,妹妹说的就都是对的,妹妹不会无缘无故冤枉旁人。”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赖上我,以后好欺负我。”阮葵虽是这样说,但身子一转,又坐回去了。 元献松了口气,也走过去收拾收拾纸笔:“我没有这样想。太阳要落了,我得回去了。” “噢。”阮葵又认认真真捏起泥人了,“你抄完了?” “还没,我明日再来抄。夫子总不会明日就要全交上去。” “也是,那你走吧。”阮葵头也没抬一下。 倒是元献,站在门口,回眸看了她好几眼,才拎着食盒跨出了门。 藕香年龄比阮葵大些,站在门外瞧了一会儿,哪里还不明白,笑着将元献送出了门:“小姐还是孩子心性,或许过了年、及笄了,便会好些了。” “嗯。”只要婚约在,元献其实也不太着急,他和阮葵都还小,不着急去说那些,他就是怕阮葵开窍后喜欢别人了,“不用送了,我识得路。” “那您路上慢些。”藕香往前又送了送,看着走远,转身回去,屋里那个还在专心致志捏泥人呢。她走过去,低声劝,“天要黑了,得洗漱睡了,否则明早又起不来了。” “是有些暗了。”阮葵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往里屋走,路过那碗没喝完的山楂汤,端起来一口喝完,半个字儿没提过元献。 藕香张了张口,还是没多嘴。这种事儿不是旁人几句话便能说明白的,还是要看自个儿,拔苗助长就不好了。 阮葵吃了教训,再也不敢贪睡了,早早就起来往学塾去,连续几日早起让她有些萎靡,回到屋里趴在桌上便能睡着。 这几日天越发热了,屋里又用了冰,凉飕飕的,藕香正要进门给她盖毯子,却见元献已给她披好了。 她睡了会儿,忽然醒来,一睁眼便瞧见元献,惊道:“你何时来的?我都没听见动静。” “刚来不久。”元献把课业带过来了,正在书写。 阮葵看一眼他的课业,喝一口他带来的山楂汤,恍然大悟道:“噢,你舍不得用冰,来我这儿蹭冰来了是吧?” 8、第 8 章 元献心头梗了又梗,也懒得再解释什么,轻应一声:“嗯。” “我就说嘛。”阮葵轻哼一声,很是得意的模样,得意完,又左右转看一圈,最后脱下罗袜塞到他怀中。 他惊了好一下,扔也不是,抱着也不是,愣是忘了如何说话。 “拿去洗了。”阮葵扬着下颌使唤。 “这、这……”元献支支吾吾好半晌,为难道,“这样不合礼数,葵妹妹还是快些穿上……” “什么礼数不礼数,我看你就是不想洗。”阮葵说着,眼珠子动了动,“好啊,你若不想洗,就和我去跟祖母说明缘由,我便不为难你了。” 元献有些哭笑不得:“我洗就是。” 阮葵磨了磨牙,心中越发肯定这呆子往后定是要狠狠欺负她,否则现在哪儿能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 她有些怕,但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腰杆儿,故作镇定道:“在外面,你自个儿去。” 元献放下笔,徒手拿起她的罗袜,缓步出了门,随意寻了个丫鬟问过,找了盆,倒了水,坐在院子角落里搓洗。 藕香正好取午膳回来,一眼便瞧见他,好奇走近两步:“这大热天儿的,您在这儿做什么呢?可是衣裳弄上墨了?让丫鬟们洗就……您这是在做什么!您快些起来!” 她走近才瞧见他手中是一双罗袜,只是一眼,她便认出那是她家小姐的,急忙将食盒交给身旁的丫鬟,急急要扶他起来。 “无妨无妨。”元献微微侧身,不动声色避开,“我就洗好了,不必理会我,你送饭去就是。” “这……唉!”藕香重重叹息一声,匆匆进了屋里,直奔阮葵跟前去,“小姐,您如何能那样戏弄元少爷呢!” 阮葵瞥她一眼,别开身去:“我如何戏弄他了?我说了,只要他同意跟我去推掉婚事,我便不要他洗了,可他竟然愿意洗我的袜子,都不肯和我去祖母说情!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肯定是有什么大大的坏主意在等着我。” 藕香看着她,气叹了又叹,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又道:“您这般作弄,若将来真嫁给他了,他岂不记恨您?全都欺负回来?” “我现在不捉弄他,他往后就不记恨我了?”她瞅藕香一眼,撇着嘴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不给他点眼色看看,他就不知晓我不是个软柿子。” 藕香眼见着是劝不动,实在没法了,只能又去元献那儿说好话:“元少爷,外头热,快进屋去吧,仔细中了暑,这没几日就要考试了。” “知晓了。”元献这会儿已洗完了,将那两只罗袜挂好,清了清手,抬步而来。 藕香不敢先进门,只等到他跨进门槛,才跟在后头也进去,又笑着道:“饭食都取来了,两位主子快些用吧,这会儿不早了。” 