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与热牛奶》 第1章 据说男人一上点岁数就开始忧心忡忡 九月中旬,怀正律师事务所内。 下午接近五点,太阳也越发柔和,它就要告诉大家自己即将下班准备休息了。 这是个不错的地理位置,每天都能欣赏到黄昏——只是该欣赏它的人好像此刻,不是太有心情能去欣赏这番美景。 一个衣着简单、白衬衫没有一个污点的男人趴在办公桌上,绷紧的衬衫将他背部明显的线条与肩胛骨完美勾勒。 他还有一个多月要满二十八岁,裸露的脖颈与面部的皮肤细腻度没有太好,却很白皙,比对面从未经历过风吹雨打的男人还要白。 不是病态的冷白,那是一种天生的健康的白,是叫人看上去就容易浮想联翩的白,是部分人为之羡慕的白。 离他很近的电脑里打开的是word文档的界面,这个被贺律否定的策划案现在成了一个残次品,程筝正在尽力修修补补,势要把它补成一份完美的文件。 — “哥们,这件事我没办法帮你,你知道的,他在工作上一向很难缠。”陈一耸肩道。 程筝以十分缓慢的速度直起身,然后盯住对面正偷乐的陈一,眼神中藏着哀怨。 程筝的眼尾处有一块细小的疤痕,是再早些年他情绪不稳时亲手抠破的。这块伤口一点点扩大,他停不住手,最终留下了疤痕。 眼前的是一位无论横着看、竖着看、躺着看、卧着看,哪哪都完美的男人。 长相得天独厚,硬朗和貌美的结合体,处处都完美,坏就坏在眼睛没什么攻击性,和贺衡恩一样是个桃花眼,只是类型差异较大,陈一的桃花眼更为标准。 年轻时个子不显,长大后个头直窜,身高直逼188,据他本人说还差一点,现在脱了鞋只有185。 程筝和陈一认识十年,作为曾经自己与贺衡恩恋爱经历中的重要一份子,陈一什么德行,程筝最清楚—— “哎呀……”陈一眯了下眼,故作娇羞,“骚瑞啦,贺衡恩可最不喜欢假公济私了。”而且,假公济私的这人,还是贺衡恩的前任。 “……”程筝随手拿起一支笔甩到他身上,“你说这话亏不亏心。” 他能来怀正,陈一心里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陈一接住笔,无辜地缩了缩脖子,把笔丢回到程筝的办公桌上,翘着腿,手机上全是狐朋狗友们的关于夜间活动的邀约。 程筝双目无神地对着电脑屏幕发愁,两手揪着乱糟糟的头发欲哭无泪。 这份策划,从接到工作再到最后一次递交,一共有四次,次次被驳回。 今天,他改了一天。 — 策划的活动是律所的公益法律宣讲,目标是吸引群众。 可他现在就是个双非本科的工商管理专业的小白实习生,在怀正实习期都没转,没经验,不对口,一个公益宣讲活动,他这个外行人,还能想到什么好策划? 当年他的市场营销学习得一塌糊涂,更别提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记得一点专业知识,都算对得起当时头秃的老师了。 想叫陈一过来指点迷津,陈一却只知道跟他插科打诨。 程筝叉掉文档,今日不宜静心学习。 — 五点钟程筝到了下班的时间点,他“啪”地丢掉手里的文件,又“砰”地扣上电脑,站起来—— 不干了,回家。 贺衡恩还在靠里的那间办公室,他不经常坐班,程筝也很少能看到他在那里办公,今天这个时候他还能在,已经算是神奇了。 程筝出去,往那儿不经意地一瞥。隔着门,里面的情况看得朦朦胧胧,没太多有用的信息,只能看出贺衡恩好像是在翻阅什么书籍。 贺衡恩过完二十八岁生日 快四个月,看起来却好像只有二十三四岁,脸蛋柔和,除了那双眼睛,像一本厚重的书籍,人们一看就知道他不再青春年少—— 他的眉眼是他最漂亮的地方。 那里甚至是带有母亲的柔软似的,算得上惊艳。 — 贺衡恩是这间律所的所主任,合伙人中的重量型嘉宾。 据说男人一上点岁数就开始忧心忡忡,总想掌控着点什么,生怕自己三四十岁甚至五十岁以后,还两手空空,这种感觉真是太空虚了。 所以贺衡恩二十五岁生日的这天,他决定开一间律所。 陈一就是被这个决定牵连到的很无辜、被生拉硬拽过来的冤大头。 即便贺衡恩和陈一家庭产业众多身家过亿,即便两人后半辈子已然无忧无虑,三年前的十月份,怀正没分得别人一点眼光,还是出现在了北京某座办公楼里。 