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家的夫郎不听话》 1、穿越古代 “哎哟!老天爷诶!都来看看诶!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哥儿哟,好端端嫁到你家,这才多少天人怎么就没了!怎么就没了哦!” “老天爷诶!您可开开眼吧!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哦!我的生哥儿诶!娘的心肝肉啊!” …… 屋外一通哭天抢地,又夹着几声犬吠,吵得人头痛。 林潮生闭着眼睛,死活睁不开眼皮,只觉得脑袋里像有鞭炮在炸,又疼又吵,闹哄哄的。 没过多久,屋外又传出大娘婶子们争论的声音。 “林家的,你可别闹了!谁不知道生哥儿嫁给云川的时候人就快不行了!发着高热进的门!” “就是就是!以为咱们都不知道呢!三两句话就想把脏水泼到川小子头上!” “你家也是个狠心的,病殃殃的小哥儿就给丢出来了,要不是云川小子接着,只怕生哥儿都还撑不到今天呢!” 大娘们争论不休,惹得闹事的林婶一屁股坐在地上,再往后一躺,又是拍地又是蹬腿,扑起一团一团的灰,好一阵撒泼打滚的没个消停。 “呸呸呸!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谁家像我们这样好心养兄弟的哥儿,把他当亲生的拉扯大,如今还闲说起我们的是非了!” “家里本就没闲钱,有多了一张嘴要吃饭,这日子哪好过啊!” 很是闹腾了一会儿,瞧林家的那混样儿,在场其他人都是咧嘴摇着头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才终于又有人开了口。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听声音低沉微哑,带着些疲惫。 “你到底想怎样?他是你林家二十两银子卖给我的,人是我背回来的,进门时就已经不清醒了。” 嗯……沙哑有磁性。这肯定是个帅哥啊! 林潮生闷闷地想,又奋力地睁眼睛,试图看清屋外的动静。 听到陆云川的话,闹事的林婶不高兴了,又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了起来,翻着白眼骂道:“呸!放你娘的屁话!谁卖给你了,生哥儿是嫁给你的!二十两银子是彩礼钱!” 听到二十两,周围的村民们都狠吸了一口气。 天爷诶,这可是二十两啊! 立刻又有人抱不平了。 “林家的,你心可真黑啊!娶个闺女也不过才五两银子!你家哥儿是个什么天仙人物啊,都十九岁了啊,你敢收二十两的彩礼!” “嘿,你们还不知道?那不是年前川小子上山打猎受了伤晕在林子里!是林田山和他儿子把人抬下来的!哎哟,仗着救命之恩非得把快病死的侄子塞给川小子!” “那……那这么说起来,救命之恩,这是天大的恩情,给二十两也差不多啊!” “嗐,你不晓得!川小子醒后就上门答谢过,听说是包了礼,还把打的猎物全送了!一整只野鹿嘞,怎么也值个七八两吧,后来林家的又来要过几次钱,肯定早不只二十两了!” “嚯哟,那川小子家底真是厚诶!这打猎真这么赚钱啊!” 耳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陆云川在一旁听得脸都黑了。外人并不清楚他前前后后给林家拿了多少钱,但送过去的猎物是实打实都看到的。 都不说最开始那只野鹿了。后来凡是猎到山鸡、野兔之类的小物,只要碰到林家的,她总是笑眯眯来抢。 陆云川看在林家人的救命之恩上,也不好说什么,次次都忍着让着,被他们拿了不少猎物。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林家的侄子病了。听说是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不小心跌进河里,二月大寒天泡了冷水泡病的。 林家人起初舍不得花钱给他治病,就一直拖着,拖了半个月人更不行了。林家怕这小哥儿死在家里,左想右想,把主意打在了他身上。 还是搬出“救命之恩”说话,非把这病歪歪的小哥儿卖给他做夫郎。 陆云川嘴笨,只得吃下这闷亏。 但那小哥儿也确实可怜,他把人背回家,请了村里的大夫治病,灌了几天药仍是不见好,昨儿彻底没气儿了。 陆云川黑着脸,沉着嗓音道:“是卖还是嫁你自个儿不清楚?卖身文书还在我手上收着,要拿出来给大伙儿看看吗?” 人都没了,都说死者为大,可林家还是不肯给人一个安宁,还没入土就又来闹。 陆云川动了怒,语气很不好听。 再看屋里的林潮生,他终于拼力睁开了眼睛。 睁眼就看到头顶的木头房梁,转了转眼珠子,又看到木窗格子、木凳木桌、木柜子……看得他两只眼睛都木了。 什么情况啊……这什么地方啊? 他眼皮重得厉害,睫毛好像糊了一层浆糊胶水,黏巴巴的,他想要抬手揉一揉,可两只胳膊根本没力气。 又有些冷,也不知道是什么季节什么时辰,冷风从窗格子往里灌,吹得林潮生缩脖子耸肩膀。 屋外还在闹。 “什么、什么文书!老娘听不懂!听不懂!老娘又不认字!反正这是我家养大的哥儿!瞧你二十多还打光棍,可怜嫁给你!结果出门还没半个月人就没了!你得赔钱!” 林婶混得不得了,犟着脖子死活不认。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总觉得在那儿听过。 林潮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是这具身体的记忆。说话的人叫钱桂枝,是这具身体的婶娘。 他穿越了。 林潮生的脑袋又痛了起来。 他记得,他是在去面试的路上发生了车祸,眼前一白,浑身剧痛,然后就没了意识。 再醒过来就是这儿了。 说话的人叫钱桂枝,是原主的婶娘。原主父母早逝,是叔婶养大的。说是“养”,但其实从小受了不少苛责和虐待,勉强没把他饿死。 就说他洗衣掉河里的事儿,是因为衣裳不小心顺水流走了,他怕丢了衣裳回家会挨打,拼着命往河里奔,想把衣裳捞回来。结果衣裳没捞到,人反倒呛了好几口水,在冷水里扑腾了好一阵,回家就病了。 光这样想一想,林潮生就觉得浑身更冷了。 他吸了几口气,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堂屋的门大开着,门口挂了两个白灯笼,那浅口棺材就正正停在大门中间。 钱桂枝吵得正欢,突然就看到棺材里的生哥儿惨白着一张脸坐了起来。 吓得她噤了声,骂人的话一口气生生憋了回去,惊得打了好几个嗝儿。 林潮生眼珠子都不带转的,直勾勾看着钱桂枝,幽幽说了一句:“……我好冷啊。” 一张苍白的死人脸,再配上临近黄昏屋内那阴森森的氛围,总觉得他下一句就该是“你下来陪陪我吧。” 钱桂枝眼睛大大瞪着,吓得险些厥过去。 她白眼一翻,惊道:“诈、诈尸了?!鬼……鬼啊!鬼啊!” 也不敢闹事了,她麻溜地爬了起来,火烧屁股般逃出了院子。 坐棺材里的林潮生:“……” 其他围着看热闹的村民也吓了一跳,白着脸退了出去。 陆云川皱眉盯着林潮生看,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脚朝他走了过去。 真帅。 这人皮肤偏小麦色,浓眉大眼,鼻梁挺括,生得肩宽腿长,衣衫下蓄着结实充满力量的肌肉,真是一副叫人合不拢腿的好身板。 看着看着,不争气的眼泪就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这对一盘蚊香男而言,真是莫大的考验啊。 林潮生想擦一把口水,可奈何胳膊没力气,只好继续直勾勾盯着人看。 见到这副看肉鸡的表情,陆云川眉毛皱得更深了,他走到林潮生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皮肤是温热的。 嗯,活人。 陆云川不解:“没死?” 林潮生:“谢谢,且还活着。” 陆云川顿了顿,再看就觉得他屁股下的棺材有些不顺眼了,伸手就把林潮生捞了出来。 林潮生双脚刚挨在地面上,立刻就像一根软面条般滑了下去,他立马像树袋熊似的死死抱住陆云川的胳膊,苦着脸弱弱喊道:“哥,扶一把,站不稳啊。” 陆云川仍是沉默,又单手捞起林潮生放到身旁的竹椅子上。 两人贴得很近,林潮生还顺势摸了一把陆云川的胸口,然后一脸正经地坐了下去,仿佛刚才占便宜的人不是他。 陆云川皱着眉,打量了林潮生好一会儿。 而此刻,林潮生也在思索现状。 依原主的记忆来看,眼前这人叫陆云川,是村里最厉害的猎户。 听他们刚才的吵闹声,自己是被卖给陆云川当夫郎了。 哦,对了。 原主生活的朝代叫大燕朝。此地隶属于龙门县平桥镇溪头村,而溪头村是离平桥镇最近的大村。 这个世界有三种性别:男、女、哥儿。 哥儿的后颈生有鲜红的花型胎记,能生孩子。 后颈?生孩子? 哦,我的老天。 一觉醒来,变omega了! 林潮生只觉得肚皮一紧,再看陆云川都没有那么赏心悦目了。 屁股可以不保,但肚子不能大啊!现在连年轻女孩儿都不愿意生孩子了! 啊生孩子,退退退! 正想着,身边的陆云川忽然转身进了里屋,林潮生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两眼,没一会儿又见他又拿着件薄棉衣出来。 陆云川将宽大的棉衣往林潮生身上裹,这衣裳应该是陆云川的,穿在林潮生身上大了不止两个号,不过胜在暖和。 难怪他觉得冷呢!原来初春季节穿着单衣躺冷棺材里呢,这能不冻人吗! 林潮生缩了缩脖子,把两只手都缩进了袖子里。 陆云川看他两眼,又转身倒了一碗热水端过去。 那是一只豁口的粗陶碗,但陆云川瞧着粗野,却动作细心地将豁口的一面转到自己手上捏着,拿平整光滑的碗口对着林潮生的嘴巴。 他低沉着声音说道:“喝点儿热水。” 林潮生点点头,抱着碗喝了起来。 喝完,他又抬头望向陆云川,见这人还在皱眉盯着他看。 那眼神十分奇怪,就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林潮生问:“你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陆云川没说话,皱眉更深了。 刚刚还怕好人一生108胎的林潮生忍不住开始嘴贱,“我是你男人啊。” 陆云川:“……” 陆云川觉得他的新夫郎脑袋被烧坏了。 2、初次看医 陆云川盯着他嘀咕完,然后像旱地拔大葱似的将他扯起就扛在了背上,扭头又朝外走。 “诶……干啥干啥嘞?” 林潮生被唬得一愣,还没回神脑袋就朝下了,肚子硌在陆云川硬得像石头的肩膀上,硌得刚喝进肚子里的水都差点呕出来了。 陆云川言简意赅:“看大夫。” 说罢,他扛着人就朝外走。 林潮生脑袋朝下,瞅见门口趴了两只大黑狗,一般大小一般模样,打眼儿一瞧瞧不出区别。 见人出来,其中一只黑犬一溜儿爬了起来,围着陆云川脚边打圈,然后跟在屁股后面蹦起来去舔林潮生的脸。 林潮生一团乱挥手,忙喊道:“呸呸,哪儿来的傻狗子,要舔着我嘴了!人狗授受不亲!” 陆云川停了脚步,扭头冲着那狗厉声斥道:“二黑,回去!” 那黑犬停住了爪子,“嗷呜”了一声,然后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回了大门口,又趴了下去。 林潮生抹了两把脸,这才发现这只叫“二黑”的狗子不是全黑的,它有一只穿白手套的右前爪,这大概是和另一只黑犬唯一的区别了。 陆云川扛着人出了门,反手扯上院门,朝着村里唯一的村医去了。 村医叫白敛,也是个年轻小哥儿。 他父亲是行医的,从小跟着学,也算有些天赋。父亲死后,他一边拉扯体弱多病的妹妹,一边继承了父亲“村医”的位置。 起初村里人因着他年轻,又是个小哥儿,不肯来这儿治病,可时日久了人总有个小病小痛,村里没别的大夫,镇上看病又贵,只好接着来,来得多了才发现这小哥儿的医术也还不赖。 白敛兄妹住在村西头,那边家户屋舍多,好多邻居。 人还没到就听到白敛家传出一股苦涩的药香,还有几声闷闷的咳嗽,想来是白敛的妹妹白莺莺。 兄妹俩住在一间不大的茅草院子里,门虚掩着,陆云川没贸然闯进去,而是站院门外把大门拍得啪啪响。 没一会儿白敛就迎了出来,他手里捏着一把小蒲扇,脸上还有熬药蒸出来的汗水。 白敛还没见着人,先问道:“谁呀?看病的么?诶,这……这不是生哥儿吗?” 陆云川点头,说道:“他醒了。我带他再来看看。” 白敛:“?” 白敛变白脸,吓得面无血色,抖着两条腿儿要开始打摆子了。 之前给林潮生看病的就是他,说人不行的也是他,把不出脉搏、摸不到心跳、探不出呼吸的还是他。他是个大夫,这人死没死,他还能不知道吗? 可现在陆云川把“死人”扛了过来,“死人”还时不时在他肩上抽两下,好半天又拍了拍肩头小声说话,“哥,能不能把我放下来。” 陆云川不说话,反手将扛在肩头的人放了下来。 白敛看到林潮生被陆云川扶着站在地上,眼睛也睁着,显然还有气儿。 白敛:“……” 大白天的,真是活见鬼了。 白敛吓了一跳,两条腿儿都哆嗦起来,抖如筛糠。 瞧他表情,一时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害怕。 好半天,白敛才哆嗦着将门大大推开,“进、先进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一眼天空。 初春季节仍还有些冷,但太阳暂还悬在半山腰,没坠下去。 白敛放心了些。 院子不大,左右摆着好些木架子,三四层都架着竹簸箕,里头晒了各种药材。中间摆着两把凳子和一张小桌子,白敛领着人走过去坐下。 他到底是个小哥儿,一般给人看病都在自家院子里,敞着门,左邻右舍也都瞧得清。 屋里虽然没有大人照应,但因着是村里唯一的大夫,也没有那些不长眼的混子上门闹事占便宜。 扶着林潮生坐下,伸手给人把了脉。 摸到温热的手腕和有规律跳动的脉搏,白敛这才冷静了两分,手也抖得没那么厉害。 真是活人? 难不成是自己之前误诊了? 不对,不对。 误诊有可能,但把活人把成死人没可能啊!明明就是没了脉搏,没了心跳的! 刚冷静没一会儿,白敛又抖了起来。 “没、没事儿了。就是身子弱,后面慢慢补吧。”白敛抖着嗓音说道。 陆云川挤了挤眉毛,又问:“他之前落水高烧,昏迷了好些天,连稀粥都灌不进去,现在都没事儿了?要不要再喝药?” 这还是林潮生醒来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不由稀奇地偏头看了好几眼。 白敛仍旧有些害怕,但常久当大夫的习惯还是让他继续答道:“还是之前开的药,一天三碗先继续喝着,喝完了再来看看。” 陆云川点点头,冷硬着吐出一个字,“成。” 说罢,他点了点林潮生的肩膀,扶着人站了起来,又从腰带下摸出几个铜板拍在了桌子上,“诊费。” 白敛将钱收起来,目送着两人离开,等着人出门后立刻跟上去哐当把门关了,最后还上了门栓,似乎这才放心一二。 两人在门口站了站,陆云川盯了林潮生好几眼,伸手又想扛人。 林潮生连忙后退,急得忙摆手,“别别别,我好了!我能自己走!” 陆云川也不勉强,立即就收回了手,简洁说道:“那走吧。” 林潮生揣着袖子朝前走,他有原主的记忆,记得回家的方向。 只是记忆归记忆,这时候亲眼见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景物,才觉得稀奇。 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西边一团红云烧得正旺,日光渐渐淡了下去,青山、白云和田埂外的一片片绿油菜地都染上一层暖暖的桔红色。 春意生机勃勃,田埂下好些分成一块一块的油菜田,正巧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全都黄灿灿地生着。 另一侧还有几块水田,虽已至黄昏,但地里还有村民在插秧,他们高高挽着裤脚,踩在浑浊发黄的水田里,手里捏着绿油油的苗儿。 “嘿!陆家小子!” 水田里有人注意到他们了,撑着腿直起腰,朝这边喊了一声,“诶哟,这不是你家新夫郎唛?人好了哦?” 陆云川并没有答话,只朝人点头。 林潮生却是个社牛,立刻冲着人喊道:“周二叔!还没回家吃饭呢?嘿嘿,我的病好啦!” 被喊作“周二叔”的中年汉子露出一丝憨厚的笑,点着头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嚯!那边是谁家的死伢子!不许扯俺家的菜花!” 刚笑了没两声,又瞅见油菜地里混进两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玩闹着去掐梢尖的嫩花儿,一个没注意被俩小混蛋掐了满满一把,大捧金灿灿的花两只手都握不住。恼得周二叔立刻叉腰叫喊起来,吓得俩娃子赶紧爬上田埂往家里跑去。 “嘿!小王八蛋!” 林潮生被逗得笑了好一会儿。他从小生活在城市里,还真没见过这春晴早耕的田园画卷,乍一看还真是洗眼睛。 “回家吧,天快黑了。” 陆云川淡淡说了一句。 林潮生忙冲着他点头,又对着地里的周二叔挥了挥手,喊道:“叔!我们先回了!您忙!” 周二叔:“好好好!” 两人又前后朝家走去,身后隐隐传出些说话的声音。 “生哥儿真是好了?刚才听我婆娘说,我还不信呢!” “嘿,这哥儿病一遭,性子倒是大变了啊!以前见了咱都耷着脑袋不答话的!” “我瞅着这样就挺好!年轻哥儿,就该这样才对!” “那倒也是!谁不晓得林家的磋磨人,指不定就是出了门子这小哥儿才敢露真性情!” …… 身后七嘴八舌说着,没听着不好听的话,林潮生也就没搭理,跟着陆云川回了家。 嘿嘿,他现在也是有对象的人了! 谁能想到,这穿越还包分配对象呢! 林潮生看着走在前头半步的陆云川的背影,那宽肩窄腰,健壮的体格,挺拔坚实的脊背,光看着就心跳加速啊。 起了色心的林潮生又忘记自己穿成了一个小哥儿,会生孩子的那种,只色眯眯地盯着人背板瞧。 目光灼灼,就是陆云川像忽视都忽视不了,他仿佛叹了一口气,无奈扭头看去,正好对上林潮生那鬼迷日眼的目光。 陆云川:“……” 果然,他果然还是觉得他的新夫郎脑袋被烧坏了。 陆云川叹着气问:“是不是走累了?” 男人不能说累! 林潮生立刻挺了挺背,忙道:“不累!” 陆云川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牵住林潮生,拉着他继续朝前走。许是照顾林潮生的身子,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迈得很小。 陆云川是猎户,手大且粗,手指、掌心好多老茧。 林潮生被牵了手,人还愣了一会儿。 诶,瞧他五大三粗的,其实还是挺细心的! 林潮生心里琢磨着,然后被拉着回了家。 趴在院里的大黑、二黑吠了两声,见是家里人又立刻消了声,摇着尾巴往人脚边转圈,二黑甚至跳着想往人身上扑。 陆云川瞪了它一眼,沉声训道:“二黑!” 二黑又嗷呜了一声,委屈巴巴缩回即将作乱的爪子。 陆云川拉着林潮生坐在竹椅上,说道:“你坐会儿,我去做饭。” 林潮生忙要起身,说道:“我帮你吧!” 陆云川动作强势地将人摁回椅子上,沉默一阵才说道:“等你好了再帮我。” 嗯,也是,自己现在走路都头重脚轻的乱晃悠,这时候还是别帮倒忙了。 林潮生也没坚持,点着头应了。 陆云川最后看了林潮生两眼,转身钻进了灶房。 瞧凶巴巴的主人走了,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二黑转了转眼珠子,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蹭蹭贴到林潮生脚边,往人身上挤。 林潮生撸了两把狗耳朵,伸手道:“握手!” 二黑“汪”了一声,将白爪子塞进林潮生怀里。 3、夜半梦话 “吃饭。” 逗狗的林潮生听到灶房里传出陆云川的声音,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然后揉了两把二黑的毛乎狗脸,嘎嘎笑道:“吃饭去了!你饿着吧,傻狗!” 罢了,他如一阵旋风般冲进了灶房,徒留二黑歪着脑袋傻愣愣望着他跑远的背影。 陆云川真是粗犷又贤惠,只见他已经收拾出桌子凳子,桌上放着两碗清汤面条,也摆好了筷子。 他解了腰上的围布,又把手里盛了漆黑苦汤汁的大碗递过去,“先把药喝了。今天时间太紧,只做了面条,明天再给你做些好吃的。” 林潮生龇牙咧嘴喝了药,然后两眼放光地看向碗里的面条。 两碗清汤面颇有卖相,手擀的面条盛在清亮的汤里,上头再点缀几颗青嫩嫩的葱子和几片绿油油的烫水小菜,瞧起来很是可口。 林潮生洗了手,笑着坐下去捧碗尝了一大口,然后很给面子地夸赞道:“川哥,你手艺真好!” 这真是出乎意料了。 以林潮生博览群书,阅遍百图的经验,这猎户都是不擅长做饭的。完全没料到陆云川是个看着粗莽的性格,但实则粗活细活他都能干,还干得很好。 陆云川握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头也没抬淡淡说道:“吃。” 林潮生夸完立刻又挑着面吃了一口,味道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好,汤清味鲜,面条劲道。哦豁,下面还藏着一个荷包蛋,是溏心的,煮得并不太生,内里澄黄漂亮,鲜嫩爽滑。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吃完了各自碗里的面条。 吃完饭林潮生想要洗碗,毕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实在让人不好意思,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该分担一些家务的。 结果他刚拿起挡油的围布,还没动手就被陆云川赶了出去,连围布都被他抢了。 “你出去歇着。” 陆云川简言说道,一边说一边抢过围布往腰上系。 嗯,别的不说。这粗野硬汉系着围布做饭洗碗的画面,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看得林潮生心痒痒的。 他刚被推出门就又往屋里挤,说道:“哥,我不洗,我陪你一块儿总成吧,我就坐这儿。” 陆云川捡碗的动作滞了一瞬,但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像是默许了林潮生的动作。 他干活也麻溜,三两下就把碗筷洗干净,又擦了灶台、案板和桌子,还顺手扫了地。 见他洗完,林潮生正打算站起来和他一块儿出去,结果又见陆云川往洗干净的大锅里掺满了水。 林潮生问道:“烧水做什么?” 陆云川头也没抬,答道:“给你洗澡的。” ……哦。 林潮生又坐了回去,看着陆云川往炉膛里生火添柴,他眉目英气,在红通通的火光映衬下也不见柔软两分,但眉眼却更清晰了。林潮生这才发现,陆云川左边眉毛侧有一道寸长的疤痕,横在脸上,将人显得更凶。 不过……还是好看。 眉毛、眼睛、嘴巴都好看,完全生在林潮生的审美点上。 林潮生抹一把并不存在的口水,继续盯着人发呆。 陆云川又添了几把柴,然后起身出门。也不知在外头捣鼓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时手上搭着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里衣。 林潮生坐得都困了,大晚上也没个娱乐活动,坐得实在无聊,已经脑袋点地开始打瞌睡。 陆云川往他脸上戳了两下,把人给戳醒后才将手里的衣裳塞进他怀里,“你的衣裳又旧又破,先穿我的,过段时间再去镇上买。” 陆云川手劲儿大,偏他自个儿毫无意识,林潮生被他戳得差点栽地上,抱着衣裳懵懵地看着陆云川,两只眼睛都冒着傻气。 陆云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想笑未笑的奇怪表情。 林潮生没看到,他抱着衣裳又开始耷拉眼皮了。 陆云川看他几眼,最后也没再说话,扭过头将烧好的水一瓢一瓢舀进木桶里,提着往外走。 他进进出出好几趟,东西都准备好了才拎着一张小板凳走到林潮生跟前,又伸手把人戳醒。 林潮生:“……啊?” 陆云川:“洗澡。” 林潮生:“哦,对!” 林潮生一拍脑门,立刻抱着衣裳站了起来,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陆云川出了门。 洗澡咋还出门洗?诶,不会要在院子里幕天席地地洗吧? 林潮生心里一通乱琢磨。 但陆云川并没有把他带到院子,而是领着人绕到灶房后面,那后头有一个木板搭的简易棚子,大概两步宽的空间。里面摆着一个足有人高的木质衣架,角落放着满满一桶热水,蒸气上涌,小棚子里全是热气。 陆云川把手里的小板凳放下,然后将林潮生怀里的衣裳抽出挂到了衣架上。 “洗吧,别耽搁久了,怕病。” “这桶是热水,小心烫。那边架的竹管里流的是冷水,这儿有个空桶,自己兑。” “皂荚在衣架板子上,擦身的布巾也搭在衣架上,自己用。” 陆云川说了很多话,似乎将每一桩小事都掰碎了细细说,林潮生盯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忽然就不困了,脑子都清醒了。 满室的热气蒸得他有些脸红。 陆云川说完,最后又望他一眼,转身出了门,还反手将篱笆门也关上了。 林潮生呆了一会儿,篱笆门上下没有封死,各有两拃的空隙,他就透过下端空隙盯着陆云川的脚步走远,步子迈得很快。 呼,洗澡,洗澡。 林潮生拍了拍脸,回神开始舀水兑水,脱衣裳洗澡。 …… 半刻钟后,林潮生穿好干净的里衣裹着棉衣出了洗澡棚子。 他脸色不太好看,这得从他穿衣裳时说起。 之前就发现陆云川的旧棉衣穿在他身上十分宽大,但那毕竟不是贴身的衣物,宽松些也正常。但这回穿了里衣才发现,袖子、裤子都长出好大一截,领口也松垮垮的,若不是林潮生紧紧拽着,只怕得表演一个“老肩巨滑”。 他有这么矮吗?林潮生沉着脸钻进了睡房。 陆云川听到动静扭头看去,看到林潮生后目光闪了闪,又抽了抽嘴角。 林潮生板着脸,拽着襟口喊道:“川哥,你过来一下。” 陆云川皱皱眉,听话地走了过去,“怎么了?” 林潮生赶忙靠过去,和他站着比了比。 嗯,真的是矮,就到陆云川的肩膀。 他早怎么没发现! 这算什么?娇妻不过肩? 笑嘻嘻变不嘻嘻,娇妻竟是我自己。 林潮生被“男友睡衣”打击到了,板着脸问:“哥,你瞧我有多高啊?” 陆云川皱着眉退了两步,将林潮生上下打量了一遍,答道:“大概五尺二。” 林潮生瞳孔地震,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米七三! 好好好,穿越一趟,人缩水了。 痛失一米八身高的林潮生哀嚎一声,满脸痛苦地爬上床,大被蒙过头,装死。 陆云川:“怎么了?” 林潮生埋在被子下摇头,瓮声瓮气的说话声从底下传了出来,“我现在吃钙片还来得及吗?” 他似自言自语般嘟囔,隔着被子声音也不清晰,陆云川没听清,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见床底下没了闹腾的动静才过去将被子扯了下来,发现这闹脾气的小哥儿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陆云川摸了摸他的额头,嗯,正常温度;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嗯,有气。 陆云川放心出了门。 他出门冲了澡,穿了一条亵裤打着赤膊回了睡屋。 盯着床上没一会儿功夫就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出神,他也不知想到什么,皱着眉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还是身体诚实地上了床,抖开被子躺了进去。 刚睡着没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又听到身边的人开始闹腾。 陆云川一个激灵又吓醒了,赶忙伸手又去摸他的额头。 没问题。 刚松开一口气,就听到被自己半拥在怀里的人突然“嘿嘿嘿”傻笑了起来,又低声喃喃了几句,像是在说梦话。 也不知梦到什么,笑得傻兮兮的。 陆云川:“……” 陆云川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贴上去想要听听他究竟在说什么。 刚贴近,就听到林潮生又嘿嘿嘿笑了两下,说道: “嘿嘿嘿……我终于有媳妇了。” 陆云川:“……” 果然还是觉得……算了,还是睡吧。 陆云川盯了说梦话的林潮生一眼,翻身拥着被子闭了眼睛,没再搭理这烧坏脑子说梦话的夫郎。 …… 次日起床,林潮生发现陆云川看他的表情总有些不对劲,似乎是不理解,又似乎是无奈无语,总之就是复杂又奇怪。 林潮生:“?” 什么情况啊,林潮生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对夫郎很无语,但陆云川还是起床熬好药,又做了清粥小菜,最后才喊着林潮生吃早饭。 喝过药吃过早饭,陆云川在院子里砍柴。他大概是嫌林潮生躺过的棺材晦气,给它劈了当柴烧。 陆云川体格儿好,动起来就流满身的汗,初春季节就穿着单衣在院子活动。 林潮生也没好意思继续闲着,抱着劈好的柴收进柴房,一根一根摞得整整齐齐。 忙了一个时辰的家务,砍柴、扫地、洗衣裳,还给后头菜园的青菜小葱浇了水。 忙活完,陆云川不知从哪里提出一只腊兔子。 “你身体太弱了,村医说要好好养养,中午烧兔子吃。” 林潮生盯着那只烟熏得通红的腊兔子,肉质紧实,颜色漂亮,这下是真流口水了。 林潮生哪有不应的,脑袋点入捣蒜:“好好好!” 和他一块儿流口水的还有二黑,这傻狗吐着舌头两眼发光地盯着那只腊兔肉,馋得口涎如淌水。 陆云川瞪去一眼,喝斥道:“自个儿上山找吃的!” 说罢,两只黑毛大狗爬了起来,前后蹿着出了院子,往山里去了。 陆云川不爱与村里人来往,他的院房修在小山腰,离山脚倒是不远,就是路绕,得走一刻钟的功夫。 附近人家稀少,离他最近的大概是山脚的岑家人。 两只狗子跑没了影儿,陆云川提着腊兔子进了灶房,林潮生嘴馋,跟着一块儿进去了。 他自告奋勇道:“我来烧火吧!” 8、烤野鸟蛋 林潮生记挂着和岑叶子的约定,一晚上都在想一起上山挖笋子、捡菌儿的事,脑子已经安排好了春笋和野菌的一百种吃法。 次日起了个大早,他爬起床用泡了一夜的楝叶水喷了菜。 楝树是碱性植物,又含有印楝素成分,有较强的抗微生物活性,能制成碱性药剂,可用于杀虫除卵,只可惜目前没有别的材料,只能制作简单的楝叶水喷施绿菜。 他喷了菜,又去灶房煮了早饭吃,熬上一小锅粥,再配上两张葱丝鸡蛋饼,早饭也算丰盛了。 不过林潮生烧火是没问题了,只生火还是难,在炉膛前忙活好一会儿才生起火,然后顶着一张黑灰脸开始熬粥。 吃完早饭,他又烧热水将昨天换下来的衣裳洗了,忙了一阵家务,又开始准备午饭。 吃过午饭就坐在院子里等岑叶子来叫他。 说起来,他还是挺喜欢岑叶子这个小哥儿的,十六七岁的年纪,性子也腼腆,似个听话乖巧的小朋友。 当然了,他全然忘记自己这具身体也才十九岁,没比岑叶子大出多少。 不过,十九岁在村里已经算是年纪大的哥儿了,有的哥儿成亲得早,十九岁那孩子都能满村跑了。 只林家人不肯失了这个苦力,将人拖在家里苦熬着,熬来熬去年纪也熬大了,要不是原主快要病死,恐怕林家还不肯放人出门呢。 正想着,门被轻轻拍响了,这动作悄悄的,一猜就是岑叶子。 林潮生连忙背起早准备好的背篓,提着一把小锄头往外走,大黑也立刻爬起来跟了上去。 “是叶子吗?” 林潮生一边走,一边喊了一声。 门外是岑叶子弱弱的声音,“小哥,是我!” “小哥”这个称呼一般是称呼家里年长的同辈哥儿,岑叶子拿这个称呼喊他,看来是真心亲近的。 林潮生忙去开了门,开门就见岑叶子站在院门口,冲他弯着眉眼笑,笑得乖乖巧巧的。 瞧他乖软的样子,林潮生又暗骂一声岑大为畜生,这样听话可爱的哥儿也舍得打。 他有心想捏一捏叶子的脸,但又怕吓到这个胆小害羞的小哥儿,只得按下蠢蠢欲动的爪子,笑呵说道:“走吧!” 岑叶子点头,晃眼又看到跟在林潮生身后的黑毛大狗。 “啊!” 岑叶子吓了一跳。 他早知这只狗,又凶又狠,听说和陆猎户上山打猎遇到野猪都敢上去咬。 林潮生忙说:“别怕别怕,大黑很乖的,不咬人。” 说罢,他又冲着大黑喊了一声,“大黑!” 这狗聪明,也很给面子,听着叫唤声就立刻坐了下去,朝上抬起一只黑乎乎的毛爪子,尾巴还悠悠晃着。 林潮生:“瞧,给你敬礼呢!” 岑叶子听不懂“敬礼”,可他也是头一次见这大狗这样乖巧,逗得噗嗤笑了起来。 林潮生又问:“要不要摸摸?” 他在这儿住了半个月,早和大黑二黑混熟了,大黑看着沉稳不爱动弹,但其实脾气比二黑还好。二黑每次和他玩“你好握手”的游戏,没两次就不耐烦了,但和大黑玩能玩到林潮生不耐烦。 岑叶子眼睛亮晶晶的,小声问:“可以吗?” 他虽是问,可手已经忍不住伸了出去,就是不敢往狗身上放。 林潮生:“可以!摸摸脑袋和背没问题,别碰尾巴和肚子就好了。” 岑叶子还是怯怯的,可伸出去的手又舍不得收回来。 懂事的大黑自己动了,它朝前凑了凑,歪着脑袋用毛乎乎的耳朵在他手心蹭了蹭。 岑叶子:“好乖,耳朵也好软!”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放心大胆的落手在大黑的头上,摸了好几把。 林潮生又喊道:“好了,我们快上山吧。” 岑叶子收回手,也说道:“好!” 他今天没有挎竹篮,也换了一只小背篓,拉着林潮生朝山里走去。 林潮生兴冲冲的,但进了山才发现自己是个睁眼的瞎子,脚从菌子上踩过去都没发现。 等着岑叶子背篓里装了一小半,他背篓里还是空的,也就两根半大的春笋垫着底。 岑叶子又捧着一大把沾了泥巴的菌儿走到林潮生身边,瞧一眼他的背篓,嘿嘿笑起来。 他笑嘻嘻问:“小哥,你没上山捡过菌儿吗?” 没有。 只买过现成的。 哦,人工培育的蘑菇甚至不能叫菌儿。 林潮生当然不能这样回答,他浅笑着说道:“没成亲前天天被关家里干活,没什么机会上山玩。” 岑叶子深有体会,立刻明白了。 他还说道:“小哥成了亲性子也变了好多,以前都不爱说话。” 林潮生心里一咯噔,连忙说:“也不是成了亲的缘故。是死过一次后,好像什么都想明白了,就想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岑叶子似懂非懂的,但听他说“死过一次”,想着人差点儿就没了,那性子变了也正常,毕竟是死里逃生呢。 林潮生悄悄看他,觉得这小哥儿的心态其实还不错。 原主饱受叔婶一家磋磨苛待,性子磨平,人也木讷,一天下来说不出几句话,似个行尸走肉。岑叶子在家也经常被奶奶咒骂、父亲家暴,但出了门仍还爱笑,脸颊两边常笑出小小的酒窝,可爱得很。 也可能是家里有小爹在,世上总还有人疼他爱他;又或者是他天性乐观,像是一颗打不倒的小草。 如此想着,林潮生就更喜欢了。 岑叶子大概是看他的空背篓有些可怜,把手上那把菌儿全放在林潮生背篓里了,说道:“我常上山捡菌摘果,能得很,很快就摘满了,这些就给小哥吧,也能炒一盘了。” 林潮生问他:“你经常上山讨菌子?” 岑叶子点点头,想了想才扯着林潮生的袖子凑过去悄声说道:“东边有一个庄子,那儿住着一个养病的少爷,说是村里人少事少,专门到庄子上养病的。他爱吃山鲜,我常讨了菌子去那儿卖,给钱也大方!” 说完,他又想了想,继续道:“嗯,陆猎户要是猎了猎物也可以去那儿问问,说不定也收呢!这样就不用老远去镇上了!” 这倒是不错! 林潮生听得一喜,赶紧说:“好,我一定告诉他!” 这傻哥儿也不知道是太单纯,还是太亲近他,连赚钱的法子也肯告诉他。 想到这儿,林潮生突然惊醒,忙摘下背篓将里头的菌子拿出来,喊道:“这是你赚钱的,这我可不能要!你快拿回去!” 岑叶子嘻嘻笑着跑开了,还说道:“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我不要!小哥,我去那边看看,那儿好大一片杨树林,说不定有杨树菇!那少爷最喜欢吃杨树菇了!” 林潮生:“……” 瞧他跑开的背影,林潮生也无奈笑出声。 岑叶子捡菌子去了,他也不好闲着,继续挖笋子,想着多挖些等会儿给叶子分一分。 菌子太小,又爱长在杂草丛里,林潮生没这个眼力,相比较起来,春笋就要好找得多。 虽然嫩笋也才冒个小尖尖,不引人注意,但走慢些看细些,也还是能找着不少。 林潮生又挖了好几根放进背篓里,忽然听到前头林子里的叶子在冲他挥手。 “小哥!你快过来!” 林潮生一动,忙提起小锄头小跑了过去。 “来了!怎么了?” 岑叶子凑上来,献宝般朝他伸出两只手,手掌里捧着四个野鸟蛋,蛋壳上覆着黄褐色的斑点。 林潮生笑着问:“哪儿找的?” 岑叶子朝后努了努嘴,答道:“就那边的草堆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傻鸟,下蛋不知道下在树上,可让我捡了便宜!” 林潮生也高兴,他记得岑叶子上次不过煮了家里两个鸡蛋就被父亲奶奶轮番打骂,这下自己捡的鸟蛋总能吃吧。 他这样想着,岑叶子却把鸟蛋往前推了推,笑呵呵说道:“小哥,给你吧。拿回家烤着吃煮着吃,都特别香!” 林潮生一愣,连忙推拒,“你自个儿找的,你带回去吃啊!” 听他这样说,岑叶子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不着痕迹垂了垂脑袋,小声说道:“我回家后我奶要搜我的衣裳,就是一个干果子也要摸走的,更别说鸟蛋了。带回去我吃不着,我小爹也吃不着。” 林潮生:“?” 林潮生震惊了。没听说过回自家还要搜身的,这家奇葩母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岑叶子也只失落了一小会儿,没一阵就又笑起来,又把鸟蛋往前推,说道:“你拿去吃吧!” 林潮生沉默了一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忽然,他眼睛一亮,伸手在衣裳上摸了摸,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 “嘿,真在!”林潮生冲着他笑,“今儿中午生火做饭忘了放回去,顺手就塞身上了!” 他说着将火折子递到岑叶子手里,对他说道:“家里不让吃,咱就在山上吃了再回去!” 岑叶子微微一愣,抬起头看着林潮生发呆,好半天才噗嗤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点头。 “好!我还没吃过烤鸟蛋呢!” 15、荒唐喜事 林潮生真是愣住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问道:“你们……你们、有啥事?” 细看着,陆云川的脸色有些古怪,他沉默片刻才回答:“去年,周娘子曾向我求亲。” 林潮生:“???” 林潮生快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求亲,就是求婚的意思吧? 在古代背景,哪怕是寡妇向男人求婚也应该十分少见吧?这个周娘子胆子这么大?不愧是敢朝着泼皮混子亮刀子的女人。 见林潮生沉默着没有说话,陆云川还以为他真误会了,赶忙又说:“我没答应!” 林潮生却似少根筋般半点儿不在意,还嘿嘿坏笑着朝陆云川挤眼睛,眨巴着问道:“哥,你咋不答应?我看周娘子长得可漂亮了!” 陆云川静了静,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扭头沉沉看着林潮生,见自己夫郎眼底全是打趣的笑意,没有恼怒的表情也没有掐酸的神色。 他有良久的停顿,好半天才面无表情说:“不喜欢,没感情,为什么要答应?” 林潮生拖长语调“哦”了一声,末了又问:“那周娘子是喜欢你?” 陆云川又顿了顿,最后摇摇头思索一阵才道:“我帮过她一次。去年她被村里的泼皮纠缠,我帮她解了围。虽然有恩,但看她的模样,对我除感激外也没有男女之情。” 林潮生不解地皱眉,疑惑道:“不喜欢为什么找你求亲?” 陆云川立刻又说:“真没有!” 也不知为什么,一向冷静的猎户忽然有些急了,连忙又继续:“她丈夫死了快三年了,村里少不得些占便宜的泼皮混混,她又带这一个女儿。两个人在村里不好过,又常有泼皮来门前纠缠,长久下来对小女娃不好,这才想找个汉子撑家门。” 原来是这样。 林潮生想起自己刚才在周娘子家看到的场景。那女子泼辣,敢朝闹事的泼皮举刀子,想来是这些年练出来的胆子,但到底是个弱女子,家里又还有个年幼的女儿,孩子有长大的一天,她也有顾不到的时候,所以才想要找个撑腰的。 如此说来,她的日子也确实难过。 不过周娘子的眼光真好,竟一下就选中了陆云川! 只可惜陆云川没这个心思,拒绝了她。 见林潮生没有说话,陆云川还以为他仍旧不相信,赶忙又说:“我和她真没什么。” “我们成了亲,你就是我夫郎,我自然一心一意对你。” 陆云川如此说道。 林潮生心中激荡一瞬,下意识抬头看向陆云川。 这人把话说得好听,但看林潮生的眼神不像看夫郎,像看木头。 林潮生:“……” 他算是看出来了,陆云川这人真是不错,就是不太开窍,两眼里全是责任。 嘻嘻,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先婚后爱嘛,这可是热门tag,我懂! 林潮生苦中作乐想着。 刚想完,陆云川从火炉子上的瓦罐里舀出一碗银耳汤,先放到小桌上晾了晾才说道:“把这个喝了。” 银耳用红枣、桂圆、枸杞熬煮出胶,一碗微甜爽滑,连碗也是用白瓷描着荷花的漂亮小碗。 这大概是陆云川家里最精致的一只碗,也不知道翻墙倒柜多久找出来的,旁的都是如瓦片般粗糙的粗陶大碗,或是左豁一个大口右缺一个小口的破碗。 林潮生坐在桌前,拿小汤匙慢慢搅着,放得半凉半温才舀了一小勺喂进嘴里。 银耳软糯,红枣香甜。 他吃了半碗忽然想到些什么,停了勺子问道:“川哥,山里能找着银耳吗?” 说完,他又怕陆云川听不懂“银耳”,想了想又说:“就是、就是……五、五鼎芝!对!就是五鼎芝!山里有吗?” 陆云川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说道:“有,有采药人专采五鼎芝。但是太少了,也只有春秋两季才能采到。不过这东西十分昂贵,一年哪怕只采得一两次也能赚够钱。” 林潮生眼睛一瞪,立刻道:“那我们去山里找找!” 陆云川转过身看向他,皱皱眉说:“不用,我能赚钱。家里的生计不用你着急,你把身体养好就行。” 陆云川只以为林潮生是着急钱,可哪知道话刚说出口,眼前的林潮生就连连摇头,又着急忙慌地说:“不是,不是钱!我想要银耳!” 陆云川不太能理解,只顺着他说道:“银耳很难找。你要是喜欢吃,下回再买就是了。” 林潮生还是摇头,斩钉截铁道:“我想栽种银耳。” 陆云川这下真是眉头皱得死紧了,他愣了一会儿才不可置信问:“你要种它?” 林潮生坚定地点头,“我知道怎么种,我想试试!” 陆云川沉默了,他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自己的夫郎其实是一只银耳精? 见林潮生坚持,陆云川到底没有拒绝,只说道:“过几天我要上山,到时候带你一起去,但不保证能找着。” 林潮生连连点头,又笑着把剩下半碗银耳喝了个精光。 没一会儿,陆云川又把饭菜也端了上来,两人对坐着吃了饭。 吃完后,林潮生又似条小尾巴般缀在陆云川身后,嘟嘟囔囔说话,“哥,我来洗碗吧。” 陆云川没答应,反手把人推了出去,淡淡道:“自己玩去儿。” 林潮生:“……” 林潮生被推出门,心里一阵咕哝,这人是把他当孩子看? 刚出门就被二黑缠住了,大狗刚啃完陆云川丢给它的大肉骨头,这时舞着旋风尾巴在林潮生身边打转。林潮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又捡了根木棍子。 丢出去,二黑再飞奔去叼回;又丢出去,再叼回。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 陆云川说着过几日再上山,林潮生心里就惦记着这事,又不好意思催促,就见天地悄悄数日子。 这天大清早就听到山脚下的岑家又闹了起来,吵吵嚷嚷,有叫骂还有哭泣的声音。 林潮生认识了岑叶子,心里有些担心,看了陆云川好几眼。 陆云川本在院里砍柴,他在这儿住了好多年,山脚那户人家隔三差五闹,他早就习惯了,也不爱管闲事。但发现林潮生第五次又悄悄瞥了过来,他还是放下手里的斧头,拿肩头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身望了去。 问道:“你想去看看?” 林潮生连忙点头,又补了一句:“我怕叶子吃亏!” 陆云川叹口气,还是冲他点了点头。 “太好了!”林潮生高呼一声,然后立刻站起来风一般朝外跑,院门一开,大黑二黑两只狗子也紧跟了出去。 陆云川擦了汗,也大步追了出去,他大步大步走,林潮生急急快跑,可就是跑着也很快被陆云川追上了。 林潮生喘着气朝陆云川竖了竖大拇指,胸膛处起起伏伏,显然是跑累了。 他本来想冲着陆云川吹一吹彩虹屁,可累得吐不出一句囫囵话,只好放弃。 跑下山后,还没走近岑家的院门,竟听到一阵敲锣打鼓声。 走过去一看,见岑家门前站着好些腰扎红布的汉子,他们或是腰挂红鼓,或是手拿大锣,看衣着似乎是富贵人家的下人。 什么个情况?! 林潮生也是一惊,赶忙跑了过去,见岑家院子乱成一团。 有个白胖的老管家站在门口,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院里站着岑家人,其中岑叶子就在最中间,他手握一把柴刀直直抵着自己的脖子,脸上早哭花了。 “我不嫁!要嫁你自己嫁!” 他朝着岑大为哭吼,眼睛红肿得像桃核。 岑婆子一见他闹起来也气得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不要脸的东西!你多大岁数了,还不想嫁,就想扒着你老子啃到死啊!哪有哥儿不嫁人的,好好给你看的亲事,你非给闹黄了!你个不争气的小畜生!” 岑叶子冲着她崩溃喊出声,话里全是哭腔,“你那是嫁哥儿吗?!你那是卖!你收了人家的银子,把我卖出去了!” 岑婆子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就连站在一边的岑大为也面露尴尬。这事儿是他老母亲定的,要不是花轿抬到家门,他都不知道呢! 可他娘也说了,那员外可给了二十两! 那可是二十两! 田岚也不想自家哥儿不明不白地嫁出去,而且……而且那员外都快五十岁了,比叶子他阿父年纪还大!他哪儿舍得! 可田岚软弱,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抱着岑叶子哭,还想去抢叶子手里的刀,就怕这孩子一个想不开真割下去了。 岑叶子又气又恨,气小爹软弱可欺,遇事只知道哭,连一句话也不敢说;更恨岑家这对虔婆恶父,全没有当奶奶当阿父的模样,竟把他当货物就给卖了出去。 他哭得直抽噎,却还是红着眼瞪向那白胖胖的管家,恨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哪家的,反正这婚事我不乐意!谁答应的,你们抬谁去!非要强迫我,大不了死了一了百了,叫你们的银子全打水漂!不……不对……” 他急红眼睛,又猛地横过柴刀,将刀锋对准那些外人,继续说:“我要是进了你们的门,小心你们老爷被我砍死!我要死也非得拉个垫背的!” 那管家气得吹胡子,指着手都开始发抖了,气嚷道:“岑婆子!这就是你说的懂事听话的哥儿!这就是个疯哥儿!我们员外不要了,不要了,把银子还来!” 到手的银子哪肯松出手,那婆子还想说话。 但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的林潮生早就看不过去,他叉着腰站了出去,“喂!你捂这些银子想带进棺材里啊!啥都想卖了换钱,你咋不把自己卖了!” 岑婆子气红脸,也对着林潮生撒疯,“滚滚滚!老娘家的事儿要你说道!你还不是个被卖出门的贱哥儿!赔钱货!我要是你都没脸出来见人!” 陆云川还在,他当然不能让林潮生在他眼前被骂。 但岑婆子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他又不可能对她做什么,于是就把目光放在了岑大为身上,上前一脚把人踹翻,冷声道:“你娘老糊涂了,不会做事也不会说话,你这个当儿子的不知道管?” 林潮生或许不懂这儿的习俗,但陆云川却多少知道。 黄昏办喜事,但这时才上午呢,大白天的花轿就抬到人家家门来了,还是一顶乌青的小轿子,只在轿头挂了两个喜红灯笼。 这不是娶妻,是纳妾。 陆云川虽不爱管闲事,但这闲事太缺德,连他都不忍心。 16、闹剧收场 林潮生狐假虎威站在陆云川身后,冲着那管家喊道:“要不到钱就拿鸡鸭、拿牛、拿圈里的猪抵债呗!” 溪头村不是穷乡,有好些人家家里都养了耕田的黄牛,花猪、鸡鸭更是不少。那管家听见了,虽也更想要白花花的银子,可也知道这撒泼的婆子怕是轻易不肯松手,立刻就朝后招了招手。 门口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都放下手里的花鼓、大锣,一个个撩着袖子就往里冲,撵得鸡飞鸭叫,圈里的花猪更是转着圈儿的啰啰直唤。 岑婆子这下是真急了,忙上前阻拦,但那些人哪里会给她面子,当即挥手将人推了个仰翻在地。 “哎哟!闹贼了诶,这些天杀的进村劫道诶!” 她摔了个四脚朝天,也不爬起来,而是就势坐在地上,一边拍地一边哭,是嚎得哭天喊地,瞧着院里鸡鸭猪牛全遭了殃,这些是真掉泪了。 但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抵二十两银子啊,那管家转念一想,又喊了人直接进门搜屋子,带锁的柜子全撬开的,值钱的东西全搬走,那是一个子儿都不留。 看院儿乱糟糟,屋里也乱糟糟,被陆云川一脚踹瘸的岑大为一拐一拐走近岑婆子,把人拉起来,苦着脸喊:“娘!给他们吧!银子还他们吧!” 岑婆子大哭着跺脚,边哭边嚎:“不还!不还!给了我就是我的!让他们自把这赔钱货拉走!哎哟,我的鸡诶,可不能吓!吓坏了不生蛋诶!哎哟……哎哟不得了不得了,全是强盗!强盗!儿啊,快去喊里长,喊里长来做主啊!” 岑大为只觉难办。 他也好面子,不想把卖哥儿的事传得全村都知道。况且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事是他们理亏,里长向来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喊了来也不会替他们说话的! 他迟疑着没动,倒是那管家或许对方里长的性格品行有所耳闻,当即就拍了身边一个汉子的肩膀,喊道:“你去!你去喊!既然他们不怕丢脸,那就把方里长喊来评评理!” 那汉子躬了躬腰,转身就出了院子,一路打听找到了里长家,没一会儿就把人喊了来。 这一路可是被不少人瞧见,不少爱看闲事的大娘婶子紧跟慢跟追了上来,全是来看热闹的。 方里长脸色黑沉沉,进门就是冷声质问:“岑大为!听说你把叶子卖了?!” 他们村儿前不久才出了一个卖哥儿的丑事儿。 那时他凑巧去了县里办事,回村才知道林家的把生哥儿卖给陆猎户当了夫郎,他气急了,当天就去林家把林田山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生哥儿已经出门,事成定局,方里长有心想改也改不成。 只是这事实在不好听,又不是赤贫如洗的年景,这村里拿姑娘小哥儿卖钱,传出去还有什么名声! 况且那生哥儿好歹还是卖给了同村人,又逢大病,嫁出门也算是重得新生。 但岑家这俩不长心的恶母子是给自己小哥儿看了个什么人家?那王员外的年纪比岑大为还大!况且家里早有正妻,就是偏房妾室也有好几个,哪是良配! 岑大为还没说话,岑婆子先叫了起来,她嚷道:“里长可不能胡说!我家叶子是成亲嫁人!可不是卖!” 方里长气得瞪眼,没好气问:“嫁人?村里哪家哥儿嫁人能收二十两的礼金?!” 岑婆子不羞,反以为荣,还猖狂笑着说: “那是他们没本事!给家里的小哥儿找不着好人家!这王员外家可是富贵,给的彩礼当然比村里刨土的穷汉子多!我家叶子嫁过去就是享福的!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过苦日子!” 岑叶子一听就气得喊了起来,“既然是好日子,那你自己嫁去!” 岑婆子瞪着眼又想打人,还骂:“嘿!你这不知好歹的小贱人!穿金戴银的好日子你不爱过?果然是贱皮子,天生吃苦受累的命!” 看岑叶子哭得都快背过气,眼睛肿得就剩一条缝儿,脸也憋红了。林潮生瞧得不忍,上前扶着人给他拍背顺气。 方里长也是不忍心,把人按住安抚了两声,才又看向岑婆子和岑大为,板着脸又问:“好好好,你说是成亲。好,我问你们!” “叶子要嫁人,我算起来也是同村的叔伯,怎么半点儿没听说?你们什么时候敲定的日子?也没个酒席?” “可有纳彩?纳吉?纳征?聘书、礼书、迎书又何在?!” 岑婆子一噎,心虚地移开视线,好半天才磕巴说:“咱、咱乡下人不讲究这些!” 方里长怒喝:“放屁!没听过哪家办喜事没个三书六礼的!再穷的人家办喜事也是正经着办!” 他气得胸膛忽起忽伏,喘着大气,缓了缓才又扭头看向冷着脸站在身后的王管家。 “王管家,这事儿您怎么看?” 王管家板着脸,阴沉沉说:“他们是不认,但我们可还捏着买妾文书,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方里长低低叹口气,觍着老脸笑道:“王管家,您也瞧见了,这娃娃不乐意,全是家里大人犯糊涂。行行好吧,瞧您年纪家里孩子也该和叶子差不多大,就给娃儿留条活路吧。” 王管家是看见岑叶子撒疯的,那是真刀子往脖子上架啊,他也怕闹出人命,没想着真把人抬回去,只是买妾的银子得要回来啊! 他家老爷是有钱,可也不能便宜了这样的人户! 王管家板着脸道:“里长的面子是要给的。这人我们可以不带走,但银子得还吧!二十两银子呢!”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买妾文书,晃着亮了亮,又指着上头的字说话。 方里长脸一横,等着岑大为喊道:“把钱还人家!只要老子还在,村里就别想再靠卖哥儿卖姑娘赚钱!” 岑婆子后知后觉这人是请错了,压根也不帮她说话呀。 她气得喊道:“里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看看,他们把我家糟蹋成啥样了!这鸡啊鸭啊吓得直叫唤!屋里也乱一团的,跟遭了劫似的!” 方里长不稀奇,他在来时就听说了。 他啐了一口,骂道:“活该!你捏着钱不放,人家不得拿旁的东西抵债!人家是傻的?!白叫你占便宜?!” 他也知道岑婆子的性子,要她拿钱,靠嘴是拿不出来的。 方里长思索一二,当即又说:“岑家有良田四亩,次田六亩,其中良田一亩十两,次田一亩算八两。他们若是不肯掏钱,那就由我这个里长做主,划掉他们两亩良田赔给王员外。管家觉得如何?” 王管家还没说话,岑婆子先急了,“不行不行不行!那是我家的田!你凭啥给啊!” 方里长也是气急眼,立刻就冲着岑婆子吼道:“就凭我是里长!村里的户籍、征税、田户都归我管!你要是不满意,就去衙门告我!” 岑婆子被吼得脖子一缩,也晓得里长是真怒了,尤其她儿子岑大为还在一旁不停地说:“娘!给他吧!把钱给他们吧!” 农家人在乎田地,他家只有四亩良田,这骤然给出去一半哪里舍得? 岑婆子也怕了,哆哆嗦嗦把二十两银子找来给了出去。 管家瞪了一眼,接过钱,领着迎亲的下人们一涌离开。 里长气汹汹又训了岑大为好几句,把人骂得臊眉耷眼后才背着手离开。 岑家院门外还围着好些瞧热闹的人,一个个都指指点点的。 “啧啧啧,你们瞧瞧!岑家的也卖小哥儿呢!又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啥造孽的事儿都做!” “哎哟,叶子投在他家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哦!” “可不是嘛!叶子才多大,十六七岁,正水灵灵的年纪呢!说给人做小,亏他们想得出来!” …… 岑大为没脸见人,臊着面儿钻进了屋里,倒是他老娘脸皮厚,当即就冲去骂上一通。 “看看看!也不怕把眼珠子看得掉出来!一群没事干的老娼货!” 村里的妇人们可都不是好惹的,一个个嘴皮子利索厉害,哪能让岑婆子占了便宜。 “哎哟!你家敢做,还怕人念啊!做这些丧良心的事儿,也不怕半夜被鬼挖了心肝!” “就是就是!叶子!快别哭了!为这种人哭不值当!你阿父阿奶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自个儿硬起来,叫他们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 “这就过了啊……教些啥呢!小心教得孩子不分长幼了!” “呸!啥长幼!那老的好,小的才敬!这死婆子是个烂心肝,就该好好磨磨!你们晓得我娘家村里那个姓宋的恶霸不?那可是连亲阿父都动手!拿拳头打!” “真的假的?他阿父咋不去衙门告他?” “嗨哟,告啥告啊!他家就这一个儿子!那恶霸可放了话,要是他阿父去衙门告他,那以后准没人给他养老收尸,就让他烂地上!狠得很嘞!不过他阿父也不是个好的,年轻的时候就打媳妇打孩子,现在孩子大了,他奈何不了了!” …… 这些大娘婶子左说右说,竟扯起闲来,话头扯了老远。 岑叶子呆呆站在一旁,被小爹和林潮生左右扶着,手垂在身侧。 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手里的柴刀紧了又紧。 17、田岚早产 呆怔着站了许久,搀着岑叶子的田岚忽然蜷了蜷腰,小心翼翼地捂住隆起的腹部。 岑叶子眼里一片空洞,还没回过神,倒是林潮生先发现了,连忙将人扶住,问道:“田小叔,怎么了?肚子疼?” 岑叶子一惊,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仓皇地回头抱住自家小爹,哽咽着问:“小爹?小爹?怎么了?” 田岚抱着高高鼓起的肚皮,痛苦地皱起脸,好一会儿才缓过力气说话,“……怕是要、要生了。” 岑叶子:“啊?!” 岑叶子慌了,他才十七岁,哪见过这阵仗! 他下意识看向岑婆子,哪知道这虔婆正在气头上,见此就是翻了个白眼,呵道:“哪个哥儿没生过娃?自个儿生去,两腿儿一撇,使点儿就出来了!哦,去柴房的草垛子生!别把家里的床褥弄脏了!” 说罢,她扭头竟回了屋,锁上门不出来了。 岑叶子一愣,下一刻就气得红了眼。 林潮生也气笑了,但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只顾着气的时候,他左右环视一圈,瞧见牛棚里一架板车,赶紧去推了出来,又喊道:“叶子!叶子!快把你小爹扶上来,咱推去找白大夫!还得稳婆……稳婆……村里有稳婆吗?!” 他朝着院门外看热闹的大娘婶子们问。 那些妇人也没想到看热闹还看出一场麻烦,好些都愣住了。 好半天才有人喊:“稳婆倒是有!可这女人生娃和哥儿生娃不一样啊,得去隔壁村找个叫兰草的接生郎!他会给哥儿接生!” 没一会儿立刻又有人跟着喊:“是是是!得去找他!” 还有人说:“天爷诶!这才八个月吧,还没到时候啊!都说七活八不活诶……” …… 这话可吓坏了岑叶子,他呜咽一声,眼泪簌簌就滚了下来,比刚才被逼嫁哭得还伤心,抽搭着喊:“小爹……小爹……” 林潮生瞪一眼那说话的婶子,立刻说:“都是无稽之谈!什么七活八不活,这都是乱传的瞎话!毫无依据!” 那婶子被林潮生一嗓子吼得噤了声,有些尴尬。 林潮生吼了一声后又立刻拉着岑叶子将田岚扶到了板车上,然后才扭头看向身边一直默默无话的陆云川。 他还没说话,但陆云川已经明白林潮生的意思,低声说道:“我脚程快,我去隔壁村请接生郎。” 林潮生连连点头,这时候也没工夫插科打诨,只拍了拍陆云川的肩膀,急急道:“川哥,你快去快回!” 说罢,又和岑叶子一个拉车一个推车出了门。 瞧热闹的大娘里也有好心的,很快又有人站出来朝外跑去,还说道:“我先去叫白哥儿,请他先准备着!” 一群人没一会儿就散开了,大多人都心急忙慌的,倒是岑家那做丈夫做婆婆的硬是一个面儿也没露。 人到了白敛家,白敛也早得了消息,早早喊了妹妹烧水,他也把家里的小柴房收拾了出来,搭了板子铺了厚稻草当床,还翻出不用的旧被褥铺了上去,就等着人来。 “白小哥!救命啊!” 岑叶子拉着车到了白敛家的院门外,红着眼就喊了起来。 白敛忙跑了出去,这时候也顾不得害怕“乍死乍活”的林潮生了,先蹲到板车前给人把了脉,皱着眉说:“这是惊了胎啊!” 可不就是惊了! 岑家今天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也把田岚吓了一跳。 白敛急得一头汗,他虽是大夫,却也是个年轻哥儿,这生产之事还是涉及太少,只能照着医书上来。 他又是把脉,又是摸肚皮,好一会儿才松口气道:“幸好幸好,幸好胎位是正的!” “先把板车推进去,我屋里已经准备好了!” 几人帮活了一通,将田岚扶进了收拾好的柴房里,白敛擦了把汗又喊道:“叶子,你先去厨房帮我看看莺莺的水烧好了没!还有生哥儿,帮我点几个蜡烛,蜡烛莺莺知道在哪儿,你问她要!” 两人又连忙出去,问水的问水,找蜡烛的找蜡烛。 等准备得差不多了,林潮生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他似乎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男人”真的能生孩子,且极具风险。 他心里乱糟糟的,慌得不得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霞色渐起,日头朝着西边去了。 “哎哟!你这汉子手劲儿也太大了!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捏碎了!” 这时,院外传出一个陌生的中年哥儿的声音。 岑叶子一喜,赶忙冲了出去,果然是陆云川带着人回来了。 那人接生郎看起来四十多岁,一身蓝衣蓝裤收拾得齐整干净,又用花布包着头。进门后也不用旁人催,自己就先问了,“产夫在哪儿啊?” 叶子忙说:“这边!这边!” 那人连忙进去,看了看情况,又细细问了两句才说道:“行了行了!你俩小的先出去,屋里都转不开了!就别杵这儿添乱!留这个小大夫帮忙就成!待会要水会喊你们的!” 林潮生和岑叶子被撵了出来,岑叶子心急,就杵在紧闭的门前朝里望,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滚,眼睛红得渗血。林潮生也抖着手走到院子里,看一眼蹙眉的陆云川,朝人靠了过去。 陆云川见他两只手颤着,蹙眉问:“害怕?” 林潮生也是头一回见这阵仗,白着脸摇头,没有不说话。 陆云川皱着眉将人拉了过去,与他面对面站着,也不说话,这低着头牵着林潮生发抖的手轻轻揉着。 揉了两下又发现他手心有些粘腻,手背还沾了血,应该是搀扶孕夫时不小心沾到的。陆云川默不作声拉着人去洗了手,洗过后才又继续揉。 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的林潮生悄悄抬起脸打量了陆云川一眼,这汉子冷硬板着面孔,动作却十分轻柔。 虽是板着面孔,但他并不是生气也不是闹情绪,而是惯爱摆冷脸,一时也改不过来。 林潮生盯着他的下巴,发现那里生了一层淡淡的青茬,不邋遢,倒是更有男儿气概。 他突然问道:“哥,你想不想要孩子?” 陆云川的手一顿,下意识低眉看向林潮生,抿了抿唇没有立刻说话。 良久后,他才低沉着语调说道:“看缘分,不急。” 他还以为林潮生是看着别人生孩子,自己着急了,毕竟大夫说他子嗣艰难,只怕心里也有压力。 当然了,林潮生半点儿压力也没有,他更不知道陆云川已经脑补得跑了偏。 林潮生本还有些感慨,但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有些古怪,小声嘟囔道:“纯睡觉是肯定没这个缘分了。” 陆云川:“……” 陆云川沉默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纯睡觉”是什么意思。 陆云川:“大夫说了,这段时间不能做……嗯,你要是想,我问问大夫能不能用手,就是可能不够爽。” “……停。”林潮生板着脸抬起手,“我觉得吧,我们在这时候说这档子事可能不太礼貌。” 嗯,他都明白,陆云川是个糙人。 可这也太糙了! 林潮生心里直嘀咕,热血都要冲到脑门了。 陆云川:“哦,行吧。” 他果真停了,可也才停了一会儿的功夫,忽然又没头没脑地吐了一句:“我也挺想的。” 林潮生:“……别说话……还有,你为什么要用‘也’字?” 陆云川这下真当了锯嘴葫芦,不说话也不回答。 幸好岑叶子一颗心全扑在屋里的田岚身上,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小动静。 柴房里也渐渐传出一声声痛呼嘶嚎,这些声音似一桶冷水将心有悸动的林潮生浇了个心凉。他这次不仅仅是手抖了,连身子都被凄惨的声音吓得颤了两下,两只手不禁攥成了拳头,毫无意识般用力掐了起来。 屋里的人还在说: “诶,别嚷别叫,可省点儿力气!” “外头的!再端水进来!” …… 岑叶子赶忙去厨房端了水,跑起来踉踉跄跄的,仿佛两条腿儿踩在云上,是飘着的。 没一会儿,林潮生又看见一盆一盆血水被端了出来,鲜红看得人麻木。 他的心一颤一颤的,只觉得那些血水看人头晕目眩,血腥味更是刺激得脑子要炸开。 正想着,一手捂上他的眼睛,一手又用力掰开林潮生掐在一起的手掌。 贴近耳边的声音响起:“别看了。” 林潮生没说话,倒是陆云川过了许久才又说了一句:“不要孩子也挺好的。” ……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潮生只觉得两条腿都站麻了,那接生郎哐当开了门出来,喜笑盈盈喊道:“生了!生了!父子平安!是个小汉子!小哥儿,你可要多个弟弟了!” 林潮生猛然扭过头看去,他似乎这时才发现天色已经尽黑,屋檐下不知何时挂了灯笼,正映着那接生郎满脸喜庆的笑。 岑叶子松了口气,整个人似脱力般朝后倒了去。林潮生眼疾手快,赶忙冲前去将人扶住。 他又安慰道:“叶子,没事了,没事了!你小爹也好好的!” 岑叶子深吸一口气,眼泪如珠串般朝下滚个没完,他虽是哭,却又兴奋地点着头,脸上也扬起了激动的笑。 是喜极而泣。 18、山中温泉 处理好岑叶子父子的事情,林潮生和陆云川也相伴回了家。 夜色已浓,初春也没什么鸣叫的虫鸟,一路上静谧安宁,也幸好今日的天气好,月亮又大又圆,就是不打灯笼也照得一路明晃晃的。 人发愁,狗却不解烦闷,二黑正闹腾着往前跑蹿,跑了两步又从田埂上绕回来歪头看几眼主人,又一转爪子跑前去,来来回回好几趟。 林潮生耷拉着脑袋,正低声嘟囔:“也不知道叶子和他小爹之后要怎么过。” 今天闹成这样,在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不好过,如今又添了个小的,只怕更难了。不过幸得是个男娃,岑家的就盼着个男娃娃好传宗接代,若是个女孩儿或是哥儿,只怕更有的闹。 倒不是林潮生重男轻女,但从接生郎那儿知道生了个小子的时候,就连他也松了一口气。 陆云川性子冷,不爱管家长里短的闲事,只说,“别家的事儿管不过来。” 倒也是这个理儿,他又能帮得了几次呢。 像是看出林潮生心情不好,身侧的陆云川望了他一眼,忽然说道:“明日带你上山。” 林潮生可算亮了眼睛,赶忙问:“上山?去找银耳吗?” 陆云川浅浅点头,“试试吧,全看运气。” 说完他又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林潮生,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可看林潮生两眼发亮正激动兴奋,他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夫夫二人回了家,也是忙活儿了一晚,草草洗漱后就上了床。 次日起了个大早,林潮生睁开眼就闻到一股苦药汁的味道飘了进来,明白这是自己的药熬好了。他穿好衣裳跑出门,还没漱口呢,先把药灌了。 “满嘴苦味,正好喝了再漱口。” 这人急匆匆跑进门喝了药,喝时又拍了拍陆云川的肩背当是打招呼,末了才窜出门去洗漱。 陆云川挑了锅里的面条,喊了一声“吃饭了”,可他在灶房等了一会儿,林潮生迟迟没来。 陆云川皱皱眉,抬起腿朝里屋走,就见林潮生背对着他长在窗子前,嘴里含着一根发带,手里拿了一把木梳子,正和一头长发作斗争。 显然斗争不太成功,林潮生梳头梳得一脸苦大仇深。 他前世是短发,骤然穿越有了一头及腰长发,那真是处处麻烦,洗头麻烦,梳头麻烦,绑头发更麻烦。 好不容易梳通了、梳顺了,拿发带往上一绑,立刻又垮了。 林潮生真是恨不得一剪子全剪了,还凉快。 他都不敢想象,这满头长发的,到了夏天得有多热。 他一门心思在头发上,连陆云川什么时候进门的都没发现,等人站在他身后,伸手去拿林潮生手里的梳子时,才把人吓了一跳。 “给我吧。” 陆云川按住林潮生的肩膀,从他手里拿过木梳子,只摸了一把就发现不对劲,低头一看,才发现梳齿间缠了好些头发,全是林潮生一股蛮劲扯下来的。 陆云川:“……” “这头发长我头上可是遭了罪。”林潮生乐得旁人帮他,连发带也一并交到陆云川手里,还调侃,“再梳个两天我就得秃了。” 陆云川将梳齿上的头发理了下来,转手又替林潮生绑好头发,是个精精神神的马尾,飘坠着两根石绿色的发带。 陆云川:“走吧,吃饭。” 林潮生:“走走走!今早吃什么?!” 陆云川:“鸡蛋面。” 林潮生:“吃!” …… 清汤鸡蛋面,鸡蛋炒得焦黄喷香,再加几片绿油油的嫩叶子,撒一把青白葱花,瞧了就有食欲。 林潮生还惦记着上山的事儿,飞快吃了面,过后又抢着去洗碗。就两个粗陶海碗,锅也已经刷了,陆云川倒没拦他,而是转身又往里屋去了。 没一会儿,林潮生也收拾好了,出门就看见陆云川一手提这个竹篮子,里头放了干净衣衫,一手又攥了两根灰扑扑的布条。 林潮生好奇问:“不是说今天上山吗?拿衣裳做什么?” 陆云川将篮子放在门口的木架子上,攥着布条上了前,然后低头将布条绑在林潮生的手腕袖口上。 一边绑,一边说:“山里有口温泉,我带你去泡泡。” 温泉? 林潮生眼一亮,赶紧问:“温泉?!” 陆云川点头。 林潮生更是迫不及待了,搓着手催道:“走走走,那咱快走啊,可别被其他人抢了先!” 陆云川似乎是弯了弯唇角,语气轻快:“不会,深山里除了我没人敢去。” 说罢,他扭头捎了弓箭,提一把长柄宽刃的猎刀,背着惯常用来装猎物的篓子,还往腰间别了个木头弹弓。 做好这些,他才拍拍林潮生的后腰,又将装了衣裳的篮子递给他,低声道:“走吧。” 林潮生立刻接手,又唤了一声早等在院门口的两只狗子,两人两犬朝山上去了。 果真是深山,可比上回和叶子去讨菌儿挖笋子走得远多了。 这一路林潮生也四处留意。银耳喜欢长在潮湿温暖的腐木上,硬木栎类更多,如橡树、榆树、枫树。 可惜他一路走,一路寻,都没瞧见,倒是两只脚走得发酸发软。 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至少是走了好远的山路,还全是上坡。 “就快到了。”山路不好走,所以进了山后陆云川就一直握着林潮生的手,时时刻刻看着人,就怕他脚滑摔个大跟头。 说后没多久林潮生就瞧见一口隐在绿树绿草中的泉,不算大,却很干净。 许是温泉的缘故,一周温度也偏高,周边竟已经开了不少叫不出名儿的野花,粉的白的黄的都有,倒显得格外雅致。 林潮生一看更是兴奋,没找到银耳的失落立刻被压了下去。他立刻丢了陆云川的手,激动地跑前去,蹲在边上探了探泉水,“真是热的!” 刚刚还握在掌心的手转瞬就抽了出去,他都来不及去抓,这小哥儿就朝前跑开了。 真是……动如脱兔。 陆云川无奈地摇摇头,正想要说话,就见自己的夫郎已经搁下手上的篮子,低着头开始解衣裳了。 陆云川:“……潮生。” 林潮生很不见外,已经脱了两件外衫,闻声就穿了一件小衣扭头看了过去。襟口的系带也已经解了,隐隐敞着一片细白的肌肤。他脸上常受风吹日晒,看起来粗糙发黄,身上的皮肤却白上许多,乍一看还有些晃眼。 陆云川只干巴巴喊了一个名字,引得林潮生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哥?” 陆云川不知该说什么。 让他别脱衣裳,穿着泡?可两人成亲都快一个月了,早该坦诚相待,这时候让他别脱倒显得刻意。况且,自己是个汉子,对方才是小哥儿,那个不好意思的人再怎么也不该是他啊。 陆云川轻咳了一声,摸着鼻尖移开了视线,也亏得他一身麦色肌肤,就是耳廓处腾腾冒起红晕也没人发现。 他是脸红一阵,可惜那个不好意思的人也不可能是林潮生。 正所谓,君子坦蛋蛋,林潮生没脱裤子已经是最后的礼貌了。 林潮生下了水,眨着眼看向陆云川,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故意喊道:“哥,你也下来啊!泡温泉好舒服的!” 陆云川板着脸坐在泉边的大石头上,侧过面颊说道:“你泡吧,我守在边上就好了。” 林潮生蹭了过去,湿哒哒的手在陆云川的袖子上盖了个水印儿,“一起泡啊,你不是也带了衣裳吗?正所谓来都来了,不泡多可惜,下来嘛。” 陆云川岿然不动。 林潮生眨眨眼,又朝他另一边蹭过去,可才刚迈出去两步,也不知踩到了什么,竟直接跌进了水里,惊叫一声扑腾了起来。 陆云川吓得瞪大眼睛,立刻站起身,“潮生!” 没人答应,陆云川脸色严肃,纵身跳入泉中。 这口温泉并不深,最深处也不能淹过人,正因如此陆云川才敢放林潮生一人下水。可也是关心则乱,他明明知晓深度,可瞧林潮生扑进水里还是心口一紧,立刻就跳了下去。 下一刻,他板着脸把人揪了起来,这混账哥儿还不觉得有什么,正趴在他身上嘿嘿直笑。 陆云川一张脸又黑又沉,揪着人问道:“你故意的?” 林潮生还没察觉到陆云川的语气变了变,没什么心眼地继续笑道:“我就说该下水泡泡嘛,多舒服……哎!” 转眼,林潮生就被掐着腰旋了个圈摁在了泉边的石壁上,背后一巴掌朝他屁股拍了去,紧接着还传来了陆云川教训声:“瞎闹!” “我……”操了! 又被打屁股了。 林潮生瞳孔骤缩瞪圆,下意识吐出一个字,但陆云川似早有察觉,掌心立刻捂上林潮生的嘴,将那句还没说完的粗话堵了回去。 陆云川没有使太大的力气,再加上又在水中,倒不太疼。 可林潮生衣衫不整被人箍在怀里,一条单薄的裤子也早被温泉水泡得湿透了,有如没有,这两巴掌下来和直接打在赤裸的皮肤上有什么区别? 自诩厚脸皮的林潮生在陆云川怀里闹了个大红脸。 19、村中庄子 还真是没什么区别。 陆云川作证。 林潮生刚嫁过来的时候很瘦,但这一个月似乎养出了几分肉,其中一半都长在屁股上了。两巴掌拍下去软绵绵的,还颇有弹性……总的来说,很好摸。 陆云川还想摸,但看了看林潮生猴屁股般通红的脸还是没有下手,反倒把人松开了两分,又说道:“不要吓唬人。” 林潮生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我真是踩滑了,踩的石头松了。” 他可没撒谎,真是这样。 林潮生会游泳,不过换了具身体有些不太习惯,在水里短时间内还不太会操纵手脚,这才在水里扑腾了一阵!可绝不是他顺势想骗陆云川下水,绝不是! 林潮生一边在心里赌咒发誓,一边暗想,这人泡温泉怎么都不脱衣裳的? 陆云川真是没脱,穿着一身湿衣裳泡了一会儿,人在水里还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目不斜视,余光都不往林潮生身上扫,活像一块又冷又硬的臭石头。 泡了约莫一刻钟,陆云川揪着玩水的人说道:“行了,上去吧。” 这温泉也不能泡得太久,不然适得其反,甚至还会头晕、呼吸困难。 陆云川见林潮生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了,许是被温泉蒸出来的热意。他揪着人上了岸,湿身见了风,林潮生被冻得一哆嗦,但下一刻陆云川就抖开了一件宽大的狐毛斗篷,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这狐毛斗篷是用各色的狐皮缝制而成,有棕红也有灰色,拼凑缝制在一起显得有些杂乱,并不好看,但胜在保暖。 “快把衣裳换了。” 林潮生揪着狐毛小声说:“你也快换。” 陆云川点点头,然后弯下腰从篮子里翻出自己的衣裳,走去前方不远处的灌丛后换了下来。 嘁,换个衣裳还跑那么远,当谁要看似的! 林潮生气愤地踮了踮脚,抻着脖子朝前看,什么都没看见,更气了。 他一边嘟囔,一边缩在斗篷下蹑手蹑脚地换衣裳。 “不看就不看!我就不爱看!” “谁还没有了!” 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白软的肚皮,又捏了捏胳膊上的二两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嗯……还得再练练。” 罢了,又叹一口气,小声咕哝道: “邪了我的门,他怎么就对我没有欲望呢!” 刚说完,一个高大的人影压了下来,是换好衣裳的陆云川走过来了,他皱着眉问:“说什么呢?” 林潮生也就嘴上花花,看着陆云川反而不敢说了,只结巴道:“我、我可惜呢,这一趟连银耳影子都没瞧见。” 陆云川没有立刻说话,只贴近林潮生的身体,将两根布条再次绑在袖口上,最后又紧了紧仍还披在他身上的狐毛斗篷。 “急不来,那东西本来就少见。” 林潮生顺着点头,一副认真的模样,好像他刚才真是在想这个。 陆云川却又开了口:“药也吃够半个月,能停了。过两天再去问问大夫,没问题的话咱就把事儿办了。” 林潮生呆呆点头:“嗯……嗯?” 啥事? 林潮生呆呆点头,呆呆仰头,然后呆呆地看着陆云川。 “啥、啥事儿?” 陆云川定定看他,没有回答,而是将挂在斗篷后的大帽子扯起来盖在林潮生头上,最后还在脑袋上不轻不重呼了一巴掌,毛边帽子压下,挡了人半边脸。 林潮生:“……” 去医馆时,大夫说过这具身体太虚,最好是不急着行房。 嗯…… 所以他刚刚听见了吧? 所以他刚刚真的听见了吧! 林潮生心中抓狂大叫,但下一刻就被陆云川攥着手腕拉走了。 走了一会儿功夫,两人到了一处旧房子前,那是座石头垒的屋子,就孤零零一间,应该是陆云川之前提过的“村里老猎户留下的石头房子”。 陆云川把人带了进去,说道:“你先歇会儿,我得去山里转转,随便看看之前设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 林潮生本想说自己也一块儿去,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个咋呼呼不安静的性格,如果真有个猎物,还没发现也先被自己吓跑了,那不是添乱吗! 如此一想,林潮生也就没有说出口,装得乖巧地点头,说道:“好!” 陆云川又往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走前还不放心地嘱咐道:“别乱跑,二黑留给你解闷儿。” 林潮生点头,目送着陆云川离开。 他这回还算听话,果真没有离开这间石头屋子。林潮生是有些爱闹腾,可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这深山老林的,他要是跑丢了连路都寻不着。 大概等了一个时辰,等得林潮生肚皮都有些饿了,啃了带上山的干粮饼子。啃到一半的时候终于听到屋外传来动静,趴在林潮生脚边的二黑晃了晃尾巴,兴奋地起身跑了出去。 最先进门的是两只大黑狗,紧接着陆云川也进了门,他一手提着两只灰毛野兔,一手拎了一只斑鸠。 林潮生赶忙迎上去问:“猎着了?!” 陆云川点点头,又晃了晃手上的兔子,说道:“这两只拿去庄子上,看能不能卖出去,斑鸠留着回家自个儿炖着吃。” 这庄子正说的是岑叶子之前提过的那家,说那家有个养病的少爷,就爱吃这些野味山珍。 林潮生点头,语气有些小激动,“成成成,那咱回去吧!” 陆云川也点头,点了一半又问:“那你的银耳?” 林潮生叹一口气,只说:“那东西没那么好找,我也早料到了。” 虽然有些失落,但林潮生也猜到了,哪能第一次就让他找着,又不是小说话本里的主角,进山就遇灵芝人参的。 陆云川笨拙安慰道:“没事,下次再来。我过后再上山也帮你留意着。” 林潮生连连点头,然后伸手去接陆云川手里的猎物,拿过那只斑鸠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惊道:“这斑鸠是怎么打的?身上半点儿伤也瞧不见。” 陆云川背着篓子,装上猎物,提起衣裳篮子,然后牵着夫郎往山下走。 听到林潮生的话,他又抽出别在腰上的弹弓,说道:“弹弓打的。” 山上鸟雀多,什么斑鸠、野鸡、山雀,飞得到处都是。 陆云川箭术不错,能射着,可鸟雀本就不大,再射穿一个血窟窿就更不好卖了。所以见了这不太大的鸟雀,他一般都用弹弓,准头一样好,还不见什么明显外伤,更能卖出好价。 林潮生了然地点头,又新奇地接过陆云川的弹弓,一路比划着打野果子,石子捡了一兜,果子是一个也没打中。 屡屡失败,但越挫越勇。 陆云川起先还试图教教他,但见林潮生实在没什么天赋,索性也由着他玩了,只时不时叮嘱道,“小心别弹着手。” …… 下了山,两人先去了东边的庄子。 这庄子主家似乎姓陈,是镇上的富户,做药材生意的。村里不少田地是他家的,村里有些贫苦人家没有田,都是佃作陈富户家的田地。 陆云川提着兔子上前敲了门,没一会儿,一个灰衣短打的中年仆人上前开了门,睨着眼瞧了陆云川和他身侧的林潮生几眼,没好气问:“做啥的?” 林潮生一愣,赶紧挤了前去,笑着道:“我们是村里的猎户。听说府上的公子爱吃野味,我们打了兔子,特意来问问府上收不收?” 和岑叶子说的不太一样,这庄子上的人可不好说话。 那仆人很不耐烦地瞪了两人一眼,翻着白眼就要关门,“不收不收!也不看看我们陈家是什么门第?什么兔子也好意思拿到我们门前叫卖,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天的!” 林潮生瞪大了眼睛。 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啊!猎物得活的才能卖出好价,这俩兔子还睁着眼蹬腿儿呢,他嘴皮一碰就说是死的? 眼瞅着那仆人要关了门,外头又忽然出现一个朝这边走近的年轻小厮,生得白净,脸上有些肉,手里还提着一串药包。 “嘿,门前站的什么人啊?” 小厮小跑过来,瞪着一双眼眨呀眨,还不等人回答就先看见陆云川提在手上的兔子,高兴问道:“是卖兔子的?” 林潮生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已经下午了,这兔子今天要是卖不出去,只怕砸手里。 小厮忙乐道:“好好好!我家少爷这几天正愁没胃口呢!你这两只兔子我都要了!” 那看门仆人半掩着门不悦道:“元宝,那兔子没什么精神,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说不定是要病死了!哪能给少爷吃啊!” 叫“元宝”的小厮立刻怼了回去:“放你的冲天屁!你嘴巴不会用,眼睛也瞎了!瞧不见那兔子腿上的伤?一看就是山里猎户设的捕兽夹弄的!” 仆人嗫嚅着嘴唇又说:“家里如夫人说了,少爷身子不好,该多吃点儿清淡的。这野味杀孽太重,少爷养着病,不好多吃。” 元宝瞪他,骂道:“滚!你是如夫人的奴才,还是少爷的奴才?少爷是来庄子养病的,不是来当和尚的!你再说些狗屁不通的废话,就滚回主宅伺候你的如夫人去!” 仆人怯怯闭了嘴,元宝这才扭头对着林潮生和陆云川笑:“看打扮,是猎户吧?” 陆云川接过递来的二钱银子,将其交到林潮生手上,又冲着人点头,“是。” 元宝乐得笑,又说:“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猎物,只要是新鲜的、活的,还送来,准给好价!” 这话倒不假。这两只兔子卖了二钱,和镇上常卖的酒楼一个价,甚至也没还价,给钱给得痛快。 两人答应,又客套了两句,林潮生和陆云川才离开了庄子。 走远了,林潮生才悄悄回头看一眼,小声嘟囔道:“看来这有钱人家也自有他们的烦事儿。” 他算是看出来了,刚那看门的仆人不是刻意针对他们,而是奴仆不忠,领了别的命令不愿意真心对这头的主子。 难怪了。他之前还奇怪呢,这好好的少爷,不在家请着郎中好好看顾着,怎么非得跑村里养病。 陆云川也点点头,然后扯着人往家去了。 21、改籍合户 陆云川说什么办什么,第二天吃了早饭就拉着林潮生去找了里长。 里长姓方,叫方泉,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叫方剑玉,是村里唯二的读书人。 方里长的家在另一头,离山脚较远,二人走了有一会儿才到。 村里人一般都不爱关门,所以里长家也是院门大开,两人刚到就见方泉拎着锄头打算去地里。 “诶,你们怎么过来了?有事儿?”方泉瞧见两人,把扛在肩上的锄头放了下来,瞅着人问。 陆云川从怀中掏出一张戳了鲜红手印的文书,说道:“这是我夫郎的卖身文书,我想改回良籍,想请里长帮我们办一办。” 方泉点点头,先是叹了一句:“林家两口子也是不像话,还……” 他本想说林家夫妇还占着过世哥嫂的田地,可转头又这样苛待哥嫂留下的唯一骨肉,真是该天打雷劈。可当着生哥儿的面,他还是把后头的话憋了回去,怕这孩子听了胡思乱想。 里长接过文书看了看,又望着林潮生问道:“生哥儿身体好些了?瞧着长了些肉,气色也好了些。” 林潮生装得乖乖的,点着头回答:“方叔,我好多了,家里天天吃肉呢,不胖都难!” 方泉满意地点头,嘿嘿直笑:“好好好,那就好!” 话又说回正题,方泉领着两人到院子里坐下,细讲了一遍改籍合户需要的东西和注意事项,最后才道:“这事儿得去县里办,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儿一早天不亮就得出去,去县里至少也得两个时辰时间呢!” 两人都答好。 道了谢后,正打算离开,忽又瞧见方婶子在里头喊:“剑玉啊,出来透透气,别每天关屋里看书,眼睛要看坏的!” 屋里的方剑玉高声答道:“知道了娘!” 答应是答应了,人却不见出来。 最后只有方婶子出来,她冲自个儿男人嘀咕:“你喊喊啊,你也不怕你儿子读书读傻了!” 方泉先朝林潮生二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后才扭头对着媳妇小声说话:“剑玉今年要下场考秀才了,肯定是要辛苦些的。” 如此一想,方婶子也点点头,叹着气说:“我昨晚上瞧他在写东西!哟,可了不得,密密麻麻好几页……我是不认字,不晓得写的啥东西。” 方泉没见过,只猜测:“许是什么文章吧?” “兴许是,可多了,也是辛苦。”方婶子点点头,又嘀咕着往灶房跑,“我给他端碗热水去,总得歇歇喝口水吧。” 她说着就钻进了灶房,没一会儿真端了水出来,还给林潮生和陆云川也倒了两碗。盛情难却,二人端着喝了一口,甜丝丝的,许是放了糖。 古代的糖精贵,村里能拿糖水待客就是大方人了。 林潮生两人喝了水,又道了谢,和里长约好明儿碰头的时间后才离开方家院子。 出了门后,林潮生还回头瞧了一眼,是一个不太大的院子,盖的茅草屋,倒说不上破烂,可也比不得村里那些青砖瓦房。 近年来都是丰年,龙门县发展也好,村里人有穷有富,有盖青砖瓦房的,也有住着茅草泥巴房的。 方泉是里长,家里田地也不少,按理来说是能修青砖瓦房的。 可他下头有个儿子读书,束脩外加笔墨纸砚,事事得花钱。他身为里长,又是个善心泛滥的性子,村里过得苦的老鳏寡他要接济,无儿无女又年老多病的老夫妻他也要贴补,一年到头也存不了什么钱。 “回吧。” 瞧到一半,陆云川扯着人朝家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林潮生就被陆云川从床上薅了起来。 “嗯……几点啊?”他还有些迷糊,一时没想起这是在古代,眯着惺忪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改了词又问,“什么时辰?” 陆云川拿着一件棉衣往林潮生身上裹,一边动作一边回答:“卯时六刻。和里长约好了,辰时前到村口碰面,他驾牛车去县里。” 那也不早了,林潮生揉了揉眼,又拍了拍脸,清醒两分后就爬了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那不早了,得赶紧收拾出门。” 二人也没啰嗦,林潮生穿衣洗漱,陆云川就把准备好的葱饼卷好拿油皮纸装上,又喂了两只大狗,随后就在门口等着林潮生。 林潮生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二人带着东西朝村口赶。 方泉也是个守时的,早早在村口等着,这时正无聊地晃着手里的草鞭。 “哎哟,来了!快快快,上车吧。”方里长见着人赶忙招呼。 林潮生先说道:“方叔,也不急这会儿。您吃了么?川哥摊的葱饼,加了鸡蛋的,可香了!您也吃两张,咱吃饱了再走!这过去得两个时辰呢!” 说着,两张黄灿灿的葱花鸡蛋饼就伸到眼前来了,还是热乎的,香得叫人流口水。 方泉今儿起得早,没吵醒他婆娘,只想着自个儿热一热昨晚上剩的窝窝头垫肚子。哪知道那窝头都放硬巴了,吃起来都堵嗓子,他吃了半个,剩的实在吃不下。 这时被两张饼馋得吞口水,可他又不好意思,发窘地搓了搓衣裳道:“吃、吃过了。你俩吃就成。” 林潮生也不是个傻的,看脸色还是会看的,当即就把饼塞方里长手上,笑道:“您吃吧!这是多出来的,您要不吃,我俩也吃不完!又一股葱味蛋味的,总不好带进户房去。” 推辞不得,方泉只好接过两张饼,还说道:“生哥儿真是大变样!人比以前有生气!也机灵了!” 这话林潮生最近听得可多了,只笑了笑没说话。 几人吃完饼,赶车朝龙门县去了,两个时辰的路程,是方泉和陆云川轮流赶的牛车,紧着在中午前进了城门。 县城热闹,街道两侧店肆林立,沿河的柳荫下还摆着各样的摊位,卖吃食的、卖篾器的、卖风车玩具的,瞧得人眼花缭乱。 街上或是挑着箩筐沿街叫卖的货郎,或是扛着糖葫芦哄娃娃的年轻小哥,或是头插粉花儿挽着篮子卖野杜鹃的小姑娘,亦或是赶着驴车卖完菜要出城归家的小夫妻。一街人流车马络绎不绝,是四方辐辏之景。 快到午时了,官衙户房的大人们也到了吃饭的时候,可不敢去打扰。所以三人进了城没有立刻去办事,而是先找食摊吃了饭,想着缓一缓再去。 吃的馄饨,馅儿是用笋丁和鲜肉调的,熬的大骨汤,喝一口暖烘烘的。陆云川还怕不够,又在隔壁摊子喊了一笼灌浆包子。 一笼八个,孩童拳头大,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裹着肉香的汤汁就涌了出来,还不能吃太急,否则准被烫。 林潮生吃了一碗馄饨后就八分饱了,只吃了一个包子尝尝味儿,剩的全给陆云川和里长分了。 这事是请里长帮忙,两人当然没好意思让他出钱,陆云川早一步去结了账,县里物价比镇上略高一些,三人吃了快有四十文。 里长是个老实汉子,他红着脸自言自语:“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啊……” 林潮生宽慰两句,方里长才有缓和,又才带着人往户房去了。 改籍合户倒不麻烦,户房的吏员看了买卖文书,又重拟了新的契书,叫林潮生和陆云川盖了手印,再销了旧的买卖文书,最后给办了合户,此后二人就是真正的夫夫了。 “行了。”那吏员瘦高瘦高,做事也麻利,办完后就板着面孔开始撵人。 村里人都怕见官,但里长来县上办事多,倒也习惯了,只笑着答:“好好,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了!” 说罢,就带着二人离开了户房。 出来后,方泉才瞧一瞧天色,又望一眼不远处的书肆,说道:“还不到未时,也难得来一次县里,你俩要不要逛逛?我瞧着那边有个书肆,我去给剑玉买只墨,昨儿就听他说墨条快磨完了。” 书肆? 林潮生来了精神,不禁扯了扯身侧陆云川的袖子,抬头瞧去一眼。 陆云川一眼看出他的想法,但还是问道:“你也想去看看?” 林潮生猛点头。 陆云川只好答应:“行吧,去逛逛再去医馆。” 瞧吧,这位可没忘正事,还记得去医馆看大夫,再问问夜里能不能办事。 林潮生心虚咳了一声,然后拖着陆云川进了书肆。 那书肆不大,两间门铺,并排摆着四架木书架。林潮生逛了一圈,瞧他认真的样子,里长看见了还有些惊讶,诧异道:“生哥儿,你会认字?” 林潮生:“……” 诶? 草率了,这怎么答?! 他这头磕巴了一声,正打算摸脑袋糊弄过去,倒是身旁的陆云川瞧他一眼才扭头看向里长,回答道:“听说生哥儿的娘亲原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跟着主家小姐认过字,潮生应该是小时候和岳母学过。” 林潮生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啊对对对!” 林潮生父母走得早,里长也快忘记这回事儿了,一说才恍然点头,“是是是,是有这事儿。” 说完他也没有过多询问,先朝着书肆老板问墨去了。 林潮生又心虚咳了一声,悄悄扭头看向陆云川,正巧对上陆云川垂眸注视他的眼神,眸光深深的,瞧得人心口发紧。 但陆云川最后也没有多问,只道:“继续看吧。” 林潮生点点头,又扭头看向书架,从中抽出一本蓝皮的书册。 ——《春风偷香记》。 嗯,好书,好书。 22、炭笔和纸 ——《春风偷香记》。 林潮生越看这名儿,越觉得眼熟,再注意到书角下两朵暗红的桃花后,他忽然忆起。那日和方家儿子方剑玉同车,他包袱里掉出来一本书,正是这本! 这名儿一看就不正经,林潮生草草翻阅了几页。 咦,也是怪了,讲的竟不是常见的书生小姐的爱情故事,也不是农夫仙女的白日幻想。 书中的男主常做奇梦,那梦又怪又香。昨日梦到英姿飒爽的女将对他一见钟情,穿了裙裳要来嫁他;今日又梦到悉心照料的兰草摇身变成窈窕女郎,宽了衣就要自荐枕席;来日再梦见花楼里的双姝姐妹,又是一出救风尘,换得双飞燕。 期间写得缠绵悱恻,那些个字眼叫林潮生这个现代人看了都脸红。 但故事到了末尾,出身贫苦的男主不再满足于每夜梦境,于是日日灌下助眠的汤药,只求梦境更长更美些。可最后一章,他大概是灌多了药,吃傻了,在镇上瞎转说傻话。称自己坐拥美女如云,隔壁县还有富家小姐抢着与他好,一时成了全镇的笑话。 结尾虽出乎意料,但根本上还是一本小黄书。 林潮生瞥一眼站在他身边的陆云川,悄悄把书放回书架,心中默念:他不认字、他不认字。 放了第一本,再取第二本、第三本。 《不羞郎》 《夜灯迷情录》 …… 嗯,大差不差,是窃玉偷香,或是漏泻春光,文笔华丽动情,将其中欢好之事写得情肠婉转,不显粗暴,倒十分缠绵漂亮。 嗯。 抱玉山人。 不错。 林潮生看了看作者的笔名,这几本风格相同的话本子都出自一人,署名抱玉山人。 “喜欢?” 陆云川确实大字不识,但他见林潮生对这那几本书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还是问道。 一边问,一边也随手抽出一本,翻开看了起来。 陆云川:“……” 陆云川翻了几页,忽又猛地将书本合拢,一张本看不出发红的脸竟显出了红晕,一路涨红到脖子。那模样就仿佛狠狠憋了一口气,直憋得脸红脖子粗。 看他这样子,林潮生还愣了一会儿。 不是不认字吗?这是看到什么了? 林潮生有些好奇地打量过去,然后就看见那书皮的右下角写着三个小字——避火图。 林潮生:“……” 陆云川回了神,将手上的书藏到身后,又去瞪林潮生手上握着的那本,喘着粗气沉声问道:“你看的是什么?” 说着就抢过林潮生手上那本,翻开瞥了一眼,却是满页满页的字。 陆云川:“……” 好吧,只有他倒霉,只有他一拿就拿出了一本春宫图。 陆云川心虚地咳了一声,又把书塞回林潮生手上,磕巴道:“看、看吧,喜欢就看。” 林潮生憋着笑把书放了回去,正巧这时书肆老板走了过来,热情介绍起来。 “哎哟!是看中了抱玉山人的书?您二位眼光可真是好!抱玉山人的书今年可火,他的书在其他书肆都卖空了,就我这儿还能找到几本!” 林潮生的孕花生在颈后,此时穿得多,衣领高,正将那处挡得严实。那老板没看出他是个小哥儿,只以为是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正介绍得起劲。 林潮生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位抱玉山人是?” 老板先是摇摇头,又才说道:“那倒是不清楚,只听说是个书生。听说快考试了,他再写完最后一话就不写了,也是可惜!哦,他原先还写了一本志怪小说,可卖得不好,这才写起了这些故事。” 说到后面的时候,那老板还冲林潮生挤了挤眼睛,笑得一脸荡漾,惹得陆云川直朝人甩眼刀子。 老板只当二人是兄弟,还以为这当兄长的嫌自己带坏了弟弟,立刻收了眼神,不敢再放肆笑了,然后又从书架最下头翻出一本《白塔镇伏妖》。 “你瞧,就是这本!”老板说着,将书递给了林潮生。 林潮生翻看后,略有些惊诧。 抱玉山人的文笔不错,刚才只草草翻了几页就发现了,而这本《白塔镇伏妖》更是妙趣横生,其中情节精彩纷呈。 林潮生倒来了兴趣,问道:“老板,这本书多少钱?” 老板没想到他不选那些个情爱故事,而选了一本志怪小说,但还是嘿嘿答道:“二钱。这书卖得不好,比其他几本便宜了一半不止。” ……嘶。 瞬间,林潮生觉得手里的书重如沉石。 难怪说古代读书贵,这一本书竟差不多农家人一月的存银,这谁人读得起啊。 林潮生咂舌,默默将书放了回去。 可回神后他脑筋一转,又想到,既然此类话本能大卖,那他从前画的那些漫画、插画是不是也能找到销路? 林潮生似看到来钱的大路,眉眼都弯了起来,立刻扭头冲着老板问:“那画纸有吗?” “有有有。”那老板连连答,扭身去翻找画纸。 等人走开,陆云川才偏着头问道:“你还会画画?” 这问题林潮生之前是不敢随便答的,但次已经背了标准答案,当即就说:“我娘教的!” 陆云川一愣,下一刻就笑了出来。 没一会儿,那老板就抱着几摞纸过来了,“来了来了,铺子里有三种画纸。一个是紫堂纸、一个是鱼子笺,还有一个是竹纹纸。其中紫堂纸最贵,竹纹纸最便宜。” 林潮生点点头,挨个细看起来。 陆云川见他那模样似真想买,也帮着问了价格。 老板喜得直笑,忙说道:“紫堂纸一刀二两,鱼子笺一刀一两,竹纹纸一刀半两。您若要作画首选就是紫堂纸了,这纸细腻厚实,不透墨,下笔也顺畅!” 他也不看二人打扮就不像舞文弄墨的人,就拽着最贵的紫堂纸介绍。 偏偏陆云川是个实心眼,还真合计了一下,暗想着,贵是贵了些,但若这小妖怪真想要,当然得用最好的! 林潮生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瞪大了,立刻按住陆云川正欲掏钱的手,又忙对着老板道:“不要不要,我不要这个。你给我拿一刀竹纹纸,我要那个。” 见最贵的纸没有推销出去,那老板小声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捡了一刀最便宜的竹纹纸装好。 他一边装还一边絮叨:“这竹纹纸粗糙,还容易渗墨,干得也慢……” 他这头说个不停,林潮生理都没理,在角落里挑了几支炭笔,拿去一块儿结了账,笑嘿嘿说:“我不用毛笔,不怕渗墨。” 老板看了他手里拿的炭笔,只好闭了嘴,将东西一块儿收好,算了账。 林潮生又用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硬叫着老板抹了零,这才高高兴兴抱着纸笔出了书肆。 方里长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瞧了人还感叹道:“这纸笔墨真是贵!” 说完,他顿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起来:“阿玉本不让我给他买的,说他有钱。嗐,他一个年轻读书人,哪儿来的钱!这次回来还给他娘扯了布,给我打了酒,花钱大手大脚的,就算攒了些也禁不住这样花啊!” 他絮絮叨叨说完才发觉自己多嘴了,又拍了拍嘴巴,赶紧岔开了话题:“你们两个还逛不逛了?” 林潮生看了陆云川一眼,这人在后头磨蹭了好一阵,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林潮生还奇怪问了一句,“你买什么东西了吗?”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陆云川却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般,一个激灵站得更笔直了。 他忙说:“没、没有啊!” 古古怪怪的,林潮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才转身对着里长答道:“川哥说要带我寻个医馆瞧瞧。” 方里长立刻了然地点头,“是是是,是该看看。那你们去,这牛怕是饿了,我带去外头喂喂草,申时前咱在县门口碰头。” 林潮生和陆云川点头,又同方里长道了别,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陆云川说道:“刚同书肆老板打听过,北关街有家千金堂,那儿的老大夫医术好,可以去看看。” 林潮生点点头,只当陆云川方才就是在同书肆老板打听这些才费了些时间。 说罢,二人就朝着老板所指的方向去了。 路上,林潮生还兴奋地冲着陆云川挤眉弄眼,“哥!我想到一条发财之路!” 陆云川手掌无意识地摁在襟口,听了林潮生话后才扭头看去,脸上仍没有太大表情,但却十分捧场,“什么发财之路?” 他是应了声,林潮生却卖起了关子,拍着手说道:“暂时还不好说!等我发了财再告诉你!到时候我养你!” 刚还捧场的陆云川立刻皱起眉,回道:“我能打猎换钱!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 林潮生被他这郑重模样逗得直笑,连忙说道:“成,也成!到时候我养你,你养我,这不正好嘛!” 两人说笑着到了千金堂,请了那发须全白的老大夫看过。 身子养得不错,还给了之前喝过的方子请老大夫看,又换了两味药,只叫再吃两服。 二人点了头,然后就见陆云川这汉子在堂中就对着老大夫大咧咧问了出来: “那他身子养好了,晚上能办事儿了吗?” 林潮生:“……” 不是!哥,你就这样问出来了?! 23-30 第023章 首次画画 老大夫听了, 他推了推架在脸上的叆叇,眯眼看了看陆云川,又看了看林潮生, 问道:“什么?” 林潮生面上嘻嘻笑, 暗地里狠狠扯了一把陆云川的袖子。 但陆云川浑如不觉, 又重复问了一遍, “那他身子养好了, 晚上能办事儿了吗?” 林潮生扶额,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原以为他已经是个厚脸皮了,但为什么陆云川却能如此坦荡地把这句话问出来? “办啥事儿?”老大夫似乎仍没有听懂, 皱着眉琢磨了一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笑道:“哦哦哦, 你们成亲多久了?还没圆房?” 林潮生摁住直跳的额角,硬着头皮回答:“有一个月了。” 老大夫点点头, 笑着点头答道:“如今行了, 莫太频繁。” 林潮生捂住脸,然后从指缝中悄悄去看陆云川。 先看他的脸,见他郑重地点了头, 面上是剑眉星目;再目光下移看他的肩背, 宽阔厚实, 隐隐能瞧见藏在衣裳下坚实有力并不过分夸张的肌肉;又看…… 咳, 虽然有些难为情, 但林潮生确实眼馋很久了。 就这会儿功夫,陆云川已经同老大夫交谈完, 又付了诊费、药费,然后提起一串药包拉着林潮生出了医馆。 林潮生臊着脸出了门。 其实只找大夫问一问能不能圆房的事儿, 还不至于让他臊得满脸红,但奈何林潮生想象力丰富,此刻是小脸通红,内心通黄。 不过陆云川并不知道,他侧头瞧见夫郎脸泛红云,似后知后觉自己问得太直接了,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 虽觉得奇怪,这小妖怪可不像脸皮薄会害羞的样子,但脸红是真脸红了,有眼睛都能瞧见。 陆云川皱着眉扫了一圈街道,瞧见不远处有一个糖画摊子,连忙扯着人问:“吃糖吗?” 啊? 这话题转得这么快? 他都上高速了,陆云川怎么又绕回幼儿园了? “吃!” 林潮生一声干脆答应。 陆云川点点头,拉着人走了过去。糖画摊子上插着好些小动物的糖画,如兔子、老虎、蝴蝶…… 林潮生还在挑,陆云川则是直接问:“能画狐狸吗?”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看来了生意,连忙答道:“能能能!想画什么都成!” 说罢,老板就捏着盛了糖浆的小汤匙描了起来,飞快浇铸,没一会儿一只狐狸狗就画了出来。 嗯,就是狐狸狗。 也不能说这老板技艺不精,至少这狐狸是真像狗,瞧这活灵活现的。 林潮生接过老板递来的糖画,看着陆云川给了两枚铜板,然后一口咬掉狐狸狗的半个脑袋。 他咬了一大口才反应过来,陆云川只给他买了一份,自个儿是没有的。 要不要问他吃不吃? 可俩大男人分着吃一只糖画也太那啥了! 但是不问,显得他有些吃独食。 于是林潮生举着一只缺了半个脑袋的狐狸狗糖画,冲陆云川问道:“哥,你吃吗?” 陆云川垂下眸光看了过来,侧脸线条冷硬,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他沉默了一阵,就在林潮生以为这是无声的拒绝,正打算默默收回手的时候,又看陆云川静静俯下身,把另外半边糖画脑袋也啃没了。 已成型的糖画一口咬下去是脆的,喀嚓一声,很轻,却不自觉落进了林潮生的心口。 他吞了吞口水,直勾勾盯着陆云川轻咀嚼的嘴,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然后面无表情将糖画塞自个儿嘴里,喀嚓喀嚓啃了好几口、 也没尝出个好坏,就知道甜,很甜。 吃完后,二人又逛了半圈,称了半斤梨膏糖又买了些镇上没有的零碎东西,最后掐着时间出城和方里长会合。 方里长心疼他的牛,这累了半日还没吃粮,于是花了一文钱在县门外的牛马厩买了一捆新鲜草料,喂着老牛吃了。 吃也吃够了,歇也歇够了,林潮生和陆云川也正巧出了县。 陆云川肩上搭了一个粗布缝的褡裢,似放了不少东西,但方泉也没多嘴问二人买了什么,只笑嘿嘿看着夫夫俩,招呼道:“快上车吧!时间也不早了,等咱回去,怕天都要黑了!” 陆云川冲里长点头,然后扶着林潮生爬上板车,自个儿也紧跟着撑臂跳了上去,还和来时一样,同方里长轮着驾车朝溪头村的方向去了。 车上无聊,林潮生起先还抱着陆云川的胳膊打了会儿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栽得脖子都酸了。也不知道眯了多久,他才揉着僵痛的脖颈左看右看一阵,没看出到了什么地儿。 陆云川瞥他一眼,似猜到他在想什么,低声答道:“再有两刻钟就到镇上了。” 林潮生点点头,伸开手臂撑了个懒腰,坐在另一边的方里长嘿嘿笑着。 笑完又拍了拍陆云川的胳膊,说道:“陆小子,换换吧,给叔赶车。你那半边肩膀都被生哥儿压麻了,正好歇歇!” 说着也不等陆云川答应,直接去抢了他手里的草鞭,然后就将夫夫俩撵到了后头铺了茅草的板车上。 听了这话,林潮生不好意思地傻笑一阵,还抬手往陆云川肩上又搓又捶。 陆云川瞧他一眼,轻声说了一句:“没事。” 林潮生又捶了一会儿才停下手,然后自言自语地嘀咕,“骨头都要坐硬了。” 说完,他将今日买的纸笔翻了出来,又从茅草底下抽出一块废板材,垫着打算画画打发时间。 先瞅一瞅路边的野桃树,再看一看远处弯进树林子的溪沟,最后将目光落到一旁的陆云川身上。 要外貌有外貌,要身材有身材,绝佳模特啊! 林潮生盯着人怪笑,惹得前头赶车的方里长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以为这小哥儿中邪了。 陆云川:“???” 陆云川更是满脸问号,看着怪笑得显得傻兮兮的夫郎有些无奈。 不过林潮生也没笑多久,他很快摆好了画纸,削了炭笔开始作画。 认真起来倒和平常不一样,眼睛发着光,嘴唇也轻轻抿着,全神贯注,似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入那幅画上,全然忘了时间的流逝。 画好时,已到了黄昏时分,日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天际染上一团红,烧成火色。 陆云川看着一支细长的炭笔捏在林潮生手上,草草几笔勾出了形貌,再渐渐描深描细。纸上的人像越来越熟悉,可不正是他背弓往山里去的侧影,连眉宇间那道寸长的小伤疤也没落下,每一根头发丝都是认真勾出来的。 “嘿!像不像!像不像!” 画完了,林潮生献宝似的抖着那张画纸给陆云川看,眉眼里全是笑意。 这头动静大,前面赶车的方里长又忍不住扭头看了过来,一看就亮了眼睛,赞叹道:“哎哟!这画的是陆小子?诶呀呀,不得了不得了,真是一模一样啊!太像了吧!这画儿也有意思,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画呢!” 林潮生笑着没答,只看着陆云川。 陆云川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那张画拿了过来,又把林潮生的手翻开看,发现他小手指一侧蹭了好些黑迹。 林潮生抽回手,嘟囔道:“画画都难免的。这笔用起来一般,不然还能画得更好些!” 古代的炭笔自然比不上现代工艺,偏软、易断,外层是用类似纸皮的东西裹起来的,用时再一圈一圈撕掉,倒有些像现代女生用的老款眉笔。 虽然比不上现代的炭笔、铅笔,但制作麻烦,价格可比毛笔贵多了! “怎么样?我厉害吧?”林潮生扬了扬眉毛,有些骄傲地看着陆云川,像是终于找着了值得吹嘘的地方。 方里长在前头捧场,“厉害厉害!比我家阿玉厉害,那小子写字好看,画画是不成的!” 这也是个“儿吹”,一边捧场,一边还不忘夸儿子写字写得好。 再看陆云川,他认真点头,夸道:“厉害。” 他还将画拿在手里,似乎是没打算还给林潮生了。 西边的太阳滚了下去,暮色浮起,方泉驾着牛车进了溪头村,把两人送到山脚才离开。 天色渐渐黑了,陆云川收着画,一手牵住林潮生领着人往家里走。 今晚的月亮不够圆,照不清路,只模模糊糊散着光,陆云川还不忘叮嘱:“小心点儿,跟紧我。” 两人手牵着手回家,还没走近就听见自家院子里响起几声犬吠,应该是大黑二黑听见动静,已经叫开了。 走了过去,林潮生忽然看见自家门前蹲着一个人,黑黢黢的,他差点儿没注意到! “谁在那儿?!” 林潮生厉声喊了一句。 然后看到那人站了起来,瞧身形不太高大,反而有些瘦弱。 没一会儿,那人开口了,“小哥。” 是岑叶子。 林潮生松了口气,挣开陆云川的手后小跑了过去,抓着人问道:“叶子?你咋来了?” 见是熟人,陆云川也放下心,由着两个小哥儿说话,他先去开了院门的锁。 开门后,林潮生将岑叶子拉进院儿,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天色太黑,他也看不清叶子此刻的模样,只依约瞧见他腰上似乎绑了个东西,像是拿布缠了刀刃的柴刀。 林潮生只当没瞧见,又移开眼,再次问道:“叶子,你咋来了?是家里又出事了?” 林潮生上回就发现了,岑叶子似乎在躲着自己,上次见了面招呼也不打就转头逃开了。 这次又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果然,岑叶子的声音有些小,听起来怯怯的,不像之前和他说话那样开朗。 “不、不是我家里。是我今天看到林叔在你屋门前转来转去,看起来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怕他家又憋着坏,就来告诉你一声,好有个准备。” 第024章 喷火巨龙 林潮生听得一愣, 立刻反问道:“林家人?” 岑叶子郑重地点点头,说得认真,“就是你叔叔!” 正是这时, 陆云川去屋里提了一只煤油灯出来, 一簇小火苗腾腾跳跃着, 将这小院子照亮了两分。 林潮生瞥他一眼, 然后自言自语地嘀咕:“他来干啥呢?” 岑叶子摆摆头, 然后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来同你说一声。” 林潮生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然后攥紧了岑叶子的手腕, 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叶子,你……” 他有心想问岑叶子为什么躲着自己,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 倒把岑叶子惹得更急了。没一会儿小哥儿的眼眶就全红了,抽着鼻子, 带着哭腔问:“小、小哥, 你是不是讨厌我?不想和我一块儿玩了?!” 林潮生:“啊?” 一句话给林潮生干沉默了。 对面的岑叶子还皱巴着一张脸,瘪着嘴说话:“我学坏了,所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林潮生立刻道:“谁说你学坏了!你现在这样不知道有多好呢!” 岑叶子悄悄看他一眼, 试探着问:“真的?可、可我现在这样, 不是好哥儿……阿奶还出去说, 村里人都讲我笑话, 说我犯了疯病, 以后肯定没人敢娶。” 他耷拉着肩膀,没精打采地缩在那儿, 连头发卷儿都打着蔫,像一朵缺了水没精神的野菌子。 林潮生揉了他一把, 然后瞪着眼开始说话:“听他们放屁!你呀,顾好自己就成了,现在这样多好!唔,你跑过来,家里的小爹怎么办?” 岑叶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腰上的柴刀,他这些日子刀不离身,还是他小爹怕未伤人先伤己,翻了旧布条把刀身缠了起来。 听到林潮生问,岑叶子才回答道:“家里只有我阿奶,她现在怕我,不敢做什么。至于我阿父……”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咧唇溢出一声鄙薄的嗤笑,“嘁,他嫌家里太闹,说是到镇上找个短工干,昨天就没回来了。” 也是个缩头乌龟,把他老子娘一个人留在家里。 岑叶子如今也看出来了,他阿父、阿奶真没什么厉害的,都是窝里横,只要自己比他们更凶,他们就不敢闹了。 林潮生听到后也放心下来,又多问了几句岑叶子的小弟弟,还往岑叶子手里塞了一把梨膏糖,最后才将人送出门。 等人走后,他才转头看向陆云川,这人提着煤油灯静静站在身侧,一句话也没说。 二人四目相对,那活泼跳跃的火苗正巧映上林潮生灿若星辰的眼睛,闪闪发着光,似把一捧火星也盛了进去。鼻子秀挺,嘴唇水润淡红,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川哥,你说他到咱屋前打转干嘛呢?” “是偶然路过?还是来干啥坏事的?” “川哥?哥?” 陆云川盯着人发呆,连林潮生喊了他两三声都没回过神,还是林潮生拍了他一巴掌才猛然惊醒。 他心虚咳了一声,脑子一空,将油灯移远了些,照不见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 陆云川干巴巴说:“真做了坏事,迟早也会被发现的。嗯,饿了,做饭吃。” 林潮生赶紧伸手扯他,“诶,灯灯灯,看不见了!” …… 二人借一盏油灯照路,牵着手进了灶房。 陆云川虽然说“饿”,但此刻时间也不早了,只热了今早剩的鸡蛋葱饼,又掐菜剁肉,煮了一大碗肉丸子汤,草草应付了肚子。 之后洗了碗筷,林潮生在院儿里走了两圈,全当消化。 之后就是烧水洗漱,然后上床休息。 古代没什么娱乐活动,村里人家一般在天黑后就收拾着上床睡觉,成了亲的,也最多只能在床上找找娱乐活动了。 这段时间以来,林潮生也渐渐习惯早睡早起的日子,刚开始他还有些怀念手机平板,但时间久了似乎也找到了安宁。 可今天有些不同,今天两人仰面躺在床上,都没有说话,可也都没有闭眼。 说好的办事儿呢? 他不会忘了吧! 我该如何不经意地提起,又不显得我急色呢? 我是不是应该先给自己立个人设?未经人事清纯零? 人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可脑子里却全是黄色废料,林潮生精神抖擞,根本睡不着。 “咳,咳,川哥啊,那个、那个今天大夫说的……” 林潮生试探着开了口,扭头看向身侧的陆云川。但天黑了,屋里也没有点灯,他的瞎子眼什么也看不见。 陆云川的声音听着似十分平静,缓缓道:“大夫说了换药,但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再熬新的。” 林潮生:“呃?” 哥?不是这句啊!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呢?! 他脑里一阵暴风旋动,恨不得爬起来坐到陆云川腰上,掐着他的脖子一通猛摇,然后大喊:“办事啊!办事啊,哥!” 可是不行,他现在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清纯可爱零。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侧的陆云川忽然伸过一只手将林潮生按进了怀里,黑暗中,一点温热落在他脸上,末了又是一只粗糙厚实的大手盖在林潮生的眼睛上。 “快睡吧。” 陆云川低低说道。 林潮生:“……” 他是不是亲我了? 他是不是亲我了! 刚还想着小人打架的林潮生,此刻仅仅只是被温热的嘴唇贴了贴面颊,立刻就红了满脸,甚至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四周的空气都发着烫,灼得人全身滚热。 嗯,也是个外厉内荏的主儿。 他也不想着床上娱乐活动了,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或许是今日出远门太累,刚还十分精神的林潮生闭上眼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陆云川端详他一阵,黑漆漆下,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仍看了许久。 一夜好梦,嗯,是真的好梦。 次日,柔和的晨光泄进屋子,几缕暖黄的曦色落在床上交缠的身体上。 睡梦中的林潮生不经意皱着眉,挣着身体动了动,可他整个人都如棉花娃娃般被陆云川箍在怀里,像翻身也翻不动。 嗯,什么玩意儿,硌得慌。 陆云川把什么东西放床上了? 丢下去,丢下去。 动了好一会儿也没躲开那怼在自己身上的硬物,林潮生不耐烦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就想往外扔。 “嘶……哼。” 没扔动,倒是身侧的陆云川发出了一声闷哼。 林潮生:“嗯?”?!!! 林潮生猛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顶着鸡窝头一脸惊恐地看向床上皱着眉毛开始冒冷汗的陆云川。 林潮生:“……” 陆云川也坐了起来,轻轻蜷了一条腿,狠狠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你在干什么?” 林潮生眨眨眼,干笑两声:“……大战喷火巨龙?” 陆云川:“……” 林潮生也反应过来了,真恨不得回到刚才,给手贱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同是男人,林潮生当然也知道那处的脆弱和紧要,立刻也皱起眉凑上去问:“哥……感觉怎么样?没事吧?很痛吗?要不要找大夫看……唔?” 话还没说完,陆云川终于忍不住捏住了他的嘴,两片唇捏成鸭嘴。 陆云川缓了缓才松口手,又从床上起来,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面无表情套上衣裤出去了,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 林潮生:“……” 人走了,林潮生才崩溃地猛搓自己的脸,又跪在床上,拿脑袋在枕头上一阵猛磕。 啊啊啊啊啊我都干了什么!!! 狠狠磕了一通,林潮生脸上夸张的红晕才消了下去。 好一阵后,林潮生才收拾出门,等他出去时才发现陆云川早把洗漱的热水准备好了。再看他的模样,一切如常,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真的没事吗? 真的不用看大夫? 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 林潮生很想问,可看陆云川的模样,真是一句话也没敢问出口。 倒是身旁的陆云川也开了口,“我先去趟山里看看下的陷阱,锅里煮着粥,瓦罐里还熬着药,你盯着些,我很快就回来。” 看样子是真没事?都能上山了。 林潮生点着头,又朝外的院子扫了两眼,问道:“大黑二黑呢?” 听到他开口,刚刚还面色如常的陆云川顿了顿,不自觉偏开头,语气故作沉静:“出去了。院门一开就跑没影了,可能是昨儿关了一天,关闷了。” 林潮生了然地点头,然后又转身回屋里把陆云川常用来缠袖子的布条找了出来,亲自帮人绑了上去。 他一边绑,一边情不自禁扫两眼陆云川身下的某个位置。 这目光实在太明显,让陆云川想忽视都做不到,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消了胀痛的某处似乎又烧了起来。 陆云川抽回手,自己低着头将剩半边的布条绑好,简短说道:“真没事了。” 林潮生挠了挠头,尴尬地吐出一个字:“……哦。” 陆云川出了门,朝山上去了。 开了春,山里猎物多,也不知道陆云川这次能不能带回猎物。 兔子好吃!他刚来时吃过一次,可惜那时候脾胃不好,全吐没了。 可惜,可惜啊。 屋里只剩他一个人了,林潮生有些无聊,捏着木勺在锅里翻动,又时不时盯两眼咕咚冒泡的药罐,等着药熬好后盛出来放凉。 大概过了两刻钟,陆云川回来了。 是空手回来的。 “没有猎物吗?”林潮生先是这样问道,说完还不等陆云川回答又改口安慰,“没事没事!哪能次次都有猎物!家里还存着几两钱,很够用了!” 陆云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着眉,犹豫一阵才准备开口。 可惜他还来不及出声,外头风风火火跑来一个婶子。 婶子在门口喊:“哎哟,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生哥儿!你家狗把你二叔咬了!” 第025章 野鸡纷争 说话的是曹大娘, 是林家的邻居。 虽是邻居,但两家互不对付,今日为你家鸡跑到我家坝子上拉屎吵架, 明日又为你家牛啃了我家稻子吵架, 总是不消停的。 曹大娘虽是女子, 却生得高壮, 嗓门儿也洪亮, 喊了两声就把林潮生和陆云川喊出去了。 林潮生小跑着出门, 急急忙忙问:“曹大娘,咋回事啊?真是我家大黑二黑咬的?” 曹大娘是快步跑过来的, 急出一身汗。 这时正一边抹汗,一边急急说道:“俩都咬了!可凶嘞!不得了哦,闹得邻里邻居都出来看了!林家的又哭又嚎, 说要请里长做主把咬人的畜生打死嘞!你们快去看看吧!” 大黑瞧着凶,其实性子温和, 二黑次次闹它, 它次次让着;二黑虽有些顽皮,但也很听话,不让干的从来不干。林潮生才不信他家狗子会无缘无故咬人呢! 他也顾不得问陆云川猎物的事儿了, 撩着袖子就要朝外冲, 还冲陆云川喊:“哥!我过去看看, 你把灶膛里的柴火退了, 也赶紧过来!” 说着, 林潮生就赶紧和曹大娘一块儿赶了过去。陆云川动作快,脚程也快, 灶房收拾完就立刻出门去追,没几步就追上了。 路上, 曹大娘气喘吁吁还忍不住絮叨。 “哎哟,你们家大黑二黑乖诶,经常在村里晃荡,别说咬人,连家养的鸡都不咬!也不和别家狗打架!“ “有两次还逮了摸进村的偷儿,多乖的狗哦!肯定不会随便咬人的,这里头有事!” 陆云川不常和村里人打交道,各个都是混个脸熟罢了。但他养的二黑却是个街溜子,闲得没事儿就在山上、在村里溜达,除了胆子小或者天生怕狗的,村里可多人喜欢它了。 说着,几人也赶到了。 林家门口闹哄哄的,邻居们都倚在自家门前瞧热闹,有些甚至直接围了过去。 曹大娘挤开人群,嘴里喊着。 “来了来了!生哥儿和陆小子来了!” 众人让开一条道,放几人进去。 人群中间就是破口大骂的林钱氏,还有瘸着腿被咬出血的男人,两只狗子也在,站在一旁压低了脊背,喉咙间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陆云川瞧见了,蹙着眉喝了一声:“大黑!二黑!” 两只黑狗听到主人的声音,收了怒气,也反应过来自己惹了祸,一只两只都夹着尾巴朝陆云川跑了过去,躲在人身后不动了。 林钱氏还在嚎。 “可真是不得了诶!林潮生这个短命的死哥儿,教了他家的两只狗畜生,教它们来咬人啊!看看,看看,把我男人咬成什么样子了!这可是亲叔叔啊!” “这样乱咬人的狗就该拖出去打死!我要告里长,把这两只畜生打死!” “不够不够不够!还得赔钱!必须要赔钱!” …… 这事还真有些难办。这个时代又没个监控,两只狗子也不会开口说话,林潮生和陆云川虽然不信自家的狗会随便咬人,可没证据,只怕要吃哑巴亏。 陆云川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沉得难看。 周围的村民还在怯怯议论。 “啧啧,咬人的狗确实不能留,村里娃娃多,要是咬了小娃子可怎么好!那狗嘴那么大,一口下去不得没命啊!” “放屁呢!我家牛娃还和大黑耍过,这狗脾气好,被娃子坐在背上扯耳朵都不咬人!” “那你说这是咋回事!这不就是咬了人吗!还见血了诶!” “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啊!咱也都没瞧见一开始发生了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咬上了,说不准是他们先惹的呢!他要是打狗,还不准狗咬回去哦?” “嗐嗐,不管咋回事,也不可能是生哥儿教的啊!都不说生哥儿会不会干这事儿,这狗也没那么聪明啊,教它咬谁就咬谁?成精了哦!” …… “里长来了!里长来了!” 议论纷纷中,不知是谁叫了这么一声,人群又散开,把方里长放了进来。 里长来得急,下地的脏衣服都来不及换,手也没洗,掌心还沾着泥巴。 方里长叹着气,忙问:“到底咋回事啊?给我看看,咬成啥样了?” 他没有先问具体情况,而是走过去看了看林田山被咬伤的腿,掀开裤管瞧了好一会儿。 “里长啊,您可得做主啊!血糊糊的,我男人的腿怕是要废了!” 林田山痛得脸都木了,这一阵都没说话,这时是被自个儿婆娘的话吓到了,连忙哭起来:“里长救命啊!我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残废啊!” “残废个屁!皮外伤,瞧着吓人而已,少自个儿咒自个儿!晦气不晦气?”方里长先啐了一口,又扭头看向林钱氏,板着脸问,“你既然怕林二的腿废了,你不先紧着看大夫?还敢耽搁!” 林钱氏对着里长也不敢撒泼犯浑,况且他这话说得有理,让她找不到地儿反驳。 真是忘了,就顾着生气了! 林钱氏磕巴了半句,惹得方里长连连叹气,最后摇着头冲身旁的一个年轻汉子喊道:“石头,麻烦你跑一趟,去把白哥儿请来瞧瞧。” 年轻汉子热闹还没看够,但这是里长说的话,他不好不做,点着头跑了出去,只想快点儿回来,继续看。 方里长又才回头,看了林家的几眼,又扭头看了林潮生和陆云川几眼。 “到底咋回事,谁给说说吧。” 林钱氏小声嘀咕,“还能咋回事!就是他家狗咬人!这请白哥儿的钱可得他们出!我当家的受了伤,得吃肉补,也得他出钱买!” 方里长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继续问:“他家狗为啥咬你?村里人都晓得,这俩狗从来没咬过人。” 林潮生也说:“里长说得对。二婶还是说清楚,大黑二黑为啥咬了二叔?要真是狗的错,那我们肯定认赔。” 林钱氏却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一句:“呸!狗屁的不咬人!上次就在你院门口咬了我大儿!上回还没找你算账呢!” 说的是上次林阿宝的事儿,林钱氏趁着陆云川不在,带着大儿子上门找麻烦,被林潮生放狗咬了。 林潮生一听这话,板起了脸,反驳道:“狗不会无缘无故咬人,但晓得护主。那次分明是二婶和大堂哥到我家门前找麻烦,又要打又要骂的,要不是大黑护着我,我不得被你们活撕了?” 一听竟是这么一回事,刚还觉得奇怪的村民们纷纷表示理解。 村里人养狗就是为了看家护院的,这要连主人都不知道保护,这狗才是白养了,护主咬人没错! 听村民的话,这是不站在她这头的。 林钱氏梗着脖子开始胡搅蛮缠,“不管不管!我不管!这次还是在我家门口呢,这俩畜生跑到我家,还把我男人咬了!你们不赔钱啊!” 林潮生微微一笑,说道:“赔啊。这不是正打算问清楚了就赔么!” 这时,一个缩在林家院门后的女孩儿探出头,插了一句:“真的假的?说了就赔啊!是你家狗贪吃,瞧见我们杀鸡过来闹,我们不给肉吃,它们才咬人的!” 说话的是林家的小女儿,林金珠,她刚说出口就被林钱氏狠瞪了一眼,骂道:“死妮子,就你长了嘴,滚回屋去!” 林金珠被阿娘骂了,瘪了瘪嘴缩了回去。 听了这话,人群里又闹了起来。 “杀鸡吃肉啊!哎哟,林家可真舍得啊!” “嗐,听说他家那个童生儿子回来了!肯定是为宝贝儿子杀的鸡!” “难怪了,我说怎么好像闻到一股炖鸡的香味儿!我还当我闻错了哩!” 这时候,陆云川也说话了,他眼睛看向院墙角落里几片鲜艳的羽毛,盯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问道:“陷阱套子里的野鸡是你们拿的?” 林潮生:“?” 还有这事儿? 林潮生都愣得呆住,下意识扭头看向陆云川。 陆云川说道:“刚才太急了,没来得及说。山上陷阱套子里留了些野鸡毛,但野鸡没了。” 林钱氏听到后,立刻疯了般反驳:“呸呸呸!少冤枉人!我家杀的自个儿的鸡!” 陆云川先走到墙角跟,翻出一根鲜艳的长羽,说道:“我打猎这么多年,野鸡家鸡还是分得清的!这分明就是野鸡的尾巴羽毛。” 林钱氏看见后也是一愣,连忙朝墙角看,发现哪儿竟有好几根羽毛,肯定是那两只畜生咬出去的! 她可不能认! 这事儿得从昨天下午讲起。昨天她二儿子林章文回来了,二儿是宝贝,是文曲星下凡,回了家肯定要吃好的啊!她就喊了自己男人又去找陆云川讨猎物,至于陆云川之前说的两清,她才不管呢,救命之恩哪那么容易两清! 可哪知道,这两口子讨债的都不在家,林田山只好去山里转转。也是他家运气好,竟撞见陆云川下的陷阱套子,里头被套了一只野鸡。 这是捡来的肉,不要白不要啊!她当家的聪明,就把野鸡提回来了! 可这事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林钱氏梗着脖子咬死不认:“乱扯!家鸡野鸡不都差不多!我家鸡就是这个色的!” 和她不对付的曹大娘翻了个白眼,当即就怼道:“放你娘的屁!你家十八只鸡,十二只母的,六只公的,没一个是花的!” 要说啊,这敌人最了解敌人,曹大娘可是连林家几只鸡,几时放出笼都一清二楚。 听自己阿奶说了话,隔壁曹家门口也跑过来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娃,牵着曹大娘的手,小声开了口。 “阿奶,他们骗人,明明就是山里捡的野鸡,我今早儿都听见了!” 第026章 纷争后续 “阿奶, 他们骗人,明明就是山里捡的野鸡,我今早儿都听见了!” 听到孙儿的话, 曹大娘可是吓了一跳, 连忙抱着小娃又问:“啥?二蛋, 你说啥呢?” 妇人一声喊, 惹得议论纷纷的村民们都噤了声, 一个个翘首看向说话的曹大娘和二蛋。 大概是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多, 那小男娃吓了一跳,连忙攥紧了阿奶的手, 小声又重复了一遍:“他、他们撒谎!二蛋都看见了,听见了!他们明明说了,野鸡是山上的野鸡套子里捡的!就是野鸡!” 这话一说, 在场的人都惊得朝后一仰,好些人更甚至狠吸了一口气, 全都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林家人。 “哟, 真是偷的啊!” “那毛一看就不是家养的鸡!林家人真是厚脸皮!” “可不是,可不是!这可是二蛋说的,他才多大, 他还能撒谎?” …… 林钱氏先是一愣, 随后反应过来后立刻冲着小男娃吼道:“你个死伢子!浑说什么呢!老娘啥时候说过这是野鸡?啥时候说过这是山里捡的?你个满口鬼话的小杂种, 小小年纪你就敢冤枉人, 明儿就该你烂嘴烂肠!” 二蛋胆子小, 这还是阿奶在这儿他才敢说出来,可即使说了, 那声量也不敢放大。 现在被林钱氏指着鼻子骂,可是吓坏了, 连忙扭头抱住阿奶的双腿,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哇——没、没说谎!阿奶说了,小娃娃不能说谎!” 也才五岁大的小娃,吓得直哭,都嚎出鼻涕泡了。 曹大娘被这不要脸的老女人气得黑了脸,先把怀里的二蛋推到后头儿媳妇怀里,然后冲前去揪住林钱氏的头发,张开一张大手就朝她脸上扇。 “嘿!你干了丑事不敢认的烂货!还敢咒我家二蛋!老娘打死你!” 两家邻居多有矛盾,常常闹架,但曹大娘一般还是不会和人动手。她天生比寻常妇人都高壮些,力气也大,真动了手,外人瞧了反说她欺负人。 可这回真是忍不住了,这老货当着她的面儿就敢这么咒骂二蛋! 村里不管多大的矛盾,也没见这样说娃娃的,就连里长的脸色也沉得厉害,等着曹大娘“哐哐”甩了两个嘴巴子后才象征性劝了劝。 “行了行了,别打别打,都是当阿奶的人了,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啊。” 小娃娃还缩在娘亲怀里抽泣,曹家儿媳不比她婆婆,是个软性子,这时候也只能抱着儿子小声哄。 林潮生瞧见了,从兜里掏出几块糖,走过去哄道:“二蛋不哭了。你瞧,这是什么?” 小娃娃都爱吃糖,家里也有段时间没给他买过了,二蛋嘴馋,瞧了那裹着糖纸的梨膏糖就想流口水。 但他没有立刻接,而是悄悄回头看了看娘亲,直到娘亲冲他点了点头,小娃才伸出一只短胖的小爪子挑了一块。 “谢谢林小叔。” 二蛋刚哭过,说话还带着哭腔,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盛着盈盈的泪水。 “真乖。”林潮生轻声夸了一句,把手心剩下的几块糖全塞进小娃娃的衣兜里,末了还摸了一把二蛋的脑袋。 兜兜里塞得满满当当,二蛋这下是破涕成笑了,朝林潮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大声说了一遍:“谢谢林小叔!” 那头的曹大娘也和林钱氏撕完架,精神抖擞如战胜的公鸡般走了回去,再看林钱氏,那是头发也扯散了,包头的蓝布巾也没了,脸上更是印着两个红通浮肿的巴掌印。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林钱氏嚎得可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下掉,活像是她受了天大委屈。 林潮生不为所动,只说:“二婶,可别嚎了,这上衙门打官司也不是靠谁声音大啊。您还是说说吧,这野鸡到底哪儿来的?” 林钱氏还没说话呢,倒是二蛋从娘亲怀里挤了出来,壮着胆子喊道:“就是捡的!我没撒谎!” 二蛋瞧着小,但聪明着,知道谁给了他糖吃,他就该帮谁。 小娃想了想,又继续道:“他家炖鸡,可香可香了,二蛋嘴馋才悄悄去看的。然后就看见两只狗狗也在外头转圈圈,林阿奶还一直在里头骂,骂、骂……反正就是在骂,二蛋忘记骂的什么了,可脏可脏,小孩儿不能说的!” “然后林阿宝还拿石头砸狗,他爷爷还教他,帮他捡石头!说要对着眼睛砸!” 这话说得清清楚楚,在场的谁还不明白? 先是偷人家的鸡,又打人家的狗,要说后来被咬也是活该。 林潮生这些日子已经和大黑二黑结成了深厚的情意,一听两只狗子被欺负了,立刻蹲下身把两只都揉了一遍。 虽没有亲眼见到,但林潮生已经大概能还原当时的情况了。 林田山偷了陷阱套子里的野鸡,狗鼻子多灵,大概是被大黑二黑闻出来了,两只狗就到林家门前转悠。林家人看见了,想着狗又不会说话,就冲它撒气乱骂的挑衅,林田山更是教孙子捡石头砸狗。 这俩狗本就是猎犬,平常不计较是它脾气好,可现在是找到偷儿门前,还被偷儿拿石头砸,这哪儿忍得了! 要林潮生说,这狗子已经算懂事了,同样砸了它们的林阿宝没咬,只咬了大人。 今儿这事,要是真把林阿宝咬了,只怕才不好善了。 毕竟有句百用百灵的老话——“他还是个孩子。” 不过幸好,只咬了林田山,在场的村民,都觉得是他活该。 “瞧瞧,林家的真是胡搅蛮缠,她还先委屈上了!” “阿宝这孩子算是养废了,一家子大人教着他撒谎!” “我说是活该!谁叫林二拿了人家的鸡!” …… 这事儿算是理清楚了,林钱氏也知道辩无可辩,立刻就换了嘴脸。 “那咋啦?那野鸡就是我当家的捡的,咋啦?丢在山里,还不准人捡了?那山是写了他陆云川的名字?里头的野鸡野兔都是他的?” “他还欠我当家的一条命呢!我拿他只野鸡咋啦!我喊他给我猎野猪都使的!” “他还娶了我家生哥儿,就该孝敬我们!还有你个死哥儿,你以为你嫁了人老娘就管不着你了!胳膊肘外拐的小野种!” 林潮生也是被她这不要脸的精神给气笑了。 陆云川也说:“你救我一次,当日我就包了二十两银子送到你家,后来又不知道给了多少猎物和散碎银子,你还想怎样?要我把这条命也赔给你吗?” 林钱氏凶神恶煞瞪着一双眼,“就该赔!救了你,那你这条命就是我家的,就该给我们当牛做马!” “二婶说话好没道理啊!”林潮生听笑了,然后把人高马大的陆云川扯到他身后,他瘦瘦小小一个挡在前头。 “救了人就得把半辈子赔进去?养儿子都没这么划算呢!各位叔伯婶娘都看见了,潮生年纪小没什么见识,你们给看看,这话说得对不对啊?” “哎哟,白哥儿也来了!白哥儿救的人多,得问问他家圈了多少牛马!” 这时候,白敛也挤进了人去,他肩上挎着一个木头药箱,听了林潮生的话还有些懵。 白敛:“啊?” 看白敛发愣,林潮生赶忙解释道:“我叔婶教我大道理呢,说救了人,那就要当牛做马去还。” 白敛听得皱起眉,小声说道:“我是大夫,做的是救病治人的活儿,又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林潮生一脸恍然大悟,眼睛睁得大大的,高声道:“哦哦哦!原来这个叫挟恩图报啊!” 他一声高喝,底下的村民又闹了起来。 “啥是挟恩图报啊?”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是说拿恩情要挟别人报答!” “诶!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要我说,林家父子最冷心的人,他俩救陆小子图啥?不就图他有一手本事能赚钱么!” “可不是!要是我们这样的倒山上,他看都不带看一眼!说来说去,还是心里有算计!” “我看陆小子没啥毛病,过了春就又上山打猎了,前不久还打了野猪!要真到了救命那么严重,别说缺胳膊短腿儿了,他能怎么快养好?说不定当时根本就不严重,就算没有林家父子也不会出事!” 林钱氏可听不懂“挟恩图报”这样文绉绉的词,她只知道撒泼,当即又摆出老招式,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蹬腿儿。 “就该给,就是该给!我当家的,我大儿可是救了他命!他不该报答吗!拿他只鸡咋了!我还没找他要钱呢!” 林潮生看着撒泼打滚的林钱氏,忽然问道:“所以二婶的意思是,你家救了我男人,所以他就该当牛做马地还?” 林钱氏:“是!就该!” 林潮生又问:“我爹娘早去,是二叔二婶把我养大的,所以二婶觉得养育之恩,也该当牛做马地还?” 林钱氏:“是!你个赔钱货,老娘就不该把你这么早嫁出门!瞧着姓陆的把你教坏了,心也养野了!” 她三番两次骂林潮生“野种”“赔钱货”,陆云川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被夫郎扯在后头,只怕早冲出去找麻烦。 “你再骂一句!” “你为什么把潮生嫁给我?你自个儿忘了,真当全村的人都忘了?” 这话一出,瞧热闹的人全都窃窃私语起来,鄙夷的目光往她身上放。 林钱氏似乎这才想起来,当时送林潮生出门是因为这不中用的小哥儿快病死了,她怕赔手里才非得卖给陆云川的。 虽然想了起来,但林钱氏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仍梗着脖子继续说:“你去村里瞧瞧,谁家好心养兄弟的儿子?我家把他养大,他不该当牛做马报答吗?” 陆云川还想说话,却被林潮生扯了一把,止住了欲出口的声音。 林潮生先是一笑,竟点了头说:“是,是该。我也觉得该,必须得当牛做马地还!” 林钱氏对林潮生的识相十分满意,立刻笑了起来。 刚弯了唇角,林潮生忽然又说话了。 “既然当牛做马就能还。那二叔二婶是不是该把我爹娘的田地还给我?总不能说这田地也是养我的报酬吧?那不是已经当牛做马还了吗?” 第027章 田地风波 林钱氏被说得一愣, 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说的当牛做马那事儿啊?咋扯到田地上了? 田地是农家的命根子,况且大哥大嫂的地他们种了有十年了, 早当成自己的了, 咋可能愿意还回去。 林钱氏反应过来, 这下也不撒泼了, 直接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撩着袖子冲林潮生骂。 “你个短命的, 敢情是算计起我家的地了!” “你家?”林潮生给气笑了,“二婶, 您说这话,也不怕我爹娘半夜入梦找你掰算清楚啊!” “二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我不问你。”他瞧着林钱氏翻了个白眼,又回头看向村里人。 问道, “都是村里人, 当年我爹娘有什么田地,诸位叔婶都是清楚的。诶,周四伯, 我记得我家水田和您家挨着的吧?那时候您和我爹还常常一起插秧呢!” 这是原主的记忆。 林潮生从久远的记忆里翻了出来, 那时候爹娘在水田里插秧, 隔壁田的周四伯也一块儿忙活, 谁家要是先做完, 还能帮另一个搭把手。原主就在田埂上抓蜻蜓玩,闲下来再喊他阿父阿娘喝水。 后来原主爹娘去世了, 林潮生被叔婶接到家里,没半年人就瘦得大变样。周四伯还记着往昔的交情, 偶尔会给原主捎个窝头,但各家有各家难处,旁人的家事外人也插不进去,能帮的不多。 被喊作“周四伯”的汉子已经快五十岁了,干瘦却精神,皮肤黝黑,他听到林潮生的话连忙就答道:“对对对!就在上西坡有四亩!还有两亩旱地在谷子梁!嘿,钱氏!村里人还没死呢,真当我们这些人都不记得了吗?” 其他人也纷纷说: “是是是,我记得!林大家的旱地在我屋后头,一亩栽花生一亩栽苞谷,年年没变!他每次收花生从我家路过,都给我送一把!那新鲜花生就是好吃些!” “我也记得我也记得!林大是伺候庄稼的一把好手!家里六亩地全靠他!他媳妇是镇上姑娘,干不来这些,但刺绣活儿好,能卖钱!” “真是过了好多年了,这要不提真快忘了!那些地现在都是林二在种,时间久了还真以为是他家的了。” 林潮生满意地点了头,又看向里长,问道:“方叔,您是里长,您应该最清楚?我爹的田地可有外卖?可有送人?” 方泉蹙眉摇摇头,回答说:“没。哎,你爹是急病走的,哪有机会打算这些。” 林潮生点头,扭过身朝林钱氏摊了摊手,露出一脸无奈表情朝人耸耸肩。 林钱氏:“……” 就吃个鸡,眼瞅着要把自家的田地吃没了,林钱氏真恨不得扑上去抓花这哥儿的脸。 可陆云川的脸色实在难看,像堵人墙般杵在后头,一双招子发着寒光直勾勾盯着她,仿佛一匹饿狼。 林钱氏觉得,这要不是人多又有里长在,只怕他真敢冲前来打人。 瘸着脚的林田山跳了起来,又气又急,“生哥儿!做人可不能这么忘本!你爹娘死了,是谁把你拉扯大的!那田地是你父亲死前说好了留给我的,说田地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是他走得急,来不及找里长重立契书!” 这事儿全靠他一张嘴说,谁知道真假? 林潮生眯眼笑,反问道:“那二叔说说呗,您是怎么‘好好照顾’我的?” "是,一天只给吃一顿?还是大冬天撵到河边洗衣裳?还是后来差点病死,就给我撵出去了?您说说,侄儿听着,侄儿认真听。只可惜是过了清明,不然侄儿得请您到我爹坟前说,诶,我父子俩一块儿听!” 林田山:“你!你!你……你这小哥儿!” 林田山被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吸口气还打算继续却被白敛一巴掌摁回板凳上。 白小大夫板着脸恐吓:“看伤呢!腿还要不要了?” 这么一比,那肯定腿比田重要,林田山被吓得又缩了回去,一句话不敢说了。 正是这时,林家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呢,瞧着有二十多岁,身穿一件长衫,头扎黑色儒巾,是书生的打扮。 瞧装束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林家二郎,林章文。 林章文眉头紧锁出了门,先是不耐地问道:“闹哄哄的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温书了!” 说罢又看到脸上被抽了巴掌,眼睛也哭红的林钱氏,连忙走过去把人扶住,一脸焦急的模样,“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您了?您和儿子说!” 林钱氏像是真受了欺负般,反身抱住林章文景哭了起来,嘴里喊道:“二儿啊,你可得帮娘!你看看,娘都要被这些人欺负死了!” 哭得鼻涕眼泪横流,刚还一副心疼焦急模样的林章文皱眉更深了,有些嫌弃地看着被弄污的青衫袍子,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没把人推开,还假模假样地安慰了两句。 又问林钱氏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钱氏自然全说了,但隐了自家的恶,夸大了别人的话。 听完了,林章文扭头看向林潮生,先是皱眉,然后叹了气,“原来是生哥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当时你病重,家里没有余钱治你,若不把你送到陆猎户家,你哪还有活命的机会?你以前也是个听话的,怎么成了亲反而不懂事了?”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林潮生却听得发恼。 活命机会?可原主真是没有活命机会,他不是运气不好染了恶疾,而是被这一门心狠歹毒的人逼死的。 林潮生先是冷笑一声,然后盯着林章文打量一圈,慢悠悠说:“见了二堂哥,我才是真信了,真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真是没听到?” 林章文一噎,连忙说:“我、我忙着备考,太……太专注了!” 林潮生啧啧两声,又说:“我听说残疾是不能考科举的?堂哥要是耳朵有问题,一定要尽早治,不然这备考也是白备了!诶,正好白小大夫也在,正好你和二叔一块儿看看!” 林章文急了,赶忙反驳:“我耳朵没问题!你别胡说八道!” 见林潮生咒自己儿子,林钱氏也立刻怒瞪着眼睛骂开:“你个讨债的,你敢咒我家章文!” 林潮生抄着手,也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摇着头说:“这怎么能算咒呢?我这是好心提醒啊!川哥,你说对不对?” 陆云川站在林潮生身后,眼睛一直盯着他,嘴角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弧度,听他问自己,那点儿弧度渐渐变深,成了一个浅笑。 “对,你说的都对。” 林潮生满意点头,又看了四周的人,又继续问:“各位叔婶觉得呢?咱这儿都吵成这样了!又是被狗咬又是被打,人围了这么多,我二堂哥半点儿没听到!你们说说,这正常吗?我劝他看看大夫,我真是好心的!” 他说得认真,语气失望又难过,好像真遭了冤枉般。看热闹的村民信不信且不提,反正陆云川是不信的,他瞧着林潮生笑得更深了,只觉得这小妖怪鬼精鬼精的。 林章文气得抖手,又说:“生哥儿,你不要胡搅蛮缠!咱说正事!你自己想想!我家要是真苛待你,你能长这么大吗?!” 林潮生瘪了嘴,朝后看向陆云川,小声嘀咕:“他咒我早死?” 听此,陆云川眼神冷如冰雕,狠狠瞪着说话的林章文。 林章文:“你!” 林章文顿了顿,又沉下心继续:“你!忘恩负义,忘恩负义啊!当时田地是大伯送给我爹的,大伯一片苦心为你计较,病床上托孤啊!要不是我爹惦记着兄弟情义,又可怜你年幼失怙,为何要平添负担再养你一个?” 林潮生继续冲陆云川嘀咕:“难道不是惦记着田地才养的吗?” 陆云川:“对,你说的都对。” 林章文:“……”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失败了,林章文脸色难看,沉着眼看着林潮生。 林潮生不怕,又问道:“所以二堂哥也不想还我家的田地?” 林章文沉着声答:“怎么能说是‘还’?那是大伯送给我家的。可惜大伯走得早,来不及改契。不过这也不要紧,里长今日就在,你代父改契也是行得通的。” 方泉:“???” 这下别提林潮生了,连方里长都气笑了。 他怒骂道:“林二郎,你文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 林章文是童生,在村里很有些薄面,大多人都不敢得罪他。但方泉是里长,自个儿也有一个童生儿子,根本不怕他,直接就指着骂了出来。 林章文在村里大概是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张脸忽青忽白,但还是沉着气笑道:“方叔,这家里的事儿,您外人也不能全晓得啊?十年前,那地是我大伯家的,可大伯病重就把田地转赠给我爹了。方才也说了,大伯去得急,没来得及改契。” “再说了,生哥儿是嫁出去的哥儿,那田地给他就是跟着进了陆家的门。若是这样,章文也只好去请林家的族老了,老人家们总不愿意让田地改了姓。” 方泉:“你!你!好啊!好得很!” 村中四姓,各家的族老也很有话语权,林章文这是拿族老压他。 林潮生默默点头,忽然问道:“二堂哥是在哪儿读书?” 这话题转得快,林章文没有反应过来,但旁人问他所拜书院,他向来骄傲,有问必答。 此刻也一样,立刻就挺了挺胸,微笑说道:“在县上平苍书院。” 说罢,微微闭了闭眼,开始等夸了。 林潮生若有所思点点头,真夸了两句:“不错不错,听说平苍书院是县里最好的书院。” 就连方泉也点了头,他儿子也在平苍书院读书,书院好,束脩也比旁的书院高。 林潮生又说:“既然是最好的书院,它难道不教律法的吗?真是奇了,我非得去问问!” 林章文立刻睁开眼,怒视着林潮生,喝道:“胡闹!你当书院是什么地方?!” 林潮生没搭理他,只冲着陆云川挤眼睛,“明天就去。” 陆云川:“都听你的。就说这是他们书院的学生说的,再问是哪位夫子教的。” 林潮生:“我觉得可以。” 林章文:“你!你们!” 第028章 收回田地 林章文气结, 怒火冲冲瞪着两人,手指着他们发抖。 可最后,他没有再争辩, 而是甩了袖子冲林钱氏吼道:“娘, 田地还他们吧!” 林钱氏吓得一抖, 连忙扑前去又抱住林章文的胳膊, 哭喊道:“我的儿, 不成不成啊!六亩地啊!这本是阿娘留给你娶媳妇的!” 看林钱氏舍不得的样子, 林章文气得跺了跺脚,没好气道:“娘!你没听见吗!不给他们, 他们就要去我书院闹!” 林钱氏一顿,但还是舍不得拿出这几亩好田,“这……我不信!他们敢!我儿是要当官老爷的!他们怎么敢得罪你!” 林潮生白了这对奇葩母子一眼, 又冲着屋里喊了起来:“大堂哥!大堂哥在么!出来算算啊,二婶没给你留田地?咋全是二堂哥的?” 不过可惜, 林家老大还真不在家。 今儿一早就闹了起来, 大儿媳妇觉得家里乌烟瘴气,又恨公公乱教娃,害得她儿子也差点被狗咬, 哭得险些断气。最乱的时候, 就扯着儿子回了外村的娘家。林茂树瞧媳妇带着孩子跑了, 也顾不得爹娘忙追了出去。 他虽然不在, 没看到这场好戏, 但瞧热闹的村民却不少,这“六亩地全留给林章文”的事儿也迟早传进他耳朵里, 到时候林家还有的闹。 再说回来,林钱氏一听这话就气得嚷开了, 扑上去要撕扯林潮生的脸。 “你这小王八羔子!你说什么呢!” 林潮生却灵活得如一尾鱼,立刻猫腰躲到了陆云川身后,陆云川没动凶恶的林钱氏,而是抬起腿直接将她身边的林章文踹翻了,“再靠过来试试!腿给你踹折!” 林章文摔了个狗啃屎,林钱氏又是一通哭天抢地地嚎,立刻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起来,边哭还边骂。 “丧良心、砍千刀的!你们也一个个都是睁眼的瞎子,眼看着我们母子被人欺负诶!” 方里长眉头皱得死紧,看了林钱氏就觉得头疼,他捂着额头说道:“别闹了!要不是你又想扑上去打生哥儿,人陆小子能动手?人护着自个儿夫郎还有错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又继续问:“这地到底咋打算的?还吗?” 方泉可还记得林章文方才的话,又提了一遍。 林章文正打算说话,林钱氏忙把人扯住,又连连摇头,“那田地就是咱家的!还什么还!他想要,那就花钱买!一家写不出两字‘林’字,我也不抬高价,就按市价卖!” 自个儿爹娘留下的田地,要回去还得花钱?方泉没听过这样的笑话,当即就给气笑了。 林章文还在着急,大概是真被林潮生之前找书院的话吓到了,扯着林钱氏的袖子急得嘴里都要长燎泡了,“娘!” 不止林钱氏不乐意,就连林田山也不同意,他先瞪了林章文一眼,骂道:“真是供钱把你养得啥也不懂!田地都敢随便给出去!那可是六亩地!” 听二老都不愿意,林章文急得大喊:“爹!娘!到底谁不懂啊!这事儿传到书院去,我还怎么考科举!别说今年考秀才了,我童生的名头都要被薅下去!十多年的书算是白读了!” 林章文闭着眼怒喊了出来,吓得林田山和林钱氏都缩了缩脖子,林钱氏更是神色不自在地小声嘀咕:“哪有那么严重……上头还管别家的家事?” 方泉倒在一旁板着脸点了头,冷声说道:“考科举也得考察人品,像这样强占田地的人家,可不敢要。” 林潮生缩在陆云川身后,扒着人的胳膊又开始说话了。 “嗯。到时候我就到平苍书院门口蹲着,里头出来一个我讲一个,出来一个我讲一个,我还做传单到处发!” “诶,二堂哥知道啥是传单不?”林潮生盯着林章文问,又把“传单”的意思和人解释了一遍,然后继续说,“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震惊我全家,某林姓童生竟教父母抢占大伯田地》!” 林章文朝人吼:“我没教!” 见二儿气红眼,林钱氏忙把人按住,抚着背顺了两下,哄小娃娃般哄道:“二儿,甭信他!他故意吓唬你嘞!” 愚妇!真是愚妇!林章文见自己娘亲还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更是气恼,冲着人拔高声音喊道:“娘!” 喊罢,他抬手拽下头上的儒巾,狠狠摔在地上,怒道:“要是这样!我还考什么秀才!干脆脱了长衫,明儿和你们一块儿下地好了!不读了!” 这一下可把林钱氏吓坏了,瞧着发了狂的林章文好一阵发愣,嘴皮子都在哆嗦。 不过林章文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他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样子,能下地才是奇了。 林潮生果然笑话起来:“真的假的?二堂哥,你分得清麦子和稗子吗?晓得啥时候收花生不?知道青头菜生虫咋治不?” 要说林章文也是农家书生,可他就是不知道,家里把他当菩萨供着,从来没让他沾过地里活计。 “够了!” 这时,林田山一声厉喝,他脚上痛,也没有站起身,只坐在椅凳上冷冰冰地盯着林潮生,那眼神阴冷,如一只剧毒的蛇。 他瞪着林潮生,话却是冲着林章文说得:“糊涂的东西!花这么多钱把你教成这样,对着自己老子娘也敢大呼小喝的!你懂个屁!滚回屋里看书去!” 林家到底是林田山当家做主,他沉着面发了怒,林章文和林钱氏都不敢说啥了。林章文闷闷捡起地上的儒巾,扭头摔了门进屋,林钱氏倒追了两步想哄哄,可瞧着林田山的样子又不敢了。 不过真说起来,林钱氏是个见识短的,她压根不信当官的老爷们还管这些。但林田山却不敢不信,家里就出了这一个读书人,今年又马上要准备考秀才了,可不敢赌。 田地是重要,可十多年供养,就求这一个翻身的机会。 林田山狠吸了一口气,盯着林潮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生哥儿真是大变样了,这张嘴也不知道随谁啊。” 说完,他又看向里长,继续道:“我大哥去时留了六亩田地,四亩水田,两亩旱地,因生哥儿养在我家,所以这些田地也都是我种着的。如今生哥儿出了门,他爹娘的东西是到还回去的时候了。正好刚开了春,地里还没有翻过。” 林钱氏听得一急,连忙冲前去扯了林田山的衣裳:“当家的!” 林田山瞪她,喝道:“闭上你的嘴!不然你也给我滚进去!” 林钱氏嘴唇抽了抽,撇着嘴没敢继续。 听到林田山的话,林潮生才满意笑了,还不忘挤兑一句:“看来二叔是想起我爹真正的遗言了!那也成,我爹也惦记着兄弟情义,这十年的租子我就不收了。” 林田山扯了扯嘴角,冷冷盯着林潮生,到底一句话没说。 最后他又看向方泉,说道:“那就请里长重拟契书吧,把田地划给生哥儿。” 说完林田山瞥了林钱氏一眼,说道:“去把地契拿出来。” 林钱氏不情不愿,但最后还是慢吞吞回屋去翻找了地契。 方泉做事麻利,立刻就请了见证,重新拟写契书,又找林潮生盖了手印,此后这六亩田地就算在林潮生头上了。 林田山气得黑脸,站起身后头也不回地朝里走,林钱氏也垮着脸,咬牙切齿地狠狠瞪着林潮生。 林潮生将新契叠好后收进怀里,还冲着林田山和林钱氏笑呢,嘿嘿说:“那野鸡咱也不计较了,二叔到底是被我家大黑二黑咬了,就留给二叔好好补一补!” 林田山没说话,一瘸一拐走得更快了,林钱氏则是剜了林潮生一眼,又朝众人骂:“滚滚滚!都滚!不赶着回家补□□,搁这儿瞧你娘的热闹!” 说罢,哐当一声关了院门。 看热闹的村民们这才渐渐散了去,边走还边议论。 “这出真是好看!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可不是!偷只野鸡,倒把田地砸了出去!林家的得气死!” “肯定气啊!你们没瞧见?钱桂枝那张脸都气歪了!” “生哥儿真是变厉害了!真是大变样啊!” …… 人散去了,方泉背着手也打算回去,刚走出一步就被林潮生喊住了。 “方叔!” 方泉也是累了,喘口气回头问:“咋啦?还有啥事?” 他先问了一句,回过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摇着头继续说:“这事儿瞧着是了了,但林家的惯爱玩阴的,你们得小心防着。” “多谢方叔提醒。”林潮生扯着陆云川迎了上去,继续道,“不过我和川哥都不是种地的好手,所以这六亩田地我打算租出去。您是里长,这些事儿是最清楚的,您晓得村里哪些人想租地不?” 