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青梅》 第281章 苏醒 “我是顺庆府的。” “原来嫂子是府城里的人！”宋英惊讶，县城里的人看不起乡下的人，府城里的人看不上县城的人，府城里的姑娘，怎么还往下嫁到清水县下面的乡村里去了？ 她看向矮榻上的韩志杰，“那嫂子你与韩公子……” 方娘子长长叹息：“当年他来府城考院试，来得太晚，城里的客栈都满了，到最后一家客栈时，苦苦央求掌柜的，给他腾一间房子，店员们住的地方也行。 但那个时候，店员们的房间也住满了赶考的书生，我爹是客栈的账房，不忍见他露宿街头、耽误科考，便带他回家里住……” 后来的故事，方娘子虽然说的含糊，但宋英也听明白了，方娘子看上了住在家里的书生，方父也乐得有个读书人的女婿，即便韩志杰当年没考中，依旧默许方娘子与其来往。 一年后，二人顺利成亲，可惜的是，韩志杰一直没有考中，方父变了态度，不愿意白养着女儿女婿。 韩志杰就带着方娘子回到老家生活。 宋英又问起府城里的生活，方娘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如数家珍，向宋英介绍起府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 看得出，她幼年时，生活得很不错。 闲聊中，时间流逝，黎明时分，宋英再次困得睁不开眼。 她干脆把手伸进个给韩志杰弄湿毛巾的冷水里，刺骨的冷意让的困意霎时烟消云散。 然后很快，浓浓的困意再次袭来，宋英便再一次把手伸进冷水里冰一冰。 如此反复，总算熬过了最艰难的黎明时分，然后便亢奋起来。 方娘子望着她，扯出个不好意思中透露着几分勉强的笑，“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是大夫嘛。”宋英回了她一个笑，再次把目光投向矮榻上的韩志杰。 忽然，她看见韩志杰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动，宋英噌地跳起来，“他好像要醒了！” 方娘子也望过去，脸色变得有些惨白，“还、还真是要醒了！” 宋英兴奋：“我去叫师叔！” 她转身就跑，“师叔！韩公子要醒了！韩公子要醒了！快来呀！” 一开门，凛冽地寒风直往身体里钻，宋英一张口就吸进去一大口寒气，然后脑子就更清醒了。 她才意识到不好，让方娘子单独与韩志杰在屋里了！ 宋英门都顾不得关，转身就冲回内室，正看见方娘子俯身弯腰，上半身完全把韩志杰挡住了，靠里的那只手似乎在抚摸韩志杰哪里，嘴上一个劲儿喊：“相公，你醒醒！相公，你快想想……” 她心脏猛地一缩，一个箭步冲过去，抓向方娘子的手，“方嫂子！” 因为冲得速度太快，一只手抓过去时，另一只手便自然而然地撑在榻边，欲借此稳住身形。 不想，下面是方娘子的手，而她已没来不及收回手。 她的手按下去，下一刻便听到方娘子疼得‘啊’了一声，紧接着，她的手也传来锥心的疼。 宋英没忍住，也没想忍，当下嗷的一嗓子，迅速收回了手。 她的左手食指第一个关节处，迅速冒出一个个血珠儿。 她垂眸，看见一根细细的绣花针从方娘子的左手食靠大拇指一侧的指甲盖旁边穿透而出，针尖上还有一点红色。 也不知是她的血，还是方娘子的血。 这情形，莫非是方娘子觉察到她回来，急着把针收起来，结果没想到她的压了下来…… 宋英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旋即瞪圆眼睛，惊道：“这里怎么会有绣花针？ 那位大娘嫂子做针线把针落在这里了，哎哟，疼死我了！方嫂子，你没事吧？真是对不住。” 方娘子吸了吸气，惨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一点血色，摇头道：“没事，被针扎一下而已，我们做针线，哪有没被针扎过的，早习惯了。” “这可跟做针线被扎一下不一样，一会儿我给你上点药。”宋英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挤开，扒开韩志杰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脉。 她还没学过摸脉，当然什么都摸不出来，但她学着马大夫给人摸脉的样子，一脸严肃，似乎在认真感受脉搏的跳动。 不多时，马大夫披着件外衣就冲了进来，“我看看！” 宋英立刻让开位置，同时还不忘再次把方娘子往外挤了挤。 紧接着，林文轩也冲了进来，看看矮榻上的韩志杰，又看看抱着手的宋英，“你们刚才怎么了？” 宋英甩甩手，“没事，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 林文轩正疑惑，他们的银针都是清点过的，没有遗漏，便见龇着牙抱怨，“也不知哪个大娘大婶做针线的时候把针给落在这里了。” 听到这里，林文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诊室的内室，除了看病的病人，是不让人进去的，压根就没有大娘大婶们在这里做针线，况且，进入腊月后，街坊们是能不来医馆就不来。 前几天，他们还对医馆进行过彻底的除尘，压根就没有绣花针遗留。 所以，那根绣花针，只能是方娘子的！ 他的心扑扑直跳，努力好久，才让自己忍住不向方娘子望过去。 马大夫摸了会儿，道：“是要醒了！” 几人又等了片刻，就见韩志杰颤巍巍睁开了眼睛，先是迷茫地看着上方，愣神了好久才转动眼球看向他们，“马大夫？” “醒了！醒了！”马大夫大大松了口气，“对，我是回春堂的马大夫，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韩志杰又呆愣了片刻，似是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脸色变得很慌张，“不好，很多人从我身上踩过去，我浑身都疼。” “你现在伤还没好，疼是正常的，有没有头晕，胸闷……” 马大夫细细询问一番，然后便去重新开药，“抓一副药赶紧熬了端来。” 林文轩接过，转身出去。 方娘子开口道：“还是我去吧，煎药我……” 没等她说完，马大夫就打断道：“没事，让他去。你相公刚醒，你陪着他说说话。” 第282章 差别 榻上的韩志杰眉头一皱，低喝道：“你跑哪里去了？我喊你们半天、咳咳咳……” “你现在得少说话！”马大夫连忙帮他顺气，“胸口肋骨断了两根，不能有大动作大喘气。” “肋骨断了？”韩志杰神色大变，抬手想去摸，动作间，又发现隔壁跟被碾碎了似的，疼得厉害。 “马大夫，我这胳膊怎么那么疼？” “手上骨头也有骨折。” 闻言，韩志杰的神色又惨白了一分，片刻后道：“这次可得谢谢你们救我性命。” “应该的。”回了一句，马大夫又扭头吩咐，“宋英，去买些清粥回来。” 宋英应了，不仅买了给韩志杰的清粥，还给他们也买了早饭。 她回到医馆时，林文轩还在煎药，马大夫在内室写脉案，方娘子则在给韩志杰洗脸擦手。 “咯吱窝里也要擦！”韩志杰吩咐，“你动作轻点，那么大劲儿你是想疼死我吗？哎哟哎哟……” 声音一大，气息震荡间，他断了肋骨的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韩志杰终于放小了声音，眼神、语气却依旧很凶。 宋英看得怔住，她没有想到韩志杰醒来后，对方娘子会是这个态度，没有半句安慰不说，全是抱怨指责。 说实话，就这种恶劣的态度，听得人真的很想揍他。 “师叔，饭买回来了。” 马大夫点点头，对韩志杰道：“你现在伤势严重，又两天未进食，现在只能吃到清粥。先喝完粥垫垫胃，然后再喝药。” 韩志杰一改对方娘子的恶劣态度，语气感激而诚挚，“明白明白，还是马大夫你想得周到。” 说完，他看了眼方娘子。 方娘子便站起身，走向宋英，宋英拿起清粥递给她，又道：“方嫂子，我还买了包子油饼与面条，你喂完韩公子，也吃点。” 韩志杰看着她，语气也十分亲切和蔼：“你们医馆什么时候还来了个小大夫，还是女娃咧。” “是我师姐的徒弟，来医馆历练。”马大夫很熟稔地解释。 “姑娘家也能学会医术，真是厉害，这便是严师出高徒了。” 宋英微笑着应对他的赞许，没说话。 马大夫拿了自己的早饭，道：“天也亮了，吃完饭你就赶紧回家去吧。” “好。” 宋英应了，拿了自己的早饭与林文轩的早饭去了药房。 走出门，还能听到韩志杰感激而歉疚的话语，“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过年了……” 宋英回头望了眼，觉得人真是复杂，韩志杰对外人那般谦逊有礼，对他的妻子却是那样颐指气使的态度。 顶着寒风，挎着竹篮，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杏花村。 在村口时，宋英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跑起来，很快在村长家看来坐在屋檐下歇息的宋二姑与李浩李伟。 “二姑！”宋英大喊。 “诶？大丫，你怎么村外面来？” 钱氏年迈眼神不好，冬日天又暗沉，听到宋二姑的话，才看清宋英回了。 她笑眯眯拉着宋二姑的手“你家这侄女，现在能干得很，在城里做大夫嘞！” 宋英扬起笑脸，喊了声大表哥二表哥，然后道：“二姑，我现在叫宋英，不叫大丫了。” “对对对！她们还给自己改名了！你是不知道，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可真是精彩得很哟，说上一天一夜怕是都说不完！”钱氏啧啧感叹。 宋二姑听得一愣一愣的，“改名？你奶奶怎么想起给你改名了？” 不等宋英开口，钱氏再次抢话：“哪里是李老太婆给她改的，是她自己改的，还给我家孙女改了名呢。” 说到这里，钱氏对宋英的印象好转了一些，找宋英取两个名字，只需要一包白糖，要是去找梧桐村的夫子，别说一包白糖，两包白糖都显得寒酸，得给钱才体面。 宋英对宋二姑笑笑，“事情说来话长，我们回去再说吧。” “行，我也不留你们了，李老太婆只怕早早就盼着你们回来，赶紧回去吧。” 宋英挽着宋二姑的手站起，跟钱氏告别：“钱奶奶，回头来我家耍呀！” “行，我有空就来。”钱氏说着，目光落到她手肘挎着的竹篮上，眼眸一亮，“又给你奶奶买肉呢。” 宋英点头，“过年嘛，今年我二姑大姑他们都要回来，我就买点肉和菜回来，加加餐。” 说着，宋英揭开竹篮上面盖着的布，抓了一把糖给钱氏：“吃了你那么多年糖，今儿我也还你一回。” 钱氏笑眯了眼睛，“哎哟，果然是宋英出息呀，都知道买糖回来孝敬我们了哟！” 她尝了一颗，“这糖可真甜，是盐店街王记的吧，那家可不便宜！” 宋英同样笑眯眯，“是啊，掌柜的看我年龄小，给我便宜了许多。” “王记的掌柜古板得很，嘴皮子都说破也不肯便宜，她真给便宜了？”钱氏以为宋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花钱大手大脚，故意这样说。 “我和掌柜的认识。” 一句话，钱氏闭上了嘴，怎么忘了，现在的宋英今非昔比，跟西街那些商贩们熟得很。 堵住了钱氏的嘴，宋英又将篮子递向宋二姑，“二姑，你也抓一把。” 宋二姑看着她篮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有肉有菜，有酥饼包子，还有那么大一包糖果，又惊又疑：“你哪来这么多钱？” 宋英干脆抓了把塞给她，“二姑你放心吃，都是正当来路。” 然后，又把竹篮递向李浩李伟：“大表哥二表哥，你们也抓！” 李浩李伟没有推辞，各抓了一大把。 虽说过年家家户户都会买糖，但多数是买普通的冰糖饴糖，这种果糖、蜜糖很少有人家舍得买。 离开周家，宋英问：“二姑，你们到多久了？” “没多久，就跟钱婶聊了一会儿。” 闻言，宋英皱眉，她很清楚宋二姑的一会儿不会是很短的一小会儿。 她最初肯定是站着与钱氏闲聊，然后拗不过才坐下，这么久的时间，按理来说，家里早该得到他们来了消息，怎么宋天宋元没有出来迎接？ 第283章 没事找事 以宋天宋元的性子，从早上起来应该就巴巴等着了，知道二姑与表哥们来了，不可能不来迎接。 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要么家里出了事，他们顾不上，要么就是李氏拦着，不让他们来。 同处一个村，若宋家出了事，钱氏不可能不知道，情况便只能是第二种。 宋英望着宋二叔家的方向，心知这个团圆饭吃不清净了。 果不其然，他们刚跟隔壁的周氏打了招呼，进入宋家，李氏就坐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冷着脸。 宋二姑奇怪大过年她这个脸色，笑着喊道：“娘，我带浩娃伟娃来看你了。” 宋英也跟着喊了声，“奶奶。” “你们姑侄，不愧都是宋家女，都那么会偷奸耍滑，一个二个的，都回来吃现成的。” 往年宋二姑也是这个时间点回来，宋英很明白，李氏真正要骂的是她，宋二姑只是因为跟着她一起回来，被连累了。 她解释道：“医馆里出了点事情，昨日走不开，只能今早回来。” 果然，她一张口，李氏就揪着她骂起来：“你现在了不得起很，张口闭口就是你们医馆，你忙得很呐，你比皇帝都忙呀！” 意思很明白，恼她昨日没回来，今早没有在家帮着收拾，中午要吃现成的。 宋英很无语，翻着白眼反问：“病人躺在那里，马上就要死了，我能直接走掉吗？” “哎哟，你一个学徒都能看人病了？”李氏阴阳怪气起来，“你明天是不是就要出师了？” 现在，宋英也摸到了李氏的脉门，她直接把手中竹篮往地上一放：“你不就是嫌弃我没干活，今天中午要吃现成的么。 行，这顿饭我不吃了！我去找户人家买一碗饭，吃了就回城里去！” 本来，听着李氏阴阳怪气的话，宋二姑与李浩李伟神色就有些尴尬，虽然明白李氏这番话，针对的主要是宋英。 但他们也是饭点才赶到，正对应来吃现成的。 正尴尬呢，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劝李氏，就见宋英突然来了这一出，呆住了。 侄女|表妹什么时候敢这么跟娘|外婆说话了？ 李氏被宋英的话噎了一下，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她道：“你真要那么有气性，还买什么饭，有本事，你现在就回你的城里去！” “哼，我现在把自己看得可金贵了！我才会饿着自己！” 转身回城，还怎么拿捏李氏的爱面子。 李氏气得手都在发抖，却不敢说出让宋英去其他村民家里买饭吃的话。 前脚孙女提着东西回来，饭都没吃，她就给人赶出去了，村里人还不得说她这个当奶奶的心狠，虐待孙女。 见李氏瞪圆眼珠子，半天没说出话来，宋英才轻哼了一声，弯腰提起竹篮，又对宋二姑道：“二姑，你先坐，我去灶房帮忙。” 宋二姑还处于呆滞状态，愣愣地点头，李浩李伟则以好奇又崇拜的目光望向宋英。 外婆的脸都阴沉成那样了，表妹竟然丝毫不怕！ 闻言，李氏又抓着她的话阴阳怪气起来：“还帮什么忙哟，你现在金贵得很，我们宋家的灶房可不敢让你进，别把金贵的小宋大夫磕到绊倒了。” 