两个公子哥开律所,程筝该不该认为他们的创业之路轻松惬意?这似乎是个刁钻的难题。 绝大多数人评判一个人的心情可以被认定为不幸福、不快乐或者是更为严重的压抑、难过的标准只和两点有关联 一种是长相。 一种是经济。 长得好看,不配自卑;家里有钱,不配喊疼。 贺衡恩呢? 程筝挪开视线。那样一个看起来锋芒甚微的人,周身满是尖刺。 他记得贺衡恩教给他的辩证的道理,也可以很好的运用到此处——这些尖刺谁碰谁扎手,但贺衡恩又有哪时哪刻,没被自己的刺碰伤过。 那不是他甘愿,但,没有办法。 他退回了自己的策划案,但自己也原谅他。 — 下到一楼,走出大厅,程筝在楼前扫了辆共享电动车,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用完一半的、小巧的湿巾,将头盔擦拭干净。 律所距离贺衡恩的公寓不算远。怀正处在一个很高等的商业中心当中,享受着便利的交通,拥有极佳的人脉枢纽,在这栋办公楼和周边其他楼工作的公司,名声都极其响亮。 穿过一个商圈,又到了也很高等的小区,他要住的地方,就在那里。 十分钟后,程筝将车骑到了一家大型商超的门口。 贺衡恩的私人生活助理,是程筝除去营销专员以外的另一个工作。 这个工作听起来就带有某种神秘、高端的色彩,不过程筝本人并不在乎这些虚有其表的头衔,况且,贺衡恩也没有在完全按照所谓的助理的要求来要求他。 程筝每天的任务,不是打扫房子就是做饭。 助理是他的包装,脱掉外衣,他就是个保姆。 贺衡恩不给他提供菜单,一切都按照程筝的心情来准备,在肉摊买了两份牛排、三斤排骨,挑了些一些绿油油的,程筝一看就皱眉头的蔬菜装袋,最后是半兜鸡蛋,结完帐,程筝拎着它们走在北京的大街上。 他要走大概二十分钟。 按下自己的食指,程筝靠指纹解锁房门。 这是一间很不错的复式。程筝对这样的房子不太了解,单拿他以往浏览过的复式视频来对比面积,这套房子至少是奔驰的级别。 房子拥有顶级的采光,正合适的房间数量,一进门就是玄关和客厅,右边是落地窗的窗户,中间的推拉门可以进到阳台。 贺衡恩和程筝的卧室也都在一楼,需要走到客厅尽头。 主卧和次卧面积不小,程筝的次卧都备有浴室,站在两人前任关系的角度来看,程筝不需要在客厅“湿发”和展示“浴后状态”,至少可以减少一半的尴尬程度。 最完美的是客厅对面的那个程筝很喜欢的中西结合的厨房,它拥有每一个能做饭的人 都会喜欢的结构,根本不用担心转不过身子,即使程筝不喜欢做饭,在这样的厨房工作,也能舒心很多。 二楼空房间倒是很多,不过里面又敷衍又潦草,像刚过户的新房。不知道房主是怎么想的,不放家具不装修,一开门就直面惨淡。 其中一间最大的屋子里,倒是有一张床。 贺衡恩最开始的卧室,似乎就是那间。 在程筝搬来的当晚,贺衡恩的房间便神奇地挪到了楼下,具体是什么原因这不得而知。 各种原因加在一起,导致二楼唯一一个还在被使用的书房异常孤单,只是自从程筝搬进这里,他就没见贺衡恩上去过。 以贺衡恩的资产,足以拿下本市上乘的别墅一栋,但他的好友陈一回答说——贺衡恩的精神异于常人,并且有着一定的受虐倾向,喜欢爬楼梯,挑来挑去,选择了这套。 程筝的梦中情房。 幸好贺衡恩的审美和他的相似,不然生活在一间布局很满意装修却让人想吐的房子里,程筝真的会疯掉。 在玄关换好鞋,程筝把东西放在餐桌,来到沙发坐下。他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香薰和火柴,如果贺衡恩晚上回来,那么不管他几点进家门,这都是必备的。 打扫房间和做饭是程筝工作的基本项,一些琐碎的事也需要他提高注意力,例如贺衡恩在家时要按时点燃香薰、晚上九点或十点准时放好浴缸热水、睡前热牛奶等等—— 牛奶太凉了不行,太热了不行,五十度刚刚好。 还有,要洗好一些水果,最好是草莓、青提与车厘子,因为这些是贺衡恩爱吃的。 水果的品质,牛奶的牌子,对香薰的讲究之处……程筝记住这些时隔六年贺衡恩冷不丁冒出来的小习惯,花了不少精力。 程筝在他工作的第三天,就踩到了贺衡恩更换香薰的固定时间,那时他还没记住贺衡恩的所有喜好,履行职责为贺衡恩买来一个薰衣草味道的香薰,很正常的,被贺律pass了。 