这倒是有,方泉垂下眼想了想,好半天才细细说。 他说了四户人家,有从前缺钱卖了地,如今只能租地种的;也有家里田地少,人口却多,只得再租些田地才够吃喝的。 林潮生细细听了,选了一家人仔细问:“芦叶河方家?” 方泉点点头,继续说:“方大成家里人口多,四个儿子!一个个都长得高高壮壮,都是伺候庄稼的好手!其中老大老二老三都成了亲,各有孩子,粮食更是不够吃!年前就找我打听有没有人愿意外租田地,可田地都是农家的命根子,自个儿种还不够呢,谁愿意外租。” “这人是我远房亲戚,人是不错,绝不会糟蹋田地。” 林潮生倒很满意,家里男丁多,有他们种着,料林钱氏不敢去恼,也是一举两得。 他当即拍了板儿,请里长去把方大成喊了来,就在里长家中把租地的契书也给办了。 后来林钱氏果然想去田地闹,结果一瞧田地里四个人高马大的年轻汉子,屁话不敢说,又灰溜溜跑了回去。 第029章 第一巧手 好雨知时节, 溪头村下了今年春天第一场雨,将村中的树植花草都浇洗得湿淋崭新,叶片更是翠亮翠亮的。村里的油菜花也开了, 远远瞧着是一片金灿灿, 开得喜人。 林潮生伸着懒腰出门, 雨是夜里下的, 这时已经停了, 只有屋檐还珠串般儿滚着水。 青山经了洗涤, 连空气都清新干净了许多,闭眼又听见两声清脆婉转的鸟鸣, 一派祥和安宁。 “川哥?” “川哥?” 林潮生打着哈欠在院里转了两圈,没瞧见陆云川。他恍惚记得陆云川今天起得早,似乎是说要进山里一趟, 只是他当时睡得深,也没听清他具体说了些什么。 人还没回来, 连两只狗子都不在, 林潮生洗了把脸后就钻进了灶房,想着趁人不在先把早饭做出来。 笸箩里有一把绿油油鲜嫩的野葱,葱须淘洗得干净, 半点儿泥巴也瞧不见。 这葱子是岑叶子昨儿送来的, 他昨儿听说了林家还田地的事情, 抽了空专门上来打听了两分, 顺带捎了这把小野葱。 春日野葱野菜多, 好些人家爱吃这口鲜的,还有些专门挖了拿去镇上买。 野葱喜欢长在田埂附近, 前不久还有不懂事的村里娃儿去挖野葱,险些把人家的田挖垮了, 被苦主揪着胳膊逮到他爹娘前告状,又是一番闹腾。 野葱新鲜,剁碎了混着肉包饺子、包包子都不错,林潮生原是北方人,厨艺一般,但面案上的功夫还挺好。 他当即就决定做一笼包子吃,只可惜家里没有鲜肉,他就去柜子里摸了几个鸡蛋,想着野葱鸡蛋包子也是不错的。 小葱藠头洗净切碎,鸡蛋打散炒香,再加上切好的野葱子,炒得喷香。 这时,陆云川扛着一棵老木回了院儿,他还没进门就瞧见自家屋顶的烟囱上冒烟儿,要不是闻见了香味,他险些以为着火了。 想来是家里的哥儿在做饭,可这些日子向来是陆云川做的饭,他少见林潮生烧火,这时哪怕闻到香味也仍是有些着急地朝家里走,把肩上的木头摔在院里,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大步踩进灶房。 陆云川:“你在做饭?” 他刚问完,灶房的木门挤进来两只黑乎乎的毛脑袋,是两只狗子闻见香味也凑进来瞧。 林潮生点点头,又回身看了陆云川一眼,问道:“哥,你上哪儿去了?” 陆云川穿了一身薄春衣,背上的料子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解了外衫,又舀了一瓢冷水洗手泼脸,答道:“走时不是说了吗?家里的柴要烧完了,我上山砍柴去了。” 林潮生点头,看他洗冷水又惊得喊道:“锅里烧了热水的!” 陆云川已经麻利地洗完了,还把盆里的冷水泼了出去,说道:“用不着,锅里剩的水是留着给你洗头发的。” 陆云川早就发现了,林潮生爱干净,日日要洗澡,隔三四日又得洗头。 这要是在别家就得挨骂了,说费柴火。但陆云川不觉得有什么,木柴而已,山里到处都是,用完了去砍去劈就好了。他甚至还想去找村里木匠订个浴桶呢,泡一泡才舒服。 洗过脸,他走到林潮生身边,想要帮忙。 可林潮生是在包包子,这是个细致活儿,陆云川不会,只得在一旁瞧着,瞧了一会儿才说道:“山里还有些没弄回来,我吃过饭还得跑一趟。” 林潮生点头,一边认真包包子,一边回答:“去呗,待会儿我洗碗好了。” 别的不说,这回了家就热锅热灶等着吃饭的感觉实在美妙,就连陆云川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盯着林潮生两只动作飞快的手,两个呼吸的功夫,一只褶子均匀漂亮的包子就包好了。 陆云川忍不住说道:“手真巧。” 林潮生嘿嘿笑了两声,正经不过一会儿,就朝陆云川摊开两只沾了面粉的手,自夸道:“人称江湖林巧手,打遍天下没对手!包得了包子,画得了画!诶对,我人设还没画呢!” 说着说着就跑偏了,又是些陆云川听不懂的话,他也没纠结着刨根问底,而是提着斧头出了院子,应该是劈柴去了。 等他把院子里的老树分砍好,灶房中的林潮生也喊了一声,“川哥,吃饭了!” 陆云川收拾好进了屋,刚摆开小折桌就见林潮生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白胖包子过来,还熬了一锅米粥,再装一碟子萝卜小菜,几样配着吃最好。 包子蓬松暄软,又皮薄馅多,一口下去满齿留香。 林潮生边吃边说:“要是能磨豆浆就好了,包子豆浆才是国民cp啊。” 陆云川听不懂“cp”,但知道林潮生这是馋豆浆了,立刻说道:“下次去镇上买个小石磨回来,专门磨豆浆喝。” 再顺带买一盒香膏,嗯,顺带。 陆云川惦记了很久的“正事”到底没办成。 他上回在县里买了书,悄悄买的,又背着林潮生悄悄恶补过。 那事儿硬干不成,还得配些香膏才享受舒服。 对,享受、舒服,书里就是这样画的。 所以这香膏得买,陆云川又悄悄计划了购买清单。 吃过饭后,陆云川和林潮生一块儿收拾了碗筷,又歇了一刻钟,然后背着木背架上了山。林潮生原想一块儿去,却被陆云川撵了回去,还催他先去洗头发,说太阳出来了,洗完正好在院子里晒干。 林潮生拗不过,又惦记着自己的画画大业,只好先回去舀水洗头。 村里人洗头洗澡都用山里摘的皂角,陆云川不讲究这些,从前也是这样用。 后来家里有了林潮生,他就去镇上买了些皂丸,是用皂荚、无患子和了白面搓着制成的,洗手洗脸洗澡洗头洗衣裳都用的,一股清淡的草本香气一整日都消不去。 他洗好头发,拿帕子绞干,然后就拖着竹椅子在院里晒头发,手里还抱着一块废木板和纸笔,打算画画。 人设要带感,故事要刺激,以林潮生从前的经验,这画本光靠好看的画儿是没用的,也得有剧情撑着。 古代人常看些书生小姐、仙女乞丐的故事,他得来点儿与众不同的。 正构思,陆云川回来了。 他背上背着捆好的碎柴细枝,左手又拖着一根老粗的树,闷不吭声进了门。 出去这一趟,好不容易晾干的衣裳又湿透了,汗涔涔贴在身上,有几缕发丝也湿淋黏在脸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往下滚。陆云川似乎是太热了,领口扯得很开,露出覆了一层薄汗的胸膛。 嗯,首先是八块腹肌和双开门身材,整上。 林潮生咂嘴想着。 陆云川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先去舀水冲了把手,然后走过去摸了摸林潮生的头发,仍有些湿润,但多余的水分已经绞干了。 他这才没说什么,又拎着斧头在院儿里砍柴。 林潮生盯他好几眼,人物形象渐渐有了雏形。 嗯,再来点儿震撼文学。 比如……状如儿臂。 再比如……一夜七次。 谁见了不夸一声好啊! 古代没有扫黄,林潮生有一肚子骚话文学没地儿安放,现在也算是到了好地方。 陆云川停了手,又拿搭在肩上的帕子抹了一把汗,然后蹙着眉毛看林潮生,越看眉毛越紧。 这哥儿没跑没跳的,怎么一张脸比他这个砍柴的还红? …… 快到中午了,林潮生可算是正正经经画了几个人像,然后拍板定下最后的设定,又草草构思了故事线。 头发已经全干了,但他也没顾得上绑扎,任其披散在身后,显出几分慵懒随意。 他停下手,先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反手去捶坐得酸痛的肩背和胳膊。 刚抬头就看向对边的陆云川,这人早已经砍完柴,正坐在摞得整齐的柴堆上,怀里抱着一块方正的木板,一手还拿着一把小刻刀,正埋着头捣鼓着。 林潮生站起身走了过去,边走边问:“川哥,你做什么呢?” 陆云川停下手里的活计,两只手下意识按在木板上,顿了顿才抬起头看向林潮生,答道:“给你做块儿画板。” 陆云川的声音低沉,语气还和往常一样,平静,没有过多起伏。 但林潮生却沉默了下来,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 陆云川见他不说话,也不由皱了眉,扭头看着人问道:“怎么了?是哪儿做得不合适?” 林潮生摇摇头,从陆云川手上拿过画板。 宽有一尺,挑了好木料做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木香。那画板是两块拼上的,能收拢并成一块,也能拉开成一个简单的画架,后头挖了木槽,每格高度不一样,可自行调整。 最下角还用刻刀雕了两朵小小的浪花,正是“潮”。 雕刻手法有些粗糙,但可幸浪花并不难,虽不是栩栩如生,却也意趣可爱。 林潮生仍是没有说话,陆云川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了,想了想又说道:“再装个活扣木条,到时候能固定画纸。等做完再打上木蜡油,更耐用些。” 林潮生看了一会儿,手抚过那朵小小的浪花,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扭头望向陆云川,一双眼亮如明星,两眸清炯炯。 他朝陆云川竖出大拇指,赞道:“哥!我决定了!以后你就是江湖第一巧手!” 第030章 上山寻宝 这几日得闲, 林潮生的画本画了前三篇,之后他也没再继续,而是停了笔想着先拿这些去找镇上的书坊定一定价。 陆云川倒是整日往山里跑, 打了些零散的猎物卖到庄子, 然后继续往山里去。 他没有说, 但林潮生心里清楚, 这人是在帮他找银耳。 陆云川这人话不多, 心思却细, 先是那个雕了浪花的画板,后是整日往山里去找银耳, 嘴上没有花花肠子,但做事是实打实细致贴心,林潮生也不由觉得心动。 从前是起的色心, 这回才是起的真心。 想到这儿,林潮生的手指不禁摩挲着画板上两朵小小的浪花, 这时候他还没有回神明了自己的小心思。 这人画了不少情情爱爱的小画本, 但轮到自己头上又一窍不通,他只觉得自己心口似乎也起了小浪花,一涌一涌往外翻, 心绪澎湃。 不过过了好些日, 还真有了银耳的消息。 不是陆云川找的是, 竟是某日岑叶子和林潮生闲聊时提起的。 这些时日春雨不绝, 山里的春笋又冒了头, 野菜、菌子更是不少。 岑家又添了一张嘴,偏偏岑叶子他阿父是个躲懒撑不起来的, 岑叶子只得多往山里跑几趟,挖些笋子、菌子卖钱。他的小弟弟未足月就出来了, 瘦瘦小小一个,请了村医看过,说是体弱,从小就要小心照顾,可不能生病。 镇上慈幼局的羊奶只能领三个月,岑叶子得提前给他小弟攒钱买奶喝,正巧村里有个妇人也快生孩子了。他红着脸过去与人商量好,每月给六十文,到时候就早晚抱着孩子去吃两回奶。 那户人家家底不错,在村里也是修了青砖瓦房的,本不是非得紧着这六十文花销,但可能也是初为人母,那妇人瞧着他瘦巴巴的小弟觉得可怜,也应了下来,只说有多的也乐意匀一口。 因此,岑叶子也算身挑重担,日日往山里跑,运气好还能挖到两株药材,运气不好可能正好撞见下雨,得淋着回来。 这天,岑叶子刚从山上下来,路过林潮生家的院子,进屋给他送了几颗野果子,闲谈着说道:“今天运气不好,什么都没找到,还惊了一条蛇,险些被咬!哎,这开了春,山里的蛇也出来了。” “嘿,小哥你可得注意小心了,你家这院子还在半山上,蛇虫更多!可得备些驱蛇的好药!” 岑叶子在家仍时时挂刀,又绷着一张脸,只有对着林潮生才能瞧见些往日的模样,一双眼圆亮,话也多了两分,从这头说到那头。 他又说:“今天在山西头的椴树林下找到一丛木耳。不过那木耳瞧着奇怪,白白黄黄的,从来没见过那样颜色的木耳,说不定是有毒!” 洗果子的林潮生动作一滞,立刻扭头看向岑叶子,问道:“白色的木耳?” 岑叶子只当他也觉得惊奇,点点头继续说:“就是白的……唔,还有些黄。反正不是黑的!我怕有毒,没敢摘。” 林潮生眼睛都亮了,欣喜地抓住岑叶子的手,着急忙慌问道:“在哪儿见到的?你带我去呗!” 岑叶子皱着眉,摇着头说:“小哥,你要那个做什么?白色的木耳,从来没见过,吃坏肚子可怎么办!” 银耳稀罕少见,岑叶子又是村里长大的哥儿,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有平桥镇上,他从没见过银耳,更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 林潮生立刻又说:“那东西能吃的!而且很贵!叶子,你还记得具体在哪儿吗?是你先找到的,我同你买好了!” 岑叶子撇着眉,摇摇头说话:“就在山西头那边,那儿有一片椴树林,再过去就是旁边的竹梁村了。那棵椴树特别大,比其他树都高些,寻摸一圈儿就能找到!树下有些枯柴,就是枯柴上头长的。” “你家猎户常往山上跑,应该知道那地方。买倒是不必了,小哥帮过我很多,我不计较这些……而且,白色的木耳,真能吃?真能赚钱啊?小哥,你可千万别胡乱吃,会出事的!山上好多菌子都不能吃,有毒!” 岑叶子不信,故此他也不好意思收林潮生的钱。 林潮生又说了两句,他仍皱着眉没有松口,林潮生也就没有坚持,只想着等他培育成功后,到时再送岑叶子一些新鲜银耳。 两个哥儿又说了会儿话,后来瞧着时间不早,岑叶子又记挂着家里的小爹和弟弟,同林潮生道了别赶回家去。 没多会儿,陆云川也回来了。 他这次没打到猎物,倒挖了些药材,不是什么稀罕值钱的人参灵芝,却也能拿到医馆换些散钱。 “川哥!” 人刚进院,林潮生就冲了出去,抓着陆云川的袖子盯着人使劲看。 陆云川:“……怎么了?” 林潮生两眼发光,兴奋道:“叶子好像在山里找到银耳了,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专程跑了好些日,连银耳影子都没看见的陆云川:“……” 陆云川沉默一阵,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良久后才缓缓问:“在哪儿找到的?” 林潮生:“听说是在一片椴树林里。好像是山西头那边,翻过那片山就是竹梁村了。” 陆云川常年在山里摸,听林潮生这样一说,他立刻就知道是哪块地儿了。 他点点头,却没有由着林潮生推搡着他往外走,而是反手揪住林潮生的腕子,一边拉着人回屋一边说,“先吃饭。” 听了陆云川的话,林潮生才从激动的情绪中抽回,点着头答:“是是是,是该先吃饭。” 毕竟陆云川也在山上跑了半日,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皮又陪自己上山。 但林潮生到底还记挂着银耳菌种,他急急忙忙跑进灶房,开始生火做饭。 刚把火生好,还来不及系上围衣,林潮生就被陆云川撵了出去,只让他去后头的菜园子里掐一把小青菜。 石缸里养着两尾鱼,是昨儿找村里的鱼贩子买的,两条都是草鱼,个头不算大,一顿一尾正好够两个人吃。 陆云川趁着林潮生去掐菜的功夫捞了一条鱼起来,蹲在阳沟边,杀鱼刮鳞,淘空内脏后清洗干净,然后提进灶房摊在刀板上,片成鱼片。 林潮生此刻也提着小竹篮蹲在菜园里择菜,他上回使法子杀了虫,园里的青葱绿菜长得更好了,一个个水灵灵绿油油的,煞是喜人。 “汪汪!” 二黑在外头踩爪子,按耐不住吠了两声。 大黑倒是不在,这大狗近来神出鬼没的,常常不着家。 “诶诶,二黑!”林潮生蹲在菜园子边,被二黑怼了屁股,他回头朝狗脑袋狠狠拍了一巴掌。傻狗子不气,又叫了两声,还用白爪子虚虚拍了拍身侧的黄瓜藤。 藤上结了几只黄瓜,都新鲜着,林潮生挑了两根筷子长还挂着嫩花儿的黄瓜摘了下来,将偏小的那根顺手喂给二黑。 林潮生打趣:“没见过狗爱吃黄瓜的,滚滚滚吧。” 二黑得了吃的,含在嘴里摇头晃脑跑开了。 林潮生也摘够了菜,提着篮子起身朝灶房走。 屋里的陆云川已经将一大盆鱼片腌好了,这时正在切坛子里夹出的酸菜。 酸菜是林潮生前段时间找岑叶子学的,腌泡的时间不长,那颜色还不够地道,他瞧了立刻走过去,嘟囔道:“都还没腌好呢。” 陆云川握着刀回头看他,答道:“闻着还不错,试试味儿吧。” 林潮生点头,然后从篮子里拿起那根嫩黄瓜,掰了一半喂给陆云川,另一半也被他塞进自己嘴里。 旁的不说,这古代的蔬菜就是比现代大棚里摘的更嫩、更爽口。 林潮生啃了两口,忽然又想起这黄瓜好像还没洗。 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林潮生点着脑袋,吃得更起劲了。 烟囱里飘出炊烟,白雾般的烟子被春日的风扯散,一半漫进浓绿的山林,一半袅袅升去与白云融为一体。 一盆酸菜鱼,一盘炒青菜,简简单单的午饭就做好了。 一桌二人,安安静静吃了饭。 饭后,拾掇好碗筷和灶房,林潮生有些坐不住了,时不时朝外面的山头上瞧。 陆云川明白他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只从房里翻了两根布条出来,帮林潮生的袖口缠住,又递给他一只灰扑扑闻着却有些药香的麻布小荷包。 林潮生:“这是什么?” 陆云川说道:“驱蛇虫的,系身上。开了春天气转暖了,山上冬眠的蛇也醒了。” 听到陆云川的话,林潮生又立刻想起岑叶子的叮嘱,连忙将小荷包绑在腰上,还不放心地拍了两下,确保它绑牢了才松口气。 各自收拾好,二人上了山。 大黑也不知去哪里打了野食,正巧这时候才回来,与二黑撞头嬉闹一阵后也反身追上了两人,二人二狗都朝山里去了。 因这次走得比较远,陆云川还寻了一根竹杖给林潮生,能杵着走路,也能用它打一打脚边茂密的草丛,驱赶藏匿其中的蛇虫。 一路上坡走了好久,林潮生觉得脚底板都走得又麻又痛,不免又佩服起岑叶子,竟敢一个人往深山里跑。 想到这儿,他还担忧地问了一句:“这山里有没有猛兽?这条路危险吗?” 前头有个稍高的石坎,陆云川停下来拉了林潮生一把,听到他的问话才答道:“这条路还好,这条路是去竹梁村的小路,还不算太荒。有人迹,野兽一般不会往下闯。” 说罢,他停了停,又朝另一边更高的山上指了去,那头的树木更茂盛,枝叶如盖,如一重重浓翠的厚云罩得密不透风,“那头才是深山,早几年还有虎呢。” 老虎?! 林潮生可是吓了一跳,连忙扯着陆云川的袖子和人说:“那你可千万别去!太危险了!” 陆云川沉默一会儿才说道:“我身手好,那里头好猎物多。” 林潮生却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急急说:“那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看他一张脸皱成一团,陆云川顿了顿才松口:“听你的就是了。” 林潮生这才满意,松口气后拍了拍胸膛,开始画饼了:“别担心,还有我呢,我养你!饿不死咱俩的!” 陆云川摇摇头,漏出一丝笑意。 30-40 第031章 买青杠木 走了许久山路才找到岑叶子说的那片椴树林, 林潮生兴奋地扑进林子里,一寸一寸地儿寻摸起来。 那林子不算大,树木却很密, 二人找了近半个时辰才找到。 “潮生!你过来看看, 是这个吗?” 陆云川在一头喊了一声, 林潮生一个激灵站直身体, 兔儿般蹿了过去。 见一棵高大的椴树下横着两根腐烂的朽木, 腐木上生了一层滑腻的青苔, 角落里长着几朵小巧的白花儿,可不就是林潮生找穿眼睛的野生银耳嘛。 林潮生兴奋喊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陆云川这段时间常给林潮生炖煮银耳羹, 也已经认识这东西了,他见林潮生高兴也不由露出些笑意。 又问道:“要怎么处理?摘下来?” 林潮生摇头:“不行。得连着木头一起带回去。” 陆云川点头,也不嫌麻烦, 还说:“幸好带了背架。” 木背架常用来背柴,陆云川上山时背了个大竹篓, 又把背架也装在了里头, 这时候正好能用。 空竹篓给林潮生背着,陆云川取了背架,将两根比大腿还粗的腐木绑了上去。 林潮生皱着眉喊:“重不重?不然给我背一根吧?” 陆云川看他一眼, 笑道:“你好好走路就行了, 这趟全是下坡, 我背着东西怕是顾不上你。” 近来, 陆云川似乎爱笑了些, 不再时时刻刻板着张脸。 林潮生撇撇嘴,嘀咕道:“又不是小孩子, 走路还不会走了。” 话是这样说,但林潮生还真没怎么走过这样的山路。 他原来的世界都是柏油马路, 闭着眼睛都不会摔跤,穿越后走得最远的也是龙门县,那也都是宽敞平坦的大路小巷,就算偶尔去山里也走得不远,只在外围转一转。 这越往山里,路越陡越不好走,尤其近来春雨绵绵,山路被泡得滑泞,若没有竹杖撑着,林潮生好几次差点一屁股坐下去,然后就像滑滑梯般溜下去。 好不容易下了山,林潮生松了口气,悄悄捶了捶有些酸软的大腿,可回头看陆云川,这人背着两根粗长的腐木还精神抖擞呢。 正想着,陆云川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只竹片,朝林潮生递了过去,说道:“把鞋上的泥巴刮干净再进院子。” 林潮生挑着眉低头看,两只鞋沾满了厚重的黄泥,鞋面早脏得不像样了。 他接过竹片,蹲下身,却没有立刻清理自己的鞋子,而是帮陆云川将鞋上的泥巴都刮干净了。 “我帮你吧,你背着东西也不好弄。” 陆云川沉默着没有说话,低头看蹲在自己脚边的小哥儿,他头发绑得乱糟糟,上头还不知什么时候插了一根枯枝,支棱着伸在头发上。 林潮生:“好啦!你快进去吧!” 林潮生站起身,两眼亮晶晶地盯着陆云川。 陆云川没有说话,只抬起手将那根插在他头上的枯枝取了下来,随后一声不吭进了院子。 林潮生:“嗯嗯?” 林潮生摸了一把脑袋,又蹲下身去刮自己的鞋底了。 收拾干净后,他才进了院子,陆云川已经将两根腐木放了下来,正在骂两只滚了一身泥的傻狗。 大黑身上的泥巴倒是不多,但二黑已经从黑狗变成黄狗,不知在哪个泥坑里打过滚儿。自己脏了不要紧,还贱兮兮往大黑身上蹭,把老大哥身上也蹭了泥巴才罢休。 林潮生刚进院子,正好看见陆云川拿着一根棍子朝二黑屁股上抽了一记,见他进来才停手,扭头说道:“你先歇着,要怎么弄等我回来帮你。我先带它们去芦叶河边洗洗。” 林潮生点头,等着人走出门才追上去问道:“哥,灶房旁那个空屋能腾一腾吗?” 人已经走远了,陆云川没听到他的话,林潮生也没再继续喊,想着等他回来再问一问。 那间空屋不大,是陆云川用来装一些琐碎物件和他的打猎工具的。林潮生要培育银耳,也需要这样一间空屋,还得是避阳潮湿的屋子,那间空屋正合适。 有了屋子还得有材料,林潮生有研究的是椴木银耳和本草银耳。 本草银耳本钱不够,此刻反倒是椴木银耳最合适。 只是野生椴木银耳培育需要八年以上的老木,还必须是青杠树,只取树干部分,还得再晾半个月,将树木多余的水分阴干。 可如今银耳菌种找到了,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砍树,再等着十五天晾树干。 林潮生在院里转了一圈,眼睛盯上靠后墙的柴垛子上。 这些柴都是陆云川近来上山砍的,整整齐齐码在一起,什么木材都有,柏树、杨树、泡桐树,自然也有青杠树。 只是陆云川做事勤快,这些树干早被他劈成散柴,一块块摞得整齐,根本不适合用来养银耳。 但村里人多,说不定也有备了柴还来不及劈砍的人家,又说不定里头正好有青杠树。 他捏着钱去买,应该能买到些。 如此想着,林潮生也把这事儿和撵着狗回来的陆云川讲了。 陆云川并没有多问,总是林潮生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也不管这事儿到底能不能成。 正好趁天色还早,二人往村里挨家挨户寻去了。 第一户自然是离自家最近的岑家,不过岑家最近事多,家里的男人又三五不着家的,根本没时间去砍柴。 没法,只得往远了跑,跑了好几家才找着了。 也是巧,是曹大娘家。 曹大娘正在洗衣裳,系着条围衣就出来开了门,和她一块儿出来的还有一个小男娃儿和一只黄身白脸的狗子。 曹大娘:“啥?买木头?” 曹大娘也是听懵了,没想到村里竟然还有人花钱买木头。 要知道溪头村四面环山,哪家的柴不是自个儿上山砍的?哪还花钱去买啊,那不是钱多没地儿撒吗? 不过大娘虽然满肚子疑惑,但到底没有多嘴打听,而是一边拿围衣擦着湿淋的手,一边侧开身让二人进院。 “上个月是砍了柴,正巧我家那口子又接了个短工,那柴就没来得及劈。青杠树?那倒是没注意,你们自个儿去瞧吧……嘿!二蛋!你把鸡蛋喂狗吃!你个傻货!你下回别哭着求老娘给你煮鸡蛋吃了!” 妇人这头刚正正经经和两人说话,扭头就见自家的傻孙儿把沾了蛋黄的手指给家里养的大黄狗舔,气得她一个后仰,险些背过气。 二蛋瘪了嘴,连忙收回手,收回后竟又准备往自个儿嘴里塞。 曹大娘气得大骂:“哎哟!你个小讨债的!” 她连忙拽住傻孙儿的胳膊,扯着人去舀水洗手了,也顾不得招待林潮生和陆云川,只说道:“柴垛子就在后头,你们自个儿去看!” 林潮生被熊孩子逗乐了,瞧热闹般看着曹大娘往小娃的屁股上啪啪两巴掌后才扯着陆云川朝后面去了。 也是运气好,曹大娘家的木柴竟然有一半都是青杠木,看模样晾了有十来日,正合适。 林潮生挑了些,以一根一文钱的价找曹大娘买了十根。 曹大娘也不客套,十文钱呢,她男人镇上做短工一日也才二十文。谁家不爱钱,那柴也是她家男人废了时间去山里砍的,总不能白给啊。 她是个爽快人,不玩那些假惺惺的推脱,林潮生一掏钱她立马就收了,还说道:“我家有个板车,你俩把柴拖回去,明儿再把板车还回来!快走吧,待会儿隔壁那家丧良心的就要回来了,没得又吃冷眼! 曹大娘说的是隔壁林家,林潮生倒不怕林家闹腾,但大娘也是好心,他没说什么,冲人笑了笑,然后和陆云川绑着车出了门。 这一趟问了好些人,推着板车又被不少村民瞧见,一夜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这俩年轻夫夫在村里找人买了柴。 其实也不止曹大娘家,还同其他几家也买了几根,不过曹大娘家买得多。 有人不爱管闲事,听听就过了。 也有人觉得稀奇,笑话两个年轻人不会过日子,竟然还花钱买柴。 林潮生并不晓得这些,他在屋里忙着银耳大业,连前不久还兴致勃勃的小画本都搁置了。 第二日中午,有人找上门了。 家里只有林潮生和两只狗子,陆云川去了镇上。他昨日上午在山里挖了些药材,今日一早就去了镇上,想着趁新鲜卖出去。 林潮生和陆云川商量过,已经把那间空屋腾出来给林潮生折腾银耳,他在屋里摆弄青杠木,离得远没听见敲门的声音,倒是院里的两只狗子吠叫起来。 他这才听见,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可能心思都在银耳上,他都没有思考为什么两只狗子叫得那么凶,已经走过去开了门,张口就问:“川哥?你这么快就回……” 话还没说完,门已经打开了,外头站着一个吊梢眼的妇人。 林潮生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人是谁。 这人叫周金桂,是村里有名的泼辣户,和林钱氏有的一拼。 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周金桂和林钱氏倒还交情不错,两人常约着一块上镇赶集。 林潮生盯着人皱眉,到底还是客气问了问:“婶子上门有事?” 周金桂吊着眼睛睨他一眼,然后插着腰笑开了,“哎哟生哥儿诶,听说你家收木头?” 林潮生眉头皱得更紧了,正想说木头够了,不收了。 哪知道眼前的周金桂一扭屁股,露出后头的板车。 好家伙,直接就把木头拉过来了,高高两摞,得有一二十根,是牵着骡子才拖过来的。 林潮生:“……婶子什么意思啊?” 周金桂笑眯眯的,说道:“卖木头啊!你瞧瞧,一根根又粗又长的,多好!一共十七根!我又亲自给你送过来,你这住得偏,可走得我一身汗!你给婶儿凑个整,给二十文就成!” 第032章 强买强卖 还凑个整, 给她二十文。 林潮生险些气笑了,他先偏头瞧一眼周金桂后头板车上的木柴,这一眼看后笑得更厉害。 指着问道:“婶子既然知道我收木头, 难道不知道我只要青杠木?您这是给我拉的什么?干秸秆都装上了?” 周金桂撇着嘴满不在意道:“你不是收木头当柴火用?啥柴不是烧?那柏树枝烧得还更旺!哎哟, 你们小年轻不懂, 这干秸秆更好烧!还能发火!” 林潮生没说话, 周金桂眼瞅着他脸色不好, 说着说着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两分, 最后才像是吃了大亏般摇着头狠心道:“那,那这两把秸秆就当我送你的!白送的, 这下能算二十文了吧!” 林潮生笑着叉腰,反问道:“谁和您说我收木头是用来烧的?” 周金桂一愣,脸上似有些挂不住了, 垮着脸问道:“那你收木头做什么?” 林潮生哪能说实话!他瞅这大婶就是个不好相处的,和她说话都费劲。 若他没记错, 这周婶似乎还和林钱氏交好, 二人常约着结伴去镇上赶集。两个都是村里泼辣缠人的主儿,好些大娘婶子同她们吵过架,这俩战斗力惊人, 骂人的话是一溜一溜的没个重复, 就是打架掐起来她们也不占下风。 林潮生不怕惹事, 但也嫌麻烦, 不想和这人过多纠缠, 只说道:“婶子,我家木头收够了, 不要了,您请回吧。” 他这头客客气气的, 但对面的周金桂却变了脸色,当即沉了脸,叉着腰就开始教训人。 “生哥儿啊,做人可没你这样的!你这是成了亲,自觉有人护着了?那眼睛长在头顶上,啥人也不认呗!” 正打算关了门往屋里走的林潮生停住脚步,又扭头看向还喋喋不休的周金桂。 她叉着腰,支着一条腿,歪歪斜斜倚在门口,似个过来人般教训:“生哥儿,你可真是一点儿旧情不记啊!想你小时候,你被你二婶打,还不给你饭吃,那是我给你分了半个馒头!不然你就得饿死了!” 这事在林潮生的记忆里压得死死的,听她这样一说,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那应该是原主八九岁的时候,那时他父母刚过世,小孩儿也是被爹娘娇惯着养大,骤然丧父丧母,又被叔婶苛待,他那时候脾气还未收敛,哪能忍这遭罪? 常常反抗顶嘴,只是年纪小力气也不大,如何斗得过林钱氏?常被打得浑身伤,打完再饿两天,饿不死就成。 原主的性子就是在终日打骂中磨没的。 有次他又被林钱氏磋磨,一整日未进水米,都饿得头晕眼花了,周金桂瞧见后分了他半个放了好些天已经硬邦邦的冷馒头。 就这一趟,被周金桂记在心里了,常常同原主念。 “生哥儿,你小时候我还给过你馒头呢,你不该报答?你去帮婶子把晒坝上的苞谷收回来。” “生哥儿,要不是我那天给你吃了半块馒头,你该饿死了!哎哟,也不求你报答别的,把这筐笋子给我吧!” …… 原主越长越木讷,不知反驳,甚至心里还真隐隐觉得全靠周金桂那半块馒头救济,没让他那天饿死。 所以周金桂说什么,他没有不依顺的,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原主是个愣的,但林潮生可清楚。 这妇人一面给他塞馒头,一面又找林钱氏扯闲话,说这哥儿是个傻的,好拿捏,还怂恿林钱氏再多打两顿,揍多了就老实了。 想到这儿,林潮生心口腾腾冒出一口郁气,他冷眼看着周金桂。 周金桂浑然不觉,还在说话,一双吊梢眼高高挑着,嫌弃地斜睨着眼,哼哼哧哧地说话。 “你小时候,全靠我给你的半块馒头,不然你能长到今天?还嫁给村里唯一的猎户顿顿吃肉!真是个不记恩的!明知道自个儿要收木头,也不先到我家来问问,倒去找了那姓曹的!你现在说吧,现在可怎么办!我这木头拉都拉来了,总不能让我又拉回去吧!” 林潮生先是低头冷哼一声,然后直接让开了道,抬头却笑了起来:“您这样一说,真是我的不是!谁的都可以不要,可您家的哪能不要?” 周金桂似没听出林潮生的意思,反倒嘿嘿笑了起来,朝人摊开手,“我就说嘛,生哥儿是最懂礼的!那二十文……” 林潮生脸上也挂着笑,又装模作样地走出门围着板车绕了一圈,细细检查着木柴,说道:“不错不错,您的柴火是好!不过我家汉子还没回来呢,家里钱都是他管的,您要拿钱得等川哥回来。” 这话一说,周金桂还真就信了,因为村里都是汉子管钱。 一听,她皱着眉也犯了难,搁那儿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潮生却又说道:“婶子,不然这样。您这木头我实在是没法用,不过看您恩情,我肯定不能不收!我就当柴火收了!您呢,再帮我收些青杠树,我可只要青杠树,您是收也好砍也好,我都要。还按一文一根的买,到时候就连着这二十文一块儿给钱。” 周金桂半信半疑,嘀咕道:“你没唬人?你不是说钱捏在你男人手里么?你做得了主?” 林潮生笑道:“前头曹大娘家的木头我都收了,我男人和我一块儿去的,您说我能不能做主?那钱虽然不在我手上,但我找他要,他就没有不给的。”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还掰着手指和周金桂细细说了起来:“我这儿得要小木头,最好是一两年的,超过三年的可不要。这样粗,这样长,您要是帮我打理好,那每根我再多给一文!” 林潮生一边说,一边比划,说得很认真。 瞧他煞有其事的样子,周金桂信了,把林潮生的话全记住了,最后还兴奋地同人说道:“好好好!记住了!记住了!好哥儿,你是个好的!婶子过两日就给你送来!” 说完,她兴冲冲地扯着骡子跑回了家,那一板车的木头就搁在院门外了。 等人转身走远,林潮生才渐渐冷沉了脸色,嗤了一声哐当关了门进屋继续倒腾银耳。 午后,陆云川回来了。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瞧见了外头停放的板车,和那一摞木头,皱着眉进门问:“外头停的是什么?” 林潮生刚收拾好碗筷,今儿中午就他一个人吃饭,他也就顺便应付了两下,此时听到人声才立刻扭头朝外看,忙问道:“哥?你回来了?吃了没?” 陆云川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后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包油纸袋装的小吃食,他捂得严实,此刻还热乎乎冒着气。 林潮生赶紧接过,掀开一看,竟是一袋糖炒栗子。 古代栗子常见,但糖却很贵,这一小袋糖炒栗子怕是不便宜。 他惊喜地呼了一声:“是糖炒栗子!” 林潮生连忙剥了两颗,一粒喂给陆云川,一粒塞自己嘴里,边吃边答:“是村里的周金桂送的。” 说起来也是长辈,但林潮生却直呼了她的名字。 陆云川少见他冷声冷脸,还愣了一会儿。 林潮生这才把自己与周金桂的过节细细说了一遍,听得陆云川黑脸皱眉,起身就要朝外走,粗声冷气道:“我找她家去。” 林潮生忙起身把人扯住,劝道:“别去别去!对付这种人,来硬的可不行!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陆云川仍皱着眉,但看林潮生眉宇间一股小得意,显然已经有了主意,最后还是又坐了回来。 二人坐在院里乘凉,闲着将一小袋栗子分吃了。 歇过后,林潮生又钻进了养银耳的废屋,陆云川也进去帮忙,二人忙活到傍晚才算折腾完。 已是四月天,村里的人忙活着翻地种瓜点豆。 林潮生也是如此,银耳忙活完,他又拉着陆云川把后头的小菜园翻了一半,重新点了菜种。 周金桂本也是计划着这两天翻地,但因为有林潮生的话,她把地里的活儿推了两天,连自家要去镇上赶短工的男人和儿子都拦住了,拉着人一块儿上山砍柴。 专挑着林潮生交代的木头砍。 一家人忙活两天,砍了得有五十多根木头,重得推都推不动,又找邻家借了两个板车才运上小山腰。 可是累得满头汗,但周金桂欣喜啊,她可算过了,这两车木头怎么也得有一百多文了!比她男人在镇上做短工还划算! 她男人自然也高兴,还夸媳妇聪明。 于是一家三口哼哧哼哧把木头送到了小山腰,又去敲了门。 周金桂:“生哥儿!生哥儿!我把木头送来了!五十多根呢!全是好木材!你快来瞧瞧!” 毫无动静,也没人来开门,倒是院里的狗吠了好几声。 周金桂一家愣了一会儿,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晌,随后都冲到前头把院门拍得啪啪响。 “生哥儿!生哥儿!” 拍了好一会儿,院门被打开了。 出来的却不是林潮生,而是人高马大,比周金桂男人儿子都高出一个头的陆云川。 他沉着脸,冷冷瞪了几人一眼,没好气道:“不收,快滚。” 周金桂有一瞬的懵,惊得叫起来:“啥?不收?” “哎哟,是生哥儿还没和你说吧!他答应了我的,要收的!我俩钱都算好了!你喊他出来,我们说清楚!一根两文钱,这两车少说都给我一百文!” 周金桂先是一愣,随即又拍着大腿叫开了。 没一会儿,林潮生还真出来了,他一脸疑惑地看着人,“婶儿?你咋来了?我还奇怪呢,你上回把柴拉到我家就不拖回去了,搁我家门口多占位置!来得正好,赶紧拉回去吧。” 这哥儿摆出一副“你可真奇怪”的表情,直把周金桂看傻眼了。 第033章 吃了闷亏 周金桂愣了一会儿, 好半天才出了声,叉着腰就朝人吼道:“啥?你说啥?你个死蹄子,你找老娘要的青杠木头, 你现在装什么傻!你个……” 还没骂完, 她就对上陆云川冷冰冰瞪着她的眼睛, 这汉子不爱说话, 也不爱与村里人打交道。他生得比村里其他汉子都高大, 又是打猎的好手, 身板壮实,周金桂怕他, 尤其那一双如狼般透着寒意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更觉如芒在背。 再看林潮生,他似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般缩在陆云川身后, 哆嗦着可怜巴巴道:“婶儿,您糊涂了吧?我又不是钱多烧得慌, 还两文一根!收这么多木头做什么?我前几天收了些, 早够用了,您上回来我都说了呀!” 上回? 上回来是说过。可他后来也说还要收青杠木,还得按着长短大小给他收拾好, 说好到时候一块儿算钱的。 这咋说不认就不认了? 周金桂给气得冒火, 可看挡在前头的陆云川, 她又不敢说什么。 倒是周金桂的儿子, 一个一二十岁的年轻汉子, 他凑前来拉扯着周金桂的衣袖,小声嘀咕道:“娘, 他真说了要收?” 前两日自家阿娘喜气洋洋回了家,兴奋地说林家那傻哥儿发了大财, 要找自家买木头,一根两文钱。 当时他就半信半疑,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生哥儿收了一次,后来也没听说继续在村里找人收木头了。 可他娘显然被欣喜冲昏了头脑,还信誓旦旦说,他找咱家定了,自然不用再找别人收。 到了这儿,林潮生缩了缩脖子,从陆云川左肩躲到右肩,攀着人小声道:“婶儿,哪有您这样的!上回你是看我男人不在,想强买强卖,这回又来,是没猜到我男人今天在家吧!还喊了男人儿子一块儿来,不会我不收就要打我,硬逼着我收吧!” 他躲在陆云川身后,扒着人的胳膊,缩在陆云川背后小声说话。温热的气息就喷在陆云川的后颈,刺得那片皮肤寸寸发麻、发热,连耳根都忍不住烫了起来。 ……我男人? 陆云川把这几个字含在嘴里悄悄咀嚼了一遍,只觉得头都炸了。 听到林潮生的话,就连周金桂的男人都怀疑起来。 别家人不清楚,但自己媳妇是个什么性子,自己最清楚,这强买强卖的事儿她真能干。 汉子竖了眉,凶巴巴横了自己婆娘一眼,低喝道:“到底有没有这事儿!老子可是退了镇上的短工回家砍木头!” 一听这话,就连他儿子也小声应道:“可不是!那地里的菜种都还没点呢,就为了干这事。” 就连男人孩子都不信她,周金桂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关键陆云川和林潮生还住得偏,她那天与林潮生说了什么,也没人看见听见,这下还不是由这死哥儿自己乱编了! 她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就骂开了,“当然是真的!这有啥好乱说的!我……” 她刚骂开,陆云川就朝前走了一步,手扶在院门门板上,冷冷盯着人说话:“要吵自回家吵去,别在我家门前闹事。大黑、二黑,撵人。” 说罢,他侧开身把两只大狗放了出去,随后就把院门拍拢了。 门外是两只大狗“汪汪”狂吠的叫声,狗子听话,说撵人就是撵人,绝不动牙。 可大狗凶起来也十分吓人,牙齿白森森的可怖,吠得半个村都能听见。 别说周金桂了,就连她汉子儿子两个大男人都白了脸,推搡着往回走。 边走还边骂,叨叨没个完。 “走走走,赶紧回去!你这个败家娘们儿,一天天总闹腾!老子在镇上一天有二十文呢!这下好了!” “就是!娘,你可别再闹腾了!我就说嘛,谁家买木头还一根两文的买,那不是傻嘛!镇上收柴火都没这么贵的!” “你俩现在有话说了?老娘前两天提的时候,你俩乐得跟啥似的?当时咋不说!咋不说!一个个马后炮……嘿,老娘的柴咋湿了,就搁这儿放两天,咋湿了,这还咋烧啊!” “行了行了,这两天晚上天天下雨,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回!” …… 春来霪雨霏霏,每天夜里总要下两场雨,倒不大,却也要把地面、屋瓦、树木花草泼湿浇透。前两日送来的木头就停在门外,林潮生自然不会好心给它挪地方躲雨,这淋了两夜,可不就全成了不能烧的湿柴了。 周金桂很是心痛,回家路上都在咒骂。 林潮生并不知她都骂些什么,但他用后脑勺想也知道,这人肯定要骂他。 骂就骂呗,真花了钱收了她的木头,难道她就不骂了? 指不定背地里一边数钱,一边骂他蠢骂他傻。 如今整了人,骂两句就骂两句吧,等找了机会他再骂回来。 人都走了,林潮生这才憋不住笑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全是幸灾乐祸。 陆云川也不知想到什么,深深盯着他看,眸光似一涌浓浓的黑云,翻卷着要把人淹没。 林潮生以为他在生气,小心耸了耸肩膀,悄声嘀咕道:“这可不怪我,谁叫她把我当冤大头,我这是将计就计。” 陆云川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沉声道:“下回我不在家,再有人上门找麻烦直接放大黑二黑出去。” 林潮生揉了揉被拍红的额头,又惊道:“哦!对!大黑二黑还在外面呢,我去把它们喊回来!” 说着,他又兴冲冲跑了出去,边跑边喊两只狗子的名字。陆云川盯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人记住自己的话没有。 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结果过了两天,芦叶河那头又闹开了。 四月底了,天气已没有那么凉,村里的媳妇夫郎们为了省水省柴火,多是抱着木盆到芦叶河洗衣裳。 来得早的能占个好位置,要是迟了,那河边的石头早坐满了人。 周金桂和曹大娘就是为一块河边的大石头吵起来的。 那地儿不错,前后两块大石头,一个能坐,一个能摊了衣裳往上搓。这地儿原先是周金桂常坐的,可今日她来迟了,发现那地方被曹大娘用了。 周金桂本就记着青杠木的仇,又想起林潮生那死哥儿收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姓曹的死婆娘,现在瞧了人就更气了。 但她也没有直接和人闹开,而是在曹大娘旁边找了个位置洗衣裳,捣衣杵捶得用力,湿淋的衣裳又甩又打,那水全溅在曹大娘身上了。 曹大娘虽不怕事,却也不爱挑事,起先还好声好气说了两句,想喊周金桂动作小些。 哪知道周金桂阴阳怪气说道:“哎哟,谁家洗衣裳不弄湿的?就你金贵?你家前头不是赚了钱吗?那就在家自个儿烧水洗啊?还用跑河边和我们一块儿挤?哟,别是木柴全卖了?没得烧了吧?” 曹大娘本就压着火,如今天气虽转暖,可湿衣裳沾在身上还是不舒服的,也容易受凉。 她可不受这闲气,当即就站起来和人骂开了。 “张家的!你啥意思啊?哦,想卖木头没卖出去?当是啥事呢,你家昨天从生哥儿那儿回来,各都推着车呢!村里谁没瞧见?这是砍了木头没卖出去,心里憋着气呢!” 周金桂夫家姓张,村里人常喊“张家的”,反倒是自个儿名字用得少。 她可是气坏了,立刻也站起来和曹大娘对骂。 周金桂:“你管东管西!管人家洗衣裳!谁家汉子不做工做活累出一身汗啊?那衣裳不用力打用力搓,能洗干净!” 曹大娘:“呸!说你娘的屁话哄人!那么多位置不去,偏跑到我身边来讨嫌!你力气大,你衣裳咋没湿?倒把水全甩我身上了!你当你来河边打水仗的!” …… 说着说着,周金桂还是气不过,记着那三车木头的事儿,到底还是把这事儿扯出来说了。 周金桂摔了手里的捣衣杵,叉着腰破口大骂:“姓林的那个小贱哥儿,敢阴老娘!你们以为他是啥好东西!下回想买老娘的木头,老娘还不卖呢!脑子有病的死哥儿,谁晓得他花钱买木头拿去做什么!有钱没地烧,等着吧,有他男人收拾他!” 那木头自家也卖了,还卖了不少。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但这样的钱从没赚过,跟白捡的一般,曹大娘记在心里,一听周金桂忽地又骂上林潮生,她自然不依。 曹大娘立刻说:“你管人家收木头做啥!管好自家三亩地吧!你这满嘴脏的臭的老货,积点德吧,可小心你烂嘴烂肚!” 周金桂哼哧一声,又说:“还能干啥!又不烧!指不定是买给自己拼棺材!” 这话可就说过了,这不是咒人死吗? 河边有人听了觉得太过火,忍不住劝道:“积点口德吧,生哥儿才多大年纪,你这当长辈的这么咒人!” 周金桂忙说:“长辈?他拿我当长辈了吗!诓着我玩儿!想他小时候,老娘还给过他半块馒头!真该叫他饿死!” 说着,她又把林潮生骗她去砍青杠树的事儿细说了一遍,然后满心等着河边的女人哥儿们和她一起声讨。 这样不记恩、不尊老的小哥儿,就该被人骂死,被唾沫星子淹死! 哪知道还不等曹大娘说话呢,倒有个中年夫郎站了起来,忍不住小声道:“生哥儿也在我家买了两根木头,那是收的老木!” 周金桂听得一愣。 但下一瞬又有人继续说了。 “就是就是,就是要的老木头,得八年往上的!我家倒是有,可小了些,生哥儿才没收!不然这钱我家也能拿了。” “这张家的嘴里没个实话!浑说也不先打听打听!生哥儿就不要新木头!” 周金桂呆了一瞬,她记得清楚,那死哥儿说得明明白白,就是要小木头,最好是一两年的,超过三年就不要! 她还想争辩:“我说的实话!是生哥儿和我说的!他说得清楚,就是要一两年的新木头!我要是乱说,叫我儿子讨不着媳妇断子绝孙!” 这是毒誓了,但从周金桂口里说出来却可信度不高。 甚至有人说:“又来了!她上回顺了别家瓜地里的嫩瓜儿,也说没拿。赌咒发誓的,说要是她拿的就让她全家烂手烂脚,肚子里长疮活活痛死呢!结果没几天被人抓个正着!” 也有人附和:“可不是!张家的话能信?那母猪能上树!” 还有人说:“啧啧,这当娘的是真狠啊。就是真的,我也舍不得拿亲儿子咒呢!” 七嘴八舌地说开,偏就一个信的都没有,这下真让周金桂傻眼了。 第034章 农夫与蛇 林潮生并不知道周金桂在芦叶河边又闹了一通,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大概也是大笑两声,然后就抛之脑后。 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研究银耳, 不过废屋的银耳菌种也差不多处理好了, 之后就等着它自己生长。 做好这些, 林潮生又才抽回心神放在自己的画本上, 认真收了尾, 留了钩子伏笔, 计划着过两日拿到镇上的书坊去瞧瞧。 得背着陆云川悄悄去,这就有些难了。 他为这事儿纠结了一天, 正好次日山下的岑叶子找上门来,说是他小爹出了月子,家里的活儿能帮着做些了, 他要进镇里买卖些东西,问林潮生要不要结伴。 要买的是盐巴, 卖的是他小爹这段时间绣的帕子打的络子, 还得去慈幼局领几天的羊奶。 这段日子岑叶子走不开,他阿父也整日不着家,小弟喝的羊奶都是请了村里赶车的老田叔逢赶集日帮着捎回来的。 镇上逢一逢五赶集, 那时去镇上买卖东西的村民多, 老田叔是村里少数有牛车的人家, 那几天会拉着自家牛车出来拉客, 一人一文, 运气好一天跑下来也能赚个十来文。 他是个老实寡语的好心肠,岑叶子求上门, 他也次次都应了。 今天正是五月初一,和岑叶子约好去镇上的日子。 林潮生穿好衣裳, 背上一个蓝布挎包,收拾着要出门了。 陆云川不说话,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大黑二黑似也知道主人要出门,一个两个也跟在后头,一人二狗连动作神态都一模一样。 如果林潮生这时回头瞧一眼,定然觉得此刻的陆云川像一只耷拉着耳朵拖着尾巴的大狗。 “真不用我陪你?” 陆云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林潮生悄悄捏了捏被他装在挎包里的小画本,然后扭身冲着人摇了摇头,寻了个好借口:“叶子也要一起去,我俩一块儿,你跟着他要不自在了。” 陆云川听此皱了眉,终于还是没再坚持,只从靠墙的架子上取下一把裹在长筒布袋里的油纸伞。 嘱咐道:“把伞带上,这几日总下雨。” 糊了桐油的纸伞在村里是个稀罕物,村民们都是自个儿砍了竹子做斗笠遮风挡雨,倒没什么人买伞用。陆云川从前也不爱用,这还是上回去镇上卖药材时买的,一把新伞从未用过。 林潮生把伞接过,和挎包一起挎在了肩上,又冲陆云川点头说:“好,我带着。” 陆云川也点头,又说:“早些回来。一人出门别和人闹架……谁要是招惹你,等你回来再告诉我,我帮你……” 话还没说完呢,林潮生又开始点头了,似被阿弥陀佛念烦的小沙弥般点脑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陆云川还挺啰嗦的。 陆云川瞧这人心早不在这儿了,说话应声都心不在焉的,陆云川皱着眉,又想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但最后到底是没动手,他又交代:“带钱了吗?镇上想吃什么用什么,自己买。” 林潮生捂着包,又是连连点头,急忙说:“带了带了!你昨天就给我了!” 说到这儿,院门被拍响了,紧接着就是岑叶子呼喊的声音,“小哥,好了没啊!” 林潮生喜上眉梢,从没觉得岑叶子的声音如此动听过,他连忙朝外喊了一句,“就来!” 喊完他又回头冲陆云川笑了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转身朝着外头跑了去,边跑边喊:“我走啦!” 陆云川终于没再说话,望着人跑出院门,又扯着等在外面的岑叶子往山下去了。 倒是脚边的两只狗子憋不住又吠了两声,尤其是二黑已经踩着爪子朝前迈了两步,一副想跟着去的样子。 陆云川横了一眼,骂道:“赶什么路!又不是只丢了你俩。” 二黑被训得蔫头耷脑,闷闷又趴回了狗窝,倒是从来老老实实的大黑有些躁郁不安,竟原地踱了踱爪子,悄悄溜了出去。陆云川也没管,这狗近来老爱往外跑,只要没惹事陆云川也由着它们闹腾。 再看另一头的林潮生和岑叶子,两个哥儿结伴往村头赶去了。 正巧是初一,是赶集的日子,老田叔又把自家牛车牵了出来,想拉一车客去镇上赚个路钱。 岑叶子很少坐车,一来一去就得两块铜板,他舍不得。但林潮生是个懒的,能走绝不跑,能坐绝不走,一听有车坐,早把铜板准备好了,硬拉着岑叶子上了车,说请他坐牛车。 车上已经挤了五六个人,多是妇人夫郎,脚前边摆着背篓竹筐,都是去镇上买卖东西的。 车上似还有曹大娘,忙热情喊道:“是生哥儿和叶子,快上来,快上来!正好人齐了,能走了!” 说着,两三个大娘夫郎伸了手,把二人扯了上去,老田叔也一甩草鞭,吆喝着赶牛车上了村路。 曹大娘没提周金桂那坏心情的,只瞧着人乐呵,“赶集去?正是初一,是大集嘞,镇上可热闹了!” 林潮生也和人交谈了几句,倒是岑叶子缩在人后,紧紧抓着竹背篓没有说话。因为他家的事儿,他很是发了两场疯,如今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说得岑叶子都不敢见人,唯恐被笑话被议论。 他虽日日绑着刀,装得凶,但内里还是那个怕羞又胆小的小哥儿。 也幸好去镇上的路不远,约坐了两刻钟,老田叔就喊着人下了车。 林潮生同曹大娘道了别,岑叶子也小声对着老田叔说了两声谢谢,自然不是谢他拉车搭客,是谢他前几回给自家小弟送羊奶。 说过了,二人结伴往城里去了,正是赶集,镇上果然人多,连街道两边的摊子都挤了很多。 有编了竹篓、筲箕、笸箩来镇上摆摊叫卖的老村夫,只想攒几个辛苦钱;还有挑着油桶大街小巷转悠吆喝的卖油翁,那香油的味道飘出好远,香得很;或是推着板车,运了自家种的新鲜菜来镇上叫卖,一个个都水灵灵的,沾着泥巴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也有背着柴,挨家挨户问要不要收柴火的年轻汉子…… 林潮生记挂着自己的巨作,想要悄悄摸到书坊去问问价。而岑叶子此行不止带了小爹做的帕子络子,还有一背篓叫不出名儿的野果子,红红绿绿的,和苹果有些像,但要略小一圈。之前陆云川也给林潮生带过一两个,酸酸甜甜脆脆的,应该能卖出去。 他喊岑叶子先卖着,他借口要去买点儿东西,很快就回来。 没说具体买什么,岑叶子也没那个心眼儿打听,乖乖点着头让林潮生快去。 林潮生点点头,然后打听着寻去了镇上最好最大的书坊——三松书斋。 林潮生瞧一眼还嘀咕,“咋不叫三只松鼠呢。” 一边嘀咕,他一边进了书坊。 林潮生也清楚自己在异世的身份,那是个能嫁人能生娃的小哥儿,不好被人知道自己卖这些画本。他戴了个灰扑扑的小毡帽,又从家里拿了一条长布巾,当围巾裹了脸,也遮住后颈那朵并不明显的孕花。 春来乍暖还寒,镇上有穿得多的年轻汉子,也有怕冷裹得严实的,正是乱穿衣的时节,所以掌柜见林潮生蒙着脸进门也没稀奇,只当他是怕冷。 虽是赶集,却不是镇上书院私塾的休沐日,所以街巷上虽热闹,但这书斋却有些冷清。 好不容易来了客,柜台后的掌柜忙迎了出来,亲自招待到:“客人是要买书?还是买纸买墨?” 林潮生在书斋里逛了一圈,不愧是镇上最大的书坊,历史、地理、游记、杂谈,各类各样什么都有,又分门别类摆放在架子上,每个架子都贴了签,一目了然。 林潮生收回视线,盯着人问道:“先生可知道抱玉山人?” 那掌柜乐得笑出声,忙道:“您是个识货的!不过抱玉山人的书难求哦,早就售空了!” 林潮生点着头走近,从小包里取出一本,悄悄塞了过去,“我这儿也有一本,有些不同,想着毛遂自荐。” 掌柜一愣,却也没瞧不起人直接把林潮生撵走,而是接过他塞来的书,翻了起来。 说是书,其实也是一摞纸,用小木夹子分页夹上。 起初一页写着四个大字——《农夫与蛇》。 掌柜脸色不慌不乱,只以为又是一桩东郭先生的故事,冷静着翻了下一页。 一翻不要紧,硬把他一个四十多岁儿孙绕膝的老男人看红了脸。 他慌得合拢了书,惊道:“这……这也太……” 他算是明白这小伙儿为什么要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了,卖这种书可不得把脸遮严实。 不过掌柜也只猜到这一层,压根没料到眼前的“小伙儿”是个“小哥儿”,他哪能想到会有小哥儿胆子这么大,敢卖这种画本! 不过……他起先只扫了一眼,如今合拢书又有些心痒痒的,想要再看一看。 方才画上是一对男男,泡在水潭里。 其中更健壮高大的男人披散着长发,头发似藻被水刨得湿透,如妖娆卷曲的漆黑长蛇漂浮在水面。而另一个男子也并不瘦弱,只身量稍小上一圈,但身板结实,腹部肌肉明显,一身小麦色肌肤是常年劳作晒出来的。 高大的男人肌肤苍白,与怀中皮肤呈麦色的男子形成鲜明对比,二人身上空无一物,裸得干净。而白肤男子下身竟生出一条极漂亮的黑色蛇尾,鳞片黑亮,泡在水里,绞上农夫的腿。 二人肌肤贴肌肤,□□紧连。 呃…… 掌柜咽了口唾沫,又默默合拢书,想着得冷静冷静。 他算是学到些新知识了。 这原来……蛇是有两根的? 第035章 书斋生意 “掌柜的, 这画如何?” 林潮生见掌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会儿把书册子翻开一会儿又一巴掌拍拢,他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朝前靠了去, 压沉声音问道。 掌柜忍不住又悄悄将画本子掀开一条缝儿, 往里觑了一眼, 然后支吾着说道:“这……这倒是从没见过, 也很有新意。不过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我也是东家请来管事的,上头的事儿还得东家做主。” 一听这话, 林潮生眼里划过一丝失望,正想问能不能帮着引荐这位“东家”。 还没开口,倒是对面的掌柜先说了话:“不过您来得巧, 正好今儿东家来书斋查账,正在上头房里呢。我瞧您这画本子有意思, 我拿上去给东家看看, 若东家瞧得上就请您上去细谈。” 林潮生面上一喜,连忙点着头说道:“好好好!那就麻烦先生了。” 掌柜点着头,又朝一个脸嫩的小伙计招了招手, 吩咐他先照看着铺子, 然后掀着袍子朝楼上的书房去了。 那小伙计也是个热情的, 乐呵呵给人端茶倒水, 但林潮生没敢揭了蒙面的长巾, 只道了声谢又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等掌柜的消息。 没多久,那掌柜从二楼一间书房出来, 立刻下来喊了林潮生,领着他去了二楼。 他一边走一边说, “我们东家姓付,外面的人常喊声付二爷。” 林潮生点点头,明白掌柜是在介绍东家。 几步上了楼,掌柜又到门前叩响房门,轻声道:“二爷,人来了。” 里头响起一道男声,声线清悦,是个年轻男子。 “请人进来吧。” 掌柜立刻推开门,招手请林潮生进了书房。 这间书斋布置古雅,迎窗钉了朴素的竹帘,墙上是几卷挂画,分别画了梅兰竹菊。书架子高有五层,摆满了各类书籍,偶有两架旁边还放了花架,却没放红粉娇绿的花卉,而是几棵矮松、文竹的绿植盆景,修剪得规整漂亮。 书斋朴素,书房却装潢贵气。 就连坐在书案后那位年轻东家手里端着的白瓷茶盏也描了一圈金。 他端着茶盏却没有往嘴里送,而是翻动着一本摊在书案上的画册子,一页一页看。 可不正是林潮生画的《农夫与蛇》。 连那四十来岁的掌柜都看得满面羞红,可这年轻人却一脸正色,如看经书策论般看得认真,面不改色。 “完了?” 翻到最后一页,那付二爷微有失落地低叹了一声,然后才合拢小册子抬起头。 林潮生已被请到书案对面坐下,掌柜亲自给他奉了茶水,不过他仍是没喝。 付二爷看了他一眼,见林潮生蒙着脸,微微一愣。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还不用林潮生解释,他先帮人找了借口。 他猜测这是个年轻书生,读书人自命清高又恃才傲物,画这些怕被熟人知晓丢了名声。 当然了,他和掌柜一样,压根没想过眼前的林潮生是个已经嫁了人的哥儿。 且不论哥儿会不会画这样出格艳情的画作,就论如今哥儿的地位,也少有会写字画画的。 哥儿生育能力不如女子,力气又比不上男子,左右对比都差上一截,因此也只有农家贫民娶不着媳妇才会讨一房夫郎。 古来重男轻女,哥儿的地位比女子还低上一些,所以除了大户人家的贵哥儿会从小学写字弹琴,普通人家只当家里多个劳力,养到十五六岁再配出去换些礼钱。 因此,付二爷根本没想过眼前的林潮生会是个小哥儿。 见人蒙着脸,他也没有硬要林潮生摘了长巾露出真面目,而是拿着手里的画册朝前递了递,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话问不完。 “这是什么画风?瞧着是炭笔所绘,只黑白两色,从未见过,实在有趣。蚌女、龙女之类的的仙子倒在书画中见过,但这人身蛇尾的男人却是头一回见……这,这还是人吗?莫非是妖?何为只有三话,太少了!根本不够看!这最后一话提到农夫不是偶然救的黑蛇,而是黑蛇故意在路边等他。这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蛇妖早认识这农夫?” 年轻东家长得文气秀雅,一袭月白锦袍是个翩翩公子,可开了口却像个机关枪成精,“突突突”个没完。 林潮生被问得一怔,理了理一连串的问题才依次答道:“付二爷慧眼,确实是用炭笔画的。这画叫漫画,这类画风,我敢说平桥镇除了我,找不出第二个人。” 他倒也没有夸口说天下独一无二,只划了平桥镇这地界。但付二爷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稀罕玩意儿,这“漫画”确实是第一次得见。 付二爷点点头,又把画本翻开看了一遍,然后指着最后一页说道:“那后面的内容?” 林潮生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活儿了,他知道光靠“肉”能吸引一时的读者,但肥肉太腻,吃多了也烦,所以得加入剧情。 他在龙门县的书坊略翻过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大同小异,也有出挑的,但比起现代的百花齐放还是差了一截。 所以他在其中掺杂了一点点狗血。 嗯,一点点。 前世今生又破镜重圆,从□□爱再到日久生情,最后把失忆、中毒、眼盲等人见人打的剧情融入其中。 总得来说,狗血,老少皆宜。 林潮生摸了摸鼻子,卖着关子笑道:“这可不能说,这可都是吃饭的东西。” 付二爷看他一眼,顿了顿也没再追问,而是啧啧又说:“这情爱一事画得欲血喷张,想不到先生年纪轻轻却深谙此道啊。” 啊……啊这…… 林潮生仍摸着鼻子,没说话,只觉得更尴尬了。 真不好意思承认他两辈子都是个雏儿,画上经验还全靠他前世博览群书。 林潮生没好意思答,而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所以这画本二爷收是不收?” 这付二爷显然是感兴趣的,但在商言商,他立刻又摆出为难的神态,蹙着眉道:“画确实不错,不管是画风还是内容都别有心意,再者……风花雪月上实在是精品。不过……”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皱着眉直叹气。 “可就是太有新意了!我三松书斋确实有常年合作的刻版印行的坊记,可这样的画从没见过,若要版印出书恐怕费人费力,成本上实在是……” 林潮生明白他的意思,语气冷静问道:“那二爷能出价多少?” 付二爷观察他的神色。 这小年轻衣着都不昂贵,却也不是苦寒人家,应是个有些家底的农家子,可说话却不卑不亢,怕是不好应对。 他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道:“一话五钱。” 林潮生脸上平静,并不恼怒,却直接伸手拿过了桌案上的画册,平静道:“本想着三松书斋是镇上最大最好的书斋,特意来此,可看来二爷不是诚心与我做生意,那就告辞了。” 付二爷没想到他起身说走就要走,连忙将人拦住,喊道:“且等等!” 林潮生也果然停住脚步。 付二爷又说:“非是我故意报低价,但这版印此类画确实是头一遭。” 林潮生看着他说:“可不就是头一遭的东西才新鲜价贵吗?” 付二爷被他说得一噎,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思索着又劝道:“你也知道我这书斋是镇上最大的书斋,镇上也只有我这儿与坊记合作,你除了这地儿,可找不到更好的了!” 听他这样说,林潮生并不急,而是一字一句回复道:“听说抱玉山人的《不羞郎》是他卖得最好的书,出自龙门镇的平康书坊,写成半年已印了八万册,如今更是传到了府城。若此地不留人,那我只好跑得更远些,去龙门镇找平康书坊,有此一书一画岂不更是美谈?” 他不急,倒把付二爷说急了。 付二爷行商多年,当然知道这画本的价值,这画本若出在他的书斋,届时说不定也能捧出一位“抱玉山人”呢。 他又忙说:“那先生请定个价!” 林潮生也朝付二爷伸出五根手指:“三话五两。” 林潮生并没有往虚高了多报,他虽然自信自己的画能卖得比抱玉山人的更好,毕竟他的内容结合了现代网络小说漫画,比古代话本丰富许多。 但他毕竟是生人,毫无名气,太高了付二爷也未必接受。 不过第一次是生人,但等这本卖出去,打响了名气,若再有下一个故事肯定不是这个价了。 果然,这个价格对付二爷来说略有些高,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又说:“好,就定这个价!我正打算出一本《春游仙事》,集录各类小说杂谈画本,半月更载一回。有了这个画本,何愁我新书不卖啊。” 林潮生先是听得一愣,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现代的连载杂志吗? 等小说、画本连载完,受众多的还可以再出单本。 不得不说,商人在钱字钻营上真不比现代的差。 二人交谈好,又签了契书,付二爷很是畅快,捏着毛笔看向林潮生,笑道:“画者作者都有笔名,先生也留一个吧。” 这倒是确实得取一个,林潮生在现代也是取过笔名的。 不过最近他忙活着银耳培育,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听付二爷提起,低着头琢磨了一阵。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刚念出一句,付二爷这精通钱商不懂诗词的人也听得两眼一亮,由衷赞道:“好诗!好诗啊!” 林潮生也认同地点头,然后对着付二爷道:“明月……就叫‘第五月’吧。” 付二爷:“啊?” 第036章 羊皮护腕 “就叫‘第五月’吧。” 付二爷真是呆住了, 盯着林潮生的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名儿和刚才那句美妙至极的诗词有何关系。 他惊得连脸上的文雅矜贵都快稳不住,歪着头问:“第五月……这, 又是何解?” 林潮生说道:“今天正好五月初一, 可不就是第五月, 应个景罢了。” 付二爷:“……” 应景?这马上五月初五了, 正是端午节。真要应景, 怎么不叫端午居士粽子君? 付二爷到底没真的问出声, 而是取出一个比巴掌略大的暗红帖子,提着笔往里写了两行字, 又盖了章。 最后,他将帖子递给林潮生,说道:“拿着帖子, 等书印出来了可以凭帖子来书斋领两本样书。” 这儿的字和古代的繁体字一样,林潮生不太会写, 但会认, 他翻开帖子看了两眼,然后合拢放进小挎包里,最后收了这三话的稿费, 拍着小包满意地出了门。 林潮生出了三松书斋, 沿着街巷去寻卖果子的岑叶子。 春日果子少见, 岑叶子背来的一背篓野果子很是好卖, 等林潮生找过去的时候, 最后浅浅一底的红绿果子已经被一个挽着竹篮的妇人买走,岑叶子正欣喜地数着铜板挨个挨个塞进缝了布丁的小旧荷包。 “小哥!你回来了!” 岑叶子刚将钱袋子藏进怀里, 抬头就看到朝他走过来的林潮生,忙背了竹背篓迎上去, 有给他递了一个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红果子,喊道:“喏!快吃!这是我专门留下的,是最红的一个!” 林潮生连忙接住,很给面子地夸道:“嚯!红通通的,看着就甜!” 说罢,他使了两分力,将手里的红果子掰成了两半,分了半边给岑叶子。 只听得一声脆响,一颗拳头大小的红果子被轻松掰成两半,岑叶子看得两眼冒星星,也十分给面子地夸赞道:“哇!好厉害!小哥你力气好大!” 两个小哥儿互吹了一阵才相伴逛了起来,先陪岑叶子去慈幼局领了羊奶,又到绣庄卖了田岚做的帕子和络子。 料子一般,款式也是普普通通的常见款,卖不出什么高价,几条帕子加几根桃花络换了四十多文。 虽然不多,但岑叶子也已经满足,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小哥,再有两天就是端午节了,你是自己包粽子还是买些粽子回去?” 最近一段时间忙得很,林潮生一心放在银耳上,这两日也紧着画本,就愁画本不能卖出好价,都忘了端午节。 不过他到了镇上,见沿街卖粽子的摊贩不少,就连卖馒头卖包子的店家都加了一笼,是专卖粽子的。倒不用岑叶子提醒,他也想起来了,这是端午节快到了。 除此外还有挽着篮子沿街叫卖的小姑娘、小哥儿,那篮子里装的不是鲜花,而是菖蒲和艾草。 岑叶子瞧见了,还说道:“那是卖给镇上人家的。咱村里人都是自个儿去山里摘,捆上一把挂在门前。若是有空闲,也能多摘些,如这般到镇上吆喝叫卖,趁节景也能赚些零花。” 听岑叶子问起,林潮生想了想自己包粽子的画面,那是上面灌下面漏,包的粽子十个有九个丑。 林潮生咳了一声,还真走到一处人多热闹的粽子摊前问道:“都是什么馅的?” 还是买吧,自个儿包怕不能入口。 摊老板是一对老夫妻,本忙得抽不开手,听见客人问话头也没抬就答道:“有白粽、红枣粽和腊肉粽!” 前头还有客人笑呵呵帮着说话:“老李头家的粽子就是白粽也好吃!小哥儿买他家的准没错!我每年都来买呢!” 林潮生掏了钱,三个馅一样来了两个,最后拎着一串粽子挤了出来。 岑叶子在外头等,他见林潮生身上只挎了一个小布包,连忙把背篓翻到身前,喊道:“小哥,放里头吧,我帮你背着!等回了村儿再给你!” 几个粽子也不重,林潮生没有和他客气,全放了进去,还拿几片大叶子盖住。 见岑叶子又背好背篓,林潮生才问道:“你家过节是自己包粽子吗?” 岑叶子冲他笑,答道:“我家自己包,包不了什么馅,做两个白粽分着吃好了!也就应个景!” 糯米价贵,加了馅儿的更贵,村里只有殷实人家才会端午前去镇上买粽子,其余村民大多是自己做,包四五个粽子全家分着吃。 岑叶子还亮着眼睛说道:“我明天要去山上摘粽叶!得提前两日去,去迟了,那好叶子都被摘完了!” 他说得兴冲冲的,林潮生也不由染了两分喜色,跟着说道:“也不错。” 刚说完,他眼尖瞧见一个杂物摊子前挂着一对黑色羊皮的护腕。 “诶,等会儿!” 林潮生喊了一声,然后转脚走到了那家摊子前。 岑叶子一脸疑惑,连忙追过去问:“咋了?还要买啥?” 林潮生还没回答,倒是那摊主人麻溜地开了口。 “哟!两位小哥儿赶紧来看看!是要买些啥?我这儿什么都有!发扣、发带、梳子、镜子、头油、脸膏……什么都有!” 那摊主人是个白脸的年轻汉子,生得一张讨喜的圆脸,一张嘴更是能说会道。 林潮生取下那对护腕,捏着看了一圈。 摊主人微一愣,见林潮生是个年轻小哥儿,看打扮也不是富贵人家,也不知他要一对护腕去做什么。 虽觉得奇怪,但那摊主人也没有表现出来,仍热情招待道:“小哥眼光可真好,这对护腕是我从县里收来的!羊皮鞣制而成,您摸摸这料子,瞧瞧这做工,别家再找不出这样的了!用它束了袖子,不管是射箭还是骑马,好看又方便!” 林潮生将那羊皮护腕那在手里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 倒是岑叶子望得皱眉,撇着嘴凑近林潮生小声嘀咕道:“小哥,你想要这个?咱也用不上啊!” 倒不怪岑叶子这样说,他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起床、烧饭、洗衣、看菜、喂猪喂鸡、翻地点菜……他在溪头村一日的活儿压根用不上羊皮护腕,所以也觉得同在村里的林潮生用不上这个羊皮护腕。 但林潮生第一眼看到这对护腕就觉得十分适合陆云川。 陆云川常在山林行走,为了防蛇虫毒蚊,每次上山前都用布条束了袖口,又多穿耐脏耐磨的深色的棉麻衣裳,若换掉布条用护腕束住袖口却更方便。 林潮生拿了就爱不释手,忍不住问道:“这对护腕多少钱?” 一看有戏,那摊主人笑得更真诚了,忙答道:“这对护腕八十文。” 林潮生还没什么反应,倒是站在身边的岑叶子倒吸了一口气,咂舌啧啧道:“八十文?!都够买两匹布了!” 林潮生没说什么,甚至没有还价,直接掏了钱买下那对护腕,宝贝般收进自己的小布包里。 一路上岑叶子都往他小布包里瞅,总觉得那里头装了沉甸甸的银子金子。 午前,二人赶到了镇门外,老田叔正挥动着草绳打算赶车回村。 “等等!老田叔!等一等!” 林潮生立刻招了招手,忙拉扯着岑叶子赶了去,俩人你推我我推你,爬上了牛车。 老田叔扯住牛绳,摸了两把哞哞叫的老黄牛,一边又冲着俩小哥儿嘿嘿笑道:“再来迟些我就走了!你俩要么走回去,要么只能等傍晚再搭牛车了。” 每逢赶集,老田叔会拉两趟客,上午跑一趟,下午跑一趟,上午那趟回村的车若是坐不到那就只能等下午了。 不过也是来得巧,两人正好赶上回村的牛车,寻了个地儿坐下,各自掏了钱。 在镇上,岑叶子卖野果子卖帕子络子也换了些钱,这趟拦着没让林潮生替他给钱,而是自己先给了。 黄牛拖着一车人溜溜达达行在土路上,车轱辘一圈一圈碾过地面,四只牛蹄踩踏着,扑起一阵飞尘。 车上几个大娘婶子还兴冲冲扯些闲天,说着村里闲事。一会儿是谁家的新媳妇和汉子吵架回了娘家;一会儿又是谁家赚了钱,天天煮肉炖鸡,现在竟还在村里起了青砖瓦房。 林潮生起初还饶有兴趣地听着,听到后面就觉得有些无聊,有坐在牛车上吹着小风,晃晃悠悠的摇得人瞌睡都来了,忍不住眯眼小憩了一会儿。 …… “小哥,到了。” 岑叶子把林潮生拍醒。 一车人陆陆续续下来,各往自家去了,老田叔也赶着牛车回了家。家里媳妇应该煮好了饭,他得赶回去吃饭,歇一歇再拉一车人。 林潮生和岑叶子都住在山那头,与好些人不同路,林潮生和相熟的曹大娘道了别,然后扯着岑叶子朝家去了。 还没到山脚,远远瞧着自家烟囱冒了白眼,又闻到一股饭香。 “哎呀,该是我小爹煮好饭了!” 岑叶子已是归心似箭,捂着藏小钱袋的胸口就想往家里冲。 他从背篓里取出林潮生的一串粽子,和人告了别,然后跑进了自家院子。 林潮生乐得笑两声,瞧人跑进门才悄悄吸了吸鼻子,是洋芋的味道。 土豆、番薯、辣椒、玉米……好些作物都在这个时代出现了,有些是本地人自己发现培育的,有些是海那边传进来的。 土豆产量高,相较白米要便宜很多,贫苦人家多是一盆土豆掺小半碗粗米煮上一大锅,油水不足味道一般,但也能吃饱。 岑叶子家家底一般,前段时间他小爹在坐月子,他还能隔三差五的杀鸡割肉给小爹补身子。他看似发疯,实则还有理智,舍不得动那些能下蛋的母鸡,只宰杀了两只老得没精神的老母鸡。 他现在虽然性子大变,赚的钱再不肯交上去,可也就那么点儿,哪里能顿顿油荤顿顿白米,所以家里也是常常洋芋粗米煮上一大锅。 其实岑家并不是真穷,田地也有六七亩,可岑大为是个好吃懒做的,他老娘年纪大了,田地里的活儿也干不动了,那些田地都压在田岚和岑叶子身上。 就两个人,不管田岚和岑叶子多勤快多能干,家里地里两方的活儿也难双双照顾到,勉强开垦种了地,够交每年的粮税,剩的那些也只是保着全家饿不死罢了。 再看林潮生,他吸了吸鼻子,又摸了摸平摊的肚子,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赶忙提了粽子往家里走。 还没到门口,他已经扯了嗓子喊道: “哥!你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第037章 初次亲吻 “哥!你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人还没瞧见, 林潮生欢快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进来,在屋里忙活的陆云川推门走了出去,立刻就看见林潮生像是一只雀跃的燕子朝里扑了来。 陆云川下意识伸出手, 把飞扑进门的人接住, 扶住手舞足蹈的人, 很给面子地问道:“什么东西?” 他走了出来, 趴在院中大树下的二黑也爬起来朝林潮生冲去, 跑跑跳跳的, 两只耳朵一弹一弹的。 似嗅到粽子的味道,傻狗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嘴巴直往林潮生腿上拱。 林潮生把它拍走,然后扯着陆云川的袖子走进了堂屋。 进了屋,他先把手里拎着的一串粽子放到桌子上, 又从包里摸出那对黑色的羊皮护腕,献宝般朝陆云川晃了晃。 林潮生:“你看这是什么!” 陆云川下意识握住被塞到手里的羊皮护腕, 摸了摸, 又轻轻捏了捏。 这对护腕样式简单,但做工却十分细致,羊皮柔软舒适。 “给……我的?” 陆云川脑子一空, 不自觉朝林潮生偏了偏脑袋, 一双眼睛认真看着他, 眼睛透光。 简简单单三个字, 却能听出其中的惊讶。 陆云川的父母在他少时先后去世, 之后他就一个独居在这山腰处的小院子里,年年月月只得两条狗陪着, 没有人与他说话,更没有人送他这样的东西。 他已经不记得上回收到礼物是什么时候了。 林潮生望他一眼, 脆声道:“当然是给你的!这不比你那几根布条子好用!你下次再上山打猎就可以把它绑在手腕上,又好看又好用!” 他一边说话,一边扯过陆云川的手,拉着他的右胳膊将其中一只羊皮护腕套了进去,仔仔细细系了起来。 动作认真,末了又抬起头看着陆云川,小心问道:“怎么样?紧不紧?” 他抬头看着陆云川,发现陆云川也垂了眉眼在看他,如此毫无防备地撞入一双又深又黑的眼睛。可刹那间,那双漆黑暗沉的眸子里浮起一抹光,像是屋外悄悄潜进来的阳光,漫入他的眼睛,盛了一眸子的暖意。 林潮生突然觉得心口被刺了一下,并不痛。就像有一只还没成年的小刺猬,在自己心口上翻闹打滚,又酥又痒,惹得人想要挠一挠。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明明没有半点亲密的行为,可自诩老流氓的林潮生却突然觉得脸上发热。他等不到陆云川的回答就心虚地埋下头,一言不发,只又拿过另一只护腕想要两只都戴上试一试。 刚系上,他蓦然发觉站在他身前的陆云川突然欺身压了下来,眼前忽地一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感觉自己脸上一热,被啃了一口。 嗯,真是被结结实实啃了一口。 能看出这男人半点经验也没有,又心虚紧张,动作又快又急,这才让牙齿磕到了林潮生的脸上。 林潮生:“……” 林潮生呆住了,傻兮兮抬手捂住脸颊,又抬头看向陆云川。 这冷脸汉子此刻竟满脸涨红,潮红顷刻蔓延到脖颈,他一身麦色皮肤,这时竟能羞窘得脸红,显然真是臊过头了。 还不等林潮生做出反应,这人就磕巴得咬了自己的舌头,然后结结巴巴开口道:“我、我去做饭!” 说罢,拔腿就逃了。 林潮生:“……” 呃…… 被亲的是我吧? 是我吧? 就这?就这?就这之前还天天惦记着办事? 林潮生陷入了沉思。 等他回过神,立刻抬手猛地搓了搓发热的脸颊。 养了两个月,他的皮肤越发白了,摸起来也细腻许多,不像刚穿越过来时那样寡黄的肤色,人也清秀许多。 皮肤白了,脸红就尤其明显,脸上的牙印也尤其明显。 他搓了好一阵,把两边脸揉得微痛发麻才停下手,自言自语嘀咕出一句:“……可爱清纯零已经过时了。高冷纯情攻更香!” 嘀咕完,他又悄悄摸摸遛进主屋,把床上的褥子翻开,露出厚实的床板。林潮生左边拍拍,右边拍拍,找到一处不太明显的暗格,打开后从里面抱出一只小木匣子。 这地方是陆云川告诉林潮生的,是他这些年藏钱的地儿,里头有几块碎银子,和一串用草绳串好的铜板。林潮生乐呵呵把今天卖书的钱掏了出来,也搓了草绳串好,然后小心翼翼收进匣子里,又悄悄放回床板下。 等他和陆云川把这个小箱子塞满,他俩就是溪头村最幸福的人了! 林潮生傻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乐自个儿赚了钱,还是在乐刚才那个点到即止的吻。 他又揉了两把脸颊,摇摇晃晃出了门,又摇摇晃晃摸到灶房门口。 “咳,那个……那个要不要我帮忙?” 正切菜的陆云川手一抖,险些一刀切到自己指甲盖。 他立刻停了手,抬头朝林潮生看了去,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哥儿一张脸白生生的,右脸颊上大咧咧露出一道浅浅的牙印。 陆云川也心虚咳了一声,又回头拿瓦碗装了些蒜,说道:“剥些蒜吧。” 于是,林潮生似个软骨头般又摇摇晃晃蹭了过去,走近才瞧见陆云川耳朵上坠着两只肉肉圆圆的泛着红的耳垂,红得快要滴血了。 他抿着笑从左耳朵看到右耳朵,最后才拿过陆云川手里的小碗,又拎着一只小杌子坐在灶膛前剥蒜。 自家种的蒜,又小又难剥,等陆云川处理好所有食材,他才把蒜剥完,洗好后送了过去。 “好了!全都剥完了!” 说着,他将装了蒜的小碗往陆云川手边递,陆云川伸手要接,他又立刻收了回去。 陆云川:“?” 陆云川歪了歪头,抬起脑袋看他。 刚抬头,林潮生就踮脚凑了上去,吧唧一口落在他唇角。 亲完了,他还冲着陆云川笑,笑得一双眉眼都弯了。 林潮生边笑边说:“这叫你来我往!” 陆云川:“……” 好不容易才褪下的热意又有卷土重来的征兆,陆云川愣愣看着林潮生,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眼笑眉飞的脸。 忽然的,陆云川也跟着笑了两声,低沉的笑声从唇缝溢出,像是落入深潭的石头,一圈一圈荡得更开。 一边笑着,陆云川一边还伸了手轻轻戳了戳林潮生颊边的牙印,浅浅的,像个不太明显的小酒窝 若不是看到林潮生耳廓一圈泛红,陆云川还真以为这小哥儿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 他还瞪着眼问道:“怎么了?” 陆云川描了一遍那牙印,最后也没告诉他,只摇了摇头哑着声说道:“没事。” 林潮生还不知道自己正顶着个牙齿印耍流氓,又厚脸皮凑了上去,问道:“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陆云川还是摇头,又伸手轻轻推了林潮生一把,说道:“不用了,去玩儿吧。要炒菜了,屋里呛。” 林潮生被陆云川朝外推着走,他又回头抻着脖子看身后的陆云川,又说道:“那我待会儿洗碗。” 陆云川顿了顿,最后没有拒绝,还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好”。 闹了一会儿,两人似乎没有将话说破,又似乎什么都挑破了,脸上虽有红晕,但瞧着都轻松了许多。 炒的是豆干炒肉,又打了一个鸡蛋汤,再烫两片青菜叶子,一顿饭就算应付过去了。 两人对坐在小桌上,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了起来。 在外野了半日的大黑摸着饭点回了家,此时正和二黑像两个门神般一左一右趴在灶屋门口。 林潮生回头瞧一眼,还好奇问道:“大黑最近老喜欢往外跑。” 陆云川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豆干炒肉,后又听林潮生问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发春了。” 林潮生:“?” 林潮生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惊得筷子都差点掉了,“啊?” 陆云川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是个糙汉子,这些粗话常说,要是平时说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他刚刚才和自己的夫郎“你来我往”了一趟,现在说起这个就有些不对劲了。 陆云川咳了两声,试图把话说得正常些。 “这很正常。大黑每年春天都爱往外跑,春天了,动物都这样,这很正常。” 林潮生:“……哦。” 正常就正常,他又耳红什么? 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狗也不可貌相! 林潮生一直觉得家里的二黑是那个不安分,不老实,爱玩爱闹腾的,哪知道一向温顺听话又安安静静的大黑才是闷声干大事的狗。 他啧啧咂舌:“真看不出来啊,那村里岂不是很多大黑的狗子狗孙?” 陆云川又往他碗里夹菜,想要堵住他的嘴,“大概是吧。” 碗里堆了个小山尖尖,林潮生终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认真吃饭。 两人吃了饭,刚刚还答应好留给林潮生洗碗的陆云川又率先捡起了碗筷,林潮生想抢都没抢过他,反倒又被推着撵了出去。 林潮生叹着气逗了会儿狗子,先把大黑夸了一通,又教育二黑一定要向它学习,最后才拖着一把竹制摇椅到屋檐下,躺上去晃了起来。 本只打算晃着玩一玩,但可能是今天在镇上逛了半日,林潮生也有些累,晃了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儿。 等陆云川洗好碗出来时,他已经歪着脑袋睡着。 陆云川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蹲下身目光温和地看着躺在摇椅上打瞌睡的人,又伸手摸上他的脸。 那个牙印已经消了,只剩一片淡淡的红印。 陆云川往那位置抚了两下,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小妖怪,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第038章 艾蒿打糕 端午到了。 绿杨带雨垂垂重, 五色新丝缠角粽①。 这时节已经微微有些发热,虽是个好节,却又正是农忙的时候, 有插秧的有种瓜点菜的, 哪有闲工夫庆这端午节, 最多招呼家里的婆娘、夫郎包两个粽子, 搓两个艾草团子, 吃了也算是过节了。 新春时生得嫩绿的树叶渐渐翠浓, 一村的矮屋平院藏在这一丛一丛的碧绿色中,芦叶河一条澄碧, 河水轻柔潺湲朝下流去,河岸边的绿芦被风吹得此起彼伏,翠绿的草尖一下探入水面一下又被风刮得飞出。 河边偶有几个占了石头洗衣裳的妇人、夫郎, 但更多的是村里七八岁的小娃。 一个个野得很,拿芦叶编的小草船往河里放, 嚷着要比划龙舟, 尖叫声、大笑声、拍掌声在河边传开。 闹了没一会儿就有一个身材壮实的妇人提着一根捣衣棒追了过来,扯了嗓子骂道: “一群小王八羔子,这也是你们能耍的地儿?!水那么深, 也不怕被水猴子拖下去!全都滚别处玩去!” “喊你呢!田娃子!你这臭小子, 你看我告不告你娘!屁股蛋子都给你抽烂!” …… 林潮生挽着小篮子到河边的时候正看到妇人叉着腰骂得唾沫横飞, 仔细一瞧可不就是曹大娘。 曹大娘骂完, 转眼又瞧见挽了小篮子笑着走过来的林潮生, 她也立刻收了脸上冲天的火气,舒展了眉眼, 爽朗笑着迎上去。 “嘿,生哥儿!你也来洗衣裳?洗衣裳得端盆子, 竹篮子可……” 话还没说完呢,她又发现林潮生的小篮子装的哪里是衣裳,是几把嫩得能掐水的艾蒿,只掐了最顶上一拃长的叶尖尖。 林潮生笑道:“我刚从那头坡上下来,摘了些艾蒿回家做打糕吃,正好路过河边,想着先来淘两遍再回去。” 其实家里是有井的,天不亮陆云川就起来把家里的大石缸打满水,林潮生在家并不缺水用。这回过来是因为和他一块出门的二黑非蹭着他的脚,咬了他的衣裳就往芦叶河拽。 林潮生拗不过这傻狗,依着它朝河边去了。 也就和曹大娘说话的功夫,这傻狗已经一跃跳进了河里,蹬着四条腿儿从河这头刨到河那头,惹得河边洗衣裳的人们破口大骂。 “哎呀,你这憨狗!水都搅浑了!” “天杀的,老娘的衣裳!下头玩去!下头玩去!” 林潮生听到了,连忙面露歉意朝众人笑,又立刻小跑着朝河下流无人的地方去,拍着手喊:“二黑!二黑!这边来!你不听话我回家喊陆云川揍你!” 二黑吐着舌头,蹬着四条腿又晃荡了下去。 林潮生朝那边走,走时又有一个穿深枣色衣裳的妇人端着木盆闷头就朝他走了来,林潮生躲避不及,被她狠狠撞了上来,木盆磕在腰上的骨头上,痛得林潮生直龇牙。 “哎哟!你走路不带眼睛的,老娘刚洗的衣裳,你想给我撞翻啊!” 林潮生还没说话呢,倒是那端着一盆子衣裳的妇人恶人先告状,咧开嘴就开始找麻烦了。 林潮生:“?” 林潮生给气笑了,捂着痛处抬头看过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这不是上回强买强卖青杠木没成功的周金桂吗? 林潮生:“婶儿,是你自个儿撞上的吧!” 一听这话,周金桂像点了引线的火炮,登时就炸了,端这个木盆就跳了起来,冲着林潮生嚷:“嘿!嘿嘿!啥意思?啥意思?你说老娘故意的?!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说话的!想当初,你小时候要不是老娘给了……” 话还没完,林潮生已经先点头了,连连称是,还说道:“是是是!全靠你赏的那比石头还硬的冷馒头!不然我铁定得饿死!还得多亏了周婶儿向我婶娘吹耳边风,说娃子不打不成器,只要打不死就往狠了揍!” 周金桂听到林潮生的话,立刻急了,又忙说:“谁说了!谁说了!没影儿的事!我……” 一句话又没说完,林潮生点头点得更深,像是在给人弯腰鞠躬,嘴皮子一抖就说道:“哎哟,婶儿啊,做好事别怕承认!要不是您这好法子,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啊!你教得好,我婶娘也学得好,可不就训出我这样的人才!”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河边几个洗衣裳的也都停了手,全都悄悄竖了耳朵听热闹。 周金桂气冲冲的,一张怼遍全村无敌手的巧嘴在这时候竟不知该怎么答,气得她狠狠瞪了林潮生一眼,抱着一木盆衣裳扭头就要离开。 这时候,在河里拱水的二黑后知后觉发现主人被欺负了,它冲上岸,飞箭般朝着周金桂扑了去。 “嗷汪汪!” 周金桂吓坏了,手一抖,一盆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的衣裳翻在地上,沾了泥巴又脏了,她也吓得手忙脚乱,左脚踩右脚绊了个结实,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别别别,别咬我!” 周金桂一张橘皮老脸被唬得惨白,连滚带爬朝前去,嘴里还不服输地嚷道:“咬人了!咬人了!生哥儿家的狗咬人了!这回你们可都看到了!可抵赖不得!” 由她一张口说,二黑偏就光动嘴干嚎,没真咬。 听这人嚎得难听,傻狗子歪了歪头,一双黑溜溜眼睛盯着人看,忽然浑身摆了起来,脑袋、身子、屁股都甩圆了。 一身的水全甩周金桂身上了,扑扑乱飞的狗毛也往她嘴里钻。 做了坏事的二黑高兴坏了,一双眼睛亮得厉害,咧着一张嘴像是在笑,还时不时朝林潮生看,又抬了抬那只白爪子冲他晃悠着指向一身狼狈的周金桂。 林潮生给逗乐了,这狗就差成精会说话了! 周金桂呸了两声,身上湿透了,脸还被狗尾巴甩上一团泥水。她不敢再多说,白着脸爬起来,慌慌忙忙捡了衣裳就往家里逃,也不敢蹲河边把弄脏的衣裳重新洗过。 看周金桂走远,本就和她不对付,又见不得她端着长辈架势教训小辈的曹大娘朝她的后背唾了一口唾沫。 “呸!你个不要脸的老货!抬个臭架子,端得你家牌位还高!” 她骂了一声,刚刚还只是窃窃私语的一众人也捧腹大笑起来,议论得更大声了。 “谁不知道她最抠门的!她能真舍得给生哥儿刚出笼的暄软的大白馒头?我是不信,指不定放了多少天都要长霉的硬馒头!” “嘿……你们说刚刚生哥儿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周金桂真和林家的嚼舌根,怂恿她打生哥儿呢?” “保不齐是真的!村里谁不晓得她俩耍得好!要不都是坏心眼,哪能处到一块儿去?” “啧啧啧,可怜了生哥儿!” …… 林潮生只当听不见,他蹲在河边将篮子里的两把艾蒿淘洗干净,然后唤了二黑回家。 走前还同曹大娘打了招呼,笑着说等打糕做好了给她家端些去。 这是村里常听的客套话,曹大娘不可能真等着小辈的一碗打糕,但还是笑呵呵说,“成成成,去吧去吧,快回家去吧!” 林潮生又才挽了篮子扭头离开。 溪头村端午节其实没有吃打糕的习俗,这是林潮生家乡的习俗,不过他其实也没有亲手做过。每年端午都是他奶奶做,这次也只是想试一试。 回到家里,见陆云川已经把糯米泡好了,院子也扫了一遍,就连后头菜园子都已经浇了水。 他大概是干饿了,等林潮生回家的时候,正见他正用粽叶包着一只白粽啃。 林潮生看得发笑,凑上去问道:“哥,你饿了吗?” 陆云川简洁道:“还好。” 说着还好的陆云川三两口把粽子吃了个精光,吃完又伸手去接林潮生手里的篮子,还说道:“灶台上给你留了一个,先垫垫肚子,等打糕做出来再炒菜一块儿吃……躲边去,上哪儿滚了一身水还往人衣裳上蹭!” 他前头声音还低沉温柔,说到后面突然拔高了语调,是对着二黑教训呢。 林潮生嘿嘿笑了两声,空着手进了灶房,果然见灶台的白盘子里放着一个捆了线的粽子。 用的是粗麻搓成的细绳绑的,今早刚起床的时候陆云川也往他手腕上绑了一条五彩绳,说是端午节的习俗,是辟邪祈福的。 他傻笑着扒了粽子开啃,是个腊肉粽子,满口米香油香。 吃过粽子开始做艾蒿打糕,将艾蒿和糯米一起蒸熟,再捶打至软糯弹牙,色呈草绿,裹上一层早就炒好的黄豆面,又糯又香。 “哥!尝尝!” 林潮生给陆云川揪了一坨,乐呵呵往人嘴里喂。 陆云川其实不爱吃甜食,但看林潮生这兴奋的小模样,一句话也没有说,垂下头就着林潮生的手吃了一口。 末了又点头表扬道:“不错,好吃。” 林潮生嘿嘿笑,大概是进来日子舒坦了,他也有些松懈,不禁开了口说道:“我小时候过端午节都吃打糕,我奶奶做这个可厉害了,她还能给它捏个花,套个模!” 陆云川深深望着他,还是点头说:“是,是很厉害。” 对面的林潮生却忽然愣住,立刻反应了过来。 原主一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溪头村,就算陆云川不是本村人,小时候还不认识原主,可他应该也知道这里过端午节可没有吃打糕的习俗。 林潮生咬住唇,忽然有些心慌,他装了一大盘打糕,急匆匆说:“我,我给曹大娘送去!刚在河边说好的!” 说罢,他低着脑袋抱着盘子就冲冲跑出了门。 陆云川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趴院中间晒太阳的二黑见他出门,立刻也一拱屁股跟着跑了出去,尾巴一甩一甩的。 第039章 小狗崽崽 “大黑!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送完打糕的林潮生一脸尴尬地往家里走, 他身边跟着蔫头耷脑的大黑和幸灾乐祸到处乱窜的二黑。 时间回到一刻钟以前,林潮生端着一盘打糕送去曹大娘家,正好听见曹大娘家的小孙子哇哇大哭。 一问才知道, 他家养的一只黄狗下崽儿了。 二蛋四五岁的年纪, 自他有记忆以来就和家里的阿黄一块儿玩耍, 说是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为过。现在, 他的好朋友生宝宝了, 小娃子不懂事, 只想朋友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哭着喊着问他娘, 他为什么不会生宝宝。 这可把二蛋的娘问倒了,妇人不善言语,被儿子缠得满头包。 曹大娘回到家就瞧见这场闹剧, 起先还好声好气哄了一阵,奈何家养熊孩子哭着闹着要和好朋友一块生娃。 他一个男娃娃, 一个小汉子, 哭着喊着要生娃,惹得隔壁几户人家都听见了。又闹腾起来怎么都哄不住,这给曹大娘气得, 抄起扫帚就往他屁股上揍。 林潮生到的时候正看见曹大娘把小孙子揍得哭爹喊娘, 一边哭一边满院子乱窜, 嘴里还干嚎着, 非要和阿黄一起生娃, 到时候两边的小宝宝再做好朋友。 林潮生头痛得很,进也不是, 出也不是。 不过幸好曹大娘没有在外人面前收拾孩子的习惯,看到林潮生出现在自家院门口, 立刻扯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孙子,又招呼儿媳妇把人带进屋里去,最后才笑着迎上去。 曹大娘:“嗐,家里娃娃不听话!看笑话了看笑话了!” 林潮生尴尬笑了笑,瞅着篱笆下的狗窝里一黑一黄两只相贴的大狗,更尴尬了。 林潮生:“哈哈哈,哈哈哈,小孩儿般,正常正常。” 曹大娘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去,正巧就看到贴着她家阿黄挤在狗窝里的大黑,还埋着头舔窝里三只奶狗崽子。 曹大娘似乎也觉得尴尬,朝林潮生干巴巴笑了两声。 林潮生移开视线,将手里一盘子打糕递了过去,笑道:“婶子,是自家做的艾蒿打糕,您尝个鲜。” 曹大娘没想到他真端了打糕过来,先客套了一番,但林潮生硬往她手里塞,曹大娘拗不过还是接了。 最后她还开怀笑道:“你这哥儿,嫁了人后就大不同了!好好好!爱说爱笑些,这才有了年轻哥儿的鲜活样儿!你等会儿!我家包了粽子,你也带两个回去!” 说着,她就回头提了两只粽子出来,数量不多,但糯米贵,这在村里也是实在的礼了。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言语间交情又深了两分,最后林潮生才招呼着赖在别人家狗窝不肯挪身的大黑出门回家。 走在路上,林潮生就冲着想媳妇想娃的大黑打趣:“大黑!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大黑听不懂,蔫耷耷两只耳朵,一步三回头地走。 二黑却像是听懂了,一张狗嘴笑得贱兮兮的。 一人二狗回了家,出门端了盘打糕,回来又提了两只粽子。 说起来自家买的粽子都还没吃完呢。 到家后林潮生才发现陆云川已经把菜都做好了,一个蒜苗炒肉,又凉拌了一盘拍黄瓜,因为有打糕有粽子,也就没再额外煮饭,只怕煮多了吃不完,如今天气也热了,放久了容易坏。 陆云川瞧他一眼,见林潮生手里又提了粽子,就猜到自己的夫郎是出门和别人“你来我往”了,他也没多问,直接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粽子,又扯着林潮生的手坐到了小折桌前。 林潮生看到高高挽着袖子,腰上还系着围裳的陆云川,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为什么出门的。 前不久才对着陆云川说漏嘴的林潮生悄悄看他一眼,见陆云川神色平静,似乎半点联想也没有。 林潮生虽有不解,但还是松了口气。 他嬉皮笑脸夹了块凉拌黄瓜喂嘴里,酸酸辣辣的,开胃得很。 他夸道:“好吃!” 吃了两口,他又和陆云川讲起大黑的狗儿子,还叹道:“一只黄的,一只黑的,一只又黑又黄的,还别说,那小模样长得真俊!” 陆云川饭量大,吃得又多又快,但吃相却并不狼吞虎咽,反倒让人看了更有胃口。 林潮生私以为,他要是在现代一定很适合做吃播。 陆云川吞了嘴里的菜,又才说道:“你要是喜欢,可以和曹婶子商量商量,抱一只回来养。” 还真别说,林潮生还真有些心动了,小狗崽儿一看就很好摸。 不过他还没答话,下一刻又看到一脸忧愁趴门口惦记媳妇惦记娃儿的大黑;扭头又瞅见身体里似住了一只二哈,一会儿刨树根,一会儿刨墙角,一会儿甩着舌头满院子乱窜的二黑。 林潮生:“……还是算了,家里已经够热闹了。” 陆云川听此也没再多说,只低着头把盘子里最后两片肉夹给了林潮生,自己把蒜苗捡干净了。 两人又分着吃了曹大娘给的粽子,屋里静悄悄,只有筷子与碗碟碰撞的声音。 吃饭后两人一块洗刷了碗筷,又烧水洗澡,等收拾完天也差不多黑尽了。 村里人都睡得早,就连林潮生穿越后作息也越发健康规律起来,估计着也就现代九点多的时辰,两人就上床睡觉了。 夜色漆黑,灯残人静,月亮从树梢上升起,悬在瓦蓝的天空上,周围密布繁星。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夜色宁静又安详,只时不时传来两声鸡鸣犬吠。 “汪汪汪汪汪汪!嗷呜!汪!” 林潮生:“……” 好了,气氛毁了大半。 躺床上的林潮生扭了头,冲屋外的狗子骂道:“二黑!你又发什么洋癫!还是给你吃太饱了!你明天别吃饭了!” “嗷。” 屋外的二黑似个漏气的娃娃,又瘪着气“嗷呜”了一声,没再闹腾了。 林潮生似有些起床气,刚刚才睡着就被傻狗子吵醒,心情很不好,烦躁地爬起来骂了一通。陆云川大概还是头一回看他这模样,被人掠走了全部被子也不恼,还觉得挺有意思,被逗得笑了两声。 又安静了,林潮生一头栽回枕头上,迷迷糊糊地夹着被子又闭上了眼睛,半睡半醒间还嘀咕说:“傻狗子肯定是嫉妒大黑找着媳妇了。” 说罢,扭头又睡了过去,这个睡眠质量也是令人叹服。 躺他身边的陆云川扯了扯被他夹在两腿间的被子,有一把子力气的汉子硬是没扯动,最后叹了一口气也躺了回去,憋憋屈屈拽着被子角盖在自己的小腹上。 继续睡。 …… 次日,林潮生睡到个日上三竿才起来。 起来时发现院子的树上挂了个素白的纸鸢,长长的风筝线飘飘悠悠地垂了下来,惹得二黑时不时一蹦跳起来去咬。 没咬着。 它就踩着爪子去找林潮生,林潮生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废屋里的银耳,这头刚看完就被二黑咬住裤腿往外拽。 出门一看,是一只挂在树上的风筝,这傻狗还一脸跃跃欲试,两只眼睛都写着“想要”。 “我来吧。” 刚挑了水把园子里的菜浇了的陆云川出来看了一眼,反身又回去扛来一把木梯子。 梯子撑在树干上,林潮生在下头扶住,抬着脑袋往上头瞅。 陆云川站在梯子中间,垂眸看了林潮生一眼,说道:“低头,小心灰掉眼睛里。” 林潮生下意识低下了头,可他扶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下来,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见陆云川一只脚踩在梯子上,一只脚踩在粗壮的树干上,手里拎着一只风筝,眼睛却盯着院子外看。 他站得高,看得也远,瞧惊讶的神色显然是看见了什么东西。 林潮生忙问:“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陆云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人低声了一句,“下来再说。” 说罢,他单手拽着风筝线,扶着梯子几步踩了下来。 二黑瞧见了,蹦跳着围着人溜了一圈,尾巴都快甩成小旋风了。陆云川微微弯下腰,把风筝线塞狗嘴里,傻狗子含着风筝就跑出了院子。 昨天端午节,村里有孩童放纸鸢的习俗,这应该是断了线吹到他家树上的。 陆云川望着傻狗跑远的背影,还说了一句:“会把这蠢东西惯坏的。” 他从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二黑还没这么淘,是后来夫郎进门了,林潮生脾气好又爱逗两只狗子玩,把这傻狗逗得更傻了。 林潮生只笑了两声,心里还是更好奇陆云川在上头看到了什么,连忙问:“怎么回事?刚刚看到什么了?” 陆云川看向林潮生,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太确定地开了口:“好像是山下的岑哥儿。” 叶子? 林潮生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如果只是岑叶子,那陆云川的表情一定不会如此惊讶。 他开了口正想细问,却听到院外传来几声犬吠。 是二黑的声音。 二黑喜欢吠叫,高兴了叫,闹腾了叫,但这声音听着满是一股凶狠,明显是见了生人后的示警。 刚叫出一声,刚还蔫头耷脑趴在狗窝里的大黑立刻竖起了耳朵,立刻站了起来,也狂吠着跑了出去。 林潮生皱了眉,也赶紧扯着陆云川跟着两只大狗走了出去。 两人朝着狗子吠叫的方向走了去,林潮生担心它俩咬人,还踮着脚往树丛里看,大声喊了大黑、二黑的名字。 没一会儿,在那窈窕深邃的小林径中,林潮生看见岑叶子从山上走了下来。 他背上还吃力地背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第040章 捡了个人 岑叶子身前挂了一个小竹篓, 背上吃力地背着一个陷入昏迷的高大的男人,对比起来,他实在显得太弱小, 走路都十分困难, 一步一步像蜗牛般慢慢挪动。 两只狗子认识岑叶子, 认清人后就叫得没那么凶了。岑叶子也已经和它们混熟, 不像当初那么害怕, 瞧见两只傻狗冲他吠叫还知道摆着脑袋斥两声。 林潮生和陆云川看见了, 连忙小跑了过去。 林潮生担心问道:“叶子,这是?” 陆云川没说话, 而是直接伸手将岑叶子背上的男人扶了下来。 岑叶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反手揉着已经酸痛得没有知觉的胳膊,又扭过头冲陆云川着急喊道:“小心, 小心!他腿上好像有伤!” 陆云川动作一顿,下一刻就直接把男人扛起背在了背上了。 岑叶子累坏了, 额头上、面上全是汗水, 满脸通红又气喘吁吁的。 林潮生又问:“叶子,这人哪儿来的?” 这男子的打扮可不一般,一身月白的锦服, 领边袖边一圈灰银色的云纹, 衣裳料子好垂感好, 腰束玉带。就是不知道去哪儿滚了一圈, 一身浅色弄得很脏, 衣摆袖口沾了泥巴,领口还夹着几根野草, 头上的发冠也松松垮垮的。 这衣着,可不像村里人的庄稼汉。 岑叶子没想那么多, 只冲着林潮生傻兮兮地笑,一脸骄傲道:“这人是我在山里捡的!” 林潮生满脑子问号,可他也知道,恐怕问岑叶子也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这时候,背着男人的陆云川开了口,说道:“可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先回去吧,他的腿好像摔断了,得找大夫看一看。” 岑叶子惊诧地张大了嘴巴,忧心地看着昏迷的男人。 “啊?摔断腿了?那得很多钱吧!” 说着,他还小心翼翼摸了摸被自己藏在怀里的小荷包。 捡了个人,可他没钱给人治伤啊。 不会讹上他吧? 像是看出岑叶子的担心,林潮生安抚般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不担心。看他衣裳应该是非富即贵,不缺钱看伤治病。”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还背着男人的陆云川,也说道:“不然先把人背回咱家吧?咱家还剩间空屋子。” 那是从前陆云川父母的房间,爹娘去世后,那间屋子就空了,只用来装了些杂物。 陆云川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可人已经搁眼前了,总不能把他丢在林子里吧。 虽不是热心肠,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点了头,背着男人朝家去,林潮生也赶忙扯着岑叶子跟了去。 陆云川背着人闷头朝前走,两个小哥儿跟在后头,你一句我一句还聊上了。 林潮生:“叶子,你怎么又上山了?” 岑叶子:“家里要没钱了,我想着上山找些野果子,也不知道那庄子的少爷收不收?嗐……他如果不要我就只能背到镇上去卖!” 林潮生:“那你阿父最近回来过没?” 说到这儿,岑叶子就哼哧了一声,不太高兴地说道:“回来了七八天。他到底还惦记着家里的田地,回来把秧子插了就又走了!不过还算他有良心,带了一袋子米回来!” 林潮生自然知道他这份不高兴不是冲着自己的,很是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人回了家,林潮生赶忙先一步跑进了那间空屋子,把久不住人的床铺收拾了一下,陆云川才把背上的男人放到了床上。 他常年打猎,对这些外伤倒还有两分了解,坐在床边就伸手刺啦一声把那男人的裤子撕开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和一团摩擦严重的伤口,血流了满腿,裤子也弄脏了。 瞧见一片白花花,岑叶子立刻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两只耳朵红通通的。 心里还暗搓搓想:一个汉子,咋比自己还白?不会其实是个小哥儿吧!可哪有小哥儿长这么高的! 他一边羞,还一边小声怯怯地问:“不会找我们赔吧?” 林潮生敲了他的脑袋,又立刻出去拿了伤药和纱布。 陆云川是个猎户,这些东西也是常备着的。 陆云川先给人敷了药,小心处理了伤口,但骨头上的得谨慎处理。 他站起身,冲着两人说道:“我去找白哥儿来瞧瞧。” 说完,他又皱着眉看向躺床上的陌生男人,似乎有些不放心。 最后又对着林潮生叮嘱道:“不认识的人,也不清楚人品,你俩离他远些。” 岑叶子小声嘀咕:“都伤成这样了,应该也做不了什么吧,我、我还带了刀呢!”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力拍了拍挂在腰上的柴刀。 林潮生倒没多说,一脸“我懂,你放心”的乖巧模样,还冲着陆云川点头。 陆云川直觉不太对,总觉得自己的夫郎不可能这么听话,他只好又叮嘱了两遍,这才步履匆匆地出去了。路过门口时,两只大狗还想跟上,被他吵了回去。 人走了,刚还一脸乖巧的林潮生左右手各拖了一个小杌子,和岑叶子在床头坐下。 岑叶子弱弱开了口:“林猎户喊咱俩离远点!” 林潮生又拍他肩膀,朝人嘿嘿笑,“怕啥!你有刀呢!” 一听这话,可不得了了,岑叶子立刻就挺了挺胸膛,故作凶恶地板起了脸。 对!我有刀! 林潮生拖着小杌子又悄悄往床边挪了挪,然后身上撩开男人的头发,那是一张俊美如冠玉的脸,额头被磕伤,渗出的血已经干涸在皮肤上,血液鲜红更衬得肤白如玉。 林潮生用肩肘怼了怼岑叶子,冲人抬下巴,“瞧,长得真俊!” 岑叶子还羞着拿双手捂眼睛,听林潮生问又忍不住好奇,悄悄从指缝往外瞧。 真是俊。 比村里最年轻最俏的姑娘还要白! 岑叶子又想起自己刚才的猜测,小心翼翼蹭了过去,拨开男人的头发,想要看一看他颈后有没有小哥儿才有的孕花。 脖颈露了出来,还是一片白皙。 岑叶子满脸涨红,手像是被火苗燎过一般立刻收了回来,惊得说话都磕巴了。 “男、男人!是个男人!” 林潮生:“……” 不然呢?还能是女人吗? 林潮生没说什么,岑叶子又拖着小杌子缩到他背后,刚坐下又蓦然想起自己可是有刀的,他得挡在小哥前头!于是又小心翼翼拖着小杌子坐到了林潮生前侧方。 坐下后,他又开始嘀咕:“怎么会从山上掉下来呢?” 林潮生也猜测道:“可能踩滑了?” 岑叶子也点了点头,又说:“看起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回到咱村里来爬山?有钱人的心思真难猜。” 林潮生认同地点头,“他家里人应该会来寻。” 岑叶子唉声叹气的,愁得似个小老头,“希望如此吧,我可没钱养他。” 叹过气,他又瞅一眼床上的男人,皱着眉问:“小哥,我是不是捡了个麻烦回来?” 林潮生看他,打趣道:“那也是个俊俏的麻烦!” 岑叶子嗔怪地瞪他一眼,咬着唇哼哼:“小哥!” 半羞半恼地喊了一声,喊完又顿了顿,继续问:“小哥,你瞅着人看就不怕林猎户生气吗?” 林潮生晃着两条腿,懒洋洋坐在小杌子上,背靠着身后的大衣柜,坐没个坐相。 他还厚脸皮说:“不怕啊。俊是俊,长得也白白净净的,像个贵公子般,打量着还挺高,看样子身板也不虚。可我又不喜欢这样的!他能生什么……” 话还没说完,林潮生看见房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小山般黑压压堵在那儿。 可不正是陆云川。 岑叶子口中的“陆猎户”一张脸又黑又沉,直勾勾盯着嬉皮笑脸的林潮生。 林潮生:“……” 岑叶子也瞧见了,他悄悄将屁股从小杌子上挪开,抱着小杌子往后躲。看陆云川一脸青黑,又见岑叶子心虚地摸鼻子,他也觉得尴尬,懊悔自己话多,可他现在又不敢说话了,只能抱着小杌子一个劲儿冲林潮生鞠躬弯腰。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林潮生这时候没工夫搭理叶子,正心虚地瞅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陆云川。 他干笑两声,顺势站了起来,说道:“哈哈,还挺快啊。” 就知道他不会听话,可也不想到会这么皮。 陆云川板着脸走了进去,人墙般怼在林潮生跟前,俯视他问道:“那你喜欢哪样的?” ——嘶。 林潮生听到了吸气的声音,扭头一看,发现岑叶子这小哥儿吓得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瞪得黑亮亮圆溜溜。他又害怕,拿小杌子挡了脸,贴着墙磨蹭了出去。 完全没有“有苦同当”的共患难精神! 林潮生歪头瞅着悄悄往外溜的岑叶子唾弃鄙视,鄙视到一半就被掐住了下巴,下一刻脸也被掰了回去。 与黑着脸的陆云川对视,林潮生冲着他笑得讨好,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抱陆云川捏在他下颔上的手掌,抱住后晃了晃才说道:“我肯定喜欢这款啊!” 说罢,他立即踮起脚,盖章似的在陆云川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亲完还说,“那怎么也得身材魁梧,有八块腹肌,皮肤晒黑点儿最好,更有阳刚之气!” 就在那个飞快的亲吻落在脸上的时候,陆云川板起的面孔就有些把持不住了,此刻听林潮生说完也恢复了神色。可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掐着林潮生的下巴,往人嘴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过后才扯着林潮生往外走,语气也低柔了许多,“行了,别贫了,先让白哥儿给人瞧瞧。” 林潮生听话地任他牵了出去,面上乖巧,心里却在叹气。 这男人是不是不知道,亲嘴儿其实是可以伸舌头的? 40-50 第041章 陌生男子 两人出去喊了等在屋外的白敛, 小白大夫挎着一个木药箱进了房间。 听说可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他先检查了床上男人的身体,腰、胳膊、腿。已至初夏, 山上的草丛长得葳蕤厚实, 密密丛丛, 也算他运气好, 一路下来没撞到什么石头, 又有软乎的草皮做垫子, 除了擦破些皮,没有受太重的伤。 最严重的大概是右腿, 但庆幸没有骨折,养一段日子就能恢复如初。 白敛开了药,又用削得笔直的木棍绑了受伤的腿。 陆云川坐在门槛上削木棍, 岑叶子正扯着林潮生在墙角玩鞠躬弯腰的游戏。 岑叶子急急忙忙道歉:“对不起小哥!对不起!我再也不多话了!” 他也不怕脑袋昏,一连鞠了好几个, 都栽得有些晕头转向了。 就是这时候, 屋里的白敛突然喊道:“这人好像醒了!” 屋外的三人立刻停下动作,起身的起身,抬腿的抬腿, 全都进了屋。 白敛已经看完伤势了, 提着药箱退了几步, 把位置留给了众人。 躺在床上的陈步洲睁开眼, 动作迟缓地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岑叶子忙喊:“别动!别动!你的腿断了, 千万要小心!” 陈步洲:“!” 陈步洲一惊,刚还迷迷糊糊慢悠悠的动作立即变快, 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慌忙去摸自己的腿。 站在最后面的白敛忍不住插了一句, 严谨地纠正道:“没断。不过还是要小心保养,少挪动。” 岑叶子“哦”了一声,然后对着男人认真眨了眨眼,安慰道:“还在,腿还在。” 陈步洲没有立刻说话,他先摸自己的腿,回过神后又往自己腰上摸,脸上越来越焦急。 岑叶子忽地眼睛一亮,兔儿般蹦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抱着一管白□□箫进来了。 “是在找这个吗?”岑叶子小心翼翼问道。 这男人身上的衣裳都扑脏了,袖子还被树枝划破,头发也散了,但岑叶子捡到他的时候,他怀里小心翼翼护着一管洞箫。 岑叶子不识白玉,却能看出这东西十分贵重,又被这男人小心护着,肯定是他心爱的东西。 陈步洲见了洞箫立刻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也立刻露出一丝笑意,“就是这个,多谢多谢。” 岑叶子立刻羞赧笑着把东西递了过去,还说道:“你再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磕坏的地方。” 陈步洲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儿,连挂在洞箫上的玉坠子都没放过,握着月白色的穗子小心翼翼检查,最后才一手握着洞箫一手攥着玉坠点头,“多谢多谢,没坏没坏。” 岑叶子红着脸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林潮生觉得不能再由着这两人谢过来谢过去了,他往前站了一步,问道:“这位公子怎么会掉到山下去的?” 陈步洲被问得顿住,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峰微凝,可下一刻又立即松开,最后也只是朝林潮生笑了笑,“咳咳……说来惹人笑话,登高游春,不小心从山上掉下来了。” 他皮肤很白,细看才觉得苍白无血色,竟显得有些病态。这不,才说了两句他就开始咳嗽了。 林潮生状似好奇问道:“游春?都快入夏了,天气也热了起来,怎么这时候出来游春?” 陈步洲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口解释道:“这就更惹人笑话了。咳咳……我身体不好,病了两个多月,如今才好了些,有力气出门走一走。也是在家关久了,才想在山上透透气……咳咳。” 刚说完他就又咳上了,咳得雪白的脸浮上一层红。 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他用袖子捂着唇,又问道:“是几位救的我?” 林潮生直接指了岑叶子,答道:“是这个小哥儿捡你回来的。” 陈步洲咳了两声,又朝岑叶子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小哥儿的救命之恩。” 岑叶子的脸立时更红了,摆手摆得更厉害,“不客气!不客气!” 好了,又开始新的一轮道谢。 这时候,最后面的白敛拿着一张药方子走了过来,轻声道:“这是喝的药。外敷的药我可以每两天过来换一次,但内服的药我家里还差几味药材,只能去镇上抓。” 说着他就把药方子递给了林潮生,给完又担心林潮生不认字,还把几位药材念了一遍。 又说道:“就是这些了,拿着去药堂买就好了!镇上朱细街的二银生熟药铺价格公道,药材也好。或者去陈家医馆,那儿的老大夫医术好,人也实在。” 白敛哪知道林潮生不但会写字,还会画画。 他低头一看,上头写了好些药名,字迹一般,但胜在工整。 药方子开好了,可药钱…… 林潮生瞅了瞅陆云川,陆云川也在看他,另一边的岑叶子则是红着脸悄悄打量陈步洲。 陈步洲立刻明白过来,下一瞬就往身上摸。 什么也没摸到。 明白了,大少爷出门怎么会亲自带钱? 于是,四个人面面相觑,都十分尴尬。 不过幸好,有钱人家的配饰也值钱,陈步洲摸了摸脑袋,又摸了摸腰,最后从腰上扯下半块玉佩。 真就半块。 那是一块足有手心大小,镂空雕了梅枝的翡翠,玉枝上染红似一朵朵盛开的红梅。但可能是跌滚下山的时候有所磕碰,这玉佩碎了半块。 陈步洲有些尴尬,大少爷头一回如此拮据,他又咳了两声,这会儿是心虚咳的。 “呃,这个玉珠子也是翡翠的,应该还值些钱,不如请……请这位兄弟帮我拿去当了换些药钱?” 玉佩下方还穿了一颗甲盖大小的圆珠,倒是完好无损,他托着玉佩抬头看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屋里唯一一个汉子身上。 正是陆云川。 药钱有了着落,陆云川也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那枚玉佩,只取下玉珠收了起来,剩的半块玉佩又还了回去。 他对着陈步洲点头答应了。 陈步洲松了一口气,可没一会儿他又面露窘迫,试探着开口问道:“不知道此地是哪位的住处?可能留我多住两天?我这伤了腿,恐怕一时间不好挪动。” 林潮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朝陆云川看,似乎是在问他的意思。 倒是岑叶子举了举手,小声怯怯问道:“可能明天你家里人就会来找你了。” 一听这话,陈步洲却急得猛地咳了起来,俊秀雪白的脸咳得满面红,好半天没有停下。 许久后,他才渐渐平复了呼吸,却急得连连摆手,说道:“不行的!我、我近来和家里闹了些矛盾,不能被他们找到我!” 说罢,他又害怕对方不肯答应,急急忙忙说:“我可以给钱!呃……我现在确实拿不出,但我肯定不会赖账!不然……不然……” 他皱了皱眉,又伸手在全身上下摸了一通,最后落在那管洞箫上,手攥住了那只玉坠子,面色十分为难。 正当他要说话的时候,站在林潮生身侧的陆云川开了口,语气冷淡:“行。一日五十文,若要吃喝得另外算钱。” 林潮生和岑叶子齐齐瞪大了眼睛,都被陆云川的狮子大张口惊呆了。 陈步洲却不计较,甚至还觉得划算,一脸赚到了的表情连连点头,“好好好!多谢多谢!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啊!” 陆云川答道:“姓陆。” 陈步洲还是点头,“陆兄弟!我姓陈,家里排行第二,陆兄弟喊我陈二就好。” 大少爷也是十分平易近人了。 这时候,两眼都是“五十文”的岑叶子又悄悄抬了抬手,小声道:“我……我可以洗衣裳!我洗衣裳可干净了!而且我很便宜的!我洗一件衣裳只要一文钱!” 找到新的赚钱方式的岑叶子试图招揽生意,但惨遭失败。 只见大少爷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然后犹犹豫豫开了口,“这……我就这一身衣裳,暂时可能不太用得着吧。” 岑叶子:“……啊,好吧。” 岑叶子一脸失望,瘪了嘴闷闷地靠到墙上,此时,两只眼睛都写着“痛失五十文,我十分难过”。 倒是陆云川偏开头看向岑叶子,忽然开口道:“你给他做饭吧,每顿食材另算,人工一天……” 他可没功夫给旁的人做饭,陆云川暗搓搓地想,又琢磨着每天做饭的工钱。 他刚想,还没想出个合适的价格,床上的陈步洲就赶紧开了口,痛快答道:“五十文!五十文一天!都算五十文!” 这价格可是开了眼! 去年村里有人盖屋子,请了村里壮丁做工,也请了做饭的婶子。虽然每天只做一顿,可一顿就得是一二十个壮年汉子的饭量菜量,那工钱也才得一日二十文呢! 刚刚还蔫耷耷的岑叶子立刻来了精神,兴奋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小鸡啄米似的朝陈步洲鞠躬,“谢谢!谢谢!” 这可是救命恩人啊!陈步洲可不敢受这礼,伸了手想扶,可又顾忌着哥儿汉子的大防,况且他伤了腿,根本就扶不了岑叶子。 陆云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低下头对着身侧的林潮生小声道:“你去送送小白大夫?” 身后的白敛是个话少的,他躲在后头已经默默收拾好药箱,挎在肩上准备出门了。 林潮生点头,忙招呼着白敛出了门。 两人一走,这屋里一站一躺就剩下两个汉子了,岑叶子自觉得该避嫌,也连忙喊着“小哥”像条跟屁虫般追了出去。 林潮生前头送走了白敛,然后又扭头对着脸上还泛着薄红的岑叶子挤眉弄眼,最后不怀好意地晃过去撞了撞他的胳膊。 坏笑道:“怎样?果然俊吧!” 第042章 二次亲亲 “怎样?果然俊吧!” 林潮生冲着岑叶子笑得挤眉弄眼的, 惹得这面皮薄的小哥儿又羞得满脸臊红。 他“狠狠”瞪了林潮生一眼,努力作出凶巴巴的表情,可绯色的脸颊, 红得充血的耳垂, 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又羞又怒急得要咬人的兔子, 瞪圆的眼睛倒是尤其亮。 林潮生被他这羞窘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 又不敢把人逗得太过头, 随即又安抚般的摸他脑袋。 岑叶子瞪他, 扭头就往屋里走,林潮生也紧跟着转过脑袋。 两个哥儿前后脚转身, 齐齐看到站在屋子门口的陆云川。这间偏屋比主屋略矮一些,就显得门框更加低矮,陆云川站在门口, 魁梧高大的身躯将门框挡了个严实。 林潮生:“……” 瞅着陆云川看起来淡淡的眼神,林潮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心里嘀咕, 也不知道这人听到了多少。 岑叶子也觉得尴尬,他今天已经窘了好几次了,这时候几只脚趾都抓了起来, 恨不得把鞋底板挠破。 他轻咳两声理了理嗓子, 站在窗外朝着屋里喊, “陈二少爷,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家做!” 躺在屋里的陈步洲正抻着脖子想要朝外看, 又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清悦的声音,是那个姓岑的小哥儿, 自己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的问话,陈步洲不敢挑剔, 也连忙冲着窗外喊:“都行!都可以!我不挑的!” 我只是吃菜不吃梗,吃肉不吃皮,只吃去壳的虾,去刺的鱼。鸡鸭只吃胸上肉,动物内脏全挑走。 陈步洲心里暗暗嘟哝,没敢说出来。 岑叶子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还真以为这大少爷不挑食呢,庆幸他好伺候。他高高兴兴出门回家去了,一路上都在琢磨晚上吃些什么。 等岑叶子走后,陆云川又回了趟屋里,往床边摆了一把高凳子,凳子上放了一大杯水。 他语气淡淡,做事却仔细,“我们去做饭了,有事就喊一声。” 陆云川是这几人中唯一一个汉子,陈步洲却觉得这人比两个哥儿还难交流,这时听他说话,陈步洲也只能连连点头,“好好好,你们忙,你们忙。” 陈步洲刚答了几声“好”,陆云川扭头出了门,然后一把攥住屋外一脸心虚看天看地的林潮生的手腕,拽着人朝灶房走。 陆云川很高,步子也很大,急急两步快得林潮生险些追不上,趔趄着跌了两步才勉强跟上。 “哥……慢,慢点儿。” 林潮生瞅着那只钳在他手腕上的手,铁打一般的牢实,别说挣不开了,紧得林潮生连挣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阵头痛,只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陆云川拽着人进了灶房,林潮生后脚才踩进门槛,陆云川反手就把门板拍了回去,抬手就上了闩。 “那个,川、川哥,我就是……唔。” 林潮生还试图解释呢,一句囫囵话都没说出来,下一刻就被人按在门板上,怼着亲。 说实在的,陆云川并不会亲吻,他只知道唇肉碾磨,将两片柔软发烫的唇瓣翻来覆去地折腾。手掌托着脖颈,微微使两分力就让手下的人被迫高高仰起了头,粗粝的手指在后颈那片温热的皮肤上摩挲着。 呼吸交缠,唇上火热滚烫,心口却落下一片柔软的雪羽。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云川才把人松开,直起身垂眸往人脸上看,瞧见唇上一片水润润的艳色,实在是显眼。 林潮生想揉一揉被吮得发麻的嘴唇,可迎着陆云川这要吞人的眼神,又有些不敢动。 记得前世在网上刷到过,不要轻易尝试和对象接吻后又当着他的面擦嘴。 林潮生抿了抿唇,小声嘀咕道:“……我就是逗逗叶子,你怎么还真信啊。” 陆云川没说话,只摸了摸他的脸。 就在陆云川想要退开半步准备去做饭的时候,自己这乍一看面上飞霞色,有些“害羞”的夫郎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摆,踮起脚又凑了上来,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似一尾滑溜的鱼,摇着鲜艳红色的尾巴挤进水底的石缝,缠着茂密的水草往里钻,游动、戏耍。 陆云川的眼睛倏忽瞪大,忘了反应。 …… 林潮生抹一把唇,猫腰从陆云川怀里钻了出去,悄悄挪到灶台边踱步。 “做什么菜?上午找村里的林二娃买了些河虾,不然炒了吃吧?” 林二娃是个村里另一户林姓人家的孩子,十四五岁,近来河里河虾多,他就编了竹篓子去河里捞虾,也能换些家用。林潮生久不吃这口了,乍然瞧见这小汉子拎着一桶虾要去镇上卖,立刻就嘴馋了,喊住人买了些。 陆云川还有些愣,他脑子里没有虾,只要一连串的问题。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陆云川盯着林潮生的脸,到底没有问出口,而是转身去把养在木桶里的河虾捞了起来。 …… 另一头的岑叶子回到家里的时候正见小爹背着娃娃扫院子,阿父自是很久不见人影,就连他阿奶也不见。 刚进院门,瞧着自家这茅草屋顶,还有那坏了许久都来不及修的院篱笆。岑叶子脸上的笑渐渐淡了,面颊上的红晕也褪去,他先走到田岚跟前,抢过他手里的扫帚,把剩下的半边院子扫了。 岑叶子还说:“小爹,我来吧,你背着石头不好扫地。” 田岚也没阻止,扶着水缸撑起弯了许久的背。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的,这弯腰扫了一会儿地,只觉得肩背腰部又酸又痛。 他一边揉着腰,一边看着板起脸的岑叶子皱眉,唉声叹气地露出一张苦瓜脸,“叶子啊,你不能总日日挂着一把刀,哪有哥儿的样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相看门亲事,可如今村里都传你凶悍,都没人敢上门提亲。” 这些话岑叶子听了好多遍,只觉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虽说做子女的不该说父母的长短,但他小爹生来就是这怯懦的性子,只晓得委曲求全,在娘家的时候被偏心爹娘苛待,出了嫁又被婆家苛待,没有一日为自己活过,偏还把性子也养得窝窝囊囊,只知道忍气吞声。 岑叶子木着一张脸扫完地,随后将偏长的衣摆捞起绑在腰上,跨脚就踩进了鸡圈。 他一边撩袖子,一边对着田岚说:“找不到人家就不嫁了。” 难不成他也找个像他阿父这样的人,然后重复他小爹的一生? 岑叶子很想问,但看着他小爹那张寡黄的脸,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不问,田岚却急了,“胡说,又胡说了!” “哪有小哥儿不嫁人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小爹的话呢!如今我有了你弟弟,以后在家就好过了!你不用管我,你还和从前一样!你从前那样乖巧又能干,有的是好人家愿意娶你!你找个好的嫁出去,小爹也安心了,何苦……何苦和我一起在家里苦捱着呢!名声也要拖坏了!” 岑叶子不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瞅准了一只老公鸡,冲着去抓,惹得一鸡圈的公鸡母鸡大鸡小鸡全都咯咯直叫。 刚还躲在屋里的岑婆子终于出来了,有些时日不见,这老婆子沧桑了许多,头发白得更厉害,脸上皱纹也更多了。 她哎呦哎哟地走到院子里,盯着鸡圈骂:“你这讨债的,你又抓鸡做什么!不年不节的,又要杀鸡吃?!你这嘴馋的!” 岑婆子还记得岑叶子之前发的疯,虽然这段时间家里还算安宁,但岑叶子早不和从前一样听话,赚的钱也不上交,还天天挂着把刀走进走出。 她儿子不在家,没人撑腰也不敢硬来,但是家里的牲畜都是她的命根子,眼瞅着岑叶子抓鸡,她还是心疼。 岑叶子动作麻溜得很,一把就逮起了那只花背的老公鸡,掐着它的两只翅膀直起身,冲着岑婆子冷冷说道:“算钱的。” 岑叶子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一天五十文的工钱他是肯定不会交出去的。但家里的鸡苗鸭苗都是他阿奶买的,若是做饭有占用,到时候就把钱算出去。 他也不想白占家里一分。 一听说有钱,岑婆子果然不再哭骂,只絮絮叨叨说,“那你可得给我算清楚,一只鸡六七十文呢!” 岑叶子没搭理她,拎着鸡就进了灶房,田岚也忙进去帮忙。 父子俩烧水烫鸡毛、杀鸡,翻出炖汤的铫子再把洗干净的鸡炖上。岑叶子又在柜子里翻出些干菌儿,都是他春天去山里讨的,晒干后存着,一直舍不得吃。 炖汤费柴火,看来明天得去山里砍些柴了。岑叶子一边往铫子下添柴,一边琢磨。 他拿柴的两只手十分粗糙,手心、指腹都有老茧,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 小石头醒了,张开嘴哇哇哭,田岚热了些米汤喂给小娃娃,边喂边对着岑叶子问道:“叶子,这鸡到底给谁炖的?真能给钱啊?” 哪怕是对着亲小爹,岑叶子也没敢把事情全说了,只模糊告诉他自己找了个活儿,一天也能赚些家用。 田岚很少出门,并不知道岑叶子一日总在忙活些什么,听他这样回答,他也只是半懂不懂地点着头。 一只鸡够吃两天了,岑叶子又炒了个素菜,两大碗送了过去。 碗是自家的粗陶碗,洗得干净,可用了许多年实在太旧了,碗底有洗不干净的灰色痕迹,碗沿还豁着小口。 从小用着精致白瓷碗碟的陈步洲悄悄皱了眉,不过他虽然心里别扭,却也知好歹,没有把嫌弃的话直接说出来。 他捧着碗喝了一口鸡汤,原本轻蹙起的眉毛陡然舒展了,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 陈步洲赞道:“这鸡汤好鲜啊!小哥儿的手艺可真好,比我府里的厨子还厉害!” 陈家的厨子其实不赖,但陈步洲吃久了,就是御厨的手艺也有些腻味了。 得了夸奖,岑叶子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小声道:“是用干菌儿炖的。我看你身体好像不太好,总咳嗽,又有伤,所以都做得比较清淡。” 陈步洲连连点头,此刻是半点也不嫌弃了,抱着碗就扒拉了两口饭,直说道:“好!好!我就爱吃山珍!什么笋子、菌子,我都喜欢!你这手艺能去酒楼里当大厨了!” 岑叶子觉得他说得夸张,脸上更红了,不好意思地揪着衣摆。 陈步洲吃了两口又说道:“那个……陆兄弟刚和我说过了,他明天带着我的翡翠珠子去镇上换钱。今天的饭钱我可能要明天再给你了!” 岑叶子羞着脸点头,又怯怯说道:“那、那你吃吧,我待会儿再上来拿碗筷。” 说罢,他也不等陈步洲说话,红着一张脸出了门。 这一日就算这样过了,第二天陆云川果然如陈步洲所言去了镇上。 他走时十分纠结,很像把林潮生叠吧叠吧塞兜里一块儿捎上,可两个主人家都走了,留陈步洲一个伤患在家到底是不地道。 可要留自己夫郎一个人在家,陆云川也很不乐意。 当然了,他肯定相信林潮生,也确定陈步洲此刻这伤残样儿干不了什么坏事。 可陆云川到底还记着林潮生昨日说的话,心里还是暗搓搓在意的。 不过纠结归纠结,也没有别的办法,陆云川只能想着快去快回。 林潮生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去偷看大少爷的俊脸,这才把陆云川送出了门。 走了约半个时辰,陆云川人还没回来,倒有一群生人进了村,像是来找人的。 第043章 银耳长成 “小哥!小哥!刚刚村里来了好多人!不会是来找那个陈二少爷的吧!” 岑叶子家住在山下, 虽也偏僻,可消息到底比林潮生来得快。他听到风声后,立刻就往山里跑, 在一阵犬吠声中跑进了院子, 朝着屋里喊。 林潮生正趁陆云川不在家, 悄悄捣鼓他的《农夫与蛇》大作。之前和书肆老板约定好了, 半月交一回稿, 这次的只差收个尾, 这两日得了闲就可以去把稿子交了。 听到岑叶子的声音,他忙放下笔走出门, 问道:“什么?发生什么了?” 岑叶子喘了两口气,然后停在原地缓了缓气息,又才把事情同林潮生讲了一遍。 院里动静不小, 偏屋的陈步洲也听见了,他又抻着脖子朝外看, 喊着问道:“两位哥儿?发生什么了?是我家里人找来了吗?” 两人进了屋, 岑叶子对着陈步洲说道:“八成是你家的。一个个都穿得可好了,为首的那个有这么高这么胖,穿了一身藏蓝的衣裳……哦!对, 他嘴角还长着一颗痣!” “陈二少爷!这是你家人吗?是你叔伯吗?” 陈步洲听他说话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摇摇头笑了两声, 听那声音似有些发凉, “不是。是我家里的下人。” 那是他府上的管家, 是小娘进门后提携的,对那头倒是挺忠心。 岑叶子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夸张地哇了一声,愕然道:“下人?!可真有钱, 你家下人都穿得那么好!” 陈步洲被他这惊讶的模样逗笑了,刚笑两声就又咳了一阵,直把一张本就白净的脸咳得更白了。 缓了好一会儿,他呼吸才平顺起来,又望着两人问道:“那请问有没有见着一个小厮?十七八岁的年纪,大概……大概比你高半个头,脸圆圆的,生得很白净。” 岑叶子听到后摇了摇头,说道:“没瞧见这样的。来的人里最年轻的也该有二十多岁了,长得还黑黢黢的!没瞧见你说的这样的!这是什么人?” 陈步洲听到岑叶子的话后也是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太失望,显然也是早料到了。 他答道:“是我的小厮元宝,从小就跟着我的,他不知道我的消息,定然是急坏了。” 岑叶子听不懂什么小厮大厮的,只知道那里头没有这位陈二少爷要找的人,他似乎也不想和那些人相见。 果然,下一刻陈步洲就说道:“岑哥儿,哥夫郎,请两位别把我的消息透露出去。我和家里人闹了矛盾,不想被他们找到。” 被叫做“哥夫郎”的林潮生点头答应。但心里却在悄悄想,这富贵人家的事情,恐怕不只是矛盾这么简单,还不知其中有些什么龌龊事呢。 岑叶子就想不了这么多,可同样与家里有矛盾的他感同身受啊,立刻就重重点了头,两只手紧紧蒙着嘴,瓮声瓮气地说:“不说不说!我谁都不说!” 陈步洲显然又是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扶着床头轻轻笑了好一阵。 就是这时候,紧赶慢赶的陆云川可算赶回家了,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一把拽起来整个递给床上的陈步洲。 陈步洲被压得呼吸一滞,掀开布袋瞅了一眼,竟是一袋子用草绳串好的铜钱。 还来不及开口问,陆云川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灰扑扑的钱袋,里头有几两碎银子。 陆云川说道:“当了八两,七两的碎银子,剩的一两换了一吊钱。” 陈步洲:“……” 一吊钱,难怪这么沉呢。 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使了力把压在怀里的一袋子钱挪开了些,这才觉得舒坦了。 他数了铜板另拿草绳串好,将其递给了岑叶子,说道:“岑哥儿,昨天的菜钱和工钱,你点点数收着吧。” 岑叶子头一回一次赚到这么多钱,盯得眼睛发光,连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捧在怀里。 他算了算,刨去杀鸡的钱,他能赚到六十多文呢! 他决定了,这钱谁也不告诉,他要自己藏起来! 倒不是他不信任小爹,实在是小爹太不争气了! 岑叶子亮着眼睛冲人道谢,都开始弯腰鞠躬,“谢谢陈二少爷!少爷今天想吃什么!我做!” 这给陈步洲都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心翼翼开了口,“……昨天的鸡汤就挺好的。” 岑叶子:“有!鸡汤还有!做!再给你做个蛋羹!” 蛋羹,那是村里最受宠的小孩儿才能吃的,岑叶子没吃过,就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陈步洲并没有拒绝,只朝着人不好意思地点头。 交代好今天的伙食,岑叶子揣了钱回家,出门前还找林潮生借了个陶罐子,说要把钱悄悄埋在屋后的地底下。 他兴高采烈出了门,边走边掰着手指算,乐呵呵觉得自己捡了个财神爷回家。 陆云川倒没急着要借住的钱,只说走的时候一块儿算。 陈步洲还松了一口气,琢磨着一吊钱看似多,可如此天天给还真给不了几回。 他家里人大张旗鼓来找了一次,之后就没了消息,陈步洲也放心下来,安安心心在这儿养伤。 如此过了十来天,废屋里的银耳长成了。 微黄的银耳,像一团一团挨挨挤挤的棉花云。 第一次就满获成功的林潮生兴奋得很,立刻就去山上摘了两颗梨子,用处理好的银耳炖了一锅银耳雪梨汤。 之前在医馆买的银耳吃得差不多了,这次也能再续上。 “哥!快尝尝!这可是我们自己培育的!可比买的好吃!” 他舀了两碗,又喊着陆云川一起来吃。 陆云川口腹之欲不重,但看林潮生高兴,他也不能扫了夫郎的兴致,很给面子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夸道:“弹性爽滑,出胶也多,不比买的差。” 是夸奖,但不夸张,听得林潮生更高兴了,若有尾巴,指不定这时候已经翘到天上了。 他喜滋滋喝了一碗,见锅里还有剩的,又说:“还有多的,我给屋里那大少爷也舀一碗过去。” 陆云川点点头,然后看着林潮生又舀了一碗,两人一块送了去。 养了十来天,这大少爷的伤好了些,能自己下地跳着蹦跶两步了。 两人进屋的时候,就见陈步洲坐在床上,手无意识往脖子上挠了两下。 他穿了一件黑扑扑的衣裳,是陆云川的旧衣。长短合适,但陈步洲比陆云川瘦许多,穿着显得有些空荡。 这料子自然比不上大少爷原先那件绸的缎的,穿了没两天就把皮肤磨红了,林潮生背地里还同陆云川笑话,说他像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陈步洲只觉得脖子被磨得发痒,轻轻挠了两下,见人进来又立刻放下手。 “这是什么?吃的?今天岑哥儿不送饭吗?” 陈步洲先是疑惑地问了一句,可下一刻就看到陆云川手里的一碗银耳。 他惊道:“银耳羹?” 这儿的人一般还是喊它作“银耳”,只有药堂医馆的人会管它叫“五鼎芝”。 林潮生一愣,惊喜道:“你认识啊?” 可刚说完他就被自己的话蠢到了,这话说的,人家一个富家少爷,怎么可能不认识银耳。 果然,陈步洲下一刻就点头说道:“自然认识。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就爱吃这个,还说美颜呢。” 林潮生也嘿嘿笑着点头,“确实有美颜的功效。” 陈步洲并不推辞,他接过碗喝了一口,又不好意思道:“这也太破费了!” 他虽是富家少爷,从小吃穿用度都是顶顶好,却也知道银耳昂贵。 林潮生摸了一把脑袋,看了看身旁的陆云川,又回头看向陈步洲,答道:“这都是我自己培育的,不花钱。” 这话一出,惊得床上的陈步洲险些就蹦了起来,惊诧道:“自己培育?!是你培育的?!” 不怪陈步洲瞧不起人,实在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人能自己培育银耳的。 陈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他也久病成医,他知道银耳之所以如此昂贵,一方面是因为它极荣养滋补,一方面就是因为它十分难得,只生在潮湿的深山老林,需要专门的人去采摘。 从来没听说有人能自己培栽。 林潮生也不怕人知道,他反而瞧这位陈少爷是个身份不一般的,说给他指不定以后还多条路走。 他直接道:“就是我自己培育的。陈少爷吃着感觉如何?和外面买的有什么不同吗?” 银耳虽珍贵,但陈步洲从前也是吃过不少的,所以起先那一口他囫囵就吞了,也没细细品,这时候听了林潮生的话,他才又舀了一勺小心地喂进自己嘴里。 味道极好,爽口鲜滑,出胶也足。 他毫不吝啬地赞道:“极好,极好!完全不比外面卖的差!这样的银耳哥夫郎培育了多少?” 林潮生答道:“约能收个四五斤吧。” 四五斤,乍一听也不过是一两袋米的重量,但若换成银耳,也不知得是多大的一袋。 陈步洲满脸惊诧,下意识就想要问林潮生后续是如何打算的,可要出手。可话还没出口呢,他又硬憋了回去,只泄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冲着夫夫二人连连点头,“好,好啊。” 林潮生转了转眼珠子,盯着人又说:“我打算拿到镇上去卖,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好价。” 陈步洲还是点头,只说:“好好,能行的。” 听他如此说,林潮生也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只等陈步洲喝完银耳,再由陆云川从他手里拿过空碗,又安慰人好好养着,夫夫俩才并肩走了出去。 出门走远了些,林潮生确定陈步洲听不见了,他才对着陆云川说道:“我说给他听,本还指望着能找个销路呢。” 陆云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先是安慰般拍了拍林潮生的肩膀,又才拿着木瓢往缸里舀了一瓢水,就在阳沟把空碗给刷洗了。 陆云川也说道:“他说和家里人闹了矛盾,可能暂时想帮也帮不了。” 林潮生也明白陆云川的意思,缓缓又凑过去和人咬耳朵,“你说他会不会是咱村东边那庄子上的少爷?” 陆云川一愣,停下洗碗的动作扭头朝他看。 他有些时日没打猎了,因此这段日子也没去过那头的庄子,不知道庄子上可有什么变故。 见陆云川惊着没说话,林潮生又耸了耸肩小声道:“我胡猜的。我看这少爷病恹恹的,那庄子上的少爷不也听说是来村里养病的?而且那庄子上的少爷就爱吃山货,和咱家里头这位一样!” 陆云川若有所思,最后说道:“我明天去山里打猎,捡了猎物去那边试探试探。” 林潮生却说:“后天去吧!明天我约了叶子去镇里,我还是去镇上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收银耳吧。” 陆云川听他这样说,也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044章 银耳难卖 果然次日一早岑叶子就来找了林潮生去镇上, 他还带了自家做的包子并一碗鸡蛋粥,这是给陈二少爷的早饭。 他眨巴着眼睛同人说:“陈二少爷!我今天要去镇上,中午不能给你做饭了。陆猎户要做的, 你今天就凑合一顿, 好不好?” 陈步洲就顾着看他那一双鹿儿般灵动的大眼睛, 水灵灵的, 什么也没听见, 只知道点头。 “好啊, 好啊。” 等着人要走的时候他才恍然惊醒,又把岑叶子喊住了, “岑哥儿是要去镇上?等会儿,你先等会儿!” 说着他在床上翻找起来,摸出一根镶玉的银簪。 他递了过去, 又说道:“这是我那日戴的,玉冠磕坏了, 只剩一根簪子。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当了换些钱。” 大少爷过不了苦日子, 这段时间顿顿鸡鸭鱼蛋。岑家自家的鸡圈自然禁不起这样薅,岑叶子只能找其他人买,花销也是不小。 不过吃住都还好说, 大头还是药钱上。 大少爷并就体弱生着病, 常年喝着药的, 腿上受了伤也是要内服外用。不管在哪儿, 药都不是便宜货, 他半月前换的那八两银子被挥霍了不少。 手里没钱,总是让人不安心。 岑叶子接过陈步洲递来的银簪子, 也没有细看,只用一条帕子细细裹起来塞进了包里。 末了, 他还抬起头看着陈步洲,晃着脑袋认真道:“只能换银子哦。铜板好重的,我拎不动。” 而且银子好藏,一吊的铜钱那么多可没地儿藏,被他拿在手里实在难安。 陈步洲被他这小表情逗笑了,连忙点着头说:“行!都行!” 说好后,岑叶子才出了偏屋,又小蜗牛般慢吞吞磨蹭到主屋,把门拍响,把不知道又什么时候拉着自己男人遛进门亲嘴的林潮生喊了出来。 “小哥,走了!” 林潮生吃饱喝足,抹了一把嘴满意地出了门,像个街溜子流氓,只留浅浅含着笑的陆云川望着两个哥儿走远。 林潮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岑叶子近来也赚了钱,两人都掏了铜板搭了去镇上的车。 今日不赶集,所以他们坐的也不是村里老田叔的车,而是别村的牛车。 到了镇上,岑叶子先去买了肉、骨头,这都是大少爷的口粮。林潮生则是揣着一小盒银耳往反方向去,说是找医馆问问。 两人分开走,约好了各办完自家的事情就到当铺会合。 不过再去医馆前,林潮生先悄悄溜去了三松书斋,把这段日子的稿子交了。 他交稿领了钱,又才朝着陈家医馆去了,就是他第一回来看病的医馆。 还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人少,只得一个小药童、一个学徒,和一个坐堂的老大夫。 林潮生上回来还是初春三月,如今过了几个月,时间虽不长,人却是大变样。 不再是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可怜小白菜样儿,脸上、身上都长了肉,皮肤也白了许多,在镇上都是极出挑极俊秀的小哥儿。 那老大夫自然没认出他,还和蔼笑着招呼道:“看病的吗?快过来坐吧!” 见着医馆里没有病人,林潮生果然走了过去,拿出放在挎包里的小盒子递了过去,问道:“陈老大夫,您看看,这个五鼎芝您收吗?” 五鼎芝?! 陈大夫一愣,连忙推开了木盒的盖子,果然在里面看到几大朵保存得很好的银耳。 他又抬头看向林潮生,盯着人瞧了好一会儿,把人认出来了。 “是你啊!你上回才在我这儿买了五鼎芝,这、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倒不是老大夫记性好,记得每一个病人。而是他医馆的五鼎芝摆了好久都没卖出去,眼见着要砸手里,可后来被这夫郎的相公买给他补身体,老大夫自然记忆深。 不过这夫郎实在是大变样,可见他相公养得好,自己这才没能第一眼认出来。 林潮生没有急着透露,只说是机缘巧合得来的,又说家里还有些,仍是问大夫收不收。 陈大夫叹了一口气,将盒子盖好后推了回去,无奈地看向林潮生。 老大夫也不怕人笑话,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话吧,我上回卖你的五鼎芝都是医馆里摆了好久没卖出去的。如今再收,只怕要砸在手里啊。” 虽没有直言拒绝,但话里的意思已然清楚明白。 林潮生对着老大夫印象挺好,所以也没强求,同人道了谢就要出门。 临走前,陈大夫把他喊住,还说道:“五鼎芝珍贵,你可以到朱细街的生熟药铺去问问,那儿的生熟药铺是镇上最大的,说不定能收。或者去大酒楼,或是富户的后厨,总之多跑几处吧。” 林潮生又和人说了谢谢,语气更真诚了些,之后就依着老大夫的话找去了朱细街那家叫“二银”的生熟药铺。 人压根不收五鼎芝,说镇上卖不开。 他也不泄气,又跑了几家酒楼,只一家要,却把价格压得极低。 林潮生不服输,又敲了镇上几家富户的后门,前头几户连门都没开。有一户倒是开门了,但见林潮生一副农户打扮却要找他们谈生意,压根不等人说完就把林潮生撵了出去。 跑了好几趟,最后只有一家姓朱的富户收。 但收也只收林潮生手里那一盒,说家里夫人爱吃,这一盒就够吃一两个月的。一听林潮生还有个四五斤,可是吓了一跳,忙说也没有把银耳当饭吃的。 不过好歹是把今天带来的一盒卖了出去,也不算是白跑一趟了。 不过林潮生仍有些气馁。他在现代生活惯了,总觉得银耳常见,超市里都能按斤称,他压根没想到在古代银耳竟然如此贵重,小镇上想卖都卖不出去。 他垂头丧气地朝着和岑叶子约好的当铺走,没一会儿就见岑叶子小跑了过来,背篓里装满了东西,吃的用的,可是不少了。 幸好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他们待会坐车回去应该碰不到同村的人,不然被瞧见了指不定要暗搓搓琢磨岑家是发了大财。 “小哥?怎么样?卖出去了吗?” 岑叶子晃着林潮生的胳膊,眨着眼问他。 林潮生耸了耸肩,对着岑叶子说道:“只把今天带来的一盒卖了,多的人家不收。” 岑叶子一听这话,也耷拉着肩膀泄了气。 他原先也不相信那白花花的银耳能吃,可后来小哥种出来了,就连那见过世面的陈二少爷也说是好东西,叶子这才放了心。 林潮生还记得这东西原是岑叶子最先找到的,一早就给他送了一盒,让他带回去和小爹吃。 父子俩都是底子虚,正好能补一补。 岑叶子推脱不过,当晚就带回去和小爹一人煮了一碗。 多好吃的东西,岑叶子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反正就是好吃!他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这么好吃,竟然卖不出去! 一时间,他比林潮生这个正主还要失望,蔫耷耷的歪在那儿,两边肩膀都垮了,像是被背上的背篓压弯了一般。 反过来还得林潮生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两声,又道:“还是先去把簪子当了吧。” 岑叶子点点头,这才攥着裹在帕子里的银簪和林潮生一块儿进了当铺。 怕两个哥儿被坑,陈步洲先同人说了,说这是银簪嵌的羊脂玉,约莫值十八两,低于十五两就是亏了。 两人进门,把东西掏出往柜台上一放。 当铺掌柜瞧着四十多岁,一脸的精明。 他看一看那簪子,又瞅一瞅两个哥儿。一个穿着打补丁的粗麻衣,一个虽是细棉,但款式也十分简单,应该都是乡下人,说不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捡了这样一支做工精致的簪子。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伸开了五只手指,直接就道:“五百文。” 林潮生:“……” 林潮生无语了,岑叶子更是吓得“啊”了一声,老实巴交道:“掌柜的,您搞错了吧!怎么可能才值五百文!这可是羊子玉!” 林潮生:“……” 林潮生悄悄拽了拽岑叶子的袖子,把人往后扯了扯,凑上去说道:“叶子,是羊脂玉。” 岑叶子眨着眼睛看他,点头说:“是啊,是羊子玉。” 林潮生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两人站在当铺门口,正是这时候,一个生得白白净净的少年冲了进来,瞪着岑叶子手里的簪子就问:“这是我家少爷的簪子!你是哪儿来的!” 这一话把林潮生和岑叶子都问愣了,眼见着眼前这突然蹿出来的年轻人还想伸手抢,岑叶子这才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把簪子藏好收了起来。 那掌柜看了,眼睛转得更快,指着人就说:“肯定是他们偷的!我说呢!瞧着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簪子!小兄弟,你家少爷可是遇到贼了!” 岑叶子急红了一双眼,连忙道:“我们不是贼!” 林潮生则是静下心来,盯着来人上下看了两圈。 脸上有些肉,生得也是白白净净,比叶子高出半个头,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仔细看,还有些眼熟。 林潮生只是觉得眼熟,岑叶子先是急了一声,等看清人后又愣住了,惊道:“诶!你不是村东边庄子上的人吗?” 少年冷静下来,也认出眼前这人。这小哥儿好像姓岑,是溪头村人,常去庄子上卖山货。 去的多了,也混了个脸熟。 林潮生心里有了计较,试探着问道:“你叫什么?” 第045章 入v加更 “你叫什么?” 听见林潮生如此问, 那小厮才愣了愣,脸上冒火的表情收敛了一些。他看了看林潮生又看了看岑叶子,林潮生虽有些面善, 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在哪儿见过, 倒是这岑哥儿眼熟, 是常来庄子上卖山货的。 是溪头村人, 说不定他们真见过自家少爷。 想到这儿, 少年眼里迸射出希望, 两眼直勾勾瞅着二人。 而这时候,林潮生也想起自己是在哪儿见过的这少年了。 不就是有一回和陆云川去村东边那庄子上卖野兔子, 庄子看门的仆人拿鼻孔看人,明明也只是个下人却能趾高气扬做主子的主,要不是碰巧遇到这位小厮, 只怕他们提去的两只野兔子根本卖不出去。 对面的少年盯着两人,试探着小心翼翼问道:“你们是不是见过我家少爷?” 那当铺掌柜眼见着吵不起来, 自己这簪子八成也收不了了, 立刻就拉长一张马脸,吊着眼睛乜人,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 林潮生倒不怕他, 只是这儿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他一手拉着岑叶子, 一手扯着前不久还凶巴巴的元宝, 揪着人出了当铺, 就近穿进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 四下无人,林潮生才松开手望着那小厮又问道:“你到底叫啥?” 小厮瘪着嘴, 苦巴巴说:“我现在叫元宝。” 短短一句话把林潮生和岑叶子都搞懵了。什么叫“现在叫元宝”?难不成以前又是另一个名儿? 像是看懂了两个小哥儿脸上的疑惑,元宝瘪着嘴解释道:“我家少爷就爱给人取名!高兴了给我换个名儿, 惹他生气了又给我换个名儿,病好了来了精神再给我换个名儿!” 说到这儿,他掰着手指数自己的曾用名,一连串的,连他自己也记不全乎。 “松子、平安、文竹……好多好多。唔,我今年叫‘元宝’,用了半年,已经是我用得比较久的名字了。” 林潮生和岑叶子都愣住了,两人都没看出来那位大少爷竟然这么童趣。尤其是岑叶子,他近来和陈步洲打交道比较多,这又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富家少爷,对他充满了滤镜,哪怕穿着陆猎户的旧衣裳也似个天仙儿般的人。 可他哪里知道,这天仙儿般的人生气就拿小厮撒,他也不打人不骂人,就给小厮换名字。 对面的元宝着急地盯着二人看,眼睛都要蹭出火星子了,他急急忙忙问:“你们到底有没有见过我家少爷?这簪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是捡的吗?在哪里捡的?!” 岑叶子不敢做主,他悄悄看了林潮生一眼,见林潮生也朝他望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林潮生说道:“这簪子是你家少爷给我们的,叫我们拿到镇上当些钱。” 一听到林潮生的话,元宝眼里迸出眼泪花儿,眼眶一圈全红了。 他就差哭着嚎出来了,这时候憋着气哽声道:“少爷,可算是找着您了!您这……您这也过得忒惨了吧!咋还得典当配饰过日子!” 元宝一边说,一边眼巴巴瞅着岑叶子手里的簪子。 岑叶子被他盯得心虚,只好把手里的簪子递了过去,元宝接过了,刚摸到簪子的一刻就哭了出来。 十七八岁的小伙儿,哭得眼泪汪汪的,本来面皮白,一哭更衬得脸白眼红。 岑叶子心里直琢磨,这人比自己还像个小哥儿! 元宝一副睹物思人的模样,拿着簪子就不撒手了。 他抹了抹眼泪花儿,对着二人说道:“两位都是溪头村人?能不能带我去见我家少爷?我还存了钱,能先用着,能不能不当我家少爷的簪子?”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绣莲花的小荷包,打开了给两人一瞧,里头塞着几块碎银子,约莫有个十一二两。 小厮每月八钱的月钱,再加上他家少爷虽然爱捉弄人,但人却很大方,常常给赏钱。元宝跟着主子吃喝,也没什么能花销的地方,时间久了就攒了些钱。 少爷不在,他也不敢把私房钱留在府里,那不是等着府里那群泼皮无赖去搜吗?所以元宝次次出门都把家底往身上套牢实了。 林潮生又和岑叶子对视了一眼,点头答应了。 三人出了镇子,又到镇门口搭了回村的牛车。 几人回村朝着家里走,期间林潮生冲着元宝说了陈步洲的近况,一路上倒是遇见了不少村里人。 村里人大多都知道东边的庄子住了个富贵少爷,但村民们大多害怕这样的人家,不敢往那头去。