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遇安传奇》 第1章 加班猝死在公司 “啊......呵,呼!” 第一百零一个哈欠打出,孟遇安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从十八楼的落地窗向外望去,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城市中心道路此时都已经显出几分寂寥。 孟遇安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她回过神来,望了一圈四周,发现偌大的公司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作为公司里的天选打工人,孟遇安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毕竟,小镇做题家出身的她经过多年训练,已经成功养出了一种当牛做马、在所不辞的奉献者精神。 孟遇安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眩晕,眼前的一切有一瞬间的模糊。 该死!加班加到她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视力又下降了。 揉了揉太阳穴,视野恢复了清晰。孟遇安看了一眼电脑屏幕,项目计划书还有一个尾巴没有完成。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回家,正如此前无数个类似的夜晚。然而,她的牛马属性就像长着一双有魔力的大手,把她一次又一次地按在了工位上。 这一次也不例外。 或许命里都逃不开上班吧!孟遇安无奈,内心默默自嘲。 “不过今天我一定要有点进步,至少......” “争取在十二点之前走出公司门!” 神志不清的孟遇安已经开始自言自语,把内心OS都讲了出来。 孟遇安来到茶水间,冲上了今晚的第八杯咖啡。 这一杯咖啡孟遇安没有放一丁点儿糖,比纯美式还要苦上一杯意式特浓。一口下去,那酸爽直冲脑门。 孟遇安一下就精神了。 大脑重新上线的孟遇安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口,也不知是咖啡的作用还是深夜荷尔蒙作祟,一股怨气在她心中腾起。 灯光,音响,各部门就位,每日怨妇时刻又来了。 她孟遇安虽然是个小镇做题家,但好歹也是二线城市的独生女、爸妈手心捧着长大的宝贝。 从小学开始,顺风顺水,一路第一上到高中,大学本科是国家重点,研究生更是去了常春藤。 人生刚刚要起飞,这几年却突然水逆了起来。 先是在美国碰上百年不遇的全民肺炎,各行各业萧条,公司减员,到手的工作没了。 又是大批航班停飞,回国之后错过了当届秋招春招,失去了应届生身份。 本想先找个教育培训机构过渡一下,又赶上了出台新政策限制教培,再次没了饭碗。 好不容易苟了一年,等到政策稍稍宽松,才找到一个儿童编程课规划师的工作,却又是个九九六。 不,这明明是零零七! 想到这里,孟遇安的下巴又拧出了一个核桃。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明明前几年还是天之骄子,现在直接变成天之饺子——只怕连盘饺子也不如,根本连桌都上不去。 都怪爸妈给的这名字!遇安,遇安,随遇而安。听起来是很好的期许,但也有一层自认倒霉的心酸。 怨念了一会儿,孟遇安端着还剩一半的咖啡回到了工位,准备继续奋战规划书的下半程。 现在不仅职场内卷,就连学校都卷得要命。之前公司设计的小学生Python课反响不错,这次居然打起了幼儿园孩子的主意。 是的,孟遇安正在加班加点完成的,正是学龄前儿童C语言入门课的企划方案。 想想都好笑,幼儿园的小朋友能认识几个单词几个字,能把Hello World成功打出来都不错了,还要教他们编程? 但课程主管说了,小朋友学不学得会不重要,只要家长愿意买单就行。 就是这么一个离谱的项目,让孟遇安设计到头秃。 领导下达的任务,管它对错,硬着头皮也得冲。 孟遇安一口干完了剩下的咖啡,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二十三寸的显示屏上,思如泉涌,手指飞扬。 良久,静谧的公司里唯一噼啪作响的键盘声逐渐淡漠了下来。 孟遇安敲完最后一个字,懒得检查,直接关掉电脑。 再看一眼手机,十一点五十八分。 不错,很不错。一丝笑容出现在孟遇安的面庞,她平常一直下拉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光速收拾完东西,孟遇安离开工位,准备回家。 看起来,今天立下的“十二点前走出公司门”的flag成功屹立不倒。 只可惜,仰天大笑出门去,一不小心闪到腰。 还没走到电梯间,之前那种眩晕感再次袭来。 这一次,不光是视线模糊,孟遇安感到有些胸闷。她赶紧扶着墙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缓过来。她的眼睛渐渐失神,意识一丝一丝被抽离,甚至觉得灵魂在离开躯壳。 一声闷响,孟遇安躺倒在地,再起不能。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孟遇安终于苏醒了。 但神奇的是,她苏醒的似乎只有意识,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是眼睑也不能动一动。 于是,她就这么闭着眼睛躺着,任由头脑中混乱的思绪逐个拼凑起来。 刚才下班的时候站起来太猛,一时大脑供血不足,两眼一抹黑,这也是常有的事,孟遇安并不慌张。 但此时宛若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孟遇安还是比较担心的,难道自己加班加成植物人啦? 好家伙,那也太惨了,一个月这么点钱玩什么命。 孟遇安心中连连叫苦,暗自后悔。早知道自己身体这么脆皮,还不如在家躺着,这下可好,下半辈子可怎么着落。 又过了些许时间,孟遇安发觉自己的手指能动了;尝试睁开眼睛,也成功了! 老天保佑,果然是随遇而安,逢凶化吉!感谢爸妈给的好名字! 孟遇安挣扎着坐起来,头脑还是晕乎乎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一摸脸,发现眼镜不见了,也不知刚才摔去了哪里,难怪看不清。 孟遇安尝试着在四周摸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眼镜,倒是摸到了一堆干草和泥土。 奇怪,就算保洁阿姨没打扫干净,写字楼里也不至于有草和土吧?这又不是古代的柴房。 打死孟遇安也想不到,这还真就是个柴房。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一个诡异的朝代 孟遇安的视线终于恢复清晰了。 不过,这不是因为她找到了眼镜,而是她的原生视力恢复出厂状态了。 想当年义务教育阶段,孟遇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阵埋头苦读书,近视飙到六百五,从此开启四眼人生。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摔一跤还把视力给摔回来了? 孟遇安还没高兴两秒,直接傻眼了。 虽然清晰的世界令人欣喜,但眼前的景象却触目惊心:这根本就不是公司的写字楼,而是一间破茅屋。 这间茅屋也就有她卧室那么大,到处都脏兮兮的,角落里堆放着一捆一捆的柴,地上铺着一层干草。 有那么一刹那,孟遇安真的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这痛感很真实。但其实孟遇安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她在梦里掐自己,大脑也给出了相应的痛觉信号。 或许这一次,也是在梦里吧? 还真别说,这梦的写实程度很赞,想不到自己大脑的运算能力还挺强。 虽然之前最后的记忆是摔倒在公司里,但孟遇安丝毫不怀疑自己一定回家睡在了床上——只是因为太困了,什么都没记住。 最近为了那个学龄前儿童C语言课的项目,整天忧心忡忡的,晚上难免多梦。 这梦的环境有点渗人,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大概率是个噩梦,接下来就要发生可怕的事了,还是赶紧醒来为妙。 这种事孟遇安干过不止一次,发现是噩梦,就能主动醒过来。 孟遇安紧闭双眼,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眼部肌肉,转动几下眼球,猛地睁开。 欸? 什么也没有变化,她还是在这个破茅屋里。 坏了,这别不是梦吧? 孟遇安开始慌了,她这时才感觉到,确实和以往的梦境不太一样,一切环境和事物都太真实了,丝毫没有那种梦里的朦胧感。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别不是被人拐卖了吧? 如果最后摔倒在公司的记忆是真的,那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自己到了这里呢? 孟遇安有了一个最坏的想法:有不法之徒趁夜潜入公司写字楼偷盗,意外发现晕倒的自己,心生歹念,将自己掳走,准备卖给山区老光棍当老婆。 完了完了,赶紧报警! 孟遇安浑身颤抖,双手哆哆嗦嗦地在身上翻找自己的手机,当然是什么也没找到。 废话,拐卖当然是先搜身拿走财物和通讯设备了。孟遇安苦笑一声,暗骂自己真笨。 不管了,还是赶紧逃吧,应该也没有晕太久,量他们也不可能已经把自己卖掉了鸟不拉屎的地方。 窗户都是钉死的,只有一扇破木门可以出去。孟遇安铆足了劲儿冲过去撞门,屋外的门栓微微颤动。 看起来有戏,孟遇安继续撞门。 撞了一会儿,孟遇安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虽然自己在象牙塔里呆久了、已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怎么感觉力气比往常小了很多? 孟遇安停下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身量缩水了一大圈。 她虽不是什么大美女,但身高超过一米七、也称得上一句亭亭玉立,可现在这身量怕是连一米四都够呛。 再仔细一看,这身上穿的都是什么啊,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脚上是一双破了洞的草鞋。 更令她费解的是,这上衣还是交领的,没有拉链和纽扣,是用带子系上的——看起来像是古装。 孟遇安愣在原地。就算衣服可以解释为是人贩子换的,那缩水的身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会柯南里的缩小药真的存在吧?原来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怎么也没人通知她孟遇安啊。 咣当一声,门开了,把愣神的孟遇安吓了一跳。 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慢悠悠走进来,不耐烦地朝她吼道: “吵吵吵,吵什么吵!明天就卖你,也不睡个安生觉!” 终于见到活人的孟遇安喜极而泣,沉睡已久的演绎之魂在此时爆发: “大哥我求求你了,我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国家培养我那么多年,这才刚到做贡献的时候,卖我完全是浪费资源!” 男人一下愣住。孟遇安继续哭天喊地: “让我去城里找个班上,能赚好多钱,全部都给你。卖我才能卖几万啊?还不够我半年工资,大哥这笔账得算清楚。” 见男人不说话,孟遇安接着装可怜: “您要是放了我,我这辈子都对您感恩戴德,您就是我的大恩人......” “......可要是真的卖了我,一旦我父母报警,这年头监控到处都是,警察一查就找到了,拐卖人口可是重罪啊,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孟遇安一顿嘴炮输出,男人一点反应都没。孟遇安说完后,悄默默观察男人的神色,只见他一脸不耐烦。 “说完了?”男人抄着手问道。 “啊......嗯,说完了吧。”孟遇安小心翼翼。 男人噗嗤一声笑出声:“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我一句都听不懂。张老四卖把你给我的时候也没说这是个傻子啊。” 孟遇安更凌乱了,弱弱问道:“请问大哥,我这是在哪儿啊?” “建业。”男人答。 “是中南路的建业广场吗?”孟遇安不确定道。 “什么玩意儿啊,”男人一脸无奈,“是大祁的都城,扬州建业。”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孟遇安又问。 男人望了望屋外的天色,答道:“应该快到酉时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现在是什么时代?”孟遇安解释道。 男人脸上的无奈更深了。 孟遇安略略一想,刚才男人提到了“大齐”和“建业”,难道自己穿越到南北朝的萧齐了? 不过此时的建业应当叫建康吧,如果孟遇安所记不错。学了理科之后,这初中的历史知识算是全还给老师了。 孟遇安又换了个问法:“敢问大哥,当今皇帝姓什么啊?” “李。”男人答。 孟遇安又蒙圈了,自己浅薄的历史知识已经不足以判断这是什么朝代了。 她刚想再问,被男人打断了话头:“好了好了,不啰嗦了。明天就卖你,今晚别再给我惹事儿了。” 孟遇安沮丧道:“你要把我卖到哪儿啊?” “青楼。”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刚穿越就被卖入青楼 “啊?” 孟遇安瞠目结舌。就算是穿越,也不至于是这么个开局吧。 别人穿越,不是高门贵族的小姐,就是英姿飒爽的女侠,再差也是个宫女秀女什么的,将来还能和英俊的皇帝王爷谈恋爱。 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老天爷,随遇而安也不能这么玩儿吧,这简直是往死里整。 男人走出破茅屋,顺手锁上了门,留孟遇安呆坐在屋里。 如果真是拐卖,还能勉强自救一下;现在这种情况,自救根本无从下手。 且不说自己已经从二十七岁的成年人变成了只有一米四的弱小女童;就算还是原来的身体,逃走了只怕也活不下去。 身在这个也不知道是大齐还是大祁还是大岐的陌生朝代,外面说不定还兵荒马乱的。 孟遇安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贸然行动难保不会死路一条。 卖入青楼,那就卖入吧。所幸现在孟遇安的身体还是个小女孩,按照常理来说,也不会这么早就接客。 建业既然是这个朝代的都城,想来这里的青楼条件应该还不错,暂时能给一口饭吃。 等到孟遇安掌握了关于这个陌生地方的有效信息,趁年纪长到足以接客之前,再想办法逃走也可以。 能走一步是一步。 孟遇安分析完当下的情况,稳定了心神。 约摸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擦黑了,男人给孟遇安送来一点吃食。孟遇安一边吃,一边谨慎地和他搭话: “大哥,我小时候生病发烧,现在脑子不太好,经常性忘这忘那。不知道能不能问问你,我叫什么名字?之前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卖我啊?” 男人歪坐在草垛上,瞟了一眼孟遇安,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是我三天前从隔壁村张老四手里买来的,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 “刚买你的时候我还问你的名字,你一句话也不说,当时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至于你之前的经历,张老四没告诉我,我也懒得问。” 孟遇安聚精会神地听着,忘记了吃饭。男人推了一下她的碗,催促她快吃。 “不过,”男人顿了一下,“你这丫头倒不像是记性不好,你是有癔症吧?之前胡言乱语说的都是什么啊?” 孟遇安哑然失声,面露尴尬。这怎么跟他解释呢,说自己是穿越来的? 男人继续说道:“而且你怎么叫我大哥?我看你也就十岁的样子,我当你大叔都绰绰有余。” “是是是,大叔。”孟遇安附和着,心里暗自好笑:活了这么多年,眼瞅着要奔三了,突然一下又变成小孩子,还真有些不适应。 孟遇安想到刚才最后一个问题他还没回答,就又问道:“那大叔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卖我吗?” 男人一下笑出声:“你还真是傻,人牙子卖你当然是为了赚钱了,周遭几个村的营生都归我管,我买人之后再转手青楼。” 孟遇安内心咋舌,感叹自己在法治社会生活久了,竟忘记了旧社会买卖人口是合法的——甚至青楼都是。 “大叔,我听你之前说,这里是大祁的建业,皇帝姓李,能再给我多讲些最近几年发生的故事吗?” 男人有些恼了:“我说你这小丫头也真是,前面一句话不说,现在一说又这么多。你小小年纪哪儿来这许多问题?赶紧吃完!” 孟遇安不敢再问,只得快速扒拉碗里的饭。 深夜,孟遇安一个人躺在柴房的草堆上。幸而现在天气暖和,从日落的时辰判断,应该是春末夏初。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孟遇安一定是穿越了,而且是魂穿——毕竟总不至于是她整个人穿过来,身体又变小了。 不好,那原来的身体呢?! 孟遇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只怕是已经死了,现在灵魂穿越到这个小女孩身上。 想到这一层,孟遇安更加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上这个破班,猝死了不说,还魂穿到这个鬼地方受苦。 但唯一奇怪的是,她没法确定这到底是哪个朝代。如果男人说的话真实可信,那么应该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平行世界的古代华夏。 孟遇安原来所在的时间线,只是众多可能性的一种。但历史上有太多偶然事件的节点,一个轻微的改变就会影响历史走向。 孟遇安很失望。如果还是自己的世界,还能带着先知视角开天眼,可现在难办了。 短暂的沮丧之后,孟遇安打起了精神:不管是什么样的平行世界,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了解这个社会的基本法则。 在改造世界之前,要先认识世界。 这么想来,青楼倒还成了一个好去处。这里三教九流、人员混杂,最是个信息集中之地,不过前提是保护好自己。 翌日,男人带着孟遇安来到了青楼。 一路行来,这建业城虽有些战乱离丧后的凋敝之色,但不可谓不繁华。 建业便是南京,在孟遇安的世界有“十朝都会”之称,在这里估计也大差不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多时,男人在一座富丽堂皇的楼阁前停下了脚步。 孟遇安抬头望去,之间匾额上用隶书写着三个大字: 寻芳阁。 这名字看起来像是个雅所,孟遇安稍稍安心。 进去之后,内里更是雕梁画栋、乱花迷眼。孟遇安环顾一周,没有看到什么粗鄙的人物,倒是有很多衣着华丽的公子王孙。 这些膏粱纨袴一个个傅粉施朱,临窗而坐,高谈阔论。 大堂的舞台上一位异域风情的舞姬正在伴随音乐翩然起舞。她肤白如雪、高鼻深目、浅发碧眼,有点像斯拉夫人或是高加索人。 “哎呦,老六啊,今天又送来什么货色了?” 孟遇安正在出神,被一句尖锐的女声拉回了注意。定睛一看,是一个浑身裹满绫罗绸缎的中年女人,携着浓郁到刺鼻的香味,摇摇摆摆走过来——她应该就是青楼的鸨母。 男人看见她,满脸堆笑道:“刘妈妈,是好货呢。” 鸨母上下打量孟遇安一通,撇嘴摇头:“什么好货,面黄肌瘦的,年龄还这么小,我得白养她多少年?” “哎,话不能这么说,”男人辩解道,“先当几年丫鬟,然后再接客,那可是双倍的利润,怎么算您都不亏。” 就这样,双方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五贯钱的价格成交。 男人拿着钱欣喜地离开了。刘妈妈俯身问孟遇安: “叫什么名儿啊?” 孟遇安答道:“遇安。” “圆?哪个圆?”刘妈妈似乎是有些耳背,“打今儿起就叫你阿圆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阿圆、阿香和阿兰 来到这个陌生时空才一天,孟遇安的经历就像是亲身主演了一部刺激的电影。 就在昨天,她还是在大都市写字楼里熬夜加班的打工人,转瞬之间,变成了古代青楼的小丫鬟,还获得了古代版限定新名字——阿圆。 和孟遇安一起前后脚被卖到寻芳阁的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子,阿香和阿兰。 阿香看起来比孟遇安大上两岁,成日里一副天真懵懂、欢欢喜喜的模样,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任何概念。 阿兰比阿香还要大一点,约莫有十四岁了。她的表现也跟阿香正好相反,沉默寡言,眉宇间还总是挂着忧愁之色。 刘妈妈把她们三个新来的小丫头召集到一起,开始了训话。 “咱们这地方,名唤寻芳阁,乃是这建业城中第一名胜雅所,跟那市井里的妓院窑子大不相同。” “咱们寻芳阁的规矩,非名门望族则休登门楣。远的不说,譬如那丹阳陆氏、庐江顾氏、还有豫章阮氏,才有资格来咱们阁里走一遭。” 孟遇安默默在心中记下,暗自纳罕:依稀记得东汉末年的江东,以吴郡的顾、陆、朱、张四家为尊,扶持孙氏兄弟雄踞江东。想不到与这里的情形还有几分相似。 刘妈妈抿一口浓茶,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既然卖给了咱们寻芳阁,就要安分守己,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阁里的姑娘,不问出身,只看两样:一是品貌,二是才情。” “有品貌而无才情,待身量长成便可以接客了,就像这阁里的大多数姑娘。” “有才情而无品貌,不拘琴棋书画、丝竹管弦哪一样儿,可在此献艺娱客,就像乐坊的闻笛和聆箫两位姑娘。” “品貌才情俱佳的,才是凤毛麟角的上等行货,捧作阁里头牌,多少公子千金买笑。” 阿香听得两眼放光:“那寻芳阁现在的头牌是谁啊?” “这个嘛,”刘妈妈邪魅一笑,食指一点孟遇安,“这丫头昨日来时有福,已经见到了。” 孟遇安一愣,随后想起那个欧洲人模样的胡姬,问道:“可是昨日大堂起舞者?” 刘妈妈骄傲一笑:“正是了。” “她出身北燕鲜卑族,名叫尉迟苒,不仅模样国色天香,而且舞技超群。更难得的是,还有几分异域风情,刚一来就名震建业。” 原来这里还有个北燕,也是鲜卑族所建立的?孟遇安渐渐开始明白了,这里就相当于自己世界的五胡乱华、南北朝时期。 刘妈妈走近,将三个小丫头的脸庞逐个挑起,分别细细看过,而后缓慢道: “才情先不论,现在说还太早,日后有的是时间教。至于品貌嘛,你们三个里也只有她才有点头牌的潜质。” 孟遇安顺着刘妈妈的目光望去,发现她视线锁定的却是呆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半天的阿兰。 阿兰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瞬间红了脸颊,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哈哈哈哈......”刘妈妈笑得花枝乱颤,“好了,规矩就说到这儿。至于剩下的,来日再教你们。别傻站着了,跟着大丫头去干活儿吧。” “阿圆、阿香、阿兰,你们三个跟我来吧。”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招呼着她们三个。 这个大丫鬟名叫春桃,模样不甚出挑,但长得干净清秀,看起来十分温柔敦厚。 她在寻芳阁十年了,见过许多大世面,现在是刘妈妈身边一等得力的丫鬟,负责伺候阁里的头牌,也培训新来的小丫鬟。 春桃带着三个小丫头来到后院,嘱咐她们三个一人提起一桶水、再拿一块抹布,然后回到大堂,让她们擦拭桌椅板凳和楼梯扶手。 此时已经过了戌时三刻,到了宵禁的时候,阁里也没有一个客人了。 孟遇安本想先问些什么,但阿香一直叽叽呱呱问个不停: “春桃姐,我什么时候才能接客啊?” “......啊?”春桃面对这个问题,显得很是震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孟遇安的心情也很复杂。习惯了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观念,她对于出卖肉体和尊严这件事一向鄙夷。 但转念一想,孟遇安很快就被自己打了脸:给公司加班打工到猝死就不算出卖肉体和尊严吗? 自己不过是搭上了时代的顺风车,才能站在历史的鳌头对旧时代的人指指点点。 实际上,古今之事从来就没有什么分别,她孟遇安又比阿香清高到哪里去。 孟遇安看了一眼兴奋的阿香,情感从不屑变成了同情。 春桃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按照阁里的惯例,小姑娘们长到十五岁,如刘妈妈所说,度其品貌和才情,才能确定出路。你们几个还小呢。” 阿香听后,有些失望,口中喃喃道:“那还要还几年才能出头。” 孟遇安忍不住了,问阿香:“你为什么这么想接客?” 阿香盯着孟遇安,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当然是为了过好日子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垂头抿了抿嘴唇,又继续说: “我家里很穷,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 “原本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但前两年弟弟生了病,没钱医治,就把家里的地抵给陆家了。” “失了土地之后,我们全家变成流民,没有收入,吃不起饭,只能给陆家当佃户。” “可当佃户赚的钱少得可怜,爹娘实在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就把我卖到这里了。” “临行前爹告诉我,寻芳阁是个能挣钱的去处,在这里好好干,不仅能吃饱,还能穿漂亮衣服。” 孟遇安越听越心酸,柔声问道:“那......你知道接客是什么意思吗?” 阿香扑闪着懵懂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旁边一直默默擦拭栏杆,冷眼旁观她们聊天的阿兰终于开口说话了: “阿圆,难道你知道接客是什么意思吗?” 孟遇安面对阿兰的突然发问,略显慌乱,忙答道: “啊......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啦。” 阿兰显然不信,沉静一笑,缓缓道: “你看起来年纪这么小,可言语气质却不像。” 正当孟遇安不知如何回答时,春桃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快点抓紧时间擦,等会儿还要劈柴挑水,明天又要早起伺候姑娘们洗漱。再磨蹭可就没时间睡觉了哦。” 虽然话的内容是命令,但春桃的语气带着一分柔情的嗔怪。 三个小丫头不再说什么,在一片沉默中做完了剩余的工作。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跟古代人说英语 等孟遇安躺在床上,已经过子时了。 从来没有一口气干过这么多的活,孟遇安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散架了。 这古代喝水洗澡真是不方便,要一桶一桶从井里挑,烧水还得劈柴。此时此刻,孟遇安无比怀念家里的热水器,原本一插电源、一按开关的事儿,让她忙活一晚上。 不过好在寻芳阁的饮食住宿条件都还不错,孟遇安这种等级的小丫头还能吃上白米饭。 虽说粗粝了些,但在古代也不敢挑剔什么了,毕竟像阿香曾经那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难民也大有人在。 丫鬟睡的房间是硬质的板床,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让孟遇安想到大学宿舍的生活。 次日天不亮,春桃就把她们几个叫起来了。 孟遇安揉着惺忪的睡眼,脑子还是晕乎的。 春桃一边催促她们穿衣洗漱,一边吩咐孟遇安:“等会儿我要上街办点事,苒姑娘起身就你去伺候。” “我?”孟遇安的眼皮还在打架。 “对就你,”春桃说,“二楼天字一号房,尉迟苒姑娘。” 临走前,春桃又嘱咐道:“苒姑娘脾性有点古怪,不要说错话惹她生气。” 孟遇安收拾完自己,打上一盆温水,来到尉迟苒的房间。 她先轻轻敲了敲门,侧耳贴在门上,屋内没有任何声音。 孟遇安不敢贸然闯入,在门口等了些时,再次敲了敲门,这次力度稍重一些。 过了半晌,屋里传出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声: “谁啊?” 孟遇安忙答:“是阿圆,春桃姐姐让我来伺候姑娘起身。” 又是一阵寂静后,再次传来同一个女声: “进来吧。” 孟遇安得到许可,这才敢推门进去。 这寻芳阁头牌的房间果然与丫鬟的住所大不相同。不仅宽敞几倍,而且屋内陈设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桌椅都是上好红木,还雕刻着繁复的花样;架子上摆放着青釉白釉各色花樽。 孟遇安探头探脑寻了一会儿,并没看见人影儿。 “怎么还不过来啊。” 循着声音找去,孟遇安才发觉屏风后的妆台前坐着一个人。 此刻天已经亮了,一缕朝阳穿过窗棂,敷在妆台前女子的身上,把她的倩影投射在屏风上。 香炉里的残香袅袅,配着眼前的画面,让孟遇安有点眩晕。 孟遇安绕过屏风,这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尉迟苒。 和刚来时的惊鸿一瞥一样,尉迟苒的面容特征很像欧洲人。孟遇安对人类学一窍不通,也分不清具体是哪个地区。 但她平时经常看英超,对那些欧洲球员的长相非常熟悉。尉迟苒似乎更接近东欧那边的。 不知是因为起得太早脑子暂未上线,还是被眼前的迷幻朦胧场景乱了心神,孟遇安竟然脱口而出: “How are you?” 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震惊了。该死,这可是古代啊! 尉迟苒也没反应过来,回头愣住了,询问道: “你说什么?” 孟遇安赶紧打圆场:“啊没什么没什么,这是我的家乡话,意思是‘你好吗?’” 尉迟苒听了,脸上带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随意问道: “那要是回答‘我很好’,该怎么说呢?” 孟遇安感觉自己回到了小学英语课,忍住笑回答: “I am fine.” 尉迟苒哼笑一声,撇过头去,漫不经心地说:“把水放在那边,绞了毛巾来我洗脸。” 孟遇安照做了,双手递上毛巾。 尉迟苒接了毛巾,慵懒地问道:“你是新来的吧?” 孟遇安答:“是的,我昨天才来。” 尉迟苒轻笑出声:“你这小丫头还挺有个性,跟别人不一样。” 孟遇安茫然不解:“为什么这样说?” 尉迟苒放下毛巾,转过身来看着孟遇安道: “别的丫头到我面前,哪个不低眉顺眼、自称奴婢,只有你一直我来我去的。” 孟遇安哑然失笑:那可不,她是现代来的,不惯着封建的臭毛病。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孟遇安颔首道: “如果姑娘不喜欢,奴婢以后改口就是了。” “不用不用,”尉迟苒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们中原是礼仪之邦,我却不讲究这个。” 中原人?哦对,昨日刘妈妈说,尉迟苒是北燕鲜卑人。 孟遇安来了好奇心,小心问道: “听刘妈妈讲。尉迟姑娘是北边来的,怎么会到这里呢?北边发生什么事了?” 尉迟苒皱起了眉头,纤长浓密的睫毛不住地颤动。 看她这样,孟遇安自知失言,应该是说到了她不愿提的事,便不再往下问,端了水盆准备离开。 “等等,你回来。”尉迟苒叫住她。 孟遇安回转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尉迟苒将头发松松挽起,歪头浅笑:“看你这丫头有点意思,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孟遇安走过来,站在尉迟苒身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别站着了,坐下吧。” 尉迟苒随手指向桌边一个小杌子,孟遇安照令做下了。 “你叫......阿圆,是吧?”见尉迟苒问,孟遇安点点头。 “阿圆,你想不想北伐啊?” 孟遇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北伐?武侯北伐还是桓温北伐? “我不懂姑娘是什么意思。” 尉迟苒并不意外,轻笑一声:“你这么小的孩子确实很难理解这些。”她沉吟片刻,又继续说: “趁着你们大祁李氏各路诸侯乱斗,我们大燕夺取了北方的半壁江山。我如今沦落到这里,也不知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孟遇安大概听明白了。如今的天下南北二分,北燕南祁,两朝对峙。这尉迟苒正是从燕国流落而来,在祁国的烟花之所偷生。 孟遇安正色道: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兴亡皆是百姓受苦。” “咱们底层的人既然没资格决定战和的走向,又何必彼此互相磋磨,倒被肉食者利用,让既得利益的人作壁上观。” “我不了解姑娘的经历,不好妄加评判。但好教姑娘得知,我其实也不属于这里,我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挣扎。” “能看得出姑娘聪敏灵秀、志存高远,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改变这个时代。” 孟遇安一番豪言,让尉迟苒听得目瞪口呆。 沉默多时,尉迟苒开口道: “想不到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原是我小瞧你了。” 孟遇安方才一激动,说了太多,现在也有点后悔。这种时候还是藏锋守拙为妙。 孟遇安微微欠身,告退离开了尉迟苒的房间。这番交谈让她了解了当下时局情势,也不枉此行。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尉迟苒的反抗 自从和孟遇安谈过话后,尉迟苒变得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 刘妈妈也看出了。 从前虽然她生性慵懒,从来对攀附权贵也不怎么上心,但至少对阁里的安排还是言听计从的。 可是现在,尉迟苒却生出了三分叛逆的苗头。 不仅昨日拒绝了一位当朝显贵做她的入幕之宾,就连每月初一十五的例行表演都想推脱。 看一场寻芳阁头牌的表演,可谓天价。 五贯钱能买一张入场券,十贯钱可以有一副雅座。要是出到二十贯,就能与苒姑娘同室共处、说上几句体己话。 若再愿意一掷千金,就能一亲美人芳泽。 孟遇安来这几天,大致了解了一下当地货币制度。这一贯钱就是一千文,也就等于一两银子。 当时被卖到寻芳阁,孟遇安的身价也就五两银子,刚刚抵上尉迟苒演出的门票钱。 现代其实也是如此,看一场当红明星的演唱会,如果坐的位置好些,不也要花去普通人几个月的工资吗? 又是一个月的十五到了,按往日寻芳阁的安排,该当由阁里头牌尉迟苒在大堂献艺表演。 快到了开场的时辰了,尉迟苒还是没有梳妆打扮,急得刘妈妈团团转,指着她骂道: “当初要不是我给你口饭吃,现在早就在街头饿死了。怎么?捧红了、成头牌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任凭刘妈妈怎么说,尉迟苒都不为所动。 孟遇安见状,上前对刘妈妈说:“不如让我试着劝劝姑娘?” 刘妈妈此刻是病急乱投医,见孟遇安自告奋勇,忙让她去试试,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孟遇安来到尉迟苒身边,贴耳轻声说: “姑娘何必如此,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受人掌控,不如忍一时之气,将来再做打算。” 尉迟苒有些被说动了,孟遇安继续劝道: “此时和刘妈妈闹翻没有什么好结果,或许还会影响姑娘脱离苦海,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听了孟遇安的话,尉迟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答应了。 孟遇安走出房间,朗声喊道: “刘妈妈,姑娘想通了。春桃姐,来给姑娘梳妆吧。” 春桃忙不迭地进屋为尉迟苒更衣化妆,留刘妈妈在屋外一脸赞叹地看着孟遇安。 “当初买你的时候,还觉得你姿色普通、呆头呆脑的,没想到你还有点本事啊。” 孟遇安拿出对应公司领导的话术:“妈妈谬赞,还不是我这段时间跟着妈妈学习,才略长进了些待人接物的本事。” 刘妈妈很是欣慰,言道:“从今儿起你就不用做粗活儿了,来屋子里头端茶倒水、来往递话吧。这么巧的一张嘴可不能埋没在柴房里了。” 孟遇安心中暗喜,连忙谢恩。 说话之间,尉迟苒梳妆已毕,从房间走出。大堂内的客人等候多时,早已是急不可耐、怨声载道。 盛装之下的尉迟苒果然是美艳不可方物。 她穿一身红纱舞服,更衬得她肤白胜雪,露出一段白玉藕臂上戴着几个金手钏,略有动作,便会发出清脆的铿锵之声。 她的头上亦戴着红纱,遮住半边脸颊,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趣,让人内心搔痒难耐,真想揭开面纱一睹芳容。 浅棕色的头发用珍珠编起,头顶垂下一枚水滴状的紫玉额饰,正好落于眉间,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那双碧蓝眼眸上。 孟遇安看呆了,回想曾经看过的美剧,里面拍的欧洲宫廷的女王和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不光孟遇安如此,大堂的客人原本正在骚乱,一看到尉迟苒走出来,一个个都不约而同缄口不言。 偌大的寻芳阁此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看着尉迟苒走向舞台中央。 丝竹管弦之声乍起,打破了沉静。 尉迟苒虽是胡人,但跳的却是中原的古典舞——只是在这舞蹈中,少了几分中原女子的柔若无骨之感,多了几分塞北的强劲力道。 众人皆沉醉在这绝世舞姿中,就连窗外的鸟儿仿佛都为她停留。 一舞已毕,满堂喝彩。 有人起哄让尉迟苒再舞一曲,尉迟苒什么也没说,准备径直走下舞台。 刘妈妈担心她的怪脾气当场发作,赶紧上来打圆场: “苒姑娘今日身体欠佳,一舞已是极限。等下月初一姑娘身体康复,再为众位恩客献艺。” “且慢!” 人群中传来一个男声。众人回头看时,只见是一位二十余岁的清俊公子。 刘妈妈问道:“这位公子是?” 那青年男子答道:“小子谢凝之。” “哎呀呀,原来是御史中丞谢平大人家的公子啊!失敬了,公子切莫怪罪。”刘妈妈上赶着讨好。 谢凝之微微一笑,说道: “小子今日虽是第一次光临贵阁,但也略知些阁里的行规。尉迟姑娘每次舞毕,都会选一位恩客同室。可是如此?” “啊这......确是如此。”刘妈妈有些吞吞吐吐,她知道尉迟苒今天心情不快,此时面对这样的要求,只怕待会儿场面会下不来台。 “那就好,”谢凝之望向尉迟苒,“只要能一亲姑娘芳泽,小子何吝金帛!姑娘只管开口。” 尉迟苒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尉迟姑娘留步!”谢凝之急喊道。 刘妈妈赶忙上前安抚:“公子莫要生气,今天苒姑娘确实身体抱恙,并非有意驳公子的面子。” 那谢凝之倒也不生气,只是笑道:“久听朋友说起,寻芳阁有一位胡人舞姬色艺双绝,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刘妈妈以为他在阴阳怪气,只是腆着脸陪笑。 可孟遇安却觉得,这个谢凝之是真的欣赏尉迟苒,而且他似乎并非普通的登徒浪子,只为垂涎美色。 以她现代社会二十七年的人生经验来看,这个谢公子定然还有底牌,只是此时孟遇安还猜不透。 不过好在今天的献舞还是顺利完成了,孟遇安也因此升了职级,算是皆大欢喜。 堂中客人逐渐散去,谢凝之还在堂前踱步流连。 这时,阿兰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孟遇安身边,也不知是对她说,还是自言自语: “苒姐姐的好日子要来了。” “什么?”孟遇安不解。 阿兰朝堂前一努嘴,道:“你看谢公子对苒姐姐一往情深,只怕很快就会为她赎身了。” 孟遇安不置可否,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学历史而知天命 十五献舞之后,阿兰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 她素日里寡言少语的,常常面带愁色,孟遇安只当她是个孤傲的清冷美人。 自从那日在尉迟苒献舞时见过谢凝之一面,阿兰在多愁善感之外竟还多了些情思神往的意思。 这种状态在孟遇安的时代,叫犯花痴了。 孟遇安问她:“阿兰,你不会对谢公子一见钟情了吧?” 两抹绯色浮上阿兰秀丽的面庞。她轻微摇头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羡慕苒姐姐很快就能脱身风月场了。” 孟遇安眉头微蹙:“你就那么确定他不是一时兴起?” 阿兰偏头思考片刻,随即说:“应该不会吧,你看他那日那么执着,在门前停留了好久才走。” “而且谢公子一表人才、谈吐得体,怎么会是见色起意呢?” 孟遇安瞧着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虽说在古代很快就要嫁做人妇了,可在现代这还是个初中的孩子。 她年纪轻轻就流落花街柳巷,实属可怜。孟遇安觉着她一身愁绪、满怀伤感,不禁好奇起她的身世,问道: “阿兰姐姐,我看你读书知礼,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姑娘,怎么也被卖到这里了呢?” 阿兰见孟遇安如此问,愁绪更深一层,叹道: “这兵荒马乱的光景,富贵如烟,转眼即散,都不长久的。” 听了阿兰的话,孟遇安触动心肠:是啊,如白居易诗中所言,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孟遇安想起尉迟苒说过的话,问道:“这大祁如今可是偏安一隅,北方的半壁江山被北燕的鲜卑人占了去?” 阿兰点点头,赞叹道: “怪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一般,小小年纪见识颇深。只是想来你家里人生活不易,没有跟你说太多世事。” 孟遇安连忙接过话头: “正是这样了。阿兰姐姐可愿教教妹妹?” 阿兰莞尔一笑,如池中清荷,不染尘埃。 “什么教与不教的,不过是想让你多懂些世情,少受些诓骗。” 阿兰略顿一顿,继续说道: “也就是三五年前,大祁还坐拥天下十三州。” “只是早年间朝廷封赏了太多李氏亲王勋贵,加之先帝李存徽懦弱无能、无力管束,才纵容得这些李氏宗族无法无天——甚至于但凡姓李,都对皇位存了觊觎之心。” “当着中原内乱之际,倒是让北边的胡人有了可乘之机。” “鲜卑源自东胡,百年前为匈奴所挫败,迁居乌桓山和鲜卑山,后者经多年发展,形成了如今北燕的鲜卑族。” “原本北燕只是个小国,靠剽掠大祁边境为生,并不敢直面大祁兵锋。若非李氏宗族惹下的内乱,他们也不可能进犯中原。” “可苍天不佑,这些勋贵目光短浅,只知内斗,不知御敌。大祁的精锐兵力都尽数消耗在了争夺皇位的过程中,等燕国来犯时,根本无力抵抗。” “短短三年,大祁就接连丢失了幽州、雍州、并州、冀州、青州、兖州、司州、豫州、徐州这北方九州,不得已退居江南,从洛阳迁都建业。” 孟遇安问道:“那我们现在有多少疆土呢?” “扬州、荆州、益州、交州这四州而已。” “我靠!” 孟遇安气愤难耐,惊叫出声,吓了阿兰一跳。 “你说什么?”阿兰不解。 孟遇安意识到古代好像没有这个口头禅,于是应付过去,让阿兰继续说。 “我家本是北方一个小氏族,在南渡过程中遭燕兵突袭,家里人死伤惨重。奶娘拼死保下我,带我来到建业,却不幸染病而亡。” 阿兰说着,流下两行清泪。 “我无依无靠,被这里的人牙子拐走卖到寻芳阁,也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阿兰不堪卒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孟遇安听完阿兰的身世,不禁感叹:阿香出身穷苦,在乱世难以苟全自己,已是可怜;就连阿兰这样出身不错的氏族小姐,也因为战乱饱经离丧。 从前上学的时候,孟遇安对历史并不是很上心,只为应付考试草草背几个知识点罢了。 如今亲身穿越到古代,才知民生多艰,百姓受苦。 想到这里,一股锄强扶弱的浩然正气涌上孟遇安的心头:自己作为接受了先进思想和生产力熏陶的现代人,一定要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至此,一个信念在孟遇安心中埋下了种子。这场穿越一定不是空穴来风,必定是天道让她来挽救苍生。 只恨现在她还是青楼里区区一个小丫鬟,一腔热血、满腹理论也不知能用于何处。 数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刘妈妈把孟遇安叫到身边,对她说道: “阿圆啊,我看你聪明,有心培养你,不知你可有擅长的技艺?” 擅长的技艺?孟遇安在心里笑出了声。 她从小除了刷题考试,基本就没干过其他重要的事;上班之后,日日月月为了五斗米折腰,更没什么才艺。 数学?英语?编程?写项目计划书?好像哪一个都在这里用不上。 但刘妈妈既然发问,孟遇安还是要做个好的选择。 “谢妈妈厚爱,我想学跳舞。” 孟遇安想学跳舞不为别的,只是想找个机会锻炼身体,最好能练出点自保的身手——其实她想学的不是舞而是武。 经过在公司晕倒猝死、穿越到这里,孟遇安可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更何况这古代的医疗卫生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也不知自己现在这副身躯的硬件条件如何。 要是再来个三病两痛的,这儿又没有三甲医院,孟遇安可真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刘妈妈听到孟遇安的回答,有些诧异:“这舞蹈是要有童子功的。你也有十岁了,怕是有点晚了,不如选个乐器?” 孟遇安果断拒绝,一定要学跳舞。 刘妈妈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你执意如此,那我就成全你。只有有一条你要谨记。” 孟遇安洗耳恭听。 “假如练舞不成、耽误了时机,你可就只能当个普通接客的姑娘了。” “若运气再背些,你将来出落得不如人意,那就是一辈子的丫鬟命。你可想好了?” 孟遇安坚定答道:“阿圆谨记,绝不后悔!”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练舞还是练武 几天之后,刘妈妈就为孟遇安请来了教舞蹈的师傅。 师傅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虽然眼角鬓间有些岁月风霜的痕迹,但眉目如画,能依稀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貌女子。 高中时学过的《琵琶行》浮现在孟遇安脑海中: 先有秋月春风等闲度,后有老大嫁作商人妇。 师傅颇为严厉,腰杆板正,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 “我们中原舞蹈,一切技艺在次,首先讲究的就是一个身韵。” 说着,师傅上下打量一番孟遇安,说道: “假如你现在看到一只蝴蝶落在花上,想要去扑,你会怎么做?” 孟遇安想了一想,翘起兰花指,十分做作地表演了一个扑蝶的动作,然后抬头观察师傅的反应。 师傅见了,连连摇头,看起来并不满意。 “矫揉造作,有形而无神。” “舞蹈传达的是一种神态和意境,只要身韵到位了,是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动作来修饰的。” 说着,师傅抬手展示。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可举手投足之间显现出的气质,仿佛她本人也变成了一只翩跹的蝴蝶。 几个简单的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僵硬的尴尬感。 做罢,师傅问孟遇安:“看明白了吗?” 孟遇安点点头。 师傅继续说道:“你现在的基本功还太差,适宜舞蹈的身体条件还没有开发出来。”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压腿半个时辰,前踢、后踢、旁踢各一百次,先把筋拉开。” 孟遇安听言,喜不自胜,终于有了合适的理由锻炼身体了。 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孟遇安多年沉迷学习和工作,荒废了身体,不仅高度近视,而且有轻微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等小毛病。 现在换了这副新的孩童身体,孟遇安可要好好保护。 虽说已经超过十岁了,但小孩子毕竟骨软,而且还在发育,这下腰、劈叉、翻跟头不出半月就渐渐练出来了。 孟遇安自己也纳罕,原来把应试和打工的内卷的劲头拿出来,用在别的事上,一样也可以做得很好。 一个月之后,师傅见孟遇安基础打得不错,就开始教更多的东西。 “舞蹈的基本动作其实也就那些,无外乎提、推、摇、按、送、翻等几个身法要领。” 师傅一边念,一边逐个慢慢展示。 “外加踏步翻身、燕子穿林、青龙探爪、大小射燕等这些经典舞姿。” 师傅继续示范,孟遇安看得眼花缭乱。 师傅停下来,言笑晏晏道: “正如音乐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却可以组合出千百种曲调。不同演奏者用不同乐器表演,更是有万种情绪在内。舞蹈自然也是如此。” 师傅指了一下上方,继续说: “你看那苒姑娘就是现成的例子了。为何她能成为头牌、艳冠群芳?除了模样倾国倾城,她在舞蹈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及。” “最初来到寻芳阁时,苒姑娘也是我教导的。但她天赋极佳,能把简单的动作做到极致,很快就出师了。” 师傅点了点孟遇安的额头,说道: “若你也能像苒姑娘一样,在寻芳阁乃至建业城声名鹊起,也是指日可待。” 孟遇安表面附和,但内心却不以为然。 她对成为头牌这件事没有任何兴趣。按她的想法,舞蹈虽好,只是娱人的手段,却不能成为权力的砝码。 在法治社会,或者至少是古代的和平年代,跳舞当然算得上是一技之长,可称为安身立命的本领。 可在这南北对峙的乱世,即使色艺双绝如尉迟苒,也只能是贵族的玩物,总会被迫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她孟遇安想要的,是武力值。 虽然孟遇安一个理工科的学生,历史政治实属随便学学,但一个基本道理还是懂得的。 武力带来权力。 越是落后的社会越是如此。 因此,孟遇安借着练习跳舞的机会,私下里却悄无声息地练起了武功。 不过可惜的是,她本人也不是什么武学奇才,也没有一个悬崖山洞能来一番奇遇。 几个月练下来,个儿长了不少,身子骨硬朗了,也有了点肌肉,但离会武功还是差远了。 师傅渐渐发现了异常。 一开始练基本功的时候,孟遇安还算是进步神速;可现在开始教动作了,孟遇安的学习进度却突然迟缓下来。 师傅非常不解:“最初教你的时候,觉得你还是有点天赋的。怎么现在倒笨拙起来了?” 孟遇安解释道:“我小时候生病发烧,现在记性比较差,过去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许多。师傅教的舞蹈很是繁复,我脑子笨,总是记不住这许多动作的顺序。” 还是同样的理由,孟遇安用来搪塞过卖她的人牙子。 师傅无奈,只得嘱咐道:“笨鸟更要先飞。那你平日里就多花些时间练习吧。” 说罢不放心,又继续语重心长道: “我也只能引你入门,往后能成什么气候,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孟遇安郑重点头,心想不管怎样,这验收还是要敷衍过去的,不然如果师傅觉得她不适合跳舞,报告了刘妈妈,自己可就失去了练武的机会了。 一日,师傅对孟遇安说: “今日刘妈妈会来验看你学舞的的成果,乐坊的闻笛和聆箫两位姑娘为你伴奏。” 孟遇安无法,只能赶鸭子上架。 刘妈妈随意歪坐在贵妃榻上;旁边有两个女子,一人持笛,一人持箫,想必就是闻笛和聆箫。 孟遇安向刘妈妈和闻笛聆箫问好,而后师傅开口: “阿圆不必紧张,闻笛聆箫等会儿奏乐为你做配,你只需根据她们曲调附上适合的舞蹈。不拘跳些什么,即兴发挥就行。” 闻笛聆箫乐起,孟遇安舞亦起。 最初,音乐较为舒缓悠扬,孟遇安只做了些常规的晃手、摇臂、转身等动作。 刘妈妈的神情还算满意。 不一会儿,音乐陡然急转,变得急促铿锵,孟遇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把自创的“武功招式”打了出来。 刘妈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停停停,”刘妈妈叫停闻笛聆箫的演奏,“你这是跳舞还是练武呢?” 孟遇安很是尴尬:“妈妈息怒,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段时间啊?” 师傅也给孟遇安解围:“阿圆基本功练得不错,只是动作总是记不住,假以时日会好的。” 刘妈妈稍息怒气,对孟遇安说:“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练不出来,就不要练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现实版狗血言情剧 初夏时节,孟遇安被卖到寻芳阁,如今已有五六个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如今到了农历十月,建业城蒙上了一层秋意。 寻芳阁的丫鬟姑娘都添了衣,小厮也提前预备上了过冬的炭火。 孟遇安的练武事业还在继续,但她有些发愁刘妈妈定下的三月之期的考核,现在也没剩下几天了。 唉,练舞就练舞吧,先把第一关过了,屋檐下是要低头的。孟遇安如是安慰自己。 由于之前落下太多,孟遇安此时只能加班加点,勉强恶补回来。 靠,怎么又是加班?! 孟遇安突然意识到,就算自己来到了古代,还是摆脱不了加班的命运。 深秋的建业满是萧瑟,尤其到了晚上,就连夏日常有的虫鸣声都稀疏了,无一不在提醒孟遇安凛冬将至。 某夜子时,待阿香和阿兰都睡下了,孟遇安一个人悄悄来到后院,借着隔壁守夜人微弱的灯光,在月下起舞。 孟遇安先来了几个侧手翻,热身之后又是一套前空翻和后空翻。不得不说练武练多了之后,做什么动作都有一股刚劲之气。 之后,孟遇安回忆了一下师傅前些天教的《清商乐》,大致复盘了一下动作。 这《清商乐》出自汉代《相和歌》,本是孟遇安的世界中三国两晋时期着名的汉族传统音乐,不想这里也有。 孟遇安现在越来越确定此处就是一个变体的南北朝。 《清商乐》本是唱乐,只因在大祁王公贵族中十分流行,这才配上了舞蹈,是这里的舞姬学习的第一要务。 孟遇安轻声哼着曲调,在月下翩然而舞。 一曲舞毕,孟遇安的额头汗涔涔的,即使是秋冬季节,身上也分外暖和。 她停下休息一会儿,预备待会儿接着练习,却突然听到柴垛后有些异响。 孟遇安瞬间起了警觉,不会是小偷入室行窃吧? 她抄起一把砍柴的斧子,蹑手蹑脚地向柴垛靠近。 响声又传出来了。一定有人在后面! 因素日练武壮胆,此刻又有武器在手,孟遇安显得很勇。她压低声音威胁那人道: “别藏了,我知道你在后面。识相的现在就走,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小心把你扭送官府!” 那人还是不出来,孟遇安又说: “再不出来我可叫人了啊!” 听到孟遇安如此说,那人可藏不住了。柴垛背后,走出来一个人,月光映在他脸上,孟遇安这才看了个大概。 这是个年轻小厮,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穿得倒也齐整,衣服和鞋都很新,不应该是个亡命之徒。 孟遇安仔细辨认一番,发现他不是寻芳阁的人,便问道: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那小厮慌忙摆手:“姑娘轻声些,千万不要引来了旁人,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叫小五,我家主人姓谢,便是几月前十五那日,尉迟姑娘献艺后,站出来说话的谢凝之谢公子。” 孟遇安想起来了,当时谢凝之欲花重金一亲尉迟苒芳泽,却被拒绝了,在门前流连了好久才离去。 孟遇安觉得很奇怪:“那你到这里干什么?” 小厮答道:“自从那日尉迟姑娘绝世一舞,我家公子日思夜想,终不能忘。特派小的来与尉迟姑娘传递消息,希望姑娘不要对公子留有成见。” 这是什么古代狗血言情剧的剧情,倒让孟遇安赶上了。 孟遇安觉得不对劲,问道:“既然谢公子对苒姑娘有情,那为何不白日里正大光明亲自前来,非要派你在夜间传信?” “这......”小厮一时语塞,“怕是因为公子不好意思,或是担心再被尉迟姑娘拒绝吧。” “笑话,”孟遇安根本不买账,“你家公子那日闹得阁里人尽皆知,可一点儿不像不好意思的样子。” “至于怕被拒绝,难道私相授受就不会被拒绝了吗?” “你还不老实交代!”孟遇安厉声质问。 那小厮一脸委屈,都快哭出来了:“小的真的不知道。要不这样,我回去禀报公子,让他亲自和你解释?” 孟遇安道:“那是最好。若谢公子确实是一片真心,自当该拿出些诚意来。” “三日后辰时正刻,我在寻芳阁后院西南角门处等待。若你家公子有意,自可届时前来。” 说罢,孟遇安打发小厮道: “今天你来我就不告诉刘妈妈了,你回去吧。” 小厮叹一口气,悻悻离开。 孟遇安沉思良久,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窍,只能回去睡觉。 还没进门,孟遇安一头撞见阿兰走出来,吓了一个激灵。 阿兰也吓得不轻,问道:“吓死我了。阿圆,你干什么去了?” 孟遇安答:“我......我起夜小解去了。” 阿兰半信半疑。 孟遇安联想到之前阿兰对谢公子也颇为上心,于是不打算瞒她了。 “阿兰,我跟你说实话,刚才我在后院遇到了谢公子的小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兰大惊:“他来干什么了?” 孟遇安答:“他说是谢公子派他来与苒姑娘传递消息,以示思慕之情。” 阿兰听后,有些激动:“那他人呢?” 孟遇安无所谓道:“被我打发走了”。 阿兰不解:“为什么啊?” 孟遇安便把刚才对小厮说的话又给阿兰分析了一遍。阿兰听后,若有所思道: “但即使如此,我们也最好告诉苒姐姐,毕竟此事干系她的终生大事,她也有权知情啊。” 孟遇安点点头:“话是这样的。明天我就告诉她。” 次日,孟遇安趁着送茶水的契机,来到尉迟苒的房间,对她说了自己昨夜的经历。 “姑娘怎么看?”孟遇安问道。 尉迟苒冷笑一声,不屑道:“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表面上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实际上变心比谁都快。” 孟遇安内心深表认同。她在现代二十七岁还是单身,无非也是类似的原因。 不过孟遇安觉得还是要慎重一些。毕竟这里是古代,她又是个青楼女子,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本就不多,不像现代还可以依法自食其力。 能够赎身脱籍、嫁入良家,对于一个古代青楼女子来说,也不能不算是一条还不错的出路了。 见尉迟苒固执,孟遇安倒也没有过多劝她。昨夜那小厮说谢凝之会亲自解释,不妨等孟遇安多了解些情况,再做下一步的决断也不迟。 孟遇安心想:若谢凝之真的值得托付,也算是搭上了尉迟苒这条人脉,在这乱世中也能多重保障。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章 青楼小红娘 到了和谢凝之的小厮约定好的那天,未到辰时,孟遇安便在西南角门处恭候了。 辰时刚过,孟遇安就看到角门外有一身影浮动,想必就是谢凝之了。 孟遇安打开角门,悄悄潜出。 谢凝之见孟遇安走来,忙上前微微作了一揖,风度翩翩地笑道: “这位姑娘,想必就是昨夜持斧吓坏了我的小厮的小丫鬟吧。” 孟遇安邪魅一笑:“不才阿圆,正是在下。” 谢凝之忍俊不禁:“想不到寻芳阁这样的地界也卧虎藏龙,不仅有尉迟姑娘这样神仙一般的人,也有阿圆姑娘这样智勇双全的人。” 说罢,佯作大礼,风趣地说:“是在下失敬了。” 孟遇安看他如此做派,想起了大学和公司里那些擅长谈笑风生的人,与眼前的谢凝之如出一辙,不由得起了厌恶。 这厌恶说来也怪,谢凝之不曾说错什么话,亦没有失了分毫礼数,可孟遇安总觉得他来者不善。 “谢公子大礼,阿圆愧不敢当。只是不知公子能否解释一下,既然真心爱慕苒姑娘,却要派小厮夤夜到访、私相授受,而不愿亲自登门呢?” 谢凝之道:“昨夜小五回去后已经都对我说了,阿圆姑娘所虑甚是,是我唐突了佳人。但这其中有个缘故。” 孟遇安问:“什么缘故?” 谢凝之答:“尉迟姑娘风华绝代,平素爱慕者想来不少。若我也像其他人一样,又怎能让姑娘知道我与众不同呢?” “我心如日月,天地可鉴,只是苦于无法对姑娘言明,更难以取信于姑娘。” “因此昨日我派遣小厮持一信物和书信来面见尉迟姑娘,不想却被阿圆姑娘拦下。” “阿圆姑娘既然要见我,此刻我已来了,还不能表示诚意吗?” 孟遇安听他这番话,说得倒也在理,于是问道: “公子的情意,我替苒姑娘谢过。那公子的信物和书信,还需要我代为传达吗?” 谢凝之欣喜道:“有阿圆姑娘效劳,我感激不尽。” 言毕,他取出信物和书信,交给孟遇安。 这信物是一枚青玉玉佩,上面刻着一只山羊;书信已用火漆密封好。 谢凝之面露狡黠之色,调笑道:“这一番因果,我悉数托付给阿圆姑娘,也望姑娘不要食言。” 孟遇安微微一笑:“自当替公子效力,这玉佩我定然不会贪了去,书信也绝不私自拆看。” 谢凝之拱手道谢:“有劳姑娘。” 谢凝之走后,孟遇安拿着玉佩和书信出神。她自认还算懂些人情往来,但显然谢凝之的段位在她之上,让她无从分析。 孟遇安原想打开信封查看,但想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食言而肥终非君子所为,便放下了这个念头。 尉迟苒也是聪明人,这东西既然是给她的,那就让她自己分析吧。 孟遇安从角门回来,径直去了尉迟苒的房间。 今天上午有个当官的约了尉迟苒品茶论道,要到巳时才结束,故孟遇安在房门外等候了良久。 那位大人走后,孟遇安才进到房间里,刚进去就听到她的抱怨: “又是一个俗人,夸夸其谈,大言炎炎,让人恶心。” 孟遇安见她略有愠色,便打趣道: “现下我这里却有个不俗的人,不知姑娘可愿意见见?” 尉迟苒问:“是谁啊?” “就是那谢凝之谢公子。” “不见。” 不出所料,孟遇安了然道: “谢公子果然高见,知道姑娘不愿见,特命我带来书信一封,姑娘好歹赏脸看看。” 尉迟苒有些惊讶:“你竟然帮他传递消息?” 片刻,又质问道:“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 孟遇安哭笑不得:“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替人效命向来只看两件事:一为情,二为理。” “谢公子看起来对姑娘是真情,他说的话也在理,我岂有不帮的?” 说话间,孟遇安拿出了玉佩和书信,央求道: “姑娘好歹看看再说。” 尉迟苒原本还是懒懒的,可看到了孟遇安手中的玉佩,突然双眸一亮,警觉道: “这玉佩真是他给你的?” 孟遇安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点头道:“确实无疑。” 震惊、欣喜、纠结,各种情绪在一瞬间内显现,交杂出现在尉迟苒脸上。她浅蓝色的双瞳如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孟遇安看不清底色。 孟遇安站在那里,看到尉迟苒的反应后,心中疑云大起。 半晌,尉迟苒发话了:“信和物件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孟遇安照做后离开,可藏了这件事在心里,难以排解,便把事情全貌告诉了阿兰,想请她帮忙分析。 阿兰听完,宠溺而笑,道: “阿圆平日里冰雪聪明,怎么这件事上却犯浑了?” 孟遇安不解:“我怎么了?” 阿兰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说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谢公子和苒姐姐从前肯定是认识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遇安大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从他们二人的表现,”阿兰说,“依你描述,谢公子城府极深、风度理智,断然不是一时色迷心窍的浪子。” “而苒姐姐呢,一开始拒绝得丝毫不留情面,可看到了玉佩和书信,又出现了你说的那种奇怪反应,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孟遇安听了,觉得真的有几分道理。 阿兰继续说:“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南渡之前,谢公子一家原在北方洛阳为官,苒姐姐正好就是北燕的鲜卑人。” “他们因为机缘巧合而相知相恋,可北燕突然进犯,国仇迫使他们无法在一起。” “谢公子随家人南渡,苒姐姐流落青楼。直到那月十五献舞,谢公子才重新见到了苒姐姐,旧情随即复燃。” “可苒姐姐为着自己的经历对谢公子有怨气,一直不肯相见。直到见到定情信物,心才软了下来。” 阿兰分析得头头是道,完全把孟遇安说服了。 孟遇安问道:“若果真如此,那我们岂不是要尽力促成这一段姻缘?” 阿兰噙泪点头:“当然。能离开这里、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孟遇安见阿兰触景生情,知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便宽慰道: “阿兰姐姐不必伤心,你也会如愿的。” 阿兰凄然一笑:“但愿如此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头牌花魁要辞职 传递完玉佩和书信的次日,孟遇安像往常一样给尉迟苒送早茶。 一进屋子,孟遇安便觉得炭火味很浓。 “姑娘莫不是不小心烧着了什么东西,当心一氧......炭气中毒呢。” 孟遇安又差点说漏了嘴,连一氧化碳都出来了。 “啊,没事的。只是昨日写坏了几张字帖,放在炭盆里烧了。你拿去倒了吧。” 尉迟苒如此解释,孟遇安往炭盆一看,果然是有些未烧尽的零星纸屑。 孟遇安放下茶,端着炭盆离开了,拿到后院倒了,又换了新的炭火送到尉迟苒的房间。 至晚间,孟遇安又准备去送茶,半路却被春桃拦下了。 春桃将孟遇安拉到一边,轻声说:“先别进去,刘妈妈在里面呢。” 孟遇安“哦”了一声,却又忍不住好奇:“她们在说什么啊,搞得这么神秘?” 春桃摇摇头,神情有些凝重: “我也不晓得,只知道白天苒姑娘找到刘妈妈说了些什么,她们闹得不欢而散,刘妈妈生了好大的气呢。” “这不就在刚才,刘妈妈又去找苒姑娘谈,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是没有出来。” 孟遇安感到事有蹊跷,只怕与昨日那一桩公案有关,得想个办法去偷听一下。 正巧,阿香从后院出来,孟遇安一把拉住她,笑道: “好阿香,你若能帮我去支开春桃姐,来日我把姑娘们吃的点心拿出几块给你尝尝。” 阿香喜上眉梢:“好啊,我正要去找春桃姐呢,我刚才在后院烧茶炉子,可怎么都点不着火。” 待阿香去支走了春桃,孟遇安便悄悄趴在门外偷听。 “刘妈妈,你不用再劝了,我心意已决。”这是尉迟苒的声音。 随后,又听到刘妈妈劝道: “那些公子王孙哪有专情专意的,便是娶个天仙放在家里,过两日也抛在脑后了。更何况你又是这样的出身,谢公子不过是图一时新鲜,不会和你长久的。” 尉迟苒的声音听起来很坚定:“我自己选的路,自己负责,不劳妈妈费心。” 刘妈妈还是不愿放弃:“你今年十八,才刚当上一年头牌,正是好年华。凭你在寻芳阁的地位,一年的收入何止百贯!” “再做个三年五载,攒够了养老的钱,到时你怎么样都行,我也撒手不管了。可现在放弃实在可惜啊。” 尉迟苒没有再说话,但孟遇安从沉默中听出了更坚定的拒绝。 刘妈妈见她不言语,便换了个凶狠的语气道: “你们要真是这么情投意合,那也罢了。但寻芳阁培养你可是花了大本钱的,如今刚刚开始赚钱就要走,我的损失谁来赔偿?” 尉迟苒平淡道:“这个妈妈不用担心,谢公子自然会补偿妈妈。” 刘妈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得了得了,劝不动你。你好自为之吧。” 屋内的对话结束了,一阵脚步声向门这边传来。 孟遇安知道是刘妈妈要出来了,赶紧跑下楼去,躲在一边收拾杯具,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欸?春桃呢?春桃!”刘妈妈出来后不见了春桃,四处张望寻找她。 孟遇安迎上去献殷勤:“春桃姐去后院管茶炉子的事了,我这就去叫她。” 刘妈妈看到孟遇安,便道:“你既在这里,也不用去找春桃了。你知会一声阿香和阿兰,半个时辰后到我房间,有事和你们说。” 半个时辰已过,孟遇安依照吩咐携阿香和阿兰来到了刘妈妈的房间。 三个小丫头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刘妈妈靠在贵妃榻上,许久一言不发。 半炷香后,沉寂才被打破。刘妈妈徐徐道: “此事来得突然,没来没想这么快就推你们上岗。只是这苒姑娘心高气傲,认准了高枝要飞走,才不得不让我早做准备。” 阿香一团疑雾笼罩脸上,完全没听明白。 阿兰眼珠一转,很快便了然于心。 只有孟遇安探听了最多的消息,进门之前就大概猜出刘妈妈要说些什么。 刘妈妈剥开一个蜜橘,吃了几瓣后继续说: “阿兰,你年纪最长,来年开春就十五了吧?也到了该接客的时候了。” 阿兰听言大惊失色,正欲说些什么,被刘妈妈打断了: “你先别急。我知道你落难前也是个富贵小姐,想必心气儿也很高,做个普通姑娘肯定心有不忿。” 刘妈妈盯着阿兰,狞笑道: “况且你这样好的皮囊,还有通身的气派,但凡有个一技之长,那必然就是下一任花魁娘子的首选。” 阿兰依旧愁云不散,刘妈妈继续道: “自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气质不凡,有心要栽培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刘妈妈瞟了一眼窗外,撇撇嘴道: “这苒姑娘也忒不仗义,寻芳阁好心收留她、教她跳舞,刚出点名头就忘了自己姓名。你们三个可千万别学她啊!” 三个小丫头垂首不敢说话。 刘妈妈又望向孟遇安:“阿圆之前让师傅来教了跳舞,也不知练得怎么样了。再过几天三月之期可就到了,你自己要准备好。” 孟遇安恭敬称是,一旁的阿香有些按捺不住了: “刘妈妈,阿圆和阿兰都定了出路,那我呢?” “你?”刘妈妈瞅了她一眼,“你的模样也算端正可爱,就是人傻了点,琴瑟笛箫没一个能学得会,诗歌舞蹈更是一窍不通。” “你还是等到满十五去接客吧,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阿香听闻,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只要能赚到钱,我做什么都可以,全凭妈妈安排。” 夜间就寝前,天空倏忽下起了大雪。果真古诗说得不错,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不多时,大雪便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平日灰蒙蒙的街道也变成了琉璃世界。 “都说瑞雪兆丰年,”阿兰喃喃道,“也不知兆不兆得到路边的野草。” 孟遇安知她又开始多愁善感,安慰道:“阿兰姐姐如空谷幽兰,怎会是野草?” 阿兰伤感道:“被人践踏的幽兰只怕连野草也不如。” 孟遇安不语。 她不想当幽兰,也不甘当野草。 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成为遮天蔽日的大树,幽兰和野草都能在她的庇护下自由生长。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仙乐助凡舞 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一晚上屋外都是毕毕剥剥的声音,想来压断了不少松柏干枯的枝丫。 翌日清晨,才勉强放晴,可四处依然弥漫着冬日里特有的逼仄寒气。 孟遇安感叹,在古代,不知又要有多少流民因这一场大雪而丧生了,不枉把过年叫做“度年关”。 寻芳阁却与往常没什么太大的相异之处,只是客人略少些罢了。 卯时二刻,阁里的丫鬟姑娘们渐渐地都起身了。今日尉迟苒起来得特别早,不似以前懒懒的样子。 还未到辰时,谢凝之就引着几个小厮来到了寻芳阁。 “刘妈妈早啊。”谢凝之春风满面地打着招呼,与外头的风雪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妈妈陪笑道:“谢公子来得可真早,我还以为您要到午后才来呢。” “唉,”谢凝之摆摆手,笑道,“不早一点来,怎么能体现出我的诚意呢?” “那是那是,”刘妈妈笑说,“哎呀,苒姑娘这一去可有福了。” 话锋一转,刘妈妈又说:“不过,可苦了咱们寻芳阁了,自此少了好大一棵摇钱树,您看这......” “不妨事,”谢公子大气说道,“阁里的损失,由我全权负责,小五。” 那个名叫小五的小厮应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刘妈妈。 刘妈妈拿过来一看,惊叫出声:“黄金......一千两?!” 谢凝之微微一笑:“不过是小意思,妈妈别嫌不够就好。” “啊够了够了,”刘妈妈喜上眉梢,“谢公子不愧是世家公子,果然爽快,那我这就给你去叫苒姑娘下来?” 谢凝之道:“有劳妈妈。” 孟遇安暗中观察,不住咂舌。从前只知两晋的石崇腰缠万贯,以绸缎做成五十里的帐幔,可见乱世皆是如此。 有人因战争流离失所,有人借国难大发横财。 不多时,尉迟苒便从楼上下来了。 今天的她不施粉黛,只穿一身素衣,却反而显得如世外仙子一般出尘高洁。 谢凝之见她过来,连忙上前搀扶,但尉迟苒仿佛并不领情,一甩衣袖径直走出门去。 谢凝之喊道:“门外已备下车马,小五快去搀扶尉迟姑娘上车。” 春桃在一旁问道:“姑娘的东西一点都没收拾,什么也不带走吗?” 尉迟苒站在门口回眸,屋外未化的白雪映着她的素衣,令屋内的人不敢直视她。 尉迟苒轻描淡写道:“我不要了,送给阁里的姐妹吧。” 说罢,扭头便上车了。 谢凝之看着尉迟苒上车,轻笑一声,对刘妈妈作揖道: “家中还有事,我就不久留了,妈妈不送。” 寻芳阁里围了一圈看戏的丫鬟小厮并姑娘们,纷纷对谢凝之还礼,目送他离去。 “散了散了,都散了。”刘妈妈打发走了看戏的人群。 孟遇安也准备散去干活,冷不防看到梁柱后倚着阿兰,神情缱绻,眼中还微微含着泪珠。 看起来阿兰着实艳羡尉迟苒的机遇。 她既然出身氏族,想必儿时接受的都是阳春白雪的教育,现下困身烟花场所对她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心理压力。 孟遇安一个现代人尚且不能接受,更何况阿兰一个古代的闺阁女子。 话说回来,今天不仅是尉迟苒离开的日子,也是孟遇安三个月的考核之期。 夜间堂客渐渐散去,刘妈妈就招呼舞蹈师傅、闻笛聆箫二位姑娘一同评判孟遇安的成果。阿香和阿兰也在场。 刘妈妈正色道:“阿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这次还是不能通过考核,那咱们也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孟遇安恭谨道:“是。” 闻笛聆箫奏乐响起。孟遇安深吸一口气,跟随节拍起舞。 这段时间虽然被尉迟苒和谢凝之的事分散了心思,但孟遇安私下里一直将考核放在心上,从未停止过练习。 今日所跳之舞,乃是汉乐府的名曲《陌上桑》。这首乐府诗讲述的是一个聪慧美丽的采桑女罗敷,以及她机智应对觊觎她美色的使君的故事。 开篇笛箫悠扬,孟遇安舞步迟迟,动作也随乐曲节拍一步一顿。 进入主线,鼓点渐促,孟遇安的舞姿也飞扬起来,高潮迭起处,还表演了几个旋子和倒踢紫金冠。 刘妈妈和师傅露出满意的微笑,阿香和阿兰已忍不住出声喝彩。 行将接近尾声,曲调再次舒缓下来,孟遇安控制住节奏,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收尾。 一曲舞罢,还算顺利。孟遇安站到一旁,忐忑地等待师傅和刘妈妈的评价。 师傅没有说什么,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刘妈妈脸上虽带着笑,但还是挑出了毛病: “美则美矣,但却少了些情致。咱们寻芳阁的客人都是品味高雅之人,什么舞蹈没见过,你这样的怎么能吸引他们呢。” 孟遇安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阿兰出来给孟遇安解围:“闻笛聆箫二位姐姐的演奏虽好,但终归只是寻常乐器,难有情致。不如我唱上一曲,为阿圆伴奏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完,阿兰给孟遇安使个眼色。 孟遇安借坡下驴道:“是啊妈妈,再让我试一次吧。” 刘妈妈点头首肯。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阿兰慢启樱唇,歌声端的是如听仙乐、袅袅动人。孟遇安从前竟不知道,阿兰还有这样一副好嗓子。 孟遇安伴乐起舞,舞姿与歌声宛若天作之合,令人陶醉。 又一舞罢,余音尚自绕梁。刘妈妈忍不住鼓起掌来。 “好啊,真好。舞得好,唱得更好。” 刘妈妈转头面向阿兰,笑眯眯道: “没想到你的歌声竟这般出众,瞒了这么久也没叫我们知道,差点让你明珠暗投了。” 阿兰面露羞赧,答道:“雕虫小技,让妈妈见笑了。” 刘妈妈满意地说:“阿圆今日的考核,这就算是过了。更可喜的是发现了阿兰这块璞玉,咱们下一位花魁的人选,也算是有着落了。” 晚上睡前,阿兰忐忑地问孟遇安:“你不会疑心我今日故意抢你的风头吧?” 这突然一问,孟遇安摸不着头脑,也觉得阿兰有些过于敏感,反正她孟遇安的志向也不在当头牌花魁上。 孟遇安真诚回答道:“阿兰姐姐助我通过考核,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何况姐姐美若天仙,本来就应当是寻芳阁的头牌。我姿色平平、舞也普通,何来风头之说?既无风头,又何谈被抢?” 一番言语,光风霁月。阿兰闻之,心下也着实拜服孟遇安,二人之间却是一丝芥蒂也无。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幽兰姑娘 寒来暑往,冬去春到,凛冽的严冬终于过去了,一点春意飞上了建业的柳梢枝头。 阿兰得到刘妈妈的赏识,现在已经是公认的下一任头牌的人选。 这头牌当然不同于小丫鬟,再阿兰阿兰地叫实属不妥,刘妈妈便让她为自己取个上得来台面的花名。 阿兰想了想,道:“我家里原姓卫,南渡离乱后骨肉分离、亲眷失散,现下家里已经无人了。” 她停顿一下,又继续说: “小时候父母唤我兰儿,算是我的乳名。我还在待字闺中之时,家里便遭了难,因此还未来得及取字。” 这些往事,阿兰曾对孟遇安提及过。 孟遇安灵光一现,想起去岁严冬之夜与阿兰夜谈,曾用“空谷幽兰”形容过她,便笑着对阿兰提议: “姐姐大名,不如就叫‘幽兰’吧。” “幽兰......”阿兰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孟遇安真心赞美道:“姐姐气质如兰、遗世独立,就像那藐姑射之山的神人,只有‘幽兰’二字可堪相配。” 阿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刘妈妈在一旁附和道:“幽兰,确实不错,听着像是个花魁娘子的样子。” 从此,寻芳阁少了个名叫阿兰的小丫鬟,多了一位幽兰姑娘。 依照惯例,寻芳阁的头牌都要有不同寻常之处,就像之前的尉迟苒,以异域风情的胡人舞姬形象名震整个建业城。 如今要推卫幽兰为头牌,也得有一个类似的招牌特色,才能当得起头牌的身份。 这一点孟遇安可太了解了。现代社会的明星爱豆,想火起来不也要先打造一个人设。 吃货、高冷、博学、敬业、蠢萌......每一个标签都能让孟遇安的脑海浮现出许多名字来。 孟遇安向刘妈妈献计:“依我愚见,要想红得长久,这身份一定不能造假。不然一旦被发现,反而会遭反噬。” 刘妈妈反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孟遇安答:“幽兰姑娘既然出身书香门第,想来文品定然是极好的,况且她又歌声出众,不如打造一个才女歌姬的形象?” 刘妈妈饶有兴致:“说下去。” 孟遇安思索片刻,继续说道:“阿圆不才,却知道一句俗话: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 “如今正逢乱世,想必也是诗文歌赋人才辈出的年代?” 刘妈妈眉头微蹙,皮笑肉不笑道:“道理确实没错,不过这句俗话我怎么从未听过?” 孟遇安一想,才意识到这句话是白居易说的,这里虽然是平行世界,但历史进程和生产力应该还没有达到唐朝的水平。 “害,”孟遇安尴尬笑道,“这原是我们家乡的俗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见刘妈妈没再追问,孟遇安便继续说: “时局虽然动荡,可这江南富庶。这些南渡的世家公子既然无法左右政局,那么寄情山水、激扬文字的人想来不在少数。” “妈妈不如投其所好,让幽兰姑娘与这些公子王孙以诗文唱和,再加上姑娘美貌,他们定然倾心。” 刘妈妈听了孟遇安这一番阔论,不住赞许道:“空有皮相,不如心意相通,男人确实最吃这一套。你小小年纪竟懂得这许多。” 孟遇安谦虚道:“全赖妈妈教导得好。” 刘妈妈欣慰一笑,说道:“既然你很懂得这行里的门路道理,那就由你协同负责幽兰的调教。” 孟遇安自上次劝说尉迟苒上台表演有功,得以提升了职级、免去了做粗活的工作,已经许久没有升级了。 此刻刘妈妈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任务,孟遇安不由得想再多要些好处。 “那刘妈妈,若我去服侍幽兰姑娘,这日常分内的工作,只怕会耽误了呀。” 刘妈妈道:“这有什么,你要是能帮我把幽兰调教出来,那可就是我的军师了,还做什么下人的活计。” 不过,刘妈妈何等精明,只一瞬就勘破了孟遇安的心思。 “你这小鬼头,”刘妈妈笑道,“是想为自己讨些好处吧。” 孟遇安陪笑道:“妈妈圣明,是阿圆僭越了。” 刘妈妈大方道:“这样吧,打今儿起你就不用做丫鬟的工作了,只需要专心练舞,再有就是辅佐好幽兰姑娘。你看怎么样?” 孟遇安连忙称谢:“多谢妈妈,我一定不辱使命。” 虽说还是陷在青楼,但孟遇安已经成功从一个后院干粗活的末等小丫鬟,变身寻芳阁老板身边的智囊。 在古代这样的环境依然不免低贱,不过衣食住行上总算是比以前优渥多了。 孟遇安在学校公司打拼多年,深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道理,倒也不急于一时。 她坚信只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总有出头之日。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遇安把全身心都放在了幽兰身上。 之前只知卫幽兰出自江北氏族,如今一深入了解才发现,她在古代也算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 不仅熟读《诗经》、《乐府》,自己竟也能写出几篇诗文来。 孟遇安大为赞叹:“想不到卫姑娘除了歌声与美貌动人之外,也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才女。” 卫幽兰忙说:“什么卫姑娘,没的生分了,还是唤我的名字吧。” 孟遇安含笑称是,继续说道: “幽兰姐姐若要成为头牌,古《诗经》、《乐府》自然必不可少,我也会和刘妈妈商议让乐坊谱出新鲜曲子来,与姐姐作配。” “只是古诗歌虽好,却失了新意,恐怕难以久留建业城中的公子王孙。” 卫幽兰问道:“那阿圆有什么好的想法呢?” 孟遇安心想,这要是在现代,想要吸引消费者,必然要先了解商品的潜在受众的爱好需求,才能对症下药、按图索骥。 想罢,孟遇安问道:“不知眼下大祁最时兴的诗文是什么呢?或者有没有什么出众的诗人为代表?” 卫幽兰想了想,笑道:“这可难为我了。我也只在儿时读过些书,后来家里遭难,何来渠道知道这些!” 正当孟遇安觉得难办时,突然想到一个人,一拍脑门,兴奋地对幽兰说: “姐姐不必担心,现有一个人,若能得到他的襄助,何愁不能成事!” 卫幽兰好奇道:“是什么人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章 谢凝之演说江南苑 孟遇安笑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凝之谢公子啊。” “谢公子?”卫幽兰先是疑惑,而后豁然开朗,“正是了,谢公子久在富贵乡中,对富家子弟的喜好自然是最懂的。” 随后,卫幽兰却又担忧起来:“但谢公子王孙贵胄,怎么会有闲心搭理咱们呢?” 孟遇安自信道:“这个不难,有苒姐姐的情分在,他又是个极为随和的人,想来他不会不帮咱们。” 与卫幽兰商议定,孟遇安便将此事告知了刘妈妈,想请她派个小厮去谢府,就说苒姑娘有些东西留在寻芳阁要取,再趁机递进去一封书信即可。 这信由卫幽兰亲自执笔写就,邀请谢凝之光临寻芳阁指教。 刘妈妈和卫幽兰都有些忐忑,觉得谢凝之应该不会理睬;孟遇安倒是很自信。 她之前在西南角门外与谢凝之有过一面之缘,大略说上过几句话。 凭孟遇安对谢凝之的了解,他一定会来。 如孟遇安所料,谢凝之果然在几日后来到了寻芳阁。刘妈妈和卫幽兰都吃了一惊,只有孟遇安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像最后一次见面一样,谢凝之行止有度,待人接物如春风拂面,一上来便主动与寻芳阁诸人问好。 孟遇安也不胆怯,直白说道: “今日请谢公子大驾光临寻芳阁,也不为别的,只是想从谢公子这里多了解些人情世故,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谢凝之笑道:“这倒不难,只是不知姑娘想了解什么样的人情世故呢?” 孟遇安道:“便是当代引领风骚的诗人才子了。” 谢凝之惊讶道:“风月场所,竟也如此高雅?在下失敬。” 卫幽兰谦虚道:“什么高雅,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谢凝之忙说:“姑娘太谦了。” 说罢,又温声笑道:“若说引领风骚,就不得不提‘江南六君子’了。” 孟遇安问道:“是哪六位君子呢?” 谢凝之徐徐道来:“这江南六君子便是:陆渊,陆煜,阮忱,荀元卿,顾焱,还有区区在下,谢凝之。” 卫幽兰眼中精光一现:“原来谢公子也是六君子之一,我们真算是找对人了。” 谢凝之颔首道:“在下不才,不过是借了其他五位的纵横才气,才忝列其中,担了个虚名罢了。” 孟遇安继续问:“不知谢公子可否与我们细细讲讲这六位君子的出处呢?” 谢凝之道:“这陆渊和陆煜是一对父子。陆渊就是当朝丞相,封丹阳郡公,世袭罔替。陆煜是陆渊家的二公子。” “陆渊还有一弟,名为陆澄,官拜大司马大将军,此时正镇守襄阳,以防北燕来犯。” 孟遇安一面听着,一面暗想:这陆氏兄弟一文一武、总理朝纲,倒有点像是东晋的王敦和王导。 谢凝之继续讲述:“丹阳陆氏满门豪杰,陆澄虽不通文采,但陆渊陆煜父子二人却是文品极高,为六君子之首。” 卫幽兰问道:“那其他人呢?” “阮忱是尚书令阮章的独子,他的母亲正是陆渊和陆澄的妹妹,陆湘。这陆阮两家说来还是亲戚呢。” “荀元卿和顾焱是一对好友,二人同为太子洗马,私交甚好。” “至于在下,”谢凝之从容道,“家父名讳谢平,官署御史中丞,在下却也不曾有什么官职。” 卫幽兰许是怕他尴尬,忙宽慰道:“谢公子一身才气、人品贵重,将来必然仕途亨通。” 谢凝之有一瞬的面目诡谲,随后爽朗笑称: “我不过是个闲散的无用之人,就算进入朝堂,只怕也难有作为。还是寄情诗文来的好啊。” 孟遇安忙接过话头:“说到诗文,不知这‘江南六君子’有何大作呢?” 谢凝之道:“陆渊文风豪放、开阔洒脱,最擅古体诗,其作在志士中最是广为传唱。” “其子陆煜好老庄,尤其喜爱《逍遥》、《齐物》,故而他的文风天马行空、奇幻瑰丽,非一般人所能欣赏。” “阮忱虽为男子,但最擅长仿女子口吻作闺怨诗,人多谓之生错了胎,也是一段轶事。” “荀元卿和顾焱既为太子的侍从官,擅写宫体,故而不论诗文,皆工整规范,所作骈文当世无出其右。” “在下不才,为六人中最末,平时不过写些田园山水诗,难当才名。” 谢凝之一通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把大祁当世才子一一道来,让孟遇安和卫幽兰涨了见识。 临了,谢凝之微微行礼,笑道:“二位姑娘钟灵毓秀,能与姑娘相谈是谢某的福气。来日有用得到谢某之处,姑娘尽管开口。” 谢凝之身为世家公子,却如此一团和气,莫说卫幽兰,就连孟遇安都惊诧不已。 二人忙向谢凝之还礼,送他出门离去。 回来之后,卫幽兰不住赞道:“谢公子真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也不知世上有几人能如他这样。” 孟遇安出神自语道:“或许这就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吧。” 卫幽兰听到孟遇安所吟诗句,不禁瞪大双眼:“阿圆,这可是你自己作的诗句吗?真是精彩极了。” “啊......啊是啊,是我随口说的。”孟遇安不知道是第几次不小心说出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话,忙给自己打掩护。 欸?这或许是个出路! 孟遇安突然想到,自己看过的穿越剧、穿越小说里,经常有这样的桥段:主角把后世才出现的诗句当做自己所作,在古人中博取文名以自重。 自己之前竟然没想到,孟遇安心中不由得暗暗埋怨。 自此,卫幽兰在孟遇安的协助之下,苦心研究江南六君子的诗文,还尝试模仿对句。 孟遇安冷眼旁观,却发现了卫幽兰的一点小心思。 从谢凝之出现、纠缠尉迟苒的一开始,卫幽兰就表现出了深深的羡慕之情。 最初,孟遇安还以为是卫幽兰倾心于谢凝之,但现在看来,她还真就是沉浸在了这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中。 孟遇安初中的时候,也曾沉迷过一段时间的言情小说,但后来就再也不吃这一套了。 卫幽兰这样的古代闺秀,受封建制度打压、经年失权,从来不曾想过靠自己改变命运,总是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孟遇安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卫幽兰只怕要在这种心态下栽跟头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巧计造势新花魁 寻芳阁最近的日子过得也算安稳。 孟遇安依旧借着练舞的机会强身健体,还偷偷自学了“飞檐走壁”——其实也就是上树爬墙。 放在现代,也就是个跑酷爱好者的水平;但在古代,孟遇安也敢称自己略懂武艺了。 卫幽兰这边也很顺利。她本来就冰雪聪明,再加上幼时在家里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识文断字不成问题。 经谢凝之指点之后,刘妈妈派寻芳阁的小厮去市集上搜寻了好些‘江南六君子’的诗作,买回来与卫幽兰学习。 几个月下来,卫幽兰已经能够熟读并背诵这些诗词歌赋了。 刘妈妈看到卫幽兰进步神速,满心满眼都是欣喜: “不出几个月,咱们寻芳阁就能推出幽兰做新头牌了,只怕比从前的尉迟苒更能蛊惑人心呢。” 春桃也在一边附和: “是啊,苒姑娘再好,也只是长得美、会跳舞罢了。但咱们幽兰姑娘不仅色艺双绝,更添了一重文采,这就是苒姑娘所不能及了。” “还不是多亏了阿圆妹妹想的主意。”卫幽兰不忘提上一嘴孟遇安的功劳。 这一句话把刘妈妈的目光引到了孟遇安身上。 刘妈妈仔细端详了一番孟遇安,笑道: “学舞这半年,阿圆变化也不小。个儿也长高了,模样也比刚来时出落得整齐好些。” 随后,又悄悄附在孟遇安耳边问道:“可来了月事没有啊?” 孟遇安答道:“还不曾。” 孟遇安撒谎了。刚魂穿到这个身体的时候,孟遇安才一米四,也就是个十岁小女孩的样子。 可现在看起来,这具身体的年龄应该比最初判断的稍微大些,因为就在上个月,孟遇安月经初潮了。 再加上这一年半载明里暗里锻炼身体不少,且得刘妈妈宠爱吃得又好,孟遇安此刻的身高竟然窜到了差不多一米六,看着倒像是个大姑娘了。 不过,孟遇安却在月事上对刘妈妈撒了谎。 虽然她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来了月事就会被安排接客,不过还是暂时伪装成小孩子比较安全。 刘妈妈听孟遇安如此回答,感到煞是奇怪:“这个头都和我一样了,怎的还是个小女孩子呢?” 孟遇安天真一笑,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为防刘妈妈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孟遇安赶紧打岔道: “刘妈妈,咱们不如商议一下幽兰姐姐的首场表演该如何安排吧?” “哦对对对,”刘妈妈如梦方醒,“你看我差点误了正事。” 孟遇安分析道:“依我低见,可以先让幽兰姐姐唱一首最拿手的曲子,先勾起众恩客的兴致。” “而后呢,再现场拍卖三个点歌的名额,让恩客们现场竞价,指定曲目就从‘江南六君子’的诗文中选。” “等等,”刘妈妈打岔道,“既然是竞价,为什么只有三个名额?卖得越多不是更好吗?” 孟遇安笑道:“常言道‘物以稀为贵’,若是一下子让恩客们吃饱,那下一次他们就不会再来了。” “每次只有三个名额,才能让他们络绎不绝地前来,只为一睹芳容、一听仙音,所竞之价,也会水涨船高。” 刘妈妈恍然大悟:“妙啊,果然在理。” 孟遇安内心不以为意,这种饥饿营销的手段,在自己原先二十一世纪的世界里早就见怪不怪了。 时光荏苒,已到三月暮春。寻芳阁特意安排了这个月的十五日作为卫幽兰的首秀之日。 按照孟遇安的规划,刘妈妈早早地就让阁里的众小厮把消息散布出去,称寻芳阁的新花魁才色双绝、更兼有一副天籁嗓音,比尉迟苒有过之而无不及。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建业城的市井街坊间传开了。 公卿世家的丫鬟家仆出门办事、游走于坊间,自然也很容易听到这些传闻。 他们再把这些新鲜消息带回府中,当做玩笑话讲给自家主子解闷,因此许多高门大户的公子也知道了此事。 等到三月十五那日,还未等寻芳阁开张,门前便已经聚集了一众看热闹的贩夫走卒。 许多衣着光鲜的世家公子也纷纷骑马乘车而至。 孟遇安看着这般光景,内心感叹:这些富贵闲人可比自己在现代上班幸福得多。 不用为国家社稷计,靠门阀的荫庇就能不愁吃穿用度,甚至在北方燕国虎视眈眈之下也能高枕忘忧。 一个一个受百姓供养却无所事事,怪道顾炎武先生曾说“清谈误国”呢。 遐想间,演出开始的时辰到了。 为了营造一种诱人的氛围,卫幽兰并没有立即上台,而是先由丫鬟们先在楼上向大堂的舞台中央撒上一些花瓣,又用铜镜反射朝阳至台上,模仿现代演唱会的打光。 这当然还是孟遇安的点子。 接着,闻笛、聆箫、还有乐坊的其他乐师轻轻奏起音乐,卫幽兰的歌声缓缓从后台传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卫幽兰唱得是南朝着名乐府诗《西洲曲》,在孟遇安的世界由无名氏所作,但在这里却是“江南六君子”中阮忱的大作。 此诗以一江南女子的视角,描写了她对心中挚爱的思念,不论初春到深秋,还是梦境到现实,从来未曾忘怀。 正如谢凝之所言,阮忱不愧是被人调侃“生错了胎”的诗人,作为一名男子,竟也能如此通晓女子的情感,在诗中娓娓道来。 歌曲至半,卫幽兰才缓步从后台走出来,现身在众恩客面前。 众人先是沉醉于她昆山玉碎般的歌声,此时再一见人,更被她的绝世容颜所震撼。 若说尉迟苒带来的是异域风情的冲击感,那么卫幽兰便是华夏传统女子如诗如画的美丽。 这美是一种氛围、一种气质,而非局限于五官身型的精雕细琢。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想来也不过眼前之画面。 寻芳阁内鸦雀无声,只有卫幽兰的歌声绕梁,所有人皆为之而倾倒。 曲罢,众人依旧在回味。良久,阁内才爆发出喝彩,铜钱、银两如江如潮被扔到台上。 孟遇安在一旁欣慰而笑,知道这样的首演已经大获成功。 刘妈妈出来谢客:“众位恩客抬爱,寻芳阁无以为报。咱们幽兰姑娘现有三个曲目的名额,诸位可随意竞价。” 一言未完,台下便“五两”、“十两”地喊叫起来。 “一百两。” 一个沉着男声在竞价声中脱颖而出。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惊得众人停止了叫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章 有匪君子,名讳阮忱 这一声报价震惊了在场诸人,其他叫价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似乎不是寻芳阁大堂内传来的。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缓步从外走上堂来。 他的年纪看起来方及弱冠,身形瘦削颀长,一身白衣,头发半束,二尺青丝披于身后,恍惚间像是一位女子。 孟遇安也看呆了,从小对魏晋美男的幻想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恐怕只有这样的句子才当得起对他的评价。 “阮忱,是他!尚书令家的公子!” “听闻他平时只爱与挚友清谈,从不来秦楼楚馆,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一旁早有闲人将阮忱的身份告知了刘妈妈,刘妈妈夸张招呼道:“阮公子真是稀客啊,怎么今日大驾光临了呢?” 阮忱淡漠一笑,如山间清风,不着尘世。 “我原以为烟花之地只有靡靡之音,却不想也能听到这般仙乐,岂敢不来观看?” 说罢,他向卫幽兰作了一揖,道: “姑娘的歌声如同天籁,小子拜服。” 卫幽兰呆立在台上,自从阮忱出现的那一刻,早已像孟遇安一样看出神了。听他出言,才回过神来,含蓄道: “公子的诗才是世间无二,妾身仰慕已久。” 孟遇安敏锐地察觉到,此时堂内的气氛有些微妙,便发言打破了沉寂: “阮公子方才说,愿以一百两买幽兰姑娘一首曲子,不知还作不作数?” 阮忱微笑道:“当然作数。” 说完,他招一招手,旁边随行的小厮从包袱里拿出几锭大银,递与刘妈妈手里。 卫幽兰问道:“公子想听什么?” 阮忱恬淡回道:“不拘什么,姑娘随意发挥即可。” 卫幽兰面色有些绯红,略想一想,垂眸道:“那妾身就再唱一首古乐府的《白头吟》吧。” 刘妈妈打断道:“今天阮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又出了这么高的价,怎么不再唱一首阮公子的大作呢?” “不妨事,”阮忱阻止道,“全凭幽兰姑娘心意。” 琴瑟乍鸣,卫幽兰歌声亦起。 孟遇安语文学得一般,却也知道这《白头吟》相传是汉代卓文君所作,讲述一女子与变心男子绝交的故事。 其中“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一句,在孟遇安的时代,还成为了流行的说辞呢。 卫幽兰唱罢,堂内又是一阵喝彩。 阮忱站在喧嚣的人群中,静静望着她,含笑不语。 后续又有两个人出高价分别点了一首曲子,但卫幽兰的声音中,却再也没有那份情致了。 当日堂会散去,阮忱果然成了卫幽兰的入幕之宾。 不过这阮忱所行确实为君子,倒也不是只求片刻的鱼水之欢,而是仅仅与卫幽兰斯斯文文坐在一起,品茶相谈。 卫幽兰敬上一杯茶,柔声道:“公子的《西洲曲》所写柔肠之缱绻,全然看不出是男子所作,公子之才真乃天人。” 阮忱亦回敬道:“男子也好,女子也好,又有什么分别呢?这世间之情感,大抵均是一般。” 卫幽兰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阮忱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却厌烦得很。” 卫幽兰道:“生活不易,尘世人多看重名利也是有的。” 阮忱轻笑一声,微微摇头:“若只把名利当做寄身于世的手段,倒也罢了。可太多人为了名利丧失了本心。” “当了小官,就想更上一层;发了小财,还想金玉满堂。可见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在追名逐利的过程中,早已忘记了自己最初为什么要追求这些,只像行尸走肉一样随波逐流。” 卫幽兰听他这一席话,甚为感动,心里认定他是个知己。于是问道:“那公子最在乎的是什么呢?” 阮忱抬起清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卫幽兰,道:“自然如姑娘歌中所唱,‘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说着,阮忱不敢对视太久,很快移开了目光,继续道:“这便是方才我所说的‘世间之情感’了。” “大约看透了名利场的人,内心都是纯净的。只有纯净的心,才能写出情感真挚的诗文。” 卫幽兰接道:“公子正是个内心纯净的人,所以能写出《西洲曲》这样的诗,也就无关男女了。” 阮忱悠然道:“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这份心肠,只怕也是愚人之心,让姑娘见笑了。” 卫幽兰忙道:“怎么会,公子太自谦了。公子之心,澄如明镜,澈如深溪。虽在庙堂,却不受名缰利锁所挟制,实为赤子也。” 阮忱见卫幽兰这样评价于他,内心有些不能自持,激动道: “我向来轻慢烟花之地,只觉得这里最是个世间藏污纳垢之所,不想还有姑娘这样的世外仙姝。” “今日我只是路过贵地,原本无意入场,着实是被姑娘的歌声所吸引。” “小子虽然诗友颇多,但真正能理解我的挚友寥寥无几。只有今天,我才在姑娘的歌声中听出了不同往日的情感,姑娘真乃我之知音也!” 卫幽兰眼中噙泪道:“公子谬赞,妾身愧受。只是你我身份云泥之别,何谈知音呢?” 阮忱笑道:“庄周梦中化蝶,尚且引蝶为己身,何况你我?” 日暮西沉,二人竟是相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忘却了岁月时间之流转。 至晚间,阮忱并不曾留宿,而是离开了寻芳阁。 他说:“我待姑娘,只在灵魂之契合,不贪肉体之交欢。我既然真心敬重姑娘,自当不该留宿。” 阮忱走后,孟遇安上前站在卫幽兰身边。卫幽兰兀自还在遥望阮忱远去的身影,颇为恋恋不舍。 孟遇安知她恋爱脑上头,此时也不便多说些什么。 前有谢凝之,后有阮忱。这寻芳阁头牌的经历怎么都这么相似。 只是孟遇安觉得,不论谢凝之还是阮忱,似乎都不是可托终身之人。 谢凝之城府难测,阮忱空言清高。在封建社会双方地位不平等的境况下,何谈爱情? 希望是孟遇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自卫幽兰与阮忱相遇,她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卫幽兰这是患上了相思病。 从前谢凝之追求尉迟苒时,多数时候只是一厢情愿;但现在卫幽兰和阮忱,却着实是两情相悦。 刘妈妈也看在眼里,时不时总是敲打卫幽兰,不要学了尉迟苒的先例。 但卫幽兰何尝听进心里去。她现在与阮忱郎情妾意,正是情深意浓的时候。 据阮忱所言,他之前从未去过任何青楼,但与卫幽兰相识后,一月来寻芳阁的遭数倒有不下七八次。 就这样持续了三四个月,时节又到了初秋,二人情意仍是丝毫未减。 重阳这日,阮忱再一次来到了寻芳阁。 卫幽兰有些忍不住了,问道:“公子何时能为我赎身呢?” 阮忱有些犹豫:“我与姑娘之间这一段情,你我自是心知肚明、心意相通。只是......” 见他吞吞吐吐,卫幽兰急切问道:“公子有何难言之隐呢?” 阮忱沉默许久,才说:“只是家风甚严,只怕家父不能同意你我的婚事。” 卫幽兰听言,一缕愁色浮上眉梢:“令尊大人已经明确拒绝了吗?” 阮忱道:“这倒没有,我还没有告诉家父你我之事。” 卫幽兰有些失望:“难道在公子心里,我们的事就这么难登大雅之堂吗?” 话刚出口,卫幽兰就自知失言。她又何尝不明白,青楼女子身份微贱,怎么可能入得了王公贵族的大门。 刚才那样问阮忱,倒显得自己天真幼稚了。 卫幽兰自觉没趣,背过身去默默流泪。 阮忱见卫幽兰这般,很是心疼。他走过去站在卫幽兰身前,赌咒发誓道: “若我阮忱负了姑娘,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卫幽兰啐了一口,嗔怪道:“青天白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阮忱无奈道:“实在不是我不想和姑娘长相厮守,只是眼下确实难办。” 卫幽兰点点头:“我都明白,只要公子待我之心如旧即可。” 这样类似的场景与对话,虽说大多都是卫阮二人在私下进行的,但孟遇安明里暗里也撞见过不少。 以她一个现代人的视角来看,此事是断断不可行的。 远的不说,就拿过去的谢凝之来举例。虽不知他和尉迟苒如今的生活如何,但再怎么说,当时他也是有自主决定之权的,一己之力为尉迟苒赎身。 可反观现在的阮忱,比之谢凝之可是懦弱得多。 外表清高,但真遇上事了,就像《西厢记》中所说的“银样镴枪头”,半分事也不顶。 孟遇安把这番见解讲与卫幽兰听,可她深陷情海,是一分一毫都不入耳。 孟遇安心中叹气:难道这就是现实版的苏小小吗? 卫阮这段公案还未完结,最近又有一桩突发事件。 一天下午,有一个布衣素裳的中年男人一头撞进寻芳阁。门前的小厮看他衣着普通,只当是来讨水喝的,便要赶他出去。 可这中年男人口中不停喊着:“我要见兰儿!” 声音大到让楼上的卫幽兰都听到了。 卫幽兰出来一看,只觉得此人很是面熟。再仔细一辨认,才惊呼:“二叔!” 原来,此人正是卫幽兰父亲的弟弟、本家二房的叔叔,南渡时与大房走散。 大房的家人被流兵所害、几乎伤亡殆尽,想不到二房竟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卫幽兰看见亲人,不禁泪如雨下:“二叔怎么现在才来找我,让我陷在这里好久。” 卫二叔亦流泪道:“我们也是打听了好久,只知道是奶娘带着你逃走了。可我们找到奶娘的住处,却得知她已经死了,小姐不知所踪。” “我们在建业城中辗转了大半年,也没能获知你的音讯。直到三月十五那日,全城都在传寻芳阁的新头牌如何如何。” “听旁人的形貌描述,虽然与你有些相似,我们却也不敢确定。又摸索打听了好几个月,才十拿九稳确信是你。” 卫二叔抹一把眼泪,对刘妈妈说:“我们家兰儿本也是良家姑娘,既然让我们找到了,这地方她是一天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刘妈妈嗤笑道:“幽兰是过了明路卖给我寻芳阁的,卖身契在此,难道要上官府对簿公堂吗?” “好,赎金多少?”卫二叔问道。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卖到我寻芳阁的姑娘,要是捧成了头牌,非百金不得出。”刘妈妈拿着卖身契在卫二叔眼前晃了两晃。 “一百两金子......”卫二叔面露难色,但很快脸上又重新燃起希望,“姑娘不必担心,杨家会有办法的。” 孟遇安在一旁听晕了:这杨家又是哪一家? 卫幽兰显然也有此疑问。卫二叔说:“这杨家和我们卫家世代相交,兰儿小时候曾与他家小公子定下过娃娃亲。” “南渡之后,虽然我们卫家没落了,但我听说杨家幸免于难,现已在豫章郡落地生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段娃娃亲乃双方长辈亲口约定,不曾废弃。我这就动身去豫章郡求杨家帮忙。” “二叔且慢!”卫幽兰拦住了他。 孟遇安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若是借杨家之力赎身,那么这段娃娃亲自然也是要履行的了。 卫幽兰现在一心倾在阮忱身上,此时她定然是宁可放弃赎身的机会,也要守着一线希望与阮忱再续前缘。 “二叔你走吧,不要去寻求杨家帮忙,也不用......不用再来看我了......”卫幽兰说完,转身上楼。 孟遇安在暗中瞅见,她默默掩面哭泣。 卫二叔大惑不解:“这......这又是为何啊?” 刘妈妈看不下去了,招呼两个小厮轰他出去,但卫二叔坚持不走。 孟遇安见状,忙说:“不如我去劝劝他吧?” 刘妈妈颔首答允。 孟遇安走上前悄悄对卫二叔说:“姑娘不愿离开,乃是因为已经与一位公子结下情缘,实在不能履行娃娃亲。” “况且姑娘现下是寻芳阁头牌,全城皆知,那杨家真就毫无芥蒂吗?若杨家存了一丝不忿,姑娘嫁过去岂不是要受苦?” 见卫二叔听得进去,孟遇安又说: “二叔且请先回去,若真是对姑娘好,暂且让她留在这里,日后再相机行事。” 卫二叔走了,孟遇安却还是不能释怀。 就和之前替谢凝之传递信物一样,这一次孟遇安又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与不对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祸起寻芳阁 孟遇安穿越到这个离奇的时空,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当初一起卖到寻芳阁的三个小丫头——阿圆、阿香和阿兰——也都长到了古代女子能出嫁的年纪。 自从孟遇安成为刘妈妈身边的智囊,她在老板助手这条路上的发展一去不复返。 原本刘妈妈让孟遇安练习舞蹈,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代替尉迟苒的舞姬。 可后来发现孟遇安的脑子实在好使,也就不过多把心思放在培养她跳舞这件事上了。 阿兰摇身一变,成了卫幽兰,已经是头牌花魁级别的人物。 唯独阿香,发展得一直不尽如人意。 当初买她时,刘妈妈看着阿香模样还好,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挺机灵的样子。 可却没想到,阿香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吃不饱饭、又没读过书,许多世俗行情的门道都不大懂得。 让她学门艺术,却又不是这块料。 故此,刘妈妈对阿香是越来越失望了。 可阿香还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梦想着日后能在寻芳阁赚上大钱。 孟遇安冷眼观之,却又不知道如何帮她。 寻芳阁再好,毕竟是个青楼,里面干得都是什么勾当,人人心照不宣。 只不过是伪装得好点,看起来像是个风雅之所,其实内里子也是黑透了,全然是个吃人的地方。 卫幽兰凭借才色,孟遇安依靠智慧,在这样的肮脏之地勉强独善其身,但又有几个人能如她们这样呢? 寻芳阁其他姑娘过的是什么日子,孟遇安可都看在眼里,但丝毫无力改变。 面对无知的阿香,孟遇安也总是暗暗心疼。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才是大多数,未来不知要面临什么样的灾难。 常言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只是孟遇安没想到,灾祸来得未免太快了些。 平日里,寻芳阁的客人大多都是看着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但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大胆狂徒。 某日傍晚,有一个阁里的常客又来了。 此人名叫顾四,是庐江顾氏的门客,只因恰好姓顾,便腆着脸蹭顾家的门楣,变着花样讨好顾家主人,竟当上了顾老爷的义子。 这个顾四平常就一直着三不着两,行动放荡粗俗,阁里没有姑娘想主动接近他。 最近他奉顾家之命,来丹阳郡办事,临走前又专门跑到建业的寻芳阁来寻花问柳。 姑娘们一见他来,都纷纷躲开了。 顾四生了大气:“怎么,我赏脸给你们送钱,你们就是这么招待我的?” 刘妈妈也看不上顾四,但碍于顾家的面子,随便招呼道:“阿香,你去伺候顾公子。” 平常毫不起眼的阿香突然被想起,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我真的可以吗?我可以开始赚钱了吗?” 还没等刘妈妈说话,孟遇安赶紧出来阻止: “万万不可,阿香年纪还小,尚不通人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还是再晚几年吧。” 刘妈妈不以为意道:“阿香还小?她可比你还大两岁,你倒念道她年纪小。我像阿香这么大的时候,都不知接过多少客了。” 孟遇安怔住。她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刘妈妈曾经也是可怜人,现在却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顾四在一旁斜坐着,边剔牙边说:“不通人事好啊,正好我来教她,保准给妈妈调教出来个好货。” 顾四猥琐的表情和下流的话语,无不让孟遇安感到深深的厌恶。 孟遇安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刘妈妈推到一边,低声威胁:“你这丫头,别给我惹事,小心让你去跪砖头。” 就这样,孟遇安眼睁睁看着阿香被顾四领进了房间,什么都做不了。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孟遇安度秒如年。 房里传来阵阵哭喊和惨叫,让人不忍卒听。其他丫鬟小厮并姑娘们,在房门外纷纷皱眉侧目。 孟遇安朴素的正义感让她无法忍受,准备冲进房内解救阿香,却被春桃一把拉住。 春桃什么也没说,只是面色沉重地摇摇头。 孟遇安却忍不住了:“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春桃叹息道:“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你来之前,有个小丫鬟阿玉,也是被一个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看中了,生生给折磨死了。” 孟遇安大吃一惊:“官府不管吗?” 春桃道:“傻丫头,咱们都是签了卖身契到这里的,就算是被主人打死了,官府最多罚些钱了事,有时候只要藏得好,连钱都不会罚呢。” “咱们的主人是刘妈妈,这些客人虐待姑娘,只要刘妈妈不追究,官府也无权问责。” 春桃一番话简直震碎了孟遇安的三观。 孟遇安上学时读《世说新语》,读到石崇斩美人劝客酒,当时还不放在心上。 现在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才知道什么叫强权的残酷。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的哭喊和惨叫才渐渐停息。 其他围观的看客都早已散去,只有孟遇安还留在门口守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守了整整一夜。 此时天已蒙蒙亮了,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顾四从屋内走出来,一边穿衣系带,一边东倒西歪地下楼。 刘妈妈也已经起来了,见此情形,竟还满脸堆笑地上前奉承:“顾公子昨夜玩得可开心?以后常来啊。” 顾四困意犹自未醒,含糊道:“常来常来。” 说着,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刘妈妈,道: “这次玩得实在尽兴,下次我再来时还要给我找这样纯的。” 顾四一眼瞥见门口的孟遇安,表情龌龊地说道:“我看这个就不错,下次来就她了。” 说完便大摇大摆离开了寻芳阁。 孟遇安顾不得反胃顾四恶心的话,急忙冲进房间查看阿香的情况。 只见阿香躺在床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孟遇安使劲掐她的人中,许久也不见反应。 情势不妙,孟遇安高喊:“刘妈妈,春桃姐,你们快来看,阿香不行了!” 众人闻声进入屋内。 刘妈妈气愤怒骂:“呸,又是一个不知爱惜粮食的天杀的,就这么一小锭银子连医药费也不够!” “阿香的命在你眼中是什么!”孟遇安失控怒吼道。 “你说什么?”刘妈妈刚要发作,春桃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孟遇安的嘴,回头焦急道:“妈妈息怒,还是赶紧给阿香找郎中吧!” 刘妈妈恶狠狠瞪了孟遇安一眼,咬牙切齿道:“你以后说话小心点!” 说完,才唤来一个小厮去请郎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香消玉殒 阿香的伤比孟遇安想象中要严重许多。 她的身上到处都是瘀伤和擦伤,四肢上还有绳索绑缚的痕迹,手臂也因为反抗剧烈而骨折了。 除此之外,阿香的下身撕裂严重、血流不止。还有更多内伤,是郎中根本检查不出来的。 在现代社会,但凡是个正常人,哪个不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然而,这里是古代。 寻芳阁的诸人仿佛只是难过了一阵子,就开始若无其事地干自己的事了。 这是孟遇安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直观感受到它的光怪陆离,就像只有在梦境中才会出现的不讲逻辑和道理。 孟遇安觉得生理不适,只想逃离。 阿香转醒之后,变得呆呆滞滞的,一句话都不说。 除了孟遇安一直在照顾她外,也就只有春桃和卫幽兰时不时会来看望一下阿香。其余人表现出的样子,好像已经没有阿香这个人了。 开始的时候,刘妈妈还愿意每天为阿香求医问药,可区区几天之后,就断了汤药的支出。 刘妈妈嘴里满是嫌弃:“治不好还不如早点死,省了吃饭的钱!” 孟遇安被卖给寻芳阁当丫鬟,只包吃住,是没有工钱的。只有当了姑娘之后,才能获得客人的打赏。 因此,孟遇安此时是一点积蓄也无,只能悄悄向卫幽兰借钱。 卫幽兰才当上头牌,积蓄也不多,但还是尽自己所能,每天接济阿香。 孟遇安用这为数不多的钱,委托阁内几个信得过的买办小厮,上街照原来的方子抓药,也顺便给阿香买点补品。 刘妈妈知道了,直骂她蠢:“白费钱救一个要死的人,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 但孟遇安固执得很。 在现代时,有安定的社会和一成不变的生活,她从来没有为哪一个人这么拼过命。 可是现在,孟遇安无法再麻木下去。 不能再像面对学术不端时的麻木,不能再像面对九九六时的麻木,不能再像面对不公现象时的麻木。 因为她知道,在她原来的家,还有无数人在抗争着。所以自己可以像沉默的大多数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冲锋者的奋斗成果。 但是在这里,如果她不在乎,那就没人会在乎了。 所以,孟遇安铁了一条心,一定要救阿香的命。 可是孟遇安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她努力了整整半个月,依然没能挽回阿香的生命。 阿香走的那天,又下起了大雪。 阿香早已没有了份例的炭火,孟遇安和卫幽兰凑了一些自己的,为她取暖。 卫幽兰因为要与乐坊排练新的曲子,被刘妈妈强行叫走了。此时此刻,只有孟遇安陪伴着阿香。 虽然点起了炭盆,但屋子里还是很冷,阿香在孟遇安怀里止不住地发抖。 孟遇安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阿香的身体,还不停地搓着她的手,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阿香的身体冷得像冰,嘴唇和指甲都是紫色的。 孟遇安大颗大颗的眼泪扑扑簌簌坠下,滴落在阿香已经没有血色的脸颊上。 这是孟遇安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哭。 阿香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说:“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抱着我了。” 她轻轻咳嗽几声,继续说道:“记得小时候我生病,娘也是这么抱着我,给我唱了一夜的儿歌。” “阿圆,你能为我唱歌吗?” 孟遇安泣不成声。她也不知道这里的人都唱些什么歌哄孩子,只能唱一首自己小时候很熟悉的: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孟遇安的嗓子完全沙哑了,唱得很难听,可阿香却说: “真好听。但是我从来没听过。” 孟遇安看到阿香已在弥留之际,情绪有些崩溃。 她贴近阿香的耳朵,轻轻说道: “阿香,你知道吗,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平等的,那里的女孩子也可以上学和工作,那里弱小的人也不会受欺负。” 阿香的瞳孔有些散了,似乎只是下意识地在与孟遇安沟通: “真的吗?去那个世界要走多远啊,有南渡那么远吗?” “嗯......”孟遇安想了想,“大概......要走一千七百年吧。” “那好远的。”阿香气若游丝。 “阿圆,你能带我走吗?”阿香问道。 孟遇安哽咽道:“嗯,我带你走,我带你快些走。也许,我们在这里不用一千七百年,就能走到那个世界。” “一步,两步,三步。” “我们一起走。” “......” 时间在这一刻暂停。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伴随着北风的呼啸,让一切变得斑驳不可寻。 这段记忆,在多年后的孟遇安脑海中,也因为这场风雪而变得模糊,只有一片死白。 傍晚,刘妈妈让人前来收尸。 一卷破席,裹上阿香的身体,被两个小厮拖拽到乱葬岗,草草掩埋。 阿香的尸身在雪地拖行时,留下一道又宽又长的痕迹。 但是这雪下得太大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道痕迹就无影无踪了。 打更人的梆子按时敲响,寻芳阁的喧闹一如往常。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阿香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这件事后,孟遇安性情大变。她不再对为刘妈妈出谋划策有任何热情,也不再对这里的任何人心存一丝幻想。 刘妈妈对孟遇安的转变失望至极: “我原以为你聪明知进退,不想却是个糊涂人!这样的事年年都发生,难道要活人守着死人哭一辈子吗?” 刘妈妈话锋一转,又叹息道: “谁是生来就铁石心肠的人呢?只是阿圆你要明白,在这个世道下,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别的都是空的。” “你心疼别人,谁来心疼你?何苦来!真心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你还年轻,以后你就明白了。” 刘妈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孟遇安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想起顾四临走前说的话——“我看这个就不错,下次来就她了”——只觉得隐隐后怕。 此时此刻,孟遇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寻芳阁!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蛰伏待机 决定离开寻芳阁的那一刻起,孟遇安就在头脑中思考了无数种方案。 当初她顺从人牙子被卖到寻芳阁,也是考虑到自己刚刚穿越来、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和朝代一无所知,且年纪小、身体弱,没有青楼的庇护更是自寻死路。 现在,在寻芳阁待了快两年,她对身处时空的关键信息掌握了个七七八八,也利用学舞的机会练出了些许三脚猫的身手。 更何况,阿香的死对孟遇安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年纪渐长的她只怕在不久的将来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因此,孟遇安下定决心,是时候离开寻芳阁了。 但问题是,她要如何离开呢? 逃走吗?孟遇安不是没想过。可寻芳阁内外到处都是刘妈妈的眼线,跑腿的小厮、把门的守卫,无一不在监视寻芳阁的姑娘。 甚至就连隔壁店铺的老板伙计,刘妈妈都是打好了招呼的,一旦发现有人出逃,就立即通报。 孟遇安现在的那点身手,勉强自保就很不错了,根本无法应对天罗地网的追捕。 逃跑不行,那就攒钱为自己赎身——但这又是一条闭环的死胡同。 孟遇安想离开,本就因为不想接客,但只有接客才能攒钱赎身。作为丫鬟,她毫无积蓄。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做一次现眼包,被好人家买走。 可这样的机会谈何容易。现实不是爽文爽剧,贵人虽有,但却不常见,机会都是自己拼出来的。 孟遇安并非绝色,舞技也普通。如卫幽兰那般国色天香、才貌双全的女子,尚且与阮忱如此坎坷,何况孟遇安乎? 再说,孟遇安也不想以色事人。在这种地方被人看上赎走,无外乎就是当小妾和外室的命。 更有甚者,被人当个新鲜玩物玩弄几天,转手就又卖到其他魔窟去了。 容色是暂时的,智慧才是永恒的。在这里生存下去,还是要靠脑子。 不过好在寻芳阁在诸多风月场所中,也算是档次比较高的。虽然有顾四这样衣冠禽兽,但知书达理的清流也不在少数。 既有“江南六君子”引领文苑风骚,想必醉心诗词的痴人也能让孟遇安在这里碰上。 孟遇安向天祝祷:祖国啊!母校啊!二十年小镇做题家的教育成果,在这次可一定要助自己化险为夷啊! 孟遇安在等待的,就是这样一双慧眼。 但在这双慧眼出现之前,刘妈妈那边的麻烦事又来了。 之前孟遇安为了不接客,一直谎称自己还没来月事。然而,眼神尖锐的刘妈妈,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了孟遇安小衣上蹭上的血迹。 不用多想,刘妈妈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似笑非笑地对孟遇安说: “阿圆啊,也是大姑娘了,是时候自食其力了。” 一个焦雷炸响在孟遇安头顶。她磕磕巴巴对刘妈妈说: “妈妈是什么意思啊?我不大明白。” “你可别给我装糊涂了,”刘妈妈嗤之以鼻,“你这种小伎俩我见得多了。早死早超生,你再拖又能拖到几时?” 孟遇安心想,拖到我的伯乐出现即可。 刘妈妈见孟遇安不言语,又换上一副和善面孔,媚笑道: “你是个聪明孩子,又会来事儿。前一段为着阿香的事,气性大了些,但我已经原谅你了。” “重情重义是好事,但你也要为自己打算啊。” 孟遇安只能暂行缓兵之计,道: “记得妈妈之前说过,只要有一技之长,也可卖艺不卖身。不如让我当个舞姬吧。” 刘妈妈听言,笑出了声:“你还真信这一套啊?入了这门子,哪有什么卖艺不卖身。” “只要被客人看上,管你是清倌红倌,没人能拒绝得了。真当闻笛聆箫没有尝过荤腥吗?” 孟遇安震惊之余,也很愤怒:不签详细条款的恶果啊,最终解释权完全在公司那里。 刘妈妈的耐心有些不足了:“一回生,二回熟。我给你找个嬷嬷,先教你规矩,再接上那么一两个客人,就全都明白了。” 好家伙,她一个奔三的现代人,倒穿越到古代来学性启蒙知识了? 刘妈妈请来的嬷嬷把孟遇安领到偏僻处,仔仔细细地给她掰开了揉碎了讲。 孟遇安听得直头疼,这些东西她初中就知道了。 嬷嬷讲完,刘妈妈问孟遇安:“可都听明白了?” 孟遇安生无可恋地点点头。 “那好,”刘妈妈说,“今晚就给你安排上。” 孟遇安大惊:“这也太快了吧!” 刘妈妈一个爆栗敲在孟遇安额上:“快什么快,咱们寻芳阁不养闲人。” 正当孟遇安不知如何应对,她突然灵光一现,想到顾四临走前说的话,连忙对刘妈妈说: “妈妈慢来!我这里有个缘故,说与妈妈听,看是否在理。” 刘妈妈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慢悠悠道:“什么缘故啊?” 孟遇安郑重其事地说:“顾公子走之前,曾说过一句话,妈妈还记得吗?” “什么话啊?”刘妈妈问道。 “顾公子说,他下次来时,还要找‘纯的’,当时还特意点了点我呢。” 刘妈妈傻眼了。孟遇安继续说: “如果我今晚就接待了其他客人,那等下次顾公子来,他岂不是要失望?” 刘妈妈一时语塞,但很快反应过来:“那只不过是他当时随口说的,你别想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我。” 孟遇安微笑道:“是不是随口说的,恐怕只有顾公子自己知道了。咱们要是随意揣测,将来触怒了顾公子,只怕会有麻烦呢。” 见刘妈妈快被说动了,孟遇安继续添油加醋: “顾公子毕竟是庐江顾氏的义子,咱们要是惹上了他,万一他怀恨在心,找个什么由头摆咱们一道,那就难办了。” “我既然卖给了妈妈,什么时候接客全凭您说了算,早一点晚一点,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因小失大,就不值当了。” 刘妈妈半晌不语,孟遇安知道此计已成。 “罢了罢了,”刘妈妈挥一挥帕子,十分无奈,“你若还想再等等,我也不逼你了。等下次顾公子来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章 春芳歇,王孙留 虽然用顾四的话搪塞过去这一时,但孟遇安知道,还是尽快离开寻芳阁为妙。 由于不知道顾四下一次什么时候会来,孟遇安这一段时间过得无比煎熬。 她潜伏在寻芳阁里,每天暗中观察各路客人,寻找合适的目标。 在这个过程中,她又时时刻刻在担心下一个走进寻芳阁的人,就是顾四。 孟遇安在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度过了半个月,终于在正月初一这一天迎来了转机。 新春伊始,寻芳阁的生意本不太好,堂内客人寥落无几。 可这一天,却有一个奇怪的人在阁里流连了一天。 此人像阮忱一样,也是个年轻公子——只怕比阮忱还要小些。虽也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但比之阮忱还是稍稍逊色,只是气质更加落拓洒脱。 他头顶无冠,只用一根丝绦将头发束起,两绺须发从两侧垂下。 一身广袖宽袍、外罩纱衣,和这里的大多数青年男子一样,他也有些放浪形骸的意味。 这人刚来的时候,孟遇安并没有注意到他,只当他也是个买醉的普通散客。 可他点一壶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边小酌,一边嘴里念叨着些什么,行为有些怪异。 孟遇安侧耳细听,发觉他在念叨《庄子》中的一些句子。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念罢,他仰头喝下一盅酒,闭目品咂,浪言道: “众人匹之,不亦悲乎!吾等匹之,不亦悲乎!” 孟遇安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此人貌似是个山中高士,可从他话中却不难看出,还是着了尘世之相。 孟遇安瞧着他腰间挂着一枚成色极好的龙纹玉佩,有些像是皇家之物,便料定他出身世家贵族。 难道这就是自己等待旷久的良机? 孟遇安心脏狂跳,仗着胆子上前,搭讪道: “我看公子相貌不凡,不似其他尘世俗人,怎么言语之间,却又有不足之心呢?” 那人瞟了孟遇安一眼,不屑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孟遇安也不接茬,只是自说自话道: “凡物之性,即其‘至当’。若于其‘至当’之外,另有所羡欲,则必有‘累’而‘悲’。人之苦痛,多起于此。” 多亏了孟遇安大学里无聊,读过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还记得这么几句。 那人喝酒的手一顿,开始正眼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继续说道: “然人之所患,正在于不能安其性,不能绝‘羡欲之累’。心若如此,何以逍遥?何以齐物?” 那人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孟遇安,道: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说的话还有些意思。” 刘妈妈本来在一边揽客,一转脸看到孟遇安在这里不务正业,便急忙走过来申斥道: “让你招呼客人,谁让你这么不知高低、冲撞贵人了?” 说着,刘妈妈对那人陪笑道: “丫头不懂事,妄言冒犯了恩客,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那人一甩袖子,朗声笑道:“哪里冒犯,她说得有理。” 刘妈妈愣住了。那人又道:“这样,你开个价,让这丫头陪我聊上一聊。” “这......”刘妈妈显然没准备好应对这样的要求,“阿圆只是个丫鬟,还不是阁里的姑娘,所以......” 那人啪的一声拍出一锭银子,问道:“够吗?” 那锭银子足有五两,抵得上最初孟遇安的身价了。 刘妈妈喜笑颜开:“够了够了,公子和她慢聊,我就不打扰了。”边说着,刘妈妈边退下了。 那客人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眼神瞥向座位下首,示意孟遇安可以坐下来。 孟遇安欠身还礼后,规规矩矩坐在客人身边。 客人斟了一盅酒,递与孟遇安:“喝酒吗?” 孟遇安摇摇头,表示拒绝。客人也不多说什么,便把酒盅放在了一边。 这要是搁着孟遇安原先的公司领导,一连串冠冕堂皇的劝酒词只怕要一顿输出了。这个客人倒是给孟遇安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客人问:“你方才所说的‘羡欲之累’是指什么?” 孟遇安笑道:“公子放浪形骸、潇洒不羁,有仙人之姿,可似乎还是不能完全超脱物外。” 客人双眸炯炯,眼中是半分醉意也无了。他看向窗外,幽幽叹息道: “我又何尝不想。只是囿于肉身所限,不能乘奔御风,何来超脱物外。” 孟遇安闻言,脑中回忆起苏轼所作的《赤壁赋》,温和说道: “你我凡人,谁又不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公子贵气逼人,与我一介蒲柳自然天壤之别,可生死面前,众生平等,公子可是为此而怨念?” 客人回头,上下打量着孟遇安,语气中满是惊讶: “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又是在这样的地方做丫鬟,竟有这般见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着,他又重复了孟遇安的话,细细品味: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说得好啊!那依你之间,该当如何应对这‘羡欲之累’呢?” 孟遇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 “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公子豁然开朗,抚案大笑:“好!好!真想不到,我陆煜自诩恣肆人生,今日却折在一个小丫鬟的手里。” 等等,他自称什么?陆煜? 孟遇安的大脑有一刹那的宕机,陆煜不就是谢凝之所说的“江南六君子”之一吗? 还未等得孟遇安判断一下是不是同音或重名,蓦地一个小厮从门外飞奔进来,跑到陆煜身边,累得气喘吁吁。 “公子让我好找啊,”小厮边喘气边说,“夫人都快急疯了!” 陆煜漫不经心,又斟了一盅酒:“母亲急什么?今日元春,父亲赴朝堂参加拜贺,还不能让我偷半日闲吗?” 小厮心急火燎,大冷的天却流了满脸汗:“那公子走之前也该与夫人说一声啊,这样突然消失,没的难为咱们做下人的。” “好好好,这次是我对不住你,”陆煜戏谑道,“回头多赏你几个茶钱好可好?” 小厮摊手无奈:“公子怎么着都行,但您先得跟我回去了。” 眼看着陆煜起身、行将离去,孟遇安急切问道:“陆公子,那我呢?” “你?”陆煜转身,一脸疑惑不解。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孟遇安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自己所求之事和盘托出: “不敢欺瞒陆公子,我有许多无奈不便细说,但我被困在这寻芳阁实在非己所愿。求公子救我脱离苦海,我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孟遇安言辞字字恳切,陆煜面色也有三分动容。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时,一旁的小厮催促道: “公子还是先回家吧,不要让夫人等急了。这件事考虑考虑,以后再决定也不迟啊。” 陆煜犹豫片刻,没有说话,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孟遇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急中生智道: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陆煜顿住身形,转身回眸,问道:“此题何解?” 孟遇安狡黠一笑,故意缄口不言,引得陆煜发急。 “罢了罢了,”陆煜无奈摇头,向里间喊道,“刘妈妈,这个丫头我问你买了,银钱几何啊?” 刘妈妈一步一摇小跑过来,诧异道:“我没听错吧?公子要买她?” 陆煜焦急道:“正是,你开个价吧。” 刘妈妈面带狐疑,目光缓缓转向孟遇安,又看向陆煜,完全不能理解眼下的情况。 “按照寻芳阁的惯例,为丫鬟赎身,要卖身钱的十倍。阿圆卖到这里花了五两,公子只需五十两即可。” 陆煜也不讲价,直接开始在身上摸索,不想银子带得不够多。 他思考片刻,打眼看见了自己腰间所挂的龙纹玉佩,便一把扯下,交给刘妈妈。 “这玉佩少说也值几百两,你拿去吧,人我带走了。” 刘妈妈也一眼认出了这玉佩价值不菲,喜得眉开眼笑,忙不迭把孟遇安往陆煜怀里推: “陆公子如此豪爽,这丫头从此就是你的人了。” 说罢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你看我这脑子,我去拿她的卖身契。” 刘妈妈快去快回,找来了孟遇安的卖身契,双手奉上。陆煜接过后一把撕了。 小厮很是乖觉,见状对刘妈妈说:“钱货两讫,咱们互不相欠。” 转而催促陆煜:“公子,咱们快走吧。” 陆煜点点头,领着孟遇安一起离开了寻芳阁。 门口已经停好了陆家的马车,车身镶金缀玉,拉车的两匹良驹膘肥体健,一眼便能看出此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小厮面露一丝尴尬:“公子啊,咱们出来之前也没想到您有这么一出,所以只准备了一辆车,您看......” 陆煜捋一捋额前须发,含笑道:“这有何妨,我与这位姑娘同车即可。” 陆煜一边说,一边看向孟遇安:“姑娘不介意吧?” 孟遇安忙道:“公子都不介意,我怎敢介意?” 小厮放下脚踏,掀开车帘,陆煜和孟遇安依次坐入车内。小厮跳上驾辕,拉紧缰绳,一声清脆鞭响,马车远离寻芳阁而去。 透过车窗,孟遇安望向寻芳阁的招牌,心中一阵感慨:从前年初夏到现在,整整二十一个月了,她终于离开这里了。 “姑娘,我已经救你出来了,你可以回答刚才的问题了吗?”陆煜的声音把孟遇安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啊?什么问题来着?”孟遇安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煜也不恼,耐心说道:“‘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此题作何解?” “害,你说这个啊,”孟遇安笑道,“那依公子之见呢?” 陆煜蹙眉冥想片刻,若有所思道:“既然有‘非吾之所有’,那便有‘吾之所有’,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孟遇安笑意粲然:“公子解得甚好,不知愿不愿听听我的?” 陆煜神采奕奕道:“姑娘请讲,我洗耳恭听。”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孟遇安一口气背了一大段《赤壁赋》,内心不停祝祷:东坡先生救我! 陆煜听完,双眸顿时明亮如星辰,一扫刚才独坐小酌时的愁绪:“妙哉!姑娘好解,亦好文采!” 赞叹完毕,眼中又浮现出一丝疑惑: “姑娘文采斐然、气度不凡,又如此精通禅语机锋,非王侯公卿之家不可出,怎么会在青楼里当丫鬟呢?” 孟遇安含笑不语。多亏了现代社会的教育,让她积淀了千年的文化精华,竟能和古代富家公子掰掰腕子了。 陆煜见她不答,也不追问,只道:“姑娘若是不愿说,也无大碍,想来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不过......” 陆煜曲指抚一抚下颌,继续说道:“只不过姑娘今后有何打算呢?可有什么去处?我派人护送你去。” 孟遇安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面对陆煜提出的灵魂问题,顿时觉得甚为棘手,又愁上眉头: “不瞒公子,我在这里没有家,也不记得父母亲人。我从小被人多番转卖,两年前被卖到这寻芳阁,今日幸得公子相救。” “若问去处,我也实在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若公子不弃,我愿在公子府上谋个差事,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胜过在青楼百倍!” 陆煜听孟遇安讲述自己的遭遇,不禁轻轻叹息: “这么说,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啊。这样吧,你就先在我家做个丫鬟,也不用签什么卖身契。来日若姑娘的家人来寻,你随时离开即可。” 孟遇安感动不已,急忙道谢。 陆煜表面看起来放荡不羁、随心所欲,但底子里倒还是个温柔细腻的人。他怕孟遇安不放心,又补充道: “我家虽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但也是个知礼之家,最是宽仁待下。姑娘在我家,必不会受了委屈。” 孟遇安一面继续道谢,一面在心里暗想:当朝丞相的府上,还说得这么谦虚,就像《红楼梦》里的贾母说自己只是“中等人家”一样。 “哦对了,方才听那鸨母说,姑娘的芳名是阿圆,对吗?不知是哪个圆啊?”陆煜问道。 孟遇安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初因为刘妈妈一时间的耳背,自己平白被人叫了快两年的“阿圆”,此刻怎么也要恢复本名了。 “回禀公子,我本姓孟,双字名,遇安。”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章 初识丹阳陆氏 “遇安?”陆煜爽朗一笑,“好名字啊,随遇而安,可见孟姑娘的父母也是知书之人。” 随即,陆煜又关切道:“不过这也奇怪,孟姑娘既然记得自己的名字,怎会不记得父母亲人了呢?” 孟遇安心中一阵无语,这个陆煜刨根问底,凡事定要追究出个因果所以然来。 “啊是这样的,”孟遇安敷衍道,“我小时候生病发烧,怕是烧坏了脑子,因此忘记了很多事情,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这已经是孟遇安第三次用这个理由了。 陆煜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马车行进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停了下来。小厮掀起车帘,探头朝内说道:“公子,咱们到了。” 陆煜对孟遇安说:“孟姑娘可跟在我的小厮墨砚身后,我们一起去见我母亲,把今天的事陈明。墨砚,照顾孟姑娘。” 那名叫墨砚的小厮答应一声,而后搀扶陆煜和孟遇安下车。 陆家的府邸虽然地处一个僻静的巷子,却距离建业最繁华的地界不过一街之遥。这样的府宅选址,既方便生活,也不失了幽静。 孟遇安抬头看去,府门宏伟壮丽,周围被高墙环绕,一方巨大的匾额上用小篆写着“丞相府”三个大字,如头上三尺有神明,极具压迫感。 陆煜走在前面,守门的侍从看见他后纷纷行礼,墨砚领着孟遇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进入宅内,里面的院落景致更是美轮美奂。正中央有五进院落,两侧的偏殿鳞次栉比,不可计数。 除了房屋,院中还有各色亭台、假山、花卉、鱼鸟,令孟遇安目不暇接,舌桥不下。 也不知走了多久,陆煜、墨砚和孟遇安终于来到一间房屋前。瞧这屋子的朝向和规格,必是府中有身份的人居住之所。 还未进得房门,只听得里面有人喊道: “二公子怎么还不回来!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 这声音听着像是中年女声,虽然言辞急迫又蕴了五分怒气,但却依旧端庄持重,不似寻常泼妇骂街。 孟遇安注意到,身边的墨砚此时显得很是紧张,就连随性逍遥的陆煜都站定了身形。 门口站着的一个丫鬟看到陆煜,忙急匆匆跑上来道:“二公子可算回来了,夫人生了好大的气呢,快进去吧。” 一面说,一面反身向内通传:“二公子回府!” 陆煜三人进入屋中,孟遇安只紧紧跟在墨砚身侧,并不敢四处胡乱瞟看,只稍稍抬头看一眼前方。 只见正房主位上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美貌贵妇,内穿刺绣繁复的广袖襦裙,外罩薄如蝉翼的银红纱衣,头戴五凤钗,脚踏笏头履,面有愠色,极富威严。 陆煜略略整理一下衣裳,向那贵妇深拜一礼:“见过母亲。” 那贵妇冷笑一声,缓缓道:“我只当二公子再也不回来了。” 陆煜陪笑道:“儿子记挂母亲,怎敢不回来?” 孟遇安心想:原来她就是陆煜的母亲。观其容貌气质,再看陆煜也就不奇怪了。 陆母起身,仪态端方地走到陆煜身边,语重心长道:“你要是真记挂我,就不该说都不说一声就离家而去、不知所踪。” 又抬手一指墨砚,道:“还连累了你的小厮跟着挨骂。” “母亲说得是,儿子再也不敢了。”陆煜低头道。 陆母用手指向墨砚的间隙,一眼看见了旁边的孟遇安,好奇问道:“这又是谁?怎么之前从没见过?” 陆煜忙道:“儿子正要回禀母亲。这位姑娘姓孟,是儿子今日在寻芳阁搭救出来的。” “寻芳阁?”陆母诧异道,“你还没娶亲就去这样的地方,以后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你?” 孟遇安暗笑: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丞相的儿子又怎么会愁娶呢?看来陆煜的母亲还是个明事理的人,并不偏袒自己的儿子。 陆煜解释道:“儿子去寻芳阁只是喝些闲酒,并不曾做什么出格的事。至于这位姑娘,也只是寻芳阁的丫鬟,儿子看她可怜,便替她赎了身。” 陆母眼神转动,思索了一番,像是相信了陆煜的话:“若果真如此,你倒是去做好事了?” 陆煜笑道:“也不敢说是做好事。为着此事,耽误了回家,这好事也变坏事了。” 陆母被陆煜逗笑了。陆煜趁机说道:“孟姑娘无家可归,也不记得父母亲人,儿子想让她先在咱们府上当个侍弄笔墨的丫鬟,若日后她的父母来寻,再任其归家。” 陆母点头微笑:“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你有这番心思做这等行善积德的事,也是为老太太祈福了。” 说完又嗔怪道:“你今天一早就出去野,还没去看望老太太呢。” 陆煜再一次深深作揖:“是儿子错了,一会儿就去看望祖母。” 陆母道:“这倒不忙,今天是元春佳节,咱们家里本来就安排了晚宴,你父亲白天朝贺归家后也会参加,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孟遇安躲在后面,边听边咂舌:这府邸到底是有多大,一家子请安问好还要约定时间。要是搁着自己家,也就三步路的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墨砚,你先带这姑娘下去吧,好好安顿一下。晚上家宴一起带了来,让家里人也认识一下。”陆母吩咐道。 墨砚答应着,领孟遇安下去了。 到了下人的房间,又把孟遇安震惊到了。虽说名为下房,但几乎和普通客栈的上房不相上下。 墨砚安排好了住处,正欲离开,孟遇安一把拉住他,笑道:“墨砚哥哥,你们府上都是什么情况啊?可否为我介绍一下?” 贫嘴饶舌最是这些小厮擅长的事,见孟遇安打听这个,墨砚可就不急着走了: “咱们家主君就是当朝丞相,陆渊大人;咱们家二房老爷是陆澄大人,官拜大司马大将军,现正镇守襄阳呢。” 孟遇安点头道:“这我早有耳闻,丹阳陆氏谁人不知。” “那可不,”墨砚笑道,“这大老爷与原配夫人育有一子,名唤陆煊,也在朝为官,正跟着主君赴朝拜贺呢。” “可惜原配夫人天命不永,一病死了。这续娶的就是方才你见到的主母,乃骠骑将军贺玄卿的妹妹,小字容君,生了二公子和二小姐。” 孟遇安有些头晕:“怎么有了二公子还能有二小姐?不应该是三小姐,或者大小姐吗?” 墨砚听乐了:“咱们陆家排行是这样:男子分排,女子混排。譬如大老爷的二位公子,便是大公子陆煊和二公子陆煜;二老爷的大公子名讳陆焕。” “若论小姐们,两家却是排在一起的。因二老爷镇守襄阳,而夫人又早逝,他家的两位小姐无人教养,便接到了咱们家养育。” “贺夫人亲生的小姐和那边两位小姐排在一起,就成了二小姐。” 墨砚看了一眼院中滴漏,哎呦一声,说道:“这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其他差事,等晚宴我再来接你。”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章 晚宴风光 墨砚告辞离去后,孟遇安一直坐在房中沉思。 陆煜在寻芳阁出现得突然,自己走得也匆忙,竟未来得及和卫幽兰、春桃、还有闻笛聆箫并其他熟识的姐妹道个别。 她们若是突然发现孟遇安走了,会不会觉得她无情无义呢? 尤其是卫幽兰,孟遇安与她最为要好,阿香出事的时候也只有她仗义倾囊。 现在自己不声不响地走了,不知道会不会伤了卫幽兰的心。 更何况,她和阮忱那一段情缘公案尚未了结,也不晓得未来会如何发展。 欸,阮忱? 想到这里,孟遇安突然回忆起来,那日请谢凝之帮忙,他谈话之间曾提到,阮忱的母亲就是陆渊和陆澄的妹妹,陆湘。 孟遇安掐指算起来,半天才琢磨明白,这阮忱和陆煜竟是姑表兄弟。 意识到这一层,孟遇安有些欣喜。以后说不定还能从陆煜这里了解到一些有关阮忱的信息,若有契机还能帮一帮卫幽兰。 铜壶滴漏淅沥不止,转眼间已是日暮,几点星子耐不住寂寞,早早地挂上了银霄。 酉时三刻,墨砚前来寻孟遇安,准备带她去陆家晚宴现场。 他二人一面走,墨砚一面嘱咐:“姑娘到时候就跟着我,不用主动说话,若问到了再开口。” 孟遇安点头,请墨砚放心。 墨砚领着孟遇安,峰回路转走了许久,来到了前殿正堂。 与后殿卧房不同,这间院落一看便是用来聚会宴客的,只有前厅,没有后院,唯有两侧几间小小的抱厦,应是供下人起居洒扫所用。 进得堂上,只见屋中乌泱泱站了一地人,尽是丫鬟仆妇、侍从小厮。 所有人皆宁息屏气,即使偶尔说话也不敢高声,谈笑咳嗽更是一声不闻。 走入里间,才听到些许人声。正中央放着一张大圆桌,主位坐着一位银发老母,右手下首是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左手下首是空的。 墨砚拉着孟遇安站在远处角落里,低声耳语道:“这主位上坐着的便是咱们家的老太太,也是主君的母亲,亦是大祁本朝的大长公主。” 孟遇安闻言目瞪口呆,早知这陆家显赫,想不到原来还是天潢贵胄。 又听墨砚叹道:“可惜主君的家翁去世得早,老夫人已寡居多年了。” 陆家祖母率先开言:“大老爷政事勤勉,应酬了一天的宫宴,才刚返家,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就来赴咱们的寒宴了。” 那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忙站起身来,双手举起一杯酒,诚恳道:“儿子时刻不忘母亲的教养之恩,辞旧迎新之际,怎好冷落母亲?” 墨砚悄悄指着官服男子,对孟遇安道:“这便是我家大老爷,当朝丞相陆渊大人了。” 孟遇安问道:“那二老爷呢?” 墨砚还未回答,只见陆家祖母叹息道:“只是你弟弟尚在襄阳,即使贺岁也不得归家。” 说罢又叹:“正如重阳登高,‘遍插茱萸,却少一人’啊。” 孟遇安心里咯噔一下:这“遍插茱萸少一人”不是唐朝王维的诗句吗?陆家祖母怎会得知? 虽心有疑虑,孟遇安还是说服了自己,毕竟“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古人有类似感慨也不足为奇。 陆渊亦感叹道:“是啊,不仅二弟不得回,就连大侄儿也军务缠身,不能回来报个平安。” 贺夫人也在一旁附言:“老太太也有两年不见焕儿了,下次二叔归家,一定得让焕儿一起回来。” 陆家祖母点头道:“好在芷丫头和菡丫头一直在我身边承欢膝下,也能跟薇丫头做个伴。” 墨砚又对孟遇安暗中耳语:“‘芷丫头’和‘菡丫头’便是二老爷家的两位小姐,也是整个陆氏的大小姐和三小姐;至于‘薇丫头’,就是大老爷和贺夫人所生的二小姐了。” 孟遇安翘首望去,只见桌上次席依序坐着三个姑娘。 为首者沉静如水,笑不露齿,眉似初春柳叶,面如三月桃花,最是温和端庄。 次之者容貌与陆煜颇为相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采奕奕,恍若谪仙。 最末者年纪稍小,尚未长成,生得粉妆玉琢,玉雪可爱,还有几分古灵精怪。 果然是古代高门富庶人家的姑娘们,不事农桑劳作,又得千般宠爱、万户供养,端的是金尊玉贵的模样。 孟遇安少年时熟读红楼,想来林黛玉进贾府初见三春的场景,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时,坐在陆煜旁边的一青年男子端酒站起,向上首位祝词道:“今日良辰,祖母就不要伤心了。煊儿祝祖母身体安康,福寿万年!” 陆家祖母含笑点头,举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满眼都是欣慰。 “这就是咱们家大公子,二公子同父异母的哥哥,陆煊。”墨砚悄声道。 孟遇安冷眼看着,这陆煊长得成熟敦厚,年纪约摸有二十余岁了,若论风流气度,自是差陆煜很多。 贺夫人此时突然笑道:“今天咱们只道煜儿白天贪玩,却不想他是去做好事了呢。” 墨砚最擅察言观色,见贺夫人这样说,忙推孟遇安上前。 贺夫人牵着孟遇安的手,对陆家祖母说: “这是煜儿在外搭救回来的可怜姑娘,无父无母、流落街头。如今想着,先在咱们家做个丫鬟,也好有口饭吃。” 当着众闺阁小姐和公子的面,贺夫人没有提“寻芳阁”三个字,孟遇安也看出了这层道理。 陆家祖母把孟遇安拉到自己身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却也是个齐整孩子。好孩子,你叫什么啊?多大了?” 孟遇安恭敬答道:“回老太太,我姓孟,名遇安。年纪不大清楚,大约十三四了吧。” 陆煜在一边插话道:“祖母,别看孟姑娘记不得自己的出身,但她极通诗书,文采比之孙儿尚有余呢。” 一旁的薇丫头来了兴趣:“真的吗?那不如把遇安妹妹指给我吧,我房里正缺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呢。” 陆家祖母宠溺笑道:“你既愿意,当然可以,不知遇安怎么想啊?” 孟遇安忙道:“遇安得陆家如此恩惠,不敢有任何挑剔,自然是愿意的。” 陆家祖母抚掌而笑:“那太好了,你就跟了薇丫头吧。我们这位二姑娘最是个知冷知热的聪敏孩子,必不会委屈了你。”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章 陆家有三姝 从此,孟遇安便成了二姑娘房里的丫鬟,平日只负责侍弄些文墨,倒也无需从最低等的干洒扫粗活的丫头做起。 这陆家的三位小姐——芷丫头、薇丫头和菡丫头——大名分别唤作陆幼芷、陆幼薇和陆幼菡。 陆幼芷和陆幼薇年纪相仿,大约都是十四五岁,估摸只差些月份的长幼;陆幼菡最小,只有十二岁,比孟遇安还小些。 孟遇安跟着陆幼薇这些天,从闲言碎语间,又详细了解到了更多有关大祁以及陆家的事。 陆家祖母,本名李淑节,是当今皇帝李存德的姑母,封清河大长公主。 如曾经卫幽兰所说,南渡之前的先帝李存徽昏庸懦弱,在朝内引发诸王混战,让北燕的鲜卑慕容氏有了可乘之机,一举占领江北九州。 李存徽身死,大祁行将灭国。李存徽的弟弟、当时的晋王李存德,在丹阳陆氏的襄助下,号令北方勋贵世家集体南渡。 丹阳陆氏本就源自扬州,为江南世家之首,在南北交战时出钱出力出人,倾全力支持朝廷。 南渡过程中,陆渊掌政,陆澄掌军,运筹帷幄,纵横捭阖,才成功迁都建业,保留下了大祁朝廷的一丝火种。 清河大长公主李淑节,亦在此次浩劫中厥功甚伟,不仅为陆氏出谋划策,还替新帝李存德稳住了朝堂,特敕加号镇国,以示尊荣。 就这样,丹阳陆氏从之前只以财富坐守江南的世家,一跃成为了此刻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两兄弟独揽军政大权。 故此,江南有谚语“陆与李,共天下”,用以称赞陆家声势之浩大。 孟遇安得知了陆家这段波澜壮阔的往事之后,感觉十分熟悉。 刚从卫幽兰那里初涉这个朝代时,孟遇安就莫名觉得很像魏晋南北朝;如今听陆幼薇这么一说,更觉得像了。 这“陆与李,共天下”根本就是“王与马,共天下”的翻版嘛! 秦汉明确存在于这个朝代之前,但不知曹家去了哪里?司马家又去了哪里?这一段历史就像是被生生抹除了一般。 见孟遇安对历史和实事如此感兴趣,陆幼薇觉得甚为好奇: “遇安,我觉得你真奇怪。一方面懂得那么多,另一方面又懂得那么少。” “若说懂得多,你诸子百家、诗书礼易无不知晓,自己还能写出许多体裁新巧的诗词歌赋出来。” “若说懂得少,你竟连最近十年发生的事都不知道,而且连最基本的字都写得不熟练。” 陆幼薇不愧是和陆煜为一母同胞,两人都是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 每每被陆幼薇询问,孟遇安都要编理由糊弄。久而久之,陆幼薇也就习以为常了。 按照她的话来讲,便是“假如哪天遇安不奇怪了,那才是真的奇怪呢”。 这位陆二小姐年将及笄,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又思维活泛,脑中尽是些突如其来的新鲜想法,整日发问如同连珠响炮,让孟遇安应接不暇。 怪不得那日宴会唯独她指名要了孟遇安去,而大小姐和三小姐均不动声色。 “我说二小姐,”孟遇安某日打趣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中的闺阁女子还有像您这样的。” 陆幼薇娇憨一笑:“这个世界?哪个世界?咱们不是同一个大千世界的吗?原来遇安对佛法还有研究啊!” 孟遇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像您这样等级森严的世家出身的小姐,却如此鲜活明媚,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是你少见多怪罢了,”陆幼薇狡黠一笑,“世家女子难道人人都是行尸走肉吗?” 孟遇安佯作大礼:“是是是,您说的是。” 正当二人调笑之际,陆幼芷和陆幼菡在丫鬟的陪伴下一起来到了陆幼薇的房中。 一番常规礼节客套后,三位姑娘随意而坐,品茶聊天。 陆幼芷先发了话:“遇安这些天可还习惯?我这二妹妹最是话多,平时我都不敢轻易和她待在一起,闹得我头晕耳痛的。” 一席话众人都笑了。孟遇安欠身道:“大小姐哪里的话,二小姐与我脾性相配,甚是投缘呢。” 陆幼薇瞪大了双眼:“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且骗大姐姐和三妹妹吧。” 紧接着,又作神秘状:“方才遇安还嫌我烦,说我另类呢!” 陆幼菡如银铃般咯咯笑起来,道:“遇安姐姐和二姐姐一样,都是爽利人,我看她们好得很呢。” 陆幼薇抿了一口茶水,拿食指轻轻一点陆幼菡的额头:“偏你人小鬼大,还这么会说话。” 陆幼菡撇撇嘴,装作不屑的样子:“我再会说话,也比不过二姐姐,宴会上三言两语就把遇安姐姐讨了去。” 陆幼菡停顿一下,眼珠滴溜溜地转,又笑道:“也不怕扫了二哥哥的兴。” 未及陆幼菡说完,陆幼芷便温柔出言喝止,不让她再说下去。 陆幼薇见状,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天南海北说些吃的玩的用的去了。 孟遇安在一边看着她们三个,有点没跟上节奏,不太明白刚才那一段是什么意思。 三人玩笑一回,忽然见门外墨砚走进来,一团喜气地说:“三位姑娘好啊,我们二公子有点事要找孟姑娘。” 陆幼菡轻推陆幼芷,笑道:“大姐姐你瞧,二姐姐整日霸着遇安姐姐,有人坐不住了吧。” 墨砚一壁赔笑,一壁领孟遇安出去。 闹上这么一出,孟遇安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刚才她们三个小姑娘的意思。这是把孟遇安当成她们二公子的心上人了吧? 孟遇安心里快笑死了。这些青春期的小姑娘,跟自己中学时代班里那些爱起哄的同学一个样子。 穿越之前,孟遇安早就是封心锁爱的人了,现在还能被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套路了吗? 只是不知陆煜找孟遇安有什么事,可别又是悟出了什么人生哲学、老庄禅机,要和孟遇安论道品鉴。 墨砚引着孟遇安,不多时便走到了陆煜的厢房。 远远地,只见他穿一袭家常月白纱衣,半散着头发,独立在房门外,面对着庭院中的刚结出骨朵儿的碧桃花出神。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章 猝不及防遇到爱 孟遇安上前,站在陆煜一步之遥外,笑意潋滟道:“公子寻我来所为何事啊?” 陆煜正神游物外,听到孟遇安的声音,回过神来,轻言细语道:“孟姑娘你看,这院子里的碧桃就快要开了。” “是啊,我刚到公子家的时候,还是正月初一,这么快就已经到初春了。” 孟遇安随意搭着话,复而又笑道:“公子找我,不会是来赏春的吧?” 陆煜含笑摇首:“自然不是,只是想问问孟姑娘这一个月在二妹妹那里过得可好?” 孟遇安福了一礼,温声道:“多谢公子记挂,二姑娘待我极好。” “那就好,那就好......”陆煜又开始出神,话语逐渐变得喃喃,神思又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一阵尴尬的沉默,孟遇安忍不住出言打破:“二公子?” 陆煜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再次回过神来,这一次表情却很是郑重: “孟姑娘,我想若要等你父母来寻找你,只怕很难。你在寻芳阁两年,他们都没有找来;现在你人在深宅,外边的人更是无迹可寻了。” “我想不如这样,我让府内家人带着孟姑娘的画影图形,在这建业城中多打听打听,或许能快些找到你的家人呢?” 陆煜这一番话,把个孟遇安给听糊涂了:“公子是嫌我累赘,迫不及待要赶我走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急得陆煜赶紧否认,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当丫鬟始终是委屈姑娘了,你的父母亲人不知会有多心疼呢。” 陆煜的话言辞恳切,孟遇安柔肠触动,悲上心来。 自己意外横死,爸妈一定悲痛欲绝。现在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艰难求生,再也不能回去了。 陆煜看到孟遇安脸上浮现出悲戚之色,惭愧道:“是我不好,惹姑娘伤心了。” 孟遇安忙说:“公子哪里的话,是我自己想到了一些伤心往事,一时失态,并不是有意让公子难堪。” 陆煜礼貌颔首,孟遇安亦还礼。接着,孟遇安轻抚了一下枝头的碧桃花骨朵儿,随心说道: “春意盎然,芳菲满园,又到了一年攀折春色的时候了。” 孟遇安只是随口一说,话中本无深意,但陆煜却听在心里。他站在孟遇安身边,怅然道: “只可惜有高墙间隔,园外行人如何攀折园内春色?” 陆煜这话奇怪极了,孟遇安一时也没听懂,只当他又是开悟了什么禅语机锋。 孟遇安担心陆煜还是执着于找她的父母,便又诚恳叮嘱: “二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公子实在不必劳动府内家人去寻我的父母,他们远隔千里,根本就不在建业城中。” “哦?姑娘不是说不记得了吗?”陆煜疑惑。 孟遇安笑道:“我虽不记得,但儿时依稀有印象,我也是从北方南渡而来,只怕就是在此过程中与父母失散了。” 孟遇安借用了卫幽兰的故事,为自己圆个谎。 陆煜听后,有一瞬的失神,甚至还有一丝失望。但他很快掩饰过去了,复又含笑道: “既如此,孟姑娘就在陆家安心住下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孟遇安浅浅行一礼,道:“公子要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我就先退下了。” 陆煜点头,招呼墨砚:“替我送孟姑娘回去。” “不劳墨砚哥哥了,我自己走。”孟遇安微笑着拒绝了,而后离开。 回去路上,孟遇安百思不得其解。她向来自诩也算半个人精,惯会察言观色,但陆煜今天的言行她却着实没看明白。 回到陆幼薇房中,此时陆幼芷和陆幼菡早已离去了。 还没等孟遇安主动开口,陆幼薇先问了:“遇安,刚才二哥哥找你干什么去了?” 孟遇安如实道:“也没干什么,就是说一些闲话。” “什么闲话呢?”陆幼薇追问道。 孟遇安想一想,说:“他好像很关心我的父母,一直在说要帮我寻找。旁的也没什么要紧话了。” 陆幼薇丹唇微启,眼波流转,似有所悟。孟遇安见她这样,像是知道了什么,忙问: “二姑娘可是又有什么新鲜主意了?能否说与我听听啊?” 陆幼薇见问,又变得吞吞吐吐:“没什么没什么,我还能有什么主意呢?” 这下子孟遇安更是晕头转向了。他们两兄妹怎么都一个德行啊,不喜欢把话说明白。 孟遇安使了一个小把戏,故意要引得陆幼薇说实话:“二姑娘想来也是乏了,那您先休息,我去找三姑娘玩了。” 说着抬腿便要走,陆幼薇忙从后拉住她的手,焦急说道: “你别去!三妹妹这妮子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你一跟她说,那可就闹得天下皆知了。” 孟遇安转过身来,坐在陆幼薇身边,托腮宠溺笑道:“那你还不快说。” 陆幼薇噗嗤笑出了声:“我说遇安妹妹,你是真看不出来吗?二哥哥对你有情啊!” 一语未了,陆幼薇自己倒是先红了脸。 孟遇安垂眸摇头:“我看不像。若真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急着找我的父母,想把我送走呢?” 陆幼薇食指一点孟遇安的太阳穴,又气又笑:“你平时挺聪明个人,现在怎么变傻了?” 孟遇安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陆幼薇杏眼圆睁:“他急着找你的父母,恰恰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提亲啊!” 陆幼薇一语惊醒梦中人,孟遇安可算是参透了这层意思。 她一个现代人,差点忘了这是古代,尤其还是翻版魏晋的时代,最讲究门当户对。 “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正是这个时代的烙印了。 孟遇安又回想起,陆煜赎她出寻芳阁的那天,就曾在马车上对她说过,以孟遇安的“才学”,“非王侯公卿之家不可出”。 看起来,早在当日,陆煜就认定了孟遇安是个世家流落在外的女儿,这才迫不及待地要帮她找回本家,才能门第相配。 想明白了这一点,孟遇安不禁哑然失笑。这“穿越遇到爱”的戏码,终究还是让她赶上了。 这一边陆幼薇却急了:“那你对二哥哥的心又是怎样的呢?” 孟遇安一改玩笑之色,坦言道:“我对公子只有感激,并无半分私情。” 陆幼薇听后,当场愣住。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章 诤言化险境 陆幼薇不可置信道:“遇安妹妹,你没开玩笑?” 孟遇安笑了:“这种事我岂敢跟二小姐玩笑?闹不好可是要毁了二公子清誉的啊。”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既然不喜欢我二哥哥,又为什么跟他回来呢?” 陆幼薇追问之余,又换上了审问的语气: “二哥哥那套说辞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他偷跑出去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不偏不倚救了你呢?” 陆幼薇机敏的目光直视孟遇安,有些许咄咄逼人的气势。 孟遇安从她的话中也听出来了,陆幼薇这是疑心自己使用了计谋,有心要攀附陆煜。 她的猜测也不无道理,毕竟在她们古代,这样的事应该是经常发生的。 孟遇安这些天与陆幼薇相处,知她是个正经人,便把原委和盘托出: “二姑娘聪慧,此事确实不是偶然,但我也并非存心攀龙附凤,实在是情急之下、万般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随后,孟遇安便把自己在寻芳阁的过往种种,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幼薇。 陆幼薇听呆了:“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看来是我‘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了。” 孟遇安对陆幼薇推心置腹:“我所说句句属实,以姑娘的判断力定然可以分辨真伪。” 又语气柔软下来:“至于二公子,这一遭确实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 陆幼薇也不再和她争辩,只是眉头微蹙,怨念道: “我这二哥哥,平日里最是自在逍遥、洒脱不羁,从不曾把儿女之情略放心上。” “只这一次,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了,对遇安妹妹念念不忘。他这样子,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孟遇安听着,心中却很是理解。像他们这种公子王孙,常年衣食无忧,自然有闲心关注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情所望。 当日陆煜在寻芳阁酾酒吟章是如此,一掷千金为孟遇安赎身是如此,如今困于一时情动亦是如此。 这要是换了前世打工人版本的孟遇安,或是寻芳阁阿圆版本的孟遇安,可要吐槽他吃饱了撑的了。 孟遇安还想再对陆幼薇解释,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人,正是陆幼薇房中的丫鬟听竹。 她慌里慌张跑进来,急匆匆道:“二姑娘快去夫人房里一趟吧,老爷也在,对二公子发了好大的火呢。” 陆幼薇一惊:“这又是什么缘故?怎么突然就发火了?” 听竹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里头传出来说什么‘玉佩’的事。” 听到“玉佩”二字,孟遇安陡然想起,当日陆煜赎自己出来,就是拿他身上那个名贵的龙纹玉佩抵的银子。 陆幼薇懵然不知,孟遇安对她说:“此事怕是只有我才能开解,我和二姑娘一起去吧。” 话音未了,听竹就急忙领着陆幼薇和孟遇安朝贺夫人房间而去。 刚到屋门口,孟遇安就听到屋里传出陆渊愤怒的声音: “若单说这个玉佩,也是小事,我生气却不是为此。只是他这个不知所谓的样子,教人如何不怒!” 陆幼薇和孟遇安悄悄进入房中,站在一旁,只见陆幼芷和陆幼菡早已在侧了。 陆渊坐在主位上,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贺夫人坐在一边,骂也不是,劝也不是。 陆煜跪在地上,虽然垂首沉默,但腰杆却挺得很直。 贺夫人开口了:“主君何必如此动怒,煜儿这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 陆渊怒极反笑:“他倒是做好事,但这般挥霍无度,和那些害得咱们南渡的酒囊饭袋有什么区别!” 说着,陆渊竟湿了眼眶:“若是当时朝廷中能少些利欲熏心之徒,多些廉而不刿之人,何至于落到现在偏安江南的下场。” “不思一茶一饭来之不易,又如何守得这百年基业啊。” 陆渊的声音哽咽了,抬袖掩面,贺夫人连忙宽慰: “此事都是煜儿的错,要打要罚都可,主君千万别伤心过度,反为此气坏了身子啊。” 陆煜依旧一言不发。陆渊稍稍平复心情,威严道: “今晚你就不要吃饭了,好好在祖宗祠前跪上三个时辰,反省自己的过错!” “陆大人不可如此!” 这时候竟有人敢发声反对?众人皆是一惊,回头寻望,发现这话是孟遇安说的。 陆渊先是疑惑,而后很快就了然了:“我想起来了,你便是煜儿救回来的丫鬟吧?” 孟遇安恭敬道:“正是。” 陆渊并不是很在意孟遇安:“你还有何话讲?” 孟遇安正色道:“回陆大人,我不敢为公子求情,只是心中有话,不得不说。” 众人惊讶之际,屋内鸦雀无声,只听得孟遇安正义凛然道: “公子所为,完全是侠义之举,并非无端挥霍。” “我一介流民,落单孤女,被人牙子拐走强卖进青楼,眼看要被逼着接客,幸得公子相救,才幸免于难。” 孟遇安看了一眼陆煜,只见他面有动容之色,继续说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若非公子,这岂不是又是一出逼良为娼的惨案?” “陆大人心系天下苍生,不忍家国因肉食者鄙而破败。但我又何尝不是天下苍生之一?” “公子举手之劳,便对苍生有福,相比于在朝堂上空谈治国之策、实则一毛不拔的士大夫,不知强上多少!” 孟遇安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把陆渊也编排进去了,在座诸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贺夫人频频给孟遇安使眼色,三位小姐也各自面面相觑。 陆渊呆若木鸡。他身为当朝丞相,平时见惯了趋炎附势的奉承之人,今天突然被孟遇安怼了这么一通,一时反而错愕。 冷静下来,陆渊默默思忖,却也觉得这个小姑娘说得不无道理,竟是自己太过迂腐了。 陆渊怒气消了大半,对孟遇安笑道:“姑娘如此果敢灵秀,难怪煜儿赔上清河大长公主的嫁妆,也要赎你出来了。” 原来如此。孟遇安先前还奇怪,陆渊早在宴会当日就知道此事了,怎么今日才发作?那玉佩竟然是陆家祖母的嫁妆! 孟遇安自知方才失言,躬身道: “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大人,实在羞赧。但还是恳请大人不要惩罚公子,就算不心疼公子,也不要冷了天下仁人义士的心啊。” 既然陆渊刚才把陆煜的行为上升到国家层面,那孟遇安此时也要给他上上价值。 陆渊释然道:“罢了罢了,今天就不罚他了。我身为丞相,又岂能不作天下表率呢?” 陆渊听出了孟遇安话中的技巧,故意这样说来打趣她。 贺夫人使了个眼色,三位小姐并陆煜和孟遇安都退出了房间,各自去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走出贺夫人的房间后,孟遇安准备跟着陆幼薇回房去。陆煜赶上来拦下了她们: “二妹妹,你先跟听竹回去吧,我和孟姑娘有几句话要说。” 陆幼薇会意,自己携听竹先走了;一边的陆幼芷和陆幼菡也在各自的丫鬟采松和寻梅的陪伴下离开了。 陆煜拉孟遇安走到回廊转角处,恳切道:“刚才多亏有孟姑娘直言分辩,我才免于受罚,不知道怎么谢姑娘才好。” 孟遇安淡然一笑:“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你那日救我,又何来今日的受罚?” “但也正是因为那天救了你,今天才有你为我仗义执言,让我免于受罚。”陆煜补充道。 孟遇安含笑点头:“这可真是天道循环、因果轮回、善有善报了。” 说着二人都笑了。孟遇安寻思这正是个好机会,便想把话对陆煜言明: “二公子,遇安愚钝,这些日子以来竟未能体察出你的心意,但二小姐已经都告诉我了。” 陆煜猛地一错愕,孟遇安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会错了意,那便是公子任性纵情了。遇安蒲柳之姿,只求安稳一生,不奢求攀折春色。” “攀折春色”这话本是陆煜说的,孟遇安此刻又还给了他。 “所以,还请公子定心自持,不要坏了清修。”言毕,孟遇安深深一福,陆煜连忙搀扶。 “孟姑娘言重了,我一介俗人,哪里来的清修?”陆煜自嘲道,一改当日初见时的恣肆落拓。 “只是......”陆煜犹豫道,“人生苦短,难得遇到像孟姑娘这样的知己,如果轻易错过,岂不可惜?” 孟遇安洒脱道:“若真为知己,又怎会错过?虽身在千里之遥,但心却如毗邻。” 陆煜苦笑道:“话是不错,但身在尘世,有太多羁绊,不能坦荡。该如何自处?” 陆煜的双眸如两剪秋水,凝神望着孟遇安,宛若一痴痴盼夫归的女子。 此种情态,孟遇安也只在阮忱身上见到过。想来不论男女,一旦陷入情感,皆是同一种心境。 孟遇安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公子坦荡,我亦坦荡,有何不能自处?” 陆煜不敢对孟遇安拉拉扯扯,向前一步又站到了她身前:“姑娘难道真的就于我丝毫无意吗?” 孟遇安躲他不过,复又抬头和他对视:“我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对公子来说是不重要的。” “公子乃丞相之子,家翁日后为公子说亲,定然也是要与门第相当的朝中重臣结秦晋之好,又怎么会轮到我呢?” 陆煜一时忘情,竟携起了孟遇安的手:“但凭姑娘一句话,只要于我有意,事在人为,岂有不成。” 孟遇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挣脱开他的手,低声斥道:“公子慎行,不要无故落人口实。” 陆煜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忙后退半步,连连道歉。 孟遇安无奈,便问他:“二公子可认识阮忱?” 陆煜点头:“那是我姑表兄长,当然认识。” 孟遇安本不想攀扯他人的私事,但现在只能直言相告: “我在寻芳阁时,阁中头牌名唤幽兰姑娘,与阮公子情投意合。可他却说,家风甚严,至今都没有替幽兰赎身,更遑论娶她为妻。” 陆煜有些错愕,看来他对此事一无所知。须臾,陆煜说道: “我与阮兄也许久未见了,这件事我确实不知。但孟姑娘,我与阮兄不同,怎能以他人之事来度我?” 孟遇安淡漠笑道:“二公子自是与阮公子不同。他和幽兰姑娘两情相悦,但你我却并非如此啊。” 孟遇安这句话已经是明显的拒绝了,陆煜当然也听出来了。 陆煜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孟姑娘,你真的就这般无情吗?” 孟遇安看着他失神的模样,也有些心疼,温言劝道:“非我无情,实是公子不能强人所难啊。” 陆煜低头,颤动的嘴唇似是几次三番要出言,可最终每一次都放弃了。 良久,陆煜重新换上了最初见他时的潇洒神态,神采奕奕道: “孟姑娘的话,我都明白了。虽然我还是觉得可惜,不过一切尊重姑娘的意思。只是......” 陆煜言语间一顿,不知该不该说出口。孟遇安赤诚道:“公子请讲!” 陆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只是如我先前所说,人生得遇姑娘这样的知己,甚为难得,我还是希望能和姑娘再续神交。” “若如庄周梦蝶一般,醒来不知何处寻觅梦中之蝶的踪迹,我必将抱憾终生。” 陆煜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把孟遇安都说感动了。孟遇安抱拳道: “那是当然,我在这个世界能得到公子这样的人的赏识,实乃三生有幸也。” 陆煜听后,亦向孟遇安抱拳。孟遇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这一段风波可算是结束了吧? 傍晚,孟遇安回到陆幼薇的房间。陆幼薇一见孟遇安,就迫不及待问道:“你们说了什么话啊?怎么去了这么久?” 孟遇安长舒一口气,笑着对陆幼薇说: “也没说什么,只是君子之间的交谈罢了。二小姐,以后您和大小姐还有三小姐,可万万不可再开这些玩笑了。” 陆幼薇不解:“却是为何?” 孟遇安叹道:“二公子一时情动难免,解开了就好了。若身边人还是一直不断地提醒他,只怕情根深种,再难自拔啊。” 陆幼薇听明白了,也知道他们刚才已经把话全都说开了。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为她的二哥哥可惜: “遇安妹妹,你虽比我小,但我总感觉你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就拿这件事来说,换了旁人有谁不上赶着?偏你如此清醒。” 说完又叹息:“这清醒虽好,但你可真的伤了我二哥哥的心了。” 孟遇安心里明镜似的,不再言语。拿她自己的经验来看,陆煜这一波,纯属是英雄救美加吊桥效应。 先有寻芳阁求救,让他有了一次做英雄的拯救感;后有面对陆渊的诤言,让他在紧张状态下转危为安。 再加上孟遇安能和他谈论些他喜欢的诗词经书,这样年纪的多情公子岂有不动心的? 此时的孟遇安倒是很淡定,心说这次过去了就好了,但却想不到麻烦事还在后头。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章 蜚短流长 孟遇安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和陆煜开诚布公讲清楚了,就能彻底摆脱这个问题。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低估了封建大家族中人捕风捉影的能力。 由于孟遇安刚进陆家门,就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甚至是伴读侍女,因此府内婢仆对她本就自带了三分客气。 可是随着她在陆家时日渐久,孟遇安愈发发现,众丫鬟小厮对她的客气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礼貌。 就拿墨砚来说,他从一开始对待孟遇安就很是恭敬细致。孟遇安只当他为人如此,直到有一次看到他厉声斥责另一个新来的小丫鬟。 还有采松、听竹和寻梅,她们三个原本就是陆家三位小姐身边的首席丫鬟,现在孟遇安被指给了二小姐,听竹的地位不免有所下降。 可听竹照样对孟遇安很是尊重,一点嫉妒的意思都看不出来。 都怪自己之前没有太熟悉世家大族的生存法则,孟遇安到现在才明白,这些丫鬟小厮,莫不是把自己当做未来的二公子夫人了吧? 若是仅仅下人这样揣测也就罢了,就连陆煜的母亲贺夫人都误会了。 一日,贺夫人将孟遇安叫到自己的房中,刻意屏退了左右随侍的人,只留孟遇安和她独处。 贺夫人还是端庄持重的样子,温和地对孟遇安说:“遇安啊,你来我们家也有一个多月了吧?一切可都还好?” 孟遇安恭谨答道:“托夫人的福,我一切都好。” 贺夫人端起茶盏,用盏盖轻轻扣了几下茶盏的边缘,撇开表面漂浮的茶叶,却又没有喝,仍旧放了回去。 看这样子,贺夫人是有什么心事。孟遇安见贺夫人一直不说话,就主动提起了话茬: “夫人叫我前来,还屏退了左右,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呢?” 贺夫人粲然一笑,温和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问问你,想不想调去二公子房里服侍呢?” 孟遇安闻言不觉大吃一惊:“二小姐待我甚好,与我情同姐妹,想来还是不要挪动为好。” 贺夫人拉着孟遇安的手,轻轻抚摸着,眼神很是慈祥:“正因为你和二小姐情同姐妹,才更要挪去服侍二公子啊。” 这些古人的道理弯弯绕绕的,孟遇安又听迷糊了:“夫人的话,我不太明白。” 贺夫人放开孟遇安的手,正襟危坐道: “若你再服侍二小姐久一点,真成了她名正言顺的丫鬟,将来还怎么做二公子的姬妾?别人会笑话他强占妹婢的” “啊?”孟遇安彻底傻了,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贺夫人继续说:“正月初一你刚到我们家时,我就看出来煜儿的心思。说实在的,还从没见他这样。” “虽然你是从青楼里出来的,但这两个月我冷眼旁观,你确实是个聪慧可心的孩子。” “上月主君动怒的那次,你直言谏诤,使得煜儿免受责罚,足见你的智慧和勇气,更不用说从这件事看出的你对煜儿的情意。” 贺夫人说着,脸上逐渐又挂上了笑意:“这两个月,家里的闲话都传遍了,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孟遇安低着头一言不发,大脑高速运转思考对策。贺夫人只当她羞涩不好意思,继续耐心对她说道: “煜儿已经十八岁了,早就到了婚配之年。只是因为他哥哥尚未娶亲,煜儿也不好越过兄长去,才一直放着了。” “如今煜儿和你两心相许,我就想着先让你到他房里做几年丫鬟,等他之后娶了夫人,再收你为妾室,两全其美。” 贺夫人说了许多,孟遇安一点都没听到心里去。在刚才短短的时间内,孟遇安千思百虑。 她无法确定的是,贺夫人做下如此决定究竟是不是因为陆煜和她说了什么? 诚然,孟遇安愿意相信陆煜的人品,他不应当在二人说开之后,还暗地里诉诸强权,想要巧取豪夺。 更何况,陆煜一直致力于寻找孟遇安的“高门父母”来求得门第般配,“收为妾室”这样的话大概是贺夫人自己的主意。 可陆煜毕竟也是个封建时代的人,孟遇安不能指望他方方面面都像现代人那样开明。 还有,最后的问题是:陆渊知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知道,那孟遇安这次就真的是难办了。 如果不知道,那么此事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孟遇安看贺夫人正在兴头上,也不敢扫兴,试探性的说道:“夫人美意,只是要不要先与主君商议一下呢?” 贺夫人点头称是:“你说得对,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主君回来,我们再合计合计。” 孟遇安从贺夫人房里出来后,刻不容缓地飞奔回陆幼薇的住处,把刚才的事细细讲给她听了。 陆幼薇听后,眉头紧锁,分析道:“依我看,找父亲可能还真没什么用。” 孟遇安疑惑:“这是为什么?” 陆幼薇站起来,在孟遇安面前缓缓踱步: “父亲一心扑在朝政上,对家里的这些小事是不怎么管的。既然不是正式娶亲,父亲根本就不会过问,或许就直接由着母亲办了。” 孟遇安低头思忖一番,又问:“那让二公子去说呢?” “只怕也难,”陆幼薇坐回到孟遇安身边,“我这二哥哥时不时冒出些痴心傻意,如今见母亲能为他做主,他还不顺坡下驴了。” “啊?二公子是这样的人吗?”孟遇安不敢相信。 陆幼薇轻抚孟遇安的肩膀,安慰道:“是与不是,也不好说。这种情况之前也从来没有过,谁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孟遇安摊手无奈:“照这么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陆幼薇乌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那也未必。现有一个人,也许是唯一能解此局的人。” 孟遇安忙问:“是谁?” 陆幼薇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就是我的祖母,清河大长公主。” 孟遇安惊诧道:“老夫人?这能行吗?” 按照孟遇安对封建大家族的理解,一家之中的女性最高位者,一般是最迂腐难缠的那个,不添乱就不错了,还能帮忙? 但陆幼薇显得很是自信:“大长公主与一般人不同,虽然上了年纪,但最是通情达理,找她说不定是最有用的。” 孟遇安此刻实在没了主意。罢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章 清河大长公主 为了让孟遇安有个由头能去找陆家祖母,陆幼薇特意到园中折了几枝开得正盛的碧桃,再拿一个羊脂玉净瓶插了。 陆幼薇把花交给孟遇安:“你把这花送到老太太房中,就说是我孝敬的。瞅着旁边没人了,再私下说你的事。” 孟遇安担忧道:“姑娘不和我一起去吗?” 陆幼薇红了脸:“二哥哥娶妻纳妾的事,我怎好出面。” 孟遇安想了想觉得有理,毕竟是古代的闺阁小姐,那么多规矩束缚着,迈不出这个坎儿也是有的。 孟遇安捧了花,午饭过后便出发了。 陆家祖母上了点年纪,平素里喜静,故而她的房子在陆府后园的偏僻处,屋外便是小花园,不远处还有一条从府外引来的清溪。 孟遇安拾桥而上,渡过清溪,穿过花园,一路行至陆家祖母的屋子,身上染上了阳春的芬芳。 进得屋内,只见陆家祖母正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旁边只有一个丫鬟轻轻按腿。 孟遇安不敢发声惊扰,只默默站在一边。 不一会儿,陆家祖母却闭目笑道:“好香的味道,这是哪阵东风,竟把春意都吹到我屋里头了。” 按腿的丫鬟轻声答道:“回老太太,是二姑娘房里的遇安,现正捧着一瓶花站在堂下呢。” 陆家祖母缓缓睁眼,慈祥笑道:“快让她进来。” 孟遇安轻步走入里间,捧着花瓶对陆家祖母笑道:“老夫人,这是二小姐今天特意为您折的花,命我送来供您赏玩。” 陆家祖母微笑点头:“这二丫头倒有心孝顺,你放在一旁桌上吧。” 孟遇安依言放好花瓶,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是垂首立在里间。 陆家祖母一眼便看出来孟遇安还有事要说,便对捶腿的丫鬟道: “珠儿,你去小厨房看看我的药膳炖好了没,顺便吩咐一声晚饭不要太油腻了,这几日胃口不好。” 那名叫珠儿的丫鬟答应着下去了,此时房中只剩下陆家祖母和孟遇安两个人。 陆家祖母笑如暖阳,对孟遇安说:“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孟遇安很是震撼,心想这陆家祖母果然聪明。和聪明人说话,就不必绕那么多圈子了——反正也会被看破。 孟遇安横下一条心,直截了当道: “老夫人,二公子救我出苦海,您又把我指给了二小姐,陆家对我的恩情之大,我永世不忘,但是......” “现下府中流言蜚语甚多,夫人似是也误会了,默认我是二公子未来的姬妾,还让我到二公子房中服侍。” “二公子于我恩情深重,我于二公子只有感激,并无半分儿女私情。请老夫人为我做主,不要让我去二公子房中。” 孟遇安似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口气说完了,然后抬起头,悄悄观察陆家祖母的反应。 陆家祖母看起来很是淡定。一阵静默后,她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孟遇安没想到陆家祖母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好奇道:“您就不问问为什么?” 陆家祖母双目炯炯有神,表情俏皮,完全不像一个古代的六旬老者: “有什么好问的?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自己知道就行,也不必告诉我。” 孟遇安听得瞠目结舌,这是一个封建大家族的女性最高位者能说出来的话?她简直比公司领导还要人道主义。 孟遇安对这位清河大长公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非常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她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还未来得及等孟遇安问出口,丫鬟珠儿便回来了,孟遇安赶紧打住,不再言语。 陆家祖母对孟遇安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也让二丫头放心。” 她故意提到陆幼薇,想来也是掩人耳目,不想把真实原因张扬出去。 孟遇安心领神会,道别后离开了陆家祖母的屋子。 回到陆幼薇的住处,孟遇安仍然在纳罕: “二小姐说老夫人通情达理,我却没想到她会如此通情达理。我还没说原因,她便答应了我的恳求。” 陆幼薇却不意外:“早告诉你遇事求祖母最有用,现在相信了吧。” “二小姐说得是。”孟遇安含笑道,复又好奇,“老夫人一直都是这样吗?她从前有没有什么故事啊?” 陆幼薇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祖母的父亲在魏为官时,祖母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了。” “等等,你说的魏,可是曹魏?”孟遇安忍不住打断。 “正是。”陆幼薇点头。 孟遇安惊得跳了起来。这么久了,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即将接触历史转折的真相。 陆幼薇被孟遇安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到了,手里的茶杯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陆幼薇嗔怪道:“遇安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孟遇安连连道歉,一边收拾茶杯碎片,一边急切问道: “那后来呢?曹魏是怎么亡的?大祁又是怎么建立的?司马家呢?” 陆幼薇忍俊不禁:“你看你这个样子,问个不停,活像个小孩子。” 孟遇安央求道:“好姑娘,你快告诉我吧!” 陆幼薇道:“祖母的父亲李彦,本是魏明帝时的五品给事中,后来突然飞黄腾达,取代了司马懿的丞相之位,就连司马家都被祖母一家彻底铲除了。” “曹魏后继无人,北方五胡又虎视眈眈,祖母的哥哥李勋节便废魏自立,建立大祁王朝,不仅一统西蜀东吴,就连北方五胡也打得只剩鲜卑族。” 陆幼薇看了孟遇安一眼,只见她已经彻底呆住了,继续说: “再后来,就是祖母的侄子李存徽继承帝位,然后发生内乱,被迫南渡。祖母集结陆家和其他江南士族之力,稳住大祁朝堂,助另一个侄子晋王李存德迁都称帝,这些你都已经知道了。” 孟遇安赞叹道:“老夫人真是奇人啊!” 其实孟遇安真正感叹的,是她所熟知的历史竟然是这样改变的。 孟遇安现在有些怀疑,陆家祖母李淑节所在的李家,也有一个像孟遇安一样的穿越者。 不过也有可能真的就是巧合,历史中必然夹杂着偶然,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但同时孟遇安也在奇怪:为什么历史已经改变了,却还是没能阻止衣冠南渡呢? 难道这就是偶然中的必然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章 公子要娶亲 自从孟遇安找陆家祖母表明自己的心思后,贺夫人果然再也没有和孟遇安提起调她去陆煜房里侍奉的事。 陆家的众婢仆见迟迟没有动静,也就逐渐止住了风言风语。 孟遇安心中对大长公主实为感激,但同时又担心贺夫人会疑心是自己暗中多嘴多事,从而对自己心存不满。 不过孟遇安的担心实属多余了。贺夫人出身武家,自小养得一派杀伐果决、快人快语的性格,即使成了当家主母,也是个直肠子。 况且,贺夫人系高门世家女子,自认与别个不同,更不用说和平民丫鬟相比,在她心中有云泥之别。 因此贺夫人也不屑于和孟遇安斤斤计较,甚至根本就没有闲工夫想到这一层上。 贺夫人只是奇怪,老夫人平常最是个偷闲保养的人,家里的大事小事从不主动过问。怎么这一次倒是很关心陆煜收个姬妾的事呢? 不过陆家祖母劝解贺夫人的话却是极有道理的: “你和主君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房里没有半个姬妾,一双儿女都是你所出,将来煜儿的新妇难道就不想如此?” 一席话说得贺夫人不做声了。若陆煜娶妻,必也是高门贵女,心气儿自然和贺夫人一样高傲,不会容许夫君纳妾。 推己及人,也为了阖宅安宁,贺夫人也就断了让陆煜纳孟遇安为妾的念头。 但就算这纳妾不成,娶妻也该提上日程了。 一日,贺夫人跟陆渊提起此事:“咱们煜儿年纪也不小了,别家小郎像他这么大的,连孩子都有了,可煜儿还没个正经夫人。” 陆渊道:“话是没错,可毕竟煊儿还没有娶妻,做弟弟的怎么好赶在兄长前头呢?” 贺夫人赌气道:“还不是煊儿非要说什么‘先立业,再成家’,没的倒耽误了咱们煜儿。” 陆渊挥挥袖子,语气带了一丝宠溺: “煊儿说得也没错啊,他门荫入仕,为中书侍郎,才加冠两载就颇有建树,咱们做父母的也替他高兴啊。” 贺夫人面带娇蛮之色:“那夫君可要答应我,尽快给煊儿说亲,同时也为咱们煜儿留意着。” 陆渊郑重道:“那是自然,夫人放心好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陆家众小姐这里。明面上三个姑娘也不好意思宣扬,但私下里可没少彼此闲聊打趣。 最先获知消息的反而是年龄最小的陆幼菡,拉着众姐妹说长道短:“诸位姐姐可知,咱们家要来新人啦!” 陆幼芷问:“什么新人?是新的丫鬟小厮吗?” 陆幼薇笑道:“大姐姐玩笑了,怎么二哥哥月月都要从外边救回来一个丫头小子吗?” 她一边说,一边眼神看向孟遇安,对众人笑道:“吾之有遇安,犹鱼之有水也。大姐姐难道羡慕了,也想有一个?” 陆幼芷笑着去捏陆幼薇的脸:“我才说了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我。改明让你嫁去个厉害婆家,才能收了你这张嘴。” 陆幼薇打开陆幼芷的手,佯怒道:“大姐姐就知道嘴上手上欺负我。” 转而对陆幼菡笑道:“三妹妹到底有什么新鲜趣闻,快告诉我们吧。” 陆幼菡作神秘状:“自然是咱们家要来新嫂子了。” “新嫂子?谁?谁要娶嫂子?”陆幼薇下意识看向了孟遇安。 陆幼菡道:“是咱们煊大哥哥。” “哦,是这样啊。”陆幼薇宁静下来。 陆幼芷问道:“这是哪儿来的消息?可靠吗?” 陆幼菡笑道:“是我的丫鬟寻梅今天去拿糕点时,路过伯母的房间,听到里面伯父伯母在商议呢。” 陆幼芷点点头:“论理大哥哥早该娶亲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奇事。” “只是除此之外,”陆幼菡又说,“寻梅还听到伯母说,给大哥哥说完亲,马上就要给二哥哥说呢。” 陆幼薇又来了精神:“定了哪家姑娘?” 陆幼菡笑道:“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就定了。” 孟遇安站在一旁,字字句句都听得真切。 陆家祖母这一番,算是围魏救赵,让贺夫人把关注点放在陆煜娶妻上,也就不把孟遇安这事挂在心头了。 三位姑娘拉闲散闷一会儿,也就各自散去了。待无人时,陆幼薇拉着孟遇安道: “二哥哥马上就要娶新嫂子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孟遇安笑道:“当然是为二公子开心啊。” 陆幼薇有些遗憾:“遇安你知道吗,之前我还幻想过你能成为我的嫂子呢,这样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块儿了。” 孟遇安轻抚陆幼薇的脸,调笑道:“姑娘这话也奇了,就算我成了你嫂子,难道姑娘是一辈子不嫁人的?” 陆幼薇撇开孟遇安的手,背过身去说道:“嫁人有什么好。若我也能立一番事业,我宁愿一辈子不嫁!” 孟遇安听了她这话,心里默默赞许:这个贵族小姐,倒有几分现代都市女性的心肠。 看着眼前的陆幼薇,孟遇安不由得想起了卫幽兰。 那是她来到这里之后交到的第一个知心知意的朋友,也不知她现在在寻芳阁过得怎么样了?阮忱有没有践行自己的诺言? 可自己此刻在陆府当差,不便出府;即使出府,寻芳阁那样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好进去。 前思后想,还是得找陆煜帮忙。 孟遇安借陆幼薇的笔墨,写下一封信: “幽兰吾姊,见字如面。许久未见,甚是想念,近况如何?妹近日读‘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之句,亦颇为好奇,不知牵牛织女二星团聚否?望姊告知。” 孟遇安拿着信,悄悄找到陆煜,诚心诚意恳求他: “我本不欲劳烦公子,只是此事除公子外,再无人可帮我,我这才冒昧前来。” 陆煜问道:“什么事啊?” 孟遇安道:“公子可还记得,我在寻芳阁有一姐妹,名唤卫幽兰。只因许久杳无音讯,我甚为挂怀,这才写下书信一封,求公子代我传达。多谢!” 说完,孟遇安呈上了信。 陆煜接过信,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足言谢。明日我便出府,亲自把信送到幽兰姑娘手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章 花朝节 孟遇安原以为陆煜仍旧没有放下,找他之前心里不住忐忑。 见面之后,只见陆煜神色如常,便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他。 从此孟遇安放下一颗心来,再不担心和陆煜避嫌的事,只把他当做普通朋友看待。 可巧次日就是二月十五花朝节,陆府的女孩子们,上至小姐,下到丫鬟,都期盼已久。 原本按照江南习俗,花朝节是二月十二,但大批北方士族南渡而来,这日子也就改作了北方传统中的二月十五。 花朝节这一天,传说为花神生日,也是祭祀花神的良辰,闺中女子尤其盛行此风俗。 在此仲春之际,女孩子们踏青出游,赏花扑蝶,好不热闹。 因陆府高门深户,女眷不便外出游玩,且府邸占地广大,已经有了许多花园,因此陆家的花朝节便是在府内进行的。 早在昨晚,三位小姐就携她们的丫鬟们就把各色彩纸剪成花样子,又用彩线编成了许多穗子,准备挂在花枝上祈福。 孟遇安小时候上手工课,学会了几种编手链的方法,正好给陆幼薇露一手,引得她惊喜不已。 到了花朝节当日,恰好春和景明,万物复兴,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小姐丫鬟们成群结侣,在院中嬉游。 放眼望去,花圃中除了早已盛开的碧桃,还有一丛一丛的玉兰、杜鹃、迎春,就连几株牡丹都早早开放了。 陆幼薇指着早发的牡丹,欣喜道:“姐姐妹妹们快看,今年的牡丹开得这样早,一定是吉兆。” 陆幼芷手持一把麈尾扇,轻轻扇动,笑意盎然:“是啊,大哥哥即将说亲,二哥哥的好事也不远了,可不是上上大吉。” 一旁陆幼菡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跳到陆幼芷面前:“若二位哥哥都相继娶了嫂子,那下一个岂不是就轮到大姐姐了?” 陆幼芷绯红了脸,拿扇子去打陆幼菡:“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你二姐姐贫嘴。” 陆幼菡未等陆幼芷的扇子打到,早笑着跑开了。 陆幼薇这边一直拉着孟遇安在扑蝶。 春天正是授粉之际,满园都是翩跹的蝴蝶,红、黄、白、紫各种颜色都有,与花朵混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些是花,哪些是蝶。 二人一起扑了一会儿,孟遇安惦记着看顾陆幼薇,怕她磕着碰着出了什么闪失,便停手站立一旁,只含笑看着陆幼薇扑蝶。 这样好的春光,这样美的春景,也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孟遇安突然有了一阵伤感。 她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想着保命要紧,也不曾对这个朝代有什么太强的归属感。 但在这里生活两年之后,接触过了许多鲜活美好的人,她竟对这里产生了一丝眷恋。 尤其是得知大祁这个朝代就是紧接在曹魏之后,孟遇安更是对这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情感。 她少年时喜欢三国,也曾在深夜为孔明之死而流泪,为姜维北伐未成而痛心,为五胡乱华、衣冠南渡而悲愤。 可是现在,她就处于这样一个时代。 春光再好,春景再美,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眼下的大祁与东晋或南朝无异。 偏安一隅,又能独善其身到几时? 陆幼芷和陆幼菡还在追逐打闹,陆幼薇还在专心致志地扑蝶,采松、听竹、寻梅等丫鬟们纷纷把剪纸和彩穗挂上枝头。 孟遇安的眼睛深深凝望,希冀这一刻可以成为永恒。 如果阿香之死的记忆因风雪而变得模糊,那么这段花朝节的记忆反而随着年深日久而愈发清晰。 特别是在未来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之时,孟遇安总能想起这一日的莺歌燕舞、姹紫嫣红。 “遇安,你发什么呆呢?”陆幼薇跳到孟遇安面前,弹了她一个爆栗。 孟遇安的思绪被拉回现实,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陆幼薇牵起孟遇安的手,左右摇晃,撒娇道:“这么好的景色一年之中可不多,你再发呆,岂不是要辜负了春光?” 孟遇安笑道:“二姑娘说得对。” 陆幼薇拉起孟遇安,两人一起跑着去找陆幼芷和陆幼菡了。 找到她们时,姐妹俩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准备往树枝上挂锦囊。陆幼薇抚掌而笑:“这是什么新节目?之前可没有!” 陆幼芷兴致勃勃道:“这是昨晚三妹妹的突发奇想,说把自己的愿望缝在随身锦囊里,挂在这树上,说不定以后就实现了。” 陆幼薇两眼放光:“这个主意好!遇安,我们也去写。” 说着,陆幼薇携了孟遇安快步回到房中,一人各取了一张纸,准备写下愿望。 陆幼薇很快便写完了;孟遇安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下了“愿祖国统一,人民幸福”九个字。 陆幼薇抢着要看孟遇安写了什么,孟遇安连忙抽手,道:“这愿望实现前要是被旁人看到了,那可就不灵了。” 陆幼薇不再坚持,拿来两个锦囊,与孟遇安一起分别把写了自己愿望的纸条放进去封存好。 等二人回来时,陆幼芷和陆幼菡催促道:“你们快些,这日头都要下去了!” 孟遇安笑着对陆幼薇说:“二小姐,我听别的地方有这样的习俗,愿望放得越高就越容易实现,我来帮你放好不好?” 不等陆幼薇同意,孟遇安就拿了两个人的锦囊,三下五除二爬到了老槐树上。 之前在寻芳阁练出的翻墙爬树的功夫看来还没有荒废。 孟遇安选了一个最高的树枝,将二人的锦囊都系了上去,而后翻身跃下,稳稳落地。 三个姑娘都看呆了。陆幼薇惊叹道:“遇安,没想到你还是个武功高手!” 孟遇安笑得前合后仰:“这么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好意思说是武功高手呢?” “那不管,”陆幼薇上前挽住孟遇安的手臂,对陆幼芷和陆幼菡说,“大姐姐和三妹妹以后要是欺负我,遇安会保护我!” 一句话逗得众姐妹又笑了。 太阳渐渐有了西沉的态势,姑娘们玩笑了一回也慢慢地散了。 孟遇安记挂着昨日托付陆煜的事,心里一直盘算着他怎么还不回来。 到了接近戌时,忽见墨砚来陆幼薇的房中找孟遇安。 孟遇安知道是陆煜回来了,忙跟着墨砚去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章 自由婚姻的追求 乘着朦胧的月色,孟遇安三步并作两步,穿林渡水,直奔陆煜而去。 刚见到陆煜,孟遇安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见到幽兰姐姐了吗?她有没有回信?” 陆煜笑道:“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跑了一头的汗。” 孟遇安莞尔一笑,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陆煜拿出一封信,递给孟遇安。 孟遇安接过来看时,果然是卫幽兰的笔迹,上面写着: “遇安吾妹,多承挂念,姊一切安好。上月从鸨母处闻得,妹得归丹阳陆氏,终离泥淖,吾心甚喜。只惜天有银汉在望,牵牛织女如何团聚?徒留相思耳。” 读完信,孟遇安怅然出神。阮忱和卫幽兰相识一载,他还是没有履行诺言。 什么郎情妾意、两心相悦,终究敌不过这门阀筑起的高墙。 陆煜看孟遇安一直不言语,关切问道:“怎么,幽兰姑娘在信上说她不好?” 孟遇安见问,忙说:“倒也没有,只是我有些想她。” 为怕陆煜担心,孟遇安又强颜欢笑道:“二公子今天亲自见到幽兰姐姐了吗?她好不好?” 陆煜淡然一笑:“今天是寻芳阁每月初一和十五的例行头牌献艺,幽兰姑娘歌声醉人,风华绝代,自然是极好的。” 孟遇安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陆煜表情凝固了一瞬,侧转过身去,遥望着远方:“身陷牢笼,不得自由,又能有多好。” 陆煜复转过来,看着孟遇安:“不就像孟姑娘你当时一样吗。” 孟遇安叹了一口气:“姐姐好歹是花魁,偶尔任性一次,刘妈妈也不会过多为难她。” 陆煜偏头一想,语带玩笑地说:“孟姑娘不会又要求我把你的幽兰姐姐也赎出来吧?” 孟遇安浅笑垂眸:“幽兰姐姐一心念着阮公子,连她叔父和儿时许婚的夫家都拒绝了,我又岂敢置喙。” 陆煜抚一抚手中合起的折扇,说道:“我这个表兄,什么都好,就是人软弱些,极惧他父亲、我的姑丈。” 孟遇安表示赞同:“这一点就不如谢公子了,言必行,信必果。” 陆煜疑上眉头:“谢公子?哪个谢公子?” 孟遇安道:“便是御史中丞的儿子,谢凝之。” “哦,是他啊,”陆煜的神色有些奇怪,“孟姑娘是怎么认识他的?” 孟遇安笑道:“寻芳阁的上一任头牌,正是谢公子抱得美人归了。” 陆煜呼吸轻哼出声,似是有些不屑。 孟遇安很是奇怪:“二公子莫不是和谢公子有什么过节?” 陆煜眼神有些躲闪,随意说道:“这倒没有,只是家父在官场上与他父亲政见相左,我与他也不太熟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孟遇安明眼可见陆煜不太想谈起谢凝之,也就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孟遇安和陆煜每每见面,总是相谈甚欢,一时忘却了时辰,转眼间已经月悬中空了。 今日正值二月十五,这样好的月色,如何能不触动人之心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孟遇安下意识念出了声。 陆煜赞道:“好诗啊!孟姑娘此句,和阮兄成名之作中的‘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有相似之妙。” 孟遇安颔首道:“是啊,一别两地,唯有风月传情,确实是一种心境了。” 一阵夜风吹过,扬起了陆煜的青丝,在他如玉的面庞上轻轻掠动。月色之下的陆煜,烨然若神人。 孟遇安温声祝贺道:“听闻大公子和二公子不日就要各自结缡,真是恭喜了。” 陆煜默然不语。 静谧中传来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是陆幼薇的丫鬟听竹来找孟遇安了。 “遇安姑娘让我好找,竟是在这里,二小姐等着你呢。”听竹埋怨道。 孟遇安赧颜和陆煜告别,随听竹回到了陆幼薇的住处。 且说自陆渊和贺夫人商定给公子们娶亲的事之后,他们也和陆煊、陆煜私下谈过。 陆煜只说自己还不急着娶亲;陆煊虽然没有拒绝,不过他对盲婚哑嫁很是反感。 陆渊正色道:“咱们这样的世家大族,自然是以门第为先。譬如你二叔家的大公子焕儿,娶的便是尚书令阮章家的贵女。” 贺夫人补充道:“是啊,那侍中王大人把女儿嫁给了小族子弟,立遭御史弹劾,不仅被罢免,而且终生不得入仕呢。” 陆煊拱手道:“父亲母亲说得有理,但就算要在高门大户里择妻,也至少要在婚前彼此了解,也好过成婚之后志趣不合,徒增矛盾。” 陆渊不以为然:“大家教女,自是千尊万贵,你说的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就拿咱们家的三个丫头来说,不论是谁嫁到哪一家去,难道还能被人嫌弃了吗?” 陆煊跪下,诚恳道:“儿子自然不敢嫌弃别家小姐,但只怕小姐对儿子无意,误了人家一生啊。” 陆煜本在一旁观看,见此情形,也跪下说道:“大哥说得有理。父亲母亲琴瑟在御,以为天下姻缘皆如此,但此等天作之合岂是寻常就能求来的。” 陆渊和贺夫人面面相觑,觉得孩子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陆渊问道。 陆煊和陆煜对视一眼,陆煜心中了然,笑道:“不久后就是上巳节,父亲可于这一日设宴,邀请朝内同僚携女赴宴,为大哥哥择妻。” 陆煊继续说:“不仅如此,各位大人家的公子也可一同前来。咱们家的三位妹妹也有两位年将及笄,是时候考虑婚配了。” 陆渊一想,觉得这个主意也好,于是便说:“这宴会我可以为你们安排,但你们一定要把此事放在心上,到时可不许冷落了各位官家小姐。” 陆煊和陆煜满口答应,跪拜谢恩。 二人退下后,陆煊对陆煜笑道:“多谢二郎方才为我解围,此次春宴,也是二郎觅偶的好机会。” 陆煜挥手摇头,笑道:“大哥自寻佳偶便是,我对这姻缘之事却没有任何指望了。” 陆煊不解:“这是为何?” 陆煜轻笑出声,浪言高吟:“‘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为伴足矣!” 说着,也不顾他大哥,一人径直离去了。 陆煊伫立在后面,看着陆煜离去的背影,只当他又犯了傻气,也没有当回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章 曲水流觞 三月初三,上巳节,暮春之初,意在修禊。 这一日朝中原本便有假日,百官通常会在各自家中自行举办祭祀游乐的活动。 但今年陆家为了给家里的公子小姐寻亲,特意给各位同僚发了请帖,邀请众世家携子带女前来赴宴。 陆渊既为当朝丞相,权势滔天,炙手可热。他发帖邀请,谁敢不来?上至太傅,下至中丞,凡位在上品的世家,悉数应邀而来。 南渡以后,大祁形成了曲水流觞的风俗,这次宴会便是按照此种模式规办的。 所谓曲水流觞,与王羲之《兰亭集序》中所描述的如出一辙。 众人在建业城郊的一条蜿蜒清溪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酒觞自上游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即兴赋诗一首。 孟遇安陪着陆幼薇也参加了这次春宴。 虽然陆煜没有告诉她此宴的真实用意,但孟遇安心中已猜测出了大半。 如此众多的青年男女在溪畔亭间踏青赏春,各家的主君彼此觥筹交错、侃侃而谈,很难不让孟遇安联想起某个现代的活动。 这不就是大型相亲游园会吗?! 自孟遇安穿越到这里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盛大的活动,何况在座诸位都身居朝中要职,难免令人心怯。 陆幼薇为免孟遇安胆怯,一直引她在身边,还时不时为她介绍。 “你瞧父亲身边的那位白发老者,就是当朝太傅,顾衡大人。”陆幼薇说道。 孟遇安问道:“我听闻太傅太宰什么的,一般只是闲职,用以褒奖功勋,可是如此?” 陆幼薇点点头:“正是这样。顾老太傅家中人丁凋零,儿子早逝,只留下一对双生儿女顾焱和顾淼。” 孟遇安又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这顾焱可是太子洗马,‘江南六君子’之一?” 陆幼薇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确实如此,遇安你竟然还知道‘江南六君子’呢!” 孟遇安狡黠一笑:“之前在寻芳阁当丫鬟,也没少听这些旁门左道的消息。” 那边陆渊和顾衡正在互相敬酒。 陆渊先饮一杯,恭敬道:“顾老太傅春秋已高,还能光临寒宴,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顾衡亦还饮了一杯,笑道:“丞相大人设宴,老夫安敢不来?大人言重了。” 陆渊问道:“怎么不见顾小公子呢?” 顾衡答道:“今日太子东宫亦设春宴,焱儿无暇分身,还请丞相包容。” “太傅哪里的话,”陆渊正说着,一眼看到了顾衡身后的女子,“这位小姐,就是老太傅的孙女吧!” 顾衡把那女子拉到身前,介绍道:“这正是我的孙女。淼儿,还不见过丞相大人。” 顾淼刚要拜下去,便被陆渊止住:“小姐多礼了,唤我伯父即可。” 孟遇安在一旁看去,见那顾淼长得温柔恬静,上着鹅黄交领衣,下穿葱绿折戟裙,愈发衬得她端庄持重,气度优容。 顾衡使了个眼色,陆渊会意,吩咐陆煊道:“煊儿,何不与顾小姐同坐?” 陆煊忙上前行礼,和顾淼一前一后坐在了紫藤花下。 陆幼薇看见这一幕,笑着问孟遇安:“你说大哥哥会喜欢顾小姐吗?” 孟遇安附耳轻言:“大公子成熟稳重,顾小姐雍容大方,合为良配,就看他们聊得如何了。” 另一边,孟遇安的注意力又被陆煜吸引了——倒也不是陆煜,而是陆煜身边的女子。 那女子身似弱柳扶风,更兼着一身碧青广袖纱衣,衣袖随风而动,与岸边杨柳别无二致,几乎整个人都要融进溪景中了。 她转过身来,孟遇安看清了她的脸:鹅蛋脸面,杏眼桃腮,肤色较之寻常人更为白皙,当真是极美的。 孟遇安看呆了,问陆幼薇:“这位姑娘是谁啊?” 陆幼薇看了一眼,笑道:“这就是母亲的娘家侄女,骠骑将军贺玄卿之女,贺令娴。” 边说,边拉起孟遇安:“走,咱们去跟娴姐姐打招呼。” 陆幼薇拉着孟遇安小跑过去,对贺令娴嫣然而笑:“娴姐姐有日子没来我们家做客了。你瞧,这是我屋里新来的丫鬟,名叫遇安。” 孟遇安给贺令娴福了一礼,笑道:“贺小姐天人之姿,方才我在一旁看得入神,都成了一只‘呆雁’呢。” 陆幼薇问道:“这‘呆雁’怎么说?” 孟遇安想了一想,总不能跟她讲这是《红楼梦》的典故吧?于是便说: “前汉昭君出塞,大雁见其容颜,忘记了扇翅,从天空落下。贺小姐美貌更胜昭君,我可不就成了一只‘呆雁’啦!” 陆幼薇笑得捧腹:“遇安妹妹口舌锋利人尽皆知,怎么如今奉承的功力也见长了。” 贺令娴见孟遇安衣裙钗环与听竹之流不同,气质又天然三分自信,知道她不是普通丫鬟。 贺令娴微微欠身,柔声道:“姑娘谬赞,我怎敢当。” 陆煜看到孟遇安来,一扫刚才的无聊之态,笑道:“今日如此风光,孟姑娘就不想赋诗一首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遇安展望四周,见春光正妙,男女欢好,于是吟道: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这是李白仿古体所作的乐府诗,正是魏晋所盛行的体裁。陆煜听后,果然称赞: “孟姑娘的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这诗中情态,怎么如此伤感?” 孟遇安笑道:“当此乐景,更衬哀情。岂不闻欢宴恰是一个人的寂寞?” 陆煜听在耳里,正应了自己的心事,面色不觉淡了下来。 陆幼薇机敏,看出气氛有些不对,笑着说:“二哥哥和娴姐姐慢聊,我和遇安去找大姐姐和三妹妹了。” 孟遇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幼薇拽走了。 二人一面走,陆幼薇一面悄悄说: “原是我忘了告诉你,这娴姐姐从小便对二哥哥怀有情意,只是二哥哥一直不为所动。” 孟遇安听言,唉声跺脚,连连嗔怪陆幼薇:“二姑娘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做了错事。” 陆幼薇大惑:“你做了什么错事了?” 孟遇安道:“既然娴姑娘对煜公子有情,二姑娘刚才就不该由着我在他们面前卖弄现眼,这让娴姑娘怎么想?” 陆幼薇也意识到了这层,羞赧道:“我玩得开心,却也忘了。那现在怎么办?” 孟遇安看她这副委屈样,噗嗤笑出了声:“倒也无大碍,以后我躲着些便是了。” 二人说说笑笑,正准备去找陆幼芷和陆幼菡,却迎面撞到一个人。 孟遇安一看之下,吃了一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章 花开时节又逢君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凝之! 一年多未见,况且也没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孟遇安一时愣住了神,倒是谢凝之颇有风度地主动问好: “阿圆姑娘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寻芳阁和幽兰姑娘在一起吗?” 孟遇安回礼道:“前月蒙陆家二公子赎身,我现在是陆家二姑娘的丫鬟。” 谢凝之面露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风度依旧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姑娘得归良家,可喜可贺啊!” 一旁的陆幼薇蒙圈了:“阿圆?什么阿圆?你不是叫遇安吗?” 孟遇安笑着对陆幼薇说:“这原是旧时闹的笑话了,我以后再讲与你听。” 复又面对谢凝之施礼:“谢公子,我已不再是阿圆。我姓孟,双字名,遇安。” 谢凝之拱手还礼:“自然了,于新家处怎可再用旧名。” 孟遇安想起陆煜之前说与谢凝之不熟,便好奇试探道: “谢公子今天怎么有雅兴来此?可是与陆家公子有约?想来你们同为‘江南六君子’,私交一定甚笃。” 谢凝之眼神闪过尴尬,但掩饰得很好:“是啊,二位公子各有才名,在下拜服,如此曲水流觞的盛会,当然要来参加。” 这样的回答基本证实了孟遇安的想法,但他们究竟只是单纯不熟,还是有其他矛盾,孟遇安就不得而知了。 突然,孟遇安想起了尉迟苒,便又问道:“苒姐姐在谢公子处可好?” 谢凝之的神态显得始料未及,明显有些慌乱:“尉迟姑娘啊......自然是极好的。” “那不知公子与姑娘完婚与否?”孟遇安继续问。 谢凝之俯仰而笑:“遇安姑娘在说什么?哪有此事!” 孟遇安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被怼得语塞。 谢凝之整一整衣襟,道:“当时我看尉迟姑娘可怜,才替她赎身,并非是垂涎于她啊。遇安姑娘这样说,把谢某当成什么人了?” 他这话虽然是对孟遇安说的,可眼神却一直看向旁边的陆幼薇。 孟遇安简直不敢相信,谢凝之明明就在撒谎,可却脸不红心不跳。她刚想对质,谢凝之却出言堵了她的话头: “陆二小姐今天甚美,鬓边的白玉兰很是衬你。不知可否赏脸与谢某共饮一杯啊?” 不等陆幼薇回答,孟遇安赶紧牵着她走开了,谢凝之在后面顿时收了笑意。 “二小姐不要理睬他。”孟遇安边走边说。 “为什么?他怎么了?我只知道二哥哥和他有点嫌隙,他什么时候也得罪你了?”陆幼薇问道。 “倒也不是得罪,”孟遇安答,“只是他刚才当着我的面撒谎,我虽不知为何,但可见他别有用心。” 陆幼薇疑问:“他撒什么谎了?” 孟遇安道:“一年多前,我还在寻芳阁时,曾替谢凝之私下传递信物给当时的头牌尉迟苒,后来谢凝之便为尉迟苒赎了身。” “据谢凝之自己所说,他真心爱慕尉迟苒,为她赎身自然是要缔结姻缘。可刚才他却说什么‘看她可怜’,这难道不奇怪吗?” 陆幼薇听后,深表认同:“这么说来,确实很奇怪。” 孟遇安挽着陆幼薇,嘱咐道:“所以我才让二姑娘别理他。看他刚才殷勤的样子,怕是要打你的主意呢。” 陆幼薇回望了一眼,扭头笑了出来:“这个谢公子模样还算清秀,但为人果真如此的话,我也看不上他。” 孟遇安含笑点头:“正是这样了。” 且说陆幼薇和孟遇安离开后,陆煜和贺令娴仍在一处攀谈。 陆煜口中仍在喃喃念叨着孟遇安刚才吟的诗:“......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贺令娴向前一步,站在陆煜身侧,抬头看着他,轻声细语问道:“二公子,很喜欢遇安姑娘......的诗?” 陆煜眼神放空,幽幽道:“孟姑娘的诗,总是别具匠心,如神来之笔,让我钦佩万分。” 贺令娴听后默默垂首,眼神看向陆煜看向的方向,柔声道:“家父是个武人,于诗书上也不大讲究,我从小有些耽误了。” “但姑母和陆家三位姐妹都是极有才学的,我耳濡目染,也觉得读书很有意思呢。” 贺令娴声音有些颤抖,心口似小鹿乱撞,鼓起勇气问道:“不知二公子都喜欢哪些诗啊?” 陆煜转过身形,后退一步,对贺令娴抱拳施礼:“贺小姐金尊玉贵,自有良配,何须在小子这里耽误青春。” 一句话把个贺令娴说得怔住了,继而汩汩淌下泪来,掩面跑开了。 陆煜叹一口气,也不去追,照样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向溪水里扔石子。 孟遇安虽走远了,但余光一直在关注他们。看到陆煜把贺令娴气跑了,忍不住撇下陆幼薇,上前说道: “二公子何必如此绝情?那贺小姐也是温婉佳人,如此唐突冒犯,可是君子所为?” 陆煜看一眼孟遇安,又转过脸去:“这回绝情的倒是我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一时哑口无言,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过后还是有风度地说:“二公子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与公子相提并论?但那贺小姐......” “不是两情相悦,怎可强人所难?”不等孟遇安说完,陆煜便打断了她。 这话听着耳熟,孟遇安自己之前说过类似的。见陆煜此时已经面有愠色,孟遇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静静退下了。 回到陆幼薇身边,孟遇安吐舌道:“好险,差点惹你家二公子生气了。” 陆幼薇点了一下孟遇安的脑袋:“你啊,就不该多管闲事。二哥哥那么大的人了,想娶什么样的夫人,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孟遇安笑道:“二小姐说得是,我以后不敢了。” 然而,孟遇安嘴上是这样说的,可心里却有了些别的想法。 她见陆煜今日这般动怒,便隐隐觉得他对自己仍然有情,心中不觉生了些恐慌。 孟遇安成日里虽与陆煜、陆幼薇等人以朋友相称,但她并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作为一个丫鬟,她和二小姐、二公子的地位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陆煜小小的“动情任性”,对孟遇安来说只会是灭顶之灾。 未来是否会有更多流言蜚语?这些潜在的流言蜚语会为她带来什么?甚至说,陆煜会不会有一日突然转了性、失了智,对她强迫逼婚? 孟遇安不敢想,也不敢把身家性命都赌在陆煜的人品上。 今日见到贺令娴对陆煜一往情深,孟遇安只可惜为什么陆煜不能爱上她呢? 若陆煜能与贺令娴喜结连理,不仅贺小姐可以得偿所愿,就连自己的危机也能解除。 孟遇安在这个想法中陷得越深,一件错事便来临得越快。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上巳节曲水流觞宴后,贺夫人摩拳擦掌,一心只想着定亲迎娶的事,忙向陆渊询问宴会的情况。 陆渊笑道:“煊儿与顾老太傅家的小姐相谈甚欢,看起来像是脾性相合的光景。那顾小姐也是端和贤淑,是个好孩子。” 贺夫人又追问:“那煜儿呢?可有心仪的姑娘?” “煜儿啊,”陆渊的脸上有了一丝难色,“夫人的内侄女儿和煜儿处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但煜儿好像没有什么心思。” 贺夫人听了这话,气得坐下拍桌:“煜儿还是这个样子!” 陆渊站起来,拍一拍贺夫人的肩膀,安慰道: “夫人不要心急嘛,煜儿还小,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倘或以后他想通了,或是又有了别的中意的姑娘,再办也不迟。” 贺夫人摇首叹气道:“主君不知道,娴儿那孩子打小儿我就看在眼里,对咱们煜儿的心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现在他们都大了,本想着借这次春宴的机会,让家兄把娴丫头带过来,说不定煜儿就回心转意了,没想到他还是这个牛心左性儿!” 陆渊捋了捋胡须,沉思一会儿,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在他们这些小儿女身上没放多少心肠,竟没看出娴儿这层心思。” 贺夫人笑了出来,给陆渊递了一杯茶:“主君心系朝政,整日里总把心肠放在国家大事上,这种小事还是让我来操心吧。” 陆渊接过茶,抿了一口,笑道:“那么煊儿和顾小姐的事就定下了,那日我和顾老太傅腹心相照,孩子们心里也都明白。” “至于煜儿嘛,”陆渊放下茶,沉吟一番,“你回头再问问他自己的想法。” 贺夫人点头,表示同意。 “哦对了,”陆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除了煊儿和顾小姐,御史中丞家的谢凝之公子也对咱们家的姑娘颇为关心。” “谢凝之?”贺夫人回忆道,“我记得主君和他父亲谢平不是势同水火吗?” 陆渊道:“势同水火也不至于,只是谢平身为御史,对官员政事睁一眼闭一眼,总是抓着‘谁家的儿子娶了平民女,谁家的女儿嫁了田舍郎’这种事不放。” 提起谢平,陆渊忿然作色,又数落起他平时的不作为来: “御史中丞,本应尽到监察百官的责任。他维系大家门阀这本无可厚非,但也不能失了本职工作!我最看不起这样尸位素餐的人。” 贺夫人道:“我记得这谢平曾经为他儿子谢凝之求官,遭到主君的拒绝,一直心怀怨恨。怎么现在谢凝之倒上赶着来了?” 陆渊冷笑道:“谢凝之二十来往了还没个一官半职,想来他父亲也心急得很,不得不放下身段来求和啊。” 贺夫人问:“不知他求娶的是咱们家哪个丫头?” 陆渊答:“是芷丫头。” 贺夫人扶额思忖:“若是薇丫头也就罢了,咱们大可以拒绝,但偏偏是芷丫头。” 陆渊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了。芷丫头虽长住在咱们家,但到底是我二弟的正经女儿,这婚嫁大事还是得他做主。” 贺夫人道:“主君要不要给二叔传信一封?” 陆渊笑道:“多谢夫人提醒,我正有此意。” 原来,那日孟遇安拉走陆幼薇后,谢凝之却没有轻易放弃,转而又去招惹陆家大小姐陆幼芷去了。 这陆幼芷最是自持守节,不像陆幼薇那样天马行空,也不像陆幼菡那样鬼马精灵。 她平素只把心思放在针黹女红,要不就是读两本诗书,从来没有在婚姻之事上有过任何思考,甚至不曾接触过什么外姓男子。 因此,那日谢凝之突然来搭讪,也着实把她惊吓到了。及笄之年的女孩儿未经世事,难免被谢凝之这样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迷了心神。 故而春宴归来之后,几个姐妹都先后发现陆幼芷有些异常。 某日,陆家三姝正在一起练字,这陆幼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把笔杆子拿反了,在脸上点上了一个墨点。 陆幼菡先看到了,爆出了大笑:“你们快看大姐姐,活像那百戏里的媒婆!” 陆幼薇看了,也忍不住笑将起来,险些打翻了茶杯。 采松忙拿手绢替陆幼芷擦了脸,又拿镜子来与她照面。 陆幼薇勉强止住了笑,颤巍巍地问道:“大姐姐这是想到什么了?怎么魂儿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陆幼芷红了脸,连连说:“没什么没什么。” 孟遇安站在一旁观察着这一切。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三十岁的人,她觉得陆幼芷此时的状态很像是少女怀春。 再联想到她是从曲水流觞宴后才变成了这样,孟遇安心里便有了七分肯定。 不过这也正常,十五岁的闺阁女子情窦初开,又在春宴上见到了那么多年轻公子,一时情迷了也是有的。 孟遇安并没有放在心里。 直到半个月后,谢家派人来提亲,孟遇安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哪家?谢家?可是谢凝之他家?”孟遇安如惊弓之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啊遇安,”陆幼薇说道,“听竹亲眼见到的,千真万确!” “那那,那求娶的是谁?”孟遇安焦急道。 “是大姐姐。”陆幼薇答。 坏了!孟遇安心中叫苦。当时她只顾着保护好陆幼薇,却忘了陆幼芷和陆幼菡。 谢凝之这个表里不一的人,竟然趁机钻了空子。 孟遇安又问:“那二小姐可把咱们当日的经历对主君和夫人讲了?” 陆幼薇道:“前前后后我已经都说过了,但母亲只说二叔来信称,同意这门婚事,她们做伯父伯母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大小姐本人呢?”孟遇安追问。 “我也说了,”陆幼薇皱起眉头,“可大姐姐只说父母之命不可违,我讲的她都听不进去。” 孟遇安急得直叹气:“我对天发誓,我所说的谢凝之之前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他撒谎也是真的,二姑娘可要相信我啊!” 陆幼薇握住了孟遇安的双手:“我自然是相信遇安的,只是这件事咱们确实也没什么办法了。” 孟遇安悔不当初,只恨自己在寻芳阁时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替谢凝之传递信物。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当时没有帮谢凝之,那现在就更发现不了他的人品了,也无从拯救陆幼芷。 不管怎样,孟遇安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家收下聘礼,钦定聘书,只待择期发嫁。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章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但是,孟遇安还想再做最后一次挣扎。 她找到贺夫人,劝道:“我之前听夫人说,二公子至今未娶,是因为大公子也未娶,弟弟不能越在了哥哥前头。” “那大小姐是不是也不应该在大公子娶亲之前就先嫁人呢?” 贺夫人没想到孟遇安一个丫鬟会来跟她说这事,有些惊诧,不过也没生气,反而耐心解释道: “男子加冠而娶,女子及笄而嫁,这男女婚嫁的年龄本就不同,女儿家在哥哥娶亲前出嫁也很常见。” “更何况你大小姐本是二叔家的女儿,他家大公子焕儿早已娶亲,焕儿的妹妹嫁人不是很合理吗?” 孟遇安本想先来个缓兵之计,然后再把道理慢慢说与陆幼芷,好好跟她分析利弊,想着她过了上头这阵就能想通了。 但现在贺夫人直接堵死了这条路,看来陆幼芷是非嫁不可了。 对了,还有陆老夫人! 孟遇安突然想到,还可以去求陆家祖母。之前她不想调去陆煜房中伺候,就是求了陆家祖母才摆平的,现在也可以去试一试。 孟遇安风风火火找到陆家祖母,条理清晰地把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最后恳求陆家祖母可以出手阻止这场婚姻。 但让孟遇安没想到的是,陆家祖母依然非常淡定。 孟遇安急切问道:“老夫人难道就不怕误了大小姐终身?” 陆家祖母靠在榻上,缓缓睁开眼睛,慢条斯理道: “芷儿同意,她父亲同意,谢家同意,偏你不同意。你这是想要干什么?” 孟遇安解释道:“非是我因着什么一己私利才不同意,而是确实那谢凝之并非良人啊。” 陆家祖母仍又闭眼,沉默了半晌,复睁开眼睛:“该来的谁也挡不住,还是自在无为的好啊。” 孟遇安不愿放弃:“可老夫人现在可以挡住,只要您发话,二老爷毕竟是您的儿子,他会听从您的话的!” 陆家祖母微微一笑,悠然道:“挡得住一件,挡不住一千。向江河中投一枚石子,难道就能改变江河的流向了吗?” 孟遇安呆若木鸡。 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帮助她留在陆幼薇房中的老夫人,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说出“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的老夫人。 面前的人对孟遇安来说很是陌生,这一次她仿佛从孟遇安眼中一个比现代人还开明的人,变成了最封建的那一个。 陆家祖母似是也发觉了孟遇安的异样情绪,平静道: “之后你会明白的。有些事,如果超出了这个时代,不要强求。强求的结果只会引来更大的灾难。” 孟遇安此时心里一团乱麻,陆家祖母的话就像耳边风一样,她根本就没听在心里。 四月初二,黄道吉日,宜嫁娶。 这一天,谢家上门迎亲。黄昏时分,两乘墨车自长街而来,谢凝之身穿绛红吉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春光满面。 陆幼芷早些时候便已经梳妆打扮好了。她穿一身大红汉制曲裾,身披鹤氅,手拿团扇覆面,缓步走向婚车。 扶陆幼芷上车后,谢家的迎亲队伍浩浩汤汤,一路上鼓乐齐鸣,长扬而去。 笙箫鼓瑟的奏鸣声逐渐淡去,陆家送亲的人群也慢慢散去了。 只有孟遇安还站在大门口,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幼薇走过来,把手搭在孟遇安肩上,绵言细语道: “好了遇安,不要再多想了。你已经做到了一切你能做的事,就不要再自责了。” 孟遇安转过来,面带惆怅地对陆幼薇说:“我倒不是有多自责,只是担心大小姐此去,将来会受苦。” 陆幼薇宽慰她道:“纵然如你所说,那谢凝之先于烟花有染,后矢口撒谎,但大姐姐毕竟家世显赫,她若受了气,二叔叔也不会放过谢家的。” 孟遇安听了陆幼薇的话,稍稍放下心来。门阀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陆渊不关心侄女,那陆澄总要为自己的女儿撑腰。 陆幼芷嫁去谢家还没几日,陆家就又迎来了喜事。 陆煊和顾淼在曲水流觞宴上一见钟情,双方家长也都十分满意,这亲事很快便定下了。 四月初八,便是顾淼嫁到陆家的日子。 陆渊毕竟是丞相,长子娶新妇的规格要比御史中丞谢家高出很多。 大祁婚嫁风俗,仍守“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和亲迎。 早在大婚当日前七天,六礼中的前五礼就已经进行完毕,只待迎亲。 与送嫁女儿不同,迎亲的陆家在府内张灯结彩、绘鸾绣凤,整个府宅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婚期当日,丞相府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其喧闹之景与平时的肃穆庄严自是不同。 陆幼薇和陆幼菡作为陆家未嫁女,也参加了婚宴,因此孟遇安得以沾光作为侍女来到现场。 这不来则已,一来孟遇安便看到了一个人。 此人正是卫幽兰心心念念之人,豫章阮氏的阮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因他是陆渊妹妹陆湘的儿子,此次也随母亲回本家参加表兄陆煊的婚礼。 孟遇安看到阮忱时,又惊又喜,忙找一个机会将他悄悄拉到回廊转角的银杏树下,询问他和卫幽兰的事。 阮忱认出孟遇安就是当时的小丫鬟阿圆,十分好奇她怎么会在陆家。 孟遇安三言两语快速跟他讲了其中曲直后,仍旧问他卫幽兰近况如何、他有何打算云云。 阮忱面有戚戚色:“还能怎样?我与幽兰身份有别,这一年多光景,都未能说服家君,只怕我们都要挥剑斩情丝了。” 孟遇安听他这样说,气不打一处来:“当初你刚和姐姐好上,我便劝她趁早断情,可她不听;到了现在,你却说断情,这不是害了她吗?” 阮忱惭愧低头。孟遇安继续说: “你们又不是刚刚身份有别,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为什么一开始要缠着她?现在姐姐深陷情海,你准备撒手不管了?” 阮忱虽然神形都似女子,但骨子里仍很看重自己的大男子尊严。孟遇安这样说,无疑是拂了他的面子,阮忱有些不满: “姑娘这样说,岂非有失偏颇?我与幽兰两心相许,怎可把责任都推到我一人身上?难道幽兰没有动情吗?” 见他还有脸辩解,孟遇安冷笑道: “阮公子这话好没意思。幽兰困在那方寸之地,行动动辄受鸨母摆布;而阮公子来去自由,难道是幽兰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来的吗?” 一语未了,只听有人呼唤阮忱: “忱儿,让我好找,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来寻阮忱之人,正是他的母亲、陆渊的妹妹,陆湘。 在阮忱尚未出言称呼的时候,孟遇安就已经看出来了,只因她和陆渊长得有几分相似。 这陆夫人果然是极美的,且气质超然,比之贺夫人更为出众,也难怪阮忱出落得雌雄难辨。 陆夫人稳步走上前来,轻轻为阮忱拂去肩上掉落的银杏叶,温柔地说:“忱儿不在堂上与兄弟们在一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阮忱看了孟遇安一眼,有些吞吞吐吐:“儿子......儿子遇到了一位旧友,出来聊上几句。” 陆夫人的目光落在孟遇安身上,孟遇安行礼道:“陆夫人有礼,我是二小姐的丫鬟,遇安。” 陆夫人微微点头,似笑非笑道:“怎么忱儿和二姑娘的丫鬟会是旧友呢?” 孟遇安见阮忱支支吾吾不敢回答,便心一横,把事情全讲出来了: “回陆夫人,我原是二公子从寻芳阁里赎回来的丫鬟。阮公子与寻芳阁头牌幽兰姑娘欢好已久,却迟迟不肯迎娶她,我便来问问阮公子,准备作何打算?” “若说阮家高门大户,幽兰姑娘高攀不上,那阮公子为何一开始要去招惹幽兰姑娘?现在惹人家犯了相思病,却又躲了起来,好没担当!” 孟遇安不顾后果的一番话,急得阮忱连忙打断:“母亲别听她瞎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是不是这样我自己会判断,”陆夫人摆手,“姑娘,你继续说吧。” 孟遇安深福一礼:“多谢夫人。”又继续说道: “那幽兰姑娘本也是江北卫家出身,南渡时才遭了难,陷入烟花之地。我想请夫人做主,务必给幽兰姑娘个公道。” 孟遇安说完,陆夫人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你说她出身江北卫家?我倒听豫章同郡的杨家夫人跟我提起过,他们家的儿子从小与一卫姓人家定有娃娃亲,只是后来失散了联系。” 孟遇安忙道:“夫人说的不错,娃娃亲定的正是幽兰姑娘。” “幽兰姑娘的叔父卫二叔早先也曾想求助杨家,但幽兰姑娘念着与阮公子的情意、不想履行娃娃亲,断然拒绝了。” 陆夫人完全听明白了。这样的事情,放到哪个父母身上都会怒火万丈,却不想陆夫人此时面色如常。 “我都知道了。姑娘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的,必不会委屈了幽兰姑娘。”陆夫人温和道。 “多谢夫人!”孟遇安深深行礼。 陆煊的婚宴喧闹至深夜,宾客们也渐渐地散了。孟遇安亲自送别陆夫人和阮忱,回来后细细思索。 这陆夫人看起来谦和待下,又温柔似水,只是孟遇安初次见她,对她实在不了解,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若她只是和阮忱一样表面应付,那自己岂不是反倒害了卫幽兰吗? 想到这里,孟遇安有点后悔,宴会上又是自己冲动了。 上位者位高权重,像卫幽兰和孟遇安这样层次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 她们唯一的指望,就是上位者可以手下留情,自己好承接一点贵族恩赐的施舍。 在这个阶级压迫的社会生存,真的好难。 没有不可替代的资源傍身,永远只能是别人的附属品。 不过陆煊这边还是非常顺利的。如他所愿,在曲水流觞宴上觅得佳偶,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这位顾淼小姐脾性柔顺,十分随和,很快就融入了陆家。 贺夫人原是个极为要强的人,一开始还担心顾淼会仗着顾老太傅的身份,在陆家颐指气使,想要压她一头。 后来发现完全是想多了。 顾淼虽然明事理、晓人情,但并不喜争权夺利,更没有取代贺夫人当家主母的想法。 她每日只照顾陆煊的饮食起居,接洽迎来客往,家里的大事仍旧是贺夫人拿主意。 故此,这婆媳二人相处得也很融洽。 这贺夫人见顾淼无需多费心,便又把心思放在了陆煜的终身大事上,有事没事总喜欢念叨几句: “煜儿啊,你大哥哥眼下已经娶了夫人,你这个做弟弟的可不能落后了!” “煜儿啊,什么时候你成家立业了,为娘的也就彻底放下这颗心了!” 同时,还不忘记提点一下陆煜关于贺令娴的想法: “你娴妹妹那样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又是那么沉静温柔的性子,哪里配不上你,你就这么挑挑拣拣的?” 陆煜听得都快烦死了,只说道:“贺小姐跟我志趣不同,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如何成为夫妻?” 贺夫人哼了一声,轻蔑道:“我知道,你的那些诗书嘛!女儿家以贤惠有德为重,诗书这些东西于生活无用,不能成为娶妻择婿的标准。” 陆煜见跟贺夫人完全说不到一处去,也不想再多言,径直走开了,急得贺夫人骂道:“不成器的儿子,白养了你!” 孟遇安看在眼里,计上心头。 陆煜之所以会喜欢孟遇安,除了互相搭救的经历,最重要的就是孟遇安所念的诗词歌赋。 那些诗词歌赋本也不是孟遇安所作,严格来说,陆煜之情实属错付了对象。 他真正爱上的,理应是李白苏轼他们才对! 既然不能为陆煜和贺令娴创造共同的经历,但是孟遇安的“才华”难道就不能传递给贺小姐? 孟遇安本就是考上重点大学的高材生,青春期又特别爱读诗词小说之类的,此时还能记得许多。 倘若把这些内容一字不漏地教给贺小姐,那她也就获得了和孟遇安同样的“才华”。 到时候陆煜会不会爱上她,可就说不准了。 孟遇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贺夫人,她也觉得这似乎是个可行的法子。 毕竟贺夫人现在对她那儿子已经招数用尽,可他软硬不吃,贺夫人也实在是没了主意。 现在孟遇安献计,虽然听上去有点离谱,但试试总比不试强,万一成功了呢? 于是,贺夫人亲自回了一趟娘家,把孟遇安的计划告诉了贺令娴。 贺令娴听后虽然有一时片刻的迟疑,但她倾慕陆煜心切,最终还是同意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章 再见卫幽兰 当贺夫人把孟遇安即将去贺家待上一个月的消息告诉后宅众人时,反应最大的是陆幼薇。 “一个月?为什么这么久?”陆幼薇惊得跳起。 “原是为着我喜欢遇安这孩子,故而认了她做干女儿,此番也让她回贺家给众亲眷们都认识认识。”贺夫人如此解释道。 陆幼薇欢喜道:“真的吗?那我和遇安以后就是名义上的姐妹啦?” 贺夫人宠溺微笑:“那是自然。” 可还没等陆幼薇高兴一会儿,她就意识到了有些不对: “可母亲认遇安为干女儿,她便是陆家的小姐,为什么要回贺家给亲眷认识呢?” “这......”贺夫人没有准备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 孟遇安接话道:“我在陆家已三月有余,阖府上下的人也都认全了。但贺家毕竟是名义上的表亲,若两不相识也甚为不好。” 陆幼薇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但还是有些失落: “一定要一个月这么久吗?那我可要闷死了。能不能让我同去舅舅家啊?我也好久没去串亲戚了!” “不可不可!”贺夫人忙阻止道,“若你也跟去,少不得还是天天跟遇安厮混在一起,岂不是耽误她与贺家人相交?” 劝了许久,总算是过了陆幼薇这关,她再也没什么旁的问题和要求了。 那么陆煜呢? 贺夫人和孟遇安心里都清楚,孟遇安此去贺家的真实原因一定是要瞒着的,所以才糊弄说认了孟遇安做干女儿。 不然凭陆煜的聪慧,只需稍稍一想便知端倪,那么她们的工夫也就白费了。 因此,贺夫人早提前准了陆煜一个月的假期,允许他去庐江、豫章等郡拜访好友。 陆幼薇虽也聪敏,但在儿女情思这些事上还不是很开窍,只要瞒好了她,那她就再不能猜到真相分毫。 此次去贺家,也是孟遇安难得的出府机会,孟遇安便想借此良机再去一趟寻芳阁,见卫幽兰一面。 孟遇安把这个请求告诉贺夫人,贺夫人也没有过度阻拦,只嘱咐她要注意安全,还派了两个小厮保护她。 毕竟是要到青楼里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孟遇安在出发前特意换上了一套男装,这还是贺夫人给她准备的陆煜年纪小些时候的衣裳。 陆幼薇看到穿上男装的孟遇安,双眸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遇安,没想到你扮成公子的模样,还真有几分俊俏,且身量也高挑,连我都要心动了呢。” 贺夫人笑着催促道:“快些走吧,若路上耽误久了,到贺家天可就要黑了。” 孟遇安答应着,与陆幼薇告别,登上一辆中等双轮马车,两个衣帽周全的小厮驾辕,出了陆府门,便朝西而去。 这陆府在建业城东,贺府在城南,只因孟遇安要去城西的寻芳阁一趟,这才舍近求远,绕了个弯路。 大约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寻芳阁门口。 这是孟遇安离开这里后第一次回来,心情还是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 因为孟遇安并没有提前给卫幽兰或是刘妈妈打过招呼,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见到卫幽兰。 进入寻芳阁,孟遇安就立刻感到有些奇怪。 往日就算生意不好,大堂内至少也是有几个散客的,可今天大白天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很不合常理。 孟遇安示意身边的两个小厮叫人,小厮甲心领神会,朝四周喊道:“有人吗?来客人了!” 喊了几句,只见春桃慌慌张张从楼上跑下来,也没看清孟遇安的脸,就往外赶人:“对不起啊,我们今天不营业。” “春桃姐,是我啊!”孟遇安对春桃说道。 春桃一愣,再定睛一看,认出了是孟遇安,几乎喜极而泣:“阿圆,你快来劝劝幽兰姑娘吧。” 孟遇安又惊又急:“幽兰怎么了?” “你快来!”春桃来不及解释,拉起孟遇安就往楼上跑。两个小厮尴尬对视一眼,决定留在楼下等。 孟遇安和春桃来到楼上,直奔天字第一号房——这正是寻芳阁头牌住的房间。 刚进入内,就听见卫幽兰凄厉的声音:“你们不用劝我了!就让我死了吧!” 孟遇安抬头一看,只见卫幽兰正坐在窗口,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整个人衣衫不整,头散发乱,脸上的妆也哭花了。 旁边乌压压围了一圈的人,除了寻芳阁的丫鬟小厮并刘妈妈,竟然还有卫幽兰的叔父卫二叔和一个眼生的人。 “这是怎么了?幽兰姐姐,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啊!”孟遇安冲到前面,冲着卫幽兰喊道。 卫幽兰哭得泪眼婆娑,一双杏眼此时肿得像一对桃仁儿,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孟遇安。 “阿圆......告诉阮忱......我们来生再见......”卫幽兰抽泣道。 孟遇安心里一咯噔,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在陆煊的婚宴上对阮忱和他母亲说的话,难道是他们做了什么,才让卫幽兰这样? 心里边想,孟遇安边后悔起来,但当务之急还是把卫幽兰稳住劝下来。 “幽兰姐姐,不管阮公子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情都有回转的余地啊!”孟遇安劝道。 “还有什么回转的余地......”卫幽兰泣不成声。 孟遇安看现在屋里一大群人,弄不好谁说一句什么就刺激到了卫幽兰,于是给刘妈妈使眼色,让众人都出去。 刘妈妈会意,带着其他围观的人走出了房间,还关上了房门。 孟遇安看人都走了,对卫幽兰说:“幽兰姐姐,你先深呼吸,平静一下,不要冲动。下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由于屋里一下人少了,安静得如同寂静荒原,卫幽兰的头脑也稍微恢复了一丝理智。 况且有她最熟悉信任的孟遇安在这里,卫幽兰突然又有了一丝生的希望,于是缓缓把身子从窗外收了回来。 孟遇安赶紧上前,扶稳卫幽兰,把她带到床边,又立即关上了窗户,并插好窗栓。 做完这些,孟遇安才走过来,坐在卫幽兰身边,把她揽在自己怀里。 孟遇安并不急着问问题,只是轻轻地给她整理好凌乱的发丝,又拿了一条丝绢为她拭去眼泪,温柔摩挲她的后背。 “阿圆,我怀了阮忱的孩子。”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章 马蹄疾 “什么?!”孟遇安几乎要跳起来。 只是顾念着卫幽兰的情绪,怕再刺激到她,孟遇安强忍着坐在原处。 “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孟遇安问道。 卫幽兰垂首回答:“已经三个月了。” 那岂不是在孟遇安刚刚离开寻芳阁时发生的? 孟遇安又问:“那阮忱知道吗?” 卫幽兰摇头。 孟遇安奇怪了:“既然阮忱不知,你为什么要寻短见呢?” 卫幽兰抬起眼眸,楚楚可怜地看着孟遇安:“今天我叔父前来,说已经知会了豫章杨家,他们愿意赎我出来。” “只是杨家公子已经娶亲,因此他们要再为我另寻人家。可我有身孕的事怎么能让他们知道呢?” “阮忱今年以来,来寻芳阁的次数越来越少,上一次来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了,而我又是在这期间发现自己怀有身孕的。” “阮忱似有抛弃之意,我又没脸去见叔父和杨家,倒不如一死了之。” 孟遇安道:“你叔父和杨家突然有此动作,定是阮忱的母亲陆夫人的主意。” “啊?”卫幽兰一脸茫然不解地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便把在陆煊的婚礼上如何遇到阮忱和陆夫人,以及跟他们的谈话,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卫幽兰。 卫幽兰听罢,悲戚道:“陆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我只恨阮忱竟然如此绝情。” 说着,她又呜咽起来,孟遇安赶忙安慰她: “幽兰姐姐先不要急,阮家这样做,皆因他们不知道你有了阮忱的孩子。倘若他们知道,想来一定会对你负责。” 卫幽兰问:“我叔父和杨家的人现在就在这里,而我又见不到阮忱,如何让他知道呢?” 孟遇安道:“姐姐莫慌,我现在名义上是贺夫人的干女儿,前些日子与陆夫人也有相交,或许我可以帮你说上话。” 孟遇安思忖须臾,对卫幽兰说:“姐姐不如写上一封书信,陈明原委,道出真情,我替你交到阮忱和陆夫人手上。” “那我叔父和杨家的人......”卫幽兰纠结道。 “不用担心,我去应付,姐姐快写信吧。”孟遇安宽慰道。 卫幽兰感激点头,略整理一下衣衫,便坐到案前铺纸蘸笔,挥毫疾书。 孟遇安趁卫幽兰写信的工夫,走到楼下。大多数人虽然都已散去,但刘妈妈、卫二叔和杨家的人还在。 孟遇安来到他们面前,正言道:“幽兰姑娘已被我劝好了,你们切不可再刺激她。赎身的事也不急在今日,待我去一趟阮家,有了定论再说。” 卫二叔和杨家的人看起来有些无奈,孟遇安对他们微微欠身道: “二位一片好意,今日这无妄之灾也是辛苦你们了,但幽兰姑娘有她自己的打算;况且阮家和此事干系密切,咱们这些局外人就不要过多掺和了。” 卫二叔和杨家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默离去。 刘妈妈见人都走了,对着孟遇安赞叹:“可以啊阿圆,几月不见,你也出息了,还能在陆家阮家之间周旋了?” 又看了一眼等在门口的两个陆家小厮,笑道: “连跟班都有了?你又打扮得公子模样,难不成真成了陆家的假养儿子?” 孟遇安不想理会她,返身上楼去找卫幽兰。 卫幽兰此时已经把信写好了,颤抖着双手交给孟遇安:“阿圆,我此番就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 孟遇安握紧她的手,郑重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刻不容缓,孟遇安带上信便急急走出寻芳阁,快步上车。小厮甲问道:“咱们可以出发去贺家了吗?” 孟遇安道:“去阮家。” 两个小厮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孟遇安见他们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去尚书令阮家。” “可是夫人说要在天黑前......”小厮乙犹豫道。 “夫人还让你们保护我、听我的话呢,”孟遇安催促道,“责任在我,与你们无干,快去阮家!” 小厮们无法,只好又转道去阮家。 好在这阮家离寻芳阁并不远——大约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阮忱在外闲逛就能逛到寻芳阁。 才一刻钟,马车就行驶到了阮家门口。 孟遇安对阮家看门的小厮说:“你去通报,就说陆煜在此等候阮忱。” 阮家小厮哈哈大笑:“你当我是新来的呢?陆二公子长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还敢来诓我。” 孟遇安随行的两个陆家小厮上前催促:“我说兄弟,您就快去吧!” 那阮家小厮一见两个陆家小厮,显然是认识的:“哎呦,怎么是你们啊?哦哦,陆二公子还在车上是吧?好的好的我这就去通报。”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阮忱就出来了,一见是穿着陆煜衣服的孟遇安,惊得说不出话来。 孟遇安把阮忱拉到一边,低声说:“快带我去见令堂,我有要事禀告。” 阮忱不解:“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孟遇安看了他一眼,心里好笑:阮忱要是能顶事,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于是一再坚持要见陆夫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阮忱拗她不过,只能带着孟遇安进入内堂,见到了陆夫人。 陆夫人看着眼前这架势,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孟遇安就双手奉上信,言辞恳切道: “禀夫人,现有一封信,内中有绝密要事,一定要夫人亲启,望夫人看完后慎重对待!” 陆夫人一脸茫然接过了信,打开一看,脸色逐渐阴一阵阳一阵。 孟遇安站在旁边察言观色,也不能确定陆夫人此时是何种心情。 既然答应了卫幽兰,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孟遇安心一横,上前对陆夫人耳语道: “听闻阮公子是家中独子,可年过二十也没有半个儿女。如今机缘巧合,也算天公作美,夫人何不迎幽兰姑娘入府呢?” 陆夫人没有说话,表情很是复杂。 孟遇安脑筋一转,大概猜到了她所虑何事,又说道: “夫人若担心主君被御史弹劾,且请放下心来。陆丞相与御史中丞谢大人不睦已久,又是夫人的兄长,怎么会放任中丞弹劾阮大人而不顾呢?” “况谢凝之公子已经娶了陆大小姐为妻,就算看在亲戚面上,中丞大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看陆夫人似乎被说动了,孟遇安又打起了感情牌: “幽兰姑娘对阮公子一往情深,今天为了不被杨家赎走,几乎寻死成功,若非我及时赶到,只怕已经一尸两命了。” 说着,孟遇安淌下几滴泪来: “如此真情,世间难寻,夫人和阮公子可要珍惜啊!” 陆夫人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叹了一口气:“我都知道了。多谢遇安姑娘!” 孟遇安也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拜别陆夫人和阮忱,出府登车,快马加鞭奔贺家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章 冒充李白苏轼 贺夫人一早就给贺家传信,说孟遇安在戌时之前就会到,因此贺家早早地安排人在府门口等待。 可足足等到了戌时三刻,才看到了孟遇安的车驾的踪迹。 孟遇安下车,对两个小厮说:“你们回去吧,也给夫人和小姐报个平安,就说我一切无恙。” 两个小厮答应着驾车离开了,孟遇安在贺府佣人的陪同下进入后堂内室,再一次见到了贺令娴。 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三月初三的曲水流觞宴上,当时贺令娴盈盈立于溪畔柳树下,宛若天人。 今天的贺令娴虽然只穿着家常衣服,也不施粉黛,但比春宴那日更多了一分天然去雕饰的清纯。 孟遇安福下一礼,贺令娴赶紧过来搀扶,客气道:“我怎么敢让姑娘对我行礼。” 她是世家小姐,竟会如此谦逊?孟遇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只当贺令娴性格如此,也没多想。 贺令娴打量孟遇安一番,眼神微微颤动,神情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是陆二哥哥十四岁那年来我家里做客时穿的衣服,遇安姑娘穿上,很是清朗俊秀。” 孟遇安看这情形,像是起了一点子小女儿的醋意——只是贺令娴端庄知礼,没有表现出来。 “原是贺夫人考虑周全,说女孩子出门多有不便,才特意让我换上的男装,实是贺夫人有心了。”孟遇安解释道。 贺令娴垂眸“嗯”了一声,唤来一个小女孩,把她引到孟遇安身前,温柔道: “这是我的小丫鬟星儿,这一个月就让她来服侍遇安姑娘吧。姑娘的一应衣食用度,皆是和我一样;若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就让星儿告诉我。” 孟遇安忙说:“我就是陆二小姐的丫鬟,怎么还能让丫鬟来伺候我呢?贺小姐只消给我个栖身之檐即可。” 贺令娴浅笑起来,没有回应孟遇安这一句,显然是以为孟遇安在开玩笑。 她给星儿递了一个眼色,星儿便笑容可掬地对孟遇安说:“姑娘请随我来吧。” 孟遇安跟着星儿来到了一个房间,就在贺令娴所住院落的偏房,其内中布置陈设,与贺令娴的屋子不相上下。 星儿安顿好孟遇安,笑道:“我们姑娘说,今日时辰有些晚了,遇安姑娘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就明日再见。” 星儿说完就退下了,孟遇安思量一番便睡去,一宿无话。 次日卯时,孟遇安便醒了。星儿早打来了洗脸水,还端来了早餐,又张罗着帮孟遇安整理床铺、穿衣梳头。 孟遇安在现代时,上学住宿舍、工作后独居,来了古代又一直当丫鬟,还没被人伺候过,体验过的最贴心的服务也就是海底捞了。 此时被星儿当成千娇百弱的小姐伺候,还真有些不习惯。 孟遇安一边不停给星儿道谢,一边帮她一起干,倒把个星儿给弄得不好意思了。 收拾完一切,又用过早膳,孟遇安在星儿的陪同下来到贺令娴的房中。 贺令娴也已经起身了,看样子也用过膳了,一个丫鬟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盘碟。 孟遇安看时,贺令娴没有梳高髻,只松松挽着头发,拿一本古乐府在专心读着。 见孟遇安来了,贺令娴笑着起身,问好道:“遇安姑娘昨日旅途辛苦,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 孟遇安回礼:“既然是为贺小姐的大事而来,自然不敢怠慢。” 贺令娴面色有些怅然若失,眼神回避孟遇安,痴痴望着窗外道: “二公子喜欢的诗书,我也读过不少,但总是比不得孟姑娘这样才华横溢、出口成章。” 孟遇安心里有点愧疚,毕竟她是假借了李白苏轼的才名,这又何尝不算是一种欺骗呢? 但当初为了脱身寻芳阁,孟遇安不得不出此下策,确实也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一段纠缠因果。 孟遇安走到贺令娴身边,轻言道: “贺小姐蕙质兰心,这‘才气’也是可以培养的。但若想作诗,必先背诗,姑娘这一个月就想跟着我多记诵些诗赋,来日必有大成!” 贺令娴转头,柔情似水地看着孟遇安,眼神中含着幽怨:“多谢孟姑娘宽慰。” 孟遇安莞尔一笑,道:“那我们先从基础的开始吧。” 说着,孟遇安坐到桌案前,拾笔蘸墨,凝眉思索。 按照陆煜的性格和喜好,他对意境悠远、富有哲思的诗篇最为青睐。孟遇安提笔写下一首李白的《子夜吴歌·秋歌》。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孟遇安一边写,贺令娴一边念。多亏陆幼薇一直教孟遇安写繁体的毛笔字,孟遇安才不至于露了怯。 写罢了,孟遇安笑道:“我的字甚丑,姑娘见笑了。” 贺令娴忙说:“孟姑娘谦虚了。这字如何暂且不论,但孟姑娘的诗一如既往地好。” 她走到博山薰炉前,融身在袅袅轻烟中,侧对着孟遇安说道: “我还记得三月初三那日,孟姑娘所作之诗,有‘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二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与今日之诗气度迥异,但传达的思想却是类似的,都表达了对良人的思念。” “而且都是由景入情,最后情景交融,这也是孟姑娘一贯的风格了吧?” 这贺令娴果然是接受了贵族教育的大家小姐,虽然自称“不懂诗书”还有什么“小时候耽误了”,可分析起来却头头是道。 孟遇安赞叹道:“贺小姐冰雪聪明,论得极是!” 贺令娴笑道:“这一首我已记下了,孟姑娘还有别的吗?” 才念了一遍就记下了,原来贺令娴还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孟遇安略一思索,又写下了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贺令娴念完,定在了原处,久久说不出话。 孟遇安笑道:“这首曲子词最合二公子的心境,若姑娘能读到心里去,定会被二公子引为知音。”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贺令娴喃喃念道,“不错,像是二哥哥会喜欢的句子。” 孟遇安把写完的纸放在一旁,又拿出一张新纸,笑道:“姑娘可先细细品味,我再多写几首。” 暮春已过,夏蝉初鸣。两个姑娘就这样一首一首写罢读罢,不知日之将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章 武德世家 孟遇安在贺家住了二十来天,把唐宋时期有名有姓的诗词大家的名篇,但凡记得的,悉数都教给了贺令娴。 从初唐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到南宋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百十篇。 贺令娴也是博闻强识,每一首只需读几遍就能背会,要是来现代参加高考,肯定不用担心高中生必背古诗文这一项。 看这情形,不用一个月孟遇安就可以回陆家了,而且陆幼薇那边也数次派人来催。 孟遇安想和贺令娴辞行,但贺令娴挽留道:“好歹见过家父再走。他在京口驻防,不日就要返回建业。” 孟遇安有些犹豫:“我这种身份,可以见令尊吗?” 贺令娴笑道:“遇安姑娘现在是姑母的干女儿,也就是我表妹,如何不能见舅父呢?” 孟遇安面带窘色:“那不过是贺夫人为了稳住薇二小姐随口编的理由,贺小姐怎么还当真了呢。” 贺令娴端然微笑:“随口不随口的,毕竟有了这个名分,我心里只把你当妹妹呢。” 原来,这贺令娴并不知道陆家发生的事,还一直以为孟遇安是陆煜未来的姬妾,只是因为年纪小或是陆煜尚未娶亲,才没过明路。 虽然她也觉得贺夫人认孟遇安为干女儿这事有些奇怪,若陆煜将来收了孟遇安为妾,名义上很不好听。 不过贺令娴自我说服是孟遇安出身低的缘故,收了做干女儿,便于以后抬作贵妾,甚至平妻。 一通胡乱心思攀扯到这一层,竟还越想越合理了起来,故而才说“把孟遇安当妹妹”这样的话。 可孟遇安却一点都没会到贺令娴的意,在学校和公司里喊姐喊妹惯了,来这儿两年还是没熟悉古代的套路,全然归因于贺令娴的大方和气。 既然贺令娴强留孟遇安,那孟遇安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听二小姐说,令尊贺玄卿大人官拜骠骑将军,可也像大司马大将军一样终年镇守边关不得回吗?”孟遇安问道。 贺令娴道:“大司马大将军掌一国军权,镇守襄阳要塞,片刻也不得放松;家父相比之下就好多了。” “家父责担扬州各郡太平,只在建业周边游弋,故此时不时还能回家看看。” “这次去京口,主要是解决难民迁移的问题——这京口是南北要塞,从北方逃难来的百姓必会经过此处。为免造成混乱,父亲要去督军维稳。” 孟遇安点头:“原来如此。” 贺令娴又笑道:“家父看起来威仪万丈,但内里最是宽仁和善,遇安姑娘不必担心。” 孟遇安含笑欠身,突然想到一直没见过贺令娴的母亲,便问道:“怎么一直不见令慈呢?” 贺令娴收了笑容,表情沉重:“家母......已经弃世多年了。” 无意提到对方的伤心事,孟遇安慌了:“对不起贺小姐,是我唐突冒犯了。” 贺令娴淡然一笑,并不在意。 六月初一,贺玄卿回府,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少年将军。 贺令娴携府内管家、仆从、侍女,并孟遇安,提前便恭恭敬敬等在府门口迎接。 贺玄卿头戴兜鍪,身穿明光铠,骑一匹高头大马,端的是威风凛凛。 行至府门前,贺玄卿下马,贺令娴上前施礼相迎:“恭迎父亲回府。” 贺玄卿笑盈盈地搀起贺令娴,慈爱道:“娴儿不必多礼。” 贺令娴向孟遇安招手,孟遇安上前,贺令娴介绍道:“这是姑母新认的干女儿,名叫遇安,这一个月来和我作伴的。” 孟遇安向贺玄卿深福一礼。 贺玄卿笑道:“既然是舍妹的干女儿,那也就是我的外甥女了,快起来。” 孟遇安颔首道:“将军厚爱,遇安不敢。” 贺令娴又将手掌斜伸向立于贺玄卿身后的少年将军,向孟遇安介绍:“这是家兄贺令昌,目前在父亲身边担任校尉。” 孟遇安再次行礼:“少将军年轻有为,气宇轩昂。” 贺令昌没有说话,只对孟遇安轻点一下头。 贺玄卿笑道:“大家都别在这里站着了,都快进去吧。” 众人随着贺玄卿,一起进入府内,一路上诉尽父女兄妹参商之苦,自不必提。 贺家诸人在正堂坐定,贺玄卿对孟遇安颇感兴趣:“舍妹平生最厌虚情假意、应酬客套,是何缘故竟收了个干女儿?” 孟遇安答道:“我本是陆二小姐房里的丫鬟,因与二小姐意气相合、甚为投缘,才得了贺夫人喜欢,认作干女儿。” “哦,原来是这样。”贺玄卿一笑而过,再不理论这事。 倒是一旁的贺令昌有些怪异,虽然一直不言不语,但孟遇安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他的敌意。 贺令昌安安静静地坐着,却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孟遇安这边,眼神像一把刀一样,看得孟遇安心里有些发毛。 贺令娴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中的诡异,便与她哥哥搭话:“哥哥此次随父亲巡视京口,可有什么心得?” 贺令昌见他妹妹发问,便略把目光从孟遇安身上移开,对贺令娴笑着说道: “还能有什么心得,不过是备位充数,长长见识而已。真要有心得,还是要上战场。” 贺令娴笑道:“哥哥这样说,可就太谦虚了。” 转头又对孟遇安说:“我这哥哥自小熟读兵法,文韬武略均属一流。” 孟遇安忙接过话茬:“贺公子刚到府门前时,我就觉得一股英雄气逼人。不怕说一句冒昧骠骑将军的话,将来恐怕是要‘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贺玄卿见孟遇安夸他的儿子,心中也很舒坦,呵呵笑起来;贺令昌方才对孟遇安的戒备心也稍稍放下。 入夜用过晚膳,众人散去。孟遇安来到贺令娴的房间,惴惴不安道: “贺小姐有没有发现,今天贺公子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些敌意?” 贺令娴点点头:“我也看出来了,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等明天我待他空闲时,和他好好说说。” 孟遇安道:“如此就多谢贺小姐了。” 贺令娴笑道:“姑娘客居鄙府,我自当尽地主之谊为你多考虑。今日哥哥那样确实冒犯了,还请你不要挂怀。” 孟遇安连连说“不敢”,而后笑着退下,准备回房就寝。 走出回廊,临近房间时,孟遇安突然被一把刀抵住了脖子。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章 月下霜刃寒 孟遇安被脖颈上倏忽的一抹寒意惊到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从身后紧紧锁住了上半身。 “别出声!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那人声音压得很低,在孟遇安身后威胁她。 片刻的大脑空白后,孟遇安蓦然清醒,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贺公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刀剑相向?” 身后的人瞬间僵住了,放下刀,松开手,闪身到孟遇安面前。 孟遇安一看,果然是贺令昌。 “你怎么知道是我?”贺令昌似笑非笑看着孟遇安。 “骠骑将军府何等禁地,岂是一般小毛贼能进来的?就算是将军的仇家费尽心机进来,我客居于此、与将军毫无瓜葛,既非亲眷又非亲信,何故挟持我?”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白天就对我冷眼相待的贺公子你了。” 贺令昌哼笑一声,把短刀举在面前,象征性擦拭了两下,漫不经心地对孟遇安施压。 孟遇安正色问道:“贺公子能否对我直言,究竟是我哪里得罪了公子,要被公子这般对待?” 贺令昌瞟了一眼孟遇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没想到你真的有智谋、有手段。” “这智谋我认,就当是公子夸奖我了,只是这手段......”孟遇安笑道,“不知公子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贺令昌道:“别装蒜了,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 孟遇安又好气又好笑:“我什么底细啊?