宋英闭了闭眼，忽而笑起来：“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奶奶你已经把我分出去了，那我再来二叔家，算客人了，哪有客人到主人家干活的道理。” 说着，她朝后方的宋元招了招手，“来，小弟，姐姐买了些肉和菜，还有一些鸡蛋，拿来孝敬奶奶和二叔二婶的，你拿去灶房，交给二婶，看中午要不要添菜。” 李氏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宋二姑却急了，“分出去？娘，你把大丫分出去了？她一个小孩子，一个人怎么活？” “怎么活？她现在活得比哪个都好，都住进了深宅大院，跟千金小姐似的！”李氏再一次阴阳怪气。 一听这话，宋二姑更急了，“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大丫还这么小……” 宋英明白她想岔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回怼道：“那确实活得比以前好多了，穿得暖，吃得饱，还能荤素搭配，变着花样的吃！ 每日只需做自己分内的活就好，不用从早做到晚，累死累活的。最主要的，没人给我脸色瞧！” 听得干活，宋二姑便以往宋英是在大户人家做工，放心不少的同时，仍有些担忧，大户人家规矩多，听说奴仆们犯了大错还会被打死。 她很想问个清楚，奈何婆孙俩你来我往，就没给她插嘴的机会。 “既然那么好，你还回来做什么，就在人家家里过年呗，去给人家当孙女啊！除了我们这些血缘亲人，真以为人家会养你呀？ 外人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给你好脸色就算对你好吗？” “以前我给家里干活，你们给我口饭吃，算你们养我；现在我给我师父做学徒，帮她做些事情，就能在申府白吃白住，怎么不算是她在养我？ 她教我医术，教我谋生之道，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会在别人欺负我时给我撑腰，怎么不算对我好呢？” 李氏气急败坏，“既然她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不跟着她姓？” 宋英翻着白眼，“王先生对小弟也很不错，那你怎么不让小弟跟着王先生姓？” 李氏张口结舌，她总不能说王先生对小孙子没有那么好吧，这要传到王先生耳中，生气了不用心教小孙子，可怎么好。 她瞪了宋英许久，狠狠坐回去，“老子不想跟你说，你个死女子现在说话嘴巴里像含了刀片一样！” 这话虽说得气势十足，但很明显是妥协。 后方的宋元早就想过来接宋英的篮子了，瞄了李氏，见她不再说什么赶宋英走的话，就赶紧跑过来，结果篮子问道：“姐姐，给我买糖了吗？” “买了，你最爱喜欢的王记的果糖，还有些包子酥饼，你先把肉和菜拿去给你娘，再出来给大家分。” 第284章 卑微 顿了下，宋英又重重提醒道：“记得，要先分给奶奶，我买这些主要是孝敬奶奶的！” 宋元瞥了眼气得不行的李氏，小声道：“知道知道，姐姐你少说两句吧。” 再说下去，他担心奶奶会气得吃不下饭了。 宋英也很气，不是她想跟李氏闹，实在是李氏没事找事，她不就有事耽搁了，就没帮着收拾家里而已，多大点事情，好似她犯了多大的错似的。 大过年的，地里的活不用干，家里也就是做做饭扫扫地，喂喂鸭子喂喂牛，家里那么多的人，少她一个也不会怎么样。 宋元提了篮子去灶房，宋英就对宋天道：“宋天你还站着做什么，家里来了客人，搬椅子呀！” 宋天不想听她的吩咐，但想着她刚才说的糖果包子，又忍下不满，挥舞搬椅子去了。 宋英也进屋拎了两把椅子出来，一个给宋二姑，一个自己坐下了。 宋天搬的椅子，则给了李浩李伟坐。 宋二姑总算有机会询问，宋英便将这一年的事情挑挑拣拣，选重点的讲给他们听。 宋二姑听得一愣一愣的，李浩李伟两兄弟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短短一年时间不见，宋英可谓是大变样。 有了正式的名字，会认字了，还拜师父学医。 讲述到中途，李氏忍不住插话，说宋英卖草药赚钱藏私，还撺掇着村里的女孩跟家里闹。 对于她的指控，宋英用当初的话，轻松顶了回去，给李氏气得不行。 宋二姑看着跟李氏硬刚，一点都不胆怯的宋英，觉得恍若隔世。 内心却忍不住想，如果她也有侄女的这份胆量，是不是就不会被婆母骂得抬不起头来？ 宋元将宋英带回来的吃食分给大家，然后瞅着李氏与宋英停止的空隙，问道：“姐姐，是不是那天被踩得那个人死了？” 宋英也不想继续跟李氏顶，便顺着这个话题道：“是他，但还没死呢，今天早上寅时末醒了，如果没有意外，性命应该是保住了。” “他今天早上才醒呀！”宋元很是震惊。 “他伤得很重，断的肋骨把肺给戳穿了，脾也伤到了，体内还有多处出血点。” 这番话，一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肺戳穿了？还能活吗？”宋天惊讶地追问。 “能啊……”当下，宋英就说出韩志杰的伤，宋家总算没了针尖对麦芒的争吵，变得热闹起来。 照例是巳时末午时初，宋大姑一家才到来，宋家就更热闹了。 吃过午饭，宋英没有再端着客人的架子，跟着杨氏去灶房洗碗。 等收拾好出来的时候，便见堂屋里只有宋二叔与程家大姑父，宋天宋元与三位表哥在院子里玩，不见李氏与宋大姑宋二姑的身影。 宋英很快便明白，她们应该是去李氏的卧房说体己话去了，想着去年宋二姑说李武打她。 宋英就悄悄挪动窗边，听得屋内宋二姑压抑的哭泣，“娘，我真的和离，这日子我过不下了。” “怎么过不下去了？你到处看看，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苦过来的？别人都过得，怎么就你过不下去？”李氏劝解的话还是去年那套。 “别人的日子再苦再穷，至少不会挨打，我这身上就没块好肉了。”宋二姑的声音透着绝望。 “多年媳妇熬成婆，都是这么过来的，等浩娃娶媳妇，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宋英听得直皱眉，李氏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跟她说根本没用。 她正想着该怎么帮宋二姑，李浩突然道：“妹妹，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一起晒太阳。” 屋内的声音一下没了，不多时，卧房的门打开，李氏狠狠瞪了眼她，拿着一个竹篮出来，“给你二婶拿过去，一会儿煮红糖蛋。” 紧随她之后，宋大姑和宋二姑也出来了。 宋二姑擦了擦眼角，扯出抹笑，“大丫，还站着做什么，快给你二婶送过去。” 宋英看了看她，转身去了，到灶房门口时，她回头望了眼，看见她们娘仨去了堂屋。 把装着红糖与蛋的竹篮交给杨氏，宋英想了想，便去堂屋，“二姑，你很久没回来了，不如我陪你到村里逛逛，田芳家搭了一个很大的秋千，不如我们去荡秋千？” 听着这话，宋大姑不由吃味，“只陪你二姑逛，不陪大姑逛么？” “我这不想着邀请完二姑就邀请你么，大姑，你要一起去吗？”宋英有点尴尬，她与宋大姑就过年的时候见个几面，从小宋大姑待她，也不怎么亲近，她自然与宋大姑的关系也不亲昵。 宋大姑摆摆手，“算了算了，一会儿我们得回去了，我得多陪陪你奶奶。” 宋英没有再邀请，她提议去荡秋千只是个由头，只是想与宋二姑单独说说话而已。 宋二姑摇头拒绝：“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能再到处逛着玩，你们小孩子去玩吧。” “大人怎么不能玩了，过年呢又没什么事，二姑你就跟我去逛逛吧。钱奶奶说你以前荡秋千可厉害了，比很多男孩子都荡得高，我每次都荡不过她们，你教教我呗。” 宋英的这句话，勾起了宋二姑的回忆，想到未出嫁前，过年与朋友们一起荡秋千的快乐，宋二姑沉闷的心情都好了些许。 她望了眼外面熟悉的水田山峦，终于点头，“行，二姑教你。” 院子里的宋天宋元听说了，也要跟着去，还招呼三位表哥一起。 宋英挽着宋二姑慢慢走，宋天他们等不及，说了一声就直接跑了。 宋英这才问道：“二姑，你不是说奶奶不会同意你和离的么，怎么还跟她提？” “你呀，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偷听了，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宋二姑有些无奈地劝说。 “我知道，我就算偷听也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安慰一句，宋英再次追问。 宋二姑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不会同意，我也没奢望她能同意，我只是想在娘家，多住几日。” 宋英听得无比辛酸，被丈夫打成那样，却也只能有那么卑微的乞求。 第285章 提议 “你奶奶那个人呀，最好面子了，我若一开始就提出想在娘家多住几日，她担心被人说闲话，肯定不会同意。 我先提出和离，再在她的劝解下，退而求其次，提出在娘家多住几日，她为了稳住我，就会同意。” 宋英先是一怔，随即心中更加酸涩，不指望娘家给撑腰，连多住几日，都要用些手段才能达成。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早早就看清了李氏，没有相信她那些所谓的养着她、给她撑腰的话语。 不然，宋二姑今日的处境，就是她的未来。 沉吟片刻，她道：“二姑，如果你不想待在那个家里，可以出来找活干，一样可以养活自己。” “哪有这么容易，”宋二姑摸着她的头，深深地叹气，“二姑不像你那么有本事，哪能那么容易就找到活干。 再者，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妇道人家，被骗了都没地说理去。” “二姑，其实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可怕的，找活做也没有那么难。外面是会有坏人，但好人总是比坏人多的。” 说到这里，宋英想起张大娘推荐的面馆洗碗洗菜的活，便道：“你要是真的特别着急从李家搬出来，我倒是知道一份活，是在一家新开的面馆洗碗洗菜，就是那家掌柜的太抠门，一个月才300文钱。” 宋二姑一怔，先是欣喜，只要能离开李家，不要工钱她都愿意！ 但很快，她又犹豫起来，“这活能行吗？东家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欺负人？” 这宋英倒是有些拿不准，她只认识张大娘，说实话，对张大娘这个人印象不怎么好，但也不是坏人就是。 至于面馆的东家，因为没想着让罗雁行去，也就没有去打听。 “我回头去打听打听，那家不行，总还有其他行的！城里那么多店铺，总能找到份活。”宋英看向她，“只是不和离，李家会同意你出来做活吗？” 宋二姑就沉默了，半晌迟疑着道：“如果你奶奶他们愿意去李家，也许可以。” 她回头望向宋二叔的家，之前娘觉得和离会辱没宋家名声，不愿意帮她，不和离，只是出来做工，应该会帮她吧？ 宋英看出她的想法，叹息道：“之前我在申府做短工，奶奶他们嫌我一个孤女出去做短工让他们丢面子，要求我跟他们回来。” 宋二姑眼底的光就黯淡下去，侄女出去做工，都嫌给他们丢面子不让去，那她抛下丈夫公婆与儿子，到城里去做工，娘就更不会同意了。 宋英很是无奈，以前听钱奶奶她们说起二姑还未出嫁时的事情，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 但在李家被磨搓那么多年，她的棱角锐气都没了，一心指望着娘家给撑腰。 李氏与宋二叔不帮忙，她就完全无能为力了似的。 但是，她暂时也没有法子，从有记忆以来，她就没去过李家，对李家的情况完全不清楚，也不知道李家人的性子，连个思索的方向都没有。 宋二姑苦笑一声收回目光，“走吧，不是要去荡秋千么。” 宋英点头，挽着她向田芳家走，这件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慢慢来，总能想到法子解决的。 离田芳家还隔着两处田埂，她们就听到了有人在哇哇的叫。 “别荡了！太高了！啊啊啊……我害怕……” 这个声音有些变形，宋英没听出是谁的，但紧接着，她就听到罗雁行欢快地大笑，“服不服？” “服服服！我服了！你快停下！” 这一次，宋英听出了哇哇喊叫之人是田芳。 再举目眺望，田芳家的院子里，有两架并行的秋千，正在此起彼伏，荡得很高很高。 她顿时就觉脚下有些软，想要掉头就走。 罗雁行荡秋千很厉害，特别是有人相争的时候，宋天他们刚才去了，罗雁行肯定要与他们比试，争个输赢出来。 现在就玩得这么疯，一会儿胜负心上来了，还不知要荡得多高。 今年小翠姐不在，自己这会儿去了，肯定会被她拉着一起！ “诶，那两个女孩是哪家的，荡得很高呀！”宋二姑的目光也被荡秋千的两个女孩吸引，询问道。 “脸对着我们的是雁行，就是以前的来娣，她现在也改名字了；脸背对我们的是田芳。” “原来是来娣。”宋二姑恍然大悟，出嫁后她虽然回来得少，但也知道与侄女玩得好的来娣是个胆大的，小时候还帮着侄女跟男孩子打架呢。 说话间，她们走过一个田埂，到了田家下方的水田边上。 秋千向着水田这边，荡到了最高点，罗雁行一眼就看到了她，高兴地大喊：“宋英！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田芳背对着宋英她们这边，正哇哇地大叫着，“怎么还不停？我都认输了！” “秋千又不能说停就停，得让她慢慢停下来嘛！”罗雁行振振有词。 而宋天他们已经到了田家，宋天对另一个秋千上的二妮与盼娣道：“你们还要多久？我们也要玩！” 田家的院子里，除了围着秋千的男孩女孩们，还有很多大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闲聊。 “这不是她二姑么，快来坐！”田芳娘热情地招呼宋二姑。 宋二姑笑着与她打招呼，又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年过年村里最热闹的，还是你们田家！” 田芳娘望着院子另一边靠近菜地的两个秋千，道：“这不是多亏了这两个树位置长得好，搭秋千正正好。娃儿们凑一堆，想不热闹都难。” 田家院子与菜地交接的边缘，两边各有一棵大树，还有两个正对着的粗大的分叉。 在田芳爹还小的时候，她爷爷便将两棵树的树冠砍了，另砍一棵树作为横梁，架在两棵树的分叉上，过年的时候搭秋千给村里的孩子们玩。 宋二姑认同地点头，孩子多了，叽叽喳喳的，确实很热闹，有时甚至吵得人头疼。“也是嫂子你们家人好，有了这个秋千，其他村子的小孩子，过年最羡慕我们村的了。” 第286章 荡秋千 这话田芳娘爱听，脸上却是很无奈的样子，“没办法，孩子们催得紧，我家虎娃，离过年还有十来天，就催着我把那边菜地里的菜拔了，又催着他爹搭秋千，为的就是过年能痛痛快快地玩。 