阮葵这回倒是没再折腾什么,权当元献是空气,边吃着饭边和藕香说话:“这几日是越发热了,早上晚上都热,怎的还不放暑假,往年都会放的,这样热的天,那老头日日来教课,受得了吗?” “葵妹妹,慎言……” “吃你的。”阮葵夹了个饼塞到他口中,“这里没你的事。” 他顿了顿,拿着饼,垂着头红着耳尖,小声道:“葵妹妹,我们毕竟还未成亲,这样不好……” “你是不是有病?我嫌你吵,你看不出来?什么这样那样不好?谁和你这样那样了?你少胡说八道!”阮葵怼他一通,又狠狠咬了几口饼,气才消一些。 他抿了抿唇,没再多说,眼睫垂着,有些落寞的模样。 藕香在一旁看着,不知如何劝,只能往阮葵碗里多添菜,又要往元献碗里多添。 元献却摆了摆手:“多谢你,但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阮葵想骂他没有大家气派,想起阮莲也这样骂过自个儿,又闭了嘴。 有时候,她还挺羡慕元献的,在这家里待着,却但没人管,院子里就一个小厮,不会有盯着有人守着,什么事都不准干,什么话都不许说。 元献才来府中时,母亲也说过要给他安排两个丫鬟伺候着,谁想他竟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说自个儿能在伯爵府借住已算幸事,不能再拿主子作派,得悬梁刺股净心读书,才能还得上伯爵府的恩情。 那时元献不过五六岁,这话一出,祖母和母亲都十分感动,就连大伯父和父亲亦有动容。 当然,她也十分敬佩,还以为元献是个出尘脱俗之人,格外喜欢与他一起玩儿,谁想他后来也成了个只会读书、满嘴经纶的呆子,成日的规矩规矩、礼数礼数。 阮葵越想越觉得气,好好一个人,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变成个老迂腐了?真是没劲。 元献莫名受了她一记眼刀,还没想明白缘由,便见阮葵将碗一放,气呼呼道:“不吃了!” “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藕香立即问。 阮葵却白元献一眼,抱着双臂,指桑骂槐:“看见某人就胃口不好。” 元献明了,放下碗筷:“既如此,我便先走了,刚好这会儿也不早了。葵妹妹晚上早些歇息,不要贪凉,当心受寒。” “你话怎么这样多了……” 藕香赶紧打断,吩咐几个小丫鬟:“少爷没用多少,夜里若是饿了再寻吃食不容易,你们几个去拿些零嘴点心给少爷装上。” “多谢,那我便先走了。”元献微微行礼,转身离去。 几个小丫鬟也跟了出去,房中只剩阮葵和藕香。 阮葵一撇嘴,不满道:“你越发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藕香立即笑着凑来赔礼道歉:“小姐是哪儿的话?奴婢和小姐一块儿长大,自然是向着小姐的。” “那你为何打断我说话?那个死呆子本就是话越来越多了,从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现下倒有几分油嘴滑舌了。” “小姐说的是,可小姐发觉了没?您的法子好像没奏效。” 阮葵直了直腰杆:“是吗?” 藕香细细道来:“您想,您折腾了他这样多日,他可有红过一次脸?骂过一句娘?照旧往咱们这儿来,一日也未曾落下。” “噢。”阮葵缓缓点了点头,“似乎真是如此。可他本就是想赖着我,以后好欺负我,所以才这般厚脸皮的。” “或许是这样吧,但小姐不若换一个法子。” “换什么?”阮葵抬眸看向藕香。 藕香笑道:“他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折腾他没用,不如对他好一些?” 阮葵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一拍腿,心里神会,指着她兴奋道:“我明白了,你让我去恶心死他!藕香,你真聪明!” “呃……”苍天明鉴啊,她真没这个意思,只是怕他俩再这样吵下去,会将往日的情分都吵完了,哪里能想到她们小姐这样理解的?“小姐……” “不用说了!”阮葵一副深沉摸样,拍了拍她的肩,“是我不好,方才误会你了,你说得有道理,折腾不死他,就恶心死他!” 藕香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尴尬笑笑。她也没法儿了,她家小姐一日日的精力太旺盛了,不折腾点儿什么根本不行,不如随她闹去吧,总比先前那样羞辱人得好。 “我这就想想明日该如何对付他!”阮葵往床上一躺,明亮的眼珠子盯着帐子,没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起来。 藕香看她一眼,心中默默为元献捏了把冷汗。 一早日光便出来了,晒得地面发烫,阮葵走了一段,身上便冒起汗来,骂骂咧咧一句:“热死我了!” 穿过前方月洞门,有几丛竹子,夹道送来的风一吹,倒是凉爽不少。 她刚吹了会儿风,正哼着小曲儿,抬眸瞧见迎面而来的元献,眼珠子一转,小跑过去,夹着嗓子喊:“献哥哥~~~” 元献神色一凛,后背一凉,脚步一顿。 