贺公子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要再打哑谜了。” 贺令昌向孟遇安靠近,在她身边缓缓踱步。他个头非常高,即使现在身穿常服,依然有穿甲胄时极强的压迫感。 贺令昌躬身,凑近孟遇安的脸,耳语道:“你使手段让陆煜把你从青楼里赎出来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离得太近了,不要说古代,就算是现代社会,都显得很冒犯。孟遇安觉得很不舒服,一掌推开他,说道: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陆家人尽皆知,贺小姐也知道,怎么只有贺公子当成什么秘辛一样反应这么大?” 贺令昌冷笑道:“他们虽知道,却看不出这其中关窍。” 孟遇安问:“那贺公子不妨说说,你看出什么关窍了?” “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陷身青楼,蛰伏待机多日,终于碰到丞相之子,抓住机会、投其所好、被其赎走。” “上巳节曲水流觞宴这样的琼筵玉宴,一个小丫鬟竟然能结交到令娴,还和丞相家的二小姐情同姐妹。” 贺令昌停在孟遇安面前,一双瑞凤眼直勾勾盯着孟遇安,似乎要把她看穿,一字一顿道: “你会是谁呢?” 孟遇安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心想他不会是发现自己是穿越者了吧?但还是强装镇定反问: “公子觉得呢?” 贺令昌手起刀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把短刀架在孟遇安的脖子上,吓得孟遇安心里一个寒战。 “你是不是燕国的细作?”贺令昌冷脸问道。 “呃......啊?”孟遇安等了半天,居然等到了这么个问题,大脑宕机了三秒。 大脑恢复工作之后,孟遇安的吐槽之魂开始熊熊燃烧。 装模作样这么半天,还吓了她好几次,就为了这个?! 可孟遇安话还没说出口,心里却也对贺令昌升起了几分敬佩。 站在他的视角来看,在不知道孟遇安是带着现代知识来降维打击的情况下,她的行为确实很可疑。 从最底层摸爬滚打逐渐接触到朝廷核心高层,这一套流程也很像间谍。 如果孟遇安是他,大概也会有类似的想法。 这么想的话,孟遇安不仅不能吐槽贺令昌,反而应该为他鼓掌——真是我大祁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孟遇安彻底放下心来,啼笑皆非道:“公子误会啦,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是细作!” 贺令昌观察到,孟遇安听见这个质问后的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而不是身躯一震,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这一次真的是自己失误了? 贺令昌在自我怀疑的混乱思绪中慢慢放下了刀,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经历过刚才的紧张,一下松弛下来的孟遇安此刻非常泰然,对贺令昌道: “公子心系家国又细致入微,遇安实在钦佩。但我只需问公子三个问题,便可打消公子的疑虑。” “第一,如果我是细作,为什么要拒绝陆二公子的示好,且拒绝贺夫人想让二公子纳我为妾的安排?丞相之子枕边人的身份不是更容易获取情报吗?” “第二,如果我是细作,为什么平日里只和陆二小姐厮混在一起,却与陆丞相从无交涉?二小姐一个闺阁女子,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第三,如果我是细作,为什么要费此周折操心陆二公子和贺小姐的姻缘、还专门跑到贺家来帮贺小姐?难道我主业细作、副业媒婆吗?” 三个问题一抛出,登时打得贺令昌哑口无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端庄道:“我以上所说句句属实,贺公子大可再去调查,或者直接向二公子、二小姐和贺夫人询问。” 没等贺令昌说话,回廊另一头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孟遇安和贺令昌回头一看,是贺令娴弱柳扶风地向这边走过来。 贺令娴走近,抬头猛地看见孟遇安和贺令昌面对面站在这里,吓了一跳:“这大晚上的,哥哥和遇安站在这里做什么?” 孟遇安和贺令昌面面相觑,有些尴尬。他们互换一个眼神,默契决定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贺令娴。 孟遇安笑道:“今天的月色甚美,我忍不住在这里略站一会儿观赏,正好碰到贺公子也在此赏月。” 贺令昌忙说:“是啊是啊,正是如此。” 贺令娴看看贺令昌,又看看孟遇安,一脸狐疑:“那你们可曾聊了什么?” 孟遇安抢着回答:“我们聊到了白天的事,原是我和贺小姐误会了,贺公子只是有些疲倦,故而神情不大好,对我却是没有丝毫不满的。” 贺令娴并没有完全相信,而且她是个聪明人,也看出来贺令昌和孟遇安有事瞒着她。 出于对他们的信任,瞒着就一定有他们瞒着的道理,贺令娴也就不追根溯源问到底了。 贺令昌问:“妹妹这么晚出来有什么事吗?” 贺令娴笑道:“昨日的诗有几句不大懂,想去找遇安聊聊的,不想却在这里碰到了你们。” 孟遇安拉起贺令娴,匆忙说:“那我们就快去吧,贺公子晚安。” 贺令昌点头回礼,目送着她们二人往孟遇安的房间走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章 好事成双 孟遇安和贺令娴进入屋内后,贺令娴拉着孟遇安问道: “刚才你和我哥哥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别再说是赏月,你们自己听听可信吗?” 孟遇安忍不住笑出来:“这个借口确实生涩,也没打算让姑娘相信,只是暂且化解一下当时的尴尬耳。” 为怕贺令娴继续追问,孟遇安岔开话题道:“姑娘方才说昨日的诗有几句不大懂,不知是哪首诗啊?” 贺令娴笑道:“哪里有什么诗,是我突然想起来,上巳节后曾给哥哥寄信一封,里面提到了你,不知是不是为此缘故,想来告知你。” 看来这个话题今天是岔不过去了,而且孟遇安也好奇:“姑娘在信里都说了我什么啊?” 贺令娴面色绯红,有些不好意思:“左不过是说你才华出众,而且似乎是陆二公子的心上人。” 孟遇安灵机一动,说道:“正是了。我实话跟姑娘说吧,刚才贺公子拦住我,正是为了此事。” 贺令娴疑问道:“哦?” 孟遇安开始瞎编:“因着姑娘对二公子一往情深,贺公子护妹心切,便来敲打敲打我。” 贺令娴叹气道:“果然我猜得不错。我这个哥哥平生只有两件事放在心头:一是北伐,二便是父亲和我。” 孟遇安深以为然:“确实能看出来,贺公子对贺姑娘是极为疼爱的。” “所以还请孟姑娘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和我哥哥计较。”贺令娴诚恳道。 孟遇安笑道:“怎么会呢?贺公子于国于家问心无愧,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我若因为这点小事和他计较,那不是显得我太小气了。” 又叮嘱道:“贺姑娘可千万不要对贺公子言讲,说我告诉了你他对我的举动,不然我于心难安。” 贺令娴点头:“这点你放心,我怎么能让你平白无故当了我们兄妹之间的‘告密小人’呢?” 屋外滴漏淅沥,时间已来到了接近子时。 孟遇安道:“时辰太晚了,姑娘还是早点安寝吧,我送姑娘回去。” 贺令娴忙说:“怎么敢劳动遇安姑娘呢。” 再三推辞之下,孟遇安只好让星儿陪同贺令娴回去,自己只送到门口。 次日,孟遇安又和贺家三位主人共进午膳。席间悄悄看去,只见贺令昌对孟遇安的态度好了很多。 午膳过后,贺令昌趁其他人都不理会的间隙,把孟遇安叫到偏僻处,说道: “昨天晚上,是我太冲动了,一时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他虽然面上装得平淡又稳重,但气场相比昨日还是虚了一些,有几分藏不住的理亏。 孟遇安心中暗笑,但表面端然道:“贺公子言重了。公子为国事尽心,是我们黎民百姓的福气。” 又四下望了一下,见无人在侧,便悄声道: “令妹的姻缘公子也不用挂心,成事虽在天,但谋事却在人,有我帮忙牵线,陆二公子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孟遇安本以为贺令昌会更加感激她,但不想他面色却淡淡的,只轻描淡写道: “这件事我倒是不太担心,孟姑娘也不必为此太费心。” 孟遇安心里很奇怪:这贺令昌不是很在乎他妹妹吗?怎么在妹妹的婚姻大事却表现得这么冷漠? 但想到陆煜对谢凝之的态度,孟遇安突然茅塞顿开:大概是这贺公子和陆煜也有什么过节,或者是单纯看不上他吧! 孟遇安不便多问,知趣地笑着离开了。 又在贺家略住了几日之后,孟遇安便告辞离开,乘上陆家派来接的马车,直奔丞相府而回。 刚到陆府,就看见陆幼薇焦急地等在门口。 孟遇安刚下车,陆幼薇便一下扑了上来,撒娇道: “遇安你可回来了,我这一个月都快想死你了。” 孟遇安笑着牵起陆幼薇的手,宠溺道:“二小姐马上就是及笄的大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似的。” 陆幼薇笑着不说话,引孟遇安走进府去,径直回到了她的房间,而后关上房门。 孟遇安好奇道:“二小姐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陆幼薇拿出一封信,递给孟遇安:“这是前天从阮家送来的信,指名要给你。我也没打开看,现在物归原主。” 孟遇安内心一动,想是阮忱和陆夫人对卫幽兰的事有了交代,急忙拆开来看。 这一看不得已,看了竟发现,这信是卫幽兰写的! “遇安吾妹,见字如面。上月寻芳阁之闹剧,多谢妹妹化解,姊不胜感激!阮家已为姊赎身,拟定妾室名分,姊从今此身分明矣。待腹中孩儿降世,愿奉妹为契母,望妹应允。” 卫幽兰总算是能和阮忱终成眷属,也有了良家的身份了。 不过孟遇安一面欣喜,另一面却很是担忧:卫幽兰只是一个妾室的身份,若日后阮忱娶了嫡妻,她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但往好处想,总算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不然她腹中这个孩子,还真是难办。 孟遇安看完信,愣住沉思了好久。陆幼薇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不禁问道:“这信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孟遇安回过神来,欣喜道:“是好事,当然是好事。从前和我一起陷在寻芳阁的姐妹有了归宿,我真替她开心。” 陆幼薇笑道:“如此说来,现在还是双喜临门了。” 孟遇安疑惑道:“还有什么喜事?” 陆幼薇狡黠一笑:“你还不知道呢,咱们家大嫂嫂已经有了身孕了。” “哇,真的吗?那确实是双喜临门,主君、夫人和大公子也可以安心了。”孟遇安道。 陆幼薇抿起嘴,眼珠一转:“话是这么说,但是母亲恐怕不这么想。” 孟遇安颔首:“确实,大公子毕竟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只怕夫人现在一颗心都放在二公子的婚事上呢。”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丫鬟来传话:“夫人说,要遇安姑娘来一趟夫人的房间。”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才刚进府,还没休息一下,母亲这时候唤你去做什么?”陆幼薇问孟遇安。 陆幼薇虽然困惑,但孟遇安心里却了然。她跟随着传话的丫鬟,立刻去了贺夫人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章 晋升陆家义女 一见到贺夫人,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样?娴丫头可学成了?” 孟遇安点头微笑道:“就算没有十分成,也有八分了。贺小姐聪慧,凡我教的,都记住了。” 贺夫人轻轻叹一口气道:“我这个侄女是聪明,就只这一点子痴心难改,跟你二公子一样倔。” 又问孟遇安:“那后面怎么安排,你可有想法?” 孟遇安思索一回,道:“依我看来,此事急不得。前两月大公子大婚那阵子,夫人和二公子曾有一番好闹。” “若此时就操之过急,二公子反而容易起了叛逆的心思,那就算贺小姐再与他投缘也无用了。” 贺夫人听后,若有所思道:“说得有理。” 孟遇安继续说:“且等二公子游历回来,夫人也不要再提起为他娶亲这事。等他的情绪淡下来,咱们再安排一个好时机。” 贺夫人不明白了:“这‘好时机’如何安排呢?” 孟遇安莞尔而笑:“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的怦然心动了。” 刻意制造的美好终归输在了穿凿附会,只有不经意间的一瞬才能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悸动。 陆煜这样的世俗游离人厌恶条条框框的拘束,为他制造一场意外的偶遇知音,才最有可能打动他。 贺夫人笑道:“你方才说的句子也新鲜,我虽然不大懂,但那个意境确实不错,像是煜儿平常说话的腔调,难怪他喜欢你。” 孟遇安低头浅笑:“贺小姐美貌痴情,又知书达理,合该是二公子的良配。” 贺夫人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孟遇安面前,拉起她的手,温柔说道: “难得你一片赤诚为煜儿的事劳心劳力,可自己又不要任何名分。前番说认你为干女儿虽然只是哄薇丫头的幌子,但我打心底里觉得你是个好孩子,那么......” 孟遇安抬起头,看着贺夫人:“夫人......” 贺夫人笑道:“你都是我的干女儿了,怎么还叫夫人?” “......母亲?”孟遇安嗫喏着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哎,乖女儿。”贺夫人眉开眼笑,把孟遇安揽在自己怀里。 自此,孟遇安正式成为了陆家的义女。 这大祁世家早有收义子义女的风气——但是收了之后不用改姓、也不入宗庙,与亲子亲女加以区分。 故而孟遇安虽成了陆家义女,众人也只称“孟小姐”或是“遇安小姐”,陆幼薇和陆幼菡仍旧是原来的排行“二小姐”和“三小姐”。 孟遇安心里很清楚,贺夫人收自己为义女,多半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善良仁慈,而是因为自己对她来说是有利用价值的。 做了陆家义女,孟遇安以后要是再在府内大事小情上给夫人小姐出谋划策,就不算是越俎代庖,陆家上下也都服气。 况且义女这个身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不会占用了陆家的资源,也是一个出了事便可以舍弃的挡箭牌。 孟遇安知道,贺夫人也知道,二人心照不宣。 不过退一万步讲,孟遇安也是从这一次晋升得到了不少好处的。 她从此不再是陆幼薇的丫鬟,也可以和陆幼薇和陆幼菡在明面上姐妹相称。 而且她还有了自己的单独的房间,虽然比不得两位正经小姐的,但比她从前住的地方要好多了。 在衣食住行和日常用品上,孟遇安的待遇也差不多可以比肩陆幼薇和陆幼菡了,还有了自己的一个小丫鬟,六儿。 这个小姑娘比孟遇安略小些,看着懵懵懂懂,眼神中闪烁着清澈的傻气,但很是可爱。 刚知道她的名字叫六儿的时候,孟遇安很是好奇:“怎么叫这么简单的名字呢?是你的大名吗?” 小丫头怯懦地答道:“我家里兄弟姐妹七个,我排行第六,所以叫六儿。爹娘养活不起,卖我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取大名。” 孟遇安有些不悦,亦有些感伤,仿佛又看见了一个阿香。 孟遇安柔声问道:“你姓什么?” 小丫头答:“姓叶。” 孟遇安双眼一亮:“这么美的姓氏,若不配个好名字,岂不暴殄天物?” 说罢,冥思片刻,笑道:“你就叫叶蓁,小名蓁儿,如何?‘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是个极美的名字。” 小丫头弱弱地说:“全凭姑娘安排。” 就这样,六儿改名蓁儿,孟遇安回禀了贺夫人,晓谕阖府众人,不在话下。 几日后,陆煜出游归来。 经历了一个月的江南各郡风光的洗礼,陆煜带着一身山明水秀的灵气回到家中,与以往的颓丧大有不同。 当然,他刚一进府,很快便得知了孟遇安成为陆家义女的事。 孟遇安正在陪同陆家两位小姐跟贺夫人闲话时,正巧碰上陆煜回来。 一番家常寒暄之后,贺夫人正式给陆煜介绍:“煜儿,孟姑娘现在已经是咱们家的义女。遇安,来见过你二哥哥。” 孟遇安起身走过去,浅浅福下身去:“二哥哥好。” 这一个月陆煜寄情山水,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对于孟遇安突然的身份转变,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时愣住了。 陆幼薇在一边小声提醒:“二哥哥!” 陆煜回过神来,脸色很是复杂,既有失落,又有释然。他平臂拱手放于胸前,深行一礼: “遇安妹妹。” 贺夫人喜笑颜开:“这就好了,从此你们兄妹和睦,咱们家里也安宁。” 众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也就各自散去了。 晚间,陆幼薇来到孟遇安的房间,有些忧心地问道:“你看白日的光景,二哥哥对你还有那层意思吗?” 说实话,关于这个问题,孟遇安心里也打鼓。 她原本以为,在自己诤言帮助陆煜免于陆渊的责罚后,他们两个关于这个问题已经说开了,也放下了。 但后来的曲水流觞宴又让孟遇安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陆煜对贺小姐如此冷淡,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孟遇安的因素? 但好在现在孟遇安是陆家正经八百的义女,而贺小姐经过孟遇安的“精心训练”,已经大有所成。 现在需要的,就是设计一出“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唯美桥段。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章 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陆煜回来之后,孟遇安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如何给他和贺令娴制造一场精心设计的浪漫“偶遇”。 这种为了一个具体的目标而殚精竭虑、昼思夜想的状态,很难不让孟遇安回想起她还活在现代时,为公司加班的情状。 孟遇安挠挠头:最后一次加班,是在忙什么呢? 她想起来了,是那个学龄前儿童C语言入门课的企划方案。 想到这儿,孟遇安忍不住哑然失笑:刚来这里的时候,还以为是做梦;现在回想起前世的事,却仿佛是梦一般。 看着孟遇安坐在床上傻笑,小丫鬟蓁儿吓坏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孟遇安见问,一边笑一边摆手:“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真是世事无常啊。” 蓁儿眨巴着眼睛,一副纯真模样:“姑娘的话,我听不懂。” 孟遇安看向蓁儿。其实她年纪跟陆幼菡差不多,但举止和言语可比陆幼菡幼稚多了。 孟遇安不禁问道:“可曾读过书吗?家里人有没有教你识字啊?” 蓁儿委屈地摇摇头:“不曾读过书,也没人教我识字。” 其实孟遇安话刚出口,便已经后悔了。 蓁儿之前说,她家里正是因为吃不起饭才把她卖了,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何谈读书? 孟遇安这一下,可真是何不食肉糜了。 “那不行,怎么可以不读书呢?”孟遇安携起蓁儿的手,“从今以后我教你读书,可好?” 蓁儿瞪大了双眼:“女孩子为什么要读书啊?” 孟遇安温柔而有力地握了一下蓁儿的手,认真道:“女孩子才更要读书啊!” “这是为什么呢?”蓁儿完全被搞糊涂了。 孟遇安把蓁儿拉到自己身边,让她坐在床沿上,耐心地对她说: “你看那自然中的百兽,形态各异,但皆能生存,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蓁儿茫然地摇摇头。孟遇安继续说: “老虎身强体壮、爪牙锋利,可以独霸山林;豺狼次之,但成群结队,老虎也要忌惮三分。 “鸟儿虽然身躯娇小,但妙在长了一对翅膀,可以遨游天空;鱼儿惨一些,连四肢都没有,但能在水中生活。” 蓁儿越听越迷糊:“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孟遇安点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想要在这世上过得好,就要有自己的长处。” 说着,扳过来蓁儿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那蓁儿你觉得,身为女子的长处是什么呢?” 蓁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沮丧道: “好像女子没有什么长处欸?不仅身体弱,就连脑子也笨,难怪我们生存得不好。” 孟遇安听了,连连摇头:“错了,大错特错。” “若说女子身弱,这也就罢了。肩负着生育的职责,长着这么个身体构造,也无法改变,只能后天多锻炼。” 话锋一转,笑道:“但说起这脑子笨,此言可就差矣。” “你觉得女子脑子笨,皆因女子不读书——或者说穷苦女子不读书,才有了这样的错误印象。” “女子和男子本来就没有平等的机会,这在我的世界,叫‘没有控制变量’,那比较的结果还有何意义呢?” 看蓁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孟遇安又把话说得简单了些: “若你是个男儿,有一身蛮力气,即使不读书明理也能自保,那么读不读书对你的影响可能不大。” “但偏你又是个女子,打架吧大概也打不过男人,要是再不用知识武装大脑,就真的像鸟儿没翅膀,鱼儿离了水,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孟遇安前面说了一大堆,把蓁儿忽悠得云里雾里,但这最后一句她却听懂了。 蓁儿眼中噙着泪,垂着头,声细如蚊地说道:“之前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样的道理。” “爹娘只告诉我要听哥姐的话,照顾好小七;卖到了这府里,管家娘子也只说要我安分守己,听吩咐,学规矩。” 她抬起头,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带着哭腔道: “只有孟姑娘你为我考虑,话里话外都是让我关心自己。” 孟遇安心疼地把蓁儿搂住,温柔说道:“你生在这里,就像一粒沙湮没在历史的洪流,怎么能自己掀翻头上的大山呢?” “即使我来到这里,也没有办法。但既然老天让我遇见你,那咱们就有缘分,我自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好过自欺欺人。” 蓁儿的头靠在孟遇安胸前,小声道: “姑娘的话,总是听起来那么有道理。不过可能是我太笨了,每次都听不懂。” 孟遇安把蓁儿扶起,笑着刮了一下她的脸蛋:“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啊,以后你就能听懂了。” 自此,孟遇安开始教蓁儿读书识字。 幸亏孟遇安在现代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少儿编程培训机构,做过那么多的方案企划,也算对教育略知一二了。 这大祁阶级分化严重,高门世家垄断教育资源,让底层人民无处求学,只能世代受制于门阀郡望的控制。 但也恰恰因为此,丞相府藏书丰富,应有尽有,而孟遇安和陆幼薇又关系亲密,借一些《论语》、《孟子》之类的书不在话下。 只可惜在这个时空,《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样的书没有被编着出来,不然它们会比孔孟之学更适合作为启蒙教材。 这些日子孟遇安除了帮贺夫人管理些家事,闲暇时就是忙着教蓁儿读书,倒是把陆幼薇给冷落了,她只能去找陆幼菡作伴。 陆幼菡打趣陆幼薇道:“二姐姐先前和遇安姐姐那么要好,怎么现在时不时却来找我了呢?” 陆幼薇嘟起嘴,无精打采道:“你还说呢?自从她成了家里的义女,跟我就不似从前那般亲厚了。” 陆幼菡年纪虽小,但心眼却多。她眼珠一转,悄悄说: “二姐姐可是觉得,之前遇安姐姐与你的亲厚,都是为了博取伯父伯母的欢心?” 陆幼薇忙道:“我可没这么觉得,这都是你说的。” 陆幼菡撇撇嘴道:“若二姐姐真的这般介怀,为何不亲自去找遇安姐姐问一问?我好心帮你分析,却落了个不是。” 陆幼薇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便抛下陆幼菡,即刻风风火火地前去孟遇安的房里。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章 左右逢源 陆幼薇刚到孟遇安房门口,正碰上孟遇安带着蓁儿出来。 孟遇安抬眼看到陆幼薇,先笑了:“什么风把二姑娘吹来了?” 陆幼薇轻跺一下脚,上来捏孟遇安的脸:“你还说呢,都多少天没来看我了?” 孟遇安笑道:“好姐姐,我现在不得空,等改日再去和你玩啊。” 一边说,一边招呼上蓁儿,抬腿便走。 陆幼薇有些恼了,上前拦住孟遇安,忿忿道:“什么事情这样要紧?” 孟遇安无奈,只得实言相告:“是夫人传唤我有事。” 陆幼薇心头一动,刚才陆幼菡的话浮上脑海。 她素日极为信任孟遇安,从来不相信什么孟遇安利用自己上位这种谣言。 但刚才陆幼菡的话在陆幼薇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现在又正好撞见孟遇安去找贺夫人。 陆幼薇不由得一时冲动上头,冷笑两声:“那我就不打扰孟姑娘高升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便走了,留孟遇安怔在原地。 蓁儿在一旁看得也莫名其妙:“姑娘,二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就生气了?” 孟遇安回头对蓁儿轻声道:“我也不大晓得,大抵是二姑娘觉得我这段时间冷落了她的缘故吧。” 又看了一下漏刻,忙说:“咱们快走吧,不要让夫人等急了。” 孟遇安带着蓁儿,脚步轻快地赶到了贺夫人房中,上前问好:“母亲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贺夫人正在喝茶,看到孟遇安来了,笑道:“正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和你商议呢。” 眼神一瞥,却发现蓁儿跟在孟遇安身后,便说:“蓁儿先去门外等候吧,我和你姑娘有事要单独谈。” 蓁儿答应了一声,恭敬退到了门外,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孟遇安见贺夫人这样谨慎,问道:“是什么要紧事啊,竟让母亲如此小心?” 贺夫人放下茶杯,叹一口气:“还不是你二哥哥和娴姐姐的大事。” 孟遇安脑筋一转,随即换上了讨好的笑容:“母亲可是有主意了?” “正是因为没主意才叫你前来啊。”贺夫人无奈道,眼神中充满了求助的希冀。 孟遇安道:“二哥哥回府已经有些日子了,我看他素日不喜娴姐姐的心肠也逐渐淡下来了,咱们确实可以做些安排了。只是......” “只是什么?”贺夫人问道。 孟遇安继续说:“只是不知近日有没有什么上下同乐的节日?譬如先前的花朝节和上巳节这样的。” 贺夫人想了一会儿,道:“这节日倒也确实有,再过半个月,就是七月初七的乞巧节。” 孟遇安忙问:“那在这里乞巧节可有什么习俗吗?” 贺夫人回答:“往年里乞巧节也只是女眷在家供奉些时令瓜果,焚香祭拜,求得美满姻缘。” “朝臣和其他男子,常会在这一日曝衣晒书,互相夸耀财富和才气。” 这样的习俗,可真是让孟遇安犯难。 乞巧节意头不错,可大祁这些风俗实在是难以利用去创造什么浪漫偶遇。 “遇安斗胆,不知是否可以向母亲和主君讨一个请求?”孟遇安小心翼翼问道。 “什么请求啊?”贺夫人问。 孟遇安道:“请让主君牵头,在建业主城街道区域办一场盛会。” 贺夫人来了兴趣:“什么样子的盛会呢?” “七夕晚间,在城中安排一些百戏表演,再制一些灯谜、诗赋、套圈、射箭等游戏,全城百姓皆可参加。” “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参与盛会者必须戴上面具。乞巧毕竟与姻缘相关,若在会上遇到中意的男子或女子,两情相悦则可以除下面具。” 贺夫人很是矛盾:“这......这会不会太不成体统?男男女女夜间相会,有违纲常啊。” 孟遇安道:“可先前的曲水流觞不也是这样?大哥哥也正因此宴,才得以与大嫂子缔结良缘。” 贺夫人道:“此事不能妄加决定,让我与主君商议一番。你先去吧。” 孟遇安行礼,而后退下。 蓁儿还等在门口,见孟遇安出来,上前问道:“咱们现在家去吗?” 孟遇安道:“去二小姐的房间。” 蓁儿面露难色:“我劝姑娘还是先别去了吧。刚才姑娘也见到了,二姑娘似乎是冲姑娘生气了,何必现在去讨一鼻子灰呢?” 这还是蓁儿第一次直言反驳孟遇安,倒让孟遇安刮目相看。 孟遇安佯装生气,敲了蓁儿一个爆栗,笑道: “好蓁儿,读了几天书,倒来做我的主了?可见我还是不让你读书得好,涨了点见识,连心思都野了。” 蓁儿没躲过去爆栗,额头吃痛,吐了吐舌头道: “姑娘还说呢,先前跟我承诺得那样好,现在还不是用身份来压我。什么‘人生而平等’,都是姑娘糊弄我的昏话。” 她话虽锋利,但语气全是撒娇,不由得惹孟遇安笑了。 那种“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的穿越者行为,孟遇安可看不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拉起蓁儿,慢言细语地解释道: “我既然和二姑娘情同姐妹,现在出了矛盾,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怎么能继续冷着她呢,岂非掩耳盗铃?” 蓁儿点头:“姑娘说的是。” 孟遇安和蓁儿来到陆幼薇的房间,只见她脸朝里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听竹守在外间。 见孟遇安来了,听竹过来道:“遇安姑娘来得正好,我们姑娘不知为什么,正生闷气呢,姑娘给开导开导吧。” 孟遇安首肯,打了个手势,让听竹和蓁儿先出去,自己走进里间,坐到陆幼薇身边,静悄悄的,也不说话。 良久,陆幼薇开口:“听竹,给我倒杯茶。” 孟遇安笑道:“我这就去给二小姐倒。” 听到是孟遇安的声音,陆幼薇一个翻身转过来,惊讶了须臾,复又转身回去。 “二姐姐到底是为了什么恼着我呢?”孟遇安问道。 陆幼薇坐起来,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最近只顾着跑前跑后为母亲效劳,全然忘了我。” 孟遇安失笑:“原来是为了这个?” 陆幼薇赌气点头。孟遇安倒了一杯茶,递给陆幼薇,道:“二姑娘素习这么聪慧的人,怎么也像二公子似的犯了傻气呢?” “二姐姐是夫人的亲生女儿,什么都不用做,便有主君和夫人满心满意的疼爱,可我不同。” “我如果不能为夫人效力,怎么担当得起夫人收为义女的厚爱,又怎么在相府立足呢?” “倘若日后夫人觉得我没用,一生气将我赶了出去,那我还怎么陪伴二姐姐啊。” 说着,孟遇安双臂环住陆幼薇,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陆幼薇的气顿时全都消散到了天外。她拍着孟遇安道: “这次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到你的难处,尽说些膏梁纨袴之谈,你可不许记仇。” 孟遇安真诚地对陆幼薇说:“二姑娘待我亲如姐妹,也是我进陆府后第一个主动与我相交之人,我待姑娘的心永不改变。” 陆幼薇听后甚为感动,二人之间的这次隔阂也就过去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章 为民请命 且说孟遇安建议贺夫人向陆渊提议,在七夕那天举办一场全城的盛会,来为陆煜和贺令娴的“偶遇”创造浪漫契机。 贺夫人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陆渊,可陆渊却不以为然: “上巳节的曲水流觞也就罢了,那毕竟是每年惯常的风俗,而且规模也仅限于世家内部。” “但若说让我为了煜儿的婚事,劳动全城人力物力,费这样大的周折,实属不妥。” 贺夫人听了陆渊的答复,当即表示:“我最初的反应也是如此,但遇安却有她的一番道理,不如主君直接和遇安谈谈?” “谁是遇安?”陆渊奇怪道。 “就是煜儿从寻芳阁赎回来的那个丫头,”贺夫人解释道,“还有一事没来得及告诉主君,我已经收了遇安为义女。” 陆渊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当面顶撞排揎他,说什么“空谈治国之策、实则一毛不拔的士大夫”的小女孩。 陆渊笑道:“我记得这丫头。怎么,现在她是夫人的义女了?” 贺夫人递上一杯茶:“这孩子着实聪明,在许多家事上帮了我不少的忙。收作义女,也好多个臂膀。” 陆渊接过茶:“既是夫人的义女,那便也是我的女儿了。若这七夕盛会的主意是她出的,我还真想再见见这个丫头。” 贺夫人听言,随即着人唤来了孟遇安。 孟遇安一进内堂,看到贺夫人和陆渊都在,不消细想,顿时就明白了眼下曲折与光景。 陆渊先开口了:“遇安啊,你的想法夫人都跟我说了,但此事确有不妥。” “先前你为煜儿求情的时候,还说不吝银钱也要为天下苍生谋福,怎么现在却要我为了自家儿子的私利而劳动苍生呢?” 孟遇安笑道:“办七夕盛会,也不算是不为苍生谋福啊。” 陆渊兴致盎然:“此话何解?” 孟遇安道:“朝廷南渡虽已久,但仍有难民频频从北方而来。他们在南方没有田地,只能屈身地主,沦为佃农,很是可怜。” 陆渊好奇:“这难民南迁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孟遇安小心道:“原是我去夫人娘家与贺小姐作伴时,听贺小姐随口说道的。” “哦,原来是这样。”陆渊捋了捋胡须,不再追问。 孟遇安继续说:“但也有很多人,他们有自己的一技之长,譬如捏糖人、刷百戏、做些手工饰品之类的,但苦于没有本金,亦没有官方渠道立业。” “若能借七夕盛会这个契机,让朝廷给这些人以款项帮扶和官家授权,既解决了难民涌入的问题,又给了百姓谋生的机会,怎能说不是为苍生谋福呢?” 陆渊听完,抚掌而笑:“好个遇安,我说夫人怎么心血来潮要收你为义女,原来你不仅聪慧,还有这份济世心肠。” 孟遇安低眉颔首,谦虚道:“主君抬举我了,遇安不敢当。” 陆渊抚须笑道:“你当得起。这才是我们陆家的女儿。” 贺夫人亦在一旁微笑,问道:“那此事主君是应允了?” “惠及百姓的事如何不允,”陆渊点头道,“只是事关者大,还需要向陛下请奏。” 贺夫人随意道:“主君权倾朝野,陛下定会同意的。” 陆渊正色道:“夫人慎言。” 贺夫人反应过来,见孟遇安还在这里,便笑着说道:“遇安先下去吧,此事多亏了你。” 孟遇安谢过贺夫人和陆渊,便退下了。 走在回房的路上,孟遇安内心深为纳罕。 她一个理科生虽然历史学得不好,但看的杂书多,对魏晋门阀压迫底层的程度也深有感触。 即使大祁不是东晋或南北朝,但按照历史发展趋势,至少时代相当,社会环境也类似。 这陆渊本就是江南最大的世家宗主,陆家的崛起就是靠百姓的尸山血海托举的。 现在孟遇安提出让利于百姓,他竟然肯让渡自己的既得利益,真是奇哉怪也。 难道就像现代社会的那些大资本家,也时不时地做做慈善,给自己积福积德? 不管他为什么答应了,至少结果对于人民是好的,那就足够了。孟遇安心里还是很钦佩这位丞相的。 至于陆渊这边,也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 陆家世代地主,传到陆渊陆澄这一代,靠着迎新帝南渡的时机,一跃成为朝堂勋贵。 陆澄虽是一介武夫,只会带兵,不通朝政;但陆渊却有一颗传统士大夫的心。 他熟读史书,深知东汉末年的农民起义皆是由于土地兼并,农民和小生产者沦为流民,这才激起了民愤,而后迎来了三国时代。 如今大祁虽然一统三国,但还是在统治者内部爆发了争斗,让外族钻了空子,才被迫南渡。 南方富庶安宁,正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百姓本就已经饱受战争摧残,更兼北方难民持续流入,此时如果再为一点蝇头小利与民相争,才是自取灭亡。 用现代的话讲,这叫“可持续发展”,资本家就算再狠,也不能竭泽而渔。陆渊商农出身,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次日上朝,陆渊就把这个想法禀告了当今皇帝李存德。 这李存德系陆氏兄弟一手在内忧外患中扶持起来的,又联合清河大长公主之力,帮助他稳住了南方的朝堂。 因此,李存德对于陆家十分倚重——尤其是陆渊。陆渊虽是他的姑表兄弟,但他更视陆渊为亲兄弟。 陆渊提议,又是有利于社稷的举措,李存德如何不允? 还未等陆渊详细禀告完毕,李存德便说: “陆爱卿所提之事甚好。南渡以来,人心惶惶,不思安定。是需要一场盛会与民同乐,既提一提士气,也稳一稳百姓对新廷的信心啊。” 陆渊拱手称赞:“陛下所言甚是。” 李存德道:“度支尚书,你协助丞相办好此事。” 度支尚书恭恭敬敬唱喏,表示收到指令。 陆渊请奏道:“陛下,臣想让中书侍郎陆煊也参与盛会的筹办,好让他锻炼一下。” 李存德笑道:“这有何妨。陆煊是你的长子,也是朕的表侄子,日后必堪当大用。准奏。” 又吩咐近侍道: “给事黄门侍郎,前去中书省传旨,让中书侍郎陆煊与度支尚书一同协办。”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章 派系之争初现 下朝之后,官员们陆续走出定乾宫。 这定乾宫是大祁迁都建业之后兴建的皇宫,取“安定乾坤”之意,陆家以及其他江南士族出资出力不少。 此宫坐北朝南,位于建业城中央,占地广大,分为内中外三重宫群。 内重宫群正中是太极殿,高八丈、长二十七丈、广十丈,极为宏伟壮丽,为日常上朝和宴会之地;其后是勤政殿,两侧各有东西偏殿,为皇帝处理政务和起居之所。 中重宫群为后妃与内侍宫人居所,有棠梨宫、柔嘉宫、灵犀宫、北宸宫、毓秀宫以及太子东宫。 外重宫群是三省、一台、五监的办公处。三省即为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一台是御史台;五监包括殿中监、将作监、国子监、军器监、都水监。 这日下朝,陆渊刚一出来,迎面就碰上陆煊,问道:“你不在中书省协助长官处理政务,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陆煊笑道:“听闻今日朝会父亲为儿子揽了一门差事,儿子特地前来迎接,也感谢父亲提携。” 陆渊轻“哼”了一声,笑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陆煊拱手道:“黄门侍郎已经来知会过儿子了。若已得消息却不来感谢父亲,岂非没有尽到做儿子的本分?” 陆渊一壁走,一壁随意摆手道:“这些礼节都是虚的,要紧的是把正事办好,为父才真的为你感到欣慰。” 听了陆渊之言,陆煊赶忙恭敬行礼:“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 朝会散去,日头已经半升。陆渊嘱咐陆煊道:“你先回去吧,度支尚书应该很快就会派人前来与你交涉。” 陆煊离去,后面顾衡老太傅在仆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上来,对陆渊拱手道:“丞相为百姓计,真是忧国忧民啊。” 陆渊回礼:“老太傅三朝元老,才是国之栋梁。” 顾衡勉强笑了笑,又问道:“我那孙女儿在丞相府上最近可好啊?” 陆渊笑道:“老太傅既然问到,我正有一喜讯要告知。儿妇已经有了快三个月身孕了。” 顾衡又惊又喜:“此等大喜讯,怎么不早点告诉老朽呢?” 陆渊解释道:“只因前期胎相未稳,不敢十分确定,才一直没有外传。” 顾衡欢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老朽现在可不得不去看望一下淼儿了。” 想了一通,又道:“还是等焱儿从太子东宫休沐回府,我们再一起前往。” 那边陆渊和顾衡还在繁文缛礼,远处站着的谢平谢凝之父子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谢凝之冷笑一声,对谢平说道:“父亲你看,丞相的势力可是越来越大了,太傅和尚书令都是他们陆家的亲家。” 谢平面色波澜不惊,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幽幽道:“咱们家不也是吗?你可是他们家的女婿啊。” 谢凝之嗤之以鼻,脸色已有了三分不满: “就算成为了他家的女婿,也只不过得了个殿中监的官职,掌管些朝集礼仪事宜,半点接触不到实权。” 谢平见谢凝之如此沉不住气,训斥道:“这样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以后可不能说给旁人。” 又道:“我这个御史中丞又有多少权力?监察百官,看着是威风,得罪人也不少。” 谢凝之忙道:“父亲虽然位仅在四品,但朝廷为防权臣,早就罢黜了御史大夫,父亲这个中丞才是御史台的实际掌控者。” 谢平叹一口气,悲观道:“陛下只是把我当作一颗制衡百官、随时可弃的棋子,才迟迟不肯进我的品阶。” 继而转头看了一眼谢凝之,拍了拍他的肩膀: “殿中监虽然只有七品,但确是陛下近臣,升迁之路一片光明,你可要好好干啊。” 谢凝之拱手:“儿子自当为父亲效力。只是那顾焱才十七岁就是七品太子洗马,儿子二十有五才做上七品殿中监,实在不服。” “顾焱是什么出身,你又是什么出身?”谢平责备道,“他爷爷顾老太傅位在公卿、三朝元老,岂是为父可以攀扯的?你怎敢如此僭越?” 谢凝之垂首,但心中仍有不忿:“儿子不敢,只是为父亲叫屈。” 谢平的眼睛深深望向陆渊,锐利的目光如同九尺寒冰: “丞相对我早就心存芥蒂,此番能成功让你娶到他们陆家的女儿,已是万幸。看在芷儿的面上,他一时半刻也不会动我。” 说罢,又看向谢凝之,叮嘱道: “只是凝之,你以后在外要低调行事,尤其是花钱不要大手大脚。前年你赎那尉迟姑娘,出手就是黄金一千两,若是被同僚看到,会起疑的。” 谢凝之点头:“儿子谨记,以后一定小心。” 谢平又问:“说到尉迟姑娘,这都一年半多了,你可都安排好了?” 谢凝之笑道:“父亲放心,一切包在儿子身上。” 几日之后,官府的告示便贴遍了建业城的大街小巷。 “您给看看,这告示上写的都是什么啊?” “这上面说,朝廷为了安抚百姓,让逃难而来的流民居有定所、业有生计,特定于七月初七这日在全城举办盛会......” “......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来丹阳郡守官府登记造册,领取济民饷银,自办私业,共襄佳节。” “这是真的吗?朝廷真的有这么好?” “这官府的告示白纸黑字,又盖着朱泥印章,还能有假吗?” “哎呦这可太好了,原先北边的朝廷要是有这么好,咱们也不至于逃难到这里。” “还是江南好啊,果然没来错!” 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负责在城中维护治安的贺令昌看到这一幕,着实称奇,跟手下嘀咕道:“这朝廷几时转了性?” 士兵甲附和道:“是啊,以前只知搜刮百姓,我们家兄弟几个就是穷得没饭吃了,才来当的兵。” 士兵乙也说:“现在还好些,搁以前北边诸王混战的时节,给上一口粮,就能换一条赴死的命。” 贺令昌却没怎么注意去听士兵们讨论的话,只自言自语道: “好啊,好啊,知耻而后勇,有朝一日迟早会收复北方!”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自从朝廷正式颁布诏令,整个建业城的百姓都沸腾了。 尤其是典卖土地、失去生计的贫民,一见朝廷愿意提供资助让他们创业,纷纷如潮水般涌向了丹阳郡守的府衙。 几日下来,登记在册的小商小贩并手工业者,不下成千上万。 这样全城的喜讯自然也传到了相府的闺阁小姐中。 陆幼薇携了听竹,带着几盘糕点吃食,来找孟遇安。 一进门,陆幼薇先笑道:“今日难得遇安妹妹没去忙府里的事,让我抓住你一个空闲。” 孟遇安笑着让座:“二姐姐快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陆幼薇让听竹把糕点摆上桌子,笑道:“今天祖母的小厨房制了几样新鲜果子,我看着像是你爱吃的,就带来了几碟,给你尝尝鲜。” 说着,一样一样指给孟遇安瞧: “这是杏仁酪,那是黄金酥,因今年桂花来得早些,厨娘特意采了些,提前做了桂花糕。” 孟遇安惊讶道:“这才刚过七月,桂花便开了吗?” 陆幼薇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边吃边说:“是啊,府里积年的老管家都说,这是吉兆呢。” 听陆幼薇说到“吉兆”,孟遇安心里一动,想起七月初七陆煜就要和贺令娴“偶遇”,于是狡黠笑道: “或许府上今年又要添新人了呢?” 陆幼薇迷茫地“嗯”了一声,漆黑的瞳仁转上一圈,道:“大嫂子的妊娠之期最早也要到明年了,今年哪里有什么新人呢?” 孟遇安挥挥帕子,捂嘴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二哥哥。” 陆幼薇还是不明白:“二哥哥又怎么了?” 孟遇安凑近悄声说:“许是二哥哥要娶二嫂子了呢?” “那怎么会,”陆幼薇毫不相信,“二哥哥那脾气我可太清楚了,除了他自己想通,不然没人能拗得过他。” 孟遇安小声自言自语:“或许过几天他就想通了。” 陆幼薇耳聪目明,孟遇安刚才那一句她倒听见了八成,不敢确定地问道:“遇安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孟遇安掩饰道,“是我在自言自语。” 陆幼薇看她这样子,知道一定又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了,扭头作傲娇状:“你啊,天天在我跟前弄鬼,还打量我不知道。” 孟遇安佯装起身行礼:“我可不敢在二小姐面前弄鬼。” 陆幼薇叹气:“我知道你做了陆家义女后,明里暗里帮母亲料理不少事,有些事往常也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该管的。” “所以遇安,”陆幼薇认真看着孟遇安的眼睛,“就算你有事瞒我,我也不恼你,因为我知道那也是母亲的意思。” 孟遇安释然道:“二姐姐明鉴。” 陆幼薇语气一转,复又活泼了起来:“只是最近城里都传疯了的事,你可知道?” 孟遇安故意装傻:“我并不知。二姐姐可愿讲给我听听?” “朝廷突然张榜,要补贴流民置业,还要举办乞巧节的盛会,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陆幼薇道。 孟遇安心中了然,面上装出欣喜的样子:“那真是太好了,依着二姐姐的性子,又可以出门玩耍了。” 陆幼薇作神秘状:“我听大哥哥说,这件事还是父亲向皇帝建议的呢。” 孟遇安笑道:“主君心系百姓,有此举措,也是常理之中。” 陆幼薇的情绪突然莫名淡了下来。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阳光洒向她的身上,为她镶上了一层金边。 孟遇安坐在榻边看着她,只觉得那是多么鲜活奔放的生命。 “论理这国家大事我这辈子是无法染指的,但若我也能像父亲和大哥哥那样,立一番事业,也不枉此生。”陆幼薇背身自语道。 孟遇安在她身后,听见她这话,敬佩之心油然而起。 “立一番事业”这话,陆幼薇之前是说过的,当时孟遇安只道她是赌气。 可现在看来,陆幼薇还真是有一腔英豪壮阔的心胸,不光是一个爱吃爱玩的烂漫少女。 孟遇安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现在日子好过了,可她空顶着个“丞相义女”的名头,只能干一些出谋划策的军师工作。 就算是军师,孟遇安也不能留名。 即使这次扶持百业、兴办盛会的主意是她提出的,但人人只知丞相大义、陛下英明,却不知这四方天空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孟遇安。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七月七日,也就是乞巧节。 如孟遇安所设想的那样,全城百姓共庆佳节,到处都是小摊小贩。 有套圈的、猜灯谜的、题诗作赋的、卖小吃糕点的、表演杂耍百戏的,各式各样,令人目不暇接。 时近黄昏,明月初上,各处都点起了花灯烛火,照得建业如同白昼。 大街上满是嬉游的青年男女,他们戴着面具,尽情玩乐;若遇到了中意的对象,便摘下面具,互相认识。 孟遇安和陆幼薇也戴着面具混入其中,几个相府的小厮默默跟在她们身后暗中保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幼薇一早就把陆煜软磨硬泡给劝出来了,更何况孟遇安还告诉他这次七夕与往年不同,更添了许多翰墨游戏,陆煜自然愿意来赴这场风雅。 人头攒动,火树银花。孟遇安知道,贺小姐就在其中,只待一个时机,再翩然出场。 陆煜戴着面具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便觉无聊,很想回去。身边的小厮墨砚劝住了他: “二公子好不容易来一次人多的地方,还没玩上一会儿怎么能走呢?这样热闹的场景一年难遇,公子不要辜负了良宵啊。” “什么热闹,什么良宵,”陆煜幽幽说道,“岂不闻欢宴恰是一个人的寂寞?” 这是孟遇安在曲水流觞宴上说过的话,墨砚听不懂了,只能陪笑道: “二公子说的什么我不大懂,但我知道前面的作诗大会公子一定不想错过。” 一边说,墨砚一边抬手一指。 陆煜顺着墨砚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前面搭着一个台子,台下摆一个凉棚,放了几张桌子,略坐着几个人。 陆煜上前一看,只见台子上摆放了许多白绸制成的屏风,中央挂着一个题目,上书“求不得”,下方写着一句话: “诗词歌赋,不拘体裁,以文会友,共庆佳节。” 摊主人情练达,一看到陆煜衣着不凡,忙上前招呼: “这位公子可是要来玩上一玩?只要五百茶酒钱,便可与在座诸位一起,吟诗作赋,高论清谈。” 陆煜瞧着还有点意思,便吩咐墨砚给钱,择一席入座。 正思考着,突然听到一声拍案声。陆煜转头看时,只见旁边座位不知何时坐了一个戴面具的少年,朗声说道: “我已有了,店家拿笔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1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少年被面具遮了上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嘴唇润泽如初春花瓣,说话时隐约可见光洁的贝齿。 一头青丝用一条缠金丝带高高束起,从头顶垂下,时而随着徐徐晚风的吹动而飘逸。 陆煜见他如此自信,一点恃才傲物的心腾起,便上前搭话: “不知兄台有了什么好句,可否先念来听听?若直接就写,却写得不好,没的玷污了好丝绸。” 少年也不回答,径直走上台去,接过摊主递过的笔,开始在白绸屏风上挥毫: “去年七夕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七夕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一首写毕,台下诸人起了许多啧啧之声。 路人甲赞叹:“这位公子的诗写得好,不仅合了‘求不得’这个题目,还合了此刻七夕佳节的光景。” 路人乙附和:“是啊,更兼以去年和今年相同时间的不同场景的对比,更凸显了‘求不得’,真是读之即生遗憾啊。” 陆煜看了少年写的诗,虽然心里觉得不错,但嘴上却不愿夸出来,在台下喊道: “公子这诗,写得也是很好了。可终归‘求不得’这个题目有限,若公子能再写一题,小子才算真心拜服。” 少年盈盈立于台上,温声说道:“公子请讲。” 陆煜略一思索,笑道:“既然公子已作了‘求不得’,那何妨再作一首‘失而复得’?” “这有何难。”那少年提笔便要写。 “慢着!”陆煜阻止道。 “公子还有何高论啊?”少年转身问道。 陆煜饮下一盅酒,脸上带了些微醺的醉意: “公子第一首诗以七夕为背景,那么这第二首,当然也要如此,才不辜负了良辰。如何?” 少年自信一笑:“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少年在另一个屏风前站定,提笔便写: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陆煜看时,瞠目结舌;其余众人更是满堂喝彩。 少年扔下笔,走下台来,来到陆煜面前,笑着问道: “请公子来评判一下,我是否玷污了好丝绸呢?” 陆煜拱手施礼:“方才小子不知兄台大才,多有冒犯,请兄台见谅。” 说完,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努力想透过面具认出少年的真实身份。 “非我夸耀,但我自认也算是广交天下诗文名流,像公子这般的才气,我理应认识才是,敢问公子高姓大名?”陆煜问道。 少年淡然一笑,侧身看向别处:“槛外之人,无名无姓。” “槛外之人?”陆煜听他这么说,更是来了兴趣,“公子这是何意?难道是修佛修道之人吗?” “非佛非道,只是不入市井,亦不入红尘罢了。”少年答道。 陆煜笑道:“公子不入市井和红尘,又不修佛道,难道是谪仙下凡历劫不成?” 少年浅笑两声:“公子玩笑了。” 话虽这么说,但陆煜可没开玩笑。 他素来有一种痴意,但凡他认定的人,在他心中便是完美的——之前在寻芳阁被孟遇安所吸引,正是如此。 今夜这位少年一鸣惊人,陆煜这股痴意不知不觉中又来了。 见少年似有离开之意,陆煜赶忙拦下,诚恳道:“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少年问道:“为何?” 陆煜答道:“自然是因为我与公子有缘。” 少年笑了起来:“你我萍水相逢,如何便有缘了?” 不知是否是灯火如昼的缘故,陆煜此时双眸闪烁着点点光芒,更显真诚: “公子的诗词中所含的情致与思想,当世无出其右,恐怕也只有孟......我从前的一位故人能与公子匹敌。” 少年虽戴着面具,但透过两个中空的洞可以看到,少年的睫毛微微颤抖一下: “既然公子有故人,为何不去寻故人,反要与我相交?” 陆煜怅然若失:“大概这就是人间‘求不得’之事了。” 伤感了一瞬,又恢复了奕奕的神采:“但天涯何处无知己,我看公子也是我的知音啊!” 少年笑而不语,风吹起他的纱衣,与灯上彩带一同翩跹,整个人似是行将融在这火树银花的溶溶月色里。 陆煜再次伸手邀请:“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少年点点头,与陆煜并肩而行。 街边的摊贩依旧在叫卖,花灯的光芒依旧点亮了夜空,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依旧穿梭在大街小巷。 但这一切似乎都和这两个人没有关系。 他们并肩走在五彩斑斓的夜,走过彼此的花样年华,将这一刻凝结成永恒。 末了,陆煜问道:“公子是否可以摘下面具,你我坦诚相见?” 说着,陆煜主动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俊美的面容。 少年的身体僵住了,仿佛整个建业只有他的时间凝固了。 陆煜笑道:“我已将真面目展示给公子,难道换不来公子的真诚相待吗?” 少年的手轻微颤动,缓缓除去了面具。 陆煜瞬间愣住了。 眼前的人不是什么陌路天涯客,正是他曾经弃如敝履的贺令娴。 这一刻换到陆煜的时间凝固了。贺令娴粲然一笑,换回了她柔和的女声: “二公子这种反应,是惊讶呢?还是失望?” 陆煜仍然怔在原地,半晌,才一字一顿讲出一句话: “在下不知对面是贺小姐,多有得罪了。” 贺令娴笑而不语。陆煜所说的“得罪”,也不知是对于他过去轻慢贺令娴的得罪?还是对刚才和她称兄道弟的得罪? 贺令娴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就算问了,陆煜自己也不会清楚答案。 这一刻显得很漫长,但又很短暂。他们没有再说什么,便默契拱手互相行礼,而后在各自僮仆的陪伴下散去了。 孟遇安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但内心却有掩盖不住的担忧。 她不知这担忧从何而来,但总有一种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2章 人不寐 回到家中后,陆煜彻夜无眠。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辗转反侧,只觉得往日里无数的记忆片段像一缕缕丝线一样,在此时拧成一股粗绳。 粗绳的这头连着陆煜,那一头也连着一个人。 陆煜看不清那头的人是谁,只有一个模糊的倩影,像是孟遇安,又像是贺令娴。 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陆煜起身,自己去打了一盆凉水,把头脸浸在了其中。 也不知浸了多久,直到实在无法忍受窒息了,陆煜才猛地抬起头来。 他突然的动作带着水泼洒了出来,飞溅在了地上,在昏暗月光的映照下,像是一幅写意泼墨画。 陆煜大口大口喘着气,水珠儿从他额前的发梢淋淋漓漓落下,滴落在他的前襟。 整个夜是那么的静谧,连夏虫也停止了鸣叫,只能听见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凉水的刺激让他更加没了睡意,陆煜呆坐在窗前,眉头紧锁,看向窗外。 拧成粗绳的记忆碎片渐次解开,形成了一幅幅独立的画面,在他的眼前纷至沓来。 陆煜回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贺令娴,那时她就是一副害羞怯懦的样子。 陆煜向来不喜欢柔柔弱弱、矫揉造作的人,所以对贺令娴的第一印象就很不好。 再到后来,贺令娴长大了,出落得明眸皓齿,但还是弱柳扶风的样子,陆煜也从没把她放在心上。 虽说陆煜表面看起来放荡不羁,人多谓之膏粱纨袴,但他还真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他成年累月只知醉心于诗书和自己的五蕴心界中,除了灵山秀川和碧波清潭能触动一二心肠外,再不受美色所困。 不仅如此,他甚至对于女子更有一股本能的排斥。 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大抵是因为女子鲜有读书者,故而大多都困在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杂事中,屏蔽了眼界。 陆煜一见这些俗事缠身的女子,一听她们开口说话,便觉得厌烦,比之厌恶名利场中口蜜腹剑的男子更甚。 不事生产却清高如陆煜者,在大祁这样的地界也并非独一无二。 所以,陆煜才会被孟遇安所吸引。 一个超脱了性别的存在,甚至让他改观了对女子的偏见。 可是今晚,为何贺令娴——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女子——也给了他同样的感受呢? 难道往日里竟是自己错了吗? 陆煜又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前每一年见到贺令娴的场景,大多都是节日家宴,或是庆祝谁的生日,或是恭贺谁的升迁。 要不然就是曲水流觞这样看似悠闲随意,实则还是被掌权者拿捏于股掌之间的集会活动。 贺令娴每每在这种场合下,都是最端庄淑女的那一个,可陆煜现在开始怀疑,这是自己的误判。 毕竟陆煜在这些场合下,如果有人目睹,也会收一收狂傲的性子,摆出一副普通世家公子那样谦和知礼的谱儿。 难道贺令娴就不会如此吗? 陆煜越来越怀疑自己,甚至已经逐渐说服了自己。 窗外的稀疏寥落的星辰在孤独地闪烁,似乎都在嘲笑他。 陆煜不再继续呆坐窗前,复又躺回了榻上。 另一边的孟遇安,也不出意外地失眠了。 贺令娴写的两首词《生查子·元夕》和《青玉案·元夕》,都是孟遇安在贺家时教给她的。 只因今天不是元夕而是七夕,贺令娴便改动了几个词,这一点是孟遇安没有提前准备的,全凭她自行发挥。 至于贺令娴和陆煜闲聊时自称的“槛外之人”,是孟遇安讲解诗词闲暇之时,把《红楼梦》的故事当成话本讲给贺令娴解闷儿,而她有心记下来了。 今夜贺令娴着一身男装,也是孟遇安先前与贺令娴商议好的。 一者穿上男装更方便出行在外,尤其是人多眼杂的闹市——正如孟遇安重返寻芳阁也是穿的男装。 二者改换身份更彻底些,免得陆煜在她揭露身份之前,就提早看出来了是贺令娴。 三者则是孟遇安自己揣测的:陆煜似乎不喜欢柔弱女子,更容易被豪放不羁的人吸引。 若真如此,那么女扮男装正是一个能让陆煜刮目相看的方式,好让他知道,贺令娴不是个普通的高阁闺秀。 现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只是孟遇安现在心里拧着一个疙瘩,越想越觉得别扭。 她仔细复盘了一下自己来到陆家之后的心路历程,尤其是先拒绝陆煜、又替他和贺令娴牵线。 如若抛开孟遇安现代人的身份,在客观角度来看待陆煜,孟遇安是有可能喜欢上他的。 可偏偏孟遇安心里很清楚,那些出口成章的诗词歌赋,都是他人之作,陆煜爱上的“灵魂”,只是伪造出来的。 因此,如果孟遇安接受陆煜,那就是对他的欺骗。 可是现在,孟遇安却又主动为贺令娴包装“灵魂”,难道就不是对陆煜的欺骗了吗? 孟遇安一想到今晚陆煜和贺令娴并肩而行、最后又摘掉面具相认的场景,只觉得内心刺痛。 她回望当初,自己只是为了杜绝和二公子间的流言,为了明哲保身,才如此热情地为陆煜和贺令娴牵线搭桥。 可这线牵成了、桥搭成了,孟遇安又开始后悔,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孟遇安从榻上起身,自己去烧水,沏了一杯苦茶,足足放了平日里三倍的茶叶——就像前世生前最后一晚的咖啡一样苦。 孟遇安端起这杯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直冲脑门,让原本就睡不着的她更加清醒。 放下茶杯,孟遇安走出房间。仰头望去,只见明月高悬,默然不语,娟然如洗。 这时,旁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孟遇安转头看时,原来是蓁儿披着衣、匆匆忙忙跑过来。 孟遇安见状笑道:“这大半夜的,你做什么来了?” 蓁儿担忧道:“我还想问姑娘呢。刚才我就听见姑娘房里有异响,还有‘嘶嘶’的烧水声,起来一看,姑娘果然没睡。” 又问道:“姑娘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心事?” 孟遇安整理了一下蓁儿额前的头发,温柔道:“我没什么事,你回去睡吧,我一会儿也睡了。” 蓁儿无法,只能自行回去了。 孟遇安在阶前独立了一会儿,也无言转身回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3章 整饬相府 七夕过后,陆煜对贺令娴改观了许多。 不仅隔三差五寻各种借口去贺家做客,而且跟家里人提起贺令娴的时候,连语气都变得温柔耐心了。 贺夫人和孟遇安看在眼里,知道这一大通周折没有白忙活,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跟他提起定亲的事。 孟遇安在贺夫人这里也得了不少欢心,贺夫人甚至把相府的一些日常钱粮大事都让她学着管理。 这可惹起了府里许多老人儿的不服,头一个便是贺夫人的陪房王大娘。 这王大娘是随贺夫人嫁来相府时的陪嫁,如今也是在相府二十年的老人儿了。 前几个月出去庄子上处理些杂事,一回来赫然发现,贺夫人身边多了个孟遇安。 只是当时孟遇安名义上还是陆幼薇房里的丫鬟,王大娘也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后来孟遇安成为了贺夫人的义女,王大娘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说起来,义女也是女儿,是与小姐一般的身份。于公,王大娘要尊一声“孟姑娘”;于私,也侵害不到她的利益。 可贺夫人连府中钱粮大事都能让孟遇安染指,可是结结实实戳到了王大娘的痛处。 作为陆家的首席管家娘子,各项头等要紧事中之一——发放丫鬟小厮的月例银子——便是向来由王大娘负责的。 孟遇安被安排来学着管事之后,少不得影响了王大娘从中牟利。 一日,孟遇安在查看往月账本时,发现了些奇怪的账目,不禁向王大娘询问: “敢问大娘,这之前的月例银子发放日期,怎么都不大一致呢?有的房里是每月初一按时发放,但有的却要拖到初七乃至初十,却是为何?” 王大娘看都不看账本一眼,敷衍道:“府上银子短缺,一时周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孟遇安笑道:“大娘莫欺我年少,谁不知丹阳陆氏富甲天下,更兼如今又是朝廷的文武栋梁,若咱们尚且周转不来银子,那江南四州还有哪个府里能周转得开呢?” 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孟遇安即使对公司制度不满,但苦于自己无权无势,每每只能忍气吞声。 此刻在陆家得了一点贺夫人的垂青,孟遇安也有些开始飘了。 王大娘见孟遇安不好糊弄,没好气地说: “我说孟姑娘啊,这府里一直都是这样,也有十好几年了。从前大家都没怨言,怎么偏你一来就有这许多话?” 孟遇安正想出言反驳,王大娘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知道的,会说孟姑娘细心勤谨;不知道的,还误以为孟姑娘仗着夫人喜欢,就弄权作势呢。” 好一张利口!孟遇安心知说她不过,便不再强行与她纠缠,没的落个顶撞长者的罪过。 十六字方针的前四字说得好:敌进我退。王大娘此时气焰嚣张,又欺负自己是新来的,跟她掰扯下去准是自己吃亏。 孟遇安知趣退下,却也没闲着,而是私下去找了几个名单上每个月都晚发月钱的丫鬟小厮。 在厨房里干洗菜烧水这样杂活的丫鬟小翠便是其中一员。 孟遇安找到小翠,询问她情况。小翠一开始显得非常慌张,连连说王大娘从来不曾拖欠她的月钱。 孟遇安一看就知道,小翠这是被威胁久了,于是告诉她: “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还要瞒我吗?我知道王大娘素日对你们耍威风惯了,但你不要害怕,这次我请夫人为你做主。” 小翠本还想再推辞,可眼中的泪珠儿却藏不住了。她微微抽泣道: “这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我们都习惯了。如今姑娘愿意为我们做主,那我就将实情告诉姑娘,但姑娘千万别透露出去是我说的。” 保护证人,孟遇安还是懂的,点头道:“这你放心。” “咱们家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大,不太爱在这些小事上用心,故此多半都托付给了陪房王大娘。” “这王大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拖延我们的月例银子,自己拿出去放贷。多拖一天,就多放一天,也就多赚一天。” 孟遇安听小翠这么说,气得咬牙切齿,但还是细细问道: “如果她拿钱去放贷了,怎么只拖一部分的,有些还是按时发放呢?” 小翠苦笑道:“她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我们这些诉苦无门的底层下人了。那些姑娘公子房里的丫鬟小厮,一个个高贵得像干女儿干儿子一样,她要是敢拖,一早就告到夫人那里去了。” 小翠一时情急,把“干女儿干儿子”这样的话顺嘴说出来了,排揎到了孟遇安。话出口后,她反应过来,忙道歉: “孟姑娘对不起,刚才我一时失言,没有在说你的意思。” 孟遇安安慰她道:“这有什么,你说的也是实话。” 随后叹气道:“可惜这些‘干女儿干儿子’,也只顾自己过得好,却忘了受苦的同胞啊。” 大家都是同一个阶级,怎么还能在内部搞分化呢?孟遇安越想越气,拍胸脯给小翠保证道: “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以防这些情报是小翠的一面之词,或是她夸张了个人情绪,孟遇安又接连询问了好几个情况类似的丫鬟小厮。 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信息与小翠所说如出一辙。 孟遇安得了十足的情报,才去找到贺夫人,坦言道:“母亲可知,咱们府里出了贪污案吗?” 贺夫人一惊:“什么贪污案啊?” 孟遇安便把王大娘拖延月例放贷、以及受害者的证词都一五一十告诉了贺夫人。 贺夫人听完后,半晌没说话。 孟遇安看贺夫人没反应,扑通一声屈膝跪下: “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只因王大娘是母亲的陪房,就可以作奸犯科而不受处罚吗?” 又痛心疾首道:“主君廉政爱民,如果知道自家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知该有多失望。” 贺夫人长叹一口气,无奈道: “我这个陪房,原是跟我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她小的时候就惯有些掐尖要强的鬼机灵,如今竟然这么过分,也是怪我太宠信她了。” 说着,扶起跪在地上的孟遇安,抚摸着她的头发: “也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敢仗义执言,如果我这次视若无睹,放任这件事这么过去了,岂非助纣为虐吗?” 随后,贺夫人吩咐下去,让王大娘去庄子上反思,把发放月钱的权力交给了孟遇安。 孟遇安向贺夫人建议:“有了王大娘的例子,可见一人独裁不是什么好事,需得有个人监督才是。” “我得母亲信任,领了这个要紧差事,但其中重担却是我担当不起的,还得母亲时时提点才可。” 贺夫人问:“那你觉得怎样为好呢?” 孟遇安笑道:“琐碎麻烦事自然是我干,但请母亲一定每月都过目一遍月例账本,以表警示。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想弄鬼,也要忌惮三分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4章 稻花香里说丰年 孟遇安刚学着管事还没几天,就让贺夫人撤下了在相府横行近二十年的王大娘,成为了府内近期最热的见闻。 陆家上下的各级管家、管事娘子、还有丫鬟小厮,都在私下议论纷纷。 “我听说,这孟姑娘出身可不一般了,是二公子从青楼里带回来的。” “瞎说什么,孟姑娘明明是夫人接济的落魄家的小姐,当初还派我去寻找她的家人呢。” “我看都不对,八成孟姑娘是主君在外的私生女,接回相府养育,怕不好听才给了个义女的名分。” 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众人虽然私下里嘁嘁喳喳,但当面见着孟遇安,一个一个都分外恭敬。 对于这样一个短短几个月就先后俘获了公子小姐和夫人主君的人物,无论府里是谁,都不敢怠慢的。 更何况有了王大娘作例子,大家也不敢在孟遇安跟前装神弄鬼、偷懒耍滑,都怕冷不防被抓住什么错处给打发了。 转眼时节到了农历八月,一年之中极重要的秋收农时也快到了。 贺夫人循例去各个庄子上视察,这一次也带上了孟遇安。 说起来,这还是孟遇安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接触农业生产。 曾经她只是一个生活在工业社会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打工人,如今到了农业社会,不学一点真金白银的生产知识可不行。 江南世家的庄园经济在农业方面以种植粟、黍、大豆、小麦和水稻为主。 今天他们去视察的,便是城郊一处千亩水田。 金黄的稻田似一张巨毯铺满城郊,夏末的熏风吹过,稻穗此起彼伏,有韵律地波动,如金色沧澜。 这样的场景孟遇安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不禁望出了神。 然而,孟遇安驰往的心神很快就被拉到了现实世界。因为除了田间盛景之外,她还看到了背灼天光、辛苦劳作的佃农。 孟遇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些人大多都是因为战争流亡迁徙、或是被世家巧取豪夺,才成为了佃农。 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孟遇安此时还不能做什么,只能略尽一些自己的绵薄之力。 孟遇安走到贺夫人身边,小心翼翼道:“遇安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夫人笑道:“你有话就直说,怎么也学起那些溜须拍马的人了。” 见贺夫人心情还不错,孟遇安沉着道: “我看那些佃客们劳作辛苦,田间地头已经数度有人晕倒。恳请母亲和主君下令减少些他们的工时,以备长久之计。” 贺夫人眉心微蹙,神情耐人寻味,仿佛孟遇安说了一句很愚蠢的话: “春耕秋收自有其时,若给他们放太多假,耽误了秋收,这一季的收成可就没有了。” 孟遇安忙道:“夫人说得极对,正是如此。” 又道:“近来北方自京口涌入的流民不少,虽说朝廷上月的补贴缓解了一时燃眉之急,但仍有许多人缺乏生计。” “若减少佃农工时会影响秋收,那何不招收更多人来分担这些多出来的工作呢?这样既解了流民之患,又不耽误秋收,还让大家劳作都轻松。” 贺夫人笑了起来:“我知你素日心善,但这经商之道可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的道理你可懂得?” 孟遇安不言语了。贺夫人继续说道: “陆家百年基业,经略江南,在战乱年代也能独善其身,甚至风生水起。你可知为什么?” 孟遇安恭敬垂首:“遇安不知。” “汉末朝廷昏聩,苛捐杂税和兵役繁重,各地又群雄并起。各路诸侯枉称英雄豪杰,却只看一城一池的得失,而不知徐图发展。” “咱们江南之地,虽难出什么帝王伟业,但历来是坐山观虎斗,再从中坐收渔利。” “皇权算什么?朝廷算什么?没有钱粮,不过是个空架子,还不是靠江南士族在支撑。” “至于这钱粮从何而来?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不精打细算、锱铢必较,又何以聚财?” 贺夫人停顿一下,看向孟遇安:“所以遇安,你听明白了吗?” 孟遇安沉思默想,缓缓说道:“母亲的意思是,是陆家的‘经略’维持了朝廷的体面,从而撑住了民族最后一根脊梁?” 这话大约还是孟遇安大学上近代史课的时候背的材料,听得贺夫笑了起来:“打的比方虽然奇怪,但意思却也对。” “眼下的内忧还在次,外患才是最要紧的。若守不住这长江天堑,不论是世家还是佃农,都活不长久的。” “咱们出钱出粮,支持朝廷在前方守土保家,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怎么可以为了一点妇人之仁,就置国家于不顾呢?” 这番话孟遇安从公司领导那里也听过类似的,看来古今之事也没什么本质区别。黑白曲直只有相对,没有绝对。 贺夫人和陆渊一样,又把道理上升到国家层面,明明是自己获利,却总是听起来那么大义凛然,说得孟遇安不知如何反驳。 更何况,贺夫人已经说了这么多,摆明了是不准备采纳孟遇安的建议,让她也不敢反驳。 不过,这贺夫人平常看起来只是个管理柴米油盐的当家主母,谈论起局势朝政来,也不输太极殿上的满座衣冠。 孟遇安心中惊讶,面上也陪笑道:“还是夫人有智谋、明大理,是我肤浅了。” 贺夫人和孟遇安一面聊一面走,不多时就走过了大半圈农田。手下督查管事的来报: “禀夫人,都已经查勘过了。今年这一季的稻子长势极好,一亩足有十斛尚有余,亩产比去年还高了一成呢。” 贺夫人喜不自胜,含笑道:“甚好甚好,今年春夏的时候雨水也丰沛,之前落梅风一吹,就知道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贺夫人身边跟着的管事和僮仆纷纷都向贺夫人道喜,说些“天佑陆家”、“夫人治理有方”之类的奉承话。 孟遇安不大懂农学,只是隐约记得,魏晋时期的一亩大约是现代的一亩半,而一斛差不多能容纳一公升。 别人都在奉承时,孟遇安在心里悄悄计算,算出来这一片水田的亩产大概是现代的近百公斤每亩。 孟遇安在穿越前读过一篇新闻,某双季稻亩产已高达六百公斤。这大祁的生产力虽然逐年提高,但与现代相比,还是相形见绌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章 中秋夜宴 从城郊水田视察回来的路上,孟遇安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贺夫人在面对王大娘徇私舞弊的时候,能做到快刀斩乱麻;而当孟遇安提出为佃农减轻负担时,却百般推搪? 孟遇安本想亲口去问贺夫人,但又怕败坏了在她心中对自己的好感,就一路忍着没说。 由于思考得太投入,孟遇安在马车上都没怎么跟贺夫人说话,倒是旁边随侍的仆从一直有说有笑地献殷勤。 好在今天视察结果不错,得知了今秋能有一个好收成,贺夫人心里高兴,也就没太在意孟遇安的反常举动,只是觉得她有些分外安静。 马车行至接近相府,忽而听到车外传来一阵骚动,还伴随着阵阵犬吠。 孟遇安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去,原来是路边有两群狗儿在打架。 这两群狗似乎是为了争夺几块客栈扔在街边不要了的肉,围着墙根儿互相撕咬。 两群狗实力悬殊,那强势的群里有一头身板最大、最壮实的狗,带头冲锋,把弱势的另一群打跑了。 敌人刚走,强势群中的头狗就对其他小弟龇牙发狠,露出了凶相。小狗们吓得退避三舍,只能在旁边看着头狗吃。 看见了这光景,孟遇安顿时就明白了贺夫人的用意。 惩治王大娘,是因为她拿着公家的银子去放私贷,不仅监守自盗犯了大忌,还损毁了相府的家风。 既然侵害到了贺夫人和陆家的利益,那王大娘就不可避免地一定会受到制裁。 拒绝为佃农减轻负担,是因为世家大族原本就是靠剥削部曲佃客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当然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利益。 至于陆渊向朝廷建议资助流民立业,不过是借国库的钱来为自己博得贤名,何乐而不为? 好家伙,还是孟遇安太稚嫩了,只当是贺夫人善良、体恤下人,才在拖延月例的处罚上如此严格。 想通了这一点,孟遇安也不再纠结,只在心里暗嘲自己太过幼稚,以后说话办事之前还是得三思而后行。 回到房中,蓁儿前来迎接,一边为孟遇安掸去身上的尘土,一边凑趣问道:“姑娘去了这半日,可有什么新鲜趣事?” 孟遇安答:“并没什么趣事。” 抬眼一瞧,见蓁儿似乎有些失望的样子,便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笑道:“你可是在府里憋闷了,也想出去玩儿吗?” 蓁儿含笑不语,拿着掸子下去了,又端了一杯茶水回来。 孟遇安渴了大半天,忙接过茶,未及细品就喝了一大口。 而后,她将茶杯搁在桌上,却突然看见桌角放着一盒眼生的胭脂,好奇道: “这是谁的胭脂盒子落在这儿了?蓁儿,是你的吗?” 蓁儿跑过来伸头一看,随即笑道:“这是姑娘还没回来时,厨房的小翠送来的,我替姑娘收下了。” 小翠?孟遇安细细回想一下,想起前番处理王大娘公款私用案的时候,第一个找到的证人就叫小翠。 孟遇安问道:“她送来这个做什么?” 蓁儿摇摇头道:“小翠没细说,我也不知道。她只是把胭脂交给我,说让我替她谢谢姑娘。” 这胭脂虽小,可丫头们的月例却不多,买上这么一盒,也得花去十天半月的工钱了。 也难为小翠有心了,还记得孟遇安的恩情。 孟遇安玩笑道:“既然是小翠谢我的,那我可舍不得用,还是揣起来收藏为好。” 又过数日,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又恰是陆幼薇的生日。 这一天晚上,陆府设宴,陆家祖母、陆渊、贺夫人、陆煜、陆幼菡并孟遇安皆到场为陆幼薇庆生。 陆煊在中书省有些杂事,回去处理了,故而缺席;顾淼孕期身体不适,也没能参加。 陆幼薇今年十五岁,按大祁传统,过了及笄之年,女子就可以择夫婚配了。 因此,这个生日也可以看做是古代版的女子成人礼。 中秋节是团圆之节,陆府阖家欢乐,众人心情本就很好;何况陆幼薇今年这个生日与往年不同,更添一重喜悦。 陆幼薇穿一身石榴红的交领广袖襦裙,还特意戴了披帛,发髻上插一支垂挂着长流苏的金簪、一旁点缀几朵新开的木芙蓉,打扮得鲜妍明丽、光彩照人。 孟遇安看了,惊艳道:“二姐姐平日淘气,虽然也俊俏,但让人没往那头想;今天稍稍打扮一下,便如天仙下凡呢。” 贺夫人亦笑道:“咱们薇儿长大了,是个大美人了。” 看一眼陆渊,继续说道:“只是大了,也该收收心,把正经事儿提上日程了。” 陆渊见贺夫人看他,心中会意,也说道:“芷丫头才过笄礼不到半年,就有了婆家。那日曲水流觞多少世家公子,薇儿可有中意的?” 陆幼薇红了脸:“一家子面前,父亲母亲就问得这样直接,让我怎么好回答呢?” 陆幼菡见状解围道:“想来是二姐姐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只是现在人多不好说明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幼薇忙打断:“谁说我有了人选。” 又面向陆渊和贺夫人,认真说道:“女儿愿意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 陆家祖母第一个叹道:“这薇丫头是孝顺,你们俩也别再问她了,让她好好过个生日吧。” 陆渊和贺夫人对视一眼,笑道:“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就不问了。” 这时,孟遇安注意到旁边一直沉默的陆煜似是有话要说。 贺夫人也察觉到了,便问他:“煜儿有什么事吗?” 陆煜的脸也有些红起来,支吾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儿子有一桩心事,已经下定决心,想告知祖母并父亲母亲。” 陆渊和贺夫人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啊?” 陆煜站起身来,走到空地处,拱手深深行礼:“儿子想请祖母和父母做主,向贺家小姐提亲。” 一语震惊四座。 陆渊和贺夫人自不必说,心中只觉感慨,陆煜终于拗过来了他那牛心左性儿的脾气,可算是想通了。 陆幼薇先是看了陆幼菡一眼,二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而后陆幼薇又看向孟遇安,孟遇安装出一个疑惑的眼神给她。 虽然在情理之中,但七夕才过去一个多月,陆煜和贺令娴进展的速度还是超过了孟遇安的预想。 席上只有陆家祖母看起来平静如常。也不知是漠不关心,还是情绪掩藏得好,在她的脸上,竟看不到一丝悲喜。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章 万般皆是命 中秋晚宴结束后,众人散去。孟遇安暗中瞧着陆幼薇,见她面上似有不快,便走上前笑道: “今天月色倒好,又是二姐姐的芳诞,我陪你走走如何?” 陆幼薇点头答允,二人并肩而行,走上一条鹅卵石小路。听竹和蓁儿跟在陆幼薇和孟遇安身后一段距离,慢慢随行。 往常陆幼薇只要一有机会和孟遇安在一起,总是情绪很高涨,眉飞色舞讲个不停,但今天意外地分外安静。 孟遇安见她一直不说话,便轻声问道:“二姐姐是不开心吗?” 陆幼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随手折了一枝石子路边垂下的金桂,漫无目的地把一粒粒细小的花瓣揪下来,再抛掷到路上。 她有这样的行为,可见心情很是烦躁。 孟遇安也没有催促,而是默默耐心地等陆幼薇扯完花瓣。 二人在石子路上缓步而行,许久没有任何对话。等陆幼薇把手里那枝金桂扯得光秃秃了,才幽幽叹道: “我也没有不开心,只是不想嫁人。” 陆幼薇这样的回答在孟遇安的意料之中,毕竟她早先就透露过类似的想法。 孟遇安一手握紧了陆幼薇的手,另一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呢喃细语道: “二姐姐身份显赫,就算嫁人,也不会被夫家欺负了去,为什么如此排斥呢?” 陆幼薇甩开孟遇安的手,快速向前走了两步,把孟遇安甩在身后,语气也有些不悦: “难道我选择人生的标准就合该这样低吗?只要能不被欺负,就可以谢天谢地了?” 面对她突然地举动,孟遇安一时怔住了,但很快便打心底里理解,她只是心情不好,并不是有意拿自己撒气。 孟遇安也不气恼,心绪平和地走快两步,赶上去继续和陆幼薇并肩而行。 “二姐姐英豪阔量,被禁锢在闺阁之中实属可惜,我也为姐姐遗憾。” “只是生在这世家大族,一来父母亲友养育扶持之恩难报,二来门阀壁垒高筑难越,你一个人又如何跟这个世道抗衡呢?” 孟遇安说的这些话,其实每一句都不是发自真心的。 对于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七年的人来说,让自己接受包办婚姻、或是劝诫他人接受包办婚姻,都是在挑战自己的三观底线。 可面对陆幼薇,孟遇安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也想托举陆幼薇翻出这道高墙。 她也想目送陆幼薇去闯一番事业,自己在她身后含笑鼓掌。 她也想挽救阿香、挽救卫幽兰、挽救蓁儿、挽救被奴役的佃农。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孟遇安只能戴上一副面具,扮作最贴心理智的模样,劝陆幼薇“认命”。 认命,这两个字读起来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孟遇安仿佛看到,两千多年的封建枷锁汇聚在这两个字中,压得人直不起腰、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陆幼薇抬头看着天空,只见一轮澄澈皓月似明镜一般悬在中天。她怅然说道: “我生在八月十五,从小就常听家里人说,我的人生也会像出生那日的明月一样圆满。可是......” 孟遇安宽慰道:“二姐姐今日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陆幼薇收回怅惘的目光,转头看向孟遇安。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令孟遇安动容: “遇安,谢谢你。” 孟遇安回给她一个同样的眼神,不再言语,只继续陪着她回到住处。 目送她进入屋内后,孟遇安带着蓁儿离开了。 蓁儿刚才一直跟在陆幼薇和孟遇安身后,并没听清她们说话的内容是什么。 不过蓁儿能察觉到,她们的情绪都不是太好。 此时孟遇安送别陆幼薇后,准备回自己的住处。蓁儿跟在她身后,也不知该不该说话、该说什么话。 忽然,蓁儿想到自己最近读到的书,觉得似乎可以用来开解孟遇安,便笑着走到孟遇安身前,倒退着与她面对面说话: “我最近读《论语·先进篇》的最后一则,有些感悟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听听?” 孟遇安正在伤感,蓦然见蓁儿欢欢喜喜跑上来与自己说笑,心情已好了大半,笑道: “你有什么感悟,尽管说来。” 蓁儿歪头一笑,声音婉转道: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分别与孔子诉说自己的志向,姑娘可知我最喜欢谁的?” 孟遇安回忆片刻,宠溺笑道:“可是曾皙?” 蓁儿瞪大了眼睛,很是惊喜:“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孟遇安噗嗤笑出了声,打趣她道: “孔子在这一篇里已然明说了‘吾与点也’,你向来读书不求甚解,自然是赞同孔子的。” 不料蓁儿立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否认道: “姑娘虽然猜对了,可这原因却没说对。我喜欢曾皙的志向,与孔子的褒贬并无关系。” 孟遇安挑一挑眉,嘴角不觉扬起了弧度:“那却是为何?” 蓁儿仰起头,眼神飘向庭院中的芝兰金桂,脸上浮现出了向往的笑意: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多么美的画面啊!我想到小时候,哥哥姐姐带我去村外溪中洗澡,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了。” 孟遇安听了蓁儿动情的描述,也不禁心生感慨:原来快乐也可以这么简单。 倒是自己每日心思深重,屡屡以己度人了。 蓁儿说完,悄悄看一眼孟遇安的脸色,见她若有所思,像是听进去了的样子,便放心大胆说道: “孟姑娘和二姑娘都是高贵的人,所思所想自然是我们下人不能比的。但姑娘总是说,人生而平等,想来不论身份如何,情感总是一致的吧?” 孟遇安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蓁儿口中说出来的。 “我虽不知两位姑娘在烦恼些什么,但姑娘对我好,我便见不得姑娘忧伤。请姑娘不论遇到了怎样的大事,都要记得,这世间还有沂水的清流和舞雩的东风。” 蓁儿言罢,孟遇安怔怔看着她良久。 她的话似朴素,又似高深,歪打正着说进了孟遇安的心坎里。 不知不觉,孟遇安的眼眶有些润泽,蓄了些泪盈盈欲坠。她的嘴唇蠕动许久,才冒出来一句: “果然读书还是有用的。”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完孟遇安自己心里都笑了。 她携起蓁儿的手,乘着未央的月色,回到了房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章 新人笑,旧人哭 陆家近来最忙碌的事,就是筹备陆煜和贺令娴的婚事。 自陆煜在中秋宴上表明自己的心意后,陆渊倒也不急,只是贺夫人就此按捺不住了,立即着手筹办。 因陆贺两家相交多年,又有贺夫人这一层关系在,这“三书六礼”的传统流程走得很顺利。 不到半个月,便定下了迎亲的日期,就在九月十九。 这下可忙坏了贺夫人,嗔怪中却满含着欣喜: “这九月真是忙碌,先有九月十一煜儿的表兄娶亲,又有九月十九煜儿娶亲,真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孟遇安在一旁静静候着,忽然听到“煜儿的表兄娶亲”这一句,忙问道:“是哪个表兄娶亲?” 贺夫人笑道:“就是主君妹妹的儿子,阮家大郎啊!” 孟遇安本来还存了一线希望,祈祷是贺令昌娶亲,竟然会是阮忱!那卫幽兰怎么办? “不知阮公子娶得是哪家小姐啊?”孟遇安小心翼翼问道。 贺夫人道:“听说是中书令崔家的女儿,这尚书中书联姻,也是三省的一段佳话啊。” 说着,贺夫人笑逐颜开,连头上的步摇都在颤动。 孟遇安可笑不出来。 之前她殚精竭虑,才勉强让阮家把卫幽兰从寻芳阁赎出来,给了个侍妾的名分。 孟遇安还幻想过,只要卫幽兰能生下孩子,以后再想想办法操作一番,就可以被扶正。 现在看来,还是孟遇安《红楼梦》看多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的侥幸之事?况且这大祁也不是明清。 贺夫人见孟遇安脸色不豫,便问道:“你怎么了?” 孟遇安见问,慌忙掩饰道:“没有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上次去贺家,途中转道寻芳阁,孟遇安只是告诉贺夫人,“要去看一个旧时的姐妹”,并没说这个姐妹就是阮忱的相好。 至于后来她在其中暗行操作,让阮家替卫幽兰赎身并纳妾的事,贺夫人就更不知道了。 孟遇安没有透露给旁人,想来阮家也不会主动把这种事外传。 孟遇安思考再三,鼓起勇气问贺夫人:“阮家公子的婚礼,我能去参加吗?” 贺夫人很是奇怪:“你和阮家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去呢?” 孟遇安眼珠一转,陪笑道: “想来二姑娘不日便要谈婚论嫁,她与我胜似亲生姐妹,一定是离不开我的。二姑娘的陪嫁丫鬟中也必然有我一个。” “这次我若能去阮家的婚礼上学些人情往来和礼仪规矩,将来也能为二姑娘分忧啊。” 贺夫人惊讶道:“我已收你为义女,将来肯定会为你指一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出嫁,怎么你又要当陪嫁丫鬟呢?” 孟遇安正色道:“母亲好意,遇安心领了。但请母亲务必不要为我指婚,我只愿和二姑娘在一处。” 贺夫人见她如此认真,也不再坚持,转而笑道: “既然你和薇儿这样亲密,我怎好拆散你们?将来薇儿定是嫁去另一个跟咱们家一样的世家大族,你陪嫁过去,在那边的家族子弟中择婿也好。既不辱没了你,你也能照样跟薇儿不分开。” 孟遇安含笑称是,默认接受了贺夫人的安排,这也意味着她有理由去参加阮忱的婚礼了。 九月十一很快便到了,贺夫人带了孟遇安一起前往阮家。 陆渊和陆煊像往常一样,在朝中公务繁忙,便由贺夫人代转好意。 家中无主,陆幼薇担负起了照看有身孕的顾淼和年幼的陆幼菡的责任,也没有同去阮家。 到了阮家,只见从最外层府门开始,每进院落都挂满了红纱绣缎和鎏金宫灯。 众多乐师携着笙箫琴瑟,在门口吹吹打打,迎接宾客到来。 这样热闹喜庆的场景,比之陆煊和顾淼的婚礼,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夫人笑靥如花,命管事仆从把所带礼物献上,又与其他官家夫人谈笑风生。 孟遇安在一旁看她如此忙碌,想来一时也顾不得自己,便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去找卫幽兰这件事上。 卫幽兰是阮忱的妾室,又怀着身孕,算算日子甚至差不多都要临盆了。这样正式又盛大的场合,她一定不会参加。 孟遇安躲在角落里,眼神朝大堂上寻觅一番,瞧见一个穿着华丽的丫鬟,一直在指挥小丫鬟们做事。 所料不错,这定是阮家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知道的事也多些。孟遇安上前笑着问她: “我是陆家的义女,今天第一次拜访贵府,有些事情不大懂,还请姐姐赐教。” 那名大丫鬟一听孟遇安是陆家义女,脸上顿时笑如春风:“姑娘想问些什么呢?” 孟遇安向四周看了两眼,确定贺夫人没有在找自己,才低声问道:“府上有一位卫娘子,不知住在哪里呢?” 大丫鬟没想到孟遇安问的是这个,一时目瞪口呆:“姑娘找她做什么?” 孟遇安笑着解释道:“她原是我旧时的朋友,今天难得来一次贵府,就想来叙叙旧。” 大丫鬟看孟遇安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渐渐从讨好变成了怀疑。 孟遇安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卫幽兰毕竟是从寻芳阁里出来的,就算阮家不往外说,但内部的小道消息只怕早就传疯了。 现在一个自称“陆家义女”的人说和卫幽兰是“旧时的朋友”,很难不去联想孟遇安曾经又是什么身份。 这也难怪面前的大丫鬟会是这样的表情。 孟遇安微微施了一礼,恳求道:“还请姐姐带我去找卫娘子。” 大丫鬟虽然心里嘀咕,但碍于陆家的面子,还是带着孟遇安去了。 她们在阮府七拐八拐,走了好长的路,终于绕到了一处偏僻的屋舍。 大丫鬟朝屋舍指了一下,道:“这便是卫娘子的居所了。我还有前厅的事要忙,就不陪着姑娘了。” 孟遇安道:“多谢姐姐,姐姐请便。” 大丫鬟福了一礼就走了。孟遇安站在门外,看着这间屋舍,心中甚为不悦。 阮府雕栏玉砌,其富丽堂皇的程度不亚于陆府,却把卫幽兰一个待产孕妇安排在这么偏僻陈旧的地方。 孟遇安敲了几下门,过了许久,屋内才传出一个虚弱的女声: “是谁啊?” 这声音正是卫幽兰! 孟遇安等不及回答,推门便进去了,却着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章 只影闯婚堂 屋中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榻。桌上只放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榻上叠着一床半旧的蚕丝被。 卫幽兰容色憔悴,腹部高高隆起,正躺在榻上休息。 看见进来的人是孟遇安,卫幽兰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很快便滴落下了汩汩泪珠。 她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孟遇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她按在床上,心疼道: “姐姐快躺着别动,有什么需要的,我来服侍你。” 卫幽兰神情凄苦,淡漠道:“还说什么服侍不服侍的话,你能来看看我,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孟遇安见她颜色如雪,嘴唇更是一点血色也无,虽然大着肚子,但手臂和脸颊仍是枯瘦的,便知她孕期没有好好保养。 她住着这样的房子,又说这般丧气的话,可见是阮家没有照顾好她。 孟遇安气愤说道:“阮忱怎么如此薄情狠心!陆夫人也不管吗?” 卫幽兰苦笑一下,哀愁道:“其实我刚来的几个月,阮家上下对我也是很好的。只是......” 卫幽兰睫毛颤动,咬紧了嘴唇,似乎要讲述什么悲戚之事。 “只是近日阮家要迎娶新妇,正缺人手,才把我安置在这里。” 孟遇安摇头道:“姐姐休要骗我。阮家主君官拜尚书令,就算一口气娶八个新妇,也不会缺了这几个人手、几间房子,来安置一个孕妇。” 卫幽兰双眉紧锁,一双妙目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伤。 孟遇安仔细一想,恍然大悟:“难道,阮家根本就没告诉崔家关于你的存在?” 卫幽兰的瞳孔倏忽之间震烁了一下,让孟遇安更加确定她的猜想是对的。 “如果崔阮两家对阮忱婚前纳妾这件事已经达成了共识,大可大大方方择一间良室、再选几个妥帖人照顾你。” “那丫鬟得知我想见你时,异常惊讶;带我来找你时,走了十亭路,才绕到这么偏的地方。” “由此可见,阮家也在瞒着崔家。想先把婚事办成,再慢慢告诉崔家小姐这件事。” 孟遇安直视着卫幽兰的眼睛,郑重问道:“我说得对吗?” 卫幽兰双眸深邃,神色冷若冰霜,许久才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孟遇安冷笑道:“我先前看陆夫人气质高贵、又温柔随和,原以为是个好说话、明事理的人,也能做出这等事来!” 卫幽兰连忙阻止她继续往下说:“遇安快缄口,莫要这样说夫人,这不是她的错。” “哦?那却是谁的错?”孟遇安问道。 “夫人和阮忱把我从寻芳阁赎出来这事,阮尚书最初是不知道的。我来到阮家好几天后,才告知了主君。” “主君得知后十分震怒,跟夫人和阮忱发了好大一通火,说要把我送出去,还是夫人求情才让我留下了,还给了侍妾的名分。” 孟遇安问:“那这次把你弄到这里,还瞒着崔家,也是阮大人的主意了?” 卫幽兰垂眸,无奈点头。 “这阮大人当真是好手段,不仅欺负你,连带着崔家小姐一起欺负。”孟遇安不屑道。 “若是来日东窗事发,被崔家给知道了,还不知是什么光景、要怎样一场大闹呢。” 卫幽兰低头不语,只是默默淌下泪来。 孟遇安原本很愤怒,可看见卫幽兰这般惨状,也不忍心再出言刺激她。 上次和她见面,还是在去贺家的路上绕道寻芳阁,当时卫幽兰就说,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算算日子,此时卫幽兰的孕期已经至少八个月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 孟遇安轻轻抚摸着卫幽兰的肚子,柔声道: “你信上还说,要我做这孩儿的契母。若我连她未出世时都保护不了,还怎么担得起契母的责任。” 刚说完,孟遇安起身便要往外走,卫幽兰忙伸手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孟遇安站在门口,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回眸向卫幽兰说道: “当然是去找陆夫人,让她给你挪一个好点的房间,再派几个丫鬟来照顾你。” 一语急得卫幽兰头上都是汗:“你千万别去,不仅没用,还会惹事。” 孟遇安脸色凝重道:“难道她,还有你的夫君,就真的这般心狠吗?” 顿了片刻,又说:“就算和阮大人硬碰硬,我也不怕。他苛待孕妇,欺瞒亲家,枉为主君!” 孟遇安不顾卫幽兰阻止,迈步就走。可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屋内有沉重落地的声音,随后传来卫幽兰痛苦的呻吟。 孟遇安神经紧绷,赶紧掉头回屋,只见屋内凳倒桌翻,卫幽兰趴在地上蜷缩着。 看到这一幕,孟遇安吓坏了,冲上去半扶起卫幽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焦急道: “姐姐这是做什么,月份这样大了,还行动这么不小心。快,我扶你回床上去。” 卫幽兰脸色极其苍白,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却出了一身的汗,领口的纱衣都贴在了皮肤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表情甚为痛苦,大口喘着粗气,虚弱道:“我让你别去,可你偏不听我的......”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咱们先回床上去。”孟遇安使劲扶起卫幽兰。 还没等她完全站起来,孟遇安就注意到卫幽兰立足处有淋淋漓漓滴下来的水渍。 不好!这是她的羊水破了! 孟遇安惊道:“姐姐不要再逞强了,看这情形,怕是要早产。你先躺着,切莫乱动,我这就去叫人!” 卫幽兰也看到了地上的水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不再阻止孟遇安。 孟遇安卷起裙摆,直接系到腰上,快步向大堂跑去。 此时正当良辰吉时,阮忱和崔家小姐正在堂上跪拜阮尚书和陆夫人。其他宾客分散在四周,含笑目视着这对新人。 孟遇安本想潜行到陆夫人身边,再悄悄告诉她,可却被几个仆从拦下了。 苦苦沟通无果,孟遇安没有办法,只能朝着婚宴堂上高声喊道: “蒲草韧如丝,磐石竟然是可以转移的!” 众人听闻皆惊,纷纷侧目而看;阮章和陆夫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贺夫人反应最快,怒斥道:“孟遇安!这里岂是你可以放肆的?” 而后吩咐一旁的陆家管事去把孟遇安带过来。 管事听令,上来就抓住孟遇安。孟遇安一边挣扎,一边对着堂上声嘶力竭求道: “大人!夫人!公子!卫娘子早产,现已临盆,若再不找人救护接生,只怕要一尸两命了!” 宾客听见孟遇安的话,立刻开始交头接耳,场面顿时嘈杂纷乱。 “这个疯丫头是谁?卫娘子又是谁?” “听说阮忱公子跟寻芳阁的头牌有一段往事,会不会就是这个卫娘子呢?” “尚未娶亲,就有了一个怀孕的小妾,这崔家能忍得了?” 虽然场面完全失控,但陆夫人很是镇定,对怒不可遏的阮章说道: “主君且先息怒。这婚礼怕是要暂停了,先着人去请稳婆和郎中,安排丫鬟烧热水、准备绢帛和药品。” 贺夫人也帮忙控场:“各位先去偏殿略事休息,让阮大人和夫人处理一下家事。” 宾客们也都是人精,见此场景,知道阮家难堪,便都识趣离开了正堂。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章 鬼门关 宾客散去后,陆夫人和孟遇安赶紧去照看卫幽兰了。 早有几个机灵的小厮跑出去找稳婆、请大夫,也有丫鬟忙着去烧开水、裁绢帛。 只有阮章还兀自坐在堂上生气,贺夫人在一旁赔不是。 因贺容君是丞相夫人,又是骠骑将军的妹妹,阮章此时虽然甚为不满,也不敢太拿她出气,只是抱怨道: “相夫人的义女也忒胡闹了些,就这么大喇喇地冲到堂上,还把府内秘辛高声喊出来,这让阮某的脸以后往哪儿搁?” 贺夫人赧颜道:“尚书请见谅,我这个义女为人正直又仗义,只是有时情急了容易冲动。” 阮章不耐烦道:“正直仗义是好,也要分清场合。似她这般无礼,不怕丢了相府的脸吗?” 贺夫人被阮章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心中早就蕴了七分怒火,但也不好发作,只能连连道歉。 后堂的厢房里,阮忱和崔家小姐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崔小姐一身红妆,哭得梨花带雨,遮面的纨扇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阮忱杵在一边,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崔小姐抽抽搭搭地骂道:“好歹是尚书令家,竟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早知你非良人,我才不会嫁你。” 阮忱急得团团转,指天发誓道:“那都是孟遇安闹出来的,跟我们阮家半点关系都没。” 崔小姐抹一把眼泪,冷笑道:“原来卫娘子的肚子也是孟遇安搞大的吗?” 一句话把阮忱噎住了。半晌,他才喃喃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本来想慢慢告诉夫人的,但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让你知道了。” 崔小姐白了阮忱一眼,阴阳怪气道:“我怎么知道的重要吗?你婚前纳妾,还弄出一个庶长子,有脸推到别人身上吗?” 阮忱小心翼翼凑上去道:“兴许是个女儿呢?” 崔小姐站起来猛地推了阮忱一把,怒喝道:“女儿和儿子有区别吗!” 阮忱本想借着“女儿”的这句话来安慰一下崔小姐,谁知反而火上浇油。他突然受了一推,一时没站稳,险些趔趄倒地。 原本阮忱自知理亏,一直顺着崔小姐,可崔小姐这一推倒把他的脾气推上来了。 阮忱拂一下衣袖,语气比之方才多了几分硬气: “我劝夫人也别撒泼。我一个男人,纳个妾怎么了?你道我非良人,可夫人如此善妒,难道就是贤妻吗?” 阮忱这一句话直接把崔小姐说愣住了。过了许久,崔小姐才边哭边说: “好,好得很。我非贤妻,那我这就回家去!” 边说边捂着脸往外走。阮章一看新妇这般模样,赶紧让丫鬟们拦住她的去路,请她另到一间卧室休息。 阮忱跟在后面走出来。阮章正没处撒气,一看见阮忱,扬手就是一巴掌,怒骂道: “不成器的逆子,除了给我惹是生非,你还有何用!” 阮忱素日惧怕他父亲到极点,但今天正在气头上,竟也有了点额外的胆气,低声道: “父亲何苦动怒。要不是父亲不给幽兰安排服侍的人,怎么会临盆了还无人知晓,让孟姑娘巴巴跑上堂来求救?” “孽障!你还敢还嘴......”阮章说着,扬手又要打过去。 “尚书且住!”贺夫人赶紧出言制止,“当务之急是安抚好崔小姐,另外让卫娘子平安生产,其他事都是无益的。” “幽兰......”阮忱蹙起眉头,抛下阮章和贺夫人,转身就往后院跑。 刚才他应付崔小姐和阮章的烦心,此时都被对卫幽兰的关心完全替代了。 虽然迫于父命,阮忱必须娶崔小姐为妻,但卫幽兰毕竟曾是他深爱过的人,又怀了他的孩子,如何能不挂怀? 等阮忱来到卫幽兰的屋子时,只见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稳婆和郎中早已就位了。 丫鬟们鱼贯而入往屋里端去清水,端出来的一盆盆全是血水。 陆夫人和孟遇安等在门外,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阮忱走上前来,对陆夫人施了一礼,心急如焚道:“母亲,里面情况如何了?” 陆夫人摇摇头,沉重道:“只怕不太好。” 阮忱搓手顿脚,三魂走了两魂:“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到产期吗?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孟遇安甩给阮忱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恨恨道:“姐姐心绪忧伤,失于调养,气血不顺,才导致早产。” 阮忱满面惭愧,垂首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幽兰。” 未及孟遇安再说什么,只听得屋里传出卫幽兰痛彻心扉的惨叫。 这叫声像一把把尖刀利刃,生生割在孟遇安心上——也割在阮忱心上。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一个稳婆满手是血地跑出来,来到陆夫人和阮忱面前询问: “娘子难产,又气力不足,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晕过去。夫人和公子是想保大还是保小?” 陆夫人和阮忱对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孟遇安在一边看到他们竟然还需要想,瞬间怒发冲冠,几乎要骂出脏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看你们谁敢保小!” 而后指着稳婆的脸说道:“就算把那个胎儿剪碎了拿出来,也要以产妇的命为先!” 稳婆面露难色:“姑娘说得轻巧,这大也不是那么好保的。娘子气虚血崩,放弃小的,也不一定能把大的救回来。” 孟遇安气极了,低声从后槽牙挤出四个字“一群废物”,而后自己推门进去,来到床前。 卫幽兰躺在血泊里,只剩下最后一丝意志还在支撑。 孟遇安匐在卫幽兰腹部,上下仔细摸了摸,发现胎儿是横着卡住的,难怪生不出来。 孟遇安朝旁边的几个稳婆斥责道:“难道你们都不知道给产妇正一正胎位吗!” 稳婆们面面相觑,嘀咕道:“胎位是什么?” 好家伙,原来医学目前的发展阶段,连胎位都没搞清楚。没办法,孟遇安只能撸起袖子自己上。 转动胎位,孟遇安只在视频里看过,她尽量照样学样,努力把胎儿的头转到下方。 一番尝试之后,竟然奇迹般地成功了! 孟遇安高喊:“稳婆快来!姐姐可以生了!” 稳婆闻言,连忙又围上来忙碌;孟遇安在卫幽兰枕边握住她的手,鼓励道:“姐姐别睡,再使一回劲儿,就要成功了!” 天色从白昼逐渐变成了黄昏,天边燃起了血红的火烧云。几只飞鸟从云层穿过,给天空划开了一道口子。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噩梦终于结束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章 千夫指 卫幽兰精疲力尽、气若游丝,闭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床后有几个丫鬟在替她更换衣物、擦拭血迹。 孟遇安跪坐在床边,依然握着卫幽兰的手——不止是给予她力量,也承担了人肉脉搏监测仪的功能。 稳婆抱着孩子,在丫鬟的帮助下,洗去身上血污,再用襁褓小心裹好,抱出去给陆夫人和阮忱瞧。 “恭喜夫人和公子,娘子生了一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陆夫人松了一口气,欣喜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阮忱则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去看看卫幽兰。 此时,卫幽兰的精神稍稍转好,略微睁开了眼睛。孟遇安看她醒来,温柔地说道: “姐姐,你当母亲了,生了一个男孩儿。” 卫幽兰听言,滚下泪来,声音沙哑道:“男孩儿好,若是女孩儿,又要受苦了。” 孟遇安连忙说:“姐姐别想这些伤心事,养好身子要紧啊。” 阮忱站在孟遇安身后,有些尴尬,但又很想过来,便说:“这次又是多亏孟姑娘,才保得幽兰母子平安。” 孟遇安站起来,转身看了一眼阮忱,示意他过来安抚卫幽兰,而后自己走出了屋子。 陆夫人仍站在屋外。孟遇安上前深鞠一躬,恳切道:“请夫人照顾好幽兰,不要再让她受委屈了。” 陆夫人无言点头。 孟遇安问道:“贺夫人可还在正堂吗?” 陆夫人好奇道:“你找她做什么?” 孟遇安长吁一口气,道:“自然是去请罪的。” “我大闹婚礼,扫了陆阮崔三家的面子,闹出了整个建业最大的笑话,什么结果我都会承担。” “对了夫人,”孟遇安对陆夫人说,“府上一位大丫鬟引我前来寻找幽兰,我斗胆请夫人不要责罚她。” 陆夫人面色沉静,微微一笑:“你放心。” 交代完几件要事,孟遇安也不犹豫,径直就要去找贺夫人,却被陆夫人叫住了:“你等一等。” 孟遇安转过身来,问道:“夫人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陆夫人走上来,上下打量一下孟遇安,浅笑道:“你就打算这个样子去找贺夫人吗?” 经陆夫人提醒,孟遇安才关注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原来,经过刚才一场激烈的“接生手术”,孟遇安此时手上和胸前全是血渍,头散发乱,无比狼狈。 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孟遇安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陆夫人和蔼笑道:“孟姑娘还是跟我去厢房换一身衣服,再稍稍清洁一下吧。” “多谢夫人细心关怀。”孟遇安福了一礼,便跟随陆夫人走了。 陆夫人把孟遇安带到了一间客房,命丫鬟打来几盆清水,又拿来一套衣服,端庄说道: “我只有忱儿这么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一时找不到新做的闺阁小姐的衣服。只能委屈孟姑娘将就一下,穿我年轻时的鲜艳衣裳吧。” 陆夫人说得如此客气,倒让孟遇安不好意思了: “夫人说得是哪里的话,您这么细致地照顾我,我怎么敢有怨言呢?” 一旁几个乖觉的丫鬟早上来帮孟遇安宽衣解带,擦洗血迹。孟遇安换了衣服,又洗手匀面,重新梳好了头。 整理完毕,陆夫人上前看了看,笑道:“我每每见孟姑娘时,你总是正义凛然、一身豪气,倒看不出来也是个美人。” 孟遇安低眉恭谨道:“夫人打趣了。” 陆夫人微微一笑,遣走了丫鬟,待屋内只有她与孟遇安两人时,才说道: “今日之事,孟姑娘虽然唐突,但我还是要多谢你救了我们阮家的孙儿。只是有一点,还请孟姑娘替我们留心。” 孟遇安不解:“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夫人呢?” 陆夫人道:“阮家与崔家的梁子,系忱儿和主君一手造成,与孟姑娘无关。但在众宾客前喧嚷出来,就是孟姑娘的不是了。” 孟遇安解释道:“我搅闹婚宴,无地自容。可当时幽兰羊水已破,情况紧急如千钧一发,我实在不能耽误分毫。” 陆夫人把手搭在孟遇安肩膀上,宽慰道:“我都明白,你也是一时情急。但后果既然已经造成,孟姑娘也得助我们补救。” 孟遇安问道:“我该如何补救,还请夫人明示。” 陆夫人道:“今日的闹剧一定会传到御史中丞的耳朵里,此人素来蝇营狗苟,必会以此为把柄行要挟之事。请孟姑娘劝丞相费心。” 孟遇安很奇怪:“丞相是夫人的同胞兄长,关系自是比我亲密得多,何须我来劝?” 陆夫人笑道:“虽有血缘的亲密在,但我毕竟离家多年,不便时时在兄长身边说上话,这就需要孟姑娘代劳了。” “夫人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为难的。”孟遇安承诺道。 陆夫人看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我陪你去找贺夫人。” 自婚宴中止,到孟遇安梳洗完毕,已经过去差不多三个时辰了,天早就黑透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余宾客早早便各自离去归家,只有陆家的人还一直待在这里:一面给阮家赔罪,一面等待孟遇安。 因时辰过于晚了,贺夫人和其他陆家仆从便被安排在此留宿一夜。 陆夫人领着孟遇安来到贺夫人的客房时,也着人请来了阮章和崔小姐。阮忱还在陪着卫幽兰,没有过来。 孟遇安走上来给贺夫人见礼,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贺夫人一个清脆的耳光就扇到了孟遇安脸上。 “给阮大人和崔小姐跪下赔罪!”贺夫人怒斥道。 孟遇安挨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嗡嗡作响。她忍受着屈辱,跪在阮章和崔小姐面前。 阮章见贺夫人已经责打了孟遇安,便摆出一副和事佬的姿态道: “相夫人的义女虽说急躁了些,也助我们阮家有后,夫人也不必如此严厉了。” 崔小姐冷笑一声,讽刺道:“我竟不知相府的义女还有个姐妹做人家的小妾。” 话未说完,陆夫人便喝止:“相夫人在此,不得无礼。” 贺夫人勉强一笑:“原是陆家的错,不怪崔小姐生气。” 又对阮章和陆夫人说:“我这个义女,就留给贵府发落了。要打要杀,陆家绝不插手。” 这句话倒吓到了阮章:“相夫人言重了,孟姑娘怎么说也是陆家的半个小姐,岂能说杀就杀?” 陆夫人忙补充道:“就算要打,也是陆家的私事,我们怎好置喙?” 二人一唱一和,震惊了崔小姐:“公婆怎么为她说话!” 陆夫人眼神示意崔小姐闭嘴,转而对贺夫人笑道: “那此事就这么了结了。相夫人且请在敝府小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贺夫人谢过陆夫人后,见崔小姐似乎仍有忿忿之色,便说: “我把遇安带回家后,一定严惩,必不会让崔小姐寒心。” 崔小姐虚行一礼,淡淡道:“夫人这么说就折煞我了,我也不敢再说什么。” 折腾了一天,已到子时。众人各自情绪皆已平息,闲话一回,也就散去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1章 祸事上门 次日清晨,陆家一行人准备离开阮家,前去向陆夫人辞行。 临行前,孟遇安向贺夫人请求道:“母亲可否容许我再去看一眼幽兰?” 贺夫人看一眼陆夫人,眼神询问是否可以;陆夫人温柔道:“你们姐妹情深,有何不可?” 于是,陆夫人亲自带着孟遇安去看望卫幽兰。 经过昨天的事,阮家已经把卫幽兰挪动到了一个宽敞而舒适的屋子,还派了三五个丫鬟乳母照顾她。 孟遇安见到卫幽兰时,她正抱着孩子,晃动着一支步摇逗他玩耍。 那步摇上的流苏摆动,小婴儿本能地伸手去抓,抓到了便咯咯咯地笑起来。 看着这样温馨的场景,孟遇安也不忍打扰,站在一旁等了好久,直到卫幽兰抬头才看到她。 “遇安是什么时候来的?快过来坐下。”卫幽兰招呼道。 孟遇安笑着走过来,坐到床边,柔声问道:“阮忱呢?” “他啊,”卫幽兰的神色有些寂寥,“当然是去哄着新妇了。” “我们不管他,”孟遇安安慰道,“现在有了孩子,你也算有了依靠。” 卫幽兰不说话,一串串泪珠又滚落下来。 孟遇安知她是产后心情波动,劝道: “都到这一步了,姐姐难道还对那个男的有情吗?如今守着这个孩子,在阮家过好日子就是了。” “将来等他长大,也能门荫入仕,姐姐后半生就有着落了。” 卫幽兰沉默点点头,虽然没有反驳孟遇安,但孟遇安能看出来,她还是放不下阮忱。 为了分散卫幽兰的伤心情绪,孟遇安故意岔开话题问道:“孩子有名字了吗?” 卫幽兰收了眼泪,柔情地看着孩子道:“主君说,下一辈从言字,已经为他取名阮谦,谦逊的谦。” 孟遇安笑道:“谦字极好,这孩子长大一定是个谦谦君子。” 这时,一个陆家随行的丫鬟前来传话:“夫人说,让孟姑娘快些道别,咱们该启程回家了。” 卫幽兰忙说:“那遇安你先走吧,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昨日为我弄出那么大阵仗,回去不知道要面临什么呢。” “姐姐你还说我,”孟遇安叹一口气,悄悄附耳道,“我看那崔小姐不是好相与的,姐姐日后一定小心,遇事就去求陆夫人。” 卫幽兰含泪点头:“我都明白,你也小心。” 二人依依惜别一番,孟遇安便跟着陆家丫鬟走了。 在返回陆家的马车上,孟遇安对贺夫人深深行礼:“多谢母亲昨日相救。” 贺夫人神情玩味,似笑非笑道:“我明明打了你,怎么说是救你?” 孟遇安笑道:“如果不是母亲一个耳光,阮大人和崔小姐又怎能如此轻易便作罢了?” 贺夫人笑中带怒,嗔怪道:“我早就提点过你,行动做事要三思,若你一直这么冲动下去,日后我也保不了你。” 孟遇安听在心里,不敢反驳,但还是小声嘟囔道: “我只是,见不得不平事,也不能见死不救。” 贺夫人苦口婆心:“你为姐妹抱不平,可曾想到崔小姐也是无辜的?” “自然是无辜的。”孟遇安垂首认错。 “人家一个年轻小姐出阁,也是一生中的大日子。本来欢欢喜喜的,让你这么一闹,她一个女孩儿家在建业还有什么脸面?” 贺夫人句句在理,孟遇安也知道自己无意中误伤了崔小姐,不敢再说什么。 马车行至相府门口,几个陆家管事前来迎接。 其中一个管事吞吞吐吐说道:“夫人可算回来了,咱们家来了几个人,看着像是要闹事的。” 贺夫人闻言色变:“哪里来的大胆狂徒,也敢在相府闹事?” 管事回答:“是中书令崔家的。” 孟遇安一听崔家,立刻意识到是崔小姐的母家来替女儿出气了。 “来得好快啊,”贺夫人携着孟遇安,边走边说,“昨天才闹出来的,今天咱们还没到,他们却先到了。” 没等她们走进堂中,只听得里面传出一个陌生的男声: “丞相的公子原来都是这么仗势欺人的人吗?难怪你们家的义女能做出那等没脸的事来!”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这声音听着像是陆煜。 “二弟,冷静!”这却又是陆煊。 贺夫人和孟遇安快步走上正堂,只见陆煊和陆煜正和一个气焰嚣张的男子争执不休。 陆家管事在一旁悄悄提醒贺夫人:“这就是崔家的大公子。” 贺夫人爽朗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崔公子。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崔公子看见贺夫人,遂弃了陆煊陆煜,上前行礼: “见过相夫人。小子本不敢失了礼数,只是贵府的二位公子实在强势,方才小子一时急躁,闹了些误会。” 贺夫人淡淡笑道:“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好了。崔公子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且慢,”崔公子抬手制止了欲送客的陆家管事,“和二位陆公子虽是误会,但和另一人可是真仇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和谁?”贺夫人冷冷问道。 “就是她!”崔公子伸手指向了贺夫人身后的孟遇安。 贺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孟遇安,复又笑着对崔公子说: “原来是遇安啊。昨日事出意外,确实是人命关天,遇安才唐突了崔家小姐。我已在尚书大人和夫人面前责打过她了,大人和夫人也都原谅她了。崔公子还要计较吗?” 崔公子哼笑一声,不屑道:“舍妹受了委屈,却要公婆替她原谅,是何道理?” 贺夫人正色道:“崔陆两家都是阮家的亲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崔公子不依不饶:“崔陆都是阮家的亲戚,可崔陆之间却不是亲戚!相府难道仗着位高权重,便要以官职压人吗?” 贺夫人的耐心即将耗尽,但还是保持了最后一份体面: “那你想怎么样?” 崔公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相府不处置她,天理难容。” 陆煜看不下去了,上前道:“他们阮家自己弄出的丑事,孟姑娘救人有功,何罪之有?” 刚才与崔家人互相推诿时,陆煊陆煜已经把昨日的前因后果了解得差不多了。 陆煊暂且不理论,但依着陆煜恣肆的性子,自然觉得孟遇安没做错。 “煜儿不必再说了,”贺夫人闭目凝神片刻,后又睁开,“就让崔公子说说他的想法。” 崔公子笑道:“既是相府义女,我又怎么敢失了分寸。不如就......” “杖脊二十,再打发到田庄去。” 孟遇安向贺夫人抛去一个求救的眼神,但贺夫人语气坚定: “好,就依崔公子!”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2章 血染青衫 “母亲不可!”后堂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众人看去,只见陆幼薇面带焦躁之色,急匆匆从后堂跑出来。 原来,陆幼薇一直在后面偷听,直到听见贺夫人要处罚孟遇安,才忍不住前来阻止。 “薇儿,你出来做什么?”贺夫人惊讶道。 陆幼薇挡在孟遇安前面,大义凛然道:“母亲要打遇安,就连我一起打吧!” 贺夫人皱起了眉头:“胡闹。” 崔公子在一旁哂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丞相的爱女,陆二小姐吧?” 陆幼薇目光一直看向贺夫人,根本不理睬崔公子。 崔公子继续道:“小姐护着自家人,实在勇气可嘉,但又何必用自伤身体来威胁夫人呢?” 他环视一下陆家众人,高傲道:“若因此而让夫人罔顾家法,岂不是小姐之过了?” 陆幼薇瞟向崔公子:“这里是陆家,哪里有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的份?崔公子未免太嚣张了吧!” 崔公子伶牙俐齿:“若讨回公道也算是嚣张,那我愿大祁天下处处都是嚣张之人,何尝不是一种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陆幼薇刚想还嘴,孟遇安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争辩了。 孟遇安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崔公子面前,端然而立。 “崔公子要打我,那便打吧。只是有两件事,我想提前与公子说清楚。”孟遇安不卑不亢道。 “什么事?”崔公子睥睨着孟遇安,轻蔑问道。 孟遇安微微侧身,看向远方,郑重道: “第一,冲撞婚宴,宣扬秘辛,都系我孟遇安一人所为,与陆家上下毫无关系。” “第二,崔公子这次的任何处罚我都甘愿领受,算是为崔小姐赔罪;但从此之后,崔家不能再找陆家或是我的麻烦。” 孟遇安回转身体,直视着崔公子的眼睛: “崔公子,你可认?” “好啊,这有什么不能认的,就依你。”崔公子散漫说道。 贺夫人吩咐陆家管事:“上家法。” 须臾,几个小厮便抬来了一条长凳,并两条五尺见长的竹板。 孟遇安趴在长凳上,手脚被绳索捆缚在凳子上,以防行刑时乱动。 两个陆家小厮手持竹板,交换一下眼色,便一边一下开始击打孟遇安的背部。 “一!” “二!” 小厮们打一下喊一次。孟遇安虽然疼,但明显感觉到他们没有使全力,演戏的成分比真实的力度大多了。 这两个小厮之前都被王大娘拖欠过月例银子,还是孟遇安革除宿弊后,才让他们每月能按时领到工钱。 即使他们没像小翠那样专门买了礼物感谢,在这种需要他们的时候,自然记得孟遇安的好,也愿意帮她。 “停停停!”一旁看戏的崔公子发现了端倪,急忙叫停。 “你们合起伙来演戏骗我是吧?”崔公子阴阳怪气道,“这打得根本就不疼!”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煊终于开口了:“我劝崔公子就此罢了,不要再寻衅了。” “我监督执法怎么能叫寻衅?”崔公子对身后的崔家小厮喊道,“来两个人,替他们打!” 两个崔家小厮应声上前,夺走陆家小厮手里的竹板,挥手便打。 “啊!”孟遇安吃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一击势大力沉,打在孟遇安的背上,像火烧一样的疼,瞬间麻了一片。 孟遇安想要挣扎,但手脚都被紧紧绑缚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承受雨点般的重击袭来。 陆幼薇几乎带了哭腔:“够了够了!” 崔公子喝道:“还不够,继续!” 孟遇安不想被人看笑话,咬紧牙关尽量不发出呻吟,但有几下实在忍耐不住,发出了沉闷的喘息。 生理性的泪水浸满了孟遇安血红的双眼,汗水顺着她额头暴起青筋的纹路流到眼眶里,与泪水混在一起,大颗大颗坠下。 十几次击打后,孟遇安所穿的水碧外氅已经渗出斑斑血迹。 陆煜看不下去了,风驰电掣间掐住了崔公子的脖子,威胁道: “你还不满意吗?” 崔公子没反应过来,突然被陆煜锁了喉,顿时感到呼吸困难,连连说道: “满意满意,你们快停手!” 崔家小厮听令停下,陆煜也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 崔公子干咳几下,悻悻看着陆煜,招呼小厮道:“我们走!” 而后崔家一行人便离开了陆家,扬长而去。 孟遇安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陆幼薇在她耳畔的呼唤都引起不了她一点反应。 贺夫人叹一口气,吩咐管事:“快去请太医。” 管事行动迅速,立刻着手去办。在场剩下的人一起帮忙把孟遇安解绑,抬到房中。 因孟遇安背后伤得厉害、需要脱衣疗伤,故而陆煊和陆煜先行离去了。 陆煜百思不得其解:“父亲不在时,大哥一向是家里的中流砥柱,怎么今天让那竖子放肆许久,都不来阻止?” 陆煊道:“此事本就是遇安的错,受点责罚也是应该的。我们如果姑息包庇,就是给旁人留下了把柄,于官声不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煜听陆煊这么说,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房内,陆幼薇和蓁儿正在一点一点脱掉孟遇安的衣服。 因打得太重,血浸染出来,把衣服和伤口粘在了一起,须得小心剥离,才不会造成二次伤害。 陆幼薇一边为孟遇安清创,一边流泪。 此时太医也到了,为孟遇安把了把脉,开上几副内服外敷的药,便安慰贺夫人和陆幼薇这只是皮外伤。 太医走后,管事照方前去抓药,丫鬟去倒掉清创的血水,只留贺夫人、陆幼薇和孟遇安在房中。 陆幼薇哽咽问道:“母亲为何这般惧怕那个姓崔的?二哥哥只一招就让他吓破了胆,咱们为什么要牺牲遇安去讨好他?” 贺夫人镇定道:“我并非为了讨好崔家,而是为你了啊。” “我?”陆幼薇闻言怔住。 贺夫人叹道:“我既然看重遇安、有心栽陪她,并不是只想收作自己的臂膀,更是为了你考虑。” “将来你嫁去夫家,身边如果没有一个得力的人帮衬,被欺负了怎么办?听竹老实、难堪大事,只有遇安这样聪明果敢的人才能帮你。” “她虽鲁莽些,但心地善良,出发点总是好的。这次就当给她个教训,磨炼她的品性和意志,未来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不会再做出类似这次的事连累到你。” 陆幼薇听呆了,半晌才说:“母亲未免也太心硬了。” 贺夫人恨铁不成钢:“心硬能救命,心软才是害了她。” 贺夫人不想再与陆幼薇多说,转身离去了,留陆幼薇在这里与孟遇安相伴。 这时陆幼薇忽听床上有点动静,原来是孟遇安醒了,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章 悲喜两重天 其实,早在贺夫人和陆幼薇刚开始聊天的时候,孟遇安就已经醒转了。 只是因为听到她们的交谈内容与自己有关,孟遇安只能一直装睡,以免尴尬。 等她们谈到了尾声,孟遇安才假装“醒来”。 陆幼薇扑上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喜出望外道: “遇安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还疼不疼了?” 孟遇安趴在床上,背后的衣服已被剪开,伤痕和血迹虽被陆幼薇仔细清理过,但依然斑驳可怖。 为了不让陆幼薇担心,孟遇安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多谢二姐姐关心,我已经不疼了。” 陆幼薇知道孟遇安在骗她,不觉更加心疼,刚刚止住的泪又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掉下来。 正巧此时,管事的抓药回来,内服的被拿去煎上,陆幼薇把外敷的拿过来,亲自给孟遇安上药。 陆幼薇拿着外敷的药膏看了一回,对孟遇安说道: “这药我用过。小时候淘气闯祸,父亲也没少打我手心,每次打完,都是擦这个药膏,好得极快。” 陆幼薇让蓁儿再打一盆清水,净了手,把药倒在掌心,说道:“我来给你上药。” 那药膏晶莹玉润,触手生凉,敷在伤口上也不刺激;外加陆幼薇的动作极其轻柔,孟遇安一点不适的感觉也没有。 半盏茶后,陆幼薇涂完了药,又和蓁儿一起为孟遇安裹上绢帛、穿好衣服。 “虽上了药,但伤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陆幼薇道,“只能辛苦你趴着睡几天觉了。” “有劳二姐姐了。”孟遇安感谢道。 因内服的药尚未煎好,陆幼薇就留在孟遇安的房间等待着,准备待会儿给她喂药;蓁儿被遣去看顾着火上的药。 陆幼薇刚才哭了许久,双眼肿得桃儿一般,脸颊和鼻头都红红的。 孟遇安看了心疼,自愧道:“让二姐姐担心了,是我不好。” 陆幼薇轻轻叹息:“我担心事小,你的身子事大。你何苦为了别人奋不顾身呢?” 孟遇安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帐幔,徐徐道: “我从前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但毫无办法。当时我就发誓,再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陆幼薇和孟遇安无话不谈,早就把寻芳阁的事了解得七七八八,因此这时她知道孟遇安是在说阿香。 “你总是这样,真拿你没办法。”陆幼薇唧哝道。 孟遇安偏头看了一眼陆幼薇,恰好和她的目光对视了。 “若是为了你,”孟遇安垂下眼睑,不再和她对视,“我也愿意这样做。” 这时,药煎好了,蓁儿端进屋来。陆幼薇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孟遇安喝下。 喂完药,陆幼薇嘱咐道:“你就好好养着吧,我会去求母亲宽恕你,不要把你赶到田庄去。” “多谢二姐姐,”孟遇安笑道,“只是这田庄我非去不可。” “这又是为什么啊?”陆幼薇不明白。 孟遇安停顿片刻,平静道:“自然是因为‘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夫人言既出,若不履行,何以服众?” 事实确是如此。孟遇安大概休养了六七日,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贺夫人便命她收拾东西,准备送往田庄。 更巧的是,孟遇安出府的那天,恰恰是陆煜和贺令娴成亲的日子。 一早,相府便再次张灯结彩,挂上了许多囍字;厨房也忙碌起来,提前预备下各色肴馔。 孟遇安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努力回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觉得好笑: “是了,去阮家前贺夫人就说过,九月十一阮忱娶亲,九月十九陆煜娶亲。怎么我倒忘记了?” 大约是因为去阮家的这个来回发生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让孟遇安忘却了时间。 陆煜和贺令娴这桩姻缘,也是孟遇安曾经花过大心思、下过大工夫的。如今他们都得偿所愿,孟遇安却被丢弃去了田庄。 虽然这两件事之间没什么关系,但这番凑巧却让孟遇安的情形显得格外悲凉。 陆幼薇十分担心:“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才过去几天,就要去田庄吃苦,会落下病根的。” 孟遇安笑道:“我哪有那么娇弱。二姐姐别忘了,我练过几年舞,按你的话说,我可是‘有功夫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陆幼薇皱眉道。 蓁儿从里间提了好大的两个包裹出来,满脸关心地对孟遇安说: “这一包是姑娘的衣物、首饰、书籍、还有各种吃的点心,这一包是姑娘的两套换洗被褥。我能想到的都搁在里面了,姑娘还有什么需要的?” 孟遇安失笑:“我这是去受罚的,还是去享福的?这两个大包裹你收回去吧,我已经备好了一个小包袱,带的东西够用了。” 陆幼薇阻止道:“你怎么这么实心傻意?就算你多带了些东西,谁还能说闲话不成?” 说着抬手便指挥蓁儿:“把你姑娘的东西都放上马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拗她不过,只能任由蓁儿照陆幼薇说的办。 黄昏时分,新人即将到府。陆家正门挤满了吹吹打打的乐师和看热闹的人。 孟遇安不好从正门走,她的马车被安排在了离迎亲队伍最远的一个角门处。 陆渊和贺夫人坐上了正堂高座,陆煊在门口招呼宾客,陆煜更是早早就去贺家接亲了。 来送孟遇安的,只有陆幼薇和蓁儿。 为怕孟遇安吃心,陆幼薇解释道:“大嫂子月份大了,行动不便;三妹妹近日身上不好,一直在养病。” 孟遇安知道她的用意,含笑道:“二姐姐不用安慰我,我不会多想的。” 蓁儿从怀里取出一个朴素的荷包,塞到孟遇安手中,悄悄说: “之前受王大娘欺负的兄弟姐妹们都记得姑娘的好,这里面有五百钱,是大家匀月钱凑出来的。钱虽不多,但也是一份心意,请姑娘务必收下。” 孟遇安手里攥着荷包,鼻子有些酸。 陆幼薇也红了眼眶:“遇安你就放心地去吧,我会去向父亲母亲求情,早点把你接回来。” 孟遇安莞尔一笑,不再说话,转身便上了马车。 这一天的暮色格外神奇,日落和月出同时呈现在了天际两边。 西边绮丽的晚霞迎接着辚辚萧萧的车马,往陆府而来; 东边朦胧的月晖目送着形单影只的独舆,离陆府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4章 故人劫 一场风波,让孟遇安凄凄惶惶地走了。 其实在孟遇安走之前,贺夫人就已经把事情的始末告知过陆渊了。 陆渊对于贺夫人的处置方式没有什么异议,也觉得要好好敲打一下孟遇安。 他甚至还觉得,可以直接弃孟遇安于不顾,以求全弥补跟阮家与崔家的裂痕。 毕竟孟遇安所救的卫幽兰于陆渊来说,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姓名都不值一提,又怎么会把她当做一条性命来看待呢? 陆渊心系苍生是不假,但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拘小节;如未亲身所历,更不会对某个具体的“苍生”有半丝半缕的怜悯。 只不过因为孟遇安先前给陆渊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且今后或许还有用,他才不舍得就这么随随便便献祭她。 更何况,好歹自己也是丞相,如果连个义女都护不住,哪里还有威信来凝聚家族的力量? 这一点与贺夫人不谋而合——只是贺夫人和孟遇安相处多时,私交更亲密些。 且说孟遇安被发配去地田庄,正是之前与贺夫人一起视察过的城郊水田。 节气已到农历九月下旬,正值水稻收割的农时,田里甚为繁忙。 孟遇安所乘的马车赶到时,天已经黑了,白天在地里辛勤劳作的佃农此时都已回去休息。 车夫帮孟遇安把行李放置好,便匆匆返回陆府了。 “发配田庄”是各个世家的常规惩罚手段,主要用于处置那些犯了错的婢仆。 能在府内当差的丫鬟僮仆,自然是有头有脸,月钱也能拿得多些;可若到了田庄上,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能罩着自己的主人,生活条件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平常连个热茶热汤都难有。 唯有一点还好,那就是不用真的下地干活。 田里劳作的都是附属于士族的佃客,他们原先或是失了土地的农民,或是南下而来的流民,靠出卖劳动力勉强为生。 士族安排在田庄的自家婢仆大多只需要做些管理的工作,平时记记账、监监工、传传话也就没事了。 孟遇安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甚至往更好处想,她还可以在这里多学一些农业知识呢。 但现实总是不期而遇地给予孟遇安以沉重打击,而且屡试不爽。 来到这里的当夜,孟遇安就被带去见此处的管事。 管事不是别人,正是王大娘。 看到王大娘的那一瞬间,夸张点来说,孟遇安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 冤家路窄,倒让她在这里碰上了。 孟遇安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普通人——也包括她自己和她身边的人。 哪怕像孟遇安这样的高材生打工人,被公司压榨久了,难免也会偶尔蹦出来几个黑暗又厌世的邪恶念头。 更遑论那些出身比孟遇安更差、日子比孟遇安更苦的人,她从来不敢强求他们有多豁达无私。 只因这本就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指摘。 吝啬手中养料的供给,却期待贫瘠的土壤可以开出善良之花,这是什么顶级精神霸凌。 因此,孟遇安立即就做好了心理建设,随时准备迎接王大娘的报复。 王大娘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 “哎呦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孟姑娘啊!”王大娘一挑眉毛,懒懒的困意一下就没了。 孟遇安不卑不亢道:“多日不见,王大娘可好啊?” 王大娘假笑起来:“哈哈哈,好,太好了!要不是拜姑娘所赐,我哪儿能这么好。”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孟遇安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听了得有几万遍了,早就免疫了。 “孟姑娘那样得夫人的欢心,怎么也被打发到这儿来了?”王大娘歪靠在床榻边缘,慵懒问道。 孟遇安模糊道:“因一件差事办得不妥当,受了夫人责罚,才被送到庄子上思过。” 王大娘白了一眼,轻蔑道:“姑娘这么个聪明人,也有不妥当的时候?莫不是也跟我一样,聪明用错了地方?” 听她这话,全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孟遇安不屑于和她辩驳,也不想再纠缠下去,直截了当地说: “我在这里,还要托王大娘多提点,我也好多学着点。” “罢了罢了,”王大娘摆摆手,打了一个哈欠,“我能教你什么呢?我只求姑娘远着我,可别又捏出我个错处,那我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孟遇安微微行礼,问道:“我在田庄可以做些什么呢?” 王大娘见问,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咱们这儿既然是田庄,干得当然都是田里的活儿。” “现下秋收已到,姑娘明天就下地收割吧,再晚就要倒伏了。” 孟遇安面色如常,有礼有节:“是。天色晚了,王大娘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孟遇安转身离去,回到自己房中。 次日一早,王大娘就把孟遇安带去了水田里,指派了一个老佃农教她。 “这是干了几十年农活的熟手了,跟着他好好学,若割错了、浪费了粮食,可是要挨打的。” 王大娘吩咐完,就坐到一旁凉亭里休息去了。 老佃农打量孟遇安一番,奇怪摇头道: “咱们田里虽也有女佃农,但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年轻姑娘还是头一个。不在府里当丫鬟,跑到这儿干体力活,真是浪费。” 孟遇安笑道:“体力活不在男女、不分老幼。您干得了,我就干得了!” 老佃农也笑起来:“你这女娃娃说话有点儿意思哦。” 边说,边递给孟遇安一把镰刀,教导道: “割的位置要适中,不能太靠上,也不能太靠下。面儿上半拃多的高度割下去最好,留点儿茎秆便于脱粒。” “力度要适中,割的方向从底下开始,斜向上而去。手起刀落,不要反复拉扯,会掉落稻粒的。” 孟遇安句句听在心里,抄起镰刀就开干。 虽然一开始不甚熟练,但割了几茬之后,孟遇安就逐渐上手了。 赤脚踩在稻田里,泥水漫上来,浸湿了孟遇安卷起来的裤腿。 尽管已经是秋天,田里仍有许多蚊虫,围着孟遇安嗡嗡作响,还在她的腿上手上咬了许多包。 日上三竿,孟遇安的身上出起汗来。她背伤初愈,伤口还有轻微的红肿,在汗水的浸渍下隐隐作痛。 孟遇安心中长叹:果然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5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连在水田里工作了十来天,孟遇安和其他佃农才合力把千亩稻谷收割完毕了。 连续高强度浸泡在水里十几天,孟遇安的双脚已经被泡得发白,握镰刀的手掌也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每日在田里弯四五个时辰的腰,让孟遇安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虽然她当了很久的丫鬟,但做的都是细活,这样重的体力活还从没干过。 不过好在她在寻芳阁学过跳舞,开胯压腿练得都很勤、柔韧性很好,勉强可以支撑得住。 这要是换了前世的手无缚鸡之力版本的孟遇安,只怕不出三天就累瘫在稻田里了。 孟遇安本以为可以休息了,可王大娘又给她安排了新的任务: “收完了也别闲着,你去打谷场舂米去!” 孟遇安很是生气:“我说王大娘,您这就有些公报私仇了吧?” 王大娘不屑道:“是夫人让你来田庄历练,与我什么相干?” 孟遇安冷笑道:“王大娘打量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吗?陆家佃客成千,各司其职,自循安排。” “这秋收之际,收割是一波,舂米是一波,发卖是一波,往来运输又是一波,互相并不干涉。” “我们前些天刚开始收割的时候,打谷场那边就已经开始舂米了,运去一轮舂一轮,怎么现在倒又给我划到那边去了?” 孟遇安往地上啐了一口,继续指责道: “王大娘如此滥用职权,还敢说不是公报私仇吗?还是说,您已经习惯了如此,还没吃到教训啊?” 孟遇安提到了之前她拖延工钱被逐出陆府的事,一下就惹得王大娘大动肝火: “反了反了,你在府里是半个小姐,但在这里可不是!来了田庄就要听我的话!” 孟遇安笑道:“我若是不听,会怎么样呢?” 王大娘的怒火几乎要从眼睛中喷出来了:“不听,我就打到让你听为止。” 孟遇安变了脸色:“我是相府的义女,你敢!” “别做梦了,”王大娘嘲笑道,“一个虚名真以为自己高贵起来了?” “主君和夫人要是真的那么宝贝你,会把你丢到庄子上来吗?如果二小姐犯了一样的错,你猜猜看她会不会被罚来这里?” 这话确实没错,孟遇安一时哑口无言。 王大娘讥笑着,大声唤来三个看护田庄的佃客,指使道: “你们三个,给我打她!打服为止!” 佃客们看孟遇安是个姑娘,本不忍心下手,但在王大娘的一再催促下,还是步步走了过来。 孟遇安双拳难敌六手,节节后退,呵斥道:“你们别过来!不许动我!” 那三个人并不理会,两个人控制住孟遇安,第三个挥拳就打向孟遇安的腹部。 孟遇安顿时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那人又来了几拳,孟遇安痛苦地躬着身子、垂下头来,止不住地干呕。 王大娘一摆手,打人者停下,其余两人仍抓着她,孟遇安的双臂被架起,可身子几乎匍匐在了地上。 王大娘慢悠悠走到孟遇安面前,剔着牙问道: “孟姑娘现在服气了吗?可愿意去舂米了?” 孟遇安缓过来,慢慢抬起头,愤恨说道: “王大娘以为靠武力就能使人心悦诚服吗?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何必为自己树敌呢。” “你当初跟夫人告密的时候可没想着来日跟我相见,”王大娘一把揪起了孟遇安的衣领,强迫她看着自己,“怎么,姑娘没想到吧,咱们还有再见的这一天。” 孟遇安虚弱喘息道:“我自认遵守法度、一心为公,在大娘那件事上并未做错。可您现在这样折磨我,敢说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吗?” 王大娘甩开孟遇安的衣领,推得她一个后仰: “公心如何?私心又如何?这个世道谁不是为了自己?你秉公执法不也是为了讨夫人欢心、收买下人们的人心吗?” 见跟王大娘完全说不通,孟遇安放弃了抵抗,无奈地笑起来——也不知是笑王大娘浅薄,还是笑她自己幼稚。 “行了行了,懒得跟你废话。”王大娘撇撇嘴,“孟姑娘若是不想舂米,那也可以,从今天开始每天只吃一顿饭。” “饭只有干活的人才有资格吃;你不干活,吃多了纯属浪费粮食。” 王大娘又吩咐那三个佃客道:“你们三个,把她带回房间,锁好门,让她自己反省反省。” 说罢,目光又盯紧了孟遇安:“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你再来找我。” 那三个佃客本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打人只是受王大娘辖制惯了。 见王大娘走远了,佃客们把孟遇安扶起来,劝道: “姑娘何必与王大娘斗呢?她是夫人二十年的陪房,在各个庄子都有人脉,一来就是这里的土霸王。姑娘与她斗,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孟遇安站起来,弯腰喘气道:“我并非一定要与她相争,只是她做事实在不公,我又不能忍气吞声。” 佃客甲说道:“姑娘若想过得好点,不如拿点金银细软贿赂一下王大娘,她就不会为难你了。” “这种歪风邪气我怎能助长!诶呦......”孟遇安一激动,不小心扯动着肋骨,疼得叫唤起来。 三个佃客看她固执得像个铜豌豆,也不想再费口舌,只按王大娘的吩咐,把她锁进自己的房间,就散去了。 孟遇安劳动了一天,已是饥肠辘辘,忽然想起蓁儿准备的两个大包裹里放了点心,忙去寻找,可哪里还有包裹的影子? 除了孟遇安自己带的小包袱外,两个大包不知何时被王大娘着人收走了。 “真狠啊,这人是把事做绝了。”孟遇安自言自语道。 从前只以为寻芳阁那样的青楼是个法外之地,想着到了世家大族,总是要遵纪守法的。 可没想到这里的人三里一王、五里一皇,这里是张三的领地,那里是李四的国土,处处都有自己的规矩。 孟遇安瘫在床上,只觉腹背受敌——背上的伤才好,腹部又有了新伤。真的是物理层面的“腹背受敌”啊! 躺着躺着,一阵困意袭来,孟遇安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6章 患难见真情 孟遇安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仿佛整个宇宙的时间都静止了。 忽然,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伴随着人说话的声音: “姑娘!姑娘!我能进来吗?姑娘!” 孟遇安很想去开门,可实在又累又饿,连眼皮都睁不开,恨不得让自己的灵魂出窍,用潜意识去开门。 “姑娘,那我可进来了啊。” 嘎吱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姑娘,醒醒!” 迷迷糊糊中,孟遇安感觉到有人在面前摇晃自己。 孟遇安努力睁开眼睛,只看到几张脸互相交叠着,渐渐才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张脸。 正是孟遇安最初来到田庄时,被王大娘指派来教她割稻谷的老佃农。 “大叔,怎么是你啊。”孟遇安揉揉惺忪的睡眼问道。 老佃农说道:“我看你今天被王管事打了一顿,又没吃晚饭,这身体怎么受得住?这不,我来给你送饭了。” 老佃农拿出两个馒头,递给孟遇安:“吃吧,还热乎着。” 孟遇安心情落寞,有些赌气地说: “王大娘罚我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我今天中午吃过了,晚上就不能再吃了。不然要是被她知道了,不定还要怎么磋磨我呢。” “放心吧,我悄悄给你送过来的,她不会知道的。”老佃农安慰道。 那两个馒头还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一看就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 孟遇安饿了大半天,抵挡不了诱惑,接过馒头就啃了起来,边啃边问道:“大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老佃农哀叹一声,幽幽道:“底层的日子都不好过,若不再互相帮扶着,就更难了。” “王大娘可不这么想,”孟遇安差点噎着,“她只会从折磨别人中获得快乐。” 老佃农苦笑道:“孩子,你这就错了,王管事可不是底层人。人家有资历、有背景,比咱们强多了。” 看着孟遇安狼吞虎咽的样子,老佃农浑浊的眼睛里蓄起了一层泪水: “我们家四丫头要是还在,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她小时候吃饭也是这样着急忙慌的。” 孟遇安又啃一口馒头,问道:“大叔,您家四姑娘怎么了?” 老佃农抹一把眼泪,悲痛说道:“我家有四个丫头和一个小子,早年间日子还可以。” “但是有一年小子突然生病了,没钱去治,只能把家里的地卖给陆家,我们就成了佃农。” “再后来,被管事的克扣工钱,家里吃不起饭,就把四丫头卖去青楼了。” “好不容易今年日子好起来,上个月想去把四丫头赎回来,结果他们说四丫头死了,我可怜的女儿啊......” 孟遇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段故事很耳熟,跟刚到寻芳阁时阿香诉说的身世一模一样。 孟遇安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问道:“大叔,您的四丫头叫什么名字啊?” 老佃农道:“庄稼人没起什么大名,起了个小名叫阿香。” “阿香?!”孟遇安手里的馒头顿时就不香了。 “姑娘,你怎么了?”老佃农一脸莫名其妙。 孟遇安为了进一步确认,又问道:“您把她卖去的青楼,可是叫寻芳阁?” 老佃农不敢置信:“是啊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孟遇安把剩下的馒头放到了褥子上,这饭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看着眼前的老佃农,他是那么淳朴、那么善良,可他却亲手把女儿送进了魔窟。 孟遇安大眼瞪小眼,盯着老佃农许久,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孟遇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仍然感念老佃农对她的善意,另一方面却不能原谅他对阿香的不负责。 屋内一片死寂,只听见屋外秋蝉宛转悠扬的悲鸣。 良机,孟遇安缓缓说道:“阿香死前的十几天,一直都是我在陪她。” 老佃农如闻惊雷,半天合不拢嘴。 孟遇安痛心疾首道:“就算再养不起,阿香总可以像我现在这样,在田里做工;或是送到陆府里当个丫鬟也行。你为什么要把她卖到青楼呢?” 老佃农老泪纵横:“当时也不懂那么多,听见‘寻芳阁’这个名字,还觉得是个吃饭的地方,谁知道是窑子......” “姑娘啊,四丫头是怎么死的?死前留下什么话没有?”老佃农流着泪问道。 孟遇安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皑皑的大雪、以及阿香破席裹尸在雪地里留下的拖痕,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大叔,阿香是被旧社会害死的,是被旧制度害死的。”孟遇安说道,“她最后的话,就是希望走到新世界去,哪怕需要走上一千七百年......” 老佃农眨了眨迷茫的双眼,很显然没有听懂。 孟遇安正色道:“大叔,就当为阿香来世积福,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啊?”老佃农问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帮我送封信。对了,”孟遇安答,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可有笔墨和纸吗?” “送信倒是可以,但是咱们佃户都不认得字,谁也不需要笔墨纸。这种东西在田庄,也只有管账的王大娘那儿有了。”老佃农无奈道。 孟遇安听到这个回答,两眼一摸黑,只能从自己的小包袱里寻找能用的工具。 刚打开包袱,一盒胭脂就映入眼帘。 这胭脂是当时孟遇安帮小翠讨回月钱后,小翠送来的礼物,孟遇安一直带着留作纪念。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孟遇安大喜过望,随手撕掉一条裙子下摆的一块布料,用手指蘸着胭脂,把自己的现状写在了上面。 待字迹干透后,孟遇安把帛书交给老佃农,郑重其事道: “请大叔帮我把这封信带到陆家,亲自交给夫人、二公子、二小姐不拘哪一个都行。您的大恩大德我将毕生感激!” 老佃农面露难色:“陆府我倒是能去,可这大门是铁定进不去的,怎么亲自交给夫人公子小姐呢?就算托人进去了,也请不动那些上面的人来见我啊。” 孟遇安思索一番,又从小包袱中拿出来了蓁儿交给她的那个荷包,递给老佃农: “这里面有五百钱,你可以塞给陆府看大门的,求他带着这个荷包,去找一个叫蓁儿的丫鬟。等蓁儿出来,你亲自把信交给她也可以。” 复又嘱咐道:“万不可直接把信送出手,一定要亲自交给蓁儿!” 老佃农拿着信走了,离开前承诺道:“放心吧姑娘,就冲你给四丫头送终一场,这信我也会给你送到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7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孟遇安决定送出求救信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好要和王大娘虚与委蛇了。 跟王大娘第一回合的抗争败下阵来,实属孟遇安没有精准拿捏好人性。 原本她以为,只要自己靠山够硬、底气够足,即使目前手无寸铁,也能对敌人造成有效反击。 但孟遇安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地头蛇的力量。 强龙尚且压不住地头蛇,何况孟遇安一个小泥鳅呢? 虽然孟遇安与陆家的关系非同小可,跟陆煜以及陆幼薇皆有些交情,但现在他们都远在天边,根本帮不到自己。 上一辈子在职场里,孟遇安学会了一个技能,那就是展示自己的强硬。 好言好语好脸色,只会让那些见风使舵的人觉得你好欺负;该拒绝的时候就强硬拒绝,才能让对方知道你的底线和边界。 可惜小孟,时代变了。 这套方法应对职场的人或许可以,但对于有恃无恐的人来说,似乎就失效了。 孟遇安悔恨地一拍脑门:“我大意了!谁知道她不按套路出牌?” 当一个有权有势还有仇的人想针对你的时候,不管怎么反抗,她都会想尽办法针对你。 甚至越反抗,反而让她越兴奋,欺负起来更起劲儿了。 孟遇安的肚子此时还隐隐作痛,白天挨的几拳到现在都没完全缓过来。 “大女子能屈能伸,我干嘛非要和她硬抗呢?”孟遇安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卯时,王大娘就过来找孟遇安了。 “饿了一晚上,想通了吗?”王大娘悠闲问道。 孟遇安立即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昨天是我不对,不该顶撞王大娘。” “愿意去舂米了吗?”王大娘又问。 “愿意愿意!只要大娘能给我口饭吃!”孟遇安忙道。 王大娘勾勾手指,慵懒道:“去领饭吧,吃完了就上打谷场去。” 虽然昨天晚上偷偷吃了老佃农给的两个馒头,但孟遇安现在还是饿了,吃得狼吞虎咽。 饭毕,王大娘领着孟遇安来到了打谷场。 这打谷场为了防止谷物发霉,设计成四面通风的样子,只在上方搭起一个个防雨防晒的茅棚。 场中有上百个三尺见圆的大青石臼,佃客们各自拿一个一人长的木制臼杵,沉着有力地击打着石臼内未去壳的稻粒。 王妈妈指着其中一个石臼,对孟遇安说道: “你就在这里舂米,一天之内舂完一石,不然就别吃饭了。” 这一石可就是现代的一百二十斤,孟遇安震惊道:“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舂得完?” 王大娘睥睨着孟遇安道:“你再不开始,就更做不完了。” 孟遇安尝试着去拿起来臼杵。这臼杵沉甸甸的,只怕有十来斤重,举着倒不费劲,只是一直长时间做锤击动作就很累了。 敲打了十几下之后,孟遇安的手臂已经开始酸了。 王大娘指指点点道:“这才刚开始,你就想偷懒?” 孟遇安放下臼杵,双手扶着它喘息道:“不是我偷懒,而是这种舂米方式根本就不科学。” “科......学?这是什么意思?”王大娘懵了。 差点忘了,德先生和赛先生也是近代才引入的概念,这个时代的人当然是听不懂的。 孟遇安换了一种说法:“王大娘您看,使用这种臼杵舂米,全靠人的手臂力量抬起,再依靠臼杵自重坠落。” “可双手持握根本就不能发挥出人的最大力量,不仅费力,而且耗时,实在不值当。” 王大娘瞥一眼孟遇安:“那你说该怎么办?” 孟遇安四下寻觅一番,发现角落里有一个小木墩子,便拿过来,把臼杵放在上面,双手握住一头,另一头对准石臼。 孟遇安以木墩为支点,向下按压短边,很轻松地就让长边抬起放下,舂米的频率也快了许多。 不一会儿,一石臼的稻谷就脱粒完毕了,比旁边一群彪形大汉还要快。 王大娘看笑了:“怪不得主君和夫人喜欢你,原来你还真有点本事啊。” 孟遇安放下臼杵,笑道:“这原不是什么高深的奇技淫巧,咱们这里的人其实也懂。” “那些从井里往外打水的辘轳,和我这个,其实是一样的原理。” “你懂得还挺多啊。”王大娘似笑非笑道。 见王大娘对自己的态度似有缓和,孟遇安准备乘胜追击,便满脸堆笑说道: “这个法子,并不是我的功劳,是大娘给我的启发。如果大娘把它上报给府里管事,在咱们家各个田庄都推广,那也是大娘的功劳啊。” 一丝藏都藏不住的笑意出现在王大娘的嘴角: “孟姑娘这么灵光的脑子,可不能埋没在打谷场里。罢了,你还是随我回去管理账目吧。” 孟遇安计划通,心中一阵窃喜,随王大娘离开了打谷场。 路上,王大娘询问道:“孟姑娘,昨天没把你打疼吧?” 疼!当然疼!但孟遇安把真话藏在心里,爽朗道:“不碍事,一点都不疼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大娘叹一口气,惺惺作态道:“不是我非要和姑娘置气,只是姑娘的脾气未免太倔了些。” 她的笑意味深长,声音像千层笋一样,扒了数层也看不到芯: “一味地掐尖要强,总会登高跌重。我当然动不了姑娘,但别人就难说了。” 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有和孟遇安讲和的打算。 王大娘也不是傻子,她心里很清楚,孟遇安到田庄上只是一时片刻的受罚,早晚还是要回去的。 如果真的完全撕破脸,即使王大娘是贺夫人二十年的陪房,以后保不齐孟遇安就会给她使绊子。 孟遇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开始就料定王大娘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只是她自信过了头,当时语气有点过于嚣张。 现在双方你来我往、我来你往,互相出招又抵挡两个回合,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 孟遇安从来不是怀恨在心、挟私报复的人,她现在既然已经知道王大娘想讲和,就索性顺坡下驴,把话摊开了说: “大娘对夫人忠心耿耿、对陆家勤勤恳恳,又有二十年的资历在,本轮不到我来说三道四。我只有一句话想要说给大娘听。” 王大娘饶有兴趣:“什么话啊?” 孟遇安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王大娘轻哼一声,道:“那我也有一句话送给姑娘。” 孟遇安笑道:“大娘请讲。”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拔毛的凤凰不如鸡。” 王大娘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一阵笃笃的马蹄声,扬起一路尘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8章 神兵天降 孟遇安抬眼远望,只见几匹马沿小路向着田庄这边疾驰而来,顷刻之间就到了孟遇安和王大娘面前。 为首者一拉缰绳,马儿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前蹄蹬起,足有丈余。 孟遇安被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逼得节节后退,心中暗自纳罕来人究竟是谁。 待马儿前蹄落下,孟遇安才看清了为首者的面庞,不禁惊呼出声: “贺公子?!” 来者正是骠骑将军贺玄卿的儿子、贺令娴的哥哥,贺令昌。 孟遇安数月前去贺家小住一个月、教授贺令娴诗词的时候,在离开前与贺令昌有过几日之缘。 当时,贺令昌还把孟遇安当做了燕国细作,月下持刀威胁过她。 “大公子怎么来了?”王大娘一样惊奇,而且她一看就是认识贺令昌的。 想想也对,王大娘当初是贺夫人的陪嫁,自然也是从贺家来到陆家的,与小时候的贺令昌肯定很熟识,这二十年间逢年过节也时不时会见面。 贺令昌长腿一跨,翻身下马,健步来到她们面前。 “只看帛书的内容,我还将信将疑;亲眼一见,果然是孟姑娘。”贺令昌哂笑道。 “帛书?什么帛书?”王大娘一头雾水。 孟遇安赶紧打断:“失陪一下,王大娘。贺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孟遇安轻轻扯着贺令昌的甲胄边缘,把他拽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是你看到信了?送信的佃农呢?” 贺令昌漫不经心道:“那个老农在相府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还和看门的僮仆拉扯不清。我正好带队巡查到附近,就把他收监了。” “啊?”孟遇安大惊,“公子没把他怎么样吧?他是个无辜人啊!” “孟姑娘急什么,”贺令昌笑道,“我人已在你面前了,难道还能对他怎么样吗?” “我们的人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封红字帛书,一看之下,竟然是你的笔迹,所写之事也像你的口吻。” “我们再三盘问,那老农也只说是替一个‘在陆家田庄受了欺负的姑娘’送信,我便猜测这信就是你写的。” 贺令昌摊开双臂,对着孟遇安,满脸写着“不愧是我”四个大字,玩味笑道: “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 第一次在贺家接触贺令昌时,孟遇安只觉得他是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冷面少年将军,没想到底子里还有几分幽默。 孟遇安抱拳行礼:“公子真乃神人也。” 贺令昌看了一眼远处的王大娘,轻声问道:“可是她虐待你吗?” 孟遇安笑道:“确实是,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我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贺令昌迈步便要过去,孟遇安连忙双手拉住他。 “贺公子且住!”孟遇安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次就算了。” 贺令昌作罢,但又好奇问道:“孟姑娘是相府的义女,怎么沦落到田庄里来了?我在舍妹的婚宴上也没看见你。” 孟遇安自嘲笑道:“这就不得不提起另一桩婚宴了。” 接着,孟遇安把阮忱的婚宴从头至尾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给了贺令昌。 贺令昌听完后哈哈大笑:“孟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你若是个男子,正当为国效力!” 孟遇安没想到贺令昌会是这种反应,亦笑道:“贺公子可是在讽刺我?” 贺令昌大手一挥,豪迈洒脱道:“哪里,我是真心赞赏孟姑娘所为啊!” “什么家风官声,什么门第高槛,一个个看得比命都重,却怎的丢了半壁江山?” 贺令昌语气中带着愤恨:“一点脸面小事锱铢必较,大事上却畏畏缩缩,我看那满座衣冠还不如孟姑娘有胆识、有气魄!” 孟遇安眼眶一红,几乎掉下泪来。 她本不是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之人,从怒闯婚堂开始,即使被千夫所指,又被刑杖加身,再被仇家欺侮,都不曾因委屈而掉过眼泪。 可现在面对贺令昌的赞许和夸奖,她却差点哭出来。 这半个月来,孟遇安一直在心里面强撑着,承受了包括阮尚书、崔小姐、崔公子、贺夫人等的批判与责打,以及王大娘的刁难与报复。 即使如陆夫人、陆煜和陆幼薇,对她此行为的对错不置可否,但或多或少总是怪她不该如此冲动。 只有贺令昌,给予了孟遇安全然的认可,甚至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见孟遇安双眸浸润,贺令昌打趣道:“既然是豪杰,有泪也不轻弹。看来孟姑娘在这里,的确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说罢,他引着孟遇安来到王大娘面前,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姑母命我来此接回孟姑娘,烦劳王大娘收拾一下孟姑娘的东西,她即刻就要跟我们走。” 王大娘满腹狐疑道:“真的是贺夫人的命令吗?那怎么派来的不是陆家管事或是小厮,却是娘家的大公子?” “少废话,难道我说的话还比不上管事和小厮吗?”贺令昌语气很是强硬。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王大娘不想再与贺令昌对抗,识趣地去取孟遇安的包裹了。 不多时,王大娘将蓁儿给孟遇安准备的两个大包取了来,孟遇安也自去拿来自己房中的小包袱。 贺令昌吩咐随行的几个士兵拿好孟遇安的行李,而后转身问孟遇安: “实在对不住,这次我来,没有准备马车,只有这几匹马,孟姑娘可会骑马吗?” 这可真是难为孟遇安了。不论前世今生,孟遇安莫说骑马,就是在马背上坐一坐,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看着孟遇安愣神又尴尬的样子,贺令昌心里也明白了,笑道:“那就委屈孟姑娘和我同乘吧。” 不等孟遇安反应过来,贺令昌伸手握住孟遇安的腰,只稍稍一使力,就把孟遇安举离地面,放到了马鞍上。 马儿背部负重,四只蹄子乱动起来,惹得孟遇安发出一声惊呼。 贺令昌并不耽误,轻踩马镫,一瞬之间便翻身上马,握住缰绳的双手恰好环绕在孟遇安身体的两边。 不知是因为害怕摔下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孟遇安此刻心中似恶犬乱撞,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贺令昌扬起的长鞭猛得一抽,发出一声脆响,载着孟遇安飞驰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9章 重返陆府 贺令昌的马神速无比、如天驹下凡,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孟遇安送回到了陆府。 守门的小厮看到贺令昌,先是惊呼: “贺公子!” 而后一抬眼又看到马背上的孟遇安,换上了疑问的语气: “孟......孟姑娘?” 贺令昌自己轻跃下马,再把孟遇安稳稳抱下来,然后对守门小厮说: “人我送到了,你去叫几个僮仆帮孟姑娘拿一下行李。” 说着便拉起缰绳,立刻就要上马离开,孟遇安赶紧拦住他:“贺公子这就要走吗?” 贺令昌松开缰绳,转身疑惑道:“孟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孟遇安笑道:“公子刚才那一番‘奉姑母命而来’说辞,哄骗了王大娘。现在甩手就走,岂不是把账算在我头上了?” “那你想怎么样?”贺令昌抱臂笑问。 “当然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咯。”孟遇安摆出一副耍赖的情态。 贺令昌饶有兴致,也不厌烦也不气恼,让几个随行士兵把孟遇安的行李放下来,就命他们先回去当班了,自己留在这里。 “怎么样孟姑娘,这下可满意了吗?”贺令昌虽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含了一丝隐匿的笑意。 “多谢贺公子。”孟遇安福下一礼。 这时,已经有几个小厮赶到门口,一面提起孟遇安的行李,一面眉喜眼笑道: “孟姑娘终于回来了,咱们可都盼着你呢!欸,怎么贺公子也来了?” 孟遇安问道:“夫人在哪儿?” 小厮争相答道:“在老夫人那儿一处说话聊天呢。” 孟遇安看向贺令昌:“贺公子可愿陪我走一趟,替我做个见证?” 贺令昌面带傲色:“我人都进府了,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孟遇安心中暗自窃笑:这贺令昌看着人高马大,原来还有傲娇的一面。 孟遇安吩咐来迎接她的小厮把行李包裹送回她的房间、交给蓁儿,自己和贺令昌一起前往陆家祖母的住处。 他们走到时,不光贺夫人和老夫人在,就连陆幼薇、陆煜和贺令娴也在这里。 看到孟遇安和贺令昌一起走进来,众人的反应也是五花八门。 陆家祖母虽然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仍然端坐在主位上,岿然不动,和蔼微笑着。 贺夫人则是直接震惊地站了起来:“昌儿?遇安?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贺令娴也随着贺夫人站起来,对贺令昌说道:“哥哥这会儿来做什么?” 陆幼薇满心满眼只有孟遇安,一下就扑了过来,眼中还闪着泪花,拉着孟遇安激动道:“遇安,你终于回来了!” 倒是陆煜神色最难琢磨。他看看孟遇安,又看看贺令昌,面色复杂、不悲不喜,说不清在想些什么。 孟遇安笑着撒开陆幼薇的手,而后向贺夫人行礼道: “遇安有罪,还未收到回府的许可,就私自返回,请母亲责罚。” 贺夫人扶起孟遇安:“责罚倒也不必,我原本就想着过两天接你回来的,现在你自己回来了也好。” 说罢看着贺令昌:“昌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贺令昌淡然一笑道:“姑妈既然问起,这事就说来话长了。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哪知道陆府田庄还有这样的事。” 贺夫人以为贺令昌和孟遇安恰巧在府门口碰到,就一起过来了,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贺令昌真的和孟遇安有交集,于是令他快讲。 三言两语之下,贺令昌便把如何遇到佃农、如何截获帛书、以及如何把孟遇安从田庄接回来,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说罢,又谏言贺夫人道:“论理姑母也该好好管束一下王大娘。她毕竟是从贺家出来的,多年以来弄权妄为、横行霸道,岂不成了贺家治军不严、管教无方的错?” 贺夫人颔首,拉着孟遇安道:“好孩子,这次委屈你了。先前你得罪了她,这次我却把你架在火上烤,是我疏忽了。” 孟遇安连忙说:“母亲哪里的话,您也是为了历练我。说来这半个月倒让我学会了割稻舂米,也算不枉此行。” 陆幼薇听了,震惊道:“府里的人发配去田庄,历来只是小惩大诫、只让做些管理的事,你竟然真的下地干活了?” 孟遇安笑道:“做什么事原不打紧,只要上行下效、法度如一就好。” 贺令娴叹了一口气:“难怪孟姑娘方才进来的时候,我瞧着比上次见她时瘦了许多,原来吃了这么多苦。” 又向贺令昌笑着说:“这次多亏哥哥英雄救美,才让孟姑娘化险为夷。” 贺令昌略微难以为颜:“都是孟姑娘自己机智自救,我只不过是把她带了回来而已。” 端坐主位的陆家祖母发话了:“昌儿也辛苦了,不如在这府里用过午膳再走吧。” 贺令昌向陆家祖母抱拳施礼:“老夫人赐饭,本不该推辞。只是我今日本就有公务在身,现在已经是擅离职守了。若再不回去,只怕要在父亲那里领个大不是。” 贺令娴也说:“哥哥一向勤谨公务,难得为孟姑娘破例一次,可要是再三违例就不好了。这次就让他先回去吧。” 陆家祖母觉得言之有理,也不再强留贺令昌。贺夫人和贺令娴又与他闲话几句后,贺令昌便离开了。 孟遇安在一旁暗中观察,只觉得贺令昌在时,在场诸人的神色举止倒都正常,只有陆煜脸色阴晴不定。 他好歹也是贺令昌的妹夫,二人刚才竟是一句对话都没有,细想确实有些奇怪。 孟遇安正研究着,陆幼薇挽起孟遇安的手臂,对陆家祖母和贺夫人说道: “祖母,母亲,遇安受了大苦,身子又疲倦,还是先让她去洗个澡,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陆家祖母点头许可,陆幼薇忙不迭拉着孟遇安走了。 “刚才人多,我也没好意思跟你说太多体己话,现在终于可以了。”陆幼薇娇憨道。 孟遇安温柔笑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二姐姐过得可好?” “都快担心死你了,如何能好?”陆幼薇嘟起嘴来,“不过现在你回来就好。” 孟遇安默然不语,只浅浅一笑,也不再与陆幼薇多说。 陆幼薇只当她是累了,一路无话送孟遇安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0章 芙蓉痕,惊客心 内室香阁,门户紧闭,正堂后殿之间隔起了缀锦屏风。 陆幼薇已经离开,孟遇安正坐在一个柏木浴盆中洗澡,蓁儿在一旁侍奉。 房中水汽氤氲,澡豆和无患子的香味混合起来,在水汽的作用下弥散开来,引人神醉。 蓁儿拿一块丝绢蘸水为孟遇安擦洗身体,触摸到孟遇安的手臂时,不禁感叹: “姑娘这一去半个多月,掌心比之前粗糙了许多,胳膊上的肉都硬了。” 孟遇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叫肌肉,多长点是好事。” 蓁儿摸不着头脑:“什么鸡肉鸭肉?姑娘是不是半个月都没吃肉,现在嘴馋了?” 也只有跟蓁儿在一起的时候,孟遇安才能放下戒备,肆无忌惮说些现代词汇;而蓁儿的反应也总是妙语连珠,能逗孟遇安一笑。 “鸡肉鸭肉倒不是很馋,”孟遇安笑道,“不过你这么一提,家里秘制的桂花糕我还真有点想着。” 蓁儿忙道:“那待会儿我就去给姑娘拿些。府上的桂花开了好久,这都十月中旬了,还有不少。” 孟遇安赞同道:“我回来时也看到了。不光是桂花,就连芙蓉蔷薇什么的,都依然很茂盛呢。” “是的了,尤其是老夫人小花园的芙蓉,现在开得还跟姑娘身上的花儿一样美呢。”蓁儿笑着说道。 孟遇安一整个大警觉:“我身上有花儿?” “姑娘自己不知道吗?”蓁儿眨巴着无辜的双眼,“我第一次给姑娘洗澡时就看到了,还以为你知道呢。” 孟遇安问道:“什么花儿啊?在哪里?” 蓁儿抚摸着孟遇安的肩膀说:“就在姑娘背后左肩下方的位置,有一朵小小的芙蓉花。” 孟遇安喃喃惊诧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你去取两面铜镜来,让我照照看。” 蓁儿依言取来铜镜,自己拿一面,孟遇安拿一面,一前一后对照之下,孟遇安便能看见自己的后背。 孟遇安揽镜细看,只见自己左肩下方蝴蝶骨处,果然有一个核桃大小的芙蓉印记,分辨不出是胎记还是人为的。 一瞬间,孟遇安的脑海里闪现过了无数部她小时候看过的浮夸剧情桥段。 这是某个神秘家族的祖传印记和家族图腾? 还是发卖孩子之前留下的便于日后相认的标记? 亦或是打通任督二脉、开启修真之路的开关? 这具身体并不是孟遇安自己的。魂穿到她身上之前,这个小姑娘是谁、来自何方、经历了什么,孟遇安一无所知。 或许,这个芙蓉花痕就是能够证明原身体主人的重要证据。 关于这具身体是谁这个问题,孟遇安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因为有太多其他棘手的事需要应对,无暇一直关注这个问题。 而且毕竟穿越来这里两年多,从来没有什么人为了这具身体的本来身份寻找过她,孟遇安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 今天被蓁儿突然提起,孟遇安又觉得这似乎非同小可。 这么一个小小的芙蓉花痕,很有可能给孟遇安将来带来无穷的新事端。 见孟遇安面色沉下来,蓁儿还以为是她觉得这朵花不好看、或是破坏了身体的完美,忙安慰孟遇安道: “姑娘若是不喜欢,那就别看了,忘了它就行。反正这个地方别人看不到,姑娘自己也看不到,何必为它烦心呢?” 孟遇安也不回应蓁儿的话,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蓁儿有点担心了。 “姑娘,你怎么和平时不大一样了?”蓁儿关心问道。 “我没事的,”孟遇安尽量笑着,好让蓁儿放心,“兴许是刚才在马背上颠簸得久了,有点不舒服而已。” “哦,是这样啊。”蓁儿垂着头,大概是相信了这番说辞。 她偏头想一会儿,复又笑道: “不过说到骑马,我听送行李的小厮说,是夫人的娘家侄儿贺公子把姑娘送回来的。” 说着说着,蓁儿的眼睛开始放光:“听他们说,贺公子身穿铠甲、骑一匹骏马,又威风又英气,可惜我没有亲眼见到。” 孟遇安看着蓁儿,全然是少女怀春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道: “这人你都没见着,就如醉如痴成这样;要是哪天让你见着了,不得直接扑到贺公子身上?” 几句话羞得蓁儿直拿水泼孟遇安:“姑娘嘴坏!惯会取笑我!” 孟遇安虽被洗澡水溅到了眼睛里,但仍然笑得花枝乱颤: “当初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取自‘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你现在也读了不少书了,不知道有没有读到《诗经》里的《周南·桃夭》这一篇啊?” 见孟遇安要和她讨论诗书,蓁儿泼水的手停下来,骄傲道:“《桃夭》是《诗经·周南》的第六篇,我早就读到了。” 孟遇安问道:“那你可知,你名字来源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这句讲的是姑娘出嫁的时候像桃花一般枝叶繁茂,嫁到夫家之后家庭和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蓁儿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孟遇安这还是在拿蓁儿的名字来打趣她呢。 “姑娘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蓁儿赌气扔下丝绢,自己跑到屏风外面了。 孟遇安一壁笑,一壁呼唤道:“好蓁儿,快回来!你还没给我拿衣服呢!” “姑娘就自己拿吧。”屏风外传来蓁儿嬉笑的声音。 “你这促狭鬼!”孟遇安轻轻咒骂一句,自己从浴盆里站起身来,拿绢布胡乱裹了身子,慢慢抬脚准备踏出来。 结果一个不小心,孟遇安脚下打滑,整个人踩空摔在地上。 蓁儿在外面听到声音,慌忙跑进来,见孟遇安正趴在地上直“哎呦”,心疼地上来扶起她道: “姑娘怎么这么轴呢?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姑娘再多叫几声我就进来了,非要自己逞能,要是摔坏了可怎么好?” 孟遇安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笑道:“这次若不让你心疼一下我,将来保不准就越发骄纵了。” 蓁儿娇蛮哼了一声,给孟遇安拿来干净的衣服,帮她穿上;因孟遇安头发还是湿的,就暂时散着没有梳髻。 这时,只听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二少夫人来看望孟姑娘,不知姑娘现在方便吗?” 是贺令娴来了?孟遇安让蓁儿赶紧去开门请她进来,自己对镜稍微整理一下仪容。 俄而门开,贺令娴带着端庄的微笑、携着丫鬟星儿,满面春风地款款走进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章 解语花互剖花解语 “是我来得不巧了,原来孟姑娘还没有梳洗完毕。”贺令娴温文尔雅道。 孟遇安笑吟吟道:“贺小姐......你看我这脑子,应该是二少夫人,怎么有空赏脸来找我呢?” 又对蓁儿说:“快给二少夫人看茶。” 蓁儿应声去为贺令娴和孟遇安斟来两杯茶,羞涩说道: “实在抱歉少夫人,原是我们姑娘这半月都不在,房里也没去拿新茶叶,这还是旧时剩下的,您将就着喝一下吧。” 贺令娴忙说:“我哪里就敢嫌弃了呢,遇安妹妹被赶去田庄,只怕连这样的茶都喝不到呢。” 复又对孟遇安叹道:“我从二公子那里了解过你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也真是委屈你,为了别人的事吃这么多苦。” 孟遇安脉脉含笑道:“共患难过的情谊,那便是自己人。为自己人效力,虽死不辞。” 贺令娴赞叹:“孟姑娘果然还是像从前与我相伴时一样豪迈!” 贺令娴抿了一口蓁儿送来的茶,品咂一回,而后笑道: “这陈茶也有陈茶的妙处,别有一番苦中作乐的滋味呢。” 孟遇安礼貌笑着回应,心里却一直在想,贺令娴这时候来找自己,到底是想干什么?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这才刚回府,娴姑娘就急急来找我,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吧?” 贺令娴浅浅一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来和你叙叙旧。” 孟遇安叹道:“娴姑娘虽然嫁过来半个多月了,可偏偏我又不在这里。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在陆府相见呢。” “可不是,”贺令娴道,“我刚来时还在府中寻你呢,可只寻不到,让我念叨了好久。” 孟遇安回想了一下,只觉最近这段时光如梦似幻,感慨道: “说起来,我被‘发配’走的那天,恰巧就是姑娘和二公子成亲的日子。我的马车刚离府的时候,还听到笙箫管弦的声音了呢。” 贺令娴的脸上飞上了两抹晚霞,一时婉转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遇安见她神色有异,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对一旁的两个丫鬟说道: “蓁儿,星儿,你们两个自己去院子里玩耍吧,我和二少夫人单独说一会儿话。” 等蓁儿和星儿答应着退下后,孟遇安才问道:“姑娘究竟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吗?” 贺令娴坐在这间屋子里已有半盏茶的时间,此时终于放松下来,眉宇间也出现了孟遇安初见她时的淡淡忧伤。 能看出来,一开始她并不想直接向孟遇安展现自己的真实状态,甚至于她想要说的话也没打算在今天就要说。 可孟遇安既然看出了这一层,就不会让贺令娴把愁绪留到第二天。 因为她知道,贺令娴所愁之事,大概和她孟遇安是有关系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急迫地来找她。 贺令娴的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可双眸中却没有笑意,声音似涓涓细流一般温润: “孟姑娘名花解语,我自愧不如。” 孟遇安从话中听出了一丝诡异:“这句话,姑娘可能是说者无心,可恕我冒昧揣测,它也反映了姑娘心底所思所虑之事。” 孟遇安垂眸停顿片刻,复又抬眸: “既说‘自愧不如’,那姑娘可是在暗暗与我相比?又或是......” 孟遇安想说的话有些冒犯,话到嘴边强忍住了没说。 贺令娴莞尔一笑:“孟姑娘不必有顾虑,但说无妨。” 孟遇安咬了咬嘴唇,谨慎说道: “......又或是,姑娘在二公子面前,刻意模仿我?” 贺令娴面色神态依旧端庄,但双瞳微微颤动一下,眉宇间的愁绪转变成了一种更加不可名状的情绪。 孟遇安赶紧道歉:“我一时失言,这都是我的胡乱揣测,姑娘别往心里去。” 道完歉之后,孟遇安又在心里觉得刚才自己的那段装模作样的“表演”显得十分绿茶,于是更加尴尬。 屋内沉寂了许久,贺令娴才开口:“孟姑娘在我家里时,曾教过我两句诗,恰如当下。” 孟遇安心中一动,下意识说道: “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贺令娴不言,只是淡漠一笑,忧愁的目光从孟遇安身上挪开,投射到了窗外。 这两句诗,孟遇安的印象很深刻。不是因为诗句本身,而是在教贺令娴的时候,她对此诗的反应,就与其他诗词大相径庭。 孟遇安还记得,当时她捧着写了这首诗的纸,在月下沉思了许久,次日学习的劲头都有些不足了。 贺令娴这样的状态,本也应该在孟遇安的意料之中。 但是七夕之后,孟遇安一直沉浸在欺骗陆煜的愧疚和自责里,竟忽视了贺令娴的感受。 孟遇安不知道如何开导贺令娴,只能说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 “不管怎么说,姑娘已经得偿所愿,和二公子喜结连理了啊。” 贺令娴发出一声轻笑,这笑中带着嘲讽的意味,不是她正常状态下会传达出来的情感。 “孟姑娘觉得,是我自寻烦恼,不应当得陇望蜀?”贺令娴幽幽问道。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贺令娴平时是绝不会说的。孟遇安有点委屈了: “姑娘是在怪我吗?怪我自以为是?怪我多管闲事?” 贺令娴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应该那样说,又恢复了温柔的语气: “这一局既然最初是我自愿入的,又有谁能强迫得了我呢?那么如今,我又能怪得了谁呢?方才失态,孟姑娘见谅。” 孟遇安小心试探道:“二公子......” 贺令娴怅然道:“我何尝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人心嘛,总是得寸进尺,连我亦不能免俗。” “可我不明白的是,”孟遇安好奇问道,“之前陆府的中秋家宴上,是二公子主动向夫人和主君提出想要迎娶姑娘的,现在怎么会......” 孟遇安觉得这话很是难说,勉强续道: “......怎么会有什么沧海巫山之叹呢?” 贺令娴喝尽了杯中最后一口苦茶,脸上却浮现出了笑容: “大抵是人性皆如此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2章 乱点鸳鸯谱 贺令娴的语气静如深潭止水,没有一丝的波澜,孟遇安只得安慰道: “姑娘何必如此悲观呢?难道就没有任何补救的措施了吗?” “若说这补救的措施,”贺令娴回眸看向孟遇安,“全系孟姑娘一人身上?” 孟遇安大惑不解:“我?” 贺令娴柔声道:“其实......孟姑娘在我家时,我就有心把你当做妹妹的。不光是因为和你投缘,更是为了我们来日同房共室的缘分......” 等等等等,同房共室?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孟遇安的吐槽之魂又差点被炸出来:“什么‘同房共室’?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贺令娴眼波流转,两颊泛起红晕:“人人皆知,孟姑娘是要成为二公子贵妾的人。” “啊?”孟遇安惊诧万分,“这个误会不是早就解开了吗?姑娘怎么还在说这事?” 但孟遇安转念一想,她当初去求清河大长公主做主、和贺夫人说开的时候,贺令娴还不在陆家,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想到这一点,孟遇安先把前事对贺令娴和盘托出,而后真诚道: “这话我对陆家很多人都说过,也包括二公子本人,那就是我对二公子只有感激,没有半分儿女之情。” 孟遇安眼神真挚,让贺令娴不想相信都难。 贺令娴疑惑道:“孟姑娘此话果真吗?” 孟遇安举手发誓:“千真万确。” 见孟遇安如此坚决,这下贺令娴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贺令娴与陆幼薇不同,从小循规蹈矩惯了,对家族内的那一套运行规则也奉为圭臬。 她既认自己为正妻主母,当然要事事以夫为纲,扮演好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惠形象。 为夫纳妾,也是她认知中的责任之一。 贺令娴原以为孟遇安是贺夫人为陆煜早早内定好的姬妾人选,一则是孟遇安聪明能干,二则陆煜对孟遇安的喜欢她都看在眼里。 甚至贺夫人来向她提议让孟遇安教她陆煜喜欢的诗词,都被贺令娴理解成了是姬妾对未来主母的投名状。 贺令娴如愿嫁给陆煜之后,前半个月过得并不称心。 每天和陆煜行止同频、坐卧同处,贺令娴无法时时刻刻伪装成七夕那天的直率磊落模样。 她本质上,依然是一个进退有度、端庄守序的世家小姐。 陆煜因七夕那晚对贺令娴产生的期待,在一天天中被逐渐消磨殆尽,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样淡漠的态度。 如此短暂的蜜月期,让贺令娴难以接受。 现在和孟遇安交谈过后,她更加不明白,既然是陆煜主动提亲,他怎么会变心得这样快? 突如其来的落差感,让贺令娴只能用“人性皆如此”来自我安慰。 然而,她心中梦中的陆煜并不是这样的人。 在贺令娴看来,陆煜和她见过的其他世家公子都不一样。 他恣肆、潇洒、超然脱俗,没有一身纸醉金迷的习气,也没有满腹治世经纶的迂腐。 贺令娴第一次见到陆煜,就被他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了。 多年以来,贺令娴用幻想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 她把所有的美好品质投射到陆煜身上,绘制出了一幅完美无瑕的人像,在精神世界中奉若神明。 在现实中,她安分守己、足不履影,规矩得像个被捏造烧制好的瓷娃娃; 在幻想中,她情深几许、坚贞不移,陆煜就是她情感暗流唯一的闸口。 一切没有共同经历和两心相知作为基础的情感,都是压抑之下肆无忌惮的宣泄。 贺令娴自己是意识不到这点的,甚至孟遇安被牵扯进她与陆煜的这段因果这么久,也没能帮她看清。 孟遇安轻轻问道:“是不是姑娘觉得,二公子也没有你曾经想象中的那样好?” “不,他和我想象中还是一样的,只是那些曾经让我着迷的风花雪月,如今似乎都变成了镜花水月。”贺令娴喃喃道。 孟遇安点头道:“看来姑娘是明白的。动情只消一瞬,但婚姻却需百年啊。” 贺令娴平静而柔和地看着孟遇安:“这也就是孟姑娘拒绝二公子的原因吧?” 孟遇安亦平静道:“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是清醒的。” 贺令娴似有所悟,失笑出声:“原来我们两个都是不清醒的。” “七月初七,良宵醉人,一人行骗,一人受骗。” 贺令娴的话字字锥心,让孟遇安也不禁心疼起来,自责道:“姑娘这样说,我听了心中也是万般难受。” 贺令娴收了悲戚之色,郑重说道:“既然孟姑娘坦言对二公子无意,那我有一问请姑娘如实相告。” 孟遇安道:“姑娘请讲。” “孟姑娘对我家兄长是否有情呢?”贺令娴问道。 “这又是从何说起啊!”孟遇安大吃一惊。 贺令娴微笑道:“家兄一心为国,对于旁的事情向来是半点不上心的。他能为孟姑娘奔波效劳,可见孟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很不一般。” 孟遇安忍俊不禁:“姑娘的道理甚是奇怪。且不说贺公子对我是何居心,就算他真的别有用心,那也是他的想法,姑娘不去问自己的兄长,怎么倒来问我呢?” 贺令娴粲然一笑:“哥哥的想法,我来日自会去问他。但在此之前,还是得先知道孟姑娘是怎么想的。” “自然和对二公子是一样的,只有感激,并无私情。”孟遇安急切道。 贺令娴百思不解:“孟姑娘的心思,可真是让我难以捉摸。不论是二公子还是家兄,哪个不是丰神俊秀、家世显赫的良人?” “可他们一文一武,竟然都入不了姑娘的法眼,不知姑娘将来得要什么样的人才堪相配。” 孟遇安笑而不答。其实自她来到这里,从来就没动过进入婚姻的打算。 在这样一个门阀掌权的时代,孟遇安一介孤女,身后没有家族傍身,贸然进入婚姻,无异于自寻死路。 做正妻,自己没有联姻的价值;做小妾,卫幽兰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依靠自己的才智和技能立足,虽然也是寄人篱下,但却好过困在夫纲子纲的泥潭里、永远不得翻身,还要时刻担心被人挖墙脚、乃至取而代之。 这样的噩梦,孟遇安一分一秒都不想做。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章 佳偶天成,假偶天成 贺令娴不知道孟遇安心中所想,只觉得这个女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 孟遇安对于贺令娴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她根本不知道孟遇安想要什么。 或者说孟遇安想要的,是她完全无法猜测和理解的——这样一来,不论是拉拢还是控制,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此行来找孟遇安,本就带着复杂的心情和难明的目的。 一方面,只有孟遇安可以作为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让贺令娴吐露一下这半月以来心中的苦闷; 另一方面,贺令娴也想早些主动把孟遇安收作陆煜的姬妾,想着可以在陆煜那里博得更多好感。 当孟遇安拒绝并说明原委后,贺令娴又想把孟遇安嫁给贺令昌,让她永远消失在陆煜眼前,只是又落空了。 贺令娴并不是一个精于算计之人,更遑论是什么阴险狠毒之人——孟遇安也深信她的人品。 孟遇安一直觉得,贺令娴只是不喜把内心的情感宣之于口,才总是态度暧昧,需要人去猜她的意思。 但今天下午这一番畅谈,倒让孟遇安起了几分警惕。 如果贺令娴和陆煜柔情蜜意、琴瑟在御,这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在新婚燕尔之际,就已经出现了疲态。 若是孟遇安还待在陆家,不管是对于陆煜,还是贺令娴,都很难做到毫无影响。 梁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 孟遇安从田庄回来时,已经接近正午,又与贺夫人诸人周旋一回、而后沐浴更衣、再和贺令娴相谈甚久,已到了夕食之时。 贺令娴才来时,孟遇安刚刚出浴,还湿着头发,现在也已完全干透了。 贺令娴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嫣然笑道: “天色也渐晚了,我跑过来劳烦你陪我说一下午的话,扰了你休息,实在不安。不如让我帮孟姑娘梳起头发吧?” 孟遇安忙道:“这怎么好意思,有蓁儿帮忙就好了。” 贺令娴微笑不语,径直站起身走过来,温柔拉起孟遇安,拥着她坐到妆镜前。 “孟姑娘发如乌木,摸起来像缎子一样,可知是身子强健的人。”贺令娴一边抚摸着孟遇安的头发,一边如是说道。 孟遇安莞尔道:“先时做过许多活计,现在也总是东奔西跑,不比姑娘们,可以养尊处优,身子自然娇贵。” 贺令娴神态专注,柔荑一般的双手在孟遇安发间穿梭而过。 她将孟遇安上面的头发盘成两个环髻,在双耳边垂下,用几支钗子固定了。 下面的头发仍旧散着,只在末端用一根丝绦系了,拢在一起,留着的发梢似一条鱼尾。 孟遇安很是不解:“这天也快黑了,到掌灯时分也该睡了。姑娘何必费事给我梳这么精致的发式?倒教我舍不得轻易睡去,怕浪费了姑娘的手艺和心意。” 贺令娴笑道:“今天是立冬,老夫人说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些热汤饼,也好祛祛初冬的寒气。” 她看了看漏刻,对孟遇安说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也该预备着去老夫人处了。” 贺令娴帮孟遇安整理完毕,叫上院中的蓁儿和星儿,一起去了陆家祖母的住处。 今晚的座位格局与往日不同,并没有摆上一张圆桌,而是在堂中放了许多张小桌,中央设置主位三席,左右两排依序设置次席,每张桌上都单独摆放了碗筷和肴馔。 看这架势,今晚来人必不在少数。 此时人已来了大半,陆家祖母依旧端坐主位,贺夫人坐在她身旁,陆幼薇和陆幼菡坐在下首。 陆幼薇笑意潋滟,朝孟遇安招手,孟遇安亦浅笑回应,坐在了她旁边的席位。 令孟遇安惊讶的是,陆煊的妻子顾淼今天出乎意料地来了。看她腹部隆起的程度,已有六七个月了。 贺令娴走过去坐在顾淼身边,笑道:“今天大嫂子怎么来了?月份大了,也要当心些。” 顾淼面色红润,整个人容光焕发,与卫幽兰妊娠后期的憔悴模样截然相反。 她笑容可掬,一团和气,任谁见了都欢喜。 顾淼扶着肚子,对贺令娴稍稍欠身示意,而后笑道: “今天老夫人兴致高,我又怎么能扫兴呢?” 陆家祖母亦含笑道:“今天淼儿的哥哥要来,特意叫上她一起来团聚团聚。” 正说话间,门外小厮通传,原来是陆渊携着陆煊、陆煜和顾焱一起来了。 众晚辈起身迎接,贺夫人上前道:“近来夜间风露重,主君往来奔波来要多加件衣服。” 又对三个小辈笑道:“煊儿、煜儿和顾小公子也是一样的。” 众人一番礼节客套后,各自入席。 陆渊坐上了中央最后一个主位;陆煜不拘礼节,随便在末序坐了一个位置。 陆煊径直走到顾淼身边,将她扶到了一个离门口更近的位置,而后自己坐在了她身边;顾焱则坐在了顾淼的另外一边。 陆幼菡好奇道:“大哥哥这是做什么?要在宴会上与大嫂子说体己话吗?” 陆煊笑道:“你大嫂子月份靠后了,就要多注意些。坐得离门口近些,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也好及时施救。” 这么一换座位,贺令娴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原本是兄弟坐一处,妯娌坐一处;可现在陆煊和顾淼坐在了一起,但陆煜和贺令娴却隔了老远。 孟遇安注意到了贺令娴的尴尬,小声对陆煜说道: “大哥哥和大嫂子两情缱绻,二哥哥也不要冷落了二嫂子啊。” 陆幼薇听见了孟遇安的话,再一看场上情形,直接起身走到陆煜身边,把他拉起来,带到了贺令娴身边,按他坐下,笑道: “二哥哥还没吃酒,如何便醉了?这才是你的位置呐!” 陆煜并不答话,抄起桌上的酒壶就自斟了一杯,仰头喝了,而后才对陆幼薇调侃道: “这下可就是真的醉了。我一个醉人,二妹妹就不好再管东管西了吧?” 陆幼薇轻哼一声,不再搭理陆煜,转身回去和孟遇安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贺令娴赧颜道:“你二哥哥向来不在这些事上在意,不能怪他。” 这时,现场还有两个空座位。 正当孟遇安纳罕还有谁没到时,随着小厮一声通传,谢凝之和陆幼芷赫然走入堂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4章 筵席暗流涌动 孟遇安看到谢凝之和陆幼芷走进来的那一刹那,心中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自从陆幼芷嫁到谢家,还从未归宁。今天既然顾焱都能过来看望他妹妹,谢凝之自当携陆幼芷前来赴宴。 在座诸人的反应和孟遇安差相仿佛,只有陆渊和贺夫人看起来神态自若,好像提前知道。 谢凝之儒雅蕴藉,谦和有礼道:“谢凝之携内子幼芷,拜见陆老夫人、伯父、伯母;诸位小姐与公子安好。” 主位三位长辈正襟危坐、含笑点头,其余平辈皆起身还礼。 贺夫人和蔼道:“难为凝之惦念着亲家,大老远跑了来,快和芷儿入座吧。” 谢凝之笑道:“内子思念伯父伯母和姐妹兄弟,小子不敢不从啊。” 一句话说得席上响起了稀疏的笑声。陆幼芷虽也在笑,但笑容很是勉强,好像只是为了应付这个场合。 谢凝之落座后,环视了一圈,风趣说道: “今日之宴,人倒也齐全。不仅有‘陆氏三姝’,就连‘江南六君子’也到了四人,可真是秀色风雅啊!” 陆煜喝了半天闷酒,冷笑一声:“谢公子倒是会说,这自夸起来也不害臊。” 虽然陆煜当众出言相怼,谢凝之仍面不改色,笑道:“谁不知陆二公子文品之高,乃‘六君子’之首,小子只不过借了公子的才名而已。” 陆渊淡淡道:“煜儿,不可对谢公子无礼。” 孟遇安冷眼旁观,生出些疑惑来:陆渊一向对本家子弟的言行礼仪很是注重,但今天陆煜如此出言不逊,他竟只是随口规劝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一下现场尴尬的气氛,陆渊朝顾焱问道: “顾小公子,今日早朝顾老太傅称病未到,不知是否无恙啊?” 顾焱抱拳道:“多谢伯父记挂,家祖只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 又向身边的顾淼低声道:“妹妹也不必担心,有我照顾祖父。” 顾淼面色忧愁:“祖父患疾,我不能在床前尽孝,多亏哥哥了。” 陆煊安慰道:“待夫人生产完毕,我陪夫人归宁探望。” 谢凝之在一旁看了,不住感叹道: “顾小公子年方十七,就挑起了家中大梁,真是可敬啊!枉我痴长这些年岁,也不及小公子分毫,真是惭愧。” 陆幼薇在一旁暗中观察陆煜神色,见他像是又忍不住要言辞激烈,忙抢在前面道: “谢公子逸群之才,又和咱们大姐姐佳偶天成,才让人羡慕呢。” 谢凝之笑道:“陆二小姐谬赞了。自曲水流觞一别,不知二小姐可有许配人家?” 陆幼薇面若红霞,陆幼芷出言道:“夫君莫要信口浪言,还不罚酒一杯向二妹妹赔罪。”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谢凝之端起酒杯笑道,“二小姐,方才唐突了,谢某赔罪了。” 说罢,谢凝之举酒一饮而尽。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静看席上刀光剑影的陆家祖母终于发话了; “今天是立冬,天气慢慢就转凉了。老身请你们吃碗汤饼,也希望你们小辈们可以安康无虞。” 话音刚落,丫鬟们端来一碗碗热汤饼,给每个席位都呈上了一碗。 众人品尝之后,无不赞不绝口。 贺夫人笑道:“还是老夫人的心思最巧,考虑最周到。这热汤饼一落肚,身上也就不冷了。” 谢凝之展颜而笑,目光扫过对面诸席,正好和孟遇安对上。 孟遇安快速垂眸、收回了目光;谢凝之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把酒言欢道: “这身上寒冷倒还有法可解,可若是心寒,那才是真的无药可医。” 陆煜斜睨着他、似笑非笑道:“不知谢公子所说的‘心寒’,是指什么呢?” 谢凝之瞥了陆煜一眼,朗声道:“上月建业最轰动的事,除了尚书令阮家的婚事变闹市,还有什么呢?” 此言既出,在座诸人面色或多或少皆有不豫。 有人心中暗暗埋怨他旧事重提,有人疑惑他为何要当众拂了陆家的面子,也有人直接把责怪的眼神投向了孟遇安。 陆幼薇稍有愠色,但还是礼貌问道:“事情已经过去,谢公子为何还要提起呢?” 谢凝之笑道:“二小姐此言差矣。正是因为事情已过,所以才可以无所忌惮地随意提起。” “如果这还是什么秘辛丑闻一类的事,小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触怒老夫人和伯父伯母啊。” 宴会从始至终,孟遇安都未曾发一言。但此刻谢凝之想拿孟遇安的事借题发挥,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谢公子,”孟遇安站起身来,举酒有礼道,“如果你和崔公子一样,对我有所不满,大可私下与我说,也不用当众讽刺吧。” 谢凝之也举起酒杯,敬向孟遇安: “遇安姑娘多心了。我并非针对你,更不是想扫了大家的兴致,确实只是当做玩笑话随口说的。如果冒犯了姑娘或是谁,那在下自罚赔罪。” 谢凝之饮一满杯,风度翩翩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纳个青楼女子而已。先前侍中王大人草率嫁女被罢官,那才是大事呢。” 他放下酒杯,眼神狡黠:“看着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陆阮两家过后像没事儿人一样,没有受到一丁点儿波及。” “至于崔公子,不过是年少气盛,小打小闹罢了——只是让孟姑娘受点小委屈而已。” 最后,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地说道: “家父既然是御史中丞,必会秉公执法,内外如一。” 陆煊起身向谢凝之抱拳:“如此就多谢中丞大人和谢公子了。” “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谢。”谢凝之抱拳回礼道。 这场戏看到这里,孟遇安才算是看出点眉目。 这谢凝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原来是来邀功请赏的? 他把孟遇安所受的杖责和劳苦轻描淡写成是“小委屈”,差点把孟遇安给气笑了。 但相比于弹劾受罚,这件事仅让孟遇安一个人承担,确实也如谢凝之所说,只是小打小闹“小委屈”罢了。 而且照谢凝之刚才所说,此事能轻松遮掩过去,还是多亏了御史中丞谢平的帮扶。 陆渊和贺夫人对视一眼,各自了然;陆家祖母依旧云淡风轻,不置一词。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5章 布局东宫 宴会一直持续到戌时末刻,才在一片意兴阑珊中结束了。 陆煊和陆煜亲自将顾焱、谢凝之和陆幼芷送到府门口,一番道别后,目送着他们乘月归家。 两家的马车朝两个方向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陆煜才冷着脸问道: “大哥觉得,今夜谢凝之的表现,意欲何为呢?” 陆煊从容而笑道:“二郎难道真的看不出来?” 即使已经看不到任何踪影,陆煜仍然盯着谢家马车离去的方向,淡漠说道: “蛇鼠之性,为人所不齿。” 他收回视线,凝视着地面,又叹出一口气道: “二叔真不应该把大妹妹嫁给谢凝之,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陆煊神色恬淡,声音无波无澜:“二叔自然有二叔的道理,或许是看中了谢公子前途无量呢。” 他转头看向陆煜,谆谆道: “只是二弟,你以后万不可再对谢公子傲慢不逊了。你现在一介白身还好说,将来入仕后,大家都在官场共事,岂不尴尬?” 见陆煜一直不言语,陆煊又问: “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对谢凝之的态度总是如此敌意呢?可有什么缘故?” 陆煜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缘故,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而已。” 陆煊将手搭在陆煜后背上,着力捏了一下他的肩胛: “二郎年岁不小了,也娶了妻,不能再像个小孩儿似的随心所欲。就算你内心不喜,也犯不着事事表现在脸上,没的教人抓了把柄。” 陆煜拂开陆煊的手,径直转身向府内走去,懒洋洋道:“多谢大哥提醒。” 这已经不是陆煜第一次这样不告而别了,陆煊早就习惯了。 他在府门口不多停留,也准备转身回房去,半道上碰见一个陆渊身边的小厮跑过来。 “大公子,主君现在房中等你。”小厮传话道。 陆煊不敢耽搁,随即跟着小厮来到陆渊的住处。 进得屋内正堂,见陆渊正与贺夫人对坐相谈。陆煊上前对二人恭敬行礼道:“不知父亲母亲传唤孩儿有何吩咐?” 陆渊给贺夫人使个眼色,贺夫人会意笑道:“你们父子俩聊,我就先走了。” 而后便只身离去了,僮仆也随即退下并掩上了房门,屋中只留陆渊和陆煊两个人。 陆渊抬手示意,指向身边的座位:“过来坐下吧。” 陆煊依然站在原地,屈身拘谨道:“儿子不敢,还是站着聆听父亲教诲。” 陆渊眉目含笑道:“你我父子,何必如此拘束,过来坐下。” 陆煊又行过一礼,而后才恭谨端坐在陆渊身边。 屋中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父子二人的面庞,亦是各自阴晴不定。 陆渊端起桌边的茶杯,用茶盖撇去飘浮在正中央的茶叶,缓缓抿了一口,才开口道: “中书令最近待你如何?可有找什么麻烦?” 陆煊答道:“儿子在中书省一向勤勉公事,中书令崔大人一直都对儿子青眼有加。不过儿子也知道,这其中不乏父亲照看的缘由。” 陆渊放下茶杯,道:“我只是给了你机会,做得好与不好在你自己。煊儿也不必过于自谦了。” 复又叹道:“他家的公子着实娇纵些,上月为了妹子婚宴的事,竟然还来咱们家里闹,跟你弟弟一样,忒不成体统。” 陆煊讨好道:“好在咱们和崔家也没有因此结下什么梁子,倒是那阮家难办些。” 陆渊叹道:“再难办毕竟有你姑母在那边,我又岂能不管?这回御史中丞谢家倒是懂事,没打招呼也知道怎么做。” 陆煊奉承道:“先前被弹劾免官的王大人毕竟只是个侍中,怎么能与父亲相比呢?何况二叔手握重兵,连皇帝都忌惮三分,更不是谢家惹得起的。” 陆渊眼中精光一轮:“我正要和你说起此事。” “咱们陆家叱咤风云这些年,皇帝难免忌惮。你的祖母——清河大长公主在时倒不怕;若大长公主哪日不在了,局势只怕会有大变。” 陆煊瞪大了双眼:“父亲是说,皇帝有朝一日会清算咱们家?” 陆渊严肃道:“会与不会,全在皇帝一念。他虽是咱们家一手扶持起来的,可并不是个软弱的傀儡,怎么会甘心‘陆与李,共天下’的局面持续下去呢?” 陆煊谨慎问道:“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陆渊捋了一把胡须,缓缓说道:“为保咱们家后世无虞,自然也要从皇家后世入手。” 陆煊试探道:“父亲是说,和皇储搞好关系?” 陆渊匠意于心,淡定笑道: “你看那顾老太傅,虽然家中人丁稀疏,只有顾小公子一脉相传——但他才十七岁就是太子洗马,早早为将来做好了打算。” 陆煊颔首:“太子洗马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但胜在和储君关系亲密,未来官运必定亨通。” 陆渊点头认可,说道:“所以我想的是,煜儿已经快十九了,而且也成家了,是时候给他在朝里谋个差事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那样的性子,暂时还担当不了要职,不如像顾小公子那样,先做个太子洗马,为来日铺路。” 陆煊笑道:“父亲考虑得极周到。” 陆渊见陆煊笑得有些勉强,便知道他心中有了别的想法,于是把手按在陆煊肩膀上,语重心长道: “煜儿不成器,咱们陆家将来还是要靠你,也希望你能多帮衬你弟弟。” “虽然你亲生母亲去得早,但这些年来为父从来不曾疏忽对你的栽培,你的继母多年以来也算待你如己出。” 说着,陆渊把陆煊拉得离自己近一些,低声说道: “丹阳郡公的爵位,将来自然是由你承袭的,你更要尽好长兄的责任。” 听到这话,陆煊赶紧起身离开座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儿子从来不敢对父母有任何怨言,更不求什么回报。为父亲和咱们陆家效力,儿子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陆渊正襟高坐,并不起身,只抬手虚扶陆煊道: “煊儿快起,千万不要多心,为父只是嘱咐一句而已。” 陆煊战战兢兢起身,再也不敢入座。 “除了煜儿,恐怕还有一件事要另做安排。”陆渊徐徐道。 陆煊垂首问道:“还请父亲明示。” 陆渊笑道:“此事已经和你母亲商议过了。如今太子尚未册立正妃,咱们家两个未出阁的女儿,也是时候给安排上了。” 又吩咐陆煊道:“太子妃的事自有你母亲负责;煜儿的事,就由你去告诉他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6章 试探众小姐心意 在与陆煊单独夜谈之前,陆渊就已经把选太子妃的事向贺夫人透露过了。 贺夫人对于这件事,心中的想法也很是矛盾。 论理,只要太子能顺利继位,那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这是何等的荣耀; 可如果万一太子没能继位,那大概率是因为被废黜,这样一来太子妃的前路也就彻底被堵死了。 倘若现在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国家机器稳定运转,亲王官吏各司其职,那么太子继位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偏偏当下是个南北对峙的乱世,衣冠南渡和新廷建成也不过才是十年前的事情。 上一任皇帝李存徽在位时,发生的诸王内斗还历历在目。 当时不光是时任太子在纷乱中殒命,甚至在坊间传闻中,就连李存徽本人都是被毒杀身亡的。 当今皇帝李存德之雄才大略,虽然胜过他的的兄长李存徽许多,但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世家掣肘,其所处境遇未必比李存徽强上多少。 未来十年的政局如何,还很不好说,确实无法在现在就押宝太子一定会继承大统。 因此按照贺夫人私心,她当然是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陆幼薇可以成为太子妃。 可眼下当太子妃要面对的危险和不确定性太大,让贺夫人又不舍得陆幼薇去冒这个险。 两下里一权衡,贺夫人也没了主意。 但说到底,陆幼菡也是陆澄的女儿,是否进宫最终也得他说了算。 况且撇开上一辈不谈,即使替姑娘们做好了决定,可若她们本人不愿意,也不能强拗了女儿侄女的想法。 思来想去,还是先探探陆幼薇和陆幼菡各自的心意为好。 几天后,贺夫人把陆幼薇和陆幼菡一起叫来,还特意让孟遇安也来了。 二位小姐并孟遇安,都不晓得贺夫人是为了何事,竟如此郑重地把她们一起唤来,还屏退了左右。 贺夫人心知姑娘们大了,各自都有些小心思,怕是很难直接问出来,于是并没有打算开门见山。 贺夫人先为她们上了一些茶饮并精致糕点果子,温和笑道:“今天找你们来,就是说说闲话,你们几个都别拘束着才好。” 陆幼菡先尝了一口茶,赞道:“伯母的茶好香啊,可是新上贡来的吗?” 贺夫人笑道:“还是菡儿会品。这是交州刺史今年刚贡上来的普洱,除了进给宫里面的,头一个就送到相府里来了。你们也来尝个鲜。” 陆幼薇取了一块芙蓉糕咬下一口,剩下的仍拿在指尖,笑着对贺夫人说道: “这宫里的东西虽好,依我看呐,还是比不上咱们家里的。” 孟遇安揶揄她道:“听二姐姐这话,像是进过宫的样子,这么熟悉啊!” 陆幼菡在一边抿嘴而笑,陆幼薇满不在乎道: “父亲逢年过节的,也时常带回来些御赐之物,我瞧着和咱们平时吃的用的也没什么差别。” “但家里的厨子已经熟悉了咱们的脾性口味,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更可口些。” 见孟遇安已经误打误撞把话题引到了宫里,贺夫人便顺理成章道: “说到这宫里,你们二哥哥不日就要在东宫里得个好差事了。” 陆幼薇忙问:“是什么好差事啊?” 贺夫人笑道:“就像你们大嫂子的哥哥顾小公子那样,在东宫当个太子洗马。官职虽不大,好歹可以先历练着。” “那可真是恭喜二哥哥了!”陆幼菡欣喜道。 陆幼薇看起来似乎就没有多么开心了。她看了一眼孟遇安,脸上满是尴尬的神情。 孟遇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陆煜历来厌恶官场,让他去做官,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母亲,二哥哥也同意了吗?”陆幼薇问道。 “你父亲已经让你大哥哥去告诉他了。父兄之命,他岂有不肯的?”贺夫人神态自若道。 孟遇安心里暗暗吐槽:他还真的有可能不肯。 贺夫人抿一口茶,感慨道: “你们的两位哥哥,已经各自都娶了亲,也立了业。你们虽是姑娘家,也不能落后了。” 在中秋夜宴、也是陆幼薇及笄生日那晚,贺夫人就提到过陆幼薇的婚嫁之事。 现在这光景,陆幼薇以为贺夫人又想给她说亲事了,便抢答道: “父亲母亲要是能让我顶替二哥哥去东宫做太子洗马,那我就不算落后了。” 贺夫人闻言,笑得前俯后仰:“薇儿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层出不穷的新奇念头,” 陆幼菡也笑道:“二姐姐惯是个会说笑的呢。” 她们二人都把陆幼薇的话当玩笑,可孟遇安却知道,这都是陆幼薇的真实想法。 见贺夫人和陆幼菡都没把她的话当回事,陆幼薇递给孟遇安一个无奈的眼神,又拿了块糕点默默吃着。 贺夫人眼波转动,巧笑道:“这太子洗马,薇儿怕是当不成了;但东宫另有一个要职,或许薇儿可以去试试。” 陆幼薇以为贺夫人想打趣她,漫不经心问道:“是何要职呢?” “便是太子妃了。”贺夫人眉眼弯弯,温柔笑道。 陆幼薇刚喝了一口茶,正巧听到贺夫人的话,直接没撑住喷了出来。孟遇安赶紧起身走过去,为她抚背顺气、擦拭裙子。 “二姐姐没事吧?”孟遇安关切问道。 “我没事我没事,”陆幼薇咳嗽了几声,转而向贺夫人核实,“母亲此话当真?没有开玩笑吗?” 贺夫人蹙眉微笑:“听薇儿这话,是很愿意的了?” “女儿可没有这样说。”陆幼薇矢口否认。 贺夫人又看向陆幼菡:“那么,菡儿是怎么想的呢?” 陆幼菡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笑靥如花道:“终身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侄女并没有什么想法。” 贺夫人点头道:“你大姐姐的婚事,就是你父亲来信后才做的决定,伯父伯母也只能帮芷儿出出主意。菡儿自然也是一样的。” 看她们俩各自的反应,贺夫人心里也有了几分数,便说道: “薇儿和菡儿也该去给你们祖母请安了,就先去吧。” 陆幼薇和陆幼菡行礼后退下,孟遇安也准备跟在后面离开,却被贺夫人叫住了: “遇安留下,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7章 金兰契 孟遇安还未踏出门槛,就被贺夫人一句话顿住了身形。 已经走出门的陆幼薇和陆幼菡也听到了这一句,都转过身来看着孟遇安。 陆幼菡不多停留,只悄悄看了一眼,就默默带着丫鬟寻梅走了; 陆幼薇神色有些复杂,她看着孟遇安,嘴唇蠕动、欲言又止,还是在孟遇安的眼神示意和听竹的提醒下,才转身离开。 孟遇安收回踏出门槛的脚,又走回贺夫人身边,粲然笑问:“母亲唤我,有什么吩咐吗?” 贺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整理了一下翻起的衣袖,不急不缓说道: “遇安,你来相府已经快一年了。在这一年中,你和两位小姐相处的时间,可是比我要长多了。” 她携起孟遇安,问道:“依你看来,她们两个中,谁更适合入宫为太子妃呢?” 这样的送命题,孟遇安可不想回答,敷衍道: “这么重大的决定,遇安怎好置喙呢?自然是主君和夫人做主。” 贺夫人看穿了孟遇安的心思,笑道:“做主的自然是我们,现在只不过是问问你的想法,但说无妨。” 见孟遇安面露难色,贺夫人心生一计,于是试探道:“如果让你去,你可愿意?” “啊......这,我?”孟遇安被这猝不及防的一问惊到了,瞬间期期艾艾起来。 贺夫人遂趁热打铁:“菡儿年纪还小,且也得她父亲拿主意;薇儿又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宠了这么大,实在舍不得。” “何况薇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聪明,但却单纯,怎么躲得过宫中的明枪暗箭呢?” 贺夫人话锋一转,抚摸着孟遇安的手笑道: “但你就不同了,不仅聪明,更多了几分智谋和胆色,正是入宫的好人选。你看怎么样?” 贺夫人的话,孟遇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如果她真的想让孟遇安进宫,大可私下告诉她,何必把陆幼薇和陆幼菡一起叫来呢? 而且大祁最看重出身门第,孟遇安不过是相府的义女,最多算是个有点脸面的门客,怎么可能当得起太子妃? 这又不是明朝择后选妃,只看平民女子。 由此看来,贺夫人的话一定不是真心,她只是在试探孟遇安,让她慌了神思、乱了阵脚,从而引她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探知了贺夫人意图后,孟遇安的心绪稳定下来,故意说道: “承蒙母亲赏识,遇安万分感激,只是不知是否能担当得起这样的重任?” 这回轮到贺夫人傻眼了:说让你去,你还真想去? 贺夫人端起茶杯,匆忙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愿意就好,这事我和主君再商量一下,也等等菡儿父亲的回信。你先回去吧。” 闻此言,孟遇安如得了特赦一般,片刻也不停留地就走了。 孟遇安离开贺夫人的房间后,并未急着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转头就去找陆幼薇了。 陆幼薇正在房中郁闷踱步,忽见孟遇安来了,忙迎上去问道:“怎样?母亲跟你说了什么?” 孟遇安推开陆幼薇的手,故作高深道:“夫人心,海底针,我也险些入套了。” 陆幼薇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遇安走进里间,坐在陆幼薇的榻上,面对着她笑道: “夫人假意问我想不想入宫,差点诈出了我的实话。若我把平日里二姐姐那些私下跟我说的话在夫人面前说漏了嘴,可就无颜来见你了。” 陆幼薇叹一口气,无奈道: “母亲向来就是如此,最恨被人拿捏心思,却又喜欢拿捏别人的心思。” 孟遇安从榻上站起身来,走到陆幼薇面前,郑重问道: “我问二姐姐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嫁人——包括入宫?” 陆幼薇点头道:“这是当然,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孟遇安想起中秋夜宴后,与陆幼薇并肩而行时她的坚定。 每每和陆幼薇谈到类似的话题,孟遇安都多希望她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女子。 虽然陆幼薇贵为相府嫡女,已经比阿香、卫幽兰之属幸运太多,但依然不能有自己的选择。 孟遇安犹豫道:“二姐姐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嫁人,能做些什么呢?” 陆幼薇很警觉:“怎么,连你也要来劝我了?” 孟遇安连忙解释道:“二姐姐别误会,我不是要劝你,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陆幼薇怅然若失:“是啊,我还能做什么呢?” 孟遇安挽起陆幼薇的臂弯,把她带到了榻边,和她一起坐下,缓缓说道: “或许,当太子妃也未尝不可呢?” 陆幼薇转头看着孟遇安,听她继续说道: “二姐姐常说要立一番事业,太子妃也算可以辅佐太子的助翼了” “若将来成了皇后,那就是母仪天下的典范,也不算辱没了二姐姐的大志高才。” 陆幼薇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定神看着孟遇安的双眼,眼含泪光问道: “假如我去了,你还可以在我身边吗?” 孟遇安握紧了陆幼薇的双手,正色道: “我孟遇安发誓,此生必不背弃陆幼薇。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陆幼薇听后,一把将孟遇安拥入自己怀中,动情说道: “遇安,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没有任何人懂我。直到你出现,才让我感受到我在这世上不是孤独的。” “所以我真的好怕失去你,也不想失去你。如果能一直有你在身边,就算嫁人,我也无怨无悔了。” 孟遇安把头枕在陆幼薇肩上,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 “我也是一样的。自从来到这里,我的身边来来去去许多人,甚至不乏过命的交情。” “但二姐姐和旁人都不一样,你也是我最不想失去的人。” 陆幼薇双手扶住孟遇安的双肩,把她从自己身上分开,直视着她说道: “你以后也无需叫我二姐姐了。这个‘二’原是陆家两房的排行,怎么能体现你我情谊的不同呢?” 孟遇安含笑点头:“好,那我以后私下里就唤你的名字,幼薇——正如你唤我遇安一样。” 孟遇安向陆幼薇伸出右手,陆幼薇看了一眼,便紧紧握了上去。 二人相顾无言,唯有北风在窗外呼啸。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8章 太子妃的人选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已是一年中的腊月。 早些时候,陆渊就给镇守襄阳的陆澄去信一封,信中说明太子妃一事,询问陆澄是否有送陆幼菡入宫的想法。 大半个月过去了,建业终于收到了襄阳的来信,只是令陆家惊讶的是,送信的人竟然是陆澄的儿子,陆焕。 这也是孟遇安第一次见到陆焕。 早在她第一天入陆府的时候,就从陆煜的小厮墨砚那里听过陆焕的名字。 陆焕,是陆澄唯一的儿子,也是陆幼芷和陆幼菡的哥哥。 孟遇安看到他时,只觉得他跟自己见过的这几个世家公子都不同。 他虽是陆家子弟,但既不似陆煊这般稳重练达,也不似陆煜这般潇洒倜傥; 他虽穿一身戎装、也是武将模样,却不如贺令昌那样孔武有力、气宇轩昂。 更不用说阮忱的郎艳独绝和谢凝之的锋芒毕露,与他更是沾不上边。 可以说,陆焕是一个让人记不住的人,寻常到没有任何突出的特点。 陆焕到来时,恰逢朝臣休沐,陆渊正和贺夫人共处一室,谈论些家务事,孟遇安在一旁向他们汇报度支的情况。 贺夫人看到来人是陆焕,错愕道: “焕儿?你怎么回来了?送信这样的小事,交给兵丁办也就是了,怎么你父亲巴巴地让你跑这一趟?” 陆焕礼貌笑道:“侄儿这次回来,却也不止为送信,还有一件别的大事要办。” 陆渊问道:“是什么事?” 陆焕恭敬拱手道:“还请伯父伯母先看信,看完就一切明了。” 陆渊接过信,与贺夫人共读。信不长,不到片刻他们便已读完。 陆渊的脸上布满疑云:“你父亲要你把菡儿接走?” 陆焕道:“父亲的意思是,芷妹妹已经出嫁,菡妹妹住在伯父伯母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何况薇妹妹不日也要出阁,这下菡妹妹更加没了姐妹相伴,就让我借送信这一趟,顺便把她接回襄阳。” 贺夫人面带踌躇之色:“襄阳地处边塞,时常要与北燕短兵相接,菡儿一个姑娘家在那里,岂不危险?还是让她留在建业吧。” 陆焕道:“伯母好意,家君和侄儿都心领了。但家君思女心切,菡妹妹也有数年未见到父亲了,必也想念。” 陆渊沉默须臾,首肯道:“既然二弟执意如此,夫人也不便强留了,就让菡儿随她哥哥去吧。” 贺夫人叹道:“芷儿和菡儿在府里住了这些年,就跟我的亲生女儿一般。现在冷不防就说要走,实在难以不留恋啊。” 陆焕垂首道:“家母仙逝得早,仰承伯父伯母悉心照顾教养,才保得侄儿的两个妹妹平安顺遂。侄儿在此替家父谢过伯父伯母了。” 说着,陆焕屈膝下跪,朝陆渊和贺夫人磕了三个头。 “哎呀,焕儿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贺夫人又伸手招呼孟遇安,“遇安去扶一下大公子。” 孟遇安闻言,走到陆焕身边,双手虚扶他道:“大公子请起。” 陆焕一边起身,一边打量孟遇安,而后对陆渊和贺夫人笑道: “这位姑娘面生得很,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 贺夫人笑意端方:“不怪你没见过。这是遇安,今年元春才来咱们家的,现在是相府的义女。” 陆焕眼神一亮:“既然是相府义女,那也是我的妹妹了。” 遂双臂环于胸前,躬身向孟遇安郑重行了个礼:“遇安妹妹好。” 孟遇安受宠若惊,忙回礼道:“大公子重礼,遇安承受不起。” 陆焕直起身子,又朝向陆渊和贺夫人道: “襄阳军务繁杂,家君急需侄儿回去分忧,那侄儿就不在这里久住了,午后就带菡妹妹上路。” 当日午膳过后,陆幼菡与陆幼薇、孟遇安一番依依惜别,又分别去见过陆煊和陆煜,最后拜别陆渊、贺夫人和陆家祖母,就随陆焕出发去襄阳了。 傍晚房中灯下,陆渊对贺夫人说: “二弟遣焕儿来把菡儿接走,他的意思如何,夫人应该也很清楚了。” 贺夫人点点头:“我明天就会跟薇儿说。只是有一点,想先问问主君的意思。” 陆渊道:“夫人有何事,但说无妨。” 贺夫人犹豫了一会儿,沉着道:“我想让遇安跟着和薇儿一起进宫。” 陆渊抚须道:“遇安成熟多智,更难得的是有一副济世心肠,确实可以成为薇儿的臂膀。” “可她有时为了她自己认为的公正道义,容易冲动。皇宫那样的地方,一旦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贺夫人道:“这一点我之前也想到了。所以当时崔家来讨要说法的时候,我也没有包庇遇安,而是让她好好吃了个教训。” 陆渊走到灯前,拿起一把小银剪,将灯花剪去了一半,而后才说: “夫人所虑甚是,若遇安已经改了冲动的脾气,让她入宫辅佐薇儿自然是一件好事。” 次日上午,贺夫人把陆幼薇和孟遇安叫到自己房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还未进房时,二人心中便已经有数了,只一个简单对视,就明白贺夫人此举的用意。 毕竟昨日陆焕来把陆幼菡接走,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陆幼薇和孟遇安进到房内,贺夫人温柔亲切地让她们坐下,又屏退了房中所有的丫鬟。 贺夫人还未开口,陆幼薇便站起身来,走到主位下方,沉着岑寂道: “女儿愿意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孟遇安随即也起身,站在陆幼薇身后道: “遇安也愿追随二姐姐,马首是瞻,永不废弃。” 贺夫人惊讶道:“我还没有开口,你们怎么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陆幼薇道:“母亲独独叫来了我和遇安,还遣散了丫鬟,所为何事,已然明晰。” 贺夫人叹一口气,伸手召陆幼薇到自己身边,拉起她的手,不住地抚摸: “不是为娘的心狠,实是为了家族利益和你的前程考量,让你入宫已是最好的安排了。” 陆幼薇眼中噙泪道:“母亲不用多说了,女儿都明白。只是入宫不比寻常嫁人,此后就不能常常见到母亲了。” 贺夫人含泪,又对孟遇安招手,唤她上来: “遇安,你和薇儿情如亲姐妹一般,一定要事事为她考虑,我在这里多谢你了。” 孟遇安郑重承诺道: “陆家于我有大恩,夫人待我更是没话说。遇安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会照顾好二姐姐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9章 谆谆教导 在确定太子妃的人选就是陆幼薇后的日子里,陆渊和贺夫人先后对她和孟遇安嘱咐了很多事。 “陛下膝下皇子不多,只有太子李允琛、琅琊王李允瑛、广陵王李允璟三人而已,也另有几个公主。”陆渊道。 孟遇安问道:“常听说皇家要绵延子嗣,南廷建立已有十多年了,怎么皇子数量还是这样少?” 陆渊见孟遇安这样问,不由得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当今圣上一心理政,并不沉溺声色犬马,虽然遵循旧制在后宫设三夫人和九嫔之位,但大多空悬着,只有琅琊王的生母荀贵嫔,以及广陵王的生母阮婕妤而已,其余不过零星几个才人美人的散职。” “那太子的生母呢?”陆幼薇对自己未来夫婿的身世很是好奇。 陆渊讳莫如深,略略沉吟片刻,才徐徐说道: “太子系宫女周氏所生。周氏诞下太子后,不久就患病而亡,故而太子交由先皇后王氏抚养。” “可惜王皇后天不假年,抚育太子到十岁,便溘然长逝。陛下痛心不已,下诏不再立后,所以现在中宫并无皇后。” 陆幼薇感叹道:“想不到皇帝还是个长情之人啊。” “王皇后与陛下总角相识、少年结发,当时正值大祁各亲王叛乱,他们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十年内乱纷争后,紧接着又是衣冠南渡,依然是王皇后陪伴陛下左右。试想这样的情谊,陛下又怎能轻易忘却?” 陆渊的话字字听入孟遇安的耳中。是啊,只有患难中的情谊才是最珍贵的,锦上添花永远也无法和雪中送炭相比拟。 但孟遇安很快又有了一个问题: “既然太子生母卑微,而抚养过他的皇后也早早离世,为何他还能被立为太子呢?” 陆渊严肃道:“太子是陛下长子,且由先皇后养育过,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废长立幼,自古就是取乱之道,陛下又怎么会做出昏妄之事呢?” “大祁亲王内乱,正是由于先帝给了皇叔皇子太多权力,才让他们人人都觉得自己也能坐上皇位。” “因此,除太子外,当今圣上的两位皇子,都只封王但无封地,亦不予兵权。” 说到这里,陆渊长吁一口气,眺望着远方,仿佛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遥想当年,大祁还坐拥天下十三州时,分封亲王无数;如今除了琅琊王和广陵王,也只有陛下仅剩的兄弟,秦王李存律。” “那秦王李存律为何没有在内乱中被清算呢?”孟遇安追问道。 “秦王与当时还是晋王的陛下乃一母所出,二人同气连枝,并未参与到内斗当中。直到北燕进犯,他们才挺身而出,收拾残局。” “南渡之后,秦王也没有和晋王争权夺利,而是与清河大长公主以及南方士族一起,合力辅佐陛下登基。” 这样说来,陆渊描述下的秦王李存律,倒还是一个两袖清风、一心为国的忠臣了。 孟遇安内心品鉴:原来兄弟阋墙的戏码也不是历朝历代都一定会发生。 这时,陆幼薇也来了问题:“我从小就听父亲讲述,说祖母为南廷建立出了大力。那为何这么多年,陛下都对祖母不闻不问呢?” 贺夫人走过来说道:“你祖母嫁到了陆家,那陆家就是外戚,她又是皇帝的亲姑姑、现存唯一的长辈,岂能不教皇帝忌惮?” “更何况,两汉的经验椎心泣血,后宫不可干政,故此你祖母也就不再理事,一直颐养天年了。” 陆幼薇神色一凛,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那父亲母亲此番安排我入东宫为太子妃,可是意在干政?” “不在干政,只在自保,”陆渊轻抚了一下陆幼薇的后脑,“是为了咱们陆家万世无虞啊。” “陆氏在江南经略百年、代代从商,在仕途仅仅小有成就,还是借着南渡的东风,才一朝登上朝堂。” “现下我和你二叔一文一武,把持朝纲,更有‘陆与李,共天下’的歌谣在民间流传,很难不让皇帝猜忌。” 孟遇安在一旁忍不住插话:“可是送女入宫,难道不会让皇帝更加猜忌吗?” 突然被孟遇安顶撞,陆渊面上已带了三分不豫:“事在人为,有所行动也比坐以待毙好。” 贺夫人眼神示意孟遇安别再说了,转而笑道: “我们并非要薇儿做什么吕后,只愿薇儿能和太子同心结缡,待太子登基后,还能念着我们陆家的好。” 陆幼薇低头沉默不语,孟遇安在心中暗自咂舌:包办的政治婚姻,还说什么“同心结缡”,不弄出李治和王皇后的事情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遇安,”陆渊话锋一转,“我也给你安排了一件差事。” “若是让你做个寻常的陪嫁,入宫之后也只能当个普通宫女,于太子妃很难有什么助益。” “故而我已让淼儿去和顾小公子打通关系,让你在东宫中做个女史,未来太子继位,你也可以晋升为侍中或内司。” 孟遇安只听说过《女史箴图》,却不知何为女史,于是问道:“女史是干什么的?” “女史就是在宫中掌管后妃礼仪或文书撰写、宣诏的女官,历来都是从官家女子中择取,或是由宫女万中选一。” “是啊遇安,”贺夫人帮腔道,“能让你初入宫闱就是太子宫中的女史,可以算是一步登天了。” 陆渊继续说道:“但你要铭记,事事多替薇儿考虑,助她在宫中立足,切忌给她惹是生非。” 孟遇安深福一礼:“主君和夫人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护佑太子妃周全。” 贺夫人伸手扶起孟遇安,动容说道: “你来我们家一年,所作所为所言,我和主君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信任你、让你跟着薇儿入宫。” 又拉起陆幼薇的手,和孟遇安的手交叠在一起,柔声道: “入宫之后,你们要相互扶持,不可妄涉朝政,但也不要让不怀好意之人陷害了去。” 贺夫人喋喋不休,又絮絮说了很多,陆幼薇和孟遇安都一一答应记下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0章 跨越时空的提问 册立太子妃乃是朝中大事,与世家娶亲嫁女大有不同,不仅要皇帝首肯,而且需协调各级司礼官员。 因而陆家虽早早向陆幼薇知会了此事,但真正的大婚还要等上数月才能举行。 这段时间中,除了安排陆幼薇入宫的事,就是顾淼即将生产最为要紧。 如今正值正月新春,而顾淼是去岁四月与陆煊完婚的——成婚当月就有了身孕。 到此时,已经过去九月有余,合该到了足月生产的时候。 因孟遇安此前为卫幽兰接生闹得沸沸扬扬,阖府上下都知道孟遇安还有妇科千金这一手,贺夫人便安排孟遇安前去帮着太医一同照顾产前的顾淼。 这可难坏了孟遇安。 虽说她懂一些现代的生理医学常识,但毕竟不是医学生出身,对妇产科更是一窍不通。 之前为卫幽兰成功扭转胎位,实属万幸中带着凑巧,但要是让她再做一遍,只怕也难以复刻自己的经验。 不过好在顾淼的情况不像卫幽兰当时那么棘手。 顾淼虽然已到孕晚期,但身体和精神状态看起来都很好。 这都多亏了她素来心绪平和,从不为俗事烦心,也不愿与人纷争。再加上陆煊对她甚为体贴,事事如意之下,妊娠过程很是顺利。 一日,孟遇安又像往常一样去看望顾淼。 她本就是仪态端方的人,此刻比婚前看起来还要温柔恬静,浑身上下都仿佛敷上了一层圣母的光辉。 “大嫂子的分娩之期近日就要到了,可有什么不适没有?”孟遇安关心问道。 顾淼侧身倚在熏笼旁,手上抱着一个南瓜样式的铜质手炉,笑语盈盈道: “近来身子愈发沉重,双腿也比从前浮肿了许多,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不舒服,劳烦遇安妹子日日来看我。” 孟遇安坐在顾淼下首的竹制小胡床上,尽量用古人能听懂的话说道: “大嫂子不必忧心,双腿浮肿也是正常现象。腹部沉重压迫血管经脉,才导致气血不通,每日只需让丫鬟们早晚按摩即可。” 顾淼放下手炉,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对孟遇安笑道: “遇安妹妹也是个奇人,不仅会吟诗作赋,与人情上也很是练达;更奇的是,你竟然还懂医理。真难想象,你这么轻的年纪,是如何学了这许多东西。” 孟遇安腼腆道:“大嫂子抬举我了,大约是从前在家时学的。如今我记不得家在何处,这些东西倒还记得。” 顾淼感叹道:“也是个可怜可爱之人。一直寄人篱下,实在委屈你了。此番和二妹妹一起入宫,也能为自己挣个前程。” 孟遇安起身福礼,欣然而笑:“如此就借大嫂子吉言了。” 凛冬已至,分外严寒。陆家祖母因夜间看烟花,意外受了冷风扑面,感染了风寒。 除有孕的顾淼外,陆家几个晚辈便轮流前去侍疾,进奉汤药,无不尽心。 孟遇安作为陆家义女,自然也在其列。 轮到孟遇安侍疾时,陆家祖母特意遣散了房中的丫鬟,只留孟遇安和她二人对面相谈。 说起来,孟遇安也有许久没有和陆家祖母单独同室共处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疾病的缘故,陆老夫人的精神比上次孟遇安如此近距离端详她时要差了许多。 陆家祖母只尝了一口汤药,就皱起了眉头: “好苦,先放着吧。” 孟遇安笑道:“老夫人,这药要按时喝才会有效。您上了春秋,更要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啊。” 陆家祖母狡黠而笑:“全家也就只有你敢跟我对着说。” 于是复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药后,孟遇安接过药碗,放在一边桌上,并给陆家祖母递上一杯甜茶,道: “老夫人,这茶是茉莉花茶,里面我又放了一勺蜂蜜,正好解解您嘴里的苦。” 陆家祖母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笑道:“果然是唇齿香甜,难为你有心了。” 孟遇安得了夸奖,静静颔首而笑。 “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陆家祖母突然说道。 孟遇安被这句话吓了一跳,直接下意识地站起来,但却怔在原地,也不知该立即跪下,还是夺门而逃。 “你不用紧张,坐下吧。”陆家祖母微笑道。 孟遇安畏手畏脚,姿势别扭地坐回了原处。 此时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什么叫“不是这里的人”?难道被她发现自己是穿越者了吗? 曾经贺令昌在月下持刀恐吓孟遇安,最开始的逼问也让她误以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暴露了,可后来发现贺令昌只是怀疑她是燕国细作。 那么此时陆家祖母的发问,是不是也是孟遇安想多了呢? 孟遇安试探性说道:“老夫人的意思,遇安不太明白。” “十几岁的孩子,就精通百家杂学,还时不时冒出一些超脱时代的想法。” “除此之外,既不问来处,也不知归途,好像一颗孤星降世。” 陆家祖母盯着手中茶杯的眼睛转向孟遇安,含笑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说说,这样的你难道是这里的人吗?” 孟遇安仍然担心陆家祖母是在诈她,便言辞闪烁地说: “几载光阴,恍若一梦,我也记不得前尘往事了。” “你记不得,我却记得。”陆家祖母眼神逐渐放空,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记得玉楼金阙,记得诗酒华章,记得万国来朝的熙熙攘攘。” 陆家祖母的双瞳逐渐凝汇,聚焦上了孟遇安的双瞳: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是太白的诗句。我问娴儿从何处得知,她说是你教的。” 陆家祖母每说一句,孟遇安与泥塑木偶的相似程度便多一分。 玉楼金阙,诗酒华章,万国来朝的熙熙攘攘,太白的诗句——原来,陆家祖母是从大唐穿越而来的。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犹记初见陆家祖母,是在孟遇安进陆府第一天的晚宴上。 当时陆家祖母就随口说出了“遍插茱萸,却少一人”这样的话,可惜孟遇安只在一瞬间奇怪了一下,也没往心里去。 后来从陆幼薇处得知,三国后期的历史与孟遇安所学的历史开始发生改变,当时她也怀疑过穿越者的存在,但也没当回事。 还有陆家祖母那些开明豪爽的想法和气度,孟遇安依然没有和穿越者联系在一起。 所有散落的珍珠串连成珠链,一条完整的逻辑线展露在眼前。 “......奔流到海不复还。”孟遇安喃喃道。 陆家祖母笑而不语。孟遇安亦沉默许久,而后开口发问: “老夫人,遇安只有一个问题。” “你说。” “既然历史已经改变,为何还是衣冠南渡?”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1章 青山遮不住 这个问题,孟遇安萦绕于心很久了。 早在她知道大祁取代西晋开始,就把这个疑问埋在了心底。 “既然历史已经改变,为何还是衣冠南渡?” 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却好似有千斤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人的心口。 然而,陆家祖母却平静如常。 仿佛巨石扔到她面前,被她轻松用意念化作了齑粉,飘散在空气中,转瞬就无影无踪。 “向江河中投一枚石子,难道就能改变江河的流向了吗?” 陆家祖母幽幽的一句话,顷刻间将孟遇安的思绪带到了从前。 这话她是说过的,就在孟遇安当初求她阻止陆幼芷嫁给谢凝之的时候。 孟遇安当时并不理解,为何陆家祖母不愿出手阻止这场婚姻。 但是现在,孟遇安似乎有些体会到了她行为的出发点。 “老夫人,您可曾也向江河中投过石子吗?”孟遇安问道。 陆家祖母没有正面回答孟遇安的问题,却顾左右而言他道: “我在这里的名字是李淑节,但我更愿意叫自己李持盈。” “做了大半辈子的‘清河公主’、‘清河长公主’、‘清河大长公主’,谁还记得我的封号本是‘玉真’......” 一个焦雷炸在孟遇安头顶。 她疾速搜寻着自己本不丰富的历史知识,终于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 陆家祖母、皇帝的姑母、清河大长公主、李淑节,原来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妹妹,玉真公主李持盈! 怪不得,她张口就是王维李白的诗句。 怪不得,她对于孟遇安不想做陆煜的妾室如此开明。 怪不得,她身上一直带着一种超脱于魏晋时代的豁然和充盈。 看着眼前已经年过六旬的公主,孟遇安觉得三条历史线在此刻交汇。 陆家祖母凝视着孟遇安,眼神中满是岁月洗礼后的宁静与柔和。 “现在,你还想再问刚才的问题吗?” 孟遇安轻轻摇头:“不想了。” 就算不问,孟遇安现在心里也明白了,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玉真公主穿越到魏明帝曹睿时期,成为给事中李彦的女儿。 这位经历过盛唐和安史之乱的公主熟读历史,深知司马家上位的后果。 于是她协助父亲和兄长,打击司马家、在朝野风生水起,让陇西李氏提前在汉末崛起,最终统一三国。 可万万没想到,历史只是换了一层皮,但内里还是相同的本质。 即使李家取代了司马家、大祁取代了西晋,八王之乱还是发生了,五胡乱华还是发生了,衣冠南渡还是发生了。 一切都变了,但一切好像又都没有改变。 陆家祖母,或者说玉真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的车轮,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辙。 她曾经做出过的一切努力,仿佛全都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孟遇安站在陆家祖母的面前,抬起眼眸、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 “公主,可是后悔了?” 陆家祖母身体清健,还远没有到风烛残年,可此时她的眼中却出现了让孟遇安无法忽视的迷惘与疲倦。 “后悔,却也不后悔。只是觉得,不必再做什么了——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这一句话,才蓦然令孟遇安恍然大悟。 有谁还记得,今天原本只是孟遇安一次简单的轮班侍疾,但陆家祖母偏偏遣散左右,只留孟遇安同室独处。 孟遇安一开始还不解其意,但现在心里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 根源就在于,孟遇安要跟随陆幼薇入宫了。 倘若孟遇安一直留在陆家,就算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对历史造成太大影响。 可现在不同了,孟遇安即将入宫,会真正接触到统治者阶层。 这样一来,她就变成了一个不可控因素。 陆家祖母此举,用意就在于警告孟遇安,不要试图改变历史,也不要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强行施加。 来到这里后,其他的人都是历史改变后才登上舞台的,并非孟遇安所熟知的历史中的一员。 所以对于他们,孟遇安并无什么真情实感的畏惧、敬仰或是痛恨。 但玉真公主不同,她是孟遇安的时间线中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人物,是孟遇安切切实实的“老祖宗”。 站在她的面前,孟遇安不敢忤逆,也不敢辩驳。 这种与真实古人对话的冲击感,让孟遇安无法站在心理的高地与之平等交谈。 孟遇安低眉垂首,用上了最温驯的语气: “公主教诲,遇安不敢不听从。” 陆家祖母向孟遇安招招手,示意她近身;孟遇安走过去,坐在了榻边的杌子上。 陆家祖母让孟遇安靠在她的膝上,把手轻轻搭在孟遇安头上,抚摸着孟遇安的头发。 她的手柔软且温暖,在她的摩挲下,孟遇安的心境也变得镇定沉静了。 “我在这里孤独等待了五十年,终于让我遇见你了。” 陆家祖母的话轻飘飘的,五十年的光阴在她温和的话语中被一笔带过。 “天宝之乱后来结束了吗?”陆家祖母轻轻问道。 “天宝之乱?”孟遇安很是疑惑。 因安史之乱发生在唐玄宗天宝年间,因此唐人多称作“天宝之乱”。孟遇安不修历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称谓。 陆家祖母道:“怎么,你也不知道吗?你前世的生平年间比我还早吗?” 孟遇安本想告诉她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但话到嘴边却停下了。 从唐代到汉末,属于降维打击;从现代到唐代,岂不更是降维打击了? 如果让陆家祖母知道孟遇安来自一个更先进的文明,也不知她会怎样对待自己? 玉真公主虽然凭着对南北朝和唐朝的了解,一己之力撼动了魏晋历史的走向。 但她毕竟也是个封建时代的人,对于孟遇安所处时代的思想,究竟能接受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因此,孟遇安不敢轻易暴露自己。 “公主出身天潢贵胄,对政史了如指掌;我一介平民,怎么会懂得战和大事呢?” “我与家人为躲避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叛军,逃到了荒无人烟的穷乡僻壤,至死也不知朝廷是否收复河山。” 几句花言巧语,孟遇安把自己伪装成了安史之乱中的底层百姓之一。 她眼神悄悄瞟过去,暗中观察着陆家祖母的反应。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2章 毕竟东流去 “是否结束,也都是往事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只要把握好现在就行。” 陆家祖母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孟遇安说话。 “遇安,自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我虽然看重你,但也不能由着你胡来,有一句话你要切记。” 孟遇安低头恭顺道:“公主请讲。” 陆家祖母伸出右手来,用食指和拇指挑起了孟遇安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李家的天下不可废。” 孟遇安怔怔看着眼前的陆家祖母,仿佛看到了开元盛世的那位公主。 看来,即使是一直令孟遇安敬佩的老夫人,亦不能免俗。 不过这也很正常,她毕竟是唐朝的贵族,维护的当然也是自家的基业。 现在对孟遇安提出这种要求,也不足为怪了。 但孟遇安心中还是感到有些可惜:一位敢于改变历史、曾经试图扭转乱世的女中豪杰,依然摆脱不了家天下的桎梏。 “你跪下,向我发誓。” 陆家祖母一向温柔平和,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 孟遇安在她极强的威慑下,跪在榻前,举手发誓: “我孟遇安今日立下誓言,必不会做出有损李氏王朝的事来。若违此誓,永世不得超生!” 陆家祖母淡淡一笑:“拿死后的事来发誓,太不真诚。” 孟遇安心虚了。 她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鬼神;可连穿越这样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指不定有什么超自然力量。 因此她也不敢说今生的事,反而故意拿来生发誓。 “你这样说:若违此誓,此生所有在意之人必遭横死。” 陆家祖母的话字字打在孟遇安天灵盖上,如五雷轰顶。 这样的誓言,可是连陆幼薇都算进去了啊,她怎么会连亲孙女都不关心...... 见孟遇安愣在原地不言不语,陆家祖母问道: “怎么,你不敢说吗?” 孟遇安喉头哽住,咬紧牙关,半晌才一字一顿道: “我孟遇安若违此誓,此生所有在意之人必遭横死。” 陆家祖母终于恢复了往常慈祥和蔼的笑容: “很好。遇安啊,不是我非要逼迫你如此,而是改变历史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千万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孟遇安深深跪拜,伏在地上,眼前只有冰冷坚硬的地板: “公主之言,字字千金,遇安记下了。” 回去后,孟遇安在房间里发了许久的呆,一言不出,足足两个时辰。 蓁儿看到这样的情形,都被吓坏了: “姑娘只是去侍疾,怎么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可是病了?” 孟遇安凭空吞咽了一下,好似把陆家祖母给她说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 “蓁儿,假如我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但后来发现原来是错的,怎么办?” 孟遇安的话没头没脑,让蓁儿不知所云,只能问道: “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了?需不需要我去把二小姐请来?” “不不不,不要去请二小姐,你陪我说说话就行。”孟遇安赶紧阻止行将离去的蓁儿。 蓁儿转身回来,为孟遇安倒了一杯清茶。 这茶只过了一遍色,淡得如同白水一样。孟遇安喝在口中,几乎尝不出任何味道,宛若失去了味觉。 “这茶怎么这样淡呢?”孟遇安问道。 “我看姑娘这几天精神不大好,晚上睡眠也总不安稳。茶是提神的,若太浓了只怕更影响姑娘入眠。” 蓁儿对孟遇安的照顾细致入微,对于她的一饮一食、一言一语,都牢牢记在心中。 “想来姑娘是因为要入宫了,舍不得陆府的人,才一直心事重重吧?”蓁儿问道。 孟遇安敷衍地点点头。 蓁儿过来坐到孟遇安身边,挽起她的手臂:“姑娘不用担心,我肯定也是要随着你一起去的。” 孟遇安一下就精神了:“胡说什么,皇宫这样吃人地方,你怎么还想主动去呢?” 孟遇安这话一点也没错。 假如蓁儿也入宫,只能去当宫女。若是满清的八旗宫女,好歹都是家里有些背景的,在宫里当差也有脸面。 但战乱年代的大祁却不相同,宫女大多都是掳来的战犯妻女、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正经人家的女儿是不会愿意去的。 但蓁儿并不在乎:“姑娘于我有恩,我也心知这世上只有姑娘是真心对我好。我哪儿也不去,只愿跟着姑娘。” “你......真傻啊。”孟遇安唧哝道。 “姑娘说我傻,但我却不觉得自己傻。”蓁儿笑道,“我近日读《战国策》,读到‘士为知己者死’,可不就是这样吗?” 孟遇安刮了一下蓁儿的鼻子,调笑道: “好你个蓁儿,竟然都读到《战国策》了。这书连我都没怎么读过,看来你真是要出师了。” 蓁儿眼神明亮,粲然而笑:“姑娘说读书明理,我不能白读,当然要以古仁人为榜样。” 这样的豪言壮语,跟孟遇安中二时期别无二致。孟遇安出神道: “荆轲豫让之流,‘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自是令人感慨。可你不觉得,他们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吗?” 蓁儿歪头想了一会儿,说道: “可是,他们仅凭一己之力,如何能撼动整座大山呢?能尽到自己的微薄之力,已经值得被后人铭记了。” 孟遇安释然笑道:“你说得对,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蓁儿忙说:“姑娘不是庸人,也从未自扰。姑娘自有一身浩然正气,只是无处安放而已。” 孟遇安惊讶地看着蓁儿,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她能说出来的。 蓁儿也看出了孟遇安的惊讶,诚心实意道: “姑娘也曾给我讲过你过去的故事,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但姑娘经历过风雪,却愿意为身边人点火取暖,我就知道姑娘是一个值得托付和信赖的人。” “姑娘教我读书识字,为小翠讨回月钱,替青楼的姐妹仗义执言、即使受杖责欺侮也毫无怨言,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蓁儿把头靠在孟遇安肩膀上,话中带了些撒娇的语气: “反正我这辈子是赖上姑娘了,你想甩掉我都不能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3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元夕佳节这一天,顾淼生下了一个女儿。 她是陆家长房长孙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府上四世同堂的开始,从一出生就是千尊万贵的嫡长女。 “薇二姑娘生在八月十五中秋节,现在马上就是太子妃了;重孙女儿又生在元宵节,将来合该是一样的尊贵!” 一屋子的仆妇和管事娘子围在陆家祖母身边凑趣儿,说些吉利讨喜的话,整个正堂都闹哄哄的。 陆家祖母平时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家里许久没有小儿诞生了,这是多年未有的大喜事,也有你们常年积善积福的功劳。” 说着,吩咐身边管事的说:“就传我的命,阖府上下不论是谁,都多发一个月的月例,为孩子祈福。” 屋内众人听了,各个都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向陆家祖母谢恩。 顾淼刚刚生产,身体虚弱,一向勤劳公事的陆煊特意为此向中书省告了几天的假,在家陪伴妻子。 看着襁褓中粉妆玉琢的小婴儿,陆煊着实欢欣,对顾淼言道:“多谢夫人,夫人辛苦了。” 顾淼气血少亏,但精神尚可,晏然问道:“主君和主母可有为孩子取名吗?” 陆煊坐在床上,让顾淼上半身靠在自己胸膛前,抚摸着她的手笑道: “陆家儿女取名,一向男女一视同仁。早前因为二叔的先夫人生大妹妹时难产受了苦,便让婶子取了幼芷的名字,后来生的两位妹妹也就从幼从草了。” “现在夫人生下了陆家下一代的第一个孩子,也可恢复咱们家原来的取名之法了。” 陆煊捧起顾淼的脸,温柔说道: “下一辈从五行木字,昨日父亲已经和祖母商议定了,咱们的女儿就叫陆槿。夫人觉得好不好?” 顾淼虽然虚弱,但脸面上一直挂着永不凋零的微笑: “既是主君和老夫人钦定的,自然极好。只盼望咱们的女儿能平安长大,一生顺遂。” 正当全家都沉浸在陆槿出生的喜悦中时,有三个人却并不是那么惬意。 贺夫人虽然也高兴,但陆煊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一门心思还是搁在了陆煜身上。 现在陆煊已经有了孩子,贺夫人也不由得开始催促陆煜和贺令娴。 “煜儿,你和娴儿成婚也有四个月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大哥哥和大嫂子可是成婚当月就怀上槿儿了。” 这样的话自打陆槿出生,陆煜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了,早就厌烦不堪了。 “母亲好歹也是世家贵女,这种床帏之事的话也是能和儿子当面说的吗?” 陆煜涨红着脸,话中带了几分不敬,惹得贺夫人动了怒: “为娘的和你说正经事,谁许你出言不逊、顶撞母亲了!不怪你父亲总生你的气,这些年是我纵容得你愈发无法无天了!” 贺夫人越想越气,忍不住呵斥道: “你给我跪下!” 陆煜虽然平时在人前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但在家中时仍恪守孝道。此时见母亲动怒,他也自觉惭愧,依言跪下了。 “你可知错了?”陆夫人怒气未消。 陆煜道:“儿子不该顶撞母亲。” “还有呢?”贺夫人继续问道。 陆煜沉默半晌,理直气壮道:“儿子无错。” “你......”贺夫人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贺夫人与陆煜谈话之初,就屏退了房中的僮仆丫鬟;但二人在房内的争吵声过大,震动了守候在门口的墨砚。 墨砚不明就里,也没听见他们吵得是什么,就急匆匆去请来了贺令娴帮忙调解。 贺令娴到来时,只见贺夫人气得七窍生烟,陆煜挺直身板跪在地上,脸上毫无惧色。 这场面确实有些吓到了贺令娴。 她步履轻缓地走到贺夫人身边,扶她坐下,婉言道: “二公子就算有什么不好,夫人也不必生这么大的气啊。若气坏了您的身子,二公子该有多心疼呢。” 贺夫人见贺令娴来了,散去了大半怒气,只是嗔怪她道: “娴儿只会一心纵着他,你既然是煜儿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是忠言逆耳也该规劝自己的夫君。” 贺令娴垂眸不语,贺夫人把她拉到身侧,悄声说道: “我来问你,你和煜儿多久同房一次啊?” 这样露骨的问题霎时打得贺令娴瞠目结舌,待她反应过来之后,脸已烧红得像正旺的炭火一般。 跪在地上的陆煜也听到了,疾声道: “母亲!” “你不许说话,”贺夫人指间点向陆煜,又回头看着贺令娴,“娴儿你说。” 贺令娴一双明眸顷刻之间滚下泪来,呜咽说道: “二公子自有忙碌的事,我......” 贺令娴没有说完,但贺夫人已经明白了。 与自己所想不差的是,陆煜根本就没有把贺令娴放在心上。 令贺夫人没有想到的是,婚后四个月中,陆煜大多日子都是自己独寝的。 贺夫人不觉唉声叹气,也没了心思再与陆煜分辩些什么,无言挥手让他和贺令娴退下了。 至晚间,人初定,陆煜却没有睡下,而是独自在庭中行走。 阶下月色如洗,霜华满地,又引出了陆煜的古怪脾气。 这一段时间,陆煜自己也在思考,为什么跟贺令娴没了当初七夕那晚灵魂碰撞的感觉。 他回想起去岁七月初七,火树银花,照夜如昼。他和贺令娴戴着面具,相逢于喧闹的街市上。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他们静止,这是何等的美好啊! 可这样的美好,陆煜在婚后却一次也没有再体会到。 陆煜在廊下不停地踱步,反思着自己的这段姻缘。 他虽然口上从没说过,但他的表现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后悔了。 原本陆煜并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他的潜意识一直在抗拒着。但在贺夫人的穷追猛打下,他也开始暗暗自省。 很难不承认,当初主动要求向贺家提亲,是陆煜的一时冲动。 但究竟他为何会冲动,陆煜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陆煜一壁想一壁走,不知不觉中已独自一人走出了好远的距离。 几只寒鸦从枯枝上腾然飞起,发出几声毕剥,惊醒了陆煜神游的思绪。 他抬头一看,自己竟然神使鬼差般走到了孟遇安的住处。 陆煜迟疑了一瞬,伸手叩响了房门。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4章 作茧自缚 陆幼薇与太子的成婚之日,也就是孟遇安入东宫成为女史之时。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提前熟悉宫里的各项礼仪规制,以便尽快适应自己未来新的身份。 眼下已经过了子时,孟遇安依旧在灯下练字。 女史毕竟不同于普通的官家女子,在文史书画上显然有更高的要求。 孟遇安这一手繁体毛笔字,还是拜陆幼薇所教,可要是拿到皇宫里去,就纯属丢人现眼了。 为了不露怯,孟遇安在书库寻了几本名家字帖,日日练字到深夜。几个月下来,即使不能说是笔走龙蛇,至少也比以前有模有样多了。 正当孟遇安练字之时,忽然听到房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觉内心深感奇怪。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她? 孟遇安放下笔,前去开门,发现竟然是陆煜。 “二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孟遇安惊诧道。 陆煜淡然一笑:“你怎么不叫我‘二哥哥’了?” 孟遇安一愣,旋即自嘲道:“你看我,一心放在笔墨上,这脑子都糊涂了。” 于是重新问过:“二哥哥晚上来做什么?” 陆煜垂下眼睑,盯着地面说道:“其实,我还是更习惯你叫我‘二公子’。” 看他这样反常的表现,孟遇安心中疑窦丛生,却又不敢问,只能附和笑道: “那我就还像最开始那样唤你‘二公子’。这样也好,将来做了东宫女史,这陆家义女的身份只怕也要抛却了。” 陆煜仿佛镶在了门框里,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僵持了片刻后,孟遇安有些尴尬,只能没话找话道: “二公子......要不要进来坐坐?” 陆煜向房中看了一眼,脸上闪烁着难以捉摸的表情,吞吞吐吐道: “这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怕不大好吧......” 孟遇安陡然想起,陆煜已经和贺令娴成婚了,赧颜笑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二公子是有妇之夫,怎么能因我坏了名节呢?” 随后踏出门槛,顺手带上房门道:“那我就陪二公子在外面走走吧。” 陆煜的声音中有几分期待:“孟姑娘已经许久没有与我共处同聊了。” 孟遇安笑道:“那今夜我就‘乘兴陪君子’了。” 此时正值正月,天气寒冷得紧,孟遇安和陆煜并不敢走到太过偏僻之处,只沿着回廊缓缓踱步,还能蹭到一点室内的暖意。 “二公子有心事吗?”孟遇安问道。 陆煜先是沉默,而后叹道:“你已看出来了,又何必问?” 孟遇安并不知道白天贺夫人与陆煜争吵的事,一时也猜不到陆煜为何而愁。 但贺令娴在孟遇安刚从田庄回府的那天,曾来找她聊过许多,话里话外也让孟遇安对这夫妻俩的情况炳如观火。 那番谈话其实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来,贺令娴只是隐晦表达了自己的一些失落,还透露了陆煜的“巫山沧海之叹”。 孟遇安仅凭这两点以及对他们的了解,就大致可以勾勒出一个答案。 老实说,孟遇安现在心里很惭愧。 从贺令娴迫不及待来找她那天起,孟遇安就已经开始暗自后悔了。 她为了摆脱陆煜的纠缠和府内的流言,自告奋勇向贺夫人献计,前前后后费了如此大的精力,才让陆煜和贺令娴终成眷属。 可看他们现在的光景,好像一切都是个错误。 而孟遇安,就是这个错误铸造过程中最大的推力。 “二公子,对不起。” 这是孟遇安第一次向陆煜道歉,还说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令人费解。 陆煜不解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道歉?” 孟遇安哑口无言,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很想告诉陆煜,从一开始那些出口成章的诗词,都是假借他人所作的。 她也很想告诉陆煜,七夕夜他与贺令娴的偶遇,都是她一手策划安排的。 可是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在此时此刻向陆煜坦白任何一件事。 孟遇安抑制住了坦白的心,只模糊其词道: “我从未忘记过二公子救我出寻芳阁的恩情,因此如果做了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我都会于心不安,还是先道歉比较好。” 陆煜不知道她这话从何而起,还以为孟遇安仍在为她拒绝自己的示好而愧疚,便宽慰道: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说它做什么。” 孟遇安却是也没正确理解陆煜的意思,忙说: “不管过去多久,我都不能视它为理所当然。二公子,我只希望你安好。” 话一出口,孟遇安便觉得自己说得有些造次了。 这放在现代尚且暧昧的说辞,在古代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表白啊。 眼看自己越描越黑,孟遇安只能换一个方向: “其实二公子也不必一直对少夫人冷若冰霜,你们既然结为连理,为何不试着接受她呢?” 陆煜脸上刚才还荡漾的笑意顿时消失了,语气淡漠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夫人让你说的?还是少夫人?” 孟遇安急忙辩解:“与她们二人皆无关系,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啊。” 陆煜冷笑一声,并不回应,孟遇安叹气道: “想来这段姻缘,也是二公子亲自向主君求来的,怎么自己先做了绝情之人呢?” “若我提亲是为了忘掉你才一时冲动呢?” 陆煜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孟遇安的步伐僵住了,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说什么?” 陆煜站在孟遇安对面,一扫素日的超逸之姿,宛若一个迷茫失措的孩童: “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 话未说完,陆煜忽而情绪崩溃,向后撤了一步,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廊柱上,任由自己缓缓滑落,直至瘫坐在地。 孟遇安看着失魂落魄的陆煜,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蹲下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声说道: “地上凉,二公子先起来吧。” 陆煜的双眼失了焦,两行清泪蓦地流下。突然,他扑到了孟遇安怀里,直接将她撞得坐在了地上。 孟遇安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陆煜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是默默抽泣起来。 孟遇安顿住了反抗的手,转而缓缓抚着他的后背。 他们二人就这样在廊下静默而坐,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远处花丛中像是有一个身影伫立良久,但一阵朔风吹过后,却又消失不见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5章 登金阙,赴定乾 对于那晚发生的事,孟遇安和陆煜保持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没有再聊过这件事,也没有和任何旁人提起。 仿佛这一晚凭空消失了一样,从来没有发生过。 几天之后,孟遇安就离开陆府,前往太子东宫接受女史的规训了。 陆幼薇和李允琛的大婚之期定在了二月初十。 因太子大婚乃是国事,故而凡要随太子妃入宫者,都要提前接受宫廷教导。 包括听竹蓁儿在内的八个陪嫁丫鬟自有东宫教引嬷嬷指导,孟遇安则是入东宫崇文馆授职。 乘着皇家的车辇,第一次来到定乾宫时,孟遇安着实被震撼到了。 从前只见识过紫禁城的宏伟,但可惜汉之未央长乐、六朝之建康宫、唐之大明宫,都在朝代更迭的战火中不复存在。 穿越到这异世界,还能有幸一睹大祁定乾宫的风采。 