这玩意儿,不好看得换,淡了浓了也得换,程筝没想到贺衡恩竟然还对它有点颜控的意思。 第2章 贺衡恩,八成是恋爱了 点燃香薰,程筝把水果洗好摆在茶几,带着菜走进了厨房,今天的晚饭是牛排和意面,贺衡恩钟爱的菜品。 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煎制牛排,因为在这方面,贺衡恩依旧很讲究。 不是日常饮食,只是牛排,贺衡恩只是在牛排上很讲究。 煎牛排一定要用黄油,橄榄油不行,黄油用什么牌子,迷迭香要放几根,鸡蛋要煎成什么样子,面条煮多久,放多少酱料……程筝做饭主打随心所欲,为了能让自己记准记好,他把注意事项都写在纸上,贴在了厨房的墙壁。 贺衡恩还要求牛排一定要七分熟,五分熟、全熟都不行,什么八分九分更是不行。 程筝以为是贺衡恩的标准变高了,有了这个认知,他专门兢兢业业地苦练了一番技术。 只为了能让贺衡恩对他的工作满意。 直到后来,一次程筝走了神,七分熟的牛排变成了全熟,当时他胆战心惊,害怕贺衡恩因此大发雷霆—— 最后这份牛排到了贺衡恩的桌上。 程筝意料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贺衡恩面不改色地把整盘肉吃下去了。 这无异于小时候偷看电视妈妈明明摸了机身一把却沉默,自己担惊受怕却无法开口坦白,贺衡恩到底是在为难他,还是尝出不同只是不好意思讲出来,这个问题程筝思考至今没有得出结果。 — 牛排腌制到位,即将被放入平底锅,一道对温度考究的菜品不应该凉着进到贺衡恩的肚子里,程筝一手端着牛排,一手拿着两颗蛋,要去看看时钟。 还没迈出厨房推拉门的门槛,程筝就被贺衡恩晃了下神。 贺衡恩已经脱下了白天的西装外套,将黑蓝色垂顺的衬衫袖口挽至手肘,领带无序地丢在茶几杂志上。 “啊…呃……”程筝想张嘴的勇气渐弱,声音随之down到谷底。 他没什么好说的,准确讲是没什么能说的,招呼招呼不能打,家常家常不能唠,一个厨子连工作都失职,还要让老板等着自己的晚饭出锅,脸皮怎么那么厚? — 听见脚步声和程筝的声音,贺衡恩习以为常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程筝身形一顿,捏紧手里的鸡蛋,嘴比脑子先动作“你,你要喝什么?橙…橙汁我可以现榨,对不起今天也晚点了……” 听见这话本已转回身去的贺衡恩掀起眼皮再看了他一次,一双眸子意味不明地抬眼又垂下,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先做吧,再说。” 程筝赶紧跑回厨房。 — 做一个精致的摆盘,程筝把两盘牛排端出,最后放下两杯橙汁。 “饭好了,过来吃吧……”程筝在围裙上蹭了把手,脱下它,给贺衡恩拉开椅子。 贺衡恩闭着嘴巴,从鼻腔中挤出了一个听感上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耐烦的“嗯”字。 接过程筝递来的刀叉,贺衡恩铲起几根意面便送到了嘴边,左手不愿放下手机,眼神始终黏在屏幕上,根本不在意除手机以外的任何东西,包括程筝。 “……”程筝挑起一根面条叼在嘴里,眼珠转了几转,瞄不到贺衡恩的屏幕。 — 贺衡恩这段时间的状态,程筝有所领悟。 他曾不小心在许多时候,光明正大地看到了贺衡恩手机界面的内容——这其实不怪他,要怪只能怪贺衡恩这么大个律师一点隐私意识都没有,毕竟他不是故意要看的。 微信里,贺衡恩似乎和沈润倾聊得火热。 程筝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聊天,但看到的那几次,聊天对象,确确实实都是沈润倾。 程筝得出这样的结论贺衡恩,八成是恋爱了 。 沈润倾这个名字程筝是耳熟的,他依稀记得这是贺衡恩认识很久的朋友,发小级别,比他们大两岁。 大学他们恋爱时,贺衡恩有提到过他,之所以没有见面,是因为沈润倾, 是个留子。 — 程筝拿起刀叉,不甚清醒地切了块牛排送到嘴里。 贺衡恩拍拍屁股走人,程筝麻溜站起捡盘子,餐盘、刀叉叮当碰撞发出声响,那边贺衡恩按开电视机,头也不回地叫了声程筝“给我拿瓶水来。” 