阮葵见他嘴角的笑僵住,越发得意起来,心道还是藕香聪明。 “献哥哥,你起得好早呀~”她夹着嗓子又发起攻势,一句话拐了十几个弯,差点儿没能喘过气来。 但元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僵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嗯……”元献沉默一会儿,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阮葵当即气得一巴掌打在他胳膊上:“你嗓子才不舒服!” 他松了口气,抬步继续往前走:“葵妹妹今日起得也很早。葵妹妹若是能一直这样勤勉,往后园子里的姊妹们再要斗诗,便不怕接不上话了。” 阮葵对着他的背影狠狠磨了磨牙,提着裙子气呼呼跟上,夹着嗓子又道:“献哥哥说得对,我一定会好好听献哥哥的话。” 他迈过门槛的腿一顿,缓缓落下,停在了门槛里,不自在道:“葵妹妹,你是不是生病了?” 阮葵深吸一口气,插着腰靠近,强行咧开嘴:“献哥哥,你坏~人家才没有生病呢。” 元献往后仰了仰,倒吸一口冷气:“葵妹妹,我们还是不要这样,这样不合礼数。” “可是我就是这样不识礼数的人呀。”阮葵做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越逼越近,瞧着元献越发慌乱的神情,心中越发得意。 “啊!”突然,她一脚踩歪,低呼一声,往前一摔。 9、第 9 章 “咚!”她将元献砸倒,隔着个门槛摔趴在元献身上,下颌被元献胸膛前的几根骨头撞得生疼,哎呦直叫。 元献后背摔在了石板上,更是疼得厉害,却是强忍着先去问她:“葵妹妹,你没事吧?” 她气得用脑袋在他胸膛上狠狠砸了一下:“死木头!身上硬得跟石头一样。” “我……” “咳咳!” 两人上下叠着,一个抬头去看,一个回眸去看,一起瞧见夫子那张满是一言难尽的脸。 阮葵一惊,急急忙忙爬起身来,一手撑在了元献腹上。 “呃!”元献疼得当即低呼一声。 她下意识着急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夫子实在看不下去,越过他们,跨进门槛,摇着头走远了。 “我无碍。”元献顾不上浑身的疼痛,赶忙追上夫子的脚步,低声解释,“夫子,方才是学生不慎摔倒……” 阮葵苦着脸揉着心口,没跟上去,也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只见老夫子偏头、失望瞧了元献一眼,元献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她突然福至心灵,欣喜地要蹦起来:嘿!藕香这一招还真是一箭双雕! “嘶——”还没蹦起来,她捂着胸口又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骂,这死呆子平时吃的是石头吗?怎的撞得人这样疼?她还想再作作妖的,看来今日是不能了。 她能吃,身子也结实,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平日里哪儿不舒服了,睡一觉就没事了,她以为这次也一样,往案上一趴,睡了大半日的课,可胸口还是忍不住地疼。 完了,她肯定是被那个死呆子撞坏了。 中午吃完饭,她找准时机,一把揪住元献的领子,将他拖去了夹道,怒火冲天骂:“元献!你把我撞坏了!你赔我!” 元献茫然眨了眨眼:“是早上吗?你哪里撞到了?” “心口!”她指着自己,一张小脸垮得厉害,“我从前哪儿伤着、碰着了,睡一觉就好了,可我晌午睡了那样久,现在还是好疼。都怪你!我要是死了,也要把你一块儿带走!” 元献皱着眉,又不好上手,又不好凑近,比划半天,只能干着急:“疼得厉害吗?你有没有看过,是不是哪儿撞伤了?” “我上哪儿看去?我一直在这儿待着。”阮葵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瘪着嘴喊,“我不会真要死了吧?” “你莫怕,我们这就去找大夫瞧。”元献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跑。 守门的婆子也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打盹儿,笑眯眯朝他们问:“两位哥儿姐儿这是要去何处?还未到下学的时辰呢。” 元献焦急道:“她伤着了,我们要去看大夫,劳烦您开门。” 婆子瞧一眼阮葵脸上的眼泪,一时也判断不出什么。若是阮葵是真受伤,耽搁了治疗,恐怕到时会怪在她头上。她拿出钥匙开了门:“这内院的门可不是好出的,两位还是去寻蘅大夫人得好。” “多谢您提醒,我们这就去。”元献应过一声,匆匆拉着阮葵往外跑了。 