来接待孟遇安的人,正是顾淼的哥哥、太子洗马顾焱,之前在立冬家宴上孟遇安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我一个区区女史,怎好劳动顾小公子的大驾。”孟遇安作谦虚状。 顾焱举止温润如玉,言行令人倍感如沐春风: “孟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在陆家时你是淼儿的妹妹,在东宫中你我同为太子官僚,不必如此自谦。” 孟遇安见顾焱年纪虽轻、又有太傅撑腰,却能如此温和有礼,内心不觉对他有了些好感。 正当顾焱跟孟遇安讲些宫中规制之时,忽而听得崇文馆外传来阵阵踱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人风风火火进入馆内,如入无人之境。 “不去随侍太子,竟在这里偷闲。顾贤弟,你让我好找啊!” 是谁敢在东宫如此放肆?孟遇安看去时,只见来人是一个与陆煊年纪相仿的青年。 顾焱见到那青年,一改端庄持重之色,眼角眉梢都浮现出了潋滟的笑意: “向元卿兄告罪了,不过我并非偷闲,而是今日东宫官吏易动,太傅特遣我来引导,实乃在下职责所在啊。” 元卿兄?如此说来,此人就是“江南六君子”中唯一一位孟遇安还不曾见过的荀元卿了。 早在寻芳阁时,孟遇安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几年下来把陆渊、陆煜、阮忱、顾焱和谢凝之见了个遍,都无缘得见这神秘莫测的荀元卿,今天总算是集齐了他们六人。 荀元卿与静水流深的顾焱不同,随性中却又不乏练达,倒像是陆煊和陆煜的结合体。 “易动?哪里有易动?” 荀元卿双瞳炯炯有神,一眼看到了孟遇安,遂笑道:“顾贤弟说的莫不是这位小姑娘吧?” 顾焱莞尔而笑:“这位是孟遇安姑娘,丞相的义女,随准太子妃入宫为女史。” 孟遇安上前见礼:“见过荀大人。” 荀元卿拱手还礼:“既然是东宫女史,那我也要尊称一声‘孟学士’了。” 礼毕,又笑道:“孟学士的‘光辉事迹’,我可是早有耳闻啊。” 孟遇安心知肚明他说的是大闹阮忱婚宴之事,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在一旁讪讪而笑。 顾焱心若玲珑,看出了孟遇安的局促,解围道:“元卿兄惯会玩笑,孟姑娘不要介意。” 说罢,又悄悄给了荀元卿一个责怪的眼神。 荀元卿笑将起来:“我可没有玩笑,孟学士重道守义,堪比绿林,在下是真心佩服呢。” 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不似作假敷衍,可孟遇安现在多长了些心眼,也不敢就这么轻易视他为友。 深宫之中,人心难测,还是小心提防为好。 突然,顾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向荀元卿作揖道: “还未恭喜元卿兄荣升中庶子,从此也是正五品的官职了,可喜可贺啊。” 荀元卿摆摆手,朗声道:“不过是沾了姑母的光才忝列东宫,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另一层缘故。” 他瞄了孟遇安一眼,复又笑道:“丞相家的二公子不日就要赴任太子洗马,我再占着位置可就不合适了。” 顾焱并不理会荀元卿的谦虚,温声道: “荀贵嫔也好,陆丞相也好,不过都是外因,到底还是元卿兄德才兼备,方能步步高升。” 荀元卿目光如炬,面上的笑容从来就没有褪去过。他不再继续客套,上前抚了一下顾焱的肩膀,嘱咐道: “顾贤弟忙完就快些来东宫偏殿。太子大婚在即,许多事宜还需要跟你这个洗马交代,莫要太迟了。” 顾焱颔首道:“元卿兄放心。” 荀元卿走后,孟遇安问顾焱道:“方才顾大人提到的荀贵嫔,可是琅琊王的生母?” 顾焱点头:“正是。荀贵嫔本是元卿兄的姑母,因此元卿兄与琅琊王也有姑表兄弟这层关系。” 孟遇安口上不敢多言,心内却暗自盘算: 陆家摆明了是太子一派,不承想荀元卿和琅琊王还沾亲带故的,也不知他是否有其他肖想主张? 若没有,彼此还能相安无事;可一旦有,却也不得不防。 这荀元卿看起来城府心计绝不亚于谢凝之,若有朝一日真的对立为敌,自己也得多替陆幼薇谋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遇安想得出神,不知不觉中已经良久没有和顾焱对话了,顾焱忍不住问道: “孟姑娘在想什么呢?” 孟遇安如梦初醒,讪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我第一日入宫,这琳琅满目的宫室和规矩实在繁多,不觉一时遐思失态,顾大人不要见怪。” 顾焱笑道:“这倒不打紧,但日后在太子面前,姑娘要多注意就是了。” 孟遇安很是好奇:“怎么,太子是个极为严厉的人吗?” 顾焱眉头微挑,脸上溢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 “是也不是。太子自幼失恃,少年老成,忠孝悌义俱全,更兼文韬武略,深得上下臣肱之心。既为表率,自然在规矩上严厉些。” “可太子并不是个苛待臣子的人,姑娘只要行止合乎法度,必不会触怒太子,也就无须担心了。” 孟遇安福下一礼:“多谢顾大人提点,今后在东宫中,还望您能够多照拂遇安。” 顾焱上前虚扶孟遇安,诚恳道:“孟姑娘言重了。你月前照顾舍妹和槿儿周全,此恩我一直记在心里。” 孟遇安恬然一笑,如云淡风轻:“淼姑娘为人温和质朴,谁不喜欢?能为她尽一份力,遇安不敢邀功。” 顾焱心中敬服,感叹道:“怪不得陆家人人都念姑娘的好,今日一见,姑娘果然是个谦谦君子啊。” 因东宫又有人前来催促,顾焱不敢多耽搁,与孟遇安告别后,便匆匆离去了。 孟遇安在崇文馆稍留片刻,也就回房安置,不在话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6章 春意入东宫 二月初十,吉神天恩,宜嫁娶。 这一天是陆幼薇和太子李允琛的大婚之日,整个建业城都虚浮在一片欢庆祥和的氛围中。 从城东的陆府一直到城中的定乾宫,每条街巷、各家各户,无不搁置下日常的活计,放出窥视的目光,想要蹭上太子大婚的好意头。 正午吉时,自定乾宫而来的御用轩辇在无数宫人仪仗的簇拥下直奔陆府而来,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沿街两侧皆有太子卫率开路护行,虽然围观者众多,可却难以瞥到分毫个中实景。 早已盛装打扮好的陆幼薇以扇遮面,登上了迎亲的车辇。 陆幼薇孤身独坐在偌大的车中,车外传来嘈杂的喧闹与奏乐,可她却静坐如一尊玉像。 此时此刻,她心中什么念头也没有。 这是一条不归路,本由不得她选择,她自然也不会为此而兴奋或憧憬。 “阿娘,这辆最大最漂亮的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啊?” “今天是太子娶亲,车里坐的当然是太子妃啦。” “哇,这么气派,我也想当太子妃!” “太子妃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那可是天选之女,你就别想了。” 各处调嘴弄舌的声音络绎不绝,像一条条窸窣的小蛇,往陆幼薇的脑子里钻。 她想逃离这辆婚车,但却逃不出家族的樊笼,只能被生来的责任强押着装扮成最完美的新娘模样,在一片陌路疏离的欢声笑语中,被送到一个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的男人身边。 而这个男人是谁,似乎也不重要。 陆幼薇知道他叫李允琛、是当朝太子,可他仿佛只是一个身份和代号,而自己只是去扮演一个名为太子妃的角色。 太子妃的任务,就是辅助太子顺利登上皇位,再护佑自己的家族不被清算。 除此之外,陆幼薇好像也找不到太多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她的志向与悲欢,都是不重要的。 “除了孟遇安,大概也不会有人真的在乎我的想法了。” 陆幼薇喃喃自语,嘴角漾起一丝无奈自嘲的微笑。 她想起去年花朝节时,在老槐树上挂起的锦囊,冰冷的双眸又浮上一层温润的底色: “还好,当时的愿望应该是可以实现的。” 浩浩汤汤的轩辇仪仗施施而行,原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却走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在陆幼薇的感受中只怕还要更长。 待陆幼薇行至东宫正殿,天边已然显出几分暮色。 因大祁提倡节俭,故而不管是皇帝后宫还是年节礼制,都略去了许多繁杂的流程。 太子大婚不行朝拜、也不设宴,只由中庶子和洗马引太子妃入东宫,迎亲礼就算是完成了。 寝殿中纱幔低垂,溶溶月色由镂空窗格浸入屋中,敷在绣着龙凤呈祥图样的被子上。 床榻的左右两侧各放一支青铜宫灯,红烛摇曳生光;一鼎博山香炉位于榻前,沉香气味弥散开来。 一个宫女上前说道:“中庶子让我来告知太子妃,请太子妃稍候,太子仍在处理政务,少时便来。” 陆幼薇轻轻点头,宫女随后退下,只留她一人端坐在寝殿中。 “想不到这个太子还是个日理万机的人,连大婚之日都要处理政务。” 陆幼薇内心如是想着,虽然还未见到李允琛,但对他已然有了一个尚可的印象。 更漏声残,时辰已来到深夜。陆幼薇坐得有些腰酸背痛,可李允琛还是不来。 她素日不是个好静的性子,此时实在是坐不住了,便扔了手中团扇,起来活动筋骨。 陆幼薇毕竟还是个不满十六的姑娘,即使面子上扮得成熟,里子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拘束了这么一天下来,又在马车里颠簸了几个时辰,已然是饿得不行了,便去拿些桌案上的果子点心充饥。 几个琉璃盏中盛着许多梅干杏干等蜜饯,陆幼薇捡了几枚来吃,只觉得酸倒了牙。 且不吃还好,一吃酸的,更开了胃,愈发饿起来了。 陆幼薇又拾起一块梅花酥,确实香甜可口,不觉又多吃了几块。 “太子妃若是饿了,我让尚食局给你传一席晚膳如何?” 陆幼薇正吃得开心,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男声,惊得她手中的梅花酥都掉在了地上。 她转身看时,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站在灯影处,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孔。 短暂的惊慌后,陆幼薇心知这就是太子李允琛,忙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屈身见礼: “妾身陆幼薇,见过太子。” 男子走出灯影,缓缓行至陆幼薇面前,扶起她道: “你我夫妻,太子妃不必多礼。” 陆幼薇抬起头,觑着眼睛看去,这才看清了李允琛的样子。 只见他合中身材,面色略显苍白,眼神中满是温良,看上去似乎有些病弱的样子。 虽穿着龙纹衮服,可却没有撑起来其威严冷峻的气度,倒是有点人衣分离的感觉。 陆幼薇内心讶异:原来太子竟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李允琛看出了陆幼薇神色中的诧异,知她心中所想,却也不甚在乎,依旧询问道: “太子妃可还饿吗?要不要传膳?” 几块梅花酥落肚,陆幼薇已经不太饿了,便恭敬答道: “多谢太子关心,妾身不饿。” 李允琛“嗯”了一声,容色淡漠道:“让太子妃久等了,你早些歇息吧。”说完,抬腿便往外走。 “啊?太子......”陆幼薇一时震惊,不禁脱口而出。 李允琛在门边顿住身形,转身问道:“太子妃还有什么事吗?” 陆幼薇心中哑然失笑,也不知道李允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端庄道: “太子勤劳国事,大婚之日也不废公务,妾身替百姓谢过太子,但也请太子注意身体。” 这一番话挑不出错处,李允琛倒起了兴趣:“就这样?” 陆幼薇颔首行礼:“妾身就这些要说的,太子请便。” 李允琛愣神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对陆幼薇稍稍点头示意、以表礼节,便无言离去了。 待他走后,陆幼薇又恢复了本性,倚在内殿屏风边上暗自纳罕。 设想了无数种情况,做了不知多少次心理斗争,等来的大婚之夜居然会是这样? 这李允琛真可谓莫测高深,陆幼薇想了许久,实在也揣测不出他究竟是何想法。 陆幼薇琢磨不透,也无心再多想,遂叫来听竹并几个东宫的丫鬟,褪去婚服装饰、梳洗完毕。 而后,她便一个人在寝殿内睡下,只待次日与孟遇安另行合计。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7章 神秘的李允琛 陆幼薇嫁入东宫的第二天,孟遇安就向崇文馆告了半日的假,专门过来看望她。 “怎么样幼薇,昨晚太子没有为难你吧?”孟遇安问道。 陆幼薇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露出一丝异样神色,坦言道: “我正要和你说起此事。昨晚我等到深夜太子才来,可他只是问了问我饿不饿,然后就走了。” “走了?他没有留宿吗?”孟遇安惊诧道。 陆幼薇面带绯红:“自然是没有的。” 孟遇安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局面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孟遇安问道。 陆幼薇紧紧捏着手帕、无意识地搓捻着,思索了一回,不确定道: “我瞧着太子的样子,像是身体不大好似的,昨天白天又劳碌了一整天,或许只是晚上疲惫了。” 孟遇安有些意外:“太子看起来身体不好吗?” “是啊,”陆幼薇颔首道,“他脸上没什么血色,人也无甚朝气。怎么,遇安你还没见过太子吗?” 孟遇安摇头:“这几日我一直都在崇文馆和顾荀二位大人在一起,还没有见到太子。” 这时,一名内侍从崇文馆来到东宫传信: “顾大人让我来转告孟学士,若学士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就早点回去,顾大人有事交办。” “你上复顾大人,就说我最多半个时辰就回去了。”孟遇安道。 内侍走后,陆幼薇问道:“你在崇文馆可还如意?顾小公子应该与你还算合辙吧?” 孟遇安笑道:“你也不是没见过顾小公子,他和大嫂子一样,也是待人极好的,不愧是一对双生子。” 提到顾焱,孟遇安蓦地想起前些日子他曾对自己描述过太子,便对陆幼薇道: “要说顾小公子话中的太子,那可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完人,什么‘忠孝悌义’、‘文韬武略’、‘知法守度’,各种溢美之词全都用上了。” 陆幼薇不以为然:“他是太子洗马,当然要替自家主子说话了。” 孟遇安笑道:“幼薇话不能这么说,这些天我和顾小公子共事,他着实是个克己复礼的君子,不似那等溜须拍马之徒。他既然这么评价太子,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孟遇安手指抵住下颌,沉吟须臾,温言道:“或许只是我们想多了,大婚本就是走个流程,也不一定非要怎样。” “其实他这样,反而遂了我的愿呢。”陆幼薇说着,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了三分讥哂。 “什么?”孟遇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幼薇给了孟遇安一瞥,眼神逐渐开始飘忽,语气散漫道: “跟一个从不认识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同床共枕,想想就令人作呕。” 现在再听到她这样的言论,孟遇安已经不会再感到惊讶了,这只不过是陆幼薇的常规操作而已。 孟遇安颐然而笑:“幼薇这话,倒是深得我心。只是有一件事,你也不得不考虑。” 陆幼薇问:“何事?” 孟遇安道:“主君和夫人送你入宫,意在与皇储结盟,保陆家后世无虞。你若和太子一直这么僵着,恐怕将来会有不期之祸。” 陆幼薇冷笑道:“非是我和他僵着,明明是他和我僵着。他是太子,我是妃妾,难道我还能强迫了他吗?” 看陆幼薇上了点情绪,孟遇安为她续了半盏茶,温柔道: “这当然不是你的问题,只是处境已经如此了,日子总要过下去。保全自己,也不连累家人。” 陆幼薇叹出一口气,幽幽道:“我既然来到这里,当然会尽好我的本分。我不会忤逆太子,但也没心思去迎合。” 孟遇安深知陆幼薇是一个自尊极高的人,向来不愿意曲意逢迎任何人,便也不再劝她。 况且,太子究竟是什么心思,眼下还是个未知数。 “幼薇,你说太子会不会是忌惮陆家,才不和你亲近呢?”孟遇安猜测道。 陆幼薇斟酌一番,道:“虽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有一事却说不通。” 孟遇安福至心灵:“你可是想说,太子反而是需要拉拢陆家的?” 陆幼薇闻言,深以为然道:“我正是此意。” “在家时父亲就说过,太子的生母和抚养过他的皇后先后逝去,太子在前朝后宫可谓是孤立无援。” 孟遇安首肯:“确实如此。顾小公子也提及过,太子‘少年老成,深得上下臣肱之心’,想来正是因为没有血亲作为外援,才不得不亲力亲为、谋得人心。” 陆幼薇补充道:“可琅琊王和广陵王就不同了,他们的母妃虽然不比皇后,但好歹一个出自荀氏,一个出自阮氏,家族都还有些势力。” 说到这里,孟遇安想起了荀元卿,道: “我第一天到崇文馆时,见到了荀元卿——他现在已从太子洗马擢升为太子中庶子——他正是琅琊王的生母荀贵嫔的亲侄子。” “只是不知阮婕妤和尚书令阮家是否沾亲带故呢?” 陆幼薇道:“姑母曾经告诉过我,阮婕妤和阮尚书虽然不是同胞血亲,但他们都来自豫章阮氏,并没出五服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遇安豁然开朗:“原来如此。看来两位亲王的外戚,确实都不容小觑。” 陆幼薇道:“所以这才奇怪,他现在有了陆家的支持,却似乎不咸不淡的,实在难以捉摸。” 说话间,两盏茶的时间已然过去,孟遇安记挂着顾焱的嘱咐,便向陆幼薇告辞,即刻返回了崇文馆。 刚进得崇文馆内,正好撞见荀元卿要出去。他见是孟遇安,晏然问道: “孟学士这是去哪里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孟遇安不敢暴露自己和太子妃往从过密,只应付道: “身体有些不适,告半日假去稍作休憩,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荀元卿听完,也不置可否,只报以一笑,便施礼离去了。 顾焱听到二人的对话,很是不解:“我派去找你的内侍回来说,你在东宫与太子妃相伴一处,怎么不和元卿言明呢?” 孟遇安有点尴尬,只能说:“原是我随口说的,并不是有意欺瞒荀大人。” 顾焱并没有被孟遇安的说辞所说服。多日共事下来,他知道孟遇安心有七窍,不会无缘无故撒谎。 稍加思考,顾焱便体察到了孟遇安的意图,但又不好摆在明面上说,只能婉言道: “元卿兄不是个窃国弄权的人,孟学士大可坦诚相待。” 孟遇安自知方才有些小题大做了,甚至是欲盖弥彰,此刻见顾焱指点,汗颜道: “顾大人说得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又问:“大人唤回我,可是有什么要务分派吗?” 顾焱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新入了一批书籍,需要登记造册,请孟学士来帮忙,还有就是......” “......陆二公子不日就要赴崇文馆任洗马,特此知会孟学士一声。”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8章 再见陆煜 孟遇安只有一瞬间的慌张,但顷刻就镇静下来了。 陆煜当太子洗马这事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孟遇安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要他不再任性失态,一切都是小事。 陆煜来的那天,照样是顾焱去接待的他。 “二公子,这太子洗马主要负责掌管东宫崇文馆图籍,另外太子日常理政或出行,也要随侍辅佐。” 顾焱一面说着,陆煜一面听着,还时不时应声敷衍一两句。 东宫事无巨细,顾焱絮絮说了许多,抬头但见陆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有些许无奈,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风度: “二公子可有什么问题吗?” 陆煜眼神游离,通身皆是无知无畏的气派,仿佛顾焱说的一切都和他不相关似的: “多谢顾小公子引导,在下没有什么问题。” 顾焱本想劝导几句,但想到自己不过是他大哥妻子的内兄,也不好推心置腹地说太多,便止住了话头,只说些无关紧要的: “那二公子就先在崇文馆熟悉一下,太子现正在太极殿与陛下议事,晚些时候等他回来,我再给你引荐。” 陆煜拱手道:“辛苦顾小公子。” 顾焱亦拱手还礼,可心中却暗自思忖: 常听别人说,这陆煜脾性古怪,此言果然不虚。若是他放浪形骸,得罪了太子,那可就难办了。还是请他大哥来与他说道说道为好。 于是,顾焱随便找了个托辞,转道去了中书省,找到陆煊并向他陈明原委。 “非是我滥言生事,只是在宫内当值不比在府上,凡事多上几分小心总无大碍。还请大公子可以劝导令弟。” 顾焱的话还没说完,陆煊心中早就洞若观火了。 陆煜的秉性,陆煊是再清楚不过了。虽然让他入仕,可这太子洗马他定是当得不情不愿的。 要不是家里相逼,陆煜宁愿一辈子纵情山水,也不愿踏入宫门朝堂半步。 “多谢顾小公子告知,我这就去和二郎说清利弊。” 陆煊也不多耽误,午间休憩时分就来到了崇文馆。 看见大哥突然前来,陆煜很是惊讶: “大哥不在中书省处理公务,跑来这里找我做什么?” 陆煊面色沉郁道:“我若再不来,你怕是连天都要捅破了。” 陆煜捧腹大笑:“大哥这话从何说起?” “就从你玩忽职守说起,”陆煊到,“你已经不是陆府的公子哥儿了,而是朝廷的官员、太子的近臣。” “这我知道啊。”陆煜目若星辰,笑着对陆煊言道。 “好,你既然知道,那就答应为兄一件事。”陆煊正色道。 陆煜虚行一礼:“大哥尽管吩咐。” “只要你人在宫中,就要尽到为人臣子的本分,不要妄言,也不要僭越。你可做得到?” 陆煊之言陆煜当然明白,他一收轻浮之色,矜重道: “大哥无需过于忧虑,我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当然懂得分寸。” 陆煊无奈苦笑:“只希望你不要食言就好。” 陆煜又躬身拜下一礼:“二郎明白。” 正在这时,孟遇安从太子妃殿请安回来,刚进崇文馆就看到陆煊和陆煜面对面而谈。 看见陆煊倒还好,就是看到陆煜的一刹那,孟遇安一下子如冬涉川、如临在渊,神色举止都有些不自然了。 “今天是二公子授职的日子,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孟遇安尽量掩饰住自己局促,呈现出大方的模样。 陆煊见到孟遇安,笑道:“好在崇文馆还有遇安可以时时提点二郎,我在中书省也就不用日日挂心了。” 孟遇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陆煊说出这番话,只陪笑道: “二公子天纵聪明,又有大公子悉心教导,想来也轮不到我来发挥微末道行。” 陆煊笑道:“遇安还是这么谦虚。我在中书省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多陪你们了。” 孟遇安欠身行礼:“大公子好走。”陆煜亦拱手相送。 陆煊走后,崇文馆的气氛陷入了尴尬。 自从陆煜夤夜来找孟遇安那晚起,二人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虽然时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月,可孟遇安却觉得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眼下这片刻的沉默更是像度过了千年。 “孟姑娘这段时间可还好?”陆煜率先打破了尴尬。 孟遇安垂眸道:“在宫中不比在府里,还是叫我‘孟学士’为好。” 说着,孟遇安又问道:“陆大人,别来无恙?” 陆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就消散了。他故作洒脱道: “我一切安好,多谢孟学士有心相问。” 一番问答结束后,屋中又进入了一片寂静。不过好在这寂静没有持续多久,顾焱陪同太子李允琛进入了崇文馆。 “太子,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上任的洗马,陆煜。”顾焱对李允琛说道。 “哦,又是一个姓陆的。”李允琛眉头微微跳动,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 顾焱一边给陆煜使眼色,一边笑道:“是啊,这位陆公子就是太子妃一母同胞的哥哥。” 陆煜收到了顾焱给的暗号,上前一步,端然行礼: “微臣陆煜,见过太子殿下。” 李允琛抬手示意陆煜平身,如一潭死水般的双眼静静打量着他,徐徐道: “在野多有传闻,说陆煜是‘江南六君子’之典范,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不是池中之物啊。” 陆煜垂首,并不直视李允琛:“太子谬赞,微臣不敢。” 李允琛轻轻哼笑一声,也瞧不出他是何种情绪。忽然,他的目光投向了站在陆煜身后的孟遇安,问道: “这个宫人怎么如此面生?” 顾焱上前答道:“回太子,这是随太子妃一起入东宫的女史,名叫孟遇安,太子先前是见过的。” 李允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又把注意力转回了陆煜身上: “陆公子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就多向顾荀二位请教。” 顾焱在一旁附和道:“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让陆公子顺利就职。” 陆煜亦礼数周全道:“多谢太子关怀。” 孟遇安全程没有说话,只在一旁暗中观察,心中也有了些想法: 既然太子在得知陆煜姓名时,能说出“又是一个姓陆的”这样的话,摆明了是与陆家不睦。 但到底因何而不睦,孟遇安一时还想不出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9章 台奏彻胡笳音 自陆煜来到崇文馆后,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不虞之祸发生。 孟遇安在陆煜这里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日子过得也平淡。 只是李允琛和陆幼薇的关系仍然很微妙,或亲或疏,若即若离。 李允琛每日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太极殿与皇帝臣肱临朝议政,就是在勤政殿处理公务,最多偶尔来崇文馆视察一番图籍编纂的进度。 凡是孟遇安能见到的他和陆幼薇共处的场合,李允琛也总是温文尔雅的样子,时不时也会嘘寒问暖几句。 在孟遇安眼中,二人简直就是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妻——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到了彼此生疏的地步。 有一宗不便启齿的事,孟遇安也曾私下多次问过陆幼薇: “你和太子,可有圆房吗?” 每每问时,陆幼薇均矢口否认。 她与太子二月初十大婚,现下已然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竟然还没有行周公之礼,确实很说不过去。 时间过得越久,孟遇安愈发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太子......会不会是因为身体羸弱,所以......不能人道?” 几经挣扎,孟遇安才勉强把这话说出了口,可陆幼薇却摇了摇头道: “我看不像。太子虽不在我这里留宿,但身边并不是没有侍寝的人。” “啊?这......” 孟遇安第一反应还是震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接受了。 这毕竟是父权社会,李允琛又是太子皇储,在权色上除了皇帝,谁还能限制得了他呢? 至于要求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更加不现实了。 和既得利益者讲道理,本身就是一件没什么道理的事情。 虽说孟遇安读了恩格斯的着作后,早就对婚姻关系祛魅了,但眼前的陆幼薇已经身不由己困在了其中,她也不能视若无睹。 就像卫幽兰一样,每一步踏出去,都是在当下情况权衡之后的无奈之举。 “太子不乏床笫之欢,却一直冷落着你,你心中作何感想呢?”孟遇安试探着问道。 陆幼薇面不改色,淡然置之道: “他是君,我是臣,他既对我无情,我亦对他无意。况且大婚之前,我们本就是素不相识的陌路人,他现在就算再冷着我,我也没有任何感想。” 孟遇安赞叹道:“你若能这样想,那就再好不过了。有一句话说得好,‘心中无爱,拔剑最快’,大概就是幼薇这样的了。” 时光流转,又到了一年之中的三月初三,上巳节。 去年上巳节时,一场曲水流觞宴,促成了陆煊和顾淼的姻缘,也让孟遇安结识了贺令娴。 短短一年时光,人事大多更变。 陆幼芷嫁与谢凝之为妻,陆幼薇和孟遇安双双入宫,陆幼菡被接去了襄阳边塞。 陆煊和顾淼已为人父母,落拓不羁的陆煜也已娶妻、且走上了仕途。 同时却不同景,孟遇安不觉由衷感叹世事无常。 今年上巳节虽没有曲水流觞的雅事,但皇帝携太子于诸皇子,在这一日祭祀宗庙,也颇为盛大。 以皇帝李存德为上首,太子李允琛、秦王李存律、琅琊王李允瑛和广陵王李允璟为下首,皆着冕冠衮服,于太庙明堂上顿首而拜。 皇帝后宫诸妃与太子亲王正妃,依次序立于丹墀下随拜。 孟遇安作为东宫女史,站于各中庶子与洗马之后,随侍观礼。 祭祀大典结束后,宫中又特意安排了宴饮,王公贵族和朝中臣子皆可参加。 此次宴会,除光禄寺和大鸿胪外,属殿中监谢凝之出力最多。 殿中监官职虽不高,但掌管皇帝起居与朝集礼仪,权力也不小。 谢凝之素来怀禄贪势,欲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孟遇安也都看在眼里。 筹办上巳节修禊宴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就算不取得皇帝的垂青,至少也在太子那里博个好感。 三巡酒罢,谢凝之走到皇帝面前,请示道: “今日微臣特意为陛下和诸位朝臣准备了歌舞,请奏陛下是否可以开始表演?” 李存德端坐高台,微微抬手示意、以表应允。 谢凝之会意,即刻命内侍前去传旨。不多时,一群穿着西域服色的舞姬翩跹而至,还推上来一朵丝绢做的巨型牡丹。 这牡丹方圆维度足有四尺,底部装有几个轮子可以滑动;花瓣由薄纱罩着铁丝制成,栩栩然如真花一般。 “这可奇了,殿中监今天又给咱们弄来了什么新花样啊?”荀贵嫔笑道。 听了荀贵嫔的话,坐在一旁的阮婕妤悄悄耳语道: “这些舞姬个个儿绝色,姐姐你说宴会过后,陛下是否会收入后宫呢?” 荀贵嫔岿然不动,从容道:“你我都是伴驾二十年的老人了,难道还要与这些小女孩子争风吃醋吗?” 她话锋一转,向阮婕妤抛去一个凌厉的目光: “况且陛下勤于政事,除了你我,后宫几乎名存实亡,又怎么会被这些庸脂俗粉所迷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阮婕妤不再多言,只是讪讪而笑:“姐姐说得是。” 场下的窃窃私语还未消停,场上的表演便已经开始了。 笙箫檀板声响,十余名胡姬随乐而舞,端的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孟遇安站在陆幼薇身后,静静凝神观舞,虽然也觉得甚为精妙,但比之当年在寻芳阁时见到的尉迟苒之舞,还是要逊色许多。 忽地一瞬,那朵牡丹花瓣向四周绽放开来,花心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引得众人一致惊呼。 “这样的安排还真是别出心裁啊!殿中监有心了。” “原以为开头的十几个舞姬已经是人间绝色,想不到此刻出现的这一位更是瑶池不二、紫府无双。” 这女子身穿流光溢彩的敦煌舞服,臂弯系着蚕丝披帛,袖口和裤腿轻纱飞扬,婀娜身形隐约可见。 她的脸上戴着一扇细珠流苏串成的遮面,看不清真实面容;如玉似雪的小蛮腰间挂着一串珠玉铃铛,舞动之时铿锵作响。 她的舞姿时而柔若无骨,时而刚劲有力,一收一放、一舒一张之间,伴着鼓点恰到好处,很是抓人眼球。 孟遇安看着牡丹花上的舞姬,总觉得十分熟悉,愈往深处想,内心疑云愈起。 端坐高台的皇帝微微倾斜身子,面上露出些许陶然沉醉之色,被阮婕妤看得真真切切。 阮婕妤瞥了一眼荀贵嫔,后者依旧泰然自若,对阮婕妤的眼神视若无睹。 须臾舞罢,宴会寂静下来。 皇帝李存德回味片刻,喝彩道:“好舞!”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0章 相逢不相识 见皇帝喝彩,群臣妃嫔谁人敢不迎合,纷纷抚掌称赞。 李存德向身边内侍耳语一番,内侍走下丹墀,朝着花中舞姬高声道:“上前参见陛下。” 舞姬轻盈走下牡丹,翩然行至丹墀上,屈身而拜:“见过陛下。” 李存德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舞姬面前,温言道:“平身。” 舞姬直起身子,轻抬眼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李存德,几乎要摄去了他的魂魄。 “摘下遮面。”李存德道。 舞姬依言照做,除去了面上所戴的流苏垂帘,将隐匿的容颜展露出来。 李存德见了,不觉万分震撼: “汉李延年歌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从前只当他浪言夸大,今日方知为真。” 被震撼到的除了李存德,还有孟遇安。 因为这舞姬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寻芳阁的头牌,尉迟苒! 虽然两三年未见,但尉迟苒的容貌异于中原人,给孟遇安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坚定自己不会认错。 大吃一惊的孟遇安站立不稳,在陆幼薇身后趔趄了一下,使得陆幼薇好奇发问: “遇安怎么了?你平时可没有这样不稳重。” 孟遇安本想当场告诉陆幼薇,但恐于被周围人侧耳听到,从而引起是非,便暂且忍耐下来,只报以勉强一笑。 李存德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舞姬嫣然一笑,媚声道:“奴本来自西域楼兰,没有中原名字,流落扬州后幸得谢大人收留,取艺名为玉无瑕。” “好个玉无瑕,果真是如花似玉、白璧无瑕,你担得起这个名字。”李存德朗声笑道。 玉无瑕欠身行礼:“多谢陛下夸赞。” “凝之,”李存德唤道,“今日宴饮办得不错,传旨光禄大夫与鸿胪卿,二部上下皆重赏。” 谢凝之领旨答谢后退下,玉无瑕和众舞姬亦退去。 宴会结束后,孟遇安迫不及待找到陆幼薇,俨然问道: “幼薇可知道今日宴上艳冠群芳的舞姬是何许人也?” 陆幼薇不解:“陛下问过她的名字,不是叫玉无瑕吗?” 孟遇安蹙起眉头,摇首道:“非也,她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尉迟苒。” “怎会如此?”陆幼薇不敢相信,“遇安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孟遇安坚定道:“断断不会。你看那舞姬浅发碧眼、肤白胜雪,一见便知不是中原人的模样,我不会认错的。” 陆幼薇道:“那可奇了。我记得你说,她被谢凝之赎身后便消失了,怎么现在出现在了修禊宴上?”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孟遇安面色沉郁道,“曲水流觞时谢凝之关于此事就撒过谎,如今又令尉迟苒改名换姓,还把她献给了皇上?!” 孟遇安越说越觉得离奇,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其实,或许也不用想得太复杂,”陆幼薇分析道,“谢凝之本就是个追名逐利之人,送美人以媚皇权,也是很平常的事。” 孟遇安依然没有放下:“话虽如此,但他这个圈子兜得可太大了些。美人何处没有,竟做了个快三年的局,就为了这一遭?” 陆幼薇见孟遇安纠结不已,便宽慰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一直放在心上呢?” 孟遇安携了陆幼薇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 “我是怕谢凝之有什么旁的打算,会伤害到你和太子;更担心这其中有更深的阴谋。” 陆幼薇闻言,心中暗暗感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赔上自己。” 孟遇安笑道:“我若真的赔上自己,岂不是也连累了你?幼薇不必担心,我知道分寸。” 思忖些时,又道:“这样,你闲时去探探太子的口风,看他有何见解;另外,我还要请太子妃一道令,给我个机会去见见那位‘玉无瑕’。” 陆幼薇心领神会:“那我便托东宫的名义,给今天的舞姬送出些赏赐,就由你去传旨吧。” 孟遇安笑道:“太子妃睿智。” 黄昏时分,孟遇安接陆幼薇的命令,领着蓁儿并其他几个丫鬟,带着些许珠玉绸缎的赏赐,前往宫中歌舞教坊。 抵达后,孟遇安命蓁儿将赏赐分发下去,自去寻找玉无瑕。 与其他舞姬不同,玉无瑕独自宿在一个僻静的单间里,孟遇安询问了教坊宫人后才得知其栖身之处。 她正斜倚在靠枕旁小憩,见孟遇安进得屋中,忙起身上前礼貌相迎: “不知这是哪一宫的姑娘,光临陋室有何贵干呢?” 宴席上闲杂人等众多,孟遇安又站得极远,其实并没有看得十分真切,但已然可以做出判断。 此刻她就站在孟遇安面前三尺内,一颦一笑被孟遇安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尉迟苒却是哪个? “姐姐不认识我了吗?”孟遇安淡淡一笑。 “什么?”玉无瑕一怔,眼神中带着懵懂。 她一对湛蓝的眸子似两汪碧潭,瞧不出丝毫的慌张局促、亦或是从前尉迟苒的清冷疏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恍惚间,孟遇安还以为自己真的认错人了。 但面前这张脸分明就是尉迟苒。孟遇安不死心,继续试探道: “一别二三载,姐姐竟把故人忘了。许是因为我长高了、长大了,不似当初孩童模样,才让姐姐认不出来了?” 玉无瑕眸中困惑不散,但依旧和善道: “三年前我随中原商队自楼兰而来,而后一直住在谢府,直到几个月前才入宫,确实不曾见过姑娘啊。” 她的目光中满是真诚,孟遇安实在辨别不出她是否在撒谎。 因不知对方底细,孟遇安不想暴露自己过往的经历,故无心强行对峙,转而温和道: “既然姐姐不识我,那便是我认错了,玉姑娘莫怪。” 玉无瑕忙道:“姑娘言重,奴担不起。” 孟遇安柔声笑道:“我是东宫女史孟遇安,承太子妃之令为今日席上作舞的各位姑娘送来赏赐,玉姑娘稍后可自去领取。” 玉无瑕闻言,诚惶诚恐道:“多谢太子妃恩典,也有劳孟学士了。” 孟遇安淡然道:“玉姑娘不必多礼,打扰了你休息,我这就回去复命。” “我送学士。”玉无瑕忙道。 “不必,玉姑娘请留步。”孟遇安婉言谢绝后,自行离去了。 返回路上,孟遇安一直在盘算。 玉无瑕的模样与尉迟苒足有十分相似,但二人气质着实不同:尉迟苒孤标傲世、冷若冰霜;玉无瑕温香软玉、冬日可爱。 若玉无瑕不是尉迟苒,那么她和谢凝之以及真正的尉迟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玉无瑕是尉迟苒,那不得不说,她的演技可真是炉火纯青——更重要的是,她和谢凝之究竟有何目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1章 玉美人 上巳节修禊宴后不久,玉无瑕就被封为了玉美人。 大祁后宫设三夫人,位比三公;又设九嫔,位比九卿。再往下的美人才人等皆为散职,亦无定数。 眼下后宫中位分较高的,只有琅琊王李允瑛的生母、三夫人之一的荀贵嫔,与广陵王李允璟的生母、九嫔之一的阮婕妤。 封一个教坊舞姬为美人,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几乎没有引起谁的关注,地位最高的荀贵嫔更是毫不在意。 倒是阮婕妤,从宴会当天开始,就生起了一丝危机感;现在玉无瑕成了玉美人,她更是结了个疙瘩在心里。 原本她倚仗是豫章阮氏的同族得以入宫,还生下了广陵王李允璟,可却只晋了婕妤的位分,常年被荀贵嫔压了一头。 现在一个舞姬一夕之间也成为了美人,阮婕妤生怕将来她也有了孩子,自己就更没有地位了。 广陵王李允璟只觉得他母妃庸人自扰,甚是不以为意: “母亲怎么说也是豫章阮氏的贵女,儿子如今也封了亲王,怎么倒忌惮起一个出身微贱的舞姬来了?” 阮婕妤忧心忡忡:“出身高低并不是最要紧的,门阀那一套原是世家们集权自重的把戏,陛下乃九五至尊,何须再受其约束?” “只要陛下喜欢,歌女舞姬也能当皇后,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不就是如此吗?那陈阿娇贵为馆陶大长公主的女儿,不也败给了一个歌女?” 李允璟宽慰道:“陈阿娇骄横且无子,可母妃谨慎妥帖、礼数周全,又有儿子给您撑腰,何惧什么玉美人!” 阮婕妤心中郁闷稍稍开解,但仍叹息道:“话虽如此,往后还是要多加上几分小心。”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语气也变得怜爱起来: “太子地位稳固,咱们是没什么希望了。母妃只愿你在皇子中能屹立不倒,母妃后半生就有依靠了。” 李允璟不过十四岁,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满不在乎道: “儿子已经是广陵王了,母亲还担心什么呢?不论如何,都能护您一世荣华啊。” 阮婕妤强颜欢笑:“傻孩子,富贵荣华可不是永恒的,今天你以为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可能明天就飞走了。” 李允璟不解:“这是为什么呢?” 阮婕妤道:“不怪你不明白,南渡时你还不记事,怎么能理解其中的利害呢?” “亲王内乱让北燕钻了空子、夺取咱们大祁半壁江山,血淋淋的例子近在咫尺,难保兄弟父子争权的事情不会卷土重来。” “然而陛下就算再疑心,你们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眼下倒也无事;可一旦陛下宾天、太子继位,新皇会怎么想怎么做,咱们可就无法预知了。” 李允璟半信半疑:“太子素来温文敦厚,待我也极好,他怎么可能会......” 话未说完,阮婕妤打断道:“就算太子不会,琅琊王呢?更有甚者,若玉美人走了卫子夫的老路呢?” 李允璟眉头紧锁,没了主意:“那母妃意下如何?” 阮婕妤按住李允璟的肩膀,正色道:“当年秦王是怎么扶持陛下的,你今后就怎么扶持太子,这便是你最好的出路。” 李允璟颔首:“儿子谨记。” 关于玉无瑕一舞即被封为美人这件事,虽然阮婕妤倍感危机,但荀贵嫔几乎置若罔闻,反倒是琅琊王李允瑛有些耐不住了。 就在阮婕妤与李允璟暗中筹谋之时,李允瑛也前往棠梨宫拜见了他的母妃。 荀贵嫔闲来无事,正在侍弄花草,忽闻李允瑛来了,笑道: “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过来看看母妃新培植的虞美人开得好不好?” 荀贵嫔面前摆放着的这盆虞美人刚刚开花,鲜红如血、娇艳欲滴,大有蓬勃生长之态。 但李允瑛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于此,他眉心微微拧起,似笑非笑道: “母妃好雅兴,不关心‘玉美人’,倒愿意关心‘虞美人’。” 荀贵嫔培土的手并未停住,甚至目光都不曾从花上挪开,微笑道: “玉美人该当是陛下的心头之好,与我有什么相关?当然是我的虞美人更要紧了。” 李允瑛眼波流转,暗中纳罕为何他母妃如此淡定,却不敢直接问出口。 荀贵嫔察觉到了李允瑛的纳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身注视着儿子: “你身为亲王,母妃又是实质上的后宫之主,怎能如此沉不住气?” 李允瑛笑得莫测高深:“儿子要是都算沉不住气,那阮婕妤又怎么说?” 他走上前一步,低声道:“儿子听闻最近广陵王可是也私下去了柔嘉宫见他的母妃呢。” 荀贵嫔言语中带了几分不屑:“他们是他们,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没的自降身份。” 李允瑛恭谨垂首:“母妃说得是,儿子愚心只是不想落于人后。” 荀贵嫔问道:“落于谁后?” 李允瑛朝左右各瞥了一眼,私语道:“自然是太子。” 荀贵嫔神色一凛,只觉得面前的儿子陌生了起来,不动声色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你是他的弟弟,也是琅琊王,只要辅佐好太子即可,哪里来的落后不落后之说......” 李允瑛继续低眉垂首:“儿子不信这是母妃的真实想法。外有强敌环伺,难道母妃就不想让儿子也能替父皇分忧吗?” 荀贵嫔不等说完,便喝道:“这样僭越的话以后不要说了,叫有心人听去了,小心你大祸临头。” 被母亲责备,李允瑛跪在了地上,信誓旦旦道: “母妃与我向来是一体的,我才只对您吐露肺腑之言;也正因母妃与我休戚相关,此番玉美人之事,我担心的其实是您啊!” 他停顿一下,又道: “太子的生母与先皇后均早逝,本来在前朝后宫没有任何血亲支持,如今娶了丞相之女为妃,已经有了靠山。” “这玉美人是谢凝之举荐的,据儿子所知,谢凝之的夫人正是丞相的侄女。母妃觉得,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荀贵嫔沉吟片刻,问道:“依你之见呢?” 李允瑛道:“玉美人虽然是一介舞姬,但身后的背景不可小觑,恐怕是陆家用来制衡母妃的,好让太子没有后顾之忧。” 荀贵嫔眺望远处,宁静如一池春水:“我问心无愧,又有何惧?” 李允瑛站起身来,幽幽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母妃渊清玉絜,也难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无妄之灾。” 荀贵嫔没有再说什么。 她看了一眼方才侍弄的虞美人,伸手折下一朵蓓蕾,在掌中轻轻碾着。 花汁顺着荀贵嫔的指尖沥下,宛如一滴滴鲜血。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2章 亦敌亦友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转眼已到了六月徂暑之时,玉无瑕也被纳入后宫三个月了。 在这三个月中,玉美人宠冠后宫,不仅惹得诸位妃嫔侧目,甚至震动了前朝。 前前后后有数个直言谏诤的官员上书李存德,劝其不要沉溺酒色——这其中当然不包括御史中丞谢平。 一日下午,李允琛正在勤政殿处理公务,孟遇安又从崇文馆偷闲来找陆幼薇,这对于她来说几乎已经成为了日常。 一番寒暄后,陆幼薇想起旧事,问道:“遇安,你之前私下去见过玉美人,她是你认识的尉迟苒吗?” 孟遇安眉头紧锁:“我也不敢确定。若论长相,真有十分的相似;可观其气质言谈,又完全不一样。” 陆幼薇听后,若有所思道:“是与不是,倒也无甚大碍。” 孟遇安表示认同:“幼薇说得对。这不过是谢凝之自己的小九九,咱们也不必非得寻根究源。” 此时暑气正盛,陆幼薇随意散开头发,只在裲裆外罩了一层水碧蝉翼纱衣,慵懒打着凉扇,和孟遇安相对而坐。 孟遇安因是从崇文馆偷溜出来的,身上还穿着袴褶官服,头上戴着笼冠。 陆幼薇温柔关切道:“大热天的,还不把头上罩的壳子取下来,别中了暑气。” 孟遇安笑道:“既然承受了一声‘孟学士’,那头上之冠自然当一并承受,失了礼节恐怕落人口实。” 又打趣道:“我不比幼薇,做了太子妃,还能这般闲散无拘。” 陆幼薇淡然一笑,并没有半点欣喜的模样,叹道: “这样金丝雀一样的日子又有什么趣儿?我倒真愿意像你一样,哪怕只当个微末小官,也比我现在强。” 孟遇安这几个月在崇文馆就职,也颇多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尤其是关于琅琊王和广陵王的。 “太子最近可有什么变化吗?”孟遇安问道。 陆幼薇心不在焉道:“还是老样子。遇安问他做什么?” 孟遇安笑道:“琅琊王可是有呢。” 随后,凑近附耳低声道:“最近琅琊王和荀元卿碰面的遭数着实多了起来。” “荀元卿虽没透露太多,但听他字里行间的意思,似是琅琊王疑心玉美人是太子授意陆家安排的。” 陆幼薇道:“前些日子母亲进宫来看我,我已问过她了,玉无瑕确实与陆家无关。” “若主君和夫人不曾授意谢凝之,那这便是他自己的主意了。”孟遇安道。 陆幼薇首肯:“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孟遇安怂恿道:“幼薇就不打算把这个消息告知太子吗?” 陆幼薇闻言垂下眼睑,打扇的手不知不觉中也停下了动作: “若连你都知道了,那么太子肯定也知道,咱们何必多管闲事呢?” 孟遇安轻轻夺了陆幼薇手中的凉扇,引得她看向自己,旋即沉着对她言道: “你们就算彼此冷淡,到底名义上也是夫妻,将来更是国君与国母,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见陆幼薇并未反驳,孟遇安又继续说道: “所以即使你们在情感上冷着彼此,但利益上你们是不可分割的。不如借此机会跟太子冰释前嫌,在宫中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陆幼薇笑道:“前嫌虽然没有,不过怎么个冰释法,我倒想听你说说。” 孟遇安道:“文献策,武献勇。你既然是太子妃,也可以是太子身边的谋士,给他说些分析利弊的体己话,便是投诚了。” 陆幼薇哑然失笑:“太子一个前朝官场叱咤惯了的人,又长咱们这许多年岁,还能参不透这些道理吗?何须我去提醒!” 孟遇安狡黠笑道:“知不知道是他的事,但说不说可就是你的态度了。投诚未必要有实用,心意到了即可。” 陆幼薇点头认可,但却举棋不定:“他疏远我多半就是畏惧咱们家的势力,现在我还上赶着参政,更加被他猜忌怎么办?” 孟遇安微微颔首:“你说得也有理。” 稍加思考后,孟遇安笃定道: “不如这样,你不要显出急迫的样子,也不要表现出自己对朝政的热忱,只要让他觉得你关心的是他,且在这关心中再带上几分聪慧。” 孟遇安像诸葛孔明一样缓缓摇着扇子,娓娓道来: “太子这样地位的人,既站在权力的高台倍感寂寞,也受到皇权父权的控制。” “他们渴望知己,却又无比恐惧真正能读懂他们内心的人,实在难以亲近、更遑论深交。” “因此,你需要处于比他更高的心理层级,掌握亲疏分寸,才能有机会和他结为盟友。” 陆幼薇细细品咂,表示赞同:“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孟遇安挂上了胸有成竹的微笑:“男人个个都吃这一套——尤其是那些自命不凡却又多疑自卑的男人。” 陆幼薇惊讶道:“遇安竟对男人这么了解?这可让我刮目相看了。” 孟遇安想起了自己前世的一些经历,冷笑道: “生而居高位者,大多寡善少情,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畏威而不怀德。我早就对他们不抱任何期望了。”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本是《论语·阳货篇》中孔子的名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后面所接的,此时却被孟遇安用来形容高位的男子,也算是闻所未闻了。 陆幼薇笑语盈盈:“遇安这样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倒劝我去迁就李允琛,岂非知行不合一?” 孟遇安霁颜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初我在寻芳阁不也是如此吗?” 二人话尚未说完,门外忽有内侍通传,称太子回宫。 陆幼薇和孟遇安皆惊起。陆幼薇来不及束发更衣,只得仓皇前去迎接,孟遇安跟随其后。 李允琛已换了常服,亦褪去冠冕,素白的外衫更衬得他无甚气色。 他稳步走近内堂,见陆幼薇衣着随意、散发弃履,后面还跟着孟遇安,不觉皱起了眉头。 “原来太子妃今天有客人,是我回来得不对了。”李允琛淡淡道。 陆幼薇赶忙解释:“妾身长日无事,偶尔请孟学士来稍坐片刻,聊以解闷罢了。” 李允琛也不回应,只对孟遇安说道: “你先退下吧,我和太子妃有话说。” 孟遇安俯首称是,也不敢多停留,匆匆离去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3章 交锋试探 孟遇安走后,李允琛让陆幼薇起身,波澜不惊道: “今天难得政事少,得了些空闲来看看太子妃,不承想倒看到了一出好戏。” 李允琛喜怒不形于色,从脸上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陆幼薇谨慎道: “太子玩笑了,妾身惶恐。” 李允琛不置可否,径直坐于上首,温言对陆幼薇说: “太子妃不必拘束,过来同坐吧。” 陆幼薇默默走到下首坐了,心中却还记得孟遇安的嘱咐,便巧笑道: “太子终日操劳国事,实在辛苦了。妾身不能为太子分忧,深感惭愧。” 李允琛眼神淡漠,不悲不喜道:“多谢太子妃关心。” 陆幼薇目语心计,拿旁的话来试探:“妾身愚钝,不能侍奉太子。但太子身边也不能少了贴心的人,不如再择几位良娣吧?” 李允琛眉心轻微一动,终于展露出一丝情绪,像是疑惑、又像是玩味。 “太子妃贤惠,但我常日繁忙,不必再纳良娣了。”李允琛道。 陆幼薇连忙接住话头,言辞中满是诚恳: “太子自是繁忙不假,可妾身愚见,想陛下身系天下重任,万千子民担于一肩,现在也有玉美人排忧解烦。太子纳个良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听到这里,李允琛方才面上的疑云稍霁,将陆幼薇的意图明白了七分,又换上了宠辱不惊的神态: “这几个月来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波诡云谲。一个玉美人,诈出了多少蠢蠢欲动的心思。” 陆幼薇听在心里,稍加琢磨,认定这是李允琛抛给自己的橄榄枝,话也变得大胆起来: “太子说得是。想来那些不安分的人,嘴里也排揎不出什么好话。自己往歪门邪道上想,还要拉扯上好人。” 李允琛听出陆幼薇话里有话,也起了好奇心: “太子妃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陆幼薇忙道:“妾身只是深宫妇人,懂得什么?一心都在太子身上罢了。” 李允琛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一种异样感觉在心中萌芽。 身为储君,纳谁为太子妃由不得他选择,娶陆幼薇只是皇权相权平衡之下的结果。 大婚当夜见到她时,李允琛只觉得这是一个聪慧明艳的少女。 她会不守规矩地扔了面扇,会在东宫里四处找吃的;初见自己时虽慌张,但也敏而有礼。 如果她不是陆家的女儿,大概他也会倾心于她吧。 丞相送女入宫,摆明了是要永附皇室。虽然李允琛需要前朝的支持,可这“陆与李,共天下”的局面,他是万万不想延续到未来自己这一朝的。 况且,陆家到底有多大野心,李允琛尚不明晰。他在彻底摸清之前,并不想主动亲近,这才一直冷着陆幼薇。 可神奇的是,陆幼薇却一直不骄不躁,只对自己以礼相待,反而引起了李允琛的兴趣。 成婚四月有余,这还是李允琛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陆幼薇。 在李允琛看来,陆幼薇的眼神中还带着纯真,但也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倔强和坚定。 就像原野上为了生存而奔跑的小鹿一样,这样的眼神不知道在哪一瞬间就突然打动了他。 李允琛不是不知道,陆幼薇的话半真半假,多是为了讨好自己,可他反而有了一种莫名的征服感。 此时听到陆幼薇说“一心都在太子身上”,平日里恩威难测的脸上有了难得的笑意: “太子妃心素如简、鸥鹭忘机,陆家为东宫培养出你这样的女儿,也是丞相的一份功劳。” 李允琛说这话,意在夸赞陆幼薇澹泊明志、不争权夺利,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话在陆幼薇听来只觉得刺耳。 什么叫“陆家为东宫培养出的女儿”? 陆幼薇面上还挂着明媚的笑容,内心早翻了不知多少个白眼。 “果然遇安说得不错,‘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他们上位者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东宫之中只有君臣、没有夫妻。” 陆幼薇心中暗暗想着,那边李允琛又开口了: “外头的风言风语都是小事,就算太子妃听到了什么,也可以当做没听到。以父皇之圣明,断不会再有北廷之祸。” 李允琛所言“北廷之祸”,指的便是南渡前的大祁朝廷所发生的李氏诸王之乱。 他的话像是在让陆幼薇安心,但更像是在给她画饼。 不过陆幼薇似乎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先前李允琛明明需要陆家的扶助,却敢一直冷着陆幼薇。 原来是因为,他有皇帝的全权支持——或者说,他认定自己有皇帝的全权支持。 在这样的前提下,陆家对他来说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是一个未来威胁皇权的隐患。 陆幼薇豁然开朗,温婉笑道:“太子天命所归,妾身此生安矣,只愿追随太子,至死不渝。” 李允琛轻笑一声:“什么生啊死的,太子妃言重了。”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了些许膨胀: 自己不咸不淡冷落了陆幼薇四个多月,可算是把她降服住了,她也终于肯低头了。 “你我成婚数月,因我国事颇多,委屈太子妃了。” 李允琛边说话,边缓缓从上首挪动到下首来,还把一只手臂环绕在陆幼薇背后,搭在了她另一边的肩膀上。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令陆幼薇无所适从,她匆忙站起身来,面对李允琛尴尬说道: “今天天气炎热,妾身受了些暑气,身上有些不好。” 李允琛见陆幼薇面若流霞,只当她是害羞,也不再坚持什么,只浅笑道: “那太子妃就先好好静养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李允琛便离开了,陆幼薇心中松了一口气。 今日一番交锋试探,陆幼薇大概是完成了孟遇安交代的事,已经初步和李允琛“冰释前嫌”。 可陆幼薇还是没能跨过心中那道坎儿: 她能够以臣下的卑微姿态去讨好追随李允琛,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在这种关系中夹杂着夫妻之情。 君臣是君臣,夫妻是夫妻,陆幼薇心中分得很清楚。 如果李允琛在已经用上位者的身份攫取了她的理性价值后,还想用伴侣的身份把她身心最后一点感性价值也吃干抹净,陆幼薇是不吝玉石俱焚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4章 太极殿议政 陆幼薇在李允琛面前,一直只展示出了自己人畜无害的一面,而把那些倔强逆反深藏于心、不露分毫。 李允琛自小在定乾宫众星拱月的环境中长大,更兼幼年连失二母、缺少萱堂教诲,也从不曾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心里。 如此双管齐下,像陆幼薇的那些罕见心思,李允琛即使城府深沉,可栽在了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上,难免就一概不知了。 今日一谈,李允琛自信已经拿捏了陆幼薇,只当她是个有点小个性但明大理的普通世家小姐,故而就算她拒绝了自己的亲近,李允琛也没往别处想。 与陆幼薇别后,李允琛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又去了一趟崇文馆,欲找顾焱了解一下图集编纂的进度。 不想到了之后,却发现顾焱并不在。 整个崇文馆人迹寥寥,只有孟遇安还伏在案上执笔书写。 孟遇安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案牍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李允琛来了。 李允琛倒是认出了这就是刚才在太子妃寝宫里的那个女史,遂令侍从不要跟随,一人走到孟遇安案前。 孟遇安感觉到有人过来,以为是顾焱回来了,也不弃笔抬眼,仍边写边说道: “顾大人不是已经散值回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李允琛自若道:“顾大人已经走了,你为何还不走?” 孟遇安听出是李允琛的声音,陡然一惊、抬起头来,发现确实是他,忙扔了笔上前参见: “不知太子驾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李允琛抬手示意孟遇安起来,自己坐到了刚才孟遇安的位置上,问道: “崇文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一直都这么晚散值吗?” 孟遇安垂首肃立,沉着稳重道: “禀殿下,因今天下午去太子妃那里侍奉了一会儿、耽误了手头公务,又想着‘今日事,今日毕’,这才留到现在。” 听孟遇安提起陆幼薇,李允琛又想起刚才在内殿见到她们二人时的场景,笑道: “你和太子妃的关系倒好,太子妃很器重你吧?” 孟遇安心里一惊,快速盘算了一下: 自己是陆家义女的事知者甚多,若此时扯谎反而欲盖弥彰,倒不如实话实说。 “禀殿下,幸得太子妃和丞相赏识,卑职才能忝列东宫。若不勤谨些,深恐辜负了太子妃和丞相的恩德。” 孟遇安只是个区区女史,李允琛也没正眼看她,更不会猜忌她和陆幼薇有什么勾结。 不过是看她说话有理有度、做事全始全终,便多跟她说了两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孟遇安答道:“回殿下,卑职贱名孟遇安,虚度三五。” “年纪不大,人却成熟,”李允琛抚颊道,“不愧是太子妃的人,和她一样知进退。” 李允琛的话虽是随口说的,孟遇安却听者有心,在心里咬文嚼字起来。 李允琛贵为太子,实在没有必要跟自己一个小女史玩儿什么阴阳怪气的试探伎俩,那他这话大概就是真心的了。 既然他说陆幼薇“知进退”,或许方才他们私下的谈话已经让彼此的关系和缓了呢? 且李允琛此时看起来比平常还多了些精神,也让孟遇安更加确定这一点。 孟遇安正想着时,忽有一内侍进入崇文馆传旨: “陛下有旨,请太子即刻移驾太极殿议事。” 李允琛对孟遇安说道:“父皇骤然传召,眼下各位洗马都不在,不如就由你跟随我前往吧。” 孟遇安受宠若惊,当即应承:“谢殿下提携。” 内侍引李允琛及其侍从、还有孟遇安,刻不容缓前往太极殿。 孟遇安曾听顾焱提起过,太子洗马除了掌管图籍外,还要掌管太子的日常事宜,必要时加以提醒和劝谏,正如现代的秘书一般。 太子如需议政,洗马也要在一旁负责协助记忆,以备不虞。 这还是孟遇安第一次要近距离接触皇帝,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李存德此时一个人坐在太极殿上,身边只有几个宫女内侍陪同,不见白日满座衣冠。 李允琛进入殿内,行至李存德身旁,垂手恭敬侧立,行礼道: “父皇召见儿臣,不知有何要事?” 李存德端坐御座之上,随手指向面前案上的一份奏折,沉郁道:“你自己看看吧。” 李允琛拾起奏章,打开过目,越看越在眉宇间浮现出愠色。 “陆澄想让陆焕接任益州刺史?”李允琛惊讶道。 听到熟悉的名字,侍立一旁的孟遇安一下来了精神,只是不敢动声色。 李允琛阅毕,递还奏折,拱手道: “若儿臣所记不错,这陆焕是陆澄长子,今年也就二十出头吧?怎可担当刺史大任!” 李存德不苟言笑,凛若冰霜道: “为人父替自己儿子求官也是人之常情,但他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李允琛沉思须臾,道:“儿臣记得,上月交州刺史病逝,原益州刺史奉命调任交州。这才过了几天,陆澄就惦记上益州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存德颔首赞许道:“你说得不错,对国事也很上心,朕果然没看错你。” “父皇大誉,儿臣愧受,”李允琛躬身行礼,又询问道,“父皇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依你之见呢?”李存德反问道。 李允琛严肃道:“儿臣愚见,此次断不可遂了他的愿。” “陆澄已经是大司马大将军,手握重兵镇守荆襄。若再让他的儿子做了益州刺史,那大祁四州就有两州在他手里,恐再有董曹之祸啊!” 李存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能有此见地,朕也就安心了。” “你向襄阳发一道圣旨,就说朝廷已经择好了益州刺史的人选,不日就将赴任,让大司马大将军无需分心其他州务,安心驻守襄阳即可。” 李允琛领旨允诺后,李存德又与他谈了些别的事,均无甚要紧,一盏茶后李允琛便退下离开了太极殿。 “你可记下了方才父皇的旨意?”李允琛睨着身边随行的孟遇安。 孟遇安不敢多言,只恭敬道:“卑职记下了。” 李允琛又吩咐道:“明天告知中庶子,让他传旨中书省,即刻发六百里急报往襄阳。” 末了,他又莫测高深言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清楚。在宫中办事,最忌妄言,你可知晓?” 孟遇安冷汗涔涔,诚惶诚恐:“卑职明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次日,孟遇安把旨意传达给了太子中庶子荀元卿。 荀元卿很是惊讶:“怎么,昨日陪同太子议政的是你吗?” 孟遇安解释道:“当时陛下传召匆忙,来不及去唤回各位洗马,而我又恰好因公事未完而留在了崇文馆,所以太子便命我伴驾了。” 荀元卿“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将旨意拟了纲领,亲自送去中书省了。 因李允琛昨晚敲打孟遇安、让她不要妄言,故孟遇安传达的旨意只说了益州刺史人选已定云云,并没有透露皇帝和太子的讨论过程。 关于他们当时评价陆澄“手伸得太长”这些话,孟遇安更是只字未言。 荀元卿接到旨意后的反应很平淡,就算任中书侍郎的陆煊看到了,大概也不会多想。 毕竟陆澄为陆焕请旨要官这件事,他未必告诉了自己的兄长陆渊——因为按陆渊的性格,多半是会劝阻的,可这触怒皇权的折子还是递到了李存德面前。 孟遇安不清楚陆渊陆澄的关系如何,至于陆澄此人是个怎样的形象,她就更无从知晓了。 入宫前,她曾见过陆焕一面,可陆焕毫无特点、泯然若众,更别说通过他来判断其父陆澄了。 昨晚李存德和李允琛明摆着已经对陆澄父子起了不满,如果不及时控制,未来再闹出个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权臣陨落事件,难保不会连累陆渊一家。 孟遇安本无心为肉食者站台,可相府对自己有大恩,又有和陆幼薇、陆煜的私交在,自己怎可不管? 趁荀元卿离开的间隙,孟遇安偷偷去找到了陆煜。 虽说陆煜也是太子洗马,可要是指望他能为公务上心,那可是天方夜谭。 故而日常伴驾太子的,仍以顾焱居多,陆煜总是闲着。 孟遇安一见到陆煜,就直截了当将昨晚太极殿议政的实情和盘托出,并请他务必把此事告诉陆渊。 陆煜听后,既有震惊,又有不解,喃喃自语道:“二叔怎会如此呢?” 孟遇安趁机问道:“二公子可知陆大将军的心性?” 陆煜蹙眉道:“我也不太了解他。自我垂髫之龄起,二叔就在镇守襄阳了,几年也难见一次。” 孟遇安若有所思:“这么说,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关系并不亲密了?” 陆煜不置可否:“是也不是。就算父亲和二叔实际上已经鲜有来往,可明面上他们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同气连枝,彼此不可分割来看。” 他的话很有道理,孟遇安也表示认同。 “本想做个林泉客,想不到还是染上了是非尘埃。”陆煜摇头叹息。 孟遇安见他又起了无端嗟叹,便宽慰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生如梦,一场体验罢了,二公子不必总是过于伤怀。” 陆煜眉心倏忽一动,神色凛然如月射寒江。他定睛看着孟遇安,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遇安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是这种反应,亦想不通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也尴尬怔住了。 好在此时顾焱来寻孟遇安,让她似如获大赦一般匆忙离去了。 “顾大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孟遇安边走边问。 顾焱笑道:“不是我要找孟学士,而是太子寻你。” “太子?”孟遇安吃了一惊,“太子可有说是什么事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孟学士到了便知。”顾焱答复道。 顾焱送孟遇安至勤政殿后,就自行离开了。孟遇安独自进入殿中,只见李允琛正在来回缓缓踱步。 孟遇安不敢怠慢,上前行礼:“女史孟遇安,见过太子殿下。” “平身免礼,你过来吧。”李允琛道。 孟遇安小心翼翼走到李允琛身边,并不敢靠得太近,保持了三步之遥的距离。 李允琛问道:“太子妃这些日子可好?” 这问题煞是奇怪。想知道陆幼薇好不好,还不如去问她的贴身丫鬟听竹,怎么倒问起孟遇安来了? 孟遇安害怕李允琛在诈自己,含糊道: “禀殿下,卑职终是在崇文馆做事为主,也不常去拜谒太子妃,故而所知甚少,请殿下恕罪。” 李允琛看出了孟遇安的惶恐谨慎,轻笑一声,随意说道: “你不必紧张,我知道你和太子妃私交甚笃、无话不谈,在我面前就无需掩饰了。” 他略一沉吟,继续说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真正该效忠于谁,想必你是知道的。” “今后如若太子妃有什么头痛脑热,你自当禀报我知,可千万不要蓄意隐瞒——不光害了你,也害了太子妃。” 一席话说得孟遇安陡然心惊,可她面上仍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毕恭毕敬道: “谨遵殿下钧命,卑职一定将太子妃的身体安康放于首位。” 李允琛知她听懂了,只是还在装模作样,也不再多说,命孟遇安退下了。 孟遇安离开勤政殿,转头就奔向了东宫。 李允琛明明白白是要孟遇安做眼线,来监视陆幼薇的一举一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只不知他的这个举动,和防备陆澄的野心有没有关系? 来不及细想,孟遇安已到东宫陆幼薇的寝殿,将全部事情言明,也包括昨晚太极殿议政的详情。 陆幼薇得知后的反应和陆煜差不多,顺便把自己昨天和李允琛的彼此试探告诉了孟遇安。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太子突然想要我监视你了。”孟遇安似有所悟。 “恐怕不是监视,”陆幼薇道,“而是拉拢。” “既然太子想拉拢你,为什么还要通过我呢?”孟遇安疑虑道。 陆幼薇笑得颇具深意:“他自以为降服了我,可又被我拒绝了亲昵之举,肯定是云里雾里。” “他是太子,自然不愿放下身段做小伏低,也不好自轻自贱来强迫我,更没那个闲工夫来猜我的心思,便只有通过你了。” 孟遇安纳罕道:“他就那么自信我会背叛你?” “他还真就可能那么自信,”陆幼薇笑道,忽又严肃起来,“亦或是......” “......你来和我通风报信,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陆幼薇乌漆的眼珠炯炯有神,正色道: “在他眼里,我一个深宫妇人能翻起什么大浪,何必大费周折跟我玩尔虞我诈的计谋?也许他只是以为我恃宠而骄,故意给我个台阶,好让我借你之口跟他提要求罢了。”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孟遇安还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末了,孟遇安又关切问道:“你真的下定决心,不和太子有夫妻之实吗?” 陆幼薇神情严峻,凛然不可侵犯: “若做臣子,誓为不二臣,只要他是明主,我便效忠;若做妻子,愿得一心人,夫君如有两意,我必相决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已是臣下,便不能再是妻子。况且他媵妾成群,早就没有资格做我的‘一心人’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6章 勾心斗角 陆幼薇的豪言壮语,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她向来志存高远、深恨自己只能栖身闺阁,说出不二臣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只是孟遇安没有想到,她在君臣与夫妻的区分上,竟会有如此见地。 想所谓古来贤后,如李世民之长孙皇后、朱元璋之马皇后,不仅作为臣子尽心辅佐皇帝,也作为妻子为夫君生儿育女。 对于她们,汗青丹书极尽溢美之词,奉为母仪天下之表率,名传千古。 可又有谁会关注,不论是李世民还是朱元璋,哪个不是后宫三千。为人君主,他们当然无可挑剔;可为人丈夫,何颜自诩专情? 那些故事中的帝后情深,只是给“帝”塑造金身的幌子、自我感动的筹码,根本没有人愿意认真追究“后”是怎么想的。 父权社会下被剥夺了话语权的女子,从来没有渠道表达自己的情感。即使贵为皇后,也要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因为她们一旦表现出抗议,就会被打成妒妇,遭受唾骂。 高位女性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数不胜数的底层女性了,她们承受的只会更多。 当所有人都习惯了这一套规则,根本就不会有质疑的声音——就算有,也在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被淹没了。 陆幼薇表现出来的思想,让孟遇安愈发觉得无悔和她相识一场。 孟遇安现在担心的,只有陆幼薇的安全: “你的想法,太子未必会理解,或者说他甚至都没有必要去理解。你打算怎么办呢?” 陆幼薇清浅一笑,悠然道:“那就请你这个‘双面间谍’发挥些作用咯。太子既然嘱托了你做中间人,总不能让他失望。” 孟遇安听明白了陆幼薇的意思,一口答应下来: “你放心好了。若太子日后问起,我一定帮你说话。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啊!” 正当陆幼薇忙于应付李允琛时,发往襄阳的回诏很快就送到了陆澄手里。 陆澄看着诏书上的字字句句,面上的愠色一层叠似一层。 他满以为凭自己的权力和地位,讨个益州刺史如探囊取物,可偏偏被李存德拒绝了。 “皇帝欺人太甚!没有我陆澄带兵为他浴血奋战,何来他的帝位?” 陆焕在一旁见他父亲怒火中烧,已经了解了旨意,便上前劝慰道: “父亲息怒。想来父亲手握重兵、镇守边境,陛下难免猜忌,拒绝了父亲的请求也在情理之中。” 陆澄为陆焕讨官不成,自觉在儿子跟前失了威严,益发动怒: “咱们陆家世代忠良,难道也要落得汉初韩信的下场吗?我要上书一封,向陛下陈明利弊,可不能让那些朝中奸臣得逞!” 陆焕连忙阻拦:“父亲万万不可!朝中有丞相伯父坐镇,又有亲家谢中丞帮扶,小人怎么害得了父亲?” “若父亲真的写了这封信,只怕会让陛下觉得父亲在威胁他,君臣之间更生嫌隙。” 陆澄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陆焕的劝阻,一心要上表陈情,当天便发快马把信送往建业了。 且说朝内,陆澄讨官之事虽是皇帝和太子私下处理的,可诏书毕竟经了崇文馆又转中书省,荀元卿或多或少看出了些端倪。 如顾焱曾对孟遇安所言,荀元卿并非窃国弄权之人。他虽是琅琊王李允瑛的表亲,但并无夺嫡之心。 琅琊王明里暗里也曾和荀元卿暗示过多次,希望他利用太子近臣的身份,好寻些李允琛的错处,以备将来用时之需。 但荀元卿从来都没有正面承诺过琅琊王,也不想参与这些事。 因此,即使他看出了诏书的异样之处,也只是和顾焱随意说了说: “前些日孟学士伴驾太子议政,次日传达的旨意是‘益州刺史人选已定’,可我明明不记得陛下有过人选的安排,顾贤弟所记是怎样的?” 顾焱疑惑道:“元卿兄所说不错,我也不记得有这回事。这道旨意煞是奇怪啊!” “诏书是发往襄阳大司马大将军府的,这样一来可就更奇怪了。”荀元卿道。 顾焱眉心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遂道:“孟学士既然没有细说,想来也是陛下不愿张扬,你我又何必妄加猜测呢?” 荀元卿自己心里早存了一个猜想,看顾焱这个神情,便不再多问。 起了疑虑的并不止顾荀二人,琅琊王那边也得了些风吹草动的消息。 李允瑛火速私下求见了李存德,一上来就刻意往李存德心坎里说: “父皇明鉴,陆家功高盖主,僭越之举频仍,后汉权臣之祸恐将重现。” 陆澄传来的书信已经摆放在了李存德的桌案上,通篇都在痛斥古今忠臣如何被小人陷害,李存德读罢本就大为不悦。 李允瑛恰逢此时来火上浇油,倒让李存德心里更添一重堵。 “你可有什么建议吗?”李存德问道。 李允瑛见问,忙将话锋转到了自己在意的事上: “禀父皇,陆渊以丞相之名独揽大权,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父皇也该考虑剪除其部份羽翼。” “至于陆澄,更是一手把持荆州,若再让他将势力渗透到其他州,就更是覆水难收,不得不提前防备。” 话说到这里,李存德才从烦躁中抽出神来,琢磨明白了李允瑛此来的意图: 原来他是为了益州刺史而来! 李存德为了敷衍陆澄,谎称益州刺史人选已定,本来正在烦恼孰人为好,此时李允瑛主动请缨,何不遂了他的心愿? 不等李允瑛主动提出,李存德便笑道: “允瑛这些年长进不少,是时候独当一面了。益州刺史空缺,朕钦定你接任如何?” 一番话说得李允瑛愣住了:自己还没提要求,父皇怎么就答应了? 李允瑛不敢懈怠,旋即叩首谢恩:“多谢父皇信任,儿臣定不辱使命!” 退下后,李允瑛欣喜自不必说,李存德心中也有一把算盘: 权臣之祸和宗室之乱都是过去有过的教训,但两下里相比较,宁选后者取其轻。 陆澄之野心,昭然若揭,一旦让他有了可乘之机,便很难控制。 李允瑛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李存德自信英明神武,断不会像大哥李存徽那样被兄弟子嗣所牵制。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7章 惊鹤唳,各怀猜 旬月之后,李允瑛便走马上任,赶赴益州担任刺史去了。 大祁南渡后,取消了州牧这一职务,只由中央任命刺史,以防出现汉末地方割据的情况。 同时为避免再次发生亲王争权,各王公贵族只有封号,不授兵权。 两项政策之下,不论是琅琊王还是广陵王,甚至是李存德的亲兄弟秦王,其实都没有太大实权。 此次能乘着陆澄事件的东风拿下益州刺史,对于李允瑛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收获了。 李允瑛自知如果一直留在建业,很难从太子李允琛手中分到什么权力,倒不如去地方任职,还能徐图发展。 孟遇安虽不知道是李允瑛主动请缨,但因为了解陆澄求官的内幕,对于皇帝任命其为益州刺史的决定还是大致明白的。 她也把自己的忧虑告知了陆幼薇: “表面上看起来二老爷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可恐怕陛下心中已经打上了结,这次让琅琊王任益州刺史就是个信号啊。” 陆幼薇表示同意:“陛下连一向忌惮的宗室都敢放出去担当要职,可见对于权臣早已是不堪忍受。” 孟遇安接话道:“所以幼薇,若有机会还是要知会一声丞相,这段时间也避避风头,至少不要被二老爷连累。” 陆幼薇听了,半晌沉默不语,许久才轻声说道: “二叔毕竟是父亲的亲兄弟,就算他想弃车保帅,清河大长公主又怎会同意呢?” 孟遇安想到陆家祖母的真实身份,倒是对她大义灭亲很有信心——来自出了名的“兄友弟恭”的李唐王朝,玉真公主面对原则问题,绝不会是心慈手软的人。 “大长公主很是明事理,幼薇不用担心。怕只怕陛下到时候失于查察,觉得丞相和大司马是一丘之貉,那就不好了。” 孟遇安思索片刻,吞吞吐吐道: “不如还是提醒丞相,若无要事便称病不朝吧。宁可自污名节,也好过陛下疑心。” 陆幼薇不置可否,只说再考虑考虑。 陆渊对于陆澄近期做出的事情,可谓是毫不知情,唯一一点消息还是孟遇安托陆煜传出来的。 他既是“江南六君子”之一,天然有一身文人傲骨,常以屈原诸葛自比,自诩忠君爱民、问心无愧。 对于陆澄,陆渊也只能频频去函劝导,但他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并不愿做什么自污名节的事。 这在陆渊看来,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心虚的举动。 琅琊王接任益州刺史这事,除了让陆家惴惴不安外,也让阮婕妤按捺不住了。 原本李允瑛和李允璟一样,都是没有实权的亲王,地位也算平起平坐。 转眼之间李允瑛摇身一变,突然就当上了益州刺史,难免让阮婕妤跟李允璟嘀咕起来: “你封广陵王时的年纪,可比允瑛封琅琊王时要小上好几岁,你也应比他强些,怎么现在却让他占了上风?” 李允璟颇为无奈:“母妃糊涂了,儿子才多大,怎么能像琅琊王一样外出做官呢?母妃未免太心急了些。” 阮婕妤道:“你现在虽小,过几年也就不小了,该早做打算。” 她思虑一番,叮嘱道:“琅琊王成了益州刺史,太子心里肯定不好受,这正是和他结盟的好时机啊。” “儿子知道,要像当初秦王辅佐父皇一样辅佐太子,”李允璟有些不耐烦,“母妃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知道就要做到,”阮婕妤对他吊儿郎当的态度很是不满,“最近你可有多与太子来往?” 李允璟低头怯懦道:“太子与父皇一样日理万机,哪里会把我这个小孩子放在眼里。” 阮婕妤安慰道:“既然知道困难,你就更要多多上心,才能找准时机,让太子看到你的忠心。” 李允璟谦恭道:“儿子谨遵教诲。” 又想起了旁的事,遂问道:“玉美人进宫数月,可有给母妃找麻烦吗?” 说来也怪,当初李存德纳舞姬入宫,着实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可几个月过去了,玉美人倒也安分,没有闹出丝毫的乱子,故而众人搁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就逐渐移去了别处。 “她看着倒没什么野心,应该不至于是卫子夫之流。”阮婕妤不以为意道。 不过话说回来,玉无瑕鲜艳妩媚、风流袅娜,再加上性子温婉和顺,也算引得李存德五迷三道的。 李存德前半生久经动荡,机缘巧合于乱世中崛起,在南边做了皇帝,历经十余年的发展,好歹把南廷稳定了下来。 经年下来,最初那些励精图治的雄心壮志,也抛却了大半,有了倦怠之意。 当此之时玉无瑕翩然出现,正合了李存德的倦鸟归林之心。 政务上他大多放权给太子处理,自己更愿意偷闲享乐,在晚景之年重温春光。 而李允琛也恰恰因为得到了李存德足够的信任,才能够在世家和亲王的问题上均显得游刃有余。 此番从陆澄求官到琅琊王接任,李允琛桩桩件件尽收眼底,但却一直不动声色。 从总角之年起,李允琛已经当了十年太子,在朝堂上亲信众多,远近皆归心于他,其声望不亚于陆渊。 且李允琛知人善用,同时也为了制衡世家,向皇帝举荐了许多寒门士子,在民众中也颇有威望。 因此,李允瑛只得了区区一个益州刺史的名头,对李允琛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 陆澄的问题或许大些,但他毕竟还要考虑到与他休戚相关的其他士族,也不会贸然轻举妄动。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陆澄胆敢谋反,李允琛也会和李存德制定好应对的计划。 大祁的部分大军镇守襄阳,但主要兵力仍分散在各州各郡,另外还有一支庞大的精兵在守卫建业。 而这支精兵的统领者,正是骠骑将军贺玄卿。 李允琛与贺玄卿之子贺令昌志趣相投、私交甚笃,爱屋及乌之下,他也相信贺玄卿的忠诚。 与贺家的交情,也是李允琛对陆渊父女的敌意适可而止的原因之一。 大多数人都觉得陆渊和陆澄是荣辱一体的,但李允琛洞察到了分化他们兄弟二人的可能性。 陆幼薇,正是这个突破口。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8章 秋风萧瑟,换了人间 雁南时节,朝廷官员发生重大人事变动。 中书侍郎陆煊被调离中央,出任苍梧郡守,改由中书令崔庆之的儿子崔协接任中书侍郎之职。 虽然中书侍郎和郡守均位在五品,看起来只是同级平调,但郡守终究是地方官,不比京官可以上达天听。 何况苍梧郡位于交州,极为偏远落后,远不能和扬州、荆州各郡相提并论,在这里做郡守甚至已经是实质上的贬官了。 因孟遇安向陆渊透露了陆澄的所为,此次陆煊面临这样的调任,全家上下也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煊自知受叔父牵连,不可避免要被皇帝疏远,只能忍气吞声、带上妻子顾淼和女儿陆槿,前往苍梧赴任去了。 陆渊心中有万般委屈,可又无法对李存德言明,一来二去竟也气病了,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歇在家里。 至于顶替陆煊任中书侍郎的崔协,正是阮忱的内兄、那位曾来相府闹事的崔公子是也。 当初还是拜这位崔公子所赐,孟遇安被杖脊成重伤,还发配去田庄吃了不少苦。 如今他登堂入室进了中书省,还顺带排挤走了陆煊,着实让孟遇安心里很不是滋味。 相比孟遇安,陆幼薇更是愤慨: “这样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小人也配取代大哥哥进中书省吗?何时朝廷选官开始这般闭目塞听了?” 陆幼薇每有怨言,孟遇安总是耐心劝她: “或许崔公子为官有过人之才呢?陆家现在已经被皇帝针对了,幼薇还是谨言慎行为好,尤其不要触怒太子啊。” 要说这次贬谪陆煊,除了是李存德刻意为之外,李允琛其实也是暗中支持的。 他虽没有因陆澄父子而迁怒陆渊一家,但既然打定主意要分化他们两兄弟,总要借此机会敲打敲打陆渊。 贬谪陆煊,便是其中重要的一步。 陆渊为人有口皆碑,不管是李存德还是李允琛,都无意将他赶尽杀绝。 只是驭臣之术,重在一个恩威难测上,过亲过疏都不好。此时这样对陆家,将来也会同样这么对待别的世家。 崔协眼看着当下风光无限,其实在李存德和李允琛眼里,不过是拿来制衡陆家的棋子。 陆煊受了这一时的委屈,过后也会找补回来。先苦后甜总比一直甜着更能笼络人心。 孟遇安虽没参透到这一层,但她很确定崔协并不是最大的威胁,因为还有比这更大的官员调动。 骠骑将军贺玄卿,领命率七万大军出镇淮阴及其周边,以备北燕来犯。 大祁中央能够直接机动性调动的兵力并不多,故此这七万大军有不少都是临时征召的。 其中许多人本是扬州诸郡各个世家大族的僮仆佃客,得赐皇恩恢复良民身份,而后应征入伍。 这一举措比任命崔协更令孟遇安触目惊心。 早在去年七夕时,孟遇安就曾借撮合陆煜和贺令娴的契机,求朝廷下了一道旨意帮扶流民立业。 后来陪贺夫人去城郊水田视察时,她也劝过贺夫人减轻佃农的劳动量,只不过被拒绝了。 可现在成千上万的世家僮仆佃客得以恢复自由身,孟遇安反而开心不起来了。 这是明晃晃的战前调援啊! 若真是如朝廷所说的“有备无患”,何必非要在短时间内出此下策征役这么多的兵力? 而且孟遇安隐隐觉得,这次突然的调兵遣将不是为了抵御北燕,其真实目的是防备陆澄。 淮水之阴,地处南北交界,诚然是南征北伐的进军要塞。 但不可忽视的是,若兵锋来向是西边的荆州,淮阴也是保护京畿建业的重要防线所在。 这一招声东击西并不高明,但凡了解陆澄求官内幕的人都能看出端倪。 倒是贺玄卿贺令昌父子,素来没什么百转心肠,只知领兵打仗、守土保家,此次调兵只当是常规军事举措。 就在贺玄卿率领大军赶赴淮阴时,贺令昌被留了下来。 得李允琛极力推荐,贺令昌被任命为虎贲中郎将,统领定乾宫虎贲禁军,护卫皇宫安全。 贺令昌从一个校尉一跃升至四品,秩比两千石,也算是青云直上了。 在贺令昌被正式授职的那一天,李允琛特意单独召见了他。 “你可知朝廷为何要提拔你做虎贲中郎将吗?”李允琛问道。 贺令昌从前一直是外臣,不知定乾宫中近期的风云变幻,自然是猜不到分毫,只能说些官样文章: “末将一片赤诚,陛下明察秋毫,当然不会无端埋没栋梁。” 李允琛笑道:“贺将军果然是意气风发,浑身掩盖不住的自信锋芒。” 凡执牛耳者,希望臣下聪明,但又不希望他们太聪明。若论一等一的品格,还是忠心为上。 关于这一点,李允琛是足够信任贺令昌的。 “你我相交多年,你的人品我是了解的,”李允琛说道,“虎贲中郎将是定乾宫全部禁军的最高统领,历来任者都是贵戚亲信。” 贺令昌抱拳施礼:“末将多谢太子的信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允琛轻握住贺令昌抱起的拳,示意他免礼,莞尔笑道: “你志在北伐,我一直都看在眼里。我又何尝不希望收复失地呢?” “你统领虎贲禁军几年,就有了足够的资历,届时就独立领兵挥师北上,一举复我河山!” 贺令昌热血充盈,感动道:“原来这就是陛下和殿下的良苦用心啊!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说完,贺令昌单膝屈地,行了武将的至高礼节。 李允琛志得意满,上前虚扶贺令昌起身。 他的话藏一半露一半,虽然没有完全坦诚相待,但讲出来的也都是实情。 等李允琛即位后,必然也要培植自己的军队势力的。而贺令昌跟他年纪相仿,又出自武德世家,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北伐与否虽不是李允琛最在意的问题,但如果贺令昌有心有力,李允琛一定会不吝支持。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防备荆州的陆澄。 琅琊王李允瑛受旨任益州刺史,已在西边布好了局;贺玄卿出镇淮阴,也设防完毕。 只有定乾宫这最后一重屏障,还需要一个可以全权托付的人,现在也有了最合适的贺令昌。 不过有一点需要考虑到,那就是贺家与陆家的姻亲关系,它可能会影响到贺玄卿贺令昌父子。 但李允琛很自信,贬谪陆煊、提拔崔协已经让陆渊有了放弃陆澄的打算,更何况太子妃又是陆幼薇,陆渊在皇权和兄弟二者间,一定会选择前者。 只要陆渊不和陆澄同流合污,贺家也就没有理由对陆澄放水。这样一来,陆澄腹背受敌,他反或不反,都将是徒劳。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9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崔协上任中书侍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陆煜耀武扬威。 “都说陆家二位公子芝兰玉树,怎么这大公子非但没有高升,反而左迁去了苍梧呢?” 面对崔协的阴阳怪气,陆煜本不愿搭理,可崔协不依不饶,实在恼人: “陆二公子这会儿怎么不言语了?曾经‘一剑封喉’的气势哪儿去了?” 当时崔协来相府强行杖责孟遇安,是陆煜出手锁了崔协的喉,给了他点震慑,才让他悻悻而去。 陆煜想不到这么一点小事,崔协竟然记到了现在。 “崔公子快意恩仇,在下自愧不如。” 崔协听出了陆煜话中的讽刺,是在说他睚眦必报,遂冷笑道: “我看陆二公子是素日眼高于顶惯了,一时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陆煜侧目而视:“还请崔公子赐教。” “岂不闻‘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崔协高谈阔论道,“风头太盛,就会盛极而衰。” 他停下踱步,转身盯着陆煜道: “要怪就怪你们陆家不知收敛,触怒了天颜,合该遭到反噬!” 陆煜丝毫不回避崔协的目光,凌厉道: “那崔公子此刻所为,岂不是更加‘水满月盈’?来日若应了你自己的谶言,可就贻笑大方了。” 崔协来崇文馆,本欲逞一次口舌之快,出一出当日被陆煜锁喉的气,不想却被陆煜抢白一番,不免怒火中烧。 “陆煜你听着,你们陆家就要完了,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崔协恶狠狠说道。 “崔侍郎偷得好闲,原来中书省这么早就无事可做了吗?” 陆煜和崔协朝声音来向看去,只见太子李允琛信步而来,身后还跟着贺令昌和几名侍从。 崔协看到李允琛,气焰顿时矮了七分,自知刚才仗势欺人占不到什么理,只能讪讪而笑: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怎么有空来崇文馆呢?” 李允琛面色阴晴难辨,缓缓说道: “崇文馆本就是太子官署之一,倒是崔侍郎怎么不在中书省协助你父亲,来这里有何公干啊?” “是是是,太子说得是,”崔协谄笑道,“微臣今天初初上任,特来与陆二公子叙一叙往日情谊,还请殿下莫怪。” 李允琛淡淡道:“情谊叙完了,崔侍郎就回去吧。第一日就有玩忽职守之嫌,被谢中丞记上一笔就不妙了。” “多谢太子提醒,微臣这就回去。”崔协躬身作揖后,忙不迭地走了。 崔协走后,陆煜亦对李允琛施礼,只是语气甚是冷漠:“谢殿下解围。” 李允琛不怒不躁,也不理论陆煜的态度,只持重道: “今天也是贺将军当值的第一日。往后各宫各殿的守卫将由他全权负责,我也带着他来让各宫认识一下。” 陆煜看了一眼李允琛身后的贺令昌,贺令昌也看了一眼陆煜,二人看彼此的眼神中俱含着一丝微妙的敌意。 “我和贺公子也是旧相识了,就不用再劳烦太子引荐了。”陆煜漫不经心道。 “不是我引荐,而是你引荐,”李允琛言笑晏晏,“我知道你们既是姑表兄弟、又是郎舅姻亲,正因如此我才放心把此事交给陆爱卿,就由你领贺将军去熟悉一下定乾宫吧。” 陆煜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闻言怔住了。 李允琛继续说道:“我在勤政殿还有事,不能久留。贺将军,后续的事就让陆大人为你安排吧。” 贺令昌恭敬称是,李允琛便带着几名侍从离开了,留下贺令昌和陆煜面面相觑。 二人相对而立,气氛凝固着尴尬,屋中滴漏的声音清晰可闻。 半晌,陆煜才说:“贺公子都去过哪里了?余下的宫殿就由在下带你前往。” 贺令昌迅速抬手后又放下,表示一种否认情绪: “我现在已是虎贲中郎将,论理陆大人该叫我一声‘贺将军’,公子这样的称谓还是放在私下说吧。” 贺令昌无意以官职压人,只是习惯了执行公务时的一板一眼;可在陆煜听来,他的行为和刚才的崔协也没什么分别。 “是,贺将军。”陆煜一字一顿。 崇文馆离太子东宫很近,陆煜就先领着贺令昌去了东宫见陆幼薇。 陆幼薇与贺令昌也是自小相识,不必多费精力介绍,寒暄几句也就散了。 随后,他们便前往棠梨宫、柔嘉宫、灵犀宫、北宸宫、毓秀宫等各宫,不在话下。 行至路上,贺令昌忍不住问陆煜:“听说陆大人这几个月来对待夫人不算太好,可有此事?” 陆煜神态自若,语气异常地平稳:“贺将军方才还说公私有别,这样的话还是放在私下说比较好。” 贺令昌轻笑一声:“陆大人巧舌如簧,贺某人一介武夫,自认说不过你。但君子就该坦坦荡荡,你若真问心无愧,又何须巧言诡辩?” 陆煜戛然失语片刻,而后说道:“那贺将军想怎么样?” 贺令昌本就颇有不豫,见陆煜竟耍起赖来,怒极反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大人这么说,就是承认对舍妹不好了?你要是敢作敢当,我还认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你却回避抵赖,实在令贺某不齿。” 陆煜顿住脚步,停在原地;贺令昌因惯性向前了两步,但也停下,转身与陆煜相对。 陆煜一向清高自许、洁身自好,自认与市井官场的凡夫俗子均不同,此时被贺令昌恶语相加,一股无名业火涌上心头。 贺令昌见陆煜眉目含怒,也动了火气:他还有脸生气! 陆煜面对比自己强壮伟岸的贺令昌,脸上毫无惧色。他虽是文人,但也偶尔习武,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刻更不能输了气势。 贺令昌从来不是恃强凌弱之人,更不屑于和文人动武,因此即使他动了怒,也没有打算把陆煜怎么样。 他尽力压制住怒火,平静说道: “陆大人,我敬你是妹婿,对你好言相劝。令娴这样的温婉淑女,何愁没有良配?是陆大人一心求娶,才遂了你的愿。你若朝秦暮楚、二三其德,岂有颜面立于士大夫之列?” 陆煜也冷静下来,收了对贺令昌的业火。 自己跟贺令娴的这一段公案,内情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贺令昌一无所知,也不能过分责怪他。 “贺将军护妹心切,在下既感且佩。至于令娴,贺将军就不必担心了,在下不是始乱终弃之人,请贺将军放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0章 秘事终揭露 和贺令昌并不愉快的谈话让陆煜心中郁结了一口闷气,久久消散不去。 回到崇文馆,陆煜打眼便看见孟遇安在此。 孟遇安也瞧见了陆煜,见他脸色不太好,便上前关切道: “方才我奉谕前往别宫传旨,只觉今天寒冷得很。二公子面色这样差,可是受了风寒?” 见陆煜迟迟不说话,孟遇安只能找些别的话题:“听闻丞相这几日病了,不知身体可还好?” 又悄声道:“骠骑将军布防淮阴不是个好兆头,请二公子多提醒丞相,与大司马大将军当断则断。” 陆煜呆若木鸡,似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孟遇安的话,让她不禁忧心起来:“二公子?” 孟遇安又唤了几声,陆煜才勉强回过神来,苦涩道: “今日散值之后,孟学士可愿意和在下一谈?” 孟遇安不明就里,也不敢轻易拒绝,免得又刺激了他,便应承下来:“二公子相邀,我自当前往。” 陆煜“嗯”了一声,像是顶了千斤重负不堪承受:“戌时二刻,太液池西。” 他说完这句话,就径直离开崇文馆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孟遇安实在想不通陆煜又在烦恼什么。 最近朝廷内外诸事频发,风声鹤唳让孟遇安应接不暇,因此她只当陆煜也是为了相似的缘由忧愁。 很快便到了散值的时候。孟遇安记着与陆煜的约定,又想提前做好准备,特意向周围人打听了陆煜白天的事。 “今天太子让陆洗马带贺将军与各宫接洽,旁的就没什么事了。”崇文馆的一个内侍如是说道。 孟遇安恍然顿悟:“怪道呢,想来是跟贺令昌起了龃龉,才惹得他不痛快。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开导他两句兴许就好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孟遇安来到太液池西去见陆煜了。 商秋时节,万物肃杀。太液池西依林傍水,更添一层凉意。 孟遇安于戌时二刻守时而至,只见陆煜已经到了。 “二公子白日里脸色就不好,也该注意保暖、多加休息,怎么还约我到这里来呢?”孟遇安礼貌笑道。 陆煜并不回应孟遇安的话,只敛容肃然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样好的诗,可是孟姑娘作的?” 看陆煜神色如此严峻,孟遇安不由得心里一紧,快速思考该如何回答。 这首偈子是唐朝的惠能和尚所作,现在这个朝代当然是不存在的。 按照以往惯常的操作,孟遇安理应把这首诗说成是自己所写,就像冒名顶替李白苏轼的大作一样。 可陆煜今天表现反常,让孟遇安不得不警惕起来,改口说道: “这原是我家乡的俗话,让二公子见笑了。” 陆煜眼神似利刃一般,盯得孟遇安浑身不自在: “什么地方的俗话能有这种境界的佛法禅宗?中原有如此胜地我却不曾拜谒,真是一大憾事!” 孟遇安哑口无言,陆煜继续唇枪舌剑,咄咄逼人道: “况且孟姑娘连家乡在哪里都不知道,却知道某句‘俗话’来自家乡,也真是怪诞奇谭了!” 孟遇安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煜,深深怀疑眼前的人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陆煜。 陆煜虽然一贯恃才傲物、不拘小节,也曾对他人言语无礼,但却从未对孟遇安用这等气势汹汹的态度说过话。 这样的陆煜,让孟遇安感到害怕。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你到底想怎样?”孟遇安语气带了些急迫。 “我想怎样?我倒想问问你想怎样!”陆煜甩出一叠纸,扔到孟遇安面前,“这些你怎么解释!” 孟遇安拿起那叠纸翻开来看,瞬间如五雷轰顶,似木雕一般呆立在原地。 这一张张纸上写的,正是孟遇安教给贺令娴的诗词。 孟遇安颤抖着手看了几张后,便不再继续往后翻看。 她抬起头凝视着陆煜,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这样的结果,孟遇安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内心的自我保护机制都帮她自洽消解掉了,唯一存留的愧意也在更严重的存亡问题下被淡忘。 她从来都不敢真正去思考,一旦陆煜得知了真相,会是怎样的反应,会面临怎样的伤害。 现在这个未经准备的局面毫不避讳地逼迫到眼前,孟遇安只有手足无措。 “二公子......”孟遇安嗫嚅着,声音细如蚊鸣。 陆煜立在太液池畔,一阵霜风吹过,掀动他的衣摆,也吹皱了太液池的湖水。 “那日你用‘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来宽慰我,我便觉得疑惑,因为令娴前一日刚刚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我回府问她,她只是流泪也不说话。再后来,就给我拿出了这些。” 陆煜指着孟遇安手中攥着的诗篇,哀戚悲恸道: “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什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你设下的一个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面对陆煜的诘责,孟遇安的心绪如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无数解释的话语哽在喉头,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陆煜涨红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在月光和宫灯的双重映照下有些骇人。他轻咳一声,一字一顿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最简单的问题,也是最复杂的问题。 说它简单,是因为这只是孟遇安最初灵光乍现的一个想法,为了杜绝和陆煜的尴尬关系,况且又有贺夫人和贺令娴本人的顺水推舟。 说它复杂,是因为此刻造成的后果,已经不是孟遇安可以用这么轻描淡写的理由能解释得了的。 孟遇安不想逃避责任,还是说了实话: “当时府中流言蜚语四起,我实在不能独善其身;而贺小姐对你一往情深,又着实令我动容。我这才......” 陆煜痛心疾首,失望累积到了顶点,打断了孟遇安的话: “你这个居心叵测的狡诈女子,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地位,使计媚上、来算计我,枉我曾对你青眼有加。” 陆煜的话深深刺痛了孟遇安。 曾经他像一束光一样出现在寻芳阁,将泥潭中绝望挣扎的孟遇安拯救出来。 即使没有两情相悦的缘分,至少孟遇安心中一直都感激着陆煜的恩情,也把他当做自己的挚友。 可他现在却说这样的话来评价自己,孟遇安只觉得心口插上了一把刀,胸中气血上涌,浸润了眼眶。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1章 四面楚歌 “我知道二公子承受了很多,我犯下的错我也绝不推脱。但请二公子细想,当时我只是个人微言轻的丫鬟,若没有贺夫人和贺小姐的许可、以及主君安排的灯会,仅凭我一人之力能设下此局吗?” 孟遇安想起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的各种遭遇,还有在寻芳阁和田庄的所见所闻,声音中带了几分悲愤: “二公子天潢贵胄,当然不会理解,像我这样的人仅仅为了活命,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了。” 她仰起面来,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人云妲己亡商、褒姒亡周,可不掌权的人又怎么亡得了一个国家呢?二公子只道我钻营算计,岂不知我也是顺着掌权者的心意,才保全了自己。” 陆煜的心稍稍软了下来,暴露出了悲愤之下隐藏的委屈: “从你第一次出现开始,我就知道你想利用我,你在寻芳阁故意接近我就是想借我之力脱身泥淖。即使你的意图并不单纯,但我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你、看轻过你。” “相反,我是那么地欣赏你、怜悯你,也是真心视你为知己,我觉得你和母亲令娴都不一样——可你却为了她们而骗我。” “原来我在你心里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只有利用价值的权贵。你对我的情感,从我们认识第一天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是一致的。” 孟遇安震惊地看着陆煜,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陆煜最在乎的,是孟遇安骗了他。 如果替贺令娴包装文学才情是欺骗,那么隐瞒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对陆煜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欺骗了呢? 如果对陆煜是,那对陆幼薇呢? 孟遇安思绪纷杂,心中一团乱麻,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陆煜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怒与恨,只有形同陌路的疏离和绵延不尽的悲哀。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孟遇安在原地愣了片刻,总觉得该说的话没有说完,遂急步向前追赶陆煜。 “二公子,你听我说......”孟遇安近身陆煜,在后方拉住了他的臂弯,想要挽留他。 陆煜没有停下,着力甩开了孟遇安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遇安受了推力,向后踉跄几步,就在即将倒下之时,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 一阵惊慌袭上孟遇安心头:是谁在暗中跟踪自己? 回头看时,孟遇安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贺令昌。 孟遇安匆忙中收敛了刚才的戚容,装出平静的神色问道: “贺公子,这么晚了在太液池有何贵干啊?” 这是孟遇安第三次见到贺令昌。与第一次的敏锐犀利和第二次的豪情风趣相比,这一次的贺令昌又与先前不同了。 他将孟遇安扶稳后就松开了手,看待孟遇安的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恍惚间,孟遇安还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以为自己跟贺令昌真的没有过交集。 贺令昌撤手后,重新扶上了腰间的佩剑,淡漠道: “既为虎贲中郎将,就该恪尽职守,阖宫巡查也是职责所在。倒是孟学士,不在崇文馆又不回卧房,大晚上跑到太液池边来做什么?” 孟遇安此时心情杂乱,险些就被贺令昌带乱了节奏,许久才恍过神来: 贺令昌绝不是因为常规巡察正好出现在了这里,他一定听到了自己和陆煜的谈话,甚至是故意躲着偷听的。 否则,真的很难相信他能那么凑巧就一把扶住自己,还摆出如此冷漠的态度。 一定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 孟遇安虽不知为何贺令昌对自己转变了态度,但大概猜测是与贺令娴的事有关。 她没有闲情逸致再玩文字游戏,直言道: “贺公子是个直爽人,如果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她微闭了一下眼睛,又用力睁开,喃喃自语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累。” 贺令昌不接孟遇安的话茬,只安之若素道: “天黑了,路不好走,我送你回毓秀宫。” 因李存德后宫妃嫔不多,宫殿有许多都是空置的,便把毓秀宫收拾出来,安排宫中有头脸的掌事宫女和女官居住。 孟遇安和贺令昌并肩而行,二人都出奇地安静。 行至接近毓秀宫时,贺令昌才终于开言说话: “孟学士往后还是收敛些聪明心肠吧,免得害人害己。” 孟遇安语气似静水流深,一点起伏的情绪都没有: “贺公子那日纵马长驱来田庄替我解围,可不是这么说的。” 贺令昌一愣,孟遇安继续说道:“可是因为这次波及到了令妹?” 贺令昌沉默不语,孟遇安又问:“贺公子可是怪我?” 毓秀宫已经近在咫尺,贺令昌停下了脚步;孟遇安亦止步,但紧绷着身体,不想转身和他面对面。 “令娴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当然怪你。” 贺令昌说出的每一个字,又像是一支支利箭,射在孟遇安心上。 “可我也知道,这是令娴自己从小一番痴心傻意酿成的恶果,又怎么怪得了别人。”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孟遇安,反而使她更加惭愧。 “孟姑娘......”贺令昌换上了曾经最熟悉的称呼方式,也让孟遇安惊觉,刚才叫了他那么久的“贺公子”而非“贺将军”,他一直都没有纠正自己。 孟遇安终于转身,与贺令昌四目相对。 “虽然你我交情不多,但贺某自矜知人善察,当日既然认你是个侠士,就不相信自己看走了眼。” 孟遇安心有愧赧,下意识垂眸躲闪贺令昌的目光。 “舍妹和妹婿的问题,不该由孟姑娘一人承担。如果陆煜以后还敢纠缠于你,你大可来告诉我。” 贺令昌话锋一转,又说道: “但贺某对孟姑娘也有请求:崇文馆姑娘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了。你多待一天,就是对陆煜多一天的影响,我想姑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撇过身去,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自语道: “回廊尽头,太液池西,哪一次没有瓜田李下的嫌隙。姑娘是豪杰君子,也该懂得避嫌的道理。” 贺令昌说完,对着孟遇安略略抱拳施礼,便扶剑离去,再无后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2章 却话东宫夜雨时 贺令昌离开后,孟遇安并没有立即进入毓秀宫。 她在宫门口又茕茕独立了许久。 今年的九月重阳之际,一花一树都早早披上了秋霜,连绵的秋雨也总是在人始料未及之时不期而遇。 等孟遇安回过神来,暮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 雨不算大,但很是细密,像千丝万缕的针刺在孟遇安脸上。阶旁青铜宫灯下弥漫着水雾,让本就微弱的光源显得更加氤氲。 孟遇安攥紧了洇湿的衣角,转身而去。 她在秋雨中疾跑,而目的地是东宫,陆幼薇的寝殿。 毓秀宫离东宫不远,只消不足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孟遇安在东宫门口毫不迟疑,闷着头就要往里跑。 宫门口守卫的侍卫拦住了孟遇安,喝道: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夜闯东宫!” 孟遇安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浸湿后贴在脸上的乱发,回复道: “我是崇文馆的女史孟遇安,有事要见太子妃。” 因孟遇安素日频繁出没东宫,故而侍卫宫人大多是认识她的。 侍卫借着宫灯的光仔细辨认了一下,改口笑道: “原来是孟学士啊,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是有什么事啊?” 孟遇安也不正面回答,只说道:“且请帮我通传一声吧!” 侍卫心里清楚,陆幼薇一向待孟遇安与别个不同,东宫上下对她也普遍很客气。 见孟遇安不想解释,侍卫也不便多问,招呼了一个外殿宫女前去禀报陆幼薇。 陆幼薇此时还没睡,听见宫女说孟遇安找她,心中甚是讶异,忙传孟遇安来见。 这一见之下,陆幼薇更是惊惑交加。 “怎么淋成这么样子了?听竹,你快去吩咐内厨沏一杯姜茶,再拿几条绢帛来。” 听竹答应着下去了。孟遇安顾不得身上淋漓的水迹,上前握住了陆幼薇的手。 陆幼薇虽不明所以,但见孟遇安这般模样,便知她遭遇了些事情,于是抽手反握住孟遇安的手,温柔坚定道: “遇安你别慌,不管出了什么事,有我在呢!” 水珠儿顺着孟遇安额前鬓边的发丝淋淋漓漓落下,有几滴也从她的脸上划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幼薇,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陆幼薇一双杏眼闪烁着疑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巧此时听竹拿着绢帛过来了。陆幼薇接过绢帛,替孟遇安轻轻擦拭头发和脸颊,轻轻说道: “好好儿的怎么问这样的问题呢?今天是不是谁给你气受了?” 陆幼薇眨眨眼睛,忽然有了自己的怀疑:“难道是太子逼你做什么、让你为难了?” 孟遇安抓住陆幼薇还在擦拭的手,使她停下了正在进行的动作,郑重道: “我只求太子妃可以帮我跟太子求个情,把我调离崇文馆。” 陆幼薇被孟遇安这一声“太子妃”的称谓吓了一跳: “遇安可是烧糊涂了?你我何时变得这样生分了!” 孟遇安三言并作两语,把陆煜贺令娴这件事的始末缘由、以及今天和陆煜贺令昌的对话,跟陆幼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陆幼薇听着听着,面上的神色就变得愈加复杂。 “遇安你糊涂啊!曲水流觞那日我就提醒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原来这件事你还是插手了。” 陆幼薇回忆了一下陆煜和贺令娴先前的种种迹象,恍然大悟道: “难怪二哥哥跟二嫂子婚前婚后的关系会大相径庭,竟然是‘衣冠优孟’的缘故。” 这时听竹端来了沏好的姜茶,陆幼薇接过递给孟遇安,吩咐听竹下去并守好内殿,不许任何人进入。 孟遇安一小口一小口啜着茶,一声也不吭;陆幼薇就在一边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只犯了错的小猫。 “论理,也是娴姐姐的一片痴情作祟、还有母亲和父亲的推波助澜,也不能全怪你。” 陆幼薇说着,便忍不住把手轻抚在孟遇安脸侧,安慰她道: “到底二哥哥和昌哥哥不该拿你撒气,还让你淋了雨、受了委屈。” 孟遇安忙道:“此事不怪二公子和贺公子,他们拿我出出气也是应该的——何况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又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让我离开崇文馆,不能再生其他事端了。” 陆幼薇一声冷笑,声线渺然道:“他们男人控制不住自己,易动怒又易动情,倒要叫女人回避,还美其名曰‘避嫌’。” 孟遇安知道陆幼薇是在维护自己,说话难免略失偏颇,叹道:“贺公子赤子之心,他不是这个意思。” 陆幼薇闻言柳眉倒竖,似笑非笑道:“他连‘瓜田李下’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还替他辩白?” 孟遇安笑道:“不怕说一句得罪幼薇的话。二公子算是有点儿不食烟火又目无下尘,但贺公子据我来看可并非如此。” 孟遇安把贺令昌去田庄接回她那日所说的话复述给了陆幼薇,又顺便透露了她第一次见到贺令昌时被其误认为北燕细作的轶事。 “贺公子可是这世道里难得的仁人勇者啊。”孟遇安赞道。 陆幼薇像是带了点醋意,嗔怪道:“你才见了他几面,说得好像认识了几年一样。” 孟遇安没看出来她的情绪,仍自顾自道:“就像我对幼薇一样,不也是倾盖如故?” 窗外的雨声更密了,漏刻也没过了亥时。 孟遇安见夜色秾稠,便对陆幼薇说:“太晚了,我该走了,就不打扰你安寝了。” 陆幼薇挽留道:“既然已经晚了,何不在我这里留宿呢?东宫这么大,还怕少了你一张床吗?” 孟遇安调笑道:“太子妃盛情,遇安心领了。只是......” “你我身份有别,我在东宫过夜实在有失体统,眼下这草木皆兵的节骨眼,还是不要生出旁的非议了。” 陆幼薇见留孟遇安不住,也便妥协了。临了,她向孟遇安保证道: “今天你给我说的事,我都记在心上,明天我就会跟太子陈情。你也可以让崇文馆的同僚帮你敲敲边鼓。” 孟遇安对陆幼薇报以一笑,而后自撑一把伞返回毓秀宫。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3章 勤政殿孟司言 “你想离开崇文馆?” 顾焱听到孟遇安的这个要求,满脸都写着不理解。 孟遇安解释道:“遇安有幸能在皇宫里领一份差事做,也要多多上进才是。” 顾焱不知内情,但也了解孟遇安是个心思活络、志高才捷的人,因此就算她动了升迁的念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孟学士有鸿鹄之志自是很好,但此事只怕还要太子点头。”顾焱说道。 孟遇安作下一揖:“那就有劳顾大人替我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了。” 顾焱温文敦厚,最是个良善之人;这半年多来和孟遇安共事,也与她有了几分交情。 此时见她如此谦卑地有求于自己,顾焱也没有理由拒绝。 几日后的朝会散去,顾焱便找了个机会向李允琛提起此事。 “你说的孟学士,可是孟遇安?”李允琛再三确认道。 得到顾焱肯定的答复后,李允琛心中不住琢磨:前几日幼薇刚提过此事,现在顾焱也这样说,看来定是孟遇安自己的主意。 李允琛还有要务前往勤政殿处理,便对顾焱说: “你先回崇文馆,告诉孟遇安,让她两个时辰后来勤政殿找我。” 孟遇安去勤政殿面见李允琛时,心中十分忐忑。 一路上,她一直在盘算各种可能的局面。 只要自己对李允琛是有利用价值的,那这么一点小小请求,他也犯不上驳回。 况且,李允琛巴巴地传唤自己到勤政殿觐见,如果只是为了跟她说一声“不可以”,未免太声势浩大了。 这样看来,李允琛一定是同意了的。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既然同意了,完全可以让顾焱或者不拘是谁按常规流程办理即可,却要亲自见孟遇安一个小女史。 那这就说明,他一定还有别的话要说。 孟遇安不禁开始担心陆幼薇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对于李允琛全部的利用价值,全系于陆幼薇一身。 也不知这一次,李允琛是想让孟遇安替他做些什么事。 孟遇安到达勤政殿时,正值午后。虽是秋高之季,但午间暖阳却好,烘得丹陛上凝结的晨霜都化了。 得内侍通传后,孟遇安亦步亦趋走进了东偏殿。 勤政殿本为皇帝理政和起居之所,但李允琛监国日久,李存德也早把许多事交给他处理,故而特地分拨了东偏殿让太子处理政务。 内侍停留在了殿门口不敢进入,应是得了李允琛如此吩咐。孟遇安一人进入殿中,只见李允琛独自坐于案前。 桌案上堆放着厚厚的书简和奏折,李允琛以手支撑住额头,孟遇安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是不是睡着了。 孟遇安不敢出言惊扰李允琛,只是静静侍立一旁。 未多时,李允琛发话了:“既然来了,为何不出声?” 他虽然出言,但仍然保持着和刚才相同的姿势,连头也不曾抬起。孟遇安谦卑恭敬道: “太子焚膏继晷,难有片刻安歇,卑职不敢打扰殿下小憩。若扰了您休息、误了国事,岂不是万死难辞?” 李允琛方才抬起了头,正眼看向了孟遇安。 孟遇安俯仰唯唯,简直谦恭到了尘埃里,连一向淡然的李允琛都忍俊不禁: “你怎么和太子妃一样总是事轻言重,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就算说错了话,还能杀了你不成?” 孟遇安继续垂首道:“殿下英明睿智,当然不会借公刑以泄私愤,但卑职却不能逞殿下之善而为所欲为。” “太子妃和殿下同心一体,一言一行代表了东宫,自然也是这般想法。卑职耳濡目染,便有幸习得了几分太子妃的作派。” 孟遇安一番话滴水不漏,也让李允琛心中有感:她竟有这样的口齿和见识,难怪陆家这么器重她。若她是个男子,也不亚于顾荀二人。 那日让孟遇安跟去太极殿议政,原是因为恰巧其他太子洗马都不在,并不是李允琛早对孟遇安青眼相看。 他整日国事繁忙,连陆幼薇尚且无暇顾及,哪里还会在乎什么孟遇安? 可她办事妥当,今天又露了口角锋芒,倒让李允琛对她起了那么一点兴趣。 “我看你言语倒好,可愿来勤政殿做个司言?”李允琛浅笑道。 孟遇安心里还紧绷着一根弦,准备随时应对李允琛的下一轮发问,可他却突然抛来了橄榄枝,让孟遇安小小吃惊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顺坡下驴,行礼应承: “多谢太子赏识,卑职一定尽自己所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管他是诚心实意还是一时冲动,只要谢恩谢得快,堂堂太子也不好为这一点小事反悔。 李允琛让孟遇安免礼,随口问道:“太子妃最近怎么样?我也有日子没去看她了。” 孟遇安笑道:“承殿下挂念,太子妃很好。” 李允琛又问:“太子妃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吗?” 孟遇安想起陆幼薇之前那番“君臣夫妻论”的豪言壮语,本想借此机会对李允琛言明,可又觉得十分僭越,恐惹他生气,遂换了说辞: “太子妃自小体弱,便对殿下操劳疲惫更加感同身受,因此日夜祝祷,以求殿下安康无患。” 陆幼薇始终不愿侍寝,即使李允琛一年半载之内不在意,可长此以往终不是办法,孟遇安也只能用体弱来给她打掩护。 不过在陆幼薇和孟遇安的配合之下,李允琛对陆幼薇“明事理,知进退”的贤妻形象深信不疑。 况他本人是真的体弱、兼具繁忙,故就算和陆幼薇成婚半年仍未行房,他也没起什么疑心。 “太子妃有心了。你回崇文馆与顾焱交接一下,后续的事宜他会为你安排。三日后就可以来勤政殿当值了。” 李允琛吩咐完,便令孟遇安退下了。 来时孟学士,去时孟司言,这突然间身份的转变让孟遇安有些如在云端。 司言虽不是什么高官、也入不得庙堂,但好歹位在六品,远远好过女史这个八品以下不入流的小官。 原本孟遇安自知身份尴尬,又没有亲族背景,全靠陆家抬举才走到今天,因此她一直不敢有竞争的野心,深恐行差踏错会自身难保。 可此次阴差阳错之下,让她得以升迁,一点追名逐利的念头自此生根发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淮阴来信 自晋升为司言后,孟遇安已在勤政殿当值一月有余,日日谨言慎行、一心奉公,李允琛越来越习惯处事时她在身边。 因孟遇安细心严谨的程度比之顾焱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允琛也逐渐不再总是事事委托于他,日常宣旨传话多由孟遇安承担。 孟遇安一直感念顾焱对自己的照拂,也怕他因渐失太子宠信而吃心、从而对自己有敌意,便有意在李允琛面前提起为顾焱升职的事: “这顾大人年纪虽小,但毕竟一直和荀大人齐名。荀大人早已升任中庶子多时,顾大人却还只是太子洗马,难免有些不公。” 孟遇安一壁说着,一壁悄悄观摩李允琛的脸色。见他神色平常,便继续道: “卑职本不该置喙官员迁动之事,但顾大人为人质朴,更兼克己复礼,实为大雅君子,还请殿下为他考虑一二。” 李允琛正在批阅公文,听到孟遇安的话,便放下笔道: “顾焱自幼便跟在我身边,未及弱冠就已经做了许多年洗马。他的人品能力如何,我当然是清楚的。” 他话锋一转,却说:“只是他毕竟年纪还小,若此时就担当重任,恐朝中会有人不服。” 孟遇安接话道:“殿下所虑甚是,但早慧晚慧均属寻常,为官也不拘年龄大小。姜尚七旬出山,甘罗十二拜相,一老一少都是国之栋梁。” 她脑中灵机一动,又莞尔而笑道:“况且陛下和殿下议定的事,朝中又怎么会有人不服呢?” 顾焱是李允琛的嫡系近臣,本也在他培养的势力范围之内,升官是早晚的事。 既然孟遇安提出了,李允琛也就“勉为其难”顺水推舟了。 “我知道你铭记着顾焱的举荐之情,这是来为他报恩的吧?”李允琛目光如炬,看向孟遇安。 孟遇安颔首而笑:“卑职惭愧。” 李允琛道:“也罢。你就代我拟表一封,上奏陛下,议擢顾焱为太子中舍人。” 孟遇安闻言,受宠若惊:“卑职身为司言,只有传旨之责,岂敢越俎代庖替您拟旨呢?” 李允琛不以为意道:“这有何妨,从前顾焱也多代我上表上疏。我既然用你,那就用人不疑。” 孟遇安依令拟旨,上达李存德。顾焱官声一向优异,且太子中舍人次于太子中庶子,以他的年龄也不算超拔,李存德未经复议便批准了。 顾焱虽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但升职总归是件好事,心里也很是舒畅。 一日晌午,勤政殿忽然送来一封贺玄卿发来的信。 往常这样的外州领兵大将的急信,都是不经中书省中转、直接送到李存德面前的——恰如陆澄那封替陆焕求官的信。 但近几个月来,李存德沉迷于玉美人的温柔乡,于朝政颇有颓意,这样的信也就改送给太子李允琛了。 孟遇安在一旁侍墨,注意到李允琛拆信时的脸色很不好。 这也难怪,数月前贺玄卿率七万大军出镇淮阴,意在震慑和防备荆州陆澄。 几个月下来,荆州那边倒也平静,李允琛一颗忧患之心也逐渐淡了下来。 可今天突然收到淮阴的来信,霎时又重新让李允琛提起了十二分紧张。 李允琛看着信,最开始阴沉焦虑的脸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郁结的沉思。 孟遇安察言观色,谨慎问道:“需不需要卑职去把中庶子和中舍人请来?” 李允琛抬手轻摆,沉声静气道:“不必。” 他将信一点一点团成团,攥在手心里,站起身离开桌案,开始在殿前踱步。 孟遇安跟随在李允琛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这样既可以随时听候差遣,也没有窥探主上秘密的嫌疑。 “你是陆家出来的,那你对贺家有多少了解呢?”李允琛突然发问。 孟遇安见问,遂实言相告:“卑职对贺家所知不多,但愿为骠骑将军和虎贲中郎将担保。” 李允琛饶有兴趣:“你担保什么?” 孟遇安镇定答道:“卑职担保贺家父子都是忠君爱国的忠臣良将,更不会为了一己权欲私利而妄动干戈。” 李允琛睨着孟遇安,皮笑肉不笑道:“兹事体大,你怎么担保得了?” 孟遇安答:“殿下曾云‘用人不疑’,想来对贺家父子也是如此。卑职拜服陛下和殿下的用人之明,故而有信心作此担保。” 与执掌大权的人打交道,恰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是半分都错不得的。 李允琛突然问起孟遇安贺家的事,定然是因为信中的内容让其有了什么疑虑。 孟遇安深知,李允琛内心深处其实是完全信任贺玄卿贺令昌的,不然就不会在一开始把如此重任交付给他们。 只是身为决策者之一,李允琛不得不比普通人多几分思虑。 他突然的发问未必是在考验孟遇安,更不可能真的想从孟遇安这个区区六品司言口中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这发问更像是他在思考过程中对外界发出的讯号,潜意识里想要搜寻能够支持他心中观点的证据。 对于一个已经有了答案的提问,孟遇安要做的当然就是顺着他的意思说。 李允琛果然对孟遇安的回答很满意,释然道:“连你都知道,我又怎会多想呢?” 他把手中的纸团递给孟遇安:“你看看吧。” 最开始李允琛让孟遇安参政拟旨,她还会惶恐推辞;但时间久了,孟遇安也就觉得不过尔尔了。 孟遇安接过纸团,展开看时,顷刻便明白了因果。 起初是陆澄致信贺玄卿,要与他同心戮力共辅王室。贺玄卿觉得来信怪异,便一口回绝,将此事俱表朝廷。 孟遇安看完信后,不知不觉中已是冷汗涔涔。 “此事你怎么看?”李允琛的声音似空谷传响,在空旷的勤政殿上更显得渺然。 孟遇安双手奉上信,低声敛气道:“殿下心中已有了裁断,何须再问卑职呢?” 李允琛接过信,语气沉静如水:“我只想听听你的想法。” 孟遇安瞟了一眼李允琛的神色,确认他想的和自己一样。 一番思想挣扎之后,她的话慢条斯理却又语出惊人: “回禀殿下,陆澄要反。”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传军机,触龙颜 “陆澄要反”这短短四个字如雷霆万钧,却被孟遇安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李允琛亦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云淡风轻问道: “何以见得?” 孟遇安道:“大司马大将军与骠骑将军本就同是朝廷重臣,大家一气同心、共抗北燕,何须书信来达成共识?” “由此可见,大司马大将军之信,名为修好,实则暗中拉拢,弦外之音是邀骠骑将军共襄谋反——只不过被骠骑将军拒绝了。” 李允琛站在阴影里,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愈发衬得他冷若冰霜: “为什么就不可能是贺玄卿已经投靠了陆澄,现在假意来函表态,以求迷惑朝廷呢?” 他背过身去,又幽幽问道:“亦或者,为什么不可能这一切曲折都是贺玄卿伪造的,用以栽赃陆澄,他好从中渔利呢?” 孟遇安低声道:“殿下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李允琛长袖一挥,缓步走回桌案后坐下,对孟遇安说道: “我是怎么想的不重要,你大可说说自己的想法。” 孟遇安恭敬向前行一礼,叉手道:“卑职僭越了。” “大司马大将军拥兵自重,在外叱咤多年,生出不臣之心也在所难免。但骠骑将军绝不可能无故附逆。” “就算附逆陆澄谋反成功,骠骑将军也没有份和陆澄共享江山;可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的灭族之罪。” “相反,若忠心于大祁,只要没了陆澄,骠骑将军就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将领,再无人可竞争。” 孟遇安又作一揖,绵言细语道:“两下里权衡利弊,骠骑将军必不会选错了路。” 李允琛笑了起来:“你分析得倒好,但父皇和我都了解玄卿令昌的为人,即使不权衡利弊,他们也不会附逆。” 孟遇安躬身陪笑道:“这就是陛下与殿下的‘用人不疑’了。方才是卑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殿下见笑了。” 李允琛微微一笑,没有再说别的。孟遇安试探问道:“敢问殿下,此事打算如何处理?” 李允琛叹出一口气:“事关者大不可草率,还是要让父皇决断。你代我去主殿求见陛下,看他此时是否有空见我。” 孟遇安答应着下去了,即刻便动身去见李存德。 李允琛所说的“主殿”,正是勤政殿主殿,和李允琛所在的偏殿不过一院之隔,很快就走到了。 此时晌午刚过,李存德平常一般都在主殿小憩,或是随手处理些不太要紧的事务,应该是有空的。 孟遇安行至主殿门口,被守门侍卫拦下了: “陛下吩咐过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孟司言还是请回吧。” 殿内传出隐约几声清脆娇娆的笑声,似乎是玉无瑕的声音。 孟遇安一听便明白了,但李允琛特别强调了事关者大,孟遇安不敢怠慢,又恳求侍卫道: “望将军通传一声,实是太子有军国大事要禀报陛下。” 侍卫面露难色:“这陛下太子咱们都惹不起,但陛下是太子的君父,命令到底高一层,司言就不要难为咱们了。” 孟遇安在殿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无奈准备离开,抬头却碰上了贺令昌往这边走来。 贺令昌看到了孟遇安,上前问道:“孟司言有什么事吗?” 孟遇安见事有转机,拉着贺令昌悄声说道:“令尊发来前线急报,太子命我来求见陛下,可陛下此时不见人。” 孟遇安向里面努一努嘴、使个眼色,贺令昌也了解了七八分情况。 贺令昌向来把军情国事视为重中之重,听到孟遇安说是他父亲发来的急报,也顾不得什么了。 他撇开孟遇安,径直走到殿前,卸下自己随身的佩剑,交给守门侍卫道: “你们不敢通传,那就我去。出了任何事,都由我负责。” 侍卫慌了:“贺将军,陛下专门下令......” 贺令昌不等侍卫说完,大步流星就走进了殿中。外殿的宫娥内侍看到贺令昌大喇喇地进来,皆发出或高或低的惊呼。 内殿外殿被屏风相隔。贺令昌不便直接进入内殿,只在外殿跪下,声音洪亮道: “启奏陛下,太子有要事禀报,现已派孟司言候在殿外。” 红绡帐里,李存德和玉无瑕尚在软语温存,猛然听到贺令昌亢如洪钟的声音,刹那间惊得丧魂失魄。 等他反应过来,接踵而来的便是暴跳如雷: “谁这么大胆敢惊扰朕躬?虎贲中郎将贺令昌何在!” 屏风后的贺令昌镇定道:“禀陛下,臣正是贺令昌。”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存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质问道:“你父亲没有教过你宫中的规矩吗?御驾之前岂容你这等放肆!” 贺令昌再拜顿首:“陛下,家父于淮阴确有急报,请陛下准许太子觐见!” 李存德怒气未消:“再急的急报,也不是你放肆的借口。在殿外稍候片刻,让内侍通传一声,能耗费几时?难道这就能延误了军机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陛下......” “你不用再说了!你自去御史台领二十军棍,以示惩戒;至于急报,就让太子自行相机决断,不必事事报于朕知。” 贺令昌正欲辩解内侍畏惧皇命不敢通传,却被李存德打断。既然皇帝已有定论,贺令昌也不好多言,只得退下了。 站在殿外的孟遇安听到了全部的对话过程,有些不敢相信。 以她这段时间对皇帝的了解,就算李存德称不上贤主明君,但也并不是个昏庸的皇帝,但今日情状甚至让孟遇安联想到了后期的唐玄宗。 贺令昌铁青着脸走出来,对孟遇安道:“陛下说此事让太子相机决断。” 说完这句简短的话,贺令昌便快步离去了。 孟遇安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想拦下贺令昌,可贺令昌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贺将军留步,”孟遇安一面小跑,一面说道,“方才殿内的话我都听到了,贺将军这样急着走,是要去御史台领军棍吗?” 贺令昌步履如飞,目不斜视道:“孟司言既然听到了,又何必多问。军情紧急,你还是赶紧回去向太子复命吧。” “贺将军且请等一等,陛下一时气头上说的话,未必要当真。等陛下气消了,我去替你求情。” 孟遇安想了一想,又道:“实在不行,我代你领受也可以。” 贺令昌轻笑出声,步子更快了些,直往御史台方向而去;孟遇安记挂着向李允琛复命,便没有继续追上去。 就在孟遇安转头往回走时,主殿守卫的侍卫上前说道: “这是贺将军刚才交给我的佩剑,孟司言你看这......” 孟遇安接过剑,言道:“不妨事,我回头给他。切记,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而后她便急急返回勤政殿偏殿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箭在弦上 经贺令昌这么一通打扰,李存德的兴致是半分也无了。他披衣坐起,背对着床榻内侧的玉无瑕。 玉无瑕香肩半露,面上还带着潮红。她也缓缓坐起,将头轻轻靠在李存德肩上,双手向前搭着,扣在了李存德胸前。 “陛下还在生气吗?”玉无瑕柔声问道。 美人声如莺啼燕啭,让人听了之后不禁心醉神迷,骨头都要酥软了几分。李存德握上玉无瑕的手,说道: “非是朕生气,实在是那贺令昌目无法纪。今日容他放肆一回,明日谁都骑到朕头上作威作福起来了。” 玉无瑕用她的一双柔荑玉手在李存德胸口前轻抚几下,顺平了他心中的闷气,婉言道: “贺将军也是以国事为重。陛下今日惩罚了他,此事散播出去,来日又要有朝臣说臣妾魅惑君上了。” 正说着,两行清泪从玉无瑕浅碧色的眸子中落下,更显得她一双妙目如清潭镜湖般澄澈,煞是惹人怜爱。 李存德看到委屈流泪的玉无瑕,心中泛起了一阵疼惜的涟漪,柔情蜜意道: “那美人的意思是,这次就不责罚贺令昌了?” 玉无瑕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无辜地望着李存德: “臣妾一介后宫妇人,不敢妄议朝政,更不敢随意指摘圣令。只要陛下顺心,臣妾就算委屈,也甘之如饴。” 李存德闻之,心中大为畅快,搂着玉无瑕道: “玉美人不仅色艺双绝,还如此善解人意,不枉朕疼你了这么多时日。眼下也只有你才能替朕分散些烦忧了。” 玉无瑕垂眸抿嘴而笑,娇声道:“此刻良辰未央,陛下何不再食用些‘神仙粉’,与臣妾再梦巫山?” 李存德笑道:“朕正有此意。” 另一边,孟遇安已经回到了勤政殿东偏殿。 李允琛见孟遇安提着一把佩剑走进来,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发生什么事了?这剑是什么意思?父皇现在可有闲暇见我?” 孟遇安把佩剑放在一旁,沉稳镇定地说道:“殿下莫要焦躁,容卑职详禀。” 随后,孟遇安便把刚才主殿发生的事情通首至尾告知了李允琛。 李允琛听后,还未论及正事,首先关注到了贺令昌受罚。 “你说父皇赏了令昌二十军棍?”李允琛不可置信。 “千真万确。贺将军此时也已前往御史台领受了。”孟遇安回道。 李允琛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最近半载一直对玉美人着迷,但为了妃妾随意处置近臣还是过火了些。 孟遇安看出了李允琛思绪的挣扎,劝慰道: “请太子宽心,陛下未必是为了玉美人才如此,大约只是因为失了天子尊严才动怒的。” 李允琛摆手摇头道:“罢了。你去拟旨一道,让荀元卿记档后,即可送往中书省。” “第一,让中书省给骠骑将军贺玄卿传旨,在淮阴一带加紧布防,必要时可继续向东往合肥驻军。若荆州有异动,可往益州传信,琅琊王会策应他。” “第二,让中书省给益州刺史、琅琊王李允瑛传旨,准他征召益州流民佃客为军的权力,亦可屯田养兵。若收到贺玄卿传信,立即布兵于荆益边界,严阵以待。” “殿下......”孟遇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险些打断了李允琛的话。 “怎么了?”李允琛紧锁着眉头,满眼疲惫地看向孟遇安。 孟遇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吞吞吐吐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末了,她才凝重说道: “太子殿下,如果授予了琅琊王征兵养兵之权,只怕武将之祸才平息,亲王之乱将又起。” 李允琛深邃的目光望向前方,穿过孟遇安,仿佛望到了千里之外的荆益二州。 大祁的江山,如今只剩下这最后四州。可眼下除了穷乡僻壤的交州外,扬荆益三州均兵戈扰攘如箭在弦上。 外患眈眈尚未解,内忧重重又迫睫。 李允琛长吁一口气,声音淡薄如云母宣纸,一戳就会破碎,连他自己也不能信服: “怕又能怎样,问题总要一步一步解决。照我说的做吧。” “是。”孟遇安不再表达自己的见解,深深行礼后退出了东偏殿,自去暖阁拟旨。 孟遇安拟完旨,送去荀元卿处记档时,他也表达了类似的惊虑:“这真是太子的旨意?” 孟遇安无言点头。 “陛下也同意了?”荀元卿又问。 “陛下让太子相机决断,没有过问这件事。”孟遇安平淡道。 荀元卿还是没有完全放心:“孟司言就没有什么异议禀告太子吗?” 孟遇安嗟叹一声,无奈道:“我知道荀大人在担心什么,我也跟太子提过,可荆州之忧迫在眉睫,太子也无能为力啊。” 荀元卿拧眉听着,叹道:“我相信孟司言已经尽力了。唉,那琅琊王不比别人,他肚里的想法我可太......” 荀元卿自知失言,没有再往下说。他辞别孟遇安,往中书省传旨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傍晚散值后,孟遇安正准备返回毓秀宫安置,走之前却看到了贺令昌的佩剑,便拿了佩剑去定乾宫的禁军营房寻他。 贺令昌白天刚挨了二十军棍,正趴在床上休息,忽听房门叩响,忍痛披衣起身去开门。 他原以为是哪个禁军士兵找他,衣服也没好好穿着,开门一看竟是孟遇安,慌得一把抓紧了胸前的衣襟,失措问道: “怎么是你!找我有事吗?” 孟遇安看他惊慌的样子,与平常大相迥异,忍俊不禁道: “贺将军忘了吗,你的佩剑还没有取回来。武器就是将士的生命,将军这一遭属实是连命都不要了。” 孟遇安一语双关,话里顺便揶揄了贺令昌怒闯皇帝寝殿的事。 贺令昌也听出了这层意思,反唇相讥道: “是啊,一时热血上头,可不是连命都不要了。孟司言应该也很熟悉吧?” 贺令昌这话又在调侃孟遇安怒闯婚堂救卫幽兰的事,惹得她也自嘲了起来: “将军闯殿,我闯婚堂,我们各受二十杖责,也算半斤八两。” 她狡黠一笑,又道:“难怪当时我的求救信能落到贺将军手上,原来是因为物以类聚且惺惺相惜啊。” 孟遇安还想再玩笑几句,可抬眼看到贺令昌脸色苍白,遂起了恻隐之心,叹息道: “只可惜将军当日能救我,今日却不能自救......贺公子,你受苦了。” 贺令昌毫无血色的嘴唇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意态闲闲道: “堂堂男子汉还受不了这点棒疮吗?孟姑娘多虑了。” 他伸手拿走孟遇安捧着的佩剑,随意说道:“天色晚了,姑娘请回吧。” 孟遇安向贺令昌微微颔首示意,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动如参与商 襄阳,大司马大将军府内,陆澄面对着一封信沉思着。 “父亲还在为骠骑将军的回信而烦恼吗?”站在一旁的陆焕问道。 陆澄放下信,斜眼觑着陆焕,阴沉着脸道:“依你之见,贺玄卿这是什么意思?” 陆焕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他的父亲:“儿子斗胆问父亲,您希望他是什么意思?” 陆澄显然对这个回应并不满意。他面上的阴翳更深了一层,训斥道:“你好好回答问题便可,怎么还敢反问我?” 在陆澄刚刚释放出怒意时,陆焕眼疾手快,立刻就跪下了。他双手抱拳,言辞诚恳道: “父亲志在问鼎,儿子早已知晓。此番去函骠骑将军,就是想与他合兵一处,夺取王畿......” 未等陆焕说完,陆澄便腾然站起,用手指着陆焕,愤怒道: “好你个不肖子,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父亲!”陆焕伏地叩首,“就算您不是这样想的,但皇帝和朝廷上下都会这样想您。让琅琊王任益州刺史是个信号,派骠骑将军出镇淮阴又是一个信号啊!” 陆澄收回了指着陆焕的手,脸上的怒气也在刹那间消散不见了。他换上了平和的语气,淡淡说道: “你起来吧。” 陆焕得了父亲的指令,才敢站起身来,垂手而立。 他深知父亲陆澄素来性烈如火,更兼喜怒无常,故而在他身边时一直如履薄冰,也把自己培养成了一个“隐形人”。 如孟遇安这般擅长揣度人心者,在第一次见到陆焕时都没能体察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可见陆焕已经习惯了把面具戴在脸上,以至于成为了他本身的一部分。 但最可怕的,反而是于无声处乍起的惊雷。 就在所有人都忽视陆焕的时候,他偏偏就成了压垮陆澄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澄虽然妄自尊大,但即使已在荆州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他却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谋反。 就算是之前为陆焕求取益州刺史之职,也是陆澄一贯的傲慢悍将作风使然,并不是为推翻大祁自立而做的准备。 可多重因果纠缠之下,事情已然发展到此刻的局面,陆澄心中也是万分纠结。 “志在问鼎”这几个字一出来,陆澄经历了短暂的盛怒之后,也蓦然开始自省。 “我陆澄戎马一生,难道真的就当不得天下之主吗?” 陆澄的心声没有宣之于口,但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却震耳欲聋。 这陆焕就像是跟陆澄有心灵感应一般,在已然堆放如山的干柴枯草上又添了一把火: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掌握先机。是皇帝无情,令琅琊王和骠骑将军一西一东像防贼一样防着您,您又何必再顾及什么君臣之义呢!” 陆澄背对着陆焕,让他无法看清自己父亲的表情;但陆焕从沉默中也能知道,陆澄已经同意了他的话。 “既然担了反贼的虚名,那就成全他们,把这反贼做到底!” 每一个字都是陆澄咬牙切齿下说出来的。他的话中似有忿懑不甘,但更多的是把内心潜藏的欲望释放出来的痛快。 “请父亲三思!” 一个带了哭腔的稚嫩女声从后堂传来,紧接着陆幼菡跑到陆澄身边,拉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 “父亲,您可想过伯父一家?大姐姐也在建业啊!” 陆澄看到陆幼菡,又恢复了怒不可遏的样子: “是谁把小姐带到这儿来的?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插嘴的!” 陆澄喷火的眼神看向陆焕,陆焕赶紧上去拉开陆幼菡,劝道:“菡妹妹快走吧,这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陆幼菡用力甩开陆焕的手,对着自己的父兄哭诉着: “父亲和大哥哥谋划得倒好,可有没有想过战火过处生灵必遭涂炭,伯父一家和大姐姐也会成为皇帝的人质啊!” 不等陆幼菡说完,陆澄便疾言厉色指派陆焕道: “把你妹妹锁进她的闺房,这些日子都不许她出来!” 陆焕答应一声,挟制着陆幼菡退下堂去。陆幼菡百般挣挫不得,只能任由自己被陆焕强行带离。 不多时,陆焕回来,顾虑重重道: “父亲,方才菡妹妹所说并非全无道理。若您真要举兵,建业的亲眷该当如何,确实要提前考虑好。” 陆澄失神的目光眺望着远方,痴痴呓语道: “大哥在朝中享得好太平,却不肯为我向陛下说几句话,就知道写信劝我安分。他先弃我于不顾,我又何必念他。” “至于芷儿,嫁给了谢家便是谢家的人。大祁王法罪不及出嫁女,无需我们担心。” 陆焕毫无特点的脸上浮出了一抹惊悚的狞笑,但只停留了片刻便消失了,亦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他跪倒在地,中气十足朗声道: “父亲杀伐果断,乃天命所归。儿子愿执鞭坠镫,辅佐父亲成就帝王霸业!” 虽然陆澄断亲绝情,可陆幼芷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眼看自己的父亲将行大逆之举,实在无法像陆渊那样坐视不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多次向谢凝之求情,希望他能连同御史中丞谢平一起上疏朝廷,化解皇帝与陆澄之间的矛盾。 谢凝之只是冷言冷语说道: “我劝夫人还是安常守分些吧。你父亲做出这等忤逆的事情,任谁去进言都是无济于事的。” “更何况,主君是御史中丞,从来只有弹劾别人,何曾为谁求过情呢?夫人这是异想天开了。” 陆幼芷苦求不得,几欲向谢凝之下跪,被他一把扶住了。谢凝之的眼中看不出柔情,只有埋怨和责备: “夫人这又是何苦!你不生事,你父亲也连累不到你;若你非要掺和进去,到时候谢家也救不了你。” 陆幼芷潸然泪下,抽泣道:“父女手足之情怎能轻易泯灭,请夫君成全妾身的孝悌之义。” 谢凝之原本扶着陆幼芷的手渐渐松开,任由她瘫坐在地上,自己负手背对陆幼芷,话语冷若霜雪: “我成全夫人,谁成全我?” 陆幼芷扬起婆娑的泪眼,绝望地看着谢凝之的背影。 “大司马大将军的女儿、丞相的侄女,夫人好大的名头,怎的却没能在仕途上给予我一丁点儿助益?” 他转身蹲下,鹰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陆幼芷,问道: “现在想起我这个女婿来了,那当初为何视我为无物?区区一个殿中监就把我打发了吗?” 谢凝之说出这样的话,陆幼芷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陆幼芷擦干脸上的眼泪,平静地站起身来。 她面沉似水,眼神坚定而又从容不迫,缓缓开口说道: “事到如今,妾身已无欲无求,只想问夫君要最后一样东西。” “是何物?” “和离书。”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凝之刀子一样的眼神钉在陆幼芷身上,但她仪态端方、亭亭净植,脸上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夫人当真要这般绝情吗?”谢凝之面色如寒铁。 陆幼芷浅浅一笑,纯情仿佛未嫁时: “是我错付了衷情,不该踏入这苦海,现在是时候回头是岸了。” 她长久凝睇着谢凝之,眼前的无情人和曲水流觞时初见的翩翩公子互相交叠,融合成了一个人。 “不是你变了,恰恰是你从未变过。你为利而来,我因情而往,本就如参商不相见,一切缘分皆幻想。” 说完,陆幼芷毅然转身而去,无任何留恋。 “幼芷......” 谢凝之下意识轻声唤了她的名字,伸手想要挽留;但他的双腿却定在了原地,一寸步伐都没有迈出去。 次日,陆幼芷收拾好一些随身的行装,带着采松和另外几个陪嫁丫鬟,悄无声息地返回了相府。 在回去的路上,陆幼芷又想起了去年的春日宴。 三月初三,春柳如烟。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转眼此时,已是翌年腊月,素裹的银装遍布了建业的每条街巷,新春的鼓乐即将奏响。 在皇权的统治下,年关当属一年中最荒诞不经、光怪陆离的时刻了。 有人流离失所、冻毙于风雪,有人金尊玉贵、祈福于高堂。 有人捱不过严冬的逼仄,有人贪不满太牢的靡奢。 更不用说此时此刻,在淮阴、在合肥、在襄阳,还有无数兵甲为了一些人无聊的权斗把戏正待旦枕戈。 回到相府后,陆幼芷也遽然感叹于世事变迁之无常。 “你煊大哥哥带着妻女去苍梧了,薇儿和煜儿都入了东宫,菡儿早先就被接到了襄阳,眼下家里看着是人丁寥落。” 贺夫人拉着陆幼芷的手絮絮说着,笑与泪交融,不知是悲还是喜。 “不过你能归宁,好歹也可以和娴儿一处作伴,家里也有个能帮忙主事的人了。” 陆幼芷神色寂寥:“伯母错了,我不是归宁,而是和离。” 贺夫人瞠目结舌,许久难置一词,惊诧了半晌才问道: “这么大的事,你父亲知道吗?” 陆幼芷苍凉一笑,悲戚道:“父亲在荆州是何等处境,他怎么会知道呢。” 贺夫人想想也是,但还是心疼地把陆幼芷揽进自己怀中: “你跟伯母说实话,是不是谢家欺负你了?” 陆幼芷道:“是我自己的主意,和谢家无关。” 又道:“听说伯父最近一直缠绵病榻,我的这些事也不好再去惹他烦忧了。” 贺夫人笑如风中残烛,满目都是大厦将倾的疮痍: “他何止是缠绵病榻,前些日已经跟陛下递交辞呈,乞骸骨归田了。” 陆幼芷一惊,马上想到陆渊应该是为着避嫌陆澄才有如此行为,顿时心生愧意: “都是芷儿父兄连累了伯父伯母,芷儿代父兄向伯父伯母请罪了。” 说着便要跪下,被贺夫人一把扶住: “一家子骨肉,说这样见外的话。你父亲又何尝不是主君的亲弟弟、清河大长公主的亲儿子啊。” 陆幼芷垂着头不说话。 贺夫人看着窗外,但见鹅毛大雪扑扑簌簌泼洒四野,不知如何才能度过这个年关。 勤政殿中,李允琛看着陆渊递上来的辞呈,嘴角泛起了一抹难得的笑意。 陆渊到底还是服软了。 没有任何的犹豫,李允琛立刻批准了这份辞呈,并着令有司向朝内各级官员公示,甚至将消息通过官家喉舌散布到了各州各郡。 降旨的口径只说是陆渊病骨支离,难以再承担繁重的丞相职责,并没提到任何其他原因。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这不过是相权对皇权的一次退让。 消息传到襄阳,陆澄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 “大哥不与我同仇敌忾也就罢了,可他竟然如此软弱,未战而先怯!难道他就这么惧怕李家的皇帝吗!” 陆焕劝道:“父亲请息怒,大伯毕竟高居庙堂惯了,不战而降是他的本能。可儿子反而觉得,这正可令父亲师出有名。” 陆澄睨着陆焕,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以‘为丞相鸣不平’为由,挥师建业逼宫?” 陆焕垂下头去,但一颦一笑都透露着阴谋: “为丞相鸣不平说到底也只是咱们陆家的私事,拿来号令三军未免牵强了些。不如借题发挥,用罢免丞相这件事大做文章,直接上升到国本。” “如何上升?”陆澄问道。 “清君侧。” 陆焕一字一顿,说出了这三个字。陆澄听后,瞬间豁然开朗: “焕儿说得不错,像丞相这样为大祁鞠躬尽瘁的贤臣却凄惶离阙,一定是朝中有奸佞小人污了陛下圣听。” 陆焕补充道:“早前煊大哥哥调去苍梧,中书侍郎的接任者正是崔协。中书省乃朝廷枢密所在,现在被崔家一手把控,私下里可没少给陆家使绊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等小人岂能容他留于君侧,”陆澄咬牙切齿道,“焕儿,你即刻着人撰写讨贼檄文,另传令襄阳及其余各郡守军,即日起开启备战。” 与此同时,远在益州的琅琊王李允瑛亦接到了陆渊卸任丞相之职的文书。 李允瑛心中十分清楚,一场内战就在不远的将来;但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是自己如何在这次事件中攫取最大程度的利益。 中书省早已传来诏令,让他随时策应骠骑将军贺玄卿,一旦荆州陆澄有异动,便要布防荆益边界,与淮阴和合肥的贺玄卿驻军形成犄角之势。 这段时间,李允瑛也在益州大肆屯田征兵,也和益州本土的乡绅士族有了不少利益往来。 若让他把这些辛苦得来的兵力用于抵抗陆澄,对李允瑛来说不亚于切肤之痛。 虽然贺玄卿还没有传来任何书信寻求援助,但李允瑛已经开始思考,一旦收到贺玄卿的书信,自己该当作何抉择。 李允瑛征兵不多又都是新兵,且他深知自己的统帅之才不论跟陆澄还是贺玄卿相比,都堪称云泥之别。 倘若陆澄不放心荆州而留守了一部分兵力,那么李允瑛莫说夺取荆州,哪怕只是佯攻策应,都好比以卵击石。 然而,如果陆澄很放心荆州,从而带走了全部兵力与贺玄卿交锋,这样李允瑛就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允瑛相信凭自己的智谋,足以将陆澄和贺玄卿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坐拥荆益二州。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9章 清君侧 大祁永宁十三年,正月十四,诸事不宜。 陆澄在这一天于襄阳起兵,向建业发起进攻。 讨贼檄文早就提前传遍了四州数十郡,自然也传到了定乾宫勤政殿的桌案上。 “清君侧?他陆澄好大的口气,还以为自己是亲王元宿,这是要重蹈汉初七国之乱的覆辙吗!” 李存德大发雷霆,一挥袖将檄文掷在了地上,而后因气迷心窍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李允琛拾起地上的檄文,大略看过一遍,对李存德道: “陆澄的狂言父皇不必放在心上,儿臣已做好预防,有琅琊王和骠骑将军东西夹击,谅他也攻不到建业来。” 李存德用手抵着额头,拇指和中指分别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语气愁苦道: “当初朕念他在南渡中有大功于朝廷,给了他大司马大将军的尊荣,堪比汉武之于卫青,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反而养虎为患。” 李允琛道:“父皇对丹阳陆氏仁至义尽,是陆澄父子谋反逆天。请父皇以龙体为重,切勿动怒伤身。” 李存德虚弱地“嗯”了一声,猛然想起陆渊,便问道: “陆渊辞去了丞相之职后,可有什么动向?” 李允琛回复道:“陆渊在府上养病半月有余,没有任何动向。至于他的两个儿子,陆煜在崇文馆一向安分,陆煊远在交州苍梧,情况暂时不得而知。” 李存德沉吟片刻,吩咐李允琛道: “传旨御史中丞谢平,让他抽调派遣一个监察御史前往苍梧,密切监视陆煊,最近几个月都不必回来了;至于陆煜,就让你的中庶子中舍人多上些心。” 叮嘱完毕,李存德又忽有所想,问道: “琛儿,你成婚将近一载,太子妃侍奉你可还妥帖周全啊?” 李允琛未经准备,被突然这么一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去岁夏秋时分,原本李允琛与陆幼薇的关系已经缓和,然而每当李允琛想留宿陆幼薇处时,总是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 起初,李允琛只当陆幼薇年轻害羞;可次数多了,李允琛也开始百思不解。 但退一步讲,李允琛就算真有所需,身边也不乏通房的侍妾——更何况这几个月诸事频发,李允琛忙于筹谋定策,也无力无心去处理和陆幼薇的关系。 今日李存德骤然发问,虽第一时间勾起了李允琛心中关于陆幼薇的疑惑,但李允琛一想便知,父皇关心的只有她在陆澄谋反事件中的态度和行为。 “回禀父皇,太子妃知礼守节、与世无争,掌东宫事务很是尽心,从不曾多言生事。” 李存德轻微点头,叹息道:“清河大长公主毕竟是朕的亲姑姑,朕从来都不忍心对陆家赶尽杀绝。有罪者自当罚,但无罪者就不用再受牵连了。” 李允琛颔首:“父皇英明。” 陆澄起兵的消息如荒原野火,俯仰之间便已星火燎原。 孟遇安多日以来坐立不安,不知在这场动乱中该如何自处。陆幼薇亦是如此。 此时陆澄父子之举已然被定性为谋反,不管谁说什么都再无回天之力。 孟遇安与陆澄从未见过更无交集,因此从一开始就坚定陆渊与陆澄割袍断义才是唯一自救之法,不像陆家人那样容易被亲情牵绊。 但陆渊最初抱有一丝侥幸和清高,没有及时表明忠心,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投诚时机。 再加上崔庆之崔协父子落井下石,而阮家和谢家又作壁上观,陆渊一家的处境着实不妙。 不过好在贺玄卿正于前线用命,贺夫人到底是他的亲妹妹,陆渊还有些许薄面可以依靠。 正月十八,就在陆澄起兵的四天后,陆渊携一家老少,跪在了阁台之外,等待议罪领罚。 消息传到东宫时,孟遇安正和陆幼薇在一起。 陆幼薇闻讯,即刻便要动身前往,被孟遇安拦住苦劝:“幼薇不可!你最好留在这里,千万不要贸然现身!” 陆幼薇心急如焚:“父母如若获罪,我又岂能独活?遇安快闪开,不要再拦我了!” 孟遇安经年练舞习武,又做过不少体力活,力气自是比陆幼薇大上许多。她双手钳制住陆幼薇,硬生生是拦了下来。 “幼薇你听我说,陛下若真要治罪主君,又岂会等到今天?这不过是臣下负荆请罪、表个态而已,如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真的受到处罚,主君怎么可能将全家性命置于危墙之下?” 见陆幼薇逐渐冷静下来,孟遇安继续说: “既然没事,幼薇又何必去?主君自有分寸,幼薇莫再担心了。” 陆幼薇踟蹰了一会儿,又道:“我也是陆家的女儿,此时该和父母家人一起负荆请罪。” 孟遇安再一次拉住了迫不及待的陆幼薇,语重心长道: “幼薇又错了。你非但不该去阁台跪着,反而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陆幼薇大惑不解:“这又是为何啊?” 孟遇安解释道:“曹丕篡汉时,曹节掷玺责兄,只因她是献帝的皇后,所思所想该当是夫君的利益,而非母家父兄。” “你是太子妃,和太子一体同心,只能永远和太子站在一起。你若此时去和母家跪在一起,反而会让皇帝和太子疑心你的忠心。” 陆幼薇看着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孟遇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这竟然是你能说出的话?原本你才是那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何时懂了这么多三纲五常?” 孟遇安怔住了。 是啊,这是她能说出的话吗? 最初连陆煜那点门当户对的小心思都猜不透的孟遇安,是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 孟遇安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不知不觉中松开了钳制陆幼薇的手。 “我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痛恨那套君臣夫妻的纲常,可我实在不能看着你去冒险。” 孟遇安凝视着陆幼薇的双眸,汹涌的情意汇聚成一个眼神,尽在不言中。 陆幼薇眸中有星星点点的闪烁,睫毛不住地颤抖,轻抿了一下樱唇。 “好,我听你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虚情假意 就在孟遇安苦劝陆幼薇之时,李存德和李允琛早得了贺令昌所率虎贲禁军的探报,一起前往阁台。 正月里春寒料峭,晨露在丹墀上冻出了一层薄冰,望之珞珞如玉,触之琭琭如石。 陆渊携夫人贺容君与陆幼芷、陆煜、贺令娴跪在阁台前,已经一个时辰了。 李存德、李允琛和贺令昌赶到时,正见他们几人在朔风中互相搀扶,皆各自面有戚色。 李存德率先上前一步,伸手扶起陆渊,感慨道: “丞相沉疴未愈,就天寒地冻里跪着,熬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陆渊虽被李存德扶起手臂,但双膝并未离开地面分毫。他低眉垂首,痛彻心扉道: “草民已辞去丞相之职,现只是一介平民,怎当得起陛下如此垂怜?请陛下速速回鸾,草民只求阁台降罪。” 被权臣辖制了这些年,李存德从未见过陆渊这等卑微之态,此时心中颇有几分得意,但面上仍假惺惺道: “丞相暂时去朝乃是疾病所致,痊愈后自当重返庙堂。要说降罪,则更是无稽之谈,丞相何罪之有?” 陆渊俯着身子,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舍弟陆澄,罪孽滔天,草民身为兄长,难辞其咎。” 李存德故作豁达道:“逆臣贼子,何世无之?只是想不到出在了你们陆家。” 说罢,李存德吩咐护卫左右的贺令昌道: “令昌,还不去扶起你的姑母、姑丈和姊妹兄弟们,打算让他们跪多久啊?” 贺令昌刚才在李存德和李允琛身后侍立良久,见姑母贺容君和妹妹贺令娴长跪不起,心中万分不忍。 尤其是贺令娴,本就身娇体弱,在硬石板上跪了多时,已然摇摇欲坠,贺令昌几次三番忍不住想要去扶起她。 现在李存德下令,贺令昌忙不迭跨步上前,将跪着的众人一一搀扶起身。只是扶到陆煜时,他轻微挣脱了贺令昌的手,似有不领情之意,自行站起来了。 李存德抚着陆渊的肩膀,大度道: “丞相乃国之栋梁,朕必不会因陆澄所为而迁怒于你。今后切莫再以民自称,朕对卿的情感一如往昔,从未曾更改。” 陆渊万分感动,涕泗横流道:“微臣谢陛下天恩。” 李存德志得意满,略微示意后,便在贺令昌的护卫下离开了。 李允琛并未急着走,留在这里对陆渊道: “春风如割,最让人难受。丞相还是带着家眷早些回府吧。” 又对陆煜道:“陆洗马在崇文馆还有许多图集要编纂,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陆渊谢过李允琛,与各女眷一起回府去了;陆煜自去崇文馆当值,不在话下。 李允琛稍作停留,没有去勤政殿,而是返身直接去了东宫。 孟遇安在劝导完陆幼薇后,不敢逗留太久,已火速回到了勤政殿。李允琛到达东宫时,只见到了陆幼薇一人。 从去岁深秋开始,军政繁杂如一团乱麻,缠得李允琛无暇分身,故他已经许久未见过陆幼薇了。 但陆幼薇今日看到李允琛来自己的寝殿,并未感到任何惊讶,因为刚才孟遇安已经提醒过她,李允琛在见完陆渊一家人之后,很有可能会来见她。 果然,李允琛来了。 陆幼薇已经平复好了心情,也收敛了先前的急躁戾气,准备好了迎接李允琛的任何考验。 李允琛踏霜而来,周遭环绕着一身的寒气,冰冷了内殿。陆幼薇见状,先上去嘘寒问暖起来: “天大寒,太子还来看望妾身,妾身受宠若惊。听竹,还不去点上薰笼,再拿一个手炉来,为太子祛祛寒气。” 听竹答应一声,正准备去,却被李允琛制止了: “我只有片刻空闲,稍后便要去勤政殿处事,太子妃不必辛劳安排了。” 陆幼薇欠身行礼称是,抬眸却见李允琛颜色如雪,气色似乎更衰微于往日,遂柔声道: “太子看起来比之妾身上一次见您又憔悴了几分,近月来可有好好保养?” 李允琛盯着陆幼薇,温润的眼神中掩藏着锐利的锋芒,问道: “太子妃今日可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他问得如此直白,让陆幼薇出乎意料。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多费口舌与他周旋。陆幼薇直言不讳道: “若太子问得是阁台负荆的事,妾身已经知道了。” 陆渊一家跪了一个时辰,早在定乾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了,只怕连廊下的鹦鹉都知道了。 刻意隐瞒反而更显得心虚,像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坦诚一些才能体现出自己的问心无愧,也不惧李允琛再有诘责。 李允琛的表情阴晴难辨,不紧不慢道:“太子妃既然知道了,为何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呢?那可是你的母家。” 他果然这样问了! 陆幼薇心中一阵哂笑,面上作出坦坦荡荡的神态: “妾身只知太子,不知母家。既然嫁与太子,一身一心都是属于您的,旁的事一概不问。更何况此事涉及朝政,妾身更是无权过问。” 李允琛露出一丝微笑:“太子妃的确明事理,只是你说的‘一身一心’都属于我,可是发自肺腑?” 陆幼薇因提前押对了题,回答得急了些,一时把话说得太满,忘记了留余地。现在被李允琛抓住一个词盘问,他还特意重读了“一身一心”,陆幼薇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身在权力的巅峰,有一个成婚一年却从无肌肤之亲的妻子,大概只有李允琛这种繁忙又体弱的情况才能风平浪静地忍到现在了吧? 陆幼薇无法否定李允琛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妾身之言,句句属实。” 李允琛看着面前谦恭有礼的陆幼薇,心知肚明她的话并非全真,但没有再继续刁难责问她,因为自己并不在乎。 李允琛要的,只是一个态度。 上位者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成为上位者,靠得是以利聚人。若能忽悠来几分真心也是好的,但真心这东西毕竟太虚幻,靠它构建起的权力大厦弹指间就会倾塌。 “我在勤政殿还有事,就不多陪太子妃了。” 李允琛如是说道,让陆幼薇松了一口气,心想考验可算是结束了。 可他接下来的话,又重新让陆幼薇开始提心吊胆: “今晚若无事,我会再来看你,希望太子妃届时可以不吝相陪。”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1章 尽道有些堪恨处 李允琛走后,陆幼薇陷入了隐秘的恐慌中。 假如李允琛今晚真的要走到那一步,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陆幼薇唤来听竹,吩咐她道:“你去勤政殿东偏殿打听打听,看孟司言此时在做什么。若她有空,请她来一趟。” 听竹退下后,少时便回来了,答复道:“孟司言正在太子驾前侍墨,一时半会儿恐怕不得空。” 陆幼薇心烦意乱,挥手让听竹下去了,自己再另做思忖。 勤政殿里,李允琛正一份一份批阅前线发来的塘报,面色时阴时晴,看来消息并不全然乐观。 “江夏、南阳、上庸三郡的郡守竟然附逆陆澄,以粮饷酒肉犒饲叛军,真是岂有此理!” 李允琛怒极拍案而起,惊得孟遇安手中扶着的砚台一颤。 “陆澄雄踞荆州多年,与各郡郡守想必多有私交来往,利益输送只怕也少不了。今朝附逆,多半是陆澄许了他们好处,或是拿捏了他们的把柄。” 孟遇安的话并没有消解李允琛的愤慨,他直眉怒目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当务之急是设法切断陆澄与荆州老巢的联系,控制住他补给的根源。” 孟遇安脑筋一转,小心翼翼问道: “不知朝廷可否下一道招安令?凡弃暗投明者,皆不予追究从前与陆澄无为影从的罪过;若能襄助朝廷镇压叛军,则另论功行赏。” 李允琛眉心微蹙,手指轻敲着桌案,很是犹疑不决: “招安也不是不可,但未免显得我大祁太过软弱。” 孟遇安停下了研墨的动作,垂首诚恳道: “太子殿下明鉴,地方官员附逆,无非为了两物:一则利,二则惧。使人归心,亦有两策:一使其无利可图,故不敢犯死冒进;二使其留有退路,故当知回头是岸。” 李允琛来了兴趣,虚点一下孟遇安道:“你继续说。” “益州与淮阴合肥已成犄角之势,陆澄纵有将才,但兵力并不占优,只要骠骑将军指挥得当,陆澄兵败是早晚的事。” “陛下和殿下关心的,自然是如何尽可能减少将士的伤亡,以求速战速决,所以卑职才提出了招安之法。” “只要骠骑将军有了几次捷报,立即派御使阴潜入荆州,传达朝廷的旨意。陆澄后方不稳,则必兵败如山倒。” 孟遇安的分析李允琛字字听得入耳。罢了,他吩咐道: “把你方才所言整理成文,写成奏疏一份,明日太极殿朝会时,我再与父皇和臣肱商讨。” 孟遇安领命自去暖阁撰文,未过多少时辰便已完成,送还东偏殿请李允琛过目。 李允琛阅后甚为满意:“你在我身边做事这几个月,文书写得是愈发的好了。” 孟遇安不敢居功自傲,谦卑道:“多承殿下提携,以卑职之愚钝才能略精进一二。” 李允琛放下奏疏,对孟遇安说道:“以你的能力,做个侍郎侍中绰绰有余。只可惜你是女子,只能当个掌管诏令的司言了。” 孟遇安心中对封建时代打压女子的风气向来嗤之以鼻,但面对李允琛只能继续虚与委蛇: “能侍奉殿下左右,已经是卑职莫大的荣幸了,不敢再痴心妄想、另有所图。” 孟遇安说者无心,但最后一句话却引得李允琛心内一动,喃喃自语道: “你无所图,那她所图到底是什么呢?” 孟遇安就站在李允琛身侧二尺内,字字听得真切,也情知他说的大概率是陆幼薇,却不敢多言。 日薄西山,勤政殿的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李允琛在侍从的陪同下往东宫方向而去。 孟遇安看在眼里,心中却起了警觉: 以往这个时候,李允琛多半不会离开得这么早;就算离开了,也多去崇文馆视察一下图集编纂,或去国子监与祭酒面晤一回。 可是今天尚未过戌时,李允琛即往东宫而去,一定是去找陆幼薇了。 结合日间他轻声嘀咕的话,孟遇安的心绷紧了起来,很是担心陆幼薇会出什么事。 待掌灯时分,定乾宫中往来官员都散去了,内侍宫女的身影也渐次稀疏,孟遇安才敢悄默声地潜行到东宫附近,暗中观察里面的情况。 且说李允琛径直来到东宫陆幼薇的寝殿,一进去便遣散了殿内伺候的宫女,独自一人和陆幼薇共处。 陆幼薇顿感不好,只僵着身子站立在李允琛面前。 李允琛坐在榻边,朝陆幼薇招手道:“太子妃不必拘谨,过来这边坐下。” 陆幼薇极不情愿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别扭地坐在了李允琛旁边。 李允琛瞧着身侧艳若桃李的佳人,不自觉地向她坐得靠近了些;陆幼薇有些不自在,眼神开始躲闪。 “幼薇。”这是李允琛第一次直呼陆幼薇的本名,而非“太子妃”。 李允琛的手缓缓搭上了陆幼薇的肩膀,着力将她拥进了自己怀中,让她靠上了自己的肩膀。 陆幼薇本能的抗拒使她起了轻微的挣扎,但李允琛并不理论,侧脸逐渐贴近陆幼薇的脸,玉颜朱唇近在咫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陆幼薇撇过脸去,想要起身走开,却被李允琛直接压倒在榻上。 “殿下请自重......”陆幼薇用手撑住李允琛的上身,不让他与自己亲昵。 “你我夫妻,这有什么不自重的?”李允琛拿开了陆幼薇抵在自己胸前的手,反扣在榻上。 陆幼薇挣挫不起,一时气血上头,抬起膝盖重重顶了李允琛的小腹一下。 李允琛腹部吃痛,瞬间松开了手,陆幼薇这才得以脱身,逃离了床榻。 陆幼薇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和鬓发,李允琛从疼痛中缓过劲来,指着陆幼薇恼羞成怒道: “你放肆!” 陆幼薇虽惊魂方定,却也意态从容,在李允琛五步之遥外端然而立,正色道: “太子想做什么,妾身自然没有资格拒绝。但今日妾身的心意太子也看到了,若您还是执意强求,妾身将不会再做任何抵抗。” 李允琛从刚才刹那的愤怒中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整衣起身,走到陆幼薇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你平日勤慎肃恭,对我百依百顺,却一直在这件事上如此抵触,到底是何用意?” 陆幼薇不惧李允琛的诘责,直视他道: “妾身待太子如奉君上,自然恭顺;可太子所欲之事,须有情方有始,妾身视太子为尊者,不敢亵渎神明。” 陆幼薇一番话,在李允琛听来简直就是歪理邪说,惹得他哭笑不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2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 “你几个时辰前还说,一身一心俱属于我,可知是自欺欺人。” 李允琛素日温良的眼神此刻也变得凌厉了起来,宛如要把陆幼薇生吞活剥了一样。 陆幼薇迎着他如刀似剑的目光,傲然如悬崖绝壁上凌霜而开的雪莲: “太子享天下供养,予取予求,任谁都莫之能拒。可孟子曾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心悦而诚服也’,太子渊博百倍胜于妾身,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李允琛一向自持自重,也很是自矜身份,从不屑于为了一些小事失了体面。但陆幼薇说的话,大大拂了他的面子,任凭他再怎么克制,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你敢讽刺我言尧舜而行桀纣?” 李允琛一把抓住陆幼薇的手腕,指尖嵌入皮肤,在陆幼薇的皓腕上留下了斑斑红印。 陆幼薇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被紧握着的手腕,平静道:“妾身不敢。” 李允琛步步紧逼:“那你为何三番五次拒绝我?为何要强逼我‘以力服人’?” 陆幼薇眸中底色如一潭沉静湖水:“妾身已经说过了。妾身既然奉太子为尊者,便不能再有琴瑟之情;既然无情,如何行太子所欲行之事?” 李允琛多年以来享北斗之尊,习惯了予取予求,根本理解不了陆幼薇的想法,听了她的话反倒怒而失笑: “你这是强词夺理,父皇位在九五,母后生前也与他琴瑟和鸣,怎就不能对尊者有情了?” 陆幼薇道:“情者,当平等相交,当一心一意。太子与我尊卑有别,且媵妾成群,何谈平等?何谈一心?” 平等一心这样的话对于李允琛来说还是太过超前了。他眼神震动,舌桥不下,仿佛在听一段旷世奇闻。 李允琛缓缓松开了陆幼薇的手腕,也不再疾言遽色,而是恢复了平日里的喜怒不形于色: “太子妃可是已经心有所属,才编造出这些荒谬之言来搪塞我?” 听到这样的问题,陆幼薇一点都不惊讶,自己说了那么多都好像白说一样,她本来也没有打算说服李允琛。 陆幼薇深深福下一礼,面不改色道: “妾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太子何故无端污人清誉?” 李允琛沉下脸色来,失望道:“我原以为你知礼守节,没想到你的脾气是这般桀骜不驯。” 他叹出一口气,目光从陆幼薇身上挪开,投向了窗外,幽幽说道: “你的荒唐谬论我也听倦了,但有一点你须知晓:为皇室繁衍后嗣也是你身为太子妃的职责之一,也属于你所说的‘臣下奉君上’的本分。这一点与情无关,你可明白?” 陆幼薇冷若冰霜,目似寒夜孤星,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妾身明白。正如妾身方才所说,所思所想俱已通过言行告知太子,今后不论太子做什么,妾身都不会有任何抵抗。” 陆幼薇的话表面谦恭,但李允琛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隐含的威胁——她在用李允琛自己的自尊自贵来约束他。 “你以为我不敢吗?” 李允琛一步步趋近陆幼薇,将她逼至了榻边承尘椽栏处。这一次,陆幼薇没有闪躲,还带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凛然之色。 看着眼前固执又倔强的女子,李允琛终是没有狠下心来。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虽然李允琛笔墨挥斥之间定人生死的事也没少做,但真要他亲自去强迫侵犯一个弱势之人,他还是下不去手。 李允琛抵着陆幼薇在榻边对峙片刻后,无言拂袖而去。 孟遇安潜伏在东宫附近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未见有什么异样情况发生。正欲离去时,却看见李允琛从陆幼薇的寝殿里走出来,似是面有愠色。 孟遇安顿觉不妙,待李允琛及其仪仗走远后,以传旨之名混进了陆幼薇的寝殿。 此时的陆幼薇刚经历过一场强项雄辩,已是身心俱疲,正伏在床上发呆。 即使见到孟遇安来了,她仍是一动不动的,这可吓坏了孟遇安。 “幼薇,幼薇,你怎么样了?太子对你做什么了?” 陆幼薇又痴痴愣了一会儿,才勉强坐身起来,气虚道: “该说的我都跟他说了。往后不管怎么样,我也都没有遗憾了。” 虽然陆幼薇的话模棱两可,但孟遇安一听就明白了,是陆幼薇把自己的“君臣夫妻论”对李允琛摊牌了。 “那太子是什么反应?”孟遇安问道。 陆幼薇瞟了一眼孟遇安,嘟囔道:“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如是而已。” 孟遇安见陆幼薇气虚言弱,没有半点昔日的活泼灵动,便知与李允琛周旋耗费了她太多精气神。 作为现代人,孟遇安是很能理解陆幼薇的想法的。势均力敌、互相尊重的情感才是陆幼薇想要的,而不是权力威压下单方面的迁就和顺从。 但孟遇安也明白,这些思想是不可能对李允琛讲得通的。在封建的体系下,他不可能理解,也不需要理解,一些超脱时代的思想注定要消亡在出现的那一刻。 另一边,李允琛在自己的寝殿里辗转反侧,经久难以入眠。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陆幼薇可以在其他一切事情上对他那么谦卑恭敬,却唯独不愿意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 陆幼薇那套平等一心的说辞在李允琛听来就是无稽之谈。 “从来臣只奉一君,何时君只有一臣了?” 李允琛自语出声,愈发不解。 可生气归生气,李允琛今晚和陆幼薇的一番交谈,倒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 李允琛从来都没想过,一个姑娘可以这般强硬,那种倔强的眼神也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大婚之初,李允琛故意冷落了陆幼薇四个月,还以为已经降服了她,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情是什么?真有她说得那么重要吗?” 李允琛的通房媵妾无不对他妥帖侍奉,故他从未想过情的问题,更没有产生过专情的概念。 他最看不上阮忱写的那些闺怨诗,觉得矫揉造作、无病呻吟,只因诗中所写与他所经历的完全不同。 可是今天,陆幼薇让他开了眼界。 荆扬边界还在交战,李允琛无暇再想陆幼薇的事。一番苦思无果后,他便搁置不管,仍琢磨起孟遇安所提的招安攻心之策。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3章 聪明误 陆澄与贺玄卿交战一月有余,双方各有胜负,皆损失了一些兵力。 塘报传至建业,李存德急在心头:“都是我大祁的大好儿郎,却要折在这自相残杀之中。” 孟遇安所提的通过诏安来动摇陆澄后方军心的法子已被李允琛奏明了李存德,朝臣商讨之下均觉得可行。 但此计的重要前提在于,贺玄卿至少要有几次连续的捷报,才能让荆州附逆的官员觉得前程无望,从而放弃支持陆澄,转而接受诏安重返朝廷。 可眼下陆澄与贺玄卿互有胜负,双方都没有击败对方的十足把握,荆州官员觉得跟着陆澄有利可图,也就不会轻易倒戈。 中书令崔庆之进言道:“琅琊王在益州已有半年多了,据益州司马来报,琅琊王接朝廷指令,征召操练新军不辍,此时益州兵甲已足,或有一战之力。” 李允琛亦道:“儿臣也以为,可以让琅琊王奇袭荆州,即使不能根断其粮草补给,至少也可以让陆澄分兵来救,这样骠骑将军的胜算就大了。” 李存德抚须思忖,犹豫不决道:“各位爱卿言之有理,可允瑛毕竟年轻,也没有过领兵的经验,贸然让他突击荆州,不知他能否胜任。” 太极殿群臣争辩不下,不论是支持哪一方,皆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赞同者,云奇兵制胜,未必需要经验;反对者,称一击不成,反而陷入被动。 李存德听得烦了,让群臣散去,只留李允琛在侧。 “琛儿,你方才说允瑛奇袭荆州可以让陆澄分兵来救,可若陆澄早有准备,在荆州守株待兔,该当如何?允瑛是朕的儿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实在不忍。” 李允琛垂眸道:“父皇所虑甚是。允瑛也是儿臣的弟弟,儿臣也像父皇一样担心他的安危。” 他眼珠一转,试探道:“不如这样,只给贺玄卿传令,并向他说明情势局促所在,让贺玄卿自行决定需不需要允瑛襄助。” 李存德思索之后,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朝廷远在建业,不知前线详细底细,岂有仅凭塘报只言片语就遥定战略大计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具体怎样做,就看贺玄卿自己了。” 李允琛回到勤政殿后,立即着令孟遇安向中书省传旨,发六百里急报往淮阴前线。 贺玄卿布置的防线从淮阴连至合肥,将京畿建业完全保护了起来。 这样做虽然可以保证建业绝不会被陆澄攻占,但另一方面也使贺玄卿被迫承接陆澄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贺玄卿领兵向来喜欢用险,可此次朝廷只命令他保护建业、抵抗叛军,因此贺玄卿一直无法主动出击。 正当战火焦灼之际,贺玄卿收到了朝廷的传令。 此前琅琊王李允瑛已在荆益边界布防,可陆澄是多年沙场悍将,完全没有被李允瑛的疑兵所恐吓,只专心于贺玄卿交战。 现在朝廷让贺玄卿自行决断是否需要李允瑛进攻荆州,贺玄卿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贺玄卿不在乎李允瑛领兵才能如何,甚至不在乎他的死活,只要能对陆澄造成威胁,哪怕只是些微军心的动摇,贺玄卿自信可以一战得胜。 于是,他果断派出驿卒向南迂回,穿过未投敌的南郡到达巴东永安,顺利见到了李允瑛。 李允瑛接到塘报,得知贺玄卿要他三日后进军荆州,先取上庸,再克襄阳。 贺玄卿在信中还特别嘱咐,上庸没有多少守兵,且距离其他几个投敌的郡都较远,因此轻易拿下不成问题。 只要有了上庸作为粮草转运的基地,再取襄阳就不难了。到时候陆澄见襄阳有危,一定会从东线分兵,这样贺玄卿就能乘胜追击,在弋阳汝南一带一举歼灭陆澄叛军。 李允瑛看着贺玄卿信中描绘的宏图大计,心中忍不住哂笑: “他这是把自己当成卫青,把我当成霍去病了吗?” 就算贺玄卿有卫青直捣龙城的胆识,李允瑛可没有霍去病封狼居胥的能力。 要他先取上庸再克襄阳,简直就是在难为他。 李允瑛不想白白为贺玄卿卖命、替他的功劳簿做嫁衣,也没有几分胜算自己可以完成他所交代的任务。 相比于领兵打仗,李允瑛更喜欢的是玩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诡计。 李允瑛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陆澄和贺玄卿两败俱伤,就少不了要做一个合格的双面间谍。 他没有按照贺玄卿的部署去实行,而是派遣使者向陆澄传去了一封密信。 信中,李允瑛将贺玄卿的计策和盘托出,并主动提出让陆澄将计就计。 李允瑛作出承诺,自己并不会真的攻打上庸和襄阳,只是做做样子。 到时陆澄只需佯装分兵救援,实则暗中伏兵于贺玄卿进军路线,就可以趁其自以为乘胜追击之时,再回头迎面一击,杀他一个回马枪。 读完信后,陆澄问陆焕:“依你之见,此话可信吗?” 陆焕眉头紧锁,徐徐而言:“回父亲,儿子觉得有八分可信。” “李允瑛出任益州刺史不过半年有余。在此之前,他只是个没有实权的亲王,莫说领兵打仗,就是像太子那样理政处事都没有过。” “儿子认为,李允瑛必然没有这份气魄与父亲交锋,所以大概他的投诚是真的。” 陆澄思量道:“李允瑛是李存德的亲儿子,不帮他爹,倒帮我们?” 陆焕鬼魅一笑:“李允瑛的目的,自然和父亲是一样的。” 陆澄睨着陆焕,疑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也想当皇帝?” 陆焕垂首道:“李允瑛如果无心皇位,大可继续在建业当个闲散王爷,何必要跋涉千里去益州做刺史呢?足见其心不安分。” “可陛下如此信任太子,把过半的事务都交给他处理,其他亲王又怎么会有机会夺嫡呢?而当前的内战正是一个好机会。” “所以儿子猜测,李允瑛只想等着父亲和朝廷两败俱伤之后,再从中渔利。” 听完陆焕的分析,陆澄嗤笑阵阵: “好一个毛头小子,年纪不大,心思不少。他既然有这份雄心壮志,我就成全了他。也让他好好看看,这渔利是不是那么好收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败走绝弦岭 按照与贺玄卿的约定,李允瑛确实在三天后向上庸发起了虚假的进攻。 李允瑛与陆澄沆瀣一气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身边几个亲信知道,益州的下级官吏和兵丁都被蒙在鼓里。 区区半年的时间,不足以让李允瑛完全掌控益州,忠君爱国的人士遍地都是。因此他只有装模作样地糊弄一番,才能勉强瞒天过海,不至于过早让人起疑。 进攻上庸的将军在城下一通虚张声势,却只围而不攻;上庸守将很是费解,火速把消息传递到了合肥前线。 陆澄立刻明白,这是李允瑛在默不作声地与他打配合。 于是,陆澄在一次小胜的战役后,不仅没有向东进军,反而向西撤退。 贺玄卿军队中的赵副将十分疑惑:“陆澄虎狼之师,怎么此时胜了反倒撤退?” 贺玄卿胸有成竹地笑道:“襄阳有失,陆澄岂能不救?” 赵副将更加不解了:“可探马来报,荆州各郡一切平常,除了上庸外,最近均无交兵啊?” “那你说说,为何江夏、南阳、上庸三郡已经附逆,但上庸却突然有了战火呢?”贺玄卿问道。 赵副将语塞:“这......末将不知。” 贺玄卿自信道:“这是益州的琅琊王在进军攻打上庸,不日就会继续向东拿下襄阳。这也就是为什么陆澄小胜却反而撤退。” 赵副将担忧道:“可如果琅琊王打不下襄阳,陆澄反攻回来该怎么办?” 贺玄卿目光坚毅如寒铁一般,不容置疑道: “琅琊王打不下襄阳,就让我们去打。现在陆澄已经撤退回援,我们正好一鼓作气、一路向西,彻底平息陆澄之乱。” 听着贺玄卿的慷慨陈词,赵副将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禀骠骑将军,此举会不会有些铤而走险?陛下只让我们守住淮阴合肥的防线,并未让我们进攻到襄阳啊。” 贺玄卿一挥长鞭,指向地图上淮水一带,厉声道: “七万大军在这里已经守了一个多月了,经历了大小数十战,死伤近两万。陆澄有荆州的补给源源不断输送而来,再守下去防线迟早会被突破。” “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也能避免更大的消耗。” 贺玄卿锐利的眼神盯着赵副将,问道: “你明白了吗?” 见贺玄卿如此斩钉截铁,赵副将也不敢再多言,抱拳颔首道: “骠骑将军所言极是,末将明白。” 就在陆澄率军撤退的当日下午,贺玄卿点起五万大军,沿陆澄撤退之路乘胜追击。 大军昼夜不辍,每天只休息几个时辰,不到两日时间便追到了荆扬边界附近。 在进军的过程中,一团疑云在贺玄卿心中悄然升起,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扩大。 陆澄撤退的初衷是援助襄阳,可他行军的方向竟然不是指向襄阳,而是南边的江夏。 贺玄卿心中不禁嘀咕:“这陆澄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午休时,贺玄卿命赵副将拿来地图,细细研究起来。 “直接退往襄阳路途遥远,补给难以供应,几个附逆郡只有江夏离合肥最近,或许陆澄只是想先去江夏补充粮草,而后再北上去襄阳。” 赵副将如是分析,但贺玄卿眉头紧锁,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琅琊王那边可再有传信吗?荆州的探马怎么说?” “回禀骠骑将军,自从您给琅琊王发去密信后,我们从来都没有收到过来自益州的回信;至于荆州探马,也只在合肥和荆州之间往来穿梭,您的进军路线随陆澄而变,因此探马不知您此刻的位置,也就无法汇报最新消息。” 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贺玄卿心中。 行军打仗,历来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然而目前自己对于局势了解得实在太少,难以做出最合理的抉择。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已经下了冒进的一步险棋,率所剩的五万大军直击陆澄残军,又岂能在这时候萌生退意呢? 贺玄卿又看了一眼地图,指着西南方向的一处山岭问道: “这是哪里?” 赵副将回答道:“禀将军,这是绝弦岭。按照咱们目前的进军方向,傍晚就能到这里。” “绝弦岭?这个名字倒有意思,可有什么出处吗?”贺玄卿好奇道。 “相传春秋时期,伯牙子期以一曲《高山流水》结为知音。后子期病故,伯牙摔琴绝弦,终生不再抚琴。这座山岭,就是伯牙绝弦的地方,故名绝弦岭。” 这个故事让贺玄卿心中的不祥之感更加重了些。 但他身为三军统帅,不能在属下面前先损了士气,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有再理会。 傍晚时分,贺玄卿率大军行至绝弦岭。派去追查陆澄退军的斥候传来探报: “回禀骠骑将军,小的在前方三里外看到了陆澄大军留下的饭灶和辎重。灶台尚有余温,陆澄大军应该没有走远。” 贺玄卿大喜过望:“好!全军随我立即出发,穿过绝弦岭,生擒陆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绝弦岭两面都是高耸的山岩乱石,只有中间一条窄道,勉强能让七八个人、三五匹马并行通过。 这种地势历来都是兵家伏兵的好去处,贺玄卿多年征伐的本能使他起了警觉。 好在绝弦岭并不长,大约只有半里而已,很快便能通过。 就在大军即将过半之时,两侧山岩丛林中突然射出漫天的羽箭,伴随着滚落的巨石,一齐向岭下席卷而来。 “不好!我们中了埋伏!” 贺玄卿追悔莫及,大声号令前军变后军,立即退出绝弦岭,可惜为时已晚。 五万军队在狭长的山路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后方有陆澄的队伍持续冲杀而来,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已死伤过半。 贺玄卿一向身先士卒,这一次也自己率亲卫军殿后,让大部队赶快撤离。 赵副将拉住贺玄卿,大喊道: “骠骑将军!您是大军主将,不能折在这里!您快走,让末将掩护您!” 贺玄卿悲痛交加,思量再三之后,决定以大局为重,离开了赵副将身边,向绝弦岭外退去。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杀死贺玄卿者,赏金百两!” 贺玄卿回头望去,只见喊出这句话的人,正是陆澄。 看到陆澄,贺玄卿万分的恨意涌上心头。他张弓搭箭,瞄准了陆澄,一箭射去。 箭矢如闪电般疾驰而出,在半黑的山岭中迸发出一声破空,陆澄应声落马。 陆澄的军队登时混乱了起来,贺玄卿也抓住时机,率领自己的残军逃出了绝弦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5章 兵围石头城 贺令昌率领残军且战且退,远离绝弦岭足有五里开外,才断绝了追兵。 这时,赵副将也从后方赶了上来。贺玄卿看到赵副将,激动地一把抓住他: “赵副将!你还活着!你没受伤吧?” 赵副将眼含热泪,哽咽道:“末将没事。多亏将军一箭将陆澄射落下马,末将才能死里逃生。” 贺玄卿拍拍他的肩膀,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赵副将握住贺玄卿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正准备说些什么,无意中向下看了一眼,突然惊呼道: “骠骑将军,您受伤了!” 贺玄卿迷茫地望着赵副将,顺着他心痛又担忧的目光方向看去,才发现右侧的盔甲被劈开了一道裂口,鲜血汩汩向外渗出。 看到伤口后,贺玄卿才终于感受到了疼痛。 方才他强撑着一股毅力指挥退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赵副将赶紧扔了手中的兵器,搀扶着贺玄卿坐下靠在岩石旁,并迅速拆卸掉贺玄卿身上的铠甲。 刀口从右肋斜斫而过,入肉深达一寸有余,流出的血液已经浸透了贺玄卿盔甲下的里衣。 赵副将震惊之下,慌忙撕碎自己的袍服,用布条为贺玄卿裹伤。 失血过多的贺玄卿从战斗中的血脉偾张中平复下来后,陷入了另一个极端的虚弱。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重,头也越来越晕,意识在一点点脱离躯壳。 赵副将一边裹伤,一边对着贺玄卿高声呼唤: “将军!将军!您先别睡,末将马上就送您回军营!” 贺玄卿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抓着赵副将的手说道: “是我用险冒进,害了弟兄们。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调查清楚,我死也瞑目。” 赵副将泣不成声:“将军请讲。” “上庸被围,襄阳和江夏的驻军一定会去援救,势必会影响到陆澄粮草的供给。可陆澄撤军二百里,仍然不见疲态,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赵副将连连点头:“我记住了将军,您快别说话了,保存体力,我们这就回合肥去。” 贺玄卿苦笑一声,用最后的力气摇头说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已经无力再回天了。我把剩下的弟兄们都交给你了,一定要带着他们回家。” 说完这句话,贺玄卿紧抓着赵副将的手逐渐松了下来,缓缓闭上了双眼。 赵副将抹了一把眼泪,为贺玄卿重新穿好甲胄,将他的遗体装上一辆辎重车。 而后,赵副将清点了部队的人数,五万大军仅仅只剩下几千残兵。 赵副将带着残兵和贺玄卿,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合肥。 三日后,勤政殿东偏殿里,李允琛拿着塘报的手在觳觫发抖。 他本就气色欠佳的脸此时苍白如纸,漆黑的瞳孔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震惊,悲恸,疑惑,恐惧......情绪复杂到孟遇安已经无法精准破译解读。 这塘报来自合肥,一定与贺玄卿最新的战役有关。 东偏殿鸦雀无声,持续了不知有多久,孟遇安才低声问道: “太子殿下,可是骠骑将军败了?” 李允琛一声长叹,用手抵住额头,也挡住了自己的眉眼。他将塘报随意扔到一旁,虚声道: “你自己看看吧。” 孟遇安获准,拿起塘报读完,如晴天霹雳中身。 “骠骑将军阵亡了!” “是啊,”李允琛喃喃自语,“这样的消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父皇。” 与李允琛不同,孟遇安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贺令昌和贺令娴。 国家失去了一位将领固然惋惜,但最刻骨铭心的切肤之痛,是一双儿女失去了他们的父亲。 以及那些一同阵亡的将士们,又是多少个家庭的儿郎、兄弟和丈夫。 忽然,孟遇安身子猛一战栗,惊恐道: “殿下,骠骑将军殉国,七万大军只剩几千残兵,若陆澄此时率军反扑,合肥淮阴防线将不堪一击!” 李允琛绝望地闭上眼睛,痛心道: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塘报中说,陆澄被贺玄卿射伤,现在不知生死。如果他伤情不重,那建业就危险了。” 他思考须臾,果断道: “遇安,你速去找顾焱、荀元卿和陆煜,让他们立刻拿上我的令牌,分别去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召集大小官员来太极殿议事。” 孟遇安答应一声,转头就走,被李允琛叫住了: “还有......也叫上贺令昌吧。让他先有个准备,不要在太极殿失态。” “是,殿下。” 孟遇安一路疾跑,先去通知了顾荀陆三人,然后便找到了贺令昌。 这样的消息无异于天塌地陷,孟遇安不知道该如何向贺令昌言明。 贺令昌看着孟遇安神色怪异、言行局促的样子,愈发迷惑: “孟姑娘,怎么了?” 孟遇安鼓足勇气,一字一顿道: “贺将军请节哀,令尊已经以身殉国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说什么?” 贺令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手猛然抓住孟遇安的肩膀,着力撼动了几下: “你再说一遍!” 他手劲极大,孟遇安觉得自己的锁骨和肩峰都要被他捏碎了。 “贺将军请先冷静,”孟遇安吃痛,努力掰开他的手,“太子请贺将军即刻前往太极殿,与陛下和百官一同商议对策。”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贺令昌陡然间失魂落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跟随着孟遇安来到了太极殿。 此时,三省官员俱已到齐,李允琛也请来了李存德。 看现场的情形,李存德和百官已经知道了塘报的内容。 太极殿中一片嘈杂,各部官员众说纷纭;李存德皱着一张脸,浑身无力地坐在高台皇位上,李允琛站在他身旁。 “陛下,臣以为应当尽快与陆澄讲和,可下旨封他为荆襄王,才能暂时保全建业。” “臣反对!自后汉曹操起,再无异姓封王的例子,如果轻易封陆澄为亲王,将会后患无穷!” “哦?那大人请说说看,失去了七万大军和骠骑将军后,该如何保卫建业不受陆澄铁骑践踏?” 众臣肱正在争论着,太极殿外忽有驿兵来报: “启禀陛下!小人奉赵副将之命从合肥而来,陆澄已突破合肥淮阴防线,正在朝石头城进军!” 一语未了,惊得满座衣冠皆怛然失色。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建业之危 “陛下,陆澄剑指石头城,其意在图谋建业啊!” 这石头城位于秦淮河和长江的交汇口,本为后汉末孙权所建,以山为城,以江为池,地势险固,是保卫京畿建业的军事重镇。 欲夺建业,必先取石头城。 朝臣的话李存德当然知道,陆澄问鼎之心昭然若揭,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事了。 李存德恨得咬牙切齿:“逆贼陆澄,朕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如泥塑木雕般沉默了许久的贺令昌亢然道: “陛下,臣愿意领兵援助石头城,誓与陆澄叛军血战到底!” 正当李存德还处在思考反应的阶段,一个女声在煌煌太极殿上赫然响起: “万万不可!请陛下三思!” 殿上众臣皆惊:朝会议事的庄重场合,哪个女子竟敢出言放肆? 诸人中只有李允琛平静如旧,对着与朝臣同样惊讶的李存德云淡风轻道: “父皇,这就是儿臣身边的司言,孟遇安。这几个月来她在勤政殿做事,甚得儿臣器重。” 李存德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偏过头去低声斥责:“你有顾焱荀元卿在前,却要重用一个女子,真是胡闹。” 李允琛附耳轻声道:“孟遇安确实有些才能,父皇不妨听听她怎么说。” 李存德还未发话,贺令昌便已按捺不住了,义愤道: “孟司言这是什么意思?我父亲为国捐躯、尸骨未寒,孟司言何故阻止我?” 孟遇安不徐不疾道:“贺将军也说了,令尊为国捐躯,那您主动请缨救援石头城,是不是为了替令尊报仇呢?” 贺令昌闻言不觉动了火气,反手指向孟遇安道:“我一心为国,你竟然污蔑我!” 孟遇安颔首行下一礼:“卑职不敢污蔑贺将军。但将军此时恨令智昏,实在不适合领兵。” 说完,她又转身面对李存德和李允琛,继续说道: “陛下,即使贺将军利益无关,朝廷也不该在此时贸然派兵前往石头城。” 李存德面无表情,漠然问道:“为什么?” “虎贲禁军不仅负责保卫定乾宫的安危,也是整个建业城中所有百姓的依靠。陆澄叛军足有五万,而禁军只有两万,敌众我寡,即使出击也难有一胜;可建业没了禁军,就失去了最后一重屏障,到时如俎上鱼肉,任谁都可以宰割了!” “还有,陆澄围攻石头城,除了想攻破建业的防线外,其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围城打援。只要把虎贲禁军吸引过来,陆澄就能在开放战场一举消灭禁军,后续就省了攻坚建业的麻烦。陛下万不可让陆澄得逞啊!” 站在一旁的中书侍郎崔协忍不住发话了: “孟司言大道理讲得冠冕堂皇,可底子里却只想投降。照你所说,是要朝廷放弃石头城的意思咯?” 孟遇安鄙夷地瞥了一眼崔协,语气平和道: “崔侍郎误解了卑职的意思,这并不是投降,而是缓兵之计,才能徐徐图之。” 李存德道:“如何缓兵,你且说来。” “陆澄从襄阳起兵,长途跋涉至扬州,又累月作战,即使有荆襄各郡提供补给,但必然早已疲惫不堪,力求速战速决。琅琊王占据益州天府之国,只要我们为琅琊王暂时稳住陆澄,他就能趁机取荆州,让陆澄顾首难顾尾。” 李允琛听了孟遇安的话,出言道:“你的想法不错,但有两点我想问问你。” “第一,骠骑将军敢向西冒进追击陆澄,正是因为他已经与琅琊王达成了约定,让后者奇袭荆州。然而即使琅琊王奇袭荆州了,骠骑将军还是兵败了,这又该作何解释?” “第二,你说暂时稳住陆澄,却没有说如何稳住。虎贲禁军戍守建业,确实不可轻举妄动;但除此之外,朝廷已没有其他有生力量能对陆澄造成威胁,该当何解?” 李允琛的两个问题正中孟遇安心中所虑之事。 按孟遇安原本所想,以贺玄卿李允瑛联合之力共抗陆澄,即使不能大获全胜,也不至于输得如此狼狈。 贺玄卿此行虽用险,但他毕竟也是征战多年的沙场骁将,怎么会落到全军覆没且自己身死的地步呢? 孟遇安拱手道:“太子殿下所虑甚是。关于您的第一个问题,卑职也参详不透。想来也许是琅琊王不善领兵,或是他和骠骑将军的沟通出现了问题所致。卑职建议向益州派遣监军,协助琅琊王谋划战略战术。” “至于第二个问题,卑职以为,可派使者持节前往石头城,与陆澄讲和。暂时许他万户食邑、假黄钺等殊荣,让他放松警惕,起了安逸之心,认为建业已是掌上玩物、唾手可得。这时如荆州有失,陆澄必然会退军。” 李允琛听后,俯身询问李存德的意见:“父皇以为如何?” 李存德在太极殿坐了这半日,一直听着朝臣扰嚷的声音,此时已是身心俱疲,头脑不再锐利,思绪也不再清晰,只疲惫问道: “那这监军和使臣当派何人为好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荀元卿上前一步,施礼道:“微臣与琅琊王相熟,也素知他的脾气秉性,愿为监军前往益州。” 一直沉默的尚书令阮章此时站了出来:“微臣以为不妥。荀大人是琅琊王生母的娘家亲戚,若同在益州难免有割据之嫌。” 荀元卿神情凛然无愧,正色道:“微臣忠于大祁之心天地可鉴,怎会行毁灭社稷之举?微臣父母亲族都在建业,以此为证,必不会辜负陛下。” 顾焱此时也为他说话:“微臣可以替荀大人做担保,他确实是去益州的最佳人选。” 孟遇安想起,之前去给荀元卿送准许琅琊王征兵养兵的诏书时,他就说过一句“那琅琊王不比别人”和“他肚里的想法”这样的话。 虽然荀元卿当时没有说完,但孟遇安能看出来,荀元卿正因最了解琅琊王,反而是最未雨绸缪的人。 他忧虑琅琊王屯兵割据之心,一点儿也不比孟遇安弱。 “罢了罢了,就让元卿去吧。他是太子的近臣,还怕他向着亲王吗?” 李存德发了话,众臣也不好再驳斥什么,纷纷三缄其口。 接下来,便要决定出使石头城劝说陆澄的使者之人选了。 李存德问道:“众位爱卿,可有自荐者吗?” 这一次,李存德的发问只迎来了满堂沉寂。陆澄此时风头正盛,一心想着拿下建业,指不定杀红了眼、直接斩了来使,也未可知。 一片静默中,又是那个女声响起: “陛下,卑职孟遇安愿意前往!”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7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崔协第一个提出了反对的声音: “不可,我堂堂大祁怎可用一个女子作为持节使臣?这会失了朝廷颜面的!” 陆煜冷笑道:“那看来崔侍郎是想当这个使臣了?” 崔协哑口无言:“你......我可没这么说。” 陆煜口舌不饶人:“既然崔侍郎不想当,又为什么要阻止孟司言呢?” 陆煜的话听起来没什么逻辑,可说出来也着实噎人。崔协拂袖愠怒道: “陆洗马这是在强词夺理!” 说完,又转向李存德道: “陛下明鉴,微臣自知无能为社稷分忧,但我大祁人才济济,还轮不到一个小小女子来担当持节的大任!” 到了这时,贺令昌的情绪已经比刚才平稳了许多。他也向李存德进言道: “末将一介武夫,不善言辞,自知做不了使臣。但末将了解孟司言,她一定能够不辱使命。” 突然,谢凝之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从容说道: “既然孟司言有陆大人和贺将军两位共同做担保,想来她一定是有些能力的。况且,孟司言在太子殿下身边日久,太子对孟司言的才干应该也很相熟。” 谢凝之的出现让孟遇安很是意外。 他与陆幼芷和离的事情孟遇安已经知道了,摆明了是要跟陆家彻底割席,在陆澄之乱中全身而退。 且他素日两面三刀、撒谎成性,又与陆煜颇有嫌隙,孟遇安实在想不通为何他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帮自己说话。 谢凝之提到了太子,也让李允琛加入了辩局: “父皇,孟司言确实思维敏捷、口齿伶俐,于军政大事上也常有独到见解。儿臣以为,她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李存德沉吟少时,故作深沉道:“既然太子也为她作保,那就授司言孟遇安大祁使臣符节,明日出使石头城。” 当日傍晚,李允琛于勤政殿单独召见了孟遇安。 “遇安,元卿已经动身前往益州了,快马加鞭之下大概三四日就能到。就算琅琊王立刻发兵荆州,消息传到石头城也大概还需要两三日,所以你有七天的时间。” 李允琛顿住,做了一个不自然的吞咽动作,好像在掩饰自己的紧张,然后继续说道: “只要你能设法稳住陆澄七天,建业就有救了。你能做到吗?” 孟遇安深拜行下一礼:“卑职一定不辜负陛下和殿下的重托。” 李允琛神情严肃,摆摆手道:“好了,你去准备吧。” 孟遇安正欲离去,但停下了步伐,复又转身对李允琛道: “卑职还有一事,想请太子的示下。” 李允琛迷惑地抬起眼眸:“还有什么事啊?” 孟遇安言辞诚恳道:“卑职求太子,不论太子妃做了什么,请您都不要责怪她。” 李允琛神色一凛:“你是知道了什么,对吗?” 孟遇安低眉垂首:“卑职身为女子又出身黎庶,能在殿下身边做事已然是三生有幸。如今还能持节出使、为国效力,更是百世难修的福气。” “太子妃如卑职一样,也有一腔英豪阔大的鸿鹄之志,却只能困在这四方宫墙里。太子若不能理解她,只把她当做男子看就是了。” “所以,即使她有冒犯太子的行为,也并非是有意顶撞,实在是壮志难酬下的反抗啊。” 李允琛冷着脸道:“你现在觉得朝廷对你有所求,就敢有恃无恐来跟我提要求是吗?” 孟遇安屈膝跪下:“卑职不敢。卑职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由胸臆自发而出,并无任何不良居心。” 李允琛嗟叹道:“罢了,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事,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卑职告退了。” 第二日正午,孟遇安在贺令昌所率的一百虎贲禁军的护卫下,来到了石头城。 与他们所料想的不同,城下竟然无兵无卒,一派宁静祥和的氛围。 “看来,陆澄已经成功拿下石头城了。真是好快啊!” 孟遇安对贺令昌言道。贺令昌会意,立即叫了一个士兵来,让他去城下呐喊传信: “陛下派遣使者来与大司马大将军议和!请速速打开城门!” 不多时,城头便有一个士兵向下喊道: “大司马大将军有言,如诚心议和,为何甲兵相随?甲兵退避三舍,只留使臣一人进城!” 孟遇安闻讯,下马便要进城去;贺令昌亦翻身下马,伸手拦住了她: “孟姑娘,此去多加小心。” 孟遇安朝他温婉一笑:“贺将军放心。” 说完,孟遇安转身回首,手持旄尾玉杖的符节,毅然向城门走去。 贺令昌在她身后伫立凝视了一会儿,而后高声指挥护卫队: “全体随我退下!” 城门逐渐打开,扬起沙石尘土。孟遇安每走一步,符节便在地面上有力地顿一下,如她的步伐一般坚定。 孟遇安跟随着迎接她的士兵,向石头城守将的府邸前行。 登上堂时,只见两翼皆有数十军士持械披甲,列队肃穆森严,一股腾腾杀意扑面而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正堂高座的,正是陆澄;陆焕垂手侍立在侧。 “呵,我当来使是谁,居然是个小姑娘?那群峨冠博带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陆澄话音刚落,一旁几个有些脸面的将领纷纷捧场,发出了嗤笑声和啧啧声。 只有陆焕没有笑,还对陆澄介绍道: “父亲,这位姑娘我倒是认识,她就是丞相的义女,名叫孟遇安。” 陆澄讥诮道:“是吗?大哥自己不敢来,也把我那几个好侄儿、好侄女护得周全,倒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义女来,当真是英雄好汉。” 孟遇安不吃他的嘲讽,浩气凛然道:“大司马大将军这话错了,不是丞相派我来,而是陛下派我来。在下是代表朝廷,来与您议和的。” 陆澄惕厉道:“那我大哥呢?” 孟遇安轻浅一笑,坦率道:“丞相抱恙,现赋闲在家,已经许久不参与政事了。” “大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难道铁了心要与我断情绝义吗......” 陆澄的面色上恨意交织着落寞,陆焕在一旁提醒:“父亲小心,莫要中了那女子的圈套。” 而后,陆焕走上前来,笑得意味深长: “一年多未见,孟姑娘高升得好快啊。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孟遇安礼貌微笑道:“当日相府内匆匆一见,大公子音容笑貌常在遇安心中,如何敢忘?” 这样直白露骨的话,被孟遇安如此轻巧地说出来,倒让陆焕一时间有些语塞。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8章 唇枪舌剑 陆焕反应过来之后,讳莫如深道: “孟姑娘闲庭信步,说话也风趣。只是不知姑娘是来做使者的,还是来叙旧的?” 孟遇安略一垂眸:“在下当然是来做使者的。” “好!”陆焕突然亢奋起来,“既然做使者,想必孟姑娘也带来了朝廷的诚意。不知能否说出来,让家父和我都听听呢?” 孟遇安没有直接回答陆焕的问题,而是目光穿过陆焕,望向了后方高台危坐的陆澄。 她注意到,陆澄虽然坐得端正,可气色似乎不太好,在这倒春寒的日子里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的双肩并不平衡,有些右高左低,左侧身体像是支撑不住的样子;左肩的盔甲也比右肩要更臃肿一些,好像在盔甲之下填充了什么似的。 孟遇安一看便明白了,贺玄卿射中陆澄的那一箭,正中在他的左肩上。 肩膀虽不是致命要害,但左肩靠近心脏,稍不注意就有心脉紊乱之虞。 难怪刚才陆焕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莫要中了那女子的圈套”——明明孟遇安没有故意下圈套——原来是陆澄伤情未稳,不宜有情绪波动。 孟遇安无视了陆焕,直接对陆澄说道: “大司马大将军征伐辛苦,不知贵体可还安康否?” 被看穿了的陆澄眼神瞬间警觉起来:“多承贵使挂念,我一切都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左边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被孟遇安尽收眼底。看来陆澄的伤比她最初预想的要更重些。 孟遇安眸色一沉,心中有了点底气,温声道: “大司马大将军以‘清君侧’之名,从襄阳一路攻伐至此,足见将军匡扶社稷的赤胆忠心。” 孟遇安说“赤胆忠心”这四个字的时候,刻意咬字清晰。陆澄当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但也不以为意,顺着说道: “贵使谬赞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 孟遇安忍下心中的厌恶,仍旧心平气和道: “骠骑将军殒身,七万军队覆灭,这‘清君侧’想来是已经完成了吧?不知大司马大将军可否光荣凯旋,继续回去镇守襄阳呢?” 陆澄听后呵呵而笑:“贵使错了。骠骑将军英勇忠诚,不过是受人蒙蔽才与我刀剑相向,他怎么会是‘清君侧’的对象呢?朝中奸佞另有其人。” 孟遇安问道:“不知将军所说的奸佞指的是谁呢?” 陆澄冷言道:“中书令崔庆之,御史中丞谢平。” 这两个人选倒是没有出乎孟遇安的意料。但眼下应一致对外,不可自毁长城,孟遇安遂说道: “崔谢二位大人确实得罪了不少人,和将军您或许是有些误会。我一定把您的想法告知陛下,陛下也绝不会闭目塞听。” 陆澄阴阳怪气道:“有劳贵使了。但还是让我亲自杀了那两个小人,也省了陛下的麻烦。” 孟遇安正色道:“将军是要替陛下越俎代庖吗?您拥兵驻守石头城,还屠戮了城中守将,就不怕惊扰了建业圣躬吗?” 孟遇安话还没说完,一旁隔岸观火的陆焕突然抽出佩剑,抵在了孟遇安颈上,厉声言道: “孟姑娘再风趣,也要适当注意些言辞。你说我父亲惊扰圣躬,那你冒犯大将军虎威,又罪当如何呢?” 孟遇安看着自己颈边的利剑,心中虽然忐忑,但面上却不改色: “在下既为持节使者,在下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大公子这是在说,陛下冒犯了大将军虎威吗?” 陆焕哑口无言,只得缓缓放下佩剑。 “昔曹孟德龙骧虎步,为汉廷呕心沥血、扫清寰宇,才封魏王,加九锡。后大势所趋,其子曹丕顺承天意代汉称帝。我大祁代魏亦是如此。” 孟遇安踱步至陆澄面前,继续说道: “大司马大将军一世枭雄,不亚孟德,就算您有问鼎之心,也不该操之过急。” 陆焕走到陆澄身边,与他对视了一眼。孟遇安朗声道: “陛下特命在下带来朝廷旨意,封您为襄阳郡公,食邑万户,加九锡,假黄钺,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陆澄直视着孟遇安问道: “以何为凭?” 孟遇安将手中旄尾玉杖重重顿在地上,一声铿锵,穿云裂石。 “大祁符节为凭!” 陆焕与陆澄耳语一番,走下高台对孟遇安笑道:“姑娘可愿见一个人?” 孟遇安心生警觉:“何人?” 陆焕笑而不答,向堂下士兵传命。不一会儿,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便被带上堂来。 “孟姑娘认识他吗?”陆焕问道。 孟遇安看去,恍惚觉得有些面熟,但确实想不起来是谁。 陆焕诡异笑道:“他就是骠骑将军的手下赵副将。” 孟遇安这才想起,当初在贺家住着的时候,好像是和贺玄卿身边的副将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 “大公子把他带来,想做什么?”孟遇安切齿问道。 陆焕缓步移动到孟遇安身侧,附耳说道: “当然是给孟姑娘看看,负隅顽抗的下场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转过脸,与陆焕针锋相对: “我并没有负隅顽抗,大公子何出此言?” 陆焕哈哈大笑,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孟姑娘以为咱们都看不出来朝廷的计策吗?” “那么多世家重臣岿然不动,却派你一个无根无基的弱女子来当使臣。你不过只是朝廷抛出来的诱饵,一个无关紧要的死士罢了。” 陆焕又凑到孟遇安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道: “姑娘说说看,你难道不是在欺骗吗?欺骗难道不是负隅顽抗吗?” 孟遇安面无惧色道:“苏秦游说列国时一介布衣、穷困潦倒,郦食其被刘邦奉为上座前,也是个落魄狂生。陛下知人善用,发掘在下于微时,怎就成了大公子口中的诱饵和死士了?” 陆焕眼露凶光:“苏秦车裂而死,郦食其惨遭烹杀,不知孟姑娘可想好了自己准备怎么死?” 孟遇安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陆焕叫来两名士兵,吩咐他们道: “把这个女子拖下去,重刑加身,凌迟处死!” 两名士兵跨步上前,一人一边死死押住了孟遇安的肩膀,将她的双臂反剪到身后,作势便要向堂外推搡。 孟遇安抵抗不过,符节也摔落在地,干脆仰面大笑: “满堂须眉丈夫披坚执锐,竟畏惧我一手无寸铁的女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要杀便杀吧,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焕玩味笑道:“姑娘死到临头还有心情作诗?也是个文人雅士,我看姑娘当个‘江南七君子’也绰绰有余。” 孟遇安反唇相讥:“我若做了‘江南七君子’,好歹也能流芳青史,可大公子和大将军就难说了。” 陆焕变了脸色:“姑娘此言何意?” 孟遇安虽被士兵架起了双臂,但仍然目光如炬地盯着陆焕: “兵围京畿,威胁天子,是为不忠;慈母在堂,弃于不顾,是为不孝;断绝兄长,抛舍子侄,是为不悌;两军交战,却斩来使,是为不义;弃明投暗,不辨是非,是为不智。” 孟遇安冷笑三声,恨恨道: “似大公子和大将军这等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不智之人,合该传于后世贻笑大方!” 尽管孟遇安骂得极为难听,可不管是陆澄还是陆焕,竟都没有生气。陆焕仍带着笑容问道: “孟姑娘说的前四条倒还容易理解,只是这最后一条我却需要姑娘解释解释。什么叫‘弃明投暗,不辨是非’?” 孟遇安道:“我代天巡狩,有符节为凭,却被污指为诱饵和死士;加九锡、假黄钺的阳关大道不上,却偏要走臣谋主、下克上的独木桥。不智至此,令人发笑。” 陆焕紧逼到孟遇安面前咫尺,再次抽出佩剑抵在她颈上: “家父霸业王师,建业手到擒来,就算是臣谋主、下克上又有何妨?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冰冷的剑锋微微嵌入孟遇安脖颈上的皮肤,几滴温热的血液顺着剑刃流下,滴落在地上,开出几朵殷红的芙蓉。 “而孟姑娘你,就是我们通往胜利道路上的祭旗人。” 若说孟遇安心中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她心里存了一个谋算的猜测,笃定陆澄和陆焕不会真的杀她。 陆澄本人身负重伤,他的军队也接近强弩之末。他们内心其实是想求和的,现在不过是虚张声势。 孟遇安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云淡风轻道: “那大公子就动手吧,不必多言了。” 陆焕就这么持剑和孟遇安僵持着,一直紧盯着她的双眼,仿佛要抓住一切可疑的蛛丝马迹。 这一瞬对孟遇安来说,像是有一辈子那么长。 良久,陆焕放下了剑,也让两个士兵松开孟遇安。 陆焕走回到陆澄身边,再次和自己的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刚才不过是焕儿跟贵使开了个玩笑,贵使可千万别介意啊。”陆澄笑里藏刀。 孟遇安一手捡起地上的符节,一手捂住了脖子上的伤口,尽量气定神闲道: “那大司马大将军的言下之意,是接受了朝廷的讲和了?” 陆澄的脸面半阴半阳,不动声色道: “我本就是大祁的臣子,何来讲和之说呢?清君侧已经清完,陛下又给了如此隆恩,那我也就无须再去建业了。” 孟遇安躬身行半礼:“那在下就别过大司马大将军了。” 陆澄笑道:“贵使好走。” 孟遇安正欲走时,看到一旁的赵副将,又说道: “敢问将军,赵副将我可否一起带走呢?” 陆澄故作大气道:“这是自然。不光是赵副将,还有一物贵使可一并带走。” 孟遇安皱眉道:“何物?” 陆澄含笑不语,命人抬上来一口棺椁。赵副将一看见,立刻强撑着重伤的身子,爬过去扶着棺椁呜咽起来。 孟遇安明白,这棺椁中正是贺玄卿的遗体。 “在下,谢过将军。”孟遇安克制住情绪,勉强说出这句话。 在几个士兵的扶助下,孟遇安带着重伤的赵副将和贺玄卿的棺椁,来到了石头城外。 贺令昌在城门百丈开外等待了多时,终于看见城门打开,远远地有几个人影走出来,其中似乎有孟遇安,忙率队迎上。 奔至城门前,贺令昌还未来得及和孟遇安说上话,便一眼看见旁边的赵副将,惊得目瞪口呆。 赵副将亦看见了贺令昌,奋力向前一扑,伏倒在他的脚边,哭诉道: “末将,终于见到少将军了......” 贺令昌赶紧蹲下扶起赵副将,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赵副将指着孟遇安身后的棺椁,失声痛哭道: “少将军,骠骑将军就在这里......” 贺令昌将赵副将轻轻放在地上,缓缓站起身来,失神地走向棺椁。孟遇安见状,赶紧上前安抚他: “贺公子节哀,令尊的仇来日方长,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贺令昌无视了孟遇安,径直走到棺椁旁边。 但令孟遇安没想到的是,贺令昌并没有情绪失控,反而十分冷静。他伸出颤抖的手,轻抚了一下棺身,而后将手握成了拳头。 “我们走。” 贺令昌唤来几个虎贲禁军抬上棺椁,又把赵副将扛上马背趴着,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和孟遇安两骑并行,即刻返回建业。 自从去田庄走过一遭之后,孟遇安回来就学会了骑马,在定乾宫中有时也会陪同李允琛策马随行,故而现在骑术还算不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姑娘,和陆澄谈判得如何?”贺令昌问道。 孟遇安回道:“看样子是稳住了他,后续只等荀大人的消息了。” 贺令昌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孟遇安,发现她脖子上的伤口,惊问道: “你受伤了?是陆澄干的吗?” “是陆焕,”孟遇安道,“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说起来,这次我能全身而退,还要多谢贺公子呢。” 贺令昌不解:“谢我什么?” 孟遇安道:“谢贺公子与我初见时,就给我上了实用的一课。” 贺令昌听孟遇安如此说,不觉赧颜:“是吗?” 孟遇安微笑道:“当时贺公子无意取我性命,却屡次三番把刀架上我的脖子。事后我才想明白,你其实是在试图恐吓我,好让我慌乱中暴露自己‘细作’的身份,不是吗?” 贺令昌垂下眼眸,不置可否,表情有些不自然。 “今天陆澄陆焕也做了同样的事,”孟遇安叹道,“他们突然不由分说要杀我,就是赌我在性命攸关之下会出卖朝廷、说实话求饶,而我也赌他们不是真的想杀我。” “我面对生死关头,非但没有乞性命,反而破口大骂、指责他们忠孝悌义智俱无,他们才相信我不是朝廷设下的陷阱,而是带着诚意真心求和。” 孟遇安扭头看向贺令昌,温声道:“所以贺公子,我说多谢你,应该也不为过吧?” 贺令昌没有回答孟遇安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道: “孟姑娘,谢谢你救了赵副将,也谢谢你带回家父。” 孟遇安没有再说什么,与贺令昌和虎贲禁军并驾齐驱,扬鞭策马,星夜往建业方向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0章 女侍中 孟遇安刚走出石头城,陆澄便撑不住痛,捂住左肩的伤口,瘫坐在正堂高位上。陆焕连忙一迭连声传来行军医师来为陆澄换药。 医师换药时,陆焕忧心忡忡问道:“父亲的伤情如何?” 医师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禀少将军,大将军的伤不容乐观。咱们行军打仗,难免缺医少药,若大将军仍要殚精竭虑指挥作战,只怕伤情会有反复。” 陆澄向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匹夫贺玄卿,智谋不行,箭法倒好。再往下三寸,我和他就要在黄泉路上碰头了。” 陆焕忙道:“父亲吉人天相,自有神明保佑,岂是贺玄卿能比的?” 他垂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父亲箭伤还没养好,就在淮阴合肥防线以及石头城连续作战。眼下僵在建业城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着实难办。” 陆澄因疼痛难忍喘出一口粗气,面目狰狞道: “若能一鼓作气拿下建业,我是绝对不会答应跟朝廷讲和的。只是我这伤......唉,不说了。焕儿,襄阳的粮草补给可有送来?” 陆焕道:“大军从荆扬边界一路猛进,破合肥淮阴,取石头城,才用了几天。襄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没有来得及送来补给。” 陆澄不耐烦道:“速战速决本就损耗大,若补给再跟不上,弟兄们就要客死他乡了。继续派人去催促襄阳,同时也派人去江夏。” 陆焕先是拱手称是,后又小心翼翼说道: “父亲在绝弦岭大败贺玄卿,其实本可以先去江夏休整一番的。但您却直接反攻到淮阴合肥,虽然连战连捷,可大军也元气大伤,更何况您的伤......” 陆澄眼中精光一轮:“你是在指责我吗?” 一语惊得陆焕急忙跪下: “父亲明鉴,儿子只是担心父亲,也是为了父亲的千秋大业而思量。” 陆澄抬手让陆焕起来,严肃道: “我的伤还有军队的情况,不能让朝廷知道。虽然我们兵力占优,但累月征战、积伤积乏,而建业的虎贲禁军以逸待劳,真打起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陆焕道:“儿子明白。” 陆澄抚摸了一下自己左肩的绷带,幽幽说道: “能够像曹孟德那样加九锡、假黄钺,即使没有攻占建业,也算不虚此行了。” 孟遇安和在贺令昌的陪同下,当晚便抵达建业,入定乾宫面见了李存德和李允琛,陈明出使石头城所发生的一切。 “好!你做得好!孟遇安啊,难怪太子那么器重你,你果然不负众望。” 李存德大喜过望,对孟遇安连连夸赞。 孟遇安双手递上符节,沉着稳重道: “卑职不辱使命,现将符节归还陛下。” 李存德正当高兴的时候,夸下海口问孟遇安: “你此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不过分,朕都会满足你。” 孟遇安抓住机会,大胆道: “卑职想求陛下金口玉言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啊?”李存德问道。 “卑职想求陛下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也能在庙堂实现自身的价值。” 听到孟遇安这样的要求,李存德的眉心蹙起了几道山川: “你这个要求已经不是‘过分’二字可以形容的了。你还有别的愿望吗?” 孟遇安俯身跪下:“卑职仅此一愿,别无他求。” 李存德沉思须臾,释然道: “你有此愿望,无非是想自己入朝为官。那朕就满足你,破例为你加封侍中的头衔,许你登朝议事之权。可好?” 虽然没能一步到位替天下女子谋得权利,但有这样的特许对于孟遇安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谢陛下天恩。” 大祁承随曹魏官制,又经穿越而来的玉真公主稍作更改,融合了些许唐制。侍中在曹魏时期,本是主官职外的加衔,大祁也是如此。 李存德的意思,便是在孟遇安六品司言的本职上,加上了三品侍中的头衔。 因孟遇安是女子,还是不能像其他高官重臣那样在宫外开府,仍然只能以女官的身份居住在毓秀宫。 不过有了侍中的加衔,至少可以像顾焱和荀元卿那样,名正言顺地在朝堂上发表自己的意见,旁人也会尊称一声“孟侍中”。 成为侍中后,李允琛也对孟遇安说了些嘱托之言: “遇安,你走到今天获得的殊荣,都是你应得的,我也为你感到欣慰。你的鸿鹄之志,也能有处寄托安放了。” 孟遇安颔首道:“卑职谢过太子殿下。殿下的栽培,卑职永世不忘。” 李允琛笑道:“你已经是朝臣了,也可以换个自称了。” 孟遇安抬眸看了一眼李允琛,复又垂下眼眸,轻言细语道: “微臣谨记。” 见李允琛此时心情尚可,孟遇安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又试探性地问道: “不敢动问殿下,微臣出使前和您说的有关太子妃的事......” 李允琛刚才还容光焕发的脸色瞬间又沉郁了下来。他低下头来,用食指指节轻点自己的额头,淡淡说道: “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可谁没有自己的苦衷呢?哪怕是我,甚至是父皇,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听到李允琛这么说,孟遇安心中那点愤世嫉俗的火苗又开始燃起来了: 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统治者可太身不由己了! 孟遇安心里正怨怼着,李允琛又说: “太子妃如果不想做什么,我以后也不会强迫她了。只要她能管理好东宫的事务,别的事随她就好。” 孟遇安心中暗喜,欢欣道:“谢殿下成全。” 且说贺令昌将孟遇安送回定乾宫后,先安置好贺玄卿的遗体,便找来赵副将细细询问。 原来,赵副将在绝弦岭兵败之后,前脚刚率领残兵及时赶回了合肥,后脚陆澄追击的大军紧接着就到了。 合肥淮阴只剩下最开始留守的一些伤残士兵,加上赵副将带回来的残兵,不足一万人。陆澄大军猛攻之下,几个时辰就突破了防线。 赵副将刚来得及派出一名驿兵向建业传信,转眼间自己就被陆澄俘虏了,身边亲信尽数遭到杀害。 贺令昌听完,恨意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所有的理智吞噬。 可赵副将接下来的话,更如醍醐灌顶一般,让问题变得复杂了起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1章 疑心起 赵副将率残军抵挡陆澄的时候,受了重伤;被陆澄俘虏后,又遭受了虐待。 尽管贺令昌第一时间将他送去治疗,可一时半刻赵副将还是没有从虚弱中恢复过来。 但赵副将一直牢记着贺玄卿的遗言,刻不容缓地告知了贺令昌。 “少将军,您是了解骠骑将军的。他虽带兵用险,可那都是在有了万全准备后的行动,不会莽撞冒失视将士们的生命为无物。” 赵副将回忆起绝弦岭当晚的情状,不禁悲从中来: “骠骑将军临终前有言,要我调查清楚一件事。既然琅琊王围困攻打上庸,那么襄阳和江夏分兵援救之后,就会影响陆澄粮草的供给。可我们与陆澄在绝弦岭一战,丝毫看不出对方军队的疲态。这实在不能不令人起疑啊!” 贺令昌听后眉头紧锁:“你是说,琅琊王有问题?” 赵副将悲伤又痛苦地摇了摇头:“末将不敢凭空毁谤琅琊王,只是把骠骑将军的遗言对少将军讲明。” “你先休息吧,此事我知道了。” 贺令昌离开赵副将住所,旋即前往勤政殿去找李允琛,正好撞见孟遇安从里面出来。 “贺将军?你是有事要面见太子吗?” 贺令昌点点头,问道:“太子在吗?” “你和我从石头城星夜赶回,陛下和太子一直未眠等着我们。刚才我复命后,太子已经回东宫就寝了。” 孟遇安见贺令昌面有匆匆之色,疑惑道: “贺将军是有什么急事吗?不如先告诉我?我明日替你回禀太子。” 孟遇安是贺令昌此时最信任的人,贺令昌便毫无保留地把赵副将的话复述给了她。 孟遇安听后,深以为然:“不瞒贺将军,我也早有此疑虑。” “琅琊王远在益州,遥遥关山千里,他的一切行动朝廷是很难知晓全貌的。这次我建议向益州派遣监军也是出于这一层考量。” 贺令昌问道:“如果这一次琅琊王还是没有完成我们战略中的安排,那建业不就危险了?” 他仰头凝视着天空中几点稀疏寥落的星辰,沉重道: “上一次终究是在荆扬之交的绝弦岭,可这一次却是在建业毗邻的石头城。一旦旧事重演,后果不堪设想。” 孟遇安劝慰道:“贺将军不必焦虑,依我看当下的情况没有我们想象中严峻。” 贺令昌低下头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孟遇安。 “贺将军还记得吗,回来的路上我与你提起,陆澄陆焕在我面前危言恫吓,试探朝廷诚意的真假。” 贺令昌首肯,而后恍然道:“你是说,他们也没有必胜的决心?” “不错。而且我还注意到,陆澄拜令尊所赐的箭伤靠近心脏要害,他虽然强撑着掩饰得很好,可还是露出破绽被我发觉。” 孟遇安停顿一下,断言道: “所以我认为,即使这一次琅琊王没有犁庭扫穴,陆澄也不会轻易攻打建业。否则他大可直接杀了我,兵临城下就完事了,何必大费周折在我面前演戏呢?” 贺令昌道:“你说得有理,可如果放任陆澄拥兵石头城,让他假以时日休养生息,我们岂不成了掩耳盗铃的痴人?” 孟遇安表示认同:“贺将军所虑甚是。所以还是要看荀大人在益州的情况如何。” 就在孟遇安出使石头城的同时,荀元卿已快马加鞭赶赴至了益州,见到了琅琊王李允瑛。 对于荀元卿的到来,李允瑛根本没有预料到。 “元卿?你怎么来了?” 荀元卿风尘仆仆,携一身千里羁旅之气而来,还未来得及休整,就十万火急地抵达了李允瑛的益州刺史府。 “琅琊王在益州好生自在,可知道扬州发生的大事吗?” 李允瑛虽心知自己与陆澄串谋,但扬州最新的消息他确实尚未收到,故疑问道: “这几天朝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我确不知情啊。元卿此来,是有要事传旨吗?” 荀元卿看他一脸天真无辜,遂长吁一口气,无奈叹道: “骠骑将军身死,七万大军覆灭,陆澄坐守石头城,顷刻之间便要发兵建业。” 三言两语之下,李允瑛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愣住了。 他当时自作聪明与陆澄串谋,本意是想让陆澄和贺玄卿两败俱伤。可他没想到,贺玄卿竟会败得这么彻底。 假如真让陆澄拿下了建业,李允瑛坐收渔利的幻想可就彻底破灭了。 “我只问琅琊王一句,骠骑将军是否与您约定、要您攻打荆州诸郡?您攻打的情况到底如何啊?” 面对荀元卿突然的质问,李允瑛略显张皇失措: “呃......他是写了一封信请求援助,我也确实出兵上庸了。只是后续骠骑将军为何惨败,我就不得而知了......” 李允瑛磕磕绊绊,说的话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由得让荀元卿起了疑心。 “那您攻打上庸,发兵几何?战损几何?斩杀敌军几何?” 荀元卿的三连问彻底惹恼了李允瑛,让他起了愠怒: “我说元卿,你我虽然是姑表兄弟,但我好歹是朝廷的亲王、陛下的儿子。你平时在太子身边当值,也这么跟他说话吗?” 荀元卿站立如松,全然不惧李允瑛的责问: “荆扬兵戈不息,国家栋梁折损,琅琊王就不要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您就如实跟我说吧!” 见李允瑛欲言又止,荀元卿遂道: “刺史府兵役的花名册随手可得,我这就去清点人数,还能顺便询问一下进攻上庸的情况。” 李允瑛知道瞒不过荀元卿了,也明白就算自己做再多粉饰,荀元卿都有本事查出来,只能支支吾吾说道: “发兵......两千,战损嘛......没有战损。至于斩杀敌军数量......也没有。” 荀元卿简直不敢相信:“琅琊王这是在打仗,还是在出游?” 李允瑛见遮掩不过,干脆半藏半露地摊牌了: “元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好吗?你这次来益州,不会只是为了兴师问罪吧?” 荀元卿看着李允瑛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又记挂着肩上的重任,只能暂且放下绝弦岭兵败的事,道明了来意: “在下不敢问罪琅琊王,陛下派我前来,是要我辅佐琅琊王再攻荆州,以解建业之危。”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2章 危机四伏 李允瑛闻言,霎时大惊失色: “还要再攻荆州?要是陆澄从建业撤军打回来,我们能抵挡得住吗?” 荀元卿解释道:“琅琊王不必担心,这只不过是围魏救赵的权宜之计罢了。况且陆澄自正月十四襄阳起兵,在荆扬之间奔走数次、频繁作战,而益州军以逸待劳,不会占据下风的。” 李允瑛仍然想逃避:“就连骠骑将军那样驰骋沙场多年的猛将,都尚且败在陆澄手下,我又怎么去和他抗衡呢?” 荀元卿看着消极避战的李允瑛,心中是又急又气,一不小心说了些性情中言: “琅琊王避战一次就酿成了多严重的后果,骠骑将军这样的人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有阵亡在绝弦岭的五万将士。大祁实在是承担不起第二次了!” 荀元卿在气头上说了这些话,也只是情绪使然,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勘破李允瑛道貌岸然的假面,还以为他只是单纯懦弱怯战,或是不舍得牺牲亲兵。 毕竟游走于陆澄和贺玄卿之间两头骗这种行为,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让荀元卿根本不能轻易想到。 然而这些话在李允瑛听来,难免做贼心虚,有了风声鹤唳之患,深恐荀元卿已经发现了自己与陆澄串谋之事。 李允瑛试探问道:“若此次围魏救赵成功,能抵消我先前的过失吗?” 荀元卿敛容道:“若能将功补过,陛下必然不会怪罪琅琊王。” 李允瑛暂时对荀元卿换上了客气的面孔,有礼有节道: “那就全靠元卿协助了。” 就在李允瑛和荀元卿整顿兵马,欲向荆州进军之时,陆澄在石头城已经开始坐卧不宁了。 孟遇安前来石头城议和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虽说加官进爵和赏赐羽葆华盖需要时间准备,但每过一天,陆澄心中积攒的忧患便多一倍。 “难道这是朝廷的缓兵之计?” 陆澄心中忐忑不安,却又无计可施。他当日放过孟遇安,就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鼓作气、攻克建业。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身上的伤和大军的损耗。 陆澄把赵副将和贺玄卿的遗体送还了朝廷,在他心里自己已经表示过诚意了,但朝廷货真价实的馈赏却迟迟没有到来,这让陆澄很是焦躁。 陆焕也觉得事有怪异,但他依然坚定自己最初的想法: “缓兵之计就一定要有援兵。朝廷刚折了七万大军和贺玄卿,哪里再去筹集能够抵抗我们的军队呢?总不至于是益州李允瑛吧?” 陆澄听了,也觉得不大可能: “李允瑛首鼠两端,又是一副投机小人的心肠,当然不足为虑。不过我们现在内里疲虚,全靠表面势头唬人,要是被李允瑛察觉到了,此时趁虚而入,荆州各郡不知能不能抵挡得住。” 陆焕道:“父亲所言甚是。儿子以为,可以向益州传急信,以厚利诱惑之,与李允瑛暂时结盟。咱们只需挺过这一阵,等荆襄军恢复了元气,东扬州西益州,何愁不是父亲的囊中之物。” 陆澄首肯:“那你就速去写信送出吧。” 又道:“另外,让将士们也别闲着,多在城中操练,尤其要让呐喊声直达九霄。石头城外肯定到处都是盯着的眼睛,一旦发现我们其实并没那么强硬,那我们就危险了。” 定乾宫勤政殿里,李允琛对孟遇安说道: “已经三日了,元卿估计已经到了益州,陆澄的性子只怕也磨得差不多了。如再不给他赏赐,他就要起疑心了。” 孟遇安道:“那陛下和殿下的意思是,真的要给陆澄这些殊荣吗?” 李允琛手上把玩着一个袖珍的玉璧,别有深意地笑道: “襄阳郡公也好,加九锡假黄钺也好,不过都是些虚名罢了。朝廷若有实力,这些虚名给就给了,想拿回来随时都能拿回来;朝廷若无实力,这些虚名就更是遮羞的幌子,聊以保留最后一丝体面而已。” 孟遇安心领神会:“殿下睿智。” 李允琛把手中的玉璧递给孟遇安,以此示意道: “传陛下的旨意,让殿中监和大鸿胪去预备封赏陆澄的事吧。这块玉璧是陛下贴身之物,赏赐给了我,把它再赐给陆澄吧,就算是陛下和我对他的厚爱。” 孟遇安接过玉璧,自去拟旨传达殿中监谢凝之。 谢凝之见到孟遇安,言笑晏晏道: “孟姑娘这次为朝廷立下了大功,我还未向姑娘道贺加封侍中呢。” 孟遇安交办完差事,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不想再与他多谈,却被谢凝之出言挽留: “姑娘何必一直对我如此敌对呢?咱们好歹也是旧相识。我从姑娘微时一直看你走到现在,也是真心为你高兴。” 孟遇安转过身来,看着他道:“那谢公子想怎样呢?” 谢凝之笑道:“姑娘与我可能有些误会,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呢?” 孟遇安道:“谢公子说笑了,你我哪里来的干戈?既无干戈,又何来玉帛?我对谢公子并无恶意,公子不要多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谢凝之故作高深道:“我知道姑娘一直对尉迟姑娘的事耿耿于怀,最近幼芷只怕也让姑娘更加不喜在下。” 孟遇安有点惊讶,他竟然自己主动提起这些? “既然谢公子自己说起了,那可否请公子分别解释解释呢?” 谢凝之突然悲从中来,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款款说道:“感情的事,又有谁能解释得清呢?” 他话锋一转,又狡黠地看着孟遇安道:“姑娘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孟遇安警惕之心顿起:“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谢凝之低头轻笑两声,抑扬顿挫道:“回廊尽头,太液池西,哪一次没有瓜田李下的嫌隙。” 这是贺令昌对她说过的话!谢凝之怎么会知道? 没等孟遇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谢凝之又道: “姑娘以女子之身荣封侍中,还能登堂入室参与朝政,也该知足了。姑娘登高时也不要忘记,女子不比男人,能让女子身败名裂的方式只会更多。姑娘若想继续在朝堂上走下去,还是谨慎些为好。” 面对谢凝之赤裸裸的威胁,孟遇安并没有服软: “青天白日的,公子作何说这些话?我视公子为同僚,怎么感觉公子视我为仇敌呢?难道公子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我发现吗?” 谢凝之笑道:“孟姑娘的口齿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我不过是白嘱咐一句,姑娘别多心。” 孟遇安哼笑一声,风趣道:“你不多心,我不多心,这世上的‘心’能少一大半。谢大人好生去办太子交代的事吧,在下冗事缠身,恕不能相陪了。” 这一次谢凝之不再挽留,只看着孟遇安一径走开,不在话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3章 东风恶,欢情薄 在孟遇安出使归来的第四天,谢凝之终于带着圣旨和御赐九锡黄钺来到了石头城。 陆澄一看到谢凝之,就笑得阴阳怪气: “这不是我的好女婿吗?陆家尚未出事,就心急火燎把芷儿逼回了家,你现在还敢来见我?” 谢凝之命侍从搁下御赐物品,对着陆澄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小婿见过岳丈。” 陆澄一摆手,没好气道:“我可不敢受殿中监的大礼。你弃绝了芷儿,我何德何能当你的岳父?” 谢凝之作哑然状,无辜又诚恳道: “岳丈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啊!芷儿虽然现在身在相府,可小婿对天发誓,从来都没写过什么和离书,何来‘弃绝’一说呢?” “况且,芷儿因为忧心岳丈,在谢家茶饭不思,终日以泪洗面,最后抛下小婿回娘家了。就算是弃绝,恐怕也是芷儿弃绝了小婿呢。” 陆焕站在一旁看着谢凝之说了半天,一直冷笑着不说话。陆澄觑着眼睛,半信半疑问道: “你说的可是实情?” 谢凝之抬起手掌,并着三根手指,发誓道: “小婿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 他放下发誓的手,又冲着陆澄谄媚笑道: “岳丈此番立下不世之伟业,朝廷许岳丈加九锡、假黄钺,还封您为襄阳郡公,这可是本朝从未有过的殊荣啊。等岳丈凯旋襄阳,芷儿一定回心转意。” 谢凝之走后,陆焕问陆澄道:“父亲当真相信那姓谢的说的鬼话?” 陆澄左肩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忙传了医师来换药,而后皱着眉头说道: “谢家父子没一个省油的灯。当初要不是因为芷儿对那小子一见钟情,我才不会把女儿嫁他。他们父子倒好,刚结了亲就要官要爵,谢凝之从白身一跃而成殿中监,竟然还不满足?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芷儿跟他和离得正好!” “焕儿,你派个人去建业,把你芷妹妹接过来,跟咱们一起回襄阳!” 陆幼芷自从义绝谢凝之后,就住在相府里。最近恰逢贺玄卿离世,贺令娴日日悲痛欲绝,憔悴至形容枯槁,陆幼芷一直陪伴着她。 贺令昌也来看过贺令娴几次,但每每来时,反而更惹起贺令娴的伤心情绪。 自己母亲早逝,父亲又骤然横死,只剩下了贺令昌一个血脉至亲。贺令娴此时把素日里那些儿女情长都抛在一边,只沉浸在风木之悲中。 贺令娴样样都好,是世人眼中的完美女子,但只有一点憾处,便是心思细腻。 心思细腻本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思绪过重,就容易生出诸多无端烦恼,她的不足之症也多来源于此。 贺玄卿为陆澄所杀,即使陆渊和陆澄早已割席,可贺令娴身在陆家,于情感上也不堪接受。 陆幼芷看出了她的心思,总是娓娓劝导: “家父家兄犯下滔天大祸,我恨不得替他们去死了。可咱们闺阁女子从来只有受人连累的份,为何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呢?娴姐姐是个聪明人,可不要做了糊涂事啊。” 贺令娴惨淡一笑,声音摇曳如随风欲坠的杨絮: “我做的糊涂事还少吗?” 在至亲离世的悲与痛面前,那些曾经魂牵梦萦的纸短情长似乎都不重要了。 “我为什么要嫁来陆家?” 贺令娴喃喃自问。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从少时就对陆煜深种的情愫在此时变成了一个笑话。 贺夫人已经在第一时间返回贺家,为贺玄卿操办丧仪去了。贺令娴也不想留在这里,更不想看见陆煜。 她写下一封给陆煜信,拜别陆渊和陆家祖母后,就离开了。 当晚,陆煜散值回府后,看到了贺令娴的留信。 “竹马不复,青梅焉存?半生痴心皆若梦,梦醒方觉悔。众里寻我千百度,蓦然回首,我在碧落云霄处。” 陆煜捧着信,把每一个字都看了几万眼。 从“她在灯火阑珊处”到“我在碧落云霄处”,贺令娴变了很多。 她终于看清了,也看破了,不再执着于年少时一瞬间的悸动。 陆煜不再是贺令娴的全部,贺令娴也不再是为了还泪而来的绛珠仙子。 她有自己的碧落云霄,何必把心神拘泥于一人身上? 妆奁上还残留着似有若无的脂粉香气;绣了一半的香囊搁在床头,丝线还尚未剪断;衾枕褪去了她的温度,徒留一怀寒冷。 陆煜站在房间里许久,各种往日不起眼的痕迹在这一刻尽数凸显,避无可避地充斥着陆煜的感官。 “我在碧落云霄处。” 陆煜把这一句话默念了不知多少遍。这样的气度情怀,是他从前在贺令娴身上没有看到过的。 一点异样的感受在陆煜心中升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陆焕派来接陆幼芷的人马很快就到了。陆幼芷见陆澄和陆焕都没有亲自来,不禁凄然而笑: “父亲和哥哥既然要‘荣归襄阳’,朝廷也该夹道欢迎才是,可现实却是他们甚至不能进入建业城中。可见世情薄似纱,什么祥和都是假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来人有些尴尬,催促道:“大小姐,您就快走吧。” 陆幼芷摇头拒绝了:“既为丹阳陆氏,建业才是我们真正的家。父亲和哥哥闹得有家不能回,还要再拉上我吗?” 来人问道:“大小姐真要如此绝情吗?” “名利,地位,输赢,各个都比情重要。他们还会在乎我绝情不绝情吗?” 陆幼芷略一沉吟,郑重道: “如果父亲和哥哥还不算绝情,那就听我一句话:让幼菡从襄阳回来。不要再强留她身处斗争的中心,这不该她去面对。” 来人见陆幼芷执着如斯,也不敢强行带走她,自行返回石头城了。 “什么?你说芷儿不愿意跟我走?” 陆澄听到回复后,甚是难以置信。 “不仅如此,大小姐还说,请大将军让三小姐从襄阳回来,不要让她再面对斗争......” “真是岂有此理!” 陆澄暴跳如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也和自己对着干。 陆焕倒是不惊讶,劝解道:“芷妹妹毕竟是个姑娘家,想留在建业保自己平安,也无可厚非。父亲不要生气了。” “罢了罢了,”陆澄不耐烦道,“她不愿意走那就留下吧,不过菡儿是不可能回建业的!除非......” 陆澄目光中闪烁着欲望的光芒,全神贯注道: “......除非我入主定乾宫。” 陆澄的眼光朝建业方向望去,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将来登临金阙的模样。他不自觉地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吩咐陆焕道: “传令下去,全军拔营起寨,即刻返回襄阳!”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4章 胡马窥江来 李允瑛在荀元卿的协助下,筹备好了益州的军队,行伍有序,规章有条,至少有了能作战的样子。 “元卿,没想到你还是治军的一把好手啊。这才不到两天,就搭建起了一整套完善的秩序。” 李允瑛虽然夸赞连连,但心里却还想着其他的小九九: 荀元卿既善治军,若能留为己用,也是将来成就帝业的一块重要基石;可他平素的言谈做派,端的是霁月光风,竟是任何利欲都勾不起来。 这还不算,他此次来到益州监军,随时都可能发现自己串通陆澄的事。如果荀元卿上报朝廷,那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所了。 荀元卿并没体察到李允瑛心中纷杂的念头,只把一心扑在此行的任务上,孜孜不倦地为李允瑛讲解兵法: “行军打仗,多为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才能让敌人无从揣测。益州兵力不多,又都是新军,攻城拔寨本不占优,可要是把这虚实用好了,也能出奇制胜。” 李允瑛一边听,一边唯唯称是,可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琅琊王,等今晚前去荆州的探马报来情况,明天我们就发兵襄阳。” “啊,哦哦,好,就按元卿说的办。” 到了傍晚时分,探马没有等到,陆澄从石头城派来的信使却先到了。 这信使本也机灵乖觉,知道自家主子的秘密不能张扬,故而对外报的身份一直都是朝廷的驿卒。 信使到达益州刺史府时,李允瑛正和荀元卿在一处商讨明日出兵的事情。 “小人有朝廷密函,送六百里加急来见琅琊王。” 此人不认识荀元卿,也不知道李允瑛正忧虑重重,所以当着荀元卿的面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好在他因职业习惯使然,只说自己是替朝廷送信,故荀元卿第一时间也没有起疑心,而是很热切地说道: “朝廷密函?快拿来我看看!” 李允瑛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信使是陆澄的人——之前陆澄第一次传信时,李允瑛就见过这个人。 不等荀元卿接过信,李允瑛慌忙一把抢夺了过来,攥在自己手里。 荀元卿被李允瑛突兀的举动震惊到了,不解地看向李允瑛,目光中满是询问。 李允瑛捏着信,僵住的身形十分不自然,尴尬解释道: “既然是朝廷给我的密函,元卿就不便先看了。” 荀元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豁然道:“琅琊王说得是,是我太急躁了,还以为是朝廷为了建业之危发来的信。” 说着,他抬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淡定道: “琅琊王请便。” 李允瑛颤抖着手拆看信,读信时的眼神也忽闪不停。荀元卿见他神色有异,心中疑惑更深一层。 这封信是陆澄在接受朝廷九锡黄钺的前夜发出的,意在与李允瑛结盟,让他不要趁荆州空虚时趁火打劫。 陆澄在信中不仅感谢了李允瑛佯攻上庸、助他歼灭贺玄卿的事,还许下承诺,等有朝一日李存德逝世,他会起兵废掉太子,扶持李允瑛登上皇位。 这样的承诺只怕只有三岁小儿才会相信。李允瑛虽然愚鲁短视又野心勃勃,但还不至于被这封信骗到。 此时此刻,李允瑛手上拿着陆澄的结盟信,身边坐着荀元卿,两方冲击之下,只觉进退维谷。 荀元卿冷眼旁观了许久,都不见李允瑛做出什么反应,有些心急地唤道: “琅琊王?” 唤了几声后,李允瑛才从拧成乱麻的思潮中回过神来,对信使含混道: “信我看过了,情况我也都知道了。你上复朝廷,就说我心中有数。” 信使领了李允瑛的回复,告别后片刻也不停留,当即折返回石头城去了。 荀元卿还是对信的内容很是好奇:“琅琊王,不知可否对在下略讲讲,这信上都写了什么呢?” 李允瑛闪烁其词:“哦,这是我母妃托父皇传来的家信,与国事无关,元卿就不必再问了。” 刚说完,李允瑛就匆匆把信拿到烛火旁边,旋即便点着了。 信纸被火苗舔舐着,渐渐卷曲焦黑,并最终化为灰烬,如鹅毛羽缎一般飘散而去。 荀元卿满腹的狐疑无处诉说,又不敢当面继续质问李允瑛,只能咽在了肚子里。 未过多久,前去荆州勘察情况的探马也回来了,同时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 “禀琅琊王、荀监军,襄阳城三十里外有多股部队的行军痕迹,通过饭灶数量判断,不下四五万人。” 李允瑛心中大吃一惊:才刚刚收到结盟信,陆澄就返回了襄阳?他的行军速度怎么可能比驿兵还要快? 荀元卿冷静问道:“领兵的是谁?军队所穿的是什么服色?” 探马回道:“天色太黑,距离太远,小的没有看清。” 荀元卿让探马下去休息,转头对李允瑛说道: “琅琊王,在下此番前来,就是奉旨协助您围魏救赵。现在既然陆澄已经回来了,想必我们也不用出征襄阳了。” “不,不可能是陆澄!”李允瑛脱口而出。 荀元卿镇定又警觉:“您是怎么知道的?” 李允瑛结结巴巴不敢说出原因,只能胡乱分析道: “陆澄大兵压境建业,怎么会心甘情愿无功而返呢?如果说他已经拿下了建业,那就更不会这么快回来了。” 荀元卿双眼轻眯一下:“在下觉得琅琊王说得有理。” “那么明天我们还是依照原计划发兵襄阳,行至半途中再另派探马勘察。如果真是陆澄回来了,再退兵也不迟。” 次日清晨,李允瑛和荀元卿点起益州三万府兵,从荆益之交朝襄阳悄然进军。 推进至新城附近时,荀元卿遣一斥候现向前侦查,大军原地待命。 半日之后,斥候策马返回,几乎是逃命似的疯狂奔向李允瑛和荀元卿,言语无状道: “襄阳,有军队,攻打......” 荀元卿命人给斥候递上一碗水,让他顺顺气再说。斥候平复了一下,嚎天喊地道: “是北燕人!北燕军队正在攻打襄阳!情况紧急,襄阳快要守不住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襄阳失守 李允瑛和荀元卿听了斥候的话,不觉惊心骇神,手中的马鞭都险些掉在了地上。 “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北燕人吗?”荀元卿急问道。 “小的看清楚了,攻城的士兵头戴毡帽,身穿羊皮衣,使用的武器是骨矢和弯刀,是北燕没错了!” 李允瑛心急如焚:“元卿,这该怎么办啊?” 荀元卿思考片刻,迅速果断做出了部署: “向新城、上庸、南乡、南阳几个周边郡发去消息,让郡守速速派兵来救。江夏虽然远了些,但驻军仅次于襄阳,也给江夏传信。” 李允瑛问道:“可江夏、南阳、上庸三郡早已附逆陆澄叛乱,此时向这三郡求救,郡守还会听从朝廷的调遣吗?” 荀元卿仰天长叹:“兄弟阋于墙,尚且外御其侮。内部纷争再怎么激烈,眼下外邦来犯,各郡郡守安能坐视不管?” 李允瑛传来几个驿兵吩咐道:“你们就按荀监军说的去办吧。” 驿兵得令,马不停蹄火速前去求援。荀元卿对李允瑛说道: “琅琊王,我们也不要休息了,赶紧行军去襄阳吧。陆澄起兵进攻建业时,几乎带走了所有主力精锐,襄阳只怕不剩多少守军了,恐怕撑不了多久。” 李允瑛有些犹豫:“昨夜探马所报的北燕军有四五万,我们率领的益州府兵只有三万,能是他们的对手吗?” 荀元卿严肃道:“琅琊王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要看着襄阳落入北燕人手中吗?” 李允瑛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元卿不要误会我了。我只是说,咱们要不要等各郡援军到了,再合力救援襄阳?” 荀元卿道:“援军能不能来、何时能来,目前尚不可知,可襄阳危机时不我待。琅琊王要是害怕了,就自回永安去,我率军去救襄阳。” 李允瑛见荀元卿这么说,自己也很是羞赧,遂道: “罢了罢了,我就舍命陪君子一回。我也是皇家血脉,堂堂琅琊王,不能丢了大祁的颜面。” 正当李允瑛和荀元卿领益州府兵奔赴襄阳时,陆澄陆焕也正率自己的五万荆襄军队返回襄阳。 大军行进了四五天,刚走到弋阳郡,本打算在这里休整一下,却碰到了几个从襄阳奔逃而来的士兵。 陆澄对行伍之事极为上心,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襄阳的守军。 “你们不在襄阳镇守着,跑到弋阳来干什么?” 士兵一看是陆澄,立刻伏地放声痛哭道: “大将军!北燕突然进攻襄阳,我等从围城军中拼死杀出,来周边各郡求救。能在这里见到您可真是太好了,您快回去救襄阳吧!” 陆澄大惊失色,继而愤怒道:“我离开之前明明都交代好了,旌旗、仪仗、巡检、还有操练都要像往常一样,让北燕认为城中仍有大军。是谁违抗了我的军令!” 士兵长跪不起,言语恳切:“将军明鉴,襄阳守军日日都遵循将军的吩咐,从来不曾有过差错。可不知为什么,北燕人突然就打过来了。” 陆焕在一旁问道:“父亲,现在怎么办?” 陆澄心乱如麻、悲愤填膺,既痛恨北燕的突然进犯,又担忧襄阳的安危存亡,咬牙切齿道: “不休整了,马上西进,驰援襄阳!” “可您的伤......” “襄阳要是没有了,我的命也就没了,还管什么伤?马上传令下去,即刻出发!” 陆焕不敢违拗陆澄,迅即去传达了陆澄的命令。五万大军还未歇下脚,就又走在了出征的路上。 此时此刻,远在建业定乾宫中的李存德和李允琛,对于襄阳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他们正为陆澄终于从石头城撤军而感到松了一口气,但也在商议后续的对策。 “父皇,陆澄害了七万大军和骠骑将军,还能获封郡公、加九锡、假黄钺,传扬出去,民心必定不稳。他这次回到襄阳,决不能就这么姑息养奸。” 李存德近来的精神愈发不好,即使是白天也总是困倦乏力。他听了李允琛的提问,懒懒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呢?” “儿臣以为,应立刻向各州郡宣召边军共抗陆澄,也需重新在扬州收编流民佃客,选一得力干将再建军队。” “嗯,好,就按你说的办,”李存德打了一个哈欠,“朕也乏了,先去小憩一会儿。” “父皇......” 李允琛话还没说完,李存德就摆驾离开了。李允琛无法,只能自己去传下旨意。 来到勤政殿后,李允琛见孟遇安正好在这里,便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她,让她拟成圣旨,而后送往中书省。 孟遇安很快便写好了,次日同其他旨意统一送到中书省时,正巧碰见中书侍郎崔协。 “诶呦,这不是孟侍中吗,三品大员来做这种跑腿的活,可真是屈尊了。” 孟遇安忍下心中的嫌恶,礼数周全说道: “崔侍郎说笑了,谁不知道我这个侍中只是一个加衔,哪里就称得上三品大员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崔协耐人寻味道:“虽然是加衔,但是孟侍中一个女儿身都能上朝议事了,这在本朝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孟侍中真乃天赋异禀也。” 孟遇安假笑道:“天赋异禀不敢当,只是多了些努力罢了。” “哦?努力?”崔协挑一挑眉毛,一脸猥琐的笑,“是什么样的努力呢?” 他靠近孟遇安,附耳窃窃道:“是在床榻上努力吗?” 孟遇安听了崔协的话,登时忿然作色,推开他道: “崔侍郎这话好不自重。想来是因为您就是通过如此行径,才坐上了中书侍郎的位子,所以推己及人,也这般揣测别人?” 崔协被直言相怼,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口不择言道: “你做过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先是勾搭陆煜,闹得人家夫妻不和;后来又借太子妃傍上太子,天天在东偏殿媚上承欢;还有那贺令昌......” 孟遇安不等他说完,威严道:“崔侍郎污蔑我就算了,怎么还敢污蔑太子?你是想让太子来跟你对质吗?” 崔协自知失言,不小心拉扯上了李允琛,一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孟遇安抛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不屑转身而去。 尚未走出中书省的大门,孟遇安便迎头碰上一个满身尘土的驿兵边跑边喊: “襄阳、弋阳、庐江一路烽火台来报,襄阳失守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阋于墙,外御其侮 中书省的官员们原本还在各自忙碌着,听了驿兵的话,一下子俱战战兢兢而起。 孟遇安拉住驿兵,急切问道: “什么叫‘襄阳失守了’?襄阳不是本来就在叛将陆澄手中吗?” 驿兵边喘边说:“不是陆澄,是北燕!北燕人打过来,攻占了襄阳!” 众人听后,尽皆哗然。 孟遇安带上驿兵,直奔勤政殿而去,步履急如星火:“赶快把这个消息禀报太子殿下。” 勤政殿里,李允琛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跌足长叹道: “千防万防,防住了家贼,却让外人趁火打劫。” 可短短一瞬间后,李允琛就察觉到了事有蹊跷: “北燕国都远在并州晋阳,怎么会这么快就组织起了南征大军?南北有长江天险相隔,北燕又怎么会知道大祁内乱的事?” 他问驿兵道:“确定是北燕吗?” 驿兵趴跪在地上,差点就要赌咒发誓了: “小人是庐江郡的驿卒,亲眼看到了邻郡烽火台燃起的烽火数量,正是约定好的代表北燕的数量。” “除了烽火,弋阳也有驿卒来庐江传信,说襄阳传信到弋阳,称襄阳有危,已经被北燕人攻占了!” 李允琛心急如焚,摆手挥袖让驿兵下去了。 孟遇安站在李允琛面前,看着失去了浑身精气神的李允琛,沉重问道: “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允琛六神无主,低声慢语道: “元卿和允瑛按计划今天也该进军到襄阳了。围魏救赵倒是不用了,歪打正着遇上北燕,也还能救一救。” 他的声音极轻,不知是在对孟遇安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孟遇安颔首认同,又补充道: “陆澄受赏后,没有对建业有任何军事行动,立即就拔寨返回襄阳了。到现在已经走了四五日,大概也接到襄阳的消息了。襄阳是陆澄的命脉所在,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自陆澄在弋阳郡从流亡士兵口中得知襄阳城危之后,昼夜不停地一路向西进军,不到三天就从弋阳赶至了襄阳。 刚刚濒临襄阳城郊,还未及接近,就先听到了震天的战鼓擂动声,伴随着士兵们缥缈悠远的冲杀和呼喊声。 陆澄没有立刻加入战局,而是先派出斥候在周遭寻觅大祁军队驻扎的营地,找到领军主将和前锋营所在。 半顿饭的功夫,斥候折返回报,称主将是李允瑛和荀元卿,还有周边几个郡守派出的援军,并提供了方位。 陆澄命陆焕携大军原地待命,自己率一支小分队前去与李允瑛和荀元卿面晤。 李允瑛和荀元卿见到陆澄时,各自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状态。 李允瑛先是一惊,而后瞬时就被恐惧和焦虑占领了心头。他眼睛虽看着陆澄,可余光一直瞄向荀元卿,生怕陆澄口无遮拦在荀元卿面前说出了串谋的事。 荀元卿的情感则是另一重光景。他既欣喜陆澄的及时赶到,又愤恨陆澄在绝弦岭和荆扬之交对大祁军队的屠戮。可纵然他有再多不满,当下也只能忍而不发。 “大司马大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荀元卿的这句话说得极慢,表面是在感叹陆澄援兵的珍贵和来之不易,暗中却也指责了陆澄耽于自相残杀的过错。 “不说这些了。” 陆澄此刻满心都是襄阳,没心思理论荀元卿话中那些弦外之音。他上来直接问道: “襄阳是何时丢的?怎么丢的?北燕军有多少?战况如何?” 荀元卿一一回答:“就在两日前,琅琊王和我刚来不到半日,襄阳守军就顶不住了。北燕这次发兵有四五万,襄阳守军只剩下几千,能抵挡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陆澄激愤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救!” 荀元卿也急了:“何来不救?只是北燕人常年游牧狩猎,弓马娴熟不说,还擅长翻墙越障;而琅琊王的益州府兵是这半年才招募的,未经野战训练,甚至从未上过战场,根本就救不了。” 陆澄皱眉闭眼,又问道:“其他各郡的援军呢?” 荀元卿哂笑一声:“这就要问问大将军你了。” 陆澄心知肚明,是自己东攻合肥淮阴带走了整个荆州的主力,才导致各郡都没留下多少守军。 因此虽然荀元卿话带讽刺,陆澄的火爆脾气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被引上来。 “好了好了。荀大人,焕儿带着荆襄军主力就在附近,加上琅琊王的益州府兵,还有各郡的援军,襄阳很快就能夺回来。” 荀元卿对陆澄的怨怼之情已经溢满,可也深知陆澄是目前唯一有能力收复襄阳的人,只能暂且忍住怨气,勉强对他以礼相待: “一切全凭大司马大将军指挥。” 陆澄此前镇守襄阳十几年,襄阳的每一寸土壤、每一块砖石、每一处地形,都被他观察抚摸过无数遍。 守襄阳时,陆澄知道怎么守;攻襄阳时,陆澄当然也知道怎么攻。 因襄阳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各方各面都需要谨慎,故此除了城内之外,还有一批甲仗物资藏在城郊一处隐秘所在。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敌人偷袭,另一方面也是作为围城后各郡来不及援救时的储备。 陆澄命人传话陆焕,让他去取来了粮草辎重,并率荆襄军兵临城下,与益州府兵合军一处。 “大将军可是要困死城中北燕军吗?” 面对荀元卿的发问,陆澄诡秘一笑: “襄阳墙高城坚,易守难攻,但有一处弱点北燕人肯定不知道。” “是何弱点?” 陆澄扬鞭指着西北方向,决绝说道: “城墙的西北侧有一处低矮的缓坡,本用于危急时刻方便运送粮草,平常多用树丛和墙顶倒悬荆棘刺门掩盖防御。” “这荆棘刺门是我研制的,也只有我和我身边的亲信才知道如何使用。在北燕人手中,它不过是一块废石烂木而已。” 陆澄将旗一挥,大声喝道: “全军精锐士卒携攻城器械啸聚此处,一鼓作气,夺回襄阳!” 不出陆澄所料,在这里发起攻击果然顺利。三军效命,气势如虹,北燕军未经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很快,大批荆襄军和益州府兵登上了城楼,与北燕军展开激烈厮杀,一炷香的时间城门便破了。 陆澄亲率大军入城,在前线指挥作战,守城的北燕军被尽数击败。 可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陆澄面前。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韶华弹指殒落 “父亲!” 一个凄厉的童稚女声贯穿烽火烟尘,直达陆澄的耳中。 陆澄定睛一看,一切山呼海啸的呐喊顷刻间便停止了,手持兵刃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菡儿!” 陆幼菡被一个北燕将领挟持在手中,一把锋利的钢刀就架在她肩上。 “陆澄!你想要自己的女儿活命,就快快退出城去!不然,我这手里的家伙可是不长眼睛的!” 陆澄杀红了的双眼此刻愈加胀起血丝。他目眦尽裂,咬碎一口钢牙。 陆焕本在城外做支援,此时也赶到了城内,看见眼前景象,一下就明白了其中曲折。 “父亲别听他的,就算您撤出城去,那些北燕鞑子向来不讲信用,也不会放过菡妹妹的!” 陆澄瞋目切齿,转头问陆焕:“那你说怎么办?” 陆焕眼珠左右闪动,看了一眼远处的陆幼菡,贴近陆澄耳边说道: “成大事者,不应拘于小节。父亲既然要成就霸业,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被人威胁呢?刘邦之父被项羽俘虏,尚云分他一杯羹;菡妹妹是您的女儿,命都是您给的,为您牺牲也义不容辞。” 北燕将领看陆澄在那边伫立僵持许久,遂高声喊道: “陆澄!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让你好好想一想。时间一到,若你还不退兵,大燕全体将士就会带着你的女儿一起,跟你玉石俱焚!” 北燕将领说完,便拉着陆幼菡退回了城中大司马大将军的府邸。 李允瑛和荀元卿所率部队清理完城周残兵,也进入了襄阳城,言来语往中也了解到陆澄所面临的两难困境。 荀元卿虽深恨陆澄,但也知陆幼菡无辜,所以并不敦促陆澄放弃女儿,而是问道: “大将军准备怎么办?” 陆澄怒目看着地面不说话,一旁的陆焕开口了: “我们全军合力反攻,几个时辰便轻易攻破了城池,城里的北燕残军不过是困兽犹斗,挣扎不了多久的。就算他们用菡儿威胁父亲,父亲也绝对不会......” “闭嘴!” 陆焕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澄抬手一个耳光扇在了脸上,左脸顿时红肿了起来。 “何时轮到你来做我的主了?”陆澄怒斥道。 “儿子不敢。”陆焕萎靡了气势,唯唯诺诺退到一边。 荀元卿看着陆澄这般生气,心中不禁感慨: 他视襄阳为生命,尚且舍不下自己的女儿。贺玄卿也有一双儿女,却被他害了性命,不知他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感同身受? 荀元卿无言感慨时,李允瑛正在一边暗中观察。 自陆澄到来之后,李允瑛一直躲在荀元卿身后,不敢在陆澄面前现眼,恐他随口说句什么就出卖了自己。 此时陆澄因陆幼菡被俘虏而心烦气躁,又对陆焕发怒动起了手,李允瑛生怕陆澄失去理智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故而上前献策安抚他道: “大将军爱女心切,令人动容。不如就按他们说的做,先退出城去,让他们把令嫒平安送出,再做后续打算。” 陆澄仰天长啸,悲戚道:“多少将士为了襄阳而罹难,我陆澄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让士兵们的血白流?” 他低下头,痴痴看着城墙,出神道:“西北侧的弱点已经让北燕人知道了,退出去再次攻城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陆焕捂着脸,小心翼翼凑上来:“父亲?” 天色已经擦黑了,春末的杨絮飘得到处都是,半明半暗中看不真切,仿若漫天飞雪,又似出殡送丧时扔撒的素纸。 沉寂半晌,陆澄抽出佩剑,指向前方,厉声道: “全体将士,随我出击,夺回府邸,和北燕鞑子势不两立!” 陆澄一声令下,城中诸将皆奋勇向前,冲向大司马大将军府。 府邸正堂上,北燕将领正和陆幼菡坐在一起。 “妮子,你害不害怕?”北燕将领觑着眼问道。 陆幼菡心如枯木,这几日城中屠杀的惨状已经让她哭涸了眼泪、震碎了肝肺。 对于北燕将领的提问,陆幼菡没有回答,只神情黯然地看着前方。 北燕将领自信有陆幼菡在手,一定可以威胁陆澄退兵,他就有机会派出信使回北燕请求救兵,到时就能把陆澄军队全歼。 还没等他得意多久,门外燕兵突然来报: “禀将军,陆澄带人打过来了!” “什么!” 北燕将领拍案而起,惊恐万状,如临大敌。他回过神来后,忿忿道: “这陆澄果然是个狠人,连女儿也可以不要!” 北燕将领斥罢,转而看着陆幼菡,凶神恶煞的笑容爬上了他的脸。 他粗暴地拉起陆幼菡,一手锁住她的上半身,另一手嚯地抽出身侧钢刀,横在陆幼菡颈前。 刀锋映着夕阳的余晖,反射在陆幼菡眼前,白森森金灿灿的一片,晃得她头晕目眩。 北燕将领挟持着陆幼菡,刚走出正堂,就撞见陆澄带人闯进来。陆澄叱咄道: “那鞑子听好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了我女儿,我就饶你一命,让你滚回北边去。不然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北燕将领笑得如同夜枭一般凄怨哀婉,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慕容泰一世英雄,既然敢来,要是拿不下襄阳,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的刀又逼近了些,刀刃已经快要割到陆幼菡的脖子。