程筝把捡起的盘子放下,嗖嗖跑过来,体贴询问“不喝……白开水吗?” “拿,瓶衡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嘴上加重了这三个字的咬字。 程筝在冰箱的冷藏室取来一瓶玻璃瓶的依云。 贺衡恩目不直视地接过,不需要打开,刚一摸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大失所望地轻“啧”声“我要喝娃哈哈的!” 家里一共只有这两种矿泉水。 “……对不起。”程筝又蹭蹭蹭跑回去找了瓶娃哈哈给贺衡恩,再次诚恳道歉,“不好意思。” ……事儿真多你这人,程筝在心里张牙舞爪。 六年不见,毛病越来越多了。 “你刚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一次,这都记不住。”贺衡恩似乎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下次再忘别干了。” 他没什么气势的摆架子,说完往嘴里塞了个草莓。 程筝两手交叠在胯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 把厨房和客厅归置干净,程筝拿过贺衡恩方才脱下的外套和扔在茶几上的领带。 他想问问贺衡恩还有没有事情要吩咐,刚走到贺衡恩身边,贺衡恩就把举起了手机。 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往卧室走,路过程筝时,他向程筝摆了摆手,意思大概是 让他滚远点。 程筝站稳脚,捏着臂弯的外套,噤声将脏衣服放入卫生间的洗衣机,按下启动,随后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筝刚进屋,手机铃声就响了。 是程山打来的电话。 程筝接通“喂。” 电话那端,程山的语气没太多新奇,平平常常一如往日,“我想着问问你,自己在那边行不行,有没有事啊?” “没什么事。”程筝在床边坐下。 “你还住同学家呢?” “是。” 七月中旬,程筝和程山告别,说要重新回到北京,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想要再去大城市闯一闯。 程山听他这么说,反对的声音很大。他担心程筝一个人吃住都难解决,说去重庆市里不也挺好,程筝没同意,硬是又来了北京。 刚到北京的那两天,程筝没地方去,一直到搬进贺衡恩家,他才终于抓到机会,想要极力证明什么一般,主动告诉程山自己碰见了老友,朋友还把自己带到了他的公司,他也住到了朋友家里。 他和程山说就是大学去过家里的那两个男生,关系很好,让他放心。 程山说,就算关系好也别总占别人便宜,该给钱得给钱。 程筝心想,这完全不是给不给钱的事儿。 程山劝告的声音透过手机钻进程筝的脑壳,他说“你自己也慢慢找着房子,租个好点的,总住朋友家里也不像话。” 程筝觉得索然寡味,说“我知道。” 岂止只是只住在家里,吃喝还都要找贺衡恩来报销。 不想在这方面多费口舌,程筝转过话题“你的那些药,按顿吃,我都是在网上按疗程给你买的,你不吃也只能是越攒越多,全浪费了。” “我都按顿吃呢。” 电话通了三四分钟,程筝放下了手机。 第3章 自由不是免费的 明天是周六,不用上班,程筝一面翻出膏药往脖颈靠下的地方、后腰以及双手手腕上仔细贴着,一面抽空想着他的健身计划。 这阵子程筝总忧虑,忧虑自己的身材。哪怕他一无所有,这副好身体也是从头再来的好资本,程筝不肯放弃,更不能弃它于不顾。 楼上倒有一间空房放了几件健身器械,只是程筝平时不常去二楼,那几间空房以及书房,他都不敢随意乱动。 自己真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好员工,程筝很为他的下属原则感到骄傲。 即使老板在入职时就声明,楼上楼下的任何房间,程筝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前往——那间书房也算在内,他都没有那样做,更没有在书房乱翻什么东西。 