孩子们一年就这点念想，再忙再累，也要抽出时间来给他们搭。” 村民们对田家又是称赞，家家都有孩子，也都来玩过田家的秋千，自然得说说人家的好话。 田芳的奶奶年纪大了，眼花耳背，宋二姑坐下后，她瞧了许久，方道：“这是宋二妮？” 宋二姑笑着凑过去，大声道：“是啊吴婶子，我是二妮。” 吴氏就拉着她的手，很是感慨地对众人道：“以前她跟我家小芬关系最要好，经常来我家叫小芬一起去山上捡柴。过年荡秋千，也数她俩最厉害，很多男孩都荡不过她们！” 她拍着宋二姑的手，“还是你这个女子好哟，还知道回娘家看你娘，我家小芬倔得很，好多年没回来过了。” 她的语气很低落，看着宋二姑的脸，仿佛在透过她，去看自己的女儿。 宋二姑神色一暗，安慰道：“小芬嫁得远，来回一趟不容易，又要操持一大家子，应该是走不开。” “她嫁得远，你嫁到果乡就不远了？她就是太倔，不像你这么听话。”吴氏又是思念，又是抱怨。 宋英听得直撇嘴，她女儿既然与宋二姑是玩伴，应该也是三十几岁，这么大的人，还要求人家听话，也真够无语的。 眼看吴氏把话题弄得伤感，村民们忙出言安慰。 宋英凑到宋二姑耳边，询问怎么回事。 宋二姑叹息着道：“当初小芬不想嫁去大梨湾，你吴奶奶收了人家很多彩礼，逼着她上的花轿。 没几年，她那个病秧子丈夫就死了，她想回来，你吴奶奶不同意，小芬一气之下，就再也不回来了。” 宋英听得难受，以前吴氏骂她女儿不回来的时候，她曾好奇问过李氏，李氏只说小芬死倔、不孝顺。 村民们安慰过吴氏之后，就把话题扯到了她的身上，有人指着宋英，对宋二姑道：“这吃你奶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跟你亲近得嘞，还挽着手走，与母女有什么两样。” 宋二姑担心这话传到杨氏耳中，会让她不高兴，忙道：“我一年就回来一次，她很久没见我，才更亲昵些。” “不，她对你与其他人是不一样。宋姐姐你很久没回来不知道，现在你这侄女脾气可大着呢，跟她奶奶都针尖对麦芒的。 不过她孝顺得很，三天两头就给家里买肉，就她这几个月买肉的次数，都赶得上你娘一年买肉的次数了。 还有重阳那次，她带回皇宫里的御厨做的糕点，哎哟，那一个个糕点，好看得很。” 最后，又拉着宋二姑道：“你以后有福了，宋英这么亲你，等你老了，肯定会好好孝敬你。 她现在能干得很，还认识很多城里的人，初一那天就多亏她认识一位娘子，让他们进去……” 说到这事，田芳娘又对宋英道：“婶子还没好好谢谢你呢，若不是你，我家虎娃就该被人贩子拐走了。” “婶子，这事主要是雁行，她……” 宋英还没说完，田芳娘又道：“雁行该谢，你也该谢，若不是你认识那个什么姜娘子，让你们进屋去躲避，你们也没法去楼上阻止其他人，那我家虎娃铁定被人贩子抱走了。” “也是赶巧了，正好就在姜姐姐家外面，田虎他们没事就好。” 宋英应付两句，便不太想在这里听村民们说话，但她又不太敢去找秋千那边，担心被罗雁行抓住荡秋千。 她的担心显然是没有用的，等秋千停了，罗雁行跳下来，跑过来跟宋二姑打过招呼，就拉着宋英往秋千去：“走走走，我们跟宋天他们比一比！” 宋英看着被眉月她们搀扶着，手软脚软的田芳，拒绝道：“不，我不想荡秋千，我就在旁边看着就好。” “光看着有什么意思，我们都荡过了，就你今年还没荡过秋千呢！”罗雁行兴致勃勃，还冲宋天他们大喊，“宋天，你们选好人了吗？” “好了，我和我浩表哥！”宋天自信满满。 “那就好，我们这边就我和宋英！”罗雁行回答。 宋英赶紧否决：“不，我不同意，我不跟你荡秋千！二妮姐，你们……” 她看过去，话都没说完，就见二妮等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宋英：“……” 她只好继续说服罗雁行，“雁行，我真的不想跟你荡秋千，我胆小，我害怕！” 罗雁行撅着嘴，“可是她们也不跟我一起，我总不能一个人跟宋天他们比吧？” 以前，她都是与赵小翠一起，两人胆子都大，你蹬一下我蹬一下，荡得非常非常高，跟人比从来没有输过。 但是今年，赵小翠嫁人了。 宋英赶紧道：“一个人怎么就不行了，你一个人，比他们两个人一起荡得都高，那岂不是更厉害！” 罗雁行表示怀疑，秋千从最高点荡回来的时候速度是会慢下来的，没有另一个人用力蹬，荡回来的点不够高，再荡出去也不可能太高。 宋英使劲儿点头，还拉着其他人帮她说服罗雁行，“她一个是不是比我们两个人都荡得高？” 其他女孩连忙点头：“对对对，你一个人就已经荡得特别特别高了！” 这会儿不跟着劝，宋英坚持不去，罗雁行就该从她们中挑人与她一起了。 罗雁行望着秋千，就有些跃跃欲试。 眼看罗雁行要被说服了，深知她实力的宋天担心他们荡不过，便很希望有宋英这个拖累，便对宋英道：“堂姐，你刚才不是说让二姑教你荡秋千么，来了你又荡。” 宋英想咬人，她就一托辞，“我是想让二姑教我，但不想跟你们比试，太危险了。” 罗雁行来了兴致，“我教你呀！你知道的，我荡秋千最厉害了！” 宋英想起以前的惨痛经历，果断拒绝：“不，不要你教！” 第287章 比试 “为什么不要我教，我荡秋千这么厉害，你跟我学，就能成为第二厉害的！”罗雁行有点不开心。 “我不想成为荡秋千第二厉害的。” “那让二姑来教你。”宋天铁了心要让罗雁行带上宋英这个拖累，丢下这句话，不等宋英开口，就朝另一边的宋二姑大喊：“二姑，快来教堂姐荡秋千！” 宋二姑以为宋英是真心想学，就起身过来了，她当年也是荡秋千的热烈爱好者，她与罗雁行一样，认为荡秋千是很好很好玩的事情，以己度人，便也自然而然地认为，宋英也十分想在荡秋千中争个第一第二。 “荡秋千不难的，抓好绳子，随着秋千摆动用力蹬就好。”她首先给宋英打气。 宋英想哭，她荡秋千不高是她不会吗？是她害怕好吧。 但事到如今，当着几位表哥堂弟的面，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见她终于松口，罗雁行很开心，挥手道：“你先上。” 宋英咬咬牙，拉着秋千的绳子，先踩了上去，站立的位置越靠左，罗雁行靠右，两人的腿有一只是交叉站的。 另一边，宋天与李浩同样一左一右、一只腿交叉地站好，缓过气的田芳立刻跳起来：“我来给你们喊！” 她站在两架秋千的中后方，两边都看看，问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罗雁行与宋天同时大声喊：“好了！” 田芳便扬声道：“开始！” 她话音一落，罗雁行立刻用力往前蹬，宋英便感受到自己在飞快地后退、抛出。 在秋千回荡时，她也用力蹲下往前蹬。 两人你蹬一下、我蹬一下，秋千很快就荡得越来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再又一次被罗雁行用力地推出去后，宋英看到自己仿佛以极快地速度向地面砸去，就在要接触到地面时，又被拉高，她看到了田芳家的房顶，看见上面有许多腐烂的枯叶！ “太高了！太高了！慢点慢点！”她大喊。 “这个时候慢了我们还怎么赢！”罗雁行回了一句，在从最高点落下时就赶紧用力蹬。 然后宋英就又被以极快地速度推了出去，她看着田芳家的房顶飞速远离，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在被推到最高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比拴着秋千的横木都要高，宋英都要被吓傻了：“慢点慢点，我们比秋千架子还高了，别翻过去了 ！” “翻不了！田叔搭了那么多年的秋千，经验很丰富，绝不可能翻！”罗雁行安慰一句，还不忘催促，“你赶紧蹬！” 宋英哪里还敢再蹬，她恨不能秋千立刻就停下来，这时，下方的宋二姑尽心尽力地给她传授经验，“你抓紧绳子，不要看地面！只管用力地蹬就是！” “就是就是！你二姑说得对！”罗雁行附和，“你要真害怕就闭上眼睛，只管抓紧绳子蹬就是了！” “我们已经比架子还要高了，真的会翻过去的！”宋英腿都在发软，每一次以极快地速度向地面砸过去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下方的宋二姑虽然已经十多年没有荡过秋千了，但看着秋千来回的荡，一次比一次更高，一次比一次速度更快，听着宋英的尖叫声，听着麻绳在横木上摩擦的吱嘎声，她不禁回想起当年未出嫁时，与伙伴们荡秋千的情形。 她虽然给宋英传授的经验是不要看地面，但她当年可是非常喜欢看着地面的，每当秋千从高处回落，以极快的速度俯冲向地面，却在即将撞上地面的刹那，陡然往上，大落之后大起，十分的刺激，似乎浑身血液都沸腾了。 宋二姑抬眸，目光随着秋千起起落落，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又站在了秋千上，体会到那种紧张与刺激，还有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到的天空、地面、房屋、山脉…… 她又感受到了那种自由，那种着秋千的起落，仿佛能飞向任何地方的自由。 宋二姑放在树干上的手指缓缓用力，用力地抓住树干，仿佛荡秋千时用力抓紧的绳子，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越来越清晰。 她想去城里干活，她想离开李家！她不想再被打！ 宋二姑坚定了念头，思绪慢慢回笼，就发现侄女已经吓得蹲在了秋千上，闭着眼睛哇哇地叫着。 而罗雁行呢，还在很用力很用力地荡，虽然她少了一个人的使劲，虽然还带着个毫不动弹的人，但她的秋千还是荡得越来越高，比另一边宋天与自己大儿子合力荡的秋千还要高。 她不由莞尔，罗雁行荡秋千确实很厉害，比她当年还要厉害，当年的她一个人可比不过两个人合力。 看着蹲在秋千上，吱哇乱叫的宋英，田芳抚着心口，感觉找回了一点颜面，“不是我胆小，是雁行荡秋千太疯了，宋英比我还不如呢！” 二妮等人也看的心有余悸，眼见罗雁行还在不停地荡，她大喊：“宋天，你们输了！你们没有雁行荡得高！” 宋天在秋千上，感受不到谁荡得更高，但他很不服气，觉得自己与浩表哥两个人，怎么可能比不过罗雁行一个人，他一边用力荡一边大喊：“我才不上当呢，你骗人的！” “谁骗人了，你就是没雁行荡得高嘛！”回怼一句，田芳扭头道：“二柱，小弟，你们说，他们谁荡得高？” 虽然罗二柱与田虎很想宋天赢，但秋千谁的更高一目了然，想偏向宋天都没法，便老老实实道：“雁行姐｜我堂姐荡得高。” 宋天不服气，更加用力的蹬秋千：“我还就不信，我们两个人荡不过她一个人！” 二妮赶紧帮腔：“你不准耍赖，输了就是输了！” 宋二姑也觉得宋天这样耍赖不好，开口帮他们主持公道：“天娃，确实是你们输了。” 她是长辈，她开了口宋天就不好再耍赖。 恐惧中的宋英听到这儿，赶紧喊：“宋天，你服不服输？” 宋天瘪着嘴，很不情愿的承认认输。 宋英如蒙大赦，赶紧道：“他们认输了，快停下来！” 第288章 金镯子 将近小半刻钟，秋千终于停下，宋英手软脚软地从秋千上下来，感觉天旋地转的。 宋二姑扶着她去旁边坐着缓一缓，她失笑着问：“就那么害怕呀？” 宋英点头，一脸的心有余悸：“好几次我都觉得要翻过去了！” “你太紧张了，这荡秋千比的就是谁更放得开，你把自己想象成小鸟，随着风在飞，就不那么害怕了。” “我想象不出来，鸟有翅膀我没有。” 这时，罗雁行对着手下败将耀武扬威够了，笑嘻嘻跑过来道：“我们赢了！” 宋英没有任何赢了比试的喜悦感，她瞪着罗雁行，“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一起荡秋千了！” “别呀，你不跟我玩，我跟谁玩去？我总不能一个人荡吧？” “你一个人就可以比过别人两个，以后你都自己荡。” “那不行，一个人荡多没意思。” 宋英仰头看着她，好一会儿迟疑着道：“不会我叫得越狼狈，你越开心吧？” “不能不能！”罗雁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上翘。 宋英气结，“好你个罗雁行，我舍命陪君子，你看我笑话！” 二妮与田芳几人也过来了，听着宋英的话，看着罗雁行的神情，也气坏了，合着她要求跟她们一起荡，就是为了看她们后面害怕的哇哇叫。 于是，女孩们纷纷道：“雁行你太坏了，我们以后都不跟你一起荡秋千了！” “别呀，我错了，你们别不跟我一起……” 宋二姑见宋英已经缓过来，与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讨伐起罗雁行。 她莞尔一笑，便由着她们小孩玩，自己回去与大人们闲聊。 笑闹了一阵，二妮拉了盼娣，“走，我们去荡，慢慢荡，不要像她似的，不要命地争输赢。” 田芳听了，也赶紧拉了一人：“她们之后，我俩一起吧，这次我得好好在秋千上看看风景！” 不多时，女孩们回去继续荡秋千，只留了宋英与罗雁行在原地。 罗雁行在她旁边坐下，抱着她的胳膊：“还生气呢？” 宋英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这不废话么。” “哎呀，别气别气，我有个事忘了告诉你，那天在天香楼吃完饭，我看见那个陈公子塞了一个金手镯给袁珊。” “金镯子？”宋英错愕，虽然村民们不会购买金饰，也没有接触过金锭金元宝，不知道金子与银子的兑换量，但毫无疑问，金子是比银子贵重很多倍的。 一个金镯子的价格必定不菲，那日她已经说的很清楚，袁清也默认了，是在竭力避免接受陈云泽的钱财。 这种情况下，袁珊拿了金镯子竟然还默不吱声，她知道不知道这可能会坑她哥？ 罗雁行点头，“对，一个看着还蛮重的金镯子，你给我们分析的时候，我太惊讶忘了这事。 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得告诉袁清一声？” 宋英点头：“当然。” 她沉思起来，这段时间过年，袁清在家里，她们肯定不能直接过去找她，正是亲戚拜年时候，若给人撞见，不知道会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想了想，喊了宋元过来，问道：“小弟，你有去给王先生拜年吗？” 宋元摇头，“最后一天上学时，奶奶让我从家里带了块肉给王先生，说就算是给的新年节仪了。” 往年的惯例，他们这些社学的孩子，也是年前送节仪，而过年的时候是不会特意去拜年的。 宋英轻咳了一声，又问：“还没问过你的课业，学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宋元就忍不住骄傲，“先生说了，我比我哥强多了。年前的墨义，我只错了两处！” 宋英想撇嘴，不就是根据提示默写么，这个错的少算什么。 不过她没有打击他，而是道：“从你入学起，王先生就对你十分费心，你有今日，离不开王先生的耐心细致。 你过年在家也是闲着，不如带些礼去给王先生拜年，感谢他这大半年对你的教育。” 宋元虽然课业比宋天好很多，但对先生还是有些发憷，并不想在大过年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用吧，子良哥他们都没有过年去给先生拜年的先例，我去不太好吧，而且，奶奶他们也没有准备礼呀。” “没有这个先例，你开个先例不行吗？