所以大家伙儿都觉得元宝脸生,又见人长得好,一个个频频朝人看。 林潮生自然不愿意暴露陈步洲的存在,只同人解释这是陆云川在镇上认识的朋友,来找他的。 一听是那又高又壮的陆猎户的朋友,村里人大多就不敢再多打听了。 领着人进了院子,元宝先是被屋檐下一左一右似两只门神般的大狗骇了一跳,紧接着又瞧见一个冷着面孔,脸上还有疤的高大男人,又被吓住。 险些就吓哭了。他家少爷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啊?! “这是元宝,大少爷的下人,我们在镇上撞见的。”林潮生先朝循声走出门的陆云川解释,随后又转头看向元宝,指着偏屋说道,“喏,就那间屋子,你家少爷就住那儿。” 元宝冲着人点点头,飞般地扑了进去,嘴里还喊着“少爷”。 屋里的陈步洲似乎也听到动静,等人进了门才听到他惊诧的声音,主仆俩关了门开始说话。 岑叶子耷拉着肩膀站在院子,有些失落地说:“大少爷的下人找来了,那有了人伺候,之后是不是就不用我给他做饭了?” 岑叶子现在是上要养小爹,下还要拉扯一个弟弟,日子过得紧巴。 好不容易捡了个财神爷,总想着趁这机会多攒些钱。 林潮生回了家就悄悄蹭到了陆云川身边,也冲人耷拉着肩膀,苦巴巴说:“银耳好难卖,镇上根本没人收。” 两个哥儿都一副苦瓜脸,愁得不得了。 都这么愁了,林潮生还安慰岑叶子说:“别担心了。他小厮找来,最多能照顾照顾伤患,帮大少爷倒茶端水,洗洗衣裳什么的。他就是想做饭,那也没地儿做啊。” 见夫郎安慰人,陆云川也帮着说,“没错。我家灶房不借,你还接着赚钱。” 这话说的,简直像个奸商。 岑叶子听了之后才露出一个笑脸,转而又说:“我得回去了!我不在家,也不知道我一个人小爹能不能行,我得下去看看了!” 说罢,他和人告了别,扭头就往家里走了。 等人走后,陆云川才转身看向林潮生,皱着眉想了想才说:“不然等过段时间我们去龙门县问问看?县里地方大,说不定有人愿意收。就是屋里有事耽搁着,得把这大少爷送走才成。” 林潮生也点点头,思索着答道:“也行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刚说完,小偏屋的房门被打开了,元宝站在门口喊道:“两位恩人!我家少爷请你们进来说话!” 主仆俩已经叙完旧了,陆云川这才拉着林潮生进了屋。 小厮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不过林潮生倒不奇怪,他虽然才认识这小厮,却能看出来这是个爱哭鬼。 不过奇怪的是,坐在床上的陈步洲的眼睛竟也有些泛红。 陈步洲看了二人一眼,先说道:“今天多谢哥夫郎了,碰到我的小厮,还把他带了来。” 林潮生没回答,只挠了挠脑袋。 陈步洲又问:“听说哥夫郎今天是去卖银耳的,怎么样?” 当着外人的面,林潮生倒没摆出唉声叹气的模样,只摇摇头说:“时间还是太少了,过些日子才寻寻销路。” 陈步洲点了点头,随后垂了眉眼思索一阵,想着想着就不禁皱起了眉毛。 最后,他叹出一口气,慢慢说道:“我父亲病重,只怕就是这段时日的事情了。” 乍然冒出这样一句,听得林潮生瞪大了眼睛,他连忙问:“那陈少爷可要回去?” 听这话里的意思,只怕是命不久矣。 陈步洲闭了闭发红的眼,随后又摇摇头,缓缓说道:“不了。也不怕陆兄弟和哥夫郎笑话,我家宅不宁,府中有如夫人,还有小我几岁的庶弟。我如今这样子,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只怕带病回去,还嫌我晦气呢。” 说到这儿,他弯下腰急急咳了起来,元宝红着眼睛拍他的背,又连忙送了一块帕子过去。 林潮生与陆云川对视一眼,对他人的家事都不好插嘴说。 陈步洲咳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一张脸也咳得和他的眼睛一样红。 缓了一阵,他才说道:“我之前也提过,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与府城江州也有些生意往来。咳咳……咳,只是近年我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生意也渐渐走了下坡路。我虽是家中嫡子,但没有母亲,又生来病弱,生意上很难插手。” “但坦言说,我并不甘心于此……咳咳……只是要在陈家立稳脚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家里的生意走回正轨。” “如此说可能有些冒犯。却不知哥夫郎愿不愿意信我,我想与你做这桩生意。” 陈步洲说一阵咳一阵,几句话说了好一会儿才说完。 但林潮生却听懂了。 这位大少爷想要与他做这桩银耳生意,恐怕还不只这一次,而是以后的每一次。陈步洲想凭此机会掌握家中的生意,立稳脚跟,但他也知道此事有失败的风险,所以点出来要林潮生自己抉择。 林潮生并没有立刻给个准话,只说要和陆云川商量商量,陈步洲自然是应了。 夫夫俩回了屋子,林潮生先是坐在床榻上,把今天赚的钱掏了出来,数给陆云川看。 “这是我画画本赚的钱,这个是带去的银耳卖的钱。”林潮生一边数一边说,“银耳培育出来了,就算镇上卖不出,咱走远些,就如大少爷说的那样,咱去府城,肯定能卖出去的。” “等销卖银耳这条路走上了正轨,我之后就不画画了,那时候手上这本画本应该也画完了。” 陆云川早知道自己的夫郎在画画本赚钱,但其中内容他藏得严实,陆云川虽不知道“尊重隐私”这个说法,但见林潮生不愿意给他看,他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勉强过。 这时见他做了决定也是支持,还说道:“都听你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他可是听说不少跑生意的在山上遇到匪徒劫道的,这事可不能马虎。 “你当然要陪我一起去!”林潮生见他心中有些成算,也不免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你觉得咱和那大少爷要不要试着做一次?” 陆云川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草绳,拿着走到床边坐下,将翻出来的铜板串了起来,又把零碎银子收进钱袋里。 一边忙活一边说,“相处了这些时日,能瞧出那陈二是个好人。做生意最怕遇到奸猾刁钻的,如果是他,以后的合作说不定顺畅许多。至于他说的那些事情,谁起步没个难处?若没他,咱去府城那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想找销路也得一户户去打听。” 陆云川先是说了自己的想法,说完又停下动作,抬头望着林潮生,冲着人坚定道:“都听你。” 林潮生被他这眼神逗得直笑,没忍住蹭了上去抱住陆云川的脑袋朝人脸上吧唧了好几口。 已经是成亲的夫夫,可最亲密的事情却是亲嘴儿,林潮生觉得这大概就是先婚后爱了。 嗯,还挺好玩。 自两人戳破了窗户纸,是越来越黏糊,钱数到一半就拥床上亲了起来,翻来滚去的。若不是床上那串铜钱硌到林潮生,只怕二人还没分开。 林潮生稍稍推开了陆云川,又反手扯出硌在屁股下的一串铜钱,丢进了钱匣子里。 陆云川拥着人平躺在床上,盯着床帐看了好一会儿。天气热了,靠山蚊虫多,端午前陆云川就去镇上买了蚊帐回来装上。 他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怕这些的,皮糙肉厚得蚊子都不爱咬他,但现在家里还有个夫郎。夫郎好不容易养白了两分,被蚊子叮了俩红通通的大包实在显眼,他看不惯,立刻就去镇上买了蚊帐回来。 他盯着白色帐子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咱还没办事儿呢。” 林潮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着他问:“啥事?做饭吗?你这么早就饿了?” 陆云川扭过头如饿狼般瞪着他,又伸手一翻就把身侧的林潮生抱起骑坐在自己身上,扣住他的后脑将人往自己身上压,然后仰着头在他脸上、嘴上、耳朵上亲。 他还正儿八经地回答:“饿了,你又没给我吃。” 林潮生:“……” 林潮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说荤话呢。 也就这愣神的一会儿功夫,林潮生的耳垂被人含进了嘴里,伸出一点点牙细细碾磨咬着。 正亲得火热,房门突然被拍响了。 “恩人!两位恩人在吗!请问您家水怎么烧啊?我家少爷想喝水了。” 陆云川沉默了一阵,然后把骑在身上的林潮生抱了下去,最后杵着根烧火棍子坐了起来,冷板一张脸站起身去开门。 他一边走,一边还不满地嘀咕:“等陈二好了,就立刻把他撵出去。” 林潮生没答,只噗嗤笑着在床上打滚。 ……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陈步洲也是运气好,这伤算不得多重,又养了半个多月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和大少爷商量好了,等他养好伤就带着银耳去府城,等回来正好赶上秋天,能轮着培育下一茬的银耳。 林潮生留了足够的菌种,若是这趟顺利,他还想种得更多些,家里的废屋多半就不够用了。陆云川安慰他,也不着急,村里废弃的屋舍不少,若真有这个打算,到时候找里长租一处,改造一番就又可以种了。 这天是陈步洲和元宝离开村子的时候,几人约好了去叶子家吃饭。 因着大少爷马上要回去了,岑叶子也就没再向小爹隐瞒,只说之前救了个富家少爷,最近一个多月一直在陆猎户家养伤,这段日子自己给他做饭都是赚了钱的。 不过具体赚了多少,他仍是没敢说。 幸好田岚也不多问,他听说后很是高兴,直说自家叶子是遇到了贵人,又听说大少爷要回家了,连忙说想要做顿饭送送他。 这才有了在叶子家吃饭的事儿。 岑父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期间只回来过一次,进门就要钱,把屋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圈,捞了一串钱才离开。岑叶子早不在家里藏钱了,所以这串钱自然不是他的,那是岑大为在他老娘房里摸出来的。 岑婆子又气又骂,儿子不在她又念,想着儿子回来给她撑腰。可人回来了,没撑腰不说,还把她压箱底的棺材本摸走了。 此后她也不念叨儿子了,反而觉得岑大为不回来还好些。岑叶子近来是疯,可只要她不磋磨他小爹,岑叶子也不会短她的吃喝,日子还是能过的。 因此,岑婆子也学乖了,对田岚杀鸡割肉招待客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背着手只当看不见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收拾着出了门,两只大狗也跟了出去,还没走近岑家的大门就听见某位大少爷惊得大叫的声音。 陈步洲:“啊啊啊!有鸡!有鸡!它怎么长这样!它怎么长这样!它嘴怎么那么尖!” 元宝:“少爷少爷!你别往我身上跳啊!我也怕啊!您腿还没好全乎呢!” 林潮生与陆云川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上速度,匆匆走到岑家大门口。 往里一瞧,一只神赳赳气昂昂的红冠大公鸡追着主仆俩啄,陈步洲这大少爷过惯了好日子,没怎么见过鸡,被追得慌不择路。他见自己小厮不争气,就一瘸一拐往岑叶子的方向跑,一大只躲在瘦弱的岑叶子身后。 岑叶子怀里抱着一只黑黄的小奶狗,着急忙慌道:“少爷!陈二少爷!你别跑啊,你越跑这鸡越啄你!诶诶,你扯着我衣裳了!登徒子!” 刚还一口一个“少爷”的岑叶子羞红脸,一手抱着奶狗,一手往人拽衣裳的手上捶,给陈步洲打老实了。 那大公鸡似乎也想起岑叶子祸害它鸡哥鸡姐的事儿,咯咯叫着掉头跑了,生怕被岑叶子追上。 这头的岑叶子红着脸把衣裳整理好,扭头又看见陈步洲捂着手腕痛得龇牙咧嘴,他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连忙朝着人连连鞠躬道歉。 “陈二少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连弯了好几个腰,把他怀里的小狗子都颠傻了。 林潮生在外头看得哈哈直笑,进了门还打趣道:“登徒子少爷,玩什么新花样呢?” 这人嬉皮笑脸惯了,对着富家少爷也不会觉得自卑,该调笑还是照旧调笑。 于是乎,捶了财神爷的岑叶子缓过神朝人鞠躬道歉,当了登徒子的陈步洲也瘸着条腿朝人鞠躬道歉,二人跟夫妻对拜似的,场面十分滑稽。 林潮生逗乐完,又眼尖地瞧见岑叶子怀里的狗崽子,好奇地凑了上去,摸了一把才问道:“哪儿来狗崽儿?” 岑叶子悄悄望一眼灶房的方向,又才回头看着林潮生答道:“是去曹婶儿家抱的,有两个月大了。听说这狗崽儿是你家大黑的种,肯定也和它爹一样凶!我在家养一只,等它长大了,我就算出门留我小爹一个人在家也安心!” 大黑似嗅到熟悉的味道,一直围着岑叶子打转,岑叶子也瞧见了轻手轻脚把怀里的奶狗递给它闻了闻,还说道:“是你的崽儿,可不能咬!” 大黑一副好爹样儿,往地上一趴,岑叶子就把狗崽子放它脑袋上,它也半点儿不动弹,尾巴倒是优哉游哉慢慢扫着,显然十分高兴。 二黑这当叔叔的就不像样了,一会儿伸爪子朝狗崽儿脑袋上推一把,一会儿又凑上去咧开嘴想要含它的后颈皮。大黑把它喝退了,又把狗崽子扒拉进怀里,小心护着。 好得很,也算过上独生子的好日子了。 林潮生笑呵呵问:“取名了吗?” 岑叶子摇摇头,说道:“还没呢。” 村里其实有不少人养狗,都是看家狗,没有长成大黑二黑这么凶的。他们的狗都是叫旺财招财发财,听得多了,岑叶子也觉得这名字没什么意思,可他也取不出好的。 林潮生笑着把狗子从大黑爪子下抱出来,盯了两眼后笑得更欢了。 他说道:“叫鳌拜吧!” 这狗子是个长毛的,黑黄混得漂亮,眼睛上两撮黄毛,像是一对异眼。脸下连着脖颈腹部也是一圈浅浅的黄毛,被大黑按在爪子下揉搓了一通,毛都炸了,像染了色的鳌拜。 岑叶子不知道谁是鳌拜,只晓得这是他小哥取的,那就是顶好的,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取好了名字,灶房里的田岚喊了一声“吃饭了”,一众人才洗了手入了座。 岑婆子没上桌吃,她磨磨蹭蹭出了屋,去灶房舀饭夹菜,又捞了一大碗鸡汤,然后端着饭菜蹒跚着回了房间。 陈步洲并不知情况,还疑惑地看向岑叶子。 岑叶子脸色白了两分,埋下头小声说道:“是我奶,她不喜欢和咱一块儿吃。” 看岑叶子脸色有些难看,林潮生也连忙打了圆场,“老人家嘛,喜欢安静,和咱们聊不上。” 陈步洲点点头,又想到刚刚几人在院子里玩乐,这老太太也没出来,就以为她真是爱安静,压根没想起自家有矛盾别家可能也有矛盾。 吃完饭,陈步洲主仆二人就收拾着要回去了,走前还和林潮生商定了到镇上详谈生意的时间。 岑叶子又把自己藏了许久的山货拿了出来,全是晒干的,一整袋子送给了陈步洲。 感动得大少爷又要和他一通对拜,拜完才领着小厮里面。 陈步洲带着小厮离开了溪头村,回了主家。 走后自家院子似乎安静了许多,就连家里的二黑都常去偏屋门口转悠,像是在找人。 他走前和林潮生约好七月初七到镇上详谈生意,到时再定下去府城的日子。 时间飞逝,转瞬就到了七月初七。 正是七夕。 和现代人不一样,七夕并不是少男少女们相会玩耍的日子,而是女子乞巧的节日。陈步洲一早去方里长家借牛车,去时瞧见好几户人家的妇人们在院子里揪着女儿学女红,有些认真的,也有些顽皮气得大人揪她耳朵的。 陆云川一路默不作声,到了方家后也没寒暄,硬声硬气同里长说明了来意,随后牵着他家牛车往自家去了。 等人走后,里长媳妇才出来捶里长的胳膊,没好气地说道:“板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才是那借东西的呢。” 里长哎哟两声,扶着媳妇的胳膊就往屋里推,放缓了声音哄道:“哎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陆小子就是这性子!不爱笑的!” 里长媳妇白了自家男人一样,末了还是觉得别扭,小声嘟囔:“我本来打算今儿去县上看儿子的。现在好了,你把车借出去了,老娘靠两条腿儿走着去啊!” 里长又说:“县里头多远啊,你当是去镇上赶集呢。” 他婆娘最远就只去过镇上,就是今儿牛车没借出去,他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呢。不过里长也知道,自己儿子自上次回了县里的平苍书院,也是有段日子没回家了,他婆娘惦记得很。 想到这儿,就连他也想了起来,阿玉走的时候还给他两口子留了钱,说是他抄书赚。可不少,那孩子孝顺,惦记着爹娘呢。 他想到这儿也是叹了一口气,最后说道:“再等等吧。忙完这头先,再过段日子就要收谷子了,等收完谷子卖了钱咱一块儿去县里。那时候阿玉也要秋闱了,咱正好过去瞧瞧。” 过去怎么也得住两日,县里花销大,里长只等着卖完粮食有了钱才敢去。 里长媳妇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随即也跟着点了头,只是嘴上还是叹道:“也不知陆小子是随谁了,整天板着脸,那生哥儿能受得了啊?” 里长:“别家的事儿,你管他呢。” 里长媳妇:“倒也是。” …… 陆云川耳朵尖,其实听到了里长家的说话声。但他并不在意,牵着牛车回了家,瞧见自家烟囱里冒出的一股白烟脸上就浮起了一层笑意,如今再看,哪还有里长媳妇说的“整日板着脸”的模样,完全就换了个人似的。 院门敞着,灶屋的门也敞着,系了围衣在灶台前忙活的林潮生瞧见了,立刻走出来喊道:“回来了?快进屋啊!我蒸了葱花卷,你先进屋洗把手,坐会儿就能吃了!” 陆云川点点头,他先给里长家的黄牛喂了两把草,然后才舀了一瓢水在阳沟冲着把手洗了。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抬脚进了灶房,见林潮生正端了碗盛稀饭。 林潮生转身要把粥碗放到小桌子上,刚扭头就踩了陆云川的脚,他嗔了人一眼,没好气道:“干啥呢!就这点儿地还凑这么近,转都转不开了。” 陆云川瞅着人笑,觉得这时候的林潮生有些像瞪着眼骂里长的里长媳妇。 他笑了一阵,然后抬起手在林潮生的脸颊和鼻尖摸了一把,蹭了一指尖的面粉。 林潮生:“什么东西?” 陆云川把手露给他看,笑道:“已经背着我偷吃过了?” 林潮生瞅一眼,然后弯下腰把他手上蹭的面粉吹开了,最后晃了晃脑袋冲陆云川瞪眼:“就吃了!我吃的肉的,给你留的素的!”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然后拿了盘子在灶台前等着,还说道:“我不信……怎样?好了没?” 林潮生揭了盖子看了几眼,点头道:“能吃了。” 陆云川也点点头,伸着筷子把锅里的几个葱花卷全夹了出来。 林潮生炒菜不擅长,但面食却是一日一个花样。 他做的花卷只有女人拳头大小,饭量大的汉子三两口就能吃完。味道也比镇上卖得还好,镇上卖得多是一个咸香味儿,有肯放料的也不过是多抓两把葱子,葱香更浓些。 但林潮生做的花卷蓬松暄软,吃第一口是咸香的,缓缓又有些椒辣味,并不辣口冲鼻,只味道要更丰富些。他的花卷不光放了葱子,还铺了一层薄薄的肉沫,肉馅是淋了香油绊过的,闻着就流口水。 个头不大,陆云川一连吃了好几个,又喝了两碗粥才算七八分饱。 这些日子常是林潮生做早饭,没别的,他花样儿多。 什么千层葱饼、韭菜锅贴、大枣发糕、肉沫香酥饼……吃得陆云川日日都惦记着这口。 两人吃好饭,洗了碗喂了狗,这才收拾好东西坐车出了门。 夏天太阳出得早,等二人到镇上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热。林潮生手里握了一把大蒲扇,坐在陆云川旁边,给赶车的陆云川打着扇子,他自个也戴了一个遮阳的草帽,是出门前陆云川硬扣在他脑袋上的。 到了镇门口,二人下了车,掏了几个铜板把牛车停在镇外的牛马厩里,两人并肩进了城。 一路直奔陈步洲说好的酒楼,进了定下的包间,陈步洲主仆二人也是准时的,又住得近,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陈二少爷!元宝!” 刚进门,林潮生就冲人打了招呼。 陈步洲回家几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瞧着脸色不错,似有什么喜事。 他冲几人笑,招呼道:“快坐!吃了没?我点了酒楼的早点,一起用些!” 陈步洲一边招呼还一边朝两人身后看,见再没人了,脸上的笑意才收了收,有些失望。 站在他身后的元宝哼哼哧哧的,苦着脸道:“我现在不叫元宝了!我今天叫‘笑掉大牙’。” 林潮生:“……啊?” 笑掉大牙版元宝哼哼唧唧地悄悄瞪了自家少爷一眼,没敢说话。 自己不过是看少爷抱着一袋干菌子睹物思人,就笑话他是不是瞧中人家小哥儿了。 自己虽然是说话直了些,虽然是没大没小了些,虽然是笑得太大声了些,可少爷也不该给他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他又想起当时少爷恼羞成怒地回答,说自己只是想念岑哥儿的厨艺! 元宝又气哼哼想,少爷吃过那么多好吃的,也没见他想念谁的厨艺,还说不是瞧中人家小哥儿了。 像是看出自己小厮在想些什么,陈步洲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大牙啊,去看看吃的什么时候送上来。” 元宝没大没小地瞪他,然后掉头朝外跑,还把脚跺得噔噔响。 林潮生也不客气,拉着陆云川就坐了上去,自己给自己倒了茶,又给陆云川倒了一杯,然后才对着陈步洲问道:“陈二少爷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其实他们早知道陈步洲的真实姓名,但陈二陈二的喊习惯了,也没再改过口。 陈步洲对着他笑了笑,随后说道:“我父亲病得起不了身了,所以家里生意上的事儿都是族里的长辈说了算。我同几个老伯公、叔公都聊过了,还把你给我的银耳给他们看过,都同意我博一次。” 陈步洲是哥儿生的,其实在他前头还有一个哥哥,只是没养住。早年丧子,他小爹一直郁郁寡欢,生了他后又坏了身子,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过后不久,他父亲就迎了这位如夫人进门。其实他父亲生来就更爱女子,不过是为了生意上更有助力才与他小爹结了亲,结果婚后不久岳家倒是先走了下坡路,比自家还不成了,他心里自然也憋了气。 小爹郁结,一方面是为了早夭的长子,一方面也是为了丈夫的薄情。 陈步洲懂事后就觉得可笑。说着不喜欢小哥儿,可儿子是一个接一个的生,若不是他小爹早逝,保不齐下头还有弟弟呢。 父亲偏心如夫人和她的孩子,衣食虽从不短缺,但他在府上一向没什么存在感。 但近来父亲病重,发不了言,但族中的长辈们都是讲究树元立嫡的老人了,从前见他病弱不争不抢倒也不说什么了,这回一提想要做生意,那一个个都是支持的,叫他放手一试。 如夫人自然不愿意,可素来替她撑腰的丈夫躺在床上,她一个妾室在生意上实在说不上话,虽气恼,可也只能认了。 听陈步洲如此一说,林潮生也放心了些,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府城?” 龙门县隶属于江州府,一去得有七八日的路程。 陈步洲说道:“这个月十五出发,到时候会有我家的马车到村里去接你们。这些日子就收拾收拾吧。大伯公还借了我两个做生意的老人,都是行事老道的。” 林潮生点头,又把其中细节问了一遍。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期间元宝喊了小二送饭食,林潮生只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但陆云川却似个饕餮投胎,他也不说话,就坐林潮生旁边,又吃了一顿。 陈步洲听了林潮生的话,又好奇地打量着吃得满意的陆云川,那眼神,摆明就写了“就你吃,没给我陆兄弟吃”? 林潮生尴尬地笑了笑,干巴道:“他饭量大。” 陈步洲瞧一眼陆云川这体格,也不由赞同地点了头。 可缓缓,他又忍不住问:“岑哥儿怎么没来啊?” 陈步洲说得小声,又悄悄望着林潮生的神色,那眼神里有些失落。 林潮生被问得一愣,反问道:“我们谈银耳的生意,他来做什么?” 陈步洲用筷子戳了戳碗底,小声道:“我这……我这本想着请他吃顿饭的。” 林潮生盯着人瞅了一会儿,瞧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第046章 发现画稿 “我这……我这本想着请他吃顿饭的。” 陈步洲语气里是万分可惜, 等他可惜完抬头就看向笑得一脸荡漾的林潮生,他一边笑一边打趣地瞧着自己,那眼神明晃晃写着“哦, 我懂我都懂”。 陈步洲憋回话, 又把话题掰到银耳的生意上, 同林潮生和陆云川又商量了起来, 说到后面还说起江阳府的人文逸事。 如此东扯西扯聊了一个多时辰, 又到了吃午饭的时辰。 一日三顿饭, 就似完成每日任务一般。 陈步洲不太饿,但还是喊了元宝拿来菜牌, 三人一起点了菜,又一起吃了顿饭才散去。 陈步洲被自家的轿子接走,陆云川瞧人走远后才扭头看向没骨头般歪在自己身上的林潮生, 问道:“要不要去逛一逛?” 林潮生有些怕热,恹恹地瞅着大得有些晃眼的太阳, 烤得别家院子里的绿树树叶都蔫蔫地打着卷。 虽是热, 可也不好一直赖在酒楼里,他又晃了两把蒲扇点点头,应道:“走吧。” 他想着, 好歹是七夕节, 就当和对象约会了, 他还没有和陆云川正儿八经地约过会呢。 陆云川也点头, 然后将一直拿在手上的草帽戴在林潮生的头上, 扯了绳子在他脖子下打了个结。 农家人草帽的绳子多是搓的草绳,但那个太粗糙, 容易磨皮肤。所以陆云川就把自己从前用来绑袖子的布条钉在了帽子上,用旧的布条早磨得柔软, 亲肤得很。 林潮生怕热,可等他被陆云川牵着走到街上的时候,又觉得这温度其实还能接受。 阳光晒在身上还是有些烫,但也远不到炙热烘烤的程度,红通通如一团炽火的太阳悬在天上也就瞧着唬人。林潮生有些明白了,现代确实是全球变暖,夏天比古代热太多了。 被现代高温PUA过的林潮生,甚至觉得这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有些犯懒。 “去哪儿逛?”林潮生戴着草帽扭头问陆云川。 陆云川不是个会玩的,若要问他去哪儿游逛,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往常来卖猎物,总有一条街很热闹,街上游玩的姐儿哥儿都不少。 他说道:“去游林街吧。” 游林街是以一棵三百年大榕树为中心的十字形街巷,其中路宽不足二丈,所以是不允许车马同行的,多是步行游逛的姐儿哥儿,或是游街串巷做生意的人。 如果林潮生瞧见了,定然要大叫一声,“这不就是步行街吗!” 游林街左右列肆,开门做生意的多是衣裳铺子、首饰头面铺子,或是做糕饼糖条的。这条街的东西不便宜但也不算多昂贵,多是做平民百姓的生意,属于是一问价格有些贵,但咬咬牙也能买。 与之交叉的一街中间通了潺潺的小水渠,一边临水栽种了垂杨柳,夏天已然茂密浓绿,绿丝绦般垂下,一两枝更探进了河边。柳树下就是摆摊的人,往日都是些做小吃生意,或者是卖玩具、卖头绳首饰的。 但今儿是乞巧节,这一排绿荫下都是姑娘家摆着摊,偶有几个有家里的兄弟陪着。 卖的也是过节的东西,织品、巧果、巧酥糖,还有摆了凤仙花花篮,招呼女客染指甲的。每年乞巧节都是如此,往常占街道的摊贩们也都不约而同歇业一天,把位置都让给镇上的姑娘,因此这条道还得了个美名,叫“女儿巷”。 刚吃过饭的林潮生寻了个小摊买了一袋巧果,惹得摆摊的小姑娘瞧他好几眼。 林潮生还冲人挤眼睛呢,厚脸皮笑道:“咋?男人吃不得巧果啊?” 小姑娘一张脸红扑扑的,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开了口,怯怯道:“……你是个哥儿,不是男人。” 林潮生停住正要往嘴里喂巧果的动作,回头瞅了陆云川一眼,好奇问道:“她咋知道的?我那啥花的也没露出来啊。” 他说到最后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孕花”的孕字,他一个厚脸皮都愣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那小姑娘约莫才十六七岁,被林潮生一句话惹得脸上更红,气鼓鼓瞪着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害臊!” 林潮生乐得直笑,然后笑着捎上手里的巧果袋子继续逛,陆云川走在后面,接了钱袋替人付账。 这巧果是和了油面糖蜜做的,模样捏雕得精巧,尽是些奇花异鸟形的。林潮生瞧着新鲜,但吃了两口就觉得甜得有些腻味,他当即就把还剩大半的巧果袋子塞陆云川怀里,摆出一脸“不是我买的”的表情。 陆云川随他闹腾,他还试图替林潮生打扫残局,但陆云川尝了一块,眉毛皱得比林潮生还厉害了。 于是他也把这袋子巧果藏了起来,一副“也不是我买的”的模样。 “川哥,那边铺子是卖什么的?” 刚收好那一小袋巧果,陆云川的袖子就被林潮生拉住扯了扯,他顺着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是一间甸皮铺子。 平桥镇有三家甸皮铺子,其中两家都是开在繁华地段,价格卖得高。只这一家藏在游林街里头,生意惨淡得很。 甸皮铺,卖的都是皮货,有裘服、兔毛袄子、羊羔毛和狐毛混杂的大斗篷,小件的也有皮帽、毛护领。 陆云川从前打了猎物,若有能出手的皮毛也多是拿到这样的铺子售卖。 他牵着林潮生答道:“是家甸皮铺子,要进去看看吗?” 林潮生嘴上说“看着就很热”,还没说完就被陆云川扯着进了铺子。 店里的伙计都闲得打瞌睡了,听见进门的脚步声才猛地惊醒,搓了搓眼睛连忙站起来招呼,“两位客人随便看!夏天的皮货卖得便宜!如今虽是热,可您买回去天冷了穿戴也能行啊!总是要到冬天的,这多划算啊!” 一张巧嘴儿,说得林潮生都有些心动了。 原来古代也玩反季促销啊。 林潮生如此想到,也闲得真在铺子里逛了起来,可他走了一圈,看得最多的都是毛裘皮草。 这些东西瞧着都十分漂亮,但林潮生一想到这都是活生生剥下来的动物皮就有些难以接受了,看看没问题,但要他披在自己身上就有些膈应。 正当他准备扯着陆云川离开的时候,忽然眼尖在后头的矮架子上看到两条灰黄的长巾子,看样子很像现代的毛织围巾,只是远不如现代编的密实。 他问道:“那是什么?” 伙计见摆在最角落的东西竟有人问,连忙去拿了出来,回答道:“是两条毛领子,冬日里不管是围脖子还是包头都热乎着!您摸摸,这是湖羊的羊绒,又柔又软,半点儿不扎手的!” 林潮生瞧了个稀罕,可不就是条羊绒围巾,虽做工粗糙了一些,但也舒适保暖。 果然不能小瞧古代人民的智慧啊。 其实这东西在古代也是稀罕的,这两条还是这家甸皮铺子的老板在府城集市同一个绿眼睛的外族汉子换的。那应该是边外的游牧民族过来做生意的,那边牛羊多,羊毛制品也丰富些。 见他有些心动,陆云川偏头问道:“要吗?” 林潮生一手拽了一条,歪着头冲他说话:“两条?咱一人一条?要不要?” 陆云川略微挑了眉毛,他不怎么怕冷,可如果能和夫郎系一样的毛领子,那也是件美事儿。 他当即点了头,同伙计讲了价格,又多要了一双同样是毛织的羊绒手套,打包着出了门。 二人逛了一下午,还趁早在摊子上吃了碗面条,吃饱喝足才打算回家。 可天公不作美,这时竟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落了几串后又渐渐转大,没一会儿就暴雨如注。 陆云川连忙护着林潮生躲到了一家屋檐下,也不顾自己身上的雨水,先侧头去擦林潮生脸上的水渍。 林潮生随手抹了两把,冲着他笑说:“没事!没淋多少!” 他们跑得快,在大雨前躲了起来。 头顶的瓦被打得哗哗响,檐水如绳,丝毫不见要停的样子。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头戴乌角巾,身穿灰色襕衫的书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他一手遮着脑袋,一手提着宽长的衫子朝这边跑。 跑到二人跟前才放下手,又转头去抢铺在门口大石头上的二十多本书。 边跑还边说:“见了鬼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我今早才晒的书!全泡湿了!” 说着,他抱着书朝着二人去了,一脚踩到屋檐下,开锁进了门。 哦,他们这是躲雨躲到人家家门口来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似乎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些什么。 陆云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说了一声,“我去吧。” 说罢,他冲进了雨幕中,帮着那书生把剩余的几本书收了回来。 到底是借别人的屋檐下躲了雨,帮把手也是应该的。 那书生也是欣喜,宝贝们般接过陆云川收上来的几本书,嘴上连连说:“多谢多谢!要不要进屋喝杯热茶?” 陆云川还来不及回答,注意力先被手里一本翻开的,还来不及递过去的画册子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幅黑白的人像画,两个男子交缠在一起,肌肤贴肌肤,亲密无间。 陆云川一看画风就觉得十分眼熟,不正是自己这不太听话的夫郎的画风。 两具赤裸裸的男性躯体缠在一起,陆云川看得脸都木了。 站在一边的林潮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把脑袋伸了过去,好奇问:“看啥好东西呢!” 哦豁。 第047章 一起洗吧 哦豁。 他瞅一眼那好东西, 上头明晃晃写着三个字——“第五月。” 林潮生:“诶?诶诶?” 这儿的字和古代的繁体字差不多,林潮生原是能认,但不会写。 他后来画画本也得配字, 就去书肆买了一本《字汇》回家挨个挨个查的。查出来也不能直接写到画上, 那书肆的老板嫌他的大头字不好看, 只能另起一页纸标注, 画上的字都是另有书肆的先生写的。 虽不是自己的字迹, 但上面大咧咧三个字“第五月”还是吸引了林潮生的目光, 震得他都愣住了。 他又惊又急地抬了头,正好看到那个头戴乌角巾的书生。 嘿!瞧着斯斯文文的模样, 结果却在屋外直接晒这种小画本,林潮生也是叹服。 被人盯住,那书生也不觉得羞窘, 还以为对方也喜欢,凑前去说道:“怎样?这画本不错吧?这位兄台也喜欢吗?” 他看二人关系亲密似夫夫, 那身材高壮的陆云川该是个汉子, 所以这话他是对着陆云川说的。 陆云川把画像从右到左看了一遍,视线落在其中被压住的“农夫”身上看了许久,尤其瞧见这“农夫”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匀称完美又极具力量感的身体, 他的眼神越发幽深了。 林潮生深吸了一口气, 难得觉得羞窘。 他承认, 他画的时候是有参考陆云川的身材, 谁叫他的身材棒得让人流口水呢! 退一万步讲,他长成这样, 他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不过林潮生现在有点问题,他下意识就伸出手想要去捂书上的画像, 可这一举动,落在在陆云川眼里,更证实了这画册子与林潮生有关了。 他一手按住林潮生,一手抬高了画册,又对着那书生点了点头,道:“是还不错。” 那书生一脸的激动,似遇到了志趣相投之人,也跟着赞道:“这本《春游仙事》集了好些画本故事,其中就这篇最新颖有趣了……就是,就是这农夫瞧着不太像个哥儿。” 说到最后一句,他还疑惑地歪了歪头,但很快还是被这新奇的画风所吸引,继续赞道:“这画风实在新颖,我读书十年,从来没见过!第五先生实在人才也!” 陆云川倒有些好奇地问道:“第五先生?” 书生赶忙又说:“第五先生,就是这画本的作者!署名是第五月,我们都猜测这先生复姓第五,所以都喊他第五先生!” 林·第五先生·潮生尴尬得抠脚。 陆云川凉凉笑了一声,又冲着那书生道:“这书我瞧着实在新鲜,能不能卖给我?我照着原书价买,可能成?” 这一问把那书生问得愣住了,他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是点了头答应。 这书他确实喜欢,但已经看过了,如今又被雨水泡湿,若能原价卖出去他还赚了呢!大不了他再去书肆买一本新的! 他连连点头,与陆云川卖了书。 末了,书生还热情地招呼二人进去坐一坐,喝杯茶,说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也是客气话,两人自没有答应,只说借片瓦挡挡雨已经很不错了。 书生也不勉强,抱着书回了家去。 人离开了,街上的人也在雨水中奔走,屋檐下安安静静只剩下林潮生和陆云川了。 林潮生真是头一回又羞又尬,他硬着头皮看身侧的陆云川。 这人一只手还牢牢牵着他,一手又捧着书,单手翻着,没一会儿就把这话故事看完了。 陆云川勉强能认几个字,是少时父亲教的,不会写,认读还是没有大问题。 他似乎还看得津津有味的,林潮生却觉得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潮生真有些熬不住了,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哥!” 陆云川似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把书收了起来,先是垂眸侧脸看了林潮生一眼,又转过头看向外面。 他悠悠说道:“哦,雨停了,回去吧。” 他语气一如往常,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偏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林潮生才觉得脑袋大。 这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倒是给个痛快啊! 陆云川没给痛快,拉着人离开了。 还和来时一样,陆云川替林潮生戴好了草帽,牵着人往城外的牛马厩走,二人赶着车回了溪头村。 来时很快,回去时林潮生却觉得日子有些难熬,坐在车板上蹭来蹭去,如坐针毡。 陆云川还似个没事人般侧过脸问他,“怎么了?” 林潮生:“……没事。” 陆云川又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再等等,很快就到了。” 林潮生没答,他觉得此刻的陆云川有些像只笑面虎。 偏偏笑面虎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又侧过脸正正经经同林潮生商量,“我们也买个牛车吧。总往镇上跑,也不是回回都遇得上赶集,不好次次都找里长家借。” 确实是件正经事,林潮生看一眼陆云川,见他脸色如常,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放心了些,想了想也回答道:“不如买个骡车?咱没有田地要种,买牛好像也不太必要,骡子比牛便宜,赶车也很方便。” 陆云川点点头,甩着草鞭继续赶车,又说:“可以,等从府城回来就去买吧。不然走这些天家里的骡子也没人喂。” 说到这儿,林潮生也忍不住嘟哝:“我们一走,大黑二黑也没人喂了。” 陆云川想了想,又说:“院门钥匙留一把给岑哥儿,给他送袋米粮,请他帮着喂一喂。” 听到这儿,林潮生也点头,觉得行得通。 一边赶着车回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林潮生这才觉得不再那么坐立难安,时间也快了起来,没一会儿就远远瞧见了村里一个个似雨后的小蘑菇般冒尖的屋舍。 陆云川先把林潮生送回家后才将牛车赶去还给了方里长家,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他摸着月色回了家。刚走进山路就瞧见林潮生提了一盏油灯在路口等他,脸上仍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来了。 陆云川忍不住笑了笑,几步上前牵住人的手,拉着回了家。 进门就见两只狗子在干饭,应该是林潮生一到家就给它们倒了吃的,陆云川瞅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又回头望向林潮生,说道:“今天逛了一天也累了,烧了洗澡水洗漱了睡吧?” 林潮生头如捣蒜,睡睡睡,赶紧睡。 陆云川如往常一样进灶房烧水,烧好的水舀进木桶里,一连三大桶提进了屋后的洗澡棚子里。 这棚子后来又扩大了一圈,陆云川找村里的木匠订了个浴桶,如今摆在里头刚刚好。陆云川提着水进去,往浴桶里掺满水,兑得差不多了才冲林潮生说道:“可以了,洗吧。” 林潮生其实想说天气热了,他站着冲一冲也行,不用泡澡的。 但向来能言善辩的一张嘴今儿晚上真似个锯嘴葫芦,不会说话了。 他只知道点头,又把脑袋点得如捣蒜。 于是就这样愣愣地进了洗澡棚子,愣愣地脱了衣裳,愣愣地爬进浴桶里。 他还愣愣地想:陆云川怎么不问他呢?怎么不问呢?他难道没认出那是自己的画?可是没认出来,他为什么要掏钱买呢? 林潮生可谓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一边想一边捧着手往身上淋水。 天气热了,日日都烧水冲澡,其实身上都是干净的,只冲一冲汗水就够了。 就在林潮生站起身准备伸手拿睡觉穿的亵衣时,忽然就顿住了。 诶……好像没拿。 林潮生干干净净站在水里,正犹豫是喊一声,叫陆云川给他送干净衣裳;还是将就着披一披换下来的衣裳,到了里屋再换掉。 正想着,陆云川突然杵到了棚子外,说道:“潮生,你衣裳没拿。” 林潮生眼睛一亮,忙朝门那头伸了手,喊道:“我正打算喊你帮我拿呢!给我吧!” 他本意是想让陆云川开条缝儿,把衣裳给他递进来。 可下一刻,棚子的篱笆门被直接打开了,一股夹着雨后湿意的夜风灌了进来。 林潮生:“!!!” 赤条条站水里的林潮生呆住了。 陆云川看着他也顿了顿,快速扫了一眼才移开目光,又将衣裳放到了门口的木架子上,随后反手关上门,开始扒自己身上的短褂子。 陆云川说:“一起洗吧。” 林潮生:“???” “川……川哥?”林潮生回过神,正要说话。 可一句囫囵的都还没说出来,人高马大,头都快顶着棚子的陆云川三两下把自己扒了个干净,跨脚就踩了进来。 桶里的水哗哗地漫出。 林潮生急得喊道:“哥!哥!太小了!” 他是说浴桶太小了,装不下两个人。但下一刻就被陆云川拎鸡崽儿似的滴溜了起来,把人抱在怀里,又捧着脸往他面颊上、唇上一通乱亲。 林潮生:“!!!” 上头亲着,下头他又伸出一只手牵住林潮生的手,紧紧攥着往更深处探去。 陆云川微微松开了些,连气息也变得粗重了两分。 他还牵着人的手往某处按,喑哑着嗓子说:“不小,你摸摸看。” …… 白日里未下完的雨在夜间又续上了,倾盆往下倒,哗哗地冲在棚子上,拍打着篱笆门、木棚顶。 外头是水声,棚子里也是水声,浴桶里的水盛不住了,被灌满,又哗啦哗啦的往外漫出,形成一股股不成型的小溪流往低处流去。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陆云川才抱着人又冲洗了两遍,然后起身走出,又拿干净帕子将林潮生身上的水渍擦干,最后将放在架子上的上衣衫子抖开了裹在他的身上。 他自己则是赤着上身,仅穿了一条薄裤子,身上的水也没有擦拭,一道道在胸肌沟壑间淌着。 林潮生已然累瘫了,尤其是手累,现在几根手指完全不想动弹。 这时候若他睁开眼睛看一眼就能发现,陆云川这个来送衣裳的,拿的根本不是他的衣裳,而是陆云川自己的衣裳。上下两件都是他的,如今裤子被他自己穿了,上衣衫子则披在他身上。 陆云川比他高出许多,衣裳又宽又长,披在身上正好能遮过臀部。 他就披着衣裳,被陆云川单手如抱小孩儿般抱在身前,手掌托在屁股上,另一只手则提起挂在架子上的油灯。 一手人,一手灯,朝外走了出去。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瞧一眼,天上布满的黑云似也越压越低,那云鼓鼓囊囊的,像是被雨水涨满,轻轻一捅就要破开了涌出来。 幸好这头棚子到前院都遮了几片瓦,不至于把刚洗完澡的两个人又淋成落汤鸡。 顶上雨水哗啦作响,噼噼啪啪打在瓦片上,又是雨又是风的,林潮生懒洋洋瞧一眼,模模糊糊看见院子中那棵树上绿翳翳的枝条被风吹来刮去,树根处的几颗野草更是在萧萧大雨中瑟缩着。 二人进了屋,陆云川将手里的油灯挂在床头,随后又把怀里的林潮生放到了床上。 林潮生往床上一瘫,蒙了被就打算装死,可他刚摊开身体,手掌突然碰到一个手心大小的扁状圆盒。 林潮生:“?” 他心中一怪,翻了个面趴在床上支起身想要瞧一眼。这一看,圆盒子还没看清,倒是先看清摊开了摆在自己手边的画册子。 画上两个男人的身体纠缠,其中身形小上一圈的被压在床褥间,也如他此刻一般被摁得趴在床上,两具身体紧紧相连。 林潮生:“??” 就是这时,身后的陆云川也如画上的蛇妖从后朝他压了下来,手掌从上往下摁住林潮生正要往前伸的手。 “你喜欢这样的?那我们试试?” 林潮生:“???” 林潮生馋他身子好久了,可此刻莫名升腾起一股求生欲,扭了扭身子就开始讨饶:“哥,哥,咱再商量商量,咱挑个好日子啊!” 陆云川垂眸看他,幽幽说道:“哪天做,哪天就是良辰吉日。” 林潮生:“……” 陆云川又轻挑着眉毛,继续问:“怎么?怕啊?” 怕死,但死也要嘴贫的林潮生下意识反驳:“怕?我身经百战好吧!” 不说不要紧,一说后,本就眼神晦暗不明的陆云川更沉了两分。他本来就在心底悄悄计较着林潮生画这些赤条条的男人,此刻听他一说,更是心里酸得直冒泡。 他将人扣在身下,又伸出一只手翻动着那本书,朝前翻了好几页。 又才说道:“时间还早,咱从第一页开始。” 说罢也不给林潮生说话的机会,手腕一动就把人翻了过来,欺身压了下去。 屋外风雨如磐,吹得窗折子也哗哗响动,似要被吹垮。黑夜中模糊能看见晃动的绿叶枝条,在风雨里颠颠扑扑,呼啸呜咽声中,那柔软的绿枝被风扯起又被风拍下,摇起绿浪一层层。 还被浇了雨,水淋淋的泼在身上,黏腻湿滑,被滋润得饱满。 屋里还隐隐传来声音。 “哥……真不行了,明天……唔。” “喊错了,画上不是这么喊的,重新再叫一遍。” “不行……真不行了……好累。” “喊了就让你睡。”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喊没喊,也不知道是喊的什么,总之折腾了许久,屋外的雨都渐停了,只有瓦檐、树枝还连串的淌着水。 床上的二人亲亲密密地搂在一起,陆云川望着那画,低声问道:“你也是妖怪吗?小妖怪?” 林潮生累极了,手指都不愿意动弹,耷拉着微微发红发肿的眼皮哑声嘟囔:“……什么妖怪?老子高低也得是个神仙啊。” 随后就是拥着他的陆云川自胸腔里发出一股闷闷的笑声,他忽抬起头,一吻轻柔如羽落在林潮生的额头上。 他说道:“小仙。” 林潮生并没有听见,他一歪脑袋,已经睡过去了。 …… 一朝尝荤,那真是老房子着火。 之后四五天,林潮生就没怎么出过主屋的门槛,一日三顿爬起来在床上吃饭,养足了些精神就又被陆云川压在床上再来两回。 这狗男人还说:“这画本到第四话了。等我得闲把前头三话也买了,咱都试一遍。” 林潮生只想大喊。 这不科学! 这世上没有男人真的有“状如儿臂”,也没有男人真的可以“一夜七次”! 但林潮生喊不出声,林潮生的嗓子还哑着。 如此放纵了几日,还是想着快到了和陈步洲约定的去府城的日子,陆云川才放他好好休息三天,养足了精气神。 七月十五,一架并不太招摇的乌蓬马车驶进了村子。 这马车的装饰并不富气,还是陈步洲不想在村里太露眼,这才换了一个稍次些的马车。但哪怕如此,一路进村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此后好几天村里都在传,说村里进了贵人,是朝着岑家和陆猎户家去的。 没法,已经尽量低调了,可村里人连马都很少看到,更别说马车了,朴朴素素的乌蓬马车在他们看来那也是顶好的。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那马车朝着山脚去,停在那儿没再往上走。 到林潮生和陆云川家里还需一段山路,临山脚的路还算宽敞,虽然陡了些,但若是牛车骡车勉强还能通行,可如此一架宽敞的马车是半点上不去的。 陈步洲被元宝扶着下了车,先朝岑家的大门看了过去。 他回了家后自然早换掉了在村里住时借的陆云川的衣裳,这时穿了一身蟹壳青的袍子,系带则是亮眼的红色,头束玉冠,腰上缓带翩翩,又插一管白玉般玲珑剔透的洞箫,垂下的玉坠子也在腰间飘飘曳曳。 真是个如琢如玉的君子模样。 岑叶子早听到动静就开了门朝外望,随后就瞪圆眼睛看着陈步洲被元宝扶着走下马车,都惊呆了。 初次见面时,陈步洲虽然也是一身富贵,但到底摔得狼狈,不像如今这样。 和自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似隔了一条大河。 岑叶子瞪圆一双眼,磕磕巴巴喊了一声:“……陈二少爷?” 陈步洲先是拍了拍元宝,朝他吩咐了两句,随后元宝就带着两个下人朝上山去了。 这时,他才理了理衣裳,挺直脊背抬起脚朝岑叶子走了过去,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努力摆出最完美的笑容。 也是这时,一只花背大公鸡也挺起胸脯,雄赳赳在陈步洲身前溜过。 陈步洲:“……” 优雅到一半的陈二少爷一把捞起过长的袍子抱在怀里,逃命似的往岑叶子跟前奔,还急匆匆喊:“岑哥儿!救我!又是这扁毛畜牲!它盯上我了!” 刚刚还觉得此刻的陈步洲莫名生出一股疏离感,叫人不敢靠近的岑叶子:“呃……” 他把鸡挥开些,才拍了拍缩在自己身后发抖的大高个少爷,小声道:“没事了!他走了!陈二少爷……一只鸡而已,不可怕的……您还吃过不少呢。” 陈步洲手舞足蹈比划:“很吓人啊!它长那样!五颜六色的羽毛,像妖怪!它的嘴是那样的!那么长!那么尖!还有钩!太可怕了!” 岑叶子瞧一眼陈步洲比划的动作,弱弱开了口,“陈二少爷,老鹰也没有那么长的喙子。” 陈步洲一脸“不听不听不听”,嘴里还是念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岑叶子瞅他两眼,然后扭头冲着院里的小爹大声喊了两句,让他把家里的鸡全都关进鸡圈里。 见最后一只鸡也被小爹赶进圈,岑叶子才用哄小孩儿般的语气温柔说道:“好啦好啦,都没有了,都被关起来了!” 陈步洲朝鸡圈瞅一眼,立刻觉得全身发麻,他冲岑叶子竖起大拇指,真诚地夸奖道:“岑哥儿,你太勇敢了!” 勇敢养鸡的岑叶子:“……”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发了会儿呆,好半天岑叶子才小声开了口,问道:“陈二少爷怎么又来村子里了?是来找小哥谈生意?” 他刚刚问完就顿住了。蓦然想起陈步洲应该是来接林潮生夫夫的,他们要去府城谈生意了。 岑叶子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只知道林潮生几人要去府城,还把家里的两只狗子托给他照顾。 陈步洲先把今天出发去江州的事情说了,顿了顿又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盒递了过去。 他轻声开了口:“是送给你的。” 岑叶子一愣,只瞧那锦盒最上面覆了一层暗纹绸布,又是雕了花的精致木盒,瞧着就不便宜。 他连打开都不敢打开,只急急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陈步洲却不管他拒绝,直接就把东西塞进了岑叶子的怀里,还找了个好借口:“那日是你把我背下山的,救命之恩永不敢忘。” “况且……”说到这儿,他又咳了一声,不好意思道,“比起这点儿东西,还是我的命更值钱些,你就收下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一个小坠子而已。” 小坠子? 岑叶子下意识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是一枚穿了红绳的玉坠子,鸽子蛋般大小,雕成圆滚滚的小羊模样。 陈步洲又说:“你之前提过自己有十七岁了,我算了算,是属羊的。” 说着,他抽出插在腰上的白□□箫,晃了晃挂在上面的玉坠子,也道:“你瞧,我也有的。我比你大四岁,是属兔的。” 陈步洲没说,他这兔儿坠子是他小爹送的,后来小爹去世,这也成了为数不多的遗物。 也因此,他那日丢了洞箫才那样着急。 在意的不是洞箫,而是挂在上边的兔儿坠子。 圆滚滚的白玉小羊实在可爱,岑叶子没瞧过还不觉得什么,如今瞧一眼就太喜欢了,红着脸摸了摸一对小巧的羊角。他模样显然是喜欢的,陈步洲也不由低低笑着。 恰好是这时候,两人中间冷不丁挤进一张脸。 林潮生瞅着人嬉皮笑脸问:“看啥好东西呢!” 第048章 府城江州 林潮生挤进两人间, 眼睛直勾勾瞅着岑叶子手里的小玉坠,那是一只圆滚滚的白玉小羊,连两只小角都是圆乎乎的, 可爱。 林潮生:“嚯!” 他瞅一瞅岑叶子, 又扭头瞅一瞅陈步洲, 语气都是晃悠着飘忽忽的。 还来不及打趣呢, 走过来的陆云川已经把人扯了回去。 正是这时候, 院里的田岚在里头喊道, “叶子啊,要吃饭了, 你帮小爹把盘子洗一下!” 田岚半日围着灶边转,背上又背了一个奶娃娃,根本顾不上外头的事儿, 他忙得团团转,也压根不知道上回见的大少爷又来了。 “就来!”岑叶子扭头冲屋里喊了一声, 又才回身望向陈步洲, 小声问,“陈二少爷今天就要带小哥和陆猎户去府城了吗?” 陈步洲点点头,他低垂着视线, 看着岑叶子一双透亮漆黑的眼睛, 突然就想说, 等以后有了机会, 我也带你去府城。 但他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带他去府城。拿什么身份带? 真要说了, 那也太孟浪了。 林潮生正找了两个陈家下人帮忙把自己的行李搬上车,其中有些是衣物, 有些是带到江州府做生意的银耳。 忙活完他又扭头看向岑叶子,喊道:“叶子, 我家的大黑二黑可就交给你啦!” 岑叶子重重点头,像是接到一个极严峻的任务,认真郑重地说道:“交给我吧!我肯定会照顾好它们的!” 林潮生也点点头,冲着岑叶子傻笑一阵又薅了一把他的头发,才说道:“等我回来给你带府城里的新鲜吃食!” 听了这话,岑叶子也和他笑作一团。 屋里的田岚又喊了一声,岑叶子没再往下拖,和几人又说了两句话就回了院子。 同岑叶子道过别,一行人也分别上了马车,慢慢驶出了村子。 陈步洲仰靠在马车内,手里攥着那管洞箫,手指绕着一端玉坠子上的流苏打圈,他懒洋洋说:“等进了镇咱就换马车走,先委屈委屈吧。” 林潮生觉得不委屈。 这马车外面看着十分朴素,就一个木框子车架,两面为了乌青的布帘子,没有半点儿装饰。 里头却是完全不一样。 这马车朴素,内里的空间却很大,里头一应器具齐全,塞了棉花的绣花坐垫、摆着香茶糕点的小几,陈步洲那头还有一横约二尺的小软榻,身形娇小的姑娘家都能在上头睡一觉,男子若是蜷一蜷手脚也能眯一会儿。 林潮生往套了刺绣套子的坐垫上一坐,软绵绵的,他连忙说:“不委屈不委屈。” 这简直是豪华出行了。 陆云川是个糙的,上了马车就把自己位置上的坐垫扯了起来,和旁边那个摞成了两个给林潮生坐,自己就坐在光木板上。 车上,陈步洲又开始说话。 “家里的长辈借了我两个谈生意的老人,待会儿领你们也都认一认。” “其中穿藏青袍子,留着山羊须的是春叔。他以前是我爷爷的人,会些医术,从前我的病就是他看的。后来我爷爷去世了,他就去药堂当了掌柜。” “另一个姓王,你们跟着我喊‘王掌柜’就行,是我二叔公的人。这人做生意很有一套,聪明又狡猾,生意上的建议能听一听,但细的就别说太多了,到底不是我的人。” 林潮生和陆云川一起点头,记住了。 没多久,马车进了城,果然如陈步洲所言几人换乘了更大更好的马车,也没再共坐一辆,而是分了三辆车出发。 镇子上也同陈步洲介绍过的春叔和王掌柜见了面,那王掌柜时时刻刻都笑眯眯的,似个弥勒佛般和蔼,若没有陈步洲提醒,林潮生真是什么话都让他套了去。 上了车,一行人朝着江州去了。 第一天,坐马车新鲜、有趣。 第二天,颠得屁股痛。 第三天……算了,睡一觉再说。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 快到月底了,三辆马车才前后进了江阳府的城门。 “潮生,到江州了。” 陆云川将枕在自己膝上的林潮生晃醒,放低放轻了声音对着人说话。 这几天都在马车上,路上颠颠簸簸,觉也没睡好。林潮生听到陆云川的声音才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嗯?到哪儿了?” 陆云川又说了一遍,“到江州府了。” 到了! 林潮生这才猛地坐了起来,凑到窗口,掀开布帘朝外看,眼里有些小兴奋,“终于到了!嚯,这么高的城墙啊!川哥,你说进了城后我们能不能下来走一走?坐了八九天的马车,屁股都要坐平了。” 陆云川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朝着他屁股看了两眼,软绵绵两团在绣垫上蹭来蹭去,似乎是不耐烦极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推开了马车门,问了赶车的小厮。 “请问还有多久能到?” 那身穿灰色短褐衣的小厮扬着马鞭回了头,冲着笑着答道:“两位再等等吧。这江州府可大了,从进城到家里的别院,怎么也得行上半个时辰。挨着别院的两条街都热闹,到时候您二位再要出门逛逛也方便些。” 半个时辰啊,那确实有些远。 算了,八九天都坐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林潮生又歪着屁股坐了回去,陆云川凑上去小声道:“要不要睡一会儿?等你醒了差不多也到了。” 这一路上林潮生都睡得不好,不是他挑剔,是古代的路太颠了,他刚眯了眯眼睛就被颠醒,刚睡着又被颠醒。一路赶着时辰,只有一天晚上是歇在客栈的,其余时间都在马车上睡,真是人都要坐傻了。 不过进了城,江州的街道多以青石板筑路,可是平坦多了,至少不会颠得屁股忽上忽下。 林潮生听了陆云川的话,果然歪躺在靠里侧短窄的小榻上,闭上了眼睛。 …… “陆兄弟!哥夫郎!到了,下车吧!” 一声吼的,吓得昏昏欲睡的林潮生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鲤鱼打挺似的,动作又急又快,在一旁守着他的陆云川伸手想拉都来不及,眼瞅着他一脑袋撞上了车厢顶。 林潮生:“……嘶,啊痛痛痛痛。” 他捂着脑袋把帘子哗一下扯开,冲着外头的陈步洲喊道:“大少爷!您是个少爷,能不能端庄点儿!” 不太端庄的陈二少爷站在外头,瞅一眼龇牙咧嘴的林潮生,又瞅一眼给林潮生揉脑袋的陆云川,晃着手里的洞箫喊道:“可别黏糊了,赶紧下来吧,骨头都要坐散了!走,下来!带你们去吃饭!” 一听到吃饭,林潮生也来了精神,扯着陆云川下了马车。 他还问:“江州都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吃食?” 陆云川掰着手指数道:“江州的食物都偏辣口,味道比平桥镇更重些,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得惯。” 说着他就领了二人朝街上去了,留了些下人回府收拾行李。 几人是在黄昏时分进的城,车马踩过最后一缕斜阳进了江州府,虽天色暗垂,但街市上人流如织,过往车马络绎不绝。八街九陌,更是商铺林立。 江州府没有宵禁,这时候已经有勤快的小摊贩去夜市抢占了好位置,挂上坊牌开始收拾摊子,等着开夜市。 陈步洲将那管白□□箫握在手里旋着玩,一个没拿稳险些摔了下去,他又立刻攥紧插回腰上。 嗯,老实了。 他又说道:“我家的别院离城里最好的酒楼望江楼比较近,我们走着过去,最多只要一刻钟的时间。那儿邻着曲江,江景别致,你们也能看看。吃过饭回去还能逛逛夜市,不过也没什么好逛的,都是些吃的喝的玩的。还不如等这躺忙完了,去城西头的瓦舍玩一玩,那头才热闹。” 瓦舍? 林潮生还真来了兴趣。 都说勾栏瓦舍,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地方是“青楼妓馆”的代名词。还是后来学了历史才知道,那是个玩乐的集市,买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 盯着林潮生亮晶晶的眼睛,陆云川真是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点头答应,“得了空就带你去。” 林潮生点头更欢。 没一会儿功夫,几人就到了陈步洲口中的“望江楼”。这楼临江而建,有五层楼高,外环连桥水廊,沿江又设有两座赏江小亭。 陈步洲走前来说道:“我之前就来了信,让别院的小厮订了亭上的席。这地方看景好,夏日临水也凉快,这段时间天天有人抢呢!不过冬天就冷了,挨着江水更冷,那时候这两座亭子就空了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人进了望江楼,同掌柜说了会儿话,然后立即有热情善谈的堂倌上来领着几人去了赏江小亭。 就三个人,但陈步洲点了一桌子的菜,林潮生瞧过菜式,看着倒很像川菜。 陈步洲还说:“望江楼做鱼一绝,这鱼都是曲江里打捞出来的,很鲜。” 桌上除了其他菜,还摆了两样鱼,一份是麻辣鱼;一份看起来像是烤炸过,再加了青嫩花椒、辣子红烧出锅,是色香味俱全。倒也不全是辣菜,陈步洲担心林潮生二人吃不惯,也点了两样淡口的。 不过林潮生爱吃辣,一开饭就直接握了筷子朝着铺了满满红辣子的麻辣鱼去了,目标准确。 两口下来吃得他斯哈斯哈,就差流口水了,吓得陈步洲连忙喊元宝又去点了些饮子。 他还担心劝道:“不能吃辣就别吃了,我再多点两盘清淡的,可千万别勉强。” 但林潮生人菜瘾大,还冲着陈步洲举大拇指呢。 “好吃!够劲儿!” 第049章 银耳合作 次日清晨, 陈家别院。 “都说了不能吃别吃,那份麻辣鱼全是你吃完的。” 一大早,陆云川捏着林潮生的下巴, 轻轻掐在他颊边, 把人的嘴巴掐开了些, 正蹙着眉毛朝里看。 白净的牙齿, 艳红的舌, 以及……两小块溃疡。 林潮生被掰着下巴仰着脑袋, 仰得脖子都酸了,他还得瓮声瓮气地说话:“嚎(好)了么(没)?痛吸(死)了!” 他哪能想到啊! 他前世就爱吃辣, 那是吃遍辣椒无敌手!可溪头村人的口味都比较清淡,偶尔炒菜也放花椒辣椒,但味儿都不重。 林潮生吃得不过瘾, 这好不容易瞧见了,可不得大吃特吃。 但他高估了自己。 准确来说, 是高估了这具身体。他前世能拿辣子拌饭吃, 但这具身体习惯了清淡口味,骤然猛吃了一顿辣椒,第二天就冒了两颗口腔溃疡了。 也就辣椒籽大小, 痛起来真是要命。 陆云川刚要瞪他一眼, 可抬眉就见手里的夫郎眼泪花花的, 瞧起来可怜得很。 一颗心也立刻被这“眼泪花花”泡软了, 他将刚才找陈家小厮要来的药粉抖在患处, 又轻轻吹了两下,放柔了声音哄道:“好了, 小仙乖,涂了药很快就不疼了。” 林·小神仙·潮生:“……” 他憋了一阵笑, 可最后到底是没憋住,险些把嘴里的药粉笑得喷出来。 “哥!别玩尬的!介(这)表情不细(适)合你!” 陆云川:“……” 陆云川真是气得很。 他的夫郎一点儿也不乖。 刚努力摆出一副温柔表情的陆云川绷不住了,狠狠瞪着林潮生,反手把人按在了墙上,欺身上去就要亲他。 林潮生瞪大了眼睛,死死捂着嘴,摇头说:“不行!不行!真的很痛!” 陆云川没掰开他的两只手往他唇上亲,而是压着人在他一截白净的颈子上狠咬了两口,又重重吮出几道鲜艳的红痕。 …… 林潮生换了一身高领的衣裳出了门,走出门口的时候还抿着嘴瞪陆云川,一双眼睛像是灌了水,透亮得很。陆云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仍似往常那样板着面孔,但仔细观察又能从他两眼中看出些餍足神色。 花厅里陈步洲显然已经等得心急了,见人过来才忙喊道:“你们可算出来了!走吧,赶紧走吧!约好了巳时见面,可千万别迟到了!” 今天是和陈家生意上常有来往的商人们吃饭,说是吃饭,其实就是谈合作。 地点仍是在望江楼,不过却不是那座小亭子了,而是楼上一间雅间。 马车内,陈步洲还在说话。 “今天约了四个人,都是我陈家往年常合作的商户。有一个姓韦,我喊他作韦三叔,和我爹是多年的好友了,此番定然卖这个面子!” “还有两个是我爷爷当年常有往来的,只是我爹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后,和他们的关系淡了些,但也还走动着。” 说起陈家爷爷,那是个厉害人物,陈家的生意能有今天,全靠他撑着。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爷爷护着,陈步洲在家里虽不受宠,但衣食住行上从不敢短缺,就是他那个很受父亲喜爱的庶弟也不能越过他去。不过陈家爷爷前两年去世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陈家的风向变了,陈步洲的日子也渐渐艰难起来。 提起爷爷,陈步洲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除了他们,今天还有一位比较特殊。” 听他如此说,林潮生也来了兴趣,下意识就坐直了身体,认认真真听陈步洲说话。 陈步洲道:“这人夫家姓丁,我们都喊她丁娘子。” 女子? 林潮生来了精神,听得更仔细了。 陈步洲又继续说:“她是个孀居的妇人,丈夫婚前就体弱多病,丁娘子是被卖进夫家冲喜的。不过喜没冲成,一年后她男人还是死了。丁家人悲痛,又觉得这冲喜无用,想把人退回去。但恰好她怀了身孕,靠着这根还没冒出土的独苗,她才在丁家有了立足之地。” “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丁家也乱,各个旁支见死了继承人,都想挖一碗羹。全是丁娘子撑起了门楣,把自家生意越做越好,才堵住各旁支的嘴。” 陈步洲并没有细说丁娘子是如何撑起门楣的,但在古代,林潮生可以想象这件事情有多难。 他忽然问:“她姓什么?” 这一问倒把陈步洲问愣了,他还真偏了头细细想了一阵,脑中毫无线索,最后只得朝着林潮生摇了摇头。 林潮生没再说话,他一方面觉得失落,一方面又毫不意外。 这样一个厉害的女人,别人提起她,仍是冠了夫姓,称一声“丁娘子”。 一时无言,马车上的三人就这样行到望江楼,先进雅间等上了。 约定的巳时,可午时都快过了,桌上还一个人都没到。 陈步洲脸温温的笑意险些就挂不住了,手指圈在洞箫的玉坠子上打转。 他们刚进雅间才坐下不久的时候,丁家就送了帖子和礼物过来,说是生意上突然来了事儿,一时间走不开,只能送些礼物赔礼。 林潮生很感兴趣的丁娘子没来。 陈步洲脸色有些不好看,他镇定着喊了小厮把桌上已经冷掉的菜换下去,正要喊伙计重新点菜。 这时候,元宝走了进来,俯低到陈步洲身边,小声说道:“少爷,王家、袁家也传了信儿过来,说是病了,也来不了。” 也是巧了,两个同一天病倒了。 陈步洲沉下脸,但因为有林潮生和陆云川在,他不好直接发火,只说了一句,“约定了巳时,若是不到,为何不提前说。” 元宝瘪着嘴耸耸肩,没说话。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瞧他年轻,不肯赏脸。 陈步洲拍了拍元宝,示意他退下。 桌上几人都有些尴尬,就连林潮生这个话多会捧场的都没有开口,三人面面厮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陈步洲叹了一口气,就在他准备起身给二人赔个不是的时候,雅间外突然传出了声响。 刚出去的元宝又匆匆进来,到陈步洲身边说道:“少爷,韦老板来了!” 刚说完,一个穿灰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大笑。 陈步洲还没看清人,倒是先听到一串爽朗的笑声。 “贤侄,当叔叔的来迟了!可是让你久等了!” 韦三叔大步进来,就像是没看到陈步洲怔愣的表情,和刚被撤走菜盘的空桌子。 他大笑着说:“前些日子出了府城谈生意,这是紧赶慢赶赶回来,没成想还是迟了!贤侄啊,是叔叔对不住,你多担待!多担待!” 话都说到了这儿,又言“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步洲还能计较什么呢? 又是长辈,陈步洲甚至不能去思考“出府城谈生意”这件事是真是假,反正明面上是信了。 他连忙起身请了人坐下,笑着道:“韦三叔客气了!您能来就是给侄儿面子,您快请坐!元宝,快去喊菜!” 元宝立刻小跑出去,那韦三叔也不客气,进了屋就寻了个好位置坐下,眼睛盯着林潮生和陆云川看了起来。 “贤侄啊,你来信说想要与我们谈生意的就是这两位?” 陈步洲本以为韦三叔会先客套两句,比如先问一问自己父亲的近况和病势,毕竟这位韦三叔是他父亲的好友。 结果这人一句话客套话都没有,坐下后就直奔主题。 陈步洲先是一愣,然后立即反应过来,笑着道:“正是正是。就是这位培育出了五鼎芝,想要与世叔谈一谈这桩生意。” 说着,他将手指向了林潮生。 林潮生朝二人一笑,然后将藏在身上的一小匣银耳拿了出来,打开后递给韦老板查看。 韦老板之前就收到陈步洲的帖子,说是有件稀罕物想要合作,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一个病殃殃的小儿,能拿出什么稀罕物。 可此刻见了这银耳,立刻就瞪圆了眼睛,惊得目瞪口呆。 “培、培育?这五鼎芝是这位小兄弟自己培育的?!” 他惊道。 林潮生点了点,说道:“没错。这样的货,我手上还约有五斤,秋天一到还能再培育新一茬的。” 韦老板惊得目光直直盯着林潮生,赞道:“奇人!奇人!我做生意半生,从我手里卖到京城的药材也不少,结识了无数名医或花草匠,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培育五鼎芝的!这……这到底是如何培育的?” 林潮生略一挑眉,没有立刻回答,只冲着身侧的陆云川看了一眼。 倒是坐在一旁的陈步洲觉得尴尬了,适时插了一句,“这是他吃饭的手艺,怕是不好往外说啊。” 陆云川没有说话,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又是这样的场合,他更不擅长应付,只老老实实坐在林潮生身边,悄悄在桌下攥住他的手,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就轻轻捏一捏。 韦老板没听到想听的,也没恼,脸上仍是挂着笑,一副老好人的模样道:“真是青年才俊啊!这生意我看能成!你又是陈兄的孩子,我定然给这个面子!不过这事我也得回去找几个掌柜商量两天,这五鼎芝……哈,倒不是叔叔贪你,只是见不到东西,只怕那些掌柜不信啊!” 他笑眯眯说,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一小匣银耳。 陈步洲总觉得韦老板说话奇奇怪怪,可他到底着急生意,也没心思细细思索。 他又看了林潮生一眼,林潮生抿着嘴角笑了笑,朝陈步洲点头。 银耳虽贵,但这匣也不过二两,若生意真能谈成,舍这小匣银耳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不过林潮生总觉得这位韦三叔似乎不太靠谱。 果然了,他笑眯眯同陈步洲说了些好话,然后带着那一小匣银耳离开了。 此后三天全无消息。 第四天,倒派了人把正要去逛瓦舍的林潮生截住了。 想要方子。 第050章 间接接吻 江州, 夜市瓦舍。 瓦子里热闹,还没走近就能听见勾栏内一阵锣鼓喧天,林潮生一个人站在瓦子外, 还没往里入。 隔壁有一家蟹酿橙, 听说是整个江州都出名的, 因此挤攘着排队去买的人也不少。 如今正是蟹膏鲜肥的季节, 林潮生在现代吃过大闸蟹, 都是清蒸了吃的。他还没试过蟹酿橙, 对此十分好奇,这蟹和香橙一起做, 真不是黑暗料理? 像是看出了林潮生的疑惑,陆云川话不多说,直接就挤进人群去排了队, 说买上两份蟹酿橙再进瓦舍。 那队伍人挤人,陆云川可得排上一会儿了。林潮生等得有些无聊了, 他朝着那队人群看了一眼, 陆云川在里头站着可真是鹤立鸡群。 说起来,江州府的人都不太高,哪怕是男子也少有高挑的, 如陆云川这身形, 走在街上那更是惹得姐儿、哥儿们频频回头打量。 “这是吃什么长大的!” 林潮生自言自语嘟囔, 又将手按在自己的脑袋上, 踮着脚朝上拱了拱。 都不提江州府了, 就是在平桥镇、在溪头村,陆云川这身高也是少见。 他踮了一会儿, 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有人挡了过来。 林潮生:“?” 林潮生抬头一看, 可不就是上回望江楼见过一面的韦老板。 他今日不是一个人出门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旁边还站了一个妙龄姑娘。 女子穿着粉裙,微微嘟着嘴,似有些别扭不悦。 “林小兄弟!” 韦老板看到林潮生,似看到至亲亲人般,热情激动得林潮生这个自来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潮生:“韦……韦老板?” 韦老板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怎么如此客气!你和我女儿一般大小,喊我一声‘三叔’正好!” 说到女儿,他又狠狠拽了拽身侧那妙龄姑娘,那女子这才不情不愿地扭过身,冲着林潮生福了福身,干巴巴道了声礼。 林潮生如今是丈二的和尚,总觉得眼前的韦老板古里古怪的,却又一时想不通。 林潮生敷衍地扯了扯嘴角,问候道:“这么巧?韦老板也来逛瓦舍?” 韦老板眼露温柔宠爱地看着身侧的女儿,一脸的慈父模样,“我近来太忙了,都没空陪家里的孩子玩耍。这不,得了闲就被这丫头拉出门了!” 林潮生悄悄看一眼韦小姐,见她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脚尖踩着一枚小碎石,正百无聊赖地碾来碾去。 看这模样,可实在不像想出门逛瓦舍的样子。 他还来不及说话,韦老板又笑开了,“我这老骨头,玩不来这些!不如请林小兄弟带我闺女儿去瓦子里逛一逛,玩乐一番?” 林潮生:“?” 林潮生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现在听韦老板如此说,更觉得好像弄错了什么东西。 果然,下一刻韦老板就说道:“嗐……也不怕你笑话!我这女儿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可我舍不得她外嫁,想着招个贤婿,这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如今再看林兄弟,那可真是年少有为,又仪表堂堂啊!” 林潮生:“……啊?” 林潮生可总算发现这事儿有哪里不对了! 当时在望江楼,陈步洲没有介绍他和陆云川的夫夫关系,那日他又穿了一件高领的衣裳,挡住了后颈那片红花,这韦老板就先入为主,觉得他是个男人。 其实还有一方面是因为,韦老板私以为哥儿、姑娘就该束在家里,婚前孝顺爹娘,照顾兄弟,婚后伺候丈夫、公婆,哪有抛头露面往外跑的。他也不信哥儿有这样大的本领,能培育出旁人培育不来的五鼎芝。 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林潮生是个哥儿。 他突然得知林潮生能培育五鼎芝。这物多稀奇,若能自己培育,那不是没多久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还能与京城那些达官贵人打上交道。 韦老板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但他也知道,身怀璧玉,肯定不愿意交出来。 方子买不来,他就想了个法子,从家里挑了个庶女与他相配。 韦老板压根没想过林潮生会拒绝,在他看来,林潮生虽然有些本事,但也不过是小镇小村出来的,他女儿配他是绰绰有余了。 林潮生当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如今穿越到古代,也不过才做了半年的哥儿。要他和别人自我介绍,说他不是个男人,这实在有些别扭。 也就是这别扭犹豫的功夫,韦老板已经警告般暗暗瞪了不甚情愿的韦小姐一眼,然后就带着下人们离开了。 林潮生:“……”真走啊? 韦老板刚走,被撇下的韦小姐就开始小声抽泣了。 林潮生: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诶,诶,那个……你先别哭啊!”林潮生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暗道,这都是什么鬼乌龙啊! 韦小姐垂着头,拿帕子抹了抹眼泪,又悄悄打量林潮生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边哭,还一边说,“你……我……我不喜欢你!你长得是不错,可你有些矮,瞧着也不强壮。家里兄长姐姐欺负我,就你这身量,你也帮不了我啊!” 林潮生:“诶?诶!”这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林潮生都想和她一块儿哭了,他揉着额头道,“韦小姐,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我是个……” “怎么回事?” 就在林潮生硬着头皮想要说清楚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陆云川的声音。 扭头一看,这人一手拿着一份蟹酿橙,就站在自己身后,蹙着眉打量对面的韦小姐。 韦小姐也听到了动静,抽泣着抬头看去。 第一眼,愣住了。 第二眼,眸子都亮了。 第三眼,直接就止住了哭声。 韦小姐怯怯问:“这……这位是你兄长吗?他,他长得挺高挺壮的……他成亲了吗?” 林潮生:“……” 陆云川:“???” 林潮生忽然对着韦小姐微微一笑,然后猛地拽住了陆云川的衣领子,揪住衫子把人扯了下来,直接在他下巴处重重吧唧一口。 然后对着韦小姐微笑问道:“你说他成亲了吗?” 韦小姐:“……” 韦小姐裂开了。 她尖叫一声,一把捂住通红的脸扭头就跑了。 陆云川被林潮生揪得身子朝前倾,但手上的两份蟹酿橙还稳稳当当。 他歪了歪头看向林潮生,问道:“你去哪儿招惹的?” 林潮生瞪他,然后抢过陆云川手里的蟹酿橙,捏着小木勺往嘴里喂了一口。 橙香清甜,蟹膏鲜美。 初吃一口觉得奇怪,再来一口就有些上头了。 诶,还不错。 吃完了自己那份,林潮生才开头说道,“那是韦老板家的小姐,来和我结亲的。” 陆云川:“?” 陆云川见他吃得开心,正打算把自己手上那份蟹酿橙也递过去,一听这话,又收回了。 陆云川:“……和谁结亲?和你?她和你?” 瞧吧,把这位都整迷糊了。 林潮生噗嗤笑了出来,然后抱住陆云川的胳膊说道:“就是和我!那个姓韦的八成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还以为咱俩是兄弟呢,想招我入赘,肯定是盯上我培育银耳的方子了!” 他心思通透,立刻就想明白了韦老板的算计。 陆云川的眉头皱得死紧,他严肃道:“哥儿和女子不可以成亲。” 林潮生大笑,抱着陆云川的胳膊笑得前仰后合,又说:“他那不是不知道我是哥儿嘛!” 陆云川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他扶正了林潮生东倒西歪的身体,继续严肃道:“我和你说呢。在我们这儿,哥儿和女子不可以成亲。” 林潮生被他这严肃的表情弄得一愣,下一刻就笑得更厉害了。 笑得太大声,眼瞅着这人皱眉要恼,林潮生立刻又抱住他的胳膊,踮脚再次在他脸上重重吧唧了一口,直接道:“知道知道!只可以和你成亲!只喜欢你一个!” 陆云川:“……不害臊。” 大庭广众下,被夫郎抱住亲了两口,这冷脸汉子红了耳廓,有些不自在地偏开了脑袋。 林潮生看他这模样,笑道:“你早上把我按在门板上亲的时候也没害臊啊!你看看,现在还有印子呢!” 说着,他就扯了领子给陆云川看,灯光葳蕤下,能见脖颈一片白皙上落着鲜艳的红痕。 陆云川红着耳朵一手去捂他的嘴,又一手去拢他的领口,沉着嗓低低道:“在外面呢,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林潮生弯着眉眼看他,眸子里全是笑意,他身前身后都是夜市的百盏灯火,一片流光全摄入了他的眼中。 陆云川神色松动,目光也柔和了两分。 可也就这会儿功夫,他突然觉得自己捂住夫郎的手心被一点湿热撩过,仿佛被一簇火苗烫着了。 他舔了自己的手心。 陆云川立刻就意识到了,赶忙收回手,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还笑意不止的林潮生。 陆云川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叹着气将手里的蟹酿橙又送了过去,“吃吧。” 林潮生歪着头问,“你不吃吗?味道是有些怪,但还挺好吃的。” 陆云川摇摇头,只说:“我不爱吃,你吃吧。” 林潮生拗不过,只好端过那份蟹酿橙,先自己吃了一口,又捏着小木勺给陆云川喂了一口。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把这一小份蟹酿橙吃完了。 林潮生盯着橙瓮和手里的小木勺,冷不丁来了一句,“咱用一个勺子,是不是也差不多当亲嘴儿了?” 陆云川:“……” 刚冷静下来的陆云川沉默了,他扭头直勾勾盯着林潮生,一字一顿说:“你给我等着。” 林潮生朝他耸肩,又把空掉的橙瓮和木勺塞他手里,扭身就钻进了热闹的瓦舍。 50-60 第051章 五纹丝坊 “什么?真有这事?” 从瓦舍回来后, 林潮生立刻把今天遇到韦家父女的事情告诉了陈步洲,这少爷本就等得心急,听了这消息后更是火冒三丈。 韦老板自上次从望江楼回去后就没了回音儿, 陈步洲也猜到他心里有些小算盘, 但没想到是把主意打在了这上头, 直接就奔着林潮生培育银耳的方子去了。 他在厅里转了起来, 似乎是太着急了, 走了没两步就急得咳嗽, 扶着椅子一通猛咳,咳得弯了腰。 元宝担心坏了, 连忙跑过去拍他的背。 林潮生和陆云川也站起来紧张地看着这位病秧子少爷,没敢再继续说话。 陈步洲咳了好一阵,雪白的脸皮都咳红了, 好半天才止住咳嗽。 他晃了晃手,说道:“没事, 没事, 老毛病了。” 刚说完,厅外一个蓄着山羊须的,越有五十多岁的男人急急匆匆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 进门就瞪了陈步洲一眼, 没好气道:“还没事儿呢!你这身体早说过, 不能着急上火!坐下, 把药喝了!” 说话的是春叔, 是这次跟着一块儿来江州府的两位掌柜之一。 这人陈步洲之前也介绍过,说是他爷爷的人, 会些医术,之前就照料过陈步洲的身体。 对着大夫, 那可是一句话不敢说,陈步洲老老实实喝了药,被苦得直皱眉。 这时,另一个王掌柜也摸着胡须说道:“大少爷,看来韦老板这头是靠不住的,咱们得另想法子了。” 陈步洲喝过药后才说道:“不然我再给另外三位下帖子,请他们到望江楼一叙?” 王掌柜却摇头。 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坐在旁边,二人都没有开口。 商户间的弯弯绕绕林潮生是不懂的,他只负责技术,谈生意还得靠专业的人。这时候只能和陆云川坐在旁边偷听,无聊了就掰着陆云川的手指玩一会儿,数完他的又数自己的。 只见王掌柜摇了摇头,又继续说:“怕是不成。王家、袁家上回就借病不来,想来压根不愿意和我们合作。倒是、倒是丁娘子……她当日送帖及时,又陪送了赔礼,恐怕是真有事耽搁了。不如少爷直接去回春药局找她谈?” 丁娘子? 林潮生对这位铁血女强人很感兴趣,一听到这三个字就立刻挺直脊背,竖起了耳朵。 陈步洲听了王掌柜的话,细细一思索,也觉得有理,点头应了。 于是,一行人朝着回春药局去了。 回春药局是集药堂和医馆于一体,里头生熟药多种多样,医馆的大夫也不少,还以擅长儿科、妇科、外科、内科等划分得细致,打眼一看就像个小医院。 回春药局是丁家的家族产业,到了丁娘子手里更辉煌了,连铺面也扩大了许多。 说起来,陈步洲约谈的四家都是做药材生意的,但其中只有丁家还行医治病,城中人凡是看病多是往这儿跑,每月还有两次义诊,因此丁家也是江州府有名的积善之家。 一行人到了回春药局的门前。 站在外头可以看见里面只有零星几个病人,人少却不安静,反而隐隐有争执的声音。 “你怎么跑到外堂来了!说好的,医女们只能在内堂,不准出来的!” 一个十来岁的学徒冲一个穿蓝白裙袄,头扎白巾的女子叫嚷,嚷得是脸红脖子粗,气汹汹的。 那蓝白衣裙的医女也不服输,撩了袖子与他对着吵了起来,“谁同你们说好了!都是行医治病的,凭啥我们就不能出来!再说了,药柜都在外头,我们不出来,拿啥治病!你有什么不满的,你同东家说去!或者,你喊你师父出来和我们说!” 提到“师父”两个字,那小学徒下意识一顿,忍不住看向坐堂的几个大夫。其中一个留着花白胡须的老大夫当即瞪圆眼睛,显然是气恼了,他虽然生气,却还摆出一副“不屑与之交流”的臭模样。 那医女见此,也是翻了个白眼,直接挤开了学徒,然后从柜子里找出一把小戥子和药钵,翻着白眼朝内堂去了。 这时候,一个病人提着药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身望了一眼,无奈地摇着头。 林潮生好奇,连忙拦住那个病人询问:“先生留步,这药局里头吵什么呢?” 那病人是个青年汉子,还从来没有人喊过他“先生”,立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答道:“还能是为了什么?又是药局里的大夫们和医女们吵起来了呗!那些老大夫不愿意和医女一起治病,总觉得女人不该当大夫,给他们丢脸呢!” 说到这儿,那汉子又长长叹出一口气,扯着几人走远了两步才小声说道:“他们是不乐意,但我们百姓都高兴着呢!” “我闺女之前生了病,要扎针!那扎针得脱衣裳啊,她年纪大了面皮薄,宁愿生捱着也不肯请大夫扎针,可亏得回春药局有医女!还有城西那屠夫的媳妇生娃,也是请了回春药局的医女!这有了医女,城里的姑娘婶子们看病都方便多了!” 听他说完,林潮生才笑着把人送走,又与身侧的陆云川对视一眼。 身旁的陈步洲也说道:“这丁娘子是女子,所以愿为女子开方便之门,如此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王掌柜却没耐心和自家少爷研究这事到底好不好,他只催促:“大少爷,我们还是快进去吧,也不知道丁娘子在不在药局呢!” 陈步洲点点头,几人一起进了药局。 这一下子进来好些人,那个憋着气正嘟囔的学徒瞧见了,立刻又走过来,笑着问道:“几位是看病还是抓药?” 陈步洲答道:“我们是从平桥镇过来的。平桥镇药商陈家,我们两家多有生意往来,今日是来找丁娘子谈事情的。请问,丁娘子可在药局?” 一听不是来看病的,那学徒立刻垮了脸,又嘟囔起来:“找东家啊!东家如今一门心思在那头,可没心思招待你们。我看啊,东家如今也不在意这药局了,一门心思都在五纹丝坊上,这是心大了,丁家要装不下……” 刚说到这儿,堂内一个老大夫立即站了出来,拉长一张脸狠狠瞪了徒弟一眼,一巴掌用力拍在他背上。 “住口!住口!东家的闲话也是你能说的!给我滚后面碾药去!” 那学徒被用力抽了一巴掌,不服气地看着自己师父,心里咕哝,这些话明明是师父说给他听的,只准他说,不准自己说! 这小子是个傻的! 那老大夫近来不满药局里医女的事情,又对东家频频外出抱有微词,所以私下里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可也只敢私下里说,哪像这小子直接在外人面前说了起来! 撞见这闹剧,林潮生几人又对视一眼,没有立刻说话。 等那小学徒离开,老大夫才面露歉疚看向众人,不好意思地开了口:“见笑了,见笑了,都是老夫管教不严啊!不过东家近来确实不常在药局,这个时辰怕是在五纹丝坊。” 这已经是林潮生第二次听到“五纹丝坊”这个名字了,他立刻问道:“这五纹丝坊是?” 听他问起,那老大夫面色古怪,只甩了甩袖子说道:“反正东家不在这儿,几位要找,自去五纹丝坊找吧。” 说罢,甩了手就走回堂中坐下,朝着另一个老大夫撇了撇嘴角。 几人又是对视几眼,退出了回春药局。 几人站在街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连王掌柜也纳闷了,他面有疑惑,嘀咕道:“五纹丝坊?制丝染丝的?没听说过丁家有这样的生意啊!” 林潮生直接说:“好歹知道个地方,找个人问问,寻过去再说吧。” 陆云川不说话,但陆云川重重点头。 瞧这夫夫二人,一个说话,一个捧哏的,给陈步洲逗笑了,本来郁闷的心情也驱散了些。 几人果真找了两个小贩问路,一路找到了五纹丝坊。 路上还把这“五纹丝坊”打听得清清楚楚。 这事儿全靠林潮生这个社牛,他往人跟前一站,三两句话就把这些消息套出来了。偏偏对方还不觉得林潮生麻烦事多,与他相谈甚欢,若不是林潮生身后站着个冷脸煞神,还想多聊两句呢。 再说这五纹丝坊吧。这是丁娘子自己的产业,专门制丝染丝,听说她娘家本就是做这个的,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把她卖给了丁家冲喜,这手艺也无人传承。 五纹丝坊里的工人都是些姑娘、小哥儿,有些在家里不受重视,有些也如她一般被娘家换了高价礼钱。本来生活已经没什么指望了,但丁娘子站了出来,为他们凿出一条新路。 有了人手,又有了技术,城里的百姓也多承过丁娘子的恩,这五纹丝坊也就渐渐做起来了,就连城里最大的布庄绣坊也找她们采购丝线。 五纹丝坊和回春药局各在一头,江州府又大,几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找过去。 刚到,又听见丝坊内传出杂乱的声音,有嚷骂声、尖叫声,还有摔打东西的声音。 “快快!快抓住他!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小心啊,云哥儿,他手里有刀呢!” …… 林潮生皱着眉,疑惑地盯着五纹丝坊紧闭的大门。 他正打算说话,这门突然就开了,一个汉子持刀奔了出来,见人就发了疯地刺上去。 “潮生!” 站在林潮生身后的陆云川厉喝一声,眼疾手快拽住林潮生将其拉扯到身后护着,随后冷着脸抬腿就朝奔出来的汉子踹了去。迎胸一脚,直接把人踹回了丝坊的外院。 那人仰躺在地上捂着胸龇牙咧嘴,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第052章 丝坊闹事 那人躺在地上蜷着身体, 手上还紧握着一柄匕首,嘴里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 林潮生抱着陆云川的手臂躲在后头,悄悄探出个脑袋朝外张望, 嘴里还道:“怎么个事儿?怎么个事儿啊?” 陆云川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 偏着头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林潮生摇摇头, 仍好奇地看着蜷在地上的男人。 陈步洲也是吓了一跳, 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又虚了两分, 被激得连连咳嗽, 元宝似个护崽儿的老母鸡挡在他前头。明明吓得两腿发抖,偏还伸开了手臂挡在前面, 眼睛紧紧闭着,一副“生死听天由命”的模样。 陈步洲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方雪白的帕子,一边捂着唇咳嗽, 一边拍了拍挡在前面的元宝。 这时,丝坊内走出一个高挑的女子。 她盘着头发, 发上包了一块蓝色的三角头巾, 米白色上衫扎进一条杏黄的罗裙里,腰裹一条湛蓝色围裳,肩缚一根鲜红的襻膊, 妆容淡雅, 瞧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农家女。 生得清秀, 容貌并不出挑, 如一朵不起眼的小雏菊。 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哥儿, 紧紧把人护着。 这三个哥儿生得高大壮实,方脸阔唇, 一副英姿飒爽的男儿模样。若不是早知道五纹丝坊里都是些姑娘、小哥儿,林潮生也以为这三人是男子。 “田旺, 是二堂弟让你来的?上回在我的丝线里放虫卵的也是你?” 丁娘子站在那男人身前,垂眸俯视他。 那男人吃了痛,捂着胸口好半天没有说话,手里却还紧紧攥着那把匕首,见丁娘子朝他走了过来立刻又握着往她脚边划拉。 身后一个高大的哥儿赶紧扯了丁娘子一把,另有一个也立刻说,“清姐,小心了!”,第三个则是直接撩了袖子走出去,抬腿就把那个男人又踹得滚了两圈。 那个名叫“田旺”的歹人缩在地上痛得爬不起来,本来就勉强握着的匕首被踹得脱了手,这下更没了倚仗。 丁娘子看了两眼,又偏头道:“小云、阿竹,你俩把他绑了,堵了嘴关到后面的柴房去。” 说罢,她直接越过地上的田旺,抬脚朝着院外的众人走了去。 先站在陆云川身前,屈膝颔首见了礼,真诚道:“多谢义士出手相助,我们才能抓住这个歹人。” 陆云川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干巴巴说了一句,“不客气。” 然后就把身后的林潮生拉了出来。 林潮生是个自来熟的,他冲着人问道:“老板姓秦?” 他可听见了,刚才那个哥儿喊她“秦”姐?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 丁娘子浅笑了两下,缠在胳膊上的鲜红襻膊被风吹得抖了抖,仿佛仙人的衣袂。 她道:“我姓祝,祝清筠。” 站在后面的陈步洲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走前去问候道:“祝老板这儿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被喊了一声“祝老板”的祝清筠还愣了愣,显然她从商十年,却没有一个人以她自己的姓氏称呼过她,就连“老板”也很少叫,多是称其“丁娘子”。 她看着陈步洲愣了愣,眸光一移又看到站在陈步洲身后的两个掌柜,其中王掌柜她是见过的,之前与陈家谈生意,他也在场。 祝清筠惊道:“王掌柜!这,这是陈家少爷?失礼了,失礼了,几位快请进来!” 说着,她请一众人进了五纹丝坊。 五纹丝坊是个三层小楼,又分了外院和里院,外院摆开木架子挂了许多丝线,颜色各异。院子一周有不少房间,有的放着纺机,有的摆了几排绣架。 屋里都没人,姑娘、哥儿们全都走了出来,或许是被那闹事的田旺吓到了,有的手里握着扫帚,有的手里提了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衣杵。 “清姐。” “清姐。” 祝清筠走过,这些年轻姑娘、年轻小哥儿全都如此称呼,眼里脸上都是敬意。 祝清筠全都点头示意,然后领着人进了主堂,请几人全都坐下。 她也没有吩咐人上茶,而是亲自烹了热茶给几人倒上,又道:“前些日子丝坊里出了事儿,我真是走不开,失了约,还请陈老板海涵。” 陈步洲并不在意,他反倒被一声“陈老板”喊乐了,立刻就笑眯了眼睛。 刚倒完茶,里头突然跑出一个穿粉裙的小女孩儿,蝶儿般飞出来扑进祝清筠的怀里,带着哭腔喊,“娘!” 小姑娘约十岁,和祝清筠一身朴素不一样,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衣裳鞋子都是最好的,连绑头发的发带都是绸的,显然祝清筠将闺女养得很好。 不过小女娃显然也被吓到了,这时候扑在祝清筠怀里哭个不停。 方才田旺闹事,她被丝坊里的姐姐抱着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只能偷偷在窗边看,可瞧见那坏人拿着刀呢! 祝清筠面色为难地看了陈步洲几人一眼,又才低下头抱着那小姑娘哄了好一会儿,见人止住哭泣才摸了摸她白嫩的脸蛋儿,温柔道:“绵绵乖,你和姐姐们去院子里玩好不好?后头的蚕还没照看呢,你替娘亲去瞧瞧?” 小女娃吸了吸鼻子,眨巴着一双水汪的眼睛,犹豫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牵着身后一个年轻姑娘的手退了出去。 祝清筠又才扭头对着几人道:“幼女胆小,让几位见笑了。” 这女娃娃年纪小,又见了持刀的歹徒,受了惊也正常,陈步洲忙挥了挥手道:“言重了,言重了。不过祝老板这丝坊是出了什么事儿?方才那人是?” 祝清筠微叹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望向陆云川的方向,“这次多亏义士出手了。那人拿着刀,若没有义士帮忙,我们还真奈何不了他,恐怕又得让他跑了!” 怎么又点到自己了?! 陆云川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咳了两声才开口:“举……举,咳,言重了。” 这人本来想说一句“举手之劳”,可奈何没文化,话到嘴边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出来,只得学着陈步洲的模样尴尬地说了一句“言重了”。 哦,这句还是学的陈步洲。 林潮生坐在他身侧,听陆云川说话就憋了笑,惹得陆云川瞪他好几眼,伸了手藏在袖子里捏他的指腹。 陆云川没有使太大的力道,林潮生被捏得痒痒的,往后抽了抽没抽动,还被陆云川扣住手腕,拿指尖撩他的手心。 林潮生瞪他一眼,然后又看向祝清筠,问道:“今天的事情,祝老板要不要告官?如果要告官的话,我们几个还能当个见证。” 陈步洲一听,也是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们几个都可以当见证。持刀入室,可不能轻易放过!” 祝清筠却没有直接回答,只叹口气道:“都是家事。等我回了主宅,自会处理的。” 她顿了顿,随即默默转了话题,“陈老板之前就来了帖子,说有生意要谈。我上次有事没有赴约,幸得陈老板不计前嫌亲自来寻我,不知是什么生意?” 既是家事,外人就不便多说了。 陈步洲也识趣地没有再继续上一个话题,而是顺着祝清筠的话开口道:“确实有一桩要紧的生意想和祝老板谈。” 说完,他又扭头看向林潮生。 林潮生立刻心领神会,赶紧拍了拍身侧的陆云川,陆云川拿出一个小木匣子递给他,他又将其转交给祝清筠。 林潮生道:“是银耳。这银耳是我自己培育的,就看祝老板能不能接下这个生意了。” 自己培育的? 祝清筠也是听得一惊,连忙打开了那盒银耳。 银耳能入药,也能炖汤,是药材,也是滋补的食材。她的药局里也有卖的,多是供给城中的富贵人家,量不多,售出去就没了。 家里做着医药生意,她早逝的丈夫生前也是个常喝汤药的,祝清筠虽不懂医,却也知道银耳的可贵。 她忙开了匣子查看,见那盒银耳品质上佳,完全不逊于她药局的货。 祝清筠立刻支起了身子,对着林潮生问道:“这真是你培育的?” 林潮生点头,答道:“就是我培育的。只是第一次的量少,只得四五斤,如果祝老板愿意接这个生意,今年秋季我还能加量培育。” 祝清筠做了十年生意,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利润。 她立刻点了头,问道:“小公子怎么称呼?” 林潮生还记得上回闹的乌龙,回答道:“我姓林。这是我男人,他姓陆。” 祝清筠微微一愣,随后看向林潮生的目光更欣赏了两分,“二位十分登对。” 她是女子从商,自然知道姑娘、哥儿在这世上的不易,骤然得知培育出银耳的林潮生是个小哥儿,不由更敬佩了。 几人一拍即合,聊起来也很投机。 在丝坊坐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祝清筠才站了起来,说道:“请几位再给我三天时间,待我处理完家事,在望江楼做东,再请诸位一叙。” 和上次一样,合作的事情仍旧没有定下,至少契书是没签的。 但林潮生几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事儿算是办妥了一半。 第053章 丁家分家 万籁俱寂, 丁家。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家正堂内,一个二十来岁衣着富贵的年轻男人指着地上五花大绑的田旺怒道。 主位上还坐着两个老人,那是祝清筠的公婆, 此时也是面露疑惑地看向她。 祝清筠轻飘飘瞥了急得跳脚的丁二一眼, 又指着地上的田旺问:“二堂弟, 这人难道不是你手下的?” 丁二, 是丁家二房的孩子, 且称他作“丁二”。 丁二的父母早逝, 后来是养在祝清筠公婆膝下,虽比不得早逝的独子受疼宠, 却也当亲生孩子照顾养大。 丁母面有难色,若说从前,她在儿媳妇面前还能摆一摆婆婆的款儿, 可如今家里的生意全仰仗祝清筠,她也就渐渐不敢难为人了。 这时, 也只是摊着手问:“这是怎么回事?” 丁二还未说话, 祝清筠先开了口,“这人偷偷潜入我的丝坊,往丝线里放了虫卵, 想要毁我的丝, 坏我的生意!堂弟敢说, 这事儿不是你吩咐的?!” “你胡说!血口喷人!”丁二脸上是被戳穿的怒气, 羞恼朝祝清筠吼,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祝清筠挑了眉,扭头看向他, “被我亲自抓获,那虫卵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这还不是证据?也是巧,今天的事情还被外人撞见了,堂弟不认,我只好再请证人。” 祝清筠回了家仍没有穿上锦绣,她的公婆一个穿红一个穿蓝,胸前绣有宝相花纹,尽显富态。那丁二也是一身富贵,领边袖边纹了金线,还学读书人往腰上插了一把纸折扇,垂着翡翠坠子。 祝清筠仍是在五纹丝坊穿的那身素衣,肩上的襻膊已被取下,打扮得如村里的浣纱女。但她眼神凌厉,一字一句说得有力,面容清秀,生得纤柔,却让人不敢轻视。 丁二听了她的话,立刻恶狠狠瞪了趴倒在地上的田旺一眼,一脚就踹了过去,骂道:“贱奴!谁让你去大嫂的铺子里闹事的!” 田旺是丁家的家生奴才,后来给了丁二,是帮着他做事的。 他嘴里堵了抹布,被踹了一脚后也只是呜呜了两声,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祝清筠笑着看丁二,问道:“堂弟是不认?” 丁二讨好笑了两声,哄道:“都是这恶奴自己的主意!可不关弟弟的事啊!大嫂不要冤枉好人!大伯,伯娘您二位也说句话啊!”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丁父没有立刻开口,丁母先犹豫着说道:“清筠啊,这事儿我看是有误会。” 祝清筠没搭话,只说:“我记得弟妹的嫁妆铺子里就有一间布庄吧?前些日子想要在我的丝坊里拿线,被我拒了。这才不到半个月,二堂弟手下的人就到我铺子上闹事,这会不会太巧了?” 丁二支吾了两声才开了口,“这、这……巧是巧了些,可真和我们夫妻无关啊!伯娘,您说说,我怎么会害自家生意!等金宝长大了,家里的铺子不都是他的吗,我怎么会害自家人呢!” 丁金宝是丁二的儿子。祝清筠丈夫早死,膝下只得一女,丁家二老唯恐儿子断了香火,一心想要将丁金宝过继到独子膝下,这两年年纪大了,这念头更深了。 也正是因此,丁二一个侄儿,却敢在丁家一副主人做派。 听了这话,祝清筠立刻就恼了,“你想的倒是挺美!丝坊的生意是我留给绵绵的,这点儿心思,你动都不要动!” 提起独子留下的唯一孩子,丁母也松动了两分,她虽气绵绵不是个能守器承祧的男娃娃,但想起小孙女和独子越长越像的模样,心里也软了。 她道:“这事儿得听清筠的。那丝坊就留给绵绵,之后药局的生意交给金宝。”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丁父也开了口,说道:“选个吉日,把过继的事儿办了,等我两个老的死了,也有人给我儿烧纸上香。” 这话一出,祝清筠没有开口,就连丁二也沉默了。 许久后,祝清筠才开了口,一字一顿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丁金宝过继给我相公。” 听她如此说,丁父立刻动了两分怒,手里杵着的虎头杖重重磕在地上,训斥道:“放肆!这事有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嘴的份儿?你不能为我儿延续香火,还不准我们做爹娘的给他过继子嗣?!你想他死了也不安生吗!” 祝清筠笑了一声,看向二老道:“爹,您想得好轻松啊。堂弟也只得金宝一个儿子,我相公想要香火,难不成他就不想要吗?您就不怕您二老百年之后,她夫妻二人立刻就把丁金宝认回去吗!” 两个老人被她说得一噎,丁父更是直直看向了侄子,目光里带着些审视。 丁二像个没骨头的,立刻扑通跪了下去,膝行到二老跟前,扶着丁父的脚说道:“大伯,伯娘!您二老养我,我一直将你们当亲生爹娘看待啊!金宝不就是你们的亲孙子吗!过继也可!就认在大哥膝下,这是早就说好的,侄儿不敢不认!” 说到最后,他甚至直接喊起了“爹娘”,倒把丁母喊得红了眼圈。 丁父又被说动,正要说话,祝清筠忽又开口。 “爹娘还在世,他就敢对我的丝坊下手,还盯上了我女儿的铺子!只怕等二老百年后,他容不下我的绵绵!爹、娘,绵绵才是相公的亲生骨肉啊,若二位百年后见了我相公,可要如何与他说起?” 听完这话,丁母刚要夺眶的眼泪又憋了回去,这时也动摇地点了点头,似个墙头草般左右晃着。 丁二听到祝清筠的话就急了,立刻想要开口辩驳,却被丁父不冷不淡地扫了一眼。 丁父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祝清筠问道:“那你想如何?” 祝清筠也吸了一口气,她挺直脊背,说话坚定,“儿媳想分家。” 这话可把丁二吓了一跳,这是丁家的家产拿不到,还想把自己赶出去? 他着急忙慌说:“这,这怎么行呢!我可是您二老亲手养大的!要给你们养老的!二老百年后,不得要我为你们摔瓦吗?难不成指着绵绵一个女娃,那可不像话!” 丁父听此也是皱了眉,似乎不太愿意,他注重宗祠礼法,还是想给早死的独子留下一些香火,好叫他们这一脉不至于断了继承。 他摇摇头,又看向丁二,语气冷厉了两分,“你说!你发誓!等我们两老口死了,你也不会认回金宝!那就是我阿泓的儿子!也保证决不苛待绵绵!” 丁二根本没有思考,当即就举起了手,果断道:“我发誓!以后若绵绵所嫁非人,大可以在丁家做一辈子大小姐,我上下绝无一人敢欺负她!金宝过继给大哥,此后就是大哥的儿子,与我叔侄相称!若违背此誓,叫我下辈子做猪做狗,再不为人!” 他誓言起得轻飘飘,半点儿犹豫思考也没有,这过于随便的态度反倒让丁父皱起了眉毛。 丁父没有说话,丁二又赶紧道:“再说了,我和我媳妇都还好好的,以后还能再生呢!” 结果这话一说,丁父丁母的脸色倒是更难看了。 祝清筠却道:“绵绵才十岁,堂弟倒是想起她‘所嫁非人’了,你咒她呢?” 祝清筠略冷漠带刺的话惹得丁二一噎,下意识想要解释。 但他还来不及说话,祝清筠先朝前走了一步,又说道:“绵绵又不是非得嫁人。” 丁二讥笑了一声,“大嫂这是什么话?是想绵绵一辈子不嫁人,做个老姑子吗?” “又不是非得嫁人才可以成家,我丁家富大,招个婿就不行吗?” 祝清筠没有搭理他,而是走到丁母身前,提了裙摆慢慢蹲了下去,手掌扶在老人家的膝盖上,抬着头往她。 她一字一句语重心长道:“娘,绵绵是泓哥的女儿,她才是您的亲孙女啊。二老想要相公的香火有所传承,那也可以让绵绵招个贤婿,将来他们的孩子仍姓丁。” 祝清筠眼明心亮,她知道婆婆没有主见,是跟着她公公说话做事的。自己多说多劝,只要说到她心坎上,那就很容易说动。 丁父则固执,又是个老顽固,三两句话说不通。 丁母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哪能这么办,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老伴。 丁父也面露犹豫,只说:“这,这不是把我丁家的基业给了别人?” 丁母则轻瞪他一眼,说道:“什么别人。到时候孩子跟着绵绵姓,那就是我丁家的人……我看清筠这主意不错。” 眼瞧着二老还真商量上了,丁二又气又急,直接就站了起来,怒吼道:“我不同意!产业是我丁家的,当初我父母也有份,凭什么招婿传给外人!” 祝清筠回了头冷冷盯他一眼,又扫向五花大绑在地上的田旺,不紧不慢道:“那就报官吧。堂弟不认,那就请官府来查了,若是判出个什么名堂,千万别怪嫂子没留情分。” 她明明蹲在地上,扭头仰视着丁二,可神色、语气半点儿不落颓势。 丁二目眦欲裂,伸手指着祝清筠,恨恨道:“你!你!” 祝清筠没有理他,家里下人多,也不怕他闹起来伤人。 她又扭过头看向公婆,继续道:“娘,泓哥去了十年了,您还记得他的模样吗?” 提起早死的儿子,丁母的眼睛更红了,听了这句话更是抹起了眼泪,就连坐在一旁的丁父也叹了一口气。 祝清筠继续说:“绵绵生得像她父亲,这两年更是越长越像了,尤其眼睛最像。二老想想,若她将来有了孩子,若是个男孩儿,说不定会更像呢。爹娘不像把孩子养在丁家吗?” 丁母似想起儿子幼时的模样,竟直接呜咽着哭了出来,拿了帕子拭泪。 丁父也涨红了眼睛,显然也十分想念早逝的孩子。 他杵着虎头杖,深深看一眼祝清筠,又看一眼已经维持不住好脸色的丁二,长长叹了一口气。 良久才道:“就依你吧。” 丁二气红了眼,咬着牙恨恨看着这老小三人,好半天才咬牙切齿恨恨说:“好啊!好啊!早想到了,你们才是一家人!说什么拿我当亲生孩子,都是假的!” 又是吵吵嚷嚷一通,总之这家还是分了下来。 丁二自然不愿,可他但凡提一个“不”字,祝清筠就立刻喊了下人说着要去报官。 他心虚自然不敢见官,最后还是在分家的文书上签字盖了印,随后气急败坏地甩手离开了。 两老口也累了,分家后摇着头回了房,祝清筠独自站在堂中,手里捏着那份分家的文书,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丁家的管家走了过来,问道:“夫人,田旺该如何处置?” 祝清筠折起文书收进袖中,末了才回头看去一眼,目光冷冰冰的。 许久后,她才冷冷道:“叛主的奴才,就按家里的规矩处置了吧。” 田旺虽是丁二的奴仆,可身契还在丁家,是丁家的人。他接了丁二的命令,去毁丝坊的丝线,可不就是叛主了。 管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然后挥手喊了两个家丁,把那堵着嘴还呜呜个不停的人拖了下去。 祝清筠也没再管后面的事儿,拿着文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夜色深浓如墨,她定定站在院中,望着院中一棵合欢树。 那是她嫁进丁家那年,和她相公一起种下的。 粉红的绒花已经开过了,只树下残留些毛绒的花儿,被雨水浇打进泥里。 那时候,祝清筠还并不知道,这花还有一个别名,叫“苦情花”。 祝清筠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转去了女儿的房中。小姑娘睡得香甜,似已经忘记了今日在丝坊受的惊吓。 她看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上的一处暗格里取出一个带锁的小匣子。钥匙是她头上的一支簪子,她取下来打开,里头没有金银,而是一封有些年岁的发黄的信。 祝清筠将分家文书放了进去,没忍住,又把那封信拿了出来,打开后看了起来。 开头就是三个大字——放妻书。 再往下读。 “盖说一日夫妻,求得百年和如琴瑟。 与妻结缘相伴一载,日长似岁,情深如海,某不敢辜负。 奈何天不永年,今朝星离雨散,我心悲怆,感身后娘子可若何? 心晓我妻大才槃槃,巾帼不输儿郎,不忍困塞门中,今立放妻书。 愿娘子脱此芒芒苦海,此后从心所欲。 若有日再觅良缘,傅粉施朱,重梳云鬟,结两姓之好。 今,谨立此书,伏愿娘子长与日俱中。” …… 祝清筠捧纸的手抖了抖,下一刻,一颗豆大的泪珠啪嗒落在了纸上。她连忙去擦,生怕泪水洇花了字迹。 那字迹绵软无力,只勉强称得上一句“工整”。 这是她相公生前最后的笔迹。 和陈步洲说的一样,她是被娘家卖进丁家冲喜的。 进来时也十分害怕,对未来惶惶不安。 但她相公是个极良善温柔的人,对她也很好。 他说自己聪明,所以教她认字、读书,他说读书明理;后来又说她有经商的才能,又教她算账,和她讲起做生意的门道。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先生,是给她提灯引路的人。 后来,他病重,自知命不久矣,强撑着写下这封放妻书。 祝清筠自然不愿意,自他去世后也不曾把这封信拿出来。可她也舍不得毁去,那是她相公生前最后的字迹,于是祝清筠藏了起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她偶尔也会翻出来读一读,笑着骂他是个傻子,就像今晚这样。 祝清筠抹了抹泪,将信又小心翼翼放了回去。 她笑着想:谁也别嫌弃谁了,都傻。 第054章 村中热闹 第三日, 望江楼雅间。 林潮生夫夫和陈步洲几人都进了雅间,祝清筠作为东道主也早到了,正坐在八仙桌后。 她不像来谈生意, 倒自在得像好友小聚。也不似上一回见面时脸有愁容, 今天倒是笑得格外舒畅, 瞧眼里的郁色也都散了。 林潮生猜测, 她的家事应该是处理完了。 祝清筠请几人坐下, 又送上两本菜本, 朝林潮生夫夫递去一本,又朝陈步洲再递去一本, 温和笑道:“我点了望江楼的两个招牌菜,其余的你们再看着点吧。” 望江楼的特色菜是鱼,招牌菜也和鱼有关。 祝清筠点了一份炙鱼, 又点了一份双椒鱼头,都是辣口的, 听祝清筠说起就惹得林潮生吞口水。 那头的陈步洲表情淡淡, 慢悠悠写了几个菜名就将菜本递了下去。 他口腹之欲不重,除了偏爱些山珍野味,倒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了。林潮生就不一样了, 他是看看这个觉得不错, 看看那个也觉得很好, 拿着菜本好半天没点。 林潮生:“川哥, 你看看呢, 你想吃哪个?” 陆云川扫了一眼,然后说道:“不认字, 选不出来。” 陆云川倒也不是真的不认字,常用字也认得几个。 只是这大酒楼取菜名总是文绉绉的, 那名字弯弯绕绕,让人看不懂。 什么菩提玉斋,一问才知道是蛋炒饭。 林潮生也看不懂,可他点菜很认真,当作人生大事来做。喊了一个伙计进来,一个一个挨着翻译,这才从中选了几道菜。 刚刚还说“选不出来”的陆云川插了嘴,添了一个清炖,一个素烧的,都是清淡的口味。 他还记得自己夫郎上回也是在望江楼吃饭,吃完第二天就长了满口溃疡的事儿。 不过点了也没用,林潮生不听话,他压根就不吃啊,连筷子都只往辣菜里伸,被陆云川瞪了好几眼也不收敛。 他这头认认真真吃饭,另一头的陈步洲和祝清筠则开始谈生意。 都说在商言商,祝清筠谈起生意也丝毫不手软,不然也不能让丁家的铺子在偌大的府城占一席之地。不过祝清筠是个记恩又惜才的,在自身不亏损的情况下,让了大利,二人谈得十分融洽。 倒是长辈们打发来帮忙的两个掌柜无用武之地了,尤其是王掌柜,他先是在一旁认真听着,起初还想插话,可渐渐发现根本用不着他,于是干脆就不说话了,直接和林潮生一起动筷吃饭。 谈定了生意,又签了契书。 陈步洲算是银耳生意的牵线人,林潮生起初就与他说好了,两人二八分账。不过陈步洲倒不是图钱,他只图这桩银耳生意,早与林潮生说好,这生意以后只交给他经手。 哪怕不怎么赚钱,但这生意定然可以结识更多的商人甚至是权贵,能更好地打通之后的商路,都是为了以后铺路。 几人愉快地吃完这顿饭,林潮生带来的五斤银耳也卖了个好价,除此外还得了二百两的定金,定下了秋季的银耳,有多少他就收多少。 吃好喝好,几人也未饮酒,谈妥后各自散去。 林潮生夫夫自然跟着陈步洲又回了陈家的别院。 时辰尚好,但林潮生却没心思再出门玩逛。 他离开溪头村也有些日子了,玩够了就开始想念自家的小院子,和家中的两只傻狗,这时候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手贱地揪着桌布垂挂的小穗子玩。 陆云川出门找府里的下人要了一份酪浆,用冰碗盛了回来。 也难为他一个不爱说话的汉子肯出门讨要东西了,被两个俏皮话多的婢女打趣他“会疼人”。 一见着好吃的林潮生立刻就坐直了身体,眼巴巴瞅着他手里的东西,问道:“哥,这是什么?” 陆云川答道:“说是什么‘酪浆’?瞧着像甜牛乳。你今天吃了太多辣食,吃碗甜乳缓一缓肠胃。” 正是因为这个,陆云川才肯出门请府里的下人帮忙做一份甜乳的。 林潮生冲他嘿嘿笑,然后就对着人毫不吝啬地发起了好人卡,“嘿嘿嘿,哥,你可真好!” 说罢,他就捧着那碗酪浆吃了起来,吃了两口还给陆云川也喂了一勺。 说是叫“酪浆”,但林潮生吃着却觉得口感很像现代的酸奶,面上还铺了一层水果,插上两片碧绿的薄荷叶,是一碗很具卖相的小甜品。 陆云川不爱吃甜,加之这一碗的量也不多,所以他只吃了一口就不肯再张嘴了。 然后林潮生也不装斯文了,他两勺刮了个干净,吃完才对着陆云川问道:“哥,这生意也谈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陆云川看他一眼,答道:“过两日吧。” 林潮生瞪圆了眼睛。 他本来以为陆云川会说“随你”“听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这才是陆云川平常说话的风格啊。结果陆云川没说,反倒是给了个确切的天数。 林潮生歪了歪头,疑惑问道:“还要再过两天?还有什么事儿吗?” 陆云川朝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好久没做了,做一次再回去。” 林潮生:“?” 林潮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陆云川扛起丢到了床上。 这是个实干派,说做他就立马做,不玩虚的。 就是这算术不太好,他说“一次”,结果从白天做到天黑,直把人做得昏了过去。 “潮生?” “潮生?” 陆云川赤着上身撑在床上,垂眸看着睡过去的林潮生,伸手抹了一把他光裸脊背上的湿汗。 良久,他才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身体还是太弱了,回了镇子得再去看看大夫。” 陆云川起身披了一件外衫,出门端水帮林潮生清洗过,又找人拿了一套干净的床被换上。 不过那□□脏的他倒是不好意思给别人洗。 于是,林潮生在屋里呼呼大睡,陆云川则撩着袖子坐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搓褥单。 …… 陆云川时间算得刚刚好,林潮生在床上瘫了两天,第三天才满血复活爬了起来。 这期间陆云川应该是已经和陈步洲提前说过了,定下了返程的日子。 马车、行李、干粮都准备好了,这次回去的人少,陈步洲担心遇到劫道的匪人,也没给他们准备太好的马车,朴素出行。 陈步洲把两人送出门,又才说道:“我这次不和你们一起回去。祝老板介绍了个大夫,我想着去瞧瞧。” 陈步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说不上多严重,但小病不断,又怕吹风淋雨,凡是着了凉就得大病一场。 祝清筠常年做医药生意,又居在繁华的府城,再加上她亡夫多病,也是经常求医,所以见过很多厉害的大夫。这次给陈步洲介绍的这位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夫了,隐居在城郊的竹林里,得陈步洲亲自去求医。 这是大事,林潮生自然支持。 他真诚地支持,然后迫不及待地往马车上爬,手脚并用,显然是归心似箭了。 偏这时候,陈步洲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声把人喊住,“哥夫郎先等等。” 林潮生:“?” 林潮生一脸问号地看了过去,疑惑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陈步洲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呢,脸先红了。 他常年养病,皮肤本就苍白,这一下更红得像捈了胭脂的大姑娘,一路红到脖颈。 他给身后的元宝递了个眼神,小厮立刻抱着一个木箱子过来,将其交到了林潮生手里。 那箱子看着平平无奇,可用手摸过才发觉用料实在,打磨得光滑。 林潮生:“这是?” 陈步洲脸红得更厉害了,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垂,小声道:“这是送给岑哥儿的。” “咳……本,本该我亲自去送,但眼下一时实在走不开,就请哥夫郎帮我转交了。” 林潮生挑了眉,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步洲,然后摇头晃脑地拖起语调长长“哦”了一声,一声转了十八个弯儿。 一听这明显打趣的声音,陈步洲满脸爆红。 大少爷没干过这事儿,脸上都快滴血了。 但他也担心这事儿传出去会对岑叶子的名声有影响,赶紧又说:“当日是岑哥儿救我下山的,这些是我的谢礼!” 林潮生点头,然后又拐着弯“哦”了一声。 笑闹够了才和陆云川一起上了马车,出发往回赶。 其实林潮生也给岑叶子带了礼物。 他爱吃,带的也是吃的,不过鲜食放不得,带的多是制好的肉脯,其中羊肉脯、牛肉脯尤其多。 平桥镇的羊肉昂贵,牛肉更得经了官府才可买卖,也十分难得,所以林潮生多选了些。 他也有些好奇陈步洲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不过是送给岑叶子的,林潮生没有悄悄打开看,而是计划着回了村后,哄岑叶子自己开了给他看。 嗯,有礼貌,但不多。 马车往平桥镇的方向走,行了七八天才进了镇子,又悠悠转向溪头村的土路。 林潮生本来还担心自己和陆云川坐马车回来又被村里人瞧热闹,结果进了村才发现路上都没什么人,冷清得很。 林潮生:“?” 大白天的,全睡觉去了? 就是这时候,他遇到小跑着往家里赶的曹大娘。 林潮生立刻把人喊住,问道:“曹大娘,今天村子里怎么这么安静?!” 曹大娘手里挽着菜篮子,听见声音才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林潮生。 “哟!是生哥儿和陆小子啊!你们这段时间上哪儿去了?” 她先问了一句,说罢也不等二人回答又笑开了,“你二叔家又出事儿了!这回可是个大事啊!里长媳妇冲过去把林家那状元苗苗给打了!哎哟,闹得可厉害了!全村的人都去看热闹了!我也赶着去呢!” 林潮生:“?” 这是什么鬼热闹? 别家的热闹不看不要紧,林家的得看!马不停蹄去看! 林潮生立刻就站直了身体,觉得坐了七八日马车,都快坐平的屁股都不痛了。 来了精神。 “川哥!我们也过去看看吧!”林潮生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陆云川,眸子里像是冒着星星,让陆云川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点了点头,应道:“好。” 于是,夫夫二人先回小山腰的院子,将行李收进了屋子里,又送走了赶车的车夫。 家里的狗子有半个多月没见着主人了,一看到二人就乐颠颠扑了上来,沾了泥巴的爪子在二人衣裳上戳了好几个灰印子,就连一向成熟稳重的大黑都摇头晃脑在两人脚边打转。 林潮生一门心思在林家的热闹上,行李也没收拾,衣笼箱子摆进主屋就没管了,着急忙慌扯着陆云川出了门。见俩主人又出去了,大黑二黑也待不住了,立刻撒开爪子追了上去。 晃眼一看,这小村落环绕在青山之间,芦叶河如一条碧玉丝带缠绕其中。村中房屋错落有致,大气漂亮的砖石瓦房和陈旧的土坯草屋交错在土地上,各家都圈了篱笆,种着青菜小瓜。 塘子里有栽藕的,如今莲花谢尽,衰枝枯叶伸在水里,是萎靡的干褐色。倒是有些灰毛的鸭子在水里游来游去,时不时伸着嘴往塘子里戳一下,叼出几颗螺蛳嘎嘎叫着吞进肚子。 八月,各家的稻子都割了,只有几畦田里还垂着金灿灿的黄穗,颗粒饱满,风一吹,就得一片稻香。 本是一副宁静山村,烟火人家的好画卷。 可再往前走一走,就能听到些骂架、撕打的声音了。 林潮生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扯来的金黄稻穗,一手拽着陆云川,一手招着狗,似个二流子般从村路走过。 越往前走,那吵吵闹闹的声音就越清晰起来。 “黄玉凤!你再打一个试试!你个狗杂种!你敢打我儿子!里长媳妇又怎么了?!你当老娘怕你啊!老娘撕了你的嘴!” 走过去就看见,林钱氏扯着里长媳妇撕打了起来。 黄玉凤,也就是里长媳妇。她似乎前不久刚哭过,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她也不和林钱氏撕打,就牟足了劲朝前冲,朝着躲在老爹后头的林章文吼。 “林章文!你和我儿子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要这么整他!你俩各自考学,他碍着你什么了!” 那林章文刚挨了一个大耳瓜子,半边脸又红又肿,他又不敢冒头,就躲在林田山后头,缩着脖子佝着脊背。 偏偏就算如此,他还要翻着白眼嘟囔一句:“泼妇!简直是泼妇!” 林钱氏不讲理又护短,打得还是她的心肝宝贝,这可是她家的状元根苗!从来舍不得说,舍不得骂,结果今儿被外人抽了一巴掌。 她拽着黄玉凤想要扯她的头发,可在村里受里长和里长媳妇恩惠的人也不少,见里长媳妇渐渐不占上风,一个个大娘婶子也上前去拉起了偏架。 “哎哟,好好说嘛,好好说嘛,怎么就非得动手呢!” “可不是!再气出个好歹!这可咋办嘛!” …… 妇人们拦架,方泉也怕自个儿媳妇吃亏,早先就上前帮着拉扯。 女人和女人扯架,他自然不方便动手,只护着自家媳妇,还挨了林钱氏好几个巴掌。 林钱氏也是打疯了,就是里长也半点儿面子不给。 好半天,才把几人扯开,黄玉凤抱着方泉的胳膊又哭了起来,林钱氏却像个打赢的公鸡般骄傲地扬起了脑袋,用鼻孔瞧人。 她头发被扯得松散,衣裳也歪了,就像个疯婆子,但她毫不在意。 不过林钱氏还是气黄玉凤有自家男人护着,她扭头就冲着林田山吼了起来,“你是死的!看不见老娘被这些死婆娘扯拽啊!也不晓得来帮我!” 林田山自以为是个大男人,不屑于参与女人间的骂架撕打,觉得丢面儿。 他瞪了林钱氏一眼,寻了个借口,“我护着二儿呢!没瞅见娃子都吓坏了!” 嗯,这话说得,好像林章文是个六七岁的奶娃娃。 偏偏对林钱氏很受用,一听林田山如此说,她还真就不说什么了,只撩了袖子又朝院子里看。 “大儿!大儿!茂树?!” 她喊了几嗓子,老大家的一个人也没出来。 气得她又是破口大骂,“一群遭瘟的灾贼!瞧不见你老娘被人欺负!躲在屋里不知是啃粪还是灌尿,把你全家的脑子都涨烂了!门儿也不出!你是腿断了还是死里面了!” 林茂树一家仍是没有动静。 自上回林潮生来闹过一次,找林家要回了原主爹娘的田地,那时候林田山夫妇就和大儿子离了心,后来不知吵了多少次,最后直接分了家。 林茂树也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他可不是个好应付的,就是分家那也绝不吃亏,要了家里的田地和鸡鸭,就是院子也分了一半。 如今两家人虽还住在一起,但院里又新砌了墙,分作了两半,林茂树又在自家小院开一个小门,之后就当两家过活。 现在林钱氏和黄玉凤闹起来,他真就不露面。 林钱氏白费半天的口水,大儿子一家连一根头发丝也没瞧见,她渐渐消了音又扭头看向里长和里长媳妇。 叉着腰笑道:“你们两口子也好意思上门来吵?也不看看你儿子写的那些东西!简直有辱斯文!” 嗯,这句“有辱斯文”是学的她宝贝二儿的。 写的东西? 林潮生和陆云川在一旁瞧热闹,听到这句话的林潮生脸上一怔,脑子里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可速度太快,他还来不及抓住就跑没了。 这时候,林钱氏从地上捡起一本被扯成两半的书,喊道:“大家伙儿都赶紧来看看!来看看!瞧瞧里长家的好儿子写的是些什么东西,还是读书人呢!被我家章文发现了,告到夫子那儿,也好意思来闹!” 刚刚几人撕打得太热闹,林潮生的注意力全在人上,这时才发现地上丢着好几本书,被撕烂、踩脏。 其中几本的书皮林潮生看了觉得十分眼熟,忽地转过弯儿来。 这不是抱玉山人的书吗?! 他刚想起,林钱氏就已经将书塞给身侧一个年轻人了,还拍人的肩,道:“来来,铁牛你给大家伙儿读读!” 这年轻汉子有些脸生,是林钱氏特意从她娘家村儿那边喊来的,会认几个字。 被喊作“铁牛”的汉子本就十分尴尬,村里认字的人不多,他和林钱氏的关系并不亲近,这是得了林钱氏十文钱才来帮忙的。方才两个妇人险些撕打起来,他躲在后头就已经尴尬不已了,现在越发觉得这钱烫手。 躲不过去,他硬着头皮捧着书开始读。 磕磕巴巴地读,这词啊句啊,弯弯绕绕又生硬拗口,他险些念成个结巴。 “趁清夜,揽,揽臂入……罗……咳……婶儿,这个字我不认识啊……洗浴鸳鸯!诶,洗浴鸳鸯!一手解、罢、石榴……石榴咋解啊,哦,石榴裙,石榴还能做裙子啊?这啥石榴啊?枕、枕……什么什么什么……郎?” 众人:“……” 这下,就连林钱氏自个儿都呆住了。 嗯,很诚实,真就“会认几个字”,多的再没有。 那年轻汉子臊红一张脸,立刻把书拍进林钱氏怀里,又把林钱氏给他的十文钱翻了出来,一块儿还了回去,随后连连摆手:“不成不成!真看不懂啊!婶儿,你就说念书,也没说念这个啊!我真搞不来,我回去了!家里稻子还没收呢!” 说罢,他塞了书还了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钱氏喊了一声,没喊动,气得她又大骂起来。 溪头村就没几个读过书的,里长倒是认字,可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也看不懂。 还有些看热闹的村人议论起来。 “啥呀?啥玩意儿啊?” “还以为写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又是鸳鸯又是石榴的,这写的景吧!” “我看是!听说那些个书生瞧见个大石头都能写篇诗!” …… 林潮生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老司机”的表情。 嗯,他算是听懂了,甚至还想给身边一脸文盲样儿的陆云川翻译翻译。 就是这时候,方剑玉小跑了过来,脸上爆红,脖颈、耳朵全都红透了。 他是个面皮薄的书生,写了这些东西还被捅出去,如今羞得没脸出门。若不是知道爹娘闹到林家,他怕老父亲老母亲吃亏,他也是不敢出门的。 方剑玉一过去,先看见地上的几本书,忙冲前去把散落的书捡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又扭头对着黄玉凤喊道:“娘,娘,咱回吧,回吧,算了,咱不同他们说了。” 看了儿子,黄玉凤更是哭得厉害,抱着方剑玉说:“阿玉啊,你马上就要考试了,他林章文闹这么一出,他不就是故意的吗!” 方剑玉自然也气,可他又不敢把事情闹大,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前段时间林章文总跑到自己的书舍请教问题,自己顾着同村情谊,次次接待。过了大半个月,他就跑去夫子那儿告自己写了不入流的艳情话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夫子把他叫去狠批了一顿,但到底不忍心见他毁了科举之路,把这事压了下来。 林章文自是气不过,觉得夫子偏心,第二天就回村把这事儿告诉了爹娘,还计划着传出去。 可村里人刨了一辈子地,真拿本艳情话本一字一句给他念,他也听不懂。 大多村人都以为里长家的小子是写了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压根不清楚其中的具体内容。 方剑玉见娘亲哭得伤心,扯了袖子为她拭泪,嘴上劝道:“娘,回去吧,和这样的人家闹有什么用,讲理又讲不过。” 方泉也担心这事儿闹大了会影响儿子秋季的考试,他虽不求阿玉非中个秀才回来,可也怕孩子考砸了伤心。 当即也劝了起来,父子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才把人劝走。 村里就两个童生,林钱氏心里常常把自己儿子和方剑玉悄悄比较,这时候更是扭腰冲着林章文喊道:“儿啊,再有十来天就是院试了!好好考!考个秀才气死他们!我瞧着里长家的小子没把心思用在正经路上,考不考得过还没准儿呢!当一辈子老童生吧!” 说罢,她又把怀里那本《春风偷香记》丢到了地上,似扔什么脏东西般,随即扯着林章文回了自家院子。 林潮生瞧见那本丢在地上的书,心思一动,正要上前却被陆云川拉住了。 陆云川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只拉着人说:“我去捡。” 第055章 买地盖房 “我去捡。” 说罢, 陆云川还拍了拍林潮生的胳膊,随后就朝着那本书走了过去。 有几个大娘还眼巴巴盯着地上那本破书,她们看不懂也听不懂, 但又都知道书是值钱的东西, 听说得几百文才能卖到一本呢。 几人蠢蠢欲动, 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都想去捡, 结果身强力壮又人高马大的陆云川走了过去。好了, 一个个都不敢动了,眼睁睁瞧着陆云川把那本书捡走。 林潮生见陆云川捡了书, 连忙扯着他追上了方家人。 走在前头的方泉正拍着方剑玉的肩膀,偏着头和他说些什么,方剑玉则是抱着怀里的几本破书耷拉着脑袋, 一副蔫巴蘑菇的模样。 方泉说:“是爹对不住你,爹没出息啊。” 刚还蔫巴巴的方剑玉立刻又站直了身体, 红着眼眶冲老父亲摇头, 另一边黄玉凤更是掉着眼泪用袖子抹。 方泉叹了一口气,一手护着老妻,一手安慰般拍着儿子的肩背。 里长心里也清楚, 他儿子懂事, 写那些东西都是为了贴补家里。最近两年, 阿玉很少找家里拿钱了, 不管是束脩还是夫子的节礼, 又或是买书买纸的钱,都很少找他要了。 不仅如此, 他还常常往家里带,每次回来都买肉买糖, 有几次还扯了布,又给他娘买了银首饰。 若是问,他都说是自己抄书写信赚的。孩子大了,方泉也不好多问,只以为县上有门路,这能识文认字的书生好赚钱,哪里知道他是悄悄写起了话本。 方泉叹着气,没说让他继续写,也没说让他不写,只道:“要考试了,你安心备考,这些事儿理都不要理……不然你回书院吧,那头安静些!” 方剑玉却摇头。 书院如今已经有人知道他就是抱玉山人了,背地里议论他、笑话他,方剑玉脸皮本来就薄,被这么一闹就跑回了村子,哪成想村里也不安宁。 方剑玉其实清楚,那些笑话他的同窗其实也背地里看他的闲书,有些看的就是他写的那几本。不知道的时候说“抱玉山人真乃神人”,知道了又开始嫌弃笑话,说他写这些不知羞耻不入流的东西,斯文扫地。 父子俩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声音也不算小,林潮生追了上去一不小心就听了个七七八八。 林潮生没好意思再往前走了,怕戳破家事惹他们更尴尬。 他扯着陆云川站在原地,超前喊道:“里长!方叔!” 方家三人这才停住脚步,林潮生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拽着陆云川又走了过去。 陆云川把手里的书往前一怼,冷巴巴道:“你的书。” 那本书捏在陆云川手里,方剑玉似又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好不容易缓下来的神色又激动起来,脸立刻浮了红云。 他连忙将书从陆云川手里抽回,又抱进怀里,小心翼翼理好皱乱的纸页。 看方剑玉的模样,他虽然羞恼,但对自己的作品十分爱护。 林潮生想了想,忽然说道:“原来这些也是你写的啊。我没看过,不过上回在书肆看到一本《白塔镇伏妖》,好像也署的‘抱玉山人’的名字。写得很不错,天马行空,脑洞大开!” 方泉早知道林潮生会认字,这时候听他说起也不惊讶,倒是对儿子写的《白塔镇伏妖》很感兴趣,听着不像……不像其他的那些书。 方剑玉很惊讶,他刚开始听林潮生提起有些窘迫,生怕林潮生偶然翻到过这几本□□。被一个同龄的哥儿看到,他真要羞得钻地缝儿了。 不过林潮生说他没读过,倒是看过《白塔镇伏妖》。 实不相瞒,那本书才是方剑玉写的第一本,认认真真写的。 可惜卖不出价,后头几本则是他为了销量剑走偏锋了,虽然赚了些钱,但实在……实在叫人难为情啊。 听林潮生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作,一直憋闷的方剑玉可算升起些高兴的情绪,不过他还是觉得奇怪,疑惑问道:“脑洞……大开?什么意思?脑袋怎么能打个洞呢?” 林潮生磕巴了一下,然后才说:“呃……就是,就是说你文思泉涌,非常有想法!诶,我看那本书上还提到,说有系列篇,叫什么《夜话三妖传》,你还写吗?” 其实林潮生哪里是真的认真看过,他只在书肆里草草翻了几页,这《夜话三妖传》还是他在后记里看到的。 林潮生和方剑玉没什么交情,可能是同为创作人,难免有些惺惺相惜想要安慰两句吧。 果然见方剑玉眼睛亮了亮,不过嘴上却说:“唔,快考试了,等考试完吧……那本其实打了草纲,只是不好卖所以才一直没写。” 林潮生点头,似个老夫子般摇头晃脑念道:“那是!那确实院试更重要些!好好发挥!” 说着,几人已经到了方家的院子。 方剑玉可算精神了些,他先冲着爹娘道:“爹,娘,儿子先去温书了。” 说罢,又对着林潮生和陆云川行了礼,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见儿子可算露出个笑脸,黄玉凤才没再继续抹眼泪了。 方泉也放心地点点头,还朝着林潮生和陆云川笑着说了两声“多谢”。 说完,他进了院子,结果扭头发现林潮生和陆云川竟然也跟着进来了。 方泉:“?” 还有事儿? 方泉疑惑地看了过去。 林潮生冲他嘿嘿笑了两声,又扯着陆云川凑了过去,说道:“方叔,我俩想买块地盖屋,你帮我们看看呗。” 他计划着养银耳,量多,家里的废屋可就不够用了。 方泉先是一愣,然后就说道:“买地盖屋?你们想搬家?陆小子那院儿是偏了些,可修得不错啊,也是咱村里少有的瓦房。” 林潮生摇摇头,又说道:“不是不是,我们是有他用的。” 方泉识趣地没有多问,只点着头说:“行吧,这事儿交给我。你们要多大的地?” 陆云川和林潮生对视一眼,二人商量了几句才道:“差不多半亩地吧。” 这在村里盖房可算小了。 哪怕是村里只住得起茅草房子的人家也不止这么大,房屋得要个三两间,灶房得修,茅厕得修。最重要的是得辟一块空坝当院子,还有鸡圈、牛圈、猪圈和种菜插葱的小菜园子,这些加起来地方可不小。 这半亩地能做个什么? 方泉奇怪,却也没多问,只拍着胸膛说:“没问题,交给我,这消息我帮你放出去,瞧瞧谁家有合适的地,到时候再通知你。” 说到这儿,刚钻进灶房煮饭的黄玉凤又出来了,手里端着两碗糖水。 “来,喝碗水吧,口都干了。” 婶子的眼睛还有些红,她哭了好一阵,眼泪掉了不少,虽然这时候情绪已经缓了过来,但眼睛仍然酸涩发痛。 糖在村里可是个稀罕物,除了自家,林潮生也只在里长家喝过两回。 方泉家其实也不宽裕,又常接济村里的苦难人,自家更没什么余钱余粮,是勒着裤腰带供儿子读书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方剑玉知道家里艰难才动了写艳情话本赚钱的心思。 黄玉凤其实有些恼,恼她男人。 对村里人倒是阔绰,充好人,可苦了自家人! 不过黄玉凤今日还是感激林潮生夫夫的,她是不懂什么书啊话本的,只知道她儿子今日一整天都蔫蔫的,还是林潮生同他说了几句才露出个笑脸。 正因此,她才又端了两碗糖水出来,请二人喝下。 喝了水,又和方泉说了几句话,林潮生和陆云川才出门朝着自家去了。 走在路上林潮生心里一阵胡思乱想。 他觉得自己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方剑玉虽然是个书生,却也是个男人。男人写这些东西还被人嘲笑,那他画的那些……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现在是个哥儿,能生娃那种。 画的那些东西要是被村里人知道,那定然是一阵腥风血雨了,林潮生甚至能想象他们是怎么骂自己的。 不要脸! 真不知羞! 真贱的哥儿,画那些东西,可臊人! 没见过谁家夫郎这么浪荡的! …… 嗯,林潮生的脑子里甚至已经有声有色吵了起来,其中林钱氏和周金桂的声音最大。 刚想到一半,身边的陆云川突然开了口,“潮生。” 林潮生偏头看了去,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陆云川的手牵了过来,将林潮生的整只手全部拢住,又才继续道:“你画的那些……之后都由我交给书坊吧。” 林潮生本来还以为他会劝自己别画了,没想到竟说的这个。 林潮生先是愣了一会儿,又才偏着头回答:“行啊。反正没几话也快完结了,之后都不画了。” 倒不是林潮生胆子小,若没有来钱的法子,他肯定还是要“顶风作案”的。可现在不是要开始养银耳了吗?只怕以后没时间画了,还不如安安心心做个银耳商。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没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两只狗子跟在身边,东窜窜西跑跑。 到了岑家门口,忽然看见门外扒着个人影,可不就是好些日子没见的岑叶子吗! “小哥!” “叶子!” 叶子见着林潮生眼睛都亮了,赶忙小跑着扑前来,林潮生看见他也立刻甩开了陆云川的手,把飞扑来的岑叶子抱住了。 陆云川:“……” 陆云川木着脸看夫郎甩开了自己,然后又冲了出去。 握了握突然一空的手,他心里不是滋味,踹了一脚把岑家院子里的狗侄儿拽出来的二黑,训道:“闹什么呢?大黑的崽儿,你玩个什么劲儿?” 二黑被训得趴在地上,低低呜了两声,耳朵都垮了下去。 倒是大黑赶忙上前把自己的狗儿子解救了出来,宝贝般护在怀里,舔着它脑袋上的毛。 鳌拜,那只狗崽子,被它舔得一个后仰,直接肚皮朝天翻了个跟斗。 林潮生抱着岑叶子道:“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快跟我去拿!” “这,这多不好意思啊!”岑叶子先是扭捏地搓了搓手指,然后身体诚实地冲院子里喊了一声,“小爹!我出去一会儿!” 说罢就扯着林潮生往山上的小路去了。 看来,这“不好意思”也就只有一点点吧。 陆云川没说话,抱着手慢悠悠跟在后面,眼睛盯着前头早忘了自家男人的林潮生。 几人进了院,林潮生先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一一翻了出来 “这是牛肉干羊肉干!” “这是姜糖!” “还有松子糖!” “这个是杏脯和柿子脯!” …… 他一样一样拿出来,岑叶子也很给面子,每看到一样就亮着眼睛“哇”一声。 “哇”了一长串,像常在芦叶河抓鱼吃的灰洼子,张嘴也是“哇”一声。 灰洼子是一种水鸟,林潮生不知道它的正经名字,瞧着像白鹭,却比白鹭小,灰背白腹,会“哇哇”叫,村里人都叫它“灰洼子”。 这都是陆云川告诉他的,他当时还很正经地说,这鸟不好吃,他从来不猎。 林潮生撕了块肉脯喂给岑叶子,又晃荡着身子撞了撞他的胳膊,朝人挤眼睛,不怀好意道:“大少爷也给你送了礼!” 岑叶子被这句话吓得呛到,咳了好一会儿才瞪圆眼睛看着林潮生,“谁?陈二少爷?” 林潮生冲他挤眉弄眼地点头。 岑叶子磕巴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嘟囔出一句:“他、他给我……送什么礼啊。” 这话是越说越小声了,到了后面就快没音儿了。 林潮生又说:“谢谢你把他从山上背回来!你不想看看?” 岑叶子本来还觉得奇怪呢,他是真不懂陈步洲一个富家少爷为什么要给他送礼物。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瞧着林潮生那打趣的目光,他不禁就红了脸,小幅度点了点头。 林潮生一拍大腿,直接道:“正好!我也想看!” 他这时候可算想到陆云川了,脑袋一抬就冲他使眼色,差人当苦力帮他把小木箱抱出来。 陆云川瞅了夫郎一眼,叹着气进了门,一脸任劳任怨的模样。 只是这老实面孔底下还不知打着什么算盘呢! 没一会儿,陆云川就把那木箱抱了出来,林潮生从他手里接过又转手塞进岑叶子手里。 “快快快!打开看看!” 还别说,这箱子挺沉的。 岑叶子先摸了摸箱子才红着脸打开。 和林潮生想象中不太一样,不是漂亮的饰品,也不是精致的布匹,全都是些机巧玩具和小物件。 勾了彩线的手鞠球、三个连在一起活像烤串的拨浪鼓、草编的蝴蝶蜻蜓也都精致漂亮、还有类似魔方的简易鲁班锁…… 岑叶子先是一愣,好半天才自言自语般咕哝道:“……我之前说过小时候从来没玩过玩具。”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还不等林潮生说话,又从箱子里找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玲珑球,惊道:“这是什么?雕得好漂亮!” 林潮生凑上去瞧了一眼。 是白瓷做的,从里到外都雕了花草山路,瞧着像一团小山林。里头“山路”上停着一颗圆珠子,能在“山路”间前后左右地滚动,只是有些路是通的,有些路却堵了过不去。 像个手玩迷宫。 岑叶子不懂什么叫迷宫,但他捣鼓了一会儿就摸清了玩法,捏在手里转来转去找“路”。 嘴里还惊道:“小哥!这个好玩!” 林潮生很给面子地玩了一会儿,发现还挺难的,应该够岑叶子玩一段时间才能通关了。 玲珑球刚拿在手里,身边的岑叶子又惊道:“呀,这个是什么?不倒翁?好可爱!小哥,你快看!” 林潮生撇头看了去,嗯,一对憨态可掬的不倒翁,一只兔子一只小羊,都是木雕绘了彩的。 他要是没记错,岑叶子属羊,而陈步洲属兔。 好好好,大少爷还挺会玩儿。 但显然,岑叶子似乎已经忘记陈步洲属兔了,他只觉得兔子和小羊都很可爱,圆滚滚的胖乎乎的。 岑叶子把一对不倒翁放在地上戳了几下,看它们摇来晃去地摆脑袋,自己也不由跟着摆了摆上身,眼睛瞪得圆溜溜,像那只可爱小羊的圆亮眼睛。 林潮生瞅一眼,决定不告诉岑叶子陈步洲属兔这件事,让大少爷自己急去吧,嘿嘿。 玩具玩完了,岑叶子都准备将东西收拾进箱子里了,他这时才忽然发现箱底放了一本小本子,只比手掌略大一圈。 林潮生也瞧见了,好奇问:“那是什么?” 岑叶子不会认字,不会写字,陈步洲送他一本本子做什么? 岑叶子摇摇头,将本子拿了出来。 和书坊里常见的书本不同,这是一本黑灰色的羊毛毡封皮的小本,摸起来厚实又软乎,里头页数不多,但每一张都很厚实,一摞捏在手里也和普通书本差不多厚度。 仿佛知道岑叶子不认字,翻开一看,里头一个字都没有,全是画。 画了溪头村岑家的小院子,还有坐在竹椅上抱着黑黄色狗崽子的岑叶子。翻到后面渐渐是府城的画,江州高大的城门、夜里灯火通明的瓦舍,甚至还有望江楼的麻辣鱼和双椒兔。 这下给林潮生都整愣住了。 别的不说,这大少爷好像是玩真的! 准备的东西还挺认真上心,这一小册子他应该得画挺久的吧。 白天谈生意,晚上回去了还熬夜肝图?! 起先还一直打趣调笑的林潮生忍不住开始担心了。陈步洲一个大少爷,和岑叶子的距离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再说他瞧着陈家的水也深得很,那深宅大院的可不是提把柴刀就可以应付的,只怕叶子玩不过。 林潮生此刻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先不告诉叶子了,就让大少爷自己急去吧。 他要是真心,总该急出个名堂来。 想到这儿,林潮生又面露担忧地看向岑叶子。 若这头心动了,那林潮生也拦不住有情人啊。 他紧张兮兮看过去,却见这小哥儿眼巴巴瞅着画上的麻辣鱼,然后摸了摸肚子,慢吞吞说出一句:“我,我好像有些饿了,小爹应该煮好饭了吧?” 林潮生:“……” 林潮生一句话也没说,送饿了肚皮的岑叶子出了门。 等人走后,他才皱眉抄着手念了一句:“麻烦,我看这事儿麻烦。我不是嫌弃叶子,可门第相差太多,他要是受欺负怎么办?” 院里只剩下陆云川了,这话自然是说给陆云川听的。 这人也皱起眉,偏头看向林潮生,满脸的疑惑。 “什么?和门第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陈二答谢岑哥儿救他的谢礼吗?道个谢还看门第啊?” 林潮生:“……” 林潮生抄着的手放了下来,扭过头用看似无奈又看似震惊的目光望向陆云川,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许久后,他才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位义士,我好像也饿了,咱还是去做饭吧。” 陆云川:“……哦,好吧。” 林潮生:“嗯。” 夫夫俩一起进了灶屋,开始洗菜做饭。 行李也没收拾呢,先把饭做了再说,林潮生是真饿了,生火生到一半又悄悄摸出去偷了两块肉干回来,往嘴里塞。 两人也是坐了好几天的马车,疲乏得很,随便应付了一顿就开始烧水洗澡。 屋里已经是大半个月没有住人了,这段日子岑叶子虽然上来扫过两回院子,但他一个哥儿,自然不好进夫夫俩的房间帮忙收拾,那屋里都积灰。 于是洗了澡的两人,一个换床褥,一个收拾屋子。 行李收拾到一半的陆云川转过头看向刚把床铺好还没转过身的林潮生,他把衣裳往衣笼里一丢,罢工了,扭身就去抱林潮生,把人往干净的床上压。 林潮生:“又干什么呢!衣裳还没收拾完呢!” 陆云川低低道:“明天再收拾,先办正事。” 林潮生已经开始戒色了,果断拒绝道,“不做,刚吃完呢,撑得慌。” 其实吃过快一个时辰了。 陆云川没纠正,只说:“正好消消食。” 林潮生瞪他,又抬起脚踹他。 诶,一脚直接递到他眼前了,当即就被陆云川攥住脚腕拖到身下,又扒了裤子。 别的不说,如今天气还不算太冷,薄裤子真挺好扒的,手一扯就露出半个白净的屁股蛋儿。 陆云川还拍了一巴掌,荡了圈白浪,手感不错。 遂做。 …… 次日,林潮生夫夫要买地盖房的消息传了出去,各家有空地的都去找了里长。 没地的就开始在村里骂嚷。 “这生哥儿,他脑子是不是让河里的水给泡坏了?疯了吧?他买地盖房子?他又不是没房子住!” “我看他是脑子有问题,不知道这段时间去城里学了什么歪门邪道,给迷住了!” 嗯,其中说是非的以林钱氏和周金桂为首。 第056章 盖房砍树 这些闲言碎语传了出去, 倒不用林潮生亲自理会,自有其他人家帮着说话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夫郎正端着木盆从芦叶河洗衣裳回来,听见林钱氏和周金桂议论, 当即就横了眉怼道:“两个老家伙, 也不怕说酸话把自己的牙给酸倒了!说起来也是当婶子的人, 脸皮咋恁厚啊!” 这夫郎是常趁赶集套着老黄牛载客的老田叔的夫郎, 他长得不似一般哥儿清瘦秀丽, 反而生得高大, 手粗脚粗,都快和村里的汉子们一般高了。 这样的哥儿本是不好嫁的, 但他和老田叔是青梅竹马,刚十七岁就被老田叔娶回家,夫夫俩感情一直十分要好。只是哥儿不如女子好生养, 多得一个独子,少有能生二胎的都算多子多福了。 田家也是只得一个独子, 又从小身体不好, 三天两头的总生病,长到二十多岁还没讨着媳妇。 田夫郎不是个擅长吵架的,但林钱氏和周金桂这两个惯爱和村里妇人夫郎吵架的瞧见了却不敢和他对上。 没别的原因, 就因为田夫郎长得高壮, 他脾气也不好, 吵不过就干脆自己动手。他人高力气也大, 一大耳刮子能抽得你眼冒金星, 就林钱氏和周金桂这样的,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此刻听他一说, 两个嘴碎的妇人也悄悄对视一眼,撇撇嘴打算走。 两人还来不及走呢, 后头的曹大娘也洗好衣裳端了盆过来,听见几人的对话也翻了个白眼与之对上,“哎哟喂!也真好意思说啊!还真有脸提生哥儿泡了水!诶,大家都快来看看听听!听听这贼婆子又放什么新鲜亮屁了!” “谁不晓得这林家的是个狠心的,苛待上头大哥大嫂留下来的独苗苗哦!大寒天的撵人家去河边洗衣裳,害生哥儿落了水,人都快烧没了,这两口子贼货也舍不得请大夫!留着一把子钱等着给自家造棺材呢!竟还真有脸摆出来说!当村里谁不晓得似的!” “还有这个!这个脸皮也是厚的!刀都砍不穿哟!谁不晓得她周金桂当初想卖木头没卖出去,就把生哥儿记恨上了!张嘴就把个馊霉烂馒头挂嘴边!这生哥儿小时候多可怜,谁家没给他吃过两个馒头窝头,谁像她这样到处念!” “我可说了!指不定啥时候生哥儿还得在村里收木头呢,你们谁要是信了这俩恶婆娘的话,这往后没你们赚钱的份!” 曹大娘一张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把林钱氏和周金桂念得面红耳赤,偏偏田夫郎还挡在她前面,气得这俩妇人想扑上去和她撕打都不敢,最后灰溜溜地回了家。 等人走后,曹大娘才提着根捣衣杵走到田夫郎跟前,喊道:“山月,你捣衣杵忘拿了,刚放河边的大石头上险些掉水里,我给你捡回来了!” 田夫郎,也就是杨山月,他干笑两声道了谢,从曹大娘手里接过那根衣杵。 瞧他脸上一片惨淡愁容,哪里还有刚才骂林钱氏和周金桂的气势了,眉头更是时时刻刻拢着愁云。 曹大娘是个热心肠,除林钱氏和周金桂这样的搅屎棍儿,她和村里的媳妇夫郎都处得好。 这时见杨山月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赶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春来又病了?” 田春来,是杨山月的独子。 听曹大娘提起,他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这孩子都病了快一个月了,去看了镇上的大夫,说要好好养,最好是买根山参日日泡茶喝。你说说,谁家买得起参啊!” 倒不要太好的老参,反怕虚不受补,老大夫说三十年的参就足够了,一根五六两银子。 其实家里已经商量过了,他当家的想把黄牛卖了给娃买药喝。 可家里的黄牛是大进项,只怕卖出去后的日子更是艰难,若是春来的病没治好,之后再要喝药,更是拿不出钱了。 想起这些杨山月就是唉声叹气,愁得他头发都白了一半。 可怜天下父母心,田家那孩子也是曹大娘看着长大的,懂事又听话,就是身体不好,农活儿也做不成,正因如此才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曹大娘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下一刻又想到什么,忽然就“诶”了一声。 “诶!” “你家不是还有个老房子吗!我记得离我家还不太远呢!生哥儿要买地,我瞧着你家那地儿就不错啊!” 是了,两家原是老邻居,田家是在十多年前搬的家。 杨山月听她一提也想了起来,先是一喜,后来又露了愁容,皱着眉嘀咕道:“那成么?那地儿不太吉利啊!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去找了里长,生哥儿凭啥买我的呢?” 这不吉利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房子经过火灾,正是因为烧没了大半田家人才不得不搬家。 那火来得古怪,大半夜烧起来,没燃烛没点灯的,莫名其妙就烧了起来,房子烧没了大半,幸好火是从灶房烧过来的,一家三个住在另一头,发现得早,人都没事儿。 村人愚昧迷信,觉得田家是惹了火鬼,都觉得那地儿不干净,有些人更甚至路过了都得绕着走。 听他一说,曹大娘也不敢保证了,但还是拍了杨山月的胳膊道:“你管它成不成的!你先试试啊!若成了,春来买参的钱就有了!若是不成,你又不亏什么,总要试试嘛!” 杨山月一品这话,诶,真是这个理儿,当即就点了头,可算露出些笑来。 他笑着同曹大娘道了谢,匆匆回家去了,他得赶紧回去和他当家的好好商量商量,试试也成! …… 次日,方泉背着手亲自敲响了陆云川家的院门。 门还没开呢,院里的两只大狗先爬起来冲着门吠叫,陆云川出来开了门,又给两只狗一个来了一巴掌,骂道:“一个个吃多了,嚎什么呢!” 方泉笑嘿嘿进来,瞅着两只灰溜溜趴回狗窝的大狗,绕远了些走,还说道:“这两个哦!去年我家杀年猪,它俩还摇头摆尾地来讨骨头呢,结果我上了门,还是冲我叫唤!” 这两只狗在外头是不叫唤的,也不咬人,但在自家若有外人上门那就叫得凶,如今也只有岑叶子进门能得个好脸。 也是猎犬的天性,倒不是它们真想咬人,而是家门口来了外人,得嚎两声给主人提个醒儿呢! 只是猎犬凶,嚎起来就更凶了。 陆云川不善言辞,只说:“它俩不懂事,您别跟它们见识。” 方泉自然不会和两只狗见识,笑嘿嘿问道:“你俩要买地的事儿,我把消息一发出去立刻就有人来问了,我瞧着有两家不错。生哥儿呢?喊他出来一起听听?” 陆云川点点头,转身就想去屋里喊林潮生,结果扭头就看见夫郎迷迷瞪瞪地跨出了房门,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林潮生打了个哈欠,又被门槛绊了个趔趄,瞌睡立刻就醒了一半。 方泉在院里的竹椅上坐着,瞧着这睡眼惺忪的哥儿也是发笑。 村里这些小媳妇小夫郎的日子,没哪个过得比生哥儿还好了,这都申时半(下午四点)了,他竟是才从床上起来的模样,显然是睡了个舒服。 陆云川立刻起身走了过去,挡在林潮生跟前拉了他一把,垂着头说道:“潮生,你衣裳穿反了。” 林潮生:“!!!” 林潮生这下是完全清醒了,低头拽了拽衣裳,看到露在外头的粗糙针脚,这是把里外穿反了。他刚从床上爬起来,半梦半醒,是闭着眼睛摸衣裳穿的。 