除去刚来那几天,贺衡恩晚归他偷偷溜过去一次外,就再也没有了。 当时他趴在门缝,轻轻推开门左顾右盼,只不过前任重逢分外眼红和偷藏回忆的类似情节通通是爱情小说中的套路,什么严防死守,什么针锋相对,在贺衡恩这里,程筝一丁点都没碰见过—— 那里面狗屁都没,衬得他程筝像个小肚鸡肠的傻缺前任。 —— 程筝拉开房门,想问问贺衡恩楼上的健身器械他可不可以用,恰好碰见贺衡恩也开门出来。 他们站在彼此房间的门口面面相觑。 这扑鼻而来的膏药味,真叫人头大,世界上最牛逼的调香师或许也无法调出一款可以盖住程筝身上膏药味道的香水来。贺衡恩耸动鼻尖皱了下眉。 “怎么了?你半夜扛尸了?” “啊?”程筝吸了下鼻子,干笑道,“哈哈……没有。” “……”没什么意思。 贺衡恩抬腿欲走。 程筝用食指挠了下脸颊,慢慢拦住他“那个,你楼上的那些健身器材,我可以用吗?” “如果你哪里都很废的话,不建议你健身。”贺衡恩不咸不淡地回他。 “不是……”程筝因为贺衡恩的话变得着急起来。 这涉及到了他的尊严,程筝必须要为自己辩解“我是,是这几天手用得比较多……” 贺衡恩“?” “我真的没事的,身强体壮,腰也没事。” “……你腰有没有事跟我有毛线关系。”贺衡恩觉得他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尖移开视线。 “总之我确实没有问题。”程筝用力点头以表肯定,“大学的时候——” “你别跟我提大学。”一把锋利的刀子径直将程筝的话语一分为二,贺衡恩以平和的语调缓缓说道,眼神无波无澜。 程筝猛地一愣,耳边如有惊雷响过,一条绳索勒死他的脖颈,强逼他回想过往的种种,被钉在原地仿佛马上就要窒息而死。 “对不起,对不起——”程筝无意识向后错开步子,“你说得对,也对……过两天再去……” 他本就不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 “……楼上没锁,自己去。”贺衡恩的情绪变幻不明,耷拉着眼皮缓缓开口道。 “……” 程筝愣愣目送贺衡恩越走越远,直到贺衡恩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 早上的七点三十分,程筝准时睁开眼,房间里没有闹钟的声音。 这是程筝这两个月练就的好本领。 贺衡恩早上也喜欢喝橙汁,除了三明治最好还要有一份葱油饼,小部分时间里,他才会说,“明天的早餐换换样式吧”。 这糟糕的中西混搭的风格就像贺衡恩本人现在的性格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但大佬就是大佬,看在他那么聪明的份上,程筝姑且认为这样的搭配会让贺衡恩在庭 上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超常发挥吧。 — 最后一张葱油饼被程筝铲出来,他端起盘子转身,等在厨房门口是已经换好衣服,站在门口静静看他的贺衡恩。 “……”程筝眯了眯眼,傻傻地无声笑了两下。 一旁平底锅里的剩油崩了一下,程筝的眼睛又是一激灵地一眨。他做饭喜欢用铁锅,于是厨房里全是铁打的各种锅。 油点四溅是铁锅的唯一缺点。 程筝习惯如此似的呆呆注视着贺衡恩。 就好像昨晚的记忆已经被他自主抹去,不再留存了一般。 贺衡恩盯他几秒,不易被察觉地轻蹙了下眉,转身离开,说“以后早上你不用做这种有油烟的东西了。” “啊?为啥呀?”程筝急急追问了句。 贺衡恩不肯再开口,程筝也就不能再继续问下去,适可而止地关闭了好奇的阀门。 —— 程筝看到今早的贺衡恩很赏脸地来了次光盘行动,似乎很是心情不错,这大概是因为他和那位又和好了。 就在昨天,他还总是发脾气,有可能是吵了架。 贺衡恩放下筷子的动作扰乱了程筝的遐想,贺衡恩抽出纸巾擦擦嘴巴,喝光了杯中剩下的橙汁。 “……”程筝捏着自己的果汁杯,犹犹豫豫地将它推出去,“你还喝吗?” “谢谢。”贺衡恩不客气地收下程筝的讨好,一口气喝干。 卫生间漱口完毕,贺衡恩准备出门,程筝屁颠屁颠跑去拿来贺衡恩的外套,摸到香水,在衣领处喷了两喷,将衣服送到他的手上,贺衡恩接过,对着镜子打好领带。 