学生给先生拜年，是应该的，王先生对你又那么好。 家里没有准备礼，今天我和大姑二姑他们不都是带了礼回来的么，挑些好的给王先生送去就是。” “可是……” 宋元还想推辞，宋英打断了他，“我还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宋元精神一振，一下期待起来。 宋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宋元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 她将陈云泽给袁珊金手镯的事情说了，道：“去给王先生拜年的时候，你找机会去见一见袁清，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金镯子！”宋元咋舌，“100两银子能买到一个金镯子吗？” 宋英明白他是想知道是给罗雁行的100两银子多，还是给袁珊的金镯子更贵。 “这个说不准，现在市面上，大约5两银子可以换1两金子，如果那个金镯子只是很简单的款式，那大约就二十多两银子；但如果工艺精巧，或者镶嵌有其他的宝石什么的，那价值就不好估量了。” 对身上只有十几文钱的宋元来说，二十多两也是不小的数目，他再次咋舌：“陈公子真是太大方了，袁清哥哥也真是的，这么豪爽的人，为什么不跟他做朋友啊？” “这事你问你袁清哥哥去，他自有他的思量，你记得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就行。” 宋元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他是个急性子，当即就道：“我现在就回去跟奶奶他们说！” 宋英没有拦他，这件事情越快越好。 她觉得陈云泽给袁珊的那个镯子，价格应该低不了，就算不值100两，也应该相差不多。 她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可能是错误的，那位陈云泽应该不只是想结交袁清，他可能是有事要找袁清帮忙。 第289章 离别 之前，她虽然也觉得陈云泽给雁行100两银子作为敲门砖有些多了，但又想着以陈云泽大豪商的身份，100两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但是，袁清已经明确地拒绝过了，他还悄悄给袁珊塞金镯子，也许他当时给雁行她们这些女孩送银镯子银耳环就是个幌子，主要为的是把金镯子塞给袁珊。 贸然只悄悄给袁珊金镯子，容易让人多想，比如私相授受什么的，那么袁珊很可能因为害怕不敢收下。 但有了之前收下银镯子的先例，再悄悄给她金镯子，袁珊就不会那么害怕。 “对了，上回卖头绳的钱还没给你。”罗雁行看了院子里坐着的大人们，又看了看宋天他们荡秋千的，悄悄摸出六文钱给宋英。 宋英愣了下，“郑姐姐还把钱分你们了？她知道我们卖了多少头绳吗？” 罗雁行点点头：“那天在药房的时候，她避着宋天他们给我的，说是78文。” 宋英都惊呆了，那日把宋元拉起来时，她大致数了数，是15个完整的正字，还有一个只写了3笔，正好是78文钱。 当时郑娘子一直在给她们梳发髻，那么忙的情况下，她竟然还关注着她们卖出的头绳，心里记着账！ 这可真是厉害呀！ 震惊过后，她把钱推回去：“不用给我分，那些头绳都是你们缝的，又是在郑姐姐的摊子上寄卖，我什么都没做，怎么能分钱。” “你怎么没做。”罗雁行不赞同，“如果不是你提议去找郑姐姐请教经验，郑姐姐也不会提出合卖。而且，云秀楼会把碎布给我们，更多的是看你的面子。” 在云秀楼买衣裳的人那么多，不是谁都会送碎布的。 宋英还想推辞，罗雁行又道：“咱们姐妹做生意，一向是交情归交情，钱按功劳算清楚，你不能坏了规矩。” 宋英想了想，便收下了，6文钱而已，无论是对现在的她，还是对现在的罗雁行她们，都是小钱。 “那你们后面还要去卖头绳吗？”她问。 罗雁行有些迟疑，那日的发生的事情给了她们很大冲击，特别是县衙回医馆，看着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刚死了人，再去那些地方卖，会不会撞鬼呀？ “错过了过年，再想多卖头绳就得等七夕中秋了。”宋英看出了她的犹豫，提醒道。 “元宵的时候去吧。”罗雁行很怕鬼，最近实在是不敢去。 “元宵我们不是要玩吗？” “我们可以边玩边卖头绳嘛。” 宋英看了眼秋千下的宋天，“宋天他们知道元宵我们要痛快地玩，他们应该也会吵着要去。” 罗雁行郁闷，只好实话实说：“那里刚死了人，我怕撞鬼。” 宋英：“……我日日都待在旁边不远处，我都没怕，你怕什么？而且，他们的死又不是你造成的，就算真要索命，也不会找你。” 罗雁行并没有被安慰到，“那是鬼，不讲道理的！而且鬼都是很执拗的，谁撞上算谁倒霉，那些找替身的，也不是只找跟它们有仇的。” “也不是非要在西街卖，你们可以去北街、南街或者去东街卖也不是不可以。” “我还是先跟二妮姐她们商量商量吧。哦对了，小翠姐明日应该会回来拜年，我们过两日再去县城。” “行，随你们。”宋英不强迫，又好奇道：“小翠姐今年是出嫁后的第一个新年，昨日不就该回来拜年吗？” 每家的拜年，都有自己按着亲疏远近的排序，但赵小翠是新妇，头一个应该回娘家拜年，表示对娘家的重视。 罗雁行摇头，“不知道。” 二人正聊着，宋元又跑了回来，喊程家明：“大表哥，你爹娘要走了，让你快回去！” 程家明便只好恋恋不舍地秋千上下来，准备回去。 宋二姑闻言，也跟田芳娘他们告别，“嫂子，我也不坐了，回去送送我大姐。” 这话的意思是，她暂时还不会走，听明白的田芳娘便道：“行，你先回去，明儿我们再耍。” 宋大姑他们要回去，宋英宋天自然也要回去送一送，便跟罗雁行她们告了别。 路上，她问宋元：“跟奶奶说了？” 宋元点头：“奶奶同意了，送完大姑，我就去梧桐村。” 宋英便放心了。 回去后，吃过红糖蛋，一行人送宋大姑一家到村口，李氏拉着宋大姑的手，满脸的不舍地抱怨：“每年你们都这样，大中午的才到，吃个饭就走，明年再这样，就不要来了！” 宋大姑压根不把她的气话放在心上，这话李氏年年都说，但从没当真过。 她叹气道：“娘，我们也不想这样赶，家里太远没有办法，再不走，到家就得深夜了！” “那就在家住一晚上！不会没有床给你们睡！” 宋大姑就再次搬出家里的猪和鸡没有人照看，会被人偷走的。 李氏便黑着脸生气，宋大姑装作没看见，招呼宋二姑宋二叔等人：“二妹二弟二嫂，你们过两天过来耍哈，浩娃、伟娃、大丫、天娃、元娃，你们几个也来大姑家耍哈。” 宋二叔点头：“好，我们大后天过去。” 宋天等小孩也纷纷表示会去。 宋英寻着空隙纠正，“大姑，我改名了，叫宋英。” 李氏便瞪她：“哪个没见过你改了名似的，天天就挂在嘴边说，你大姑他们不习惯，叫错就叫错了嘛。” 宋英翻了白眼，“我又没说叫错了有什么，我纠正一下不行呀？” “还敢顶嘴！”也许是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被下了面子，李氏扬起了手。 宋英直接往旁边的李浩身后一躲，李浩比他们大很多，也高很多，把宋英遮了个严严实实，李氏没法越过李浩去打她，只得干瞪眼。 宋大姑先是瞪了宋英一眼，道：“你是小辈，怎么能与长辈顶嘴。” 然后又劝李氏：“娘，大过年的，你跟她一个小孩计较什么。” 不等李氏回答，又立刻转移话题：“娘，二妹想在家里多住几日就让她多住几日，大后天跟二弟他们一起去我家，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果乡离得远，他们先回去，大后天再去我家，来来回回的多折腾。” 第290章 折腾 李氏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也不拉着宋大姑的手：“行了，我知道了，你还教育起你娘来。” “瞧您说的，我哪敢教育您人。”宋大姑讪讪回了句，“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别送了，都回去吧。” 宋英瞅着时间不早了，便道：“大姑，我跟你们一起走吧，我要回医馆。” 闻言，李氏本来就不好看的神色更加难看了，当即憋不住骂道：“你们宋家的女子，都这个德性，一个个的都是甩手掌柜，吃完饭就走，老子家里是饭馆吗？” 宋英不惯着，也不管是不是在家里，直白道：“大过年的，家里能有多少活，你们这么多人还做不完？非要把我留下干活？ 我再说一遍，你已经把我分出去了，我现在算客人！” 李氏气了个仰倒：“好好好，你是客人！大后天去你大姑家，你单独送份礼！” “说的我往年不是单独送一份礼是的。”每年去大姑家拜年，李氏都会拿两份钱给宋二叔，买两份礼，大房送的那份，快到大姑家时，便由宋英拎着，亲手交给宋大姑。 这时，恰巧梅花婶一家也正送亲戚离开，听到宋英这话，他们都有些怔住。 梅花婶为人心直口快，又念着宋英给赵小翠的丰厚添妆，当下就道：“我说李婶子，你老还在，当初两个儿子也没分家，拜年送一份礼就是了，怎么还送两份？” 李氏沉下脸，宋大姑也变了脸色。 “是啊李婶子，”梅花婶的大儿媳徐氏也道，“福平叔留下的钱是固定的，用一分就少一分，宋英眼看一年比一年大了，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往后出嫁若是钱不够，难不成还让你的儿子女儿们凑一凑不成？” 李氏本就被宋英气了个半死，听到梅花婶与徐氏这些挖苦的话，顿时又羞又怒。 “你们两婆媳真是和尚训道士，闲事管得宽，老子屋里的事情，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梅花婶本是好心提醒，没想到换来李氏这样的回答，顿时也恼了：“李婶子你偏心要有个度，你大儿子就剩这么一个独苗苗，你还要变着法的把她的钱往你大女儿屋里弄。 没分家过年送两份礼，亏你想得出来，你出去吃席的时候，怎么不让两份礼？” “董梅花！大过年的，你是想跟老子吵一架吗？自己家里的事情都没搞清楚，还敢来指责老子，老子当了一辈子的家，用得着你来教……” 眼看李氏要跟人吵起来，宋二叔宋大姑等人连忙两边劝，宋英却是深思起来，以前李氏与宋二叔这么教她，她也觉得过年空着手去别人家失礼，便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况且，她不能让二叔二婶养着她，过年走亲戚还得帮着她送礼。 现在经梅花婶提醒，她才想起，她爹还在的时候，他们家是没有分家的，直到现在也没有分家。 家里的钱都是奶奶李氏管着的，无论是她爹的赔偿金，还是二叔卖黄鳝赚的钱，家里卖鸭蛋赚的钱，以及之前的其他进项，人情往来，家里的日常开支。 既然没有分家，为什么去大姑家要送两份礼？以前爹还在时候，好像并没有送两份礼。 她的目光落在宋大姑身上，又落在宋二姑身上，以前她觉得李氏是只希望女儿在家住一夜，所以大姑一夜不住，她抱怨，二姑想多住几日，她不许。 现在她不禁想，如果家里与李家没有矛盾，过年也会去拜年，那去二姑家拜年，需要准备两份礼吗？ 这一瞬间，她看清了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在李氏心中的分量。 她爹还在时，奶奶自然是更看重儿子，所以去女儿家拜年两个儿子只送一份礼。 大姑与二姑两个女儿，她更偏心大姑。而她这个不喜欢的儿媳妇生下的孙女，自然是比不上她亲生的大女儿。 大过年的，李氏与梅花婶都十分克制，在双方家人的劝说下，很快息声，对宋英回医馆，李氏也不说什么了。 但是，经过梅花婶那番话，宋英与宋大姑一家同行的那段路，就显得十分沉默。 回到医馆，还在院子里，宋英就听见诊室内，筷子敲击盘子的清脆声，紧接着便听到韩志杰的声音：“老子受那么重的伤，你就给老子吃这个？酒呢？” 宋英忍不住皱眉，伤成那样还想着喝酒，嫌命大是不是。 她走向诊室，刚到门口，林文轩就从药房的窗户探出头来，“师妹。” 宋英便转了方向，进入了药房，“那个韩志杰……” “嗨，别提了，你是不知道今天这一天，一会儿要擦身体，一会儿要吃饭，一会儿看书，一会儿要赏雪，把他妻子指挥得团团转，一天什么事都不做，就守着他，还差点没时间吃饭。” “这么能折腾？”宋英惊呆，要知道韩志杰现在伤势严重，能动弹的程度都十分有限。 “可不是。”林文轩撇嘴，“幸好有他妻子在，不然我真担心他这么使唤我。” 宋英想起他早上的客气，便道：“对我们应该不会使唤，他对外人还蛮谦逊受礼。” 林文轩啧了一声，又道：“你今晚不用留在医馆，瞧他这生龙活虎的样，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着，又望了眼隔壁，压低声音，“方娘子应该也不敢再有小动作。” 宋英点头，自从韩志杰醒后，方娘子就像小绵羊似的，韩志杰说什么做什么，不敢有一点违逆，而她晚上也确实不合适再待在这里。 “行，那你跟师叔说一声，我明早过来。” 她脚下一转，出了医馆先去张记买了林大夫最喜欢的云片糕和一些别的糕点，才往申府去。 一到大厨房，小绿就热情道：“宋英姐姐，有几日没看见你了，你回家过年了吗？” “我初一那晚还回来过呢，那会儿你不在呢。”宋英直接忽略掉她后一个问题。 小绿挠挠头，“去我干娘家团圆去了。” 说着，她把宋英拉到一边，“你是不知道，大年三十那天，那位又闹了。” 第291章 借粮 那位自然指的是莲姨娘，宋英好奇了，问道：“那日就是一家人团圆，没有外人吧？” 没有外人在，莲姨娘闹出天，事情也不大。 小绿点头：“那日主子们坐下后，还没动筷子呢，莲姨娘就嘲讽地看着三位太太，说‘不是说富贵人家规矩大，儿媳妇得站着伺候公婆吃饭么’。 大过年的，老太太不想让她闹，就让三位太太都站起来伺候，几位少爷小姐都黑了脸，却又没有办法。” 儿媳妇站着伺候汤饭是规矩，申状元与顺安县主健在，那么大太太她们三个儿媳无论多大年纪，都应该站着伺候汤饭。 宋英听得很无语，她到申府的日子虽然很短，但也知道，自从申府大少爷他们娶了妻，顺安县主很多场合都不让三个儿媳伺候了，而是让孙媳妇们来。 这位莲姨娘可真会找人的不痛快，大过年的，几位少爷小姐看着自己的娘站着，那团圆饭再美味，也吃不出滋味呀。 “你知道的，五小姐是个暴脾气，当场就发飙了，大骂莲姨娘既然那么讲规矩，她一个妾室，怎么有脸坐在主桌上。 莲姨娘本就是找人不痛快，五小姐这一骂，她当即掀了桌子，说五小姐眼里没有她这个长辈。 五小姐说她一个妾，算哪门子的长辈，然后莲姨娘就冷笑，问老太爷，她是长辈吗。 你猜怎么着，老太爷给了五小姐一巴掌，说她不敬长辈，五小姐捂着脸哭着跑了，二太太赶紧去追。 饭桌掀了，一片狼藉，又吵成那样，老太太没心思再吃什么团圆饭，吩咐我们重做，像往常一样，各自在屋里吃，然后就散了。” 宋英听得目瞪口呆，申府这年夜饭可真够精彩的呀！ 大年三十那日，因为她不肯像以前一样，去河边洗一家人的衣裳，与李氏闹了一场，她以为他们宋家的年夜饭就够不安生的，没想跟申府一比，简直堪称祥和。 