林潮生赶忙又跑回去,陆云川低低笑了两声,扭头对着方泉说道:“潮生去端些茶果子出来,里长先坐。” 方泉:“……” 倒不必如此,他不瞎,也不聋。 方泉干笑两声,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没多久,林潮生果然换好了衣裳,还真端了茶水和糕饼出来。 “方叔!快尝尝!这是我们从府城带回来的茶!” 林潮生热情地招呼。 村里用糖水招待客人都算奢侈了,少有用茶的。 方泉对糕饼没兴趣,倒捧着茶水喝了一口,他是个大老粗,品不来个好坏,只觉得香,真香。 喝了两口茶,方泉才说道:“有几户想卖地的人家,我选了两户老实人,以后不容易起纷争。” 方泉其实隐隐能猜到,生哥儿买这地盖这房子多半是为了赚钱,这赚钱的事儿就容易起矛盾。 林潮生自然明白里长的好意,一脸乖乖巧巧的小学生样子听他继续说话。 方泉开始说:“一户姓林,倒和你有些远亲。不过这家人早些年就搬到了县里,也就每年扫坟的时候回来一次,他家走时就和我打了招呼,想把老房子卖出去。他家住在县里,隔得远,一家也都是实在的,不会出什么事。” “还有一户姓周,他家近年发达了,前年又起了新房子,青砖瓦房修得大气。那老房子没人住,也想卖出去。一家子都不错,老子儿子都肯干,这才赚下这份家业!” 方泉说完了,话音落下后他顿了好一会儿,似在斟酌用语。 林潮生起先还在思考这两户人家,他如今在村里住了大半年,听里长一提就知道说的是哪两家了,就连位置也知道。 刚想了一阵,抬头就看方泉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立刻开口道:“方叔?怎么了?” 方泉叹了一口气,有些难为情地搓了搓裤子,好半天才开了口,“其实还有一户人家,你应该也挺熟的。” 林潮生立刻作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里长继续说道,“是老田家的房子,就村里经常赶车的那个老家伙,你得喊声叔呢。” 林潮生一愣,说道:“老田叔?他家也要卖地卖房?” 方泉点点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田家的老房子是十多年前失火的,这日子久了,村里议论得也少了,但只怕真卖了出去又有不少人有得说了。 可田家的春来又病了,方泉是里长,又是长辈,他本就是个善良人,在村里接济了不少人家。他常往镇上走,镇上的事情比村里人更熟悉,那老大夫还是他介绍给老田的。 这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不管生哥儿两口子买不买这块地,他都得提一提。 不过他也把话先说清楚了,不瞒着林潮生。 方泉又说,“不过他家房子失过火,村里人都觉得不干净。” 说罢,他又把当年田家失火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 林潮生一听,诶,扯些什么神神鬼鬼的,不就是因为大夏天太热太干,这放干柴的灶屋才自己烧起来了吗?而且起火点还是灶房,说不定是做饭烧火时的火星子没有及时扑灭,风一吹就给点着了。 林潮生完全不在意,甚至还给方里长科普了一番,从家庭防火讲到山林防火,给方泉说得一愣一愣的。 陆云川在一旁听着,瞧林潮生那认认真真的模样就忍不住发笑。 老田叔他知道,那也是个老实人,心肠也好,之前还隔三差五帮叶子捎慈幼局发的羊奶。 林潮生不知道田春来的事情,但冲着老田叔这个人,他也愿意去看看他家的老房子。 话不多说,三人立刻就出了门去看房子,按着远近三户人家都看了。 也是巧了,一轮看下来,还真就老田叔家的房子最合林潮生的心意。 按着远近看过去,最先看的就是林、周两家的。 姓林那户的房子是真不错,是一座木头房子,院子也辟得宽敞。 可就是太不错了,那房子住人合适,用来养银耳就不太行了,得推倒重修。不说一个好端端的房子推倒了有些可惜,就那地儿得是地契房契一起买,买了房子又把房子推了,那不是钱多烧得慌吗? 姓周那户的房子倒是合适,矮小陈旧,是三间相连的土坯房子,围了一圈竹篱笆,就篱笆破破烂烂,怕要重新修整才行。不过这些倒不是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那地儿光线太好,一天几个时辰全晒着太阳,可银耳生长最好在潮湿的环境,那地儿也不太成了。 林潮生一路上拉着陆云川小声叽咕,说着说着还摇起了头,总之是不太满意。 这话没和方泉解释,但方泉看了小两口的神情就明白了大半,立刻带着人往老田叔那老房子去了。 老田叔的老房子挨着芦叶河,取水方便。那房子被火烧去大半,房契虽在却也跟着这把火一起失效了,若要买只需买下地契。一面迎着小山坡,另一面又是一片近年来刚长起的杨树,遮去大半的太阳。 大小也合适,林潮生看了两圈就觉得不错。 若说唯一的一点问题,那就是这地方挨着曹大娘家,而曹大娘和林钱氏是邻居,因此这儿离林家也不怎么远。 不过林潮生不怕麻烦,他倒嫌一日太闲,想要林家来找茬闹事给他乐子看呢。 和陆云川商量两句后,二人当即拍板定下,方泉也是高兴,立刻喊了两个在村里结伴玩乐的小子去田家找了老田叔过来。 没多久,田家两口子就过来了。 老田叔是个情绪内敛的,倒看不出过分的喜悦。 但杨山月却喜极而泣,一见着自家这老房子就开始抹眼泪了,嘴里喃喃道:“好,好啊,太好了。真卖出去了,春来的病有指望了!” 林潮生不明所以,找里长一打听才知道老田叔夫夫卖房子是为了给儿子买参治病。 还想习惯性砍砍价的林潮生没再开这个口,不过老田叔夫夫也都是厚道人,并没有因此狮子大张口,给的都是实在价。 买家卖家都谈拢了,杨山月连房契地契都带来了,方泉又借老田叔的后背当桌子,当场写了新契。 等着两边都戳了手印,方泉才收了随身携带的笔墨,说道:“这事儿就算完了。明儿你俩家跟我去趟镇里,找官府印契走个程序,就算妥了。” 老田叔捧着那契书抖了抖嘴皮子,好半天才点了头,连声道:“好,好,我家有牛车,明天我来赶车。” * 溪头村不小,但人多嘴杂,这事儿也不知是谁先传出的,总之过了一晚上村里的人都知道生哥儿两口子买了老田那失过火的房子。 一时间,更是议论纷纷了。 这下不止林钱氏和周金桂俩碎嘴子说酸话,有两家想要卖地没卖出去的也跟着叽咕叽咕说起来。 “我看生哥儿真是中了邪!好好的地不要,他偏买个失过火的灾房子!” “可不是!我家那老房子多好啊!都不用推了重修,直接就能住人了!要不是里长提起,我都舍不得卖呢!” 村中大坝边上有一棵老槐树,村里的妇人夫郎得了闲就拎着小马扎在树下乘凉,或是缝衣裳或是纳鞋底,一边干活一边和其他人聊天。 今天林钱氏和周金桂也在,近来她俩不招村里人待见,能说上话的就没几个。 但听到有人念叨林潮生,语气里还似有不满,周金桂停了手里的针线活,立刻扭头冲着说话的人叫了起来。 “你可是说对了!真是说对了!我看啊,生哥儿真是中了邪啊!你们想想啊,生哥儿二月时落了水,紧接着就发了大病,人都险些没了,那陆小子都给他办了棺材,再晚半日只怕都埋土里了!可就是奇怪啊,生哥儿竟然又醒了!你们说说,怪不怪!我瞧着,怕醒的不是生哥儿,是芦叶河里的水鬼!” 周金桂说完,林钱氏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还真作出认真思考的模样。 她说:“也是有点儿道理的!潮生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乖巧,胆子也小,平常在村里见了人说话都不敢!上回醒来后就大变样了!敢和长辈顶嘴!不像我从前那乖侄儿了!哎哟,好姐姐,亏得你提起呢!我家生哥儿莫不是被水鬼给害了!” 奇闻怪事,说得一伙妇人夫郎一愣一愣的,有那胆小的已经在缩脖子闭眼了。 这回曹大娘不在,不然铁定第一个站出来反驳。 不过虽失了这个助力,却也有心肠好的,忍不住就开了口:“钱桃枝,你也真是好意思说啊!二月大冷天撵人去河边洗衣裳,人掉下去后就生了病,你也舍不得掏银子给他治。那害了生哥儿的不是你吗?!” 说话的竟是李荆娘,就是那个卖豆腐的寡妇,夫家姓周,村里人都喊她周娘子。 李荆娘身边还坐着一个扎丫髻,绑着红头绳的小丫头,听此也撅了撅嘴巴嘟囔:“潮生哥哥是好人!给圆杏糖吃!” 李荆娘寡居三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又独自拉扯一个女儿长大。为了孩子,她曾经也想给家里找个能顶门户的男人,旁人她都看不上,就把目光放到了陆云川身上。 去找过一回,被拒绝了。 后来陆云川和林潮生成了亲,那生哥儿还来找她卖豆腐,却撞见一个混子到她家找麻烦,很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这不要脸给自己找男人,还被那男人的夫郎听见了,李荆娘自然是臊得慌。 但生哥儿听见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放了狗吓走了纠缠她的混子,之后也常来买豆腐,并没有因为此事就看不起她。 林钱氏一听,气得嚷起来,“钱桃枝也是你叫的!老娘算你长辈了!你个死了男人的克夫丧门星,没婆母教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这样的女人若在我家,嘴都给你缝上!” 李荆娘直接就气笑了,她放下绣棚站了起来,扯断手里的线捏着根针就朝着林钱氏走了去,闪着寒芒的绣花针往她眼前戳,“来!来!你缝一个给我瞧瞧!我还没见过这世面呢!还‘若在你家’?你家是个什么皇帝门槛啊?当谁求着扒着要进?” 李荆娘丈夫死得早,这几年和女儿相依为命,硬是练成了一副泼妇性子。别说村里的妇人夫郎呢,就是纠缠她的混子泼皮她都敢直接提了刀对上去。 林钱氏是个欺软怕硬嘴上厉害的,一看李荆娘捏着根针就怼了上来,寒光闪闪的绣花针想要往她眼睛里扎。 可是吓得她不敢说话了,其余几个说闲言碎语的也尴尬地住了口。 这时候,村里一个青年汉子提着锣从这边走过,铜锣敲得哐哐响。 “大坝开会了啊!里长说了,陆猎户家要盖房子,还要找人上山砍木头!请十五个壮劳力了!盖房的一天二十文!砍木头的按根算钱,一根一文,多砍多得啊!快快快!都快点儿来嘞!” 听到这话,李荆娘嗤笑了一声。 她又转身慢悠悠走了回去,捡起被她丢下的绣棚,又扭头看了那几个说闲话的一眼。 开口道:“婶子阿叔几个我是记住了!今儿生哥儿家请工人,我就看你们几家有没有脸去了!” 这话说得那两家人臊皮耷脸的,树下坐着的其他人也暗自庆幸,幸好刚才没跟着这些人一起扯闲话,不然这活儿他们可不好意思求上门去! 有人放起了马后炮,干巴巴笑着说:“就是就是!我要是他们,我可没脸去!” 也有那聪明的,得了消息后就悄悄回了家,得赶紧回去知会一声,家里儿子二十多岁,正是一把子力气使不完的年纪。 没多久,槐树下的人都散去了,李荆娘也牵着小女儿回了家。 但过了没一会儿,槐树边的大坝子又渐渐聚了不少人。 这大晒坝是村里最大的坝子,是村中公用的,谁家若要晒谷子晒苞米,只要来得早就能占上位置。村里若是要开会宣布什么大事儿,那也是在这儿,一家来一两个人,能把大坝子挤得满满当当。 林潮生和陆云川并不知道刚才槐树底下闹腾的事情,也没见着帮他们说了话的李荆娘。李荆娘就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家里根本没有男丁,这大会她自然也没来。 里长扯着嗓子大声说了几句,坝子上人多,他吼破了嗓子才能保证每个人都听见。 林潮生瞧见是直撇眉,暗道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盖房、砍树的事儿说清楚了,林潮生和陆云川商量后,找了十个会盖房子的熟手,又找了五个勤快肯干的汉子砍树。和起先说得差不多,盖房子的一天二十文,但不包饭;砍树的一根一文,砍得多拿得多。 被选上的人家自然是高兴,盖房子的汉子也不在乎那顿饭,大不了喊家里的婆娘夫郎帮着送,这可是二十文,就是在镇上做工也才得这点儿钱了。 砍树的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暗比较起来,都想着做那个砍树最多拿钱最多的人。 曹大娘是最高兴的。 她男人虽比不得年轻人有劳力,却是个老泥工了,那些个年轻人哪有他的经验,这盖房子自然有他的份儿。她大儿子则块头大有力气,第一个就报名去砍木头,生哥儿和她关系好,一口就答应了。 不仅如此,生哥儿还同她说,这几日砍来的木头得在她家院子放一放。 那房子不用修得多好,毕竟不怎么住人,主要是为了养银耳,倒不求多精致。不过哪怕如此,怎么也得耗个半个多月的。但新鲜的青杠木本就不能直接用来养银耳,也得晾上半个月,这时间刚刚好。 曹大娘家院子大,腾得出位置摆放,只等那头的房子一修好就能挪走。 不过生哥儿也不好意思白占她家院子,给了三十文呢,曹大娘本来推脱着不肯收,但这孩子硬塞她手里啊。 哎哟,可真是个好孩子。 曹大娘暗暗想着,此刻她还不知道刚刚在槐树下发生的事情,不然只怕又得扯了袖子去和人吵架了。 第057章 叶子天赋 定下人选后, 第二天就开工了。 盖房子的有两个还是曹大娘她男人的徒弟,有他看着,那头乱不起来。所以林潮生和陆云川则是带着砍树的五个汉子上了山, 这一趟连岑叶子也跟着去了。 他说秋天到了, 山上的野果子、野核桃都差不多熟了, 尤其是野核桃拿到镇上去能卖个好价。 之前他给陈步洲送饭也攒了些钱, 但岑叶子节俭, 家里还养着一个要吃奶的小弟, 更是要多多赚钱了,于是跟着夫夫二人上了山。 起先的两刻钟, 林潮生还老老实实跟在陆云川身边,同五个汉子讲选木头的要领。要砍青杠木,只砍青杠木, 还得是八年往上的老青杠木,最后是选直溜的砍。 可随着…… “小哥!我看见八月炸了!都熟透了, 我给你摘一个尝尝!” “哇!小哥!这儿有拐枣树!这个可好吃了!你要不要?!” “诶还有无患子诶, 这个能搓皂丸子,洗衣裳洗手洗澡都能用!小哥你要不?!” …… 慢慢的,林潮生就撇开陆云川溜到了岑叶子身边, 和人在林子里玩闹开了! 先是林潮生气得跳脚的声音:“没熟!死叶子你敢骗我!又涩又麻!岑叶子, 你完了!” 紧接着是岑叶子叫嚷, 他还嫌弃林潮生浪费, 大叫道:“哎呀, 哎哟!你太浪费了!小哥你太浪费了!野柿子要拿回家闷一段日子才能吃的!这个可甜了!” 陆云川停在小路上,木着脸看两个小哥儿打闹, 想笑,但硬是笑不出来。 这时候, 曹大娘的儿子方木生憨憨凑了上来,又憨憨问道:“陆哥,你咋不喊哥夫郎嘞?他要跑没影儿了。” 难道是他不想喊吗? 陆云川心里默默想。 想完又木着脸转过脑袋,直勾勾瞪着方木生看,直把人盯得头皮发麻。 方木生像是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傻兮兮挠了挠脑袋,又把头扭了回去,自言自语嘀咕:“呃……呃……我看这树不错,多直啊,砍它。” 陆云川像是叹了一口气,又才悠悠收回视线,继续去看自己的小夫郎。 好家伙,这下真跑没影儿了。 陆云川:“……” 陆云川这回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冲着两人跑去的方向喊道:“潮生,别跑太远了!” 瞧不见人,只听见一道欢快的声音传了回来,“好嘞!” 林潮生跟着岑叶子跑去摘无患子了。 无患子的树并不高大,开叉又低,岑叶子是个爬树的好手,他把绑腰上的柴刀解下来丢到地上,然后三两下蹦上树,挑了金黄饱满的新鲜果子采摘。 一个在树上摘,一个在地上捡,林潮生用衣裳兜着,没一会儿就捡了好多。 等岑叶子下来,他才对着人问道:“你会用它做皂丸?” 家里的皂丸是陆云川在镇上买的,一盒有四十颗,花了五十文。这东西洗碗洗衣裳能用,洗手洗澡洗头也能用,因此用得很快。 岑叶子下了地,正垂着脑袋看林潮生衣裳兜子里的无患子果实,一个个圆溜可爱,他是越看越喜。 他还朝着林潮生歪了歪头,答道:“会啊!小哥,你不会吗?” 岑叶子的语气实在是太平静的,好像是个人都该会一样,又眼巴巴瞅着林潮生,搞得林潮生没好意思摇头说他不会。 不过幸好岑叶子没有好奇多问,他又继续说,“我家的皂丸子都是我自己做的!用皂荚、无患子加上草木灰。其实要是有猪胰子就更好了,能成型,会更好看的!小哥,你可别嫌弃猪胰子脏,真能做的!” 这下真给林潮生惊住了,他把怀里的无患子全倒进岑叶子的背篓里,然后拉着人坐到旁边的大石头上。 扯着人问:“你咋知道的?” 村里人多用皂荚,皂丸澡豆都少有人买,更别说香胰子了,怕是有些人连听都没听过呢。 岑叶子两眼圆亮睁着,像是还不知道这事儿有多稀罕,还歪着头说:“我自个儿琢磨的啊!听说镇上的小姐都用胰子洗手,胰子胰子那不就是猪胰子吗?名儿都没换呢!我之前买过一块儿猪胰子捣鼓了两次,就是那玩意做的,只是我手生,做出来的颜色不好看,模样也不好看,但闻起来还挺香的!” 自己琢磨的? 林潮生看着岑叶子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这叶子是个手工达人啊!真是白白浪费了他的天赋! 这胰子哪怕明明白白告诉别人它的做法,可也没几个人真能把它做出来,其中详细过程、比例、火候都是重中之重。哪有像岑叶子这样,捣鼓两次就给捣鼓出来的。 这可能就是天赋。 其实岑叶子没告诉林潮生的是,这是两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他还不敢和家里的阿父和阿奶对上,当时被阿奶看见他捣鼓这些,骂他浪费粮食,还拿笤帚把他打了一顿。他之后就不敢用猪胰子做了,要不然只怕早研究出像模像样的成品。 林潮生盯了他一会儿,随后认真说道:“叶子啊,你就没想过做这些拿去卖?这可比卖山果子赚钱!四十颗皂丸就能卖五十文呢!” 岑叶子睁圆了眼睛,傻乎乎看着林潮生,呆了好一会儿才朝他伸出五根手指,惊讶又夸张地说道:“五十文?!” 要知道,他做皂丸,一天就能搓百来丸,这还是做完了家务活儿抽空做的,时间不多。 他先是一惊,后又紧张地搓了搓手,“这,这真这么好卖啊?我也能卖吗?” 林潮生冲他点头,继续鼓励说道:“皂丸算便宜的。就你说的香胰子,一块儿普通的就卖七八十文,都是镇上的小姐夫人们常用。还有那刻了花儿,用了什么茉莉、紫草、桂花的,又香又好看,这样的一块儿卖二三百文的都有呢!” 林潮生说得认真,岑叶子听得也认真,到重要的地方他还会托着腮帮子小小的“哇”一声。 最后,岑叶子神色纠结,显然有些意动又担心自己做不出来。 他小声说道:“可真厉害啊,真能赚这么多吗?” 林潮生鼓励道:“试试才知道!说不定你也很厉害呢!” 岑叶子点点头,手里攥了一把背篓里的无患子,默默下了决心。 二人谈完,又去摘了些别的野果子。 其中野柿子摘的最多,一个个橙红橙红的挂在树上,像一盏盏小灯笼,摘下来拿回家再闷上几天颜色就会变得更红,捏起来微微发软,那时候就能吃了,甜得很。 两个摘了十来个野柿子,又才你扯我一把,我扯你一把继续往前走。 路上,陆云川时不时喊上两句,这才让二人没有不知不觉跑远。 又走了好一阵,两人才找到一棵野核桃树。 那棵树十分高大,看起来可不太好爬。但外表小甜心,身手像只猴儿的岑叶子见了不以为然,拍着手自信地说:“小事儿!交给我!” 说罢,他从背篓里翻出两双黑乎乎的粗布手套,一双塞给林潮生,一双自己戴在了手上。 岑叶子说道:“还是我上去摘,小哥你在下面捡。喏,手套可一定得戴上,这山核桃的青皮黏糊糊的,沾手上会变黑,特别难洗,而且还会发痒!” 林潮生点点头,听话地把手套戴了上去。 岑叶子也点点头,然后一蹬腿猴儿般窜上树,左踩一脚右踩一脚动作灵活地很。 但这树太高了,林潮生看得心惊肉跳,还是忍不住抬头喊道:“叶子,你当心着点儿啊!” 刚说完,树上就丢下来几颗青皮核桃。 紧接着就是岑叶子脆生生的声音,“知道啦!” 林潮生看他两眼,也忙低下头捡起了野核桃,一个个全丢进背篓里。 捡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那背篓快满了,林潮生撑着腰直起身子,正想喊岑叶子下来。刚站起身,忽然发现陆云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左手还提着一把锋利的柴刀。 林潮生看他一眼,又偏头看了看四周,见其余几个汉子也都过来了,正朝核桃树上面继续走,那上头有好几棵青杠树,都是又高又大又直的好木材。 林潮生见那五个汉子都走了过去,其中曹大娘的大儿子路过的时候还朝他打招呼。林潮生冲人笑了笑,然后扭过头也轻轻推了陆云川一把,笑着说道:“你也快去啊!” 陆云川没说话,他将提刀的手收在背后,又抬起另一只手掰着林潮生的脸,随后俯下身在他脸上啾了一口,最后默不作声地转头跟上了几个汉子,整个过程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好像刚刚搞突然袭击的人不是他。 林潮生:“……” 他瞪着陆云川离开的背影,又下意识抬头看向树上的岑叶子,立刻对上岑叶子趴在树上低头朝下望的眼睛。 岑叶子:“……” 两个哥儿都没有说话,岑叶子红扑扑一张脸从树上下来,目光总是忍不住往林潮生身上瞟。 林潮生被他盯得受不了了,气势汹汹瞪了他一眼,叉着腰说道:“有话就说!” 岑叶子红着脸,抬起一双戴着黑乎手套的手,两只大拇指按一起蹭了蹭,小声道:“你,你们……怎么,怎么在外面就、就、那个!” 林潮生本来还觉得被岑叶子看见怪尴尬的,可看这哥儿面上红扑扑的模样,又忍不住逗他。 他摆出厚脸皮的样子,贱兮兮问:“哪个啊?” 岑叶子还没意识到自己被逗了,他认真地又狠狠按了按两只大拇指,继续说:“就那个啊!” 他不好意思直说,只悄悄踮了踮脚尖,撅了撅嘴作出一个“亲亲”的动作。 这小模样把林潮生逗得哈哈笑,要不是手上戴了手套,现在定然要狠搓一通岑叶子的脸。 岑叶子近来长了些肉,脸上也圆了两分,看起来就十分好搓。 岑叶子看他笑得抱肚子,撅起来学“亲亲”的嘴撅得更厉害了,这下都可以挂一个小油壶了。 他还忿忿不平地说道:“小哥,你笑话我!” 林潮生笑得更厉害了,气得岑叶子背起背篓就朝前走。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陆云川又提着刀从上面走下来,对着两个哥儿问道:“采果子采得怎么样了?” 林潮生正和岑叶子蹲地上,一边嘻嘻哈哈拌着嘴,一边采摘野菌儿,听到陆云川的声音他又立马站起来冲着人说:“采了好多!叶子说野柿子好吃,待会儿我们带几个回去一起吃。” 刚说完,还不等陆云川说话呢。 玩吵架拌嘴游戏正玩到兴头上的岑叶子已经习惯性小声接了一句:“不给你吃。” 陆云川听见了,他还不知道二人刚刚发生了什么,疑惑地偏头看了过去。 岑叶子这才反应过来,抬起脑袋就发现壮得跟头牛似的陆猎户面无表情瞪着自己,眉峰那道疤似凝成一把骇人的刀往他眼睛里戳。 嗯,比他的柴刀还骇人。 岑叶子:“……” 胆子时大时小的岑叶子立刻缩了缩肩膀,恨不得和地上那一摊野菌子缩在一起,躲到泥巴下。 他埋了埋头,小声嘟囔:“……我、我刚刚其实没有说话。” 林潮生憋着笑,凑近陆云川身边,晃着身子撞了撞他的胳膊,又朝人小声叽咕道:“行了,别吓他了。” 陆云川也十分委屈地皱着眉看向林潮生,两只眼里都写着:我没有啊! 他真是没有啊。长得凶也能怪他? 陆云川是真委屈。 林潮生笑得直晃悠,趁岑叶子玩蘑菇扮演的空挡贴上去捏了捏陆云川的手。 正是这时候,石坡上的方木生喊道:“陆哥,咱几个都准备好了!回吧!” 陆云川立刻被哄好了,他先是朝方木生“嗯”了一句,又反过来捏了捏林潮生的手,说道:“走吧,我送你们下山。” 林潮生点头,又才拉起地上萎靡的岑蘑菇,几人结伴下了山。 林潮生手里拎着一筐野菌,岑叶子背着背篓,陆云川一众汉子则是扛了木头。 下山走了好长一截路,岑叶子也忘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又亲亲热热拉着林潮生介绍起今儿采的菌子。 陆云川把两个哥儿送到山下,放下木头,又和另外五个汉子上了山。 他们今天砍了不少青杠木,怕是要来回好几趟才能全扛下来。 岑叶子还扯着林潮生说话,说得兴致勃勃。 “这个野柿子闷个五六天就熟了!最好是埋在米缸里,可惜我家没有那么多的米!” “还有这个菌子,这个菌子炒起来可好吃了!就是一定要大火炒熟,一定要多炒一会儿!” “这两个最好看的八月炸留给你吧!你和陆猎户一人一个,这个也好吃!可以拿勺子挖着吃!” “野核桃给你一些!再给陈二少爷留一些!剩的我拿去镇上卖!就是有点少,我再去摘两回,到时候一块儿去卖!” 岑叶子说完,才背着背篓回了家。 林潮生也收获满满回了家,进门先给两只狗子一个爱的摸摸头,然后提着东西进了灶房。 陆云川怕是得往山上跑好几趟才能搬完今天砍的木材,搬下山后还得借车把木头都拉到曹大娘家,等他收拾好回家都差不多天黑了。 林潮生进灶房收拾了一下,想着陆云川今天怕回来得晚,今晚上的饭就由他做好了。 不过林潮生的厨艺真是一般,这菌子他也不敢炒,怕炒不好吃了见小人,干脆还是系了围裳开始和面、揉面,准备做面条吃。 煮一碗手擀面,再炒一份肉沫辣子的浇头,到时候盖在面上,也是色香味俱全。 林潮生不敢直接下锅,得估着时间等陆云川回来,怕做早了面冷了、坨了。 他揉好面,又剁好蒜末肉沫和辣椒碎,调了料腌好,就等陆云川回来了再下锅,正好吃个热乎的。 等林潮生都准备齐全了,陆云川还没回来。 他在院子里晃了一圈,觉得有些无聊。平常家里也只有他和陆云川两个人,但有个伴儿就似有说不完的话,从不觉得时间难过,如今一个人在家竟有些难捱了。 先去骚扰了大黑二黑,惹得狗烦,最后悻悻回了房间。 不过回了房后他就把画板翻了出来,打算一边画稿子,一边等陆云川回来。 还是那篇《农夫与蛇》,因为快到了交稿的日子,所以他在江州府时也赶着时间在画,如今只差收个尾了,这次的稿子就完成了。 林潮生画得起劲,渐渐就忘了时辰,聚精会神在画上,连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都没有察觉。 陆云川也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沉默着看他画画,细长的炭笔捏在手上,寥寥几笔就勾出人形。 突然,他冷不丁开了口:“这样不对。” 屋里安安静静,只有炭笔画画的声音,他突然一句话可把林潮生吓坏了。 林潮生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抱着画板猛地站了起来,有些慌张地朝后看去。 见是陆云川,那颗扑通扑通直往喉咙眼跳的小心脏才又落回了胸腔。 他瞪着陆云川,没好气说:“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陆云川没回答,他反倒伸手指向林潮生画本上的画,用仿佛讨论什么严谨学论的认真语气说道:“这个姿势不对,腿掰成这样会很痛。” 林潮生:“……” 林潮生有一瞬间的无语,他也跟着看向陆云川手指的画,画风“大开大合”,两个人都十分“坦诚”。 他磕巴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试过!” 听到林潮生的话后,陆云川还真点了点头,张嘴却说道:“我没试过。你试过,你上次都疼哭了。” 林潮生:“……” 于是,暴怒的林画家把究极细节控撵了出去。 第058章 镇上买骡 林潮生把人撵了出去, 又握起笔继续画,可努力了好一会儿总是静不下心来,脑子里还回荡着陆云川的声音。 “这个不对。” “这个姿势会很痛。” “你上次就疼哭了。” …… 林潮生抓了抓脑袋, 把头发揉成个鸡窝才停下手。他静不下心也没再勉强, 收起画本出了门。 走出房间就闻到一股肉香, 是碎辣子炒肉沫的味道, 陆云川还往里头打了一个鸡蛋, 辣子红绿, 鸡蛋炒得黄澄澄的,颜色拌得好看, 裹着肉沫更是油汪汪的香人。 陆云川高高大大一人站在灶台前,腰上系着围裳,袖子上也套着一个粗布袖套子, 手里捏一把铜勺在锅中快速翻炒。 他生得过于高大,灶台只到他腿上, 炒菜得微微勾着背, 倒不显得难看,反而给他整个人都罩了一层烟火气。 炒好的浇头盖在面上,陆云川单手扯下围裳, 又一手端起一碗转过身, 冲着进屋的林潮生说道:“吃饭吧。” 愣神的林潮生立刻反应过来, 小跑着过去将小折桌打开了, 然后接过自己那碗。 自己那碗肉多面少, 地下还铺了烫熟的青菜叶子。陆云川则是一大碗面,只上头铺了薄薄一层浇头, 他口腹之欲不重,但胃口大, 吃得多,连吃面的碗都比林潮生的碗大一些 林潮生吃了两口,笑眯眯朝陆云川点头,表扬道:“好吃!川哥,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陆云川的嘴角也轻轻扯了扯,也跟着说道:“是你的面条擀得好,吃起来筋道。” 听了这句话,林潮生的尾巴立刻就翘了起来,他得意洋洋说道:“那当然!” 别的不说,林潮生对自己手上的面活还是很自信的,可是得了他奶奶的真传! 他又吃了好几口面才抬头说道:“等收完青杠木,咱去趟镇上吧?快中秋了,我想做月饼,得去镇上买些材料。还有骡子,我们去府城前就商量好的,要买骡子的。” 陆云川碗里的面多,但他吃得很快,三两口就见了底。 虽然快,但吃相并不狼狈,此刻放下碗筷对着林潮生回答道:“我也是这样打算的,正准备同你说呢。骡子去镇上买,骡车可以请村里的木匠做,比镇上卖的现成的要便宜些。” 说来也巧,村里的木匠正好姓木,是个老鳏夫,独自拉扯着一个儿子长大。这人性格也独,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总是村里人要找他打家具才会交流几句,平常都是个锯嘴葫芦,也不爱在村里转悠,总是日日关在自家小院里。 不过他儿子倒是个外向开朗的,这次砍木头的人也有他。 他爹是木匠,他也常帮着砍树锯木头,这活儿是五个人里头干得最快的,就连陆云川都险些没比得过他。 夫夫俩商量好,都等着青杠木收完就去镇上逛一逛。 吃完面后,林潮生把碗洗刷了,陆云川则开始架火烧今天的洗澡水。 也就两个碗,林潮生用丝瓜瓤子搓着洗干净,然后收进了碗柜里。 最后扭头出了院子找大黑二黑玩。 大黑二黑也刚吃完饭,狗盆被舔得干干净净。 陆云川养猎犬很舍得,隔三差五就要给它们开荤。他说猎犬吃不好就长不壮,到时候上了山帮不了他还拖后腿,要知道他之前打野猪,这俩狗子也是出力不少。 刚吃饱饭的两只傻狗不爱动弹,林潮生戳戳它们的鼻子才动两下。 二黑还好些,活泼点儿,时不时抬起那只白爪子往林潮生手里塞。 大黑则干脆闭了眼睛,任由林潮生扒拉它的眼皮,扯它的耳朵,就是一动不动,若不是身后的尾巴还时不时晃两下,真让人怀疑它成了个“饱死狗”。 逗了会儿狗,林潮生又回屋把画板翻出来继续画,桌前摆着油灯,昏黄的光照在纸上,显得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更加暧昧不清了。 等画完最后一笔,林潮生才松了一口气,搁下炭笔抬手揉了揉肩膀。 这时候,屋外的陆云川喊道:“潮生,出来洗澡了。” 林潮生又才站起来,拿了换洗衣裳出门洗澡。 没错!他这次记住了,得带换洗的衣裳! 色字头上一把刀,绝不给某个人半点儿机会。 但林潮生似乎料错了,他这个澡洗得舒坦自在,陆云川完全没有进澡棚子里骚扰他。 洗过澡的林潮生缩进被窝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琢磨,今天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人还没睡着呢,穿着里衣的陆云川就带了一身湿意掀开被子钻了进来,从后面环住林潮生的腰。 林潮生挣不开,被迫和他进行了一系列针对细节性问题的探讨。 探讨工作令人身心交瘁,林潮生最后是身疲力竭直接睡过去的。 之后两天他都在屋里躲懒,陆云川则是继续跟着汉子们上山砍树,还把两条大狗吆上山放风。因为林潮生没有同行,岑叶子也不好意思跟着几个壮年汉子上山,因此也没去摘果子,就在家里处理野核桃,顺便研究研究皂丸。 他以前做的皂丸都是自家用的,所以粗糙不好看,这回想要拿到镇上去卖,那首先就得有个卖相。 他研究了两天,又狠心放了些粗面,还真让他做出一小碗像模像样的皂丸,当天就兴高采烈地去找林潮生,想要和人分享自己的成功。 可惜了,这天林潮生和陆云川一早就去了镇上,岑叶子算是扑了个空。 * 平桥镇。 林潮生穿了一身艾绿色的秋衣,肩上挎着灰白的小挎包,被陆云川牵着走在街上,看起来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夫郎。 当然了,只是看起来,谁能想到这“乖乖巧巧”的小夫郎的挎包里塞着一本大开大合的画本。 两人穿过长街朝三松书斋走,打算先去把今日的书稿交了。 陆云川还对着林潮生说:“待会儿我进去就好了,你在外面等我。” 村里刚经了方剑玉写艳情话本的事情,林潮生也不敢逞能,冲着陆云川点了点头。 结果二人到了三松书斋,竟发现书斋门口堵了不少人。 林潮生偏着身子朝里望,好奇嘀咕道:“怎么回事啊?这是发生什么了?” 陆云川沉默片刻,随即说道:“我们先看看。” 然后就看见里头一个穿长衫的读书人朝着掌柜的喊道:“怎么回事啊?第五先生呢?怎么上期的《春游仙事》没有第五先生的《农夫与蛇》啊!” 说起来也是个打扮得斯斯文文的书生郎,跑到书斋讨要艳色画本,脸上也是半点儿不见羞的。 他说完,另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也赶忙问道:“就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第五先生这个月还画不画了?我家少爷还等着看!” 后头几个人也跟着叫嚷,全都是问画本的事情。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惊讶。 林潮生还自言自语般嘀咕:“我上次可是交了两章的量啊!” 他当初和书坊定下规矩,半月交一次稿,可上个月要去府城,一待就至少是半个月。林潮生害怕耽误书坊出书,所以提前交了两次的稿子,完全够《春游仙事》两期的内容,这怎么还能闹起来? 林潮生最近的重心全在银耳上,这两期《春游仙事》的样书他也没到书坊取,哪里知道上个月月初书坊就把他的“粗长大肥章”一次性全用了。 倒不是书坊故意为之,大概是底下人没有沟通好,印书的不知道那是两回的内容,直接就印了出去。百来本书卖出去,哪里还能收回?只能将错就错了! 眼看着又快到《春游仙事》更新的日子了,三松书斋这几日天天被小读者堵,可是搞得掌柜的和伙计都焦头烂额。 那掌柜的抹着汗说道:“别着急!各位都别着急!这次的《春游仙事》定然有第五先生的画!肯定有的!” 立刻有个人问:“你敢保证吗?第五先生这次到底交稿了没啊?” 稿子还握在手里的林潮生开始流汗了。 他在现代也是见过一些狂热粉丝的,虽网上戏称给作者“寄刀子”,但也有不理智的敢玩真的。虽然都是圈里的大神,和林潮生没什么关系,但他那时候也完全没料到有一天这待遇也会轮到他自己。 掌柜更是汗流满面,又安抚着说道:“上次第五先生来时就说了,有事要去一趟府城!这怕是还没回来呢!各位就再耐心等等吧!再等等吧!” 又有人不悦地开了口,“还要等啊?这,这第五先生不会是故意拖稿吧?他到底还画不画了!” 掌柜的没有立刻说话解释,他见挤在书柜前的众人转移了目标,一个个开始说叨起第五先生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心里甚至暗暗高兴,觉得有第五先生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就为难不着他了。 有些人说:“第五先生可能真是有些忙吧,谁家没个难事儿的时候,也能理解!” 也有人说:“可我就是奔着第五先生的画才买的《春游仙事》,他要是不画了,我也不买了。” 还有人说:“忙是可以忙!但至少也得解释两句吧,哪怕在书上印两句话呢,难不成就让大家伙儿这样干等着!” 林潮生听见了,他被掌柜这态度气笑了,“我明明给了两章的!他倒是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陆云川没有说话,直接从林潮生的小挎包里翻出那本画稿,挤开人群就进了书斋。 林潮生下意识想追,但想到陆云川叮嘱的话又不得不停了下来,躲墙边继续偷看。 陆云川挤开众人进了书斋,将画稿拍在柜台上,冷冰冰道:“交稿。” 掌柜的一愣,瞅一眼脸生的陆云川,更是呆住了。 他不记得书斋有接过这个人的稿子啊?而且瞧他五大三粗的模样,可不像会这些文活儿的。 掌柜的还来不及说话,陆云川又道:“第五先生有事去了府城还没回来,这是他托我转交到书斋的画稿。” 一听这话,后头那些呆住的人又乱了起来。 “是第五先生的画?” “真是第五先生的!” “第五先生来交稿了!” 掌柜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他先翻了两页画稿,瞧那熟悉又独特的画风和一笔狗爬字。 嗯,可不正是第五先生的画。 他立刻陪着笑说:“看吧看吧,我就说第五先生这次肯定会交稿的。” 陆云川脸上没有表情,仍是冷冰冰开口,语气寒得掉渣,“他让我来取样书。” 画稿的作者都能免费得一本样书,林潮生自然也不例外。 那掌柜一愣,心里暗暗念叨,也不知道刚刚的对话被这汉子听去了多少,又和第五先生的关系亲不亲近。 他心里叹着气,但还是将样书取出来递了过去,毕竟是书斋的规定,他总不能扣着书不肯给。 眼见这高大勇猛的男人当场翻起了书册子,掌柜的暗道不好。 果然,陆云川下一刻就问道:“这一期怎么没有第五先生的画?他走前不是交了两期的稿子?就是怕自己赶不回来交稿。” 掌柜的开始冒冷汗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倒是身后的一众人又嚷开了,一个个声音更加不满。 “什么?!上上回的内容其实是两期的?” “我说那次的稿子怎么多几页!我还以为是第五先生突然来了灵感呢!” “好啊!敢情是你们书斋一次印了两期的内容!还让我们误会是第五先生不交稿!” “刚才给个哑巴似的!一句话不说!搞得我还真以为是第五先生拖稿不交呢!” …… 掌柜的这下更是头焦额烂了,这边解释两句,那头又解释两句,都不能安抚住众人,惹得书斋里满是怨气,连想要进铺子买书的人都在门口转了一圈又摇着头离开了。 闹腾好一阵,那些人才渐渐散去。 掌柜的又蔫巴着眉毛看向陆云川,可瞧此人一脸凶相,又生得魁梧高大,他是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了,连连叹着气给他结清了此次的稿费。 走前,陆云川还挺直脊背,不悦说道:“这事儿我会一五一十告诉第五先生的。这篇稿子画完了,他还会不会继续画新的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说罢,他攥上银钱扭头就出了书斋。 掌柜的急得绕出账柜一路追到门口,喊了好几声也没把人喊回来。 完了,这下是完了。 他得罪了第五先生,真惹得第五先生收笔不画了,只怕等东家回来有他的好果子吃啊! 其实林潮生本来画完这本也不打算画了,不过第五先生如今也小有名气,引得来三松书斋买书的人都比往常更多了。若他骤然收笔不画只怕书斋这头不愿意,虽不可能强迫他继续,但也要非些口舌功夫。 林潮生嫌麻烦,但有了这件事,那就是书斋不义在先,怪不得他停笔了。 是个好理由。 林潮生乐滋滋看着陆云川回来,又见他把碎银子放进自己的小挎包里,更是笑得眯起眼睛。 交了稿子,又见了一场闹剧,夫夫俩又才牵着手往头牯街去了。 头牯街,是马行、牛行等牲畜行最多的一条街,买卖牛羊马匹的多是来这儿。 不过官府对马匹管制严格,整条街上也见不着一匹马。 这条街上人不多,左右牲畜却不少,有些味道。 两人刚进去,立刻有人吆喝着拉起了生意。 “两位买些什么?来我这儿看看啊!” “哎哟,两位客人,我这货多啊!您还是来我这儿看!” “来我这儿!来我这儿!我这儿的牲口都壮实着!” …… 林潮生没答应这些话,仍拉着陆云川继续往里逛。 这条街上卖猪、牛、羊的最多,都是些小崽儿。小时候的模样倒还挺可爱,尤其是小山羊,绒毛卷卷,头上支两只小包包角。 嗯,还挺像岑叶子常挂在脖子上的小玉坠子。 想到这儿,林潮生还噗嗤笑了一声。 听见他笑,陆云川偏头看了一眼,眼里有些疑惑。 林潮生摇摇头,又歪着脑袋看向陆云川,问道:“怎么样?有瞧得上的吗?” 陆云川先也是摇了摇头,刚摇完又看到前头几步路的圈里拴着一只黑青的骡子,养得膘肥体壮。 陆云川看见了,立刻指着说:“我看那个不错。” 林潮生也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去,那骡子站在那儿,嘴里还嚼着一口草,身形健美,有两分像马又有两分像驴。 那摊位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盘腿坐在一张草席上,手里捏着几颗碎石子把玩,察觉到这头的动静,他立刻站起来,通红着脸看向夫夫俩,小声招呼道:“两位客人来看看吧。” 就这一句,再没有旁的了。 这条街上叫卖多是四五十岁经验老道的牙人了,一张嘴就有说不完的话。不像这少年年纪轻,又怕生不敢吆喝着做生意,呆呆板板地坐在地上等着生意撞上门。 直到有人看过来才赶忙站起身,红着脸请人往那边去。 看陆云川对那骡子十分满意,林潮生立刻拉着他走了过去,刚走近还来不及问话,对面一个生得尖嘴猴腮的牙人笑呵呵说:“二位别看那骡子长得好!那吃得可多了!一般人家真是养不起!” 自家骡子被嫌弃,那少年立刻就急了,他又不敢和那个老牙人对上,只着急忙慌同人解释:“客人!我家骡子是胃口好了些!可、可您瞧瞧,它、它长得多高多壮啊,比寻常,寻常的骡子都要大一圈,吃得多那干活儿也厉害啊!拉货驼货也比寻常骡子厉害!” 他一慌,说话也多了,虽仍有些磕磕巴巴。 这少年不会做生意,当牙人的本是他父亲,可父亲近来生了病,不能出门做活儿了。 看大夫抓药都要钱啊,他一个笨嘴拙舌从来没做过生意的少年人到了头牯街,在这儿坐了两三天,没谈成一桩生意,也是愁得很。 旁边几个牙人还瞧他脸嫩,处处挤兑抢生意。 不过吃得多这个问题在陆云川看来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如今看了这骡子是越看越喜欢,压根没理会那尖嘴牙人的话,直接就指着骡子问,“多少钱?” 那少年又喜又着急,搓着手小心翼翼说道:“五、五两银子。” 他怕说贵了,这两个客人瞧不上,又怕说便宜了亏了自家的骡子。幸好来时他父亲给他讲过行价,这时报了价格,又担心紧张地瞅着二人。 生怕他们嫌贵扭头就走。 骡子比马便宜,但比驴子贵,五两的银子不算少,但买这头壮实膘健的骡子却是非常划算。 但林潮生还是问道:“四两六钱,卖不卖?” 少年磕巴了一下,压根就不会和客人讲价,一听这价格也没低出他父亲说的最低价,直接就重重点了头,“卖!卖!” 这桩买卖讲得容易,都没怎么费口舌,林潮生付了钱,陆云川则将骡子牵出了圈里。 骡子油光水滑的,显然被照顾得很好,林潮生看了也很喜欢,凑上去摸了好几把,又才和陆云川牵着手朝头牯街外走。 等两人走后,那尖嘴牙人还笑话呢。 “那么好的骡子就卖四两六!若是我,起码先喊个八两银子!你爹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少年没搭理他,又盘腿坐在席子上,乐滋滋地开始数钱。 牙人讨了个没趣,也讪讪地不再同他说话了。 再看另一头的林潮生和陆云川,夫夫俩已经牵着骡子出了头牯街,林潮生喜欢得很,视线一直放在那骡子身上。 他说道:“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陆云川自然是点头,还说:“成啊。” 这骡子的皮毛偏深,晃眼一看也是黑的,陆云川觉得可以叫“三黑”,一听就是一家人。 但他的夫郎不是寻常人,不走寻常路,张嘴就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字。 林潮生:“就叫它‘千里马’吧!” 陆云川:“???” 陆云川先是一愣,随即又扯开嘴角笑了起来,颇有些无奈地点着头,“好,听你的,就叫这个。” 两人牵着“千里马”又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林潮生想要的做月饼的工具,又各买了两身冬衣。 虽然还不到中秋,但这儿的秋天过得又快又急,晃眼就入了冬。 所以陆云川就扯着林潮生去买了冬衣,得提前备着,免得那日猝不及防降了温,林潮生没有厚衣裳穿。 除了冬衣,陆云川还做主又给林潮生买了一双厚实的毛靴,棕灰的颜色,瞧着不太好看,但十分保暖。 林潮生看一看冬衣,又看一看毛靴,笑话道:“这得裹成个熊!” 陆云川把买来的东西都放在骡子背上,听到林潮生的话还认真摇了摇头,说道:“你瘦,不会。” 林潮生却也摇头,也认真地说:“那也是只瘦熊。” 然后,陆云川就牵着“瘦熊”去了陈家医馆,请大夫再复诊。 林潮生有好几个月没进过医馆了,这回又被陆云川带进医馆还有些呆愣,似乎很疑惑自己没病没灾的为什么要看大夫。 陆云川自然不会告诉他,是自己觉得每次夜里他的体力都跟不上自己,所以才带他来看看大夫。 瞧瞧身体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调理的地方。 陈老大夫显然已经认识这小两口了,乐呵呵请人坐下。 把了脉后就笑得更深,“好得很。” “他底子虚,如今能养成这样你肯定也是花了心思的,按着老样子继续养着,再有个一两年说不定就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了,当然了,哥儿也是好的!” 林潮生点头:“嗯。” 林潮生疑惑:“嗯?” 第059章 田岚和离 林潮生是一脸呆样被陆云川牵出医馆的。 瞧夫郎这呆呆傻傻的模样, 陆云川觉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陆云川倒是不在意能不能生孩子,但大夫说林潮生的身体好了很多, 除了有些体弱的小毛病, 已经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平常小心注意些就好。 听了这话, 他自然安心了。 于是开始安心地戳林潮生的脸颊。 林潮生则不太安心的样子, 一脸魂游天外的模样, 呆呆地自言自语。 “完了,这下真成男妈妈了。” 陆云川不太能听得懂, 但看林潮生正捂着自己的小腹,还拉过他的手安慰道:“孩子的事顺其自然就好,你不用太着急, 该有总会有的。” 木着一张脸的林潮生:哥,安慰得很好, 下次不要再安慰了。 捂着肚子发呆放空的林潮生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进了医馆, 是一男一女,那个女人不胖不瘦,却也和他一样抚着小腹。 林潮生:“嗯?” 陆云川偏头看他, 皱着眉问:“怎么了?” 林潮生拉了他一把, 指着医馆说道:“我……我刚刚好像看见叶子他阿父了?” 陆云川一愣, 也下意识看向医馆的大门, 只是他看得迟了些, 那对男女已经进了医馆,只瞧见两个背影。 陆云川没有说话, 只拉着人往街边躲了躲,说道:“我们等等看, 等人出来再看是不是他。” 两人真就在街角站了一会儿,等了约莫半刻钟,又见到那对男女出来,还真是岑叶子的阿父——岑大为。 瞧二人关系亲近,那女子约莫有三十岁,姿容一般,但保养得不错,此时仍扶着腰挺着小腹,明明看不出肚子,但也给了人一种怀有身孕的错觉。岑大为则在旁边扶着她,手里还提了一串药包,面上是喜色。 林潮生心觉不对劲,“男妈妈”的事儿都顾不上想了,立刻抬脚要悄悄跟上去。 陆云川自然不放心他独自跟去,可牵着一头骡子,目标也未免太大了,是他们看别人,还是被人看他们? 他将骡子托付给一个小摊贩照看一会儿,那小贩本不乐意,但见陆云川掏了钱,他就立刻喜笑颜开起来,热情地拍着胸脯保证把骡子当亲爹伺候。 陆云川没和摊贩纠缠口舌,转身牵着林潮生跟了上去。 二人不敢跟得太紧,只远远随着,但陆云川耳力好,虽隔了些距离却也能清清楚楚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 女子一手扶着腰,一手轻轻抚摸着小腹,明明平坦的肚子恨不能顶出二里地,她还微微笑着说:“大夫都说孩子长得好,你呀,可又要当父亲了。” 她生得不算多标致,颧骨有些高,眼睛细长飞挑,看起来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叶子和他小爹长得像,生来是个清秀俏模样。岑大为则长相平平,如今上了年纪更是丢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人,又比那女子大上十岁左右,走在她旁边,就像个伺候人的老仆。 “老仆”本人还不觉得,听了话后笑得喜滋滋,“你若为我生个儿子就最好了!” 但笑完他又忍不住担心着问:“真不用请大夫诊脉?拿两贴药就好了?” 女子娇嗔瞪他一眼,又道:“用不着!我前些日子去看过大夫了,大夫都说好了!你少操心了!” 说到这儿,两人进了一条民巷,停在一小院子前,女子又扭头瞪他一眼,继续道:“你还是想想你家里的事儿吧!我的孩子可得名正言顺出生,你家那些破事儿若是处理不干净,可别来见我了!” 说罢,她从小荷包里拿出钥匙,开锁进了门,扭身还推了岑大为一把,直接就把要抬腿跟着进去的岑大为推了出去,转头就毫不留情地关了门。 岑大为在门前徘徊一阵,嘀嘀咕咕骂了两句,最后还是叹着气离开了。 等人走后,林潮生才扯着陆云川从一面墙垛子后走出来,盯两眼那小院,又盯两眼岑大为离开的背影。 林潮生自言自语地嘀咕:“……出大事儿了。” 难怪岑大为最近几个月总不着家,一方面是被岑叶子治怕了,另一方面是在外头野了起来。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子,但那个女子却连衣裳、头饰都用得不错,显然家境殷实。 就是这时候,一个去肉市买了肉回来的中年妇人路过他们,因脸生,睁着眼把两人打量了好几圈。 林潮生心中一动,赶忙走了出去,对着那中年妇人打听起来:“婶子停一停,我同你打听点儿事!” 那中年妇人还真停下了脚步,挽着的竹篮子里横放一条新鲜猪肉,她扭着头看林潮生,出声问道:“什么事儿啊?” 林潮生更走近些,指着那女子的院门问道:“我是来寻亲的!我姨奶奶就住这巷子里头,我记得是这个门!您认识这户人家么?” 听他打听这户人家,那妇人撇了撇嘴,立刻就摇了头,“这里就住了个独居的女人,才三十岁,咋可能是你姨奶奶!” 林潮生立刻作出一脸奇怪的表情,张大嘴叫道:“哎呀!怎么会呢!我记得我姨奶奶就住这儿啊,咋就找不到了!那这里头住的什么人家?” 中年妇人悄悄翻了个白眼,显然很不喜欢这邻舍的女人,她扯了林潮生一把,似个好心人般说道:“这里头的女人姓李,你姨奶奶也姓李么?” 林潮生摇摇头,又摆出遗憾的模样,“那还真不是。” 中年妇人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继续说道。 “这女人叫李兰心,是城东李铁匠的闺女!原是嫁到县上去的,也不知道那头出了什么事儿,听说是生不了孩子,被休了回来。李铁匠心疼闺女,又怕她回娘家被哥嫂嫌弃,就给她租了这小院儿。” 不过中年妇人倒不是因为李兰心生不出孩子还在被休回家才瞧不起她,而是因为…… 她停了停,立刻又说:“县里和镇上也隔了那么远,只要好好瞒着,谁晓得那头的事儿!她回家后重新相看个男人,再找个好人家也不难!她爹又是镇上的铁匠,什么人家找不着!可这姑娘自己不自重,自个儿就把男人领回家,如今还……” 说到这儿,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到底是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其实李兰心因生不出孩子被休回家这事儿还是她自个儿说出来的,她怀了孕就挺着肚子告诉了巷子里的人家,说她明明能生,都是前夫一家不长眼睛,以她多年无所出将她休回家。 所以这婶子才觉得这姑娘脑子有问题,这样的事儿不知道好好瞒着,重头再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偏要犯傻。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林潮生显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李兰心怀着身孕的事情,是左邻右舍全知道的。 说完,那中年妇人也扭头走了,路过李兰心的院子还嫌晦气般绕得远远的。 等人走后,林潮生才回头看向陆云川,说道:“这被领回家的男人看来就是岑大为了。” 不过也是奇了,怎么就看上岑大为这破烂垃圾了? 官府对铁器的管制十分严格,所以铁匠可是个赚钱吃香的行业,镇上的铁匠更是一只手就数得清,稀罕得很。有个当铁匠的父亲,所以这李兰心衣食穿戴都很好,平常再做些绣活儿卖钱,养活自己也不难。 但林潮生有点儿不明白了。 那婶子有句话说得对。 虽然是被休回家的妇人,但有她个做铁匠的父亲在,找个好人家再嫁也不难,怎么就看上了比她大十来岁的岑大为呢! 林潮生想了好一阵也想不通,这时候只自言自语嘟囔:“这事儿得告诉叶子。” 听那头的意思,李兰心是怂恿岑大为休妻另娶,这事儿要提前准备,不然岑叶子和田岚阿叔只怕毫无防备,要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站在他身边的陆云川也说道:“潮生,回去吧,回去再想法子。” 他知道,自己的夫郎和岑家的小哥儿交好,这事儿肯定要插手的。 林潮生听了陆云川的话,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被陆云川牵着出了巷子,去找小摊贩要回自家骡子,两人一骡回了村。 岑叶子早等着林潮生了,他蹲坐在院边的阳沟外洗衣裳,院门大敞着,时不时埋头搓两下衣裳,时不时又抬起脑袋朝外看。一心二用,一盆衣裳来来回回搓了大半时辰还没洗完,倒把林潮生夫夫俩盼了回来。 “小哥!” 岑叶子立马站起来,甩干手就跑了出去,出去又瞧见那头膘健的青黑骡子,“哇”一声叫了出来。 “呀!好俊的骡子!你们还买了骡子呀!” 林潮生牵着骡子,一路都心事重重的,如今见了岑叶子才勉强露出个笑,点着头说:“是啊。” 岑叶子伸出一只手摸摸骡子的脊背,又摸摸骡子的耳朵,喜欢得很。 摸完又探头问,“陆猎户呢?他没陪你一起吗?” 林潮生仍皱着眉毛,答道:“哦,他去找木匠打板车了。” 岑叶子点点头,又瞧一眼林潮生,忽然皱起眉歪着头问:“小哥,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林潮生想了想,还是把刚刚在民巷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给岑叶子。 岑叶子愣了一会儿,下一刻就气汹汹地往外跑,手还扶在腰上的柴刀的刀把手上。 “我找他去!” 林潮生立刻将岑叶子拉了回来,又悄悄往岑家的院子望了望,没瞧见田岚才松了一口气。 岑叶子看似胆子小,实则去是一棵坚韧的小草,风吹不坏雨打不烂,是敢为了自己和小爹壮着胆子与人拼命的。但他小爹田岚却完全不一样,那是个被长年规训的哥儿,在娘家如此,出嫁到了岑家也如此,早没了自己的脾性,只知道蜷着过活。 这事儿他敢告诉岑叶子,却不敢贸然让田岚知道,怕他受了刺激。 林潮生扯着岑叶子往山腰上走了一步,一路到了自家,进了院子又把人拉进堂屋,按在凳子上坐下,同人仔细分析。 “镇上那户是铁匠的女儿,若论条件,田岚阿叔比不过啊,她又怀着孕,这又多了一个筹码,只怕你阿父……现在就看,你们是什么打算了?是继续凑合过下去,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岑叶子已经瞪了眼睛,脆生生喝道:“和离!那就和离!他想休我小爹是万不能的!什么破烂糟心货,他还配不上我小爹呢!” 这话一说出去似乎就松快多了,岑叶子甚至还有模有样的计划起来,“等我小爹和他和离了,我就带着小爹阿弟出去住!我能做皂丸,做胰子,我能行的!我今天就把皂丸做好了,我拿给你看呢!” 乍一看,岑叶子也十分坚强,把未来的路都盘算好了。说完又伸了手往身上摸,想把今天做的皂丸找出来,可什么也没摸到。 他出门太急,那皂丸搁在家里忘了拿,岑叶子没摸到,急得开始掉眼泪,一边哭一边委屈着说:“我真做好了!我忘记放身上了!” 林潮生瞧他哭得可怜,忙哄了两句才又说:“和离自然是最好的……就是你小爹那儿?” 岑叶子狠狠抹了一把泪,攥着拳头认真道:“就得和离!我小爹不敢,我替他做这个主!我就是拖,也把他拖出这狼窝!” 林潮生放心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有些顾虑,忍不住又道:“可你阿弟能带走吗?” 古代可没有和离的女子能带走亲生孩子的先例。 岑叶子是个“不值钱”的哥儿,如今又学“坏”了,爱在家里“发疯耍横”。他跟着田岚出门倒是不难,可岑石头是个男娃娃,他真能轻易被带走? 林潮生担心,岑叶子却摇了摇头,叹气道:“我阿弟未足月就出生了,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三天两头就爱生病,我阿奶还说这娃娃都不一定能养大。” 说到这儿,他又露出一丝气愤的神色。 他是没见过这样咒自己亲孙子的阿奶,当时听了这话就气坏了,狠狠发了一场疯把他阿奶吓得三天不敢说话。 可爱生病就意味着需要花钱,看大夫买药,哪样不要钱?而且身体弱,长大了都不一定都干重活,是个拖累。 如今铁匠女儿那头又怀了孕。她年轻,就算这胎不是儿子,也还能再生。岑大为还真不一定会留下这个病殃殃的儿子,毕竟这几个月,他这做阿父的都从来没有抱过石头一次。 岑叶子不觉得失望,只觉得庆幸,正是这样他才有机会把阿弟也一起带走。 他又说道:“况且铁匠女儿要进门,定然也不希望家里还有个孩子吧?” 林潮生点点头,又说:“这事儿还得计划计划,不能让他那头先说,我们要占了先机。” 岑叶子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林潮生,眨着眼睛问:“怎么占啊?” 林潮生黑溜眼珠子一转,然后朝岑叶子勾了勾手指,又贴过去凑到他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 岑叶子两眼亮得发光,崇拜地看着林潮生,直说:“小哥你也太厉害了!你怎么想到的!” 林潮生得意一笑,回过头又对着岑叶子说道:“这事儿还得提前和你小爹通个气,免得事发突然他承受不住。” 岑叶子自然是点头,拍着胸脯说,“这事儿交给我。” 知道这件事情后,岑叶子只难过了一小会儿,很快就被未来小爹和离成功后带着他和阿弟离开岑家的美好生活所吸引,整个人都满是憧憬。 次日,村里不知道怎的传起一股流言。 芦叶河边洗衣裳的婶子夫郎议论纷纷: “听说了么?咱村里有个汉子在镇上找了个相好!听说都成亲有娃儿的人了,还不老实!” “诶,听说了听说了!我听几个小娃子斗鸡时说的。哎哟哟,要我说啊,这男人哪有老实的!” “我听得全乎,那女人好像是登来巷的人家!你们谁想去瞧瞧不?” “嗐,不去不去,家里一堆活儿等着干呢!哪有空去瞧别家的热闹!” …… 再有大坝槐树下的人们也七嘴八舌聊着: “真是牛家的二娃?和登来巷的?” “我怎么听说是吴二田!到底是谁啊?” “咱村里成了亲的汉子,又常往镇上跑,就那么几个人呗?可别是村里跑货郎的?” “胡说了!村里的货郎就一个,那娃儿还没成亲呢!那不是还有山脚那岑家的吗!岑大为被他家哥儿吓得不敢回家,天天住镇上!” “哎哟!你可别笑死人了!岑大为都多大年纪了,还能去镇上开二春?!” “到底是谁,去瞧一眼不就知道了?一个个胡猜啥呢?” “算了算了,哪有时间去啊,你去瞧瞧,瞧了回来给咱几个唠唠嗑!” …… 不止女人哥儿传得热闹,就连村里的汉子之间也都说着此事: “听说住在镇上,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可真是丢咱村里汉子的脸!” “可不是!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自家婆娘娃儿不管,去镇上找人,真是不要脸!” “咱村里就没有那要女人哥儿养着的懒汉子,这回真是开了眼了!” “说不定咱村里还得出个入赘的汉子呢!也是稀奇事儿了!就是不晓得到底是谁?” “可别让我晓得!我晓得了,我得去他家祖坟前笑话!” …… 这些人一个个聊得欢,又都说不去瞧,结果连着两天都在镇上的登来巷看到了自家村子里的人,一张两张三张熟悉的脸孔面面厮觑,都有些尴尬。 “呃……我是来买菜,顺便瞧瞧的。” “呃……我,我走亲戚的,我娘家表侄儿的舅妈住这儿呢!” 虽然尴尬,但来得人多啊,总有亲眼瞧见那对男女的。 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是岑大为!当天就传得满村都知道了,就连登来巷都闹开了。 左邻右舍的本以为李兰心只是给自己找了个男人,还没成亲就怀了孩子,如今知道这男人已经成家,那巷子里也传得到处都是。 本就不好的名声,被扯得更破了。 岑大为被好几个村民揪着笑话,又惹得巷子里也不安宁,被李兰心骂了一整天。也是忍不住了,只得回村把这事儿处理好。 也是凑巧,那日刚是中秋佳节,离村许久的岑大为终于又回去了,和他一起回去的还有李家铁匠和他的儿子、徒弟,也都是铁匠,一个个生得膘壮。 中秋的好日子,可村里一个个都没心思过节,倒全聚在岑家门前看热闹。 岑家院子在山脚下,这地方偏僻安静,还是头一次如此热闹。 自家儿子在外头又找了个相好,就连岑婆子也是才知道,得了消息惊得跑出门,攥着儿子问道:“儿啊,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这事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岑大为是鼻青脸肿回来的,走路还一瘸一拐。 他在外头乱搞的事情被村里知道了,当天就被村里一个汉子揪住揍了一顿。 倒不是那汉子嫉恶如仇,而是他刚谈好了亲事,是外村的姑娘,听说爷爷是个秀才,那可是上好的门户。本来好好的亲事,结果村里出了这档子事儿,那户人家觉得溪头村的汉子不是值得托付的人家,当即就退还了聘礼。 与秀才孙女的亲事闹黄了,那汉子哪里还顾及岑大为辈分比他大,年龄也比他大的事儿,逮了人就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这头揍完,李铁匠家又知道这事闹得登来巷也传开了,气不过,李兰心的哥哥也带着两个师弟把他打了一顿。 倒不是她哥哥有多心疼妹子,而是这事儿闹开,害怕李兰心更难嫁出去,更得赖着娘家了。立刻就把岑大为打了一顿,又威胁他尽快处理完家里事,好迎他妹子过门。 岑大为这两天就像过街的老鼠,那是人人喊打啊,他也是没脸见人,回了村就一直埋着脑袋,被人笑话也不敢抬起头和人争论。 这样大的事情,里长自然也来了,见了岑大为就是大骂。 “岑大为,瞧你干的这些事儿!这传出去,咱村里的汉子都没脸做人!” 少有不偷腥的猫儿,但闹得这样大的还是头一回,惹得隔壁几个村儿都在笑话呢。 岑大为嗫嚅着嘴唇没敢说话,只悄悄抬起视线瞥了一眼,看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立刻就低下头不敢再有动静了。 里长气得眼睛冒火,他狠狠瞪了岑大为一眼,又看向李铁匠几人。 他是里长,这外村人拉帮结伙进了溪头村,他这里长自然要站出来了。 方泉立刻拦住李家人,问道,“你们几个来我们村子做什么!” 李铁匠已经有五十岁了,身体却十分硬朗,他和儿子的个头都不矮,身上都是鼓鼓囊囊的肌肉。跟来的两个徒弟也不赖,初秋季节只穿着单衣,高高撩着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 几个汉子凶神恶煞杵在这儿,就像拦路劫道的土匪一样。 但周围围观的村民很多,也不乏村里的青壮汉子,门口还站着林潮生夫夫,方泉瞧一眼上山能打野猪的陆云川,立刻就安了心。 李铁匠先是撇着眉毛,听到里长的话才笑了一声,指着岑大为道:“方里长这话说得……这夯货欺负了我闺女,我这做父亲不该给人讨个公道吗?” 铁匠儿子也忙道:“可不是!都是能当我妹子父亲的人了,也好意思纠缠我妹子!” 这话有些夸张了,岑大为四十出头,比李兰心大了十一二岁,怎么也生不出李兰心那么大的闺女。 只是这年纪相差也着实大了些,没有哪个好人家会给闺女相看岁数差了这么多的男人。 见里长又要说话,李铁匠忙朝前走了两步,他经验铁匠铺子三十多年,常和往来的客人打交道,这说话的本事儿不比方泉这个里长差多少。 李铁匠说:“方里长,今天我和我儿子徒弟不是来贵村上闹事的!就是来盯着这夯货的,他纠缠我女儿,又骗她钱财,这事儿怎么也得给我一个交代吧?我们今日不动粗不动嘴,就看着,只看他怎么处理家里事儿的。” 这话说的,这不就是逼着岑家给他女儿一个名分吗? 可岑大为已经娶妻,李铁匠也不像是那会让女儿做妾的人,这是……这是逼着人休妻啊! 休妻的话岑大为还来不及说,他怯怯抬着头看了众人一眼,刚鼓足勇气要开口。 屋里的田岚出来了,他怀里抱着裹了襁褓的孩子,身边还有岑叶子扶着。 田岚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可他出来并没有看岑大为一眼,只对着里长说道:“今天里长也在,各位村邻都在,就请做个见证。我田岚今日要与岑大为和离,夫夫义绝。” 第060章 佳期好事 “我田岚今日要与岑大为和离, 夫夫义绝。” 田岚的声音低柔,却掷地有声。 刚刚还不敢看人,不敢说话的岑大为惊得猛然抬头朝他瞪了去。 岑大为是个标准的窝里横, 在外窝窝囊囊不敢得罪人, 在内把夫郎孩子当仆人使唤。后来岑叶子发了几次飙, 整日提着柴刀在家里转悠, 他这个窝里横又折了一半, 再也不敢对着岑叶子逞父亲威风了。 但田岚不一样, 他眼里的田岚胆小、软弱,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 乍然听田岚说起和离, 他立时就恼了,瞪直了眼睛指着田岚的鼻子骂道:“臭婊子!你再说一遍!” 田岚身子一抖,却还强撑着抱了孩子不肯挪脚, 岑叶子心疼他小爹,立刻提着刀挡在田岚身前, 仇视地瞪向岑大为, 一字一句道:“你耳朵聋了?!我小爹说了,要与你和离!” 岑大为的手又指向岑叶子,哆嗦着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你你你!” 磕巴了一阵他才又道:“那, 那也是我休了他!嫁进门十多年没给我生个男娃, 我早该休他了!” 岑叶子气坏了, 他阿弟还被小爹好好抱在怀里呢, 岑大为这畜生却像看不到一样。 他气得正要说话,还来不及开口, 倒是围在外面的人群里有人说了。 “没给你生男娃?那田阿叔怀里抱着的是谁?” 说话的是林潮生,他也是瞧不起岑大为这样的男人, 实在被他这不要脸的话气得忍不住了。 岑大为瞅了一眼,又嘟嘟囔囔说:“生个小病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就算能养大,那也是拿药灌大的,得靠钱养着!谁家伺候得起这样的少爷!还不是他气性大,怀着身子的时候就爱闹脾气,折腾得孩子没足月就生出来了!老子就这一个男娃,老子还没找他麻烦呢!” 气性大?爱闹脾气? 别人可能忘了。但岑叶子却忘不了,那日若不是岑家这对丧良心的母子要把他卖给镇上的老员外做小老婆,怎么可能气得他小爹动了胎气早产! 岑叶子气得很,提了刀就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田岚拉住了。 田岚抱着孩子,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只说:“叶子,别动手,这是你阿父。” 岑叶子真是要气疯了,扭头就朝田岚吼了起来,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小爹!你想气死我啊!他算什么阿父,哪有当阿父的想把亲生哥儿卖给老头子当小老婆的!你怎么就是这副软性子立不起来呢!” 本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田岚看到岑叶子哭得厉害,眼睛里也忍不住凝了些泪水。 他摇摇头,伸手将岑叶子手里的柴刀硬抢了下来,又把怀里的小娃娃塞进岑叶子怀里,转手给他抱着。 末了才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田岚,静静道:“到底是你阿父,怎么也不该由你动手。” 昨日夜里岑叶子到他房中,跪在他床前说了许多话。田岚的眼泪在昨晚上就流干了,再挤不出多余的。 哭了许久,如今这双眼又干又涩,还有钝钝的刺痛感,就像有一只刀子在他眼睛里搅动,刀尖割在血肉上,拉扯出鲜血。 大概……就和他手里这把柴刀一样锋利。 田岚面无表情朝着岑大为走了过去,岑大为还一愣一愣的,见他提了把刀有些心虚,但又看在场的人如此多,心想田岚怎么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砍他。 岑大为:“你……” 岑大为刚吐出一个字,田岚就已经抬起胳膊,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异常响亮。 这一下打得岑大为整个人愣住了。 不止他愣住了,就连岑叶子也愣住了,甚至岑家院子外的里长、村民全都愣住了。李家几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不动粗不动口,端着手瞧热闹。 林潮生担心岑叶子,也担心田岚对上岑大为会吃亏,赶紧扯着陆云川进了院子,在一片寂静中挤到了岑叶子身边。 岑叶子:“……小爹。” 岑大为捂着被扇得偏到一边的脸,田岚使了大力气,打完后整条手臂还震得发麻发抖,岑大为的半边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 汉子气坏了,撸起袖子就要冲前去,但田岚下一刻就抬了手里那把柴刀,刀尖直直对准岑大为的胸膛。 岑大为不信他真敢动刀子,直接朝前闯了上去。 结果田岚一把刀握得用力,真就半点儿没躲。 岑大为怕死,默默停了下来,又几句话不敢说了。 田岚瞧他这畏畏缩缩的模样,竟是突然大笑了起来,疯了般仰头狂笑,惹得岑叶子担忧地看着他,忍不住开始滚眼泪珠子。 田岚并未注意到,他笑得险些断过气去,好一会儿才又看向岑大为,眼里竟有了与岑叶子当初如出一辙的疯劲儿。 要不说是父子呢,如今一看两人越发像了。 田岚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岑大为,你今天要么和我和离,你高高兴兴迎个新人进来,之后你的事儿都和我没有关系。要么……要么我今天砍死你,算我丧夫。我该坐牢坐牢,该砍头砍头,咱俩下了地狱还做一对鬼夫夫!” 岑大为磕巴了一下,开始流冷汗了。 瞧田岚这疯样儿,好像还真做得出来。 一个人若是死都不怕了,哪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磕磕巴巴说:“你你……别乱来啊!你砍死我再去坐牢,那叶、叶子和石头咋办?” 田岚红着眼回头看向岑叶子,又看一眼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岑婆子,又笑了起来,“叶子大了,他自己能行的。倒是你娘啊,说我骨头软,我看她骨头比我还软,等你死了,她怕也活不了几天。” 岑叶子的眼睛红得更厉害,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小爹。 他心里紧张害怕,可又想着昨天晚上和小爹说好了,小爹也答应他了,定然不会做傻事的,肯定是吓一吓岑大为,这畜生最不禁吓了! 他咬着唇,只能如此想了。 岑大为吓得抖如筛糠,又扭头看向里长,喊道:“里长!里长!这您不能不管啊!” 方泉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装死了。 岑大为只得又回头看向田岚,咬着牙说:“好!成!那就和离!就和离!” 反正他本来也打算休了田岚另娶李兰心,休妻、和离虽然不太一样,但结果也差不多。 岑大为心里叹着气。 田岚又说:“和离后,叶子和石头归我。” 听了这话,岑大为总算是犹豫了起来,他虽然不太在意岑石头,那这到底是他唯一一个儿子,真要送出去他也舍不得。再说了,和离后孩子被娘带走了,说出去那不是惹人笑话吗?! 岑大为此时还没发现,他早就成了村里的大笑话了。 他只想着,石头是身子不太好,可到底是他岑大为的儿子,就是死也得死在岑家。 至于岑叶子……岑大为完全就没有想起这个人。 也是这犹豫的功夫,李家铁匠中有一个年轻后生开了口。 “姓岑的,你还犹豫什么呢!赶紧让他父子三个一起出门!难不成还想让咱兰心姐进门给人当后娘么!” 说好的不动粗不动口,结果李家人还是说了话,人群里有忍不住嘟囔的,“不是说了不说话的吗?” 李铁匠立刻瞪圆眼,把手一摊,无奈说道:“没说啊!我嘴巴都没张啊!哎哟,这是我小徒弟,才十七岁呢,这年轻人脾气冲动,我这当师父的也管不了啊!” 话是如此说,可谁还不清楚,这就是李铁匠的态度。 岑大为悄悄朝那头瞥了一眼,见李铁匠和他儿子冷着眼看他,身后两个徒弟更是趾高气扬。 只一眼,他浑身的骨头都痛了起来,好像又被套着麻袋打了一遍。 不过他一方面怕李家,一方面也贪图人家的钱财。 他这段时间吃住在镇上,花的都是李兰心的钱。睡觉盖的被子是棉被罩,褥子铺了棉花,每日吃的都是米面,五六天还能开荤吃顿肉,那日子可比他前几十年在村里过得舒坦多了! 只要他娶了李兰心,那以后都是这样的好日子。 一想到这些,那病殃殃儿子立刻就不重要了,他赶紧转身对着田岚点头,直说道:“行!行!都给你带走!” 这话算是说定了,方泉也没劝,他内心甚至觉得和离了好,和离了田岚父子三个才算活出头了,至于后头岑家人怎么过活,那都是他们的事儿了。 他甚至还提醒道:“既然是这样,那不止和离书,再给两个娃子写一份断亲书吧。” 于是,和离书和断亲书一起写了下来,几人都盖了手印。 从此以后,田岚、叶子、石头都和岑家再没了关系。 签下和离书和断亲书后,岑婆子像是终于来了勇气,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叉着腰又开始撒泼装凶。 “写了断亲书就不是我岑家的人了!赶紧滚吧!” 那时候已经临近黄昏,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偏这时候把人撵出门,什么都不让带。若不是怕被里长骂,岑婆子恨不得让田岚父子三人脱光衣裳,赤条条地走出去,一丝一线也不准带走。 林潮生扶着叶子,又偏着头和田岚说话,“阿叔,去我家过节吧,我正准备做月饼呢!” 他身旁的陆云川没有说话,只郑重地点了点头。 和离书收在怀里,田岚仿佛这时候才呼吸通畅了,瞧着身边的叶子又瞧一眼林潮生,也红着眼点了头。 几人出了岑家院子,李铁匠几个看事情处理完了,也都离开了溪头村。 田岚抱着孩子出来时,还听见两三个妇人、夫郎骂岑大为没良心。 曹大娘也在其中,瞧着瘦巴巴的小石头就哎哟哎哟叫。 “我家二蛋小时候的衣裳都还在,我回去给你翻出来,先给石头凑合穿穿。这当阿父的没良心!大人倒不说了,这眼瞅着天气要转凉,真就一件衣裳不给,也不怕把孩子冻坏了!” 田岚在村里的存在感极低,没什么交好的妇人夫郎,曹大娘和他也并不熟,只是她生来是个热心肠的,瞧不得好人受委屈。 有她开了口,立刻也有旁的人跟着说话。 “正是正是!大人委屈委屈倒罢了,小孩子哪成啊!我家娃大了,还剩个小摇床睡不了,我也借你用!” “我家孩子的尿布子还在呢!我也给你拿来!你可别嫌弃!那都是用细棉裁的,拿开水烫过好几遍,洗得干干净净,洗完还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呢!” “我家孩子长得快,旧衣裳也穿不得了,我也给你找两套出来!” …… 说这些话的,有些是真心想帮忙的,有些是一时脑热冲动说出来的,有些是看别人说了她也不得不跟着说的。 可不管是处于什么原因,这时候都是雪中送炭。 刚刚在院里还冷着脸的田岚忍不住了,眼泪一股脑就流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抱着孩子给几个说话的弯腰鞠躬。 又说了好一阵子话,一众人才散了去。 里长走在最后,他瞧着田岚和叶子两人,有心想问问他们往后是怎么打算的,可见父子俩一脸哀容,到底是没能张口,唉声叹气回了家。 人都走了,林潮生和陆云川才领着他们回了自家。 先给父子二人舀水洗了把脸,烧的热水洗的,正好敷一敷哭得红肿的眼睛。 灶房里三个哥儿,陆云川倒不方便进去了,他怀里抱着个奶娃娃,这时候跟个木头桩子般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 灶房里,林潮生刚给他们舀了洗脸水,手里还拿着个木瓢,想了想还是问道:“叶子,你之后是什么打算?” 叶子敷了把脸,缓缓才说道:“我手里存了些钱,想着带小爹在村里租个房子先住着。等我……等我赚了钱再安排别的吧。” 自从和家里闹翻了后,他卖山货赚的钱都是自己攒着的,再后来给陈二少爷做饭,也存了不少,如今算起来该有三两多银子。他昨儿夜里悄悄摸去院后头,把他藏钱的陶罐挖了出来,又交给林潮生暂收着。 三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若没个固定的进项,那银子花出去就似流水,转眼就没了。 林潮生想了想,还是说道:“不然先住我家吧?等我那边的房子修好了,你和阿叔搬去那边住?” 叶子瞪圆眼睛,连忙摇了头,直说:“不好不好!” 田岚在一边也说道:“确实不成!我们今晚上过来就够麻烦你们了,哪里还好再住下去!再说了,这事儿……陆小子他?” 说罢,他下意识扭头朝院子外看,瞧见陆云川把他的小儿子“端”在怀里,同娃娃大眼瞪小眼呢。 林潮生早猜到他们会拒绝,但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这事儿我昨天就和川哥商量过了,他没有意见。” 叶子皱着眉,立刻就要说话,“可是……” 林潮生连忙按住他,又继续道:“叶子,你先听我说。那边房子我有它用,修得不精,最多二十天就能完工。如今差不多盖了一半了,你和阿叔也顶多在我这儿住十天。” “至于我说让你们搬去那边住,真不是我圣父白莲花!我也不瞒你,那头我打算做些赚钱的活计,夜里得要人守着。我原本计划雇个人看着,可这赚钱的法子我也不放心让别人看了去。” “现在出了这事儿,那也是凑巧,你和阿叔住过去,能帮我看着那头,自己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这不挺好的吗?” 叶子在一旁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听完,最后才歪了头问,“小哥,啥是‘圣父白莲花’啊?” 林潮生:“……” 林潮生气得瞪他一眼,最后拍板说道:“就这么定了!听我的!还省我一笔雇人的钱呢!” 叶子自然知道他小哥是想帮他,瞧他样子又忍不住抱着人笑了起来,点头算是应了。 不过林潮生倒也没乱说。他确实计划着雇人,连修房子的时候都和工人们交代过了,留一间能睡人的屋子。他和陆云川不能时时刻刻在那头看着,等银耳生意做起来后,只怕那头离了人要遭偷儿。 这事儿算是说定了,看自家小哥儿和林潮生聊得好,田岚也没再说什么。反正最近几个月,家里的事儿都是叶子做主,他听孩子的就成。 正是这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响亮的哭声。 三个哥儿扭头看去,见陆云川支着手把怀里的小石头举了出去,那娃娃咧了嘴大声哭,小裤子上淌下一串水,直溜溜浇在陆云川的鞋背上。 陆云川:“……” 田岚急得拍大腿,不好意思喊道:“哎呀!这孩子……他尿了!” 叶子也叫了起来,忙跑了出去,“对不住对不住!给我吧!给我吧!” 林潮生则是哈哈大笑起来,半点儿没给陆云川留面子。 最后,田岚和叶子带着小石头去清洗,正好曹大娘来送衣裳,娃娃刚好有的换。 林潮生则拉着手足无措的陆云川进了屋,端水给他洗了脚,又给他找了一双干净的鞋子。 收拾完,林潮生又拉着陆云川进灶房做月饼。 叶子想进去帮忙,却被田岚拉了出去。 小年轻不懂,但他这么大岁数还能不懂吗?哪能让自家小哥儿进去打扰人家夫夫俩的独处。 他拉着叶子进了隔壁小屋子收拾,小石头换过干净衣裳后放进了刚送来的小摇床里。 他一边铺床,一边红着眼说:“村里人多还是心肠好。生哥儿、陆小子也都是好人。” 叶子连连点头,认真说:“小哥人很好!” 田岚今日狠闹了一场,如今才觉得疲倦,可另一方面又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他铺好床,拉着叶子在床上坐下,说道:“以后小爹就只有叶子和石头了。” 叶子忙握住田岚的手,与他说道:“小爹!我以后肯定会带你过好日子的!我能做皂丸和胰子赚钱,小哥都说我厉害呢!你就放心吧!等我们赚了钱就不用麻烦小哥了,咱再另盖个房子,好好过日子!” 田岚轻轻笑起来,伸手摸叶子的脸,又说:“小爹知道,我家叶子能干着呢!” 叶子红了眼睛又红脸,这时候坐在床上,忽然想起之前陈二少爷也是睡在这张床上的,好像铺的也是这个褥子,盖的也是这个被子! 他和陈二少爷要睡一张床? 想到这儿,叶子的脸羞红得更厉害了。 再看另一头灶房里的夫夫二人。 林潮生做好了月饼,都是蛋黄馅的。 灶房还煨了野鸡汤,这还是陆云川昨天去山里打的,专门为了今天过节准备的。再炒几个菜,四个人完全够吃了。 做好饭菜,林潮生立刻喊了叶子父子俩出来吃饭。 田岚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好菜了,吃得眼睛一热,又是低下头说了好几声谢谢。 小石头很乖,除了饿了拉了,平常都不会哭,几人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吃过饭,田岚和叶子也不好意思闲着,父子俩立刻捡了碗筷收拾,又问了要不要烧水洗漱。 林潮生怕他们不自在,也就没客气,直接就说烧一锅热水泡泡脚。 洗漱后,田岚觉得自己父子两个有些碍事儿了,忙不迭拉着叶子回了屋,心里盼着那头的房子早些修好,不至于住一块儿麻烦人。 夫夫两个回了屋,林潮生穿着亵衣坐在床上打哈欠,抬头又看见陆云川在屋里挂了两只花灯。 林潮生歪了头,疑惑道:“挂灯做什么?” 这两个花灯是陆云川最近在家里做的,他当时还觉得奇怪,问过他。可陆云川那时只浅浅笑着没有回答,还说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陆云川用手拨了拨花灯下的长穗子,扭头对着林潮生说道:“村里中秋节的旧俗,是要燃灯一整晚的。” 古时中秋有玩灯的风俗,但到了现代就很少了,林潮生当然没有留心记过溪头村的习俗。 他这时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想,点两盏灯真的不会晃得睡不着吗? 但很快,林潮生就知道他是多虑了。 人在极度疲惫的时候,怎么都能睡过去。 陆云川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解亵衣的系带,动作慢条斯理的,别有一种情调。 林潮生:“……” 行,明白了,点灯是假的,玩花样是真的。 …… 燃灯一夜,陆云川能清楚地看到夫郎脸颊上挂着的一滴豆大泪珠,起伏间,更衬得人可怜。 林潮生确实很可怜,他顾忌着隔壁的田岚父子,堵着嘴不敢出声,呜呜了半夜。 60-70 第061章 半夜打贼 过后几天叶子父子三人暂住了下来, 田岚总不好意思打扰林潮生夫夫,多是关在屋里带孩子,等着夫夫俩出门才出来收拾院子, 提一把大笤帚把院坝扫得干干净净。 叶子也勤快, 天还没亮就起来把菜园里的菜全浇了, 等着林潮生醒后, 灶房的洗脸水都烧好了。 这几天的饭也是叶子做的。 他的厨艺很好, 一手家常菜做得尤其好吃。 今天箜了饭, 是用洋芋和四季豆闷箜的,切成块状的洋芋铺锅, 炕出焦脆金黄的锅巴,吃一口香得很。 叶子刚揭了锅盖就看到林潮生进了灶房,他手里一边提着锅铲一边扭了头看后去, “回来了?今天新屋那边怎么样了?” 林潮生进屋舀热水洗手,握着瓢说道:“修好啦!你和田阿叔今晚上就可以搬过去了!待会儿吃了饭我领你们过去瞧瞧!” 说完, 他舀好水端了盆就准备出去, 嘴里刚喊道:“川哥,我舀了热水洗……” 还没说完呢,就看见陆云川站在阳沟前, 直接从大缸里舀冷水冲了手。 最近一日冷过一日, 今天一早林潮生就翻了衣柜把厚衣裳找出来穿上。他怕冷, 这具身体更弱, 天气转凉后更是一丝冷水都不敢碰, 洗碗洗衣裳都要烧热水。 林潮生看陆云川撸着袖子冲冷水,忍不住训道:“陆云川!你又冲冷水!你老了要得老寒手老寒腿!” 陆云川被一声“陆云川”喊得一激灵, 立刻转头看去,只见到自家夫郎气冲冲往灶房进的背影。 陆云川:“……” 最近几日总是阴阴的, 今天好不容易见了晴,云层间甚至还漏出几丝天光,并不晒,但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暖烘烘的。田岚在屋里也关闷了,这时候抱了孩子出来晒太阳,怀里的小娃娃裹了一层又一层。 田岚是这儿年纪最大的那个,瞧见了也不由摇头笑了两声,似个长辈般叮嘱道:“生哥儿说得有道理,可千万别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老了要遭罪的。” 陆云川干巴巴点了头,然后抬脚往屋里走了。 饭菜都做好了,林潮生和叶子正摆菜摆筷呢,陆云川像个黏人的尾巴般跟在林潮生后头,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紧巴巴跟着。 “哎呀!你做啥呢!” 他贴得太紧了,林潮生好几次都险些踩到他,这时端了一大盆的鸭子汤朝后走,扭头又差点儿撞到陆云川身上,忍不住就停了脚骂人。 陆云川没说话,垂着脑袋任骂。 等着林潮生骂舒坦了,他才伸手接过林潮生手里的一大盆鸭子汤放到桌子上。 见夫夫闹起来,叶子很有眼力见儿地躲出了屋,见他小爹已经把石头哄睡着了,又去屋里将小摇床搬了出来,放在灶房门口,又关了一扇门挡风。 再把孩子放进去,他自个儿好好睡着,大人们可要吃饭了。 今天的饭菜十分丰盛。 鸭子是陆云川在芦叶河边打的野鸭,用笋干清炖,汤汁熬得油亮鲜美,闻着就要鲜掉人的舌头。 还有一盘炒杂菌,菌子切片,又加了酸辣子爆炒,快出锅时再往里搁半碗青蒜和葱白,闻起来香,瞧起来也很有食欲。山货别有一种鲜味,是肉也比不得的。 除此外,还有一道香煎豆腐和炸藕夹。 豆腐裹了鸡蛋液煎,两面煎烙得金黄,再倒入调好的料汁,闷煮入味。藕是找村里人买的,村里有专门挖了塘子养藕的人家,如今正是吃藕的季节,或是炒或是炖,买得人多着。 买来的藕洗净切好,夹了肉沫入锅烹炸,也是一道美味菜。 “叶子!你手艺可太好了!” 林潮生几样菜都尝了一口,随后就是每天的例行夸夸。 叶子羞赧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道:“也,也还好吧。还是小哥家里食材多,舍得油盐,我以前在家……以前在岑家可不敢这样做呢。”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那道香煎豆腐,还是裹了鸡蛋煎的,在岑家别提裹鸡蛋液了,连煎都很少煎,多是清煮清炖,不费油。更别提炸藕夹的油,他在岑家更不敢这样倒。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给林潮生盛了一碗鸭汤,继续说道:“老鸭汤用酸萝卜炖最好喝了!可惜家里没有酸萝卜,只能翻了一把笋干炖了。” 林潮生不会做这些腌泡的小菜,前两天还拉着叶子教他泡萝卜、豆角、生姜呢。 叶子毫不藏私,把自己会的全教给了林潮生,还拍着胸脯说:“过年的时候家家都做腊肠腊肉,到时候我再教小哥做!” 林潮生喝了一口汤,觉得这笋干炖的鸭汤就已经够好喝了。 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吃饭也堵不住嘴,当即又开始嘴贱了。 “不错不错,你怎么就不是我媳妇呢!” 坐旁边的田岚吓了一跳,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呢,呛得他连连咳嗽。 本就被抢了盛汤工作的陆云川面无表情抬起头,幽幽盯了林潮生一眼。 叶子也吓坏了,此刻脸颊爆红,瞪着林潮生就摆手,还忙说:“小哥!你又开始乱说了!” 林潮生只是开了句玩笑话,话出口的瞬间还没想到这话有多么的震惊四座。 他心里甚至还在想,想叶子这样的乖乖甜宝,在现代不知道会被多少妙龄女子大呼“老婆”呢! 当然了,此刻的林潮生显然完全忘记叶子提刀和人对峙的模样,可不太像“乖乖甜宝”。 几人吃了饭,林潮生想着带叶子和田岚去新屋看看,碗筷则交给陆云川收拾。 走前陆云川沉默无言却眼巴巴地瞅着他,林潮生没说话,只把叶子推出了灶房,又关了门朝他走过去。 “哥。” 林潮生喊他,又抬头瞧陆云川的脸。 脸上仍没有太多情绪,但林潮生就莫名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觉得此刻的陆云川就像一只耷拉了尾巴的大狗,心切切望着自己。 而他……嗯,就像即将要和闺蜜出门逛街的精致“女朋友”。 陆云川瞅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问出,“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还爱我吗?” 林潮生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压根不用陆云川说话,自己大步走了过去,拽着陆云川衣裳领子将人扯了下来,盖章似的在他嘴唇上亲了好几下。 最后又拍着陆云川的胳膊,先把话回答了,“爱你爱你只爱你。” 陆云川被他闹得没脾气了,忍不住也是叹了一口气。他想要扯开林潮生的领子在他身上吮几道印子,给他烙上自己的印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的夫郎。 但在溪头村,哪怕是夫夫、夫妻,留了这些印子也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陆云川自然舍不得。 他一把攥住林潮生拽在自己衣领的手腕,掀开袖子俯身贴了上去,含住那片白皙的肌肤吮吸了两口,末了还用牙齿轻轻碾磨了两下。 “……嘶。” 牙齿刺得有些发疼,刺激得林潮生吸了口气,陆云川这才恋恋不舍地抽身站直。 手臂白腻,小臂上落了一抹深红的痕迹,又有一根微青的血管从红痕间伸过,像一条穿过山红的溪。 林潮生敛好袖子,暗暗瞪了陆云川一眼,小声道:“我走了。” 陆云川没张口,只闷闷“嗯”了一声。 林潮生扭头跨出了灶房,带着叶子和田岚往新屋去了。 正是午间吃饭的时候,新屋停了工,好多汉子都蹲在院子里手捧大碗刨饭,也有一两个家里送饭送得迟的,此刻眼巴巴瞅着人。 “林哥儿,又过来了?” “哟,带着田阿叔一块儿来的啊!吃饭了么?” 最近林潮生天天往这边跑,和这些做工的汉子们也混熟了,见了人就要客气两句。 林潮生一一答了,又说:“我带叶子和阿叔过来瞧瞧屋子。” 曹大娘她男人方业立刻放下碗筷走了过来,说道:“那我领你们去瞧瞧吧?” 方业是这次的工头,一听林潮生的话就要领人去看,饭才吃了一半呢。 林潮生立刻摆手把人拦住,说道:“不不不!叔您先吃,我带着他们瞧瞧就成了!您先吃饭,这天气冷了,饭菜也凉得快。” 方业内敛话少,看林潮生推辞他也没有勉强,默默又端起了大碗继续吃饭。 林潮生也赶紧带着田岚和叶子往屋里走,进了屋才说道:“我只留了一间睡觉的屋子,但屋里很宽敞,阿叔和叶子可以挤一挤,石头的小床就放在边上,夜里照顾也方便。” 田岚在屋里看了一圈,东西不多,但物件儿都是新的。那床不说多好,却也是新打的,靠墙还有一个大木柜子,一张小折桌收好了贴墙靠着。 林潮生又说:“东西不全,到时候可以从屋里搬两把凳子过来,先用着。” 说完又扯了叶子出门,指着右手边说:“那边是灶房,也不大,但就你和阿叔两个人也够用了。不过没有铁锅,就只有一个铫子一个瓦罐能用。” 铁器贵,林潮生也没急着给这儿准备铁锅。 叶子当然不嫌弃,他瞧着已经很好了,只连连点头说:“够了够了!炖菜也吃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屋子了!” 瞧这儿真是修了睡觉的屋子,就连灶房也有,看来他小哥之前说的都是真的,真打算雇个人来这儿守着,连吃住的地方都准备好了。 叶子这才觉得安心,这才觉得不是给人添了麻烦。 几人看得差不多了,林潮生又瞧田岚怀里还抱着小石头,怕他累手,就说着先回去收拾收拾,晚上吃了饭就可以搬过来了。 出门时,方业也吃完饭了,正巧又遇见过来取碗筷的曹大娘。 方业还同他媳妇说话呢,脸上乐滋滋的,“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咋还有肉哩?” 曹大娘翻白眼瞪他,训道:“你做工做傻了!今天柳生回来了!孩子半个月没回家,我不得给他做顿好的!” 木柳生是曹家的二儿子,他嘴巧又勤快,是村里唯一一个货郎,天天走街串巷到处跑。 林潮生听了一耳朵,心里忽地想到了什么,脚尖一转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他问道:“婶子!方二哥今天回来啦?” 一听是林潮生的声音,板着脸瞪人的曹大娘这才露了个笑脸,对着人说道:“是嘞!今天一早赶回来的!他还气恼呢,说是没赶上中秋。” 林潮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笑着说:“一家子能团圆就好,倒不在意是什么日子!不过二哥也有些时日没回来了,这趟该在家多陪陪您二老!” “可不是,我也是这样说呢,一家子一块儿吃顿饭就是好的!”曹大娘起先也是乐着回答,听了林潮生后面的话又说,“正好这头也完工了,父子几个明天就去地里,抓紧些把地里的花生收了!我家地多,怎么也得忙活个四五天吧。” 方业在一旁嘀咕,“我歇一天不成啊?我都累了二十天了!” 曹大娘刚才还笑眯眯呢,听了这话扭头就瞪了过去,“歇什么歇!眼瞅着这天气日日在变,你就歇吧,等你歇够了就一场大雨把花生全泡了!” 听了自家婆娘这话,方业也不敢说话了。 瞧他这模样,曹大娘缓了缓神色还是说道:“就再赶几天,这不是怕下雨么!我前几天也和大郎一块把辣椒收了,累得我腰痛了一晚上呢。” 方业想了想也是点头,说道:“是得抓紧些了。” 说罢,他又看向林潮生,笑了两声才道:“这屋子就算修好了,下午在领着他们收拾收拾,把废料沙子啥的都清干净,晚上就能住人了。” 林潮生也笑,说:“好!那就谢谢叔了!这头完了就找个人去喊我,我来给大家伙儿算工钱。” 提起钱,众人都干劲儿十足了,一个个吃饭的速度都快了。 说过话,林潮生才带着田岚和叶子往回走。 路上,林潮生面带思索,好一会儿才拉着叶子问,“叶子,你那皂丸做好了打算怎么卖?” 叶子没有细想,张口就说道:“就带去镇上卖啊?吆喝着卖?” 他还当是他往常卖山货,卖果子呢! 林潮生却摇了摇头,又道:“这样不太成,既耽搁你做皂丸的功夫,效果也不一定好。” 叶子歪着头看向林潮生,好奇问:“那该怎么办?” 林潮生扭头对他说道:“我觉得你可以请方二哥帮你卖!他是货郎,嘴上功夫是最厉害的,你这东西好,他那张嘴出去一说,卖得就更好了!而且他跑得远,临近几个镇都能跑到,卖得更广些。” “你和他合作,就按卖出去的量分钱,一九分还是二八分,你俩好好谈谈。” 其实林潮生还有一点没说。这货郎跑生意,常和镇上的各个铺子来往熟悉,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接到量大的活儿。 听林潮生一说,叶子又是惊又是喜,扯着人晃了一阵,“难怪小哥你刚刚找曹大娘打听呢!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潮生拍他的手,又道:“少拍马屁了!方二哥只在家待几天,你抓紧着时间做吧!” 叶子倒是信心满满,立刻就拍了胸脯道:“没问题的!” 林潮生这才放心点了头。 他也没有说要陪着叶子一起去找方柳生谈。这事儿只能靠叶子自己了,他如今离了岑家带着小爹和阿弟单过,以后事事都要靠自己,总得自己撑起来,不可能什么都有他帮着。 叶子也没央着林潮生帮他,他压根就没想到还能找林潮生帮忙。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事儿,小哥出了主意就已经很好了,接下来就得他自己上! 叶子攥了攥拳头,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找方柳生谈卖皂丸的事情了。 当天夜里,叶子就带着小爹和阿弟搬去了新屋。 次日,林潮生带着陆云川开始在新屋养银耳,叶子也不好奇别人赚钱的法子,他自己躲屋里做皂丸。不仅如此,他还和林潮生提建议,让他离开后就给养银耳的两间大屋子挂上锁,这样就没人瞧得见了。 林潮生自然信他,但再亲近的人也会因为金钱起纷争,既然一开始双方就很懂得进退有度,那保持些该有的边界感也是好的。 就像他,也从不会在叶子做皂丸的时候进屋去看。 为了让叶子安心,第二天林潮生还真带了两把大铜锁,把两间养银耳的屋子给锁了。 哪曾想,挂了锁的当天夜里,还真防了贼! * 晚上,叶子和田岚都睡熟了,他这两天忙着做皂丸,也是累得很,家里的家务都是他小爹做的,父子俩一到了晚上就累得上床睡得香熟。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狗叫。 是鳌拜那只小奶狗崽子在叫,吠声都还是嫩嫩的。 叶子揉了眼睛坐起来,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推动门板的声音,他的瞌睡立刻就吓醒了。 “小爹!小爹!” 他刚喊出一声,身侧的田岚就一骨碌坐了起来,整个人都十分警醒,又立刻爬下床将小摇床里的石头抱了起来。 又才靠回叶子身边,父子俩紧紧贴着。 田岚开口道:“院子里好像……进了人?” 叶子咽了咽唾沫,也开始心慌了,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这屋子圈了篱笆的,却没有砌院墙,若是有心人仍是可以翻进来。 但村里许多人家都是这样,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钱修得起高大的院墙。可即使如此,村里也安宁,偶尔有偷鸡摸狗被抓了现行,那也是要被里长请了村规狠狠罚的。 就是岑家也是这样的篱笆院子,叶子住了十多年,什么事儿也没出过,哪里能想到刚搬进这儿住了两天就遇到这样的事儿呢。 也不知道屋外是什么人! 若是村里结伙儿的泼皮混子就麻烦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林潮生个小贱人!他上了锁!这是防着谁呢!” “哎哟……进不去就进不去吧,咱回吧!多晚了,这狗还叫个不停!待会儿把人都吵醒了!” “不成!我非瞧瞧不可!我掀个缝儿看看!嘿……这死狗咬我裤子呢,你把它打死啊!” …… 听到这儿,叶子是坐不住了! 他可喜欢鳌拜了,哪能让偷儿打他的狗! 再说了……听说话人的声音,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想到这儿,叶子瞪直了眼睛,掀开被子就爬了起来,他左右看了两眼,才想起自己的柴刀已经还给了岑家。 但就算没有刀,他也披着衣裳推门就闯了出去。田岚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动作不如他快,想拦都没能拦得住。 刚出门的叶子顺手操起屋外靠墙放着的竹枝大笤帚,他还嫌竹枝碍事,一脚踩在上头,把那根粗长的木棍子抽了出来。 “谁家的偷儿!跑来这儿偷东西!我打死你!” 还不等叶子打呢,一只大黄狗突然从背后蹿了出来,一口咬在林田山的屁股上,黑暗中,只听到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 原来是隔壁曹大娘家的大黄狗,也是鳌拜的狗妈妈。 这大狗大概是听到幼犬的声音,赶紧从自家院子里跑了出来,正好看到林田山捡了一块石头要砸它狗儿子呢。 林田山被狗追着撵,裤子都咬掉了,叶子也就没理会那边的,提了木棍子往林钱氏身上打,一边打还一边骂呢。 “从哪儿跑来的偷儿!半夜趴人家墙根!你想干啥啊!” 几嗓子嚎出来,附近几户人家都亮了灯,一会儿功夫新屋院前就围满了人。 “怎么回事啊?” “这狗咋叫得这样凶?” “人叫得更凶吧!听听,嚎得惨嘞,八成是咬着肉了!” “哪个提灯瞧一瞧啊,到底是谁啊?真闹了偷儿啊?” “还用瞧?听这声音肯定是林家那两口子啊!” …… 一群人都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子出了门,有的借了月色出门,有的家里宽裕些的则是提了油灯出来,没一会儿就把门口堵住了。 叶子打了个爽,此时撑着木棍喘气,他借灯光看了两人一眼。 像是吓了一大跳般,惊道:“呀!我的天啊!怎么是林家婶子啊!” 叶子这演戏的本事是跟着林潮生学的,但显然功夫学得不到家,夸张地张开嘴,两只眼也瞪得很大,就差在脸上写五个大字——“震惊我全家”。 闹了这么一出,村里也许久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得请里长啊! 于是,这一日天还没亮,鸡还没叫,窝里的狗也还没起。 但方泉已经被人叫了起来。 收了两天花生,累得不想动弹只想好好睡一觉的方里长被喊了过来,他憋了一股子气走到新屋,看见两人是暴跳如雷。 “你俩反了天啊!想干啥!到底是想干啥!” 第062章 祠堂挨罚 方里长怒气冲冲地站在新屋门口, 瞪着眼看林田山夫妻两个,面上全是恼怒。 林钱氏被几棍子打得又哭又叫,这时候听到方泉的话才愤而爬了起来。她好像半点不知道心虚, 还凑到别人家的油灯下撩起了袖子, 露出被棍子打得通红的手臂, 委屈喊道: “里长!你来看啊!这小贱哥儿要把我打死了!哎哟喂!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 今天被一个小辈打, 我还有什么脸皮活在这世上啊!” 她一通撒泼, 惹得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大笑,也有那心思灵活的, 这时候已经猫腰跑了出去,朝着小山腰去喊林潮生和陆云川了。 方里长气得指着她鼻子骂,“你还知道你这么大岁数了!这么大岁数还不消停!你两口子想做什么!活不下去就别活了!离这儿不远就是芦叶河, 你要真敢往下跳,还能有人下河捞你不成?!” 林钱氏吃了瘪, 咬着牙愣了一会儿又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朝着地面就拍了起来,又哭又嚎,光打雷不下雨的。 “哎哟!里长, 你咋这样嘞!咋这样嘞!你就是记恨章文把你儿子的事儿告了出去, 那书院的夫子都没说啥啊!你咋还给咱家穿小鞋哩!你这是……这是公报私仇!你可是里长, 咋能这么不公道呢!” 这下不用方泉说话了, 叶子在一旁直接就气笑了。 他忿忿说道:“里长不公道?!婶子, 您说话可真有意思啊!您这么委屈,那您说说看, 您大半夜的偷偷摸摸过来,到底想干啥嘞!跑这儿赏月亮啊!我小哥新屋上头的月亮是格外大些?” 不止叶子忿忿, 就连其他好些个看热闹的村民都看不下去了。 里长可是心肠最好的人,村里谁家没个难处,谁家没被里长帮过一把,拉过一把。 听此,也是纷纷说了起来。 “林家的,可不能胡说啊!” “可不是,咋还赖上里长呢!” “岑哥儿说得对!你俩还是说清楚,过来干啥的!” 一听这么多人质问她,林钱氏愣了片刻,随后死猪不怕开水烫般嚷开:“看看咋啦?看看还能掉块肉啊!再说了,这是我侄儿的新屋子,岑叶子一个外人都能在这儿住,我可是他亲婶娘,我还不能来看了!世上就没这样的道理!” 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曹大娘家离得近,自然也是最先出来的。 曹大娘身上披了一件衣裳,此时凶巴巴瞪着林钱氏和林田山,骂道: “敢情世上的道理是你一家说了算的?你这么能!是皇帝老儿啊!没听说过谁家做叔婶的大半夜闯侄子的屋子,更别说生哥儿那是嫁出去的人了!就是亲爹亲娘也没闯儿婿院子的道理!” 说完她还摸了摸摆着尾巴在她脚边打转的大黄狗的脑袋,轻声哼哼道:“哎哟,乖狗,可别脏了你的嘴!回去可得好好洗!” 被狗咬的林田山狼狈地趴在地上,他脚踝、大腿都被咬得破了皮,裤子被狗嘴直接扯破,一条花裤衩子大咧咧露了出来。 惹得看热闹的人大笑不止。 里长虎着一张脸,背手点了点头,“还是阿业家的说得对!” 林钱氏又说得唾沫横飞,“这死婆娘的男人和你是未出五服的同辈亲戚,你当然向着她说话了!” 里长姓方,曹大娘她男人叫“方业”,也姓方,两家是未出五服的亲戚,关系上走得亲近。 但方泉自认自己这个里长做得称职,从来是帮理不帮亲的,听了林钱氏这话更是气得吹胡子, 约是卯时初(凌晨五点),天上还未掀开半点儿天光,月亮也瞧不见,只有几颗星子稀稀疏疏挂在天上。 林潮生和陆云川就是这时候赶过来的,两人也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林潮生脸上有些不耐,显然也因为被搅了好梦而暗恼。 “来了!来了!” “是陆小子和生哥儿来了!” 林潮生昨儿被陆云川闹得有些晚,本来就没睡多久,又被吵了起来正烦着呢。但对着村民们他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可扭头看到新屋院子里的林田山和林钱氏就立刻变了脸。 他冷笑两声,端着手问:“哟!二叔二婶大半夜给咱表演什么节目呢?这是一出‘痛打落水狗’的好戏啊?您再演一个,我给您拍个掌!” 说罢,林潮生又扫了叶子一眼,瞧见这哥儿正站在檐下,脚踩竹子笤帚,正试图把拔出来的木棍子插回去。叶子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咬着牙好像腮帮子都在用力,但棍子纹丝不动,就是不给面子啊。 林潮生:“……” 嗯,行吧,看起来至少没吃亏。 林钱氏立刻听懂林潮生话里的阴阳怪气,也顾不得身上被棍子打出来的阵阵钝痛,撩着袖子朝人没好气说:“你骂谁是狗呢?!你瞧你现在还有一点儿当哥儿的样子吗!我看真是让金桂说对了,你被河里的水鬼上身了!你魔怔了吧你!” 村人愚昧迷信,最忌讳鬼神之说,也最不敢把事情往这方面靠拢。 听了林钱氏的话,曹大娘气得冲上去就啪啪给了林钱氏两个大嘴巴子,骂道:“可洗洗你这张烂嘴吧!说不出一句人话!我瞧你更像鬼呢!刻薄鬼!吝啬鬼!恶毒鬼!” 其余围观的村人也是点头,一个个窃窃私语。 “说的是!这林家的就是爱乱说!” “可不!我瞧着生哥儿如今这样就很好!比从前好多了,路上见了我还知道打招呼!以后可闷得很!” “我觉得也是!真要是水鬼,那第一个就该把林家的拖河里去,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哎哟,可别说了别说了!明儿还要在河边洗衣裳呢,说得我都不敢去了!” …… 村民议论纷纷,里长气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林潮生也冷冰冰盯着这对半夜闹事的夫妻。 林钱氏被抽了几巴掌,打得脸都歪了,气得扑上去要抓曹大娘的脸。但曹大娘左右还有两个儿子,能让她沾到手? 许久后,倒是陆云川最先开了口。 “里长,这事该怎么办,您说吧?” 陆云川脸上更是冷,一双眸子像是裹了墨一样浓,比身后的夜色更黑几分。他又生得高大魁梧,沉下面孔后冷冰冰地说话,就连里长瞧了心里也犯怵。 方泉磕巴了一下才答道:“按村里的规矩,这入别家院子行盗的,不管偷没偷着,只要是被抓了现行就要押到村里的祠堂挨板子。” 一听到要挨板子,林钱氏愣了一会儿,随即又哭爹喊娘地叫起来。 “哎哟!当叔叔的来侄子的院子里看一眼,咋就是偷了!看都看不得了!还要打叔叔的板子!真是没天理啊!” 陆云川冷冷斜去一眼,又开了口,“不是打叔叔的板子……是打你们两个人的板子。” 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了。 林钱氏又愣了一会儿,随后嚎得更伤心了。 林田山也开始后怕,他瞅向林潮生,抻着被狗咬痛的屁股就想往他身边靠,伸了手还准备去抓林潮生的手腕。 “生哥儿!我可是你亲叔叔啊!你爹娘死了,我可就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真就这么……啊!!!” 话还没说完呢,陆云川伸手将身侧的林潮生拉到了身后,随后直接抬腿一脚狠狠踹在了林田山的膝弯处,把人踹得扑跪在地上。 林田山惨叫一声,抱着腿蜷在地上好半天没动,脸都痛白了,没一会儿就有冷汗流了下来。 围观的人也是吓了一跳,看林猎户这体格,一脚下去骨头都得断啊! 众人都是深吸了一口气,小腿狠狠抽痛了一下。 “我早提醒过你们了,别来我家惹事。” 陆云川护着林潮生说话。 “潮生嫁给了我,就是我陆家的人,早和你们没了关系。你们闯了我的新屋,是我要请里长罚你,你们求潮生有什么用?” 林钱氏哭着扑在林田山身上,这下是真哭了,眼泪大颗大颗掉。她手还不小心按在了林田山的小腿处,又痛得人嚎了一声。 她还哭着嚎:“你……你之前上山受伤,还是我当家的……” 陆云川脸上表情毫无变化,直接开了口打断:“哦,那又怎样?” 瞧两口子一个哭一个嚎,方里长却是半点同情心也生不起来,只挥了挥手说道:“时辰不早了,把他俩拖到祠堂去,打了板子都各自回家去吧!” 虽然都被吵了瞌睡,可这样的新鲜事也是一年难得一见,围观的村人们都吆喝着要去拖人,最后是几个青壮汉子进了院子,把林田山和林钱氏拖了出来。 林钱氏还在嚎:“我儿子可是要考秀才当官的!你们怎么敢!等他回来,老娘要你们好看!” 方里长硬声硬气说:“你还知道你儿子要考秀才呢?你还敢在家胡搞,家里名声没了!我看他怎么考!指不定林章文回来了,还得谢谢我管得好呢!” 方剑玉也要读书考科举,方泉又是里长,多少明白这名声对读书人的重要性。若是家中名声不好,就是考取了功名也有可能被撸下来! 再说了……林章文向书院的夫子举报方剑玉写话本不成,又回村把这事闹开,惹得阿玉很是颓废了两天。 方泉不是圣人,他怎么可能半点儿不记恨? 他又说:“别说他现在只是个童生!就算他考了秀才又怎样?他当了秀才,我也照样是里长,他想要我好看,他至少得是个举人才行!” 林钱氏还想说,下一刻又被里长喊人堵了嘴,拖到祠堂,一人打了二十个板子。 拿板子打人的都是汉子,林钱氏到底是个妇人,这些汉子没好意思对她下死手。 但是对着林田山,那可是实打实砸了二十个大板。 再说这打板子的汉子里头还有当初给林潮生修新屋的汉子,他瞧见刚修好的房子就被人闯了进去,尤其是那围的一圈篱笆还被踩烂了,那更是冒火,使了十足的劲儿打的。 打完板子,又喊林家大儿子来把两人拉回去。 要说林家大儿子也真是个装死的好手。 自从分家后,家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儿,林茂树就一次没出来看过。 这次也一样,闹得大半个村子的人都醒了,偏和林田山两口子住得最近的大儿子一家毫无动静。若不是里长喊了人去把林茂树和他媳妇叫来,只怕还关着门在家缩着不出来呢。 林茂树和他媳妇不情不愿出了门,一人背一个背回了家,至于这夫妻俩舍不舍得给爹娘掏钱看伤就是他们的事儿,方泉也懒得管。 他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喊道:“行了行了,都回吧!回吧!” 方泉的话音落下,看完热闹的人才意犹未尽回了家。 林潮生又拉着叶子说了一会儿话,“今天多亏有你和田阿叔在!不过还是太危险了,我想想……” 今天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这撞了贼,总归是运气不好的,可这贼不是那些惯常会鼠窃狗盗的泼皮,倒好对付些。 他沉思了一会儿,身后的陆云川又适时开了口,说道:“晚上把大黑带过去吧,有大狗守着,偷儿不敢来。” 这主意不错,叶子听了也连连点头,兴奋说:“这个好!这个好!再过几个月,鳌拜就长大了,到时候它也能看家了!” 今天鳌拜可是大功臣,若不是它最先发现屋里闹了贼叫起来,只怕叶子和田岚都还不知道呢。 说了一阵话,又是困意上来,几人各自回了家。 曹大娘同叶子一块儿回去的,田岚还得照顾孩子,没到祠堂看罚,这时正抻直了脖子朝外看,就盼着叶子早些回来呢。 叶子昨天就和方柳生谈好了买皂丸的生意,曹大娘自然也清楚。 这妇人心底好,嘴也严实,叶子会做皂丸的事儿她一句话也没传出去,如今又因为叶子和自家二儿子有了合作,待他更亲近了些。 此后半个月,村里可算安静了一段日子。 林潮生最近天天往新屋跑,这头的银耳也算栽好了种,只等它再长些时日。 叶子前些时日做好的皂丸早交给了方柳生,被他和自己的货物放在一起,赶了驴子出门叫卖。 叶子这次也是忙了好一阵,又研究了许久才把那皂丸做得滚圆雪白,闻起来也是一股子清香味。 他也是狠了心用了好料,称了三十五文一斤的白面做皂丸,又买了一刀白桑纸,三十丸包做一包,临方柳生要出门跑生意的时候,他紧赶慢赶把一刀纸都包完了。 叶子也是头一回卖皂丸,起初他怕卖不出去,不敢做得太多。 还是方柳生劝了他,说临县有个和他一样沿街串巷叫卖的货郎卖胭脂纸,一文一张卖得比铺子里的便宜,成色一般,但卖得十分好,才几天功夫就售空了。 方柳生看过叶子做的皂丸,不如铺子里的花样多,但成色做工半点不差。铺子里一包四十丸,但搓得比叶子的小一圈,说是四十丸,其实不比叶子的三十丸多多少,但一包却要卖五十文! 叶子卖得便宜,只卖三十文,再靠他这张嘴出去叫卖。方柳生有信心,定然好卖,说不定还能带一带他旁的货呢! 方柳生带了货出去,又是十来天没回村,叶子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头一晚上梦见自己的皂丸全卖了出去,发了一笔小财;第二天晚上又梦见方柳生回来,把他的皂丸也全带了回去,说一包也没卖出去,全砸手上了! 叶子心里着急,就想着得给自己找个事儿做,他又开始研究胰子。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岑家办喜事的日子。 岑大为再娶,李兰心二嫁,还真正正经经地摆了酒,请了村里人去吃饭。 有那厌恶岑大为做事恶心,前头好好的夫郎哥儿不要,偏要休了另娶的不愿意去吃席;再有那家里有待嫁姑娘、哥儿的人家,嫌弃李兰心是被休回家的,觉得这事儿晦气不吉利,也不乐意去。 总之摆了十来桌的菜,当天却连三桌都没坐满。 李兰心是镇上的姑娘,嫁到村里自然想要好好阔气一把,扬一扬面子。 结果摆阔失败,倒亏了这十桌的好肉好菜。她自然是没个好脸,觉得全赖岑大为在村里人缘不好,连累着她也丢了面子,气得成亲当晚没让岑大为进房。 此后岑家也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有时候大半夜还能听到吵架争执的声音。 要是动静实在大了,陆云川就会下去把门拍得啪啪响。 岑大为来开门,立刻对上陆云川一张板起的冷冰冰的脸,他也不说话,就沉脸盯着人看,直到把人盯得两条腿发虚打抖,软了语气开始赔礼道歉,说:“不吵了,再不敢吵了。” 没法子,大半夜闹起来,也吵得人睡不着觉,尤其两家还隔得近。 林潮生缩在被窝里,等陆云川挟了一身凉风进屋,他才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位置。 陆云川脱了外衣上床,顺手将林潮生搂进怀里,拍了拍说道:“继续睡吧。” 林潮生被搅没了睡意,眨着眼睛问道:“我和叶子还不太熟的时候,那时候你好像也说过,岑家经常有打骂的声音。把你吵烦了,你也会像今天这样下去杀个威风。” 陆云川倒是睡意朦胧,闭着眼睛回答道:“没杀,我都没骂人。” 林潮生歪了歪头,在陆云川怀里拱了两下,又说:“骂人……你都不会骂人。” 说到这儿,他甚至还想象了一下陆云川骂人的模样,给他逗笑了。 陆云川睁开眼,有些无奈地垂眸看着在自己怀里不停蛄蛹蛄蛹的林潮生,又将贴在他腰上的手往下移了两分,在尾椎往下的两片软肉上轻拍了两下。 他又问:“你还睡不睡?” 林潮生:“?” 林潮生还没回答,下一刻就被翻身而上的陆云川压住了手腕,随即被吻住了嘴唇。 好了,这下都别睡了。 …… “小哥!你闻闻看,觉得这个胰子怎么样!” 新屋,林潮生刚从养银耳的屋子里走出来,立刻看见叶子拿着一块巴掌大的胰子小跑过来,还将那块奶白的胰子往他眼前凑。 最近几天,叶子做胰子已经渐成气候,胰子奶白奶白没有半点的杂色,摸起来细腻厚实,在手上抹两圈再往水里过一遍,立刻能搓出绵密的泡沫,清洁能力也很好。 叶子用它洗过沾了油污的衣裳,抹上胰子,搓两遍就干净了。 林潮生闻了闻,味道淡淡的,不是十分刺鼻的香气。 他夸奖努力道:“不错!再多做些花样就更好了!” 叶子捧着胰子发呆想了想,摆摆头问:“胰子还能有什么花样?” 这个人的见识会限制想象力,叶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有平桥镇。镇上卖胰子的都是大铺面,这样的铺子他都不敢进去逛,那都是镇上富贵人家常逛的,他一个乡下哥儿只怕弄脏人家的地板。 他没见过,自然也想象不出来。 按理来说,这些东西该是姑娘家更有研究,但前世林潮生有个室友给自己的女朋友做过一套手工皂,找了寝室几个朋友给他打白工。 林潮生是看着他把四块不同的手工皂做出来的。 他回忆了一番,又说道:“村里的桂花开了,可以加些桂花,又香又好闻,镇上那些小姐肯定喜欢。还能做紫草皂,能养肤祛痘,可以做一个专门用来洗脸的。还能用茉莉、羊奶,要是洗发皂还可以用侧柏叶。” 叶子听得瞪圆眼睛,一脸的呆样,最后只知道说:“哇!好厉害!小哥,你懂得也太多了!” 茉莉在村里少见,但其他几样都是村上常有的,叶子掰着手指数,觉得很够自己研究一段时间了。 林潮生还说:“你还可以去镇上的几家大铺子逛一逛,看看人家的胰子是怎么做的。” “唔,去过一次,人家瞧我衣裳破旧门都没让我进!”叶子先是耷拉着脑袋,有些闷闷不乐的,但很快又鼓足勇气握了握拳头,继续说,“我下次换几家店再看看!顺便给我和小爹扯布做两身衣裳,瞧着是快入冬,得准备着了。” 刚说完,半大的鳌拜汪汪叫着跑了出去,两个哥儿扭头看去,正好看见新屋院门口站了一个银白锦衣的年轻公子。 公子着银白衣裳,他似乎畏寒,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就已经裹起了斗篷,腰上插了一管洞箫,垂下的玉坠流苏在斗篷下若隐若现地晃荡着。 陈步洲朝后退了两步,瞅着鳌拜笑骂道:“这傻狗……我才走多久啊,它都不认识我了。” 叶子瞧见来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扭头就扑了出去。 “陈二公子!你回镇子了?!” 第063章 炙烤鹿肉 陈步洲面色有些白, 似乎是刚病了一场,连唇色也只透着一抹极淡极淡的血色,瞧起来没什么精神。 叶子冲前去两眼亮晶晶地问了一句, 下一刻又歪了头, 继续问:“陈二少爷不是在府城找了新大夫吗?怎么看起来……”还不如上一次见面时气色好了? 后半句, 叶子没敢说出口, 只蹙着清秀的眉毛咬着唇看人。 陈步洲朝人笑了笑, 答道:“那大夫确实很厉害, 说能治好我的病。这回是家里出了急事,我急着赶回来, 七天的路程硬缩成四天,路上太颠簸才又病了。” 叶子蹙着眉点头,想问陈步洲家里出了什么急色, 可有觉得探听别人的家事不太好,忍着没问。 他身后的林潮生也探出个脑袋, 朝另一个人挥了挥手, “川哥!你也下山了?” 陆云川又往山里跑了一次,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山上的动物们也要开始猫冬了, 打猎更不好打了。陆云川说再去两回, 今年就不去了, 等来年开了春再做打算。 陆云川身上是一件打猎时常穿的深灰色短褐, 袖口束了那对羊皮护腕, 身形挺拔,脊背宽阔, 是一昂藏七尺好儿郎。 他虽然空着手,但说话却是:“我打了一只还未成年的野鹿, 要回去看看吗?” 鹿? 林潮生来了兴趣,立刻小跑前去牵住了陆云川的手,偏着头问:“去去去!要留下来自己吃吗?” 从前打猎猎来的猎物多是拿去卖钱,偶有运气不错,打得猎物多的才会留一两只自己吃。可如今家里不缺钱,倒也能时常尝一尝野味儿了。 林潮生还没吃过鹿肉呢。 果然,陆云川下一刻就说:“你想吃那就留着自己吃。” 这时,某位口腹之欲不算重,但就偏爱山珍野味的大少爷探头探脑看了过来,咳了两声才问道:“那个……鹿肉啊?真一点儿不卖吗?” 猜他是想吃了,林潮生思索片刻后又看一眼站在陈步洲身侧的叶子,说道:“等会儿一起来吃吧!烤鹿肉吃!我男人做野味做得可好了!” “我男人”本人下意识就挺直了脊背,也不说话,就那表情恨不得直接在脸上贴个小条子,就写几个加黑加粗的大字——“说我呢说我呢”。 闲扯了一阵话,林潮生又问了几句银耳的事情。 陈步洲在府城多留了近一个月,也是瞧见祝清筠做生意的,这时才赞叹道:“那祝老板果真是厉害,你卖给她的那些银耳,她这段时间已经全卖了出去,还是翻了五倍的价格。那量在小城小镇怕是吃不下,但在富庶的府城却有不少有钱人争着抢着买呢!” 听他说,林潮生也放心许多,这合作伙伴撑得起场子,那他在下面才能更好的发挥嘛。 说完这些,林潮生才拉着陆云川朝外走,边走边回头看,还冲叶子挤了挤眼睛。 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们聊吧!哦,叶子,待会吃饭叫上田岚叔一起啊!” 叶子乖乖点了点头,等着人走后才和陈步洲面面相觑,好半天才红着耳朵小声问了一句:“要,要去村里逛逛吗?村里的桂花开了,我打算去摘些回来做胰子。” 陈步洲惊道:“你还会做胰子?” 瞧陈步洲吃惊的样子,叶子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歪了歪头,手指搅在一起扣弄,“就……胡乱做做的。唔,你要去逛逛吗?” 他歪着头,领口露出一截红色的丝绳,是穿了那枚小羊玉坠的绳子,如今被他贴身戴在了身上。 陈步洲恍惚间瞧到一眼,随即又立刻移开了视线,一副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的君子模样。 “逛,可以逛逛。” 说着,陈步洲的手似乎无处安放,下意识攥住了洞箫一端垂挂的玉坠子上。他将那只白兔坠子捏在手心,用手指细细摩挲着,一抹鲜红的流苏从指缝间漏出,衬得他一身白衣更洁净无尘。 那流苏红得显眼,与叶子挂在脖颈的那根丝绳一样艳。 叶子点点头,又转身朝屋里走了去,向正在给小石头喂羊奶的田岚打了一声招呼,又才提了小竹篮出门。 …… 另一头的林潮生和陆云川两人。 林潮生走在陆云川身边,抄着手摇摇晃晃地走直线,偶尔有年轻的小哥儿路过,他还朝人吹口哨,惹得人家小哥儿红着脸跑开。 陆云川木着一张脸伸出手把花蝴蝶般的夫郎抓了回来,牵在手里。 林潮生由他牵着,歪头问他,“你怎么会和大少爷一块儿过来?” 陆云川答道:“正好碰到他在山脚下转悠,我猜他是去找人的,就把他领过去了。” 这句“找人”,找的是谁,自不必说了。 林潮生点点头,又说:“刚回镇上就赶来找叶子了,他果然动机不纯!” 陆云川没说话,只扭头看了撇嘴的林潮生一眼。 两人走到了山脚下,路过岑家门前又听到里头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 林潮生眼睛一转,停在门口抻着脖子朝里悄悄看。 李兰心抱着肚子坐在院子里,也不知她怀了几个月的身孕,如今的肚子总算有了些微微的弧度。 她坐在一张竹摇椅上,慢悠悠晃着,怀里包着一碟炒瓜子,一边磕一边朝里头喊:“娘!我今天要吃肉,昨儿提回来的肉割一半下来做红烧肉吃吧!” 没了敢提刀弄棒的叶子在家,岑婆子的腰杆似乎又直了起来,敢和人对骂了。 她竖着眉毛冲人骂:“吃吃吃!哪家的媳妇有你这么贪吃的!张嘴就是要割一半!” 李兰心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她,只朝着躲在屋里的岑大为高声喊:“岑大为,别在里头躲死了!赶紧和你娘说说,今天桌上要是没肉,我明儿就回娘家吃去!” 这话说的,不就是明明白白说了要回娘家告状吗? 岑大为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又是叹气又是烦闷,最后只对着岑婆子喊,“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天天吵吵嚷嚷的,真是不嫌烦啊!” 他是嫌烦了。 所以又想像之前那样躲到镇子上去,可这次没了人肯贴钱养他,两天就花光了所有银子。不仅如此,他还碰到李铁匠父子徒弟几个,瞧他不在家照顾怀孕的李兰心,竟还跑到镇上来潇洒,又把人揍了一顿撵回了溪头村。 岑大为也是悔啊,早知道是过的这样的日子,他做什么非得娶李兰心呢? 李家是有钱,也给李兰心贴补了银子,可那银子在李兰心手上,他如今是一个铜板也抠不出来啊。 岑婆子更悔。 前头几个月她儿子不在家,只得她一个孤苦伶仃的,那时候叶子是性情大变,再也欺负不得,可只要凡事不招惹他,他也不会搭理你,反倒是每天有饭有菜送到桌子上,不会真不管你死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脏活臭活都扔给自己。 哪像如今啊,娶了个媳妇回家供着,她这个做婆婆的还得给儿媳洗衣裳做饭!造孽啊! 岑婆子也是悔啊,就恨当日闹起和离自己没劝上两句。 林潮生躲在门口看热闹,瞧着里头的动静渐渐小了,他才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可惜道:“今天还是没能打起来啊。” 陆云川被他这一句逗得笑出声,最后拉着林潮生回了家。 院子里放着一头小鹿,两只大狗一左一右趴在边上,都听话地没有上前去。 就是二黑瞧着有些可怜,它眼巴巴瞅着,大张着嘴巴淌口水,地下已经湿了一大片。 陆云川把一整只鹿提了起来,走前还推了紧跟上来的二黑一把,低声训道:“躲边去,等会儿又少不了你的!” 二黑这才在原地转了两圈,又依依不舍地趴了回去。 至于大黑……大黑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它小心翼翼看一眼被打开的院门,狗狗祟祟溜了出去,不知道是去找狗儿子还是去找狗媳妇了。 林潮生还喊呢,“大黑又跑了!” 陆云川回头望一眼,只说:“不管它,到了饭点自己会回来。” 林潮生叹一口气,又到新搭好的骡子棚下头摸了摸青花骡子的耳朵,夸奖道:“还是我们千里马最懂事啊!” 骡子咴咴两声算是回应。 刚说完,身后的陆云川喊道:“潮生,过来给我搭把手。” 林潮生立刻收回手,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这只鹿不算大,一只鹿腿大概不够五个人吃,但若要两只又怕是太多了。林潮生让陆云川卸下一条腿,也割了些肉,打算串起来烤着吃。 串肉的铁签子是从陆云川捕猎工具上拆下来的,陆云川眼睁睁看着林潮生捣鼓,自己从前宝贝的捕猎工具被拆得四分五裂,又洗干净拿来串肉。 他一句话没说,最后还担心林潮生戳到手,伸手帮他串了大半。 “哥,听说鹿肉是大补!” 林潮生一边忙活,一边说话,他说完还挤眉弄眼朝陆云川下面瞟。 陆云川:“……” 有时候陆云川也不理解,好好一个哥儿,为什么能青天白日的大咧咧说这些。 陆云川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说道:“那你多吃些,晚上不会昏得太快。” 林潮生瞪他,反驳道:“谁昏了!睡昏了!我那是困的,是睡过去的!谁都像你似的,一个全自动打桩机,都不用充电的。” 陆云川:“……” 陆云川不太明白什么是“全自动打桩机”,但直觉不是个好话。 他正犹豫要不要问的时候,身边的林潮生又说话了,“没事,今天多补点儿,晚上你也别做打桩机了,咱可以合体做个难舍难分的楔子①。” 陆云川:“……” 陆云川这回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潮生,但显然林潮生不羞不臊,半点儿没有脸红。 夫郎反似个百经百战的老油条,这倒惹得陆云川红了耳廓。他暗恼地抬手在林潮生另一边的脸颊又掐了一把,这回用了两分力道,给人都掐红了。 笑闹了一会儿,鹿肉也收拾好了,直接在院子架了架子开始炙烤。 没多久,叶子父子和陈步洲也来了。 这哥儿没什么心眼,进门就抱了一束金灿灿的桂花枝小跑到林潮生跟前,亮着眼睛道:“小哥!你快看!是陈二少爷给我摘的桂花!” 林潮生抬头瞧一眼,又看一眼身后的陈步洲和田岚。 叶子没什么心眼,但田岚到底是经了些阅历的,看着叶子的目光里隐着些担忧。 林潮生收回视线,半是认真半是调笑着说:“爬树比猴子还利索的人,还要别人帮你摘花啊?” 叶子红扑扑一张脸,下意识朝陈步洲看去一眼,又急急忙忙摆着手说:“我不是猴子!我我,我只会一点点!” 是这枝长得很好的桂花生得有些高,桂树枝杆又偏细,叶子根本不敢往上爬,但他又实在喜欢,停在树下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大概是被陈步洲看出来了,伸手帮他摘了下来。 陈步洲也笑了两声,他穿着白衣,面色也白,似乎只有笑起来才添了两分鲜活气息。 叶子的脸更红了,立刻扯着林潮生跑远些去忙活。 林潮生一边给鹿肉刷料,一边问:“逛村子好玩吗?” 叶子先是随口答道:“村子经常逛,有什么好玩的,倒是摘了很多桂花,明天可以开始做桂花胰子了!我还给陈二少爷看了我的做的胰子,他说做得很好,还说桂花胰子里面能加些蜂蜜,府城里就有这样做的。” 好好好,虽然没开窍,但显然已经三两句离不开“陈二少爷”了。 林潮生只好又问:“在村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叶子语气一顿,显然是真遇上了。 叶子朝林潮生凑近,小声道:“在芦叶河边遇到林金珠了。” 林金珠是林钱氏的小女儿,今年十六岁,人如其名,宠得似珍珠宝贝。 不过那也是在林家还没有分家,原主还没有嫁出去的时候。 那时候林家的家务有人分担,她这个小女儿平日里就和村里的小姐妹摘摘花,踩踩水,整日闲玩。今天一起编一编头绳头花,明天聊一聊凤仙花染的指甲和红蓝花做的胭脂,日子过得比好些镇上的姑娘还要舒坦。 但后来,原主落水重病被家里打发了出去,家里大哥又和爹娘不合闹起了分家,分担家务的人瞬间没了好几个,她这个娇滴滴的女儿只能接手家里的家务了。 这不,这回就是林金珠赶了家里的鸭子回家,她嫌脏,一路提着裙摆,翘着兰花指捏着根柳条赶鸭子。十多只鸭子不听话,东跑两只西跑两只,搞得她手忙脚乱险些气哭了。 林家笑话最多的就是林钱氏,林金珠的名字倒是很少听说,听叶子提起林潮生才好奇问道:“遇到她发生什么了?”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叶子肯定不会提起的。 听林潮生一问,叶子立刻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他又怕惹人注意,赶忙捂了捂嘴。 他捂着嘴瓮声瓮气说:“她赶着鸭子正要回家,路上见到陈二少爷,眼睛都亮了,想要上前打招呼。但陈二少爷怕鸡鸭,吓得他脸都白了。” 叶子不是个擅长交谈的人,本来挺有趣的事情被他一说,好像就平平无奇了。 林潮生没什么反应,反而在心里嘀咕:说别人眼睛都亮了,见了陈二,眼睛最亮的人就是你了! 不过他想了想那个画面……大概还是有几分滑稽的。 从前林金珠在家里的日子过得悠闲,她娘也把她当做镇上的姑娘养着,不让她做粗活重活磨粗了手脚,还想着给她找个镇上的好亲事。 林金珠养得好,吃得好,穿得好,在村里可算是一枝花了。 她又从小被亲娘灌输,以后要找个镇上的有钱人家的观念。她渐渐也以此为目标,看了陈步洲,瞧他穿得虽素净却用着锦缎料子,尤其还生了一副端正玉面的好模样,可不就是她从小的目标吗? 她当时眼里只有陈步洲,完全没注意到他身边的叶子,立刻捏了柳条提着裙子摇摇晃晃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娇娇俏俏。 一声“公子”还没喊出口呢。 陈步洲已经看见跟着她跑过来的一群鸭子,耳朵里什么人声也听不见,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嘎嘎嘎”。 他吓得用叶子身后躲,本来就不好的脸色一瞬间更是苍白如纸了,高声大喊:“别过来!别过来!” 林金珠哪里知道他怕尖嘴的禽类,还以为他是叫自己别过来呢,还似躲洪水猛兽一般,立刻丢了柳条伤心地跑了。 陈步洲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只瞧见一群鸭子又“嘎嘎嘎”叫着追着她跑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又活了过来。 经了这事儿,林金珠很是伤心了两天,等她缓过来才打算振作心神,再出门去偶遇这位富贵又好看的公子时,才得知他已经离开了。 那都是后事了,此刻最要紧的还是烤鹿肉。 陆云川擅长这些,陈步洲又是个爱吃野味山珍的,对此道也有些研究,倒劳得他一个大少爷撩了袖子和陆云川一起烤鹿肉,还聊上了。 两个男人在府城也是相处了半个多月,那时候相处不多,最多只算是点头之交。哪能想到回了村,还因为怎么烤肉聊上了,还聊得很投机。 陈步洲说:“鹿腿好吃,鹿肉若是片成薄片,烤起来也好吃,做烟熏的也好吃。” 陆云川则说:“我留了两条,就打算做烟熏的。” 陈步洲又问:“你用的什么调料?” 陆云川老老实实答:“寻常调料腌的,不过山里有种果子适合烤肉,再抹一层蜂蜜味道会更好。” 陈步洲点头:“这倒是没吃过,可以尝尝看。我家厨子做的都是辣料,味道是真不错,就是常吃也腻。” 辣料? 林潮生还吃辣,立刻朝这边看了过来。 陆云川也立即问:“什么辣料?” 他这人有股子莽劲儿,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独家料子是不外露,直接就问了出来。 陈步洲倒不在意,还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反正吃着不错,辣而不辛,反倒很香!下回给你带些!” 陆云川也投桃报李,“好。鹿肉多,也分你一只鹿腿带回去。” 林潮生也难得看陆云川和外人这么多话,悄悄笑了两下,又扭头看叶子,想要和好朋友来一点眼神交流。 好朋友本人根本没看他,眼巴巴瞅着烤肉架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好香啊。” 林潮生:“……” 烤鹿肉确实很香,几人分着全吃了,吃得满嘴流油,两只狗子也各自分了一大块好肉,叼进狗窝里啃了起来。就连田岚怀里一向乖乖巧巧的小石头都被这香味馋得瘪嘴哭了两声,田岚哄了好一阵才哄好。 日头西落,院里一片欢声笑语。 当日吃完饭,陈步洲又回了镇上,一连几日没了消息。 叶子惦记了两天,渐渐也没再整日把人挂在嘴边,静心研究他的桂花蜂蜜胰子了。 这几天,村里也出了两件大事。 一个是里长家的方剑玉,他此次院试考中了秀才,名次只排在中间,但从此也是脱了白身,十年寒窗才不算苦读了。 这自然是一件大喜事,村里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过一个秀才了,喜得里长一家是又哭又笑。 方泉也是喜不自胜,当日就说要摆酒庆祝,请了村里所有人都去吃喝玩耍。 方剑玉有了好消息,那与他一同考试的林章文自然也有了结果。 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村里两个读书人,里长家的儿子一向低调,从不吹嘘文学。但林家的就常爱吹牛夸嘴,说她儿子多么多么厉害,多么多么神才,那是铁定要考状元做大官的! 村民们半信半疑,想着吹得这样厉害,就算考不中状元考个秀才也不难吧。 哪成想,里长家的方剑玉中了,林章文却落了榜。 不但落了榜,还被学台悬牌批责,说其“文理浅,政不通”。 第064章 方家吃席 方家的酒席上, 十多桌人聊得热火朝天。 一个妇人一边抢菜,一边说:“你们说,今天林家人会来吗?” 又有一个夫郎往碗里塞了满满的肉菜, 随口答了一句:“不能来吧?哪好意思来啊?” 也要嫌这话题晦气, 立刻瞪了一眼的大婶子, “说啥不好啊, 非提那家人, 也不嫌晦气!有这功夫, 还不如多吃两筷子菜呢!” …… 自家出了个秀才郎,在村里也是独一份的, 方泉自然是高兴骄傲,欢欢喜喜办了这场好席面,还找屠夫买了半扇猪肉, 又请了村里擅长做席面的妇人,桌上的菜那都是实打实的好肉好菜, 吃得村人们心满意足。 村里的席上有抢菜的习惯, 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小哥儿,只要菜端上桌,立刻几筷子下去就没了大半。也不是没人想装斯文, 可动作慢了一步, 那好肉好菜可就全被别人抢走了, 难得吃一回席, 总不能还饿着肚皮回去吧?可不就得多捞两筷子肉菜了! 不过幸好林潮生和陆云川是跟叶子父子以及曹大娘一家坐在一桌的, 这些时日过去,三家人的关系更亲近了, 一桌吃菜也没有抢着伸筷子,都吃得慢条斯理的。 陆云川甚至还跟着曹大娘的男人和大儿子喝了两杯水酒, 里长这回也是下了血本,去镇上买了两坛子淡酒回来,不是什么好酿,只喝个痛快尽兴罢了。 汉子那几桌上有人吆喝喊了起来,“方秀才,您这趟参加考试可发生了什么趣事儿?给大家伙儿也说说呗!咱还没听过读书人的事儿呢!” 同是读书人,方剑玉和林章文都不常在村子里,两人都是在县里的平苍书院读书,偶尔农忙或逢年过节才会回村。 在村里遇到,那林章文自诩是个童生,向来傲慢不逊,不爱搭理人。 但同为读书人的方剑玉则完全不一样,他回了村就换上村里人常穿的短褐,也每年都在农假时赶回家帮忙地里的活计,那锄地开耕的活儿可是半点儿不含糊,见了人也全无架子,阿叔阿婶喊得勤快。 也因着这样,虽然方剑玉已经考中了秀才,仍有人敢找他打听闲聊。 村里没什么男女避讳,除了分桌吃饭方便汉子们喝酒外,该聊天还是一块儿聊天。 听了那汉子发问,旁桌就有一个妇人哈哈大笑起来,先说道:“那书生考秀才能有什么趣事啊!这考场上肯定严格得很啊,说不定话都不准说呢,还能有什么事?” 哪成想方剑玉还真端了碗站起来,一点儿读书人的架子也没有,竟扒拉了两口菜就开始说道:“还真有!” 他琢磨琢磨,一件件掰开了细细讲起来,似乎一箩筐的话忍了很久,如今可算找到了能倾诉的地方,一张口就滔滔不绝。 “这回考场上有个‘三代同考’的趣事儿!那家人似乎是姓杨,爷爷、父亲、孙子都一块儿考秀才呢!倒惹了些笑话!其中那孙子都二十好几了,当时还笑话等他儿子大了,说不定还能‘四代同考’!” “还有那些衙役,可是害了不少人!上头规定衙役往下三代不能参加科举,有些衙役就心怀嫉恨,给考生卖的水里掺了料。有些考生喝了这水,还没考就开始闹肚子!因此耽误了考试,实在是可惜可惜啊!” “还有个考生,实在是个狷狂人物!他文章做得洋洋洒洒,却把前人批判一通。考官训他目中无人,太过狂放。放榜后,他竟是半点儿不在乎,还说‘这当官也没什么意思,做个狂人有何不好’!” 席上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在田地里刨食的人来说,也是难得听一回读书人的事儿。 有人惊讶咂舌:“祖孙父子三个人一起考啊……考这么多年,就没一个中的?” 还有人羡慕得直叹气:“供三个读书人……他家一定很有钱吧!” 也有那倒吸一口气,觉得有些渗人的,“哎,这当衙役可是顶好的差事了,咋还不知足想着害人呢!” 再有人跟着评价,“狂,真是太狂了。” 最后还是那人继续羡慕,叹气叹得更深,接着说:“这么嚣张……他家一定也很有钱!” …… 林潮生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有趣,吃饭的速度都慢了好些。直到陆云川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猪头肉,又敲了敲他的碗沿,林潮生才回了神继续吃饭。 叶子对这些倒没什么兴趣,而是稍稍往前趴了趴,对着曹大娘小声问:“曹大娘,方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倒不是他急着见方柳生,而是着急他带出去的皂丸,想知道这生意到底好不好做。 二儿子出门向来归期不定,曹大娘也不确定,只掰着手指数了数,说道:“这婶子真是不清楚,算算也快了吧。柳生出门跑货郎从不会超过一个月,这都有二十天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叶子点头,又小声说:“我做了羊奶皂,可以给小娃娃洗澡,我阿弟都在用呢!待会儿婶子也拿一块回去,给二蛋用!” 这皂丸的生意托给了方柳生,想来以后胰子的生意也要交给他帮忙,所以叶子做了什么新皂丸、新胰子总不忘给曹大娘家送一些过去。 当然了,最先送的就是他亲亲小哥了! 林潮生接了他两块蜂蜜桂花胰子,还打趣呢,说他以后再也不用花钱买胰子了。 别的都好,就是桂花味太香了,让林潮生时时觉得自己是个香喷喷的花仙子。 在方家吃完饭,又同里长道了别,几人结伴往家里去了。 这趟席吃得痛快,席上也没有讨嫌的人,林家的没来,岑家的也没来,很是得了一场安静。 而此时的林家却不太安宁了。 自上回在祠堂挨了罚,林钱氏躺了有半个月,最近几天才算完全好了。 她去地里掐了一把菜,一边走一边忿忿不平地嘀咕。 “考个秀才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儿子只是这回没发挥好!等着吧,还指不定谁先考上举人呢!” “考了个秀才就牛气得跟什么似的!还装阔摆酒!呸!得意什么啊!” “都说穷秀才穷秀才,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呢!” …… 她一路上都骂骂叨叨的,回了家又瞧见院子里的大盆里泡了满满的衣裳,还一件都没洗。 林钱氏气坏,把怀里的菜篮子砸在地上,撩袖子叉腰喊道:“金珠!林金珠!你个死丫头,你又跑哪儿躲懒去了!” 没人答应,倒是屋里的林田山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有些日子不见,林田山的神色十分难看,脸色灰暗,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沉。 他眼角下拉着,抿着嘴狠狠瞪了林钱氏一眼,骂道:“你嚷嚷什么!还不滚去做饭,你想饿死老子!” 林钱氏对上他也是顿了顿,没敢接嘴。 近来林田山的脾气很坏,整天骂天骂地,惹急了他还直接动手。林钱氏在外头泼辣嘴毒,可在屋里对上自己男人却是不敢硬来的,也是强忍着脾气。 林田山瘸了一条腿,是那日被陆云川踹的。 他在祠堂挨的棍棒伤都养好了,就这条腿不知落了什么暗伤,大夫说怕是好不了了。 自个儿落了残疾,他总觉得是林钱氏爱惹是生非,那天晚上若不是她吵着闹着非得去林潮生的新院子看一看,他怎么会被抓到,又怎么会被陆云川踹废一条腿。 他自然欺软怕硬,不敢找踹伤他的陆云川,也不敢找下了命令要打他板子的里长,只敢在家里对着自个的婆娘发怨气。 也因为他腿伤的事情,林钱氏多少有些心虚,不敢和他对着来,这几天是忍了又忍。 她没找着林金珠,又被林田山骂了几句,憋着一肚子火进了灶房,气冲冲开始生火做饭。 不过林钱氏却没急着炒菜,而是炖了一碗糖水荷包蛋,提着心端出门。 她走到林章文的房间,轻轻拍了拍门,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话,“章文,是娘啊,娘给你做了碗荷包蛋!” 过了一阵,门从里面打开了。 林章文蓬头垢面站在门口,衣襟凌乱,眼睛赤红,看起来就像是一夜没睡一样。 他小声喊了一句,“娘。” 这一声立刻把林钱氏喊得红了眼睛,连忙拉着林章文的手进了屋,软了语气哄道:“我的儿啊,可千万别怄气!这回不中,下次还能再考啊!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若说此次林章文落了榜林钱氏有没有失望,她自然极其失望,尤其在知道方家那个死小子考中秀才后,更是失望至极。 可瞧见如今林章文灰心丧气,全无斗志的模样,那点子失望立刻就烟消云散了,此时满心满眼只剩下心疼。 她二儿一女,只有这个会读书的状元苗苗是当着心肝宝贝养大的,家里的活计从来舍不得他沾手,一心只求他读书考取功名,好光耀门楣。 现在看见林章文赤红着眼睛,头发也乱着,衣裳更像是一夜没有打理。 她这儿子最注重形象,这时还穿着昨日的长衫,头发也没梳,显然是伤心坏了。 林钱氏心疼说:“儿啊,千万别气馁!一次考试罢了,这回不中下回保准高中啊!你今早就没出来吃饭,娘担心得很,快快快,刚煮好的荷包蛋,赶紧趁热吃了!” 林章文颓废耷拉着脑袋,一脸心灰意冷的模样,听了林钱氏的话也是摇头,只说:“儿子就是想不通……这回考试明明答得十分顺手,怎么就……就……就连方剑玉,他整日写闲书,没一天心思花在功课上,却考得比我好!儿子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说着说着,眼睛都更红了,像是快要哭了一般。 林钱氏连忙说:“那方剑玉指不定做了些什么勾当呢!写那种臊人的书,夫子都能包庇他,指不定这回又是走了什么门路!他哪有我儿聪明!” 林章文仍是摇头,又红着眼看向林钱氏手里的糖水荷包蛋,说道:“娘,是儿子不孝,让你和爹失望了。这蛋还是娘吃吧,娘身上的伤也才刚好,合该吃些鸡蛋好好补补!可恨那日我不在村里,否则岂会让外人欺负我爹娘!” 林钱氏瞧他贴心懂事,更是感动得落了泪,又忙说:“娘给你煮的!娘不吃,你吃!” 林章文还是摇头,一副霜打的白菜样儿,半死不活地说:“那给爹吃吧,爹近来也不好受……可惜我这次没有高中,若我当了秀才就能帮爹报了这次的仇!儿子实在是不孝啊!哪还有脸面对爹娘!” 说着说着,他更是提袖抹起了眼泪,像是羞愧难当。 林钱氏又着急安慰:“章文莫着急,那考秀才多考两次也是常有的事儿啊!你等下回,下回肯定中的!我儿子最聪慧,这次……这次肯定是里头有些弯弯绕绕抹了我儿的功名!就连方剑玉那样的都能考中,谁敢说里头没水!” 她安慰了好几句,又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手里那碗糖水荷包蛋自然是留在了小书桌上。 林钱氏前脚离开,林章文后脚跟了两步,反手把门关上。 他松了一口气,脸上的颓意懊恼之色立刻就垮没了,又抬手随便擦了两把泪,转身几步朝里头走,从被子底下摸出一本小册子,翻开了坐在书桌前继续看了起来。 他一边看,还一边捏了汤匙挖荷包蛋吃。 看的是什么? 嘿,抱玉山人的《夜灯迷情录》。 林章文一边看,还一边啧啧想着:虽然方剑玉这家伙不要脸皮,竟偷摸写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但里头故事却实在精彩。 若他也得一位书中这样的长明灯娘,虽是精怪,却也是个美若天仙的精怪啊,有如此绝色红袖添香,何愁他科举不中呢? 林章文美滋滋想着,恨不得今晚上就梦这个美人儿了。 至于他刚刚和林钱氏说的话? 哦,装的呗。 林钱氏可不知道她的宝贝心肝儿子演了她一出,她刚从林章文屋里出来就看见林金珠回来了,手里也挽着一个竹筐子,垂着脑袋有些没精打采的。 林钱氏瞧了她就来气,冲上去掐林金珠腰上的软肉,骂道:“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衣裳也不洗,饭也不做!你想把你爹你哥都饿死啊!” 林金珠娇气得很,立刻被掐得红了眼睛,眼泪珠儿就滚了出来。 她竹筐里装了些杂七杂八的野菌子,各样颜色的都有。 林金珠委委屈屈抹了把眼泪,又才闷闷说道:“娘!你咋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啊!” 说罢,她又扯着林钱氏说,“不是你教我的?要放亮眼睛找个有钱人家吗?到时候嫁了人也好贴补娘家么?” 这话确实是林钱氏教的,还是从小就教。 林金珠小时候什么也不懂,也和村里普通人家的的小姑娘、小哥儿、小汉子一块儿玩耍过,还给他们分糖吃。村里没什么男女大防,尤其那时候年岁也不大,村里的孩子们都是一起玩大的。 但她娘嫌弃那些人家太穷,生怕带坏了自己姑娘。 发现林金珠拿了家里的饴糖出去哄小汉子,可把她气坏了,扯着闺女挨家挨户找了去,把那些人家狠骂了一通。林金珠在一旁听着也是吓坏了,哇哇大哭,此后再不敢找那些孩子玩耍了,那些孩子们见了她更是躲得快。 此后林钱氏就常给她灌输一些奇奇怪怪的观念。 要和家里盖了青砖瓦房的小姑娘们一块儿玩,长大了一定要找一个有钱的郎君,有了钱也得记得娘家,常贴补兄长,那兄长是要考学当官的,做了官老爷才能庇护她这个妹妹。 她从小就听,那观念都根深蒂固了,就是拿了锄头都挖不断根。 这时听林金珠提起,林钱氏也板了脸,冷着面孔质问:“咋?还说错你了?是让你找个有钱人,可你出去鬼混,和找有钱人有什么关系?你就是躲懒!不想洗衣裳做饭!” 林金珠也板着脸,和林钱氏认真说道:“娘!真不是!” “娘,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来咱村里那个富家少爷不?就岑叶子带着在村里闲逛那个!我都打听过了,那是东边庄子上的少爷!人家可有钱了!咱村里好多人家田地不够种,都是佃的他家的田!” “我可打听清楚了!那少爷爱吃山珍,就因为这个才认识常上山采野果菌子的岑叶子的!要不然,就凭岑叶子一个乡下哥儿,能认识那样的富贵人家?!” 听女儿说得有鼻子有眼,林钱氏还真有些心动了。 从前生哥儿还在,家里的活儿都是他做。把他嫁给陆云川后,做饭洗衣裳的活计也是大儿媳妇做。可大儿媳妇不安分,撺掇着大儿和她离了心,又分了家,这一堆一堆的家务才没人分担了,否则林钱氏也舍不得让她小女儿做的。 她心里还是计划着给林金珠看个镇上的有钱人家,那镇上人家讲究多,喜欢手脚细嫩的。 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让林金珠做饭洗衣裳,只担心磨粗了手脚找不到好人家。 这时听林金珠说起,她也来了心思,赶忙问:“那你见着那位公子没?” 那日陈步洲在村里和叶子玩逛,可是好些村人都看到了。 那富家公子虽然只穿了素色衣裳,但料子、饰物都是村里人从没见过的好,这事儿当时还惹得人议论了一番,有不少八卦好奇的甚至找到叶子打听起来。 林钱氏记得这事,她一想,自己女儿说得也有道理。 就连岑叶子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小哥儿都可以和那位大少爷交好,凭什么她养得娇俏妍丽的女儿不行呢! 她当即就问了起来,却见林金珠颓丧地垂了垂挽竹筐的手,摇头道:“没见着,听说他回镇上了。” 林钱氏也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拍着林金珠的胳膊鼓励。 又说:“没事!这回是没见着,等他见着了哪里会不喜欢?我闺女生得花容月貌,整个村儿再找不出这样标致的姑娘!娘信你,可得扒上这富贵人家,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林金珠确实生得不错,但若说花容月貌还是夸张了,顶对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 况且村里许多姑娘都要忙着家里干活,做饭洗衣喂猪喂鸡样样不能少,农忙时还得和大人们一起下地,插秧、打谷、收花生包谷,一样不能落下,少有养得细皮嫩肉的。 林金珠又从小养得娇气,重活脏活一概不让她沾手,这般养着自然比其他姑娘生得俏。 这时,屋里又传来一声怒吼,是林田山的声音。 “臭婊子!你还不烧火做饭,你想饿死谁?!” 母女俩都是吓得一抖,刚还咬了咬牙想让林金珠回屋好好打扮打扮,好给家里带个有钱女婿的林钱氏也不说这话了。 她拍了拍林金珠的手,叹着气说:“好姑娘,娘要去做饭了!你快把衣裳洗着,就这一回,洗完了给手上厚厚抹层膏子!你爹如今脾气暴躁,要是等他出来瞧见盆里的衣裳还放着指定要生气的!” 说罢,她也来不及等林金珠回话,伸手就拿过林金珠手里的竹筐子,急急忙忙朝灶房走,嘴里还说:“反正也送不出去,今儿就炒了吃吧。” 林金珠想说话,可又想到最近几天阿爹的脾气,也不敢说了,闷闷坐到小板凳上,高高撩起袖子开始搓衣裳。 这左躲右躲,还是没能躲过啊。 * 今天村里人多是去方里长家吃了一顿好的,个个吃得肚儿滚圆才出门。 林潮生没急着回家,而是拉着陆云川去了新屋,想要例行观察一下棚里的银耳。 等他观察完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看见曹大娘小跑着过来。 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手撑着院前的竹篱笆,又是喘气又是笑。 叶子瞧见了,还以为是外出当货郎的方柳生回来了,赶忙也跑了出去。 但很快曹大娘就说了话,不是因着方柳生找来的,而是因为她隔壁的林家。 那林家的人真是没一天消停的,瞧吧,又开始闹笑话了。 曹大娘大笑着说:“你们猜猜!那林家今天又出啥事了?” 林潮生和叶子齐齐整整地摇头,陆云川倒不怎么关心,听了一耳朵后就又坐了回去。 曹大娘抱着肚子是哈哈大笑,直说道:“他家吃炒菌子,也不知道是捡了有毒的还是没炒熟,给吃坏了!又是吐又是拉的,一家人都瘫屋里了!” 第065章 赶腊月集 “吃了毒蘑菇?” 这消息让林潮生也惊了一跳, 就连乍一听发现不是方柳生消息而有些失望的叶子也来了精神,歪头动了动,目光已经不自觉朝曹大娘身上瞟了。 曹大娘笑得直拍大腿, 眼泪花儿都冒了出来。 她挤了挤眼睛才继续说:“谁晓得哦!不知道是吃了有毒的菌子, 还是好好的菌子没炒熟?”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又觉得这事儿实在不像乡下人能干出来的, 那春天秋天村里的妇人夫郎谁没去山里讨过菌子?哪有不认识毒菌子的? 她又说:“不过咱溪头村说来也是三面环山了, 那挖野菜掰笋子捡菌子不都是从小就会的吗?咋还有人不认识毒菌子?还有人炒不来野菌子呢?瞧吧, 险些吃出个好歹来!” 曹大娘刚从方里长家的大席上离开,也才回家坐了没一会儿, 正打算给她孙子二蛋缝制冬衣呢。 那衣裳刚缝到一半,她孙子吓得哇哇叫着跑了进来,说隔壁的林家人都抽羊角风了, 一个个都在地上爬! 抽羊角风,抽得在地上爬。 曹大娘活了几十年了, 还真没听过这样的新鲜事儿, 她好奇地想要牵着孙子出去瞧瞧,哪知道二蛋被一家疯子吓坏了,瘪着嘴不肯去。 她放了针线篓子, 自个儿去了。 一去才发现, 哪里是抽了羊角风?那是吃了不能吃的野菌子, 人给吃坏了! 尤其是林家那个状元苗苗, 他爬到院角的石磨上坐下, 像是已经意识不清醒不认人了,瞧见自己后就挥了挥袖子, 指着喝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曹大娘:“……” 他这头过够了官瘾儿,他老爹老娘却是拉得脸都青了, 才从茅房出来没两步又一瘸一拐地捂着肚皮钻了回去。 这可把曹大娘逗得大笑。 不过笑归笑,曹大娘也听说有的菌子毒性很大,能吃死人。 她虽然讨厌这一家人,但也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立刻就去拍了林钱氏大儿子林茂树家的房门,但喊了好几声都没把人喊出来。 这回倒不是林茂树夫妻俩又装死不出门,而是真凑巧去了镇上,一家三口都不在家! 没得法,曹大娘虽然笑得厉害,却也担心出事儿,喊了自己的大儿子去请了村医白敛来看病。 这时候白哥儿怕是已经到了林家院子,曹大娘也觉得这事儿好笑,又专门跑来给几人讲笑话了。 常年在山上摘果子挖野菜捡菌子的叶子难以理解,他真诚地问道:“他们不认识有毒的菌子吗?” 曹大娘笑了两声,又说:“那谁晓得啊!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就住在山下头,每年村里讨了菌子去镇上卖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咋还有村里人不认识毒菌子的?” 叶子也是认同地重重点头。 他就是那个经常在镇上卖菌子的人,除了他,每年春雨秋雨后,上山捡菌子挖野菜的人也是不少。只是他做得多了,熟能生巧,捡的菌子都比别人多! 此时,某个不认识毒菌子的村里人默默不说话了,并且往陆云川的身后躲了躲。 陆云川瞧林潮生心虚得眼神胡乱瞟着,又往自己身后躲的样子,更是忍不住笑了两声。 他刚听林家的笑话都没笑,瞧了夫郎的模样却笑得开心。 曹大娘讲完了笑话,又说要回去给孙子缝衣裳,转头离开了新屋院子。 她回去前还去林家瞧了一眼,白敛正在给几人灌药催吐。 那是一盘菌子炒肉,不管是山珍还是荤肉,都是家里的汉子们吃得最多,因此林田山和林章文是症状最严重的。反倒是林钱氏和林金珠此刻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脸色蜡黄,瞧起来像风干了好几天似的。 最严重的还属林田山。他吃得可不少,身子又不像林章文一个年轻人那样抗造,这次是拉完再吐,脸上是又青又白,跟死了三天似的。 林章文吐两口,又一抹袖子直起身说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对本官不敬!还不跪下!呕!” 正在施针,恨不得一针把人扎晕的白敛:“……” 曹大娘瞧一眼,皱着眉退了两步,忽然觉得中午吃的好肉好菜都没味道了。 她移开视线瞧白敛的眼睛,看他面不改色,更是不由敬从心生。 她朝白敛竖大拇指,夸道:“白哥儿啊!你真不愧是咱村里唯一一个大夫啊!”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白敛朝她腼腆一笑,然后对着蔫耷着肩膀,再没力气骂街的林钱氏说道:“四个人,看诊、施针、用药,一共五百七十五文。” 