婆子遥遥望了几眼,还是不大放心,将门锁了,急忙往外追,可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她没法,又寻去蘅大夫人那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了,听大夫人说此事不必她操心了,她才松了口气,往回走。 学塾的门还关着,她刚开了锁进去,阮莲便凑了过来,笑着问:“您这般匆忙是去哪儿了?我似乎还瞧见表兄和葵妹妹一块儿出去了。” 园子里的小姐不分嫡庶,都一样儿教导的,即便唐姨娘平日里有些不讨人喜欢,但小姐就是小姐,婆子不敢吹眉瞪眼,也笑着道:“葵小姐似乎是哪儿不舒服,献少爷和她一块儿去看大夫了,估摸着这会儿已到了蘅大夫人屋里了,小姐放心。” 阮莲哪里担心他们,心里只巴不得他们出事。 她虽不喜欢元献,可元献颇受夫子喜爱,她平日偶尔往外暗示几句元献喜欢她的话,几个姊妹都羡慕得不得了,可如今眼见着是打脸了,心里哪儿能服气? 自那日阮葵落水后,这两人是走得越发近了,只是他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只要不是太过分,打打闹闹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也没哪个愿意说他们私相授受,这传出去,整个园子里的姑娘脸上都会没光。 不过,她才不怕,她偏要铤而走险,若是能治一治这两人,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她琢磨着,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冷笑一声,心道:这下看你们两个小贱人该往哪儿跑! 此时,元献正在蘅大嫂子房外踱步。 方才他们正往蘅大嫂子屋这儿来,刚巧遇上大嫂子屋里寻来的丫鬟碧玉,这会儿碧玉和大嫂子都在屋里给阮葵检查。 元献实在放心不下,在檐下踱步几趟,耳朵贴在了窗上往里听。 “是这儿不舒服?”大嫂子问。 “嗯,好疼,从早上一直疼到现在了。嫂子,我是不是要死了?”阮葵委屈道,听得元献心也揪起来。 大嫂子和碧玉却笑起来:“傻姑娘,哪儿就什么要生要死的了?快将这些不吉利的话给收回去。你呀,只是长大了。” “小姐屋里丫鬟应当跟小姐讲过吧?女子到了年岁都会这样的。”碧玉越说越小声。 阮葵也小声起来:“从前是有些疼的,但没这样疼。” “那是因为小姐长大了呀,所以会越发疼,方才不是又撞着了?” “噢……”阮葵闷闷不乐,“那以后会越来越疼吗?” 碧玉笑着道:“自然不会,长到一定年岁便不疼了。小姐放宽心,没什么大碍的。” …… 元献想收回耳朵时已来不及了,什么都听见了,血红着耳尖呆呆站在廊下,直至屋里的人笑着出来。 “好了,也不必寻什么大夫了。碧玉,你去让人将派出去的小厮叫回来。” “诶!” 碧玉快步出去,蘅大夫人带着阮葵朝元献走去。 元献立即拱手行礼:“大嫂子。” “好了,没什么大事儿,你们都回去读书吧。但记得一点儿,你们都大了,不比小时候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追逐打闹了,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一个不慎还会伤到自个儿。” 阮葵站去元献身旁,和他一同又行礼:“是,我们知晓了。” 大夫人笑着摆摆手:“快去吧。” 阮葵和元献都不敢再有小动作,又或许是方才的事让彼此有些尴尬,竟是一路无言,安安分分到了学塾门口。 敲门之前,元献突然问:“你现在还难受吗?” “要你管。”阮葵瞅他一眼,见他脸红得跟染了血一样,恍然大悟,脸也骤红,抓住他的领子就要揍他,“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平日里装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实则花花肠子一堆,竟然敢在外面偷听,你看我不揍你一顿好的!” 很快,两人扭打在一起,元献扭着躲,阮葵追着打。 元献话都不会说了,直道:“我没,我没!” 一直打到那几丛竹子边,他被逼靠在竹子上,压得竹子弯了腰。 阮葵也是打累了,撸着袖子叉着腰,一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喘了几口气。 趁此间隙,元献赶紧解释:“我没偷听,我是不慎听见的,屋子都是窗子,说话声哪儿隔绝得了?” 阮葵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又问:“那你脸红什么!” 