陆澄急得大喊: “你敢!” 慕容泰放声大笑:“我有什么不敢的!陆澄,你同室操戈,现在赔上女儿,这是你的报应!” 说完,慕容泰手起刀落,抹向了陆幼菡的脖子,一段猩红的血瀑刹那间喷涌而出。 陆幼菡似风中摇曳的飘絮,软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揉碎桃花,落红满地。 目睹了这一幕的陆澄状若癫狂,三步两步冲上前去,提剑刺向慕容泰。 慕容泰自知无力逃生,也不反抗,任由陆澄的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陆澄愤怒地拔出剑,慕容泰也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之后,当场气绝身亡。 陆澄扔下剑,跪倒在地,抱起陆幼菡,失声痛哭着呼唤她的名字。 陆幼菡的面色像雪一样惨白,紧闭着双眼,早就没有了气息。 陆澄突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左肩的箭伤似乎迸裂了。他一口气没提上来,昏厥在了堂前。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杜鹃啼血 等陆澄再次醒来之时,自己已经躺在府邸卧房的床榻上了。 坐在床边的陆焕看到陆澄转醒,忙俯身欢喜道: “父亲,您醒了!” “菡儿呢?”陆澄虚弱问道。 陆焕止住了话语,沉默一阵后,支支吾吾说道: “菡妹妹已经香消玉殒了,儿子方才命人用棺椁将妹妹的尸身盛殓起来了。” 陆澄闻言,痛心疾首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泪从他的眼角划过,洇湿了枕头。 陆焕忙说:“人死不能复生,父亲不要过度伤心了,您的伤要紧啊!” 陆澄睁开眼,直愣愣地看着房梁。只见他眼神空洞,瞳孔有些散了,就连脉搏跳动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陆焕登时慌了,连声叫喊:“医师呢?医师快来!” 医师应声前来,摸了摸陆澄的脉搏,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回过头来的表情全是恐慌: “少将军,大将军只怕来时无多了。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说吧......” 陆焕一把推开医师,握紧住陆澄的手,声泪俱下道: “父亲......” 陆澄努力把涣散的眼神重新汇聚,投射在陆焕脸上,吃力说道: “我戎马二十载,纵横四五州,临了还是没能率土归心。” 他抽出自己被陆焕紧握的手,颤颤巍巍反握住陆焕的手,拼尽全力道: “我守了襄阳十几年,这里就是我的故乡。我死之后,就把我葬在岘山脚下。至于菡儿,把她送回丹阳老家,让她和芷儿团聚去吧......” 说完这些话,陆澄安详地合上了双目,可眉头仍然紧锁,似是释怀中还带着未尽之愿。 陆焕见陆澄已死,伏在他的身上哭了起来——既哭陆澄,也哭自己。 这次从襄阳起兵开始,原本就是破釜沉舟的一步棋。如若不能问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悬首藁街的下场。 陆焕没有陆澄的号召力,也没有陆澄行军打仗的实力,一直以来只是陆澄身边出谋划策的小角色。 陆澄要是活着,他们还能稳居襄阳徐图发展;可陆澄身死,陆焕就像是丧家之犬一样,早晚要被朝廷清算。 李允瑛不知何时,站在了府邸卧房的门外,注视着房中发生的一切。 陆澄咽气,这里最舒心快意的当属李允瑛。 一方面,他私通陆澄导致贺玄卿及其军队覆灭的秘密,现在又少了一个最大的知情者; 另一方面,没了陆澄这个劲敌,李允瑛就可以在益州做大做强,也无须担心荆州的威胁。 只要控制住陆焕的势力和荀元卿的嘴,李允瑛从此就彻底可以有恃无恐了。 待陆焕处理好陆澄的丧事后,李允瑛单独找到了他。 “陆公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陆焕知道他来者不善,故意装作随意的样子说道:“自然是留在荆州守住家父这份基业。” 李允瑛笑得莫测高深:“公子跟着大将军‘东征西讨’了这一遭,朝廷会怎么对待公子,想来是不用我提醒的。” 陆焕凌厉的眼神瞥向李允瑛:“琅琊王想说什么?” “我是在替陆公子考虑啊,”李允瑛道,“兵围建业,是罪;可夺回襄阳,却是功。” 李允瑛凑到陆焕身边,耳语道: “这罪与功孰高孰低,该如何评判,只在父皇一念之间。而父皇的这一念,我这个做儿子的说的话,或许能有点影响。” 陆焕继续不动如山:“琅琊王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吗?” 李允瑛诡秘一笑:“我知道陆公子聪明绝顶,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做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所以,陆公子曾经看到了什么、将来看到了什么、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只当做一阵烟尘,让它散了就散了吧。” 陆焕了然于心,暗自哼笑一声,嘴上全是奉承: “在下明白,多谢琅琊王指点提携。” 李允瑛见过陆焕后,一条毒计酝酿而成。 入夜了,一弯弦月挂上梢头。经历过前几日的厮杀奋战,荀元卿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次日他便要启程返回建业了,此时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正当荀元卿准备早些入睡时,李允瑛的侍从忽然来请他,称李允瑛有事情找他相商。 荀元卿不好推辞,强撑着困意来到了李允瑛的房间。 “不知琅琊王找在下有什么事呢?”荀元卿问道。 李允瑛春风满面,笑容可掬道: “元卿啊,你我是姑表兄弟,现在又没有外人,干嘛叫得那么客气,唤我一声表弟不好吗?” 荀元卿见李允瑛的表现甚为奇怪,不知他又要作什么妖,只以礼相待道: “琅琊王金尊玉贵,在下怎么敢僭越呢?您如果有事,就直说吧。” 李允瑛讪讪笑道:“原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骠骑将军那件事......还请元卿在父皇面前多帮我美言几句。” 荀元卿道:“琅琊王不必忧虑,在下心中有数,不会让您公允失衡的。”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李允瑛点着头,突然指着桌上的茶说道,“我看元卿这几日没休息好,这茶是安神的,喝了就能安然入睡,元卿试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荀元卿只想赶紧摆脱李允瑛,抽身回去睡觉,遂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一丝笑意漫上李允瑛的嘴角。 没过多久,荀元卿感到腹中肝肠寸断,一股热血涌上喉头,撑不住喷了出来。 接着,他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双腿一软,伏倒在了地上,浑身止不住地抽搐着。 李允瑛走到荀元卿身边,蹲下盯着他痛苦狰狞的脸。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允瑛笑得天真无邪,好像眼前的生杀与他无关: “元卿啊,你可千万别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知道得太多,怪你太清正廉洁。” 李允瑛伸出手,摸上荀元卿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眉心。好像只要抚平他因剧痛而蹙起的眉头,就不算自己做了坏事。 “表哥,你安心地去吧,我一定会为你赢得一个身后名的。” 荀元卿停止了抽搐,也停止了呼吸,死不瞑目。 这时,陆焕从帷帐后走出来,冷漠地看着地上死去的荀元卿: “这就是琅琊王要做的事?” 李允瑛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手,轻描淡写道: “这里是你的地盘,打扫战场、装殓尸体还是你在行些。做成个死于乱军的样子来,好让我为朝廷上表。” 窗外,几只杜鹃蓦地惊起,发出几声悲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仲春的秾致夜色中哀转久绝。 万物都很从容,好像无事发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9章 几曾着眼看侯王 四月初四,春去夏来,一队由荆襄军和益州府兵组成的人马返回了建业。 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陆幼菡和荀元卿的灵柩。 “臣李允瑛顿首,荆襄被北燕所犯,现已成功收复,歼敌三万,俘虏一万。大司马大将军陆澄旧伤复发,于战后不幸身亡,现遵其旧愿,已葬于岘山;其女幼菡忠贞不屈,为贼人所害,现扶其灵返乡。” “另有陆澄之子陆焕,英勇作战,厥功至伟,臣请陛下命其承袭父爵,继镇襄阳。监军荀元卿身先士卒,不幸殁于两军交战之中,臣亦请陛下予以哀荣嘉奖。臣李允瑛再拜顿首。” 太极殿上,内侍宣读完李允瑛的上表,群臣都默默观察着李存德的反应。 一团无形的黑云压在李存德头上,压得他无话无言。李存德板着一张脸,令众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中书令崔庆之奏曰:“陛下,陆澄身死,大快人心;其子陆焕亦为虎狼之辈,不可久留。臣建议即夺陆焕特敕和兵权,将其押解进京,听候发落。” 尚书令阮章站出来反对:“臣以为不可。陆澄陆焕刚刚收复襄阳立了大功,更兼陆澄为国殉难。若此时处置陆焕,怕会寒了天下人之心。” 崔庆之反驳道:“尚书令这话不妥。陆澄收复襄阳是因为他自己丢了襄阳,他身死也是因为骠骑将军那一箭的因果报应,与报国立功何干?” 阮章面对李存德道:“虽然如此,可功过相抵,臣以为还是不要立刻处置陆焕,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御史中丞谢平这时说话了:“陆焕是阮尚书夫人的内侄,可您也不能这般包庇护短吧?” 阮章扫一眼谢平,讥讽道:“谢中丞家的公子不还是陆澄的女婿吗?朝堂之上公事公论,中丞何必说这些。” 谢平连忙辩解:“凝之早已和陆澄的女儿和离了。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没有和离,我身为御史中丞,肩负监察百官的职责,也断然不会徇私舞弊。” 阮章道:“那这么说来,谢中丞是因为谢公子和离的事,对陆澄一家心存怨怼,所以挟私报复咯?” 谢平急了:“你......阮大人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殿上争论如火如荼,有人参战,有人看戏。李存德听得烦了,出言打断: “好了,不要再说了。琛儿,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站位于群臣上首的李允琛冷眼看了半天戏,直到李存德点名提问,才出列说道: “儿臣以为,陆澄已死,心腹大患已解;至于其子陆焕,虽然必须斩草除根,但不宜操之过急。可先命使者持诏前去安抚荆州各郡,尤其是先前的附逆郡,让他们归心于朝廷而非陆焕。等陆焕失道寡助后,再缓缓废之。” 李存德睥睨着台下诸臣,问道:“众卿觉得太子的提议如何?” 各朝臣纷纷响应称好,就连阮章也没有了反对的声音。 李存德打了一个哈欠,困倦道:“众卿还有别的事要奏议吗?若无旁事,就退朝吧。” “陛下,微臣有事要议。” 说这话的人是孟遇安。众臣本来都要走了,又被叫了回来,面上各有不豫之色。 李存德有些不耐烦:“你还有何事啊?” 孟遇安不徐不疾,正色道:“微臣以为荀大人之死有蹊跷。” 孟遇安此言一出,太极殿上顿时骚动起来,遍布窸窣议论之声。 李存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骠骑将军麾下赵副将获救之后曾言,绝弦岭兵败内中有隐情。骠骑将军追击穷寇至绝弦岭,正因与琅琊王约定令其偷袭荆州。可陆澄撤军二百里不见疲态,便知荆襄粮草供给如常,但琅琊王在表中对此却无任何解释。 “再者,荀大人身为监军,理应运筹帷幄,怎么会亲自上阵杀敌,以至于殁于两军交战之中?而琅琊王对此亦无任何解释,只在表中一笔带过。故而微臣认为荀大人之死不简单。” 李存德皱着眉头听完,微嗔道:“你的意思是,是琅琊王杀了荀元卿?” 孟遇安躬身俯首:“微臣不敢妄言诋毁琅琊王,只是提出了心中的疑虑,还请陛下圣裁。” 崔协终于插上了话:“孟侍中一点证据都没有,全凭主观臆断,就在太极殿上当众指摘朝廷亲王,未免太过分了吧。” 孟遇安顺着崔协的话道:“若要证据,却也不难。现荀大人的遗体就在建业,只要开棺验尸,便可知真相。” 一语未了,朝堂上又是一片哗然。 “死者为大,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孟侍中,你和荀大人有何冤仇,竟然要他灵魂不得安息!” “荀大人为国捐躯,死后却要遭此羞辱,不亦悲乎!” 众臣吵吵嚷嚷,几乎全是反对孟遇安的声音。在一片口诛笔伐中,一直缄默的顾焱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赞同孟侍中的话,请陛下准许开棺验尸。” 顾焱是荀元卿生前最好的朋友,二人倾心相交,视彼此为知己。现在顾焱同意开棺验尸,着实让在场诸人吃了一惊。 “顾大人,你是荀大人挚友,怎么也会支持这样无礼的要求呢?” 顾焱虽然情绪低落伤痛,但目光中带着坚定: “元卿生前霁月光风,死后当然也想清清白白。如果能还他一个公道,我想若元卿泉下有知,他自己也不会拒绝验尸。” 孟遇安朝李允琛递去了一个眼神,李允琛会意,但心中仍在纠结。 李允琛知道,从李允瑛自请成为益州刺史开始,他就有了夺嫡之心。眼下有这样一个弹压的机会,没道理轻易糊弄过去。 可李允瑛也代表了皇室,如果真的查出来他做下罔顾律法之事、谋害军队与朝臣,皇家威严必定受损。 几回合内心挣扎后,李允琛还是当众表了态: “父皇,儿臣以为治军理政皆需一丝不苟,开棺验尸既是给荀大人的家人包括荀贵嫔一个交代,也能还琅琊王一个清白,免得往后总有人议论。” 李存德合上眼睑,无精打采道:“那就依着太子的意见,去验吧。” 李允琛得令,即命大理寺卿派仵作前去荀元卿停灵处验看,孟遇安、顾焱也随李允琛一同前往。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皮里春秋空黑黄 棠梨宫中,荀贵嫔正在侍弄着一盆牡丹。忽有宫人来通传: “贵嫔娘娘,玉美人求见,现就在殿外。” 荀贵嫔停下莳花的手,心里嘀咕起来:“她来做什么?” 但还是让宫人快去将玉无瑕请进正殿中,也命宫女备了茶,自己转身端坐主位等着她。 未几时,玉无瑕风姿绰约地走进来,与荀贵嫔行礼问好。 荀贵嫔款款笑道:“妹妹每日伴驾辛苦,怎么还有空来我这里呢?” 玉无瑕欠身羞涩了一下,婉转道:“外头出了那样大的事,姐姐这里倒清净。” 荀贵嫔心中微动,叹一口气道:“是啊,元卿年纪轻轻,有大好的前程,这才刚开始建功立业,怎么就......我这个做姑妈的也实在为他惋惜啊。” 玉无瑕眸中精光一闪:“姐姐当真不知道?” 荀贵嫔疑惑道:“除了元卿这件事,还有什么大事呢?” 玉无瑕向左右各看了一眼,荀贵嫔明白她的意思,随即屏退殿内侍女,问道: “妹妹现在可以说了吧?” 玉无瑕慎重言道:“今日朝会,有人猜测荀大人之死与琅琊王有关。” “什么?”荀贵嫔惊得站了起来。 “姐姐莫急,”玉无瑕安慰道,“这只是猜测而已,并无真凭实据。” 荀贵嫔缓慢坐下,方才的惊讶已转化为怒意: “是哪个搬弄是非的小人,做这等无妄的猜测,败坏琅琊王的名声!” 玉无瑕抿嘴一笑:“姐姐可知道最近陛下封了一个女官为侍中,还允许她上朝议政?” 荀贵嫔稍作回忆,恍然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可是那个出使石头城、劝退陆澄的孟遇安吗?” 玉无瑕展颜道:“姐姐聪慧,就是她了。” 荀贵嫔怒上心头,却又大惑不解:“她和琅琊王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要污蔑他?” 玉无瑕乍然止言,浅色眸子转上两圈,似是在认真思考: “这......妹妹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她是太子妃带来的人,加封侍中前,就一直在勤政殿侍奉太子。也不晓得和今天的事有没有关联?” 玉无瑕的话似一记重锤击中了荀贵嫔的心。 李允瑛主动请缨益州刺史,就是暗中向太子地位的一次宣战。如果真如玉无瑕所说,孟遇安弹劾李允瑛是太子授意的,那事情就大大不妙了! 荀贵嫔心中焦躁似火烧,问玉无瑕道:“妹妹可有什么办法吗?” 玉无瑕做无辜状,柔柔弱弱说道: “我一个小小美人,又是舞姬出身,能懂得什么道理呢?只是见此事与姐姐有关,故而前来告知姐姐而已。若说办法,妹妹想着清者自清,那孟遇安也污不了琅琊王的清誉。” 她抬起澄澈的眸子,望向荀贵嫔:“姐姐不会怪我多嘴多舌吧?” 玉无瑕我见犹怜,荀贵嫔虽对她的来意有疑,但也温声道: “只要是实话,怎么算是多嘴多舌呢?姐姐还要谢你直言相告呢。” 玉无瑕起身笑道:“姐姐不怪罪我就好。您的牡丹开得正盛,妹妹就不打扰姐姐赏花了。” 说着,玉无瑕便有礼告辞了。 荀贵嫔当即唤来心腹:“你去打听打听,今天朝会是不是议论琅琊王了?如果是,都议论了些什么?” 且说李允琛、孟遇安、顾焱一行人来到大理寺,亲自监督仵作开棺验尸。 万幸天气还尚未热起来,虽然荀元卿的灵柩从襄阳辗转多日才运至建业,尸身也没有太过腐坏。 仵作刚刚揭开荀元卿覆面的纱帛,便觉触目惊心。 荀元卿面色发绀,唇齿尚有残血;翻开眼皮来看时,眼珠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血斑。 仵作面露异色,向李允琛禀报道: “殿下,据卑职看来,荀大人在死前似乎是中了毒。但这毒是何种类,以及是否是致死的原因,卑职确实看不出来。” 孟遇安心中无奈叹气:想这后三国时期的法医学还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呢?到了南宋,才有宋慈写出《洗冤集录》来,现在早了快一千年,也不能对这里的仵作有太高的期待了。 孟遇安问道:“除了疑似中毒外,荀大人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口?” 仵作有些为难:“荀大人已经换上了寿衣,若要看伤口,只怕要对大人不敬了。卑职无令,不敢妄动。” 李允琛道:“你查验即可,无需顾虑。” 仵作得了准许,才敢解开荀元卿的寿衣,发现其胸口处有几道刀伤。乍一看时,确实像是被乱刀砍死的。 “回禀殿下,荀大人胸前刀伤纵横交错,倒像是乱战所致。只是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致命伤。” 孟遇安大着胆子上前,亲自去看尸身伤口。一看之下,竟发现了些许端倪。 刀口皮肉外翻并不严重,也没有什么炎症反应,像是死后造成的。孟遇安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在场诸人。 再多看两眼,孟遇安又发现刀伤入肉深浅很平均。 孟遇安对李允琛说道:“殿下,微臣听说北燕军队使用的是圆月弯刀,这种刀形成的伤口,应当是中间深、两头浅,而不应该是荀大人身上这样的。” 顾焱道:“殿下,不如把贺令昌将军请来,让他来辨认一下刀伤?” 李允琛首肯,不多时贺令昌便被传来了。 贺令昌细细辨认后,笃定道:“这伤口是环首刀造成的。” 环首刀,是一种为骑兵配备的直刃长刀,源自西汉时期,现在仍然是大祁军队的标配武器。 李允琛听后,眉心蹙动,震烁久久不散: “难道真的是允瑛吗?可他为什么......” 孟遇安提醒道:“殿下可还记得,微臣曾说的骠骑将军绝弦岭遇袭之谜,荀大人作为监军,必定调查了这件事。如果荀大人之死真与琅琊王有关,那么骠骑将军之死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听孟遇安提到贺玄卿,贺令昌瞬间愤慨起来: “请太子殿下查明真相,否则家父九泉之下也难安宁!” 李允琛没有回应孟遇安和贺令昌,只是让仵作整理好荀元卿的尸身,而后命人送还本家,好生安葬。 李允瑛能否在此事中全身而退,不是李允琛所关心的;李允琛在乎的,只有李存德的态度。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飞鸟各投林 从大理寺离开后,李允琛径直去太极殿找李存德汇报情况,孟遇安和顾焱在贺令昌的陪同下返回勤政殿。 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尤其是知己新丧的顾焱。 看着身边魂不守舍的顾焱,孟遇安脑海中闪现出两句词,大约是贺铸写的,整篇却是记不得了。 梧桐半死清霜后,同来何事不同归。 “顾小公子,你还好吗?”孟遇安第一个打破了场面的阒寂。 顾焱青涩稚嫩的面容过早地爬上了世事雕刻的痕迹。他的内心情感滂沱,但面上平静如湖: “我没事,谢孟姑娘关心。” “听太子妃说,顾老太傅前些日子驾鹤西去了,淼姑娘和槿儿又跟着陆大公子远在苍梧,一家琐事都靠顾小公子料理,真是难为你了。” 顾焱苍凉一笑,愁绪杳然如黄鹤,不可寻觅踪迹: “人事无常,看开些就好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为难。只是元卿,他还那么意气风发,就已经天人永隔。” 顾焱说着说着,眼中蓄起了一层泪。贺令昌见此情景,心肠亦被触动,想起了贺玄卿,只强撑着没表露出来。 李允琛来到太极殿中,对李存德言明在大理寺的验尸结果,并询问李存德的意思。 李存德这一年来似乎老得特别快,每过一段时间,身体状态都要比之前差上许多。李允琛奏事的时候,李存德三五句就要咳嗽一声。 “父皇,允瑛的问题,即使没有铁证,但十有八成是存在的。您怎么看?” 李存德又咳嗽了一声,哑着嗓子说道: “二十年前,朕还是晋王的时候,亲眼看着父子兄弟相残,还让大祁丢了半壁江山。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每每想起,朕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李存德低下头,浑浊的双眼掩饰了他的情绪: “当初封允瑛为益州刺史的时候,朕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可朕实在没有想到,他小小年纪会这么心狠手辣。” 李允琛看着李存德,沉痛说道: “父皇,今天朝会上群臣还在忙着给陆焕定罪,可如果允瑛真的和陆澄串谋、又恐事情败露而杀了荀元卿,那么允瑛之罪将不亚于陆焕。” “朕知道。” 李存德以手支头,闭上了双眼,迟迟没有说出下一句话。李允琛在太极殿上伫立了许久,知趣退下了。 看起来,李存德还是狠不下心放弃李允瑛。 李允琛心情很复杂。他从少年时起,就是大祁唯一的太子,多年来享受了父皇全部的关注和资源。 在李允琛心中,自己是父皇最优秀、最受重视的儿子——即使自己的生母和嫡母都早早去世。 为了给李允琛铺平储君之路,李存德废除了亲王实权,又让李允琛全面着手接管朝政,可谓做足了一切能做之事。 然而当李允瑛犯下滔天大罪时,父皇还是对他心慈手软,宠溺之程度已经到了纵容的地步,让李允琛有了一丝心酸和不满。 宫内人心冷淡,宫外群情寂寥。陆幼菡的灵柩已经送到了丞相府,被陆家人接管。 与灵柩一起回来的,还有陆幼菡的贴身丫鬟寻梅。 寻梅涕泗横流地向陆家人描述了陆幼菡罹难时的情状,闻者无不伤心落泪,痛断肝肠。 贺夫人和贺令娴还在贺家,陆渊和陆家祖母都病着,陆煊携妻女远走,陆煜是个不管事的,故而只有陆幼芷在主持家务。 “寻梅,你跟着菡儿这么些年,又随她东西奔走了这一遭,也受苦了。现在我来做主,还你自由,你的卖身契从此一笔勾销。” 寻梅流着泪说道:“大小姐,我从小就进到这府里来,从没有受过委屈,三小姐也待我像姐妹一样好。现在三小姐去了,我怎能不为她尽一份心?况且外头兵荒马乱的,我有了自由只怕也活不下去。” 陆幼芷听得动容,想了想后道:“幼菡是要葬入陆家祖茔的,那儿附近有些咱们家的房舍田产。陆家可以给你分几亩地,让你从此有一份产业,你也去给三小姐守几年孝、尽一尽你的心。你可愿意?” 寻梅听了陆幼芷的话,忙跪下磕头:“多谢大小姐!” 陆幼芷笑中带泪:“菡儿是怕寂寞的,有你陪着,她也欢喜。” 几日后,贺玄卿三七已过,贺夫人从贺家回来,却唯独不见贺令娴。 陆煜见这情形,心中一动,问贺夫人道:“令娴呢?怎么没和母亲一处回来?” 贺夫人看着陆煜,百感交集: “煜儿,娴儿这次是横下一条心不再回来了。你和她也算是都解脱了。” 陆煜怔住:“什么叫‘不再回来了’?什么叫‘解脱了’?” 贺夫人轻轻抚了抚陆煜的脸庞,不悲不喜道: “娴儿跟我说了很多,为娘也逐渐意识到,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说罢叹一口气:“家里遭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的这点事也都是小事了。只要你们平安喜乐,为娘就无怨了。” 陆煜听着贺夫人这话,心中忽似冰雪覆盖,冷了一颗期盼的心。 前些日贺令娴突然离去,留下了那封信,陆煜便觉心中情感异动。 此刻陆煜听见贺夫人说贺令娴彻底断情绝意,而自己竟然产生了莫名的失落,方知自己在无声无息中已属意于贺令娴。 说来也可笑,陆煜多年来因贺令娴柔弱无自我,而对她颇有成见; 现在贺令娴有了自我,决绝抛舍陈年旧梦,陆煜反而心动。 一方因情根深种而产生的缺点使另一方不喜;可一方挥剑斩情丝后,缺点不复存在,另一方才幡然醒悟。 如日升月落,注定只能错过。 陆渊的病渐渐地好了,陆家祖母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 在陆澄刚刚起兵造反时,陆家祖母就一病不起,以至于阁台请罪时也无法动身。 前后折腾了快三个月,陆澄和陆幼菡双双殒命,给了老太太重大打击;再加上陆煊、陆焕、陆幼芷、贺令娴等一众的诸多烦心事,陆家祖母在这四月天里终究是撑不住了。 人间四月,芳菲已尽;长恨春归,无处寻觅。 陆家祖母已半昏半醒了大半月,每日呢喃的那些话,旁人总是听不懂。 直到有一天,陆家祖母口中迸出了几个字,倒让众人始料未及: “遇安,孟遇安。”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2章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陆家祖母的神智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可她口中所念的“孟遇安”三个字却格外清晰。 “母亲,您是想见遇安吗?”守候在榻边的陆渊轻声询问道。 陆家祖母也不回答,只是兀自又把“孟遇安”重复了百十遍,像是得了癔症一样。 贺夫人站在陆渊身后,叹息道:“从前遇安在咱们家时,老太太就与她亲厚。如今病着,又一年多不见她,自然想念。” 她停顿一下,试问道:“主君不如让煜儿去和遇安说一声,叫她回来一趟,也了结了老太太生前夙愿。” 陆渊闷声了一阵,情绪消沉道:“那就依夫人的意见。遇安现在已经是侍中了,不比寻常宫嫔,她出宫到底容易些。” 次日朝会上,李存德就李允瑛之事当众下了定论,只说证据不足、无法定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散朝后,孟遇安拦下李允琛,私相问道: “恕微臣冒昧问一句,太子殿下可把那日在大理寺的发现悉数都告诉陛下了?” 李允琛面带惆怅,也不正眼看着孟遇安,只随意说道: “父皇已有主张,刚才在太极殿上你也听到了,何必再来问我?各自做好各自的事就行了。” “可是殿下,那荀大人和骠骑将军怎么办?” “贺玄卿已追封大将军,谥曰贞侯;荀元卿也追封为银青光禄大夫。还有什么事需要办?” 李允琛已带了三分愠怒,申斥道: “遇安,你也是个明事理的,怎么这次如此固执?不干你的事就不要再多管了,回头妨着了自己,可就自害其身。” “......是,殿下。” 李允琛拂袖走了,孟遇安很不甘心:难道李允瑛的行为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算了? 孟遇安正站在原地苦恼,忽见陆煜走过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孟侍中,家父让我来和你说一声:老夫人病重,很想见你一面。若孟侍中有闲暇,还请屈尊来府里一趟。” 孟遇安忙道:“二公子太客气了,老夫人于我有恩,她病重我当然是要去探望的。” 陆煜“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走开了。孟遇安以为他还在因为贺令娴的事而恼着自己,也不便再腆颜贴上去闲聊。 晚间散值后,孟遇安求见了陆幼薇,告知了她白天的事情。 陆幼薇听了,滴下泪来:“囚在这金丝笼里一年多,连祖母病重也不能去照拂。” 孟遇安宽慰道:“幼薇不如去求求太子,让你我出宫回家一趟。” 陆幼薇面露难色:“自从和太子摊牌以后,我就再也没和他说过闲话。现在要我用自己的私事去烦他,总是有些难办。” 又道:“要不遇安你去替我说吧?你现在是侍中,又是太子近臣,怎么也比我更能说上话。” 孟遇安听了觉得有理,便自去求了李允琛的旨意,几日后就和陆幼薇一道回了丞相府。 见到陆家祖母时,孟遇安对眼前的景象大为震惊。 不过才过去了一年半载,陆家祖母黑白相间的头发就已经变成了满头银丝,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更兼她正在病中,脸颊和眼窝都是深深凹陷的,面容清癯憔悴,似鹄面鸟形。 “老太太,幼薇来看您了。” 陆幼薇侧身坐在榻边,轻握住陆家祖母干枯的手。陆家祖母睁开双眼,原本浑浊的目光有了一缕亮色。 “幼薇?” 陆家祖母呼唤着陆幼薇的名字,一旁的贺夫人欣喜道: “快一个月了,老太太谁也认不出。幼薇才刚回来,老太太就清醒过来了。” “是,我是幼薇。” 陆幼薇说着,鼻子一酸,两颗泪珠又从眼中滚落。 陆家祖母静静看着陆幼薇,眼中泛起了笑意。忽然,她又瞧见了陆幼薇身后站着的孟遇安,这笑意一下变成了另一种热切又复杂的情感。 “遇安!” 陆家祖母提高了声音,喊着孟遇安的名字。 陆幼薇见状,忙错开身位,让孟遇安也挤到陆家祖母面前。 陆家祖母又吃力地张开嘴,一启一合之间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其他人都出去,遇安留下。” 这句话在场诸人听得倒都真切,虽然讶异,但也都照办了。 最后一个出去的陆幼薇朝屋内关心地看了一眼,而后带上了房门。 此时房中只有陆家祖母和孟遇安两个人,恰似孟遇安进宫前来侍疾的那天。 “玉真公主,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不知是因为头脑反应迟钝,还是面部肌肉僵直,陆家祖母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了孟遇安的问题。 她笑如春山苍松翠柏,抖落了一身严冬肃杀,虽仍是鹤发,却展露出童颜: “叫你来果然没错,也只有你会这样称呼我。” 陆家祖母每说一句话,都要休息好久。她又继续说道: “该说的,早就和你说了。临了了,只想再和我大唐子民单独处一会儿。” 孟遇安心中一紧,想起自己当时伪装成安史之乱的流民,没敢暴露是来自更先进的社会。 现在陆家祖母弥留之际,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呢? “没把魏晋改造成大唐,是我的遗憾。王敦王导成了陆澄陆渊,也是我的过错。” 正说着话,陆家祖母猛地上身坐直,孟遇安赶紧去扶着她。 “遇安啊,我们李氏的江山,还是要靠你这个唐人来维系......莫要失其鹿......” 陆家祖母断断续续说完这几句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从孟遇安怀中滑落。 孟遇安呆呆地替陆家祖母盖好身上的被子,默默走出了屋子。 陆幼薇还站在门口,见孟遇安出来,迎上来问道:“遇安,祖母怎么样了?” 孟遇安垂眸颔首,轻轻说出一句话: “老夫人薨了。” 陆幼薇闻之,转身就跑进了房内;陆渊、贺夫人、陆煜、陆幼芷等人也随后赶到。 孟遇安就站在屋外,看着屋中恸哭和忙乱的样子。 陆家祖母住处附近的小花园又开满了各色春花夏卉,蜂蝶纷纷扰扰,闹得人头晕厌烦。 不远处有一棵老槐树,树上几绺彩线缎带随风飘扬,似乎还挂着些什么东西。 孟遇安定睛一看,原来正是那年花朝节自己和陆家三姝一起挂的四个锦囊,里面有四个姑娘当时的愿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3章 无悔亦无归 孟遇安看到老槐树,就像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主地朝它的方向走去。 这棵树还是跟两年多前花朝节时一样,似一位历经世事沧桑的长者,矗立在花丛尽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尘寰。 孟遇安站在树下,仰头凝视了良久,不自觉地伸手触摸上了粗糙的树干。 她的手掌贴着树皮摩挲了一会儿,突然翻身上树,两三下就爬到了挂锦囊的位置。 孟遇安当然知道自己锦囊中所放的愿望是什么——那张纸条上写着“愿祖国统一,人民幸福”九个字。 因此,孟遇安没有去管自己那个锦囊,而是坐在枝干上,准备一一打开陆家三姝的锦囊。 树梢上最近的是陆幼菡的锦囊。孟遇安想到她已不在人世,心中倍感悲伤,便先打开了这个,取出了其中的字条。 锦囊中的纸条上写着“愿再无战事,岁岁平安”。 孟遇安看到这几个字,倏忽落下泪来。那个灵秀的小姑娘,终究还是做了战争里的牺牲品。 接着,孟遇安又打开了陆幼芷的锦囊,里面的字条上写着“愿得良人,举案齐眉”。 两年前的花朝节后不到一个月,陆幼芷就在曲水流觞宴上见到了谢凝之。 当时的她大概觉得,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但谁承想,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一段因果还是在谢凝之的利用算计下终结了。 将陆幼菡和陆幼芷的愿望放回去后,孟遇安将目光投向了陆幼薇的锦囊。 这一次,她把手伸向锦囊的时候,不知怎的竟有些颤抖。 孟遇安的手停在半空中,和锦囊的距离只在方寸之间,却迟迟没有像刚才那样果断打开。 “我在紧张些什么?” 孟遇安自己也觉得又奇怪又好笑,不明白是什么力量在阻止她。 正巧此时,远处传来了陆幼薇呼唤她的声音。 孟遇安像是得了赦免一样,陡然撤回了手。她身手敏捷地借力跳下树干,去寻陆幼薇了。 因朝中有规制,须得在定乾宫宫门下钥前回去。孟遇安和陆幼薇不能多耽搁,只得忍下心中的不舍回宫去了。 贺令娴诀别陆煜回到贺家,已经近一个月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和贺夫人、贺令昌操持贺玄卿的丧仪,更兼丧亲之痛、断情之苦,身体比从前愈发虚弱了。 一来二去之下,贺令娴病倒了。 贺令昌急得刻不容缓去请了大夫来为贺令娴诊治。这一诊不要紧,却也诊出一桩大事来。 “贺将军,小姐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贺令昌整个人都愣得定住了。 贺令昌一向不喜陆煜,觉得他只顾自己却不思报国,用放浪形骸为借口逃避自己的责任。但禁不住贺令娴对他一往情深,贺令昌也只能把不喜忍在心里。 上个月贺令娴回家时,贺令昌内心反而是松快的。贺家的儿女向来顶天立地,怎么能遭人拿捏、受人欺负呢! 令娴委屈了这半年,这下总算是如释重负了。 可现在她腹中已然有了陆煜的孩子,事情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了。 倘若贺令娴因为这个孩子而对陆煜旧情复燃,又回到那个压抑的牢笼中去,这是贺令昌最不想看到的。 贺令昌把大夫的话告诉了贺令娴,静静看着她的反应。 若说贺令娴立刻就坦然接受了,这是不可能的。但贺令娴仅仅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后便收敛了异色,泰然端庄如静水流深。 贺令昌以为贺令娴被吓傻了,忙安慰她: “令娴,天没有塌。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哥哥永远都会护着你的。” 贺令娴莞尔一笑,眸中有似水温柔,对贺令昌沉静说道: “自从父亲走后,已经没有什么事会让天塌下来了。” 她搭上贺令昌的手,撼动了一下道: “哥哥不用担心,你此刻心中的忧虑我都知道,我是不会再做傻事的。” 贺令昌略感诧异:“我的什么忧虑?” 贺令娴淡然道:“你自然是担心我会重回陆家,不是吗?” 贺令昌试探性的目光盯着贺令娴,冷静问道: “那妹妹是怎么想的?” 贺令娴正色道:“既然想通了不能强求,我也不会再勉强自己,或是勉强他。” 因不想提到陆煜的名字,贺令娴只用“他”来称呼。贺令娴轻抚了一下仍然平坦的小腹,从容道: “这孩子是我的,我会负责,与他无关,与陆家......也无关。” 贺令昌听了贺令娴一席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欣慰道:“令娴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又笑道:“不如现在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贺令娴有些意外:“还早呢,就取名字了?” 贺令昌的笑容洋溢在眼角眉梢,藏都藏不住: “咱们贺家有后了,我心里高兴。妹妹要是不取,我可取了哦。” 贺令昌的思绪飞扬起来,飞出了建业,飞过了长江,飞到了阔别二十年之久的北方。 “望北。”贺令昌脱口而出。 贺令娴也细细念叨着品咂:“贺望北......好名字啊,这也是父亲生前的心愿,期盼望北可以看到收复北方的这一天。” 贺令昌颔首:“一定可以的。不论男孩儿女孩儿,都叫这个名字。” 贺令娴这时突然想到一件事,一丝愁绪又浮上眉头: “我们要不要告诉陆家呢?如果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想把这个孩子要回去的。” 贺令昌冷笑道:“他们敢!妹妹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至于要不要告诉他们......” 他思索了些时,叹气道:“早晚会知道。与其等你身子不便了再闹得难堪,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们,有什么问题都提前解决。” 贺令昌站起来,在贺令娴身边踱步了几个来回,下定决心说道: “令娴,你写上一封和离书,我替你带给陆家。他们接受了之后,我再慢慢儿告诉他们这件事。姑妈我倒不担心,可陆家那些男人就不好说了。出了什么事,都由我扛着,你就安心养好身子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4章 谣言诛心 太极殿上,李允琛正单独给李存德禀报荆州附逆郡的诏安情况。 “父皇,派去巡视各郡的官员回来了,称江夏、南阳、上庸三郡的郡守见朝廷不仅没有下诏责罚,反而予以抚慰,皆感念皇恩浩荡,愿誓死追随朝廷。” 李存德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做得好。开年以来杀伐过重,十万将士英灵难安。若无必要,确实不宜再动刀兵了。” 李允琛拱手称赞:“父皇仁慈。” “陆焕怎么样了?”李存德问道。 “禀父皇,陆澄在世时,陆焕只是其父身边一偏将。陆澄虽然之前获封襄阳郡公,还有九锡黄钺这些殊荣,但天下皆知这是他胁迫朝廷所得,做不得数的。” “故儿臣命人撤了陆澄的爵位封赏,不许陆焕承袭。但陆焕与荆州瓜葛又颇深,他继续留在荆州多有不妥,恐养虎为患,所以儿臣已下诏将他调回京中。” 李允琛抬头看了一眼李存德,胸有成竹道: “只要切断了陆焕和荆襄的联系,在建业如何处置他,就全凭父皇安排了。先给个虚职安抚一下荆州旧部,来日随便寻个错处就可以除掉陆焕,陆澄生前的亲兵也不会因为朝廷杀了陆焕而激起哗变。” 李存德笑意粲然:“好,琛儿做得好,愈发有储君的风范了。” 李允琛赶紧恭维道:“是父皇教导得好。” 李存德听完汇报,就让李允琛退下了,自己又摆驾去找玉无瑕。刚走到半路,就有棠梨宫内侍拦驾有事禀报。 “陛下,荀贵嫔在棠梨宫备下了围炉煮茶,想请陛下一同赏花。” 李存德虽有不悦,但想到自己已经几个月没有去看过荀贵嫔了,于是勉勉强强摆驾棠梨宫。 荀贵嫔许久未见李存德,一见便殷勤侍奉: “臣妾这里有娘家从交州新供奉上来的普洱和桂圆,陛下来尝尝。” 说着就敬上了一杯新茶,还亲手剥了一个桂圆递与李存德。 李存德抿了一口茶,又吃了荀贵嫔剥的桂圆,微笑道:“果然不错,贵嫔有心了。” 他看着荀贵嫔,想起过去二十来年的相伴之情,也觉得最近因玉无瑕而冷落了她不大好,遂安慰道: “元卿英年早逝,但也算死得其所,朕已经追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让他尽享身后哀荣。贵嫔也无需过度伤怀了。” 荀贵嫔泪眼盈盈,委屈道:“元卿为国而死,臣妾以他为荣,不敢伤怀。可臣妾伤怀的是,忠臣清白被小人所污。” 李存德疑惑:“谁污元卿清白了?” “不是元卿,是允瑛。”荀贵嫔道,“允瑛在平陆澄之乱和收复襄阳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臣妾听闻谣言说允瑛的坏话。” 说着便流下泪来:“陛下,允瑛是您亲儿子,您可要为允瑛做主啊。” 李存德终于明白了荀贵嫔的意图。已有不少证据暗示李允瑛有嫌疑,可荀贵嫔还敢为他求情,李存德登时收了笑意: “清者自清,贵嫔担心什么。况且朕也不会偏听谣言,允瑛这不还在益州好好待着呢。” 荀贵嫔仍未放弃:“臣妾听说,那个女侍中孟遇安私下颇不检点,不仅和许多朝臣暗通款曲,还去勾引太子......” 李存德皱起了眉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荀贵嫔道:“宫中流言俱是这样说的,陛下一问便知。” 李存德当下并无直接相信,但也存了一个猜疑在心中:李允琛和陆幼薇成婚一年多,也不见陆幼薇那里有什么子嗣的动静,莫不是真被孟遇安勾引了? 李允琛地位仅在一人之下,想多纳几个姬妾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孟遇安竟然能通过勾引李允琛登上朝堂,这份野心是李存德从未见过的。 存下这个疑虑后,李存德便想着找机会提醒一下李允琛,不要被女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 至于孟遇安到底有没有和朝臣暗通款曲,这样没影子的事不过是荀贵嫔信口说的,李存德也懒得主动去管。 且说贺令昌拿了贺令娴所写的和离书后,抽空去崇文馆找了一趟陆煜。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把和离书交给陆煜——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当着陆渊和贺夫人的面说才好。 贺令昌只是告诉陆煜:“今晚散值后,贺某有事要去府上面见令尊令堂,届时希望陆大人也能在。” 陆煜当即便猜到贺令昌所说的事与贺令娴有关,迫不及待问道: “令娴最近如何?春夏之交,她的咳疾怕是又要犯了,还请贺将军好好照顾她。” 贺令昌不知道陆煜近期心绪情感的转变,所以十分诧异陆煜对贺令娴表露出的关心: “令娴是我的妹妹,照顾她是我的责任,就不劳陆大人费心了。贺某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贺将军请留步!” 贺令昌驻足转身:“陆大人还有事吗?” 陆煜略感愧怍,站在贺令昌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贺将军,往日在下言语上多有冒犯,还请将军不要介意。希望将军能转告令娴,就说陆煜一直在等她。” 贺令昌傲然斜睨着陆煜,也不接他的话,径直走开了。 傍晚,贺令昌来到陆府,将和离书呈给陆渊和贺夫人: “令娴心意已决,请姑父姑母成全。” 陆渊和贺夫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又一齐把目光投向陆煜。 陆煜面露慌乱之色,问贺令昌道:“令娴真的不愿再回来了吗?” 贺令昌冷漠道:“二公子当初有多坚决,令娴现在就有多坚决。公子还在执着些什么呢?” 陆煜问道:“贺公子,可否让我去贵府见见令娴?” 贺令昌找到时机,干脆说出了贺令娴已怀有身孕的事: “二公子好意,贺家心领了。但令娴已有身孕,需要静养,二公子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贺令昌轻飘飘的一句话震惊四座。 “令娴有孕了?是我的吗?”陆煜惊讶之下未经思考,言语混乱。 贺令昌艴然不悦:“二公子这是什么话!令娴与你结缡,从来冰清玉洁,你却说出这等混话侮辱她!” 陆渊也训斥陆煜道:“不得胡言!” 又对贺令昌说:“儿妇有孕这是大喜,贤侄还是尽快把妹子送回来吧。” 贺令昌凛然道:“令娴和望北都是贺家血脉,送回陆家是何道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5章 北燕细作 “望北是谁?”陆渊迷茫不解。 贺令昌解释道:“望北就是贺望北,也是令娴腹中孩儿的名字。” 陆渊一时惊得不知说些什么。 贺夫人在一旁半晌都没说话,此时终于出来打圆场: “主君,令昌令娴的父亲去了,令娴心里难受,就让她回家去吧。” 她接过贺令昌手中的和离书,气度雍容道: “这封和离书,我替主君和煜儿收下了。昌儿,你回去照顾娴儿吧。” 贺令昌向贺夫人作下一揖,无言离开了陆府。 陆渊带了些怨气道:“夫人就这么让他走了?” 贺夫人叹道:“那主君还想怎样啊?昌儿的脾气主君也不是不知道,难道还能强逼他把娴儿送回来吗?都是亲戚,何必跟他闹得不愉快呢。” “可我陆家的骨血......”陆渊仍有芥蒂。 贺夫人拿起手中的和离书,放到陆渊面前的桌案上:“和离书在此,还有什么陆家骨血呢?主君想开些吧。” 陆渊对贺夫人生了气:“夫人怎么一直为娘家说话?煜儿的孩子也是你的孙儿,夫人也能容许流落在外?” 贺夫人不再与陆渊争辩,走到讷言发愣许久的陆煜面前,温和说道: “煜儿,当初是为娘一意孤行,害了你也害了娴儿。现在也可以让事情有个了断了。” 陆煜怅然若失,踽踽独行回房,一夜无话。 荆州襄阳,陆焕已经收到朝廷一纸诏令,命他返回建业。 陆焕捧着诏书,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朝廷设下的鸿门宴。要是他真的听从诏令回到建业,离身首异处只怕也不远了。 同时,陆焕心里也在怨忿:李允瑛说好了要上表为自己美言求情,可到头来朝廷不过是采取了一些怀柔政策,笼络完荆州各郡之后,自己还是死路一条。 不过陆焕忿懑了一阵后,马上就想到,李允瑛大概也已自身难保。 陆焕一直看不起李允瑛,从来都觉得他只是个目光短浅又心狠手辣的小人,没半分本事却有天大的野心。 这次他敢直接杀死荀元卿,连陆焕都始料不及。 如此冲动又粗糙的手法,真以为能瞒得过朝廷吗?不仅掩饰不了,反而欲盖弥彰,更加引起朝廷的怀疑。 可笑他还做着独占荆益乃至登临帝位的美梦,陆焕心里也忍不住哂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陆焕不想回到建业等死,带着妻小亲信投奔北燕去了。 消息传回建业,李存德震怒: “好个陆焕!原来早和北燕有所勾结!怪不得国内交兵的时候,北燕能那么迅速去偷袭襄阳,简直像未卜先知一样!” 谢凝之谏道:“陛下,除了陆焕以外,朝中恐怕另有北燕细作。” 谢凝之自陆澄之乱后,从殿中监升官到了给事中,除了礼仪宴会外,也得以负责实际政务,日常随侍李存德左右予以谏言,故而他此时能说得上话。 “有何依据吗?”李存德问道。 “陛下请想,陆澄为了夺回襄阳,阵亡了上万荆襄军,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如果说给北燕泄露消息的是陆焕,可能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陆澄一死,朝廷就要对陆焕开刀,他就算想要弑父自立,也不该选在这个时机。陆焕现在逃亡北燕,大概是他走投无路下的选择,应该不是早有勾结。” 李存德凝神沉思,问道:“那依你所见,北燕细作会是谁呢?” 谢凝之道:“微臣不敢妄言,朝中人多口杂,谁都有可能。找出细作,想来还是需要证据的。” 李存德随口说道:“此事你多留意着,有了什么发现再来和朕说。虽然陆焕叛逃北燕,不过也算切断了他和荆襄的联系,我大祁四州总算是能安定下来了。” “微臣恭喜陛下四海升平,这都是陛下文治武功的成果。”谢凝之奉承道。 李存德听得受用,又放下政务去找玉无瑕消遣了。 荀元卿死后,太子中庶子的职位由顾焱补之。顾焱的妹妹顾淼随陆煊去苍梧已经八个多月了,顾焱甚是想念,便求李允琛向李存德陈情,把陆煊从苍梧调回京畿建业。 李允琛很理解顾焱的心情,但实在无法答应: “陆澄之乱才刚平息,连丞相陆渊都没有起复,又怎么会轮得到陆煊呢?” 看顾焱很是失望,又说:“这样吧,我准你三个月休假,让你去苍梧看望家人。” 顾焱喜不自胜:“多谢殿下!” 顾焱去苍梧探亲的这三个月,孟遇安不得不承担起了勤政殿里中庶子的应尽事务。李允琛出行时,也多由孟遇安伴随左右。 “遇安,陆焕出逃北燕,你怎么看?”有一次李允琛如是问道。 孟遇安思考了一下,答道:“回殿下,微臣以为陆焕区区宵小,就算去了北燕也成不了气候,朝廷无需介怀。” 李允琛表示认同:“我也是这样想的。当下最大的问题,只怕在西不在北。” 孟遇安知道李允琛说的是李允瑛,心中也颇为唏嘘。 遥想陆澄之乱的开端,不过是陆澄为陆焕索要益州刺史之职未遂,让李允瑛钻了空子,才有了后续接二连三的事情。 看起来一件微不足道的鸿毛小事,连锁反应下却引起了泰山之崩,国家栋梁折损,数万将士遭戮。 孟遇安想起玉真公主的遗言——魏晋没有变成大唐,王敦王导只是换成了陆澄陆渊——不禁有了新的遐想。 如果历史注定无法改变,只能在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和社会结构下换一层皮重现,那么大祁的未来将走向何处呢? 北燕的皇室姓慕容,但应该不是孟遇安所熟知的十六国中的慕容氏诸燕。 它的都城在并州,也就是现代的山西,又有统一北方的能力,倒是更接近于北魏。 想到北魏,死去的初中历史知识又开始攻击孟遇安的大脑。 北魏后来分裂成了东魏和西魏,又分别被北周和北齐所取代。最终正是杨氏篡了北周,才有了隋朝的大一统政权。 如果不改变历史,岂不就是坐等北燕灭亡大祁,再统一全国吗? 可孟遇安穿越到了大祁,这里又是汉文化一脉相承的中原政权,是和孟遇安文化认同感共鸣最强的地方。 孟遇安越想就陷得越深,也越觉得很无力。一个人想撼动历史的洪流太难了,玉真公主没有做到,孟遇安能做到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偏安还是北伐 陆澄之乱后,大祁朝廷元气大伤。扬州常备军、荆襄军、益州府兵经历了三个月的自相残杀,又在末了共同抵抗北燕的突然入侵,统共阵亡将近十万人。 在此期间,最有领兵才能的大军主将贺玄卿和陆澄先后殒命,他们身边的诸多副将也牺牲不少,一时之间朝廷人才凋敝,军事实力大受打击。 这时候,朝廷生出了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 主和派人数占多,认为应当立即向北燕议和,以换取南境的安宁; 主战派则认为不论实力优劣、兵力多寡,都应该和北燕血战到底。 崔庆之崔协父子便是主和派的代表人物,已经多次在朝堂上就此事进言。 “大祁经过这一场风波,实在难以再与北燕抗衡。况且北燕敢于趁机进犯襄阳,就说明他们在不远的将来还会卷土重来。现在若强逞英雄,届时等北燕再次入侵为时晚矣。臣恳请陛下向北燕和谈!” 主战派的贺令昌听了崔庆之的话,怒意从心头遽然而起: “崔中书话说得好听,什么和谈,分明就是投降!大祁已经没了半壁江山,崔中书还想再丢了另外半壁吗?” 陆渊被罢免之后,崔庆之的地位骤而上升,在朝堂上说话很有分量。这时突然被贺令昌一阵抢白,很是恼怒,嘲讽道: “贺将军身为虎贲中郎将,管理好虎贲禁军也算尽职尽责了,在国家大计上还是少发表些意见吧。岂不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将军年轻气盛、好勇斗狠,可不要误了国家。” 贺令昌遭崔庆之以地位年龄相讥,大为不快,正欲当堂作色时,被孟遇安用眼神拦了下来。 孟遇安站出来说道:“陛下,微臣近日在勤政殿看到多封来自京口官员的奏报,北燕南下的流民多言北方动乱征战亦无休止,所以他们才逃难来到南方。” 崔庆之问道:“孟侍中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孟遇安看了一眼崔庆之,转身面对李存德,矜持不苟道: “微臣的意思是,北燕此时也有自己的内部问题,大祁完全不必要过早示弱。” 孟遇安说着,余光又瞥向了崔庆之:“敌人的枪还没刺出来,我们就先跪下了,会不会太没骨气了些?” 崔庆之听出了孟遇安话里的奚落,勃然而怒:“你敢讽刺我!” 孟遇安微微欠身:“在下不敢讽刺中书大人,只是据实而言罢了。” 荣升给事中的谢凝之出列言道:“陛下,微臣觉得孟侍中话有不妥。” “孟侍中身在定乾宫,怎么能凭借奏报中流民的只言片语,就断定北燕内部矛盾已经严重到无力南征?还是说,孟侍中比咱们有机会了解到更多的北燕内幕?” 说完,谢凝之笑着看向孟遇安。他嘴角虽挂着笑,可眼睛没有笑,孟遇安只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谢凝之三言两语就勾起了李存德的怀疑。李存德想起,前几天谢凝之才和他分析过,陆焕不会是北燕细作,朝中勾结北燕的另有其人。 此时谢凝之把矛头引向了孟遇安,李存德也问道: “孟遇安,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突然变成了北燕细作的怀疑对象,孟遇安仓促间稳住了阵脚: “禀陛下,微臣并不知北燕内况究竟如何,微臣只是觉得,南北对峙的局面还可以继续维持,远没有到立刻就要缴械投降的地步。” “自古江左易守难攻。赤壁之战,曹操数十万大军铩羽而归;夷陵之战,刘备亦被陆逊大败于猇亭。如若不是孙权晚年昏聩,孙皓自掘坟墓,何至于拱手把六十载基业送与大祁。” “眼下大祁虽然受了重创,但仍有扬州士民富庶、荆州沃野万里、益州天府之国,比当年的东吴不知强上多少,怎可轻易就向北燕俯首称臣呢?” 孟遇安一番慷慨陈词,回头窥视了一眼谢凝之,只见他不动声色,依旧带着泰然自若的微笑。 这种微笑是孟遇安在谢凝之脸上看惯了的,孟遇安只觉得他在挑衅,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谢大人方才的话,似是在怀疑在下勾结了北燕。在下也想问问,若我真是什么北燕细作,为何此时不主降呢?” 谢凝之“嗳呦”了一声,随即谈笑风生道:“孟侍中这话从何说起!在下可没有这个意思,侍中不要多想。” 这时,贺令昌忽然跪在了太极殿上,朗声道: “末将请旨陛下,准末将率军北伐,不破北燕誓不还朝!” 贺令昌的突兀请旨让殿上诸臣肱猝不及防,乍起一片议论之声。 崔协按捺不住,数落道:“我说贺将军,我父亲刚才的话你是没听见吗?大祁刚刚经历过陆澄之乱,折损近十万将士,现在这个节骨眼你拿什么去北伐?” 贺令昌蹙着眉头,一双瑞凤眼透出坚定不屈的神色: “贺家家训,立常人所不能立之志,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家父虽然去了,但在下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存德瞧着贺令昌坚毅果决的样子,面露一丝为难之色,看向了身侧的李允琛。 李允琛会意,对贺令昌说道:“贺家满门忠烈,实在难能可贵。但眼下确实不是北伐的最好时机,令昌先起来吧。” 贺令昌垂首倔强道:“陛下不答应北伐,末将就不起来!” 孟遇安在一旁看着贺令昌,心中倍感奇怪: 要说贺令昌一心北伐这不假,敢于直言犯上这也不假,可他并非是个胡搅蛮缠之徒啊!怎么在这朝堂上撒起泼、耍起赖来了? 李存德眼看局面有些失控,便说道: “朕有些乏了,改日再议吧。众位爱卿可以散去了。” 李存德在李允琛的陪同下离开后,太极殿诸臣也渐次退去,走之前都不忘给贺令昌甩来一个责备的眼神。 孟遇安在殿上肃立许久,等其他朝臣都离开太极殿后,才走到贺令昌身边,伸手虚扶他道: “贺将军戏演够了,也可以退场了。” 贺令昌抬起头来,眼中的刚毅之态已经变成了心照不宣的狡黠。 他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抱臂笑对孟遇安道: “孟侍中这话是什么意思?贺某不大明白。” 孟遇安眼珠一转,想起了一位启蒙先贤的话,笑道: “人的性情,大抵都是喜欢调和折中的。你想在这屋子里开个窗,大家一定不会允许;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愿意开窗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7章 莫逆之交 贺令昌掸一掸膝上的灰尘,寻味着孟遇安的话: “欲开窗先拆屋顶?这个比喻太有趣了,说这话的人真是锦心绣口。” 孟遇安低头一笑,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这朝中的投降派未免也太多了,幸好有贺将军这样忠正耿直、威武不屈的人,才不至于早早就亡了国。” 历数曾经的江东政权,从三国孙吴,到东晋南朝,再到五代吴越,从来都守着长江天险过日子。富则富矣,却难以形成大一统政权,就算有桓温祖逖等北伐,也从未真正成功过。 孟遇安冷眼旁观贺令昌几年,只觉得他气度英略不凡,确有史书上桓温的风采。 今日见他终于将北伐在朝堂明面上提了出来,便问道: “贺将军有如此宏图远略,不知你认为北伐有几分胜算呢?” 贺令昌傲然而立,如松如柏,语气坚定道: “我知道,以大祁目前的实力,胜算几乎渺茫。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必要血战到底,永不言弃。” 孟遇安想到了万里长征的先烈,心中颇有感触,说道: “贺将军的决心让遇安甚为感动。但将军今日朝堂上的失态之举既然是演的,那么将军心里也必定认为北伐应当徐图发展,对么?” 贺令昌颔首:“那是自然。” 又道:“崔家父子虽然懦弱势利,但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现在不是北伐的良机。大祁军队折损太过严重,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恢复过来。南方富庶,人口其实是充足的,真要比一比的话,北燕是比不过的,可征召军队却很难。” 孟遇安赞同道:“贺将军言之有理。只是这么多人口,又有多少能打仗、会打仗呢?远的不说,就说扬州这些个世家,每一个都蓄积了上万佃客奴仆,更不用说部曲私兵这些个人武装力量。富不在国,在世家;人不效国,效世家。” 贺令昌问道:“孟侍中可有什么良策吗?” 一句话问住了孟遇安。正当她思考之际,殿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们两个胆子不小,敢在太极殿说这些话。” 孟遇安和贺令昌双双回头望去,只见李允琛从后殿方向走了过来。 “见过太子殿下。”孟贺二人行礼道。 李允琛缓步走来,慨叹道:“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又何尝不知道朝廷的症结所在啊!哪怕是父皇,他也是知道的。” 孟遇安跟贺令昌对视一眼,谨慎问道:“那太子的意思是?” 李允琛道:“朝廷与世家的争斗由来已久。大祁南渡全靠世家托举,必然也会受到世家的约束,福祸相倚罢了。年初的陆澄之乱,不就是世家与朝廷的荆扬之争吗?” 贺令昌提问:“若朝廷制裁世家呢?” 李允琛挑眉看了一眼贺令昌,忽而笑了起来,仿佛在笑他的幼稚: “令昌以为朝廷不想吗?扳倒一个陆澄,就赔上了多少将士的生命。如果真要制裁世家,那么各大家族必然联合推翻朝廷,另选一位温和庸主。” 孟遇安气恼道:“他们宁愿面北称臣也不敢反抗,却敢在利益受损时推翻朝廷。这样的人掌握财富和权力,国家又怎么会好。” 李允琛轻微摇头,远眺长吁,半晌才说: “以后说这样的话还是避一避人。被我听到不算什么,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你们的日子会不好过的。” “是,殿下。”孟遇安垂首道。 李允琛两手分别拍了拍孟遇安和贺令昌的肩膀,从二人中间穿行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孟遇安和贺令昌相顾无言,随后也并行离开太极殿。 “对了孟姑娘,”贺令昌开口道,“有一件喜事我还没和你说过。” 最近纷乱重重,贺令昌还能有喜事? 孟遇安有些诧异:“什么喜事啊?” 贺令昌笑道:“令娴已经想通一切,也离开了陆煜。现下她怀有身孕,今年不久后就要做母亲了。” 孟遇安一听之下,顿时瞠目结舌,期期艾艾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令昌动情道:“从前的事如过眼云烟,已经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我只愿令娴和望北平安幸福,别无他求。” “望北?”孟遇安道,“可是贺姑娘孩儿的名字?” 贺令昌笑道:“正是。我和令娴已经说好了,不论男女都叫望北。若是男孩儿,我就教他习武兵法,愿他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将帅之才;若是女孩儿......” 贺令昌话语顿了一下,看向了孟遇安,认真说道: “希望她能成为孟姑娘这样的人,不惧世俗的束缚,敢为人先,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孟遇安触动心肠,又不想表现出来内心的情绪,便没话找话道: “贺公子这话说的,女孩儿就不能成为将帅之才了吗?我倒是盼着习武,只是没人教我。不怕说一句让贺公子笑话的话,当年我在寻芳阁时,鸨母让我学跳舞,我却偷摸着练武。虽然没练出个正形,但也会点翻墙爬树的三脚猫功夫,不至于‘夙愿未成身先死’。” 孟遇安说“夙愿未成身先死”这句话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前世连轴加班、英年早逝猝死在公司的事。没个好身体真的难成大事啊! 贺令昌温声道:“孟姑娘要是想学武,在下可以教你。只是要委屈姑娘做在下的徒弟了。” 孟遇安喜出望外:“真的吗?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着,孟遇安作势开玩笑似的弯腰行礼,被贺令昌赶紧伸手扶起。 孟遇安玩笑罢,直起身子站定,诚挚说道: “贺公子,你我相识这几年,大小事也经历了不少。就算你不认我是朋友,我心里也认定你这个朋友了。你大可不必再称呼我‘孟姑娘’,只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贺令昌有些意外,嘴唇蠕动着,许久才唤出声来: “遇安。” 孟遇安粲然而笑,回道:“令昌。不知我可否这样叫你呢?” 贺令昌忙说:“当然可以。从此我们就是莫逆之交,再无那些客套的繁文缛节。” 贺令昌伸出手来,横在孟遇安面前;孟遇安会意,也伸出手迎上了贺令昌的手。 二人手掌相交,发出一声脆响,五指各自紧握着对方的手,停立了良久。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初学武 五月伊始,每日待孟遇安在勤政殿散值后,贺令昌总会来到毓秀宫,和孟遇安在附近的芙蓉榭习练武功。 这芙蓉榭依林傍水,有一座小巧的歇山顶亭子,背靠毓秀宫的宫墙,面对着一池荷花,周遭林木葱郁,很是清幽。 尤其到了仲夏节令,每至黄昏时分,塘中风荷月影,暗香浮动,着实雅致非凡。 孟遇安一开始还有点顾虑:“令昌,你擅离职守,不会耽误公务吧?” 贺令昌却不在意:“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班次,现在正是我空闲的时候。” 又笑问:“遇安,你说你自己练过武,还会翻墙爬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能耐呢?” 孟遇安看了看旁边两丈高的宫墙,又寻摸一下地形,略加思索后,向后退去一段路,突然加速助跑,三两步攀墙而上,坐在了宫墙顶处。 贺令昌看了,很是赞叹:“不错啊!你自己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孟遇安手脚抵住宫墙,卸力跳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笑道: “雕虫小技,让令昌见笑了。饶是这么着,还是在寻芳阁和陆家田庄保不了自己。” 贺令昌道:“这习武呢,也分外功内功。外功就是我们常见的拳脚招式、枪法剑法这些技巧;至于内功,便是要人气血充盈、体魄强健。你现在虽然外功一点也没有,但内功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孟遇安脑海中浮现出诸多自己看过的武侠作品,好奇问道: “令昌说的‘内功’,是指内力吗?就是真气啊、掌力啊这些,能御物于无形。” 贺令昌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孟遇安看着他发愣的样子,便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这些东西了。看来“内力”只是武侠小说虚构出的概念,自己穿来的是个现实世界。 贺令昌解释道:“我说的‘内功’,指的是体内脾肺心肝和全身经络血脉都处在良好的状态,精力旺盛,百病不侵,或者叫俗话里的‘有一副好身板’。” 他打量了一下孟遇安,笑道:“遇安发如乌木,眸似点漆,更兼气色红润,声音洪亮,一看便知是内功强劲之人。” 孟遇安亦笑道:“小时候从烂柯草垛里爬出来的,律法保护不了身弱的下层人,便只有靠自己了。没个好精力好身体,可能早就被别人吃干抹净了。” 贺令昌叹道:“遇安受苦了。” 孟遇安道:“不说这些了。令昌,你打算教我些什么呢?” 贺令昌想了想,沉稳道:“那我就先教你一些防身的技巧吧。” “好啊!那你......” 孟遇安欣然而笑,还没说出下一句话,贺令昌突然闪身到孟遇安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环臂锁住了孟遇安的脖子。 孟遇安未及预判反应,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天旋地转,下意识用两手扳着贺令昌的臂弯,可发不上力,也扳不动。 贺令昌只锁了一会儿,就赶紧放开了。孟遇安失力软倒,蹲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连连。 “遇安,你没事吧?” 贺令昌上前把孟遇安从地上扶起来,孟遇安犹自还在大口喘着气,啼笑皆非道: “你想杀了我啊?” 贺令昌面露窘相,难为情道:“是我没掌握好分寸,出手太重了,没伤着你吧?” 孟遇安从难受中恢复过来,理智也重新占领了头脑的高峰,颐然笑道: “这一招你第一次见我时就用过,两年了我还是没能破解。如果对方身量力气都超出自己许多,该怎么办呢?” 贺令昌道:“背后锁喉最可怕的就是一旦时间长了,就会窒息失去意识,所以破解要快。以弱对强倒是有一个办法,遇安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孟遇安忙问:“是什么办法呢?” 贺令昌的表情有些微妙:“可以攻对方的下三路。” 孟遇安一听便了然,也有点尴尬,说道:“万不得已搏命的时候,确实只能这样了。那常规方法是什么呢?” 贺令昌又走到孟遇安身后,再次伸出右臂环绕在孟遇安颈前,但这回没有真的发力。他左手指着自己右臂关节处,对孟遇安说道: “遇安你看,人的关节处有一个夹角留有空隙,是不能夹死的,这便是破局的关键。” “你可以用自己的下巴抵住这个夹角,双手下拉对方的臂弯,那么对方就不能完全锁住你的脖子,你也就有了喘息的空间。你试试看。” 贺令昌话音刚落,右臂再次发力,孟遇安依言而做,果然没有那么难受了。 “那下一步呢?” 贺令昌松开孟遇安,对她说道:“下一步我先演示一遍,换你来锁我。” 孟遇安哭笑不得:“你这么高,我怎么锁得住你?” 贺令昌皱眉为难了一下,而后灵光一现,屈膝半蹲着,霁颜笑道: “现在你可以锁住我了吧?” 孟遇安走到他身后,有样学样,环臂绕到他颈前,信心满满道: “嗯,我锁好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贺令昌迅速卡住孟遇安的臂弯,左脚后撤一步,向右转动身体,把孟遇安过肩摔倒在地,而后一跨腿骑在了孟遇安身上。 “你干什么!” 孟遇安被贺令昌压制在身下之后,惊慌得不知所措。 贺令昌从孟遇安身上下来,一把拉起了她,拱手欠身道: “得罪了,但这确实是破局后的关键一步。遇安你想,如果反制之后不赶紧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对方又追上来伤害你怎么办呢?” 孟遇安听了,觉得有理:“所以你刚才在地上那一下,要是在实战中,就是砸头戳眼睛了?” 贺令昌笑出了声:“可以这么说。” 孟遇安跃跃欲试:“你来锁我,让我试试。” 贺令昌并不上前动手,而是晏然笑道:“以你现在的功力,还对付不了我。如果失败了,不要气馁哦。” “你尽管来吧。”孟遇安道。 贺令昌又一次从背后锁住孟遇安,孟遇安扳手卡角度,向后撤一步,准备背摔贺令昌时,却怎么也摔不动他。 孟遇安挣扎了一会儿,实在不能成功,突然后蹬腿踢了贺令昌的膝盖,又反手肘击了他的胸口。 贺令昌没想到孟遇安还会这个,心里没有准备,勒着的手臂松了一下。孟遇安趁机向前滑了一步,腰身顺势向后下沉,一个鹞子翻身,头就从他的臂弯中溜走了。 “怎么样,还可以吧?” 孟遇安跑开两步,转身立于贺令昌对面,眼中透着狡黠的光芒,笑着如是问他。 贺令昌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复又抚掌而笑道: “举一隅,能以三隅反,你果然是个练武的材料。” 孟遇安笑道:“还要多谢师父教得好。” 天色渐晚,到了宫里的掌灯时分。孟遇安与贺令昌不便久留于此,闲话一回也就散去了。 自此,二人几乎日日都来此处切磋练功,不在话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女巡按 孟遇安跟着贺令昌学了一个多月武,拳脚招式有了明显长进,便央求着贺令昌教她刀枪剑戟。 “你才练了多久,外功的基本功还没打扎实,就得陇望蜀想着学刀剑。样样都学,但样样都一知半解,在实战里又怎么能克敌制胜呢?” 孟遇安心知他说得有理,也不再坚持,开玩笑说道: “你是老师,你懂得多,怎么教怎么学,我都听你的。” 又问道:“令娴近来还好吗?” 贺令昌见孟遇安提到贺令娴,眉目蕴出了潋滟笑意: “没了陆煜那个烦心人,令娴好得很。只是孕到中期,难免会不舒服。” 孟遇安深以为然,尽量分享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关于怀孕的知识: “娴姑娘素来身子弱,府上照顾她想必是山珍海味不断。但恰恰要小心,不要过度进补,若是胎儿养得太大了,恐怕会难产。” “还有,令娴即使不舒服,也不要一直躺着休息,尽可能多走动走动。令昌也可以像教我一样,教令娴一些强身健体的动作招式,到时生产也会更顺利。” 贺令昌舒颜悦色道:“多谢遇安关心。你的这些法子想来定是有用的,才能在当日救你的姐妹于水火之中。” 贺令昌的话让孟遇安想起了卫幽兰,她不禁暗想: “快两年没见幽兰了,也不知她在阮家怎么样。她的谦儿应该也会开口说话了吧。” 孟遇安正想得出神,忽见蓁儿从毓秀宫方向而来,急切道: “姑娘,太子殿下派人来传您去勤政殿。” “哦,好的,你先去和太子的内侍说一声,就说我马上就回去。” 蓁儿“嗯”了一声准备走,却又留头多看了贺令昌两眼,抿嘴低头跑开了。 孟遇安对贺令昌说道:“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我去面见太子了。令昌夏夜当值辛苦,别忘了多喝一碗绿豆汤解暑。要是没有,尽管来毓秀宫找蓁儿讨。” 贺令昌笑而不语;孟遇安亦报以一笑,而后抽身走了。 孟遇安赶到勤政殿时,李允琛正面对着一摞奏章,脸上带着愁绪。 “微臣来迟了,请殿下恕罪。”孟遇安朝李允琛作了一揖。 李允琛抬头看到孟遇安,招手道:“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这些。” 孟遇安拿起奏章一一看过,原来大多奏的都是各地征兵的事情。 收复襄阳一役中,荆襄军和益州府兵损失不大,倒是绝弦岭之战和此前淮阴合肥一个月的拉锯战将扬州兵力消耗殆尽,北燕如果从京口进犯,建业将很危险。 因此,朝廷便向扬州各郡重发征兵调令。可征兵的旨意传达下去之后,各地奏报纷纷俱表陈述困难,就像是彼此约定好了似的,一个遵令的都没有。 “去年八月为了在淮阴合肥布防,刚刚征调过一次兵役,眼下才过了不到一年,又要征兵。虽然朝廷征兵情有可原,但各地郡守确也难为无米之炊。” 李允琛听着孟遇安的分析,言道:“所以我才叫你来问问,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做出这无米之炊。” 孟遇安垂首道:“微臣家乡有一句俗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深宫高墙内制定出来的政策,难免会有空中楼阁之憾,究竟如何破此局,臣以为需要深入民间、体察民情,方能有良策。” 李允琛闭目思索道:“说得有理。这些地方官员欺上瞒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朝廷也不能全凭他们的奏报定策。” 孟遇安审时度势,抓住机会向李允琛请命: “微臣愿意巡按各郡,充当陛下和殿下的耳目,收集信息以供朝廷参考。” 李允琛看着孟遇安,面色终于舒缓了一些: “往年我也曾派过一些近臣去地方探访,多是由顾焱和荀元卿去做的。但现下元卿已经长逝,顾焱在苍梧探亲,你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李允琛招招手,孟遇安上前听命。李允琛拿出一块镶金令牌,解释道: “这令牌是太子专属,拿着它就代表了我,可在各处关隘通行无阻。我现在把它交给你,由你代我去扬州各郡查访兵役征调的事情。” 孟遇安屈膝跪地,双手过顶接过令牌,朗声道: “谢太子殿下信任,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回到毓秀宫后,孟遇安吩咐蓁儿道:“过几日我便要出远门了,帮我收拾一下行囊。” 蓁儿惊问:“姑娘要去哪儿?” 孟遇安便把勤政殿李允琛交代给她的事情对蓁儿言讲了。蓁儿听后表示: “姑娘,你这次出宫能不能带上我啊?” 孟遇安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无比期待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可是在宫里待久了,觉得闷了,就想出去到处走走?” 蓁儿羞涩道:“还是姑娘最懂我了。” 孟遇安思忖一回,说道:“这次我一去怕是要好多天,有个知心人在身边也没坏处。那我就破例带上你了。” 蓁儿喜不自胜:“多谢姑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六月盛夏,天气炎热,虽然到了夜间,孟遇安也觉得气躁。蓁儿便去给孟遇安端来一晚绿豆汤消暑。 孟遇安接过绿豆汤喝了,突然想起傍晚的事,问道: “贺令昌将军可有来向你讨绿豆汤喝吗?” 蓁儿听到贺令昌的名字,瞬间就红了脸,垂下眼睑,无言羞涩地点了点头。 远在孟遇安被贺令昌从田庄救回的那天,孟遇安就察觉到了蓁儿懵懂的心思。 这一个月来贺令昌一直教孟遇安习武,蓁儿也隔三差五地总是能见到他。孟遇安暗中观察,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蓁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贺将军有意啊?” 蓁儿也不答话,只用手绞着自己的裙带,垂着头扭捏。 孟遇安笑道:“你若真有这个意思,我改日可以帮你问问。但到底能不能成,我可就说不准了。” 毕竟有了陆煜和贺令娴的前车之鉴,孟遇安再也不敢乱做媒了——更何况现在不比当时,孟遇安也没有什么流言危机需要解决。 蓁儿听了孟遇安的话,睁圆了一双眼,眼中熠熠光芒闪烁: “姑娘真的愿意帮我吗?蓁儿谢过姑娘了。” 孟遇安把蓁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温柔慈爱道: “既然我把你带进宫来,就要对你负责。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我都会尽力帮你实现。” 窗外夏蝉鸣动,响彻子夜。毓秀宫中一夜无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错付情衷 孟遇安巡按各郡的事已经敲定了,只等临行前再做些准备。 李允琛认为,应当在孟遇安前往查访前先下一道旨意通知,被孟遇安拒绝了: “殿下请想,如果各郡知道将有巡按来访,那么一定都会提前做好准备,做出许多幌子来蒙蔽朝廷,真实情况如何就很难得知了。” 李允琛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孟遇安道:“微服出巡,扮作世家女子前往各郡游玩。各地郡守即使起了疑心,但看见微臣是个女子,也很难想到是朝廷的巡按,微臣也就有机会获知更多事实真相。”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见李允琛准许,孟遇安得寸进尺: “启禀殿下,微臣还有一些私事,想要在巡视各郡前去办,恳求殿下批准。” “何事啊?” “微臣有一位旧友在尚书令阮大人府上,两年未见甚是想念。微臣难得出一次宫,想趁此机会去探望一番。” 李允琛笑道:“我当是多大的事,这有何难?在宫外开府的臣子们之间互相登门造访也是常事,只是因为你身份特殊没有开府,才一直把你困圈在了定乾宫里。” 又道:“你自去便可,不必来告诉我。我给你的令牌有权支调部分虎贲禁军,你此去各郡也可以带一些保护你的安全。” “多谢殿下关怀。” 孟遇安拿着令牌去找贺令昌时,他正在营房校场操练新入营的禁军。 贺令昌看到孟遇安,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走过来笑道: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校场来了?难不成是想找几个士兵做陪练吗?” 孟遇安浅笑摇头:“非也。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公事。” 接着孟遇安就把李允琛让她微服巡按的事告诉了贺令昌,还向他出示了令牌: “请中郎将调拨几个禁军随我下一趟扬州诸郡吧。” 贺令昌看了看令牌,一抹忧虑神色浮上了眉宇之间: “论理,我是真想陪你一起去,可宫里新编入的禁军需要训练,我又实在腾不开手。” 孟遇安莞尔道:“定乾宫和整个建业的安危都系你一人之身,你怎么可以为了不相干的事情舍了本职呢?更何况你还有令娴要照顾呢。” 贺令昌撇过脸去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 “好吧,随行禁军的事我明日就为你安排,一定替你挑几个办事妥帖又稳当的人。” 孟遇安颔首欠身:“多谢令昌。” 正当贺令昌准备返回校场继续操练时,孟遇安猛然想起了蓁儿的事,又叫住了他: “呃......令昌请留步!” 贺令昌转身疑惑道:“遇安还有事吗?” “嗯......”孟遇安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说话变得支支吾吾,“那个......蓁儿,你知道吧?” 贺令昌脸上的疑惑更深了:“蓁儿不是你的侍女吗?” “嗯,是啊,”孟遇安的眼神忍不住向左右顾盼,“你觉得蓁儿怎么样?” “蓁儿?挺好的啊,是个聪明能干的姑娘。” 孟遇安把心一横,豁出去了,直截了当地摊了牌: “我跟令昌直说了吧,蓁儿她对你仰慕已久,你如果也对她有意,我就去求太子做主放蓁儿出宫,把她许配给你。” 贺令昌哑然无语,愣神了好久才消化了孟遇安的话,脸色也沉郁了下来: “北方未复,何以家为?以后这样的事遇安无需再告诉我了,这次就请你替我向蓁儿姑娘趁早说清楚,不要耽误了她。” 孟遇安瞧着贺令昌的神情语气,像是有些生气了的样子,却也不知他为何生气。 见他如此坚决,孟遇安也不便多说,只好说道: “既然你心意已决,也不能强求。我会和蓁儿及时说明的,令昌请放心。” 孟遇安晚间回到毓秀宫,把贺令昌的话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讲与蓁儿。 蓁儿听后,红了眼圈儿,呜呜咽咽地悲戚起来: “贺将军一定是嫌弃我出身低微。可我并没奢望当他的正头娘子夫人,哪怕是做个侍妾我也是甘愿的。” 孟遇安刚想出言警醒她不要自轻自贱,可话没出口就软了心肠。 古代女子没有受教育权和进入仕途的渠道,就算是务农经商也要遭受千百倍于男子的限制,嫁个好人家几乎成了她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被打折了双腿的人不过想要一副拐杖,孟遇安又怎能狠下心去苛责她们不敢奢望奔跑呢? 远的不说,卫幽兰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那种情况下,选择做阮忱的侍妾也不能说是错。 孟遇安为蓁儿拭去了眼泪,柔声细语道: “你不要胡思乱想,贺将军他不是那样的人。妾有意也须郎有情啊,贺将军目前的心思确实不在男婚女嫁上,他又不是个不负责的好色之徒,怎么能让你做侍妾委屈了你呢?” 她把蓁儿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轻声说道: “女子也未必要进入婚姻才能有终身依靠,咱们内部互助互利也可以啊。很多时候,女孩儿们对男人的‘情’,不过是世俗用浪漫爱包裹的诱饵,引咱们心甘情愿上钩而已。” 这个观点有些过于现代了,蓁儿没有完全理解,眨巴着泪眼嗫嚅道: “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贺将军啊。” 孟遇安轻轻捧着蓁儿的脸,凝眸浅笑道: “贺将军英姿勃发、威风凛凛,有谁不喜欢呢?可你扪心自问,了解他的思想和为人吗?与他心意相通吗?” 蓁儿默默摇了摇头。 孟遇安道:“这就是了。我今日说一句轻狂话,你别放在心上:一切未经双向了解而倾注的衷情,本质都是自己的幻想作祟。我年轻时也这样,你再过几年就好了。” 蓁儿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年轻时?姑娘今年才多大,有十六七了吗?” 孟遇安一通指点江山,说得兴起,竟忽视了自己此刻的年龄,忙掩饰道: “害,我随口说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蓁儿低着头、垂着眼,声若蚊蝇道: “姑娘的话我虽没十分地懂,但我相信姑娘说得有道理,我听姑娘的。” 孟遇安看蓁儿像是想通了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把这件事撂开,只期待着不日就能去阮家见卫幽兰。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章 幽兰何处觅 在孟遇安出发之前,贺令昌按照约定给孟遇安带来了十几个虎贲禁军,由一个小首领模样的人引导着。 “遇安你看,他们十几个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健者,个个武功高强、骁勇善战,定能护得你周全。” 贺令昌朝着身后一招手,那个为首的禁军走上前来,向孟遇安抱拳施礼。贺令昌拉着他向孟遇安介绍道: “这位是虎贲禁军的一个千夫长,名叫钟弼,也会随你一同前往。路上这些禁军出了什么乱子,都可交给钟弼处置。” 孟遇安看那钟弼长得浓眉大眼,一副忠诚憨直的样子,有礼道:“那就有劳钟将军了。” 钟弼亦回礼道:“能为孟侍中效命,是末将的荣幸,不敢称劳。” 准备好一切后,孟遇安微服乔装,带着蓁儿和十几名禁军,于翌日清晨离开了定乾宫。 马车上,蓁儿上下端详了孟遇安好一会儿,笑道: “姑娘平日里总穿着官服,看起来老气横秋的。今天打扮成个世家小姐的样子,美得不比太子妃差。” 孟遇安轻笑两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许胡说。” 马车从宫门出来后,先去了尚书令阮章的府邸。早在几日前,孟遇安就给阮府下了帖子,故而今日拜访也不算是不速之客。 孟遇安让众禁军在街上茶棚稍坐,自己只带了蓁儿和钟弼进入阮府。 阮章此时正在太极殿上朝,并不在府中,来迎孟遇安的只有陆夫人和崔小姐。 孟遇安现有官职在身,更有三品侍中的加衔,故没有再主动向陆夫人和崔小姐见礼,而是按规制等对方先行礼,然后再还礼。 但孟遇安一直对陆夫人极为敬重,在她刚福下身去的时候,孟遇安便连忙上前将她扶起,连声道: “夫人快请起,遇安不敢受夫人如此大礼。” 陆夫人款款站起,双眸炯炯地看着孟遇安,不住赞叹道: “当日我就说姑娘不是池中之物,果然有了今天。” 崔小姐站在陆夫人身后,满心的轻蔑只不好发作,随意道了一个万福:“见过孟侍中。” 这崔小姐当时为着自己的婚宴被孟遇安破坏,叫了哥哥崔协来陆府闹事,给了孟遇安好一顿杖脊,还赶她去了田庄。 孟遇安虽然是为了救卫幽兰而迫不得已,但自知对不起崔小姐在先,也无甚记恨她。今天再次相见,仍以礼相待道: “两年未见,少夫人一如当日光彩照人。” 崔小姐撇嘴轻哼一声,只立着也不搭话。孟遇安浅浅环视一周,没有看见阮忱,便问道: “怎么不见阮公子呢?” 陆夫人端庄笑道:“忱儿也入了仕,做了戎蛮府司马,正在任上呢。” 孟遇安愉悦道:“那真是恭喜了。” 又寒暄了好一会儿,孟遇安才终于说到正题: “卫娘子和谦儿还好吗?夫人是否方便引我去见见?” 提到卫幽兰和阮谦,陆夫人的瞳仁闪动了一下,尬在原处须臾,继而笑道: “真是不巧,幽兰带着谦儿上街玩耍去了,此时不在府中。” 陆夫人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一颦一笑的破绽都被孟遇安尽收眼底。 再者,孟遇安早几天就给阮府下了帖子说今天要来,陆夫人怎会不知孟遇安要见的就是卫幽兰,怎会让她不偏不倚这个时候带着阮谦上街呢? 孟遇安不想当面戳穿陆夫人、闹得太难堪,只是笑道: “既然如此,我就在贵府等上一等。既是去玩耍,想来也不会流连太久。” “孟侍中......”陆夫人语塞。 “祖母!你看我的花!” 一个孩提之年的小童踉踉跄跄跑上堂来,嘴里还口齿不清地喊着;又有一个奶娘模样的仆妇在后面紧跟着追来。 孟遇安走上前蹲下,拥着那孩子,笑盈盈问道: “告诉姨姨,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孩子才在额前留了一撮头发,连乳牙都还没长齐,左不过两岁模样。他口角流着涎水,嘻嘻笑道: “我叫阮谦。” 真是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孟遇安上一次见阮谦时,他还是个刚出生的襁褓婴儿,现在已经会跑会说话了。 孟遇安继续问道:“那你娘呢?” 阮谦像是没听懂似的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看陆夫人,又看看崔小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孟侍中,”陆夫人走过来把孟遇安从地上拉起,又对奶娘说道,“你先把谦儿抱下去吧,别再让他乱跑了。” 孟遇安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又沉住气不动声色: “陆夫人,遇安一向敬重您的为人。幽兰到底在哪儿,您可以对我说实话吗?” 崔小姐这时忽然走过来,挡在陆夫人身前,对孟遇安没好气地说道: “孟侍中虽和主君同样在朝为官,但这毕竟是各自府里的私事,侍中不过是主君同僚,也不好多管吧?” 孟遇安还未答话,身边的蓁儿已经动了气,就连不知事情始末的钟弼都上前了一步,举起了还未出鞘的剑: “孟侍中有皇命在身,前往各郡巡查,这天子脚下的丹阳郡,也是诸郡之一,还请少夫人说话注意点。” 陆夫人看这气氛剑拔弩张的,赶紧上来打圆场: “这是何必呢,大家和和气气说着话,怎么就吵起来了?” 孟遇安郑重道:“夫人明知我此行来意就是为了看望幽兰,为何一再欺瞒诓骗我?幽兰到底怎么了?” 陆夫人欲言又止,睫毛和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卫娘子......她已经出家了。” “什么?” 孟遇安虽然还是很惊讶,但悬吊起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刚才看陆夫人和崔小姐的样子,孟遇安还以为卫幽兰已经不在人世了。 缓过神来后,孟遇安焦急问道:“为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 陆夫人蹙眉不言,只扭头看向崔小姐;崔小姐底子里有些慌张,但面子上义正辞严道: “卫娘子自己看破红尘,和旁人有什么关系?” 孟遇安看着她们两人的情态,十分也明白了六七分。晚唐鱼玄机的故事,竟然提前了五百多年,在孟遇安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她没心思再在阮家纠缠,直截了当问道: “幽兰现在何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2章 忘忧别尘 陆夫人刚想回答孟遇安的问题,崔小姐迅即出言阻止: “婆母别告诉她。就算咱们不说,她又能奈阮家几何?” 见她仍然有恃无恐,孟遇安积攒的怒气已经到了迸发的边缘,尽量平稳道: “少夫人,请你不要欺人太甚。” 崔小姐无惧孟遇安身后握紧佩剑的钟弼,轻蔑笑了一声,昂首走到孟遇安面前,高傲说道: “孟侍中既然是奉了皇命出宫,想必是有公事要办。可现在却为了自己的私事在尚书令府上胡搅蛮缠,就不怕御史中丞参你一本吗?” 孟遇安冷笑道:“阮忱娶亲之前就纳青楼女子为妾,现在又弃母夺子,到底是谁不怕御史中丞参奏。” 崔小姐闻言立时有些慌了,但强作镇定道: “一个青楼女子而已,赶走便赶走罢了,就算是杀了又能怎么样!” 孟遇安斥道:“少夫人放肆!当今太子的生母也是入了奴籍的官婢,因诞育太子有功,生前得善待,死后享哀荣,可知生身之恩大过天。幽兰是阮谦的生母,少夫人说这话,是不把本朝礼法放在眼里吗?” 陆夫人看不下去了,上前拉走崔小姐:“好了,不要再说了!” 又婉言对孟遇安道:“卫娘子就在城郊二十里的忘忧观修行,孟侍中前去一看便知。” “多谢夫人。”孟遇安谢过陆夫人,又瞪了一眼崔小姐,转头携蓁儿和钟弼走出了阮府。 蓁儿愤愤不平道:“刚才那个少夫人也太盛气凌人了!姑娘怎么不教训她一下?” 孟遇安冷着面孔说道:“她父亲崔庆之和哥哥崔协在朝堂上也是这般,一家子一个样。” 又叹道:“去寻幽兰要紧,今天先不与她纠缠。” 钟弼召集齐随行禁军,孟遇安和蓁儿登上马车,旋即快马加鞭奔赴城郊忘忧观。 不到半个时辰,一行车马便赶到了忘忧观。 魏晋时期,佛道盛行,在大祁也是如此。这忘忧观便是建业城中诸多道观之一,专为修行坤道而建,规模不大,只有前后几进小小的院落,十个八个女道士而已。 孟遇安命钟弼叩响观门。不多时,一个女道开门,看见钟弼披甲佩剑,吓得后退。 孟遇安上前安抚道:“道长莫慌,我们是来找人的。贵观里可有一位名叫卫幽兰的修士吗?” 女道迷惑:“施主是她的什么人呢?” 孟遇安喉头哽住,曾经的过往欺上心头,语噎好久才说: “故人。” 女道含笑颔首:“既是故人,请施主随我来吧。” 孟遇安略点一点头,又对蓁儿和钟弼道:“你们在此等候,我一个人进去。” 孟遇安跟着那女道,穿过庭前兰泽,来到后堂一处幽静小院。 女道对孟遇安说道:“施主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施主请便。”说完,那女道便退下了。 孟遇安站在竹篱茅舍前,伸向门环的手迟迟没有扣下去。 这两年为了陆家和朝廷的事,孟遇安疏忽了卫幽兰,不想再见时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中。 暮夏的桑榆已结出了累累果实,一簇簇紫黑和黄白团聚着。其中有好些已经掉落在地,被行人踩踏成泥,溅出的汁水与土壤融为一体。 藏在叶间的蝉似乎还不忍送别今夏,仍不知疲倦地唱着呕哑嘲哳的歌,以唯一的动衬托着万物的静。 孟遇安没有扣门,直接推门走进了房中。 正堂上供奉着道德天尊的小像,一个女道正跪坐在它面前,周身纹丝未动。 孟遇安凭借身形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卫幽兰。孟遇安开口轻唤道: “幽兰。” 面前的女道背对着孟遇安的身影微微颤动一下,而后恢复了定态。 “这里是忘忧观,只有修士别尘,何来幽兰?” 她的声音还是像从前一样,如林籁泉韵,令人听之心旷神怡。 “忘忧?别尘?姐姐觉得到了这里、改了名字,就能忘却忧愁、告别俗尘了吗?” 孟遇安走到卫幽兰身边,想伸手将她扶起,却被她拒绝了身体接触。 “修道之人,远离世间喧嚣,施主找我有什么事呢?” 孟遇安被卫幽兰刚才的抵触伤到了心,委屈道: “姐姐,是我啊!我是遇安啊!我是阿圆啊!你有什么难处我都会帮你的,你不要自暴自弃啊!” 卫幽兰这才从地上起来,转身看着孟遇安。她的笑凛冽如霜、清冷如泉,让孟遇安看不到一点生机和欲望: “我能有什么难处呢?遇安,谢谢你来看我,但我已经不会再踏回尘世了。” “为什么?因为你是‘别尘’吗?” 卫幽兰淡然道:“别尘也好,入尘也罢,过去的事情我已记不得了。” 孟遇安上前正色道:“那谦儿呢?谦儿你也记不得了吗?” 提到阮谦,卫幽兰的眉目间终于有了一丝动容,眸中蓄起了泪,紧抿的嘴唇颤动着,只不说话。 孟遇安乘机上去拉住卫幽兰的双臂——这一次她没有拒绝——轻微摇晃着,想要唤醒曾经的她: “幽兰姐姐,我知道你这两年一定受了很多苦,崔小姐容不下你、阮忱护不了你。可命运并不是一定不能改变的,至少也要试试看啊。” 卫幽兰双眸蓄满了泪,在孟遇安的晃动下扑扑簌簌往下坠: “那你说,还能怎么改变?” 孟遇安其实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为了稳住卫幽兰,果决说道: “我现在已经是朝廷的侍中了,我去向太子陈情、向陛下陈情,我在朝会上表奏议、重定政策,改变这些陋习!” 卫幽兰凄然一笑,显然没有相信孟遇安的话。确实,连孟遇安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卫幽兰飘向远方的目光收了回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孟遇安,动情说道: “遇安啊,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我不知怎样才能报答你,唯有日日诵祝为你祈福。” “但这一次,你不用再做什么了。妾命似草贱,飘然若浮萍,我能与阮忱相恋一场、能有谦儿,就已经此生无憾了。往后的路,就要我自己走了。遇安,你也要走好你的路啊。” “幽兰......” 卫幽兰撇开孟遇安的手,复又跪在了道德天尊的小像前,口中默念着些什么,孟遇安一句也听不懂。 孟遇安又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留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哀民生之多艰 孟遇安面无表情地从忘忧观里走出来,迎着蓁儿和钟弼疑问的眼光,只简短说了一句: “我们走吧。” 蓁儿凑上来好奇道:“姑娘见到幽兰姑娘了?” 孟遇安沉着脸“嗯”了一声,目不斜视、脚不停步地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去,蓁儿和钟弼赶紧跟上。 钟弼问道:“孟侍中,咱们下一站去哪儿?” 孟遇安深思少时,笃定道:“就去离丹阳最近的庐江郡。” 钟弼指挥禁军卫队整装出行,蓁儿陪着孟遇安坐在马车上,一队人马浩浩汤汤往庐江而去。 马车里的空气凝固成一片沉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蓁儿看孟遇安面色黯淡无光,关心道: “姑娘你还好吧?是......幽兰姑娘怎么了吗?” 孟遇安心如槁木道:“我没事,幽兰......也没事。” 孟遇安掀起车窗的帘子,呆呆望着道旁的景致极速后退,模糊成了一团面目可怖的奇诡画面。 很多事情,不是她想解决就能解决的。卫幽兰这件事,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马车昼夜兼程,于次日下午便行至了庐江境内。 庐江郡郡治皖城,处于江淮枢纽所在,其战略地位堪比合肥。几大世家中着名的庐江顾氏便发源于此郡。 顾焱顾淼及其祖父,即几月前刚过世的顾衡老太傅,就是庐江顾氏的一支,代代入朝为官,大祁南渡后更是位居三公。 安土重迁留在庐江本乡本土的顾氏,依旧守着祖业的庄园经济,成为了当地最大的地主和最强势的郡望。 在皖城大略休整过后,孟遇安让禁军卫队留在馆驿,自己只带了蓁儿和钟弼出门。 临行前,钟弼问道:“孟侍中,我们是先去庐江郡守处了解情况呢,还是先去登门顾家?” 孟遇安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嘘声状:“悄声,别忘了我们这次是微服出巡,怎么能大张旗鼓地去找郡守或是顾家呢?” 又道:“还有,以后在外面不要再叫我‘侍中’了,我现在是来自建业的世家小姐。” 钟弼抱拳垂首:“是,孟......小姐。” 这皖城不愧是四方通衢之地,街上人来车往,热闹非凡,不亚于丹阳建业。 蓁儿初次来到这样繁华似锦的街市上,双眼都亮了起来,时不时发出赞叹;钟弼却不理论这些,只紧跟在孟遇安身边,左手片刻也不曾从佩剑上放松下来。 孟遇安的眼睛看不进去这些繁华,锐利的目光只盯着街边商铺和民生百态。 “哼,我原以为建业贵为大祁都城,最是个风流烟花的好去处,没想到皖城比之建业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花柳行当蔚然成风。这才走过了几条街,就有四五家青楼了。” 孟遇安吩咐钟弼:“你去打听打听,弄清楚这几家青楼都是谁名下的产业。” 钟弼一直板着的脸蓦地有了不自然的神色,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小姐,我......” 孟遇安嗔怪道:“就是让你去打听一下,又不是真的要你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和蓁儿去啊?那误会可就更大了。” 钟弼没办法,硬着头皮去了,一刻钟后便返回来汇报: “回小姐,末将......小人问了,这几家都是顾氏的产业。”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孟遇安冷笑道。 一个有朝气的国家和健康运行的社会,向来都是要打击黄色产业的。这种产业令买家丧志于低级趣味,令卖家隔绝于实业劳动,更不用提它背后的人口贩卖和对身体的摧残。 孟遇安想到寻芳阁,又想到刚刚见过的卫幽兰,怒从心头而起: 若有朝一日大权在握,第一个要废掉的就是这青楼! 三人在街上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日上中天,准备去解决一下午饭,孟遇安特意找了一家有说书人的酒楼。 小二热情地为三人介绍:“三位客官,咱们店里的招牌菜有,清蒸鲈鱼,葱爆羊肝,糟鸭掌,烧雏鸡,还有时令的新鲜菜蔬,您几位想点些什么?” 孟遇安摆手道:“点菜就捡你推荐的来,估摸着我们三个的胃口,随便上几道就行。我另有一件事,不知道你可否办得到?” 小二眉开眼笑:“姑娘请说,就是海底捞月、上天揽星,我也得给您办到。” 孟遇安被逗笑了:“你倒会说话,我的事也没有那么难。我们第一次来庐江,想了解一下本地风光,能不能让说书先生弃了那些俗套的话本子,多讲讲庐江世家的气派和排场,也让我们这外地人长长见识。” 小二笑道:“这有何难,只是单点书的话,得给先生点儿额外的茶水钱。” 孟遇安抬眼示意蓁儿,蓁儿拿出一块碎银递给店小二。小二接了银子,欢欢喜喜地答应着跑走了。 高台上的说书先生响板一打,好戏开始: “庐江顾氏,百年名门,端的是威名赫赫啊。要说顾氏庄园有多大,那可是僮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又有金玉满堂,伎妾溢房,商贩千艘,腐谷万庾。那富贵,一点不比京都的丹阳陆氏差......” 说书先生正讲得兴起,孟遇安这一桌的菜也都上齐了。蓁儿和钟弼陪着孟遇安走了一上午,俱是饥肠辘辘,均迫不及待大快朵颐了起来。 孟遇安却一点儿也吃不下去,仍在专心听着。 这样庞大的财富矩阵,也不知是剥削了多少底层人才得来的。 “......还有那山中走兽,水里游鳞,一年之收何止亿万!” 这一句让孟遇安起了警觉,疑惑道: “朝廷划分的田地和湖泽有限,何来那么多收入?再说了,这名山大川为天下人共有,怎么其中的走兽游鳞也都算成了顾家的产业了?” 蓁儿和钟弼彼此看了一眼,都无法解释孟遇安的问题。 “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孟遇安道,“咱们吃过午饭后,就去附近的山川大泽看看情况。” 钟弼问道:“小姐,那要不要叫上禁军卫队呢?” 孟遇安摇头道:“卫队人数太多、目标太大,这么堂而皇之地前往会令他们起疑的。还是咱们三个去就行了。” 孟遇安自己随便扒了两口饭,催促蓁儿和钟弼吃完,起身便出了客栈,向川泽之地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高山流水遇异人 皖城作为庐江的首府,属实是颇有意思,山称皖山,水称皖水,城称皖城,只为承袭春秋时期皖伯大夫的贤名。 这皖山便是天柱山,山上层峦叠嶂,怪石林立,很是险峻异常。 孟遇安一行人来到山脚下,发现这山竟然被丈余高的石栏木障围着,上山的关隘处还有兵丁守卫着。 钟弼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些兵丁所穿的服色,不是大祁官府的军队。 “想必这就是顾氏的私人部曲,”孟遇安对蓁儿和钟弼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孟遇安三人还未走近十步之内,一个持械的兵丁就主动迎上来了,还把手中的刀横在了三人面前。 经贺令昌指点后,孟遇安现在很是能认得些兵器,这兵丁手中拿着的刀,正是大祁武装标配的环首刀。 看这刀的工艺和锻造所用的铁材,和朝廷军器监所制的相差无几。 孟遇安不禁咂舌:好家伙,这庐江顾氏难道是要自立为王了吗? 那兵丁横刀而立,凶神恶煞道:“这里是封山禁地,你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到别处玩去!” 孟遇安笑道:“这山是庐江一处盛景,天下人人都来得、人人都登得,怎么成了禁地了呢?” 兵丁高傲说道:“谁不知皖山是顾家的产业,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禽一兽也都是顾家的,当然是禁地了。快走开快走开!” 好大的口气!小小一个士兵就敢这样颐指气使,还不知顾氏家主会有多强凶霸道。 孟遇安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想测试一下如果普通百姓硬要上山,他们能做到何种地步,难不成真敢草菅人命吗? 孟遇安无视了那兵丁,径直向登山隘口走过去。顾家兵丁从未见过这般不要命的人,一时惊住了片刻,而后提刀上前威胁道: “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再敢往前一步就杀了你!” 一旁的钟弼眼睛已瞪得滚圆,右手紧握着剑柄,利剑随时都会出鞘。孟遇安给了他一个阻止的眼神,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而后,孟遇安转头面向兵丁,义正辞严道: “我不过是想上山游玩,法犯哪条?律犯哪桩?就算我真的触及了律法,自有官府论处,哪轮得到你一个私人部曲来代为执法?你这刀要是砍下去,才是真的藐视王法!” 那兵丁气得七窍生烟,举起刀便要砍下去;钟弼也已拔剑在手,准备随时格挡。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兵丁持刀的手肘突然像雷劈似的剧烈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刀也拿不稳,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接着,他仿若半边身体都麻木了一样,右膝跪倒在地,左手捂着右臂直唉声叫痛。 当在场众人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一个清冽的男声从侧方传来: “老三啊,你这偏麻的病得尽快治治了,可不能再拖了!” 孟遇安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草木葳蕤处跳出来,步伐轻快地来到兵丁身边,扶他起来。 兵丁叫唤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少年,没好气道: “我哪儿有什么偏麻的病,这手不知怎的突然就酸痛无力,动也不能动。小白,你来得正好,把她给我拿下!” 那少年举目望向孟遇安,发怔了须臾,旋即冁然而笑: “好!我这就去!” 少年安抚好兵丁,朝孟遇安走来。钟弼正准备持剑挡在孟遇安身前,但被孟遇安伸手拦下了。 孟遇安盯着眼前的少年,见他生得面皮白净,丰神俊朗,虽然步步紧逼,但眼神中一点儿敌意也没有。 少年清了清嗓子,刻意用粗声说道: “姑娘擅闯禁地,我要拿你去官府问罪!” 他负手背对兵丁,嘴里虽说着狠话,黑曜石似的眼珠却滴溜溜地转,透露出成竹在胸的聪明。 孟遇安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表演。突然,少年单眼快速眨了一下,张开双臂挥动作势,把孟遇安三人一齐往远处赶。 等他们走出半里开外,彻底远离了皖山山麓,少年才停下脚步,抱拳告罪道: “小子方才多有得罪,请大人海涵。” 蓁儿和钟弼惊讶对视一眼,孟遇安睥睨而视那少年: “你怎么知道我是朝廷官员?” 少年目露黠光,谈笑风生道: “大人的外氅纱衣是精缫玉蚕丝所织,内穿的裙裳是益州供奉的蜀锦。在庐江地界上,能同时用得起这两样东西的,除了顾氏上层的人,便只有从京畿建业皇城里来的。” 说罢,少年两手轻轻一摊,莞尔笑道: “大人既然和顾家的部曲发生了冲突,那便只能是从建业来的了。” 孟遇安问道:“那我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世家的小姐呢?你怎么能肯定我就是官员?” 少年爽朗而笑:“世家小姐谁对私自封山这么感兴趣!更别说合起伙演戏给老三下套。还有这位兄台啊——” 少年一壁说着,一壁走到钟弼身边,伸手去拿他的佩剑。钟弼一把抓握住少年的手腕,威胁着瞪了他一眼。 孟遇安示意钟弼无碍,钟弼才放开手,任由少年把佩剑举起来。 “这位兄台的剑鞘上刻着一个虎头。虽然虎豹纹饰在兵器上也都常见,但这个虎头可不一般。我所猜不错的话,兄台应该是虎贲禁军的一员吧?” 少年眼带笑意看着钟弼,钟弼只愣愣地看着孟遇安。 “能出动虎贲禁军来保护的,可不是一般的世家小姐,高低也得是个带了任务的朝廷官员。” 少年把佩剑还给钟弼,看着孟遇安道: “大人想必就是今年朝廷派来巡按各郡的御使吧?” 孟遇安抚掌道:“好!你既然知道我是御使,为什么在刚才出面阻拦?你可知这是妨碍朝廷公务。” 少年微挑一下眉,做委屈状:“大人想查的事情还有很多,一开始就暴露了身份岂不可惜?我助大人隐匿身份有功,大人怎么还怪我呢。” 孟遇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也不再继续逼问他,而是温声道: “听刚才那人叫你小白,你姓白是吧?名字是什么呢?” 少年哑然失笑:“我不姓白,姓顾,全名叫顾修之。他叫我小白是因为我脸长得白。” 蓁儿和钟弼忍不住偷笑起来,孟遇安却起了戒备之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又双叒是穿越者吗 “你姓顾?那你也是庐江顾氏的子弟咯?怎么还帮着朝廷揭自家的老底呢?” 面对孟遇安的灵魂发问,顾修之笑道: “非也非也,在下怎么敢高攀庐江顾氏呢?我虽然确实姓顾,但家里原是江北的小门小户,南渡时全家罹难只剩了我,才投靠了庐江顾氏。” 孟遇安审视的目光打量了顾修之一番,继续咄咄问道: “就算你和庐江顾氏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这也是你的主家,而且救你有恩,你就这么背叛他们啊?” 顾修之收敛了刚才的嬉皮笑脸,正色道: “在下行事只讲一个公道,如果主家确实做错了,又怎么能姑息纵容呢?” 他说着说着话,就伸手拉上了孟遇安的手腕,把她带到一旁避开蓁儿和钟弼,凑近悄声道: “如果大人效忠的朝廷不仁,大人也要继续为虎作伥吗?难道就不想揭竿而起?” 顾修之的话洞心骇耳,孟遇安惊愕不已,同时心里又生出了一个新的怀疑。 就算大祁没有程朱理学,男女同行同坐也无甚大防,可顾修之却敢和孟遇安有直接的肢体触碰,即使是现代人也有点太自来熟了,何况古人。 而且古代向来重视君臣纲常,顾修之竟然把“揭竿而起”这种话宣之于口,还和孟遇安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侃侃而谈,真是奇哉怪也。 孟遇安神色一凛,似笑非笑道:“揭竿而起?顾公子怕不是想做陈胜吴广。你就这么信任我,萍水相逢就和我说这些?” 顾修之笑吟吟道:“虽是萍水相逢,我瞧着大人面善,只当是旧相识呢。” 孟遇安心中愈发疑惑:这话不是宝黛初见的对白吗?他也看过《红楼梦》啊? 没等孟遇安琢磨清楚,顾修之后退一步,拱手躬身拜下,彬彬有礼道: “不敢动问大人官讳是?” 孟遇安微微一笑:“孟遇安,勤政殿司言,加侍中。” 顾修之先是又惊又喜,而后不卑不亢地再次行了一个礼: “见过孟侍中。” 孟遇安伸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不要再叫我‘侍中’或是‘大人’了,我现在是微服暗访,你刚才还说要帮我隐瞒身份,现在直接一张口就暴露了个底朝天。” 顾修之眨眨眼,灿然笑道: “是,孟姑娘。” 孟遇安看顾修之很是聪明乖觉,又疑心他也是个穿越者,便有意要留他在身边,遂故意说道: “你自云行事只看公道,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顾修之半开玩笑似的做了个发誓的手势,一字一顿道: “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孟遇安笑道:“好,那我在庐江的这段时间,就麻烦顾公子代为指引了。” “姑娘不用这么客气,我顾修之草芥出身,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姑娘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孟遇安笑而不语,引着顾修之回到了蓁儿和钟弼身边,对他们讲述了自己的决定。 蓁儿听后张口结舌:“姑娘,这......” 钟弼也觉得不妥:“小姐啊,这个人不知底细,咱们不好随随便便就带在身边吧?” 孟遇安看一眼顾修之,只见他还是一副千伶百俐的模样,然后笑着对蓁儿和钟弼说: “没关系,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吗?再说了,钟弼将军可是虎贲禁军的千夫长,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孟遇安一通激将法,让钟弼也没了反对的话,只得听从孟遇安的安排。 就这样,顾修之加入了孟遇安三人的行列,四人一同继续在庐江郡暗访。 行路的空闲时间,孟遇安讳莫如深地问道:“修之,你是用什么暗器打的老三?” 顾修之满脸纯真:“他自己半身偏麻,和我可没有关系哦。” 孟遇安哼笑道:“他刚一麻,你正好就来了,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顾修之明澈的星眸带着笑意,温和道:“那姑娘觉得在下是怎么做到的呢?” 孟遇安略一沉吟,分析道:“应该也不是什么很高深的独门暗器,能在现场不留下痕迹,想必正是可以完美融合于环境中的物件。是不是石头一类的东西?” 顾修之浅笑道:“姑娘聪敏。” “不过你也挺厉害的,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徒手飞石命中人肘关节的麻筋,还能有如此强劲的力道,不管是速度还是准确度都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孟遇安的夸赞让顾修之听了很是受用,他于是颐然道: “我小时候家里穷困,就常常给村中乡绅氏族捕鼠灭鼠,赚点小钱补贴家用。猫儿狗儿抓不到的老鼠,我的飞石却能打到,就这么练出来了。” 孟遇安惊叹道:“你有这样的能力应该应征入伍啊!怎么在庐江顾氏门下埋没着呢?” 顾修之盯着孟遇安看了一会儿,玩味笑道: “姑娘自己真的想不明白吗?” 孟遇安怔住片刻,随即恍然自嘲道: “是了,各郡的世家个个都豢养了那么多部曲和佃客,肥水怎么舍得流到外人田呢,当然会用尽办法逃避抵赖兵役。便是有才之士,也只收为己用” 顾修之垂眸淡淡而笑,不再接话。 孟遇安看着他,心中暗想:大祁只有察举制而没有科举制,有才能的寒门士子以及更底层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出路,只能委身世家聊以度日。 幸运者,做个门生故吏;不幸者,就直接失去人身自由沦为奴隶了。 但奇怪的是,玉真公主既然从唐朝而来,为什么没有给大祁引入科举制呢? 不过这个问题孟遇安只想了一会儿,心中就大致有了答案。 早在曹魏时期,扳倒司马氏、取代曹氏,玉真公主一定是出了大力的。但南渡之后,李存德上位,急匆匆地给了个大长公主的名分,就把玉真公主打发回家做陆家祖母去了。 由此一来,玉真公主就算是想引入科举制,也没有任何实权可以操作。 “哼,打天下的时候借了她的力;等到分功劳了,却一脚把她踢出了功劳簿。古今之事也没有什么两样。” 孟遇安心中如是想着,一股不平的怨气又涌了上来。这种现象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改变?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6章 初论生产力 孟遇安首先要顾修之带她去看的,就是庐江顾氏的田庄。 六月未央,水稻还未至收割的时节,但田地里还是有不少佃农的身影,在进行着日常施肥、除虫、除草的管理工作。 早在几年前,孟遇安还是相府义女的时候,贺夫人就曾带着她去过陆家田庄——那也是孟遇安第一次亲身接触到农业生产。 再后来,因得罪了崔协兄妹,孟遇安被贬去田庄,刚好完整地经历了那一年度的秋收,一镰刀一镰刀在水田里辛勤了半月有余。 南北朝时期,生产力还是普遍低下,纵然世家有千亩田地,也不至于动用如此多的劳动力去完成从播种到收割的每一步。 如果能提高生产效率,自然就会有更多的劳动力解放出来,从事其他的生产活动,哪怕是常备兵役也会有额外的空闲人口。 顾修之陪着孟遇安站在田埂尽头,蓁儿和钟弼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孟遇安有意想试探一下顾修之的见识,便询问他道: “民间人口并不匮乏,但朝廷却征兵困难,无外乎就是世家占据了太多劳动力且瞒报谎报的缘故。修之,依你之见,这个问题应当如何解决呢?” 顾修之指着面前井然有序的方块田,对孟遇安说道: “姑娘你看,这田地分割成的形状其实很规整,但却没有被合理利用起来,而是仍旧让成群的佃农下田,多费了许多无用工夫。如果能制造一些适应方块田的器械,就可以省出不少人力来。” 改进工具这种事在古代一直被视为奇技淫巧,为从文者所不齿。这顾修之竟然能和孟遇安想到一块儿去,莫不是他在现代学过工程制图? “你的想法倒是很好,但不知有一个问题你是否想到了:世家真的想节省人力吗?” 听了孟遇安的提问,顾修之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 “多一个劳力就多交一份租,层层剥削,大小管事都有油水。这些佃农在农时劳作,闲时还有其他的苦力可做,人数当然是多多益善。” 孟遇安点头赞叹道:“你看着年纪轻轻,见识却远,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孟遇安话里的潜台词,是在探寻他精神与躯壳是否统一、有没有什么前世的经历,且看他如何作答。 可顾修之却不接茬,只犹然笑说:“江湖闯荡得久了,见识也就远些。要说年龄,姑娘看起来和我也差不多大,可您已经身登金阙、肩揽要职,那不是比我厉害多了,怎么还会赞我呢?” 孟遇安心中微恼:试探他不成,反被他拿捏,这个顾修之还真有点东西。 “这个嘛,岂能人人都天赋异禀?条件与机遇不同,不可一概而论,有时候也不能想当然地以己度人。” 顾修之听后,呵呵笑上两声,浅浅做了一个揖: “姑娘海纳百川,在下敬服。” 孟遇安想起刚到皖城时在街上看到的多家青楼,又问道: “这庐江顾氏,除了封山占河为己用,还掌控了皖城的烟花之所,可有此事?” 顾修之没想到孟遇安会问这个,小小惊讶了一下,而后说道: “这......也是庐江不成文的规矩了。姑娘为了兵役而来,怎么还对这个感兴趣呢?” 孟遇安沉痛道:“陆澄之乱前后共计阵亡了多少将士,修之可知道?” 顾修之看孟遇安神情突变,温柔回道:“在下不知。” “整整十万。”孟遇安又问,“那这十万将士从何而来,修之可了解?” 顾修之面对这个似易似难的问题,不知怎么回答为好,犹豫了半晌才说: “自然是他们各自的母亲生出来的......” 孟遇安蓦然抬起头看着他,诧异于他竟然跟上了自己的脑回路。 “修之这样说,我想你肯定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孟遇安叹息道。 顾修之垂下眼睑,蹙眉思考着孟遇安的话,良久才幽幽说道: “三千秦楼楚馆人,数万转生难托魂。姑娘远虑,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孟遇安漠然道:“你说说看,这青楼该不该废?” “自然该废,”顾修之道,“只是另有一事,也应当同态论处。” 孟遇安问道:“何事?” 顾修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三妻四妾。” 孟遇安再次回头看着他,脸上的纳罕之色愈叠愈浓,追问道:“何解?” “阴阳交合乃天地之理,自有定数。世上男女人数两相匹配,若人人都能成双入对,才有千代万代的传承。可现在......” 顾修之的喉头吞咽了一下,严肃道: “现在高门金屋藏娇,媵妾婢仆何止百千,而寒门却一女难求。没有家,何来国?” 好熟悉的言论!原来是担心自己找不到媳妇。孟遇安心中哂笑几声,依旧颇有风度地说道: “修之的话在理,却不在情。仿佛听起来女子就是狼群里打下的猎物,头狼分走了太多,底层狼就没得吃了。” 面对孟遇安突然袭来的愠怼,顾修之很快反应过来,接下了这一招: “这种问题本不该是我一个市井小民关心的,但却是姑娘应该关心的——又或者说,是姑娘此行代表的‘那些人’关心的。” “‘那些人’想要兵、想要钱、想要粮,就要当好头狼、照顾好底层狼。至于说女子是不是待分的猎物,姑娘身后的人是怎么想的,您肯定比我更清楚。” 孟遇安不想容许顾修之巧言令色几句就轻易把自己摘出去,执着问道: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顾修之像是突然注入了灵魂一样,一对瞳仁映出熠熠的光芒,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很在乎我的想法,是吗?” 他的反应很奇怪,孟遇安已经无法用以往的经验或是常理来解释了,只能半遮半露道: “我看修之是个德才兼备之人,有意想提携提携你,才多问了几句。” 顾修之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几分,可脸上仍然带着暖如冬阳的笑容: “在下刚才失礼了,向姑娘谢罪。” 孟遇安并不答话,只是霁颜一笑,态度也模棱两可,才把这一段糊弄过去了。 夜间回到馆驿就寝时,孟遇安心中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 这个顾修之一定还有底牌。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7章 再会仇雠 顾修之陪着孟遇安一行人在庐江各处一连转了两三天,孟遇安把整个郡士农工商的情况也摸得差不多了。 在这几天中,孟遇安对顾修之的身份越发奇怪了: “修之,你说你投靠在庐江顾氏门下,怎么还能有这么多空闲时间?你在外面野了这些天不着家,也没坏了主人的规矩吗?” 顾修之笑道:“我这次出来原本就是替顾家主君办事去的,多耽误几天也不打紧。” “主君让你办的是什么事啊?”孟遇安随口问道。 顾修之潋滟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说话也开始变得闪烁其词起来: “嗯......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些家务事。” 看他这不自然的样子,孟遇安只当是他有难言之隐,也没有再逼问他,转而笑道: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请修之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顾修之两指撩一下额前的碎发,故作高深道: “姑娘还没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怎么好直接夸下海口说愿意呢。” 孟遇安轻声慢语道:“我要你帮我拿到顾家的部曲佃农的花名册和各项产业的收支账目。” 孟遇安的话好似当头棒喝,唬得顾修之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愣了好久,他才说道: “姑娘不是跟在下说笑吧?” 孟遇安一本正经:“谁与你说笑,我当然是认真的。没有证据,我怎么好回去复命呢?” 顾修之皱眉道:“这名单账册是府中绝密,只有主君和管家才有权翻阅,我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如何帮姑娘拿到呢?” 孟遇安和颜笑道:“我知道你为难,所以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的。你只要助我进入顾府就可以了,后面的事我自己负责。若真的被发现,你也可以说受了我的欺骗,总之连累不到你就是了。” 顾修之犹豫些时,勉强答应:“那好,我就帮姑娘这一回。姑娘准备怎么办呢?” 孟遇安笑而不答,让蓁儿唤来了钟弼,吩咐他道: “你去皖城馆驿叫来禁军卫队,让大家都扮成普通随从的模样,尤其要把什么兵刃啊衣帽上的纹饰藏好。但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展露自己虎贲禁军的身份,不用藏着掖着。” 钟弼依言前去,不消半日便已办妥,随后孟遇安就带着一大队人大张旗鼓地去了顾府。 抵达门前时,孟遇安转身笑对顾修之道: “这是你的本家,那就麻烦你去通传一声。就说建业有人来访,请顾家主君出来相见。” 一边说,孟遇安拿出了李允琛给她的令牌,递与顾修之,言道: “把这个交给你们主君,他一看就会明白的。” 顾修之接过令牌,睃了两眼,便知这不是凡物。他了然而笑,进府去见顾家主君了。 约莫一盏茶后,就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顾修之的搀扶下急急走来,身后还跟着诸多管事和婢仆。 那老者尚未跨出门槛,就颤巍巍喊道: “天家来使,未曾远迎,望乞恕罪。” 孟遇安遥遥望去,只见这老者虽然话里很是谦卑,可腰杆却挺得很直,就连身边的婢仆也没有惊惶的神情,个个泰然自若。 “天家来使又如何,还是压不了这地头蛇。怪道皇帝和太子不敢直接派重臣调查,原来他们对皇权是一点也不畏惧。” 孟遇安心里正想着,那老者已经走到了面前。孟遇安彬彬有礼地迎上去,巧笑嫣然道: “顾老爷年事已高,却要您亲自出迎,下官心中实为愧疚不安。” 这顾家主君看到来使是个小姑娘,不觉又桀骜了几分,单手把令牌递还给孟遇安: “大人拿着太子令牌,想必也是奉了太子的皇命。不知有何等大事,要屈尊降临敝府呢?” 孟遇安接过令牌,气定神闲道: “都说庐江皖水鲈鱼堪脍,尤其是春秋两季,最为肥美。现夏末将至,太子妃吃惯了宫里珍馐,只想图个新鲜,因此太子特特命我带了人来,想请顾老爷帮忙取个头鲜。” 顾家主君听了,呵呵笑道:“这有何难?只是现在秋季未到,新一季的鲈鱼大多尚未长成,贵使可能要再略等几天了。” 孟遇安笑道:“不妨事,要的就是新鲜,等几天就等几天。” 顾家主君让开一条路,请孟遇安以及身后诸人进入府中,顺嘴问道: “不知大人是何供奉啊?” 孟遇安道:“下官是东宫女史孟遇安,太子妃身边的行走。” 又指向身后的钟弼介绍道:“这位是虎贲禁军的千夫长,钟弼钟将军。” 钟弼剑不离手,向顾家主君抱拳施了一礼,倒让他对钟弼生出了比对孟遇安更强的敬意: “原来是虎贲禁军的将军,老朽失敬了。” 孟遇安靠近顾家主君,附耳小声说道:“顾老爷,虽说取鱼是件小事,下官带些东宫仆从来办也就够了。可太子极为疼爱太子妃,巴巴地让钟将军陪下官一同前往,便可知此事的重要性。” 顾家主君点头道:“老朽明白。就请孟大人和钟将军,还有您带的这些侍从们,在敝府暂且住下。等新鱼一旦长成,立刻就能带回宫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笑道:“多谢顾老爷。” 正当孟遇安在顾家主君的陪同下向客房走去时,无意之间忽然看到跟着的那群管事婢仆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见之下,孟遇安似有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泼来,四肢百骸开始控制不住地战栗。 她触目所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四。 顾四,就是那个在寻芳阁残忍害死阿香,又在离开前浪言轻薄孟遇安的人。 惊恐和仇恨一瞬间冲入孟遇安的大脑,挤走了她几乎全部的理智,只留下微弱的一丝还在苦苦支撑。 孟遇安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入了自己的手掌心,抠出了斑斑血丝。 一旁的顾修之看出孟遇安突然神色大变,虽然不知何故,但隐蔽地溜到她身边,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孟遇安收回盯着顾四的视线,与顾修之对上了目光。她的眼中噙着泪,释放出的全是悲恨,让顾修之心里一惊。 送孟遇安到客房里后,顾家主君还准备再和孟遇安寒暄几句,被顾修之打断了: “主君,孟大人和钟将军远道而来,想来已经很疲倦了。不如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一下?” 顾家主君闻言觉得有理,遂拱手道:“那老朽就不打扰大人了。” 孟遇安“嗯”了一声,紧抿住嘴唇,说不了一句话。 待顾家众人退去后,孟遇安的情绪才喷发而出,一拳砸在了桌案上,连骨带皮砸得生疼,可她却感受不到。 这时,房门突然被叩响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8章 一箭双雕之计 孟遇安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稳住声音说道: “门没锁,进来吧。”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一个身影缓缓踏入,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内堂外堂间隔着纱帐和珠帘,孟遇安根本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但心里也很明白。 不是顾修之,却是哪个? 顾修之掀开纱帐珠帘,步履轻捷地走进内堂,来到孟遇安身边,就像是林间的猎人一样,害怕脚步重一点点就会惊扰了小鹿。 “你没事吧?”顾修之满怀忧虑地问道。 孟遇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 顾修之见孟遇安不想多言,轻叹一声,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随意说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关心你。” 孟遇安因看到顾四澎湃而动的心逐渐静下来,气息虚弱地对顾修之说道: “多谢关心,我没事了。你要是没什么事,也可以离开了。” 顾修之就像是没听到孟遇安的话一样,仍旧兀自徘徊于孟遇安身侧,温声绵语道: “你是不是在人群中看见了谁?这个人是不是和你从前有些纠葛?” 孟遇安稍带愠怒:“你和我才认识几天,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修之一愣,也不气恼,继续说道: “虽然才认识几天,但第一面在下就说了,瞧着姑娘面善,只当是旧相识了。” 孟遇安自悔刚才有些急躁,不该迁怒于他,柔声道: “谢谢你的好意,但这确实与你无关,就不必多问了。” “难道是顾四?” 顾修之突然的猜测脱口而出,惹得孟遇安心中一颤。 “你怎么知道?” 看着孟遇安的反应,顾修之更加确定了:“原来还真是顾四。” “这顾四在庐江顾氏内部的名声就很不好,欺上瞒下不说,私生活也很糜烂。他之前和你有什么过节啊?” 三年前的回忆又浮现在孟遇安眼前耳边,鲜红的血,惨白的雪,还有冬日呼啸的朔风和事不关己的冷漠打更声。 “我要他偿命。”孟遇安忿恨说道。 “孟姑娘,”顾修之俯下身来,靠近低头支撑着桌案的孟遇安,“顾四到底对你做过什么,能否告诉在下呢?” 孟遇安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乜斜盯着顾修之,字字掷地有声: “我能相信你吗?” “能。” 顾修之只回答了一个字,但这一个字却比千言万语听起来还让人安心。 孟遇安早就过了交浅言深的年纪,从来不肯轻易对不熟悉的人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可偏偏此时却对顾修之莫名产生了一种信赖。 往事翻涌而起,孟遇安将寻芳阁发生的事告诉了顾修之,就像亲自揭开自己的伤疤一样。 顾修之听后,一团复杂的神色凝结在了眉宇之间,久久不散——似有震惊和唏嘘,又有心疼和自责。 “原来你之后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 孟遇安正在情绪波澜时,没有注意到顾修之说的是“之后”而非“之前”,只喋喋重复道: “阿香的仇,我一定要报。就算不为了阿香,也为了世上该有的公道。” “公道”二字戳中了顾修之的心,这也正是他对孟遇安说过的话:只讲公道,不论亲疏。 顾修之一时没有克制住,伸手搭上了孟遇安的后背,连称呼都变了样: “遇安,要是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 孟遇安突然感觉到了背上手掌的触感,下意识耸动了一下肩膀,朝反方向小迈一步,让顾修之的手滑落。 顾修之却也不尴尬,神态自若问道:“你要不要先去接触一下顾四,探探情况再做打算?” “哼,也不知他还认不认识我。他现在是个什么来头啊?”孟遇安鄙夷问道。 顾修之道:“顾四当了主君多年义子,如今也混上了管理库房的职位。最近益州刚供来了新的蜀锦,还有其他州郡官员送的礼物,顾四这段时间一直忙着登记入库。” “是吗?!” 孟遇安听到这个情报,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或许能通过顾四这条线,拿到她想要的名单和账册。 晚膳过后,孟遇安在顾修之的带领下,来到了顾四的房间寻找他。走到门口还未进去时,突然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异响。 顾修之和孟遇安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从窗棂栅格往里看去,只见顾四正把一些金珠玉器装入一个口袋。 顾修之一眼认出顾四手中正拿着的一个玉扳指,是豫章阮氏上月送来为顾家主君贺寿的寿礼之一,当即耳语告诉了孟遇安。 “这么说,顾四还是个偷窃的惯犯,在这里监守自盗。”孟遇安低声道。 恰巧此时,窗外树杈间飞起一只夜莺,带动了枝丫折断,声响引得顾四朝窗户看去,看到有模糊的人影映在窗纸上,惊道: “谁在外面?” 这一声叫也震动了窗外二人。顾修之反应迅速,换上了他清冽的声音说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四哥在里面吗?我是修之,路过这里。” 顾四慌忙收拾藏好口袋,从屋内出来,一脸窘迫地对顾修之说道: “原来是小白啊。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顾四一瞥眼,又看到顾修之身后站着的孟遇安,赶忙行大礼: “诶呦,怎么孟大人也在?” 孟遇安看着顾四的脸,和她记忆中猥琐下流的模样丝毫未变,耳边不禁又回荡起之前顾四离开寻芳阁时对自己说的污言秽语: “我看这个就不错,下次来就她了。” 现在过去了快三年,顾四正挂着谄媚的笑对着孟遇安行礼——原来他竟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孟遇安了。 想想也是,这些年顾四手里不知又多了多少笔债,恐怕他连阿香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记得孟遇安呢? 孟遇安皮笑肉不笑道:“我出门赏月,在府里迷了路,刚好遇见修之,他正在带我回房去。” “哦哦,原来是这样,孟大人好走。小白,小心伺候!”顾四慌张道。 顾修之对顾四礼貌道别,然后便引着孟遇安回了她的房间。 进房后,孟遇安对顾修之说道: “我有了一个一箭双雕之计,需要你的配合。” 顾修之似是和孟遇安心有灵犀一般,顿时便心领神悟: “你的意思是,投石问路,暗度陈仓?” 孟遇安不经心地一笑:“他既然爱盗窃,就算是多担待了几份罪名,也不亏了他,甚至还便宜了他。要不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他的杀人罪行,我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假戏引真案 打定了主意后,孟遇安唤来蓁儿,让她去把钟弼找来,与众人交代了计划的详情。 “蓁儿,你去找一件我的首饰来。” 蓁儿依言前去,取来一支并蒂芙蓉的金钗,交给孟遇安。孟遇安接过后,转手递与钟弼,对他言道: “钟将军,你揣着这支金钗去府里闹上一闹,就说孟大人丢了东西。等动静闹大了,你再去顾四房间附近,就说看到贼人往这里跑,要进房查赃。进去之后,你悄悄找个机会把金钗放在他房间隐蔽处,然后再当着众人找到。” 钟弼不知顾四是个怎样的人,还以为他是无辜的,心中很是不安: “大人,咱们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不好吧?” 孟遇安笑道:“钟将军不必自责,这点小事跟他犯下的罪孽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何况,咱们还指望着这支钗子能抛砖引玉,从而掀开他的老底呢。” 钟弼还是云里雾里,只能暂时听从了孟遇安的吩咐。孟遇安又转头对顾修之道: “待顾府众人聚集到顾四房间时,就麻烦修之眼睛放亮一点儿,仔细找找他贪污的顾家财物,再当众揭发。” 顾修之点点头。孟遇安继续说道: “这时候,我会在一旁煽风点火,想办法让管家去查账,修之就趁机跟着管家一起去,弄清楚账册、田契还有人员名单存放的位置。” 孟遇安舒出一口气,沉着道:“只要有了目标的地点,再往后就简单多了。” 翌日黄昏,熏风送倦,百无聊赖,一声怒吼划破寂宵。 “小贼,哪里逃!!” 原本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各房各路上穿梭忙碌的婢仆们纷纷侧目,一下就被点燃了生气。 “是谁在喊啊?” “好像是昨天来的虎贲禁军的那个将军。”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去看看吧!” 才一会儿的工夫,顾府就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吸引着数十个人跟随着钟弼。 孟遇安装作弱不禁风走不动道的样子,在蓁儿的搀扶下,一面朝着钟弼走去,一面呼喊着: “钟将军慢来!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扰了顾老爷家里的清净!” 还没走上几步,孟遇安就开始作势捧心娇喘,蓁儿也表演着关心的样子:“姑娘没事吧?” 走到半路,孟遇安正巧碰上闻声而来的顾家主君。他一看见孟遇安,忙上前询问: “孟大人,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钟将军在追谁啊?” 孟遇安作懊恼状:“钟将军说在我的房间附近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怕是偷盗了朝廷的御赐之物,就急急追着那人影去了。也怪我不好,实在赶不上钟将军的脚力,没奈何纵容了他,唐突了顾老爷。” 顾家主君大惊:“竟然有这样的事!快派人跟钟将军一起!” 孟遇安和顾家主君一道跟随着钟弼追击的路径而去;顾修之这时也像其他看热闹的顾家人一样,混在了攒动的人群里。 钟弼赶到顾四房间附近,停下了脚步。紧接着,成群结队的人也纷至沓来,把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待孟遇安和顾家主君赶到,钟弼上前对孟遇安道: “孟大人,末将刚才追到这里,贼人忽然不见了踪迹,想必是躲在了这附近的房舍里。末将请顾老爷发一句话,彻查这几间房舍,力求找到贼人!” 钟弼孔武有力,又有军职傍身,顾家主君天然就有几分敬畏,犹豫之下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钟弼道一声得罪,上前大力敲着顾四的房门。孟遇安又给顾修之使一个眼色,让他凑上前来准备随时指认。 顾四此时正在房中,刚才就听到府内远远地吵嚷起来,也没多管。现在自己的房门突然被叩响,更觉奇怪。 敲门声重而有力,持续了好久。顾四只得前去打开门,正迎上钟弼敲门的拳头砸在胸口,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唔!这怎么了这是?这么大的阵仗?”顾四捂着胸口,龇牙咧嘴道。 钟弼当着众人把前因后果对顾四简要讲了一遍,顾四满不在乎道: “钟将军多虑了,我一直就在房间里,哪儿来的什么贼人?” 钟弼不善撒谎,神情动作已经有些不自然了。顾修之眼疾手快,忙上前解围: “欸?四哥,你这包袱里放的是什么啊?能不能让大伙儿看看?” 未等顾四来得及阻拦,顾修之像只猫似的灵活窜到前面,一把拿过来了那个昨天看到的包袱,顺手就给打开了。 围观人中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发出了惊呼: “这不是库房里的东西吗?这玉扳指,还有这七宝璎珞!” 顾四当即慌得面红耳赤,对着顾家主君一阵结巴: “义父,我......这......” 顾家主君看到包袱里的东西,脸色登时变得阴沉至极,握着拐杖的手因愤怒而颤抖着: “你这个逆子!我让你管理库房,你就是这么管的?” 顾四跪在地上觳觫发抖,孟遇安这时乘机而入: “顾老爷请息怒。我一个外人本不好置喙贵府家事,但贵府招待甚周、极尽地主之谊,我也不忍心看着顾老爷被蒙蔽,就浅谈一些我的陋闻。” “孟大人请讲。” “想来顾四在贵府管理库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监守自盗恐怕也不止这一次。处置他之前,老太爷最好还是取来账目一一核对,查明到底有多少贪污的赃物。” 顾家主君颔首:“孟大人言之有理。” “还有,应该不止他一个人作奸犯科,顾四羽翼庇护下的喽啰、曾经有过利益往来的人,最好核验花名册一并查清。” “多谢孟大人提醒,”顾家主君向孟遇安道谢,又吩咐身边管事,“你去取来收支账册还有婢仆佃客的名单,让他把罪认个清楚!” 管事答应着下去了。孟遇安和顾修之对视一眼,顾修之悄悄隐匿在人群中,尾随着管事一并走了。 顾家主君又问孟遇安道:“那偷孟大人东西的贼人?” 钟弼刚才当着众人没把谎圆下去,这金钗应该还在他怀里揣着。 孟遇安大度道:“府上出了大事,我的事也是小事了。这贼就由他去吧,我也未必丢了什么。” 顾家主君见孟遇安不再追究,也便就此作罢,只等着管事回来之后审问顾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调虎离山,偷天换日 一场闹剧散去后,孟遇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焦急地等待着顾修之回来。 钟弼紧随孟遇安身后,先顾修之一步到达。 “你还有什么事吗?”孟遇安问道。 钟弼低着头不言语,默默从怀里掏出了那支并蒂芙蓉的金钗,递还给孟遇安。 孟遇安看到金钗才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这个。” “没有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末将惭愧。”钟弼憋了半天才赧颜说道。 “唉,钟将军不要往心里去,这没什么的,”孟遇安宽慰他道,“修之成功找到了顾四偷盗的赃物,已经达到目的了,这支钗子不诬陷他也罢。” “毕竟顾四确实没有盗窃我的金钗,如果强行把罪名扣到他头上,只会让他更怀疑是我们做的局。所以,钟将军没有完成任务反倒是好事。” 钟弼的眼神又明亮起来:“真的吗?” 孟遇安笑道:“当然是真的,钟将军快别多想了。” 得了孟遇安开导的钟弼心中也没了挂碍,放心告辞离去了。两盏茶的时间过后,顾修之来到了孟遇安的房间。 孟遇安看见顾修之,如大旱降甘霖一般,冲上去拉住他,迫不及待问道: “怎么样?找到账册和名单的位置了吗?” 顾修之谨慎查看了周遭的情况,确定自己没有被人跟踪后,才进入了房间,并反锁上门。 “都找到了,现在管事正拿着账册名单在审问顾四呢,大概要审问好久了。” 孟遇安大喜过望:“好好好,只要知道放的位置就好。” 顾修之看孟遇安如此高兴,自己心里也畅快,静静在一旁笑着。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顾修之稍后问道。 孟遇安看了看顾修之,逐渐露出了求人办事时才会有的笑容。顾修之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又要托付在自己身上了。 “孟大人,您别这样笑,我害怕。”顾修之开玩笑道。 孟遇安知道顾修之不会拒绝自己,但这时候也想逗逗他,于是说道: “哎呀,我知道,你也是半个顾家人,我怎么能陷你于不义呢?盗书的事我交给钟弼就好了,不麻烦你了。” 顾修之哭笑不得:“还没陷我于不义呢?我都成了‘卖主求荣’的人了,你可得对我负责。” 孟遇安瞪大眼睛,很是不理解:“我对你负什么责?” 顾修之一敛方才开玩笑的神色语气,转而郑重了起来: “让我的‘卖主求荣’实现它的意义,用这些证据为百姓做些好事。” 孟遇安颇为动容:“你放心吧,我会的。” 审问顾四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七天才结束。除了他这些年来贪污顾家的财物外,还牵扯出了许多其他违法乱纪的事,另有许多受他欺负的婢仆佃户也纷纷在此时落井下石。 孟遇安本以为顾家主君会将顾四身送法曹,没想到他竟然选择不报官。 稍稍一想,孟遇安就猜出了个大概。 如果真要送交官府处理,那么那些往来账目也要作为证据递呈上去。这样一来,顾家许多不法营收就要被官家知晓。 就算庐江郡守畏惧顾家势力,也不会对顾家怎么样,可毕竟多了个把柄被人抓着,将来难保没有被掣肘的时候。 因此,顾老太爷只是动用家法处置了顾四: “打断他的一条腿,把他赶到街上乞讨去!” 给顾四行刑的那天,孟遇安也去了现场观望。 一尺宽的铁板打在顾四腿上,三两下就打得他皮开肉绽;再来几下,顾四的胫骨就生生折断了。 行刑时,顾四的哀嚎声响彻四合,即使是结束以后,他依然呻吟不止。 看着这可怖的场面,孟遇安不免心惊肉跳,可胸臆中只觉得痛快。 阿香,终于为你报仇了。 断了腿的顾四被剥夺了一切财产,只留着他身上穿的衣服,就被扔出了顾府。 处理完顾四的事后,顾家在皖水养殖的鲈鱼也差不多长成了,顾家已有几个管事来向孟遇安报告这个情况。 孟遇安自知在顾家待不了多少时日了,账册和名单的事情要快,便又去找顾修之商议。 顾修之知道孟遇安着急,决定今晚就动手盗书,但也把自己的顾虑告知了孟遇安: “放置账册名单的所在有多名管事守卫,我会尽我所能,但是不排除会有被发现抓到的可能性。” 孟遇安心里明白,一旦顾修之盗书失败,那么之前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甚至自己巡按的真实身份也会暴露。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孟遇安给顾修之出了一招: “你尽管去偷,我会为你保驾护航的。” 顾修之纳闷道:“你还能怎么帮我呢?” “我会设法要求顾老爷今晚宴请宫中来使,到时候管事们也会参加作陪,你的机会就大些。” 顾修之听了孟遇安的想法,觉得可行,抱拳道: “多谢姑娘了。” 孟遇安微微汗颜:“我是为了我自己的事,你怎么还谢我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顾修之浅笑无言离开,自去准备。孟遇安也立即唤来蓁儿,让她去向顾家主君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我家孟大人说,庐江的鲈鱼虽好,但未经品质检验,还是不能轻率带回宫中。如果有任何的味道瑕疵,在太子和太子妃那里可吃罪不起。所以想请顾老爷安排一桌晚宴,就用塘里最新鲜的鲈鱼入菜,也好让孟大人亲自检查一番。” 顾家主君心中不屑,只当孟遇安也像其他宫中内侍一样,借着外出办事来白吃白拿,便按惯例应承了下来。 “还有啊,孟大人所带的东宫仆从和钟将军这半个月来也辛苦了,请顾老爷不要忘记了他们。” “那是自然,”顾家主君笑道,“今晚我们顾家就一起作陪,让孟大人、钟将军、还有东宫贵使们一饱口福。” 晚宴间,顾家主君并府里的各位夫人公子小姐都来与孟遇安同桌相陪,顾家几个高级的管事在另一桌与钟弼和禁军们坐在一起推杯换盏。 这顾家养殖的鲈鱼果然鲜嫩肥美,不论清蒸还是红烧,皆胜过外面酒楼百倍。但孟遇安的心思可不在这里,只想着顾修之盗书成功与否。 宴会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才渐渐散去。孟遇安本不会饮酒,但这一次也被迫在席间喝了好些。 回到房间后,孟遇安脸红心热正难受着,忽闻敲门声,去开门时,只见是顾修之回来了。 “怎样!到手了吗!”孟遇安扒拉着他急切问道。 顾修之笑而不语,只把两册文卷递在孟遇安面前。 孟遇安一见便欢欣异常,都还没打开看看,就借着酒劲上头抱住了顾修之,说出来的话也变回了现代的风格: “天呐,你太棒了!” 顾修之突然被孟遇安环抱住,手足无措地定身在了原地。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1章 暂别顾修之 “......遇安,你还好吧?”顾修之略显担心。 “啊?我很好啊!”孟遇安松开顾修之,从他手上拿过账册和名单,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孟遇安向来滴酒不沾,可刚才在宴席上为了应酬顾家人,强行喝了不下十盅,现在脑子里面混乱得像一团浆糊,纸上的字仿佛一个个都飞起来了,竟是看也看不明白。 “欸?我怎么变笨了?” 孟遇安揉了揉迷离的醉眼,把书册贴近自己的脸,恨不得直接钻进纸里去。顾修之看不下去了,一把将书册从孟遇安手中夺过来,扶着东摇西晃的她,叹息道: “你吃醉了,早些休息吧。” 顾修之扶着孟遇安走到榻旁,孟遇安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了榻上,已经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了。 顾修之无奈摇了摇头,替她盖好被子,又把账册和名单藏在了她的枕头下面,转身便要离开。 “打倒封建主义,中国人民万岁......” 孟遇安口中的谵言呓语,让顾修之正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了。 顾修之回眸转身,怔怔地看着孟遇安,呆立了良久。 深夜滴漏声残,已经接近子时了。顾修之本不放心孟遇安一个人醉酒独睡,却又不想惹出莫须有的流言蜚语,最终还是离开了。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孟遇安才渐渐从昏睡中转醒过来。 孟遇安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昨晚宴会结束后的事竟是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孟遇安低头端详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是和衣而睡的。她坐在床上发愣了许久,才想起来正经事。 “账册名单呢?!” 孟遇安踉跄起身下床,准备去寻顾修之问问情况,刚走出门口,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肩膀。 因跟着贺令昌修习了一两个月的武功,孟遇安现在也有了面临突发危险时的下意识反应。 被拍肩膀的刹那间,孟遇安就像触发了缺省自卫程序一样,左手猛地抓握住肩膀上的手,向前一扯把那人带到身前。还没看清楚对面的模样,右手便已摆成了锁喉的姿态,直冲对方咽喉而去。 对面那人反应也很迅疾,出拳挡在了自己的咽喉前,故孟遇安只抓住了他的手腕而没有掐住脖子。 刚才的事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直到此刻孟遇安才打眼看清了对方的长相,松了一口气。 “修之,怎么是你啊,可吓死我了。” 孟遇安松开双手,眼带嗔怪地看着他。顾修之却是一副很惊喜的神情,赞叹道: “你还有这样的身手?真让我刮目相看。” 孟遇安叉手而立:“这不算什么,堪堪自保而已。” 又拉住他问道:“你去办的事怎么样了?拿到了吗?” 顾修之一脸不可思议:“这可真是奇了,昨晚的事你是全都忘记了吗?” “昨晚的事......”孟遇安蹙着眉心,不自觉摸摸脑袋。 顾修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在附近后,才笑着拉她进房间,从枕头下面拿出了她心心念念的书册。 孟遇安看见了,立时眉开眼笑,捧着书册如获至宝。 “你不会还要再来一次吧?”顾修之抱臂笑道。 “什么再来一次啊?”孟遇安忙着翻看卷宗里的内容,随便应付了他一句。 “昨天晚上,你可是热情得很呢......”顾修之话说到一半,故意不说了。 孟遇安的注意力终于从文卷上挪开,审视又怀疑的目光锁定在顾修之身上,表面装得镇定,但内心慌得一团,绞尽脑汁去想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却又想不起来。 “哪种热情啊......不是我想的那样吧......”孟遇安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几乎听不见声音了。 顾修之看她心虚又心慌,也不再逗她了,展颜笑道: “放心吧,你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说了几句胡话。‘封建主义’是什么?为什么要打倒?如果是春秋或汉初的‘封王侯,建邦国’,那不是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吗?” 孟遇安目瞪口呆:“这是我说的啊?我......我还说什么了?” 顾修之笑道:“别的就没什么了,只有这一句有点意思。” “哦,那就好,”孟遇安稍稍放下心来,又对顾修之解释道,“许是你听错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顾修之虽没完全相信,但也不再追问了。 孟遇安收好账册和名单,又想起一件事来,担忧地对顾修之说道: “账本和花名册这样的东西,恐怕府里日日都会用到,岂不是很快就要被发现了吗?到时候会不会连累到你?” 顾修之听了,丝毫没有牵扰的样子,只悠闲道: “偷都偷了,再担心这些也没用了,不如就置生死于度外,听天由命咯。” 孟遇安急道:“那怎么行!我拉你入局却保护不了你,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我去向顾老爷讨了你走,就说钟弼赏识你的本事,想收你回去做个禁军。” 顾修之很是感动,安慰孟遇安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已经用假的替换了真的。” “你一晚上就抄完了这么厚两大本?!”孟遇安大惊。 顾修之撑不住笑了:“我只是放了两本白纸卷,又做了个延时的障眼法,现在那两卷白纸应该已经烧成灰烬了,不会有人知道是假的,只会当做是个普通的灯烛走水事件。” 延时的障眼法?孟遇安越听越难以置信:“你真的是这里的人吗?” “我不是啊,早就和你说过了嘛。” 孟遇安身躯一震,刚想和这位老乡激情相拥,互道一声“同志”,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泼了冷水: “我是从江北南渡过来的,在庐江顾氏门下栖身不过四五年而已,你是知道的呀。” 孟遇安及时收住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尽量平静道:“嗯,是啊,我怎么忘了......” 顾修之看到刚才孟遇安情绪突起波澜又迅速冷静,心中似有所动,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明天我就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你。”孟遇安话中略带调侃。 顾修之晏然而笑,风神疏朗道:“我与姑娘有缘,来日总会有再见的时候。” 秋阳温润,雁字成行,不知前路与归途。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2章 凤还巢 翌日一早,顾家主君就命多位管事从皖水打捞上来了上百尾鲈鱼,用十几个蓄了水的黄杨木桶装了,让孟遇安带走。 “孟大人,这些鱼都是特意选出来的最精壮肥硕、活蹦乱跳的。其中有一半是已经长成的,送回宫里即刻就能吃;另一半是半大不小的亚成鱼,再养个一个半个月就能长成,方便宫里储备将养着。” 孟遇安含笑行礼:“顾老爷有心了,下官替太子和太子妃谢过您。” “老朽不敢受礼,贵使好走。”顾家主君持杖拜别道。 孟遇安与蓁儿、钟弼并十几个虎贲禁军,带着装了车的百尾鲈鱼,离开了庐江顾氏的府邸。 “孟大人,咱们接下来去哪儿?”钟弼问道。 原本孟遇安的任务是巡按各郡,可第一站的庐江郡就逗留了近半个月,还平白多出来上百条鲜鱼要带回去,恐怕是不方便再去其他郡了。 孟遇安笑道:“钟将军看咱们带着的这些鱼,还能再辗转各郡吗?先回建业去吧,虽然只调查了庐江郡,但想来其他各郡的情况也大差不差。还是把拿到的重要证据上报太子最为紧迫,何况这些鲜鱼也不好耽误浪费了。” 钟弼领命,让禁军卫队昼夜兼程,不出两日就回到了丹阳建业。 孟遇安未及休憩,就急急换了官服入勤政殿求见李允琛,还顺便让禁军把鱼也运进了定乾宫里。 李允琛没想到孟遇安能这么快回来,按照他最初的预想,巡视完扬州九郡至少也要两个月。 李允琛惊讶道:“遇安,这才半个月你就回来了,你可真是兵贵神速啊。” 孟遇安俯首称罪:“微臣惭愧,行迹没有踏遍诸郡,只是去了庐江郡深入调查。” 接着,孟遇安把在庐江郡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以及盗取账册名单的过程,均对李允琛详细讲述了一遍。 “殿下,微臣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仔细看过了庐江顾氏的往来账目和部曲佃客等的花名册,发现其诸多不法之事。” “第一,庐江顾氏私占皖山皖水为己用,设置围栏障碍,令猎户不得上山捕猎、渔民不得下河捕鱼,飞禽走兽游麟尽归顾氏一家所有,民众怨声载道却无处诉苦。” “第二,庐江顾氏通过封山占泽额外所获之利高达千万,却从未向朝廷缴纳任何税款,至于其他囤积居奇之行为,另有获利无数,不可计算。” “第三,庐江顾氏瞒报所辖人口数目。据官档所载,顾氏有奴婢仆役、部曲佃客、门生故吏共计三千余人,但其府内花名册所登记人数高达万人以上,瞒报超过七成。” 孟遇安说完了长篇大论,略事休息一下嗓子,又继续说道: “所以殿下,庐江顾氏犯了欺压庶民、偷税漏税、抵赖兵役这三大重罪,另有其余小罪,不知殿下是否还有兴趣听?” 李允琛紧锁着眉头,无奈问道:“还有何罪啊?” 孟遇安道:“在庐江开设多家青楼,让无数女子陷身其中,影响良民婚配和人口繁衍。” “与他州他郡大小官员有私相往来和利益输送,最新的蜀锦还未供奉入宫就先进了顾家门里。” “纵容家仆义子胡作非为而不加以制止和劝导,其义子顾四于数年前以残忍手段杀害一婢,直到近日才因别的事情受到惩罚。” 孟遇安还想再说下去,被李允琛制止了: “够了。” 孟遇安抬起头,见李允琛竟有了些不耐烦的神色,于是说道: “殿下如果听得烦了,微臣可以把这些罪状条条陈列、整理成文,连同证据一起呈献给殿下。” 李允琛抬起右手,无力地左右摇晃几下,然后虚弱地支撑住自己的额头,令孟遇安看不清他的脸。 “殿下?” “你做得很好,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李允琛的声音低沉沙哑,很是疲惫的样子。孟遇安不知他是身体抱恙,还是对她把庐江顾氏查得这么彻底感到不满,便缄口不再说这些事。 临走前,孟遇安最后报告了鲈鱼的情况: “微臣此去庐江,带回来了百尾新鲜鲈鱼,请陛下和殿下品尝。” “遇安有心了,送去尚食局交接吧。”李允琛道。 “是,那微臣就告退了。” 孟遇安走出勤政殿,见钟弼仍率禁军卫队等在附近,遂上前对他转述了李允琛的吩咐,钟弼便领着卫队赶车去尚食局了。 众人散去后,孟遇安才终于感受到了旅途的疲劳,准备返回毓秀宫休息。 将将行至毓秀宫附近,就迎面碰上听竹一路小跑过来。孟遇安看到听竹,顿时喜笑颜开,把些个羁旅委顿都抛诸脑后了。 “听竹,太子妃近来如何啊?”孟遇安携着听竹的手问道。 听竹也是兴高采烈的模样:“太子妃一切都好,就是很想念孟侍中。这不,听见侍中今天回宫的消息,太子妃命我掐着点就来找您了。” 孟遇安笑道:“这可真是羞煞我也,让我怎能腆颜不去看她呢?” 听竹会心一笑,立马引着孟遇安往东宫方向走去。 孟遇安离宫半月有余,在离宫之前一直忙着学武和筹备,算来竟然有两个多月没有见过陆幼薇了。 二人时隔多日再见,陆幼薇一上来就搂着孟遇安呜呜咽咽抽泣起来。 孟遇安轻轻拍着陆幼薇的后背,温声说道:“见了面怎么还哭了?越大越像小孩子了。” 陆幼薇抬手打了孟遇安肩膀一下,嗔怪道:“出宫办事倒也罢了,怎么走之前也不来跟我道个别。” 孟遇安羞愧道:“事情太多,忙得我忘了,幼薇不怪我吧?” “我当然怪你,”陆幼薇生着闷气,又话锋一转,开始关心孟遇安,“去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的路,途中没出什么事儿吧?” 孟遇安笑道:“‘出事’虽然没有,但‘故事’却发生了不少。幼薇要是感兴趣,我讲给你听解闷儿好不好啊?” 陆幼薇忙说:“你刚回来,肯定也累了,我就不烦你陪着我了。快回毓秀宫休息吧,我们来日方长,到时候你再一件一件讲给我听,可不许遗漏了。” “还是幼薇关心我。”孟遇安打趣道。 陆幼薇垂眸含笑不语,命听竹好生送孟遇安回到毓秀宫,不在话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3章 宁折不弯招人怨 七月流火,天转微凉,似乎代表了某种热忱的消退,也预示了一些寒意的来临。 太极殿上,李存德屏退了一切闲杂人等,单独召见了李允琛。 “琛儿,上个月你说派了人去巡视各郡,巡视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允琛将孟遇安整理成文的奏章呈上,还顺带附上了她使计取得的账册名单等证据。 李存德一边随意翻看着,一边听李允琛娓娓道来: “父皇,孟遇安此番暗访庐江郡,揭露出了庐江顾氏的诸多罪行,其中瞒报人口之事与逃避兵役相关,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李存德翻看奏章的手指越翻越无力,还没有看到最后一页,就直接合上不看了。 “呵,她可当真是一把利剑啊。”李存德阴沉着脸讥诮道。 李允琛立于阶下,默默观察着李存德的神色,心中也在暗自盘算。 从孟遇安刚回来时给李允琛汇报调查情况开始,李允琛对于惩处顾家这件事就不是很乐观。 各郡世家在大事小情上有多种问题,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公开秘密,可朝廷从来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推诿搪塞过去。 这次为了兵役征召不足的事派孟遇安前去暗中调查,原本李允琛只希冀着她可以找出一些修缮大厦的方法,可孟遇安给出的解决措施却是直接拆掉整座大厦。 诚然,打击掉庐江顾氏,可以极大程度地充实国库,也能释放出众多人口,不论是商户、农户还是兵户数量都可以大大提高。 可各大世家之间利益牵扯纷繁复杂,互为羽翼,彼此包庇。一旦庐江顾氏遭受打击,其他世家必定唇亡齿寒,因此一定会联合起来维护顾家。 李允琛深知李存德担忧的也是这些,即使他心里是想把所有掣肘皇权的士族消灭殆尽,可又不敢使用雷霆手段主动出击。 “父皇,儿臣知道您很为难,但顾氏一族猖狂已久,其对于朝廷已造成的伤害和潜在的威胁,不亚于当初兴兵作乱的陆澄。兹事体大,儿臣不敢妄下断论,还请父皇定夺。” 李存德精神困顿萎靡,强睁无神的双眼,徐徐说道: “为君者,七分醒,三分醉。若是十分的清醒,反倒不好了。治国呢,也是如此:遇到问题,再解决问题;若无问题,不要自作聪明地去翻覆天地。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就是这个道理了。” 李允琛躬身拱手:“父皇圣明。” 李存德疲惫地摆摆手:“在小的方面做些政策的调整,能抽调足够的兵役即可。至于其他的事,就先放着吧。” “儿臣遵旨。”李允琛领会精神后便退下了。 李允琛才刚走,玉无瑕就从后殿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温软娇媚地靠在了李存德身边。 “可是胡闹,怎么又到太极殿来了?”李存德话带呵责,可语气却不重,甚至还有几分宠溺。 玉无瑕秋波流转,笑语盈盈道:“臣妾想念陛下,片刻也不忍分离。” 李存德拥着玉无瑕在怀,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 “朕宠了你一年多也没晋位分,你非但没有怨言,还能时时想着朕啊?” 玉无瑕声音如娇莺初啭,听之沁人心脾: “臣妾自知舞姬出身,身份低微,不敢与各位娘娘比肩,能在陛下身边做一美人侍奉着,已经是臣妾三生万幸了。若向陛下索要位分,只怕世家公卿们又有许多话要来烦陛下了。” 李存德听了,心情大为舒畅:“还是玉美人体贴朕,从不让朕为难。不像那些朝臣和世家,没日夜地要官请爵,还在背地里算计朕。” 玉无瑕羞涩笑道:“陛下跟太子说了这半日的话,实在是劳累龙体了,不如随臣妾去歇息吧。” 且说李允琛离了太极殿后,便去了勤政殿叫来孟遇安,把李存德的意思大概对她言明了。 “陛下真的不打算处置庐江顾氏吗?”孟遇安问道。 李允琛道:“该说的都对你说了,你此次出巡庐江有功,后续会例行封赏的。” 孟遇安为了拿到证据,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此时当然心有不甘: “正如殿下所说,微臣有功,那便意味着一定有人有罪,微臣的检举才能算作是功劳。有功当赏,可有罪就不该罚吗?” 见李允琛闭口不言,像是无动于衷似的,孟遇安继续说道: “昔琅琊王之事,陛下与殿下顾念亲子手足之情,已经不了了之。庐江顾氏非亲非故,也不能恪守法度吗?” 不等孟遇安说完,李允琛已勃然大怒: “你放肆!” 李允琛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发这么大的火,一声暴喝惊得孟遇安愕然呆立。 孟遇安缄口,屈膝跪在地上,等待着李允琛行将而来的挞伐和惩处。 可出乎意料的是,李允琛收住了怒气,又换上平淡的口吻说道: “你今天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个中情由道理,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做臣子的尽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不要为了能臣干将的名声做超出职责范围的事。” 孟遇安满心委屈,很想辩解自己不是为了虚名和政绩,可又开不了口再去顶撞李允琛,只能咽下了没说。 李允琛喟然而叹,不知是在对孟遇安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查一个庐江顾氏就让你查出了这么多,要是你巡遍扬州九郡,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孟遇安垂着头只字不言,端然跪在勤政殿上。 “朝廷当前的问题只有抽调兵役护卫扬州,只想想看怎么解决它就可以了。就算你觉得扬汤止沸是自欺欺人,也不要总想着釜底抽薪,抽不好反而会烧伤自己。” “殿下睿智。”孟遇安俯首叩在了地上。 “关于你的奏议的争论就到此为止,”李允琛道,“可有一件事我摆上台面告诉你:我斥责你不代表否定你,不惩罚你也不代表纵容你。明白吗?” “微臣明白。”孟遇安的额头依然叩在地面上。 “好了你下去吧。”李允琛道。 孟遇安退出了东偏殿,走在夕阳的余晖下无所适从。缓缓行至太液池边时,看着池中的游鱼,她没来由想起了顾修之的话: “如果大人效忠的朝廷不仁,大人也要继续为虎作伥吗?难道就不想揭竿而起?” 孟遇安正胡思乱想着,落日西沉处远远走来一个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4章 恶意重重 孟遇安以手掌作凉棚状搭在额上,对着日落的方向极目望去,才看清了那人是谁。 “令昌,怎么是你啊!最近不是忙着操练新兵吗,怎么有空过来?” 贺令昌背对着斜射而来的残阳而来,地面上映出了他颀长的身影。他健步走到孟遇安面前,悦然而笑: “钟弼前几天带着禁军归队时,我就该来找你了。只是你在太子那边还有许多事要回,我也怕你劳累,才拖到现在。” 又关心道:“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这一问却正好问到了孟遇安的悒郁处,她刚受了李允琛的申饬谴责,只能强装笑意道: “都好。” 这样简短的回答方式可不是孟遇安往日的风格。贺令昌察觉出了她情绪上的低落,轻语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在殿下那里受了气?” 孟遇安已经把贺令昌完全当成了自己人,既然他问,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就一五一十对他说了。 贺令昌秉性刚正不阿,听了孟遇安的讲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世间竟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太子也不管吗?那我去向陛下陈情!” 贺令昌说着便要往太极殿方向去,被孟遇安死死拉住了: “令昌好糊涂啊!这么大的事能是太子一个人的意思吗?肯定是陛下授意过的。令昌现在去陈情,岂不是上赶着触怒陛下吗?” 贺令昌撇开孟遇安拦着他的手,怨艾道: “遇安几时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难道是做了侍中,就分外爱惜自己的地位,没了当初以一敌万的勇气了?” 贺令昌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出的话惹得孟遇安心里更添酸楚,她负气说道: “前有狼后有虎,我倒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那好吧,令昌尽管去,到时候再领二十军棍,可没人替你求情!” 孟遇安说完,弃了贺令昌,径直往毓秀宫而去。 贺令昌彼时一腔慷慨热血上头,失了体察,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了,忙上前拉住孟遇安: “是我刚才冲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遇安别生气。我知道你一定是据理力争过了,这也确实不是咱们能左右得了的。” 孟遇安转过身来,落寞又无奈地说道: “今天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我就跟令昌说句心里话。最初我只是个青楼里的小丫鬟,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离开那个魔窟;可当我成功离开后,又总是有新的问题出现。” “我在陆家还是从丫鬟做起,慢慢地成了夫人的义女,又跟着太子妃入宫做了女史,再入勤政殿成为司言,后来又封为侍中。我的职权越来越大,可总感觉能改变的事越来越少。” 孟遇安今天先后被李允琛和贺令昌言语攻击,在庐江半个多月的殚精竭虑又化为泡影,心里早刮起了凄风、下起了苦雨,不知不觉中吐露真言,对着贺令昌絮絮抱怨了许多。 贺令昌并不厌烦,一直认真听着,末了才说: “是我错了,不该在你本就沮丧的时候火上浇油,你别生气了好吗?” 倒完苦水之后,孟遇安的情绪也差不多恢复过来了。见贺令昌始终在意的都是她生不生气这件事,不禁失笑道: “我哪儿敢和上面生气啊,也不舍得生你的气,令昌可不许再吃心了。” 贺令昌一个铜浇铁铸的壮汉,听了“不舍得”这三个字,竟也微微红了脸,岔开话题道: “你这一去二旬,不知练武荒废了没有?我可要好好督促着你。” 孟遇安笑道:“望北还没出生,令昌就把我当成个试错的材料来教,你真是天底下最负责的舅父了。” 贺令昌轻轻一笑,架开拳头便朝孟遇安打来,被孟遇安双掌联合卸力后转身化解。 孟遇安这时突然想起初见顾修之时,他曾飞石打了兵丁的手肘,于是鞭腿侧踢贺令昌的右臂,足尖正中他的肘关节。 贺令昌右臂顿时酸麻,只用左臂格在胸前挡住孟遇安冲自己咽喉而来的鹰爪状的手,而后迅速钳制住她的腕子。 孟遇安吃痛,只得说:“停停停,不打了,我已输了。” 贺令昌松开孟遇安的腕子,可意兴尚未阑珊: “你侧踢手肘这一招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吗?准头确实好,一下便废了我这条胳膊片刻之间的行动力。” 孟遇安遗憾道:“只是片刻之间吗?那我还是踢轻了。” 贺令昌笑道:“你跟我打还好,但若是在实战中,可不要轻易起腿。一旦被人抓住腿,就会立刻陷入被动,攻守之势异形。” “徒儿明白。”孟遇安装腔作势行了个礼。 “我当贺将军在哪里公干,原来却在太液池边幽会佳人。” 孟遇安和贺令昌循着声音找去,只见是谢凝之朝这边步步走来。 贺令昌正欲作色,孟遇安挡在了他身前,对谢凝之不卑不亢道: “许久未见谢大人了,您还是和以前一样风趣,开得一手好玩笑。” 谢凝之举止从容闲适,蔼然而笑:“孟侍中觉得在下是在开玩笑,那在下就是在开玩笑。只是恐怕有人不是这么想的呢。” 贺令昌握拳上前:“你什么意思?” “令昌!”孟遇安再次拉住贺令昌。 “令昌?”谢凝之长眉一挑,轻浮笑道,“孟侍中还是个小女童时就和在下相识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见您唤我一声‘凝之’啊。” 孟遇安克制住内心鄙薄,镇定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谢凝之笑得豁朗坦荡:“在下还能怎么样?只不过是来替陛下传个话罢了。陛下要和玉美人夜游上林苑,可贺将军却不见人影,我奉皇命前来寻找,不想有幸遇上一出好戏。” “既然找到了,我就回去复命了,”谢凝之边走边说,“贺将军也请赶快回去更衣,速速来御前侍候吧。” 看着谢凝之走远了,孟遇安冷笑道:“敢说浑话却不敢与你同行,他也怕挨揍啊。” 贺令昌心中的怒气也未消除,但迫于李存德召见,只能暂别孟遇安而去。 经过谢凝之和曾经崔协的几次妄言相欺,孟遇安也逐渐起了防备之心: 这毕竟是古代,自己与贺令昌往从过密,确实惹人注目,还是多避避嫌为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5章 制衡之术 孟遇安从庐江郡回来后不久,顾焱也从苍梧探亲而归,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顾淼和陆煊在苍梧的这一年中,在陆槿这个女儿之外又有了一个儿子,就降生在顾焱返回建业前。 顾焱本打算等妹妹出了月子再回建业,奈何李允琛已经数度去函催促,只能按下参商之苦,忍痛告别妹妹和一双甥女甥男。 陆渊得知这个消息后,喜得不能自已: “煊儿这下也是儿女双全了,我陆家总算有了长房长孙。” 欢喜之余,陆渊当即为这个男孩取名陆松,并遣信使前往苍梧传达自己的心意。 有了陆松这个孙儿,陆渊也不再执着于让贺令娴回陆家,对于贺望北的归属问题,也只能默认作罢了。 顾焱处理完家事,休整完毕,才刚刚回到定乾宫当值,孟遇安就找上了他: “顾大人去苍梧看望妹子,怎么也没中途回一趟庐江老家呢?” 顾焱笑道:“我这一支从庐江迁出也有几十年了,庐江虽是原籍,到底还是丹阳建业更亲切些。” 孟遇安叹息道:“看来庐江顾氏的事,顾大人还不知情。” 顾焱陡然变色,忙问孟遇安出了什么事。孟遇安一直敬佩顾焱是个清风明月的君子,便把所有实情都对他和盘托出。 “在这件事上,陛下和殿下的态度,正如先前对待荀大人的事一样,又准备熟视无睹。顾大人可有什么想法吗?” 顾焱一向心绪平静,此时在眉目间也蓄起了浓重的愁意: “这些年我从一些远房堂兄弟那里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们能做得这么过分。” 孟遇安诚恳道:“顾大人,在下相信你和荀大人一样,都是清正廉洁之人,就算面对自己的同族亲眷,也一定不会失了偏颇。旁人谏言或许没用,但你毕竟也出自庐江顾氏,有些话正合适去说。” 顾焱眸色沉静如水:“孟侍中是要我大义灭亲?” “只求顾大人能表个态。”孟遇安语带企望。 “陛下与殿下的顾虑并非是空穴来风,”顾焱怅然沉吟道,“因此只处置顾家还不够,还得再捧起一个世家作为标榜。” 孟遇安眼前一亮:“顾大人的意思是,有逆我者亡的反例,还需要顺我者昌的正例?” 顾焱恬淡而笑:“正是。我记得孟侍中曾经也有类似的言语,恰好与之契合。” “驭人之术,一则以利,二则以惧:以利诱之,以惧吓之。” 孟遇安蓦然想起,这正是自己当时所提的招安之法。 “所以,就像陆澄之乱初始时,提携崔家,贬谪陆家。现在为了打击顾家,只需要再做一次同样的事。”孟遇安说道,“那顾大人觉得,这次捧起的该是谁呢?” 顾焱微笑道:“丞相去朝赋闲、陆大公子远走苍梧,都快过去一年了。” 孟遇安拱手向顾焱行礼,心照不宣地笑道: “那就烦请顾大人费些口舌之劳了。” 几日后的朝会上,顾焱以顾家人的身份向李存德上了一道“罪己表”,重新提起了孟遇安所奏的庐江顾氏之恶行,并提及了起复陆家、以作榜样的事。 霎时,朝堂之上又起惊涛骇浪。 受了庐江顾氏恩惠、或是与其另有瓜葛的朝臣皆为其求情,希望朝廷网开一面; 与丹阳陆氏密切相关的朝臣又纷纷赞成这个决议,盼望着陆渊和陆煊早日回朝。 场面分庭抗礼,倒是让李存德和李允琛面面相觑。 先时这对父子只担心打击庐江顾氏会引起其他各郡世家的不满,引发联合抵抗,竟然都忘记了还有个搁置已久的陆渊可以当棋子来用。 顾焱的提议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散朝后,李存德特意留下了顾焱,还有孟遇安。 原本孟遇安想借顾焱出面让自己暂避风头,不想还是被一眼看穿了,只能继续站在风口浪尖上。 “顾氏之罪,无非在占人占利上。只要能吐出来,就再无什么大问题。二位爱卿想必都有很多话想说,现在没有旁人,可以畅所欲言。” 顾焱道:“禀陛下,微臣以为,可以让丹阳陆氏为首打样,主动出让些闲田,并邀御史台监管核查下辖人口。只要陆家愿意这样做,就立即起复陆渊和陆煊。” 孟遇安附和道:“顾大人言之有理。有了陆家做例子,就能彰显顺朝廷心意必得垂怜的道理。这时候再以封山占泽、隐匿人口的罪名处罚顾家,一正一反之下,各世家之间就会像今日朝堂上一样,彼此意见相左,无法形成齐心协力的对抗力量。” 李存德抚须看向身边的李允琛: “琛儿觉得如何?” 李允琛走下阶去,与顾焱和孟遇安站在了一起: “儿臣认为此策可行。只是有一事要先考虑好:陆渊须得配合,此策方能行得通。” 李存德问道:“那么,由谁去劝说陆渊为好啊?” “陛下,微臣斗胆谏言,太子妃是最合适的人。”孟遇安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太子妃既代表了皇家,又是丞相亲生女儿,正如今日顾大人朝堂罪己一般,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允琛听到孟遇安提起陆幼薇,本有了些复杂神色,可禁不住确实觉得陆幼薇是最佳人选,只能表示附议。 “好!那朕就准太子妃回家探亲之假,让她暗中说服陆渊。” 从太极殿出来后,顾焱自行离去,李允琛于无人处叫住了孟遇安: “父皇吩咐给太子妃的事,就由你带我传达吧,我就不去见她了。” 孟遇安嘴上答应着,心中起了嘀咕: 陆澄之乱方起时,陆幼薇就和李允琛撕破了脸。现在已过去半年,他们二人还是摆着“王不见王”的架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当晚散值后,孟遇安就去了东宫见陆幼薇,告知了她事情的始末缘由。 陆幼薇深明大义,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并不以己利为重,对于这项任务没有任何异议。 “幼薇,你和太子......” “今天不是谈公事吗,说什么太子,”陆幼薇阻止了孟遇安的话,又明媚笑道,“况且,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就不能说点别的?” 孟遇安顺从道:“好,不说太子。幼薇想说什么呢?” 陆幼薇收了笑容,郑重道:“遇安,最近后宫里总传着些不堪入耳的话,都是围绕着你的。你今后可要多加小心啊!” 孟遇安听了,似有千斤橄榄挂于心头:加冠束带跻身须眉行列这么久,还是摆脱不了被强贴性缘标签的宿命。难道这就是原罪?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6章 东风压倒西风 陆幼薇请了李存德旨意后,稍待几日便得以出宫返家,名义上是探亲,实则带了劝说陆渊的任务。 其实,除了因为陆幼薇确实是做这件事的不二人选外,孟遇安私心也想让陆幼薇有机会再回一次家。 困在深宫里不见天日,对陆幼薇来说是一种折磨。 陆幼薇当然也明白,这是孟遇安在为自己考虑。感谢的话已无需再说出口,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陆府后,陆幼薇自是与贺夫人、陆幼芷各诉想念,听竹也与幼时一同长大的姐妹重聚。 陆渊自从被迫离阙归田后,一颗“贤相报明君”的传统士大夫之心也渐渐冷了下来,再不想着重返朝堂。 可这次陆幼薇的归省,却给了他希望。 “只要父亲能以身作则,倡导其他世家还田让利、疏散冗员,陛下承诺会立即让您官复原职,大哥哥也可以从苍梧调任回京。” 这样的条件让陆渊很难不为所动。 自陆澄之乱平息后,丹阳陆氏已大不如前,在外没了手握军权的陆澄,在内失了独领朝纲的陆渊。那首“陆与李,共天下”的歌子,几乎已经名存实亡。 陆渊虽出身商农世家,但多年一心向往从政,在重返朝堂的诱惑面前,那些田猎之利是可以酌情放弃一些的。 未经陆幼薇多费口舌,陆渊便答应了这个交换的条件。 陆家将城郊额外所占的闲田尽数上交朝廷,用以安置流民;又将不少曾经巧取豪夺来的婢仆、部曲、佃农恢复自由身,并给了遣散费令其安身立命。 终于,在阔别定乾宫半年之后,陆渊再次以丞相的身份登临金阙。 与此同时,苍梧的陆煊也得到了回京的调令,携妻子顾淼、女儿陆槿、以及才出生的儿子陆松踏上了返程的路。 有了丹阳陆氏作筏子,对庐江顾氏的处置也很快提上了日程。 一道圣旨发往庐江,尽陈其欺民占利、藏匿人口之罪,并勒令其还山川湖泽于民,又遣御史台官员重新审计人口。 顾家主君本想联合各郡世家共同抗议,可豫章、蕲春、会稽等郡的世家见了丹阳陆氏的例子在先,都呈观望态度。 反正火一时烧不到自己身上,何必为了庐江顾氏做出头鸟。 顾家主君的号召无人响应,只能自认倒霉,吃下这个暗亏,遵守了朝廷的诏令。 只是他心中也起了疑云:朝廷为什么会突然天威降责呢?而且朝廷是怎么知道顾家的这些私事的? 顾家主君不由得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那个来取鲈鱼的孟大人、被赶出府的顾四、还有莫名走水的卷册格子。 “难道是顾四对顾家心存怨恨,偷了证据去建业告状?” 虽没十分的肯定,顾家主君也有了八分的猜忌,恨得怒骂顾四,只后悔没有直接杀了他。 经过此番波折后,各郡又有不少人口释放出来,征调兵役的燃眉之急总算是得以缓解。 李允琛对此非常满意,但孟遇安仍有一事寄怀于心: “殿下,顾家在庐江开设的青楼,就不查处了吗?” 李允琛不解:“这些都是律法之内的产业,为何要查处?” 孟遇安道:“达官贵人玩物丧志,无数良民身陷泥淖,实在不利于国家的稳定和发展。”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李允琛不想再理会孟遇安,“大祁民俗向来如此,有求才有予,遇安这是少见多怪了。” “谢殿下教诲,微臣惭愧。”孟遇安失望地退下了。 自上而下的改革怎么就这么难?这到底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无为之道,还是贪利懒政又漠视底层的借口? 不经意间,孟遇安累积了一层又一层的质疑和失望。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对这个时代、这群金字塔尖人抱有任何幻想。” 这样的念头每每出现,总是伴随着顾修之的面孔。孟遇安在心中暗暗祝祷,希望庐江顾氏不要牵连到他。 又过了近一个月,到了八月份的时候,陆煊一家终于抵达了建业。 陆渊责备道:“怎么在路上走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和你娘都盼望着呢。” 陆煊许久未见陆渊,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才解释道: “淼儿才出了月子,松儿还太小,路上不宜一直颠簸,这才走走停停耽误了许多时间。” 贺夫人在一边顾淼闲话,又看顾着陆槿和陆松。 一年未见陆槿,她现在也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还能脱离大人的帮扶,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几步。 陆松还是个一个月大的小婴孩,甜甜地睡在襁褓里,不晓世间之愁。 “煊儿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贺夫人感慨道。 “是啊,”陆渊亦道,“当初崔协顶替了你中书侍郎的位子,就看陛下这回怎么安排你了。” 陆煊还像以前一样谦卑恭谨:“不论身处丹陛之侧还是天涯海角,儿子心中一向感念着皇恩,不敢有怨言。” 陆煜原本也上来与陆煊少叙了几句话,但看着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就默默退下了。 陆幼芷善解人意、温柔端方,见陆煜自行离开,便也随后跟着他去了。 “二哥哥是想念娴姐姐了吗?”陆幼芷问道。 陆煜惘然失神,幽幽道:“《齐谐志》有云,王子安乘黄鹤而去,大概我现在面对的也是杳然如黄鹤了吧。” 陆幼芷知他又起了痴意,沉眸静默片刻,柔声道: “娴姐姐,也未必就不可回转啊。” 陆煜低下头,让颅顶青丝从两侧垂下,挡住了自己的脸: “是我从前有太多未开悟的羡欲之累,又有心中固执的难平之意,才辜负了良人。” “那二哥哥往后准备怎么办呢?娴姐姐可还怀着你的孩子呢。”陆幼芷轻声叹息。 陆煜赫然想起初见孟遇安时听她说过的话,觉得映照当下恰如其分: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生百年不过瞬息,又何须忧虑身后事呢。” “孩子虽是我的,但融合于令娴的骨血之中,那更是她的孩子,我何来脸面去讨要。” 自此,陆煜不再困顿于前尘往事,竟平添了几分山中高士的风雅,只心无旁骛地为崇文馆编纂书籍,心中再无一个“情”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7章 不速客,施暗箭 秋高气爽之季,陆煜一日乍然主动要求面见李允琛。 李允琛对陆煜的突兀求见感到甚为惊讶——毕竟在他眼里,陆煜此人一向傲上倨下,不问齐家治国,不习为官之道,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能让陆煜主动觐见,事情一定不简单。 原来,陆煜自认开悟后,忽而福至心灵,即使于军政上还是无甚志趣,却起了着书立说的念头。 当下虽然处于南北对峙的乱世,但文苑却神奇地兴盛起来。 以“江南六君子”为代表的诸多文人墨客,在南渡后的这些年间创作了诗篇赋文,甚至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江南文学。 又因为社会变革动荡,民众长久看不见希望,佛道之学在坊间盛行,寺院道观在各处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也带起了崇尚玄学的风气。 陆煜在崇文馆任职已久,阅遍馆内珍藏典籍,感慨从未有一部书能收录时事文章诗赋。 为不使明珠暗投,陆煜特意求见李允琛,陈述了自己想编纂一部诗文总集的想法。 李允琛听了陆煜的想法后,不觉大为赞赏: “人皆道陆二公子平时不言不语、目空一切,我只当你对俗事都不上心,不想你却能有这样的认识和见地。” 陆煜颔首道:“微臣不敢受殿下称赞,只求殿下可以准许微臣的提议。” “这有何难,”李允琛从容大气道,“你一番好意,做的也是功在社稷的好事,有何不能准许?” 遂道:“陆煜,我不日就会禀报父皇,晋你为太子中舍人,授你编纂诗文总集之责。这部书就命名为《江南集》,限你为期五年完成。” “多谢太子殿下成全。”陆煜感激谢恩。 陆煜的显山露水也让李允琛重新想起了陆煊。他从苍梧回来后,就一直在等待着朝廷的重新任命。 恰逢近期丹阳郡守调离原任,陆煊既然已经在苍梧郡做了一年郡守,有过了执政地方的经验,李允琛就替陆煊谋上了丹阳郡守的职位。 在丹阳郡做郡守不比在苍梧郡,这里正是都城建业所在的郡,其余任何郡都莫之能及。 陆煊自是欢喜,春风得意地上任去了。 丹阳陆氏的再度兴起让崔庆之和崔协父子二人感受到了威胁。 “父亲,咱们在陆家遭难的时候曾经落井下石,现在他们家又在朝堂作威作福起来,您说他们会不会报复咱们啊?” 去年陆煊左迁苍梧时,崔协曾与陆煜有过些龃龉,故有此问。崔庆之听了儿子的发问,怏怏不悦道: “我们何尝落井下石过?陆家先前衰颓全是他们咎由自取,我在陛下那里进些忠言难道就成了趁火打劫吗?” 崔协唯唯诺诺道:“父亲说得是。可即使咱们克己奉公,架不住陆家人鼠肚鸡肠。要是他们伺机寻衅报复,该如何是好啊?” 崔庆之听后,若有所思。崔协继续补充道: “前日听给事中谢凝之说起,陆家能起复,全靠那个女侍中孟遇安谏言了扬陆抑顾的计策,借着打击庐江顾氏的东风,顺手就把陆家给拉起来了。他们这是串通一气,有备而来啊!” 崔庆之闻言不觉瞋目赭面,忿然作色道: “这样假公济私的宵小之徒岂能昂昂立于朝堂之上!” 又怨怼道:“前番商议战和大计时,那个贺令昌竟敢当着众臣的面公然威胁陛下,更是藐视君权!贺家与陆家是一丘之貉,也好不到哪里去。” 崔协小心问道:“那父亲准备怎么办呢?” 崔庆之“哼”了一声,冷笑道:“且让他们得意着,有的是登高跌重的时候!” 且说孟遇安经陆幼薇提醒后,渐渐地不再那么频繁与贺令昌来往,就连日常习武,都是五日倒有三日推脱。 贺令昌自诩浩然无愧,并没把当日谢凝之的浪言放在心上,便私下找了孟遇安与其坦诚分辩。 孟遇安原本就刻意躲着贺令昌,可他此时竟私自找来,颇为无奈: “令昌早前可是亲口对我说过‘回廊尽头,太液池西’这样的话,让我主动离开崇文馆、远着陆二公子,怎么现在自己反倒不记得了?” 贺令昌有一刹的哑口无言,但随即解释道: “当时令娴和陆煜尚有夫妻之名,稍不留意就会有逾矩之嫌。可现下你我未娶未嫁,何惧旁人的无端流言!” 孟遇安叹惋道:“令昌说得轻巧,岂不闻流言亦能杀人。” 贺令昌神色骤然落寞,失意道:“我知道了。今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 说完,他转身便走了。 孟遇安心有不忍,但无力抵抗他人污秽窥视的恶意逆流而上,只能暂时隐忍妥协。 若有朝一日女子行事能彻底撕掉性缘标签,就再也无需有这许多顾忌。 果然,未来几日贺令昌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孟遇安。 可一桩蹊跷事却在不经意间发生了。 某日傍晚,孟遇安散值后,蓦然在桌案上看到一张字条,上面的字像是贺令昌的笔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事有未言,言有未尽,戌时一刻,芙蓉榭见。” 孟遇安暗自纳罕:“他还有什么事要说呢?” 勤政殿一般在酉时和戌时之间散班,此刻已经接近戌时了,只有一刻钟就到了贺令昌约定的时间。 孟遇安原本就打算直接回毓秀宫,既然贺令昌有约,就勉为其难去一趟芙蓉榭——反正它就在毓秀宫的宫墙之外,去也不过是顺路。 商秋已至,芙蓉榭前池塘里的荷花均已凋谢殆尽,只留几个残荷叶在秋风中摇摇欲坠。 孟遇安穿林渡水,行至芙蓉榭附近,远远望见贺令昌背对着站在亭中,枝桠掩映着他的身影。 “令昌有什么大事要说啊?巴巴地还要约到这里来。” 贺令昌还是一动不动站在亭中,好像没有听到孟遇安的话。 孟遇安拾阶而上,走进了亭子,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令昌?” 原本状如泥塑木雕的贺令昌遽然转身,一手刀劈在孟遇安脖颈上。 因孟遇安已有了防身功夫的底子,虽然来不及反应,但也在风云突变间下意识闪避,只被打上了一半的力道。 可尽管只有一半的力道,孟遇安还是感到眼前有无数道白光闪过,带着雪片似的斑点在视线里如蜂群纷攘,什么都看不清了。 “你不是贺令昌......你是谁......” 孟遇安的双腿软弱得像棉花一样,头脑中天旋地转,扶着亭柱也站立不稳,摔倒在了亭子里。 眼中的雪花还未退散,孟遇安努力去看那人的面孔,却只将将看到了个模糊的轮廓。 孟遇安最后的意识,便是那人上前拖拽着自己,进了亭子旁边的花丛。 而后,就是一片无知无觉的混沌黑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8章 落入陷阱 “遇安!遇安!你怎么样了!你快醒醒!” 孟遇安陷在百丈泥潭中的意识被一声声呼唤逐渐拉拽了出来,可眼皮还是有千万斤重,好像被魅魔魇在了身上,怎么都睁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孟遇安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强展双眸,眼前的面孔缓慢清晰起来。 是贺令昌。 重拾理智的一瞬间,孟遇安也想起了晕厥前的事情,惊慌恐惧立时席卷而来: “有人!不是你!” 孟遇安语无伦次,词不成句,双手不停地在面前挥舞,被贺令昌稳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不要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先把......衣服穿好......” 贺令昌背过脸去,不敢再看;孟遇安低头看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衣带被解开了,外氅挂在臂弯处,内衬的交领散着,连裙裳都是松开的。 这......这是? 但孟遇安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除了脖颈还在酸痛外,浑身上下没有其他痛感;衣裳虽然是凌乱的,可一点撕扯损坏的痕迹都没有。 还有,如果刚才的人不是贺令昌,那现在贺令昌又为何在这里? “不对,不对,”孟遇安喃喃自语,突然抓住贺令昌急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 贺令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孟遇安:“不是你给我留的字吗?” 孟遇安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戌时二刻,芙蓉榭见。” “戌时二刻......”孟遇安看着那个“二”字出神,一种不祥的预感腾然而起。 “不好,我们中计了!” 贺令昌一惊:“什么?” 孟遇安刚想挣扎着起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忽有多人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一声暴喝: “什么人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众虎贲禁军已将芙蓉榭团团围住,为首者走上前来,正是钟弼。 “贺将军?孟侍中?你们在干什么......” 钟弼看着眼前的场景,一下子面红耳赤,不住地左顾右盼,不敢和贺令昌或是孟遇安对上视线。 贺令昌挡在孟遇安身前,让她避开众人穿好衣服,自己沉着冷静地对钟弼说道: “孟侍中刚才受到了刺客袭击,那人现在恐怕还隐匿在宫里。为了阖宫安全,你立刻带领禁军去搜捕,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是!” 钟弼率军退下后,贺令昌转过身来,见孟遇安还坐在地上,面带焦急地向四处寻找着什么。 “遇安,怎么了?你丢了什么东西吗?” 孟遇安心急如焚:“字条!那张字条!” “字条在我这里。”贺令昌以为孟遇安说的是自己那张,忙拿出来递给她。 “不是这张,我也有一张字条,是你给我的。” 孟遇安还在上下翻找,话说得不太明白,让贺令昌懵了: “我没有给你什么字条啊?” 孟遇安寻觅无果,绝望地瘫坐在地上,郁郁寡欢地对贺令昌说道: “令昌还以为你手中的字条是我写的吗?” 贺令昌一愣,骤然转醒: “你是说,有人分别约了你和我到这里来?” “而且约的是不同时间,”孟遇安从地上站起来,“我收到的字条上写的是‘戌时一刻’,而你的是‘戌时二刻’,正好相差一刻钟。” “这一刻钟的时间差,让他先打晕了我,做成衣衫不整的样子,然后等着你过来,他再卡着时间引来钟弼的卫队,众目睽睽之下看到你我在花丛里,我们就是百口也难辩解。” 贺令昌拿着字条,凛然道: “可我们有证据啊!这张字条不是你写的,可以顺着查出来元凶!” 孟遇安忧心忡忡道:“可我那张已经不见了,一定是他解我衣服的时候顺手拿走了。” 又看了一眼贺令昌手中字条:“你这一张的字迹确实与我相似,我能看出来不是我写的,旁人却难。” 孟遇安仰头望天,心乱如麻: “这次我们是被人狠狠算计了,不知如何才能度过此劫。” 贺令昌宽慰道:“钟弼已经去搜捕刺客了,一旦那贼人被抓到,一切真相就会大白。” 又问:“你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吗?” 孟遇安叹一口气,皱眉道:“这正是我最忿恨之处。他穿着你的衣服,身形从背后看起来与你几乎一样,我未经防备下被他突然袭击,没看清他的脸。” “他穿着我的衣服?”贺令昌讶异道。 孟遇安灵光一现:“是了!他能拿到虎贲禁军的戎装,一定是定乾宫中有身份的人。” 贺令昌的手搭上孟遇安的胳膊,轻轻摇撼了一下: “不管这个人是谁,他的奸计未必就能得逞。今天你受惊也受伤了,我送你回毓秀宫。” 孟遇安拨开贺令昌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你我离得远些,我可能还更安全些。你还是先行一步吧,毓秀宫就在旁边,我自己回去。” 贺令昌被孟遇安突然拒绝,微微张着口却不知说什么,无言离去了。 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伏,孟遇安一时出言不当,无意间中伤了贺令昌,心底也很是后悔。 孟遇安回到毓秀宫后,至晚间陆幼薇来了,一见孟遇安就嘘寒问暖起来: “刚才钟弼来搜宫,闹了好大的动静,我才知道你被人袭击了。怎么样,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有没有被......” 陆幼薇说不下去了,杏眼蒙着薄薄一层泪,忐忑不安地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不想让陆幼薇担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幼薇莫急,我没怎么受伤,也没有被欺负。这个人的意图不是渴色这么简单,真正的风波还未到来。” 陆幼薇聪颖明慧,只消孟遇安几句话就大致明白了,怒上心头道: “这起子小人,明里斗不过你,就暗中玩阴招,给你泼脏水。遇安你放心,如果将来真的出事了,我还有整个陆家都站在你身后,一定不会让你蒙冤的!” “幼薇,谢谢你。” 孟遇安紧握着陆幼薇的手,迟迟不愿松开。 她在明里暗里已经有了太多仇敌,以至于今日之事的幕后主使是谁,孟遇安都想不出来。 陆幼薇的手就像是她最后的希望,仿佛一松开,自己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9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钟弼和一众禁军在定乾宫中风风火火搜查了一夜,闹得几乎各宫各殿人尽皆知。 宫人内侍都在悄悄议论着,孟遇安衣衫不整地和贺令昌在一起的事,三人成虎,越说越离谱。 “这刺客好大的胆子,是怎么混进宫里的?要是他再出来作乱,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依我看,根本就没有什么刺客,应该就是孟侍中和贺将军偷欢被人发现了,这才编出个什么刺客来掩人耳目。” “就是就是,我听说啊,他们是在花丛里被找到的,抱在一起,衣不蔽体呢。正常人谁没事儿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啊?这样啊!这孟侍中和贺将军看起来都是正经人,原来私下里这么淫荡无耻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钟弼满宫里搜查的事,顺带着那些污言秽语,当然也传到了李存德和李允琛耳中。 李存德让李允琛把钟弼叫来,细细地问了事情的始末。钟弼陈述完毕后,又说了自己的想法: “回禀陛下,末将奉贺将军之命,在宫里搜寻了整整一夜,没有发现刺客或是其他可疑人等。末将愚见,刺客可能已经逃出宫去了。” 李存德满腹狐疑,打发走了钟弼,吩咐李允琛去亲自去向定乾宫各处守门的侍卫问问情况。 李允琛依令前去,不久复命称: “父皇,守门的侍卫都说,不论是出口或是宫墙处,均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李存德沉下了脸,抚摸着胡须,平静的语气下藏着波澜: “琛儿,你说这个刺客,他真的存在吗?” 李允琛在刚获悉这件事的风声时,就觉得此事离奇怪异,有种不可名状的难言之感。 孟遇安和贺令昌政见相合、私交也不错,李允琛是知道的;至于说他们二人有没有私情,李允琛说不上来。 可就算他们有,也不至于直接在花丛里就行不轨之事吧?李允琛自小与贺令昌相识,近两年也很了解并信任孟遇安,怎么也不相信他们会是这样的人。 可如果刺客真的存在,就更奇怪了。 刺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潜入宫中,就为了行刺孟遇安?就算目标真的是她,那孟遇安去偏僻的芙蓉榭干什么?贺令昌又为什么不偏不倚守在她身边? 面对李存德的发问,李允琛只能暂时打打太极: “父皇,事情尚扑朔迷离,很多隐情还不得而知,儿臣也不能确定真相是什么。” 李存德道:“调查此事要慎重,一旦处置失当,就成了宫内丑闻,会贻笑天下的。琛儿,你命人去把孟遇安和贺令昌都叫过来,还有钟弼和其他目睹了现场的禁军,朕要亲自审问。” 李允琛退下后,谢凝之从太极殿后殿走了出来,对李存德说道: “陛下,微臣在多年前有幸见过儿时的孟侍中,自认对侍中大人还算了解。现下微臣这里有几个孟侍中当年的旧相识,想请问陛下可否一同带上来?” 后宫里没少传孟遇安的闲话,李存德即使不当回事,也难免在心里有了怀疑的苗头,正想好好了解一下孟遇安。 “既然凝之有消息来源,就一并传来吧。” “微臣遵旨。” 谢凝之前去传唤证人没多久,李允琛就带着孟遇安和贺令昌回来了,后面还跟着钟弼和三五个当时在场的禁军。 李存德开口问道:“遇安你来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孟遇安如实将情形诉说了一遍,关于字条的细节果然引起了李存德的关注: “你既说是收到字条才去的,那么字条何在?” 孟遇安垂首:“禀陛下,想是微臣昏迷时,被歹人取走了。但贺将军那一张字条还在。” 贺令昌将字条呈上,李存德看了之后道: “这上面的字确实像是你的笔迹。琛儿,你常看遇安的奏章议表,你觉得呢?” 李允琛接过细细观之,眉间疑云更浓:“是有七八分相似。” “这倒奇了,遇安和令昌平时是什么关系,怎么一看到对方的字条,就不管不问地赴约了?这么容易就被人利用?”李存德问道。 孟遇安反应迅速:“禀陛下,微臣入宫之前,与贺将军的妹妹关系很好,故而经常从贺将军那里了解贺姑娘的近况。” 李存德又问:“了解家人近况这种事,平常散朝后随便聊两句也就能知道了,还用得着专门约在荒僻无人处吗?” 这时,钟弼身后站着的一个禁军大胆开口说话了: “陛下,卑职有下情回禀。” 李存德恹恹地抬了一下手:“你说吧。” 那禁军说道:“早在几个月前,贺将军就总是更改自己领队巡察的班次,每次都在酉时戌时这两个时辰消失不见。” “酉时戌时?有什么讲究啊?”李存德问道。 李允琛眉心一动,向李存德耳语道:“父皇,这正是勤政殿散值的时辰。” 李存德听后,对贺令昌道:“令昌,你说实话,你改班次表是去做什么了?” 贺令昌被问住,微微扭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孟遇安,眼神中带着询问和担忧。 孟遇安抬眸与贺令昌对视,又缓缓闭上眼睛,轻点了一下头。 贺令昌心中长叹,屈身拱手道: “启禀陛下,末将是去和孟侍中切磋武艺了。” “切磋武艺?” 这个回答对于李存德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已经离谱得无边无际了。 贺令昌解释道:“孟侍中想要强身健体,末将就主动提出教她武功,于是我二人常于黄昏时在芙蓉榭练功。” 孟遇安亦道:“贺将军之言句句属实,微臣的侍女蓁儿可以作证。” “谁不知蓁儿是孟侍中的心腹,她说的话怎能作数!” 一个声音从太极殿外传来。孟遇安虽未看见他的人,但已听出了来人是谁。 正是谢凝之。 话音甫绝,谢凝之就从殿外走了进来,站在正座阶下道: “陛下,您让微臣带来的人,微臣已经带来了,现正在殿外恭候。请问陛下是否通传?” “传吧。”李存德道。 谢凝之得令,向殿门口的内侍眼神示意,内侍便从殿外带进来两个人。 孟遇安回头看去,只一眼就感到五脏六腑快要碎裂了,手心额头顷刻间全是涔涔冷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0章 谣诼谓余以善淫 孟遇安的眼神死死镶钉在来人和谢凝之身上;谢凝之也毫不避讳孟遇安的目光,敢直接对视上来,还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贺令昌在侧瞧着孟遇安的神色,只觉得事情大有不妙。 李存德问道:“这两个人是谁啊?” “回陛下,这一位就是寻芳阁的掌柜刘妈妈,而这一位名叫顾四,曾是庐江顾氏门下的义子。” 谢凝之向李存德介绍完,又冲着孟遇安笑道: “孟侍中在章台金阙待久了,大概要忘记微时故人了。” 孟遇安冷笑一声,目光一一扫过刘妈妈和顾四,凛然无惧道: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谢凝之笏板高擎,意态从容道:“陛下,据微臣所知,孟侍中早年曾是建业城中知名青楼寻芳阁的妓女,具体的情况就让刘妈妈向陛下回禀。” 刘妈妈战战兢兢向前一步,不敢迎着孟遇安锥子似的眼神,只躲在谢凝之身侧,心虚说道: “这位孟大人少时确实是我们阁里的姑娘,待了有两年的时间,一直都是接客的红倌人。” 孟遇安怒不可遏:“你......你血口喷人!” “欸孟侍中,不要急嘛,”谢凝之拦下孟遇安指着刘妈妈的手,“不如再听听顾四是怎么说的,他可是你的客人啊。” 顾四不像刘妈妈那般恐慌,恶狠狠瞪了孟遇安一眼,拖着一条残腿一瘸一拐走上来,俯首道: “陛下,小人顾四于三年前曾去往寻芳阁,与当时还叫阿圆姑娘的孟大人有过几次欢好。几个月前,小人与孟大人在庐江顾家重逢,孟大人担心小人泄露她的秘密,挑唆主君将小人打断了腿、还赶出顾府。” 李存德愈往后听,眉间的川字愈深,厌恶道: “孟遇安,对于他们二人说的,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方才刘妈妈和顾四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像钢针似的刺在孟遇安心上。他们能把子虚乌有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也是一种本事。 孟遇安忍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屈膝跪在地上,上半身挺得板正,语态刚毅道: “陛下,微臣幼时贫苦,确实曾被人贩子拐卖进寻芳阁,但只是做丫鬟,并未接过客。寻芳阁有多人可以给微臣作证,陛下可以再传春桃、闻笛、聆箫等来问话。 “顾四被顾家主君惩罚,也是因为他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并非微臣蓄意陷害。刘妈妈和顾四所说全是虚妄之言,没有任何事实依托,请陛下圣裁!” 谢凝之道:“其实孟侍中只要承认在寻芳阁待过,有没有接过客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从风月场出来的人,脏了就是脏了,孟侍中以为呢?” 孟遇安当众受谢凝之言语侮辱,身形不自觉有些不稳。贺令昌看不下去,责问谢凝之道: “当着陛下和殿下,谢大人说话不要太难听了。你既然说不重要,又何必费心思去把他们搜罗起来?孟侍中做过侍女这事谁不知道,哪里的侍女不是侍女?谢大人这是想证明些什么?” 谢凝之见贺令昌出言相怼,挑眉作诧异状: “贺将军总说自己是一介武夫、不善言辞,可我看您的言辞好得很。还是说,为了维护心中挚爱,连不擅长的事都突然擅长了?” 不等贺令昌反驳,谢凝之又面向李存德道: “陛下,孟遇安出身烟花之地,生性淫荡下贱,先勾引陆煜进入相府,又与贺令昌无媒苟合,企图祸乱朝政。陛下可千万不能轻饶了她啊!” 贺令昌亦跪下疾呼:“陛下,末将与孟侍中是清白的!请陛下明察!” 太极殿上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李存德听得头昏脑涨,对着身边的李允琛问道: “琛儿,你觉得呢?” 李允琛冷眼旁观听了半晌,也是疑窦丛生,摇摆不定。他知道孟遇安曾是陆家的义女,但还真不知道她有在寻芳阁的过往经历。 而且孟遇安对此并不否定,也让李允琛对刘顾二人的话更信了一层。 可孟遇安这一年半载的直言诤谏也都是真的,她出使石头城、暗访庐江郡的成果也不是假的。 更何况,孟遇安在勤政殿时日已多,也从来不曾对李允琛自己有过任何献媚勾引的行为,李允琛一直只把她当做普通臣子,从未将她与妖媚祸国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过。 “父皇,儿臣......儿臣不好说。” 李存德强撑着羸弱的身体坐在这里审案,已经快要耗尽全部的精力和耐心。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随意摆手道: “贺令昌暂时停职留用,命御史台彻查其生活作风问题,顺便也查查陆煜;孟遇安褫夺侍中加衔,司言之职也一并革去,让大理寺狱收监,再做后续处理。” 孟遇安跪在地上,望着丹陛高台上的李存德,想要寻找一丝公平正义,却只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疲惫、厌烦和嫌恶。 “陛下,仅凭他们几个的一面之词,就能定了贺将军与微臣的罪吗?” 孟遇安的声音颤抖着,双手扒着地面,无助地乞求着力量来源,却只感受到了冰冷和坚硬。 “你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不算冤了你。”李存德冷漠道。 这时候,孟遇安身边的贺令昌显得格外镇定。他没有悲切,也没有怒火,面上除了平淡看不到任何情绪。 “陛下,末将有实情回禀。”贺令昌的语气很平稳。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贺令昌身上,只见他不徐不疾地说道: “昨天的事,其实是末将设下的局。没有刺客,与孟侍中也没有关系。” 李存德大惑不解:“你说什么?” 贺令昌不顾众人各异的神色,继续说道:“孟侍中数年前来贺家与舍妹作伴时,末将就对她一见倾心。可侍中出尘高洁,从不将儿女之情萦怀,末将也就隐忍不发。” “后来侍中入宫,是末将对她百般骚扰,但侍中每每都严词拒绝了。末将求而不得便心生歹念,于昨日设计诓骗侍中到芙蓉榭,将她打晕,欲行不轨,却被钟弼发现,这才编出了刺客之说。” 贺令昌深吸一口气,又道:“千错万错,都是末将一人之错。是末将色令智昏,对孟侍中觊觎已久,妄想强占她。侍中只是受害者,不应受到牵连,一切罪责由末将一人承担。” 贺令昌一席话说完,太极殿上鸦雀无声。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1章 珠玉蒙尘 正当其他人还沉浸在贺令昌所说的惊世骇闻中时,孟遇安率先回过神来,难以置信中带着三分急切,怔怔看着贺令昌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认?” 又转向李存德道:“陛下,贺将军他......” “孟侍中!”贺令昌打断了孟遇安的话,“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你昨天在亭子里看到的人,其实就是我。” “我不信。”孟遇安下颌抽搐着,气虚声颤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一旁的谢凝之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又盯着贺令昌问道:“贺将军,你既然有意于孟侍中,何不向陛下求个恩典,堂堂正正地明媒正娶,为何要做出这等秽乱宫闱的无耻之事呢?” 贺令昌的双瞳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驱散了: “孟侍中志在国事,怎么可能委身下嫁于我。我只是......想设计让她失身,污了名节后我就可以趁虚而入......” 贺令昌说不下去了,他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手背上的血脉青筋暴起。 谢凝之张口结舌,一脸看戏的表情,复又对孟遇安讥笑道: “孟侍中,贺将军对你可真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啊。” 孟遇安对谢凝之的嘲讽充耳不闻,只心如止水地看着贺令昌。 贺令昌刚才的话,孟遇安一个字都不相信,这就是为了保护她才现编出来的谎言。 与其两个人共担无媒苟合的淫荡之名,不如把罪责都揽到一个人身上,至少还能保全另一个人。 贺令昌舍身成仁,可孟遇安朴素的正义感不允许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 孟遇安不再向李存德辩白,而是把突破点对准了李允琛: “太子殿下,您与贺将军相识多年,您相信他是这样的卑劣淫猥之人吗?” 她又转向后方,疾声道:“钟弼将军,还有各位虎贲禁军的兄弟,你们相信贺将军是这样的人吗?” 钟弼和几个禁军皆垂下了头颅,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我想问问在场的诸位,有谁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我和贺将军是遭人陷害,而贺将军正是因为襟怀磊落,才主动担下了这不白之冤!” 孟遇安如冰似雪般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太极殿上,虚无缥缈中又带着振聋发聩的魄力。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原来北燕还不是最大的威胁,大祁非要在佞臣的唆使下自断膀臂、自毁长城,才能一败涂地!” “孟遇安!”谢凝之呵斥道,“陛下面前,岂容你这般放肆!” 又愤慨对李存德言道:“陛下,孟遇安藐视朝堂,口出狂言诋毁您,罪加一等!” “罢了,罢了,”李存德耗尽了最后的精气神,满面颓唐之色,“朕也累了,此事就交由太子处理吧。” 李存德说完,便在近侧内侍的搀扶下走入了后殿,不再过问这段无头公案。 李允琛突然扛下了好大一个担子,承接着在场诸人齐刷刷看来的目光,一时哑然无措。 “殿下......”孟遇安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李允琛身上。 谢凝之亦抢话道:“太子殿下,您可不能处置偏私啊。” 李允琛逐一与每个人对视,而后转身缓缓走上丹陛,每一步都像是用了百年光阴。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众人,徐徐说道: “贺令昌行为不检,暂免虎贲中郎将之职,交由大理寺处置,并由御史台协办;孟遇安虽于昨日之事中无辜,但蓄意隐瞒陈年过往亦有过失,暂时保留官职封号,但停止一切公务,禁足毓秀宫待查。” “殿下,您知道贺将军......”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李允琛打断了孟遇安的话,“此事先这么办,以后再说。” 又吩咐道:“钟弼,你带着几个禁军,押解贺令昌去大理寺狱;谢凝之,你叫几个内侍来把孟遇安送回毓秀宫。” 谢凝之风度翩翩道:“是,殿下,微臣遵旨。” 李允琛最后看了孟遇安一眼,说不上来他是什么心情。接下来,他便进入太极殿后殿,去向李存德复命了。 谢凝之招呼人带着刘妈妈和顾四退下,又让钟弼和禁军押走贺令昌。 贺令昌在起身的前一瞬,抓住孟遇安的手腕,低声却郑重道: “帮我照顾好令娴和望北。” 孟遇安转头望向他,和他热切的眼神交汇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钟弼带人押解走了。 随后,谢凝之近身孟遇安,装模作样地去拉她的手臂,想要扶起她: “孟侍中,请吧。” 孟遇安推开谢凝之的手,自行站起来了,眸光炯炯地盯着他道: “谢大人好手段,在下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能让大人如此殚精竭虑地要除掉我。” 谢凝之的眼神也很锋利,言辞不落下风: “孟侍中自己跟贺将军做出来的好事,怎么倒怪起在下来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侍中觉得自己冤枉,也不该怀疑到我的头上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凑近一些,附耳道:“侍中这些日子以来树敌多少,数得清吗?” 说罢,谢凝之笑道:“侍中该奉旨回毓秀宫将息了,我送您回去。” 谢凝之一招手,候在殿门口的几个内侍便一齐上前,将孟遇安围住,生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没有礼敬,只有逼迫。 孟遇安被内侍和谢凝之带回了毓秀宫,又来了几个侍卫把守住孟遇安所住内殿的大门。 “你们几个好好看守,不许让她出去,也不许人来探视。” “是!” 谢凝之摆弄着衣袖,朝内殿喊了一句: “孟侍中,您就先在里面好好休息吧,贺将军那里我会照顾好的。” 孟遇安一听他似有对贺令昌下手意思,切齿道: “谢凝之,你这个衣冠禽兽!” 谢凝之轻轻笑上两声,拂袖离开了,留孟遇安在内殿狠狠扒着窗檐。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出什么事了?贺将军又出什么事了?”蓁儿急得连珠炮似的发问。 孟遇安扒着窗檐的手松了下来,整个人无力地顺着墙面滑落,瘫坐在了地上,蓁儿赶紧上来扶着她。 孟遇安痴痴地望着房梁屋脊,自言自语道: “不能连累令昌,不能连累贺家,要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姑娘你怎么了?别吓我啊!”蓁儿担心得都快哭了。 倏忽,孟遇安想到了一个人,也许现在只有她能改变局势了: 这个人正是陆幼薇。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2章 金兰谋 孟遇安握着蓁儿的手,恳切说道:“蓁儿,你想不想救贺将军?” 蓁儿惊恐道:“贺将军怎么了?我能做些什么呢?” 孟遇安把太极殿的情状对蓁儿言明,并叮嘱她道: “只有太子妃能救他,你要想办法走出这毓秀宫,去东宫见太子妃,把事情告诉她。” 蓁儿含泪道:“我一定做到。” 来到宫殿门口,谢凝之安排的侍卫果然交叉双戟挡在蓁儿面前。蓁儿柳眉倒竖,怒嗔道: “你们看看清楚!我是毓秀宫的宫女,可不是禁足的孟侍中。”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傲睨着蓁儿道:“可你就是孟侍中的侍女,你出去和她出去是一样的。” 蓁儿骤然作色:“孟侍中只是被罚禁足,尚且保留着官职和封号,怎么能短了衣食药品!孟侍中前日受的伤还没好利索,我去取药都不行吗?” “这......”侍卫面面相觑,觉得无法反驳。 谢凝之只说了不许孟遇安出来,可也并没说不让宫里的其他人出来;况孟遇安仍是朝廷官员,他们也不太敢在日常用度上为难她,万一她日后起复,自己岂不是容易遭报复? 侍卫放下了拦着蓁儿去路的长戟,蓁儿顺利走出了毓秀宫,火速赶往东宫,面见陆幼薇,将孟遇安交代的话悉数传达。 “只求太子妃救救孟侍中和贺将军!”蓁儿哭诉道。 陆幼薇凝眉沉思着,突然一把拉起蓁儿,径直就往宫外走,听竹并其他几个心腹内侍宫女赶忙跟上。 “太子妃这是要去哪里啊?”蓁儿问道。 “毓秀宫。” 蓁儿愁眉苦脸:“可旨意不让其他人探视孟侍中......” “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幼薇目不斜视、越走越快,顺着曲径石桥而下,迤逦来到毓秀宫。 守门侍卫才刚与蓁儿口角完,才过两盏茶的工夫,不想又来了陆幼薇,心中只能暗暗叫苦。 因是太子妃前来,侍卫虽然还是横戟拦下了,但是态度好了很多,并不敢怠慢: “卑职见过太子妃。请问您来毓秀宫有什么事呢?” 陆幼薇横眉冷目:“要你管?” 侍卫边赔笑边说:“卑职不敢过问太子妃的事,只是孟侍中正在毓秀宫里禁足,太子下旨不准人探视。” 陆幼薇冷笑道:“你也晓得是太子的旨意,可须得知道我是谁!我奉太子口谕而来,难道太子自己还能拦了自己吗?” “这......”侍卫再一次面面相觑,还是觉得无法反驳。 侍卫无奈,放陆幼薇及其随从进入了毓秀宫,而后互相安慰道: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我谁都惹不起,还是乖觉一点吧。” 陆幼薇进去后,撒开脚步撇下众人,急急去寻内殿的孟遇安。孟遇安看到陆幼薇,又惊又喜: “幼薇!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先别管这个了,”陆幼薇拥着孟遇安,坐在榻边,“蓁儿都对我说了,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呢?” 孟遇安苦着脸叹道:“我们这次是遭人暗算了,对方有备而来,事事都安排到了,简直是天衣无缝。” 陆幼薇“哎呀”了一声,拿手指重重点了孟遇安的太阳穴一下,口气尽是恨铁不成钢: “什么天衣无缝,我看你是当局者迷!到处都是漏洞,怎么不顺着查呢?” 孟遇安道:“幼薇说的可是那张字条、神秘人的禁军戎装、还有刘妈妈跟顾四的伪证?” “对啊!为什么不查呢?”陆幼薇问道。 孟遇安蹙起眉头:“我都和陛下说了,可陛下他......他似乎根本就不想查,他好像都不关心真相,只想把影响压下来。” “什么影响?怎么压?”陆幼薇没好气道,“‘影响’就是秽乱宫闱?‘压’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孟遇安用手捏着自己的下颌,垂头丧气道: “我在上头人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哪怕是贺将军也不是无可替代的,当然是说放弃就放弃了。” 陆幼薇气笑了:“这倒奇了,你们都是微不足道的,怎么还会有人费尽心思对付你们?” “对啊,这是为什么呢?”孟遇安经陆幼薇提醒,脑中灵光闪过。 “如果说针对贺将军是因为他一心北伐,有损保守派的利益,”孟遇安思忖道,“那么针对我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庐江顾氏?”陆幼薇猜测道。 孟遇安不太相信:“可这也太快了,他们才刚被降旨惩罚,就明白过来还设下计谋了?何况庐江顾氏不入朝堂,又远在庐江,怎么能在定乾宫里布置这么多呢?” “那会是谁呢?”陆幼薇不解。 孟遇安分析道:“要说对我有敌意的人,那应该是数不胜数的,譬如崔协为了他妹子的事跟我结仇,荀贵嫔因我怀疑琅琊王而记恨我,还有那些看不起女人当官的朝臣。 “可这些事说到底都是小事,平常他们在陛下面前叽呱几句也就可以了,哪儿能值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搭上贺将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陆幼薇提醒道:“不是谢凝之找来的刘妈妈和顾四吗?怎么不怀疑他?” “说实话,我一开始最怀疑的就是谢凝之,”孟遇安道,“可偏偏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的动机。” “为了芷大姐姐吗?不对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陆幼薇刚说完就自我否定了。 孟遇安踌躇道:“难道我只是他们陷害贺令昌的附带品?” 又道:“不对不对,明明一开始脏水都是往我身上泼的,要不是贺令昌自己给自己现编一个罪名出来,现在关在大理寺狱中的就是我。” “谢凝之,贺令昌,我,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北伐,北燕......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孟遇安,令她茅塞顿开: “我们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陆幼薇被吓了一跳:“是谁啊?” “尉迟苒!或者说,是玉无瑕!” “可你不是早就判断过了,她们不是同一个人啊,怎么现在又突然提起来呢?”陆幼薇问道。 孟遇安后悔道:“都怪我不好,朝事政务太多占满了脑子,没空去理会这件事。” 又抓着陆幼薇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尉迟苒是北燕人,流落到大祁,才在寻芳阁当了舞姬。” “你是说......”陆幼薇不敢确定。 “没错,如果真的有北燕细作,那么尉迟苒或者说玉无瑕,就是这个细作!”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3章 疾风知劲草 陆幼薇恍然大悟:“所以谢凝之设下这么个圈套,把你和昌哥哥都装了进去,就是怕你暴露了玉无瑕的真实身份?” 孟遇安迟疑了一会儿,犹豫道:“如果能确定玉无瑕就是尉迟苒,那么就一定是这样——可恰恰我就是不能确定。” “是啊,”陆幼薇回忆起往事,“我记得当时玉无瑕刚出现时,你就亲自去试探过她,也没能判断出来;后来见她还算安分,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 孟遇安忖度道:“陆澄之乱时,北燕突然进犯襄阳,也不知是不是玉无瑕和谢凝之走漏了消息。” 又道:“但不管怎么说,咱们至少有了个方向。幼薇,眼下令昌身陷囹圄,而我也被幽禁于此,外头的事就只能靠你了。” 陆幼薇坚定地点点头:“我明白。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去寻芳阁找到刘妈妈,还有春桃、闻笛、聆箫她们,都要赶紧保护起来。她们也是尉迟苒身份的知情者,谢凝之能对我下手,也能对她们下手。” “袭击我的人与贺令昌身量相仿,还穿着虎贲禁军的衣服,又能一直隐遁宫中,我怀疑他就是虎贲禁军的一员。虽然找到他如大海捞针,但还是要尽力一试。” “谢凝之走的时候放下狠话,可能会对狱中的令昌不利。也别管他是真的假的,去大理寺通通门路,保护好令昌,别让他吃太多苦。” 说完,孟遇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夷犹为难道: “还有......照顾好娴姑娘。她身子弱,还怀着望北,受不住这样的消息。” 陆幼薇感慨道:“娴姐姐是陆家至亲,父亲母亲还有二哥哥都会照顾她的。” 听陆幼薇话中提到陆煜,孟遇安才猛然想起,在太极殿上李存德也随口说了让御史台查查陆煜。 “对了幼薇,你让二公子也小心。他素来与谢凝之不睦,谁知道谢凝之会不会捎带着把他一起打击掉。” 陆幼薇道:“你放心吧。” 孟遇安忿懑地捶了一下床榻,很是不甘心: “其实只要我们能证明玉无瑕就是尉迟苒,且前番北燕偷袭襄阳正是她走漏了消息,就可以让谢凝之的阴谋不攻自破。即使没有刺客和字条的证据,我和令昌的冤屈也能昭雪。” “可这怎么证明呢?又没有指纹和DNA,也没有监控,好烦啊......” 孟遇安越说越气,全然不顾陆幼薇还坐在自己面前,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出来了。 “你,你说什么呢?”陆幼薇还以为孟遇安被气傻了。 “算了算了,”孟遇安垂首敲打着自己的额头,“能查多少查多少吧。幼薇,拜托你了。” 陆幼薇离开后,孟遇安一个人对着窗扉发呆。 想当年,她还是个寻芳阁的粗使小丫鬟时,有幸参与了尉迟苒和谢凝之的“现实版狗血言情剧”——她以为是苏小小和阮郁,没承想是西施和范蠡。 孟遇安又想起,当时自己还帮着谢凝之给尉迟苒私相授受了信物和书信,现在只悔恨得想打自己一巴掌。 等等,信物和书信? 那信物是一个雕刻有山羊的青玉玉佩,不知道这个图腾和北燕有没有关系,也不知道玉佩还在不在。 要说那封书信,尉迟苒看完之后应该早就烧了,当时好像还弄得她房里差点一氧化碳中毒;可是那玉佩看起来很是名贵,应该还是在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着。 “罢了,还是先等等幼薇的消息吧。”孟遇安无奈道。 且说陆幼薇离了毓秀宫,刻不容缓地先去崇文馆找到了陆煜。 陆煜这段时间一直醉心于《江南集》的编纂,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就不知道孟遇安和贺令昌出事了。 “什么!”陆煜拍案而起。 “二哥哥你先别慌,”陆幼薇安抚他道,“现在只有你能出宫,一定劝父亲和大哥哥动用一切力量去查。二哥哥你可千万要看顾好娴姐姐,不能让她知道昌哥哥出事了。” 陆煜问道:“那你呢?” 陆幼薇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去: “我会去求太子,也会想办法去查字条的事还有那个刺客。宫外就靠家里了。” 又补充道:“还有二哥哥,烦劳父亲去疏通一下大理寺的关系,不要让谢凝之暗害了昌哥哥,你自己也要提防着他。” 陆幼薇的来访,让陆煜一时间彻底没了对《江南集》的热忱,满心里只担忧着孟遇安和贺令昌。 陆煜当即放下手头的案牍,早早散值先去了贺家。 虽说贺令昌戍守定乾宫的安危,经常会住在宫里的禁军营房,可每隔三五日总是要回一趟家里的。 他被大理寺收监后,便是一直不能回家,迟早会被贺令娴察觉异常从而发现真相的。 为免她将来受不住打击伤心又伤身,陆煜决定先编个借口稳住她,等实在瞒不住了再慢慢告诉她。 贺令娴对于陆煜的登门造访并未感到十分意外,还以为他是来劝自己回心转意的,仍是不为所动的平静姿态。 可陆煜一开口,说的却是贺令昌: “令娴,你哥哥领了征兵的旨意,寻访各郡去了,大概一两月都回不来。他临走前特意让我来照顾你。” “他让你来照顾我?” 贺令娴把“你”字读得很重,一脸的不可思议。 贺令昌不喜陆煜也不是个秘密,他甚至都不会主动在自己面前提起陆煜,怎么还能让他来照顾自己呢? “二公子不必再费心了,我心意已决,不可回转。” 陆煜听出来了,贺令娴觉得是自己扯谎找借口来亲近她,差点急得赌咒发誓: “令娴,我已不是那起子俗人,令昌确实因公外出了。我只是关心你,没有任何其他非分之想。况且......” “......我好歹也是望北的父亲,虽然望北姓贺,但也让我尽一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吧。” 陆煜面上有不忍之色,郁郁道: “从前年少气盛,自以为恣肆,原来竟是自私。我不强迫你做任何决定,但也请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贺令娴见他说得诚恳,不再驱赶他走,温柔道: “二公子要是愿意来,贺家随时都欢迎你。” 听她态度缓和,陆煜这才放下心来,与贺令娴约定好每日都会来看望她。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4章 道阻且长 陆煜在贺家陪了贺令娴一两个时辰,絮絮问了许多关于她身体情况的问题,又叮嘱了十车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贺家。 当晚回到丞相府,陆煜就火急火燎地对全家说了宫里发生的大事,如不速之舟惊起一滩鸥鹭。 陆渊恼怒道:“这个孟遇安,怎么总是惹是生非!” “父亲,这恐怕不是冲着遇安,而是冲着咱们陆家,”陆煊分析道,“这次做掉了遇安和令昌,下一个可能就是我和二弟,然后就是太子妃和您!” 陆渊惊道:“难道是琅琊王想夺嫡?还是崔谢两家从中作梗?” 贺夫人最先想到了贺令娴,忙问:“娴儿呢?她知道昌儿出事了吗?” “母亲别慌,儿子刚才已经去过贺家了,瞒住了令娴。”陆煜解释道。 贺夫人稍稍放心,但未解忧愁:“再过两个月她就要生了,现在出了这种事,可如何是好?她一个有身子的人,支撑着偌大一个府,也没个人帮她。” 一旁的陆幼芷察言观色,此时走上来扶着贺夫人,柔声道: “伯母别担心,我带着采松搬去贺府跟娴姐姐作伴,二哥哥每天去朝后也可以常来贺家探视。” 贺夫人霁颜道:“也只好这样了。” 陆煜对陆渊说道:“请父亲找找关系,去大理寺打点一下,不要让令昌着了谢凝之那个小人的道。” 陆渊颔首:“这我知道,你们不用担心。煜儿和煊儿还是尽早去寻芳阁保护证人吧。” “好在大哥现在是丹阳郡守,”陆煜宽心道,“去一个青楼拿几个人还是手到擒来的。” 陆煊伸手搭上陆煜的肩膀:“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人去。二弟,你对寻芳阁比较熟悉,你跟我一起去。” 陆煊和陆煜带着陆府一些仆役和部曲,还有丹阳郡守的一队甲兵,乘着月色便前往了寻芳阁。 可到了一看才发现,寻芳阁已经从世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家酒楼。 “寻芳阁什么时候没的!我怎么不知道!”陆煜大吃一惊。 陆煊也是愁眉不展:“对手总是比我们快一步,看来他们早就预判了我们的想法。” 宫外进展不顺,宫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孟遇安的字条丢失,贺令昌的字条作为证据被大理寺接管,陆幼薇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去打听事发当天下午有谁分别去过孟贺二人处。 可贺令昌在禁军营房,孟遇安在勤政殿,这两个地方出入者甚多,也没有什么目击证人,很难排查。 还有就是那个背影很像贺令昌的人。虎贲禁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健者,有贺令昌这样身量的人何止百千,根本无从找起。 陆幼薇派心腹查了好一阵子,只能是无功而返。 陆煜偶尔偷闲去一趟东宫,跟陆幼薇互通有无,发现原来彼此的进展都停滞不前。 “我们的力量还不够,”陆幼薇失望道,“真想查出来,还是要靠权力的核心——只是权力的核心自己不想查罢了。” 陆煜亦叹道:“要是大理寺能严肃对待倒还好,只是令昌自己先给自己扣了个奸淫掳掠的罪名,大理寺也只会按照这个思路往下走了。” “二哥哥,能不能去一趟大理寺狱,让令昌翻供吧,别再死咬着是自己想强暴遇安了,我真的是......” 陆幼薇心焦气躁地说不出话,陆煜也无计可施。 兄妹二人心里都清楚,诚然贺令昌通过牺牲自己让孟遇安免于牢狱之灾,可同时也带偏了大理寺的查案方向。 “翻供会不会显得两面三刀,说的话更没人相信了?”陆煜担心道。 陆幼薇若有所思:“你说得对。不能让令昌自己改口翻供,得让太子去给大理寺下达指令。” 看来,是不得不去和李允琛打交道了。 纵使陆幼薇心里有千般不愿、万般无奈,可为了救孟遇安,她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何况区区一个李允琛? 在事发五六日后,陆幼薇终于去见了李允琛。 李允琛一点儿也不意外,反而有种心里石头落地的感觉。 “我原以为,在孟遇安禁足、贺令昌入狱的当天,太子妃就要来见我了。没想到等到了现在。” 陆幼薇敛容恭谨道:“太子既然知道妾身的来意,那妾身就直说了。” “太子妃请讲。”李允琛乜斜着眼看向陆幼薇,等待着她的话。 “太子殿下何等天纵聪明,怎会看不出来贺将军是为了保护孟侍中,才强行揽下了罪责。可情势所迫下说的话怎能当真?若因为他的侠义之举而损毁国家栋梁,天下将为之齿寒。” 李允琛眸色一沉:“不是贺令昌,那就只能是孟遇安主动勾引了?” 陆幼薇忙道:“殿下请明察,若是孟侍中主动勾引,怎的她自己还受了伤晕倒在花丛里?可见刺客一定是存在的,只是尚未找到而已。” “那太子妃这次来,是想求我什么呢?”李允琛目光如箭,直指陆幼薇。 “妾身想求太子殿下让大理寺不要纠结于贺将军最初的口供,而是把审案重心放在寻找刺客和查明字条来源上。” 李允琛不苟言笑问道:“可如果真相就是他们二人勾搭成奸、无媒苟合这么简单呢?” 陆幼薇莞尔而笑:“殿下真的相信吗?孟侍中和贺将军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就算他们真的郎情妾意,也做不出如此粗鄙下流之事。” 李允琛没有什么再想说的了。 他站起身来,走向窗牖,背对着陆幼薇。 陆幼薇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尴尬地继续站在原地恭候。 过了许久,李允琛才终于开口: “你我成婚近二载,只有当你和孟遇安在一起、或是说与她相关的事时,我才觉得你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陆幼薇心中一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李允琛继续说道:“你我虽是政治联姻,但我又何尝不想也能有一丝人气儿,也能有几分温情。” “殿下......”陆幼薇如鲠在喉,不知所云。 李允琛转身面对着陆幼薇,冷冷说道: “孟遇安和贺令昌的事,注定不能两全。若真要查,背后牵扯的人和事只怕都太多了。为君者有为君者需要平衡的,希望太子妃能理解。” 陆幼薇心中藏着对玉无瑕和谢凝之的怀疑一直没说,既然李允琛已经提到了所谓“背后的人和事”,陆幼薇也顾不得走漏风声了。 “殿下,朝中有内奸。”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5章 哀莫大于心死 “你说什么?” 李允琛显然没做好心理建设,他根本没预料到陆幼薇的下一句话会是这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李允琛问道。 陆幼薇把孟遇安对玉无瑕身份的怀疑原原本本告诉了李允琛。 李允琛听后,并不在意:“这样无根无据的事情,太子妃也相信吗?” “可是殿下,”陆幼薇道,“寻芳阁无故消失,所有了解尉迟苒身份的证人也一并失踪,这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只是巧合?” 李允琛默不作声,陷入了沉思。 凭他所掌握的信息,还不能够确定孟遇安的推断就一定是准确的。 玉无瑕侍奉李存德许久,一直勤谨恭顺,从不忤逆于他,也不干涉朝政。 谢凝之虽然偶尔有些市侩的精明,却也没犯过什么大的差错,反而一直以来都忠于职守。 何况他父亲谢平作为御史中丞,替朝廷做了那么久的挡箭牌,李存德也很是宠信他们父子二人。 现在突然大剌剌地说他们是内奸、玉无瑕是细作,莫说李存德肯定不会相信,就算是李允琛都很难接受。 “我记得,孟遇安也曾被怀疑过是北燕细作,好像就是哪一次在朝堂上与谢凝之争辩起来。现在反咬一口,不会是想伺机报复吧?” 见李允琛油盐不进,陆幼薇打起了感情牌: “殿下,孟侍中侍奉勤政殿一年,您还不了解她的为人吗?” 李允琛淡漠道:“贺令昌与我相识十多年,难道我就因为信任他的为人而没有把他下狱吗?” 陆幼薇再多辩解的话此时都哽在了喉头,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劝说的角度了。 末了,她只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您方才说过一句话,‘孟遇安和贺令昌注定不能两全’。容妾身斗胆问一句,在您心中,孰轻孰重呢?” 李允琛触动心肠,没有立即回答。 陆幼薇见他有犹豫,便趁机说道:“既然殿下谁都不想失去,为什么不能让这件事算了,就当作无事发生。” “够了。我乏了,太子妃退下吧。” 李允琛不想与陆幼薇多言,直接闭门送客。 陆幼薇苦劝无果,只能失落退下,而后再次假借李允琛的名义,进入毓秀宫与孟遇安商议。 这样的结果并不在孟遇安意料之外。 她这一年来高强度与李允琛打交道,对于他的脾性想法可以是说炳若观火。 李允琛考虑的,从来都不是最正确的事情,而是做最合适的事情。 顺从李存德的意愿纵容李允瑛是如此,最初不敢处置庐江顾氏亦是如此。 现在不想彻查这件案子,还是如此。 公平正义在他们的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能稳定局面、能笼络住大多数有统战价值的人,事实也是可以被歪曲的。 孟遇安和贺令昌,尤其是孟遇安,就是只有利用价值而没有统战价值的人。 失去了孟遇安,李允琛大概只会可惜少了一把冲锋陷阵的利刃,一只任劳任怨的牛马,一位排忧解难的军师。 司言的职位,侍中的加衔,都来自皇权的一句话。 正如强弩之末的陆澄所获加九锡、假黄钺一样,都是虚名,能给出就能拿回来。 这样的道理,原来李允琛早就教给她了,只是非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有切肤的体会。 “遇安,你别灰心,我还会继续去查的。只要抓住那个刺客,就能还你们清白!” 孟遇安笑得天真无邪,面对陆幼薇卸下了所有防备: “幼薇,谢谢你。能在这里遇到你,是我的荣幸。” 陆幼薇看孟遇安有点不太正常,说的话甚至像临终遗言,还以为她已经放弃生的希望了,忙劝道: “你怎么又说谢我这种话了?遇安,你可不要想不开啊!” 孟遇安浅笑摇头:“如果要寻死,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死了。既然走到了现在,总要继续走下去。” “我只是寒心,我费尽心力维护的政权,竟视我为草芥。我不是同志,只配被统治。” 陆幼薇见孟遇安情绪越来越差,知道是自己带来的坏消息惹了她伤心,便不敢再与她多交谈,只吩咐蓁儿照顾好孟遇安,而后就道别离开了。 陆幼薇走后,孟遇安恍恍惚惚,又想起了顾修之的话: “如果大人效忠的朝廷不仁,大人也要继续为虎作伥吗?难道就不想揭竿而起?” 孟遇安不禁自嘲: 自己一个现代人,竟然还不如古代人看得通透。 大祁烂到了根里,已经不是一个明君、几个贤臣能拯救得了了。 又过了几日,迟迟没有新的线索出现。大理寺狱中,贺令昌依然坚持是自己的过错;定乾宫里,神秘消失的刺客和纸条也没有找到。 就在一切看似僵住的时候,有一个人想出了新的门道。 这个人,就是沉寂已久的阮婕妤。 从陆澄起兵、李允瑛出任益州刺史开始,阮婕妤就一直迫切地想让她的儿子——广陵王李允璟——与太子结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怎奈何李允璟年纪略小,从未被李允琛放在眼里过。 现在宫里出了大事,涉事之人一个是太子的老相识贺令昌,另一个是太子最近很器重的内臣孟遇安,阮婕妤料定李允琛一定进退维谷、不知如何处理为好。 朝政大事上李允璟说不上话,但能帮李允琛解决他自己的棘手之事,也是一个投诚示好的机会。 阮婕妤教了李允璟一计,让他亲自去说与李允琛。 “殿下,臣弟知道你最近为孟侍中和贺将军的事烦恼,但化解此事的影响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呢?” 李允璟一年到头也难和李允琛说上几句话,可他今天一开口却让李允琛起了兴趣。 “允璟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言。” 李允璟学着阮婕妤教给他的话,慢条斯理说道: “眼下的问题表面看起来,是在‘贺令昌奸淫女官’和‘孟贺无媒苟合’中二选一,但臣弟觉得还有第三种选择。” 李允琛目光如电:“说下去。” “臣弟愚见,只要声称父皇早就给孟遇安和贺令昌赐婚了,只是还没有正式公开。这样一来,虽然他们做的事还是有伤风化,但至少名义上是合乎法度的。” 李允琛确实没想到还有这种解决思路,也纳罕于这话是从李允璟口中说出的。 “允璟,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啊。”李允琛似笑非笑道。 李允璟见李允琛像是接受了自己的提议的样子,忙躬身行礼,谦卑道: “能为太子殿下分忧,是臣弟的福气。臣弟不求功名利禄,只愿一心辅佐太子。” 李允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拍了拍李允璟的肩膀,让他离去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6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 李允璟走后,李允琛一直在默默研究着他的提议。 赐婚虽然看起来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但还真有现实中的可行性。 李允琛从各地官员送来的奏表议章中,也看到过“某某家女子被世家公子王孙强暴后,直接纳入府中为妾,对外称早有契约”这样的案例。 事情原本的面貌是怎样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说无非就是表面上体面一点。 陆幼薇问李允琛“孟遇安和贺令昌孰轻孰重”之时,李允琛是有过犹豫的。但深思熟虑仔细权衡之后,还是贺令昌更重要一些。 孟遇安再好,也不过是一个心思活络些、胆子大一些的能臣干将;而贺令昌可是李允琛培植多年且寄予厚望的年轻一代武将势力。 在贺令昌当庭自认一切罪责的时候,李允琛也在心里暗暗责怪他不成器,为了一点小情小义就毁了自己的前途。 现在有个机会能捞他一把,李允琛倒真动了这个心思。 只是一旦把孟遇安许配给贺令昌,她就再无做官的可能性了。 历代虽也有一些女官的存在,但大多都终身未婚,一身一心全部奉献给了朝廷。还从来没有过重臣的妻子也是重臣这种情况发生。 因此,孟遇安嫁给贺令昌就意味着,她再也不能为李允琛效力了。 李允琛能在内廷中发现孟遇安这个沧海遗珠,一直都是自鸣得意的。 孟遇安是一个女子,稍微给一点虚名就能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忠,还会感激涕零地认自己是个亘古难寻的明主。 若换了个男子,还需要给他土地宅院、金银媵妾、部众实权,还要戒备着他会发展起自己的势力,生出反叛的不臣之心。 从投入和回报的角度来看,李允琛重用孟遇安也就不奇怪了,毕竟她是最有性价比的选择。 可是现在,到了李允琛放弃孟遇安的时刻了。 失去孟遇安这个称手的工具固然可惜,但如果能因此而保下贺令昌,李允琛是可以接受的。 谋定策略后,李允琛亲自去大理寺狱探视了贺令昌,对他说明了自己的决定。 “令昌,这样安排对你和遇安都好,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多日的牢狱之苦让贺令昌的脸颊愈发瘦得清癯。他眼神闪烁,没有回答李允琛的问题。 李允琛见他不作声,又试探着问道: “我想,你当时在太极殿上说的话,也不全是随机应变的吧?什么‘一见倾心’和‘隐忍不发’之类的,都是你的真心话吧?” 贺令昌垂下头,乱发挡住了他的眼睛。 月下霜刃的一抹寒意,让他从此认识了孟遇安。这个女子有他欣赏的洒脱侠义的品质和家国济世的情怀,是他引为知己的人。 贺令昌有他的骄傲之处,他觉得如果把男女之情掺杂在这种知己的倾心相交中,是对二人关系的一种玷污。 他二十有余仍尚未娶妻,也是因为觉得自己承担着收复北方的使命,在达成使命的过程中可能会战死沙场,因此不想有妻儿的额外责任,以免误了别人终生。 但当李允琛提出把孟遇安许配给他的时候,他内心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拒绝。 连贺令昌自己都很惊讶。 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是他知道他需要尊重孟遇安的态度。 “罪臣不敢动问殿下,孟侍中她是怎么想的呢?” 李允琛故弄玄虚:“这个嘛,我还没有问过她。但只要你肯,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愿意救你——正如你奋不顾身地救她一样。” “可罪臣不需要她奋不顾身。”贺令昌坚定道。 “需不需要是你的事,”李允琛露出一丝恩威难测的笑容,“但愿不愿意却是她的事。你奋不顾身的时候,可曾问过她需不需要啊?” 贺令昌不再说话。李允琛自认为看清了贺令昌的情感,满意地离开了大理寺狱。 李允琛回到东宫,把劝说孟遇安的任务交给了陆幼薇。 虽然陆幼薇很想救贺令昌出狱,但她也知道强行把孟遇安许嫁给贺令昌,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这种精神的折磨对孟遇安来说,比肉体的摧残更令她痛苦。 在她们入宫之前,就不止一次地探讨过类似的问题。每当陆幼薇表达自己不愿嫁人的想法时,孟遇安都给予了她真诚而深切的支持。 这种支持,让陆幼薇毫不怀疑孟遇安自己的观念也是这般。 如果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和意志,还不如让这身体和意志直接毁灭。 李允琛原本以为陆幼薇会一口应承下来,没想到她竟然大有左右为难之态,也是着实不能理解。 “贺令昌是你们陆家的亲戚,难道你就不想救他吗?能够嫁给令昌,也是孟遇安的福气,有几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能得到皇家赐婚呢?” 李允琛的话只让陆幼薇觉得反感和厌恶。每当他说到婚嫁之事时,都是陆幼薇最排斥他的时候。 “太子妃,这是命令,你应当服从。你不愿做妻子的条件我已经满足你了,但臣子的本分你总该尽好。” “是,殿下。” 陆幼薇答应了李允琛安排给她的事,这一次是真的奉了太子之命光明正大来到了毓秀宫。 这样的事,陆幼薇不知道该如何跟孟遇安说。 孟遇安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大概也能猜到是李允琛让她来传达一些难以启齿的事,便慰藉陆幼薇道: “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幼薇,你就直说吧。” 陆幼薇看着眼前疲惫无生气的孟遇安,回想起了她们在陆府时的情形。 春光正好,愿无忧愁;风雨同舟,愿长相守。 这是陆幼薇那年花朝节写在纸上的十六个字,承载着它的锦囊被孟遇安挂在了老槐树最高的枝杈,可还是没能实现。 “遇安,太子让我来告诉你,只要你嫁给贺令昌,之前在芙蓉榭的事就不算是坏了法度,你们就都可以平安无事。” 陆幼薇的话轻飘飘的,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因为她知道这只会给孟遇安带来痛苦。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孟遇安的反应也很是云淡风轻: “是这样吗?好,我同意。”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7章 假凤虚凰 陆幼薇见孟遇安的反应如此平淡,不禁讶然: “遇安,你......你愿意?” 孟遇安视之若等闲:“太子决定好的事情,只是让你来通知我,我哪里还有拒绝的权利呢?” “我们未必非要委曲求全,还可以继续查下去,直到真相水落石出!”陆幼薇道。 孟遇安眸中神色寂寥如松生空谷。她透过窗栅,看着晴空上成人成一的雁队,渺然道: “已经半个月了,能查出来早就查出来了。拖得越久,对手就越能把证据残痕处理干净,很难再抓到破绽了。” 她垂下眼眸,又道:“况他们一点儿也不愿意去调查玉无瑕和谢凝之,摆明了是不相信我的话。既然不信任我,也必然不会保我。他们想怎样处置我,我听从就是了。” 陆幼薇握住孟遇安的手,疼惜道:“遇安,你不要这么悲观啊。” 孟遇安抽出手,反握住陆幼薇的手:“令昌为了我,连名节、前程、甚至生命都可以视若鸿毛,我又岂能惜身顾命?况且不过是嫁给他而已,算什么大事。” 陆幼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问道: “你不会是早对贺令昌心有所属,所以才答应得这般干脆?” 孟遇安失笑:“别人不懂我也就罢了,怎么连幼薇你也会做出这等猜想呢?” 她松开了陆幼薇的手,攥成拳头压在自己心口处: “我这颗心,早就没了那些情情爱爱,而且婚姻这东西有什么好向往的,我大概在上辈子就已经看清了。” 陆幼薇问道:“所以你只是为了义气吗?” “为了义气,也为了别的。”孟遇安出神道,“定乾宫就算表面上装饰得再金碧辉煌,也掩盖不了它腐烂的底子了。” 说着,孟遇安的双目逐渐明亮起来,话语也变得坚韧笃定: “我要走出去!” “可你走出去了,我怎么办呢?” 陆幼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孟遇安收回飘飖的神思,茫然地看着她。 孟遇安从来没有在陆幼薇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遑急、恐惧、失望、还有一点隐秘的心碎。 “幼薇你怎么了?” 孟遇安的话问住了陆幼薇。是啊,她怎么了?陆幼薇也对自己的反应不能完全理解——但她知道,自己内心是不愿意孟遇安嫁给贺令昌的。 陆幼薇迎着孟遇安灼热的疑问眼光,像是被看穿了心思似的失魂落魄,低声啜泣道: “你是发过誓的。” 孟遇安怔住:“我发过......什么誓呢?” 她居然忘了?那个陪伴支撑着陆幼薇度过了日夜深宫寂寞的誓言,居然被孟遇安忘记了。 “我孟遇安发誓,此生必不背弃陆幼薇。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陆幼薇一字一句地把孟遇安曾经的话重复给她听,终于勾起了孟遇安的记忆。 这是在她们入宫前结为金兰、正式以彼此名字称呼对方的那天,孟遇安对陆幼薇说过的誓言。 “不错,这是我说过的。可我并没有背弃你啊幼薇!” 陆幼薇的笑依然明媚,但睫毛尖挂着泪珠儿,眼神中全是悲伤: “可你要走了,你要离开了。你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和我在一起了。” “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可现在你要嫁给贺令昌了,你要去陪着他了!” 陆幼薇的话让孟遇安猝不及防。孟遇安知道陆幼薇在意自己,但没想到她能这么在意自己。 “幼薇......” 陆幼薇突然扑进孟遇安怀里,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倏忽之间就落下泪来: “我总是想问你,可却不知道该如何问你: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 孟遇安轻抚着陆幼薇的后脑和脖颈,掌心掠过她绸缎似的秀发,温柔而坚定地说道: “幼薇,我心里一直有你,你是我愿意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可令昌也是啊。” 陆幼薇抱着孟遇安的力道又大了些,双臂环绕着箍在她身上,若藤缠老树难分难舍: “这个金丝笼困住了我,我是永远也出不去了。但只要有你在,生活总还是有些盼头。我不想失去你。” 孟遇安很是用了些力气,才把陆幼薇的手从自己身上掰下来,而后双手握着她的肩膀,与她近在咫尺地对视着: “你不会失去我的。幼薇我保证,我这一去只是暂时的,我们还会有重逢的时候。希望到那时,我们不需要像在宫里一样如履薄冰地活着,我们可以有新的生活。” 陆幼薇凝视着孟遇安,双眉颦蹙,双眼微红: “真的会有这一天吗?” “我相信。” 孟遇安的话字字铿锵,让陆幼薇控制不住去相信的心。 陆幼薇的目光与孟遇安的目光交融在一起,像水与火相遇,迸发出炽烈的腾腾蒸汽。 蒸汽愈浓,氛围愈氤氲,交杂着彼此熟悉的熏蒸衣物的残香,愈使人意乱情迷。 陆幼薇眼前的孟遇安变得朦胧起来,脸颊的轮廓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她好像不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个在陆幼薇的梦里才会出现的形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梦代表了陆幼薇希冀的一切美好,孟遇安就站在梦的中央,笑着朝她招手。 陆幼薇的脸渐渐趋近孟遇安的脸,视线缓慢下移,落在了她的唇上。 未经任何思考,陆幼薇上身微倾覆了上去,距离她的梦只隔着一层纱。 但这层纱终归还是没能捅破,孟遇安下意识猛地向后仰身,把脸转向了一侧。 连空气都凝结成了冰,静得能让孟遇安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遇安,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孟遇安头颈僵硬地梗在原处,手上不敢有任何动作。陆幼薇没有再更进一步,而是退出了孟遇安方圆半步内的舒适圈。 “不怕告诉你,从前我私下里幻想过,若你是个男子就好了;可是现在,我反倒庆幸你不是男子。” 孟遇安直愣愣地看着陆幼薇,目不转睛,舌桥不下。 陆幼薇看向窗外远处,声音仿佛也被雁尾拖拽得绵远悠长: “有些事情我不太懂得,但我想身和心总是不会骗人的。身愿意接触谁、心愿意靠近谁,一次对比就够了。” “所以你拒绝太子是因为......”孟遇安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陆幼薇道,“但这个不重要。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顾虑了;能让你走之前知道,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陆幼薇转过身来,面对着孟遇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采奕奕,恍若谪仙——与孟遇安初见她时别无二致。 岁月隽永,时光定格在这一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8章 离樊笼 在大理寺狱羁押了二十多天的贺令昌,终于在十月初得以重见天日。 出狱后,贺令昌先去秘密觐见了李允琛。 “令昌,父皇已经下旨,说早就为你和遇安赐婚,这个月就让你们正式完婚。” 贺令昌的脸上看不出欢喜或是悲伤,他只是低沉着声音说道: “殿下,家父离世还不满一年,罪臣怎能在孝期中就行婚嫁之事。” 李允琛淡淡笑道:“皇命大于天,令昌不必拘泥小节。” 贺令昌顿首:“罪臣领命。” “好了,你先回禁军营房收拾一下自己,再回去看望你的家人吧。”李允琛打发他道。 贺令昌谢过李允琛,辗转来到禁军营房,正遇上钟弼。 在贺令昌停职下狱的这段时间里,虎贲中郎将的职位暂时由钟弼代理。 钟弼看见贺令昌时,还是条件反射般地行了礼,尊称他一声“贺将军”。 贺令昌拦下了钟弼行礼的手,沉静平和道: “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你才是虎贲中郎将,怎么能乱了高下尊卑呢。” 钟弼面有不忍:“贺将军......” 贺令昌无言摆了摆手,让钟弼不必再说,再对他略施一礼,便自去洗濯更衣。 收拾完毕后,贺令昌牵了马来,单骑离开定乾宫,直往贺府而去。 此时正巧陆煜和陆幼芷都在陪伴着贺令娴,贺府诸人见贺令昌回府,兴师动众地都去府门口迎接他。 贺令娴的身孕已经八个月了,再有一个多月便要临盆,身子已经极为不便。 她不顾旁人劝说,坚持要去见贺令昌第一面,在陆幼芷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挪动到门口。 贺令昌策马而入,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人都在等候他,而贺令娴也赫然在列,忙放开缰绳跳下马来,三两步跑到贺令娴面前。 “你怎么也来了,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快回屋休息去!” 贺令娴凝神看着贺令昌的脸,只觉得他憔悴枯瘦,眼窝和脸颊都凹陷了,心疼地落下泪来: “哥哥走得这么匆忙,连声招呼也不打,还一去这么多天音讯全无。什么样的任务竟把人磋磨成这样!” 陆煜和陆幼芷在旁面面相觑。陆幼芷赶紧上前岔开话题: “昌哥哥征途辛苦,娴姐姐也该让他先回屋里坐着再说话,咱们一群人站在这里也不合适啊。” 一旁早有贺家仆役预备上来扶着贺令昌,被他抬手拒绝了。贺令昌走过去扶起贺令娴的手,与众人一起返回里间正堂,坐定之后再叙家常。 陆煜见贺令昌回来了,自觉很是尴尬,便找了个由头先行离去。贺令昌看他要走,主动说道: “二公子,我送你。” 陆煜和贺令昌并行走至无人处,准备停下脚步互道告别。 贺令昌没了往日对待陆煜的冷漠态度,主动拱手行礼: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谢二公子为令娴费心。” 陆煜忙回礼:“令昌哪里的话。令娴的事就是我的事,何谈‘费心’二字,又何须言谢。” 贺令昌见陆煜此时谦卑有礼,全无他惯常惹人厌烦的倨傲,遂致歉道: “昔日贺某对二公子亦有失礼之处,请二公子海涵。” 见多年待他横眉冷目的贺令昌也能说出今天的话,陆煜不禁展颜而笑: “令昌对我就不用这般客气了,你我也是姑表兄弟,血浓于水,陆煜日后定当肝胆相照。” 贺令昌与陆煜携手相交,从前各种芥蒂自此消解。 另一边,孟遇安在毓秀宫的禁足也被解了。 她和贺令昌的婚期被定在了十月二十,正是吉神明堂的好日子。 虽然皇帝赐婚不可违逆,但毕竟是在贺玄卿周年的孝期里,也不宜办得太过出格,故而按照李允琛的意思,不奏喜乐,不挂红彩,只遣送亲队伍把孟遇安送至贺家即可。 贺令娴对于贺令昌的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本就心存疑虑,现在又得知孟遇安被赐婚给他,更加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但贺令娴了解贺令昌,他一定是为了自己好,才有所隐瞒。因此即使猜出了大概,贺令娴也未显露出来,只单纯地恭喜贺令昌得偿所愿。 十月二十那天的黄昏,一辆低调的马车伴着零星几个婢仆随从,自定乾宫后门而出,静悄悄地前往贺家。 孟遇安掀开车窗的挂帘回望,对定乾宫做了最后的告别——正如她当初告别寻芳阁一样。 这个埋葬了她文人风骨和士大夫梦想的地方,孟遇安再也不愿回来了。 在贺家,也没有举办什么像样的婚礼。只有贺家的几个远房亲眷并陆幼芷在场,当着宫里来人的面简单操办了一番,好让他们回去复命。 入夜良宵,孟遇安被送入了贺令昌的房间。 孟遇安穿着血红色的嫁衣坐在床榻边上,珠玉流苏垂下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局中人的面容神色。 少待几时,贺令昌也进入房中,站在孟遇安对面三步之遥外,迟迟不肯近前。 场面沉寂如静湖,孟遇安先开了口: “令昌,我不可能做一个世俗眼中的贤妻良母,作为你的妻子的应尽之责,我一件都完成不了。待风波过后,你可以休了我另娶,或是把我当个摆设、与你心仪的女子举案齐眉,我都没有任何意见。” 贺令昌沉默了片刻,了无挂碍地笑道: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吗?遇安这样说,就是不信任我贺令昌的人品了。” 贺令昌踱步至孟遇安面前,替她拿掉了头上所戴的遮面流苏,把这劳什子东西随手扔到桌上。 “你原有大好的前程,是为了救我才这般委屈自己。我不会把你当做我的妻子,更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我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 孟遇安从榻边站起来,与贺令昌相视而笑。 “但是,我也不会休了你或是让你在外人面前难堪。你离了皇宫、没了庇护,孤零零在这样的世道上,我和贺家就是护你周全的后盾。” 孟遇安踟蹰道:“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公平?” 贺令昌笑道:“你受了无妄之灾,最后却要你嫁给我来平息事端,才是最大的不公平。我哪儿还有什么不公平?” 夜色已然深沉。二人又聊了几句,贺令昌便离开了房间,另去别处就寝,一夜无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9章 不弄璋瓦弄刀枪 孟遇安来到贺家后,也得以与贺令娴重逢。 贺令娴感慨道:“两年多前还在陆家时,我就问你愿不愿嫁给我哥哥,不想还真的有今日。” 孟遇安淡然笑道:“令娴,我和令昌不是夫妻,只是被强权绑在一起的棋子。” 贺令娴心若玲珑,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事件的始末,但她从贺令昌和孟遇安的种种表现也基本看出来了,宫里出了大事,二人成婚只是万般无奈下的妥协。 “我明白,各人有各人的意难平处。”贺令娴轻缓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闲适说道。 孟遇安看着温柔娴静的贺令娴,又觉得此时的她比昔日多了几分坚毅和豁达,也在心中为她感到高兴。 一个月后,冬月将尽,贺令娴的生产之期到了。 贺望北,一个承载着无数期望的女婴,降临到了这个世上。 “昨日做梦时,就梦到望北是个女孩儿,结果今天她就来了。”贺令娴满是虚弱疲惫,却有藏匿不住的笑意。 孟遇安坐在榻边,为贺令娴端汤递药,尽量用自己的现代医学常识照顾她的身心。 贺令昌抱着襁褓中的贺望北,欢喜得手足无措: “望北一出生就啼哭声嘹亮,小手紧抓着我的手指、力道很大,是个身体强壮的孩子,将来一定是个练武的奇才。” 贺令娴笑道:“哥哥又疯魔了。当初才两个月,就为她取了名字;现在刚出生,就想着让她练武了。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做什么?” 孟遇安坐在床头,让贺令娴依偎着靠在她身上,一边为她打理纷乱的头发,一边言笑晏晏道: “令娴最是个恬淡沉静的性子,但要是望北真的好动尚武,那也是她的天分所在,咱们做长辈的自然要支持。” “就是就是,”贺令昌附和道,“我看望北就跟遇安是一个性子,家里这杆长枪早晚要传到她的手上。” 孟遇安忙说:“令昌这话糊涂了。且不说一个刚见世的小婴儿能有什么性子;就算真有,怎好开口就说像我,令娴还在这里呢。” “我倒希望她能像你呢,”贺令娴抬起头,温柔看了一眼孟遇安,“敢冲敢做,心有碧落云霄,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贺令昌笑道:“令娴都这样说了,遇安还说什么。” 贺望北出生后,陆煜也过来看望过她几次。面对自己的女儿,陆煜自是万般怜惜,只恨不能时时陪伴。 贺令昌冷眼旁观陆煜许久,觉得他比之从前大有不同,也曾私下问过贺令娴有没有与其重归于好的打算,贺令娴还是一样的否认态度。 “妹妹,恕我多问一句,你从前那般痴恋陆煜,现在为何能如此决绝呢?” 贺令昌的提问惹得贺令娴笑了起来:“我和他刚刚和离时哥哥不问,怎么此时却问起来了?” 贺令昌亦笑道:“当时我对陆煜还有成见,怕你回心转意才不敢多说;可是现在我看他像是变了个人,故有此问。” 贺令娴平静说道:“他心中有灵川秀泽,有诗情画意,有风花雪月,却唯独没有人间烟火。俗世姻缘本不是他该沾染的,我又何必拉着他一起重蹈覆辙呢?” “他现在看着是变了,但只是出于对我的愧意,或是因为看到了我的决绝而认为我不是他曾经想象中那个没有灵魂的闺秀,可他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 贺令昌颐然而笑:“令娴,你现在真的看得很透彻。” 因贺令娴生产后需要休息,陆幼芷也已经回了陆家,孟遇安便在贺府承担了部分主事管理的工作。 好在孟遇安做相府义女的时候,帮着贺夫人做过不少迎来客往和钱粮账目的事,在贺府重操旧业也算得心应手,管事婢仆也都心悦诚服。 府内众人一开始只管孟遇安叫做“夫人”,但在孟遇安和贺令昌的一再申饬下,孟遇安仍是被叫做“孟姑娘”。 阖府上下并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但既然将军和将军夫人都这么要求,也只能照办了。 贺令昌虽出狱了,可官职仍然是罢免的状态,只能暂时在家里等待朝廷再次任命的调令。 也正因如此,孟遇安才有了更多时间与贺令昌学习武艺,连她自己都自嘲说: “这下可真成了‘入室弟子’了。” 孟遇安早就知道贺家是武德世家,现在常住于此,才更加体会到这个说法不是空穴来风。 若说陆家藏书所以经史文集为主,那么贺家藏书便是囊括了诸多兵法战策,更兼行伍统领之道。 除此之外,贺府中建有一座别院,名为“演武堂”,内中陈列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 另有一杆镔铁亮银枪陈设于演武堂中央,通体寒若霜雪、灿若星辰,舞动起来如梨花翩翩而绕,只一眼便知是兵中上品。 据贺令昌所说,这枪乃贺家祖传,另有一套家传的枪法可于万军丛中克敌制胜。 “现在家里有了望北这个传人,可父亲却没能看到这一天。” 贺令昌想起贺玄卿,不禁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孟遇安抚慰他道:“若真有王师北定中原的一日,骠骑将军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安息的。” 贺令昌藏起了伤感情绪,释然而笑: “遇安,不如我先把贺家枪法教给你吧?” 孟遇安大惊:“这是贺家绝学,我怎么好随意偷师?” 贺令昌微笑道:“虽是贺家绝学,但我们现在正是一家人,你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孟遇安见他语带调侃,也没个正形,脸上有些发热: “令昌何时学得这般耍嘴。” 又道:“现放着望北这个接班人,怎么倒先教我了呢?” 贺令昌笑道:“望北才多大,她要是学刀枪,少说也得十年之后。万一这十年中我不幸殁在战场上,贺家枪法岂不是要失传了?” 孟遇安闻言,登时变了脸色: “呸呸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贺令昌哈哈大笑:“想不到你也有信鬼拜神的时候。” 随后,他收了笑容,正色道: “遇安,我是认真的。乱世里刀头舔血,一旦赴戎机便是朝不保夕,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望北,也请你答应我。” 孟遇安见贺令昌如此真诚恳切,也不好再拒绝,便同意学习贺家枪法,自此更是日日勤学苦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0章 征蓬出汉塞 孟遇安修习贺家枪法三月有余,也算小有长进,招式有模有样,只是力道差了许多。 “遇安,基本的身法步法你已经掌握,但出枪收枪仍是刚劲不足,你来看我做。” 贺令昌提起长枪,扎起马步拉开架势,端的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他左手托枪杆,右手握枪尾,左右扫荡两下后遽然出枪,似蛟龙出海,刚猛无比。 “这是基本的拦拿扎,你已学会,但速度和力度都还不够。枪起如龙腾,枪落如虎啸,才能让把最简单的招式使用出最大的威力。” 孟遇安一一记在心里,端枪操练起来,只觉得双臂颤麻,使不上劲儿来,那杆枪在自己手中总是晃晃悠悠得不稳当。 贺令昌走上前来,从背后扶住孟遇安的双臂,把枪端稳,指点道: “你手上没力,还是因为练得少,不习惯长兵器的配重。这也不怪你,这些年握惯了笔杆子,握不住这枪杆子也是在所难免的。” 孟遇安生性不服输,听他这样说,心中更起了争强好胜的劲头,赌气道: “那我以后每天再加练两个时辰!” 贺令昌松开了孟遇安,一把抢过她手里枪,笑着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不许多练了。” 说着便把枪放回了兵器架上,急得孟遇安追问道:“为什么啊?我不是练少了吗?” 贺令昌道:“练武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最忌揠苗助长。你日日都练,经年累月后总会练成;可若一天之中练得太多,伤了筋骨,反而南辕北辙。” 孟遇安粲然而笑:“你说得有理,是我太心急了。” 二人赋闲在家的这段时间,除了练武之外,孟遇安也已经把对于玉无瑕和谢凝之的怀疑告知了贺令昌。 “令昌,这几乎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解释了。不然谢凝之跟我无仇无怨的,我当年甚至还帮过他,为何他在我进宫后一直与我有隙?” 孟遇安抬起眼眸,看向天空,惋惜愧悔道: “如果当时我选择把那封信打开看一看,事情也许就不一样了。或许我就能阻止他的阴谋,我自己和你也不会受他的陷害。” 贺令昌见她如此自责,出言宽慰道: “遇安这话可真是没来由。你当时只是区区一个青楼里的小丫鬟,即使你打开信看到了他的密谋,也只会早早就被谢凝之杀害灭口。而且就算他不通过你,难道就没有别的门路传递消息了吗?” 孟遇安长叹一口气,垂眸道:“话虽如此,我还是心中难安。” 又忿懑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子妃,她也回禀了太子。可太子根本就没有当回事,也没有想着去查一查玉无瑕的身份,最后还是随随便便就息事宁人了。” 贺令昌冷笑道:“玉美人宠冠后宫,谢凝之也是陛下御前的宠臣。若无真凭实据,太子也不好去犯这个险。” “寻芳阁人间蒸发,证人不知所踪,想找就难了。”孟遇安怅惘道。 二月草长莺飞,府中柳树也抽了新芽。孟遇安看着满园仲春盛景,自我安慰道: “希望一切都是我想多了。没有那么多阴谋,也没有北燕细作,是旁人与我有私人恩怨设了局,谢凝之只是借机落井下石。” 花朝节后,朝廷对贺令昌重新任命的旨意终于下达了。 只是这一次的调令,不再是管理虎贲禁军,而是让他前往襄阳领兵戍边。 贺令昌被朝廷钦封为鹰扬将军兼襄阳郡守,正五品上的官职。 虽然明面上比正四品的虎贲中郎将低了一品、又贬黜出了京畿,可武官不比文官,统领边军的地位是要高于统领禁军的。 “令昌,这一定是太子的意思。明贬暗升,他这是要提携历练你呢。” 面对孟遇安的道贺,贺令昌可欢喜不起来。他顾虑重重道: “令娴体弱,望北还小,我实在不放心抛下她们远赴千里之外。” 孟遇安道:“这有何难,就让令娴和望北一同前往即可。” 听了孟遇安的提议,贺令昌眉间愁色仍未消解: “可这又有另一重担忧了。一旦襄阳与北燕短兵相接,那么她们就很容易陷入危险。陆澄的小女儿不就是在战争中香消玉殒了吗?” 贺令昌提到陆幼菡,勾起了孟遇安的伤心往事。与襄阳相比,确实留在建业会更加安全。 “令昌,还是问问令娴本人的意愿吧。”孟遇安建议道。 当贺令娴得知这个消息时,她的反应从容而坚决: “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一家人同生共死,不论甘苦要永远在一起。” “可令娴,襄阳实在危险......”贺令昌仍在为难。 贺令娴端然道:“襄阳危险,可哥哥不也要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的。” 孟遇安见贺令娴态度坚决,亦劝贺令昌道: “令昌也无需过度担心,我会保护令娴和望北的。我可是你的‘徒弟’,你还信不过我吗?” 贺令昌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贺令娴的决定。 烟花三月,本是下扬州的好时节。但有一队人马却从扬州建业出发,举家奔赴千里之外的荆州襄阳。 襄阳自陆澄之乱后,便一直没有一个有能力的统军将领镇守,只由荆州刺史府衙的司马连同原先的荆襄军协同戍守。 这些荆襄军久随陆澄,向来是不服外人的。即使在陆焕叛逃北燕后,荆襄军已经由朝廷接管,但内部仍是自成一派。 