林钱氏能说什么呢?她身上还扎着针呢!她敢对大夫说什么?只狠狠瞪了身旁的林金珠一眼。 都怪这死丫头!捡的什么烂菌子,险些把一家人都吃死了! 林金珠也委屈呢。 心里憋闷想着,说不定是娘自己没炒熟呢!再说了,就算真是毒菌子,娘炒的时候咋没发现?!还一个劲儿给二哥夹!她都没吃几口,咋能全怪她呢! 唔……也幸亏她没吃几口! 曹大娘又瞧了一会儿,扯着自己大儿子回了家。 白敛讨了诊费药钱后也离开了,留下一家四口在屋里瘫着。 没多久,林家吃毒菌子把一家人吃坏的事儿就传了出去,全村的人都晓得这事儿了,此后几天见了面第一句话不是问“吃了没”,而是问“知道么,林家人吃菌子中毒了”。 过后几天,做货郎买卖的方柳生回了村,给叶子带去了好消息。 带出去的一百包皂丸,不到十天就全卖完了,后头还有不少闻风而来的客人想买但没买到,还说下回让再去卖呢! 一共一百包,一包三十文,撇去分给方柳生的钱,再减去三十五文一斤的白面,七十文一刀的白桑纸,以及一些其他琐碎的材料钱,叶子最后到手的也有二两出头。 二两,可不是小数目了,有的穷苦人家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存到二两银。 这是叶子这些年来凭借自己赚得最多的一次,当晚抱着他小爹喜得又是笑又是流泪,父子俩都乐坏了。 第二次他又加量做了皂丸和二十块胰子,仍交给方柳生去买。 那胰子做工精细,卖价也比皂丸高出许多,叶子担心不好卖,所以做得也不多。 方柳生一听那胰子一块就要卖七十文,又用了什么羊奶、蜂蜜、紫草油、山茶油等一听就精贵的物件,也不敢打包票说能全卖出去,故此也没让叶子多做。毕竟走街串巷的货郎的货筐里多是些便宜货,这七十文一块的胰子他也从来没听别的货郎卖过。 他这回在村里待了十天左右,等叶子将二十块胰子都做好后才带了货物又出门去了。 叶子的皂丸卖得好。 林潮生的银耳也收了第二茬,当即给已经搬回庄子里的陈步洲送了信,又立刻押了货送到江州府。 这回林潮生和陆云川没有再去,只有陈步洲带了几个手下,又请了几个押镖的镖师,带着货去了。 他还得顺便去江州府找那个老大夫复诊,距离他离开江州府也快一个月了,那老大夫早说过,一月后就得再去找他,好调整药方。 话说回来,陈步洲上回回平桥镇其实是为了奔丧。 他那吊着命的老爹死了。 恰好这时他又做了一场漂亮生意,虽然没赚着太多钱,但银耳的名气已经在府城打了出来。 府城的商人们都晓得下头一个小镇的商人有门路,结交了会培育五鼎芝的人才,一个两个都主动抛出橄榄枝,愿意和陈家做生意,就连上回爽约的两个商户也即刻寄送了赔礼。 有了这个机遇,近几年都有些走下坡路的陈家竟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也正因如此,陈步洲的父亲死后,底下嫡子庶子立刻分了家,上头有各位叔伯撑腰做主,那位如夫人和她的孩子是半点儿便宜也没占着,只分得两间生熟药铺和陈家偌大的宅子。 陈家的大宅修得阔气,明面上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被镇上的好事之人晓得了,还戏谈两句,说陈老板死了,他那刁钻恶毒的姨娘把前头的嫡少爷赶到了乡下庄子去住了。 但实则母子两个在屋里翻着账本是整日的跺脚骂人,今天愁铺子不赚钱,明天愁满宅的下人养不起,只好隔三差五地寻借口遣走两个,没多久宅子就空了大半,清清冷冷的渗人。 *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①。 隆冬,寒风凛冽,小村连着高山都是一片衰草枯枝,万木凋敝。 虽是冬天,但溪头村仍十分热闹。 今日大清早,叶子就小跑上山寻到了林潮生和陆云川的家门口,把院门拍得啪啪响。 “小哥!小哥!说好了逛腊月集的!我们都准备好啦!” 叶子穿着一身新做的冬衣,上袄是偏浅的雀梅绿,夹了新棉花,领口又嵌了一圈儿雪白的兔毛,拥着一张嫩生生的脸,瞧着哪里还有从前的小可怜模样? 也不过两个月,叶子已经大变样了。人胖了些,肤色也白了许多,尤其是穿着打扮,早换掉从前那两身灰扑扑的打满了补丁的旧袄子,如今打扮得像个富家小少爷。 他那胰子头一次卖得很不好,二十块带出去,只卖了三块。当时的叶子也很灰心,还想着要不就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做皂丸好了!但皂丸卖了两回,想买的人家也早买了,再做也不好卖。 那几天叶子十分气馁失望,但还是将手头的几块胰子都做了出来,再次交给方柳生去卖。 这回的胰子比上次的更好看了,倒不是他又改良了做工,而是陈步洲听说他做了香胰子去卖后,就给他刻了好几个精致的木模。 陈步洲从小体弱多病,不能像寻常少年那样登高遛马,长时间躺在床上也是无事干,后来渐迷上了木雕活儿,以此打发时间。 之前送给叶子那对兔羊的不倒翁就是他自己做的。 大少爷手艺好,又有脱于俗人的眼光,做的木模精细漂亮,叫叶子第一眼看到就移不开视线了。 有了漂亮的外观,瞧着不像七十文的普通胰子,更像大铺子里摆着一块两三百文的香胰子了。 方柳生瞧了也喜欢。可他知道这样的好东西走街串巷可是卖不出去的,穷人买不起,富人也不会找货郎问。于是他一咬牙,干脆去了龙门县,找上了县里卖女儿哥儿常用物件儿的大铺子,把十来块胰子推销了出去。 一面是叶子的胰子用料实在,做得也精致漂亮,别说龙门县了,就是比起府城里卖的也不差。一面也靠方柳生常年做买卖的巧嘴,把这生意谈拢了,甚至还比预期七十文的价格更高,谈了一块一百文。 这价对于叶子和方柳生而言,是只多不少的,但对铺子老板来说也不亏。他一百文购进,转手三百文卖出去,更是赚得翻了倍! 这生意谈得好,又约定以后每月都定量供货,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 有了钱,叶子一家三人吃得好了,穿得好了。 父子带着小石头也搬出了新屋,找里长在村里另租了房子。 说来也巧,租的正是之前看给林潮生的其中一间院子。 那户人家举家搬到了县上,院子就空了下来,虽然本意是要卖,但若有人想租自也不会拒绝,租出去总比空着好。 那院子真是不错,屋子不算多,一大两小共三间,等石头长大了也尽够住,尤其院子辟得十分宽敞,给孩子留足了玩耍的位置。叶子带着田岚去看的,父子俩瞧了都喜欢,当即就找里长租了下来,还计划着等有了钱可以直接买下。 几人从新屋搬走的时候,隔壁曹大娘还依依不舍呢。 她隔壁邻居是一家子奇葩,好不容易来了谈得拢的人,住了没几个月就要搬走,可是让她叹了两天的气。 不过叶子父子三个算是日子好过了,她也为之高兴。 再说了,就算搬走了,但那也都住在村里,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还能约了一起去赶集呢! 这不,临过年还不到一个月了,曹大娘和叶子还有林潮生都约好了,一起赶腊月集准备年货。 “小哥!” “小哥?” 院外叶子大声喊着,而屋里睡得正酣的林潮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呢,嘴巴倒先张了。 “几点了?!几点了?!” 在一起久了,陆云川已经能听懂林潮生偶尔蹦出来的一两句奇奇怪怪的话。 他也跟着坐了起来,然后下床慢悠悠走到窗外,推窗朝天上看了几眼,又才扭头望向林潮生,答道:“……大概辰时中了。” 说实话,林潮生穿越也快一年了,但还是没学会观天看时间的本事儿。 他瞅着这天也没带刻表啊! 听到陆云川的话后,林潮生手忙脚乱爬下床,着急忙慌地穿衣裳,一边穿一边说:“都让你昨晚上别闹别闹了!非不听!” 陆云川没说话,垂着脑袋听骂,然后走回林潮生身边,伸出手把他手忙脚乱系岔的系带解开后重新系上。 两人飞快穿了衣裳,又飞快漱口洗脸,背着背篓出了门。 连吃饭都来不及了,只等着去了镇子再买些热乎吃食。 叶子在院门口一边等一边啃枣馒头,院里的二黑应该是认出了他的声音,趴在门前摇尾巴,从最底下的门缝里拱出一只狗嘴。 叶子被逗得发笑,蹲下来摸了摸两把,又掰了一块枣馒头喂给它吃。 林潮生和陆云川出来了,叶子瞅着两人看了一阵。 他歪着头,盯着林潮生认真地问道:“小哥,你不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吗?” 林潮生:“?” 林潮生左手拉陆云川,右手攥着放钱的小挎包,也冲着叶子认真地摇了摇头,“没啊?人带了,钱也带了。” 叶子沉默一瞬,继续问道:“千里马呢?我们要走着去镇上吗?” 林潮生:“……” 陆云川:“……” 于是,陆云川又默默转过身,开了院门把忘记的骡子和骡车赶了出来。 叶子见两人都没吃饭,还给他们各分了一个枣馒头,说道:“是我小爹今早起来蒸的枣馒头,可香了!我就担心你们没吃饭,特意多带了几个!” 饿着肚皮的林潮生抱着叶子夸了好几句,最后被陆云川伸手逮了回来,三人赶车下了山。 曹大娘和田岚在山下等着,曹大娘手边牵了二蛋,田岚身前推了个小木车。 这个小木车是林潮生画了图纸请村里的木匠做的,按他的话来说,这个叫“婴儿车”,打眼一看像在小木床下装了四只木轮子,再做一个把手,能推着走。 做一个婴儿车要二百文,要是从前田岚是肯定舍不得的,但现在当家做主的是叶子,他还不等田岚说话就把钱给了,八九天的功夫就把车推了回来。 所以,小石头也能跟着一块儿逛镇子了。 几人上了车,田岚将睡着的小石头抱出来,小车绑到车尾,一行人朝着镇上去了。 腊月集上人很多,多是准备年货的。 一行人进城时还是一起走的,渐渐就被人群挤散了,各自分开逛了起来。 林潮生刚开始喊了两声“叶子”,后来发现实在找不着人也就放弃了,反正几人都约好了若是人多走散也没事,最后到镇门外的牛马厩聚头就行。 “这腊月集可真热闹!” 林潮生找不着人,干脆就拉着陆云川认真逛了起来。叶子丢了就算了,手头这个可别再丢了。 陆云川张开手与他十指相扣,又偏着头问:“想买些什么?” 这趟是来买年货的,年货该买些什么呢? 肉、酒、鞭炮? 林潮生掰着手指数,拉着陆云川从东市逛到西市。 林潮生:“这个猪后腿不错!可以熏火腿!” 陆云川:“好,买!” 林潮生:“这个肉也新鲜,买来正好灌腊肠!” 陆云川:“好,买!” 林潮生:“再买点儿肉和排骨,做腊肉腊排!” 陆云川:“好,买!” 林潮生:“过年要吃年糕,得买糯米!” 陆云川:“好,买!” 于是,根本不会做火腿也不会做腊肠腊肉的两个人买了半个背篓的肉,又称了几斤糯米,告别了笑得喜滋滋的摊老板,最后才手牵手逛去下一个摊位。 临近年节,街上卖橘子的人很多。 现代人过年也大多会囤一箱砂糖橘,林潮生现在瞧见这些澄黄澄黄的小果子也是倍感亲切,跟着挑了起来。 他其实不太会挑蔬果,按着圆溜饱满的挑。 挑到一半,身边来了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显然是个会挑的,看手法很有些讲究。 于是,林潮生又偷偷学着她的手法挑。 最后挑了十多个,老板还乐滋滋送了他一个竹编的小筐,装得满满当当。 林潮生抱着一筐橘子站起来,笑眯眯扭过头看身侧的陆云川,“川哥,看我挑的橘子!” 话刚刚说完,忽觉眼前一暗,一只橘红色的虎头帽子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林潮生:“?” 林潮生歪了歪头,脑袋上的虎头帽子也跟着歪了歪,左右垂下两只毛绒球儿,也跟着晃了两下。 他歪着头说:“哥,这是小孩儿戴的。” 陆云川抓着林潮生的手不让他摘下帽子,又盯着林潮生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满意笑道:“可爱。” 林潮生:“……好吧。” 最后,林潮生买了橘子,陆云川买了橘子摊旁的……虎头帽。 两个都算心满意足。 离开摊子后,林潮生将一筐橘子放进背篓里,只拿了一个边走边剥。 三两下剥开,他塞了一瓣到陆云川嘴里,又反手给自己也喂了一瓣。 片刻后,夫夫俩都被酸得皱起脸。 林潮生:“……我被骗了!” 陆云川瞧他一脸心塞,忍不住想笑,刚弯了弯嘴角就被嘴里的橘子酸倒了牙。 陆云川:“……嗯,看起来是这样的。” 夫夫俩齐齐叹了一口气,瞧着东西也卖得差不多了,又在街口各吃了一碗羊肉面,最后才朝城外走了去。 他俩最先出来,就在牛马厩旁等了一会儿,林潮生还买了一把新鲜草料喂给了千里马。 没多久,其余几人也依次出来了。 各聊了几句,都是问买了些什么年货。 叶子往骡车上看,发现了林潮生和陆云川的背篓里的十几个橘子。 他惊道:“小哥?你咋还买橘子啊?村里可多橘子树了,又大又甜!我们过年从来不买的!” 林潮生:“啊这……这,这自然有我的道理。” 第066章 除夕之夜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了。 冬雪之夜冷又寂静, 黑暗中只能听到飞雪坠落在屋檐上发出的簌簌声响。屋里的窗没有关严实,有刺骨的寒风钻了进来,随之一起扑进屋的还有雨点儿般大小的雪霰子, 窗外更是如夜鬼呼啸的风声, 嚎得人睡不安宁。 林潮生不知是被吵醒的, 还是被扑进屋的风雪冻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拱了拱脑袋, 又往身侧唯一的热源上贴。 闷声嘀咕道:“……冷。” 拥着他的陆云川也睁开惺忪的睡眼, 茫然朝窗子的方向投去视线,看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半开的窗格。 他拍了拍林潮生的脊背, 贴近耳畔温声道:“窗没关严,我去锁上。” 林潮生本来像个树袋熊般挂在陆云川身上,此时听到说话的声音也是懵懵地点了点头, 然后松开了抱住陆云川胳膊的双手,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了。 陆云川支起半边身子, 在黑暗中望向身侧的林潮生。 屋内没有点灯, 他其实并不能看清林潮生的神色,但仍旧能想象出来,此刻的夫郎定然是半张脸都缩进棉被里, 只露出头发。 他低低笑了两声, 随即起身披了衣裳去关窗。 手指搭在木窗上, 有几片雪花被风吹了进来, 正落在陆云川的手背上, 转瞬化成一滩雪水,寒意似要浸入肌肤。 陆云川迅速关好窗, 又别了木栓,飞快扭头回了床上, 掀开被子钻了回去,又伸手将转身对着墙壁的林潮生掰回来抱进怀里。 他说:“下雪了。” 林潮生睡意朦胧,被陆云川扰了好梦也没生气,只又埋着脑袋朝他怀里拱了拱,闭着眼睛瓮声瓮气说:“难怪这么冷啊。” 夫夫二人相拥,闭眼又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泛了一层雪色的薄薄金光透过窗纸漫了进来,晃在两人脸上。 陆云川倒是醒了有一会儿了,只是他的一条手臂还被林潮生枕着,哪怕醒了也不敢抽出,怕把好眠的人吵醒。 他仰面躺了一会儿,身旁的人才终于动了两下,似被太阳晃到眼睛,下意识抬手捂住双眼。 陆云川侧了侧身,低声道:“潮生,今天要去找方秀才写春联的。” 每年临近年节,里长家的方剑玉就会在自家院门口摆出桌椅写春联,村里人只需要带上裁好的红纸,去请他写也是不收钱的。 今年已经摆了两天了,昨日曹大娘就拿了她二儿子买回来的红纸去写过,又把这事儿告诉了林潮生和叶子,还把方剑玉狠狠夸了一通,说他人好字好,当了秀才也半点儿没架子,还和往年一样给村里人写春联! 但其实曹大娘压根不认字,她哪里看得出字的好坏,只瞧着十分养眼。 大冬天的,还能被窗外的太阳晃醒,这时辰定然是不早了。 林潮生揉着眼坐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问:“你怎么不早点儿叫我?曹大娘说要早些去,不然要排很长的队呢。” 陆云川穿衣裳更快,等他收拾好回头去看的时候就看到正打着哈欠套棉衣的林潮生,哈欠打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子。 他走了过去,帮着把厚实的棉衣理整齐,又才说:“睡足了才有精神,多排会儿就多排会儿,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做。” 林潮生继续打着哈欠点头,算起来他都睡了差不多五个时辰了,可就好像总也睡不够。 说起来,他最近是有些嗜睡了。 但林潮生觉得冬天嘛,就该睡觉,这不稀奇。 他打着哈欠出门洗漱,灶房的锅里还有昨天蒸的白面馒头,两人又各煮了一个鸡蛋,分着吃了。 临出门前陆云川又把林潮生拉住,手里攥着一条羊绒长巾和手套,是之前在甸皮铺子买的。 长巾绕上林潮生的脖子,手套也被陆云川戴了上去,这下真是全副武装了。 厚实的棉衣、围巾、手套,再看向正试图往自己头上戴帽子的陆云川:“……” 林潮生觉得自己像一只笨拙的熊。 这时候,他无比想念现代轻盈但保暖效果极佳的羽绒服了。 二人朝方家去了,两只狗子也难得出门放风,大黑乖乖跟在后面,二黑则像疯了一样,往茂密的草丛里钻,然后沾一身的草屑子窜出来,最后还欢腾着想往林潮生身上扑。 被骂了,但厚脸皮扑到了陆云川身上,沾了陆云川一身草屑子。 夜里下的雪已经停了,地上东一滩西一滩还未化尽的雪水,瓦片上也覆了一层薄薄的雪,映着金灿灿的冬日暖阳,白得有些发亮。 平桥镇地处偏南,冬天偶尔几场雪也不大,想搓个雪人都搓不起来,但更高的青黑色的群山上,能瞧见山尖顶了一堆堆的白雪,似给大山镶了一圈银边。 二人二狗到了方家院门前,果然如曹大娘所言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 或许是溪头村出了一名秀才的事情传了出去,两人走近才发现队伍里零星排了几个生面孔,是邻村赶来的。 本村人自有情义在,方剑玉是分文不取的,但若是外村的他就要收个两文的润笔钱了。 不过这点儿钱比起镇上的春联也便宜多了! 临近过年,那字画摊子上的对联都涨了价,一副要二十文,都够买半斤肉了! 若是字画铺子里,那就更贵了,价都不敢问! 虽是路远了些,但农家人能省就省,况且只要两个铜板,还能沾一沾秀才爷的文气,就是外村的也不嫌贵。 林潮生和陆云川拍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时不时看着前头有人拿了写好字的红纸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呢。 “哎哟!写得真好!难怪能考秀才呢!这个福字写得真是漂亮!” “你就认识个‘福’字吧!” “年年门上都贴,谁还不认识啊!” “是是是!你如今也算是个读书人了!认字了!” …… 热热闹闹的,排了好一会儿才排到林潮生和陆云川。 陆云川立刻将准备好的红纸递上去,方剑玉瞧见二人还笑了笑,说道:“是你们啊!” 说罢,他蘸了墨提笔思索片刻,又笑道:“就写个‘爆竹二三声,人间是岁;梅花四五点,天下皆春①’!我记得山腰有两棵梅树呢,正应景!” 林潮生和陆云川自然不会拒绝,笑着看方剑玉将对联写好了,也写了横批和福字。 林潮生接过写好的红纸,还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 说起来,方剑玉一手字确实写得不错,工整秀丽,大概是练惯了科举所用的馆阁体,对子的字迹简洁整齐,一笔字也是扑面而来的书卷气。 林潮生也夸:“果真是能考秀才的人!” 方剑玉羞赧地挠了挠头,见林潮生和陆云川接了红纸准备走,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站起来,喊住林潮生:“林哥儿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罢,他快速站了起来,立即扭身朝屋里快步走了去。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看一眼,二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没一会儿,方剑玉急急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书册。 他笑道:“《夜话三妖传》我写出来了,给了书肆版印,这是最新的,送你一本。” 这书是林潮生之前和他提过的,和其一起说起的就是方剑玉的第一本书——《白塔镇伏妖》。 说实话,林潮生并未认真看过,当时说那些话也只是为了鼓励受了打击的方剑玉,没想到他竟真记在心里了。 林潮生此刻也没有解释,而是翻开书看了两眼,又道:“方秀才尤其擅长志怪类杂谈。” 方剑玉嘿嘿一笑,仍是挠着头说:“我就爱看这些神神怪怪的,可惜不好卖,不过这本也比第一本好多了……你喜欢就送你吧,就算谢谢你上次说的话了。” 一本书可不便宜,这算是重礼了。 林潮生正要说话呢,突然听到队伍后头传来了声音。 “写完了就赶紧走啊!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大家伙儿都还排着队呢,多冷的天啊!方秀才也是!你大小也是个秀才了,哪有当着人家男人的面儿,给哥儿塞东西的!真是不像话!” 林潮生:“?” 林潮生满脸问号地扭头看了去,见是人群中的周金桂在说话。 他朝方剑玉颔了颔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方剑玉被周金桂念得有些尴尬,手足无措地坐回椅子上。 林潮生则拉着陆云川朝后走了,周金桂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这是心虚了,立刻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还轻哼了一声。 刚哼完,林潮生停他身边了。 他真是半点儿不见外,直接站到周金桂身前,弯着腰往人空空的两只手上看,眼睛怼得很近。 周金桂被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朝旁边躲了一步,皱着眉问:“干啥嘞?看什么!” 林潮生直起身揣了手,盯着周金桂啧啧两声,说道:“看您是揣了钱还是提了肉!” 周金桂瞪大眼睛,立刻说道:“啥钱?!说好了不要钱的!” 林潮生也瞪大了眼睛,朝后一仰,张嘴“嚯”了一声。 又说:“敢情婶子没打算给钱啊?!那您咋好意思催的?!您再冷,还能有方秀才冷?听说他在这儿可坐了两天呢,那手都冻红了!” 周金桂被说得一噎,磕巴一下才又开口:“可,可你都写好了!一直在前头磨蹭干啥嘞,后头这么多人等着呢!老娘可和他们不一样,老娘可不惯你!” 林潮生也是认真点了点头,张嘴就是:“明白了!您不一样,您看来是乐意掏钱的!” 周金桂:“我啥时候说要掏钱了!” 林潮生:“您自个儿说的和他们不一样啊!这不给钱的,人家不好意思催,但您催,您肯定是要给钱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惹得好些人看,前头又写好了两个,这时候拿着红纸都没急着走,不远不近站在外面看热闹。 周金桂:“我,我就给钱咋了!我给!我就和他们不一样!老娘花钱买,就见不得你这样拖着不肯走的!咋样!” 她咬着牙横了心说道,说得咬牙切齿。 林潮生愣着看她,见周金桂又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板,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他终于是动了,朝人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您果然是不一样!” 前头排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小夫郎,听到对话还朝后退了退,怯怯开口道:“那……那婶子先写吧,毕竟婶子给了钱。” 周金桂不说话了,她臭着一张脸硬着头皮走了前去,动作粗鲁地拍了两个铜板在桌上。 林潮生抄着手在旁边站着,一副语重心长模样,叹着气又说:“婶子!您不一样!您咋能和外村的出一样的钱!那人家给两文的可不好意思催!” 周金桂瞪他,眼刀子都往林潮生身上扎了,她想直接开骂又害怕与他一起的陆云川,最后又重重拍了两枚铜板在桌子上,恶声恶气道:“现在行了吧!” 林潮生点头,又对着一脸震惊的方剑玉郑重道:“方秀才好好写。周婶子不一样,她可是给了钱的。” 方秀才:“……” 闹过了,林潮生这才偷笑着扯了陆云川离开。 陆云川从他手里接过红纸,低眉瞧了一眼,含笑问道:“高兴了?” 林潮生重重点头,又大声说道:“爽!” 其实四文钱也不算多,但对周金桂来说就是指缝里扣钱,也够她心疼一天的。 夫夫俩写了对联回家,还得忙着打阳春、打年糕,事儿其实还多着,根本不是陆云川今早说的“没什么事儿做”。 两人回了家,草草应付了中饭,又穿了旧衣裳把屋里屋外到清扫收拾了一遍,又拆了褥子枕巾去清洗。 院子不大,但全收拾一遍还是有些累人。 陆云川见林潮生已经撑着腰开始打哈欠了,走前去将他手里用来清理蛛网的长把扫帚拿了过来,又揉了揉他发酸的腰,说道:“去睡会儿吧,剩下的我来做就行了。” 林潮生摆着头,道:“褥子还在盆里泡着,灶房也还没收拾呢。” 陆云川圈住他的腰,将人往主屋里带,边走边说:“我洗,我收拾。” 林潮生还要说话,院门又被拍响了,外头传来了叶子的声音。 “小哥!在家么!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视一眼,齐齐朝外走了去。 把门一开,立刻就看见站在屋外的叶子。 他换了一身从前的旧袄子,灰扑扑的颜色,头上也绑了一块儿挡尘的头巾,遮去乌蓬蓬的头发,脸颊白净,一双圆眼亮如星子。 手里还抱着个小筲箕,上头搭了一块白布,看不清下头的东西,但香喷喷的味道已经钻了出来。 叶子歪头看了两人一眼,立刻两眼亮晶晶问道:“打阳春呢?我家也扫着呢!小哥可以像我这样,头上绑块头巾,不脏头发!” 打阳春也是年节的习俗,是腊月末,各家各户扫尘打尘的日子。 林潮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抻着脖子去看叶子手里的竹筲箕,悄悄揭了白布往里看,嘴里还说道:“是什么好吃的?” 叶子笑着扯下白布,随后直接将小筲箕塞进林潮生的怀里,说道:“是炸的年菜!我小爹炸得多,咱两家又都人少,就想着给你们也分一分。尝尝看!刚炸好就端来了!可香了!” 满满一筲箕全是炸的年菜,荤的素的都混在一起,有各类丸子、炸酥肉、炸糖球、炸藕片、炸茄子…… 林潮生都要被馋得流口水了,直接捏了一块炸酥肉喂进嘴里,香得他眯起眼睛。 “好吃!” 说罢,他又捏了一块儿,反手喂给身边的陆云川。 陆云川笑了一句,“手也不洗就开始吃了。” 林潮生随意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说罢,直接就把手里的酥肉硬塞他嘴里了。 林潮生又扭头同叶子道了谢,接过装满炸物的小筲箕,亲自送他出了门。 临走前,叶子还说:“小哥,除夕来我家吃饭吧!也是我小爹说的,说我俩家人都少,除夕夜就是要人多热闹呢!你和陆猎户一起来,我们一块儿吃年夜饭!” 林潮生扭头看向陆云川,见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也立刻转过身冲着叶子答道:“那敢情好!早惦记着田阿叔那手菜了!” 叶子笑着点头,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人走后没多久,林潮生的睡意也袭了上来,最后被陆云川按着简单洗了手,强推进主屋。 刚躺上床,没一会儿人就睡熟了。 一觉睡到天色黑尽,等他爬起来才发现屋里屋外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套子、枕巾晾在院子里,烟囱里还依稀冒着烟,已经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陆云川刚从灶房出来就看到林潮生,走过去问道:“醒了?睡得怎么样?” 林潮生揉了揉眼,“天都黑了,我睡了多久啊?” 陆云川牵着他往灶房走,饭菜也是刚刚做好,他正准备去屋里喊林潮生,刚出门就发现人已经起来了。 又答道:“一个时辰多些。” 林潮生又打了个哈欠,然后舀了两碗饭坐到小桌子前,给陆云川递了一碗,又说:“最近总觉得睡不够。” 陆云川认真看了他一会儿。 林潮生近来是贪睡了些,但精神头瞧着还不错,许是冬日养膘,瞧着脸蛋还圆了一圈。 他说道:“可能是前段时间忙活银耳的事情累着了,想睡就睡,屋里也没什么要忙活的。” 林潮生点头,再往陆云川碗里添了一筷子菜。 “吃!” *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这回不用叶子亲自来催,夫夫俩已经穿戴好准备出门了。 为应景,两人都穿了新衣,是一身枣红的衣裳,衬得人红光满面。 出门前陆云川还将那只在腊月集上买的虎头帽子硬戴在林潮生头上,任林潮生如何抗议,通通无效。 他还微微笑着点评,“可爱。” 林潮生:“……好吧,你高兴就好。” 两人手里提了一篮鸡蛋,再包了两包糖糕并一盒银耳,下山往叶子家去了。 一路上遇见不少人,全都喜滋滋地道好,还有穿着红袄子满村跑的小娃。今日过节,村里大多人家都煮了肉,是一年里难得可以放开肚子吃的时间,这些孩子们也晓得,一个个都高兴得很,有的手里还举着红通通的糖葫芦。 各家各户的院门口已经贴上了新写的春联和福字,有些人家门口还挂了红灯笼,入眼都是喜庆的红色,瞧了就让人高兴。 到了叶子家,林潮生撩着袖子准备进灶房帮忙。 然后被田岚和叶子撵了出来。 叶子说:“小哥,你到我家吃饭,哪能让你动手!你帮忙瞧着些小石头吧,他怕是醒了。” 那头也是个正事,林潮生不好拒绝,果真去看了坐在小摇床里抻腿儿的小石头。 小娃娃裹了一身红,他被养得很好,两个月的时间胖了好些,脸蛋儿圆圆,似个粉雕玉琢的福娃娃。 最重要的,他头上戴了一顶虎头帽子。 嗯,和林潮生头上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圈儿。 一大一小面面厮觑,坐在床上的奶娃娃歪了歪头,竟嘿嘿笑着朝林潮生伸出两只短胖的爪子,似乎是想抓他帽子上的毛球球。 叶子也看见了,瞅着林潮生头上那只和阿弟一模一样的虎头帽子哈哈大笑,笑完还说:“还挺好看的!衬得你白!” 就连在灶台前忙活的田岚都回头看了一眼,眼里也是隐隐的笑意。 林潮生:“……” 倒是陆云川认真看了一眼,又认真点了头,最后认真说道:“是好看。” 林潮生没说话,但抬手捶了陆云川一下。 打打闹闹一阵,年菜上了桌,虽只有四个人,但素菜肉菜和各样的炖汤摆了满满一桌,挤得碗筷都没地儿放了。 桌上有蒸鱼、猪肉炖粉条、炸菜丸子、酱肘子、黄豆炖排骨、煎年糕……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田岚也是好客,赶紧招呼人坐下,热情道:“快吃快吃!就像在自个儿家里一样,千万别客气!” 林潮生自不会客气,他第一个坐了下去,真像是在自个儿家一样给一众人分了筷子,又第一个动筷夹了一筷子鱼肉到田岚的碗里,笑嘻嘻说:“阿叔,年年有鱼,您先吃!” 桌下放了炭盆,好几根粗长的木炭烧着,冒着火光。 红光泛在田岚的脸上,像是潮红,又像是喜色,就连眼底的水汽也像染了红色。 他有些哽咽,瞧着一大桌的好肉好菜好半天才说道:“去年吃年饭的时候,难能想到今天有这样的好日子。” 田岚瞧着比从前的气色好多了,脸上多了些肉,不再干瘦得吓人,又穿了一件崭新的蓝红色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隐隐能看见些年轻时的模样,是个清俊的。 叶子红着眼眶也给小爹添了一筷子菜。 林潮生笑眯眯不说话,埋头给身旁的陆云川夹了菜,又用手肘轻轻捅了他两下,示意他快拿筷子吃饭。 田岚抹了抹眼角,又说:“吃吧,吃吧!” 说罢,他也舀了一小勺鸡蛋羹喂给怀里的小石头,香得小奶娃朝他咧嘴笑,两只小手拍得啪啪响。 小石头快有八个月大了,羊奶还喝着,但也能吃些米糊米粥,偶尔也做些小蒸糕给他拿着啃,再每日吃一碗蒸鸡蛋。 小娃娃养得白白胖胖,谁见了不说一声有福气。 这样的日子,田岚从前想都不敢想。 屋外还吹着风,偶尔两家燃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得热闹。 也不知是哪家哪户,欢乐的笑声传得远。 烟火年年,平安岁岁。 第067章 辞旧迎新 吃过饭, 林潮生和陆云川回了家,路上时不时响起鞭炮爆竹的声响,各家各户都十分热闹。 回了家后, 两人又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 今夜是除夕, 除了守岁还有件重要的是得做——烧香燃烛, 祭拜先祖。 祖坟倒是没有, 但陆云川的父母早些年就去世了, 安坟在溪头村, 还有原主的父母,都该去祭拜祭拜。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 上回在腊月集上还专门买了几挂鞭炮,就为了这时候用的。 临出门的时候,陆云川胳膊上挂了一个竹篮, 里头放了祭奠之物和几挂红鞭炮,手里提着个红纸灯笼, 正要伸手去牵林潮生。 林潮生刚伸出手, 又不知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然开口道:“等会儿!我拿个东西!” 说罢,他扭头又钻进主屋, 没一会儿抱了一个小包袱出来, 还提了一把小锄头。 那小锄头还没有成人的胳膊长, 是林潮生常用来上山挖野菜、挖笋子的小锄头。 陆云川看他怀里抱的包袱和手上提的小锄头, 疑惑问:“这是?” 林潮生朝他眨了眨眼, 浅浅笑了一下,“有用的。” 他没回答, 陆云川也就没再追问,牵着林潮生往后山去了。 陆云川的父母合葬在山上, 距离小院约有一刻钟的路程,但夜里天黑,傍晚时分又刚化了雪,山路并不好走。 二人提着灯,走得很慢,比预计的时间到得更晚些。 等了坟前,陆云川才松开林潮生的手,低声耳语了一句:“小心点儿,路滑。” 林潮生点点头,看着陆云川走前去蹲下身,吹燃火折子点了白烛,又烧起纸钱。 他也立刻走前去,蹲下身帮着烧纸钱,火燃得极旺,背后是呼呼穿梭的冷风,身前是熊熊燃烧的纸火。林潮生一边往火堆里放黄表纸,一边侧过头悄悄去打量陆云川的神色。 陆云川甚少提起早逝的爹娘,此时借着火光看他的神色,脸上似乎仍没有太动容的表情,但若细看,就能看到他眼底闪过的柔和,眸光带着暖意,就像那捧火被收进了他的眼眸中。 他拉着林潮生跪在两座坟前,低声道:“爹娘,我成亲了,这是我夫郎潮生。” 林潮生愣了一会儿,忽觉得陆云川的手心热得发烫。 生来一张巧嘴的林潮生对这两座坟竟忽然不会说话了,开口磕磕绊绊:“爹,娘,你们好。头,头一次见面,我这也没带什么东西,就给二老多烧点儿纸钱!二位在下面放心大胆用!千万别省,用不完的您就找个钱庄存起来……这地下有钱庄不?” 身侧的陆云川被他的话逗得低低笑出了声,这声笑惊得林潮生回了神,他正色两分,伸手牵住陆云川的手,与之十指紧扣。 认真道:“二老放心吧,我会和川哥好好过日子的。” 陆云川笑着偏头看他,目光里的火光烧得更旺。 他说道:“我爹娘晓得,他们喜欢你。” 林潮生:“?” 林潮生歪了头,一脸呆懵,“啊?” 大晚上的,讲什么鬼故事呢? 陆云川又说:“他们托梦告诉我的。” 林潮生更觉得好奇了,抱住他的手臂,歪着脑袋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没听你说过啊?” 陆云川低低笑着,竟也稀奇地开起了玩笑,“有些日子了……他们说担心我打光棍,给我求了个小神仙。”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去看林潮生,瞧见他的虎头帽子上沾了些纸灰,是黄纸烧后的飞烬落了上去。 陆云川微俯身凑近,轻轻将其吹开。 林潮生:“……” 当时戏说的那句“小神仙”还真让陆云川记在心里了,林潮生觉得他并没有真信,但每次夜里总在他耳畔喊“小仙”。 想到这儿,林潮生忽觉得一阵耳热,就好像那声“小仙”又喊在耳边,男人呼出的温热气息尽数喷在他的耳畔和脖颈上,惹得肌肤酥麻发烫。 二人拜了三拜,陆云川才拉着林潮生起身,低声道:“走吧,小神仙。” 林潮生:“……” 林潮生提着东西朝前走,陆云川挂了鞭炮,扭头看着林潮生往山下走。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自己,见他没有点鞭炮,就又回头朝前走了两步。 “再远些!” “再走两步!” 等陆云川确定林潮生的位置不会被炸开的鞭炮碎屑砸到的时候,他才回头快速点燃鞭炮引线,随后扭头朝林潮生的方向快速跑了去。 身后噼里啪啦的声音,红皮碎片炸得满天飞,一片炫白的光照亮了两座坟。 这头拜完还得去原主爹娘的坟前。 对于林潮生和原主的关系,夫夫二人似乎都心照不宣,默契地从未提起过。 原主爹娘的坟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两人下了山,提了灯笼继续走。 村里管那片地儿叫“小坟沟”,是在西边的小山沟里,那是一片坟山,村里人过世后大多是埋在那边。 虽是坟山,但今日祭祖燃烛的人格外多,一路过去瞧见好几个人。 坟多,人更多,倒半点儿不显得阴森,反而挺热闹。 又是过年,大家心情都好,全都笑呵呵打了招呼。 某位婶子:“生哥儿啊,来给爹娘燃鞭炮呢?” 林潮生:“是哩。” 某位大叔:“是该燃!你如今日子好过了,可得和你爹娘说一声,让他们知道了也放心!” 林潮生:“您说得对。” …… 很快到了坟前,原主爹娘的坟还算偏僻,附近没瞧见人,但鞭炮声还是震耳欲聋。 陆云川将手里的灯笼挂在旁边的柏树枝上,随后低头见林潮生拿出了那个从屋里抱出来的小包袱,提着锄头在坟边挖了个小坑,将其埋了进去。 陆云川这才看见,那包袱里是一身旧衣裳。 若他没有记错,当日林潮生在棺材里醒来时,身上穿的就是这件旧衣。 ……也是那人去时穿的衣物。 陆云川瞧他动作,心下也了然几分。 夫夫二人一个没有解释,一个没有询问,但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都没说破。 林潮生单膝跪在地上,往小土堆上盖了最后一抔土,随后将手掌放在上面,垂眸静静看着。 林潮生,你见到你爹娘了吗? 他在心中叫了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自是得不到回音。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看向陆云川,笑着说道:“把蜡烛和纸钱给我吧。” 陆云川并未将东西给他,而是走过去和林潮生一起蹲在坟前,燃烛燃纸,又挂了鞭炮。 这回的鞭炮是林潮生点的,陆云川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盯着,一见引线点燃就立刻环住林潮生的腰,半揽半抱将人提走了。 今日的事情算是做完了,二人回家烧了一大锅水,一起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 穿得暖呼呼上了床,缩在被子里大眼瞪小眼。 林潮生后知后觉问:“今天要守岁吧?” 陆云川点头,又伸手替林潮生扯了扯被子,轻声答道:“是。” 林潮生也点头,然后裹着被子坐了起来,认真说道:“那得找个正事做,不然怕熬不住。” ……正事? 陆云川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向林潮生,眸光火热。 林潮生毫无察觉,他撅着屁股在床头摸索了一阵,从暗格里把“正事”抱了出来。 林潮生抱着一个小箱子,朝陆云川嘿嘿直笑。 “没事儿做,那就数钱吧!” 陆云川:“……” 陆云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底的深浓的情爱欲色都在此刻尽数荡散,偏林潮生还无知无觉,歪着头懵懵看他。 于是,夫夫二人在除夕夜数了一晚上的银钱。 这钱还是上一茬的秋季银耳赚的,陈步洲亲自送来,当时两人都很忙,将钱收进钱匣里都没清点,这时候才想了起来。 这正事是林潮生找的,但他数了不到一半就呼呼大睡了,蹬着被子靠在陆云川肩头,没一会儿就响起一阵轻鼾。 陆云川将最后的铜钱数完串好,把几张银票放在最下面,几串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子放在上面,最后是一把银剪和一只称银子的小戥子,也一起放了进去。 收拾好钱匣,陆云川拥着人入睡。 * 次日早起去拜年,林潮生和陆云川吃过早饭后提了东西出门,最先去的是里长家。 提了两包年糕和一包银耳。 银耳这事林潮生也没打算继续瞒下去,况且等以后赚了钱,手底露了富,这些也瞒不住。 除了给祝老板供的货,林潮生还自留了些银耳,一些是自己吃的,一些是留着送礼的。 银耳虽昂贵,但只要是关系亲近又为人和善的,林潮生并不吝啬送他一包。 二人先去了里长家,略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水,里长媳妇倒是留了客,但林潮生和陆云川婉言拒绝了,只说还得去别家拜年。 里长夫妻自不好意思多留,目送两人离开。 下一个去的是曹大娘家,送的礼也都差不多,只是曹大娘家的孙子还小,又额外包了一包白糕。 也是巧,正好也遇上去她家拜年的叶子父子,又被留了客。 曹大娘是个热情的,她要诚心留你,你真是长了四条腿儿也跑不掉。 只得留下了。 曹大娘家里人多,除了两个老的,还有大儿子、二儿子、大儿媳妇、小孙子,也是满当当一屋子人。再加上客人们,可是在堂屋摆了一张大圆桌才坐下,桌底也生着炭盆。 二蛋不吃饭,就钻进桌子底下目不转睛盯着那盆火。 说是火堆里烤了红薯,是他亲自放进去的,就等那口吃的。 曹大娘把人揪了出来,骂他享不了福,一桌子肉菜肉汤不吃,只晓得守个烤红薯。 还是烤焦的那种。 其实在灶房时二蛋就偷吃了好些肉,肚子吃了个半饱,不过因着红薯是他亲自放进去的,所以格外上心,非得吃着。 不过家里人多,曹大娘也顾不得教育小孙子,从火堆里掏出两颗只比手指略长一些的小红薯,扒了皮用小碗装着,塞二蛋手里把人撵到一边啃去了。 总不能真让孩子时时刻刻扒在炭盆边上,这要不小心栽里头可不得了。 小娃穿得圆滚滚的,也是一身喜庆的红袄子,端着个小碗坐在堂屋大门的门槛上,背后迎着大冷风也不觉得冻人。 曹大娘瞧了两眼,又回头对着众人笑道:“今年这雪下得好,来年定然是个好年!” 田岚怀里抱着孩子,正低着头给小石头喂米糊糊,听了这话也是抬头对着人笑:“是啊!以后的日子可算是好过了!” 方柳生夹了两筷子,冲着叶子问:“岑哥儿,过了元宵我就出门了!下趟你打算出多少货啊?” 这话刚刚说完,气得曹大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骂道:“大好的日子!刚聚上就开始提出门的事儿了!你脑子里能不能装装你老娘!” 瞧着二儿子被打,方业也是嘿嘿笑着,笑完又悄悄把小孙子招呼了过来,往他碗里添了些肉菜,小声说:“快端去吃,炖的肉可香了!” 小娃啃了两个红薯,本来有些饱了,可一闻香喷喷的肉,立刻又动了筷子。 大儿媳妇笑眯眯瞧着,这儿子不用她管,公公婆婆自会帮着照看,她安安生生吃完这顿饭就够了。 这顿饭是曹大娘和儿媳妇一起操办的,味道也是极好,和叶子的手艺不一样,各有各的风味。 林潮生是个爱吃的,每样菜都夹了一筷子,品得频频点头,只夸:“好好!味道真不错!婶子和大嫂的手艺都可以去开馆子了!” 曹大娘被他的嘴逗得哈哈笑,高兴道:“平常饭菜而已,哪能和镇上的大厨子比啊!” 她身旁的方柳生摸了摸被拍痛的后脑勺,慢半拍地嘀咕道:“装着呢……不是娘您说了存些钱好娶夫郎嘛?我这不得勤快些多跑两趟,赚了钱还能把咱这老房子修一修。” 上个月方柳生谈定了婚事,是邻村的一个小哥儿。 哥儿的力气比女子大,但不如女子好生养,普通庄户人家除非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又或是缺少壮劳力,否则少有娶夫郎的。 但曹大娘一家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只看孩子喜不喜欢,只要瞧得上,哥儿也没有问题! 那小哥儿家里条件不好,还得自己带着弟妹去镇上做小生意,或是卖菜或是卖瓜。方柳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背了一大捆柴去民巷里卖,但那户人家瞧他一个小哥儿好欺负,狠狠压了低价。 镇上无树可伐,常得买柴。 方柳生见过不少卖柴人,都是汉子,做事也粗糙。不像这个小哥儿,背的柴收拾得整齐漂亮,挑拣的全是好烧的干柴,是个实在人。 方柳生头一回见小哥儿卖柴,帮着说了几句话。他常年做货郎,做生意全靠一张嘴,三两句话就帮着把那一大捆柴卖了出去。 两人就这样认识,后头又碰见过几回,方柳生渐渐上了心,托了他娘去打听亲事。 那户人家虽穷,但家里氛围好,一家和睦亲近。 曹大娘见了那小哥儿也觉得不错,是个勤快善良的。两家谈了几次,把亲事给定下了。 这时听他说起,曹大娘立刻一眼瞪了过去,笑骂道:“早不听你说要修房子,瞧着要娶夫郎了,惦记着修房子了!果然是有了夫郎忘了娘!” 方柳生嘿嘿笑,打着马虎眼道:“哪能啊!那不是从前银子不够吗!这两个月生意好做!我赚的也比往常多了!这还得多亏了岑哥儿!” 叶子的皂丸卖得好,他后来又做了些粗糙的胰子让方柳生拿去卖。 没加什么花啊蜜的,就是一块简单粗糙的胰子,价格比供给大铺子里的要便宜不少。镇上的人家多有余钱,瞧了也会买来用! 客人们瞧了皂丸和胰子,少不得又看看别的货,这个买把剪子,那个买些针线,这生意也就做出去了! 后来借着年节,他又进了些年画、门神图,还有哥儿姐儿春节常戴的缕花、幡胜去卖,也都卖得不错,小赚了一笔。 曹大娘也是打趣两声罢了,哪里是真在阴阳怪气。 前些日子二儿子还给她买了一对银耳坠子,又给他爹打了一壶好酒,孩子孝顺着,她心里也明白。那小哥儿她也喜欢,如今就等着好日子快些来,家里好办喜事呢! 桌上热热闹闹的,快吃完的时候曹大娘才又说:“夜里去大坝上玩啊?今晚上大坝有舞龙舞狮的,可热闹了!” 村里人多,会各样本事的人都有,也有会舞龙舞狮的。 每年过年里长都会找上这样的人家,问能不能舞个龙舞个狮,村里人聚一聚乐一乐,讨个好彩头。 都是一个村的,又是喜庆事,大多数人家都不会拒绝,因此这活动也持续了好几年。 林潮生和陆云川互看一眼,都没有立刻答话。 林潮生还没在溪头村过过年,自然没参加过。 至于原主……自他父母死后,林家人哪里会放他出去玩耍。 而陆云川倒是来去自由,可他向来不爱凑热闹,又是独身一人,过年最多上山拜祭一下父母,日子仍和往常一样过,所以这村里每逢过年的舞狮舞龙自然也没去看过。 两人互看一眼,林潮生凑上去和人咬耳朵,“去不去?” 陆云川也贴了过去,低声答道:“你想去我们就去。” 夫郎是个爱热闹的,看别家吵架都得往前凑一凑,哪愿意错过村里的舞龙舞狮。 林潮生点头,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陆云川的手,高声道:“去!” 桌上一团喜庆,就连从前总是唉声叹气的田岚都忍不住笑了。 其实自从他和岑大为和离后,他笑得就越来越多了。 田岚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又目光柔和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叶子,温柔道:“我就不去了,人太多带着孩子不方便,叶子去玩儿吧!” 他的小哥儿也才十六七岁呢,年纪小小,但却已经像别家的汉子般挑起了养家的大梁,从没像村里的其他小哥儿一样好好玩乐过。 叶子懂事,自不放心田岚一个人在家,听了这话后饭也不吃了,抱着碗看向田岚,说道:“那我也不去,我和小爹一起。” 田岚拍拍他的手,笑得温柔:“你去玩。小爹也好些年没去看了,你去瞧过,回来再和小爹讲一讲,也当听个热闹。我在家你不用担心,如今换了屋子,院篱笆和大门都结实着,没人能进来偷东西!” 听了田岚的话,林潮生也扯着叶子劝了两句,曹大娘自也跟着说。念得叶子红了脸,慢吞吞点了头。 吃过饭,林潮生和陆云川回家收拾了一会儿,简单吃了晚饭后又出了门。 时辰其实不算晚,但冬日天黑得快,二人又是提了灯笼出门的。 到了大晒坝上,已经围了不少人,坝子上摆着好多长条板凳,还有一笼一笼的火堆,倒像个热闹的篝火晚会。 “哎呀,你们可来了!快快,快坐!” 曹大娘看见夫夫二人,连忙抽出一条板凳摆在火前拍着请人坐下,她的小孙子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两只刚掏了火堆的灰不溜秋的小爪子往兜里伸,里头鼓鼓囊囊塞满了饴糖。 看见林潮生和陆云川后,他还跑了出来,大方地掏出两块黏巴巴的糖,“陆叔,小叔,吃糖!” 瞧那糖和他的爪子也差不多颜色,被摸得黏巴巴,林潮生大笑着没有伸手。 倒是曹大娘看了他这糟心模样,只觉得心脏都跳得更快了,一巴掌拍娃子屁股上,训道:“死孩子!你掏灶底灰去啦!出门时还干干净净的,哎哟,走开走开,可别弄脏老娘的衣裳,别玩去!瞧了就糟心!” 二蛋被拍了一巴掌也不哭,还嘿嘿傻笑呢,指着曹大娘大声说:“奶,过年不能说死!不吉利!” 说完,瞧见曹大娘脸色更臭,又开始抬巴掌了,他立刻攥着饴糖跑开了,扭头去找村里的小娃儿们玩。 村里人多,舞狮舞龙的已经扮上了,倒和林潮生从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高超技术不一样,多是跑一跑、跳一跳,再踩一踩凳子,没什么花样。 但拍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大坝上全是欢笑。 林潮生也不知不觉被这气氛所感染,拉着陆云川认真看了起来,脸上的笑就没收起来过。 夜里的月光不明显,但几堆篝火亮得像白昼,照得四周都亮亮堂堂的。 有些年轻汉子一会儿抬头看一看舞狮,一会儿又埋下脑袋编灯笼。 还有些姑娘、哥儿也忙活着,有的在编络子,有的在编五彩缯,还有做春胜的,蝴蝶模样、花儿模样,多得很。 林潮生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曹大娘立即说道:“初七有庙会,庙会上热闹人多,所以村里人得了闲会做些东西拿到庙会上去卖!庙会可好玩了,到时候你俩也能去逛逛!” 林潮生看向陆云川,还真有些心动了。 这时,叶子也来了,林潮生心动到一半,被扯着去玩爆竹。他倒还记得陆云川,不忘伸手拽他一把,拉着人一块儿去玩。 热闹了许久,夜里又下了一场雪,这是今年的第三回雪了。 虽然下了雪,可没人提前走,倒是好些娃娃摊开手接雪玩。 可惜雪不大,搓不了雪球儿,也堆不了雪人。只能看见茸茸的雪片,像被扯碎揉烂的白云纷纷坠了下来,映着熊熊的火光,连雪都被点亮了。 热闹到亥时中(晚上十点),人群才渐渐散去。 叶子一个小哥儿不好在夜里独走,是跟着曹大娘一家人离开的,也正好顺路。 林潮生和陆云川提了灯笼回家,他们住的地方偏僻少人,渐走着同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陆云川垂着头,瞧一眼林潮生的脚尖,忽然说道:“你的鞋湿了。” 林潮生脸上还挂着笑呢,今天玩得开心,他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这时听了陆云川的话才抬了抬脚,发现鞋尖果然被雪水浸湿了。 他穿着毛靴子,这时候湿得不厉害,倒还没什么感觉,但若浸到里头可就冻脚了,毛靴子也不容易干。 陆云川牵着人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灯笼塞进林潮生手里,然后屈膝蹲在他身前,说道: “上来,我背你。” 林潮生笑了两声,也不客气,直接扑在了陆云川的背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陆云川沉稳的脚步声。 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留下一长串深浅的脚印。 雪还未停,时不时落下几片雪花。 林潮生提着灯笼认真瞧着,发现雪花的模样都不太一样,但大多都是六角的,还有些缺了两角,大概是在天上就化了一半。 他认真看着,瞧见一片雪花落到了陆云川的后颈,那是一片完整的六角雪花,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林潮生歪了歪头,俯下身将唇贴了上去,柔软的唇瓣覆上后颈的皮肤,两处温热贴合一片冰凉雪色,以温情化在其中。 雪落有痕。 第068章 春中庙会 初七那天陈步洲来了村子, 虽是春节但他衣着打扮仍和往常一样,仅在腰上束了丈许红绸,仍插着那管洞箫, 只有小玉坠子上的流苏穗子换了一条鲜红的。 说起来他还在孝期, 本不该戴红, 但陈步洲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 连出行的马车前头也挂了两只红灯笼, 车窗上还贴了红福字。 他是来拜年的, 几箱礼物搬进了叶子家,惹得邻户几家人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 陈步洲的小厮元宝提了两条熏好的火腿出来, 乐呵呵着朝院子里走,田岚起初还拦,可看到后头脸都木了。 叶子红着脸拽了拽陈步洲的袖子, 小声咕哝道:“陈二少爷,够了!够了!” 叶子拉了他一把, 又瞧外面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干脆拉着陈步洲进了院子,又反手把门给关了。 被关在外面的马车和车夫:“……” 陈步洲扯着人进了院子,抬头就对上叶子圆溜溜一双眼睛, 他磕巴了一下, 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元宝倒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意, 把跟在后面田岚整得有些尴尬了。 他进了灶房把两条烟熏火腿挂上, 又出了门瞅着自家少爷和叶子, 张嘴道:“岑小哥儿不用紧张,少爷这是谢您在山上救他呢。” 嗯, 反正每次少爷都拿这个当借口! 元宝点着头想。 陈步洲也点头,还大声地说了一句:“没错!” 叶子眨眨眼, 然后掰了手指数道:“第一次送玩具也是说谢我救你,第二次送木雕的胰子模具也是说谢我救你,第三次送……” 一连串的话把陈步洲念得耳红了,他连忙说:“救命之恩,岂是这些外物可以抵的?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吃的用的,我就是再送几回也使得!” 说完,他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长条小盒,塞进叶子怀里,继续说:“送你的新年礼物。” 叶子捏着盒子眨眨眼睛,慢吞吞道:“第四次了……” 说是如此说,但他还是打开盒子看了看。 里头放着一根木簪子,一头微翘起,顶端雕刻了三两片小巧精致的叶子。 叶子看得一喜,惊道:“是叶子!” 陈步洲也笑,凑上去小声道:“是竹叶,也是我自己做的。” 一头斜了三两片竹叶,连曲直的竹节也仿了出来,真就似一支竹枝,简单却格外雅致。 叶子笑得眉眼弯弯的,“好看!你可真厉害!” 田岚在后头悄悄看着,瞧自家小哥儿这模样就开始叹气。 陈步洲又说:“今晚有庙会,要不要去玩?” 叶子正拿着簪子往头上比划呢,陡然听到陈步洲的话又是一愣。 “啊?” 陈步洲继续道:“是城隍会,每年初七都有的,很热闹,庙会上还有很多平常见不着的好吃的好玩的。” 叶子心动了,可他又不放心小爹一人在家,而自己跑出去玩。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看向身后的田岚。 自己的孩子,自己哪有不了解的,看叶子的神色田岚就全明白了,他是想去的。 其实田岚也乐意叶子多出去玩一玩,有些少年人的鲜活气。只是……只是大晚上的,放自家小哥儿和一个年轻男子单独出去去玩,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而且这位陈二少爷家境不一般,他若不是真心,自己的叶子可怎么办。 像是看出了田岚的忧虑,陈步洲连忙又说:“阿叔不用担心,我也住在村东头的庄子上,玩过了也要回村的,到时候肯定亲自送叶子回来。” 田岚没有立刻说话,只讪讪笑了笑,眉头仍皱着。 陈步洲想了想又说:“陆兄弟他们应该也要去,可以去问一问,也能约个伴儿。” 叶子眼睛一亮,庙会的事前几天就听曹大娘提过了,小哥和陆猎户应该是要去的。 想到这儿叶子已经开始点头了,连连说:“可以可以,我现在就去问问小哥!” 说罢他就开了门朝外跑去。 若有林潮生陪着,田岚还真放心不少,至少同行有两个哥儿,关系又那样亲厚,再有陆猎户一路,自不会出事。 陈步洲看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眉,一会儿低声叹气一会儿又连连点头的田岚,有心想开口说两句,可又怕自己开了口更要吓到人,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再等等吧。 那头的叶子跑去了小山腰找人,他刚说明来意林潮生就笑了,又扯着衣裳道:“我们正换了衣裳打算出门呢,就是准备去庙会的。” 四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坐了陈步洲的马车去了平桥镇。 入城时天已经黑了,但街道左右的摊位上还挂着灯笼,有的为了应景还绑了长长的红幡,一街喜红色。一路车水马龙,入耳全是小贩叫卖的声音,孩童们嬉笑玩闹的声音,唱曲声、吆喝声……声浪嘈杂,人潮如流水。 整个平桥镇陷入狂欢,男女老幼都穿了新衣在庙会上游逛玩乐。 “左右人都让开些!让开些!游神来了!” “快让让!迎城隍老爷嘞!” 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一声,忽然一个戴着大头面具的彩衣神倌儿欢跳着跑上前开路,手提着一根白鞭挥得虎虎生风。 拥攘的人群立刻左右退去,人挤人,林潮生有陆云川护着,倒没被挤着,只毛靴子被踩了一脚。 叶子个头小,若不是陈步洲及时拉了一把,只怕要被拥挤的人流冲散。 两个人手掌贴着手掌,回过神后又立刻松开,叶子红着脸庞不敢抬头看人,两只手背在身后搓了两下。 陈步洲也觉得耳热,可抬头见叶子又被人潮挤了个趔趄,瞧他身形瘦小,只怕一不小心就淹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回来了。 他顿了顿,突然抽出腰上的白玉长箫,将其中一头递向叶子。 叶子垂着脑袋,下一刻就见眼前伸来一管洞箫,他愣了一会儿,那管洞箫也停了一会儿,稳稳伸着没有收回。 陈步洲垂着眉眼没有说话,但其中意思已不言而喻。 叶子红着耳廓伸手攥住了洞箫的一头,两人就一人握住一端,牵着挤在人群中。 “叶子!快看!来了!” 林潮生还没发现二人的小动作呢,他瞧见游神队伍最前面走来一个穿红衣戴傩面的尊神,那华服下扮神的侍者应该是踩了高跷,身形比四周的百姓都要高出许多,但每一步都踩得稳当,昂首阔步,每一步都极有气势。 后面还有无常鬼、夜游神、鸡脚神……每走过一个就能听到百姓们高呼的声音。 最后面还跟着些抹了白脸的小鬼儿,他们装扮得狰狞,又左蹿右跳跑着,身上挂了彩囊,时不时朝里头抓一把东西出来撒给左右围观的百姓。 “神仙赐福了,快抢啊!” “啊!啊啊抢了两枚铜板,看来我今年一定能发财!” “我抢了一把谷子!今年肯定能丰收!” …… 这些人显然是年年参加庙会,都晓得这些活动了,早做足了准备抢“赐福”,等林潮生回过神时,铜板、苞谷什么的早被抢光了! 他手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布娃娃,是争抢中无意掉到他怀里的。小布娃娃是粗麻缝制,做工粗制滥造,面上的笑脸丑得有些逗人。 林潮生:“这是啥意思?” 陆云川也是头一次参加庙会,他也不知道,只抻着脖子朝林潮生的手里看了去,茫然地摇头。 叶子拽着洞箫凑了过去,看着那个小布娃娃就笑了起来:“小哥!城隍老爷给你赐了个小娃娃!你要有小宝宝了!” 林潮生:“……” 林潮生:“?” 回过神的林潮生一脸惊悚,连忙将手里的小布娃娃塞进陆云川怀里,无语一阵才开了口:“……城隍爷业务还挺多。” 陆云川倒挺喜欢那个丑娃娃,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看得林潮生头皮发麻,又伸手把小布娃娃抢了回来,捏着小脚塞进小挎包里。 他还嘀咕:“也不知道穿件衣裳。” 说的自然是那个光秃秃的小布娃娃了。 陆云川笑了两声,牵着林潮生继续逛庙会。 他还低头问:“吃些东西吧?” 林潮生早惦记着这庙会,晚上饭都没吃,就想着要空着肚皮在庙会上多吃些好吃的。 听到陆云川的话,林潮生立刻来了兴趣,扯着陆云川就挨个挨个逛起了小食摊。 叶子和陈步洲走在后面,小哥儿的脸还红着,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林潮生,可还来不及说话林潮生就拉着陆云川跑了前去,显然是个重色轻友的。 叶子:“……” 他闭了嘴,又悄悄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洞箫。 洞箫握在手上,另一头也被握住,两只手的距离约莫有一寸,但因为有陈步洲宽大的袖袍遮掩,旁人晃眼一看像牵着手一般。 叶子的手心全是汗,可看陈步洲没有收回手,他也就没有说话,仍紧紧握着那管洞箫。 两人站在原地都没有动,一个呆瓜,一个木鸡。 哦,不能说鸡,陈步洲还得怕。 前面的林潮生好像终于想起叶子了,在前头喊道:“叶子快过来!这个好好吃!” 叶子手指一动,立刻攥着洞箫朝林潮生的方向走了去。 林潮生刚买了一小袋山楂糖雪球,红彤彤的小果子裹了糖霜,瞧着就格外勾人。 林潮生嘴里含着一颗,又捏了一枚喂给叶子。 叶子毫无防备张口接住,外裹的糖霜甜滋滋的,他吃得眯起眼睛。 但下一刻糖就化开了,眼睛还来不及睁开就皱巴得挤成一团。 叶子:“……好酸!” 林潮生面色正常,还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嚼嚼嚼。 林潮生:“不酸啊,好吃。” 叶子:“……小哥,你嘴巴坏掉了!” 叶子缩着脖子看林潮生,看他面不改色一颗接一颗,只觉得嘴里已经在泛酸水了。 他啧啧后退,拉着陈步洲去逛了下一个小摊。 林潮生皱着眉毛,自言自语说:“就是挺好吃的啊。” 他说着还给陆云川也喂了一颗,问道:“甜不甜!” 陆云川咬了一口,立刻被一股果子的酸涩味侵了满口。 他看着眼前格外认真的林潮生,好半天才开口道:“……甜。” 林潮生这才满意地点了头,又把手里的油纸袋子往前伸了伸,说道:“喜欢就再吃一颗。” 陆云川沉默片刻,随即面不改色道:“你喜欢都留给你吃。” 林潮生倒也没坚持,他的注意力又立刻被身旁的炸货摊子吸引了过去。 炸物格外的香,荤素都香。 他没再缠着陆云川吃山楂果子,扯着人往下一个摊位走了去。 过去正好听到叶子和陈步洲说话。 两人一左一右站着,手里各握了一端洞箫,把人家的摊位都挡完了。 陈步洲认真说道:“我约你出来逛庙会,哪能让你花钱?” 叶子据理力争:“可你给我送了很多东西了,我请你吃小吃也不可以吗?” 陈步洲还想劝说:“可是……” 叶子发动必杀技:“……陈二少爷。” 陈二少爷不说了,陈二少爷看着叶子乐滋滋掏出了小钱袋,找摊老板点吃的。 那老板看着两人说话有一会儿了,一直都笑呵呵的,见两人说出个结果后,他才笑着打趣:“这成了亲就不分你我了,谁花钱都是一样的!这夫郎舍得给你花钱,那是喜欢你呢!” 陈步洲:“啊?!” 叶子:“不是不是不是!” 老板一愣,又赶忙改了口,“还没成亲呢?” 陈步洲和叶子脸上爆红,都不敢说话了。 话虽是没说,但牵着洞箫的手却没松开,瞧二人又亲近又不太亲近的模样,倒把老板整懵了。 就是这时候,林潮生拉着陆云川凑了过来,厚脸皮开了口。 “老板,我俩成亲了!” “咋?成亲的能便宜吗?” 他说着还朝老板亮了和陆云川十指交握的手,半点儿不害臊。 也是大过年高兴,那老板愣了片刻又爽快笑道:“便宜!都给便宜!” 林潮生连忙笑着拉了陆云川挑吃的,挑了两串藕片、两串洋芋片、两串肉丸子。 挑完还用肩肘捅了捅叶子,挤眉弄眼问:“叶子老板,只请他吃不请我吃?” 本就脸红的叶子这下更是脸红了,羞恼地瞪了林潮生,却没有说不,还真多掏了铜板递给老板。 那老板也是个爽快人,说话算话,当真给叶子抹了零。 几人一路吃着过去,又照顾了几家食摊的生意,肚子填饱了大半。 走在后面就是玩耍的摊子多了,什么套圈的、投壶的,还有些林潮生叫不出名字的小游戏。 套圈摊子上多是小孩儿玩,所以放的也是些机巧玩具。 林潮生对这些倒没什么兴趣,意外的是陈步洲竟停了下来,看着一地摊的玩具问叶子,“有没有喜欢的?” 陈步洲似乎格外喜欢给叶子送玩具。 叶子也跟着他停了下来,很给面子的认真看起来。 说实话,这些小地摊上的玩具压根比不上之前陈步洲送他的,但他还是指了其中一个彩色风车说道:“那个吧。” 陈步洲点了头,找老板买了十个竹圈, 他俩停了下来,林潮生和陆云川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林潮生是个闲不住的,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找事儿做了。 他瞧见套圈摊子前还站着一个穿红袄子的小姑娘,约莫才五岁,她被一个年轻少年抱在怀里,又扯了扯少年的袖子,奶声奶气指着摊子上的玩具说:“哥哥!我想要那个!” 林潮生挺直了脊背,也跟着学,拽着陆云川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夹着嗓音说话:“哥哥!我想要那个!” 陆云川:“……” 陆云川没说话呢。 倒是那小姑娘闻声转过头,皱着小眉毛左右寻找学自己说话的坏大人,看见林潮生后重重哼了一声,小嘴儿翘得能挂油壶了。 陆云川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随后也找老板要了十个竹圈。 来了生意自然好,那老板只有笑的,连忙数了十个圈儿递过去。 陆云川准备,套。 失败。 再套。 又失败。 …… 这下陆云川是真沉默了。 和他一起沉默的还有林潮生。 倒是那小姑娘在少年怀里哈哈大笑,笑得拱来拱去。 林潮生咳了一声,小声嘀咕:“不应该啊。” 你可是猎人! 陆云川也咳了一声,又找老板买了十个圈。 于是,不服输的猎人开始新一轮的挑战。 最后,陆猎人以二十五圈记录拿下一只红皮拨浪鼓,陈二少爷以二十八圈记录拿下一只彩色风车。 老板笑得更开心了,还热情地招呼道:“客官儿,再来两个呗!套那个,那个好!” 林潮生抢在陆云川说话之前把人拉走了,叶子也赶忙说,“够了够了,陈二少爷我们快走吧!” 两对人都离开了套圈的摊子。 林潮生一手牵着陆云川,一手捏着那只拨浪鼓,左转两圈右转两圈,敲得咚咚响。 他一边玩还一边安慰:“哥,别灰心,这打猎射箭和套圈不一样!咱射箭厉害就够了!” 陆云川点头,然后看着林潮生问道:“要不要买面具?” 林潮生:“?” 林潮生疑惑地朝陆云川看了过去,正巧看到旁边的面具摊子,摊位上挂了各式各样的面具。有和这次庙会相衬的傩面具,也有适合孩子的动物面具,或是兔儿、猫儿、狗儿,各种模样做得可爱。 林潮生看了两眼,沉默了。 好吧,陆猎人根本就不需要安慰。 不过那些面具倒是有趣,林潮生挑选了几个,最后看中了一对黑白无常的面具。他将其中黑色的面具递给陆云川,白色的面具则自己戴在了脸上。 看见林潮生在挑选面具,一旁的叶子也来了兴趣。赶忙拉了陈步洲一起挑选。 不过叶子胆子小,对那些狰狞可怕的傩面具看都不敢看一眼。他还记得陈步洲属兔,给他挑了一个白色的兔子模样的面具,顶上还镶了一圈儿毛茸茸的白边。 他把面具递了过去,兴奋地说道:“陈二少爷这个面具好,这个面具可爱。” 陈步洲默默没说话,他总觉得这个面具好像是姑娘家戴的。但看叶子的表情他又不敢说出来,老老实实将面具戴了上去。 摊子上倒有十二生肖的面具,叶子又给自己挑了一个白羊面具,是山羊模样。 说实话,不如他的小羊吊坠可爱,甚至还留了一撮山羊胡子。 是只老羊。 四人戴了面具继续朝前走,忽听到旁边又传来路人的声音。 “嘿,什么时辰了?前头的鬼戏该开始了吧?” “我瞧着是快了,走走走,快过去看看。” …… 听了这两道声音,几人互相看了看,也跟着那几个人走了上去。 皮影鬼戏也算是庙会的重头戏了,瞧时辰来得也不算晚,但戏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今天演的是“方相打鬼”,场子已经摆开,三尺白布作戏台,旁边的铜锣铜镲打得热闹,还夹着二胡和唢呐的声音。 戏台前摆了七八根长条板凳,却没有人坐,看戏的人都挤在后头站着。 按镇上的习俗,那几条板凳就不是给人坐的。 里三圈外三圈站满了人,林潮生又一次恨这具身体不够高,踮着脚都只能看到一个个黑黢黢的后脑勺。 身旁带着无常面具的陆云川微低下头,凑近林潮生的耳畔说道:“要不要我抱你看?” 这地方实在人多,两个人说话非得凑近了才能听到。 林潮生听见后亮了眼睛,他也不回答,直接扑跳到了陆云川背上。 陆云川本就生得高大,林潮生跳到他背上可是比四周的人高出很多。 也算鹤立鸡群了。 他还没看清戏台子上的表演,先和旁边一个红袄子的小姑娘对上了。 嗯,又是那个小姑娘。 小女娃看不到表演闹脾气,被哥哥架在了脖子上坐得高高的。 本来她是场上最高的人,可旁边忽然冒出来一个更高的。 小姑娘噘了嘴,气呼呼瞪着旁边的林潮生。 林潮生乐了,朝她张开两只手,甩了甩白无常面具上的红舌头。 小姑娘:“……” 片刻后,小姑娘哇一声哭了出来。 第069章 春来喜讯 逛够了庙会几人才准备回村, 彼时时间已经很晚了,镇子上还十分热闹,万千灯火重明, 浮灯亮如白昼。但出了城门后四周就静了下来, 身后满城的灯红越拉越远, 左右寂静无声。 马车沿途而返, 车外挂了两个红皮灯笼, 车夫穿裹得严实, 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缩着脖颈握了鞭子赶车,窗布微微抖动着, 时不时被吹开一条缝隙,灌进冷飕飕的夜风。 雪霰子扑了满脸。 不知何时,外头又潇潇落起了雪。 马车内, 林潮生正抱着一只裹在油纸里的肉夹馍啃着。他最近胃口很好,临回家前突又觉得肚子饿了, 拉着陆云川去买了个肉夹馍。春菜炒鸡蛋肉沫, 夹得满满当当,吃得满口流油,香得不得了。 肉价贵, 故而肉夹馍定价不便宜, 平常在镇上都不太好卖, 也就庙会、灯会这样的大日子才有人舍得掏钱尝个鲜。 贵是贵, 可味道真是不错。 林潮生坐在一旁啃肉夹馍, 陆云川坐在他旁边,手里还握着一罐温热的豆奶, 在林潮生吃得噎住的时候立刻送过去给人喝一口。 叶子倒不饿,他正低着头满心欢喜地瞧今天买的玩具。 陈步洲十分热衷于买玩具:像猪像狗就是不像人的泥人、丑兮兮还大小眼的布老虎、彩色的风车、七巧板…… 做工都粗糙, 但叶子拿在手里却像宝贝般爱不释手,每一样都要轻柔地摸一摸。 陈步洲垂着眉看他两眼,随即被吹进车厢的夜风冻得一哆嗦,又抬了头去扯被吹开的窗布。 陈步洲膝上也放了些东西,是一包豆绿色的皂丸子,是在那套圈儿摊子上套下来的。 叶子的皂丸卖得好,那摊老板也进了些货,摆出来给人套。 他做的皂丸和别家的不一样,他的皂丸和了无患子,所以搓出来是偏灰绿色的。这颜色做得不好就易显脏,叶子也是研究了好几次才做出颜色漂亮的皂丸,按林潮生的话来说……这是什么“莫兰迪绿”? 叶子和陈步洲都不懂林潮生的话,只觉得这颜色好看又特别,所以陈步洲今天在摊位上瞧见后一眼就认出来了。 用惯了香胰子的陈二少爷瞧见摆在地上的几颗皂丸子就移不开眼,又找老板买了一大把的竹圈,非得把那一包皂丸套中才收手。 叶子数完宝贝,抬头又看见林潮生正就着陆云川的手喝豆奶。 他歪了歪头,满脸疑惑地问道:“小哥,你今天吃了好多东西了,肚子真的不撑吗?” 说完,叶子回忆了一番,开始掰了手指数:“山楂果、炸串、油条糍粑、一碗红豆沙圆子、一包黄金糕,还有锅巴洋芋……现在又吃了一个肉夹馍,哦,还喝了豆奶。” 林潮生刚啃完一个肉夹馍,嘴上还油亮亮的。 他抿了抿唇试图反驳:“红豆沙圆子太甜了,我没吃完。” 陆云川也在一旁默默点头,是的,给他吃了。 真的很甜。 糖都不要钱的吗? 坐在另一侧的叶子托着腮盯着林潮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小哥,你是不是长胖了?” 林潮生:“?” 这话说的,多冒昧啊。 不过林潮生倒不太在意,他还又猛喝了一口豆奶,然后才回答道:“冬天了,长胖是应该的。” 听了这话叶子也重重点了点头,又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揪着肉肉说道:“确实,我的脸也圆了好多,过年吃得太好了。肉真的好好吃!” 不怪叶子贪吃,实在因为以前在岑家没吃过什么好的,这如今自己有了钱,可不得全吃回来。 林潮生被他的话逗得发笑,也伸手搓了一把叶子的脸。 叶子最近都用自己做的蜂蜜羊奶皂洗脸,又长了些冬膘,摸起来软乎乎的,让林潮生爱不释手。 好挼。 这倒给一旁的陈步洲给看得心痒痒的,但嘴上还是说道:“你以前太瘦了,现在这样正好。” 他是不敢伸手的,但马车内自然还有人可以随便摸摸。 陆云川空出一只手捏了林潮生的脸,然后开始睁眼说瞎话,“没胖。” 叶子:“……” 成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谁让您一拳可以打死野猪呢。 叶子不敢反驳。 马车驶进溪头村,夜深人静,村里好些人都熄了灯准备休息了,只有三两个听见动静才出来瞧两眼。 田岚记挂着自家的小哥儿,在院儿里等了好一会儿,已经往门口走了好几趟,望得眼睛都要穿了。 可算听到马车的声音,他立刻提了灯笼出来等着,然后看见自家小哥儿抱着满怀的东西从马车上下来,紧跟着生哥儿和他汉子也下了车。 林潮生还扭头同马车内的陈步洲说道:“二少爷回去吧,今天也玩累了,早些休息。这点儿路我和川哥自己走回去就成了。” 陆云川也在一旁点头,显然十分享受和林潮生散步的独处时光。 陈步洲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悄悄看向已经下了车的叶子。 这没良心的小哥儿下了车后好像就完全忘记他了,抱着满怀的东西蹭到自己小爹身边,笑着和他讲今天在庙会上遇到的趣事儿,眼里的笑意盈了满眶,都险些盛不住了。 陈步洲:“……” 陈步洲只得冲着林潮生点了头,还找车夫要了一盏灯笼递过去,最后才又叹着气钻回了马车。 马车顺着来时路又去了,在雪地里碾过四道痕。 叶子好像这时候才回过神,循声转头看了一眼,只瞧见渐行渐远的马车。 他眨了眨眼睛朝外小跑了两步,快得田岚想伸手拉都没拉住,“陈二少爷走了?” 他抻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好半天才小声叹了口气,嘀咕道:“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了,我还给他准备了新年礼物没送呢。” 陈步洲是富户出身,寻常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所以平常东西他都瞧不上。叶子为了他的礼物可是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想出些名堂来。 叶子擅长的只有做皂丸、做胰子,他想给陈步洲做一块独一无二的香胰子,得是街面上都买不到的! 陈步洲因常年喝药,身上总带着一股苦药香,因此叶子给他单独做了一块草药皂。 为这个他还专门去请教了白敛,找寻了些冬日里防冻防裂的草药,特意做了一块皂,这还没能送出去呢。 他看了两眼,又跺了跺脚飞快钻回屋子,从自己屋里取出那块用红纸包好的胰皂,快跑着追上了马车。 田岚眼瞧着刚回来的叶子又跑了出去,拉都拉不住,“诶,叶子!” 林潮生则摇摇头,心里只嘀咕。 完了,完了。 马车上的陈步洲坐着唉声叹气,转眼又瞧见一个孤零零放在软垫上的山羊面具,是叶子今夜戴的那个。 他刚拿起来,外头的车夫说话了,“少爷,那哥儿追来了!” 陈步洲愣住了,“什么?” 陈步洲先是一惊,随即立刻扯开了窗布朝外看,瞧见叶子正快步朝这边跑,簌簌的飞雪袭他满身。 他赶忙拍了车厢,厉声道:“停车!停车!” 马车停下,叶子快步跑了前去,三两步爬进车厢。 “陈二少爷!你怎么走得这么快!” 他朝陈步洲笑,鼻尖还挂了一片化掉一半的雪花。 说罢他又将那块用红纸包好的胰子递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送你的!我,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这块胰子是我自己做的,外面都没有卖的!你别嫌弃。” 陈步洲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自己也不卖?” 叶子坚定地摇头,答道:“我只做了这一块!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词是小哥教他的,他还没忘,他可真厉害,嘿嘿。 陈步洲笑了两声,伸手握住那块胰子,垂着头看了好一阵,良久才低低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叶子笑得眉眼都弯了,歪着头说道:“香的,和你身上一个味!” 陈步洲没说话了,只低低地笑。 直到叶子要下车的时候他才拿了那个山羊面具递了过去,又说道:“你的面具忘了拿。” 本来嫌山羊面具太丑,想要悄悄丢在马车,装作忘拿的叶子:“……” 陈步洲见他没接,又问:“怎么了?” 叶子顿了顿,伸手指了指挂在陈步洲腰上的白兔面具,问道:“那个可爱,我想要那个可以吗?” 陈步洲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将那个雪白还镶了一圈茸毛的兔子面具解下来递给他,说道:“喜欢就拿去吧,就当我们交换了。” 叶子喜滋滋接过,还冲陈步洲晃了晃手里的面具,显然十分高兴。 他拿着东西下了车,又转身往车厢里看,最后笑着说道:“陈二少爷,新年快乐。” 陈步洲也勾起一丝笑,点点头也温声回答道:“新年快乐。” 说完,叶子拿着面具回头往家里走,手指爱惜地抚过那圈白茸茸的毛。 离自家十步远的位置正好撞着刚同田岚告了别,正准备往自家去的林潮生夫夫。 叶子正要炫耀自己好看的兔子面具。 结果对面的林潮生先摇着头“啧啧”了两声。 叶子:“……” 林潮生摇着脑袋叹道:“兄弟,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叶子歪头:“?” 叶子不懂什么是爱河,他还来不及问,林潮生和陆云川就已经离开了,于是他也只好抱着兔子面具回了家。 走在路上林潮生就开始打哈欠了,明明他刚才逗弄叶子的时候都还很精神,这困意说来就来。 陆云川提着灯笼偏着头看他,低声问道:“困了?背你?” 林潮生打着哈欠摇头,然后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又伸手拿过陆云川手里的灯笼继续朝前走。 他垂着脑袋,伸脚去踩映在地上的暖黄灯光。 陆云川负手跟在后面,目光始终落在林潮生的身上。 二人也回了家,院里的两只大狗听到动静立刻奔了出来。 二黑朝着林潮生飞扑了过去,奔得两只耳朵上下晃荡着,尾巴也摇得欢。就在它要扑到林潮生身上的时候,又突然急急停了下来,一张狗脸上满是惊讶,吓得尾巴都没摇了。 它鼻子翕动两下,绕着林潮生左转了两圈,又右转了两圈,然后往他身上嗅,嗅了半天还“汪呜”叫了几声。 陆云川担心林潮生被撞倒,都伸出手准备将人抱住了,哪知道这傻狗竟突然停了往人身上扑腾的动作,而是绕着林潮生转圈,黑溜溜的圆亮眼睛往人身上盯。 陆云川这才收回手,又拍了拍林潮生的说道:“你坐着歇会儿,我去烧洗澡水。” 林潮生点头,拖着院子里的竹椅进堂屋,坐下开始打瞌睡。 等陆云川烧好水从灶房走出来的时候,林潮生已经靠在竹椅上睡着了,左边趴着大黑,右边坐着二黑,二黑还把自己的白爪子放到了林潮生怀里,被他松松握着爪垫。 陆云川看得笑了笑,轻轻走过去说道:“潮生,别在这儿睡,容易着凉。洗漱了上床睡吧。” 林潮生被动静吵醒,眯起一只眼睛看说话的陆云川,下意识伸出手去搂陆云川的脖子,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些软绵的困意,“川哥,好困啊。” 陆云川没再说话,直接俯身将竹椅上的人抱了起来,扭头往外走了去。 身后的二黑歪了歪头,又立刻轻跳了一下,发出一声“汪”的吠叫。 陆云川以眼神制止了它继续吠叫,二黑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乖顺趴了回去,那只白爪子还放在空落落的竹椅子上。 陆云川将人抱进浴棚,正要伸手帮林潮生脱掉衣裳的时候他终于又睁开了眼睛。 就像眼睛糊了一层胶,林潮生万分困难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陆云川问道:“做什么呀?” 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呆呆傻傻的,说话也乖乖的。 陆云川唇角抿着笑,他一边笑一边将林潮生有些松散的头发高高盘了起来,免得待会儿洗澡的时候被弄湿。 做完这些,他才轻轻说道:“洗澡啊。” 林潮生慢吞吞点头,然后垂下脑袋自顾自地脱衣裳,最后才爬进浴桶。 浴棚里热气升腾,他又泡在热水里,没一会儿就熏得脸上潮红,最后还红着脸看向陆云川,语气真诚地问道:“哥,要不要一起洗?省水。” 不知为什么,陆云川总觉得这时候的夫郎别样的有趣,呆呆傻傻的,可爱。 陆云川扒了自己的衣裳,然后抬腿跨进浴桶,以行动回答。 不过到底可怜林潮生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陆云川最后也没做什么,只匆匆帮林潮生洗了澡,然后抱着人回了屋睡觉。 二人相拥而眠。 …… 十五一过这年就算过完了,春光作序,万物和鸣①。 深冬的寒意才刚刚散去,一连数日的春雨沁得更凉。但春日还是来了,盎然春色卷上整个溪头村,是田垄上顶破土壤的幼叶翠苗,是屋檐下飞回的燕儿啄来的春泥,是被春雨浸润得娇艳欲滴的水光山色。 二月天,山里的桃花开了,梨花也开了,红的喜人,白的纯净。 林潮生起床时陆云川已经不在屋里了,他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自己好像半睡半醒间说想吃烧兔子,所以川哥是上山打兔子去了? 林潮生挠了挠头,有些为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恼火。 陆云川也是,这梦话哪里能当真,他还真去了。 他打着哈欠下了床,穿好衣裳出门洗漱,舀了热水洗过脸后才算完全清醒了过来。 灶房的大锅里温着早饭,是一碗小米粥和两个葱香花卷。 林潮生将早饭吃了,刚打算把屋里的炭盆烧上,这时候,屋外的院门被拍响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潮生先是如此一想,但回过神又反应过来,陆云川就算动作再快也不至于这么快。 “谁啊?” 林潮生一边问,一边朝外走。 推门一看是叶子站在院外,他今天穿了一身杏色的衣裳,打扮得俏生生的。 叶子歪着头说:“小哥,前几天说好了陪我去摘桃花的。” 林潮生回想了一番,还真有这回事。 春天到了,叶子也要忙着做新的胰子了。 春日里花多,暂定的就有桃花、山茶、玉兰。 前几天叶子就看山上的桃花开了,那时候就约了林潮生陪他一起去摘桃花。春寒料峭,这时候还不是培植银耳最好的日子,所以林潮生也闲得无事做,听了叶子的请求后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立刻说:“行啊,去呗。你等我给千里马喂两把草!” 林潮生匆匆喂了家里的狗和骡子,又挽着竹篮出了门。 春天野菜多,看能不能摘两把回来。 他不太认识野菜,但这不有叶子陪着一起吗? 两个小哥儿出了门,朝山上去了。 溪头村三面环山,他们去的不是后头那座陆云川常去打猎的山,而是西边的一座小山,那边没什么野物,但草多树多。 等陆云川打了两只兔子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了夫郎的人影。 “潮生?” “潮生?” 他提着兔子在院里屋里转了一圈,没找着人,又立刻将打来的兔子挂在院子里,出门去找人了。 陆云川本以为林潮生是去了新屋那边,去找过,还是没见着人。 又去了叶子家找。 叶子自然不在家,屋里是田岚和曹大娘。 还没到农忙的时候,曹大娘也得闲,带着针线篓子和小孙儿来找田岚话家常。 两人都坐在院子里,一个给孙子缝春衣,一个给小儿子做肚兜。 小石头的小床也被搬到了院子里,正晒着太阳,小娃娃如今开始学走路,已经能扶着床栏站起来。 二蛋则趴在床头教他说话,“石头!喊哥哥!喊哥哥啊!” 小石头听到了关键词,趴着床栏站起来,歪着脑袋去看田岚,奶声奶气问:“哥?” 就简简单单一个字,但田岚立刻明白了小儿子的意思,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转身冲着小石头回答道:“哥哥去山上摘花了。”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又捏了捏小拳头,跟着学:“花!” 二蛋还趴在上头,抱着小石头说:“哥在这儿,哥在这儿,喊哥哥啊!” 这时,曹大娘也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瞪着眼看向小孙子,一巴掌拍他屁股上,教训说:“人喊自己哥呢!” 就是这时候,陆云川找了过来。 他站在院门口问道:“婶子,阿叔,瞧见我家潮生了吗?” 田岚站了起来,答道:“叶子喊他一块儿去山里摘桃花了!” 陆云川又问:“西山上吗?” 田岚点头,后头的曹大娘也跟着点了头。 陆云川道了声谢,正要扭头走的时候田岚又把人喊住了,含着笑说:“我前段时间做了酸渣肉,待会儿装点儿回去吃!酸味儿的,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田岚话少,但他心里什么都明白,生哥儿和陆小子帮了他家许多,所以他做了什么好吃的也都给两人留一份。 陆云川回过头又是道谢,还难得多说了一句:“多谢阿叔了,潮生最近就爱吃酸的。” “诶?爱吃酸的?” 坐在后头的曹大娘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前去,问道:“生哥儿爱吃酸的?” 田岚也愣了片刻,也赶紧问:“除了这个还有啥不一样的?” 陆云川有些懵,不太明白两个长辈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些,但还是说道:“最近胃口好,吃的比以前多些,还总犯困。” 其实陆云川也担心过,但林潮生总说自己没觉得不舒服,他又看夫郎能吃能睡,就连气色都比从前好了些,也就放心了下来。 听了陆云川的话,田岚和曹大娘对视了一眼。 好半天田岚才说话,“早该发现的!前些日子生哥儿来家里吃饭,是比平常吃得多!” 曹大娘也说:“大概是这事儿了!我当年也没别的反应,就爱吃爱睡!” 没头没脑的话给陆云川整懵了,他呆呆问道:“什么意思?” 两个长辈都笑了起来,尤其是曹大娘笑得尤其欢快。 她拍了拍陆云川的肩膀,大笑道:“赶紧把你夫郎找回来,再请白哥儿瞧瞧,他说不定是怀了!我当年怀大郎的时候,和他这时候也一样呢!” 田岚则有些懊恼,拍了拍额头叹道:“哎!我咋就没想起来呢!我前几天看见生哥儿,瞧他胖了些,还以为是过年吃好了!” 这话如一道春雷,砸得陆云川呆在了原地。 曹大娘笑得更厉害,又拍了陆云川一把,叫道:“哎呀!瞧瞧,这小子都乐傻了!先别顾着乐了,赶紧把你夫郎找回来啊!” 田岚也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说:“是得快些去!他俩今儿约了去摘花,可别爬树!你快去瞧瞧!” 陆云川这才回过神,匆匆道了声谢后就扭头跑了出去。 身后还能听到曹大娘的笑声,她一边笑一边同田岚说话,“瞧,真是乐傻了!高兴得腿脚都不是他的了,路都不会走了!” 陆云川急跑了出去,扭头上了西山。 那山不大,但找起来也麻烦,陆云川在山坳林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听到林潮生和叶子的声音。 林潮生:“这个怎么样?!这个好看!” 叶子:“可以可以!哎呀!小哥!你别爬那么高,你刚学会爬树呢!” 陆云川:“……” 陆云川寻着声找了过去,看到一片碧桃花影,桃枝枝繁叶茂,树下是落英缤纷,林潮生就站在那万花丛中。 嗯,站得比他整个人还高出许多。 第070章 今日有喜 林潮生站在树上, 脚下踩着树枝,手上扶着开满粉红桃花的花枝。 他低头就看到寻来的陆云川,还十分激动地冲这人摇手打招呼, “川哥!快看!我学会爬树了!” 爬树自然是不难的, 但可能是玩得太开心了, 爬个树就让他很激动兴奋。 陆云川没说话, 他高高仰着头看向林潮生, 脸上迎了一束阳光, 晃得林潮生看不清他的表情。 站了片刻,陆云川又快步朝树下走去, 低声说道:“潮生,你先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林潮生手里还握着一束桃花, 听了陆云川的话也只是动了动脚,从左边枝头踩到了右边枝头。 他甚至没工夫低头去看陆云川, 这时已经又伸着手朝前头一枝开得灿烂的桃花探了去, 还说:“就这样说呗,我能听见。” 陆云川一直抬着头,眼也不眨地盯着树上的林潮生。 他眸色深深, 但还仍用轻柔的语气说道:“你先下来, 下来我再和你说!” 林潮生这才又低头看了看, 最后叹着气往下走。 陆云川看他踩着树杈往下走, 真真是心惊肉跳, 两只手一直朝上扶着,总担心林潮生会踩滑掉下来。 幸好一切顺利, 林潮生一脚踩到最下面的一枝树干,正想转身跳下去, 还没动就被陆云川抱住了。直接打横抱了下来,离了树干也没被放下。 林潮生:“???”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新型玩法吗? 林潮生不太懂,又看身边的叶子悄悄瞅着自己和陆云川,两边脸颊都红扑扑的。 陆云川也不说话,抱着林潮生就朝山下走,惊得叶子一手提了一个竹篮赶忙追了下去。 林潮生:“诶?诶?诶?” 等三人下了山,入了村道就能依稀看到些人影了。 刚入春,还没到最忙的时候,但各田地里也有人家在翻地等着春耕了。 林潮生到底还是要脸的,害怕被一路抱回去被村里人瞧见,他连忙蹬了蹬腿儿,又拍了陆云川的肩膀,“哥!放我下来啊!我能走!” 陆云川没得法,只好把林潮生放了下来。 林潮生在地上站稳,又伸手接过叶子手里的小竹篮。 里头放了不少野菜,用草绳捆好的香椿,还有两小把荠菜和蕨菜,全都嫩油油的,瞧着十分新鲜。 陆云川的手还放在林潮生的腰上,林潮生看他一眼,总觉得今天的陆云川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他在山里打猎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他一边伸手牵住陆云川放在他腰上的手,一边回头问:“哥,怎么了?在山上遇到什么事儿了吗?没打着兔子?没打着也没事儿,家里吃的还多呢,我还挖了野菜,回去包荠菜饺子吃!” 陆云川垂下视线看向林潮生的脸,沉默了一阵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而是道:“我来接你的,回去吧。” 林潮生歪了歪头,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但陆云川没有直说他也不好再问,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儿不方便当着叶子的面说呢,想着回去了再问问。 二人往自家方向走,叶子害怕去那头会遇到岑家人,所以在路口就和两人道了别,也提着一篮子桃花往山里去了。 他刚刚在山上瞧见了,春雨后冒出了好多菌子,还有陈二少爷爱吃的杨树菇,他待会儿吃了饭还要再去一趟,捡些菌儿回来。 叶子一路想着回了家,刚进院门就被小爹拉住了手。 田岚还拉着叶子朝他身后望了望,没看到林潮生和陆云川的人影,又忙问道:“你小哥呢?他和陆小子回去了?” 瞧小爹面色紧张,叶子只觉得奇怪,今儿咋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他放下手里的篮子,又从缸里舀了水,打算清洗花瓣。 一边忙活,一边答道:“回去了呀。陆猎户来找他了,他俩就一块儿回家了!” 田岚点点头,又转身将小床里的小石头抱了出来,坐在椅子上看叶子忙活。 看了一阵才说道:“叶子,下回别喊你小哥往山上跑了,他怕是怀了身子,不方便爬坡上坎的。” 叶子:“???” 叶子惊了,手里的木瓢咚一声砸进了盆里,水花飞溅弄湿了他的衣裳和头脸。 “什么?小哥怀娃娃了?!” 叶子吓得立刻转过身,衣裳脸上扑了一身水花,还有水珠迷了他的眼睛,他也顾不得擦,只惊得大叫。 这一声惊叫将睡着的小石头吓醒了,小娃娃瘪着嘴呜呜了两声,田岚连忙拍了拍他的背轻晃着哄起来。 一边哄,一边对着叶子道:“哎呀,你这孩子!快快快,去拧了帕子擦擦……也是我和你曹婶子猜的,瞧着像是,不过也得等他两口子瞧了大夫才清楚。” 叶子没顾得上去拿帕子,只扯着袖子抹了脸,又说:“那我吃了饭要去看看!” 田岚点点头,又说:“是该去看看……诶,再顺便把我做的酸渣肉带些过去!” 刚刚就和陆小子提过了,只是这小子现在怕是心思都在夫郎身上,把这事儿全忘了。 叶子自然是点头,这会儿连桃花瓣都没心思处理了,在木盆边站了一会儿干脆直接钻进了灶房,想着快些吃了饭快些过去瞧瞧。 而另一头的林潮生正被陆云川牵着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不太对劲了。 林潮生扯了一把陆云川的手,问道:“去哪儿?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陆云川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潮生,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了想才说道:“先去白哥儿家,请他给你诊诊脉。” 林潮生疑惑:“诊什么脉?我身体挺好的啊。” 陆云川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最近总犯困,饭量也见长了,还爱吃酸的……” 嗯嗯??这话组合起来怎么不太对??就好像?! 林潮生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一听陆云川这话就觉得要完蛋。 果不其然,下一刻陆云川就说道:“田阿叔和曹婶子说,你可能是有了身子。” 林潮生:“……” 林潮生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最后是呆兮兮被陆云川牵着走的,就好像牵着一缕游魂。 等二人到了白敛的小院儿,林潮生才回过神,脸上仍然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哥,哥,等会儿!等会儿啊!你让我捋捋!” “阿叔和婶子说我有娃了?!我,肚子里,有娃?!” 陆云川点头。 林潮生:“……我操了。” 林潮生震惊一句,然后被陆云川无奈捂了嘴。 他立刻伸手拽下陆云川捂在他嘴上的手,又说:“不,不能吧?大,大夫不是说我这身体很难有孕吗?” 陆云川纠正道:“夫是说很难有孕,但调养好了都是有可能的。” 林潮生:“……” 林潮生不说话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好吧,最近好像是胖了些,肚子好像都圆了一点儿。 陆云川瞧他神色,沉默了片刻才小心问道:“潮生,你不想要孩子吗?” 听到陆云川的话,林潮生愣了一会儿,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陆云川的脸,手还捂在自己的小腹处。 这话若是一年前问,他的答案肯定是“不想”。 但现在…… 嗯,好吧,就是现在,他好像还是不太能想象自己挺着大肚子的模样。 林潮生挠了挠头,苦巴巴一张脸说道:“这事儿……这事儿太突然了,我得消化消化。” 陆云川又牵起他的手,继续道:“先去看看大夫,说不定是阿叔和婶子想错了呢?” 林潮生点点头,然后叩响了白敛家的院门。 事实上,没有想错。 白敛请了人坐在院里的椅子上,又伸手给林潮生把了脉,最后笑着点头道:“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林潮生:“……” 林潮生被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和他一起呆若木鸡的还有身旁的陆云川。虽然两人都早有准备,但得了白敛这句准话后还是十分震惊,林潮生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瞧夫夫二人的模样,倒把白敛给逗笑,“回神了!这是喜事啊!怎么一个个这副表情?” 陆云川先回了神,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那,那潮生现在的身体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白敛继续说:“大人孩子都很好。” 说到这儿就连白敛也觉得惊奇,林潮生的身体一年前还亏空得十分厉害,但这一年来养得很不错,虽底子有些虚,但比起从前已经像是完全换了一具身骨。 想到这儿,他又说道:“只是他底子有些虚,这不是一两年可以轻易补起来的,我这儿只有些山上的寻常草药,你可以带他去镇上再请老大夫诊诊脉,开些安胎养身的药。” 陆云川点头,又蹲下身去看还惊得眼珠子都不会转的林潮生,轻轻喊了一句:“潮生。” 林潮生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腹部,磕巴道:“真,真有了?!” 这下真成男妈妈了?! 陆云川有些担忧地看着林潮生,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林潮生却立刻站了起来,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拉住了他,扭过头说道:“哥!那我们明天就去镇上看看!” 陆云川顿了顿才点了头说:“好。” 付了诊费,二人离开了白敛的院子。 回家的路上陆云川频频扭头看林潮生的表情,见他脸上表情空空,没了往常的机灵劲儿,这让他不由有些担心。 或许潮生确实不想生孩子,可如今孩子已经来了,总不能一碗药打掉吧? 打掉也伤身啊。 林潮生肚里的崽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老爹正想着谋害他呢。 至于表情空空的林潮生他如今在想些什么? 嗯,如下: 这到底是咋怀的?之后又咋生啊? 唔,开始好奇这个世界哥儿的身体构造了。 摸一摸,没摸到。不会还是个豆芽菜吧? 所以,三个月的胎儿有多大?应该不止是个豆芽菜了吧? 可惜了,这儿没百度。 …… 回家后陆云川果真如林潮生所说的做了猪肉荠菜馅的饺子,吃过饭后又收拾着早早睡下。 林潮生一整晚都心神恍惚,直到了第二天一早才像是猛然惊醒了过来。 他也不知道夜里梦到了什么,天刚亮就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震惊得瞳孔骤缩。 “我操了,我真的怀了个人!!!” 陆云川:“……” 身边的陆云川毫不意外也被吵醒了,林潮生像是察觉到什么,立刻先一步去按陆云川的手,似乎是担心他又要捂自己的嘴。 他还振振有词说道:“我没说脏话,这就是个语气助词。” 陆云川:“……” 陆云川被逗笑了,坐在床上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又偏着头去看林潮生,抽了手去抚林潮生睡得翘起的头发。 瞧夫郎是清醒了,陆云川这才起身穿了衣裳,又被林潮生的衣裳也递了过去,说道:“起来吧,吃了早饭还得去镇上……嗯,还吃饺子怎么样?昨天包的荠菜饺子还有剩的。” 林潮生捂着肚子点头,嘴里还说:“成,今天先怀个荠菜的。” 陆云川笑得止不住,又伸手往林潮生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两人下了床,烧了水洗脸洗漱,然后陆云川做了两碗荠菜饺子吃。 昨天打的兔子还挂在灶房,昨晚包饺子的时候又拿了柏树枝熏过,还能放些日子。 这孩子来得突然,但十分乖巧,除了饮食习惯有些变化和嗜睡外,林潮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更没有像其他怀着身孕的人那样呕吐,闻不得半点儿荤腥。 也是因为这样,这孩子在肚子里待了快三个月才被发现。 两人吃完饭,陆云川将骡子牵了出来,又在板车上换了新的稻草,铺得厚实,还往上加了一层旧棉絮,就担心林潮生坐得不舒服。 都收拾好了,两人这才坐上了骡车。 路上,林潮生还说道:“本来还打算过些日子就开始培栽银耳的,也不知道怀着孩子能不能行。” 他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不如一开始那么排斥了。 一方面是林潮生已经在这异世生活了一年,在村里、镇上见过不少怀孕的夫郎,已经渐渐接受“男人”也能怀孕这个事实。 另一方面是这孩子实在乖巧,并没让他受什么罪,现在来看其实和从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至于“生”这个问题……嗯,他下意识不敢去深想。 说到这儿,陆云川在一旁皱起了眉毛,也说道:“如今还好,只是月份大了,只怕太累。” 银耳的人工培育在三十五至四十五天,古代条件不如现代好,林潮生上两茬的银耳都花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才培栽出来。 这样算起来,两个月后他的肚子就该大了,那时候可能确实不太方便。 林潮生不太能想象自己大肚子的样子,这实在有些可怕。 他挠了挠头,觉得烦。 总不能不做吧!他和祝清筠还签着契书呢! 这时候,陆云川又说道:“不然买两个人回来吧?” 林潮生:“嗯?” 林潮生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 陆云川继续说:“量大了,迟早也需要找个帮手。只是这本事不能外传,雇的人只怕信不过,所以去牙市买两个人回来正好。况且新屋那头也得留人看守,买了人正好安排在那边住下,夜里也有人守着了。” 其实去年陆云川都有陪林潮生一起培栽银耳,一些问题他多少也知道些,只是这活儿精细,陆云川实在不擅长这个。 听陆云川一说,林潮生也思考起来,最后点了头道:“也可以,正好趁这段时间还方便,买了人好调教调教。” 银耳培育自然不是两个月就能教成的,但至少有了人能分担一二,不用林潮生整日都泡在潮湿的银耳屋子里。 事情就算这样说定了,二人赶的骡车也到了平桥镇外。 还和之前一样,骡车停在外面的牛马厩,两人空着手进了城。 先去医馆看了大夫,那老大夫把出喜脉后还很是惊了一跳,似乎连他也没想到林潮生能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老大夫捋着胡子也高兴得直点头,“好啊!这可实在是好!” 陆云川又忙问:“陈大夫,我夫郎的身体如何?胎相又如何?” 老大夫仍是笑着的,他也不是第一次见林潮生和陆云川了,早知晓这对小夫夫感情深厚。 这时候也是笑着说:“胎相稳着,只是你夫郎的身体还是弱了些,你要精心照顾。我开一贴药,带回去吃两回就够了,是药三分毒,不好多吃。后面若是有哪里不适的再来找我。” 老大夫拿纸写了方子,他是个医者父母心的好大夫,说起这些是络绎不绝,这时候还念着呢。 “容易饿?嗐,这不是大问题,一人吃两人补,肯定是容易饿的!不过也切忌不要补得太过,只怕孩子大了到时候不好生啊!可以少食多餐。” 陆云川听得仔细,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装进了脑子里,还时不时点点头呢。 两人看完了大夫,又有学徒抓好了药将药包送过来,这才提了药出门。 再去牙市。 平桥镇的牙市不大,多是富贵人家才会在这儿买下人,有时候好几天都没什么生意。 牙市的牙人们都懒懒散散的,瞧见来了人才一个个都精神起来。 “客官!来这儿看看啊!” “客官,我这儿人多!这会做饭的,会打渔的,还有会写字的!您来看看!” …… 没一会儿,刚刚还懒散的牙人们就将二人围住了,一边说还一边介绍自己手下的人,有的甚至掰开了离自己最近的奴隶的嘴巴,给二人展示他的牙口。 陆云川伸手将林潮生护在怀里,又看了其中一个说话最多的牙人,道:“是我夫郎要买。” 那牙人愣了一会儿,下意识看了林潮生一眼,竟点点头又看向了陆云川,继续说:“您看看呢?您说说想要啥样的?我这儿什么人都有,还有那在大户人家做过的呢!价钱都好商量啊!” 陆云川虽是说了这话,但家里的事向来是男人做主,那牙人压根就没把话放在心上,只敷衍地看了林潮生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陆云川自是不悦,蹙了眉就要护着林潮生继续朝前走。 这时候,有个聪明眼尖的瞧见陆云川将自己的夫郎小心翼翼护着,琢磨着定是个爱妻护夫的好男人! 他眼睛一转,立刻对着林潮生说起了话。 “原来是这位夫郎要买下人?来我这儿看看吧!我这儿的人也不少呢!夫郎是要买人去伺候,还是他用啊?你可以说说,我给您推荐推荐!” 林潮生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农户出身,擅长种植的?” 那牙人脑筋一转又立刻说道:“有有有!农户出身是最多的!个个都是伺候庄稼的好手!什么小麦、稻子、高粱,都没问题啊!夫郎是要给自家庄子里找下人?” 林潮生没答,只跟上那牙人去看他手底的人。 一看客人被抢走了,其余几个牙人也唉声叹气地退了下去。尤其是方才追着陆云川说话的那个,更是嫌弃地看了一眼陆云川,甩着袖子又回了自己的摊位。 地上跪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各个都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插了草,似牛马般被一条草绳拴在脖子上,另一头则绑在木桩上。 林潮生看得皱眉。 虽然是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人,上一世面对的也是人人平等的世界,但林潮生在刚刚听陆云川提起“买人”这个建议时其实并不排斥。 封建社会,买卖合法,这些不是他能改变的,况且林潮生觉得买回来的人不以奴隶仆人对待就好了,就当是自己雇佣的人。而且自己不买,也总有别人买,卖给他总比卖给那些随意殴打奴仆的主家更好吧? 想归想,可真见到了还是不一样。 这些人穿得破烂单薄,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任人挑选,脸上全是麻木。 林潮生还是觉得有些难受的。 他裹了裹衣裳,想着赶紧买完赶紧走,他管不了,也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刚想完,那人群里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二位贵人,我们兄弟两个也会种地……除了庄稼,我们还会种花。” 70-80 第071章 岑家抢子 “二位贵人, 我们兄弟两个也会种地……除了庄稼,我们还会种花。” 说话的是个约莫十八岁的少年,他跪在人群中, 身边还有一个和他有些相像的小少年, 弟弟瞧着才十五岁左右。兄弟两个跪在一起, 身上披着旧麻衣, 露出一截冻得发青的脚踝, 手上也是还没好全的冻疮, 红通通的。 听到他的声音,那牙人也看了过去, 最后朝林潮生解释。 “这哥俩的父亲是个老花匠,常给些贵人送花。这是家里出了变故才卖身为奴了,这俩从小跟着父亲学种花, 这些活儿也是不在话下的!又是农家孩子,插秧点豆都会!不过这两兄弟是套着卖的, 要买就得买俩一起买走!” 也是因为这原因, 这俩年轻兄弟才迟迟没能卖出去。 会种花 种花可是个细致活,会这些也算有经验。 林潮生想了想,又问道:“会沤肥吗?” 那少年跪在地上, 很激动地猛点头, 连忙答道:“会的!贵人!” 说罢, 他就开始掰了手指说自己会制的人工肥, 什么淤肥、鱼肥……说了好几样。 溪头村的村民们种庄稼也懂得沤肥, 尤其是那些老手,对此很有经验, 但多是利用粪种、杂草、草木灰等。不像这少年能说出好几样,他或许不懂化学, 但其中有两样就是利用了化学知识才能制成的,大概是他父亲教下来的。 林潮生点点头,又问了些植物育种、移栽、嫁接、催花、抗虫等问题,那少年都是对答如流。 林潮生倒是挺满意的,点着头又看向牙人,问道:“这对兄弟如何卖的?” 牙人立刻热情报了价,几人给了钱,递交了新契,领了两兄弟离开牙市。 到了街上,林潮生才问道:“你俩叫什么?” 还在大街上呢,那少年就要拉着弟弟跪下,要不是陆云川眼疾手快拦了一把,只怕这大街上就他们最打眼了! 那少年被拦住下跪的动作,这时候也颇为拘谨地垂着头,“小的贱名不敢说,还请主人重新给小人和弟弟赐名。” 这少年带着弟弟在牙市里待了有些日子,也算摸清了给人当奴仆的规矩,根本不提自己的旧名字,只让林潮生再取。 他听牙市里其他奴隶说过,换了新的主家,多是要主人再取名字的。 不过对林潮生来说,自没有这些规矩,他笑着摆摆手道:“那算了,我没这个本事。还继续用你们以前的名字就好了!也不用小人主人的,听着别扭。” 那少年这才点点头,小声怯怯道:“小……我,我姓林,林平仲,我弟弟叫林檎。” 林潮生微微瞪大了眼睛,又惊讶道:“哟,名字不错……巧得很,我们还是本家呢!” 平仲是银杏,林檎则是苹果,这兄弟俩的父亲其实没读过太多书,但种花种草的本事不错,就连给孩子取的名字也是植物。 林平仲一惊,就连他身边的林檎也立刻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没有说出话。 林潮生又继续道:“我也姓林,这是我男人,我男人姓陆。你们喊我林哥,喊他陆哥就好了。我们都是庄户人家,家里没那么多的规矩,也不兴那跪来跪去的。” 林平仲在牙市这些日子还没见过庄户人家买奴仆呢,听林潮生说起更惊讶了,他身边的弟弟不爱说话,但眼睛也是瞪得大大的。 一直未发一言的陆云川板起了脸,冷冰冰开口道:“家里规矩不多,只一条,不能背主。若是有不忠的,立刻就打断腿遣回牙行。” 刚还瞪大眼睛的兄弟俩立刻被沉着脸的陆云川吓了一大跳,哆嗦起肩膀,似一对抖着翅膀的鹌鹑不敢再动了。 林潮生却被陆云川逗得一笑,明白这人是和自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 不过这样也好,林潮生并没有阻止,这家里的规矩早早讲清楚也好,虽不讲究个主仆关系,但最基本的要求还是要守的。 林平仲吓了个哆嗦,回过神后立刻拉着弟弟重重点头,点的脑袋都要栽下来了。 这时候,陆云川似也觉得立威差不多了,点点头又继续道:“我夫郎怀着身孕,所以才找了你们两个帮忙做些事情,你们以后跟着他就好了。” 林平仲也是个机灵的,虽有些害怕板着脸的陆云川,但听了这话还是连忙又说:“恭喜林哥陆哥,两位模样生得好,小少爷肯定也长得好看!” 说罢,他还悄悄推了推身侧的弟弟。 林檎这才怯怯开了口,说了第一句话,“恭喜林哥陆哥。” 陆云川听了这话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还扭头看向林潮生,十分认真说道:“长得像潮生最好。” 林潮生悄悄瞪他一眼,但又忍不住伸手往他手指勾了勾。 二人黏糊了一会儿,林潮生又才扭头看向林平仲、林檎兄弟二人,把人上下打量一遍。 又道:“先去给你们买两身衣裳,再准备些日用品。” 林平仲和林檎又微微睁大了眼睛,哪里能想到才被主家买回来第一天,还什么都没做呢,倒先为他们花了钱。 二人自是感动,红着眼睛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报答。 买齐东西,几人回了村。 回去的时候是林平仲赶的车。虽然两个主人都说自己是庄户人家,但等骡车进了溪头村,林平仲还是惊了一下。 他本来猜测林潮生和陆云川是住在乡下庄子里的,没想到果真是庄户人家,住的也是比村里人略好些的青瓦房子,屋里还养了两条大狗,院子后头辟了菜地。 两只大狗见了生人还吠叫了两声,林潮生蹲下身抱着两只狗头安抚。 二黑近来懂事了好多,不往林潮生身上扑腾了,这时候还拱着脑袋去蹭林潮生的小腹,呜呜叫了两声。 陆云川回了家就进灶房准备做饭,林平仲和林檎哪能让他动手,而自己两兄弟坐着等吃?这主仆关系都乱套了! 这两人自然又进了屋要帮忙,陆云川也不争,从铜钩上提了一只熏兔子交给他们,又交代了要煮的饭量菜量,然后才出了灶房。 家里如今多了两张嘴,还都是半大小子,正是吃饭的年纪,所以饭量菜量都比以前多了很多。 刚开始林平仲和林檎都不敢吃太多,白饭不敢盛,肉菜也不敢夹,只兄弟两个一人抱了一个红薯啃。 林潮生看不过去,给林檎碗里舀了满满的饭,又夹了两筷子兔子肉,喊他快吃! 林檎这年纪若在现代,也才刚上高中,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哪像在这儿,已经给人卖身为奴了。 林潮生夹了菜,又喊林平仲也吃,然后才说道:“吃了饭我再领你们去住的地方。” 吃过饭,仍是两兄弟收拾了碗筷去洗。 都做完这些,林潮生瞧天色也不早了,喊了林平仲兄弟俩收拾着东西出了门,陆云川自也是跟着一块儿去的。 林潮生和陆云川都不需要人伺候,买了林平仲兄弟回来也是为了帮着培栽银耳,虽是捏着卖身契,但林潮生内心还是将兄弟二人当做雇来的工人。 所以夫夫二人商量过,让他们住在新屋这边就好,平日里吃住自管,只是要负责照顾和看守屋里的银耳。倒不用频频往这头跑,他们也习惯了夫夫二人世界,骤然多了两个人反而不方便。 过去的时候还碰到了带着小孙儿出来消食的曹大娘,大娘瞧见两个生面孔后还愣了愣,一打听才知道是生哥儿和陆小子买来的仆人,更是震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要知道,只有那地主老爷才会买人伺候!村里庄户人家,就没听过谁会买人的。 因着距离近,过年的时候林潮生也给她送过银耳,她自己是不认识,可她二儿子常年做货郎,见识多,立刻就认出这是要价十分昂贵的银耳。 所以曹大娘知道林潮生两夫夫靠着银耳赚了些家底,只是两口子低调,她自然也不会在村里多嘴。 这时候一听是买了人帮着培栽银耳的,曹大娘也惊得咂舌。 不过这都是别家的家事,她并不关心,反倒是惊过后又拉着林潮生问东问西。 “生哥儿,瞧了大夫没啊?可是有了好消息?” 林潮生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陆云川。 陆云川走过来,将手搭在林潮生的肩膀上,动作上就像是将人护在怀里一般。 他拥着林潮生,又说道:“看了大夫,确实是怀了孩子。就是怕怀着孩子忙不过来才买了人帮忙家里。” 曹大娘也是面露大喜,连连说:“好好好!这是个好消息!陆小子,你可得照顾好你夫郎啊!” 陆云川也难得露出些笑意,听了曹大娘的话更是点头。 几人聊了两句,二蛋大概是困了,闹着要回家,这才道了别。 又安排好林平仲和林檎,新屋只有一间空房,但里头空间很大,虽只摆了一张床,但也够两个人挤着睡。 林潮生说过些日子请村里的木匠再打一张床放在屋里,布置成一个双人间,正好够两兄弟使。又说灶房可以做饭,以后自己顾好自己就成,不用往山腰上的院子跑,缺了吃喝可以同他说。还说新屋后头有块空地,可辟出来种些瓜菜。 林平仲自是感激不尽,又忙拉着弟弟好一番道谢。 新屋修好不到半年,里头的物件儿都是新的,林平仲和林檎还在牙市的时候,哪里想过自己还能遇到这样良善仁厚的主家,过上这样的日子! 兄弟二人心里对林潮生夫夫更是感激了。 自此,林平仲兄弟也算在溪头村安了家。 时日一久,村里不少人都知道陆猎户和他夫郎怕是闷声发了大财,瞧瞧,仆人都买上了。 有好事的,悄悄摸到新屋外头看。 自是什么都没瞧见,还被林平仲提着棒子赶了出去。 林平仲也是十八岁的少年汉子了,虽在牙市吃了些苦头,长得有些瘦,但身量却很高。就连他那个弟弟也是长手长脚,瞧着还能往高了长。 新屋里住着两个汉子,虽然年纪不大,当真闹起来也讨不着便宜,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敢去看了。 当然了,主要还是曹大娘出来骂过。 指着那些八卦好奇的人鼻子骂,问他们是不是忘了林家夫妇挨的板子! 这边新屋刚修成的时候,林家两口子也偷摸进来过,当时还被里长打了板子。 想起这事儿,村里的人渐渐不敢再来了。 说起林家。 林家夫妇年前挨了打,林田山又瘸了一条腿,林章文的秀才也没有考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竟连县里的学院也没再去了,整日关在自家里读书。 说是读书,谁晓得都是在干些什么。 至于林章文为什么没再去平苍书院?那是因为他被除名了。 若仅仅只是落了榜还不至于如此,可林章文是在考试后被悬牌批责,斥他“文理浅,政不通”,书院哪里丢得起这个脸,没多久就寻了个借口把人遣了回去。 自此后,林家就在村里夹着尾巴做人了,再不敢像以前那样闹腾。 林钱氏倒还是个刁钻刻薄的怪脾气,只是林田山如今瘸了腿,把气儿都撒在了她身上,倒让林钱氏没这个精力再在村里闹事。 又过一月,更是春暖花开好时节,村里山上满目新绿,树枝也抽了嫩芽,绿油油的伸展着,更别说绿丛中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粉妍红娇。 气温也渐回暖,村里人都脱掉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春衫,各家各户开始忙碌田地里的活计,或是种瓜点豆,或是插苗插秧,阡陌交错的田埂上时时都能看到忙碌的人影。 这些日子,林潮生也带着林平仲两兄弟培栽银耳。 说起来,这两兄弟真还挺有天赋。 尤其是林檎。 这倒让林潮生十分意外。 林檎今年十五岁,腼腆不爱说话,之前在牙市上林潮生考问过兄弟二人种植上的问题,多是林平仲在答。那时候林潮生只以为林檎年纪还小,还没学到深处,带回家教一教也能行。 结果林檎在种植上天赋极好,短短一个月就摸通了银耳培育的窍门,对温度、湿度、光照、通风等的把握都比林平仲更准确。 嗯,天生的神农圣体。 林潮生如此打趣过,只是林檎听不懂,只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不过难得捡了这么个好苗子,林潮生嘴上不说,实则把林檎当徒弟教。林平仲并不嫉妒,反而十分为弟弟高兴,让他一定要好好学,将来能多多帮忙。 林檎话少,但也觉得身负重任,越发认真起来。 春三月,林潮生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鼓了,但衣裳宽大些也看不太出来。 这日,他和陆云川又往新屋去,算算时间该到菌种接种的日子了,这活儿虽提前给林平仲和林檎交代过,但两兄弟都还没有亲自尝试过,总还是要林潮生亲自盯着才安心。 去新屋的路上要路过叶子家。 叶子父子的新家也在村里热闹的地段,在新屋和山腰院子中间,林潮生每每两处往返都要从那儿过路,好几次被田岚拉着留了饭。 这回又路过,竟在门口看到个好些日子没见的人。 是岑婆子。 岑婆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田岚了,她甚至还悄悄看过,等着叶子出门才找了过来。 一改往日尖酸刻毒的恶婆婆模样,手里揣着两个白煮鸡蛋站在院门口,朝着里头的田岚笑得有些讨好:“哎哟,我孙儿呢?抱出来给我瞧瞧啊?我给他带了煮鸡蛋呢!” 过了个年,岑婆子瞧着老了十岁,鬓上的头发白得更厉害了,脸上又多了好多皱纹,人也瘦了很多,两边脸颊都深深凹陷了进去。身上穿的好像还是去年的旧衣裳,打扮得也不如往常精神。 今日叶子不在家,好像是约了陈步洲去山里捡菌儿。 这俩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陈步洲虽没把事情说破,但田岚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有叶子这个傻哥儿还以为陈步洲是一心拿他当朋友呢。 小石头已满周岁,如今能扶着墙走路了。 小娃娃养得白白嫩嫩,脸蛋儿圆圆肉肉,小身子裹在细棉裁成的新衣裳里,瞧着就像天上的童子般。 在村里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 岑婆子虽对田岚和叶子没什么感情,但心里还惦记着男娃儿,想着她的大孙子。 这不,拿了煮鸡蛋要来看小石头。 村里人家,几乎各个都是敞着院门的,所以等岑婆子找过来的时候,带孩子的田岚想要跑前去关门都没能来得及,被岑婆子堵在了门口。 田岚对她没个好脸,立刻俯下身就将地上的小石头抱了起来,背对着岑婆子。 鳌拜长大了好多,瞧院里来了生人,立刻扯着嗓子吠叫起来。 嚎得唾沫横飞,吓得岑婆子不敢再往里走。 这时候,田岚抱着孩子说道:“我家不要你的东西,谁还吃不起个把鸡蛋?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岑婆子扒着门不愿意走,可被鳌拜拦着又不敢进,就站在门口可怜兮兮说:“就看一眼!你虽然和我儿子和离了,但孙子还是我家的啊,让你带走都算我们仁义了!如今连看一眼都不成了,我可是他亲阿奶!” 可不是看两眼那么简单。 前些日子曹大娘带了田岚去晒坝的大槐树下做针线活,她总说田岚性子太独,该多和村里人接触交流,所以常拉着田岚出门。 就是那日,曹大娘说要去趟茅厕,也就走开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岑婆子就寻了来,嘴上也是说想要看一看孩子,结果伸了手就要抢! 她抢起来手上没轻没重的,是生拖硬拽,扯得孩子哇哇大哭,但田岚又怕弄疼了怀里的小石头,根本不敢使力。要不是曹大娘及时赶了回去,只怕孩子就被抢走了。 如今再来,又说“只想看看孩子”,田岚哪里能信,立刻将小石头抱了起来,又连忙喊狗子的名字。 这时候,隔壁几家还有出门瞧热闹的。 “哎呀,这当奶奶的疼孙子是应该的,哪有拦着不让见的!” “我说也是!这和离的女人哥儿,能把孩子带出来就谢天谢地吧!咋还能拦着夫家不让见呢?” 也有上回在大槐树下亲眼见过岑婆子抢孩子的,这时候也站出来说。 “放屁!你们上回是没瞧见!这死老婆子把娃娃当猪崽儿抢呢!抓着手就是扯!小石头可哭惨了!” “就是就是!哪有当奶奶的下这样的狠手,还好意思说什么疼孙子,想孙子!” 林潮生和陆云川就是这时候到的,见叶子门前一团乱,他担心田阿叔会吃亏,立刻拉着陆云川挤了过去,又扒拉了门口的岑婆子一把,冲人阴阳怪气道: “瞧瞧,这谁啊?哟,岑家阿嬷啊!您咋的过来了?家里揭不开锅了?这来打秋风了?啧啧啧,这自家吃不起饭,也不好直接上门讨啊?你要讨,您好歹带个碗啊!这空手来的?!” 他阴阳怪气一通,陆云川又担心岑婆子气急会推搡两把,立刻将林潮生和田岚都护在了身后,任由林潮生在后头探出半个脑袋对着岑婆子阴阳怪气地说话。 岑婆子一愣,一听是“空手来的”,她连忙伸了伸手里的鸡蛋,下意识想要反驳。 结果她还来不及说话,林潮生瞧了鸡蛋先是一惊,连忙又说:“呀!不得了,您上哪家讨的鸡蛋啊?这么大方!” 岑婆子急了,连忙说:“不是!这是我自己……” 一句话又没说完,林潮生探头探脑朝外看,盯着外头瞧热闹的人问道:“谁家还有饭的?这俩鸡蛋八成是岑阿嬷自己吃的,这怕是不够,还得给家里的儿子儿媳妇讨些回去!谁家给行行好啊?” 说罢,他指着最开始帮着岑婆子说话的两个人又道: “呀!端着碗呢!哟!还吃肉呢!吃饭还出来凑热闹啊,婶子好心情!这人心情一好就容易发善心,来来来,婶子给岑家的赏两口吃的!” 端着碗的某大婶站不住了,总觉得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所有人都盯着她碗里的肉。 村里人也不是日日都有肉吃的,是近来家里人都忙着春耕,想着开个荤打打牙祭才好干活。 好不容易吃一回,还被人盯上了。 那婶子不好意思再看热闹,捂着碗回了自家院子。 就是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娘!你干啥嘞!你偷拿了家里的鸡蛋出来摆阔?!” 第072章 田岚变化 说话的是李兰心。 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正挤开人群走了近来。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像一口大锅倒扣在她的肚皮上,这回真是只有撑着腰才能走路。看着她的模样, 林潮生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 觉得有些头痛。 大概是因为身子笨重, 所以李兰心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迈着八字脚小步小步地挪动, 一手撑着腰一手摸着高高鼓起的肚皮。看她走路的模样, 林潮生更是心惊肉跳,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绊了。 岑婆子似也没想到李兰心竟然会找出来, 对着儿媳妇讪讪笑了两声。 她做了十多年的恶婆婆,如今可算有个人能对付她了。 李兰心抱着肚皮盯着岑婆子不冷不淡地问道:“娘,你不是出来买豆腐的吗?买豆腐还带鸡蛋啊?” 岑婆子悄悄看一眼被陆云川挡在后面的田岚, 田岚怀里抱的正是她的乖孙儿,只可惜只瞧见个背影, 没看到正脸。 她叹了一口气, 正要将手里的鸡蛋悄悄藏进怀里,结果下一刻就被大着肚皮的李兰心撞了上来。 “还看呢!你眼睛都看穿了,人理你不?” 李兰心拿肚皮撞了岑婆子的身子, 又反手去抢她手里的鸡蛋, 抢到手后还阴阳怪气地说:“两个鸡蛋呢!我如今怀着孩子也才一天吃一个鸡蛋!娘, 你好大方啊, 一给就是两个!我看你和你儿子心里根本就没我, 没我肚子里的孩子!” 闹得更厉害了,叶子家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还有些悄摸指指点点的,都议论纷纷不知在说些什么。 “好刁的儿媳妇啊!咱村里没哪个敢对婆婆这样说话的!” “可不是!我家四小子要是讨了这么个婆娘, 那真是全家都不用睡觉了!呕都要呕死啊!” “我看也是岑老婆子该遭这个罪!前头那儿夫郎多好?又孝顺又体贴的,从来不说个不字,她偏不喜欢!现在好了,讨了个夜叉回来!” “这样的儿媳妇,要是我家的,早休出去了!怀着娃咋了,哪个女人不能怀娃?!就她金贵?!” “嘿,你说得简单!你是没见过她爹她哥还有那几个铁匠汉子!厉害着呢!不然你以为岑婆子如今咋就老实了?” …… 议论纷纷的,若是寻常面皮薄的女子听了这些话都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偏李兰心只当听不见,仍挺着大肚皮轻飘飘瞥一眼众人。 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看了过去,最后落在院里的田岚身上,她扯起嘴皮笑了笑,突然说了话。 “岚哥哥,你要是家里揭不开锅想吃鸡蛋说一声就好了。娃娃到底是大为的亲生孩子,哪能真让他饿着?想吃了大大方方地说,再如何也不该怂恿着我娘从家里偷拿啊!” 一声“岚哥哥”把林潮生雷得震在原地没动,张了嘴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倒是院里的田岚轻轻拍着小石头的背部,瞧着娃娃好像是睡着了,他又俯下身将孩子放进树下的小床里,扯了纱帐子挡住一半。 这孩子睡得快,外头那样吵也闹不醒他,乖乖缩在小被子里打着小呼噜。 田岚又最后看了一眼才转过身走了出去,他看向李兰心,面无表情说道:“你别这么喊,我可担不起。” “两个鸡蛋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真当谁家都缺你这口吃的?你也不邻门近户去打听打听,我家哪日蒸的不是白米饭,哪天没有炖鸡煮肉?这时候来,还是婆媳两个一起来的?怎么,闻到肉香专门来讨吃的?那狗鼻子都没这么灵呢!” 很难得,田岚说了这样的话。 这可把林潮生惊得目瞪口呆,扭头看着身后的田岚是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田岚倒也没说错,他家今日正炖着鸡呢,那灶房里的香味飘出去老远,谁闻不到? 就连看热闹的邻居们也说: “是嘞,他家如今日子可好过了,那过年可是做了两大笸箩的腊肉和腊肠,不知得花多少钱呢!” “他家前几天炖猪蹄,哎哟,那香的哦……我家那个没出息的小崽子还跑到人家门口转悠,田岚还真给了一个,那么大一个猪蹄呢!要我,我是真不舍的!” “就是就是。两个鸡蛋而已,他如今可不缺两个鸡蛋吃!家里喂的鸡下的蛋全留着自家吃的,还嫌不够,上个月还找我家买了二十个呢。” …… 听了田岚的话,又听见这些议论声,李兰心更觉得恼火。 她立刻挺着大肚皮想撞上门去,陆云川挡在最前面,可他到底是个年轻汉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仗着肚子有娃就敢胡乱冲撞的妇人。见李兰心撞上来,他下意识就退了一步,可只要退了这一步,李兰心就像找到了拿捏人的好法子,撞得更急了。 这时候,田岚走了前来,一把就将陆云川和林潮生都拉到了后面,然后任李兰心的肚子撞在自己身上也没朝后再退一步。 田岚挡在前头,把两只手伸开。 他哼笑了一声,对着李兰心说道:“撞,你再接着撞!你肚皮里的娃又不是我的,真出个好歹,你以为我会心疼?” 李兰心听到后,只当这话是在咒她,立刻气得骂道:“你!你好恶毒啊!你也是当小爹的人了,你既然咒我肚子里的娃儿出事!” 李兰心伸手指着田岚,田岚并未还手,只回怼了回去。 毕竟李兰心怀着孩子,肚子又那么大了,若他贸然动手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给人递了话柄,有理也变没理了。 田岚又说:“我咒你?你当亲娘的不心疼孩子,挺着肚皮胡乱撞,还指着我一个外人心疼?” “今天我屋前热闹,大家伙儿也都是看见了的,是你自己要撞的。真出了事儿也有人帮我作证,可别想赖着我家!” 李兰心只听说岑大为前头那夫郎是个木讷软弱的,还以为好拿捏,哪成想说起话来是没一句能占到便宜。 她气得很,又不可能真拿肚子用力往上撞,嘴里跺着脚扭头看向岑婆子,气得叫道:“娘!走了!回去了!还嫌不够丢人的!” 听她那语气,听见的知道是在喊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喊伺候人的婆子呢! 岑婆子嗫嚅着没敢说话,只又悄悄往院里的小木床上看了一眼,最后揣着鸡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出去两步,李兰心又突然冲着岑婆子吼:“我都说了今天想吃豆腐!豆腐!出来半天,娘你豆腐也没买!吃不了肉,吃个豆腐都不行了!哪有你家这样的!怀着孕的儿媳妇吃个豆腐都不行!” 岑婆子弱弱开了口:“买,买,我现在就去买。” 李兰心却又说:“买什么买啊?!娘,你故意的吧?!你现在走了,要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回去?你真能安心啊!” 岑婆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我……那我送你回去,回去了我再出来买。” …… 闹剧结束,外头围着两层看热闹的人才陆续散了去。 田岚叹了一口气,瞧见身边的林潮生和陆云川才又笑了起来,把人请了进去。 林潮生的眼里还冒着星星呢,进了院子坐下后才对着田岚竖起大拇指,由衷夸奖道:“阿叔,您今天实在是太帅了!” 田岚软弱了半辈子,从没和人红过脸,从没对人说过一个“不”字,若要林潮生来说,他就是个“包子性格”。 林潮生对这样的人向来是恨铁不成钢的,不过他也知道,田岚如此过了几十年,让他如今再改也是难改的,所以林潮生从来没想过他有朝一日敢出口反驳他人。 田岚干巴巴笑了两声,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又说道:“哈,也是和你曹婶子待久了,她老让我要把腰板挺直了。” 其实田岚心里也发虚呢,刚才挡在两个孩子身前的时候腿都在发抖,两只手也在冒冷汗,现在手心都还濡湿着。 但不得不说,这话说出来后真是痛快! 林潮生哈哈大笑,还说:“您这样就很好!就该这样!” 这时候,去山里捡菌儿的叶子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陈步洲。 大概是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叶子是一路跑回来的,进门还气喘吁吁的,脸上泛着红。 “小爹!小爹!” 他着急忙慌进了门,陈步洲紧跟在后面。 田岚忙走前去把人拉住,安慰道:“没事没事,小爹没事呢,来来,坐下来好好缓口气。” 林潮生也拖着椅子凑了过去,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和叶子讲了一遍,最后又说道:“今天田阿叔真的太帅了!” 叶子听得两眼冒星星,也扯着田岚的袖子说道:“小爹,你太厉害了!” 田岚被两个孩子看得不好意思,难为情地笑了两声,他又抬头看了看,看到站在门口提着竹篮子的陈步洲。 笑容消失了一半。 但还是干笑着问道:“……是陈少爷啊。” 陈步洲脸上挂着得体的笑,颔首见了礼,“阿叔好,又来叨扰了。” 此时,扯着田岚袖子的叶子也说道:“小爹,是我请陈二少爷过来吃饭的,他想吃菌子了,今天我们捡了好多呢!” 很好,田岚脸上仅剩的一半笑也没了。 叶子还浑然不觉,又扭头看向陈步洲,歪了头问:“诶,陈二少爷,你快进来啊!” 陈步洲挺了挺脊背,然后小声问道:“那个……你,你家鸡呢?” 叶子被这话逗得一笑,又连忙说:“鸡放出去讨食了,在后头呢,天黑了自个儿会回圈里的!陈二少爷别怕,围了篱笆,它们过不来!” 陈步洲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大胆地走进院子。 与此同时,那头的田岚则叹了一口气,又扭头留林潮生夫夫吃饭。 但林潮生和陆云川是吃了饭出门的,这时候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两人还得去新屋看看呢。 和几人告了别,林潮生和陆云川起身离开了叶子家,朝新屋去了。 李兰心和岑婆子这趟闹得大,没多久就传得满村知道了,曹大娘晓得后立马去了趟叶子家。 她可把田岚狠狠夸了一顿。 “就该这样!你早该这样了!话说出来,爽快了吧!” “你说说,你以前总憋着做什么!别人欺负的就是你这样不说话不还手的!” “还有啊……我可提醒你,千万别让岑家那老婆子瞧见石头!她是想孙儿想疯了!” 其实李兰心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也难保不是个男娃! 但民间都说,肚儿尖尖多半怀的是个男娃,但李兰心的肚子却不像能生男娃的。岑婆子怕李兰心的娘家人,当着她的面儿不敢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想要个孙子! 可李兰心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越看越不像是个能生男娃的肚儿,岑婆子自然是愁,也悔,悔当日和离的时候答应田岚把她的金孙儿带走了! 日子越久,她就越急越悔,总想把孩子抱回岑家。 那可是她岑家的孙子! 不过今日被李兰心撞破,她回了岑家后找岑大为撒了场疯,狠狠闹了一次,这才让岑婆子又安分了些日子。 村里人爱看热闹,明明岑家住得偏,但还是有些人打着上山的幌子在岑家门前转来转去,就为了看李兰心在家里撒泼。 他们都说,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再说回林潮生和陆云川身上,夫夫二人去了新屋,林平仲兄弟都在银耳屋子里,小心翼翼看顾着银耳。 林潮生教了兄弟二人菌种接种,两兄弟都认真听着。 陆云川没有说话,默默去屋外提了个小木凳子进来,扶着林潮生坐下。 这一教就是一下午,瞧着日色斜了下去林潮生才和陆云川又离开了。 两人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金光喷涌,一片金红色落在两人的身上,似给他们披上一层霞衣。 路上遇到好几个扛着锄头回家的村人,还朝人打了几声招呼。 到家后天色彻底暗了下去,陆云川先给林潮生洗了一碗冬枣,然后才进灶房准备做饭。 午时的饭菜还没吃完,肉菜热一热还能应付一顿,再炒个叶子菜也差不多了。 林潮生端着一碗枣子坐在灶膛前,准备烧火。 陆云川从后院菜园里摘了菜回来,单手抱着个菜筐子,刚一脚踩进灶房就看见林潮生坐在灶膛前,正拿着个吹火筒往炉膛里吹火,两边脸颊都吹得鼓鼓的,鼻尖蹭了一抹锅底灰也没发现。 看到陆云川进来,林潮生放下手里的吹火筒,亮晶晶一双眼睛看向陆云川,说道:“哥!我刚把我水烧上!” 陆云川点点头,然后放下手里的菜筐子朝林潮生走了过去,伸手将人拉了起来,浅笑着看他鼻尖上的一抹黑。 就看,却不伸手擦。 林潮生本是打算趁陆云川备菜的空挡烧些水灌进暖釜里,什么时候想喝都有热的,这时候刚把火架上就被陆云川拉了起来。 陆云川还说:“我来就好了,你就坐旁边吧,饿的话先吃两个枣子,饭菜马上就好。” 说罢,他钻进柴堆,又往灶膛里加了两根柴,把火烧得旺旺的。 林潮生嘀咕:“烧个火而已,又不会累着。” 陆云川抬头看一眼,又瞧见他鼻尖上那抹锅底灰,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他一边勾唇,一边说:“呛得很。” 林潮生撇撇嘴没再说话,但抱着一碗枣子又走了过去,朝陆云川嘴里塞了一颗冬枣。 陆云川没拒绝,偏着头张嘴接住了,然后又抬头盯着林潮生看,继续笑。 林潮生:“……你总看着我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说罢,他还伸手摸了摸脸,先擦一把左脸,又抹一把右脸,就是忘了中间的。 陆云川还是不说,他烧好火又起身洗菜剥蒜,准备着炒菜热饭了。 林潮生到最后也不知道他鼻尖沾了灰,顶着一抹黑吃枣子、吃饭,直到最后洗澡的时候才被陆云川拧了帕子擦干净。 林潮生如今怀着孩子,陆云川夜里没怎么闹腾过他,洗澡也是速战速决。 等林潮生洗好澡换好里衣缩进被子里的时候,陆云川才对着人说:“你先睡吧,我冲洗一下就过来。” 林潮生脸上还有被热气熏出的红晕,等陆云川说完话才点了头。 陆云川又出门进了浴棚,就着林潮生洗过的水冲洗了身子。 林潮生爱干净,他常洗澡,所以洗过的水也还清亮着。陆云川自不会嫌弃,三两下扒光自己的衣裳,拿木瓢舀着已经有些发凉的洗澡水往身上泼。 自从知道林潮生怀了孩子,夫夫两个就再也没夜里胡闹过了,但陆云川是个青壮汉子,还是个开过荤的,夫郎在侧,他哪能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也只能趁这时候自行解决一番。 其实这事儿在还没成亲前自个儿也做过,可自和林潮生圆了房后,光靠手就有些不得劲儿了。 没得到彻底纾解的陆云川又往身上泼了一瓢发凉的水,心里闷闷地想,过两日得去问问陈大夫,这时候能不能办事儿。 夫夫两个,一个在外头忙活,一个在里头忙活。 林潮生在忙活些什么呢? 他等陆云川离开后才探头探脑钻出被子,皱着眉毛揉了揉胸口。 不对劲。 不对劲。 真是不对劲! 林潮生脸上发红,耳朵也有些发红。 他又瞧了一眼房门,想着陆云川没这么快回来,于是裹着大被子悄悄坐起身,伸手解开了里衣的衣带。 胸口有些红,又刚泡了热水,如今可怜兮兮立着。 林潮生:“……操,为什么又痒又痛啊?” 他一边自言自语,还一边伸手揉了一把,给揉得更红更可怜了。 林潮生:“……” 他敞着衣裳坐在床上,开始自言自语了。 “男人怀娃都这样?这也没经验啊。” “等会儿,摸一摸……没变大吧?” “呼……幸好,没有。” “所以这到底是为啥?为什么会发痒?” …… 他嘀嘀咕咕半天,急得忘了时辰,等陆云川吱呀一声推门而入才猛地惊醒了,手忙脚乱合拢了衣裳,连带子都没来得及系。 看了全乎的陆云川:“……” 果然。靠手不行,又想了。 尴尬得脚趾抓床的林潮生:“……” 操。 夫夫两个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陆云川及时反应过来,快步走了过去,坐到床上问道:“潮生,怎么回事?” 脸皮厚如城墙的林潮生第一次红了脸,爆红,耳朵尖和脖颈都是红通通的,比刚才泡澡的时候还红。 他还嘴硬:“……没,没事儿啊!” 陆云川不问了,他直接上手扒。 林潮生:“等!等等!别动手!哥!川哥!” 陆云川只当听不见,扯开了林潮生那身本就被因解了系带而显得松松垮垮的里衣,然后……然后他就看到一片微红。 陆云川:“……怎么回事?” 陆云川的声音微微沙哑,耳廓也泛起了一层红晕。 林潮生红着脸想将衣裳拽回来,但陆云川耳红归耳红,力气却半分没减。 林潮生:“……” 林潮生把脑袋往后一仰,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闷声说道:“不知道……可能,可能……” 他半天也能说出个囫囵话来,陆云川瞧得直皱眉,想伸手摸一摸,却又不敢,最后只小声问:“疼不疼?” 见是躲不过去了,林潮生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有一点吧……痒得更厉害,还有点儿涨……” 要不是林潮生知道这儿的哥儿只能生子,不能哺乳,所以就连小石头也是喝羊奶长大的,不然这时候的林潮生真要崩溃了。 听林潮生如此说,陆云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立刻问:“痒?你挠过?” 林潮生骤然瞪了眼睛,立刻道:“没有!” 虽然痒得他实在受不了,忍不住揉了两把。 陆云川皱着眉,还俯下身认真看了好一会儿,那全神贯注的模样都把林潮生这厚脸皮臊得不敢说话了,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研究什么正经东西呢。 陆云川越看越皱眉,好半天才直起身轻轻提林潮生系好衣带,低声说道:“明天我去镇上问问大夫。” 林潮生:“……哦。”行吧。 刚“哦”了一声的林潮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偏着头也问道:“你打算怎么问?” 他忽然想到之前这具身体太弱,陆云川也说想找大夫问一问,问得很直接。 身旁的陆云川抖开被子,又伸手将坐起身的林潮生按回床上,随后说道:“就这样问啊。问大夫,哥儿怀孕为什么会胸痛还会发痒。” 嗯,顺便再问问能不能办事。 关心夫郎的陆猎户脑子里还是没忘“正事”。 第073章 金珠拦路 次日, 天气晴和,旭日初升,东边天际浮起绯红绯红的云, 一片金红扑向大地, 晒得茸茸的草地散出青草的香气, 春意更盛了。 陆云川今日要去镇上, 买些油盐, 还得再去一趟医馆。 夫夫二人吃过了饭, 他一早先将林潮生送到了叶子家。 算起来,林潮生如今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但比起同时间的妇人、夫郎,他的肚子不如他们大,这也让林潮生在行动上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笨重困难。 但陆云川到底不放心把林潮生一人留在小院里, 况且还在山腰上,若是有事他一人下山也麻烦。 所以再去镇上之前, 他先将林潮生送到了叶子家, 想着至少得有个人照应。 “我很快回来。”陆云川一边说一边将手上一个小油纸包塞进林潮生怀里,那是一小包肉干,是之前打来的兔子做的, 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头。 林潮生如今怀着孩子, 比从前更容易饿, 所以陆云川总时不时在家里备着些零嘴, 或是肉脯或是糕饼。 林潮生接过小油纸包, 然后对着陆云川点头,说道:“知道了, 快去吧,早去早回!” 叶子今日在家, 他看到林潮生来了,立马回屋搬了一张竹椅出来,椅子上还搭了一条薄毯子。 他把椅子放在院子中间,又扶了林潮生坐下,最后才扭头看向陆云川,“放心吧,家里有我还有小爹在,肯定照顾好小哥的!” 陆云川自是放心的,听此也点了点头。 林潮生倒是被二人这如对待国宝的态度搞得头大,最后坐在椅子上说道:“没那么夸张!倒还不至于走路都要人扶着!” 陆云川没说话,只低下身替林潮生敛了敛搭在身上的小毯子,最后才低低说道:“那我真走了。” 听他说了两次,可压根就没扭头看一眼大门,林潮生笑得推了陆云川一把,又说:“快走吧!” 陆云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田岚也坐院子里纳鞋底,如今小石头能走路了,得给娃娃做两双厚实些的鞋子。 他咬断了线头才抬起脑袋看向走出门的陆云川,说道:“去吧,去吧,早些回来!中午就在咱家吃饭,和生哥儿一块儿吃了再回去!” 陆云川点点头,随后扭头出了院子。 鳌拜正是贪玩赶路的年纪,看到陆云川出门还“汪汪”叫着追了出去,刚跑出小院就被它老爹大黑含住后颈皮拖了回来。 二黑也在,它今天倒格外老实,安安分分趴在林潮生身边,又伸出那只白爪子搭在林潮生身上,爪垫隔着小毯子摸他隆起的小腹。 这狗子有灵性,好像知道林潮生的肚皮里有了小崽儿,最近几个月都安分得很,也没再往人身上扑过了。 二人出门的时候,两只狗子也跟了上来,陆云川没阻止,心里还想着跟上也好,狗儿护主。有田岚父子照顾自没有问题,但要是有不长眼的又上门闹事,也怕田岚和叶子两个哥儿护不住,有两只大狗守着就安心多了。 陆云川放心出了门,他是一个人出行,脚程也快,故此没有赶骡车,挎着个褡裢就上了路,大步流星的。 林潮生把放着兔干的油纸包打开,喊了叶子和田阿叔一起吃,小石头闻着味了,咿咿呀呀叫着凑了上来,甩着小屁股朝他摊手。 田岚被这小贪吃的逗得直笑,忙放下手里的小鞋子又俯身将小石头抱了起来,回屋里给他拿米糕。 这兔子肉干吃起来费牙,还裹了辣子,可不能给一岁的小娃娃吃。 不过幸好田岚早上蒸了米糕,正好拿一个给孩子吃。 但小石头大了,人也聪明了,知道这是拿没味道的东西应付他呢,老大不高兴地瘪嘴巴,可闹了好一会儿的小脾气。 叶子也拖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手里也忙活着,他手边的小折桌上摆了好些小竹筐,里头分着无患子、侧柏叶、生姜、旱莲草等。 他打算试着做两款专门洗头发的胰子,也是找白敛请教过,都挑了养发的好材料。 叶子一边忙活,一边朝着林潮生说话,“小石头最近学机灵了,老想着吃我们吃的饭菜,给他喂米粥羊奶已经应付不过去了,非要吃肉!” 他边说边笑,脸上是轻松和欢愉,惹得林潮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潮生伸了手想要帮忙,很快被叶子拦住了,他还说:“哎呀,小心脏了手!” 叶子说完顿了顿,又担心林潮生坐着无聊,立刻起身回屋抱了一个用细竹篾编得密实的竹笆板出来,上面晾着二十多块胰子,有山茶的也有玉兰的,散着淡淡的幽香。 叶子先将竹笆板放在桌子上,又扭头回屋拿了一摞纸和一个木匣子,递给林潮生说道:“小哥,这是上个月做好的胰子,也晾得差不多了,你帮我包起来吧!” 林潮生当然不会拒绝,拿了纸开始包。 这批货是送到县里的铺子上的,胰子模样方正,每一款的模具都不一样,山茶胰子上描着山茶花,玉兰胰子上也描着玉兰花,就连包胰子的纸也不是从前用的桑皮纸,而是换了更好的纸。 林潮生每一块都小心翼翼包了起来,收进叶子给他的木匣子里。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搭话聊天,这时间也就渐渐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大娘的小孙子二蛋跑了回来。 二蛋有六岁了,如今爷奶和阿父阿娘都忙着春耕,曹大娘也没工夫时时刻刻看着他,所以二蛋最近也是常和村里的同龄娃儿到处跑,到了饭点儿才玩得一身脏的回家。 曹大娘大概是有了经验,今天给二蛋穿了一身罩衣,把今年给二蛋新做的春衣遮严实了,弄不脏也磨不破。 二蛋跑到叶子家门前,身边还跟着三四个差不多大的小娃娃。 叶子瞧见了,还以为这又是来看自家小弟的。 小石头长得漂亮,村里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二蛋瞧见后就爱得不得了,问小石头长大了能不能给他当媳妇! 童言童语可把大人们都逗笑了,曹大娘更是一边笑一边拍二蛋的屁股,和他解释说,弟弟是小汉子,不能给他当媳妇! 二蛋还不信,说村里的小汉子都是脸黑黑,鼻子还挂着臭鼻涕的,弟弟这么好看一定是漂亮小哥儿! 大人们更是捧腹大笑了。 想到这儿,叶子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正要说话,外头的二蛋先开了口,“叶子小叔!林小叔!我在那边看到你家那个好看的大少爷了!” 叶子一愣,随机反应过来,这说的是陈二少爷。 他脸上微微一红,同孩子解释道:“……那不是我家的。” 二蛋没纠结这些细节,咬着手指继续说:“他在那边!被金珠姨拦住了!” 金珠? 林金珠? 叶子这下是惊了一跳,连忙仔细问道:“哪儿呢?” 二蛋又指着路说:“就是那边,那棵歪脖子柳树那儿!” 叶子急得站了起来,坐在一旁的林潮生也赶忙说:“你快去看看吧!” 叶子点点头,急急忙忙出了院子,朝着几个小娃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前面路口,陈步洲和林金珠一前一后站在柳树下。 陈步洲不太认人,但他还记得林金珠,这位赶鸭子的小姐。 实在是鸭子令人印象深刻。 林金珠并不知道陈步洲在想些什么,她今天穿了一身娇俏的鹅黄色衣裙,头扎同色的头巾,鬓边簪了一朵粉色小绢花,脑后一条整齐乌黑的长辫子垂在胸前,打扮得小家碧玉。 她脸上浮着红晕,怯生生提了一个装满笋子、菌子的竹篮,拦在陈步洲身前,把篮子往他眼前递,小声说道:“陈少爷,这是我刚挖的笋子,您瞧瞧喜不喜欢?” 陈步洲还真瞧了一眼,然后说道:“卖货去庄子上,别直接找我。” 林金珠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又急忙道:“不是……这,这是送给少爷尝鲜的!都是我自己挖的!您看看,我手都破了!” 陈步洲又瞧了一眼,果真见她手掌上有几道被树刺划破的小伤口。 他点点头,然后煞是认真说道:“那你还是适合放鸭子。” 林金珠:“……” 林金珠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功夫眼睛就红了,提着篮子委委屈屈说道:“你,你嫌弃放鸭子的姑娘啊?” 陈步洲摇头,然后诚实地说:“没,我嫌弃鸭子。” 说完,他也不想过多纠缠,绕开林金珠就打算继续朝前走。 林金珠哪能让他离开,忙又绕了前去,堵在了路中间。 她又说:“我,我是潮生的堂妹。” 她知道这位大少爷和林潮生还有岑叶子的关系好,说不定拉一拉关系好说话。 陈步洲还真惊了一下,林潮生从来没和他提过林家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时候听林金珠自报家门还有些惊讶,他眼睛微微瞪大了些,震惊道:“哦,原来他家亲戚都还活着啊。” 林金珠:“……” 林金珠又沉默了。她觉得这少爷有钱也有颜,就是好像不太会说话。 可能有钱人都是这样吧! 林金珠很快说服了自己,深吸一口气又挤出一脸笑容,正要继续说话。 对面的陈步洲似后知后觉发现这话不对劲了,他又说:“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他从来没和亲戚走动过,还以为亲戚们都过世了呢。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走动?” 刚说服完自己的林金珠又哽住了,这下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叶子就是这时候跑过来的,他扯了陈步洲一把,有些凶巴巴地瞪着林金珠,冷着嗓子问:“林金珠!你干什么呢!” 见到叶子,林金珠才像终于找回嘴巴的正确使用方式,能说话了。 她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做什么还要你管!” 叶子白她一眼,“要不是你拦着路,谁乐意管你!” 林金珠也气哼哼说:“这路是你家的?!我还走不得了!谁拦了,这么宽的路,是我能拦住的!” 好像有点道理! 于是叶子也不说话了,扭头气哼哼看着陈步洲。 但对着陈步洲这个大少爷,他也不敢显得太生气,而是抿着嘴巴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步洲看。 陈步洲:“……” 陈步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叶子怕是和这位赶鸭子的小姐不太对付。 他连忙说:“她说她是哥夫郎的亲戚,我这才停下来听她说了两句。” 叶子又悄悄瞪了林金珠一眼,然后扯上陈步洲的袖子,将林家和林潮生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 林家的奇葩事可是三两天都讲不完的,叶子只挑了重要的事儿讲,什么叔婶苛待大哥留下的独子,什么把人磋磨个半死又卖了出去,什么抢占了侄子家的田地…… 陈步洲这回是懂了。林潮生没和亲戚们走动,不是因为亲戚都死了,而是这房亲戚还不如死了。 他点点头,看向林金珠的表情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有耐心。 听到叶子的话,林金珠也是气坏了,死死攥着手里的小竹篮,恶狠狠瞪着他,跺脚说道:“岑叶子!你别胡说!陈少爷,你别信他的!我家要是真苛待林潮生,哪能让他长到这么大!这村里人,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也没见过哪家好心收留侄子的!” 叶子瞪他,张口就怼了回去,“你们那是好心吗!你们是贪图小哥爹娘留下的田地!” 说罢,他扯着陈步洲就朝前走,路过林金珠的时候还狠狠撞了她的胳膊。 其实叶子和林金珠本人是没什么恩怨的,只是他瞧了林家人就觉得讨厌,对林钱氏这个女儿自然也没个好脸。 林金珠见叶子拉着陈步洲离开,气得又跺了一阵脚,手里的竹篮子都被她砸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消了气,又怕糟蹋笋子菌子被家里人骂,只得蹲下身将砸在地上的竹篮捡了起来,红着眼眶回了家。 走在前面的叶子好像已经忘记自己还扯着陈步洲的袖子,仍攥着不放。 他问:“陈二少爷,她拦着你说什么话呢?” 陈步洲悄悄瞥一眼叶子还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一阵暗爽。 听他问话,立刻回答道:“卖笋子菌子的吧?” 他已经下意识忘记林金珠说的那个“送”字,又或者压根就没上心记过。 叶子撇了撇嘴,没好气说:“还卖菌子……她家前段日子吃菌子差点出事,还敢捡菌儿吃!陈二少爷,你可千万不能买!” 陈步洲认真点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回了叶子家,田岚看到又出现在自家院里的陈二少爷,脸上已经摆不出什么表情了。 快到午间的时候,叶子家的饭熟了,烟囱里飘着烟,灶房也传出饭菜的香气。 陆云川就是这时候回的村子,他和林潮生在叶子家吃过饭才离开。 回家时路过林家门前,隐隐能听见院里传来些吵闹的声音。 陆云川也不知听到什么,下意识侧目朝里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牵着林潮生继续往前走。 林潮生也听到些争吵的声音,可听不清,陆云川的耳力一向好,看他表情林潮生就知道他是听见了。 忙问:“听到什么了?” 陆云川说道:“林家的看上陈二了。” 林潮生:“?” 林潮生先是一愣,随即又很快反应了过来。 在原主的记忆中,林家的林金珠从小精细养着,就为了及笄后看一个有钱人家,好换一笔高价彩礼,婚后还能贴补娘家。 所以,之前林金珠找上陈步洲压根不是为了卖笋子卖菌子,而是为了陈步洲这个人。 看林潮生愣神,陆云川又说道:“不用担心,陈二不喜欢这样的。” 这倒是,林潮生也点点头,和陆云川继续往前走了。 而此时的林家,林钱氏将竹篮里的菌子全挑出来丢了,一边忙活一边念叨:“你说说!要你有什么用!连句话也搭不上!” 林金珠站在一边垂着脑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林钱氏就像是看不见一样,继续数落,“你看你穿的是个什么衣裳!你要去找大少爷,你穿上个月我给你买的那件红裙子啊!多好看啊!” 林金珠抹着眼泪,听到林钱氏的话后眼睛更红了,那红色好像还晕得更开,将整张脸也染红了。 