他委屈,他冤枉,垂着眼小声道:“第一回听闻这种事,我要是脸不红才怪了呢……” 阮葵盯着他看了会儿,确认他应当没有那样的花花心思,指着他又威胁一句:“要是让我知晓你将这事传出去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会说的。” “最好是如此。”阮葵收回踩在石头上的脚,捂着心口使唤,“去!敲门去!” 元献耷拉着脑袋,往前走几步,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疼得皱了眉,想关怀两句,又不知如何说起,只能作罢,上前敲了门。 婆子开门,见是他们来,立即笑着迎他们进去:“看完大夫了?” “嗯,我们去寻过大嫂子了,事儿已解决了,多谢您关心。”元献朝人道。 婆子乐呵呵的:“诶!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快去吧。” 阮葵看他们一眼,鼻孔朝天,扬着脑袋先一步进门了。 她看不惯元献的还有这一点。 元献总是对谁都是一副和善的模样,总像是和谁都能聊几句,园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姐少爷,除了极个别性情刁钻的,没有说他不好的,就连野草地里突然蹦出的一只狗恐怕都和他相熟。 而阮葵,她承认,她就是那种性情刁钻的人,她才不会给他好脸色瞧! 她气冲冲往前走,一时竟忘了他们是翘课出去的,面向夫子那张严肃的脸时才晓得怕,两股战战,险些没站稳。 “夫子。”元献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10、第 10 章 夫子将书册背去身后,板着脸,沉着声,等着他的解释。 他躬身行礼,不缓不急解释:“方才葵妹妹身体不适,事急从权,学生便自作主张带着她出了学塾,去寻了大嫂子,现下无碍了,才又匆匆赶来,请夫子责罚。” 夫子看他一眼,又看阮葵一眼,沉默一会儿,拿着书册指了指座位:“都坐吧,讲到十九页了。” “是。”元献应一声,回眸看阮葵一眼,见她回到案前坐下,也悄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阮葵还以为夫子会拿此事大做文章,提心吊胆等了一下午,直到下学,却也没见夫子说什么,开开心心背着小挎包就要跑。 还没出门,书童又来传话,叫他们回去。 她吓了好一下,战战兢兢坐回案前,却听夫子道:“方才忘了说了,这几日天越发热了,昨日我已与府上商量过,休沐半个月。” 学塾立即欢呼一片,姑娘少爷们三两凑在一块儿,喜笑颜开跑出门去。 阮葵也高兴坏了,拔腿就跑,一点儿没听见元献的呼唤声。 藕香照旧在外面等她,见她开心地头发都飞起来了,笑着上前问:“是有何喜事?” “夫子说要休假!”她笑着,调子都是上扬着的。 藕香也笑着,接过她的小包,低声又道:“今日碧玉来过了,说是平日里还得多教着些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她连连摆手,“就是有些误会,今日去大嫂子那儿走了一趟。” 藕香这便明白了。那碧玉说得隐晦,但也没她转达的这几句这样简单,现下她听阮葵这般一说,稍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只是外面不好说这些,要按捺到回去再说。 回到屋里,她关好了门窗,叫丫鬟们在外面守好,牵着阮葵往内室走。 “来,小姐坐。” “什么事儿?这样小心?”阮葵和她面对面坐在床上。 藕香比阮葵略长几岁,一直都是和她一起过夜的,早几年甚至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也就是她年岁长了,个子大一些,晚上睡觉不老实,总是动来动去,才叫藕香去睡了隔间的小床,可总得来说,还是亲近的。 “奴婢先前跟小姐讲过的。”藕香眼神往她心口落,“小姐还记着吗?” 中午那会儿刚和大嫂子说过,只是一提醒,她便想起来了,看着终于是文静些了,低声道:“记得。” “小姐的小衣还合身吗?” 她扭动扭动身子:“我觉着还行。” 藕香笑了笑:“一会儿再给小姐量量,让她们新做些来,小姐现下还疼得厉害吗?奴婢去拿个热帕子给小姐敷一敷吧,敷一敷就没那样疼了。” “噢。”阮葵莫名不是很想谈论这些,她垂着脑袋,忽然问,“元献怎的还不长这个?” “小姐,男子是不会长这个的。”藕香将盆和帕子拿来,边帮她宽衣边道,“小姐怎的忽然说起这个。” “他身上硬得要死,就是他把我撞坏的!” 藕香急急去捂她的嘴:“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要被人笑话的。” “哦。”她闭了嘴,躺在床上,没有再追问。 从小到大,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规矩在等着她,她也曾好奇向母亲和藕香询问过,她们解释不清就罢了,还总是笑她,她便学聪明了,不问了。 