发生了这些事情，过年期间申府的主子们心情应该会不好，宋英决定过年期间还是要少回申府，多在医馆待着。 与小绿道了声谢，她就拎着食盒回小院了。 此时此刻的袁家，袁清正在书房里质问袁珊：“小珊，镯子拿出来。” 袁珊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严厉，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子，好奇地问：“你看我镯子做什么？是不是要给娘和奶奶也买个同样款式的？” “不是这个，是金镯子。” 袁珊霎时一僵，“金镯子，什么金镯子，那日陈公子给我们的，就是银镯子。” 袁清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袁珊的神色慢慢僵住，再也维持不住，好一会儿，她才掏出一只金镯子来，小声道：“就是看着宽，其实一点都不重，应该不值多少钱。” 那是一只宽约两指的雕花镂空手镯，五个花朵的花蕊处，还镶嵌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袁清拧眉：“饰品不是只看重量的，这只金镯子工艺之精巧，价格绝不会低于50两。” 袁珊却是毫不在乎：“50两也没什么吧，陈公子为了与你结交，可是给了罗雁行100两，我是你的亲妹妹，还不能收个50两的金镯子呀。” 见她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袁清沉下了脸：“你是我妹妹，你收下相当于我收下了。” “陈公子为人那么豪爽，哥你与他来往多好……” “小珊！” 没等她说完，袁清便沉声打断，他抿着唇沉默了好一阵，才忍下怒气，耐着性子解释：“商人无利不起早，他这么大手笔哪里只是想与我结交。” “那是为什么？” 袁清深知若不告诉她，不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以后这种情况还可能发生，当下就娓娓道来：“陈家老夫人的哥哥是东陵县的知县。 今年五月的大雨，我们清水县虽然没有形成洪涝，下游的东陵县却是遭了灾，不少人家的田地都被冲毁了。 经过大半年，还是有很多灾民没有安顿，但是东陵县的常丰仓里已经没有存粮了。” “东陵县缺粮与陈公子与你结交有什么关系？”袁珊很是不解，他们家只是贫穷的农户，还没有陈公子有钱呢，也没法拿出钱来买粮食给东陵县。 “你听我说。我们清水县不仅有一个常丰仓，还有一个预备仓，今年五月的雨又没造成灾害，存粮充足。 东陵县知县想从我们清水县借一批粮应急，但是新来的陈知县不同意。 老师与沈知府是同年，关系很好，陈家应该是想让我请老师出面与沈知府说说，让沈知府下令陈知县借粮给东陵县。” 袁珊被绕得有点懵，理了好一会儿才理清头绪，“这圈子兜得也太大了，陈家为什么不直接找陈知县，嗯，他们都姓陈，说不得是同宗呢。” 袁清摇头，“陈知县是闵地人，与陈家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你以为陈家不想直接与陈知县搭上线么，是废了小半年的功夫都没有成功。” 袁珊想了一阵，又问：“既然清水县有那么多存粮，为什么不帮一帮东陵县呢？虽然现在天暖和些了，但没有太阳的时候还是很冷的，那么多百姓都没有家，再没有吃的，会被冻死饿死很多人的。” “官场上的人自有他们的考虑。”袁清抿了下唇，“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你想想，五月的雨毁了麦子，但下半年并没有灾。 按理说，只要官府开仓放粮，让百姓撑过几个月，等到稻谷成熟就好了。为什么东陵县的灾民现在都流离失所？” 袁珊摇头：“我不知道。” 袁清眸光微冷：“因为五月灾后，东陵县并没有开仓放粮，百姓们没能撑过那几个月就沦为了流民，田里的稻谷根本没人种。” “东陵县的知县也太坏了吧！”袁珊惊呆，旋即便觉得手上的金镯子有些烫手，急道：“那现在怎么办？我拿了金镯子，是不是你就一定得把事情办妥呀？” 第292章 解决 袁珊怕得快哭了，吴提学对哥哥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全家人恨不能把他供起来。 如果让奶奶知道她拿了人家的金镯子，导致哥哥必须得麻烦吴提学，可能会打死她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外面突然响起她奶奶的询问：“清娃、珊娃，你们两兄妹在书房里做什么？ 珊娃，跟你说了多少次，没事不要随便进你哥的书房，把东西弄坏，看老子不打死你！” 袁珊脸色更加苍白，看得袁清不忍心，扬声回答：“我把洗笔的竹筒打翻了，小珊帮我收拾呢。” “那你们俩快点，饭马上好了，收拾好了赶紧出来吃饭。” 袁珊轻轻呼出口气，旋即想起金镯子的事情，忐忑地问：“哥，我们把镯子还回去，是不是就不用帮陈家做事了？” “明儿我去找陈公子试一试。”说完，袁清定定看着她，“记住了，以后可不能随便拿人东西，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拿别人的好处，便要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承担起代价。” 袁珊使劲儿点头：“我记住了。哥，这件事情，你可千万别告诉奶奶，她会打死我的。” 袁清无奈地点头：“下不为例。” 翌日晌午，袁清到了陈家，门房看见他，其中一个笑眯眯迎上来：“是袁公子么，快请快请。” 另外一个则转身往府内跑，应该是去告知陈云泽。 袁清脸色微沉，“你认识我？” 门房点头：“二公子吩咐了，您是贵客，可不能怠慢，您先屋里坐，我们这就去请二公子。” “贵客不敢当。”客气了一句，袁清便跟着门房，进入陈家。 绕过影壁，走过一处回廊，徐家的管家迎了上来，“袁公子，稀客稀客，快请屋里坐。” 然后，袁清又在管家的陪同下，去了花厅等候。 管家热情的不行，一边乐呵呵地与他说着话，一边吩咐下人上茶。 袁清端着茶盏礼节性地抿了口，就放下了。 管家唯恐怠慢了他，再一次说道：“袁公子稍等，我们二公子很快就到。” “不急。” 话音刚落，陈云泽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袁兄，你可算来了！” “陈公子说笑了，我不过十二岁，担不得陈公子一句兄长。” 陈云泽丝毫不介意，爽朗地笑：“是为兄的错，贤弟见谅。” 袁清唇角抿得更紧了，他取出金镯子，“陈公子，袁某今日前来，是来还镯子的。那日小妹不懂事，不知金镯贵重，今日袁某特来还镯。” “贤弟你这样就是生分了，你的小妹便是我的小妹，我这个做兄长的，送给妹子的新年贺礼，哪能再收回来。” 见陈云泽装聋作哑，袁清只好明说：“陈公子，你家的事情恕袁某无能为力，这金镯还请收回。” 陈云泽脸上的笑消失了，“袁贤弟，这于你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袁清冷声道：“几句话下去，袁某与老师的师生情便也到头了。” 陈云泽讪讪，“贤弟就爱开玩笑，哪有那么严重。” 袁清看着他不说话，他只是一介寒门书生，眼下又未考取功名，吴提学愿意做他的业师，完全是看的他的天赋。 现在的他，对吴提学而言，没有任何帮助，有什么脸面去要求吴提学动用他的人脉。 今儿他若真去帮沈家说项，这师生情谊即便没有到头，吴提学待他也定不会像现在这么亲厚。 陈云泽被他看着，终于不再装聋作哑，意味深长道：“袁公子，这镯子是给令妹的，她若不要，便让她亲自来陈家还！说起来，令妹虽是农家女，却是质朴可爱。” ‘令妹’二字，他咬得格外重，生怕袁清没有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袁清多么玲珑的心思，怎么可能会听不明白他话外的威胁之意，如果不帮忙，那这镯子便是送给他妹妹的。 一个外男，给他妹妹送这么贵重的金镯子，传出去，他妹妹的名声清誉可就坏了。 袁清脸色冰冷，一下握紧了拳头。 面对他冰冷的目光，陈云泽丝毫不惧，嘴角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时间点点流逝，好一会儿，袁清终于松开了拳头，冷声道：“拿笔墨来。” 陈云泽微愣，不明白他为何要笔墨，但是还是望向了一旁伺候的管家。 接到他的示意，管家转身出去，不多时就了笔墨纸砚来，还贴心地帮着研好了墨。 袁清提笔蘸墨，于纸上笔走龙蛇，不多时就写下一段话： 昔惠王乃小国之诸侯，犹能移河内之民，以就河东之粟。今皇上乃天下共主，岂忍闭清水之粮，以乘东陵之饥。莫非欺天高皇帝远，欲裂土封侯乎？ 陈云看得愣住，他本以为袁清要笔墨是打算给吴提学写信，没想到他会写出这么一番话来。 陈云泽也是上过私塾，跟着读过书的，这段话什么意思一看就懂。 这个典故出自《孟子》，梁惠王向孟子请教治国之策，表示自己治理国家尽心尽力，河内闹饥荒，就把河内的百姓迁至河东就食。 这番话，是写给清水县的陈知县看的，当年的小国诸侯尚能如此，而今天下一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清水县的粮，不能拿去救助东陵县的百姓，你是不是有裂土封侯的心思？ 陈云泽相信，只要这顶帽子扣下去，甭管陈知县什么来头，都不能再用之前的理由搪塞，必须得先借粮给东陵县。 他不由拍案叫绝：“好！好！好！” 目光从纸上移开，陈云泽看向袁清的眼神起了变化：“袁公子，真乃奇才也！” 话落，陈云泽有些后悔，早知道袁清是这般人才，刚才就不该以其妹的清白相胁。 有才华的读书人很多，但是有才华又善于用之实事的人很少，更何况，袁清才多大呀，十二岁！ 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这样的人一旦高中，便如龙归大海，绝非庸碌之辈！ 今日得罪了他，他日袁清功成名就之时，怕是不会放过陈家。 第293章 忌口 “奇才不敢当，不过是家贫书不多，四书翻来覆去多读了几遍罢了。”袁清冷声回了一句，递出镯子，“这镯子，现在可以收回去了吗？” 陈云泽尴尬地笑，“一个镯子，不值当什么，袁公子此计可是价值千金。” 袁清不想与他废话，直接把金镯子放在了桌子上，拿起写的那张纸丢进旁边的炭盆里。 “袁公子，你这是做什么？”陈云泽下意识伸手去阻拦。 袁清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看着火焰把纸张完全焚烧殆尽，而后才看向陈云泽：“今日我从未来过你们陈家，除了初一那日的事，与你们陈家没有任何来往。”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陈云泽先是微愣，旋即便舒了口气。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陈家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从陈家出来，袁清回头望了眼陈家大宅，望了眼门上方高悬‘陈府’二字，冷笑了一声，旋即转身离开。 临近中午，宋英放下书，与林文轩准备做饭，拿着碗盛了米，正要往锅里倒，她想起方娘子一家，抬头问道：“师兄，方娘子他们一家还跟我们一起吃吗？” 前面，韩志杰没有醒的时候，方娘子要时时刻刻守着他，压根没有时间顾到别的，马大夫便让她们母女与他们一起吃饭。 但现在，韩志杰醒了，宋英觉得还是问问好。 果然，林文轩摇头：“他们不跟我们一起吃，我们当然是不介意，但韩志杰坚持，说大过年劳烦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再在咱们医馆吃饭，他就没脸留下接受治疗了。” 说实在，林文轩觉得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真要觉得不好意思，给医馆交些饭钱就成，反正他们师徒仨也是要做饭吃的，不过是把饭菜的份量多做些罢了。 非得争那口面子，顿顿去外面买着吃，他们家又不富裕，多花了钱，病人还没吃好。 “那我只加我们三个人的米。”说着，宋英将米倒进了锅里。 林文轩点头，“刚才我看见方娘子已经出去买饭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吃着了。” 他顿了顿，丢下火钳站起身：“算了，我还是过去看看。” 宋英有点疑惑，既然已经在吃着了，还过去看什么？ 她想要询问，林文轩却已经走出了房间，宋英干脆跟过去看看。 刚到门口就听见林文轩不赞同的声音，“怎么又有姜，说了他现在要忌辛辣，饭菜里不能有葱姜蒜这些！” 听到这话，宋英不由望向了方娘子，暗暗猜测她是不是还没有放弃，打算以这种方式令韩志杰的伤势恶化。 “麻烦小林大夫费心，真是不好意思，内人愚钝，买个饭菜都买不明白，劳你再给她说说我的忌口。” 林文轩翻了个白眼，望了眼旁边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清粥递给韩志杰，“你就吃这碗粥，其他都不能动。” 韩志杰面露菜色，“小林大夫，我这大病未愈，这清汤寡水的一点油水也没有，伤势岂非好得更慢。” “你们买的这些菜里面，不是姜就是葱，都是辛辣之物，你怎么吃？想要油水，就跟饭馆老板说说，煮些肉粥。” “行！我们记住了，劳你跑一趟。”韩志杰点头。 林文轩仍不放心，干脆把其他饭菜都放进食盒，“妮妮也饿了，我先拎出去给她吃着，方娘子，你忙完也赶紧出来吃饭。” 方娘子感激地弯了弯腰，“有劳小林大夫。” 见林文轩三言两语解决了里面的事情，宋英便没有进去，她去叫了妮妮，让她过来吃饭。 回到厨房，宋英担忧道：“方娘子还没放弃么，我们要不要告诉她相公？”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再上心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还得韩志杰自己警觉。 林文轩重重地哼了声，“这可不是方娘子的主意，是那个韩志杰自己要吃的。” 他有些咬牙切齿：“昨儿中午，他竟然还想喝酒，使唤方娘子去买，方娘子说了几句现在不适合饮酒，手上的碗就朝方娘子砸了过去。 我和师父听到动静赶过去，说明了忌口，他嘴上答应得好好，说着我们辛苦，给我们添麻烦了，结果晚饭时又使唤方娘子去买酒，还让她避开我们去。” 林文轩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这人就是个无赖，说的话根本不能算数，我总算是知道方娘子为何想趁他病要他命，要换我是方娘子，摊上这么个相公，早就忍不了结果了他！” 他在外面都听到是他的主意了，方娘子不同意要打人，结果他和师父进去一说，韩志杰就跟忘了刚说的话似的，立刻变成方娘子蠢笨，买不对饭菜。 宋英听得无语，他们大夫最怕遇到这样不听话的病人，这么重的伤，还不忌口，什么时候能好？ 