现在突然空降一个贺令昌到襄阳来,还领了襄阳郡守之职,城中早就传言纷纷。 “这贺令昌的父亲贺玄卿,可是被陆澄害死的。现在他来襄阳领兵,会不会挟私报复啊?” “依我看呐,这位贺将军可是来者不善。咱们这些陆澄旧部,只怕是要遭殃了。” “怕什么!他一个毛头小子,没带过兵,没打过仗,连沙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能厉害到哪儿去?” 孟遇安在前往襄阳的途中,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询问贺令昌道: “元凶首恶陆澄虽然身死,可这军队里不乏当初参加过绝弦岭之战的人,令昌对于他们有何打算呢?” 贺令昌游目骋怀,宽宏大度道:“服从命令是士兵的天职,绝弦岭的事与他们无关。” 孟遇安赞道:“令昌果然磊落。刺人而杀之者,不得言‘非我也,兵也’,是以恩怨分明。”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1章 初治荆襄军 舟车劳顿半个月,贺令昌与孟遇安等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襄阳。 安顿好贺令娴、贺望北以及其他一同前来的贺府家人后,贺令昌预备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巡视军队。 荆州司马与贺令昌做了交接,旋即就回去向荆州刺史复命去了,让孟遇安生了好奇心: “他走得这样匆忙,像是有鬼追魂索命似的。” 贺令昌道:“据司马所说,现下襄阳驻守的常备军共有四万八千多,不完全都在襄阳郡内,其中很大一部分散布在周边郡城。” “军队人数多分布广,且这些人中半数以上都是曾经跟着陆澄打过仗的,自恃军功卓着,难免倨傲。也难怪司马镇不住他们,见我一来便急着卸任离开。” 孟遇安戏谑道:“这荆州司马镇不住的人,令昌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 贺令昌莞尔而笑:“不知道,但可以一试。” 在巡视军队前,贺令昌特意给了孟遇安监军的令牌,并邀她随自己一同去。 “这怎么能行,我没名没分的,做监军合适吗?”孟遇安问道。 “这有什么的,”贺令昌道,“我是襄阳郡守,提调全郡军政事务,有权任免军中低阶将领。封个监军这种小事,无需经过朝廷批准。” 孟遇安佯做大礼,夸张奉承道: “未出茅庐,便已有大军主将的风姿,还玩得一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了。” 贺令昌笑道:“你少来。我是看你闲不住,才给你一个职务。你倒好,反来打趣我。” 孟遇安与贺令昌来到襄阳的第四日,便让赵副将传下令去,召集城内守军于校场,准备巡检训话。 除了周边各郡的驻军和日常站岗放哨的士兵外,襄阳城中四衙十六营六十四队共一万三千余人悉数到此。 这些边军果然不似禁军恭肃威仪,而是自带一股桀骜不驯的匪气。 三班点卯之后,贺令昌开始了训话: “受皇命所托,我来此领军戍守襄阳。希望日后与诸位同僚、将士齐心协力,共护家国安宁。” 众军一壁听他说着,一壁在脸上逐渐有了不耐烦的神情。 军中不乏身经百战、资历深厚者,见贺令昌只是个年轻人,难免生出了不服管教的傲气,在人群中窃窃私语了起来。 更兼贺令昌身后站着孟遇安,愈发惹得多人大为不快,对贺令昌更添了一层成见。 “我说贺将军,您治军就治军,怎么还带着一个女子?这是把襄阳当做春色撩人的建业了吗?” 也不知是谁在队伍中发出了此问,校场上顷刻间爆发出阵阵嗤笑声,台下诸人都等着看贺令昌的笑话。 贺令昌并不恼怒,向诸军介绍道:“这位是随行的监军,孟遇安,大家见过。” 人群中又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调笑的声音: “不对吧,贺将军,我怎么听说这位什么孟监军是你的夫人啊!” 一语未了,嗤笑声之外又多了震惊质疑声,吵吵嚷嚷,甚嚣尘上。 这时,前排为首的一个将军愤怒地指着贺令昌道: “身为大军主将,竟然滥用职权徇私,还把自己的小娘子带到军营里来,你以为这里是你后宅的闺房吗?无德无能,你有什么资格忝掌帅印!” 有人带头,群情益发激愤,皆大着胆子指指点点起来,排山倒海的咒骂怒怼声几乎要吞噬了贺令昌和孟遇安。 贺令昌虽然平日里持重,不是原则性问题一般不会动怒;但众人有不少污言秽语直冲着孟遇安而来,不由得让他气愤难耐。 就在贺令昌正欲发作之时,孟遇安拦下了他。 来校场之前,孟遇安特意弃了红妆粉黛,换上一身窄袖袍服,万缕青丝在头顶盘做一个简单的发髻。 只是这样的装束还是抵不过众人恶意揣测,当做是她和贺令昌之间的某种“情趣”。 孟遇安朝着贺令昌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写着“让我来”三个字。 她走到贺令昌身前,昂首挺胸而立,目光凌厉如刀剑,毫无闪避地缓缓扫视着台下的众人。 孟遇安就这么站着、看着,一点多余的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刚刚还怨声载道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众军忘了谩骂,心里都在嘀咕:她这架势,是准备干什么? 孟遇安见鼎沸的人声渐息,便把目光锁定在刚才第一个出言辱骂贺令昌的将军身上: “这位将军,官讳是何啊?” 这将军被单独点了出来,也不怯懦,傲然上前一步道: “我乃南衙前营将军,徐康。” 孟遇安抱拳行了一礼:“徐将军。” 又道:“将军似乎是对我做监军这件事有诸多不满,不知可否给大家讲讲看,你不满在哪里?” 徐康冷笑道:“这还用我说吗?你若不是贺将军的夫人,又怎么会做得了监军?公然扰乱军营法度,有目共睹!” 孟遇安笑道:“徐将军大概还不认识我。昔年我在勤政殿供职,多涉军政,这荆益二州的许多军令,都是经我之手下达的。去年陆澄兵围建业,也是我为使者劝退了大军,不知在场有谁还记得我?” 徐康听后若有所思,但面上依然坚持: “那又如何?你不过是会点巧言令色的本事,就敢说自己谙熟军务了?你敢上场比试比试吗!” “徐将军想比试些什么?”孟遇安依然淡定。 “长短兵器,功夫拳脚,随便什么都行。”徐康不以为然道。 孟遇安见他入了瓮,凛然正色道: “好!徐将军快人快语,豪气冲天,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过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如先前的荀元卿监军一样,我原是个文官。徐将军挑选我做对手,当真是有‘自知之明’。” 人群中骚动起来,孟遇安继续落落大方道: “我手无缚鸡之力,自知难敌徐将军沙场悍将,可徐将军既然挑战了我,我又怎能畏死怯战?自当奉陪到底!” 徐康的面子已经有些挂不住了,队伍中也有啧啧埋怨他的声音响起。孟遇安又笑道: “可徐将军须知,你赢了我是胜之不武,输了我却会颜面扫地。如若现在放弃与我比试,那就是未战先怯。这三条路,徐将军想选哪一条呢?” 孟遇安言罢,场上迸发出此起彼伏的奚落笑声,皆是冲着徐康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2章 校场比试 “徐将军,你一个大男人,咋能提出和一个妇道人家比试呢?” “是啊,孟监军说得对,你赢了输了都不好看,要不还是别比了吧!” “那可不行,不比不就是未战先怯了?要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提!” 众人七嘴八舌,你言我语,说得徐康脸面通红,尴尬到无地自容。 孟遇安轻巧地跳下将台,走到徐康面前,又抱拳道: “徐将军,这就请吧?” 徐康站在原地不动弹,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孟遇安看他不动,知道拿捏了他的心理,爽朗而笑: “徐将军心中不要有太大压力嘛,只是切磋一下,何必想得那么多呢?我刚才所说的那三条路,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将军可千万别当真。” 孟遇安前后这几番话,全然让自己占领了一切道德高地: 既彰显了自己一往无前的勇气,又展露了自己有容乃大的胸怀,可谓是做足了好人。徐康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仿佛怎么做都是错。 徐康做了几轮心理斗争,牙一咬心一横,说道: “也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主动说了要和你比试,便不能食言。你想比什么?” 孟遇安微笑道:“刀剑无眼,恐伤了彼此性命。不如比些拳脚,圈地为限,谁先放倒对方就算谁赢。” 徐康面露难色:“这角力摔跤难免要有身体触碰,你是贺将军的夫人,我怎好动手动脚?” “欸,这有何妨!将军在战场上若看到个女将,也这般束手束脚吗?”孟遇安笑道,又朝着贺令昌问道,“贺将军,你说呢?” 贺令昌略一点头:“就依孟监军所言。” 众人散开,腾出一块空地来,用石灰粉撒了一圈,框定出个方圆两丈的范围,正是比试的圈子。 贺令昌站在将台上,当众说明规则: “一通鼓的时间内,先出圈或躺地者算输;如果两人同时出圈或躺地,亦或者一通鼓结束后两人都没有,则算平手。不得攻击眼睛、咽喉、胸口等要害,不得使用抓挠扣的招式。” 孟遇安和徐康站在圈里,圈外围了满满当当的人,都探头探脑地想挤到前面一睹为快,看看这孟监军有几分能耐。 场边小校敲起军鼓,比试开始。 孟遇安和徐康面对面而站,拉开两步的距离,各自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突然,徐康率先发难,向孟遇安冲将过来,张开两手便要去抓孟遇安的肩膀。 孟遇安反应迅速,闪身躲了过去,可徐康的反应也不落下风,回首又是一抓,这一次却是结结实实抓到了她的肩膀。 徐康当即便把孟遇安往地上按去,可孟遇安腰身极软,身体已经弯成了个拱桥状,仍只有双脚着地,并没有躺下去。 更兼她此时牢牢抓着徐康的胳膊,双腿一前一后绊着他一只脚,若徐康强行按倒孟遇安,他自己也会同时摔倒。 徐康宁可被扣上胜之不武的帽子,也不想和孟遇安打平手,故此没有强行按倒她。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孟遇安瞅准机会,忽然松了一只手,蜷缩起手指,用指关节猛敲了一下徐康的手肘。 徐康未及反应,一只手忽而麻了一阵,单手无力被孟遇安挣脱了一边,而后她翻身而起,重新站直身体。 徐康攻上不行,便想攻下,飞起旁腿踢向孟遇安,却正中了孟遇安的下怀。 孟遇安先是转身躲过,然后在徐康的腿尚未落地之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再扫腿攻向他的立足腿,正中膝盖后方。 徐康本就单腿站立不稳,现在立足腿乍然遭受攻击,生理性自然屈膝,重心向后仰去,栽倒在了地上。 恰在此刻,鼓声戛然而止,全场立时肃静。 静了须臾后,掌声欢呼声雷动,围观者无不为孟遇安叫好。 孟遇安走上前扶起徐康,浅笑道: “徐将军,得罪了。” 徐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满面羞惭,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孟遇安大气道:“徐将军孔武有力,若真是在战场上舍命搏杀,我必然招架不了三个回合。此番只是利用规则侥幸获胜,希望莫要伤了与将军的和气。” 徐康叹道:“孟监军太谦了。你蓄势观察,而我总是主动出击——殊不知正是主动出击,才屡屡暴露了自己的破绽。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方才言语冒犯监军,请监军大人不记小人过。” 孟遇安含笑视之,而后走上将台,对众军说道: “今日的比试,只是闲暇时的娱乐,大家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有一点,我身为监军,却不得不说。” 孟遇安与贺令昌对视一眼,而后说道: “谁人不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可实践中却总是容易轻敌。今日见我是个女子,便觉我不知兵、不善战;来日看到北方蛮族,便笑他民智未开、未得教化——轻敌至此,吃亏落败接踵便至。” 孟遇安目光闪烁,想起了往事: “成见是一座大山,横在你我的心头,挡住了视野,挡住了前进的方向,也挡住了与山那边的同侪携手联盟的机会。”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我时常在心中这样询问自己。放下成见,才是合作共赢的开始。一点心得,与诸位共勉。” 孟遇安说完,又看向了贺令昌,悄声狡黠说道: “不好意思,不小心抢了你的风头,不怪我吧?” 贺令昌亦悄声笑道:“你一张利口帮了我的大忙,我还要谢你呢。” 随后,贺令昌往前站了一步,向众军高声道: “在场诸位还有谁有异议或是问题,尽可以提出。” 过了些时,某个犄角旮旯里还真的传出了一问: “贺将军,你是从哪儿讨来的孟监军这样的夫人?有没有什么门路给弟兄们分享分享?” 人群中传来各异的嘻笑声。贺令昌严肃道: “孟监军就是孟监军,你们无需把她当做贺夫人对待。此事以后休要再提,不然就算孟监军宽容,我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众军闻言,虽然奇怪,但也不敢再多问了。 贺令昌又三令五申了一些事情后,便命众军解散回营,自己也和孟遇安返回郡守府邸。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3章 李允瑛来访 回到襄阳郡守的府邸后,贺令昌对孟遇安赞不绝口: “遇安,虽然早知你胆子大、敢拼敢做,却没想到你能有今日面对徐康时的勇气。你与他对抗时,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孟遇安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他。他一时激愤忘乎所以,指名要跟我比试,我当然要成全他‘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啦。” “话是这么说没错,”贺令昌扶额道,“可若他下重手伤了你,或是让你输得太惨,你也不怕吗?” 孟遇安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晏然笑道: “规则摆在台面上,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要是还伤了我,那就是他输不起丢人,往后在自己的部队面前可就威信全无了。” “至于说让我输得太惨,那就更无所谓了。我打他本来就是越级挑战,输了正常,赢了高兴,怎么都不亏。” 贺令昌抚掌而笑:“也只有你这样的好心态,才能在之前那些经历中转危为安了。” 因与徐康一番较量费了好些体力,孟遇安一回来便吨吨吨喝了好几杯茶,肚子也早早就饿了。 蓁儿本在一旁看着,这时上来福了一礼: “要不要奴婢去传晚膳给主君和夫人?” 孟遇安忙纠正道:“蓁儿你又忘了,不要叫我夫人,我还是你的姑娘啊。而且,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自称奴婢了?” 蓁儿蔫头耷脑半晌不说话,末了才弱弱道: “是,姑娘。我这就去了。” 孟遇安看着蓁儿走远之后,才转过头来对贺令昌说道: “令昌,你发现没,自从蓁儿跟着我来到贺家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贺令昌眼神忽闪不定:“我之前和她又不熟,她变没变我怎么知道。” 孟遇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叹出一口气: “她的心思你可是知道的。跟我绑在一块儿离了宫,现在和你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免会有别的想法。” 贺令昌却是踌躇为难了起来:“那......那我能怎么办,要不我在军中给她挑个好人嫁了?” 孟遇安忙道:“可千万别!蓁儿服侍了我这么久,像我亲生母亲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待她就像待自己的妹妹、女儿,怎么能让她像猫儿狗儿配种似的随便拉去配人呢!” 贺令昌笑了:“这话真有意思,又是母亲又是妹妹女儿的,你们的关系还真是复杂。” 一席话说得孟遇安也笑了。 她离开原来的世界已经快五年了,又重新经历了一次从小长大的过程。 原来的孟遇安小时候,爸爸工作忙,是妈妈一直在照顾她。一茶一饭事无巨细,妈妈都记在心里。 到了这边之后虽然先过了几年苦日子,可后来有了蓁儿照顾她,又让孟遇安恍惚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 而最开始的蓁儿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是孟遇安为她取了名字、教她读书写字和各种道理,蓁儿就又像是她命中本不存在的妹妹和女儿一般。 这种融合起来的复杂情感,让孟遇安无法轻易去替蓁儿做决定,因为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理应有自己的自由意志。 “不管怎么说,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孟遇安垂着头说道,“就像她不能强迫你纳了她,那你也不能强迫她嫁人咯。” 贺令昌啼笑皆非:“我何时强迫她了!罢了罢了,你们商议定就好,我可不敢再说什么了。” 二人正说着,忽有仆役来报,说益州有使者求见。 “益州使者?那不就是琅琊王派来的吗?”孟遇安惊道。 贺令昌道:“让他进来。” 仆役得令,前去引来了益州使者。那人见到贺令昌后,脸上堆着笑恭敬说道: “见过贺将军。琅琊王让我来传个信,说他三日后会来登门拜访将军,希望将军届时不要拒客于门外。” 贺令昌与孟遇安对视一眼,对来使说道: “你上复琅琊王,就说贺某一定恭候琅琊王大驾。” 使者走后,贺令昌问孟遇安:“你怎么看?” 孟遇安哼笑一声,挑眉道:“我倒还真想会会这个琅琊王。陆澄之乱时的两笔人命账没算清楚,他母妃荀贵嫔又造了不少你我的谣言,他却要来见你。” 贺令昌想起贺玄卿的死,拧紧了眉头,闭唇不说话。 孟遇安察言观色,见贺令昌情绪低落,遂将手搭上他的胳膊抚慰道: “令昌,到时候见到琅琊王,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冲动啊。” 贺令昌不置一词,只一个人闷在那里,孟遇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三日后,琅琊王李允瑛果然登门。 “贺某区区襄阳郡守,岂敢劳动琅琊王大驾光临,真是折煞在下了。” 贺令昌这几年也学会些繁文缛节的客套话,说得煞有介事的。李允瑛春风满面地笑道: “贺将军雄姿英发,不亚乃父,是将来辅国安邦的大将。小王是真心仰慕将军的人品才干,这才冒昧来访,只求将军不吝下交。” 说着,李允瑛命侍从将满箱盈车的礼物送到府内,贺令昌想推辞都不行。 二人坐定后,孟遇安来到屏风后悄悄聆听,也顺便防备着贺令昌有失当之处,她好及时出来救场。 李允瑛用茶杯盖撇了撇杯中浮叶,觑着贺令昌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听说将军这次是在建业受了委屈,才来的襄阳吧?” 贺令昌不动声色:“琅琊王好灵的消息。” 李允瑛讪讪而笑:“只是母妃来信提了一嘴而已。” 又叹道:“将军与太子是从小的故交,没想到这一次太子竟会如此绝情啊。” 说罢,又接连慨叹了好几声。 孟遇安在屏风后听着,基本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朝中谁不知贺令昌与太子亲厚,现在让李允瑛逮着个机会离间他们,那可是求之不得,所以才这么上赶着登门。 要是能趁机把贺令昌收入自己麾下,李允瑛就更是喜上加喜了。 面对李允瑛的示好,贺令昌没有明确表态。一番客套之后,二人也没什么其他话好说,气氛渐渐地尴尬起来。 李允瑛自觉没趣,找了个理由便主动离开了。 他刚一走,孟遇安就从屏风后出来了,笑着对贺令昌说道: “令昌如此冷淡,可是辜负了人家一片热忱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4章 建业失联 贺令昌冷笑道:“我能和他好好坐着说几句话,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孟遇安颔首:“原本我还躲在后面,怕你一时失控刺王杀驾,预备着随时冲出来阻止你呢。” “那倒不至于,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贺令昌道。 孟遇安思索道:“不过说来也奇怪。有赵副将所说的骠骑将军遗言,加上荀大人死得不明不白,谁还看不出来琅琊王有问题呢?他竟然敢来见你,还妄想与你交好。” 想了想,复又轻蔑道:“他能做出陆澄之乱时的那些事,可见谋略眼界都不行。现在这一番操作,大概也只是他的常规水平。” 贺令昌看着东方,极目望去,仿佛远眺到了建业: “有陛下一日在,琅琊王就是动不得的。但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朝政一定会重获清明。” 孟遇安好奇道:“太子这样不念旧情,你还对他有期望啊?” 贺令昌道:“太子有他的难处,我们做臣下的只能理解。” 孟遇安不作声了。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感受到贺令昌确实是封建时代的人。 说句心里话,孟遇安一直觉得贺令昌在她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已经属于难得的品德高尚之人了——甚至近乎于完人。 在年轻一辈中,除了李允瑛、谢凝之、陆焕、崔协这类心怀不轨之徒,剩下的即使再好也总有缺憾。 李允琛勤政且知人善用,可该无情时也能心狠手辣。心中虽有正义,但却可以为了维稳而向恶势力妥协。 陆煜阮忱一对郎艳独绝、文采精华,可总是情随心动,失了责任担当。 陆煊倒是个封建大家族长子的楷模典范,但孟遇安总觉得从他身上看不到人情味。 顾焱和荀元卿一静一动,都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但少了几分硬气,难与孟遇安倾心相交。 陆家几个姐妹并贺令娴都是极好的人,可各自有各自的牢笼,没有机会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她们所能表现出来的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全部,妄加褒贬本就不公。其他来自底层的人同理。 唯有贺令昌,出身世家却怜草木,又嫉恶如仇、不畏强权,孟遇安一直非常钦佩和欣赏他。 可孟遇安恰恰忽视了一点,直到今天才被他自己的话提醒——那便是“忠君爱国”的首要重点在于“忠君”,而非“爱国”。 相比于顾修之那种能把“揭竿而起”轻描淡写宣之于口的人,贺令昌就像历史上无数因忠而殉的将领一样,君臣纲常铭记于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孟遇安严重怀疑假如李允琛真的要他死,贺令昌也会毫不犹豫地慷慨赴死。 什么群众路线、人民史观,对于贺令昌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今天与贺令昌的谈话,让孟遇安又更深刻地认识了他一重。但同时孟遇安也在隐隐担忧,未来是否会存在这么一个时刻,她和贺令昌因此而分道扬镳呢? 在襄阳的日子过得也算平淡,一晃又是两三个月过去了。 贺令昌擅长治军,政事多交由郡丞打理;孟遇安的枪法在这几个月中又精进了不少,甚至开始学剑了。 贺望北在贺令娴的精心照料下,也有八个月大了。她虽然还不会说话,可时常能咿咿呀呀说出些不明所以的词句,实是可爱非凡,是一众人疼爱的掌上明珠。 可在这平淡之中,却透露出些许蹊跷。 荆扬之争旷日持久,两州之间彼此有些摩擦也在所难免。但道理上来讲,扬州建业仍是大祁治所,荆州就算再独立,也要听从建业皇城的号令。 可最近几个月来,从建业发来的消息越来越少。到了仲夏五月,竟然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一道从建业发来的诏令。 孟遇安刚来襄阳时,每个月都会往建业陆家发一封信,请陆煜带进宫中转交给陆幼薇,而陆幼薇也会回信一封。 可四月份孟遇安送去建业的信,直到五月都没收到回信;而五月的信又似泥牛入海,连送信的人竟然都久久未见回转。 可以说,建业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孟遇安把自己的疑惑告知了贺令昌,起初他还不以为然,可日子久了,贺令昌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把襄阳治军的情况上表朝廷,但就像孟遇安送去建业的信一样,朝廷许久都没有回复。 若说李存德荒废政事,可李允琛断然不会如此。 “令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建业可能出事了。”孟遇安担忧道。 贺令昌表示认同:“我又何尝不担心呢。可眼下该如何是好?” 孟遇安思忖片刻,犹豫道:“不如我回一趟建业?” 贺令昌一口回绝:“不行,你去太危险了,而且你现在又进不了宫里。还是我去吧。” “那怎么行!”孟遇安反对道,“你是襄阳郡守,又是边关守将,没有调令私自回京可是大罪。崔谢两家肯定会借题发挥,弹劾你有谋反意图。” 贺令昌坚持道:“我自己的安危在次,还是要以朝廷为重,遇安不用劝我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孟遇安见贺令昌又热血上头,拉着他细细分析道: “你看要不这样,我回建业不进宫,只是回陆家看一看。朝廷出了什么事,难道丞相和两位陆公子还能不知道吗?” 贺令昌听了觉得有理,便同意了孟遇安的提议。 且说李允瑛自见过贺令昌回去后,心中一直很是不快。 “别说贺令昌一个寸功未立的愣头青,就算是他爹贺玄卿还活着,见了我也得礼让三分,哪里会有他这么傲慢!” 李允瑛身边的谋士也在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贺令昌不愿接受您的诚意,想必是对他父亲的死已经有所怀疑。他现在虚与委蛇,恐怕是想等着在荆州建起自己的军队,就准备为父报仇呢。” 李允瑛很是心虚:“他父亲是陆澄所杀,跟我有什么关系。” 谋士道:“话虽如此,可贺令昌未必会这么想。他对您的傲慢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据啊!” 李允瑛愈听,心中便愈是恐惧,不禁暗想: “母妃数度来信,说父皇龙体羸弱,恐不久于人世。如果父皇真的驭龙宾天,让太子顺利登基,我可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想着想着,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心里诞生了: “不如趁现在贺令昌在荆州立足未稳,父皇也还在世,我直接起兵造反,先取荆州,再攻扬州,杀了李允琛,让父皇立我为嗣。”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5章 兵戈再起,内战重燃 大祁永宁十四年六月,琅琊王李允瑛点起益州府兵五万人,向荆州发起进攻。 这一切是来得如此突然,不管是孟遇安还是贺令昌,谁都没有想到李允瑛会在这时就起兵谋反。 “难道建业失联也是李允瑛做的手脚吗?可他远在益州,怎么会......”孟遇安百思不得其解。 贺令昌猜测道:“几个月前李允瑛来访,或许正是他故布疑阵,想让我们放松警惕。” 原本孟遇安已经准备好了行装车马,即将要出发去建业查看情况,可偏偏此时李允瑛进攻荆州,让局面瞬间复杂起来。 “遇安,你即刻带着令娴和望北返回建业,一定要保证她们的安全。算我求你了!” 危难关头,贺令昌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自己的妹妹和甥女,可孟遇安却提出了一种别的可能性: “令昌真的认为此时的建业会比襄阳更安全吗?” 贺令昌猛然惊醒:“难道说,建业已经沦陷了?” 孟遇安左右踱步,思虑重重:“李允瑛此时起兵,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早有预谋。如果是早有预谋,那现在回到建业就是自投罗网。” 她站定身子,双手紧握住贺令昌的双臂,企图让他冷静下来: “令昌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担心令娴和望北,但我觉得此时不宜轻举妄动。襄阳虽在前线,但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只要守住就有希望;可一旦带着她们出逃,外面会遇到什么就不可测了。” 因有陆幼菡的前车之鉴,贺令昌眼下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动辄便觉得贺令娴和贺望北会发生意外,不免扰乱了判断。 贺令昌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孟遇安思索了一回,建议道:“让令娴和望北留在襄阳,我也暂时不去建业了,就由我来保护她们。你就放心地带兵迎敌吧!” “哥哥,遇安说得有理,你就听她的吧。襄阳那么多无兵无甲的百姓都留在这里,我们怎么能先逃走呢?” 贺令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二人身边。她走上前,拉起贺令昌的手,坚定不移道: “哥哥保护得了襄阳百姓,就保护得了我和望北;若哥哥保护不了,那就和敌人玉石俱焚。我们当然要留在这里,与百姓和城池共存亡。” 贺令昌撇开贺令娴和孟遇安的手,一个人走到门口背对着她们站立。 良久,贺令昌终于开口: “与襄阳共存亡!” 李允瑛此次从汉中南郑、巴西阆中、巴东永安分三路起兵,率先进攻荆益之交的魏兴、上庸、新城三郡。 这三郡如果被突破,那么襄阳将直撄益州兵锋,发兵保卫三郡迫在眉睫。 荆襄军东西南北四衙的军队经贺令昌半年打磨,已经与他有了初步的作战默契,只是还未真正上过战场试验。 贺令昌先是发信给荆州刺史,请他调动其他各郡的守军一齐开赴前线。 而后,贺令昌留下南衙军队继续戍守襄阳城,自己带领着东西北三衙开赴荆益边界迎敌。 南衙前营将军徐康与孟遇安在校场一番比试之后,有了些许交情,因此他被指派和孟遇安一同肩负起保卫襄阳的职责。 徐康率队在城郊及隘口布防巡逻,孟遇安主要负责城内治安与后勤保障。 多日配合后,徐康更觉惊讶: “孟监军,原以为你只是会些武艺,没想到你还会督管军务!” 孟遇安泰然道:“从前在勤政殿时,读了不下几千上万份章表议疏,现在又天天跟在你们贺将军后面看,就是学也学会了。” 贺令昌率大军离开后,襄阳城门紧闭,暂时停止一切进出行动,对街上往来人员严防死守。 虽然襄阳城郡守缺失、主力空虚,但在孟遇安与徐康的协同配合下,一切日常周转皆井然有序。 那李允瑛曾经畏惧陆澄不敢出战,但经过一两年的蓄力发展后,颇起了些膨胀之心,认为自己也是个知兵之人了。 加上此次面对的并非名将陆澄,只是初出茅庐的贺令昌,更让李允瑛有恃无恐,觉得荆州志在必得。 可李允瑛向来是个志大才疏之人,他自以为研习了几年兵法,就可以在实战中如鱼得水,殊不知想错了路子。 贺令昌即使从未真正带兵打过仗,但至少也做了许久的虎贲中郎将,在管理军队上自是比李允瑛强上十倍。 再者,贺令昌出身武德贺家,从小在贺玄卿的教导下耳濡目染,不管是兵法战略还是个人武力,都不是李允瑛能够相提并论的。 这李允瑛自信满满而来,可不出三五日,便连续在魏兴、上庸、新城三郡接到了败报。 “琅琊王,不如咱们先回益州吧?”谋士战战兢兢。 “不回!”李允瑛暴怒而起,目眦尽裂,“我攻打荆州,就意味着已经谋反。现在回益州,难道要等着扬州发来大军剿灭我吗!” “可是贺令昌实在厉害,我们过不了三郡阻碍,一直僵在这里,日子久了损耗就太大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允瑛道:“传信益州各郡输送补给来,近的汉中、巴西、巴东,远的阴平、梓潼,哪怕就是从成都送也得给我送来!” 谋士见李允瑛执拗若此,不敢再有反对的声音,只能照办。 贺令昌在荆益之交作战数日,逐渐逼退了李允瑛的主力,便有了班师回城之意。 毕竟,若襄阳的主力军一直这么空虚下去,北方的燕国也有随时偷袭的可能。 但李允瑛看起来毫无退意,依然在边界处扎营驻军。贺令昌无法,只得留下一半的兵力以及三衙主将继续与李允瑛对峙,自己则带着另一半人马返回了襄阳。 “恭喜贺将军得胜还城,城中一切安好,请将军勿忧。”孟遇安祝贺道。 “胜利只是暂时的,对抗才是永恒的。”贺令昌道,“李允瑛虽然被击败,但并未退兵,随时都有再次进攻的可能。” 孟遇安深以为然:“得尽快把李允瑛谋反的消息送往建业。只是建业失联日久,要不还是我按原计划回去一趟吧。” 又成竹在胸道:“就冲李允瑛这样的打仗水平,建业失联应当是与他无关的。只是与李允瑛作战时襄阳缺兵少将,确实需要从建业另调军队来提防北燕。” 孟遇安的思虑说到了贺令昌心坎上。 贺令昌沉吟道:“那好,遇安,你赶快回去吧!我会安排徐康从前营军队拨一批人和你一道走,路上注意安全!” 二人刚刚商议决定,忽然有城外守将传来消息: “贺将军!孟监军!城外有一个人,说他是孟监军的故交,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监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6章 故人千里传信 孟遇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贺令昌,又看向了传口信的守将,语气中满是疑惑: “我的故交?我还能有什么故交......” 孟遇安的故交不是在定乾宫里,就是在寻芳阁里,她实在想不到能有谁徙行千里,从建业跑到襄阳来找她。 “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啊?” “回监军,像是个年轻的男人,在城楼上离得太远看不清模样。” 这个描述如此大众化,让孟遇安一点头绪都没有。 贺令昌对孟遇安说道:“不能轻易放他进城,就怕他是个细作,或是有别的阴谋。” 孟遇安道:“令昌说得在理,不如你和我一同前往。” 在守城将领的引导下,孟遇安和贺令昌立刻双双赶到襄阳城楼上。 孟遇安站在城楼女墙上向下了望,确实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城门口等待着,旁边停放着一辆单匹马驾辕的马车。 “城下来人是谁,报上名来!”孟遇安对着下方高喊。 那人听到孟遇安的声音,蓦然抬起头来,语调高昂喊道: “城楼上喊话者可是孟遇安?” 这声音十分耳熟,孟遇安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又朝着他喊道: “正是在下,来者何人?” 那人得到了孟遇安肯定的答复,一下子欣喜异常,双臂向上大幅摆动挥舞,高声道: “遇安!我是顾修之!快开城门!” 顾修之?! “他来干什么......”孟遇安呆立在原地。 “遇安,顾修之是谁啊?”贺令昌疑惑问道。 “哦,他是我去庐江郡暗访时认识的人,”孟遇安解释道,“庐江顾氏的账册名单就是他帮我拿到的。” 贺令昌若有所思:“是这样啊。” 孟遇安拉着贺令昌道:“令昌你相信我,顾修之他不是坏人,打开城门放他进来吧!” 贺令昌眉心微蹙,面露一丝难色,但在孟遇安的一再央求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主城门楼和瓮城的门相继缓缓打开,拒马的闸门还未完全放下时,顾修之便已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跳上门板,冲入城中。 孟遇安早就从城楼上火速赶下来了,不等顾修之进来,自己就先往城外跑去。 孟遇安和顾修之双向奔赴着,相逢在城门边沿处。猎猎穿堂风扬起二人的头发,使之纠缠在一起。 “遇安,我终于见到你了!” 顾修之显得非常激动,一时没控制住,给了孟遇安一个结实的拥抱。 孟遇安拍拍他的后背,把他从自己身上分开,抓着他的肩头,焦急问道: “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顾修之带着一脸的疲惫倦色,可知千里羁旅未曾休息。他拿开自己肩上孟遇安的双手,反握住孟遇安的双肩道: “建业被北燕人占领了,现在成了一座孤城。” “你说什么!” 贺令昌不知何时来到了孟遇安和顾修之的身边,听到顾修之的回答后,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位是?”顾修之看着贺令昌,向孟遇安询问道。 “哦,这位是襄阳郡守、鹰扬将军贺令昌,”孟遇安对着顾修之介绍完,又对贺令昌道,“令昌,这就是我的朋友顾修之。” 贺令昌凝视着顾修之上下打量,鹰一般的眼睛从未终止过怀疑的锋芒。 “既然是遇安的朋友,那就先进城到敝府喝杯茶,具体情况再说也不迟。” 自贺令昌走过来后,顾修之便松开了搭在孟遇安肩上的手,抱拳对贺令昌行了一个礼,复又对孟遇安言道: “我这次来,不仅带来了消息,还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 孟遇安好奇道:“什么礼物啊?” 顾修之笑而不答,走出城去,将那辆马车赶进来,带到孟遇安面前。 他掀起马车的门帘,向里面指了一下。 孟遇安看到车内光景,霎时惊愕: “顾四!” 顾四被堵住了嘴,五花大绑后扔在了里面,现在看到孟遇安和贺令昌,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孟遇安愈发不能理解了。 顾修之放下帘子,牵起马,边走边说:“先回府上,我再慢慢解释。” 襄阳郡守的府邸,贺令昌、孟遇安、顾修之三人坐定。孟遇安首先发问: “修之,你现在能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顾修之看了一眼贺令昌,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孟遇安知道他是顾忌贺令昌在场,便说道: “贺将军是自己人,你尽管说吧。” 顾修之这才畅言道:“话还要从你我在庐江顾府分别开始说起。” “当时你走后,我担心顾四会对你不利,就一直在暗中跟踪顾四。最开始的一个月倒还无事发生,可一个月后顾四就突然在庐江街头消失了。” 孟遇安听到这里,冷笑道:“一定是被谢凝之救走了。” 顾修之点点头:“不错,我也是打听了之后才知道的。我去建业谢家守了很多天,也没有看到顾四,就只能先回庐江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你后来是怎么找到他的呢?建业又是怎么出事的呢?”孟遇安问道。 顾修之道:“今年开春,我又在庐江遇到了顾四。当时他已经不是流浪乞丐的模样,而是挥金如土,看起来十分阔绰。” “我趁他有一次夤夜醉酒后,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制服并绑了他,强迫他把这半年多来他的经历告诉我。” 顾修之说到此处,忍不住停了下来,漆黑的瞳仁盯着孟遇安,支支吾吾道: “顾四把你在宫里的事告知了我......还说,你嫁给了一位姓贺的将军......” 顾修之又看向了贺令昌:“就是这位将军吧?” 孟遇安尴尬道:“不知道顾四跟你说了什么,有些情况可能和事实有出入,我以后再讲与你听。建业呢?建业到底怎么了?” 顾修之继续说道:“我抓到顾四后,立刻带着他去了建业,想把顾四交给你。可我找到贺府之后才得知,贺家已经举家去了襄阳。” “正当我想出发去襄阳时,建业却全城戒严了。” 贺令昌忙问:“怎么个戒严法?” “大街上到处都是北燕士兵,各处城门纷纷关闭,除官府人员和北燕人外,禁止普通百姓出入。” 顾修之的话让贺令昌大吃一惊: “怎么会这样呢!建业有两万虎贲禁军,没有抵抗吗?朝廷也没有设法向外求救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章 剑拔弩张 顾修之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溅出了几滴茶水: “谁说不是呢!可朝廷就像是没事人一样,禁军没有出动,官府也没有颁布任何诏令,城中百姓都是一头雾水。” 疑云笼罩在郡守府邸的正堂上,孟遇安与贺令昌听了顾修之的话后,均觉得事情怪诞不经,想不通其中关窍所在。 突然,贺令昌猛地站起,以风驰电掣之势抽出腰间佩剑,横在顾修之颈上。 “令昌!你做什么!” 孟遇安被贺令昌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拉着他执剑的手臂,想让他把剑放下来。 贺令昌没有理会孟遇安,只是直勾勾地瞪着顾修之,冷冷问道: “你是琅琊王的人,还是北燕的人?” 孟遇安见贺令昌这气势,和初见时怀疑她是燕国细作完全一个样子,便知他又是疑心作祟,连忙打圆场: “令昌你先放下剑,顾修之不是细作。” 贺令昌用责备的眼神睨着孟遇安:“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就凭你和他在庐江郡的那几日交情?” “遇安,没事的。” 孟遇安刚想再辩解,被顾修之出言阻止了。他用脖颈抵着剑锋,缓缓从椅子上起身,与贺令昌面对面站着: “贺将军既然觉得在下是细作,不知有何凭证呢?” 贺令昌正言厉色道:“你的话漏洞百出。你说建业戒严,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顾修之神情松泛:“原来将军是想问这个,好好说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这样。” “你少废话。”贺令昌的语气冷酷无情。 顾修之轻笑了一声,左右翻了两下眼睑,泰然自若道: “在下不才,既然有制服顾四的本事,当然也有制服北燕士兵的本事。我在偏僻处打晕了一个北燕人,夺走了他的衣服,伪装成北燕人的样子,正大光明地从城门出来咯。现在这套北燕的衣服还在马车上,将军若不信可以去查看。” 贺令昌不买他的账:“你当我是黄口小儿随意可欺吗?你有北燕的衣服,不正能说明你就是北燕人。” 顾修之失笑:“贺将军不信任我,那我说什么都是徒劳的。要杀要剐,随将军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 顾修之玩世不恭的态度激怒了贺令昌,让他把剑又更贴近了顾修之的脖颈,几乎要割破皮肤。 “令昌,够了!你把剑放下!” 孟遇安默言旁观了半晌,实在是忍不了了,上前握住贺令昌的手腕,强行让他拿开了剑。 贺令昌对孟遇安动了怒:“遇安,他到底给你喝什么迷魂汤了,你就这么向着他?” 孟遇安哭笑不得:“什么‘什么迷魂汤’,令昌你这是怎么了?” 贺令昌愠怒道:“李允瑛谋反,荆益边界还在交战,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说着,贺令昌又持剑指着顾修之的脸: “你是不是想调离荆襄军去驰援建业,这样琅琊王就可以取荆州?或是像上次一样,让北燕再奇袭一次襄阳?” 说完,贺令昌把佩剑收回剑鞘,铮然作响,擦出了几点零星的火花,对孟遇安负气抛出一句话: “你信任他,我可不信!” 现场的气氛冷到了冰点,孟遇安处在顾贺二人之间,左右为难。 孟遇安先看向了顾修之,见他似笑非笑的,脸上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孟遇安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多说话。 随后,孟遇安来到贺令昌身边,温声耐心道: “令昌,我知道你在前线作战这些天,一定是累极了,精神又很紧绷,难免杯弓蛇影。我也不为顾修之担保,你且听我一个道理,好吗?” 贺令昌犹自余怒未消,但也不想再冲孟遇安发火,只镇静道: “什么道理?” 孟遇安拉着贺令昌坐下,又递给他一杯茶,而后轻言细语道: “顾修之是不是细作,我们没有证据,一切推论都是凭空猜测。就算是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也不好一上来就直接喊打喊杀。对吗?” 贺令昌闷着头不出声,孟遇安继续说道: “退一万步讲,即使他真有阴谋,可你现在已经提前察觉,咱们还能怕他阴谋得逞吗?” 贺令昌瞥了孟遇安一眼:“你要是继续信任他,说不定就真得逞了。” 孟遇安笑道:“那就是我识人不明,自害其身了。可是令昌,你,还有襄阳,并不会受害啊!” 贺令昌警惕问道:“什么意思?” 孟遇安道:“原本我就是要回建业传递消息的,现在无非就是在原计划里多带上一个顾修之。有徐康将军和我盯着他,他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啊?” “我们小股部队先去建业查看情况,而荆襄军主力按兵不动——如果情况属实,再调动大军。这样,就不怕他有阴谋了,令昌你说是吗?” 贺令昌眉头拧成了一座山川:“让他与你同行,我怎么放心得了你。” “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孟遇安先是一愣,旋即又笑道:“他要真是个细作,也不至于就这点儿追求。我是个什么大人物,费这么大周章就为了杀我?” 贺令昌眉心拧得更深了:“不是杀你,是......” “好了好了令昌,”孟遇安打断了他的话,“你就不要再担心了,我会没事的。” 贺令昌长叹一口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站起来,走到顾修之面前: “就委屈你先在敝府住几天,遇安随后就要去建业,你就跟着她一起去吧。不过你记住,遇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把你碎尸万段。” “令昌你说什么呢!”孟遇安微微责怪道。 “没事没事,”顾修之气定神闲,意态迟迟,“在下谨记贺将军之言。” 顾修之对贺令昌再次抱拳施礼;贺令昌也不回礼,转身便走了。 见刚才一番剑拔弩张终于收场了,孟遇安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遇安,你这夫君可真是护妻啊。”顾修之走到孟遇安身边,意味深长道。 “你别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孟遇安轻微推了他一下。 然后,孟遇安把庐江别后发生的事端给顾修之完整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顾修之用手指轻点下颏,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你们不是真夫妻了?” 孟遇安道:“当然不是了。” 顾修之笑笑,不再说话,由着孟遇安为他安排住处去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章 第一滴血 未旦时分,孟遇安给顾修之送去了一些宵夜。 “修之,今天令昌做得有些过分了,你别往心里去啊。”孟遇安给顾修之递了一碗汤,略显局促地说道。 顾修之接过了汤,不以为意道:“贺将军以国事为重,我哪儿能和他置气。” 又道:“遇安,顾四我给你带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孟遇安忿恨道:“上次在庐江顾家,饶了他一命,谁知他竟然不思悔改,还串通谢凝之陷害我和令昌。这一次,决不能再轻饶了他!” 顾修之表示首肯,但好奇问道:“你就不想带着他回建业,推翻之前的伪证,为自己洗刷冤屈?” 孟遇安笑出了声:“证明给谁看呢?太子还是皇帝?证明了之后又怎样呢?让他们取消之前的判罚,恢复我侍中的身份?” 顾修之不露声色:“你不想吗?” 孟遇安没有说话,拿起剪刀剪了剪灯盏里的烛花。剪刃上凝结的残蜡飘起了一缕白烟,孟遇安一吹,白烟就消散不见了。 “且不说顾四只是当初证据链的一部分,就算我们把证据全找齐了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也未必就会良心发现、收回成命。” 孟遇安放下剪刀,转身注视着顾修之: “对掌权者心存幻想本来就很可笑,是生是死、或荣或辱,皆在他们一念之间。我是再也不想自证清白了——他们觉得我不清白,我怎么证都没用。” 顾修之定睛看着孟遇安,问道:“所以你想怎么做?” 孟遇安迎着他专注而认真的目光,一字一顿道: “掌握话语权,自己设定游戏规则。” 顾修之双眸流露出震撼之色,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说的可是真的?” 孟遇安想起自己原来的世界,想起百年国耻,想起清廷的覆灭,想起燎原的星星之火。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鲜红的旗帜飘扬在城楼上。但我知道,历史是由人创造的。” 次日,顾修之把顾四带到了孟遇安和贺令昌面前。 顾四断了一条腿不能长时间站立,又被绑缚着铁链绳索,此刻瘫坐在地上发抖。 孟遇安蹲下来,凑到他面前,语调冷若冰霜: “顾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顾四哆哆嗦嗦:“记......记得,您是......孟侍中。” 孟遇安笑得纯真:“只是孟侍中吗?我不是阿圆姑娘吗?” 顾四忙求饶:“孟侍中,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 “被逼无奈?那你还能在事后花天酒地?”顾修之不屑道。 孟遇安问道:“谢凝之除了给你金银财帛,还与你有何交易?你还知道什么?” 顾四快哭出来了:“大人啊,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谢大人......啊不对,谢凝之,他只是给我钱让我做个伪证,说在寻芳阁与您嗯......过,其他的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啊!” 孟遇安刀锥似的眼神仍盯着他,盯得顾四又多辩白了几句: “说实话,这青楼那么多,小人连去没去过寻芳阁都不记得了,还是谢凝之告诉我的......” 他不记得自己去过寻芳阁? “这么说,你也不记得阿香了?”孟遇安咬牙切齿问道。 “阿......阿香?”顾四迷茫的眼光已经暴露了一切。 孟遇安笑了,笑得很瘆人。她走到贺令昌面前,伸出手道: “令昌,借剑一用。” 贺令昌讶异了一下,犹疑道:“你现在就要杀他吗?不留着他回京作证吗?” 孟遇安抬头看着天空,夏日的晴空没有一丝云翳,貌似澄澈无垢,但空气里到处都是灰尘杂质。 “他们不配审判我,我也用不着作证。” 贺令昌以为孟遇安只是出于愤怒,且也认同顾四的证词并没什么实质性的说服力,亦不能解释芙蓉榭的事。若杀了他能让孟遇安泄愤,那便杀了吧。 贺令昌抽出佩剑,递给孟遇安。 孟遇安拿着剑,一步一步靠近顾四。 “孟大人,孟大人!您不能杀我啊!我对您还有用,我可以帮您翻供啊!” 顾四的胡言乱语,孟遇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把剑横在顾四的咽喉上,平静的语气掩盖不住疯魔的气质: “你不记得阿香,我来告诉你。她是你害死的一个姑娘,就在寻芳阁,当时还不满十五岁。你给她造成的伤害和痛苦,我本应悉数奉还给你,但我没你这么残忍下贱。” 孟遇安扬起剑锋,寒光映在顾四脸上,衬得他面色更加惨白。 “我知道,像你这种人,坏事做多了会麻木;但也不要忘记,会有报应。你瞧,这不就来了。” 话音未绝,孟遇安以处决的姿势横向疾速抽剑,顾四的喉头瞬间被割开,鲜血喷涌而出,足有五尺远。 顾四向前扑倒在地上,只能抽搐着发出些呕哑嘲哳的声音,不消片刻便已气绝身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握着剑呆滞在原地。血迹顺着剑锋流淌下来,一滴,两滴,滴落在地上。 她杀人了。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她不再是法治社会的五好青年,也不再是玉楼金阙的忠君纯臣。 她变成了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客,一个揭竿而起的革命者。 孟遇安握剑的手开始颤抖,连带着她的身形一起。哐啷一声,剑掉了下来,孟遇安也随即跪倒在地。 她感到胃里翻天覆地,喉咙处好像卡着什么东西似的,止不住地匍匐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遇安,你没事吧!” 离孟遇安最近的顾修之眼疾手快,赶紧半跪下来扶起她,还替她拍抚着后背顺气。 贺令昌快步走过来,一把推开顾修之,自己去扶孟遇安。 “遇安,我们回去休息。” 孟遇安在贺令昌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双眼渍满了生理性的泪水,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顾修之在后面望着孟遇安和贺令昌离去的背影,没有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话。 卧房里,孟遇安靠在床上,贺令昌坐在一边。 “我理解你现在的反应,”贺令昌宽慰道,“第一次杀人难免都会这样。” “那令昌,你杀过人吗?”孟遇安问道。 贺令昌垂眸道:“原本没有,但前两天在战场上已经有了。” 他复又抬眼看着孟遇安:“也许这就是习武者不可避免的道路吧。” “习武,是为了不再习武;打仗,是为了不再打仗。”孟遇安喃喃道。 贺令昌见她精神有些衰弱,便没再做出别的回应,只是又嘱咐了她几句注意身体的话,就径直离开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章 闯龙潭,入虎穴 孟遇安和顾修之又在郡守府邸休整了几日,便准备出发赶赴建业。 贺令昌特意安排徐康从他率领的南衙前营中抽调出一个二百余人的小队,随孟遇安一同前往。 “徐将军,这一路上你要保证孟监军的安全,尤其要盯住那个顾修之。” 面对贺令昌的嘱托,徐康抱拳满口应允: “您就放心吧贺将军,这么一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贺令昌叹道:“西有琅琊王,北有燕国,我实在是离不了襄阳。这次就靠你了!” 临行前,贺令昌又把自己随身的佩剑给了孟遇安: “遇安,这把剑跟随我多年,几乎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现在我把它赠与你,希望能保得你平安。” 这把剑长三尺有余,通身萦着湛青寒光,破云似闪电,弹指如琳琅,果真是把好剑。 孟遇安推辞道:“这么重要的物件,我怎么能收下呢。” 贺令昌把剑推搡进孟遇安怀里,诚恳说道: “你杀顾四用的就是它,这把剑也算与你有缘,就当是我报答你舍身救我的一点心意。” 孟遇安看他一片赤诚,如璞玉浑金,只能收下了剑: “你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休要再说什么‘报答’这种话——况且本就是你救我在先,我救你只是投桃报李。” 待诸事准备完毕,孟遇安、顾修之、徐康及二百多人的队伍,自襄阳出发,昼夜兼程直奔建业。 一路上,孟遇安多与顾修之举止亲近,两人常在一处聊些什么,让徐康起了异样的感觉。 “孟监军,这小子到底是你什么人啊,怎么你和他如此熟络?这要是让贺将军知道了,恐怕不大好吧。” 孟遇安奇怪道:“这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贺将军让你说的?” 徐康吞吞吐吐:“别管是谁,末将就是觉得不太合适,你毕竟也是贺将军的夫人......” “连贺将军都说了,军中只有军务,不谈私事。徐将军怎么又忘了?”孟遇安不等他说完,便出言嗔怪。 贺令昌确实说过这话,徐康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能暗暗防备着顾修之。 十日急行后,孟遇安一众人终于抵达建业城外。 孟遇安让徐康率队先在城外二里处等待,自己和顾修之先前往城门附近打探。 果然如顾修之所说,建业各处城门封禁,皆设下士兵在门口巡检,无官家令牌或北燕身份凭证则不得出入。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两个尚且都进不去,何谈徐康和他的部队。”孟遇安思忖道。 顾修之道:“我抢来的那套北燕人的衣服还在行囊中,倒是可以拿来再用一次。” “不可,”孟遇安分析道,“且不说你只有一套衣服,只能让一个人进,就凭你先前犯下的抢劫的案子,只怕那个被打晕的北燕人早就上报长官了。一旦失物重现,你就会被立刻抓捕。” 顾修之颔首:“你说得有理,那我们怎么办?” 此时正值下午,六七月的蒸腾暑气炙烤得大地都快融化了,成荫的桑树上全是吵闹的蝉鸣。 “大白天的很难混进去,就算进去了也难以开展什么行动,还是到晚上再说吧。修之,我们走!” 孟遇安和顾修之又回到了徐康率队驻扎的地方,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弦月东升。 孟遇安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吩咐徐康道: “徐将军,你和弟兄们先守候在这里,我和修之会想办法进城去。在城中我们打探一下情况,看看朝廷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果有异常需要你们的时候,我或者修之就会出来通知你们。” 徐康想起贺令昌的嘱托,提议道: “孟监军,不如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让顾兄弟留在外面。” 孟遇安笑道:“怎么,徐将军这是放心把自己的前营军队交给修之管理吗?” “啊,这......”徐康没想到这一层,哽住了话头。 孟遇安继续道:“再者说,修之好歹也是在封城期间溜出来的,对城里的情况多少了解些。” 徐康没了办法,只能同意。 孟遇安和顾修之带上了随身的武器和一些称手的工具,潜行到了城墙角落处。 顾修之道:“遇安,我之前在建业城里摸索出来的门路时,发现南墙处有一个站岗的死角,卫兵是看不到的。” 孟遇安有些忧患:“可如果偷溜进去,总是会被发现的。不如还是从正门混?” 顾修之想了想,对孟遇安说道: “只是进出门查得严些,城中其实还算平静。我们只要过了进门的这关,只把自己当做普通百姓即可。” 孟遇安点头首肯:“好吧,就依你。” 二人抬起头来,看着数丈高的城墙,而后对视了一眼。 “修之,从前只知你飞石厉害,不知你会不会‘轻功’啊?”孟遇安笑着问道。 顾修之亦玩味笑道:“难道你会?” “我虽然练武晚,但翻墙可是从小练的童子功,虽没有‘轻功’那么玄,借点力上个城墙还是可以的。” 说完,孟遇安从贴身包袱中拿出一个带钩爪的绳索,递给顾修之: “就麻烦修之发动一下你的飞石‘神功’,把钩爪抛掷到女墙凹口处,我们就可以上去了。” 顾修之笑道:“早说你有这玩意儿,还弄得那么神秘。” 顾修之接过钩爪,瞄准女墙凹口,用力抛出。钩爪似流星一般,飒沓急遽而上,牢牢钩住了墙垣。 不等孟遇安拿过来绳索,顾修之冲她眨一下眼,伶俐笑道: “我先行一步了!” 他拽着绳索,攀墙而上,数丈高的城墙只一回神的工夫便登上去了。 顾修之猫在凸墙里,对着下面的孟遇安招手。 “真幼稚。” 孟遇安又好气又好笑,也拽绳攀墙,同样快速登顶。 顾修之挑眉道:“早知你有这么俊的身手,我就不用先爬上来等着拉你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哦。”孟遇安白了他一眼。 孟遇安收了钩爪和绳索,与顾修之一起躲着夜间零星几个巡视的士兵,溜进了建业主城区。 顾修之问道:“我们先去哪儿?” 孟遇安指着城东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毫不犹豫地答道: “相府陆家。”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0章 晴天霹雳 丞相府在建业城东,与孟遇安和顾修之潜入的位置颇有些距离。 若骑马的话,大约一个时辰能到;但孟顾二人毕竟是步行,夤夜赶了足足两三个时辰的路。 等赶到时,已经接近鸡鸣时分。夏季天亮的早,东方已然泛白了。 “遇安,你一宿没睡,还能顶得住吗?”顾修之问道。 孟遇安虽是满面倦容,但仍带着往常倔强坚定的神色: “我没事。” 说着,她走到陆家大门前,叩响了门环。 因时辰太早,孟遇安叩了许久,才有外堂的小厮慢悠悠走过来,打开了门。 “你是谁啊?”小厮打着哈欠问道。 “我是孟遇安。你认得我吗?”孟遇安定神看着他。 那小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忽而像是清醒了一般,惊喜道: “孟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孟遇安抓着那小厮,焦急道:“建业到底怎么了?” 小厮欲哭无泪:“咱们做下人的哪儿知道啊,只知道城里人心惶惶的。” “好吧,”孟遇安略一沉吟,“你速速带我去见主君。” 小厮忙把孟遇安往门内请。孟遇安回首对顾修之使了个眼色,让他一起跟上来。 陆渊刚刚起床换好衣服,还没有束起发冠,就看见一个小厮急匆匆带着孟遇安闯进来。 “遇安!你回来干什么!”陆渊惊道,一抬眼又看到孟遇安身后的顾修之,“这又是谁?” 孟遇安直奔主题:“丞相,您能否直言,建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与外界切断了联系?又为什么有这么多北燕人在城里?” 陆渊听到孟遇安的问题,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他扶着桌案,慢慢坐到椅子上,沉重问道: “你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吗?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来了?” 孟遇安道:“荆襄军南衙前营一队人马正在城外守候。” “只有一队吗?”陆渊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孟遇安急火攻心:“丞相,到底怎么了!” 陆渊抬起头,空洞而浑浊的眼睛望向远方,幽幽说道: “陛下驾崩了。” 这个消息诚然让孟遇安震惊了一瞬,但她马上继续问道: “陛下驾崩,太子承继大统即可,北燕人是怎么渗透进来的?” 陆渊蹙眉道:“就在陛下驾崩的当天,本应是太子出面主事,但朝臣却始终不见太子踪迹。” “当此之时,中书令崔庆之忽而拿出了一份与北燕国君达成的协议,上面还盖有两国天子的玉玺印章......” 顾修之上前一步问道:“协议内容是什么?” 陆渊道:“燕祁从此交好,大祁国君变为大燕祁王,由燕国接管建业一切枢密所在。” “什么?!” 孟遇安高喊出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旁的顾修之也是惊骇万分。 “这,这是卖国啊......”孟遇安失声道。 顾修之问道:“所以闭关锁城的这段时间,是宫里为了公布这个消息、为了与北燕‘和平接洽’而做准备,是吗?” 陆渊瞟了一眼顾修之,虽然依旧不知道他是谁,但陆渊已经懒得理论了,只闭上眼睛点点头。 顾修之得到陆渊的肯定答复,看向了孟遇安,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遇安......” “我知道,这是一个策划已久的阴谋。”孟遇安冷静得像一座冰山,“从做掉我和贺令昌开始,没有人能再威胁宫里的北燕细作,虎贲禁军的领导权也交予他人。” 孟遇安停住了话语,又冷笑两声,忿忿道: “哼,谢凝之,藏得够深啊。到现在了还让崔家出头做挡箭牌,自己完美隐身。” 孟遇安深呼吸了几下,定了定心神,向陆渊发问: “丞相,虽然朝中主和派占多数,这时候大概也纷纷倒戈献降,可难道没有一个世家调动自己的部众做出反抗吗?” 陆渊淡漠道:“以寡敌众,以卵击石,谁不想自保。” “那陆家呢?”孟遇安凝重问道。 陆渊看了一眼孟遇安,目光很快瞥到了左右,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让孟遇安无需再多问。 过了许久,陆渊终于再次开口: “为什么只来了前营的一个队?你和昌儿既然发觉了异常,怎么不调动大军勤王?” 孟遇安失魂落魄道:“琅琊王谋反,荆益边界正在对垒交战。” 陆渊闻言,仰天长叹:“天要亡我大祁啊!” 大祁不大祁的,孟遇安现在已经没那么在乎了,是从小爱国教育培养出的强烈民族自尊心在不停对她说着一句话: 鞑虏不可侵中华。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孟遇安大脑飞速旋转着,“陆澄之乱虽然葬送了七万扬州常备军,但去年借着处罚庐江顾氏的东风又重新招募了一批,还有建业的两万虎贲禁军,朝廷并非无兵无卒啊!” 这时,顾修之把手搭上孟遇安的肩膀,着力捏了一下: “遇安,军队是要听从命令的,现在上层人一个两个全投降了,士兵也没有办法。” 陆渊气虚道:“已经一个月了,北燕源源不断有兵力输送入城,很快就要全面接管建业了。” “哼,好一招斩首行动。”孟遇安愤愤不平。 “遇安,不如我们先回襄阳吧,让贺将军派大军前来。”顾修之建议道。 孟遇安转动着眼珠,脑中不断筹谋计算: “一来一回再加上调动军队,少说也得一个月,到时候朝廷的交接早就完成了,北燕只怕已然渗透到每个部门和角落。” 又道:“还有李允瑛这个缺心眼儿,若他知道了建业的事,不知会作何反应。要是他认为这是逼退贺令昌、占领荆州的好时机,那荆襄军就更不可能来了。” 孟遇安此时已经全然不再顾忌古人的礼仪,说话风格趋向随意,听得陆渊都愣了。 “那你想怎么办?”顾修之询问道。 孟遇安没有立刻回答顾修之的问题,而是沉着地在堂前来回踱步了几轮。 她突然站定,左手按住腰间悬挂的贺令昌赠与她的佩剑,右手嚯地抽将出来,持剑竖在了面前。 一道湛青寒光投射在孟遇安的脸上,更加照亮了她本就如炬火般炯然的双眸: “我就不信了,堂堂虎贲禁军,还能没有一个血性男儿!”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1章 夜探定乾宫 陆渊疲惫的面孔呈现出了惊惶的神色: “孟遇安,你要干什么?” 孟遇安手中仍然高擎着剑,只是侧过来脸睥睨着陆渊道: “我要去定乾宫,调动虎贲禁军,把北燕人赶出建业。” “你疯了!”陆渊呵斥道。 孟遇安返回陆府的消息不胫而走,贺夫人、陆煊、陆煜、陆幼芷、顾淼并诸多管事婢仆,凡是睡醒起身了的,都渐次来到陆渊的房间围观。 众人到时,正撞见孟遇安说去定乾宫的事。 陆煊上前说道:“你怎么调动?我身为丹阳郡守,尚且没有调动兵力的权力;你现在一介白身,还能做什么呢?” 孟遇安把剑收回剑鞘,把持在手里,横在众人面前: “这是贺令昌的剑,虎贲禁军定然认识。” 陆煊无奈道:“你不要太天真了,仅凭一把剑怎么可能调动禁军呢!更何况令昌已经不是虎贲中郎将了。” 孟遇安心中也没有完全的底气,她把剑紧紧攥在手里,慨叹道: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这时,陆煜走上来,与陆煊并肩而立,对孟遇安说道: “遇安,你尽管去试,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孟遇安看着陆煜,只觉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似竹林七贤一般消极避世的颓唐公子,竟比陆煊还多了几分担当。 “丞相,大公子,二公子,若真能调动禁军、救出太子,建业城中必定大乱。遇安恳请诸位可以动用陆家的部曲佃客,维护城内稳定与治安。” 言罢,又对贺夫人、陆幼芷和顾淼道: “夫人,大小姐,大少夫人,请你们守好宅院,保护好府中家眷还有孩子们。必要时,也请不要吝惜财帛钱粮周济逃难的流民。” 说完这一切,孟遇安看向顾修之,神情苍凉悲壮,甚至有种视死如归的无憾感: “修之,你出城去吧。给徐康将军报个信,若他愿意来,待城门打开后尽可以进城参战;若他不想自己的队伍做杯水车薪的无谓牺牲,那就分出几波人,分别去扬州其他郡求援吧。” 她垂下眼眸,对顾修之作了最后的告别: “接下来,就麻烦你再做一次千里信使,回襄阳把情况告诉令昌,让他相机决断吧。” 顾修之站在原地,炽热的目光锁在孟遇安身上,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我可以出城去找徐将军,但我绝不会回襄阳。” 孟遇安不解:“为什么?” 顾修之道:“徐将军带了二百多人,派谁回襄阳不是回,为何一定要我回?你留在这里舍生忘死,我又怎能贪生怕死。” “修之......”孟遇安眉宇凝怨,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幼芷惯会鉴貌辨色,走过来挽起孟遇安的手臂道: “这位小兄弟我们虽然不认得,但说的话能看出是个义薄云天之人。遇安,就让他陪着你吧,两个人互相照看着,也安全些。” 孟遇安无言挪开了目光,复又看向众人道: “白日里太招摇,我们晚上再去。在行动前,还望大家保守秘密,不要走漏了风声。朝里投降派太多,若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横加干预的。” 孟遇安和顾修之在陆府休憩了一个白日,于子夜出发,准备夜探定乾宫。 “修之,定乾宫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出城与徐康汇合去吧。”孟遇安道。 顾修之闻之,惴惴不安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要是被当做刺客抓了怎么办?还是我先陪你进宫,然后我再出城。” 孟遇安淡然一笑:“你陪我进宫,那就是我们两个被当做一对刺客抓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说笑了。”平时一惯举重若轻的顾修之,此刻也表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孟遇安和顾修之站在月下,明暗影绰的灯火照得他们的脸也忽明忽暗的。 “我正是因为知道此行险峻,才更不能让你和我一起。” 顾修之听了这句话,面上颇有动容之色,刚想说些什么,又见孟遇安继续说道: “如果你我都陷在定乾宫里,就没有人能向城外传递消息了。即使徐康再派人进来,或是陆家派人出去,势必会耽误很多救援时间。因此,我们必须现在就分头行动,你能明白吗修之?” 这些话虽然也是大义凛然的,但顾修之方才动容的神色倏忽黯淡了些下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在里面。 他叹了一口气,握住孟遇安的手,认真说道: “好,我听你的。但你得保证,要活着回来啊!” 孟遇安笑道:“好,我保证。” 说完,孟遇安转身便要走,可顾修之拉着她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孟遇安的右臂被向后扯起来,整个人被迫停顿在了原处。 孟遇安背对着顾修之,右臂向后悬停在空中,不觉怔住了。 她先是缓慢回眸,又逐渐转过身来,愣愣地看着顾修之,大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了?”孟遇安柔声问道。 顾修之一双星眸亮晶晶的,倒映出毕剥摇曳的火光。他嘴唇蠕动了许久,才声音颤抖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找了你那么久,才见到你,就......” 孟遇安此时一心想着去定乾宫的事,没仔细去思考顾修之的话,只当他说的“找了那么久”是指从庐江到建业再到襄阳寻她的旅程。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孟遇安笑如霁月初洗,无忧无怨,让顾修之也觉得自己的伤感好不洒脱。 他重新换上了自己平日里清冽的声线,清朗疏阔道: “你去吧,我出城通知完徐将军,就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顾修之终于松开了拉着孟遇安的手,主动转身离开,向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孟遇安目视着顾修之跑远了,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行进。 丞相府离定乾宫不算太远,孟遇安连走带跑,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 这宫墙虽高,但比之城墙还是差得太远了。孟遇安无需使用钩爪绳索,自己就轻松翻了过去。 孟遇安之前在宫里与贺令昌私交甚密,没少去禁军营房找他,她去营房正是熟门熟路,不多时便悄悄潜行到了虎贲禁军的所在处。 正当孟遇安躲在营房附近思索下一步对策的时候,忽而听到身后似有剑锋破空的声音,下意识侧身闪避。 黑夜中一道寒光刺向了她刚才所站的位置,顺带着一个人影赫然现身。 孟遇安立即拔出佩剑作防御姿态,与突然袭击她的人相对而立。 那人从树丛荫翳中走出,显露了自己的真容,果然不出孟遇安所料。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2章 不速客,终现身 “孟侍中,别来无恙啊。” “我早已不是侍中了,钟将军怎么还用旧称呼呢?” 孟遇安迎着朝她步步逼近的钟弼,定在原地,并无退意。 钟弼拿着剑挡在孟遇安身前,但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私闯皇宫是重罪,持械与禁军对抗罪加一等。姑娘还是快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孟遇安出神看着钟弼,满眼都是他刚才从阴暗处走出来的身形轮廓,刹那间福至心灵,想通了一些事情。 “原来那个人是你啊。”孟遇安恍然笑道。 钟弼突然有点紧张,说话也不利索了: “什么......什么人?” 孟遇安把剑收回剑鞘,向前走了两步,持剑的钟弼反倒退缩了。 “当然是芙蓉榭中冒充贺令昌袭击我的人。”孟遇安冷冷道。 一句话,让钟弼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眼神也左顾右盼,不敢再与孟遇安对视。 孟遇安看着他的样子,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当时我和令昌都以为你神色有异,是因为看到了我们衣衫不整而不好意思,原来真正的原因是你在撒谎。” 孟遇安回想起在庐江和钟弼相处的那些天,更是哑然失笑: “你不擅撒谎的这个特点,在用金钗诬陷顾四时就体现过了,我竟然没放在心上,真是马失前蹄啊。” 钟弼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剑,低着头不言语;孟遇安继续说道: “一个穿着虎贲禁军衣服的人,与贺令昌身量相仿,能一直隐遁宫中——我们谁都查到了,偏偏漏了你这个最该怀疑的人。” 孟遇安锐利的目光盯着他,条理清晰道: “能在打晕我之后这么快就顺利引来虎贲禁军的巡查队伍,不偏不倚地抓到我和贺令昌在一起,除了你这个带队的千夫长,别人大概也很难做到了。” 钟弼听了半天,也沉默了半天,终于给出了答复: “既然姑娘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用掩饰了。当时轻薄冒犯了姑娘,在下给姑娘赔罪。” 孟遇安气极反笑:“你为这个赔罪?贺将军和我都被你害成什么样了,你就不赔罪吗?” 钟弼涨红着脸,小声道:“自然也是要赔罪的。” 孟遇安见他还是初见时那副忠诚憨直的样子,不禁痛心疾首道: “钟弼啊,贺将军待你不薄,你我在庐江郡共事一场,我也自认并未亏待你。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呢!” 钟弼抿着嘴不说话,孟遇安又费解问道: “难道就是为了你现在的虎贲中郎将之职吗?” 刚刚还缄口不言的钟弼突然情绪爆发,对着孟遇安悲愤说道: “是!我就是为了虎贲中郎将!我哪一点比不上贺令昌,为什么他一来就是统领,而我在禁军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却还只是个千夫长!” 钟弼现在歇斯底里的样子与平常的憨厚判若两人,孟遇安观之惊愕不已。 “我出身颍川钟氏,百十年前也是名震一方的世家大族。只因姜维一计害三贤,我们钟家从此便没落了,我只能从底层开始努力。” 钟弼说得痛彻心扉,孟遇安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你祖上是钟繇钟会啊?” 钟弼无声点了点头,孟遇安在心中不住咂舌。 “我原来的出身比贺家强上百倍,可现在反倒不如贺令昌了。孟姑娘,我想问问你,你觉得这公平吗?” 钟弼的这一问正中孟遇安下怀,她郑重严肃道: “钟将军,我觉得这不公平。高门子弟无需努力便可门荫入仕,寒门子弟纵有才能也难有出路,更遑论像我一样的女子。我们来改变这个现状好不好?” 钟弼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孟遇安: “改变?姑娘还想怎么改变?” 孟遇安用手指向不远处的禁军营房,正容亢色道: “就从不屈服北燕统治开始!” 见钟弼眉目间神色似有所动,孟遇安又道: “钟将军,你也是汉魏将门出身,现在能眼睁睁看着朝中的卖国贼把江南拱手送给北燕吗?” 钟弼垂头道:“崔中书和太子已经做了决定,我们当兵的只能服从命令。” “太子的决定?自陛下驾崩后,钟将军可曾见过太子啊?”孟遇安问道。 钟弼一时语塞,孟遇安继续道:“谢凝之利用你陷害我和贺将军,与如今北燕渗透建业,是一个连环的套路——甚至我怀疑陛下之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钟将军,你和虎贲禁军都被谢凝之给骗了!” 钟弼如闻惊雷,自言自语:“难道我也成了谢凝之窃国弄权的一环......” “是!”孟遇安道,“不过现在为时未晚,只要我们调动禁军,救出太子,将城中北燕人斩尽杀绝,国家就不会沦丧!” 见钟弼还是犹犹豫豫,孟遇安再次劝道: “荆襄军的一个小队就在城郊,随时可以向外求援;主和投降的世家虽多,但陆家绝不低头。钟将军,请你相信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钟弼纠结再三,终于说道: “孟姑娘,我可以带你去见禁军,但我不能保证他们会听我的话。禁军大多都是贺令昌选拔训练的,依然和他有很深的羁绊。” “没关系,我来说。”孟遇安道。 钟弼带着孟遇安来到了校场营房,深夜把禁军悉数唤醒,又把孟遇安刚才和他说过的话转述给了禁军。 不出意外,多数人果然都心存观望。 “你说你能代表贺将军,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有人问道。 孟遇安闭目深吸一口气,而后目光如炬地上前一步,将佩剑抽出展示给众军: “就凭我是荆襄军的监军,就凭贺将军的这把剑!” 人群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又有人提出了质疑: “万一你是偷的呢?” 孟遇安强压住攻心的急火,扫视了一下众人,尽量冷静道: “偷?剑能偷得了,贺家枪法也能偷吗?”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孟遇安三步登上军械格台,随手拿出一杆长枪,在众军面前摆开架势。 三千梨花翩翩落,一点孤星熠熠寒。 孟遇安舞动起银枪,端的是龙游曲沼,月射寒江。 时而刚猛,如奔雷震彻泰山巅,劈空而下,带动枪风呼啸; 时而迅疾,似片片雪落轩辕台,变招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半盏茶歇,孟遇安站定收枪,手握枪杆,往地面上重重一顿,震起一抔尘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3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众军看完,骤起遍地议论: “是贺将军的枪法,她使得这般纯熟,一定是得到了贺将军的亲传!” “孟监军,是贺将军让你来的吗?最近宫里到底怎么了,咱弟兄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孟遇安呼吁道:“将士们,大家冷静,听我告诉你们!” 随后,孟遇安便把真相对虎贲禁军和盘托出,众人听后,尽皆哗然。 “朝廷竟然隐瞒了我们?这是要把我们当做待宰的羔羊啊!” “怪不得一个月都不让出营房,原来是要把北燕人一批一批放进来!” 很快,又有质问钟弼的声音传出来: “钟将军,您知道这回事吗?还是说您和朝廷一起瞒着我们?” 质问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几乎要把钟弼吞没。孟遇安挡在钟弼身前,对禁军们说道: “大家静一静,现在深更半夜的,千万不要再吵嚷了。太子失踪,很可能已经被那些卖国贼软禁起来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救出太子,把北燕人赶出去!” 领头的几个千夫长听了,皆表示赞同,纷纷前去约束自己的部众,维持现场的纪律。 激愤的群情逐渐平淡下来,一个领头的千夫长走过来,对孟遇安施了一礼: “孟监军,咱们该怎么做,全凭您来调遣。” 孟遇安朝千夫长略点一点头,扭头对钟弼说道: “钟将军,请你安排几个小队潜行到各宫各殿,于暗中埋伏偷袭,把宫里的北燕人在睡梦中直接干掉,尽量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以免惊动宫外的北燕军队。” 说完,又对禁军们吩咐道: “待钟将军安排完暗杀小队,剩余的人由各自的千夫长和百夫长带领,守住定乾宫的大门和宫墙,非我命令不得放走任何一个人,也不准宫外的任何人进来。” “暗杀小队完成任务之后,立刻前往太极殿,待救人员随后会被安排在这里,就由你们来护卫。” “最后,请各位千夫长百夫长在你们的队伍里挑选一些身手突出矫健者,随我去营救太子和其他群众。” 众人得令后,各自分头行动。 孟遇安带领着一个十几人的精英小队,首先去了东宫。 与其说是救李允琛,孟遇安真正想救的,其实是陆幼薇。 顺带着救李允琛,是因为他目前仍是领导军队所需的一个重要旗帜——毕竟要是没了他,孟遇安暂时还真没办法用什么无产阶级专政的纲领来号令三军。 孟遇安率人赶到东宫时,附近留存的北燕人已被悄然解决了。 虽然孟遇安吩咐过不要弄出动静来,但暗杀终究也是杀人,不免惊动了东宫内部。 长夜未央,东宫里却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孟遇安命其他人遍寻东宫清场,保证没有残余的北燕人,而后孤身一人先去了陆幼薇的寝殿。 但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在陆幼薇的寝殿里,孟遇安不仅见到了陆幼薇本人,居然也见到了李允琛。 夜半清宵,他们共处一室? 孟遇安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一群宫女内侍拿着烛台灯架等东西防身,哆哆嗦嗦围成一个圈,陆幼薇和李允琛就被保护在圈里。 “殿下,我来救你了。” 盛夏午夜,暑热非常,可孟遇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寒气逼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看李允琛的眼神充斥着审视诘责的意味。 李允琛没有发声,只是用相似的神情瞧着孟遇安。 孟遇安环视了一下守在殿内的宫女内侍,面无表情地对她们说道: “你们先出去,外面是安全的。出去之后,虎贲禁军会带你们去太极殿统一护卫。太子和太子妃我会保护好的。” 宫女内侍们像吓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孟遇安不动弹。 “还不快出去!” 孟遇安口气强硬,又提剑横在身前,宫女内侍们才如梦方醒般一股脑逃窜出殿外。 此时,殿内只剩下了孟遇安、陆幼薇和李允琛三个人。 陆幼薇从李允琛身边离开,向孟遇安飞奔而来,衣袂裙摆飘扬在身后,似一只努力挣脱束缚才得以破茧的蝴蝶。 她冲到孟遇安面前,泪眼滂沱,喜极而泣: “这是真的吗?我还能再见到你?” 陆幼薇双臂环绕着孟遇安的腰,脸埋在孟遇安的胸口,整个人恨不能镶嵌在孟遇安身上,低声啜泣,泪如雨下。 李允琛就站在她们对面三丈远处,目睹孟陆二人相拥,表情复杂难解。 孟遇安左手轻抚着陆幼薇的后背,右手依然紧握着剑,遥遥凝睇着李允琛,阴阳怪气道: “外头兵荒马乱,太子和太子妃看起来倒是岁月静好。啊?” 孟遇安俯下脸,正对着陆幼薇抬起头。二人视线接触的一瞬间,孟遇安就核实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李允琛在被软禁东宫的这段时间里,违背陆幼薇的意愿,强行侵犯了她。 一个突然失去了所有权力的男人,把无处安放的控制欲和无处宣泄的挫败感,施加给了他唯一还能掌控的女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已经对皇权祛魅的孟遇安再也不想惯着李允琛了。 她看着怀里泣下沾襟的陆幼薇,一股业火不受控制地冲上天灵盖。 孟遇安把陆幼薇轻轻从怀里挪开,一步步朝李允琛走过去,手中剑锋照映着眼中恨意,有藏不住的杀气。 陆幼薇见孟遇安势头不对,赶紧拉住她的手,深恐她一时冲动伤害李允琛;李允琛看着孟遇安这样子,愤怒吼道: “大胆,你难道想要弑君不成!” “弑君?君?哈哈哈......”孟遇安笑如夜枭,迹类疯魔,“你还以为自己是君上呢?” 李允琛盛怒之下铁青着脸,孟遇安继续嘲讽道: “你走出定乾宫看看,那些世家有哪个是想救你的?他们都盼着你把国家献给北燕,就可以不用打仗了,美滋滋地侍奉鞑虏新主子,继续过富贵安逸的生活!” 孟遇安稍微平稳了一下激荡的情绪,为着不想刺激陆幼薇才恢复了些许冷静。 “李允琛,我尊你一声太子殿下、救你出去,不是因为你配,也不是因为我想向你表什么忠心,而是因为将士们同仇敌忾暂时还需要你。” 孟遇安回首对陆幼薇温柔点头,示意她放心,而后撇开了她的手,上前拽起了李允琛的胳膊,把他拖着往外走: “但你要是敢不识时务,扰了将士们的军心,到时候北燕踏平建业、杀进宫来,就更没人救得了你!” 孟遇安目光凌厉如刀,狠狠剜了李允琛一眼,语气不容置疑: “你老老实实的,我和所有人都会保护你;可你若自作聪明,那就只能后果自负了。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 狠话说完,孟遇安持剑护着陆幼薇和李允琛从东宫中出来,与几个虎贲禁军一起,准备把他们送往太极殿。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4章 歌尽桃花扇底风 李允琛对刚才孟遇安私下里的态度感到怒火中烧,但碍于她现在掌控着全场的调度,又最了解里里外外的情况,只能忍气吞声,将刚才所受的侮辱按下不表。 “你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集中在太极殿?”李允琛问孟遇安。 孟遇安此时一手仗剑,一手拉着陆幼薇,全部的注意力都分配给了警戒和护卫上,也没正眼看李允琛: “一场宫变囚了你、卖了国,放了多少北燕士兵进城。现在我们又要宫变,城中的北燕人肯定会攻打定乾宫,宫里的人位置太分散了,禁军不好保护,所以要集中在一起。” “集中在一起送死吗?”李允琛冷笑道。 孟遇安回头瞪了李允琛一眼: “要真到了团灭的那一步,就说明北燕人已经攻破了定乾宫、攻到了太极殿。都这时候了,分散聚集也没什么差别,左右都是个死。但如果只有零星的敌人攻入,大家聚在一起反而更安全,分开容易被逐个击破。” 李允琛哼了一声,又道:“这也罢了。可为什么连那些宫女内侍都要保护呢?” 孟遇安顿住脚步,与李允琛重瞳相对,正义凛然道: “太子殿下,不止您是人,大家都是人,谁的命又比谁更高贵些呢?” 李允琛被孟遇安的气势压得有些畏缩,更兼她手上拿着剑,也不太敢激怒她,对她的安排也不再提什么异议。 太极殿是定乾宫中最大的宫殿,平时也是举行朝会和宫宴的所在,两侧有东西偏殿,后方承接着皇帝的寝殿,足以承载阖宫众人。 它的位置在最中央,与其他宫殿的平均距离是最短的,就连饮食等生活用度的输送都十分方便。 孟遇安将陆幼薇和李允琛送到太极殿时,一开始被呵斥走的宫女内侍都已经到了。 听竹从人群中挤出来,来到陆幼薇身边护着她。 孟遇安道:“听竹,你照顾好幼薇,也照顾好自己,在这里等我。” 说完便要走,却被陆幼薇牵住了衣摆。孟遇安回眸,只见她满眼都是不舍。 孟遇安单臂拥着陆幼薇,温柔似水地说道: “这里很安全,外面有两重禁军护卫,你不用怕。我还要去接别人,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陆幼薇因夜半被惊醒,没有盘起发髻,及腰的青丝垂在身后,还有几绺头发胡乱扫在额前,再加上刚刚哭过还微红着眼,让孟遇安更生怜惜。 她湿润的眼光毫无保留地敷在孟遇安身上,楚楚动人道: “我不是害怕,我是担心你。” 孟遇安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清浅一笑后,松手转身离去。 钟弼率领的暗杀小队也已回来复命了,宫中留守的北燕人已被悉数解决。 “钟将军,你和你的队伍就守在太极殿外,假如有北燕人偷偷潜入附近,无需汇报,就地斩立决。” 又对刚才的营救小队说道:“宫内敌兵已清,大家可以分开行动了,分成四组去棠梨宫、柔嘉宫、北宸宫、毓秀宫救人。” 钟弼提醒道:“还有灵犀宫呢?” 孟遇安看了他一眼,露出莫测高深的冷笑: “我去灵犀宫。” 任务分配已定,孟遇安携几个禁军当即前往灵犀宫。 李存德在世时,过度宠幸玉无瑕,故她通常会直接宿在太极殿后殿或勤政殿主殿。 但依照宫嫔宫室的安排,灵犀宫才是玉无瑕的住处。 孟遇安并不知道玉无瑕是否在灵犀宫——她甚至都不能确定玉无瑕还留在定乾宫——这一去,只是想碰碰运气,只因她有一个未解的心结。 赶到时,灵犀宫的仆从侍女们已经乱作一团,孟遇安命两个禁军护送她们去太极殿,自己孤身进入去寻玉无瑕。 与方才东宫的灯火通明不同,灵犀宫主殿一片漆黑,只在屏风后亮着几束烛光。 孟遇安持剑一步一步融身在黑暗中,向着微弱的烛光走去。 走到近处,孟遇安才看到丝锦屏风上映出了一个朦胧袅娜的身影,正在翩然起舞,还伴随着渺远的歌声。 “玉美人,宫中大乱,请移步太极殿。” 孟遇安沉稳的声音让舞姿与歌声同时戛然而止。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孟遇安面前,确实是玉无瑕。 她碧清的眸子在昏暗中更显得诡谲,过分白皙的脸看起来一点血色都没有。 “孟大人,你好吗?”她轻轻笑着,“或者应该用你的家乡话来说......” “How are you?” 孟遇安的眸色沉了下来,气息开始变得不均匀,心跳也越来越快,连握剑的手都越捏越紧。 两人面对面相持了许久,孟遇安打破了岑寂: “苒姐姐,为什么?” 玉无瑕变回了尉迟苒,此刻就像与孟遇安初相识的时候一样,孤标傲世,清冷脱俗。 “什么‘为什么’?阿圆你想不到吗?”尉迟苒笑道。 孟遇安谛视着她:“是为了你的母国吗?” “母国?算是吧......”尉迟苒气息越来越虚,“也是对你们伤害我的回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皱眉:“我们伤害你?你是说寻芳阁吗?” 尉迟苒无言默认。孟遇安愣了刹那,而后痛心道: “可这与国仇无关啊,这是体系的结构性压迫,包括我在内的多少中原女子也深受其害。你就算挑起战争,让北燕吞没了大祁,也不会改变这种压迫。” 尉迟苒笑得凄厉:“我挑起战争?那你今晚做的又是什么?本来,已经快要成功了......是你让战火重燃!” 孟遇安正色道:“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更何况虎狼屯于阶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正义啊?”尉迟苒揶揄道,“你以为你们大祁十三州的疆土是怎么得来的?是通过谈判谈来的,还是别人无私赠与的?不都是战争屠戮抢来的吗!你们当年和我们现在有何区别?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她朝孟遇安步步紧逼过来,孟遇安持剑防御,缓缓退后。 “我真不知道你们中原人到底在骄傲些什么。同样的事,你们做就是宏图大略,我们做却成了无耻侵略。你们就这么高贵?” 孟遇安已经退却了丈余,用剑抵住她的胸口,斥道: “你不要再过来了,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尉迟苒狂笑道:“我还怕你不动手呢!” 一语未了,尉迟苒猛然向前一步,孟遇安手中的剑刺进了她的胸口,汩汩鲜血洇出,前襟霎时被染得透红。 孟遇安不敢直接拔剑,而是松开了剑柄,随手扯下一块纱帐为她按住伤口。 尉迟苒倒在地上,痛苦地皱着眉,双手颤抖着握住剑刃,自己吃力把剑拔了出来,胸前登时血流如注。 孟遇安半跪着扶起她的头,实是又气又憾: “你......” 虽然知道她一心求死,但孟遇安却仍有问题未问,大喊道: “谢凝之呢!谢凝之在哪里!” 血因刺穿心肺而从尉迟苒口中不断淌出,呛住了她的气管,让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睁着浑圆的眼睛全身痉挛。 尉迟苒凄然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物件,塞到孟遇安手里。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也停止了一切动作。 孟遇安展开手心一看,顿感油盐酱醋皆同时打翻在心头: 这物件,就是当初那块刻着山羊的青玉玉佩。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5章 再许诺 孟遇安拿着玉佩,提着带血的剑,从灵犀宫主殿走出来。 她神情严峻,一言不发,让殿外警戒的几个禁军士兵参不透状况。 “玉美人因陛下宾天受了刺激,过度伤心导致神智失常,撞在了我的剑上,不幸身亡。你们去把她的尸身和北燕人的放在一起,集中处理吧。” 士兵大眼瞪小眼:“撞在......剑上?” “还不快去。” 孟遇安的语气很平淡,但却让人不敢再质疑,士兵遂听从了安排。 随即,孟遇安回到太极殿,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李允琛。 “殿下,你现在明白了吗?玉无瑕就是尉迟苒,她和谢凝之一起,携手缔造了如今的局面。” 孟遇安冷若冰霜地看着李允琛,神态中不再有任何谦卑和崇敬: “尉迟苒主内,以美色迷惑陛下,把太极殿和勤政殿当做了自己的家,侦知了一切朝政决策的内幕。” “谢凝之主外,纠集联合其他主降的世家和重臣,共同向北燕纳上了联名的投名状。” 李允琛愈听,神色愈黯淡,瘫坐在丹陛上,不置一词。 孟遇安继续道:“我是这宫里唯一接触过寻芳阁时期的尉迟苒的人,贺令昌是虎贲禁军的绝对统领。芙蓉榭事件,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允琛脸色苍白,额前流下了虚汗,但依然抿紧了嘴,坚持不说话。 孟遇安站在他对面,见他一直没有反应,便转身准备去找陆幼薇,却被李允琛叫住了: “你后面有什么计划?” 孟遇安再次转过身来,看着李允琛,失笑道: “我能有什么‘计划’,我们现在全都陷入了别人的计划里。我的计划,大概就是撑过即将来临的血战,让大家活着走出定乾宫。” 李允琛问道:“那我呢?” 孟遇安上下打量了他一遭,反问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李允琛从丹陛上站起来,走到孟遇安面前半步之内,与她针锋相对: “从前我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野心。” 孟遇安盯着他,泰然自若,眼睛都不眨一下: “什么野心?” 李允琛呵呵笑了几声,带着恨意,也带着自嘲: “挟天子以令诸侯。” 孟遇安也笑了:“第一,你不是天子;第二,就算你是,也令不了诸侯。” “百姓和士兵愿意奉你为旗帜,但世家心里可不这么想。北燕兵临城下,‘诸侯’向着谁还有待一说呢。” 孟遇安说完正欲离去,忽又想起荆益的事,复对李允琛意味深长道: “对了,忘了告诉殿下,现有一个诸侯,也就是您的亲弟弟琅琊王,正在攻打荆州。殿下猜猜看,要是他知道您现在的处境,会有什么计划呢?” 李允琛听了孟遇安的话,怒从心头而起,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本就身体虚弱,此时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腿一软又坐回了丹陛上。 孟遇安冷漠地看着他:“殿下,你从前提携我的恩典,我一直都记在心里;但你伤害幼薇,我也不会原谅你。” 李允琛愤然而起:“我是太子!是天子!是她的丈夫!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吗?” 孟遇安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幼薇从此以后会跟着我,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又叹道:“变天了,重新洗牌的时候到了。” 留下这一句话后,孟遇安不再与李允琛交涉,弃了他去偏殿寻陆幼薇了。 孟遇安从离开陆家起,折腾了四个多时辰没有休息或进食,现在强撑着最后的体力调度人员。 陆幼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命听竹去太极殿后殿的小厨房里取了一碗粥,亲自端给孟遇安: “遇安,你过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孟遇安手里拿着剑不方便接东西,就着陆幼薇的手喝了两口,便又想离开,被陆幼薇拉住了: “你还要去哪儿啊?” 孟遇安行色匆匆:“天就快要亮了,宫外的北燕军队很快就会发现异常,定乾宫马上就会面临猛烈的攻击。” 陆幼薇放下粥碗,拉着孟遇安坐到榻上:“有猛烈攻击,所以你才更要先休息一下。” 孟遇安看陆幼薇她满面戚色,似是浑身都结着愁怨,全无往昔的明媚朝气,心中隐隐作痛: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陆幼薇嫣然一笑,带着些曾经的影子,只是多了几许凄凉。 孟遇安握着她的手道:“我刚才已经和李允琛说了,从此你和他再无瓜葛。你是自由的,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陆幼薇眼中噙泪:“我真的能离开了吗?可我已经和他......” “幼薇,你别再说了,”孟遇安把她拥进自己怀中,也打断了她的话,“只要你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旁人的想法都不算什么!” 陆幼薇静默了许久,才哽咽道:“那你的想法呢?” 孟遇安愣住了:“我的什么想法?” 陆幼薇抬眼望着孟遇安,眸子湿漉漉的,抿着樱唇不说话。 孟遇安阅读了好一会儿她的神情,才大概有点明白她的意思,言辞洞见肺腑: “幼薇,我也是女子,我的身体构造和面临的困境与你是一样的,我能对你有什么异样眼光吗?我们不能用男权社会制定的标准来约束和惩罚自己啊!” 她让陆幼薇靠在自己的肩头,温柔说道: “芷姑娘义绝谢凝之,娴姑娘也看清离开了二公子。幼薇从前比她们爽利多了,可不能输给她们哦。” 陆幼薇枕在孟遇安肩上,双手挽着她的一只胳膊,只觉得她身上的皮肉比从前硬了许多,像是钢筋铁骨打成的身躯,靠着分外有安全感。 “你当初的誓言还作数吗?” 孟遇安知道陆幼薇是在问“永不背弃”那些话,但也回想起了离宫前和她见最后一面时的场景,不禁面红耳热,身形又不自然地僵住了。 “幼薇......我......” 陆幼薇轻轻地笑了:“你的心又跳得好快。你放心吧,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只要能在你身边,只要你对我一如从前,我没有其他妄求。” 时至破晓,东方既白,杀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孟遇安不敢再继续陪着陆幼薇,安抚好她之后,重新拿起了剑,向太极殿外走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6章 孤城困境 孟遇安找到钟弼,询问了一下目前宫内宫外的状况。 “孟监军,宫中的情况倒还安好,人员基本都集中在太极殿及其附近了,为数不多的北燕残兵也都清完了。只是宫外......” 孟遇安问道:“宫外怎么了?” 钟弼攒眉蹙额,面色很难看,低沉着声音说道: “定乾宫的大门已经开始被间歇撞击,应当是城中一些北燕人发现了异常,或是哪个宫里的残兵半夜趁乱逃出去报了信。”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孟遇安仍旧沉着,“咱们这是宫墙不是城墙,连我都能翻进来,更何况骁勇善战的北燕士兵。” “孟监军,硬守是守不住的。”钟弼焦躁道。 “我知道,你先别慌,”孟遇安拍了一下钟弼的肩膀,“昨晚我来之前就已经让人去城外传信了,荆襄军的徐康将军这时候大概已经有所动作。” 钟弼问道:“可你不是说徐将军只带了二百多个人吗?” “所以我给他传的话是去扬州各郡以及撤回襄阳求援,”孟遇安说完,脸色淡了下来,“只是我们可能要多守几天了。” 孟遇安在钟弼面前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分析: “襄阳路途遥远,荆襄军主力又在和益州军交战,没个三两个月是来不了的;扬州其他郡倒是近些,往返就快多了,只是兵力不足也不精锐。” 突然,孟遇安眼前一亮,询问钟弼: “钟将军,去年惩处庐江顾氏之后,新征的兵现在何处?” 钟弼答道:“在京口受训和布防。” “京口离建业很近啊!而且也是南北枢纽所在,既可以在这里切断北方南下的敌兵,也可以直接调兵援救建业。” 相比于孟遇安的积极情绪,钟弼依然不甚乐观: “可现在有谁能去京口呢?我们连定乾宫都出不去,更别说出城。” 孟遇安陡然失落:“你说得没错。我和顾修之昨晚还能趁着城中平静溜进来,现在已经事变引起北燕警觉,潜入潜出是不可能了。” “顾......顾修之?”钟弼听到这个名字后很惊讶,“就是那个我们在庐江郡遇到的小白脸?” “对,就是他。”孟遇安心事重重,随口一说。 “他是怎么又和你......” “钟将军,此事我们以后再说,”孟遇安打断道,“现在要想办法杀出一条出城的血路,不能守在定乾宫里坐以待毙。” 孟遇安抽出佩剑,在地面上划出两条线,审慎严肃道: “在禁军里选出一支突击的队伍,再挑出一部分人打掩护,让这支队伍突围到城门处,反向攻城——也就是从里面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后,有能力的人去京口调兵,也让普通百姓有个出城逃命的机会。” 钟弼道:“可建业有东西南北四个门,百姓与四门之间的距离也各有不同。我们要不要都打开?” “四个门一起攻难度太大,集中不了力量每一个都很难成功。”孟遇安道,“不过你这个提议倒让我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钟弼疑惑道。 “取地图来!”孟遇安指挥身边的禁军。 地图被取来之后,孟遇安细细看过,指着建业北部分析道: “定乾宫离北门最近,去京口调兵也要走东北方向,这里应当是我们真正的目标。” 紧接着,又把剑尖对准了建业西部: “我从西边的襄阳而来,徐康的队伍就驻扎在西门城郊。以我对他和顾修之的了解,就算他们跑去调兵,也不至于全走了一个不剩,肯定留有部分人守在原地等待我的消息。” 孟遇安收回剑,直视着钟弼:“钟将军,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钟弼谨慎道:“调虎离山,围城打援?” “没错,”孟遇安目光坚毅,眺望远方,“我们把突击队伍的绝大部分兵力都用于攻击西门,西门外的徐康听到动静一定会跟我们里外配合,这样就会显得更加真实。” “而攻西门只是佯攻,真攻则是北门。敌人的兵力被向西吸引后,北门必定空虚,我们就可以用少部分兵力一举拿下。” 说完,孟遇安看向钟弼:“钟将军,你觉得可行吗?” “全凭孟监军调度。” 钟弼话音甫绝,便有守门禁军来报: “禀钟将军、孟监军,西南和东北方向有北燕军队袭来,定乾宫的宫墙怕是撑不住了!” 孟遇安长剑一挥:“没时间了,马上迎敌!” 钟弼与诸千夫长火速组织起一支最精英的队伍,准备向西进发。孟遇安也想去西门,被钟弼拦住了: “孟监军,你还是留在宫里,等北门空虚之后,去京口调兵吧!” “怎么,你是觉得我武力低微,会死在西门吗?”孟遇安笑道。 钟弼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这里最了解内外局势的人,理应运筹帷幄、掌控全局,不能贸然献身啊!” “所以你要去献身吗?”孟遇安表面淡定,内心略起恻隐。 钟弼垂下头颅,惭愧悔恨之色浮现在脸上: “我为了一己私利,做了谢凝之手里的刀,害了你和贺将军,也害了国家。大丈夫最重一个义字,我欠下的,就要还。” 孟遇安很是感慨,劝慰道:“钟将军,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其实你并非一定要如此......” “孟监军,你不用说了,西门就交给我吧。” 钟弼说完,不等孟遇安再回复些什么,立即率队而去。 孟遇安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竟也有了几分不舍。 他在芙蓉榭事件中的所为,孟遇安原本是不想原谅的。可人总是多面性的,他能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暗中害人,但也不妨碍他能为了国家黎民而甘愿牺牲。 “希望他别就这么死了。” 孟遇安心声如是自言自语一句,便放下这厢思虑,转头去督战定乾宫守门的问题。 宫墙矮小,易攻难守。 孟遇安命禁军搬来宫里的砖石桌椅,把它们堆叠起来做成梯台,让弓弩手站于上方远程火力压制。 她自己则率领一支机动小队,随时擒获斩杀漏网之鱼,将阖宫众人守卫在太极殿里,等待着钟弼的捷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7章 巷战突围 钟弼带领着三千余人的禁军队伍,从定乾宫杀出,左右两翼和后方另有数千人掩护。 西南和东北方向进攻而来的北燕军队见中原人弃宫出击,还以为他们是要主动对攻,遂暂时放弃攻打定乾宫,把锋芒暂时对准了钟弼所带的军队。 定乾宫遭受的攻击暂时得到了缓和。 但没过多久,北燕人就发现,钟弼似乎根本不想恋战,甚至都没想着保卫定乾宫。 汉军的推进方向,直指建业城的西面。 “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高台上的一个北燕将领一边了望战局,一边对着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北燕将领如是说道。 说话的北燕将领名叫宇文锐及;而他身边的北燕将领,则是去年襄阳受袭时被陆澄所杀的慕容泰的弟弟,慕容恺。 “这帮南蛮子别的不行,窝里斗是最擅长的。说不定是他们的禁军统领带头造反,不想管宫里那群人了,自己逃命去了。” 慕容恺的话傲慢至极,让宇文锐及忍不住想敲打敲打他: “汉人的军事虽不及我们,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们的《孙子兵法》中有一句话讲得很好:兵者,诡道也。这说不定是他们的战术。” 慕容恺轻蔑道:“真有这么厉害,能让咱们打到都城里来?” “咱们是打来的吗?分明是阴谋计取的。”宇文锐及无奈纠正道,“再说了,你兄长去年在襄阳是怎么失败的,可还历历在目呢。” 慕容恺继续钉嘴铁舌:“他们只有一个能打的陆澄。可陆澄现在已经死了,我就不信还有谁能站出来。” 宇文锐及瞥了慕容恺一眼,不再搭理他,叫来一个北燕士兵吩咐道: “传令下去,让军队主力不要管那支向西的中原军,兵锋依然对准定乾宫。调动起咱们在沿途街巷的自己人伏击那支队伍即可,什么招数都可以使,用不着留活口。” 且说钟弼与突围的队伍自定乾宫出去后,只在最开始与北燕军有一段激烈的遭遇战,但冲出宫外两条街巷之后,敌方的火力便渐渐弱了下来。 钟弼心中犹疑,深感不妙: “孟监军让我调虎离山,可这虎根本没有被调过来,这该如何是好?” 想了一会儿,干脆破罐破摔道: “罢了罢了,要是北燕人不吃这一计,那我就直接攻破西门,绕路东北去京口调援!” 行进至西四街时,钟弼忽然叫停了队伍。 这里太静了,静得不正常,静得可怕。仿佛在静谧中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钟弼掌心冒出了冷汗,带着一支小队先前进查看。刚刚走到街口,中队后队尚未跟进时,忽听得凭空一声令响。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漫天的箭矢从屋顶上、矮墙里发射而出,先锋小队瞬间倒下了一片人。 “我们中埋伏了!快撤出这条街!” 钟弼大喊着,领着剩余的人退出西四街,与后方的大部队汇合。 一个千夫长上前说道:“钟将军,北燕人真狡猾,在西去的道路上设好了伏兵,想在我们抵达西门前就将我们歼灭!” 钟弼含恨道:“怪不得攻击定乾宫的北燕大军没有跟过来,原来他们早做好了部署。” 千夫长问道:“现在怎么办啊钟将军?” 钟弼仰天太息:“我们的任务是吸引敌方主力,与西门外的徐康将军里应外合,不能白白折在路途中。” 巷战历来难打,钟弼也只是有些纸上谈兵的经验,从来没有带领禁军实际经历过。 但领命在身,即使困难又岂能退缩? “我们目标太大,还是得分头行动。一队跟我继续按原定路线前进,二队和三队由各自千夫长带领,分别向北和向南迂回去西门。若在途中仍有障碍,各队可自行再分小队,总之我们就在西门汇合!” 钟弼交代完毕,两个千夫长各自带队出发,与主队分开行进。 面对剩下的禁军士兵,钟弼拔剑在手,壮烈道: “将士们,北燕人以为我们好欺负,不用大军出动,只需要区区几个弓弩埋伏就能打退我们。咱们就让那群鞑子好好看看,什么是中原人的胆识和能力!” 说着,钟弼剑指西方,做了最后的动员: “咱们冲得越猛、打得越狠,就越能让北燕人胆寒,定乾宫留守的弟兄们就越有希望突破北门去京口调兵。只有这样,建业才能保住!扬州才能保住!江南才能保住!” 受了钟弼鼓舞的士兵激起了心中的爱国信仰,纷纷勇往直前,誓死效命。 钟弼让禁军们分成两路纵队,沿街道两侧贴墙而行,打头阵的先锋以弓弩开路,中军紧凑急行,每队留有几名士兵组成防卫后军。 在墙体的掩护下,虽然敌方弓矢依然强劲,至少也能被挡掉大半,加以两翼的掩护,勉强可以继续前进。 城西侦查的北燕斥候回报宇文锐及和慕容恺: “那群向西的蛮子兵分几路暗中潜行,咱们弓弩偷袭的效果欠佳,前线副将求问二位将军是否可以正面交战?” 慕容恺豪气道:“打就打,怕什么!让定乾宫附近的兵力分一部分西进!” 宇文锐及阻拦道:“等等!这支部队拼了命也要闯西门,恐怕有诈。” 慕容恺不解:“都拼命了还能有什么诈?要是现在不管,就真让他们闯出去了。到时候这队人不论是求援,还是在外锁死建业,咱们都会很被动。” 见宇文锐及仍在迟疑,慕容恺又讥诮道: “宇文将军,都说您是大燕最好的统帅,现在怎么如此优柔寡断?咱们这次本来想把定乾宫里那群人瓮中捉鳖,可要是放那支突围的军队出去了,咱们反而困在建业城里被当成鳖捉,您可就成了大燕的笑话了。” 慕容恺的话也不无道理,宇文锐及慎思之下,最终同意了分兵的决策。 钟弼在突破西四街后,又向西行进了两个街道,距离西门只有不到二里距离。 天色已经渐晚,蒸腾的暑气慢慢散去,日落处燃起了火烧云,耀目如烈士抛洒的鲜血。 正在这时,负责防卫的后军传来消息: “钟将军,有大批北燕人从定乾宫方向杀来!” 钟弼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召集起分散的部队,以剑指天长啸: “来得好,来得好啊!全军听令,随我迎敌!”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8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孟遇安与留守定乾宫的虎贲禁军自破晓开始,已经连续作战守宫五个时辰,时间来至下午。 前线的禁军换了几批,但孟遇安从一开始就不曾休息过,此时已是疲惫不堪。 “攻打定乾宫的燕军怎么还不撤退啊!” 孟遇安心中焦躁、身上乏力,仗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半跪的身体。 午后的烈日灼烧着孟遇安的后背,淋漓的汗水从她的额前颊侧滑落,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湖泊。 虎贲禁军准备的箭矢即将消耗殆尽,没了远程火力压制,北燕人攻上宫墙简直易如反掌。 孟遇安不得不率领戍守太极殿的里层禁军主动出击,与越过宫墙的的敌人展开近距离厮杀。 短武器这时候已经不顶用了。孟遇安收起佩剑,换上一杆长枪,站在太极殿前,颇有“一人守隘,万夫莫向”的气势。 护卫太极殿的虎贲禁军本就是孟遇安让钟弼特别选出的军中佼佼者,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与北燕人交手丝毫不落下风。 太极殿外刀光剑影交叠,兵器相撞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殿内众人皆各怀惧色。 李允琛不想在此时失了为君者的魄力,执意不去后殿躲避,坚持要留在正对大门的主殿,自曰督战。 陆幼薇在一旁看着李允琛做戏的样子,心中又起厌恶,但依然上前劝导他: “殿下此时就不要逞强了,还是随大家一起躲在后殿和偏殿吧,至少能多几道门的防护。” 李允琛情感复杂地看了陆幼薇一眼,故作豪迈道: “我既为一国之君,享天下臣民供养,危难关头也该身先士卒,为天下臣民作表率。” 他的声音极大,像是故意要让太极殿所有人都听到似的。 陆幼薇心中冷嘲热讽,就差没说出口: “你要是真的身先士卒,怎么不去和遇安并肩杀敌?留在殿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知给谁听。” 她见李允琛非要故作姿态,便顾不得什么君臣夫妻纲常,伸手就拽着他的胳膊往后殿走: “太子模范带头,令臣民甚为感动,但此时还是离前线远一点为妙,也让将士们少分些心留意着您的安全,少些伤亡、少造些孽吧。” 李允琛听出了陆幼薇在讽刺他,不觉大怒: “你放肆!” 他甩开陆幼薇的手,转过身来作势便要打她。恰在此时,太极殿正门窜进来一个北燕士兵,举刀便向李允琛砍去。 陆幼薇正面对着大门口,一眼看见了袭来的刀锋,大喊一声: “小心!” 旋即把李允琛扑倒在一边,虽然躲开了北燕士兵的致命一击,但陆幼薇的手臂还是蹭到了刀刃,顿时渗出了血。 北燕士兵见自己砍空了,举刀正欲再砍时,一杆长枪似蛟龙出海一般,于无声处乍起惊雷,势如破竹地格挡住了行将砍下的刀锋。 被扑倒在地的李允琛偏头望去,原来是孟遇安冲回了殿中。 那北燕士兵被阻止了两次,此时杀心暴起,非要置李允琛于死地,又想发起第三次攻击。 孟遇安可不惯着他,横扫长枪,复又一挑,便卸了那人的兵刃,再出枪刺去,正中心脏。 陆幼薇捂着被划伤的手臂才刚坐了起来,猛地朝孟遇安惊呼道: “遇安小心身后!” 孟遇安的枪头还刺在面前的北燕士兵的胸口,正要拔出来时,忽闻陆幼薇的惊叫声,紧接着就听到身后笃笃的脚步声,还伴着兵刃破空的风声。 孟遇安下意识侧身一躲,用手中枪杆架住身后劈来的刀锋,但因力臂较短,没能完全抵挡住刀锋下劈的力量,被这冲力压得单膝跪在了地上。 刀刃持续向下,砍到了孟遇安的左肩上。 孟遇安因骤然疼痛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但周身亦腾起怒气,力气突然大了许多,奋力拔出枪头,一招翻身回马枪便了结了身后偷袭者的性命。 此时,殿外又有几个禁军前来护卫,孟遇安得以有了些许喘息的时间。 她肩膀刚中了刀,两层衣服皆已割破,血顺着前襟流下,染红了半边身子。 “遇安,你受伤了!” 陆幼薇不顾自己手臂上的伤,慌忙跑过来查看孟遇安的情况。 顺着割破的衣服向里看去,只见刀伤入肉半寸,深已见骨。 陆幼薇被这触目惊心的画面吓坏了,一时关心则乱,手足无措起来。 孟遇安虽痛得厉害,但看见陆幼薇的手臂也伤了,便拔剑割下一片袍服、再撕成两半,一半绕着自己的左肩胡乱裹了几圈,另一半急急拿去给陆幼薇裹伤。 陆幼薇呜咽道:“你别管我了,你先管管你自己。” 说着便抢了孟遇安给她的袍服布条,转手就拿去给孟遇安处理伤口了。 两缕碎布勉强止住了血,但这样的处理毕竟太过简单,孟遇安的伤口被紧紧勒着,疼痛直达骨髓。 她最终还是没撑住,倒在了地上。 孟遇安忍着疼,尽量镇定地对支援的禁军说道: “你们去守好门口,万不可......再让北燕人闯进来了......” 禁军领命退下后,孟遇安才露出了痛苦又脆弱的神色。 陆幼薇跪坐在孟遇安身边,哭成了泪人儿。 孟遇安用未受伤的右手抬起了陆幼薇被划伤的手臂,温声道: “你快去找听竹给你清洗包扎一下,感染了就不好了......” “感染什么感染,你在说什么啊......”陆幼薇抽抽搭搭。 孟遇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用错了词,但也没力气再去多解释,只是拍了拍她,又指了指后殿。 陆幼薇收了泪,立即起身跑开了,边跑边喊:“听竹!快去看看东西偏殿有没有药材!” 在一旁地上坐了半晌的李允琛惊魂方定,终于能站起来慢慢挪动脚步到孟遇安身边。 他看着靠在柱子边上的孟遇安,用冷漠的语气给颤抖的声音添上伪装: “你为什么救我?” 孟遇安瞄了他一眼,低声冷笑道: “我昨天为什么救你,今天就为什么救你。太子殿下聪慧过人,还需要问我吗?” 李允琛看着面前受伤憔悴的孟遇安,几度想再说些什么,但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沉默走回了后殿。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9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陆幼薇离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回来了,还带着听竹和几个女官,大家手中拿着各色的东西。 “遇安,我们出不去太极殿,没法去拿上好的药材,但尚食局的司药在此,可以大致为你处理一下伤口。” 说话间,陆幼薇和司药已将孟遇安扶着坐直。 司药一面轻轻拆解开孟遇安肩上缠绕的布条,一面说道: “大人,卑职虽然不比御医,但在尚食局掌管药物多年,也略懂些医术,让卑职帮您看看伤情。” 裹伤的袍服碎片浸透了血,取掉后仍在沥沥往下落着血滴。 司药小心解开孟遇安的衣服,露出左肩查看伤口,表情逐渐由担忧变为宽心: “还好还好,没有伤到要害。而且大人及时勒住伤口止了血,情况不是很严重。” 司药从身侧口袋中拿出一瓶药粉和绢布,对孟遇安道: “大人,卑职被救出来时,没来得及带太多东西,但是顺手拿上了随身的药囊,正好能派上用场。这药粉是祛毒止血的,但撒上去的时候可能有点痛,您忍一下。” 孟遇安朝司药挤出一个惨淡的笑:“你尽管做,不用理会我的反应。” 陆幼薇把手伸到孟遇安面前:“你要是痛了,就咬我的手吧。” 孟遇安失笑:“瞎说什么。” 说着她攥起了袍服的一角,团成团后塞进嘴里,给了司药一个肯定的眼神。 司药略微颔首示意,让陆幼薇扶住孟遇安的身体,自己用绢布蘸水擦拭过伤口后,打开瓶子将药粉倾倒上去。 在药粉与伤口接触的瞬间,孟遇安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 她的牙关紧紧咬着口中的袍服,眉目狰狞,双眼暴出血丝;虽然尽力克制了,可上半身还是剧烈颤栗起来。 司药手脚麻利地快速上好了药,又另取一条干净绢帛给孟遇安裹好伤。 “大人,好了。”司药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如释重负道。 孟遇安吐掉口中的袍服,对司药虚弱笑道: “多谢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司药平常见惯了颐指气使的人,尤其畏惧那些好勇斗狠的武人。此时孟遇安如此和善,倒教她有点受宠若惊: “大人垂询,卑职名叫谈素问。” “素问?这名字一听就知道谈姑娘出自医药世家。”孟遇安道。 谈素问忙说:“大人愧赞,卑职不敢当。卑职家母曾是村医,卑职小时候跟着母亲学过一点皮毛医术而已,不敢自称世家。” 孟遇安听她一口一个卑职,遂道: “生死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尊卑?就算有,我也不是什么高贵的人,谈姑娘不用再叫我大人了,也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卑职。” 谈素问正色道:“北燕入宫作乱,只有孟姑娘愿意来救我们。在素问心里,您就是最高贵的人。” 孟遇安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侃笑自嘲起来,忽想起陆幼薇也带了伤,连忙问道: “幼薇的伤你帮她处理过了吗?” 不等谈素问回答,陆幼薇先说道:“你还问我呢?我这点小伤,要是再不处理,可就要愈合了。不信你瞧。” 陆幼薇把手臂露出来,凑到孟遇安面前。她的伤口果然很浅,只是破了层皮,看起来已经全无大碍了。 孟遇安这才放下心来,又对谈素问恳切说道: “素问姑娘,虎贲禁军从破晓守到黄昏,已经整整一个白日了,死伤者很多。请素问姑娘带些你信得过的人,也去为他们医治吧!我先谢过姑娘的医者仁心。” 谈素问深受感动,答应着走了;方才跟着来的众女官放下手中东西后,也随谈素问一起去了。 陆幼薇没有走,留在这里陪着孟遇安。 “快吃点东西!”陆幼薇从地上放着的食盒里拿出来一个饽饽,递给孟遇安。 孟遇安接过后扔到嘴里,三五下嚼了吞了,又饮了些水,觉得自己又充满了能量。 她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没有那么疼了,捡起长枪站起身来,抬腿便要往殿外走。 陆幼薇惊慌道:“你去干什么!” 孟遇安斜横长枪在身后,站立如松竹,无畏无惧道: “当然是出去守殿。” “你出什么去、守什么殿啊!”陆幼薇拉住孟遇安,急切言道,“你就乖乖留在这里吧!” 孟遇安头上垂下几绺乱发,糊在了她的脸上,但挡不住她坚毅的眼神: “虎贲禁军原本不用参加这场血战,是我带他们来的。战士军前半死生,我又岂能苟且偷生?” 她转过头,注视着陆幼薇,坚毅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柔情: “幼薇,我之前没有能力保护你,但现在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害了。” 说完,孟遇安撇开陆幼薇的手,毅然决然走向了太极殿外。 天色已经渐晚,蒸腾的暑气慢慢散去,日落处燃起了火烧云,耀目如烈士抛洒的鲜血。 孟遇安立枪在地,声音响彻定乾宫: “将士们!大家并肩作战一场,过了这个晚上,不管结果如何,都是过命的刎颈之交!我孟遇安能与你们同生共死,与有荣焉!” 定乾宫中的众禁军见孟遇安衣衫残破、半身透红,仍有蹈锋饮血的气概,均备受鼓舞,扬起了又一波士气。 孟遇安心中暗想: 已经过了一个白天,再加上一个晚上,钟弼总要成功了吧! 她带着破釜沉舟的念头,与虎贲禁军一起,和北燕人展开了最后一搏。 定乾宫的宫墙抵挡了一天的刀劈锤击,多处已经损毁,源源不断的北燕士兵从破损处闯入。 孟遇安忍着肩上的伤,忘我持枪迎敌,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北燕进攻的势头似乎弱了下来;渐渐地,已不再有新的兵力投入攻打定乾宫。 孟遇安暗喜:难道是钟弼成功了吗?忙派出斥候打探。不多时,斥候回报: “西城方向战鼓擂动,喊杀声震天,北燕大军尽数向西而行!” “太好了,太好了!” 孟遇安欣喜若狂,当即择了百十个仍有体力并且没有受伤的禁军,组成一支潜行的队伍,准备向北门出发。 有士兵担忧道:“孟监军,您伤得太重了,还是留下吧!” 孟遇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觉得左肩又开始隐隐作痛,咬牙挣扎道: “我可以不去京口,但我一定要看着你们走出北门!” 说罢,孟遇安带着队伍出了定乾宫,直往东北行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0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建业城的北门距离定乾宫不到十里,孟遇安与百十个虎贲禁军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 解决掉为数不多的几个守城门的北燕士兵后,孟遇安选了一批力气大的禁军立刻打开城门。 就在禁军们准备动手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孟遇安蓦然回首,只见一队北燕人马乘风踏月而来。 为首的将领在黑暗中大笑几声后,挺枪指向孟遇安: “果然我所料不错,北门才是你们的真正目标!” 孟遇安亦挺枪前指,厉声问道: “来者何人!” 那将领策马走近几步,映着火把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大燕上将,慕容恺。” 孟遇安听后,心中琢磨:姓慕容?这怕不是个北燕的皇室? 正当孟遇安想着时,慕容恺又戏谑道: “我还以为你们这群蛮子安排了什么厉害的后招呢,竟然是个女的?” 孟遇安冷笑道:“女的又怎么样?你们不还是中计了。” 慕容恺反唇相讥:“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们中计了吗?我们要是中计了,你是怎么被堵在这里的?” 孟遇安不落下风:“我看得清楚得很。你说是来堵我,其实才带了多少人马?为什么不带大军来?是不想吗?” 慕容恺身后人马不过五十骑左右,甚至不如孟遇安带的人多。 “我没猜错的话,钟弼对西门造成的威胁,让你们不得不调动主力去支援。你就说是也不是?”孟遇安目光如箭。 慕容恺皱了一下眉,孟遇安继续道: “我们从定乾宫出发,一路上畅通无阻,总不至于是故意放我们到北门,然后你再闪亮登场?分明是你才得了报信,急匆匆赶来的,还腆着脸在这里装腔作势。” “你住口!”慕容恺气急败坏。 “我就不!”孟遇安大声回击,又悄悄给了身后禁军一个眼神,让前队原地不动,后队缓缓朝门口移动。 禁军收到孟遇安的信号,暗中行动起来;孟遇安继续和慕容恺做些无聊的口舌相争: “我看你中原官话说得倒挺好,你们北燕还培训这个啊?” 慕容恺坐在马上,昂首傲视着孟遇安: “我大燕以王化归顺境民,自迁都晋阳后,移风易俗,早就和江北的汉人融为一体。只有你们这些江南蛮子还在负隅顽抗,做些没有意义的困兽之斗。” “是吗?”孟遇安平静直视着他,“难道就没有‘并州十日,晋阳三屠’吗?” 孟遇安化用了她所熟悉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但慕容恺并没有听懂: “我不管你说的是什么,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放下兵器,就地受缚。我念你是个妇人,留你一命。” 孟遇安余光瞥向身侧,估摸着后军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朝着慕容恺莞尔一笑: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就不需要了。” 话未说完,孟遇安遽然出枪,扫向了慕容恺所乘坐骑的马腿。 马被扫倒,发出凄厉嘶鸣;慕容恺也从马背上滚落在地。 孟遇安箭步踏上,用枪尖抵住了他的咽喉,对着面前的北燕士兵怒喝道: “谁敢上前,我就立刻杀了你们的将军!” 又向后方的禁军呐喊道: “你们打开门快走!不要回头!” 有了刚才孟遇安和慕容恺互呛拖延时间的准备,城门很顺利地被打开了。 虎贲禁军们站在门口,欲走却又不舍: “孟监军,那您怎么办?” 孟遇安凄凉一笑,没有回答。走到了这一步,是生是死,她已经可以置之度外了。 百十个禁军迅速合计了一下。一半人立即头也不回地出了北门,向京口方向奔去;另一半人留在原处,与孟遇安并肩而站。 孟遇安看着留下来的禁军,并没有出言强行把他们赶走:毕竟她也需要人手拖住北燕兵追击的步伐。 躺在地上的慕容恺没了刚才不可一世的气势,做小伏低问道: “这位姑娘,你的人已经走了,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孟遇安的枪尖离慕容恺的咽喉只有几厘远,但她控制得极稳,只要慕容恺不动,枪尖便分毫不动。 “放了你?为什么要放了你啊?” 孟遇安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冷血杀手,貌似纯真的语气中暗藏着骇人的诡异。 “你刚才说的......”慕容恺急了。 孟遇安笑道:“你学没学过逻辑啊?我说‘有人上前,就杀了你’,不代表‘没人上前,就放了你’啊!” 她收了笑,狠戾道:“而且你不会数数吗?现在是五十对五十,我们人数又不吃亏,留你有何用?” 孟遇安尾音未绝,果断把枪刺进了慕容恺的咽喉。鲜血喷出,脖颈伶仃将断,慕容恺当场死亡。 刚才被挟持逼退的北燕士兵见自己的主子已死,登时方寸大乱。 有人想要掉头回城传信,有人想要杀了孟遇安立功。 五十人的骑兵队伍逃走了一二十,还剩下三四十与孟遇安及虎贲禁军展开交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燕兵虽然人数少些,但终归都是骑兵;而孟遇安和虎贲禁军赶来北门时,为了避免马队动静过大,皆是步行潜行而来的。 步兵对骑兵,实在没有什么优势。 虽然长枪可以把燕兵从马上挑落,或是像刚才突袭慕容恺一样去攻击他们的马腿,但骑兵的冲击整体上依然难以阻挡。 半盏茶的围攻下,虎贲禁军死伤过半,剩下的人齐心协力把孟遇安围在中间,保护着她。 “孟监军,待会儿你抢一匹马,快回定乾宫吧!我们帮你拖住剩下的鞑子!” 孟遇安看着围在她身边的禁军们,眼中涌上热泪: “说好了同生共死,我才不会丢下你们。大家分散开,机动性强一点,聚在一起容易被他们包饺子!” 众人散开,在马匹之间来回穿梭,躲避骑兵攻击的同时,伺机劈砍马腿。 又一轮战斗后,再次有几个禁军倒下了,孟遇安已到了体力的极限。 对面的骑兵扯开空间距离,排成前后两队,准备向孟遇安和禁军再次发动冲击。 孟遇安的左肩又开始渗出血来,左边身子已经痛得几乎没有知觉了。 她与身边幸存的几个禁军彼此对视一眼,准备好了迎接死亡。 战马引颈高亢嘶鸣,马蹄踏起尘土如烟,二十几个北燕骑兵叫嚣着向孟遇安等袭来。 孟遇安盯着前方,最后一次亮出了长枪。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1章 一支穿云箭 就在孟遇安准备出枪抵抗的时候,城外忽然箭矢连发,顷刻间命中了带头冲锋的几个骑兵。 领头的骑兵个个面门中箭,应声落马;其余北燕人见状皆惊,慌忙勒马停止冲锋,还伏在马背上躲避可能再次袭来的箭矢。 孟遇安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有几支箭射来,再一次稳准命中了几个骑兵。 剩下的北燕骑兵见突然折损了好些同伴,攻守之势已然异形,便不敢再多停留,纷纷策马逃窜而走。 片刻之前的生死危机眼下荡然无存,孟遇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她突然间觉得有些头晕,以长枪支地也扛不住身体的疲惫虚弱,失力跪倒在地上。 “遇安!” 一声清冽呼唤响彻寂宵,随声而来有一个人冲到她身边,跪下扶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是顾修之。 然后,又有数十个人同样冲过来,在孟遇安身边乌泱泱围成一个圈,呼唤着“孟监军”。 是刚才从北门离开的虎贲禁军。 再然后,孟遇安又听到山呼海啸的叫喊声、奔跑声、马蹄声,像是有成千上万人似的。 “这回又是谁啊......” 孟遇安的头脑已经没有什么空间去思考了。 “遇安,对不起,我来晚了。” 顾修之看到孟遇安血染征袍的惨状,感到心如刀割。 孟遇安抵着枪杆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头脑恢复了些许清醒。她抬起眼眸,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顾修之道: “这是怎么回事?刚出城去京口调兵的禁军怎么回来了?你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后面那些军队又是哪儿来的?” 顾修之扶着孟遇安,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省些力气,轻言细语道: “你先别着急说话,先顺顺气,我慢慢告诉你。” 原来,自从顾修之与孟遇安分头行动后,他确实出了城——不过出的不是来时的西门,而是前往京口的北门。 他急行了整整一夜,到达了京口,调动起万人大军,马不停蹄奔赴建业。 顾修之和京口军队行进了一天半夜,在北门前往京口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刚出城的虎贲禁军,于是才会一起返回。 孟遇安听了他的讲述,暂且不论喜悦与否,首先溢出的反应是惊讶: “你去京口调兵?你一个人就能把兵调来?” 顾修之道:“先别问这个了,援军已经来了,我们还是快回定乾宫吧。” 孟遇安微微点一点头,指着远处的慕容恺的尸体道: “那边那个北燕将军叫慕容恺,把他的尸体带回去,说不定很快就用得上。” 说完,孟遇安挣扎着站起身来,含泪看了一眼满地的禁军尸首,对围着她的虎贲禁军说道: “大家都是好样的,带上你们的兄弟,咱们回家!” 孟遇安和顾修之领着幸存的数十个虎贲禁军,以及从京口而来的上万士兵,从建业北门启程返回定乾宫。 到达时,定乾宫一片沉寂,已经没有北燕军队在攻打了。 孟遇安看到这样的光景,立马便意识到,尚在西门的钟弼正在直撄北燕主力兵锋,即刻就想亲率援军去支援,被顾修之劝阻了: “北燕军队也是人、也会累,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打,现在战鼓声停息了,双方应该已经鸣金收兵了,支援不急在这一时。” “再说了,京口来的兄弟们已经连续行军十个时辰了,也让他们先休整一下,才能发挥最大的战力啊。” 孟遇安听了顾修之的话,觉得言之有理,便让虎贲禁军的几个百夫长引着京口援军先去营房休息。 待禁军和援军都走后,顾修之才对孟遇安说道: “还有最后一点,你看看你自己,都已经成什么样了,还去支援呢。假如我今晚没有回来,你是不是真的准备战死在北门?” 孟遇安苦笑道:“要是真死了,也算壮烈,没什么可遗憾的。” 顾修之听她这样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分开之前你答应过我的,要活着回来,你竟然想食言!” 孟遇安笑笑不说话,左肩膀又是一阵疼痛,不由得左边身子软了下去,被顾修之赶紧扶住。 顾修之不敢再耽误,立刻在孟遇安的指引下回到了太极殿。 陆幼薇自孟遇安走后,就一直醒着没睡,守候在太极殿,等待着孟遇安回来。 现在见她又伤成奄奄一息的样子,陆幼薇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急切道: “才裹好了伤,怎么又成这样了!” 顾修之扶着孟遇安,对陆幼薇说道:“她在北门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现在伤重体乏,快找张床榻让她躺下。” 陆幼薇当即把孟遇安带到了自己容身的一个偏殿暖阁,将她安置在自己榻上,又命听竹马上去传谈素问过来。 接着,她又去打水找绢布准备各样所需物什,忙活了半天才注意到顾修之很面生,戒备问道: “你是谁啊?你不是虎贲禁军吧?” “我是遇安在庐江郡认识的朋友。”顾修之一边快速说着,一边给孟遇安脱衣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幼薇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的举动:“你干什么!你一个男人别动手动脚的!” 顾修之没有理会陆幼薇,仍在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心急如焚道: “都这时候了还管这些有的没的!救人要紧!” 陆幼薇仍抓着他的手不放:“你会治伤吗就敢乱动!这里有现成的医师,马上就到!” 顾修之撇开陆幼薇:“来不及了!” 孟遇安并未完全昏迷过去,还保留着几分清醒,对陆幼薇虚弱道: “没事的幼薇,我相信他。” 见孟遇安发话,陆幼薇也不再阻拦,只站在一旁警惕监视着顾修之。 顾修之解开孟遇安半边衣服,露出左肩仔细查看。 伤口虽然在几个时辰前被谈素问上过药了,可耐不住夏季天气炎热,且孟遇安作战流汗,伤口有些化脓红肿。 除此之外,顾修之还注意到孟遇安左肩形状略显异常,伸手去摸后才意识到,她因为受伤后长时间挥枪迎敌,骨头稍稍错位了。 顾修之靠近即将昏厥的孟遇安,贴耳说道: “遇安,你伤到了琵琶骨,如果不接回原位,你这只手臂以后就残疾了。我懂一点正骨,你必须忍过这一关。” 又对陆幼薇说:“这位姑娘,请你帮我按住她的下半身。” 陆幼薇照做后,顾修之抬起孟遇安的上半身,让她趴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把她的衣服又往下拉了几寸。 正要动手时,顾修之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蓦地愣住了。 陆幼薇朝他喊道:“你看什么呢!还不动手!” 顾修之回过神来,将孟遇安的左臂别到脑后,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一手摸索着她的肩胛。 寻到位置后,顾修之用力一拧,孟遇安发出了一声惨叫。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2章 化险为夷 孟遇安痛苦的叫声是如此惨绝人寰,让陆幼薇不忍卒听。 “你会不会治啊!”陆幼薇急得掉眼泪。 正在此时,听竹也带着谈素问回来了,看到眼前的场景,皆噤若寒蝉地彼此对视着。 顾修之并不理会在场诸人各异的眼神,将孟遇安轻缓放在榻上。 他站起来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谈素问身上: “姑娘就是医师吗?遇安的左肩琵琶骨错位了,刚才我已经给她接好。但她肩上的外伤还需要处理,就有劳姑娘了。” 谈素问虽不知道当下是何局面,但想着救孟遇安要紧,匆匆对着顾修之点头致了一谢,便去处理孟遇安的伤情了。 趁着谈素问给孟遇安疗伤的工夫,陆幼薇把顾修之带到了一旁: “你说你是遇安在庐江郡认识的朋友,那你叫什么?” 顾修之道:“在下顾修之。” 陆幼薇极力回想着,还真的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孟遇安当时从庐江回来后,闲来无事去东宫找陆幼薇,曾把在庐江遇到的事当故事讲给她解闷。 其中孟遇安就提到了盗取账册名单的过程,还对顾修之赞不绝口。 “原来你就是顾修之啊,遇安把你夸成了一朵花,今天倒让我见着真人了。” 陆幼薇半开玩笑,还上下端详着顾修之。 顾修之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太子妃谬赞,在下不敢当。” 陆幼薇不禁怔住:“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妃?” 顾修之微笑道:“能在战时资源如此匮乏之际,一人独占一间房,衣食用度均不缺,宝贵的医师也是随叫随到。看您的样子这般年轻,只能是太子妃无疑了。” 陆幼薇心中恍然:怪道遇安那样推崇他,此人果然有点能耐! 顾修之又道:“在庐江顾家时,遇安假称自己是东宫女史、太子妃身边的行走,说得自然无比,其言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想来她与太子妃的私交一定很好。刚才我为遇安正骨时,您急得就像痛在己身,稍稍一想便可知晓您的身份。” 二人说话之时,谈素问已在旁边候着了。等他们说完,谈素问上前二人行礼示意,温声说道: “孟姑娘的伤我已经帮她处理完毕,请太子妃勿忧。这位顾公子正骨的手艺确实很好,姑娘现在只是一些皮外伤,只要不再动武,修养一阵子就能痊愈无碍。” 陆幼薇松了一口气,顾修之向谈素问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姑娘。” 明明最难的事都是顾修之做的,他却这样客气,谈素问再次受宠若惊,心底暗想:他跟孟姑娘一般和善,两人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因还有许多受伤的虎贲禁军需要医治,谈素问没有在这里久留,带着随身药品匆匆离去了。 刚才为孟遇安治完伤后,谈素问给她服用了一些安神止痛的汤药,此时孟遇安已经沉沉睡去了。 顾修之站在榻边看着她,没有任何要出去的意思。 陆幼薇走过去挡在他面前,颇有戒心地说道: “刚才情势危急,不顾礼仪也就罢了。现在遇安已经没事了,顾公子还留在这里就不太妥当了吧?” 顾修之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陆幼薇,转而笑道: “太子妃说得是。但在下走之前,有一事想斗胆提醒一下太子妃。” 陆幼薇问道:“何事?” 顾修之的余光又瞥向孟遇安,语气中饱含关切: “她征尘血污满身,衣服也破损得不成样子。请太子妃替她擦洗一下身子,换一套干净衣服吧。” 陆幼薇略皱一下眉,觉得他稍显逾矩,淡淡回应道: “不劳顾公子操心,这些事我都会做到的。” 顾修之舒朗一笑,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转身走出偏殿暖阁。 孟遇安疲劳两天不曾好好休息,此时正是梦乡酣沉,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辰时。 她吃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在自己身边坐着,用手托着腮打瞌睡。 待视线清晰之后,孟遇安才看出来这是陆幼薇。 孟遇安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肩,肩胛已经复位了,也换上了新的药和绷带;又摸摸身上,发现衣服也换过了。 她用手撑着床榻,勉强坐起来,不想惊动陆幼薇。 下床的过程中,孟遇安不小心踢到了床沿,陆幼薇一下子就醒了。 “遇安,你醒了!”陆幼薇惊喜道。 孟遇安对陆幼薇报以温暖一笑,表示自己身体状况良好,忽然想起昨晚的事,忙问道: “顾修之呢?” 陆幼薇见问,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左右转动几下,眉目间藏了好几层意思: “你说他啊?他在外面候着呢。” 孟遇安从榻上站起来,便往暖阁外走,要去寻顾修之,被陆幼薇拉住了: “你再多休息一会儿呗,急着去找他干什么?” 孟遇安道:“战况不等人,我去了解一下西门的情况,还有昨晚进城的京口大军。” 这个理由很难反驳,陆幼薇只能松开了手,放孟遇安出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孟遇安蹒跚挪动到暖阁外,果然看见顾修之坐在殿门口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修之?”孟遇安轻轻喊了一声。 顾修之霍然回头,看见是孟遇安站在身后,脸上顿时绽放出粲然的笑容: “你醒了?快别乱动,肩伤要是再迸裂就不好了。还有最重要的是,你可千万别再动武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孟遇安随意附和着,而后迫切问道,“西门怎么样了?钟弼在那里一天一夜,现在生死未卜,京口的军队有没有去支援他?” 顾修之道:“你醒来的几个时辰之前,京口军已经赶赴城西了,现在应该前后夹击,将北燕残余的军队包围了。” 孟遇安焦虑神色不减:“话是这么说,可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传来呢?” 顾修之宽慰道:“你就别担心了。现在咱们人多,北燕已经不会再对建业造成太大威胁了。” 孟遇安按下葫芦浮起瓢,又好奇起昨晚问过的问题: “你还没告诉我,你一个人是怎么把京口的军队调来的?” “遇安以为那真的是朝廷的军队吗?”顾修之笑得讳莫如深。 孟遇安茫然不解:“不是朝廷军队还能是什么?” 顾修之看着孟遇安,自信而笑,话语温柔又坚定: “他们是匠人,是农人,是百姓和万民。他们不为了朝廷而战,是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3章 折冲樽俎 听了顾修之的话,孟遇安遭受了强烈的头脑冲击,瞠目结舌道: “你也知道发展群众路线的重要性?你是不是还知道‘兵民是胜利之本’?” 这次轮到顾修之发愣了:“你在说什么?” 从初见时就埋在心底的怀疑此时复又涌上心头,让孟遇安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真的是这里的人吗?” “啊?” 顾修之与孟遇安对视了许久,彼此都是一脸的震惊和不知所措。 无数从前的点点滴滴融汇在孟遇安脑海中,让她对眼前人的皮囊之下的真实灵魂重新开启审视。 顾修之脸上的表情既有迷惑,又有难堪,还有一丝哭笑不得: “遇安......你为什么......总是问我这个问题?” 孟遇安看不出来他是真的还是演的,只能再一次作罢: “好了好了,我不问你了。” 孟遇安才安静了须臾,就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你当时是从北门走的,那你可曾去给徐康将军报过信?” 顾修之面露尴尬:“这个嘛,我确实没有。遇安你想,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如果从西门绕路的话,不知道要耽误多久。万一没来得及赶回来,那昨夜你不就......” 他停顿一下,又道:“再说,徐将军又不信任我。他看到是我出来报信却未见你的踪影,指不定会觉得我先在城里害了你,然后再出来害他呢。” 孟遇安无奈笑了:“你说得也对。只是不知道徐康和钟弼会合上了没。” 二人正说着,便有一名前线斥候来报: “禀孟监军,北燕的宇文锐及俘虏了钟弼将军,说要和定乾宫里管事的谈判!” “什么!” 孟遇安急火攻心,被顾修之按住了:“小心你的伤。” 斥候退下后,孟遇安便急着去寻自己的长枪和佩剑。顾修之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你,又要动武。” 孟遇安腰挎佩剑、手提长枪,一迭声喊禁军备马,并对顾修之说道: “我不动武,但也不能在北燕人面前输了气势。当初陆澄拥兵石头城时,我就是因为他左肩的伤看出了破绽,才继而发现他的军队也到了强弩之末。” 顾修之凝眸道:“可陆澄也正是因为左肩的伤而送了命。” “这你都知道啊。”孟遇安边说边跨上马背。 孟遇安骑上马,正准备离开定乾宫时,想到昨晚杀死的慕容恺,便唤来几个禁军将他的尸体携带上,随自己同去阵前。 “遇安,”顾修之走过来拽住孟遇安坐骑的缰绳,“我和你一起去。” 孟遇安拿开顾修之的手:“你就留在宫里吧,我保证不动武。好吗?” 顾修之仰头看着马上英姿飒爽的孟遇安,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劝不住她的,也就不再继续坚持,而是松开了手,目送她一骑绝尘远去。 孟遇安与一众虎贲禁军扈从策马赶到城西,果见两军正在西门附近对垒。 本方除了虎贲禁军外,也有昨夜从京口而来的工农军队,人数加起来不比对面燕军少。 阵前的虎贲禁军都是认识孟遇安的,见她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使得孟遇安策马立于众军前方。 宇文锐及遥遥望了一眼,见对面来的“管事的”似乎是个女子,高声问道: “你是谁?怎么不是你们的太子来说话?” 孟遇安藐然一笑,傲睨着宇文锐及道: “那群没脊梁骨的都把太子软禁起来了,你看他像是能说上话的人吗?” 宇文锐及蔑笑道:“你一个女流之辈,说话的口气倒不小。” 孟遇安道:“昨夜从北门逃回去的燕兵应该已经把情况告诉你了吧,难道你也想步慕容恺的后尘?” 宇文锐及双眼一亮,想起逃兵报告的正是一员女将斩杀了慕容恺,语气瞬间凶狠起来: “原来就是你!” 孟遇安笑道:“不错,是我。怎么样,我们中原不只有软骨头,硬骨头多的是。下次来之前想想清楚,来一次败一次,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宇文锐及不似慕容恺,没那么容易被激怒失智。他知道孟遇安是在故意激他,偏不上当,依然镇定自若: “胜负尚未决,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孟遇安目不斜视,眼神钉死在他身上;宇文锐及向身边人耳语几句,后者随即带上前一个人。 定睛一看,正是钟弼。 “你放了钟将军,我让你全身而退。”孟遇安冷着脸道。 宇文锐及不屑一顾:“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全身而退?真交起手来,轻则你我两败俱伤,重则你们全军覆没,你还妄想跟我谈条件。” 孟遇安回击道:“想谈条件的明明是你,不然你为什么还留着钟将军不杀?你要真有本事凭自己全身而退,钟将军还能活到现在?” “你休要逞口舌之利,”宇文锐及呵斥道,“本来就是你们祁国跟大燕签订了协议,现在反而撕毁盟约,还在这里大言炎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孟遇安冷笑道:“家贼卖了主人签的约能作数吗?你现在骑虎难下,就别再妄自尊大了。” 言罢,孟遇安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慕容恺的尸体拿过来,然后对着宇文锐及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 现场其他燕军看到慕容恺尸身的惨状,俱触目惊骇,不约而同看向宇文锐及。 宇文锐及见己方主将在对方手中受辱,军心已经有所动摇,便威胁孟遇安: “中原匹夫欺人太甚!你斩了大燕上将,你的人也活不成了!” 作势便举刀要砍钟弼,可孟遇安并不惊慌,谈笑自如: “你杀了钟将军也报不了慕容恺的仇,反倒会激起江南子弟的士气,就地杀你个片甲不留!” 宇文锐及的刀停在半空中,孟遇安继续说道: “这样吧宇文将军,我们来做个交易。你把钟将军完好无损地还给我,我就把慕容恺的尸体还给你,你带着你的人回北燕去,这场战役就到此为止。” 被挟持住的钟弼朝孟遇安疯狂摇头,但孟遇安视若无睹: “这一仗打下来,双方损失都不小。上苍有好生之德,你我就不要再徒增杀戮了。你若同意,我们就此罢手;但你若不同意,我们也不惧你,加上我们新来的战力充沛的援军,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宇文锐及和孟遇安四目相对,拥趸了数万人的城西静如空谷。 “好,我同意。”宇文锐及终于出声。 他让几个燕兵把钟弼押解到孟遇安阵前;孟遇安也信守承诺,让虎贲禁军带着慕容恺的尸体出列。 双方一手交人,一手交物,完成了对接。 孟遇安令中原大军撤下,辟开道路给宇文锐及和他的军队。临行前,宇文锐及回眸看了一眼孟遇安,发狠道: “我记住你了,后会有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4章 女将军 宇文锐及率领北燕残兵逃离后,孟遇安赶紧翻身下马,跑到钟弼面前,对他关怀备至: “怎么样,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北燕人有没有虐待你?” 钟弼感动得涕泗横流:“末将没事。孟监军,之前我那样对你......你却这样对我......” 孟遇安用手掌虚挡在他的嘴前,恢弘大度道: “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以前的事休要再提。钟将军能为国献身,是顶天立地的仁人义士,就算误入过歧途,只要迷途知返就好。” 钟弼抹一把眼泪,退后两步,撩起袍服朝孟遇安纳头便拜: “钟弼这条命以后就是监军的,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孟遇安连忙上前把钟弼扶起:“钟将军莫要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孟监军!” 正当此时,又有一人喊着孟遇安跑过来,原来是徐康。 “徐将军!”孟遇安大喜,迎着他跑去,“你还在这里啊!荆襄军的弟兄们呢?” 徐康感慨道:“我带着弟兄们在城外守了一整夜,也不见有人出来报信。到了昨天日中时分,才听到西门里面传出来兵戈杀伐之声,我就猜是孟监军在城中已经有所动作。” “我和前营军本想上前助战,无奈何我们人数太少,又没带攻城锤这类的器械,只能让一些手脚敏捷的人翻上城墙,用弓箭射住两翼,来襄助虎贲禁军。” 他正说着话,便看向了一旁的钟弼,抱拳行了一礼: “这位就是虎贲中郎将,钟弼将军吧?我听贺将军提起过你。钟将军当真是勇猛,而且身先士卒,让北燕主力占不了一点上风。只可惜冒进了些,才不幸被俘。” 钟弼给徐康回了个礼:“还好有徐将军襄助,不然城西这一仗会难打很多。” 孟遇安一手握住钟弼的拳头,另一手握住徐康,精神抖擞道: “大家这几天辛苦了。钟将军,你带着虎贲禁军先回营房休整疗伤吧,也顺便把荆襄军和京口军一并带去。徐将军,劳烦你跟我回一趟定乾宫,你错过的事我都会告诉你的。” 钟弼领命率众军离开,徐康跟随着孟遇安踏上了返回定乾宫的路。 “孟监军,末将有一事不明。”徐康隐忍了半天,终于发问。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放走宇文锐及和他的军队吗?”孟遇安冷静道。 徐康低着头不吱声,算是默认,孟遇安解释道: “眼下情况看起来是我们占据地利人和,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京口来的援军是去年庐江顾氏受罚后才招募的新军,而且大多是匠人农人出身,虽有一腔爱国热血,于行伍之事却不谙熟,和北燕军交锋不占优势。不过是欺负宇文锐及不知情,不打还能唬住他,真打起来他就会发现弱点。” 孟遇安眼前回闪起过去两天的血腥场面,痛上心来: “还有,虎贲禁军血战两天两夜未曾停歇,已经伤亡惨重。再打下去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不是沙盘推演,是活生生的人,我不能视将士们的生命为儿戏。” 徐康点头:“末将明白了。” 孟遇安对他淡然一笑:“能把燕军逼退建业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没有给荆益作战的贺将军添麻烦,你回去对他也好有个交代。” 徐康一惊:“怎么,孟监军你不回去吗?” 孟遇安垂首不语,良久方说:“你看看建业现在的样子,我实在不能放下。何况......这里还有我在乎的人。” 孟遇安与徐康抵达定乾宫太极殿,正好迎面撞见顾修之。 徐康不由分说,上前揪住了顾修之的衣领,质问道: “你小子原来在这里啊!说让你报信,你人呢?躲在定乾宫里不敢出来是吧!” 不等顾修之为自己辩解,孟遇安先拨开了徐康的手: “徐将军不得无礼。京口的军队就是修之连夜调来的,他为怕耽误时间所以走的是北门,才没能去西门给你报信。” 徐康撒开手,瞟了顾修之两眼,傲慢道:“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 顾修之已经习惯了徐康对他这样的态度,早就宠辱不惊了: “徐将军是快言快语的实诚人,说什么、做什么都直抒胸臆,在下不敢说您错怪,这都是小事而已。” 孟遇安看了他二人一眼,淡定道:“好了,我们去见太子。” 当着徐康、顾修之、陆幼薇的面,孟遇安把全程始末事无巨细地一一回禀给了李允琛。 孟遇安的语气冷得像冰、眼神锐得像刀,对李允琛说道: “殿下,燕军已退,城池残破,佞臣失踪,不知您有何打算?” 李允琛扫视了一轮眼前诸人,也就只有徐康还对他有几分真实的敬意,其他几个人各怀异色,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李允琛心中长叹,只觉得自己命苦: 孟遇安在这场建业保卫战中的表现,不知为她收拢了多少人心,连虎贲禁军都在情感上倒向了她,自己这个太子反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爱卿......此役厥功至伟,理应论功行赏。”李允琛怏怏道,“就敕封孟爱卿为骠骑将军,城南贺府本就是朝廷赐给先骠骑将军的府邸,现下既然空置,就赐给你居住吧。” 孟遇安脸上没有一点欢喜之色,眉目依旧凛若冰霜: “太子殿下,这样会不会过于草率了?” 李允琛笑着看向孟遇安,但这笑意中只有不甘和怨怼,也没有欢喜: “赏罚不明才是草率。若没有孟爱卿扭转乾坤,建业也好,大祁也好,早就是北燕人的囊中之物了。如此大功,封你个骠骑将军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臣,就谢过殿下了。”孟遇安嘴上这样说,却没有下跪。 李允琛又道:“朝中主降的众多佞臣早在卖国后就潜逃去北燕晋阳邀功请赏,这建业现在虽然名为都城,却也只剩个空壳子了。何况战后破败至此,一时之间也难以重建。” 他看向徐康,眼中燃起了求助的希望之光: “所以我想,不妨我暂时和徐将军返回襄阳,与贺将军一起主持大局;这重建建业的事,就劳烦骠骑将军了。” 孟遇安心知李允琛是畏惧自己会害他性命,才着急去找他此刻唯一还能信任的贺令昌,好脱离孟遇安的控制。 “太子殿下既然决定了,臣等自当遵从安排。”孟遇安道。 她话锋一转,又说:“但太子妃身体羸弱,经不得千里羁旅之苦,此番就不陪同太子去襄阳了。” 李允琛切齿而笑:“骠骑将军思虑周全,我自当准许。”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5章 最是仓皇辞庙日 李允琛说他要去襄阳,其实也就意味着迁都。 若是放在安定平和的时节,迁都自然是一件大事,不可能凭李允琛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决定了。 可是如今,与其说是主动迁都,不如说是被迫逃难。 朝臣中如崔谢两家者不在少数,自李允琛被幽禁后,早就纷纷举家离了建业,得以在十余年后重返江北——只不过不是因为收复失地,而是向新主献媚求宠。 只有像丹阳陆氏、豫章阮氏、庐江顾氏等根基本就在江南的世家没有动迁,所占不过三五成而已。 尚书令阮章一家虽也属豫章阮氏,但阮忱之妻是崔庆之的女儿,在崔家的百般挑唆下,阮家也投奔了北燕。 所以李允琛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建业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自从孟遇安重返建业,她不是没有对李允琛动过杀心,不只是为了陆幼薇,更因为这是新旧制度更迭的重要一环。 即使李允琛作为储君并非昏庸无度,即使他在历代统治者中也算中人之姿,即使不应以他的生命作为整个封建制度的陪葬品,他也注定要因自己的身份而牺牲。 不破不立,欲矫枉必须先过正。 可孟遇安始终没有对李允琛下杀手,反而屡次三番救了他,甚至在现在同意他跟随徐康去襄阳找贺令昌。 孟遇安心知肚明,这是放虎归山,日后李允琛必定会纠集力量来针对她、甚至毁灭她; 但如果现在就杀了李允琛,不仅名不正言不顺,还会让孟遇安失去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军心和民心。 在救亡图存的近代,思想启蒙尚且持续了百年,遑论千余年前的大祁,民众的觉醒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还有一点,连孟遇安自己都不想承认:她对李允琛还保留着一丝微妙的情感。 这种情感虽不像贺令昌这类忠君之臣那般强烈,但也足以让孟遇安在面对李允琛时心慈手软。 诚然,李允琛在芙蓉榭事件中对孟遇安的冷漠让她心寒,但孟遇安清楚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况且这也达不到刻骨铭心的杀身之仇。 他给了孟遇安接触朝政的机会,他的为政举措即使达不到可圈可点,也算差强人意。 李允琛在孟遇安眼中,不是完美无缺的好人,但也绝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临行前的善后工作持续了月余,直到八月中旬,李允琛与愿意追随他的宫人朝臣才堪堪准备好。 陆渊身为当朝丞相,又得了李存德生前重托,自认对李允琛责无旁贷,当然是要同去襄阳的。 因中书令和中书侍郎集体叛逃,陆煊便由丹阳郡守重新被任命为中书侍郎,暂代中书令职责,前往襄阳重组中书省。 顾焱则以太子中庶子的身份暂代御史中丞之职,补了谢平的空缺;尚书令也只得另选能臣递补。 陆煜本也想去襄阳与贺令娴和贺望北重聚,但记挂着崇文馆的《江南集》尚未编纂完成,一身文人风骨拖着他留下了。 其余女眷如贺容君、陆幼芷、顾淼等,各随夫君或亲人,不在话下。 只有两人特殊些,便是荀贵嫔和阮婕妤。 李允瑛谋反之事,荀贵嫔是不知道的,还是在建业保卫战结束后,才从孟遇安这里得知。 “贵嫔娘娘,如今外敌强如虎豹,我们自己人之间就不要再妄动干戈了。请您这一去襄阳,能劝劝琅琊王,让他收手吧。” 荀贵嫔由于之前在李存德面前进过不少污蔑孟遇安的谗言,现在见她得势,担心自己被报复,所以很是惧怕孟遇安。 现在听孟遇安这样说,荀贵嫔心中做了个怀疑的念头: 难不成她要把我当人质,逼迫允瑛退兵? 孟遇安一眼就看出了她这层猜想,把话挑明了说: “贵嫔不必忧惧,您在襄阳有贺将军保护,又是太子庶母、琅琊王生母,还有荀家撑腰,必不会为刀兵所害的。” 荀贵嫔讪讪而笑,答应了孟遇安的请求。 至于阮婕妤,她本就一直教唆李允璟奉太子为纲,自然也是想同去的,当即表了态: “自去年秦王薨逝后,除了琅琊王之外,广陵王是朝中唯一的亲王了。他又是太子的手足兄弟,太子去哪里,允璟就理应跟去哪里。” 一切议定后,王驾行辕定于八月廿四启程。 是日前夜,孟遇安最后一次与李允琛私下单独面晤。 空旷的太极殿里,只有孟遇安和李允琛两个人。幽暗的烛火摇曳,照映在两人平静如水的脸上。 “孟遇安,你恨我吗?” 这样的话本不应是李允琛一个高位者能说出口的,但当着孟遇安的面,他确实这样说了。 “这也是我想问殿下的问题。” 孟遇安如是说道。李允琛凄然一笑,和他曾经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大相径庭——失权之后,他确实变了很多。 李允琛从高台御座上站起来,走下丹陛,来到孟遇安面前: “你保住了大祁最后的尊严,又舍身救了我的命,还放我去襄阳。我恨你做什么?” 他话虽是这样说的,但其中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孟遇安平视着李允琛,不卑不亢道: “殿下慧眼如炬,超拔我于内廷之中,又教给了我许多经世治国的道理。我恨你做什么?” 既然都不恨,那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这个问题,二人都在心里忖度着,可是很默契地都没有问出来。 “但你要知道,你现在不动手,我以后一定是会动手的。” 李允琛说得模棱两可,但孟遇安心照不宣,泰然处之: “我知道。” 李允琛眉心跳动了一下:“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那便后悔吧。”孟遇安莞尔道。 “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贺令昌吗?你们毕竟夫妻一场。”李允琛又问。 孟遇安撑不住笑出声来,没有悲戚,也没有喜悦,笑得不合时宜,笑得李允琛莫名其妙的。 “那就请殿下替我向令昌言一声谢谢、道一声珍重,说孟遇安永远感念着他。” 李允琛皱眉道:“你就这么离他而去,不再回头了?” 孟遇安没有回答李允琛的问题,肃容敛笑,无言转身走出了太极殿。 月光如水,倾泻在孟遇安身上,洗去一切过往。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6章 挑拨离间 数百人的队伍在徐康所率的荆襄军南衙前营军队的护卫下,走走停停一个多月,才终于从建业迤逦行至襄阳。 到达时,已经十月初了,南北之交早挂上秋霜。 在王驾离城百十里时,徐康就派遣先锋小队进城禀报贺令昌,还带上了自己亲手所写的书信,信中详细讲述了在建业发生的一切。 贺令昌读罢信,驰魂宕魄自不必说。 为了迎接安置李允琛,贺令昌早早在襄阳郡守府邸腾空了多间房舍,作为王驾行辕的落脚处。 后汉末年,刘表为荆州牧时,荆襄多有世家才俊。大祁南渡后,荆襄世家大多迁移,也就留存下了不少宅院,正好用以改造成为临时行宫。 李允琛入襄阳城后,见到贺令昌的第一面,还未来得及少叙闲话,首先关心的就是李允瑛谋反的战况。 “殿下勿忧,琅琊王大军在荆益之交驻扎三月有余,但并未再如一开始那般大举猛攻,只是偶尔做些剽掠骚扰,战线已经久未向东推进了。” “那就好那就好,”贺令昌的报告让李允琛稍稍安下心来,“这一次入荆,先帝的荀贵嫔也随队一起来了。她是允瑛生母,就让她写一封亲笔信去劝说李允瑛吧。” 荀贵嫔的手书很快被送往了阵前,递交到了李允瑛手里。 信中虽未提及建业发生的事,但这几个月来李允瑛已经从各处流民流军处得知了大半真相。 “好你个李允琛,竟挟持人母威胁其子,真是心如蛇蝎!”李允瑛气得七窍生烟。 当初举兵谋反时,李允瑛虽也考虑到荀贵嫔在京的安危,但满以为自己母妃与父皇多年的情谊可以保她安然无恙,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北燕来,倒让母妃落在李允琛掌中。 现在父皇驾崩,太子失势,是喜;可国都残破,枢密西迁,又是忧。 这亦喜亦忧之际,再加上担心荀贵嫔,李允瑛也没了一举拿下荆州的心气儿。 他回信一封,请求送自己母妃入蜀,就答应退兵。 这一要求当然被李允琛驳回了。他只说父皇新丧,荀贵嫔并阮婕妤作为先帝未亡人,要举哀仪三年,暂时不能离开。 李允瑛遭拒,虽然怒气填胸,但还是无奈退兵了。 行宫动土改造还需要些时日,在此期间李允琛一直暂居在贺令昌府上。 李允琛心机勃勃,只待行宫建好,便要在襄阳登基称帝。 这次侥幸被孟遇安放走,李允琛觉得像是死里逃生一般。 他唯一的解释便是,假如孟遇安此时就杀了自己,会惹起众怒;可他没想到的是,孟遇安竟然会放自己来找贺令昌。 李允琛虽也有点人的情感,但也不是很多。此番离开建业,正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除掉孟遇安很快便提上日程。 首先要做的,当然就是试探一下贺令昌的态度。 一日,他单独私下召见了贺令昌: “令昌,徐康给你的信,你都看了吧?他的信是经过我润笔的,种种事件的始末经过,信里都说得很清楚了。” 贺令昌站在李允琛面前,眼神未与他交汇,只沉默低着头。 见贺令昌迟迟不愿意给些回应,李允琛又说道: “她是如何对待我的,我也都告诉你了。呵,也怪我不好,当初给你赐了这样一个婚,让你也牵连进了谋逆中。” “谋逆”二字终于使贺令昌抬起了头,直言不讳道: “殿下,遇安并未谋逆啊!” 李允琛冷笑道:“你还护着她?她的剑都指到我面前了——对了,那把剑很眼熟啊,是你的剑吧?你也太纵容她了!” 贺令昌见李允琛动了怒,便屈膝跪在了他面前: “禀殿下,场面混乱时,救人者与被救者难免会有些误会,臣相信遇安她不是有意冒犯殿下的。更何况,臣也从徐康那里了解到,遇安舍命救驾,还因此而身负重伤。这份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请殿下明察。” “那是她为了收买人心演的戏!”李允琛恨铁不成钢,“她一个小小女子,现在可是朝廷的正二品骠骑将军,整个建业的军队都听她的,堪比你父亲当年的官位和权威!” 贺令昌颔首道:“这不是殿下给予她的嘉奖吗?若建业之战属实,臣以为这是她应得的,就连臣的父亲在世时也没有立下过如此大功。” “你......”李允琛气到语塞,指着贺令昌说不出话来。 贺令昌躬身抱拳:“殿下在建业受了惊,又羁旅辗转月余,实在是太过辛劳。有些事臣恳请殿下休整之后,再三思而后行。” 说完,贺令昌便告退了。 李允琛简直对贺令昌失望至极。 他知道贺令昌对孟遇安很有些感情,但自信贺令昌与自己的感情是超过其与孟遇安的。 李允琛根本想不到,贺令昌能这般信任孟遇安,甚至不惜忤逆自己。 “见色忘义,白认识了你十几年。”李允琛忿忿自语。 贺令昌从李允琛的房间出来后,一个人在更深露重的朔风中站立了许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刚才在李允琛面前,他面上为孟遇安直言诤谏,可心里也难免犯了嘀咕,叫了徐康过来继续询问些细节。 徐康诚心正意,说得都是真心话: “贺将军,孟将军全程所做之事,并未有什么错处;受封骠骑将军也是太子主动提出的,当时末将就在现场。末将以为,若太子对孟将军有什么不满,只是君王的习惯罢了。” 他眼中精光一轮,又支支吾吾道: “但有另一件事,末将却不得不多一句嘴,您听了可别生气。” 贺令昌垂眸看着地面:“你想说顾修之吧?” 被说中了心事的徐康立马搓手顿足,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 “末将就是想说他!他到底是谁啊?跟孟将军什么关系啊?我看这个小白脸就是想勾搭上孟将军,好走捷径获得功名利禄。贺将军,孟将军好歹是您夫人,您就这么看着?” “好了你下去吧。”贺令昌蹙着眉,不想再听了。 徐康不吐不快,说了一车的话,抱怨完也就不再理论;但贺令昌心中却似吊着一个千斤重的橄榄,拿不起,放不下,又清苦酸涩。 孟遇安让李允琛带给贺令昌的话,李允琛早就原封不动告诉了他。 贺令昌心中了然如明镜,孟遇安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这段结缡,原本就是奸臣皇权的双重威压下的啼笑姻缘,迟早是要散的,这一点贺令昌很清楚。 但真到散了的这一天,他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 他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挖去了什么似的;摸了摸眼角,竟然是湿润的。 贺令昌在庭院中站了一夜,不知东方之既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7章 梧桐引凤栖 送走了李允琛,孟遇安才算是真正开始在扬州安定下来。 城南骠骑将军府尘封半载,如今重新有人入主。孟遇安曾在这里主事过一段时间,留在府内看宅护院的家人对她都很熟悉,乔迁入府进行得很是顺利。 陆家在建业的人几乎都走空了,只有陆煜和陆幼薇还在。原丞相府不能无人打理,陆煜承担起了这个责任;陆幼薇脱离宫廷樊笼,自然是想和孟遇安在一起的,便与她同住将军府中。 还有顾修之,也一直没有回庐江郡去。关于他,孟遇安仍然有很多疑问: “虽然你不是用朝廷虎符调来的京口军队,但你一个人的号召力就能这么大,让近万人听你的话?” 顾修之犹然而笑:“倒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号召力,这其中也有你的号召力呢。” 孟遇安更迷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修之道:“天下苦世家久矣,尤其像庐江顾氏这样不入朝堂、一心从农从商的世家,更是对其部曲佃客极尽盘剥。你去年揭开了顾家老底,还了数千人自由,你的好处大家都记在心里。” “这也奇了,我明明是暗访,大家怎么知道是我呢?”孟遇安问道。 顾修之以手抚额,故弄玄虚一番,眼带笑意看着孟遇安: “你暗访,谁还没长了张嘴呢?” 孟遇安哑然失笑:“原来是你替我歌功颂德来着?” “正是在下,”顾修之笑道,“好人好事理当传遍十里八乡,也能给世人树立个行善的楷模,于民风大大有益呢。” 孟遇安与他说笑一回,又担心起来: “你这几个月四处奔波,顾家主君真就不管你吗?顾家的正经公子也没你这么潇洒吧!” 顾修之满不在乎:“害!不瞒你说,天威降责没多久,我偷账本的事就东窗事发了。不过好在我机灵,在他们抓我之前就逃出来了,要不然也得像顾四一样断条腿了。” 他眼珠一转,又笑道:“估计不止一条,只怕要断两条腿呢!” 这样山穷水尽的处境被他说得不痛不痒,连孟遇安这样看得开的人都不禁感叹起来: “你还真是心态好啊,这一遭属实是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你就不为自己以后做些考虑吗?” 顾修之微笑道:“我这不是已经考虑好了吗。” 说完这句话,他就一直静静看着孟遇安笑。 “这么说,你是破釜沉舟跟定我了?”孟遇安玩味笑道。 顾修之撩一指额前碎发,故作无辜状:“在庐江郡我就对你说过,‘我卖主求荣,你得对我负责’,现在不会想赖账吧?” 孟遇安拍拍他的肩膀:“当然不会了。你为了我,弄得自己无家可归,我负你一辈子的责。从此你就住在骠骑将军府吧,我给你个职位,也让你领一份俸禄,毕竟重建扬州也需要人手。” 顾修之向孟遇安微微颔首致谢,复又抬头道: “那我先多谢你‘收留’我。不过话可说好了,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整个庐江的百姓,为了像我一样在底层的姐妹兄弟。” 孟遇安开玩笑道:“好了好了,知道您是大侠,有一副济世的菩萨心肠。” “打住打住,可别再捧了。”顾修之正笑着,忽又起了忧虑,“话说回来,你放了太子去襄阳,就不怕他将来报复你吗?” 孟遇安平淡道:“总不能杀了他,或者扣押他,那我不就成了董卓了吗?何况,令昌是最忠于太子的人,我不想和他反目。” 听孟遇安提起贺令昌,顾修之的神情开始有些微妙: “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就算拖又能拖到几时?迟早还是要面对。” 孟遇安出神望着西边的天空,又是一年之中的雁字成行之时。她望了一会儿,启齿轻言,好像这些话也能飞上天际,被大雁捎带去襄阳: “我多希望他能像你一样理解我的思想,多希望他也能跳出明君贤臣的框架。可好像,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你很爱他吗?”顾修之冷不防突然发问。 幸好孟遇安现在没有喝水,不然能直接喷出来。她回头怨念地看着顾修之道: “我说正经的,你在说什么呢?” 顾修之却耍起赖来:“你就说是不是吧?” 孟遇安心中稍有愠怒,弃了顾修之不想再理他,走之前撂下一句话: “三句没有两句着调,以后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说归说,但孟遇安还是给了顾修之别部司马的官职,让他统领京口而来的扩编军队。 钟弼在建业保卫战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此前用下作手段上位之事已被揭露,故而不赏不罚,仍居虎贲中郎将之职。 虎贲禁军属皇家卫率,本应随李允琛同去襄阳,但大军伤劳过度,不宜徙行千里,因此就留在了建业,编为扬州常备军的一部分。 孟遇安统筹军队,将京口军、原驻军、虎贲禁军尽数相加,手里已然招募到三万军队。虽然不多,但戍守建业、防备北燕,也算绰绰有余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在孟遇安整军安民的这段时间里,骠骑将军府中一直都是陆幼薇在主事。 二人一内一外,几乎和普通夫妻如出一辙。 陆幼薇心中好似尘埃落定,只一心一意地和孟遇安过日子,再不去想从前受李允琛辖制的生活。 每天回到府中,都能看到陆幼薇,又让孟遇安想起了从前和她在陆家的生活。 但美中不足的是,蓁儿还在襄阳。 孟遇安原想写信给贺令昌,把蓁儿接过来,可心中总是对自己突兀离开他而愧疚,也就没好意思写下这封信。 思来想去,孟遇安决定还是让蓁儿自己选择。若她愿意来,贺令昌一定不会阻拦;若她不愿意,留在襄阳也一定会得到贺令昌的善待。 谈素问,那个在守卫太极殿时为孟遇安疗伤的司药,特意请了旨没有去襄阳,而是留在建业归于孟遇安麾下。 与她有了更多沟通了解后,孟遇安才得知,原来她的医术并非她所谦虚的那样。只是因为宫中不设女医,谈素问才只能屈才做了个司药。 “俗世偏见,埋没了多少人才!” 孟遇安当即任命谈素问为府中医师,与原军中医师一起负责为受伤的士兵诊治。 此外,孟遇安又请了丹阳郡守的批准,在建业城中开设女医馆,专为城中妇女疗伤治病。 谈素问很是感慨:“从前女子生病或受伤,大多忍耐自医,或者让男医师遥遥望闻问切。可倘若不能近距离接触,何以细致了解伤病详情,更莫说对症下药了。孟将军此举,真乃建业妇女的福音啊!” 孟遇安携着她的手,俨然一副领导风范:“谈姑娘好好干,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提。” 建业只是个开始,孟遇安还有更大的目标。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8章 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重建一座被战争摧毁的城市,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场建业保卫战,禁军伤亡近半,数万民舍被毁,定乾宫除太极殿外的宫室皆遭荼毒,全城一片狼藉。 尽管前期北燕只是想和平过渡,故而暂时没有在建业城中烧杀抢掠,但孟遇安率领虎贲禁军反抗后,侵略者残暴的本性便暴露出来。 除了因战争而牺牲的将士外, 还有许多无辜百姓丧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如果我不带头反抗,他们也就不会死了。” 每当孟遇安不经意间说出类似的话时,顾修之总是会反驳她: “遇安,你怎么也会说这样的话呢?难道投降就会有好结果了吗?把刀递给敌人,利刃就不会冲着自己了吗?” 是啊,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这一点孟遇安很认同顾修之。 可看着昔日繁华的建业落得这般荒凉惨相,孟遇安不由得心痛。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眼下虽非姜夔所处的南宋,但情况却是一般。 今年的秋收农时,正处于战后重建之期,不可避免地耽误了。官无存粮,民不饱囊,人心终究难定。 好在丹阳陆氏作为本地最大的世家,存储了不少粮食,就连郊外稻麦田地都尽数属于陆氏。 陆渊和贺夫人与陆煊一家已经去了襄阳,现在陆家全凭陆煜掌事。孟遇安知他忙于《江南集》,本不想打扰,但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二公子,我知道你一向不把尘世间的柴米油盐放在心上,但此刻城中百姓艰难,我想你也是知道的。若我们继续囤积居奇,恐怕会引起民变啊。” 陆煜编纂《江南集》一年有余,除了那些奇幻瑰丽的辞赋外,也近乎遍观群书,其中不乏着眼民生现实之作。其思想已经与曾经那个放荡不羁的公子哥不可同日而语。 “遇安,你说的我都明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样的道理我又岂会不懂?我们这些文人大抵都是吃得太饱,才总有些风骚之感、蒹葭之叹。从前无病呻吟太多,让你见笑了。” 见陆煜能如此通透,孟遇安不觉大为欣慰: “二公子哪里的话,你素有天人之姿,现在是更上一层楼了。” 于是,在未向襄阳通报的前提下,陆煜自行做主,开放陆家粮仓,布施难民。 陆幼薇虽身在骠骑将军府,但对于陆家诸事亦有话语权,她当然也是支持这项决定的。 吃的问题解决之后,接下来便是住。 按扬州刺史和丹阳郡守最初的提议,本应把人力物力首先放在重建定乾宫上,但这一倡议刚提出就被孟遇安否定了。 “贺将军前些日从襄阳发来信函,说太子殿下在彼处一切皆好,而且贺将军正在主持修建行宫。既然已经迁都,那定乾宫就成为了过去,不修也罢。” 孟遇安说这话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没有重建的圆明园。 历史是容易被人遗忘的,如果没有一些实质性的标记,很快就会湮没在史官刀笔之下。 而且当初修建定乾宫时,不可谓不劳民伤财。若如今再来一次,手头有限的资源也是调拨不开的。 荆州刺史和丹阳郡守畏惧孟遇安手握兵权,只把她当做汉末割据的军阀,对于她的决定也不敢多加批评,只能遵从。 孟遇安一向痛恨以力服人,然在大众观念尚未转变、生产力也尚未发展之时,只能暂时画起白脸,当一回曹操也罢。 修葺定乾宫的事就这么搁置了,孟遇安令郡守把财政人员都调配给重建民房上。 若是攻城之战,城中居民也未必会过度受害;但此次恰恰是最为残酷的巷战,房舍楼墙尽作了战场。 百姓无家可归,逃难者不计其数,建业街上说是门可罗雀也不为过。 没有人口,一座城就只能永远是死城。 修房肃道的工作从孟遇安执掌扬州大权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年底,才终于初见成效。 定乾宫还是破破烂烂的样子,但大街小巷总算有了点往昔的影子。 孟遇安向周边各州郡发出布告,招徕逃难流民重返家园,还承诺官府会给予补助。 人口开始有回流的趋势,社会运转逐渐走上正轨。 就在孟遇安治理扬州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襄阳的李允琛自然也得到了风声。 不出意外,他再次对贺令昌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你看到了吧令昌,孟遇安这是占州为王,只怕马上就要自立为皇了。” 贺令昌不敢苟同:“可遇安所做皆是对百姓有益之事,若因此而怀疑她心怀不轨,那天下清廉忠臣岂不要人人自危了?” 李允琛压制住心中强烈的不满,平静说道: “好,那就拭目以待吧。可是令昌,我奉劝你一句,大丈夫当断则断,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贺令昌低声沉吟:“我何尝为她付出过什么呢......”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贺令昌遇见了蓁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本以为孟遇安只是去建业报个信,没想到她这一去不复返,蓁儿也就阴差阳错地留在了贺令昌这里。 看到蓁儿,贺令昌又想起来与孟遇安过去种种,浅浅悲愁萦绕心头,遂道: “遇安现在当上了骠骑将军,在建业生根安家。你如果想去找她,我即刻就派人送你去。” 蓁儿怯生生道:“贺将军,你不要我了吗?” 贺令昌不敢看着她真挚的眼睛,无措四顾道: “什么要不要的,你本来就是遇安的人。而且遇安说了,你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我的话没什么分量。” 蓁儿向贺令昌深深福下一礼,温文尔雅道: “姑娘是个好人,她离开将军一定是有苦衷的。姑娘曾经对我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想来她是不愿意拘束在将军身边,做一枝攀援玉树的绿萝。” 贺令昌伤怀道:“我知道。” “可我与姑娘不同,”蓁儿走到贺令昌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我只想我在乎的人能顺心畅意地生活。” 贺令昌微微转过脸来,躲闪的眼光时不时看向她。 蓁儿柔声道:“我能看出来,姑娘不告而别,让将军伤心了。我愿意代替姑娘守候在将军身边,也算是我能为姑娘做的一点事。” “你其实不用......”贺令昌为难道。 “贺将军,就请成全我吧。”蓁儿语间恳切,不绝如缕。 贺令昌本想再劝解几句,但想到这毕竟是她自己的决定,最终还是同意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9章 收拾旧山河 大祁永宁十五年正月,李允琛改年号为长安元年,于襄阳登基称帝。 同时,贺令昌被敕封为朝廷的大将军,地位之高可比肩丞相。 长安这个年号和对自己的晋封,给了贺令昌无限遐想。 虽然大祁南渡前的都城是在洛阳,但大汉王朝真正兴盛的时期,是定都长安的前汉。 如今李允琛以长安为年号,又在陆澄之乱两年后重新册封了大将军,这在贺令昌看来,正是表达了他收复北方、还于旧都的决心。 李允琛可没有贺令昌想得那么美好。 他此刻最关心的不是还于旧都,而是保住自己的帝位,让大祁的香火千秋万代传下去。 在诸多麻烦中,李允琛最担心的便是孟遇安。 一个人光有能力不可怕,如贺令昌,只知忠君报国,即使为了君王战死沙场,也在所不辞。 一个人光有野心也不可怕,如李允瑛,只会玩些阴谋诡计,攻城略地、治境安邦没有一样在行。 但如果一个人既有能力又有野心,就变得异常可怕了。 孟遇安在李允琛眼中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她孤身一人独闯建业,调动虎贲禁军,并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就率众逼退北燕,还赢得了军心——这些事让李允琛感到分外恐惧。 孟遇安给李允琛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北燕。 李允琛深知,假如北燕来犯,贺令昌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保护他;但假如来犯的是孟遇安,李允琛就不知道贺令昌会有什么反应了。 他三番五次试探敲打贺令昌,企图离间孟贺二人的关系,但贺令昌每次的回答都让李允琛感到失望。 李允琛很担心会有那么一天,贺令昌被孟遇安彻底洗脑,二人联起手来推翻自己的统治。 孟遇安来东宫救他的那晚对他私下说的话,仍时时回荡在李允琛的耳边: “李允琛,我尊你一声太子殿下、救你出去,不是因为你配,也不是因为我想向你表什么忠心,而是因为将士们同仇敌忾暂时还需要你。” 这样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但李允琛就是没办法让贺令昌相信。 “这个两面三刀的狡诈女子,竟然能让令昌五迷三道的,当初真不应该给他们赐婚!” 李允琛只后悔当日小瞧了孟遇安,没有用秽乱宫闱的罪名直接把她处死,结果养虎为患。 但新年里登基称帝,让李允琛发现了一个难得的契机。 虽然在外镇守要塞的大将不必临朝——如之前的陆澄——但若朝中发生重大事宜,皇帝也有召回守将的先例。 新皇登基,正是一个充分的理由,可以让李允琛将孟遇安召到襄阳来。 李允琛把自己的决议告知了贺令昌,还对他分析了几种可能的结果: “如果孟遇安推脱不来,那就是有了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不臣之心;如果孟遇安来了,但却引大军同来,那就是想攻陷襄阳、直取荆州;如果孟遇安轻裘缓带,只携少数人前来,那朕就相信她的忠心。” 贺令昌情知李允琛猜忌孟遇安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但还是说了两句公道话: “陛下,臣以为信任应当是相互的。您对遇安的不信任,臣想来她也是能感受到的。在这种氛围下,要求她轻装少骑、单刀赴会,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李允琛不苟言笑:“朕是皇帝,雷霆雨露俱是恩赐。不管朕如何想她、如何对她,都不是她防备朕、忤逆朕的理由。” “这......臣还是以为不妥。”贺令昌再次谏言。 “好了令昌,你不必再为她说话了。”李允琛武断道,“朕就是想让你看看她的真面目,好让你彻底断了对她的念想。” 为了做一组对照,李允琛还专门给益州李允瑛也发去了诏令,命他于上巳节来襄阳参加新帝朝贺与祓禊祭祖之礼。 李允瑛头脑简单,想法很直接,一眼就觉得这是李允琛给他设下的鸿门宴。 “他当我傻吗?这么幼稚的计策连垂髫小儿都能看出来,李允琛竟然以为我会上当?他摆明了要把我诱骗到襄阳,来个擒贼先擒王,兵不血刃就把益州收回自己彀中。” 李允瑛当即写了一封回信送还李允琛,称益州军务繁杂且自己身体抱恙,不能前往襄阳赴宴了。 李允琛收到李允瑛的回信后,结果无疑在意料之中。他把信拿给贺令昌看,又提起了孟遇安: “琅琊王是谋反过的人,所以他当然不奉诏也不敢来。要是孟遇安真的如你所说,是个忠君的臣子,想来她的选择定会和允瑛有所不同吧?” 贺令昌没有给出任何反馈,心中念头纷杂盘踞。 一方面,他很清楚李允琛已经不信任孟遇安了,只是想找一个机会除掉她。 另一方面,他又很担心孟遇安真的会如李允瑛一般不服从朝廷号令,从此自立。 贺令昌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李允琛,但他也不愿意有朝一日和孟遇安走到刀剑相向的那一步 二月仲春,孟遇安收到了襄阳发来的圣旨。 “幼薇你看,李允琛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孟遇安对陆幼薇说道。 陆幼薇轻笑道:“一个傀儡而已,除了父亲和昌哥哥,又有几人是真心服他的?” 孟遇安摇头叹息:“若在盛世,他也算是个明君了。可偏偏在乱世,显得他一点作为都没有。” “我们守土保家,理他做甚。”陆幼薇不想再谈论李允琛。 “他要我去襄阳赴宴。”孟遇安神色如常,不动如山。 “什么!”陆幼薇一惊,转而冷笑道,“宴无好宴,这是鸿门宴啊!” 孟遇安蹙眉沉吟:“不光如此,倘若我不去,那就是不尊新皇、意图谋反。他设了几个圈套,不管我走哪一步,都能把我装进去。” “那你去吗?”陆幼薇问道。 孟遇安手中拿着圣旨,指间抚摸过其上的每一个字,沉静道: “去,当然要去,而且还要轻装简行,不带大军扈从。” 陆幼薇很不放心:“这能行吗?万一他扣下你,或者杀了你呢?” 孟遇安坚定道:“我相信令昌,他不会坐视这种事发生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0章 重返襄阳 修禊宴会定于是年三月初三上巳节,孟遇安提前半个月便已从建业出发。 这次赴宴,孟遇安只带上了顾修之和少数几个随从,兵甲军队一概不带,就连武器也只拿了随身的佩剑。 陆幼薇原也想与孟遇安同去,但实在厌恶李允琛,加上孟遇安也记挂她的安危,就让她留在建业了。 “顾修之,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可要保护好遇安啊!”陆幼薇如是嘱托顾修之。 顾修之半开玩笑:“咱们骠骑将军智力武力超群,还用得上我吗?要真出事了,也不知道是谁保护谁。” 孟遇安上前抚慰陆幼薇:“幼薇,你就不要担心了。军中的事情我已经和钟弼安排好了;至于府中,就全靠你了。” 陆幼薇道:“你放心吧,我会替你守好建业的。” 孟遇安和顾修之一行人赶了十余天的路,在上巳节前三天抵达了襄阳。 暌违八个月,贺令昌终于再次见到了孟遇安。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让孟贺二人之间起了些许不可名状的疏离。 贺令昌在城门里,隔了几步的距离,与城门外的孟遇安对望,开口不知说些什么好: “快一年没见你,像是又长高了,身形也更挺拔了,可知练功没落下。” 孟遇安盈盈笑道:“令昌这话说得,像个老父亲似的。” 贺令昌也自觉话说得不大得体,忙把孟遇安迎进城内。 向后看去,只瞧见了顾修之和另外三四个人,贺令昌心下稍安,又对孟遇安嘘寒问暖起来: “听徐康说,你去年在建业之战中受了重伤,身体还好吗?” 孟遇安道:“多谢令昌关心。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的伤早已痊愈,也没留下什么病根。” “那就好。”贺令昌点头浅笑着,不经意间看见孟遇安身边的顾修之,心中略感不是滋味。 顾修之察言观色,已经看出来了贺令昌的想法,但只默默藏在心里没说出口。 孟遇安与顾修之等人宿在贺令昌的府邸,也再次见到了贺令娴和贺望北。 贺望北长到了差不多一岁半的年纪,像个糯米团子似的,孟遇安抱在怀里都不舍得放下来。 贺令娴笑道:“望北久不见你,但看起来似乎没忘记你,真的是你们有缘分。” 孟遇安一边逗弄着怀里的贺望北,惹得她咯咯笑起来,一边对贺令娴说道:“令娴,蓁儿在你这里还好吗?” “姑娘!” 孟遇安一语未了,就听到身后传来蓁儿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她。 贺令娴见状,知书达礼地走上来从孟遇安怀里接过贺望北,留她和蓁儿独处在一起。 蓁儿面上稍有羞赧之色,垂着头嗫喏道:“对不起姑娘,我没有去建业找你。”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孟遇安捧着她的脸,让她抬眼看着自己,“只要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对你只有尊重祝福。” 蓁儿羞涩“嗯”了一声,孟遇安看她这样的表现,又好奇问道: “你和令昌,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蓁儿忙说:“姑娘你别误会,我和贺将军没什么的。我只是见他在姑娘离开后太过伤心,所以主动留下来照顾他。” 孟遇安愣住了:“我走后,令昌很伤心吗?” “是啊姑娘,”蓁儿一片坦诚地点点头,“贺将军时不时会一个人半夜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很久很久不动也不说话。” 蓁儿的话让孟遇安始料未及。 她向来在情感上有些迟钝,七窍有六窍都没开。曾经不管是陆煜还是陆幼薇,孟遇安均未能在第一时间体察到他们的心意。 这次对贺令昌也是如此。 “怎么会这样呢?‘新婚之夜’他说得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了?”孟遇安心中嘀咕,百思不得其解。 入夜,孟遇安还在想着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棘手。 原本孟遇安只是觉得在物质上亏欠贺令昌许多,可没想到现在在情感上也亏欠他了。 她情不自禁地拿起了腰间的佩剑,端在手掌中,轻轻抚摸着它。 少待须臾,孟遇安握起剑,毫无踌躇地去找贺令昌了。 几声敲门之后,房门打开,贺令昌看着眼前夤夜来访的孟遇安,也是措手不及。 孟遇安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不自然吞咽几下之后,才终于开口: “令昌,上次走得突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也就没能来得及跟你好好道个别。” 她说话间,已举起了手中的剑,递到贺令昌面前: “你说这把剑跟随你多年,几乎是你身体的一部分,现在我把它物归原主。” 孟遇安就这么举着剑站立在门口。贺令昌看了一眼剑,又看了一眼孟遇安,迟迟没有接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贺令昌平静问道。 孟遇安看他神情不大对劲,一时尬住了,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只能把心中真实想法告诉他: “我只是觉得,这把剑对你来说意义重大,应该送给更重要的人......比如望北!” 孟遇安的解释,在贺令昌听来十分苍白。 “你是要与我割席分坐,恩断义绝吗?”贺令昌用淡然的语气说着严重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遇安又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贺令昌轻叹了一口气,走出房间,又回身关上房门,再将孟遇安引至草木葳蕤的僻静处。 “遇安,你不必如此。我们经历过那么多事,你我之间就用不着再这样客套了。” 他停顿一下,仰头看向了夜半中天的未央皓月,幽幽道: “我在新婚之夜说的话都是认真的,现在依然作数,我们的关系一如从前。你现在有了立足之地,不再需要我的庇护了,我是不会用任何方式牵绊你的,请你相信我。” “令昌......”孟遇安不知说什么为好。 贺令昌低下头来,看向孟遇安手中的剑,亲自帮她又挂在腰间: “这把剑我既然送给了你,就说明你值得——从前值得,现在和未来依然值得。” 挂好剑后,他又看着孟遇安的眼睛说道: “这次你能轻装简从来襄阳赴宴,就说明我没有看错你。今夜的月色这样美,我们就不要再说些丧气的话,一同赏月如何?” 孟遇安心中触动,而后颔颐而笑,与贺令昌共昂首望向夜空。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1章 鸿门宴 在宴会的前夜,李允琛传贺令昌入襄阳行宫觐见。贺令昌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奉诏前去了。 贺令昌来到李允琛的寝殿门口,被内侍拦下,称皇帝正在接见别人。一时不能进入,贺令昌便规规矩矩站在殿门口等待。 等待期间,殿内杳然飘出几句话,传到了贺令昌耳中: “管用吗?” “回陛下,只需一刻钟,定会立毙身亡。” 贺令昌松散的神思一下子紧绷起来,开始集中注意力去聆听,可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未过多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殿内走出来,见贺令昌在此,还上前施礼示意。 贺令昌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此人正是李允琛新招募的贴身护卫之一——因虎贲禁军随孟遇安留在了建业,李允琛在襄阳又重新组建了卫队。 那侍卫离开后,贺令昌才进入到寝殿中。 通明的灯火下,李允琛正在把玩着一个錾金饰玉的龙纹酒杯,其在烛光照映下璀璨生辉。 贺令昌已经走到了李允琛面前五步内,可他好像还是没有发现有人来了,依旧在低头把玩着酒杯,动作十分醒目。 “陛下,深夜召唤臣来有什么事吗?”贺令昌问道。 “哦,令昌来了,”直到贺令昌出声,李允琛才如梦方醒似的抬起头,“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孟遇安的情况。” 贺令昌道:“禀陛下,遇安此次前来,只带了四五个随从,甲胄、兵器一概未带。陛下现在可以相信她是真心效忠于您了吧?” 李允琛撇嘴一笑,露出并不相信的表情,阴阳怪气道: “哦,是吗?那从前可是朕错怪她了,明日宴会定要自罚几杯。” “陛下言重了。”贺令昌说着,心中满是狐疑。 李允琛放下酒杯,朝贺令昌挥挥手:“好了令昌,你退下吧,朕没什么事了。” “是,陛下,微臣告退。” 贺令昌离开行宫,在返回府邸的路上一直在盘算,也弄不清楚李允琛究竟有何深意。 次日上巳节,襄阳行宫举行了盛大的朝会宴饮,意在承继宗庙,祓禊去灾。 常规仪式结束后,李允琛在朝堂设宴,款待众臣。 酒过三巡,数番君臣互相吹捧后,李允琛把话题引到了孟遇安身上。 “据扬州刺史上表,骠骑将军治理扬州有方,还不到半年,建业就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孟遇安站起身,对李允琛虚与委蛇: “陛下过誉,臣不敢当。建业虽然情况稍有好转,但目前还无法与昔年之景相提并论。再者,臣只是尽了微薄之力,不敢贪名揽功。” 李允琛笑道:“骠骑将军太谦了。” 他四下张望一回,又问道:“怎么不见太子妃同来呢?朕已经登基为帝,论理太子妃也该册封为皇后了。” 孟遇安恭敬道:“太子妃自言入主东宫数年,却一直身无所出,深感愧对陛下、愧对社稷,故而托臣带话,向陛下请辞离宫,望陛下另立贤后,以承宗祧。” 陆幼薇为何身无所出,真实原因孟遇安和李允琛彼此心照不宣。现在孟遇安当着李允琛的面用这个理由,实是有些触怒了他。 李允琛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太子妃还真是贤惠。好吧,她这份心意朕领受了。” 坐在孟遇安上首的陆渊皱眉问道:“这是薇儿的意思吗?我怎么不知道。” 孟遇安对陆渊拱手施了一礼:“丞相远在襄阳,对建业又怎能事事都知?这确实是幼薇的意思,也请丞相成全。” 陆渊勉强笑道:“陛下都成全了,我还能说什么。” 这时,李允琛就像是突然忘记了刚才那一段插曲一样,举起酒杯对孟遇安爽朗说道: “骠骑将军劳苦功高,理应嘉奖。朕就把自己的御用酒杯赐给骠骑将军,你可一定要满饮此杯啊!” 说完,便让身边内侍将斟满了酒的酒杯端至孟遇安面前。 贺令昌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默观察着宴会上发生的一切,直到李允琛赐酒,才猛然警醒。 这一只酒杯,正是昨夜贺令昌觐见李允琛时,他手中把玩着的那一个。 再联想到昨夜进殿前意外听到的对话,贺令昌心中顿感不好: 难道陛下要鸩杀孟遇安? 贺令昌心中骤然生了这个猜想,四肢百骸都惊惧起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胡思乱想间,只见孟遇安已经接过了酒杯,正在谢恩,马上就要一饮而尽。 贺令昌情急之下,大喝一声: “且慢!”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震惊了在场所有人,连孟遇安都举着酒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贺令昌。 眼瞧着难以收场,贺令昌把心一横,当众演起戏来。 他装作醉酒的样子,晃晃悠悠站起来,一步三摇地走到孟遇安面前,对着她不屑说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喝陛下赐的酒?” 孟遇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贺令昌,不敢相信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也无法理解他的行为是什么意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令昌,你没事吧?”孟遇安关心问道。 贺令昌眯起醉眼觑着孟遇安,举止粗野轻浮: “我能有什么事?是你有事!” 他顶着众人讶异的目光,继续猖狂道: “论公,我是大将军,你是骠骑将军,矮了我一头;论私,你不过是我贺令昌休了的弃妇。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之前喝陛下的赐酒!” 孟遇安看了他半天,似乎看出些门道,也摸索着和他搭起戏来: “贺令昌!当着陛下,你休得放肆!我为陛下挡过刀,我为国家流过血!你有何功劳,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二人话中夹枪带棒不算,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动起手来,那杯御赐的酒一下便被打翻在地。 众朝臣面面相觑,只能上前阻止,还是陆煊和顾焱分别拉开了贺令昌和孟遇安,二人才不至于大打出手。 李允琛怒斥道:“好好的宴会,让你们两个闹成什么样了!” 说罢,李允琛拂袖而去,在座朝臣也对孟贺二人投来不满的眼神,各自散去了。 孟遇安和贺令昌交换一个眼神,也随着众朝臣一同散去,出宫后走不同的路重逢在贺令昌的府邸。 于四下无人的回廊转角,孟遇安拉住贺令昌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贺令昌眉头紧锁,叹气道:“虽无十足的把握,但我猜刚才那杯酒里可能是有毒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什么?” 孟遇安觉得匪夷所思,她不敢相信李允琛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她。 贺令昌把前夜在李允琛寝殿内外的所见所闻告知了孟遇安,更令她起了疑心: “这不对吧?怎么像是故意让你知道似的?” 贺令昌听了孟遇安的怀疑,心中念头纷乱更甚: “可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孟遇安快速思索着,可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换了个方向: “那杯酒里真的有毒吗?能不能确定一下?” 贺令昌道:“这只怕就难了。且不说酒已经洒了,就算现在回去查看,大概也都被清理干净了。” 孟遇安用手抵着额头:“那就分类讨论一下。” “假如没有毒,那昨晚的事就只是你想多了,今天凭空被我们搞出一场闹剧。” “但假如有毒......”孟遇安语速慢下来,陷入深思。 思考了一会儿,孟遇安斩钉截铁道:“那昨晚陛下就一定是故意让你知道的!不然就太巧了,而且他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 贺令昌若有所思:“让我知道,那就不是真的想杀你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孟遇安冷笑道,“陛下可能是在试探你。” 贺令昌恍然道:“难道还是为了试探我对你的态度吗?” 听他说了“还”字,孟遇安问道: “怎么,陛下之前试探过你很多次吗?” 贺令昌把迁都襄阳以来李允琛数次挑拨他和孟遇安关系的举动说了出来,这倒是并不出乎孟遇安的预想。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再也无法遏止了。”孟遇安平淡道。 “在酒有毒的前提下,如果你没有阻止,那就说明你默许了他的行为,那么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与陛下关系破裂。” 孟遇安略顿一顿,又道: “但如果你阻止了,就说明你不容许我被毒死这件事发生——也正因你的阻止,我确实也没有被毒死,所以你和陛下的关系依然没有破裂。” 说完这些,孟遇安失笑出声: “所以令昌,你看出来了吗,陛下就是想要我死,但同时也不想失去你的支持和军队。你就没点儿什么想法吗?” 贺令昌抿着嘴说不出话。孟遇安觉得时机成熟了,打算尝试劝说一下贺令昌: “令昌,一个人权力太大就会被异化,他的权力也会带来无穷的猜忌、谋算、争夺、杀伐,这是不合理的。” 贺令昌转过脸来,怔怔看着孟遇安。 “也许这世界上并不只有君主专制一种制度呢?为什么不能去做新的尝试呢?” 孟遇安攥着贺令昌的双手,掌心的温度给予他真实的触感,希望通过拉近与他身体的距离,以此来拉近与他心灵的距离。 天知道孟遇安有多少次祈求,让思想也能顺着皮肤接触而流动。 但这是不可能的。 贺令昌只是意乱心迷了片刻,便抽出了自己的手,断开了与孟遇安的连接。 他缓缓向后退去,与孟遇安的距离越来越远,眼前熟悉的面孔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变了......” “令昌......”孟遇安想靠近贺令昌,被他抬手拦下了。 贺令昌突然笑了出来,但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只有不可思议和痛彻心扉: “原来陛下的怀疑一直都是对的,原来你真的有不臣之心啊?” 孟遇安看他因受打击而略有情绪崩溃之兆,便执意上前拉着他劝道: “令昌你先冷静一下,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你别碰我!”贺令昌甩开孟遇安的手,她的身体也被带得踉跄到了一旁,险些撞在廊柱上。 “贺将军,你这样动粗就不对了吧!” 周边忽而传来顾修之的声音,他本人也随即出现在了孟贺二人面前。 贺令昌看见顾修之,更像是火上浇油一般,腾起了勃然怒火: “你偷听我们说话多久了!” 顾修之哼笑一声,直言道:“在下不是偷听,是正大光明地听!你们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听了又能怎样呢?” “你!”贺令昌怒不可遏,挥拳便要打向顾修之。 说时迟那时快,孟遇安一闪身,挡在了顾修之身前,贺令昌的那一拳正打在孟遇安左肩上。 孟遇安的左肩霎时似骨裂了一般疼痛,靠在廊柱上半天缓不过来。 “贺令昌你疯了!遇安左肩有旧伤!” 顾修之一壁怒叱贺令昌,一壁赶紧去查看孟遇安的情况: “遇安,你没事吧?你快活动肩膀检查一下,骨头再错位就不好了。” 孟遇安忍着痛,眼神示意顾修之没事,又一步步迟缓走到贺令昌面前。 贺令昌打了孟遇安,自己也似泥塑木雕似的呆滞在原处。 “令昌,你气出了吗?能好好听我说两句吗?”孟遇安痛得气虚,声音颤抖道。 贺令昌想伸手去扶孟遇安,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始终没有触碰到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真诚道:“先帝和当今皇帝都不能算是昏君,可一个丢了江北,一个险些丢了江南,这说明了什么呢?” 她的眼睛追逐着贺令昌躲闪的眼神,字字说得入耳: “这是制度的问题!” 她走上前,双手抓握住贺令昌的双臂,发言洞见肺腑: “在这种制度下,达者只知谋私,穷者只想苟活,人人寡廉鲜耻,整个社会不思生产进取。就像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用一把草料圈养着一群戴着嚼子的牛马,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自相残杀!” 贺令昌扭动双臂,挣脱开孟遇安的钳制,向后趔趄退一步,看了一眼顾修之,指着他质问孟遇安: “是他给你灌输了这些歪理邪说吗?” “令昌!” 孟遇安心中无奈对天长叹,想再跟贺令昌解释几句,被顾修之制止了: “遇安,你不用再跟他多说了,没用的。” 顾修之的话又让贺令昌起了无明业火: “我和遇安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顾修之也不惧怕贺令昌,挡在孟遇安身前,自己迎着他的业火,凛然无畏道: “在下不知道贺将军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遇安说了那么多,您却不愿意认真思考哪怕分毫,只是一直在输出自己的情绪。” “修之你别说了!” 不等顾修之说完,孟遇安就打断了他的话,还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不想让场面的矛盾再升级。 贺令昌的业火转化为面庞上无可奈何的悲苦,失神说道: “你走吧。你们都走!现在就离开襄阳,回建业吧。再晚可能就走不成了。” 孟遇安和顾修之对视了一眼,正欲离开时,贺令昌又发话了: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如果你敢做第二个陆澄,我会亲手杀了你。”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千层套路 贺令昌的话说得太重了,出口之后连他自己都陷入了震惊。 可说出的话就像覆水一样难收,他只能看着孟遇安同样震惊的脸,眼睑和下颏微微颤抖,再无其余表示。 过了很久,孟遇安才勉强说出一句话,但只有一个字: “好。” 这个回应虽然简短,却包含了各种情绪,过去数年与贺令昌相知相交的无数片段交织融汇在一起,化成了这个“好”字。 孟遇安又鬼使神差地看向身侧,卸下了佩剑,再次发问: “这把剑,你现在还想收回吗?” 贺令昌别过脸去,甚至闭上了眼睛: “你拿走,我不想再看见它了。” 孟遇安没有再多问,也没有多做停留,带上顾修之和其他几个随从,立即返程回建业去了。 就在孟贺相争的同时,李允琛正一个人坐在他的寝宫里,自鸣得意地回味着他下的这盘棋。 过了大约两炷香后,昨夜那名李允琛的贴身侍卫进殿汇报: “禀陛下,骠骑将军已经出城了。” 李允琛阴沉的面孔终于显露出一抹隐秘的笑,继续问道: “那贺大将军呢?” “骠骑将军与大将军先后进了大将军的府邸,不到一炷香骠骑将军就出来了,带着她的人直接出城;贺大将军再也没有露过面。” “好,很好,”李允琛含笑点头,“你下去吧。” 侍卫走后,李允琛一个人直接笑出了声。 宴会上被孟贺打翻在地的御赐酒杯,现在正放在李允琛的面前。 李允琛拿起酒杯摆弄在指间,自言自语的声音拖得悠长: “贺令昌,朕说的你不信,让她自己说出口,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如孟遇安所料,这杯酒里确实是有毒的;昨夜贺令昌的所见所闻,也确实是李允琛刻意安排的。 李允琛根本没有打算真的只用一招如此简易的项庄舞剑就将孟遇安一击致命,因为即使成功,贺令昌也难免会与自己反目成仇。 事后孟贺的冲突,才是李允琛真正意图所指。 李允琛导演了这一场戏,引孟贺主动入局,用打草惊蛇激起孟遇安对自己更深的恨意。 以李允琛对孟遇安的了解,只要让她感受到危机,她心中的想法在面对贺令昌时是藏不住的。 一旦孟遇安对贺令昌吐露真言,贺令昌就会看清她不为人知的真面目,从而对她失望,不再受私情所困。 为了再给贺令昌下一剂猛药,李允琛在宴会几个时辰后,再次将贺令昌唤至行宫中。 李允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脸愧疚的贺令昌,心中知晓计划已然奏效。 “令昌,今天的戏演得好啊。”李允琛别有深意地说道。 贺令昌无话可说,李允琛乘胜追击:“宴会才刚结束,你怎么就匆匆放她出城了?你是害怕朕会杀了她吗?” “微臣不敢。”贺令昌屈膝跪下。 李允琛佯装发怒:“今天朕就是单纯想赐给遇安一杯酒而已,你们风声鹤唳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来!难道你们怀疑朕在酒里下毒了吗?” 贺令昌此时心乱如麻,难辨李允琛话中真伪。 一阵恐吓之后,李允琛换上了和善仁慈的面孔,温声说道: “令昌,朕知道你和遇安感情甚笃,朕也相信你为遇安所做的担保,因此朕是不会随便屠杀朝廷功臣的——更不用说还是在朝会宴饮这样的场合下,影响多不好。” 言罢稍作停顿后,李允琛离开御座,走到贺令昌面前,主动伸手扶起了他: “今天的事朕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令昌,你以后不可再如今日这般自作主张。违了法度,朕也保不了你。” “多谢陛下。”贺令昌拱手行礼。 贺令昌离开后,李允琛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先有孟遇安与贺令昌剑拔弩张,再有自己出面做尽了好人,不知在贺令昌心中,正邪乾坤是否可以倒转? 返回建业的路上,孟遇安对顾修之语重心长: “修之,刚才你不该和令昌发生直接矛盾的。你明知道他对你有成见,还非要在这个时候出头,不是故意惹他发火吗?” 顾修之摆出无所谓的样子:“不出头,难道看着你被他欺负吗?” “你......他什么时候欺负我了!”孟遇安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顾修之认真道,“我只是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不要让他再把矛头对准你了。” 孟遇安无奈道:“那你这不是扬汤止沸吗?我和他之间的原则性问题,是一定要说清楚的。” 顾修之长叹一口气:“遇安你就别天真了,你和他是说不清楚的!贺令昌世家出身,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君君臣臣那一类的,你让他怎么理解你啊?” 孟遇安凄苦着一张脸不说话,顾修之又道: “你就是因为和他有些旧时的交情,所以总是对他抱有期望。可人的出身和过去经历的事,决定了这个人的思想,这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得了的。” 过了半晌,孟遇安才轻声叹道:“我只是觉得可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约朋友都只能是阶段性的吧。”顾修之安慰着孟遇安,又想起一件要事,“你还说我不该和他起冲突,其实今天最不该和他起冲突的,反而是你。” 孟遇安平视前方,口吻淡定:“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李允琛设下的离间计,他现在估计正偷着乐呢。” 顾修之很是奇怪:“你都知道了,还故意中计啊?” 孟遇安眸色沉下去,乌黑的瞳仁没了平时的神采,眉宇间凝结着缥缈的愁绪: “李允琛设计也好不设计也好,我今天对令昌说的话本就迟早要告诉他。我难得来一次襄阳,能亲自面对面与他相谈,这样的机会以后恐怕就没有了。” 她转头看向顾修之:“我即使再没有把握说服他,也不能不做尝试。我把心都剖出来给他看了,这颗心是黑是白,就让他自己去分辨吧。” “如果他觉得是黑的呢?”顾修之几经犹豫,还是问出了口。 孟遇安闻言笑了,笑中带着苍凉,也带着释然: “凤之所趋,与子异域;永从此诀,各自努力。如是而已。” 说完这一句,孟顾二人再无别话,只纵马长驱,直奔建业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4章 杂交水稻实验 孟遇安一行人快马加鞭,五日之内就返回了建业。 陆幼薇见孟遇安这么快便回来了,觉得无比惊讶:“这才去了二十多天,就算一来一回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顾修之道:“陆姑娘还不知道,襄阳人人都想杀遇安,就连那位贺将军这次都翻脸了。” 陆幼薇听了顾修之的话,更加疑惑难解,孟遇安只得把这次全程发生的事对她全盘托出。 “他还是老样子,与从前做太子时一般无二。”陆幼薇对李允琛很是不屑。 孟遇安从容道:“我的家乡有句话,叫‘打铁还需自身硬’。想和荆州对抗,就要把扬州先变得比它更强。真到了这一天,即使兵不血刃,也一样能万民归心。” 这次回来后,孟遇安更把重心放在了民生上。 经过半年多的重建,建业的民生经济已恢复了七八成。但孟遇安并不满足于此,她一直在思考,能否把自己在现代所知的一些经验应用在这里。 诸项事宜的重中之重,便是粮食问题。 民以食为天,保障粮食安全历来是国家稳定的重要基础。 更不用说现在正处于兵戈扰攘的乱世,一口粮就能换人一条命。 昔周瑜率众路过鲁肃的住处,请求其资助军粮,鲁肃指囷相赠,乃有二人后续成为生死之交。 有了粮,百姓才能安居;有了粮,士兵才愿效命。 孟遇安做陆家义女时,曾随贺夫人视察田庄,也曾亲身下田参与过秋收,更在做侍中时明察暗访过庐江顾氏的农业生产。 有了这些经验打底,孟遇安即便仍远远够不上什么农学大家,但至少对耕种有了些粗浅的认识,不至于在制定方针时闹出外行领导内行的笑话。 以大祁目前的生产力,一汉亩稻田能有八九斛收成,若是超过了十斛,那就是难得的丰收年了。 这十斛换算成现代的单位,也不过百余公斤的亩产,不足现代亩产的两成,这土地利用效率还是过低了些。 孟遇安看着江南泱泱稻田,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想起杂交水稻来。 提前一千六七百年研究出来杂交水稻当然不现实,但如果能把这个思路代入到农业中,未尝不是一种有益的途径。 杂交优势这一概念的提出要到近代了,不过可以先在这里浅尝辄止一下。 孟遇安想到了一个人,或许是个突破口。 当年孟遇安在陆家田庄被王大娘欺侮,还是靠阿香的父亲,那个老佃农,为孟遇安送出求救信,才让她及时脱困。 当时是他教了孟遇安如何割稻谷,据王大娘所说,他是个有几十年经验的农业老手了。 孟遇安托陆幼薇帮忙,很是费了些工夫,终于在陆家的佃农中找到了他。 再次见到孟遇安,这位老佃农也是万分感慨: “姑娘果真有出息,才三五年光景,就做上了这么大的官。” 孟遇安道:“这几年俗事缠身,疏忽了你。我好像都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呢。” 老佃农谦卑答道:“庄稼人没取过正经名字,小名儿难听,不敢污了将军的耳朵。但我姓张,将军随便怎么喊我都行。” 孟遇安沉吟片刻,道:“你是阿香的父亲,也可算是我的伯父,那我就叫你张大伯吧。” “小人不敢当。” 老佃农吓得马上就要跪下,被孟遇安扶住了: “张大伯不用客气,我只是受命治理扬州,又不是这里的土皇帝,用不着动不动就下跪。” 张大伯虽然站起来了,但仍有些平民见大官时的瑟瑟之态。 “我这次寻你来,不为别的,只为和你打听些田上的事。你是耕种老手,自然比我懂得多。” “将军想问什么,小人但凡知道一定告诉您。”张大伯恭敬道。 孟遇安遂问道:“往年农时,田庄上可有专人选种育种啊?” “咱们陆家的稻种,那是整个丹阳郡最好的。有高产的,也有抗病的,都在咱们家了。”张大伯答道。 孟遇安抓住他话中关键:“正是了。你说有高产的,有抗病的,那有没有人想过把这些良种的特点结合起来呢?” 张大伯愣了:“这......这怎么结合呢?” “就是把高产和抗病这两种稻子杂交起来,选第一代杂交子代种植。”孟遇安解释道。 “只知道马和驴子杂交是骡子,”张大伯很是诧异,“这稻子还能杂交呢?” 孟遇安微笑道:“当然可以,只是还没有人做过尝试而已。张大伯可愿做第一人?” 张大伯面露难色:“让小人为将军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小人是陆家的佃农,行动受主人管束,可能没这个自由......” “这不碍事,”孟遇安道,“我和二小姐、二公子打个招呼,今年的春耕秋收免了你的劳役,你只专心育种即可。” 想了想,又说:“光你一个人还不够,你再去庄子上选几个积年的老佃农与你同做,把名单给我后,我一道去给二小姐、二公子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看他还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孟遇安抚慰道: “只是试一试,你不用太紧张。成功了有赏,失败了不罚,你们这群人今年的补贴照发。如何?” 有了孟遇安这个承诺,张大伯才算是把心搁在了肚子里,欣欣然领命退下了。 过了几天,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求见孟遇安,说是送名单来了。 孟遇安看他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黝黑的皮肤一看就是田地里待久了的,一双眼睛倒是明亮。 “你是谁?怎么不是张大伯来送呢?”孟遇安问道。 那人答道:“回将军,我是他的儿子。因我爹不识字,所以这名单他让我写了顺便送来。” “你是张大伯的儿子?!” 孟遇安回想着,阿香曾说她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家里为了凑钱给唯一的弟弟治病,才把她卖进了寻芳阁。 面前这位,就是那个当事人弟弟啊? 孟遇安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她知道不该迁怒于眼前之人,可说出的话还是不由得酸涩了起来: “你姐姐死在了青楼里,你倒是有钱去读书识字。” 小伙子一下瞪圆了眼睛,没跟上孟遇安的思路,只能如实说道: “回将军,我识字不是花钱请人教的,是自己偷偷去管事的房里看账本学的。” “是这样啊,”孟遇安接过名单瞟了一眼,“字写得还挺不错。叫什么名字啊?” 小伙子道:“回将军,我叫阿禾。” 孟遇安看着阿禾,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5章 随风潜入夜 孟遇安上辈子在大学里,没少写实验报告和课程论文,“做实验要写记录”对她来说是个再基本不过的常识。 可这些佃农大多是不识字的,即使他们培育出了良种,也无法把过程中的细节记录下来,也就不能将知识和经验传播推广。 孟遇安繁事缠身,不仅要管理民生,还要整饬军队,根本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 这时候如果有一个务农且识字的人跟随全程记录,就再好不过了。 现成的阿禾送上门来,正是这样一个人选。 “阿禾啊,你既然会认会写,那就跟着你父亲一起参与到这次育种里,你要负责把每个阶段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等今年秋收结束后,整理成集给我看。” 孟遇安说着,便拿起手边的笔在名单上添上了阿禾的名字,对他承诺道: “你的劳役我也给你免了,待遇和你父亲以及其他育种的佃农一样。” 这阿禾倒也奇怪,并没像张大伯那样欢喜,仍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 “怎么,你不愿意吗?” 听孟遇安问他,阿禾才说:“小人可以不要补贴,但有个请求希望将军能满足。” 孟遇安微微一挑眉:“你说吧。” 阿禾的大眼睛转动几圈,带着一脸希冀说道: “请将军给小人一个上学堂的机会!” 这个请求倒是很出乎孟遇安的意料,不过细想之后确实也在情理之中。 孟遇安不动声色:“各个世家确实都开有自己的学堂,不过都是给族中子弟念的,佃农是没有资格进学堂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小人知道!所以才请将军给我一个机会!”阿禾急切道。 孟遇安垂眸轻笑了两声,阿禾看不出来她是什么意思。少顷,她才慢悠悠说道: “你这个要求看起来小,但做起来却大。这可是对整个门阀制度的颠覆,你就那么相信我能替你办到?” 阿禾忙说:“不需要颠覆制度,只求将军给小人开个特例。” 孟遇安笑了:“所以你也只是想先登上城楼,然后立马就把登城的梯子撤了。” 阿禾被怼得哑口无言,感觉自己好像被孟遇安套路了。 揶揄了阿禾两句,孟遇安也不想继续仗着上位者的身份刁难他,换了真诚的态度对他说道: “你有上进心是好事,我只是多嘱咐你一句:来日自己走出了困境,也不要忘记拉同行人一把。我的特例不是为你一人所开,而是希望你能用接过的火种照亮四方。你明白吗?” 阿禾垂首躬身:“我明白。” 孟遇安笑道:“二公子正在崇文馆主持编纂《江南集》,每天想必会有很多誊写整理的琐事。你每日黄昏时分就去崇文馆待上一个时辰,虽然比不上上学堂,但这里面的学问比你看账本还是多多了。” 阿禾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拜谢孟遇安后离开了。 孟遇安拿着名单给了陆幼薇,对她说了自己组织人尝试杂交水稻的计划,请她妥善安排这些佃农。 而后,她又命人带着阿禾去崇文馆知会了陆煜一声。陆煜本也不爱理会这些小事,见是孟遇安推荐的人,就正常收下了。 阿禾的出现也确实挖出了孟遇安埋在心底许久的一件事。 数年前刚认识蓁儿的时候,孟遇安就主动教了她读书写字。以当时孟遇安的权力范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但孟遇安心中真正想达到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社会不平等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教育不平等和上升通道的锁死。 唐朝的科举制改善了一些,但并不是最完美的版本——占人口半数的一个性别是根本不被考虑在内的。 改革当然要徐徐图之,但在最初始的阶段,孟遇安就打算把男女平等受教育这一意识的种子早早埋下来。 如果走正常历史程序,先让平民男子获得机会,然后再期望他们带动女子也获得一样的权利,走“先富带后富”的路子,就把路走得太迂回了。 近现代女子是怎么获得权利的,靠的不是他们的施舍,而是一次又一次头破血流的抗争。 先上车就把车门焊死的事孟遇安见多了,她不容许自己治下也发生同样的事。 只是在具体操作的过程中,要考虑的、要顾忌的障碍多如牛毛,孟遇安此时的步子还不能迈得太大。 不过第一步总是要先迈出去。 现在不敢动摇世家的教育霸权利益,可温水煮青蛙还是得先煮起来。星火只要能烧起来,看得到时就已经灭不掉了。 让阿禾做个试点,算是给底层男子开辟一个先河。以传播农业知识经验为媒介,在佃农群体里扫一扫盲,就是教育平等的开端。 那么底层女子呢? 孟遇安想到了谈素问。 之前孟遇安让谈素问在建业城中开设女医馆。这女医馆开倒是成功开起来了,但因为水平过关的女医数量有限,现已呈现出供不应求的状态。 谈素问也向孟遇安提起过这个问题,申请经费培养更多女医。 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便是愿意当医师的女子,普遍都是不识字的。 这也难怪,在这个时代能读书识字的女子,几乎都是世家里的夫人小姐,或是有脸面的丫鬟管事,她们是不可能去当女医的。 作为医师,能读懂医书、会写药方是最基础的能力,将目不识丁的女子培养为医师的难度和门槛实在太高了。 孟遇安想到,可以把扫盲和培养女医做成一条生产线。 对外标榜的大旗是培养女医,但内里悄悄给了女性受教育的机会。 孟遇安在谈素问的女医馆中设立了医学院,其中的基础课便是读书识字。 上医学院不需要交学费,主要由扬州刺史和丹阳郡守拨给开设医馆的钱供给,不够的部分从孟遇安自己的俸禄里出。 陆幼薇对于孟遇安的决策也是全力支持的,还自作主张划了陆家一部分田牧收入用于办学。 就这样,在一片静谧中,这个时代第一所对平民女子开放的学堂,在谈素问的女医馆中悄然诞生了。 虽然后汉班昭也曾于北宫开办女学,但学生均是后妃宫嫔,非草木之所能及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6章 润物细无声 女医馆中隐藏着的女学开办起来之后,却也面临了一些新的困难。 谈素问平日里主要忙碌着她医师的本职工作,基础课的授课教学只能由其余追随她的前尚宫局姐妹承担。 然而现实是,师资人数仍旧有限,况且这些“老师”虽然自己知书识字,但在教学上却缺乏经验。 培养学生之前,先要培养老师。 孟遇安有教蓁儿的经验,前世也算半个教育工作者,本来是可以自己肩负起这个责任的。怎奈何需要她负责的事实在太多,根本无暇事事亲力亲为。 这时候,孟遇安又想拜托陆幼薇了。 陆幼薇现在虽然一直在骠骑将军府主事,但时常也会参与管理陆家的事——毕竟陆煜的性子也不是个管事的人,偌大的家业还需要陆幼薇帮衬。 孟遇安借培养女医悄悄办女学这事,陆幼薇当然是知道的。对于这类为女子开辟新天地的举措,陆幼薇比孟遇安还支持上心。 她自己曾受困于牢笼之中,身为女子无处施展才能;现在终于脱困,自然也能共情类似处境的人。 因此,还没等孟遇安主动找她,陆幼薇便自己先提出了想法: “父亲和大哥哥去了襄阳,带走了大半仆从家眷,府中现在人手是少,但选出几个知书的丫鬟还是可以的。旁的不说,咱们听竹就是个好人选啊!” 孟遇安拉着听竹,惊喜道:“原来你也是个识文断字之人啊!从前藏得倒好,怎么都没让我瞧出来呢?” 听竹谦虚笑道:“几位姑娘小时候读家里的私塾,我跟着伴读了几年。不光是我,采松、寻梅她们也都是读过书的。” 陆幼薇道:“采松现跟着大姐姐在襄阳,与我母亲在一处。寻梅在三妹妹走后,就去了陆家祖茔为她守丧,如今也已两年了。遇安你看,要不要把寻梅叫回来呢?” “如此甚好,那就麻烦幼薇了。”孟遇安颔首应允,又道,“府里的女孩子都是咱们知根知底的人,委以重任也放心。但能真正上岗教书,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就请幼薇多费心指导了。” 陆幼薇嫣然而笑:“你就放心吧,这点小事我肯定办好。” 两人一合计,这件事就这么一拍即合。陆幼薇当即遣人去城郊祖茔接回了寻梅,对她晓以大义;而寻梅也是个灵秀通透的女孩儿,有份生计还能造福她人的事如何不肯? 就这样,听竹、寻梅并另外几个从陆府留心选出来的丫鬟,在陆幼薇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如何为人师表、传道授业。 虽说是教书,但教的毕竟都是底层毫无文化基础的女子,未必非要自己先学成个学富五车的水平,只要能讲得明白易晓且并无差错即可。 不出三个月,听竹寻梅等已经有了几分女先生的意思,可以正式安排她们入女学为师了。 与此同时,阿禾也开启了他在田庄和崇文馆的双重生活。 孟遇安得闲时也询问过陆煜,阿禾此人如何?陆煜只说: “是个务实的年轻人,做事很认真,也很好学。” 这几个月来李允琛和北燕都没有什么动静,平淡的日子里时间也流淌得格外快些。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中的收割季节。 去岁秋收收到了北燕入侵的影响,故而收成不大好;但今年秋收正逢孟遇安宽政治理,收成又恢复到了往年的水平。 仲春时托付给张大伯的杂交水稻实验,也到了验收的时候。 孟遇安特意抽了个空,亲自去陆家田庄查看情况。 张大伯把孟遇安领到分配给他做实验用的那一小块田地,颇有些汗颜无地的样子: “小人辜负了将军的嘱托,没能培育出新的良种。虽然有几株稻穗确实杂交成功了,但存活的时间大多不长,没等成熟就死了。” 孟遇安看着这近乎失败的实验成果,不气恼也不气馁,反而安慰张大伯道: “做研究哪有一蹴而就的,就连治经博士也是皓首穷经了一辈子,才堪堪研究清楚竹简上的那几个字。你才试了这一季,出不了成果也是很正常的事。” 张大伯本来准备好了迎接孟遇安的斥责,但她却心平气和、甚至出言慰勉,愈发羞得无地自容,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孟遇安微笑道:“咱们农人到底缺了点文化,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靠的全是手口相传的经验。我贸然给了你们这个没头没脑的任务,也实是赶鸭子上架,难为你们了。” “小人惭愧。”张大伯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 孟遇安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你儿子阿禾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做起事来连二公子都夸赞。他是知书识字的,这半年在崇文馆也读了不少农学的书籍,正好可以给佃农们普及一下。你们父子配合,未来几年定能成功。” 随后几天,阿禾便把这一季农时他所记录的报告整理成册,送给孟遇安查阅。 “语言凝练,条理清晰,词句达意,你倒是个搞科研的苗子啊!”孟遇安边看边赞道。 “科......科研?”阿禾被这个词打懵了。 孟遇安放下报告,颐然而笑:“虽然这一次没有成功,不过你做的事也是很有意义的。阿禾,我再给你一个任务,不知你敢接吗?” “只要能让小人继续读书,我做什么都愿意。”阿禾一口答应。 孟遇安道:“诸如你父亲这样的积年老佃农,自有一套务农的方法,只是表达受文化所限,误了知识经验的传播。” “将军的意思是?”阿禾好像有点听懂了。 “二公子编纂《江南集》,乃文苑之幸。你跟着他这许多时日,想必心中也有此感触。”孟遇安手指轻托下颏,徐徐说道,“现在有个机会,也能让你做出如二公子那般的丰功伟绩。” 阿禾双眼一亮:“将军是要我把父亲的务农之道以文字记录,编纂出个‘农苑’的《江南集》吗?” 孟遇安笑道:“已有了《江南集》的称呼,咱们就不好再拾人牙慧了。不如就叫做《农时经》,才符合此书的本质。” 此言一出,阿禾迅即应承下来,不日就开始了漫长的着书立说。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土地改革试点 丹阳陆氏的核心成员陆渊和陆煊等人,业已迁入襄阳,故建业老家并周边的田产只能交由陆煜和陆幼薇打理。 说是陆煜和陆幼薇一起管理,其实十件事有八件事都是陆幼薇拍板决定的。 两年前陆渊为了重回朝阙,帮着朝廷唱白脸,拉下了庐江顾氏,但自己也损失了不少土地和佃客。 可即便如此,陆家依然是丹阳最大的世家,占据了整个郡最多的田地。 土地的分配方式和归属权,就像平等受教育权一样,是社会性质的底层架构之一。 若想改变制度,土地改革这一环是避也避不开的。 以孟遇安现在的力量和根基,实在是动不了土地这个大问题。 她连推行底层扫盲和办女学都要偷偷摸摸的,要是现在就明目张胆地搞土改,世家非联合起来撕了她不可。 如何破冰,着实头疼。 而且孟遇安还有一个很大的顾虑,那便是陆幼薇。 她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能共情孟遇安的人之一,可她毕竟也是个世家贵女,而且还是目前丹阳陆氏在原籍的实际掌权者。 孟遇安想割丹阳陆氏的肉,也就等于割陆幼薇的肉。 就算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要是真对陆幼薇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是道德绑架,属实难讲。 正当孟遇安跋前疐后之时,她突然想到或许可以先和顾修之商量一下。 顾修之听了她的烦恼,不仅没有当回事,反而一脸不慌不忙的样子: “依我说,这就是你想得太多。” 孟遇安并不认可:“我怎么想多了?” “你既然和陆姑娘视彼此为知己挚友,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顾虑呢?”顾修之问道。 “正是因为情之深所以才切之痛啊,”孟遇安诚言道,“我若是利用她对我的情感,会于心不安的。” 顾修之笑道:“这算哪门子利用,你又不是为了自己。” “你说得倒轻松。譬如我愿意为你去死,你就真的舍得让我死啊?”孟遇安换了个问法,想让他理解一下自己的心情。 这个问题一抛出,顾修之确实是没话说了。他眼睛左右忽闪几下,又低头轻轻笑了。 “如果你不想通过陆姑娘做自上而下革新,为什么不引导百姓做自下而上的反抗呢?” 顾修之的话让孟遇安一惊:这不就是改革和革命吗? “你是要我带头造反?”孟遇安低声震惊道。 “干嘛弄得这么神秘,”顾修之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听我说这话。” 孟遇安沉吟道:“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不宜妄动干戈。” “未必要动干戈,大势所趋也是一种反抗。”顾修之道。 孟遇安抬眼看着他,顾修之继续说道: “你让佃农培育良种和在医馆里办女学,不就是在引导一种趋势吗?” “我越来越觉得,你好像能看透我的心。”孟遇安眼中精光一轮,似笑非笑道。 顾修之也似笑非笑的:“也许不是我看透你,而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孟遇安见他又显出了小小的腹黑,笑着微微白了他一眼,开始站起来踱步。 “若想高楼广厦崩塌,就要从内部自行瓦解。这瓦解的力量,不来自于顶层,而来自于底层。” 孟遇安站定,又道:“你说得对,我育种办学的目的确实在此。只有把蛋糕......呃,我说的是粮仓,只有把粮仓做大,才能让大家看到生活不止有眼前的困顿,绝域之中另有通途。” 顾修之接话道:“让方寸之境内戴着嚼子的牛马看到圈外也有草料,就不会为了食槽里那一点施舍而自相残杀了。” 这个比喻是孟遇安和贺令昌分道扬镳那天她曾说过的,不承想顾修之还记得。 “那就先搞个试点吧,”孟遇安脉脉含笑,“窥视过光明,黑暗就会变得再也无法忍受了。” 与顾修之谈话之后,孟遇安就去找了陆幼薇,把自己的观念毫无保留地阐述给了她。 “幼薇,自由的代价是权责统一。我们现在已经是既得利益者,但我不想——我相信你也不想——摇身一变就成了下一个轮回的迫害者。” 陆幼薇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她的笑温如春风,似能融化凛冬: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的世道就像是一个层层嵌套的网,有人套着我们,我们也套着别人。若是我只想成为最外层的网,也就不会选择你而放弃李允琛了。” 她握起孟遇安的手,一片赤诚道:“遇安,你是做大事的人,不是耽于名利之徒。你说过我们会有新的生活,此间天地我愿与你共创。” 因当前生产水平受限且旧势力制约,不宜直接实现“耕者有其田”,故孟遇安和陆幼薇只是把陆家占有的一部分田地拿出来,作为政策的试点。 她们用这部分土地招募农人,但不同于传统佃农的是,这些农人不归属于陆家,而是州郡编户的自耕农,其租赋比例也从二八分降到了五五分。 收五成的租赋虽说还是很多,但在生产力太低的前提下,这已经是极限了。 若还想继续降低,就要尽快提高亩产。 孟遇安一面期待着自己的“科研小队”能尽快培育出新型水稻,另一面和顾修之一起把几年前在庐江顾氏的田埂上探讨的改良版农具投入研发。 作为一个工科生,机械制图过了这么多年难得还没有荒废。在顾修之的协助下,孟遇安设计出了适应规则方块田的收割工具,无需人手动用镰刀收割。 这种机器下方有轮子,只要人推动,前方省力滑轮就会带动刀片转动,将一簇簇稻秆割下。 孟遇安看着设计的成品,暗自遐想: “要是能再做出个履带,就可以再扩大刀割的面积。只是没有发动机的话,这么大的车还是需要牛来拉,未免太笨重。” 孟遇安苦思冥想,直想得头疼。这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为了发论文而熬夜做实验的时光。 虽然大型稻麦收割机没能做成,但小型收割手推车还是比较实用的。 制作出的样品在张大伯实验田的劣质废稻上收割效果不错,再打磨改进一下就可以大规模使用于明年的秋收了。 而解放生产力之后的下一步,就是男女均田。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你要分给女子和男子一样多的田地?!” 陆幼薇听到孟遇安的想法,惊讶到直接喊了出来。 孟遇安皱了皱眉:“幼薇啊,你也是女子,怎么还能这么大反应呢?” “我倒不是觉得男女平等有问题,”陆幼薇解释道,“只是男女均田真施行起来,阻力只怕会很大。” 孟遇安面色如常:“新政策都会有阻力,人都是不习惯改变的。等把改变之后的现状当做习惯就好了。” 陆幼薇叹道:“这倒也罢了。只是男女的身体力量本就悬殊,分一样多的地,就像给虎豹和狸猫喂一样多的食,总觉不合适。” “幼薇这话有些掉入男权愚弄人的陷阱了,”孟遇安反驳道,“且不说男女的体力是否真的在劳动上有这么大的差距,就算真的有,男子内部的差距就小了吗?” “许多男人是比女子高大强壮,但也多的是矮小体弱的男人,可他们在分田时依然比健壮女子分得多,就因为他们投了个男胎?” 孟遇安一想就愤慨,扶额道:“个体差异比男女差异大得多,却用这么简单的二分法把所有女子隔离开来,这就是歧视,跟阶级压迫有什么两样。” 陆幼薇走过来拿掉了孟遇安扶着额头的手,挽着她笑道: “你的话听起来是有道理,但想让大家都接受,也非一朝一夕所能成的。” “所以才要搞试点嘛,”孟遇安亦笑着回应,“好在我们已经有了新的农具,很大程度弥补了男女体力的差异。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器利好了,就看事如何善。” 当季秋收结束后,孟遇安的土改试点就建立起来了。 在试点处,租赋锐减、佃农自由、男女均田,还有孟遇安提供的新式农具,以及安排专人传授耕种知识,很快就吸引了好一批失地流民来。 他们之中,有单身汉,也有拖家带口的。最为显着的是,有相当一部分是独身未婚的女子。 这些女子有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只能独自一人艰难讨生活;也有被夫家虐待得受不住,逃了出来的;还有被权贵玩弄后抛弃的通房媵妾,以及因年老色衰而从青楼赶出来的妓女。 道貌岸然而不自知的上位者,总把扶危济困、体恤万民挂在嘴上。而这些女子正是最危最困之人,却从不位列应被体恤的万民。 她们生活在底层,除了承受着与底层男子同样的痛苦,同时也承受着额外的殴打、强暴、永久性生育损伤。 孟遇安心生恻隐,给了这些女子更多优待,还让谈素问的医馆为她们免费诊治。 一日,孟遇安闲时去医馆视察,忽然被一个正在治疗的女子跪倒拉住了衣摆: “阿圆!你是阿圆吗!” 这女子猝不及防扑向孟遇安,周围的扈从本想上前拉开她,被孟遇安制止了。 孟遇安蹲下来,细细端详那女子,只见她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眼角眉梢尽是饱受摧残的风霜,孟遇安却也没认出来是哪个。 “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阿圆’这个名字?”孟遇安柔声问道。 那女子声泪俱下,涕泗滂沱道:“阿圆,我是春桃啊!” “你是春桃?!” 孟遇安刚被卖到寻芳阁时,春桃是刘妈妈身边的大丫鬟,当时约莫十八岁。这才过去了六七年,她现在也就二十四五,面相看起来却比真实年龄老了十岁。 两年前孟遇安和贺令昌被谢凝之设计诬陷,寻芳阁也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里面的人集体不知所踪。春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两年都发生什么事了?寻芳阁当时怎么了?别的姐妹呢?”孟遇安连珠炮似的问题一股脑问了出来。 春桃从地上颤巍巍起来,被孟遇安扶着坐在诊疗榻边,才慢慢道出了实情: “两年前的秋天,刘妈妈有一次外出回来后,突然说寻芳阁不开了,她要回乡养老,于是把阁里的姑娘都转手给别人领走了。而我是刘妈妈的心腹,就跟着她走了。” 孟遇安忙问:“转手给谁了知道吗?” 春桃摇摇头,继续抽噎道:“我跟刘妈妈在返乡的路上遇到了强盗,他们杀了刘妈妈,抢走了她所有财物还有我,然后就......” 春桃哭得说不下去了,可孟遇安就算不听也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孟遇安搂着春桃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边替她擦眼泪,边慰藉她道:“你现在没事了,不用再怕了。” “他们......五六个人......折磨了我两年......我怀孕了三次......每次都被他们用拳头打掉......我不想活了......” “你别再说了,”孟遇安不忍心听下去,也不想春桃徒增痛楚,“把这些事都给忘了,从今天起咱们好好活着,好吗?” 孟遇安嘴上说着让春桃忘掉,她自己可忘不掉,一字一句都刻在心里。 春桃稍稍平复了一下,又道:“那伙强盗几个月前又出去打劫,但一去不复返,许是让人给黑吃黑了,我才找到机会逃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丝尘埃落定的欣喜之色: “我流浪了几个月,听说建业均田的事,这才又跑了回来,没想到能见到你。” 孟遇安唤来谈素问,询问她春桃的病症,谈素问回答时愁苦中带着同情的叹息: “这位姑娘生育损伤太重,掏空了身体的底子,所以现在早衰。当下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只能开些益气滋补的中药调理着,靠自己恢复了。” 孟遇安听着这样的话,心中哀痛交加。她把春桃安排住进骠骑将军府中,托付了陆幼薇照顾她。 “春桃好歹是逃出来了,那其他人呢?” 接手寻芳阁的女孩子们的人,大概率就是谢凝之派去的。 甚至孟遇安非常怀疑,截杀刘妈妈的强盗也是谢凝之安排的。要不是顾修之绑架了顾四,可能顾四在死于孟遇安之手前,就要先死在谢凝之手上了。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纠结这个,而是着手处理像春桃一样的女子所面临的疾病困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妇科疾病 为了解决妇科疾病这个老大难的问题,孟遇安特意抽空与谈素问正式面晤了一次。 “素问,今天我找你不为别的,就是想了解一下女医馆最近的情况。” 谈素问将随身带来的几卷案牍放在孟遇安面前,逐页翻开后对孟遇安娓娓解释道: “将军请看,这一本是医馆近三个月来收治病患的登记册,而这一本是病患的治疗过程记录和最终结果。请将军过目。” 孟遇安专心致志翻看着,但见这些女性患者大多是因为各种妇科疾病而来,如月事不调、产后下红不止、甚至还有花柳病。 “果然与我所想不错。”孟遇安轻锁眉头,语气略有不悦。 谈素问叹道:“患上这些病症本就羞于启齿,加上从前没有女医师,病患们是从不就医的。越拖人越多,越拖越严重,才成了这般光景。” 孟遇安指着登记册问道:“旁的也就罢了,这花柳病怎么这么多?难道都是从前流落青楼的女子?” 谈素问答道:“倒也不是。青楼女子虽有一些,但这里面得花柳病的病患大部分是良家妇女。” “良家妇女怎么得上这种病的?”孟遇安讶然道。 “这......”谈素问眼神闪烁了几下,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孟遇安和她对视了片刻,忽然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冷笑道: “呵,正是了。那么多嫖客身上带着毒肆意传播,回家传给自己的妻子也是很平常的事了。” 谈素问有些难以为颜,微低着头没有接孟遇安的话。 孟遇安用指关节抵住太阳穴,靠在桌案上思索自语: “如果不从源头杜绝这个问题,我们医者就算再神通广大,救人的速度也赶不上害人的速度。” 她靠了一会儿,收了手,面向谈素问道:“治理源头的事我自会去办。素问,你就好好研究一下有效的治疗手段。” 谈素问忙说:“我正要和将军说说此事。” “常规的药方也有一些,但其中有一味黄芪现下却不好寻得。” 孟遇安很是奇怪:“这黄芪也不是很名贵吧?” 谈素问解释道:“将军明鉴,黄芪虽不名贵,但多产自陇西,还有云中、定襄等郡,这些地方如今都是北燕在统治,故而扬州难寻。” 孟遇安听了更是头疼:“迟早还是要收复北方。” 又道:“也罢,你就先仅着手头有的药材尽力治,缺的你开一个单子,我来日和扬州刺史商量一下。” 谈素问颔首称谢,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想请将军的示下。” “何事啊?” “我听人说起,将军前月做出了一种新式的农具,我便想着在医馆里或许也可以做一些器械出来。” 听谈素问聊起这个,孟遇安一下就来了精神。 古代医学受限的最大问题之一,便是外科手术的技术太过落后。 虽然也有华佗开颅、扁鹊剖腹这样的传说,但这样的故事多带了些传奇色彩,并不能完全信以为真。 在没有抗生素且无法输血的年代里,外科手术风险过高,轻易尝试,死者十之八九。 谈素问的意思当然不是要复刻华佗扁鹊的壮举,而是更偏实际一些的操作。 “我在给患者检查身体时,如若病症在外部,还容易看到些;可要是溃烂恶疮长在里面,就很难观察和上药了。” 孟遇安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想开发一个窥阴器?” 谈素问稍惊,继而施礼:“将军才思敏捷,连名字都取得这么恰如其分。” “不光窥阴器,我看产钳也得备上。”孟遇安道。 几年前给卫幽兰接生的时候,她因胎位不正难产了好久。当时要是能有个产钳,她也能少受些苦、少担些风险。 谈素问没太听懂“产钳”是什么,孟遇安给她解释了一遍: “产妇难产的时候,用产钳夹住胎儿头的两侧,用助产者的人力帮助产妇分娩。” 谈素问闻之,脸上吃惊之色更浓:“将军怎么连生产之事都知道?” 孟遇安现在看着是位高权重,但在谈素问眼里,再怎么说也是个未曾生育的年轻姑娘。这些话被她轻描淡写随便说出口,实令谈素问有些震惊。 “欸,这都是我曾经给姐妹接生积攒的一点心得体会。” 孟遇安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我这几天得闲了画个草图给你送去。我设计的样子未必合适,论人体和医学还是你懂得多些,我的图仅做参考啊。” 这一次面晤下来,孟遇安与谈素问互通有无,收获着实不小,但要做的事就更多了。 整顿青楼是孟遇安早就想做的事,现在被谈素问这么一提醒,就更应该立刻排上日程。 孟遇安去见了扬州刺史,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还劝勉道: “刺史大人也看到了,扬州各郡尽是风流去处,可这疾病的传播也如这风流一般,渗透到了每个角落。长此以往,百姓康健受损,于国不利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遇安尽掌扬州军队,刺史在她面前一直唯唯诺诺的: “骠骑将军说得是。可这些青楼背后多有世家权贵撑腰,下官只怕得罪不起。” 孟遇安淡淡笑道:“你得罪不起,我得罪得起。你大可报我的名号,我不让你担一点责任。如何?” “有将军这句话,下官一定帮您把事情办好。”刺史恭谨道。 孟遇安又说:“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交给刺史。南北敌对多年,商贸滞塞不通,许多北方的寻常物在南方竟成了稀罕物了。我想请刺史处理此事,别的货物就算不急,但医药为民生之基础,这些药材的贸易要尽快打通。” 说着,孟遇安把谈素问开好的单子递到了刺史面前。 刺史大惊:“将军,外交贸易乃国之重器,只有君王才有权制定政策,我们扬州不能和北燕私相授受啊!” 孟遇安神色自若:“我知道。但陛下远在荆州,益州琅琊王已成自立之势,朝廷应接不暇。你看他们还有心思来管扬州的这一点小事吗?” 刺史万分惶恐,在孟遇安面前如坐针毡。 孟遇安不装了,直接摆出割据军阀的架势,把话给他挑明了: “刺史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谁如日薄西山,谁如凤鸣朝阳,你与我共事一年多了,也该看清了。” 刺史眼珠乱转,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道: “下官唯将军马首是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0章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大祁长安二年正月,就在李允琛登基称帝一周年之际,孟遇安悄无声息地在扬州自立。 说是“悄无声息”,是因为孟遇安既没有称王也没有称皇;说是“自立”,是因为正如扬州刺史所说,只有一个有独立主权的国家才能制定自己的贸易政策,但是孟遇安却在扬州自立法度。 除了产自北方的药材,另一个让孟遇安重视的东西,就是北燕人冶炼的钢铁。 建业保卫战,令孟遇安一战成名,也令孟遇安对北燕人所使用的兵器印象极为深刻。 其一是兵器的形状。 早在陆澄之乱和北燕奇袭襄阳时,孟遇安就初次见识了圆月弯刀的厉害。 建业保卫战中,圆月弯刀又在孟遇安的左肩留下了一个刻骨的伤痕,更是终生难忘。 这种刀和中原人使用的传统直刃环首刀相比,形状灵活,能适应的作战场合也多,更不用说它弯弯的弧度还能便于翻越城墙——北燕人的翻墙技术也让孟遇安守卫太极殿时吃了不少苦头。 其二就是制造兵器所用的材料。 中原和北燕的兵器当然都是用钢铁打造的,但这钢铁与钢铁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生铁含碳素过多、质地脆硬,用于制造农具还可以,却不能用于制造武器。而熟铁冶炼起来又比生铁难融化得多,火力不够强劲时,钢铁质量堪忧。 最初冶铁的燃料是木炭,但自前汉初期起,就已经发展出了煤炭冶铁的技术。 与木炭相比,煤炭的热值更高,能为冶铁提供更多的热量,且燃烧后不易形成炉渣从而影响铁的还原。 但众所周知的是,华夏大地的煤炭资源主要集中在北方,像黄芪一样,多产自太行山与贺兰山之间,换算到这个时代便是并州、雍州和西域一带。 北燕占据着绝对优势的煤炭资源,冶炼出的钢铁不仅比南方的质量好,而且产量也更高。 孟遇安在建业保卫战之后也曾去找钟弼复盘过战况。他当时和北燕主力大军在城西血战一天一夜,对于敌方的战力、战术和战器,钟弼比孟遇安更了解。 “骠骑将军,末将跟您说一句实话:北燕人的战术并不比中原强,他们的打法只是更野蛮些罢了;真正让双方军队拉开差距的,一个是士兵的素质,另一个就是使用的武器。” 孟遇安深以为然:“你说的与我所想一致。那你觉得该如何弥补这些差距呢?” 钟弼道:“末将愚见,士兵的素质是可以通过训练方式的改进而提升的,但武器的制造却很难。原材料的差距已经摆在这里,人力能进行的干预其实很少。” “你的话确实有理,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孟遇安叹道。 “将军说得对极了,末将就是这个意思!”钟弼附和道,“所以末将想请将军想想办法,能不能弄来些北方的钢铁,或者直接把他们的煤矿抢过来!” 孟遇安笑道:“凭咱们现在的战力,要真能硬抢过来,也就不需要提升武器了。” 钟弼无言垂下了头,和孟遇安一样深感为难。 孟遇安嘱咐道:“钟弼,钢铁的事我和扬州刺史去想办法,你只要负责训练好军队就行。修之统领京口军虽然也有一年了,但毕竟还是个领兵的新手,你没事也多提点提点他。” 钟弼听孟遇安提起顾修之,脸上出现了些窘相: “这位顾兄弟机灵得很,我和他共事,可没少吃他的奚弄,我可不敢提点他。” 孟遇安笑道:“修之这人有时候说话是不大注意,爱开玩笑了些,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骠骑将军言重了,我钟弼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钟弼亦笑道,转而又严肃起来,“我和顾兄弟倒没什么,只是京口的军队和虎贲禁军怕是有些不大对付呢。” 孟遇安忙问:“这是为何?” 钟弼叹道:“虎贲禁军虽也都是平民出身,但能层层选拔到队伍里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至少也有寒门祖上的积奠。” “就像你一样吧?”孟遇安问道。 “末将惭愧。”钟弼赧颜低头,继续说道,“可这一批京口军,从前都是匠人农人,没有从军经历不说,脾性也与禁军不大合得来。” 孟遇安“嗯”了一声,静静思考少时,对钟弼承诺道: “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改日我会和修之言明的。既然要保家卫国,大家的心自然应在一处,劲儿才能往一处去使。” “将军英明。”钟弼拱手称赞。 和钟弼谈话没几日后,孟遇安就去找了顾修之,向他询问钟弼所说是否属实。 顾修之没有否认:“钟将军说的情况确实存在,但我也要替京口的兄弟们说几句。” “你且说来。”孟遇安道。 顾修之两手一摊:“虎贲禁军曾经在定乾宫里待久了,或多或少染了些皇家贵胄的骄矜之气,话里话外不是很能看得起工农子弟呢。” 孟遇安惊讶道:“有这种事?!” “倒也不是很严重,”顾修之找补了两句,“只是在一些日常的细枝末节上,他们的言行容易让京口来的兄弟们不舒服。” “看起来重组军队迫在眉睫了。”孟遇安慎重沉思着。 顾修之道:“我同意你的想法。要是漠视这种隔阂继续下去,等上战场的时候,没等敌人打败我们,我们自己就先内讧起来了。” 二月伊始,孟遇安便传令下去,取消虎贲禁军和京口军原先的编制,统一命名为安华军——既有“安定中华”的意思,也取了孟遇安名字中的“安”字。 所有士兵打乱次序,混合在一起,以军、部、营、队四个等级层层编制下去。 除了孟遇安是最高统帅,钟弼和顾修之次之外,其余各级将领另行抉择。在建业保卫战中军功卓着者上,无德无能者下。 这一项决议颁布下去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短短几天内,已经有数十人来找孟遇安抱怨此事,大多是原虎贲禁军,也有少数是原京口军。 孟遇安知道,这是改革军制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只要痛过这一阵,往后军纪严明、赏罚一致,才是真正勠力同心的时候。 三湾改编后,才有了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才能实行民主、团结群众。 孟遇安以史为镜,兴替得失尽在心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1章 权衡与站队 尽管为了掩人耳目,孟遇安多项改革措施都是秘密进行的,可风声还是不胫而走,如星火燎原一般迅速传遍四野八荒。 利益方面,首当其冲的便是庐江顾氏。 若说小范围的扫盲办学还未触及到世家的根基,但打击青楼产业着实动了他们的仓廪。 此政策一颁布,这顾家主君直接被气得火冒三丈: “几年前那个姓孟的女官就当朝廷的鹰犬,摆了顾家一道;现在她把朝廷赶到襄阳去,自己割据在扬州,更是无法无天。顾家这点家底,她怕是早就垂涎三尺了。” 顾家管事的抱怨道:“顾修之那个白眼狼攀上高枝飞走了,还煽动带走了底下一大批部曲佃客,现在竟然又来打咱们青楼的主意!老爷啊,您看咱们要不要上报朝廷呢?” 顾家主君怒气冲冲道:“那个姓孟的现在是骠骑将军,手里掌握着数万兵力,连扬州刺史在她面前都畏畏缩缩的,可见朝廷也惧怕她。” “那咱们,就放任她继续霸占扬州吗?”管家很不服气。 顾家主君瞥了管家一眼,叹惋唏嘘道: “生意难做,利钱难捞。押错了宝,就会赔得血本无归。” 他的头发短短几年内已经花白,眼神也变得愈发浑浊,几乎到了风烛残年。 “北燕,李允琛,孟遇安,没有一个好惹的,得罪了谁日子都不好过。其实谁当皇帝是无所谓的,只要还背靠着世家,诸如顾陆阮崔就还能百世长青。” 顾家主君眉心一动,又道:“但怕只怕,有那么一股新势力,它不再需要世家了。” “您说的是孟遇安吗?”管家小心翼翼问道。 顾家主君没有直接回答管家的问题,只是冷笑了几声,吩咐道: “给顾焱写一封信,把情况都告诉他。李孟既然爱斗,就让他们去斗,反正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最好的结果是一死一伤。剩下来的不管是哪个,也该认认清楚,经略江南靠的是谁。” 襄阳,行宫御史台,收到家书的顾焱不知就里: “我久不回庐江,原籍怎么还会有人关心我呢?” 启信阅后,顾焱心中便了然。 论理,信中所涉及的这些事应当由地方官,如扬州刺史或丹阳郡守,上表报至中书省,而不应以家书的形式送到顾焱这里。 可信既然送到了,其中深意便不是空穴来风。 “不见扬州刺史上表,想必他是不敢或者不能。扬州此刻,只怕已经是孟遇安的天下了。” 顾焱如是想着,脑中权衡更加纠缠万分。 庐江顾氏的来信里将孟遇安批判得体无完肤,可顾焱细细看过,屏蔽掉写信者的主观情感后,这些事皆是惠民利下,几有古贤者之风。 顾焱虽名为庐江顾氏的一员,但本人却是两袖清风,对庐江顾氏的所作所为历来不齿——这也正是他曾经一道“罪己表”拉庐江顾氏落马的原因。 然而,孟遇安即使做的都是好事,可她的行为早就超出了人臣的范畴,其僭越程度之高堪比当年的曹孙刘之于汉廷。 “汉末纷争难得稳定,短短百十年光阴,如今又要开始诸侯割据了吗?” 话虽如此,可顾焱心里也明白,割据不始于孟遇安。从陆澄之乱开始,荆扬益便分崩离析了。 甚至从二十年前的南渡开始,大一统的局面就已经被打破了。 “就算孟遇安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能力,可我身为大祁的臣子,食李氏俸禄,陛下对我又有知遇之恩,我怎能忘恩负义?” 顾焱怀揣家书,昼思夜想,不知该如何自处。 辗转反侧了几日后,顾焱忽而想到,孟遇安与陆家渊源颇深,现在更是和陆幼薇关系匪浅,还是先探探陆家的口风为妙。 陆煊与顾焱是郎舅姻亲,他也是顾焱最先去找的人。 陆煊得知后的反应自然比顾焱激烈得多: “二郎这是丧心病狂了吗!怎么敢把陆家田产拿去为孟遇安邀买人心!” 顾焱拉着陆煊坐下,徐徐分析道:“恐怕这不是二公子的意思,而是二姑娘。” 陆煊惊骇褪去,也反应了过来:“不错,我这个二弟从来不管这些事的,一定是幼薇。” “大公子有什么想法吗?”顾焱试探问道。 陆煊反诘顾焱:“那你呢?庐江顾氏是你的本家,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顾焱淡然一笑,从容道:“哪里还有什么本家。我这一支人脉凋零,他们也只有用得上我的时候才能想起我。” “所以你是不准备插手了?”陆煊咄咄逼问。 顾焱坦言道:“在下所虑,不在公私之争,而在天下安定与否。” “可现在天下早就不安定了,”陆煊凝眸道,“是时候做个选择了。” 顾焱心若玲珑,只需一句话就明白了陆煊的意思,不禁感叹道: “二十年前李氏亲王内乱,陆家慧眼识珠选择了先帝,才有后来‘陆与李,共天下’的滔天权势。昔人尚未完全作古,岂料选择的时候便又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陆煊略显尴尬:“陈年往事,说它做什么。” 顾焱正色道:“大公子,陆家虽远不如从前,但朝堂根基犹在。我等为人臣子,要为君主考虑,但更要为天下人考虑。” 陆煊缄默片刻,低沉声音道:“此事我做不了主,还是得和家君商议一下。多谢顾大人如实相告。” 就这样,消息层层传递下去,终于来到了陆渊这里。 “好个孟遇安!当年她借七夕灯会之机,主张朝廷让利于百姓,我只道她有济世之心,不曾想过这原是称霸的野心!” 陆渊扶额兴叹,陆煊问道:“父亲也觉得,这是孟遇安在收买人心?” “她是真想济世也好,收买人心也罢,现在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陆渊忿忿道,“恨只恨你二叔犯上作乱,让陆家失了兵权,在荆扬均没了自卫的能力。” 陆煊道:“可令昌现在手握重兵,他又是母亲的娘家侄儿,未必不会向着陆家。” 陆渊蹙眉道:“煊儿这是糊涂了?贺令昌和孟遇安曾是夫妻,即使分开也是藕断丝连,而且这说不定还是他们使下的分而治之的计策,想一个占荆州,一个占扬州,夫妻联手坐拥天下。” “若贺令昌真有这般心思,父亲为何不告诉陛下呢?”陆煊问道。 陆渊苦笑一声,哀叹道:“告诉陛下有何用?他现在只相信贺令昌,我这个丞相就像是摆设一样。” 他说完垂首沉默了多时,蓦然仰天长啸: “先帝啊!您交给老臣的重托,老臣尽力了!但大厦之将倾,岂是一木可支?李氏的江山,难道要易主了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2章 四劫循环棋局 庐江顾氏的来信牵一发而动全身,终于把火烧到了宫中。 陆渊入宫求见李允琛时,他正在自弈一局棋。 “陛下今日好雅兴。不过既然是弈棋,陛下为何不提前传召微臣呢?微臣有日子没有下棋,也有些技痒。” 陆渊整衣敛容,站于阶下如是说道。李允琛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眼前的棋盘,意态迟迟道: “丞相与朕同心,自然会想着让朕赢,朕又怎么能体会到对弈之乐呢?” 陆渊安然若素:“陛下与自己对弈良久,可有怡情畅快之时?” 李允琛扔下了手中正执的棋子,侧身看向了阶下的陆渊: “怡情畅快之时不少,但眼下有一个死局,还请丞相替朕分忧。” 陆渊微微抬头,正与李允琛对上一瞬的目光——虽然只有一瞬,已经足够他明白李允琛的用意。 名为棋局,实为时局;棋局与时局,皆是死局。 陆渊稳步走上玉阶,来到了李允琛身旁。他举目望去,只见黑白纵横错杂,几近布满全局,而局面上竟然出现了四劫。 “此乃四劫循环棋局,”陆渊道,“可知陛下弈棋时心绪不宁,方成此混沌局面。” “照丞相说来,造成此局是朕的错了?”李允琛冷冷道。 “微臣不敢。”陆渊嘴上道歉,心中却不惶恐。 李允琛抬手指向自己对面的座位,示意陆渊可以落座,同时道: “请丞相破局。” 陆渊入座,拈须凝视棋局多时,手指轻点,慢条斯理道: “上有舞剑劫,左有单片劫,但上方却有事关输赢之劫——黑棋的无忧劫,以及白棋的生死劫。” 陆渊收了手指,对李允琛沉重说道: “黑棋尚有退路,但白棋却无。” 此言一出,李允琛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去。 陆渊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执白棋的方向正是李允琛本人所坐的方向,而执黑棋者是他自己假想中的对手。 “依丞相之言,这结果只能是白棋死而黑棋生了?”李允琛漠然问道。 “非也,”陆渊轻微摇头,“若黑棋选择打劫,那此局将会是平局。” “可若黑棋选择消劫呢?”李允琛追问道。 陆渊道:“选择消劫,则黑棋赢面略大。但在有限时间下,这样做的风险却高。” “那丞相觉得,她会打劫还是消劫呢?” 面对李允琛讳莫如深的提问,陆渊并不想表现得太明白: “陛下说的‘他’,是指谁?” 李允琛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面上轻蔑地笑了: “丞相当真不知道吗?” 陆渊不再与李允琛打哑谜,也不再和他讨论棋局,毋庸讳言道: “荆州三面环敌,又奉大祁正朔,树大而招风,是四劫中最凶险之劫,故为生死劫;而扬州的无忧劫,除了有长江天险之外,还有另一重原因。” “何因?” 陆渊不自觉清了清嗓子,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才说出了这句话: “荆州恐怕有扬州内鬼。” 李允琛眸光震铄了一下,继而玩味笑道: “丞相说的是令昌吗?他可是你的妻侄啊。” 陆渊不动声色:“春秋祁奚举贤不避亲仇,微臣举佞当然也不避亲仇。” 李允琛挑眉道:“丞相这话说得好重,连令昌都成佞臣了?” 陆渊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李允琛躬身深深作揖: “微臣不敢妄下断论,只是猜测而已,以备陛下察查。” “不说令昌了,说说另外两劫吧。”李允琛淡淡道。 陆渊再作一揖,复而坐回了座位上:“西边益州之劫最轻,但变数却最大,毫厘之间能影响全局。” 李允琛首肯:“不管荆州与北交兵还是与东交兵,凭允瑛城狐社鼠的性子,都是要趁火打劫的。” “陛下英明,”陆渊道,“所以首先要除掉的,必定是琅琊王。” “贸然对益州用兵,北燕再袭击襄阳该当如何?”李允琛问道。 陆渊指向了棋局中的无忧劫:“可调扬州军支援。” 李允琛失笑:“孟遇安狼子野心,她不偷袭荆州朕都要烧高香了,还指望她派兵支援?” “臣看不见得。”陆渊不以为然。 借着这个话题,陆渊便把来信所提及的孟遇安在扬州的所为,对李允琛悉数道来。 “孟遇安此举,颇有汉高祖之风,发展根基、稳固后方,并不急于称王称帝,也就不会轻易主动挑起战争。” 李允琛眼神如冰:“她最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从前在朕身边当值时就是这样。借别人的钱粮为自己笼络人心、空手套白狼,这样的事她最擅长了。” 陆渊接道:“也正因如此,她才不会像琅琊王一样,总是到处偷袭。她一介女流,执政掌兵本就有诸多非议,若再不多做一些面子工程,德望威信顷刻就会荡然无存。” “可就算她一时之间不会袭击荆州,又怎么能分兵戍守荆州呢?”李允琛不解。 陆渊眼中精光一闪:“这就要靠微臣的妻侄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李允琛笑道:“丞相刚刚还怀疑他,现在却又委以重任,是何道理?” 陆渊没有回答李允琛的问题,而是问道:“陛下以为,贺令昌与孟遇安关系如何?” 这一问属实是打到了李允琛的七寸。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成功离间了孟贺二人,现在竟又要通过贺令昌的情分,把孟遇安的军队引到荆州来? “他们在去年上巳节修禊宴会上闹成了什么样子,丞相又不是没有看到。这会儿孟遇安还能念旧情吗?” 李允琛只对陆渊说了最表层的现象,内里的离间计依然守口如瓶。 陆渊胸有成竹道:“孟遇安再决绝狠厉,她毕竟是个女人,对昔日枕边的夫君不会完全断情绝义。况且早在她还是微臣义女的时候,就暴露过自己的弱点。” “什么弱点?”李允琛急问。 陆渊顿一顿,自信不疑道:“太重感情。” “在她无权无势之时,就敢为姐妹讨公道而得罪陆阮崔三大世家,一点都没考虑自己的死活。现在为了令昌,这点小事想必也不会拒绝。” 李允琛看着陆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 “借力打力,引蛇出洞,擒贼擒王,以逸待劳。丞相好计策啊!” 陆渊再次离开座位,这一次直接跪在李允琛面前,弯腰叩拜下去,额头触及到了地面: “微臣受先帝托孤,不敢怠慢。此生只忠于大祁,再无二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3章 貌合神离 陆渊离开后,李允琛对着棋局上的四劫循环陷入沉思。 “打劫?还是消劫?她到底会怎么选择呢?” 李允琛按照陆渊的建议,对黑棋做了退让,果然黑白握手言和。 在孟遇安留手的前提下,自己只是勉强与之打了个平手,如果她不留手呢? 这个时候就需要外力介入了。 佯攻益州李允瑛,以调兵防患北燕为由,引孟遇安的军队入荆州,或招降、或擒杀,在自己的地盘上总归更有把握些。 要是北燕胆敢再次趁乱进犯,还可以让孟遇安去打头阵抵挡来犯外敌,眼看着鹬蚌相争,说不定还能借刀杀人,就更遂了李允琛的愿。 李允琛嘴角扬起弧度,由衷赞叹陆渊还是有些能耐的。 陆渊和李存德是表兄弟,也就是李允琛的表叔。对于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表叔,李允琛的态度一直都是若即若离的,信任程度还比不上李存德。 陆渊本人倒是一直恪尽职守,也无甚等夷之心,可先有他的亲弟弟陆澄起兵造反,后有他的亲女儿陆幼薇投靠孟遇安。 这也导致李允琛早就对陆家起了厌憎,甚至想彻底铲除。 不过陆澄之乱虽然害得南廷元气大伤,但客观上确实也让陆家从此没落,“陆与李,共天下”的歌谣自此销声匿迹,陆家在实力上已经不如从前那般需要忌惮。 李允琛没那么了解陆渊,可也很清楚他一定是不甘心的,不然也就不会在自己面前说些贺令昌的闲言碎语。 “亲兄弟、亲侄子都能划清界限,何况区区一个妻侄?” 对陆渊诋毁晚辈的行为,李允琛并不感到意外。 陆渊走之前跪在地上,又是“先帝托孤”,又是“忠于大祁”,说的话冠冕堂皇,但李允琛并未完全买账。 在李允琛看来,陆渊只是为了自身的地位和家族的荣耀,才会表现出忠心耿耿的样子;一旦有一天朝廷大势已去,陆渊就会阵前倒戈,就像二十年前择主一样,另投他营。 但换个角度来看,李允琛也知道,陆渊是现在为数不多还算忠心于他的朝臣——至少在北燕暗度陈仓取建业的时候,陆氏没有像崔阮谢一般叛逃。 这点子忠心,真假参半,公私交杂,与贺令昌是没法比的。 可李允琛也觉得,陆渊和陆家目前的利用价值,值得他花点心思为其挖上一个甜蜜的陷阱。 如果真的把陆渊怠慢到心灰意冷,让他投靠了北燕或是孟遇安,那李允琛的算盘就打不灵了。 李允琛想着想着,又开始自鸣得意起来: “丞相啊,既然你这么嫉妒自己的侄儿,朕又怎好舍得让你寒心下去呢?” 这一边李允琛还在谋算着如何拉扯贺令昌与陆渊的关系,另一边陆渊也有自己的运筹布局。 在陆渊看到四劫循环棋局的那一刻,他心中就诞生了一个想法。 四劫循环,若无人主动消劫,便只能是和局。 但天下征伐之事不是弈棋,没有永恒的和局,平衡迟早会被打破。 关键问题在于,谁走出消劫的这一步?执棋者又能否利用别人之手来消自己的劫? 陆渊给李允琛提出的“攻西交东、诱北攻东、东北相残”的计策,并不是全心全意为了李允琛考虑。 他只是想做一个破局消劫的人。 只有在动荡中,才会有起起伏伏的机会,正如二十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南渡一样。 有人得道成仙,有人堕入地狱,皆始于破局消劫。 做了不一定会成功,但什么都不做就一定不会成功,甚至会一路沉沦到底。 “攻西交东、诱北攻东、东北相残”的计策没有李允琛想得那么完美,它的漏洞其实有很多。 如果北燕不上当、不入局怎么办?如果孟遇安假途灭虢怎么办?如果孟贺真的沆瀣一气怎么办?如果李允瑛也做了自己的局怎么办? 但陆渊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自己和陆家。 若李允琛胜,则陆家就还是大祁第一世家,永享太牢; 若孟遇安胜,则陆家至少也是个从龙之功,得以保全。 为了让这份“从龙之功”显得更加真实,陆渊特意似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给陆幼薇写去了一封家书。 在这封家书里,陆渊把庐江顾氏写信告状的事一字不漏地转述了回去,借此表达了自己对陆幼薇和孟遇安让利济民的赞赏与支持。 