藕香在床沿坐下,拿着帕子给她热敷,接着道:“奴婢知晓您和元少爷玩得好……” 她一激动,便要起身:“谁和他玩得好了!” 藕香将她按回去:“没有便没有吧,便当是奴婢说错了。” 她头一别,不高兴道:“本就是你说错了,还什么当是。” “是是是,就是奴婢说错了。”藕香笑着哄,“不论您和元少爷是不是玩得好,可是这男女有别,往后即便是成了亲,也不好在外面打闹的。” “谁以后要跟他成亲!”阮葵又激动,至于不好在外面打闹一句,她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她才不是跟元献那呆子打闹呢!她那是教训他! “好、好,总归小姐您心里应当有数才是。” 阮葵撇了撇嘴,不冷不淡答:“噢。” 藕香用手刮刮她的脸,笑着道:“敷多了也不好,再敷一会儿,就让小姐起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她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我的泥人还没捏完。” “一会儿接着捏就是,都给小姐收好了。”藕香收了帕子,“好了,每日都敷上一会儿,慢慢的会好的。” 阮葵快速穿好衣裳,又扭动扭动身子,新奇道:“是没那样疼了。” “是,小姐去玩儿吧。” 阮葵立即穿上鞋子,提着裙子往外跑,坐在桌边又研究起小泥人来。 过了有一会儿,门开了,藕香引着元献进来,朝她道:“元少爷来了。”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晌午还未完成的作妖计划,眼神一亮,当即站起来:“快快,你们将我的泥人收好,让元少爷来这儿坐着写课业。” 藕香还未见过她这般殷勤的时候,觉得稀奇,只等着看好戏。 元献却是眉头一皱,他也觉得事情不简单,但还是走了过去,在她侧边坐下,趁丫鬟转过身,低声问:“葵妹妹,你好些了吗?” 阮葵拳头都举起来了,灵光一闪,又放下,挽着他的胳膊,夹着嗓子道:“献哥哥,我好多了吖~” 一时间,噼里啪啦,小丫鬟收的的刻刀掉在了地上,藕香撞到了架子,元献手中的笔也落在了桌上。 11、第 11 章 这都是什么意思嘛?平日里阮莲说话声比这还要娇、还要嗲,怎不见他们这般? 阮葵气得要死,不服气又朝元献靠近一些,声音夹得更狠了:“哥哥,你的笔怎的掉了呀?妹妹给你捡起来吧。” 不待人回答,藕香先一步冲了过来,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拎走,惊道:“您这是做什么!这屋里还有旁人呢!做何这般?” 她梗着脖子,不满道:“哪般?那个讨厌鬼平时不也是这样说话的?怎不见你们说她?” 藕香不好说旁人,只道:“可您和元少爷这般也不妥啊,被爷和夫人知晓了要挨训的。” “噢。”阮葵撇撇嘴,小声道,“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他来着。” 藕香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您用这个教训元少爷?” 阮葵理直气壮反问:“不然呢?” “小姐……” 阮葵推着她往外走:“好啦好啦,你出去吧,我心里有数的,你就等我的捷报就好。” “小姐,小姐!”她边退边要劝。 阮葵已将她推到门外,临关门时,又道:“对了,你可得帮我守着,若是母亲和父亲来了,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能叫他们发现我在欺负那个呆子!” 藕香都要哭了:这是欺负吗?这分明是自个儿送上门啊! 阮葵管不了那样多,“嘭”得将门关上,利落落下门栓,深吸一口气,转身笑眯眯朝元献走去。 元献神色一凛,原本就笔直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些,直得不能再直了。 阮葵只有一个念头:元献这呆子他怕了! 她一鼓作气,迈着小步子跑过去,怪里怪气喊一声:“献哥哥~” 眼见她便要扑过来了,元献咽了口唾液,惊得笔也不要了,往桌上一扔,溅得墨到处都是,闪身便躲。 阮葵扑了空,有些生气,指着他质问:“你躲什么?” “我,我……”他咂了咂嘴,“我们这样不合礼数,你莫、莫这样……” “如何不合礼数啦!你不是要娶我的吗?有什么不合礼数?这里又没有别人,来吧!”阮葵搓搓手,又朝他扑过去。 他真吓坏了,课业不要了,笔墨也不要了,涨红着一张脸,落荒而逃了。 门“嘭”一声又开,听墙角的几个丫鬟齐齐往后一退,还没反应过来呢,人背影便不见了。 阮葵往外跟了几步,停在了门槛前,得意扬扬下颌,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瞧,他被我吓跑了吧?” 