接下来的两日，她便见识到了韩志杰的出尔反尔，有时候，他们在药房已经听到韩志杰嚷着要喝酒、要吃有滋有味的饭菜。 但每顿他们不放心过去查看时，韩志杰总是把事情推到方娘子身上，骂她蠢笨，骂她不上心…… 而且，他们家那么富裕，在医馆买药的药钱大部分都是赊欠着的，而韩志杰竟然还嚷嚷着要喝酒，既浪费钱财，还有害伤势愈合，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初五午饭后，马大夫正在给他俩讲韩志杰的脉案、伤势情况，及后续应该如何开方。 方娘子敲了敲门，期期艾艾地开口：“马大夫，我相公的伤现在回家养可以吗？” 马大夫拧眉，“你相公的情况确实稳定了，伤口也在慢慢愈合，但不敢绝对说脱离危险了，还需要静心修养。” 方娘子脸臊得通红，舔了舔嘴唇，很是难堪道：“这医药钱，还有你们的诊金我们都没结，日日住着你们的屋子，还得劳烦你们照看，实在是没有脸面继续住下了。” 马大夫仍是一贯温和的神情，“诊金的事情不急，你们只管安心治着，等韩公子的伤好了，再慢慢还就行。” 第294章 恶化 方娘子犹豫起来，半晌道：“我再与相公商议商议。” 她离开不久，宋英三人就听到隔壁韩志杰压着嗓子的怒喝：“你是不是蠢？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 我们饭都吃不起了，还在医馆住着做什么？等着被饿死吗？” 紧接着，便是方娘子小声而瑟缩地解释：“我觉得马大夫说得对，现在一切得以你的身体为重，实在不行，我们就向马大夫借点钱，先把这段时间熬过去，日后再慢慢还。” “找马大夫借钱？”韩志杰拔高了声音，随即似是担心他们这边听见，又忙压低了声音，“你可以不要脸，老子不能不要！ 我是读书人，看病没给大夫钱，反而向大夫借钱吃饭，传出去，你让外人怎么议论我？” 方娘子被怼得没声，不多时又再次来到药房，很是难堪道：“多谢马大夫好意，我与相公商量过了，我们还是想回去养伤。” 已经听到了全过程的马大夫，自然不好再挽留，略一沉吟，就同意了。 方娘子立刻招呼女儿，“妮妮，你赶紧把我们东西收一收，娘去雇辆牛车。” 宋英想着他们刚才说没钱，便道：“之前包子铺的吴大婶说，她侄女一家今儿来她家拜年，吃完饭要回黄陂村，他们是赶了牛车来的。” 方娘子眼眸一亮，“是黄陂村钱家的三儿媳吧，听说她婶子在城里做生意，原来是卖包子的。” 黄陂村就在他们村隔壁，能顺路搭上一程，省下雇牛车的钱。 “这我倒是不知，吴大婶只说她侄女的婆家在黄陂村。”宋英说道。 方娘子望了望天，这会儿虽然才午时，但他们住的远，回去得早些启程，这个点，说不得吴娘子一家已经准备出发了。 “我这就去问问！” 丢下这一句，她转身就往外面跑，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地回来，还没进门就院门就大喊：“妮妮，快，收拾好了么，你吴婶子一家准备回去了。” 宋英三人闻声出来，方娘子见了，她又感激地望向宋英：“得亏小宋大夫告诉我，再晚些，他们就走了。” 宋英笑笑，“也是赶巧了。既然决定要回去，那你们便早些吧，省得摸黑赶路。” 方娘子点头，转身对着马大夫砰地跪了下去。 马大夫冷不丁被她这么一跪，吓了一跳，忙侧身避开，“方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宋英，快把她扶起来！” 宋英听话地上前搀扶：“方嫂子，有话好好说，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方娘子推开她的手，眼眶含泪地转向马大夫，哽咽道：“马大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夫妻永世不忘，药钱和诊金得先欠一段时间，等我们手头宽裕了，立刻就来还！” 之前方娘子那么大的喊声早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会儿见她下跪，周围的邻居不少都围了过来。 说起来，韩志杰能得救，他们也出了一份力，特别是陈大娘，这段时间方娘子与其女儿还在她家借住。 对于韩志杰的情况，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见韩家准备回家了，自然要过来看看。 马大夫再次往旁边避了避，“你这太严重了，欠一段时间而已，都是小事情，快起来！我们医馆的钱不着急还，先把你相公的伤养好，买些肉蛋，好好给他补一补。” 方娘子感激地落下泪，哽咽不能语：“你们的恩情，我们这一辈子怕是都还不完了。 没亲没故的，你们回春堂不仅愿意在这大过年的日子收治我相公，还那么尽心尽力的照顾。 那日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救治，我都不敢想，没了相公，我和妮妮的日子要怎么过。” 说到最后，方娘子已经哭得不成样，围观的人们连忙劝她。 陈大娘拉着她站起，搂着她的肩安慰：“快别想那些了，眼下你相公的伤势不是已经稳定了么。 回去好好养伤，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得伤好后，你相公就能考中秀才，以后有你们的好日子过呢！” 方娘子扯出一抹笑，“借大娘吉言。” “快去收拾吧，你们离得远，早些上路，省的后面摸黑赶路。”陈大娘帮着她擦了擦眼泪，又招呼周围的男人，“大竹、兴旺，你们去几个人，帮忙把人抬到牛车上。” 爽利地吩咐完，她望了望外面，问方娘子：“牛车什么时候来？” “应该马上就到，刚才我回来时，钱三哥已经把牛牵出来，说了喂了水就来接我们。” 陈大娘点头：“你们住的远，这冰天雪地的不好找水源，是该先让牛喝够水。” 她话音未落，巷子外就传来牛车滚动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来了来了！大竹、兴旺，你们快去帮忙！” 在街坊们的热情帮助下，很快把韩志杰转移到牛车上，方娘子再次向马大夫、向众人道谢后抱着妮妮坐了上去，马大夫也没忘再次叮嘱他们忌口事宜。 送走了韩志杰一家，医馆总算是完全清闲下来，马大夫便让宋英给林大夫带话，他们师门也寻个时间吃个团圆饭。 晚上宋英回府告知了林大夫，初六宋英得回去，与宋二叔等人一起去宋大姑家拜年，初七顺安县主要去赴一个宴会，以防万一，林大夫则跟着去。 商议之后，便把他们师门吃团圆饭的时间定在了初八。 没成想，宋英初七拜完年回来，下午申时，一个汉子气喘吁吁跑进医馆：“马大夫，快跟我去！韩相公快不行了！” 听到喊声的宋英三人连忙从屋里跑出来，微愣了片刻，宋英才愕然问道：“你说的韩相公是韩志杰？” 那汉子使劲儿点头，猛吸一口气：“今儿晌午他伤势突然恶化，整个人烧得滚烫，脸、手还有身上的皮肤都是通红通红的！” 马大夫连忙朝外走，边走边道：“文轩，快去拿药箱！” 宋英看了眼马大夫身上的衣裳，连忙跑回去，拿了件厚厚的棉衣，等林文轩拿了药箱出来后，立刻把门锁上，又朝隔壁喊：“陈大娘，我们要去大坪村出诊，有人来看诊你帮我们说一声！” 第295章 已逝 看见宋英，马大夫道：“我和文轩去就行，你留下看店。” “师叔，我还没有跟着出诊过呢。” “那行，你也去。”只略一沉吟，马大夫便改变了主意。 宋英上了牛车，再次请求闻声从窗户里探出头的陈大娘帮忙照看医馆。 路上，马大夫询问起大汉：“前日回去时还好好的，按理说只要遵医嘱，好好修养，伤势会越来越好，怎么突然就恶化了？” 大汉很无奈：“都是作的，韩相公一回去就嚷嚷着要喝酒，方嫂子好言相劝，韩相公却不知好歹，还甩了方嫂子一耳光，那力道哟，现在方嫂子脸上还有个清晰的巴掌印呢！” 说到后面，大汉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方娘子的同情，以及对韩志杰作死的无语。 “昨儿我们村有户人家的亲戚来了，今早方娘子遇到就多聊了几句，不想回到家里就发现韩相公浑身烧得通红，装酒的葫芦就在床边地上，剩余的酒洒了一地。” 马大夫点点头，没有说话，宋英却是与林文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怀疑。 之前韩志杰昏迷未醒时，方娘子就想弄死他，这次可能也是她做的一个局。 但是，韩志杰又确实不把忌口放在心上，在医馆时，就几次三番想要喝酒，吃辛辣之物。 也不能排除是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得要喝酒，而以方娘子面对韩志杰时的情形来看，她是不敢忤逆韩志杰的。 宋英望着灰蒙蒙的天，暗暗叹气，若是之前就抓到了方娘子对药动手脚的现行就好了，那样他们就可以提醒韩志杰。 韩志杰有了戒备，方娘子再想下手就没有机会，而且，韩志杰自己也会看重自己的身体，便不存在管不住嘴的情况。 可惜，他们没有证据，如果贸然挑明这事，方娘子说不得会倒打一耙，毕竟那些药，从抓到煮都是在他们医馆，大部分时间也是师兄林文轩在负责。 一个是忧虑的妻子，一个不相干的大夫，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师兄的嫌疑更高。 牛车的速度不快，还没赶到大坪村天就黑了，他们不得不打着火把赶路。 颠簸了两个多时辰，抵达大坪村时，已经戌时中，闹哄哄的声音从村子深处传来。 赶牛车的很少忧虑，扬起鞭子在牛屁股上抽了一下，催促着牛赶紧走。 拐过两个弯，有人听见牛车的声音，出来查看，“是金叔吗？” “是我是我！我把大夫请回来了！”大汉赶紧应和，又问：“小海，你韩大伯怎么样了？” 名唤小海的青年长叹口气，“韩大伯已经去了。” “去了？”大汉呆住，“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快？” “我们各种土法子都试了，高热还是没降下来，酉时末就去了，这会儿村长正帮忙张罗着后事。” 大汉愣了好一阵，总算是消化掉这个消息，他扭头看着牛车上的三人，歉意地笑：“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白跑一趟，我这就送你们去村长家。他们家房子大，能腾出两间房来，今晚你们就在那歇息，明儿一早我送你们回城里。” 马大夫沉吟片刻，摇头道：“去韩家看看吧。” 来都来了，之前又是他的病人，好歹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也行。”汉子也心急情况，也想尽快去看看，当下赶着牛车继续往韩家去。 随着接近，他们听到了大娘大婶们的安慰以及方娘子的哭泣声。 此时的韩家，染了好多火把、油灯，照得蛮亮堂，在院门口下车，宋英就看到方娘子披麻戴孝，哭得几欲晕厥，旁边的两位大娘搀扶着她，才让她没有摔倒。 在院子靠近门的一侧，有一个很大的火堆，火光明灭，不仅增加了院内的光线，不少人还围着火堆在烤火。 汉子咽了口唾沫，走向火堆旁一位老人，颤声道：“村长，我请大夫回来了。” 胡须花白的老人转过身，看见马大夫忙起身迎了过来，“马大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大金，你怎么回事，进村后没遇到人么，怎么把几位大夫带这里来了，大过年的，也不怕冲撞了几位大夫。” “不妨事。”马大夫摆手，“我们做大夫的，不计较这些，是我提出要来看看的，毕竟是我的病人，总要知道人究竟是怎么没的。” 老村长以为马大夫认为他们在怪他治死了人，连忙解释：“马大夫，我们可没有那个意思。我们村几乎都是找你看病，知道你最是心善不过，医术又高超。 这事是韩志杰自己作死，谁都知道，生病了得忌酒忌辛辣，他倒好，伤势刚在愈合，就开始偷酒喝。这人要是自己想死，别说大夫，便是阎王爷来了，也拦不住呀！” “老村长误会了，马某只是想看看韩相公的伤。” 老村长松了口气，领着他上前，“志杰媳妇，别哭了，马大夫来了，先让他看看志杰的伤。” 方娘子哭声一滞，旋即眼泪流得更凶了，“马大夫好心帮我们，让我们欠着药钱，你怎么还是去了！” 她转过身，便要往堂屋里停放的棺材上扑：“相公！你好狠的心，怎么就丢下我们娘俩去了……” 在她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宋英清晰地看到她右边脸颊上，有几根清晰的手指印。 也许是过的时间长了，那手指印有些泛青，可以想象这一巴掌打得有多用力、挨上有多痛。 宋英看着都觉得自己的右脸颊隐隐作痛，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在手指头触碰上脸颊时，她忽而觉得有些怪异，忍不住再去看方娘子脸上的指印，可惜这个时候，方娘子已经转过身去，正在往韩志杰的棺材上扑。 “志杰媳妇，你冷静，志杰已经去了，你就是一家之主，你得撑起来，先把丧事办了！” 方娘子推搡着大娘大婶们，“三婶，你放开我，让我随相公去吧！” “你说什么胡话！”一位拉着方娘子的大娘喝道，高喝一句，她的声音又软了下去，红着眼眶劝，“你还有妮妮，她刚没了爹，你要让她再没有娘吗？” 第296章 疑点 方娘子不再挣扎了，靠在那位她唤三婶的大娘身上，呜呜的哭着。 “方娘子，节哀。”马大夫安慰了一句，就跟着老村长去到堂屋的棺材前。 宋英见方娘子一直把头埋在那位大娘身上，看不到她的脸，便暂时搁置，跟着去查看韩志杰的尸体。 说实话，她是有点怕的，除了过年时踩死的那几个人，她其实没有见过死人，以前村里死了人，大人们也会让他们避开，她最多就是人装棺材里后，看棺材。 就这样，也时不时做噩梦吓醒，但想着以后治病救人，接触死人的时候应该比普通人多，说不得也需要像今天这样查看尸体什么的，便鼓足了勇气伸出头去看。 棺材一打开，宋英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从晌午的发病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死后还给擦洗了身体、换了寿衣，竟然还有这么浓重的酒味，这是喝了多少呀？ “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呀！”，马大夫声音含怒，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细细检查了一番韩志杰的口鼻，没看出什么异常，便直起身，冲老村长点点头，而后往外走。 早有婶子端了热水来给他净手，马大夫气得不行，洗完手就退了出去。 老村长看出他的怒气，安慰道：“哎，你已经尽力，遇上这样不听话的病人，你再生气也没用，这都是他的命，强求不得。 来，我们这边烤烤火，乡下不比你们城里，没有炭盆，你们就先将就着，饭菜一会儿就好，吃完便去我家歇息。” 人家正忙着办丧事，马大夫也不好这个时候给人家添乱，便招呼着宋英与林文轩，一起去火堆旁烤火，山里的夜晚格外冷，离了火堆冻得不行。 