程筝站在不远处观望他的动作,目光没有半分挪移。 贺衡恩换好鞋,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抬了下头,眼神不带分给程筝一点地说“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 “啊……”没头没尾的话,让程筝一头雾水。 就好像他是贺衡恩生活计划最需要被紧急告知的那一个,不到最后关头,不给他半分口头上的施舍。 程筝攥了攥裤子布料“那你要去哪?明天回来吗……” “和几个朋友去吃饭,在北京另一边,离得远,就不回家了,住在酒店。” 贺衡恩势要用最短的语句和程筝讲清楚所有事情,“明天很早我要赶飞机,出差,饭不用做我的份了。” “出差?多长时间?” “最长一个月。” 程筝怔愣一刻回神,刚来时他对贺峻霖东奔西走的行程总有彷徨之情,那是他没切换掉“大学生贺衡恩”这个标签的错。 “一个月”的数字,他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贺衡恩罕见地多和他解释了两句,“去重庆法律援助,一个老奶奶意外去世了,去帮她的老伴打官司,这一个月你在律所陈一会看着你,有不会的就问他。” 重庆。 熟悉的名字,程筝土生土长的地方。 ? 法律援助…… 程筝低头看着手心里这一小瓶昂贵的四位数的香水,再抬头瞧过这套低调的八位数的房子,折身回到自己卧室。 —— 和佟屿约好在他工作的那个咖啡厅见面,十点半,程筝背着电脑包准点过来。 佟屿对他的到来已经形成了习惯,早就为他准备好了冰美式,端来程筝的桌子,“给你,放这了哈,还有客人,待会儿我再过来。” 程筝点点头,把电脑拿出来,打开自己小说的文档,不必在意其他人的眼光,这里就像自己的第二个家。 因为大学毕业后,他在这里工作过,将近一年半。 没了课本没了避风港,才毕业 的程筝仿佛一只没了脑袋的苍蝇,转来转去就是不知道该停在哪。 在北京迷失的他完全不在乎别人会考虑的五险一金、吃住以及通勤时间,程筝的目标简单纯粹只要赚的钱稍微多点,能让他有点私人空间就好了。 最后他幸运的遇到了这个咖啡厅,环境挺好,安静舒服很有格调。 程筝应聘的是服务员,胜在自身长相优越,如今的社会,颜值也能当饭吃,老板盯他盯了许久,就说要不你学学做咖啡,咖啡师总比服务员强。 程筝就学了点拉花的技术。 对于一个理科毕业生来说,拉花很像张飞拿了绣花针。 但是真要让毕业即失业的程筝放下绣花针重新拿起大刀,这难度堪比登天,还不如就这样继续绣点简单的图案,虽然不好看,但能养活自己。 刚上岗的时候,老板专门和程筝聊过天,说好好的一本大学的学生,怎么不去找点专业对口的工作,要跑到这里来。 这话未免太伤人了些,程筝也不知该如何向他委婉的解释,不是每一个一本大学毕业的学生都能找到对口的工作。 以他的能力,得花费足够的时间才能找到一家相对不错的公司,可能是从月薪三千做起,也可能是四千,很久不加薪,加薪了只有一点,甚至比不上这里。 他缺钱,很缺钱,为了钱,他没办法自由地抉择什么。 自由不是免费的,人干什么都是需要花钱的,你想得到什么就要先给出钱去,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爱,都算。 同理,他想得到真金白银的钱,必须得把其他的钱交出去,大家都是这么做生意的,这样的买卖,人人都要做。 — 这里的工作时间不固定,当年赶上咖啡厅没人,程筝把写作当成了自己的副业,写了点年轻女孩爱看的言情小说。 虽然靠文字赚得不多,但程筝喜欢那样的感觉,他想要沉浸在美好的、理想化的,由自己虚构出来的世界里。那样会让他忘记过往的波折,忘掉自己与世界的断联。 文字填充了程筝的生活,工作的最后阶段,佟屿过来面试了。他和佟屿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佟屿这个人,和小说,并列摆在一起,让程筝不至于患上表达能力缺失症。 一起工作的时间不长,三个月不到,程筝就辞了职,回了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