藕香没瞧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满脸复杂神色,指了指屋里桌上遗落的物品:“这些该如何?不如派人给元少爷送回去吧。” “才不要。”阮葵腰一扭,回了房中,“我就在这儿等着,看他有没有那个胆量自己回来取。” 藕香跟进去:“小姐不是已将元少爷吓走了吗?又要他回来做什么?” “我才不是要吓走他,我是要他和我解除婚约。” 可这不是南辕北辙了吗?藕香没说出口,只道:“小姐怎样都好,可千万莫越了界。” 阮葵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我还得多谢你,是你给我提了个好想法,这个死呆子一日日礼数挂在嘴上,肯定最不喜欢那些不合礼数的……” 藕香站在一旁赔笑,心里捏了把冷汗:只要以后出了事,别将她供出来就好。 12、第 12 章 如阮葵所料,元献果然没敢来将东西取回去,第二日也没敢来,只派了小厮荷生来。 “你去跟他说,除非他亲自来取,否则我是不给的。” “这……”荷生哪里说得过她?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藕香上前又劝:“元少爷往后是要考学的,您占了他的课业,岂不是耽搁他学习的功夫?他若是考不上,小姐往后脸上也没有光。” 阮葵嘴一撅:“他考不考得上关我何事?” 藕香笑着解释:“元少爷若是考上了,您不就是官夫人了?那边的那位定会气得不行。” “她气不气关我何事?”阮葵又朝荷生道,“你赶紧回去回话,让他亲自来取,否则我就给他烧了!” 荷生没了法,只能匆匆又往回跑,刚一进院子就开始骂:“这葵小姐也太刁蛮了些,您知晓她说什么吗?她竟说,您若不亲自去取,便要将您的课业全烧了……诶?少爷,怎的方才洗衣裳的时候不洗,这会儿又单独洗了?” “方才漏了一件。”元献将那件衬裤从水里清起来,拧了一把,往竹竿上晾,不徐不疾道,“莫着急,我过两日再去取就是。” 荷生急得脑袋直冒烟,围着他转:“少爷!您这样对她牵肠挂肚的,可她从不在意您,还总是欺负您折腾您,您这是何苦呢?” “是我喜欢她,不是她喜欢我,自然是我对她牵肠挂肚,而非她对我牵肠挂肚。”更何况他还挺喜欢这种“折腾”的,就是他怕传出去不好听,也担忧自己把持不住,他们都还小,不能这样的。 荷生挠挠头,觉着他说了句废话,但又不知从何驳斥。 他却只是笑了笑:“我过两日自己去取就成了,夫子布置的课业我都记得,不必取也能写,不必担忧了。” 荷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不如少爷读书多,自然说不过,可他现在突然觉着,读书多的人也不是样样都聪明。若是他,旁人不喜欢他,他肯定也不喜欢对方,哪儿有这样上赶着的? 元献倒是未再在意这些,已坐去窗边读书。 天越发热了,他们院里没有用冰,燥热得天连荷生都受不了,元献却像是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他看书看得已入神了。 阮葵没敢真烧他的书,怕他去告状,可见他两三日没来,有些急了。 “你去跟他说,今儿可是最后期限,他再不来,这书就要被我扔进灶洞里了。”她随意指派了个小丫鬟。 不必她说是谁,小丫鬟直往元献的院子跑。 她稍等了会儿,见小丫鬟一个人跑了回来,皱着眉头问;“他人呢?” “元少爷这会儿正在读书,没空闲来。” “不来?”她起身便要往外去,又被烈日杀了回来,“算了,你再跑一趟,跟他说,他不来我这儿,我就去他那儿了。” “是。”小丫鬟又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元献果然来了。 阮葵在手中抛玩着他的书册,得意道:“哟,大忙人不是要读书吗?” 他调整了几日,又敢直眼看她了,不缓不急道:“不知葵妹妹叫我来有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想哥哥了。” 元献耳尖咻一下红了,眼也不敢再看她,还不自觉咽了口唾液:“你别、你别这样……” “哪样?”她放下书册,朝他走近,站在他跟前,故意抬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抱住他。 元献如同受了惊吓的猫一般,双脚离地,往后蹦出去好远。 阮葵愣了一下,随即止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元献,你还真是个死呆子!” 元献看她一眼,红着脸快步绕过她,拿上自己遗落的课业书册,便要往门外去,只留一句:“我先走了。” 她一个滑步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去哪儿?” 元献抿了抿唇,后退两步,为难道:“我们都还小,有些事,以后再做也来得及,你别、别这样心急……” “谁心急了!谁心急了!