之前坐在老村长旁边的一人起身，给马大夫让了个椅子出来，又有大婶拿出两个小凳子，让其他人挪了挪，塞到火堆旁，“两个小大夫快来坐。” 宋英谢过大婶，在小凳子上坐下，时不时回头看向方娘子。 好一会儿，终于等到方娘子哭累了抬起头，她仔细地观察着方娘子脸上的手指印，那个很明显是小指的指印，确实在是鼻子旁边眼睛下方。 不对劲，方娘子脸上的手指印根本不是韩志杰打的！ 一旁的林文轩见她时不时扭头看，小声询问：“你做什么？是不是害怕？怕的话我就跟你换个位置，能离灵堂远一点。” 宋英摇头，指了指方娘子脸上的手指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颊，又伸出巴掌，在林文轩的脸上比划了几下。 林文轩先是懵逼，看看方娘子，又看看宋英，也伸出手比划了几下，终于明白了宋英的意思。 他瞳孔一缩，猛然扭头盯着方娘子，错愕而恐惧。 打别人的时候巴掌呼过去，小手指应该在下方，那么指印应该在脸颊的边缘或者干脆打到了下颌，没有小手指印，只有打自己的时候，小拇指才会在最上面！ 方娘子脸上的巴掌，是她自己打的！ 看着挂满白布的灵堂，林文轩一下就觉得阴森起来，韩志杰很可能是被害死的，那他就是冤魂，冤魂会变成鬼来索命吗？ 林文轩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又去看方娘子，瞧那眼眶红肿、哭得伤心欲绝，一点都看不出她会加害她的丈夫。 林文轩打了个寒颤，觉得方娘子的恐怖不下于鬼。 他又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问：“这……我们是不是该……报官？” “明天回去就去报官。”宋英点头，虽然韩志杰很讨厌，但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既然知道他的死有蹊跷，自然要报官。 有了对方娘子的怀疑，宋英再细细琢磨，便越想越觉得疑点多多。 韩志杰的伤势，下地走动会很困难很痛苦，如果方娘子真的是为韩志杰好，完全可以把酒藏起来不给他。 之前在医馆也是，韩志杰那个样子，方娘子坚持不给他买辛辣的饭菜，最多也就被骂几句。 还有，以他现在的伤，应该没法使出那么大力气打人！ “干嘛等明天，可以先告诉他们村长和大伙。”顿了下，林文轩懊恼地抿唇，“差点被你带偏了，这些事情得先告诉村长里长，由他们定夺要不要报官。” 说着，他就转身，越过旁边的马大夫看向老村长，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宋英想到年仅四岁的妮妮，刚没了爹，如果她娘也被抓去坐牢，那她要怎么办？ 宋英自己也是四岁时，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那些年的恐惧历历在目，她实在是不忍心让妮妮也经历她经历的那些事情。 也许妮妮的情况会更糟，李氏虽然偏心，也不疼爱她，但为了面子，到底每日会给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冻死，如果韩家没有其他直系亲人，妮妮一个四岁的孩子，要怎么活？ 她拉住了林文轩，犹豫道：“还是先不要村长，巴掌是方娘子自己打的，也说明不了什么，我们还是先彻底弄清楚再说。” 林文轩一想也是，自己打自己的巴掌确实不是什么直接证据，但是，“我们要怎么弄清楚呢？” 宋英想了想，道：“先找大娘大婶旁敲侧击，把他们归家这两日的事情问清楚，然后再想法子去他们的卧房搜一搜？” 林文轩觉得后一个的难度很大，他们是客人，走到哪里大伙都关注着，唯恐怠慢，哪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去人家的卧房。 天这么黑，要找证据还得拿着灯，大家都在院子灵堂灶房忙活，卧房这种私密地方，突然亮起灯，谁不奇怪呀。 宋英也觉得后一个难度很大，她也是山村人，也经历不少家中办红白喜事的情况，这种时候，主人家是会把贵重物品都放入卧房，然后锁起来的。 难不成他们还去找方娘子偷钥匙呀？ 无奈之下，两人决定先弄清他们回家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宋英扫了眼全场，正准备找个不忙的大娘大婶唠唠嗑，就听他们附近这些围着火堆烤火的男人们向马大夫数落起韩志杰。 第297章 诈 “人死为大，按说人已经去了，我们不该说他的不是，但志杰真是自己把自己的命弄没的！ 哎，老头子活这么大岁数了，就没见过像他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人。 是个人都知道伤着了得吃的清淡些，他倒好，那日傍晚一到家，就让他媳妇把家里的鸡炖了，还非得要求放花椒生姜等辛辣之物。 他媳妇好说歹说，还把村长与他弟弟找来劝说，他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人一走就骂他媳妇，威胁他媳妇加调料……” 宋英赶紧竖着耳朵听，从村民们的数落里拼凑出了方娘子一家回家后的事情。 当晚被方娘子请来村长与小叔子劝住后，第二日早上韩志杰要求喝酒，方娘子被逼得没法子，再次把村长与小叔子请来劝。 第三天，也就是今日早上，方娘子再次劝说时被韩志杰打了一巴掌，她去挑水的时候经过一户人家，被那家的亲戚看见，拉着她询问。 起初，方娘子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因早上挑水的人多，不少人都围着她询问，数落韩志杰的不是。 方娘子没忍住，当众哭了，叹自己命苦，大伙便安慰她，劝说她。 在村民们的热心安慰下，方娘子终于止住了哭，又聊了一阵，便去井里打了水挑着回去。 不久之后，村民们就听见她焦急的大喊，说韩志杰发高热了，烧得浑身滚烫，屋里的地上还有快喝光的酒葫芦。 大伙赶紧帮忙，一边让人去县城请他们来，一边用冷帕子给韩志杰退热，可惜没救回来。 拼凑完信息，宋英觉得事情越发难办了，既然请了村长与韩志杰的弟弟去劝，那么可以证明，不忌口的确实是韩志杰。 方娘子这面子活做得太好了，只怕她现在提出韩志杰的死亡有猫腻，村民们都不会相信。 宋英定了定神，细细分析起来，韩志杰行动不便，莫非是方娘子假装屈服韩志杰的威胁，把酒给他，然后自己借着挑水的名义出来，又让人看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然后哭诉引人安慰。 如此一来，没能及时发现韩志杰高热便合情合理。 但是，再拖延时间也毕竟有限，喝下肚的酒需要时间来作用至伤处，能那么快就高热成那个样子吗？ 她站着方娘子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在医馆的时候被人发现及时救了回来，那么这一次为确保万无一失，让韩志杰发高热的时间应该越久越好。 就出去挑个水，她再是拖延，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难道，韩志杰其实昨晚就在发高热了？酒其实昨晚就喝了？ 宋英思忖着，扭头去看方娘子，看见有位大娘跑过去，对她说了什么，方娘子强撑着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对着安慰她的妇人们勉强笑了笑，朝卧房去了，应该是去取什么东西。 林文轩抿抿唇，压低声音道：“我们跟上去看看？” 宋英点头，也许这是他们唯一能进到卧房的机会。 他们是客人，吃完席应该就会去村长家歇息，不用留下守灵，而后面方娘子可能不需要再回屋取东西了。 两人刚站起身，旁边的一大爷就关切地询问，“两位小大夫，是火不够热，冷吗？” 师兄妹二人：“……” 宋英第一次发现，被人当做贵客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一举一动都被关注着。 宋英摸了摸腿，尴尬道：“前面烤得有些烫人，后背又冰凉，我们想换个方位坐。” 大爷很关切，“行，那你们背对着火堆坐，烫就把凳子挪远一些。” 换个方位，林文轩看着对面的韩家卧房，十分泄气，“现在怎么办呀？” 本来只是想去那边看看有没有机会溜进去，现在好了，他们连离开这里都没法。 宋英想了想，小声对林文轩道：“我去诈一诈她。” “诈？”林文轩懵。 “嗯，师父之前不就是诈出她的心虚，才确定对药做手脚的是她么。” 不多时，方娘子拿着两包白糖出来了，向着灶房走去。 宋英想了想，干脆以旁边人能听到的小声道了句，“我想去茅房。” 然后，不等热心的大爷大叔们开口，起身就跑了。 碍于她是个女娃，大爷大叔们不好叫住她，告诉她茅房在哪。 宋英瞅准了时间，穿过人群，在方娘子把白糖交给那位大婶后，她窜了过去，拦住方娘子的去路，红着脸道：“方嫂子，我想去茅房，你家茅房在哪里呀？” 方娘子被突然窜出来的她吓一跳，缓了缓才指着灶房后面：“那边就是。” “那个方嫂子，我……怕黑，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方娘子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去旁边拿了盏油灯，带着宋英往茅房走。 一边走一边不忘表示对他们的感谢，“今儿真是麻烦你们跑一趟了，出诊费照常算，等以后我手头宽裕了，一起还给你们。” “我会告诉师叔的。” 茅房就在厨房后面，这两句话的功夫便到了，方娘子把油灯递给宋英，“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还是怕的话，便与我说话。” 宋英没有接，而是问：“方嫂子，你站在外面不害怕吗？” 她指了指灵堂方向，“听说冤死的人怨气很重，会变成厉鬼，找害他的人索命。” 方娘子神色有片刻僵硬，“小宋大夫，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英盯着她的眼睛，缓慢道：“我什么意思你不是最清楚么，你相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娘子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你们到了也有一阵了，应该听村里的叔伯们说了，我相公是早上趁我出去挑水，偷喝酒，不忌口导致的发热……” 宋英冷笑着打断她，“你出去挑水那么一会儿时间，喝下的酒就那么快导致人发热？他喝的是酒还是毒药呀。” 其实，宋英是没法确定喝酒后多久会导致发高热的，这与每个人的体质、伤处的情况有关。 隔了一天多的时间，便是马大夫也没法确定韩志杰喝酒后多久会发高热。 第298章 青印 但是这些，方娘子是不知道的，被宋英这一连串的质问一逼，方娘子明显紧张起来。 “这……大伙都瞧见了，我相公确实是喝完酒不久便发高热了。”说着，她又舔了下嘴唇。 宋英冷笑，指了指她脸上的手指印：“那你为什么要自己打自己一巴掌呢？” 方娘子瞳孔一缩，“什什么自己打自己，好端端的，我没事打自己做什么，我又不是疯子。” “自然让外人看见，拉着你询问安慰、好拖延发现你相公高热的时间。也能让人以为，真是你相公自己喝的酒，为此还打了你。” 方娘子张嘴还想辩解，宋英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动了动小手指：“看看我的小手指在哪里。” 然后，又把手贴上方娘子的脸，同样动了动小手指，“现在我的小手指又在哪里。” 方娘子勃然变色，“你……” 宋英笑了，“现在，还敢说你脸上的手指印不是你自己打的么？” 看着宋英笃定的眼神，摸着自己的右脸颊，方娘子神色十分的仓皇。 就在宋英以为成功了时，她突然又冷静了下去，淡淡道：“就算我脸上的巴掌是我自己打的，那也不能证明是我害死了相公。 相公伤得那么重，家里又没钱买好东西回来给他补身子，我太愧疚了，扇自己一巴掌。” 这下，换宋英瞠目结舌，她完全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方娘子还能颠倒黑白，说得好像她多爱重她相公似的。 念头划过，她又想起村民们对方娘子的安慰，想起听到的村民们的感慨，在他们的眼中，方娘子对她相公确实是十分的好，把他照得妥妥帖帖。 反而韩志杰混账，对方娘子呼来喝去，对外人的劝解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村民们说你脸上的手指印是你相公打的是时候，你怎么不说明白？”宋英质问。 方娘子找回了冷静，“我太伤心了，而且因为家里买不起吃食给相公补身子打自己，乡邻们知道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些年，他们已经帮了家里很多，我哪能大过年再要人家的粮肉。” 宋英说不出话来，这个理由还真是非常有说服力，就是她接触的这些短短时日，也能看出方娘子是个极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 但是，刚才方娘子的慌乱做不了假，人确实是她动手害的。 宋英强撑着不让方娘子看出她的词穷，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你在这儿跟我狡辩没用，等明日官差们到了，你与他们说去，他们办案的经验很丰富，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一查便知。” 顿了下，又补了句：“衙门里有仵作，听说能令死人开口，便是埋葬很久的腐烂尸体，也能查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把尸体的肚子剖开，看看胃里的食物，他们就能知道哪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吃的。” 不知是官府吓，还是仵作的手段吓到了她，方娘子再也绷不住，突然跪下，拉着宋英的手求饶：“小宋大夫，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报官。我还有妮妮，她不能没有娘。” 宋英暗暗舒了口气，绷着脸问：“你为什么要害你相公？” 方娘子跪坐在地，捂着脸哭了，“我也不想啊，他打我骂我，我都认，谁叫我瞎了眼，当初看上了他。 那那个畜生，他还打妮妮！孩子那么小，他下死手打，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妮妮就没命了！” 说着，担心宋英不信，她撸起袖子，“我脸上的手指印确实是自己打的，但我身上的伤，都是他以前打的！” 油灯的光芒很暗，但宋英还是能看见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臂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青印，从那些青印的颜色来看，分明是很久以前打的。 