看着陆渊这样通情达理,不要说孟遇安,就连陆幼薇都觉得不可思议: “父亲虽说有士大夫的情怀,但毕竟是丹阳陆氏的家主,怎么会毫无挂碍就弃了自己的利益、站在百姓的立场考虑呢?” 陆幼薇与孟遇安两相无猜,看完就把家书转手递给了她。 孟遇安拿着家书,里里外外翻看了许多遍,分析着字里行间的弦外之音。 “幼薇,我倒觉得,丞相这封信有一丝惶恐在里面。”孟遇安阅览了很久才说道。 “惶恐?”陆幼薇没想到孟遇安会得出这么个结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遇安气定神闲:“他似乎在徘徊,在彷徨,在试图判断荆扬之争的胜者。” 说完,孟遇安轻轻笑了起来,把信递还给陆幼薇,纡徐道: “但上位者的胜败又有什么意思,我只看得到一个一个鲜活具体的人。” 陆幼薇接过信收了起来,温婉笑道:“说到鲜活具体的人,那位春桃姑娘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真的吗!”孟遇安喜上眉梢。 陆幼薇当即着人把春桃带来,孟遇安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比刚见到她时大有不同了,脸上多了血色,连人也丰润了。 春桃在骠骑将军府休养的这段时间里,陆幼薇也把孟遇安这几年的经历有一搭没一搭告诉了她。 得知孟遇安此刻地位的春桃,变得敬畏了起来,见到孟遇安就想屈膝跪下去,被孟遇安扶住了: “咱们这府里没有见人下跪的规矩,以后千万别这样了。我就算不是你的阿圆小妹妹了,最多也只是个‘大家长’,保护着你们罢了。不用这么怕我。” “谢谢将军救命之恩。”春桃站稳后,微微福了一礼。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孟遇安问道 春桃含泪道:“将军如此厚待我,我愿一生追随侍奉将军,还请您不要嫌弃我。” “那我就给你找件事做吧,”孟遇安温声道,又对陆幼薇说,“听竹去了女学堂教书,平时不大得空,也没个人帮衬着你。春桃是个极聪慧能干的人,就让她给你打打下手,一起在府里主事吧。” “求之不得。”陆幼薇笑道。 自此,春桃留在了骠骑将军府,帮着陆幼薇打理家事,不在话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4章 男人的不满 春夏之交,气候回暖,又到了一年之中耕种的时节。 孟遇安去年设计研发的手推式收割机经过稍微改造之后,也可以用于种植秧苗,也省了人力不停弯腰插秧。 在土地改革的试点上,正好可以测试一下男女劳动的效率。 有了器械的襄助,不论身量高低、强壮与否,都能不太吃力地在田地中劳作。 看到这样的效果,孟遇安心中暗喜: 只要这个试点今年的春耕秋收试验成功,来年就可以逐渐推广到整个田庄,乃至整个丹阳郡,甚至整个扬州。 但有趣的是,即使劳动效率提升了,也不是每个人都为之感到欣喜。 有一部分人,因为失去了自身的优势,反而对技术进步提出了抗议。 不出意外,这群人都是男人,尤其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管理试点的陆家管事多次来报,说男佃农的负面情绪很大,纷纷表示自己不想和女人一起干活。 “这可真奇了,女人碍着他们什么了?”孟遇安嗤笑道。 “我看他们不是不想和女人一起干活,”陆幼薇说道,“而是对男女均田心存不满呢。” 孟遇安不屑一顾:“他们以为自己闹一闹、发几句牢骚,就可以把田地的份额再抢回来了吗?” 孟遇安还有军队上的事要管,本不想在这种推诿扯皮的杂事上浪费时间精力,但这种负面情绪只要出现就必须及时灭掉,任由其肆意滋长只会在群众里闹矛盾、搞分裂。 没办法,孟遇安只能亲自莅临试点田地,为女佃农背书撑腰。 孟遇安去的这一天,正赶上试点里一群男佃农集合起来闹罢工。 管事的站在他们中间好言相劝,说干了口舌也不顶用,被孟遇安遥遥看在眼里。 “是谁在领头闹事啊?没的带坏了好群众!” 孟遇安一声诘问,人群安静下来,那伙人一个个均回眸看了过来。 众人见是孟遇安来了,刚才嚣张的气焰萎靡了下去,只有一个人还撑着不放松。 孟遇安一眼便看出来那人是带头的,就把他单独叫出来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好好的田不种,带着大家在这里偷懒耍滑。本将军分你们田地,是让你们干这个的吗!” 那人却也不怵:“回将军,我叫王大虎,我没有带着大家偷懒,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孟遇安淡定问道:“什么公道?” 王大虎见孟遇安没有发怒,还以为她也觉得自己理亏,胆子便大了起来: “您给男人女人分一样多的田地,女人都不在家做家务、带孩子了,全出来赚钱挣口粮了!” 孟遇安听了他的话,心中一阵厌恶,但面子上还是维持着稳重: “大虎这话说得好,我建议你可以在家做家务、带孩子。” “呃......”王大虎被怼得说不出话,但又不敢出言冒犯孟遇安,只能沉默着杵在原地。 孟遇安白了他一眼,添油加醋道:“我看大虎这身板,做起家务来一定比女人干得快、干得多,就连抱孩子都特有劲儿。” 后方人群中有几个人发出了偷偷的笑声,被孟遇安抓了个正着: “笑什么?你们和他一样!不想在地里好好干活,就回家带孩子去!” “将军,你这是暴政!”王大虎鼓足勇气嘟囔了一句。 “我是暴政?”孟遇安冷笑道,“每个人分的田比以前多、租赋比以前低、劳作比以前轻松、干活时间比以前短,如果这都算暴政,那你们还是继续给世家当佃农去吧!” 说罢,孟遇安也不含糊,直接吩咐管事的: “你把今天在场的这些人从试点名单里剔除,再给我招一批女佃农来!” 闹事的男人们听到这话,瞬间都慌了,全体涌到孟遇安身边求饶。 孟遇安收了刚才的火气,对他们谆谆告诫道: “你们也是曾经受过权贵欺压剥削的人,现在自己日子好过一点,怎么开始不满意自己不能欺压剥削别人了?” 说到这里,孟遇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大家都是一个阶级的姐妹兄弟,要团结才能打破外界的桎梏和压迫。你们现在自己人和自己人算计起来,毁了咱们的新政策,将来又会回到以力服人的旧秩序里。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以王大虎为首的一群人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服气,但都不说话了。 “你们今天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要是还是想不通,就趁早离了这里。将来我带着姐妹们吃上了肉,连汤也没有你们的份。” 孟遇安说完,眼神示意管事的把他们带走,随后自己又去了女佃农那边查看情况。 女佃农看到孟遇安过来了,都丢下手头的活围了上来,各种感谢之辞不绝于耳: “谢谢孟将军给了我田地,我逃荒流浪了好久,总算有份营生了!” “有了钱和粮,再也不用受我家里那口子的气了!” “受气?要是我家那位再敢欺负我,老娘就休了他,自己单过!” 听着这些话,孟遇安刚才和男佃农对峙时攒下来的怨气烟消云散,只有欣慰和喜悦。 趁着现场气氛好,孟遇安对女佃农们呼吁道: “大家好好干!你们要是有处境类似的姐妹,也可以把咱们这儿的情况告诉她们,让她们不用怕,我孟遇安给她们一个新家!” 此言一出,女佃农更是额手称庆,气氛更加热闹欢腾。 孟遇安不想耽误她们劳作,又与大家寒暄了几句后就借故离开了。 晚间回到府邸,孟遇安向陆幼薇了解了两府目前的人口状况。 “孟陆二府加起来,人口比去年增长了一倍,多出来的主要是新招募的农人、各个商铺的管事伙计、女医馆的学徒、先生和工人。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都想在建业讨个新生活呢。” 听完陆幼薇的介绍,孟遇安难得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太好了。等我们让建业焕然一新,就可以把这些制度推广到扬州其他郡;等扬州强大起来了之后,就是天下局势大变的时候。” “可是遇安,其他各郡不比丹阳郡,盘踞的世家不会像陆家这样听你的安排。”陆幼薇担忧道。 孟遇安莞尔一笑:“没关系。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只要我们有兵权,就不怕他们能翻天。”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5章 演武堂前试新刃 孟遇安自从初次跟着贺令昌习武,至今已有三年。虽然现在离了贺令昌,但她依旧每天晨昏练功,寒来暑往,日日刀枪不辍。 立夏之后,白昼愈发长了,孟遇安每日卯时起身,于演武堂前习练。 她作为一个女子,带领一支全部由男子组成的军队,想要在将士们心中保持足够的威信和领导力,就要付出比之男将军十倍百倍的努力。 几个月前改组军队,靠着自己在建业保卫战中的赫赫战功,才压制住了队伍中不满的情绪。 但从前的功勋不是万能的,一直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早晚会失去军心。 行伍有序,法度有效,是其一;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其二; 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是其二。 孟遇安定下了“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军规,还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立志把安华军打造成一支军纪严明且作战勇猛的军队。 现在军队编制改组完毕,军规军纪也具体而微,必须要在训练、战术和装备上拿出点东西来,才能服众。 扬州刺史受孟遇安嘱托,早就私下秘密开启了和北燕煤炭商的暗中贸易。 这些走私的商人大多都是滞留北方的汉人,多年受胡人统治,在社会中被列为最低的层次,早就心怀不满。他们中有不少也盼着江南王师可以有朝一日北定中原。 源源不断的煤炭从京口自北向南转运而来,扬州冶炼钢铁的事业开始红火起来。 在众冶铁工人里,有人发现将生铁和熟铁混杂起来冶炼,锤而再炼,炼而再锤,便可以得到质量较纯的钢铁。 且这种炼法成本很低,所费工夫也少,大大提高了制造武器的效率。 孟遇安当即命令用这种方法冶炼出的钢铁打造了一批样本武器,准备亲自试试效果。 这批武器中除了有长枪和环首刀之外,还有陌刀。 陌刀也是军队中的常规兵器之一。在汉代刚出现时,被称作“斩马剑”,正适合用来对付北燕骑兵。 孟遇安叫上了钟弼和顾修之,还有几个安华军的营队将军,在演武堂前当堂演武。 “孟将军,不给我们展示一下你的枪法吗?”顾修之笑道。 孟遇安倚枪而笑:“今天是来看兵器的,还是来看我的?” 她嘴上虽这样说,凤翥龙翔的架势已然摆好了。 孟遇安挑起几个枪花,高高跃起后重重劈下,如力劈华山一般,带动着地上砖石也震荡起来。 再足尖一划踢起枪杆,左手托枪右手推枪,向前刺去,正中演武的木桩,一枪贯穿而出。 “好枪法!”钟弼赞叹道。 孟遇安收了枪,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指尖摩挲着枪头笑道: “是这枪好,枪法就不用恭维我了;就算要夸,那也是贺......” 孟遇安说到这儿突然不说了,笑容也僵在了脸上,眼底溢出一抹失落。 她从襄阳回来后,一年多没再提过这个名字,今天骤然脱口而出,但还是没能全部念出来。 顾修之眼明心亮,瞬时反应过来,连忙找了别的话题: “这陌刀看起来更是好!钟将军,你来试试它的威力!” 话说着,顾修之顺手拎起一把陌刀,递到钟弼手上。 钟弼心淳意朴,完全没意识到刚才气氛中的异常,笑呵呵接过了陌刀,在手里掂量了起来: “嗯,沉甸甸的很称手!就是不知道这刀锋利不锋利。” 他抬眼瞟见了刚才孟遇安一枪刺穿的木桩,持刀转身一周半蓄力,势大力沉朝木桩砍去,登时将其齐刷刷斩为两段。 “好家伙!这木桩子径向足有一尺半,只一击便砍断了,真是好刀好神力!”顾修之给钟弼喝彩道。 此时孟遇安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像无事发生一样走至钟顾二人身边笑道: “这样好使的陌刀理应为它量身打造一套战术。当时我带着兄弟们在北门用长枪和普通刀剑迎战骑兵,劣势非常大;但如果用陌刀作战,就会轻松很多。” 钟弼道:“将军说得是,那我就让军械局多打造一些陌刀。” 孟遇安点头应允后,又对着一旁站了半天的几个营队将军说道: “你们也别光站着了,都来试一试这些新造的兵器,看看有没有什么缺陷需要改进。要是有的话,就尽早提出来,综合完善之后可就要大批量打造了。” 几个营队将军应声而来,有的拿刀,有的拿剑,有的拿枪,在演武堂前测验操练起来。 钟弼还在盯着营队将军们,时不时与他们交谈几句;孟遇安却放下枪走远了几步,背靠着一棵树,放空了意识。 顾修之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孟遇安,见她走远了,自己也跟过去,靠在另一棵树上说道: “还伤感呢?其实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旋余地嘛。” 孟遇安傲娇道:“谁伤感了?乱讲。” 顾修之抿唇轻笑两声,亦傲娇道:“要是没伤感,那怎么三个字只能说出一个来?” 见顾修之捅破了自己的心事,孟遇安有一丝轻微的恼羞成怒,脊背一挺离了树干,抬手便打他的头: “你这张嘴再不收敛,我就替钟弼出气,让你挨双份的打!” 顾修之在孟遇安抬起手的一刹那就开溜了,绕着树边躲边嬉笑道: “怎么,钟弼还向你告状了?也太不厚道了!” 二人绕树闹了一会儿,孟遇安就停手了,顾修之也正经起来: “刚才我可没打趣你,我是说真的。你把扬州治理得这样好,军民同心向上,将来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真到了这一天,你还怕他不会回心转意吗?” 顾修之这番话说到了孟遇安心坎里,让她也乐观了不少: 是啊,贺令昌不只是个一根筋、认死理的人,他也是有脑子、讲道理的。哪里的百姓过得好,哪一种制度更先进,是能够看出来和感受出来的。 孟遇安开始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她可以和贺令昌重归于好,再续旧谊。 她的失落一扫而空,又恢复了奕奕的神采。 用精进后的钢铁打造出的兵器很快就完成了大批量生产,并及时分发到了安华军每个将士手中。 扬州处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氛围里,别处也有一些阴谋正在暗中织就。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6章 旧友白衣渡江 四劫僵局形成了两年,各方角力才正式打响。 孟遇安在扬州搞生产发展,李允琛在荆州搞猜忌谋算,北燕占着半壁江山、进行着血腥残暴的民族融合。 有一个看似重要的人,却总是被其他势力有意无意地忽略。 他就是琅琊王李允瑛。 益州天府之国,又是曾经季汉的根据地,诸葛武侯的埋骨之乡,但李允瑛如今的地位怎么看都觉得尴尬。 陆澄之乱中,他首鼠两端,害了贺玄卿也没能夺取荆州,还引得北燕偷袭襄阳,连陆澄都殒命了; 北燕暗度建业之时,正赶上他发兵荆州,却被贺令昌三下五除二打了回去,后被荀贵嫔勒令退兵。 两次失败的经历不仅让各个势力不再把李允瑛再当回事,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颜面全无。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李允瑛终有一日会自取灭亡之时,却有那么一个“慧眼识英雄”的人将他记挂在心里。 且说伏月暑热,李允瑛离了庙堂,去了丈人山避暑。 这丈人山便是青城山。这里山峦千嶂,林木葱郁,彼此交织掩映,宛如青色的城郭,故名“青城”。 李允瑛虽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但军政上实在平庸,益州的事多交给长史和司马打理。 尤其到了这么热的天,他更没了理事的心思,故而跑到山中避暑偷闲去了。 到了夏季,这山中的飞禽走兽也都活跃起来了。李允瑛弓马技痒,每几天都要在山中狩猎几个时辰,以解屠戮征服之欲。 一日,李允瑛又领了几个随从在林中狩猎。 打了几只野鸡野兔后,李允瑛仍觉得不甚过瘾。正郁闷着,忽见一落单的青羊正在树丛里吃草,一时兴起便弃了随从,自携弓箭去追那青羊。 那青羊机灵敏捷得很,见有人来追,一溜烟儿就跑了。李允瑛跟在后面紧追不舍,接连射出了好几箭,却没有一箭命中。 眼见猎物逃脱,李允瑛只能兀自懊恼,气得折断了手中尚未射出的一支箭,丢在了地上。 正当他准备返身折回的时候,周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几年不见,琅琊王还是旧日的脾气啊!” 李允瑛瞬间警觉,拔剑四顾: “是谁!竟敢在暗中设伏本王,还不立刻现身!”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李允瑛背后传来。他猛一转身,看清了来人面孔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陆焕。 “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公子,”李允瑛收了剑,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听说你去北燕高就了,怎么有空回来看望我?” 陆焕对李允瑛行了一礼,恭敬谦逊道: “在下哪儿是去高就,分明是迫于无奈的下策。” 李允瑛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陆公子不用跟我整这些虚招子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次回来所为何事?” 陆焕笑道:“琅琊王快人快语,在下佩服。在下这次来,是想邀琅琊王做一宗大买卖的。” “什么买卖?”李允瑛警惕问道。 “当然是逐鹿天下、问鼎中原的买卖。”陆焕眼神锋利。 此时二人还站在林间,四目相对,再无他人。 李允瑛恐陆焕有诈,便执意将他带回自己府上再说,对外称他是荆州来的朋友。 “琅琊王倒是很谨慎啊,是害怕在下会趁私下无人中伤您吗?现在到了您的地盘,总该放心了吧?” 李允瑛不吃陆焕的调侃,开门见山道: “有话就说,没话走人。” 陆焕反问道:“琅琊王以为,当今天下大势若何?” 李允瑛被问住了。他凝眉定神思考了很久,才含糊其辞道: “一团乱麻,本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焕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只得继续礼数齐全说道: “琅琊王割据益州,雄才伟略,就无需对在下藏锋守拙了。扬州兵强民富,荆州承继宗庙,北燕幅员辽阔,琅琊王觉得自己的益州优势在何处?” 李允瑛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不悦道:“你不会是专程来挖苦本王的吧?” “在下不敢,只是对琅琊王实言相告,也为您指一条明路。”陆焕道。 “什么明路?” 陆焕邪魅一笑,向北抱拳虚行一礼,郑重道: “与北联盟,共夺天下。” 李允瑛嗤之以鼻:“原来陆公子是替北燕做说客来了。” “非也非也,”陆焕笑道,“在下是真心为琅琊王考虑。” “大祁气数已尽,荆州又三面环敌,迟早会被吞并;扬州看起来势头是好,但得罪了一众世家,必然遭到反噬” 他自信满满,对李允瑛朗声说道: “只有大燕,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待英雄相投,共襄大事。” 李允瑛没有搭理陆焕的提议,顾左右而言他道: “你孤身一人跑到益州劝降本王,就不怕我杀了你?” 陆焕轻笑道:“您杀了我有什么用呢?向荆扬投诚吗?他们与您积怨已深,杀一个我是无法化敌为友的;给您自己泄愤吗?可在下与琅琊王无冤无仇,实在无愤可泄啊。” 李允瑛被陆焕一席话怼得张口结舌,陆焕借机逢势而上: “可要是您投了大燕,待来日大燕一统天下之时,您就是开国元勋、裂土封疆;再不济,您至少可以继续在益州做您的琅琊王。” 他话锋一转,换了个威胁的语气: “可要是您固执己见,将来不论是荆扬还是大燕,都有实力夺取您的益州。到时候,不仅名利无望,只怕性命都难保了。” 陆焕滔滔不绝,说得李允瑛心里也越来越没底气。 他虽然自负,但有了之前两次失败的经历,也不至于仍然一叶障目,对于自己的实力还是有点认知的。 陆焕劝降的意图显而易见,但他的话却不无道理: 四方势力之中,益州最弱。只要其他三方想吞并,除了孟遇安在扬州离得远了点,另外两方几乎都可以手到擒来。 李允瑛呆坐了半盏茶的时间,转身回到内殿,出来时手上还拿着一块令牌: “这是益州各个隘口的专属出入令牌,见令牌如见我。有了它,你就可以进出益州畅行无阻。但你要知道,这块令牌仅限个人使用,无权让军队进出。不是我防备你,实是我也需要保障。” 说完,他即把令牌交给了陆焕。 看着自己手中的令牌,陆焕若胜券在握:“在下多谢琅琊王的诚意。”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7章 幕后凰权 陆焕带着令牌和劝降成功的喜悦,很快回到了雍州天水郡。 天水位于益雍二州之交,北燕在此设有重兵边防。 陆焕进入天水治所上邽后,前来迎接他的人正是谢凝之。 “陆兄一路风尘辛苦,与琅琊王叙旧叙得如何啊?”谢凝之风度从容道。 陆焕彬彬回礼:“不敢言‘辛苦’二字,能把谢兄交代的事办好就算万事大吉了。” 言未落,他拿出了李允瑛送他的令牌,并对谢凝之简述了此行经历。 谢凝之听后,连连夸赞:“陆兄舌灿莲花,苏秦张仪在世怕也不过如此。” 陆焕笑道:“还是谢兄的计策好。” 二人互相假惺惺吹捧客套了一番,谢凝之又对陆焕殷殷嘱托道: “太后对这一次合纵连横极其重视,先前的两次军事行动都失败了,这一次可万万不能重蹈覆辙。陆兄,还望你多上些心。” “在下心中有数,请谢兄上复太后,让她不必担心。”陆焕成竹在胸道。 谢凝之和陆焕口中的“太后”,便是北燕当下的真正掌权者,幼帝慕容铎的生母,独孤晟是也。 这位独孤太后出自的独孤氏,也是北燕鲜卑族入关前的几大部落之一,拥立慕容氏部落统一北方后,开始稳立于朝堂。 相传独孤晟出生之时,霞光满天,日照东方,时人皆称此女有大贵之相,故取名为“晟”。她长大后就被送入北燕后宫,不久即册立为皇后,并生下嫡子慕容铎。 北燕先帝驾崩后,独孤晟被尊为太后。因幼帝慕容铎尚为垂髫小儿,独孤晟便临朝称制,代其子行使皇帝职权,如今已有多年了。 孤独太后手段强硬,做事雷厉风行,更有一统天下的宏图大志。 她掌权之初,就采纳谢平谢凝之父子的计策,送化名为玉无瑕的尉迟苒入李存德的后宫,用美色和五石散控制李存德,以窃取朝政机要。后趁着陆澄举大军离开襄阳的契机,发兵暗袭襄阳,但被陆澄及时返回击退。 这次偷袭未果,她又与谢氏父子共谋,让尉迟苒直接下了过量五石散毒杀李存德,再联合大祁主降朝臣幽禁李允琛,盗窃玉玺伪造“和平”协议,不想被孟遇安破坏。 两次分别进攻荆州襄阳和扬州建业皆不成功,这一次独孤太后把目光放在了益州。 她想借李允瑛之力,让北燕大军偷渡阴平,再从川蜀之地向东包抄,与荆扬以北的大军两面包夹,彻底吞并江南。 陆焕叛逃北燕后,数年之间一直寸功未立。现在天降这样一个机会,而自己又和李允瑛有些旧时的交情,遂主动请缨担当说客。 他多方打探,花重金购买李允瑛的行程,这才有了他在青城山守株待兔的这一幕。 谢凝之候在天水郡等陆焕回来交接,甫得消息便急匆匆赶回北燕国都晋阳,去向独孤太后汇报了。 晋阳宫中,独孤太后高坐金銮殿上,不设帐幔,仿若帝王,直接宣谢凝之上殿。 独孤晟头挽十字抱鬓髻,缀满宝钿华胜和枝状步摇,一袭长领高腰襦裙外罩花帔;两颊虽点面靥却不苟言笑,望之威严万重,使人不寒而栗。 太后丹唇轻启,语若寒冰:“事情办得如何?” 谢凝之恭肃跪在阶下,话中带着窃喜: “回禀太后,陆焕已经成功取得李允瑛的信任,并拿到了益州关隘的出入令牌。” 独孤太后的嘴角刚刚有上扬的趋势,谢凝之又战战兢兢道: “只是......这令牌只许个人进出,不能放行军队。” 独孤太后的嘴角又垂落了下来,情绪蕴着些微的不满: “你不是说陆焕和李允瑛私交匪浅,他一定能劝说成功的吗?怎么看起来,李允瑛也不是很信任陆焕啊?” 谢凝之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太后明鉴,李允瑛虽然鲁钝,但也并非愚不可及。陆焕此番只与他会面过一次而已,能拿到个人的通行令牌已属不易。攻略益州的大计还需长久耕耘,来日定有功成之时。” 独孤太后依旧面无表情,让人难辨喜怒。她正襟危坐,不动如山道: “这次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添上万分的小心,不可再让先前荆扬的失利重演。” 她眸光微微颤动一下,终于显现出了一丝类人的情感: “陛下的两位叔伯宗亲先后葬送在荆扬,大燕还要做出多少牺牲才能一统天下啊?” 她收了情感,冷冷看着谢凝之道: “谢凝之,还是你们汉人最了解汉人。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谢凝之颔首道:“微臣不敢辜负太后的信任重托,一定不辱使命。” 独孤太后露出也不知是轻蔑还是威胁的笑,徐徐道: “你父亲和你在南祁时,不过都是不入流的低品小官。现在你父亲位列八部大夫;你也晋位侍中,权比宰执。你们也该知恩图报。” “微臣父子谨记太后恩德,不敢忘怀。”谢凝之道。 谢凝之退下后,独孤太后离座走入后殿,命侍女展开了华夏南北的疆域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幅地图,她每天都要看无数次。 独孤晟的指尖划过江北诸州,穿过阴平来到益州,又从益州慢慢指向荆州,最后落在了扬州上。 随着指尖定格在扬州,独孤晟的目光也锁定在这里。 她是知道孟遇安的存在的。 从偷袭襄阳失败的塘报中,独孤晟就见过孟遇安的名字——正是此人出面劝退了陆澄,才让陆澄得以及时返回襄阳。 后来到了偷渡建业的时候,孟遇安这个名字更是频繁出现在自南而来的各种章表里。 尤其是大将军宇文锐及败仗而归后,长篇大论的汇报里有八成说的都是孟遇安。 独孤晟虽然也是以女子之身掌权,但她毕竟是世家大族托举起来的,走的也是后宫干政的常规流程。 她不敢相信孟遇安一个来自底层的平民女子也能有力量掌握一州之权。 “这个女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独孤晟对孟遇安非常好奇,相比于李允琛和李允瑛,她还是对与孟遇安斗智斗勇更感兴趣些。 甚至在独孤晟的计划里,是不舍得杀孟遇安的——即使她挫败了北燕的军队、又亲手杀了慕容恺。 李允琛和李允瑛是大祁血脉,在身份上代表着前朝,北燕若想名正言顺统一南北,就一定要清除掉所有李氏余孽。 但孟遇安不同。 她来自草莽,又以一种独孤晟无法想象和理解的方式自立于一方。对于这样的人,独孤晟其实是想招降的。 独孤晟盯着地图上扬州那一片区域,默默站立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拿起蘸着朱砂的笔,在建业附近写了一个字: 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8章 斡旋无果 就在北燕与益州关系暧昧的同时,对此一无所知的李允琛还在规划着如何牵制贺令昌和陆渊。 他给陆渊的妻子贺容君、以及陆煊的妻子顾淼,都加封了诰命,与夫同秩,享朝廷俸禄。 原本“诰命夫人”这一头衔在唐以前是不存在的,只因清河大长公主的灵魂来自唐朝的玉真公主,在她搅弄风云时也做了个别制度的改动,给官员妻子加封诰命便是其一。 这一制度在清河大长公主退出朝堂后就被取消了,只是现在李允琛需要它来安抚陆家,才又重新拿了出来。 然而,加封了诰命的贺夫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陆渊是她的丈夫,贺令昌是她的侄子。这两人之间的矛盾,从争夺贺望北归属权时,就已经开始了。 从前陆渊才是朝堂上说一不二的人,可现在贺令昌这个大将军反而能稳压他一头,陆渊的不满可想而知,是怎么伪装也瞒不过贺夫人的。 陆渊自认对大祁披肝沥胆,又在下棋那日对李允琛那样表了一番忠心,却只是得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赏赐,连一点更多的实权都不愿意给,更觉郁闷。 贺夫人看在眼里,不想让陆渊又把这一笔账算在贺令昌头上,便试着劝导他: “昌儿跟咱们是一家人,主君为何一直对他冷着脸呢?” 陆渊哀叹一声,话里酸溜溜的:“人家是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可不敢和他攀亲论故的。” “主君这话是从何说起啊,”贺夫人笑道,“昌儿是你的晚辈,他对你一直很敬重的。” 陆渊皱眉道:“要是真敬重,就该把咱们陆家的孙女还回来——好歹是个孙女,若是孙儿,我可不会像夫人似的这么惯着他。” 贺夫人叹一口气,自觉也劝不了陆渊什么,就想着去做做贺令昌的思想工作。 她特意选在了贺令昌休沐在家的日子,借口去看望贺令娴和贺望北,去了一趟大将军府。 贺令昌正在书房接见别的访客,贺夫人便先去与贺令娴一处相伴。 “这几年各处都乱得很,自己家里也全是糟心事,我也没顾得上你们兄妹两个。”贺夫人拉着贺令娴的手,疼爱说道。 贺令娴端方笑道:“姑母这是哪里的话,您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若不是您,我哪儿能留望北在身边呢?” “欸,望北呢?”贺夫人问道。 正说话间,贺望北手里拿着一支木头削的小短剑,从后堂里蹦蹦跳跳跑了出来。 贺夫人一看,即嗔怪道:“哎呀,娴儿啊!你怎么让望北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呢!伤到她怎么办!” 贺令娴笑而不语,对贺望北招招手,贺望北就眉开眼笑地跑过来了,把短剑也扔在了一旁。 贺令娴搂着贺望北,对贺夫人笑意潋滟道: “这都是哥哥给她做的,可巧望北偏也喜欢这些,真不枉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这贺望北虽还不满三岁,但已经会说不少话,还会认字,又整天活泼好动的,任谁看了心里都喜欢。 贺夫人陪着贺望北玩耍了一会儿,贺令昌就来了。 贺令娴知道贺夫人此来一定是有事要跟贺令昌说,自己遂带着贺望北离了他们两个,借口说去哄孩子睡觉。 若说贺家两兄妹一共有一百个心眼子,恐怕八十个都分给贺令娴了。 贺令昌说话做事从来直抒胸臆,很难自己体察到别人暗中对他的意见,竟是一点儿也没明白贺夫人为什么要找他。 “昌儿啊,最近军中可还繁忙啊?”贺夫人没话找话道。 贺令昌倒是实话实说:“也无甚忙碌的事。姑妈有事吗?” 贺夫人讪讪而笑,委婉道:“昌儿啊,你现在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能跟陛下说上话。除了忙军中的事,也该肩负起责任为陛下多进忠言啊。” 贺令昌没听出来贺夫人话中的意思,坦然无私道: “进忠言是为人臣的本分,侄儿自当肩负。” 贺夫人心中叹息,估摸着他大概是没听懂,只能说得更明白了些: “你姑父现在不大得陛下欢心,心中难免不畅快。咱们贺陆是一家人,你也该帮着劝劝陛下。” 贺令昌这才终于理解了贺夫人的来意,但也觉得好笑了起来,直言道: “姑父是国家栋梁,怎么会不得陛下欢心呢?姑妈是不是想多了?” 贺夫人谆谆教导:“非是我想多了,实是你想少了。从前陆家于军于政都是一把手,现在你一个晚辈站到前头去了,你还没看出来你姑父不乐意了吗?” 贺令昌平素最厌人情往来的虚假客套,听了贺夫人的话,已有三分不快意: “姑妈也是贺家人,从前也最厌恶繁文缛节,怎么现在倒提醒起来我了?恕侄儿愚见,只要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一心为了社稷,谁前谁后、与陛下谁亲谁疏很重要吗?”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贺夫人急了。 贺令昌听到贺夫人称他为“孩子”,三分不快意上又添了两分: “侄儿都二十五了,又是朝廷的大将军,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姑妈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侄儿还有军务在身,恕不能多相陪了。” 眼看贺夫人行将要生气,贺令娴忙从后堂出来,笑着将贺夫人带至一旁: “姑妈难得来一次,怎么不过来和望北多待一会儿?望北都会背诗经了,我让她背给你听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贺夫人拉走了。 内帷里,贺夫人责怪着贺令娴:“我刚要教导教导昌儿,你把我拉开做什么!” 贺令娴赔笑道:“姑母又不是不知道哥哥的脾气,这种事劝不得他的。” “现在不劝他,来日有他吃亏的时候。”贺夫人愠怒道,“他现在眼瞧着是风光无限,可背后嫉妒他的人不知有多少。” 又叹道:“你姑父终归是自己人,得罪了也就罢了;可要是他稀里糊涂得罪了其他人,让人背后捅刀子,那就真的为时晚矣。” 贺令娴听得聚精会神,诚恳道:“姑母放心,我会劝他的。” 有了贺令娴这句承诺,贺夫人也只能自嘲这一趟没白来。她与贺令娴闲话几句,也就离开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9章 攘外必先安内吗 送走贺夫人后,贺令娴又忙着去劝贺令昌: “哥哥这几年脾气也是见长了,怎么能对姑母这么无礼呢?” 贺令昌无奈道:“非是我蓄意对姑妈无礼,只是她所提之事我着实不能容忍。” “你不能容忍什么?就是让你多考虑一下姑父的心情嘛,”贺令娴温声细语,“可你倒好,说话那么冲。” 贺令昌不言语了,闷头想了半晌才说: “那我去陆家给姑妈道歉?” 贺令娴笑道:“登门道歉就不必了,姑母也不会和你计较。只是她说的事,哥哥可得放在心上了。” 这贺令昌嘴上答应着,可心里还是没当回事:他自诩光明磊落,也就不能理解别人对他的猜忌和非议。 一片赤诚易交到真心朋友,但也易树敌而不自知。 不过贺夫人的到访也让贺令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朝中温和派、保守派、乃至投降派的势力依然不可小觑。 贺令昌从不仗势欺人,自认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除了蠢蠢欲动的机会主义者,又有谁会对他有意见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贺令昌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便再也忍不住了。 肇秋方至,贺令昌向李允琛上书请求北伐。 李允琛原本还想采纳陆渊的计策,先攻益州李允瑛,没想到贺令昌却另有自己的想法。 “令昌,朕理解你想要收复失地的心情,可眼下还不是北伐最好的时机。” 贺令昌早就料到了李允琛不会立即同意,提前准备好了劝说他的说辞: “陛下容禀,益州与扬州已安定两年未起兵戈,荆襄军训练多时,现在正是兵强马壮。此时不是北伐的好时机,何时才是呢?” 李允琛蹙起的眉头盛满了不悦,手指不自觉地在桌案上轻点着,暴露了内心的焦虑: “令昌真的觉得益州和扬州很安定吗?李允瑛谋反未遂,孟遇安徐图自立,这就是令昌所谓的‘安定’?” 贺令昌垂首道:“臣以为,琅琊王经历过之前的失败,已经不敢再轻易发兵,无足为虑;至于孟遇安......” 贺令昌也是许久没提过这个名字了,乍一念出口,不觉有些恍惚。 “......至于孟遇安,她是有些自己的抱负,但臣相信她不会谋反——至少不会通过让百姓生灵涂炭的方式,主动趁乱进攻荆州夺取王畿。” 这一点倒是与陆渊之前的分析不谋而合。这两个曾经与孟遇安都颇有交集的人,在此事上对她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可李允琛没有顺着贺令昌的思路往下走,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令昌有没有想过,如果朝廷北伐未胜而元气大损,益州扬州会趁虚而入呢?这样一来,他们坐收渔利,还可以竖起大旗,称‘苍天已死,有德者继之’,不仅不动刀兵,反而收揽美名。” 贺令昌也没有接李允琛的问题,却反问道: “那陛下意欲如何呢?难道就这么坐视四海分裂的局面持续下去?亦或是先对益州和扬州用兵吗?” 李允琛直视着贺令昌,场面肃静持续了许久,才开口道: “难道不可以吗?” 贺令昌呆住了,直愣愣地看着高台端坐的李允琛,还没使用完的说辞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李允琛哂笑了一下,幽幽道: “中原既安,群夷自服。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攘外,必先安内......”贺令昌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忽而悲愤起来,“那这不就是二十多年前自相残杀的再现吗......” 李允琛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可贺令昌言犹未尽: “已经丢了半壁江山,难道还要再丢半壁吗......” “你放肆!” 李允琛大发雷霆,拍案而起;贺令昌虽如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但还是缓缓屈膝跪下了。 “微臣恳请陛下三思,不要让当年的惨祸重演。” 贺令昌的额头已经叩到了地上。身为武将,他很少行这么大的礼节。 李允琛站起来指着阶下的贺令昌,手臂带动衣袖在不停颤抖着: “朕如此宠信你,让你这么年轻就坐到了大将军的位子,还让你全权接管荆襄的军队,这就是你对朕的回报吗?” 贺令昌面有愧色,自悔不该当堂忤逆李允琛,但依旧不想做妥协: “陛下对微臣的大恩,微臣万死难报。可微臣还是斗胆上谏,请陛下莫忘前车之鉴。” 李允琛自从定乾宫政变后,性情变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游刃有余地拿捏喜怒。他刚才没收住的喷薄怒火,现在终于平息下来了。 “这样吧,令昌,”李允琛冷静说道,“你我君臣各退一步,如何?” 贺令昌直起上半身来:“请陛下明示。” 李允琛走下高阶,伸手把贺令昌扶起来,才郑重说道: “朕可以答应你,不急于对益州和扬州用兵,但朕也不能在此时就立刻北伐。北伐之前,朕需要先确认好一件事。” 贺令昌看到了一丝希望:“是何事?” 李允琛轻笑着瞥了贺令昌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朕要先确认李允瑛和孟遇安不会在朝廷北伐之时或之后趁火打劫。” “请问陛下,该如何确认呢?”贺令昌问道。 “也不需要很麻烦,只要他们有个抵押就好。李允瑛的母妃现在襄阳,朕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传信警示一下即可;可是孟遇安就难说了。” 贺令昌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允琛转过身来,再次直视着贺令昌道: “朕要她也送个至亲至爱之人来襄阳。只要她敢,朕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怀疑她的忠诚。” 贺令昌为难道:“臣以为,这恐怕有点不太合适......” 没等他说完,李允琛似是充耳不闻一般继续说道: “这个人,朕觉得陆幼薇最好。当时孟遇安为了她,敢用剑指着朕。那情状,呵,令昌你是没看到......” 李允琛收了冷笑,又道: “送去益州的书信,朕自己会处理。但是送去扬州的书信,朕希望交给你来办。” 李允琛拍了拍贺令昌的肩膀,一副很是信任他的样子: “你曾是她的夫君,这合卺的情分怎么能轻易遗忘呢?由你出面要求,她定然不会拒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0章 两封信 贺令昌不敢苟同:“陛下,臣......” 李允琛根本不给贺令昌辩解的机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朕已经为了你做退让了,难道你还要坚持到底吗?不过是让你写封亲笔信,这点小事朕相信你能做好。” 贺令昌不好再拒绝,只能无言行礼后退下。 李允琛看着贺令昌离开时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如刀似剑的目光狠狠剜在他的后背上。 “翅膀硬了,也开始敢有自己的想法了?” 李允琛栽培器重贺令昌多年,本就想等登基之后收为自己的心腹大将,可这才刚开始,他就敢屡屡公然与自己对抗。 先前为了孟遇安,现在又为了北伐。 让孟遇安把陆幼薇送到襄阳来这一步棋,在今天与贺令昌发生口角之前,李允琛是没有想到的。 他之所以突然临时这么说,只是想转移矛盾,暂时搁置与贺令昌的分歧。也可以顺便让贺令昌看看,孟遇安到底会不会遵从皇帝的命令。 至于准备给李允瑛送去的信,李允琛早就已经写好了:这是威胁,也是逼迫李允瑛在恐惧之下再反一次。 内部安定时不可妄动干戈,但如果内部有人谋反呢? 这样“钓鱼执法”的谋略并不高级,但李允琛相信李允瑛一定会有所行动——因为李允瑛心里也应当清楚,即使他不行动,朝廷照样有足够的理由发兵剿灭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而逼反李允瑛,也只是为了让贺令昌无异议而已。在李允琛的计划中,只要李允瑛有风吹草动,北伐大计就可以搁浅,矛头将直接对准益州。 贺令昌接到了李允琛让他写信的任务,虽然在一开始并不认可,但事后还是照办了。 李允琛和孟遇安之间的矛盾,贺令昌不想面对,但却无法逃避。 去年上巳节他放狠话震慑了孟遇安,也从此斩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这一年多来扬州风平浪静,贺令昌不知道是自己的震慑起了作用,还是自己当初错怪了孟遇安。 不管怎么说,既然孟遇安没有反,也不好一直这么和她僵持下去。 李允琛要求孟遇安送陆幼薇入襄阳虽然奇怪,但并非完全荒谬不合理;况且他已经承诺,只是想要个保障,事成之后就同意北伐,更给贺令昌无形中上了砝码。 种种心态推动下,贺令昌动笔写就了这封信。 两封信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封送往益州,一封送往扬州。 在孟遇安收到贺令昌来信的那一刻,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激动和欣喜,可信的内容却让她深深失望了。 失望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警惕和忿恚。 她把信给了陆幼薇,面色沉郁道:“幼薇,李允琛开始行动了。” 陆幼薇读罢信件,整个人沉静如湖,话语中也没有波澜: “你需要我去吗?” 她问得镇定,问得坦然,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让人听不出她自己的想法。 孟遇安看着陆幼薇,如夜探定乾宫与她重逢那晚一样的坚定: “当然不。” 初秋衰败的蝉鸣依然恼人,颓丧的靡靡之音更衬托出了孟遇安的清醒从容: “李允琛从来就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你去或不去,于他而言都只有利而没有害。” “若你去,那你就成了他牵制我的人质。他可以一直威胁我,甚至毁灭我,直到让扬州恢复为从前的样子。” “若你不去,那他就有了我抗旨不遵的证据。发兵扬州也好,煽动世家也好,我就成了众矢之的。” 孟遇安又拿起了信,紧盯着纸上的一行行字迹,语气中含着不忍与愤恨: “这封信是令昌写的,也一定是李允琛的安排。他挑拨了一次又一次,还嫌不足,难道他真的想让令昌亲手杀了我吗!” 这最后几个字,孟遇安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陆幼薇见孟遇安情绪上来了,忙夺了她手中的信,抚摸着她的臂膀慰藉道: “咱们犯不上为李允琛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如果他真的以此为借口来针对扬州,咱们有什么对策吗?” 孟遇安看向窗外,西沉的落日直指荆州的方向。她眺望了一会儿,冷笑道: “我何惧他!外交内政更易,扬州早就独立了,还在乎多这一条吗?他要是敢对扬州动手,就让他试一试安华军的实力。” “那要是贺令昌领兵前来呢?”陆幼薇问出了那个避无可避的问题。 孟遇安阴鸷狠戾的眼神倏尔柔和了下来,转瞬之间就浮上了一层悲伤,化作无声的叹息: “若责任和私交不能两全,则取前而弃后。如果再多给我几年,也许我还有机会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如果不给我时间,那就只有刀剑相向。” 说着,孟遇安下意识看向了腰侧——那把剑她一直带在身边。 她握紧了剑柄,几次想要拔出,最终却都没有抽出来。 当晚,孟遇安很快写出了一封回信,马不停蹄地送返至襄阳。 信中严词拒绝了送陆幼薇入荆为质的要求,并痛陈这种做法的可耻,对贺令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贺令昌看到回信时的失望程度,不亚于孟遇安看到来信时的。 “她还是这么固执己见。” 孟遇安的倔强性格,贺令昌是不陌生的,也正因二人脾性相投,才能成为朋友。 可现在她的这份倔强,正在无可挽回地为她带来杀身之祸。 贺令昌把结果告知李允琛的时候,心中一直在担心,他会命令自己出兵扬州。 但让贺令昌惊讶的是,李允琛的反应很淡定: “这样的回复,早在朕的预料之中。令昌,她忤逆圣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在扬州都干了些什么,丞相早就对朕说过了。” 看着贺令昌魂不守舍的样子,李允琛反而故意表现得很大度: “朕是乱世天子,自然知道乱世中君臣各有不易,所以朕能包容她的尽量都包容了。” 这一句说完,李允琛刻意停顿了很久,想给贺令昌留足思考消化的时间。 两封信来回传递的工夫,又把时间推到了一年中的商秋。 此刻殿外秋风萧瑟,秋雨连绵,如同殿内人的心情。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1章 祸起萧墙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悄寂终于被贺令昌打破了: “微臣谢过陛下的宽宏雅量。但微臣还有一事,想请陛下准许。” “朕知道,”李允琛打断道,“你不想出兵镇压扬州。可是如此?” “陛下英明。”贺令昌汗颜垂首。 李允琛心中沾沾自喜,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君王的道貌岸然: “你前月说的话朕已经想过了,的确有几分道理。到底攘外和安内孰轻孰重,要视具体情况而分析。不过朕答应你,只要孟遇安不主动起兵,朕也不会主动派兵剿灭她。如何?” 贺令昌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连忙跪地叩谢: “多谢陛下天恩!” 李允琛微微一笑:“令昌平身吧。你是大将军,身份贵重,又与朕相识多年,咱们君臣私下里不必如此多礼。” 贺令昌站起来后,又犹疑问道: “那请问陛下,北伐的事......” “只要时机成熟,朕一定答应你北伐。”李允琛的语气十分肯定,莫名让人信赖。 “不敢动问陛下,何为‘时机成熟’?”贺令昌追问道。 李允琛已经被贺令昌问得烦躁了,但尽量忍住心内怏然,沉着稳重道: “秋冬已至,合该是养精蓄锐的时候,不宜动武。待来年开春,草肥马壮,将士精力充沛,就是时机成熟之日。” 这一下贺令昌再也没有别的问题了,拜谢后大喜而去。 待贺令昌离开后,李允琛才一掌拍在了桌案上,将心中怨气发泄出来: “胆子越来越大,都敢来做朕的主了!” 可即使李允琛对贺令昌有再多不满,此时也只能信他、用他。 贺令昌毕竟是个心思单纯之人,不像陆家父子,胸中丘壑旁人难以揣测,一不留神就坠入了他们的彀中。 李允琛给贺令昌承诺的“来年开春”,不过是他使用的缓兵之计。 他料定李允瑛在看到信后,短时间内一定就会行动起来。 如李允琛所愿,李允瑛确实是行动了;但超出李允琛计划范围的是,李允瑛直接投靠了北燕。 就在孟遇安收到贺令昌来信的同时,李允瑛也收到了李允琛的来信。 如李允琛惯常的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一般,信中看起来只抒发了他对二人手足之情的惋惜、以及对李允瑛的殷切希望,但一字一句都暗藏了威胁的刀子,容不得李允瑛不多想。 李允瑛果然感受到了恐惧:“李允琛要对益州下手了!” 在一片惊慌失措中,他想起了陆焕。 两个月前,陆焕翻山涉水阴潜入益州来劝降他,可李允瑛当时心存疑虑,只是给了陆焕个人通行的令牌,并没有真的同意与北燕合作。 现在李允琛的一封信让李允瑛惊骇到了极点。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头脑去思考其中隐藏的层层关窍,只觉得益州马上就会面临荆州的大兵压境。 之前李允瑛已经领教过贺令昌的厉害,他是万万不再敢与其正面交锋了。 此时不与北燕联盟,更待何时? 上次陆焕来后,在走之前留下了一个通讯的地址,称只要寄信到这里,他马上就能知晓。 李允瑛火急火燎地给这个地址发去了一封信,情况之紧迫,甚至笔迹都很潦草,信中有些内容也是词不达意的。 李允瑛的来信被中转站接收后,很快就送去了天水上邽,被陆焕看到了。 “等了两个月,这块朽木终于想通了!” 这一次,陆焕没有乔装改扮,而是用李允瑛给他的令牌,光明正大地通关过隘,来到了益州刺史府。 见到陆焕,李允瑛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把李允琛来信的事慌不择言地对陆焕讲了一遍。 陆焕不像李允瑛那般惊惶,只是轻松笑道: “琅琊王莫慌,此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大燕一定会保障琅琊王的安全,请您放心。” 陆焕的话没有起到太大安抚作用,李允瑛的脸上还是蒙着浓厚的忧虑焦躁: “陆公子说得轻巧,我母妃还在李允琛手上呢!” 陆焕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琅琊王怎能因亲所困?姜维叛魏投蜀,云‘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区区姜维都能舍弃自己的母亲,琅琊王还不如他吗?” “可那毕竟是我的生身之母......”李允瑛犹豫道。 陆焕哼笑一声:“琅琊王当初与我父亲共谋时,可有想过先帝是您的生身之父啊?” 见李允瑛被劝动了一丝,陆焕再接再厉: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畏首畏尾。而且李允琛未必会对您的母妃怎么样,他要是苛待先帝嫔妃、残害庶母,是要遭天下人耻笑的。” 李允瑛四指并拢抵在额头上,伏案沉默良久,又站起来在屋中徘徊良久,才最终下定决心,长吁道: “一切仰仗陆兄。” “好!”陆焕舒心畅意道,“待在下回雍州与上头商议定,再来与琅琊王会和。天水郡已调来北燕五万步兵骑兵,随时可以援助琅琊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陆焕告别李允瑛,火速返回了天水郡,命快使传信通知了晋阳的谢凝之。 谢凝之收到消息后,未做停息,即刻进宫面见独孤太后。 独孤太后并没有马上展现出忻悦,仍带着她平素里的怀疑态度: “李允瑛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这中间相隔了两三个月,有没有可能在此期间他们李家兄弟已经合谋串通一气,设了个陷阱来诓骗你们?” 谢凝之敬服道:“太后天纵聪明、体察入微,但微臣以为,李允瑛还达不到您这样的境界。” “哦?是吗?”独孤太后恝然而笑。 “李允瑛几年前自作聪明,与陆澄勾结,结果不仅一计害两贤,自己也没能夺取荆州,反让朝廷起了疑心。像他这样的投机小人,只会望风而倒,是根本看不清大局势的。” 独孤太后眼中精光一现:“大局势?望北而降难道不是大势所趋吗?凝之这话,像是在说李允瑛降燕是因小失大。” 谢凝之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被独孤太后挑出了错,此刻已是汗流浃背: “微臣失言,微臣其实是想说......” “好了凝之,你不用这么紧张,”独孤太后的神情很平和,“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实际行动该怎么做。” “微臣明白。”谢凝之擦拭了一下额头冷汗。 退下后,谢凝之心中难免咂舌: 从前李存德、李允琛父子再狠,也不似她这般难缠,以后在她面前说话更要多加小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2章 扬州佃农起义 北燕独孤太后得了谢凝之通报的消息,即召大将军宇文锐及入宫觐见。 太后问道:“大将军,练兵的情况如何啊?” 宇文锐及禀报称:“回太后,自建业之战后,末将整合青州、冀州、兖州、并州兵马,焚膏继晷加以操练,现已有所成。” “有多少兵力能即刻投入实战?” “除镇守天水郡的五万兵力外,其他各州郡能调来的即战力大约十万。” 独孤太后满意而笑:“很好。大将军,朕要你做好准备,明年或将有一场大战能让你一雪前耻。” 宇文锐及听到这句话,双眼开始放光。 两年多前进军建业,原本只是一次普通的军队调动行动,最后却莫名其妙变成了攻城守城的巷战。 上万兵力折损在建业,还折了慕容恺这位皇亲国戚,这让宇文锐及感到无比耻辱。 尤其是他败给的人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将,这更让他觉得恼火。 这两年多对宇文锐及而言,说是卧薪尝胆也不为过。 现在独孤太后对他做出“一雪前耻”的承诺,让宇文锐及激动了起来: “请问太后,我们这次是要继续进攻扬州建业吗?” 独孤太后道:“不是扬州,是益州。” “可孟遇安在扬州啊......”宇文锐及疑惑道。 独孤太后轻微笑了两声,神情姿态稳如泰山: “大将军不要总想着一时的快意恩仇,要把目光放长远些。有运筹帷幄,才有决胜千里,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只要大燕能一统天下,还怕没有你雪耻的时候吗?” “是末将愚昧,谢太后教导。”宇文锐及低眉道。 “战略大计朕日后会与大将军再详细商议,还是要等陆焕和谢凝之有了更多情报再说。朕今天只是知会大将军一声,你心中有数就好。” 独孤太后说完,便让宇文锐及退下了,暂时按下不表。 且说孟遇安自从写下了那封给贺令昌的回信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担心扬州随时会面临荆襄军的进攻。 对此,她还让安华军更加紧了军事筹备,仿佛有什么大战要一触即发。 顾修之已经知道了贺令昌来信的事,他置身情感之外、不似孟遇安关心则乱,倒是认为事态并没有那么严重。 “依我看,扬州短时间内不会受到西边来的攻击,遇安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孟遇安来了兴趣:“那就请修之说说你的看法吧。” 顾修之道:“扬州本就富庶,这几年在你的调教下军事也很强,轻率冒进攻打扬州是吃力不讨好。更何况,荆州还要防备着益州和北燕的偷袭,绝不会把扬州作为首要目标。” 孟遇安叹道:“你说得有理,只是李允琛这些年对我过于针对,又屡次挑拨我和令昌的关系,我实在不得不防。” “多点戒心也没坏处,”顾修之笑道,“至少可以让安华军提前适应一下战前演习。” 孟遇安的“军事演习”刚刚落下帷幕,正赶上今年的秋收结束。 这是土改试点进行的第一年,孟遇安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实验结果,速命亲信收集试点的各项数据,再与其他地区的农产情况作对比。 反馈的情况十分理想。在提升农具和减租减负的前提下,佃农的生产积极性都很高,平均亩产相比其他地区有明显超出。 可还没等孟遇安高兴多久,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了: 庐江郡、广陵郡、会稽郡等几个临近丹阳郡的地区,皆发生了规模或大或小的佃农起义。 各郡郡守急忙上报扬州刺史,请求刺史派兵镇压;扬州刺史又把这件事告知了孟遇安。 但孟遇安了解完起义的详细情况后,一种暗喜的预感迎上心头。 孟遇安的试点虽然只是小范围内进行的,但对外并不是完全保密,甚至还主动让试点的佃农给他们的亲友做过宣传。 这里的政策有多好、佃农的待遇有多高,就更衬得其他地区的底层人民过得有多惨。 两相对比之下,许多被世家所奴役的佃农便再也无法忍受压迫,纷纷起义反抗。 一开始,世家们并不当回事,只因类似的反抗曾经也有过,但最终都轻松被扼杀在萌芽阶段,从来没有形成过气候。 这一次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可反抗的力量比从前顽强许多,即使调动部曲武力镇压,仍然挡不住人民群众澎湃的抵制浪潮。 更有甚者,就连相当一部分私兵部曲也在佃农的怂恿鼓动下,加入了反抗的浪潮。 世家们没了办法,这才上报官府求助。 孟遇安的暗喜正在于此。 两年前,她把自由平等的种子埋在了建业。随着时间流逝,这颗种子在土壤中厚积薄发,终于在此时破土而出。 就像风吹散蒲公英一样,千千万万颗种子随着飞絮飘散向各个角落,同样的种子以同样的方式生根发芽。 有了民众思想的准备,就有了动摇世家统治根基的动力。 最重要的是,扬州的兵权掌握在孟遇安手中。 若说思想是笔杆子,那么军队就是枪杆子。 孟遇安一手笔杆子,一手枪杆子,经历了前期蛰伏的蓄势准备,现在到了收割的时候了。 扬州刺史向孟遇安汇报时,慌得六神无主,与孟遇安的镇定自若形成鲜明反差。 “刺史大人莫急,这不过是小问题,我看连刀兵都不用动就能解决。” 刺史如临大敌,焦虑似热锅上的蚂蚁: “骠骑将军啊,这次的起义不可小视。曾经的绿林、赤眉、黄巾之流,也都是农民出身,但后期规模之大、势力之盛,连朝廷都无可奈何。” 孟遇安承诺他道:“大人请放心,此事本将会全权处理的,扬州各级官吏尽可无忧。” 因孟遇安向来在扬州一言九鼎,刺史得了她的承诺,也就放心了大半。 送走扬州刺史,孟遇安随即点起五百兵马,准备先前往庐江郡“镇压”起义。 此行,她特意带上了顾修之。 这五百兵马中,许多本就来自原京口军,而京口军的前身又多是庐江各郡释放的佃客。 再加上顾修之这个当地代言人为伴,通过此行招揽一批新兴势力,孟遇安是志在必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3章 打土豪,分田地 去庐江郡的路上,孟遇安调侃顾修之道: “这下你可算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 顾修之呵呵笑道:“什么‘衣锦还乡’,主君不把我打死都算是轻的。骠骑将军,您可得保护好我啊。” 孟遇安带着顾修之和五百军马,日夜兼程下不到一天就赶到了庐江郡。 庐江郡守早从扬州刺史那里得了孟遇安要来的消息,于是日率官吏集体站在皖城城门口迎接。 可当他看到孟遇安所率之众时,却当场傻眼: 这才几百个人,还不如庐江郡各城各县的士兵衙役加起来多呢。 庐江郡守不敢怠慢,收了讶异之色,上前迎接孟遇安: “庐江郡守率阖郡上下官吏悉数在此,恭迎骠骑将军。” 孟遇安撩袍下马,信步走到郡守面前;顾修之亦下马,站于孟遇安侧方身后。 “郡守不必多礼,”孟遇安虚扶庐江郡守,“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郡守还有什么详情要汇报吗?” 庐江郡守恭敬道:“要说也不过是几个泥腿子造反,本不敢劳动骠骑将军大驾。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声势,属实比往日要浩大些,故而下官无能为力。” “声势浩大?有多大?”孟遇安问道。 “小的世家暂且不提,就说庐江最大的世家顾氏,十个里面就有八个在罢工抗议。”郡守愁眉苦脸。 孟遇安捕捉到了细节:“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罢工的?可有耽误今年的秋收?” 郡守道:“这倒没有。这些泥腿子视作物和土地为生命,倒也都不舍得糟蹋粮食,所以是在秋收之后才罢工的。” “既然是秋收之后,他们还有什么工可罢呢?闹了这么大阵仗,总得提点要求吧。”孟遇安沉吟道。 “将军足智多谋,真是一语中的!”郡守奉承道,“下官也不明白他们这是怎么了。” 孟遇安心中暗笑:或许我明白呢? 但表面上还是镇定的样子:“那就请郡守带我前往吧。” 边说边向后一招手,五百士兵齐齐出动。 “欸将军将军,”郡守微微阻拦了一下,“起义的佃农足有上万,将军所带的人马可能数量不太占优......” 孟遇安睨着郡守:“怎么,郡守是信不过我的军队?” 一语吓得他差点跪下:“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斗胆提醒一下将军,那些刁民可不好惹......” “不劳郡守提醒了,本将会小心的。”孟遇安安之若素。 庐江郡守不敢再多言,领着孟遇安及五百兵马去了佃农闹得最凶的地方。 庐江顾氏的田庄,孟遇安曾经来此暗访过,这次也算是旧地重游了。 与上一次来时井然有序的劳作场景不同,这次孟遇安只看到了乌泱泱的人群聚集在一起,抗议之声沸反盈天。 这些起义的佃农手中各拿着锄头铁锹等农具,与官府衙役对峙着。 “我看你们这群反贼谁还敢造次!骠骑将军和安华军在此!” 郡守为了在孟遇安面前挣个表现,对着人群一声怒吼,引得众人朝这边看来。 孟遇安对郡守这个行为非常不满,给身边的顾修之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郡守拉到一旁去。 顾修之会意,立马把郡守“请”了下去,还在他耳边低声嗔怪道: “郡守这一声吼,不是把自己搁在群众的对立面了吗?这还怎么让骠骑将军开展劝降工作啊?” “劝......劝降?”郡守懵了,“将军不是来武力镇压的吗?” 顾修之笑道:“郡守就请看着吧。” 孟遇安让安华军退后几丈,自己孤身一人走到了起义的佃农面前: “你们可有谁认得我?” 现场安静了一瞬,忽然有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我认得你!你是那个来卧底的女官!原来掌权扬州的骠骑将军也是你啊!” 此话甫绝,众佃农开始骚乱起来,有更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朝孟遇安涌来: “骠骑将军!我们不是想造反,就是想向主人要个公平!” “是啊,大家都是佃农,凭什么建业的兄弟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受苦!” “将军既然改了政策,为什么不一改到底!让我们庐江也沾沾光!” 众人越说越激动,甚至还有一些人直接冲上来想要拉住孟遇安陈情。 后方的安华军见状,冲上来几十个人,用手中兵刃把前排的佃农恐吓走。 孟遇安赶紧制止了他们的行为: “这都是咱们的同胞,不可用刀枪对着群众。” 转而朝佃农们疾呼道:“大家的心情我都理解。但庐江顾氏毕竟还是你们名义上的主家,大家怎么能‘背主求荣’呢?” 孟遇安一招激将法,果然有人情绪更为愤慨: “主人不仁,我们就不义!庐江顾氏对咱们不好,咱们就投新主人去!” 有一个人开始这样说,不久就有一群人渐次也这样说,汇成一片山呼海啸。 后方站着的庐江郡守越看越呆:“骠骑将军这是在做甚啊?这是在镇压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顾修之见惯不惊:“郡守有何可担心的,只要将军能帮你把问题解决了,什么方式很重要吗?” 孟遇安发动起了佃农“另投新主”的呼声,也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允诺道: “既然大家有此大志,那我就卖个人情,替你们去和顾家主君说道说道。” “多谢将军!”佃农们齐刷刷跪下了。 孟遇安留下一部分安华军在现场,帮着庐江郡守维持秩序,自己带着剩下的人马和顾修之,前往顾家。 现场的情报早先孟遇安一步被顾家的眼线传到了顾家主君的耳朵里。 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孟遇安,顾家主君敢怒不敢言。 “顾老太爷,大家的诉求你也都知道了。如果他们得不到满足,后面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顾家现在已经没有数量客观的部曲来帮你用暴力维持统治了,和谈也许才是最佳的选择。” 顾家主君萎靡道:“怎么和谈?” 孟遇安春风得意地笑道:“释放佃客,还他们自由之身,让大家都变成编户齐民。至于田产,留一部分家用,其余抢占的收归国有——不过为了表示对顾家识时务的嘉奖,收成也会按照一定比例的分成给你们。” 顾家主君满脸都是苦涩,脸上一条条纵横沟壑里仿佛都盛满了苦水。 孟遇安补充道:“有本将主持培育的良种和新式农具加成,亩产已然大大提高。就算是分成,顾家现在能得到的也未必就比从前少,必不会让顾老爷吃亏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4章 敢教日月换新天 顾家主君面无表情,声音颤抖道: “那老朽,就多谢将军垂怜了。” 孟遇安目射寒光:“顾老爷曾经殷殷款待本将,本将不会忘记。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与民争利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再做了。否则,就算本将不管,上天也不会不管的。” 顾家主君没有再说话,目送着孟遇安走出了正堂。 一旁静默侍立的顾修之也打算跟着离开,却被顾家主君叫住了: “修之,我待你不薄,为何恩将仇报?” 顾修之定住身形,缓缓半转过身来,侧视着顾家主君道: “主君之恩,修之永世不忘。但大是大非面前,恕修之不能同流合污。” 顾家主君浑浊的目光突然凌厉了起来,冷笑道: “同流合污?你想不同流合污,也同流合污多时了,现在攀上个高枝,就以为自己清白了吗?” 顾修之顿住的身形轻微震颤了一下,顾家主君继续说道: “你从前为顾家做过的那些事要是让她知道,你猜她会怎么想你?怎么对你?” 顾修之不想再听了,抬腿就准备直接离开,又被顾家主君一句话叫住了: “还有,你以为她真的就那么好吗?” 顾修之再次转过身来,冷冷直视着顾家主君问道: “主君这是什么意思?” 顾家主君沙哑着嗓子,笑得渗人:“古往今来,这世上想当皇帝的人太多了,如今又多了个女人?哈哈哈哈......” 笑声落幕,他发狠道:“什么人人平等,什么为了百姓,现在这样说,再过十年呢?再过五十年呢?修之啊,你就算把一条命搭进去,也不过是她利用的一个棋子,何必呢?” “多谢主君提醒。” 顾修之以极快的语速随口说完这一句,就再无留恋地离去了。 孟遇安在顾家府门口已等了他多时,见他终于走出来,便问道: “顾老爷留你说什么了?” 顾修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也就是骂了我几句。” 孟遇安看他神色突变,平常的达观疏朗竟是一分都寻不见了,不觉关心起来: “他骂了你什么啊?怎么你的脸色这样差!” 见顾修之闷着头不说话,孟遇安只能自圆其说道: “害,也别管他说了什么,修之你都别往心里去。为了不值得的人烦恼,没的委屈了自己。” 孟遇安一行人告别顾府后,立即前往庐江郡官府,将与顾家主君“商议”的结果告知了庐江郡守。 郡守听后,大为纳罕:顾家那样一个铁公鸡,竟然也妥协了! 随后,孟遇安便让庐江郡守在府衙寻出土地登记的简册,将顾家这些年来巧取豪夺的田产尽数一笔勾销,同时转为国家所有,并写成文书着人前去顾府让主君签字。 这些流程进行得倒也迅速,几天之内就办完了。 孟遇安派出安华军的几个靠谱的将领,让他们各自带一队亲兵前去广陵郡、会稽郡以及更偏远的几个郡,把庐江郡发生的情况和对庐江顾氏的处置结果官宣。 其他各郡起义的佃农很快也知道了庐江郡的事,纷纷闹得更凶,世家法不制众,只能忍气吞声妥协。 就这样,孟遇安兵不血刃,以“和平洽谈”的方式解决了扬州土地归属权和分配方式的问题。 但孟遇安并没有对此有多么乐观;相反,她深知这一次的成功只是暂时的,如果拿不出能让世家继续保持臣服的分成,他们早晚还是会联合起来恢复以前的制度。 又是一季春耕秋收结束了,张大伯的杂交水稻实验完成了第二年的测试。 这一回,他终于为孟遇安带来了一些好消息: “禀将军,小人虽然还是没能把高产和抗病的良种结合起来,但小人发现了一种更高产的新品,就在小人负责的那块田里,不知怎么突然就蹦出来了。” 孟遇安忙问:“那你可有把种子收集起来?” “将军放心,小人都收集好了,”张大伯道,“就在这里,请将军过目。” 说着,张大伯拿出一个随身的布口袋,呈给孟遇安。 孟遇安打开布袋,只见里面都是黄澄澄的稻种,掂量着大约有两斤。 “虽然不多,但只要再种一季,就能推广开了。张大伯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张大伯喜得连连称谢,孟遇安又问道: “许久不见你儿子,阿禾的《农时经》写得怎么样了?没事也该多来向我汇报。” 张大伯道:“自从阿禾领了将军的任务,这一年来每天晚上睡得极其晚,不是在埋头写字,就是在翻看书本,很是认真呢。” 孟遇安微笑道:“他也辛苦了,待会儿你也替他领一份赏回去吧。” 张大伯拜谢退下,孟遇安便把高产种子交给了陆幼薇保管: “幼薇,麻烦你安排几个老成妥帖的人,待来年开春之后将这些种子在陆家最好的田地上播种下去,再派专人看护。这可是咱们扬州未来的希望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办好的。”陆幼薇含笑应承道。 这一遭头尾忙碌下来,一个囫囵月又过去了,转眼就立冬了。 孟遇安为着各郡田地易主的事,一直都没顾上顾修之。直到闲下来她才后知后觉,从庐江郡回来之后,竟也没见过他几面。 一日得闲,孟遇安特地去找了顾修之。 顾修之看到孟遇安主动来找他,自己也很惊讶: “你日理万机,怎么还能有空来找我呢?” 孟遇安不知情由,撑不住笑了起来:“日理万机?这个词似乎只有皇帝才用得起吧,怎么我也‘日理万机’了?” 顾修之讪笑两声,显得很不自然,更让孟遇安奇怪: “你这一个月都怪怪的,怎么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顾修之闪烁其词:“遇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孟遇安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自己瞒着所有人的事。 自己是穿越者的这件事,除了告诉了弥留之际的阿香,以及被陆家祖母主动猜测到了,没向任何人透露过。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心底的秘密吧,”孟遇安掩饰道,“在我的家乡,有一种权利叫做‘隐私权’,人人都有。所以,自己不想说的事,也未必非要说出来。” 顾修之面色稍霁,久违的达观疏朗又回来了少许。 孟遇安看他像是没事了的样子,也便不再担心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5章 偷渡阴平 扬州的晨光正当熹微,益州的阴翳却愈发浓重了。 自从李允瑛答应陆焕投靠北燕后,驻守在雍州天水郡的五万燕军便将防线向南推进了百里,与益州武都郡隔川相望。 益州地处盆地,四面环山,北有秦岭,东有巫山,自北攻南极其困难。 当年曹魏灭季汉的关键战役,便是避开了剑阁要塞,从阴平偷渡而下,继而直逼成都。 要不是李允瑛恐惧荆襄军来袭,从而将益州门户面北敞开,哪怕换个中等的守城之将,至少也能抵挡三年五载。 宇文锐及得了独孤太后旨意,命青冀兖并四州军马严阵以待,只等燕军潜入益州,便可西北两面夹击荆扬。 谢凝之向雍益之交的陆焕传达了消息,让他通知李允瑛放天水郡燕军通过关隘。 寒冬腊月,陆焕再次入蜀与李允瑛接洽。 “大燕东北方向的军队已经准备就绪,请琅琊王即刻开放雍益隘口,让天水郡五万燕军入西川助您成就大业。” 李允瑛虽目光短浅,但也有几分聪明: “陆兄慢来。这五万大军,每日消耗粮草军需无数,敢问由谁供给啊?” 陆焕道:“这一点琅琊王不必担心,大燕后勤一向强力,不会让琅琊王破费的。” 李允瑛起了警觉:“燕国就这么好心,自费派兵助我抵挡李允琛,事后还让我继续坐守益州,那么请问燕国图的是什么呢?” 陆焕心中暗叹:原来他也没那么好骗啊! 嘴上如是说道:“大燕太后有一统四海的决心,琅琊王又有王佐之才,到时候益州名义上是大燕的,但实际上还是您的。您与大燕各得其所,岂不美哉?” 李允瑛垂眸思索片刻,复又抬眸: “燕国可愿立个字据?” “好!在下现在就立!”陆焕急不可耐,满口答应。 “你?”李允瑛半信半疑,“陆兄有资格为燕国作出承诺吗?” 陆焕从身上掣出一块令牌,高举在手: “在下有大燕太后金批大令在此,在下的话就是太后的话!” 李允瑛终于同意了,与陆焕立下一张字据后,便着手安排迎接燕军入川的事。 天水郡燕兵自武都南下,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条偏东,过汉中郡至巴东永安,可直接到达荆益之交;另一条偏西,穿越阴平至梓潼和阆中。 阴平崇山峻岭颇多,道路崎岖难走,从来不是兵家的首要选择,曹魏邓艾就曾经称其为一条“邪径”。 但此次燕军入蜀,走得反而恰恰是阴平。 只因几年前李允瑛轻视贺令昌,贸然进攻荆州,与魏兴、上庸、新城三郡交兵数月,最后败退。 正是有了这次攻防,荆州一直对益州颇具戒备,在州际各郡设有重兵布防,还建起了高耸的了望台。 不仅如此,荆州也多有探马细作往返巴东汉中,将视察到的情况汇报给中枢。 若燕军走偏东的路线,在行军过程中被荆州发现的概率就会很大,到时尚未准备完善就展开交锋,局面将难以收场。 为了保险起见,陆焕选择了难走的阴平引燕军入蜀。 好在阴平还保存着邓艾入蜀时修的栈道,虽然依旧险阻无比,但北燕士兵多善攀木缘崖,一批批的都顺过来了。 按照计划,燕军走过阴平后,从梓潼迂回,最终抵达阆中。 阆中地处嘉陵江中游,川蜀盆地东北边缘,进可攻、退可守,自古便是军事重镇。 它与汉中、永安、成都距离相当,屯兵在此也不至于给成都造成太大威胁。按照李允瑛的想法,若北燕真的别有居心,汉中和永安的守军也可以在东北二向辖制着阆中。 燕军行军了整整一个月,才终于完成了这次调兵行动。 寒冬腊月,万物凋零。经受惯了塞北砭骨朔风的北燕士兵,却在阆中盆地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暖。 陆焕作为这次军事行动的负责人,也留在了李允瑛身边,成为他的新谋士和合伙人。 在调兵尘埃落定后的庆功宴上,陆焕给李允瑛敬了一杯酒: “三四年前襄阳一别,本以为永生再不得相见,不想今日还能与琅琊王把酒言欢。” 李允瑛举酒回敬,一仰而尽,乜斜着醉眼道: “本王雄踞益州多年,身边一直没能有个称心的人。如今有陆兄襄助,本王真是如虎添翼啊!” 陆焕双眼轻眯一下,玩味笑道:“从前那位荀元卿大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琅琊王的手快了些。当时要是能再多劝他几日,说不定您早就如虎添翼了。” 李允瑛变了脸色:“今天高兴的日子里,陆兄提他作甚!” “是在下失言了,琅琊王莫怪罪。”陆焕举杯道歉。 一阵推杯换盏,二人翻过这一篇去,李允瑛又道; “这李允琛给我写了那封信,也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荆州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我想多了?” 陆焕道:“李允琛城府极深,咱们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也许他正是想诈一下您,让您精神紧张一段时间,见无异动放下心来,而后再出其不意。” 李允瑛又问:“那要是李允琛迟迟不进攻益州呢?” 陆焕眼中寒意闪现:“那我们就攻到荆州去。大燕太后已经做好了部署,大将军宇文锐及已率江北四州兵马,隔江向南而望,就等与咱们里应外合。” “陆兄,高啊!”李允瑛敬佩无比,主动敬了陆焕一杯酒。 益州的李允瑛在疑惑为何荆州还不发兵,而荆州的李允琛也正在疑惑为何益州还不发兵。 以李允琛对李允瑛的了解,他这个弟弟从来好高骛远又志大才疏,被自己警示恐吓这么一下,总该有所动作,可荆益边界几个月来一直平静如常。 年关已经到了,再有两三个月就是许诺贺令昌北伐的开春之际,李允琛逐渐焦躁起来。 李允琛三思之后下定决心:假如行将开春而李允瑛还是不动如山,就直接派密使给他下一封战书,不怕李允瑛不出兵。 北伐是一定不会北伐的,西征是一定要西征的。 李允琛决定好的事,任谁都不能更改。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6章 两地各办学 五万北燕大军偷渡阴平,可不管是扬州还是荆州,都还被蒙在鼓里。 正当扬州土地革命初见成效之时,又有另一件喜讯。 陆煜主持编纂的《江南集》,历经了三年又半载的卓绝辛劳后,终于在新年伊始玉汝于成。 《江南集》收录了自先秦时期始至大祁永宁年间上千篇作品,陆煜还将个人见解的注释加在了其中,共计二百余万字。 当初迁都襄阳之事,因崇文馆中海量书籍典籍不便随队及时带走,陆煜就留在了建业。 现在《江南集》编纂完成,陆煜前往襄阳的心越发急切。 孟遇安知道他思亲情切,故而也没有阻拦,遂派了一队兵丁护送他前往襄阳。 陆幼薇反而不解:“二哥哥这一去,只怕就要被李允琛扣下来了,遇安怎么能放任他走呢?” 孟遇安道:“陆家主君、夫人、大公子和大小姐不是也在襄阳吗?二公子不像你,他和李允琛没什么仇恨,自然是想去和家人团聚的。” 又问道:“幼薇,此事说来我也好奇:你和我同住了快三年,就不想念父母吗?” 陆幼薇淡然而笑:“想念,当然是想念的。只是如果团聚意味着重新回到牢笼,让自己的命运像提线木偶一样受人摆布,想念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孟遇安闻言,感叹道:“正是‘生命诚可贵,亲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啊。” 陆幼薇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裙带,细语说道: “我只是担心,李允琛会对父亲母亲还有几位兄姊不利。” 孟遇安哼笑道:“李允琛现在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只手拿捏不了丞相一家子。就算他要做什么,总得看看令昌的脸色。” 陆幼薇展颜而笑:“这话说得自在理。不太平的年头里,谁指挥得动军队,谁才有话语权。” “对了,”孟遇安忽然想到了什么,“最近我忙着处理各郡土地的事,有日子没关注女学堂了,情况如何呢?” “这个你放心,我一直都盯着呢。”陆幼薇笑道,“你要是仍悬心,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 孟遇安想了想,道:“也罢,冬日里军农都无甚大事,就去走一遭吧。” 孟遇安和陆幼薇前往学堂时,正值某日早课时间。 在医馆后院中,朗朗书声传出,尽是女子婉转清脆的声线,闻之沁人心脾。 课罢,孟遇安叫来了听竹,询问她道: “咱们女学办了快两年了,可有什么教学成果吗?” 听竹答道:“这两年中来学里上过学的女子不下百人。她们中有些学成之后,就直接送去谈姑娘那里继续学医了;剩下的人虽不是为当女医而来,但有了点读书识字的底子,也能自己去找份活计或者做个营生,不至于一直寄人篱下。” 孟遇安点头赞叹:“这正是我们办学的初衷,有了知识和技能,才有了初步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转头面向陆幼薇,问道:“幼薇,你觉得我们可以让学堂脱离医馆的掩饰,大大方方正式办起来了吗?” 陆幼薇惊道:“你是说像世家私塾那样,只是变成面向底层、面向大众?” “我正是这个意思。”孟遇安握起了陆幼薇的手。 “说起来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陆幼薇分析道,“你能让世家甘愿把土地转让,动了教育的利益,他们应该也不会抵制得太强烈。” 孟遇安的眼神狠辣起来:“就算他们抵制也无碍,大不了找几个筏子杀一儆百,就像当时对庐江顾氏那样。” 陆幼薇听了孟遇安的话,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脱口而出: “遇安,这几年不知不觉的,你还真是变了不少。” “我变了吗?”孟遇安怔住。 “是的啊,”陆幼薇杏眼忽闪几下,“从前你只是仗义爽快,现在又多了几分杀伐果决。” “杀伐”两个字戳中了孟遇安的心脏。 剑斩顾四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可这短短三年中,她已经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了。 战争里亲手处决的,再加上裁断判死违法违律的,孟遇安自己都难计其数。 现在,她甚至能把“杀一儆百”这样的话随意说出口,这早就不是她遥远记忆中熟悉的自己了。 只是因为平日里忙于军政大事,孟遇安一直没能真正闲下来观照过内心,才浑然不觉。 今天被陆幼薇这么一提醒,孟遇安也深以为然,自我调侃起来: “幼薇说得对,可能我是变了不少。当初我评价李允琛时,说‘权力使人异化’,不想这么快就应验在了我自己身上。” 陆幼薇忙反驳道:“你和他不一样,为何这般妄自菲薄?他何曾把百姓放在心上过?” “你说得对,我和他不一样,”孟遇安说着说着,思绪就飞出了九霄,开始自言自语,“希望我能永远和他不一样。” 二月才到,建业的女学堂就正式挂牌开业了。 这所学堂以官家名义所办,背后有陆家资产支持,分春秋两季招生。 招生的标准只有一个,女的就行。 孟遇安还暗中承诺,完成启蒙教学之后,如果仍然生活面临难以为继的困难,她还可以帮助就业。 此言一出,全建业因缺乏文化而饱受欺凌的底层女子皆涌到了学堂,请求入学的人群如钱塘江潮。 因规模有限,孟遇安也只能设置了一些入学的优先级排列,比如文化程度低者优先、家庭条件更困苦者优先等等。 建业女学方兴未艾,襄阳也有一所学校办起来了。 陆煜带着鸿篇巨着《江南集》面见李允琛,受到了他的大加赞赏,陆煜的官职也从太子中舍人升为了国子监祭酒。 三省已在陆煊、顾焱等人的操持下重建,国子监的重建便交给了陆煜。 李允琛命陆煜将《江南集》也作为常规教材之一,于经史专着外作为辅助补充。 东西两地,各自办学,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样貌: 建业的学校,面向平民,面向女子; 襄阳的学校,面向贵族,面向男子。 扬州和荆州之间已经在制度上形成了巨大的隔阂,风气与思想上的鸿沟还在继续加深。 看似相安无事的表象下,一场巨大的冲突正在平静中酝酿。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7章 丝绸系万钧 建业的女学才招了半个月的生,就已经招满了本年度春季入学的名额,等惊蛰之后就正式开学。 掌管着两府财政大事的陆幼薇对孟遇安提出了一个隐虑: “从前女学依附着女医馆,还可以从拨给医馆的款项抽调用度,加上规模也不大,勉强能周转得开。可现在女学堂独立出去了,也不好再用医馆的钱,而且规模比之前大了数倍,这兴办的钱款可是有些吃紧。” 孟遇安叹息道:“平民百姓为了谋生已经需要拼尽全力,她们脱产读书,本就牺牲了自己的收入;要是还收学费,她们大多数就直接放弃了。” “倒也不用收学费,”陆幼薇聪敏笑道,“以劳工代替束修,也不是不可以。” “可有什么工种呢?”孟遇安忙问。 陆幼薇道:“世人只知蜀锦昂贵难得,殊不知扬州丝锦布之饶,足以履衣天下。陆家名下产业颇多,丝织业也是其中一项,正适合这些入学的女子学闲时从事。” “陆家还有丝织业呢?”孟遇安显然是初次得知。 “儿时听我父亲讲起,说他年轻的时候,南北尚在统一之时,丹阳陆氏承包了北方半数以上的丝织品供应。”陆幼薇话锋一转,哀叹起来,“可惜南渡之后,南北关系紧张,商贸也就断掉了。” 孟遇安回忆起建业保卫战时的往事,想起了一些细节: “当时北燕人在城中烧杀抢掠,铁铜用具他们不怎么感兴趣,衣物却抢了不少,甚至连平民百姓的衣服都抢。” “鲜卑从东胡演化而来,游牧民族的纺织和农业落后,也是在所难免的。”陆幼薇道。 孟遇安灵光乍现:“既然江北丝织不兴,那这正是个打通南北贸易的好机会。之前我们用银钱购买了北方大量煤炭用于冶铁,可白银和铜钱一直外流也不是个事,总要让他们也买我们的商品。” 周转学费和开拓市场一下就被联系在了一起。 陆幼薇着令陆家丝织行业的管事向学生们通传,每人每月只需出一匹布的劳力即可抵偿学费,陆家还另有补贴发放。 “这不就是正常干活拿工钱,但是还有学可以上?” 此令一下,众人没有一个有怨言,皆欣然领命,各自欢喜。 孟遇安又去找了扬州刺史,再次提到了南北商贸的事。 “煤炭铁器的交易,刺史大人做得不错。现在咱们江南的丝织贸易也要提上日程了。” 当初对私定贸易政策而惊恐万状的刺史,现在对孟遇安提的要求也像是看待家常便饭一样了: “恕下官多言,除了丝织贸易,将军对其他货物还有考量吗?” 孟遇安笑道:“难道刺史大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下官不敢妄言,”刺史先是谦虚了一下,而后才说,“只是下官知道将军需要筹备军马,而北燕的祁连山和焉支山之间的汉阳大草滩,正是马匹的重要产地。” 说到这里,刺史就止住了话语,怯怯抬眼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他的话说道: “军马确实是个大问题。北方和西域产马,但江南却不。扬州距离西域甚远,中间还隔着荆益二州,更兼经年内乱,连丝绸之路都荒废了;不过走淮阴广陵再到京口,还是能比较方便地与北方做生意的。” “将军睿智。”刺史奉承道,“所以下官以为,既然贸易已经打通,就可以不局限于药材煤炭,也可以交易北方的马匹,以备军需。” 孟遇安沉吟道:“丝绸换军马,北燕人能这么傻?” 还真就有人这么干过。 唐朝用百万匹丝绸所造的战船,灭了高句丽和百济;还用丝绸向西域换取优质战马,把突厥可汗打得臣服。 更不用说明朝的“茶马互市”,即用茶叶和西北的番人部落换取马匹,军事实力足以击退蒙古,收复丢了四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 这些事在旧历史上也不新鲜了,或许在新史的北燕身上还真能用一用? “刺史既然有心,就尽可以一试。”孟遇安给了他一个信任的眼神,“若能因此助扬州成就大业,将来以大人的功绩,可就不光是一个区区州刺史可以封顶的了。” 扬州刺史受宠若惊,急忙下跪:“下官全仰仗将军提携。” 惊蛰很快就到了,在女学堂正式开学这日,孟遇安亲自去了现场为之撑腰。 男女平等受教育的树苗已经栽下,孟遇安又给它培上了一抔土: “孔子云:‘有教无类’,使得文化传播下移,开创不世之功——但即使如此,女子还是被排除在外。如今我们建业的女学堂,首次面向平民女子,纵观历史长河,也没有哪个人做到过。今日的开天辟地之事,诸位都是参与者,百年之后必定彪炳史册!” 一席豪言让众人备受鼓舞,尤其是老幼妇孺,皆为孟遇安喝彩。 热闹散去,学堂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教学工作,孟遇安也准备返回府邸。 正当她走在路上时,忽有一个青年男子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将军说得好听,可为什么只收女学生,却不收男学生呢?这是否有失公允?” 孟遇安身后两个护卫拔剑上前,抵住那男子的脖颈;但孟遇安伸手让他们先退下,自己走上前问道: “这位小哥问得好,那么我来回答你为什么。” 她停顿一下,语气凌厉起来: “若是男女学生都招收,那么学堂里就会只有男学生,而没有女学生了。” 那男子没了话说,可依然僵直着身子站在孟遇安面前。 孟遇安以为他是哑口无言了,便准备撇开这件事,却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这个人的长相怎么有点眼熟! 孟遇安又多看了他两眼,猛然浑身一机灵,不确定问道: “你是小五?” 那男子快速抬眼看了一下孟遇安,又赶紧垂下眼睑。 见他闷着头没有否认,孟遇安蓦地抽出佩剑抵在他颈上。 孟遇安身后的两个护卫彼此对视一眼,眼神中全是不解:刚才不让我们制服他,怎么现在将军却自己动上手了? 孟遇安厉声问道:“谢凝之在哪儿!”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8章 北固楼,会敌友 这小五正是谢凝之的小厮,当年半夜翻墙潜入寻芳阁找尉迟苒,被孟遇安撞了个正着。 当时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现在也有二十大几了,孟遇安差点没认出来。 小五被孟遇安的狠戾之态吓得瑟缩,颤抖着声音说道: “主人是大树,小人就只是一棵草,实在没有能力做些什么,将军不要迁怒小人啊......” 护卫和孟遇安在大街上公然接连拔剑,已经引起了一些路人的围观。 孟遇安不欲张扬,就让两个护卫驱散走了人群,而自己拉着小五到一个无人的僻静处,准备私下询问。 “谢凝之的所作所为与你关系不大,我也没有打算为难你。但你要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还有什么计划?” 面对孟遇安的质问,小五愁容满面: “小人只是替主人传个信,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孟遇安一挑眉毛,阴阳怪气道,“所以你特意挑了女学堂开学的日子,就为了能见到我?” 小五讪笑道:“将军现在位高权重的,哪儿能是我这种人想见就见的。刚才小人对将军说的话,也都是主人教的,将军可别算在我头上啊。” 孟遇安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谢凝之设计了你今天‘偶遇’我,就是想让你给我传话。到底传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小五抹一把额头的虚汗,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声音: “主人说,三日后申时,希望将军能到京口北固楼相见。为表诚意,还请将军只身前来。” 孟遇安冷笑道:“是他求见我,他还好意思提要求,让我一个人去?这是想扣下我,还是直接杀了我呀?” 小五的表情皱成了一团,自己也觉得尴尬: “主人还说,那日他将早早于楼上相候,要是看到将军带着人马前来,将军可就见不到我家主人了......” “他以为我那么想见他!” 孟遇安撂下这一句话,就弃了小五,扭头便走。急得小五在她身后喊道: “将军可一定要来啊!主人说,江北的好茶不来品尝,可就浪费了!” 虽然孟遇安嘴上这么说,回到府中后还是立即召集来了陆幼薇、顾修之和钟弼,与他们一起商量。 首先激动得站起来的是钟弼:“孟将军!到时候直接让我带兵去北固楼,把谢凝之抓回来,给你报仇!” 不等孟遇安说话,顾修之就把他拉着坐了下来: “刚刚孟将军都说了,要是谢凝之看到军马前来,他就不会出来相见了,钟将军还能到哪里去抓他呢?” 陆幼薇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谢凝之说让你一个人去,可他没说自己也要孤身前来,要是真的把你扣下了怎么办?” 孟遇安思索道:“如果他的计划简单到这种地步,那还真有点出乎我对谢凝之此人的了解。” “越简单的计划越有效,”钟弼道,“说不定他就是算准了将军不相信他的计划简单,才故意弄了个简单的计划。” 陆幼薇也说:“我赞同钟弼。遇安,你还是不要去了。” 三人中只有顾修之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他静静看着孟遇安拧着眉头纠结,既没有劝她去,也没有劝她不去。 孟遇安想了好久,终于短促而有力地说道: “我去。” 陆幼薇和钟弼一惊,俱腾然站了起来;顾修之神色如常,稳坐在座位上。 “那可是谢凝之啊,遇安。”陆幼薇走过来轻轻摇晃着孟遇安的手臂,似是想要把她摇醒。 孟遇安坚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要是能顺便获取点关于北燕的信息,那我就算是赚了。” 这时,沉默多时的顾修之终于出声了: “我陪你去。” 钟弼奇怪了:“你刚才不是还提醒我,谢凝之看到军马就不出来了吗?” 顾修之笑道:“北固楼上好风光,哪有只许一人观赏的道理?我就是个寻常旅客,来看江景都不行吗?” “你是要乔装卧底啊,”钟弼豁然开朗,“那孟将军,我也要去。” 孟遇安忍不住笑了:“钟弼还是算了吧。谢凝之是认识你的,你要怎么伪装呢?还是修之跟着我去吧。” 三日之后,顾修之与几个信得过的安华军士兵先行出发,赶赴京口北固楼;孟遇安稍晚些时候亦动身启程。 京口虽然地处南北之交,但毕竟尚属于扬州的管辖范围。谢凝之从北燕越界而来,孟遇安料定他也不敢携带重兵。 北固楼坐落于北固山后,与北燕隔江而望,是南北政权的一块灰色地带——这也正是谢凝之选择它为见面地点的原因。 在孟遇安原来世界的历史中,梁武帝萧衍曾于此楼挥笔题下“天下江山第一楼”,南宋辛弃疾曾登临此楼遥望神州。 如今孟遇安登楼赴会,壮怀激烈,不亚昔人。 孟遇安刚一走到北固楼下,就看见小五迎面跑了过来,满脸堆笑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将军请上楼,我家主人已经摆好了茶,就等将军了。” 孟遇安在小五的引领下登楼,与楼梯口随意眺望江景的顾修之擦肩而过。 二人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仿佛完全不认识一样。 孟遇安登至顶层,只见有一小茶桌设于临江栏杆旁,对面各放一个蒲团,谢凝之正端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 “主人,孟将军来了。” 小五通报一声后,就匆忙退下了,留谢凝之和孟遇安两个人在此。 “多年不见,谢公子还是这么有雅兴。”孟遇安先开了口。 谢凝之从容笑道:“多年不见,孟姑娘......哦不,应该是孟将军,可是大有不同了。” 孟遇安不言不语,走向那个空着的蒲团,坐定后直言问道: “谢公子约我来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谢凝之眉目微动:“这么直接吗?孟将军就不先喝杯茶吗?” 说着,他倒了一杯茶,放在孟遇安面前: “在下知道扬州尽是名茶,但也请孟将军品一品这塞北的雪顶含翠,看看比之江南诸茶如何?” 谢凝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孟遇安却只是定定看着他,纹丝未动。 僵持了片刻,谢凝之没有丝毫尴尬之色,仍然平和道: “想来将军对在下还有防范之心。那这一杯,在下就先饮了。” 谢凝之端走孟遇安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9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谢凝之喝完后,将茶杯放在一边,风度翩翩地笑道: “在下已经证明过此来诚意,将军心中可以无忧了。” 他换了另一个空杯子,再次斟满了茶,递放在孟遇安面前,颇有深意道: “将军如果有心望北,就饮了谢某这杯茶。” 听了他这句话,孟遇安才逐渐明白过来:谢凝之这是来劝降自己的? 孟遇安觉得甚是好笑,正气凛然道: “我有心望北,却不是这么个望法。若喝杯茶就能重见江北,我要这手中剑有何用?” 她一边说,一边取下腰间佩剑,轻放在茶桌边沿处。 谢凝之垂睑看了一眼佩剑,复将目光汇聚在孟遇安脸上,浅笑道: “在下与将军多年故交,犯不上戾气这般大吧?” 孟遇安波澜不惊:“我只是放了下剑,就叫‘戾气大’;那么谢公子处心积虑想置我于死地,又叫什么呢?” “在下何时想置将军于死地了?”谢凝之面不改色。 “公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孟遇安讥讽道。 “如果将军指的是芙蓉榭那件事,”谢凝之平静道,“那在下只能说一声抱歉。可在下可以发誓,从未对将军起过杀心——包括现在。” 孟遇安冷笑了几声,摇头道:“我最佩服谢公子的一点,就是你的脸皮是真的厚。多少层面具戴在你的脸上,我实在是看不清这底下的真面孔。” “那我就当做是将军对我的夸奖了。”谢凝之谈笑风生。 孟遇安有心套谢凝之的话,便从怀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那块刻着山羊的青玉玉佩,放在谢凝之手边: “她宁可自尽,也不吐露分毫关于你和北燕的事情,当真是义贯金石。” 谢凝之看到玉佩,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死了?” “是啊,”孟遇安唏嘘道,“主动撞在我的剑上,就死在我面前、我怀里。” 谢凝之的眉目和下颌开始轻微抽搐,手指不自觉地摸上了玉佩。孟遇安观察到了,随即说道: “谢公子看起来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情之人,为何一直都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呢?” 孟遇安看他似有所动,又加了一把力:“芷姑娘,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你。” 谢凝之卸下伪装不过刹那,就又戴起了面具,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将军今日单刀赴会,不是想来与在下诉说风月的吧?” 孟遇安把尉迟苒和陆幼芷两张牌都打了出去,只让他触动了须臾,没了感情牌,索性直接摊牌: “那我与公子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塞北的这杯茶,我是饮不下的,谢公子就留着自己喝吧。” 孟遇安提剑转身欲走,被谢凝之一声叫住: “将军还没有听在下的条件,就这么急着走,未免太轻率了。” 孟遇安停下脚步,对谢凝之侧目而视: “高官厚爵,金银财帛,我都不稀罕。谢公子觉得还有什么条件能打动我呢?” 谢凝之笑如朗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要是在下还用功名利禄来诱惑将军,就白与将军相识一场了。” “那就请公子说说你的条件吧。”孟遇安又坐回了蒲团上。 谢凝之抿一口茶,开始了长篇大论: “夏桀残暴,商汤杀之;商纣无道,周武伐之。秦始皇纵然一统天下,但也因后期为政不端,二世而亡。两汉国祚四百年,气数尽后亦有三国之纷乱;大祁结束纷乱有功,但气数到了现在,怕是也要尽了。” 孟遇安皮笑肉不笑:“谢公子这是给我上历史课呢?” 谢凝之舒缓道:“在下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王朝更迭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此乃天命所归,人力不可更改。将军为何就不能识时务呢?” “到底是天命所归,还是人力所为,谢公子还不清楚吗?”孟遇安冷酷的眼神逼视着他,“没有公子苦心孤诣、多年布局,李存德是怎么死的?李允琛又是怎么去襄阳的?” 谢凝之头脑敏锐:“既然将军口口声声直呼大祁二帝的名字,想必心中也对朝廷深恶痛绝。” 他驰目了望临岸江面,江涛席卷着回忆涌上脑海,逐渐浮出笑意: “在下还记得,将军当时在太极殿上,‘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言何其壮烈,真是掷地当作金石声也。” “被胡人统治的汉人过得很好吗?”孟遇安乍然问道。 谢凝之一愣,没有立刻接上话;不等他有所回答,孟遇安继续说道: “你和那些投敌的世家权贵可能是过得很好,但百姓呢?” 孟遇安将谢凝之手边的玉佩拿过来,握在手中,把雕刻的那一面对着他: “这只羊能被刻在玉佩上,想来是游牧民族的圣物,可你知道有种说法叫做‘两脚羊’吗?北燕的统治如果真的得人心,扬州哪里会有连绵不绝的流亡难民。” 茶桌上出现了半晌的沉寂,只有侧耳的江风声还在呼啸。 过了很久,谢凝之才一字一顿道:“燕祁都入不了将军的法眼,那将军是想要自立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从容道:“自立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那将军的目的是什么?”谢凝之咄咄逼问。 孟遇安已经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第二次起身欲走。 “孟遇安!你不要不识抬举!若不是太后欣赏你,今天你见到的就不是我了,而是宇文锐及的十万大军!” 听他啰嗦了半天,孟遇安终于听到了一句有用的话。 “太后?”孟遇安转过身来,“你们的太后还知道我呢?” 谢凝之道:“独孤太后和将军一样都是女子,对将军仰慕已久。将军乃千里之足,但没有伯乐,靠自己又能自立到几时呢?” “那就让宇文锐及来吧。几年没见,还挺想他的。”孟遇安握紧了手中剑鞘。 谢凝之冷脸道:“将军要是这么说,你今天可能就走不出这北固楼了。” 孟遇安眼神锋利,一下就看到他手捏茶杯,似有摔杯为号之意,遂发狠道: “你先关心关心自己能不能走出去吧!” 语未绝,剑已出,三尺霜寒顷刻间已横在谢凝之颈前。 孟遇安一手持剑,一手迅速打向他的手腕。谢凝之吃痛,松开了茶杯;茶杯落下,被孟遇安稳稳接住。 “在我的地界上动武,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孟遇安放下茶杯,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口气不容辩驳: “陪我下楼。”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0章 军机泄露 “孟将军,有话好说。”谢凝之第一次表现出了害怕的样子。 “谢公子都要摔杯为号了,这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孟遇安大力撼动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往前推搡。 孟遇安挟持着谢凝之从楼梯上走下来,原本在底层无所事事的路人忽然围了上来,各自掏出兵刃,虎视眈眈看着孟遇安。 “啊,公子!”小五看到这场景,吓得惊叫出来。 孟遇安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顾修之。 围着的人中有人发话了:“放开谢大人,我们让你走!” 孟遇安冷静道:“我会相信你吗?” 众人就一直这样僵持着,孟遇安带着谢凝之一步一步缓慢移动到门口,围兵也跟着聚拢了过来。 人越聚越多,孟遇安大致数了一下,约有二三十个。其中早有几个机灵的跑去堵在门口,孟遇安已经不能继续往后退了。 孟遇安凑近谢凝之的耳边,极轻的声音中透着乖戾诡谲: “谢公子可真是光明磊落,让我只身前来,自己却带了这么多扈从。你真以为这样就可以留得住我吗?” 谢凝之虽然惴栗,可现有诸多手下傍身,倒也还算镇定: “将军就算杀了我,这么多人在场,您也逃不出去。不如你我做个交易,我让他们退下,将军放开我自行离去,可好?” 孟遇安没有回应谢凝之的提议,只是屏息凝神关注着周围环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凭空传来几声羽箭破空之声,紧接着离孟遇安最近的几个持刀侍卫忽然中箭倒地,门口腾出了一片空间。 与此同时,孟遇安似闪电般在谢凝之的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顺便伸腿将他绊倒在地,挡在出门的去路上。 谢凝之捂着流血的手臂在地上呻吟,引得一群扈从上前环绕在他身边。孟遇安趁着现场大乱,火速逃走了。 就在孟遇安从北固楼跑出来的那一刻,顾修之和另外几个伪装的安华军也从隐秘处窜出。 几人彼此对视一眼,未有多余的话,心照不宣地骑上各自的马,绝尘而去。 孟遇安在谢凝之手臂上划的那一剑极深,还伤到了重要的血脉,淌了满地的血。 北固楼里一片混乱,众侍从合力包扎了半天,才勉强止住。 谢凝之从疼痛中缓过来,才恢复过来一些头脑,忙问道: “孟遇安呢?” 众侍从尴尬地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望向了北固楼敞开的大门。 谢凝之知道为时已晚,疼痛之余更多了一重怒气: “一群废物!你们几十个男人留不住一个女人,我要你们有何用!” 侍卫们奋力抢救谢凝之,到头来却反而挨了骂,积蓄了满腔的委屈,只是不敢说出来。 孟遇安与顾修之一行人疾驰五里开外,来到了京口的核心地区,才放缓了行速。 这里不似北固楼这样的灰色地带,已经有了安华军的戍守,谢凝之区区几十个人是断然不敢追到这里的。 孟遇安对着顾修之称赞道:“可以啊修之,这几个军士经你调教才一年,就习得了如此精湛的箭法。” 顾修之笑道:“还是你胆识过人。刚才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人,不害怕吗?” “当然不怕,”孟遇安自信满满,如稳操胜券,“我知道你一定在暗中蛰伏着。有你在,我怕什么?” “你就不怕我弃你而去?”顾修之问道。 孟遇安还以为他又在开玩笑,不禁朗声而笑: “那怎么可能!” 顾修之没有想到孟遇安原来这么信任他,已经到了掏心掏肺、毫无芥蒂的地步,回想起在庐江顾家的事,心情有些复杂。 他不想当面表现出来,于是找了个话题掩饰道: “你刚才怎么不杀了谢凝之呢?” 孟遇安见问,收了笑容,沉重道: “论理,我是真想杀了他。可刚才那个情况,若是他当场死了,他那几十号手下就会立刻把我拿下。咱们又不是天神下凡,哪里抵挡得住几十个人的围攻?” 她语气一变,又浅笑道: “可若是他受伤倒在地上,那些手下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走,我这才有了逃脱的可乘之机。” 顾修之首肯,又问道:“此行可有什么收获吗?” 孟遇安两道剑眉蹙起,眸光一下变得深邃起来,像是装着浩瀚星河: “北燕很快就要发兵南下,进攻荆州或者益州,至少其中一个。” 顾修之一惊:“是谢凝之说的?可信吗?” 孟遇安道:“他在情急之下对我说了一句话,‘若不是太后欣赏你,今天你见到的就不是我了,而是宇文锐及的十万大军’——他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北燕正在进行军事部署,规划进攻的战略目标。” “十万大军非同小可,和平时期是聚不到一起的,会分散在各州各郡。因此,这一定是有目的征调来的即战力,如果不是冲扬州而来,那就只有荆州或者益州。” “那你要把这个消息通知荆益二州吗?”顾修之发问。 孟遇安斩钉截铁道:“当然要。就算我们和那李氏两兄弟立场阵营不同,也不能让北燕轻易对他们得手。唇亡尚且齿寒,荆益要是丢了,下一个就是扬州。” 没有任何犹豫,孟遇安当天即遣使快马加鞭给襄阳送去了一封信函。 信中将谢凝之北固楼相约的前因后果、全程始末毫无遗漏地讲清楚了,并附上了孟遇安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这封信当然不是直接送进宫里或者中书省,而是寄给贺令昌的私人信件。 虽然已经有了那么多隔膜疏离,但孟遇安依然对贺令昌保持着信任。 她相信贺令昌会相信她。 但可叹可惜的是,贺令昌并未如孟遇安所愿。 有了孟遇安在上巳节宴后说的话语,有了孟遇安在扬州更改内政外交之策的行为,有了孟遇安对陆幼薇入荆的拒绝......贺令昌现在手上拿着的这封信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丛生的疑窦连成了线。 “难道她真的要反吗?还是说,她勾结了北燕?” 贺令昌就像是陷在了泥沼里,越思考越挣扎,就往下坠落得越深。 这封信恳切的言辞在他看来,就像是精心设计的圈套和阴谋,反而印证了他的怀疑。 正当贺令昌独自心烦意乱之时,贺令娴带着蓁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1章 燕兵出阆中 孟遇安和贺令昌的这几年,贺令娴作为旁观者,一直都看在眼里。 她虽然从来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其实事事都看得清晰。 贺令昌近年来的心绪脾性变化至此,让贺令娴再也不能继续沉默了: “我不入朝堂,许多大事你也多瞒着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哥哥啊,你一直所有事都自己扛着,五内郁结只会害了自己。” 贺令娴让蓁儿把端来的安神茶放在桌边,自己坐在了贺令昌身边: “你以前总是劝我不要多想,思虑太重只会伤身,可现在你怎么也这样了呢?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贺令昌轻叹摇头,沉重道:“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想得并不简单,”贺令娴随手抽出压在案牍中的信,“这就是你烦恼的事,对吗?” “既然你知道了,有什么想说的吗?”贺令昌问道。 贺令娴放下信,平日里缱绻温柔的眼神中凝结着坚定,只说了三个字: “相信她。” “为什么?”贺令昌神游天外。 贺令娴莞尔笑道:“这还需要问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她去石头城劝退陆澄,带回父亲的遗体和赵副将;她为了自由,拼了命也不愿委身陆煜,可却愿为了救你而委身于你。这样的情义,难道你都忘了吗?” 贺令昌并没有告诉过贺令娴关于自己被诬陷入狱的事,不禁惊讶道: “赐婚的真相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令娴半嗔半笑:“所以说让你不要瞒我,瞒了我也能看出来。” 她收了笑,严肃道:“遇安信中之事颇为紧急,哥哥就不要再心存疑虑了。” “是啊将军,”蓁儿也在一旁附和,“我和姑娘曾经朝夕相处多年,我可以保证她是不会欺骗你的。” “可人是会变的......”贺令昌颓然道。 贺令娴侃然正色:“那就请哥哥细想想,若是她骗你,那么她所图谋的是什么?” 见贺令昌迟迟不说话,贺令娴又道: “你是怕她成为第二个陆澄,对吗?” 贺令昌还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贺令娴眼波流转几回,呵气如兰: “或许乱世是需要英杰来拯救的。陆澄不是这样的人,她可能是。” 贺令昌不敢相信贺令娴能说出这样的话,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妹妹。 贺令娴平静道:“她以女子之身,从底层坐到现在的位置,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这世上何曾有哪个骠骑将军是女子?又何曾有女子掌一州军政、堪比诸侯?” “而在她做到这一切的过程中,地方生灵不仅没有涂炭,扬州反而蒸蒸日上。也许,她就是那个不世出的英杰,也是终结数十年动乱的人。” 贺令昌终于警觉起来:“你是在劝我‘弃暗投明’?” “荆扬的现状,孰好孰坏、孰明孰暗,我能看出来,哥哥也一定能看出来。”贺令娴道,“我不是在劝你做选择,而是在劝你走出困顿的心,睁开眼睛看一看外面。” 贺令昌闻言微微恼怒,语气变得急促严重了一些: “妹妹从小也受父亲的教诲,忠君爱国的道理你不懂得吗?” 贺令娴见贺令昌生气了,知道自己此时多说也无益,就止住了这个话题,端起桌边的安神茶递给他: “白日神思过重,夜间容易失寐。这杯茶中加了百合莲子,最能宁神,哥哥喝了就早些睡吧。” 贺令昌接过茶,但是没有马上喝;贺令娴给蓁儿使一个眼色,二人便一起无话离开了。 贺令昌将如何抉择尚且不知,但北燕那边已经收到了谢凝之的回复。 “启禀太后,孟遇安冥顽不灵,微臣无能,实在劝不动她。而且此人心狠手辣,还重伤了微臣,不是个好相与的良善之辈。” 独孤晟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她看着谢凝之被布帛厚厚缠起的手臂,随意安慰了几句: “凝之此行辛苦了,朕随后会有慰劳犒赏送到府上。你旧年与她有隙,劝不动她也不奇怪。日子还长,有她回心转意的时候。” 谢凝之不解:“恕微臣多言,太后为何一定要招降孟遇安?此人七窍玲珑、狠毒狡诈,实在难为人臣。” 独孤太后板起了脸:“这不是你该问的事,你只需要做好朝廷交代的事即可。其他的,就不要越俎代庖了。” “是,微臣谨记。”谢凝之不敢再说。 北国最后一场冰雪已经消融,枯败的杨柳抽出了几点嫩芽,一年春光即在眼前。 “时候到了,可以用兵了。”独孤太后幽幽说道,“通知益州,发兵东线,这次一定要彻底灭了南祁。” 谢凝之以宰执的名义向陆焕传信,陆焕收到信后,与李允瑛一起果断做出了军事部署。 阳春三月,五万燕兵自阆中倾巢而出,直奔荆益之交而去。 魏兴、上庸、新城三郡很快就侦知了兵锋所向,迅速报告给了朝廷。 李允琛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甚至是窃喜的。 “等了这么久,李允瑛终于有动作了。益州让他独霸那么多年,是时候顺理成章收归朝廷了。” 李允琛当即召贺令昌进宫,告知了他益州有大军异动的事。 此时距离贺令昌收到孟遇安的来信不过几天时间,他还在犹疑思考中,不想益州先有了动静。 贺令昌觉得无比奇怪:几年前北燕进攻建业和李允瑛进攻荆州几乎同时,若说那只是巧合而已,这一次难不成又是巧合吗? 但事态险峻,容不得贺令昌多想。他按下了孟遇安来信的事没有对李允琛言明,只是接了君命,率军前往荆益边界抵挡来犯之敌。 在他正式出发前,李允琛提出了那个早就策划已久的要求: “你这一去,带走了荆襄军的主力,襄阳便危如累卵。朕要你传信给扬州,责令孟遇安率军支援。她舍不得陆幼薇入荆朕可以理解,但朝廷有危如果还是不来援救,那就是乱臣贼子。灭了李允瑛后,下一个就是她。” 李允琛的担忧确实有理有据,贺令昌无法拒绝。调兵西移,荆州内部必然空虚,若无援军则北燕定会向陆澄之乱时那样偷袭襄阳。 纵使贺令昌有所疑心,现在也不得不听从贺令娴的话,继续选择信任孟遇安。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2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事不宜迟,贺令昌按照李允琛的意思,给孟遇安发去了一封急如风火的快信。 随后,他紧急整合起襄阳、江夏、南郡三郡的兵力,准备不日赶赴荆益之交作战。 此次会战对贺令昌来说,其实是没有过多担心的:李允瑛是个什么实力,他在几年前就领教过了。 这次与当时甚至还是同样的进攻路线,继续死磕魏兴、上庸、新城。 在贺令昌看来,这不过是李允瑛好了伤疤忘了疼,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一个正确的评估,才又冒险出击。 因此,贺令昌只是打算速战速决,毕竟荆襄军的主力还是要用于北伐大业。 他已经给魏兴等三郡的守军传去了军令,让守将只需按照往年的常规方式迎战即可。 荆襄军的主力调动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贺令昌相信以边界三郡的实力,是可以抵挡得住这十天的。 可败报很快传来。 才短短三五天的工夫,就已经从三郡陆续收到加急塘报,称此次来犯之敌不同以往,作战能力明显高出益州府兵许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身穿北燕军的服色。 “燕军怎么会从益州发兵?!” 贺令昌如闻晴天霹雳,来不及去和李允琛汇报,赶紧加快了调兵的进度,将十天缩短为了七天,及时赶到了边界。 他首先率军抵达上庸,又分别分兵去西北的魏兴和东南的新城。 上庸守军经历了多日的守城之战,城墙已经残破不堪,四处漏风,时不时冲杀上来的敌兵确实都是北燕人。 贺令昌命人活捉了几个敌兵,亲自审问他们。 可这些底层的士兵大多来自鲜卑初始部落,没有经历上层人的移风易俗,甚至连中原官话都不太会说几句,实在问不出什么来。 贺令昌无奈,暂时不去理会燕军的来源与战略,只专心退敌。 北燕有统一北方的实力,它的军队确实很难对付。 他们习惯了草原游牧的生存方式,与农耕文明的汉人相比,身手更为矫健,尤其擅长骑兵冲杀与翻墙越障。战阵一经成型,如入无人之境。 贺令昌在上庸亲自率军抵抗半月,可燕军的进攻势头丝毫未减,不觉开始担心起襄阳来,只盼孟遇安早点前来支援。 就在贺令昌筹备荆襄军的时候,孟遇安就已经收到他的快信了。 贺令昌写信的时候,还不知道从益州而来的是燕军,所以在信中没有提到这一点。 孟遇安起初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兵锋来自西川而不是江北,但联想到谢凝之企图劝降自己的行径,便豁然开朗了: “北燕既然能来劝降我,就一定也会去劝降李允瑛。那个软骨头只怕已经投敌了!” 钟弼问道:“将军是说,琅琊王和北燕准备一西一北,夹攻荆扬?” “很有这种可能。”孟遇安十分确定,而后叹道,“在谢凝之来劝降我的时候,劝降李允瑛只怕已经完成了,所以他们才能那么快就从益州发兵。我虽然提醒了令昌,可还是没能让他早做准备。” 见孟遇安面色不豫,顾修之过来安慰道: “这也不是你的错,何必这么自责?你打算怎么办,去援救荆州吗?” 孟遇安无言把信递给了顾修之,背过身去沉默着;顾修之拿过信来细看,钟弼也凑上来同看。 “看令昌描述的情状,实是危急存亡之秋。荆扬虽然不睦,但到底同气连枝,此时正是外御其侮的时候。” 在顾钟二人看信之时,孟遇安背身如是说道。 顾修之提出了担忧:“可扬州现下发展正盛,若轻易动兵,可能会阻碍发展的进度,于长久不利。” “所以你不同意去救荆州吗?”孟遇安问道。 没等顾修之回答,钟弼先插了话: “顾兄弟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自家人怎么打是咱们自己的事,我们钟家经历了刘曹李三朝的皇帝,就算再换一个姓也属平常。但要是让北燕夺占了江山,那中原的传承就彻底断了。” 顾修之解释道:“我并非说要见死不救,而是绝不能把扬州历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成果毁于一旦。” “那你想怎么样?”孟遇安直视着他。 顾修之也直视着孟遇安,眼神中的坚决笃定犹如千斤重鼎: “我去荆州,你留下。” 孟遇安当即觉得不妥:“这合适吗?就你和令昌的那个关系,你去荆州跟抱薪救火有什么区别。” 顾修之道:“你是大军主将,不可轻动。此次虽是北燕和李允瑛共谋,但李允琛在这里面未尝没有自己的谋算。他自身实力不济,惯会借力打力,让你折在荆州或许也是他的计划。” “难道我就能让你折在荆州了吗?”孟遇安言语蹙迫。 顾修之粲然而笑:“那就士为知己者死,虽死不悔咯。” “你......”孟遇安看他说得这样轻松,心中一阵无语,话到嘴边也不知该说什么。 顾修之看向钟弼:“钟将军,你留在扬州好好辅佐骠骑将军,招募新兵的操练事宜还要靠你多费心。” 五日后,顾修之点起三万扬州安华军,西行援助荆州。 孟遇安最初在扬州立足时,手上就已经有了三万兵力。几年下来,这个数字涨到了六万。 农业产值因器具的提升而相对应提高,加之女性也参与到了社会生产中,从而释放出了众多劳力,眼下的扬州也可称一句武德充沛。 虽然顾修之带走了一半的兵力,但剩下的也足以抵挡北燕潜在的进攻。 顾修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扬州的发展成果来之不易,不能轻易中断或者被破坏。 孟遇安用尽浑身解数,让扬州不受外界的干扰,维持在一片岁月静好的蓬勃氛围中。 但同时,她也没有不管不顾西去的顾修之。 孟遇安将建业女性参与社会生产的风气鼓动到了别郡,调动起整个扬州的生产力,以此为契机让钟弼招募了更多冗余劳力成为士兵。 扬州厚积了三年,是时候一点一点薄发了。 孟遇安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稳定住扬州的局面,就立刻去增援顾修之。 不管是李允琛还是北燕,都别想在这里占到便宜。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3章 防友,甚于防敌 在顾修之率军启程之前,孟遇安给李允琛上表一道,说明了自己派兵支援的事。 收到上表的李允琛心中甚是满意,因他自觉借刀杀人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可现实很快就给李允琛泼了一盆冷水。 贺令昌从荆益之交发来塘报,述说了战场的实际情况,荆襄军不仅没能犁庭扫穴夺回益州,反而面临着被益州军攻陷城池的危险。 同时,他也告知李允琛来犯之敌其实是燕军。 这个消息让李允琛始料未及,可以说几乎全盘打乱了他布的局。 如果说李允瑛和北燕分属两个阵营,那么他们之间还可以闹出一点摩擦矛盾,消解彼此的势力——这与李允琛借北燕灭孟遇安的策略是一致的。 可现在不管是李允瑛的益州已经被北燕秘密攻陷,还是李允瑛已经投靠了北燕,两种情况对李允琛都是极为不利的。 没有了益州的制衡,北燕的势力变得过于强大,强大到它甚至不需要和孟遇安二虎相争来让荆州获利。 在李允琛看来,无论荆州还是扬州,对现在的北燕来说都是手到擒来。他失去了利用北燕做局的资格,只有和孟遇安联手才能与之抗衡。 说来可悲可笑,李允琛布局了半年,原想玩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到头来发现自己不是黄雀,而是蝉。 一只蝉,现在需要把自己伪装成螳螂,来和另一只螳螂携手共抗黄雀。 没过多久,另一盆冷水当头便来。 李允琛在收到孟遇安的上表后,就立刻派了顾焱作为临时的监军去迎接扬州来的军队。 他只允许扬州军队驻扎在建业襄阳之间的弋阳郡,而不允许大军靠近襄阳。 李允琛对孟遇安的防范之心从来就没有减弱过,即使是暗地里拉她来做抵挡北燕进攻的盾牌,也依然时刻悬着心,唯恐她直接攻进襄阳。 因此,顾焱是带着李允琛交代的任务而来的:他需要负责把扬州军队拦在弋阳,并留在军中监督。 顾焱早早来到弋阳等候着扬州而来的军队,当军队行进至安丰郡时,就提前遣使送去了消息。 “陛下命顾焱大人在弋阳恭候扬州大军,请大军抵达弋阳后不必继续西行,可直接进城接受朝廷酒食犒赏。” 顾修之对于这样的传旨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故而一点都不惊讶。 他主动请缨代替孟遇安来荆州,其实也存了自己的心思。 扬州是根据地和大本营,但不可能永远龟缩在这里。孙吴龟缩在江东一辈子,虽说是三国最后一个灭亡的,但终归还是灭亡了。 要发展,就要走出去。顾修之此行,意图之一就是帮助孟遇安走出去。 就算李允琛召唤孟遇安的军队来荆州,是存不了分毫善意的,但恶意交叠中扬州也可以抓住机会。 成功与否尚未可知,但至少也要尽力一试。 顾修之方寸不乱,井然有序地带领三万安华军到达了弋阳郡,并按要求停止了前进。 大军列队立于弋阳城门外,顾修之束马于队首。 城楼上的传话士兵高声呼喊道: “来者可是孟遇安?” 顾修之清了清嗓子,亲自喊话回去: “骠骑将军镇守扬州,在下乃安华军别部司马,顾修之。” 城楼上的士兵听后,各自疑惑对视,窃窃私语: “顾修之?没听说过。顾焱大人说看到孟遇安的军队来就放行入城,这人是谁啊?” “还是禀报顾焱大人,让他来裁夺吧。” 顾焱得到消息后也暗自纳罕,出于礼貌和谨慎,他亲自走出城门与来者接洽。 顾焱青衫单薄,质若松竹,孤身站在三万如狼似虎的军队前,向领头的顾修之拱手微拜: “下官御史中丞顾焱,见过顾将军。” 顾修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顾焱面前,虚扶起他,阻止了他的行礼: “末将怎担得起中丞大人如此大礼,折煞末将了。” 顾焱抬起眼眸,端详了一阵子顾修之,温文尔雅笑道: “将军姓顾,不知和庐江顾氏可有渊源?” 顾修之依礼回应道:“在下曾是庐江顾氏的门客,受过主君几年恩惠。” 顾焱启颜而笑:“如此说来,下官与将军也算是有些亲缘。” 顾修之垂眸颔首:“末将不敢与中丞大人攀亲。” 二人又寒暄几句,顾焱便令城中守将打开城门,放顾修之和三万大军进城。 安顿好大军的营宿后,顾焱又亲自为顾修之接风洗尘。 顾修之对顾焱礼敬有加:“末将早听骠骑将军提起过大人,今日一见,方知骠骑将军所言不虚,大人实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顾焱笑如春水微澜:“将军谬赞了。” 顾修之有心替孟遇安分化荆州内部的势力,今见顾焱与传闻中的他如出一辙,便觉得这是个可拉拢的人,遂多说了几句: “末将听说,当初庐江顾氏因封山占河而受责罚,大人也是在背后出了力的。大人大义灭亲,末将万分钦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顾焱听他话中似有弦外之音,只是尚不明晰,随意附和道: “将军能这样夸赞下官,说明心中善恶是非观念亦是如此,您又何尝不是大义灭亲呢?” 见话题引到了这里,顾修之顺势提及被半道阻拦之事: “朝廷在弋阳犒军,末将和安华军上下都感念皇恩浩荡。但请大人恕末将多心多嘴,这犒军之后,是否就把大军悬挂在了这里,上不去下不来,进不得退不得。” 顾焱面色稍显难堪,顾修之看出来接下这个任务非他所愿,便进一步说道: “朝廷想借安华军的力,却又对骠骑将军并不信任。有了外敌,安华军就是挡箭牌;没了外敌,安华军就是眼中钉。中丞大人,末将说得不错吧?” 顾焱心知朝廷内部势力闹得风生水起,自己本想置身事外,可总难免责。 如今面对顾修之的质问,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朝廷有累卵之危、倒悬之急,陛下多些戒心也是难免。请顾将军和骠骑将军理解。” 顾修之见燃起了星星之火的希望,又添上了一把柴: “荀元卿大人弃世多年,真相一直未得揭露。末将虽不认识荀大人,但常听骠骑将军说起,有朝一日定要为荀大人申冤昭雪。” 顾焱双眸有讶异之色:“骠骑将军真是这样说的?” 顾修之微笑道:“骠骑将军做事,一向为公为正为理,大人往年与她共事多时,应当了解她的为人。” 他话锋一转,做出悲怆之态:“唉,可惜荀大人,不明不白客死他乡。这么多年了,除了大人您和骠骑将军,只怕也没有人记得了吧?” 顾焱眉间愁色愈浓,顾修之步步为营: “荀大人之死,其责不光在奸佞小人,亦在朝廷。是朝廷的纵容和包庇,才让幕后真凶有可乘之机,也让他逍遥法外至今!” 顾焱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明白了顾修之的弦外之音,惊出一身冷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4章 母之爱子,则计深远 “顾将军这话大逆不道,以后不可再说了。”顾焱立即出言阻止。 顾修之凛然道:“大人心中清如明镜,为何要闭目塞听?这与掩耳盗铃何异!” 顾焱虽然忿然作色,但面有不忍,一看便知他心中其实也在犹豫不决。 “大祁从洛阳到建业,又从建业到襄阳,一次次颠沛流离,版图越来越小。这并非全是外敌所迫,更多是自身的原因,大人聪慧如冰雪,一定看得清楚。” 顾焱盯着杯中淡酒,烛火之光倒映在其中。屋中是昏暗的,他的神思像是被这一点光亮吸引了似的,凝视了良久。 但他也知道,这杯中的光亮恰如水中月,是虚幻不可及的——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 顾修之等待了多时,做了一步退让: “在下知道,白眉赤眼就让大人做决定,实在唐突冒犯。在下只是替骠骑将军传达了她的意思,希望大人审时度势,做出明智之举。” 又是一阵沉默后,顾焱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洒在地上,烛光的倒影也就此消失了。他神态自若地站起来,对顾修之行了一礼: “这淡酒不醉人,人自己却醉了。顾将军征途辛苦,下官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匆匆离开了顾修之的房间。 顾修之不了解顾焱,但从孟遇安那里听过不少关于他的话,加上今日这番交流,心中已经认定他是个识时务、知大局的人。 即使最后走之前他没有明确表态,顾修之也相信他不会一味愚昧维护腐朽的王朝。 顾焱在弋阳郡与扬州安华军顺利会师后,便上表襄阳汇报了情况。 李允琛看到上表内容时,气得抖似筛糠: “孟遇安自己没来?!” 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李允琛也知道,朝廷坐视扬州发展了这几年,孟遇安现在的势力今非昔比,她完全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不能借刀杀人,挫挫她的锐气也是好的。 扬州来的这三万军队,能策反就策反;如果策反不了,那就直接安排为抵挡北燕的前排炮灰。 李允琛给弋阳的顾焱传去密旨一道,向他交代了自己的意思。 顾焱本就在为顾修之试图策反他而感到心烦意乱,现在接到密旨,又惊觉李允琛要他尝试策反顾修之。 顾焱被架在了火上烤,进退维谷,欲罢不能。 在为难的同时,他心中更多的是痛彻心扉的叹息: “到了这种时候,陛下想得竟然还是内斗。孟遇安知道朝廷对她居心叵测,可仍然派兵前来援助;陛下却只想让她的军队代死牺牲。” 顾焱瞻前顾后,辗转反侧,既不想背叛朝廷,也不想作壁上观,如刀斧加于头颈之上却无能为力。 李允琛给顾焱安排完任务,又把注意力对准了益州。 贺令昌从前线发来的最新塘报已经表明,益州不是被北燕攻打下来的,而是李允瑛主动投敌——因为进攻荆西三郡的北燕军中,还混杂着益州府兵。 得知这一情况后,李允琛想到了荀贵嫔。 以荀贵嫔为质,能要挟李允瑛退兵一次,就能要挟他退兵第二次。就算退不了兵,至少也能让李允瑛和北燕产生分歧。 自李存德驾崩后,阮婕妤跟着李允璟住进了广陵王府;因李允瑛自立益州,荀贵嫔无依无靠,只能寡居深宫。 青灯古佛的日子过久了,荀贵嫔也变得清心寡欲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过夺嫡之心,是李允瑛自己通过谋算得了益州,才逼迫着荀贵嫔屡屡帮他铺路。 为了替李允瑛掩饰荀元卿之死,荀贵嫔曾在李存德面前进献谗言,污蔑孟遇安。 可事到如今,她只觉得各种纷争都像一场空梦,无穷无尽,无趣无聊。 李允琛来见她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 “贵嫔为父皇守孝三年,现已期满,您可以去找您的儿子了。” 荀贵嫔放下手中的佛珠经幡,起身面向李允琛,沉静雍容道: “陛下还能想得起我,是不是允瑛又做了什么?” 李允琛的脸阴晴难测,声音在空旷的殿中显得十分虚无: “允瑛会做的事,贵嫔心中有数。朕只是想请贵嫔亲自去一趟前线,让允瑛好好清醒清醒。” 荀贵嫔听到“前线”两个字,便知荆益战事已起。她知道李允琛又想拿她当人质,无奈道: “陛下雄才大略,自可调兵遣将退敌,何须用寡母威胁孤儿?” 李允琛冷冷道:“贵嫔侍奉先帝多年,劳苦功高,朕不想难为您。但允瑛数次大逆犯上,朕一忍再忍,已经退无可退。请贵嫔为社稷计,也为允瑛计。” 说完这些话,李允琛转身便走,一只脚已跨出了门槛,又回头留下一句话: “请贵嫔稍作准备,明日辰时会有御前亲军来接贵嫔,不出三日就能见到您的儿子了。路上风尘苦旅,贵嫔今夜还是好好休息吧。” 李允琛走后,荀贵嫔再次拿起了佛珠。 她一颗一颗拨动着佛珠,往事一件一件回闪过脑海。 荀元卿之死的真相,在荀贵嫔替李允瑛掩饰的时候,她是不知道的。 当时她还以为,这只是李允琛指使孟遇安给李允瑛泼脏水,以此打压他的势力。 可后来小道消息传得煞有介事,连顾焱都拿出了大理寺尸检的证据,荀贵嫔也开始怀疑这真的是李允瑛做的。 自己的儿子亲手杀了自己的侄子,荀贵嫔心中万分失望痛苦,但又割舍不下对亲子的舐犊之情。 她被推着向前走了太远,已经回不了头了。 荀贵嫔深知,只要自己在一日,就会掣肘李允瑛一日。她没心思去管国家大事的是非对错,她只是不想再承受这些精神的痛苦,也不愿自己再成为李允瑛的牵绊。 是夜,万籁俱寂。 襄阳行宫最偏僻的殿宇中,最先熄灭了灯。 七尺白绫一端系着一个铜制手炉,从高悬的房梁之上抛掷而过,划出一条绮丽诡异的弧线。 荀贵嫔扯断了佛珠手串,紫檀木珠滚落满地,如斩断的零散回忆,再难串起。 一声不大的异响打破了黑夜的阒寂,但就像朝着一碧万顷的湖泊中投入了一枚小石子,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5章 逼反荀家 次日卯时末刻,数声尖叫从行宫偏僻处传来。 来伺候荀贵嫔洗漱的宫女发现了她悬在梁上的尸身,惊慌失措地去给宫中总管报信。 李允琛也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骇、错愕或是伤痛,而是遗憾愤懑: “她这一死,还拿谁去威胁李允瑛!” 因李允瑛谋逆,李允琛也没心思好好为荀贵嫔办丧礼,更不想让她与李存德合葬,只是把她的尸身简易盛殓,命令送还本家。 这一举动着实惹怒了荀家。 颍川荀氏本也是名门望族,但跟随李存德南渡的这一支荀氏人口凋零,亦如顾焱所在的这一支顾氏。 荀元卿死后,荀家这一脉彻底没了青壮年男子,唯有致仕在家的荀家主君勉强支撑,另外家中就只剩下老弱妇孺。 荀家主君几年前失了膝下唯一的儿子,始终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如今连唯一的妹妹也死在了宫里,还被这般随意得打发出来,心中大为悲恸。 当此之时,荀家奋起一人,站出来说了一句敞亮话: “朝廷行此不仁不义之事,实乃昏君庸主,哪里配得上荀家效忠!” 说出这话的人不是大权在握的主君,也不是德高望重的主母,而是荀家的幼女、荀元卿的幼妹,荀杳儿是也。 荀杳儿出生之时,正值黄昏时分杳杳冥冥,故小名叫做杳儿。她当下不过年方九岁,就能说出这样的话,让荀家主君好生吃了一惊。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说些什么!”荀家主君责骂道。 荀杳儿虽年幼,气势却足,理直气壮对她父亲分辩道: “大哥哥被害离世多年,真相始终不得大白于天下;如今姑姑又无缘无故横死宫中,怎知不是皇帝相逼?皇帝一家如此对待咱们荀家,咱们又何必效忠于他!” 荀家主君心里虽然认同,但面上总不好直接说出来,只是勒令荀杳儿不许再胡说。 因荀贵嫔是自缢身亡,这样的皇家秘辛不可外传,李允琛对此讳莫如深,对外只说她是突发暴病而亡。 可荀家人收到遗体后打开棺椁看过,荀贵嫔面色发绀、双眼上翻,颈部有深深的勒痕,一看就不是正常死亡。 荀家主君欲哭无泪,欲诉无门,只能暗自垂泪。 荀杳儿知道自己的父亲也对朝廷有诸多不满,但是碍于脸面难以言说,且因荀家失势而无法反抗。 她有心做些什么,然而自身太过幼小,更加有心无力。 可荀杳儿人虽小,主意却大。 她从小跟着荀元卿读书,三岁识千字,五岁便通晓诸子百家。后来荀元卿殁了,荀杳儿依然保持着从前学习的习惯,如今九岁的年纪,端的是博闻强识。 孟遇安这几年在扬州的所作所为,顾焱来荀家做客时曾提起过。荀杳儿惯会躲在帐幔后偷听访客说的话,以拓宽视野、增长见识,故而知道了不少。 虽然未曾谋面,但孟遇安在荀杳儿心中已经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她也是个女子,怎么能这般厉害?顾焱哥哥说,扬州女子能立业、还能做官,这样好的地方我也要去。” 荀杳儿不知多少次在心里如此做想,只恨不能实现。 另一边,荀家主君虽嘴上不认可荀杳儿的话,但私下里早存了肖想异心。 荀家当初能跟着李存德南渡,也是靠着坚定的忠心才追随而来的; 建业被北燕摧毁,荀家也没有面北投敌,而是继续跟随李允琛迁都襄阳。 这样的忠心在荀家主君看来,已经仁至义尽,可换来了什么呢? 谁都能看出来,大祁到了强弩之末。荀家主君失子失妹,最后一点残存的忠心也被消磨殆尽了。 反祁,只待一个契机。 且说孟遇安在顾修之带兵走后,开始在扬州加紧招募新兵,投入训练,已经有了初步成果。 两个月下来,又征兵一万,除顾修之带走的三万外,现在有了四万安华军驻守扬州。 在征兵之外,孟遇安投入精力做得另一件事,就是研究热武器。 之前她一直把自己发明创造的理科知识用于生活生产中,制作出了新式农具和各种医疗器具。 现在大战在即,研究重心便转移到了武器上。 冶铁技术的提升让扬州军拥有了大批更强劲耐用的刀枪,可以和北燕人的武器抗衡。 但刀枪就算再强,也都是些冷兵器,不能对北燕造成降维打击。 若想在军事上更胜一筹,热武器的研发是必不可少的。 在孟遇安的历史中,火药直到隋朝才被真正发明出来,用于军事甚至要到唐朝。 在这里研发热武器几乎是从零开始,任重而道远。 硝石、?硫磺和?木炭的三元体系火药是孟遇安走出的第一步。 最原始的利用火药的武器,是一种火箭筒,即在箭杆前端缚火药筒,点燃后利用火药燃烧向后喷出的气体的反作用力把箭簇射出。 因筒内反作用力极大,比人手拉弓箭的射程更远、力度更强,若把箭簇换成炸药包,那这就是一个简易的推进式手榴弹。 孟遇安做的“炸药包”,其实也就是一个大号的炮仗。它的威力当然赶不上真的手榴弹,可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已经是破天荒的产物了。 做成之后,孟遇安又联想到真正的枪弹原理,遂在炸药包内放置了打磨锋利的碎铁片。在爆炸之时,这些铁片就会随着爆炸的冲力向四面飞溅,造成更大伤害范围。 孟遇安给这种武器取名为“火蒺藜”。 火药的配方和武器的设计图,孟遇安当做最高军事机密保存,连钟弼都没有告诉。 几个月废寝忘食的研究设计没有白费,看到了明显成效。 经过初步测试,火蒺藜能轻松炸断树木、炸碎岩石,可以拿来攻城略地了。 孟遇安当即传下令去,命军械局量产,以备来日大战。 贺令昌在魏兴、上庸、新城三郡与燕兵和益州府兵交战一月有余,初期因未加防备而偶有败势,可后期还是抵挡住了,自阆中而来的兵锋一时也没能突破三郡防线。 顾修之和顾焱在弋阳郡屯兵,既未见北燕自北来袭,也未收到西边贺令昌的求援,便继续按兵不动。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6章 两面包夹之势 陆焕和李允瑛在荆益边界指挥作战月余,也没有成功攻下魏兴、上庸、新城三郡,逐渐开始彼此发牢骚。 李允瑛先对陆焕开启了嘲讽: “陆公子的父亲陆澄是大祁名将,南征北战二十余载,名号连北燕都忌惮。陆公子是先大将军唯一的儿子,怎么半点真传也没学到?反而还比不上贺玄卿教出来的贺令昌了!” 陆焕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也反唇相讥: “琅琊王好歹是与贺令昌交手过的人,怎么也没学得半点经验?同样的进攻路线,琅琊王已经是第二次打了,还像个未经世事的新手一样。” 二人嘴上各不饶人,战术布置也多有分歧,倒让贺令昌在其中占得了便宜。 陆焕无奈,向宇文锐及发出了求救信。 宇文锐及正率十万大军屯兵于黄河中下游,只待望风而动。 他看过陆焕的信后,心中大肆嘲笑: “这两个汉人蠢钝如猪,手握五万燕军精锐,再加上原有的益州府兵,竟然连荆西三郡都拿不下来。” 他愈这样想,就愈瞧不上汉人的军事水平,也就不怎么把贺令昌放在眼里。 宇文锐及早得了独孤太后的旨意,让他相机决断,不必事事报给晋阳。 只要时机妥当,他就可以自行从黄河流域向长江流域发兵,与西线作战的陆焕和李允瑛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现在陆焕来信求援,正是这样的时机。 五月初,宇文锐及点起十万大军中的七万南下荆州,剩下三万留守在豫州和徐州,防备着扬州的孟遇安。 这七万大军自河内、河东、弘农郡出发,过司州直奔荆州而去。 襄阳郡北部的南乡郡和南阳郡率先受到冲击,向襄阳发出十万火急的求援。 荆州此刻西北两面环敌,李允琛不由得焦躁惊惶无比。 贺令昌初治荆襄军时,襄阳及周边各郡有常备守军四万八千多,几年下来增长到了快七万。 西救三郡被贺令昌带走了四万精锐主力,剩下不到三万的后备军和老弱病残,还要分兵守护其他各郡的安危,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北燕南下的七万主力的。 此时不拉扬州军垫背,更待何时? 李允琛向弋阳郡的顾焱传旨,要他带领扬州而来的安华军北上援救南乡和南阳。 顾焱急对顾修之道:“顾将军,事不宜迟,让大军即刻启程吧!” 顾修之很是冷静:“大人莫急,末将觉得此事该另有谋划。”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顾焱不解。 顾修之指着地图上各郡的位置,对顾焱分析道: “大人请看,弋阳到襄阳的距离,足是南乡南阳到襄阳距离的两倍,弋阳到南乡南阳甚至更远。若是我们驰援荆北二郡,而燕军却在我们赶路的过程中便突破了二郡的防线、直逼襄阳,那我们岂不是扑了个空?” 顾焱疑惑道:“将军的意思是,我们放弃南乡南阳,直接去襄阳吗?” “大人以为如何?”顾修之反问道。 这个决定听起来合理,但与李允琛的旨意背道而驰,这让顾焱很是为难: “可陛下指名要我们去南乡南阳,若我们直奔襄阳,是否会被怀疑有不臣之心?” 顾修之笑出了声:“这世上谁都怕被皇帝怀疑不臣,只有扬州和骠骑将军不怕。老实说,这几年扬州和骠骑将军面临的怀疑,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还在乎这一次吗?” “话虽如此,可陛下旨意......”顾焱还在犹疑。 顾修之打断道:“恕末将狂言,中丞大人文人出身,行军总有书生气。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您应该知道,哪里有皇帝坐镇皇宫指挥打仗的道理呢?” 顾焱被劝服了:“将军言之有理,是下官墨守成规了。” 二人商议定,立刻率军启程向西行进,直奔襄阳而去。 路上,顾修之又给顾焱上了眼药: “若南乡南阳真的失守,责任也不应当在你我身上。原本安华军有充足的时间赶赴襄阳,却被无端拦在弋阳,足足耽误了半个月。” 顾修之说的这些,顾焱当然明白。 李允琛之所以不让安华军靠近襄阳,怕的就是孟遇安会直接攻陷襄阳,因此才让安华军驻扎在那么远的弋阳待命。 可襄阳虽然安全了,南下的燕军同样也安全了:安华军不能及时攻击襄阳,自然也就不能及时攻击燕军。 这一下,李允琛弄巧成拙,让南乡南阳遭受了灭顶之灾。 但李允琛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不仅如此,在收到东边斥候快报后,得知安华军不仅没有北上,反而继续西行,李允琛直接暴跳如雷: “大胆孟遇安!竟敢不尊号令,妄想在燕军南下时趁火打劫!她也不想想,她和北燕一起灭了大祁,难道北燕就能放过她吗?” 一面骂着孟遇安,李允琛同时又想到,顾焱作为监军一直留在扬州来军中,他怎么也能不遵从自己的圣旨呢? 愤怒让李允琛失去了理智,他咬牙切齿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顾焱,好啊,你也背叛朕!你从小就在朕身边做太子洗马,朕培养了你那么多年,这时候连你也倒戈献降了?” 李允琛儿时身体就不好,更兼自少年时早早被李存德安排接触国事,多年下来日理万机,掏空了内里的身子。 迁都襄阳后,他比之从前更加殚精竭虑,三年下来食少事多,身体一天羸弱似一天。 关于顾焱“投敌”的猜疑给了李允琛太大的精神打击,加上他认为荆州现在是东西北三面环敌,万般仇恨、痛楚、忿懑郁结于心,实在撑不住病倒了。 李允琛卧病在床,日日吐血,夜夜流泪,生命进入了加速倒计时的模式。 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也不敢把自己的身体状况透露出去,每日都强撑着上朝,这下更耽误了病情。 还有一件让他放心不下的事,那便是他至今都没有子嗣。 陆幼薇嫁给他数年,直到最后几个月才被他强行圆房,自然是不可能有中宫嫡出的皇子。 李允琛登基后,陆幼薇自请离宫,中宫也没有另立皇后——只因他不想再有一个能制衡他的后宫势力。 至于那些服侍他的姬妾,甚至连一个庶子庶女都没有生出来。 李允琛至今也才二十七岁,本以为自己还算年轻,来日总会有子嗣的,却想不到自己的健康状况才是最大的拦路虎。 江山后继,该如何是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7章 了却身后事 李允琛重病后,没有向任何朝臣透露自己的病情,可他终归是撑不下去了。 南乡南阳二郡承受了南下燕军七日的猛烈进攻,城池被攻破,已经失守了。 这个消息无疑更加重了李允琛的病情。 唯一值得稍稍安心的是,就在南乡南阳失守之时,顾修之和顾焱率领的三万安华军紧接着便抵达了襄阳。 安华军没有像李允琛想象中的那样直接攻城,而是留下一部分戍守襄阳,其余的未曾停歇直接北上,准备将南下的燕军阻击在半道上。 “这孟遇安还算是有点良心。” 李允琛庆幸之下,身体略微好转,但大势已难挽回。纵使他再不甘心,也要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了。 大祁的传承不能断在他这一代。在李允琛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就只有广陵王李允璟这一个选择了。 李允璟前些年虽小,现在也有十九岁了,做皇帝都不能算是幼帝,年龄上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关键的问题在于,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储君的培养。 李允琛从小被李存德寄予厚望,享受了一切资源;李允瑛和李允璟过得一直都是闲散王爷的生活。 也就是李允瑛本人颇有野心,所以自我培养了一些军政的能力,但效果也不是很好; 李允璟就更不用说了,他的母妃阮婕妤从来都规训他要效忠太子,根本就没想过让他当皇帝,也就没做过任何准备。 现在突然被推出来,莫说李允璟有自知之明,哪怕是李允琛心里都很没底。 对于这个没存在感的弟弟,李允琛心中踟蹰不安。 不安排几个顾命大臣,李允璟是不可能在朝堂站得住脚的。 可纵观眼下朝廷诸臣,既有能力又有威望的,竟只有贺令昌和陆渊两个人而已。 贺令昌在荆襄军中一呼百应,陆渊为众文臣之首。 此时此刻,贺令昌正在荆西三郡与益州交战,李允琛只能先单独召见了陆渊。 陆渊在最近一段时间的朝会上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只是他没有想到,李允琛的病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召见陆渊的那日,李允琛卸下了一切伪装。 他恹恹斜靠着躺在榻上,容色似雪,病骨支离。 陆渊被内侍引进殿中后,见到李允琛的第一眼就被震惊到了。 “陛下昨日还精神尚可,怎么今日便憔悴至此呢?国事虽重,可请陛下务必要保重龙体啊!” 陆渊的话存了一半的真心,另一半只是君臣之间的客套,李允琛是知道的。 但他此时也只能选择信任陆渊,因为他实在无人可用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允琛放下了往日对陆渊的介怀,也说了几句掏心窝的话: “朕少时就得丞相教诲,为君治国之道,多由丞相传授。朕待丞相如师如父,不知丞相心中如何待朕?” 陆渊前番因李允琛重用贺令昌冷落自己而生出的不满,此时面对着将欲乘风归去的李允琛,也消散了大半。 李允琛也算从小经陆渊看着长大的,抛却君臣身份,总也有两三分温情在。 陆渊见李允琛这样问自己,由衷慨叹道: “微臣记得陛下七八岁上下时,有一日微臣为陛下授课,问陛下道‘日与长安孰近’,陛下答曰‘日近’。微臣问陛下为何,陛下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吗?” 李允琛疲惫孱弱的眸光流转着,回忆起了遥远的从前: “朕当时说: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陛下好记性。”陆渊的笑带着慈爱。 李允琛倏忽间流下泪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可能要追溯到孩提时期。 这些年,他照着李存德的样子打磨自己,把自己雕琢成了一个统治者的金身塑像。 他的世界里,只有制衡、拿捏、利用、谋算这些词的存在,他是一个为政治而活的工具,他的心早就冰冷到摒弃了个人的情感。 贺令昌的家国之情、顾焱与荀元卿的知己之情、孟遇安的惜弱之情,都被他排在了权衡利弊之后。 当一个人的权力大到误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精神永生时,只有身体的警钟能让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的,会有生老病死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李允琛才会在陆渊提到他儿时往事时情动落泪。 他从来不曾与谁建立过亲密关系,也从来不曾与谁有过灵魂共鸣。 儿时的那一点点温馨和情怀,成了此生唯一为人的证据。 李允琛擦去了眼角的泪,对陆渊诚恳说道: “朕恐将不久于人世。大祁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千斤重担又要落到丞相肩上了。” 陆渊眼中亦含泪:“陛下请吩咐。” “朕无子嗣,兄弟中只有允璟可继承大统。允璟年轻不知事,只望丞相能多多照看他。” 李允琛咳嗽了两声,又道: “大祁风雨飘摇,丞相和令昌都是国之支柱,你们一定要彼此和睦,维系住朝廷的根基。” “微臣明白。”陆渊郑重许诺。 交代完对陆渊的话,李允琛又传来了李允璟,当着陆渊的面对李允璟说道: “允璟,若朕有不测,你就是大祁下一任君王。内事不决问丞相,外事不决问令昌。” 李允璟平常连朝都不上,根本不知道李允琛病重的事,更别提一上来就对他说这些惊天动地的话,着实把他吓着了: “皇兄怎会如此!” 李允琛握着李允璟的手,轻轻摩挲着: “朕从前以为春秋鼎盛,疏忽了你,方有今日之忧。你素日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只要你虚心学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皇兄......” 李允璟并没有完全理解当下的情况有多紧急,他只是被李允琛饱含深情的话语感动了。 打发走陆渊和李允璟,李允琛强撑着病体坐到案前,强打精神翻阅着一份份章表奏议。 顾焱发来的前线塘报显示,扬州安华军已在南乡南阳至襄阳的途中与燕军遭遇,并展开会战。 燕军攻打荆北二郡多日,损失不小,又留下了上万兵力驻守二郡,剩下的继续南下的兵力大减且多有疲乏,安华军数量虽不占优,但可以抵挡得住。 李允琛合上塘报,苍凉一笑: “孟遇安,到头来还是要靠你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8章 傀儡皇帝 大祁长安三年五月尾声,李允琛病逝在襄阳行宫中,享年二十七岁。 六月初,李允璟登基,是为大祁新皇。 从李允璟得知自己是下一任皇帝到他登基,中间不过隔了半个月。 他就像是一个突然来到了文明社会的山顶洞人,懵懂迷茫中全是无所适从。 阮婕妤也是如此。她原本正在为了荀贵嫔之死而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骤然获悉自己的儿子即将成为皇帝,完全猝不及防。 李允璟也好,阮婕妤也好,这一对母子多年下来做小伏低惯了,从未执掌过权柄,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现在政局风云突变,他们被推到了最高位, 迎面而来的只能是无可避免的傀儡命运。 定乾宫政变让李允琛失去了大半权力,但他至少还有贺令昌的全心支持,陆渊一家以及顾焱等人也算敬服他。 可李允璟就不同了,他从来没有培植过任何一丁点儿自己的势力,没有人脉、没有威望、没有政治头脑。他对于此刻的大祁来说,除了充当一个标志和符号,也没有其他用处了。 眼下荆州各处边界战火连绵,李允琛又溘然长逝,李允璟如道傍苦李,陆渊承担起了整个朝廷的中枢大任。 李允琛驾崩一事阖宫皆知,不过陆渊为了避免影响军心,选择对外秘不发丧。 陆渊虽然大权在握,但他心里清楚,西边的贺令昌和东边的孟遇安才是真正有权发号施令的人。 自己空有丞相的名义和数十年的官声,能在李允璟和其他朝臣面前说一不二,可手上无兵无卒,是指挥不动孟贺二人的。 陆煊也看出了门道:“父亲处境不妙,一旦孟贺得知了宫中惊变之事,父亲该如何应对?” 陆渊凝重道:“昌儿忠心先帝,这一点人尽皆知,他一定也会继续支持新帝;可孟遇安的心思神鬼莫测,也不知她会怎么做。” “父亲之前不是怀疑孟贺二人串通一气,欲谋夺江山吗?”陆煊问道。 “我之前确实有过此疑虑,”陆渊道,“可这一年半载我冷眼旁观,这两人像是真有不和,不似作假。” 陆煊又问:“那陆家又该作何选择呢?” 这一问像一块巨石压在陆渊心口,让他发出了一声长叹: “难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近期风云突变,陆渊深感天谴之劫即将来临,遂防患于未然,将贺容君、陆幼芷、顾淼、陆槿、陆松等女眷和孩子送往交州苍梧避难去了。 贺夫人走之前本想带上贺令娴一家,但贺令娴坚持留在襄阳等候贺令昌回家,贺夫人也只能作罢。 顾修之和顾焱率三万安华军抵达襄阳附近后,留下部分兵力护卫城郊,而后立刻率剩余军队赶往樊城驻军。 樊城是襄阳重要的保护屏障,只要守住樊城,襄阳就可以无忧。 宇文锐及虽说攻陷了南乡和南阳,其实主要是占据了郡治宛城,爪牙并没有完全触及到二郡的每个角落。 顾焱问顾修之:“将军意欲如何,是固守樊城绝不出战,还是主动出击夺回宛城?” 顾修之道:“北燕是攻,我们是守,要利用好自己的优势,不可贸然出击。宇文锐及的军队从青冀兖并四州千里南下,又在南乡南阳连月作战,早就人困马乏,他们是攻不破樊城的。” “只要我们不露破绽,樊城就是一座坚城;樊城无碍,襄阳也就无碍” 顾焱心存挂怀:“可是在城池刚沦陷的时候,越早反攻就越有机会夺回来;日子久了,军政渗透,人心易变,再反攻就难了。将军这是要彻底放弃宛城吗?” “宛城只是诱饵,不可因小失大,”顾修之坚定道,“如果为了夺回宛城而弃守樊城,让宇文锐及趁机趟过樊城,襄阳无军,立刻就会失守。再往南就是一泻千里,江夏、南郡、武陵、长沙,甚至更远的零陵和桂阳,就都会直接暴露在北燕的兵锋下。” 顾修之话是这样说,自己也略有紧张。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遐思道: “现在只盼望贺将军能早日收束荆西的战役。只要他回来,襄阳就有了保障,我们就可以无畏出击了。” 宇文锐及在宛城屯兵多日,也不见有大军攻城,自己也颇感诧异: “南祁这是不要宛城了吗?” 派出去的斥候回报称,与宛城对望的樊城也是城门紧闭,布军森严,像是要一直坚守不战的意思。 宇文锐及冷笑道:“现在谁出击,谁就被动。看来南祁这一次是学聪明了。” “那大将军,我们怎么办?”有副将问道。 “指望益州那两个蠢货是不可能的,”宇文锐及嘲笑一句,又发起狠来,“去襄阳未必就要过樊城,绕路也是可以的。” “传我将令,明日大军开拔,穿过南乡郡,渡汉水迂回至襄阳!” 就在北线僵持的同时,西线的战况已经开始有了一边倒的趋势。 在贺令昌与四万荆襄军的奋起反抗下,陆焕和李允瑛的军队尽显颓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焕见久攻不下,萌生退意:“琅琊王,这贺令昌实在顽强,不如我们先退回阆中吧?” 李允瑛反问道:“陆兄怕了?” 陆焕否认:“我并非害怕,而是不想让军队继续耗在这里做无谓的牺牲。宇文将军早就收到了求救,现已挥师南下,据报占领了宛城。” “只要他再向前一步,襄阳有失,贺令昌必定退兵。到时候我们趁其不备,反戈一击,就能突破三郡,直逼襄阳,和宇文将军胜利会师。” 李允瑛听了觉得有道理,遂同意了陆焕的决定。 贺令昌率荆襄军守城月余,消耗极大,今见益州兵势有所衰减,料定他们战略性放弃攻城,也终于让军队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赵副将清点人数后回报:“大将军,荆襄军死伤过万,大约还有三万的即战力。” 贺令昌吩咐道:“死者拉到城郊焚烧,带走骨灰;伤者留在三郡休养。三万即战力留下一万戍守边界,其余随我立刻返回襄阳!” “可是将军,咱们若走了,如果益州再次来犯怎么办?”赵副将担忧道。 贺令昌道:“我会安排徐康留在这里。益州燕兵这两个月下来损耗也大,就算再次来犯,有徐康和留守军队在,可保三郡无虞。” 他看向东方,神色焦虑:“但襄阳就难说了。听说扬州已经派兵前来支援了,可遇安来信说宇文锐及有十万大军,不知援军能抵挡几时。” 准备好一切后,贺令昌毅然决然回转襄阳。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9章 汉水会战 顾修之和顾焱拥兵樊城,与宛城的宇文锐及对峙半个月,也未见得他来攻城。 每日派斥候出去打探,得到的消息也只说风平浪静。 顾修之心下愈发感到不安,觉得宇文锐及一定另有阴谋: “他是燕国名将,兵法韬略大有丘壑,不会这么简单一直等在这里。” 又过了几日,斥候回报的消息中出现了一丝玄机: “今日宛城中升起的炊烟似乎比往日小了些。” “炊烟变小,理应是军队数量减少,”顾修之分析道,“可并没有任何兵力出城啊。” 顾修之展开地图细细观摩,猛然发现了一条路径: “南乡也有部分城池现在北燕的控制之下,如果不攻克樊城就想去襄阳,也可以穿南乡渡汉水!” 顾焱道:“这样迂回的路径,中间还有水路,是否有些南辕北辙?” “只要能达成目标,过程曲折些也是值得的。”顾修之笃定道,“宇文锐及不会是一个贪小失大的人,他一定权衡过利弊了。” “这会不会是宇文锐及的诱敌之策呢?将我们从樊城引出,他好攻城?”顾焱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顾修之沉着思考:“大人之言也不无可能,但宛城的燕军数量相比我们并无太大优势。宇文锐及带走了宛城大批军队,即使樊城守军再少些,他们剩下的兵力仍是不够攻城的。” “那将军的意思是?” 顾修之没有立刻回应顾焱的提问,而是又把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他坚决果毅道: “顾大人,请你率几千军继续守在樊城,我带着安华军主力去汉水阻击宇文锐及!” 顾焱郑重道:“将军放心,在下一定守好城池。” 次日,顾修之点起两万安华军,从樊城出发,直奔汉水而去。 另一边,从荆西收兵回襄阳的贺令昌也在途中发现了异常。 不论进军还是回军,皆要派出先锋兵探路,确认有无敌兵埋伏,待安全后大军方能通行。 可行至南乡郡边界,探路的先锋兵却称东北方向似有大军行进轨迹。 贺令昌即命荆襄军提起警觉,减缓回军的速度,时刻做好遭遇战的准备。 不到半日,果然有军队自东北而来。 贺令昌亲率一支小分队前去打探情况,让身后大军设好伏击圈,严阵以待。 远方尘土扬起,兵马踏声而来。贺令昌挺枪纵马出阵,朝对面高声呐喊: “来将何人!报上姓名!” 对面兵马渐近,也有一将领立于阵前。那人命身后军队停下,自己策马上前。 贺令昌定睛一看,此人竟是顾修之。 “怎么是你?!” 贺令昌始料不及,大感意外;顾修之看到是贺令昌,顿时喜出望外,扬鞭近身说话: “远远听着像是贺将军的声音,走近一看果然是你!真是太好了!” 贺令昌戒心甚重:“你是来做什么的?遇安在哪儿?” 顾修之答道:“遇安镇守扬州,这次支援荆州是在下前来。” “支援荆州,应当首要护卫襄阳,你怎么带兵跑到这里了?”贺令昌追问道。 “襄阳已留有守军,屏障樊城也有顾焱大人在守着,暂无大碍。”顾修之有问必答,“可是在下前日观察到宇文锐及似从宛城撤军,有绕道汉水偷袭襄阳的动向,故而分兵来此阻击他。” “你说宇文锐及在附近?”贺令昌警惕道。 顾修之点点头,满怀赤诚道: “宇文锐及此次南下带了七万大军,除去战损和留守宛城的,保守估计至少有四万来迂回偷袭。我只带了两万安华军出樊城,本无太大胜算,幸而遇见贺将军!” 贺令昌勉强愿意相信孟遇安,却从来都没有信任过顾修之,对于他此时说的话仍持怀疑态度。 顾修之知道贺令昌对自己偏见很大,也没打算三言两语就说服他,这种时候就应该直接用事实说话。 “贺将军若不信在下,只需略等些时间。不出今明两日,定会有燕军渡汉水而来。” 贺令昌心中合计,自己兵力和领军能力都胜过他,信他一次也吃不了亏,便同意与顾修之一起守株待兔。 几名斥候乘快船去河对岸打探,传回消息,几十里外确有燕军而来。 贺令昌与顾修之商议之后,共同定下计策。 贺令昌命荆襄军将辎重制成阻碍物,囤积于汉水上游某处。上游受堵,积蓄了大量水流。 同时,顾修之率领安华军潜伏在下游,备好弓弩羽箭。 傍晚时分,宇文锐及率军到达汉水,开始渡河。 待燕军半渡后,上游的贺令昌命荆襄军撤去阻碍物,滚滚江水倾泻而下,滔天洪流将燕军冲击得大半翻船落水。 有幸存者被水流冲到下游,又正遇见顾修之率领的安华军精锐弓弩手等待在这里。万箭齐发之下,又是一波惨重损失。 宇文锐及没有料想到这里会有伏兵,不查之下损失了半数兵力,只能率领剩下的人仓皇逃窜回宛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次伏击交锋,荆襄军和安华军未减一兵一卒,就把宇文锐及的大军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经此一役,贺令昌对顾修之的态度也有不少改观: “从前我只当你是靠花言巧语上位,徐康还说你是‘小白脸’,不想你确实有些本事。” 贺令昌拱手在身前,生平第一次对顾修之颔首行礼: “贺某曾对顾兄弟数度无礼,请顾兄弟原谅。” 顾修之忙扶起贺令昌的手,真诚说道: “在下不敢受贺将军的礼,只想跟贺将军说一些心里话。” “顾兄弟请讲。”贺令昌侧耳聆听。 顾修之在脑海中快速闪回了过去几年在建业发生的事,看着贺令昌的眼睛,推心置腹道: “贺将军与遇安相识多年,你与遇安的交情比在下要更深更久。之前你们可能是有些误会,但在下可以为遇安作保,她对待贺将军实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贺令昌目光震铄,唇齿微张,却无一言。顾修之继续道: “与贺将军分道扬镳,遇安寸心如割,经年仍时常萦怀。在下只求贺将军可以放下成见,尝试着去理解她的想法。扬州现在何等繁荣,安华军何等强盛,贺将军不该视若无睹。” 说完这些,顾修之朝贺令昌深行一礼: “在下言语僭越,但句句发自肺腑,请将军入耳入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0章 遗计乱襄阳 听顾修之说完后,贺令昌心中百感交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 话说到一半,贺令昌不知道后面该说些什么。 顾修之心领神会:“贺将军的心情,在下都明白。只要你能和遇安重归于好,就是荆扬最大的福气。” “此话怎讲?”贺令昌不解其意。 顾修之意在策反贺令昌放弃对大祁王朝的幻想,投身于孟遇安的新世界,可此时却不敢把话说得太明,只是含混过去了。 随后,二人开始商榷接下来的计划。 “宇文锐及此次在汉水惨败,逃回宛城后必也待不长久。”顾修之确信无疑,“我这就率安华军回樊城,与顾焱大人合兵一处,一鼓作气将宇文锐及赶回北方。” 贺令昌深以为然:“我也随你一起回去。” “荆西的战线不要紧吗?”顾修之询问。 “放心吧,”贺令昌道,“徐康带着一些兵马留在了那里,挡得住益州的北燕残军。” 贺令昌与顾修之合军在汉水休整半夜,于次日清晨启程返回襄阳。昼夜急行两天一夜后,大军终于抵达襄阳城郊。 然而,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距离襄阳城不到百里处,贺顾二人的军队遭遇了北燕军队的伏击。 阴阴夏木给了燕军大好的藏身之所,荆襄军和安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山坳两侧骨矢连发,大批燕兵冲出厮杀。贺顾惊骇之余迅速镇定,各自指挥军队退敌。 可伏击实在太过突然,毫无防备之下,荆襄军和安华军节节败退,只能暂时逃离十几里开外,才甩掉了身后追兵。 整顿好伤员和其余军队,贺令昌抓起顾修之急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燕军在襄阳城郊?你从樊城而来,走之前襄樊二城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修之此时也是一头雾水,被贺令昌问得说不出话来。他取来地图,仔细揣摩分析: “我们前天在汉水畔挫败宇文锐及,他逃遁返程的路线只能是过南乡回宛城,而我们是直接走襄阳郡内部回襄阳城。就算我们多休整了半夜,也应当比他更早到才对啊,怎么会让他提前埋伏在襄阳城郊呢?” 贺令昌问道:“他如果没有回宛城,而是直接去的襄阳呢?” 顾修之并不认同:“这不可能。我和顾焱大人在樊城与宇文锐及对峙半个月,逼得他只能向西迂回,企图渡过汉水绕道。你我既然在汉水阻击了宇文锐及,他哪里还会有别的路去襄阳呢?” “等等,你说宇文锐及在宛城驻军半月有余了?”贺令昌大惊。 “不错,有什么问题吗?”顾修之被贺令昌突然的反应弄糊涂了。 贺令昌的神情严峻起来:“有没有可能,在这半个月里,已经有更多燕军悄然南下,潜入宛城暗中支援。” 顾修之难以相信:“那宇文锐及为何还要强渡汉水?如果是调虎离山的障眼法,这样的成本也太大了。” “成本虽大,收益却高。”贺令昌沉重道,“若你带兵离开樊城去阻击宇文锐及,那么顾焱和剩下的守军,是抵挡不住宛城新旧燕军的合力攻击的;若你没有去阻击宇文锐及,那么他这一支部队就可以正常渡过汉水,迂回到襄阳。” 贺令昌用手指着地图上宛城、樊城、襄阳、汉水这几个地点,话语中带着千钧重负: “这是一个死局,不管你走哪一步,都会落入他的陷阱。” 顾修之听了贺令昌的话,自责悔恨交加涌上心头,捏紧了拳头难以自处。 贺令昌并没有过分责怪顾修之,反而宽慰他道: “宇文锐及是北燕第一名将,你不是他的对手也属正常。当务之急是突破城郊防线,回到襄阳!” 顾修之首肯:“燕军既然敢围城外攻,就一定也在围城内攻。襄阳内部处境不妙。” 如贺顾二人所虑,襄阳内部处境大为堪忧。 宇文锐及的十万大军,原有三万留在豫州和徐州防备孟遇安。可他被阻塞在宛城不得前进,便暗令这三万留守军队秘密南下,自北阴潜入南阳宛城。 因南乡南阳二郡被燕军控制,顾修之和顾焱的侦察兵没能及时北上发现敌兵动向,因此疏忽了对方援军的到来。 顾修之带着两万安华军刚离开樊城,宛城的燕军便倾巢出动,对樊城展开猛烈进攻。 顾焱率几千守军硬抗对方十几倍的兵力,加上缺乏领兵打仗的经验,不到一天即弃守樊城,退回襄阳。 好在襄阳城高池深,还有瓮城的保护,不似樊城那样被轻易攻下。 可即便如此,襄阳城破也只在旦夕之间。 宇文锐及以身入局,用汉水被伏击的惨败换取了进攻襄阳的机会。 他率汉水残军返回时,宛城守军和新来的援军已经成功占据樊城,并埋伏在襄阳城郊突袭了贺令昌和顾修之的部队。 看到这一切成果的宇文锐及自感牺牲没有枉费。 他整顿各部兵马,一部分在城郊组成保护圈,随时提防着来救襄阳的援军;另一部分继续集中精力攻打襄阳城。 襄阳城中,只有顾焱所率的几千安华军,以及最开始荆襄军留在这里的老弱病残,加在一起不过一万。 顾焱退回襄阳后,很快便获悉了李允琛驾崩的事实,悲戚惊叹道: “天柱折损,国将不国啊!” 陆渊将剩余朝臣召集到一处,希冀大家集思广益,以解围城之危。 “襄阳城支撑不了多久的,要尽快派人出去叫来援军!” “可这援军去哪里叫呢?顾焱大人说,那个顾修之带大军去了汉水,现在都不见回转,不知是不是被宇文锐及歼灭了;贺将军在荆西作战数月,也不知目前战况如何。” 一片沉默中,有人战战兢兢提议: “不如去扬州请孟遇安?” 顾焱道:“扬州兵强马壮,武德充沛。顾修之将军说,他这次只是带了部分兵力来,骠骑将军另率大军坐镇扬州。去请她来确实是个办法!” 又有人唉声道:“可建业远在千里之外,就算派人突出重围,一来一回后,襄阳早就被攻陷了!” 诸臣再次陷入了沉默。 万般无奈之下,陆渊提出了一个方案。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1章 弃车保帅 “丞相有何妙计,就请直说吧!”众臣催促道。 陆渊面对众同僚,长太息以掩涕兮,下定了千万次的决心,才终于说道: “陛下和诸位股肱之臣不能困守在襄阳城里坐以待毙,我们打开城门,放弃襄阳。” 众臣大惊:“丞相要弃城献降?” “各位同侪不要惊慌,”陆渊呼吁道,“我并不是要大祁向北燕投降,而是用开城门放百姓逃生的契机,让陛下与诸位乔装混入难民,随众趁乱逃出城去。” 顾焱道:“还请丞相细细解释。” “若我等继续坚守城池,多则十几日,少则三五日,襄阳必定城破。城破之时不可预知,城中人心惶惶、力难齐聚,只有洗颈就戮的份。” “可若将开城门的消息提前散布出去,让城中百姓有所准备,到时便会形成大批逃难的人群,正好可以让我等混入其中,主动权也就掌握在我们自己在手里。” 陆渊说完,再次发问:“诸位以为如何?” 众臣面上各有异色,皆垂首不语,只有顾焱开口了: “此计可以保全皇室,只是苦了百姓。” 陆渊漠然置之:“有国才有家,皇室不存,百姓安存?就算不开城门,城破后百姓同样在劫难逃,倒不如给他们一个逃命的机会。” 大部分朝臣都被陆渊说服了,遂开始详细规划后续的路线。 逃出襄阳后,可一路向南,到达南郡;若再不行,还可以继续向南,去武陵或长沙。 同时,也可以再派人去扬州找孟遇安求援。虽然援兵依然来得很慢,但南下逃难总归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陆渊带着众朝臣讨论的时候,李允璟是没有参与的。 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从前全身心依附李允琛,现在全身心依附陆渊。 当陆渊把商议结果告知他的时候,李允璟没有任何异议,当即就同意了。 这已经是陆渊第三次拥护着皇室逃难了——二十多年前从洛阳南渡到建业,三年前从建业西迁到襄阳,现在又要从襄阳逃往更南的地方。 向南逃难,对于陆渊来说早就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了。 也正因如此,他准备得有条不紊,事事周全。 襄阳与建业类似,亦有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北燕自北而来,兵锋所向也主要在北门。 只是宇文锐及为了将贺令昌与顾修之的军队挡在襄阳城郊之外,故而将北燕大军环绕整座襄阳城,导致东西南三门亦有燕军围攻。 陆渊虽然不甚了解外面的情况,但他也知道开城门只能开北门,待其他三门的燕军被吸引过去后,再悄悄打开南门,让李允璟和臣属们逃往南郡。 不言而喻的是,真实的内幕是肯定不会传达给百姓的,而百姓也正是这个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陆渊命人在襄阳城中张榜,称朝廷三日后午时会打开北门,放城中百姓逃生。 这样一来,不明就里的百姓届时便只会簇拥在北门,正面迎接北燕主力的冲击。 而皇宫里的人早早潜伏在南门附近,只等围城的燕军悉数被引开,城中军民乱作一团,便可安然无恙地从南门逃出。 除了个别有良心的朝臣外,众人皆赞丞相神机妙算、足智多谋。 朝臣们有三天的时间各自回府收拾行囊细软。 最靠近消息源头的陆渊早在李允琛刚驾崩的时候,就安排府中女眷孩子赶赴交州苍梧避难了,因此陆家目前留在襄阳只有陆渊自己,还有陆煊陆煜两兄弟。 就在陆家做准备的时候,陆煜想到了贺令娴: “父亲,令昌正在外打仗,眼下生死未卜,贺家没有朝臣在府,我们还是去带上令娴和望北吧!” 陆渊叹道:“为父何尝不想带上她们。此前安排你母亲、姐妹和侄子侄女去苍梧时,本就想叫上她们,可是娴儿非不答应,说一定要留在襄阳等昌儿回来。” “当时只是防患于未然,可现在才是事态紧急,就让儿子再去劝劝她吧!”陆煜急切道。 陆渊略感不悦:“你也知事态紧急,又何必去贺家浪费时间?煜儿你须晓得,望北虽是你的骨肉,可她姓贺不姓陆,你这般上心真是为人作嫁。” 陆煜再三恳求,陆渊才终于答应,给了他半日的时间,让他前往贺府见贺令娴。 贺令昌出征三月杳无音讯,贺令娴在家中日夜悬心,未有一刻安宁。 陆煜突然登门造访,让贺令娴以为他带来了贺令昌的消息: “令昌怎么样了!” “我父亲说,你哥哥最后一次给朝廷传信还是上个月在荆西,”陆煜说道,“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情况如何。” 贺令娴陡然间丧魂失魄,愁云惨雾笼罩周身,感觉有无数块巨石压在心口,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令娴,你先别管令昌了,”陆煜劝解道,“再过不到两日,襄阳城的北门就会打开,我们必须在此之后迅速从南门撤离,你就跟我回陆家一起走吧!” “不!他不回来我就不走!”贺令娴断然拒绝。 陆煜见她如此执拗,不免心急如焚:“你这样只会让令昌为你担心!令昌身经百战,他未必会有危险;可若城破后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他交代!” 贺令娴凛若冰霜:“贺家的事,不劳陆二公子交代。” 陆煜苦劝不得,正一筹莫展之时,忽然想到一事,遂问道: “你不顾自己的安危,那望北呢?你要望北留在这里和你一起死吗?” 听陆煜提到贺望北,贺令娴坚定的眼神柔和下来,眸中蓄起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她紧抿着嘴唇,双手攥着衣袖起了千层褶皱,如她泛起波澜的心。 “令娴?”陆煜试探道。 “二公子,望北可以和你走。”贺令娴终于启齿。 正当陆煜欣喜异常的时候,贺令娴的下一句话于他似冰雪浇头: “但我是不会走的。” “为什么啊!”陆煜百思不得其解。 贺令娴澹然一笑,气度从容沉静,像是惊涛拍岸下兀自岿然不动的岸边杨柳: “府中多有年老体弱的亲眷,她们行动不便,如何逃难?我身为一家之主,理当守护阖宅安宁,岂能弃她们于不顾?”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2章 林下之风,亦可挽戈 陆煜从未想象过贺令娴可以有这样的风华气度,迟疑呢喃道: “可你一个弱女子......”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我是女子男子又有什么分别?”贺令娴淡然道,“二公子稍候,我去把望北给你带来。” 贺令娴信步来到后堂,先去找来了蓁儿,语重心长对她言道: “你在贺家待了这几年,除了我和贺将军外,就属你与望北最为亲近。陆二公子现就在正堂,你带着望北和他走吧。” 蓁儿闻言惊愕:“贺姑娘,到底怎么了?” 贺令娴道:“我来不及解释太多,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二公子。我只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姑娘请讲。”蓁儿满目诚挚。 贺令娴萧然叹喟,把话在口中咀嚼了数度,才说了出来: “如果日后你还能见到我和令昌,我们自会把你和望北接回来;但如果你再也见不到我们了,不要留在陆家,带着望北去找遇安。” 贺令娴的话让蓁儿胆颤心惊,不禁惶急问道: “贺姑娘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你答应我!”贺令娴握紧了蓁儿的手。 蓁儿此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贺令娴说得如此恳切,便含泪应承下来。 贺令娴把心放宽,了无挂碍地去唤来了贺望北。 贺望北不满四岁,懵懵懂懂的,还以为贺令娴邀她一起玩耍,仍喜洋洋道: “娘亲来看我用藤条编的盾牌,和舅舅拿的长得一样!” 贺令娴俯下身来,轻轻摩挲着贺望北吹弹可破的脸蛋,两滴泪不自觉蓦然坠下,滴落在贺望北脸上,惹得她惊讶了一下: “娘亲怎么哭了?” 贺令娴拭去眼泪,蹲下来搂着贺望北,温柔说道: “望北天天在家里闷着,都闷坏了吧?想不想去找你爹爹玩呢?” 贺望北眉开眼笑:“娘亲也会陪我一起去吗?” 贺令娴凝噎,勉强撑着笑道:“娘亲要照顾这么大一家子,就不陪望北去了。蓁儿陪你去好不好?” 说话间,蓁儿走上前来,对贺望北张开怀抱: “大姑娘来跟我走吧!” 贺望北素日里就喜欢和蓁儿一处玩,虽然贺令娴不陪着她让她有点遗憾,但有蓁儿为伴,她还是欢欢喜喜的。 蓁儿收拾好随身细软,带着贺望北来到正堂,见过陆煜后,三人便一道离开了。 贺令娴站在府门口遥遥凝睇,欲把秋水望穿,想留下一个最后的念想。 她不曾宣之于口,但心中想的全是诀别之词: “望北,若为娘不能陪你长大,你要好好跟着遇安学文习武,将来成为像你阿翁和舅舅那样顶天立地的盖世豪杰!” 三日之期转瞬即到,被诓骗来抵挡燕军的襄阳百姓拥堵在北门附近,等待着开门的那一刻。 午时已到,城门开启,人群似潮水一般向外涌出,然后四下逃窜而去。 门外亟待攻城的燕兵看了,个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还没开始攻呢,怎么里面就自己把门打开了? 前线的燕兵火速去请示宇文锐及,询问下一步军队动向。宇文锐及一番思索后,下达命令: “不可全军冲杀进城,先派一支先锋小队入城,探查后将城中情况报与我知!” 燕兵鱼龙混杂,多少有些不守军法的顽劣野蛮之徒,见城门打开,便财色心起,争当先锋小队入城奸淫掳掠。 东西南三门外的燕兵闻讯,也是心痒难耐,未征得宇文锐及的许可,十个里有七八个偷跑回来,从北门溜进城中。 一早守候在南门附近的李允璟并朝廷重臣见南门外燕兵逐渐稀疏寥落,遂命留守的荆襄军打开南门,解决掉剩余为数不多的燕兵后,径直往南郡方向而去。 城郊不远处的驿站藏着诸臣各自提前备好的车驾马匹,诸臣各带了一些要紧的家眷,各乘马车分散离去。 李允璟和阮婕妤所乘的马车一直由陆家率荆襄军保护着,陆煊陆煜也时刻守护在皇帝与太后周遭。 蓁儿抱着贺望北,紧紧跟在陆煜身边。 “蓁儿姨姨,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贺望北问道。 虽说在场的大人个个行色匆匆,满面惊慌恐惧,但贺望北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好奇。 蓁儿柔声道:“望北乖,咱们去南郡玩儿。南郡的江陵挨着长江,还可以下水抓鱼。” 襄阳城中,由于北门四敞延开,大批燕军不受控制地闯入。城中小到寻常百姓家,大到公卿王侯府,都遭到了惨绝人寰的洗劫。 贺令娴听着城中混杂喧嚣的喊杀与哀嚎声,冷静地做好了准备。 府门在原有基础上又加上了三把锁,并用沉重的碾子和石墩抵住了;每一道墙垣顶部都提前镶嵌上了碎瓦片和削尖的竹子。 她让贺府中腿脚不便的老年亲眷躲在府内地窖中,亲自带领府中青壮年的小厮和丫鬟守卫在府门口和墙垣较矮处。 贺家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兵刃,每一个小厮和丫鬟手中都拿着刀剑和盾牌。 贺令娴自己穿上了一套贺令昌的盔甲——这盔甲很大很臃肿,显然是不合身的,但贺令娴纤瘦的身躯装在里面,竟瞧不出一点柔弱的气质。 此时此刻,没有晓风残月下的依依烟柳,只有大漠孤烟下的骄杨劲柳。 偶尔有几个燕兵不畏瓦片尖竹,从墙头上爬进来,均被贺府的丫鬟小厮持械群殴致死。 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受伤的燕兵挣扎爬行到贺令娴脚边,是她一剑刺下,完成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从午时开始,贺令娴就率众守护着阖府老弱,一直到薄暮时分,外面的嘈杂声音才逐渐弱下来。 贺令娴不敢放松,命令身强体健的丫鬟小厮两班换岗,彻夜守护在门前。 她自己则赶紧前往府中地窖,将藏匿在这里避难的老年亲眷一个个扶了出来。 贺家的一位远房姨婆老泪纵横,拉着贺令娴的手感动道: “姑娘自己不逃难去,还留在这里护着我们这些风前残烛。你要是出事了,这让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贺令娴安抚好众亲眷,让她们各自回房休息,而后自己又重新回到府门前守着。 整整一天一夜,贺令娴未曾合眼。廊前月下,她就是此间天地守护众生的神女。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3章 九龄童突围求援 就在贺令娴守卫贺府的同时,襄阳城中另一个公卿之家也选择了留下。 那便是荀家。 荀家没有在朝为官的青壮年男子,只有主君和老弱妇孺。 虽然顾焱也通知到了荀家主君,可他和贺令娴一样,无法抛下家中老弱逃难,就留在襄阳与家人共存亡。 坚持了两天后,府中上下诸人实在疲倦不堪,纷纷请求主君另想出路。 这时,荀杳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朝廷已经南迁,为何不派人去扬州请求骠骑将军援助呢?” 荀家主君道:“话虽如此说,可朝廷未必请得来骠骑将军。她月前就已经派了三万大军来救,如何肯再救第二次?” “骠骑将军家国天下,事事以百姓利益为先,就算不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她也会来的!”荀杳儿慷慨激昂。 看着单纯又热血的荀杳儿,荀家主君轻轻叹息: “孩子,大人的世界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在利弊的权衡下,有很多自己本来在意的事也是可以酌情放弃的。” 荀杳儿不想一再反驳父亲,遂缄口不言。可她心里的执念丝毫没有放下: 只要收到求救,孟遇安就一定会来! 襄阳城内苦苦支撑,襄阳城外也是束手无策。 自从在襄阳城郊遭遇燕军的伏击,贺令昌和顾修之便一直未能成功突破城外的包围圈。 二人合兵一处,大约只剩不到四万的兵力;而北燕援军到来之后,除去伤亡战损,兵力也达到了八万。 如果是攻城战,即使攻城方的兵力是守城方的几倍,只要守城战术布置得当,照样是可以守得下来的。 类似汉水会战那样有计划的埋伏偷袭亦是如此。 然而,在一马平川的开放战场打野战,人数上的劣势就很难通过技巧来弥补了。 在这六七日里,贺令昌和顾修之对包围圈发起了不下十次冲击,可每一次都铩羽而归,只换来更惨重的人员伤亡。 望着满营的伤兵,贺顾还面临着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大军随队携带的粮草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就连医疗药品都用完了。若再不能入城补给,便只有撤退。 “贺将军,不如我们还是先退回荆西三郡吧?大军继续耗在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贺令昌心中也认可顾修之的观点,然就是不能狠下心来: “我们现在退了,襄阳就彻底沦陷了。” 这话是没错的。虽然贺顾每一次冲锋都以失败告终,但毕竟牵制了围城燕军半数以上的兵力,留给攻城的就少了很多。 一旦贺顾率军撤退,围困襄阳的全部燕军就都会投入到攻城中去,顷刻之间襄阳即陷。 可惜的是,燕军切断了城内城外的消息传递渠道,贺顾到现在都不知道朝廷已经弃城逃离了。 北门的开放让燕军不再需要攻城,小部分人进城烧杀抢掠,大部分兵力都在城外和贺顾的军队针锋相对。 “那要不这样吧贺将军,你给荆西的徐康将军传信,让他派三郡驻军来支援我们,顺便运送来粮草补给。” 贺令昌依旧有顾虑:“那一万荆襄军是恫吓益州的关键,要是把他们调来了,李允瑛就会卷土重来,到时我们就是腹背受敌。” 贺令昌的每一个顾虑都有理有据,让顾修之也无可奈何。 二人沉默对视了许久,一个可行的办法都没有再提出。 终于,贺令昌想出了一步险棋: “顾兄弟,我决定今晚带一支精锐小队绕过燕军兵锋,于隐蔽处攀墙而入。” 顾修之惊问:“你率小队潜入城有什么用呢?而且燕军包围重重,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贺令昌沉痛道:“我们对城中的情况一无所知,甚至连城破与否都无从知晓。就算是为了情报,我也要亲自走一趟,更何况......” 他顿住话语,眉宇间愁绪凝结:“陛下,还有令娴,还有众多手无寸铁的朝臣都困在城里。虽然大军攻不进去,但我至少可以带少数人冲进去救援他们。” 顾修之道:“城里只有顾焱大人和几千守军顶事,甚至连一个能领兵指挥作战的将领都没有。贺将军如果能进去,确实是有些帮助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贺令昌拍拍顾修之的肩膀,“顾兄弟,剩下的荆襄军指挥权我全权交付于你,外面就靠你了。” 顾修之握住贺令昌搭在他肩上的手:“贺将军放心,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襄阳城外的贺令昌在紧锣密鼓部署着今晚的行动,襄阳城中的荀杳儿早就已经行动起来了。 这个九岁的女童,瞒着家中大人,决定自己去扬州找孟遇安求救。 她收拾好简易的行囊,偷了一套家里童生小厮的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叫花子的模样,从荀府后门溜了出去。 荀杳儿的目标很明确:直奔建业! 燕军从朝廷主动打开的北门进入后,分散到襄阳城的各个角落,一两天的工夫下来,东西南三个门也陆续从里面被打开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荀杳儿跟随着逃亡难民的大流,从东门顺利离开了襄阳城。 因为荀杳儿扮成了一个小男孩,又是脏兮兮的叫花模样,小小的体型混在人群中很不起眼,也就没有敌兵来恶意针对她。 出了东门后,她继续向东,沿着官道向弋阳郡而去。 过了弋阳,再经安丰和淮南,就可以到达丹阳郡,也就能到建业。 这一段旅途有一千多里,荀杳儿没有考虑过途中的困难,只凭着心中信念坚定启程。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且一上来面对的就是最艰险困苦的局面。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荀杳儿赶了三天的路,甚至还没有走到襄阳郡与弋阳郡的边界。 她身上带的干粮所余不多,只剩下最后一块面饼。 荀杳儿饥肠辘辘,筋疲力尽,失力颓丧坐在道旁,从怀里拿出了那块面饼。 还没等她咬上一口,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来一个壮汉,一把抢过了她的面饼,撒腿就跑。 荀杳儿惊恐之下也起了盛怒,奋起直追那壮汉,一定要把面饼抢回来。 可一个孩子哪里追得上大人,眼瞅着壮汉越跑越远,荀杳儿气喘吁吁,实在是跑不动了。 正当荀杳儿瘫坐在地上哭泣时,远处的壮汉突然摔倒在地,捂着自己的腿痛苦惨叫。 “亏你是一个大人,还去抢一个孩子的吃的,真不要脸!”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4章 阴差阳错 荀杳儿止住了哭,可双眼中还是蓄满了泪,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指着地上的壮汉喝道: “下次再敢做这种无耻的事,我射到你腿上的箭就不会拔掉箭簇了!钟弼,派人把他带下去!” 那人说完,缓缓策马来到荀杳儿面前,翻身下马,朝坐在地上的荀杳儿伸出了手: “孩子,起来吧。” 荀杳儿的泪水混着尘土糊在脸上,活像个泥娃娃。她拿手背用力抹了一把眼中泪,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 这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身穿麒麟铠甲,腰挎三尺青锋,俊眼修眉,英气逼人。 正是孟遇安。 荀杳儿看呆了,忘记了去拉她伸向自己的手。 孟遇安以为这孩子被吓傻了,就主动蹲下身来,两手抱着荀杳儿,把她扶起来。 “你是骠骑将军孟遇安!”荀杳儿脱口而出。 孟遇安先是一愣,继而温柔笑道:“你怎么知道?” 荀杳儿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泪水又夺眶而出: “我终于见到您了!” 紧接着,她扑到孟遇安怀里,把头埋在孟遇安胸前啜泣道: “孟将军,襄阳城沦陷了,皇帝和大臣们都跑了,您快去救救我爹和百姓吧!” 听她提到皇帝和大臣,孟遇安意识到这不是个普通孩子,于是问道: “你爹是谁?” 荀杳儿把头移开,仰着脸对孟遇安说道: “我爹是致仕在家的荀大人,荀元卿是我哥哥,我叫荀杳儿。” “你是荀元卿的妹妹啊!” 孟遇安替荀杳儿擦了擦脸,稍微弄得干净了一些,才发现她确实与荀元卿有几分相像。 孟遇安对荀杳儿承诺道:“我这次带主力从扬州星夜兼程而来,就是来援助荆州的。你不用怕,我们现在就去襄阳!” 说完,孟遇安朝身后喊了一声: “素问!” 谈素问应声而来。孟遇安对她交代道: “我就把杳儿托付给你照顾了,你给她一些吃的喝的,再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受伤。” 谈素问答允,准备带荀杳儿下去,可她还是拉着孟遇安的袍服一角,眼巴巴看着孟遇安,满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孟遇安弯腰捧着荀杳儿的脸,耐心温声道: “杳儿先跟素问姐姐走好不好?等平定了战事,我再来看你。” 荀杳儿这才松了手,跟着谈素问走了,可一步三回头,又偷看了孟遇安好几眼。 这时候,钟弼走到孟遇安身边,询问道: “将军,大军赶了快十天的路,这才刚过弋阳郡,要不要先休整一下?” 孟遇安果断道:“不休整了。我们已经进了襄阳郡的地界,襄阳城就在咫尺。让将士们加快步伐,两天之内必须兵临城下!” 荀杳儿遇见孟遇安的那天,正是贺令昌率小队秘密入城的同一天。 夜幕降临,围城的燕军也偃旗息鼓、收兵回营,只留下部分值夜哨的巡逻士兵,时刻提防着贺顾二人的大军冲锋。 贺令昌带着一个十几人的机动小队,环绕着襄阳城郊潜行了大半圈,试图寻找燕军包围圈的漏洞。 几番搜寻探查出来,果然被贺令昌一行人发现了漏洞。 “城门竟然是打开的?!” 看到这一幕的贺令昌震惊到无以复加。他带着十几个荆襄军士兵,避开夜间巡逻的燕军,分批次溜入了城中。 贺令昌让几个心腹赶去襄阳行宫查看情况,自己则率领剩余的人乘着月色首先直奔贺府而去。 到达后,贺令昌命随行士兵分散开来,围绕贺府四周警戒,自己则上前叩响了府门。 才刚敲了一下,门里面就传出来了贺令娴的声音: “燕军又来了!大家打起精神!” 贺令昌急忙喊道:“令娴,是我!我是哥哥!” 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门内才又传出贺令娴的声音。这一次,她带着哭腔在抽泣: “......令昌?” “我回来了!令娴,你快开门!”贺令昌迫切道。 门内一阵叮咣作响,像是有许多重物被人陆续吃力抬走。持续了足有半盏茶,门才终于打开。 门开的那一瞬间,一身戎装的贺令娴出现在贺令昌眼前,直接惊呆了他: “令娴,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贺令娴悲喜交加,两步跨出门槛,扑在贺令昌身上,紧紧抱着他,泪如雨下: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贺令昌轻拍她的后背,边安慰边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襄阳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贺令娴迅速收了悲声,让贺令昌和各位荆襄军士兵进入府中,然后紧闭上大门。 接着,她用极其简明扼要的语言,条清缕晰地告诉了贺令昌近期发生的一切——李允琛驾崩,朝廷弃城南下,贺望北送去陆家......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都足以让贺令昌骇然失色。 他铁打一般的身躯,竟也有些站不住了,贺令娴赶紧扶他坐下。 贺令昌才刚刚坐下片刻,便又腾然站起,坚决果毅道: “我这就南下!” 说完招呼着士兵,抬腿就要走,被贺令娴死命拉住了: “我们势单力孤,哥哥就不要再铤而走险了!燕军被襄阳城吸引,一直在这里劫掠财物,朝廷现在应当是安全的。” 贺令昌一口否决:“宇文锐及在行宫里找不到皇帝,一定会很快发现他们逃离的行踪,更何况望北还跟着陆家,我必须去!” 贺令娴拉不住贺令昌,只能放任他离去。 临走前,贺令昌给贺令娴留下了一句话: “令娴,你继续关闭府门,保护好自己。我去找到陛下和望北,就会回来找你!” “令昌!” 贺令娴的呼唤没有留住贺令昌。她就像目送贺望北离开的那天一样,扶着门框,目送贺令昌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贺令昌召集齐全一同潜入城中的十几个士兵,又以同样的方式潜出了城。 破晓之前,贺令昌与顾修之在城郊会合。 “贺将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顾修之惊异道。 贺令昌三言两语讲完了此行的收获,而后对顾修之郑重说道: “顾兄弟,天亮后我要带走一部分兵力南下去保护陛下和朝臣们,你就率领大军继续和城郊的燕军对峙。战或不战、如何应战,皆由你定。”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5章 雷霆起 “贺将军,你这样太冒险了。”顾修之劝阻道。 贺令昌全心扑在大祁朝廷和贺望北的安危上,哪里听得进去顾修之的话,一意孤行要去。 天刚蒙蒙亮,贺令昌就点起两千精兵,轻装简行朝南郡奔赴而去。 顾修之成了剩下近四万安华军和荆襄军的统帅,继续在襄阳城郊与宇文锐及的大军彼此虎视眈眈。 由于大军物资实在匮乏,贺令昌在离开前给荆西的徐康发去一封密函,要他运送粮草到襄阳城郊,交付给顾修之。 而他带走的两千精兵,因为要长途奔袭,在走之前几乎用尽了粮草补给,准备破釜沉舟、殊死一搏,不找到皇帝和朝臣就绝不回头。 行军路上,赵副将向贺令昌表达了自己的隐忧: “大将军,我们只带了两千人马,如果宇文锐及率大军前来追击怎么办?” 贺令昌凝眉道:“那就只能拜托顾兄弟可以把燕军主力拦在襄阳城郊的正面战场上了。” “如果他拦不住呢?”赵副将停顿一下,犹豫道,“或者......如果他根本就不想拦呢?” “你是什么意思?”贺令昌侧目看向赵副将。 赵副将吞吞吐吐:“遇安姑娘对末将有救命之恩,末将相信她不会存心害您......可那个姓顾的小子,长了一副聪明样,一看就没安好心。他这次来,未尝没有存了吞并荆州的肖想......” “我既然把荆襄军主力的领导权交给他,就要完全信任他,”贺令昌道,“这样的话以后你不必再说了。” “是,末将知道了。”赵副将垂首。 且说宇文锐及亲率部队在行宫中搜寻两天,也没有发现皇帝和任何大臣的踪影,而后又在襄阳城中挨家挨户查找,还是没有找到。 他逐渐开始怀疑,大祁朝廷诸人已经暗中溜走了。 “难道那两个小子在城郊和我酣战多日,是为了给他们的皇帝和大臣们打掩护吗?” 宇文锐及愈这样想,就愈坚定自己的想法。 他命令燕军撤出襄阳城,向四周广撒网寻觅可疑的痕迹。 率先被发现的异常情况,便是对面的贺令昌消失了。 宇文锐及一开始以为是贺顾布置的疑阵,特意派了各路侦查斥候多番查探,得到的回报都说没有看到贺令昌。 “他会去哪儿了呢?” 荆西的陆焕和李允瑛早就撤军了,现在也没有再次进攻,贺令昌一定不可能去了荆西。 在宇文锐及看来,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贺令昌去保护大祁皇帝了。 想到这一点,宇文锐及立即决定前去追击。只要能发现贺令昌的去向,就可以找到大祁皇帝。 他逐渐减少投入在城郊与顾修之作战的兵力,将兵锋转向贺令昌行军轨迹留下的蛛丝马迹。 这样的转变被顾修之敏锐地觉察到了。 他立刻意识到,宇文锐及不想与他恋战,只想去追贺令昌、去抓到皇帝和朝臣,以彻底灭亡大祁。 顾修之虽然有意帮孟遇安拓展疆土,但他深知一旦让北燕对朝廷得手,荆州就会立刻沦丧。因此,他依然愿意全力帮助贺令昌拖延时间。 荆西三郡的粮草还没有送到,余粮又被用尽,顾修之所率安华军与荆襄军食不果腹、人困马乏,实在难以维持强力作战。 但为了给贺令昌争取时间,顾修之还是尽量周转起军队,又与宇文锐及交战了几次。 宇文锐及的燕军刚在襄阳城中获取过补给,状态面貌远非顾修之的军队可比,每次交战都轻而易举地胜利了。 顾修之百般挣挫,也没能拦住宇文锐及,还是让他放出了不少兵力去追击贺令昌。 军中怨声载道,几乎要引起哗变,顾修之也近乎绝望了。 可这份绝望很快就被一声雷霆之震彻底击碎。 孟遇安,带着她的火蒺藜,带着四万安华军,从日升的方向踏光而来。 正欲将顾修之军队围而群歼的宇文锐及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这雷霆之震炸蒙了头脑。 炮火的轰鸣声还在持续着,伴随着燕军士兵的惨叫。 从来没有人见识过这种武器,北燕人甚至包括中原人都以为这是妖术引来了天雷。 不到半个时辰,北燕便已溃不成军。 宇文锐及紧急召集剩余军队排成一字长蛇阵,以躲避炮火的放射性群体攻击。 因所带的火蒺藜数量有限,孟遇安不想无故浪费,就暂时停止了火力压制。 她挥枪示意炮火手退下,自己策马上前,对着宇文锐及自信笑道: “宇文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宇文锐及看到孟遇安,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几近咬碎满口钢牙: “是你!” 孟遇安挺枪遥遥指向宇文锐及,正色厉声道: “北燕南侵,天理不容!连上苍都降下天谴惩罚你们!还不快滚!” 不等孟遇安说完,宇文锐及自己就先下达了撤退的指令,率军一溜烟向北逃往宛城去了。 孟遇安策马冲到顾修之身边,右腿轻跨,矫健下马,跑过去扶着顾修之: “怎么样,你没事吧?” 顾修之快两日未曾进食,连续作战数个时辰,险些晕倒在孟遇安面前。 孟遇安扶着他坐在地上,又命令钟弼赶紧将随军所带吃食分发给襄阳城外的安华军和荆襄军。 她拿出一块面饼,亲手喂给顾修之;因怕他噎着,又给他喂水。 顾修之缓过精神来,气息虚弱地问道: “你不是在扬州吗?怎么亲自过来了,还带来了大军,扬州被北燕偷袭怎么办?” 孟遇安用手抚摸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眉头蹙起来,带着轻微的责怪: “你是死也不愿意向我传信请求支援吗?我要是不主动过来,你还真准备‘士为知己者死,虽死不悔’呢?” 顾修之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孟遇安继续道:“至于扬州被北燕偷袭,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要不是豫州和徐州跟建业隔江相望的大批燕军突然调离,我也不能这么快就猜到荆州的情况。” 顾修之点点头,放下心来。 可这心还没放下须臾,就又揪了起来。顾修之一把抓住孟遇安的手腕,吃力说道: “贺将军......” 孟遇安闻言,如惊弓之鸟,忙问道: “令昌?他怎么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6章 忘年交 “遇安,你先别急,”顾修之平缓了一下心绪道,“贺将军只是自己带了几千兵力去保护皇帝了。” 随后,顾修之把襄阳最近的历历大事全盘告知了孟遇安。 “三四个月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孟遇安眉头紧锁,“李允琛就这么死了?” 顾修之轻轻点头。 孟遇安的心情很复杂。她此次前来,原本还做好了再次与李允琛矛盾相向的准备,可却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与李允琛敌对了这些年,没等好好做个了断,就这样草草收场,如残卷未完般遗憾。 但孟遇安的心思很快从李允琛转到了贺令昌: “修之,你说令昌自己带了几千兵力去保护皇帝,那他们现在何处?” 顾修之道:“贺将军说,朝廷悄然弃城后,直往南郡而去。” 孟遇安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追去支援贺令昌,写在脸上的想法被顾修之尽收眼底: “宇文锐及的燕军主力大多被拦在了襄阳城郊,贺将军大概是不会有事的,你不用过于担心。” 看着眼前虚弱的顾修之,孟遇安也不忍现在就弃他而去,于是答应暂时留在襄阳。 一阵炮火连天的袭击,虽然震慑退了宇文锐及,但城郊也被炸得不成样子。残骸遍地,流血漂橹,惨状令人莫敢直视。 孟遇安让钟弼安排人员打扫战场,又让谈素问带领医师团队救助伤员,自己则入城前往各家查看情况。 恢复了些许精力的顾修之一直跟在孟遇安身边,好奇问道: “你来时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啊?为何威力这般大?” “你不知道吗?”孟遇安随口说道。 顾修之愣住:“我怎么会知道呢?” 孟遇安转头看向顾修之,见他眼神茫然又单纯,像是真的不知道的样子,就给他解释道: “这是用火药做的炸弹,但是在这里它叫‘火蒺藜’,是一种热武器。” “热武器?”顾修之念念有词,“铜铁寒冷,烟火炙热,这个名字确实恰当。” 孟遇安多年来疑心顾修之也是穿越者,可他时不时也会表现出一些对后世之事确无所知的样子,弄得孟遇安心里也不敢十分确认。 只是眼下多事之秋,倒也顾不得这些小事。 谈素问忙着去救治伤兵后,荀杳儿就改由孟遇安亲自照看着。 孟遇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荀杳儿带去荀家。 荀杳儿失踪了四五天,荀家主君急得快疯了,将家里上上下下的侍女仆从询问责骂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荀杳儿的踪迹。 现在城中离乱趋近平息,忽见孟遇安亲带荀杳儿登门,荀家主君如大旱之中见甘霖,对孟遇安望尘拜伏: “将军的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 孟遇安携着荀杳儿的手,把她交给荀家主君,气度端方道: “令嫒勇气可嘉,卓尔不凡,主君有女如此,真是好福气。” “将军谬赞了,”荀家主君谦卑道,又轻推荀杳儿,“还不快谢过孟将军。” 荀杳儿机敏伶俐,抓住机会对孟遇安说道: “骠骑将军的救命大恩,小女无以为报。不知将军可否准许小女跟随在您身边,让小女能结草衔环,聊表寸心。” 在场的各个大人都没想到这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连孟遇安心中都惊讶了一下。 孟遇安弯下身来,平视着荀杳儿,温柔笑问道: “你年纪这么小,跟在我身边能做什么呢?” 荀杳儿一点也不怯场,自信说道: “将军别看小女年幼,但小女颇认得几个字,可以帮将军誊写公文,伺弄些翰墨之事。” 荀家主君看见眼前这般光景,之前早存下的反祁之心提了起来,正好借着荀杳儿亲近孟遇安,遂道: “不瞒将军,我这小女儿打小就聪明早慧,她又对将军仰慕已久。既然这次将军救了她,也算是她与将军有缘,不如就让杳儿跟在将军身边历练,也算为荀家光宗耀祖了。” 他怕孟遇安不答应,又打起了感情牌: “元卿生前,最疼爱他这个幼妹。将军要是能收留杳儿,元卿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虽说荀家主君是为了打动孟遇安才说的这话,可提起荀元卿也确实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不禁落下泪来。 孟遇安见他们一家人这样诚恳,也不好再推辞,就答应了下来。 因荆州战事还未完全平定,孟遇安就先让荀杳儿继续留在荀家,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来接她。 且说宇文锐及被雷霆炮火击退后,率残军疲于奔命回到宛城。 连受伤带阵亡,宇文锐及损失了将近半数的军队,剩下逃回宛城的人也都被孟遇安的火蒺藜吓破了胆。 “大将军,这到底是什么武器啊?难道那女子真的会妖术,引来了天雷?” “住口!不得动摇军心!”宇文锐及怒斥道。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也在犯嘀咕。北燕这几年明争暗夺,用尽强力与谋算,迫害得大祁到处狼狈逃窜。 就算用“宏图大略”来给自己找点安慰,宇文锐及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心虚的。 恰是这一点微小不可寻的心虚,被今日的炮火成倍放大了。 孟遇安说“北燕南侵,天理不容”,又说这是上天降责的天谴,让宇文锐及也产生了自我怀疑的心理。 可身为大军主将,在下属面前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他强作镇定,用不可置疑的口吻当众说道: “就算那个女子会妖术,也不过是些旁门左道,我大燕男儿铁骨铮铮,何须惧怕她!她使用妖术,与上天背道而驰,早晚会遭报应的!” 宇文锐及之所以这样说,除了稳定军心外,还有另一重原因: 在与顾修之交手的时候,宇文锐及用兵力和体力猛烈压制,让大约七八千的燕军成功突破顾修之设置的防线,直追着贺令昌的行踪而去。 只要这一支部队能找到贺令昌,就意味着也可以找到大祁的皇帝和朝臣。俘虏他们,大祁就彻底灭亡了。 这次军事部署,西北二线共调动了北燕十五万精锐大军,即使战况惨烈到死伤过半,能灭了大祁就不算是失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7章 公私抉择 孟遇安去过荀家后,紧接着想去的便是贺家。 贺令娴一个人率众守着府邸,想来是孤掌难鸣,让孟遇安焉得不关心? 正当孟遇安将欲行时,顾修之却出乎意料地拦下了她: “遇安,你听我一句劝,现在还是不去的好。” “这是为何啊?”孟遇安大感疑惑。 顾修之眼神闪烁,犹豫了片刻,将她拉至无人处,低声说道: “我在城郊拒敌两日,北燕有不少兵力突出重围,南下追击朝廷而去。如果我们作壁上观,那么大祁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灭亡了。” 孟遇安听后,整个人仿佛钉在了原地,连眼睛都停止了眨动。顾修之能看出来,她正在做着强烈的心理斗争。 顾修之又讳莫如深道:“你现在去贺家,贺姑娘一定会求你出兵南下。众目睽睽之下,你就不好拒绝了。” “贺将军领兵南下之事,唯有贺姑娘和我知情。只要你躲起来,事后再推脱不知,便没有人会责怪你。” 弹指间的沉默漫长得像是有亿万年,孟遇安困在思绪里,失去了时间概念。 不知道过了一瞬还是一个时辰,她才缓缓说道: “可我自己会责怪我自己。” 顾修之轻叹一声,言语热忱恳切: “你不是想创造新世界吗?你不是想建立新秩序吗?时机就摆在你面前,只要李允璟和那一批旧时代的腐朽老臣消失了,荆州就是你的了!到时候拿下益州、渡江北上,指日可待!” 他描绘的蓝图是这样的好,以至于让孟遇安有了一刹那的晃神。 可收了徜徉的心思后,孟遇安又重新回归现实: “望北还在朝廷那边,还有令昌,他也追去了......” 顾修之热切的目光冷却了大半,清冽的声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失落: “你还是放不下吗?” “我为什么要放下?”孟遇安赌起气来,“见不到他,我就不回来!” 说完,孟遇安直接点起五千安华军精锐,带上火蒺藜,直奔南郡的方向而去——出发前,她甚至都没有去贺家。 在孟遇安做出决定后,顾修之没有再多说一句阻拦的话。 他就像是隐身了一样,在旁侧默默看着孟遇安做好临行准备,再策马扬尘离去。 两日前,贺令昌引两千精兵赶往南郡,还未找到朝廷,便已在途中数次与北燕追兵短兵相接。 赵副将早就对顾修之心怀芥蒂,这一来更是忍不住了: “大将军,末将早就对您说了,那个姓顾的小子靠不住。现在北燕追兵无数,安知不是他故意放过来的?” 又道:“您走之前,还把荆襄军的领导权交付给他,若他心怀不轨,我们可就被动了......” 不等赵副将说完,贺令昌正色道: “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了?你我都知城郊粮草匮乏,我们这一去又带走了余粮,顾兄弟挡不住燕军冲击也属正常,就不要一再怀疑他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陛下一行人!” 宇文锐及突围出来的七八千兵力,不论是步兵的体力还是骑兵坐骑的速度,都比贺令昌所带军队强上许多。 就在双方交战之时,已经有一部分绕过正面战场,先贺令昌先一步赶上了未到南郡的朝廷。 撤退出襄阳城时,为了避免目标太大,朝臣是分散开逃窜的;但随行荆襄军的主力还是环绕在李允璟周遭,让他这一支队伍分外显眼。 因此,在超过贺令昌后,燕军没有耗费太大周章,便轻易找到了李允璟。 外围的荆襄军与燕军展开搏杀;内围只有陆家父子三人,以及蓁儿带着贺望北,环绕着李允璟和他母亲。 见此情形,陆煜拽着蓁儿,语势急促道: “护卫们怕是顶不了多久,你带着望北从夹缝中逃走吧!北燕的目标是陛下和朝臣,他们是不会追你的,现在跟着我们反而危险。你和望北快走!” “二公子,那你呢?”蓁儿急问道。 “我......”陆煜看了一眼贺望北,眼中闪过纠结,“我得留下,我不能背弃君父。” 言毕,他猛推一把蓁儿,喝斥道: “快走!逃到哪儿算哪儿!路上要是看到朝臣的车驾,就向他们求救!” 蓁儿心下一横,抱起贺望北,在荆襄军的掩护下,闪转溜出重围,消失在林木茂密处。 陆煜跑到王驾附近,对陆煊说道: “大哥,你也保护着父亲一起撤退吧!父亲是当朝丞相,不能一直和陛下待在一起。我们分成两队,也可以分散燕军的注意。” “那你和父亲一起走吧,我守着陛下!”陆煊道。 “万万不可,”陆煜坚决拒绝,“大哥,你是有家室的人,嫂子还有槿儿松儿都在苍梧等你,你不能有闪失!” 在陆煜的一再坚持下,陆煊驾起陆渊的马车,携半数荆襄军突围而去,燕兵也被吸引走了很大一部分。 陆煜与剩下半数荆襄军继续守在王驾四周,朝与陆渊车驾行进的反方向且战且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荆襄军疲于应战,阵亡重伤者越来越多。不得已之下,陆煜只能亲自持械上阵。 南祁名士多修剑道,故而陆煜也能勉强抵挡一阵。可他毕竟是个文人,在北燕精兵猛将的连续攻击下,身上已然负伤好几处。 他仗剑靠在王驾的驾辕处,面色苍白,手臂鲜血淋漓。 李允璟从车中探出头来,浑身抖似筛糠,瑟瑟缩缩询问陆煜: “爱卿,怎么办啊......” 阮太后亦哭哭啼啼:“陆大人可不要弃我们母子于不顾啊......” “陛下太后不必担心......微臣是不会走的......”陆煜气虚声弱。 陆煜挺起身来,颤抖着手将剑横在身侧。血从他的指缝间滴落,染红了枯藤荒草。 他万念俱灰,甚至准备好了迎接死亡。 蓦地一阵战马嘶鸣,外围燕兵纷纷倒地,似有神兵天降而来——原来是贺令昌及时赶到了。 攻守之势登时倒转,残留的燕兵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被尽数解决,陆煜和皇帝母子得救了。 贺令昌下马狂奔到王驾处,扶起行将摔倒的陆煜,关切问道: “你怎么样?望北在哪儿?” 见陆煜胸前手臂有多处刀伤,贺令昌忙割了袍服为他勒住伤口止血。 陆煜失血过多,摇摇欲坠,意识已然模糊。在晕倒之前,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蓁儿带望北逃走了,我大哥和我父亲吸引走了一些燕兵,陛下就在这里......” 说完这一句,陆煜失去意识,倒地不起。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8章 今朝敌手昔年友 “陆煜!” 贺令昌叠声呼唤,陆煜也不见转醒。 贺令昌急忙召唤来随队的军医,为陆煜紧急包扎治疗。而后,他又叫来赵副将: “你带一千兵马,去寻找丞相父子,也分出一些人去找蓁儿和望北。” 赵副将应承下来后,又问道:“大将军你不去吗?” “陛下在这里,我怎能离开?”贺令昌眉头紧锁,面容苦涩,“还有追兵源源不断自襄阳城郊而来,陛下的銮驾是他们最大的目标,我必须寸步不离。” “好吧,末将知道了。”赵副将无奈垂首,“大将军一切小心!” 赵副将带队离开后,贺令昌去查看了一下陆煜的情况,只见他的伤虽然处理好了,但人还是昏迷不醒。 贺令昌只能又分出了一部分人将陆煜送去西城徐康处。 安排完这一切后,贺令昌才抽出空来对李允璟和阮太后禀报: “陛下,太后,臣这就护送你们去南郡。” 阮太后问道:“将军为何不把我们和陆大人一起送去西城呢?” 贺令昌解释道:“西城在荆益之交,如果陛下和太后去了那里,就会引得益州和荆州的燕军东西夹攻,是守不住的;况且,其他朝臣都按计划去了南郡,陛下也该前去主持大局。” “至于让陆大人去西城,是因为他伤得太重,若不及时去最近的西城医治,则性命堪忧。” 话音未绝,北面两里开外处又有尘土扬起,像是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没时间了,陛下和太后赶紧启程吧!”贺令昌催促道。 阮太后忙缩进马车里去,贺令昌一声喝令让车夫和护卫们先行离去,自己带一队人挡在追击銮驾的道路中央。 马蹄声越来越近,贺令昌从身后亮出长枪,全神贯注准备迎敌。 “令昌!” 对面传来一声既陌生又熟悉的呼唤,贺令昌定神一看,也不禁呼喊出声: “遇安!” 来者不是燕军追兵,而是孟遇安和她的五千安华军。 贺令昌让荆襄军放松迎敌的架势,又命人到前路传话给李允璟的銮驾,不必急于赶路,暂时是安全的。 孟遇安纵马至近前,长吁勒马后翻身跳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贺令昌面前,激动得说不出来话。 自襄阳一别,孟贺两年多未见,眼下近在咫尺,彼此都有些恍惚。 贺令昌一时忘情,不自觉伸出手去触碰孟遇安的脸,还未碰到,就被孟遇安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了。 待贺令昌清醒过来,有无数问题闯入他的心头脑海: “你不是在镇守扬州吗,怎么也来荆州了?你见到顾兄弟了吗?襄阳城现在的情况如何?” 孟遇安一一回答了贺令昌的诸多问题,贺令昌也将他遭遇的事悉数告诉了孟遇安。 孟遇安当即唤来随行副将,吩咐他道:“你带一千人分散开去寻找一个领着个四岁小女孩的年轻姑娘——这个姑娘名叫叶蓁,也叫蓁儿,小女孩叫贺望北。找到她们后,直接带回襄阳城贺家。” 副将领了任务,带兵离去。贺令昌对孟遇安说道: “既然襄阳城已经安全了,那你我就护送陛下和太后回去吧,也不必去南郡了。” 说着,他便预备招呼人去赶来銮驾,却被孟遇安阻止了: “令昌慢来。”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贺令昌问道。 孟遇安把临行前顾修之给她说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咂摸了数遍,才下定决心开诚布公: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令昌心中还装着朝廷吗?” “你什么意思?”贺令昌脸色骤变。 “修之跟你说过的话,他也都告诉我了,”孟遇安坦诚道,“他说你听进了心里,说你想通了......” “我想通什么了?”贺令昌出言打断。 孟遇安语塞,换了一种委婉说法:“若说你拥戴李允琛,是因为他对你有知遇之恩,你要报答他;可李允璟呢?你拥戴他又是为什么?” 贺令昌眉目萧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可这‘禄’到底是君给你的,还是民给你的?”孟遇安言辞犀利,“王朝苛政,世家专横,百姓民不聊生,这就是所谓‘君之禄’吗?” “再说那李允璟,一个末日被推上台的傀儡皇帝,无才无德无能,捧着他又能给大祁再多续几日寿命?这样的朝廷,令昌真的觉得值得自己的忠心吗?” 见贺令昌似有所悟,孟遇安又道: “修之也曾对你说过,‘扬州现在何等繁荣,安华军何等强盛’,令昌可知这繁荣强盛是如何而来的?” 孟遇安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是以人为本的力量,是上位者主动把粮仓做大,是外延而不是内耗。” 她伸出手来,横在贺令昌面前,正如多年前二人初成莫逆之交时一样: “令昌,过来吧。我一直在等你,很久很久了。” 但与莫逆之交那次不同的是,孟遇安这一次没有等来贺令昌的手,等来的却是他的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贺令昌忽然拔剑,朝孟遇安刺来。孟遇安大惊之下侧身闪躲,贺令昌又横扫剑锋直逼她的脖颈,孟遇安只迅速用剑鞘格挡于面前,并未掣出兵刃。 在场的安华军目睹了眼前之事,纷纷动怒,皆拔刃在手,欲上前护主,被孟遇安喝退了: “谁都不许上前!” 就在孟遇安回头分神的一瞬间,贺令昌左手一把钳住孟遇安的肩膀,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右手剑锋顷刻便至,横在她的颈上。 “放开我们将军!”安华军诸将大喊道。 “不想你们将军血溅当场,就后退十里!”贺令昌挟持着孟遇安斥道。 贺令昌的左手像虎钳似的紧紧锁拿着孟遇安的左肩,勾起了她的积年旧伤,骨骼咯咯作响带着隐隐酸痛。 孟遇安有些扛不住痛,发出轻微的呻吟,同时劝解道: “令昌何必如此,是我啊!” “你要弑君犯上,合该如此。”贺令昌冷冷道,“让你的军队后退十里,不然我就顾不得我们之间的情分了。” “北燕还有追兵未清,兴许很快就到。现下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令昌不要做这等不智之举啊......” 孟遇安还未说完,贺令昌的左手又上了些力量,剑锋也再次逼近,割破了孟遇安颈上皮肤。 安华军的各位营队将军见此情景,实在不忍孟遇安受苦,于是未等孟遇安下令,便答应了贺令昌的要求,主动后退十里。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9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 孟遇安与贺令昌刀剑相向的情形,现场为数不多的荆襄军也都是看到了的。 当年贺令昌初治荆襄军,是孟遇安帮他正法立威,故此这些旧年间就在的士兵也是对孟遇安存有情感的。 他们看到贺令昌这样对待孟遇安,皆有恻隐牵动之色,只是不敢明说罢了。 安华军撤退走远多时后,贺令昌还是没有松开孟遇安。 “令昌,你要挟持我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你真想杀了我?” 贺令昌这才撤了手,孟遇安挣脱他的钳制,远离他几步,与他面对面而立。 孟遇安问道:“安华军已经撤退了,我孤家寡人一个,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现在想怎么样呢?” “我要送陛下和太后去南郡。” 贺令昌说完,转身欲走,被孟遇安叫住了: “去南郡以后呢?再迁一次都吗?下一次还准备迁去哪里?苍梧吗?” 贺令昌顿住身形,但始终没有转过来,一直用背影面对着孟遇安。 二人无言甚久,孟遇安才缓缓走过去,从背后拉住他的臂弯: “朝廷已经式微,你还在坚持什么呢?令昌,我向你保证,我是不会伤害皇室和朝臣的。” 过了很久,贺令昌才低声切齿说出一句话: “你不要逼我伤害你。”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孟遇安声音喑哑,“三年了,又发生了这么多事,还不足以让你想通吗?” 贺令昌转过来,笑中带着悲凉: “所有人都在劝我——令娴劝我,蓁儿劝我,顾修之也劝我——但你知道吗遇安,我多希望我是劝别人的人,而不是被劝的人!” 孟遇安呆滞怔住,没有理解贺令昌的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我才是最懂你的人。”贺令昌唏嘘道。 孟遇安这下懂了,无数尘封的回忆也在此刻翻覆涌动。 当孟遇安为卫幽兰出头,被千夫指、万人嘲时,只有贺令昌赞她是豪杰; 当孟遇安于朝堂舌战众偏安之臣时,只有贺令昌用掀屋顶来帮她开窗户; 当孟遇安遭遇人生低谷时,是贺令昌教她武功军事,让她有了后来的立身之本。 这些孟遇安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也正因为这些羁绊,孟遇安才会一直都不愿意放弃贺令昌,才会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永远相信他。 “那你就再懂我一次,好不好?” 孟遇安再一次对贺令昌伸出了手。贺令昌看着孟遇安的手,好像看着镜中花、水中月,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 “我很想,但是我不能。”贺令昌回望了一眼李允璟的銮驾,“一日是大祁的臣子,就一世是大祁的臣子。” 二人正说到动情处,四周山坳忽然有喊杀声响起,紧跟着便是如蜂如蝗般的燕兵冲杀下来。 原来,这些燕兵早些时候便赶到了,悄悄埋伏在这里,只是忌惮着孟遇安的几千安华军在此,才不敢贸然行动。 当安华军撤退之后,燕兵就瞅准时机杀将下来,人人直奔李允璟的銮驾,准备立头功,封万户侯。 贺令昌本来就只带了两千军南下,路上与燕兵交战折损了一部分,又被赵副将带走一千去寻找陆渊父子以及蓁儿和贺望北,现在只有几百人在旁,实难抵抗。 来不及多做测算推演,孟遇安和贺令昌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两杆长枪舞若梨花,如飘瑞雪,燕兵一时也近不得身侧。 击退一波燕兵的攻势后,孟遇安对贺令昌道: “安华军就在十里开外,只要我们能突围出去一个人,来回求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好,那我掩护你突围!”贺令昌道。 “你有几百荆襄军,谁去不是去?我才不会丢下你!”孟遇安干掉一个燕兵的间隙如是说道。 贺令昌朝着荆襄军的士兵大喝一声,简要传达了讯息,果有几个勇猛向前的大头兵在同伴的掩护下突破了包围圈。 孟贺二人身先士卒,从来不曾离开过正面战场。 埋伏在此的燕兵比孟遇安想象中要多很多。一波冲杀完毕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波。 更可怕的是,第二波的燕军用上了弓弩。 千发骨矢向孟贺和荆襄军发射而来,一片士兵应声倒地。剩下的士兵拿着盾牌组成了一个防护圈,把孟贺和銮驾保护在内。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是等不到援兵来的!”贺令昌大声道。 “那你想怎么办?”孟遇安回问。 贺令昌眼神沉痛,话中饱含歉意: “是我逼迫安华军撤退,才让燕军的伏击得逞。我的罪,我来赎,绝不连累你。” “你要干什么?”孟遇安大惊。 贺令昌没有回答孟遇安的问题,站起身来,走出盾牌组成的保护圈,径直向燕兵的弓弩手冲去。 “你疯了!” 孟遇安朝贺令昌大喊,可他充耳不闻,背影里都透着视死如归。 生死存亡之际,孟遇安赶紧呼叫了几个拿盾牌的士兵去协助贺令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们几个,快,快去掩护贺将军!” 几个盾牌兵应声出列,上前环绕在贺令昌身边,为他抵挡飞驰而来的箭矢。 贺令昌眼明手快,挥枪格挡掉不少箭矢,加上盾牌防护,成功逼近了弓弩手群。 众燕兵弓弩手见贺令昌杀近,尽皆胆寒,不觉乱了阵脚,四散逃窜而去,也就停止了射箭。 贺令昌抓住机会,长枪横扫猛刺,击溃一片弓弩手,毁掉了燕军的远程攻击点。 正当胜利在望时,不知从何处有潜藏着的弓弩手突施冷箭,正中贺令昌的左腿。 贺令昌未曾预料,腿部突然中箭,一下子单膝跪在地上。 “令昌!” 孟遇安远远看到,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 贺令昌看到自己腿上的箭,毫不犹豫一把拔出,勾连着血肉飞溅,画面触目惊心。 有燕兵企图趁贺令昌中箭跪地时,在背后偷袭他,被孟遇安及时赶到,一枪结果了性命。 “令昌,令昌,我们走,我们回到马车那边去。”孟遇安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扶他。 贺令昌踉跄着一条腿,才刚刚站起来,忽然大喊: “小心!” 而后他便把孟遇安扑倒在地。接着,有羽箭入甲之声传来,趴在孟遇安身上的贺令昌也因此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呻吟。 听到这些声音的孟遇安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忍不住内心悲痛,撕心裂肺地喊道: “令昌!”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0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孟遇安的呼喊声犹在山坳间回荡,就已经有几个北燕士兵朝着銮驾奔来。 李允璟惊恐万分,吓得弃车而逃,背后燕兵紧追不舍。 贺令昌顶着背上的箭矢,拖着一条伤腿,刚起身便一眼看到此景,像是瞬间注入了无穷力量一样,提起枪就冲向李允璟。 他挥枪刺倒几个燕兵,却因为左腿受伤不灵活,而让敌人近了身,胸前和两肋各中了几刀,但始终把李允璟保护在身后。 孟遇安紧随而来,帮他把敌人击退,可贺令昌却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跪倒在地,用枪杆支起自己的身体,血染征袍透甲红。 就在这时,前去求援的士兵回来了,与他们一起回来的当然也有安华军的几千精锐。 火蒺藜飞进山坳,将围着的燕兵炸得四处逃窜,死伤无数。 一盏茶后,炮火轰鸣声停止了。 安华军围上来清场,把所剩无几的燕兵一一处决;李允璟惊魂未定,趴在马车驾辕处喘着粗气,阮太后轻抚着他的后背。 此时,贺令昌全部的力气抽离了他的身体,伴随着一声闷响,颓然倒地。 “令昌!令昌!”孟遇安拍打着他的脸,让他不要失去意识,“快!快请医师来!” 有荆襄军士兵上前:“医师护送陆煜大人一起去西城了。” 又有安华军士兵上前:“孟将军,谈姑娘在襄阳城中救治伤员,没有跟队前来。” 士兵汇报的话让孟遇安几乎绝望了,她接近语无伦次地怒吼道: “纱布,拿纱布来!什么布都行!还有喝的水,都拿来!” 早有一群士兵用刀割了自己的衣服,把布条急匆匆送到孟遇安手边;又有人将马鞍处挂着的水袋一个个取下来,再手忙脚乱运过来。 孟遇安拿剑砍断了贺令昌背后的箭杆,将他平放在地上,然后颤抖着手去解他的铠甲。可越紧张却越解不开,急得她爆出了粗口,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下来。 与孟遇安的焦躁忙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贺令昌的安详平静。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孟遇安的手。 孟遇安还以为他在求自己救他,忙颤声安慰他道: “令昌......你,你放心,你会没事的......我一定救你回来......” 可贺令昌抓握着孟遇安的手却越来越紧了,已经影响到了孟遇安为他急救。 孟遇安这才反应过来,贺令昌是在阻止自己救他,遂疾言厉色道: “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能放弃啊!你想想令娴,还有望北!” 贺令昌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把孟遇安的双手都握住了。 他现在这么虚弱,手上的力气却格外大,任孟遇安如何使劲都挣脱不开,只能坐着干哭道: “贺令昌,你这个懦夫!你不负责任,你也不敢做改变!” 贺令昌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声音虚飘飘的,比鸿毛还轻: “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哭......” “你说这些没用的话,想逃避什么......”孟遇安忍不住嚎啕哭泣,“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跟我走呢......” “那就说点有用的,”贺令昌的声音似深秋枯叶,没有一点生气,“除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孟遇安愣了:“怀疑我什么?” 贺令昌虚弱而坚定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是一个好人......泛爱众是你,浩然之气也是你......” 他话锋一转,又苦笑道:“但我是不能和你并肩而行了......军人最重要的是忠诚,我迈不出这一步......做你认为对的事,不要因为我而有所动摇......济世利民的实事留给你去做,就把忠君死节的虚名留给我......” 说完这些,贺令昌再也没有力气和意识说多余的话。他的瞳孔放大,眼神失焦,握着孟遇安的手也逐渐松开,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孟遇安疯了似的拿剑把贺令昌的铠甲劈砍开,再解开他内穿的袍服,双手叠放十指交叉,放于胸骨中下段中间,开始快速按压。 按压了三十次后,孟遇安一手压住他的额头并捏住鼻子,另一手抬起他的下巴,俯身用自己的唇包住他的唇,向他口中吹气。 吹了两次后,孟遇安又开始继续按压...... 就这样循环往复了五个轮回,孟遇安去探他的鼻息,又去摸他脖颈的脉搏,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贺令昌死了,永远地离开了,再也救不回来了。 孟遇安失神了一瞬,继而放声恸哭,天地此刻也为之黯然失色。周围的荆襄军士兵莫不垂泪,各自泣下沾襟。 这时,顾修之因为不放心孟遇安,也赶来了这里,正好看到这一幕。 顾修之先是震惊,而后很快就明白了大致发生的事。他走到孟遇安身边,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孟遇安缓慢抬起头,看到是顾修之,哭得更加伤心。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说出了一句话: “我想把他带到新世界......可他永远埋葬在旧时代了......” 顾修之听了这句话,心中感慨,口中轻叹。他跪坐下来,让孟遇安靠在自己肩上,连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 这一天,孟遇安把过去六七年的泪都哭尽了。 到了最后,她的双眼已经干涸到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一丝鲜活的灵魂。 她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将贺令昌破碎的衣物拼凑穿戴好,用布条蘸着水为他擦洗干净脸庞,又取来一面硕大的旗子替他包裹好身体,让他保留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忙完这些,她才有空去搭理一下晾在一边半天的李允璟。 看着李允璟陌生的面孔,孟遇安面无表情,语气疏离道: “陛下,可以回宫了。” 旁观了从头至尾全过程的李允璟此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唯唯诺诺应承着。 孟遇安让人将贺令昌的遗体抬上马车,对李允璟和阮太后冷冰冰随口说道: “令昌想和你们同乘,不介意吧?” 李允璟母子哪敢拒绝,均连连点头称是,还劝孟遇安节哀。 孟遇安没有领受他们的好意,只是冷漠走开,号令大军开拔回城。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1章 生死两茫茫 孟贺遇袭的地点,就在襄阳与南郡之间的一处山坳,距离两地都不算太远,返程北上大约只要一天一夜就可到襄阳城。 回襄阳的路上,四千精力充沛的安华军照看着几百血战后伤疲的荆襄军,前军与后军中间环绕保护着銮驾,孟遇安和顾修之两骑并行于最前方引路。 行军至夜色降临,孟遇安命大军就地扎营休憩。荒郊野外,燃起星星点点的篝火,与天上稀疏寥落的星子遥相呼应。 从开拔到扎营,除了发号施令之外,孟遇安整整五个时辰没有说过一句话。 顾修之数度想说些什么,但每次话到嘴边,最终都生生咽下去了。 深夜,众人大多安寝,孟遇安一个人守在营地外。 一簇将灭未灭的篝火托着时有时无的火苗,在她眼前卑微摇曳,时不时发出两下干柴的爆裂声,打破黑暗中混沌的阒寂。 顾修之也没有睡。 他在帐篷门口站了许久,也远远看了孟遇安许久,才下定决心走到她身边。 孟遇安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听就是顾修之——就算不听,这时候敢走过来的人,也只能是他。 脚步声在孟遇安身后停止,气氛重回宁静。不等顾修之说些什么,孟遇安破天荒先开了口: “多年前,我还未随幼薇入宫时,清河大长公主曾要我发誓,不得做出有损李氏王朝的事来。若违此誓,此生所有在意之人必遭横死。” 孟遇安说完最后一句,心中震颤了一下,顾修之亦然。 “我觉得......”孟遇安声音哽咽,“我好像应誓了......” “这明明是意外,哪里应誓了,”顾修之走到孟遇安面前,握住她的肩膀轻摇了两下,“你现在伤心过度,不要胡思乱想了。” “不,不是意外,”孟遇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令昌的死是因为燕兵伏击,而燕兵之所以伏击成功是因为令昌逼走了安华军......如果不是我劝他放弃朝廷,他也不会那样做。” 孟遇安像是陷入了魔怔:“是我做了有损李氏王朝的事,他才会死......” 顾修之条理清晰地反驳道:“可是遇安,假如你根本没有带兵去支援贺将军,你们也就不会发生分歧和争执,但是燕兵一样会伏击成功。所以说,贺将军罹难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 “你就不要再多想了,”顾修之打断了孟遇安的话,“现在这个局面,正是需要你振作起来的时候。如果你垮了,贺姑娘怎么办?还有望北,望北还没找回来呢!” 孟遇安眼中燃起光亮:“你说得对,我要振作一点。令娴的痛只会比我更多,我不能给她添麻烦。” 在去贺家之前,孟遇安在心中暗自排演了成百上千次,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告知贺令娴的方式。 她甚至不敢去想象,贺令娴知道了后会是什么反应。 回到襄阳城稍作安顿,孟遇安和顾修之率人带着贺令昌的棺椁去了贺府。 孟遇安让侍从守着棺椁先不要进去,自己带着顾修之先进府与贺令娴交谈。 看到孟遇安的那一刻,贺令娴的释然和欣喜溢于言表: “遇安,你可算是来找我了!我听钟弼说起,是你及时赶到,才击退了围城燕军。这下朝廷和哥哥终于都可以回来了!” 贺令娴越欢喜,孟遇安就越不敢告诉她,倒惹得贺令娴好奇起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太累了吗?” “令娴......不管我告诉你什么,你都要撑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孟遇安下了一万次决心,才说出口。 贺令娴陡然变色,释怀欢欣荡然无存。她一把抓住孟遇安的胳膊,用力晃动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孟遇安垂下眼睑,不敢直视贺令娴的眼睛,咽喉吞咽了一下,勉强启齿: “令昌他......他走了......” 贺令娴像是被定了身似的愣在原地,呆滞空洞的目光暗示着她的不相信。 “不,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贺令娴喃喃自语。 孟遇安抬起眼眸,眼白处全是红血丝,递给身旁的顾修之一个眼神。顾修之会意,默默走出府门,让人把棺椁抬进来。 “令娴,”孟遇安抚摸着棺身,沉痛说道,“令昌就在这里。” 贺令娴蹒跚行至棺椁前,盯着看了一会儿,语气坚定而平静: “开棺。” 孟遇安大吃一惊:“令娴,令昌他受了很重的伤,你还是不要看了......” “我说开棺!” 贺令娴的口吻不容反驳,孟遇安还想再劝劝她,被顾修之阻止了——顾修之拉住孟遇安的衣袖,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写着“不要”两个字。 孟遇安了然,也不再劝阻,用手势无言命随从打开棺椁。 棺盖被缓缓揭开,贺令娴站在旁侧微微倾身。她的眼中没有悲伤,只有满满的心疼: “这么多这么深的伤口,他走之前该有多疼......” 贺令娴的泪似断线珍珠一样落在贺令昌身上,但她只是无声落泪,并没有嚎啕大哭。 几天前还生龙活虎与她相拥告别的贺令昌,转眼间就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让贺令娴无法立时接受。 她将自己温润的手心覆盖在贺令昌的脸上,只感受到了雕塑般可怖的硬冷死寂。 “哥......哥哥......” 孟遇安见贺令娴已经处在精神崩溃失常的边缘,赶紧上前拉开她: “令娴,你已经看过了,就让令昌安息吧。现在天气炎热,他很快就要......我们别再看了,好不好?” 孟遇安扶着贺令娴后退几步,顾修之命人把棺椁重新封上。 “望北呢?”贺令娴突然发问。 孟遇安心里咯噔一下,支吾道:“望北......蓁儿带着望北和朝廷走散了,赵副将去追了,还未见回转。” 贺令娴听后,忽觉气血上涌,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2章 种嫌隙 贺令娴晕倒后,众人急忙施救,过了半个时辰,她才逐渐转醒。在此期间,孟遇安一直守候在贺令娴身边。 醒来后的贺令娴就像是呆傻了一样,只是痴痴望着前方,没有一滴泪,也没有一句话。 孟遇安心急如焚,忙问医师这是怎么回事,医师只说: “姑娘这是受了刺激,精神紊乱,才会有如此状态。” “如何治疗呢?”孟遇安追问。 医师叹道:“没有什么太好的疗法,只能开些安神的汤药,让姑娘先好好休息着,兴许过些时日自己就好了。” 孟遇安愁肠百结,却又无计可施。因襄阳城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她处理,孟遇安只得嘱咐贺家上下照顾好贺令娴,自己带着顾修之等人先行离去。 贺令昌的棺椁也就此留在了贺家,让他们自行祭奠安葬。 孟遇安与顾修之去往安华军营地的路上,正遇见赵副将和孟遇安派出去的安华军副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陆渊陆煊父子,但没有蓁儿和贺望北。 原来,贺令昌和孟遇安分别派出去寻找蓁儿和贺望北的两拨人马在寻觅途中相遇,互通有无之后便一路合兵同行。 他们在襄阳和南郡的周边苦寻两日,期间发现了陆渊和陆煊的队伍,但却始终没有找到蓁儿和贺望北。 “将军,陆丞相毕竟是乘马车走的,随从也多,不管是人迹还是车辙都容易发现些;可蓁儿姑娘一个人带着孩子,找她们就像是大海捞针,末将实在无能为力。” 安华军副将如是解释道,满面羞赧愧意。孟遇安没有责怪他,宽慰他两句后,就让他下去休息了。 赵副将因急着去贺家,本也想同时离开,被孟遇安制止了。 孟遇安把贺令昌的死讯以及贺令娴的现状都告诉了他,让他先不要去刺激贺令娴。 赵副将如闻晴天霹雳,似有一道惊雷灌顶。 他少时受贺玄卿恩惠,是贺家十几年的家甲,看着贺令昌长大,于他犹如长兄。 “大将军......他怎么会......” 赵副将对贺令昌之死刨根问底,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孟遇安只能如实告知了他。 听完全过程后,赵副将内心疑云大作。他抬头一眼看到站在孟遇安身后的顾修之,二话不说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 “是你!是你故意放燕兵来追大将军!” 顾修之握着赵副将的手腕,让他不要太激动: “赵将军请先冷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孟遇安看赵副将突然发作,也在一旁劝解: “赵将军不要因气失智,此事确与修之无关。我带兵赶到襄阳城下时,修之正率军队与宇文锐及奋勇搏杀。他两天没有进食,已经疲惫到近乎昏厥,何来故意放走燕兵呢!” 赵副将抬手甩开顾修之的衣领,推得他向后一个趔趄,而后自己单膝跪在孟遇安面前,声泪俱下道: “孟将军!您与大将军知交多年,又是结发夫妻,末将求您为大将军讨回公道!” 孟遇安左右为难:“赵将军想要我怎么为令昌讨回公道呢?令昌之死从头至尾我都在跟前,前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清二楚。此事全系北燕所害,与旁人无关啊!” 赵副将腾然站起,目眦尽裂,眼中喷火: “末将与大将军分别之前,他还好好的;路上与燕兵交战数次,也都能全身而退。怎么末将一走,大将军就遇难了呢!” “你带走了半数兵力,令昌寡不敌众也是在所难免,”孟遇安道,“赵将军,眼下令昌尸骨未寒,就不要再同室操戈了。” 赵副将激愤的情绪平淡下来一些,孟遇安命人送赵副将回府休息,并再三叮嘱他不要去贺令娴面前生事。 随后,孟遇安立即又派出一队人马,继续去寻找蓁儿和贺望北。 赵副将与孟顾二人发生冲突时,陆渊陆煊父子就在旁侧,冷眼旁观了半晌。 话里话外、字里行间听了这么久,陆渊与陆煊一对人精也明白了大半。 孟遇安天降荆州,让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燕被击退,朝廷已式微,益州早败溃。虽然谁都没有直说出口,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只有孟遇安说了算。 当着孟遇安的面,陆渊与陆煊不好窃窃私谈,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心中想法。 送走赵副将后,孟遇安才顾得上陆渊陆煊: “丞相与大公子此番受惊了。陛下与太后已经安全送回行宫,你们可以前去探望。” “多谢骠骑将军救命之恩。”陆渊谦逊颔首。 陆煊也是彬彬有礼:“将军英明神武,才能解荆州之危。在下替陛下先谢过将军。” 孟遇安见他二人虚与委蛇,便知他们各怀鬼胎,也不愿与他们多说,随口遣送他们离开了。 待人接物了大半天,孟遇安终于得了片刻清闲,在营房中闭门谢客,有一搭没一搭地处理些急函。 蓁儿与贺望北失踪,贺令昌新丧,贺令娴精神失常,襄阳城哀鸿遍野,宇文锐及拥兵宛城未退......太多事磋磨得孟遇安心烦意乱,她面上虽然镇定,但也只是心中强撑着罢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时,顾修之前来找她。 孟遇安本不欲再见人,但顾修之不比旁人,也就让他进来了。 “西城的徐康将军把支援的粮草送到了,襄阳城刚遭到燕军洗劫,这也算是雪中送炭。”顾修之徐徐道。 孟遇安“嗯”了一声,再无别话。 顾修之又道:“徐将军还托人带了话来,说陆二公子性命已无大碍,留在西城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回来。” 孟遇安又“嗯”了一声,也不抬头,手上仍批阅着公文信函。 顾修之迟疑片刻,询问道: “......要不要把贺将军的事传达给徐将军?” 孟遇安执笔的手顿住了。她扔下了笔,叹出一口气,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顾修之: “不要直接告诉传话人,我写一封密信,你让他带回去给徐康。” 孟遇安抽一张素纸,三言两语写完内容,将信火漆封印后递与顾修之。 顾修之拿了信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停留在这里,多言了几句: “今天赵将军说的话,你......” 孟遇安再次抬起头,这一次长久直视着顾修之,面上看不出悲喜神色: “你又提及此事,难道他的猜测是真的吗?” 向来伶牙俐齿的顾修之此刻像是突然失去了措辞能力,在孟遇安面前手足无措,一言难发。 “修之,我相信你,你不用再解释了,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 孟遇安所说的话暖如三春朝阳,可所用的语气却冷似九尺冰霜。 顾修之什么也没再多说,拿着信退下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3章 各怀鬼胎 陆渊和陆煊告别孟遇安后,就径直去了襄阳行宫见李允璟。路上,这对父子十分默契地谈论起了立场抉择的问题。 陆煊先开了口:“这一番混战下来,朝廷已经彻底一败涂地。先帝有才有德,却慧极不寿;更难堪的是,令昌竟也战死沙场。自二叔和先骠骑将军逝世后,令昌是朝廷唯一拿得出手的将领,现在他去了,大祁真是一点屏障也无......” 陆渊经历了最近的诸般离乱,像是又苍老了十岁,才过天命之年,就白了大半须发。 陆煊的弦外之音,陆渊听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为父知道。好在之前先帝与孟遇安不和之时,我们没有对她落井下石,再加上薇儿和她的情分,或许她能容得下咱们。” “父亲话是这样说,可儿子心中总是不服,”陆煊憋了半天才说出口,“她一个女流之辈,又曾经在咱们家做丫鬟,现在咱们的生死却要把控在她股掌之间,真是讽刺。” 陆渊皱眉拈须:“孟遇安不是池中之物,早在她刚被煜儿带回家时,为父就有所察觉,只是并没放在心上。不想竟有今日。” “那父亲打算怎么办?”陆煊问道。 陆渊长叹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淤积的一切怨恨闷气都倾吐出去。他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弃李投孟,以保无虞。” 说话间,陆渊陆煊二人已经来到了襄阳行宫。 李允璟从未见过疆场厮杀的阵仗,受了好大一场惊,险些吓出病来。接见陆渊父子时,他仍然心有余悸,毫无帝王威严之相。 简单几句嘘寒问暖之后,陆渊切入正题: “陛下,襄阳之危能解,全赖骠骑将军。陛下可要好好嘉奖于她。” 李允璟唯唯道:“那是自然。如何嘉奖,丞相可有建议?” 陆渊道:“臣以为,应赐爵封侯,以示殊荣。” “丞相所言极是,那此事朕就交于丞相来办吧。”李允璟赶紧推脱责任,“赐何爵,封何侯,丞相不必再让朕过问,拟定好后告与朕知即可。” “臣多谢陛下信任。”陆渊随后便告退了。 送走陆渊父子,李允璟郁气长舒,整个人松懈下来。 他还是没有习惯做一个皇帝,在面对权臣时总是不可避免地精神压力过大,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任何意见都不敢发表。 可李允璟就是再懦弱,他也不是个傻子——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他心知肚明。 往好处想,自己是汉献帝刘协,老老实实还能保得一世安宁;往坏处想,就只有曹髦被当街弑杀的命了。 阮太后不似李允璟这般悲观,倒颇有些自己的独特见解: “要说孟遇安与贺令昌的这一世姻缘,还是拜咱们母子所赐;当初他们受人陷害,也算是咱们出谋划策救了他们。山坳遇袭那日,我看那孟遇安对贺令昌一往情深,想来她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应该会善待咱们母子吧?” “重情重义也未必知恩图报,若是她图谋篡位怎么办?”李允璟满心满眼都是性命之患。 阮太后愁上眉头,忧上心头:“那就早点投诚示好吧。不论丞相封赏她什么,咱们都再多加些。” 宛城那边,宇文锐及也得到了逃回来的燕兵所带的消息。 “贺令昌死了?哈,真是大快人心!” 虽然没能向孟遇安报仇雪恨,反而更添了新仇,但能杀了贺令昌,于宇文锐及而言,至少有一丝脸面上的安慰。 宇文锐及纵横北燕二十载,从来没有连续面对同一个敌手时败过两次,孟遇安是第一个。 带着这样的战报回北燕,就算独孤太后不问责,宇文锐及自己也羞得颜面无存。 幸好,贺令昌死了。这样一来,即使没有活捉南祁皇帝,也没有复仇孟遇安,三年前偷渡建业时慕容恺的仇至少能用贺令昌的命来抵偿了。 宇文锐及迫不及待地就要把战况回函报告独孤太后,也顺便用战功杀一杀谢凝之、陆焕等投燕汉臣的锐气,免得他们日后作威作福,骑到鲜卑臣子的头上来。 塘报不仅送去了北燕国都晋阳,也抄送了一份发往益州。 李允瑛率先看到塘报,对陆焕阴阳怪气道:“陆兄,你表哥死了,不伤心一下吗?” 陆焕一声冷笑,回敬道:“什么表哥,他不过是我伯父的妻侄,和我半分血缘没有。陆煊陆煜才是他的表哥表弟呢。” 又讽刺道:“说到表哥,琅琊王应该最有心得。您能亲手杀了自己的表哥,还会在乎别人为不为表哥伤心吗?” 李允瑛收了嬉笑,满脸不悦:“陆兄也就只能嘴上不饶人了。现在李允琛和贺令昌都死了,我们要不要再攻一次荆州?” 陆焕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允瑛,脸上笑容玩味: “李允琛和贺令昌都死了,但孟遇安可回来了。宇文将军的塘报琅琊王须得看清楚,她用妖术把宇文将军大好的战局直接打回原形。宇文将军拿不下来的人,琅琊王觉得自己能拿下吗?” 李允瑛面子上挂不住了:“那陆兄说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该怎么办,”陆焕的话模棱两可,“主动权不在我们这里,就看太后和宇文将军如何抉择了——就算是他们,只怕也得瞄着孟遇安脸色行事呢。” 晋阳宫中,独孤太后端坐高台,看着眼前塘报中的一字一句,直难相信。 宇文锐及与陆焕此次带去了十五万大军,再加上李允瑛的益州府兵,足有二十万兵力,却被荆州和扬州共计十万军队打得落荒而逃。 最匪夷所思的是,明明前期还算顺利,也把皇帝从都城逼得逃走;为何后期孟遇安一加入战局,战况就瞬间扭转了呢? 独孤太后不信鬼神,只信人为。对于宇文锐及奏报中所说的“妖术”,她全篇漠然置之。 在她看来,这只是将帅无能的推辞借口,只能用来糊弄愚人,实难登大雅之堂。 但她更关心的,则是孟遇安能做到这一切的诀窍: 这样威力震天的武器,她孟遇安能有,我独孤晟也必须得有。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4章 平乱女诸侯 大祁长安三年八月,李允璟于襄阳行宫宣旨,封骠骑将军孟遇安为临江王,领扬州牧,假黄钺。 封王乃第一等爵位,历来只有皇室才可享受。曾经最炙手可热的权臣如陆渊,也只是得了丹阳郡公的爵位。 孟遇安受封临江王,也意味着她成为了大祁第一位异姓王。 至于领扬州牧,则另有说法。 自汉末刘焉被封为益州牧开始,“州牧”这一角色为后汉三国时代描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与州刺史相比,州牧权力陡然增长,最重要的是拥有了独立统兵权,自此成为割据军阀的代名词。 大祁结束三国纷乱统一全国后,为了避免诸侯割据再次发生,遂废除州牧,统一由中央任命州刺史,并限制地方兵权。 也就只有在陆澄之乱时让李允瑛钻了空子,让身为益州刺史的他违背规制,发展出了益州府兵。 但此次孟遇安领扬州牧,标志着“州牧”时隔五十余年后再次登上历史舞台。 陆渊和李允璟想通过这些无上殊荣亲近拉拢孟遇安,却会错了意思,好比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孟遇安近些年心中愈发笃定,改朝换代是早晚的事,“大祁”这个名字注定要被她尘封在史册里。 因此,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形同冢中枯骨的朝代给了她什么封号和地位——真正的地位是自己打拼来的,失权的帝王只是个幌子。 虽然孟遇安不在乎这些虚名,但她还是接受了。 宿敌北燕仍在,南朝内部不能自乱。急于改朝换代只会引发无端动荡,让外敌钻了空子。 先做个平乱的诸侯,扫清寰宇之后,再谈翻覆朝代。 平乱的第一步,就是把南乡和南阳夺回来。 半月前宇文锐及在襄阳城郊遭受了孟遇安的热武器突击,全军溃败退回宛城,就连击退顾焱争夺到手的樊城都弃之不顾了。 只因樊城距离襄阳太近,且城池矮小,若孟遇安从襄阳发兵,樊城就会立刻丢失,倒不如直接回宛城早做准备。 樊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收回了,可宛城却需要另外攻打。 攻宛城这件事,孟遇安是不需要亲自出动的。有了武器和兵力上的绝对压制,派谁去打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孟遇安在襄阳理事的这半个月里,把火蒺藜和城中原本就有的攻城锤结合在一起,制成了简易却有效的攻城炮,虽然不能精确制导,但至少是一个远程攻击的重火力武器。 钟弼率领八千军马,带着几架攻城炮,直奔宛城而去。他只攻打了不到一天,城中所剩的几万燕军就弃城北上,逃回北燕去了。 对孟遇安来说,这是绝对的好事;但对宇文锐及来说,这也不能算是坏事。 他给独孤太后发去塘报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太后旨意,说让他尽快班师——但是在走之前,要办好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拿到孟遇安的奇特武器样本。 时间紧迫,宇文锐及无从制定周密计划去偷盗或是诈骗,只能硬着头皮坐等孟遇安主动攻城,好从中捡漏。 连天的飞火流星让燕军苦不堪言,但众多炮弹中多少有那么一两个哑弹。 有燕兵大着胆子将它取来,装在密封铁盒中,防止突然爆炸造成危害。 得了样本的宇文锐及终于完成了独孤太后交代的任务,忙不迭带着剩余残兵连夜退回司州和并州。 燕军从宛城退兵后,南阳和南乡其他被占据的小城池也渐次被夺了回来,荆州北面的危机至此解除。 这时,孟遇安把目光投向了益州。 李允瑛这个人,孟遇安从来不觉得是个大威胁,但他屡屡在荆扬有难之时偷袭荆西,像是蛇虫鼠蚁一样令人厌烦。 孟遇安直接派了两万安华军,分别进军巴东郡和汉中郡,即使不能一劳永逸解决益州之患,也要遏制住西川东进的咽喉要道,不至于日后抗衡北燕时还要额外分出精力对付西边来敌。 陆焕和李允瑛正在阆中焦急等待着宇文锐及的传信,可宇文锐及没等来,反而等来了荆州发来的安华军。 陆李之前与贺令昌在荆西三郡交战数月,损失着实不小,燕兵益州兵加在一起也就剩下几万兵力,大多屯在阆中待命。 如果宇文锐及能在宛城坚守住,陆李或许还可以再次通过剽掠荆西来为北燕南侵打掩护。 可没想到宇文锐及直接弃城撤军了,让陆李骤然间面对着安华军的全主力阵容。 阆中与汉中和巴东各自距离相当,不远亦不近,不论分兵救哪一个则另一个必然有失。 更何况陆李早被贺令昌打没了自信,此时毫无斗志和信念。 于是,他们不仅哪一个都没去救,反而直接退回成都了。 就这样,孟遇安兵不血刃,拿下汉中和巴东,将益州势力锁死在剑门关、阳平关之内。 这一场四方势力的动乱,从去年冬月北燕偷渡阴平开始,直到今年九月初,才算是告一段落。 东西南北的大地上,又有十几万将士英年早逝,几十万百姓背井离乡,华夏四方满目疮痍。 孟遇安是这次动乱中最大的受益者,但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只觉得怅然若失。 不知是因为贺令昌之死,还是因为战争的残酷,孟遇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那杆枪,那把剑,像泰山一样重,如何还拿得起? 除此之外,更让她悬心的是,蓁儿和贺望北至今都没有找到。 她们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月,就算是走得再慢,也该走回襄阳或是南郡了。 可不光在二城中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就连派去各城城郊寻找的士兵也没有回报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贺令娴还是精神恍惚的模样,孟遇安的担心也一天重似一天: 难道她们真的遭遇不测了? 每每想到此处,孟遇安的心口就像是被一把刀捅了一样的疼。 她之前救不了贺令昌,现在也救不了贺令娴和贺望北,她觉得自己好无能,觉得自己对不起贺家。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建业却有了一些特别的消息。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5章 遇兰泽 初秋已至,夏意转凉,稻花的香气又开始弥漫在建业的四野。 没有了孟遇安和安华军的建业比往日多了几分宁静,空气中不再弥漫着金柝铁衣的寒气,显现出和平时期田园诗般的风光。 日暮黄昏时,有一高一低两个身影行走在郊外阡陌上,俱皆步伐缓慢,像是拖着千斤重鼎在身后。 两个身影走过几条幽径,也不知前路通向何处,就这么一直走啊走啊,宛若从亘古时就开始了永不停止的旅途,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夕阳把两个身影拉得越来越长,好像拖拽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上苍吝惜自己施舍的温暖和光明,在云翳的遮挡下消失于天地一线处,只留给人间寒冷和黑暗。 那个高的身影终归坚持不住,倒在了道旁;矮的身影扑倒在地,含泪呼唤道: “蓁儿姨姨,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蓁儿和贺望北走了整整一个月,从襄阳和南郡的城郊,走到了建业的城郊。一千多里的路程,期间经历了什么,除了她们自己外没人知道。 贺望北守着晕倒的蓁儿坐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她醒来,只能自己去想办法。 这个将将四岁的幼童不知道该如何救人,但她知道可以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贺望北离开蓁儿身边,四下去寻找可以求助的对象。 她走了一会儿,看到前方像是有一座庭院,庭院中升起袅袅炊烟——贺令娴教过贺望北,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有希望。 贺望北被不远处的炊烟所吸引,迈开小小的步伐向前方院落跑去。 跑到院落跟前,一堵厚重的门挡住了她的去路。 贺望北抬起头来,看到匾额上写着三个字: 忘忧观。 因贺令娴常教她诗书,这几个字她还是认识的。 贺望北举起小手使劲敲下去,却也没敲出太大的声音来。她后退几步,猛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砸门。 砸了一次又一次,门那头终于有人说话了: “是谁啊?” 贺望北扯着嗓子大喊,奶声奶气里带着超乎年龄的冷静: “我的姨姨晕倒了,你们快来救救她!” 门开了,一个女道士现身在贺望北面前。 这个坤道虽然衣着朴素、不施粉黛,但容貌之美丽,让贺望北着实震撼,不禁感叹出声: “姨姨你好美,和我娘亲一样美。” 这个女道士正是在忘忧观修行的卫幽兰。她看到眼前的幼童,心中不觉一动: “谦儿现在约莫也有这么大了,只怕还要再高一些......” 正在卫幽兰思绪飞扬时,贺望北又求救了一次: “姨姨来救救我的蓁儿姨姨吧,我求求你了!” 卫幽兰收回思绪,蹲下来牵着贺望北的手问道:“你姨姨在哪里?” “就在那边,”贺望北拉着卫幽兰就跑,“我带你去!” 卫幽兰在贺望北的引领下,走了不出百步,就见到了晕倒在路边的蓁儿。 卫幽兰简单为蓁儿搭了个脉,发现她的脉搏非常虚弱;又看了一下她的面色,面黄肌瘦的,应该是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孩子,你叫什么?”卫幽兰问道。 “我叫贺望北。”贺望北答道。 “这样吧望北,”卫幽兰摸着她的脸,温柔说道,“你就和你的姨姨在忘忧观休息几天,如果需要联络你们的亲戚朋友,我也可以帮忙。” 贺望北深深作了一揖:“谢谢姨姨!” 卫幽兰背起蓁儿,捎带上贺望北,一起回到了忘忧观。 她将蓁儿背到了自己的卧房,把她轻放在床上,而后去倒了一碗清水,喂给蓁儿喝。 蓁儿抱着贺望北走了很远的路,实在累得抱不动了,才把贺望北放下来让她自己走;但凡有点吃的喝的,蓁儿也都先仅着贺望北了。 故此蓁儿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实在受不住才晕倒了。 卫幽兰给蓁儿喂了几口水后,蓁儿渐渐苏醒过来,卫幽兰又忙去打了一碗稀粥端给蓁儿。 “姑娘,你很久没有进食,肠胃娇弱,先喝点粥垫一垫吧。” 边说着,卫幽兰边把粥碗送到蓁儿嘴边。 蓁儿刚刚转醒,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贺望北按耐不住,欢喜道:“是这个美丽的姨姨救了咱们!” 蓁儿大概明白过来,在榻上对着卫幽兰欠身致意: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请问姑娘姓名是何?来日我一定报答。” 卫幽兰微微一笑:“方外之人,无名无姓,贫道道号别尘。” 蓁儿这才看出来面前之人是一位坤道,连忙道歉: “是我刚才眼拙,冒犯道长了,请道长原谅。” 卫幽兰坐在榻边,将手搭在蓁儿胳膊上,安抚道: “姑娘不用客气。我看姑娘知书识礼,不像是落魄流民,不知姑娘遭遇了何事,竟到了这种地步啊?” 蓁儿满腹委屈:“一言难尽。请问道长,这里是建业吗?” 卫幽兰道:“正是。这里是建业城郊,离建业城区二十里远。” “太好了!”蓁儿喜极而泣,“我终于可以见到遇安姑娘了!” 卫幽兰闻之神色大变,惊得直接从榻边站起身来,不确定道: “你说什么?什么姑娘?” “遇安姑娘啊......”蓁儿眨巴眨巴眼睛,“就是这几年在扬州管事的骠骑将军,孟遇安。” 卫幽兰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惹得蓁儿好奇起来: “这位道长是认识遇安姑娘吗?” 卫幽兰回味良久,才由衷感慨道:“岂止是认识,可以说是生死之交......” 蓁儿也大吃一惊,又联想了一下,惊呼道:“这里是忘忧观吗?你是不是幽兰姑娘!” 得到了卫幽兰肯定的答复后,蓁儿笑逐颜开,起身上前握住卫幽兰的手: “几年前我和我们姑娘来过这里,只是当时我一直站在外头,没能一睹幽兰姑娘芳容。不想竟有今日的缘分!” 又自我介绍道:“我叫蓁儿,是遇安姑娘的侍女;这孩子叫贺望北,是遇安姑娘另一位好友贺令娴姑娘的女儿。” 随后,蓁儿向卫幽兰诉说了自己一路行来的历程,不在话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6章 劳燕偕归巢 蓁儿和贺望北在忘忧观住了一天一夜,得到了充足的饮食和休息,一个多月来的羁旅疲惫恢复了大半。 第三日,蓁儿就迫不及待想要去建业主城寻孟遇安了。 “幽兰姑娘,你不和我一起去找遇安姑娘吗?”临行前,蓁儿如是问道。 卫幽兰的神情还是淡泊如水:“我已经远离尘世喧嚣多年,也不便再踏足凡尘了。故人,故事,就让之故去吧。” 蓁儿有心让卫幽兰与孟遇安再见一面,但心知自己不好在其中说太多话,便找了个借口: “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幽兰姑娘可以帮忙。” “何事?”卫幽兰问道。 蓁儿眼珠一转,说道:“我和望北从襄阳城外走了一千多里,才终于来到建业城郊,身体早就不堪重负。我害怕最后这二十里路途中发生意外,不知幽兰姑娘可否与我贺望北同行?” 卫幽兰眉目微动,心中已经了然蓁儿的意图。 她垂眸转身,思索多时,也觉得自己是该去见孟遇安一面:往日她襄助的恩情,自己从来没还过;现在帮她把亲近的人送到身边,也算略尽绵薄之力。 思索既定,卫幽兰答应了蓁儿让她陪同的请求。 二十里的距离不算太长,两个姑娘带着孩子,一个多时辰便已走到。 三年多前,孟遇安千里救建业后成为骠骑将军后,蓁儿就再也没有与孟遇安长久相处过,也只是在襄阳上巳节宴会前又见过一次而已。 但骠骑将军府对于蓁儿来说,还是很熟门熟路的——她从定乾宫陪着孟遇安嫁到贺家,在这里居住了半年的时间。 行至府门前,蓁儿惊奇地发现,守门小厮竟然是陆家的人。 陆家小厮看到蓁儿,也非常惊讶:“蓁儿姑娘?你不是跟着贺将军在襄阳吗?” “襄阳出事了,贺姑娘让我带望北姑娘来找骠骑将军。”蓁儿解释道。 小厮忙把蓁儿和贺望北往府里迎。卫幽兰见此情景,转身就想默默离开,被蓁儿阻拦住了: “幽兰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跟遇安姑娘见一面呢?” 正当卫幽兰站在府门口犹豫时,正赶上春桃替陆幼薇外出采买回来,与卫幽兰在府门前碰了个正着。 “幽......幽兰?”春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卫幽兰看向春桃,将记忆搜刮了好久才认出来:“你是春桃姐?” 寻芳阁别后,二人足有六七年未见。乍然相见,彼此都有些恍惚。 蓁儿在一旁看着,机敏道:“两位姑娘站在这里说话算怎么个事,何不进府叙旧呢?” 又有了春桃在这里,卫幽兰更推辞不过,就跟着她们进入将军府中。 春桃第一时间去请了陆幼薇来,蓁儿带着贺望北上前拜见: “二姑娘,我终于见到您了!这一路上多少次我都坚持不下来,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孟姑娘在哪里,怎么不见她呢?” 陆幼薇见蓁儿形容枯槁,可知她受了许多苦,也是心疼不已: “遇安一个多月前就带兵援助荆州去了,现在战事已经结束了。遇安来信说你和望北丢了,她都快急死了,你们怎么巴巴走到建业来了呢?” 蓁儿道:“是贺姑娘说的,出事了就来找遇安姑娘。二公子和丞相遇到了袭击,他们让我带着望北逃走。除了建业,我也不知道还能往哪儿逃。” 说到此处,蓁儿又战战兢兢问道:“二姑娘,丞相和二公子没事吧?” 陆幼薇安慰她道:“父亲和二哥哥都无恙,遇安来信里都说到了。” 忽然,她脸色一变,笑容僵住,吞吞吐吐道: “只是......令昌他......” 陆幼薇知道蓁儿当初是自愿留在襄阳贺家的,还以为蓁儿已经嫁给了贺令昌,故而此时当着她的面说这件噩耗时甚是为难。 “舅舅怎么了?”贺望北突然发问。 陆幼薇一惊,这才意识到贺望北也在这里,刚才说了半天话,注意力全在蓁儿身上。 她连忙招呼春桃:“你把表小姐先带下去休息吧,就带去我的房中。” 贺望北的执拗劲儿上来了:“姨母还没告诉我,我舅舅到底怎么了?” 陆幼薇弯腰摸了摸贺望北的头,温声道:“望北先去吃点东西再睡一觉,过会儿姨母就去找你说话,好不好?” 贺望北走后,蓁儿霎时失了仪态,拉着陆幼薇急问道: “贺将军怎么了?” 陆幼薇捏住蓁儿的手,想给予她力量:“令昌已经不在了。” 震惊、悲伤、难以置信等多种情绪同时浮现在蓁儿脸上,她有些站立不稳,还是陆幼薇扶住了她: “从今往后,你就还跟我和遇安在一起,我们会永远把你当家人对待。” 蓁儿心如刀绞,无言泣泪。卫幽兰在一边察言观色,知道府上正值多事之秋,便准备知趣离开,遂道: “既然遇安不在这里,蓁儿姑娘和望北我也送到了,那我就告辞了。” “幽兰姑娘等等!”蓁儿擦拭了一下眼泪,急忙挽留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幽兰?”陆幼薇对这个名字也很是熟悉,“这位姑娘就是遇安在寻芳阁的旧友,卫幽兰卫姑娘吗?” 卫幽兰垂眸敛容,轻点一下头。 当初孟遇安受崔协杖脊,还被罚去田庄,就是因为在阮忱婚宴上替卫幽兰陈情。卫幽兰的大名,对陆幼薇来说早就是如雷贯耳了。 “早就听遇安说起过你,幽兰姑娘果真人如其名。”陆幼薇落落大方。 陆幼薇先将蓁儿送下去休息,并命人好生照顾,而后携着卫幽兰的手诚挚道: “姑娘的遭遇,我也从遇安那里大致都了解了。这世上尽是无果姻缘,姑娘何必耽于往事不可自拔呢?” 又道:“况且,阮家与崔家几年前就逃奔北燕了,那些旧人对咱们来说与死了无异,姑娘也无需再藏身于道观中躲避谁。” 陆幼薇见卫幽兰有所触动,又继续说: “不知姑娘在方外知道了多少,但扬州女子近些年来的地位处境,早已今非昔比。我听遇安说,卫姑娘出身江北书香门第,也是识文断字的才女,眼下正是姑娘大展宏图的时候,难道不比消极避世强些?” “陆姑娘......”卫幽兰颇为感动。 陆幼薇恬静笑道:“卫姑娘每尽一份力,就是为天下女子多造一份福,来日与姑娘相似的悲剧也就少重演几次。” 最后这些话说进了卫幽兰的心坎里。她不再拒绝,答应了陆幼薇的邀请,也从此加入孟遇安的大家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7章 自领二州牧 安顿好蓁儿、贺望北和卫幽兰后,陆幼薇火速给襄阳的孟遇安送去了一封急信,阐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孟遇安放心。 孟遇安几月来被众多烦心事压得透不过气,终于被这封信稍稍宽慰了一下心情。 贺望北无恙对贺令娴来说是最大的好消息,对她精神状态的恢复应当大有好处。 另外可喜的是卫幽兰也能放下过去的桎梏,重新点亮本该流光溢彩的生命,也算是为孟遇安了却了一桩陈年压箱底的心事。 看完了陆幼薇这封安心的信,孟遇安虽然归心似箭,但也明白此刻不是回扬州的时候。 贺令昌死后,荆州彻底失去了有领导力的将帅;李允璟孱弱,陆渊父子知政不知兵,其他更是文臣居多,都是没有能力管理军队的。 一旦孟遇安这时候离开荆州,北燕和李允瑛就会卷土重来,之前守城退敌的努力就白费了。 只有把荆州和扬州连成一个整体,才能凝聚起力量对抗外敌。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孟遇安向李允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 “陛下,臣身领扬州牧,但此时为了防备西北二向来敌,不便返回扬州。请陛下降旨,令建业陆幼薇代行扬州牧职权,再封臣为荆州牧,于襄阳摄荆扬二州事。” 孟遇安的这个要求,完全是狮子大开口,从来没有哪个权臣敢这般堂而皇之地提出。 “那这样一来,爱卿不就成了荆扬两州的州牧了吗?”李允璟瑟缩道。 孟遇安目不斜视,直直看着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李允璟不敢逆着孟遇安的话,“爱卿可自去与丞相和中书省接洽,一切决议朕都支持。” 中书省的陆渊很快收到了孟遇安的上表。 陆渊原本以为,封孟遇安为扬州牧已经可以满足她的野心了,却没想到她竟想做两州州牧——这样的举动在陆渊看来,已经是欲图谋权篡位的前兆了。 之前陆渊还有李允琛的支持傍身,可以做执棋者搅弄政局;现在李允璟仿若无物,孟遇安大权独揽,陆渊深感自己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从李允琛驾崩到李允璟出逃,这段时间中陆渊殚精竭虑,凭一己之力支撑着朝廷不倒,又经历了兵荒马乱和厮杀交战,身体已然大不如前,更莫说年纪也上来了。 在孟遇安求封荆州牧的那日,陆渊提出了辞呈。他无力再继续当这个丞相,只想乞骸骨归田。 陆煊得知陆渊的想法后,第一个表示不理解:“父亲就这样对孟遇安弃甲投戈了吗?” 陆渊言辞深沉:“不弃甲投戈,还等着她大兵压境吗?人要识时务,先帝何等精明强干之人,也没有熬过她。” “先帝那是因为天命不永,才让她占了便宜,并非是败给她了啊。”陆煊不以为然。 “你也说了是‘天命’,”陆渊眼带哀愁,“为父倒觉得,天命也许真的在她。” “你二叔纵横南北几十年,却也造反未成身先死;令昌那样年轻有为,转眼间便马革裹尸。论能力,她比得上他们哪一个;可现实是,她此时坐拥荆扬二州。” 陆渊看着陆煊,严肃道:“如果不是天命,为父真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陆煊被陆渊一席话说得语塞,许久才问道:“父亲走了,儿子怎么办呢?” “以退为进,苟全性命吧。”陆渊悲凉笑道。 陆渊递交辞呈后不久,陆煊也向朝廷请求重返苍梧。 “微臣曾在苍梧做过一年郡守,对那里的政事非常熟悉。眼下家眷在彼,深感思念,求陛下准许微臣再治苍梧。” 这个请求看似是说给李允璟的,但实则是在暗示孟遇安,表达自己无意争权夺利的态度。 孟遇安知道陆渊父子对自己是又恨又惧,但总有昔日收留之恩以及陆幼薇的情分在,故而也不愿为难他们,甚至还自作主张替李允璟给陆煊安排了交州刺史之职。 “交州偏僻,历来不为中原政权所重视;但在我看来,它却是一块宝地。” 陆煊还以为孟遇安在说风凉话,只讪讪笑着不敢反驳;可孟遇安是认真的: “交州南部临海,越过西洋便可抵达别的国度。等神州内乱结束后,国家也要向外发展,交州正是绝佳的渡口。大公子此去交州任刺史,切记肩上重责,务必好好治理。” 陆煊看孟遇安这样真诚,心里十分的怀疑也打消了七八分,只放下心来陪着致仕的陆渊一起去苍梧了。 陆煜在西城养伤一个月,现已痊愈,已经回到了襄阳。为着贺令娴和贺望北的缘故,他并没有随陆渊陆煊去苍梧。 孟遇安已经把贺望北人在建业的消息告诉了贺令娴,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的精神也慢慢恢复过来。 得知了贺令昌死讯的陆煜更加关心贺令娴,五日里总有三日去贺府住着;贺令娴虽不赶他走,但因悲伤还未冲散,面上总是淡淡的。 有一件事孟遇安一直记挂在心上,见贺令娴身体好转,便找时机对她言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贺家现今无人在朝,没有俸禄收入,如何养活这一家子?令娴也要为自己和望北做些打算。” “你是要我与陆煜破镜重圆吗?”贺令娴问道。 孟遇安哑然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令娴是怎么想到这里来的?幼薇代扬州牧、掌一州事,我身为异姓王、领二州牧,令娴也可以和我们一样啊,哪里就非要靠男人养活。” 贺令娴澹然笑道:“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孟遇安道:“扬州改革已经三年,成效甚好,这些政策理应推广到荆州。幼薇身在建业走不开,这件事正好交给令娴你来做。”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贺令娴略感惊讶。 孟遇安垂眸浅笑,吐露心声:“令娴啊,你我相识多年,你的品性能力我最是了解。不怕说一句让你笑我的话:我对你的情感,不比对令昌的少。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呢?” 贺令娴听了孟遇安的心里话,不免触动情肠,遂接受了她的建议,着手荆扬合流的事。 陆煜见贺令娴康复如常,且贺望北平安无恙,也就没有什么再挂碍的事了,于是私下约见了孟遇安: “这些年经了许多风波,又在生死线上徘徊一遭,只觉世事无常,人生如梦。” 这样的话陆煜从前也经常说,孟遇安没有马上想明白他这次是什么意思。 “遇安,你照顾令娴望北,还善待我的父母兄妹,陆煜在此多谢你免除我的后顾之忧。” 孟遇安越来越听不懂了:“二公子想做什么?” 陆煜洒脱一笑,恍若寻芳阁初见:“闲云野鹤,寄情山水,恣肆人生。” 孟遇安听后很是感慨:“所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大抵就是二公子这样了。” 孟遇安引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这一句话也牵动了陆煜心中往事,令他不禁颐然而笑: “能和你相识一场,陆煜三生有幸。” 自此,陆煜离阙归野,萍踪浪迹,再不过问世事,此是后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8章 党同伐异,独揽大权 陆家父子远离朝堂后,余下的朝臣如墙头草一般,尽数依附于孟遇安。李允璟被完全架空,成为了标准的吉祥物。 顾焱战时经顾修之累月明里暗里的劝说,更兼朝廷风云变化下的审时度势,一心倾倒向了孟遇安。 丞相与中书侍郎双双却朝,中书省空虚,孟遇安就把中书省的重担交给了顾焱。 为了防止相权独大的局面发生,孟遇安代李允璟废除了“丞相”这一职位,将相权分散给了各省各部的官员。因此顾焱虽然名义上权掌中书,但实权远不可比拟曾经的陆渊、崔庆之等人。 北燕和益州的祸患解除后,孟遇安暂时坐镇襄阳监国,军政皆系于她一人之身。 贺令昌去世,荆襄军不仅群龙无首,而且损失惨重、溃不成军,孟遇安遂将剩余的荆襄军打散重组、直接编入安华军,并命钟弼和顾修之对其以扬州模式重新训练。 经过这一次军队改组,从前的荆襄军、虎贲禁军、边军等分门别类彻底消失,从此荆扬二州只有安华军。 这段时间孟遇安军政诸事繁杂,几乎应接不暇,荀杳儿也适时来到了孟遇安身边做事。 虽然荀杳儿在襄阳被围时做出了成年人尚且不及的壮举,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孟遇安一开始并没打算真的让她帮什么忙,只是看在与荀元卿的交情以及对这孩子的喜爱上,让她有个学习历练的机会。 可荀杳儿的表现着实让孟遇安对她刮目相看。