你这个死呆子!你敢调戏我!”阮葵往前一扑,又要和他扭打在一块儿。 他护好了书册,赶紧磕磕巴巴解释:“是你、你、你先调戏我的……” 阮葵气得勾着他的脖子,将他往地上摔。 他没敢还手,只能扭着身子带着她转圈,边转边解释:“这样传出去不好,葵妹妹你莫闹了。” “我就是要传出去!”阮葵腿往他腿前一伸,要借助胯作为支点,将人往地上摔。 他哪儿敢动,只怕劲儿用大了,将人腿给折了,只能配合躺下。 阮葵又是那招,一屁股墩儿坐在他腰上,双手虚虚掐住他的脖子,发出一阵邪恶的笑:“嘿嘿,被我抓住了吧?” 13、第 13 章 他原还在害羞,这会儿有点儿想笑了,又劝:“我们还是不要这样得好。” “你怕什么?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怕什么?来吧!”阮葵撅着个嘴便朝他凑去。 “别!别!”他惊得大喊两声,哪儿还有往常波澜不惊的模样?可他实在不想再做那样的梦了,太耽误功课了。 阮葵一脸得逞的模样,激动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跟我去和祖母说清楚,咱们之间什么都不是,我不需要你负责,那什么婚约就此作罢。二我今日就毁了你的名声!”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元献一脸无奈:“葵妹妹,我的名声毁了,你的名声不也毁了?” “无所谓,我去当姑子也成!你可就不一样了,你名声毁了,以后当官肯定要受影响的,你好好想想清楚吧!” “可我宁愿不做官,也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好啊,你故意气我是吧?”阮葵撸撸袖子,一鼓作气道,“老娘我今日就豁出去了!” 她撅着嘴,俯下身,还没碰着元献的脸皮儿,“嘭!”一声,门被推开了,一股热浪灌进来。 她嘴还撅着,转头看向门外,一下对上好几张皱起的脸,惊得将嘴收回去,咽了口唾液,一时竟忘了起身。 藕香急忙带着几个丫鬟上前将她和元献扶起分开。 房中静着,老夫人、刘夫人已坐下,蘅大夫人在一旁站着,阮葵则是和元献跪着。 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她偷摸抬眼去瞧,却被祖母抓了个正着。 “你还有脸看我!”老夫人一杵拐杖,“笃”得一声响。 阮葵吓得立即垂了眼,嘴里要嘀咕几句,又不敢。 “你从小就静不下来,我与你母亲想着皮实些也好,总比病病歪歪得强,可你整日的不消停,今日又在房中做出这样的事,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和你母亲吗!” 阮葵直起身立即要解释:“我没!我……” 元献打断:“今日之事是我的错,我惹葵妹妹生气了,她是和我闹着玩儿。我比她大一些,本该守好分寸,做好榜样,今日却犯了这样大的错,还请老夫人和夫人责罚。” “你少胡说八道,谁和你闹着玩了!”阮葵瞪他一眼,往前挪跪几步,“祖母!我没跟他闹着玩!我就是在揍他,我不喜欢他很久了,我不想嫁给他!” 房中一时沉默,几个主子脸上的神情不明,下边的人也不敢劝,站着的站着,跪着的跪着,都是一动不动的,跟冰封了一样。 安静一会儿,蘅大夫人笑了声,往老夫人和刘夫人跟前凑了凑,指着阮葵,小声道:“祖母、二婶婶,你们瞧,她那顽皮的劲儿,哪像是开了窍?还是个孩子呢,惯爱打闹的,恐怕都不懂什么是成亲呢。” 老夫人看了阮葵一会儿,气消了,高着声道:“知晓她是个头脑简单的,可是今日这也实在太不成体统了,若是传出去了,要是如何看我们伯爵府?” “母亲说得对,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导好。”刘夫人在老夫人腿边跪下。 “你起。”老夫人瞥她一眼,接着朝阮葵道,“更何况,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岂能由你撒泼打滚儿就不算数了?那我们伯爵的信誉往哪儿放?今日也就是你表兄好性子,若换了旁人早就不知该如何数落我们了。” “祖母!”阮葵大喊一声,“祖母想让我嫁给元献,无非是他那日救了我,可落水是意外,也没几个人瞧见。我知晓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愿意把以后所有的例钱都给他,也不是非得以身相许吧?” 老夫人却道:“谁与你说是因你表兄救了你,才要你与他成亲的?我原本就想好了的,将你指给他,只是你们年龄都还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想着晚两年再说不迟,便一直未提。” 阮葵瞪大了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