宋英呆住了，她想到了宋二姑，想到零星偷听到的几句，这一刻，她才明白宋二姑那句身上就没有几块好肉的意思具体是什么。 这些伤痕印子，一道一道，新旧重叠，几乎遍布着她整个手臂。 又是一个打妻子的。 宋英对韩志杰被害死的那丁点同情荡然无存，她慢慢握紧了拳头，“他打得这样狠，你没想过和离吗？” 方娘子苦笑，“怎么会没想过，在他打我小半年后，我就想与他和离，偷偷回娘家跟家里商量，我爹给我撵回来了。 说我要是敢跟韩志杰和离，就不要我这个女儿了。” 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滚落，“娘家不出面，我怎么和离呀。” 宋英想到了李氏，以前她以为，是李家情况特殊，李武是不好惹的小混混，奶奶与宋二叔才不肯出面，帮宋二姑和离的。 但现在看着方娘子，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看的太简单了，也许在奶奶与二叔心里，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不会让宋二姑和离的。 他们不能接受的，是出嫁女和离这件事情本身。 “别坐在地上，凉，容易寒气入体。”宋英将方娘子拉起来，“你没有想过其他办法吗？请你们村长、里长出门调教？” 方娘子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苦涩道：“怎么没有，他第一次打我还是我们刚从府城回村里不久，我很生气，闹着要回娘家，那会儿他爹娘还没死，拉着劝说，又骂他，让他跟我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打。 可没过几天，几口黄尿一喝，或者哪件事不合他的意，照打不误。 第二次被打，我不相信他的道歉保证，村长前来调解，狠狠地训斥他，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依旧没有用。 后来，又请来里长做主，都劝我忍，训斥他，他便跪下求我，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以为他都跪下求我了，以后定然不会再打，可是屁用没有。 第二天，他喝醉了回家，又打了我。到后来，发现我娘家根本不会让我和离，他更是肆无忌惮，再不会道歉，再不会保证，连公婆与村长以及邻居们，都当不知道这件事情，连劝说、阻拦他都不会了。” 第299章 答应 光是听着，宋英都觉得难受憋闷得很，很难想象亲身经历这一切的方娘子，该是多么的绝望。 与此同时，她想到了同样遭受着丈夫暴打的宋二姑，心中便更加难受了。 “他那么坏，确实该死，但是你害死他，如果被官府查出来，会被抓去坐牢、甚至砍头的，为那样一个烂人，不值得。” 方娘子祈求地看着她，“只要你不告官，官府是不会管的，他只是一个童生，并非在提学道有记录的生员，韩家也不会有人怀疑！” “现在没人怀疑，不代表后面来吊唁的亲戚中没有怀疑，毕竟你相公正值壮年。” 宋英对韩家的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韩志杰有个亲弟弟，其余亲戚完全不知，但她从小到大，也经历了不少村中人去世的事情。 即便是老人年老死去，后面来吊唁的某些亲人，也会怀疑是不是被虐待致死，更别提青壮年死去的人，那是没有异常都要硬找出异常点来。 有些亲戚真的非常奇怪，平时完全不来往，如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压根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门亲戚，但出了事，请来吊唁时，这些人也不管什么证据真相，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记得她爹当年死去就是这样，因为那时洪涝刚过，又遇上强盗进村，所以停灵之后并没有举行什么宴席，请了阴阳先生与村里人，就抬到山上去埋了。 然后，一个已经出了五服的姑婆过来，说什么连丧事都不举行，她爹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告诉她是为了救一位官差落水，还有官府为证，她又说奶奶李氏偏心小儿子，没有给她爹吃好，所以才会在救完人后自己没能爬上来。 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宋英大部分都已经没了记忆，也不知道奶奶是不是真的更偏心二叔，但从村民们言语，还有奶奶日常对她爹的追忆来看，应该不是的。 方娘子对这些事情显然也早有准备，她道：“没关系的，他们也就是没事找事指指点点一番，没有真凭实据，不会有人相信，村里的人也会帮着我说话。” 宋英便有些好奇了，“你怎么那么笃定不会有人找到真凭实据？” 虽然方娘子前期铺垫得非常好，把自己撇清得很干净，但以宋英过往的经验来看，韩志杰的那位弟弟，不应该丝毫没有怀疑过。 方娘子抿了抿唇：“我没有动手害他，我只是没有想往常一样，为着他好，忍着被他打骂，也要帮他忌口。生姜花椒是他强逼着我加的，酒也是他强逼着我给他拿的。” 生姜花椒…… 宋英愣了愣，“所以，昨日你就顺从了他，给他炖了鸡，拿了酒？” 方娘子点头，“昨儿中午给的。” 宋英瞪大眼睛，她猜的是昨晚，没想到是昨日中午，到今儿午时，基本满一天了，韩志杰竟然拖了这么久！ 也许是坦白了一切，方娘子觉得在她面前没有装的必要，她的神情渐渐咬牙切齿，还带着点庆幸，“的亏我考虑充分，不然只怕他又要被救回来。” 一个‘又’字，便是承认在医馆时，那副汤药是她动的手脚。 宋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问道：“既然没有真凭实据不怕，为什么要对我承认？” “怕你报官，酒我可以说是他自己偷喝的，但仵作如果查到他胃里的食物有生姜花椒，我没法解释。而且，他毕竟是读书人，官府会更加偏袒他，很可能不会听我的解释。” 说完，方娘子再次祈求地望向宋英：“所以，小宋大夫，求求你了，一定不要告官。” 宋英看着她，又看向她已经放下了衣袖的手臂，想到了宋二姑，没有怎么犹豫，她就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她答应得这样轻易，方娘子都愣了愣，旋即感激地跪下要给她磕头，“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方慧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宋英拉住她，压低着嗓音，“你快起来，若让旁人看见了，指不定得多想。” 方娘子闻言，立刻就站了起来，再次对她道：“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你不用谢我，我也不单只是可怜你。我有个二姑，她的丈夫也打她，我希望有一天她也能摆脱她的丈夫。”宋英望着远处漆黑的墨色，娘家不帮，官府不管，若还不让这些被婆家打的女子自己去寻找出路，难不成让她们只能等着被打死么。 方娘子一怔，她做出弄死韩志杰的决定，是为了女儿妮妮不被打，也能为了自己来做这样的决定么？ 以前无论是她的娘家人，还是周围的邻居，以及村长里长，都告诉她要忍耐，第一次有人说，被丈夫打了，就要摆脱他。 方娘子的眼泪滑落，是这一天流得最真实的泪。 隔壁，有人喊：“饭好了，开席了！” 方娘子赶紧擦了擦眼泪，“开席了，小宋大夫你还上茅房么，不上就赶紧去吃席。” “方嫂子你稍等我片刻。”宋英从她手里接过油灯，推开茅房的门进去，既然都来了，自然得上啊！ 从茅房出去，之前围着火堆烤火的大爷大叔们，已经坐到了饭桌旁，马大夫被邀请着与村长坐在最上席，林文轩在他旁边，看见宋英赶紧招手：“师妹，这边！” 等宋英过去坐下，他便凑在她耳边小声问：“怎么样，诈出来了吗？” “先吃饭，一会儿再说。” 吃完饭，村长交代了几句，就领着宋英他们去他家歇息。 村长家只腾出一间空房间，宋英被安排与他家的三个孙女一起睡，老村长看着宋英，“家里条件简陋，委屈小大夫将就着住一晚。” 宋英连忙摆手，“老人家客气了，您能留我们借宿一晚，我们已经十分感激。” “小大夫真是知礼……”客气了几句，便让他孙女们带宋英去歇息。 女大夫少见，三个女孩都好奇地看着宋英，听到她们爷爷的吩咐，最大的那位少女便笑着道：“小大夫请跟我们来。” 第300章 说服 “有劳几位姐姐。”说着，宋英便欲跟她们离去。 林文轩抓心挠肝了那么久，可不想一整晚都念着这事，赶紧叫住了她：“师妹，我们商量下明日的一些细节吧。” 村长一家都好奇看着他们。 “明儿我们师门准备吃个团圆饭。”马大夫先是对村长一家解释一句，而后瞪中着林文轩，“明日赶回去，路上有的是时间给你们商量。” 宋英偏偏头，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便跟着三位女孩离去了。 林文轩不敢再争取，眼睁睁看着她离去，一整晚他都念着此事，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才睡去，翌日醒来时已快到晌午。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不再像昨夜那么寒冷，外面传来宋英哇哇的惊呼声，“哇！小雨姐姐你手真巧，这个蜻蜓编得好好呀！” “是村东的孙奶奶教我的，她的手才是真的巧，蜻蜓、蟋蟀，蝴蝶，老鼠、猫狗都能编，可像了！” “对对对，孙奶奶编得特别好，可惜她平时很忙，只有过年的时候有空教我们编……” 林文轩赶紧爬起来，穿好衣裳出去，看见他师妹与村长家的三个女孩，在院子里围坐着，那个最大的女孩手中拿着竹叶，正手指翻飞的编着，他师妹的手上，则拿着一只竹叶编的蜻蜓。 听见开门声，几个女孩们望过来，两个大些的女孩很快便移开视线，她们已经及笄，到了婚配的年龄，在男女之事上得格外注意。 “醒了？”宋英看着他，明知故问地打趣，“师兄你今儿怎么醒得这么晚，昨晚是偷牛去了吗？” 三个女孩抿唇的抿唇、捂嘴的捂嘴，都在努力让自己不要笑。 在别人家这么晚才起，林文轩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被她们这么一笑，脸皮一下涨红，他强撑着，假装没看见三位女孩的憋笑，迅速转移话题：“怎么只有你，师父呢？” “有位老人不太舒服，请师叔过去看诊。” 林文轩追问的话脱口而出：“你怎么没跟去？” 自从到医馆，宋英便积极努力的学习，只要没有人找她针灸，她几乎一直在师父旁边，旁观他给病人号脉开方。 今儿又没人找她针灸，有病人她竟然没有跟着去瞧！ 宋英笑眯眯：“自然是等你呀。” 林文轩微怔，心仿佛被什么羽毛轻抚了几下，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 还没等他想明白，宋英已经站起来，对三位女孩道：“我和师兄去找师叔，你们先忙。” 林文轩回了神，赶紧走过去。 “我带你们去吧。”叫小雨的女孩说道。 宋英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知道路。” 小雨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目送他们离开。 离开村长家一段路，宋英望了眼四周，见没有人便停下来，将昨晚方娘子的事情一一告知，最后道：“师兄，我想了想，这件事情我们就当不知道吧，那个韩志杰就是该死，方嫂子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 “方娘子的话能信吗？”林文轩怀疑，“你看她，自己打自己骗人说是韩志杰打的，还有之前在医馆，她就一再想置她相公于死地，手臂上的伤，会不会也是她自己打的，来骗取你的同情。” “不会，她手臂上的伤青青紫紫、新旧重叠，根本就不是一次性打的，总不能说她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有人会问她，隔三差五打自己几顿，制造出那样的伤吧？” 林文学仍是迟疑：“可是，她杀人了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着？而且，她丈夫打她，她可以请官府给她做主。” “师兄你不是女子，你不知道一个女子活在这个世上有多艰难。韩志杰是童生，是读书人，官府很大可能是不会给她做主的。 即便她很幸运，官府给她做了主，事后她也会被人们非议，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她令她相公吃了官司，是不安分、不顾家的人等等，什么样的骂名都可能有。” 宋英闭了闭眼，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我们只是大夫，还未到人就死了，这事与我们不相干。 韩志杰的死因也很清楚，他不遵医嘱忌口，偷喝酒导致高热，在医馆的时候他就想偷喝酒，不仅我们知道，街坊也知道这件事情。 所有的一切都很清楚、都很明白、都很合理。” 看着宋英坚定的眼神，林文轩轻轻叹息，“行，这事与我们不相干，走吧，去找师父。” 不知是不是昨晚老人们在韩家聊得有些晚，不少人都有些风寒，马大夫一一给他们看完病，便已经午时了。 村里的人自然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上路，便又在韩家的丧宴上吃了饭，这才由昨日接他们来的汉子赶着牛车送他们回去。 到城里时，已经是快酉时了。 “师叔，我们今儿还吃团圆饭吗？”宋英问道。 马大夫沉吟片刻，吩咐道：“文轩，你去天香楼问问，晚上还有没有空余包厢；宋英，你先回申府，一会儿文轩问清楚了就去找你们。” 他们在天香楼定的时间是今儿中午，若天香楼时间挪不出包厢，那便只能预订其他时间了。 天香楼与申府虽同在东街，方位却不一样，宋英与林文轩应下，一个往天香楼，一个往申府跑。 宋英跑回申府，发现小院院门紧闭，她转身就要往主院去，路过花园时，被园子里扫雪的丫鬟叫住：“宋英妹妹，林大夫去了天香楼，说在那里等你们。” “谢谢姐姐。” 道完谢，宋英又赶紧往天香楼赶，既然师父在那里等着，那他们预订的包厢自然是还留着！ 约么酉时中，师门四人总算吃上了热腾腾的团圆饭。 林大夫坐在上首，看着宋英，不由轻叹一声：“我们师门总算是后继有人，不会断了传承。” 林文学一脸问号，“姑婆，之前不是有我嘛，我们师门很早就后继有人了呀。” 林大夫很是直接：“你天赋不太行。” 林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