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博览群书,对军事政治皆有自己独到的观点。 襄阳城破导致城中百姓大多流窜而去,散落在他州他郡数月不见返回。孟遇安询问荀杳儿有无想法,她思考之后如此回答: “杳儿觉得,此时强行召回百姓甚为不妥。城中民房尽数被毁,就算他们回来了,也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倒不如给其他郡县下令,让各地收纳流民,协助他们安家立业。” 荀杳儿说完,觑着孟遇安的脸色,又补充了几句: “还有,将军不是同时也在处理荆扬合流之事吗?这正是一个好由头啊。” 孟遇安饶有兴致:“你继续说。” “一潭死水无风无浪,想去做出改变是很困难的。但如果对这潭死水注入了活水,就会激起涟漪和波涛,有动才有变。杳儿以为,流民正是为死水注入的活水。” 她见孟遇安脸上逐渐显露出赞许之色,更自信了些: “杳儿听顾焱哥哥说过,将军重建建业时便是如此做法,破而后立,在旧格局的废墟中建起了新的高楼广厦。这一次也可以趁机向各郡县颁布新的法条政策,在处置流民问题的同时顺势完成制度的迁移。” 孟遇安对荀杳儿愈发喜爱,由衷夸赞道:“你这样小的年龄,却有如此见地,比你顾荀两位哥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荀杳儿羞涩笑道:“当着将军的面,杳儿班门弄斧,实在惭愧。以后只求将军不吝谆谆教导,让我能紧随将军的步伐!” 从这以后,荀杳儿便留在孟遇安身边做事,亦步亦趋,朝夕不离。 且说贺令娴接受了孟遇安的诚心邀请后,不久即担任荆扬督察使之职,前往扬州建业与陆幼薇协同合作荆扬合流的事。 她这一次赴扬,除了为着公务,还为了贺望北。 蓁儿和贺望北回到建业也快一个月了,只是因为她们长途跋涉、身体虚弱,不宜再次远行,就留在了建业。 现在贺令娴有公务在身,正好可以借此契机去建业与贺望北团聚。 贺家搬去襄阳后,陆幼薇与贺令娴也有多年未见了,正是一叙旧情的时候,互诉想念自不必提。 闲言叙罢,贺令娴问起了一事:“令昌的事,你是怎么跟望北说的?” 陆幼薇听后,唉声叹气道:“好教令娴得知,我还没和望北正经说过呢。那日蓁儿带着她回府,我险些就说漏了嘴,好在糊弄过去了。我想这样的大事,还是娴姐姐亲自去说为好。” 贺令娴垂首沉默,半晌才怅然道:“你说得对,是该我去说。只是望北和令昌最为亲厚,她还这么小就要面对这些事,我实在不忍心。” “那姐姐就缓些说吧,等孩子大了慢慢就自己明白了。”陆幼薇安慰道。 贺令娴觉得有理,于是她随后这样跟贺望北说: “你舅舅去了北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打仗,要打很多年才能回来。等望北长大了,就可以去北方找舅舅了。” 贺望北四龄孩童,心思纯净质朴,一点儿也没有怀疑贺令娴的话,只拍胸脯承诺道: “等我长大了,就去北方和舅舅一起打仗,帮舅舅把北方抢回来!” 贺令娴有些心酸,眼圈儿微微红了,面上还在支撑着:“好!那望北就乖乖长大,娘亲也等着这一天!” 此来建业,贺令娴在陆幼薇的带领下,对扬州的今昔变化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从前在襄阳只是听人闲言碎语讲起过,果然闻名再多也不如亲自一见,与旧年间真有天壤之别。” 话刚出口,贺令娴心中莫名感慨起来: “要是令昌能早点亲自来扬州一趟,看到了这些变化后,大概也不会一直对遇安心存介怀了吧?” 陆幼薇将扬州兴办医馆学堂、男女均田、改进农具、培育良种等等改革经验尽数与贺令娴分享,还把对外贸易的事也对贺令娴说了。 “南北正在敌对交战,彼此之间也能有军马丝绸的交易吗?”贺令娴颇感意外。 陆幼薇笑道:“令娴不知道,这原不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北燕朝廷大抵是不知晓的。商人重利不重国,发些国难财也是常有的事。” “话虽如此,但总有隐患,”贺令娴分析道,“若有朝一日被北燕朝廷发现了,这种私下的买卖也不能长久。” “那令娴有什么建议吗?”陆幼薇问道。 贺令娴有丘壑在胸,但没有明说,只是莞尔道: “两国外交之事,还是得遇安做主。北燕数次南下均铩羽而归,必定气急败坏却计无所出,遇安也是时候和北边的掌权人打打交道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9章 荆扬合流 贺令娴在建业住了一月,便预备启程返回襄阳。 临行前,陆幼薇又嘱托了她几句:“请令娴见到遇安后,替我转达对她的思念,让她在襄阳安心治国处政,扬州的一切我和扬州刺史都会管理好的,请她放心。” 贺令娴带着蓁儿和贺望北,不日即动身西行,半个月后就回到了襄阳。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孟遇安监国数月,总算把政局稳定下来。今见贺令娴返回,忙召了她进宫议事。 “令娴此行可有什么收获,对于荆效扬政可有什么建议?”孟遇安问道。 贺令娴笑道:“荆州世家多从军从政,扬州世家多从农从商。遇安连扬州都治得了,现在你是军政第一人,还愁治不了荆州吗?” 孟遇安看她这样轻松,也笑将起来:“依令娴之见,荆扬合流并不是一件难事了?” “安华军已经发展到了十余万兵力,来日只会更多,百姓供养不起。倒不如让士兵们战时作战,农时务农,既免了百姓额外的税赋徭役,也让士兵们多一份营生可以供养家人。” 对此,孟遇安很是认可:“令娴的话,倒让我想起两汉三国时边将和诸侯的屯田之策。” “我正是这个意思,”贺令娴颔首微笑,“北燕频繁南侵,全民皆兵也是一重额外的保障。” 孟遇安首肯:“荆州沃野千里,确实是屯田的好地方。” 而后,孟遇安即传旨中书省顾焱,让他与荆州刺史协办此事。 贺令娴又道:“还有,遇安在扬州兴办的学堂也是一绝。我看扬州人人奋进向上,荆州合该也是如此。” “令娴所说,正是我心头最重之一,”孟遇安叹道,“我听顾焱说,去年陆煜在襄阳重建了国子监,现在他离朝在野,这国子监也就荒废了。不知令娴可否有意将它重新办起来呢?” “重办国子监,总要与先时有所不同吧?”贺令娴问道。 孟遇安笑得心领神会:“那是自然。从汉武帝兴办太学起,历代最高学府都是贵族男子的专属,这世道也该变变了。” 贺令娴提醒道:“遇安,这个想法甚好,但实施却不宜操之过急。” “我明白,”孟遇安道,“民智未开之时,如何能立即让平民与贵族同窗读书呢?还是要先办好基础教育。” 可巧卫幽兰被陆幼薇说服后,就一直在建业的女学堂教书,几个月下来也有了许多经验,孟遇安便把她也从建业召到襄阳来了。 孟遇安给卫幽兰分配了一批人,把荆州各郡的启蒙教育事业交给了她去办。 贺令娴则把陆幼薇对她讲述交代的各项政策拟定成文,以荆扬督察使的名义下发各郡。 在荀杳儿的提议下,解决流民安置问题时已经先有了一些初期政策的更易;现在贺令娴正式传达上意,各郡水到渠成,平稳过渡到了新政。 谈素问也没闲着。她现在已是太医署之首,把扬州办女医馆的经验带到了荆州,还在孟遇安的帮助下向荆襄各郡传授了更先进的医学知识。 至此,朝堂上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场景: 庙堂议事,江湖办事,充斥着女子的身影——不过当下这也不奇怪,毕竟实际最高掌权人就是一位女子。 众多望风归顺孟遇安的男臣子心中再有怨气和不满,有孟遇安在一日,他们也不敢发泄出来,只能默默忍气吞声,强迫自己熟悉接受这样的现状。 众人各司其职,各尽其才,在淤泥中挣扎了许多年的荆州终于也可以如扬州一般欣欣向荣了。 汗牛充栋的案牍卷宗承载着一件件要紧事,直到次年阳春才逐渐一一平稳落地。 这时候,贺令娴才向孟遇安提出了她在建业时就想到的事情: “江南现在看起来势头倒好,却也不得不提防着北燕再次来犯。” 孟遇安深以为然:“过去五年内,北燕先袭取襄阳,再偷渡建业,去年又暗入益州与北面势成犄角,简直是阴魂不散!” 贺令娴叹道:“虽然每次他们都以失败告终,但隔一段时间便又要兴风作浪,江南军民受创,实在重荷难承。” “令娴可有良策吗?”孟遇安问道。 “我在建业时,听幼薇说起与北方丝绸换军马的事,便有了一点拙见。”贺令娴谦虚道。 “令娴但说无妨。”孟遇安鼓励道。 贺令娴正言正色道:“南北交战,家国不宁。不如先与北方和谈,等江南厚积薄发后,再图北伐。” 为怕孟遇安误会自己,贺令娴又多解释了几句:“我并非要面北而降,这只是为江南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有了两国明面上的‘和平盟约’,丝绸军马的生意也能上得了台面。” 孟遇安思索些时,徐徐道:“战国时期,范雎谏言秦昭襄王采纳远交近攻之策,方有‘得寸即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树敌太多,就会总是腹背受敌——最近三次各州混战皆是如此。令娴之言有理啊!” 心中大计已定,孟遇安便开始琢磨如何落实。 未等孟遇安想出良策来,北燕那边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朕给了你们精兵十五万,这就是你们给朕的回报吗?” 宇文锐及、谢凝之、陆焕在兵败回来后,独孤太后一直对他们隐忍不发,心中的怒火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起因是宇文锐及将带回来的火蒺藜样本拿去研究,可研究了几个月,也没能完美复刻出来。独孤晟迟迟看不到成果,把新仇旧恨一并算在了他们头上。 “禀太后,这可能真的是孟遇安的妖术,不是凡人所能复制的。”宇文锐及如此解释道。 “借口!都是借口!”孤独太后愤怒地一拍龙椅扶手,“这是你无能的表现!” 这时,谢凝之开了口:“太后明鉴,微臣旧时曾与孟遇安打交道多年,她确实鬼魅近妖。宇文将军此战厥功至伟,连灭李允琛和贺令昌,已经是难得的胜利了。” 孤独太后冷笑道:“凝之倒是会为锐及邀功请赏。李允琛是自己死的,也能算是大燕军功吗?至于杀了贺令昌,反让孟遇安收编了荆州的军队,倒更像是弄巧成拙啊。” 谢凝之被怼得无话可说,也无话敢说。 “罢了罢了,你们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再没有好的谋划,你们就引咎辞职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0章 师蛮长技以制蛮 独孤太后将三个男人一顿臭骂,而后把他们逐出了大殿。 三人彼此都有些尴尬,互相之间没有太多话,准备各自散去。这时,宇文锐及开口对谢凝之说道: “谢大人,刚才在太后面前,多谢你为本将美言。” 谢凝之谦逊道:“在下只是据实而陈,将军不必言谢。” 说罢,又问道:“宇文将军此战南下数月,不知可对未来格局有何见解?” 宇文锐及轻笑一声:“若我有见解,刚才在太后面前就直说了。” 话说一半,他突然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陆焕:“陆大人参战的时间比我更长,你就没有什么心得体会可以分享吗?” 陆焕乍然间被宇文锐及指名道姓提问,一时尬住了,不自觉地看向谢凝之。 谢凝之见状,为陆焕打起了圆场:“陆大人参战时间虽长,但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益州策应宇文将军,对于局势的体察怎么能比得上将军你呢?” 宇文锐及没有再说话,内心微微嗤笑一下,但表面上还是淡然随和的样子,对着谢凝之和陆焕随意拱手行礼后便自行离去了。 看着宇文锐及走远了,陆焕才对谢凝之抱怨道:“来了北燕还是要受人的气。” 谢凝之波澜不惊:“陆兄这话少见多怪了。为人臣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倒也罢了,”陆焕好奇道,“只是谢兄方才为何要替宇文锐及说话呢?” 谢凝之道:“这场战争,他是大军主将,但你我也都是协同谋划和作战的人。要是宇文锐及领了个大不是,你我又能好到哪里去?现在咱们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他是我等分内的事。” 陆焕听了谢凝之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就不再理论这事,只是感慨: “没想到南祁没落了,孟遇安却崛起了。她现在摄二州事,荆扬势成一体,李允瑛那个竖子也不知道还能在益州逍遥几时。孟遇安已经攻下了汉中和巴东,如果真让她攻到成都去,那益州可就真的完了。” “所以我说,当时汉中和巴东失守后,陆兄不该那么急着回晋阳,”谢凝之出言轻微责备陆焕,“你一回来,李允瑛就更没个主心骨了。” 陆焕笑道:“不回来,难道留在成都陪着他等死吗?益州就算真的丢了,也与我无关,我何必为李允瑛操那份心。” 谢凝之陪笑两声,不言语了。 当初陆澄死后,陆焕没过多久就直接投奔了北燕,把自己的过往抛舍得干干净净。 虽然陆澄挑起阋墙之争,但他好歹也是抗燕十几年的民族英雄。作为陆澄的儿子,陆焕投燕后的这些年来竟是一点心虚纠结都没有。 谢凝之早就知道陆焕是个重利轻义之人,心中只有自己,没有什么善恶是非观。因此,他能说出刚才的话来,也就不奇怪了。 另一边,宇文锐及回到自己的府邸后,生了好久的闷气。他不完全是为了自己又一次的失败而懊恼,更是为了北燕的当下和未来而担忧。 自独孤太后执政起,胡汉交融比从前更甚。她不但重用了许多南来的汉人,甚至于朝廷中禁绝胡语,统一规定不再说鲜卑话,而改为中原官话。 其他方面,诸如官制、民俗、服饰等也多汉化,就连从前胡汉不通婚的制度都被废除了。 像宇文锐及这样的鲜卑贵族早就多有不满,但因为从前北燕连连克敌制胜、全国一片蓬勃向上的氛围,这些不满也就暂且压制在心里了。 可如今发展不如预期,众人心中的怨气便再难隐藏。 宇文锐及无意不敬独孤太后;相反,他内心其实是赞赏太后的。幼帝慕容铎黄口小儿,若不是太后稳住了政局,北燕之乱将不亚南祁。 可就算宇文锐及敬重太后本人,但当下北燕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也让他实在不吐不快。 生完闷气,他终归还是私下求见了孤独太后: “请太后恕末将多言,但这些话末将不能不说。自从鲜卑汉化后,大燕就失去了从前的勇猛血性,怎知不是胡汉同流的恶果呢!还有那些从南边逃来的汉人,都是些出卖国家的软骨头,心思卑劣又无才无德,末将实在不明白太后为何要重用他们!” 面对宇文锐及的出离愤怒,独孤太后没有过多惊讶,只安之若素道: “大将军一心为国,朕很是感动;但政治上有些事大将军若是不懂,倒也不必总是杞人忧天。” “末将不懂,那就请太后赐教。”宇文锐及仍不放弃。 独孤太后走下高台,领着宇文锐及到了沙盘地图前——这是独孤太后每日都要待上数个时辰的地方。 沙盘旁边放着一些木制榫卯搭建的城楼模型,用以平常推演攻城战术。独孤太后将一个城楼模型移至宇文锐及面前,从它的内部一根一根向外抽出基底的木料。 宇文锐及不解其意,只能干看着太后不言不语地抽着。过了一会儿,城楼轰然倒塌,上层建筑顷刻毁灭。 “大将军现在明白了吗?”独孤太后开口发问。 “太后的意思是,毁其根基才能永绝后患?”宇文锐及试探道。 “不光是毁其根基,”独孤太后娓娓解释,“更重要的是动摇南祁的人心。” “谢凝之、陆焕这些人有多少才能,朕心中有数;可他们既然带着诚意来了,大燕就要尽地主之谊,不能让客人两手空空。” 独孤太后说到这里,眼中精光一轮: “投燕的汉臣过得越好,南边那些蛮子就越眼红、越坐不住。人心是很脆弱的,散了就聚不起来了,就像这城楼的基底。” “善待汉臣就算了,那胡汉同流呢?”宇文锐及又问。 听到这个问题,独孤太后发出一声叹息:“中原文化源远流长,有千年底蕴,确实不是鲜卑所能比拟的。就连我们的前身匈奴,不也屡屡败在汉朝皇帝的手下,不得已迁徙千里。” 宇文锐及很是费解惊诧:“太后觉得匈奴的失败是因为没有汉化?” “怎知不是如此呢?”独孤太后笑中带着深意,“大将军,朕明白你的心情,可你也要记住:个人荣辱恩怨在次,凡事要以国事为重。” “末将知道了。”宇文锐及垂丧说道。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1章 燕国来使 打发走宇文锐及后,独孤太后一个人陷入了深思。 她的目光落在了内帷的疆域图上——这幅地图上的扬州建业附近,还存留着她去年用朱砂笔写上的“友”字。 当时写下这个字后,独孤太后很快就派遣谢凝之去京口与孟遇安斡旋面谈,却以失败告终。 但独孤太后并没有就此死心,在后来偷渡阴平、西北围攻荆州之时,她一直对孟遇安手下留情。豫州和徐州驻扎了三万燕军,直到宇文锐及将其调去宛城助战,北燕都不曾对扬州有丝毫动作。 原本指望着孟遇安能稳坐扬州,对荆州之事置之不理,可她却调大军西进支援,这是独孤太后没有预料到的。 历代的江东政权,从来没有哪个有这样锐意进取的势头。 现在孟遇安独占荆扬,独孤太后心中羡慕嫉妒,此刻却又无可奈何。 北燕此战损失了过半的兵力,余下残兵也需要举国之力善后供养,很难在短时间内再发动南下战争。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和谈一条路了。 独孤晟和孟遇安,两位并非帝王的最高掌权人,一个在晋阳一个在襄阳,身相隔千里但心却同频了。 她们都在想着如何暂时休兵止戈,以求休养生息。 独孤太后雷厉风行,最先按捺不住,遣北燕使节给南祁皇帝送来书信。 这封信名义上是写给李允璟的,但独孤太后知道一定是孟遇安阅信,所以言辞口吻也都是对孟遇安说的话。 孟遇安看过信后,当着使者的面忍俊不禁: “北燕要求娶大祁的公主?” 使者恭敬俯首道:“正是。太后一片赤诚,愿以姻亲之缘修两国之好,请将军和陛下成全。” 孟遇安把信呈送到李允璟面前,问他道:“陛下,你怎么看?” 李允璟毫无主见,只对着孟遇安强颜欢笑:“一切凭爱卿做主。” 当着李允璟和燕国来使,孟遇安直言道: “先帝和陛下都没有子嗣,陛下的各位姐妹也都已下嫁,大祁如何送公主和亲?” “这......”使者一时语塞,而后说道,“若是没有嫡亲的公主,宗室女也是好的。” 孟遇安冷笑道:“宗室男承家族宗祧、继家族产业,却要宗室女为国效力,真是可笑。” 燕国使者听了,赧颜抱惭道:“可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吗......昔有昭君出塞,才有鸣镝无声。” “贵使对中原的历史倒是很了解啊,”孟遇安从容道,“但有些细节贵使可能还欠些火候。” “请将军赐教。”使者低眉谦逊。 “汉宣帝时期,匈奴五单于争立,自行分裂为南北二部落。陈汤大破北匈奴后,才有呼韩邪单于入长安朝觐汉元帝,求娶汉女为阏氏。这些事,贵使应该是知道的吧?” “在下知道。”使者恭谨答道。 孟遇安这时露出喜怒难辨的笑:“既然独孤太后有意求娶大祁宗室女,她自己怎么不来呢?” 燕国使者张口结舌,同时脸上也有了忿然之色。 虽然此次北燕战败而归,但在伤亡战损上其实是南祁更多。可孟遇安刚才这话,全然把己方当成了国力强盛的一方,还将独孤太后比作战败寻求庇护的呼韩邪单于,羞辱之意昭然若揭。 燕国使者敢怒不敢言,只能尽量强项辩解几句: “将军此言差矣。大燕意在永结同好,并非俯首称臣,怎可以北匈奴为例?太后早闻将军在扬州休养生息,最是善待子民,难道现在要拒绝和谈、重新开战吗?” 孟遇安笑道:“贵使好一张利口啊。方才我只是开个玩笑,贵使莫往心里去。” 她思索些时,又道:“贵使说得很对,北燕并非俯首称臣——甚至在国力上,现在还是北强南弱。那么按照贵使自己所提的昭君出塞的例子,难道不应该燕国送女入祁吗?” 使者没想到孟遇安能说出这样的提议,毫无准备之下难免不知如何应对。 哑口无言了一会儿,使者反而笑了起来:“将军刚才还说,男人继承宗族,却要女人为国献身,怎么现在却想让大燕送女?这岂非有些言行不一?” 孟遇安不吃激将法这一套:“北燕要是想送质子,也不是不可以。” “你......”使者更加无话可说。 孟遇安觉得谈得差不多了,开始总结陈词,准备送客: “燕国要是真想和谈,就再拿出些实在的诚意来。太后也是女子,外交时还想着索女和亲,同性相欺,相煎太急。我闻太后最重礼佛,可不要损了功德。” “多谢将军关怀。”使者冷着脸撂下一句,便准备离开,被孟遇安叫住: “贵使且慢!” “将军还有何吩咐?”使者转过身来,不卑不亢问道。 孟遇安踱步近身,对燕国使者有礼有节道:“我看贵使巾帼不让须眉,不知尊姓大名?” 使者垂首回礼:“有劳将军垂询,在下尉迟漪。” 听到“尉迟”这个姓氏,孟遇安蓦然想起了尉迟苒,所以眉目微动一下,但又觉得这在北燕应是个大姓,也就没再多想。 可尉迟漪似乎看出了孟遇安似有所动,接着说道: “家姐尉迟苒,曾在贵国内廷为妃,将军应该认识。” 孟遇安心中一震,但面上不动声色:“原来如此。贵使好走,不要忘记向你们的太后传达大祁的意思。” 尉迟漪不日即返程回燕,与独孤太后汇报了此行经历。 独孤太后闻言虽然有些动怒,但同时也觉得有趣: “这个孟遇安倒有几分朕的风采。” 尉迟漪进言:“太后,南祁煞是无礼,欺人太甚,我们何必姿态如此卑微?” 独孤太后没有理会尉迟漪的话,仍沉浸在孟遇安所说的话里:“她说同性相欺损功德,却又要实在的诚意,那朕就满足她的要求。” 太后努力回想了一下,询问尉迟漪:“之前谢凝之是不是说过,贺令昌曾经是孟遇安的良人?” “正是。”尉迟漪如实回答,却不知太后为何要问。 独孤太后心中筹谋一番,酝酿出了一条计策。如果进行得顺利,或许可以帮她同时完成许多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2章 北方有佳人 尉迟漪向独孤太后汇报完毕出使详情后不久,一位北燕宗室男子便被召入了晋阳宫中。 此人名叫慕容扶疏,其父亲是北燕先帝的堂兄,也是幼帝慕容铎的堂伯,在先帝宾天时因不敬幼帝被处死。慕容扶疏本人也从此被削爵幽禁,已有数年了。 这慕容扶疏年方弱冠,生得姿容秀丽,弱不禁风;被幽禁后更生了蒹葭倚玉之叹,整日顾影自怜,伤感身世坎坷。 而今忽得太后传召,他也不知是大限将至,还是重见天日,只战战兢兢地应召前去。 慕容扶疏入得内殿后,宫女侍卫便尽皆退下了,只留他和独孤太后独处。 太后凤仪万千,遥遥看一眼慕容扶疏,随意说道:“多年未见,扶疏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日子过得可还舒心啊?” 慕容扶疏站在阶下,低着头不敢直视独孤太后,唯唯答道:“仰承太后记挂,扶疏一切都好。” 独孤太后默不作声走下高台,缓缓行至慕容扶疏身边,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扶疏出落得愈发好了,朕果然没有选错人。” 慕容扶疏听到独孤太后这话,吓得当即屈膝跪在地上,连连朝着太后脚边叩首: “扶疏是陛下的族兄,也就是太后的侄儿,太后万万不可啊!” 独孤太后听了,忍不住抚掌大笑:“你在说些什么?难不成以为朕要强取豪夺?” 慕容扶疏冷汗涔涔,额头贴在地面上,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他这些年虽然一直被圈禁,但外头的风言风语也没少听。 素闻独孤太后作风放荡,私生活淫乱绮靡,常有逼幸清俊美男之事发生,其中不乏宗室男子。故而在刚才听到太后之言时,慕容扶疏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也中了枕席之选。 慕容扶疏伏在地上觳觫半晌,才敢偷偷抬头瞄一眼独孤太后,只见太后神色自若,看不出什么异常。 “你起来吧。”独孤太后悠然说道。 慕容扶疏虽然站起身来,但仍是一副畏缩模样,在太后面前垂首恭敬而立,不敢多言多行。 “容貌身段倒是足够勾人,但也不知她喜不喜欢这样的。” 独孤太后像是在对慕容扶疏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弄得他拿不准此时该不该接话。 “扶疏,朕有一件事关国运的事,需要你去办,不知你能否做到?”独孤太后幽幽说道。 慕容扶疏如芒刺背:“扶疏德薄才疏,怎担得起事关国运的大事......” “若说经世治国,你确实担不起,”独孤太后笑带玩味,“但这件事,非你莫属。” “敢问太后,所为何事?”慕容扶疏问道。 独孤太后指尖一挑他的下巴:“朕要你去南祁和亲。” 慕容扶疏怛然失色:“扶疏是男子,如何和亲!” “你慌什么,”独孤太后撇开了指尖,稍有愠色,“又不是让你嫁给南祁的皇帝。你去和亲的人,是南祁现在的顶梁柱,孟遇安。” “那这孟遇安......”慕容扶疏久不入朝,对南边的事不太了解。 “放心吧,她是女子。”独孤太后慢条斯理道,“而且听谢凝之说,还是个年轻女子,长得也算俊俏。怎么样,还有顾虑吗?” 慕容扶疏哪敢嫌弃挑拣年龄容貌这些事,他只担心自己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独孤太后看出了他这一层顾虑,劝慰道:“孟遇安不是个嗜血暴戾之徒;相反,她仁慈得很,一定会善待于你的。” 见慕容扶疏还是犹犹豫豫的,独孤太后换上了狠辣的表情口吻: “你父亲犯了大不敬之罪,本应全家处死,可朕念祸不及家人,便留下了你们其他人的性命。现在国家需要你,若你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了,那朕也保不住你们家中人的命了。” 慕容扶疏受了独孤太后威胁,忙又屈膝跪下,连声讨饶: “求太后放过我的母亲和姐妹,扶疏愿意为太后效劳。” 独孤太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伸手虚扶慕容扶疏起身,看似恢弘大度道: “你走之后,朕会善待你的母亲和姐妹。等有朝一日你重返大燕,朕也会开恩重新恢复你的爵位。” “重返大燕”这四个字让慕容扶疏疑惑了:“扶疏愚钝,既然是和亲,为何还有重返大燕之日呢?” 独孤太后高深莫测道:“这便是我要让你办好的事了。” 她凑近慕容扶疏,低声耳语道: “古有红颜祸水扰乱朝纲,而今阴阳易变,你就是这个祸水。” “太后,这......”慕容扶疏心中惶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用害怕,尽你所能即可。”独孤太后淡定道,“如果她真的不为所动,那也无妨。你就在她身边小心伺候着,多了解她的脾性和弱点,来日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南祁接收到北燕的外交文书后,朝野上下震怖。 “北燕要送宗室男与临江王和亲?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大人所言甚是,那临江王可是个女子,和亲哪里有女娶夫的道理呢?” “各位大人啊,到现在了,你们还在乎男女吗?这北燕的意思,明摆着是视陛下若无物,眼里只有临江王了!” “那这与谋权篡位有何区别啊!” “临江王待各位大人不薄,且对社稷数度立下大功,就算取代大祁又有何不可?” ...... 一时之间,朝中各种声音都有,孟遇安本就在风口浪尖上,现在彻底下不来了。 “好啊,好啊,在这儿等着我呢。”孟遇安看着外交文书,又好气又好笑,“我说索女和亲是陋习,她直接给我送了个男的来?!” 自贺令娴入朝后,孟遇安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是她了。贺令娴见局面发展至此,也觉无奈: “不久前咱们还说要远交近攻,与北燕缔结盟约。他们诚意来得倒快,只是这礼确实不同寻常。” 说罢,她看向孟遇安,问道:“你要接受吗?” 孟遇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令娴觉得呢?” 贺令娴犹然而笑:“这是送给你的人,怎么倒问我?你若觉得合适,同意就同意了。” 孟遇安盯着文书的眼神锐利如锋:“送宗室男明明可以充当质子,却非要说什么来跟我和亲,居心不良,实在可恶。”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3章 宛洛之盟 贺令娴深感认同:“是啊。一方面在你身边安插个卧底,正如从前玉美人那样;另一方面在大祁朝廷掀起轩然大波,正如现在这样。” 孟遇安已经从刚得知北燕欲送男和亲的震惊中缓解过来,对这件事有了更深一层思考。 外交文书中称,如果孟遇安有意,则双方可以以此为契机继续往下洽谈。 孟遇安考虑之后,觉得如果现在自己立刻拒绝,那这谈判也就僵住了,难保不让边境重现战火。 “北燕既然舍得下脸面送个宗室男‘嫁给我’,那就再看看这独孤太后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吧。”孟遇安做出了决定。 孟遇安回复了外交文书,但提出了新的条件: 她要独孤太后亲自面晤谈判。 北燕朝中当即有一些人提出了反对,其中情绪最强烈的是宇文锐及: “末将恳请太后,万万不可答应孟遇安的要求!她是个阴险狠毒之人,几乎是杀人不眨眼,皇叔慕容恺就是如此命丧在她的枪下。她想与太后面谈,焉知不是欲刺王杀驾!” 说着,他看向了身边的谢凝之,拉他出来为自己背书: “谢大人去年曾赴京口北固楼劝降孟遇安,也险些命丧她的手中,受了那样重的伤,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 谢凝之本不想多言,但被宇文锐及强行点名,只能勉强说两句:“大将军言之有理,请太后三思。” 独孤太后没有马上表态,看向殿中煌煌诸臣,徐徐问道: “其他爱卿以为如何?” 和宇文锐及一样持反对意见的人又各自说了几句,都是些差相仿佛的话,独孤太后也没听进心里去。 她注意到的是,有相当一部分朝臣一直维持着沉默观望态度。 独孤太后心中清朗如明镜,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铎登基之初因为年纪太小,才让独孤太后临朝称制,代帝施令。她把持朝政五六年,慕容铎也渐渐长大了,现在到了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有不少朝臣开始上表要求她还政于帝。 今日缄口不言的朝臣,大多就是那些要求她还政的。 他们巴不得独孤太后鲁莽行事,要是真能趁此机会让孟遇安刺王杀驾,倒省了日后费事政变夺权。 看出了众朝臣心思的独孤太后讳莫如深,云淡风轻中即拍板决定: “给南祁回信,就说朕求之不得,愿与她相见。” 几番沟通协商下来,燕祁会面的日子定在了三月份,而地点就在洛阳和宛城之间的尧山山麓的一处开阔平原地带。 在赴会前半个月,独孤太后即在宇文锐及率数万大军的护卫下,先从晋阳启程奔波至洛阳,稍作休整后再前往宛洛之交。 孟遇安则离得近些,只带了顾修之和一些随从轻装简行从襄阳赶到宛城,直接调动宛城驻军赴会。 两国首脑相会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牵动国家命脉。 因此,孟遇安和独孤晟提前彼此约定好,在山麓平原处设一桌薄席素宴,两人均不披甲、不持械、不带扈从,随行大军退避百步开外。 尧山在侧,宛洛古道,三月莺时,鸾凤初会。 孟遇安见到独孤太后的第一眼,便觉得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几乎相同: 通身散发着王者的气派,眼神中有掩盖不住的尖锐锋芒,看年纪也不超过三十岁,却有洞察世事的自信和沉淀。 孟遇安并没急着先开口,是独孤太后率先说了第一句话: “早听说将军年轻,却不曾想你这样年轻,竟是溢满的少年气,实在令朕钦羡。” 孟遇安道:“太后春秋鼎盛,何必钦羡于我。慕容鲜卑在太后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才真教我钦羡呢。” 独孤晟微微一笑:“朕不过是受家族和先帝错爱,才能代幼帝治国,哪里比得上将军被褐怀玉,从底层打拼到如今的地位。” 几轮虚情假意的客套结束,正式进入主题。 “太后愿意送男和亲,确实有诚意,”孟遇安道,“但你我权掌一国,当然都知道国家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独孤晟笑问道:“将军觉得是什么呢?” 孟遇安亦淡然而笑:“太后不用跟我绕弯子,你派尉迟漪南下致意言和,若不为着止戈休战、休养生息,还能为了什么呢?” “将军要求与朕面晤,想来也有此意了?”独孤晟道。 “多年来南北兵戈不息,百姓深受其害,太后的忧患一定不比我少。既然现在你我都有握手言和之意,为何不把这‘和’再做得大些呢?” 孟遇安的话让独孤晟起了兴趣:“如何做大?” “南北对峙隔绝,文化贸易不通,长江商旅航运近乎废止,于发展实在不利。”孟遇安仪态端方道,“太后就不想重启南北沟通吗?” 孟遇安边说着,边抬起手臂,将自己的衣袖展示给独孤晟看: “远的不说,就说这样材质的纱帛丝绸,恐怕北燕稀缺得很吧?更莫说荆扬鱼米之乡的农产,还有各色手工制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独孤晟心照不宣地笑道:“将军对大燕也是有所求的吧?太行山与贺兰山的煤炭,祁连山与焉支山的骏马,朕想将军是早就动了心思的。” 孟遇安没有出言回应,只是报以同样的笑。 良久,孟遇安才开口怅然道:“谁都想一统天下名垂青史,为了来人苦今人的事,我大概上辈子就很熟悉了。可我现在觉得,执牛耳者不能只有非黑即白的选择,眼里心里要时刻装着当下鲜活的万千生命。” 她轻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目不转睛地盯着独孤晟,继续说道: “你我的胜负不值什么,就算太后在乎,我是不在乎的。将来鹿死谁手,或许可再较量,或许自有定数;但是眼下,不宜再有隔绝对立。” 独孤晟刚才冷峻的目光此时多了几分别样的情感:“将军果然心怀川海,与你交谈,朕受益匪浅。但有一事,朕要说与将军。” “太后请讲。”孟遇安不动如山。 “将军在襄阳城郊大败宇文锐及,声势之大,如引天雷震动。朕很好奇将军是如何做到的?”独孤晟毫不避讳。 孟遇安秘而不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正心正行,自有上苍襄助,何须奇技淫巧。” 独孤晟不买她的账:“将军不愿说就算了。既然朕与将军交了这个朋友,以后来日方长。” 罢了,又意味深长笑道:“只是和亲之事,请将军务必答允。将军少年英杰,怎可没有良人相伴,这也是朕对将军的一点心意。”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4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孟遇安皮笑肉不笑:“那我就多谢太后的美意了。” 独孤晟轻声笑了一下,神色变了两三分:“将军是女人,朕也是女人。这女人当权背后的苦楚,将军一定深有体会。” “你想说什么?”孟遇安问道。 “也没什么,戏言罢了。”独孤晟轻描淡写,“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将军在江南待不下去了,北国的大门永远为将军敞开。” “不劳太后费心。”孟遇安冷若冰霜。 独孤晟款款站起身来,高昂着头颅,只对孟遇安微微颔首致意;孟遇安也站起身来,随意拱手在身前,回了个礼。 随后,两人都没有再说别的话,各自转身向自家的军队走去。 孟遇安走近后,顾修之上前迎接:“怎么样,谈得如何?” “瑕瑜互见,毁誉参半。”孟遇安如是答道。 这个回答已经足以让顾修之放下心来,毕竟北强南弱的前提下,也无法占尽了一切好处。只要能不吃亏,又能保持暂时的和平,就很好了。 “那和亲的事......”顾修之等了半晌,才启齿询问。 “照常。”孟遇安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说出了口。 顾修之听后不再言语,沉默了一路都没什么话说,孟遇安心事重重下也没顾上他的情绪。 另一边,尉迟漪也在问独孤太后:“孟遇安可曾对太后无礼?” “她倒不曾无礼,甚至人还有几分可爱,”独孤太后回味笑道,“那种悲悯众生的博爱,就像是壁龛里的神佛。” 尉迟漪听不出独孤太后是真心夸赞还是讽刺,只唯唯称是。 此次南北首脑面晤后,燕祁达成盟约。因面晤地点在洛阳和宛城之间,遂称为“宛洛之盟”。 宛洛之盟的详细条款在随后被双方机要制定出来,包括在两国边境开放榷场通商、驻边军队不得剽掠边民、年节互派使者来朝献礼等。 最重要的是,北燕的和亲使团于三月底即抵达襄阳。 一番简单朝贺后,慕容扶疏入了襄阳的临江王府。孟遇安特别要求,只允许他一个人入府,其余侍者随从一概不留。 因为是和亲,故而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婚礼,只是让他与孟遇安府中的要紧人物见一见、认识一下,也就罢了。 虽然孟遇安自打慕容扶疏来后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但出于最后的礼貌,还是在他入府当晚勉为其难去探望了他。 慕容扶疏受宠若惊,忙殷勤上前屈身行礼: “扶疏见过殿下。” 直到这时,孟遇安才第一次正式打量他: 果然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皎如玉树临风前,比从前郎艳独绝的阮忱也不逊色,更有胡人眉目深邃的异域风情。 在孟遇安打量慕容扶疏的时候,慕容扶疏也悄悄瞥了孟遇安几眼: 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再年轻俊朗一些,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在她身上看不出柔和婉约的气质,只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强大气场。 “‘殿下’这个称呼我不喜欢,你以后还是叫我‘将军’吧。”孟遇安淡淡道。 “是,将军。”慕容扶疏立马改口。 孟遇安向他点头示意一下,转身便欲离开,慕容扶疏在她身后叠声唤道: “将军请留步!” 孟遇安站在门槛前,回眸看向他:“你还有什么事?” 慕容扶疏自少时起就被幽禁,多年习惯了做小伏低、示弱乞怜,在孟遇安面前玩这一套甚是得心应手。 他轻移莲步,缓缓走至孟遇安面前,擅自做主替她关上了房门,而后轻轻拽住了孟遇安的衣袖,将她向内堂床榻带去。 “扶疏既然带着太后的诚意前来,就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他声音清朗,语带呢喃。 孟遇安将不屑藏进心里,神色平淡问道:“什么本分?” 慕容扶疏方才一直低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浅色的眸子像两汪清泉,想把孟遇安吞没淹溺其中: “将军东征西伐,立下不世之功,登上万人之巅——可扶疏能从您的眼睛中看出来,您其实是孤独的。扶疏愿意追随将军、陪伴将军,做您疲惫倦怠时的温柔乡,帮助将军化解这份孤独。” 他一边说着,一边挪动身体,坐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孟遇安。 等距离近在咫尺的时候,他伸出葱根玉指,搭上了孟遇安的腰,准备去解她的蹀躞玉带。 还没等他解开一个扣环,孟遇安迅疾出手,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捏到自己面前。 孟遇安舞枪弄剑惯了,手上力气大得很,捏得慕容扶疏手腕骨头都快断了,只能卑微求饶: “扶疏做错了什么,请将军直说,扶疏以后一定改正!求将军先放开吧......” 孟遇安无言大力甩开他的手腕,力量带动着他歪倒向一旁,跌落床榻边缘,摔在了地上。 慕容扶疏的手腕上登时青紫一圈。他捂着自己的腕子,坐在地上轻声呻吟。 孟遇安整衣理带,从榻边站起,抬腿便走,路过慕容扶疏时也没有看他一眼。 “将军为何这般不解风情呢。”身后的慕容扶疏委屈说道。 孟遇安转过身,对他说出了今晚最长的一段话: “我收了你,就会善待你;但你也要老老实实,不要动些歪心思。不管你的太后吩咐了你什么事,在我的地界上一律不作数。你既自认是我的人,就要听我的话。明白吗?” 慕容扶疏从地上站起来,向孟遇安走近了几步,话语竟镀上了一层倔强: “扶疏只是想与将军共度良宵,为何就成了‘歪心思’?” 孟遇安笑出声来,弄得慕容扶疏愈发不解。她沉吟片刻,索性决定与他直说: “若是为了肉体之欢,也还轮不到你,别用你们男人那一套来揣测我。” 她踱步返回慕容扶疏身边,吓得他以为又要对自己动武,不自觉后撤几步。 孟遇安刀剑般的目光逼上来,神情严峻道: “我要你的‘良宵’有何用?伤身体的是我,担风险的是我,如此良宵,不要也罢。” 孟遇安的手掌摸上他的脸颊,轻轻拍了两下: “你的模样确实很好,温言软语也很会拿捏人。但我不是好色之徒,也没你想得那么孤独,这些招数以后就别再用了。” 说完,孟遇安径直离开了慕容扶疏的卧房,一夜无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5章 王府窥视者 慕容扶疏入府第一夜,即被孟遇安冷落至如此地步,心中情感也很复杂。 他领了独孤太后的任务,肩负着“红颜祸水”的职责,却在“洞房花烛夜”的那一晚就直接以失败告终。 而在那一晚之后,孟遇安几乎把他当成了空气,十日总有九日是一面都不见的,剩下见到了的那一日,也只是碰巧遇到。 慕容扶疏就像是一个精美的器物一样,被摆放在临江王府中,成为了府内诸人观瞻欣赏的对象。 虽然独孤太后吩咐过,如果孟遇安不为所动,可以只小心伺候着,以了解她的脾性和弱点——但现在自己连她的面都见不到,慕容扶疏深感实在无能为力。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府中众人对慕容扶疏还是不错的。 上至蓁儿这样的重要掌事,下至洒扫跑腿的丫鬟小厮,对慕容扶疏都是客客气气的,衣食用度也不曾亏待了他分毫。 “看来她对我也不是完全无情。”慕容扶疏如是暗想。 在府上住了有些日子后,慕容扶疏也能看出来蓁儿对于孟遇安的重要程度。 既然接触不到孟遇安,那么接触一下蓁儿也是好的。 一日,蓁儿处理完府上要事,看着春阳明媚灿烂,就在花园中采摘些金银花和茉莉,预备晒干了给孟遇安泡茶喝。 慕容扶疏瞧准了蓁儿有空闲,便主动找她搭讪:“蓁儿姑娘,我来帮你!” 说话间人已到,就要来搭把手采花。 蓁儿见是慕容扶疏,忙对他行了一礼,虚拦着他不让他帮忙: “不敢劳动慕容郎君,还是让我来吧。” 慕容扶疏并未真的收手,还是很热情地帮蓁儿采摘着;蓁儿见他执意如此,也就随他去了。 “姑娘摘这些话,是做什么用呢?”慕容扶疏随意问道。 蓁儿道:“将军白日里辛苦,夜间也睡得很晚,常需要清茶祛火醒神。宫里进贡那样多的好茶,将军都喝不惯,只爱喝加了蜂蜜的花茶。故而每到春秋时节,我就要多采些备下。” “将军为国操劳,真是辛苦,”慕容扶疏感慨道,“只可惜我不能为将军分忧。” 说着,慕容扶疏愁绪浮上眉头。 蓁儿看他满面自惭自愧,便出言宽慰:“郎君快别这样说,将军的忧喜只在社稷,咱们照顾好她的生活就算是为她分忧了。” 慕容扶疏抓住机会,顺势说道:“可将军平日根本就不愿见我,我也无从照顾她的生活。” 他眼神流转,又问道:“我听说将军曾经的良人,是去岁殉国的贺令昌贺将军,不知是否是因为将军一直思念着贺将军的缘故......” 慕容扶疏话还未说完,蓁儿脸色就已大变,搞得他也不敢继续说下去,只暗中纳罕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蓁儿姑娘,你怎么了?”慕容扶疏小心翼翼问道。 蓁儿的态度突然冷淡了许多,也没了温柔和笑意,语气冷冰冰的: “现在虽是春天,日头里站久了也容易晕眩。慕容郎君身娇体弱,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着吧。” 蓁儿这话明摆着是在闭门谢客了。慕容扶疏不好在此多留,又略攀谈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件事自此埋在了慕容扶疏心里。 他有意以此为突破口去了解孟遇安,便时常总留心着府中偶尔飘过的关于贺令昌的只言片语。 慕容扶疏观察到,贺令娴总时不时带着贺望北赴临江王府做客。她们过来的时候,都是孟遇安心情最为愉悦的时候。 孟遇安对贺望北表现出的情感,几乎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每次贺望北来,总缠着孟遇安教她武功。 孟遇安只是温柔说道:“望北现在年纪还太小了,等你再长几岁年纪,我再教你好不好呢?” 贺望北总是很不满意:“遇安姨母去年就这样说,到了今年还这样说,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就这么软硬兼施央求了几次,孟遇安终于答应了贺望北,但有一个条件:必须在贺令娴的陪同下才可以。 得偿所愿的贺望北兴奋异常:“遇安姨母准备教我什么呢?” 孟遇安看着贺望北欢欣鼓舞的样子,又听了她问的问题,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贺令昌学武功时的场景——当时,自己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她心中不由得有些触动,但面上掩饰过去了: “就从基本功开始。你每天早起,正搬腿一刻钟,侧搬腿一刻钟,正压腿一刻钟,侧压腿一刻钟,横竖叉一刻钟,扎马步一刻钟。坚持一年,我就教你新的。” 贺望北略微有些失望:“为什么不学我们贺家的枪法呢?” 孟遇安笑道:“你基本功都没有打扎实,怎么学习枪法剑法呢?每个人练武都是这样过来,没有捷径,只有日积月累。” 说着,孟遇安一一把动作要领给贺望北示范了一下: “搬腿时立腰挺胸,被搬腿的脚尖要勾紧;压腿时要立腰挺胸,如果是侧压,上身要完全侧倒。” 贺望北有样学样,在孟遇安的辅助下逐个试过,贺令娴也在一旁围观。 这一切都被躲藏在附近的慕容扶疏尽收眼底。他心中暗想: “她对贺令昌妹妹的女儿都能这么上心,可见冷落我是因为还念着贺令昌了。” 越这样想,慕容扶疏越起了些争胜的心思。 当晚,他亲手沏了一杯茉莉花茶,送去了孟遇安的书房。 在进门之前,慕容扶疏在门口透过窗棂悄悄向里望了几眼,只见孟遇安隐隐约约的身影似是伏在案上写些什么。 慕容扶疏没有敲门,轻推开门走了进去,缓步来到孟遇安身边,将茶放在了她的手边。 整个过程中,孟遇安一直没有抬头,直到茶盏落桌发出一声脆响,才说了一句话: “蓁儿,屋里的油灯暗了些,再添些油来。” “是,将军。”慕容扶疏答应着去取了油壶来。 孟遇安听到时慕容扶疏的声音,猛一抬头: “怎么是你?” 慕容扶疏没有立即说话,先将油灯中重新添了油,才笑着对孟遇安说道: “我看将军太劳累了,就给您沏了一杯茉莉花茶。扶疏的手艺不好,还请将军不要嫌弃。” 孟遇安瞥了一眼桌上的茶,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6章 空缱绻,说风流 慕容扶疏等了许久也不见孟遇安喝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有些委屈地说道: “将军难道是害怕我会下毒吗?” 孟遇安没有回应慕容扶疏的问题,却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来了这些天,我也没跟你好好说过话。” 说着对他招手道:“来,过来这边坐下。” 慕容扶疏心中喜不自胜,连忙上赶着来到孟遇安身边,于她桌案旁的一个杌子坐下了,仰着头期待着孟遇安和他说话。 “你是燕国皇室的一员,怎么会沦落到和亲的地步呢?”孟遇安问道。 孟遇安的提问让慕容扶疏不禁悲从中来,把自己少时父亲获罪、全家落难的经历对孟遇安言讲了。 “怪道呢,”孟遇安了然笑道,“若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舍得你来。” 慕容扶疏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扶疏半生飘零,幸而得见将军,只求将军庇护。” 他坐在杌子上,一直仰视着孟遇安,此时趁机抬手搭上了孟遇安放在案上的手,又缓缓用另一只手臂搂上孟遇安的腰,将自己的头轻靠在她身上。 孟遇安这一次没有拒绝,仍旧坐在案前岿然不动;慕容扶疏绕在她周身,宛如攀援古木的藤萝。 过了一会儿,慕容扶疏小心问道: “将军,你接受我了吗?” 孟遇安转过头来,俯视着慕容扶疏仰起的脸,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如炬的目光对上他如水的目光,凝视了好久。 “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接受呢?”孟遇安岸然傲睨。 慕容扶疏迎着孟遇安炙热的眼神,大着胆子直起身凑近上去。离得越近,眸光汇聚点在她的眼睛和嘴唇之间来回切换得就越快。 孟遇安的眸光一直汇聚在他的眼睛上,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蠢蠢欲动却又惶惶不安的样子,心中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就在慕容扶疏的脸几乎要贴上孟遇安的脸之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孟遇安的声音沉着如常。 门开了,是顾修之走了进来。他看到房中场景的时候,有一刹那的惊愕,而后强作镇定道: “呃......对不起,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孟遇安对顾修之说完,又对慕容扶疏温声道,“你先退下吧,过几天我再去看你。” 慕容扶疏自觉今夜大有斩获,藏了满心的窃喜,依礼退出了孟遇安的书房。 慕容扶疏离开时,与顾修之擦肩而过,顾修之下意识撇过脸去没有看他。 待慕容扶疏走远后,孟遇安才问顾修之:“怎么了修之,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顾修之走过来,把一札文卷放在桌案上,解释道: “去年襄樊之战中阵亡将士遗孀的补贴一直没有落实,有苦主闹到军队里来,这是她们的联名信还有诉状。” “竟有这样的事!”孟遇安拍案而起,“补贴不是几个月前就批款下发了吗?这都春尽入夏了还没有落实,定是被下面的蛀虫吃了回扣!” 顾修之首肯:“扬州改革数年,军政清明;但荆州被朝廷旧恶腐蚀久了,一时改不过来。” 孟遇安果断吩咐道:“就传我的令,将负责此事的官员裁撤下狱,晓谕朝野和六军:再有违法乱纪、中饱私囊者,罪同此人。” 顾修之得了孟遇安的指令,就准备退下,被孟遇安叫住: “最近为了燕国的盟约,你我也许久没有私下见面了。你好不容易才来一次,怎么说走就走呢?” 顾修之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孟遇安:“公事已经说完,为何不走?” 孟遇安有些疑惑:“你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这半年多我们比之前疏远了好些。” 顾修之淡然一笑:“哪里有疏远,是你想多了。” “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孟遇安颐然笑着走到他身边,“自从来到荆州,你越来越苦大仇深了。” “那从前的你,就是现在这样的吗?”顾修之骤然发问。 孟遇安本意是想和他缓和一下气氛,不想他直接生硬回怼,自己也愣住了。 顾修之看着孟遇安发愣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本想解释几句,可在庐江时顾家主君说的话此刻突然浮上脑海: “什么人人平等,什么为了百姓,现在这样说,再过十年呢?再过五十年呢?修之啊,你就算把一条命搭进去,也不过是她利用的一个棋子,何必呢?” 他轻微摇晃了一下头,努力把顾家主君阴魂不散的话驱赶开,但同时自己也没了解释的欲望,只轻叹一声,再次准备转身离开。 “是因为慕容扶疏吗?”孟遇安在顾修之踏出门槛前问道。 顾修之的身体定在门前。他僵直着立在那里些时,才终于吐露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遇安,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当时我劝你不要南下援助李允璟,你执意要去——好,我就当你是为了贺将军。可李允璟被救回来了,就意味着旧秩序还是没有被推翻。” 他扣上房门,走过来面对着孟遇安: “而你如今的地位权势,也都是建立在旧秩序的基础上。将来有一天,你会取代李允璟成为新的帝王,那么所谓新旧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有那慕容扶疏......” 说起这个名字,顾修之的情绪更上了头: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一个帝王看着妃妾搔首弄姿的眼神一样,你从前何曾有过这样的眼神?你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顾修之慷慨陈词之时,孟遇安一言不发。直到他声音落幕,孟遇安才开口: “你说完了吗?” 顾修之没有回答,只保持着风暴之后的平静。孟遇安继续说道: “你说了这么多,又说得这么好,让我还能说些什么?是,我也许是变了,但我没有办法。我不想来这里,更不想留在这里,我得到了多少就失去了多少。” 她把顾修之拉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道: “修之啊,我知道你和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但你比我还天真,一两个人的力量怎么撼动这个时代?我造不出蒸汽机、内燃机,引导不了工业革命,我只能让这个时代量变,却无法质变。” 孟遇安最后这几句话,让顾修之瞠目结舌。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7章 陆幼薇来访 顾修之对孟遇安敞开心扉,直言相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只希望你能记得初心。” “当然,”孟遇安肯定道,“我也是从底层走上来的,亲身体会过普通上位者从未经历过的民间疾苦,怎么会轻易忘记初心呢?” “那慕容扶疏......”顾修之又提起了他。 孟遇安笑道:“修之还真以为我被他迷惑了不成?” 她凑近顾修之,低声解释道:“北燕的这一步棋,用意有很多。但不管她想走哪条路径,都别想在我手下走得通。” “所以你是将计就计吗?”顾修之问道。 “算是吧,”孟遇安答道,“这段时间来这个人无所不用其极地向我献媚,今天白天还躲在一旁偷看我教望北练武。” 顾修之很惊讶:“有这等事?那你怎么不拆穿他?” “拆穿了他,这戏还怎么演下去呢?”孟遇安的笑耐人寻味,“静待其变,引蛇出洞,看他还有什么动作。” 说罢,孟遇安对顾修之语重心长道: “修之,幼薇远在扬州建业,现在我身边能倾心而谈的知己,也就只有你了。我不想和你有任何隔阂,你以后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大可以直说。我真的害怕,我和你也会走到曾经我和令昌的那一步。” 顾修之深受触动,温言应承:“好,我答应你,绝不和你产生隔阂。” 送走顾修之后,孟遇安于静夜中不免自省起来。 虽然刚才对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但有一点自己确实隐瞒了,那便是在慕容扶疏承欢献媚时,自己的确有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曾经的她,从来不用或仰视、或俯视的眼光看任何人,既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不觉得谁低自己一等。 可是今晚,她看慕容扶疏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只摇尾撒娇的小猫小狗,用一种既轻佻又赏玩的态度品味着他。 孟遇安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有独立人格的、和自己平等的人,如顾修之所描述的一样,就像一个帝王看着妃妾搔首弄姿,而自己可以理所应当地霸占他的美丽和温柔,却不用在乎他的思想和灵魂。 “这不是真的,我只是在用他做局。” 孟遇安不想让这种变化完全侵蚀自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提醒着自己。 这一晚后没过多久,陆幼薇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临江王府。 面对陆幼薇突如其来的到访,孟遇安除了惊喜,更多的是惊讶: “幼薇?你怎么来了?来之前也不写封信通知我一下,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是扬州出事了吗?” “扬州好得很,”陆幼薇边说边走过来,挽住孟遇安的手臂,“我是怕你不好,才千里迢迢来看你。” “我怎么会不好呢?”孟遇安笑道。 陆幼薇叹一口气:“北燕和亲临江王,这样大的阵仗,也不请我来喝杯喜酒吗?” 孟遇安轻推了她一下:“你净会说笑。可是修之跟你说了什么?” “顾修之什么也没跟我说,是我自己要来的。”陆幼薇道,“遇安啊,你怎么会同意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呢?” 孟遇安显得很平淡:“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总归要承担一些事。现在这件你觉得莫名其妙,将来只怕会更多呢。” 她换了种语气,晏晏而笑:“现在南北止戈,边境榷场开放,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那你那个小郎君打算怎么处置呢?”陆幼薇询问。 “还能怎么处置,好吃好喝好招待呗,”孟遇安笑道,“你看我像是色令智昏的人吗?” 陆幼薇撇嘴一笑:“你是不色令智昏,可别被他人利用了。” 孟遇安微笑道:“那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还不至于利用了我。他要是真的有这么大能耐,也不会被北燕太后当做礼物送出来,早留着为母国建功立业了。” 陆幼薇这才放心,对孟遇安说起了别事:“我这次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给你。” “什么消息?”孟遇安忙问。 陆幼薇从广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孟遇安;孟遇安接过一看,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 农时经。 “阿禾的《农时经》封笔成稿了!”孟遇安喜出望外。 这本书写了快三年,如今终于写成,于孟遇安而言真乃一大快事。 她立即责令国子监书局将此书翻印,限期半月印出一千本来,分发给大司农和州郡诸仓的农监,赶在今年夏耘之前于地方劝课农桑。 国子监祭酒上表陈情,直言半月时间太紧,根本来不及抄录或是勒石拓印。 孟遇安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代还没有活字印刷术,甚至连雕版印刷都还没有。 因公事繁忙,孟遇安现在已经没有空闲时间自己去发明创造,就只把活字印刷的原理告知了国子监祭酒,让他聚集能工巧匠自行研究。 除了《农时经》,陆幼薇还带来了这一季张大伯最新培育的良种,比之前的产量更高,抗倒伏也更强。 虽说不可能达到孟遇安所知杂交水稻的标准,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产物了。 孟遇安把这一批良种连带着育种的经验,一并交代给大司农,令其妥善保存,及时分发。 做完这一切,陆幼薇也到了返回扬州的时候。 孟遇安与陆幼薇分别多月,这才刚刚相聚,便又要分别,心中实在不舍。 “不如再多住些日子?扬州政务有扬州刺史操心,你也未见得要事必躬亲。”孟遇安提议。 陆幼薇笑道:“从前是我舍不得你多些,怎么现在倒反过来了?” 孟遇安听了,微微脸红:“许是因为登上高位,深觉身边朋友渐行渐远,故此舍不得。” 陆幼薇握着孟遇安的手,一字一句都含着坚定: “遇安,我从前听你说过一句话,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现在我把这句话再送还给你。” 说完,她又粲然而笑:“过了这么些年,咱们也都长大了,肩上多了许多责任,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总想着日日厮混。” 孟遇安颔首:“你说得对。此去珍重,一路小心。” 陆幼薇告别孟遇安后,又回到扬州建业,代行扬州牧职权,掌管一方军政,不在话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8章 搭建教育体系 从去年秋天开始,孟遇安就一直在处理荆扬合流之事,如今已经半年有余。 虽然事多事杂,但好在有贺令娴这个荆扬督察使协助,政策迁移已经大有成效。 今年春三月与北燕签订的宛洛之盟让南北商贸重新恢复,江南因战火而被破坏的经济也有所好转,不论农商都可称上一句“安居乐业”。 这些问题解决后,孟遇安的工作重心就转移到了教育上。 普及义务教育一直是她想做的事,但她深知在这样一个时代,实现全民教育几乎是天方夜谭,就算是全民扫盲都难如登天。 可即使难以达到,第一步总要先迈出去,再相信后来人的智慧和力量,代代传承下去。 卫幽兰被孟遇安指派去负责荆州各郡的启蒙教育已有好几个月了,前期调研已经结束,开始把调研结果汇报给孟遇安。 “在各郡的齐民户籍中,从事农业、渔业、手工作坊等的百姓,读书意愿普遍不高;曾经显贵如今落魄的寒门大都盼着可以为官入仕。” 卫幽兰的这个调查结果并未出乎孟遇安的意料: “乱世里能有一份生计供养自己和家人已属难得,朝不保夕的情况下确实不可能脱产读书。” “还有你最在意的女子读书的问题,”卫幽兰补充道,“虽然你和陆姑娘在建业办得风生水起,也推广到了丹阳周边各郡,可荆州的情况可能不如尽人意。” “这是为何呢?”孟遇安不解。 卫幽兰解释道:“江东相比于荆襄,还是要富庶很多的,且江东丝织业繁盛,女子的经济来源也多些。荆襄有‘天下粮仓’之美誉,自然是以农业为主,女子的话语权就小了。” 孟遇安道:“之前令娴已经把扬州男女均田的制度迁移到荆州了,怎么还会如此?” 卫幽兰叹息:“政策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一回事。这次我巡访各郡,所见之景皆是一家的田地仍掌握在家中男主人手中,女子不过挂个名、多领份田而已。” “真是岂有此理!”孟遇安很是生气。 卫幽兰安慰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凡事要慢慢来。你现在掌一国之权,天下女子的地位已经和从前有了天壤之别,这就是进步啊。” 孟遇安“嗯”了一声,转而低头沉思,绞尽脑汁去寻找可行的对策。 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上行下效确实是个难题。 “政策落实的问题我会再派专人三令五申,”孟遇安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基础教育的体系搭建起来。” 搭建教育体系这种事,孟遇安依然去找来了顾修之——不管他是不是穿越者,能在这个时代有群众路线意识的人,对这种事一定有不错的见地。 顾修之得知孟遇安找来自己是为了教育的事,完全是始料未及: “我一个粗人,你找我问这些事?” 孟遇安笑道:“你要是粗人,这天底下就没有‘细人’了。你若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顾修之坦言:“从前我在庐江顾家的时候,说好听点叫‘门客’,其实就是世家豢养的比较信任的家奴,根本入不得他们的家塾,我如何能对教育有见地呢?” “那你现在识文断字,看起来文化修养也很不错,是从哪里学的呢?”孟遇安问道。 顾修之语塞,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孟遇安继续追问: “还有你这个名字,修之,一看就是世家公子的取法。和你同样是门客的其他人,都叫什么顾四之类的,偏你这样与众不同。” 顾修之不接孟遇安的连环问,笑着反问道:“你还说我,那你从小被卖进青楼,又是怎么学文识字的呢?还有你这个名字,遇安,一看就是世家小姐的取法。” 两人说完这一通,都不再追究,话题又回到了教育体系上。 “我有一个想法,说与你听听?”孟遇安提议。 “洗耳恭听。”顾修之笑意盎然。 “普通人不管是从农从商还是从工从学,总归是想有条出路,不说出人头地,总得图个温饱。我们兴办基础教育,同时也要提供上升通道,就像农民知道春种会秋收,所以才愿意在春天播种。” 孟遇安说到这里,顾修之打断了一下:“你准备提供什么样的上升通道呢?” “科举制”三个字已经在孟遇安嘴边了,但被她生生咽了下去。没有普及教育就妄谈科举,完全是空中楼阁。 “我是这样想的,在村中办村学,县中办县学,郡中办郡学,京畿的国子监便是国学。一级一级逐层递升,每两级之间设定一定的通过率,其余未通过升级但优秀的结业生,就在这一级别中分配岗位。” “譬如村学的学生如果通过升级考核,就进入县学;但如果没有通过却也在余者中出类拔萃,就安排在村中做事。能够升到最高级的国子监并顺利结业者,才有为官入仕的机会。” 顾修之大为惊叹,但也提醒道:“这样一来,就彻底了结世家门阀的垄断了,你可要想好。” 孟遇安很平静:“在建业医馆悄悄办女学时,我就已经想好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庐江顾氏散人还田,就连丹阳陆氏最大的一支都去了苍梧。以儆效尤,谁敢不从?” “这才是我认识的孟遇安,”顾修之不禁点头赞赏,但同时也略有愧意,“先前为了那个慕容,我和你起了龃龉,实在抱歉。” 孟遇安笑了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但既然你提起了,我可得好好问问你。你从前那样爽快洒脱的一个人,怎的现在也学会往心里藏事儿了?” 顾修之有些难以为颜:“我这也是关心你,才难免乱了方寸。早知会和你吵架,我才不藏着话呢。” 二人的这一点不和就此翻过篇去。 虽然一个雏形的逐级教育体系在孟遇安的设想里被搭建起来,但如何让女子融入到这个体系中仍旧存在障碍。 一上来就男女同校是绝无可能的,大张旗鼓地办女学只怕也收不到多少学生。 正当孟遇安万般苦恼之时,与阮太后的一次会面给了她灵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9章 大选秀女 阮太后命宫人传话给孟遇安说想见她的时候,孟遇安并没有猜出来她想说的是什么。 李允璟平时几乎甩手朝政,更不用说阮太后,是过问都不问一下的。现在她平白无故要见孟遇安,说的事一定不一般。 见到阮太后时,她所提的事情确实是孟遇安未曾想到的: “再过两个月,陛下也到了加冠之年了。可现在中宫空悬,将军您看,是不是该给陛下择后选妃了?” 孟遇安恍然大悟,而后不禁笑道:“太后说得是,怪我疏忽了。” 阮太后忙给孟遇安找台阶:“这怎么能怪将军呢!将军日夜为国事操劳,需要处理的事那么多,疏忽个一两件也不打紧。” “太后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吗?”孟遇安问道。 阮太后讪讪而笑:“皇后贵为中宫国母,如此大事还得将军做主。” 阮太后的这点小心思,孟遇安看得真真切切,只是不明说罢了。 她害怕选了不合适的皇后让孟遇安不喜,或是选了家族强势的皇后让孟遇安忌惮。与其承担触怒孟遇安的风险,不如直接把主动权交出去。 这种宫廷内帷的事,孟遇安本不愿意多管,故此她的第一反应是让阮太后和李允璟自己决定。 可偏偏就是阮太后的这一推辞,倒歪打正着给了孟遇安灵感: 前几天她正为如何将女子融入教育体系而烦恼,或许给李允璟择后选妃就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契机,正如当年借培养女医悄无声息办女学一样。 想到这里,孟遇安莞尔一笑,对阮太后“推心置腹”说道: “依我之见,这皇后也好,妃子也好,都不宜再从世家中选择。后妃母家强大,难免掣肘皇权,还容易闹出外戚之祸。” 见孟遇安有了想法,阮太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支持:“将军说得是啊!” 孟遇安话锋一转:“但陛下毕竟是天子,为天子娶妻不可草率,须得贤良淑德、各方优点齐备的完美女子方可。” 这下把阮太后搞糊涂了:“可这样的女子,如果不从世家里找,还有哪里找得到呢?” “天下最好的女子未必一定出身世家,”孟遇安笑道,“谁知民间寒门不会有沧海遗珠呢?” “所以将军的意思是......”阮太后有点猜到了。 孟遇安把话头引到了这里,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遂手掌一挥,拍板决定: “从各郡广选秀女,择优而取。” “三年一大选”这样的制度,在大祁是没有的。如果依照清朝从八旗女子中选秀,对应到这里与选世家女子如出一辙;但明朝的选妃制度却是个不错的参考。 为防止外戚干政,明朝的后妃皆从民间经过层层筛选而来。明熹宗朱由校的懿安皇后张嫣,就是从五千多人中经历八轮淘汰,才最终被册立为皇后。 史载张嫣“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孟遇安要选的,当然不是美女,而是才女。 只是在名义上假托为李允璟择后选妃,暂时掩人耳目,也堵一堵顽固派的悠悠之口。 在孟遇安的计划中,先选一批优秀女子或者有潜力的女童,将她们培养为朝廷官员的预备役。 当女子在中央和地方都有了相当话语权后,男女同学同工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让女子自下而上慢慢打拼到中央,期间受到的阻力太大了,看到改变的那一日将会遥不可及。 通过选秀先让女子在权力结构中获得一定话语权,再自上而下吹动风气易变,是孟遇安走的一步捷径。 孟遇安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卫幽兰,后者也觉得十分可行,只是提出了一点顾虑: “若是选秀结束后,众人发现所选女子并未用于后宫,而是前朝,会不会惹来非议呢?” 孟遇安让她放心:“一切非议都交给我去应对,你只需办好选秀的事即可。” 定下选秀的方略后,下一步要考虑的便是选拔方式。 汉代的察举制和“举孝廉”这一模式,相比于孟遇安近日所办的选秀,在本质上很是类似。 举孝廉即为先考察、再推举,且侧重点不在治理国家的策论和对科学技术的掌握,而在于孝亲敬长和清正廉洁,尤其关键的是此人需要在地方有名望。 这种模式有它的局限性,但在当下却是不可忽视的途径之一。 毕竟在这个时代信息非常闭塞,很难通过某种简单高效的方式深入了解一个人。 地方官员和乡里乡亲的举荐不可全信,但至少具备一定参考价值,也可以减轻选秀的工作量。 设计标化考试来筛选的方式孟遇安不是没想过,但鉴于目前女子的读书识字率还很低,文字试卷会非常难操作。 而且孟遇安不单是想选出优秀的成年女子直接任命为官员,更重要的是选出一批有潜力的女童加以培养,也就不能把门槛设置得太高,更不能一刀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为此,在年龄限定上,孟遇安玩了一个小小花样。 大祁的传统是,女子及笄后方可谈婚论嫁,所以选秀默认的年龄限制也该是十五岁及以上。 可孟遇安规定,除了成年女子外,十五岁以下的少女,乃至十岁以下的女童,也可参与到本次选秀中。 至于理由就很好编了,比如先适应几年宫廷生活再纳入后宫、或是作为掖庭宫女的备选等等。 选到的优秀成年女子,孟遇安打算直接将她们融入官吏体系;少女和女童,孟遇安则准备分年龄批次各自培养到成年,再另行任命。 这样的事在孟遇安这里并非前所未有,荀杳儿就是一个最好的先例。 现在的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有一官半职在身,但她确实一直在孟遇安身边做事,也一直受着孟遇安的教诲培养。 当荀杳儿得知孟遇安选秀的安排时,迫不及待地想要参与其中: “将军既然要遴选女童,那杳儿该是最有资格评判的人了!” 孟遇安笑问她:“此话怎讲呢?” 荀杳儿道:“我和那些女孩子们年龄相仿,彼此心思更容易相通,也就更容易知道谁才是真的有才能。请将军一定准许杳儿参加这次遴选!” 孟遇安听了她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又看她一片热情赤诚,经过深思熟虑后终于答应了她的请求。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0章 百花齐放 选拔方式已经确定,再下来就是选拔标准。 第一批筛选出的入仕女子非同小可,会影响未来女子发展的风向,选拔标准必须慎之又慎。 容貌这一条首先被孟遇安排除在外: “选贤与能,何时要看外表了?德才兼备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德”和“才”该如何评定优劣高下,仍有待一说。 单纯靠地方自行察举,难免会发生世家女子垄断秀女来源的现象,而这正是孟遇安不想看到的局面。 世家女子天生拥有了家族得天独厚的教育资源;而平民女子不要说受常规教育,就是得到家中私教重视的都寥寥无几。 虽然诗书礼义这些内容平民女子是没有机会接触的,但并不代表她们没有天赋和潜能——发现人才的天赋和潜能并加以培养,是教育的初衷。 前几年扬州兴办的女学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这个问题,但对于庞大的人口基数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更不要说荆州才刚刚开始改革,贫女读书的风气尚未形成。 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却使用同样的标准,选拔结果可想而知。 对此,选拔标准必须丰富化。 孟遇安心中已有思路,但也想多了解一下旁人的观点。荀杳儿软磨硬泡求了孟遇安许久,才让自己能参与到这次选秀中,现在正好问问她。 “将军垂询,那杳儿就说说自己的想法。杳儿愚见,人才未必一定要通晓诗书,其他能力同样重要。比如杳儿家里的管事娘子,记账算账耳聪目明,从未有过一笔谬误,真是好生厉害!” 荀杳儿所说,正与孟遇安所想不谋而合。 华夏古代的科学未尝不先进,远领先于西方千百年,却在后世逐步落后,皆是制度僵化、重文轻理、闭关锁国等多因共铸的恶果。 其中重文轻理的现象,是孟遇安一定要改变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拥有各种才能的人,该如何被挑选出来呢?”孟遇安笑问道。 荀杳儿想了想,试探着问孟遇安:“不如在选人的时候就直接分好门类?” 孟遇安赞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又问:“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还算容易判断,可小女孩子怎么测试她们呢?你说你了解同龄人,那你可有自己的办法吗?” 荀杳儿忽闪着有神的双眼,笑盈盈道: “荀家有一本藏书,是曹魏刘徽注释的《九章算术》,里面好多问题都有趣得很。元卿哥哥还在时,经常讲给我听;我和姐妹也总用这里面的问题做游戏。敢问将军,这能否是个办法?” 孟遇安听了荀杳儿的自述,吃了好大一惊。 《九章算术》虽然不难,但里面的勾股定理也是现代初中才会学的知识,用分离系数法表示线性方程组更是直接对标线性代数中的矩阵。 荀杳儿一个十岁孩子能学明白这些,真是不简单。 孟遇安把荀杳儿拉到身边,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这对你来说是日常游戏,但对大多数孩子来说可太难了。” 荀杳儿看孟遇安像是否定了她的提议,于是有些失落。 孟遇安不想打击她,又鼓励道:“不过以游戏的方式来考察女童确实很好。若阵仗搞得太隆重,未免吓坏了她们,发挥一失常,就什么也选不出来了。” 荀杳儿眼中重新绽出了光芒:“那我去给将军设计一些游戏,到时您再选择?” 得了孟遇安首肯后,荀杳儿才欣喜离去。 孟遇安随后又将贺令娴、卫幽兰和谈素问一起召来,共同商议对成年女子的选择标准。 谈素问很是谦虚:“将军与二位大人商议就是了,怎么还叫来我这个医师呢?” 孟遇安笑道:“我们这位谈姑娘,千好万好,就是为人太谦了。你现在是太医署之首,为天下医者之表率,选拔人才这样的大事如何能少了你?” “是啊素问,”贺令娴亦说,“选出的秀女中,定然有立志从医的,正合你的本业。” 卫幽兰问孟遇安:“遇安啊,你不是已经定下了如何遴选吗?由地方察举推选,再送往中央。为何现在又找我们来呢?” 孟遇安解释道:“虽是察举推选,可红头文件还是要说清楚。要是下面会错了意,送上来一群徒有其表却无内涵的美人,就辜负了咱们的初心。” “不重容貌,那便是才与德,”贺令娴道,“可历来士族所推崇的贤媛,也多是贤妻良母那样的,有实干之才的女子只怕仍会被埋没。” 贺令娴本人从前便是这样一个被规训在世俗框架下的女子,直到家事与世事皆骤变,才得以破茧展露真我。 她对这些规训,看得是最透彻的。 因与会者都是自己人,孟遇安便借着贺令娴的话头,说出了自己之前与顾修之所言的逐级教育体系。 “不瞒诸位,我有意将女子纳入这个体系,只是苦于自下而上太过艰难,才想了这个自上而下的法子。既然各级学堂是分科教学的,那这次选秀也应当如此。” 谈素问豁然开朗:“所以将军是想要我等分科分类,再对每一科类各定准则?” “一语中的,”孟遇安笑语指麾,而后向三人抱拳,“望大家群策群力。” 四人一拍即合,开始闭门商讨起来。 经过彻夜切磋研究,文、理、工、农、医五个大类被暂时划分出来,每一类的标准也初见眉目。 “史学和法学呢?是否也要加进去?”卫幽兰问道。 “这些就比较细致了,可以先归于文类,”贺令娴提出异议,“不然选拔的时候类目太多,虚费人力不说,也不便落实。” 就在讨论即将结束之时,孟遇安蓦地想起了一件要紧事。 “咱们聊昏了头,竟少算了一个不可或缺的类别。” “是什么?”贺令娴、卫幽兰和谈素问齐齐发问。 孟遇安霁颜而笑,目光一一扫视过三人,然后徐徐说道: “大汉以武立国,前有霍去病封狼居胥,后有窦宪燕然勒功。汉朝虽然作古,但‘汉人’之称谓可流传百世。如今中原江南风雨如晦,正当效仿大汉。” 说到这里,孟遇安不禁想起自己前世极为敬佩之人所作的诗句,有感而发吟诵出口: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这最后一类,便应当是——” “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1章 文理工农医军 孟遇安一语震惊四座。 贺令娴率先发言:“遇安的意思,是要招收女兵吗?” 孟遇安从容道:“女将军都有了,女兵不也是很正常的事?” 又道:“况且也未必一定要女兵上前线,后勤、医疗、通讯等多得是用武之处。” 自孟遇安掌军执政以来,许多现代的说法用词也不再避讳——正如玉真公主当年引唐制入曹魏一般——与孟遇安亲近的人听习惯了后,也都见怪不怪了。 “只有全面参与社会生产和劳动,女子才能真的争取到自身的利益,”孟遇安十分感慨,“从军不亚于从政,也是必须参与的。” 谈素问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将军说得有理。当年定乾宫两天两夜,正是将军拚却一腔孤勇热血,才得以一战成名,从此立足扬州。将军当为众女子之楷模!” 孟遇安坚定道:“我一直相信一句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力量才有话语权。” 卫幽兰有些疑问:“旁的门类倒还好定标准,只是这‘军’要如何选拔呢?难不成......现场比武打架吗?” “倒也不用这样,”孟遇安被逗笑了,“只要像我似的身强体健,再有不怕苦累,便可以入选了。” 仲夏之月末尾,孟遇安以皇室之名向荆州、扬州和交州传下旨意,命各郡郡守在辖区内县乡初选秀女,限期一个月交差。 旨意特别强调,此次选秀以德行和才能为重,不在外貌和门第设限,且按照文、理、工、农、医、军六个大类遴选。 在年龄上也分为两类:十五岁以上者按六大类标准参选,年龄上不封顶;十五岁以下者另有标准。 这道旨意作为提前预告,早早便下达各州郡,具体标准和监察使者将在不久后即到。 此旨一出,各郡哗然。 三州数十郡守虽然身处各地,但皆不约而同在心中疑云大作: 这是选妃,还是选官? 不过即使郡守们有再多疑惑,也不敢把反对意见直接摆在台面上,毕竟以孟遇安现在的权势地位,谁也不愿做出头鸟。 更何况,郡守的顶头上司是刺史,刺史都没发话,郡守们何必多言? 荆州孟遇安一手遮天,不在话下;扬州刺史早就拜入孟遇安麾下,且现在最高掌权人是代州牧陆幼薇;交州刺史是主动请离中央的陆煊,他也没理由反对孟遇安。 因此,不管三州内部消息如何暗流涌动,在三位州牧刺史的管制下,一切风平浪静,仿佛这次选秀只是家常便饭。 孟遇安在下达旨意前,未曾给陆幼薇或是陆煊透露过任何风声,但二人在收到传旨时都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 陆幼薇与孟遇安心意相通多年,对于她的每一个举措都无需额外解释。大选秀女的诏书一到,陆幼薇立即就明白了孟遇安的用意。 她很快便与扬州刺史达成一致意见,向丹阳、庐江、会稽、豫章等十余郡传令。 为防各郡郡守领会错了精神,陆幼薇甚至亲自莅临庐江、会稽等几个经济与人口繁荣的郡,与郡守当面接洽指导工作。 几年前庐江顾氏佃农罢工、土地主权变易之时,庐江郡守与孟遇安打过交道,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而陆幼薇又是孟遇安钦点的代扬州牧,必然也是和她差不多的心性脾气。 故此庐江郡守在面见陆幼薇时,只把她当成孟遇安对待。 陆幼薇掌扬州军政一年,被权力滋润得久了,现在也颇有些孟遇安那般的诸侯风范。 “陆大人光临庐江,不知有何指教啊?”郡守十分谦卑有礼。 陆幼薇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几个亲信在身边,与庐江郡守私下而谈。 “郡守大人以为,临江王的旨意是何用意?”陆幼薇抿一口茶,意态闲适问道。 庐江郡守在乱世保全官位多年,也是很懂人情世故的。既然陆幼薇都这样问了,他便把话挑明了说: “临江王乃不世之才,又以巾帼当权,自然是想多多招贤纳士——尤其是和自己‘相似’的贤士。” 在说“相似”这两个字的时候,庐江郡守刻意咬字重了些,以向陆幼薇展示自己是真的懂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孟遇安是女子,羽翼爪牙当然也是更偏好女子,用起来忌惮少也就更放心。 陆幼薇当然听出了庐江郡守话中的意思,但陆幼薇关心的却不是他的态度,而是行为。 “郡守心明眼亮,为一方父母官日久,临江王和我都对你很放心,”陆幼薇语带机锋,“但‘心明眼亮’总不如‘心悦诚服’,这二者的差别郡守应当理解。” 庐江郡守冒了些冷汗,战战兢兢道:“陆大人所言极是。临江王治军为政的能力谁人不服?下官与其他郡守皆是一般,定然心悦诚服,不敢阳奉阴违。” 陆幼薇笑道:“郡守不必紧张。” “下官惭愧。”庐江郡守拿袖子轻轻擦了擦汗。 一番敲打之后,陆幼薇觉得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但在走之前还是留下了几句话: “这次选秀非同小可,郡守务必按照临江王旨意一字不差地去落实。不可自作主张、背道而驰,更不可自作聪明、曲解上意。” “下官明白。”庐江郡守屈身恭送陆幼薇。 与陆幼薇一样,交州刺史陆煊也是心照不宣。 他当初愿意辞去中书省的职位来到交州,就意味着放弃了与孟遇安在朝堂争权。 现在收到选秀的旨意,他也只觉得这是孟遇安在继续为自己招纳势力,并没有太多抵触情绪。 时代格局虽然变了,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陆煊想继续和孟遇安维持尚可的关系,就更要做好孟遇安交代的每一件事。 交州地域不大,下辖郡县数量也少,且多贫瘠落后,也就只有苍梧、郁林、南海等几个郡能勉强办一办选秀,再往南去到了交趾和朱崖,就更不会存在孟遇安中意的人选了。 因此,交州选秀的任务相比于荆扬来说,还是轻松了许多。 不过在苍梧陆家,有一个人却从此改变了命运。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2章 沅有芷 这个人正是陆幼芷。 与谢凝之和离后,陆幼芷就一直与陆渊一家生活在一起。 期间又经历了陆澄和陆幼菡的离世、以及陆焕出逃北燕,陆幼芷深感自己孤苦无依,寄人篱下。 贺夫人也曾劝她另嫁他人,但有了与谢凝之的那段婚姻后,陆幼芷已经对情爱姻缘心如死灰,再不抱任何希冀。 但她也深知,自己不能在伯父伯母家中一辈子,总要再找个出路——只是乱世中她一个无业孤女,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孟遇安的崛起改变了这一现状。 自孟遇安领荆扬二州牧起,江南格局大变,女子的身影开始出现在朝野,这让陆幼芷看到了曙光。 陆幼芷与孟遇安的关系虽比不得陆幼薇,但孟遇安在陆家时,陆幼芷对她也是有几分照顾的,二人再怎么说也有些交情。 今见陆幼薇与贺令娴皆在孟遇安的提携下各掌大权,陆幼芷也动了些这方面的心思。 “若能跟着遇安做事,就算一辈子不嫁男人、不依靠伯父伯母,也能保全自己。” 陆幼芷有心依附孟遇安,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如今广选秀女,恰恰就是这样一个时机。 陆煊收到襄阳传来的旨意后,便着手开始准备这件事,休沐在府时偶然与妻子顾淼说起了一二。 顾淼刚刚哄着陆槿和陆松睡下,正在灯下做些针黹的活计,猛然听到陆煊的话,惊得几乎让针扎了手: “夫君说遇安要广选女子入朝为官?” “是啊,”陆煊的面色很平常,看不出喜怒情绪,“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选妃哪里有这样选的,这分明是选官。也只有孟遇安敢堂而皇之地干这种掩耳盗铃的事。” 顾淼将手中针放在发髻边上抿一抿,口中若有所思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陆煊见顾淼是这种反应,很是惊诧。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妻子最是个恪守礼法纲常之人,没想到她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会如此开明。 “夫人觉得这是好事?”陆煊不确定反问道。 顾淼温柔而笑:“当然了。天下夫妻哪里能对对都似我与夫君这般琴瑟和鸣?若女方被厌弃逐出门,或是像芷妹妹那样和离,不就失了终身依靠了?” “可若女子也能出将入相,便不用再担心自身的依靠问题,于情感上也能有更多选择。” 陆煊听后,连连咋舌:“想不到夫人会有这种见地。如果人人都能有选择,这天下不就乱套了?” 顾淼素来性格和顺,不愿与人相争,更不用说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她只是笑了两声,没有继续再接陆煊的话。 虽然如此,但顾淼却把这晚陆煊透露的事记在了心里。 次日,她就把这一消息告知了陆幼芷。 “真的吗!”陆幼芷大喜过望。 顾淼握着她的手,着力点点头:“你大哥哥从不拿公事开玩笑,他既这样说,那便一定是真的了。” 可欣喜之情还未在陆幼芷脸上停留片刻,就被焦虑和忧愁取代了: “但遇安这次选秀是为了替陛下择后选妃,我已非在室女之身,如何能够应选呢?” 顾淼“啧”了一声,嗔怪道:“芷妹妹是糊涂了不成?你煊大哥哥已经说了,纳入后宫只是一个名义,真正目的在于前朝。这与你在室还是归宗有何关系呢?” 陆幼薇仍有担忧:“话虽如此,可我怎么和遇安说呢?” 顾淼安慰她道:“你大哥哥负责交州的选秀,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做主。不用你和遇安说,我会劝你大哥哥帮你安排好的。” “大嫂子,你为什么这么费心帮我呢?”陆幼芷深受感动。 顾淼笑如冬日朝阳,似能温暖一切世间寒意: “你这几年的夙愿,我都看在眼里。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做的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呢?而且,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见陆幼芷面上有了疑惑之色,顾淼解释道: “我的哥哥顾焱现在中书省为官,我们兄妹二人远隔千里不得相见。我只求芷妹妹去了襄阳后,能替我照看几眼他,我便感激不尽了。” 陆幼芷不解:“顾大人位高权重,何须我一个弱质女流照看呢?” 顾淼叹息道:“位高权重,才容易登高跌重。陆家此刻除了幼薇,其他人不都被贬到苍梧来了吗?遇安即使没有刻意针对世家,但也没有完全信任过世家。” “所以大嫂子是担心顾大人来日会有不测?”陆幼芷问道。 “多一重挂怀总比懵懂无知来得好,”顾淼淡然一笑,“幼薇现在和遇安是一路人,和家里断得彻底;但芷妹妹你不一样,有你在襄阳,我们在苍梧也能安心些。” 陆幼芷颔首:“大嫂子,你放心吧。若我能说得上话,一定会护着家里还有顾大人的。” 与陆幼芷夸下海口后,顾淼才把这件事告诉了陆煊。 “夫人怎么能擅自做主呢?给芷妹妹说之前,应该先知会我一声啊!”陆煊轻微责怪顾淼。 顾淼温声道:“我原想着这样的小事,夫君一定能轻而易举办好,才去和芷妹妹做了保证。怎么,原来此事不好办吗?” 顾淼佯作天真无辜状,闹得陆煊没了办法,只能默许了她先斩后奏的行为。 这些年来顾淼与陆煊恩爱如初,与顾淼的经营息息相关。她从不主动触怒陆煊,却总是能拿捏得他从了自己的心意。 “也罢,送芷妹妹入宫也有好处。”陆煊无奈道,“正如夫人所言,咱们家现在朝中无人,若有一双眼睛一张口能在临江王身边,也是好事。” 顾淼莞尔道:“正是这个道理了。” 说着,她走到陆煊身边,替他捏起了肩膀,又低声婉言道: “这门荫入仕的规矩,只怕将来也要作古。但槿儿和松儿的未来,咱们做父母的却不能不打算。” 陆煊这才幡然醒悟,顺势拍了拍顾淼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还是夫人想得周全啊。” 陆幼芷进京之事敲定,接下来便是选秀的重头戏。 前期铺垫蓄势已经齐备,只待孟遇安从襄阳传来正式的诏令,即可让各郡依令执行。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3章 春蕾遍江南 六月伊始,荆州就向扬州和交州发来了选秀的详细条例和规则。 建业的陆幼薇第一个看到了相关文书,看着看着便会心而笑起来: “这一看就是遇安的手笔。” 指令中规定,每个郡下辖的县乡村镇均需有一定的秀女名额,由本地的地方官和德高望重的前辈推举后,统一在各郡进行初选。 初选完毕后,由州刺史验查无误后,再送至襄阳金麟台终选。 文、理、工、农、医、军六个门类各有要求,秀女们在入选之时须先报好自己应选的门类,后续若有问题还可以再调剂。 文理两科的标准倒还简单:文科无外乎是写字、吟诗、考问些经史典籍,中小世家或是读过书的寒门之女多入选此科;理科便是数算之学,家中做些经营买卖的商妇更长于此。 工学、农学和医学就没有什么很固定的标准了——毕竟不能现场考工程制图或是医疗急救——只要是从事这个行业的、比较有经验的老手,在确认背景干净且品德无瑕后,便可入选。 只有军科特殊些。 民间本来就不存在专门从军的女子,身强体健的女子分布在各个适用行业,从工从农者最多。故而孟遇安特别提醒,军科可以不单独招人,可直接从其他科落选者中选择。 陆幼薇将成年女子的标准整理好,又细致地添加上了自己的注释和叮嘱,命人拿去抄录多份,预备遣人送至扬州各郡。 而后,她又翻开了遴选女童的标准,更觉有趣: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又见孟遇安在下方标注:“不得以标准答案为难孩童,有奇思妙想者,或是能在其中展现某方面能力者,皆可中选。” 再往下看时,见剩余五花八门的问题均是如此,也都有类似标注,供各地根据实际情况酌情选择题目考量。 陆幼薇将这些文书另着人抄录,一并发往各郡。 由于实在担心各郡在执行的时候会出纰漏,陆幼薇干脆让各郡将大选之日错开,自己亲自去一个个现场监督。 丹阳郡是第一个进行女童遴选的。 当考官把要求念给在场的孩子们后,陆幼薇特别说明: “大家不用害怕,这只是一场游戏罢了,不拘用什么方法都可以。谁有什么问题,或是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来和我说;若有需要工具的,这边的木棍、石子、炭块随你们使用。” 这些小女孩子们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本来全都怯生生的,好在陆幼薇和蔼可亲,才稍稍驱散了她们的畏惧。 陆幼薇选了第一道题来考察。众孩童听后,脸上多显露出迷茫之色。 在诸多迷茫的脸中,有一个衣着很不起眼的小女孩走到石子堆边,一声不吭地开始搬石子。 陆幼薇默然不语,只静静观望着场上情况。 这女孩子搬了成堆的石子到一旁,而后开始一个一个数。 她口中“三”、“五”、“七”念念有词,将石子摆成三列,第一列每放三个后多加两个,第二列每放五个后多加三个,第三列每放七个后多加两个。 这三列石子的横纵距离都摆放得很相近,看起来就像是规整的网格一样。 她在日头下专心致志地摆着,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不过很快脸上就浮现出喜悦的表情。 她蹦蹦跳跳来到陆幼薇身边,小心翼翼的语气掩盖不住欢快: “请问大人,是二十三吗?” 陆幼薇没有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你是如何得出的?” 她拉着陆幼薇到自己摆放的石子堆附近,骄傲说道: “大人来看,我放到第二十三个的时候,这三列的长度变得一样了。” 陆幼薇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评价,旁边就传来另一个稚嫩童声: “她这个方法也太麻烦了,大人来看看我的。” 话音刚落,另一个孩子跑过来拉起陆幼薇的手,将她牵引到自己那边去。 陆幼薇俯身看去时,只见地上依然摆放着一堆石头,只是数量比刚才那一堆少了很多。 “那你的方法有何简便之处呢?”陆幼薇问道。 这孩子说道:“只需要按第一个条件摆好一列,再用另外两个条件带入验证就行了。如果这次验证不通过,那就再加三个,然后继续验证。” 这时,刚才的小女孩走过来,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可你要是验证出错了,那该怎么办呢?你每摆放一次,就要验证两次,验的次数多了,总会有出错的时候。但摆成三列,只需要看长度,是肯定不会错的。” 陆幼薇蹲下身来,一手搂着一个小女孩,温柔笑道: “你们没有上过学堂,能马上想到这些方法,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这些游戏没有标准答案,你们也无需争个优劣高下。” 见两个女孩消停了争执,陆幼薇又笑问道: “不过虽然摆石子的方法能找到这个数目,可假如数目很大,难道也要摆到天荒地老吗?不知你们可有别的想法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各自缄口,再难有一言。此时,又有第三人走过来说道: “回禀大人,小女以为此题答案不止一个。” 陆幼薇循声看去,只见这个女孩的衣着佩环要体面一些,许是个读过书的。 她见陆幼薇看向了她,于是屈身福了一礼,而后娓娓道来: “最小的数目是二十三,可一百二十八也符合要求啊。” 众人有的掰手指,有的心中暗算,发现果然如此。陆幼薇饶有兴致:“你又是如何得出的呢?” 那女孩轻言细语道:“在第一个符合条件的数目出现之后,再往后这样的数目便会以周期的形式出现,而这个周期一定是三、五、七共同的倍数。” 她眼珠转动两圈,而后笃定道:“周期就是一百零五。” 看这个女孩如此聪慧,陆幼薇心中暗喜,命人记下了她的名字。 夜间回去后,陆幼薇反复思索,觉得虽然第三个女孩子表现出了超出寻常同龄人的思维能力,但前两个女孩子亦有自己的长处。 毕竟在一个女子备受打压的环境下,能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已经是难得的勇气和自信了,更不要说与陆幼薇对话时的从容不迫,倒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大将风度。 于是,陆幼薇把丹阳郡选拔过程中的细节都记录下来,作为附属材料一起让孟遇安参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4章 演技对狙 就在扬州和交州的选秀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荆州相似的盛景也不遑多让。 因孟遇安在朝中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荆州的选秀便交给卫幽兰去监管了,贺令娴作为督察使也会时常将地方情况上报中央。 孟遇安得以腾出空闲来,去督促国子监落实逐级教育体系的构想。 可喜的是,原本会带来极大阻力的门阀士族,此时已经不再是个棘手的难题。 过去几年中,庐江顾氏和丹阳陆氏在与朝廷的角力中先后陨落;去岁朝廷弃城南下后,那些独自逃命的朝臣抛弃在襄阳的亲眷多遭北燕军屠戮;早在当年建业保卫战之前,另有诸多卖国投燕的世家。 如此种种累积叠加下来,当下荆扬世家势力之孱弱,不亚于唐末黄巢起义之后的长安。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现在的北燕正如异世界的黄巢,屠尽门阀士族。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北燕甚至帮了孟遇安的忙。 但孟遇安并不敢就此放松警惕。 世家兴于汉末,盛于大祁,如古木立于林,多年下来盘根错节;又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表面虽然式微,但内里却依旧顽强。 想要彻底摆脱世家的束缚,仍是任重而道远。 孟遇安这段时间的宵衣旰食都被慕容扶疏看在眼里。 自从那一晚孟遇安不再拒绝与他身体接触之后,慕容扶疏便觉得自己已经走在了成功的道路上。 他相信只要自己继续努力,总有一天可以俘获孟遇安的心。 故而在孟遇安深夜伏案办公时,慕容扶疏总是时不时出现一下,每次都带着她爱喝的茶和爱吃的点心,做出些温柔小意的样子。 孟遇安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抵触他,每次允许他在侧侍奉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是从不留他过夜。 “她一定是怕怀上我的孩子,才一直拒绝这事。” 慕容扶疏如是猜想,但也有一桩事不甚明了: “她若有意将来君临天下,怎能少了亲生的子嗣呢?就算是临江王的爵位,也要有人继承才是。她和贺令昌没有孩子,又不愿与我有,可她身边也没有其他男人,难道她就真的没有留后的想法吗?” 这个问题慕容扶疏想不通,但也没那个胆子去问孟遇安。他只有继续维持现状,再尝试进一步攻略孟遇安的心。 伏月未央,蝉鸣夏夜,慕容扶疏又一次端着一杯清茶去了孟遇安的书房。 从第一次成功开始,他已经有了十余次经验,早就轻车熟路了。 孟遇安对慕容扶疏的脚步声和动作幅度已然非常熟悉,即使知道他走进来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照旧低头处理着手头的事,默许他走到自己身边,再将茶放下。 孟遇安也不抬眼,随手接过茶来抿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今天的茶怎么这般苦?” 慕容扶疏温言解释道:“最近天气炎热,吃食茶饮若太甜了,便容易觉得腻,所以我少放了些蜂蜜,想着口味清爽些。” “你倒是有心了,”孟遇安微微一笑,而后笑容转瞬即逝,“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慕容扶疏捕捉到孟遇安神情上的细微变化,心中暗自得意: 她到底是顶不住了,还硬装潇洒从容! 有了这番遐想,慕容扶疏更来了些劲头,没有听从孟遇安的吩咐,而是继续守在她身边: “将军近日比往常更多了些操劳,不如让扶疏为您捏捏肩膀吧?” 没等孟遇安批准,慕容扶疏就主动站在了她的身后,将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轻轻揉按了起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和指腹却柔软得很,按在肩上让孟遇安十分受用。 慕容扶疏按了一会儿,侧身附耳问孟遇安: “请问将军,力度可好?” 孟遇安简单“嗯”了一声,慕容扶疏自觉受了鼓励,便放心继续按下去。 他的手揉捏的范围越来越大,达到了肩胛的位置。 突然,孟遇安口中发出“嘶”的一声,紧接着上身猛地震颤一下,缩成了一团,还用右手反手向后搭在了左肩上。 慕容扶疏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退却一旁,连声道歉: “是扶疏失了分寸,弄疼了将军,扶疏望乞恕罪!” 孟遇安将右手从左肩上拿开,对慕容扶疏似笑非笑、似有意似无意道: “不是你今天失了分寸,而是你的人曾经失了分寸。” 见慕容扶疏一脸不解,完全没有听懂话里的意思,孟遇安又补充了一句: “圆月弯刀,好大的威力,险些砍断了我的琵琶骨。” 慕容扶疏这才听明白了,慌得赶忙跪下叩首,词不达意、语无伦次道: “求将军饶恕!扶疏不是有意的!请将军息怒!” 孟遇安朝他勾勾手,让他从地上站起来,而后拉起他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近身处,平淡浅笑着说: “又不是你做的,你慌什么?我是不会迁怒于你的。” 慕容扶疏看孟遇安面带笑意,好像确实没有动怒,遂怯懦问道: “将军真的不怪我吗?” 孟遇安用食指关节轻蹭一下他的脸颊,语气变得轻佻了些: “北燕是北燕,你是你,不能混为一谈。我就算有仇,也不会冲着你来,你可明白?” “扶疏明白。”慕容扶疏唯唯道。 “不过,结仇的虽不是你,可复仇或许你能参与呢?”孟遇安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慕容扶疏大为震撼,脑中升起一个想法: 莫不是她要策反我? 未及慕容扶疏细想,孟遇安便松了他的手,随后说道:“今天你也劳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又调笑道:“若累着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孟遇安此刻的轻浮油腻与她平时的威仪冷峻判若两人,让慕容扶疏无从判断她是何用意,只能听吩咐退出了书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慕容扶疏仍旧没有停止思考。 若说孟遇安真的想策反自己,也不是没有道理。她明知自己带着独孤太后的任务而来,却还是同意和亲,一定是有后续考量谋算的。 “原来她是想用反间计啊。” 慕容扶疏自认为思考清楚了一切,但却没有马上于心中做出抉择,而是不出意外地失眠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5章 双面间谍 慕容扶疏为独孤太后效命,是受了胁迫的。家中母亲姐妹的性命都捏在太后手中,让他不能不从。 但慕容扶疏心中清楚,自己只是太后利用的棋子,事成之后说不定就变成了弃子。 恢复皇室爵位只是太后一句空中楼阁的承诺。与上位者博弈,自己是一点保障和底气都没有的。 然而,孟遇安也绝不是善类。 她虽然没有虐待慕容扶疏,可明里暗里施加给他的精神压迫,丝毫不弱于独孤太后。 尤其是今天晚上这一出,更是让慕容扶疏在混乱中没了头绪。 慕容扶疏不了解孟遇安是个怎样的人,只把她当做与独孤太后差不多的女性掌权者,也就在下意识中默认她们的性格和行事作风是类似的。 孟遇安表面看起来冷若冰霜的,但是一些细微的举动让慕容扶疏很确定,她已经对自己动心了。 可是她最后的态度又很奇怪,像是有很多深意在里面。 慕容扶疏只能理解为孟遇安是在故意欲盖弥彰,也是在欲擒故纵。 “她一定是先用我弄痛她的旧伤来恐吓我,然后在我惊恐之余再伺机收买我。这一威逼加上一利诱,是她们这种人惯用的手段,从前太后也是如此。” 慕容扶疏越这样想,就越笃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可就算判断是正确的,又该如何抉择呢? 是继续听从独孤太后的安排,潜伏在孟遇安身边收集情报?还是阵前倒戈,从此依附于孟遇安? 慕容扶疏不在乎为谁效命,只在乎保全自己和家人。 他决定再观望一段时间,等能够看出来南北哪一方胜算更大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慕容扶疏的这些想法,全部都在孟遇安的计算之中。 孟遇安根本没有打算轻易策反慕容扶疏——因为她知道,像慕容扶疏这样被送来和亲的人,要么是受了北燕专业训练的死士,要么是首鼠两端的投机者。 一个心志不坚定到一劝降就投敌的人,必然也入不了独孤太后的法眼。 孟遇安知道,慕容扶疏在心里对她有很多分析和判断。而孟遇安今晚的行为,不过是帮助他“确认”一下这些分析和判断。 你不是在猜我有没有对你动心吗?好,我演给你。 你不是在猜我是否想用反间计吗?好,我演给你。 至于被他按到左边肩胛表现出的疼痛,也是孟遇安演出来的。 当年孟遇安虽然被砍到了肩膀,但那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严重到她对慕容扶疏所说的“险些砍断了我的琵琶骨”这种程度。 慕容扶疏一个仙骨清羸、沈腰憔悴的柔弱男子,没有贺令昌手上的力量,怎么可能按摩肩膀就能按痛了孟遇安? 如果独孤太后真的需要这样的情报,就当是孟遇安免费送给慕容扶疏的。 鱼饵下得越早,将来若真有需要诈伤之时,可信度就越高。 孟遇安在慕容扶疏离开书房后,看着桌上剩余的半盏茶,嘴角酝酿出笑意。 “这些几千年来被女人玩剩下的伎俩,这小子还捡来用。美人计可不是人人都吃的。” 孟遇安手指间把玩着茶杯,心中筹谋着: 多给他一些自认为是“双面间谍”的自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情报消息也好乱了北燕的阵脚。 皓月当空,共照南北大地。北燕晋阳宫中,独孤太后同样深夜不寐。 慕容扶疏南下和亲已有三个多月了,独孤太后约摸着他应该已经拿下了孟遇安。 就算没有拿下,至少也获取了部分资源。 那么下一步,就要开始设计一些针对孟遇安的计划了。 独孤太后每每于静夜深思时,尉迟漪多陪伴在她左右。 尉迟漪官至从一品内司,为北燕众女官之首,是独孤太后身边最信任的近臣,位比尚书令。 “阿漪,汉人是不是很重视他们的重阳节啊?”独孤太后于沉思中突然发问。 尉迟漪见问,如实回答:“太后睿智,正是如此。” 独孤太后隐身于烛火阴暗处,让尉迟漪看不清她的面容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才语焉不详道: “明日散朝后,你让谢凝之留一下,就说朕有事找他。” 尉迟漪不敢多言询问究竟是何事,只俯首应承下太后的吩咐。 次日朝会后,尉迟漪依照太后的命令,前去挽留下了将欲离开的谢凝之。 “太后要见我?”谢凝之没有心理预设,稍显惊讶。 尉迟漪没有和他多说话,只略点一下头,而后就准备撇下他走了,但谢凝之多说了一句: “你还不原谅我吗?” 尉迟漪转过来看着谢凝之,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 “谢大人这话好奇怪,我有什么原不原谅你的?” 谢凝之没有理会尉迟漪的反诘,语气有些沉痛地说道: “当时我原本是想带她一起走的,只因不想在定乾宫里闹出太大动静,才让她多留了几天,准备等燕军交接完毕再去接她,可没想到......” 他哽住了须臾,又继续道:“这都是孟遇安造的孽,你不能一直怪在我头上啊。” 尉迟漪拧着眉头听完,冷漠回应道:“这些话谢大人给我说没有用,还是等哪一天您到了九泉之下,再亲自说给她听吧。” “阿漪......” 谢凝之用如此亲昵的称呼也没能再叫住尉迟漪,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他叹一口气,自行前往后殿觐见独孤太后。 “不知太后召见微臣,所为何事呢?”谢凝之于阶下毕恭毕敬地站着。 独孤太后徐徐说道:“今年开春,大燕与南祁签订宛洛之盟,约定南北止戈通商,年节互派使臣朝贺。再过两个月就是重阳节了,朕想让你为使替朕向南祁致意。” “太后,微臣......”谢凝之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凝之上一次作为使臣,还是去京口北固楼劝降孟遇安,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他深知孟遇安对自己的仇恨,如何敢再度为使赴祁? 孤独太后看出了谢凝之的惊惶和顾虑,仍是沉声静气的样子: “你不用担心,朕会派阿漪与你一同前往。退一万步讲,孟遇安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怨而枉顾国家利益,她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6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独孤太后向来说一不二,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改变,谢凝之只有遵从的份。 谢凝之退下后,独孤太后也和尉迟漪说起了这个安排: “上一次你出使南祁有功,没有辱没大燕的国威,来日这副重担还是要落在你的肩上。” 尉迟漪对于再次出使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对于让她和谢凝之一起去有些不满: “微臣斗胆问太后,为何一定要谢凝之随行?” 独孤太后道:“他是汉人,又是大燕国中最熟悉孟遇安的人,让他与你同去理所应当。” 见尉迟漪面色不豫,独孤太后又问:“怎么,你仍与他有隙吗?” 尉迟漪紧抿着嘴不出声,脸上带着倔强的神情,独孤太后一看便猜出了大半,于是劝慰道: “你姐姐为国牺牲,也不全是因为他,何必对他如此怨恨呢?再说,你能在朕身边做事,有如今至高的地位,不也是受他推举的缘故?可不能忘了别人的知遇之恩啊。” 尉迟漪昂首执拗道:“太后超拔微臣于掖庭宫女,微臣的一切都是太后给的,就算是报答知遇之恩,微臣也只认太后,不认谢凝之。” 听了这话,独孤太后露出宠溺的笑,朝尉迟漪轻勾一下手,示意她近身过来。 尉迟漪依令行事,来到独孤太后身边,垂首侍立在侧。 独孤太后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手背,言辞间谆谆教导: “你要记得,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在朕身边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个倔强脾气?朕有意把你培养为宰执王佐,以你现在不沉稳的心性可担当不起。” “微臣谨遵太后教诲。”尉迟漪低眉轻声道。 “做大事的人总是不可避免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凡事别太往心里去,只当是用一件称手的工具,用完扔了就行。若是为人太清高自许了,就会寸步难行。” 独孤太后的话寓意深远,让尉迟漪回味了好一会儿。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尉迟漪想起了往事。 十几年前,她还是个总角之年的孩子,和姐姐尉迟苒一样,本也出自鲜卑公卿之家,却因宫廷政变以至全家获罪,家中女眷没入官奴。 这场飞来横祸让尉迟苒和尉迟漪沦为蒲柳,又有一个监守自盗的官奴监管起了歹念,瞧着两姐妹如花似玉的,就想卖到南边去赚一笔银子。 两姐妹在无数人贩子中转手了不知多少次,最终流落到扬州建业。 这最后一手的人牙子本想把两姐妹一起卖进寻芳阁,但考虑到尉迟漪年纪太小卖不上价,就没有急着卖她,而是先把年长几岁的尉迟苒卖了。 被迫与姐姐分开后,尉迟漪在人牙子手里过了几年生不如死的生活,承受了数不清的打骂和虐待。 等她长到十三四岁,人牙子觉得时机到了,便预备也将她发卖。 尉迟漪生性倔强不认命,做事自有一股暗中的狠劲。在得知自己也要被卖入青楼时,她直接用炭火烫伤了脸面,在额头上留下了一块疤痕。 人贩子大怒,又是一顿暴虐的殴打,但尉迟漪眼神中的倔强与狠戾却越来越浓重。 尉迟漪容貌已毁,在青楼更卖不上价。这牙人本欲直接杀了她止损,但又心疼自己过去几年养活她的花销,便将她带到集市上碰碰运气。 正是人贩子的一念之差,改变了尉迟漪此后的人生。 被带到集市上的第一天,也是尉迟漪第一次遇见谢凝之的那天。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往来于喧闹的集市,大多数都只会给尉迟漪抛来一个漠不关心的眼神后,就匆匆离去了。 也有那么几个人停在尉迟漪面前,抬起她的脸端详了两眼后,也便摇着头走开了,不置一词。 直到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停留了许久,还用鲜卑语询问她: “你是北燕人吗?” 尉迟漪抬起头,看到面前的人是一个弱冠之年的公子,眉目清俊,举止儒雅。 见他会说鲜卑语,尉迟漪还以为他也是北燕人,便用鲜卑语向他求救。谢凝之犹豫了一下,最终向人牙子买了尉迟漪。 就这样,尉迟漪跟着谢凝之回到了他的家中。 谢凝之请医师为尉迟漪治疗额头的伤痕,又极为照顾她的衣食住行,常对她嘘寒问暖。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就这样迷失在风流公子的甜言蜜行下。 现在的尉迟漪回想起这段旧事,只想发笑:原来自己在少年时期,竟然还对谢凝之动过情。 但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谢凝之是一个怎样的人,只沉浸在天降英雄的喜悦中。 在以为自己有了依靠后,尉迟漪便求谢凝之去赎她的姐姐尉迟苒。 “尉迟苒?原来名动建业的寻芳阁头牌,是你的姐姐啊。” 尉迟漪被人牙子圈禁欺压了数年,不了解外面的事,还是从谢凝之口中初次得知了姐姐的现状。 谢凝之的脸上所呈现出的若有所思和计上心来,直到多年后尉迟漪才蓦然醒悟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询问尉迟漪,有没有什么家族的信物可以证明身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尉迟漪告诉他,自己和姐姐曾经都戴着一块家里给的青玉玉佩,上面刻着一只山羊。但抄家的时候,姐妹俩的玉佩都被充公了。 谢凝之却说无妨,只让尉迟漪仔细描述了玉佩的样子,而后画成图纸,请巧匠仿制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出来。 他正是借着这枚玉佩,还有尉迟漪亲笔写下的书信,取得了尉迟苒的信任,同意被他赎走。 重新见到姐姐,尉迟漪的喜悦无以复加,那时的她只觉得谢凝之就是自己一生的恩人。 可尉迟苒重获自由后,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经常与谢凝之密谈些什么,这让尉迟漪很是奇怪。 没多久,谢凝之就告诉尉迟漪,说可以将她送到北燕宫廷里去过好日子。 “姐姐不和我一起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尉迟苒没有任何解释,谢凝之也没有。 当时尚年轻稚嫩的尉迟漪正陷入情网,还以为是谢凝之“移情别恋”了尉迟苒,所以才想赶紧把自己送走。 在走之前,她甚至对姐姐是有深深怨怼的,就连姐姐想做最后的告别,都被尉迟漪拒绝了。 多年后,再想起最后一次见尉迟苒的场景,尉迟漪只有刻骨铭心的后悔和自责。 “姐姐用自己为筹码,换取了我的平安幸福,可我当时却为了那种心思而怪她......” 恨自己恨得多了,尉迟漪也开始憎恨谢凝之。 恨他逼尉迟苒入宫,恨他没有及时救尉迟苒出宫,恨他一直隐瞒欺骗自己,恨他利用了她们姐妹。 尉迟漪回忆愈深,情感波动愈剧烈,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7章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历时两个月的筹备与实行,选秀终于在暮夏初秋之时圆满落幕。 此次选秀,有百余名各行优秀成年女子与八十几名女童入选,共计将近二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各地被送往襄阳。 秀女入宫的那日,引来了无数人的观看。 虽然内外都有重兵警戒,秀女的队伍与人群也离得很远,但还是有不少人窥视到了一隅。 “诶?我说,这些皇帝的妃子怎么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美啊!” “是啊,你们看,还有年纪那么大的,那边还有小孩!” “这皇帝的口味怎么这么奇怪?” “这哪里是皇帝的口味,我听说啊,这次选秀全程都是临江王安排的。” “怪不得!这临江王权势滔天,她说一,皇帝怎么敢说二呢?” “照这么说,临江王就算这样糊弄皇帝,他也只能忍着了?” “不忍着还能怎么办?汉献帝能不忍着董卓曹操吗?” ...... 秀女入襄阳城之前,就有护送秀女的安华军提前入城向孟遇安报告了消息。 孟遇安一面命人打扫收拾好宫室,准备迎接秀女入住;一面亲自进宫面见李允璟和阮太后,提前向他们解释清楚。 说是“提前”,其实已经是先斩后奏了。 李允璟和阮太后根本不知道选秀的详情内幕,全程都被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以为是要择后选妃。 不过孟遇安从未把这母子二人放在眼里,所以做这件事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慌张。 她随便准备了点说辞,象征性地解释了一下: “陛下,太后,此次三州选秀终让臣知道,原来天地钟灵毓秀生出了这许多才女。臣以为,陛下私事是小,国家公事是大,举全国之力选秀不可虚耗国库,所以还是让这些女子为国家做些实事为好。” 她说完这些后,用锋芒毕露的眼神望向了李允璟和阮太后,语气不可置疑: “陛下和太后以为如何呢?” 李允璟被孟遇安的气势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还是阮太后勉强应对道: “将军忧国忧民,陛下甚是感激。可陛下的婚事......” 孟遇安打断道:“陛下是天子,何愁没有淑女相配?最近荆扬各郡的官员有不少都给臣发来信函,称自家有妙龄女待字闺中。他们把自己的女儿随秀女一起送入襄阳,陛下和太后可自行选看,臣就不参与了。” 见孟遇安如此处置,李允璟和阮太后再无什么不满,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应付完皇室,孟遇安转头即去亲见入选的秀女。 孟遇安对陆幼薇、卫幽兰、贺令娴,甚至是陆煊,都是很放心的。有她们督办监管,必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秀女们于行宫殿前空旷处上肃立站好,等待着孟遇安的到来。 年幼的女童理解不了状况和场合,只觉得皇宫里新鲜有趣,心中满载着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憧憬; 年长的女子各怀猜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中选,却又不敢多问,只屏气敛声隐匿着自己。 未及多时,孟遇安便到了。 众秀女悄悄抬头遥遥看去,各藏百态异色。 有人心中暗想:“都说临江王以女子之身执掌大权,生杀予夺。今日一见,果然是威风凛凛,不同凡响。” 又有无知无畏的女童和身边同伴窃窃私语:“原来女子穿男装也这么好看,这临江王比路上护送我们的将军还要英俊挺拔。” 暗想私语的工夫,孟遇安已经走到了秀女队伍的跟前。 旁边一安华军首领喝令:“还不向骠骑将军见礼!” 秀女们听了,连忙掀裙屈膝跪地,准备纳头叩拜,被孟遇安阻止了: “各位请起,不必下跪。”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安华军首领,又对秀女们笑道:“想来是我这位副将没有给大家提前说清楚,那就由我与大家讲明。” “凡跟着我做事的,都不用行跪拜叩首之礼。想表达尊敬,鞠个躬、拱个手就够了。各位以后也是如此。” 孟遇安又向前几步,走得离队伍近了些,近到让前排秀女已经感受到了孟遇安甲胄佩剑的寒冷,以及她眉目间炽如烈焰的热忱。 “选秀的标准和过程,大家都体验过了,想必心中都有了自己的猜测。今天我在这里,不妨向大家开诚布公地说一说:你们虽名为皇家宫嫔,但实为国家栋梁。你们的使命不在这四方院墙框定的一室一殿,而在天下。” 孟遇安语出如山,又如凭空惊雷,众秀女无不震撼失色。 “我只想让大家知道,有才能的人不应受到身份的限制,你们的价值不局限于为人妻、为人母,除了生儿育女、管理家务外,你们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孟遇安面对着二百名年龄不一、容貌参差、但各自怀才的女子,从她们面前逐个走过,每一排每一列都兼顾到了。 走到每个人面前时,孟遇安无一例外地均与之对视,意在表明自己看重每个个体,也想把自己的想法和力量传递出去。 此次见面结束后,孟遇安命亲信安排这些女子住进宫中,又派专人教养培训,等她们熟悉朝中规制条例后,再慢慢送到与其领域匹配的部门跟随学习。 至于那些女童,孟遇安则另有部署。 早在前几个月搭建教育新体系时,孟遇安便焚膏继晷、昼夜不停地将自己前世所知的各学科知识梳理编纂,准备作为教材的一部分。 因孟遇安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无法铸造起宏大的教育金字塔,只能尽己所能在传统经史策论的基础上做些必要的添加,努力扶一扶向前的路子,不要荒废了自然科学。 选秀选出的女童们当然就成了这种教育方式的首批试验者。 孟遇安在国子监下新设立了女学,并任命荀杳儿为学管,负责这些女童的教育情况,时时向孟遇安汇报。 荀杳儿惊喜之余也有担忧:“我年纪尚小,也能入朝为官吗?” 孟遇安鼓励道:“才德不在年龄大小。你年纪虽小,但心智却成熟,许多大人也比你不得。由你负责国子监的女学,我很放心。” 荀杳儿备受感动,不日即走马上任,从此开启了为官之路。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8章 质疑声 同秀女一起来到襄阳的,还有陆幼芷。 早在上个月,孟遇安就提前收到了苍梧陆煊的来信。信中说明了陆幼芷的想法,求孟遇安可以成全。 有曾经熟识的女性主动愿意投身事业,孟遇安当然是再支持不过了。 陆幼芷上一次见到孟遇安,还是在建业保卫战之时,如今四年多未见,感觉生疏了不少。 再加上这次是有求于人,故而在面见孟遇安时,陆幼芷显得比较拘谨羞涩。 但孟遇安可不生疏。 她这几年养成了一种“万物为我所用”的王者之气,与谁打交道都自带从容和熟练,更不用说是曾经早就认识的陆幼芷。 “芷姑娘能弃舍闺阁而有志于朝堂,真是我的福气,也是国家的福气。” 刚见到陆幼芷时,孟遇安就给了她最高的礼遇和热情的招待,让陆幼芷受宠若惊。 “遇安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我德才不如娴姐姐和二妹妹,能得到你的庇护,已经是荣幸之至了,不敢妄称于国有福。”陆幼芷对孟遇安谦敬有加。 孟遇安笑道:“幼薇和令娴各有各的好处,但幼芷你也一样啊。记得我还在陆家时,便觉你沉静如水,最是温和端庄。为政处事压力之大,也只有幼芷这样的人方可举重若轻。” 陆幼芷面颊微微泛红:“遇安过誉了。” 因陆幼芷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孟遇安便暂时先安排她住进临江王府,等日后她有了实权职务,再另辟住处。 秀女入宫的事宜处理妥当之后,李允璟择后选妃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李允璟从各郡守送来的自家女儿中,选出了自己属意的皇后,又挑了几位纳入后宫为妃,其余未中选的皆原路送返本家。 这件事孟遇安没有插手,却也在私下和贺令娴议论过: “没想到都到现在了,还有看不清局势的不识时务者,忙不迭送女儿与皇室联姻。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贺令娴知道孟遇安是什么意思,也叹息道:“识时务者又有几人呢?天下熙熙攘攘,多是愚者罢了。” 孟遇安皱眉道:“愚者不愚者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只是可惜那些女孩子们,还是逃脱不了包办的婚姻。” 贺令娴见状提醒:“既然你可怜她们,日后可不要对李家做得太过了。” 孟遇安忽而睁大了眼睛,不自然笑道:“令娴以为我要对皇室做些什么?” “我当然相信你不是那种心狠手毒的人,”贺令娴解释道,“但就算是新旧交替,也要徐徐图之。” 孟遇安点头:“这是自然,而且......” 她忽然有些伤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而且我答应过令昌,绝不会伤害皇室和朝臣。除了照顾好你和望北,他唯一的遗愿就是要一个‘忠君死节’的虚名。李允璟是令昌用命护下来的人,就好像是令昌留下的遗产,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动他的。” 贺令娴也有些触物伤情,可还是带着理智又说了几句: “可有一事我们不能忽视:如今江南万物更新,不代表死灰不会复燃。有你在一日,江南便安一日——但人毕竟不能长生不老,我等百年之后,这世道又会如何呢?” 面对这一问,孟遇安沉默不语。她不禁想起了清河大长公主,或者说玉真公主。 五十年前,公主也曾风华正茂,带着盛唐气象而来,扭转了三国后期的历史。 可李氏大祁王朝建立之后,最终呈现的效果却与本应登上历史舞台的司马氏晋朝没有什么实质性区别,玉真公主本人也在旧势力的打压下落寞退场。 现在孟遇安所做的事,与五十年前的玉真公主别无二致:将自己所熟知的最先进的那些东西带给这个时代。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更不知道自己做到的这些改变能维持多久。 她一切的冲劲和勇气,都是因为人已在路上,再无法回头。 同样的,当初玉真公主面临的质疑声,孟遇安现在也遭遇了。 而质疑她的人,竟然是顾焱。 顾焱此人素来温润平和,从来不将强烈的情感和观点宣之于口。 他自有一套想法和标准,既不像贺令昌那样将忠君贯彻到底,也不像顾修之那样高举反抗大旗。 因他和善正直,心中也装着百姓和道义,故而孟遇安多年来对他一直很尊敬,来到荆州后也器重信任着他,还敕命他主管中书省。 在选秀这件事上顾焱提出了质疑,是孟遇安未曾想到的。 “孟将军,在下以为,您此次做得有些失当了。” 顾焱说话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过,让孟遇安很是意外,她于是也直言不讳道: “既然顾大人都这么说了,有何批评指教就也请但讲无妨。” 顾焱稍稍拱手行了个礼,而后正色道:“将军的本意是好的,但为何要行欺上瞒下之事?陛下毕竟还是一国之君,您以谎言蒙蔽,直到事情办完才让陛下最后一个知情,岂非失当呢?” 孟遇安礼貌微笑道:“顾大人是正人君子,凡事总想行得端坐得正,我甚为敬佩。可我如此行事并非恣意妄为,实是迫不得已。” “请将军详解。”顾焱颔首道。 “顾大人与我相交多年,必然了解我的人品,我也同样了解顾大人。大人明月清风,一心为民,自然不是墨守成规的俗人。可眼下朝中如大人者又有几人呢?” 孟遇安说着,便想到各郡官员争相送女入宫一事,遂告诉了顾焱,又叹息道: “天下守旧者为多,思变者为少。顾大人看我如今叱咤风云、一手遮天,仿佛号令群雄、莫敢不从,但依附追随我的人多为随风而倒的墙头草,只要时机有变,看似人山人海的信徒便会作鸟兽散。” 顾焱听了孟遇安的自白,多了几分理解,但还是问出了那个贺令娴也问过的问题: “将军有不世出的才能,可以让国家繁荣昌盛,可将军是否考虑过大祁的未来呢?” 他停顿片时,又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朝中事无巨细,咸决于将军,而陛下完全空置——当年季汉丞相诸葛孔明之于后主,大约也是如此。国主不能亲政,则国必亡,请将军三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9章 孤傲雌鹰 当贺令娴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孟遇安是没有正面回答的;现在顾焱再次提出,孟遇安依然没有。 她只是反问顾焱:“顾大人是在劝进,还是在劝退?” 孟遇安所说的“劝进”,是指顾焱让她干脆放弃扶持皇室,把“君可自取”变为现实;而“劝退”,则是指从此教导李允璟成为一个明君,再逐步还政于他。 顾焱方才的话在孟遇安听来,无外乎这两种意思中的一种。 “将军自己裁夺便是,何须在下置喙?”顾焱谦恭道,“在下只是觉得,无论进退,只要果决便好,举棋不定才是大忌。” 孟遇安向顾焱抱拳施礼:“多谢顾大人坦诚相待,你的话我已记在心中。” 孟遇安话并非空穴来风,顾焱确实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自己现在年富力强,可以大包大揽所有事情;但正如贺令娴所说,人不能长生不老,总要为百年之后的事提前做好预案。 顾焱身在局外,看得清楚。他的观点便是,要么进,要么退,不可停留中央,悬而不决。 进则自取,退则奉君。权臣当道却不建立新体系,便如诸葛姜维之后的季汉,上无能而顷刻亡。 对于孟遇安来说,奉君是不可能的,她只有自取一条路。 早在扬州率军驰援荆州的那一刻起,孟遇安就已经决定好了自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只是贺令昌以生命为代价救回了李允璟,打乱了孟遇安原本的计划。 现在她也只能继续以权臣的身份把持朝政,静待时机成熟。 陆幼芷在临江王府住了一段时间后,便被任命为司礼监正使,赐宅开府。 这司礼监的前身正是殿中监,掌管朝会礼仪之事,也要负责皇帝起居事宜。 孟遇安当权后便改了规矩,废殿中监,立司礼监,也免了这个新职位照顾皇帝的职责,进一步将皇权与政权分离。 安顿好陆幼芷后,其余秀女的初期教导培训也完成得差不多了,都各自分配去往了对口的岗位学习。 文、理、工、农、医、军各司其职,诸事倒也顺遂。 只是钟弼和顾修之向孟遇安述职的时候,提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情况。 女兵受训的事,孟遇安是交给了钟弼的。一月之期已至,到了他述职的时候,没想到他还把顾修之拉过来了。 孟遇安看他们二人一起前来,一开始还没弄明白是为了什么事,直到钟弼面露尴尬地推了一下顾修之: “顾兄弟,还是你说吧。” 顾修之看着钟弼略笑了一下,而后对孟遇安从容说道: “钟将军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这回也碰到难题了。叫我来调解,我却也没什么办法,还是请遇安来裁决吧。” “什么难题啊?”孟遇安很好奇。 顾修之笑道:“遇安这次选秀可真是选出了不少奇才。军中有这么一位姑娘,很是桀骜不驯,三天两头惹是生非,与安华军好些弟兄们都结下了点怨呢。” 孟遇安并未直接听信顾修之的一面之词,而是审慎处之: “是她主动惹事,还是受了旁人欺侮,而后反击?钟弼啊,莫不是因为她是女子,你就纵着弟兄们轻视她,才惹起了她的火?” 钟弼赶忙辩解:“末将真的没有啊!是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末将也拿她没办法。本想着顾兄弟能说会道,人又机灵,才请了他来帮忙,没想到连顾兄弟都拿不下她。” 钟弼的话,更让孟遇安起了好奇心:“连修之都奈何不了她吗?这可真是个奇女子,我倒要看看能有多骨骼清奇。” 孟遇安当即推了手头杂事,与钟弼和顾修之一起前往军中。 到了军营之后,一众在此受训的女兵皆上前参见。孟遇安环视人群一圈,朗声问道: “那位桀骜不驯的姑娘在哪儿?本将慕名前来拜会。” 众女兵互相窥视几眼,无一人出言,也无一人出列。钟弼在孟遇安身侧悄声说道: “她不在这里。许是又刚和谁发生了冲突,一个人回营房去了吧。末将这就让人把她找来。” “不必麻烦了,”孟遇安摆摆手,“我自己去营房找她。” 营房就在校场附近,三人行不多时便已走到。孟遇安命钟弼和顾修之等候在营房之外,自己一人进入。 此时正值午后训练,士兵们都在校场上,营房中只有一人躺在床上,脸朝里背对着门口。 孟遇安料定这便是那女子,遂走近了几步,在她身后站定,庄重严肃问道: “姑娘既然自恃才高,为何要荒废训练?如果才能属实,就该拿出真本事来服人,不然就是虚张声势,夜郎自大了。” 那女子背身听到孟遇安的声音,跃然翻身坐起,转过来与孟遇安面对面。 孟遇安这才看清她的面容:肤色略深,五官棱角分明,阴暗的室内恍惚错认为是个男子,一双有神的眼睛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女子坐在床上与孟遇安对视片刻,便起身下床站立着。孟遇安发现原来她身量也很是高挑,甚至超过了自己。 “冼离见过骠骑将军。”女子垂首抱拳向孟遇安行礼。 “你叫冼离?”孟遇安笑道,“如此英气的名字,与你倒是挺相配的。” 又问:“你跟钟弼和顾修之到底怎么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冼离抬起头来,与孟遇安对视着,目光毫不避讳: “我和二位将军没有什么过节,我只是认为军队士兵的训练方式有问题。” “有何问题,你不妨直言。”孟遇安端肃道。 冼离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微垂了一下眼睑,后突然睁大双眼,这一次的目光中夹杂了狠劲。 她遽然出手向孟遇安咽喉抓来,被孟遇安下意识反肘格挡,而后抓握住。未等她另一手起势,孟遇安便已提前预判,又抓住了她另一手的手腕。 “你这是干什么?” 孟遇安与她手臂交缠,四目相对,但语气依旧很冷静。 冼离还是没有说话,两手与孟遇安较了一会儿劲,自觉拼她不过,又在脚下使绊子,伸腿勾向孟遇安的脚踝。 孟遇安左腿吃她一勾,弯腿失了半边着力点,身子向左倾斜过去。冼离趁机欺身上来,把孟遇安压倒,然后按在地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0章 又一个女将军 孟遇安和冼离在营房中搏斗的声音传到外面,被钟弼和顾修之听见了。 钟弼顿感不好:“这悍妇莫不是跟孟将军也起了冲突!” 说着就要冲进去,被顾修之拉住了:“这点小事孟将军还能处理不好吗?钟将军何必插手。” 钟弼甩开顾修之的手,执意冲进了营房;顾修之无奈,只能在他身后跟着进去了。 二人刚刚进去,正撞见冼离把孟遇安压在地上这一幕。 钟弼怒斥道:“大胆!还不放开孟将军!” 边说边上前从身后钳制住冼离,准备把她拉开。这时候,地上的孟遇安发话了: “钟弼退下!让冼离自己把话说清楚。” 钟弼憋了满腹的怒火,忍气吞声地松开冼离,退后和顾修之站在一起。 冼离跪坐骑跨在孟遇安身上,将她的双臂交叠压在胸前,还腾出一个手肘抵在孟遇安颌下三寸,让她连头都抬不起。 “怎么样孟将军,我说的不错吧?若训练方法没有问题,您怎么会敌不过我呢?” 冼离的话没有激怒孟遇安,后者即使被如此压制,也没有乱了方寸,反而谈笑自若道: “原来你是想证明这个?可一对一胜过我就能证明了吗?” 冼离眼神凌厉,毫不退让:“将军刚才让我拿出真本事来服人,现在我拿出来了,孟将军可服了我?” 孟遇安冷笑道:“你如此气盛,是要吃亏的。” 冼离与孟遇安说话的间隙,已经有些分了神,腰腹的核心没有收紧,让孟遇安找到机会起腿向前绕过,挡在自己和她之间,也顺势盘在了她的腰上。 绕上后,孟遇安继而腿部发力后踢,将冼离的上半身带起,她压住自己脖颈的手肘也就此松开。 风驰电掣间,孟遇安撑地而起,反攻抱住冼离,而后在地上翻滚两圈,停下来时正好在她背后用手肘锁住咽喉。 孟遇安双臂很是上了些力气,锁得越来越紧,让冼离有点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冼离快要被勒晕过去,孟遇安松了手,将她一掌推开,然后自己站起身来,一壁整理衣着,一壁言辞犀利道: “按你自己说的,你可服了?” 冼离半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眼神虽然还是倔强,但没有再继续对孟遇安有任何攻击行为,而是抱拳施礼道: “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在下领教了。” 孟遇安走过去,替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心平气和道: “你力量和技巧都好,就是太在乎得失胜负了。这段时间你在军营所谓的‘惹是生非’,应该也是到处找人打架比武吧?” 冼离气鼓鼓的,低着头道:“我不如将军,甘拜下风。” 孟遇安听了她的话,不禁笑着摇头:“胜了我,或是败给我,又能说明什么呢?打仗不是斗将,我坐上骠骑将军的位子,也不是因为我个人武力胜过浩浩十余万安华军的每一员。” 冼离再次抬起头,觑着孟遇安看。 经过与她一番比试和交谈,孟遇安心中认定这是个可塑之才,便有心要栽培她。 “打遍天下无敌手,也不过是匹夫之勇。万人来袭之际,你双拳岂能招架得住?” 冼离也觉孟遇安之言有理,只默不作声地听着。 “强化每一位士兵的个人武力当然很重要,但你须知军规不是丛林法则,没有谁拳头硬就听谁的这样的道理。” 见她像是听进去了,孟遇安又问道:“你从前是干什么的?如何就养成了这般好勇斗狠的脾性?” 冼离道:“我家里世代都是猎户,到了我这一辈,家中只生了我一个,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在山中外出打猎。” 孟遇安稍感疑惑:“你是家中独子,你父母还舍得送你去选秀啊?” 这话刚问出口,冼离的脸上就溢出了愤恨怨怒的神情: “他们去年从远房亲戚那里过继了个儿子,把官府登记的猎户名额传给了他,就开始整天想着给我找个婆家好收彩礼。可那些男人都嫌我凶悍,没有一个上门提亲的。” “拖延到了今年,正赶上选秀,我爹就送我去试试,没想到却选上了。他们高兴得什么似的,还以为和皇家结了亲——结果却是来当兵的。”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冼离愤恨的表情中流露出些许嘲笑和得意。 孟遇安这下彻底了然于心了。物不平则鸣,她受了家人背刺,被这般不公平对待,难怪现在争强好胜,总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从小打猎,命丧我手的野兽不计其数,我还徒手杀过狼,为何就比不过那个过继来的病秧子了呢!”冼离越说越气。 孟遇安朝钟弼和顾修之使了个眼色。钟弼愣愣地“嗯?”了一声,顾修之立刻明白过来,拉着钟弼出去了。 等钟顾都离开后,房中只剩下孟遇安和冼离两个人。 孟遇安看着冼离,向她抛去了橄榄枝: “冼离,你有自信、有胆识、有能力,军中需要你这样的人;但你也要知道,拳脚武力上赢了别人算不得什么——若要成为大军主将,需有容人的气度和拘神遣将的能耐,这方面你还是块璞玉。” “将军说得是。”冼离垂首道。 孟遇安微微一笑:“朝中做文官的女子已有了一些,但武将仍是男子当道。你有没有胆量跟在我身边历练,将来成为武将里的中流砥柱?” 冼离双眸一亮,不确定地问道:“将军真要提拔我?可我刚才那样对您......” 孟遇安呵呵而笑:“早年钟弼和徐康与我刚认识的时候,他们对待我的方式比你好不到哪儿去,现在不也在安华军中担任要职?这便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为统帅者,不可因私怨而误公事。” 冼离听后,登时单膝跪下,低头抱拳道:“末将谢孟将军提携教导!” 孟遇安伸手将她扶起,语中微微责怪:“秀女入宫那日,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跟着我做事无需下跪。你当时定然也在场,怎么忘了呢?” 冼离直立站起来,小麦色的脸颊上竟也泛起了红:“当时只顾着欣赏将军的英姿,您说了什么我是一点也没听见。” 孟遇安笑出声来:“怪不得,似你这般桀骜的人,方才我刚进来时,你还能先礼后兵,原来是这个缘故。” 自此,冼离成为孟遇安身边卫队的首领,以卫队长的身份时常跟随左右,聆听孟遇安的言传身教。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1章 佳节又重阳 金秋已至,白日也随之变得短了些,但孟遇安每日早上起身的时辰还是不变,依旧练功不辍。 从前在临江王府中只有孟遇安一人早起练武,但自从收了冼离为卫队长,练武的同伴就多了一个。 因冼离曾是猎户,故她的箭法之精准,比顾修之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兼赤手屠熊搏虎,亦能开得重弓。 关于她的名字,孟遇安也好奇问过:“家里为你取名‘离’,可有什么讲究吗?” 冼离解释道:“我爹说,我出生那日他才从南山打了猎物回来,离卦属正南,就叫我冼离了。” 孟遇安深以为然:“离卦也主火,正合你的性格。” 又问:“家里除了教你打猎和习武,也教过你五行八卦这等阴阳之术吗?” “我也只是学过一些皮毛。”冼离说道。 孟遇安知道冼离有话只会直说,不会自矜或自谦,她说是皮毛,那就真的是皮毛。 “皮毛也好,至少你可以和我一起研究兵书上的战阵之法了。”孟遇安悦然而笑。 冼离疑问道:“将军有‘热武器’,还需要研究古战阵吗?” “我有热武器,北燕可没有,”孟遇安道,“独孤晟和宇文锐及通晓古今军事,他们懂的东西我必须也懂,才能知己知彼。” 二人倚枪说话间,慕容扶疏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照例端着茶而来。 孟遇安看见他,调侃道:“这不是我的‘斟茶兵’吗?” 慕容扶疏笑而不语,将茶递给孟遇安,孟遇安接过后一饮而尽。 孟遇安将茶杯放回他的托盘,随意说道: “这段时间你就不用天天给我送茶了。前几天你们太后传信,说重阳节要遣使赴祁朝贺,这还是宛洛之盟后的第一次,总该给使者留下个好印象。” 慕容扶疏眼光掠过疑惑:“将军的意思是?” “你是北燕王公贵族,整天在我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事,让使者知道了算怎么回事?回去告诉太后,还以为是我苛待你呢。” 慕容扶疏闻言,慌忙说道:“将军对扶疏很好,这些事都是我自愿做的。” 孟遇安朝着他一笑,慕容扶疏便知趣退下了。 慕容扶疏走远后,冼离忍不住了,向孟遇安抱怨道: “将军如此威武,怎么就看上他了?这人除了有副好皮囊,完全空无一物啊。” 孟遇安敲了一下她的脑壳,些微申饬道:“这种话不许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冼离忽地挨了一敲,仍然有些迷茫,但觉得孟遇安这样做肯定有深意,也就不再多言了。 “卫队的事筹备得如何了?”孟遇安问道。 冼离见问,遂道:“已经备好了。我把将军的那套健身操教给了她们,随时都可以向三州各郡传达。” 原来,孟遇安把自己多年习武健身的经验总结起来,编纂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操练方法,准备鼓起全民健身的风潮。 选秀招到的女兵所组成的卫队此次承担起了向各郡传播健身操的任务。 有她们作为榜样,也能提高女性对身体健康关注的意识。撕去了柔弱的标签,有了对自身潜力的认知,才更有主动参与社会生产的动力。 “事不宜迟,这两天就去办吧。”孟遇安吩咐道。 “可是......北燕的使者不是快要来了吗?”冼离突然有些吞吞吐吐。 孟遇安很奇怪:“北燕使者和健身操有什么关系?” 冼离直言:“卫队这一去至少一个月,北燕使者来者不善,这种特殊时期将军身边可不能少了人保护。” 孟遇安撑不住笑了:“没了你的卫队,不还有安华军的将士吗?不然以前这些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再说了,北燕自己签订的盟约,在没有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之前,是不会轻举妄动打破平衡的。” “她想要的东西是......”冼离不解。 孟遇安没有说话,只向着慕容扶疏刚才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 冼离皱了半天的眉,随后恍然大悟,刚准备出声,就被孟遇安捂住了嘴: “你又要乱说话了,这个毛病以后可得改改。” 冼离收了声,憨直笑了一笑,而后自去办健身操的事,不在话下。 北燕国都晋阳,尉迟漪和谢凝之也在做着行前的准备。 贺礼和使团人员都已齐备,只有些零碎的文书工作还未做完,尉迟漪正在为此而忙碌着。 谢凝之借着入朝的机会,私下去找了尉迟漪。 尉迟漪继续忙着手头的事,也不正眼看谢凝之:“谢大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谢凝之酝酿了一下,说道:“你上次出使,想必见过孟遇安了。不知你对她有何印象呢?” 尉迟漪抬起头:“盛气凌人,伶牙俐齿,也就这样吧。” 谢凝之素知尉迟漪眼高于顶,除了独孤太后,没几个人她能看得上眼。她对孟遇安有这样的评价,也在情理之中。 谢凝之垂眸一笑,复又抬眸,意味悠长道:“有一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重阳出使前,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尉迟漪又低下头去,继续忙着手中事,不再搭理谢凝之。 谢凝之也不尴尬,泰然自若道:“从前你只知阿苒是死于定乾宫混战中,但你可知她真正的死因是何吗?” 尉迟漪执笔的手顿住了,只是头依旧保持垂下看着桌案的姿态。 “是孟遇安杀了她。亲自,亲手,杀了她。” 尉迟漪扔下笔,腾然站起,目不斜视地瞪着谢凝之。 谢凝之脸上藏了笑意,接着说道: “原本我们是可以通过谈判把阿苒救回来的,但是孟遇安根本就没有想着谈判,直接在攻破定乾宫的当晚,自己一个人提着剑冲到了阿苒的住处,逼迫她交代大燕的情报,然后把她残忍杀害。” “你是怎么知道的?”尉迟漪眼中全是怀疑。 “在北固楼上她亲口告诉我的。”谢凝之说着,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动脉处狰狞的伤疤。 “这是她留给我的。如果不是老天眷顾,我就和阿苒一样命丧她手了。” 谢凝之放下袖子,对尉迟漪表现得十分诚恳: “眼下你我同属大燕,为何一定要水火不容呢?从前的事或许是有误会,但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孟遇安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2章 修罗场 虽然谢凝之说得声情并茂,但尉迟漪没有放任自己的情绪被他随意牵动。 “谢大人在临行前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扰乱我的心绪,让我在南祁做出什么意外之举吗?要是大燕因我而误了国事,谢大人也难辞其咎。” 尉迟漪如此清奇的思路,谢凝之是没有提前想到的,一时间有些语塞。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我是真心待你,才对你知无不言,哪里还顾得了其他事?” 尉迟漪冷笑两声:“什么‘真心假心’,青天白日的,谢大人说这些话做甚?当心被人听去,玷污了您的清誉。” 谢凝之用尽浑身解数,但见尉迟漪还是毫不领情,没奈何只能离去。 “这些女子,一旦坐到高位,全都一点情面也不讲了。太后是这样,姓孟的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谢凝之心中如是怨念着,益发不忿高位女子,深觉还是家中姬妾温柔可心,堪称女子典范。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尉迟漪和谢凝之带着北燕的贺礼和问候如期而至。 燕国使者入襄阳城时,大祁派去接待的人正是司礼监陆幼芷。 当陆幼芷再次见到谢凝之的那一瞬,仿佛整个时间与空间都冻结了。 自二人和离,已有将近六年,再见恍若隔世。 尘封的回忆匣子在这一刻被开启,陆幼芷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些不想触碰的伤痛时隔多年再次袭来。 谢凝之也很震惊:“执接待礼的朝臣是你?怎么,难道现在你也入仕了吗?” 陆幼芷从回忆漩涡中挣脱出来,用端庄的仪态面对着谢凝之,一词一句皆有礼有节: “临江王于江南招贤纳士,幼芷不才,忝列门墙。今日能再次得见谢大人,真是平生少见的快事,幼芷倍感荣幸。谢大人面北高就多年,想来一定是官运亨通。” 谢凝之听着陆幼芷说的话,只觉得她冷得像九尺寒冰,内心感慨却又遗憾: 从前那样一个柔顺女子,也要被孟遇安给带坏了。 尉迟漪在侧冷眼旁观这二人,早看出来他们关系不同寻常,后又听到陆幼芷以名字自称,便意识到这就是谢凝之弃舍在南边的那位陆氏夫人。 “家兄在北方可好?”陆幼芷问道。 没等谢凝之回答,尉迟漪抢先一步走到谢凝之身前,对陆幼芷慢条斯理道: “陆焕大人得太后器重,官至散骑常侍,也是朝廷枢密的一员,陆司礼就不必挂念了。” 陆幼芷把视线从谢凝之身上移开,落到了尉迟漪身上,礼貌笑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是何供奉?” 尉迟漪微微颔首示意:“在下是独孤太后身边的内司,尉迟漪。” “见过尉迟大人。”陆幼芷亦颔首。 三人互相一番见礼后,陆幼芷命人摆开仪仗,亲自引着尉迟漪和谢凝之入朝拜贺。 襄阳行宫中,百官众僚早早分为文武两班立于两侧,垂首等待燕国使臣来贺;李允璟旒冕衮服,端坐于高台之上,无声亦无动,就像是寺庙供奉的泥偶。 万静之中,孟遇安是唯一的动。 她身穿绛红斜领窄袖袍服,袖口用护腕紧紧束起,腰系玄色蹀躞带,左手侧悬挂着佩剑——满朝文武,也只有她能带剑上殿。 因是朝会场合,她不戴兜鍪、不披铠甲,青丝在颅顶高束,只用一冠一簪固定,再无其余累赘钗环配饰。 在孟遇安的推崇呼吁下,众女官均是如此。脂泽粉黛是脸上的面具,璎珞钏镯是颈上和手上的枷锁,它们不应成为女性的刻板符号。 见燕国使者将至,孟遇安从大殿中央走至门口,亲自在此等候迎接。 陆幼芷先行一步,走到孟遇安身边,与她简单沟通了几句后退至一旁。孟遇安心中讥诮: 谢凝之竟然也来了! 不多时,尉迟漪和谢凝之走近,孟遇安率先对尉迟漪出言致意: “自上次见过尉迟大人后,大人言辞风采常在我心。今朝大人再度为使,我又能与大人促膝而谈,想想便觉畅快。” 说完,她又看向谢凝之:“谢大人也来了?这下襄阳宫中可真是蓬荜生辉。大人的伤不知好了没有?是否忘记了疼痛?” 谢凝之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激怒的人,孟遇安的出言不逊于他而言就像一阵清风拂过。他上前一步,风度分毫不减: “多承临江王记挂,在下的伤已经痊愈了。有临江王亲身示范,谆谆教导,在下受益匪浅,自当铭记于心。” 孟遇安清浅一笑,无言转身向朝堂正殿走去,将尉迟漪和谢凝之带至李允璟和百官面前。 这时,陆幼芷从旁出列,向皇帝与朝臣宣报了北燕朝贺的贺礼清单: “燕国来使,贡煤炭千斤,良驹百匹,另有镔铁、兽皮、药材诸类各若干,微臣已代陛下查收。” “北燕拳拳之心,朕甚为感动,请贵使将朕的谢意代为转达。”至此李允璟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自当为陛下效劳。”尉迟漪向上拱手施礼。 谢凝之煌煌然立于大殿之上,迎接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敌意,神色自若,处之泰然,宛若不记得自己曾也是大祁的臣子。 有朝臣想要讨好孟遇安,便借此机会于大庭广众下羞辱谢凝之: “谢大人摇身一变成了北燕臣子,可还是风采如昔啊,正如前汉时期的中行说。” 中行说本是汉文帝为汉匈和亲委派的随员,因不满这一安排,便投降了匈奴,成为单于的左膀右臂。 这朝臣把谢凝之比作中行说,除了讽刺他叛国投敌外,也因中行说是宦者,更多一层羞辱。 谢凝之受辱不惊,面色依然如常:“大人过誉了,区区谢凝之,怎比得上中行说?不过我看大人当仁不让,倒像是邓通。” 邓通为汉文帝吮痈,因而得宠于帝前,在朝堂上平步青云。谢凝之用典暗指此人溜须拍马孟遇安的行为。 殿上诸人大半都听懂了话里意思,嘁嘁议论声起。 孟遇安看着他们互相阴阳怪气,大觉无聊无趣,遂按剑上前几步,凛冽目光扫过众人。 目光扫过之际,即是静谧重回之时。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3章 还是修罗场 不消片刻,大殿之上的嘁喳议论声便安静下来。 孟遇安走到尉迟漪和谢凝之面前,看着他们二人说道: “二位使者远道而来,又说了这许久的话,想必也劳累了,不如现在就去馆驿歇息吧。” 说完,又转身象征性问了一下李允璟:“陛下觉得呢?” “就依临江王之言。”李允璟立刻答应。 散朝后,孟遇安亲自率队护送尉迟漪和谢凝之去馆驿——实际上是在明面监视他们。 “送我们去馆驿这点小事,让侍卫办也就是了,怎么敢劳动临江王大驾呢?”谢凝之十分谦卑。 孟遇安摆手做不在意状:“我要是不亲自护送,怎么能体现大祁的诚意呢?二位使者就不要推辞了。” 尉迟漪寒暄道:“大燕的慕容扶疏殿下与临江王喜结连理,已经半年有余,不知他近况如何呢?” 孟遇安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提问慕容扶疏,面上赶紧洋溢出满意的笑容: “扶疏很好,在这边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请贵使让太后放心。” 尉迟漪与谢凝之对视一眼,又对孟遇安笑道:“看临江王气色红润、容光焕发,便可知与扶疏殿下亲于胶漆。” 她这话意有所指,孟遇安是听出来了的,但也只当没听懂,一笑了之罢了。 将尉迟漪和谢凝之送至馆驿后,孟遇安安排好“护卫”燕国使者的安华军士兵,正欲和二人告别时,尉迟漪不出意外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不知临江王是否可以让我等去贵府与扶疏殿下见上一面?” 她为了给孟遇安施压,又多补充了一句: “本不该私下去打扰,但这也是太后的意思,在下不敢不从。” 对于这个请求,孟遇安不仅没有拒绝,反而当场就欣然接受了,并与二人约定就在当晚会派人来接他们去临江王府赴宴。 孟遇安的平静表现,让谢凝之起了疑心,对尉迟漪担忧道: “她答应得这样干脆,其中多半有诈。我们真的要去赴宴吗?” 尉迟漪斜睨着谢凝之:“谢大人要是害怕了,可以不去,我自己去就行了。” 谢凝之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难道你去就不危险了吗?” “太后在大鱼身边下了这么一个香饵,总要看看鱼儿咬钩了没。”尉迟漪处之泰然,“这一步走不通,还怎么走下面的呢?” 孟遇安离开馆驿后,特意又去见了陆幼芷。 “怎么样幼芷,今天你冷不防又见到那个人,现在还好吧?可有什么心理负担?”孟遇安询问道。 陆幼芷还是端庄沉静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我没事,多谢遇安关心。” 孟遇安犹豫了一下,又追问道:“那你......现在对他还有感情吗?” 陆幼芷面不改色:“当然没有。六年前就没有了。” 孟遇安点点头,拉起她的手,郑重其事道:“有一件事,或许幼芷可以帮上大忙。此事我绝不强求你,愿与不愿都在你。” “是什么事啊?”陆幼芷问道。 孟遇安近身附耳,悄悄告诉了她这件事。听完后,陆幼芷沉默些时,而后坚定表示: “我愿意。” 重阳夜,上弦月;插茱萸,折菊花。临江王府早早布置好了一切,只待晚间贵客到来。 孟遇安于宴前去找了慕容扶疏说话——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今天晚上府里有一场宴会,北燕贵使将会出席。这是你母国的人,你也该去见一见。” 慕容扶疏眸光震铄:“将军真的要我也出席吗?” 孟遇安走到他身边坐下,将手搭在他肩上,又缓缓向下滑动,锋利的眼神都变柔和了: “你也是燕国的贵族,又不是我这里的奴隶,我为什么要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呢?见一见家里人也是人之常情,我当然不会干涉了。” 她又靠近了些,凑到慕容扶疏耳边,压低了声音: “但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想你心里是清楚的。不要让我在北燕那里失了颜面。” 慕容扶疏立即站起来,向孟遇安俯身行礼:“扶疏不敢胡言。” 吉时倏忽已至,尉迟漪和谢凝之乘月而来。 二人在客座落位后,主位的孟遇安也到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人:一人是慕容扶疏,而另一人竟然是陆幼芷。 谢凝之看到陆幼芷时,心中又是一惊,无数种猜想瞬间涌了上来。 尉迟漪瞟一眼谢凝之的反应,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客套道: “看到扶疏殿下在江南安好,太后在晋阳也可以放心了。今天白日幸得陆大人接待,晚宴又劳烦陆大人相陪,我等真是荣幸啊。” 陆幼芷嘴上说着“不敢不敢”应付着尉迟漪,但眼睛一直落在谢凝之身上。 谢凝之也发现了陆幼芷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眼神中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谢凝之心中愈发疑云大作,但也只能暂时在表面上躲着陆幼芷的目光,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这一切都被尉迟漪尽收眼底。 尉迟漪向谢凝之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谢凝之看到后,轻微摇了一下头。 孟遇安坐在主位上,静静看着席间发生的一切,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一杯接着一杯酒喝了起来。 坐在孟遇安下首的慕容扶疏看到了,果然也开始了他的表演。只见他起身走过来,按住孟遇安举着酒杯的手,满怀关切地劝道: “将军素日是不喝酒的,今晚一下喝这么多,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句话说得无意又刻意,尉迟漪和谢凝之都注意到了,还彼此对视了一眼。 孟遇安表现得很无所谓:“今天与燕使相会,高兴得很,多喝几杯怎么了?再说,这是菊花泡的酒,恰合重阳佳节。” 但即使孟遇安这样说了,慕容扶疏还是没有放弃,反而直接拿掉了孟遇安手中的酒杯,还将手轻轻搭在她左边肩胛上,语气更柔了三分: “将军前几日旧伤才复发,现在饮酒于身体康健不利,请将军今晚务必听扶疏一句劝。” 目睹了这番光景后,尉迟漪出言道:“扶疏殿下与临江王真是伉俪情深,在下看了都感动。临江王待客之心,我等已然收到,真情未必酒中才能见。若真是身体有恙,就不要强行饮酒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4章 加密通话 听了尉迟漪的话后,孟遇安才终于停止了喝酒,转而笑道: “既然扶疏和尉迟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便再坚持了。” 慕容扶疏将孟遇安面前的酒撤下,命侍者另换了茶上来,为孟遇安解酒。 稍待片刻后,尉迟漪端起自己的酒杯离席,走到孟遇安面前,礼貌询问道: “请问临江王,可否允许在下向扶疏殿下敬酒一杯?” 孟遇安笑道:“这等小事,何须要我允许?尉迟大人请便。” 尉迟漪这才来到慕容扶疏席前,向他倾身施礼,而后把酒相祝道: “殿下为了两国和平抛舍亲眷音容,举身千里南下,太后和大燕子民将永远铭记您对国家的贡献。在下此次代太后向您问好,希望殿下安时守常,与临江王恩爱和睦,即是太后之幸,亦是燕祁之幸。” 说完,她又用鲜卑语短暂而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将杯中酒轻抿了一口。 孟遇安脸上已经带了三分醉意,面色微微潮红,双眼有些迷离,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尉迟大人与扶疏还有悄悄话要说啊?咱们旁人还听不得吗?” 尉迟漪见孟遇安问起,便陪笑道:“这原是鲜卑的一句传统祝酒词,祈祷平安顺遂的,不是什么悄悄话。” 慕容扶疏也站起来面向孟遇安,把刚才那一句鲜卑话重复了一遍,向孟遇安解释道: “回禀将军,这句话确实是‘平安、称心如意’的意思,您也可让朝中懂得鲜卑语的臣子来查验。” 孟遇安醉眼扫过尉迟漪和慕容扶疏,继而笑将起来:“各位也太敏感了吧?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却弄得气氛这么紧张,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倒了一杯茶,举在手中,向席间诸人笑道:“我以茶代酒,赔罪了。” 说罢,孟遇安将茶一饮而尽。 这一段插曲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过篇去,孟遇安也不再在意了。尉迟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无别的行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推杯换盏的话说了好几轮,也没了新意,席间逐渐沉寂下来。 谢凝之向尉迟漪眼神示意一下,后者便对孟遇安说道:“天色渐晚,明日在下和谢大人还要北上复命,不能多陪临江王宴饮了。” 孟遇安道:“我送二位贵使回馆驿。” 谢凝之起身出席,与尉迟漪站在一起:“我等自行离去,不劳临江王相送。” 正当孟遇安与北燕二人说话之时,陆幼芷亦离席道:“既然二位大人都要走了,那我也就不敢继续叨扰临江王了。” 就这样,三人同时告别,准备离开临江王府。 未等三人走出府门,孟遇安当即唤来了冼离,吩咐她道:“你去暗中跟上他们,保护好陆大人的安全,也不要让人发现了你。” 冼离人狠话不多,无言点头领命后立刻出府,不远不近地跟在陆幼芷与北燕二人身后。 三人出府后,尉迟漪和谢凝之本来与陆幼芷没什么话可说,正要分道扬镳各自回住处时,陆幼芷却在身后叫住了他们: “二位大人留步!” 谢凝之局促地看了一眼尉迟漪,涩然不知说何为好;陆幼芷端然走上前来,对尉迟漪说道: “我与谢大人有些私事,不知尉迟大人可否容许我们借一步说话?” 尉迟漪眉心微蹙,但瞬间就展开了,云淡风轻道:“二位有私事尽可私聊,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她转头看向谢凝之:“谢大人,那你就与陆大人去叙旧吧,我就不等你了,先一步回馆驿了。” 未及谢凝之回复些什么,尉迟漪说完就径直离开了,留下谢陆二人站在府门口。 谢凝之站在陆幼芷三步开外,并没有近身说话的意思,带着无穷的戒心问道: “陆大人有何事?” 陆幼芷走上前一步,离谢凝之近了些,温声道:“凝之,你我也需要用这样生分的称呼吗?” 谢凝之心中一动,面上强装镇定:“你想做什么?” 陆幼芷没有直面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遥远的往事:“我记得当年离开谢家时,下了好大的雪,天气也是那样的冷。” 谢凝之沉郁道:“天气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可心也有回暖的时候。”陆幼芷抬起头望着谢凝之,眼中铺起了一层朦胧,在灯笼的映照下闪闪生光。 谢凝之看着面前的陆幼芷我见犹怜的样子,心中不禁软下来几分,叹惋道:“幼芷,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要走,你我何至于此?” 陆幼芷垂下眼眸,一滴泪随之落下。沉默许久,她才再次抬起眼眸看着谢凝之,话语字字带着真诚: “你回来吧,凝之。” 谢凝之失笑:“你怎么如此天真?我回来?孟遇安能放过我吗?” “我会劝遇安宽恕你的,”陆幼芷又走近一步,“寄人篱下的滋味我尝过,我想你在北燕也是这般吧?” 陆幼芷的话听起来无比诚恳,让谢凝之难辨真伪。但他绝不会轻信了别人,而是试探问道: “你若旧情未断,为何不跟我回北燕呢?你哥哥也在那里,正好你们一家人团聚。” 说完这些,谢凝之就开始仔细观察陆幼芷的反应。 出乎谢凝之意料的是,陆幼芷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希冀和欣喜,连黯淡朦胧的双眼都一下亮了起来。 随后,她才表现出担忧:“可我已在大祁朝廷任职,不再是深宅妇人。职责在身,上意难违,如何能自决去留呢?” 谢凝之微微一笑,近前与陆幼芷咫尺相对而立,还携起了她的一只手: “你若有心,何愁万难?事在人为,总有再续前缘的时候。” 他又凑近了些,对陆幼芷耳语悄声言道:“幼芷,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我无时不在想着你。” “真的吗?”陆幼芷抬眼与谢凝之重瞳相对。 “自然是真的。”谢凝之嘴上一字一顿说得煞有介事,眼睛却从未停止过观察陆幼芷。 二人在秋夜弦月下站立了些时,便各自打道回府。临走前,谢凝之给陆幼芷留下了一个地址: “此去关山万里,音容难觅。有何未尽之言,大可鸿雁托书。” 陆幼芷悲喜蕴于眉间,目送谢凝之远去。 这时,冼离出现在了她身后。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5章 虚实之道 “他刚才要是敢再多动一下,我可就要出手了。”冼离朝着谢凝之消失的方向忿忿说道。 陆幼芷此时已经没了刚才柔弱惹人怜爱的神色,恢复了平常的端庄和淡定。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冼离,含笑道:“亲王府邸前的街道上,他还能做什么?幸而你刚才没有冲动,不然这戏就白演了。” 就在府外陆幼芷与谢凝之虚与委蛇的同时,府内孟遇安也在和慕容扶疏周旋。 慕容扶疏搀扶着微醺的孟遇安回到卧房,正准备走时被孟遇安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席间当着我的面和你母国的人玩弄些阴谋诡计。” 慕容扶疏身躯一震,下意识跪在了孟遇安面前,胆战心惊道:“扶疏没有啊!将军明鉴!” 孟遇安撇开慕容扶疏的手臂,坐在床榻边缘向前倾弯腰身,眸中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冰封慕容扶疏: “你把我的伤情透露给尉迟漪和谢凝之,不就是把我的软肋暴露给北燕吗?你还敢说自己没有玩弄阴谋诡计!” 慕容扶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起头看孟遇安,只能颤抖着声音为自己辩解: “扶疏是因为关心将军的身体,才在席间多说了几句话,并不是有意要与使者传递消息。将军若是怀疑扶疏,扶疏就只能以死证明清白了!” 话音甫绝,慕容扶疏从地上站起来,四下环顾了一圈周围环境,看准了房中立柱后,便朝着它跑过去,似有触柱自尽之意。 孟遇安眼疾手快,从床榻迅速起身,一把扯住了他,未让他得逞。 “你这是干什么!”孟遇安喝斥道,语气虽然严厉急迫,但也不乏痛心关心隐在其中。 慕容扶疏蓄了满腔的委屈,扶在孟遇安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扶疏自从与将军结为连理,全心全意系于将军一身,自认无愧于天地。将军平日里国事繁忙、冷落了我,我都没有丝毫怨言;但如果将军无端怀疑我,那我才是生不如死!” 孟遇安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带到床榻附近让他坐定,又拿一块丝绢为他擦拭脸上泪痕,边做这些边安慰道: “你看你,怎么这么大的气性。我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扭头就寻死,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慕容扶疏用一双婆娑泪眼凝视着孟遇安,嗫喏道: “将军不再怀疑我了吗?” “你都这样了,我还怀疑什么呢?” 孟遇安面上浮上虚火,眼神飘忽起来,觑着慕容扶疏精致俊秀的脸,用手扳着他的后颈,用力强迫他上身又靠近了些。 慕容扶疏诚惶诚恐,只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受孟遇安摆弄着,不敢有什么主动的行动。 孟遇安定睛瞧了他一会儿,忽而笑着放开了他,神情松泛道:“今晚让你受委屈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将军......”慕容扶疏还想再确认一下孟遇安的态度,话还未说完,就被孟遇安打断了: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慕容扶疏不敢再多问,只默默退下,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各种想法情绪似脱缰野马般奔腾翻涌: “好险!总算是糊弄过去了。原来大名鼎鼎的孟将军,也有动情乱性的时候。她说‘下不为例’,就一定还会继续放纵我。女人果然还是心软啊,动了情就会误事。” 待慕容扶疏走后,陆幼芷与冼离也回来了。 孟遇安一改方才醉酒失态的样子,沉毅稳重问道:“怎么样,谢凝之是什么反应?” 陆幼芷道:“他似乎没有完全相信,但是给我留下了一个联系他的地址。” 孟遇安颔首,而后说道:“棋局要一子一子落,尤其是对付谢凝之这样的人,更是急不得。” 又对陆幼芷关切道:“幼芷,你往后如果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或是心理负担,都要毫不犹豫地直接告诉我,千万不要自己埋在心里。”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陆幼芷郑重承诺,又笑道,“还是遇安算得精准,谢凝之的每一步都被你预判到了。” 孟遇安微笑着,满是算无遗策的镇定自若: “谢凝之多疑,若一开始就哭着喊着要追随他,他是根本不可能相信的。也就只有先尝试策反他,让他自己反策反,才能多几分可信。” 又道:“那个慕容扶疏也是一样,我表现得越在意、越生气,他就越觉得自己拿到了真情报。” 冼离若有所悟:“怪道兵法上言‘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以虚待实,用实制虚,想来就是这样了。” 听了她这番感悟,孟遇安赞道:“见微知着,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领军的苗子。” 另一边,谢凝之告别陆幼芷后,便回到了馆驿,见到了尉迟漪。 “怎么样啊谢大人,和您的夫人聊得如何?”尉迟漪话中带了些嘲讽。 谢凝之无奈叹了口气:“你就不要再打趣我了。” 尉迟漪弃了调侃,正经问道:“她是什么意思?是真心还是假意?” 谢凝之道:“她一开始劝我南归,说得情真意切,还说要帮我向孟遇安求情。” “这等低劣的伎俩,你也相信了吗?”尉迟漪冷笑道。 “我当然没有相信,”谢凝之道,“所以我反将一军,试探她愿不愿意归顺大燕。” 尉迟漪忙问:“那她是什么反应?” 谢凝之眉宇浮现出疑惑:“她没有一丝的惊慌,只有惊喜中掺杂着忧虑,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幼芷这个人我了解,她不像孟遇安那样表里不一还厚颜无耻,我刚才试了她好几次,确实一点破绽也没发现。” 尉迟漪提醒道:“那就没可能是她被孟遇安驯化了?” “可她图什么呢?她的哥哥陆焕就在北边,那是她唯一的血脉至亲了,没道理反而向着孟遇安啊。”谢凝之苦思冥想着。 尉迟漪听得厌烦了,也不想多管谢凝之的私事,只是随口嘱咐了几句: “谢大人自己小心谨慎就是了。你跟你的夫人旧情复燃,与我无关,与大燕亦无关。可若是因此有损大燕的利益,莫说我了,第一个容不下你的就是太后。”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6章 内斗的种子 尉迟漪长久以来对谢凝之怠慢刻薄,谢凝之也逐渐对她失去了耐心。 她刚才的那一句话,在谢凝之听来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他不由得稍稍动了怒: “我与太后相识的时间可比尉迟大人长多了,我开始为大燕效力的时候,尉迟大人怕不是还落在人贩子手里受苦。这点小事,就不劳尉迟大人提醒谢某了。” 说完这些,谢凝之拂袖而去。尉迟漪对他的厌恶更深一层: “这个阴险狡诈的龌龊小人!背弃自己的母国,靠着阿谀奉承上位,除了玩弄人心没有半分真才实学。这样的人怎能留他在大燕朝廷担当要职!” 骂着骂着,尉迟漪又联想到了其他投燕的汉臣,不悦更甚: “还有崔协这个纨绔子弟,阮忱这个绣花枕头,他们的父亲更是不遑多让。这群朝廷的蛀虫虚耗国家饷银供养,迟早还是要铲除干净。” 第二日,尉迟漪和谢凝之就带着北燕使团离开了襄阳,一路向北返回晋阳。 尉迟漪觐见独孤太后,长篇述职自不必说,同时她也把谢凝之和陆幼芷的事禀报了独孤太后。 “太后,微臣亲眼所见,谢凝之与他曾经的夫人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这谢凝之恐怕包藏祸心,有谋反的意图啊。” 尉迟漪义正辞严,孤独太后等闲视之: “谢凝之反祁投燕,还没过几年安稳日子,又要反燕投祁,而南祁目前的掌权人还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孟遇安。阿漪,你自己想想看,这可能吗?” 尉迟漪自知这确实不大可能,但还是不想放过扳倒谢凝之的机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谢凝之毕竟是汉人,他为了一时的利益投靠大燕,但保不齐他内心仍然属意中原和江南。我们不得不防啊!” 独孤太后蛾眉颦蹙:“你去了一趟南边,回来却添了这许多话。一年大似一年,越发的不稳重了。” 尉迟漪素日在独孤太后身边最为谨慎,从不像今日这般滥言多事。 她也知道自己因举止反常惹了太后不喜,便不敢再执意坚持谏言,而是暂且搁置,准备后续从长计议。 北燕朝廷近几年来波诡云谲,各方势力涌动程度不弱于洛阳和建业时期的大祁。 除了像宇文锐及和尉迟漪这样的反汉鲜卑朝臣外,另有一位高权重之人,其势力也不可小觑。 此人名叫慕容晖,是当朝皇帝慕容铎的叔父,和先后战死在襄阳和建业的慕容泰和慕容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与有勇无谋的慕容泰和刚愎自用的慕容恺不同的是,慕容晖长于从政、明于决断,在北燕诸王中才能突出。 也正因如此,他年纪轻轻便被封为梁王,待幼帝慕容铎即位后,又得独孤太后赏识,被视作北燕的周公旦,加封太傅、领太尉,是朝中首屈一指的辅弼大臣。 然而,虽然慕容晖如今的地位与独孤太后密不可分,但他本人却并不满足于此。 因慕容晖姿貌出众,朝野多传他是做了独孤太后的入幕之宾,才得以青云直上。这样的谣言甚嚣尘上,经年不衰,让慕容晖很是恼火。 他自诩是鲜卑慕容氏的正统血脉,在朝廷立足何须借助一个外姓女人的力量? 愈恼火,对独孤太后的反感便愈深,他也动了废幼帝而自立的心思——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慕容晖有一幕僚,名叫长孙羡,在他的提携下官至殿中尚书。旁人看不出慕容晖的心思,长孙羡却能。 “梁王若有志于问鼎,何不早做准备呢?” 慕容晖对于长孙羡的话装聋作哑:“长孙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却听不懂。” 长孙羡笑叹道:“鲜卑汉化多年,梁王又博古通今,怎么会连‘问鼎’是何意都不晓得呢?在下与梁王荣辱一体,梁王就不必隐瞒在下了。” “长孙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慕容晖仍然闪烁其词。 长孙羡沉吟一番,徐徐道来:“我游牧民族古来深谙狩猎之道,须知欲斩杀难斗的猛兽,必先断其手足爪牙。猛兽没了攻击的利器,才能任人宰割而无还手之力。” 慕容晖双眼一亮:“长孙大人所说的‘手足爪牙’是指......” “宇文锐及统兵十余万,只手执掌军国大事;尉迟漪权辖诏令,是朝廷的首席喉舌。”长孙羡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们既是猛兽的爪牙,也是猛兽的软肋,就看梁王如何利用。” 慕容晖笑带深意:“宇文锐及和尉迟漪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是披肝沥胆,效忠到底了。” “可梁王您不也是吗?”长孙羡反问。 慕容晖收了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孙羡婉言解释道:“受人提拔未必忠心,若利益相左、仇恨相加,千里马也能反咬赏识它的伯乐。” “清朗乾坤,何来利恨?”慕容晖淡然置之。 长孙羡凑近了些,讳莫如深地问道:“梁王真的不知朝中的胡汉隔阂吗?” “就拿去年的荆益之战来说,除了大军主将是宇文将军外,出谋划策和协同作战的人选竟然是陆焕和谢凝之。朝中鲜卑臣子多有不满,梁王岂会不知?” “可更早年间的奇袭襄阳与暗入建业,却是由慕容氏两位皇叔负责的。”慕容晖显得不以为意。 长孙羡忙道:“在下正要说说此事。奇袭襄阳与暗入建业那样凶险的军事行动,由慕容皇室成员主责,果然接连折损金枝玉叶。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借刀杀人、铲除异己的手段呢?” 又道:“陛下登基时是年幼,但如今也有十二岁了,再过几年便到了亲政的年纪。可在下请梁王慧眼来看看,她可曾有一点还政的意思?” 见慕容晖还是默然不语,长孙羡继续絮絮说道: “两位皇叔因作战计划草率,而不幸丧命于南祁;扶疏殿下就算是戴罪之身,毕竟也是皇家后裔,竟然被送去和亲。如此深仇大恨、奇耻大辱,这江山未来不知是姓慕容,还是姓独孤啊?” “长孙大人,你不用再说了,你的意思我都了解。”慕容晖终于出言,“在风向尚不明朗之前,还是不要贸然启航,不然桅杆折断,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7章 操纵仇恨,虚伪团结 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定心石,让长孙羡彻底放了心。 虽然慕容晖到了也没有明确表态,但话中意思已经非常清晰了: 他确有远航之志,但东风未至,还不是起事的时候。 长孙羡的语气坚若磐石:“有志者,事竟成也。且不说大势所趋,即便是有些阻碍,只要各方通力协作,何愁不能成事?” 慕容晖怡然而笑:“长孙大人果然与本王同气连枝,看来本王当初举荐你是对的。” “为梁王效力,是在下的荣幸。”长孙羡垂首谦虚道。 这次面晤,长孙羡把他认为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也算是向慕容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两个人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在多重试探下最终碰上了头。 长孙羡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他没有信仰,只看利弊。 他既不相信独孤太后一介女流可以永远把持朝政,也不相信少帝慕容铎在太后的控制下能成长起来,所以他把宝押在了梁王慕容晖身上。 尤其是在当下各方势力的角逐已然暗中开始的情况下,更要趁早选好立场,才会有最大的从龙之功。 与长孙羡的一番交谈,也让慕容晖更看清了局势。 胡汉之间的矛盾,或许是他可以用来打击太后的杀手锏。 重用汉臣让独孤太后收拢了中原和江南不少人心,鲜卑汉化也让独孤太后稳定住了北方动荡的统治。 但凡事不可能尽善尽美,随之而来的副作用便是引起了鲜卑人的怨恨,宇文锐及和尉迟漪正是这种怨恨的代表人物。 长孙羡的意思,就是要慕容晖利用他们的怨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反汉,不一定反独孤——但只要加些人为的干预,大水也可以冲了龙王庙。 宇文锐及此时正在兖州练兵,暂不能回国都晋阳,慕容晖遂先去找了尉迟漪探探虚实。 尉迟漪刚从南祁出使返回,正为了谢凝之以及其他汉臣而烦恼——她私下面见独孤太后诋毁谢凝之的事,也被别有用心的慕容晖打探到了。 尉迟苒的身份以及围绕着她定下的计策,只有谢凝之、尉迟漪和独孤太后三人知情,其余人最多知道北燕安排了个细作在南祁后宫,但并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就是尉迟漪的姐姐。 因此,慕容晖还以为尉迟漪和宇文锐及一样,只是单纯地看汉人不满,而不知原来她与谢凝之有私人仇恨。 尉迟漪对于慕容晖的突然到访很是意外,一开始并不明白他的来意,直到他说起了谢凝之。 “听闻尉迟大人此次与谢大人共同出使南祁,过程并不是很愉快,甚至最后不欢而散。不知本王所闻可属实啊?” 面对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提问,尉迟漪不想正经回答: “哪有此事?也不知是谁在梁王面前嚼舌根。我与谢大人平素从无瓜葛、也无往来,这次不过是偶然共事,怎会不欢而散呢?” 慕容晖轻笑道:“尉迟大人向太后进言谢大人包藏祸心,难道也不算不欢而散吗?” 尉迟漪心中一惊,而后便感叹慕容晖消息来源之广,只能承认了自己的所为: “梁王好灵通的消息,看来您的耳目已经遍布整个皇宫了,连这样的小事都能知道。” 慕容晖淡淡道:“我身为太傅太尉,肩负着朝廷重责,就算是事必躬亲也不算超出了自己的本分。” 又笑道:“再说了,这也不算是小事。若太后真的听从了尉迟大人的谏言,那谢大人只怕现在就已经身首异处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尉迟漪性情直爽,出使别国和侍奉太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耐性,她私底下反而最受不了弯弯绕绕。和慕容晖交锋半日,尉迟漪早已乏了,话就说得冲了些: “梁王到底想说什么,可否给个痛快话?” 慕容晖还是没有直说,而是笑了起来:“尉迟大人不愧是太后最信任的近臣,侍奉太后久了,就连脾性也与太后一般。” “揶揄太后,可是大不敬之罪。”尉迟漪冷冷道。 慕容晖眉峰一挑,笑问道:“尉迟大人也要告本王的密吗?就像大人对待谢大人那样?” 尉迟漪见跟他说不通,只能来回拉扯:“梁王三句不离谢大人,听您的意思,像是也对谢大人有不满?” “谢大人为大燕尽心尽力,本王对他能有什么不满呢?”慕容晖爽朗道,忽又转了态度,“但不是每个汉臣都能如谢大人这般,朝中尸位素餐者,沐猴而冠者,可太多了。” 这话倒是说进了尉迟漪的心坎里,不过她在没弄清慕容晖的真实意图之前,不愿轻率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随意附和道: “冗官各朝各代都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太后都不觉得是个问题,梁王也不必过于在意。” 尉迟漪都这么说了,摆明了是不准备在今天就和慕容晖交底。慕容晖也看出来了,便不再继续和她僵持,只留了最后几句话: “大人不愿沾染是非,可也逃不开是非。你与本王一样,带着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的荣耀而来,传承了大鲜卑山的高贵血脉,自然不想看到鸠占鹊巢的事发生。” 慕容晖走后,尉迟漪揣测着他的目的,并未意识到他的夺嫡之心。 “宇文大将军厌恶汉人众所周知,想不到梁王也是如此。”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疑点重重: “梁王与谢凝之何时结了怨呢?为何一直在我面前对他表现出那么大的敌意?” 虽然据慕容晖自己所说,他对谢凝之没有不满,只是厌恶那些伴食中书的汉臣,可他话题自始至终都围绕着谢凝之,明显是在针对他。 尉迟漪想不通,从此对慕容晖多留了一个心眼。 慕容晖没有把话给尉迟漪说明白,是因为还不想让她这么早看出来自己的意图。 可这也间接导致尉迟漪同样没有把话对慕容晖说明白。 慕容晖知道,像尉迟漪这样地位的人,必然是有自己的盘算的,不会轻易相信他人,更不会轻易改变立场。 只有让她看到货真价实的利益,她才会倾向自己的阵营。 “既然她这么讨厌谢凝之,那我就满足她的心愿。” 这是慕容晖能想到的最直接简洁的方法,他相信只要帮尉迟漪除掉了谢凝之,就可以有机会拉拢到她,也就为未来推翻独孤太后铺平了道路。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8章 危机感 与尉迟漪一样,谢凝之出使归来后,也私下求见了独孤太后。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知道尉迟漪一定会在太后面前进关于他的谗言。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那就真的要被尉迟漪给打击掉了。 “启禀太后,微臣在出使南祁时,遇到了先前的夫人陆幼芷。她似是对微臣还留有旧情,微臣以为可以借她来设计孟遇安。” 谢凝之态度之诚恳,甚至有种供认不讳的微妙感,仿佛是为了洗清自身嫌疑而故意坦白自首。 独孤太后看着面前谢凝之的惶恐模样,听着他欲盖弥彰的话语,只觉得忍俊不禁,尽量没有嗤笑出来: “凝之啊,你就这么确定你这位先前的夫人不是在欺骗你?” 谢凝之料到了独孤太后会这么问,便刻意装出一副谋算不如她的样子来: “这......微臣想着她从前单纯,便觉得她没有那么多诡计。不过她确实有可能是在欺骗微臣,还是太后英明。” 独孤太后心中冷笑,但面上仍带着得体的微笑:“她是真的或是骗你的都不重要,只要你不自作聪明就好。” “微臣愚钝,请太后明示。”谢凝之谦恭俯首。 孤独太后平静道:“你能把此行遇到的事一字不漏地上报朕知道,就可以算是不自作聪明了。朕不会偏听偏信,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悸恐慌。” “偏听偏信”四个字一出,谢凝之就意识到尉迟漪已经向独孤太后进过言了。 他不仅没有被这四个字安慰到,反而生出了更多忧惧。 谢凝之觉得,自己仿佛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困境。 十年前,他和父亲谢平因在大祁仕途不顺,而与北燕搭上了线,只是苦于没有投名状。 在集市上偶然遇见尉迟漪,让他终于找到了潜藏的机会。 这个小姑娘的姐姐是色艺双绝、倾国倾城的尉迟苒,正好可以用于他精心策划的连环计。 最妙的是,他还发现了尉迟漪对自己的暗生的情意,这让他更加喜出望外。 谢凝之是个情场浪子,自恃很会拿捏女人的心思,擅长花言巧语哄骗芳心——当时他也用了这些技巧去哄骗孟遇安替他给尉迟苒传递消息。 他更知道的是,当女人陷入他编织的情网后,会有多么着迷着魔,以至于失去自我。 正因如此,他发现尉迟漪对他动情后,才敢肆无忌惮地利用她的情感,也利用了尉迟苒对妹妹的关爱。 在谢凝之看来,这本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横生出孟遇安这个枝节。 她认识尉迟苒,她莫名其妙进了宫。 谢凝之虽然有过慌乱,但很快就通过芙蓉榭事件把孟遇安和贺令昌一起除掉。 毒杀李存德,幽禁李允琛,矫诏签降书,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再次横生出孟遇安这个枝节。 这一次,她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定乾宫,拯救了建业,还杀了尉迟苒。 尉迟苒的死在谢凝之眼里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命的是尉迟漪被独孤太后赏识,从一个小宫女晋升为女官之首。 这样一来,自己就因尉迟苒之死和身为北燕重臣的尉迟漪结下了深仇大恨。 谢凝之尝试弥补过他和尉迟漪之间的仇恨,他依然幻想着可以利用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他的爱恋。 可他发现,这一招行不通了。 尉迟漪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他拿捏情感的少女了,她变得冷酷、狠戾、不近人情。 而这一次共同出使南祁,也让两人彻底撕破了脸。 这也让他深深感慨,有得必有失是真的,投奔北燕的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来到北燕后,不仅尉迟漪对他横眉冷目,其他鲜卑朝臣对他也多有不敬之举。 一向对自己的才智计谋最为自信的谢凝之,此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他在潜意识里居然开始说服自己陆幼芷对他确实存有旧情。 他一遍又一遍执拗地想着,只要自己再立一次大功,就能在北燕朝廷站稳脚跟,再也不用承受尉迟漪和其他鲜卑臣子的威胁。 为此,谢凝之还主动去找了他素来看不上眼的陆焕。 “陆兄,你猜我这次出使见到谁了?” 陆焕对谢凝之也只有些表面情分,心里并不把他当做朋友。不过看他这么认真,陆焕也只能应付一下: “孟遇安?李允璟?还能有谁啊?” 谢凝之露出神秘莫测的笑:“这两个人是本来就要见的,见到了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我还见到了陆兄的妹妹,陆幼芷。” 陆焕缺情少义,当年能劝陆澄放弃陆幼菡,同理也就不会在乎陆幼芷。他早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妹妹,故此并没有什么太波动的情绪: “幼芷啊,她现状如何?” 谢凝之道:“她好得很,也入朝做了官,跟在孟遇安身边。” 陆焕玩味笑道:“谢兄在我面前提幼芷做什么?难不成是你对舍妹还旧情难忘啊?” 谢凝之没有把详细的情状告诉陆焕,只是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是否有旧情,这也难说。但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陆兄帮忙:我想请你给幼芷写一封信。” “写什么信啊?”陆焕觉得谢凝之的请求奇哉怪也。 “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信,”谢凝之解释道,“只要信中抒发了陆兄对幼芷的思念即可。” 陆焕觉得自己有点明白谢凝之的意思了:“谢兄是想借我的力和舍妹重归于好?” “可以这么说吧。”谢凝之糊弄道。 陆焕哑然失笑:“我劝谢兄趁早收了这个念头吧,幼芷有多绝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当年与你毅然和离也就罢了,与我和我父亲也是果断割席。谢兄怎么会认为我写的信能让幼芷回心转意呢?” 眼下谢凝之困在了自己的思维牢笼里,根本听不进陆焕的劝说,执意要他写这封信。 陆焕被谢凝之纠缠得烦了,只得答应帮他写信,但还是告诫他道: “天涯何处觅不得佳人,谢兄何必对旧人念念不忘呢?你若是寂寞了,再多纳几个姬妾便是了,幼芷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多谢陆兄。”谢凝之监督着陆焕写就信件,他的话只当做了耳边风。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9章 道貌岸然 自从慕容晖试探过尉迟漪后,他便开始把目光放在谢凝之身上,派遣了许多耳目明里暗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凝之为了书信前去私会陆焕之事,不出意外地被慕容晖侦知了。 按理说,谢凝之和陆焕两人都是汉人,私交好一点也属正常,一般人并不会放在心上。可慕容晖着意要抓谢凝之的错处,这件事怎能不被他拿来大做文章呢? 只是谢凝之目前算是独孤太后信赖的宠臣,想要除掉他也只能借太后的手。 慕容晖这几年为了躲避朝中关于他和太后不齿之事的流言,总是刻意疏远着太后,从不在朝会之外的场合主动求见,因此举报谢凝之的事也就交给了长孙羡。 长孙羡身为殿中尚书,掌管宫廷禁卫和车驾,平常接触独孤太后的机会不少,正适合做这件事。 很快他便趁着日常述职的机会,向独孤太后禀报了慕容晖给他的消息: “启禀太后,谢凝之从南边回来以后,就一直甚是不安分。前几天他私下去找了陆焕,也不知二人在密谋些什么。” 独孤太知道到长孙羡话中另有他意,但也不点破,只淡淡说道: “他们同为汉人,来大燕之前也彼此认识,交情比旁人好一点也无可厚非。你是不是太过疑神疑鬼了?” 长孙羡道:“非是微臣妄加揣测谢大人,实是他最近行为举止怪异,才不得不让微臣多添上几分小心。” 他压低了些声音,又道:“而且,这谢凝之和陆焕的关系非比寻常,谢凝之的原配夫人正是陆焕的妹妹。” “哦,是吗?”独孤太后声调一扬,继续不动声色,“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长孙羡眼中精光一闪,意味深长道:“微臣从尉迟大人那里得知,前番南祁接待大燕使者的司礼监,正是这位原配陆氏夫人。” 这件事独孤太后已经分别从尉迟漪和谢凝之口中听过两遍了,又在长孙羡这里听了第三遍,心中只想冷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谢凝之见过他的原配夫人后,与其旧情复燃,刚返回大燕便要急匆匆拉着大舅哥反燕投祁?” 独孤太后把长孙羡想说的话都说了,倒让长孙羡一时哑口无言,怔了好一会儿才接话道: “太后明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独孤太后拂袖愠怒:“你身为殿中尚书,做好本职分内之事即可,怎么还有闲暇去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你说谢凝之和陆焕意欲谋反,那你无根无据挑拨君臣关系,又是意欲何为啊?” 太后的情绪刚才还波澜不兴,转瞬之间便动了怒,吓得长孙羡赶紧跪地请罪: “微臣不敢!是微臣行事不当,请太后恕罪!” 独孤太后又换上了和蔼的面孔:“如今朝中汉臣颇多,朕知道鲜卑臣子心中难免有不服。可你们再不服,也不能暗中行这等龌龊之事,记住了吗?” “微臣谨记。”长孙羡汗流浃背。 从独孤太后处回来后,长孙羡立刻去见了慕容晖,把详情告诉了他。 慕容晖却也不惊讶:“早知结果会如此。胡汉合流是她的维稳立权之本,她是不会自断膀臂、自毁根基的。” 又叹道:“动不得谢凝之,就收买不了尉迟漪,也就对付不了独孤晟,这源头还是在独孤晟身上。” “敢问梁王,除了做掉谢凝之,收买尉迟大人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长孙羡问道。 慕容晖哂笑道:“你自己也说过,利益和仇恨是拉拢人心最有力的武器。以尉迟漪和宇文锐及如今的地位,要是不利用仇恨,实在难以通过利益去撼动他们。” “或许还有一计呢?”长孙羡的脸上突然有了诡异的笑。 “何计?”慕容晖直直盯着长孙羡。 长孙羡故弄玄虚一遭,才缓缓道来:“太后为了对付南边的孟遇安,把扶疏殿下送去和亲。她能用这一计,梁王为何不能用呢?” 慕容晖继续盯着长孙羡:“请长孙大人把话说明白些。” 长孙羡道:“在下的意思是,以情攻破尉迟漪的心理防线。据在下所知,尉迟大人如今也芳龄二十来往了,却仍然未有婚配。女人最重情,想来她这也是她心中一大憾事,正是梁王可以利用的弱点。” 长孙羡本以为自己提了个好建议,却不想直接惹怒了慕容晖。 慕容晖平生最恨那些谣传他是独孤太后裙下之臣的人,只觉得自己的为政能力被轻视侮辱。 现在长孙羡当着自己的面说“用情攻破尉迟漪的防线”,这在他听来,与那些说他靠姿容上位的说辞大同小异,因此勃然而怒。 “长孙大人的提议好啊,那便由大人去向尉迟漪献媚吧!” 长孙羡刚从独孤太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现在又承受了了慕容晖的冷嘲热讽,好似哑巴吃黄连一般。 “在下只是提议,况且也没有说要梁王亲自去,梁王何必动怒呢?”长孙羡很是委屈。 慕容晖说了刚才的话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太敏感了,不该当面这样对待长孙羡,便出言安抚他: “长孙大人之前亲口说过,扶疏南下和亲是奇耻大辱。男儿做事当光明磊落,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还是不要用了吧。” 长孙羡听着慕容晖的话,心中却在无奈抱怨: 用情攻心和美人计是下三滥的招数,难道背地里向独孤太后诽谤谢凝之就光明磊落了吗?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念叨,并不敢真的对慕容晖说出来。 虽然慕容晖当面反怼了长孙羡,可自己私底下却仔细琢磨了起来:要是真能让尉迟漪倾心于自己,也不用费事去设计利益和仇恨的计谋了。 独孤太后对于尉迟漪来说,就像神明一样。想让她舍弃太后投靠自己,难如登天。 单纯替尉迟漪把谢凝之除掉,对她来说其实不过是帮了个小忙,也算不得太大的恩情,未见得能收买她的心。 真正能收买“心”的,只能是“心”。 慕容晖越这样想,就越觉得长孙羡还是有些洞察人心的本领在身的,提出的这个方法未尝不是最高效实用的那一种。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0章 谢凝之的来信 慕容晖和长孙羡没能用谢凝之私会陆焕一事触动到他的地位,谢凝之倒是把那封家信顺利寄回了襄阳。 陆幼芷收到信后,并没有将它拆封,而是直接带着信去找了孟遇安。 她自认与孟遇安的情谊比不上陆幼薇、贺令娴等人,就更觉得必须在这些细节上做到位,才能获取孟遇安持续的信任。 孟遇安打开信后,有些微的讶异掠过眼眸。她草草看过一遍后,对陆幼芷说道: “这封信不是谢凝之写的,而是陆焕。” “我哥哥?”陆幼芷的讶异远超过了孟遇安。 孟遇安把信递给陆幼芷,让她自行阅览。就在陆幼芷看信的同时,孟遇安冷静分析道: “谢凝之果然还是把你哥哥搬出来了。幼芷,你对谢凝之已无旧情,不知对于陆焕可否大义灭亲呢?” 陆幼芷看完信后,当即对孟遇安表态:“从他投敌的那一刻起,我早已不把他当做我的哥哥。他不在乎我和幼菡,我也不必在乎他。” 孟遇安无言点点头,后又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 “谢凝之这封信,未免也来得太快了。” “此话怎讲?”陆幼芷不解。 “去除掉他出使返程和送信过来的时间,他几乎是刚回到晋阳没几天就去找陆焕写了这封信——太急迫了,急迫得像是身后有鬼在追魂索命。” “而且他特意去找了陆焕,而没有自己写这封信,仿佛他对自己与你的感情并不自信,还得拉扯上陆焕来做额外的筹码——这恰恰说明他很在意成功与否。” 孟遇安眼珠左右转动两圈,心中有了个猜想:“莫不是他在北燕也有各路敌人环伺,才逼得他慌不择路?” 遂问陆幼芷:“重阳朝贺时,你与尉迟漪和谢凝之接触颇多,可曾观察到他们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陆幼芷回想一轮,确实想到了些不同寻常的疑点: “谢凝之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尉迟漪,像是有些畏惧她的样子;而尉迟漪对谢凝之的态度似乎暗含着一丝轻蔑。” 孟遇安首肯:“与我所感一致。这二人的关系可真是微妙啊。” 尉迟苒是尉迟漪的姐姐,这一点孟遇安在初次见到尉迟漪时就从她口中得到证实了。 “难道尉迟漪是因为尉迟苒而与谢凝之结有仇怨吗?” 孟遇安虽然这般作想,却仍有疑惑不解之处: 这两姐妹一个流落江南青楼,后成为细作入宫;另一个则在北燕朝廷担当要职。 这样天差地别的人生际遇,实在让人感觉不到她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 而且致死尉迟苒的人毕竟是孟遇安——在北固楼上孟遇安曾用这个信息诈过谢凝之,他是知道这一点的。 以谢凝之的心性,他一定是告诉了尉迟漪的,那尉迟漪就算恨也是恨孟遇安,为何要恨谢凝之呢? 孟遇安暂时想不通其中关窍,但有一点还是比较确定的,那便是谢凝之在北燕的日子也不好过。 想到这里,孟遇安的心绪愈发放松下来,胸有成略地对陆幼芷说道: “幼芷,就请你现在马上写一封给谢凝之的回信。” “好,”陆幼芷应允,又问道,“内容写什么呢?” 狡黠的笑浮上孟遇安的面容:“就写你看过陆焕的家书后,如何如何想念他和谢凝之,并且希望他们二人早日南归故里。” 陆幼芷一惊:“遇安是想策反他们?” 孟遇安轻微摇头否认:“陆焕和谢凝之一对城狐社鼠,就算策反也不会老实本分,用他们做事反受其害。我要的,是杀人诛心。” 陆幼芷没有完全猜透孟遇安的计策是何意,但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当面把信写好交付与她。 孟遇安封存好信后,独自在书房从日昳坐到黄昏,一直在思考着。 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栅映在她的脸上,孟遇安才终于唤来了冼离,吩咐她道: “你去一趟安华军校场,把顾修之找来。” 顾修之到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府中也到了掌灯时分。他对于孟遇安为何找他,完全一无所知。 孟遇安看着许久不见的顾修之,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弄得顾修之倍感奇怪: “怎么这副样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你先坐。”孟遇安眼神闪烁,话到嘴边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修之坐下后,对孟遇安坦言道:“遇安,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在我面前还需要这样吗?” 孟遇安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而后才开口说道: “修之,我需要你去一趟晋阳。” 顾修之闻言,眉头轻微跳动一下,随即问道:“去晋阳做什么事?” “去见谢凝之。” 这个回答让顾修之始料未及,惊诧道:“我去见谢凝之做什么?” “反间之计。” 说完这四个字,孟遇安从案前站起来,边踱步边解释道: “谢凝之在北燕如鱼游沸鼎,若我们此时能推波助澜一下,就可以让他们内斗起来。只要北燕一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孟遇安才刚说三言两语,顾修之已经听明白了: “所以你是要我去坐实他‘与南勾结’的罪名?” “你不愧与我心意相通,果然一点就透,”孟遇安温润而笑,“我回忆了一下午,谢凝之是没有见过你的,可你曾作为主将在襄阳城郊与燕军作战多日,认识你的北燕人应不在少数。” 顾修之接着孟遇安的话说道:“这样我就可以换个身份接触谢凝之,却又必须让其他北燕人看到我和谢凝之在一起,如此就坐实了他通敌的罪名。” “不错,我正是这么想的。”孟遇安首肯。 顾修之笑意疏朗:“这么一点小事,我刚进来时你竟为难成那个样子。” “这可不是小事,”孟遇安严肃起来,“你孤身潜入敌国,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丢性命的事我何尝少做了?”顾修之说得不痛不痒。 孟遇安心中触动:“是啊,从你我刚开始认识,你就一直在为了我做丢性命的事。” 在庐江顾家偷盗账册名单、建业襄阳之间千里折返、襄阳城郊苦战燕军至力竭......哪一次他不是出生入死? 可现在孟遇安却在要求他再出生入死一次。 孟遇安突然有些惭愧:“我保护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保护过你,还一直让你去做危险的事......” “那都是我自愿的。”顾修之打断了她。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神秘,”孟遇安笑靥中带着一丝伤感,“你毫无征兆地出现,没有来时路,亦不见归途。” 顾修之感触须臾,释然而笑:“那不如就当做是缘分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1章 孤身犯险 顾修之的话勾起了孟遇安心中往事。 初见时那一句“只当是旧相识”让他无悔奉献了一次又一次。孟遇安觉得有些对不起顾修之,犹豫道: “其实......挑起北燕内乱的计划未必一定要实行,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冒险,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 “可你毕竟还是把我找来了,就说明你内心确实是想这样做的,”顾修之笑道,“既然你想,那我就帮你去完成。” 孟遇安合计了一下,又道:“不如我让冼离和你一起去?她武功高强,既能保护你,也能和你互相照应。” 顾修之拒绝了:“冼将军这样的女子在人群中可太瞩目了,难以伪装潜行;而且她又没有与燕军交战过,如何能离间北燕呢?” 见顾修之铁了心要自己去,孟遇安也不再阻拦,但还是多嘱咐了他几句: “此去务必小心,只要留下一些你与谢凝之私相往来的人证物证即可,千万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尤其不要惊动宇文锐及。” “你放心,我知道。”顾修之含笑答应。 随后,孟遇安与顾修之讨论了计划的细节。 此去晋阳,顾修之不能以本来身份示人,孟遇安便让他假扮作陆幼芷府上仆从,带着陆幼芷的一件私人物品和那封她已写好的信前往谢凝之留下的地址。 虽然在宛洛之盟后南北通商榷场已经打开,但普通人出入边境仍有许多限制,孟遇安于是帮顾修之又办理了一份商旅的通关文牒,作为“陆幼芷府上仆从”这层身份之上的又一层伪装。 顾修之启程赴燕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出了襄阳城后经宛洛古道北上,一路上朔风凛冽,彤云密布。越往北去,那寒气便一程重似一程。 到了边境榷场,顾修之利用孟遇安替他准备的商旅文牒顺利过关,扮作个年轻小厮的样子混在各个商队间,行了半个多月,才终于到了晋阳。 谢凝之留给陆幼芷的联络地址并不是他的府邸,而是一个中间地址。 顾修之没有把陆幼芷的亲笔信直接交给这个地址的话事人,而是用另一封假信替换了真信,准备顺着这个地址的线索寻摸到谢凝之的住处。 果然,在城郊驿站附近潜伏了两日后,顾修之发现了一个可疑之人前来这里取走了信。 顾修之暗中跟踪这个取信之人,走了半个白日,来到了一座堂皇的府邸前。 看着府门口匾额上硕大的“谢府”二字,顾修之知道自己距离成功就差一步。 谢府内,取信人将信交到了谢凝之手上后,便退下了。 谢凝之拆开信封,展开信件,只看到了一张白纸。 “幼芷这是什么意思?” 正当谢凝之百思不得其解陆幼芷是何用意时,有府上家仆前来禀报: “公子,门口有一个人说要见您,还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那仆人把东西捧到近前,谢凝之就着他手里匆匆一看,而后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了过来。 这是当年自己与陆幼芷成亲时送她的攒丝金手镯,内圈还刻着一个“谢”字。 “是谁送来的?”谢凝之急问。 “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只说自己姓陆,没说他叫什么。”谢府家仆如实答道。 谢凝之听了家仆的回答,二话不说,立即亲自去府门口见这个人。 顾修之在谢府门外站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听到府中有笃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知道大约是谢凝之来了,也做好了准备。 在北固楼上,顾修之是见过谢凝之的。 当时,他和几个军士伪装成观景的游人隐匿在楼下,与楼上的孟遇安里应外合。 但谢凝之却没有见过顾修之。 谢凝之走出府门,走到顾修之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满是怀疑审视的目光。 “东西是你让人送进来的?”谢凝之开口问道。 顾修之朝谢凝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颔首谦恭回道: “正是小人。” “你叫什么名字?”谢凝之又问。 “小人姓陆,本没有名字,主家只唤我作小白,那小人的名字便是‘陆小白’吧。” 顾修之的回答还是没能让谢凝之满意,他继续问道: “你是陆幼芷大人府上的?” “正是。”顾修之又躬身行了一礼。 就算是问了这许多问题,谢凝之对面前之人的疑心依然没有打消,还是和顾修之僵持在门口,也不请他进府——这正中了顾修之的下怀。 在府门口停留得越久,自己被旧时燕军目击到的概率就越大。 谢凝之又仔细端详了顾修之一番,继而冷笑起来,笑中蕴含着千层内涵: “你家陆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寄信只寄了一封白信,又让你带着信物来找我,这多此一举的做法却是为何?” 顾修之腆着脸陪笑道:“一封信辗转千里,谁都能打开,若是途中被别有居心的人看到了,可就不好了。陆大人也是出于谨慎,才让小人亲自求见谢大人。” “哦?这么说,你是带了陆大人的口信来咯?”谢凝之邪魅一笑。 顾修之见问,十分刻意地左右扭头观察了一下四周,而后从怀中掏出了那封真正的信,拱手呈递给谢凝之: “请谢大人亲启。” 谢凝之当着顾修之的面展信阅览后,哼笑一声:“就这样吗?” 顾修之表现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谢大人的意思是?” “这样平淡的内容也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吗?”谢凝之眼光冷峻,盯着顾修之,“陆大人到底让你来做什么?” 顾修之露出了五体投地的崇拜笑容:“我家主人说谢大人慧眼如炬、绝顶聪明,小人今日一见才知主人没有说错。” 说着,他近身附耳轻声言道:“陆大人确有秘密口信让小人传递给谢大人。” 谢凝之与顾修之周旋许久,考虑再三,最终决定将顾修之请进府中。 当日晋阳漫天落白,雪珠儿飘在街道上,覆盖了尘土,拓下了足迹。 足迹从谢府门前的街道拐角处蜿蜒曲折,一直蔓延到梁王府中。 “启禀梁王殿下,今天谢凝之与一眼生的汉人在他府邸门口会面,二人站着聊了许久后,谢凝之把那人请进了府中。”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晖喝茶的手顿住了,笑意漫上嘴角。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2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慕容晖的笑,不仅是因为他又抓到了谢凝之的把柄,更因为今日早些时候得知的另一个重要消息: 宇文锐及在兖州练兵已罢,不日即将回朝贺岁。 慕容晖已经尝试过接触尉迟漪,下一个目标正是手握重兵的宇文锐及。 能在他返回晋阳的这个节骨眼上搜罗到谢凝之行为不端的证据,也算为自己与宇文锐及处好关系加上了几分保险。 慕容晖当下立刻唤来了自己的多个心腹,吩咐他们道: “你们几个这几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严密监视谢凝之的一举一动,以及谢府发生的一切动向,尤其要关注那个眼生的汉人。有任何可疑之处马上上报本王!” 另一边的谢凝之对于慕容晖的安排一无所知,他现在满心都是利用陆幼芷为自己立功铺路。 谢凝之将顾修之请到内室,屏退了所有随从婢仆,只留自己和他在屋中。 屋中门窗紧锁,灯光昏暗,谢凝之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 “说吧,陆大人让你带什么口信来了?”谢凝之问道。 顾修之从刚见到谢凝之开始就一直在观察他——他的表现不像是完全相信陆幼芷,但举手投足间暴露出的迫切确如孟遇安此前分析的一般。 谢凝之的潜意识里应当是能感觉到面前摆放着的是挂着诱饵的钓钩,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真假,如濒死的溺水之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知道没用却还是不顾一切抓了上去。 顾修之按照来之前与孟遇安商议好的对策,向谢凝之讲述了“陆幼芷的计划”: “陆大人多年来一直想念自己的兄长和谢大人您,只是苦于困身于后宅,命运只能受人摆布而不能自己做主。可孟遇安今夏大选秀女让陆大人看到了转机,她也成功自荐得以登临金阙。” 谢凝之一挑眉毛:“你是说,陆大人主动入仕,其实是为了她哥哥和我?” “谢大人天纵聪明,说得极是!”顾修之还不忘奉承一下谢凝之,“大人细想,若不是陆大人入朝成为司礼监,怎能有机会再次见到谢大人呢?” 顾修之的话有一点说服谢凝之了。 谢凝之与陆幼芷曾是结发夫妻,自认为很了解她的性格人品。如果不是为了亲情和旧爱,谢凝之很难想象会有其他理由让陆幼芷主动选择入仕。 顾修之觑视着谢凝之的面色,看他像是有些入彀的意思,便继续说道: “陆大人有意降北,但不好明说,才在信中写希望兄长和您早日南归。但她内心真正盼望的,其实是北上与亲人团聚。” 谢凝之听完顾修之的话后,出神半日都没有再发一言。顾修之看着愣神的谢凝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陪着他保持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谢凝之才终于又出声了: “就这些吗?” “谢大人说什么?”顾修之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 谢凝之收回出神的目光,汇聚在顾修之身上,像是要把他看透: “你家陆大人派你千里北上,闹了这许多波折,就是让你说这些话的吗?” “这些话还不够吗?”顾修之垂下眼眸,躲避着谢凝之的对视。 谢凝之轻笑一声,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一些惊世骇俗的话: “赤眉黄巾那等草莽入伙,尚且知道纳一个‘投名状’,陆大人难道不知吗?你在我面前大言炎炎了半晌,说的都是一些空口无凭的大话,也想取信于人吗?” 顾修之心中暗想:这谢凝之果然不好对付,就算他慌不择路失了判断,却还是有这么强的戒心。 不过好在,孟遇安考虑到了这一种情况。 顾修之气定神闲道:“谢大人所虑甚是,陆大人确实有一些消息命我传递给谢大人。” 虽然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顾修之还是又靠近了些,在谢凝之耳边说道: “来年春天,孟遇安准备发兵益州,一举铲除李允瑛。这正是北燕南下的好机会。” 顾修之本以为谢凝之会有些反应,可他并没有表现出很兴奋惊喜的样子,只是平淡回应道: “南祁与大燕签订了宛洛之盟,原本就是为了远交近攻,好早日取得益州。这样的消息算不得什么惊天内幕。” 顾修之头脑敏捷,迅速接上了话:“谢大人言之有理,可陆大人入朝不足半年,还并未完全取信于孟遇安,她又如何能得获悉什么您眼中的‘惊天内幕’呢?” 顾修之的话有理有据,让谢凝之挑不出错来。 谢凝之从未在精神上平等对待过陆幼芷,也从来不觉得她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要是陆幼芷真的表现出了超常的谋略,或是透露出了绝密的消息,谢凝之反而会起疑。 这样普通却重要的情报,恰恰符合谢凝之对陆幼芷的印象。 谢凝之对顾修之的怀疑越来越淡,终于结束了对他的审问。 “这位兄弟口齿伶俐、行事妥帖,难怪陆大人器重你,放心让你来办如此要事。”谢凝之夸赞顾修之道。 “在下只是做了主人交办的分内之事。”顾修之谦卑道。 谢凝之思索了一回,对顾修之说道:“那就请小白兄弟在敝府上略住几日,等我向上头禀报了消息,谋定策略后,你再带话回去给陆大人。” 顾修之心中巨石终于落地:“是,一切全凭谢大人安排。” 正当谢凝之与顾修之暗室密谈时,慕容晖早已派人去向尉迟漪透露了风声: “梁王殿下命小人来告知尉迟大人,现今殿下手中掌握着有关谢大人的重大线索,尉迟大人如有意,可光临王府详谈。” 又是谢凝之? 事到如今,尉迟漪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了。慕容晖的意图并不是针对谢凝之,而是利用谢凝之来与自己相交。 她不动声色打发走慕容晖所派手下后,心中盘算不止。 慕容晖此人平素对外一直是坦荡磊落的形象,虽然多有谣传他与独孤太后苟且,可尉迟漪作为太后近臣,很清楚这些虚妄之说并不属实。 但最近这一段时间,慕容晖私下动作颇多,已经数次有意无意地暗送秋波。其心之诡谲,不得不防。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3章 嘈嘈切切错杂弹 尉迟漪从来只愿一心效忠独孤太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朝事上。若不是因为怨恨谢凝之,她根本不想参与到慕容晖的计划中。 但既然现在梁王有心结交自己,又像是要拿谢凝之做个筏子,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慕容晖给尉迟漪传信后的次日,尉迟漪便登门造访了。 尉迟漪的到来让慕容晖更多了几分底气:只要她能主动上门,那也就无需自己多费口舌了。 “梁王身为辅弼大臣,以亲王之位摄朝政,怎么总是把一双眼睛放在谢大人身上呢?” 面对尉迟漪的诘问,慕容晖淡然处之:“尉迟大人不也是如此吗?你我之心既然是相通的,何须说这些话来揶揄本王?” 慕容晖听了长孙羡的建议,有意以私情拉近与尉迟漪的距离,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调情的意味。 尉迟漪当然听出来了,但仍然装作没听出来:“我一片赤诚为国之心,当然和梁王是一样的。我也并非是与谢大人有什么私人仇恨,实是不能坐视汉臣玷污了大燕朝堂。” 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前,慕容晖从来没有想过尉迟漪与谢凝之有私仇的可能性,反倒是这句欲盖弥彰的话让他起了警醒,也对自己拿捏她更多了几分把握。 慕容晖抚掌笑道:“尉迟大人是个心直口快的直爽人,本王就喜欢和大人这样的人打交道。大人既然已经表明心迹,那本王也就不卖关子了。” 言罢,他遣退身边侍从,而后才单独对尉迟漪说道: “昨日有一形迹可疑的汉人来到谢凝之府上,在门口与他相谈甚久,到现在还留在他府上没有出来。尉迟大人觉得,这是否称得上是‘重大线索’?” “汉人?什么汉人?”尉迟漪很警惕,“有人认识这个汉人吗?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慕容晖道:“虽然本王安排的眼线不认识他,但参加过南下战争的军士和将领数不胜数,若此人真的是南祁有身份的人物,还怕没人认识吗?” 尉迟漪冷笑道:“那又能如何?他好好待在谢凝之府上,咱们还能大张旗鼓去搜人吗?” “他再怎么样也不能待一辈子不出来,”慕容晖坚定道,“只要他敢现身,就是他落网的时候。” 慕容晖布下的天罗地网,谢凝之一点察觉也没有,反倒被陆焕给发现了。 自从陆焕给谢凝之写过那封信后,就一直心中隐隐不安,故而平日里也派了人对谢凝之多留个心眼。 这一留倒好,陆焕的人歪打正着发现了慕容晖的人。 这让陆焕惊恐万分:“梁王怎么也在秘密监视谢凝之呢!” 因陆焕不了解尉迟漪和谢凝之的纠葛,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内中曲折,只能归咎于鲜卑人对汉人的提防。 陆焕其实是不在乎谢凝之的死活的,但眼下矛盾上升到了胡汉对立,在唇亡齿寒的恐惧加持下,陆焕不能眼看着谢凝之被针对却浑然不觉,赶忙私下去见了他。 “什么?梁王在监视我?”谢凝之亦大惊。 陆焕心急如焚道:“谢兄还是赶紧好好想想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吸引了梁王的注意力。汉臣那么多,他为何要凭空针对你?” 谢凝之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了与陆幼芷通信以及陆小白造访这两件事。这虽有先斩后奏的嫌疑,但自己毕竟是为了大燕的利益在做筹谋啊!怎的落得被梁王敌对的局面? “多谢陆兄实言相告。”谢凝之对陆焕深鞠一躬。 陆焕摆摆手示意无碍,然后关切问道:“谢兄准备怎么办?” 谢凝之当机立断:“我现在就进宫面见太后!” 在谢凝之看来,只要对独孤太后保持内外全方面的坦诚,自己就算被其他鲜卑人针对,至少太后是可以提供信任和保护的。 他送别陆焕后,在进宫前又特意去叮嘱了顾修之: “这几天风声紧,没有我的批准你不许走出谢府一步。” 顾修之看着谢凝之的状态,心知肚明外头的风波已起,面上仍做出值得信赖的样子承诺道: “谢大人请放心。” 谢凝之扔下顾修之,火急火燎进了宫,向独孤太后历历陈述清楚自己与陆幼芷私相授受之事,并指天为誓: “微臣对大燕一片忠心,请太后明鉴!” 独孤太后日理万机,本无暇处理胡汉臣子之间的这些矛盾,故而每次都压下去了。 可最近尉迟漪、长孙羡、以及谢凝之本人,于朝事之外实在过于跳脱,令独孤太后无法忽视。 这几个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独孤太后心中不觉起了疑惑。 独孤太后隐藏着心中的疑惑,表面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淡定: “凝之啊,出使南祁回来之后,你就变得不太正常了。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对朕直说。” 谢凝之以额触地,俯首唯唯道:“微臣近日发现,梁王殿下似乎在派人监视着微臣。微臣不知哪里得罪了梁王,竟要殿下处心积虑罗织罪名来除掉微臣,请太后主持公道!” 独孤太后听后更加疑窦丛生:怎么慕容晖也牵扯进来了呢? 慕容晖在独孤太后面前一向伪装得很好,他的夺嫡之心一点也没往外暴露,导致独孤太后当下无从判断。 “你说梁王监视你,可有确凿的证据吗?污蔑亲王,罪名可不小。”独孤太后不徐不疾道。 谢凝之道:“梁王金尊玉贵,微臣不敢私自调查,更不敢直接问责,只能求太后庇护。若此事是微臣多心了,微臣日后定当亲自上门向梁王赔罪;但若情况属实,微臣恳求太后不要相信他人对微臣的诟谇谣诼,那全部都是虚妄之言!” 独孤太后已经有些烦了:“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你就慌成这样,难道你真有不为人知的私隐怕被梁王揭露吗?” “太后......”谢凝之猛然抬头欲辩解,被独孤太后出言打断。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独孤太后话语中起了怒意,“你若老实本分,谁还能污蔑你的清白?朕不昏庸,用不着你这样剖心陈情。” 谢凝之如惊弓之鸟,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已是毫无办法。见独孤太后生气了,他只能姑且退下。 就在局面最错综复杂的时候,宇文锐及回来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4章 哥舒夜带刀 快两年前的荆益之战让北燕损失了六七万兵力,军事实力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宛洛之盟后,南北得以休养生息,宇文锐及就一直在兖州训练新征召的士兵。 眼下新春佳节将至,宇文锐及得了朝廷的旨意,从兖州回京述职贺岁,已于年底前抵达晋阳。 他这一回来,正赶上胡汉暗中斗争最凶猛的时候。 大将军回朝是大事,北燕上下诸臣都早早收到了消息,谢凝之也不例外。 顾修之住在谢府这些天并没闲着,而是一直在府内捕风捉影,自然也知道了宇文锐及回朝的事。 虽然顾修之已经从谢凝之的反常表现得知他目前处境堪忧,但自己究竟有没有被旁人目击还尚未可知。 此行孟遇安交给他的任务,便是要他坐实谢凝之“通敌”的罪名。不确认自己已经完成任务,顾修之是不会轻易回去的。 宇文锐及回来,让顾修之生出个大胆的念头。 别人认不认识自己,顾修之是不知道的;但宇文锐及,顾修之可以肯定他一定认识自己。 顾修之在樊城与驻扎在宛城的宇文锐及对垒半月有余,又在汉水下游伏击了宇文锐及渡河的军队,更不用说在襄阳城郊率军抵挡燕军多日。 在这几次交战中,顾修之与宇文锐及打过无数次照面,宇文锐及的模样已经烙刻在顾修之脑海中。推己及人,顾修之相信他也必然记得自己。 被一个普通士兵认出来,总比不上被大将军认出来更轰动、更能挑拨北燕内部的关系。 然而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一旦这样做,大概率就要命丧在这里了。 顾修之有过短暂的犹豫,但最终说服了自己。 为了达成目的,顾修之向谢凝之主动提起他的困扰: “此事本不该小人多嘴,但请恕小人冒昧,谢大人近日来仿佛很是惶恐,不知所为何事呢?” 谢凝之正为此烦心,可又不想和顾修之交底,便闷着声不说话。 顾修之见他不说,遂自己替他说了:“若我所料不错,应是鲜卑族的朝臣对您心存芥蒂,总是恶意中伤您?” 谢凝之瞟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话听起来,像是有办法咯?” 顾修之谦虚道:“小人只是陆大人的家仆,不懂得国家大事,但小人却明白一个为人处世的道理:主动让渡一部分利益,敌人也能变为朋友。” “你什么意思?”谢凝之问道。 “陆大人愿与谢大人里应外合,若成了大事,这便是谢大人的功劳。其余人眼馋您的功劳,当然就会造谣诽谤您。可您要是能把功劳分一些给他们,或许就化敌为友了呢?” 看谢凝之若有所思,顾修之又在柴堆上添了一把火: “您不如和那些为难您的臣子坦诚些,本着‘有钱一起赚,有利一起收’的心,他们也就不好再为难您了。” 谢凝之此时骑虎难下,思绪纷杂,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太多信息纠缠在脑中,一点头绪也没有。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还没等谢凝之想清楚,平地一声惊雷便来了。 就在新春来临的前夜,宇文锐及骤然登上了谢府的大门。 谢凝之猝不及防,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要来,只能先依礼接待着。 “大将军在兖州练兵辛劳,这才刚回京师,怎么就先光临寒舍了?”谢凝之摆出了很低的姿态。 宇文锐及睥睨着谢凝之,待他像往日一样傲慢:“我要是再不登门,只怕谢大人就要把国家给卖了。” 谢凝之一听此言,就意识到必然是慕容晖或是尉迟漪对他说了什么,忙辩解道: “大将军经年累月在外,对朝中之事可能不大熟悉了,莫要轻信了旁人的挑唆之言啊。” “是挑唆还是实言本将自己会判断,”宇文锐及怒气冲冲,“听说谢大人府上最近来了一位贵客,不为本将引荐一下吗?” 谢凝之正在纠结要不要和鲜卑臣子分享陆幼芷这条线,可现在宇文锐及都直接找上门来了,还带着如此明显的敌意和怒气,不如就依着那陆小白的话,借坡下驴算了。 谢凝之定了定心神,用他最擅长的翩翩风度与宇文锐及谈笑风生: “大将军既然问起了,那在下也就不好再隐瞒了。遥想当年,您能带兵潜入建业,还是多亏在下布局连环计在先。这些往事,大将军还记得吧?” “你想说什么?”宇文锐及紧握着腰侧佩刀,压迫力十足。 谢凝之没有慌张,继续从容说道:“在下不才,没有经世治国或是行军打仗的能力,只在用计上多下些功夫。当年能用计,现在也能用计。大将军听到的关于在下的一切毁谤都是假的,在下只是像当年一样用计为大燕效力罢了。” 说着,他迎着宇文锐及的逼人气势向前两步,拱手作揖道: “此计若成,于大将军亦是利好,又到了您立下至伟战功的时候了。在下愿将此计奉送给宇文将军。” 宇文锐及不吃他的吹嘘和逢迎,只关注着一件事: “谢大人的好意本将心领了。你既说献计于我,何不请你那贵客来前来一见?” 谢凝之心下狐疑,却也没多想,亲自前往内室去寻顾修之。 “小白兄弟,待会儿见了宇文将军,切记不要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谢凝之嘱咐道。 顾修之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愈发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平静对谢凝之答复: “谢大人请放心。” 谢凝之领着顾修之,一起回到了正堂,将他引荐给宇文锐及: “大将军,这就是......” “顾修之!” 谢凝之话刚开了个头,宇文锐及刹那间抽出腰侧宝刀,指向顾修之。随他一同前来的亲兵见状,皆拔出兵刃,将顾修之团团围住。 “什......什么?”谢凝之登时愣住。 宇文锐及撇开呆若木鸡的谢凝之,一步步走向顾修之。 “小将军,好久不见啊,”宇文锐及恶狠狠瞪着顾修之,“没想到你竟然敢自己来?” 顾修之镇定得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宇文锐及见他不说话,怒意油然而起,伸脚踢向他的膝盖后方。顾修之关节吃痛,跪倒在地上,数把钢刀瞬间齐齐抵上他的后颈。 宇文锐及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凶神恶煞斥问道: “孟遇安有什么阴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5章 除夕审判 刚才发生的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谢凝之已经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大致情状。 他虽然没有见过顾修之本人,但从宇文锐及的塘报和奏表中见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荆益之战中孟遇安方的将领。 陆小白竟是顾修之,这意味着什么呢? 就在谢凝之大脑飞速运转的同时,宇文锐及仍在逼问着顾修之。 顾修之的脖子被宇文锐及紧紧掐着,几乎没有一丝喘气的余地,已经在窒息的边缘。 宇文锐及猛地一甩手,把顾修之推翻在地,终于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顾修之伏在地上,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气虚说道: “既然被宇文将军发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容易地死吗?”宇文锐及狞笑着,然后对身边军士喝道,“来人,把顾修之和谢凝之绑起来,带进宫去见太后!” 至此,谢凝之才终于茅塞顿开,对宇文锐及疾呼道: “大将军!这是孟遇安的反间计!你千万不要上了这个人的当啊!” “这话你留着去给太后说吧,”宇文锐及冷冷看了谢凝之一眼,而后大手一挥道,“带走!” 谢府刚一乱起来,在后堂听到动静的谢平慌忙出来,拦住宇文锐及,为自己的儿子伸冤: “凝之也是朝廷官员,大将军不可如此草率就对他绳索加身!还未查清真相,怎能轻易定罪?” 宇文锐及推开谢平,丝毫不近人情:“谢主君还是少说两句吧。您的儿子卖国通敌,您以为自己就能独善其身吗?轻则窝藏包庇,重则同罪论处!本将念你上了年纪,不为难你,也请谢主君不要得寸进尺。” 说完,宇文锐及不顾谢平阻挠,径直带走了顾修之和谢凝之。 晋阳皇宫外,慕容晖和尉迟漪已经等在了这里。 “除夕之夜,梁王不去除旧布新、驱邪避厉,反而邀我看一场好戏。等了这半日,不知好戏在哪里啊?”尉迟漪讥诮道。 慕容晖恬然目视前方:“尉迟大人不要心急嘛,本王承诺了你,就一定包你看到好戏。你瞧,那不是来了。” 尉迟漪顺着慕容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宇文锐及带着一队人马,押解着两个人匆匆而来,其中一人似乎是谢凝之。 “这是怎么回事?”尉迟漪异常惊讶。 “等进宫见到太后,尉迟大人就明白了。”慕容晖朝着她颇有深意地一笑。 待宇文锐及走近,慕容晖整衣肃颜上前迎接:“大将军,本王所言不错吧?” 宇文锐及朝慕容晖略施一礼:“梁王果然有先见之明。与谢凝之串谋的人,竟然是顾修之。” 这一点是慕容晖没有想到的,他也好生吃了一惊: “就是当时襄阳血战,跟贺令昌在一起的那个顾修之吗?” “正是此人,”宇文锐及感叹道,“还请梁王先行一步,对太后讲明情况,我随后就带着这两个贼子觐见。” 慕容晖与宇文锐及互相见礼后,便转身前往宫内;尉迟漪也跟在他身后一同进去了。 独孤太后听完慕容晖的奏报,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波涛汹涌的思绪和情绪。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重阳节出使归来后,谢凝之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几个月来被尉迟漪、长孙羡、甚至慕容晖等人轮番口诛笔伐。 现如今连宇文锐及都参与其中。更离奇的是,还真的在谢凝之府上抓到了顾修之? 本来以为只是鲜卑臣子与汉人臣子互相龃龉的小事,可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独孤太后的预期,也超出了她的控制。 孤独太后忍住所有的心绪和情绪,一丝破绽也没有暴露,仅仅是沉着自如地对慕容晖说道: “把他们都带上来吧。” 宇文锐及卸甲卸刀后,带着几个军士押着谢凝之和顾修之,进入了独孤太后的内殿。 一见到独孤太后,谢凝之就迫不及待为自己申辩: “太后明察!这都是孟遇安的阴谋诡计,她故意让这个顾修之来见微臣,就是想栽赃陷害......” “让他闭嘴。” 独孤太后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抬手指了一下身边侍卫,便有人上前捂住了谢凝之的嘴。 等谢凝之呜呜喳喳地发不出声来,独孤太后的目光才瞥向了顾修之,轻眯了一下眼睛问道: “你就是顾修之?” 顾修之抿着嘴瞪了太后一眼,也不说话,只把目光投射到了地面上,整个人定在原地。 “大胆!你敢对太后不敬!” 宇文锐及一声怒喝,再一次踢向了顾修之的腿,强迫他跪在地上。 独孤太后向宇文锐及轻摆了一下手,不紧不慢地温声问道: “顾修之,你老实回答问题,朕或许可以网开一面放了你。你为什么要潜入晋阳找谢凝之?孟遇安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独孤太后问完,大殿上陷入一片沉寂。静得越久,恐怖的气氛就越弥散开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终于,宇文锐及按捺不住了,上前狠狠扇了顾修之一个耳光,怒声斥道: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太后问你话,你听不到吗!” 顾修之半边脸上显出殷红指痕,嘴角洇出斑斑血迹。他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接着叹息道: “刚才我已和宇文将军说清楚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何必再问。” “你......”宇文锐及怒不可遏。 当他准备抬手再打时,被独孤太后出言制止了:“大将军!” 而后,她幽幽说道:“现在不想说没关系,早晚有他说的时候。大将军,朕就把这个人交给你了。” 独孤太后给了宇文锐及一个眼神示意,后者便令军士带走顾修之,押往天牢受审。 这时候,一直沉默旁观的慕容晖才询问道: “请问太后,谢凝之怎么办?” 独孤太后随意道:“交予廷尉收监,等顾修之审清楚了再行处置。” 谢凝之在侍卫的束缚下百般挣扎,想要为自己申诉,但独孤太后并没有理会他,直接让人把他带走了。 慕容晖眼见事情已经办成,也识趣告退了。 此时,内殿只有独孤太后和尉迟漪两个人在。 尉迟漪在旁留意着独孤太后的神色举动,一句也不敢多言;独孤太后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气极反笑一般说道: “好个除夕夜,可真是精彩纷呈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6章 棰楚之下,何求不得 滴漏淅沥,时辰来到子时四刻,新春也随之降临了。 深宵更阑人未眠,尉迟漪一直陪伴在独孤太后身边。 “阿漪,你怎么看?抛开你与谢凝之的私人恩怨,如实告诉朕你的想法。” 尉迟漪也是心乱如麻、思绪万千,难以拨开眼前的迷雾看到背后真相。但即使如此,她也并不想为谢凝之求情,遂落井下石道: “禀太后,依微臣愚见,谢凝之素来是一个两面三刀的投机小人,若说他真与南祁阴谋勾结,也是不足为怪的。他出使时与那位陆氏夫人的接触,微臣也都看在眼里,恰能对应上今日的铁证。” 独孤太后的眸光深沉得像是一片深海,仿佛能吞噬得尽所有纷争——可她同时也在快速拨弄着指上的玉韘,暴露出了心底的焦躁。 “可朕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就像是有人特意为谢凝之写好的一出戏。而幕后推手的目的,也不是做掉谢凝之这么简单。” 尉迟漪有一丝失望:“太后就这么信任谢凝之吗?” “朕不是信任他,朕是担忧大燕的未来。”独孤太后的眉心越蹙越紧,“内忧外患,不得不防。” “可就算谢凝之被人设计,他恣意行事也是真的,太后难道要放纵他吗?”尉迟漪话说得急了些。 独孤太后语气也随之变重了:“先国家后私怨,这样的道理朕对你说过多少次了?” 尉迟漪垂首下跪,再无一言。独孤太后语气柔和了一些,吩咐她道: “你抽空去知会一声宇文锐及,让他不要过分虐待顾修之,更不能伤了其性命。这个人,我们日后有大用处。” 尉迟漪答应着退下了,预备等待天亮之后再去天牢传话。 可宇文锐及却是等不及了。 在天牢里,宇文锐及正与顾修之四目对视着。 顾修之只穿一件单衣,被铁链绑缚在刑架上。角落里逼仄狭小的窗口外,新春的瑞雪有一搭没一搭地扬进来,正好落在毕剥作响的火盆里,让人分不清是雪花还是火星。 外面的寒气推搡进牢房,拥趸在顾修之周遭,醒神而砭骨。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或许是因为寒冷,又或许是因为害怕。 宇文锐及手中捏着一条布满了倒刺的长鞭,在眼前轻晃两下,用一种心不在焉的态度对顾修之说道: “刑讯逼供这样的活,本将也是有许多年不曾亲自做过了。今日顾将军有幸,也让你尝一尝本将年轻时的手段。” 他靠近一些,把鞭子凑到顾修之脸前,低声切齿道: “你要是识时务一点,现在就交代孟遇安和谢凝之的阴谋,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顾修之喉头轻动,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似是把一切秘密都吞进了肚里。 宇文锐及见他没有一点要坦白的意思,也不再与他废话,一鞭子抽了过去,顾修之的前襟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又是几鞭下去,更多的血痕在顾修之胸前绽开,白色的中衣已经殷红一片,残破不堪。 这鞭子上是沾了盐水的,顾修之的伤口在盐水的刺激下渍痛异常,像烈火灼烧一样难耐。 顾修之忍不住呻吟出声,面目狰狞皱作一团,额前脸颊上全是虚汗。 宇文锐及放下鞭子,端起一碗盐水,转手泼在了顾修之身上。 “啊——” 顾修之惨烈的叫声回荡在牢房中。他的身体因疼痛而剧烈战栗,双手抓紧了缠绕在手腕上的铁链,因太过使劲而勒出了道道擦伤。 宇文锐及听着顾修之的惨叫,心中大感快意。他奋力将瓷碗摔在地上,踩着碎瓷片走过来,用虎爪似的手一把捏起顾修之的下颌,几乎不曾捏碎了颌骨。 “你知道吗,”宇文锐及笑得毛骨悚然,“当时只杀了贺令昌,没能杀了你,让我遗憾了快两年。想不到你还有落在我手里的这一天!” 因下颌被捏住,顾修之只能断断续续回应道: “那你......今天也杀了我吧......这样就不遗憾了......” “你做梦!” 宇文锐及撇开顾修之的下颌,推得他身体猛然偏向一侧,而后抽出了佩刀抵在他颈上: “你想死个痛快,可没那么容易。大燕有多少牺牲在宛城的儿郎,还有汉水,还有襄阳!都要从你身上偿还回来!” 宇文锐及一边说,一边用刀从他的脖颈上划过,慢慢划到脸上,又用刀背轻拍了他脸颊两下。 “你一个领兵的,也能这么细皮嫩肉,倒让我想起刚入关时在中原抓的那些‘两脚羊’。” 顾修之的眼睛忽而瞪大了,怒目直视着宇文锐及。 宇文锐及没有把他的怒意放在眼里,继续自顾自说道: “妇人少艾的肉质最鲜嫩,其次是小儿。不过像你这样的,也能勉强当个女人凑合一下。” 他收了开玩笑的语气,鹰视狼顾的目光逼上来,威胁道: “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分给将士们吃。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被分食,变成一具活着的骷髅。” 顾修之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声大到宇文锐及都感受到了。 “害怕了?”宇文锐及轻蔑一笑,“怕了就说实话。不仅能留一条命,兴许太后高兴了还赏你个一官半职。你现在做出这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孟遇安能看到吗?” 顾修之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嘴角抽动着,就在开口说话的前兆。 “大将军!快住手!” 一个焦急的女声从牢门口传来。宇文锐及回头看去,是尉迟漪来了。 宇文锐及自认为马上就要从顾修之口中得出实情,却被尉迟漪的突然到访打断了节奏,不觉大为光火,走过去抱怨道: “尉迟大人来做什么?那小子马上就要说了,大人可倒好,一句话就让我半夜的工夫白费了。” 尉迟漪向后望了一眼顾修之,责怪宇文锐及道: “我只晚来了半夜,大将军就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了;我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他的性命还能在吗?” 又道:“太后旨意,不可过分虐待他。此人是孟遇安的心腹爱将,留着他有大用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7章 人心惶惶 宇文锐及很不甘心:“那孟遇安和谢凝之的阴谋,太后难道不想知道了吗?” 这话说中了尉迟漪的心事——她确实也想拿到切实的证据来指认谢凝之得罪行。 进退维谷之下,尉迟漪擅自做了主张:“也罢,大将军可以继续审问他,但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让他死了或是残了。切记!切记!” “尉迟大人放心,我自有把握。”宇文锐及轻描淡写。 送走尉迟漪后,宇文锐及又回到了顾修之身边,看着他瑟缩发抖的样子,心中满是轻蔑,话中满是戏谑: “刚才你是不是想说了?” 顾修之抬起眼眸看着宇文锐及,他双眼通红而湿润,刚才还微启的唇齿现在却紧闭着。 “吼,看来是又不想说了。”宇文锐及白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这天也快亮了,我也该上朝去了。等我回来,再慢慢陪你玩。” 撂下这一句恐吓顾修之的狠话,宇文锐及扬长而去,但在离开天牢前特意嘱咐了狱卒: “找个医师来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再给他点饭吃,别让他饿死。另外一定得看住他,也别让他自杀了。” 宇文锐及交代完,便动身回到自家府邸,洗漱整理一番后预备着入宫上朝。 今日的朝会注定不会太平。 元春佳节本该是个吉祥喜庆的日子,可猜忌杀伐的恐怖气氛却遍布了晋阳汉人达官显贵的府邸。 在谢凝之被带走后,谢平就立刻联络上了阮家和崔家。 阮章阮忱父子,以及崔庆之崔协父子,在收到消息后皆火速赶来了谢府。 谢平急得快要疯魔了,只剩下连连的哀叹与求救: “只请阮崔二位主君并公子们能在朝堂上为凝之说几句公道话,老朽感激不尽!” 当年燕军暗入建业事件,正是崔庆之牵头递交的降表,投敌后的崔谢两家关系也甚为密切。这种时候,崔庆之自然是满口答应: “谢老就放心吧,我和协儿一定帮忙,必不令大公子蒙冤。” 可阮章却不像崔庆之这么爽快答应。 阮家一向中立,若不是因为阮忱之妻是崔家女儿,阮章未必就愿意举家投敌。 归降北燕的这些年间,阮章一直对崔谢两家有着不少怨气,觉得自己一生清白被他们毁了;阮忱和崔小姐也因为性格不合而频发矛盾,关系更差一步。 今夜接到谢平的急邀,阮章本想避而不见,但又不想错失第一手消息,这才携阮忱赶来了谢府。 阮章见崔庆之表了态,也不好一直闷声不说话,只能随意附和了几句。 离开谢府后,阮章叮嘱阮忱道:“你可万万不许管谢家的事,莫要让他们连累了咱们阮家。” 阮忱忧心忡忡:“可崔家与谢家最为亲厚,要是让他家女儿知道了咱们不准备插手,恐怕又要有一场闹。” 阮章闻言,略感不悦:“你是她夫君,怎么还惧内呢?她嫁给你多年身无所出,若不是看在崔家的面子上,早就应该休了她。” 另一边,崔庆之也在叮嘱崔协:“朝堂上若有你能说得上话之处,定要警醒着些。” 崔协不解:“父亲为何要白白为谢家父子效力呢?”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是目光如此短浅,”崔庆之责备崔协道,“宇文锐及跟谢凝之不睦,难道跟咱们家的关系就好了吗?这一次如果谢家倒台了,下一个就是崔家。” 诸人各怀异心,在朝阳初升之时齐聚朝堂。 常规政事议定后,话题自然而然被独孤太后带到了昨夜之事上。 崔庆之果然主动发声:“微臣以为,谢大人是遭人陷害,大燕万不可轻信外敌而屠戮忠良。” 长孙羡冷笑道:“可从谢大人府上确实搜到了他原配夫人的信物,还有两封情真意切的信。其中一封,似乎还是陆大人的手笔啊。” 说着,长孙羡看向了陆焕,也引得众臣目光均投向了他。 谢凝之出事,陆焕本就最为恐慌,原想躲避些风头,不想焦点一下集中在自己身上,忙跪下自白: “太后明鉴!那都是谢凝之说他想与舍妹复合,才央求着微臣写了这封信。微臣真的不知道他意图谋反啊!” “陆大人这话说得好!”慕容晖突然插话,“你说谢凝之‘意图谋反’,便是也觉得他真与孟遇安有所勾结了?” 陆焕只想把自己摘出去,失口妄言被慕容晖摆了一道,自己也哑口无言了。 “梁王此言不妥,”崔协壮了壮胆子,顶了出来,“陆大人身在局外,不过是随口一说。谢大人谋反与否,还是要看证据。” “那好,便让宇文将军说说看证据吧。”慕容晖斜眼瞥向了宇文锐及。 宇文锐及出列走到正中央,面对独孤太后恭肃端正道: “末将连夜审讯顾修之,此人嘴硬得很,酷刑加身却只字未吐。末将以为,如果是为了陷害谢凝之,那么顾修之大可直接编造罪名,为何非要咬牙硬挺着受刑呢?” 宇文锐及一言未毕,殿上纷纷议论声已起,就连崔庆之和崔协父子都面面相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段分析的确不无道理。顾修之到现在连一句不利于谢凝之的话都没说过,跟“陷害”二字属实有些大相径庭。 “难道就不能是顾修之故意利用了这种分析吗?”崔庆之还在辩解。 宇文锐及嗤之以鼻:“崔大夫玩笑了。顾修之好歹也是孟遇安身边有资格独立领兵的将军,派他来做死士,就为陷害谢凝之?这未免也太得不偿失了吧。” 又对上呼吁道:“这分明就是谢凝之与孟遇安串通一气,欲阴谋暗夺我大燕江山!” 他扫视了一圈殿上诸臣,挨个指名道姓:“陆焕和崔氏父子也难逃干系!” 陆焕、崔庆之和崔协皆跪倒在地,向独孤太后苦苦哀求。 独孤太后听着殿上争吵了半日,面色铁青,一言也不发。 慕容晖看着被他当了枪使的宇文锐及冲锋陷阵,心中十分得意,通身都是胜券稳操的从容感。 尉迟漪冷眼旁观着今日朝会的一切,迷惑与不安两相交杂。 末了,独孤太后才开口: “谢凝之的事暂时不能妄下定论,还需要廷尉继续调查;至于审问顾修之,就麻烦大将军上心了。” 她停顿一下,环视一圈殿上朝臣,继而正色道: “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朕不会草率处罚任何人,尔等也不必人人自危。” 说完这些,独孤太后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弹劾或是申辩,直接宣告当日朝会已毕,令诸臣就此退却。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8章 轻拢慢捻抹复挑 朝会虽然散去,但慕容晖的动作远没有停止。 他叫住了正准备匆忙前往天牢的宇文锐及,讳莫如深道: “真是想不到,太后竟会如此包庇谢凝之。而今之事,已是铁证如山,可太后还是不愿意处罚谢凝之,真让人难以置信。” 宇文锐及听了慕容晖的话,心中念头端的是杂乱无章。 他对太后一向敬重,可今日亲眼见到太后公然庇护谢凝之,也生出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失望。 虽然宇文锐及没有把太多情绪表现在脸面上,但慕容晖知道他一直对汉臣心怀怨怼,早年也曾对胡汉合流之策提出过异议,这次独孤太后的态度正好可以再给宇文锐及心中那杆秤的一边加一些权。 慕容晖等待的,就是宇文锐及彻底倾向于自己的那一天。 宇文锐及沉吟了些时,无言叹了口气,向慕容晖有礼道别后,急急去了天牢继续审问顾修之。 宇文锐及前脚刚走,尉迟漪后脚便来到了慕容晖身边。 “恕我多问一句,昨夜的好戏,是梁王和宇文将军共谋的呢?还是梁王自己的手笔?” 慕容晖看到尉迟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瞬间挂上了清朗的笑容:“尉迟大人以为呢?” 尉迟漪澹然道:“宇文将军虽有些傲气,也很敌视汉人,但他不像是暗中行事的人。” 说到这,尉迟漪看向了慕容晖: “所以,这场戏是梁王一手策划的吧?” 慕容晖略一挑眉:“尉迟大人‘策划’这个词用得不好,这明明是谢凝之咎由自取,本王只不过是检举揭发了他,怎么称得上是本王‘策划’呢?” 又道:“再说了,顾修之是什么人,岂是本王能弄过来的?尉迟大人未免太高看本王了。” 这一点慕容晖说得确实没错,尉迟漪也承认,顾修之的到来不可能是他促成的。 “那顾修之为何要来呢?”尉迟漪喃喃自语。 “他为何要来已经不重要了,”慕容晖眼中寒光闪烁,“谢凝之通敌的罪名确凿,不正合了尉迟大人的心思吗?” 尉迟漪警惕地瞥向他:“他与我何干?怎的就合了我的心思?梁王可不要造谣生事。” 她愈这样说,慕容晖的怀疑便愈重,更起了好奇心。 与尉迟漪别后,慕容晖暗自来到廷尉处,秘密会见了被囚禁在此的谢凝之。 谢凝之一看到是慕容晖来了,强忍着满腔的怒气,化作出口的阴阳怪气: “梁王布得好局,却入了孟遇安的局。现在还来找在下做什么?” 慕容晖对谢凝之的话充耳不闻,只沉浸在自己的谋算中: “谢大人这话错了。你以为向宇文将军告密的人是本王,可本王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何要害你?真正想害你的,怕是另有其人呢。” “梁王是说尉迟漪?”谢凝之斜视着他。 “焉知不是呢?”慕容晖笑得颇具深意。 谢凝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慕容晖继续试探问道: “本王有心帮谢大人洗刷冤屈,可碍于所知甚少,想帮也无从帮起。谢大人和尉迟漪到底有何旧怨,可否对本王实言相告呢?” 谢凝之身陷囹圄,万念俱灰,失了往日的精神与算计,只觉得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慕容晖作为唯一一个来探视他的人,谢凝之万般无奈,只能寄希望于依靠他。 “梁王当真要帮我?”谢凝之的问题仿若无物。 “当真。”慕容晖的承诺亦如无物。 濒临绝望之下,谢凝之把自己和尉迟苒、尉迟漪姐妹的往事,以及向独孤太后所献的连环计,都对慕容晖和盘托出。 慕容晖很是赞叹:“谢大人竟有这般胆识谋略,不愧能得太后青睐。” 又故作愤慨道:“尉迟漪小女子心性,最是锱铢必较,本王也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谢凝之摇头道:“尉迟漪事小,孟遇安事大。顾修之不会无缘无故来到晋阳,还专门来找我,这一定是孟遇安在背后有什么谋划。” 他想了想,一桩不解之事萦上心头:“当时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带着他去见宇文锐及,可他一点逃脱畏怯都没有,仿佛很想主动去见宇文锐及。” 谢凝之扒着牢门栅栏,又是疑惑又是忿然:“这难道不奇怪吗!” 慕容晖听得入耳,向谢凝之透露了宇文锐及的审讯结果:“确实很奇怪。顾修之受了宇文将军的严刑拷打,一个字都没吐出来,你说他想干什么?” “什么?他......他什么都没说?”谢凝之目瞪口呆。 谢凝之本以为顾修之只要一进天牢,就会主动向宇文锐及泼自己的脏水,以达成他“栽赃陷害”的目的。可他居然什么都没说? 未多时,谢凝之像是突然疯了一样,蓦地仰天大笑起来,边笑边时断时续说道: “哈哈哈哈......孟遇安啊,你可真是狠毒......不惜牺牲自己的左膀右臂,也要置我于死地,哈哈哈哈......” 慕容晖被谢凝之突兀的举动吓得一惊,皱着眉看了他片刻,也不见他恢复正常,便默默离开了。 回到府邸后,慕容晖没有把谢凝之最后的癫狂之言放在心上,只盘算着他所讲的和尉迟漪的恩怨。 盘算了一会儿,慕容晖又传来了长孙羡,将事情对他也言说了,并询问他的意见。 听完这段故事,长孙羡就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惊喜: “原来谢凝之和尉迟漪的旧恨还牵扯到了独孤晟啊?” 慕容晖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可以拿尉迟苒做文章,把尉迟漪的恨引到独孤晟身上?” 长孙羡首肯:“梁王睿智。此事绝密,只有谢家父子与独孤晟知情,尉迟漪也不过是沾了太后近臣的光才能略知一二——可她怎么能确定自己知道的就是‘实情’呢?” 说“实情”这两个字的时候,长孙羡的表情变得很是玩味。 慕容晖会意,渐渐笑得踌躇满志:“是啊,当她知道她的姐姐被卷入这个计划不是谢凝之的主意,而是独孤晟,那么她会作何感想?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9章 旧敌变新援 行动起来的人除了慕容晖及其党羽,还有阮家。 今日在朝堂上,陆焕与崔氏父子受了几个鲜卑重臣好大的弹劾,惊得阮章躲在人群中不敢出一声。 散朝之后,阮章惊魂未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危机感益发强烈。 他思前想后,决定兵行险招。 阮章找来阮忱,郑重嘱托道:“忱儿,我要你南下去找孟遇安。” 阮忱闻言大惊失色:“去找她干什么!” 阮章愁眉苦脸,仿佛苍穹即将坍塌:“胡汉冲突在今天算是正式摆上台面,崔谢陆三家如俎上鱼肉,朝不保夕。我们如果不找一条出路,下一个就是阮家。” “所以父亲是想......”阮忱不敢说出来。 “做好准备,以防万一。”阮章沉重道,“如果将来有一日在北燕活不下去了,兴许还有南归的一线生机。” 阮忱为难道:“可孟遇安为了幽兰的事和阮家结下了冤仇,父亲让儿子去找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阮章打断阮忱的话,“她现在执掌大权,不会为了这点小仇小怨与你计较。” 又道:“你母亲旧日对待幽兰和孟遇安都还算不错,况她也是丹阳陆氏出身,与扬州陆幼薇和交州陆煊沾亲带故。我让你母亲手书一封,你一同带去给孟遇安,她会体谅你的。” 当阮章去和陆夫人提起此事时,陆夫人也很是感叹:“当年我劝主君不要北上投敌,可主君说阮家必受崔家连累,朝廷容不得咱们,才含恨告别旧土。” 阮章连连说道:“夫人说得是,还请夫人快快写信吧!” 陆夫人写好信交给阮忱,阮章又向他讲述了朝会上的一切细节,并要他悉数如实告知孟遇安。 阮忱即刻带着书信与口信上路,一路上晓宿夜行,直往襄阳而去。 虽然阮章在北燕朝堂实权不高,但好在当初刚投敌时,独孤太后为了拉拢人心,给了他八部大夫的名誉职权。 凭此身份令牌,通行关隘是不成问题的。 就这样,阮忱改换身份,凭借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入夜,襄阳城中,孟遇安站在打开的窗前,任朔风夹杂着雨雪吹进屋内。 顾修之已经去了一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实在令她担心。 每多过一天,孟遇安心中的后悔就增加一分。 “我不该同意他一个人去,更不该在一开始想出这么冒险的计划。晋阳之凶险,堪比龙潭虎穴,他如果被抓了怎么办?或者,他被......” 孟遇安不敢继续往下想,那个“杀”字重如千山万壑,堵在她的心口。 越想,就越睡不着,加上迎面而来的风霜雨雪,惹得孟遇安愈发清醒。 “将军怎么还没睡!这么冷的天开着窗,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蓁儿的声音将孟遇安飞到江北的心思拉了回来。她走上前来关上窗户,一脸担忧地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转过身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吓坏了蓁儿: “将军脸色好差,可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去传医师?” 孟遇安轻摆一下手:“我没有生病,不用叫医师。你去把冼离叫来。” 蓁儿不好多问孟遇安的想法,只按着她的要求叫来了冼离。 “这么晚了,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呢?”冼离如在雾里。 “我觉得顾修之可能出事了,”孟遇安直奔主题,“我得想个法子知道他的消息。” 冼离不以为然:“将军是不是想多了?顾修之从襄阳到晋阳,就算是一来一回也得一个月起步。这才刚刚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很正常。” “不,不正常,”孟遇安果断摇头,“修之是谨慎的人,最新的情报他必会想办法送信回来。可整整一个月他杳无音讯,一定是因为他现在没有办法传信了。” “将军是说顾修之可能陷在北燕了吗?”冼离一惊。 “我不知道,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孟遇安的眼中渗出苦涩,“我要敲山震虎,让北燕动起来,才有机会让其露出破绽。” “怎么个敲山震虎法呢?”冼离问道。 孟遇安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骤然亮了起来,简短的话语字字带着坚定的决心: “北伐。” “那宛洛之盟怎么办?”冼离又问。 “顾不得这么多了,”孟遇安斩钉截铁道,“现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盟约如同一张废纸。不打到江北去,噩梦永远不会结束。” 孟遇安在临窗映月徘徊一阵,走到冼离身边,握起她的双手,严肃说道: “初伐意义重大,也是你历练的机会。若此次你能所向披靡,那么日后你将是我最属意的大军主将!” “将军......” 冼离万分感动,恨不能将命都献给孟遇安,只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未等北伐方略初定,襄阳城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人正是跋涉千里而来的阮忱。 阮忱进入襄阳城后,辗转打听多日,才弄清楚孟遇安的府邸地址。只是墙高宅深,阮忱没有门路直接接触孟遇安,只能使银钱让看门小厮帮他把陆夫人的信带给孟遇安。 可孟遇安御下甚严,对钱权交易之事处罚最重,没有小厮愿意冒险帮阮忱传信。 阮忱急如热锅蚂蚁,在府外蹲守良久,却一筹莫展。 可半日之后,转机就出现了。 卫幽兰监管基础教育诸事,来向孟遇安汇报些日常情况,正被门口蛰伏的阮忱撞见。 阮忱一见便大喜,也不管往日恩怨,只冲上去拦住了她: “幽兰!是我,阮忱,你快带我去见孟将军!” 卫幽兰一看面前之人便愣住了,呆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阮忱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只急切劝道:“往日之事以后再分说,我真有急事要见孟将军,请幽兰成全!” 卫幽兰回转过来,看他诚恳又焦躁,也担心误了大事,便暂时先撂开一切,亲自带着几个侍卫押着阮忱来见孟遇安。 孟遇安看到阮忱时,惊讶程度不亚于卫幽兰: “怎么是你?!” 阮忱跨步上前,对孟遇安拱手深鞠一躬,言辞间急如星火: “顾修之身陷北燕天牢,胡汉矛盾尖锐已到极致,请孟将军救救阮家!” 一语未了,孟遇安拍案而起。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0章 瞒天过海 “什么!” 孟遇安猛地站起来,百般情绪同时拥上心间,消化之后只剩下痛苦自责: “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呢......” 但在阮忱面前,孟遇安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审视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从他脸上移开。 “冼离何在!”孟遇安大喝一声。 “末将在!”冼离应声而出。 孟遇安指着阮忱,面如寒铁道:“把这个阴潜入祁的敌国细作打入死牢,明日问斩!” 冼离得令,二话不说上前控制住阮忱,不由分说将他押解下去。阮忱在冼离手中百般挣脱不开,急得赌咒发誓: “孟将军!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啊!我身上还有家母的书信,你一看便知!” 孟遇安并不理会阮忱的呼喊,一挥手即让冼离带走了他。 一旁的卫幽兰震惊之余,也动了恻隐:“遇安,还没问清楚就要杀他吗?” 孟遇安并不看着卫幽兰,只冷冷说道:“你对他还有情吗?” “我不是因为这个,”卫幽兰解释道,“只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孟遇安道:“此事我会处理好,你不用再过问了。” 卫幽兰从未见过孟遇安这般暴虐冷酷的样子,心中纳罕不已。 是夜,孟遇安孤身一人来到禁狱面见阮忱。 阮忱一见到孟遇安,急忙起身扒着铁栅栏高声呼喊:“孟将军!孟将军!我......” “你闭嘴!” 孟遇安一声怒斥让阮忱收了声。她走到栅栏前,与内里的阮忱近在方寸。 阮忱看着孟遇安愤怒的眼神,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只能用无辜哀求的眼神企图打动孟遇安。 “书信在哪里,现在给我。”孟遇安的声音突然放低了,语气也平稳了许多,仿佛刚才的出离愤怒并不存在。 “啊?” 阮忱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住了。还是在孟遇安的眼神催促下,他才慌里慌张从怀里掏出了陆夫人的手书,递与孟遇安。 孟遇安拆开快速看完,随手扔到旁侧的火盆里烧成了灰烬。 “孟将军,您相信我了吗?”阮忱急问道。 孟遇安睨视着阮忱,言语中听不到任何情感:“我不会要你的命,但你要在牢里住一段时间了。你以为自己从晋阳到襄阳就没有人跟踪吗?” “什么?”阮忱大惊。 孟遇安没搭理他,继续说道:“明日会有另一个死囚替你被问斩,消息会传遍全城。现在,我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任何细节都不能漏掉。” 经过这么一遭,阮忱也大概理解了孟遇安的用意,知道她是想掩人耳目。没了性命之忧的阮忱放下心来,把自己所知的北燕全部内幕都如数奉上。 听完阮忱的供述,孟遇安彻底明白了。 “修之啊修之,原来这都是你舍身成仁的杰作!故意被宇文锐及抓到,又抵死不肯松口,坐实谢凝之通敌,把谢陆崔阮集体拉下水,引起北燕胡汉分庭抗礼。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 孟遇安想着想着,双眼略微湿润。她不想让阮忱看到自己流泪,遂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问道: “你说的这个梁王慕容晖,在谢凝之事件中出了大力?” 阮忱忙道:“正是正是,就是慕容晖一直监视着谢凝之的府邸,才发现了顾将军的行踪,也是慕容晖通知了宇文锐及去抓人,而且慕容晖在朝堂上还一直与他的幕僚煽动鲜卑人的反汉情绪。” 听了这些,孟遇安轻轻哼笑出声。 原来内斗的剧本,在哪里都会上演。慕容晖为了一己之利,阴差阳错帮了孟遇安的忙。 构陷谢凝之的计划并不完美,可慕容晖不仅补全了它,而且还充当了一个功率放大器,让它的威力指数级增长。 这是孟遇安第一次知道慕容晖的事迹,但她已经敏锐地觉察到,这个梁王的野心之大,意在问鼎天下。 有了慕容晖“助力”孟遇安,独孤晟的统治就岌岌可危了。他们斗得越凶,顾修之就越安全。 想到这,孟遇安的焦虑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 她换上不苟言笑的面孔,重新转过身来注视着阮忱: “你的情报很有价值,阮家的贡献我记在心里,将来必不会苛待你们。但是现在,你就在牢里先好好待着吧,也顺便反思反思自己当初是如何对待幽兰的。” 阮忱涨红了脸,羞愧地低下了头;孟遇安目光似刀,狠剜了他一眼,迈步离开禁狱。 孟遇安回到临江王府后,先去找了慕容扶疏。 慕容扶疏白日里也听闻了阮忱被打入死牢的事,可巧晚上孟遇安就来找他,便觉得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未等慕容扶疏开口,孟遇安先开了口:“你们北燕竟然开始派细作来了,胡言乱语的,以为我会相信吗?” 慕容扶疏以为孟遇安又在恐吓他,正欲跪下请罪,被孟遇安拉住了:“你在我面前不用一直这么惶恐。你是我的人,我自然相信你与我同心一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着,孟遇安的手就搭上了慕容扶疏的肩,让他坐得离自己近一些。 “这几日心烦得很,今天晚上你来陪我好不好?”孟遇安勾一下他的下巴,很有些挑逗意味。 “将军说的可是真的?”慕容扶疏受宠若惊。 孟遇安笑而不语,手上用了些力气一推,慕容扶疏便倒在了榻上。 慕容扶疏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相信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孟遇安左手从桌上端起一杯酒,欺身压着慕容扶疏,右手对他上下其手,脸贴近他的耳侧,温声缱绻道: “但怎么做,你要听我的。” 慕容扶疏心跳加速,气血上头,一点判断的能力也没有了,嘴里只是含混应和着孟遇安。 孟遇安右手握住他的脸颊,让他张开嘴,左手便把酒倾倒了进去: “乖,喝光光哦,喝了有力气。” 慕容扶疏将酒咽了下去,头脑更加迷糊不清,没多久就不省人事了。 看着他睡死过去,孟遇安收了脸上的笑,带着空酒杯离开了房间,并把它交给等候在门口的谈素问。 “他醒了之后,不会记得太清楚吧?”孟遇安平淡发问。 谈素问道:“将军放心,这一剂药的效果最是显着,服用者醒来之后只会觉得思绪混乱,什么都记不清的。” “那就好,把杯子处理掉,今晚的事谁都不许说。”孟遇安吩咐道。 谈素问答应着下去了。孟遇安随后立即召来了冼离、钟弼和徐康,四人在临江王府后堂密室中会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1章 秘密部署 密室中,孟遇安让冼离、钟弼和徐康三人坐定。 “我夤夜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与君相商。你们三个都是我最信任的将领,这件事孟遇安仰仗诸位了。” 孟遇安说完,向三人抱拳见礼,十分真诚恳切。除了冼离已经提前知道实情,钟弼和徐康还被蒙在鼓里: “孟将军这是何意啊!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要让您这般郑重?” 密室中烛光摇曳,映照在孟遇安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字字坚如磐石: “北伐之期已到,我要出兵北上,收复中原!” 快活的气氛登时传递在密室里,不同程度的欣喜之色浮现在冼离、钟弼和徐康的脸上。 可振奋的心情没持续多久,便有人提出了质疑。 最先发言的是徐康:“孟将军,陛下和其他官员知道这件事吗?” 孟遇安道:“这是最新的决定,你们是第一批知道的人。” “那明日朝会,将军可有打算在朝堂上奏?”徐康又问。 孟遇安眸色一沉,没有说话;冼离和钟弼的眼神逐渐尴尬起来,看了看徐康,又看了看孟遇安。 “如果在朝会上公开讨论,那么此次军事部署就不算绝密了。”孟遇安平静说道,“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风险就越大。” 钟弼一下子站了起来,惊问道:“将军是说朝中有内奸?” 孟遇安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朝钟弼按一按掌,示意他坐下、不要太激动,而后继续冷静道: “今晚我既然邀请大家来了,就要做到完全信任你们。因此,我不妨敞开心扉和各位说上一说。” 孟遇安离开主位,围绕着圆桌缓缓踱起步来——这圆桌是孟遇安特意命工匠打造的,专为议事时使用。 每走到一个人身边,孟遇安便用手轻按一下这个人的肩膀,带着七分信任、两分亲昵、还有一分微妙的压迫。 “过去二三十年里大祁的内斗,各位都是亲历者,都知道它有多残酷、多不值得。钟弼,你说是吗?” 孟遇安点名了钟弼,只因他自己也曾参与到这内斗之中。果然,钟弼的神情变得沉重,缓缓低下了头。 “往事种种,锥心刻骨,我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内斗重现或是持续。”孟遇安一一按过三人的肩膀后,回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以手撑案,眼神逐个扫过三人的脸。 三人也都很坦率,没有人躲避孟遇安的目光,都敢和她直接对视,脸上的表情也都明示着对孟遇安观点的认同。 孟遇安收到讯号,面露微笑,又抛出了下一个话题: “那么我想问问各位,我‘挟制’皇权,朝中就真的没有反对我的人吗?就真的没有人时时刻刻窥视着我、想抓住一切可乘之机毁灭我?” 惊骇之色呈现在三人脸上,徐康也明白了孟遇安的意思: “孟将军所言甚是,朝中的确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团结一致,是有不少阴险小人随时准备望风而倒。” 孟遇安拍击一下桌案,而后指向徐康:“徐将军说得好!所以我想各位也都了解了当下的时局。在没有彻底占据北燕上风之前,一切重要的军事部署皆不能公开。” “末将明白。”冼离、钟弼和徐康同时起身,向孟遇安抱拳施礼。 孟遇安自己走出圆桌,来到旁边所放的华夏地图和沙盘处,并招手示意三人跟来。 “有可靠情报,现在北燕内部就像曾经的大祁一样,各方势力涌动纷争,有野心亲王想夺嫡,有强项老臣想让太后还政于少帝,更不用说他们最传统、最棘手的民族问题。” 孟遇安指着地图上的晋阳,坚定道:“这正是我们发兵的最好时机!” 冼离因提前两天就先知道了孟遇安北伐的想法,经过两天的非非遐想,此时正是壮志凌云的顶点: “将军!给我十万大军,我保证一个月之内拿下晋阳!” “你不要冲动,”孟遇安按下了她跃跃欲试的手,“要是直接发兵直捣黄龙,反而会让北燕内部立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那将军的意思是......”冼离问道。 孟遇安拿来三枚飞镖,分别插在了丹阳、汝南和汉中三郡,然后部署道: “冼离,你不日启程去往丹阳建业,与扬州陆幼薇接洽。扬州有常备的三四万安华军,最高指挥权就在幼薇手上。你们的任务是暗中布防在淮阴合肥一带,随时预备着攻打徐州。” “钟弼,你带走荆州三万安华军秘密开拔至汝南郡驻扎,东望寿春,北望许昌,随时预备着拿下这两座城。豫州的一半早年间被陆澄所得,现已划入荆州,我们现在要的是整个豫州。” “徐康,你则带上自己最信任的数百亲兵动身前往汉中郡,赵副将率几万兵力一直镇守在那里。你把我们的决议传达给赵副将后就留下,和他一起防备着成都的李允瑛和北面的雍州。” 安排完三人的任务后,孟遇安吐出胸中一口郁气,语气显得尘埃落定: “我会率领剩余的三万安华军留守在襄阳和宛城,一方面预备着随时向东向西支援你们,另一方面......” 孟遇安突然顿住话语,不自觉吞咽一下后,才继续说道: “另一方面,如果战事顺利,我要攻下洛阳,还于旧都。” 说完这些,孟遇安突然莫名变得很疲惫,向三人摆摆手:“你们散去吧,各自保密,各自准备。何时攻打我要你们攻打的城池,等我后续实时安排。” 钟弼和徐康见礼后便先后离开了,只有冼离没有走。 “将军,你没事吧,”冼离满脸担忧,踟蹰许久才问出了口,“可是因为......因为顾将军的缘故吗?” 孟遇安没有立即回答,用手撑着额头支在桌案上,不算太大的喘息声被密室的静谧衬得格外清晰。 过了不知多久,孟遇安才开口: “你也散去吧。” 冼离知道孟遇安不想聊这个,也就不再追问,退下后自去准备赴扬的事宜。 待三人都走后,孟遇安才走出密室,望着天边残月,心中默默祝祷: “修之,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但你可千万不要放弃自己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2章 计中计,谍中谍 北燕晋阳的天牢里,顾修之合目躺在草垛上。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整整半个月了,期间经历了无数令人发指的折磨虐待。 突然,牢门的锁链发出响动,似是有人进来了。 顾修之猛地惊醒,身体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像是应激一样的本能反应促使着他往角落里缩。 来人当然是宇文锐及。他缓步走到顾修之身边,蹲下来上下打量着他。 “伤好得差不多了吧,我们又可以开始了。”宇文锐及淡淡道。 这半个月中,顾修之每受一次刑,宇文锐及都让医师帮他治疗。待伤口愈合后,便是下一次受刑。 如此循环,已有三次了。 “你要忍到什么时候呢?”宇文锐及很是费解,“忘了你的孟遇安吧,她早就忘了你了。你在这表演‘贞洁烈夫’给谁看?” 顾修之咧开干裂的嘴唇苦笑一下,沙哑着嗓子道:“宇文将军到底想问出来什么?你是想要我指认谢凝之,还是想要我出卖孟遇安?” “这两个问题有区别吗?”宇文锐及谐谑一笑。 顾修之咳嗽了两声,虚弱道:“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只是来替陆幼芷送信的,没什么好指认谢凝之的,也没什么能出卖孟遇安的。” 