她又小声嘀咕:“我不穿……那件衣裳也太薄了!镇上的小姐才不会这么穿呢!” 林钱氏气坏了,放下手里的竹篮就扭头去瞪林金珠,又伸手去掐她腰上的肉。 “死丫头!你还敢顶嘴!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千金小姐呢!你也敢和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姑娘比!你小年轻你懂个啥啊!那男人都喜欢这样的,你穿着那身往他跟前一站,他还能不看你?不跟你说话?” 林金珠又抹一把泪,小声道:“那衣裳……不正经!我不穿!” 林钱氏气得又掐了一把,把林金珠痛得直掉眼泪。 她还骂:“不正经?!什么不正经?!能来钱就是正经的!老娘花了好些钱才买的呢,你敢不穿!你个死丫头!上回菌子那事儿,要不是老娘护着,你得被你爹打死!现在不念着我的好,还敢顶嘴!” 她掐了好几把,像是掐累了才停下手,又扯了林金珠继续教:“好姑娘!娘盘算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如今家里给你二哥读书的钱都没了,可就指望着你了!” “来来,娘教你!你呢就穿上那身裙子,然后抱着木盆去河边洗衣裳,见了那少爷你就假装脚滑跌倒,你得往他身上跌啊!那男人都吃这一套!” 林金珠不乐意,听得面红耳热,偏林钱氏不放她走,揪着她的耳朵凑近了念叨,非得人点了头才松手。 林钱氏见女儿红着眼睛点头才满意了,继续说:“你听娘的,没错,娘还能害你吗?” 林金珠没开口,但心里却无数次重复林钱氏的话,那道声音就好像一重一重的魔音在她脑海里回旋。 娘还能害你吗? 娘还能害你吗? 这真是为了我好?真不是害我吗? 林金珠懵懵地想。 * 另一边的林潮生和陆云川回了山腰的小院,两只狗子比人的速度更快,等他们上去的时候就见大黑二黑已经趴在院门口了,舌头长长伸着,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林潮生有些犯困了,自他怀了身孕,每日下午都会小憩一会儿,这时候正到了他睡午觉的时辰。 陆云川松开林潮生的手,又拿了钥匙开门,身后的林潮生打着哈欠蹭了过去,将脑袋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说:“崽儿困了。” 陆云川开了锁,又垂下头低低笑了一声,握住林潮生的手说道:“是你困了吧?” 林潮生“唔”了一声,埋着脑袋在他肩上拱了两下。 陆云川笑着把人牵进屋,帮着收拾一遍才把人送上床。 瞧着林潮生打着哈欠钻进被窝里,陆云川坐在床侧俯下身看着他说话,“我买的药要不要先试一试?” 不说还好,一说林潮生就又觉得胸前有些难受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宽松的袖子无意撩到肩肘上,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小臂。 “是擦的药吗?给我吧,我自己来。” 陆云川没答,从褡裢里取出一个陶制的小圆盒,打开后才说道:“我帮你擦,大夫说了要把药膏揉进去才有用。” 林潮生:“……” 青天白日的,这不用点灯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他的手一下缩了回去,还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小声道:“那,那还是晚上吧。” 陆云川倒没坚持,只低低笑着又将小圆盒收了起来,然后将手伸进被子里,朝里探着勾住林潮生藏在被子下的手。 他又说:“大夫说那处脆弱,衣裳摩擦也容易发肿发痒,所以我给你买了一件新的贴身小衣。” 贴身……小衣? 什么玩意? 不会吧? 不知道为什么,林潮生莫名想到……赤色鸳鸯肚兜。 他脸上又是一红,偏闭眼装作一副“我好困我要睡觉”的表情,还翻了身,将自己通红的脸朝向了墙那边。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由林潮生转身睡了过去,还替他敛了敛被角才起身出了房间。 林潮生确实是困了,可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还有人在叫: “……那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狂徒的腰带上!” 林潮生猛然惊醒,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懵懵地自言自语:“……不能吧。” 刚说完他又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痛意,痛得不厉害,只位置尴尬,感觉太明显让林潮生觉得难耐。 他悄悄下床,去翻了陆云川的褡裢,什么也没找到! “诶!臭男人!还把药拿走了!他又不用!” 第074章 水中救人 臭男人当然不用药, 他把药放怀里揣了一天,夜里才点了蜡烛给林潮生用上。 林潮生嫌白天太亮,可夜里点了灯。俗话说“灯下看美人, 比白日更胜十倍”, 林潮生虽不至于自恋地认为自己是个大美人, 但迎着融融柔和的烛光, 这氛围更暧昧了。 林潮生看见陆云川低着头给他揉药, 神色十分认真, 昏黄的烛光烁烁跳跃,光影一寸寸覆上他的眉眼, 那双剑眉星目在烛火下都柔和了许多。 然后,林潮生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潮生:“……” 林潮生眨眨眼,只当没看见, 又悄悄移开了视线。 过了许久,陆云川才收回手, 用略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好了, 先试一次,看看有没有效用。” 饶是林潮生这样的厚脸皮这时候也不好意思说话,只点点脑袋, 然后垂下头将两边衣襟拢上。 正当林潮生想要系上衣带的时候, 身旁侧过身的陆云川突然开了口。 “先等等, 换今天买的新衣吧。” 新衣? 哦, 赤色鸳鸯肚兜。 林潮生这时候才想了起来, 悄悄回头盯着起身去拿衣裳的陆云川,眼里有些别扭, 又带了些隐隐的期待,不知道脑子里已经在想些什么奇怪的床上游戏了。 可惜了, 陆云川拿过来的是一件白色的里衣。 哦,没有肚兜。 林潮生悄悄松了口气。 请注意,是松了一口气,不是叹了一口气。 陆云川拿着衣裳过来了,将其递给林潮生。林潮生的手摸到衣裳料子,立刻被其柔软丝滑的触感惊了一下,好像是绸质的。 林潮生微微一惊,把衣裳拿得更近了些,果然是一件绸缎衣裳,摸起来很舒服亲肤,其上还有暗纹。 陆云川又说:“是成衣店里最软的料子了,店小二说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也穿这样的料子。” 孩子肌肤娇气,有钱人家也舍得花钱,用的自然是好料子。 林潮生甩甩头,将“赤色鸳鸯肚兜”甩了出去,然后扒了衣裳换上。 软软的,确实很舒服,蹭着也不觉得有哪里不适。 陆云川见他大咧咧脱了衣裳,露出一身白腻的皮肤,肌肤白净,更衬得胸口两点尤其红。 陆云川:“……” 陆云川莫名觉得渴,转身从水壶里给自己倒了一碗冷水,猛灌了好几口。 林潮生还无知无觉呢,他心思都在这件新衣裳上,爱不释手摸了好几把才注意到陆云川的动静,立刻抬起头朝人说道:“哥!马上要睡觉了,你喝那么多水晚上要起夜!” 陆云川没说话,他啪一下放下手里的水碗,扭身吹熄了蜡烛,然后几大步爬上床,把林潮生结结实实抱进怀里,黑暗中摩挲着去吻他的唇。 林潮生被莽撞地亲了上来,唇齿间还散着些冷水的寒意。 压住他的陆云川就像是一直久不开荤的野兽,摁着人亲了好一阵,察觉到林潮生有些喘不过气才把人松开些。 林潮生的两片唇都被吮麻了,又感觉到陆云川拥着自己,拿下巴上的胡茬蹭他的脸,两只手也在身上胡乱摸着。 嗯……林潮生想了想,这人好像是禁欲太久了。 在这个孩子到来之前,他们可是搁三五天就要胡闹一场的,有时候闹到天翻鱼肚白的时辰都是有的。 林潮生正准备问他要不要来一次。林潮生当然没有怀孕的经验,但他前世也是博览群书,知道过了前三个月就是过了危险期,胎就算稳了,那时候只要不太出格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哪知道,陆云川今日已经问过大夫了,若大夫说的是“可以”,今晚上哪能让他穿着衣裳睡觉。 可怜的,陈大夫说,寻常妇人、夫郎怀孕本没有问题,但你夫郎的身体太虚,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林潮生正要说话,忽被陆云川攥住了手腕,扯着朝下伸去。 身边的陆云川将他搂得更紧,低头在他脖颈间蹭了蹭,低哑着嗓子说道:“你帮我弄出来。” …… 时光飞逝,林潮生的肚皮就像吹了气的气球般,一天一个样。 端午节到了,五月农忙的时候,村里人也趁着这个节日好好热闹轻松了一番。 今年芦叶河那边办了龙舟赛,有不少人家去看热闹。 林潮生也喊着要去,陆云川本不愿意,但林潮生抱着肚子从他左耳朵念到右耳朵。 “去吧,去吧,这一天天的也没什么事儿做,在家里太无聊了!” 上个月月底,这一季的银耳也收了,林潮生不用再每天往新屋跑,每日都很闲。 林平仲两兄弟倒是有事儿做,虽然不用照料银耳了,但他俩本来就是花匠的儿子,不知从哪儿挖了些花卉,什么野杜鹃、野蔷薇,红的粉的白的挨挨簇簇挤在一起,把新屋院子装点得花团锦簇,谁路过都要停下来看几眼。 陆云川拉住围着他转圈的夫郎,叹着气问:“我陪着你也很无聊吗?” 林潮生很诚实地开了口:“无聊。” 陆云川:“……” 林潮生又说:“大夫说了,不能每天关在家里躺在床上,得常出门活动活动!” 他端出了“金科玉律”,把陆云川念得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倒也是,大夫确实说过这话,不过今日河边人多,陆云川也是担心会挤着林潮生。 林潮生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立刻明白了陆云川的顾虑,还不等他说话就开口道:“你和我一起去,有你陪着不会挤到我,也不会出事的。” 陆云川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扭头看向林潮生,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他无奈道:“去,听你的就是了。” 林潮生立刻伸手攥住敲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抓着一边晃一边冲着人傻笑。 陆云川叹着气笑,回房拿了一件外衣披在林潮生身上,牵着人出了门。 一看要出门乐呵,两只大狗跑蹿了出去,二黑还以为是要上山呢,傻叫两声就往山上跑,两片耳朵都要甩飞了。 跑到一半才发现两个主人往山下去了,就连大黑也小跑着跟在他们后面,它这才又吠叫了一声,扭头跑了回去,冲下去就要咬大黑的尾巴,两只大狗咬闹着跑了前去。 今年的端午节很热闹,芦叶河边更是围了不少人,远远就能听到激昂的锣鼓声和喝彩声。 陆云川拥着林潮生朝前挤,看见河上停了好几艘小船。 芦叶河不大不小,水流也和缓,溪头村村人们也只是应景乐上一番,不图个输赢。河上的几艘小船都不大,最多只坐了五个人,四个人拿桨,一个人套着红褂子敲鼓的。 “小哥!” 林潮生正抻着脖子瞧河里的几艘小船,忽然听到叶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扭了扭头循声看去。 见叶子和陈步洲也挤在人群中,二人又牵着那管玉箫,陈步洲的小厮元宝也在,正唉声叹气地护在陈步洲身侧。 可能因为陈步洲衣着不凡,村里人不敢挤着他,生怕踩到碰到要赔钱。 所以叶子扯着人一路过来得十分通畅,叶子一手攥着玉箫,一手捧着一大捧艾草菖蒲,都是碧绿的颜色,正新鲜着。 他抱着艾蒲冲人笑,大声喊道:“小哥!你也来看划龙舟啊!” 这河边人多,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非得高声嚷着说话才能听清。 林潮生连连点头,也大声回道:“出来走一走!比赛开始了吗?” 叶子摇摇头,凑上去贴近林潮生的耳边回答道:“还没呢!不过应该也快了吧!” 刚说完,林潮生忽然又瞧见不远处慢吞吞贴过来一个人。 是林金珠。 她大概是村里打扮得最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鬓边还簪着几朵红艳的石榴花,面上抹了胭脂,也涂了口脂,惹得周围好几个年轻汉子朝她身上打量。 她怎么过来了? 林潮生正想着,忽然又看见林金珠身后还跟着林钱氏,她脸上表情不太好看,时不时轻轻推搡了本就走得慢吞吞的林金珠一把。 眼瞅着这对母女凑了过来,林潮生正要说话,身边的叶子还无知无觉,他激动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又跳着喊道:“开始了!开始了!小哥开始了!” 林潮生回了神,扭头看向已经划出的几艘龙舟。 岸上的村民们欢声雀跃,有的拍掌喝彩,有的挥手叫好,一时间嘈杂声如雷鸣,林潮生只能看见身前叶子时不时一张一合的嘴,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倒是一直半拥着林潮生的陆云川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低下头贴近他的耳畔,出声问道:“怎么了?” 林潮生扭过头扒住陆云川的肩膀,也贴上去说道:“林钱氏和她女儿也来了,正朝我们这边过来呢!” 陆云川闻声看去,果然看到人群里的林钱氏和林金珠。 这母女两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也没有看河上的龙舟,林金珠神色不太好,走路都是垂着头的,倒是林钱氏一直将目光落在陈步洲的身上,那眼神就像看见了能掉金叶子的摇钱树! 陆云川眯了眯眼,也觉得这母女两个来此的目的不一般。 可两人暂时还并未说什么,做什么,让他们除了防备也不好先说。 想到这儿,林潮生伸出手去拉叶子,正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好提前防备一二。 刚伸出手,忽然就看见林钱氏猫腰钻进人群,两手伸出,先推搡了自己的女儿林金珠一把,同时又好像是趔趄着站不稳般撞在了陈步洲身上。 林金珠就在河边不远,被推得脚下一滑,下意识伸手想要攥个牢靠的物什儿,可伸手只在扑前来的陈步洲身上捞了一把,扯下一个印有五毒的香囊。 “啊!” 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扑通落水的声音。 这下连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呆住了,早猜到林钱氏目的不纯,但也没料到她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进了河里。 这时候正是龙舟比赛最激烈的时候,围在河边的人都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少数几个年轻汉子一直盯着林金珠看。可人挤人,哪里看得清?他们的注意力又都在林金珠的脸上,压根不知道她到底是推搡间失足掉进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而始作俑者林钱氏此刻大叫着拍起了大腿,好像很紧张担忧地干嚎起来:“哎呀!金珠掉下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河边一时吵作一团,围观看比赛的人也不看了,全都望向在水里扑腾的林金珠。 芦叶河只有少数几处是浅水,那里正是村里人常洗衣裳的地方,而其余位置多是深水,村里的大人们从不准小娃儿到河边玩,就是怕出事儿。 此时,只见林金珠在水里一个劲儿的扑腾,两只手臂在水面上拍打着,水浪翻腾着扑在她脸上,娇艳的妆容被冲净,头上的两朵石榴花也掉了下来,被水卷入河中。 “落,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是林金珠掉进去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一个个也顾不得看赛龙舟了,全朝着林金珠掉落的位置围了上去。 林钱氏扯拽着陈步洲的斗篷,撒泼叫道:“是你!是你把我闺女挤下去的!你要负责!你得负责!” 已经是五月天气,村里很多汉子都换上了薄衫,但陈步洲身子太弱,这河边又时不时袭来发凉的河风,他不敢穿得太单薄,而是在薄衣外又披了一件单层的暗纹斗篷。 元宝见自家少爷被拉扯,连忙上前将人护住,扯着嗓子回怼道:“别碰我家少爷!你少诬赖人了,我家少爷离你家姑娘还有两步的距离呢,哪儿挤得到!” 本来是隔了两步的距离,可林钱氏不是暗中推了一把吗? 因此在看到的人眼中,就是二人趔趄了几步,然后林金珠就掉进了水里。 要说是陈步洲撞下去的?但其实也没人亲眼看到。但要说不是,他好像也确实跌撞了两步。 人太多了,谁也说不清。 林钱氏拍着大腿又嚎了起来,“哎哟!没天理了!这有钱人做了坏事就不想负责了!我家金珠手里还攥着这有钱少爷的香囊呢!不是他撞的是谁撞的!” 陈步洲和元宝下意识看去,果然见水里扑腾的林金珠手里真拿着一只绣有五毒纹样的香囊,看那款式和料子,村里普通人家可用不起,在现场只有这位大少爷才配得上。 又有人窃窃私语了。 “还真是!” “到底咋回事啊?刚刚人太多了!这也没看清啊!” “哎哟,还管这些!先救人要紧啊!” 这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也走了过来。 这回林潮生也不和林钱氏假客气了,未曾客套称呼,只说:“这时候还是救人要紧吧?人还泡在水里呢。” 旁边也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 “救人要紧!” “不然我去吧,我水性好!” 这时,有一个高壮的汉子站了出来,说着就要开始脱衣裳,一副要往水里去的架势。 林钱氏连连摇头摆手,瞪圆了眼睛说道:“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是趁机想占我闺女便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到不要想!” 那汉子的动作一顿,脸上突然泛起一阵臊红,本还见义勇为的动作立刻止住,也沉下脸没再继续。 林钱氏不管,她又扭头看向陈步洲,继续干嚎:“谁把我闺女撞下去的谁救!” 周围的人哪还能不明白,虽然不清楚林金珠到底是怎么掉下河的,但林钱氏的算盘大家伙儿可都是门清儿,这是真赖上这位大少爷了。有些瞧热闹的婶子撇撇嘴和人嘀咕,语气全是不屑。 “啧,这个林钱氏,钻钱眼儿里去了吧!” “闺女掉水里也不管!这金珠银珠的,还以为她多宝贝自己这闺女呢!” “哎哟,那丫头咋没动了,不会沉下去了吧?” …… 一听这话,林钱氏慌得扭头去看,又是急得一通跺脚,伸手就去拽陈步洲的袖子。 这时候,就站在陈步洲身边的叶子突然扯开林钱氏抓上来的手,又伸手把人推开了两步。 林钱氏先是一愣,随后又气得拍腿,张口就要说话。 结果一句话还没说,突然就看见叶子快步走到了河边,纵身跳了下去。 “叶子!” “叶子!” 几声高呼响起,陈步洲忙一把掀开又扯上来的林钱氏,急走两步到了河边。 林潮生也被叶子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身旁陆云川的胳膊。 只见叶子跳下河,如一尾灵活的鱼儿在水里穿梭游去,扯着水里的林金珠就往岸上游。 林潮生急得拍了拍陆云川的胳膊,也慌了起来,“川,川哥!” 陈步洲更是已经一脚踩进了水里,一双鞋子全湿了,他惊魂失措的,若不是有元宝在一旁拉着,只怕已经冲进河水里。 “少爷!少爷您冷静点儿,您又不会水!去了也是添乱啊!” 此时,叶子已经揪着半昏半醒的林金珠靠近岸边,陆云川这才松开了林潮生,又叮嘱他离远些,这才大步上前一手扯着一个上了岸。 林金珠被叶子拖上岸,抱着胳膊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浑身都是水。 这时节,村里人大多都穿了单薄的衣裳,林金珠也不例外,一身被水浇透的裙子贴在身躯上,更衬得身段袅娜。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倒惹了不少汉子往她身上看,这些人方才没一个站出来想要救人的,这时候却目光放肆地往人身上放。 她一边啜泣,一边呛得咳嗽,流着泪抬头去看人。 先见到自己的亲娘林钱氏阴沉着一张脸,表情很难看;扭头又看到陈步洲,这位大少爷完全没有看她,只板着脸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岑叶子的身上,还沉着声音和人说话。 陈步洲声音有些严厉:“太危险了!” 叶子裹着那件宽大的斗篷,帽子也罩在头上,倒衬得湿漉漉的人有些可怜。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我,我会凫水。” 从前在岑家的日子不好过,叶子为了一口吃的,上山找山货,下水摸鱼,什么没做过?一来二去,这水性也好了。 这时候林潮生也凑了上来,他脸上也有些慌张,也说道:“叶子,这太危险了!下次不可以再冒险了!” 这下水游泳和下水救人可不一样!溺水的人会慌会乱,手会下意识的拖拽拉扯,可能还会连累救他的人。 叶子撇了撇嘴巴,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林钱氏是很讨厌,林金珠他也不喜欢,但叶子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淹死。而且这个讨厌的林钱氏还揪着陈二少爷纠缠,吵得人心烦。 是真的心烦,一想到林钱氏扯着陈步洲的样子就烦,一想到她嚷着要陈步洲负责的声音就更烦。 正烦着的叶子突然被陈步洲握住手,吓得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陈步洲将手伸进斗篷里,攥住叶子的手,随后蹙着眉说:“手都凉了,快回去换身衣裳。” 两人也算是熟识了,可碍于性别,哪怕结伴也最多借着那管洞箫,从来没有这样肌肤相贴过。 叶子红着脸想要收回手,但陈步洲攥得很紧,根本没给他往后躲的机会。 好半天,他才小声嘟囔道:“你,你的手也很冷。” 陈步洲:“……” 体弱多病的陈步洲自然是常年手脚冰凉的,真说起来,也没比叶子这个刚落了水的小哥儿暖和多少。 陈步洲心虚地咳了一声,但还是没舍得收回手,反倒是拉着叶子挤出了人群。 林潮生和陆云川站在后面,没有立刻追上去,倒是林钱氏不依不饶地追了前去,还想扯着陈步洲说话,被满脸不悦的林潮生伸手扯了一把。 元宝也立刻气呼呼地挡了前去,挺着胸脯撞开了贴上来的林钱氏,又狠狠地说了好一通话,最后还看了坐在地上的林金珠一眼,然后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扯掉还被林金珠攥在手里的香囊。 林金珠被扯得朝前一栽,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元宝已经捏着香囊气哼哼地离开了。 见几人走远,林钱氏也晓得这计落空了,气得她叉腰又骂了一通,再看周围好些年轻汉子正嬉皮笑脸往林金珠身上瞅,更是气得冲前去推搡了两把,恶狠狠骂道:“瞎了你们的眼!什么都敢看!几个王八羔子!找不到媳妇就想占别家好姑娘的便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生成什么模样了!” 说罢,她又低头凶神恶煞瞪了林金珠一眼。 林金珠被她看得浑身一抖,忍不住哆嗦着嘴皮开了口,“娘,为……”为什么推我下河? 一句话还没说完,林钱氏突然就伸了手一巴掌抽在林金珠的脸上。 她还骂道:“死丫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要不要脸了!都被这些下贱东西全看光了!看以后还有什么好人家肯要你!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养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林金珠被扇了一巴掌,林钱氏可没留力,半边脸被打得通红。她颤抖着嘴皮看向林钱氏,后半句话再也没能说出口,只眼泪簌簌落下。 而林钱氏此时已经掐着人的胳膊把林金珠攥了起来,随后骂骂咧咧扯着人往前走。 “死丫头!要你有什么用!” “看个龙舟还能掉水里去!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话也不会说,咋没淹死你呢!” …… 林金珠一路上没再说话,面无表情被林钱氏扯着歪歪扭扭跟在后面,脚上也是一脚深一脚浅,走得踉踉跄跄。她刚泡了水,冻得浑身哆嗦,头发、衣裳全湿透了,脸上的胭脂也没了,白得吓人。 这时候,有两个大娘叹了口气,眼里也带了些怜悯。 也是造孽。 第075章 夫夫游镇 林金珠被林钱氏拉扯着回了家, 一张脸惨白无血色,当亲娘的林钱氏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一样,扯着人一路走一路教训。 “你说说你!你能成什么事儿!你当时要是把陈家少爷一起扯下水, 他还能不救你?!” “死丫头, 一点儿用都没有!” “这些年的粮食都是白吃了!” 林金珠被念得呆呆愣愣的, 好半天才木着脸开了口, “他不会游水, 一起掉下河也救不了我。” 林钱氏一怔, 随即又掐着林金珠骂了起来。 “死丫头片子!你还有理了!不会游水又咋样!你俩一块儿掉下去,铁定抱一块儿啊!那么多人盯着呢, 他还能耍赖不成!我清清白白的闺女被他抱了,他必须得娶你啊!” ……那么多人看着。 林金珠忽然想到方才在岸边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 有未成亲的年轻汉子,也有早已经有儿有女的已婚汉子, 他们狎昵笑着看她, 眼神恶心又毫不收敛。这些令人恶寒的眼神化成无数只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恨不得直接扒掉她的衣裳。 这些人中不少都是对她有好感的汉子, 还给她送过花, 送过果子, 甚至送过鸡蛋和肉。 第一次的时候, 林金珠不好意思收, 回家后告诉她娘。林钱氏骂了她一顿,说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别人送她吃的还抬什么高架子,就该说些软和好听的话把人哄住, 下次才又有的送。 林金珠想到这些,她忽然浑身抖了起来,抱着手臂只觉得背脊发寒,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往上涌,冰渣子冻死在血管里,连着血液也一起凝成冰,从手脚到全身都冷得可怕。 好半天,她嗫嚅嘴唇说了一句,“娘……你就不怕我淹死吗?” 两人已经回了林家,院里当然没有人,林田山自从瘸了腿后就整日在屋里躲懒,不是吃喝拉撒绝不出来。林章文也自有他的一番理由借口,说要温书准备下一场考试,也是天天躲在房间里,很少露面,就连春耕农忙都是林钱氏和林金珠忙活的。 当时,林钱氏嫌累,还让林金珠却找几个村里的年轻汉子来帮忙,说她是村里顶漂亮的姑娘,那些汉子愿意给她送吃的,自然也都乐意上门帮忙。 不过农忙时节,各家各户都有忙不完的活儿,林钱氏这算盘自然是打空了。当时还气汹汹骂了林金珠一通,说她没用。 这时候也在骂。 林金珠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林钱氏压根就没听见,进了院子后还扯着人骂个没完。 “真是个废物!怎么教你都不会!” “你说说!你要是抓住陈少爷,那以后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这日子多好!你怎么就是不中用呢!” “你还哭!还敢哭!老娘今天脸都丢尽了,老娘还没哭呢!” …… 正吵闹着,忽然有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了,林章文面色不善地闯了出来,盯着母女两个阴沉沉地说话。 “吵什么呢!我看书都看不进去了!全是你们吵吵闹闹的声音!” 说完,林章文又看到浑身湿透的林金珠,见她湿淋又单薄的衣裳紧贴着身躯,他“啊呀”了一声,忙错开视线。 继续冒火道: “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像什么样子!” “你就是这样从外面回来的?!简直,简直不知廉耻!” 亲兄长的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林金珠呜咽了一声,忽然猛地推开林钱氏冲进了屋里,反手锁门躲了进去。 林钱氏不设防被推了个趔趄,气得冲前去把房门拍得啪啪响,又骂道:“你个死丫头!你能耐了!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出来了!还说不得你了!自己没用跌河里,还说不得了!” 林钱氏好像完全忘记是自己将林金珠推下水的,这时候说起来也是振振有词,好像自己很占理一般。 林章文并不知道自己小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完全没有关心要问的意思,只看林金珠捂着脸冲进屋,倒觉得这是在给他甩脸色了。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甩袖又回了屋子,把门啪一声重重关上。 林钱氏被这关门声吓得一抖,这才回神又看向林章文的屋子,叹着气又凑上去,轻敲了两下,似哄小娃儿般哄道:“好了好了,娘不吵了,章文好好看书啊。” 这时候,另一边的屋子又打开了,林田山一瘸一拐走出来,他也不说话,只吊着眼睛阴恻恻看了林钱氏一眼。 这人残了,性子就变得越发古怪,林钱氏如今有些怕他,迎上那个眼神也不敢再继续敲门了,讪讪收回手就往灶房去了,自言自语地嘀咕:“我,我去做饭,我去做饭。” 她缩着脖子进了灶房,前些日子做饭都是和林金珠一起的,但今天怕是喊不出这个死丫头了,林钱氏只好自己一个人进了灶房。 林田山也没说话,只面容阴沉地又回了屋子,也哐一声把门关上。 林家四口人,好像没一个正常的。 不过此事过后,林金珠却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穿之前最喜欢的漂亮裙子,也不再打扮得花儿蝴蝶般风采照人,而是换上了简单的素布衣裳,做起了村里姑娘常做的打扮。 有人说,她这是经了事儿,整个人都变了;也有人说,这是又打了其他算盘,想换个路子走。还是有汉子给她送花送吃的,其中甚至还有那日在河边盯着她看的男人,林金珠再见到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全拒绝了。 于是过后不久,汉子间又传出了闲话。 说林金珠眼比天高,看不上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了。 不过这些事儿林潮生和陆云川都不关心,他们此时的重心都在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这天天气不算太热,两人去了趟镇子。 一来是去医馆看看孩子长得好不好,二来是该给小娃娃备些小衣裳、小玩具了。 千里马近日蔫蔫的不太好,大概是病了,陆云川往食料里混了些草药给它吃,今天是好了些,但林潮生还是舍不得把它牵出来折腾,所以夫夫二人今天是坐着老田叔的牛车去的镇子。 林潮生养银耳的新屋都是找老田叔买的,那时候老田叔夫夫也正缺钱给孩子治病买药,他出手买下也算解了夫夫俩的燃眉之急。 老田叔不善言辞,但人是最记恩的,瞧见小夫夫俩来坐车立刻请了人上去,钱也不愿意收。 正巧是赶集,牛车上坐了几个婶子、夫郎。 其中一个婶子看着林潮生的肚皮,笑嘻嘻问道:“哟,瞧着大了些啊,有几个月了?” 林潮生摸了摸自己的西瓜肚皮,他现在好像已经有些习惯自己的大肚子了,听婶子问也是笑嘻嘻答道:“差不多六个月了。” 陆云川坐在他身侧,伸手环住他的腰,手心贴在隆起的腹部上,未发一言,只低着头温柔望着他的肚子。 那几个婶子大娘也笑眯眯点了点头,纷纷说道: “瞧着是差不多六个月了。” “这肚子,瞧着肯定是个小汉子呢!” “这孩子懂事,就没见过谁家怀娃像生哥儿这么舒坦的!半点儿不闹腾!这么乖,该是个小哥儿!” 说话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夫郎,他说时还是笑眯眯的,可出了口就整个人愣住了,有些懊悔地捂了捂嘴,就连身边几个婶子也不太认同地看他一眼。 虽没有说话,但林潮生和陆云川都明白几人在别扭什么。 村里人哪个不喜欢汉子?若有尖酸些的人家,儿媳妇、儿夫郎生了姑娘或是小哥儿还得被骂上一顿。所以怀着娃的时候,谁也不会说别人肚子里是个姑娘或者小哥儿,除非那不对付阴阳怪气的。 林潮生回过神也是笑,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陆云川也摩挲着他的腹部开了口。 “汉子、小哥儿都好,我们都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笑,几个婶子夫郎看他表情是真心的,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说过这个话题,他们又聊起了别的。 “嘿,你们瞧见过岑家那个新媳妇么?那肚子,可大了!” “听说是快九个月了吧?可瞧着像是要生了一样!” “嘶……你们说会不会……” “哎哟!你可闭嘴吧!这话哪是能说的!” …… 这些闲言碎语林潮生自是没心情听,他上了牛车就开始犯困,尤其这车晃晃悠悠的,更把他的瞌睡摇了出来,没一会儿就靠着陆云川睡了过去。 牛车晃悠着朝平桥镇赶去,入城的时候镇上的人已经很多了。 “潮生醒醒,到了。” 陆云川微微侧过身,轻拍了拍林潮生的面颊将人喊醒。 林潮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然后拿着陆云川的袖子擦了擦眼,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车上其他人都已经下去了。 老田叔回过头望着小夫夫嘿嘿笑,也说道:“这怀着娃是容易犯困,你们田小叔怀春来的时候也总爱睡觉!” 林潮生眯起眼睛笑了笑,掏出钱袋想要给钱,但老田叔还是死活不愿意收,他也只好作罢,又拉着陆云川下了牛车,二人相伴着走进闹市。 最先去的自然是陈家医馆,林潮生这一胎都是陈家医馆的陈老大夫照料的,这大夫对病人的身体情况也熟悉了。 两人去诊了脉,没什么大问题,陈老大夫还夸陆云川照顾得好,说如今少有这样细心疼爱媳妇夫郎的汉子了! 看了大夫也算安了心,两人在镇上逛了起来。 说起来,林潮生也有些日子没来镇上了,如今看着街边小摊上的各种小物件儿都觉得好玩。 他扯着陆云川停在一个玩具摊子前,捏着一只竹蜻蜓旋了旋。 林潮生看着陆云川说道:“好玩儿,崽儿肯定喜欢。” 陆云川垂眸看他一眼,直接戳穿道:“是你想玩吧?” 林潮生:“嘿嘿。” 林潮生从前其实不爱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村里憋闷坏了,看见竹蜻蜓、风车、拨浪鼓都觉得很有意思,每一样都拿起来把玩了一阵。 那摊老板看二人穿着不像贫苦人家,又见林潮生孩怀着孩子,赶紧热情招待道:“二位看看!我这摊子上的玩具可多着呢!您家里提前备着,这娃娃生出来也有的玩啊!” 林潮生笑了笑,捏着个小拨浪鼓转来转去,然后贴近陆云川。 陆云川见他靠了过来,下意识就俯下身,倾耳听他说话。 林潮生:“买两个给我玩,玩腻了就丢给崽儿。” 他这回倒是不拿孩子当借口了,直截了当说要买给他自己玩。 陆云川哪有不允的? 他低低笑出声,也没说话,只笑着点头,然后将林潮生刚才把玩过的几样玩具都一一挑拣了出来,递给摊老板算了钱。 街边小摊的玩具不贵,不过这好几样加起来也算可观,那摊老板自然高兴,脸上的笑容都更真诚了。 买了几样玩具,二人继续往前走,林潮生一手牵着陆云川,一手捏着一只绘彩的红色拨浪鼓转来转去地玩。 还得去买衣裳,小崽子的衣裳也得提前准备着,听田岚阿叔说,这孩子一天一个样,长得很快,所以这衣裳最好是买大一点儿的,能多穿一阵。 二人进了成衣店,请伙计介绍了几款婴孩常穿的衣裳,夫夫两个如今都不缺钱,给孩子买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料子。 林潮生摸了摸,觉得这料子摸起来有些熟悉。 恰好这时候陆云川贴了过来,靠近他低语道:“和上次给你买的里衣是一个料子的。” 林潮生点点头,那衣裳他如今还穿在身上,自然知道这料子舒服。 “那就买这个吧?”林潮生侧过身和陆云川说话。 陆云川点点头,拉着林潮生挑了几身小衣小裤,什么红的、粉的、绿的,每样颜色都来了一身。 那伙计乐得直笑,但又看二人穿的虽是细棉衣裳,但细棉比起这料子的价格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担心这对夫夫付不起钱。 想了想,那伙计又笑着暗示道:“两位的眼光可真好!这是丝罗的料子,是府城来的货!一匹要卖八百文呢!” 说罢,他又悄悄去打量二人的表情,见他们并没有受到惊吓才放了心。 几件小衣裳花去了近三两银子,都快赶得上村里一家子人一年的花销了,那伙计喜笑颜开,又热情地接过衣裳包好。 “哟!您二位可真舍得!是疼孩子的阿父小爹!二位俊的俊,俏的俏,这娃娃生下来不管像谁都肯定好看,再穿上这样的好衣裳,不跟天上的小童子一般!” 这做生意的伙计就是会说俏皮话,凭这一张嘴不知哄乐了多少客人呢。 结果这两人不买账,倒让伙计尴尬地笑了一阵。 只见林潮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陆云川,说道:“我是俊,他是俏。” 伙计:“啊?” 陆云川也点了点头说:“孩子像我不好,像他更好看。” 伙计:“啊???” 于是,二人在伙计一脸痴呆的表情中离开了铺子,手里提着包好的衣裳。 陆云川说道:“时辰还早,去吃些东西再回去吧?” 林潮生也点了点头,摸着肚子说道:“也行。你一提,这肚子好像还真饿了。” 陆云川笑了笑,拉着人往街上走。 这镇子从前也常来逛,什么羊肉汤面、小馄饨都吃过了,如今再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林潮生掂了掂钱袋,然后朝着陆云川挤眉弄眼地笑:“哥,请你下馆子,去不去?” 陆云川脸上也带着笑,跟着问道:“去哪个馆子?” 林潮生指了前头的路,说道:“就曹杏街的三元楼,你从前常卖猎物那家!” 最开始是认识了陈步洲,那后头打来的猎物多是卖去了庄子上。后来林潮生又怀了孩子,陆云川就没再上山打猎过了,终日都陪着林潮生,那头的三元楼也很少再去过。 说起来,他从前打了猎物都是送去那边,跟三元楼的采买和伙计都混熟了,可还从来没去三元楼吃过饭。 那儿是镇上最好的酒楼,常出入的都是镇上的有钱人家,因此陆云川也从没去三元楼花销过。 在那地儿,银子可不够使的。 听林潮生说起,陆云川又想了想如今家里的存银,当即就说道:“去。那儿的蜜汁烤鸭可是一绝。” 两人说着就朝三元楼去了,那外头招呼客人的伙计一眼就认出了陆云川。 他下意识就开口问:“陆猎户是来卖猎物的?” 问完才发现夫夫两个手里都没有拿猎物,又想着半年不见,这陆猎户衣着打扮都大变样了!他虽是个酒楼伙计,可常年招待客人练出一双火眼金睛,能看出夫夫两个虽衣裳素净,但用的都是好料子,比起镇上好些人家也不差。 他立刻反应过来,笑道:“陆猎户和夫郎是来吃饭的?” 陆云川牵着林潮生冲伙计点了头,伙计连忙热情笑着将人请了进去。 边走边说:“今儿赶集,就连咱酒楼的客人也比往常多!不过二位来得巧,那东边挨着窗的客人刚吃完走了,桌子才收拾出来呢!两位就坐那边如何?” 林潮生和陆云川自不挑,点头答应了。 伙计请二人落了座,又很快送来了菜本和茶水。 伙计一边给人倒热茶,一边笑呵呵说:“二位先看着,想吃什么就说!小的记性好,全能记住!” 刚说完,那伙计又忽然反应过来,担心两人不识字,立刻自打了嘴巴,想着干脆拿菜本给二人报个菜名儿。 还没说呢,就见林潮生已经翻开了菜本,一页一页瞧了起来,看那模样哪里是不认字的? 伙计又忙夸:“陆猎户真是娶了个好夫郎啊!好个相貌,好个人才!” 夸的是林潮生,陆云川却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连脊背都不自觉挺了起来,颇有些得意。 还是一旁的林潮生早饿得肚子咕咕叫,压根没听清伙计的夸赞,他扯了扯陆云川的袖子,说道:“这个獾子肉没吃过呢。” 陆云川是个猎户,林潮生这一年多以来吃了不少野味,什么野猪、獐子、兔子、野鸡、野鹿都吃过,就偏巧没猎过獾子。 那伙计在一旁直笑,又说道:“夫郎眼光好!整个镇子也就咱酒楼会做些野味,您问问陆猎户,他从前那些野物都是卖到咱这儿来的!” 陆云川也点点头,说道:“那就来一个试试,再上个蜜汁烤鸭,然后再……” 瞧他一连点了两个硬菜,林潮生忙摆手说:“够了够了!就我们两个人,多了吃不完!” 陆云川点头,但还是说道:“再炒个菜心吧。” 林潮生这倒是没拒绝,总不能一餐全吃肉,总得来一口素的。 点好菜,林潮生正要将菜本还给伙计,可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又顿住了。 最后一页是些点心、饮子。 陆云川偏了偏头,问道:“要点儿喝的?” 林潮生摇摇头,只朝菜本某处一指,然后用眼神示意陆云川看。 陆云川歪头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 红枣银耳羹。 绿豆百合银耳羹。 红薯银耳羹。 两人还没说话呢,倒是那伙计笑了起来,说道:“夫郎眼睛真尖!这是府城来的新吃食,从前都没得卖的!如今府城富户以吃银耳为贵,咱东家也进了些。这物价格昂贵,一盅就卖五钱银子,也少有客人吃,多是那些在雅间吃饭的贵人们才会点上一盅。” 这话说得漂亮,又道明了来历,还点出了价格,若是林潮生和陆云川吃不起,自不会再问,也少了些尴尬。 林潮生点点头,合上菜本递给了伙计,只说:“就刚才那三道菜吧。” 见他没点银耳羹,伙计也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不过也未曾怠慢轻视,仍是笑嘿嘿地双手接过菜牌,说道:“您稍等着!马上就来!” 林潮生点头,等伙计退了出去才两眼发光地看向陆云川,惊喜道:“这银耳竟然又卖回来了?!” 陆云川也说:“刚才伙计说府城富户以吃银耳为贵,看来祝老板把这生意做得很好。” 林潮生也点点头,表情愉悦,脸上全是笑,显然对此事十分高兴。 也对,祝老板赚了钱,就代表着他的银耳赚了钱,林潮生自然高兴。 这顿饭也吃得高兴,这开酒楼的就是不一样,厨子手艺好,摆盘也漂亮,每个菜都吃得林潮生心满意足。 他还嚼着一口獾子肉对陆云川说:“川哥,和你的手艺也是不相上下了。” 真说起来,这专业的厨子肯定比陆云川的手艺好上许多,不过是说好听的话逗人开心罢了。 果然,陆云川听了他的话就忍不住笑,还说道:“獾子肉还能烤着吃,还能炼獾子油,等有了时间我去山上打一只回来给你做。” 说起这个林潮生却摇了摇头,说道:“算了算了,咱家里现在有钱,不用你再上山打猎了。我晓得你身手好,可深山猛兽多,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下次要再想吃咱还来三元楼就是了!” 陆云川笑了笑,也没拒绝,只往林潮生碗里又夹了两筷子肉。 吃完这顿饭,二人才收拾着往镇子外走。 正好撞见赶着车要往村里返的老田叔,他见到二人忙勒住绳子,又朝人急急忙忙招手喊道:“嘿!生哥儿!陆小子!快来,正好还剩两个位置呢!” 夫夫二人快步走了过去,上了车才发现里头坐着两个熟人。 一个是周金桂。 一个是李兰心。 第076章 再次“早产” 看到二人林潮生还愣了一会儿, 但回过神后就立刻闭上眼当二人不存在了。 周金桂显然还记恨着林潮生,瞪了夫夫二人一眼后就吊了眼睛冷哼一声。 还哼哧说道:“哎哟,有的人啊真的是发了笔横财就得意得忘了自己姓啥叫啥了, 还是太年轻, 存不住钱, 什么都敢买!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那享福的命!” 她说的自然是林潮生, 她其实也不知道夫夫两个都买了些什么, 但看那东西用盒子装着, 缠了红绳提在手里,就连包裹也格外精致漂亮, 料想是不便宜的! 大概是什么衣裳或布匹。 要知道,村里有些人家连给家里的闺女扯根红头绳的闲钱都没有,而陆云川提在手里的盒子绑的红绳却是粗细如筷子, 颜色也格外鲜亮,怕是仅那一截长长的红绳就要价不便宜。 听周金桂一说, 车上才像是注意到陆云川手里的东西, 一个个都朝他手里看了过去,七嘴八舌问道。 “哟,这是买了什么啊?包得可真漂亮!” “瞧着像是衣裳?肯定不便宜吧!” “我瞧着生哥儿今天穿的衣裳就好看!这芽绿色多嫩啊!看得我都想给我家小哥儿做一身了!” “你可拉倒吧!生哥儿这身衣裳一看就不便宜!你可千万别打肿脸充胖子!” …… 这些人虽是好奇, 但说的话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周金桂本就语气刻薄, 想挑着人和她一起尖酸两句, 哪知道没一个和她说话的, 反倒全围着林潮生和陆云川看了起来。 她又哼了一声, 撇着嘴说:“还不知道哪儿来的钱呢!也不知道两口子做了什么歪……” 一句话还没说完,周金桂突然注意到陆云川冷恻恻朝她看来的视线, 眼瞳深如渊,眸里凝了寒冰渣子, 直冻得周金桂浑身一哆嗦,再不敢说话了。 车里吵吵闹闹,尤其是周金桂尖刻的声音格外刺耳,听得赶车的老田叔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挥着草鞭往老牛背上抽了一记,又才说道:“行了行了,都坐好了,我赶快些,大家伙儿也好回去吃饭!” 赶车的老田叔说了话后车里的婶子夫郎们才渐渐安静下来,林潮生有些犯困,又靠着陆云川的胳膊打起了哈欠。 陆云川还低着头和人小声说话:“困了就靠一会儿,回去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林潮生打着哈欠点头,抱着陆云川的胳膊就闭上了眼睛。 坐在另一边的周金桂虽没有再说话,可一双眼睛还是不安分地四处乱瞟,她忽然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兰心。 李兰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高高隆起,她脸上也多了些肉,瞧着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抱着肚皮歪歪斜斜地坐靠在那儿,两条腿岔开了些,左右都没人敢和她挤。 刚上车的时候还有人问她,怎么这么大的肚子还要出门。 李兰心只抱着肚皮笑着说回娘家看了看,她两条腿中间还放了个大背篓,上头搭了块粗布,不知里头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像是察觉到周金桂的视线,李兰心托着腰朝她看去一眼,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奇怪的笑,“周婶子,都是我爹我哥给我装的些物件儿,没啥好东西。” 听她一说周金桂却两眼亮了起来,抻着脖子往李兰心的背篓里看,恨不得视线穿透那层粗布。 她显然不信李兰心的说辞,嬉皮笑脸冲人说话:“哎哟,你还想唬婶子!你娘家好啊,你爹你哥都是做铁匠的!肯定有钱!肯定给你备的好东西啊!诶……有肉没?” 李兰心捧着肚子掀开眼皮看向周金桂,笑眯眯说道:“哎哟,哪有肉啊,如今肉价都涨了……不过是些,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都不好意思提。” 她说话说一半,惹得周金桂更感兴趣了。 这人向来是个搅屎棍,见不得别人好,看到别人买了些好东西都想凑热闹瞧一瞧,若是有那方便拿的零嘴、吃食,她还得厚脸皮讨要一两个。 这时听李兰心说起,周金桂更觉得是藏了好东西舍不得给人看。 她又嬉皮笑脸凑了过去,直接就扒拉上李兰心身前的背篓,又说道:“哎哟,看看而已嘛!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到了村里可怎么背得回去!正巧婶子今天没事儿做,等会儿就帮你背回去!” 说到这儿,她停了停又继续道:“你爹疼你!你成亲那天办的席面多漂亮!有菜有肉有汤的,油也搁得足,吃那一回我惦记了好几天呢!” 岑大为和李兰心是二婚,虽办了酒席,但村里好多人都不愿意去,觉得这事儿丢脸。 但周金桂正巧是那个不要脸的,她去了,而且因为人少菜多,她是连吃带拿,可吃了个舒坦! 李兰心扯着背篓的竹编背系,不肯让周金桂看,二人拉扯了一番。 眼瞧着快到村子,两人竟还在车里拉扯起来了,老田叔的眉头皱得死紧。 “别闹腾了!车里推来扯去的做啥呢!” “张家的!你就消停会儿,安安生生坐个车吧!” “再这样闹腾!你下回别上老子的车了!” 周金桂夫家姓张,这声“张家的”喊的就是她。 周金桂自然不乐意,撇着嘴瞪了老田叔的背影一眼,阴阳怪气道:“管得多!老娘是少你钱还是咋了?” 老田叔也不耐烦和这嘴巴厉害的妇人说话,说来说去也讨不着便宜,反惹得一身腥。 他叹着气又甩了甩草鞭,只最后交代了一句:“别闹腾了!岑家的挺着个大肚子呢!你是真不怕出事儿!” 其实李兰心挺着大肚皮来坐车的时候,老田叔不太愿意让她上车的。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肚子太大了,瞧着都快生了。临产的孕妇上了车,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给她家里人交代! 可李兰心可怜兮兮瞅着他,又挺着大肚子站在太阳底下,老田叔是个好心人,瞧了就不落忍,只得让李兰心上了车。 听到老田叔的话,周金桂还不以为意地低哼了两声,说道:“哪儿那么娇气!村里哪个女人、夫郎没怀过孩子!我当年挺着八月的肚子还在地里割稻子呢!谁家不这样!哪能那么容易出事!” “就看两眼而已!抠死你得了,真和岑家人一个德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么重的背篓,我看你待会儿怎么背回去!真是不识好人心!” 说着,她还伸脚重重踹了那背篓一下。 下一刻,就看见本来歪着身子好端端坐着牛车里的李兰心突然惊恐地瞪圆了眼睛,随即像是失去重心般朝前扑了去,直接扑摔了下去,肚子抵住背篓。 “啊!我的肚子!” 她一张脸立刻煞白,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皮,额头上渗出冷汗。 周金桂也被这意外吓得慌了神,高高举着两只手愣了好半天才惊叫起来:“我,我可没碰她!是她自己摔的!” 车上经了这样一闹,其余人都慌了起来,老田叔更是焦头烂额地勒住绳子朝后看。 老田叔摊着手是连连叹气:“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好!早让你们别闹!别闹!咋就是不听呢!” 还有几个婶子瞪圆眼睛,个个都满脸惊惧。 “见,见红了!见红了!怕是要生了啊!” “还真是!这……” 车里乱糟糟的,林潮生早在之前就被闹腾的周金桂吵醒了,这时他睁开眼睛看向歪躺在板车上的李兰心,见她脸白如纸,裤子上已经渗出些鲜血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立刻说:“快到村里了,得赶紧回村请大夫,请接生婆!” 其实这儿离村子还有一段路程,赶车快些也要半刻钟的时间。 听林潮生一说,老田叔也一巴掌拍了自己的脑门,掏出钱袋将一车人给的铜板还了回去,又朝一众人双手合十说道:“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大家伙儿下车自己走一程吧!我得抓紧着把人送到白哥儿那儿去!” 一听这话,周金桂扭头就要朝下蹿,但下一刻就被老田叔攥住了胳膊。 老田叔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攥着周金桂就喝道:“你跑啥!你惊了人的胎!你还想跑!你得跟我一块儿去!” 不说这事是周金桂惹出来的,就单说老田叔一个中年男人,拉着个要生娃的妇人,若路上又出了什么事儿,他想帮忙也不方便啊! 周金桂瞪大眼睛,挣着手还想要逃,嘴上直喊:“我真没动她!我挨都没挨着她!她自个儿没坐稳,摔了咋能赖我嘞!不管我的事儿!真不管我的事儿啊!” 周金桂着急忙慌的,急得眼睛都红了,看她此刻的模样,好像还真没撒谎! 生产凶险,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车上的几个婶子、夫郎自然不好再赖在车上,一个个都陆续下了车。 有的人看不惯周金桂,听她辩驳也说道:“要不是你闹!能出事儿?!” 也有人跟着附和,“你刚刚踹了她背篓一脚吧!以为咱都没看见呢?说不定就是你这一脚不留神踹到她身上了!” 还有好心的,担忧着说道:“哎!我家隔壁的廖婆子会接生!我今儿出门还瞧见她在家呢,我现在就回去喊一声!”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真把周金桂说急了,她拍着大腿直喊:“我真没踹她!真没动!不管我事儿!” 这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也下了车,老田叔喊了二人一声,随后又面露窘迫地说道:“那啥……生哥儿啊,你俩回去的时候帮着去岑家说一声呗!” 村里人都知道这对小夫夫住在山腰上,回去得路过岑家。老田叔也晓得林潮生和陆云川夫夫跟岑家人不对付,可这生娃是天大的事儿,总得紧着时间告诉岑家人一声,这事儿自然也是交给离岑家人最近的林潮生夫夫最方便。 林潮生虽不喜欢李兰心,可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又看了看挺着更大肚子哀叫不止的李兰心,最后朝着老田叔点了头。 商量妥了,老田叔赶忙拉着人加快速度往村里赶,周金桂还坐在车上拍着腿大叫,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 林潮生和陆云川也赶了回去,林潮生就站在路口,瞧着陆云川去拍响了岑家的大门,喊出了岑大为和岑婆子,然后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们,瞧着母子两个变了脸色,急急巴巴朝外跑。 陆云川又回到林潮生身边,牵着人继续往山上走。 一路上陆云川都没有说话,只死死攥着林潮生的手,力气使得有些大,捏得林潮生一只手都全红了。 林潮生顿了顿才偏头看向他,见陆云川紧紧抿着唇,额心微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瞧起来不太开心。 “哥?” 林潮生歪头喊了他一声,身旁的陆云川突然停下脚步,反身将林潮生拥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林潮生起先还任由他抱着,可渐渐发现陆云川似有些失控,力气使得越来越大,都箍得人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忙伸手拍了拍陆云川的肩膀,憋着气说道:“唔……太,太紧了,勒着我肚子了。” 陆云川这才慌慌张张松开他,又伸手去抚林潮生的肚子。 像是看出陆云川在想些什么,林潮生也贴上他抚摸在自己腹部的手,轻声说道:“川哥,今天那是意外,而且有你每天都陪着我呢,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陆云川仍是没有说话,只静静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直到肚皮中间鼓起了一块,像是里面的小娃娃伸出了手掌和他们打招呼。 陆云川眉毛一动,语气略有些新奇,“这是他的手,还是他的脚?” 林潮生摇了摇头,嘿嘿笑道:“说不定是他的屁股。” 说不定这臭小子在他肚子里撅屁股打滚儿呢。 陆云川被他这句话也逗得笑了起来,可刚乐了片刻他又收敛了笑意,有些紧张地问道:“他在肚子里闹腾,你会不会觉得痛?” 林潮生还是摇头,语气仍旧十分柔和,“不痛。他动作很轻,小崽儿很乖的。不过就是夜里爱翻来翻去,有时候吵得我睡不着觉。不然……你和他讲讲道理?” 林潮生这胎其实怀得舒心,没有其他怀孕妇人、夫郎那样害过喜,孩子也不闹腾。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俯下身贴近林潮生的肚子,两只手都轻柔地抚了上去,眼里眸色柔和如三月里的春光。 “嗷呜!” 他刚微微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呢,突然听到自家院门里响起二黑的声音。 这傻狗子在里头扬着脖子吠,嗷了两嗓子又伸爪子往木门上刨,然后再继续嗷呜。 不管多少柔情,都被这声“嗷呜”冲散了。 陆云川:“……” 林潮生:“……” 林潮生沉默一会儿就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陆云川见他挺着个大肚子晃来晃去就吓人,又连忙急得把人扶住。 林潮生说道:“二黑大概是听到我们的动静了,喊我们快回去呢!” 陆云川也低低笑着,掏了钥匙将院门开了,留守在家里的两只大狗立刻飞扑出来。二黑还是淘得很,它不往林潮生身上扑但还朝陆云川身上跳,惹得陆云川骂了它好几句才消停。 林潮生扶着腰进了院,先去瞧了生病的千里马。骡子今天的精气神儿还不错,正歪着嘴儿大口大口嚼着食槽里的草料。 陆云川打了水给林潮生草草洗了一番,又才扶着人回房睡了会儿午觉。 这阵子岑家还乱着呢。 先是有个好心的大婶请了村里会接生的廖婆子,又叫了白敛。 偏李兰心死活不让人进门,说什么镇上有个熟识的稳婆,早交代好了,非让岑大为赶到镇上把人请回来。 又是岑婆子把周金桂给堵住了,又是打又是骂的,周金桂这回理亏不敢还嘴还手,被撕扯下一把头发,脸也被抓花了。 总之是乱糟糟一团,不过忙活了大半日,李兰心可算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是了,是个男孩儿。 岑婆子可乐坏了! 本来村里还有些风言风语,都说李兰心这胎瞧着像个女娃,惹得她对儿媳妇这胎也不太关心。结果生下来才发现是个带把儿的,岑大为、岑婆子母子两个都高兴得很,轮着将娃娃抱怀里,心肝宝贝儿的一通喊。 不过这事儿过后,村里还是有人言语。 有说:“这岑家的可真是金贵啊!瞧不上咱村里的大夫和接生婆,硬拦着不让人进门呢!非大老远从镇上请什么稳婆!” 还有说:“啧啧,岑家这男丁是真难得哦!你们还记得田岚那娃儿不?那也是没足月就生下来的,现在这个也是!” 又有说:“嗐……可瞧着李兰心那孩子没什么不足!瞧着白白胖胖,比足月的娃儿还重些斤两呢!许是她月份大,差个把月也不要紧!” …… 村里人就爱说嘴,这些话念叨了好几天才消停。 李兰心生了个男娃儿,岑婆子盼孙子盼得眼睛都青了,如今盼来一个自是心肝宝贝地疼着。岑大为也是如此,瞧着孩子是又爱又怜。 因着这刚出生的男娃,从前总日夜吵闹的岑家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家几口人还真关上门过起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这日,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待在家里。 林潮生歪躺在竹摇椅上,怀里抱着一盘水煮花生,手边的小桌子上放着茶壶和水杯,他就一边磕花生一边喝水。 陆云川穿了件白坎肩,打着赤膊在院里劈木头。他背对着林潮生,单薄的衣衫下是肌肉线条分明的宽阔肩背,身材精瘦壮实,宽肩窄腰。如今已有些暑气,他干着活儿也出了不少汗,背后的衣裳料子都被洇湿了,身上汗涔涔的。 林潮生剥了几颗花生,又拿着放在膝盖上的一条帕子晃了晃,喊道:“川哥,过来歇会儿吧!” 陆云川闻声看了过去,然后放下手里的斧头朝那边走。他没去拿林潮生手里的帕子,而是走到他的竹摇椅前蹲下,伸着脖子要林潮生给他擦汗。 林潮生笑着动了,擦干他脸上、身上的汗水才又捧起盘子里一小把剥好的花生粒往他嘴边送。 陆云川低了低头,张开嘴接住了林潮生喂给他的一把水煮花生。 如今还不是收花生的季节,家里的花生还是去年方大成一家送来的。 林潮生手下有田地,是原主的爹娘留下来的,两个大人去后这些田地都被林田山扣下,还是后来林潮生去要了回来。田地虽要了回来,但他和陆云川都不是爱种地的主儿,那几分田就租了出去,正是租给方大成一家。 林潮生给人喂了花生,又问道:“川哥,这床能不能行啊?” 陆云川大概是火气太重,什么也没做都在流汗,他又拿过帕子草草擦了两下才俯下身去看摊在桌子上的一张图纸。 图纸是林潮生画的,是一张婴儿床。 村里汉子其实大多都会些简单的木工活儿,只是不如木匠精。 陆云川自然也会些,不过林潮生画的图纸有些复杂,比镇上有钱人家用的小床都精致好看。这本来可以请村里的木匠做,可陆云川想亲手给孩子打一张小床,非要自己试一把。 男人不能说不行。 听林潮生问,陆云川立刻站了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 他利声答道:“能行!” 说罢,又反手去废屋里翻出些其他工具,什么刨子、凿子、锯子,还有墨斗和鲁班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他一边忙活一边又扭头看向林潮生,又问:“你热不热?不然我送你回屋歇会儿?” 正是吃过午饭的时间,往常这时候林潮生都要小睡一会儿。 但这会儿他正来了精神,兴趣盎然瞧着陆云川手里的木材,摇摇头说:“不热,我坐在树底下呢。” 陆云川点点头,也没勉强,只说:“成,你要是想回屋就喊我。” 说罢,又拿了图纸继续琢磨。 折腾了好一会儿,高悬在头顶的太阳也斜了下去,陆云川忽听到自家院门被敲响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林潮生,见夫郎已经歪在摇椅上睡着了,放在膝盖上的帕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丢到了地上,手里的盘子也半挂在指间要掉不掉的,里头的花生已经吃完了,装了满满一盘的花生壳。 陆云川失声笑了笑,摇着头去开门。 屋外是陈步洲的元宝。 陈步洲手里握着一管洞箫,对着人说道:“我来找哥夫郎取银耳的,想着明日也该再去一趟府城了,正好把上一季的货交给祝老板。” 第077章 适我愿兮 陈步洲和元宝站在门口, 瞧外面来了客人,二黑一溜烟儿就蹿了出去,围着二人转来转去地嗅着。 陈步洲见了两只大狗好几次了, 倒是不怕, 但元宝的胆子比较小, 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陈步洲身后, 还嘀咕着:“别咬我别咬我别咬我。” 刚念完, 一管洞箫敲在他脑袋上, 陈步洲笑话着说道:“念什么经呢,陆兄弟家的狗不咬人。” 陆云川也立刻低喝了一声, 将闹腾的二黑吵了回去。 傻狗子拖着长尾巴,蔫耷着耳朵钻回自己的狗窝里,趴着不动弹了。 陆云川收回视线看向陈步洲主仆二人, 让开些位置请两人进来,道:“请进吧。” 说罢, 他也没留下来客套招待, 而是快走几步到了树下的竹摇椅旁,蹲下身晃了晃椅子,将躺在上头睡觉的林潮生喊醒, “潮生, 潮生醒醒, 陈二来了。” 陈步洲不是个客气人, 他攥着洞箫大步进了院子, 东看看西看看,瞧见菜园里的爬满碧绿藤叶的瓜架子, 上头坠了几根翠油油的黄瓜,瓜蒂上还结着嫩花儿, 新鲜得滴水。 “嘿,这黄瓜长得好!送我几根吧!” 说罢,他也不客气,径直就要去摘。一手扯下两根就反身塞进跟来的元宝手上,还同人说道:“今晚吃这个,给我用蒜泥辣子凉拌一盘。” 四五根黄瓜塞进元宝手里,多得他有些拿不住,只好扯了衣裳兜住。 小厮瘪着嘴嘀咕:“少爷,一盘最多只要两根,这也太多了!你明儿一早就出发去府城了,哪有功夫吃。” 陈步洲不嫌多,还抻着手想摘靠里些的黄瓜,要不是怕菜地里的泥巴弄脏他的鞋子,恐怕已经走进去了。 “诶,这黄瓜怎么缺了一截?谁吃的?” 陈步洲戳了戳挂在藤上的一根半大的黄瓜,那根黄瓜缺了一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刚说完,二黑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去,踩着爪子有些耐不住了,刚等陈步洲说完话就朝人“汪”了一声,又恨不得跳起来去撞陈步洲蠢蠢欲动的手。 陈步洲虽不怕陆云川家里的两条大狗,可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收回了手。 林潮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被陆云川扶着站了起来,走到陈步洲身后哈哈大笑起来。 “二黑怪得很,就喜欢吃菜园子里的黄瓜!那根就是它啃了一半的!你抢了它的口粮,它可不得和你闹腾!” 陈步洲:“……” 陈步洲沉默了,偏身边的小厮还不怕死地偷笑了两声,又悄悄嘟囔了一句:“少爷,您咋还和狗抢吃的。” 陈步洲瞪他一眼,然后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改名叫‘黄瓜’了。” 元宝:“……” 陈步洲爱给手下的小厮改名字,一年换一个都算少的。他这头给元宝改了名字,扭头又拿了一根黄瓜喂给二黑,傻狗子这才安静下来,叼着黄瓜又跑回狗窝趴着,然后用两只前爪按着啃了起来。 陈步洲看了个新鲜,好奇道:“还真吃,没见过狗爱吃黄瓜的!” 林潮生扶着腰,又对着人说道:“陈二少爷是来收银耳的?那就走吧,咱一块儿去新屋那边。” 陈步洲笑一句,“水也不给喝一口?” 陆云川半搂着夫郎,听此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板着脸说:“粗茶淡水不好待客,陈二兄弟渴了就啃两口黄瓜吧,那个汁水也多。” 陈步洲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一眼元宝,惊诧道:“不得了了,这人会开玩笑了。” 刚被改了名字的元宝有些蔫耷耷的不高兴,瘪着嘴垂脑袋,听了自家少爷的话也不回答。 陈步洲讨了个没趣,还真拿了根黄瓜干啃了起来,那模样真是半点儿富家少爷的架子也没有,说啃就啃啊。 几人出了门朝新屋走,一看主人要出门,二黑黄瓜也不啃了,叼着就窜出门跟了上去,大黑也紧随其后。 路上几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林潮生问:“陈二少爷是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陈步洲答道:“明日吧,早走早归。” 林潮生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那……叶子知不知道?” 说到这儿,陈步洲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我,我等会儿单独去找他。” 听到这句话,林潮生下意识偏头朝着陈步洲看去,见他面色语气都从容不迫,但两只手却捏着那管洞箫不住地摩挲着,似有些无措。 他也顿了顿,好半天才开口问道:“陈二少爷可是真心的?” 陈步洲和叶子身份悬殊,凭的也不过是颗真心罢了。 像是没料到林潮生会直接问出来,倒惹得陈步洲更加无措了,他尴尬地搓弄着手里的玉箫,磕巴半天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①。” 一句话说出口,陈步洲这从容不迫的假面有些绷不住了,两颊微微发了红,眼神也心虚地低垂下来,不敢到处看了。 再看林潮生,嗯,林潮生这头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跟我拽文呢?!啥意思啊?!! 林潮生沉默了,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陆云川,然后发现这人比他还懵呢。 林潮生:“……” 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但语文常年处于及格边缘的偏科小能手假装自己听懂了,还一脸镇定地微微点头。 几人都没再说话,不过幸好这路也不远,很快就到了新屋。 林平仲两兄弟听见动静立刻开了门,请几人进了小院子。 这还是陈步洲第一次见到林平仲两兄弟,有些惊讶地指着人问道:“这是?” 林平仲连忙扯了身边的弟弟林檎一把,立刻就要弯腰鞠躬说自己是新买来的仆人。 林潮生不喜欢两兄弟下跪,但在牙行待久了,那腰杆好像已经直不起来了。 林潮生朝前走了两步,直接伸手将两兄弟扶了起来。他大着肚子,林平仲两兄弟自然不能真让他出力扶人,而是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就立刻直起了身子。 他又笑着说:“这是我新收的两个徒弟,天分很好!” 林平仲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林潮生会这样回答,他身边的林檎更是一脸呆的张大了嘴巴,显得整个人有些傻。 两兄弟都冒着傻气,陈步洲瞅他们的模样显然不信这句“天分很好”,但林潮生如此说了,他自然也很给面子地点头夸了两句。 刚夸完,他又注意到院里的万紫千红。 挨着竹篱笆有一丛雪白的木槿花,花木扶疏,一片繁如白云。右边又有几树黄粉相间的美人蕉,花团锦簇,绿叶茂盛,花影袅袅婷婷。更别说那珍珠梅、凌霄花、萱草花了,个个开得灿烂,都是些山野中能挖到的花木,野趣盎然。 陈步洲也来过几次新屋,之前全不是这景象。 他惊得睁大了眼睛,诧异问道:“哥夫郎还有这意趣?怎不在自家种?” 林潮生哈哈笑,又指着两兄弟说:“他们自个儿种的。这兄弟两个的父亲是花匠,从小耳濡目染,也会种这些。” 陈步洲惊诧地点头,再看向林平仲和林檎时总算信了那句“天分很好”。 他又悄悄摸摸朝林潮生靠了过去,毫无意外得了陆云川的一记眼刀。 陈步洲这才退了一步,又说道:“我买了一片花圃,但家里的匠人不中用,种什么死什么,也不知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如今不是银耳培植的季节,把你这对小徒弟借我用用呗?带回去调教调教我家里那些木头脑袋。” 原来是为了这么个事儿啊! 林潮生笑着说:“没问题啊,不过你得问问他们自己愿不愿意,还得给他们开工钱!” 陈步洲忙说:“工钱是自然的!少不了,少不了!不过两位小兄弟愿不愿意?” 说到一半,他又扭头看向林平仲和林檎。 两兄弟哪有不愿意的,听说还能领工钱更是感激不尽,连忙点了头答应。 这事儿算是说妥了,几人又才进了屋子,将这一季的银耳都装拣好。 林潮生怀着身孕,因此这一季的银耳多是林平仲两兄弟培植出来的,林潮生只在一旁指导,每天来看上两回。起初不太顺利,但两兄弟悟性都好,对此确实很有天赋,最后得的成品竟然比去年秋日还多了两成。 这边收拾好,由陈步洲带了货送回庄子上,林潮生和陆云川又相伴往家里走。 走到一半,林潮生忽然又拉着陆云川停住,扯着人说道:“我想吃豆腐了。” 一句话,惹得身边的汉子乱了呼吸,他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回去再吃。” 林潮生:“?” 林潮生扭头看去,忽然笑着拍了陆云川一巴掌,声量都拔高了两分,“是真豆腐!可以煮可以煎的那个豆腐!” 昨日夜里,两人又在床上胡闹了一番,虽不能做到最后,但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也挺有意思。当时林潮生就趴在陆云川身上,两只手往他腹肌、胸肌上摸,说这是“吃豆腐”。 他不但摸,摸了一阵还摸腻味儿了,开始嫌陆云川的胸肌太软,要他硬给自己看。 这汉子可不就是又想到昨夜的事情,脑子里已经在回放了。 乍然听到林潮生解释,陆云川似乎还低低叹出一口气,又说:“哦,也行。” 林潮生:“……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儿失望?” 陆云川偏头看他,纠正道:“不止一点儿。” 正如陈二少爷所说,不得了了,这人会开玩笑了。 林潮生被他一句话惹得扑哧笑出声,扯着陆云川的手往自己身上放,又说道:“白天我吃,晚上你吃。” 陆云川却俯下身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口,又说:“我白天也要吃。” 林潮生憋着笑,扯着他的手往前走,陆云川却好像没亲够,时不时扭头看向林潮生,低了脑袋还想继续。 林潮生又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别闹了,还在外面呢!” 陆云川抬头看了看,“没人……” 两个字刚说出口,忽然看到曹大娘一家三口扛着锄头朝他们走了过来,瞧见人还热情笑道:“哟!上哪儿去啊?” 曹大娘一家是刚从地里回去,一个个都满头大汗,又高高撩着袖子,显然是刚忙完地里活儿。 林潮生和陆云川都是一愣,尤其是陆云川,他耳朵、脖子都红了。 这人在床上很能干,什么花的怪的都敢来,床上说话也糙得很。但在外头就规矩得很,最多牵个手,再亲近些就不好意思了,若被人撞见打趣更要害臊脸红。 夫夫俩对视一眼,林潮生瞪了他一记,又伸手在陆云川的腱子肉上狠戳了戳。 陆云川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去买两块豆腐。” 曹大娘点点头,说道:“去荆娘那儿买豆腐啊?那快去吧,再晚些怕买不到了!” 说着,她也带着丈夫和大儿子往家里赶,刚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住,扭头又看向二人,喊道:“嘿!生哥儿等等!去那头要路过周金桂家吧?嗐,那边又闹起来了,你大着肚子可千万小心些,别冲撞到了。” 林潮生连连点头,又对着曹大娘道了一声谢。 罢了,才继续朝前走。 林潮生捏了捏陆云川发红的耳朵,哈哈笑话道:“哥,你可真有意思!你晚上也没见这么害臊啊!” 陆云川瞥他一眼,轻飘飘说道:“你也知道还有晚上,你等着晚上吧。” 林潮生不怕,他还抱了抱肚子,又拿高高鼓起的肚皮轻轻碰了碰陆云川的身体。 他也不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显然是在说,我不怕,我有保身符。 陆云川气得咬牙,伸手捏了捏夫郎日渐发圆的脸颊,咬牙切齿说:“你等着,等你生完孩子。” 林潮生朝他撇嘴作了个鬼脸,又迈开鸭子步朝前跑,但刚走出一步就被陆云川拉了回去,还挨了教训,“跑什么呢!好好走,不许用跑的。” 林潮生继续撇嘴,控诉道:“你好凶。” 陆云川又纠正:“只是一点儿。” 二人拌着嘴朝前走,走了一会儿还真听到前头有吵闹的声音,正是周金桂家门前。 去李荆娘的豆腐摊子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又有陆云川陪着,所以林潮生并不太担心,只拉着人离远些走。 周金桂院门大开着,岑婆子在外头叉着腰破口大骂。 “丧良心的烂货!你害我孙子不足月就生了,小娃瘦巴巴一个,你家赔只鸡咋啦!” 周金桂的脸上、脖子上还有些几条血道子,显然是李兰心生孩子那天和岑婆子撕打间被抓出来的,过了快半个月了伤还没好,可想而知那日岑婆子使了多大的力气。 那天周金桂还有些心虚,难得是任打任骂。可过了十来天,她那点儿少得都摸不着的愧疚心早散没了,这时听到岑婆子的话,拿着大扫帚就往她脚下扫。 “呸!你个贪心不足的死老太婆!当天就赔了你家二两的银子!现在还敢来要鸡要肉吃!咋这么不要脸呢!你家娃儿才多大,都没满月,他还吃鸡呢?!一家子大人嘴馋,拿孩子扯什么幌子!” 岑婆子也是个不服输的,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了朝她脚上打的大扫帚,哭天喊地骂起来: “哎哟喂!这差点害死人的黑心鬼诶!不给人活路了!我家儿媳妇被她推得动了胎气,如今脸白得跟个什么似的,吃个鸡补补怎么了!人命关天的事儿,二两银子就想打发了?!呸!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呢!老娘没去官府告你杀人害命都是轻的!” 周金桂也是气笑了,从来是她耍横耍赖,头一次被人逼到自家门前了。 她摔了大扫帚,也叉着腰和人理论起来。 “什么意思?真就赖上我了呗?难不成你家儿媳妇以后头痛脑热都说是我推出来的?以后你孙子病了、伤了,也说是我推出来的?” 岑婆子瞪圆了眼睛,骂道:“就是!就是你推出来的!害我儿媳妇落了病根!你就该管!我乖孙儿现在身子也弱,呀呀的哭声跟个弱猫儿似的,就是没在他娘的肚子里待够日子,你也得管!” 门前吵吵闹闹,周围又有不少人开了自家大门朝这边打望。都晓得岑婆子和周金桂的德行,没人帮她们说话,都幸灾乐祸瞧热闹。 周金桂又气道:“嘿!从前咋不知道你这么疼儿媳妇?还给她吃鸡补呢?!那从前的田岚不是你家儿夫郎,没给你生孙子?你是咋对人家的?村里都知根知底的,咱谁也别哄谁!心是黑的,装什么良善好人!” 周金桂的战斗力也是杠杠的,三两句话连珠炮似的,说得岑婆子回嘴儿的机会都没有。 只听她又说: “你家乖孙儿胖得跟什么似的?当我没见过呢?那十月生的娃都不见得有他壮实!你也是真敢说!还弱猫儿?没见过哪家当奶奶的咒孙子身子弱的!也不怕应验了!” “还有啊……可回家好好瞧瞧你家乖孙儿吧!那长得不像你儿子也不像你儿媳妇,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哦!可别亲孙子撵出去,然后给别人养孩子!那你可真成个良善好心人了!” …… 林潮生和陆云川离开的时候,正听到这儿,听动静那岑婆子又气得爬起来冲上去撕扯周金桂。但今天周金桂可不像上次那样站着任打了,她可不管岑婆子辈分比她高,撩起袖子就要还回去,两人打得抱作一团。 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等林潮生和陆云川买了豆腐回来的时候,两人大概已经打完了,周金桂门前已经没了人,院门也关了,只是不知道谁打赢了这一局。 林潮生猜测是周金桂赢了,到底胜在年轻些。 不但打赢了,也吵赢了。 那句“不像你儿子也不像你儿媳妇”就像锥子般落在岑婆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就放下沉了一分,锋利的锥子尖直往下扎。 不过这些也不关林潮生和陆云川的事儿,日色西斜,二人提了新鲜豆腐回家去了。 与此同时,陈步洲溜到了叶子家,把人约了出来。 叶子正忙着做胰子呢,见是他来了,忙招呼了小爹田岚一声就立刻出去了。 田岚看得直摇头,到底是没说什么。 他这小哥儿忙起来是什么都不顾的,做胰子的时候谁都喊不动……这也是出了个例外。 叶子洗洗手后跟着陈步洲出去了,二人在村子里逛了一圈。 乡下人家其实没那么多讲究,好些汉子、姑娘、小哥儿都是一块儿玩闹着长大的,没有城里人那些“八岁不同席”的规矩。所以只在外面结伴逛一逛,大多数人不会说什么,但若是关了门在院里、屋里就容易惹闲话了。 叶子揪了揪袖子,扭头看向陈步洲,歪着脑袋问道:“陈二少爷找我做什么?” 陈步洲看他一会儿才说道:“我明日要去府城了。” 叶子先是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又到了去府城送货的日子。 他点点头,又瞧了陈步洲一眼,小声说道:“那你去呗。” 陈步洲好像有些紧张,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那,那我去了府城,你会不会,咳,会不会……” 叶子又把头歪了歪,睁大了一双圆眼看着陈步洲,眸子里没有半点儿杂色,单纯得很。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研究出更好的新胰子!” 陈步洲嘴一秃噜,险些咬了舌头。 他懊恼地闭了闭眼,暗骂自己是个蠢蛋! 叶子被他的话惹得笑出声,连忙说道:“可能会吧!不过我肯定留着等你回来第一个用的!” 说到这儿可到了叶子侃侃而谈的话题,他掰开手指和陈步洲说道:“除了胰子,我还想做香露!我最近在研究蔷薇露,擦在脸上能润肤,还香香的,有钱人家的姑娘肯定喜欢!我想多赚钱,到时候能在镇上盘个铺子!” 做香露、香膏可比做胰子讲究多了,可陈步洲自不会扫他的兴,反而说道:“好,你想做就做。府城里书肆多,我帮你寻几本香料方面的书。” 叶子先是点头,下一刻又摇了摇脑袋道:“可我不认字。” 陈步洲立刻说:“等我回来教你。”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等我回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告诉你。” 叶子闻声朝陈步洲看了过去,嗓音清润悦耳,似微雨打芭蕉,又似碎玉铮琮,每一个字都轻轻敲在他的心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子才恍惚间听到自己回答的声音。 “好。” 第078章 九月生产 陈步洲六月出发去了府城, 一走两个月没有消息。 叶子记挂着他走前留给自己的话,有些担心,每日都往山腰上林潮生家里跑, 想打听陈步洲的消息。 但这时候书信不便利, 就连林潮生也不知道陈步洲的下落啊。 叶子坐在小院子里连连叹气, 手里攥着那枚小羊吊坠不停摩挲着。 林潮生坐在摇椅上, 手里拿着一卷书, 若方剑玉在就能认出这是他那本《白塔镇伏妖》。 林潮生如今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 站起来只能看到一个鼓鼓的肚皮,就连脚背也瞧不见。这几天林潮生总觉得自己的肚子像个超大西瓜, 连走路都不敢走,非得陆云川搀着他才行。 可整日待在屋里也是无聊,闲来没事做就把方剑玉过年时候送他的《夜话三妖传》翻出来看了。不看不要紧, 一看还真得了趣味,他把这本书看完后, 又缠着陆云川去买系列本《白塔镇伏妖》。 陆云川当然不愿意撇下他一个人去镇上, 但也不会拒绝林潮生的要求,当即就喊了林平仲去镇上把书买了回来。 他越看越来劲儿,还想着等生了孩子要去找方剑玉催更, 是时候写第三本了。 不过方剑玉开了春后就离开了村子, 据说是回了书院, 只有端午节回来过, 林潮生想要催更只怕得等到中秋了。 他阖上书卷, 扭头看向叶子,宽慰道:“你别担心, 陈二少爷说不定又去找了那个住在山里的老大夫看病去了。” 其实陈步洲的身子已经比初识时好了很多,不再一副时时咳嗽不止的弱不禁风样儿了, 看来那老大夫确实有些本事。 听林潮生如此说,叶子才安心地点了点头,又拖着小板凳靠上去,瞧林潮生放在膝盖上的蓝皮书册子,好奇问道:“小哥,你在看什么呢?” 林潮生翻开书指给他看,简单解释道:“妖怪故事,要不要看?” 刚说出口林潮生才忽然想起,叶子应该是不认字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子就不好意思地开了口,“我、我不认字。” 林潮生立刻说:“我教你啊!” 反正他在家闲得无事做,正好教叶子认字打发时间。 哪知道这话一说,叶子更不好意思了,两边脸颊都红扑扑的。 他嗫嚅着嘴唇小声说道:“陈二少爷说,回、回来了教我认字。” 林潮生:“……” 好好好,冒犯了,冒犯了。 林潮生回了神又忧心忡忡地抓着叶子的手问道:“叶子,你觉得陈二少爷如何?” 叶子似乎对林潮生肚子里的小娃娃很感兴趣,正悄悄摸着林潮生的肚皮,竖起耳朵趴上去听。蓦然被林潮生扯住了手腕还惊了一跳,又听到林潮生的问话,更是愣了一会儿。 好半天他才说道:“陈二少爷是个好人。” 好,陈二喜提好人卡,林潮生选手为他默哀。 林潮生憋着笑又继续问:“除了这个呢?你觉得……他若做人夫君如何?” 叶子一愣,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听林潮生乍然问起又呆住了,良久才磕巴答道:“陈,陈二少爷还在孝期呢,不能给人做夫君。” 林潮生扶了扶额,有气无力说道:“……我是说如果。” 叶子又沉默了,他不知联想到什么,摩挲着小羊玉坠的手更用力了些,搓得指腹都通红了,细看下,似乎眼睛也红了。 低着头揉搓了半天手指才开口说话:“陈二少爷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若做人夫君,娶的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他慢吞吞说出这句话,又突然像是火烧屁股般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将小羊吊坠塞进衣襟里,理好衣裳就要往外走,还语无伦次说:“小,小哥,我先回去了!小爹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说罢他扭头就朝外走了,林潮生大着肚子自不会去追他,只扭头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叶子,你做不了富贵人家的小哥儿,就自己做这个富贵人家,前路都是自己拼出来的。想要什么就一定要自己去搏一搏,总要尝试过之后才不至于追悔。” 叶子似被他这句话震撼到了,整个人呆在原地没有动弹,好一会儿才像想通般扭头朝他看了过去。 他对着林潮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眸一弯,圆溜明亮的眼睛里立刻荡漾出粼粼波光。 “好!我记住了!” 说罢才又扭头跑出了小院。 他离开了,灶房里的陆云川才系着围裳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把挂着水珠的嫩绿小菜。 “林大老板,你夫君在这儿呢,少操心别人夫君了。” 林潮生被他的话逗得一笑,抱着肚子就要站起来,陆云川看得心惊,连忙大跨步过去将人扶住。 他还没开口说话呢,就被林潮生扯着衣襟拽得弯下腰来,然后被林潮生噘着嘴在他脸上吧唧了好几下。 亲完,他还捏了捏陆云川的手心,笑嘻嘻说:“好好好,也亲亲我的夫君。” 陆云川嘴角含着笑,显然十分愉悦,他又说:“再喊一声。” 林潮生仍笑眯眯的,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朝陆云川勾了勾,示意他俯身贴耳过来。 陆云川依言照做,林潮生凑到他耳边喊了两个字。 “媳妇。” 陆云川:“……” 陆云川险些要气笑,他一边咬着牙说话,一边扶着林潮生往灶房走。 “你且等着吧。” 林潮生半点儿不带怕的,还吊儿郎当继续说:“好媳妇快继续去做饭吧,你夫君都饿了。” 陆云川气得笑出声,伸手捏住林潮生的上下两片嘴唇,“你就得意吧,看你得意得了多久。” 林潮生晃了晃头,然后由陆云川扶着坐到了屋里的椅子上。 他的临产期还有大半个月就到了,确实如陆云川所言,得意不了多久了。不过林潮生就是这皮性子,乖不了一点儿。 陆云川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叹着气去洗菜,又到菜园里摘了个丝瓜,打算做个鸡蛋丝瓜汤,再炒个蒜苗腊肉、一个烧茄子,夫夫二人的饭菜也就够了。 二人没再拌嘴,安安静静吃了饭,收拾完碗筷后陆云川陪着林潮生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消消食,又才烧水洗漱睡觉。 睡前陆云川还帮林潮生揉腰按脚。 前几个月林潮生是半点儿没有不好的反应,除了身子一日一日变重,还是能吃能睡。这是到了孕晚期才渐渐觉得不太舒服了,夜里多梦失眠,腰也容易酸痛,尤其是两条腿,还爱抽筋水肿,有时候肿得鞋子都穿不进去。 因此每晚睡前陆云川都会帮他揉一揉腰,按一按脚。 为了这事儿,他还专门去请教过陈老大夫,厚脸皮向老人家学了些按摩手法回家伺候夫郎。 揉按的手法太舒服了,弄得林潮生的瞌睡都来了,他身子一歪抱着枕头就闭上了眼睛。陆云川又按了一阵才收手,然后拥着林潮生准备睡觉。 但怀孕的夫郎体热,如今又是八月季节,更是闷热,他刚抱上去没一会儿就被林潮生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脸上。 夫郎还闭着眼睛嘀咕,“……热,你睡过去些。” 陆云川:“……” 陆云川无奈笑了笑,睡意也被林潮生一巴掌拍没了,只得抽出床头的大蒲扇给人打扇子,好半天才又把人哄得睡熟了。 时光如流,转眼到了九月,天气也渐渐转凉了,正是橙黄橘绿时。 陈步洲仍没有回来,但他寄回了书信。 当时林潮生正在新屋那边打算安排林平仲兄弟做秋季银耳,叶子拿着两封信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听说信是做货郎的方柳生送回来的,上头写了是寄给林潮生的信,叶子得了信后就立刻去找了林潮生,把两封信交了过去。 一封是陈步洲的,一封是祝清筠的。 见是祝清筠寄来的信,林潮生心里一咯噔,直觉是出了事。 他忙拆开信封,将信纸抖开看了起来。 果然是出事了。 陆云川也坐一旁看着,可他认得的字不多,看起来有些艰难,最后也没能看懂是个什么事儿,只皱着眉问:“怎么了?” 林潮生皱眉更深,他抱着肚子沉默片刻才说道:“送去的银耳出事了,听说是吃坏了人,官府封了丁家的铺子……之后的银耳怕是不能再卖给祝老板了。” 这话还算说得轻的,事实是银耳不但不能再卖给祝老板,而且府城这条路都怕是走不通了。信上写府城已谣言泛滥,说人工培植的银耳有毒,关键前些日子还真有人吃了银耳中毒,不治而死。 林平仲和林檎一听这话都吓得白了脸,林平仲更是拉着弟弟扑通跪了下去,慌得说话都说不明了,“可,可是我们兄弟做得不对?才让银耳出了问题?” 林潮生捂着肚子摇头,皱着眉说:“不管你们的事。祝老板的信上写了,只怕是她的生意红火了,竞争对手眼红算计她,她一时不备才着了道。” 这一季的银耳虽不是林潮生亲自种出来的,但也全都经了他的眼睛,有没有问题,他还能不知道吗? 况且祝清筠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言辞恳切,还很是致了一番歉意,直说是她连累了林潮生的银耳。 商场诡谲,林潮生也不可能真怪罪她什么,只是这时候觉得分外头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偏林平仲和林檎两兄弟将他视作主心骨,出了这样的事儿更是直勾勾盯着林潮生看,想他出个主意,“林哥,那现在该怎么办?这银耳……还做不做了?” 林潮生抚了抚额头,紧紧攒着眉,陆云川不精此道,自不能帮他些什么,这时候也只能在一旁扶着他隆起的腰身安抚。 叶子瘪着嘴,他见陈步洲在府城逗留了快三个月,就知道肯定是因事绊住了手脚,没想到是因为银耳的事情。 他瘪着嘴嘟囔:“这些人可真坏!” 林潮生觉得烦闷,站起身想要走两圈冷静冷静。 他手上使力,撑着陆云川的胳膊站了起来,刚迈开一步就突然觉得一股热流从下身涌出,小腹更有一股一股的坠痛感传来。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捂着肚子站在原地,低下头想看,却只能看到一个圆鼓鼓的肚子。 “嘶……好痛!” 坠痛感来得更猛了些,林潮生猛然一把攥住了陆云川的胳膊,险些腿软跪了下去。 幸好陆云川反应快,立马伸手将人半抱住,也是慌得六神无主。 在场还有林平仲兄弟二人和叶子,人是不少,可都对生产之事一知半解,几人愣了片刻只有叶子惊得叫出来。 “这是要生了!” 叶子在几人中算年纪小的,可他见过小爹生产,竟是几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 陆云川吓得手抖,但还是很快将林潮生抱了起来,慌张问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我……” 这人高马大魁梧得似个小山般的汉子,是头一回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最后还是叶子一拍脑门慌慌张张说道:“我,我去喊白哥儿!” 陆云川这才猛然回了神,他抱着林潮生就大步朝外走,一边走一边朝着林平仲吩咐道:“你跟我一块儿回去,然后赶家里的驴车去镇上请陈家医馆的陈老大夫!医馆在镇上的朱细街,你去问一问就能找到!” “林檎跑趟隔壁村,请一个叫‘兰草’的接生郎!他家住庙家坡,上去第二户人家就是了,你跑快些过去!赶紧把人找来!” 他语速很快,显然也是心急,但幸好林平仲和林檎都是靠得住的,当即就重重点了头。几人立刻走出新屋,回家的回家,出村的出村,脚步都快得很。 陆云川抱着人回了家,把林潮生放在床上。 为了林潮生生产的事情,二人早早做好了准备,前些日子就将偏屋收拾出来了,又换了新的暖和的被褥。 陆云川蹲在床上握着林潮生的手,蹲在地上给人擦汗,又慌得不知该干什么了。 刚才的痛意退了下去,林潮生觉得好受了些,只肚子坠坠的难受。 他突然一把攥住陆云川的手,满头大汗看着他说道:“哥!不然我不做椴木银耳了,我做本草银耳吧!” 陆云川正心慌意乱呢,没想到躺床上的夫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更把他扰得心乱。 他又反手握住林潮生的手,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林潮生还捂着肚皮思考起来了,眼睛微微放空:“我读书的时候研究的就是椴木银耳和本草银耳,只是本草银耳做起来更麻烦,一开始才选了椴木银耳。现在有了本钱,也能试着再往前走一步了!” 陆云川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说的都对。” 林潮生也点头,抱着肚皮继续说:“信上也写了,被封的是椴木银耳,这关我本草银耳什么事?” 陆云川:“……嗯,潮生啊。” 林潮生歪了歪脑袋,似又被阵痛痛得龇牙皱眉,但还是抽着气问道:“怎么了?” 陆云川建议道:“不然我们先把孩子生了再忙这事儿?” 林潮生:“……” 说到这儿,叶子领着白敛赶了过来,路上路过自家还叫上了他小爹田岚。 田岚一听说这事儿,忙把自家小石头托付给曹大娘照顾一阵,也小跑着赶了过来。 白敛是大夫,田岚又是生过两回的人,也有经验。 二人急急忙忙进了屋,田岚看见蹲在床边的陆云川就想把人撵出去,还说道:“哎哟!夫郎生娃儿,你在这儿干嘛啊!还不快出去!” 白敛则在屋里站了一圈,也问道:“烧热水了吗?” 陆云川这才回过神,自己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他想陪着林潮生生产,可热水、剪子、蜡烛也都要准备,刚纠结了两瞬的功夫,一旁的叶子先拍了手。 他喊道:“我去烧水!这活儿我做过的!” 叶子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他常往这头跑,去年又在这儿住过一段时日,所以对灶房的物件摆放都很熟悉,立刻架了火开始烧水。 算是看出来陆云川不愿意出去了,田岚也不好说什么,他直接上前扒了林潮生的裤子,掰着两条腿朝下面望了一眼。 林潮生:“???” 林潮生只觉得屁股一凉,饶是个厚脸皮此刻也闹了个大红脸。他拽了被子想往身上遮,通红着脸喊道:“叔!你做啥呢!” 田岚看他一眼,竟一把扯了林潮生的被子,又拍了陆云川一把,叹着气说道:“还遮什么遮!现在还没到时候呢!陆小子,快把你夫郎扶起来,搀到院子里走几圈。” 白敛上前瞧了几眼,又摸了脉,也说道:“确实不着急,先下来走一走。” 生怕林潮生走路累着,专门把人抱回来的陆云川:“……” 陆云川也红了脸,但他肤色偏黑,红了两分田岚二人也没发现。 他红着脸帮林潮生提上裤子,扶着人下了床,到院子里开始转圈了。 于是,林檎将隔壁村的接生郎请来了,林平仲也把镇上的陈老大夫请来了,一堆人坐在板凳上看两口子在院里转圈。 从下午走到快黄昏时分,那叫“兰草”的接生郎才上前摸了摸林潮生的肚子。 这人是个熟手,光靠手往林潮生的肚子上一摸就能知道时候到没到。 只见他朝着众人点头,说道:“到时候了,那个小哥儿,还是你进屋里帮我吧!” 兰草喊的是白敛,除此外把田岚也喊了进去,他年纪大些,又生育过,多少是有经验的夫郎了。 至于白敛……上回田岚生孩子他也来过,当时就是白敛留下来帮忙的,这哥儿是个小大夫,瞧着年纪轻却很有本事。 陆云川又想进,但被兰草骂了出去。 这接生郎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可不像田岚那样会给陆云川面子,把人训了一顿后就把门给关上了! 陆云川紧张得很,趴在窗口想要朝里望,可新糊的窗纸实在好,什么也看不清。 陈老大夫倒是无事可做,他坐在凳子上喝水,瞧了陆云川一眼出声安抚道:“生孩子没那么快,如今到了饭点了,只怕他过会儿要饿。你在这儿急得转圈儿也没用,还不如去灶房给他煮碗面条。多多的煮,宁可吃不完倒了也不能不够吃!” 老大夫的话自是要听的,陆云川重重点了头,道了声谢后就钻进了灶房,开始和面做面条了。 陈老大夫笑着摇了头,又拍了拍自己带来的药箱。 其实村里人生孩子一般用不着大夫,多是请经验老道的接生婆或接生郎。但陆云川想得多,担心生产时出现意外,所以喊了林平仲去镇上把陈老大夫请来,若是出了事儿也有个老大夫能施针开药。 陈老大夫也带了不少东西,什么顺生丸、黑神散、神效催生丹,甚至还带了一只人参,只盼着生产顺顺利利,这些东西都用不上吧。 屋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痛苦的闷哼,似咬了帕子发出来的声音,时不时又传出接生郎说话的声音,听得灶房里煮面条的陆云川心慌意乱,总忍不住要往外头跑,非得看一眼那紧闭的房门才退回来。 不过也确实如陈老大夫所祈祷的,这孩子生得还算顺利。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兰草朝外头喊道:“夫郎饿了,赶紧给下碗面吃,吃了才有力气继续生呢!” 陆云川一听这话,忙将面条挑了出来,一大碗端了过去,有菜有蛋的。 一看这是早备着了,兰草这才对着陆云川露出一抹笑,夸道:“哎哟,你是个疼夫郎的!等着吧,保准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呢!” 说完,兰草伸了伸手,可瞧见自己两只手上都有没擦干净的鲜血,立马又收了回来,指着正要往里端水的叶子喊道:“诶,那个小哥儿,快快,就你了!你进来给他喂碗面条吃!” 他把叶子喊了过来,直接伸手接过他手里盛满热水的木盆,扭头就端进了屋。 叶子也赶忙去接陆云川手里的大海碗,抬脚进了屋子。陆云川还想看,抻着脖子往里头瞧了一眼,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啪一声关了门,门板险些甩到他脸上。 陆云川戳了戳手,又开始在房檐下踱步,愁得不得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进屋给林潮生喂面条的叶子都出来好一阵了,天色也已经全黑了。 终于,黑暗中的陆云川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就像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春雷,一声下,带来生机勃发。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失了力气般颓然弯下腰,两只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哽咽。 第079章 小宝穗穗 又过了一阵, 接生的兰草出来了,他站在门口朝外招了招手,喊道:“他男人快进来瞧瞧吧!你家夫郎给你生了个小哥儿, 瞧那模样, 俊得很哩!虽是个哥儿, 可我接生了这么多个娃娃, 还没见过几个像他这般模样的!” 兰草确实接生过许多孩子, 但也见过不少重男轻女轻哥儿的人家,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但其实隐隐藏了些忐忑的。 但陆云川记挂着屋里的林潮生, 听了这句话就连忙开门走了进去,一句话也没说。 倒是兰草走了出来,想着要去阳沟边舀水洗手。林平仲懂事得很, 只看他朝外走就明白了意思,立刻拿着大木瓢去缸里舀了水, 帮着冲了两瓢才洗干净, 又递了帕子给他擦手。 屋里除了躺在床上的林潮生,还有白敛和田岚,田岚怀里抱着的正是用襁褓包裹得严实的小娃娃。 陆云川来不及去瞧, 三大步先朝前到了床榻边, 蹲下身后就一把握住了林潮生, 瞧着人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林潮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裳, 身下的褥子也换过新的, 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屋里还有重重的血腥气没散出去。 见床头堵了人, 叶子不去扰人家夫夫亲近,只在后头踮脚看了几眼, 又转身去瞧了自家小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 林潮生躺在床上,见陆云川进来立刻想撑着手臂坐起来,可动一下就觉得浑身难受,最后只好又躺了回去。 从前看的小说里,主角生完孩子后总是累得沉沉睡了过去,但等林潮生自己生了一个才觉得不是这回事儿的。他如今虽觉得累,但大脑异常兴奋,压根睡不着觉。 他反手握住陆云川的手,抬起头看他的脸:“哥,你看过咱家小崽儿了吗?” 刚说完,林潮生就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陆云川没有说话,只一对眸子红得透血,细看还能发现眼中密布的红血丝,已结成密密的网。 他愣了愣,扯着陆云川的手想要凑近些看,好一会儿才磕巴着问道:“……你哭了?” 陆云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俯下身将林潮生整个人拥进怀中,动作不敢太重,也不愿意搂得太松,只两具身躯紧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 “辛苦了,潮生。” 陆云川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被粗糙的石砾打磨过,每说一个字都是一口铁锈气,仿佛喉间呛了血。 林潮生与他四目相对,陆云川又不说话了,红着眼睛拿帕子去擦林潮生额上的汗水。 这时候,那头的田岚抱着孩子过来了,将裹着襁褓的小婴儿放到林潮生身边,笑着说道:“赶紧瞧瞧你们这小哥儿吧?那鼻子眼睛生得多俊俏啊!” 林潮生立刻俯下头去看床边的小娃娃,伸手想要触一触他的脸蛋儿,又怕自己的手太粗糙会弄疼他,于是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好半天,他才干巴巴吐出一句:“是个活的。” 一听这话,向来好脾气的田岚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教训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呢!” 林潮生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虚地咳了一声,但下一刻心里又莫名腾升出一股骄傲的情绪。 他一手扯着陆云川,一手又去摸自己已经平坦下去的肚腹,震惊道:“妈呀,我真他爹厉害!我生了个人!” 陆云川已经不是头一次听林潮生说这样的话了,如今再听到还是不禁发笑,又忍不住俯下身轻柔吻在林潮生的额头上,也说道:“是,你最厉害了。” 倒是一旁的田岚惊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摇着头嘀咕:“……这孩子别是疯了。” 他摇着头拉着叶子和白敛出了屋子,又见到坐在院子里的一众人,其中就有捋着胡子的陈老大夫。 田岚想了想,还是说道:“孩子生了,是个小哥儿,父子平安。不过还是请大夫去诊诊脉,看看月子里有没有要调养的?” 陈老大夫点点头,挎着药箱进了屋,白敛倒对此有兴趣,但若跟进去又怕人误会自己偷医,踌躇两圈还是顿住了脚步。 陈老大夫不计较这些,直接招手喊了白敛,请他帮自己磨墨写方子。 他进去给林潮生诊了脉,又捋着胡子细细说道:“还算不错,不过月子里还是要照顾好,少思少忧,不要见风,饮食上也清淡些。” “我开一剂五物汤,一日喝上三回,喝到身下干净就可以停了。再开一副药用来沐足,睡前煮水泡脚,烫得热乎乎的才好睡觉。平常还能喝些姜糖水,也别喝太多,月子里吃甜太多也不成。这月子里若有什么哪处痛了,或是身上发麻发酸、冒冷汗的,总之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尽快到医馆来找我。” 他一边说,一边提了笔开始写药方,所有注意事项都交代清楚才出门离开,走前还去瞧了一眼正吐口水泡泡的小娃娃。 老人家都爱小孩儿,瞧这小娃和他曾孙儿一般大小,更是喜得眉开眼笑。 老大夫又捋着胡子好奇问:“可取了名字?” 林潮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孩子,低声答道:“大名还没取,先取了个小名,叫‘穗穗’。” 这小名是早些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定下的,如今已经到了秋收季节,孩子就出生在一片稻香中。夫夫二人那日在田间散步,瞧着那饱满的金灿灿的稻穗儿给孩子定下了小名。 陈老大夫满意地点头,也跟着念了一遍这名字,最后又说:“‘风禾尽起,盈车嘉穗①’,好名字好名字,正是应了景!” 陈老大夫闲说了几句,随后出了屋,陆云川低下身对着林潮生安抚了两句,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先请了田岚进屋照看着,随后去主屋里取了银钱,给陈老大夫结诊金和出诊费,又给兰草递了辛苦费。 末了又喊道:“大林还赶骡车将陈大夫送回去,路上小心些,小林提着灯送兰草夫郎回家。今日就麻烦二位跑这一趟了!” 陈老大夫话不多,只提了药箱在林平仲的搀扶下上了骡车,晃着回了镇上。 兰草则抱着怀里沉甸甸的一吊钱笑得见眉不见眼,他是经验老道的接生郎了,临近几个村儿常请他去接生,能得个一钱二钱的辛苦费都算人家大方了,这还是头一回得了整整一吊钱,重得他抱都抱不动,还得借个背篓背着走。 走前,他把陆云川、林潮生、小穗穗一家三个从头到脚好好夸了一通,最后才喜滋滋离开了。 人都走后,陆云川才又立刻转身返回房间,正好看见屋里的林潮生坐了起来,田岚伸着手教他该如何抱孩子。 他的夫郎微微垂着头,脸上挂着隐隐的笑意,唇角稍勾起,眼睛里仿佛有春雪化开,和流光融在一起,是与平常完全不一样的温柔。 他大步走上去,坐在床榻边问道:“感觉如何?要不要睡一会儿?” 林潮生此刻异常清醒,听此抬起头朝陆云川露出一个笑容,“不困,我现在可精神了。” 说罢,他又将怀里的孩子朝陆云川递了递,笑嘻嘻说:“给你看!我生了个猴崽子!” 刚说完,站在床头的田岚立刻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孩子,又开始胡说了!哪有这样说自个儿小哥儿的!你瞧瞧,穗穗长得多俊,小脸白净净的,眉毛眼睛和你多像啊!” 林潮生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皱眉,贴到陆云川身边和他咬耳朵,咕哝说:“……他都没眉毛。” 陆云川听得笑出声,又惹得田岚瞪了两夫夫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又说什么呢!我可听得见!” 林潮生只抬起头朝田岚笑了笑,然后又看向陆云川,将手里的小娃儿朝他手里递了递,说道:“哥,你要不要抱一抱?” 陆云川一慌,然后手忙脚乱地抱过林潮生怀里的孩子,动作僵硬地像是生了锈,连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田岚又忙教着陆云川抱孩子,把方才叮嘱给林潮生的话又细讲了一遍。 “不对不对,你要这样抱,诶,手往下点儿,托着他屁股……嗐,你怎么跟端盘菜似的!” 田岚也教得手忙脚乱,偏陆云川粗手粗脚,两个巴掌就能把孩子托起来。田岚教了好一阵,发现陆云川抱得还不如一开始好了,好像越学越糟,两只手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不知道该如何用了! “小岚!生哥儿!” 突然,院子外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是曹大娘的声音。 田岚朝外头看去一眼,又拍着手说道:“是阿莲姐来了,肯定是来看潮生和孩子的!我出去瞧瞧!” 曹大娘的名字正是叫阿莲,她如今和田岚的关系越发好了,称呼也亲近了许多。 田岚对着夫夫二人说完话,扭头出了屋。 房间里只剩下林潮生、陆云川和穗穗,林潮生这新手正一本正经地教着陆云川该怎么抱孩子。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了,偏陆云川最后竟还学得像模像样,那小娃儿在他怀里不哭不闹的。 叶子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如今正在灶房烧火做饭。 早过了吃晚饭的时辰,但一伙儿人都急着等林潮生生孩子,肚儿虽然早饿得造反,但是根本没时间去应付。现在父子平安,叶子才去灶房准备起今晚的饭食。 小哥生了个漂亮娃娃,叶子也十分高兴,烧着火都在哼小曲儿呢。 田岚将曹大娘领了进来,她是抱着小石头来的,天都黑了,饶是小石头这样乖巧的小娃儿也哭闹着要找小爹了。曹大娘也记挂着这头的林潮生,当即就抱了小石头寻过来。 田岚怕小石头吵到林潮生休息,只把孩子抱在屋檐下哄着,让曹大娘一人进了偏屋看看大人孩子。 她一进门就瞧见坐在床上的林潮生,当即喊了起来:“哎哟,可是遭了罪了,脸儿都白了!怎么不躺下歇歇呢!” 林潮生说自己不想睡觉,又喊了曹大娘过来看看小穗穗。 曹大娘伸手抱过穗穗,手指敛了敛襁褓,喜得直笑:“哎呀,这娃娃长得真好!眉毛眼睛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巴又长得像陆小子!是个漂亮孩子!” 林潮生也不懂他们是如何看出这孩子长得像自己和陆云川的,要他来看,只觉得小脸儿红通通、皱巴巴,说实话……不太好看。 不过伟大的父爱包容了一切“缺点”,在林潮生看来,他的小穗穗就算像猴崽子,也是最漂亮的猴崽子! 幸亏曹大娘不知道林潮生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然肯定也要像田岚那样念叨一番。 她正抱着孩子,咿咿呀呀哄了好几句,说的话听得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呆住了。 “呀,咱哥儿可真厉害,吐口水泡泡都比别人大呢!” “哎哟,力气也大,还会扯阿嬷头发呢!” “嗨呀,哥儿嘟嘟嘟的放屁呢!可真有劲儿!” …… 林潮生:“……” 厉害了,我的婶儿,这也能夸上两句。 那头曹大娘夸完,又轻拍着襁褓同夫夫二人说话,“陆小子,你前些时日托我找的母羊有消息了。” “我娘家侄子的岳家家里养了不少羊,我托他帮着寻摸了一只,是只刚下了崽儿的母羊。羊崽子夭了,但母羊的奶还没断,那边要价是三两八钱,你要是觉得不错,我待会儿就喊你叔去牵回来!” 这小娃等着喝奶呢,陆云川自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道:“那就麻烦婶子了,等会儿我就把钱找给您。” 曹大娘先是点头,刚点了两下又顿住,说道:“哪里还能等会儿,大人等得,这娃儿的肚子可等不得!你现在就去找,我赶紧拿了带回去,喊你叔提着灯去买羊,再晚些别家都要睡觉了!” 也是这个理儿,陆云川看了林潮生一眼,得到夫郎的点头,他也连忙起身去了主屋,数了钱交给曹大娘。 他还额外多给了五十个铜板,说是辛苦方叔大晚上还得跑这一趟,曹大娘娘家是邻村儿的,距离不远,可来去也得花上小半个时辰。 曹大娘自是不肯要,还反把陆云川骂了一顿,说如今有了孩子事事都要花钱,哪还能像从前那样大手大脚的,得攒着钱好养孩子。 不过陆云川是个木头性子,任曹大娘骂,钱仍是继续往她手里塞。比力气,曹大娘哪里比得过他,推脱半天还是收下了,还笑骂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她急急忙忙拿了钱回家,催着她家那口子去邻村买羊,方家大儿子怕一个人揣着钱走夜路不安全,也同父亲一块儿去了。 这时候,叶子也把晚饭做好了,这时辰来不及做些精细吃食。 他看陆云川给林潮生做面条时揉多了面,还剩半坨在小盆里,拿来扯了面皮煮咸菜叶子,又往里加了几块洋芋,煮得咸辣可口。再煮一截过年做的腊肠,煮熟后切片摆盘,几个人也算应付了一顿。 林潮生刚才吃了一大碗的面条,可如今好像又饿了,叶子又给他煮了一碗红糖圆子,加了两个溏心蛋和了红枣、枸杞,正适合他吃。 他吃完这些才终于觉得困了,搁下碗后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最后被陆云川裹着棉被抱回主屋都无知无觉。 田岚抱着孩子跟在后头,手掌还在穗穗的后背上轻拍着。 他说道:“你俩无父无母的,哪儿会照顾孩子,我想着在你家待几天,多少照应一二,等你俩能上手了再回去。” 田岚是份好心,还说得陆云川不好拒绝。他是真不会照顾孩子,连尿布都不会换,还要照顾夫郎的月子,他粗手粗脚也是无措。这些自然能学,可到底不是一两天就能学成的,有个大人帮着教他自然事半功倍。 但陆云川想了想还是说道:“除了主屋,家里只有废屋摆了床,只是那屋子如今还没怎么收拾呢。” 其实已经收拾过了,染了血的床褥早扯了下来,已经换了干净的,地面也洗扫过,如今看不到半点儿血渍污迹。只是屋里还有重重的血腥气,闷得很。 田岚知道他的意思,忙说道:“那算什么!从前我睡冷板凳都是有的,大冬天没有棉被,只能絮芦花保暖。这都过来了,你那屋子新棉新被的,再好不过!我开了窗通通风就好了,没问题的!” 陆云川也没再拒绝,还朝人郑重鞠了一躬,深深道了谢,倒惹得田岚很是不自在。 田岚虽想着留下来照顾林潮生父子二人,但能帮的有限,尤其是孩子,最后还是要陆云川和林潮生这对亲阿父、亲小爹亲力亲为。所以孩子只头三晚上跟着田岚睡的,等陆云川渐上手了就把孩子抱回了主屋,夜里亲自喂奶、换尿布。 这人学得很快,头一天连孩子都不会抱,后来照顾大人孩子都得心应手了。 见他应付得过来,田岚也只在这边待了十来天就回去了。 * 曦光微明,曙色渐渐转亮,窗透晓光。青碧的芦叶河蜿蜒过村落,从三五间茅屋草舍前流出,雾露晨霜流连在盈盈一水间,金灿灿的霞色抚过河边白茫茫的芦花,又幽幽映入水中,折影一片深浅暗淡。 陆云川做好早食,正拿托盘端了送进主屋,刚推开门就看见床上的林潮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他坐在床上,撑着身子朝床边的小床靠了过去,正悄悄摸摸朝小床伸出手,手指探在穗穗的鼻子下。 陆云川:“……潮生?” 林潮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看着陆云川,磕磕巴巴说道:“哈……那个,我……嗯,这,这孩子睡得太死了!” 看来自己没看错,自己这傻兮兮的夫郎真是在探孩子的鼻息。 陆云川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他还问:“有气吗?” 林潮生立刻点头,认真回答:“很健康!”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摇着头进了门,“吃饭吧,今天做了鱼片粥和鸡蛋卷。” 刚说完,方才还乖乖躺在小床里的穗穗晃着手哼唧着哭了起来,没一会儿哭声就嚷大了,大雷似的,果然如林潮生所说,很健康。 林潮生第一次听穗穗哭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瞧娃娃小小一个,却哭声震天响,真是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 床上的林潮生吓得瞪圆了眼睛,立刻高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还喊道:“我没碰他!” 陆云川一手拿着一只长条木桌,这是请了木匠加工做出来的,能放在床上。 他快速把桌子放到床上,又将早饭搁下,然后立刻回头去抱孩子。 他摸了摸娃娃的小裤子,扭头对着林潮生笑道:“是尿了。你先吃饭,我给他换裤子和尿布。” 说罢,陆云川动作熟练地换下小奶娃的尿裤子,又端了热水给穗穗擦洗了屁股,最后才穿上干净的小裤子,再重新裹上尿布。 他的动作又快又熟练,半点儿停顿都没有,做好这些后更是没有休息一会儿,又从灶房端了一碗羊奶进来,小勺小勺地喂给孩子吃。 林潮生看得惊叹,觉得“男妈妈”这个身份可以让给他川哥了。 孩子吃饱喝足,又哼唧着睡了过去。 床上的林潮生也吃完饭了,陆云川这头伺候完孩子,转手还要伺候夫郎。 坐月子,坐月子,倒不能真在床上坐一个月,那屁股都要和床褥子长在一起了。大夫说了,能下地后也需要每日走动走动,更利于恢复。 所以林潮生每次饭后都会被陆云川扶着在院子里走一刻钟,也活动活动坐得僵硬的筋骨。往往这时候二黑都会趴在主屋的小床边,但凡小娃哼唧一声它就立马出来喊人。 自有了穗穗,这狗好像都懂事了。 转了一圈,林潮生又被扶回床上坐着。小木桌还没收起,他拿起收在床头的几张纸放在上面,取了一只炭笔在纸上写字。 上面已经写了好些字,写得稍有潦草,但细看还是能认出来。 洵、景云、晏、永思…… 都是些好寓意的字、词,正是给小穗穗取的名字。 陆云川认识半筐字,勉强不算个睁眼瞎子,要他给孩子取名字却是为难人。林潮生虽也是取过“千里马”这样奇名的人才,但至少认识的字比林潮生多,这任务可不就落在他身上了。 取名取了好些天了,纸都写了四五张,林潮生甚至还让陆云川找里长借了两本方剑玉的诗书,翻着书本取。 可林潮生看着这些名字总觉得不够满意。 一直到孩子满月,穗穗的大名才定了下来。 也是这时候,陈步洲赶了回来,正巧能参加穗穗的满月酒。 第080章 秋绥冬禧 三秋多湿雨, 小穗穗出生后那一个月三五不时的下雨,小娃娃每天都是听着雨声睡觉的,倒是临近满月难得都是太阳天。 已经是十月的季节, 村里人都换了更厚实的秋衣, 只有下地的时候才脱去衣裳劳作, 可出了太阳又暖和许多, 有火气重的汉子又换上了薄秋衣。 出了月子, 林潮生也清清爽爽泡了个澡, 换了一身新衣裳,这时正抱着孩子在院里晒洗过的头发。 用的正是叶子送他的柏叶皂, 除了柏叶也不知他还往里加了些什么东西,洗后头发柔顺清爽,散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像是什么药材的味道。 林潮生捋了一把头发,然后从身旁的小桌子上端过一碗温热的羊奶, 一勺一勺喂给怀里的穗穗。 小娃喝得舔嘴巴, 吃饱喝足后又歪着脑袋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瞧他吃了就睡睡醒又吃的样子,林潮生气得轻轻拍了拍穗穗的小屁股, 笑骂道:“臭孩子, 吃了就睡, 跟养小猪似的!” 这时候, 陆云川从外面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陈步洲和叶子。 陈步洲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赶回来, 身旁还跟着小厮元宝,元宝怀里抱着个小木箱子。 陆云川大概是听到林潮生说的话了, 先大步走过去从他怀里接过睡着的穗穗,又俯下头在小娃娃的襁褓里嗅了嗅,最后认真说道:“是香的,一股奶香味。” 显然了,这是在纠正那声“臭孩子”。 可他刚说完,小崽子突然瞪了瞪腿,然后冲着陆云川的脸打了个奶嗝儿。 那味儿……熏得陆云川好半天没能说话。 这可把林潮生逗得哈哈笑,笑歪在了椅子上。 陈步洲还是头一次见到小穗穗,赶忙凑前去要抱,还说道:“来来,给我抱抱!” 陆云川嫌弃地看着他,皱着眉低声问:“你会不会?” 陈步洲立刻瞪圆眼睛,说道:“这有什么不会的!陈家枝多叶多,那些堂弟、侄儿我都抱过!” 其实不止这些,就连从前如夫人生的庶弟他也抱过。那时候如夫人刚进门,还不敢太嚣张,幼儿又可爱,他瞧见后喜欢也抱过,还同祖父说自己终于有了亲生的弟弟。 不过时日久了,那头的人心也渐养大了。 陈步洲将孩子抱了过来,果真抱得极好,动作标准得陆云川看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是学了两天才抱得顺手的。 不过陆云川也只是心里嘀咕了一句,反身又靠近林潮生,拿起他披在肩头的帕子,抖开后将他一头湿润的头发包了起来,裹在巾子里仔仔细细擦着。 穗穗就像个新奇玩具一般,陈步洲抱完叶子又抱,最后就连元宝也心痒痒地伸出两只手。所有人都抱了一遍才消停下来,将扰了瞌睡开始哼哼唧唧的小穗穗放进小床里。 陈步洲还摸了摸小木床,惊奇道:“诶,这是在哪儿打的小床?这手艺也好意思出来做工?你俩别是被坑了吧?” 捣鼓两个月才捣鼓出一张小木床的陆云川:“……” 林潮生听得发笑,又见陆云川臭着张脸,赶忙扯着人换了话题,“陈二少爷,不知府城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说起了正事,陈步洲也拎了一条板凳在小桌前坐下,又把方才元宝放在桌上的小木箱子朝前推了推。 “情况不容乐观啊,这银耳怕是要另谋出路了。” 陈步洲一边说,一边将小木箱子打开,里头放了好几锭银子和一小摞的银票,最底下竟是早先和祝清筠签的契书,如今又被她退还了回来。 “祝老板托关系走动了许久,如今也不过是自家产业解了封,而椴木银耳被禁卖了……这是今年春季银耳的分成,至于这几锭银子,是祝老板给你的赔礼。” 说到后面,他先指了指那几张银票,后又指了指银锭子。 其实出了这样的事情,前段时间送到府城的春季银耳根本卖不出去了,祝清筠收后也算是砸在自己手里。不过此人重信,有契书在,既送了银耳她还是全收了,只是之后的实在无能为力了。 林潮生叹着气沉默一阵。 其实这段时间靠银耳已经赚了不少钱,细算下来家里存银近有千两。这笔钱在府城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小小的溪头村,哪怕他从此不劳不作,这些银子也尽够一家吃用了。 只是……林潮生不甘心。 这事业才刚刚起步呢,怎能说断就断? 他想了想又说,“只是椴木银耳被禁?” 陈步洲被问得一愣,“什么意思?莫不成还有别的银耳?” 林潮生看着陈步洲说道:“我还会另一种银耳,成品比椴木银耳更白,也要更大朵些,出胶更容易,效用也比椴木银耳更佳!” 陈步洲略一惊,连忙又问:“既如此,你最开始为何不做这个?” 林潮生:“呃……自然是囊中羞涩了,这个也更耗本钱些。” 陈步洲听此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还真攥着手里的洞箫思索起来,嘴里嘀咕道:“那头是禁卖了椴木银耳,倒没提旁的,不过那也是因着不知道还有旁的,否则定是要一起禁!你这想法虽好,但行起来却困难啊。” 林潮生只说:“我总要试一试的。” 刚说完,一只手宽厚温热的手放在了他的肩头,林潮生抬头去看,正好对上陆云川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 陆云川没说话,但眼里全是支持。 林潮生刚要张嘴,躺在小木床里的穗穗却向他一步动了,蹬着腿儿就开始嘤嘤嘤地哭。 “呀,怎么醒了啊?” 林潮生也来不及同陆云川说话,先俯下身将小床里的穗穗抱了起来,然后结结实实挨了小娃娃一脚。 他抱着孩子轻晃悠,温柔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现在还是我们小穗穗的满月酒最要紧了,对不对?” 小崽子也好哄,被小爹抱在怀里就不哭了,水汪汪一双泪眼看着林潮生,呀呀叫着去抓他的头发。 别看崽子小,扯头发的力气却大得很,拽住就不肯松手了。 陆云川瞧见了,立马将林潮生的头发捋到背后,又紧赶着在穗穗瘪嘴之前从小床上拿起一串穿了彩绳的小铃铛,塞进小崽子的手里。 他晃得叮当响,又玩得笑起来。 陈步洲在一旁静静看着,等孩子哄好才问道:“什么时候满月?” 林潮生笑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明天就是我儿子的满月酒了,你得来!” 陈步洲自没有不答应的,几个人又纷纷说起明天穗穗满月酒的准备,说得是眉飞色舞。 小穗穗似乎也知道是在谈论他的事儿呢,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朝人看,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弯着嘴角笑起来,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小彩铃铛。 * 次日。 穗穗的满月酒办得阔绰,院里摆了八张方桌子,请了村里不少人来热闹热闹。 林潮生因着怀孩子也是闲了近一年,正好趁这个时间能乐一乐。他和陆云川商量过,请了三个会做饭的大婶,这人自然都是曹大娘介绍的。 她介绍的人绝不会出错,那都是村里最和善的人家,灶台上的手艺也好,凡是村里有个喜事都爱请她们上门做饭。 按这边的习俗,满月酒得吃醪糟圆子,所以又管“吃满月酒”叫“吃醪糟”。 若主家家里实在拮据,那肉菜蛋菜倒可以少些,但有一样不能省,就是饭前每人一碗的醪糟圆子。 如今饭菜还没上来,每张桌子上先放了一大盆醪糟圆子,是用红枣和枸杞煮的,光闻着就是香甜香甜的味儿。 林平仲和林檎两兄弟在院里招呼客人,请他们落了座。 “醪糟已经端上来了!” “大家伙儿先喝碗醪糟圆子暖暖身子吧!” …… 都是年轻小伙儿,根本压不住这些中年汉子和大婶、夫郎的。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婶娘们,瞧见林平仲和林檎还故意上前逗人,有几个甚至直接就上了手,把林檎的脸都搓红了。 林檎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按林潮生的话来说,他就是个标准的“I人”。 可怜见的,社恐被逼得说了好些话,还被大娘婶子们搓脸搓手,逗得少年眼睛都红了。 “小娃,长得俊模样啊!” “可不是!兄弟两个都高高长长的!” “嘿,定媳妇了没啊?村里姐儿哥儿都多,可抓紧了!” …… “哎哟!你们干啥哩!还不快坐下,一个个欺负人家小娃儿做什么!我可说啊,这大冷天的醪糟凉得快,你们玩乐吧,老娘要先喝一碗了!” 说话的是曹大娘,她风风火火说了一通话就落了座,拿着碗就开始大勺大勺的舀醪糟圆子,还光捡着红枣捞。 本来那些个大娘婶子还不觉得有什么,一瞧她已经捞了好几个红枣,立刻也不逗孩子了,挣着落了座,纷纷伸了手去抢勺柄。 曹大娘端着碗挤了出来,又给林平仲和林檎递了一个“还不快躲躲”的眼神,末了才端着碗进了堂屋。 穿过堂屋又进了主屋,刚好在门口看见林潮生正给小穗穗换衣裳。 小崽子一身绣着金线福字的红色小袄,穿一条红色裤子,头上戴的也是红色绣福字的小帽子。在家捂了一个月,这孩子的模样长开了,果然如田岚和曹大娘所说的,唇红齿白,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一对大葡萄。 “哎哟,真的是个乖乖嫩嫩的小仙童儿!莫不是你阿父小爹去天上偷来的!” 曹大娘先将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走前去就伸了手要去抱穗穗。 穗穗不怎么认人,谁抱都乐嘻嘻地吐口水泡泡。 曹大娘将孩子抱了过去,轻晃了两下又夸道:“天爷哩,这孩子的睫毛好长啊!瞧着都不像真的了!” 说着,她还想伸手摸一摸,可又怕不留神戳到孩子的眼睛,最后只好收回手。 林潮生在一旁也说道:“可不是!起先我和川哥还担心这睫毛戳到孩子的眼睛,还想着剪一截呢,不过瞧着好像也没事。” 曹大娘瞪他一眼,笑骂道:“真是好阿父好小爹啊,算计着剪人家的漂亮睫毛了!” 林潮生当然是笑着应了,又从曹大娘怀里抱过孩子,继续说道:“我正想着抱他出去转一转,瞧瞧人呢。” 他刚朝外跨出一条腿,下一刻就被曹大娘拽住了胳膊。 大娘朝他摇头,说道:“别把孩子带出去!娃娃还小,外头人那么多,仔细冲撞了!而且外头那些人有几个是真心来看孩子的,都是奔着你家肉来的!谁要真想来看自然会进来找!” 说到这儿,曹大娘缓了缓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嫌婶子麻烦。” “前两年就有在村里办满月酒的,那小娃儿也是抱出去逛了一圈,当日晚上就病了。小娃儿弱,病也不好养,恹恹了两个月还是没了。你和陆小子还年轻,不晓得这些,听婶子的没错!” 林潮生回了神,依稀有些明白曹大娘的意思了。 他自然不信什么“冲撞”。 但大人的体质比婴儿好,来的客人中说不定就有咳嗽、流涕的,这点儿小毛病大人还能忍一忍,可若不留神把病气传给了刚满月的婴儿,那可就麻烦了。 古代的医疗技术又不好,有时候发一场烧就能带走一条人命,也是马虎不得。 林潮生自然听劝,当即就抱着孩子坐了下来,还拉了曹大娘一块儿坐。 刚坐下,屋外又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 是叶子。 叶子冲进屋,插着手说道:“小哥,林家的来了!” 曹大娘听得一瞪眼,撩了袖子站起来,“谁?钱桃枝?她还好意思来?” 叶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变了性子,有些骄纵的小脾气了,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看她可好意思了!连吃带拿呢!她带了个大海碗来,一边吃一边装,说是要给她二儿带回去!” 说着,叶子还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个圆,示意那个碗就有这么大! 林潮生脸上收了些笑,又把孩子放进小床里才起身去窗子边看了看,果然看到桌上坐了林钱氏,正拿着筷子和人桌上抢菜呢。 林潮生看了两眼后收回视线,只冲人说,“她要是不闹事就先不搭理她。大好的日子,闹起来反而不好看。” “婶子,叶子,你们快去吃饭吧,外头都上菜了!嘿,叶子,你出去瞧瞧你哥夫在不在,喊他快吃了饭来替我,我都饿了!” 这头孩子自然离不得人,林潮生只能这样交代。 曹大娘当即又说:“哪里还要喊他!你去吃,我帮你看着先!” 林潮生只笑,“不成不成,您今儿是客,哪能让您帮我看孩子!况且待会儿指不定还有人进来看孩子呢,主人家还是得留一个。” 这话也有道理,曹大娘没再继续,拉了叶子出门。 边走两人还边说话呢。 曹大娘问:“叶子啊,你小爹咋没来?” 叶子答道:“小石头病了,小爹得留家里照顾他,只能我一个人来帮忙了。” 曹大娘:“哟!那我待会儿得去看看!” …… 没一会儿陆云川就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醪糟圆子。 “诶?这么快,你还没吃饭吧?” 林潮生瞧着人问。 陆云川摇摇头,又将手里的醪糟圆子塞进林潮生手里,说道:“我还不饿,你吃了圆子再去吃饭吧,我等下了席吃也不迟。” 林潮生眨眨眼睛,瞧一眼碗里的醪糟圆子。也是用红枣、枸杞煮的,还卧了一个荷包蛋,是外头都没有的。 他拿汤匙舀着吃了几口,又挖了一勺荷包蛋吃,最后剩下一大半塞回陆云川手里。 “不吃了!不吃了!吃了一个月了,我要出去吃肉吃辣子!” 说罢,他就甩开陆云川跑了出去。 陆云川看着林潮生跑出门的背影发笑,摇着头做到小床边,将剩的大半碗醪糟圆子全吃了。 来的人不少,也都或多或少送了些礼,有的是提了鸡蛋,有的是包了红糖或枣子,家里条件不好的则送了些山里能寻摸到的笋子、菌子。这些东西全被林平仲两兄弟收进了偏屋,整整齐齐规整好。 关系亲近些的,如里长媳妇、白敛、老田叔等人也进屋看了孩子,热闹才渐褪了。 瞧院子里的人走了大半,陆云川这才抱着孩子出来了,坐在林潮生旁边开始吃饭。 桌上全是空盘空碗,林潮生忙进灶房给他装了满满一碗,这才吃起来。 陈步洲主仆二人就是踩着这满月酒的尾巴进来的。 大少爷自不缺好饭好菜吃,也不是奔着席面来的,他嫌村里人吵闹,是专门掐着时间等人散去大半后才来的。 他是故意掐着时间来的,但进了门却又作出惊讶的模样,道:“哟,冷羹冷饭的,我来得不巧哦。” 林潮生瞪他,正要说话。 坐在他旁边的叶子却突然站了起来,小声道:“我给你和元宝留了饭的,我现在就去端出来。” 陈步洲一愣,还来不及喊住叶子就见他起身往灶房去了。 他呆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揪了揪自己的袖子,红着耳垂自言自语嘀咕:“……他专门给我留的。” 陆云川瞥了一眼,然后低头扒拉一口自己夫郎专门给自己盛的饭菜,嘲道:“出息。” 陈步洲像是没听懂对方的嘲讽,还乐滋滋嘟哝:“出息了,我真是出息了。” 陆云川:“……” 陆云川沉默了,摇着头往嘴里丢煸炒得油汪汪的腊肉。 幸好陈步洲很快恢复了理智,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锦盒,说道:“给孩子的满月礼。” 说罢,他自个儿就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穿了绳子的小金锁。 林潮生也不客套,接过后就朝穗穗身上比划,还玩笑道:“哟,陈老板大气!” 鸡蛋、红糖都是村里吃席的常见礼。但像曹大娘、田岚他们关系亲近些自送的不一样。 曹大娘给孩子送了福字被,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用的全是好布好线。田岚则给孩子做了一套衣裳帽子,正是穗穗今天穿的这身,一身红艳艳像个小福娃。叶子今年大抵是赚了不少钱,他给孩子打了一只小银镯子,上头挂了铃铛,穗穗可喜欢晃悠着小手听响了。 林潮生将小金锁戴在穗穗的脖子上,又轻手轻脚敛进衣襟下。 一旁的陈步洲忽然问道:“孩子有了小名,大名取了吗?” 林潮生和陆云川互看一眼,都点了头。 陈步洲又忙问道:“叫什么?” 林潮生取了一根筷子,沾了水在桌上写字,边写别说,“单名一个‘绥’字,陆绥。” 陈步洲看着默念了两遍,最后笑出声:“‘顺颂时祺,秋绥冬禧①’,又正好和‘穗’字谐音。这名字不错,不错。” 正说笑间呢,忽然听到灶房里传出碗碟摔打的声音,紧跟着是叶子一声小小的惊呼。 刚才还挂着满脸笑的陈步洲猛地站了起来,抖开袍子就朝那边去了。 林潮生也是一怔,随后立刻抱着孩子起身,将穗穗交给身旁的林平仲,交代他将孩子抱进屋里哄着睡下,然后拉了陆云川进灶房去查看。 几人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你个小蹄子!你做什么呢!咋她们拿得,我就拿不得!我可是林潮生的亲婶儿,关系不比你亲近些!” 说话的是林钱氏。 上回端午节,在芦叶河边陈步洲已经被这妇人闹过一回,如今听了这声音就觉得头痛,显然都有阴影了。 几人快步进了灶房,先看见林钱氏张牙舞爪的模样,随后就是站在灶台边正举着手的叶子,再往里头还有三个婶子,是林潮生请来做饭的。 陈步洲的目光飞快落在叶子身上,见他摊着手,右手手掌上被碎瓷片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他脚边是碎了满地的瓷片,灶台上也有些,饭菜热汤撒了一地。 陈步洲目色一厉,快步上了前,立刻从怀中抽出一条素白的帕子,又扯过叶子的手腕,将帕子裹了上去。 林钱氏显然还记恨着端午那日的事情,一瞧就横眉竖眼怒了起来,叉着腰哼道:“哎哟喂,青天白日就和汉子拉拉扯扯的,也不晓得你小爹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了!瞧瞧吧,这还是在人前呢,手都摸上了,要是背着人,指不定得摸哪儿呢!” 这话说得难听,外头还有些吃得慢没走的人,闻声都纷纷围了上来。 不过俗话说吃人嘴短,他们吃过一顿好肉好菜的满月酒,这时候自然不能冷眼瞧着林钱氏在这儿闹事,都说起话来。 “林家的,可别青口白牙的污人清白!” “可不是!谁不知道叶子是最孝顺懂事的孩子,你咋能胡说这些!让孩子以后可怎么做人!” “就是这个理儿!你家也是有闺女的,你不晓得这话最毁人了?” …… 林钱氏张了嘴还想说话,但林潮生已经气得变了脸色,大步上前,抬起手就一巴掌抽在林钱氏的脸上了,把人打得愣住。 她呆了一会儿才像号丧似的哭了起来,光打雷不下雨的。 “哎哟!没天理没王法了!这侄子打婶娘诶,小辈的打长辈了,是要反了天啊!” 林潮生瞪她,反手捡起炉膛前的火钳,直直指着林钱氏冷冷道:“你再说,老子还打你。” 火钳可是铁打的,这抽在脸上不得把牙打碎?! 林钱氏对上林潮生一双冷眼,下意识就捂住了嘴。 外头又有好奇的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灶房里个婶子赶忙站了出来,说道:“灶房里剩了饭菜,生哥儿是个大方人,原说好的,剩的饭菜拿给我们三个分回家去。” 另一个也赶忙站了出来,接着这话头往下说,“就是这样的。我们三个正分着,林家的就进来了,瞧见后也要分,她不但想分剩菜剩汤,还想拿案板上剩下的肉!” 最后一个也赶紧上前,急忙说道:“哎哟,好大一块肉呢!瞧着得有三斤多,我们哪能让她拿走,就吵了两句!叶子气不过,也帮着我们说话。林家的见说不过,火气上来就砸了叶子手里的碗,那瓷片飞起来把他的手划了!” 叶子是进来给陈步洲和元宝端饭菜的,只是这主仆二人来得太迟,饭菜都冷了,他才生了火想要热一热。 刚把饭菜热好,拿碗碟盛了,林钱氏就进来闹,最后瞧着吵不过就干脆砸了装饭菜的碗碟。 碎瓷片飞起,刚好在叶子手上划出一道口子。 陈步洲在一旁也听明白了,他神色凛了下来,看向林钱氏,缓缓说道:“所以是进来偷盗的?《燕律》有言,犯盗罪者,鞭八十,配五百里。” “元宝,拿我的帖子请镇上最好的讼师,写了状纸立刻送上衙门。” 80-90 第071章 岑家抢子 “二位贵人, 我们兄弟两个也会种地……除了庄稼,我们还会种花。” 说话的是个约莫十八岁的少年,他跪在人群中, 身边还有一个和他有些相像的小少年, 弟弟瞧着才十五岁左右。兄弟两个跪在一起, 身上披着旧麻衣, 露出一截冻得发青的脚踝, 手上也是还没好全的冻疮, 红通通的。 听到他的声音,那牙人也看了过去, 最后朝林潮生解释。 “这哥俩的父亲是个老花匠,常给些贵人送花。这是家里出了变故才卖身为奴了,这俩从小跟着父亲学种花, 这些活儿也是不在话下的!又是农家孩子,插秧点豆都会!不过这两兄弟是套着卖的, 要买就得买俩一起买走!” 也是因为这原因, 这俩年轻兄弟才迟迟没能卖出去。 会种花 种花可是个细致活,会这些也算有经验。 林潮生想了想,又问道:“会沤肥吗?” 那少年跪在地上, 很激动地猛点头, 连忙答道:“会的!贵人!” 说罢, 他就开始掰了手指说自己会制的人工肥, 什么淤肥、鱼肥……说了好几样。 溪头村的村民们种庄稼也懂得沤肥, 尤其是那些老手,对此很有经验, 但多是利用粪种、杂草、草木灰等。不像这少年能说出好几样,他或许不懂化学, 但其中有两样就是利用了化学知识才能制成的,大概是他父亲教下来的。 林潮生点点头,又问了些植物育种、移栽、嫁接、催花、抗虫等问题,那少年都是对答如流。 林潮生倒是挺满意的,点着头又看向牙人,问道:“这对兄弟如何卖的?” 牙人立刻热情报了价,几人给了钱,递交了新契,领了两兄弟离开牙市。 到了街上,林潮生才问道:“你俩叫什么?” 还在大街上呢,那少年就要拉着弟弟跪下,要不是陆云川眼疾手快拦了一把,只怕这大街上就他们最打眼了! 那少年被拦住下跪的动作,这时候也颇为拘谨地垂着头,“小的贱名不敢说,还请主人重新给小人和弟弟赐名。” 这少年带着弟弟在牙市里待了有些日子,也算摸清了给人当奴仆的规矩,根本不提自己的旧名字,只让林潮生再取。 他听牙市里其他奴隶说过,换了新的主家,多是要主人再取名字的。 不过对林潮生来说,自没有这些规矩,他笑着摆摆手道:“那算了,我没这个本事。还继续用你们以前的名字就好了!也不用小人主人的,听着别扭。” 那少年这才点点头,小声怯怯道:“小……我,我姓林,林平仲,我弟弟叫林檎。” 林潮生微微瞪大了眼睛,又惊讶道:“哟,名字不错……巧得很,我们还是本家呢!” 平仲是银杏,林檎则是苹果,这兄弟俩的父亲其实没读过太多书,但种花种草的本事不错,就连给孩子取的名字也是植物。 林平仲一惊,就连他身边的林檎也立刻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没有说出话。 林潮生又继续道:“我也姓林,这是我男人,我男人姓陆。你们喊我林哥,喊他陆哥就好了。我们都是庄户人家,家里没那么多的规矩,也不兴那跪来跪去的。” 林平仲在牙市这些日子还没见过庄户人家买奴仆呢,听林潮生说起更惊讶了,他身边的弟弟不爱说话,但眼睛也是瞪得大大的。 一直未发一言的陆云川板起了脸,冷冰冰开口道:“家里规矩不多,只一条,不能背主。若是有不忠的,立刻就打断腿遣回牙行。” 刚还瞪大眼睛的兄弟俩立刻被沉着脸的陆云川吓了一大跳,哆嗦起肩膀,似一对抖着翅膀的鹌鹑不敢再动了。 林潮生却被陆云川逗得一笑,明白这人是和自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 不过这样也好,林潮生并没有阻止,这家里的规矩早早讲清楚也好,虽不讲究个主仆关系,但最基本的要求还是要守的。 林平仲吓了个哆嗦,回过神后立刻拉着弟弟重重点头,点的脑袋都要栽下来了。 这时候,陆云川似也觉得立威差不多了,点点头又继续道:“我夫郎怀着身孕,所以才找了你们两个帮忙做些事情,你们以后跟着他就好了。” 林平仲也是个机灵的,虽有些害怕板着脸的陆云川,但听了这话还是连忙又说:“恭喜林哥陆哥,两位模样生得好,小少爷肯定也长得好看!” 说罢,他还悄悄推了推身侧的弟弟。 林檎这才怯怯开了口,说了第一句话,“恭喜林哥陆哥。” 陆云川听了这话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还扭头看向林潮生,十分认真说道:“长得像潮生最好。” 林潮生悄悄瞪他一眼,但又忍不住伸手往他手指勾了勾。 二人黏糊了一会儿,林潮生又才扭头看向林平仲、林檎兄弟二人,把人上下打量一遍。 又道:“先去给你们买两身衣裳,再准备些日用品。” 林平仲和林檎又微微睁大了眼睛,哪里能想到才被主家买回来第一天,还什么都没做呢,倒先为他们花了钱。 二人自是感动,红着眼睛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报答。 买齐东西,几人回了村。 回去的时候是林平仲赶的车。虽然两个主人都说自己是庄户人家,但等骡车进了溪头村,林平仲还是惊了一下。 他本来猜测林潮生和陆云川是住在乡下庄子里的,没想到果真是庄户人家,住的也是比村里人略好些的青瓦房子,屋里还养了两条大狗,院子后头辟了菜地。 两只大狗见了生人还吠叫了两声,林潮生蹲下身抱着两只狗头安抚。 二黑近来懂事了好多,不往林潮生身上扑腾了,这时候还拱着脑袋去蹭林潮生的小腹,呜呜叫了两声。 陆云川回了家就进灶房准备做饭,林平仲和林檎哪能让他动手,而自己两兄弟坐着等吃?这主仆关系都乱套了! 这两人自然又进了屋要帮忙,陆云川也不争,从铜钩上提了一只熏兔子交给他们,又交代了要煮的饭量菜量,然后才出了灶房。 家里如今多了两张嘴,还都是半大小子,正是吃饭的年纪,所以饭量菜量都比以前多了很多。 刚开始林平仲和林檎都不敢吃太多,白饭不敢盛,肉菜也不敢夹,只兄弟两个一人抱了一个红薯啃。 林潮生看不过去,给林檎碗里舀了满满的饭,又夹了两筷子兔子肉,喊他快吃! 林檎这年纪若在现代,也才刚上高中,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哪像在这儿,已经给人卖身为奴了。 林潮生夹了菜,又喊林平仲也吃,然后才说道:“吃了饭我再领你们去住的地方。” 吃过饭,仍是两兄弟收拾了碗筷去洗。 都做完这些,林潮生瞧天色也不早了,喊了林平仲兄弟俩收拾着东西出了门,陆云川自也是跟着一块儿去的。 林潮生和陆云川都不需要人伺候,买了林平仲兄弟回来也是为了帮着培栽银耳,虽是捏着卖身契,但林潮生内心还是将兄弟二人当做雇来的工人。 所以夫夫二人商量过,让他们住在新屋这边就好,平日里吃住自管,只是要负责照顾和看守屋里的银耳。倒不用频频往这头跑,他们也习惯了夫夫二人世界,骤然多了两个人反而不方便。 过去的时候还碰到了带着小孙儿出来消食的曹大娘,大娘瞧见两个生面孔后还愣了愣,一打听才知道是生哥儿和陆小子买来的仆人,更是震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要知道,只有那地主老爷才会买人伺候!村里庄户人家,就没听过谁会买人的。 因着距离近,过年的时候林潮生也给她送过银耳,她自己是不认识,可她二儿子常年做货郎,见识多,立刻就认出这是要价十分昂贵的银耳。 所以曹大娘知道林潮生两夫夫靠着银耳赚了些家底,只是两口子低调,她自然也不会在村里多嘴。 这时候一听是买了人帮着培栽银耳的,曹大娘也惊得咂舌。 不过这都是别家的家事,她并不关心,反倒是惊过后又拉着林潮生问东问西。 “生哥儿,瞧了大夫没啊?可是有了好消息?” 林潮生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陆云川。 陆云川走过来,将手搭在林潮生的肩膀上,动作上就像是将人护在怀里一般。 他拥着林潮生,又说道:“看了大夫,确实是怀了孩子。就是怕怀着孩子忙不过来才买了人帮忙家里。” 曹大娘也是面露大喜,连连说:“好好好!这是个好消息!陆小子,你可得照顾好你夫郎啊!” 陆云川也难得露出些笑意,听了曹大娘的话更是点头。 几人聊了两句,二蛋大概是困了,闹着要回家,这才道了别。 又安排好林平仲和林檎,新屋只有一间空房,但里头空间很大,虽只摆了一张床,但也够两个人挤着睡。 林潮生说过些日子请村里的木匠再打一张床放在屋里,布置成一个双人间,正好够两兄弟使。又说灶房可以做饭,以后自己顾好自己就成,不用往山腰上的院子跑,缺了吃喝可以同他说。还说新屋后头有块空地,可辟出来种些瓜菜。 林平仲自是感激不尽,又忙拉着弟弟好一番道谢。 新屋修好不到半年,里头的物件儿都是新的,林平仲和林檎还在牙市的时候,哪里想过自己还能遇到这样良善仁厚的主家,过上这样的日子! 兄弟二人心里对林潮生夫夫更是感激了。 自此,林平仲兄弟也算在溪头村安了家。 时日一久,村里不少人都知道陆猎户和他夫郎怕是闷声发了大财,瞧瞧,仆人都买上了。 有好事的,悄悄摸到新屋外头看。 自是什么都没瞧见,还被林平仲提着棒子赶了出去。 林平仲也是十八岁的少年汉子了,虽在牙市吃了些苦头,长得有些瘦,但身量却很高。就连他那个弟弟也是长手长脚,瞧着还能往高了长。 新屋里住着两个汉子,虽然年纪不大,当真闹起来也讨不着便宜,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敢去看了。 当然了,主要还是曹大娘出来骂过。 指着那些八卦好奇的人鼻子骂,问他们是不是忘了林家夫妇挨的板子! 这边新屋刚修成的时候,林家两口子也偷摸进来过,当时还被里长打了板子。 想起这事儿,村里的人渐渐不敢再来了。 说起林家。 林家夫妇年前挨了打,林田山又瘸了一条腿,林章文的秀才也没有考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竟连县里的学院也没再去了,整日关在自家里读书。 说是读书,谁晓得都是在干些什么。 至于林章文为什么没再去平苍书院?那是因为他被除名了。 若仅仅只是落了榜还不至于如此,可林章文是在考试后被悬牌批责,斥他“文理浅,政不通”,书院哪里丢得起这个脸,没多久就寻了个借口把人遣了回去。 自此后,林家就在村里夹着尾巴做人了,再不敢像以前那样闹腾。 林钱氏倒还是个刁钻刻薄的怪脾气,只是林田山如今瘸了腿,把气儿都撒在了她身上,倒让林钱氏没这个精力再在村里闹事。 又过一月,更是春暖花开好时节,村里山上满目新绿,树枝也抽了嫩芽,绿油油的伸展着,更别说绿丛中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粉妍红娇。 气温也渐回暖,村里人都脱掉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春衫,各家各户开始忙碌田地里的活计,或是种瓜点豆,或是插苗插秧,阡陌交错的田埂上时时都能看到忙碌的人影。 这些日子,林潮生也带着林平仲两兄弟培栽银耳。 说起来,这两兄弟真还挺有天赋。 尤其是林檎。 这倒让林潮生十分意外。 林檎今年十五岁,腼腆不爱说话,之前在牙市上林潮生考问过兄弟二人种植上的问题,多是林平仲在答。那时候林潮生只以为林檎年纪还小,还没学到深处,带回家教一教也能行。 结果林檎在种植上天赋极好,短短一个月就摸通了银耳培育的窍门,对温度、湿度、光照、通风等的把握都比林平仲更准确。 嗯,天生的神农圣体。 林潮生如此打趣过,只是林檎听不懂,只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不过难得捡了这么个好苗子,林潮生嘴上不说,实则把林檎当徒弟教。林平仲并不嫉妒,反而十分为弟弟高兴,让他一定要好好学,将来能多多帮忙。 林檎话少,但也觉得身负重任,越发认真起来。 春三月,林潮生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鼓了,但衣裳宽大些也看不太出来。 这日,他和陆云川又往新屋去,算算时间该到菌种接种的日子了,这活儿虽提前给林平仲和林檎交代过,但两兄弟都还没有亲自尝试过,总还是要林潮生亲自盯着才安心。 去新屋的路上要路过叶子家。 叶子父子的新家也在村里热闹的地段,在新屋和山腰院子中间,林潮生每每两处往返都要从那儿过路,好几次被田岚拉着留了饭。 这回又路过,竟在门口看到个好些日子没见的人。 是岑婆子。 岑婆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田岚了,她甚至还悄悄看过,等着叶子出门才找了过来。 一改往日尖酸刻毒的恶婆婆模样,手里揣着两个白煮鸡蛋站在院门口,朝着里头的田岚笑得有些讨好:“哎哟,我孙儿呢?抱出来给我瞧瞧啊?我给他带了煮鸡蛋呢!” 过了个年,岑婆子瞧着老了十岁,鬓上的头发白得更厉害了,脸上又多了好多皱纹,人也瘦了很多,两边脸颊都深深凹陷了进去。身上穿的好像还是去年的旧衣裳,打扮得也不如往常精神。 今日叶子不在家,好像是约了陈步洲去山里捡菌儿。 这俩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陈步洲虽没把事情说破,但田岚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有叶子这个傻哥儿还以为陈步洲是一心拿他当朋友呢。 小石头已满周岁,如今能扶着墙走路了。 小娃娃养得白白嫩嫩,脸蛋儿圆圆肉肉,小身子裹在细棉裁成的新衣裳里,瞧着就像天上的童子般。 在村里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 岑婆子虽对田岚和叶子没什么感情,但心里还惦记着男娃儿,想着她的大孙子。 这不,拿了煮鸡蛋要来看小石头。 村里人家,几乎各个都是敞着院门的,所以等岑婆子找过来的时候,带孩子的田岚想要跑前去关门都没能来得及,被岑婆子堵在了门口。 田岚对她没个好脸,立刻俯下身就将地上的小石头抱了起来,背对着岑婆子。 鳌拜长大了好多,瞧院里来了生人,立刻扯着嗓子吠叫起来。 嚎得唾沫横飞,吓得岑婆子不敢再往里走。 这时候,田岚抱着孩子说道:“我家不要你的东西,谁还吃不起个把鸡蛋?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岑婆子扒着门不愿意走,可被鳌拜拦着又不敢进,就站在门口可怜兮兮说:“就看一眼!你虽然和我儿子和离了,但孙子还是我家的啊,让你带走都算我们仁义了!如今连看一眼都不成了,我可是他亲阿奶!” 可不是看两眼那么简单。 前些日子曹大娘带了田岚去晒坝的大槐树下做针线活,她总说田岚性子太独,该多和村里人接触交流,所以常拉着田岚出门。 就是那日,曹大娘说要去趟茅厕,也就走开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岑婆子就寻了来,嘴上也是说想要看一看孩子,结果伸了手就要抢! 她抢起来手上没轻没重的,是生拖硬拽,扯得孩子哇哇大哭,但田岚又怕弄疼了怀里的小石头,根本不敢使力。要不是曹大娘及时赶了回去,只怕孩子就被抢走了。 如今再来,又说“只想看看孩子”,田岚哪里能信,立刻将小石头抱了起来,又连忙喊狗子的名字。 这时候,隔壁几家还有出门瞧热闹的。 “哎呀,这当奶奶的疼孙子是应该的,哪有拦着不让见的!” “我说也是!这和离的女人哥儿,能把孩子带出来就谢天谢地吧!咋还能拦着夫家不让见呢?” 也有上回在大槐树下亲眼见过岑婆子抢孩子的,这时候也站出来说。 “放屁!你们上回是没瞧见!这死老婆子把娃娃当猪崽儿抢呢!抓着手就是扯!小石头可哭惨了!” “就是就是!哪有当奶奶的下这样的狠手,还好意思说什么疼孙子,想孙子!” 林潮生和陆云川就是这时候到的,见叶子门前一团乱,他担心田阿叔会吃亏,立刻拉着陆云川挤了过去,又扒拉了门口的岑婆子一把,冲人阴阳怪气道: “瞧瞧,这谁啊?哟,岑家阿嬷啊!您咋的过来了?家里揭不开锅了?这来打秋风了?啧啧啧,这自家吃不起饭,也不好直接上门讨啊?你要讨,您好歹带个碗啊!这空手来的?!” 他阴阳怪气一通,陆云川又担心岑婆子气急会推搡两把,立刻将林潮生和田岚都护在了身后,任由林潮生在后头探出半个脑袋对着岑婆子阴阳怪气地说话。 岑婆子一愣,一听是“空手来的”,她连忙伸了伸手里的鸡蛋,下意识想要反驳。 结果她还来不及说话,林潮生瞧了鸡蛋先是一惊,连忙又说:“呀!不得了,您上哪家讨的鸡蛋啊?这么大方!” 岑婆子急了,连忙说:“不是!这是我自己……” 一句话又没说完,林潮生探头探脑朝外看,盯着外头瞧热闹的人问道:“谁家还有饭的?这俩鸡蛋八成是岑阿嬷自己吃的,这怕是不够,还得给家里的儿子儿媳妇讨些回去!谁家给行行好啊?” 说罢,他指着最开始帮着岑婆子说话的两个人又道: “呀!端着碗呢!哟!还吃肉呢!吃饭还出来凑热闹啊,婶子好心情!这人心情一好就容易发善心,来来来,婶子给岑家的赏两口吃的!” 端着碗的某大婶站不住了,总觉得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所有人都盯着她碗里的肉。 村里人也不是日日都有肉吃的,是近来家里人都忙着春耕,想着开个荤打打牙祭才好干活。 好不容易吃一回,还被人盯上了。 那婶子不好意思再看热闹,捂着碗回了自家院子。 就是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娘!你干啥嘞!你偷拿了家里的鸡蛋出来摆阔?!” 第072章 田岚变化 说话的是李兰心。 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正挤开人群走了近来。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像一口大锅倒扣在她的肚皮上,这回真是只有撑着腰才能走路。看着她的模样, 林潮生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 觉得有些头痛。 大概是因为身子笨重, 所以李兰心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迈着八字脚小步小步地挪动, 一手撑着腰一手摸着高高鼓起的肚皮。看她走路的模样, 林潮生更是心惊肉跳,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绊了。 岑婆子似也没想到李兰心竟然会找出来, 对着儿媳妇讪讪笑了两声。 她做了十多年的恶婆婆,如今可算有个人能对付她了。 李兰心抱着肚皮盯着岑婆子不冷不淡地问道:“娘,你不是出来买豆腐的吗?买豆腐还带鸡蛋啊?” 岑婆子悄悄看一眼被陆云川挡在后面的田岚, 田岚怀里抱的正是她的乖孙儿,只可惜只瞧见个背影, 没看到正脸。 她叹了一口气, 正要将手里的鸡蛋悄悄藏进怀里,结果下一刻就被大着肚皮的李兰心撞了上来。 “还看呢!你眼睛都看穿了,人理你不?” 李兰心拿肚皮撞了岑婆子的身子, 又反手去抢她手里的鸡蛋, 抢到手后还阴阳怪气地说:“两个鸡蛋呢!我如今怀着孩子也才一天吃一个鸡蛋!娘, 你好大方啊, 一给就是两个!我看你和你儿子心里根本就没我, 没我肚子里的孩子!” 闹得更厉害了,叶子家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还有些悄摸指指点点的,都议论纷纷不知在说些什么。 “好刁的儿媳妇啊!咱村里没哪个敢对婆婆这样说话的!” “可不是!我家四小子要是讨了这么个婆娘, 那真是全家都不用睡觉了!呕都要呕死啊!” “我看也是岑老婆子该遭这个罪!前头那儿夫郎多好?又孝顺又体贴的,从来不说个不字,她偏不喜欢!现在好了,讨了个夜叉回来!” “这样的儿媳妇,要是我家的,早休出去了!怀着娃咋了,哪个女人不能怀娃?!就她金贵?!” “嘿,你说得简单!你是没见过她爹她哥还有那几个铁匠汉子!厉害着呢!不然你以为岑婆子如今咋就老实了?” …… 议论纷纷的,若是寻常面皮薄的女子听了这些话都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偏李兰心只当听不见,仍挺着大肚皮轻飘飘瞥一眼众人。 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看了过去,最后落在院里的田岚身上,她扯起嘴皮笑了笑,突然说了话。 “岚哥哥,你要是家里揭不开锅想吃鸡蛋说一声就好了。娃娃到底是大为的亲生孩子,哪能真让他饿着?想吃了大大方方地说,再如何也不该怂恿着我娘从家里偷拿啊!” 一声“岚哥哥”把林潮生雷得震在原地没动,张了嘴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倒是院里的田岚轻轻拍着小石头的背部,瞧着娃娃好像是睡着了,他又俯下身将孩子放进树下的小床里,扯了纱帐子挡住一半。 这孩子睡得快,外头那样吵也闹不醒他,乖乖缩在小被子里打着小呼噜。 田岚又最后看了一眼才转过身走了出去,他看向李兰心,面无表情说道:“你别这么喊,我可担不起。” “两个鸡蛋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真当谁家都缺你这口吃的?你也不邻门近户去打听打听,我家哪日蒸的不是白米饭,哪天没有炖鸡煮肉?这时候来,还是婆媳两个一起来的?怎么,闻到肉香专门来讨吃的?那狗鼻子都没这么灵呢!” 很难得,田岚说了这样的话。 这可把林潮生惊得目瞪口呆,扭头看着身后的田岚是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田岚倒也没说错,他家今日正炖着鸡呢,那灶房里的香味飘出去老远,谁闻不到? 就连看热闹的邻居们也说: “是嘞,他家如今日子可好过了,那过年可是做了两大笸箩的腊肉和腊肠,不知得花多少钱呢!” “他家前几天炖猪蹄,哎哟,那香的哦……我家那个没出息的小崽子还跑到人家门口转悠,田岚还真给了一个,那么大一个猪蹄呢!要我,我是真不舍的!” “就是就是。两个鸡蛋而已,他如今可不缺两个鸡蛋吃!家里喂的鸡下的蛋全留着自家吃的,还嫌不够,上个月还找我家买了二十个呢。” …… 听了田岚的话,又听见这些议论声,李兰心更觉得恼火。 她立刻挺着大肚皮想撞上门去,陆云川挡在最前面,可他到底是个年轻汉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仗着肚子有娃就敢胡乱冲撞的妇人。见李兰心撞上来,他下意识就退了一步,可只要退了这一步,李兰心就像找到了拿捏人的好法子,撞得更急了。 这时候,田岚走了前来,一把就将陆云川和林潮生都拉到了后面,然后任李兰心的肚子撞在自己身上也没朝后再退一步。 田岚挡在前头,把两只手伸开。 他哼笑了一声,对着李兰心说道:“撞,你再接着撞!你肚皮里的娃又不是我的,真出个好歹,你以为我会心疼?” 李兰心听到后,只当这话是在咒她,立刻气得骂道:“你!你好恶毒啊!你也是当小爹的人了,你既然咒我肚子里的娃儿出事!” 李兰心伸手指着田岚,田岚并未还手,只回怼了回去。 毕竟李兰心怀着孩子,肚子又那么大了,若他贸然动手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给人递了话柄,有理也变没理了。 田岚又说:“我咒你?你当亲娘的不心疼孩子,挺着肚皮胡乱撞,还指着我一个外人心疼?” “今天我屋前热闹,大家伙儿也都是看见了的,是你自己要撞的。真出了事儿也有人帮我作证,可别想赖着我家!” 李兰心只听说岑大为前头那夫郎是个木讷软弱的,还以为好拿捏,哪成想说起话来是没一句能占到便宜。 她气得很,又不可能真拿肚子用力往上撞,嘴里跺着脚扭头看向岑婆子,气得叫道:“娘!走了!回去了!还嫌不够丢人的!” 听她那语气,听见的知道是在喊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喊伺候人的婆子呢! 岑婆子嗫嚅着没敢说话,只又悄悄往院里的小木床上看了一眼,最后揣着鸡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出去两步,李兰心又突然冲着岑婆子吼:“我都说了今天想吃豆腐!豆腐!出来半天,娘你豆腐也没买!吃不了肉,吃个豆腐都不行了!哪有你家这样的!怀着孕的儿媳妇吃个豆腐都不行!” 岑婆子弱弱开了口:“买,买,我现在就去买。” 李兰心却又说:“买什么买啊?!娘,你故意的吧?!你现在走了,要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回去?你真能安心啊!” 岑婆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我……那我送你回去,回去了我再出来买。” …… 闹剧结束,外头围着两层看热闹的人才陆续散了去。 田岚叹了一口气,瞧见身边的林潮生和陆云川才又笑了起来,把人请了进去。 林潮生的眼里还冒着星星呢,进了院子坐下后才对着田岚竖起大拇指,由衷夸奖道:“阿叔,您今天实在是太帅了!” 田岚软弱了半辈子,从没和人红过脸,从没对人说过一个“不”字,若要林潮生来说,他就是个“包子性格”。 林潮生对这样的人向来是恨铁不成钢的,不过他也知道,田岚如此过了几十年,让他如今再改也是难改的,所以林潮生从来没想过他有朝一日敢出口反驳他人。 田岚干巴巴笑了两声,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又说道:“哈,也是和你曹婶子待久了,她老让我要把腰板挺直了。” 其实田岚心里也发虚呢,刚才挡在两个孩子身前的时候腿都在发抖,两只手也在冒冷汗,现在手心都还濡湿着。 但不得不说,这话说出来后真是痛快! 林潮生哈哈大笑,还说:“您这样就很好!就该这样!” 这时候,去山里捡菌儿的叶子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陈步洲。 大概是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叶子是一路跑回来的,进门还气喘吁吁的,脸上泛着红。 “小爹!小爹!” 他着急忙慌进了门,陈步洲紧跟在后面。 田岚忙走前去把人拉住,安慰道:“没事没事,小爹没事呢,来来,坐下来好好缓口气。” 林潮生也拖着椅子凑了过去,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和叶子讲了一遍,最后又说道:“今天田阿叔真的太帅了!” 叶子听得两眼冒星星,也扯着田岚的袖子说道:“小爹,你太厉害了!” 田岚被两个孩子看得不好意思,难为情地笑了两声,他又抬头看了看,看到站在门口提着竹篮子的陈步洲。 笑容消失了一半。 但还是干笑着问道:“……是陈少爷啊。” 陈步洲脸上挂着得体的笑,颔首见了礼,“阿叔好,又来叨扰了。” 此时,扯着田岚袖子的叶子也说道:“小爹,是我请陈二少爷过来吃饭的,他想吃菌子了,今天我们捡了好多呢!” 很好,田岚脸上仅剩的一半笑也没了。 叶子还浑然不觉,又扭头看向陈步洲,歪了头问:“诶,陈二少爷,你快进来啊!” 陈步洲挺了挺脊背,然后小声问道:“那个……你,你家鸡呢?” 叶子被这话逗得一笑,又连忙说:“鸡放出去讨食了,在后头呢,天黑了自个儿会回圈里的!陈二少爷别怕,围了篱笆,它们过不来!” 陈步洲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大胆地走进院子。 与此同时,那头的田岚则叹了一口气,又扭头留林潮生夫夫吃饭。 但林潮生和陆云川是吃了饭出门的,这时候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两人还得去新屋看看呢。 和几人告了别,林潮生和陆云川起身离开了叶子家,朝新屋去了。 李兰心和岑婆子这趟闹得大,没多久就传得满村知道了,曹大娘晓得后立马去了趟叶子家。 她可把田岚狠狠夸了一顿。 “就该这样!你早该这样了!话说出来,爽快了吧!” “你说说,你以前总憋着做什么!别人欺负的就是你这样不说话不还手的!” “还有啊……我可提醒你,千万别让岑家那老婆子瞧见石头!她是想孙儿想疯了!” 其实李兰心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也难保不是个男娃! 但民间都说,肚儿尖尖多半怀的是个男娃,但李兰心的肚子却不像能生男娃的。岑婆子怕李兰心的娘家人,当着她的面儿不敢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想要个孙子! 可李兰心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越看越不像是个能生男娃的肚儿,岑婆子自然是愁,也悔,悔当日和离的时候答应田岚把她的金孙儿带走了! 日子越久,她就越急越悔,总想把孩子抱回岑家。 那可是她岑家的孙子! 不过今日被李兰心撞破,她回了岑家后找岑大为撒了场疯,狠狠闹了一次,这才让岑婆子又安分了些日子。 村里人爱看热闹,明明岑家住得偏,但还是有些人打着上山的幌子在岑家门前转来转去,就为了看李兰心在家里撒泼。 他们都说,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再说回林潮生和陆云川身上,夫夫二人去了新屋,林平仲兄弟都在银耳屋子里,小心翼翼看顾着银耳。 林潮生教了兄弟二人菌种接种,两兄弟都认真听着。 陆云川没有说话,默默去屋外提了个小木凳子进来,扶着林潮生坐下。 这一教就是一下午,瞧着日色斜了下去林潮生才和陆云川又离开了。 两人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金光喷涌,一片金红色落在两人的身上,似给他们披上一层霞衣。 路上遇到好几个扛着锄头回家的村人,还朝人打了几声招呼。 到家后天色彻底暗了下去,陆云川先给林潮生洗了一碗冬枣,然后才进灶房准备做饭。 午时的饭菜还没吃完,肉菜热一热还能应付一顿,再炒个叶子菜也差不多了。 林潮生端着一碗枣子坐在灶膛前,准备烧火。 陆云川从后院菜园里摘了菜回来,单手抱着个菜筐子,刚一脚踩进灶房就看见林潮生坐在灶膛前,正拿着个吹火筒往炉膛里吹火,两边脸颊都吹得鼓鼓的,鼻尖蹭了一抹锅底灰也没发现。 看到陆云川进来,林潮生放下手里的吹火筒,亮晶晶一双眼睛看向陆云川,说道:“哥!我刚把我水烧上!” 陆云川点点头,然后放下手里的菜筐子朝林潮生走了过去,伸手将人拉了起来,浅笑着看他鼻尖上的一抹黑。 就看,却不伸手擦。 林潮生本是打算趁陆云川备菜的空挡烧些水灌进暖釜里,什么时候想喝都有热的,这时候刚把火架上就被陆云川拉了起来。 陆云川还说:“我来就好了,你就坐旁边吧,饿的话先吃两个枣子,饭菜马上就好。” 说罢,他钻进柴堆,又往灶膛里加了两根柴,把火烧得旺旺的。 林潮生嘀咕:“烧个火而已,又不会累着。” 陆云川抬头看一眼,又瞧见他鼻尖上那抹锅底灰,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他一边勾唇,一边说:“呛得很。” 林潮生撇撇嘴没再说话,但抱着一碗枣子又走了过去,朝陆云川嘴里塞了一颗冬枣。 陆云川没拒绝,偏着头张嘴接住了,然后又抬头盯着林潮生看,继续笑。 林潮生:“……你总看着我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说罢,他还伸手摸了摸脸,先擦一把左脸,又抹一把右脸,就是忘了中间的。 陆云川还是不说,他烧好火又起身洗菜剥蒜,准备着炒菜热饭了。 林潮生到最后也不知道他鼻尖沾了灰,顶着一抹黑吃枣子、吃饭,直到最后洗澡的时候才被陆云川拧了帕子擦干净。 林潮生如今怀着孩子,陆云川夜里没怎么闹腾过他,洗澡也是速战速决。 等林潮生洗好澡换好里衣缩进被子里的时候,陆云川才对着人说:“你先睡吧,我冲洗一下就过来。” 林潮生脸上还有被热气熏出的红晕,等陆云川说完话才点了头。 陆云川又出门进了浴棚,就着林潮生洗过的水冲洗了身子。 林潮生爱干净,他常洗澡,所以洗过的水也还清亮着。陆云川自不会嫌弃,三两下扒光自己的衣裳,拿木瓢舀着已经有些发凉的洗澡水往身上泼。 自从知道林潮生怀了孩子,夫夫两个就再也没夜里胡闹过了,但陆云川是个青壮汉子,还是个开过荤的,夫郎在侧,他哪能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也只能趁这时候自行解决一番。 其实这事儿在还没成亲前自个儿也做过,可自和林潮生圆了房后,光靠手就有些不得劲儿了。 没得到彻底纾解的陆云川又往身上泼了一瓢发凉的水,心里闷闷地想,过两日得去问问陈大夫,这时候能不能办事儿。 夫夫两个,一个在外头忙活,一个在里头忙活。 林潮生在忙活些什么呢? 他等陆云川离开后才探头探脑钻出被子,皱着眉毛揉了揉胸口。 不对劲。 不对劲。 真是不对劲! 林潮生脸上发红,耳朵也有些发红。 他又瞧了一眼房门,想着陆云川没这么快回来,于是裹着大被子悄悄坐起身,伸手解开了里衣的衣带。 胸口有些红,又刚泡了热水,如今可怜兮兮立着。 林潮生:“……操,为什么又痒又痛啊?” 他一边自言自语,还一边伸手揉了一把,给揉得更红更可怜了。 林潮生:“……” 他敞着衣裳坐在床上,开始自言自语了。 “男人怀娃都这样?这也没经验啊。” “等会儿,摸一摸……没变大吧?” “呼……幸好,没有。” “所以这到底是为啥?为什么会发痒?” …… 他嘀嘀咕咕半天,急得忘了时辰,等陆云川吱呀一声推门而入才猛地惊醒了,手忙脚乱合拢了衣裳,连带子都没来得及系。 看了全乎的陆云川:“……” 果然。靠手不行,又想了。 尴尬得脚趾抓床的林潮生:“……” 操。 夫夫两个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陆云川及时反应过来,快步走了过去,坐到床上问道:“潮生,怎么回事?” 脸皮厚如城墙的林潮生第一次红了脸,爆红,耳朵尖和脖颈都是红通通的,比刚才泡澡的时候还红。 他还嘴硬:“……没,没事儿啊!” 陆云川不问了,他直接上手扒。 林潮生:“等!等等!别动手!哥!川哥!” 陆云川只当听不见,扯开了林潮生那身本就被因解了系带而显得松松垮垮的里衣,然后……然后他就看到一片微红。 陆云川:“……怎么回事?” 陆云川的声音微微沙哑,耳廓也泛起了一层红晕。 林潮生红着脸想将衣裳拽回来,但陆云川耳红归耳红,力气却半分没减。 林潮生:“……” 林潮生把脑袋往后一仰,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闷声说道:“不知道……可能,可能……” 他半天也能说出个囫囵话来,陆云川瞧得直皱眉,想伸手摸一摸,却又不敢,最后只小声问:“疼不疼?” 见是躲不过去了,林潮生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有一点吧……痒得更厉害,还有点儿涨……” 要不是林潮生知道这儿的哥儿只能生子,不能哺乳,所以就连小石头也是喝羊奶长大的,不然这时候的林潮生真要崩溃了。 听林潮生如此说,陆云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立刻问:“痒?你挠过?” 林潮生骤然瞪了眼睛,立刻道:“没有!” 虽然痒得他实在受不了,忍不住揉了两把。 陆云川皱着眉,还俯下身认真看了好一会儿,那全神贯注的模样都把林潮生这厚脸皮臊得不敢说话了,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研究什么正经东西呢。 陆云川越看越皱眉,好半天才直起身轻轻提林潮生系好衣带,低声说道:“明天我去镇上问问大夫。” 林潮生:“……哦。”行吧。 刚“哦”了一声的林潮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偏着头也问道:“你打算怎么问?” 他忽然想到之前这具身体太弱,陆云川也说想找大夫问一问,问得很直接。 身旁的陆云川抖开被子,又伸手将坐起身的林潮生按回床上,随后说道:“就这样问啊。问大夫,哥儿怀孕为什么会胸痛还会发痒。” 嗯,顺便再问问能不能办事。 关心夫郎的陆猎户脑子里还是没忘“正事”。 第073章 金珠拦路 次日, 天气晴和,旭日初升,东边天际浮起绯红绯红的云, 一片金红扑向大地, 晒得茸茸的草地散出青草的香气, 春意更盛了。 陆云川今日要去镇上, 买些油盐, 还得再去一趟医馆。 夫夫二人吃过了饭, 他一早先将林潮生送到了叶子家。 算起来,林潮生如今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但比起同时间的妇人、夫郎,他的肚子不如他们大,这也让林潮生在行动上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笨重困难。 但陆云川到底不放心把林潮生一人留在小院里, 况且还在山腰上,若是有事他一人下山也麻烦。 所以再去镇上之前, 他先将林潮生送到了叶子家, 想着至少得有个人照应。 “我很快回来。”陆云川一边说一边将手上一个小油纸包塞进林潮生怀里,那是一小包肉干,是之前打来的兔子做的, 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头。 林潮生如今怀着孩子, 比从前更容易饿, 所以陆云川总时不时在家里备着些零嘴, 或是肉脯或是糕饼。 林潮生接过小油纸包, 然后对着陆云川点头,说道:“知道了, 快去吧,早去早回!” 叶子今日在家, 他看到林潮生来了,立马回屋搬了一张竹椅出来,椅子上还搭了一条薄毯子。 他把椅子放在院子中间,又扶了林潮生坐下,最后才扭头看向陆云川,“放心吧,家里有我还有小爹在,肯定照顾好小哥的!” 陆云川自是放心的,听此也点了点头。 林潮生倒是被二人这如对待国宝的态度搞得头大,最后坐在椅子上说道:“没那么夸张!倒还不至于走路都要人扶着!” 陆云川没说话,只低下身替林潮生敛了敛搭在身上的小毯子,最后才低低说道:“那我真走了。” 听他说了两次,可压根就没扭头看一眼大门,林潮生笑得推了陆云川一把,又说:“快走吧!” 陆云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田岚也坐院子里纳鞋底,如今小石头能走路了,得给娃娃做两双厚实些的鞋子。 他咬断了线头才抬起脑袋看向走出门的陆云川,说道:“去吧,去吧,早些回来!中午就在咱家吃饭,和生哥儿一块儿吃了再回去!” 陆云川点点头,随后扭头出了院子。 鳌拜正是贪玩赶路的年纪,看到陆云川出门还“汪汪”叫着追了出去,刚跑出小院就被它老爹大黑含住后颈皮拖了回来。 二黑也在,它今天倒格外老实,安安分分趴在林潮生身边,又伸出那只白爪子搭在林潮生身上,爪垫隔着小毯子摸他隆起的小腹。 这狗子有灵性,好像知道林潮生的肚皮里有了小崽儿,最近几个月都安分得很,也没再往人身上扑过了。 二人出门的时候,两只狗子也跟了上来,陆云川没阻止,心里还想着跟上也好,狗儿护主。有田岚父子照顾自没有问题,但要是有不长眼的又上门闹事,也怕田岚和叶子两个哥儿护不住,有两只大狗守着就安心多了。 陆云川放心出了门,他是一个人出行,脚程也快,故此没有赶骡车,挎着个褡裢就上了路,大步流星的。 林潮生把放着兔干的油纸包打开,喊了叶子和田阿叔一起吃,小石头闻着味了,咿咿呀呀叫着凑了上来,甩着小屁股朝他摊手。 田岚被这小贪吃的逗得直笑,忙放下手里的小鞋子又俯身将小石头抱了起来,回屋里给他拿米糕。 这兔子肉干吃起来费牙,还裹了辣子,可不能给一岁的小娃娃吃。 不过幸好田岚早上蒸了米糕,正好拿一个给孩子吃。 但小石头大了,人也聪明了,知道这是拿没味道的东西应付他呢,老大不高兴地瘪嘴巴,可闹了好一会儿的小脾气。 叶子也拖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手里也忙活着,他手边的小折桌上摆了好些小竹筐,里头分着无患子、侧柏叶、生姜、旱莲草等。 他打算试着做两款专门洗头发的胰子,也是找白敛请教过,都挑了养发的好材料。 叶子一边忙活,一边朝着林潮生说话,“小石头最近学机灵了,老想着吃我们吃的饭菜,给他喂米粥羊奶已经应付不过去了,非要吃肉!” 他边说边笑,脸上是轻松和欢愉,惹得林潮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潮生伸了手想要帮忙,很快被叶子拦住了,他还说:“哎呀,小心脏了手!” 叶子说完顿了顿,又担心林潮生坐着无聊,立刻起身回屋抱了一个用细竹篾编得密实的竹笆板出来,上面晾着二十多块胰子,有山茶的也有玉兰的,散着淡淡的幽香。 叶子先将竹笆板放在桌子上,又扭头回屋拿了一摞纸和一个木匣子,递给林潮生说道:“小哥,这是上个月做好的胰子,也晾得差不多了,你帮我包起来吧!” 林潮生当然不会拒绝,拿了纸开始包。 这批货是送到县里的铺子上的,胰子模样方正,每一款的模具都不一样,山茶胰子上描着山茶花,玉兰胰子上也描着玉兰花,就连包胰子的纸也不是从前用的桑皮纸,而是换了更好的纸。 林潮生每一块都小心翼翼包了起来,收进叶子给他的木匣子里。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搭话聊天,这时间也就渐渐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大娘的小孙子二蛋跑了回来。 二蛋有六岁了,如今爷奶和阿父阿娘都忙着春耕,曹大娘也没工夫时时刻刻看着他,所以二蛋最近也是常和村里的同龄娃儿到处跑,到了饭点儿才玩得一身脏的回家。 曹大娘大概是有了经验,今天给二蛋穿了一身罩衣,把今年给二蛋新做的春衣遮严实了,弄不脏也磨不破。 二蛋跑到叶子家门前,身边还跟着三四个差不多大的小娃娃。 叶子瞧见了,还以为这又是来看自家小弟的。 小石头长得漂亮,村里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二蛋瞧见后就爱得不得了,问小石头长大了能不能给他当媳妇! 童言童语可把大人们都逗笑了,曹大娘更是一边笑一边拍二蛋的屁股,和他解释说,弟弟是小汉子,不能给他当媳妇! 二蛋还不信,说村里的小汉子都是脸黑黑,鼻子还挂着臭鼻涕的,弟弟这么好看一定是漂亮小哥儿! 大人们更是捧腹大笑了。 想到这儿,叶子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正要说话,外头的二蛋先开了口,“叶子小叔!林小叔!我在那边看到你家那个好看的大少爷了!” 叶子一愣,随机反应过来,这说的是陈二少爷。 他脸上微微一红,同孩子解释道:“……那不是我家的。” 二蛋没纠结这些细节,咬着手指继续说:“他在那边!被金珠姨拦住了!” 金珠? 林金珠? 叶子这下是惊了一跳,连忙仔细问道:“哪儿呢?” 二蛋又指着路说:“就是那边,那棵歪脖子柳树那儿!” 叶子急得站了起来,坐在一旁的林潮生也赶忙说:“你快去看看吧!” 叶子点点头,急急忙忙出了院子,朝着几个小娃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前面路口,陈步洲和林金珠一前一后站在柳树下。 陈步洲不太认人,但他还记得林金珠,这位赶鸭子的小姐。 实在是鸭子令人印象深刻。 林金珠并不知道陈步洲在想些什么,她今天穿了一身娇俏的鹅黄色衣裙,头扎同色的头巾,鬓边簪了一朵粉色小绢花,脑后一条整齐乌黑的长辫子垂在胸前,打扮得小家碧玉。 她脸上浮着红晕,怯生生提了一个装满笋子、菌子的竹篮,拦在陈步洲身前,把篮子往他眼前递,小声说道:“陈少爷,这是我刚挖的笋子,您瞧瞧喜不喜欢?” 陈步洲还真瞧了一眼,然后说道:“卖货去庄子上,别直接找我。” 林金珠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又急忙道:“不是……这,这是送给少爷尝鲜的!都是我自己挖的!您看看,我手都破了!” 陈步洲又瞧了一眼,果真见她手掌上有几道被树刺划破的小伤口。 他点点头,然后煞是认真说道:“那你还是适合放鸭子。” 林金珠:“……” 林金珠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功夫眼睛就红了,提着篮子委委屈屈说道:“你,你嫌弃放鸭子的姑娘啊?” 陈步洲摇头,然后诚实地说:“没,我嫌弃鸭子。” 说完,他也不想过多纠缠,绕开林金珠就打算继续朝前走。 林金珠哪能让他离开,忙又绕了前去,堵在了路中间。 她又说:“我,我是潮生的堂妹。” 她知道这位大少爷和林潮生还有岑叶子的关系好,说不定拉一拉关系好说话。 陈步洲还真惊了一下,林潮生从来没和他提过林家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时候听林金珠自报家门还有些惊讶,他眼睛微微瞪大了些,震惊道:“哦,原来他家亲戚都还活着啊。” 林金珠:“……” 林金珠又沉默了。她觉得这少爷有钱也有颜,就是好像不太会说话。 可能有钱人都是这样吧! 林金珠很快说服了自己,深吸一口气又挤出一脸笑容,正要继续说话。 对面的陈步洲似后知后觉发现这话不对劲了,他又说:“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他从来没和亲戚走动过,还以为亲戚们都过世了呢。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走动?” 刚说服完自己的林金珠又哽住了,这下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叶子就是这时候跑过来的,他扯了陈步洲一把,有些凶巴巴地瞪着林金珠,冷着嗓子问:“林金珠!你干什么呢!” 见到叶子,林金珠才像终于找回嘴巴的正确使用方式,能说话了。 她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做什么还要你管!” 叶子白她一眼,“要不是你拦着路,谁乐意管你!” 林金珠也气哼哼说:“这路是你家的?!我还走不得了!谁拦了,这么宽的路,是我能拦住的!” 好像有点道理! 于是叶子也不说话了,扭头气哼哼看着陈步洲。 但对着陈步洲这个大少爷,他也不敢显得太生气,而是抿着嘴巴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步洲看。 陈步洲:“……” 陈步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叶子怕是和这位赶鸭子的小姐不太对付。 他连忙说:“她说她是哥夫郎的亲戚,我这才停下来听她说了两句。” 叶子又悄悄瞪了林金珠一眼,然后扯上陈步洲的袖子,将林家和林潮生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 林家的奇葩事可是三两天都讲不完的,叶子只挑了重要的事儿讲,什么叔婶苛待大哥留下的独子,什么把人磋磨个半死又卖了出去,什么抢占了侄子家的田地…… 陈步洲这回是懂了。林潮生没和亲戚们走动,不是因为亲戚都死了,而是这房亲戚还不如死了。 他点点头,看向林金珠的表情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有耐心。 听到叶子的话,林金珠也是气坏了,死死攥着手里的小竹篮,恶狠狠瞪着他,跺脚说道:“岑叶子!你别胡说!陈少爷,你别信他的!我家要是真苛待林潮生,哪能让他长到这么大!这村里人,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也没见过哪家好心收留侄子的!” 叶子瞪他,张口就怼了回去,“你们那是好心吗!你们是贪图小哥爹娘留下的田地!” 说罢,他扯着陈步洲就朝前走,路过林金珠的时候还狠狠撞了她的胳膊。 其实叶子和林金珠本人是没什么恩怨的,只是他瞧了林家人就觉得讨厌,对林钱氏这个女儿自然也没个好脸。 林金珠见叶子拉着陈步洲离开,气得又跺了一阵脚,手里的竹篮子都被她砸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消了气,又怕糟蹋笋子菌子被家里人骂,只得蹲下身将砸在地上的竹篮捡了起来,红着眼眶回了家。 走在前面的叶子好像已经忘记自己还扯着陈步洲的袖子,仍攥着不放。 他问:“陈二少爷,她拦着你说什么话呢?” 陈步洲悄悄瞥一眼叶子还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一阵暗爽。 听他问话,立刻回答道:“卖笋子菌子的吧?” 他已经下意识忘记林金珠说的那个“送”字,又或者压根就没上心记过。 叶子撇了撇嘴,没好气说:“还卖菌子……她家前段日子吃菌子差点出事,还敢捡菌儿吃!陈二少爷,你可千万不能买!” 陈步洲认真点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回了叶子家,田岚看到又出现在自家院里的陈二少爷,脸上已经摆不出什么表情了。 快到午间的时候,叶子家的饭熟了,烟囱里飘着烟,灶房也传出饭菜的香气。 陆云川就是这时候回的村子,他和林潮生在叶子家吃过饭才离开。 回家时路过林家门前,隐隐能听见院里传来些吵闹的声音。 陆云川也不知听到什么,下意识侧目朝里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牵着林潮生继续往前走。 林潮生也听到些争吵的声音,可听不清,陆云川的耳力一向好,看他表情林潮生就知道他是听见了。 忙问:“听到什么了?” 陆云川说道:“林家的看上陈二了。” 林潮生:“?” 林潮生先是一愣,随即又很快反应了过来。 在原主的记忆中,林家的林金珠从小精细养着,就为了及笄后看一个有钱人家,好换一笔高价彩礼,婚后还能贴补娘家。 所以,之前林金珠找上陈步洲压根不是为了卖笋子卖菌子,而是为了陈步洲这个人。 看林潮生愣神,陆云川又说道:“不用担心,陈二不喜欢这样的。” 这倒是,林潮生也点点头,和陆云川继续往前走了。 而此时的林家,林钱氏将竹篮里的菌子全挑出来丢了,一边忙活一边念叨:“你说说!要你有什么用!连句话也搭不上!” 林金珠站在一边垂着脑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林钱氏就像是看不见一样,继续数落,“你看你穿的是个什么衣裳!你要去找大少爷,你穿上个月我给你买的那件红裙子啊!多好看啊!” 林金珠抹着眼泪,听到林钱氏的话后眼睛更红了,那红色好像还晕得更开,将整张脸也染红了。 她又小声嘀咕:“我不穿……那件衣裳也太薄了!镇上的小姐才不会这么穿呢!” 林钱氏气坏了,放下手里的竹篮就扭头去瞪林金珠,又伸手去掐她腰上的肉。 “死丫头!你还敢顶嘴!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千金小姐呢!你也敢和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姑娘比!你小年轻你懂个啥啊!那男人都喜欢这样的,你穿着那身往他跟前一站,他还能不看你?不跟你说话?” 林金珠又抹一把泪,小声道:“那衣裳……不正经!我不穿!” 林钱氏气得又掐了一把,把林金珠痛得直掉眼泪。 她还骂:“不正经?!什么不正经?!能来钱就是正经的!老娘花了好些钱才买的呢,你敢不穿!你个死丫头!上回菌子那事儿,要不是老娘护着,你得被你爹打死!现在不念着我的好,还敢顶嘴!” 她掐了好几把,像是掐累了才停下手,又扯了林金珠继续教:“好姑娘!娘盘算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如今家里给你二哥读书的钱都没了,可就指望着你了!” “来来,娘教你!你呢就穿上那身裙子,然后抱着木盆去河边洗衣裳,见了那少爷你就假装脚滑跌倒,你得往他身上跌啊!那男人都吃这一套!” 林金珠不乐意,听得面红耳热,偏林钱氏不放她走,揪着她的耳朵凑近了念叨,非得人点了头才松手。 林钱氏见女儿红着眼睛点头才满意了,继续说:“你听娘的,没错,娘还能害你吗?” 林金珠没开口,但心里却无数次重复林钱氏的话,那道声音就好像一重一重的魔音在她脑海里回旋。 娘还能害你吗? 娘还能害你吗? 这真是为了我好?真不是害我吗? 林金珠懵懵地想。 * 另一边的林潮生和陆云川回了山腰的小院,两只狗子比人的速度更快,等他们上去的时候就见大黑二黑已经趴在院门口了,舌头长长伸着,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林潮生有些犯困了,自他怀了身孕,每日下午都会小憩一会儿,这时候正到了他睡午觉的时辰。 陆云川松开林潮生的手,又拿了钥匙开门,身后的林潮生打着哈欠蹭了过去,将脑袋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说:“崽儿困了。” 陆云川开了锁,又垂下头低低笑了一声,握住林潮生的手说道:“是你困了吧?” 林潮生“唔”了一声,埋着脑袋在他肩上拱了两下。 陆云川笑着把人牵进屋,帮着收拾一遍才把人送上床。 瞧着林潮生打着哈欠钻进被窝里,陆云川坐在床侧俯下身看着他说话,“我买的药要不要先试一试?” 不说还好,一说林潮生就又觉得胸前有些难受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宽松的袖子无意撩到肩肘上,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小臂。 “是擦的药吗?给我吧,我自己来。” 陆云川没答,从褡裢里取出一个陶制的小圆盒,打开后才说道:“我帮你擦,大夫说了要把药膏揉进去才有用。” 林潮生:“……” 青天白日的,这不用点灯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他的手一下缩了回去,还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小声道:“那,那还是晚上吧。” 陆云川倒没坚持,只低低笑着又将小圆盒收了起来,然后将手伸进被子里,朝里探着勾住林潮生藏在被子下的手。 他又说:“大夫说那处脆弱,衣裳摩擦也容易发肿发痒,所以我给你买了一件新的贴身小衣。” 贴身……小衣? 什么玩意? 不会吧? 不知道为什么,林潮生莫名想到……赤色鸳鸯肚兜。 他脸上又是一红,偏闭眼装作一副“我好困我要睡觉”的表情,还翻了身,将自己通红的脸朝向了墙那边。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由林潮生转身睡了过去,还替他敛了敛被角才起身出了房间。 林潮生确实是困了,可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还有人在叫: “……那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狂徒的腰带上!” 林潮生猛然惊醒,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懵懵地自言自语:“……不能吧。” 刚说完他又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痛意,痛得不厉害,只位置尴尬,感觉太明显让林潮生觉得难耐。 他悄悄下床,去翻了陆云川的褡裢,什么也没找到! “诶!臭男人!还把药拿走了!他又不用!” 第074章 水中救人 臭男人当然不用药, 他把药放怀里揣了一天,夜里才点了蜡烛给林潮生用上。 林潮生嫌白天太亮,可夜里点了灯。俗话说“灯下看美人, 比白日更胜十倍”, 林潮生虽不至于自恋地认为自己是个大美人, 但迎着融融柔和的烛光, 这氛围更暧昧了。 林潮生看见陆云川低着头给他揉药, 神色十分认真, 昏黄的烛光烁烁跳跃,光影一寸寸覆上他的眉眼, 那双剑眉星目在烛火下都柔和了许多。 然后,林潮生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潮生:“……” 林潮生眨眨眼,只当没看见, 又悄悄移开了视线。 过了许久,陆云川才收回手, 用略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好了, 先试一次,看看有没有效用。” 饶是林潮生这样的厚脸皮这时候也不好意思说话,只点点脑袋, 然后垂下头将两边衣襟拢上。 正当林潮生想要系上衣带的时候, 身旁侧过身的陆云川突然开了口。 “先等等, 换今天买的新衣吧。” 新衣? 哦, 赤色鸳鸯肚兜。 林潮生这时候才想了起来, 悄悄回头盯着起身去拿衣裳的陆云川,眼里有些别扭, 又带了些隐隐的期待,不知道脑子里已经在想些什么奇怪的床上游戏了。 可惜了, 陆云川拿过来的是一件白色的里衣。 哦,没有肚兜。 林潮生悄悄松了口气。 请注意,是松了一口气,不是叹了一口气。 陆云川拿着衣裳过来了,将其递给林潮生。林潮生的手摸到衣裳料子,立刻被其柔软丝滑的触感惊了一下,好像是绸质的。 林潮生微微一惊,把衣裳拿得更近了些,果然是一件绸缎衣裳,摸起来很舒服亲肤,其上还有暗纹。 陆云川又说:“是成衣店里最软的料子了,店小二说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也穿这样的料子。” 孩子肌肤娇气,有钱人家也舍得花钱,用的自然是好料子。 林潮生甩甩头,将“赤色鸳鸯肚兜”甩了出去,然后扒了衣裳换上。 软软的,确实很舒服,蹭着也不觉得有哪里不适。 陆云川见他大咧咧脱了衣裳,露出一身白腻的皮肤,肌肤白净,更衬得胸口两点尤其红。 陆云川:“……” 陆云川莫名觉得渴,转身从水壶里给自己倒了一碗冷水,猛灌了好几口。 林潮生还无知无觉呢,他心思都在这件新衣裳上,爱不释手摸了好几把才注意到陆云川的动静,立刻抬起头朝人说道:“哥!马上要睡觉了,你喝那么多水晚上要起夜!” 陆云川没说话,他啪一下放下手里的水碗,扭身吹熄了蜡烛,然后几大步爬上床,把林潮生结结实实抱进怀里,黑暗中摩挲着去吻他的唇。 林潮生被莽撞地亲了上来,唇齿间还散着些冷水的寒意。 压住他的陆云川就像是一直久不开荤的野兽,摁着人亲了好一阵,察觉到林潮生有些喘不过气才把人松开些。 林潮生的两片唇都被吮麻了,又感觉到陆云川拥着自己,拿下巴上的胡茬蹭他的脸,两只手也在身上胡乱摸着。 嗯……林潮生想了想,这人好像是禁欲太久了。 在这个孩子到来之前,他们可是搁三五天就要胡闹一场的,有时候闹到天翻鱼肚白的时辰都是有的。 林潮生正准备问他要不要来一次。林潮生当然没有怀孕的经验,但他前世也是博览群书,知道过了前三个月就是过了危险期,胎就算稳了,那时候只要不太出格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哪知道,陆云川今日已经问过大夫了,若大夫说的是“可以”,今晚上哪能让他穿着衣裳睡觉。 可怜的,陈大夫说,寻常妇人、夫郎怀孕本没有问题,但你夫郎的身体太虚,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林潮生正要说话,忽被陆云川攥住了手腕,扯着朝下伸去。 身边的陆云川将他搂得更紧,低头在他脖颈间蹭了蹭,低哑着嗓子说道:“你帮我弄出来。” …… 时光飞逝,林潮生的肚皮就像吹了气的气球般,一天一个样。 端午节到了,五月农忙的时候,村里人也趁着这个节日好好热闹轻松了一番。 今年芦叶河那边办了龙舟赛,有不少人家去看热闹。 林潮生也喊着要去,陆云川本不愿意,但林潮生抱着肚子从他左耳朵念到右耳朵。 “去吧,去吧,这一天天的也没什么事儿做,在家里太无聊了!” 上个月月底,这一季的银耳也收了,林潮生不用再每天往新屋跑,每日都很闲。 林平仲两兄弟倒是有事儿做,虽然不用照料银耳了,但他俩本来就是花匠的儿子,不知从哪儿挖了些花卉,什么野杜鹃、野蔷薇,红的粉的白的挨挨簇簇挤在一起,把新屋院子装点得花团锦簇,谁路过都要停下来看几眼。 陆云川拉住围着他转圈的夫郎,叹着气问:“我陪着你也很无聊吗?” 林潮生很诚实地开了口:“无聊。” 陆云川:“……” 林潮生又说:“大夫说了,不能每天关在家里躺在床上,得常出门活动活动!” 他端出了“金科玉律”,把陆云川念得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倒也是,大夫确实说过这话,不过今日河边人多,陆云川也是担心会挤着林潮生。 林潮生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立刻明白了陆云川的顾虑,还不等他说话就开口道:“你和我一起去,有你陪着不会挤到我,也不会出事的。” 陆云川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扭头看向林潮生,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他无奈道:“去,听你的就是了。” 林潮生立刻伸手攥住敲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抓着一边晃一边冲着人傻笑。 陆云川叹着气笑,回房拿了一件外衣披在林潮生身上,牵着人出了门。 一看要出门乐呵,两只大狗跑蹿了出去,二黑还以为是要上山呢,傻叫两声就往山上跑,两片耳朵都要甩飞了。 跑到一半才发现两个主人往山下去了,就连大黑也小跑着跟在他们后面,它这才又吠叫了一声,扭头跑了回去,冲下去就要咬大黑的尾巴,两只大狗咬闹着跑了前去。 今年的端午节很热闹,芦叶河边更是围了不少人,远远就能听到激昂的锣鼓声和喝彩声。 陆云川拥着林潮生朝前挤,看见河上停了好几艘小船。 芦叶河不大不小,水流也和缓,溪头村村人们也只是应景乐上一番,不图个输赢。河上的几艘小船都不大,最多只坐了五个人,四个人拿桨,一个人套着红褂子敲鼓的。 “小哥!” 林潮生正抻着脖子瞧河里的几艘小船,忽然听到叶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扭了扭头循声看去。 见叶子和陈步洲也挤在人群中,二人又牵着那管玉箫,陈步洲的小厮元宝也在,正唉声叹气地护在陈步洲身侧。 可能因为陈步洲衣着不凡,村里人不敢挤着他,生怕踩到碰到要赔钱。 所以叶子扯着人一路过来得十分通畅,叶子一手攥着玉箫,一手捧着一大捧艾草菖蒲,都是碧绿的颜色,正新鲜着。 他抱着艾蒲冲人笑,大声喊道:“小哥!你也来看划龙舟啊!” 这河边人多,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非得高声嚷着说话才能听清。 林潮生连连点头,也大声回道:“出来走一走!比赛开始了吗?” 叶子摇摇头,凑上去贴近林潮生的耳边回答道:“还没呢!不过应该也快了吧!” 刚说完,林潮生忽然又瞧见不远处慢吞吞贴过来一个人。 是林金珠。 她大概是村里打扮得最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鬓边还簪着几朵红艳的石榴花,面上抹了胭脂,也涂了口脂,惹得周围好几个年轻汉子朝她身上打量。 她怎么过来了? 林潮生正想着,忽然又看见林金珠身后还跟着林钱氏,她脸上表情不太好看,时不时轻轻推搡了本就走得慢吞吞的林金珠一把。 眼瞅着这对母女凑了过来,林潮生正要说话,身边的叶子还无知无觉,他激动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又跳着喊道:“开始了!开始了!小哥开始了!” 林潮生回了神,扭头看向已经划出的几艘龙舟。 岸上的村民们欢声雀跃,有的拍掌喝彩,有的挥手叫好,一时间嘈杂声如雷鸣,林潮生只能看见身前叶子时不时一张一合的嘴,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倒是一直半拥着林潮生的陆云川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低下头贴近他的耳畔,出声问道:“怎么了?” 林潮生扭过头扒住陆云川的肩膀,也贴上去说道:“林钱氏和她女儿也来了,正朝我们这边过来呢!” 陆云川闻声看去,果然看到人群里的林钱氏和林金珠。 这母女两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也没有看河上的龙舟,林金珠神色不太好,走路都是垂着头的,倒是林钱氏一直将目光落在陈步洲的身上,那眼神就像看见了能掉金叶子的摇钱树! 陆云川眯了眯眼,也觉得这母女两个来此的目的不一般。 可两人暂时还并未说什么,做什么,让他们除了防备也不好先说。 想到这儿,林潮生伸出手去拉叶子,正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好提前防备一二。 刚伸出手,忽然就看见林钱氏猫腰钻进人群,两手伸出,先推搡了自己的女儿林金珠一把,同时又好像是趔趄着站不稳般撞在了陈步洲身上。 林金珠就在河边不远,被推得脚下一滑,下意识伸手想要攥个牢靠的物什儿,可伸手只在扑前来的陈步洲身上捞了一把,扯下一个印有五毒的香囊。 “啊!” 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扑通落水的声音。 这下连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呆住了,早猜到林钱氏目的不纯,但也没料到她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进了河里。 这时候正是龙舟比赛最激烈的时候,围在河边的人都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少数几个年轻汉子一直盯着林金珠看。可人挤人,哪里看得清?他们的注意力又都在林金珠的脸上,压根不知道她到底是推搡间失足掉进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而始作俑者林钱氏此刻大叫着拍起了大腿,好像很紧张担忧地干嚎起来:“哎呀!金珠掉下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河边一时吵作一团,围观看比赛的人也不看了,全都望向在水里扑腾的林金珠。 芦叶河只有少数几处是浅水,那里正是村里人常洗衣裳的地方,而其余位置多是深水,村里的大人们从不准小娃儿到河边玩,就是怕出事儿。 此时,只见林金珠在水里一个劲儿的扑腾,两只手臂在水面上拍打着,水浪翻腾着扑在她脸上,娇艳的妆容被冲净,头上的两朵石榴花也掉了下来,被水卷入河中。 “落,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是林金珠掉进去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一个个也顾不得看赛龙舟了,全朝着林金珠掉落的位置围了上去。 林钱氏扯拽着陈步洲的斗篷,撒泼叫道:“是你!是你把我闺女挤下去的!你要负责!你得负责!” 已经是五月天气,村里很多汉子都换上了薄衫,但陈步洲身子太弱,这河边又时不时袭来发凉的河风,他不敢穿得太单薄,而是在薄衣外又披了一件单层的暗纹斗篷。 元宝见自家少爷被拉扯,连忙上前将人护住,扯着嗓子回怼道:“别碰我家少爷!你少诬赖人了,我家少爷离你家姑娘还有两步的距离呢,哪儿挤得到!” 本来是隔了两步的距离,可林钱氏不是暗中推了一把吗? 因此在看到的人眼中,就是二人趔趄了几步,然后林金珠就掉进了水里。 要说是陈步洲撞下去的?但其实也没人亲眼看到。但要说不是,他好像也确实跌撞了两步。 人太多了,谁也说不清。 林钱氏拍着大腿又嚎了起来,“哎哟!没天理了!这有钱人做了坏事就不想负责了!我家金珠手里还攥着这有钱少爷的香囊呢!不是他撞的是谁撞的!” 陈步洲和元宝下意识看去,果然见水里扑腾的林金珠手里真拿着一只绣有五毒纹样的香囊,看那款式和料子,村里普通人家可用不起,在现场只有这位大少爷才配得上。 又有人窃窃私语了。 “还真是!” “到底咋回事啊?刚刚人太多了!这也没看清啊!” “哎哟,还管这些!先救人要紧啊!” 这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也走了过来。 这回林潮生也不和林钱氏假客气了,未曾客套称呼,只说:“这时候还是救人要紧吧?人还泡在水里呢。” 旁边也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 “救人要紧!” “不然我去吧,我水性好!” 这时,有一个高壮的汉子站了出来,说着就要开始脱衣裳,一副要往水里去的架势。 林钱氏连连摇头摆手,瞪圆了眼睛说道:“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是趁机想占我闺女便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到不要想!” 那汉子的动作一顿,脸上突然泛起一阵臊红,本还见义勇为的动作立刻止住,也沉下脸没再继续。 林钱氏不管,她又扭头看向陈步洲,继续干嚎:“谁把我闺女撞下去的谁救!” 周围的人哪还能不明白,虽然不清楚林金珠到底是怎么掉下河的,但林钱氏的算盘大家伙儿可都是门清儿,这是真赖上这位大少爷了。有些瞧热闹的婶子撇撇嘴和人嘀咕,语气全是不屑。 “啧,这个林钱氏,钻钱眼儿里去了吧!” “闺女掉水里也不管!这金珠银珠的,还以为她多宝贝自己这闺女呢!” “哎哟,那丫头咋没动了,不会沉下去了吧?” …… 一听这话,林钱氏慌得扭头去看,又是急得一通跺脚,伸手就去拽陈步洲的袖子。 这时候,就站在陈步洲身边的叶子突然扯开林钱氏抓上来的手,又伸手把人推开了两步。 林钱氏先是一愣,随后又气得拍腿,张口就要说话。 结果一句话还没说,突然就看见叶子快步走到了河边,纵身跳了下去。 “叶子!” “叶子!” 几声高呼响起,陈步洲忙一把掀开又扯上来的林钱氏,急走两步到了河边。 林潮生也被叶子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身旁陆云川的胳膊。 只见叶子跳下河,如一尾灵活的鱼儿在水里穿梭游去,扯着水里的林金珠就往岸上游。 林潮生急得拍了拍陆云川的胳膊,也慌了起来,“川,川哥!” 陈步洲更是已经一脚踩进了水里,一双鞋子全湿了,他惊魂失措的,若不是有元宝在一旁拉着,只怕已经冲进河水里。 “少爷!少爷您冷静点儿,您又不会水!去了也是添乱啊!” 此时,叶子已经揪着半昏半醒的林金珠靠近岸边,陆云川这才松开了林潮生,又叮嘱他离远些,这才大步上前一手扯着一个上了岸。 林金珠被叶子拖上岸,抱着胳膊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浑身都是水。 这时节,村里人大多都穿了单薄的衣裳,林金珠也不例外,一身被水浇透的裙子贴在身躯上,更衬得身段袅娜。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倒惹了不少汉子往她身上看,这些人方才没一个站出来想要救人的,这时候却目光放肆地往人身上放。 她一边啜泣,一边呛得咳嗽,流着泪抬头去看人。 先见到自己的亲娘林钱氏阴沉着一张脸,表情很难看;扭头又看到陈步洲,这位大少爷完全没有看她,只板着脸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岑叶子的身上,还沉着声音和人说话。 陈步洲声音有些严厉:“太危险了!” 叶子裹着那件宽大的斗篷,帽子也罩在头上,倒衬得湿漉漉的人有些可怜。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我,我会凫水。” 从前在岑家的日子不好过,叶子为了一口吃的,上山找山货,下水摸鱼,什么没做过?一来二去,这水性也好了。 这时候林潮生也凑了上来,他脸上也有些慌张,也说道:“叶子,这太危险了!下次不可以再冒险了!” 这下水游泳和下水救人可不一样!溺水的人会慌会乱,手会下意识的拖拽拉扯,可能还会连累救他的人。 叶子撇了撇嘴巴,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林钱氏是很讨厌,林金珠他也不喜欢,但叶子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淹死。而且这个讨厌的林钱氏还揪着陈二少爷纠缠,吵得人心烦。 是真的心烦,一想到林钱氏扯着陈步洲的样子就烦,一想到她嚷着要陈步洲负责的声音就更烦。 正烦着的叶子突然被陈步洲握住手,吓得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陈步洲将手伸进斗篷里,攥住叶子的手,随后蹙着眉说:“手都凉了,快回去换身衣裳。” 两人也算是熟识了,可碍于性别,哪怕结伴也最多借着那管洞箫,从来没有这样肌肤相贴过。 叶子红着脸想要收回手,但陈步洲攥得很紧,根本没给他往后躲的机会。 好半天,他才小声嘟囔道:“你,你的手也很冷。” 陈步洲:“……” 体弱多病的陈步洲自然是常年手脚冰凉的,真说起来,也没比叶子这个刚落了水的小哥儿暖和多少。 陈步洲心虚地咳了一声,但还是没舍得收回手,反倒是拉着叶子挤出了人群。 林潮生和陆云川站在后面,没有立刻追上去,倒是林钱氏不依不饶地追了前去,还想扯着陈步洲说话,被满脸不悦的林潮生伸手扯了一把。 元宝也立刻气呼呼地挡了前去,挺着胸脯撞开了贴上来的林钱氏,又狠狠地说了好一通话,最后还看了坐在地上的林金珠一眼,然后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扯掉还被林金珠攥在手里的香囊。 林金珠被扯得朝前一栽,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元宝已经捏着香囊气哼哼地离开了。 见几人走远,林钱氏也晓得这计落空了,气得她叉腰又骂了一通,再看周围好些年轻汉子正嬉皮笑脸往林金珠身上瞅,更是气得冲前去推搡了两把,恶狠狠骂道:“瞎了你们的眼!什么都敢看!几个王八羔子!找不到媳妇就想占别家好姑娘的便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生成什么模样了!” 说罢,她又低头凶神恶煞瞪了林金珠一眼。 林金珠被她看得浑身一抖,忍不住哆嗦着嘴皮开了口,“娘,为……”为什么推我下河? 一句话还没说完,林钱氏突然就伸了手一巴掌抽在林金珠的脸上。 她还骂道:“死丫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要不要脸了!都被这些下贱东西全看光了!看以后还有什么好人家肯要你!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养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林金珠被扇了一巴掌,林钱氏可没留力,半边脸被打得通红。她颤抖着嘴皮看向林钱氏,后半句话再也没能说出口,只眼泪簌簌落下。 而林钱氏此时已经掐着人的胳膊把林金珠攥了起来,随后骂骂咧咧扯着人往前走。 “死丫头!要你有什么用!” “看个龙舟还能掉水里去!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话也不会说,咋没淹死你呢!” …… 林金珠一路上没再说话,面无表情被林钱氏扯着歪歪扭扭跟在后面,脚上也是一脚深一脚浅,走得踉踉跄跄。她刚泡了水,冻得浑身哆嗦,头发、衣裳全湿透了,脸上的胭脂也没了,白得吓人。 这时候,有两个大娘叹了口气,眼里也带了些怜悯。 也是造孽。 第075章 夫夫游镇 林金珠被林钱氏拉扯着回了家, 一张脸惨白无血色,当亲娘的林钱氏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一样,扯着人一路走一路教训。 “你说说你!你能成什么事儿!你当时要是把陈家少爷一起扯下水, 他还能不救你?!” “死丫头, 一点儿用都没有!” “这些年的粮食都是白吃了!” 林金珠被念得呆呆愣愣的, 好半天才木着脸开了口, “他不会游水, 一起掉下河也救不了我。” 林钱氏一怔, 随即又掐着林金珠骂了起来。 “死丫头片子!你还有理了!不会游水又咋样!你俩一块儿掉下去,铁定抱一块儿啊!那么多人盯着呢, 他还能耍赖不成!我清清白白的闺女被他抱了,他必须得娶你啊!” ……那么多人看着。 林金珠忽然想到方才在岸边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 有未成亲的年轻汉子,也有早已经有儿有女的已婚汉子, 他们狎昵笑着看她, 眼神恶心又毫不收敛。这些令人恶寒的眼神化成无数只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恨不得直接扒掉她的衣裳。 这些人中不少都是对她有好感的汉子, 还给她送过花, 送过果子, 甚至送过鸡蛋和肉。 第一次的时候, 林金珠不好意思收, 回家后告诉她娘。林钱氏骂了她一顿,说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别人送她吃的还抬什么高架子,就该说些软和好听的话把人哄住, 下次才又有的送。 林金珠想到这些,她忽然浑身抖了起来,抱着手臂只觉得背脊发寒,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往上涌,冰渣子冻死在血管里,连着血液也一起凝成冰,从手脚到全身都冷得可怕。 好半天,她嗫嚅嘴唇说了一句,“娘……你就不怕我淹死吗?” 两人已经回了林家,院里当然没有人,林田山自从瘸了腿后就整日在屋里躲懒,不是吃喝拉撒绝不出来。林章文也自有他的一番理由借口,说要温书准备下一场考试,也是天天躲在房间里,很少露面,就连春耕农忙都是林钱氏和林金珠忙活的。 当时,林钱氏嫌累,还让林金珠却找几个村里的年轻汉子来帮忙,说她是村里顶漂亮的姑娘,那些汉子愿意给她送吃的,自然也都乐意上门帮忙。 不过农忙时节,各家各户都有忙不完的活儿,林钱氏这算盘自然是打空了。当时还气汹汹骂了林金珠一通,说她没用。 这时候也在骂。 林金珠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林钱氏压根就没听见,进了院子后还扯着人骂个没完。 “真是个废物!怎么教你都不会!” “你说说!你要是抓住陈少爷,那以后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这日子多好!你怎么就是不中用呢!” “你还哭!还敢哭!老娘今天脸都丢尽了,老娘还没哭呢!” …… 正吵闹着,忽然有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了,林章文面色不善地闯了出来,盯着母女两个阴沉沉地说话。 “吵什么呢!我看书都看不进去了!全是你们吵吵闹闹的声音!” 说完,林章文又看到浑身湿透的林金珠,见她湿淋又单薄的衣裳紧贴着身躯,他“啊呀”了一声,忙错开视线。 继续冒火道: “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像什么样子!” “你就是这样从外面回来的?!简直,简直不知廉耻!” 亲兄长的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林金珠呜咽了一声,忽然猛地推开林钱氏冲进了屋里,反手锁门躲了进去。 林钱氏不设防被推了个趔趄,气得冲前去把房门拍得啪啪响,又骂道:“你个死丫头!你能耐了!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出来了!还说不得你了!自己没用跌河里,还说不得了!” 林钱氏好像完全忘记是自己将林金珠推下水的,这时候说起来也是振振有词,好像自己很占理一般。 林章文并不知道自己小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完全没有关心要问的意思,只看林金珠捂着脸冲进屋,倒觉得这是在给他甩脸色了。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甩袖又回了屋子,把门啪一声重重关上。 林钱氏被这关门声吓得一抖,这才回神又看向林章文的屋子,叹着气又凑上去,轻敲了两下,似哄小娃儿般哄道:“好了好了,娘不吵了,章文好好看书啊。” 这时候,另一边的屋子又打开了,林田山一瘸一拐走出来,他也不说话,只吊着眼睛阴恻恻看了林钱氏一眼。 这人残了,性子就变得越发古怪,林钱氏如今有些怕他,迎上那个眼神也不敢再继续敲门了,讪讪收回手就往灶房去了,自言自语地嘀咕:“我,我去做饭,我去做饭。” 她缩着脖子进了灶房,前些日子做饭都是和林金珠一起的,但今天怕是喊不出这个死丫头了,林钱氏只好自己一个人进了灶房。 林田山也没说话,只面容阴沉地又回了屋子,也哐一声把门关上。 林家四口人,好像没一个正常的。 不过此事过后,林金珠却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穿之前最喜欢的漂亮裙子,也不再打扮得花儿蝴蝶般风采照人,而是换上了简单的素布衣裳,做起了村里姑娘常做的打扮。 有人说,她这是经了事儿,整个人都变了;也有人说,这是又打了其他算盘,想换个路子走。还是有汉子给她送花送吃的,其中甚至还有那日在河边盯着她看的男人,林金珠再见到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全拒绝了。 于是过后不久,汉子间又传出了闲话。 说林金珠眼比天高,看不上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了。 不过这些事儿林潮生和陆云川都不关心,他们此时的重心都在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这天天气不算太热,两人去了趟镇子。 一来是去医馆看看孩子长得好不好,二来是该给小娃娃备些小衣裳、小玩具了。 千里马近日蔫蔫的不太好,大概是病了,陆云川往食料里混了些草药给它吃,今天是好了些,但林潮生还是舍不得把它牵出来折腾,所以夫夫二人今天是坐着老田叔的牛车去的镇子。 林潮生养银耳的新屋都是找老田叔买的,那时候老田叔夫夫也正缺钱给孩子治病买药,他出手买下也算解了夫夫俩的燃眉之急。 老田叔不善言辞,但人是最记恩的,瞧见小夫夫俩来坐车立刻请了人上去,钱也不愿意收。 正巧是赶集,牛车上坐了几个婶子、夫郎。 其中一个婶子看着林潮生的肚皮,笑嘻嘻问道:“哟,瞧着大了些啊,有几个月了?” 林潮生摸了摸自己的西瓜肚皮,他现在好像已经有些习惯自己的大肚子了,听婶子问也是笑嘻嘻答道:“差不多六个月了。” 陆云川坐在他身侧,伸手环住他的腰,手心贴在隆起的腹部上,未发一言,只低着头温柔望着他的肚子。 那几个婶子大娘也笑眯眯点了点头,纷纷说道: “瞧着是差不多六个月了。” “这肚子,瞧着肯定是个小汉子呢!” “这孩子懂事,就没见过谁家怀娃像生哥儿这么舒坦的!半点儿不闹腾!这么乖,该是个小哥儿!” 说话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夫郎,他说时还是笑眯眯的,可出了口就整个人愣住了,有些懊悔地捂了捂嘴,就连身边几个婶子也不太认同地看他一眼。 虽没有说话,但林潮生和陆云川都明白几人在别扭什么。 村里人哪个不喜欢汉子?若有尖酸些的人家,儿媳妇、儿夫郎生了姑娘或是小哥儿还得被骂上一顿。所以怀着娃的时候,谁也不会说别人肚子里是个姑娘或者小哥儿,除非那不对付阴阳怪气的。 林潮生回过神也是笑,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陆云川也摩挲着他的腹部开了口。 “汉子、小哥儿都好,我们都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笑,几个婶子夫郎看他表情是真心的,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说过这个话题,他们又聊起了别的。 “嘿,你们瞧见过岑家那个新媳妇么?那肚子,可大了!” “听说是快九个月了吧?可瞧着像是要生了一样!” “嘶……你们说会不会……” “哎哟!你可闭嘴吧!这话哪是能说的!” …… 这些闲言碎语林潮生自是没心情听,他上了牛车就开始犯困,尤其这车晃晃悠悠的,更把他的瞌睡摇了出来,没一会儿就靠着陆云川睡了过去。 牛车晃悠着朝平桥镇赶去,入城的时候镇上的人已经很多了。 “潮生醒醒,到了。” 陆云川微微侧过身,轻拍了拍林潮生的面颊将人喊醒。 林潮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然后拿着陆云川的袖子擦了擦眼,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车上其他人都已经下去了。 老田叔回过头望着小夫夫嘿嘿笑,也说道:“这怀着娃是容易犯困,你们田小叔怀春来的时候也总爱睡觉!” 林潮生眯起眼睛笑了笑,掏出钱袋想要给钱,但老田叔还是死活不愿意收,他也只好作罢,又拉着陆云川下了牛车,二人相伴着走进闹市。 最先去的自然是陈家医馆,林潮生这一胎都是陈家医馆的陈老大夫照料的,这大夫对病人的身体情况也熟悉了。 两人去诊了脉,没什么大问题,陈老大夫还夸陆云川照顾得好,说如今少有这样细心疼爱媳妇夫郎的汉子了! 看了大夫也算安了心,两人在镇上逛了起来。 说起来,林潮生也有些日子没来镇上了,如今看着街边小摊上的各种小物件儿都觉得好玩。 他扯着陆云川停在一个玩具摊子前,捏着一只竹蜻蜓旋了旋。 林潮生看着陆云川说道:“好玩儿,崽儿肯定喜欢。” 陆云川垂眸看他一眼,直接戳穿道:“是你想玩吧?” 林潮生:“嘿嘿。” 林潮生从前其实不爱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村里憋闷坏了,看见竹蜻蜓、风车、拨浪鼓都觉得很有意思,每一样都拿起来把玩了一阵。 那摊老板看二人穿着不像贫苦人家,又见林潮生孩怀着孩子,赶紧热情招待道:“二位看看!我这摊子上的玩具可多着呢!您家里提前备着,这娃娃生出来也有的玩啊!” 林潮生笑了笑,捏着个小拨浪鼓转来转去,然后贴近陆云川。 陆云川见他靠了过来,下意识就俯下身,倾耳听他说话。 林潮生:“买两个给我玩,玩腻了就丢给崽儿。” 他这回倒是不拿孩子当借口了,直截了当说要买给他自己玩。 陆云川哪有不允的? 他低低笑出声,也没说话,只笑着点头,然后将林潮生刚才把玩过的几样玩具都一一挑拣了出来,递给摊老板算了钱。 街边小摊的玩具不贵,不过这好几样加起来也算可观,那摊老板自然高兴,脸上的笑容都更真诚了。 买了几样玩具,二人继续往前走,林潮生一手牵着陆云川,一手捏着一只绘彩的红色拨浪鼓转来转去地玩。 还得去买衣裳,小崽子的衣裳也得提前准备着,听田岚阿叔说,这孩子一天一个样,长得很快,所以这衣裳最好是买大一点儿的,能多穿一阵。 二人进了成衣店,请伙计介绍了几款婴孩常穿的衣裳,夫夫两个如今都不缺钱,给孩子买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料子。 林潮生摸了摸,觉得这料子摸起来有些熟悉。 恰好这时候陆云川贴了过来,靠近他低语道:“和上次给你买的里衣是一个料子的。” 林潮生点点头,那衣裳他如今还穿在身上,自然知道这料子舒服。 “那就买这个吧?”林潮生侧过身和陆云川说话。 陆云川点点头,拉着林潮生挑了几身小衣小裤,什么红的、粉的、绿的,每样颜色都来了一身。 那伙计乐得直笑,但又看二人穿的虽是细棉衣裳,但细棉比起这料子的价格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担心这对夫夫付不起钱。 想了想,那伙计又笑着暗示道:“两位的眼光可真好!这是丝罗的料子,是府城来的货!一匹要卖八百文呢!” 说罢,他又悄悄去打量二人的表情,见他们并没有受到惊吓才放了心。 几件小衣裳花去了近三两银子,都快赶得上村里一家子人一年的花销了,那伙计喜笑颜开,又热情地接过衣裳包好。 “哟!您二位可真舍得!是疼孩子的阿父小爹!二位俊的俊,俏的俏,这娃娃生下来不管像谁都肯定好看,再穿上这样的好衣裳,不跟天上的小童子一般!” 这做生意的伙计就是会说俏皮话,凭这一张嘴不知哄乐了多少客人呢。 结果这两人不买账,倒让伙计尴尬地笑了一阵。 只见林潮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陆云川,说道:“我是俊,他是俏。” 伙计:“啊?” 陆云川也点了点头说:“孩子像我不好,像他更好看。” 伙计:“啊???” 于是,二人在伙计一脸痴呆的表情中离开了铺子,手里提着包好的衣裳。 陆云川说道:“时辰还早,去吃些东西再回去吧?” 林潮生也点了点头,摸着肚子说道:“也行。你一提,这肚子好像还真饿了。” 陆云川笑了笑,拉着人往街上走。 这镇子从前也常来逛,什么羊肉汤面、小馄饨都吃过了,如今再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林潮生掂了掂钱袋,然后朝着陆云川挤眉弄眼地笑:“哥,请你下馆子,去不去?” 陆云川脸上也带着笑,跟着问道:“去哪个馆子?” 林潮生指了前头的路,说道:“就曹杏街的三元楼,你从前常卖猎物那家!” 最开始是认识了陈步洲,那后头打来的猎物多是卖去了庄子上。后来林潮生又怀了孩子,陆云川就没再上山打猎过了,终日都陪着林潮生,那头的三元楼也很少再去过。 说起来,他从前打了猎物都是送去那边,跟三元楼的采买和伙计都混熟了,可还从来没去三元楼吃过饭。 那儿是镇上最好的酒楼,常出入的都是镇上的有钱人家,因此陆云川也从没去三元楼花销过。 在那地儿,银子可不够使的。 听林潮生说起,陆云川又想了想如今家里的存银,当即就说道:“去。那儿的蜜汁烤鸭可是一绝。” 两人说着就朝三元楼去了,那外头招呼客人的伙计一眼就认出了陆云川。 他下意识就开口问:“陆猎户是来卖猎物的?” 问完才发现夫夫两个手里都没有拿猎物,又想着半年不见,这陆猎户衣着打扮都大变样了!他虽是个酒楼伙计,可常年招待客人练出一双火眼金睛,能看出夫夫两个虽衣裳素净,但用的都是好料子,比起镇上好些人家也不差。 他立刻反应过来,笑道:“陆猎户和夫郎是来吃饭的?” 陆云川牵着林潮生冲伙计点了头,伙计连忙热情笑着将人请了进去。 边走边说:“今儿赶集,就连咱酒楼的客人也比往常多!不过二位来得巧,那东边挨着窗的客人刚吃完走了,桌子才收拾出来呢!两位就坐那边如何?” 林潮生和陆云川自不挑,点头答应了。 伙计请二人落了座,又很快送来了菜本和茶水。 伙计一边给人倒热茶,一边笑呵呵说:“二位先看着,想吃什么就说!小的记性好,全能记住!” 刚说完,那伙计又忽然反应过来,担心两人不识字,立刻自打了嘴巴,想着干脆拿菜本给二人报个菜名儿。 还没说呢,就见林潮生已经翻开了菜本,一页一页瞧了起来,看那模样哪里是不认字的? 伙计又忙夸:“陆猎户真是娶了个好夫郎啊!好个相貌,好个人才!” 夸的是林潮生,陆云川却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连脊背都不自觉挺了起来,颇有些得意。 还是一旁的林潮生早饿得肚子咕咕叫,压根没听清伙计的夸赞,他扯了扯陆云川的袖子,说道:“这个獾子肉没吃过呢。” 陆云川是个猎户,林潮生这一年多以来吃了不少野味,什么野猪、獐子、兔子、野鸡、野鹿都吃过,就偏巧没猎过獾子。 那伙计在一旁直笑,又说道:“夫郎眼光好!整个镇子也就咱酒楼会做些野味,您问问陆猎户,他从前那些野物都是卖到咱这儿来的!” 陆云川也点点头,说道:“那就来一个试试,再上个蜜汁烤鸭,然后再……” 瞧他一连点了两个硬菜,林潮生忙摆手说:“够了够了!就我们两个人,多了吃不完!” 陆云川点头,但还是说道:“再炒个菜心吧。” 林潮生这倒是没拒绝,总不能一餐全吃肉,总得来一口素的。 点好菜,林潮生正要将菜本还给伙计,可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又顿住了。 最后一页是些点心、饮子。 陆云川偏了偏头,问道:“要点儿喝的?” 林潮生摇摇头,只朝菜本某处一指,然后用眼神示意陆云川看。 陆云川歪头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 红枣银耳羹。 绿豆百合银耳羹。 红薯银耳羹。 两人还没说话呢,倒是那伙计笑了起来,说道:“夫郎眼睛真尖!这是府城来的新吃食,从前都没得卖的!如今府城富户以吃银耳为贵,咱东家也进了些。这物价格昂贵,一盅就卖五钱银子,也少有客人吃,多是那些在雅间吃饭的贵人们才会点上一盅。” 这话说得漂亮,又道明了来历,还点出了价格,若是林潮生和陆云川吃不起,自不会再问,也少了些尴尬。 林潮生点点头,合上菜本递给了伙计,只说:“就刚才那三道菜吧。” 见他没点银耳羹,伙计也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不过也未曾怠慢轻视,仍是笑嘿嘿地双手接过菜牌,说道:“您稍等着!马上就来!” 林潮生点头,等伙计退了出去才两眼发光地看向陆云川,惊喜道:“这银耳竟然又卖回来了?!” 陆云川也说:“刚才伙计说府城富户以吃银耳为贵,看来祝老板把这生意做得很好。” 林潮生也点点头,表情愉悦,脸上全是笑,显然对此事十分高兴。 也对,祝老板赚了钱,就代表着他的银耳赚了钱,林潮生自然高兴。 这顿饭也吃得高兴,这开酒楼的就是不一样,厨子手艺好,摆盘也漂亮,每个菜都吃得林潮生心满意足。 他还嚼着一口獾子肉对陆云川说:“川哥,和你的手艺也是不相上下了。” 真说起来,这专业的厨子肯定比陆云川的手艺好上许多,不过是说好听的话逗人开心罢了。 果然,陆云川听了他的话就忍不住笑,还说道:“獾子肉还能烤着吃,还能炼獾子油,等有了时间我去山上打一只回来给你做。” 说起这个林潮生却摇了摇头,说道:“算了算了,咱家里现在有钱,不用你再上山打猎了。我晓得你身手好,可深山猛兽多,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下次要再想吃咱还来三元楼就是了!” 陆云川笑了笑,也没拒绝,只往林潮生碗里又夹了两筷子肉。 吃完这顿饭,二人才收拾着往镇子外走。 正好撞见赶着车要往村里返的老田叔,他见到二人忙勒住绳子,又朝人急急忙忙招手喊道:“嘿!生哥儿!陆小子!快来,正好还剩两个位置呢!” 夫夫二人快步走了过去,上了车才发现里头坐着两个熟人。 一个是周金桂。 一个是李兰心。 第076章 再次“早产” 看到二人林潮生还愣了一会儿, 但回过神后就立刻闭上眼当二人不存在了。 周金桂显然还记恨着林潮生,瞪了夫夫二人一眼后就吊了眼睛冷哼一声。 还哼哧说道:“哎哟,有的人啊真的是发了笔横财就得意得忘了自己姓啥叫啥了, 还是太年轻, 存不住钱, 什么都敢买!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那享福的命!” 她说的自然是林潮生, 她其实也不知道夫夫两个都买了些什么, 但看那东西用盒子装着, 缠了红绳提在手里,就连包裹也格外精致漂亮, 料想是不便宜的! 大概是什么衣裳或布匹。 要知道,村里有些人家连给家里的闺女扯根红头绳的闲钱都没有,而陆云川提在手里的盒子绑的红绳却是粗细如筷子, 颜色也格外鲜亮,怕是仅那一截长长的红绳就要价不便宜。 听周金桂一说, 车上才像是注意到陆云川手里的东西, 一个个都朝他手里看了过去,七嘴八舌问道。 “哟,这是买了什么啊?包得可真漂亮!” “瞧着像是衣裳?肯定不便宜吧!” “我瞧着生哥儿今天穿的衣裳就好看!这芽绿色多嫩啊!看得我都想给我家小哥儿做一身了!” “你可拉倒吧!生哥儿这身衣裳一看就不便宜!你可千万别打肿脸充胖子!” …… 这些人虽是好奇, 但说的话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周金桂本就语气刻薄, 想挑着人和她一起尖酸两句, 哪知道没一个和她说话的, 反倒全围着林潮生和陆云川看了起来。 她又哼了一声, 撇着嘴说:“还不知道哪儿来的钱呢!也不知道两口子做了什么歪……” 一句话还没说完,周金桂突然注意到陆云川冷恻恻朝她看来的视线, 眼瞳深如渊,眸里凝了寒冰渣子, 直冻得周金桂浑身一哆嗦,再不敢说话了。 车里吵吵闹闹,尤其是周金桂尖刻的声音格外刺耳,听得赶车的老田叔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挥着草鞭往老牛背上抽了一记,又才说道:“行了行了,都坐好了,我赶快些,大家伙儿也好回去吃饭!” 赶车的老田叔说了话后车里的婶子夫郎们才渐渐安静下来,林潮生有些犯困,又靠着陆云川的胳膊打起了哈欠。 陆云川还低着头和人小声说话:“困了就靠一会儿,回去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林潮生打着哈欠点头,抱着陆云川的胳膊就闭上了眼睛。 坐在另一边的周金桂虽没有再说话,可一双眼睛还是不安分地四处乱瞟,她忽然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兰心。 李兰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高高隆起,她脸上也多了些肉,瞧着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抱着肚皮歪歪斜斜地坐靠在那儿,两条腿岔开了些,左右都没人敢和她挤。 刚上车的时候还有人问她,怎么这么大的肚子还要出门。 李兰心只抱着肚皮笑着说回娘家看了看,她两条腿中间还放了个大背篓,上头搭了块粗布,不知里头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像是察觉到周金桂的视线,李兰心托着腰朝她看去一眼,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奇怪的笑,“周婶子,都是我爹我哥给我装的些物件儿,没啥好东西。” 听她一说周金桂却两眼亮了起来,抻着脖子往李兰心的背篓里看,恨不得视线穿透那层粗布。 她显然不信李兰心的说辞,嬉皮笑脸冲人说话:“哎哟,你还想唬婶子!你娘家好啊,你爹你哥都是做铁匠的!肯定有钱!肯定给你备的好东西啊!诶……有肉没?” 李兰心捧着肚子掀开眼皮看向周金桂,笑眯眯说道:“哎哟,哪有肉啊,如今肉价都涨了……不过是些,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都不好意思提。” 她说话说一半,惹得周金桂更感兴趣了。 这人向来是个搅屎棍,见不得别人好,看到别人买了些好东西都想凑热闹瞧一瞧,若是有那方便拿的零嘴、吃食,她还得厚脸皮讨要一两个。 这时听李兰心说起,周金桂更觉得是藏了好东西舍不得给人看。 她又嬉皮笑脸凑了过去,直接就扒拉上李兰心身前的背篓,又说道:“哎哟,看看而已嘛!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到了村里可怎么背得回去!正巧婶子今天没事儿做,等会儿就帮你背回去!” 说到这儿,她停了停又继续道:“你爹疼你!你成亲那天办的席面多漂亮!有菜有肉有汤的,油也搁得足,吃那一回我惦记了好几天呢!” 岑大为和李兰心是二婚,虽办了酒席,但村里好多人都不愿意去,觉得这事儿丢脸。 但周金桂正巧是那个不要脸的,她去了,而且因为人少菜多,她是连吃带拿,可吃了个舒坦! 李兰心扯着背篓的竹编背系,不肯让周金桂看,二人拉扯了一番。 眼瞧着快到村子,两人竟还在车里拉扯起来了,老田叔的眉头皱得死紧。 “别闹腾了!车里推来扯去的做啥呢!” “张家的!你就消停会儿,安安生生坐个车吧!” “再这样闹腾!你下回别上老子的车了!” 周金桂夫家姓张,这声“张家的”喊的就是她。 周金桂自然不乐意,撇着嘴瞪了老田叔的背影一眼,阴阳怪气道:“管得多!老娘是少你钱还是咋了?” 老田叔也不耐烦和这嘴巴厉害的妇人说话,说来说去也讨不着便宜,反惹得一身腥。 他叹着气又甩了甩草鞭,只最后交代了一句:“别闹腾了!岑家的挺着个大肚子呢!你是真不怕出事儿!” 其实李兰心挺着大肚皮来坐车的时候,老田叔不太愿意让她上车的。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肚子太大了,瞧着都快生了。临产的孕妇上了车,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给她家里人交代! 可李兰心可怜兮兮瞅着他,又挺着大肚子站在太阳底下,老田叔是个好心人,瞧了就不落忍,只得让李兰心上了车。 听到老田叔的话,周金桂还不以为意地低哼了两声,说道:“哪儿那么娇气!村里哪个女人、夫郎没怀过孩子!我当年挺着八月的肚子还在地里割稻子呢!谁家不这样!哪能那么容易出事!” “就看两眼而已!抠死你得了,真和岑家人一个德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么重的背篓,我看你待会儿怎么背回去!真是不识好人心!” 说着,她还伸脚重重踹了那背篓一下。 下一刻,就看见本来歪着身子好端端坐着牛车里的李兰心突然惊恐地瞪圆了眼睛,随即像是失去重心般朝前扑了去,直接扑摔了下去,肚子抵住背篓。 “啊!我的肚子!” 她一张脸立刻煞白,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皮,额头上渗出冷汗。 周金桂也被这意外吓得慌了神,高高举着两只手愣了好半天才惊叫起来:“我,我可没碰她!是她自己摔的!” 车上经了这样一闹,其余人都慌了起来,老田叔更是焦头烂额地勒住绳子朝后看。 老田叔摊着手是连连叹气:“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好!早让你们别闹!别闹!咋就是不听呢!” 还有几个婶子瞪圆眼睛,个个都满脸惊惧。 “见,见红了!见红了!怕是要生了啊!” “还真是!这……” 车里乱糟糟的,林潮生早在之前就被闹腾的周金桂吵醒了,这时他睁开眼睛看向歪躺在板车上的李兰心,见她脸白如纸,裤子上已经渗出些鲜血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立刻说:“快到村里了,得赶紧回村请大夫,请接生婆!” 其实这儿离村子还有一段路程,赶车快些也要半刻钟的时间。 听林潮生一说,老田叔也一巴掌拍了自己的脑门,掏出钱袋将一车人给的铜板还了回去,又朝一众人双手合十说道:“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大家伙儿下车自己走一程吧!我得抓紧着把人送到白哥儿那儿去!” 一听这话,周金桂扭头就要朝下蹿,但下一刻就被老田叔攥住了胳膊。 老田叔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攥着周金桂就喝道:“你跑啥!你惊了人的胎!你还想跑!你得跟我一块儿去!” 不说这事是周金桂惹出来的,就单说老田叔一个中年男人,拉着个要生娃的妇人,若路上又出了什么事儿,他想帮忙也不方便啊! 周金桂瞪大眼睛,挣着手还想要逃,嘴上直喊:“我真没动她!我挨都没挨着她!她自个儿没坐稳,摔了咋能赖我嘞!不管我的事儿!真不管我的事儿啊!” 周金桂着急忙慌的,急得眼睛都红了,看她此刻的模样,好像还真没撒谎! 生产凶险,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车上的几个婶子、夫郎自然不好再赖在车上,一个个都陆续下了车。 有的人看不惯周金桂,听她辩驳也说道:“要不是你闹!能出事儿?!” 也有人跟着附和,“你刚刚踹了她背篓一脚吧!以为咱都没看见呢?说不定就是你这一脚不留神踹到她身上了!” 还有好心的,担忧着说道:“哎!我家隔壁的廖婆子会接生!我今儿出门还瞧见她在家呢,我现在就回去喊一声!”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真把周金桂说急了,她拍着大腿直喊:“我真没踹她!真没动!不管我事儿!” 这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也下了车,老田叔喊了二人一声,随后又面露窘迫地说道:“那啥……生哥儿啊,你俩回去的时候帮着去岑家说一声呗!” 村里人都知道这对小夫夫住在山腰上,回去得路过岑家。老田叔也晓得林潮生和陆云川夫夫跟岑家人不对付,可这生娃是天大的事儿,总得紧着时间告诉岑家人一声,这事儿自然也是交给离岑家人最近的林潮生夫夫最方便。 林潮生虽不喜欢李兰心,可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又看了看挺着更大肚子哀叫不止的李兰心,最后朝着老田叔点了头。 商量妥了,老田叔赶忙拉着人加快速度往村里赶,周金桂还坐在车上拍着腿大叫,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 林潮生和陆云川也赶了回去,林潮生就站在路口,瞧着陆云川去拍响了岑家的大门,喊出了岑大为和岑婆子,然后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们,瞧着母子两个变了脸色,急急巴巴朝外跑。 陆云川又回到林潮生身边,牵着人继续往山上走。 一路上陆云川都没有说话,只死死攥着林潮生的手,力气使得有些大,捏得林潮生一只手都全红了。 林潮生顿了顿才偏头看向他,见陆云川紧紧抿着唇,额心微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瞧起来不太开心。 “哥?” 林潮生歪头喊了他一声,身旁的陆云川突然停下脚步,反身将林潮生拥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林潮生起先还任由他抱着,可渐渐发现陆云川似有些失控,力气使得越来越大,都箍得人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忙伸手拍了拍陆云川的肩膀,憋着气说道:“唔……太,太紧了,勒着我肚子了。” 陆云川这才慌慌张张松开他,又伸手去抚林潮生的肚子。 像是看出陆云川在想些什么,林潮生也贴上他抚摸在自己腹部的手,轻声说道:“川哥,今天那是意外,而且有你每天都陪着我呢,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陆云川仍是没有说话,只静静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直到肚皮中间鼓起了一块,像是里面的小娃娃伸出了手掌和他们打招呼。 陆云川眉毛一动,语气略有些新奇,“这是他的手,还是他的脚?” 林潮生摇了摇头,嘿嘿笑道:“说不定是他的屁股。” 说不定这臭小子在他肚子里撅屁股打滚儿呢。 陆云川被他这句话也逗得笑了起来,可刚乐了片刻他又收敛了笑意,有些紧张地问道:“他在肚子里闹腾,你会不会觉得痛?” 林潮生还是摇头,语气仍旧十分柔和,“不痛。他动作很轻,小崽儿很乖的。不过就是夜里爱翻来翻去,有时候吵得我睡不着觉。不然……你和他讲讲道理?” 林潮生这胎其实怀得舒心,没有其他怀孕妇人、夫郎那样害过喜,孩子也不闹腾。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俯下身贴近林潮生的肚子,两只手都轻柔地抚了上去,眼里眸色柔和如三月里的春光。 “嗷呜!” 他刚微微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呢,突然听到自家院门里响起二黑的声音。 这傻狗子在里头扬着脖子吠,嗷了两嗓子又伸爪子往木门上刨,然后再继续嗷呜。 不管多少柔情,都被这声“嗷呜”冲散了。 陆云川:“……” 林潮生:“……” 林潮生沉默一会儿就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陆云川见他挺着个大肚子晃来晃去就吓人,又连忙急得把人扶住。 林潮生说道:“二黑大概是听到我们的动静了,喊我们快回去呢!” 陆云川也低低笑着,掏了钥匙将院门开了,留守在家里的两只大狗立刻飞扑出来。二黑还是淘得很,它不往林潮生身上扑但还朝陆云川身上跳,惹得陆云川骂了它好几句才消停。 林潮生扶着腰进了院,先去瞧了生病的千里马。骡子今天的精气神儿还不错,正歪着嘴儿大口大口嚼着食槽里的草料。 陆云川打了水给林潮生草草洗了一番,又才扶着人回房睡了会儿午觉。 这阵子岑家还乱着呢。 先是有个好心的大婶请了村里会接生的廖婆子,又叫了白敛。 偏李兰心死活不让人进门,说什么镇上有个熟识的稳婆,早交代好了,非让岑大为赶到镇上把人请回来。 又是岑婆子把周金桂给堵住了,又是打又是骂的,周金桂这回理亏不敢还嘴还手,被撕扯下一把头发,脸也被抓花了。 总之是乱糟糟一团,不过忙活了大半日,李兰心可算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是了,是个男孩儿。 岑婆子可乐坏了! 本来村里还有些风言风语,都说李兰心这胎瞧着像个女娃,惹得她对儿媳妇这胎也不太关心。结果生下来才发现是个带把儿的,岑大为、岑婆子母子两个都高兴得很,轮着将娃娃抱怀里,心肝宝贝儿的一通喊。 不过这事儿过后,村里还是有人言语。 有说:“这岑家的可真是金贵啊!瞧不上咱村里的大夫和接生婆,硬拦着不让人进门呢!非大老远从镇上请什么稳婆!” 还有说:“啧啧,岑家这男丁是真难得哦!你们还记得田岚那娃儿不?那也是没足月就生下来的,现在这个也是!” 又有说:“嗐……可瞧着李兰心那孩子没什么不足!瞧着白白胖胖,比足月的娃儿还重些斤两呢!许是她月份大,差个把月也不要紧!” …… 村里人就爱说嘴,这些话念叨了好几天才消停。 李兰心生了个男娃儿,岑婆子盼孙子盼得眼睛都青了,如今盼来一个自是心肝宝贝地疼着。岑大为也是如此,瞧着孩子是又爱又怜。 因着这刚出生的男娃,从前总日夜吵闹的岑家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家几口人还真关上门过起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这日,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待在家里。 林潮生歪躺在竹摇椅上,怀里抱着一盘水煮花生,手边的小桌子上放着茶壶和水杯,他就一边磕花生一边喝水。 陆云川穿了件白坎肩,打着赤膊在院里劈木头。他背对着林潮生,单薄的衣衫下是肌肉线条分明的宽阔肩背,身材精瘦壮实,宽肩窄腰。如今已有些暑气,他干着活儿也出了不少汗,背后的衣裳料子都被洇湿了,身上汗涔涔的。 林潮生剥了几颗花生,又拿着放在膝盖上的一条帕子晃了晃,喊道:“川哥,过来歇会儿吧!” 陆云川闻声看了过去,然后放下手里的斧头朝那边走。他没去拿林潮生手里的帕子,而是走到他的竹摇椅前蹲下,伸着脖子要林潮生给他擦汗。 林潮生笑着动了,擦干他脸上、身上的汗水才又捧起盘子里一小把剥好的花生粒往他嘴边送。 陆云川低了低头,张开嘴接住了林潮生喂给他的一把水煮花生。 如今还不是收花生的季节,家里的花生还是去年方大成一家送来的。 林潮生手下有田地,是原主的爹娘留下来的,两个大人去后这些田地都被林田山扣下,还是后来林潮生去要了回来。田地虽要了回来,但他和陆云川都不是爱种地的主儿,那几分田就租了出去,正是租给方大成一家。 林潮生给人喂了花生,又问道:“川哥,这床能不能行啊?” 陆云川大概是火气太重,什么也没做都在流汗,他又拿过帕子草草擦了两下才俯下身去看摊在桌子上的一张图纸。 图纸是林潮生画的,是一张婴儿床。 村里汉子其实大多都会些简单的木工活儿,只是不如木匠精。 陆云川自然也会些,不过林潮生画的图纸有些复杂,比镇上有钱人家用的小床都精致好看。这本来可以请村里的木匠做,可陆云川想亲手给孩子打一张小床,非要自己试一把。 男人不能说不行。 听林潮生问,陆云川立刻站了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 他利声答道:“能行!” 说罢,又反手去废屋里翻出些其他工具,什么刨子、凿子、锯子,还有墨斗和鲁班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他一边忙活一边又扭头看向林潮生,又问:“你热不热?不然我送你回屋歇会儿?” 正是吃过午饭的时间,往常这时候林潮生都要小睡一会儿。 但这会儿他正来了精神,兴趣盎然瞧着陆云川手里的木材,摇摇头说:“不热,我坐在树底下呢。” 陆云川点点头,也没勉强,只说:“成,你要是想回屋就喊我。” 说罢,又拿了图纸继续琢磨。 折腾了好一会儿,高悬在头顶的太阳也斜了下去,陆云川忽听到自家院门被敲响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林潮生,见夫郎已经歪在摇椅上睡着了,放在膝盖上的帕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丢到了地上,手里的盘子也半挂在指间要掉不掉的,里头的花生已经吃完了,装了满满一盘的花生壳。 陆云川失声笑了笑,摇着头去开门。 屋外是陈步洲的元宝。 陈步洲手里握着一管洞箫,对着人说道:“我来找哥夫郎取银耳的,想着明日也该再去一趟府城了,正好把上一季的货交给祝老板。” 第077章 适我愿兮 陈步洲和元宝站在门口, 瞧外面来了客人,二黑一溜烟儿就蹿了出去,围着二人转来转去地嗅着。 陈步洲见了两只大狗好几次了, 倒是不怕, 但元宝的胆子比较小, 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陈步洲身后, 还嘀咕着:“别咬我别咬我别咬我。” 刚念完, 一管洞箫敲在他脑袋上, 陈步洲笑话着说道:“念什么经呢,陆兄弟家的狗不咬人。” 陆云川也立刻低喝了一声, 将闹腾的二黑吵了回去。 傻狗子拖着长尾巴,蔫耷着耳朵钻回自己的狗窝里,趴着不动弹了。 陆云川收回视线看向陈步洲主仆二人, 让开些位置请两人进来,道:“请进吧。” 说罢, 他也没留下来客套招待, 而是快走几步到了树下的竹摇椅旁,蹲下身晃了晃椅子,将躺在上头睡觉的林潮生喊醒, “潮生, 潮生醒醒, 陈二来了。” 陈步洲不是个客气人, 他攥着洞箫大步进了院子, 东看看西看看,瞧见菜园里的爬满碧绿藤叶的瓜架子, 上头坠了几根翠油油的黄瓜,瓜蒂上还结着嫩花儿, 新鲜得滴水。 “嘿,这黄瓜长得好!送我几根吧!” 说罢,他也不客气,径直就要去摘。一手扯下两根就反身塞进跟来的元宝手上,还同人说道:“今晚吃这个,给我用蒜泥辣子凉拌一盘。” 四五根黄瓜塞进元宝手里,多得他有些拿不住,只好扯了衣裳兜住。 小厮瘪着嘴嘀咕:“少爷,一盘最多只要两根,这也太多了!你明儿一早就出发去府城了,哪有功夫吃。” 陈步洲不嫌多,还抻着手想摘靠里些的黄瓜,要不是怕菜地里的泥巴弄脏他的鞋子,恐怕已经走进去了。 “诶,这黄瓜怎么缺了一截?谁吃的?” 陈步洲戳了戳挂在藤上的一根半大的黄瓜,那根黄瓜缺了一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刚说完,二黑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去,踩着爪子有些耐不住了,刚等陈步洲说完话就朝人“汪”了一声,又恨不得跳起来去撞陈步洲蠢蠢欲动的手。 陈步洲虽不怕陆云川家里的两条大狗,可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收回了手。 林潮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被陆云川扶着站了起来,走到陈步洲身后哈哈大笑起来。 “二黑怪得很,就喜欢吃菜园子里的黄瓜!那根就是它啃了一半的!你抢了它的口粮,它可不得和你闹腾!” 陈步洲:“……” 陈步洲沉默了,偏身边的小厮还不怕死地偷笑了两声,又悄悄嘟囔了一句:“少爷,您咋还和狗抢吃的。” 陈步洲瞪他一眼,然后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改名叫‘黄瓜’了。” 元宝:“……” 陈步洲爱给手下的小厮改名字,一年换一个都算少的。他这头给元宝改了名字,扭头又拿了一根黄瓜喂给二黑,傻狗子这才安静下来,叼着黄瓜又跑回狗窝趴着,然后用两只前爪按着啃了起来。 陈步洲看了个新鲜,好奇道:“还真吃,没见过狗爱吃黄瓜的!” 林潮生扶着腰,又对着人说道:“陈二少爷是来收银耳的?那就走吧,咱一块儿去新屋那边。” 陈步洲笑一句,“水也不给喝一口?” 陆云川半搂着夫郎,听此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板着脸说:“粗茶淡水不好待客,陈二兄弟渴了就啃两口黄瓜吧,那个汁水也多。” 陈步洲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一眼元宝,惊诧道:“不得了了,这人会开玩笑了。” 刚被改了名字的元宝有些蔫耷耷的不高兴,瘪着嘴垂脑袋,听了自家少爷的话也不回答。 陈步洲讨了个没趣,还真拿了根黄瓜干啃了起来,那模样真是半点儿富家少爷的架子也没有,说啃就啃啊。 几人出了门朝新屋走,一看主人要出门,二黑黄瓜也不啃了,叼着就窜出门跟了上去,大黑也紧随其后。 路上几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林潮生问:“陈二少爷是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陈步洲答道:“明日吧,早走早归。” 林潮生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那……叶子知不知道?” 说到这儿,陈步洲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我,我等会儿单独去找他。” 听到这句话,林潮生下意识偏头朝着陈步洲看去,见他面色语气都从容不迫,但两只手却捏着那管洞箫不住地摩挲着,似有些无措。 他也顿了顿,好半天才开口问道:“陈二少爷可是真心的?” 陈步洲和叶子身份悬殊,凭的也不过是颗真心罢了。 像是没料到林潮生会直接问出来,倒惹得陈步洲更加无措了,他尴尬地搓弄着手里的玉箫,磕巴半天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①。” 一句话说出口,陈步洲这从容不迫的假面有些绷不住了,两颊微微发了红,眼神也心虚地低垂下来,不敢到处看了。 再看林潮生,嗯,林潮生这头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跟我拽文呢?!啥意思啊?!! 林潮生沉默了,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陆云川,然后发现这人比他还懵呢。 林潮生:“……” 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但语文常年处于及格边缘的偏科小能手假装自己听懂了,还一脸镇定地微微点头。 几人都没再说话,不过幸好这路也不远,很快就到了新屋。 林平仲两兄弟听见动静立刻开了门,请几人进了小院子。 这还是陈步洲第一次见到林平仲两兄弟,有些惊讶地指着人问道:“这是?” 林平仲连忙扯了身边的弟弟林檎一把,立刻就要弯腰鞠躬说自己是新买来的仆人。 林潮生不喜欢两兄弟下跪,但在牙行待久了,那腰杆好像已经直不起来了。 林潮生朝前走了两步,直接伸手将两兄弟扶了起来。他大着肚子,林平仲两兄弟自然不能真让他出力扶人,而是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就立刻直起了身子。 他又笑着说:“这是我新收的两个徒弟,天分很好!” 林平仲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林潮生会这样回答,他身边的林檎更是一脸呆的张大了嘴巴,显得整个人有些傻。 两兄弟都冒着傻气,陈步洲瞅他们的模样显然不信这句“天分很好”,但林潮生如此说了,他自然也很给面子地点头夸了两句。 刚夸完,他又注意到院里的万紫千红。 挨着竹篱笆有一丛雪白的木槿花,花木扶疏,一片繁如白云。右边又有几树黄粉相间的美人蕉,花团锦簇,绿叶茂盛,花影袅袅婷婷。更别说那珍珠梅、凌霄花、萱草花了,个个开得灿烂,都是些山野中能挖到的花木,野趣盎然。 陈步洲也来过几次新屋,之前全不是这景象。 他惊得睁大了眼睛,诧异问道:“哥夫郎还有这意趣?怎不在自家种?” 林潮生哈哈笑,又指着两兄弟说:“他们自个儿种的。这兄弟两个的父亲是花匠,从小耳濡目染,也会种这些。” 陈步洲惊诧地点头,再看向林平仲和林檎时总算信了那句“天分很好”。 他又悄悄摸摸朝林潮生靠了过去,毫无意外得了陆云川的一记眼刀。 陈步洲这才退了一步,又说道:“我买了一片花圃,但家里的匠人不中用,种什么死什么,也不知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如今不是银耳培植的季节,把你这对小徒弟借我用用呗?带回去调教调教我家里那些木头脑袋。” 原来是为了这么个事儿啊! 林潮生笑着说:“没问题啊,不过你得问问他们自己愿不愿意,还得给他们开工钱!” 陈步洲忙说:“工钱是自然的!少不了,少不了!不过两位小兄弟愿不愿意?” 说到一半,他又扭头看向林平仲和林檎。 两兄弟哪有不愿意的,听说还能领工钱更是感激不尽,连忙点了头答应。 这事儿算是说妥了,几人又才进了屋子,将这一季的银耳都装拣好。 林潮生怀着身孕,因此这一季的银耳多是林平仲两兄弟培植出来的,林潮生只在一旁指导,每天来看上两回。起初不太顺利,但两兄弟悟性都好,对此确实很有天赋,最后得的成品竟然比去年秋日还多了两成。 这边收拾好,由陈步洲带了货送回庄子上,林潮生和陆云川又相伴往家里走。 走到一半,林潮生忽然又拉着陆云川停住,扯着人说道:“我想吃豆腐了。” 一句话,惹得身边的汉子乱了呼吸,他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回去再吃。” 林潮生:“?” 林潮生扭头看去,忽然笑着拍了陆云川一巴掌,声量都拔高了两分,“是真豆腐!可以煮可以煎的那个豆腐!” 昨日夜里,两人又在床上胡闹了一番,虽不能做到最后,但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也挺有意思。当时林潮生就趴在陆云川身上,两只手往他腹肌、胸肌上摸,说这是“吃豆腐”。 他不但摸,摸了一阵还摸腻味儿了,开始嫌陆云川的胸肌太软,要他硬给自己看。 这汉子可不就是又想到昨夜的事情,脑子里已经在回放了。 乍然听到林潮生解释,陆云川似乎还低低叹出一口气,又说:“哦,也行。” 林潮生:“……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儿失望?” 陆云川偏头看他,纠正道:“不止一点儿。” 正如陈二少爷所说,不得了了,这人会开玩笑了。 林潮生被他一句话惹得扑哧笑出声,扯着陆云川的手往自己身上放,又说道:“白天我吃,晚上你吃。” 陆云川却俯下身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口,又说:“我白天也要吃。” 林潮生憋着笑,扯着他的手往前走,陆云川却好像没亲够,时不时扭头看向林潮生,低了脑袋还想继续。 林潮生又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别闹了,还在外面呢!” 陆云川抬头看了看,“没人……” 两个字刚说出口,忽然看到曹大娘一家三口扛着锄头朝他们走了过来,瞧见人还热情笑道:“哟!上哪儿去啊?” 曹大娘一家是刚从地里回去,一个个都满头大汗,又高高撩着袖子,显然是刚忙完地里活儿。 林潮生和陆云川都是一愣,尤其是陆云川,他耳朵、脖子都红了。 这人在床上很能干,什么花的怪的都敢来,床上说话也糙得很。但在外头就规矩得很,最多牵个手,再亲近些就不好意思了,若被人撞见打趣更要害臊脸红。 夫夫俩对视一眼,林潮生瞪了他一记,又伸手在陆云川的腱子肉上狠戳了戳。 陆云川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去买两块豆腐。” 曹大娘点点头,说道:“去荆娘那儿买豆腐啊?那快去吧,再晚些怕买不到了!” 说着,她也带着丈夫和大儿子往家里赶,刚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住,扭头又看向二人,喊道:“嘿!生哥儿等等!去那头要路过周金桂家吧?嗐,那边又闹起来了,你大着肚子可千万小心些,别冲撞到了。” 林潮生连连点头,又对着曹大娘道了一声谢。 罢了,才继续朝前走。 林潮生捏了捏陆云川发红的耳朵,哈哈笑话道:“哥,你可真有意思!你晚上也没见这么害臊啊!” 陆云川瞥他一眼,轻飘飘说道:“你也知道还有晚上,你等着晚上吧。” 林潮生不怕,他还抱了抱肚子,又拿高高鼓起的肚皮轻轻碰了碰陆云川的身体。 他也不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显然是在说,我不怕,我有保身符。 陆云川气得咬牙,伸手捏了捏夫郎日渐发圆的脸颊,咬牙切齿说:“你等着,等你生完孩子。” 林潮生朝他撇嘴作了个鬼脸,又迈开鸭子步朝前跑,但刚走出一步就被陆云川拉了回去,还挨了教训,“跑什么呢!好好走,不许用跑的。” 林潮生继续撇嘴,控诉道:“你好凶。” 陆云川又纠正:“只是一点儿。” 二人拌着嘴朝前走,走了一会儿还真听到前头有吵闹的声音,正是周金桂家门前。 去李荆娘的豆腐摊子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又有陆云川陪着,所以林潮生并不太担心,只拉着人离远些走。 周金桂院门大开着,岑婆子在外头叉着腰破口大骂。 “丧良心的烂货!你害我孙子不足月就生了,小娃瘦巴巴一个,你家赔只鸡咋啦!” 周金桂的脸上、脖子上还有些几条血道子,显然是李兰心生孩子那天和岑婆子撕打间被抓出来的,过了快半个月了伤还没好,可想而知那日岑婆子使了多大的力气。 那天周金桂还有些心虚,难得是任打任骂。可过了十来天,她那点儿少得都摸不着的愧疚心早散没了,这时听到岑婆子的话,拿着大扫帚就往她脚下扫。 “呸!你个贪心不足的死老太婆!当天就赔了你家二两的银子!现在还敢来要鸡要肉吃!咋这么不要脸呢!你家娃儿才多大,都没满月,他还吃鸡呢?!一家子大人嘴馋,拿孩子扯什么幌子!” 岑婆子也是个不服输的,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了朝她脚上打的大扫帚,哭天喊地骂起来: “哎哟喂!这差点害死人的黑心鬼诶!不给人活路了!我家儿媳妇被她推得动了胎气,如今脸白得跟个什么似的,吃个鸡补补怎么了!人命关天的事儿,二两银子就想打发了?!呸!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呢!老娘没去官府告你杀人害命都是轻的!” 周金桂也是气笑了,从来是她耍横耍赖,头一次被人逼到自家门前了。 她摔了大扫帚,也叉着腰和人理论起来。 “什么意思?真就赖上我了呗?难不成你家儿媳妇以后头痛脑热都说是我推出来的?以后你孙子病了、伤了,也说是我推出来的?” 岑婆子瞪圆了眼睛,骂道:“就是!就是你推出来的!害我儿媳妇落了病根!你就该管!我乖孙儿现在身子也弱,呀呀的哭声跟个弱猫儿似的,就是没在他娘的肚子里待够日子,你也得管!” 门前吵吵闹闹,周围又有不少人开了自家大门朝这边打望。都晓得岑婆子和周金桂的德行,没人帮她们说话,都幸灾乐祸瞧热闹。 周金桂又气道:“嘿!从前咋不知道你这么疼儿媳妇?还给她吃鸡补呢?!那从前的田岚不是你家儿夫郎,没给你生孙子?你是咋对人家的?村里都知根知底的,咱谁也别哄谁!心是黑的,装什么良善好人!” 周金桂的战斗力也是杠杠的,三两句话连珠炮似的,说得岑婆子回嘴儿的机会都没有。 只听她又说: “你家乖孙儿胖得跟什么似的?当我没见过呢?那十月生的娃都不见得有他壮实!你也是真敢说!还弱猫儿?没见过哪家当奶奶的咒孙子身子弱的!也不怕应验了!” “还有啊……可回家好好瞧瞧你家乖孙儿吧!那长得不像你儿子也不像你儿媳妇,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哦!可别亲孙子撵出去,然后给别人养孩子!那你可真成个良善好心人了!” …… 林潮生和陆云川离开的时候,正听到这儿,听动静那岑婆子又气得爬起来冲上去撕扯周金桂。但今天周金桂可不像上次那样站着任打了,她可不管岑婆子辈分比她高,撩起袖子就要还回去,两人打得抱作一团。 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等林潮生和陆云川买了豆腐回来的时候,两人大概已经打完了,周金桂门前已经没了人,院门也关了,只是不知道谁打赢了这一局。 林潮生猜测是周金桂赢了,到底胜在年轻些。 不但打赢了,也吵赢了。 那句“不像你儿子也不像你儿媳妇”就像锥子般落在岑婆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就放下沉了一分,锋利的锥子尖直往下扎。 不过这些也不关林潮生和陆云川的事儿,日色西斜,二人提了新鲜豆腐回家去了。 与此同时,陈步洲溜到了叶子家,把人约了出来。 叶子正忙着做胰子呢,见是他来了,忙招呼了小爹田岚一声就立刻出去了。 田岚看得直摇头,到底是没说什么。 他这小哥儿忙起来是什么都不顾的,做胰子的时候谁都喊不动……这也是出了个例外。 叶子洗洗手后跟着陈步洲出去了,二人在村子里逛了一圈。 乡下人家其实没那么多讲究,好些汉子、姑娘、小哥儿都是一块儿玩闹着长大的,没有城里人那些“八岁不同席”的规矩。所以只在外面结伴逛一逛,大多数人不会说什么,但若是关了门在院里、屋里就容易惹闲话了。 叶子揪了揪袖子,扭头看向陈步洲,歪着脑袋问道:“陈二少爷找我做什么?” 陈步洲看他一会儿才说道:“我明日要去府城了。” 叶子先是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又到了去府城送货的日子。 他点点头,又瞧了陈步洲一眼,小声说道:“那你去呗。” 陈步洲好像有些紧张,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那,那我去了府城,你会不会,咳,会不会……” 叶子又把头歪了歪,睁大了一双圆眼看着陈步洲,眸子里没有半点儿杂色,单纯得很。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研究出更好的新胰子!” 陈步洲嘴一秃噜,险些咬了舌头。 他懊恼地闭了闭眼,暗骂自己是个蠢蛋! 叶子被他的话惹得笑出声,连忙说道:“可能会吧!不过我肯定留着等你回来第一个用的!” 说到这儿可到了叶子侃侃而谈的话题,他掰开手指和陈步洲说道:“除了胰子,我还想做香露!我最近在研究蔷薇露,擦在脸上能润肤,还香香的,有钱人家的姑娘肯定喜欢!我想多赚钱,到时候能在镇上盘个铺子!” 做香露、香膏可比做胰子讲究多了,可陈步洲自不会扫他的兴,反而说道:“好,你想做就做。府城里书肆多,我帮你寻几本香料方面的书。” 叶子先是点头,下一刻又摇了摇脑袋道:“可我不认字。” 陈步洲立刻说:“等我回来教你。”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等我回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告诉你。” 叶子闻声朝陈步洲看了过去,嗓音清润悦耳,似微雨打芭蕉,又似碎玉铮琮,每一个字都轻轻敲在他的心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子才恍惚间听到自己回答的声音。 “好。” 第078章 九月生产 陈步洲六月出发去了府城, 一走两个月没有消息。 叶子记挂着他走前留给自己的话,有些担心,每日都往山腰上林潮生家里跑, 想打听陈步洲的消息。 但这时候书信不便利, 就连林潮生也不知道陈步洲的下落啊。 叶子坐在小院子里连连叹气, 手里攥着那枚小羊吊坠不停摩挲着。 林潮生坐在摇椅上, 手里拿着一卷书, 若方剑玉在就能认出这是他那本《白塔镇伏妖》。 林潮生如今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 站起来只能看到一个鼓鼓的肚皮,就连脚背也瞧不见。这几天林潮生总觉得自己的肚子像个超大西瓜, 连走路都不敢走,非得陆云川搀着他才行。 可整日待在屋里也是无聊,闲来没事做就把方剑玉过年时候送他的《夜话三妖传》翻出来看了。不看不要紧, 一看还真得了趣味,他把这本书看完后, 又缠着陆云川去买系列本《白塔镇伏妖》。 陆云川当然不愿意撇下他一个人去镇上, 但也不会拒绝林潮生的要求,当即就喊了林平仲去镇上把书买了回来。 他越看越来劲儿,还想着等生了孩子要去找方剑玉催更, 是时候写第三本了。 不过方剑玉开了春后就离开了村子, 据说是回了书院, 只有端午节回来过, 林潮生想要催更只怕得等到中秋了。 他阖上书卷, 扭头看向叶子,宽慰道:“你别担心, 陈二少爷说不定又去找了那个住在山里的老大夫看病去了。” 其实陈步洲的身子已经比初识时好了很多,不再一副时时咳嗽不止的弱不禁风样儿了, 看来那老大夫确实有些本事。 听林潮生如此说,叶子才安心地点了点头,又拖着小板凳靠上去,瞧林潮生放在膝盖上的蓝皮书册子,好奇问道:“小哥,你在看什么呢?” 林潮生翻开书指给他看,简单解释道:“妖怪故事,要不要看?” 刚说出口林潮生才忽然想起,叶子应该是不认字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子就不好意思地开了口,“我、我不认字。” 林潮生立刻说:“我教你啊!” 反正他在家闲得无事做,正好教叶子认字打发时间。 哪知道这话一说,叶子更不好意思了,两边脸颊都红扑扑的。 他嗫嚅着嘴唇小声说道:“陈二少爷说,回、回来了教我认字。” 林潮生:“……” 好好好,冒犯了,冒犯了。 林潮生回了神又忧心忡忡地抓着叶子的手问道:“叶子,你觉得陈二少爷如何?” 叶子似乎对林潮生肚子里的小娃娃很感兴趣,正悄悄摸着林潮生的肚皮,竖起耳朵趴上去听。蓦然被林潮生扯住了手腕还惊了一跳,又听到林潮生的问话,更是愣了一会儿。 好半天他才说道:“陈二少爷是个好人。” 好,陈二喜提好人卡,林潮生选手为他默哀。 林潮生憋着笑又继续问:“除了这个呢?你觉得……他若做人夫君如何?” 叶子一愣,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听林潮生乍然问起又呆住了,良久才磕巴答道:“陈,陈二少爷还在孝期呢,不能给人做夫君。” 林潮生扶了扶额,有气无力说道:“……我是说如果。” 叶子又沉默了,他不知联想到什么,摩挲着小羊玉坠的手更用力了些,搓得指腹都通红了,细看下,似乎眼睛也红了。 低着头揉搓了半天手指才开口说话:“陈二少爷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若做人夫君,娶的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他慢吞吞说出这句话,又突然像是火烧屁股般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将小羊吊坠塞进衣襟里,理好衣裳就要往外走,还语无伦次说:“小,小哥,我先回去了!小爹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说罢他扭头就朝外走了,林潮生大着肚子自不会去追他,只扭头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叶子,你做不了富贵人家的小哥儿,就自己做这个富贵人家,前路都是自己拼出来的。想要什么就一定要自己去搏一搏,总要尝试过之后才不至于追悔。” 叶子似被他这句话震撼到了,整个人呆在原地没有动弹,好一会儿才像想通般扭头朝他看了过去。 他对着林潮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眸一弯,圆溜明亮的眼睛里立刻荡漾出粼粼波光。 “好!我记住了!” 说罢才又扭头跑出了小院。 他离开了,灶房里的陆云川才系着围裳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把挂着水珠的嫩绿小菜。 “林大老板,你夫君在这儿呢,少操心别人夫君了。” 林潮生被他的话逗得一笑,抱着肚子就要站起来,陆云川看得心惊,连忙大跨步过去将人扶住。 他还没开口说话呢,就被林潮生扯着衣襟拽得弯下腰来,然后被林潮生噘着嘴在他脸上吧唧了好几下。 亲完,他还捏了捏陆云川的手心,笑嘻嘻说:“好好好,也亲亲我的夫君。” 陆云川嘴角含着笑,显然十分愉悦,他又说:“再喊一声。” 林潮生仍笑眯眯的,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朝陆云川勾了勾,示意他俯身贴耳过来。 陆云川依言照做,林潮生凑到他耳边喊了两个字。 “媳妇。” 陆云川:“……” 陆云川险些要气笑,他一边咬着牙说话,一边扶着林潮生往灶房走。 “你且等着吧。” 林潮生半点儿不带怕的,还吊儿郎当继续说:“好媳妇快继续去做饭吧,你夫君都饿了。” 陆云川气得笑出声,伸手捏住林潮生的上下两片嘴唇,“你就得意吧,看你得意得了多久。” 林潮生晃了晃头,然后由陆云川扶着坐到了屋里的椅子上。 他的临产期还有大半个月就到了,确实如陆云川所言,得意不了多久了。不过林潮生就是这皮性子,乖不了一点儿。 陆云川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叹着气去洗菜,又到菜园里摘了个丝瓜,打算做个鸡蛋丝瓜汤,再炒个蒜苗腊肉、一个烧茄子,夫夫二人的饭菜也就够了。 二人没再拌嘴,安安静静吃了饭,收拾完碗筷后陆云川陪着林潮生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消消食,又才烧水洗漱睡觉。 睡前陆云川还帮林潮生揉腰按脚。 前几个月林潮生是半点儿没有不好的反应,除了身子一日一日变重,还是能吃能睡。这是到了孕晚期才渐渐觉得不太舒服了,夜里多梦失眠,腰也容易酸痛,尤其是两条腿,还爱抽筋水肿,有时候肿得鞋子都穿不进去。 因此每晚睡前陆云川都会帮他揉一揉腰,按一按脚。 为了这事儿,他还专门去请教过陈老大夫,厚脸皮向老人家学了些按摩手法回家伺候夫郎。 揉按的手法太舒服了,弄得林潮生的瞌睡都来了,他身子一歪抱着枕头就闭上了眼睛。陆云川又按了一阵才收手,然后拥着林潮生准备睡觉。 但怀孕的夫郎体热,如今又是八月季节,更是闷热,他刚抱上去没一会儿就被林潮生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脸上。 夫郎还闭着眼睛嘀咕,“……热,你睡过去些。” 陆云川:“……” 陆云川无奈笑了笑,睡意也被林潮生一巴掌拍没了,只得抽出床头的大蒲扇给人打扇子,好半天才又把人哄得睡熟了。 时光如流,转眼到了九月,天气也渐渐转凉了,正是橙黄橘绿时。 陈步洲仍没有回来,但他寄回了书信。 当时林潮生正在新屋那边打算安排林平仲兄弟做秋季银耳,叶子拿着两封信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听说信是做货郎的方柳生送回来的,上头写了是寄给林潮生的信,叶子得了信后就立刻去找了林潮生,把两封信交了过去。 一封是陈步洲的,一封是祝清筠的。 见是祝清筠寄来的信,林潮生心里一咯噔,直觉是出了事。 他忙拆开信封,将信纸抖开看了起来。 果然是出事了。 陆云川也坐一旁看着,可他认得的字不多,看起来有些艰难,最后也没能看懂是个什么事儿,只皱着眉问:“怎么了?” 林潮生皱眉更深,他抱着肚子沉默片刻才说道:“送去的银耳出事了,听说是吃坏了人,官府封了丁家的铺子……之后的银耳怕是不能再卖给祝老板了。” 这话还算说得轻的,事实是银耳不但不能再卖给祝老板,而且府城这条路都怕是走不通了。信上写府城已谣言泛滥,说人工培植的银耳有毒,关键前些日子还真有人吃了银耳中毒,不治而死。 林平仲和林檎一听这话都吓得白了脸,林平仲更是拉着弟弟扑通跪了下去,慌得说话都说不明了,“可,可是我们兄弟做得不对?才让银耳出了问题?” 林潮生捂着肚子摇头,皱着眉说:“不管你们的事。祝老板的信上写了,只怕是她的生意红火了,竞争对手眼红算计她,她一时不备才着了道。” 这一季的银耳虽不是林潮生亲自种出来的,但也全都经了他的眼睛,有没有问题,他还能不知道吗? 况且祝清筠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言辞恳切,还很是致了一番歉意,直说是她连累了林潮生的银耳。 商场诡谲,林潮生也不可能真怪罪她什么,只是这时候觉得分外头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偏林平仲和林檎两兄弟将他视作主心骨,出了这样的事儿更是直勾勾盯着林潮生看,想他出个主意,“林哥,那现在该怎么办?这银耳……还做不做了?” 林潮生抚了抚额头,紧紧攒着眉,陆云川不精此道,自不能帮他些什么,这时候也只能在一旁扶着他隆起的腰身安抚。 叶子瘪着嘴,他见陈步洲在府城逗留了快三个月,就知道肯定是因事绊住了手脚,没想到是因为银耳的事情。 他瘪着嘴嘟囔:“这些人可真坏!” 林潮生觉得烦闷,站起身想要走两圈冷静冷静。 他手上使力,撑着陆云川的胳膊站了起来,刚迈开一步就突然觉得一股热流从下身涌出,小腹更有一股一股的坠痛感传来。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捂着肚子站在原地,低下头想看,却只能看到一个圆鼓鼓的肚子。 “嘶……好痛!” 坠痛感来得更猛了些,林潮生猛然一把攥住了陆云川的胳膊,险些腿软跪了下去。 幸好陆云川反应快,立马伸手将人半抱住,也是慌得六神无主。 在场还有林平仲兄弟二人和叶子,人是不少,可都对生产之事一知半解,几人愣了片刻只有叶子惊得叫出来。 “这是要生了!” 叶子在几人中算年纪小的,可他见过小爹生产,竟是几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 陆云川吓得手抖,但还是很快将林潮生抱了起来,慌张问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我……” 这人高马大魁梧得似个小山般的汉子,是头一回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最后还是叶子一拍脑门慌慌张张说道:“我,我去喊白哥儿!” 陆云川这才猛然回了神,他抱着林潮生就大步朝外走,一边走一边朝着林平仲吩咐道:“你跟我一块儿回去,然后赶家里的驴车去镇上请陈家医馆的陈老大夫!医馆在镇上的朱细街,你去问一问就能找到!” “林檎跑趟隔壁村,请一个叫‘兰草’的接生郎!他家住庙家坡,上去第二户人家就是了,你跑快些过去!赶紧把人找来!” 他语速很快,显然也是心急,但幸好林平仲和林檎都是靠得住的,当即就重重点了头。几人立刻走出新屋,回家的回家,出村的出村,脚步都快得很。 陆云川抱着人回了家,把林潮生放在床上。 为了林潮生生产的事情,二人早早做好了准备,前些日子就将偏屋收拾出来了,又换了新的暖和的被褥。 陆云川蹲在床上握着林潮生的手,蹲在地上给人擦汗,又慌得不知该干什么了。 刚才的痛意退了下去,林潮生觉得好受了些,只肚子坠坠的难受。 他突然一把攥住陆云川的手,满头大汗看着他说道:“哥!不然我不做椴木银耳了,我做本草银耳吧!” 陆云川正心慌意乱呢,没想到躺床上的夫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更把他扰得心乱。 他又反手握住林潮生的手,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林潮生还捂着肚皮思考起来了,眼睛微微放空:“我读书的时候研究的就是椴木银耳和本草银耳,只是本草银耳做起来更麻烦,一开始才选了椴木银耳。现在有了本钱,也能试着再往前走一步了!” 陆云川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说的都对。” 林潮生也点头,抱着肚皮继续说:“信上也写了,被封的是椴木银耳,这关我本草银耳什么事?” 陆云川:“……嗯,潮生啊。” 林潮生歪了歪脑袋,似又被阵痛痛得龇牙皱眉,但还是抽着气问道:“怎么了?” 陆云川建议道:“不然我们先把孩子生了再忙这事儿?” 林潮生:“……” 说到这儿,叶子领着白敛赶了过来,路上路过自家还叫上了他小爹田岚。 田岚一听说这事儿,忙把自家小石头托付给曹大娘照顾一阵,也小跑着赶了过来。 白敛是大夫,田岚又是生过两回的人,也有经验。 二人急急忙忙进了屋,田岚看见蹲在床边的陆云川就想把人撵出去,还说道:“哎哟!夫郎生娃儿,你在这儿干嘛啊!还不快出去!” 白敛则在屋里站了一圈,也问道:“烧热水了吗?” 陆云川这才回过神,自己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他想陪着林潮生生产,可热水、剪子、蜡烛也都要准备,刚纠结了两瞬的功夫,一旁的叶子先拍了手。 他喊道:“我去烧水!这活儿我做过的!” 叶子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他常往这头跑,去年又在这儿住过一段时日,所以对灶房的物件摆放都很熟悉,立刻架了火开始烧水。 算是看出来陆云川不愿意出去了,田岚也不好说什么,他直接上前扒了林潮生的裤子,掰着两条腿朝下面望了一眼。 林潮生:“???” 林潮生只觉得屁股一凉,饶是个厚脸皮此刻也闹了个大红脸。他拽了被子想往身上遮,通红着脸喊道:“叔!你做啥呢!” 田岚看他一眼,竟一把扯了林潮生的被子,又拍了陆云川一把,叹着气说道:“还遮什么遮!现在还没到时候呢!陆小子,快把你夫郎扶起来,搀到院子里走几圈。” 白敛上前瞧了几眼,又摸了脉,也说道:“确实不着急,先下来走一走。” 生怕林潮生走路累着,专门把人抱回来的陆云川:“……” 陆云川也红了脸,但他肤色偏黑,红了两分田岚二人也没发现。 他红着脸帮林潮生提上裤子,扶着人下了床,到院子里开始转圈了。 于是,林檎将隔壁村的接生郎请来了,林平仲也把镇上的陈老大夫请来了,一堆人坐在板凳上看两口子在院里转圈。 从下午走到快黄昏时分,那叫“兰草”的接生郎才上前摸了摸林潮生的肚子。 这人是个熟手,光靠手往林潮生的肚子上一摸就能知道时候到没到。 只见他朝着众人点头,说道:“到时候了,那个小哥儿,还是你进屋里帮我吧!” 兰草喊的是白敛,除此外把田岚也喊了进去,他年纪大些,又生育过,多少是有经验的夫郎了。 至于白敛……上回田岚生孩子他也来过,当时就是白敛留下来帮忙的,这哥儿是个小大夫,瞧着年纪轻却很有本事。 陆云川又想进,但被兰草骂了出去。 这接生郎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可不像田岚那样会给陆云川面子,把人训了一顿后就把门给关上了! 陆云川紧张得很,趴在窗口想要朝里望,可新糊的窗纸实在好,什么也看不清。 陈老大夫倒是无事可做,他坐在凳子上喝水,瞧了陆云川一眼出声安抚道:“生孩子没那么快,如今到了饭点了,只怕他过会儿要饿。你在这儿急得转圈儿也没用,还不如去灶房给他煮碗面条。多多的煮,宁可吃不完倒了也不能不够吃!” 老大夫的话自是要听的,陆云川重重点了头,道了声谢后就钻进了灶房,开始和面做面条了。 陈老大夫笑着摇了头,又拍了拍自己带来的药箱。 其实村里人生孩子一般用不着大夫,多是请经验老道的接生婆或接生郎。但陆云川想得多,担心生产时出现意外,所以喊了林平仲去镇上把陈老大夫请来,若是出了事儿也有个老大夫能施针开药。 陈老大夫也带了不少东西,什么顺生丸、黑神散、神效催生丹,甚至还带了一只人参,只盼着生产顺顺利利,这些东西都用不上吧。 屋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痛苦的闷哼,似咬了帕子发出来的声音,时不时又传出接生郎说话的声音,听得灶房里煮面条的陆云川心慌意乱,总忍不住要往外头跑,非得看一眼那紧闭的房门才退回来。 不过也确实如陈老大夫所祈祷的,这孩子生得还算顺利。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兰草朝外头喊道:“夫郎饿了,赶紧给下碗面吃,吃了才有力气继续生呢!” 陆云川一听这话,忙将面条挑了出来,一大碗端了过去,有菜有蛋的。 一看这是早备着了,兰草这才对着陆云川露出一抹笑,夸道:“哎哟,你是个疼夫郎的!等着吧,保准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呢!” 说完,兰草伸了伸手,可瞧见自己两只手上都有没擦干净的鲜血,立马又收了回来,指着正要往里端水的叶子喊道:“诶,那个小哥儿,快快,就你了!你进来给他喂碗面条吃!” 他把叶子喊了过来,直接伸手接过他手里盛满热水的木盆,扭头就端进了屋。 叶子也赶忙去接陆云川手里的大海碗,抬脚进了屋子。陆云川还想看,抻着脖子往里头瞧了一眼,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啪一声关了门,门板险些甩到他脸上。 陆云川戳了戳手,又开始在房檐下踱步,愁得不得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进屋给林潮生喂面条的叶子都出来好一阵了,天色也已经全黑了。 终于,黑暗中的陆云川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就像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春雷,一声下,带来生机勃发。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失了力气般颓然弯下腰,两只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哽咽。 第079章 小宝穗穗 又过了一阵, 接生的兰草出来了,他站在门口朝外招了招手,喊道:“他男人快进来瞧瞧吧!你家夫郎给你生了个小哥儿, 瞧那模样, 俊得很哩!虽是个哥儿, 可我接生了这么多个娃娃, 还没见过几个像他这般模样的!” 兰草确实接生过许多孩子, 但也见过不少重男轻女轻哥儿的人家,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但其实隐隐藏了些忐忑的。 但陆云川记挂着屋里的林潮生, 听了这句话就连忙开门走了进去,一句话也没说。 倒是兰草走了出来,想着要去阳沟边舀水洗手。林平仲懂事得很, 只看他朝外走就明白了意思,立刻拿着大木瓢去缸里舀了水, 帮着冲了两瓢才洗干净, 又递了帕子给他擦手。 屋里除了躺在床上的林潮生,还有白敛和田岚,田岚怀里抱着的正是用襁褓包裹得严实的小娃娃。 陆云川来不及去瞧, 三大步先朝前到了床榻边, 蹲下身后就一把握住了林潮生, 瞧着人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林潮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裳, 身下的褥子也换过新的, 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屋里还有重重的血腥气没散出去。 见床头堵了人, 叶子不去扰人家夫夫亲近,只在后头踮脚看了几眼, 又转身去瞧了自家小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 林潮生躺在床上,见陆云川进来立刻想撑着手臂坐起来,可动一下就觉得浑身难受,最后只好又躺了回去。 从前看的小说里,主角生完孩子后总是累得沉沉睡了过去,但等林潮生自己生了一个才觉得不是这回事儿的。他如今虽觉得累,但大脑异常兴奋,压根睡不着觉。 他反手握住陆云川的手,抬起头看他的脸:“哥,你看过咱家小崽儿了吗?” 刚说完,林潮生就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陆云川没有说话,只一对眸子红得透血,细看还能发现眼中密布的红血丝,已结成密密的网。 他愣了愣,扯着陆云川的手想要凑近些看,好一会儿才磕巴着问道:“……你哭了?” 陆云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俯下身将林潮生整个人拥进怀中,动作不敢太重,也不愿意搂得太松,只两具身躯紧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 “辛苦了,潮生。” 陆云川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被粗糙的石砾打磨过,每说一个字都是一口铁锈气,仿佛喉间呛了血。 林潮生与他四目相对,陆云川又不说话了,红着眼睛拿帕子去擦林潮生额上的汗水。 这时候,那头的田岚抱着孩子过来了,将裹着襁褓的小婴儿放到林潮生身边,笑着说道:“赶紧瞧瞧你们这小哥儿吧?那鼻子眼睛生得多俊俏啊!” 林潮生立刻俯下头去看床边的小娃娃,伸手想要触一触他的脸蛋儿,又怕自己的手太粗糙会弄疼他,于是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好半天,他才干巴巴吐出一句:“是个活的。” 一听这话,向来好脾气的田岚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教训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呢!” 林潮生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虚地咳了一声,但下一刻心里又莫名腾升出一股骄傲的情绪。 他一手扯着陆云川,一手又去摸自己已经平坦下去的肚腹,震惊道:“妈呀,我真他爹厉害!我生了个人!” 陆云川已经不是头一次听林潮生说这样的话了,如今再听到还是不禁发笑,又忍不住俯下身轻柔吻在林潮生的额头上,也说道:“是,你最厉害了。” 倒是一旁的田岚惊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摇着头嘀咕:“……这孩子别是疯了。” 他摇着头拉着叶子和白敛出了屋子,又见到坐在院子里的一众人,其中就有捋着胡子的陈老大夫。 田岚想了想,还是说道:“孩子生了,是个小哥儿,父子平安。不过还是请大夫去诊诊脉,看看月子里有没有要调养的?” 陈老大夫点点头,挎着药箱进了屋,白敛倒对此有兴趣,但若跟进去又怕人误会自己偷医,踌躇两圈还是顿住了脚步。 陈老大夫不计较这些,直接招手喊了白敛,请他帮自己磨墨写方子。 他进去给林潮生诊了脉,又捋着胡子细细说道:“还算不错,不过月子里还是要照顾好,少思少忧,不要见风,饮食上也清淡些。” “我开一剂五物汤,一日喝上三回,喝到身下干净就可以停了。再开一副药用来沐足,睡前煮水泡脚,烫得热乎乎的才好睡觉。平常还能喝些姜糖水,也别喝太多,月子里吃甜太多也不成。这月子里若有什么哪处痛了,或是身上发麻发酸、冒冷汗的,总之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尽快到医馆来找我。” 他一边说,一边提了笔开始写药方,所有注意事项都交代清楚才出门离开,走前还去瞧了一眼正吐口水泡泡的小娃娃。 老人家都爱小孩儿,瞧这小娃和他曾孙儿一般大小,更是喜得眉开眼笑。 老大夫又捋着胡子好奇问:“可取了名字?” 林潮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孩子,低声答道:“大名还没取,先取了个小名,叫‘穗穗’。” 这小名是早些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定下的,如今已经到了秋收季节,孩子就出生在一片稻香中。夫夫二人那日在田间散步,瞧着那饱满的金灿灿的稻穗儿给孩子定下了小名。 陈老大夫满意地点头,也跟着念了一遍这名字,最后又说:“‘风禾尽起,盈车嘉穗①’,好名字好名字,正是应了景!” 陈老大夫闲说了几句,随后出了屋,陆云川低下身对着林潮生安抚了两句,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先请了田岚进屋照看着,随后去主屋里取了银钱,给陈老大夫结诊金和出诊费,又给兰草递了辛苦费。 末了又喊道:“大林还赶骡车将陈大夫送回去,路上小心些,小林提着灯送兰草夫郎回家。今日就麻烦二位跑这一趟了!” 陈老大夫话不多,只提了药箱在林平仲的搀扶下上了骡车,晃着回了镇上。 兰草则抱着怀里沉甸甸的一吊钱笑得见眉不见眼,他是经验老道的接生郎了,临近几个村儿常请他去接生,能得个一钱二钱的辛苦费都算人家大方了,这还是头一回得了整整一吊钱,重得他抱都抱不动,还得借个背篓背着走。 走前,他把陆云川、林潮生、小穗穗一家三个从头到脚好好夸了一通,最后才喜滋滋离开了。 人都走后,陆云川才又立刻转身返回房间,正好看见屋里的林潮生坐了起来,田岚伸着手教他该如何抱孩子。 他的夫郎微微垂着头,脸上挂着隐隐的笑意,唇角稍勾起,眼睛里仿佛有春雪化开,和流光融在一起,是与平常完全不一样的温柔。 他大步走上去,坐在床榻边问道:“感觉如何?要不要睡一会儿?” 林潮生此刻异常清醒,听此抬起头朝陆云川露出一个笑容,“不困,我现在可精神了。” 说罢,他又将怀里的孩子朝陆云川递了递,笑嘻嘻说:“给你看!我生了个猴崽子!” 刚说完,站在床头的田岚立刻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孩子,又开始胡说了!哪有这样说自个儿小哥儿的!你瞧瞧,穗穗长得多俊,小脸白净净的,眉毛眼睛和你多像啊!” 林潮生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皱眉,贴到陆云川身边和他咬耳朵,咕哝说:“……他都没眉毛。” 陆云川听得笑出声,又惹得田岚瞪了两夫夫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又说什么呢!我可听得见!” 林潮生只抬起头朝田岚笑了笑,然后又看向陆云川,将手里的小娃儿朝他手里递了递,说道:“哥,你要不要抱一抱?” 陆云川一慌,然后手忙脚乱地抱过林潮生怀里的孩子,动作僵硬地像是生了锈,连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田岚又忙教着陆云川抱孩子,把方才叮嘱给林潮生的话又细讲了一遍。 “不对不对,你要这样抱,诶,手往下点儿,托着他屁股……嗐,你怎么跟端盘菜似的!” 田岚也教得手忙脚乱,偏陆云川粗手粗脚,两个巴掌就能把孩子托起来。田岚教了好一阵,发现陆云川抱得还不如一开始好了,好像越学越糟,两只手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不知道该如何用了! “小岚!生哥儿!” 突然,院子外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是曹大娘的声音。 田岚朝外头看去一眼,又拍着手说道:“是阿莲姐来了,肯定是来看潮生和孩子的!我出去瞧瞧!” 曹大娘的名字正是叫阿莲,她如今和田岚的关系越发好了,称呼也亲近了许多。 田岚对着夫夫二人说完话,扭头出了屋。 房间里只剩下林潮生、陆云川和穗穗,林潮生这新手正一本正经地教着陆云川该怎么抱孩子。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了,偏陆云川最后竟还学得像模像样,那小娃儿在他怀里不哭不闹的。 叶子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如今正在灶房烧火做饭。 早过了吃晚饭的时辰,但一伙儿人都急着等林潮生生孩子,肚儿虽然早饿得造反,但是根本没时间去应付。现在父子平安,叶子才去灶房准备起今晚的饭食。 小哥生了个漂亮娃娃,叶子也十分高兴,烧着火都在哼小曲儿呢。 田岚将曹大娘领了进来,她是抱着小石头来的,天都黑了,饶是小石头这样乖巧的小娃儿也哭闹着要找小爹了。曹大娘也记挂着这头的林潮生,当即就抱了小石头寻过来。 田岚怕小石头吵到林潮生休息,只把孩子抱在屋檐下哄着,让曹大娘一人进了偏屋看看大人孩子。 她一进门就瞧见坐在床上的林潮生,当即喊了起来:“哎哟,可是遭了罪了,脸儿都白了!怎么不躺下歇歇呢!” 林潮生说自己不想睡觉,又喊了曹大娘过来看看小穗穗。 曹大娘伸手抱过穗穗,手指敛了敛襁褓,喜得直笑:“哎呀,这娃娃长得真好!眉毛眼睛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巴又长得像陆小子!是个漂亮孩子!” 林潮生也不懂他们是如何看出这孩子长得像自己和陆云川的,要他来看,只觉得小脸儿红通通、皱巴巴,说实话……不太好看。 不过伟大的父爱包容了一切“缺点”,在林潮生看来,他的小穗穗就算像猴崽子,也是最漂亮的猴崽子! 幸亏曹大娘不知道林潮生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然肯定也要像田岚那样念叨一番。 她正抱着孩子,咿咿呀呀哄了好几句,说的话听得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呆住了。 “呀,咱哥儿可真厉害,吐口水泡泡都比别人大呢!” “哎哟,力气也大,还会扯阿嬷头发呢!” “嗨呀,哥儿嘟嘟嘟的放屁呢!可真有劲儿!” …… 林潮生:“……” 厉害了,我的婶儿,这也能夸上两句。 那头曹大娘夸完,又轻拍着襁褓同夫夫二人说话,“陆小子,你前些时日托我找的母羊有消息了。” “我娘家侄子的岳家家里养了不少羊,我托他帮着寻摸了一只,是只刚下了崽儿的母羊。羊崽子夭了,但母羊的奶还没断,那边要价是三两八钱,你要是觉得不错,我待会儿就喊你叔去牵回来!” 这小娃等着喝奶呢,陆云川自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道:“那就麻烦婶子了,等会儿我就把钱找给您。” 曹大娘先是点头,刚点了两下又顿住,说道:“哪里还能等会儿,大人等得,这娃儿的肚子可等不得!你现在就去找,我赶紧拿了带回去,喊你叔提着灯去买羊,再晚些别家都要睡觉了!” 也是这个理儿,陆云川看了林潮生一眼,得到夫郎的点头,他也连忙起身去了主屋,数了钱交给曹大娘。 他还额外多给了五十个铜板,说是辛苦方叔大晚上还得跑这一趟,曹大娘娘家是邻村儿的,距离不远,可来去也得花上小半个时辰。 曹大娘自是不肯要,还反把陆云川骂了一顿,说如今有了孩子事事都要花钱,哪还能像从前那样大手大脚的,得攒着钱好养孩子。 不过陆云川是个木头性子,任曹大娘骂,钱仍是继续往她手里塞。比力气,曹大娘哪里比得过他,推脱半天还是收下了,还笑骂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她急急忙忙拿了钱回家,催着她家那口子去邻村买羊,方家大儿子怕一个人揣着钱走夜路不安全,也同父亲一块儿去了。 这时候,叶子也把晚饭做好了,这时辰来不及做些精细吃食。 他看陆云川给林潮生做面条时揉多了面,还剩半坨在小盆里,拿来扯了面皮煮咸菜叶子,又往里加了几块洋芋,煮得咸辣可口。再煮一截过年做的腊肠,煮熟后切片摆盘,几个人也算应付了一顿。 林潮生刚才吃了一大碗的面条,可如今好像又饿了,叶子又给他煮了一碗红糖圆子,加了两个溏心蛋和了红枣、枸杞,正适合他吃。 他吃完这些才终于觉得困了,搁下碗后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最后被陆云川裹着棉被抱回主屋都无知无觉。 田岚抱着孩子跟在后头,手掌还在穗穗的后背上轻拍着。 他说道:“你俩无父无母的,哪儿会照顾孩子,我想着在你家待几天,多少照应一二,等你俩能上手了再回去。” 田岚是份好心,还说得陆云川不好拒绝。他是真不会照顾孩子,连尿布都不会换,还要照顾夫郎的月子,他粗手粗脚也是无措。这些自然能学,可到底不是一两天就能学成的,有个大人帮着教他自然事半功倍。 但陆云川想了想还是说道:“除了主屋,家里只有废屋摆了床,只是那屋子如今还没怎么收拾呢。” 其实已经收拾过了,染了血的床褥早扯了下来,已经换了干净的,地面也洗扫过,如今看不到半点儿血渍污迹。只是屋里还有重重的血腥气,闷得很。 田岚知道他的意思,忙说道:“那算什么!从前我睡冷板凳都是有的,大冬天没有棉被,只能絮芦花保暖。这都过来了,你那屋子新棉新被的,再好不过!我开了窗通通风就好了,没问题的!” 陆云川也没再拒绝,还朝人郑重鞠了一躬,深深道了谢,倒惹得田岚很是不自在。 田岚虽想着留下来照顾林潮生父子二人,但能帮的有限,尤其是孩子,最后还是要陆云川和林潮生这对亲阿父、亲小爹亲力亲为。所以孩子只头三晚上跟着田岚睡的,等陆云川渐上手了就把孩子抱回了主屋,夜里亲自喂奶、换尿布。 这人学得很快,头一天连孩子都不会抱,后来照顾大人孩子都得心应手了。 见他应付得过来,田岚也只在这边待了十来天就回去了。 * 曦光微明,曙色渐渐转亮,窗透晓光。青碧的芦叶河蜿蜒过村落,从三五间茅屋草舍前流出,雾露晨霜流连在盈盈一水间,金灿灿的霞色抚过河边白茫茫的芦花,又幽幽映入水中,折影一片深浅暗淡。 陆云川做好早食,正拿托盘端了送进主屋,刚推开门就看见床上的林潮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他坐在床上,撑着身子朝床边的小床靠了过去,正悄悄摸摸朝小床伸出手,手指探在穗穗的鼻子下。 陆云川:“……潮生?” 林潮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看着陆云川,磕磕巴巴说道:“哈……那个,我……嗯,这,这孩子睡得太死了!” 看来自己没看错,自己这傻兮兮的夫郎真是在探孩子的鼻息。 陆云川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他还问:“有气吗?” 林潮生立刻点头,认真回答:“很健康!”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摇着头进了门,“吃饭吧,今天做了鱼片粥和鸡蛋卷。” 刚说完,方才还乖乖躺在小床里的穗穗晃着手哼唧着哭了起来,没一会儿哭声就嚷大了,大雷似的,果然如林潮生所说,很健康。 林潮生第一次听穗穗哭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瞧娃娃小小一个,却哭声震天响,真是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 床上的林潮生吓得瞪圆了眼睛,立刻高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还喊道:“我没碰他!” 陆云川一手拿着一只长条木桌,这是请了木匠加工做出来的,能放在床上。 他快速把桌子放到床上,又将早饭搁下,然后立刻回头去抱孩子。 他摸了摸娃娃的小裤子,扭头对着林潮生笑道:“是尿了。你先吃饭,我给他换裤子和尿布。” 说罢,陆云川动作熟练地换下小奶娃的尿裤子,又端了热水给穗穗擦洗了屁股,最后才穿上干净的小裤子,再重新裹上尿布。 他的动作又快又熟练,半点儿停顿都没有,做好这些后更是没有休息一会儿,又从灶房端了一碗羊奶进来,小勺小勺地喂给孩子吃。 林潮生看得惊叹,觉得“男妈妈”这个身份可以让给他川哥了。 孩子吃饱喝足,又哼唧着睡了过去。 床上的林潮生也吃完饭了,陆云川这头伺候完孩子,转手还要伺候夫郎。 坐月子,坐月子,倒不能真在床上坐一个月,那屁股都要和床褥子长在一起了。大夫说了,能下地后也需要每日走动走动,更利于恢复。 所以林潮生每次饭后都会被陆云川扶着在院子里走一刻钟,也活动活动坐得僵硬的筋骨。往往这时候二黑都会趴在主屋的小床边,但凡小娃哼唧一声它就立马出来喊人。 自有了穗穗,这狗好像都懂事了。 转了一圈,林潮生又被扶回床上坐着。小木桌还没收起,他拿起收在床头的几张纸放在上面,取了一只炭笔在纸上写字。 上面已经写了好些字,写得稍有潦草,但细看还是能认出来。 洵、景云、晏、永思…… 都是些好寓意的字、词,正是给小穗穗取的名字。 陆云川认识半筐字,勉强不算个睁眼瞎子,要他给孩子取名字却是为难人。林潮生虽也是取过“千里马”这样奇名的人才,但至少认识的字比林潮生多,这任务可不就落在他身上了。 取名取了好些天了,纸都写了四五张,林潮生甚至还让陆云川找里长借了两本方剑玉的诗书,翻着书本取。 可林潮生看着这些名字总觉得不够满意。 一直到孩子满月,穗穗的大名才定了下来。 也是这时候,陈步洲赶了回来,正巧能参加穗穗的满月酒。 第080章 秋绥冬禧 三秋多湿雨, 小穗穗出生后那一个月三五不时的下雨,小娃娃每天都是听着雨声睡觉的,倒是临近满月难得都是太阳天。 已经是十月的季节, 村里人都换了更厚实的秋衣, 只有下地的时候才脱去衣裳劳作, 可出了太阳又暖和许多, 有火气重的汉子又换上了薄秋衣。 出了月子, 林潮生也清清爽爽泡了个澡, 换了一身新衣裳,这时正抱着孩子在院里晒洗过的头发。 用的正是叶子送他的柏叶皂, 除了柏叶也不知他还往里加了些什么东西,洗后头发柔顺清爽,散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像是什么药材的味道。 林潮生捋了一把头发,然后从身旁的小桌子上端过一碗温热的羊奶, 一勺一勺喂给怀里的穗穗。 小娃喝得舔嘴巴, 吃饱喝足后又歪着脑袋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瞧他吃了就睡睡醒又吃的样子,林潮生气得轻轻拍了拍穗穗的小屁股, 笑骂道:“臭孩子, 吃了就睡, 跟养小猪似的!” 这时候, 陆云川从外面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陈步洲和叶子。 陈步洲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赶回来, 身旁还跟着小厮元宝,元宝怀里抱着个小木箱子。 陆云川大概是听到林潮生说的话了, 先大步走过去从他怀里接过睡着的穗穗,又俯下头在小娃娃的襁褓里嗅了嗅,最后认真说道:“是香的,一股奶香味。” 显然了,这是在纠正那声“臭孩子”。 可他刚说完,小崽子突然瞪了瞪腿,然后冲着陆云川的脸打了个奶嗝儿。 那味儿……熏得陆云川好半天没能说话。 这可把林潮生逗得哈哈笑,笑歪在了椅子上。 陈步洲还是头一次见到小穗穗,赶忙凑前去要抱,还说道:“来来,给我抱抱!” 陆云川嫌弃地看着他,皱着眉低声问:“你会不会?” 陈步洲立刻瞪圆眼睛,说道:“这有什么不会的!陈家枝多叶多,那些堂弟、侄儿我都抱过!” 其实不止这些,就连从前如夫人生的庶弟他也抱过。那时候如夫人刚进门,还不敢太嚣张,幼儿又可爱,他瞧见后喜欢也抱过,还同祖父说自己终于有了亲生的弟弟。 不过时日久了,那头的人心也渐养大了。 陈步洲将孩子抱了过来,果真抱得极好,动作标准得陆云川看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是学了两天才抱得顺手的。 不过陆云川也只是心里嘀咕了一句,反身又靠近林潮生,拿起他披在肩头的帕子,抖开后将他一头湿润的头发包了起来,裹在巾子里仔仔细细擦着。 穗穗就像个新奇玩具一般,陈步洲抱完叶子又抱,最后就连元宝也心痒痒地伸出两只手。所有人都抱了一遍才消停下来,将扰了瞌睡开始哼哼唧唧的小穗穗放进小床里。 陈步洲还摸了摸小木床,惊奇道:“诶,这是在哪儿打的小床?这手艺也好意思出来做工?你俩别是被坑了吧?” 捣鼓两个月才捣鼓出一张小木床的陆云川:“……” 林潮生听得发笑,又见陆云川臭着张脸,赶忙扯着人换了话题,“陈二少爷,不知府城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说起了正事,陈步洲也拎了一条板凳在小桌前坐下,又把方才元宝放在桌上的小木箱子朝前推了推。 “情况不容乐观啊,这银耳怕是要另谋出路了。” 陈步洲一边说,一边将小木箱子打开,里头放了好几锭银子和一小摞的银票,最底下竟是早先和祝清筠签的契书,如今又被她退还了回来。 “祝老板托关系走动了许久,如今也不过是自家产业解了封,而椴木银耳被禁卖了……这是今年春季银耳的分成,至于这几锭银子,是祝老板给你的赔礼。” 说到后面,他先指了指那几张银票,后又指了指银锭子。 其实出了这样的事情,前段时间送到府城的春季银耳根本卖不出去了,祝清筠收后也算是砸在自己手里。不过此人重信,有契书在,既送了银耳她还是全收了,只是之后的实在无能为力了。 林潮生叹着气沉默一阵。 其实这段时间靠银耳已经赚了不少钱,细算下来家里存银近有千两。这笔钱在府城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小小的溪头村,哪怕他从此不劳不作,这些银子也尽够一家吃用了。 只是……林潮生不甘心。 这事业才刚刚起步呢,怎能说断就断? 他想了想又说,“只是椴木银耳被禁?” 陈步洲被问得一愣,“什么意思?莫不成还有别的银耳?” 林潮生看着陈步洲说道:“我还会另一种银耳,成品比椴木银耳更白,也要更大朵些,出胶更容易,效用也比椴木银耳更佳!” 陈步洲略一惊,连忙又问:“既如此,你最开始为何不做这个?” 林潮生:“呃……自然是囊中羞涩了,这个也更耗本钱些。” 陈步洲听此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还真攥着手里的洞箫思索起来,嘴里嘀咕道:“那头是禁卖了椴木银耳,倒没提旁的,不过那也是因着不知道还有旁的,否则定是要一起禁!你这想法虽好,但行起来却困难啊。” 林潮生只说:“我总要试一试的。” 刚说完,一只手宽厚温热的手放在了他的肩头,林潮生抬头去看,正好对上陆云川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 陆云川没说话,但眼里全是支持。 林潮生刚要张嘴,躺在小木床里的穗穗却向他一步动了,蹬着腿儿就开始嘤嘤嘤地哭。 “呀,怎么醒了啊?” 林潮生也来不及同陆云川说话,先俯下身将小床里的穗穗抱了起来,然后结结实实挨了小娃娃一脚。 他抱着孩子轻晃悠,温柔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现在还是我们小穗穗的满月酒最要紧了,对不对?” 小崽子也好哄,被小爹抱在怀里就不哭了,水汪汪一双泪眼看着林潮生,呀呀叫着去抓他的头发。 别看崽子小,扯头发的力气却大得很,拽住就不肯松手了。 陆云川瞧见了,立马将林潮生的头发捋到背后,又紧赶着在穗穗瘪嘴之前从小床上拿起一串穿了彩绳的小铃铛,塞进小崽子的手里。 他晃得叮当响,又玩得笑起来。 陈步洲在一旁静静看着,等孩子哄好才问道:“什么时候满月?” 林潮生笑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明天就是我儿子的满月酒了,你得来!” 陈步洲自没有不答应的,几个人又纷纷说起明天穗穗满月酒的准备,说得是眉飞色舞。 小穗穗似乎也知道是在谈论他的事儿呢,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朝人看,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弯着嘴角笑起来,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小彩铃铛。 * 次日。 穗穗的满月酒办得阔绰,院里摆了八张方桌子,请了村里不少人来热闹热闹。 林潮生因着怀孩子也是闲了近一年,正好趁这个时间能乐一乐。他和陆云川商量过,请了三个会做饭的大婶,这人自然都是曹大娘介绍的。 她介绍的人绝不会出错,那都是村里最和善的人家,灶台上的手艺也好,凡是村里有个喜事都爱请她们上门做饭。 按这边的习俗,满月酒得吃醪糟圆子,所以又管“吃满月酒”叫“吃醪糟”。 若主家家里实在拮据,那肉菜蛋菜倒可以少些,但有一样不能省,就是饭前每人一碗的醪糟圆子。 如今饭菜还没上来,每张桌子上先放了一大盆醪糟圆子,是用红枣和枸杞煮的,光闻着就是香甜香甜的味儿。 林平仲和林檎两兄弟在院里招呼客人,请他们落了座。 “醪糟已经端上来了!” “大家伙儿先喝碗醪糟圆子暖暖身子吧!” …… 都是年轻小伙儿,根本压不住这些中年汉子和大婶、夫郎的。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婶娘们,瞧见林平仲和林檎还故意上前逗人,有几个甚至直接就上了手,把林檎的脸都搓红了。 林檎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按林潮生的话来说,他就是个标准的“I人”。 可怜见的,社恐被逼得说了好些话,还被大娘婶子们搓脸搓手,逗得少年眼睛都红了。 “小娃,长得俊模样啊!” “可不是!兄弟两个都高高长长的!” “嘿,定媳妇了没啊?村里姐儿哥儿都多,可抓紧了!” …… “哎哟!你们干啥哩!还不快坐下,一个个欺负人家小娃儿做什么!我可说啊,这大冷天的醪糟凉得快,你们玩乐吧,老娘要先喝一碗了!” 说话的是曹大娘,她风风火火说了一通话就落了座,拿着碗就开始大勺大勺的舀醪糟圆子,还光捡着红枣捞。 本来那些个大娘婶子还不觉得有什么,一瞧她已经捞了好几个红枣,立刻也不逗孩子了,挣着落了座,纷纷伸了手去抢勺柄。 曹大娘端着碗挤了出来,又给林平仲和林檎递了一个“还不快躲躲”的眼神,末了才端着碗进了堂屋。 穿过堂屋又进了主屋,刚好在门口看见林潮生正给小穗穗换衣裳。 小崽子一身绣着金线福字的红色小袄,穿一条红色裤子,头上戴的也是红色绣福字的小帽子。在家捂了一个月,这孩子的模样长开了,果然如田岚和曹大娘所说的,唇红齿白,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一对大葡萄。 “哎哟,真的是个乖乖嫩嫩的小仙童儿!莫不是你阿父小爹去天上偷来的!” 曹大娘先将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走前去就伸了手要去抱穗穗。 穗穗不怎么认人,谁抱都乐嘻嘻地吐口水泡泡。 曹大娘将孩子抱了过去,轻晃了两下又夸道:“天爷哩,这孩子的睫毛好长啊!瞧着都不像真的了!” 说着,她还想伸手摸一摸,可又怕不留神戳到孩子的眼睛,最后只好收回手。 林潮生在一旁也说道:“可不是!起先我和川哥还担心这睫毛戳到孩子的眼睛,还想着剪一截呢,不过瞧着好像也没事。” 曹大娘瞪他一眼,笑骂道:“真是好阿父好小爹啊,算计着剪人家的漂亮睫毛了!” 林潮生当然是笑着应了,又从曹大娘怀里抱过孩子,继续说道:“我正想着抱他出去转一转,瞧瞧人呢。” 他刚朝外跨出一条腿,下一刻就被曹大娘拽住了胳膊。 大娘朝他摇头,说道:“别把孩子带出去!娃娃还小,外头人那么多,仔细冲撞了!而且外头那些人有几个是真心来看孩子的,都是奔着你家肉来的!谁要真想来看自然会进来找!” 说到这儿,曹大娘缓了缓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嫌婶子麻烦。” “前两年就有在村里办满月酒的,那小娃儿也是抱出去逛了一圈,当日晚上就病了。小娃儿弱,病也不好养,恹恹了两个月还是没了。你和陆小子还年轻,不晓得这些,听婶子的没错!” 林潮生回了神,依稀有些明白曹大娘的意思了。 他自然不信什么“冲撞”。 但大人的体质比婴儿好,来的客人中说不定就有咳嗽、流涕的,这点儿小毛病大人还能忍一忍,可若不留神把病气传给了刚满月的婴儿,那可就麻烦了。 古代的医疗技术又不好,有时候发一场烧就能带走一条人命,也是马虎不得。 林潮生自然听劝,当即就抱着孩子坐了下来,还拉了曹大娘一块儿坐。 刚坐下,屋外又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 是叶子。 叶子冲进屋,插着手说道:“小哥,林家的来了!” 曹大娘听得一瞪眼,撩了袖子站起来,“谁?钱桃枝?她还好意思来?” 叶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变了性子,有些骄纵的小脾气了,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看她可好意思了!连吃带拿呢!她带了个大海碗来,一边吃一边装,说是要给她二儿带回去!” 说着,叶子还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个圆,示意那个碗就有这么大! 林潮生脸上收了些笑,又把孩子放进小床里才起身去窗子边看了看,果然看到桌上坐了林钱氏,正拿着筷子和人桌上抢菜呢。 林潮生看了两眼后收回视线,只冲人说,“她要是不闹事就先不搭理她。大好的日子,闹起来反而不好看。” “婶子,叶子,你们快去吃饭吧,外头都上菜了!嘿,叶子,你出去瞧瞧你哥夫在不在,喊他快吃了饭来替我,我都饿了!” 这头孩子自然离不得人,林潮生只能这样交代。 曹大娘当即又说:“哪里还要喊他!你去吃,我帮你看着先!” 林潮生只笑,“不成不成,您今儿是客,哪能让您帮我看孩子!况且待会儿指不定还有人进来看孩子呢,主人家还是得留一个。” 这话也有道理,曹大娘没再继续,拉了叶子出门。 边走两人还边说话呢。 曹大娘问:“叶子啊,你小爹咋没来?” 叶子答道:“小石头病了,小爹得留家里照顾他,只能我一个人来帮忙了。” 曹大娘:“哟!那我待会儿得去看看!” …… 没一会儿陆云川就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醪糟圆子。 “诶?这么快,你还没吃饭吧?” 林潮生瞧着人问。 陆云川摇摇头,又将手里的醪糟圆子塞进林潮生手里,说道:“我还不饿,你吃了圆子再去吃饭吧,我等下了席吃也不迟。” 林潮生眨眨眼睛,瞧一眼碗里的醪糟圆子。也是用红枣、枸杞煮的,还卧了一个荷包蛋,是外头都没有的。 他拿汤匙舀着吃了几口,又挖了一勺荷包蛋吃,最后剩下一大半塞回陆云川手里。 “不吃了!不吃了!吃了一个月了,我要出去吃肉吃辣子!” 说罢,他就甩开陆云川跑了出去。 陆云川看着林潮生跑出门的背影发笑,摇着头做到小床边,将剩的大半碗醪糟圆子全吃了。 来的人不少,也都或多或少送了些礼,有的是提了鸡蛋,有的是包了红糖或枣子,家里条件不好的则送了些山里能寻摸到的笋子、菌子。这些东西全被林平仲两兄弟收进了偏屋,整整齐齐规整好。 关系亲近些的,如里长媳妇、白敛、老田叔等人也进屋看了孩子,热闹才渐褪了。 瞧院子里的人走了大半,陆云川这才抱着孩子出来了,坐在林潮生旁边开始吃饭。 桌上全是空盘空碗,林潮生忙进灶房给他装了满满一碗,这才吃起来。 陈步洲主仆二人就是踩着这满月酒的尾巴进来的。 大少爷自不缺好饭好菜吃,也不是奔着席面来的,他嫌村里人吵闹,是专门掐着时间等人散去大半后才来的。 他是故意掐着时间来的,但进了门却又作出惊讶的模样,道:“哟,冷羹冷饭的,我来得不巧哦。” 林潮生瞪他,正要说话。 坐在他旁边的叶子却突然站了起来,小声道:“我给你和元宝留了饭的,我现在就去端出来。” 陈步洲一愣,还来不及喊住叶子就见他起身往灶房去了。 他呆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揪了揪自己的袖子,红着耳垂自言自语嘀咕:“……他专门给我留的。” 陆云川瞥了一眼,然后低头扒拉一口自己夫郎专门给自己盛的饭菜,嘲道:“出息。” 陈步洲像是没听懂对方的嘲讽,还乐滋滋嘟哝:“出息了,我真是出息了。” 陆云川:“……” 陆云川沉默了,摇着头往嘴里丢煸炒得油汪汪的腊肉。 幸好陈步洲很快恢复了理智,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锦盒,说道:“给孩子的满月礼。” 说罢,他自个儿就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穿了绳子的小金锁。 林潮生也不客套,接过后就朝穗穗身上比划,还玩笑道:“哟,陈老板大气!” 鸡蛋、红糖都是村里吃席的常见礼。但像曹大娘、田岚他们关系亲近些自送的不一样。 曹大娘给孩子送了福字被,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用的全是好布好线。田岚则给孩子做了一套衣裳帽子,正是穗穗今天穿的这身,一身红艳艳像个小福娃。叶子今年大抵是赚了不少钱,他给孩子打了一只小银镯子,上头挂了铃铛,穗穗可喜欢晃悠着小手听响了。 林潮生将小金锁戴在穗穗的脖子上,又轻手轻脚敛进衣襟下。 一旁的陈步洲忽然问道:“孩子有了小名,大名取了吗?” 林潮生和陆云川互看一眼,都点了头。 陈步洲又忙问道:“叫什么?” 林潮生取了一根筷子,沾了水在桌上写字,边写别说,“单名一个‘绥’字,陆绥。” 陈步洲看着默念了两遍,最后笑出声:“‘顺颂时祺,秋绥冬禧①’,又正好和‘穗’字谐音。这名字不错,不错。” 正说笑间呢,忽然听到灶房里传出碗碟摔打的声音,紧跟着是叶子一声小小的惊呼。 刚才还挂着满脸笑的陈步洲猛地站了起来,抖开袍子就朝那边去了。 林潮生也是一怔,随后立刻抱着孩子起身,将穗穗交给身旁的林平仲,交代他将孩子抱进屋里哄着睡下,然后拉了陆云川进灶房去查看。 几人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你个小蹄子!你做什么呢!咋她们拿得,我就拿不得!我可是林潮生的亲婶儿,关系不比你亲近些!” 说话的是林钱氏。 上回端午节,在芦叶河边陈步洲已经被这妇人闹过一回,如今听了这声音就觉得头痛,显然都有阴影了。 几人快步进了灶房,先看见林钱氏张牙舞爪的模样,随后就是站在灶台边正举着手的叶子,再往里头还有三个婶子,是林潮生请来做饭的。 陈步洲的目光飞快落在叶子身上,见他摊着手,右手手掌上被碎瓷片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他脚边是碎了满地的瓷片,灶台上也有些,饭菜热汤撒了一地。 陈步洲目色一厉,快步上了前,立刻从怀中抽出一条素白的帕子,又扯过叶子的手腕,将帕子裹了上去。 林钱氏显然还记恨着端午那日的事情,一瞧就横眉竖眼怒了起来,叉着腰哼道:“哎哟喂,青天白日就和汉子拉拉扯扯的,也不晓得你小爹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了!瞧瞧吧,这还是在人前呢,手都摸上了,要是背着人,指不定得摸哪儿呢!” 这话说得难听,外头还有些吃得慢没走的人,闻声都纷纷围了上来。 不过俗话说吃人嘴短,他们吃过一顿好肉好菜的满月酒,这时候自然不能冷眼瞧着林钱氏在这儿闹事,都说起话来。 “林家的,可别青口白牙的污人清白!” “可不是!谁不知道叶子是最孝顺懂事的孩子,你咋能胡说这些!让孩子以后可怎么做人!” “就是这个理儿!你家也是有闺女的,你不晓得这话最毁人了?” …… 林钱氏张了嘴还想说话,但林潮生已经气得变了脸色,大步上前,抬起手就一巴掌抽在林钱氏的脸上了,把人打得愣住。 她呆了一会儿才像号丧似的哭了起来,光打雷不下雨的。 “哎哟!没天理没王法了!这侄子打婶娘诶,小辈的打长辈了,是要反了天啊!” 林潮生瞪她,反手捡起炉膛前的火钳,直直指着林钱氏冷冷道:“你再说,老子还打你。” 火钳可是铁打的,这抽在脸上不得把牙打碎?! 林钱氏对上林潮生一双冷眼,下意识就捂住了嘴。 外头又有好奇的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灶房里个婶子赶忙站了出来,说道:“灶房里剩了饭菜,生哥儿是个大方人,原说好的,剩的饭菜拿给我们三个分回家去。” 另一个也赶忙站了出来,接着这话头往下说,“就是这样的。我们三个正分着,林家的就进来了,瞧见后也要分,她不但想分剩菜剩汤,还想拿案板上剩下的肉!” 最后一个也赶紧上前,急忙说道:“哎哟,好大一块肉呢!瞧着得有三斤多,我们哪能让她拿走,就吵了两句!叶子气不过,也帮着我们说话。林家的见说不过,火气上来就砸了叶子手里的碗,那瓷片飞起来把他的手划了!” 叶子是进来给陈步洲和元宝端饭菜的,只是这主仆二人来得太迟,饭菜都冷了,他才生了火想要热一热。 刚把饭菜热好,拿碗碟盛了,林钱氏就进来闹,最后瞧着吵不过就干脆砸了装饭菜的碗碟。 碎瓷片飞起,刚好在叶子手上划出一道口子。 陈步洲在一旁也听明白了,他神色凛了下来,看向林钱氏,缓缓说道:“所以是进来偷盗的?《燕律》有言,犯盗罪者,鞭八十,配五百里。” “元宝,拿我的帖子请镇上最好的讼师,写了状纸立刻送上衙门。” 90-100 第091章 吃杀猪饭 曹大娘家请吃杀猪饭, 去的村人不少。 林潮生是拖家带口去的,推着的小婴儿车刚走到方家的院门口就被不少村人围住了,旁边站着高大健硕的陆云川, 他伸出长臂将围上来的人群隔开。 不管看见多少次, 再见到这小婴儿车, 村里的人还是觉得稀罕, 爱惜地摸了又摸。 “哎哟, 这小车儿看了就稀罕。” “这孩子可是享福了!” …… 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 最后还是叶子在院里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将林潮生从人群中解救了出来。 “哎哟, 婶子们围这儿做什么啊!要么去灶房转转啊,要么去那头院子啊!方叔搁那边卖肉呢,新宰的猪肉!还比镇上肉市卖得便宜, 几位不买些肉过年啊?” 两三句话就把围在院门口的大婶阿叔们吸引了过去,一听说开始卖肉了, 一个个都挤着往那边走, 都想挑块儿好肉。 就连家里已经买了肉的婶子也忍不住朝那头走,嘀咕着,“难得有这么便宜的肉, 是该买点儿!” 人都离开了, 叶子才站林潮生对面笑, 冲着人说道:“我小爹在灶房帮忙呢!今儿杀猪饭可丰盛了, 好多肉!我小爹还做了梅菜扣肉, 闻着就香!” 梅菜扣肉? 早惦记着这口的林潮生下意识看了陆云川一眼,冲人眨了眨眼睛。 陆云川颇有些无奈, 随即还是开了口:“我去灶房帮忙。” 说罢,他又伸手轻轻拍了拍林潮生的肩膀, 然后抬脚往灶房走了去。 叶子:“???” 叶子震惊地抬起手只想陆云川离开的背影,两只眼睛微微瞪大。 “帮、帮忙??!” “哦……对,你们家是他做饭。” 叶子想通了,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古怪。 林潮生笑了两声,试图为自己分辨两句,“我也做的。” 叶子问道:“你做什么?” 林潮生:“……面?” 他也就面食手艺值得吹嘘了。 叶子被林潮生挤出的这个字逗得大笑,他笑,抱着他大腿的小石头也跟着笑,然后跌跌撞撞摸到小床边,踮着脚伸手从床板缝隙里去摸穗穗的小脚。 “弟、弟……玩呀……” 小家伙儿扒在小床边吚吚呜呜说了好半天,不过林潮生也就听懂了这三个字,他好奇问道:“石头说啥呢?” 叶子一边充当翻译一边去抱小石头,“他让小穗穗起来和他一起玩,说太阳都屁股了……石头过来!哥哥到这儿来。弟弟还在睡觉呢,你别吵着他!” 小石头老大不乐意,噘着嘴又抓着小穗穗的脚丫子嘀嘀咕咕了半天。 听不懂,但话痨。 田岚和叶子都不是话多的人,偏小石头自从开始学说话就格外话痨,自己坐着都能一边掰手指,一边嘀嘀咕咕好一阵,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略坐了一会儿,菜席就开了,系着围裳的曹大娘走了出来,吆喝一声喊一众人入了座。 院里堆了一个土灶,简易但十分大,上头架了一口大铁锅,里头正炖着肉菜。方家前不久刚办了喜事,这口大土灶是为了婚事办席方便做菜临时搭的,因着临近年底又要杀猪置办杀猪饭,这口灶还用得着,所以也没拆。 一群人入了座,又是一场筷子打架。 林潮生没往里挤,他拉着叶子进了灶房,几人是在灶房里吃的饭。 曹大娘还不乐意呢,喊道:“哎哟,你们咋在这儿吃啊!上桌吃啊!没位儿了?这个死老头子,就让他再多摆张桌子了,非不听!” 林潮生和陆云川排排坐,两人手里都端着一个大海碗,里头有饭有菜有肉,半点儿不比席上差。 林潮生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儿!婶子别管我们,是我和川哥不想去挤,抢菜又抢不过那些大娘!就在屋里坐着还暖和些,有火烤,我想吃啥直接从锅里舀,更方便呢!” 曹大娘被他的话逗得直笑,随后又扭头去看叶子父子,见他们也坐在铫子前烤火,手里都端着碗。其中田岚时不时往自己嘴里扒拉两口饭,时不时又舀着豆腐肉沫喂给咿咿呀呀讲个不听的小石头。 “哎,那我给你们再舀两碗汤!之前柳生在县里跑货郎,买了个叫什么……什么昆布的东西?听说是海里的,炖汤可鲜了!” 昆布,即海带。 曹大娘又拿大碗舀了两碗海带骨头汤,林潮生夫夫跟前递了一碗,叶子父子跟前递了一碗,然后又拿着大勺子往他们碗里舀肉。 杀猪饭,席上的肉菜可不少,什么黄豆炖猪蹄、凉拌猪头肉、梅菜扣肉……都各有滋味。 到了最后,曹大娘干脆也不出去了,拿着大碗也坐在炉膛前吃了起来。屋里又安静又暖和,坐在火堆旁吃饭别提多舒服,院子外头的客人就交给她男人和儿子去招待了,她是不管了! 曹大娘坐在板凳上,她身边是已经吃完饭的二蛋,小崽子爱吃烤红薯,正坐在小杌子上眼巴巴瞅着煨在火堆里的红薯。 “诶,潮生啊,你之前说要买肉的,我让你叔给专门留了条漂亮的五花肉!还有猪下水也给你留着的。” 曹大娘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你要猪下水干啥?这东西不好做,费水费料的,做得不好容易腥!也就镇上专门卖这个的食店会做,我们平常都很少买,还不如攒攒钱买块儿肥肉来得好,大人孩子都爱吃!” 早知道曹大娘家要杀猪了,林潮生提前让她给自己留了好肉和猪下水。 俗话说“十本种田文,九本猪下水”,本来林潮生也以为这儿和小说里写得一样,是不吃猪下水的,保留了巨大的商机,可待的时间久了才发现是他想多了。 那镇上的香卤肥肠、猪肚汤、凉拌猪舌卖得别提多好了。 不过那也是做生意的人,有他不外传的配方,一般人家其实还是很少吃猪下水的。 主要是嫌麻烦。 猪下水不便宜,但腥味重,要做好就得下狠料,没几户人家愿意花三十文的香料去配两文的猪下水,有这闲钱还不如去买一斤肉。况且这东西考验手艺,说不定配齐了料做出来也不好吃,白糟蹋了钱。 听到曹大娘的问话,林潮生答道:“我拿来卤着吃的,我也是试试,明儿要是做成了也给您家送一碗来!” 曹大娘稀罕道:“哟!你还有这手艺呢?!” 林潮生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只默默看了身侧的陆云川一眼。 他当然没这手艺,不过现代人嘛,没做过饭,还没刷美食短视频么? 他这是脑子知道怎么做,但手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这不还有他川哥嘛! 林潮生一边扒拉饭,一边暗搓搓盯着身旁的陆云川。 陆云川有些无奈,冲人点头:“明天就做。” 林潮生嘿嘿一笑,也对着人说道:“好吃的!下酒正合适!” 陆云川并不爱喝酒,听此还是说:“配火锅也合适。” 但他哪里吃过火锅?甚至陆云川从前连“火锅”这个词都没听说过,还是最近总听林潮生念叨才知道的。 几人围着火美美吃了一顿饭,吃到后面林潮生又喝了一碗海带汤。 海带这东西在现代不稀罕,可在古代林潮生也是头一回吃呢,不免觉得新鲜,忍不住多喝了两碗。 正吃着饭,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吵骂打闹的动静。 隔了些距离,只隐隐听得到些又哭又骂的声音,却听不清楚都在骂些什么。 也是灶房里人少,一个个又都端着碗安安静静吃饭,要是在院子外,那儿人多,席上聊天扯闲的声音大得像擂鼓,哪里还能听到隔壁吵闹的声音。 见屋里几人都听到了,曹大娘放下碗筷解释道:“哎哟,还不是隔壁林家那两口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有时候天还没亮就嚷起来了!扰人清梦!” 自从林金珠逃家后,林钱氏越发疯了。 本来林田山瘸了一条腿后人就消极阴沉,整日里活儿也不做,钱也不挣,只知道躲在屋里,还常常和林钱氏吵架。 他的腿是陆云川踹断的,但他欺软怕硬,不敢找陆云川的麻烦,就把这瘸腿喜欢的仇记在林钱氏头上了。他觉得都怪林钱氏惹是生非,非得去新屋偷看,才害他被抓了个正着,又被发怒的陆云川踹断了一条腿。 林钱氏之前还觉得歉疚、不占理,早先还忍着让着,可时间久了就不乐意了。最近一段时间更是直接和林田山对上,发了疯般和他对着吵,两口子常常关了门在屋里打架,摔得桌椅板凳全烂了。 林章文还待在家里,他就像个聋子般天天在房里“温书”,任爹娘打翻天也不会出来瞧一眼。 曹大娘将林家近来发生的事情都细细讲了一遍,最后还唏嘘道:“这大过年的,我看他家是过不消停了!” 林潮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道:“也都差不多。我们下头岑家也隔三差五吵呢,不过他们怕川哥,吵得凶了我就喊川哥下去一趟,都不用骂,只往门前一站他们就不敢再吵了!不过也只管用个三两天,过了又继续吵!” 吵什么呢? 吵孩子呗! 这个说:“这孩子咋越长越变样儿,不像我儿子也不像你!” 那个说:“时间也对不上!你给老子说清楚,这到底是不是老子的种!” 另一个又说:“你们母子俩啥意思啊!我给你生儿子,你还敢怀疑我!你信不信我喊我爹我哥过来!” …… 也是整天吵得人心烦。 林潮生把这事儿给几人说了,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明天吃火锅的时候,山脚下的岑家人又吵了起来,吵得更凶了! 第092章 荤素卤味 大年三十。 溪头村热闹非凡, 家家户户披红挂彩,门前都换了新的对联和福字,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林潮生和陆云川一早就起来了, 换了新做的衣裳, 还特意在头发上绑了一条红色的发带, 应景又好看。 小穗穗也换了一身新棉衣, 是鲜亮的红色, 小娃娃本就生得白嫩, 穿上这身衣裳后更像个可爱标致的年画娃娃了。 他还戴了一顶虎头帽子,和去年陆云川买给林潮生那只一模一样, 前几日父子两个才戴着一同去赶了腊月集,一大一小是生得一模一样。 灶房里,小穗穗被放在小床上, 他最近正学翻身,躺在小床上滚来滚去。 林潮生和陆云川则忙活着晚上的火锅。 先卤猪下水。 林潮生站在陆云川背后, 伸手拽着他垂在背后的鲜红发带, 叫道:“多放点儿干辣椒!我想吃辣的!木斗里有桂皮、八角、山柰还有草果,都放进去……再抓一把青花椒和小茴香!还有……” 他在后面嘀嘀咕咕个没问,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像一只嗡嗡个不停的小蜜蜂般围着陆云川打转。 陆云川扭头看向身后的林潮生, 揽臂圈住他的腰, 将人从身后勾了出来, 摁在火盆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又往人手里塞了个小瓦碗。 “帮我剥蒜。” 陆云川给夫郎安排了任务,希望他能安静片刻。 林潮生接到新任务, 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坐在小板凳上开始认真剥蒜,剥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嘟哝了。 “这蒜也太小了!好难剥哦……嗯, 蒜味重!这个好这个好!待会儿吃火锅的油碟里要多放些!那我还是多剥点儿,省得不够用……这蒜还要剁得细细的,然后配上葱子芫荽,再淋上香油……诶,不说不说了,再说我都饿了!” 他好像一个人也能叽里咕噜大半天,没人回答也说得起劲,陆云川一边忙活自己手上的活儿,一边又时不时扭头看林潮生一眼,目光里满是柔和。 等林潮生剥完蒜,陆云川也已经将一盆猪下水洗干净,这东西难洗,可用了不少水才洗干净。 他又烧水将其煮过,林潮生则在一旁切菜。 藕片、洋芋片、竹笋、豆皮……他都切了不少,这是打算荤菜、素菜都卤一些。 煮好的猪下水捞出洗干净,刷了大锅后倒油,油热后放入葱段蒜末和各样佐料炒香,最后加入适量的水,煮开后将荤菜、素菜依次加进,小火慢慢炖煮,熟后放凉,等夜里吃火锅的时候再拿出来,那时候更香、更入味。 炉膛里柴火哔剥炸响,林潮生切完菜觉得手冷,坐过去烤了会儿火,又往炉膛里架了些包谷杆。 陆云川则开始为晚上的火锅备菜,荤菜、素菜都切好摆盘。 林潮生烤着暖烘烘的火都有些犯困了,他怀着小穗穗的时候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会儿正是他之前睡觉的时辰,到了点儿就困得打瞌睡,这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在点脑袋了。 陆云川瞧见了,说道:“困了就去眯一会儿?” 灶房里很安静,只有柴火哔哔剥剥的声音,烟焰冲天,亮堂堂的火光照上林潮生的脸,映上一片喜庆的红。 他听到陆云川的话清醒了两分,摇着头说道:“不去,我和你一块儿准备吃的。” 说话间,林潮生才不自觉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不要紧,倒把陆云川逗笑了,都笑出声了。 林潮生:“???” 陆云川很少有笑得如此开怀的时候,这反而把林潮生整懵了,呆呆地抬头看着他。 只见林潮生一脸呆懵地扬着脸,面颊和鼻尖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一抹灶底灰,这还不是最好笑的,他垂在额前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火燎了,一绺绺卷曲在额上。 陆云川一边笑一边把人牵了出来,抬手试图将那两缕头发捋顺,没成功。 他憋着笑说道:“别坐那么近,往后挪一挪。” 林潮生后知后觉摸自己的头发,惊得瞌睡都散了,“我的头发!” 陆云川忍着笑安抚道:“没事,没事,找把剪子把这几根剪掉就好了,过段时间就重新长出来了。” 说着陆云川就去找剪子,然后扯着林潮生站在屋外亮堂些的地方剪头发。 二人离得很近,林潮生甚至能感受到陆云川微微低着头,呼吸间喷在他面上的温热气息,无形的气息凝成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往人心口轻轻抓挠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潮生能察觉到身前的陆云川已经收起剪子,但这人还紧紧拥着他没有松开。 良久后,他低低开了口:“穗穗的睫毛像你。” 小穗穗长了一双卷翘浓密的长睫毛,常引得抱他的大人们惊叹,夸这孩子长得好,像小仙童。 陆云川说完又低下脑袋抵上林潮生的额头,侧过脸轻轻去蹭他的面颊。院外的风簌簌穿行着,陆云川的肩背宽厚,将林潮生整个人罩在怀里,挡得密不透风,他半丝凉意都没感觉到,只有耳边从未断过的萧瑟风声。 是风动。 许久,陆云川抬起手抚上林潮生的面颊,目光也落在他脸上、唇上、脖颈上。 “新年快乐,潮生。” 他贴近林潮生的耳畔,如此低语道。 明明什么也没做,只相拥着轻轻说了这样一句话,倒搞得娃儿都生了一个的林潮生突然脸热起来。 他猛然推开抱住自己的陆云川,快速跑进屋子,嘴里还一惊一乍喊道:“卤菜应该卤好了!我去尝尝!” 夫郎是个厚脸皮,常有他撩得自己脸红心跳的时候,倒难得看他脸红,陆云川顿觉有意思,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 林潮生红着脸走过去,将菜挨个尝了一次,肉嫩多汁,藕片、洋芋片鲜香脆爽,吸满酱汁的豆皮更是香得人停不下来。陆云川还准备了两种口味的,一个是香辣,一个是五香,不能吃辣的人也能尝个味道。 林潮生被美食一诱,很快忘了刚才的事情,他拿着筷子回过头,朝陆云川猛招了招手,喊道:“超级好吃!川哥!你快来尝尝!” 陆云川微勾了勾唇角,朝着林潮生走了过去,就着林潮生用过的筷子尝了两口。 他评价道:“确实适合下酒。” 刚说完这句,也不知床上的小穗穗是被香醒了,还是被两个父亲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已经咿呀叫着蹬起了小短腿儿,趴在床脚的大黑二黑察觉到立刻站了起来,甩着尾巴绕着小床转圈。 小娃哭闹了,林潮生还非得贱兮兮地夹着一块香卤肥肠凑过去,怪里怪气说道:“哎哟,让小爹瞧瞧,是哪个小可怜不能吃肉啊!” 穗穗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瘪着小嘴儿就开始掉小珍珠。 林潮生:“诶……诶,说不过你就哭啊?不讲武德!” 林潮生战术性后退,紧跟上来的就是一脸无奈的陆云川。 他将孩子抱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尿布,干干净净的,又摸了摸他的小肚子,说道:“应该是饿了。” 某位讨人嫌的小爹将温在小锅里的羊奶端了出来,递给陆云川。 陆云川坐在小杌子上给孩子喂奶,林潮生则拿了两个大海碗舀了两大碗卤菜,辣的不辣的各一碗。 他说道:“川哥,我给曹大娘家送两碗卤菜去。” 这是昨日就说好的,陆云川听此也是点头,扭头对着人说道:“好,路上小心。” 林潮生也点点头,拿着大碗出门了。 趴在地上的两只大狗见他要出门,立刻翻身爬了起来,踩着爪子跟上去。 天色还早,外头天光大亮,就是冷得慌,林潮生刚出院子就被雪霰子扑了满脸,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他缩着脖子自言自语:“得亏加了盖子,不然不得接两碗雪水过去?” 走到曹大娘家,她家也正准备年夜菜呢,在灶房跟儿媳妇忙活。 她家新娶的夫郎叫云哥儿,是个腼腆话少的小哥儿,瞧着斯斯文文力气却很大,正一左一右提着两大桶水往灶房走,他汉子大步跟在后面,空手都没他走得快。 方柳生还急得喊:“云哥儿,我来打水!你去灶房帮娘和大嫂做饭吧,哪有要夫郎做这些力气活儿的!” 就是这时候,林潮生去敲了门。 “婶子!” 曹大娘听到动静,从灶房探出头,喜道:“哟,生哥儿!你咋过来了!” 林潮生:“做的卤菜,昨儿说好要端些过来的!” 曹大娘笑着迎了出来,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在……呀,瞧着真是不错啊,看着就香!” 曹大娘一边说一边接过林潮生端来的两碗菜,揭了盖子一瞧,震惊叹道,又直接伸手捏了只辣味的卤肥肠喂进嘴里。 “嗯!这味道真是妙!诶,香兰、云哥儿,你俩也来尝尝!这手艺真是好,竟然把猪大肠做得一点儿怪味儿都没有,都赶得上镇上做买卖的手艺了!” “这个下酒正不错!你方叔不好别的,就爱吃酒,这个菜他肯定喜欢!这素的也好吃!” 她吃了一口,又喊了屋里的儿媳和儿夫郎,然后竖着大拇指将林潮生狠夸了一通。 林潮生送了菜打算打道回府了,临走前曹大娘又给他抓了两把麻糖。 这是她儿子从县里买回来的,平日里舍不得吃,专门留着过年吃的。 是用芝麻、糯米、麦芽糖制成,香甜脆薄味道好,价格也比普通饴糖更贵些。若是旁的人来她是舍不得拿出来待客的,也就林潮生过来才抓了两把。 林潮生揣着糖回家,到家才发现叶子和田岚已经领着小石头到了。 “小哥!你回来了?!快进来啊,咱是不是可以吃你说的那什么‘火锅’了?” 林潮生进了屋,叶子也迎了上去,手里正拿着一条裹脖子的羊绒巾子,对折后捏在手里,抽拍着林潮生的衣裳,将他背上、头发上的雪星子拍下来。 “又下雪了,今年比去年更冷些。” 田岚也牵着小石头迎出来,对着林潮生说道。 小石头穿着新衣裳,今年是牛年,他衣裳上绣着一只金色小牛,憨态可掬。 他朝林潮生伸手,咿呀叫道:“林林……饭,香香,吃!” 田岚蹲下身轻轻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不懂规矩,喊小哥,谁教你喊林林的。” 林潮生自然不计较这些,他摸了一把小石头的脑袋,又把曹大娘给他的麻糖抓了一小把塞进他的衣裳兜兜里。 可把孩子喜坏了,眯着眼睛笑,说道:“糖!石头喜欢!” 这时候,陆云川也把菜都收拾出来了,他解下围裳喊道: “吃饭吧!” 第093章 年夜火锅 林潮生拉着人进了灶房, 进去才发现大林二林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两兄弟忙着端碗端盘。 围炉摆了一张大桌,加上小炭盆烧起了火锅, 田岚可是看了个稀奇, 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 惊讶道:“诶, 这个可真有意思啊, 没见过在桌子上烧炭的!” 林潮生扯着人坐下, 笑道:“吃起来才更有意思呢,阿叔您快坐吧!您不坐, 叶子都不好意思坐了!” 田岚乐得直笑,连忙拉着叶子坐上桌,又扭头去找小石头。 只见半大的小崽儿踮着脚站在穗穗的小床边, 正把林潮生刚给他的麻糖分给小穗穗,嘴里还奶声奶气喊道:“糖, 哥给穗……吃!” 小穗穗才多大, 他哪能吃糖? 又看陆云川蹲在那儿,板着一张脸试图和小石头讲道理,“穗穗还小, 还不能吃糖。” 陆云川脸黑, 又不爱笑, 时时刻刻总板着面孔, 这可把小石头吓坏了, 他哇一声扭头扑向叶子,干哭不掉眼泪地叫道:“哥, 救石头!” 一声干哭,把陆云川嚎得怔在原地, 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田岚被逗得哈哈大笑,又见这人高马大的汉子手足无措蹲在地上,他又立刻朝林潮生看了去,冲人递了个眼神。 倒不用田岚提醒,林潮生已经走过去将陆云川拉起牵上了桌,走前还看了看小床里的穗穗,小崽子睡得香甜,石头一声干嚎也没能把人吵醒,只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众人。 林潮生又故意对着光打雷不下雨的小石头哼哼道:“哎呀,石头是个爱哭鬼哦!” 小石头一听,瘪嘴瘪得更厉害,嚎得更大声了。 叶子弯下腰哄弟弟,温柔说道:“不哭不哭,穗穗弟弟还在睡觉呢,石头要把弟弟吵醒了。陆哥哥是好人啊,石头不怕哦,看看,这还是陆哥哥给石头做的好吃的,尝一尝好不好?” 小石头是个乖崽儿,一听会吵醒弟弟立刻就闭了嘴,又听自己哥哥说有好吃的,马上笑了起来。 小碗里是炖煮的豆腐肉沫,又加了一勺白米饭,味道清淡,正适合孩子吃。 小石头个子太小坐不上桌子,他就坐在一张小杌子上,小碗摆在板凳上,他捏着小木勺抱着碗扒拉饭。 田岚随身带了一块布兜子,只等小石头吃饭就给人系在脖子上,小娃娃吃饭很乖,从来都是自己动手,就是动作还不太熟练,常常弄得到处都是。 田岚哄好儿子,又扭头看向众人,说道:“吃吧,开吃吧。” 林潮生立刻分了碗,又教道:“火锅就是烫着吃的,烫熟了夹起来拌着油碟吃。” 火锅用牛油熬制味道最好,但古代不允许宰杀耕牛,这牛油就更难得了。林潮生是用猪油、鸡油熬制的底油,味道虽比不上牛油火锅正宗,但也不差。 田岚烫了一片肉片,裹着油碟尝了一口,立刻又夸道:“这个吃起来真新鲜,就是镇上也没见过这样的吃法!这个什么……油碟?味道真不错!” 叶子也说:“镇上也有烫锅子的,不过口味都清淡,从来没吃过这样又麻又辣的,可真过瘾!” 叶子说罢还吸溜两下,辣得猛吞了几口水。 “喜欢就多吃点儿。”林潮生一边说一边给陆云川也烫了两片肉,又道,“再尝尝这个卤菜!我和川哥为这个忙了半天呢,端了些给曹婶子,她也说味道不错。” 听了林潮生的话,叶子和田岚都纷纷朝着两盘卤菜伸了筷子,荤的、素的都尝了一遍。 一问竟是猪下水做的,父子两个都是惊呼称赞。 倒是大林二林两兄弟不太能吃辣,尤其林檎,一顿火锅吃得直冒眼泪花儿。 偏还吃得过瘾,一动筷就停不下来了。 坐在小杌子上的小石头不乐意了,他似乎发现自己碗里是少油少盐没味道的食物,而小爹和哥哥碗里的却香很多。 他放下小勺子不肯再吃了,站起身一会儿扒住田岚的胳膊晃了晃,一会儿又扒住叶子的大腿摇,嘴里直哼哼:“石头也吃!石头也吃!” 田岚被他缠得没法子,将小石头抱到膝盖上,先给他喂了一口五香味的香卤肥肠,又给他烫了一只肉丸子。 不过红油锅里的肉丸子他是不敢给孩子吃的,只怕要辣哭。田岚给自己哥儿递了个眼神,叶子立刻就懂了,悄悄拿小碗倒了些热水,将烫过的肉丸子洗了一遍才舀进小石头的小碗里。 石头吃了,然后发现这味道好像也没比自己碗里好多少,也就没再闹着要吃了。 他也吃饱了,走下小杌子往鳌拜身边走。 鳌拜是叶子家养的大狗,是大黑和曹大娘家的阿黄的崽儿,一只四眼铁包金,小时候憨憨傻傻的,长大后就如它老爹一样威武漂亮。 这狗是和石头一块儿长大的,此时已经是一只成年的英壮漂亮的大犬,性子也沉稳起来,规规矩矩趴在地上,由石头往它身上骑。 田岚扭头看了两眼,见孩子还在屋里也就放了心,又转过身涮起火锅。 屋里暖烘烘的,火炉生得旺,一室喜洋洋。 院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大了,可见小院后群山苍苍白白,天空一片暗色,泼雪盖下的屋顶也是一片灰白。从门缝朝外看,只能瞧见天上的月亮如一道银白的弯线,孤零零印在灰穹上,与鹅毛般的飞雪融在一起。 瑞雪兆丰年。 饭后,小石头有些犯困了,揉着眼睛开始哼唧。 本该守岁,可孩子的瞌睡挡不住。 田岚抱着儿子哄了哄,又对着林潮生说道:“生哥儿,我们就先回去了,石头要闹觉了。” 林潮生点点头,又从屋里翻出两个灯笼递给他们,将三人送出了院子。 山路黑黢黢的,又下过雪湿滑得很,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说道:“我和川哥送你们下去吧。” 田岚把人拦住,道:“用不着,这条路常常走,闭着眼睛也能走下去!还有狗跟着咱,不会有不长眼的出来闹……再说了,大过年的,谁家不求团圆高兴,这时候不会出事。你俩可别忙活了,这灶房里锅啊碗的都要收拾呢!” 林潮生只好点了头,目送三人离开。 小石头本来被田岚抱在怀里,但许是见下了雪,他的瞌睡又醒了一半,蹬着腿儿闹着要下地踩雪玩儿。 田岚把他放了下来,由叶子牵着走。 林潮生看了一会儿,等再瞧不见人影才回过头进了灶房,系上围裳开始收拾碗筷。 大林、二林自然是抢着活儿干,他们是买来的下人,哪里有他们闲着,然后让主人家干活儿的道理。但林潮生今天高兴,极为享受和陆云川一起动手家务的时间,挥着手就把两兄弟赶了出去。 陆云川刚给两只大狗倒了饭,年夜饭,家里的狗子都吃得格外丰盛,有饭有肉有蛋有骨头。 “锅里烧着热水,用热水洗吧。” 陆云川见他收拾碗筷,扭头说了一句,倒完狗饭后也立刻系上了围裳,走到灶台和林潮生一起洗碗。 今天碗盘多,又是吃了火锅,碗底糊了一层厚厚的油,林潮生抓了几颗花生大小的皂丸丢进热水里,用手搓出泡沫,然后拿着丝瓜瓤子清洗。 两人一块儿洗很快,没一会儿就洗了大半,林潮生将几只碗摞在一起,沥干水后放进碗柜里。 陆云川则拿着竹刷把刷锅,洗了三遍才算洗干净。 这时候,安静的夜里响起一声犬吠,趴在屋外的大黑二黑立即竖起耳朵,迅速爬了起来,机灵地盯着出声的方向,大黑还高仰着脖子也冲着那方向叫了好几声。 林潮生也立刻直起腰,警惕地朝着出声的地方看。 “是岑家的方向?” 林潮生说道,陆云川也是点头。 叶子和田岚刚离开不久,鳌拜就在山下叫了起来,保不齐是撞到山下的岑家人了。 林潮生不免后悔,还是该下山送一送的。 他立刻拉着陆云川要下山看看,连腰上的围裳都来不及解。 “川哥,咱下去看看!别是遇到了岑家人!” 陆云川点了点头,林平仲很有眼色地提着灯笼走上来,打着灯和夫夫两个一起下了山,屋里留林檎一人看着孩子。 * 走到山下,果然看岑家院门大开,门口站着岑大为和岑婆子,后面是抱着孩子一脸死气沉沉的李兰心。 叶子将小石头抱在怀里,小娃许是受了惊吓,咧嘴哇哇大哭,小脸儿上全是眼泪。 脸上沾了水,又被裹着雪霰子的冷风一吹,没一会儿小脸蛋儿就通红通红了。叶子怕他吹冻了脸,连忙拿帕子给小石头擦干净,又低下头小声哄着。 但小石头似乎是吓坏了,一直哭一直哭,怎么哄也不管用。 田岚挡在二人前面,害怕又怨恨地看着从前的丈夫和婆婆。在他前面就是俯低了脊背的鳌拜,大狗咧出尖利森白的牙齿,一双眼睛里也迸出凶光,恶狠狠瞪着眼前的两个人。 它幼时在岑家待过一段日子,那时候田岚和岑大为还没有和离,它也只是一个圆头圆脑的短腿儿幼犬,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主人。 但现在它长大了,能挡在人前。 林潮生和陆云川到的时候,正好听见田岚壮着胆子骂人。 “姓岑的,大冷天的,你脑子被冻出毛病来了?除夕不在家过年,出来拦着我们做什么!” 对了,是骂人,田岚就连骂人也只会骂“脑子有病”。 朴实无华的骂人方式。 林潮生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岑大为了,这人已是大变样,瘦得脱了相,脸颊凹陷了进去,剩两只眼睛如牛铃般嵌在面上,在黑夜里看着有些渗人。 他眼里闪着凶恶的光,神情疯疯癫癫,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岑大为偏着头直勾勾盯着被叶子抱在怀里的小石头,张开手痴痴喊道:“石头,我是阿父啊,来,到阿父这儿来!” 这一声话,听得石头哭得更大声了,哇哇叫着往叶子怀里钻。 他哭花着脸看一眼岑大为,那神情哪里是像看父亲?更像是在看可怕的妖怪。 鳌拜还挡在前面,岑大为却像半点儿不怕,直愣愣就扑了过去。 但鳌拜也不是故意摆样子吓唬人,它可是来真的,见人靠近立刻扑前去狠狠咬住了岑大为的手臂,嘴里嗐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岑大为吃了痛,拽着袖子大叫。 “石头是我儿子!我看我儿子怎么了!这是我岑家的种!你把孩子给我留下!啊……你这死狗!你还敢咬老子,瞎了你的狗眼,你不认得我是谁了?!” 田岚也气疯了,骂道:“你疯了吧!你自己有儿子,你来抢我的石头做什么!当时和离都说好了,两个孩子都跟我!现在说什么岑家不岑家的,俩孩子都不是岑家的!他俩以后都随我姓!” 岑大为被狗咬得大叫,岑婆子为了护儿子立刻操起大扫帚就要往鳌拜背上打。 林潮生动作快,赶紧上前把人拉开了。 岑婆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林潮生和她比力气还是完全没问题,都不用陆云川出马。 岑大为痛得叽哇乱叫,嘴里还骂道:“哪儿来的儿子!我就石头一个儿子!他娘的臭婊子,敢给老子戴绿帽子!鬼晓得她生的是谁的野种!小杂种,不足月就生了,也不像老子,谁知道偷的哪家野汉子?!个不要脸的贱娘们儿,欠操的烂货!” 他乱骂一通,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飙,听得林潮生等人都不禁皱了眉。 院里的李兰心自然也听见了,她抱着孩子扭腰往屋里走,走前还朝屋外啐了一口。 “呸!不中用的男人,吃老娘的花老娘的,还把你脾气养大了!你也就有胆子骂了,就算我真给你戴了绿帽子又怎样?你敢怎样?你敢碰我一根手指头,你试试!你看我爹、我哥怎么收拾你!呸,穷酸的破地方,老娘还不乐意呆呢!老娘明天就回娘家!” 说罢,她进了屋,竟直接上了栓把门给锁上了。 岑大为气得很,偏还被李兰心说中了,他真就只敢嘴上骂骂,根本不敢动手,哪里还有从前打夫郎的“威风”。 只嘴上喋喋不休地骂,翻来覆去都是“贱人”“婊子”几个不堪入耳的词。 陆云川环指吹了一声哨儿,咬住岑大为的鳌拜才松开嘴,又对着挣扎爬起来的岑大为警告般的呜呜两声。 林潮生也说道:“叶子,快带着石头和阿叔回去吧……大林,送送他们。” 跟着下山的大林点了头,赶紧走了过去,护着人离开,鳌拜也立刻转身跟了上去。 岑大为还想追,被陆云川一把揪住胳膊直接撩倒在地上,又抬脚踩住他的腿。 陆云川低着嗓音道:“你知道林田山的腿是怎么废的吗?” 岑大为还没反应过来,岑婆子先回了神,连忙扑上去把儿子护主,对着陆云川双手合十求道:“不追了,我们不追了!” 说罢,她就一边哭,一边将岑大为往屋里拖。 岑大为挣着又看了田岚几人离开的方向,最后垂头丧气回了院子。主屋的门已经被李兰心锁住了,他拍了几下又骂了两声,毫无动静,最后只得进了旁边的小偏屋,啪一声关了门。 若是叶子还在,他一定能认出来,那屋子是他从前在岑家时住的房间。破旧、逼仄、潮湿,不避风,屋里只有两块废旧木板材拼成的床,又短又窄,铺了一层薄薄的干稻草,睡上去就会咯吱咯吱的响。 从前,岑大为还嫌弃这屋子,很少进去,但看他如今这熟门熟路的样子,也不知道在里头睡过几回了。 大年三十,本是阖家欢聚的喜庆日子,但岑家注定过得不喜庆。 第094章 阳春三月 阳春二三月, 草与水同色①。 几场淅淅沥沥的雨将春催来了,四处都是绿幽幽的,被水浸湿模糊的大山是绿幽幽的, 芦叶河边抽枝的老垂柳是绿幽幽的, 就连屋檐瓦片上见水就冒头的苔痕也是绿幽幽的…… 那雨也总下个没完, 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一阵疏一阵密, 将整个村庄都笼在烟雨水色中。 因阴雨绵绵, 林潮生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出门,都和陆云川待在家里, 偷得浮生半日闲。 二月底,这春雨才渐渐停了下来,林潮生叫上林平仲和林檎, 又开始准备培育菌种。 陆云川则每天拉着陈步洲上山打猎,因为带了个“拖油瓶”, 他也不敢领着人往深山走, 多是在外围转悠半天。偶尔叶子也会跟着陈步洲一起上山,或是摘花儿,或是挖笋捡菌儿。 挖笋捡菌儿算是他的老本行了, 这活儿新鲜有趣, 常吸引得陈步洲忘了练箭, 拉着心上人去山里捡菌子、挖笋子野菜。 说起来, 二人也算是因此结缘的。 除夕岑家那事后来被陈步洲知道了, 他之前就清楚叶子与父家关系不好,当时他并不觉得惊讶, 毕竟他自己的家事也是一团糟。 后来又听说了除夕那夜的事儿,他不放心, 立刻从庄子上调了两个护院过去。 田岚本不愿意麻烦,可又打心底害怕岑大为再闹事,他自己倒是其次的,只怕伤着两个孩子,所以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 话又说回来。 林潮生到了新屋,带着林平仲、林檎开始培育春季银耳,有了新做的温度计,控温要容易许多。 上一季遇到的许多问题也都纷纷得到了解决,如虫害、温度不均、光照等问题。 半月后,菌种接种成功。 林平仲十分兴奋:“太好了!这趟看起来比去年的更好!应该能收获不少!” 林潮生也颇为满意,他背着手在菌棚里踱步,像个视察工作的领导。 只有林檎还是紧张又担忧地问道:“银耳是种出来了,可是要怎么才能卖出去呢?” 一听弟弟的问话,林平仲也不由担心起来,也问道:“是啊……林哥,你年初去找了方秀才帮忙,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林平仲和林檎也觉得奇怪呢。 方秀才读书是很厉害,可种银耳、卖银耳,他可是外行,这怎么能帮得了他们呢? 林潮生卖关子没答,只拍了拍林平仲的肩膀说道:“你们也放过假了,接下来两个月就辛苦辛苦,等这一茬银耳长出来给你们发奖金!” 和林潮生相处久了,大林二林两兄弟已经渐渐能听懂他嘴里迸出的奇怪词语,当即也不问了,乐得直点头。 “潮生!” 这时候,院外传来了陆云川的声音。 林潮生钻出菌棚往外看,见篱笆外站了三个人。 提着一只毛色斑斓的长尾巴山鸡的陆云川、挽着篮子背着竹篓满载而归的叶子、空手的陈步洲。 可怜了,打空手的陈二少爷看起来很失落。 他还怕山鸡,死的也怕,躲得老远。 林潮生眼睛一亮,追出去问道:“打了山鸡?” 陆云川点点头,又说道:“本来还有只兔子的。” 这个“本来”就很有灵性了,林潮生挑了挑眉,好奇地看向陆云川。不过陆云川没有回答,只撇眉看了陈步洲一眼,一眼就把人看得更臊眉耷脑了。 偏偏叶子还在一旁笑:“有只兔子被陈二少爷吓跑了!” 陈步洲:“……” 林潮生也听得笑,但还是竖大拇指夸道:“我哥还是这么厉害!” 陆云川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说道:“回去吧。” 林潮生点点头,又扭头喊屋里的林平仲把穗穗的小车推出来,还说道:“今天晚上吃山鸡,你俩晚会儿到山上端一碗回来,也打打牙祭!” 林平仲和林檎虽是买来的,但林潮生向来不分这些,偶尔得了好吃的都会分给两兄弟。 大林二林听此都是点头。 夫夫两个离开了,他们朝家里走,依稀还能听到背后叶子和陈步洲的声音。 叶子:“陈二少爷,今儿挖的笋子、菌子可新鲜了,你喜欢吃这个,带回去吃吧!” 陈步洲:“你也留一些,让阿叔炖汤喝……庄子上买了些鸽子,我待会儿让元宝送两只过来。” …… “还叫陈二少爷呢。” 走在前头的林潮生听见了,忍不住同陆云川小声蛐蛐,眼里全是调笑。 陆云川没说话,只屈指敲他的脑袋。 回了家,途中路过了山脚的岑家。 关门闭户的。 除夕后一天李兰心就闹着回了娘家,岑大为没有阻拦,可等人走后一段时间才发觉家里越发拮据,钱不够用了,他只好厚着脸皮找到镇上,好声好气把人请了回来。 回来后安静了几天,之后又开始吵。 这不,近日李兰心又回了娘家。 旁人家的事儿,林潮生也是听个热闹,从岑家路过后就很快收回了视线。 回家吃鸡最要紧。 山鸡多瘦肉,口感偏柴,若是清炖其实味道很一般,但要是用干辣子一起炒味道却不错,吃起来有嚼劲。 晚上炒了个辣子山鸡,一盘香椿炒鸡蛋,再煮一个豆腐菜汤,也算格外丰盛了。 林潮生一边吃饭,一边说道:“川哥,明天去镇上逛逛吧?前些日子老下雨,都在村里闷好久了。” 陆云川自然是答应,还说道:“去吧,正好给穗穗买两身春衣。” 春天到了,天气渐渐和暖,是该给孩子备两身春衣了。 夫夫两个吃了饭,之后一个洗碗,一个给孩子喂奶。 夜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在院里闲走两步就洗洗上了床。 一夜好梦。 次日,早上是林潮生做的早饭,韭菜馅饼搭配瘦肉粥。他擅长面食,春天的韭菜又格外新鲜味美,加了炒香的鸡蛋拌在一起做馅料,少油煎得两面金黄,皮薄馅大、外脆里嫩。 穗穗有半岁了,能吃些简单的辅食,林潮生还额外给他做了玉米糊糊。 是用小米、白米、苞谷磨制而成。孩子一日一日大,能吃辅食了,他阿父特意请石匠打了个小石磨,专门给孩子磨米糊糊吃。 吃了饭,一家三口往镇上去。 赶着千里马去的,春日仍料峭,林潮生怕穗穗在车上吹风着了凉,将小崽子裹得严实,还把小车绑在车尾了。 半岁已经能坐了,穗穗又换了新的婴儿车,比从前那个更小些,带着小篷和轻透的纱帐,屁股下是絮了棉花的软垫子。 这稀罕物件儿一露出来就惹得不少人惊奇,纷纷朝这头看呢。 婴儿车的图纸是林潮生亲自画的,按照现代的婴儿车设计画的,然后请了村里的木匠做。 木匠做了半辈子木工活儿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一面觉得新鲜,一面又觉得是商机,他找林潮生买了图纸,后来又做了几个卖给镇上的富贵人家。 有段日子没出来了,林潮生逛得也格外开心,见了什么都要停下来瞧一瞧。因为穗穗还小,他也就过年前腊月集来过镇子,平常都是在村里玩,也很少出门。 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这地方新鲜没来过,人多又热闹,看什么都笑嘿嘿的。 林潮生给穗穗买了两顶小帽子,又买了不少玩具放进他的小车里,穗穗抓着一只拨浪鼓转来转去玩,只听响声就觉得高兴。 逛了半日,有些饿了,几人才进了三元楼吃饭。 三元楼里人满为患,伙计的见来了客人连忙摆着笑脸迎出来,“哟,是陆猎户啊!又带着夫郎来吃饭?诶……这是二位的孩子?哎哟哟,长得可真是俊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户贵门的小公子呢!” 陆云川客套了两句,又问:“这么多人?没位置了?” 伙计瞧一眼身后座无虚席的大堂,陪着笑脸道:“年后我们东家从县里请了个说书先生回来!哎哟,那先生讲故事可厉害了,小的有时候都忍不住停下来听,这忘了差事常被掌柜的骂!这不,全都是来听说书的,连带着生意也好了很多!二位要是吃饭恐怕得等一等了!” 陆云川蹙了蹙眉,低着头看向林潮生,说道:“不然换一家?” 林潮生没有立刻说话,他踮脚望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台上摆了书案和椅子,那先生就坐在椅子上,手拿一块惊堂木,故事讲得精彩纷呈。 林潮生听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道:“时间还早,也不是很饿,就等一等吧,瞧这说书先生还挺有意思的。” 陆云川自然听他的,又抬头问伙计:“还要等多久?” 那伙计回头望了望,随后立刻回答道:“有桌客人应该快吃完了,约莫一刻钟多些!那边有板凳,二位过去坐吧,吃些花生瓜子喝口茶,很快就好了!” 陆云川点点头,牵着林潮生走了过去。 屋里暖和,小穗穗从车里被抱了出来,小家伙儿也不怕人、不怕吵,听了惊堂木拍响的声音还觉得好玩,咧着嘴笑,还跟着拍手呢。 台上的先生一拍惊堂木,说道:“要说这位芝仙人,他为报恩下了山,化作一俊俏小哥儿的模样……” …… 台上讲得热闹,台下说得也热闹。 “嘿,你说这芝仙人到底是什么变得?” “芝……我说该是千年灵芝!这可是传说中的仙草!” “可这芝仙人是山里的妖精啊,又不是真的仙人。” “哎哟!你们都说错了!这故事我在县里听过,这芝仙人其实是五鼎芝!就是山里的银耳!后来这芝仙人为帮恩人赚钱发家,还自己种了银耳去卖!” “诶诶诶,你可别说了别说了!故事都说漏了,我们听着还有什么意思!” …… 陆云川和林潮生也在一旁听着,听到“五鼎芝”三个字,陆云川眸光一闪,立刻朝着林潮生看了去。 林潮生立即挺了挺脊背,冲他骄傲一笑。 第095章 银耳转机 三元楼, 伙计把位置收拾好,立刻来请了林潮生和陆云川坐过去。 “二位跟着小的来吧,桌椅都收拾好了!这儿的位置好, 敞亮又正对着台子, 离得也近, 正好能听先生说书呢。今天正说《芝仙人》, 这可是县里时兴的本子, 那儿的茶馆里都讲这个呢!” 伙计笑嘿嘿说话, 随即又把菜本送到了林潮生眼前,继续笑道:“陆猎户, 夫郎,点菜吧。” 他喊了两个人,但菜本子却递给了林潮生。 上回夫夫二人来三元楼吃饭, 也是这个伙计招待的他们,这伙计经验丰富, 只见了一面就知道这做主点菜的活儿该找谁了。 林潮生翻看着菜本, 随意点了三个菜,又给穗穗单要了一份鸡蛋羹,最后才将本子递还给伙计。 伙计笑了两声, 说道:“二位稍等, 饭菜很快就上来!” 说罢, 他就揣着菜本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 又有另一个伙计上来了, 送了茶水和两盘免费的小菜。 一碟盐酥花生米,一碟凉拌的酸辣黄瓜。 菜还没上来, 林潮生夹着酥脆的花生往嘴里喂,又竖起一只耳朵听周围人说话。 瞧打扮, 隔壁桌是一群书生。 其中一个人感叹道:“书里多是花仙、狐仙,倒是头一次听说‘芝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其他精怪一样漂亮?” 另又有人也附和说道:“那说书先生不是说了嘛!‘其人未有一身妍皮,但仪容清雅秀丽,与之同行,如有明珠宝玉在侧,光映照人。’简直是神仙模样,难怪叫‘芝仙人’呢!” 也有人说:“妖精就是妖精,书里哪个妖精不是美艳不可方物?这模样……未免寡淡了些。” 还有人说:“嘿!你还挑上了!就你这辈子见过的哥儿,哪个配得上一句‘明珠宝玉’的?!况且这芝仙人稚纯可爱,又一心报答恩情,实在是个有恩必报的好妖!秦兄,秦兄!你说呢!” 被称作“秦兄”的书生坐在最中间,显然是其中的领头者,他笑道:“我才不说呢,你们自争去!我如今就想尝一尝这‘芝仙人’……诶,那边那个伙计,过来!你家不是有卖银耳羹吗?给我上一盅桂圆银耳!” 说到这儿,立刻有一个小伙计急跑了过去,他缓了缓呼吸才赔着笑答道:“哎哟,秦公子您今儿可来得不巧!这银耳稀罕,一日只卖五盅,今天的份已经卖完了!” 这银耳还是东家去年从府城带回来的,只有那么一丁点。 但银耳价贵,摆在酒楼里也卖得少,到如今还没卖完! 不过近来《芝仙人》这话本风靡全县,就连路过的小儿都能跟着说书先生说上两句,托“芝仙人”的福,这酒楼里的银耳半月内卖出去许多。 平桥镇虽小,却也是富庶之地,有不少有钱人吃得起这些东西,不过这些有钱人多是自家买来备着,不会专程出门去酒楼里只为吃一盅银耳羹。 也是《芝仙人》出名了,这些有钱人一边听着故事,一边也应景想吃一盅罢了。 这位秦姓书生穿得珠光宝气,瞧打扮就知他定然出身富贵之家,也显然是三元楼的常客,那伙计都认识他了。 秦公子不高兴了,板着脸问:“本公子加钱还不行吗?!” 伙计有些为难:“这……这怕是……” 看他支支吾吾,秦公子就知这事儿不成了,不过他也没为难那伙计,只甩了甩袖子道:“算了算了,下去吧!” 伙计立刻退了下去,秦公子有些不高兴地闷喝了两杯酒。 有同行宽慰道:“秦兄莫可惜了,一盅银耳羹罢了!秦家什么好东西喝不到,等你归了家,令慈定要做许多好吃的给你!” 秦公子又说:“嗐,倒不是我计较,这东西我家里也有!可也是怪了,我上回来三元楼吃过一盅,总觉得这里银耳的味道比我家里的更好些!哎,不说了不说了,都吃菜,今儿的钱全算我头上,都吃高兴了!” 一桌书生又说说笑笑吃了起来,旁边林潮生那一桌也上齐了菜。 林潮生也收回神,专心吃饭。 夫夫二人吃完饭,然后抱着穗穗离开了三元楼。 走在街道上,陆云川偏头看向林潮生,问道:“你上回请方剑玉帮忙,就是请他写了话本?” 林潮生朝他笑,最后点了点头。 他花了五两银子找方剑玉定制了关于“银耳”的话本,剧情随他发展,只要在书中把“银耳”的名字打响就行。 方剑玉近一年来一直撰书,对此颇有心得。 他了解林潮生的意思后,立刻将“银耳”与自己擅长的志怪类奇谈联系起来,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写下这本《芝仙人》。 见林潮生笑,陆云川竟也笑了起来,等林潮生都笑完了,他还在笑。 唇角微勾着,目光静静停驻在他身上,久久停留,嘴角的笑意也越荡越深,是温和、柔情,仿佛拢了三月里最温煦暖和的阳光。 饶林潮生是个厚脸皮,也被陆云川这目光盯得脸热,难得有些难为情了。 他小声嘀咕:“你笑什么呢?!” 陆云川没有回答,只笑着摇了摇头。 他只是忽然想起,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以为潮生是从山林而来的精怪,说不定还是一朵银耳精,不太听话的银耳精。 芝仙人不在书中,芝仙人就在世中。 * 约莫过了半月,陈步洲寻来了,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县里有富商求货!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的,知道了去年祝老板的货是我搭线的,如今求到我跟前了……哥夫郎是怎么打算的?可要出手?” 林潮生将人请了进来,二人坐在堂屋说话。 林潮生掰了掰手指算道:“这一茬的货还得再等一个月才能成熟。况且是新品,价格要更贵些……除此外,我还有三个要求。” 价格的事情陈步洲早就知道,培栽本草银耳的药材都是他提供的,他当然清楚了。这事儿也早提前和求合作的商人说过了,对方说要看货,若果真是珍品,也能接受。 他只问:“哪三个要求?” 林潮生依次伸出三根手指,一字一句说道: “第一,银耳限购,数量由我定,可不是他喊多少我就得供多少的。我这小作坊你也看到了,多的我也供不起啊。” “第二,非是专供,若之后还有其他商人求购,我也是要卖的。” “第三,我要保留名姓,卖出的外装上要有我的名字,我要所有购得银耳的卖家都知道这银耳是我种出来的。” 陈步洲点点头,说道:“好,这个由我去谈。” 说定了这些,陈步洲才觉得浑身轻松许多,端着茶碗喝了一口。 缓缓他又道:“真是奇了!我本来还担心你这本草银耳不好卖,没成想突然冒出来一个《芝仙人》!银耳本是奢侈之物,普通百姓可能听都没有听过,现在好了,就连街上的乞儿都能讲上两句!” 府城虽禁止椴木银耳售卖,但龙门县地方特殊,这样的小事府城压根管不着它。 至于银耳有毒的谣言?做生意的都是人精,哪里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才不信银耳当真有毒呢! 不过是人心毒。 两人就着银耳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会儿,没多久陆云川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出来了。 他手里握着一把弓,凝眉看着陈步洲,说道:“聊完了?走,上山。” 刚刚才觉得轻松的陈步洲立刻呼吸一滞,只觉得全身的皮子都紧了。 陆云川是个好师父,自己知道的、会的都倾囊相授,但他也狠,训起人来毫不留情。 陈步洲还记得自己傻兮傻兮绕着山小跑的样子,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满头大汗,半点儿清俊公子的模样都没有,那一个月他的腿都是软的、发抖的。 陈步洲脖子一缩,小声道:“我……我还要去找叶子呢。” 陆云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神色淡淡问道:“空手去?” 陈步洲:“……” 陆云川随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啧啧摇了摇头,说道:“打只兔子再去。” 陈步洲:“……呵。” 陈步洲被陆云川拉了出去,林潮生还故意气他,贱兮兮冲着二人的背影喊道:“今天天气真好,我找叶子晒太阳去!” 陈步洲:“……” 大少爷也是被这两口子整得没脾气了,最后只得拿着弓箭蔫头耷脑跟上陆云川。 不说别的,他还是很想亲自为叶子猎一双聘雁。 而林潮生果然带着小穗穗去找了叶子,叶子正研究新的胰子,没工夫招待他,但幸好林潮生也不是外人,不用客气。 于是二人一个做胰子,一个拿着画板画东画西。 是了,画画的正是林潮生。 他已经好久没有画画了。自从银耳的生意做起来之后,他就没时间画画本了,“第五先生”的画作似也成为了记忆。 不过林潮生这次又拿出画板可不是为了画画本,他是有正事做的。 他要画商标! 叶子刚将做好的茶油倒进模具里搅匀,他洗了手溜到林潮生背后,盯着人问道:“商标是什么?” 林潮生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小图案,但他似乎都不太满意,撇着嘴摇头。 此时听到叶子问他,他才又解释道:“商标就是……独一无二,客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你家的东西。” 叶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最后也拖了个小凳子坐到林潮生身边,兴冲冲道:“有意思!我也要给我的胰子画一个商标!小哥,你画什么啊?” 林潮生摇摇头,然后把纸上的几个小图案都露出来给叶子看,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画都觉得不太好看。” 他是根据银耳画的,只见纸上浮出小朵小朵的云团儿。 叶子只瞧了一眼,最后倒是看到画板上的两朵小浪花,指着说道:“我觉得这个就很不错啊!” 这个纯木画板是陆云川给他做的,也是他亲手在上面刻上两朵小小的浪花,应的正是潮生的“潮”字。 叶子又说:“潮,江海涨落之水也,不就是浪花吗?而且银耳也很像白白净净的浪花!多好啊!” 林潮生眉心一动,指腹不自觉抚上那朵凹凸不平的小浪花。 最后,他盯着叶子笑道:“不错啊!最近学了不少字吧?” 叶子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林潮生也没再继续打趣,拿了炭笔描了两朵浪花上去,细细勾勒着。 叶子也不再打扰他,他去瞧了两眼呼呼睡觉的小穗穗,然后又回去接着做胰子了。 临近傍晚,陆云川才和陈步洲下了山,两人都空着手,看来这趟毫无收获。 月底,陈步洲带来了想要合作买银耳的商人,此人姓范,是龙门县人,此番专程为了合作之事赶来的平桥镇。 几人约在三元楼见面,也是提前订好了雅间,否则就以三元楼近来的生意,要是临时安排压根就订不到位置。 范老板见到林潮生后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这位培育出银耳的奇人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小哥儿。 但生意人,脸上表情总是掩饰得很好,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着请林潮生坐下。 “实在没想到啊,林老板原来如此年轻!实在是年少有为啊!” 林潮生和他客套吹嘘两句,之后才进了正题。 谈得倒十分愉快,或许是这位范老板已经提前和陈步洲商量过合作的事宜,所以最后很爽快地签订了契书。 临走前,他还好奇问道:“六月县里有青囊会,不知道林老板会不会带着五鼎芝参加?” 第096章 叶子租铺 “青囊会?什么是青囊会?” 林潮生来了兴趣, 立刻问道。 范老板见他好奇,也赶紧回答道:“青囊会也叫青囊医会,就是县里几个最出名的医馆、大夫组织齐办的, 听说初心是为了悬壶济世, 救治贫苦百姓, 第一位会首是赫赫有名的胥老, 胥圣手!” 林潮生一顿, 下意识又开了口问:“……胥老是?” 范老板瞪大了眼睛, 错愕震惊地看着他,“你连胥老都不知道?” 坐在一旁的陈步洲连忙抬手打起了圆场, 微笑道:“嘿,林老板毕竟不是大夫,也不是卖药的商户, 不知道胥老也正常。”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林潮生,细细解释起来。 “胥老原名胥广白, 是我大燕的名医之一。他本是龙门县人, 年轻时创建了青囊会,后来悬壶济世做了游医,三十岁就离开了龙门县。他写下医书传世, 其中《岐黄论》《东南百草经》《小方脉注解》都是学医之人必读的书。” 林潮生懂了, 这不就是扁鹊华佗在世么? 他捏了捏下巴, 又疑惑问道:“既然是救治贫苦百姓的医会, 我带银耳去做什么?我又不会治病。” 那位范老板叹了一口气, 又抿了一口茶,末了才说:“哪里的话啊。救治百姓那也是几十年前了, 自胥老离开龙门县,这青囊医会也和从前不一样了。每年六月初六的青囊会是比试药材、医术, 也是为了将自家的名贵药材推到人前,好吸引富客买药。” 只是逐渐商化了,林潮生了然地点头。 范老板是个善谈的,瞧起来也热情好客,倒不像那些满揣心思的奸商。 他笑嘿嘿看着林潮生和陆云川,说道:“二位要是来参加青囊会可千万要告知我一声,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林潮生也笑着同人客气。 谈完此事,几人离开了三元楼。 酒楼外,陈步洲对着夫夫两个说道:“叶子想租铺面,我待会儿要陪他去找牙人看铺子。已经派了元宝回村里去接人,现在应该快到了,我去城门口接他……你们二位自便?” 叶子早说想开铺子了,如今终于是存够钱了。 林潮生也觉得高兴,连忙点头道:“这也是正事,你快去吧!我和川哥再随便逛逛,不用管我们。” 陈步洲点点头,随后扭头大步流星离去。 林潮生笑了两声,他一手摸了摸肚皮,一手去牵身侧的陆云川,歪着脑袋和人说道:“哥,走,请你吃饭!” 说罢,他还解下自己的荷包晃了晃。 这里头放着好几张银票,是方才和范老板签契书后拿到的订金。 二人刚从三元楼出来,但谈生意哪里顾得上吃饭?一桌好菜都放凉了也没人动两口,如今出来才觉得饿了。 酒楼里的好鱼好肉没吃着,夫夫两个寻了个路边摊坐下,一人点了一碗鲜虾馄饨。 路边摊也吃得格外美味,陆云川胃口大,一碗馄饨还不够他吃,又找隔壁小摊要了一张烙饼。 葱香味的烙饼,煎得两面焦黄,脆香脆香的。他给林潮生撕了一半,两人就着馄饨汤又吃了半块饼,林潮生吃不完,最后全塞给了陆云川。 填饱肚子后二人又在街上逛了逛,穗穗不在身边,倒难得过了一会儿二人世界。 家里并不缺什么,也是闲逛,最后买了两根棒骨,又称了些零散的点心零嘴, 准备归家。 回村后先去田岚那儿接了小穗穗。许是担心田岚一个人顾不到两个孩子,曹大娘也在这儿帮着看孩子,小石头如今渐大了,倒不用时时刻刻看着,由他在院里跑跑跳跳就行。 穗穗快有十个月了,不是从前吃了睡睡了就吃的日子,如今精神好也站在田岚怀里咿咿呀呀闹着要下来走路。 他见小石头和二蛋两个哥哥在院里跑跳着玩耍,他急得不得了,也想下来玩。 林潮生和陆云川到的时候,田岚正教穗穗说话呢。 看到夫夫两个,他立刻抬了手指着人说道:“小爹……阿父……” 前一句还在教“哥哥”呢,转眼又变了。 穗穗转溜着黑亮的眼珠子,看到小爹阿父先是乐得直笑,笑完又忽然一扭屁股背对二人,重重哼哧了一声,高高噘着小嘴儿。 田岚和曹大娘奇了,纷纷问道:“嗐,这孩子突然闹什么脾气呢?” 林潮生被逗得大笑,走前去把崽子抱了过来,轻轻嘬了口他软乎的小脸蛋儿,随即才笑道:“早上没带着他一块儿出门,正闹脾气呢。” 听此,田岚和曹大娘也是哈哈大笑。 林潮生低着头玩孩子,嘬一嘬左脸蛋儿,又嘬一嘬右脸蛋儿,然后再揉一揉小屁股,最后在孩子哼唧着要哭的前一刻将其塞给了陆云川,不管了。 爽。 田岚笑完又问:“叶子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林潮生答道:“他看铺子去了,应该没这么快。您别担心,他和陈二一起去的,待会儿肯定是大少爷的马车把他送回来!”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田岚如今瞧着陈步洲是喜得不得了,听此也放了心。 身旁的曹大娘还说:“你家叶子有出息!这都要自己开铺子了!能干得很!” 谁不爱听这些话,田岚也爱听,更是笑得见眉不见眼,也乐呵呵说:“你家二郎才有出息呢!听说如今都跑府城去了!说是不当货郎了,想去跑商?他也是个能干,敢拼敢闯,这年轻人就要有这股劲儿!” 曹大娘:“二郎两口子都是胆子大的,他不但自己跑,他还带着他夫郎云哥儿一起跑呢!” 田岚:“这刚成亲,自然舍不得分开!年轻人嘛!” …… 两个长辈聊得开心,林潮生和陆云川也没有多留,道了别后就抱着穗穗离开了,走前还给小石头塞了一包蜜糖糕,是专程从镇上带回来的。 回家准备做饭了,每天饭食最是要紧。 也到了吃春萝卜的日子,回家炖个萝卜棒骨汤。 自从成了亲,家里的菜园被拾掇得好,四季都有吃不完的菜,也不知林潮生使了什么法子,就是寒冬腊月也能吃到新鲜的大白菜。 他果然是个小神仙。 陆云川如此想到。 * 五月,叶子的铺子租下来了。 选的是东市的铺子,不算大,但地段不错。 这日,他没忙着做胰子,一大早就来找了林潮生,手里拿着纸张和毛笔。 “小哥!你帮我给铺子取个名字吧!这太难了!我不会!” 说着,他就把手里的废稿纸塞给林潮生。 林潮生拿起来一看,上头几个斗大的字,写得歪歪斜斜,显然是初学者写的。 都是如“叶子香胰铺”之类的名字。 叶子直撇嘴摇头,说:“这些都不好听!我想取个文雅些的!” 这可难倒林潮生了。 他哪里是个文雅人? 林潮生摸着下巴问:“怎么不找陈二帮你取?他读的书多。” 叶子继续撇嘴摇头,又说:“不一样。我现在敢开铺子都是小哥帮我的,是你鼓励我,说小哥儿也可以做生意。我想要你帮我取,就是……反正就是不一样!” 林潮生:“……嗯,好吧。” 于是两个取名废坐在院子里取名字。 陆云川上了一趟山,一个时辰后他背着柴提着一只兔子下来,同时,坐在院子里的林潮生紧紧皱眉,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陆云川开始劈柴,半个时辰后,他将柴全劈好,码得整整齐齐,同时,坐在院子里的林潮生焦头烂额,又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陆云川开始烧火做饭,他先将兔子宰杀了,提着洗干净的兔子路过林潮生,还抬眉看了一眼,只见他继续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陆云川:“……” 算了,还是做饭吧。 灶房里生了火,烟囱袅袅冒着炊烟。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潮生兴奋地跳了起来,叫道:“好了,就叫这个吧!” 他大笔一挥写下三个字,叶子拿起纸张看,好半天才从这潦草的字迹中认出来。 “悦、己、容。” “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潮生背着手故作深沉地解释道:“女为悦己者容,是说女子为欣赏喜爱自己的人精心装扮。而悦己容则是说,女子为自己喜悦而装扮,是为了自己高兴。” 叶子认真听着,越听眼睛越亮,最后重重点了头,兴奋道:“这个好!我喜欢!我现在就去请人做匾!” 说罢,他又看了看纸上林潮生写下的几个大字,嗯,没比他的蚯蚓字好多少。 嗯……题字还是请陈二少爷吧。 最后,叶子兴冲冲道了谢,然后兴冲冲抱着纸张离开,连毛笔都忘了拿。 灶房里陆云川也出来喊道:“潮生,吃饭了!” 林潮生点点头,起身往灶房里,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他叫道:“哎呀,忘了问叶子什么时候开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他的开业酒!” 他六月要去龙门县参加青囊会,专门请了陈步洲帮他搞到青囊医会的帖子,是一定要去的。 现在都五月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时间过得很快,叶子也知道林潮生六月要赶往龙门县的事情,催促着工人紧赶慢赶将铺子里的装潢弄好了。 那铺子不算旧,收拾起来其实也不麻烦,就等着木匠做匾,挂上就能开业了。 算着日子,赶在月底开了业。 “这里开了一家新铺子,来来来,进去瞧瞧,也不知道是卖什么的!” “哟!这个有意思呢!这外面摆了好些花篮,离着老远就看见了!这主意好,吸引人!” “悦己容……是买女儿哥儿家的东西。我家有个妹子最是爱美,我得回去和她说说。” “这名字取得好!悦己容!我喜欢!就该是悦己容!” …… 花篮的主意是林潮生提的,这铺子开在东市,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段,来往的路人多,竞争也大,摆些花篮吸引人客人最不错!尤其进铺子的多是女子、哥儿,他们都爱花,路过都要驻足看一看。 这铺子不算大,进去走两圈也就走完了,但里头的东西真是不少,皂丸、胰子、胭脂、香露……什么都有! 这爱俏的女儿家进去了,没个一刻钟是不愿意出来的! 因是第一天,生意也尤其好,有买过腊梅香膏的老客认出了叶子,也立刻进来选了两样。 一时人满为患,直到日头西斜才客人们才渐渐散去。 叶子老板,如今真能喊一声叶子老板了,他开了张赚了钱,心情很好,请了所有人去三元楼吃饭,林潮生一家,又有大林二林两兄弟,也请了曹大娘一家人,再有陈步洲和元宝主仆二人,可是坐了两桌才坐下的! 不管三元楼是镇上最好也是最贵的酒楼,一壶酒能卖一两银子!他今日是赚了钱,但请吃了一回三元楼,竟将今日赚得的钱花去了大半。 大少爷陈步洲舍不得心上人花钱,直说他去结账,但叶子将人拦住了,说今日开门红,他心情好,这钱一定要花。 他如此说,田岚也如此说,陈步洲也就不再坚持了,满足了叶子老板要请客的要求。 两桌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饭,桌上叶子和田岚都十分高兴,父子两个如今是大变样了。 田岚穿了新衣裳,颜色漂亮,头上插的是银簪子,起色也好了,瞧起来比之前年轻了十岁,哪里还有当初在岑家饱受磋磨的模样。 叶子更不必说,他本就年轻,打扮起来更是好看。 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向阳而生。 第097章 往龙门县 六月初, 一辆马车从平桥镇出发去往龙门县。 赶车的是林平仲,旁边坐着他弟弟林檎,兄弟两个坐在前车板上, 头戴草帽遮阳, 马车里坐着林潮生一家三人。 穗穗太小了, 路上一直哭闹。 本来林潮生没打算将孩子带去, 想着多花些钱请个勤快可靠的婶子帮着照顾几天, 再把大林二林两兄弟留在家里, 有人看着,不担心照顾孩子的婶子不尽心。 可孩子太小, 夜里睡觉见不着阿父小爹也要哭闹,不能亲眼看着孩子两个大人也不放心,林潮生和陆云川考虑再三, 还是将他带上了。 出城时还好,那时刚出发, 穗穗还觉得新鲜, 趴在窗边呀呀叫着看风景。看坐车的时间久了他就不愿意了,瘪着嘴开始哭,林潮生和陆云川换着哄都不行。 林潮生抱着孩子轻轻拍, 焦急嘀咕问:“是不是饿了?” 听他如此问, 陆云川连忙从行李里翻出一盒小米糕, 这是在平桥镇买的, 包得严实, 如今还是温热的。 他掰了一小半喂给穗穗,但孩子不肯吃, 哭闹着把阿父伸来的手推开了,随即扭头抱住林潮生, 趴在他颈边呜呜哭,眼泪花儿全都流进林潮生的脖颈了。 穗穗一向很乖,很少这样哭闹,林潮生心疼坏了,抱着孩子手足无措地看向陆云川。 陆云川拍了拍林潮生的手背,又伸手将穗穗从他怀中抱了过来,拿小丝帕擦干净孩子脸上的泪水,末了才皱着眉说:“是不是不习惯坐马车?还是车里太闷了?” 说着他又把车窗打开,让马车内有空气流通。 林潮生也是眉头紧锁,他拿着拨浪鼓在小穗穗眼前晃荡,小崽子歇了一会儿,睁着一双哭红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咚咚响的拨浪鼓,长卷的睫毛都湿透了。 也就停了一会儿,眨眼又瘪着小嘴哭起来,委屈巴巴的。 林潮生急得挠头,“不会是晕车吧?早知道就不把他带出来了……来,穗穗乖哦,小爹抱着睡觉好不好?” 穗穗已经九个月大了,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听到林潮生叫他的名字,他又瘪着小嘴朝小爹伸出两只小胖手,呜呜咽咽地抱住了小爹的脖颈。 陆云川也放下手里的小米糕,皱着眉看穗穗。 林潮生对着赶车的林氏兄弟问道:“大林,还有多久到啊?” 林平仲和林檎也早知道车里的小穗穗哭闹不休,赶车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林平仲飞快甩着马鞭,急急回答道:“过了这条道,再拐个弯儿就到了!方才问过路,约莫还有一刻钟!” 林潮生这才点了点头,他又摸了摸穗穗的额头,蹙眉看向陆云川,说道:“穗穗一直哭,不知道是不是晕车难受,等到了龙门县得快些找个医馆看看。” 陆云川也是点头,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林潮生此时正懊悔呢,真不该把孩子带出来,这样小一个哪里经得住风尘仆仆。 不过幸好很快就到了龙门县,林平仲速度很快,在一刻钟前进了城。 林潮生和陆云川先后下了马车,穗穗被陆云川抱在怀里,林潮生则扭头对着林平仲两兄弟交代。 他心里着急,说话的速度也很快,“穗穗不舒服,我和你陆哥先带他去看大夫。你们带着行李到客栈等着,马车也赶去车马行还了。” 马车是在平桥镇租的,但那车马行开得很大,在龙门县和临近几个镇都有铺面,所以将车还到龙门县也是一样的。 至于客栈是问过了陈步洲,请大少爷介绍了一个干净又实惠的客栈。 交代清楚,林潮生和陆云川带着孩子急急进了城。 林潮生问了几个本地商贩,打听到离这儿最近的医馆叫“济生堂”,步行半刻钟就到。 他打听清楚路线,很快回到陆云川身边,领着人朝那头去了。 下了车后穗穗倒是不哭了,就是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可怜兮兮趴在陆云川的肩头,眼睫上还坠着眼泪珠儿,小脸儿都哭红了。 好不容易到了济生堂,进了门才发现医馆里没有大夫,倒是堵了好几个求医的病人。 “我师父今天不看诊!几位请换家医馆吧!”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学徒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安抚挤在堂中的病人,一边伸袖子抹汗水。 一个汉子喊道:“刘大夫为什么不看诊啊!他明明就在医馆,刚刚都看见他了!” 还有挺着肚子来看胎的妇人,也说道:“就是啊,请刘大夫出来吧,哪有开了医馆不给病人看病的!咱们都到了,再换得去石矶街的慈和堂,那儿离这都快两里路了!” 学徒也头痛啊,他是做徒弟的,哪里做得了他师父的主! 他师父没拿到青囊医会的头贴,为此憋闷了一天,如今更是气得关在屋里不肯出来医治病人。他也觉得此举不妥,可做人徒弟的,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 此时,又有个老汉一瘸一拐走了前来,他说道:“那我不要刘大夫看,我就是脚崴了,我找个学徒看总行吧!” 跌打扭伤倒是不难,医馆里也有现成的药,他忙伸手将老汉扶了前来,急急说:“行行,您只要不嫌我还没出师,肯定是能看的!” 见刘大夫始终不愿意出来,其余病人也都气冲冲离开了,医馆里立刻空了大半。 林潮生虽听到了方才的话,可也听到了离此处最近的医馆也得两里路,他还是忍不住进去问了,“你师父当真不愿意出来治病吗?我加钱可以吗?” 那学徒给老汉擦了药,听此站起身看向林潮生,苦着脸说道:“我师父是个犟脾气,他决定的事儿真是改不了……瞧您家是孩子病了,这实在拖不得,还是赶紧换一处吧。” 林潮生想了想又问,“那小兄弟学医多久了?可能先提我家孩子看一看,瞧瞧他是哪里不舒服?” 一听这话,那学徒就瞪圆了眼睛,连忙摆手道:“旁的倒好,可这哑科我实在不擅长!” 哑科,即儿科,幼儿表达不清,不能清楚地告诉大夫自己的病症和不适,所以也叫做“哑科”。 许是看林潮生脸上太着急,那学徒顿了顿,最后侧身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出门左拐巷子里有个‘竹庐’,那里住着个新搬来的老大夫。我也是听家里人提起,说他医术很厉害,虽未开馆坐堂,但若是上门求医也都来者不拒,两位去那里看看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是害怕医馆里的其他学徒和掌柜听见,若是报给他师父又是没好果子吃。 林潮生道了谢,又问了离这儿最近的慈和堂的方向,随后和陆云川匆匆离开。 也是巧,学徒口中的“竹庐”正好在去慈和堂的路上,两人立刻抱着孩子过去,想着若是老大夫在,也就不舍近求远,若是不在就再赶去慈和堂。 正如学徒所说,出门左拐进了巷子,没几步就瞧见一处小院儿,还没看清门上木牌的字,只瞧见院里长了许多竹子,郁郁葱葱的。 过去一看,可不就是“竹庐”。 林潮生忙上前敲了门,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出来了。 小童仰头看着林潮生,又瞧一瞧站在他身后的陆云川和他怀里的穗穗,眨着眼睛问道:“两位是求医的吗?” 林潮生连忙点头,又急匆匆问道:“正是,请问大夫在家吗?” 小童也点点头,随后扭头跑了回去,大声喊道:“爷爷!又有病人来了!” 院门半敞着,林潮生这才看见小院里摆了许多架子,上头全晒着药材,院角落里又辟了一块药圃,人还没进去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片刻后,一个老者疾步走了出来,他头发胡须全白了,脊背微微佝偻,身穿素布麻衣,打扮十分朴素。 许是常年行医,身上也染了淡淡的药香。 他走了过来,看了林潮生和陆云川几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穗穗身上。 老大夫问道:“是孩子病了?” 林潮生连忙点头,急急说道:“他哭了好一会儿了,嗓子都喊哑了。” 老大夫也点点头,再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道:“给我瞧瞧吧。” 陆云川忙将怀里的穗穗递了过去,随后眼巴巴盯着人看。 老大夫就像没看到他的视线一样,轻手轻脚托着孩子。 “你们也进来吧……小官,搬条板凳出来,再给两个客人端杯茶。” 他抱着孩子往里走,边走边说。 穗穗如今大了,有些认人,瞧见是个陌生的老爷爷抱着自己就又要瘪嘴巴了。但老大夫只是换了个动作,又用手指捏上小穗穗的手心,笑着逗弄了两下,穗穗竟然就不哭了,还伸手去抓老大夫的胡子。 老大夫由他闹,又顺道伸手诊了个脉。 很快,老大夫就笑着问:“二位是外地人?刚赶路过来的?” 夫夫两个连忙点头。 老大夫又道:“孩子没出过远门,坐车不舒服才闹的,不是什么大毛病。嗯,怎么给孩子穿这么多?” 林潮生连忙说:“路上有风,怕孩子着凉就多穿了一件。” 老大夫又笑:“这是你俩第一个娃娃吧?瞧你们也是头一回做阿父小爹,没什么经验。有句话叫‘小儿无冻饿之患,有饱暖之灾’,如今天气炎热,你们还给他穿这么多,他当然要哭了。” “白天脱件衣裳,入了夜再添上。多给孩子喂些热水,孩子还小,病得也不重,用不着吃药……我给你们拿盒药膏,抹在他耳后、腋下、肚脐处,明儿就好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排排坐在板凳上,听到大夫的嘱咐后,夫夫两个整整齐齐地点头。 老大夫被他们这模样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将怀里的穗穗还了回去,扭头拿药去了。 没一会儿他就拿着一个手心大小的小圆盒出来,伸手把药盒递了过来。 陆云川连忙问:“多谢大夫了,诊费、药钱多少?” 老大夫似乎很喜欢孩子,正垂着眸乐呵呵逗陆云川怀里的穗穗,蔫耷耷的小娃勉强挤了丝笑,又伸手想要去抓老大夫的长胡子。 他也是脾气好,由孩子的小手在自己的白胡子上抓了两把,末了才说:“寻常草药,二十个铜板给我孙儿买糖吃吧。” 林潮生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回神掏了钱。 那老大夫果真没伸手,还是先前来开门的小童笑嘿嘿跑了前来,将铜板接过后放进了衣裳兜兜里,末了他还用力拍了拍,乐得直笑。 看完大夫,林潮生和陆云川带着孩子离开了竹庐。 走在路上,陆云川把穗穗身上的小背心脱了下来,林潮生也急着将药膏抹上去。 也不知是穗穗病得不重,还是那老大夫配的药实在神奇,等二人抱着孩子寻到客栈的时候,这小崽子已经精神许多了。他吃了一碗客栈点的羊奶羹后就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傍晚才醒,醒来后就完全好了,又笑笑闹闹起来。 又是个健健康康、爱玩爱笑的小穗穗了。 第098章 夜游瓦市 小崽子上午在车里闷了半个白日, 后来身体不舒服,抹了药膏后又睡了半个白日,天黑才醒过来, 一天的功夫就这样耗过去了。 他如今精神好了, 闹着要出去玩, 可林潮生和陆云川不敢将人带出去, 怕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夜里吹了风又要复发。 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哄住, 又说明天带他逛夜市,也不管小穗穗能不能听懂, 总之林潮生是答应他一堆的玩具和零嘴了。 他白天睡够了,夜里在床上玩了好一阵才睡着,还打着小呼噜。 穗穗是睡着了, 倒是林潮生和陆云川两个大人有些认床,躺在床上是半点儿瞌睡都没有。偏偏孩子还睡在两人中间, 夫夫两个除了纯聊天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聊天也不敢声音太大了,怕吵着刚睡着的穗穗。 林潮生只敢用气音说话,冲着陆云川小声道:“听说龙门县晚上有瓦市, 明天穗穗好了咱们一家一起去逛逛!” 陆云川躺在床上, 扭头看他, 也学着林潮生说话, 用气音拖长了调子道:“好——” 刚说完, 躺在两人中间的穗穗突然翻了个身,撅着小屁股往林潮生怀里拱了拱。 两个大人都不敢说话了, 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不过幸好孩子睡得熟,半点儿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但林潮生和陆云川也不敢再说话了,两人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林潮生本以为自己要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能睡着的,结果闭上眼后听着穗穗在耳边并不算吵闹的呼吸声,竟没一会儿也有了困意,渐渐睡了过去。 至于陆云川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就不知道了,只隐隐约约感觉到睡梦中有人给他和穗穗提了提被子。 一夜好梦。 离青囊医会还有一天,倒真留了时间给一家三口逛瓦市。 临近傍晚,几人从客栈离开,林平仲和林檎两兄弟自然也在,不过亲子时间兄弟俩都不好意思跟着。林潮生也是个大方的人,立刻给了兄弟两个一些碎银子,让他们自个儿玩去,又嘱咐他们注意安全,不要回来得太晚了。 大林二林都很高兴,相伴离开,林潮生和陆云川也带着小穗穗往瓦市的方向逛了去。 龙门县上头虽还有个江阳府,但或许是因为地方特殊,其发展半点不逊色于府城。 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小县都敢取名叫“龙门”的,这里是大燕朝开国皇帝的故乡,为潜龙之地,所以其繁华也堪比江阳府。 穗穗今天是完全好了,小崽子精神得很,坐在阿父的肩弯一直蹬腿儿往上拱,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拍着小巴掌咿咿呀呀叫,等进了瓦市叫得更欢了。 不止穗穗叫,他小爹林潮生也跟着一块儿叫,父子两个大张着嘴巴一脸惊讶的模样,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哇!” “呀!” “咿!” 瓦市里十分热闹,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可不怪林潮生惊得咿哇乱叫! 就问谁见了喷火的不叫?谁见了吞剑的不叫?谁见了耍蛇的不叫? 和这些比起来,刚进瓦市看到的一群孩子蹬缸踢碗都算“小儿科”了。 林潮生揪着陆云川的袖子,一脸惊叹道:“可真厉害啊!” 在现代,很难现场亲眼看到这些精彩的杂技表演了,林潮生虽然都听说过,可真见了还是震惊叹服。 陆云川话少,只在一旁点头。 至于穗穗,他大大张着嘴巴,伸出手指往喉咙里戳,似乎在学“吞剑”,吞得他呕了好几声。 看到傻儿子的动作,林潮生连忙将他蠢蠢欲动的小爪子扯住,笑道:“笨蛋穗穗在做什么呢?哦,原来是在给小爹表演杂技啊!来来来,我们不表演了哦,我们吃好吃的去!” 说罢,他从陆云川怀里接过小穗穗,抱着往小吃街走。 穗穗听不懂“笨蛋”,但他听得懂“好吃的”,一听这话就半个身子栽了前去,直接往林潮生怀里扑,又张着嘴“啊啊啊”地叫。 “这个是糖,来,跟着小爹念哦……糖。” “这个饼!饼!” …… 穗穗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但小崽子懒得很,怎么教都不愿意出声学,只知道张着嘴啊啊啊叫,一会儿没看住他就又伸了指头往嘴里戳了。 林潮生被他闹得没脾气了,只好看向陆云川,没好气道:“你儿子饿了!” 虽说着带穗穗去吃好吃的,可路面小摊上的东西可不敢给还没满周岁的孩子吃。 陆云川身上带了红枣山药软饼,是专门请了客栈里的老师傅做的,用油皮纸细细包着,由陆云川贴身放在怀里,如今拿出来还是热乎的。 林潮生拿了一块儿递给穗穗,小崽子也不挑,抱着就往嘴里塞。 小的吃了,大的也想吃,陆云川又去小吃街上买了两张羊肉酥饼,一边啃一边继续逛瓦子。 一小块儿软饼很快就吃完了,不过穗穗还小,吃得也不多,也没再闹着还要吃,又精神十足地东张西望起来。 看了皮影戏,又看了傀儡戏,小崽子看不懂这些,只觉得提着线的小人偶很好玩,咿呀叫着伸手要。 陆云川是个沉默寡言的父亲,话不多,但疼孩子,他对穗穗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当即抱着孩子去挑木偶,挑中哪个买哪个,幸亏穗穗还小,小手只握得住一个半根筷子高的小人偶。 他喜欢得很,呀呀叫着拿在手里晃。 买了新玩具后又往前走,前头竟是一个大戏台子,上面有六七个波斯舞女正在跳舞。 六月炎热,这些波斯舞女也穿得分外清凉,一个个细腰长腿,身姿袅娜。 她们头戴镶嵌鲜红宝石的冠帽,头发编成数十根细长的辫子,头披闪着金粉的蓝色头纱,颈上、腰上都绕着蓝红色的铃铛链子,辫子上也缠了同样的铃铛,舞起来叮铃作响。 在大燕是没有姑娘会这样打扮的,陆云川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瞥见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像是被针扎一般立刻红了耳朵。 他自己不好意思看,偏了头望向身侧的夫郎。 然后发现林潮生瞪圆了眼睛,两只眸子都在发光,他还张嘴“哇”了一声,看得目不转睛。 陆云川:“……” 他黑沉着脸抬手捂住林潮生的眼睛,但很快就被林潮生两只手抓住手腕扯了下来,然后继续津津有味地盯着看。 陆云川:“……” 陆云川闷声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可看的。” 说罢,他扯着林潮生就要走。 林潮生被扯得“诶诶”两声,还没说话抗议呢,倒是被陆云川抱在怀里的小穗穗哼哼唧唧不乐意了。 只要陆云川往后走一步,他就张了嘴哭,陆云川停下来,他也立刻闭嘴。再抬脚要走?那就继续张嘴哭叫。 陆云川也是那他没办法了,只得抱着孩子停下。 林潮生被这父子俩逗得哈哈大笑,抱着肚皮笑了好一阵。 他还说:“哥,怎么样吧?遇见对手了吧?斗不过了吧!” 陆云川叹气,无奈地偏头看向林潮生。 林潮生笑着继续说:“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人都喜欢漂亮的人或物,小孩儿也不例外的!瞧瞧,她们跳得多好看啊。” 舞女们跳得好不好看陆云川是不知道的,倒是他怀里的穗穗正上上下下拱来拱去,显然是在学那些舞女们跳舞呢,一会儿扭腰一会儿扭屁股的,跳得正起劲儿呢。 看得周围好些路人停了脚步,一个个都稀奇说话。 “哟,这小娃儿也跳上了!” “长得好看,怎么扭都漂亮!” …… 陆云川不叹气了,他也被怀里闹腾的小崽子逗得笑起来,最后干脆拉着林潮生坐到台子下的板凳上,让小穗穗站在他膝盖上跳。 玩闹了好一会儿,夫夫二人才带着玩累的穗穗回了客栈。 大林二林两兄弟早就回去了,看到他们回来后才放心回了房间休息。 穗穗玩了一晚上早累了,还没到客栈小家伙儿就趴在陆云川怀里呼呼大睡,回去后喊了小二送水,帮孩子洗了小脸小脚。 没了小捣蛋鬼,两个大人在床前接了一个绵长的吻,也冲冲洗漱上床。 等林潮生换上睡觉的亵衣走到床边,发现原本睡在大床正中间的小穗穗不知何时被移到了最里面,而长手长脚的陆云川躺在中间,迎上林潮生的目光也纹丝不动,甚至还掀开被子拍了拍身侧空出的位置。 林潮生:“……” 哥,你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林潮生偷偷笑了两下,然后吹熄蜡烛爬上床,屁股刚挨到床榻就立刻被某个汉子抱进了怀里,揉面团般上下搓了一通。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身旁还躺着个小的,他能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 偏偏林潮生蔫儿坏,他蜷着膝盖往陆云川怀里蹭,贴着单薄亵裤的腿挤进他的□□,末了还凑上去啃他下巴。 陆云川:“……别闹,快些睡觉。” 林潮生又用气音说话:“没闹啊……你把穗穗抱过去不就是想这样吗?” 陆云川:“我没有。”我只是想抱着你睡。 后半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偏怀里的夫郎半点儿不消停,撅着屁股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夏日的衣裳又十分单薄,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林潮生衣裳下的温度,烤得人快要烧起来了。 他动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哥,我们好像在偷情。” 陆云川:“……” 陆云川忍不住了,撑起上半身要往他身上靠,也是这时候,夫郎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从他怀里挤了出来,在他身边睡得板板正正,两只手交叠放在小腹处。 他说道:“哎呀,快些睡觉吧,明天还有青囊会呢,不能闹太晚。” 陆云川:“……” 陆云川如今哪里还睡得着?他现在恨不得爬起来冲上山跑两圈! 他气得捏林潮生的脸,咬着牙沉沉道:“好,你等着。” 第099章 青囊医会 时间转瞬, 很快就到了举办青囊医会的日子,林潮生和陆云川带着帖子和一盒银耳前往丰月楼,龙门县最大的酒楼, 也是帖子上写明的医会举办地点。 穗穗则暂时交给大林二林两兄弟照顾, 这兄弟二人在溪头村的时候就常常帮着看孩子, 穗穗也和他们熟悉, 因此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很放心。 到风月楼的时辰还比较早, 距离青囊医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但楼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多都坐在大堂的散座上。 有几个老大夫在接诊病人, 排队看病的人不少,排队都排到外面街道上了。 今天是一年一次的青囊医会,县里很多百姓都知道, 这天到丰月楼看诊是不要钱的。当然了,抓药的钱是另算, 但大夫们都会免费施针、推拿、角法(即拔火罐)。 县里做苦劳力的汉子不少, 一个个不是肩酸就是背痛,每年都要来排队正骨。 帖子分头贴和下帖,头贴都是送给县里出名的大夫和医馆, 在医会上坐的是二楼的雅间, 下帖就只能坐一楼大堂的散座了。 陈步洲能拿到县里青囊医会的帖子就费了一番功夫了, 但即使如此拿到的也是下帖。 如今在丰月楼看诊的也多是拿下帖的大夫, 青囊医会还没有正式开始, 雅间里都没有人。 其实青囊医会开办初期,所有人在那位胥老的带领下都会在这天进行义诊, 可后来胥老离开了,青囊医会也换了一批人, 愿意来义诊的大夫越来越少,渐渐只剩这些默默无闻的小医馆的坐堂大夫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在楼外看了一会儿,竟在里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是住在竹庐里的那位老大夫。 他正给一个孩子诊脉,最后喊他家大人去门口的大桶里打了一碗水,又叫孩子喝了下去。 林潮生下意识拉着陆云川走了过去,对着人喊道:“老先生,您也在啊?” 老大夫抬头看了一眼,略微一惊,然后捋着胡须说道:“诶,又是你们啊!这是……又来看病?那得先去排队。” 林潮生摇摇头,随即将怀里的帖子拿了出来,捏在手里给老大夫看。 老大夫一愣,立刻问道:“你们是药商?” 参加青囊医会的除了大夫还有药商,多是来比试药材的,这夫夫二人不会医术,想来是药商了。 林潮生笑着点头,随即拉着陆云川在大堂寻了个位置坐下,夫夫两个看着大夫们诊脉看病。 门口摆着的大桶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已经有不少人去舀来喝了。 林潮生好奇问:“那里头是什么?” 老大夫正给一个老者施针,无暇回答,倒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个青年大夫开了口,笑着说道:“是消暑茶,六月天气炎热,有好些人都是中了暑气!” 林潮生了然地点头,又说道:“那这丰月楼还挺仁义,竟在外头摆了这么大一桶消暑茶。” 那青年大夫哈哈大笑,立刻解释道:“哪里啊!这茶是这位老爷子带来的!他来得最早,请了两个汉子才把这桶茶挑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朝身旁的老大夫努了努嘴,说完又扭过头继续诊脉去了。 他给人诊完脉也不愿意松开病人的手,抓着人激动地说道:“我是东来巷齐元堂的大夫,下回看病一定找我啊!” 林潮生收回了视线,下意识又扭头看向那位脊背微微佝偻,仍旧一身素布麻衣的老大夫,他正低着头和病人温声说话,交代的事项说得清楚详细,十分尽心。 义诊进行到申时中(下午四点),排队看病的人才渐渐少了,而拿着头贴的大夫或药商也陆陆续续到了丰月楼,青囊医会正式开始。 “今日又是我青囊医会举办的日子,诸同道齐聚一堂,畅谈医术!” …… 说话的人姓陶,是龙门县最大医馆里的大夫,听说也是青囊医会的会首。 近十年的青囊医会都是他组织的。他站在台上,身后是一块沉木牌额,上刻两行大字,写着:“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①。” 他就站在这牌前高声说话,话说了一箩筐,听得林潮生都有些打瞌睡了,觉得这人像他高中那个话多的秃头校长。 “今日,在下带来的是一株紫灵芝!此株乃我偶然所得,今日送上给诸同道一观!” 说到这儿,他可算是说完了,随即立刻有小学徒抱着一个雕琢精美的檀木盒子走了上来,打开露出里面的紫灵芝。 那灵芝呈半圆形,外表是紫褐色,芝片肥大,外壳坚硬又光滑。一看就是品相极佳的紫芝,此物一出,引得不少人都深吸了一口气,更让拿出紫灵芝的陶大夫得意地扬起了头。 之后又有大夫或学徒拿着药上来,人参、何首乌之类的名贵药材自不必说,还有拿出熊胆、虎骨之类的药材,虽比不得人参灵芝名贵,但猛兽难猎,也是十分稀奇的。 林潮生坐在陆云川身边,手指在装银耳的木盒子上敲了敲,他低下头和陆云川说话,“哥,这么一看咱这银耳好像拿不出手啊。” 陆云川不懂药材,可也知道人参、灵芝都是非常昂贵的药。 但他还是一本正经说道:“拿得出手。” 林潮生本就是玩笑,听他如此郑重其事更觉得好玩。 台上的司礼问道:“还有没有人上来?” 林潮生笑了两声,朝着陆云川挤了挤眼睛,递出一个“看我表演”的眼神,随后拿着木盒上了台。 大堂散座上的大夫很少上台,他们多是来参加义诊的,希望接治病人的过程中能将自家医馆推到人前,吸引更多的病人去看病。 林潮生走了上去,打开盒子将里面的银耳露了出来,随后说道:“我带来的是一盒五鼎芝。” 五鼎芝、灵芝虽都有个芝字,但二者的药用价值却天差地别。 听他一说,座下众人都是一愣,安静片刻后又响起窃窃私语。 “什么时候五鼎芝也能参加青囊会了……这东西虽然难找,可比起人参灵芝还是差了很多啊!” “我医馆里也有五鼎芝呢,早知道这个也能拿来比,我也带来了!” …… 窃窃私语不断,有的更甚至直接笑了出来,但林潮生脸上并未有半点儿变化,依旧冷静说道:“此物非我在山林中采摘,而是我亲手培育出来的!过程中用到了枸杞、茯苓、淮山、莲子等多种药材,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本草银耳’。” 这话一说,所有议论的人全都安静下来,满堂寂静。 过了许久才终于有人说话。 “怎么可能?!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能培育出五鼎芝!你说的可是实话!” 林潮生笔直站在台上,听此只是略挑了挑眉,说道:“百年以前,蜀椒、番薯、狼桃(西红柿)都没有人能培育,可如今大家不都吃上了吗?” 这话堵得发言之人憋红了脸,好半天没再说话。 此时,坐在雅间的会首陶大夫站起身走到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林潮生,随即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五鼎芝可食也可药用,自然要比普通食材更谨慎一万倍。” 说罢,他扭头下了楼,一步一步走到台上,微笑着看向林潮生。 “小哥儿可愿意将你手中的五鼎芝给我看一看?” 他笑得温和,但林潮生总觉得那脸上的笑十分虚伪。 可这时候,他除了将手里的银耳递出去也别无选择。 林潮生皱着眉,犹豫片刻还是从盒子里取了一些递过去。 陶大夫接过细细看了起来,过程中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着台上。尤其是陆云川,他已经惊得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潮生和那个姓陶的大夫,只要他有一丝不轨的动作,他就立刻冲上去。 过了许久,那陶大夫才轻悠悠笑了起来,看着林潮生的目光就如在看一个玩闹的孩子。 他说道:“五鼎芝难培,我虽然不知道小哥儿用了什么法子将其培栽出来。但这个已经算不得真正的五鼎芝了,药性失了大半,还不知有没有毒呢?小哥儿年纪轻,在家玩闹就够了,这入药的东西可不能开玩笑啊!” 林潮生险些被他的话气笑了。 他来这青囊会,一方面是为了找更多的药商合作,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当初“银耳有毒”的谣言的再次传开。这银耳只要过了青囊会,在诸多大夫跟前过了眼,之后要再传它有毒那也有底气辩一辩。 哪知道压根不用等以后,青囊会上这组局的大夫就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那大夫还是站在那块牌额前,牌上两句诗分外瞩目。 林潮生冷了脸,但他反应很快,立刻说道:“既然陶大夫说我的银耳损失了药性,那不如再请别的大夫看一看?” 陶大夫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板起脸,仿佛看一个闹脾气的不懂事的孩童。 “你的意思是说我医术不到家?看不准你这五鼎芝?我如今为何能掌这青囊医会,那是因为我师父是胥老。胥老你总该知道吧?我是他教出来的,你怀疑我就罢了,总不能还怀疑胥老吧?” 说罢,他又指了指身后的牌额,大声道:“此牌额是我师父在青囊会创办当天亲自题字,我时刻谨记于心,怎能让这毒性不明的五鼎芝流入市中。” 林潮生下意识看向那牌额,那诗诚心正意,或许由胥广白所创的青囊医会确实如诗上所言,可胥广白离开龙门县已经三十多年,这青囊医会也不知何时改了初心。 林潮生有些后悔了。 他还是过于着急了,应该提前打听清楚如今的青囊医会。 正是这时候,大堂角落里站起来一个人,他说话声音老迈,但声如洪钟。 “让我看看吧。” 是那住在竹庐里的老大夫,他掀了袍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台。 陶大夫脸色有些难看,盯着人就说道:“我都说了这五鼎芝有问题,还需要看什么?你又是哪家医馆的大夫,我怎不记得给你发过帖子?” 老大夫叹了一口气,他目光落在那牌额上,看了许久才回过头望向陶大夫。 他一字一句说道:“我记得青囊医会创办之时是不需要帖子的,凡我杏林中人都可参加。” 陶大夫咬了牙,刚要说,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老黄历了,如今的规矩早改了! 可他看到老大夫的脸了,一瞧就觉得眼熟,越看越心惊,最后目瞪口呆盯着人,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老大夫也没搭理他,直接走到林潮生身边,从他手中的盒子里拿出半朵银耳,掰碎后喂了一片到口中。 林潮生也是一愣,下意识要拦,但老大夫已经抿着唇轻轻咀嚼起来。 林潮生:“……” 这是什么神奇的开展? 林潮生本人也有些呆愣。 老大夫吃完一片后又往嘴里喂了一片,然后又喊来楼里的伙计端来一碗热水,将手里的银耳泡进水中。 他研究了许久才问道:“这叫本草银耳?” 林潮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连连点头。 “名字倒十分贴切。”老大夫慢悠悠说话。 “这银耳的效用比普通银耳更好。其药用价值一般,更适合食补,若用于荣养身体是最好的,长久食用最是滋补。人参灵芝都是药,是药就不能长久吃,尤其体虚之人吃了反而虚不受补,但此物却极温和。” “没想到五鼎芝也能培栽,你很厉害。” 他说得很慢、很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问道:“所以……这五鼎芝没毒?” 老大夫只说:“我都吃了,你说它有没有毒?” 一听这话,堂下所有人都看向还一脸震惊的陶大夫,就连雅间里也不少人纷纷走到窗边瞧起了热闹。 陶大夫一脸纸白,他慌乱地看着眼前的老大夫,许久才磕磕巴巴说出一句话:“胥、胥老?!您……您,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潮生:“???” 好好好,这是什么男频爽文剧情? 他如此一说,堂下的人更乱了,所有人都惊得吸了一口气,震惊地看着台上那个模样普通、衣着也普通的老者。 胥老? 是他们想的那个胥老吗? 名医胥广白? 胥广白长长吁出一口气,目光又落回陶大夫身后的牌额上,他走过去,将手放了上去,轻轻抚摸这一行大字。 这牌额是他三十岁时写的,那时意气风发,就连字迹也龙飞凤舞。 胥广白将思绪收回,摇摇头说道:“老了,回乡养老。” 听他如此回答,虽没有直接明说,但不就已经承认他就是胥广白了吗? 陶大夫的脸色越发灰白了,他和胥广白也有三十多年不曾见过,因此最开始也没能把人认出来,还是等胥广白走近他才认出的。 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心里又悔又恨,念着完了。 早不该和这年轻小辈计较,培育五鼎芝虽稀罕,可五鼎芝的风头再怎么也盖不过他的紫灵芝啊! 现在好了,胥广白回来了,他这名声也算是全毁了。 胥广白摇着头,叹道:“多年没回来,真是万事都变了啊。” 陶大夫没敢答话,只眼睁睁看着胥广白伸手抚摸着那块牌额,目光满是回忆留恋。 许久后,老大夫收回手,他看向方才送水的伙计,指着那牌额说道:“不管用了,送给你们酒楼,当柴禾劈了吧。” 此牌额是青囊医会创办当日所写,如今他又在青囊医会当天亲口说要将其劈了当柴烧,座上众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陶大夫眼睛一瞪,张嘴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丧气地耷拉下脑袋。 偏偏这时候胥广白还要给人致命一击,他走下台,随即扭头看向陶大夫,拧着眉说道:“我三十五岁离开了龙门县,那时自认年轻尚轻不敢收徒,只怕误人子弟。至于你……我毫无印象,以后也莫打着我的名号行事了。” 陶大夫的脸更加难看了。 他当然不是胥广白的徒弟,只是胥广白当年确实指点过他,但胥广白此生指点过的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哪能全都记住? 陶大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脊背弯得比胥广白这个七旬老人还厉害。 胥广白没再理会他,而是扭头看向台上装木头桩子的林潮生,朝人笑道:“小哥儿,下来吧,这地方没什么好待的。” 林潮生犹如被老师点名,下意识就挺直了背脊,反应过来后又立刻点了头,小跑着下了台,拉过陆云川跟着老大夫一起出了丰月楼。 楼中不少大夫都眼巴巴看着胥广白,似想要上前与他搭话,可都不敢,只小声私语。 “竟然是胥老!方才义诊,他还和我说话了!” “你这算什么!他还看了我开的方子,说我开得不错!” “哎哎,方才胥老是说回来养老吧?他住哪儿啊?我一定要去拜访啊!” “听说胥老如今在写《青囊方》,不知什么时候能写完!” …… 大夫们都关心着胥广白,而药商们则想着培育出银耳的林潮生。 胥广白虽是德高望重的名医,可在商言商,药商们自然对人工培育的银耳更感兴趣,纷纷想着一定要早些查到那小哥儿的住址,最快和他签下契书。 酒楼里人心各异,出了门的林潮生则要轻松很多了。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胥广白,觉得这位名满天下的圣手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就该如此。 胥广白背着手走在街上,就如一个出门散步的普通老头一样。 他还问:“你家孩子可好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连忙点头,答道:“昨天就好了,胥大夫给的药很管用!” 胥广白也点点头,又叮嘱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办完事儿又要回去?” 林潮生:“正是呢。” 胥广白又说:“那娃儿上回是犯了晕车病。等你们回程时,就把那药膏再往上回说的几个地方抹一抹。不过那药用了容易犯困,你们不用着急,都是正常,孩子睡着反而舒服些。” 他就像个寻常的老大夫,认真负责,揪着细处说得认真。 林潮生也渐渐忘了他的身份,和陆云川点头称是。 胥广白和蔼笑着,又指着不远处的岔路,说道:“我孙子爱吃鱼,我得去菜市买条鱼回去!就不和你们走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自然是点头,目送老大夫离开后也回了客栈。 过后一行人又在龙门县逗留了几日,给足了那些药商找他们的时间。 林潮生选了几个可靠的药商签了契书,要求仍和之前一样。 如此,此行的目的算是完成了,本草银耳也在龙门县传响了名字。 六月中旬,一行人收拾好行囊租车返回平桥镇。 第100章 村中凶案 一行人驾车往平桥镇走, 幸好有胥广白给的药膏,这一路回来穗穗都没有哭闹,一直窝在林潮生怀里睡得香甜。 陆云川心疼夫郎, 担心他抱着孩子抱得两手发酸, 等马车走出龙门县没多久就将孩子从他怀里抱了过去。 马车晃悠悠走着, 晃得两个大人都有些犯困了。 就是这时候, 驾车的林平仲出声喊道:“陆哥、林哥, 快到溪头村了!” 林潮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扯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条熟悉的土路, 远远瞧去还依稀能看到一块一块铺展的稻田,正午最明亮的阳光洒了下去,在挂了穗的碧绿稻子上映一片金黄。 也就几步路的样子, 林潮生坐了半日马车,坐得屁股都要平了。 他拍了拍陆云川的胳膊, 说道:“下来走走吧?” 陆云川也抱着穗穗点头, 然后对着外头的林氏兄弟说道:“二林,把绑在马车后面的婴儿车取下来,然后回镇上把车还了。” 说着, 他还从腰上取下一只小荷包, 抛给了林檎。 荷包沉甸甸的, 不知道里头装了多少铜板, 反正足够两兄弟在镇上吃一顿饭, 然后在下午的时候坐牛车回村。 两兄弟连连点头,林平仲勒住缰绳, 林檎也三两步跳下车,飞快跑到车尾, 将绑在后面的小婴儿车取了下来。前头的林平仲率先下车,先从陆云川怀里接过小穗穗,然后看着夫夫二人相扶下了车。 林檎将小车推了前来,林潮生立刻上前,从林平仲怀里抱过小穗穗,将他放到小车里。 小崽子弱弱哼唧了两声,却半分没有要醒的迹象,歪着头又睡了过去。 林潮生松了一口气,随即扭头对着林平仲和林檎说道:“你们去吧,早点儿回来。” 两兄弟点头,又爬上车,赶了马车掉头往镇子去了。 两边分开走,林潮生推着小车走在陆云川身边,陆云川肩上则挂了个青灰色的包袱,是带出去的行李。 两人刚刚进村就听到闹哄哄的声音,村口还围了不少人。 六月农忙,这会儿又正是吃饭的时辰,可村口挤了不少人,把路都堵住了。 “婶子,阿叔,让让,让让啊!” 林潮生在后头喊了好几声,堵在路上的婶子阿叔们才听到动静,纷纷左右散开,把大路让了出来。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视一眼,都猜到村里又发生事情了。 但夫夫两个奔波半日,都有些疲倦,没这个耐心凑热闹了。 不过他们不听,但耐不住有好事的婶子扯着人讲。 其中一个胖胖的,嘴唇上长着黑痣的大婶把林潮生拉住了。 林潮生对此人有印象,姓余,是村里的媒婆。许是职业原因,这婶子的话特别多,能言善道的,拉着只狗都能讲半天。 余婶子把林潮生拦住,瞪大了眼睛说道:“生哥儿,你晓得不,你堂哥出事了!” 堂哥? 林潮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声“堂哥”说的是林家的林章文。 林家的事儿林潮生还是有心情听一听的,他停下脚步,好奇问道:“他出什么事儿了?” 余婶子立刻道:“他被岑大为捅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呢!” 林潮生:“???” 林潮生下意识看向陆云川,结果发现陆云川也在看他,二人眼里都是震惊。 这俩人是咋凑到一块儿的? 林章文自诩是读书人,不爱和村里人打交道,从来没听说过他和岑大为有什么纠葛。 林潮生虽疲惫,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又问道:“岑大为?是住在山脚下那个岑大为?” 余婶子说:“就是他!除了他,咱村里还有哪个岑大为?” 林潮生又问:“他怎么会捅伤人?” 余婶子叹出一口气,拍着手道:“他疯了!” 她如此说,围在周围的村人们也七嘴八舌附和。 “可不是!哎哟,真疯了!” “我可是亲眼见的,他拿刀红着眼睛闯进林家,看到林章文就捅啊!”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他那眼睛就不像正常人的眼睛!” …… 林潮生皱着眉,继续问:“到底怎么回事?” 余婶子继续道:“你们和岑家住得近,你们晓得岑家那新媳妇生的压根就不是岑大为的种不?” 这事啊! 岑家虽常常为了这件事情吵闹,可终究没个定论,林潮生还真不好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余婶子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她生的就不是岑大为的种!她是大着肚子进门的!哎哟,难怪了,难怪那时就说她的肚子咋比同月的妇人都大些!” 林潮生仍旧皱眉,忍不住问道:“可这和林章文有什么关系?莫非那孩子是……” 他小心翼翼问出口,哪成想余婶子却连连摇了头。 “不是!不是!不是他的!” 她说得眉飞色舞,激动得两只手都比划起来。 “那个姓李的女人老往镇上跑,两口子一吵架就闹着回娘家!听说啊,前几天又回了娘家,岑大为就去镇上找!结果你猜怎么着?抓奸在床啊?!那岑大为可是全听见全看见了,那不就气疯了!” 她刚说完,周围几个妇人、夫郎又纷纷张了嘴,反驳起来。 “诶,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听说是那个男人来找李兰心要钱,说不给她就要把事情捅穿,让她在夫家过不下去!” “也不对啊!我听说是两个密谋着私奔呢!正巧被岑大为给撞见了!” 众说纷纭,但其中都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这里头,其实有一条是真的。 是那个男人来找李兰心要钱,两人争吵间什么都说了,又正好被来接李兰心回家的岑大为听了个全乎。 李兰心是二嫁女,她前头的夫家是龙门县人。县里人家,她那个铁匠爹就有些比不过了,压根护不住闺女,后来又因“无所出”被休回家。 李兰心应该在前头夫家受了不少欺负和嘲笑,整日立规矩,挨家法,还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各种偏方土药都往她肚子里灌。但李兰心不信,她看过不少大夫,大夫都说她身体健康,压根就没有问题。 她也是有些魔怔了,被休弃回镇子后还惦记着这事儿,之后竟自个儿又悄摸找了个男人,就为了试一试她能不能怀孕。 后来果真怀上了,她还欣喜若狂,满脑子想的都是“谁说我不能生,我明明可以生”。 可与她苟且的那个男人借口到府城考试跑了,之后再没消息传回。 李兰心害怕肚子大了瞒不住,又很快勾搭上岑大为,带着肚子嫁进了岑家。 再说回现在。 余婶子继续说:“那男人就是个书生!听说还是个年轻人,身强体壮的,岑大为空着手去,哪里打得过他,还反被狠狠揍了一顿。再到后来想找那个奸夫就找不到了!而李兰心又躲回了娘家,有李铁匠护着,岑大为也拿她没法!” “岑大为气不过啊!如今见了书生就两眼冒红光!这不,现在更疯了,直接提着刀闯进林家,把林章文给捅了!你说说,这叫啥事儿啊……这叫什么来着?飞来、飞来……” 林潮生顺口接嘴:“飞来横祸。” 余婶子连连点头:“对对对,飞来横祸!” 林家确实可恨,不过这事儿有一说一,还真是飞来横祸,就连林潮生也没想到林章文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周围人还在说呢。 “哎哟,可幸好方秀才早早回了书院,不然也是危险啊!” “听说林家的报了官,刚刚还来了好几个官爷,都是来找岑大为的!” “嗐,也是可怜啊!” 林潮生眸光一闪,立刻问道:“婶子,叶子和田阿叔知不知道这事儿,他们在村子里吗?” 出了这样的事情,叶子和他小爹或许不会挂在心上,可没了亲儿子的岑大为会不会找他们麻烦?尤其岑大为现在还疯疯癫癫,怕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余婶子立刻道:“这也是运气好!叶子这孩子可有出息了,听说他在镇上开了铺子?这几天生意好,都歇在铺子里没有回村,昨儿岑大为还真去他家找过,没找着人就罢了!” 林潮生松了一口气,又同余婶子说了两句,最后推着孩子同陆云川往家里走。 临近山脚,二人又听到吵闹的声音,细听才听清是岑大为在疯狂嘶叫,还隐隐有岑婆子抽噎的哭声。 陆云川眉毛一拧,拉住林潮生没再朝前走了。 他左右环顾一圈,寻了一根趁手的棍子,最后低眉看向林潮生,轻声道:“抱着穗穗走我后面。” 林潮生依言做了,刚把小车里的穗穗抱起来躲到陆云川身后,下一刻就看到前头的小路上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他手里提了一把尖头的柴刀,可不就是刚刚村口议论的岑大为吗? 他东一脚西一脚跑在前面,头发蓬乱,脸上也脏兮兮的,半边脸被抹得又黑又红,像是混了泥水的血,衣裳更是歪歪扭扭,前胸还有一大片血迹。 岑大为在前头疯跑,后面还追出来四个衙役,最后是蹒跚跟出来的岑婆子,她一边抹泪一边叹气,眼睛肿得像核桃。 最前面的岑大为看到陆云川和林潮生,像是已经疯得不能认人,竟然提着刀狞笑着冲了前来。 陆云川朝后退了林潮生一把,低声道:“躲开些!” 林潮生连忙抱着孩子后退,随即又见陆云川右脚在地上一勾,踢起一颗足有拳头大的青石往岑大为踹了去,正正踹中他的膝盖,痛得他单膝跪了下去,可手里的柴刀还高高举着舍不得松开。 陆云川又转动手里的木棍,舞得生风,狠狠抽在他的小臂上,只听岑大为惨叫一声,手里的柴刀也吃痛脱了手。 下一刻,追上来的衙役们立刻扑上去把人死死压住了。 “还跑呢!老实点儿!” 两个衙役把人压在地上,其中一个身穿皂青袍子像是班头的衙役看了陆云川一眼,快步上了前。 他拱手道:“险些就让这凶犯跑了!多亏了这位壮士出手相救!” 陆云川不擅长应付这场面,只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那班头也不在意,又道了两声谢后喊着手下押人离开。 岑大为手腕被套上镣铐,在两个衙役的推搡下朝前走,仍疯疯癫癫的,歪嘴嘀咕着“奸夫□□”四个字。 岑婆子追在后面,亲眼见儿子被抓住了,她一下子失了力跌坐在地上,又是哭又是拍地,那模样凄惨得很。 见岑大为被抓住,林潮生这才抱着孩子靠近陆云川,又朝人竖了个大拇指。 “哥,太帅了!” 此时,小路上又走出来一人,是里长方泉。 是他给几名衙役带路找到这儿的,方才动刀动棒的,他自然也怕,躲得远远的,现在瞧岑大为被抓住才敢露面。 里长背着手走出来,他看一眼跌坐在地上哭得险些断气的岑婆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走了。 走到林潮生和陆云川面前,方泉才露出一丝笑,但因为村里刚出了这样的事儿,他笑得也十分勉强。 “回来了啊?” 林潮生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方泉也点头,叹着气说道:“那就快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摇着头离开,路过被衙役押送的岑大为时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视一眼,并肩上了山路。 三行人都离开了,只有岑婆子还坐在原处,已经是眼泪都流干了,只神魂落魄坐在那儿,像丢了半条命。 第101章 闲家三人 第101章 闲家三人 七月, 连日大雨不绝,雨急似箭,将夏日的暑气都浇去大半。 在这场连绵的大雨来临之前, 林潮生就带着大林二林收获了这茬银耳。紧跟着就是连日大雨, 林潮生等人也被困在家中不得出门。 这天, 陆云川坐在檐下擦拭他的弓箭, 手边摆着小桌几, 上头放了一杯金银花茶。 这金银花是前段时间叶子带着林潮生去山上采摘的, 一个拿回家做了香露,一个拿回家晒干泡茶喝。幸好那时候还是艳阳天, 金银花晒了一天就全干了,要是如近来大雨连绵,只怕那些金银花要放得发霉。 叶子和田岚已经知道岑家发生的事情了, 父子两个回到溪头村后就听曹大娘把事情经过和他们说过了。 林章文救回一条命,但这辈子也算是废了, 以后只能躺在床上养着, 每天能起来走两步都算是不错的。林钱氏整日在家哭爹喊娘,又是骂天骂地,气上头还要跑到岑家把岑婆子指着骂一顿, 最后再把岑家仅剩不多的鸡鸭肉蛋全抢了。 林钱氏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 岑婆子年纪大了, 哪里争得过她, 也是天天在家哭。 至于岑大为, 被官差押走后就没了消息,听说是判了流放。 叶子没什么反应, 古来重孝道,岑大为到底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他面上不说,只在心里骂了一声痛快。 田岚倒是愣了一会儿,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折磨他近二十年的男人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他唏嘘两声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随即又把心思放回正事儿上。 他家叶子的铺子开得红火,如今两个人竟有些忙不过来了,父子两个还想着在村里雇一个可靠的妇人。 首选就是曹大娘了,但曹大娘年纪有些大了,又得忙着自家事儿,怕是脱不开身,最后考虑再三,请了曹大娘的大儿媳妇。 她大儿媳妇叫香兰,今年二十五岁,因方家条件不错,对儿媳、儿夫郎也都十分好。所以香兰的模样并没有因为年长和家事磋磨而沧桑,仍如婚前少女时候般标致清丽,更甚至还多了一丝成熟韵味。 在悦己容做活儿,接待最多的就是年轻的姐儿、哥儿,帮工自然也要年轻女子或小哥儿最好,长得端正清秀的就更好了,香兰正正合适。 近来,悦己容推出了上妆、染甲,叶子是个小哥儿,到底不如女子擅长,在铺子里都是香兰在忙活这些。 她从前在村里也是素面朝天,从来没用过胭脂,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还挺手巧的,没两日就上了手,上妆、染甲都像模像样的。 今日又下了雨,林潮生苦于不能出门,只得闷在家里给自己找些事儿做。 穗穗长牙了,现在看到什么都想要咬两口,平常最喜欢的就是咬自己的手指头。 林潮生决定给他做些磨牙棒。 是用老南瓜加面粉做成的长条小棍,出锅后他装了一小碗端着往灶房外走,准备让穗穗试一试。 出了门才发现陆云川已经放下手中的弓箭,擦拭大弓的碎皮也被他随意丢在地上,此时正把穗穗抱在怀里,轻声教小崽子说话呢。 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陆云川深藏在眼底的温柔。 “喊阿父……阿、父。” 穗穗怀里抱着一只布玩具,这是田岚做给他的,是一只狗狗形状的布玩具。 他很喜欢二黑,二黑也和他亲近,田岚自然也清楚,就连这布玩具也是按着二黑的模样做的,有一只狗爪子是白的。 穗穗听到陆云川的声音,睁大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父亲,学着他的模样张了张嘴,然后“呼”了他一脸口水。 陆云川:“……” 陆云川沉默着抬起手抹掉脸上的口水,想了想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夸奖道:“没事,我们穗穗真有劲儿。” 林潮生站在门口悄悄听,听到这句终于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好啊,川哥,你想悄悄教穗穗先喊‘阿父’!” 陆云川:“……呃,我。” 还不等陆云川说话解释,林潮生已经走了过去,他将手里装南瓜味磨牙棒的小盘塞进陆云川手里,然后又从他怀中抱过穗穗,捏着小崽子的小脸蛋儿哄道:“儿啊,喊小爹!” 穗穗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他冲着林潮生嘿嘿笑,又拿着怀里的二黑布娃娃轻轻撞着林潮生的脸颊,玩得不亦乐乎,但就是不肯开口喊“小爹”。 林潮生对此讲究个顺其自然,也不强教孩子说话。 他抱着孩子颠了颠,又说道:“小爹给你做了……” 一边说,林潮生一边扭头朝着陆云川看了过去,正要去拿被他塞进陆云川手里的磨牙棒。 扭头一看,就见陆云川正捏着一根磨牙棒咬得嘎嘣脆。 林潮生:“……” 陆云川:“味道不错,就是费牙。” 林潮生气笑了,没好气拍了他一巴掌,说道:“这是给你儿子磨牙的。” 陆云川:“……” 说是费牙,但也就一小会儿的功夫,陆云川已经把小碗里的磨牙棒吃了个精光,此刻手里拿的已经是最后一根了。 不过幸好林潮生只装了一点儿在小碗里,灶房还有更多,他使唤陆云川去灶房再装些出来,自己则抱着孩子进了主屋。 穗穗越长越大,如今抱在怀里时间久了已经有些累手了,进了屋他就将孩子放在床上,随即又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小崽子正学爬,爬得飞快,扭摆着圆乎小屁股没一会儿就从床尾爬到床头,去找被他藏在枕头下的玩具了。 这时,陆云川也拿着磨牙棒进来了,林潮生立刻拿了一根递给穗穗。 穗穗丢掉手里的玩具,用两只小短手抓着南瓜味的磨牙棒往嘴里塞,没一会儿就啃得口水直流,幸好他脖子下系了一块口水兜,这才没弄脏衣裳。 穗穗吃,陆云川也拎了个小杌子往一大一小两人跟前一坐,也捏着根南瓜磨牙棒吃起来。 他似乎还挺喜欢这个嘎嘣脆的口感,吃了两根又说道:“还可以做山药味、红薯味的,应该都不错。” 瞧瞧,还点上菜了。 穗穗啃得很慢,但他知道这一小碟磨牙棒都是小爹做给他的,看阿父又伸手去拿,立刻不满地朝人“啊啊”两声,噘着嘴很不高兴。 陆云川讪讪收回手,又屈指在穗穗脸上刮了一下,小声道:“小气。” 穗穗:“啊啊!!” 林潮生:“行了!哥,你可别闹了,还和穗穗抢吃的!” 陆云川当然不会故意和穗穗抢吃的,就是看穗穗护食的模样觉得有趣,故意伸出手做出一副又要去拿磨牙棒的动作,气得穗穗咿咿呀呀一通叫,一边叫还一边对着林潮生手舞足蹈呢,显然是在告状! 陆云川被小崽子逗得大笑,不过他也怕逗过头把孩子逗哭了,立刻将手里的磨牙棒塞进穗穗另一只手里,随后起身准备朝外走,走前还解了林潮生腰上的围裳,又将其系在自己腰上。 “晚上吃咸菜鸡蛋面怎么样?” 这小的吃着,大的也要吃啊,陆云川系好围裳扭头看向林潮生问道。 灶台上有揉好的面团,是林潮生刚刚做磨牙棒时顺带揉的。 他冲着陆云川点头,说道:“成啊!” 陆云川进了灶房开始忙活,拿擀面杖把面团擀薄,然后切成长条,又往上撒了一把面粉放一旁搁着。随即又转身出门去菜园子里摘菜掐葱。 他刚走出去没一会儿,就在外面喊道:“潮生,陈二来了。” 林潮生正坐床上和穗穗玩拍手的游戏,听到声音只好又抱着小穗穗走了出去,刚出门,果然看到站在院门口的陈步洲和元宝。 大少爷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小厮元宝站他身后撑着伞,但雨势太大,仍将他的半边袖子潲湿了。 大少爷并不在乎弄湿的袖子,他两眼亮晶晶看着系了围裳的陆云川,像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陆兄弟,你家里是你做饭啊?!” 陆云川瞥他一眼,满不在意道:“多稀奇。” 说罢,他就攥着一把青菜绿葱往灶房走,走到一半又忽然顿住脚步,扭头说道:“你已经一个月没上山练箭了。” 陈步洲有一种少时被夫子训话的紧张感,下意识就挺直了脊背,说话都有些磕巴:“啊……这个……我这段日子不是忙活银耳的事儿吗!你们在县里签的单子,都是我帮着送货的!” 陆云川没再开口,只说了这样一句就扭头进了屋。 陈步洲抻着脖子看了两眼,最后瞅着林潮生问道:“哥夫郎,我陆兄弟手艺怎么样啊?” 林潮生笑道:“肯定比你好啊!成了,你可就别惦记这个了!这还下着雨呢,你怎么来了?” 说起这个,陈步洲正了色,二人进了堂屋坐下。 陈步洲说道:“去年江阳府的事情还记得不?” 林潮生立刻答道:“就传我椴木银耳有毒那事儿?这肯定记得啊。” 陈步洲点点头,又说道:“祝老板来了信。”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林潮生。 又说道:“那件事祝老板也一直在想法子解决,不提银耳的利润,此事也关乎着祝老板生意上的名声,她这一年也一直在想办法。今年不知怎么搭上府尊夫人那条线,反正当时的谣言是澄清了,如今官府那边也重新下了令。” “细节都写在信里了,你看看吧。” 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有转机。 林潮生十分意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了陈步洲最后一句话才回过神,拆了信封开始读信。 乍一听虽然意外,但细究起来也在意料之中。 吃了这么大个暗亏,若不想法子弥补,那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林潮生一目十行读完信,顿了顿才说道:“祝老板这是又想和我合作了?想要本草银耳?” 陈步洲点点头说:“她信中怎么说的,就是什么意思了。” 林潮生也说道:“可我这一季的银耳已经全卖出了啊,货还是你帮我送的。” 陈步洲立刻道:“她说了,秋季银耳也行。” 林潮生点点头思考起来,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其实对祝清筠,林潮生的印象很不错,那是个很能干的女人。 他想了想说道:“那敢情好啊,我这秋季银耳还没种,这单子就先签下了!不过我这孩子还小呢,可不能长途跋涉,这契书怕要请她亲自来签了。” 陈步洲也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她那边本来就准备在月底前来一趟。” 林潮生点点头,对此也十分满意。 钱嘛,谁还嫌多。 第102章 再次合作 第102章 再次合作 祝清筠果然在月底赶到江阳府, 她是带着女儿绵绵一起来的。 林潮生和陈步洲亲自在镇门口接的人,请她到三元楼吃饭,谈生意。 三元楼的雅间很大, 一扇绘彩屏风将屋子隔成两半, 大人在一边谈生意, 绵绵就在另一边趴在小榻边瞅着穗穗蹬腿啃磨牙棒。 绵绵今年有十一岁了, 粉雕玉琢般俊俏的小姑娘, 从衣着打扮上就能看出她极受母亲疼爱, 穿的是粉黄的裙子,颜色鲜艳俏丽, 头扎双丫髻,两边别着金黄的绒花,飘着长长的绢带。 她在家没有同龄的姊妹玩耍, 从前倒有个堂弟,但是那个堂弟又蠢又坏, 她也和他玩不到一起。 这时难得见到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孩子, 她喜欢得很,一直眼也不眨地陪在一旁。 那头娘亲还和几个叔叔谈生意,她也听不懂, 就拿着小玩具趴在床边陪穗穗玩。 穗穗玩了一会儿就有些待不住了, 尤其听到那头传来了小爹的声音, 更是咿呀叫了两声, 朝着那头伸开手, 可好一会儿都不见小爹来抱他,又委委屈屈瘪起小嘴。 绵绵很有个做姐姐的样子, 立刻踢鞋爬上榻,小大人般把穗穗抱在怀里, 嘴上一边“哦哦”哄着,一边轻轻拍着小穗穗的背部,期间被穗穗不小心扯了两把头发也不嫌弃。 角落里其实还守着一个侍女,起初见穗穗哭起来还打算上前哄,可看自家小姐哄人哄得得心应手,像个小大人般,也不由停下动作,忍不住捂了嘴偷笑。 那边的林潮生正和祝清筠说话呢。 “以上就是我此次的要求了。祝老板是我的第一个合作人,作为优待,以后每一季的银耳我都愿意第一个为您供货。但是这三个要求,也一视同仁。” 这三个要求正是之前林潮生和陈步洲提过的要求:第一,银耳限购;第二,银耳不专供任何一家;第三,保留林氏银耳的名姓。 这三点其实在信中就有提及,祝清筠跑这一趟肯定也是做足了准备,她点头答应,立刻喊了同行的掌柜将契书拿出来,先签字摁了手印才递给林潮生。 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过程十分顺利,最后成功签下契书。 陈步洲也乐见其成,他是搭线人,也是能拿到分成的。 谈完生意上的事情,林潮生起身朝屏风另一边走,过去就瞧见自家儿子窝在别人闺女怀里,也不知道两小的玩什么,这傻崽子乐得嘿嘿笑,抓着小姑娘的头发就不放手了。 林潮生还没说话呢,祝清筠一见先急了,立刻快步走过去,轻声斥道:“绵绵!你才多大,你哪里抱得动弟弟,快放下,把弟弟摔了怎么办!” 其实有侍女时时刻刻看着,哪里会摔到孩子,只是祝清筠怕林潮生这个做小爹介意。 林潮生是个心大的,他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走过去想把赖在别人小姑娘怀里的小崽子抱起来。 哪知道没抱动,这臭崽子赖在别人怀里不乐意出来呢,小短爪子还紧紧攥着人家小姑娘的头发不撒手。林潮生也不敢硬抱啊,害怕扯着绵绵的头发。 林潮生:“……” 好了,这下轮到林潮生尴尬了。 林潮生抱不动,又轮到陆云川伸手,仍旧没用。 穗穗呀呀叫着,一只手绕着绵绵的头发,一只手又绕着自己的头发。 可他才多大,头发又能有多长?也就刚过耳朵、眉毛的长度。 “这臭崽子闹什么脾气呢!” 林潮生小声嘀咕,又蹲在小榻边哄道:“穗穗过来,小爹抱呢。你都吃成小猪崽儿了,姐姐可抱不动你。” 陆云川可不乐意有人说他的宝贝小哥儿是小猪崽儿,夫郎也不行。 他站一旁皱着眉反驳:“穗穗这是福相。” 林潮生:“……哥,父爱已经蒙蔽了你的双眼。” 穗穗似乎也听出小爹的意思,冲着人哼哧一声就扭过头,抱住绵绵不撒手了。 绵绵也很喜欢这个软乎乎的小弟弟,她低着脑袋用白嫩的脸蛋儿蹭了蹭穗穗的脸蛋儿,最后对着祝清筠问道:“娘,我不喜欢二叔家的弟弟,我喜欢这个弟弟,能把穗穗带回我们家吗?” 祝清筠:“呃……” 很好,这下祝清筠和林潮生两个都很尴尬。 祝清筠也蹲下身,试图和闺女讲道理,“绵绵,弟弟是这位阿叔家的小娃娃,我们不能带走。” 绵绵听懂了,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穗穗的脸蛋,叹着气说道:“真可惜。” 小姑娘叹着气,穗穗似乎也听懂了,学着她的样子也吁了一口气,但手上仍旧抓着小姑娘的头发不肯松开,眼睛也直勾勾盯着她的双丫髻看。 一直守在一旁的侍女弱弱开了口,“那个……小少爷是不是看上小姐头上的绒花发饰了。” 林潮生:“啊?” 祝清筠:“诶?” 陆云川:“……” 最后,祝清筠又蹲下身和绵绵商量了好一会儿,将她头发上的黄色小绒花分了一只给穗穗,这才哄得穗穗松了手。 就是方才还高高兴兴一口一个“弟弟可爱”“喜欢弟弟”的绵绵瘪着小嘴不说话了,她最后干脆将头发另一边的绒花也薅了下来,将其别在穗穗的头发上。 她还小声嘀咕:“一边有一边没有也太难看了。” 十一岁的小姑娘,已经是爱美的年纪了。 林潮生更觉得尴尬,忙说:“我们镇上虽然不如府城,但还是有几家不错的铺子,不如带祝老板和小姐逛一逛,也算尽地主之谊了。” 几人出了三元楼,还真在镇上逛了起来。 此行有陈步洲同路,这位少爷自然知道镇上哪几家铺面是最大最好的,领着人一路逛到了东市。 东市是平桥镇最热闹的地段,布行、首饰行都开在这儿,来往的年轻女孩儿、哥儿尤其多。 林潮生没一会儿就和绵绵混熟了,领着人进铺子挑了一对辑珠小钗,是缀粉白小花的,搭配着珍珠和琉璃叶子。 自家臭崽子占了人家的绒花,虽然祝清筠嘴上一直说没事没事,但林潮生自然要还给小姑娘一对的。 光秃秃的小发髻上终于又重新戴上珠花,小姑娘又乐得笑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往街道两边看,最后看着其中一家亮了眼睛,跑回去牵住祝清筠的手,小声兴奋道:“娘!那儿有你喜欢的桂花头油!” 正是早桂盛开的季节,世面上的桂花头油、桂花膏都出来了。 不止小姑娘盯着铺子看,一路陪在一旁的陈步洲也一直悄悄盯着铺子看。 陆云川抱着孩子站在林潮生身侧,低下头同人说道:“陈二眼睛都要看穿了。” 也是巧了,这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叶子的铺子前。 叶子老板忙得不得了,压根没看到流连在铺子外的熟人,可怜陈步洲眼睛都望穿了,心上人连一眼都没瞧过来。 祝清筠哪里知道这些,她听到女儿的话也不由朝着那家小铺看了过去。 铺面不大,布置也简单,但里头的客人真是不少。 女人,哪怕是女强人,那也是爱美的,祝清筠也不免俗。 她牵着女儿走了进去,叶子瞧见店里来了客人,也连忙转身迎了上去。 “客人快请进,我们铺……” 他刚说出几个字,抬头就看见祝清筠身后的几个熟人,一下子愣住了。 林潮生憋着笑,冲人挤眼睛呢。陈步洲有些不好意思,难为情地挠了挠鬓角,站在门边没动。 叶子眨了眨眼,很快回了神。 他听陈步洲提起过,今日是小哥和府城来的老板谈生意,那老板还是一位很厉害的夫人。 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他只当没见到林潮生几人,立刻笑着迎上去,热情说道:“夫人和小姐瞧着脸生,是第一次来吧?快进来看看吧!铺子里上了新头油,是桂花做的,香得很。还有桂花皂,两个一起买还能便宜呢。还有羊奶皂,最适合小姐这般年纪的女孩儿用!” 他说起这些东西就侃侃而谈,祝清筠对此也很感兴趣,认真听他讲。 越听越惊讶,这铺子虽小,可里头的东西真是不少,听得祝清筠越来越心动。 尤其这时候,左右还有些老客说起话来。 “夫人是第一次来吧!他家东西确实不错!我次次都买!有个什么白芷杏仁膏,尤其不错!” “正是!叶子老板瞧着年轻,做东西却厉害!这头油我前几日才买,买回去就被我那小姊妹抢走了,这不,就又来了!” “我买了三瓶头油呢!他家新款常常售空,若不多买些囤着,过后再要就没有了!” …… 周围有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已婚夫人,也有年轻未嫁的小姑娘,几乎都穿着不俗。 祝清筠当即就信了两分,又闻了一瓶桂花头油的香味,更加信了,立刻掏钱买了不少,就连叶子说的“羊奶皂”,还有那夫人说的“白芷杏仁膏”也都买了两份。 东西买齐了,祝清筠又牵着女儿看向林潮生等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这女人看到这样的铺子总是走不动道,倒险些把同行的人忘了,实在是失礼失礼。 不过她哪里晓得这家铺子的老板和他们的关系,只立刻牵着女儿出了铺子,又朝林潮生赔了两句道歉。 林潮生忙说不用,又领着人往前走。 陈步洲最后才离开,他在店门口等了等,等铺子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才悄悄蹭进门,也没有和叶子说话,只往他手里塞了一条绣兰草的绢缎发带,然后立刻出门追上众人。 这发带是在林潮生给绵绵挑辑珠头花的铺子里买的,那儿的东西真是不错,发带上的刺绣格外精致,陈步洲一眼就瞧中了,觉得很适合叶子,于是趁众人不注意时买了下来。 祝清筠牵着绵绵逛完了平桥镇的东市,之后也说着要离开回府城了。 林潮生众人送他们一行人离去,之后也各自散去。 陈步洲不急着回村,又带着元宝去了悦己容,想着等时辰晚些接叶子一块儿回去。 林潮生和陆云川先带着穗穗回去了。 路上穗穗还一直傻乐着笑,时不时伸手抱脑袋。 其实也不是抱脑袋,是想要摸别在头发上的两朵黄色绒花。 林潮生点他脑门,笑话道:“臭美!” 穗穗可不乐意听,高高噘起嘴巴。 陆云川也不乐意听,忙抱着穗穗哄:“好看的,穗穗好看。” 林潮生在一旁听得直摇头,最后忍不住伸手点了点陆云川,说道:“慈父多败儿啊。” 陆云川也不反驳,只笑着摇了摇头,牵起林潮生往家里走。 【正文完】 第103章 常见中秋 月到中秋偏皎洁。 一连下了半月的雨, 天气终于又放晴了,直到中秋那日天气更是好,白日是艳阳高照, 到了黄昏, 亮堂堂的日色渐渐暗了下去, 那一轮玉盘般的月亮从树梢后悄悄升了起来。 落日熔金, 西边一片赤朱彤彤。同时, 那轮圆月的光芒也一点一点亮得更盛, 融融泻下,仿佛最柔软、最光滑、最明亮的玉色缎子披上这座山间村落。 黄昏时分, 村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村里响起几声鸡鸣犬吠,给寂静中添了生气。 其实也不算静, 今天是中秋,村里热闹得很。 今天请了叶子一家来家中吃月饼, 陈步洲得了消息, 也和小厮元宝厚着脸皮赖了上来。 几人刚进门先去瞧了穗穗,小崽子如今会爬了,屁股一扭爬得飞快, 常常蹭得满裤子灰。林潮生买了一块地毯, 然后在堂屋角落里给小崽子围了一圈“游戏园”, 里头用竹筐放着他的所有玩具, 闲下来就把孩子丢里面玩。 穗穗也好养, 能在里头玩许久。 陆云川在灶房忙活,林潮生本也想帮忙, 不过到底不放心小穗穗一个人待在堂屋,必须得留人守着。 不过林潮生虽然守着, 但其实也用不上他,小穗穗要是爬出地毯,都不用林潮生出手,自有护卫般守在一旁的二黑咬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拽回去。 穗穗被拽了好几回也不和狗子生气,仍旧亲亲近近地抱着它贴贴。 “二、二……二黑!” 林潮生眨了眨眼,险些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 他猛地朝着穗穗看了过去,上前问道:“穗穗,你说话了?” 穗穗瞅着小爹,手里还摸着大狗,他歪了歪头,然后奶声奶气哼唧道:“二、黑!” 好小子。 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阿父,也不是小爹,是二黑。 林潮生又是气又是笑,把穗穗从地毯上抱了起来,然后冲着灶房里的陆云川喊道:“哥!川哥!你儿子会说话了!” 没一会儿,陆云川飞快跑了出来。 他急忙问:“他说什么了?” 林潮生没答,只用眼神瞅了瞅怀里的穗穗。 小崽子被林潮生抱在怀里也不安分,蹬着腿儿往狗子身上蹭,嘴里还喊:“二黑二黑二黑!” 他咬词不清晰,乍一听像是“诶嘿诶嘿”在傻笑。 就是这时候,叶子一家和陈步洲主仆到了。 叶子进门就问:“穗穗笑什么呢?” 哪里是在笑! 林潮生也是哭笑不得,把方才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所有人都被逗笑了。 叶子和陈步洲围上去,一人捏着穗穗的右手,一人捏着穗穗的左手,都哄着穗穗继续说话。 小崽子不乐意了,只觉得周围围了一堆人,吵得慌。 他把屁股一扭,埋在林潮生怀里不出声了。 林潮生又笑了两声,最后把穗穗放回地毯上,小崽子挨着地,立刻爬到二黑身边,伸出两只手把大狗抱住了。 家里两只狗,但只有二黑喜欢陪他玩,所以穗穗最喜欢二黑。 林潮生又扭头看向众人,笑道:“可算来了,快进屋吧。” “小哥!”叶子率先跑进堂屋,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竹篮子,“这是曹大娘家喊我给你捎过来的,是她家做的月饼!” 林潮生走过去看了一眼,见篮子里放着满满一碟月饼,是最常见的豆沙馅和五仁馅。 去年中秋节曹大娘也送了月饼,也是这两个馅的。 林潮生从前是最不爱吃五仁馅月饼的,觉得这馅实在可怕,可吃了曹大娘做的才明白它为什么能作为最传统的月饼之一传承下来。 五仁馅做好了尤其香,都是用的最好的瓜子花生核桃杏仁,咸中带甜,口感软糯,越嚼越香。 林潮生也不敢吃多了,只怕填饱肚子后到了饭点反而吃不下了。 他从篮子里拿了一块出来,和陆云川分着吃了,吃完才拍了拍陆云川的胳膊,喊他把大方桌子搬进灶屋。 又喊道:“都准备好了,大家一起来做月饼吧!”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进了灶房帮忙,就连陈步洲也进了。 只是大少爷哪做过这些事儿?他眼里没活儿啊,从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回左边,不知该做些什么。最后还是叶子看不下去了,给他递了个装满月饼模子的竹编笸箩。 林潮生一早就把做月饼的材料准备好了,精面、咸蛋黄、红枣、莲子等。 他想做的种类很多,甚至还想试一试冰皮月饼,倒不求做得多好□□致,不过是想要一伙人聚在一起忙活、玩耍。 堂屋床前的长条案上放着一只白瓶,里头插了几枝桂花,金灿灿开着,馥郁芳香挤满屋。 叶子上前嗅了嗅,他最近常做桂花头油、桂花膏,这味道都有些闻腻味了。 “桂花能做桂花糕,不知道能不能做月饼啊?” 叶子拈着花问道。 林潮生立刻说:“可以啊!做桂花冰皮月饼最合适!” 叶子:“什么是冰皮月饼?” 田岚和陈步洲也同样问,一个是常年下厨的老手,一个是吃惯美食的大少爷,可二人都没听说过“冰皮月饼”,觉得这名儿听着稀奇。 陆云川倒是站在林潮生身边悄悄笑,在场的除了林潮生,也就只有他知道了。不过陆云川也只是听林潮生提起过,从来没吃过,对此十分感兴趣。 当然了,凡是林潮生说的,他都感兴趣。 林潮生又说道:“得要些干桂花才好。” 叶子连忙道:“这个我家里最多了!我回去拿!” 屋外天色还没黑尽,叶子说罢就匆匆忙忙朝外走,陈步洲急切念了一句“我和叶子一块儿”,说完也紧追了出去。 两个年轻人回去拿干桂花,其余几个留在屋里忙活。 林潮生和着面,陆云川烧火蒸枣子,等蒸好再去皮去核做成枣泥,田岚则打了一盆水坐在椅子上剥莲子,去莲心,元宝没在灶房帮忙,他到堂屋看着穗穗去了。 不过人虽然是在堂屋,却是不是抻着脖子往灶房瞧,显然也想帮忙。 小石头在屋里歪歪扭扭地走路,从左边逛到右边,又从右边逛到左边。 他最开始是想要跟着哥哥叶子一块儿出去的,可他小人儿一个,才到陈步洲膝盖的位置,走路哪里走得过他们,只好噘着嘴留了下来。原地踱了两步后就跑到小爹那里捣乱,撸着袖子在盆里玩水,拿着莲子就往嘴里喂。 那可是一颗还没有剥去莲心的莲子,田岚一个没注意,他就喂进嘴里了,最后被苦得哇哇叫。 两岁大的娃儿,玩起来是真好玩,闹腾起来也是真能闹腾。 田岚嫌弃这臭小子太折腾人,把他撵开了,小石头又抹着眼泪蹭到林潮生跟前。 林潮生给他戳了一团面团,让他坐在桌前捏着玩,这一刻不消停的臭小子才总算安静下来,把手里的面团从白色玩成灰色,也幸好他还没玩腻,舍不得往嘴里放。 “潮生,可以了吗?” 这时候,陆云川也蹭了过来,将碗里碾成泥状的红枣泥露给他看,随即轻声问道。 林潮生猛点头,又说道:“莲子剥好了吗?再把莲子煮了吧!” 一旁的田岚听见了,立刻说:“好了好了!” 刚说完,他就站了起来,端着一碗剥干净的莲子走过去,还笑着道:“你们在镇上买的莲子?可真新鲜!” 陆云川在一旁点头,然后帮着掀开锅盖,田岚立刻将碗里的莲子倒进水中,一颗颗圆滚的莲子倒了进去,在水里沉沉浮浮。 煮上莲子,田岚又往灶膛前一坐,拿着火钳往炉膛里捣鼓两下,没一会儿,那火就旺旺地烧了起来,呛人的烟子也少了。 各自都忙着手里的活儿,偶尔嘴上欢乐地闲聊两句,不算闹腾,但胜在温馨。 林潮生和陆云川悄悄对视一眼,二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陆云川还拿筷子挑了些枣泥喂给林潮生,林潮生含住筷子尖,瓮声瓮气说:“甜!” 陆云川眸中晦暗不明,只低下头轻轻蹭了蹭林潮生的额角,几缕青黑的头发从他鬓角滑下,与林潮生的头发交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正是这时候,坐在炉膛前烧火的田岚突然抬起头,正想要开口说话,抬眼就看到贴在一起的夫夫二人,亲密无间。他偷偷笑了笑,又赶紧低下头,只装作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有这有眼力的,也有那没眼力的。 只见小石头坐在桌前,眨巴着一双黑亮如葡萄的大眼睛滴溜溜看着二人,他往左歪了歪脑袋,看了一阵后又往右歪了歪脑袋,看得格外认真。 被小崽子盯着瞧,林潮生这厚脸皮都被盯得不好意思了。 他握着拳装模作样咳了一阵,随即把贴在身边的陆云川朝后推了推,最后看向小石头,干笑两声问道:“石头,你看什么呢?” 小石头眨眨眼,小手一伸,指着二人批评道:“哥哥偷吃!不乖!” 林潮生:“……” 偷吃的林潮生羞愧捂脸,帮着人偷吃的陆云川面无表情舀了几勺枣泥在小碗里,往小石头跟前一放。 小崽子不控诉了,也不搓面团了,抱着碗快快乐乐地挖枣泥吃。 陆云川回头看向林潮生,朝他摊了摊手,面无表情的脸上又挤出一丝笑,一双黑眸立刻亮了,仿佛竹尖上冰冷剔透的雪融尽。 这时候,叶子和陈步洲也回来了。 叶子小跑着进门,兴奋道:“我带了一壶桂花酒!是我小爹自己酿的!不醉人!” 月饼配桂花酒,绝配。 几人又继续忙活,各类馅料都准备好了,一桌有说有笑的做起了月饼。灶房里的铫子还熬着莲藕排骨汤,香味已经渐渐飘了出来,勾得林潮生往那边看了好几眼,都有些忍不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最后一点日光也熄尽,屋里已经点上了油灯。站在外头朝下望,家家户户都已经点了灯,东一点萤火,西一点烛光,灯火重明。 中秋佳节,各家各户已经领着女眷开始拜月。 月色盈满,如银盘悬在空中,照得漫天星辰都失了颜色。 月饼做好了,林潮生取盘子装月饼,莲蓉蛋黄月饼、冰皮桂花月饼、枣泥月饼……各种馅都装了几块,足足装了两大盘。 林潮生高兴说道:“咱们这儿是热闹了,大林二林还在新屋呢,我给他们送些月饼过去!” 初秋来临时,林潮生就领着两兄弟开始种秋季银耳了。 如今势头好,签下的单子也多,两兄弟都有干劲。 不过因为银耳正在培栽,那头一分一刻都离不得人,也可惜两兄弟不能过来一起热闹热闹。林潮生是个良心东家,自己还一块没吃,先装了满满两盘说要给林氏兄弟送过去。 不止他们,还得给曹大娘家也送一些。 虽是礼尚往来,但两家亲近,林潮生也是真心想让她家人尝一尝这里没有的冰皮月饼。 陈步洲本想让元宝帮着跑一趟,林潮生拒绝了,和陆云川亲自去了一趟,将月饼送了过去,还舀了一大碗铫子里的莲藕排骨汤。 过去寒暄几句,尤其是曹大娘有一箩筐的话说不完。 对,重点说了她儿夫郎怀孕的事儿! 云哥儿有三个月的身孕了,还是和他男人在外头跑商时发现的,吐得昏天黑地,可把方柳生吓坏了。后来请了大夫一看,竟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方柳生不敢耽搁,立刻将夫郎送回家。 知道儿夫郎怀着孩子还跟着儿子东跑西跑的辛苦,曹大娘可气坏了,揪着方柳生的耳朵把人狠狠训斥了一通。 不过到底是高兴事,她见了谁都要讲一遍,乐此不疲。 林潮生已经听她说八遍了,如今又被逮住念叨第九遍,只能笑呵呵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才离开。 末了,夫夫二人提着灯归家,灶房里又生起火。田岚手脚麻溜,就二人离开这一会儿功夫,竟然已经抄好了几个菜,等人回来就可以直接吃了。 桌上摆满了菜,炖了半天的莲藕排骨汤,还有过年时做的腊肠,也切片装盘。田岚手艺好,做菜的速度也快,桌上还有蒜苗炒肉、锅贴豆腐、猪肉炖粉条、红烧鱼段……全都是林潮生走前还没有的菜。 再有今天的主菜,月饼,以及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 热饭热酒,屋里暖烘烘、亮堂堂,烛光映上每一个人的脸,全都是笑。 屋外风清月圆,呈淡淡的月白色,明亮、圆润,那玉盘仿佛天漏,泻下的是最温柔皎洁的清辉。 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①-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