宇文锐及揪起顾修之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凶狠道:“我也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再敢用这种哄小孩的话来骗我,我就真的要对你下狠手了。” 宇文锐及的手掌大力一推顾修之的胸膛,把他按倒在地上,扯动到他胸前合了又裂、裂了又合的伤口,使其再次迸裂了。 顾修之捂着自己的胸膛,在地上痛苦蜷缩成一团。宇文锐及强行抓起他的手,危言恫吓道: “太后让我不要废了你,但我即便真的废了你又能怎样?我罚几个月的俸禄换一次痛快,值得很!但你,就是终身的残废。” 宇文锐及的眼睛瞟向顾修之的手,残忍阴狠的笑漫上来: “顾将军这双手,挽得雕弓,百步穿杨。可如果你失去了这双手,就算你回到孟遇安身边,对她还有什么用处呢?你就是个废人!” 宇文锐及一手攥着顾修之的手,另一手取来旁边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准备按在他的手上。 “炙烤羊蹄最是美味,待会儿叫几个弟兄来尝个鲜。”宇文锐及狞笑着,烙铁越靠越近。 顾修之拼命挣扎着,但被宇文锐及死死压制住。烙铁上的几颗火星掉落,砸在顾修之的手上,烧焦的皮肉滋滋冒着烟。 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顾修之撕心裂肺地呐喊道: “我说!我都说!” 宇文锐及并没有马上拿走烙铁,而是目不转睛盯着顾修之问道: “你当真都说?” 顾修之浑身抽搐不止,眼中全是恐惧的泪,看起来精神已经崩溃了。他大口喘着气,抽噎啜泣道: “孟遇安在今年开春会佯攻益州李允瑛......她让我来找谢凝之,告诉他到时候劝独孤太后趁荆州空虚再次发兵襄阳......但孟遇安的大军就埋伏在宛洛古道两侧,准备借地形优势将北燕主力全歼......” 宇文锐及继续逼问:“所以谢凝之所说的什么‘利用原配夫人设计’,只是一个计中计的表象,他真正想做的是假装‘假装勾结南祁’、给大燕传递虚假情报。对吗?” 顾修之还在抽搐着,闭上眼睛点点头。 宇文锐及扔掉烙铁,放开顾修之,站起来若有所思。 颓然躺在地上的顾修之突然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哭得悲恸欲绝,嘴里不停地念叨: “遇安......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我们的理想......我不想活了......” 顾修之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宇文锐及的警觉。 就在宇文锐及的目光重新收回到顾修之身上的那一刻,只见他奋然从地上爬起来,没有任何犹豫迟疑,一头撞向铁栅上。 宇文锐及眼疾手快,迅速出手拉住顾修之,虽然没能让他自杀既遂,可他的头还是磕到了铁栅边缘,汩汩鲜血顺着脸侧流了下来。 “笨蛋!蠢货!” 宇文锐及骂了两句,出掌劈向了顾修之的后颈,致使他刹那间晕了过去。 看着晕倒在地上的顾修之,宇文锐及马上招呼来几个狱卒,命令道: “出一个人赶紧去叫医师来给他裹伤,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看着他。等他醒了以后,用铁链把他锁好,只许给他方圆一步的活动空间,再往嘴里堵上东西、别让他咬舌自尽。” 走之前,宇文锐及又看了顾修之一眼,长叹一口气,摇着头离开了天牢。 梁王府正堂上,慕容晖正喝着茶,抬头忽见宇文锐及大步流星走进来。 “明白了,全明白了!”宇文锐及快步走到慕容晖身边,重重坐下,“原来谢凝之这小子是个双面间谍!” 慕容晖大惊,忙问怎么回事,宇文锐及便把狱中顾修之对他说的话又对慕容晖讲了一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慕容晖听完,咂摸良久,点头道:“这确实是谢凝之这种人能干出来的事。” 又对宇文锐及说:“大将军,这等情报还是赶快奏禀太后吧!” 宇文锐及满面愁容:“太后包庇谢凝之之心,群臣皆可见。她如果不相信我,该如何是好?” 慕容晖挑拨离间到现在,已经彻底掌控住了宇文锐及的心理,此时见他对独孤太后的不满溢于言表,心中暗自窃喜。 “大将军说得是,本王也一直深感不解,为何太后对汉臣那般好,却仿佛全然不记得自己与鲜卑族才是血脉同源。” 宇文锐及眉头越拧越深,最终从齿间挤出一句话: “陛下将至舞勺之年,也该亲政了。太后为大燕呕心沥血多年,是时候退居幕后了。” 有了宇文锐及的这一句话,慕容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终于起了反对太后的异心。 天牢里,顾修之在宇文锐及离开后不久,便转醒过来。 他头痛欲裂、视线模糊,稍微清醒一点后发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上了厚厚的绢帛。 他明白,自己受苦半月铺垫的计策已经落实到位。 在刚才那种状态下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似金石之坚,让北燕人不信也得信。 顾修之努力抬起头看向窗外,望着天边残月,心中默默祝祷: “遇安,我全都做到了,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希望你此后一切都顺利。”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3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宇文锐及和慕容晖探讨一番之后,决定一起入宫去向独孤太后禀报审讯顾修之的结果。 二人合计好,如果独孤太后在顾修之已经招供的情况下还是不愿意处置谢凝之,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就要策划一场惊天巨变。 为了避嫌,慕容晖留在外殿等候,只让宇文锐及一个人入内觐见。 独孤太后听完宇文锐及的陈述,面上仍旧维持着这段时间来惯有的阴翳。 宇文锐及观察着独孤太后的脸色,谨慎问道:“太后以为,谢凝之之罪属实吗?” “大将军以为呢?”独孤太后反问道。 宇文锐及挺直身板,正言道:“末将从一开始就认为谢凝之通敌确凿无疑,现在有了顾修之的呈堂证供,更是无从抵赖。” 见独孤太后没反应,宇文锐及又道:“那顾修之受了半个月的折磨,直到末将佯装要废了他双手,他才开口供述。供述完毕后,他又痛苦异常,企图寻死,好在被末将阻止。末将以为,这样的情状是做不得假的,谢凝之一定有问题。” 独孤太后没有接着宇文锐及所言进行分析,转而提起了前事: “朕记得你说过,除夕当日去谢府抓人时,是谢凝之主动把顾修之领出来与你相见。如果这二人是一丘之貉,谢凝之为什么不安排顾修之逃走或是把他藏起来,为何要让他与你见面呢?” “这......” 宇文锐及一时语塞,但因为他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谢凝之有罪,想法全带了偏见: “想来是谢凝之不知道末将认识顾修之,而顾修之也在赌末将记不住他的脸,这二人才敢铤而走险,却不料失算。” 独孤太后面色沉郁,声音低沉问道:“那么依大将军之见,此事末了该如何处置?” 宇文锐及拱手道:“末将以为,当立即将谢凝之处死,陆焕下狱羁押,崔庆之崔协父子停职查办,其余汉臣三令五申警告之。” 独孤太后轻笑一声,看不出她是什么态度: “若是真这样处置,只怕好不容易收拢来的汉臣汉民之心又要散了。” “大燕以武立国,要是汉臣汉民不服,斩了便是,太后何须担忧?”宇文锐及慷慨激昂道。 独孤太后又是一声轻笑,而后轻叹,什么也没说就让宇文锐及退下了。 宇文锐及没有当堂得到独孤太后正面支持,心中又累积一层怨气,益发觉得梁王的话真乃珠玉之言。 就在宇文锐及面见独孤太后之时,慕容晖在外殿见到了尉迟漪。 长孙羡提议的离间尉迟漪与独孤太后的计策,此时不行,更待何时? “尉迟大人这么忙,这是要往哪儿去啊?”慕容晖拦下尉迟漪,笑如清风朗月。 尉迟漪没有理会慕容晖的殷勤,只匆匆说道:“太后有些旨意要交办。” 慕容晖装腔作势:“尉迟大人对太后交办的事真是上心,但本王却为大人不平。” “梁王有何不平?”尉迟漪停下来,扭头斜视着他。 慕容晖道:“我叹大人敌友不分,白白被人利用了去。” 他靠近尉迟漪,高深莫测道:“令姐之事我已知晓,大人真以为主谋是谢凝之吗?” “梁王是什么意思?”尉迟漪锥子似的眼光钉在他身上。 慕容晖笑意潋滟:“大人冰雪聪明,怎会想不通这其中曲折呢?谢凝之一个跳梁小丑,阳奉阴违的投机小人,哪里来的能力去掌控全局呢?色诱南祁皇帝和暗入建业这样大的事,幕后操纵者只怕另有其人——谢凝之只是李代桃僵罢了。” 尉迟漪双眼瞪得浑圆,一句话也没有。 慕容晖知道她心中已经开始怀疑独孤太后了,便继续添油加醋道: “而且本王听闻,大人幼时家中因政变而家道中落。大人当时年纪太小不晓事,可现在难道就不好奇是什么政变吗?” 慕容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留下状如木雕的尉迟漪,自己扬长而去了。 尉迟漪不愿受人挑拨,但更不愿认敌为亲、替仇人卖命。于是,她选择了自己调查。 在与慕容晖对话后的当夜,尉迟漪伪造独孤太后诏令,私自去了廷尉处找谢凝之。 谢凝之早被慕容晖提前打好了招呼,已经预先知道尉迟漪前来所为何事,对于她全部的问题都做了腹稿准备。 果然,尉迟漪问到了尉迟苒。 谢凝之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再瞒你的了。当年并非是我偶然在集市上遇到了你,而是我受了独孤晟的命令在寻找你和阿苒。选中你姐姐成为连环计一部分的人是独孤太后!一切都是她设计的!” 尉迟漪在谢凝之面前保持着镇定和持重,没有暴露出内心真实的情绪,清冷问道: “你有何证据?” 谢凝之叹道:“我没有证据。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一个犯了‘通敌死罪’的人,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呢?我只是不想再骗你了,也不想再受独孤太后的胁迫。” 尉迟漪将信将疑,弃了谢凝之,又去门下省寻找旧年的纪实档案。 档案中记载的内容如晴天霹雳,倒灌入尉迟漪的头脑,扰乱了她的理智。 十六年前,北燕先帝欲废时任皇后,改立独孤晟为后,遭群臣反对。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群臣忽然又不反对了,先皇后被废,独孤晟上位。可不久后就有一批臣子被抄家或是贬谪,其中就包括尉迟家。 官档中没有完整的记述,所有的信息都是零散残碎的。尉迟漪把这些只言片语拼接起来,越看越觉得惊悸。 难道说,难道说独孤晟真的是自己的仇人吗? 她先是在宫廷斗争中祸害了自己的家族,又利用两个孤女做计划为自己的统治添砖加瓦。 而自己,还在效忠于她、维护于她、替她卖命。 尉迟漪的信仰有些崩塌,她觉得自己过去十年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独孤晟的时候,她对自己说的话: “如此灵秀的小姑娘竟在掖庭做苦力,真是明珠暗投了。自即日起,你就来本宫身边当值吧。” 从此,她看着她从皇后成为太后,她提携她从底层宫女成为女官之首。 时至今日,这些记忆是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假。 尉迟漪迷惘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4章 沙场春点兵 正月将晦,冼离遵照孟遇安将令顺利抵达建业。 在冼离还未到时,孟遇安早就派遣六百里加急昼夜传信至建业,陆幼薇看过之后提前做好了迎接准备。 孟遇安在信中除了告诉陆幼薇军事部署的要求,还特别提醒陆幼薇关于冼离的一些情况,尽量保证二人初次合作可以愉快进行。 陆幼薇见到冼离的第一面,便在心里感叹孟遇安信中所言不虚: 如此英武逼人的女子,除了孟遇安外,陆幼薇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这冼离也不见外,大喇喇上前便以军礼拜见陆幼薇:“末将冼离,见过陆大人。” 陆幼薇忙扶住冼离双臂,让她无须行礼,而后热情洋溢地说道:“冼将军一路风霜苦旅,我已备下薄宴,将军梳洗后便可入席。” 冼离从小随父亲在山中打猎,应征入伍后也只在军中做事,和同性相处的时间很少,世家女子更是从未接触过。 忽被陆幼薇如此温柔体贴相待,她难得感受到了一丝温情;近身细看之下,又发现陆幼薇生得明眸皓齿,像是天仙下凡,她竟也害起臊来,口中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 陆幼薇却是没看出来冼离的局促,只有礼有节地招待着她。 宴席上,陆幼薇以茶代酒,尚未敬过三巡,冼离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扬州的军务: “陆大人,末将来前曾听骠骑将军说起过,扬州的常备安华军有三四万,不知平常操练情况如何?又是谁在负责呢?” 陆幼薇看冼离对军务这般热切,心知孟遇安选中的人果然不错,也便舍弃了客套和虚礼,只对冼离说起正事: “我代遇安行扬州牧职权,但军中的事主要还是扬州实务刺史在负责。操练标准都是遇安离开扬州前所制定的,和荆州安华军均是一般。” “那不知何时能调动军队布防合肥淮阴呢?”冼离又问。 陆幼薇敬上一杯茶,莞尔笑道:“冼将军来之前我已传下命令,三军蓄势待发,随时可供将军调动。” 冼离接过茶,大喜称赞:“孟将军说陆大人是她的知己,末将一见,果然如此!” 杏月初至,冼离即调动起早就集结在建业的三万军队:向北潜伏在淮河之阴,虎视眈眈督视徐州;向西驻守在合肥,与汝南郡的钟弼互成犄角之势,两面包围军事重镇寿春。 冼离布防完毕后,马上向汝南郡传信,与钟弼信息同步,双向握手后又共同传信至襄阳,等待着孟遇安下一步指令。 孟遇安在襄阳收到冼离和钟弼的最新消息,也开始自己的布置。 因此次多点开花的军事部署是秘密进行的,孟遇安调动军队没有向朝中诸臣公布,只为防止墙头草向北燕泄露了机密——但此时孟遇安自己若是忽然消失在襄阳,任谁都是会起疑的。 为了杜绝泄密,同时也尽量让事情表面看起来合理一些,孟遇安假借练兵之名,堂而皇之地去了宛城。 在离开前,孟遇安将监国重任交予了贺令娴。 “令娴,宫里各司各部全是去年选秀的中选者,一半的禁卫军已经替换成了安华军,我的女兵卫队也会留下供你驱使。有了这些保障,不怕那些二心臣子翻天作地,你一定要替我维持好朝中局面。” 贺令娴气质稳如泰山,从容道:“你就放心地去吧,宫里有我无忧。但是遇安,你可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 她眼波流转,一颗玲珑心看透了孟遇安镇静表象下躁动的心: “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做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举动来啊。” 这句诗还是当年孟遇安教给贺令娴的,现在被她引用到了自己身上。孟遇安知道她说的“红颜”是顾修之,也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遂平静自白道: “令娴放心,都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了,我知道分寸。” 安排完贺令娴的工作,孟遇安又找了蓁儿交代一件虽小但却重要的事: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替我看好慕容扶疏。若是他向你问起我的去向,不必隐瞒,如实告诉他我去了宛城即可。” “可他要是向北燕告密怎么办呢?”蓁儿跟着孟遇安久了,也懂了许多军政上的事,故而有此一问。 孟遇安轻声哼笑道:“要的就是他告密——修之能不能回来,就看他这次告密的结果如何。另外,那句‘平安如意’的鲜卑语究竟代表了什么,这次还要靠他自己给我们揭秘。” 就在孟遇安离开襄阳前往宛城不到三天,慕容扶疏就察觉出了异常: “平时她就算再繁忙,也从没有整整三日不着家。这次她一定是去做大事了。” 怀揣着这个猜想,慕容扶疏果然去找了蓁儿,像他往常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心设计地跟蓁儿套话。 蓁儿早习惯了他的这些套路,应对起来得心应手,按照孟遇安的交代十分自然地向他透露了孟遇安去宛城的事。 得到了这个情报的慕容扶疏陷入了沉思: “她去宛城做什么呢?” 宛城与樊城都是保护襄阳的重要屏障,而宛城更靠近南北边境,军事地理位置极其关键。 “难道她要向大燕用兵!” 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使得慕容扶疏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想赶紧把这个消息通知给独孤太后。 此时此刻,慕容扶疏是一点儿也不怀疑孟遇安在用假消息欺骗他,只因那晚之后他误以为自己已经和孟遇安有了肌肤之亲。 慕容扶疏即使外表阴柔、性格懦弱,但骨子里还是男人惯常的思路,觉得女人一旦和男人有了床笫上的关系,就意味着打开心扉、完全信任了对方。 尤其还是孟遇安最初那般强硬拒绝的态度下,渐渐转变为了那晚主动邀他入罗帏,慕容扶疏很相信是自己凭借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走进了孟遇安心里。 于是,毫无疑心的慕容扶疏,带着他的重要情报,前往了襄阳城北的平安巷。 入巷后,再沿顺直向北的方向走九步,看到有一块松动的地砖。 慕容扶疏揭开地砖,将写着孟遇安行踪的字条放了进去,又重新盖上地砖,而后离去。 当晚,便有一个黑影来到这里,取走了字条。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5章 晋阳宫变 晋阳皇宫中,独孤太后收到了来自江南的最新密报。 “扶疏殿下说,孟遇安最近不在襄阳,而是去了宛城。扶疏殿下觉得,孟遇安似乎正在暗中做着军事调动。” 这一消息正中独孤太后的心事,让她想起了前几日宇文锐及向她奏报的审讯顾修之的结果。 顾修之说,他来晋阳就是要与谢凝之共谋,令其借“假装勾结南祁”的身份透露佯攻李允瑛的虚假情报,以此劝说朝廷发兵南下,好让孟遇安埋伏在宛洛古道两侧全歼北燕主力。 而此时此刻,孟遇安真的去了宛城,那么下一步是否真的就是将大军调动至宛洛古道附近呢? 若不是谢凝之被捕,或许这个里应外合的计策已经成功了。 独孤太后心中腾起怒气,难道自己力排众议护了这么久的谢凝之,真的暗通孟遇安了? 独孤太后对汉臣汉民其实是不在乎的,维护这些人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而她此时的愤怒,也并不完全是因为觉得被谢凝之欺骗,更多是忿恨自己不能再继续名正言顺维系胡汉表面的和睦。 正当独孤太后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对策时,慕容晖已经行动起来了。 他与尉迟漪和宇文锐及这一文一武,在长孙羡的协助参谋下,共同定下宫变夺权的计划。 宇文锐及这次回京朝贺虽然没有调动大军跟随,但也带了八千轻骑扈从回来,就驻扎在晋阳百里之外的雁门关。 三天之前,宇文锐及便已秘密传出将令,命雁门关轻骑全军奔赴晋阳,在城外等候下一步指令。 尉迟漪身为内司,位比外官的尚书令,掌管独孤太后大部分的制诰之责,遂利用这一身份伪造了“太后还政于帝”的诏书。 二月十一,春分之期,万物萌动,再现杀机。 清晨,慕容晖与早就收买好的宫中禁卫首领互通有无,令其装聋作哑、按兵不动,又持辅弼大臣特令开放晋阳城门,让宇文锐及的八千轻骑入城。 军队入城后,宇文锐及立即安排各队裨将分批次前往城中诸汉臣的府邸,将其逐个团团包围;对于谢崔陆三家,更是直接上门抓人,不由分说就把府上男女老少悉数下狱,号为“清君侧”。 因阮章之前在朝堂上缄口不言、没有替谢凝之说话,阮家得以幸免,不过依然被宇文锐及的士兵控制了出入。 陆夫人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不过还是对阮忱的境况很是担忧:“忱儿出发去襄阳已经快一个月了,一点音讯也没有,不会是出事了吧?” 阮章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只能说点场面话安慰陆夫人:“忱儿吉人天相,应当不会有事。现在咱们全家的性命,都要指望着孟遇安相救了。” 崔小姐因与阮忱不和已久,此前负气回了娘家,却不想恰赶上崔家被抄,现已随其父兄一并不幸入狱了。 好在她没有像刘备的孙夫人试图带走阿斗那样带走阮谦,阮谦万幸留在了阮家,虽然处境仍旧凶险,但总好过牢狱之灾。 宇文锐及尽数控制住晋阳汉臣后,便去与慕容晖汇合。 二人一起来到宫中,见到了尉迟漪。 “她没有察觉吧?”慕容晖问尉迟漪。 尉迟漪摇了摇头,双手递上那份她伪造的还政诏书。慕容晖接住匆匆看过,满面皆是胜利在望的自信,意气风发道: “尉迟大人,宇文将军,请二位随本王一起前往太后寝殿。” 就这样,慕容晖、尉迟漪、宇文锐及三人在宫中禁卫闭目塞听的情况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独孤太后的寝殿。 独孤太后坐于内殿之中,举目看到三人入内,先是吃了一惊,但迅速明白了一切。 她没有过多的愤怒,仍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君王底色,声音中都听不出丝毫的慌乱: “梁王清晨觐见,有何要事奏禀?” 慕容晖象征性对上行了一礼,而后倨傲道:“城中汉臣谋逆,微臣已命宇文将军及时镇压,太后勿忧。” 独孤太后微微冷笑:“朕倒不知,这晋阳中的军队调动,竟是梁王做主了。你说是吗,宇文将军?” 宇文锐及被当场点名,自知这是独孤太后在问责自己,却也不惶惧,昂首凛然道: “太后久在宫中,难免失了对外界的体察,让乱臣贼子抓住可乘之机蒙蔽了您。末将既为人臣,就要尽心尽力履行监督职责,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太后海涵。” 孤独太后倒抽一口气,神色中露出一丝凄然。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尉迟漪,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茫然之感: “阿漪,你又是怎么回事?” 尉迟漪不敢直视迎接独孤太后诘问的目光,像是怕被这目光给看穿了,只是轻微垂着头,低声细语道: “太后忘了吗?您昨夜对微臣说,陛下已长至少年,到了亲政的时候,命微臣即刻拟旨从此还政于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圣旨现已拟好,微臣此刻是来向太后复命的。” 独孤太后的眼神陡然黯淡了下来,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她惶然笑了两声,身体也不再端坐着,重心全部靠在了椅背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后,臣等奏事完毕,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慕容晖朗声问道。 独孤太后抬起眼眸,犀利的眼神扫视过三人,不甘中含着无奈:“朕想与梁王单独说几句话。” 这样的要求如果放在平时,慕容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但现在独孤太后大势已去,慕容晖也不必忌惮那些诋毁他的流言,遂大大方方遣走了尉迟漪和宇文锐及,一个人留在内殿与独孤太后重瞳而对。 慕容晖见此时没了旁人,便不再保持人臣的谦卑和礼节,抱臂笑问独孤太后:“太后有什么话要对微臣说呢?” 独孤太后起身走下高台,来到慕容晖面前,浅水游龙的气场较往常弱了不少,但依然震慑到了他: “梁王志大才高,是朕从前小瞧了你,可你却不要看错了朕:朕没有你想的那么贪恋权力,过去这些年来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燕——现在也是一样。” “太后是什么意思?”慕容晖起了警觉。 独孤太后严肃道:“谢凝之与孟遇安勾结与否,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管顾修之说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管谢凝之此人是黑是白,梁王此次受了孟遇安的利用,这一点毋庸置疑。” 慕容晖不以为意:“太后这话倒像是落败下的自我安慰。您说孟遇安利用了我,为何不能是我利用了她呢?如果没有她派顾修之来晋阳,又岂会有如今的局面?您又怎么会成为我的阶下囚呢?” 独孤太后听完他的话,闭目而长太息,千般话语堵在胸臆,酿作一腔莫可奈何。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6章 宫变余波 独孤太后太息罢,开始嘲笑慕容晖: “梁王自以为做了春秋大梦,觉得幽禁了朕就可以成功夺权,进而问鼎天下。殊不知衰亡始于内乱,南祁是如何从大一统王朝走到如今这一步,梁王都忘了吗?” 独孤太后的话触到了慕容晖的逆鳞,令他勃然大怒: “独孤晟!你死到临头还敢在本王面前狺狺狂吠,我看你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你倚仗的汉臣都被圈禁,你最信任的文武臣子都站在本王这一边,你一个孤家寡人拿什么来和本王对抗?若不是看在你是陛下生母的份上,你现在早就下黄泉了!” 慕容晖一通灌夫骂坐,发泄完毕后便拂袖离去,命令卫士守好宫殿,不许独孤太后迈出一步。 完成宫变后,慕容晖去廷尉处见了谢凝之。 原本他只是想借谢凝之通敌一事挑起胡汉对立,可后来却发展成了在谢凝之的帮助下离间尉迟漪和独孤太后。 敌友关系的转变速度太快,倒让慕容晖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谢凝之了。 谢凝之当日把自己与尉迟姐妹的往事透露给慕容晖,就已经在心里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若是独孤太后保不了自己,投靠梁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今见慕容晖又来探监,谢凝之抓住机会挽救自己:“梁王殿下!您的大事办得如何?可要记得在下的襄助啊!” 慕容晖含糊其辞:“本王哪里有什么大事?独孤晟倒行逆施,引得朝中众臣不满,现已被勒令逊位、还政于帝,此乃天理昭彰,与本王何干?” “是是是,您说的都是,”谢凝之急切附和,又问道,“那在下是否可以脱罪了呢?” 慕容晖眉头轻挑:“谢大人此言差矣。你通敌属实,如何脱罪?本王可以念在你尚未铸成大错,对你网开一面;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高低也得判个流放吧?” “你......”谢凝之又惊又气,一句囫囵话也没有了。 慕容晖看他这样子,有些忍俊不禁:“本王开个玩笑,谢大人不要当真。” 随后凑近低语道:“谢大人功勋卓着,本王是不会忘恩负义的。只是现在风头还紧,不能马上放你出来,待本王稳住朝局后,就是谢大人重见天日之时。” 谢凝之不知是喜是忧,只有无奈叹气:“那凝之就仰赖梁王了。” 慕容晖见完谢凝之,正逢宇文锐及马不停蹄来找自己。 “梁王殿下,那些汉臣是否可以立即处斩呢?”宇文锐及的杀人之心已经抑制不住了。 慕容晖不敢苟同:“宇文将军不要冲动,不过是抄几个家、斩一批人,何必急在这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扶陛下正位,再将此消息昭告天下,重振朝纲。” 宇文锐及首肯:“梁王所言甚是,是在下失虑了。” 宇文锐及不知道的是,慕容晖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慕容晖与独孤太后在为政策略上高度契合——这也是独孤太后赏识重用他的原因之一。因此,慕容晖本人其实是不反汉的,反汉只是他利用来挑起对立的工具。 工具用完了,就可以丢弃了。想要稳定北方,乃至一统天下,胡汉合流是不可或缺的——毕竟总不能真的把汉人集体赶尽杀绝,何况北燕也需要汉人充当廉价的劳动力。 慕容晖的想法是,等拖过这一阵,大不了随便处死几个汉臣糊弄一下宇文锐及,也不至于引起北方汉人对胡人的极端仇恨。 应付完宇文锐及,慕容晖终于抽出空闲来去看一看那位被自己树为旗帜的无辜小皇帝。 慕容铎如今也有十二三岁了,懂得了许多成人世界的道理。 他从黄口小儿登基到现在,虽然一直活在独孤太后大包大揽的阴影下,但太后对他并没失了教导与慈爱。 可以说,慕容铎对独孤太后还是很有感情的。 眼看着自己的叔父“替自己”夺了亲生母亲之权,慕容铎非但没有分毫的喜悦,反而心中充满了绝望。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会成为实际上的帝王,仅仅是操控自己的人从母亲变成叔父而已。 母亲好歹有生身之恩,慕容铎相信她再怎么也不会迫害自己;可叔父就难说了,自己从此更多一分性命之忧。 慕容晖在慕容铎面前极尽煌煌忠心誓言,宛若把一颗赤诚之心都剖给了他看,可慕容铎只瑟瑟坐着不敢出一言。 慕容晖承诺道:“陛下从此便可以亲政了,每日朝会由您主持,奏章议表也由您亲自批阅。臣等只尽辅弼之责,再无人挟制陛下。” “朕......多谢梁王了。”慕容铎唯余恐惧。 天牢里,困居于此一月有余的顾修之今日迎来了同病相怜的邻居。 谢平、陆焕、崔庆之、崔协等人因是朝臣身份,与普通家眷的级别不可一概而论,便被打包关押进了天牢,正好与顾修之得以相见。 还是陆焕心眼多、头脑灵,一见有个脸生的青年早被羁押在此,就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边那小子,就你,你可是顾修之?” 顾修之瞥一眼陆焕,懒洋洋道:“正是在下。尊驾是谁啊?” 新入狱的诸人一听这就是顾修之,个个怒从心头起,纷纷对他展开了咒骂,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登时充斥在天牢里,惹得狱卒都听不下去了,不得已前来维持牢中肃静。 顾修之听了半天四下袭来针对他的咒骂,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好像这些话与他完全无关。末了,他竟还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焕刚被狱卒敲打过,不敢再高声咒骂,但还是低声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天打雷劈的贼人,敢谋害我们,让你不得好死!” 顾修之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儿,玩世不恭道:“陆大人这话错了。不得好死的不是在下,应当是诸位吧?” “你什么意思!”陆焕扒着栅栏,眼中喷出火来,恨不得活吞了顾修之。 顾修之虽不认识陆焕,但也从孟遇安那里听过了他所有的“光辉事迹”,对此人少说也有七八分了解。两面三刀之人不可重用,但是利用起来也是把称手的刀。 顾修之灵机一动,忍着浑身的疼痛,爬起来挪到栅栏边上,与陆焕隔墙低语道: “在下就算落魄成这样,他们也没杀了我,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那是为了拿我去和孟遇安谈条件。可您几位做了北燕内斗的垫脚石后,对他们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陆焕闻言,失了浑身的力量,瘫坐在墙根。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7章 闪击下邳城 顾修之见陆焕似是有些被自己的话说动了,就想挑明自己的意图,可担心被狱卒偷听了去,便只能模糊地提醒他一下: “陆大人是个聪明人,何去何从,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陆焕的怒气消了之后,头脑冷静下来,也觉得顾修之的话不无道理。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自己和其他汉臣是做了北燕上层权力争夺中的牺牲品,其实无论有没有顾修之的介入,谢凝之早晚也会出事,而自己同样难以独善其身。 陆焕抱膝颓废缩在墙根,仔细反复推敲一回。 自己因父亲陆澄造反作乱得罪了大祁朝廷,可并没有直接得罪孟遇安。而孟遇安现于江南只手遮天,似有取而代之之意,要是能向她证明自己的价值,也许南归真的是条可行之路? “顾兄弟!顾兄弟!”陆焕悄声但却迫切地呼唤着顾修之,“你还在吗?” 顾修之本来闭着眼睛,听到这一句倏然睁眼,哑然失笑道:“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儿?” 陆焕扒拉着铁栅栏,尽量靠近顾修之,用一种隐晦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北雁尚思南巢,焕此心若彼。今日同为北雁,顾兄鸢飞戾天之日,莫忘檐下相知之时。” 顾修之哼哼两声,没有做出回应。陆焕不知道他听见了没、听懂了没,只在心里干着急。 与晋阳宫变同时发生的,是淮南和荆北全面战争的爆发。 据守在淮阴的冼离率先对徐州下邳发起了进攻,吹响了北伐的第一声号角。 不过这“吹响的号角”,实际上却首先是在黑夜中悄无声息秘密进行的。 下邳所在的徐州东边就是大海,遇袭后想要求援就只能去北边的青州兖州和西边的豫州。 孟遇安给冼离下达的指令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下邳,遏制住徐州咽喉要城,在北燕中央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全面占领徐州。 想完成这一壮举,切断下邳向北向西的求援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事。 因此,在正式攻城之前,冼离先派遣一队人马,仿东吴吕蒙白衣渡江之旧事,扮作商旅模样乘货船渡过淮水,然后弃舟登岸,沿豫州和徐州的边界,最终停留在彭城和沛县附近。 这样一来,不管是由下邳向西北去兖州,还是向西南去豫州,伪装埋伏在彭城和沛县附近的安华军都可以阻挡求援,切断徐州向外发散的耳目口舌,使其变为一座孤岛。 在做好前期准备后,冼离亲率一支野战部队于月黑风高之夜悄然兵临下邳城下。 一声炮火响起,闪电战开始了。 投石车装载着改良后威力更大的火蒺藜,如飞火流星一般疾速发射至下邳城中,夜间巡逻守城的燕军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已经遭受到猛烈的攻击。 深夜困倦中骤然惊醒的燕兵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在攻城——毕竟“热武器”这种东西在当下还不是寻常物件,之前也只在孟遇安援救襄阳和收复宛城时被使用过。 更绝的是,冼离派了一队身手矫健的专员趁乱轻装攀城而入,伪装自己是城中守军或是百姓,在人群中高喊: “这是天谴!老天爷降罪了!大家快逃命啊!” 一通扰乱军心民心下来,下邳城中不多时便已大乱,无论军民,皆四下逃窜躲避“天雷”,半个时辰过去了竟无一人守城抵抗。 待城中混乱之际,冼离一声号令,全员主力开始对下邳城发起进攻,在攻城锤的大力冲击下,一刻钟城门就被撞开了。 直到这时候,下邳守将才意识到原来是有人在攻城,慌忙组织起抵抗的队伍,却为时晚矣。 炮火的光芒照得黑夜如同白昼,冼离持枪策马引主力入城,如入无人之境。 就在冼离率主力于正面迎敌的同时,另有两个侧翼的分队在后跟随入城,并迅速分散在了城中四面八方,搜捕一切城中燕军,或直接就地解决,或将他们逼至正面战场直撄安华军主力兵锋。 下邳城的燕军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冼离的军队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混乱之中死伤无数,被俘虏者更是不计其数。 偶尔有零星几个燕兵突出重围,逃出了下邳城后往西北西南方向而去,冼离也并不慌张,彭城和沛县提前布置好的防线可以把这些企图求救的士兵精准拦截。 经过半个夜晚火与血的洗礼,到了翌日清晨的时候,下邳城才终于重新恢复了宁静。 下邳守将战至最后一刻也宁死不降,被冼离毫不留情地斩于马下;剩余随其负隅顽抗的燕兵见大势已去,只能卸甲弃械,束手就擒。 冼离在收拾下邳战场的同时,也将战报沿信息干线传回了守在淮阴准备随时支援的陆幼薇。 这“信息干线”是孟遇安特意下死命令必须在每次作战时搭建的东西。 行军打仗,最忌失联。信息不对等会使原本的优势荡然无存。当年贺玄卿败走绝弦岭后,没能及时把消息传回建业,才导致陆澄一路如秋风扫落叶般兵临石头城。 吸取了往日教训,孟遇安要求麾下将领在执行攻城这类重要军事任务时,必须在身后留下一条“信息干线”:每隔三五里便要设一个中转据点,用以及时传递军情。 攻克下邳的消息没过几个时辰就传至了陆幼薇手中。 陆幼薇即刻调动扬州大军全面进军徐州,一方面围守下邳,另一方面渗入其他各郡各城。 同时,陆幼薇也分别向汝南郡的钟弼和宛城的孟遇安发去了塘报,传递下邳之战的最新战况。 陆幼薇率军入徐州时,与下邳的冼离匆匆见了一面。 陆幼薇对冼离赞不绝口:“当年血战定乾宫,骠骑将军一战成名。今日冼将军所为,不亚当年孟遇安!” 冼离的性子最是直来直去,一被自己倾慕之人夸赞,她便要脸红——好在她脸上的尘土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尚未洗去,脸红不红的倒也看不太出来。 “下邳城中或许还有残敌未清,依然很危险,陆大人还是回建业去吧。”冼离关切道。 陆幼薇首肯:“大军我已带入徐州,由冼将军指挥。出了什么事,或是有什么后勤补给的问题,冼将军自可向建业传信,陆幼薇定保将军无后顾之忧。” 冼离亲自送陆幼薇出了下邳城,又陪她同行了好几里地,才在陆幼薇的一再劝说下止步回城。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8章 合兵攻寿春 “下邳被攻克了!冼离率军队在徐州势如破竹,已经即将全面占领徐州!” 孟遇安得知这个消息时,大感欢欣鼓舞,随即命斥候出宛城朝东北二向分别查看情况。 斥候回报称,北面司州和东面豫州都很平静,未闻金鼓兵戈之声。 孟遇安心下知道,这是冼离成功扼守住了下邳向外求援的动向,才让北燕到现在都不知道徐州失守的消息。 但徐州之大,多得是透风的孔隙。下邳传不出去的消息,迟早也会从其他郡城传出。 为了抢占先机,孟遇安必须在北燕反应过来之前启动第二阶段的战略安排,先控制住寿春,而后是许昌。 孟遇安在襄阳部署计划的时候就示意过,当冼离稳住下邳、接管徐州后,她本人就要立即撤出徐州,率留守扬州的军队奔赴合肥,与汝南郡的钟弼东西夹击重镇寿春。 冼离也确实这么做了。她在徐州安抚各郡、稳住当地民心后,就重新回到了合肥淮阴防线,将扬州剩余安华军集结在合肥,兵锋直指寿春。 孟遇安向冼离和钟弼传去加急指令,照原计划执行。 钟弼得令后,在汝南郡率军沿淮水顺流直下,好风凭借力,不日即到寿春城外。 合肥与寿春相距百里而已,当钟弼率军赶到时,冼离很快就收到斥候的探报,立即行动了起来。 寿春地处淮水南岸,自古便是军事重镇,有“江东之屏蔽,中原之咽喉”之称。 昔日大祁南渡后变为南祁,便是以淮水为北燕南祁之边界。三国时代和大祁早期,寿春原本属于扬州,后来却被北燕夺了去划在豫州里,已过半百之年。 欲取豫州,必先打开寿春门户。 可寿春不同于下邳的点在于,它所在的豫州不似徐州狭长而沿海,而是位于平原一片开阔地,不论是向北求援还是援军到来,都很难被阻止。 最理想化的方案,就是速战速决——可这恰恰是另一个难题。 寿春易守难攻,在孟遇安原来的世界中便是如此。前秦苻坚陈兵十万于寿春,只余“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叹息;南唐据守寿春一年有余,后周久攻不下只得铩羽而归。 “速战速决”对于寿春来说,从来都不是第一选择,持久战才是这里的常态。 孟遇安没有指望着冼离和钟弼能一次性就拿下寿春,已经做好了持久战和应援的准备。 但即使再艰难,这一仗也是非打不可。对于北燕来说,动了徐州可能问题还不算太严重;可要是动了豫州,那才是真正戳中了痛处,那才是真正收复中原的开端。 因合肥淮南东西相逼,且大军行进有地动山摇之势,寿春守将已经侦知并做好了防备,加之城周有山河相护,攻城十分困难。 冼离和钟弼攻城七日未果,日日都向孟遇安发来六百里加急塘报。 时间每多过一天,危机便更多一重。孟遇安断定,寿春守将必然已经向豫北许昌发去求救信,而只要许昌接到消息,派出援军不说,兖州的北燕大军也会顷刻便至。 千钧一发之际,孟遇安从宛城调起两万军队,突入豫州围堵许昌的援军,同时准备看战况决定是否攻城。 且说冼离和钟弼合兵一处,连日攻打寿春不得,心中都有些焦躁。 冼离有了日前闪击下邳城的成功案例,此时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可却迟迟攻不下寿春,不觉怒发冲冠,恨不能胁下生出双翼飞进寿春城中。 和冼离相比,性情也很直爽冲动的钟弼都显得温文尔雅了。 “冼将军还是太年轻了,实战经验少,所以容易焦躁。这战场之上千城千面,哪有次次都能闪击的道理呢?” 钟弼的话并没安慰到冼离,反让她更起了争强好胜的心:“钟将军身经百战,可有什么良策?” 钟弼没听出来冼离在阴阳他,只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孟将军说过,必要的时候她会来援助我们。我们攻城七日未见北燕援军,一定是孟将军阻挡了他们。只要北燕援军赶不到,我们耗也能把寿春耗下来。” 冼离无奈笑道:“钟将军的‘良策’就好像没说一样。我们北伐若是卡在渡淮这一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打到晋阳去。” 她思索片刻,建议道:“不如我向建业的陆大人传信请求增援?” 钟弼提出异议:“扬州的常备军已经带了不少来攻寿春,剩下的兵力还要控制着徐州以防反扑。我们要是还去调兵,总不能把个扬州给搬空了吧?” 商议无果,冼离和钟弼只能继续僵持在寿春城外。 炮火攻城对于下邳来说立竿见影,可寿春城外的护城河极宽极深,不在火蒺藜目前的有效射程之内。 当场改进武器属实妄想,或许困守寿春到城中弹尽粮绝,让守将主动投降是唯一解。 视线转至豫北,孟遇安在许昌城外已经和燕军发生了数次遭遇战。 可尽管被孟遇安阻击了数次,许昌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军队试图突围前往寿春。 “燕军如此执着,倒省了我围城打援,援军直接送上门让我打。” 在豫北到宛城的“信息干线”保持通畅的前提下,军队补给和伤员救治都得到了充分保障,孟遇安在豫北的数次大小战斗百战百胜。 而这一切,都有赖于贺令娴在朝中的周转操持。 孟遇安赴宛城原本说是练兵,可当战争真正开打之后,便是瞒也瞒不住了。 南祁朝野再一次上下震动,有不少声音都在暗中埋怨孟遇安不该如此独断专行。 甚至有朝臣称,宛洛之盟来之不易,不能因大祁主动开战而毁于一旦。因此建议李允璟断了孟遇安的粮草供给,逼她撤军,以维护南北和平的状态。 李允璟哪里敢有主见,只一心听孟遇安的;孟遇安不在,就一心听被委托监国的贺令娴的。 贺令娴心中叹惋,这样的朝臣实在有些不知好歹,更不知天高地厚。她压下了这些非议,并记录了诸人的名字和言行,准备等孟遇安回来后再做发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9章 九重城阙烟尘生 豫西豫南的作战声势之大,终究还是让北燕中央察觉了。 军情自颍川郡至河内郡,最终抵达晋阳。 慕容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天都要塌了。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确实被孟遇安利用了。 但慕容晖是不可能承认的。为了维持自己摄政王的尊严,也为了稳住朝堂上躁动不安的人心,他当众对此事的描述评价是那么的云淡风轻: “区区乌合之众,何以为惧?豫州和徐州的各个守将自会平定。” 话是这样说,但慕容晖心中实际上还是惊恐万分,连忙与宇文锐及商议退敌之策。 宇文锐及一听是孟遇安亲自率军在豫北作战,就像饕餮嗅到了美食一样按捺不住,雪耻之心蠢蠢欲动,立时就要动身领兵前去会战。 “我这就回兖州点起大军,南下与孟遇安决一死战!”宇文锐及斗志昂扬,“出征之前,我要把那个顾修之当众凌迟,用他的血来祭奠大纛!” 慕容晖当即劝阻:“大将军万万不可!顾修之贱命一条,死了也不足为惜,可我们得拿他去和孟遇安谈判,不能就这么草率地杀了他。” 宇文锐及起了愠怒:“梁王的意思,是不相信我能战胜孟遇安咯?” 慕容晖含笑道:“大将军不要多心,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那梁王是什么意思?”宇文锐及穷追不舍。 “大将军谙熟军务兵法,怎会不知‘围师必阙’的道理?”慕容晖耐心解释道,“双方尚未交战就破釜沉舟,未来形势一旦发生易变,可就不好收场了。” 宇文锐及冷脸道:“‘围师必阙’是指给敌人留退路,可不杀顾修之却是给自己留退路。双方尚未交战就先想好了求和,军队怎么会有高昂士气?” 慕容晖知道宇文锐及因屡次败在孟遇安手上,现在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便更不能由着他胡来。 “大将军,眼下晋阳政局未稳,孟遇安就已经趁机进犯,如果我们再鲁莽行事,就真的置大燕于险境了。这次就当是本王求大将军了,暂时先不要杀顾修之,等大将军一举击溃孟遇安后,把她活捉回来跟顾修之一起杀可好啊?” 慕容晖这番话说得宇文锐及很受用,而且宇文锐及抛去对孟遇安的仇恨,理智告诉他确实不能主动丢了顾修之这个软肋,遂顺阶而下答应了慕容晖。 在宇文锐及出征之前,慕容晖还不忘又去见了独孤太后一面。她执掌朝政多年,在现在这种权力交接的时候,有些情报还要从她口中得知。 独孤太后对慕容晖的到访毫不意外,身处幽禁绝境却也不忘揶揄他:“梁王好大的能耐,还会有什么事来屈尊问朕......我吗?” 慕容晖忍了心中厌恶,皱着眉头问道:“太后此前可有收到什么关于南祁的情报吗?” 独孤太后冷笑道:“梁王平白无故管我要情报,是南边又不安生了吧?” 慕容晖哼笑一声,傲慢道:“太后果然睿智,那就请你告诉本王吧。宇文将军出征前多了解些南边的事,于国也是有益。” 独孤太后听到“出征”两个字,无奈地闭上了双眼片刻,睁开后怨恨嘲讽的目光凝聚在慕容晖身上: “慕容晖,你现在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吧?你以为自己利用了孟遇安,结果因小失大,反被她利用。若是大燕真因此而灭了国,我看你去哪里做皇帝。” 慕容晖冷若冰霜:“如果逞几句口舌之利能给你些自我安慰的话,那你尽管说好了。但你要知道,大燕灭国了你也必死无疑,是幽禁还是去死,你自己选。” 独孤太后情绪稳定,目视着前方,淡然说道:“扶疏前段时间传来消息,说孟遇安离开襄阳去了宛城。” “就这些?”慕容晖并不满意。 独孤太后呵呵而笑:“梁王还不满足?这已经是我所知道的最新消息了。我接到传信的次日你们一群人就来逼宫,关了我这许多时间,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最新情报呢?” 原来独孤晟在晋阳宫变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孟遇安去宛城的事? 意识到这一点的慕容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一心只想着政变夺权,也该分出些心思招呼南边的异常。 若能提早知道孟遇安发兵的讯息,大燕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了。 可同时慕容晖也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顾修之招供的时候是不是就说过,孟遇安的意图是佯攻益州,实则埋伏宛洛古道,这与她如今的动向倒是很像啊。” “哦?梁王也这样想啊,”独孤太后笑得意味深长,“那是不是就能说明顾修之所言是实话,而谢凝之真的有问题。” “谢凝之有没有问题本王不在乎,”慕容晖武断道,“只要他能帮到本王即可。” 慕容晖撇开独孤太后自行离去,边走边思考着: “留着谢凝之这个小人,如同养虎为患,早晚自害其身。只是目前还需要他帮腔继续欺骗尉迟漪,一时之间动不了他。” 想着想着谢凝之,慕容晖又联想到陆焕,忽然心生一计,告予宇文锐及: “大将军此次出征,不如带上陆焕吧?” “带他做什么?”宇文锐及不解。 慕容晖阴险一笑:“有必要时,可让陆焕去做个说客。两军交战时这样危险的行动,大将军怎么舍得让鲜卑儿女承担呢?” “那为何不直接带顾修之?”宇文锐及又问。 慕容晖心中真正的想法当然是害怕宇文锐及一时兴起杀了顾修之,所以这张王牌要留在自己手中。可表面上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光景: “大将军审了顾修之那么久,还不了解他是个什么人吗?让他去做说客,要么是放虎归山,要么他就直接自刎于阵前,反正是一句话都说不来的。” “可陆焕就不一样了:他从南祁叛逃而来,与南边那些人不共戴天,且又是汉人身份,如李陵说苏武一般,再适合不过了。” 接着,慕容晖又凑近了些,声音也放低了:“假如孟遇安控制不住脾气,因旧仇直接杀了陆焕,不也是替大将军和本王动手了吗?屠戮汉臣的账算在了孟遇安头上,与你我无关,其余汉臣汉民也无话可说。”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0章 宿敌重逢 宇文锐及听后觉得慕容晖的话也不无道理,让朝中汉臣在战场上“英勇牺牲”,再给个虚名堵一堵悠悠之口,也省得脏了自己的手。 “既然如此,何不把崔谢两家一起带上?”宇文锐及的胃口更大了些。 “这......”慕容晖细细思忖着,“一次带得太多了,他们未免蛇鼠一窝,要是串通起来搞什么阴谋,怕会误了大将军的战事。” 宇文锐及颔首:“梁王说得是,那就一个一个来吧,这次先拿陆焕开刀。” 天牢中,陆焕接到了狱卒的传讯:“陆焕准备一下,下午宇文将军要来提人。” 陆焕惊得百骸震颤:“为什么是我!要带我去哪里!去做什么!” 狱卒懒得搭理他,一径走开了。陆焕在牢房中坐不下去了,站起来不停地搓手顿足,来回踱步。 顾修之在隔壁听得真切,心中亦有揣度: “北燕内斗成如今这样,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遇安一定已经发兵北上了。宇文锐及点名只要陆焕,大概是要带他上前线去。” 这时候,陆焕像是也想通了这一层似的,突然扑到铁栅上朝顾修之低声呼救:“顾兄弟!顾兄弟!救我!” 顾修之装作天真无辜的样子,言语非常单纯:“陆大人就要重获自由了,我有什么好救你的?” “非也!”陆焕急得头顶冒火,“宇文锐及要拉我挡枪挡箭,他要借孟遇安的手杀我!” “在下身陷囹圄,还能怎么救你呢?”顾修之不动声色。 陆焕的头卡在栅栏缝隙,只恨自己没法钻进顾修之的牢房中与他贴耳密谈。 “在下从前做过许多错事,但如今已经悔改了!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孟将军宽宏大量,也不应当再与在下一般见识啊!” 陆焕的话让顾修之觉得甚是好笑:“这话陆大人该跟孟将军去说,和我说什么。” “可在下无凭无据,如何取信于孟将军呢?”陆焕急道,“但要是有了顾兄相助就不一样了!” 他又一次压低了声音,几乎已经在用气声说话了: “在下愿为内应,但难在取信于孟将军,请顾兄给我个信物什么的,这样在下才好为孟将军效力啊!” 顾修之见陆焕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也确信宇文锐及必容不下他,也就让他没了留在北燕的退路。于是,顾修之决定把陆焕引给孟遇安役使。 “可我在这里被关了这些时日,身上物件早被搜刮一空,哪里还会有什么信物呢?”顾修之装模作样叹道。 陆焕忙说:“这个不难!若没有物件,带句话也成!” 顾修之眼珠转动,回想起旧年往事,一丝温暖笑意不自觉浮上嘴角:“说起来,倒确实有这么一句话,能证明你见过我。” “是什么话,还请顾兄相告!”陆焕催促道。 顾修之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狱卒和其他囚犯没有关注这边情况,才靠近陆焕的牢房,一字一顿轻声说道: “打倒封建主义,中国人民万岁。” 陆焕听完,头顶罩满了疑云惑雾:“这是个什么意思?” “陆大人别管是什么意思,孟将军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顾修之道,“有了这句话,就能在孟将军那里保住你的命。” 陆焕看顾修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午时刚过,宇文锐及便遣人来到天牢,将陆焕带走了。顾修之目送着陆焕离去,心中暗想: “遇安,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希望你能懂我的意思!” 宇文锐及带上陆焕及其他亲信副将,从晋阳出发,先日以继夜赶赴兖州,调动起这两年他新操练的七万大军,而后立即启程前往豫北。 因许昌就在豫州和兖州的交界处,不消几日光阴,宇文锐及就可率军赶到。 孟遇安在许昌城外作战半月,将豫北企图援救淮水寿春的燕军悉数阻挡,没有任何部队成功突破孟遇安的防线到达寿春支援。 算算日子,孟遇安已有了估量,北燕中央大概已经获悉南边的战况了。 最重要的是,宇文锐及也该到了。 果不其然,就在孟遇安做出判断没多久,宇文锐及如期出现在了许昌附近。 “来得正好,这次就教他有去无回!”孟遇安踌躇满志,只想灭了宇文锐及,一鼓作气将北燕打得无力回天。 虽然两年前在襄阳城郊,宇文锐及被孟遇安的震天炮火刹那击退,但此次他依然不畏惧,还敢摆开阵势正面迎战。 宇文锐及曾败给孟遇安两次,他不容许自己先输了气势,遂策马至阵,亲自与孟遇安隔空喊话: “孟遇安!你以为凭你那点雕虫小技,就能够阻挡住我大燕军队了吗?之前你总说大燕南侵是天理不容,可你须得知道,这次是你撕毁宛洛之盟!是你破坏了和平挑起战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孟遇安亦喊话回去:“宇文将军本事没有,只能在口舌上自欺欺人!原来你们燕军的士气已经萎靡到了需要用这种牵强的话来提势了吗?” 宇文锐及不吃激将法这一套,只调转马头回到阵中,排兵布阵准备冲锋。 孟遇安也向各队下达指令,盾牌兵上前形成防护圈,将炮手、弓兵和远程重火力武器保护在中间,只待对面开始冲锋,便开展轮番攻击。 宇文锐及知道孟遇安武器占优,因此并不像往常那样只靠骑兵冲锋,而是在骑兵前设置了钢铁盾牌阵——这盾牌一看就是为了对付火蒺藜而特制的,比普通盾牌更大更坚实,盾牌兵也都是一身横肉的大力士。 燕军骑兵冲锋时,也不是聚集在一起,而是有章法地分散开来,每一个冲锋小队附近都安排了数个重型盾牌守护,用以抵挡远程火力攻击。 “好个宇文锐及,被热武器降维打击也能想出对策!” 孟遇安一声令下,几门重炮在投石车上飞跃而出,落在冲锋燕军阵中。 距离落点最近的冲锋小队承受了最大伤亡,但其余不少队伍都能躲开,加之有重型盾牌的保护,冲击的余波也没有过分扩散。 眼看重炮威力下降,孟遇安便换上弓弩手,准备精准打击。 这些弓弩发射出的并不是普通弓箭,而是加了炸药的“火箭筒”,士兵经过训练后,百步之外可精准取人首级。 弩箭比投石车速度更快,且机动性强更难预判,冲锋的燕兵不多时便减员了一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1章 龙虎斗 可北燕军队的攻势远非这么容易就能化解的。 冲锋的骑兵倒下了一批,很快就会有第二批补上,源源不断,似乎无穷无尽。 北燕人本就是游牧民族出身,焉支祁连又多产良驹,其骑兵之多之精良,非江南所能比拟。 更重要的是,孟遇安此次主动开启全面南北战争,是做了由东到西全方位部署的。战线之长,东至淮阴,西至汉中。 这样做虽然能在战前预判弥补一切潜在漏洞,可也直接导致每一个攻守据点都无法获得足够的兵力支援。 毕竟军队人数就那么多,需要进攻或防守的要塞越多,每个要塞能分走的兵力就越少。 孟遇安敢如此大胆的最大原因,便是己方热武器的全面压制,能够弥补人数的不足。 但如果细化到每一场具体的战役或是战斗,这样的策略并不总是能够奏效。 此次宇文锐及自兖州率燕军主力南下,足有七万大军——可孟遇安在分兵东西、留守襄宛之后,能够带来豫北战场的兵力只有两万。 宇文锐及的先锋敢死部队消耗了孟遇安大部分火力后,两方终究是接触交融上了。 “孟遇安!今天定要你死在我手里!” 战场上的擂鼓声、呐喊声、战马嘶鸣声、兵戈相抵声响彻四野,但宇文锐及的雷霆怒吼仍然如此清晰直白地传入了孟遇安耳中。 孟遇安心中冷笑:“这老匹夫可真能记仇,输了两次就恼羞成怒。” 事实确实如此。宇文锐及兵锋所向,矛头直指孟遇安,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战区的情况,也不在乎己方会牺牲多少。 他杀红了眼,满心里只想着要孟遇安的命。 宇文锐及现在这种状态,像极了那些征战沙场一辈子、自诩天下无敌的宿将,却在巅峰期遭受了连败的打击,从而在心态失衡之下做出了不明智的决策。 孟遇安提枪的手把枪杆又攥紧了些,手心里渗出了冷汗,但心中判断愈发坚定: 只要自己把北燕主力限制在豫北,那么冼离和钟弼攻克寿春、一径北上将指日可待。宇文锐及越猖狂、越不计后果,就越是他灭亡的时刻要到了。 孟遇安火速下达指令,命负责管理火蒺藜的部队立即后撤,迂回到正面战场的左右两翼,再对燕军展开火力包围;弓弩手亦随炮队一起撤离,尽量保证弓兵的即战力不要减员,维持住远程攻击的优势。 剩余的骑兵步兵,则在孟遇安的带领下,留在包围圈内轮番与燕军短兵相接。 骑兵皆以孟遇安为核心向外层层发散,每一层都是设计好的屏障和攻击次序;步兵人均手持镔铁陌刀,专为对付北燕骑兵。 宇文锐及策马冲在阵前,扬刀直指孟遇安的方向,大声喊道:“杀孟遇安者,赏千两黄金!” 孟遇安却不回喊什么“杀宇文锐及者,赏万两黄金”,而是严令麾下诸将按战术行事,不要为了立功而私自冲阵、乱了己方阵型。 可燕军听了宇文锐及之言,跃跃欲试者不在少数,纷纷朝着孟遇安所在的骑兵圈子冲杀而来,被车轮战层层阻击。 宇文锐及原想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过这勇夫们来倒是来了,可有勇无谋也无法破了孟遇安阵仗,大多都是无谓的牺牲。 见此场景,宇文锐及怒火中烧,亲自持械冲阵。 宇文锐及使一口关刀,力如猛虎,孟遇安旗下步兵虽个个都是勇武力士,却也近他不得。莫说一陌刀下去人马俱裂,便是单单砍伤坐骑都难。 眼看着宇文锐及越来越近,孟遇安命骑兵步兵保持作战秩序,自己策马游走于阵中,吸引着宇文锐及和大部分燕兵的关注,从而将其引入彀中围剿。 宇文锐及骑术远胜孟遇安,不出半盏茶的工夫便已赶上。 孟遇安听到身后宇文锐及坐骑蹄声急促渐近,回首一望就觑见他刀锋斜斫而来,忙俯身贴在马背上闪躲,而后急急勒缰调转马头、向侧方驰开几丈,以正面与他相对,做好迎敌准备。 宇文锐及一次冲杀不行,马上再起第二波攻势,舞刀拍马赶到。孟遇安挥枪抵挡,刀枪碰撞之际霎时双手震麻,心中登时慨叹连连: “这老匹夫倒真有几分蛮力,不愧是北燕首屈一指的大将军,可比慕容恺那个草包难对付多了。” 不等孟遇安想完,宇文锐及嘲讽便至:“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拿得动针线就以为自己拿得动枪,还敢与我角力相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孟遇安也不吃激将法,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架开宇文锐及的关刀后掉头便走,并不与他恋战。 宇文锐及紧追不舍,眼看又要追上,孟遇安高举长枪于空中以特定姿态挥动,画出“枪语”传达指令给内围骑兵步兵和外围弓兵炮兵。 各队看到孟遇安枪语,皆按照指令做出回应。 阵中骑兵突然舍弃与燕军骑兵的缠斗,数层包围圈同时向外围撤去,一边扩大一边合并,瞬间形成一个单一圈层,将燕军围困在内;步兵纷纷持盾卧倒,各自寻找掩体保护自身。 一眨眼的功夫战阵已转变至此,外围弓弩手和投石车炮火齐发,火箭筒和火蒺藜向圈中发射而来。 原来,在刚才的近身搏杀缠斗中,孟遇安的军队已经有计划地完成了暗中包夹,只待最后抽离形成大包围圈,便可关门打狗。 宇文锐及见状,弃了追赶孟遇安的念头,忙向圈中燕军疾呼,可惜为时已晚。 被孟遇安战阵聚合在一起的燕军就如同被包了饺子一般,内中厚厚的馅也抵不住外围薄薄的面皮,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掷入沸水中翻滚挣扎。 说时迟那时快,孟遇安趁着宇文锐及分心照管燕军的那一瞬,挺枪冲着他的心口奋力刺去。 枪锋破空呼啸而至,宇文锐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枪头已到自己身前三寸。 他下意识侧身躲避,虽躲过了枪头刺入心脏,可依然没能完全躲过攻击。 孟遇安的枪锋擦着宇文锐及左上臂而出,枪锋扫过之处,便是森森白骨外露。 幸亏正战至酣时,宇文锐及还不能马上感到疼痛,仍有力气右手挥刀挡开孟遇安的枪杆,然后用血流不止的左臂挽住缰绳,策马逃窜而去。 北燕溃不成军,再难继续做抵抗;众军又见宇文锐及逃走,便也跟着他一起逃离了战场。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2章 双线作战 宇文锐及出师不利,刚刚从兖州率军抵达豫北,第一场战斗便以落败而告终。 “第三次!竟然又有了第三次!” 回到北燕设在兖豫边界军营的宇文锐及积蓄了满腔怒火,终于在安顿好残军后爆发而出。 军营的医师正在为宇文锐及裹伤,他这一怒之下挥动手臂,刚刚缠上的绷带就被扯开了,敷好的草药撒了满地,淤血又开始从他手臂上流下。 “请大将军万万不可再动怒了,当心您的臂伤。”医师胆战心惊,一边手忙脚乱重新洗伤敷药,一边说些单薄无力的劝告。 宇文锐及身边的裨将也在劝慰他:“大将军不能这样做想。建业那一次,您的战略全是正确的,都怪皇叔慕容恺坏事;荆益之战中,您力克荆襄军,迫使南祁皇室弃城出逃,还斩杀贺令昌、逼顾修之入绝境,已经全面赢了南祁。” 又有人接着附和道:“是啊大将军,前两次孟遇安不过是弄巧坐享其成,不是她真的有多厉害,更不是她打败了您......” 话未说完,宇文锐及右手就重重拍在了案上,厉声叱咄道: “大丈夫立身于天地之间,行事当堂堂正正,岂能找这些借口来搪塞!败了就是败了,哪儿来那么多慰勉说辞!” 营中诸将不敢再说什么,各自垂首一言不发。 待宇文锐及怒气消散一些,理智重新回来,他又皱眉切齿道:“原以为她只是会点奇技淫巧,她竟然真的懂战术。” 裨将们见宇文锐及冷静下来了,便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询问:“大将军,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宇文锐及抬头看一眼地图,用未受伤的右手指向豫州中部: “过不了许昌,那就向东去谯县,一样可以去寿春!” 宇文锐及自认已经看穿了孟遇安的意图:她就是想把兖州主力都耗死在许昌,这样淮水的寿春一直得不到增援,迟早会被攻克。 宇文锐及偏不上她的当。孟遇安以己身为饵吸引兵锋,今日已经用过一次了,这套手段宇文锐及不会再吃第二次。 “可是将军,如果孟遇安也追到了谯县呢?”有副将问道。 “这不可能,”宇文锐及坚决果断道,“她从宛城过荆豫边界至许昌,本来就是远征作战,要随时随地考虑后勤和撤军的问题。如果她深入豫州腹地去了谯县,那就是自投罗网,四面环敌。孟遇安就算再冲动也不会这么傻。” 气消了之后,宇文锐及也慢慢感受到了左臂的疼痛。孟遇安一枪刺过,割去了他臂上好大一块皮肉,几乎废了这条手臂——要不是没伤到骨头,宇文锐及就真的残疾了。 痛入骨髓的宇文锐及不想在部下面前丢了颜面,于是勒令所有人退出营帐,待无人时才敢呻吟两声。 孟遇安在许昌城外战胜宇文锐及后,也率军退去一舍之距,在靠近荆豫边界的位置安营扎寨。 此战凭借火力压制和合理的战术,孟遇安力挫宇文锐及,但己方军队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这毕竟是两万人在开阔战场与七万人交战,除了弓兵炮兵战损不严重外,枪兵步兵皆伤亡不少。 因此,为防宇文锐及调军反扑,孟遇安即使胜利了也不敢在危险之地久留,所以才沿信息干线回到了荆豫边界。 在营地中,孟遇安也在揣测着宇文锐及的想法。 如果他再一意孤行一些,只想不计后果地来取孟遇安性命,那下一步计划便是再从兖州调兵——甚至是更北的冀州和青州——调兵之后直扑荆州而来,以期置孟遇安于死地。 可孟遇安相信,他不会一直这么冲动下去。 今日战场上属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不顾一切地追杀孟遇安也就罢了;眼下他已经退兵回去,再做后续部署就应该多考虑一些现实。 宇文锐及之所以会来,就是因为收到了寿春发出的求救消息。那么他迎战孟遇安未果后,接下来理所应当也该去寿春了。 想到这里,孟遇安即刻向全军传下将令,再多休整一夜,次日即开拔返回宛城。 只因在豫北待得久了,孟遇安担心荆州有失,所以在料定宇文锐及不会追来后,就必须回到宛城护卫荆州。 在返回宛城之前,孟遇安首先派出了两队候骑: 一队回襄阳,把临近城池中的军队再调走一部分,前去支援围攻寿春的冼离和钟弼; 另一队绕着荆豫边界直奔寿春,通知冼离和钟弼豫北的战况以及孟遇安的最新指令。 这些最新指令中,有一条便是“如有需要,可自行向扬州借兵,不必请示”。 作出部署后,孟遇安率大军稳健打道回府;两队候骑飒沓如流星,视数百里为毗邻,直朝着各自目标飞驰而去。 就在孟遇安未至宛城时,寿春城外的冼离和钟弼就接到了候骑带来的指令。 “孟将军说,我们可以去扬州调兵,不必请示!”冼离很是激动。 冼钟二人兵围寿春已经近半个月了,依然没能突破防线入城,彼此心中的焦躁日益滋长。 此前钟弼还在担心借兵后扬州空虚的问题,但他这回也对借兵表示认可: “孟将军和宇文锐及在豫北交战后就回了宛城,正是因为判定宇文锐及会绕道来援助寿春。按两地距离和行军速度来看,不出七日他便会赶到,我们确实需要扬州的增援。” 这时,冼离蓦地双眼一亮:“或许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钟弼忙问。 冼离展开地图,指着下邳说道:“宇文锐及在豫北许昌落败后要绕道来寿春,就一定会经过豫中谯县。我们已经全面控制了徐州,并且封锁了消息,正可以从下邳发兵至徐豫边界,在谯县再阻击一次宇文锐及!” “好主意啊!”钟弼刚高兴了一下,马上起了顾虑,“可扬州没有多少善战的将领,如何能阻击得了宇文锐及呢?” 冼离凝眸沉思片刻,而后说道:“我去建业引扬州军入下邳。钟将军,我手里的兵就交给你了,攻打寿春的任务也暂时都交给你了。” 钟弼抱拳郑重道:“冼将军放心,只要你能在谯县多拦截宇文锐及三日,我保证攻下寿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3章 谯县伏击 与钟弼达成共识后,冼离衣不解带、马不解鞍,只带三四骑星夜往建业疾驰而去,一日一夜便已赶到。 抵达建业后,冼离立刻去见了陆幼薇,陈明寿春和豫北的情况。 “时不我待,请陆大人现在就给我两万兵力,我要入下邳去谯县阻击宇文锐及!”冼离急切道。 愁色浮上陆幼薇的眉头:“扬州原有近四万多安华军,上月冼将军带了三千轻骑闪击下邳,而后我又带了一万多兵力入主接管徐州。剩余的大多数兵力都去围攻寿春了,眼下扬州确实凑不够两万大军了。” 冼离闻言,心中如麻绳蘸水紧上加紧,前思后想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 “也罢,那就调起扬州剩下所有兵力进入下邳,再加上徐州已经入驻的一万多军队,足够去打宇文锐及了!” 陆幼薇忙道:“将军且慢!你把徐州各郡各城的安华军都调去阻击宇文锐及,倘若徐州原有的北燕人趁势反击怎么办?” “这......”冼离也意识到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这样吧冼将军,”陆幼薇提出建议,“我和你一起去徐州。前线打仗的事交给你,稳住徐州的事就由我来负责。” 冼离疑信参半:“可你一个人如何稳住没了军队的徐州呢?” 陆幼薇清浅一笑:“朝廷迁都襄阳后,我就在扬州随遇安处事理政;遇安去襄阳后,扬州全权落于我一人肩上。将军以为我一介女流是如何稳住扬州的呢?” 冼离不得其解,陆幼薇继续道:“以暴制暴是很管用,但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折冲樽俎的手段。” 次日,陆幼薇就以扬州牧令调起驻守在此的最后几千安华军,与冼离一起沿徐豫边界北上,三日就到了下邳。 在下邳城郊,陆幼薇对冼离承诺道:“将军请先带这些兵马去谯县埋伏着吧,我这就去下邳以及其他各郡各城将镇守的安华军调来。” 冼离分外感动,握着陆幼薇的手不愿放开:“有劳陆大人了,这份恩情,冼离不知如何回报。” 陆幼薇诚挚道:“将军征战置生死于度外,我不过是做了些分内的事,何须将军报恩?应当是我代百姓报将军舍生忘死的守卫之恩才对。” 冼离目送陆幼薇进入下邳城后,自率扬州而来的几千兵力出了徐州边界,在临近谯县的郊外做好了布防。 冼离心中默算时间:孟遇安在豫北大败宇文锐及,消息传到寿春最快两日,自己从寿春回建业花费一日,调扬州剩余安华军入徐州又花三日,从下邳城郊到谯县又一日。 这样算来,已经有七日了——宇文锐及在许昌整顿军马再行军至谯县,最多也就这么多天。 冼离的这番极限操作,在正常情况下原本是来不及阻击宇文锐及的;可现在出了一个变量,那就是宇文锐及被孟遇安重伤,几乎残了左臂,在兖豫边界的营地中多消耗了几天来养伤。 燕军这样耽误下来,即使冼离东奔西走费了七日时间,可依然赶在宇文锐及抵达谯县之前成功埋伏在了这里。 冼离在谯县城外设好伏击圈,静静等待着宇文锐及的到来。 二次入扬,冼离和陆幼薇带来的军队不过四五千人,而宇文锐及在豫北被孟遇安挫败后,少说也还有四五万兵力。 十倍的人数差距对于野战来说实在太大,如果在陆幼薇把徐州各郡各城驻守的安华军调来之前,宇文锐及便已先行到达谯县,那么冼离就只能靠着这四五千人强攻宇文锐及的四五万人。 冼离做好了心理准备,而后续的事也确如她所预想的那样。 伏击圈设置好的翌日清晨,宇文锐及的军队动向被冼离派出的斥候查探到了。 “陆大人还没到,宇文锐及果然就先到了。” 冼离的心跳加快了两拍,手指下意识地扯断了身侧原野上新开花的紫云英,把花苞攥在手里磋磨碎了。 又过去一炷香的工夫,远方天地交接处腾起了阵阵烟尘,贴耳在土地上,也能听到蹄铁踩踏之声。 冼离知道这是宇文锐及率军趋近了,便下令让全军上下做好准备。 刚埋伏在谯县城郊的当夜,冼离就勒令士兵们挖起了战壕——这是孟遇安在训练战法时花了大篇幅讲解的内容。 士兵隐身于战壕中,近可使用钩镰枪、绊马索,远可发射火蒺藜、火箭筒,正适合当下兵寡但占了先机的情况。 因投石车过于庞大,会早早暴露埋伏者,冼离也就没有带来。大型的火蒺藜是没有办法使用了,只能将弓弩手藏身在战壕中远程发射威力小一些的火箭筒。 等待着宇文锐及及其军队进入有效射程范围内,冼离举红缨为号,令弓兵发起了攻击。 猎户出身的冼离多年来于深山中射杀野兽无数,对于射击距离和频率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最擅指挥远程攻击。 在冼离的有序调度下,弓弩火箭疾如雷电,几乎是弹无虚发,支支命中对面燕军。 燕军刚经历过七八日前孟遇安的火力攻击,心中创伤还未平复,就又突然遭受到相似进攻方式的埋伏,军队登时乱作一团。 宇文锐及忍着左臂剧痛,右手握刀又持缰,在前军后军之间来回策马穿梭,亲自稳定军心。 军中乱了一阵后,在宇文锐及的极力组织下,渐渐恢复了秩序。 有几个敢死队员顶着炮火单枪匹马冲近查看,发现对面军队人数很少,只是在用远程武器虚张声势。 当宇文锐及获悉此讯时,没了慌张恐惧,只剩下更深更重的仇恨: “大燕的儿郎们听着!对面人少,他们打光了武器就没办法了!你们若还有一丝血性,就随我一起冲杀,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呼吁罢,宇文锐及不顾臂伤,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方。其余燕兵大受鼓舞,也接连奋勇向前。 冼离所率的急行军轻装简行,携带的弹药本就不多,此时已近乎告罄;而燕军人多势众,已经顶着火力压迫到了战壕百步开外,山呼海啸声震耳欲聋。 冼离目眦尽裂,大喝一声跳出战壕,横枪于身后。春风如割,扬起她的鬓边乱发和枪上红缨。 她面对着的,是奔腾而来的千军万马。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4章 冼离威震北燕 冼离举枪指向苍穹,声如春雷震动,响彻四野八荒: “弓兵枪兵继续留在战壕里,弃弓弩上钩镰枪!步兵随我出阵,吸引燕军到战壕附近!” 军士得令,各自依令行事。步兵们见冼离身先士卒,也个个不畏死伤,跳出战壕与她站在一起。 宇文锐及遥遥观之,见对面领兵之人似乎是个女子,再次起了大怒: “怎么又是个女的?!” 冼离指挥三千步兵分为三批,一批随她一起在正面迎敌,另外两批迂回包抄到左右侧翼夹攻敌军。 如前番孟遇安抵抗宇文锐及的方式一样,冼离所率的步兵亦是手持陌刀,以劈砍战马为主要进攻方式。 同时,每三个手持重量级武器的步兵身边也会配备一个手持轻量级武器加重型护盾的步兵,为自己的战友做好防护掩护,以避免北燕骑兵的大力冲杀造成过度人员伤亡。 在冼离的带领下,步兵们并不执迷于和北燕骑兵做缠斗,更多的是通过来回变阵换位将其引至战壕附近,再由战壕中的弓兵枪兵伸出钩镰枪和绊马索,将骑兵拉下马背、拖入战壕,再群攻而杀之。 依靠着地形、武器和体力的优势,冼离尽量弥补了人数和步骑差距的劣势,将战况控制在了胶着状态,没有在铺天盖地的北燕骑兵的冲杀下即刻溃败。 但对方兵力毕竟十倍于己方,一两个时辰后,冼离的军队已经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 冼离性烈如火,眼见己方败势呈现却没有太好的办法,便动起了冒险的念头。 经过持续长久的观察,冼离发现宇文锐及除了最开始冲锋时赶在队伍最前方,在战斗过程中一直都没有更多斩获。 孟遇安的候骑传来的消息称,宇文锐及手臂被孟遇安刺伤。那么照此看来,他的伤一定不轻。 甚至这伤严重到了让一位久经沙场的铁血悍将都无法坚持身先士卒。 想通了这一点,冼离旋即做了决断。 她抢过一匹战马,提枪翻身上马,手拉缰绳带动着马儿嘶鸣,冲宇文锐及策马而去。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直取宇文锐及首级。 冼离虽然接受正统军事训练的时间不长,但身体素质和灵活程度较孟遇安有过之而无不及,气力不亚钟弼,箭法不亚顾修之,端的是一个全能型的完美将才。 此时此刻,她单枪匹马冲杀入敌军,好似冲阵斩颜良的关羽、当阳护后主的赵云,觑着数万敌军若等闲尘埃。 燕军见冼离势若奔雷疾驰入阵,皆欲上前阻挡,但每来一个都被冼离一枪刺落马下。 北燕众将莫之能敌,只得退守到宇文锐及身侧团团护卫着他。 冼离虽勇,终归是独木难支,冲不进千百人的护卫圈,只能在圈外来回穿梭寻找接近宇文锐及的机会。 统领步兵的副将方才已得了冼离的命令,也率步兵在外围掩护吸引攻击,企图给冼离冲阵开辟出一条道路。 战壕中的枪兵此时也纷纷出来,骑上战马加入了与北燕骑兵的缠斗中。 只有射术最为精良的弓兵还留在战壕里,用剩下为数不多的火箭筒瞄准敌方军队里的核心人物,展开远程攻击。 防护圈中的宇文锐及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冼离忘死冲阵就是为了取自己的性命。 他左臂重伤未愈,连抬一抬都没办法做到,实在难以单臂骑马作战。 燃烧的怒火让他只想杀了面前这个比孟遇安还张扬猖獗的女子,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意气用事,因为援救寿春、保豫州不失才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 宇文锐及并不让自己现身于防护圈外,只向身边副将排兵布阵,准备拿下冼离、一举结束战斗。 几十个回合的交锋下来,冼离力阑心怯,气息已经乱了去,枪法的破绽也多了不少。 宇文锐及瞧见冼离像是到了强弩之末的样子,便号令身边得力副将一同上前擒杀之。 几个副将持刀持枪,一拥而上,围着冼离如走马灯般地厮杀。 冼离一人战数人,虽落下风,却不落败。 她一杆长枪,高接抵挡,左斫右刺,几个北燕副将一时也轻易拿不下她。 宇文锐及于阵中远观,怒火已被惊叹所替代:中原竟有这许多奇女子!孟遇安智勇双全,算无遗策;今日这女子勇冠三军,堪称万人之敌。 惊叹归惊叹,宇文锐及未失了沉着,遥遥高喊道: “兀那南蛮女将,报上姓名!” 冼离架开一副将刀锋劈砍,又虚晃一枪逼退另一副将,扯动缰绳引得战马嘶风狂啸,烘托着自己更加嘹亮的声音: “宇文锐及!胆小如鼠!你听好了,我姓冼名离,正是取你狗命之人!” 宇文锐及受了冼离狂言侮辱,心中气急败坏,想冲出护卫圈与她捉对厮杀,却被身边人死命拦下。 几个围攻冼离的副将见主帅受辱,亦动了气性,誓要合力击败她。 敌众我寡,冼离已然支撑不下,破绽愈发多了起来。一北燕副将看准时机,一枪朝她心口刺来。 冼离看到枪来,忙挥枪格挡,却未抵住全部枪锋,致使枪头入甲一寸——好在有护心镜的保护,入肉不过几分几毫。 冼离看见自己胸前洇出血迹来,非但没有感受到疼痛,反而腾起勃然怒气,一枪刺穿了击伤自己的北燕副将。 枪头枪杆自此人身体贯穿而出,余下几个副将见此场景,俱皆惊骇,纷纷产生了退意。 宇文锐及在后方高喊:“她已到了穷途,尔等立刻将她擒杀!” 副将们听见喊话,勉强上前继续迎战;冼离的双手已经快要拿不动枪了,只在靠着本能反应抵抗。 当此危难关头,从下邳城的方向传来阵阵呐喊,伴着旌旗攒动和尘土飞扬,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待声音近一些,冼离和宇文锐及双方都听得真切: “孟遇安来也!宇文锐及还不跪地就缚!” 宇文锐及一听孟遇安来了,左臂登时又开始了剧烈疼痛。他极目望去,见所起烟尘之浩大,约莫有数万兵力不止,遂传令在场燕军集体随他撤退。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5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 冼离见宇文锐及率军撤退往西北而去,料定他们是准备暂时回到谯县内驻扎,终于长吁一口气,自觉初步完成了阻击他的任务。 下邳方向的烟尘与呼声渐近,冼离又向这边凝眸望去,只见来者所穿是安华军的服色。 而军队的领头之人,正是陆幼薇。 冼离一见陆幼薇,欣喜之色自然而然浮上脸庞。她纵马奔至陆幼薇周遭,翻身下马,极尽感谢之词: “多亏陆大人率援军及时赶到,才解了冼离敌众我寡的困境。冼离多谢陆大人救命之恩。” 陆幼薇朝冼离莞尔而笑,正欲说些什么,却一眼瞥见她胸口处正在往外渗血,顿时惊慌失措: “冼将军受伤了!” 说着便取出袖中丝帕按在她的伤口处,为她止血。 冼离抓住陆幼薇的手轻轻移开,自己按着丝帕,又冲着陆幼薇爽朗一笑:“我戴了护心镜,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又问道:“陆大人带了多少兵力来?” “下邳、东海、琅琊三郡的守军十抽其七,共计万余人已悉数在此。”陆幼薇答道。 “三郡可都安生吗?北燕人有没有趁机造反?”冼离很是关心这个问题。 陆幼薇自信笑道:“冼将军就放心吧,徐州无碍,一切平静。” 冼离见陆幼薇如此笃定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着手去安排在场安华军的下一步战略。 原先埋伏在谯县城郊阻击宇文锐及的四五千兵力此战之后减员不少,冼离命新来的生力军分出一部分来把阵亡将士和伤员运回下邳。 剩下的八九千人分作两班昼夜戍守在谯县城郊,密切关注着城中的蛛丝马迹,并且要竖起大旗,每隔一段时间吹起号角、擂起战鼓,表现出搦战的气势来。 方才这一战双方各有得失、未分胜负,宇文锐及迟早要出城南下去寿春。 冼离认为,只有在城外给他足够大的压迫感,才能尽量延缓他发兵的时间。 做完全部部署,并亲眼看着阵亡将士和伤员被全部带走,冼离才有空闲稍事休息。 这一切都被陆幼薇看在眼里。 陆幼薇引来大军后并没有马上返回下邳,而是一直待在这里等候着冼离忙完。 今见她终于忙完,陆幼薇顺势上前挽住冼离,口吻满含关切: “将军再操劳,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伤员都已经顺利运送回城,也请将军随我回城治伤吧。” 为免颠簸加速血流使得伤情恶化,陆幼薇让冼离不要再骑马,而是替她备下了一辆更平稳的马车,亲自陪同着她坐车回城。 到了下邳城中,陆幼薇安排冼离暂住进下邳守将的府邸——因下邳守将宁死不降被冼离斩了,他的府邸自然也就易主了。 在卧房里,陆幼薇命春桃取来药品、清水和绢布,准备亲自为冼离处理伤口。 冼离立时慌了:“这种事叫医师来做便是了,怎么能让陆大人亲自动手呢?” 陆幼薇并不理会冼离的婉拒,一边低头裁剪绢布,一边问道:“我为何就不能亲自动手了?” “陆大人金尊玉贵,这血污脏得很......” 冼离还未说完,陆幼薇就打断了她的话:“我受遇安之托牧养扬州万民,并非是我‘金尊玉贵’,而是我理应承担的责任。至于血污脏,将军在战场上都不嫌脏,我还有什么资格嫌脏呢?” 陆幼薇裁剪完绢布,便去解冼离的铠甲,又温声解释道: “素问于荆扬培养了一批女医,但多用于民间,军中医师仍以男子为主。此次出征,素问又留在了襄阳没有跟来,一时之间这里找不到女医来为将军治伤,所以就由我代劳吧。” 冼离眼看着陆幼薇解开自己的胸甲,再取下护心镜和那块丝帕——这丝帕已经让血给染透了,从纯白变成了纯红。 陆幼薇蹙起眉头,眼神中闪过心疼。 “从前遇安也是这样,为了迎敌就不管不顾的,自己把轻伤拖成了重伤都不知道。”陆幼薇嗫嚅着。 她拿干净绢布蘸着清水擦拭净了冼离胸前血迹,又取来金疮药,亲手敷在伤口上。 陆幼薇温暖而柔软的手指触碰到冼离的胸口,冼离突然像被雷电击中似的浑身小幅度震颤一下。 “啊,是我弄疼你了吗?”陆幼薇睁大了眼睛。 “不是,不是......”冼离双颊涨红起来,“若是让个男医师来就好了......” “什么?”陆幼薇更加不理解了。 冼离自知失言,随便说了几句含混糊弄过去。陆幼薇却没多想,只按部就班地为她敷好药,再缠上绷带,而后嘱咐道: “将军的伤口虽然很浅,但毕竟伤在心脏附近,稍不留意便有性命之虞。这几日将军务必小心,不可使伤口再迸裂了。” 冼离向陆幼薇深行一礼:“多谢陆大人。” 陆幼薇虚扶着冼离,端庄笑道:“那将军就请好生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端起药品和擦拭血迹的绢布,款款离开了卧房。 冼离从榻上起身,一直跟着陆幼薇来到门口,然后靠在门框上痴望着陆幼薇的背影远去,魂魄都飞出了躯壳。 蹬着门槛呆立了许久,冼离才如丧魂失魄一般回到了榻上。 她面上的潮红还是没有褪去,心口突突直跳,刚才陆幼薇手指接触的感觉仍在。 “我这是怎么了?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怎的会这般害臊?” 冼离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亘古未有的难题,是怎么想都想不通的。 好在她脑筋很直,既然想不通,不想也就罢了。 抛却这厢难题,冼离又开始琢磨起阻击宇文锐及的事来。 临行前钟弼曾说过,只要能在谯县多拦截宇文锐及三日,他保证攻下寿春。 今日算是第一日,那么还有两日。 冼离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拦住宇文锐及多久。 今天以四五千拦对面四五万兵力,己方已然是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虽然陆幼薇带来了援军,可把新旧安华军数量相加,依然无法和宇文锐及的军队抗衡。 另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是,火蒺藜和火箭筒再怎么量产,也跟不上消耗的速度,扬州军械局还是没有送来补给。 这该如何是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6章 三面夹攻克寿春 宇文锐及带兵退回谯县城中,即命哨骑前去打探情况。 哨骑回报称,城郊的中原军队仍未退去,依旧战鼓喧天,人声鼎沸,呼喊着宇文锐及出城迎战。 宇文锐及心中忖度:“这孟遇安的野心难道大到想直接在豫北豫中就吞没了我的军队吗?” 忽然,一个疑问冲上了宇文锐及的头脑: “八九日前她刚在许昌城外与我交战,怎么会早早绕去了徐豫边界,从下邳城的方向赶来谯县城外援助冼离呢?” 想到这一点,宇文锐及不禁冷汗涔涔,恨从心头起:“今日的‘援军’,定是虚张声势,那根本就不是孟遇安!” 可他转念一想,若不是孟遇安,那这援军又是从何而来呢? 终于,一个最坏的想法在宇文锐及模糊的思绪中渐渐清晰起来: 徐州,只怕已经失守了。 “来人!快去联系徐州的下邳、东海、琅琊三郡的郡守!” 宇文锐及派去徐州打探情况的哨骑才刚走,军中便收到了来自晋阳的传信: “禀大将军,冼离深夜突袭下邳,次日进军徐州全境,徐州已经丢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宇文锐及拍案而起。 “半个月前......”信使战战兢兢。 “半个月前......半个月前......”宇文锐及犹感冰雪浇头,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榻上,继而大怒暴起,“那为什么现在才传信!” 信使也很无奈:“禀大将军,冼离在彭城和沛县封锁了求援消息的路径,徐州的守城弟兄是向北穿过了青州和冀州,才最终到达并州晋阳的啊......” “......到达晋阳后,徐州的求救军士才得知大将军发兵豫州的事,梁王这才命小人马不停蹄赶到许昌,可颍川郡守说大将军已经去谯县了,小人又赶来谯县......” 信使啰啰嗦嗦,把事情倒是交代得一清二楚。宇文锐及听得厌烦,让他闭嘴退下。 营帐中,众人缄默。宇文锐及愁云惨淡,面如金纸,不知是因为臂伤过重导致身体虚疲羸弱,还是因为这段时间轮番噩耗沉重打击了精神。 “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有裨将顶住压力询问。 钻心的疼痛袭上宇文锐及的左臂,让他再也不能稳稳端坐,而是躺倒在了榻上。 此时的他已经不在乎在部下面前丢了颜面,大声呻吟起来,左上臂处又冒出汩汩鲜血,淌湿了床榻。 裨将们慌忙传唤来医师为宇文锐及重新换药裹伤。医师处理完毕后,面色甚是凝重,吞吞吐吐道: “大将军,恕在下直言,您的伤真的不能再拖了。” 医师不敢真的开口劝宇文锐及撤兵,但医师话中的意思宇文锐及已经全部明白了。 宇文锐及也是血肉之躯,而他这左上臂的血肉竟让孟遇安削去了一半。他心里很清楚,这条手臂的伤就算是好了,也和残废没有多大区别。 疼痛之余,宇文锐及莫名回想起前月在北燕天牢折磨顾修之的场景。 当时他用“废掉双手”威胁顾修之,可万万没想到,先废了手的人却是他自己。 “众将听令:大军明日开拔,退回洛阳,召集司州兵马,以备再战。” 宇文锐及的声音冷得像千年寒铁,没有波动和顿挫,听不出丝毫情绪。 连日在许昌和谯县征战两场的裨将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着可算不用再去送死了,各自退去安排本营的撤军行动。 宇文锐及撤退的风吹草动很快就被潜伏在谯县城郊的安华军士兵侦查到了。 斥候火速向冼离报告了这一消息,冼离闻之大喜: “宇文锐及果真撤军了!” “回冼将军,卑职在城外见城中炊烟骤然锐减,又见西北方向有大军行动之声,并且这声音是逐渐远去的。卑职来向您汇报前又去查看过,谯县城内已是寂静无声,一片荒无人烟的样子。” 原本冼离还在担心着宇文锐及会再次杀出城中,企图突破防线去援救寿春,可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撤军了? 这下冼离彻底不再担心完不成“阻击宇文锐及三日”的任务,而她的下一个念头便是立即启程回到寿春,与钟弼合力攻下城池! 且说钟弼自冼离走后,又在寿春城外围守了三四日。他可以感觉得到,寿春快要顶不住了。 更可喜的是,孟遇安从襄阳调来的援军此时业已赶到,缓解了钟弼兵力不足的问题。 襄阳来的援军还带来了更多的火蒺藜,攻城所消耗的军需得到了及时补充。 钟弼命襄阳来军在城西佯攻以吸引守军,而自己率安华军主力在城南正面战场继续之前的攻城。 寿春的北燕守将抵挡了近二十日,城中粮草补给已经快要耗尽,而向北送出的求救信号迟迟得不到回应,已经快要绝望了。 而冼离的到来,则给这绝望彻底埋上了一抔土。 在得知宇文锐及撤军的当日,冼离点起徐州一万安华军,自下邳星夜奔赴寿春,在城北发起了进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寿春守将疲于应对城西和城南的攻击已经到了能力极限,此时城北忽又有了新的敌军,那便是大罗神仙也爱莫能助了。 就在寿春遭受三面夹攻的第二日,城中守将自刎而死,他的部下们献城投降。 寿春终于被攻克了。 攻克了寿春后,南面的中原军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渡过淮水,将兵力控制范围扩散到豫州内部。 此前为了援救寿春,豫州其他各城各郡的北燕守军几乎已经被调光了。此时寿春门户大开,冼离和钟弼如犁庭扫穴一般,迅速占领了豫南豫中的所有城池,围堵在豫北许昌城外。 宇文锐及刚刚回到洛阳没几天,就收到了颍川郡守发来的塘报。 塘报里详述了豫州的最新战况,并请求宇文锐及可以出兵援助许昌。 尽管塘报里的言辞急如星火,可宇文锐及却没当回事。 从他撤军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豫州也保不住了。 但宇文锐及并没有就此放弃,他仍在策划着一盘大棋,想要在绝境中置之死地而后生,即可一举翻盘,扭转乾坤。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7章 陆焕来访 寿春被攻克的消息传到宛城,孟遇安当机立断: “三日后调动荆州境内全部剩余安华军,沿宛洛古道大举北上,势必攻下洛阳!” 日前孟遇安留在许昌城外盯梢的候骑已经发来线报,称宇文锐及率军从谯县向西北方向撤退,途中经过许昌。 孟遇安敏锐地察觉到,这条路线不是通往兖州的,而是前往洛阳。 从谯县回兖州的最短路线不需要经过许昌,而他既然南辕北辙来了许昌却又不进城,就意味着继续向西北而去有他真正的行军目标。 而这个目标,直接连向的就是洛阳。 去洛阳对于宇文锐及来说,不仅在路线上是最合理的,在逻辑上也是最合理的。 洛阳是大祁南渡前的国都,也是现在司州的治所。这里地缘优越、城池繁荣,想要调遣司州的军队,是一定要去洛阳的。 兖州的七万大军被宇文锐及倾巢带出,现已溃不成军;徐州被南祁占领;青州和冀州太过遥远。 距离他最近的调兵地点,就是司州洛阳。 这一番推理之后,孟遇安笃定了发兵洛阳的决策,而这也正是她启动初次北伐战略时定下的目标: 攻下洛阳,还于旧都。 许昌城外与宇文锐及短兵相接后,孟遇安随即就回了宛城。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冼离谯县伏击宇文锐及、三军合力攻克寿春等事,又过去了十几日。 这也意味着,孟遇安在宛城已经休整半个月了。 半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孟遇安先安置好许昌之战中的伤员,再更换部队中的疲弱者为体力充沛的生力军。 以及最重要的,从襄阳军械局运输来粮草和弹药补给。 此时此刻,孟遇安所率部众兵强马壮、物资充足,且上个月刚刚以少胜多击败过宇文锐及,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刻。 安华军众将士一听孟遇安要挥师北上直取洛阳,俱皆弹冠相庆,大呼“国耻可报,家园可复”。 四万安华军,阵马风樯?,气冲斗牛,开赴洛水之滨。 去年此时,孟遇安与独孤太后定下宛洛之盟;今年此时,独孤太后被幽禁,孟遇安的兵锋已逼近洛阳。 宇文锐及在洛阳城中还未坐稳,就又收到了孟遇安兵临洛水的消息。 这一个月来,他四处救火、疲于奔命,每到一城就要与安华军大战一场。 心灵的折磨已经让他不堪忍受,身体的伤病更使之雪上加霜。 全程随军的陆焕看出了宇文锐及的捉襟见肘,觉得属于自己的时机就要到了。 宇文锐及带上陆焕,原本是想等到即将击溃孟遇安的时候,再把陆焕扔出去做个说客,以激怒孟遇安做出不智之举,还能顺便借孟遇安之手斩了陆焕。 可接连征战一个月,孟遇安没有被击溃,反倒是自己被击溃了,陆焕也就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宇文锐及兵败如山倒,陆焕都看在眼里。本来不想站在风口浪尖的他,这时候打算站出来为自己谋一条活路。 “大将军,在下以为,现在正是挫败孟遇安的最好机会!” 陆焕的这句话与宇文锐及心中筹算的计划不谋而合。宇文锐及来了兴趣,让陆焕继续说下去。 “孟遇安看起来连战连捷,但她军中的士兵不是神仙,如此奔忙肯定早就疲惫不堪了。她长途跋涉来到大燕的地盘,我们正可以逸待劳。” “你有什么计策,就说出来吧。”宇文锐及骄矜傲岸,斜视着陆焕。 陆焕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低眉顺眼道: “孟遇安此时最是得意忘形,也最容易做出冲动冒进的决定。在下愿意为使,前往孟遇安军营,以夸耀之词游说她渡河进攻。待其军半渡,大将军便率全军攻杀,届时孟遇安回天乏术,大将军即可一雪前耻。” 宇文锐及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时刻,正巧陆焕的提议又符合他自身的想法,便同意了这破釜沉舟的一招。 见宇文锐及许可了自己所献之策,陆焕吊悬的心放下一半。 另外一半,牵系在孟遇安那里。 如果说服宇文锐及如登蜀道之难,那么在陆焕看来,说服孟遇安才是难如登天。 他无法预测孟遇安见到他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不敢估算自己成功南归有几分胜算。 这一去,这一试,犹如宇文锐及的计策一般,也是破釜沉舟的一招。 “禀报骠骑将军,北燕使者陆焕拜营!” “陆焕?” 孟遇安想到了宇文锐及会派说客前来,但没有预想到这个说客会是陆焕。 “这样也好,看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孟遇安心中如是想着,便命军营守卫放陆焕进来。 陆焕跟随在几个引路的安华军士兵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到孟遇安面前,如冬涉川,如临在渊,忐忑与紧张的情绪已经快溢出他的身体。 孟遇安先开了口:“自石头城一别,整整六年过去了,大公子一切可都好?” 虽然孟遇安的话语温柔又平淡,但陆焕听起来只觉得胆战心惊。他眼珠快速转上两下,陪笑道: “骠骑将军今非昔比,却还像当年那般风趣,可知时过境迁也不改赤子初心,在下敬服。” “你少来阿谀奉承这一套,”孟遇安冷笑道,“宇文锐及让你带了什么话?” 陆焕瞧着左右甲兵森严而列,对孟遇安垂首低声道:“此处人多口杂,骠骑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想要谋害我们将军!”有安华军副将上前一步喝道。 孟遇安挥手示意副将退下,对陆焕微微一笑:“既然大公子想私下说,那便私下说吧。” 说着就孤身一人引陆焕入了营帐内室。 营帐外室平常用于议事和发号施令,而内室是孟遇安的起居之所。 此刻只有孟遇安和陆焕两人在此,孟遇安又问道: “大公子现在可以说了吗?” 陆焕见孟遇安愿意把自己带入内室密谈,自觉已经成功了一半,方才的紧张情绪消解不少,说话也变得落落大方起来: “在下愿为内应,助骠骑将军攻破洛水防线,一举剿灭宇文锐及大军,收复北方!”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8章 小人喻于利 孟遇安听后哈哈大笑:“大公子真会开玩笑,把无稽之谈说得煞有介事。” 陆焕看孟遇安是这个反应,着急起来:“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请骠骑将军相信我!” 他一语未了,孟遇安已拔剑横在陆焕颈上,发狠道:“你这个投机小人,还敢在我面前弄鬼!” 陆焕骤然被剑锋加颈,慌忙之中喊出了顾修之教给他的那句话: “打倒封建主义,中国人民万岁!” 孟遇安一听愣住了:“你说什么?” 陆焕擦了擦额头虚汗,解释道:“这是顾修之将军告诉在下的,在下真的已经全心投诚了,顾将军可以证明!” 孟遇安抓着陆焕的衣领,逼问他道:“修之他怎么样了!” 陆焕本想拉开孟遇安的手让她不要再抓自己的衣领了,可又不敢真的这样做,双手只能尴尬地僵硬悬浮在空中,拉也不是,放也不是。 “孟将军!孟将军!您先别急,听我慢慢给您说!”陆焕劝道。 孟遇安松开陆焕的衣领,也放下了架在他脖颈上的剑,但语气中的威严冷酷分毫不减: “你要是敢有一句谎言,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敢不敢,在下不敢。”陆焕又擦了擦汗,然后才徐徐道,“孟将军请放心,顾将军他没事,虽受了宇文锐及的拷打,但人还健在。” 孟遇安闻言,眉头拧成了麻花,但还是让陆焕继续说下去: “宇文锐及要我来劝将军渡河与他决战,他好趁将军半渡之后群起而攻之。” “所以你真的要来劝我?”孟遇安冷言冷语。 “非也!”陆焕连忙矢口否认,“在下的意思是,将军尽管来渡河,在下可以帮助将军击败宇文锐及。” “待将军半渡时,我会在燕军后军高喊‘燕军溃败了’,这样便能乱了燕军阵脚,此时孟将军可全力出击,大败燕军于洛水。” 陆焕又凑近了一些:“若能生擒宇文锐及,正可以用他去换顾将军。” 孟遇安目光犀利审视着陆焕:“我凭什么相信你?说不定这就是宇文锐及派你来劝我渡河的手段。” 陆焕急得顿足,几乎快给孟遇安跪下了:“顾将军的那句话孟将军可是听到了的,您还能不相信我吗?在下在北燕实在活不下去了,那群鲜卑人个个对汉人敌视万分,在下是被打入天牢才见到了顾将军。” 孟遇安沉思着,把前后一切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阮忱从晋阳一路千里闯关来到襄阳找孟遇安求救,确实能够说明北燕胡汉对立之深,而且他也提到过谢陆崔三家都被口诛笔伐,只有阮家因为沉默暂时躲过一劫——这与陆焕的说辞是可以对应上的。 还有“封建主义”的那句话,孟遇安也确实记得在庐江顾家醉酒那夜的次日,顾修之对自己提过此事,说是孟遇安说的梦话。 这句话只有顾修之知道,陆焕一定见过他。 孟遇安相信顾修之即使遭受严刑拷打也不会吐露任何秘密,因此这句话一定是顾修之主动告诉陆焕的。 “修之能把这句话告诉陆焕,想是已经对他做了全面考察,想要用这句话向我证明陆焕是可以利用的。” 孟遇安和顾修之虽然远隔千里,但彼此的脑回路在这一刻联动上了。 “骠骑将军?”见孟遇安迟迟不说话,陆焕小心询问着。 孟遇安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大公子,你可真是这天底下不可多得的人才。” “啊?” 孟遇安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陆焕彻底懵了,他也不知道孟遇安这话究竟是正是反、是褒是贬。 孟遇安看着陆焕迷茫不解的样子,在轻蔑的态度上做了一层尊重语气的伪装: “那此战,就有劳大公子了。” 陆焕受宠若惊:“不敢不敢,在下能为骠骑将军做事,实乃三生有幸。” 临走之前,陆焕踌躇再三,还是提出了一点要求:“若在下助骠骑将军大破宇文锐及,不知可否留一条性命南归?” 又打起了感情牌:“在下与舍妹幼芷多年未见,实在想念,也不知她在南边过得可好......” 提到陆幼芷,两滴鳄鱼的眼泪从陆焕眼角流下,他还做出难为情的样子赶紧用衣袖掩面擦拭。 孟遇安看着陆焕,心中毫无波动:“大公子别再伤心了。此战结束,你就可以南归见到幼芷了。” 陆焕整理好仪容,向孟遇安深鞠一躬:“多谢骠骑将军。” 待他走后,孟遇安立即开始着手军事部署。 安华军的裨将们得知了孟遇安与陆焕密谈的内容后,有几人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陆焕先叛大祁,后叛北燕,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骠骑将军真的相信他说的话吗?” 孟遇安胸有丘壑,如胜券在握:“他说的是真也好假也罢,任何阴谋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都不值一提。宇文锐及想半渡而击,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吗?” 众裨将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又一起看向了将台,站在将台上的孟遇安继续说道: “我们从襄阳带来了充足的火器,又拉拢到了洛阳周边各村县的民心,且我军北伐气势正在最旺盛的时刻。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宇文锐及就算想半渡而击,也挡不住我们的远程武器,也管不了北燕统治下久盼王师北定的汉民,也敌不过浩浩四万同仇敌忾的安华军。” 说到这里,孟遇安冷笑三声:“半渡而击?呵呵,他想得美!” “那陆焕的计策还有用吗?”又有裨将问道。 “当然有用,”孟遇安笑道,“若他真能做咱们内应,那宇文锐及便会败得快一些、彻底一些,也让咱们少费些力气、减少些伤亡。” 陆焕回到宇文锐及的军营后,向他报告了自己此行的收获: “禀大将军,孟遇安那沉不住气的无知女子,在胜了几场后便忘了自己姓名,在下稍微激了她几句,她就接下了渡河决战的战书。” 宇文锐及伤疲交加的脸上终于又呈现出昔日的狠劲: “好!本将这次就要彻底让她知道,年少轻狂是没有好下场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9章 洛水之战 陆焕见宇文锐及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顺势又提出了一个建议:“大将军不宜劳动,在下愿做先锋将军,替大将军分忧解难。” 宇文锐及睥睨着陆焕,满眼都是轻视和鄙夷:“你独立带过几次兵?又打过几次胜仗?大燕的先锋将军还轮不到你当。” “在下不堪先锋将军之职,那么做个校尉也行。” 陆焕脱口而出,后觉得自己操之过急容易让宇文锐及起疑,遂又赶紧找补了几句: “大将军,在下投靠大燕多年也没有什么功勋,忝列朝中着实自愧,前番被弹劾下狱也并不冤枉。请大将军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宇文锐及看着陆焕乞哀告怜的样子,便高高在上地同意了他的请求,宛若在给予一条丧家之犬一点施舍。 陆焕一通示弱伪装,蒙骗过了宇文锐及,终于获得了去前线的机会。 在约定的洛水决战的日期的前几日,孟遇安命一部分安华军将士藏身于渔船商船的船舱之内、或直接扮作船工在甲板上摇橹,每日几个批次下来,竟暗中运送了上万人渡过洛水。 这些运送士兵的渔船商船都来自洛阳周边村县,当地官员百姓闻得孟遇安大兵压境,纷纷主动奉上自家的船只,盼孟遇安早日收复中原。 到了决战当日,孟遇安点起军中八千勇士随她一起光明正大地渡江。 宇文锐及在洛水对岸看到,不觉忿然冷笑:“她竟轻狂至此!只率这点人渡江决战,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陆焕道:“大将军,河畔地域狭小,不利于大军展开围而歼之。不如先命前锋队伍在岸边半渡而击,挫其锋芒后再引剩余南军渡河至开阔地带,便可将其全歼。” 宇文锐及听了觉得有理,于是派出一队兵马作为前锋留在洛水之滨,而后亲率剩余大军向北后撤数里,来到一处开阔地摆好阵势,准备以逸待劳群攻孟遇安残军。 陆焕见计策已成,便以校尉的身份跟随前锋营在河畔等候。 孟遇安所率的八千勇士已有接近一半抵达了对岸。北燕前锋将军正准备下令进攻,被陆焕拦住了: “将军请莫要心急,若攻得太早了,对面后军就会闻风撤退。不如等他们多过来一些,然后再开始攻击,届时他们便是想撤退也无退路了。” 前锋将军听从了陆焕的建议,可灭顶之灾随即到来了。 已经成功渡河的安华军将士突然掣出火蒺藜,向对面燕军投掷而来。 前锋将军登时慌了:“这玩意不是需要重型投石车才能抛掷的吗?怎么用手也能扔!” 等了半天也不见身边陆焕回应一句,前锋将军一扭头,才发现陆焕早已不见了踪影。 “前线的燕军败了!孟遇安打过来了!大家快跑啊!” 陆焕骑着马在河畔的北燕前锋部队中游走,他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燕兵的耳中。 后排不明所以的燕兵听到校尉都这么喊了,这一个多月来被孟遇安和冼离轮番击溃的恐怖回忆又涌上脑海,瞬间像是创伤后遗症似的没命逃窜。 守候在几里开外的宇文锐及望见河畔已乱,心中暗喜起来:这定是孟遇安已被半渡而击了! 宇文锐及传下号令,要众军打起精神,随时准备迎接被前锋营驱赶至此的孟遇安残军。 不多时,果然有不少残军朝这个方向逃窜而来。宇文锐及大喜之下未及细看,立即命弓弩手开始放箭,誓要用孟遇安的方式打败孟遇安。 发射完一轮羽箭过后,对面残军又趋近了一些,宇文锐及这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孟遇安残军,而是溃败的北燕前锋部队。 宇文锐及气急败坏,让身边副将抓了一个逃兵过来问话,方才得知洛水之滨的战况。 不等宇文锐及有充裕时间作部署,孟遇安已经率军杀了过来;更令宇文锐及匪夷所思的是,周边侧翼竟凭空冒出了上万安华军士兵前来包抄。 “她只带了几千人渡河,哪里来的这么多军队!” 燕军东西南三面环敌,无奈只有继续向北撤退,一直退到洛阳城下。 宇文锐及本想先率军躲进洛阳城中,不料却被洛阳令拦在了城外。 “裴献之!快开城门!” 宇文锐及高喊了几声后,便有一个峨冠博带的男子出现在城楼边上,于女墙处向下了望。 此人便是洛阳令裴献之。 “宇文将军!”裴献之亦向宇文锐及回喊道,“您不在洛水拒敌,为何要入城啊?” “我没时间跟你多解释,你快把城门打开!”宇文锐及怒吼道。 裴献之立于城楼之上,迎着城楼下宇文锐及的怒火,兀自岿然不动: “宇文将军稍安勿躁,这其中有个缘故,待我讲与将军听。洛阳繁华,人口众多,要是将军挡不住敌军、让他们有机可乘,那洛阳的财富和百姓可就要被洗劫一空了。” 裴献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因此,还请宇文将军暂时不要进城,在城外就把敌军歼灭殆尽,才能保得洛阳安宁啊。” 宇文锐及暴跳如雷:“你巧言令色,就是不想放我入城!裴献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南祁私通!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失去理智的宇文锐及下令部众攻打自家城池,想要以暴力手段攻入洛阳。 裴献之见宇文锐及已经趋近癫狂,连忙安排城楼上的士兵赶紧予以抵抗。 好在宇文锐及还没开始攻打多久,孟遇安就率军兵临城下。宇文锐及只能先放弃攻城,转而与孟遇安交战。 安华军气势如虹,三面环击宇文锐及的军队,他唯一的退路又被裴献之封死了,孟遇安好似瓮中捉鳖般轻而易举地围歼了城外燕军。 孟遇安横枪立马于外围,待燕军被攻杀得差不多了,亲自纵缰策马入阵,瞅准宇文锐及疲于应付的间隙,一枪挥过,枪杆正中他的后心,将他击落马下。 “拿下!” 孟遇安枪指狼狈落地的宇文锐及,一声令下,立刻便有数个安华军士兵一拥而上,把他五花大绑起来。 俘虏了宇文锐及后,剩下的燕军的士气更是一泻千里。安华军好似疾风扫落叶,半炷香的时间就结束了战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0章 春风终度洛阳城 洛水之战,孟遇安以两万兵力,一举剿灭宇文锐及所率兖州和司州燕军共计十余万人,将势力从淮水一带推进至黄河流域。 就在孟遇安于洛阳城外清剿燕军时,裴献之一直站在城楼上冷眼旁观,待孟遇安收拾完宇文锐及残军,即刻开城献降。 裴献之亲自出城迎接孟遇安及其军队,还对孟遇安施以三叩九拜之礼: “卑职洛阳令裴献之,恭迎骠骑将军入城!” 孟遇安将手中长枪交给副将,一边擦拭着手上血污,一边稳步走到裴献之跟前。 “裴大人不必多礼,请起来吧。”孟遇安随意伸手虚扶了他一下。 裴献之从地上站起来,可还是仪态谦卑地躬身垂首,并不敢直视孟遇安。 孟遇安仔细看了裴献之两眼,只见他年纪约莫三十五朝上,眼神中虽透着精明,但没有谢凝之与陆焕那般令人厌恶的市侩感。 孟遇安对他澹然笑道:“裴大人是识时务的俊杰,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今日你能阵前倒戈,助我击败宇文锐及,这样的功劳本将记在心中。” 裴献之这才抬起眼眸,气度浩然道:“卑职倒戈,并不为功名利禄,只为让洛阳的百姓不再受北燕人的践踏。骠骑将军安定江南,洛阳百姓无不箪食壶浆、盼迎王师,卑职只是顺从民意而为。” 他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不似惺惺作态。孟遇安又对他礼貌一笑,不再与他多说,只走开去招呼安华军入城。 陆焕在扰乱燕军前锋部队后,就藏身在河畔林中观战。此时战事已毕,陆焕终于敢从林间出来,跌跌撞撞跑到孟遇安面前邀功请赏。 几个安华军侍卫拦住陆焕,急得他边挣扎边喊:“孟将军!您不能过河拆桥啊!” 孟遇安让侍卫放开陆焕,把他带到自己面前,出言慰勉道:“大公子厥功至伟,我一定满足你的心愿,让你见到幼芷。” “多谢,多谢骠骑将军!”陆焕五体拜服,感慨性命得保。 两万安华军渡河克敌制胜后,洛水对岸的剩余两万兵力这时也渡河入城——孟遇安打算以洛阳为核心向四周发散势力,争取旬月之内控制司州在黄河以南的部分。 裴献之盛情邀请孟遇安到他的府上暂住,孟遇安命军士将宇文锐及也押解过来。 宇文锐及铁锁加身、麻绳缚体,却依然梗着脖子不肯对孟遇安下跪,任凭军士如何强迫他都不行。 孟遇安并不强逼宇文锐及下跪,而是走到他面前,与他平视四目相对。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顾修之现在何处?” 孟遇安的语气很平静,每一个字的咬字都极其清晰,就连时长都是均等一致的。 宇文锐及虎豹似的眼睛盯着孟遇安,逐渐从面无表情变为了调笑: “呵呵......你费这么大力,就为了这个?哦,我知道了,那个小白脸是你的情人吧?你也真奇怪,情人就好好留在身边,还派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少废话,回答问题。”孟遇安厉声打断了他。 宇文锐及又哼笑了两声,态度吊儿郎当,俨然已经淡看生死,不想再和孟遇安正经说话了。 “他啊,”宇文锐及翻了个白眼,鬼魅笑道,“他已经被我宰了,拆骨噬肉分给弟兄们烤了吃了,你去大家肚子里找啊。” “你......”孟遇安眼中喷火,几乎要被激怒。 陆焕在侧察言观色,这时赶紧上来给孟遇安熄火:“骠骑将军不要听他瞎说,我走之前还在天牢里见过顾将军,他还好好活着呢。” “你这个叛徒!还有脸在这里阳奉阴违?当初我真应该一刀杀了你!”宇文锐及的怒气都发泄在了陆焕身上。 陆焕被吼得有些胆怯,直往孟遇安身后躲:“宇文将......宇文锐及!我本来就是汉人,投靠北燕是迫不得已,回归自己的家园怎么能叫叛变?你休得血口喷人,孟将军才不会上你的当!” 说着,陆焕眼神瞟向孟遇安,他心里也很担心孟遇安受了宇文锐及的挑唆。 孟遇安却不理论这档子事,只目不转睛看着宇文锐及,目光在他身上游移,最后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他左右双耳各戴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金制耳环——这是鲜卑贵族男子的象征。 孟遇安捏着其中一个耳环看了一会儿,突然用力一把扯下。宇文锐及的耳垂被猛地扯裂,顿时血流不止。 “啊!嘶......你这个狠毒的妇人!”宇文锐及骂道。 孟遇安对他的咒骂充耳不闻,只命人将其带下去严加看守,而后对陆焕说道: “你现在就去写一封信,内容就写宇文锐及如何残忍、如何逼反了你,写完之后马上送来我这里。” 陆焕领命,忙不迭地去写信;孟遇安也伏在案上开始写自己的信。 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威胁和劝降的檄文。 孟遇安把两封信捎带着宇文锐及的耳环,派人一并送到了晋阳。 慕容晖一页一页地看过两封信,又颤抖着手拿起那枚带血的耳环,翻转来看,在耳环背面看到了宇文氏部落的图腾。 “大将军......” 慕容晖心中充满了恐惧,一时头脑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说来讽刺,他的本事用于内斗独占鳌头,可一旦面对外敌,就好像全都失灵了。 还是长孙羡在一旁提醒了他:“梁王殿下,当务之急是赶快把顾修之从天牢里放出来,拿他去和孟遇安谈条件。不然,她今日能攻下洛阳,明日就能攻下晋阳!” “对,你说得对,”慕容晖如梦初醒,忙吩咐道,“长孙大人,请你亲自去一趟天牢,把顾修之提出......啊不,是请出来,好吃好喝招待着,再把宫中御医调去给他调理身体,千万不能留下什么伤病的痕迹!” 长孙羡得了慕容晖的指令,立即前去办事。 慕容晖一个人坐在皇位上,放空了头脑,只望着面前案上的书信和耳环出神,半日都没一丝动作。 不远处,尉迟漪默默看了他良久,而后转身离开。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1章 羁旅雁南归 孟遇安在信中要求的事,除了安然无恙送还顾修之,还有放阮章一家南归——毕竟之前答应过阮忱,他千里传信的功劳足以保得阮家不受清算。 因此,慕容晖除了派长孙羡亲自去天牢中接出顾修之,还命人去了阮章家里通知他们这个消息,让他们做好举家动迁的准备。 阮忱离家两个月杳无音讯,阮章一直在担心儿子的安危,直到接到这样的传旨才算是放下心来。 他知道,一定是阮忱成功见到了孟遇安,并且孟遇安成功拿捏了北燕的软肋,才逼慕容晖做了这等让步。 阮章没了顾虑,但陆夫人还有: “崔家女儿怎么办呢?” 陆夫人说的是阮忱之妻崔小姐,因与阮忱怄气回娘家而正巧被崔家连累一起下了狱。 “历代王法都是罪不及出嫁女,不如我们去请梁王殿下一道旨意,去把儿妇接回来吧?”陆夫人提议道。 阮章当即否决:“夫人的善心可不要用错了地方。那崔氏女曾经怎么对待孟遇安的,难道夫人忘了吗?此次阮家能够南归,全仰仗孟遇安的恩赐,要是咱们把崔氏女一起带回去了,那孟遇安能容得下阮家吗?” “可她父兄的过错,与她有什么相干......” “那就只能怪她投胎投错了人家,”阮章武断道,“阮家南归不易,可千万不能触怒孟遇安啊。” 陆夫人无法违逆阮章,只能顺从了他的意思。 慕容晖传旨安排完顾修之和阮家,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派谁去洛阳和孟遇安接洽呢? 思来想去,也只有尉迟漪了。她现在是北燕唯一和孟遇安打过交道、有过交情的臣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尉迟漪接到这个任务时,也是丝毫不意外的,她早就料到了慕容晖会把此事托付给自己。 经历了这几个月的事,尉迟漪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被慕容晖利用了。 她越不想承认,那些头头是道的分析就越会自动呈现在她眼前,让她不得不去注意。 可尉迟漪现在没有工夫去想这些,她带着顾修之和阮章一家,第三次出使去见孟遇安。 成群结队的马车平稳缓慢地行进了半个月,才终于抵达洛阳城下。 孟遇安率一众亲信早早站在城门口,仪仗威严地等候着使团的到来。 尉迟漪下了马车,步履稳健地走到孟遇安面前,首先拱手行礼:“骠骑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孟遇安不苟言笑:“顾修之呢?” 尉迟漪回头向后一招手,车队中的其中一驾的车夫便赶着车趋近。 孟遇安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拉开车帘,再一次看见了顾修之。 一束曦光从车外倾入,顾修之也看见了孟遇安。 二人相顾无言,亦无任何情绪外放,默契地保持着内外的平静。 孟遇安放下车帘,示意身后亲信将马车引入洛阳城中,将顾修之送到裴献之的府邸,安顿好他。 顾修之的马车走了之后,尉迟漪又让后排的马车上前,对孟遇安解释道:“这几辆车中乘坐的,便是阮大人一家。” 阮章听见车外对话提到了他们,便主动下车拜见孟遇安;陆夫人也带着阮谦一起过来了。 孟遇安随意说了几句“不必多礼”的客套话,就又命亲信带他们入城了。 这时候,尉迟漪才说起她的正事:“不知孟将军可否退兵洛阳城,并释放宇文将军呢?” 孟遇安皮笑肉不笑:“经过搏杀与牺牲收复的土地,哪有返还的道理?北燕如果想要洛阳,那就凭本事来取,不要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一般无理取闹。” 尉迟漪面色艴然,尽量维持着表面风度:“大燕已经遵照孟将军的要求,送顾将军和阮大人一家南归。孟将军难道要食言而肥吗?” “我没有答应你们退兵,何来食言而肥?”孟遇安反唇相讥,“再者说,宇文将军我是打算还给你们的。想来宇文将军身份高贵,就算用他一个人换修之阮章一群‘草芥’,北燕那也是赚大发了。” 尉迟漪铁青着脸,气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一点谈判的筹码都没有,说再多也无益。 能换回宇文锐及,已经很不错了。 “那就请孟将军释放宇文将军吧。”尉迟漪一字一顿道。 孟遇安也像尉迟漪似的向后一招手,便有安华军士兵押解着宇文锐及走出了城门。 尉迟漪几个月不见宇文锐及,发觉他已从过去威风凛凛的虎将,变成了现下憔悴枯槁的模样,只觉得震惊唏嘘。 “尉迟大人,货已送到了。有些折损,请大人轻拿轻放。” 孟遇安话语中充盈着讽刺与羞辱,宇文锐及想当场发泄怒火,却又不想在尉迟漪面前表现出无能狂怒的样子,只能拼命忍下了。 “多谢孟将军。” 尉迟漪神情冷漠地谢过孟遇安,带上宇文锐及离开了洛阳,返回晋阳复命。 孟遇安应付完北燕的使团,终于得了空去见顾修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遣散了所有亲信随从,一个人向裴献之的府邸跑去。 裴献之的府邸离城门很近,可孟遇安却觉得自己跑了很久——久到像是永远跑不到终点,像是跨越着生与死。 但当孟遇安赶到卧房门口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下来了。 她的心开始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的手触摸上房门,但迟迟不敢打开。 不知过去了多久,孟遇安才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围绕在顾修之床边的医师、丫鬟、还有送他回来的安华军士兵,见孟遇安进来了,都默默退出了房间。 孟遇安的腿上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等她终于走到床榻边沿,顾修之熟悉的脸就近在眼前。 可这张脸,却和熟悉的样子大相径庭,清癯瘦削到近乎脱相。 孟遇安注意到,他额头上结了疤、青紫淤血未消,手背上有烫伤的瘢痕,手腕上留着铁链绳索的绑缚擦伤。 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情感,在冲动的促使下扑上去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我以后一定保护好你,再也不让你冒险了......” 孟遇安忍了几个月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扑扑漱漱坠落下来,洇湿了顾修之的后背。 顾修之没想到孟遇安会有这么澎湃汹涌的情感,一时惊诧愣住了。 待他回过神来,才轻轻抚了抚孟遇安的后背,用孟遇安听过无数次的清冽声音舒朗笑道: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2章 两相知 孟遇安听了顾修之的话,泪水更加止不住了。 她从顾修之身上分开,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脸,像是在确定这不是做梦。 “我还以为你已经......你知道吗,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是你回不来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顾修之浅笑道:“可你收复了徐州和豫州,还攻克了洛阳,就算我真的死了,那也是值得的。” “不值得......不值得......”孟遇安情绪已经上了头,“如果要通过牺牲至亲知己来做垫脚石,我还有何颜面对一个国家负责。” “可这不是你的颜面问题,”顾修之道,“遇安,这个国家,我也有一份责任。” 接下来,就是一片沉寂。 孟遇安的泪珠还在啪嗒啪嗒向下滴落,顾修之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 “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过了许久,顾修之才开口。 孟遇安没有接话。稍待片刻,顾修之又说道: “原来,你也会像为贺将军流泪那样为我流泪。” “什么?”孟遇安眉头微微蹙起来,没跟上他的思路。 顾修之知道这话他是不该说的,但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妨彻底说开: “贺将军出事的那天,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你。你哭了好久,一直哭到落日偏西。我还看到你......看到你吻了他的唇......你一定是很爱他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他喉头轻动,继续说道:“也是因为贺将军,有些话我一直没办法说,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是怎样看待我的。但我觉得,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就很好了。” 顾修之后面的话,孟遇安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前一段。 “那不是接吻......那是人工呼吸......”孟遇安在哭泣中还带着一点点哭笑不得,忽又联想到别的事,猛一拍大腿,“心肺复苏这套常规流程,得早点教给素问,军用民用都少不了......” 顾修之也愣了:“什么叫‘人工呼吸’?”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孟遇安把话题拉回来,凝神看着顾修之,诚挚说道,“令昌走了快两年了,你怎么还在想着这个......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我对令昌没有男女之情。” “他赞我的侠义之举,我当他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他在我落魄时帮助我,我认他是没齿难忘的恩人。这些情义,为什么一定要用男女之情来解释呢?就因为他是男的我是女的?” “那你对我的情意呢?”顾修之突然发问。 孟遇安刚才说的是“情义”,而顾修之现在说的是“情意”。 但神奇的是,孟遇安竟然听出来了顾修之和她说的不是同一个词。 孟遇安哽住了。 她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骤然失去了一切动作。 她头脑中的回忆翻江倒海,波浪一层更比一层高,带动着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陷在北燕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很紧张你......可我以前也这样紧张过幼薇,还有幽兰......” 顾修之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有一颗博爱的心,我知道你对每个人都很好。所以,我从来没有奢求过我在你心里是特殊的那一个。” “也许......你就是特殊的呢......” “嗯?” 孟遇安这句话一出口,把顾修之再一次听愣了,也捎带着她自己。 又是一片沉寂。 孟遇安垂眸沉思,忽而认真严肃起来: “修之,这里只有你完全懂得我所思所想,只有你理解‘以人为本’、‘自由平等’、‘群众路线’这些我奉为信仰的东西,所以你是特殊的。” 她话锋一转,又道:“可我不知道这份‘特殊’意味着什么,我也不能确定我对你是什么情感。我想象不出‘情爱’是什么感觉,就像一个天生的盲人想象不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顾修之听完孟遇安的长篇大论,平淡而沉静地问道: “你是不能,还是不敢?” “什么意思?”孟遇安小声反问,但她已经有七分理解顾修之的意思了。 顾修之道:“你现在的责任太重了,所以不愿意让自己陷入情爱。你害怕自己敏锐理智的判断受到影响,更担心自己从此有了可被人拿捏的软肋。” 孟遇安不说话,顾修之继续道:“或者说,你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 顾修之一针见血的话让孟遇安心里一阵刺痛。 “修之,对不起。” 她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下意识想要离开这个房间,却被顾修之拉住手再一顿,继续留坐在榻边。 “在北燕的天牢里,我也有好几次撑不下去,每次都是想着你才咬牙挺过去的。你说我是这里唯一完全懂你的人,你又何尝不是这里唯一懂我的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遇安看着顾修之,静静听他继续说: “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你我既为知己,理应通晓彼此心意。我的心意,我自然清楚,现在你也清楚了;你的心意,我已看清楚了,你还不清楚吗?” 孟遇安睫毛颤动,唇齿微张,点漆似的眼睛在哭过之后更显得湿润明亮。 她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这么专注、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孟遇安没有回答顾修之的问题,倾身上前贴近他,停顿了须臾后,突然吻上了他的唇。 顾修之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僵硬在原处。 孟遇安伸出手绕到他的后颈,稍稍用力,迫使他更靠近自己些。 顾修之僵硬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下来,开始主动地回应。 如空里流霜与汀上白沙相遇,在雾色水色月色中交融一片,似真亦幻,朦胧不可寻。 当顾修之仍沉溺于梦幻的时候,孟遇安已经主动停下了。 顾修之蓦然似梦醒般怅惘,缥缈的意识暂时还没有回到现实。 “这是......人工呼吸吗?”他恍惚了许久,半开玩笑问道。 孟遇安笑而不答,目光缓缓向下移动,落在他的胸前。 看了一会儿后,孟遇安伸手便去解他的衣服,慌得顾修之一把攥住了自己的前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3章 执残局 “你要干什么......”顾修之耳根处泛起了红。 “让我看看你的伤。”孟遇安说着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顾修之握住孟遇安的手:“还是别看了吧......” 孟遇安发怔了片刻,忽而失笑:“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定乾宫那晚,我都不怕让你看,你还怕让我看?” “我不是害羞......”顾修之支吾道,“我是不想再让你担心我......” “你不让我看才是真的让我担心你。”孟遇安不由分说,强力控制了他的双手,解开了他上身的衣服。 尽管孟遇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骇到了。 顾修之的胸膛上,触目皆是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伤痕,像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虫豸蛊虿盘踞在一起啃噬着他。 看着这些伤痕,孟遇安心如刀割,五脏六腑仿佛都碎裂了。她指尖似蜻蜓点水一般触碰了一下伤痕,然后颤声问道: “疼吗?” 顾修之摇头浅笑道:“已经不疼了。” 孟遇安刚才还柔情脉脉的眼神此时溢出狠戾:“宇文锐及那个老匹夫这么折磨你,还有脸说我狠毒!修之你放心,我已废了他一臂,算是为你报仇了。” 说话间,孟遇安为顾修之系上衣带,又宽慰他道:“过几天我们就回襄阳去,我让素问想想办法为你治伤。她的医馆如今遍布荆扬,到处都是济济的医学人才,一定让你恢复如初。” 安顿好顾修之后,孟遇安把精力重新放回到了军务上。 孟遇安攻克洛阳的捷报早已送回了襄阳,也送往了毗邻洛阳的许昌——冼离和钟弼在接连夺取豫中诸郡诸城后,便屯兵于豫州最后一个重镇许昌。 在孟遇安收复洛阳和与北燕谈判的这段时间里,冼离和钟弼已经成功拿下了许昌。 与此同时,司州在黄河以南的郡县见军事最强的洛阳已失,自感无法与孟遇安抗衡,皆望风而降。 自此,孟遇安初次北伐仅过去两个月,便已收复徐州豫州全境、以及司州黄河以南的部分。 南北边界已经不再是淮水,而是向北推进至了黄河中游。 孟遇安一面处理着徐豫和洛阳的事务,另一面也未忘记向汉中传去指令。 在北伐开始之前,为防益州势力趁火打劫,孟遇安特意安排了徐康前往汉中监视着成都的李允瑛。 现在北伐已初步告捷,李允瑛也没有任何动向,可知他这一次也是学乖了。 而孟遇安给徐康传去的指令,便是让他见机行事,先尝试与李允瑛谈判,谈判不成则武力收复益州。 “骠骑将军已经收复了徐州、豫州和洛阳,她让我们可以着手筹备收复益州的事了!” 徐康迫不及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赵副将——经过这几个月在汉中的相处,这二人现在的关系甚是亲密。 赵副将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欣喜了一下,而后很快伤感盈眉: “二位贺将军平生夙愿,便是出师北伐,收复中原。如今中原的一半已经夺回,二位将军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徐康知道赵副将触景生情,想起了贺玄卿和贺令昌,于是安慰他道:“收复中原是喜讯,无戈兄也不要过于伤感了。” 赵副将皱眉苦笑:“我儿时孤苦流落街头,是先骠骑将军收留了我,给我一口饭吃,教我武功和兵法,还为我取名‘无戈’,寓意万世息兵止戈。他视我为己出,令昌公子也如我亲兄弟一般。如今他们的愿望达成了,可他们本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无戈兄且听我讲,”徐康出言打断了他,“斯人已逝,我们生者能做的就是替他们完成夙愿。北伐才刚初成,天下尚未大统,无戈兄此时更应打起精神啊!” 赵无戈用力点了点头:“徐康兄言之有理,益州之事还需你我通力合作。” 且说孟遇安又在洛阳盘桓半月,确保新收复的三州稳定下来,才终于率领大军凯旋南归襄阳。 孟遇安回到襄阳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贺令娴询问朝中的情况。 “朝中大多数臣子都还算安分,可确实有那么几个人对你生了异心。”贺令娴轻叹,“这些人里,以给事中韩牧最为跳脱。” 孟遇安回忆道:“我记得这个韩牧从前在顾焱的中书省做些誊抄小事,后来才被提拔成了给事中。他扰乱朝中团结,顾焱就没有敲打他吗?” 贺令娴摊手道:“顾大人一向云淡风轻,不爱插手旁人的事。韩牧已经不是他的下属了,他自然也就没有置喙。” “顾焱总想置身事外,可有时未免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了,”孟遇安摇头笑道,“也罢,这等乌合之众不必理会,来日若再敢兴风作浪,找个理由罢黜便是。” 与贺令娴交接完朝事,孟遇安又赶着去了禁狱把阮忱放出来,并亲自带他去见阮章和陆夫人。 北伐打了多久,阮忱就在牢中关了多久。他也按孟遇安所要求的那样,反思了自己曾经的过错。 不过他反思的目的并不是真心悔改,而是考虑往后在孟遇安面前该如何自处。 今见她愿意放自己出狱,还履行诺言从北燕接回了阮家全员,阮忱也暗中认定孟遇安是个信守承诺且值得托付的人。 阮忱见到了父亲阮章、母亲陆夫人、还有儿子阮谦,却唯独不见夫人崔氏,不禁询问她在何处。 阮章趁此机会刻意当着孟遇安的面表演一番:“崔氏女自作孽不可逭,已跟随她父兄崔庆之和崔协入了天牢,想来不日就要问斩。” 说这话的时候,阮章一直似有若无地窥视着孟遇安的神色。 出乎他意料的是,孟遇安并没有表现出他预期中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意神情。 正当阮章纳罕之时,陆夫人站出来对阮忱说道:“忱儿,阮家在那种境况下,实在无能为力,救不了她。崔小姐的确无辜,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听到“崔小姐的确无辜”这一句,阮章忽然剧烈咳嗽了两声,像是在提醒陆夫人她失言了。 孟遇安就站在这一家人旁边,把所有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4章 战后清算 “据我所知,北燕国法也是罪不及出嫁女。阮大人若真想救崔小姐,借我的名义上一道表,也不是完全救不了。”孟遇安不紧不慢道。 阮章以为孟遇安是在说反话试探他,忙继续故作姿态道:“话虽如此,可就算老朽能救,论理也是不该救的。” “哦?却是为何?”孟遇安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阮章道:“昔日崔氏女颐指气使,折辱了孟将军。孟将军自然是宽宏大量不计较,可老朽却容不得她。这也算是她自作自受了。” “哦,原来是这样。”孟遇安垂下眼帘,收敛了神色。 阮章借势引出了下一个话题:“回襄阳的路上老朽听军士说起,幽兰现在也入朝为官了,真是可喜可贺。她是谦儿的生母,也该让她们母子团聚。” 孟遇安心中充满了反感,表面还是不动声色:“阮大人所说的‘母子团聚’是指?” 阮章向阮忱使了使眼色,阮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始终开不了口。阮章瞪了阮忱一眼,只能自己说: “按理说,幽兰才是忱儿的原配,只是缺个名分而已。如今......正好把这个名分补上!” 孟遇安淡淡道:“此事以后再说吧。我在朝中事多,就不多相陪了,告辞。” 撂下这一句后,孟遇安就携随从离开了,态度比一开始还要再冷酷决绝几分。 阮章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替她报了崔氏女的折辱之仇,她怎么像是不领情似的呢?” 陆夫人在旁洞悉了一切,却没有再说什么,只发出一声轻叹。 回到临江王府,孟遇安召来了卫幽兰,把在阮家那里看的一场闹剧复述给了她。 末了,孟遇安冷笑道:“阮章自己鼠肚鸡肠,就推己及人以为我也会记恨崔小姐。可笑!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深宅妇人,纵然娇蛮任性了些,我记恨她做甚?” “可是,我去忘忧观出家,确实是崔氏逼迫的。”卫幽兰垂眸低声道。 “我们不能只看表面,”孟遇安反驳道,“男人把女人困在后宅,还用妻妾制度分为三六九等,逼得女人内部自相残杀,他们倒完美隐身了。” “哪个妻子能毫不计较丈夫纳妾?哪个妾室又是自甘堕落当妾的?妻和妾都没有错,错的是男人,错的是制度!” 说到愤恨处,孟遇安语气又重了些:“阮章自以为不救崔小姐,就算是向我表了忠心、就能让你和阮忱复合,他可真是打错了算盘。一个‘审时度势’牺牲发妻来换取未来荣华的男人,这就是阮章给他儿子立的人设?” 卫幽兰见孟遇安动了怒,遂安抚她道:“遇安,你先消消气。我知道你叫我来对我说这些,全是为了我好,我也可以和你交个底:我是绝对不会再和阮忱复合的。” “那就好,”孟遇安拍拍卫幽兰的手背,“不愧是出世又入世的人,到底比旁人豁达些。” “只是有一件事......我可能没有那么豁达......”卫幽兰欲言又止。 “你是说阮谦吧。”孟遇安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 卫幽兰无声点头,孟遇安叹喟道:“阮谦是你九死一生带到这世上的孩子,你伤了身体也不宜再生育了。幽兰,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传统的人,阮谦是你生命的延续,你放得下阮忱却放不下阮谦,我可以理解。” 孟遇安思索些时,道:“这样吧,我让陆夫人每个月都把阮谦带到你府上住几天,以解你的思子之苦。” 解决完阮家的事,还有陆焕这个棘手的麻烦。 孟遇安对陆焕虽不像对谢凝之那么深恶痛绝,但也深知他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留他在身边早晚是个祸患。 可战事才刚结束,陆焕在洛水之战中立了大功也是人尽皆知,若此时杀了他,难免又会引来韩牧那群朝臣的龃龉。 暂时动不得陆焕,孟遇安也就只能先信守诺言让他和陆幼芷团聚了。 陆幼芷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此生还能有再和陆焕见面的一日。 陆焕刚从劫后余生的后怕中恢复过来,就开始盘算着为自己要名要利了: “幼芷,你现在跟孟遇安关系好,你帮哥哥去问问她,什么时候能给我赐官封爵啊?” 陆幼芷劝道:“我劝哥哥罢了吧。你能留一条命南归,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赶紧烧香拜佛还愿去,怎的还动起了要官要爵的念头呢?当心登高跌重啊!” “妹妹如今也是做官的人了,怎么还像做女儿时那般畏缩懦弱?”陆焕很是不屑,“我已用功劳抵消了罪过,你还要与我割席吗?” 陆幼芷不想与陆焕分辩,无奈道:“话我都说给你了,哥哥还是警醒些为好。” 陆幼芷的话,陆焕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他从北燕侥幸逃回来,妻妾家财全部抛弃,如今只能暂住在陆幼芷府上,吃穿用度靠的也都是陆幼芷的俸禄。 渐渐地,陆幼芷也开始向孟遇安抱怨:“他是我亲哥哥,我本不该这样说他。只是他在外风流也就算了,可他......他隔三差五便要带些来路不明的女子回来,我这府里实在不得消停,外面也多传闲话。”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调离京师吧。”孟遇安看似随口承诺,心中已经酝酿好了计划。 孟遇安请了一道圣旨,敕封陆焕为都水使者,派他去江淮掌管陂池灌溉、保守河渠之事。 陆焕接到旨意自是欢喜,四月刚到就走马上任去了。孟遇安还特意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安华军卫士,护送陆焕前往江淮。 半个月后,卫士返回,也带回了一个噩耗: “禀骠骑将军,陆焕大人醉酒之后去巡视河堤,不幸坠落入河,又被河中暗流卷走,尸骨无存。” 孟遇安波澜不惊:“辛苦了,下去领赏休息吧。” 陆焕已死,朝廷只能另外任命都水使者。顾焱在中书省闻得此讯,虽没有过分惊讶,但也有一丝心悸: “这恐怕又是她一手策划的。这些年来,她也是愈发杀伐果决了。” 这时,韩牧找到了顾焱。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5章 反对势力 韩牧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陆焕的事,顾中书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自然知道,韩大人有什么想说的吗?”顾焱心平气和。 韩牧装腔作势叹道:“论理陆焕本就是该死的人。他先随其父陆澄谋反叛乱,又投奔北燕、在益州伙同琅琊王作乱。这样的滔天大罪,是什么功劳都抵消不了的。只是......” 韩牧停下话语,观察了一下顾焱的神色,又继续说道: “只是朝廷答应了招安慰抚,可临江王却私自把他杀了,不仅显得朝廷言而无信、朝令夕改,而且还有藐视君上的僭越之嫌。” 顾焱并不上他的套:“无凭无据,怎好就说是临江王私自杀了陆焕?巡视河堤本就容易失足跌落,这或许就是个意外。” 韩牧哑然失笑:“这样的说辞,也就只能骗骗愚者。顾中书聪明睿达,也会被这等说辞诓骗吗?” 平易近人如顾焱,此时也被韩牧搅扰得有些厌烦了,正言道:“韩大人有话就直说吧。你已是给事中,却来中书省,不是想找我闲谈的吧?” “顾中书怎会不明白在下想要说什么呢,”韩牧眼光闪动,“临江王发兵北伐的这段时间,选定监国的人竟然不是顾中书,却是贺令娴。您心里就没点什么想法?” 顾焱状如古井无澜:“贺大人好歹也入朝近两年了,之前荆扬合流的事务便是她一手操办的。临江王选她来监国,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韩牧冷笑道:“临江王自己是个女子,就偏听偏信女子。欺上瞒下的僭越之事她做了多少了?从自作主张把选秀女变为选女官,到一个人敲定北伐的决策,再到不声不响暗杀陆焕,这一桩桩一件件,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韩牧上前一步,劝谏顾焱道:“这才过去多久,朝中军中就有了那么多女子;再过两年,只怕大祁就是女人的天下了!顾中书,此等牝鸡司晨的乱象,您能坐视不管吗?” 顾焱面上依然平淡,眉心已然蹙起:“韩大人今日的话,我就当从未听到过。我还有事,就不送大人了。” 顾焱明摆着下了逐客令,韩牧也就不好再继续聒噪,只能告辞。 韩牧此人,原只是顾焱手下一小吏,靠着溜须拍马混上了皇帝身边的给事中。 后来孟遇安执掌大权,韩牧也曾尝试过亲近她,却因为孟遇安看出了他是个志大才疏、心术不正之人,他也就再也没有得到重用。 从此他便对孟遇安怀恨在心,加之孟遇安大肆为江湖庙堂中的女子全面开辟道路,更令他更起了狭隘的不满情绪: “她不信我不用我,皆因我不是女子。那些资质平庸的市井妇人都能登堂入室、和我平起平坐,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可言!” 越这样想,韩牧就越忿忿不平,常于朝内外散布些谗言佞语来恶意中伤孟遇安——之前在孟遇安北伐时建议李允璟断她粮草的,便是此人。 陆焕回来后,韩牧知道他与孟遇安有些过节,本想与他结盟,可他却平白无故地死了。 失望之余,韩牧又去找顾焱,原想着能用贺令娴监国一事激起他的嫉妒心,没承想在他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一筹莫展之际,韩牧也只能一壁劝慰自己韬光养晦、藏器待时,另一壁暗中关注着孟遇安的一举一动、搜寻可用的蛛丝马迹。 且说孟遇安回到襄阳,四处奔波劳碌了近一个月,处理完朝事交接、安排完陆焕和阮家,才余出一点空闲陪伴顾修之。 在孟遇安的执意要求下,顾修之住进了临江王府,由孟遇安身边最可靠的亲信照顾。 顾修之一开始并不赞同这个做法:“这样岂不是把我们的事公之于众了吗?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孟遇安不以为意:“我已坐到了如今的地位,连这一点小事也要顾忌旁人的看法吗?” “可你那个慕容小郎君......”顾修之话说了一半就停了。 孟遇安调侃道:“稍有些家底的男人都能三妻四妾,更遑论朝中权贵。以我如今的地位,多纳几个小郎君不是很平常的事?” 顾修之知道她在开玩笑,可脸上却笑不出来。 孟遇安凑到他脸前,带着庐江初遇时的俏皮神态,笑问道:“你吃醋啦?” 顾修之抿着嘴不说话,黑眼珠转来转去、躲着孟遇安的目光,恍然间还是那个庐江郡的明媚少年。 孟遇安双手扳过他的脸,郑重而诚恳道:“生生世世,我从来没有对谁动过情,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又不像男人那样有无穷的欲望需要发泄,别说一个慕容扶疏,就算是三千面首也只是摆设。” 顾修之看她这样认真,连忙解释道:“你别多心,我没有疑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待我的心,你的事你自己处理便好了。” 孟遇安沉吟片刻,询问顾修之的意见:“不如我把他杀了?” “这......”顾修之也拿不定主意,“若是为了国事,你自可坚持自己的想法;若是为了我,却也不必这样。” “那好,我便为了国事再会他一回。”孟遇安笑道。 孟遇安带顾修之入府一事,慕容扶疏是知道的;孟遇安白日忙碌,晚间还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顾修之,慕容扶疏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看起来,她这是找到新欢了,我的处境只怕就难了。” 慕容扶疏想得简单,可真正的风暴远比这些争风吃醋的小事要来得更猛烈。 某夜,孟遇安来到了慕容扶疏的卧房,时隔数月后首次与他共处一室。 “将军,您来找扶疏有事吗?”慕容扶疏诚惶诚恐。 孟遇安在主位坐定,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用手指敲击着桌案,清脆而有节律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中,宛然什么恐怖事件的倒计时。 慕容扶疏被这敲击声惊出了一身虚汗,又见孟遇安迟迟不说话,只能再次弱弱发声: “将军?” “‘平安’是城北的平安巷,那么‘如意’又代表了什么呢?” 孟遇安话音甫绝,慕容扶疏已经跪倒在地叩首不止,浑身觳觫发抖。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6章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慕容扶疏跪地苦苦哀求道,摆出我见犹怜的样子试图博取孟遇安的同情。 孟遇安冷冷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是,”慕容扶疏停止了求饶,垂首跪在地上小声说道,“独孤太后临朝称制后,以九这个数字为燕国的吉祥数字,所以‘如意’便是入巷后走九步。” “原来是这样啊,让我猜了好久。”孟遇安笑意潋滟,可慕容扶疏却感到毛骨悚然。 “将军,扶疏真的知错了,您就饶了我吧。”慕容扶疏又回到了求饶模式。 “我也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你慌什么?”孟遇安朝跪在地上的慕容扶疏招招手,“起来吧,不用总是动不动下跪。” 慕容扶疏站起身来,立在孟遇安面前,局促地连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你进王府的一年来,做了什么、心思放在哪里,别以为我不知道。内宅的事我本来是不想多管的,但你万万不该把手伸得太长,伸到了两国的战和大事上。” 孟遇安一番恫吓,又让慕容扶疏下意识地想跪下,却被孟遇安有力的手擒住手臂: “我平生最恨两面三刀又死性不改的人。你在我身边,是不可能继续待下去了。过几日我就会派人送你回北燕去。” “将军不要啊!”慕容扶疏握着孟遇安的手,使劲摇晃着,“太后一定不会轻饶了我的,求将军怜惜扶疏!” 孟遇安淡漠道:“你的太后已经在政变后被幽禁了,新掌权的梁王也是你慕容家的人,他会好好待你的。” “什么......”慕容扶疏不敢相信。 “我原本可以杀了你,但念在你也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我不为难你。我放你一条生路重返北燕,也算是对你服侍我这一年的回报。” 说完这些,孟遇安就起身准备离开,与慕容扶疏擦肩而过时,眼神不曾斜视他分毫。 “将军!” 孟遇安走到门口,忽闻身后的慕容扶疏一声呼唤。孟遇安转身,却看到了泪雨滂沱的慕容扶疏。 “将军,真的要如此绝情吗?”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何曾对你有过情。”孟遇安面无动容之色。 慕容扶疏快步迎上来,拉起孟遇安的衣袖:“那一晚,将军与扶疏同衾共眠、待扶疏那般温柔缱绻,怎么能说是无情呢?” 孟遇安心中纳闷:素问调制的药酒难不成是致幻剂?怎么还能让他凭空产生这许多莫须有的记忆? 但孟遇安并没有拆穿他:“醉酒后的事做不得数,你也不必总记在心上不能忘怀。” “可是将军,燕国如今已到了穷途末路,将军现在放我回去貌似给了我一条生路,可您来年要是兵临晋阳,扶疏还是逃不掉玉石俱焚的命。您就可怜可怜我,收留我吧!” 他头脑飞快地转着,又自作聪明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将军十分钟爱那位顾修之将军,他做大我做小也可以,只要您能让我留下!”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孟遇安几乎不曾笑出声来,“看来圈禁在四方墙垣中的眼界也只能是这样了。” 不过慕容扶疏的话也给了孟遇安一个提示。 他作为独孤太后的细作而来,是否可以作为自己的细作而去呢? 起了这个念头后,孟遇安又从门口走回到房中,重新端坐在主位上,略抬一下手: “扶疏,你过来。” 慕容扶疏似受惊的小鹿一般缓缓走来,在孟遇安面前不知所措地站着,也不知他即将面临的又是什么。 “你要是想活命,就要自己争取。”孟遇安幽幽道。 “请将军吩咐!”慕容扶疏很是积极踊跃。 孟遇安低眸一笑,而后正色道:“你知道北燕到了穷途末路,也知道投靠谁才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可你还要知道的是,我只会庇护有利用价值的人,所以你要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将军的意思是......”慕容扶疏眼珠偏向一侧,似是明白了孟遇安的弦外之音。 “也无需你做什么大事,只消时不时向我通传些北燕的近况即可,”孟遇安眼神炯炯逼视,“正如你向北燕通传有关我的情报一样。” “可是,我一个戴罪之身,能有这么大能力吗......”慕容扶疏嘀咕道。 孟遇安道:“北燕的胡人已经全面占据了汉人的上风,而你正是一个可以被鲜卑贵族利用的旗帜——你成功传递了我发兵宛洛的情报,这可是大功一件啊,理应受到封赏。” 孟遇安的话阴阳怪气的,听得慕容扶疏微微红了脸。 “受到封赏后,你就不用再像在我这里这般行动受拘束,自然会有更大的能力。只要你能让我看到你的忠心,将来我必不会让你遭受玉石俱焚之害,然而......” 孟遇安话锋一转,凛冽道: “......你要是敢耍花样,就不要怪我来日不讲情面。你一个双面间谍影响不了我的北伐大计,我给你这个任务只是在帮你找活路,你可不要会错了意,辜负了我对你的‘深情’。” “扶疏明白。”慕容扶疏被孟遇安的气势震慑得唯唯诺诺。 初夏时节,慕容扶疏被遣送回晋阳,一同送去的还有孟遇安以李允璟的名义写下的外交檄文。 “贵国以和亲之名送细作入祁,视宛洛之盟为无物,实乃造衅肇始。贵国背信弃义在先,大祁北伐系正义自保之战,得天道庇佑,方能所向披靡。今送还和亲之宗室男,望贵国闻过则喜、从善如流,不可再生事端。” 慕容晖看着这样一份外交檄文,怒极反笑,笑中带怒,不知该以何种情绪面对。 “孟遇安啊孟遇安,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能把攻城略地的不义之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她可真是亘古少有的诡辩家!” 除了发给北燕外,孟遇安还把这一份檄文更换了些许措辞和口吻,以朝廷榜文的方式昭告天下,向天下百姓表明己方的正义性。 就这样,收复了江北三州还不算,孟遇安又得寸进尺地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此次大受打击的北燕也只能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7章 一岁一枯荣 慕容扶疏回到北燕后,如何处置他倒成了一个问题。 他在和亲之前本是遭受圈禁的获罪贵族,按理说和亲也算是为国效力,值得一份宽勉嘉奖——可和亲带来的和平也不过才维持了一年,难以称得上是什么大功。 正当慕容晖踟蹰之际,长孙羡提出了建议:“梁王殿下,在下以为应厚赏扶疏殿下及其家眷。” “你且说来听听。”慕容晖道。 “当初扶疏殿下是被独孤晟送去和亲的,如今又是被孟遇安送还回来的。这两个女人,一个用如此屈辱的方式打击慕容氏的势力,另一个矫揉造作地以细作之说为借口遮天下人耳目。她们都是梁王的敌人,而敌人欺侮的对象恰恰该是梁王尊重的。” 慕容晖越听越觉得言之有理,又问道:“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厚赏扶疏呢?” 长孙羡道:“在下建议,将扶疏殿下因父亲不敬新皇的连坐罪名一笔勾销,恢复其爵位,许其自由之身。唯有此,一可驳斥独孤晟与孟遇安的所为,二可彰显梁王殿下的赏罚分明,三可笼络鲜卑氏族的人心。” “一举三得,真是妙啊!”慕容晖大喜,遂吩咐道,“长孙大人,那就劳你传我旨意,晋慕容扶疏为平阳郡侯,赐平阳郡为其封地,即刻晓谕朝野。” 慕容扶疏接到旨意时,也不住庆幸感慨:“她果然所料不错,我真的受到了封赏。” 这一边封赏完慕容扶疏,另一边的宇文锐及也是一个逃避不了的问题。 他此次出征,损兵折将,全线溃败,不仅丢失了徐州、豫州和半个司州,而且阵亡了十余万北燕精锐部队。 如此惨重的损失,若是放在从前,大军主将轻则引咎辞职,重则引颈自刎。 可偏偏现在又杀不得宇文锐及。 在冼离闪击下邳和三军围攻寿春的过程中,两地的北燕守将皆是宁死不降,以身殉国;攻打洛阳和许昌又让北燕损失了一批优秀将领。 如今的北燕军事人才之凋敝,不亚于陆澄之乱后的南祁。 宇文锐及能侥幸留得一条命回来,已经实属不易。若现在杀了他,那才真叫自断膀臂。 因此,慕容晖不但没有问罪宇文锐及,反而下旨慰勉他: “此战失利,皆因敌军偷袭且来势浩大,并非大将军之过。大将军身先士卒,英勇作战,身陷敌营仍威武不屈,实当嘉奖。今御赐大将军黄金千两、锦袍一领,望大将军知耻而后勇,重振大燕旗鼓。” 宇文锐及自从被尉迟漪“赎回来”后,就一直躲在府邸中闭门谢客。他憋了一肚子的屈辱与怨念,也只能一个人咀嚼苦涩。 这道旨意不但没有让他心情好转,甚至加重了他的抑郁,只因他自觉再也无法重振旗鼓了。 辗转一两个月,他左臂的伤终于痊愈了,可却再也恢复不到伤前的状态。 他舞不动刀,也拉不开弓,整条手臂使不上一点力气。这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孟遇安......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来日我要千倍百倍地奉还给你......我要让你受尽酷刑折磨,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痛定思痛,宇文锐及想到了一个人——他屈尊降贵,亲自去了廷尉处见谢凝之。 谢凝之一案拖延了近半年,期间发生了晋阳宫变,打完了南北交战,连顾修之都平安送回了,可谢凝之还是被关在廷尉处悬而未决。 慕容晖的承诺就像是镜花水月一样,一点践行的迹象都没有。 可宇文锐及突然想起了自己,这让谢凝之倍感意外。 “谢凝之,你很了解孟遇安,对吗?”宇文锐及简短冷酷道。 谢凝之满腹狐疑打量了宇文锐及两眼,见他面容憔悴、病骨支离,便猜到是与孟遇安交战不顺所致。 看穿了宇文锐及的来意,谢凝之心中就有了几分底气,遂气度轩昂道: “孟遇安十岁出头、还是青楼妓女的时候,在下就认识她了;后来在下又在南祁与她同朝为官,共事了几年;北固楼和襄阳的出使之人,也都是在下。试问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她呢?” “好,很好,”宇文锐及疲惫的目光绽出恨意,“那你可想要她死?” 谢凝之笑将起来:“她北固楼给我的那一剑,险些要了我的命;这次又让那个姓顾的来诬陷我,害我被禁足了快半年。我当然想要她死,更想要她生不如死。” “好,很好,”宇文锐及又重复了刚才的话,已经有些疯魔了,“至少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谢凝之觉察到潜在的机会,赶紧上前扒着栅栏,对宇文锐及急切道: “宇文将军,您和在下若有任何隔阂,要么是误会所致,要么是孟遇安挑唆。在下愿与将军同仇敌忾,不杀孟遇安誓不罢休!” 宇文锐及冷着脸略点一点头,就转身走开了,留谢凝之在他身后空唤了两声: “将军?将军!” 离开廷尉处,宇文锐及刻不容缓去找了慕容晖,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关于谢凝之的去留,慕容晖一直举棋不定。既然现在宇文锐及都为他说情了,那慕容晖也就不再纠结,同意为谢凝之脱罪。 “那么崔家和陆焕的家人呢?”慕容晖询问宇文锐及的想法。 宇文锐及乖戾凶残道:“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陆焕叛逃至南祁,实在罪大恶极,满门抄斩理所应当;只是这崔家......”慕容晖想了想,释然道,“也罢,这对父子尸位素餐,虚耗大燕国库供养,杀便杀了。” 是年五月,崔庆之崔协父子及其家眷、陆焕留在晋阳的家眷,共计五十余人,被悉数问斩。崔陆二府所有的家产田地充公,婢仆变为官奴。 谢平沾了谢凝之的光,原本可以从天牢中释放,但却因为年老体弱且天牢的环境阴冷恶劣,未及出狱就病逝于狱中。 谢凝之郁结了满心怨恨,却也不敢对宇文锐及等人记仇,只能又把这笔账算在了孟遇安头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8章 益州事变 当北燕南祁的统治势力在黄河流域达成新的平衡状态后,孟遇安把目光投向了西边的益州。 早在洛水之战刚结束的时候,孟遇安就通知了汉中郡的徐康和赵无戈,让他们对成都李允瑛实行先礼后兵的策略,若谈判不成则武力收复益州。 徐赵二人接到命令后,也立即着手这样做了。 他们派使者前往成都与李允瑛洽谈,也告知了他江淮一带和豫中平原的最新情况,对他晓以利弊,希望能以和平方式收回益州。 其实,在两年前荆益之战收尾后,汉中巴东被孟遇安火速收复、陆焕逃离成都回到晋阳,李允瑛深感在成都孤掌难鸣,已经有了投降朝廷的念头。 可两年来他迟迟未能表态,一直让局势僵在这里,只因有人不让他这样做。 而这个人,就是驻守在益州的北燕将领,独孤佑。 这独孤佑正是独孤太后的堂弟。当年陆焕刚刚逃回晋阳,独孤太后立刻就派遣了独孤佑去成都控制住李允瑛。 李允瑛原以为放北燕大军偷渡阴平潜入益州,只要打完了仗他们就会离开,却没想到囤聚在阆中的燕军非但没有走,反而将势力扩散至益州各郡,李允瑛本人更是不可避免地遭受了独孤佑的掣肘。 李允瑛不服,拿出当初与陆焕签订的协议与独孤佑争辩,却被独孤佑一顿嘲讽抢白: “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还需要靠纸笔约定吗?不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纵使白纸黑字也没有用。你好歹也是南祁的亲王,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李允瑛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燕军势力渗透益州各城乡,而自己变成了名义上的益州刺史。 然而,这些情况大祁朝廷是不知道的。 独孤佑控制了李允瑛的一切信息渠道,不光使他闭目塞听,也让外界无从了解李允瑛的近况。 直到最近徐赵派出使者,才在时隔两年后再一次接触到李允瑛。 独孤佑得知有祁国使者要来,也很好奇是怎么一回事,便准许李允瑛接见使者,但威胁他不许透露出益州的真实内幕。 李允瑛身边全是独孤佑安排的耳目,实在无法明目张胆地坦白自身处境,只能讳莫如深地暗示道: “贵使之言字字珠玑,允瑛也早有痛改前非之心,盼望着早日归顺朝廷。允瑛近年来所憾,唯有母妃与兄长逝世而不得相见。如今血亲只有陛下一人耳,允瑛日夜受骨肉相思之苦煎熬,请贵使代为转达。” 使者前脚刚走,后脚李允瑛身边的细作就把这番话告诉了独孤佑。 独孤佑闻之火冒三丈,立即前来兴师问罪:“李允瑛!你要反燕不成!” 李允瑛低三下四,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将军言重了,我不过是与那使者虚与委蛇,说些应酬敷衍的客套话罢了。” 独孤佑冷笑道:“什么‘虚与委蛇’,什么‘应酬敷衍’,我看你明明就是想引南祁军队入益州保你性命!你说你‘受骨肉相思之苦煎熬’,那言外之意岂不是要南祁皇帝即刻召你入京?” “冤枉啊独孤将军,我......” “你闭嘴!” 李允瑛刚想辩解,就被独孤佑呵斥收声。独孤佑这下彻底翻了脸,也不顾及晋阳朝廷的诏令,竟然自作主张扣押李允瑛,将燕军汇聚于成都,准备发兵汉中巴东二郡。 使者回到汉中后,将自己与李允瑛洽谈的结果禀报给了徐康和赵无戈二人。 “李允瑛这个竖子,这次怎么这么乖巧听话?”徐康讶异道。 赵无戈对李允瑛只有满腔仇恨,义愤填膺道:“我倒宁可他再强硬一些,这样我就有理由率大军攻破成都,杀了李允瑛为先骠骑将军报仇!” 李允瑛私通陆澄导致贺玄卿兵败绝弦岭的事,在朝中早就不是秘密了,徐康自然也是知道的。 因此,徐康对赵无戈的愤怒也表示理解,但还是劝道:“贺将军的仇是大事,但无戈兄也不可意气用事,要以国家为重啊!” “徐康兄放心,这点自制力我还是有的。”赵无戈平静了一下心绪。 徐康颔首,但还是担心赵无戈会擅自发兵成都,于是建议道: “既然李允瑛已经投降,那不如就由无戈兄受累回一趟襄阳,把这个消息禀报给朝廷吧。” 赵无戈首肯,次日便离开汉中直奔襄阳,留徐康一人督军镇守汉中。 可不久之后,徐康就发现了异常。 自汉中向西南方向派出的侦察兵回报称,葭萌关方向似有军队行进的迹象。 徐康得知后,觉得煞是奇怪:“李允瑛既然已经答应归顺,为何还要暗中发兵葭萌关呢?” 徐康一面继续派出更多哨骑前去探查情况,另一面把这个消息紧随着赵无戈的行程也送去了襄阳。 且说独孤佑聚兵于成都后,整装行过绵竹和梓潼,又过剑阁抵达葭萌关。 到了葭萌关后,独孤佑便不再继续向东北行进,只因继续进军就会进入汉中郡的地界,也就意味着和留守在此的安华军发生直接冲突。 依照独孤佑所想,李允瑛对使者承诺投降南祁朝廷后,南祁必然会派大量安华军进驻益州,占领成都中枢。 而最简单的进军路线,当然就是发兵汉中,经过葭萌剑阁后进入蜀郡成都。 只要扼守住葭萌关,安华军就过不了峥嵘崔嵬的剑阁,也就撬不开成都的命门。 在拥兵葭萌关的同时,独孤佑也向雍州传信,请雍州刺史将自己的信件送往晋阳皇宫,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但可惜独孤佑不知道的是,北燕朝廷眼下的当家人,已经不是他的堂姐独孤太后了。 晋阳宫变后,慕容晖晓谕北燕各州郡,称独孤太后主动放权给慕容铎。 一直在益州与李允瑛纠缠的独孤佑并没有接到诏谕,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这一方面的原因当然是益州并非北燕属地,传令官也就不会想得到去这里;另外一方面的原因便是,慕容晖有意隐瞒了独孤佑这一独孤太后的近亲。 独孤佑传去晋阳的信被内司尉迟漪收到了。 看到信的内容,尉迟漪陷入了两难抉择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9章 疑心生异心 尉迟漪当时决定背叛独孤太后,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在门下省旧档中残存的只言片语,让她意识到害得她家破人亡又失去姐姐的罪魁祸首就是独孤太后。 可晋阳宫变和南北交战的这几个月以来,尉迟漪也想了很多。 政治斗争原本就是残酷的,一兴一衰、一枯一荣之间,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会受到牵连。 当年如果没有独孤太后铁腕治国稳住政局,或许北燕早就四分五裂了。对于那些因她而残破的家庭来说,她是仇人;但对于泱泱万民来说,她又何尝不是恩人。 尉迟漪攥紧了拳头,公利私仇在她心中盘成了一个死结。 今年年初,自己为了个人的仇恨而枉顾国家利益,协助梁王慕容晖完成政变,可是却带来了什么呢? 孟遇安趁机偷袭徐豫二州,一直打到了黄河南岸的洛阳。 假如北燕没有政变,宇文锐及也不会把兵力调集到晋阳附近,朝廷也会有更多的精力关注南方之敌。 北燕的这一次失利,任何一个参与政变的人都难辞其咎,也包括尉迟漪自己。 慕容晖的执政水平有限,他曾经的那些政绩也多是在独孤太后的宏观把控下得来的。真到了让他独立治国的时候,他在一些事情上的狭隘眼光便暴露出来了。 这一点尉迟漪这段时间看得很清楚。 现在,尉迟漪收到了独孤佑从益州发来的信,这或许又是一次抉择的转折点。 这封信按理说是应该交给慕容晖的,但是尉迟漪迟疑了。 她思虑再三,去了独孤太后被幽禁的寝宫。 慕容晖最近一直为了处理三州失守的余波和应付因此产生的朝野舆论而忙得焦头烂额,对于独孤太后的看管松懈了许多,连宫殿守卫都形同虚设。 因此,尉迟漪轻而易举地便见到了独孤太后。 独孤太后现在看尉迟漪的眼神,和她曾经别无二致,还是饱含着仁慈和欣赏。 尉迟漪躲避着独孤太后的眼神,向她简述了最近发生的事,也奉上了独孤佑的信。 独孤太后没有过多惊讶,因为北燕折戟沉沙、节节败退,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阿漪,你能带着信来找朕,朕还是很欣慰的。人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一错再错,朕很欣慰你不是这样的人。” 尉迟漪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 “请太后主持大局。” 独孤太后嘴角漾起一抹微笑:“你替朕给独孤佑写一封回信,让他联络雍州刺史,合兵夹攻汉中。还有......” “......你要在信中说明朕目前的处境,”独孤太后眸色一沉,“独孤家虽然没什么人了,但阿佑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徐豫兖司四州军队已毁,他正可号召益州和雍州的驻军助朕复位。” “只要攻下汉中、占据益州全境,就又是一方诸侯势力,足以与孟遇安或是慕容晖任何一方抗衡。到时候,慕容晖的位子也就坐不稳了。” 尉迟漪领命走后,独孤太后心中感叹: “果然天不绝我!尉迟漪这妮子还算是有点良心,不枉我疼她一场。都说独孤家人才寂寥是被我吸走了家族中男人的运势精气,好在还有一个阿佑能顶些事。” 尉迟漪很快瞒着慕容晖向独孤佑送去了回信,按照独孤太后的要求指点了他下一步的策略,也告知了他晋阳宫变的实情。 独孤佑惊见骇闻?,同时内心升起了直冲霄汉的怒气: “慕容晖是阿姐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竟敢密谋反叛!更可恶的是,还因此丢了三州疆土,真是岂有此理!”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拿下汉中,再联合雍州割据一方,才能震慑住南祁和慕容晖。 话分两头,赵无戈离开汉中后,经过十天行程,终于到了襄阳。 刚抵达襄阳,赵无戈片刻也不敢耽搁,速速去见了孟遇安,向她汇报了使者与李允瑛谈判的结果。 “李允瑛从前那样嚣张自傲,经过几次失败之后总算是有点自知之明了。”孟遇安很是欣慰。 “孟将军,那下一步该如何做呢?”赵无戈问道。 孟遇安从容笑道:“先不着急。既然他已有归顺之意,不在乎早一时晚一时。你从汉中到襄阳赶了这么远的路也累了,权且在襄阳多休息几天,待我处理完其他事自会安排益州的事。” 赵无戈退下后,正欲离开临江王府,却在回廊处看见了顾修之。他正在旁边的花园里练剑,蓁儿就站在不远处。 看顾修之松弛自如的样子,仿佛他在自己家里一般。 赵无戈登时吃了一惊,忙走过去询问蓁儿:“他怎么会在这里?” 蓁儿看到赵无戈,走上前见了一礼,解释道:“顾将军从北燕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孟将军府上养伤,是孟将军让我来照顾他的。” 赵无戈皱着眉头,脸虽朝向着蓁儿,可眼神全落在了顾修之身上:“我问的就是他为什么会在孟将军府上养伤。” “哦,这是因为顾将军已经是孟将军的......” “赵将军!好久不见啊!” 蓁儿话还没说完,顾修之就突然插嘴打断了她。他收起剑,走过来对赵无戈拱手行礼。 赵无戈还是对刚才蓁儿没说完的话耿耿于怀:“顾将军,你已经是孟将军的什么了?” 顾修之眼神闪烁,并不想把实情告诉赵无戈,只是顾左右而言他道: “这次北伐伤亡将士不少,孟将军分外心痛。在下又从北燕受了点小苦回来,孟将军也就多了几分关心。” “哦,这样啊。” 赵无戈一直怀疑顾修之当初是故意没有抵挡住襄阳城外的燕军,才让北燕追兵害死了贺令昌,因此每每见到顾修之总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今天突然在孟遇安府上见到顾修之,赵无戈虽然好奇,但也没心情和他继续攀谈下去,就匆匆告辞了。 回到住所,疑惑仍萦绕于赵无戈心头。 正当他苦思冥想之时,忽闻下人通传韩牧来访。 “此人与我平素从未有过交集,他来找我干什么?”赵无戈的疑惑更深了。 一阵尴尬的寒暄后,韩牧向赵无戈透露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那位顾将军眼下可是临江王心尖上的人,赵将军难道不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0章 误会深 “什么?!” 赵无戈的强烈反应让韩牧甚是得意,又添油加醋道:“为了讨好这位新的郎君,临江王直接把去年来和亲的北燕宗室男遣送回国,现在只独宠顾将军一人呢。” 韩牧的这番话确实管用,让赵无戈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的头脑全然懵了,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令昌公子才走了不到两年,她这么快就忘了他了......” 韩牧听到赵无戈自言自语的话,颇有深意地笑道: “欸,赵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临江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用寻常女子的规矩去约束她呢?就算贺大将军新丧当日她便纳了十个郎君,又有谁敢说她一句不好?” “你说话注意点!”见韩牧调侃贺令昌,赵无戈愤然斥道。 “该死该死,是在下失言了,赵将军不要生气,”韩牧赶紧道歉,又顺势叹道,“在下的话可能是有些过,但与现实情况也相差无几。” 他眼神暧昧,语藏深意:“临江王与顾将军之亲密,远胜她与其他文臣武将。赵将军,您就真的看不出来吗?” 见赵无戈的情绪越来越低落,韩牧的野心更大了起来,把话头引到了他真正想谈的事上: “在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知赵将军可有兴趣听一听?” 赵无戈抬起头,眼神中交杂着愤怒、失望和怀疑。韩牧知道是自己的挑唆起了效果,进而徐徐说道: “贺大将军之死,恐怕另有隐情。” 赵无戈腾然站起,一个箭步逼到韩牧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说什么?” 韩牧被赵无戈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冷静下来,拍拍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语带慰藉道: “赵将军先不要太激动,听在下慢慢给您分析。” 赵无戈松开韩牧,让他坐下。韩牧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着,镇定自若地分析道: “探究任何阴谋的幕后主使,首先便要了解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那么依赵将军之见,贺大将军死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呢?” 赵无戈瞠目结舌,难发一言,韩牧斩钉截铁道: “当然是孟遇安!数万荆襄军被她收编改组为安华军,骠骑将军越过大将军成为军队元首。试想,假如贺大将军还活着,她能有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吗?以及,她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与顾修之苟且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赵无戈脑中翁然作响,“令昌公子对她那么好......连贺家枪法都传给了她......” “所以这才叫‘背恩忘义,枭獍其心’啊,”韩牧一声长叹,“孔夫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孟遇安是女子,顾修之是小人,这二人是一丘之貉,做出这等事来也就不奇怪了。” 赵无戈沉默了半晌,忽然站起来向门外冲去: “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赵将军且住!”韩牧赶紧拦住赵无戈,苦苦劝道,“您这一去,就让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她能悄无声息弄死陆焕,一样也能伤害您!赵将军如果着了她的道,还有谁能为贺大将军报仇呢?” “那你说怎么办?”赵无戈撇开韩牧,赌气又坐了回去。 韩牧走到赵无戈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赵将军有心,在下愿意倾力相助。” “你又是为什么?你也和她有仇?”赵无戈斜睨了他一眼。 韩牧两袖向后一甩,满面正义气概:“在下不为私事,只为公事。孟遇安恣意妄为,搅扰朝政,朝中忍气吞声者何止一二!他们畏惧孟遇安的淫威不敢发声,但在下却不害怕,所以才来找赵将军陈情啊。” 他说得那样气度恢弘,但赵无戈却没听到心里去,还在纠结着是否是孟遇安害了贺令昌。 韩牧瞥了赵无戈一眼,见他对自己方才的精彩演说没有一点反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随意与他应酬几句就离开了。 赵无戈是个沉不住气的,心中从来藏不了事。他起了这个疑心如不消解,便是连觉也睡不好的。 没奈何,赵无戈只得去了贺府见贺令娴。 贺令娴与贺令昌一样,也是赵无戈从小看着长大的,与他也有十几二十年相识的情分在,自然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一切。 因此,赵无戈把事情始末,包括韩牧来访的一切细节,都告知了贺令娴,请求她的意见。 贺令娴听完,恨不得给赵无戈脑门来上一敲,又气又笑道:“这种小人所说挑拨离间的话,赵将军也信?” 赵无戈闷着头不说话,贺令娴叹道:“这个韩牧因得不到重用而生了不满,月前孟将军出师北伐时,他便挑唆陛下、欲断前线粮草。赵将军先前一直身在汉中,不了解此人底细,可不要被他利用了去。” 赵无戈思考一阵,嘟囔道:“韩牧来意不单纯,这不难看出;只是令昌公子的死就真的和孟......” “赵将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等赵无戈说完,贺令娴迅速出言喝止,而后正颜厉色道: “遇安当年从陆澄手中救回你,你怎能这样恶意揣测她!她与令昌的情分有多深,你不清楚,但我都看在眼里。怎么,你宁可相信韩牧,也不相信我吗?” 赵无戈见贺令娴有了愠色,忙解释道:“娴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担心你被孟遇安欺骗了......” 贺令娴哼笑一声,道:“那我就来给赵将军分析分析。当时北燕尚未发兵南下,遇安就早早从建业传信到襄阳,提醒令昌早做准备,只因她从谢凝之那里套到了话。这件事,赵将军是知道的吧?” 赵无戈无言点头,贺令娴继续说道: “后来,她又派顾修之引三万安华军千里援救襄阳,而顾修之也不负所望,先驻守樊城拒敌于宛城,又迂回汉水与令昌合兵,最后血战襄阳城郊数日至力竭。这些事,赵将军也是知道的吧?” 赵无戈还是不说话,面上已经起了潮红。 “试问,如果遇安想要害令昌,何必最开始传信提醒?又何必牺牲自己的三万军队?她为何不袖手旁观,只等着荆州和北燕打得两败俱伤,而后再坐收渔利呢?” 赵无戈的脸涨得通红,低声道:“娴姑娘,我错了,但我也是事出有因才会如此。令昌公子和遇安姑娘本是夫妻,可现在那个姓顾的小子却......这让我如何能不多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1章 将计就计 贺令娴看赵无戈一片心思都是为了贺令昌,也就不忍再责怪他,而是温声劝导道: “赵将军,令昌和遇安的事,其中有很多隐情,不好由我之口告诉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遇安对待令昌的情感,不比你对令昌的情感弱。今后你万不可再因旁人的教唆而怀疑遇安了!” “我知道了,娴姑娘。”赵无戈垂首允诺。 与赵无戈会面后,贺令娴次日就去找了孟遇安,把这些暗地里的谋算抵牾都对她和盘托出。 “韩牧这等宵小之徒,竟也想走谢凝之和陆焕的老路,”孟遇安鄙夷道,却又叹惋起来,“只是过了这么久,赵副将怎会还对令昌之死存有疑虑呢?” “他说是因为看到顾修之住在你府上......”贺令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遇安,你和顾修之......是真的吗?” 当着贺令娴,孟遇安毫不避讳:“修之与我心意相通,我们确实在一起了。” 贺令娴眼波似水,荡漾着千种思绪,可最终说出口的只有对孟遇安的关心: “你有自己的情之所钟,这是好事,我也当为你高兴,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她停顿一下,郑重道:“如今朝政未稳,外敌未清,你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只因顾修之住进了你府上,尚且惹出多大的非议,若是你和他的事真的公开了,不知又会有怎样的风波呢。” “此话怎讲?”孟遇安问道。 贺令娴道:“若你是个男人,家中有再多妻妾也无妨,毕竟她们不会参与朝政;可顾修之不同,他也有军职在身、也在朝为官,在外人看来,未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她稍加思索,又道:“还有,顾修之也会因此而处于险境。那些抵制你的人知道了你有顾修之这个软肋,怎会不刻意针对他设计什么阴谋诡计呢?而且,恕我多一句嘴:眼下你还不宜成婚。” 孟遇安笑了起来:“虽然我也没有现在就和他成婚的打算,但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何会有此一说呢?” 贺令娴像是突然有了难言之隐,迟疑徘徊了许久,甚至还带了点难为情,最终才半遮半露道: “我是生育过的,最知道女子在怀孕生产期间有多脆弱。你若现在就成婚生子,不论是内忧还是外患,对你来说都太危险了......” “等一下等一下,”孟遇安忍不住插话,也有点啼笑皆非,“怎么就说到这上面来了......” 贺令娴眼中掠过疑惑:“你与他‘在一起’,难道不想诞育子嗣吗?” 孟遇安收了笑,严肃道:“我与修之的‘心意相通’,在于信仰相同,在于灵魂共鸣,而非那些为了繁衍的传统婚配。至于说生育......” 孟遇安卡住了,觉得有些话很难讲出口,琢磨了半天才勉强说道: “这一点上我的想法与令娴是一致的,在目前的大环境下,我是不会让自己暴露出脆弱的。不瞒令娴,在这个没有保护措施的年头里,那种事都轻易做不得......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趁着贺令娴愣神的刹那,孟遇安赶紧岔开了话题:“总之,就请令娴不必为我担心了,你所忧虑的事我都心中有数。” 又笑道:“不过还是多谢令娴告诉了我赵副将的事。这个韩牧从北伐开始就上蹿下跳,我前段时间事忙,原本没空理会他,反倒让他变本加厉了起来。他的老鼠尾巴露出来了,就不要怪我顺着他这一条尾巴,把整个粮仓里所有的老鼠一网打尽。” “你的意思是,要在朝中清除异己?”贺令娴问道。 孟遇安叹一口气,直言道:“我本不想这样做,是他们逼我的。管不住这一帮道貌岸然、心存异端的士大夫,我何德何能对天下百姓负责。” 打定主意后,孟遇安又召见了赵无戈。 距上一次见他,仅仅才过去了两天,可孟遇安的心境已大有不同。 “赵将军,令娴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和你面对面说一些心里话。” 接着,孟遇安先是把自己与贺令昌的婚姻真相讲给了赵无戈,后对他吐露肺腑之言: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你还是没解开心里的疙瘩,是我对你的情绪体察疏忽了。今日既然重提旧事,我就再多说两句:令昌是为了保护大祁国君而死,无数士兵都亲眼所见。我尝试了急救,却无力回天,我也很痛心自责。” “孟将军,您不用再说了,”赵无戈诚恳道,“是末将受人挑唆,这才昏了头,末将惭愧。” “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呢?”孟遇安笑道,“你的这一遭经历,正可以拔除朝中的奸佞小人。” “请孟将军明示。”赵无戈抱拳道。 孟遇安招手让赵无戈近前,而后悄声道:“如果韩牧私下又来找你,你就装作仍然怨恨我的样子,继续与他虚与委蛇。他拉拢的党羽必然不止你一个,你就权当做个‘卧底’,弄清楚他的阵营究竟有哪些人,以及他的真实阴谋是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赵无戈听完吩咐,颔首道:“末将知道了。” 孟遇安刚交代完给赵无戈的任务,还在与他做些临别寒暄时,忽然有安华军卫士冲上堂来,说益州信使现在府外,有紧急军情汇报。 孟遇安并不屏退赵无戈,而是让他留在旁边一起听,随后命信使立刻上堂。 信使风也似的跑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孟遇安说道: “徐康将军命小人给骠骑将军传信,葭萌关方向似有军队行进的迹象。” 说着,向孟遇安递上了徐康的亲笔信。 孟遇安急急打开看过,又递给旁边的赵无戈。赵无戈越看越费解: “末将临走前,派向成都与李允瑛谈判的使者才汇报过,说李允瑛已经答应了向朝廷投降。怎么末将刚走,葭萌关就会有军队异动呢?” 孟遇安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突然有了一个计策: “赵将军,我准备亲自去一趟汉中,与徐将军一起处理葭萌关的异常现象。我走之后,这荆州剩下的军队,可就全都托付给你了。” “将军放心,末将一定......” 赵无戈话没说完,孟遇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审慎道: “韩牧若是想利用你和你的军队做些什么,你大可顺着他的心意做。我倒想看看,他这一盘棋准备下多大。” 赵无戈眨巴了几下眼睛,困惑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孟遇安的意图,直爽笑道: “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2章 明月别枝惊鹊 按照计划,孟遇安在朝堂上当众宣布了自己要去汉中巡视的事——为防潜在内奸泄密,孟遇安并没有透露葭萌关的异事。 随后,她也告知了朝臣们,自己准备把荆州的兵权交付给赵无戈。 “望各位臣肱可以同心同德,共保朝廷诸事顺遂,我在益州才能安心啊。” “谨遵临江王教诲。” 韩牧混在朝臣里,一样地齐声附和着,心中却如孟遇安所料,早有了搬弄生非的想法。 散朝之后,他便又私下找了赵无戈。 “赵将军,此次孟遇安离开荆州,还把兵权交给了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赵无戈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韩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阴险狠绝之态浮上韩牧的脸面:“当然是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怎么个釜底抽薪法呢?”赵无戈又问。 韩牧诡笑道:“荆州的兵权都在赵将军手中,拿捏孟遇安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等她从益州巡视回来,直接把她拦在襄阳城外,就地处死。然后,我等辅佐陛下正位,从此海晏河清,赵将军便是首功!” 赵无戈倒吸一口冷气,似笑非笑道:“韩大人做事,可真是干净利落啊。” 韩牧见赵无戈表现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又重提了贺令昌的事:“赵将军难道不想替贺大将军报仇了吗?” “想,当然想!”赵无戈顺势开始逢场作戏,“只是我等势单力孤,而孟遇安党羽众多,杀了她之后,如何稳得住朝廷呢?” 韩牧右手一摆,自信笑道:“此事不难。我已联络了一批反孟的朝臣,届时只要你我举事成功,朝中便会一呼百应,何愁稳不住朝廷!” “韩大人厉害啊!”赵无戈拱手称赞。 另一边,孟遇安也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顾修之。 “修之,我不在荆州的这段时间,就请你帮我稳住襄阳的局面了。” “放心吧遇安,”顾修之微笑道,“我会见机行事的。” 孟遇安又嘱咐道:“有什么事,要多与令娴和无戈商量啊。” “我会的,”顾修之说得认真诚恳,却又起了愁容,“只是你......此去汉中一定要小心啊!” 孟遇安笑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出征了,你怎么还这么忧心忡忡呢?” 顾修之却不笑,神情很是严肃:“我每一次都很担心,从前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他拉起孟遇安的手,揉捏着手心和手背,像是捧着个稀世珍宝一样: “你得答应我,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先,永远不要以身犯险。” 孟遇安抽出手,反握住顾修之的手,也开始揉捏他的手心和手背: “那你也得答应我,再也不要以身犯险了。你去年孤身北上,我原只是要你留下些证据就可以回来了,可你怎么敢主动让宇文锐及抓住你呢?你不想活了吗?” 顾修之风神疏朗:“想活,但为了你,我可以去死。” “我才不要你为了我去死,”孟遇安鼻子一酸,眼圈儿瞬时就红了,“我要你为了我活着。” 顾修之见孟遇安眼眶微红,眸光闪烁,与平日威严持重的模样相去甚远,英气中竟混合了几分柔美,不觉有些忘情。 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紧张,侧过脸去,靠近了孟遇安的脸。 孟遇安看他神色有异,又侧着脸靠近过来,遂双手抵住他双肩,玩味笑道: “这是白天,你现在可越来越放肆了。” 顾修之停下来,也玩味笑看着孟遇安:“说得好像上次不是白天一样。而且上次放肆的可是你,这次怎么也得容我放肆一回吧?” 孟遇安拿开了抵住他双肩的手,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道: “请放肆。” 顾修之捧着孟遇安的脸,深深吻了下去;孟遇安亦揽住他的腰,回应着他的柔情。 良久,顾修之离开孟遇安的脸,却也不忘用自己的鼻尖蹭了一下她的鼻尖: “遇安,我从前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娇柔的一面。” “娇柔是弱点。” 孟遇安边说着,边伸出指尖,撩拨了一下他额侧垂下的发丝,指关节又顺着他的颧骨轻滑到下颌,而后贴近他耳廓轻语道: “我的弱点只有你知道。” 顾修之受了孟遇安挑逗,一时起了些心火,略感情难自抑。孟遇安看出了他的窘迫,噗嗤一笑,在他额上敲了个爆栗: “到此为止,可别再肖想。” 孟遇安一个爆栗敲醒了顾修之,也敲得他脸颊涨红成了熟透的柿子。顾修之捂着额头,像是犯了错误似的,含糊道: “我知道......我怎么敢......你现在还有大事要做,我怎么会让你陷入困境呢......” 孟遇安心中感叹:还未和他说,他竟自己就能明白!这世间真有这么善解人意的男人吗? “修之,你可真是个神奇的存在。”孟遇安脱口而出。 “我神奇,却也比不上你神奇,”顾修之脸上的涨红褪去,又恢复成往日的狡黠模样,“要不然我怎么能遇上你呢?” 孟遇安没太听懂他的意思,但只当他是随口说的,一笑也就过去了。 在朝廷中布好了局后,孟遇安就率一支亲卫部队离开了襄阳,向汉中日夜行进而去。荆州剩余的几万兵力,也都如约交给赵无戈统领。 孟遇安与亲卫队轻装简行,快马加鞭,不到七日就抵达了汉中郡。 “徐康!葭萌关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孟遇安人刚到,还未休息,就火急火燎地找徐康了解情况。 徐康吃了一惊:“孟将军怎么亲自来了?为何不让无戈来呢?” “这个嘛,赵将军自有他的任务,”孟遇安从容一笑,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先说说看葭萌关的异象。” 徐康道:“自从半月前哨骑回报称葭萌关有军队行进的迹象后,我便加紧了汉中和巴东的巡查。可奇怪的是,后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反常事情发生了。” “这可真是奇了,”孟遇安手指抵着下颏,细细思索,“李允瑛究竟想干什么?” 思索作罢,孟遇安下了决断:“明日我亲自率军去葭萌关查看情况!”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3章 大战葭萌关 次日清晨,孟遇安点起汉中本部八千精锐,沿西南方向朝葭萌关进军,每五十里便下一营,接近目标三四十里处,只率五百轻骑弃辎重疾驰而去。 如此进军,乃效仿诸葛武侯“步步为营”之法,也是孟遇安所创“信息干线”的体现形式。 黄昏时分,孟遇安已率五百轻骑至葭萌关下。 孟遇安让轻骑隐藏在山林草木中,亲领数个探马前往查看情况,果然发现关中有异常。 黄昏正值烧火做饭之时,升起的袅袅炊烟非一般守军数量所能达到的程度,鼎沸的人声也比平时更加热闹。 “这李允瑛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正当孟遇安纳罕之际,忽而闻得关内一声鲜卑语的呼唤,让孟遇安霎时茅塞顿开: 这根本就不是李允瑛的益州府兵,而是燕军。 幸而有慕容扶疏和亲之事,孟遇安特意寻了些书籍自学了一点鲜卑语,以便应对他的“加密通话”,却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发现占据葭萌关的是燕军后,孟遇安迅速展开了头脑风暴。 宇文锐及刚在豫州和洛阳惨败,若北燕尚有一战之力,大可不必似前月那般卑微乞降。 因此,葭萌关的这支燕军,与年初的北伐之战应该是没有关系的。那他们又为何会在此呢? 一道灵光闪过孟遇安的头脑:或许两年前荆益之战结束后,益州的燕军根本就没有撤退! 这两年忙着搞生产发展,余下为数不多的精力也都放在了与北燕周旋上面,以至于疏忽了益州。 看起来,李允瑛现在的处境很是不妙。 孟遇安有意敲山震虎,让葭萌关的燕军暴露出自己的底牌,便心生一计。 她先是吩咐身边探马沿信息干线返回最近的营地,再向东北方向逐个通知,令八千军分批次前来支援。 而后,又命五百轻骑借林木掩映人马,不要暴露己方军队的数量,再令数十骑砍树枝拴于马尾,在林木之间往来驰骋,制造出山林啸动、尘土飞扬之状,似有千军万马埋伏于此。 最后,孟遇安对部下下达了发动进攻的命令 两发火箭筒射出,炸碎了了望台顶端的房檐,管内负责守卫的燕军登时慌乱起来。 但关中燕军混乱过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也迅速组织起了军队,全副武装镇守于城头。 孟遇安遥遥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魁梧男子站在队伍最前方,头戴狮盔,腰缠兽带,装束与别个不同,应该是这里的主将。 “城上燕将,报上名来!”孟遇安枪指城楼呐喊。 “我乃大燕上将独孤佑!”楼上人呐喊回来,又见孟遇安是个女子,遂大声问道,“兀那女子,你可是南祁孟遇安?” 孟遇安知道自己身份不同寻常,不可轻易暴露于危险之中,便撒了个谎: “我乃冼离,你可听过我的名号?” 独孤佑已经从尉迟漪的来信中得知了南北交战的情况,也知道闪击下邳和谯县伏击宇文锐及的将领是谁,因此对冼离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原来你就是冼离,”独孤佑冷笑道,“就是你在谯县外一人力战数燕将,还逼退了宇文将军?” 孟遇安哈哈大笑:“既知我的大名,还不速速退出葭萌关,滚回你的北燕去!” 独孤佑言辞锋利,回敬道:“笑话!益州已是我的地盘,哪里有退出自己家的道理?我看你这轻狂女子是不想活了!” 孟遇安大肆嘲笑:“大话说了不少,你若真有本事让我活不成,何不出关一战!” 独孤佑了望着不远处山林,只见无风之下林木却有微动,还有尘土隐约回荡,便疑心不远处有伏兵。 更兼孟遇安只身打马上前,于关下口出狂言,似是在故意用激将法引他出战。 两下里一合计,独孤佑便不敢轻易出关应战。 独孤佑不再搭理孟遇安,欲回到关隘之内,但孟遇安又射出两发火箭筒,炸伤了城楼上数个燕兵。 独孤佑大怒:“大胆冼离!你以为本将可欺不成!” 他提起长戟便要出关,但临行前还是对身边副将快速做了一定的部署: “你率大军在城内按兵不动,待我下去会她一会。若伏兵为真,就坚守葭萌关不出;若她只是虚张声势,就听我号令杀出葭萌关,把冼离和她的军队一网打尽。” 部署完毕后,独孤佑点起两千燕军出关,直奔孟遇安而来。 孟遇安见独孤佑上钩了,策马转身便走,疾驰到接近山林处时,忽闻得身后一声暴喝: “力战数将的冼离,原来是个胆小鬼!” 孟遇安吁声勒马,调转马头,只见独孤佑亦单骑策马上前,他的两千军却在数十丈开外。 独孤佑挥戟上前,喝道:“你可敢与我一战!” 孟遇安也不含糊,挺枪便来:“有何不敢!” 长枪对上长戟,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八个马蹄转圈儿嘶风。独孤佑与孟遇安对了几招,架开她的长枪,扯住缰绳撇开几步远,傲慢道: “你一个女流能在我手下走上几个回合,已经不错了。我看你还有几分姿色,不如降了大燕、做我的夫人?” 战场之上,这群龌龊男人惯会说些浪言来激怒女兵女将,孟遇安早就听得免疫了,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呵呵笑了两声,回敬道: “你也配?” 说完便策马朝他冲锋而去,一枪刺出,被独孤佑用戟抵住。孟遇安又与他战了十几个回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虚晃一枪后,调转马头便向山林中跑去。 独孤佑正打得兴起,忽见孟遇安跑了,便抬戟示意数十丈外的两千军跟上他,一起追着孟遇安向山林中奔去。 孟遇安策马入了山林,埋伏在此的五百安华军全军出击,与独孤佑的燕军战作一团。 独孤佑仔细查看了人数和周遭环境,确定了方才林间烟尘只是疑兵,完全放下心来,对着葭萌关城楼上的副将打出旗语,令其率关中剩余燕军倾巢而出。 副将依令而行,葭萌关瞬间近乎变成了一座空关。 上万燕军冲杀出来,如混沌穷奇等凶神猛兽一般,行将吞噬孟遇安和她的五百轻骑。 恰于此时,东北号角声起,有近万安华军似从天而降,星火驰援而来。 独孤佑见此场景,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却为时已晚。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4章 智劝独孤佑 双方各自近万人的军队,在葭萌关外展开拼杀。 独孤佑的燕军本以为只是围攻一个五百人的小队,却没想到会有近万人的大军纷至沓来,在毫无准备下被扰乱了作战策略。 孟遇安以枪为号,指挥先锋部队抵挡住燕军主力的进攻,而后援部队自两翼迂回至葭萌关下,在后方完成包抄。 如同在许昌城外围攻宇文锐及一般,孟遇安故技重施,用了同样的战术对付独孤佑。 这一次双方人数均等,且孟遇安又有火器加持,故而比许昌之战要顺利十倍,不到半个时辰就完全结束战斗。 葭萌关的上万燕军被尽数歼灭或俘虏,孟遇安在天色黑尽前便占领了葭萌关。 安华军入驻葭萌关后,独孤佑也被押解到孟遇安面前。 孟遇安看着一言不发的独孤佑,摇头笑道:“你本事不大,却贫嘴恶舌,能力还不如宇文锐及,倒比他更轻狂。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独孤佑抬头瞪了一眼孟遇安,复又低头忿恨道:“我一时失策,中了你的奸计。随便你怎么样,我没什么好说的。” 孟遇安让左右卸了他身上重枷绳索,又叫他不必跪着。独孤佑不知孟遇安是何用意,只在心中纳闷。 孟遇安拎起手边一个水袋,先隔空往自己口中倒入一些水喝下,然后把水袋递给独孤佑。 独孤佑正口渴难耐,接过水袋,也不犹豫,直接吨吨狂灌了几大口,把个水袋给喝空了。 “你姓独孤,是独孤太后的亲戚吗?”孟遇安问道。 独孤佑喝完了水,抹一把嘴,桀骜不驯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孟遇安变了脸色,抢过他手里的水袋,狠狠摔在地上,指着他的脸叱咄道: “小子,现在是你犯在我手上,我劝你态度端正点。” 独孤佑虎躯一震,气焰矮了三分:“我是独孤太后的堂弟。” “堂弟?那也是很近的亲戚了,你也算是位皇亲国戚。”孟遇安调侃了一句,又恢复了严肃,“你为何拥兵葭萌关?李允瑛现在怎么样了?” 独孤佑不屑笑道:“大名鼎鼎的冼离,连这都想不明白吗?” 孟遇安心中厌恶独孤佑,面上哂笑道:“你在益州想来也待了很久了,知道北燕最近发生的大事吗?” 独孤佑听孟遇安提起这茬,怒上眉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孟遇安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的堂姐失权被幽禁,大权落于慕容晖一人之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我想你进军葭萌关,就是为了夺取汉中、占领整个益州,为你独孤家翻盘做准备吧?” “哼,想明白了你还问。”独孤佑小声道。 孟遇安不睬他的抱怨,谈笑风生道:“可惜啊,你出师不利,才在葭萌关站稳脚跟,就落在了我的手上,千秋霸业瞬成春秋大梦。可惜,可惜啊。” 独孤佑起了怒意:“你要杀就杀,何必说这些假惺惺的话羞辱我?” “我羞辱你?”孟遇安笑道,“那战场上你对我说的话又算什么呢?” “原来你这么小心眼。”独孤佑冷笑道。 “随你怎么想,”孟遇安满不在乎他的评价,“与其关心我小不小心眼,倒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的未来。” 独孤佑眼神失了光彩,萧然长叹:“我还能有什么未来,马上就是你的刀下鬼了。” 孟遇安眉峰一挑:“我何时说要杀你了?” “那你想干什么?”独孤佑不可置信。 孟遇安屏退左右,室内只留她自己和独孤佑,然后才郑重其事道: “给你条阳关道,看你走不走。” “什么阳关道?”独孤佑眼带怀疑。 孟遇安靠近他一些,煞有介事道:“我派人送你去雍州,放你回北燕可好?” 独孤佑呵呵冷笑两声:“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冼离,你好歹也是南祁的名将,这么精神折磨一个快要死的人,对你来说很有意思吗?” 孟遇安哭笑不得:“我哪里精神折磨你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可别不相信。” “那这就是你的阴谋诡计。”独孤佑钉嘴铁舌。 “非也,非也,”孟遇安神色从容不迫,“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条件都摆在台面上,看你怎么选。” “什么意思?”独孤佑问道。 孟遇安笑而不答,转身回到帅案前坐定,才缓缓道来: “我从汉中发兵葭萌关,为的当然也是益州。现在葭萌关攻破了,可梓潼、绵竹、一路再到成都,还是有许多驻守燕军。我若想彻底攻下成都,还得费不少工夫。” 独孤佑若有所思,孟遇安继续说道: “我放你一条生路、送你去雍州,条件就是:你传下将令,命益州各关各隘驻守的燕军,随你一同撤回雍州。” “那要是我不答应呢?”独孤佑斜眼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眼露凶光:“不答应,那就是死路一条。不仅你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就连益州驻守的燕军,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我攻城拔寨逐个铲除。” 孟遇安站起身,再次走到独孤佑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装模作样叹气道: “想想吧,是跟我合作,还是对抗到底。跟我合作,你就可以带着你剩下的军队回到北燕,正好帮助你的堂姐夺回大权,而我轻松拿下益州,我们双双大赢,两全其美。” “但如果你选择对抗到底,你和你的军队都会化作齑粉,你们独孤家也会从此一蹶不振。至于我的损失,不过就是多花点时间和力气攻打益州而已,你的大输换我的小赢,你觉得值吗?” 独孤佑呆愣在原地,久久不置一词。 “我能相信你吗?”经过了半盏茶的沉默,独孤佑终于开口。 “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孟遇安语气非常强硬,“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权利。” 独孤佑眼珠乱转,额头直冒虚汗,内心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孟遇安的条件: “好吧,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写亲笔信传令。但是冼离,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现在为了贪图一点方便而不杀我,将来可不要后悔。”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5章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孟遇安微笑道:“我后不后悔,就不劳你牵挂了。” 独孤佑哼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又多看了孟遇安两眼,眼神中蕴含着复杂的内容。 独孤佑写好将令后,交给孟遇安,孟遇安派了几队可靠的安华军士兵,分别押送着几个被俘虏的燕兵,向葭萌关到成都沿途各关隘的守将传去独孤佑的将令。 与此同时,孟遇安也向汉中传回了自己的将令,命徐康火速率部分驻军赶来,准备接管益州。 没过几日,徐康就率军到达了葭萌关,而独孤佑的将令也传到了梓潼、绵竹等地,燕军开始分批次撤出益州。 孟遇安也按照约定,派人把独孤佑送到了雍州天水郡,放了他和他的军队一条生路。 为防止独孤佑狼子野心、率军反扑,孟遇安特命安华军在雍益之交的武都和阴平等处加紧布防,杜绝了雍州军队南下的可能性。 徐康对孟遇安所做的这一切,稍稍有些不理解: “骠骑将军,您想减少安华军弟兄们的伤亡,这一点末将可以理解。但何必放了那个独孤什么和他的军队呢?咱们将来北上灭燕,不还是要打这些人吗?早打晚打都是打,为何不现在就灭了他们,省得夜长梦多。” 孟遇安笑道:“徐将军问得好,但你却忽视了一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 徐康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支着自己的脑袋想了好久,还是不太明白。 孟遇安一语点醒了他:“当然还是为了北燕的内斗。” 徐康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说,让那个独孤去帮独孤太后夺权?” “从我知道他是独孤晟堂弟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了这个主意,”孟遇安自信而笑,“北燕朝廷的元气,最好全都消耗在内斗上,也免得耗费我们的人力物力。” “可如果那个独孤不上这个当呢?”徐康问道。 “他不上也得上,”孟遇安语气十分肯定,“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慕容晖瞒了独孤佑这么久,甚至宇文锐及都惨败成那个样子了,慕容晖都没想着通知独孤佑去帮一帮他,可见慕容家有多忌惮独孤家,生怕引得独孤佑率军哗变。” 说到这里,孟遇安又笑了起来:“独孤佑如果不反抗,他在慕容晖那里也是死路一条。与其让独孤佑和他的军队灭在咱们手上,倒不如保留着他这一支力量,让他去和慕容晖玩一玩。而我们,就等着坐收渔利吧。” “骠骑将军妙计,末将佩服。”徐康颔首抱拳。 孟遇安吩咐道:“徐将军,益州就交给你了。燕军已经撤离,李允瑛成不了气候,你可以兵不血刃接管益州。” “那您呢?” 孟遇安见问,垂眸停顿一下,再抬眸时已换了颇有深意的眼神: “离开荆州半个月,也是时候回去了。襄阳现在大概是最热闹的时候,我怎么能错过了好戏呢?” 且说自孟遇安离开襄阳,韩牧及其拉拢的反孟势力就开始行动起来。 他先是凭借自己给事中的身份,私下里对李允璟诉说了自己的计划: “陛下,此次孟遇安巡视汉中,正是臣等扶陛下正位的好机会。孟遇安倒行逆施,朝臣们早已是群情激愤,都盼着您能早日执掌大权!” 李允璟向来懦弱,被孟遇安辖制了这几年,更是磨没了心气。当他听韩牧说要“扶陛下正位”时,第一反应只有害怕: “爱卿啊,孟遇安势力广大,群臣们能成事吗?” 韩牧很是自信:“陛下不必担心,臣已经和赵无戈将军说好了,现在荆州的军队都控制在他手中,只等孟遇安回朝,就当场擒杀她。我们有军队在手,何愁群臣不能成事?” “那孟遇安的党羽怎么办呢?尤其是贺令娴、顾修之这些人,还有扬州的陆幼薇和交州的陆煊,而且冼离和钟弼还在徐豫掌兵呢,她们可都不好惹啊。” “陛下放心,臣自有安排。”韩牧笃定道,“贺令娴和顾修之,只需赵将军派人暗中软禁即可;至于陆幼薇和陆煊,则可以先瞒住,等杀了孟遇安后,再传一纸诏令诓其入京,另行扣押处置。等这些头目都死了,冼离钟弼不过是两个头脑简单的武人,自然也就望风而降了。” 韩牧说得风生水起,李允璟听得胆战心惊,只觉得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 可韩牧满心里觉得这次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占,必然可以彻底铲除孟遇安,定要实行他的计划。 纵使李允璟百般不赞同,也没能阻止韩牧。 顾修之休养了三个多月,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但对外还是报病不朝,以迷惑韩牧这些人。 韩牧以此为由,矫诏夺了顾修之手中的兵权职权,只说让他好好休息,不必忧心军中朝中之事。 “韩大人,您这样做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吧?”顾修之故意质疑他,“临江王不在时,监国向来是贺大人,怎么这次轮到韩大人发号施令了呢?” 韩牧讥笑道:“贺大人身体不适,正在家休养。在下忝列门墙,斗胆肩负起了监国重任。” “就算贺大人不能监国,那么顾焱顾中书呢?”顾修之又问。 “这都是顾中书批准的,顾将军急什么?”韩牧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陛下和顾中书都同意的事,顾将军怎么有这许多话讲?” 他走近一步,出言不逊:“顾将军仗着自己是临江王的男宠,说话这么有底气啊?” 顾修之稍有恼怒,但很快就当他的话是一阵风吹过,反唇相讥道: “我再有底气,也比不过韩大人。大人这一遭直接上门圈禁了我,只怕您对贺大人也是如此吧?您这般胆大行事,是把自己当成皇帝了吗?” “我不和你做这些无聊的口舌之争,”韩牧一时得意忘形,吐露了真言,“等孟遇安死在襄阳城外,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说完,他便带人离开了,顾修之被赵无戈麾下士兵围困在了临江王府。 没过多久,赵无戈就登门造访。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6章 阴阳面 “赵将军,荆州的安华军都知道内情吗?”赵无戈刚一来,顾修之就如是急切问他。 “人多口杂,为防走漏风声,我没有告诉弟兄们实情。”赵无戈答道。 “贺大人是不是也被圈禁了?”顾修之又问。 得到赵无戈肯定的答复后,顾修之慎重道:“请赵将军多留心,探查清楚到底是哪些臣子替代了我和贺大人的职务。这些冒名顶替者都是韩牧的鹰犬爪牙,待事情结束后也是留不得的。” “你放心吧,我知道。”赵无戈淡淡道。 顾修之见赵无戈对自己还是态度冷漠,担心他误了孟遇安的事,便多说了两句: “赵将军,在下知道你一直为贺将军的事而恼着我。当时在下就已经坦诚相告过了,在下也是真心想与赵将军冰释前嫌,请将军弃怨下交。” 赵无戈叹了一口气:“顾将军不必再说了,先时是我心胸狭窄,对你和孟将军生了不该有的揣测。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请顾将军放心。” 有了赵无戈这句话,顾修之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算是落地了。 虽然荆州的兵权交给了赵无戈,但毕竟他之前一直在镇守汉中,与荆州安华军并不相熟。除了军队中曾经的荆襄军外,其余士兵并不服赵无戈本人。 士兵们见圈禁了贺令娴和顾修之,内中愤愤不平者甚多,有几个顾修之的部下已经已经借着围府的机会来找过他了。 “顾将军,这赵将军难道要造反吗?您就不管管?”士兵们很着急。 顾修之稳住焦躁不安的士兵,嘱咐道:“尔等不可生事,一切全凭赵将军安排即可。” “那骠骑将军回来后,这该怎么交代呢?”士兵仍不放心。 顾修之道:“这不打紧,由我负责和骠骑将军交代,你们只需听从赵将军的命令行事。” “那顾将军,您怎么办......”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顾修之为怕消息传到韩牧那里,一直在往外赶人,“你们快回去,千万别让韩牧看见你们来我这里,也告诉其他兄弟,别再继续来找我或是贺大人了。” 顾修之费了好些口舌,才把一批批的安华军士兵劝了回去。 另一边,孟遇安已经率亲卫部队从葭萌关出发,昼夜兼程数日,来到了襄阳城郊。 孟遇安从赵无戈那里知道了韩牧的计划,因此并未急着进城,而是先遣人入城通报自己回来的消息,而后在城外静待韩牧的动向。 韩牧收到消息,对李允璟进言道:“陛下,孟遇安已经到了襄阳城外,待臣率众卿与军队将其就地处死,陛下即可正位于天下。此等山河焕新的时刻,陛下何不随臣等一起出城观瞻孟遇安被枭首示众呢?” 李允璟还是很胆怯:“朕惧怕血光,爱卿出城杀了孟遇安后,再回来向朕复命吧,朕就不去了。” 韩牧无法,只得自己带着反孟的臣子去了城郊,同时命赵无戈率大军护送。 这段时间来韩牧的种种动作,顾焱心中似明镜一般,但任何态度都没有表达。 他曾经就劝过孟遇安,要么进,要么退,不要中间摇摆。可自他劝过之后,孟遇安还是摇摆了一年未做决断。 顾焱急欲国家君王稳定,不希望当下这种权臣挟君的局面持续下去;但他也知道,一旦孟遇安今日横死,大祁就会立刻大乱,北燕就会立刻反扑,来之不易的欣欣向荣也会顷刻间荡然无存。 两下里权衡利弊,一直袖手旁观的顾焱终于出手了。 在韩牧携群臣出城之际,顾焱以中书省宰执之令,解了贺令娴和顾修之的禁足。 贺令娴素知顾焱为人,因此毫不意外:“顾中书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 顾焱心如止水:“权臣挟国,总比小人误国来得好。” 释放了贺令娴后,顾焱又果断去了临江王府找顾修之,希望他能凭借自己在军队中的号召力扭转局面。 当顾修之从韩牧口中得知顾焱默许韩牧监国时,还在惊讶可惜顾焱竟然如此蒙昧顽固;可现在他又能来“解救”自己,顾修之对顾焱的想法有了改观: “在下果然没有看错顾大人,您还和当初与在下共同拒敌时一般,以大体大局为重。” 顾焱急道:“这些客气话就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请顾将军立刻前去呼吁荆州安华军,让他们不要听从韩牧和赵无戈的命令。” 顾修之没有马上告诉顾焱真相,而是和他打起了太极: “赵将军是临江王走前钦点的荆州军队负责人,他对安华军的号召力当然是高过在下的,在下又怎么呼吁得了。” 顾焱觉得顾修之的反应简直不可思议:“孟将军很快就要在襄阳城外遇险,顾将军难道就不担心吗?” “顾大人是说,韩牧要杀孟将军?”顾修之继续不动声色。 “自然是啊。”顾焱脱口而出。 顾修之紧接着追问道:“那么顾大人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计划的?” 顾焱被问得语塞,脸上表情也局促了起来。他为难了一会儿,坦白道: “不错,我是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也没有早早阻止韩牧。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请顾将军快去军中吧!” 顾修之约摸着韩牧及其党羽已经出了城,遂告知了顾焱真相,而后微微责怪道: “顾大人,你好歹也与遇安有那么多年的交情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选择隔岸观火,纵容小人置遇安于死地呢?你扪心自问,遇安哪点对不起这个朝廷了?若没有她,这个腐朽的旧物只怕早就散架了。” 顾焱得知这是孟遇安的计策后,回味了好久:“原来......这是她设下的圈套......用来铲除异己?” “‘铲除异己’这个词未免太难听了,”顾修之略感不悦,出言反驳,“她是为了国家稳定,为了不让多年发展的心血毁于一旦。” 又道:“而且,这明明是韩牧先起的头。若不是他带头惹是生非,遇安哪里会有这个机会‘铲除异己’?” 见顾焱一言不发,陷入沉思,顾修之也不再与他纠缠,而是去了贺府,与贺令娴会合后一同前往襄阳城外。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7章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孟遇安带着亲卫部队,在襄阳城郊等待了几个时辰,直到过了酉时,才见到群臣陆续出现在眼前。 除了群臣之外,当然还有荆州的安华军。孟遇安略略点查了一下人数,大概有四五千的军队都被调来了。 韩牧从群臣中走出来,昂首傲然睥睨着孟遇安: “恭迎临江王回朝。” 孟遇安亦上前几步,讥讽道:“我当韩大人预备了什么欢迎仪式呢,怎么连军队都出动了,还来了这么多人。这都是韩大人‘精心策划’的吧?” 韩牧笑着回应道:“临江王是军队元首,理应让大军出城迎接。就算在下不这么安排,您委托的赵将军也会这么做的。” 说着,韩牧看向了身后的赵无戈,给他递去一个眼色。赵无戈会意,走上来对孟遇安见了一礼,道: “孟将军,您不要怪末将。” 孟遇安知道他在作戏,也演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配合着他: “赵将军,我这么信任你,把荆州的军队都交付给你,你竟然和韩牧一起算计我!” 韩牧知道孟遇安伶牙俐齿,担心赵无戈说不过她,以至于在群臣和士兵面前灭了己方威风,便挡在赵无戈面前,与孟遇安针锋相对: “孟遇安!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这个结果,只是对你恶行的反噬而已。在场的诸位同僚,无不对你恨之入骨,欲食汝肉寝汝皮。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在韩牧滔滔不绝的时候,孟遇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注意力全放在了观察现场上。 不得不说,出现在这里的臣子数量,比她预想的要多不少。 其中不乏有经她之手提拔上来的人,这让孟遇安不免既惊讶又酸心。 韩牧说完,孟遇安环视了一轮众臣,语调平稳地问道: “他说的话,你们都认同,是吗?” 众臣鸦雀无声,面容各有惧色。 “你们就真的那么恨我,是吗?” 孟遇安再次发问,依然没有人回应她。 韩牧见众人都不说话,又急又气:“诸位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孟遇安马上就要死了,你们要是有什么积怨,大可一吐为快,怕那个冢中枯骨做甚?” “不能伤害孟将军!” 在场的四五千安华军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有无数声音响起: “不能伤害孟将军!” 韩牧慌了神,连忙去拉赵无戈的衣袖:“赵将军,还不快管管你手下的兵!他们这是要哗变啊!” 赵无戈看了一眼孟遇安,请示下一步行动;孟遇安冲他点一点头,暗示他可以摊牌了。 赵无戈收到讯号,抽出衣袖、甩开韩牧的手,又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发狠道: “安华军本来就是孟将军的部下,你说谁哗变呢?” “赵将军,你......”韩牧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你这个阴险小人,以为说几句挑拨离间的话,就能让我变节吗?” 赵无戈猛推了韩牧一把,将他推翻在地,又大声号令道: “全体安华军将士听令!把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拿下,听候骠骑将军发落!” 安华军士兵们得令,立即行动起来,一拥而上便把在场的数十官员悉数扣押。 韩牧趴在地上,看着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傻了,只知瑟瑟发抖。 孟遇安走到韩牧面前,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一句话都没有。 韩牧愣了须臾,蓦地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挪动到孟遇安脚边,抓着她的袍服下摆,苦苦哀求道: “孟将军......临江王......在下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求您饶了我吧!” 韩牧哀求了好一阵,但孟遇安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孟遇安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蝼蚁一样,没有愤怒,没有仇恨,甚至没有鄙夷,只有漠不关心。 这时,顾修之和贺令娴也赶到了襄阳城外。孟遇安看见这二人,一脚踢开韩牧,走过去迎接他们。 “你们来了,城中一切可都安好?”孟遇安问道。 贺令娴端然道:“宫中遭受了禁足的女官们已被我和顾焱放了出来;国子监的女学被韩牧叫停了,但我已跟杳儿和幽兰说了,让大家不必担忧。” 孟遇安点一点头,又问顾修之:“军中之事呢?” 顾修之回道:“除了这里的四五千安华军外,其他将士们都在各司其职,巡查、城防、操练等事务都照常进行,城中百姓百业也都很平静。” “多谢二位了。”孟遇安微笑颔首,朝着贺令娴和顾修之各抱拳行了一礼。 赵无戈走上来问道:“孟将军,这些逆臣贼子如何处置呢?” 孟遇安收了微笑,脸上又变成了冷漠神色。她放眼望去,只见跪了满地的群臣,无一不在向她悲声乞饶,哀鸿遍野也不过如此这般。 “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这八个字,被孟遇安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几十条人命在她口中,就真的像是几十只蝼蚁一样无关紧要。 贺令娴和顾修之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眼神中都藏了一些东西。 当晚,顾修之来到了孟遇安房中。 孟遇安看到他,不等他说些什么,就先主动开了口: “我知道,你觉得我狠毒,觉得我变了。你来就是想说这个的,是吗?” “呃......” 孟遇安的先发制人,让顾修之一下子没接住招,怔在了门口。 待他回味过来,眼中各种意念交杂,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真正的想法。 顾修之轻关上门,走到孟遇安身边坐下,柔声说道: “我来是想问问你,这半个多月来回奔波,累不累?听跟着你的军士说,你在葭萌关外又打了一场硬仗,可有受伤吗?” 孟遇安迎着他满含关心的目光,唇齿微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人无声对视了一会儿,孟遇安移开了目光,看着地面继续一言不发。 “遇安,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你做的一些事也并非出于你的本心,”顾修之一边说着,一边扳过来孟遇安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8章 知心者 “那如果有一日我真的错了,你也和我站在一起吗?”孟遇安淡然一笑。 顾修之哽住话语,但很快就接上了:“只要你初心还在,你是不会错的。” “是人都会犯错,”孟遇安扒拉开顾修之搭在她肩上的手,又转过身看着地面,“你何必说违心话安慰我。” 顾修之这次不再去扳她的肩膀,而是直接自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这样孟遇安的看着地面的目光正好对上了他。 “我没有说违心话,我对你从来只说真心话。” 顾修之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孟遇安,清冽诚挚的双眼一如往昔。 孟遇安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让他重新坐到自己身边。 孟遇安将头靠在顾修之肩上,双手环绕着他的腰——强势如她,极少会做出如此富有从属意味的动作。 顾修之一手放于她身后,摩挲着她的肩背;另一手在身前,轻抚着她的脸颊和下巴。 “修之,我有时候觉得好累,”孟遇安长吁一口气,“我这些年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讲道理是没用的,非要让我一拳打过去,对方才会变得好说话。” 孟遇安拿开自己搂着顾修之腰的双手,手心朝上放于眼前,凝眸深望着: “从顾四开始,我这双手已经不知沾过多少血了。直接的,间接的,多少条人命葬送在我手上。放在从前,我都不敢想,我竟也会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人。” 顾修之握住孟遇安的双手,让她不要再看下去了:“这不怪你,我能理解你。只要对国家、对百姓是有益的,你做的事就是对的、是值得的。” “你不觉得我狠毒吗?”孟遇安很执着地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 顾修之沉默了一瞬,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 “你很在乎我的想法吗?” 这句话好耳熟。孟遇安极力回想着,突然想起来,在庐江郡刚遇到他时,他就问过这个问题。 一些没来由的疑问乍然浮上孟遇安心头,让她不禁问了出来: “在庐江郡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皖山山麓?为什么会一开始就那么自来熟?又为什么替一个刚认识的人做送命的事?” 这三个问题如三支利箭齐发,让顾修之一点准备也没有,言辞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提起这些?” 孟遇安从他肩膀上起来,扭过头去,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修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孟遇安的目光也像她的问题一样,似利箭逼来,让顾修之有点招架不住,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直视。 看着他的眼神开始躲闪,孟遇安更确定了些,两手捧起他的脸问道: “你真的有事瞒着我?” 顾修之期期艾艾了片刻,忽然反问道: “那你有没有事瞒着我呢?” 孟遇安被问住了,手下意识从他脸上放了下来,顾修之继续问道: “被卖进寻芳阁之前,你从哪里来?你过去的亲人和朋友呢?” 孟遇安哑口无言。 顾修之搂着孟遇安的肩,让她再一次靠在自己肩膀上,声音也从诘问变回了温柔: “你从前给我说过,在你的家乡,有一种权利叫做‘隐私权’。不想说的事,是可以不说的。” “你说得对......”孟遇安犹疑道,“可我们现在关系不比从前,是不是应该对彼此更坦诚一些呢?” “那你准备好告诉我了吗?”顾修之问道。 “我......” 孟遇安话卡在嗓子眼,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想起贺令娴叮嘱她的话: “还有,顾修之也会因此而处于险境。那些抵制你的人知道了你有顾修之这个软肋,怎会不刻意针对他设计什么阴谋诡计呢?” 孟遇安把这话在心中翻来覆去咀嚼了好几遍,最终对顾修之说道: “有些事,你若知道了,对你来说反而是种危险。” 顾修之马上接着孟遇安的话:“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做想的呢?遇安,我们以后别再谈这件事了,好吗?” 孟遇安无言点点头,二人今晚的对话也就到此结束。 半月之后,韩牧以及跟随他出现在襄阳城郊的朝臣们,皆以谋反罪名被尽数问斩。 孟遇安原想效仿朱棣诛尽方孝孺族人,但一念之仁让她没有对这些朝臣的家人痛下杀手。她免除了坐死之罪,将这些朝臣族中的青壮年男子流放交州,妇孺和年老者发回原籍,令她们自谋生计。 此案结束后,朝廷中再也没有了反对孟遇安的声音。 因涉案朝臣众多,一时朝中空虚,许多职位都没了人去做。孟遇安也就借着这个契机,将此前选秀中表现优异者安排在了这些位置上。 如此一来,官员中的女子数量又登上了一个新高。 恰于此时,之前在洛水之战中倒戈献城的裴献之来函自荐,希望能从地方官调任中央。 孟遇安在洛阳时,也曾有意了解过当地各项制度、以及大小官员的政绩。从获取到的信息来看,这个裴献之的为官能力还是不错的,只因他是汉人,才在北燕那里一直升不上去,多年下来仍是区区一个洛阳令。 孟遇安心中揣度,裴献之自以为有了从龙之功,想必也是把她当做了可攀附的大树,忠心程度应非泛泛。 因此,孟遇安调任裴献之入朝,晋其为度支尚书,令其掌管税赋财政事务。 裴献之蛰伏多年,终于等到了孟遇安这个伯乐,喜不自胜自不必说,还另外举荐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小儿裴循,快满十六岁了,在洛阳当地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子;小女裴嘉更是异于常人,都十七岁了总是不愿出嫁,一心只在研究历算测量方程之术,家里人总劝不动她。将军如有意,下官这一双儿女可供您驱使,也让她们长长见识。” 孟遇安应付道:“裴大人有心了。只是眼下逐级教育选官体系已成,过去的察举制也就不合时宜了。令郎令嫒可先入国子监学习一段时间,如真有天赋才能,我自会重用。” 裴献之不敢一次性提太多要求,他见孟遇安愿意收裴嘉裴循入国子监,也就心满意足地称谢告退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9章 明争暗斗 处理完官员任命和调动这些要事,孟遇安最后才把关注点放在了李允璟身上。 不算朝会这样的公开场合,孟遇安已经很久没有私下和李允璟独处相谈过了。 如若不是这次他也牵连到了韩牧的阴谋中,孟遇安本不想和李允璟打交道。只要他能安安生生当个吉祥物,孟遇安可以当他不存在。 可反孟案的爆发,让孟遇安无法继续对李允璟视而不见。 当诸事落下帷幕后,孟遇安入宫单独面见了李允璟。 李允璟本想留下几个宫女内侍壮胆,但都被孟遇安遣散出去了,殿中只有她和李允璟两个人。 李允璟战战兢兢,原本就畏惧孟遇安的他此时更是只有无穷的恐惧,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陛下,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我们不如丢掉这些君啊臣的称谓,互相说说彼此的想法。” 面对孟遇安的提议,李允璟怯弱问道:“临江王想说什么?” 看着李允璟畏惧瑟缩的样子,孟遇安还真有几分可怜他。 这个年轻人在毫无资质与准备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成为了皇帝,刚登基就被孟遇安独揽了大权,过了几年提心吊胆的日子。 孟遇安很想告诉他,自己不会杀他——可这话要是真说出口,怎么听都像是惺惺作态,任谁也不会相信。 “我知道,韩牧这次做下的事,与陛下关系不大。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滥杀无辜之徒,只要陛下摆正自己的位置,你一世平安富贵不成问题。陛下以后切忌中了佞臣圈套,莫要再为虎作伥。” 孟遇安虽然称呼李允璟为“陛下”,但说话的用词和语气可一点都没客气,全然是把李允璟当个淘气的孩子在教育。 “朕明白,朕明白,多谢临江王教诲。”李允璟当即附和。 孟遇安与李允璟密谈过后不久,就定下了新规: 所有奏章议表从此不再送往宫中,只需送往中书省和临江王府即可;李允璟本人也不必出席朝会,只需在重要年节庆典露面即可。 如此新规,也让朝野重新起了议论。众人都觉得,孟遇安废帝自立,只在朝夕之间。 南祁权斗火热,北燕类似情境也不遑多让。 且说独孤佑从孟遇安手里捡了一条命,带着益州剩下的上万兵力撤回了雍州,也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行动。 他的堂姐和他本人的想法都是先取益州,再联合雍州割据一方。可眼下第一步计划便已折戟,后续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我还真就只能按着冼离所说,回到晋阳助我阿姐夺权吗?” 独孤佑越想越觉得好笑,最合理的下一步行动竟然是敌人所建议的。 但独孤佑不敢掉以轻心,就这么大喇喇地带兵回到晋阳,因为这样做是肯定会引起火拼的。 旁的人也就罢了,宇文锐及可是个关键角色。他是朝廷的大将军,手中握有青冀兖并四州兵权,稍有不慎可就是整个北方的混战。 独孤佑深思熟虑后,决定先在雍州按兵不动,向尉迟漪传信问问情况,然后再行区处。 除了询问朝中情况,独孤佑当然也把葭萌关的战报和益州的现状一并写在了信中。当尉迟漪看到信的时候,只觉得五雷轰顶: “这独孤将军行事如此冒进,旬月未过就失去了先机。没了益州,大燕目前的版图可是连南祁的一半都不到了。” 独孤佑所写之信虽是私信,但所奏之事却是国事。这样严重的军情不能隐瞒朝廷,只怕还是要让慕容晖知道。 不过在奏禀慕容晖之前,尉迟漪还是先去见了独孤太后。 幽禁半年,已经让独孤太后的心境变得深沉稳定,很难再有什么事情可以激怒她了,可她还是对独孤佑动了怒: “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没拿下汉中也就罢了,竟然连经营两年的益州都丢了!” 尉迟漪安慰道:“太后,好在独孤将军本人全身而退,他在益州的上万兵力也得以保全。雍州刺史也是您的心腹,有他和独孤将军在,事情总有回旋的余地。” 独孤太后眼前笼上了一层绝望:“朕能否重掌权柄,已经不重要了。若是让孟遇安一次又一次抓住大燕内斗的机会,不出三两年,大燕就要亡国了。” “太后......”尉迟漪想起自己帮助慕容晖的行为,现在只觉得惭愧自责。 绝望从独孤太后眼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狠辣决绝: “慕容晖必须死。” 她站起来,走到尉迟漪面前,握住了她的手:“阿漪,朝中的情况,就靠你与阿佑联络了。你平时也要多去见见陛下,对他多提一提朕。朕是他的生身之母,难道他就能坐视慕容晖囚禁朕而不管吗?” “太后请放心。”尉迟漪恭谨承诺。 尉迟漪从独孤太后的寝殿悄悄溜走后,便要去见慕容铎,却没想到在半路上碰到了慕容晖。 “尉迟大人,你这是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啊?” 尉迟漪看见慕容晖朝她一步步走过来,脸上的神情深不可测,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 “我刚收到雍州的传信,正要去面见梁王,不想在这里就遇见您了。”尉迟漪灵机一动,用实情做了个幌子。 慕容晖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雍州的传信?出什么事了?” 尉迟漪便把独孤佑兵败葭萌关、撤军益州的事告诉了慕容晖,只是隐去了他询问朝廷内幕的事。 “孟遇安终究还是对益州有动作了,”慕容晖才被引走注意,可马上又绕回来了,“尉迟大人和独孤将军关系很密切啊?” “这......”尉迟漪磕绊了一下,解释道,“我身为内司,代尚书令职权,当然要关注国事。” “到底是国事还是家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慕容晖一点一点靠近尉迟漪,把她往墙角逼,直到她退无可退。他近身上前,脸贴着尉迟漪的耳侧,轻语道: “大人如此聪慧,可不要打错了主意。谁才是值得托付依靠的人,大人可要三思而后行。” 说完这些话,慕容晖转过脸来,与尉迟漪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中有看穿一切的睿智,有杀意萌动的威胁,还有一丝隐藏着的轻佻勾引。 慕容晖就这么盯着尉迟漪看了一会儿,而后拂袖扬长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0章 旧怨了结 反孟案落幕后,南祁朝廷中的反孟势力销声匿迹,新的体系秩序也逐渐被建立起来。 最近十年中,在经历了陆澄之乱、暗度建业、襄樊之战后,门阀士族本就因内斗、投敌和北燕的接连侵袭而大受打击,加上这一次的反孟案,更是有数十公卿之家遭到韩牧株连。 以江南世家大族为基础的南祁统治根基,也在这一年被彻底击垮。 扬州和荆州的工农商业经过数年平稳发展,已经有了盛世的雏形;宛洛之盟后搭建起的逐级教育体系,也在今年迎来了初次考核。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益州的情况。 孟遇安数度去函益州,询问徐康收复战况如何,终于在八月初秋得到了回报: 徐康一路突入梓潼、绵竹,益州守军莫之能敌,李允瑛被围成都半个月后,主动开城献降。 又过了半个月,李允瑛被押解入襄阳。 说来有趣,虽然孟遇安和李允瑛相识多年,但这还是她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在孟遇安还是是东宫女史的时候,曾在上巳节宴会这样的盛大场合与李允瑛共处过一片空间;后来孟遇安跟随贺令昌去了襄阳,在李允瑛来访时躲在屏风后偷瞄过他。 除此之外,二人竟是从未正式打过照面,也从未正经对话过。 熟悉的人,陌生的脸,孟遇安和李允瑛在襄阳行宫一偏殿中初见。 这一见,注定是有很多旧怨要了结的。 孟遇安不想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与他当面对峙: “当年贺玄卿将军兵败绝弦岭,与你有关吗?” 李允瑛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暴露出难以隐藏的心虚,孟遇安又问道: “荀元卿之死,与你有关吗?” 这一问更是让李允瑛的慌张显露无疑,他没有回答孟遇安的问题,而是焦急地为自己邀功请赏: “徐康将军兵围成都的时候可是答应我了,只要我主动投降,就能保我不死。临江王要出尔反尔吗?” 他这样的回答,其实已经算是默认了自己的罪行。 孟遇安不想再与他多说,离开了偏殿,任李允瑛在身后怎么呼唤,也不搭理他一声。 她刚刚走出偏殿,赵无戈就迎上来了:“孟将军打算怎么处置李允瑛?” 孟遇安眉头紧锁:“徐康承诺过他,只要开城献降,就饶他不死......” “那先骠骑将军的仇就不报了吗!”赵无戈大声道。 孟遇安看了他一眼,安抚他道:“赵将军稍安勿躁,让我考虑考虑,也让我去了解一下顾焱大人的意思。” 顾焱在反孟事件中的不作为,顾修之是告诉了孟遇安的。但孟遇安并没有对顾焱有什么其他想法,待他的态度一如从前。 诛杀反孟案参与者的全程,顾焱都没有插手,一直躲着孟遇安;孟遇安也很默契地没有主动去找他,直到现在。 当孟遇安询问顾焱如何处置李允瑛时,顾焱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她来找自己,想说的竟然不是韩牧,而是李允瑛! 孟遇安看出了顾焱的惊讶,淡然处之:“关心元卿身后之事的人,除了荀家,也就只有顾大人了。大人现在权掌中书,这种大事我当然要来询问大人的意见。” 顾焱见孟遇安提起荀元卿,莫名有些感动:“你......你还能记得元卿?” “自然是记得的,”孟遇安眼前往昔流转,回忆起旧年旧事,“当时我初入东宫,顾荀二位大人多有照拂,旧恩怎能轻忘?” 顺着这番话,孟遇安又提到了顾焱与反孟事件: “我知道顾大人一心为国,任何人或事都不能凌驾于国家之上,当然也包括我。所以即使大人一开始纵容了韩牧,我也不觉得是我与大人产生了隔阂。” 顾焱的眉眼间浮上愧色,更衬出孟遇安的无愧于心: “我敬重大人的为人,却也遗憾多年以来不能真正和大人交心。大人先前对我所言的‘进退之说’,我一直记在心里,今日不妨再对大人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论是自取或是奉君,都在于统治者本身的贤明,在于‘圣人治国’。可我觉得,只要制度合理了,统治者本人是不重要的。我现在做的事,就是在创建一套合理的制度。” “那么,何为合理的制度呢?”顾焱问道。 “人人平等,有法可依,上升通道健全,技术产业发展。”孟遇安说完,转过头来看着顾焱,“当社会形成了良性循环,便是统治者功成身退的时候。” 共产主义和马列思想不是顾焱所能马上理解的,但道家玄学却是他所擅长的。孟遇安的话,让顾焱联想到了《道德经》中的观点: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棁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可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个呢?你的制度,终归还是需要‘圣人’来维持的。” 孟遇安垂眸缄默少时,又抬眸笑道:“至少现在,我可以做这个‘圣人’。至于未来,若真不能如我所愿,便从体系中寻找下一个‘圣人’吧。但在此之前,希望顾大人能理解我。” 顾焱轻微点头,开诚布公道:“多谢你对我的坦诚,顾焱感遇忘身。” “那李允瑛......”孟遇安又提起了最开始的议题。 顾焱无奈嗟叹:“我也不愿妄动杀伐,但元卿需要公道。” 孟遇安听完他的话,没有表达任何想法,无言离去了。 当晚,安华军副将来向孟遇安复命: “李允瑛不肯就死,已被末将用白绫缢杀。” 孟遇安略一点头,吩咐道:“传我的话给中书省顾焱大人,就说李允瑛畏罪自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副将走后,荀杳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孟遇安特意叫她来听这个消息。 “多谢将军为荀家做主!”荀杳儿跪在地上,向孟遇安叩首。 孟遇安把荀杳儿从地上扶起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第一,以后不许再下跪了;第二,李允瑛作恶多端,自食其果,杀他并非只是为了给元卿报仇而已。” 荀杳儿猛点几下头,说道:“将军的教诲我都记在心中。处事要依法,不能全凭个人情感私心。” 孟遇安见荀杳儿既聪慧又明理,愈发有自己的风采,未来更对她青眼有加,此是后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1章 安居平四州 随着益州的收复,大祁的版图占据了华夏三分之二以上,北燕也只有青冀兖并这四个核心州存续实力,再有就是雍州和幽州两个偏远之地。 南北政权新的边境,最近一段时间也算平静。 孟遇安知道,这是她“放虎归山”和“二虎相争”的计策起了效果——让慕容和独孤两家斗起来,他们也就没心思考虑南边的事了。 战事告一段落,孟遇安的关注焦点又重新回到建设上。 如两年前的荆扬合流一般,而今新收复的徐豫司益四州,也需要制度的迁移。 孟遇安从中央选派任命了一些办事妥帖负责的官员,让其各自前往四州担任刺史或郡守,完成地方上的改革。 在新收复的四州中,唯有益州最难管理。 徐豫司三州与荆扬益三州相比,不过是弹丸之地,政策的改革和推广也更为容易; 益州不仅地域广大,是十三州中最大的州,而且夹在秦岭巫山之间,交通也并不便捷,难以实时管控。 李太白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虽说夸张了些,可与现实情况也相差无几。 正因其地缘如此,益州才容易出现割据政权,前有汉末刘焉自领益州牧,后有大祁李允瑛以平庸之姿独占益州七年。 因此,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交通问题。 孟遇安前世虽是理工科出身,但只会写程序敲代码,对建筑、测绘、道路桥梁工程是一窍不通,没有什么先进技术可以提供,只能依靠这里的土着群策群力。 好在从战国秦汉起,到季汉偏安益州时,曾开辟和修缮多条蜀道分支,有陈仓、褒斜、傥骆、子午四道横跨秦岭,又有金牛道和米仓道过大巴山脉。 倘若能在这些栈道的基础上做些改进,使其承载能力更强、车马行驶更通畅,即使没有高速公路和铁路,也能极大程度促进荆益交通。 国子监的理学工学科目开设一年有余,也不知是否培养筛选出了些天赋异禀的人才。 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看到教学成果,孟遇安原本是不抱太大期望的,只是秉承着试一试的态度,让国子监祭酒呈上一些推荐的学子名单。 在祭酒推荐的学子中,孟遇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就是裴献之的女儿,裴嘉。 “这裴嘉不是才入学一两个月吗?怎么就能得祭酒推荐了?”孟遇安简直不敢相信。 国子监祭酒汇报道:“这位裴姑娘在测算工技方面确有不凡之才。下官询问过她,她只说自己从小便爱好这些,经年累月博览群书,自己也多以木石之材制模。” 孟遇安听着祭酒讲述,心中惊叹一重更甚一重:工程力学可是个一级学科,所含内容众多,也不知她自学能学到什么程度。 孟遇安即命祭酒将裴嘉带来,自己要亲自考察她的学识和能力。 见到裴嘉时,孟遇安只觉这姑娘看起来安静内向,但通身萦绕着山川湖泽的灵秀与豁达,与一般闺秀大有不同。 “裴姑娘可是常出远门吗?”孟遇安问道。 裴嘉微微垂首示意后,便抬起头直视着孟遇安,模样很是从容自信: “家父曾于各州各郡为官,小女也就跟随着父亲游历了不少地方,每到一处便习得当地风土人情,尤其是各地风格迥异的建筑桥梁,小女最为钟爱。” 接着,裴嘉便向孟遇安介绍了她曾经的一些经历,着重讲述了她在建筑桥梁方面的见解。孟遇安一字一句细细听来,能感觉出这姑娘并非只是纸上谈兵,而是真有实践能力。 待她讲完,孟遇安抛出了自己的考题:“我欲重修蜀道,连接荆益交通,裴姑娘可有什么良策吗?” 裴嘉稍加思考后答道:“小女认为,修缮蜀道有两要点:一在选材,二在选址。” “蜀道难走,在其路面不平、路基不稳,经年车马行走和风吹雨打侵蚀,便会出现严重破损与沉降。故而选择更为坚实的木石之材,可让道路更加经久耐用。” “秦岭巴山地势险峻,现今蜀道有不少地方需要攀援绝壁,单人尚且难走,何况车马乎?若器具人力允许,或可开山凿石、或可迂回改道,未必非要倚靠天梯石栈。” 孟遇安听完,颔首称赞:“你年纪不大,见识却大。此次重修蜀道,我便让你作为参谋监工,不知你可担得起这个重任?” 裴嘉面色一惊,随即拱手道:“临江王将如此大任交付于小女,小女定当竭尽全力,敢不效命。” 是年九月,孟遇安开启了重修蜀道的项目,调拨大批俘虏投降的燕军为劳力,令其在益州以工偿罪,待蜀道修缮结束后,即可获得良民身份。 益州当地的豪绅士族本与李允瑛交好,但眼下益州已然易主,只能重新再对孟遇安示好,纷纷送来蜀锦黄牛,祈求孟遇安的庇护。 孟遇安拒绝了一切贿赂,对当地士族三令五申,要求他们严格遵循荆州派遣官员所定的新规,不可再如李允瑛当权时那般剥削百姓。 豪绅自然不愿让利于民,但碍于徐康率领军队镇守于此,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背孟遇安的规定,只能忍痛割肉,以求不被清算。 处理完益州的事,孟遇安也抽空关注了一下徐豫司三州。 裴献之曾任洛阳令多年,如今虽荣升了中央的度支尚书,但交接洛阳及周边各郡县的事务,还是多要靠他分心打理。 冼离和钟弼自从率军攻下徐州和豫州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荆州,一直率军驻守在这二州。 一来,是为了防备着北燕的反扑;二来,也便于在必要时通过武力震慑的方式来推行新规。 下邳和寿春的北燕守将都在城破时殒身,剩下的官员倒都选择了明哲保身,没有继续顽抗到底,冼钟二人的军队其实也没有派上太大用场。 黄河中游与淮水之间的这片地带,过去近三十年一直在北燕的统治之下,而今合并于大祁竟没有遭受太大阻碍,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独孤太后实行的胡汉合流政策。 北燕的中央官员以及领兵打仗者多为鲜卑人,但地方执政官员却还是以汉人为主。 这样一来,独孤太后为了维护自身统治而实行的政策,无形中也帮助了孟遇安顺利收复中原。 南祁的权斗落幕,在扫除阴霾后如日方升,而北燕新一轮的权斗才刚刚开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2章 褫权夺位几时休 自从尉迟漪被慕容晖明目张胆地威胁过后,常有如履薄冰之感,每每见到慕容晖时,总有一种深藏的畏惧。 尉迟漪虽然掌管制诰,但手中实权并没有很大,内外官员尊重她,却并不惧怕她。 假如慕容晖真的要对尉迟漪下毒手,倒也不是一件难事。 更何况,当时慕容晖发动宫廷政变,正是靠着尉迟漪伪造的禅位诏书,才轻松掩了天下悠悠之口。 可这份诏书毕竟是假的,而真相只有慕容晖和尉迟漪知道,如果慕容晖想灭口,尉迟漪将如俎上鱼肉。 从北燕政变让孟遇安乘隙进攻开始,尉迟漪就已经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囿于私仇而罔顾大局; 眼下慕容晖的刻意关注和针对,更让她在理智和情感的选择上又重新倒向孤独太后; 而最为致命的一击,则是谢凝之的安然无恙。 整个政变的起因,本就是谢凝之通敌悬案所激化的胡汉对立,可当慕容晖摘取了最大的胜利果实后,谢凝之竟然和他成为了一派。 就连宇文锐及这个反汉急先锋,都不再对谢凝之有怨恨矛盾。 尉迟漪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被这一群不可理喻的男人耍了: 他们一场大闹后,一个两个的都称兄道弟起来,而自己在为人作嫁后还要被倒打一耙? 尉迟漪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必须行动起来。 上次与独孤太后会面,尉迟漪得到的指示是多与独孤佑和慕容铎联络。 尉迟漪早就把北燕朝中的阵营势力情况写成密信送往了雍州,独孤佑大概已经看到了。 那么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在慕容铎身上做文章。 慕容铎如今十二三岁,已经不年幼了,再过几年便可亲政。慕容晖政变时打着的幌子,也是“太后还政于帝”。 太后还政确实还了,却没有还给皇帝,而是还给了梁王——这个漏洞和污点,是慕容晖怎么躲都躲不掉的。 尉迟漪揣摩太后心意,她让自己多与慕容铎接触的原因,大抵也在于此。 想要攻击你的敌人,就要先找到敌人的弱点,汇聚最大力量后,以求一击致命。 慕容铎的日子过得也不顺心。母亲被叔父软禁,自己的性命又掌控在叔父手中,他小小年纪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已经有郁郁寡欢的前兆。 尉迟漪与他接触的时候,也感觉这位小皇帝自带一种亡国之君才会有的幽怨哀愁。 “陛下肩负着天下重任,可不能自暴自弃啊。”尉迟漪劝解道。 慕容铎悒悒不乐:“朕现在的处境,还谈什么天下重任,能够活着就不错了。” “那陛下就不想要您的母后了吗?”尉迟漪搬出了独孤太后。 “母后......”慕容铎的双眼湿润了,拉住尉迟漪问道,“母后好吗?朕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她了,真的好想她......” 尉迟漪道:“只要陛下振作起来,打败梁王,您的母后就能重见天日。” “朕怎么可能打败叔父呢......”慕容铎听到“梁王”二字,第一反应便是退缩。 尉迟漪握着慕容铎的手,严肃道:“陛下从今日起,要开始韬光养晦,对梁王装出一副不懂朝政的样子,但私下里要勤加学习。当朝臣们看到了您的能力,自然就会对梁王把持朝政产生不满,您执掌大权的机会也就到了。” 慕容铎稍显懵懂,但还是答应了尉迟漪。 这次尉迟漪私会慕容铎的事,依然被慕容晖安排在她身边的耳目发现了,并禀报给了慕容晖。 慕容晖大为光火:“这个尉迟漪!我上次警告过她,可她竟然当做耳边风!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眼见慕容晖对尉迟漪起了杀心,长孙羡劝谏道:“梁王请勿动怒,现在还不是杀尉迟漪的时候。” “为什么?”慕容晖问道。 “世人皆知是尉迟漪拿出了禅位诏书,才名正言顺地让独孤晟下台。这才过去半年多,若是尉迟漪现在就死了,众臣一定会把她的死和诏书联系在一起,也会自然而然地怀疑诏书的真实性,说不定直接疑心到您头上来,觉得是您杀人灭口。” 慕容晖似有所悟,长孙羡又道:“还有,独孤佑现在还在雍州领兵,随时都是个潜在的祸害。倘若梁王能利用尉迟漪向独孤佑传递些虚假消息,不论是稳住他还是扰乱他,总比直接杀了尉迟漪强。” “长孙大人言之有理,是本王失虑了。”慕容晖叹道。 早在计划利用尉迟漪扳倒独孤晟时,长孙羡就建议过慕容晖,可以“以情动人”。现在似乎又到了使用这一招的时候了。 在这之后,尉迟漪明显感觉到,慕容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变了。 他不再明里暗里用各种手段恐吓威胁自己,而是换上了一种暧昧的态度,眼神和语言总是不清不白的。 尉迟漪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默默地和他逢场作戏。 一日散朝后,慕容晖向尉迟漪提出请求: “听凝之说起过,今日是尉迟大人的生辰。不知大人可否容许本王登临贵府,为大人贺寿啊?” 尉迟漪心中一动,面色却如常:“那在下就恭迎梁王了。” 当晚,慕容晖如约来到尉迟漪的府邸。尉迟漪也早早备下一桌宴席,与慕容晖对坐共饮,直至深夜。 饮酒至酣时,慕容晖带了七分醉意,又敬了尉迟漪一杯: “大人才高八斗,子建也不及大人。我对大人倾慕已久,大人若有心,就饮下我这一杯。” 尉迟漪微垂着眼眸,言笑晏晏道:“梁王吃醉了,我送梁王回府。” 说话间,尉迟漪摇晃着站起来,准备也把慕容晖扶起来。 尉迟漪的手刚搭上慕容晖的胳膊,慕容晖反手便握住了她的手,稍一用力就把尉迟漪拉进了自己怀中。 “梁王这是做什么......” 尉迟漪并不张皇失措,她脸上仍带着醉意,镇定从容地看着慕容晖。 “阿漪......”慕容晖换了个称呼,脸越贴越近,“你就真的对我无意吗?” 这是尉迟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慕容晖的脸。他果然姿貌不凡,难怪坊间多传他与独孤太后有染,才得了辅弼大臣之位。 尉迟漪身体一软,倒在了慕容晖怀里。 是夜万籁无声,明月娟然如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3章 尔虞我诈 那一夜后,慕容晖和尉迟漪的关系发生了天旋地转的改变。 仿佛就是突然之间,他们从剑拔弩张的仇人,变成了柔情蜜意的“恋人”。 慕容晖自然是春风得意的。他平素自视甚高,对自己的决定和行动从来只有自信: “还以为她能有多清高,原来也只是个普通女人,稍稍一撩拨就沉沦了。有她在手,不管是慕容铎还是独孤佑,对付起来可都轻松得多。” 慕容晖与尉迟漪暗通款曲之事,谢凝之很快也是知道了的。 谢凝之对此感到非常困惑,他既不明白尉迟漪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敢相信尉迟漪这样冷淡倔强的性子能干出这种事来。 “梁王殿下,这该不会是尉迟漪的计谋吧?”谢凝之对慕容晖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慕容晖对此不以为意:“她能有什么计谋?本王阅女无数,还能被她勾引了去吗?” 说着,他冲谢凝之不怀好意地一笑:“谢大人莫不是还对尉迟漪留有旧情,所以现在拈酸吃醋?” “十年前的事了,梁王提它做什么,”谢凝之心中的白眼翻上了天,“我是担心尉迟漪会对您不利。” 慕容晖随意道:“不劳谢大人关心了,本王自有分寸。谢大人闲时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可不要再让孟遇安陷害一次,到时候本王也爱莫能助了。” 见慕容晖如此自以为是,谢凝之也不愿多管他,只暗中留神着尉迟漪,避免她再来害自己就行了。 尉迟漪这边,也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没了独孤太后撑腰,独孤佑也不在晋阳,身边又强敌环伺,慕容晖和谢凝之都对她虎视眈眈,这让尉迟漪深感孤立无援。 在尉迟漪看来,自己数度与独孤晟和慕容铎的接触,已让慕容晖对她起了杀心。 当此倒悬之急的关头,尉迟漪左思右虑,也只能选择假意逢迎慕容晖,假装自己已经被他“征服”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慕容晖对自己的敌意顷刻间便消失了。 就在尉迟漪觉得自己安全了的时候,慕容晖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求: “雍州的独孤佑,是你一直在联络吧?” “我与独孤将军向来只说公事,来往的信函奏表,梁王也都是看到了的。”尉迟漪淡定应对。 慕容晖假笑道:“我当然是相信阿漪的。只是那独孤佑肚里都有些什么花花肠子,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阿漪觉得呢?” “梁王想做什么?”尉迟漪不露声色。 “让他清醒清醒,不要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慕容晖气定神闲地说完这一句话后,尉迟漪就没有再接下一句。 夜间,尉迟漪睡前遐思,只觉得慕容晖白日所说的这句话大有深意。 照他话里的意思,像是不欲和独孤佑产生正面冲突,只是想敲打敲打他;可这话说出来,又莫名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尉迟漪对慕容晖虚情假意,她也相信慕容晖知道自己是虚情假意,所以他对自己说的所有的话都不能只看表面。 他必然是想利用自己来套路独孤佑: 要么是暂时麻痹他,而后出其不意置他于死地;要么是直接逼反他,再以谋反罪光明正大地处死他。 尉迟漪把自己的分析写信告知了独孤佑,并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在雍州蛰伏待机。 另一边,慕容晖又有了新的行动。 在长孙羡的建议下,慕容晖派了慕容扶疏前往雍州,以犒军为名与独孤佑密谈。 之所以选择慕容扶疏,一是因为慕容扶疏也属慕容皇室、能代表慕容晖的意思,二是因为他的封地在平阳郡、十分靠近雍州,三是因为慕容晖觉得慕容扶疏是个很好控制的人、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而慕容晖交给慕容扶疏的任务,就是让他劝降独孤佑。 但事实是,与其说是“劝降”,倒不如说是“逼反”。 慕容晖正愁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杀独孤佑,只要他有一点不合君臣纲常的举动,那这个理由就出现了。 可怜慕容扶疏,不明就里地被慕容晖当枪使,做了激化矛盾的催化剂。 独孤佑被孟遇安送回天水郡后,没过多久就动身去了长安,所以慕容扶疏也是去到了长安,才见到了独孤佑。 独孤佑对慕容扶疏的态度,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在独孤佑心里,这不过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窝囊废,尤其是慕容扶疏还有一段被送去和亲的经历,更让独孤佑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多看低了他三分。 而慕容扶疏,既不知道慕容晖真正的用意,也没体察出独孤佑对他的不屑,只按部就班地照着慕容晖教他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独孤佑: “独孤太后过去数年的所为,早就引起了群臣的不满,因此她能有今天的局面,也就不足为奇了。独孤将军是个明白人,可不能让一腔愚忠毁了您的前程啊。” 要不是有尉迟漪的来信在先,依着独孤佑的脾性,说不定还真就被这段话惹起了怒火,索性起兵攻到晋阳。 可是现在,独孤佑也不吃这一招激将法了,只是冷嘲热讽道: “平阳侯之前被圈禁了那么多年,又是做小伏低和过亲的人,这才刚自由了些,就能说出这么多头头是道的话来,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慕容扶疏性情也算和顺温婉,纵使受了独孤佑嘲讽,也没有太过生气,还是保持着礼节: “独孤将军玩笑了。我说这些,也都是奉了梁王的旨意,我哪里懂得这么多呢。” 在独孤佑眼中,慕容扶疏只是一个玩物,故而独孤佑也懒得跟他好好说话了,只想着取笑作弄他: “那个孟遇安,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你伺候她一年,可有什么心得没有?” 慕容扶疏听出了独孤佑的嘲弄,尽量忍住内心的不悦,以正言回应戏言: “孟将军威严利落,又意气风发,能与她夫妻一场,是我的福气。” 独孤佑嗤笑着,想起了葭萌关的事,无意中真情流露: “我在益州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个女将,就是大败宇文锐及的冼离。你那个孟将军再怎么意气风发,肯定也是比不上她的。” 独孤佑又随便敷衍了几句,也就闭门送客了。慕容扶疏不知自己任务完成了没有,只能马马虎虎向慕容晖复命。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4章 医学再进步 当慕容扶疏把与独孤佑会面的情景汇报给慕容晖时,后者心中颇为诧异: “几年不见,这独孤佑怎么变沉稳了?也学得像他姐姐那般深藏不露的城府。” 不管怎么说,慕容晖还是打算先和宇文锐及通通口风,以便将来除掉独孤佑时能多个帮手。 可宇文锐及这一次却不站在慕容晖这一边了。 他满心里都是对孟遇安积聚交叠了千万层的仇恨,只盼着养精蓄锐后发兵黄河流域,把丢掉的土地和尊严都夺回来。 对于慕容晖毁谤独孤佑的话,宇文锐及没有被煽动起任何情绪: “上一次内乱就让孟遇安钻了空子,梁王这是准备再来一次吗?独孤太后已经退居幕后了,梁王也不至于要把她的家人都赶尽杀绝吧?” “我正是因为担心大燕再起内乱,才提醒大将军提防独孤佑!”慕容晖巧言辩解道,“若他为着独孤晟而对朝廷生了异心,这内乱就不是大将军想避免就能避免得了。依本王之见,还是先下手为强。” 任慕容晖如何规劝,宇文锐及只是听而不闻,没日没夜一心钻研着战法,一天中有七八个时辰都扎在军营里。 慕容晖劝不动宇文锐及,也只能由他去了,自己继续和尉迟漪私相往来,能驾驭一个是一个。 北燕还沉浸在尔虞我诈的争斗中,反观中原和江南,却是别有洞天。 重修蜀道的项目开启后,孟遇安的重担稍稍减轻,可还有一件事一直放心不下。 几个月前,顾修之拖着一身伤疲病骨从北燕回来,孟遇安便委托谈素问为他求医问药。 经过了几个月的调养,他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之前带伤在北燕天牢里关的时间太久了,当时又正值三九严冬,未免阴湿寒气入体,这身体内里的底子比曾经要差上不少。 按谈素问所说,顾修之未来恐怕会有折损寿命之虞。 孟遇安痛在心上、急在面上,忙问谈素问是否有良方可解,谈素问只说多以温热药材饮食进补,其余的便只能成事在天。 尽管如此,顾修之本人却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还慰藉孟遇安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必早早为这些虚诞之事而忧愁呢?谁都有百年之后,若都只想着去时而不顾来时路,那人生也便没有意义了。” 可孟遇安却不理会他是怎么想的,定要寻得良方解他忧虞。 顾修之见她如此执着,不想让她一直为自己的事而烦心,就提起旁事分散她的注意: “要说医伤治病,军队中的麻烦可大得多。安华军每下一城,便要有多少轻重伤者,这可是一桩难事。” 孟遇安颔首:“你说得对,我已让度支尚书优先安排落实了北伐伤亡者的补贴,素问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内外科医疗方法的研究,只是不知她研究的现状如何。” 顾修之顺势说道:“谈姑娘为我治疗的这几个月里,也对我提起过一些救治伤兵时的困扰。你最近一年半载总是没时间过问太医署的事,现在战事政事稍缓,是不是也该去和她交涉一下了呢?” 孟遇安听从了顾修之的建议,隔日便去往太医署见谈素问。 谈素问果然有事要向孟遇安回禀:“将军常年繁忙,我总是不好意思去打扰您,今天您能来太医署真是太好了。” “修之说你在救治伤兵时遇到困扰,是什么困扰呢?”孟遇安问道。 谈素问道:“前几年在将军的建议下,我设计制作了一些医用刀具,经过几年的试验后,现在已经应用于实践。日常的小伤的处理倒都顺利,可到了战场上,情况就完全变了。” “军营条件简陋,环境要肮脏许多。将士们为敌军兵刃所伤后,往往还没等到接受救治,伤口就已经溃烂化脓。传统疗法也只能是将腐肉割去,可却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更大的创口,小伤也成了大伤。” 孟遇安细细听来,询问道:“你可有什么消毒的手段吗?” “消......毒?”谈素问愣了一下,回答道,“医用刀具在使用之前,都会用清水清洗,也会用烈火炙烤,不知这算不算‘消毒’呢?” 孟遇安心中感叹:如果有抗生素就好了。这年头受个小伤,就有感染丧命的风险,战场上的非必要减员也多由于此。 虽然抗生素很难制备,但医用酒精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素问,我有一个法子,你可以先试一试。”孟遇安沉吟道,“有一种消毒的液体叫酒精,可以通过蒸馏粱酒获得。” 看着谈素问一脸费解的神情,孟遇安知道自己说的话又超纲了,就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谈素问解释: “这酒精藏于粱酒中,但含量过少,达不到消毒的效果,因此便要‘蒸馏’。我们平日烧水,达到一定水温后,水便会化作水气,而酒精化气之温比水要低一些,只要控制好灼烧粱酒的火候,即可蒸出纯度更高的酒精来。” “不敢动问将军,这‘蒸馏’所用的器具,又该是什么样的呢?”谈素问疑惑。 孟遇安笑道:“你这问题倒好,却也难住我了。我想,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需要上下两层:下层是一个封闭的大瓮,但有一个导液的细口;上层放一个承接蒸馏液的容器,与导液细口无缝对接。” 看谈素问似乎还是不太明白,孟遇安又道:“这样吧,器具的事不劳你费心,我自去设计,再交予官窑烧制。” 说着,孟遇安又想起一事:“素问,这酒精,包括任何新的药物,都不可直接用于人身,一定要先多做实验。牛羊价贵又不好管理,你不妨命人多抓些老鼠,尤其是那种性格温驯的小白鼠,最适合做医学实验。” “请将军放心,素问不会草率对待病患的。”谈素问谦逊答道。 孟遇安道:“我给你开个条子,太医署每月所领度支再多加一项‘医学实验’,你自可拿着条子去找裴献之领取银钱。医疗无小事,你以后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顾忌我忙或不忙,直接来找我就好。” 谈素问千恩万谢,领了孟遇安的指令,自去处置不提;孟遇安则连夜设计出了蒸馏的装置,将图纸送往扬州陆幼薇处。 扬州会稽郡的上虞窑,也称越窑,其制瓷技术冠绝江南,必然可以烧制出孟遇安想要的形状。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5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不来了不来了,我又输了。” 陆幼薇赌气扔掉剑,一个人坐在亭台凭栏处,向池塘里掷去了两颗石子,打起一圈圈涟漪,惊得吃食的鱼儿都散去了。 冼离收了招,将剑背在身后,步履轻捷地走上来,在陆幼薇身后探头探脑,开玩笑道: “堂堂扬州牧,就这点气量啊?” 陆幼薇也不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石子换成了鱼食,捻起一些投掷到水里,引得鱼儿又重新聚拢了过来。 “我是‘堂堂扬州牧’,冼将军怎么不让着我呢?”陆幼薇一边投鱼食,一边调侃着冼离。 冼离见陆幼薇没有真的生气,才放心坐到了她身边,从她手里抓过来一撮鱼食,和她一起投喂池鱼。 “我若是总让着你,你还怎么进步呢?”冼离一本正经地絮絮说道,“若扬州牧都不能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又怎么担当扬州女子强身健体的表率呢?” 陆幼薇停止了投食动作,终于转过脸来看着冼离,眉目含笑道: “从前我以为冼将军是个‘敏于行而讷于言’的人,没想到将军讲起大道理来,跟遇安比也不落下风。” 冼离忙道:“我怎么能跟骠骑将军相比呢?我不会弯弯绕绕,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哪里是在讲‘大道理’。” 陆幼薇又与她玩笑几句,就收了闲适随意的态度,说起了正事: “冼将军,你来建业也有一个多月了,总待在这里不走也不好。遇安让你镇守徐州,你这样擅离汛地,算不算玩忽职守?” 冼离脸上显现出难为情的神色,她自己嘟囔了一回,才低声嗫喏道: “我是看陆大人寂寞,才想着来陪陪你。你要是想让我走,那我明日便走了。” 陆幼薇不禁失笑:“将军这话从何说起?我是担心你在遇安那里领一个大不是,也担心徐州的安危,怎么到将军口中却成了‘我想让你走’,这可是冤枉了我。” 冼离道:“徐州的城防我走前都已安排好了,也嘱托了豫州的钟弼将军帮我盯着些,没有什么大碍。反倒是扬州,在北伐一战中调走了不少军队去徐豫二州,现在正是空虚的时候,我是担心大人势单力孤,镇不住这些江东的地头蛇。” 陆幼薇了然于心,表达了自己对冼离的感谢,而后解释道: “扬州是天下变革之滥觞,多年以来新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这里的江南士族,要么西迁、要么投敌、要么被清算,也大多没落了。剩下的一个两个,量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陆大人说得是......”冼离的声音越来越小,“那我还是早些走吧......” 陆幼薇见冼离表现出了很失望的样子,心中甚为奇怪,忍不住发问: “冼将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将军有何难事,大可与我说,只要我能帮到将军,一定竭尽全力。” “这让我怎么说呢......”冼离的两道飞扬的剑眉耷拉下来,双颊抹上一层绯红,脸上尽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二人正在说话间,忽而见春桃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 “主君,府外来了个人,说是襄阳临江王府的,有密件要呈给主君。” 陆幼薇一听是孟遇安派来的人,遂弃了冼离,立时就往正堂走去,并吩咐春桃道: “带其到正堂与我相见,备下茶水,好生招待。” 春桃答应着去了,陆幼薇也前去更衣见客,只留下冼离还坐在亭台凭栏处。 冼离呆呆地望着池塘中的游鱼,又出了一会儿神,而后回过神来,目光瞥向地面——地上躺着刚才被陆幼薇扔掉的剑。 冼离走过去,把剑捡起来,擦拭抚摸后收回了剑鞘。 “我该怎么和她说呢?” 冼离在心里无数次地这样问过自己。自从谯县伏击后,她对陆幼薇就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感。 在这个女子身上,冼离看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光芒。 她时而热烈似朝阳,时而清冷如月光。她的谈吐,她的气度,她的端庄,她的明媚,无一不在吸引着冼离。 在外,她是精明强干的扬州牧,只手掌管一州事务,件件有条不紊;在内,她是明亮鲜活的小狐狸,带着最原始的生命热忱,自由得像一阵风。 山中高士是她,世外仙姝也是她。 冼离也是自省了很久,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对陆幼薇的心意。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宣之于口,毕竟她们两个人都是女子。 世俗的眼光,冼离是不在意的;她在意的,只有陆幼薇的想法。 冼离在鱼池旁坐到黄昏,才等到陆幼薇会客归来。 陆幼薇看到冼离还在这里,也颇为惊讶:“冼将军怎么还在这儿?” 冼离编了个借口:“既然是骠骑将军派来的人,说不定是什么要紧的军务,我就待在这儿等着陆大人向我传达。” 陆幼薇笑道:“虽然确实是要紧事,却和军务关系不大。不过冼将军倒是可以来看看,这件事办好了,对军队也是有利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着,陆幼薇把来函中的图纸拿出来,递给冼离。 “这是什么啊?”冼离看着图纸,完全看不明白。 “这是遇安设计的一种器具,用它可以制作出清洁伤口的药物,”陆幼薇道,“扬州会稽郡的上虞窑最擅烧制形态各异的瓷器,遇安也就把此事托付给扬州来办了。” 提到“清洁伤口”之事,陆幼薇又想起了冼离的伤,问道: “将军心口受的伤,可大好了?习武或是情绪波动时,可还会心疼吗?” 冼离见陆幼薇如此关心自己,一股暖意淌过心头,腼腆笑道: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的伤早就好了。至于说心疼......也不怎么疼了,只是可能会为别的事心疼......” 冼离说着说着,话题随着思绪又跑偏了,惹得陆幼薇也理解不了她了: “将军说的是什么事?” “啊,没什么没什么......”冼离清醒过来,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陆大人去上虞,需要我陪同吗?” 陆幼薇浅浅一笑:“春桃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此事交给她去办就行了,咱们也不用事必躬亲。” 冼离点点头,又把剑拿到陆幼薇面前,笑问道: “陆大人,还来吗?” 陆幼薇将图纸交给春桃,转过身来接过冼离手里的剑,仪态优游自若: “有何不敢?” “这一次,我还是不会让你哦。” “不让就不让。” ......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6章 制作温度计 不出一月,上虞官窑便烧制好了孟遇安要求的瓷器,经过陆幼薇的初步试验,是可以完成蒸馏工艺的,只是能否真的从粱酒中提炼出酒精,还需要更精准的温度把控。 陆幼薇本欲把打造好的瓷器送去襄阳,让孟遇安自行安排下一步的测试,可心底总想着替她多做一些事,便自己在府上取来粱酒、烧起锅炉,先做起了实验。 可惜的是,陆幼薇世家贵女出身,常年十指不沾阳春水,对于蒸烧粱酒这些事属实不甚擅长,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丧气之际,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或许能帮上忙。 这个人就是前几年受孟遇安委托,编着《农时经》的阿禾。 阿禾的《农时经》共有十余卷,其中有一卷便是关于制酱酿酒的。他农业经验丰富,想必对于控制蒸馏温度很是在行。 陆幼薇当即传唤来了阿禾,询问他关于蒸馏控温的事情。 在完成《农时经》之后,阿禾就被任命为了建业的农监,负责本地劝农助农之事。 当下已过了秋收之季,今日忽而被陆幼薇召唤前来,他原本还在暗自奇怪,这一问之下他更是摸不着头脑: “敢问大人,‘蒸馏’是什么意思?” “这个以后再说,”陆幼薇道,“我叫你前来,只是想问问你们在农事上是如何控制冷热的?” 阿禾答道:“春耕秋收,制酱酿酒,冷热只在经验,全凭四时变化,有时也会通过颜色气味辅助判断。若说控制冷热,确实没有一种很精确的办法。” “那这该如何是好呢......”陆幼薇沉吟道。 阿禾低头思考片刻,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不过,卑职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与否。” “你且说来。”陆幼薇鼓励道。 “卑职从小就观察到,有许多物体——譬如铜铁水银之类的——遇热便会膨胀,遇冷便会收缩。假如这些物体随冷热变化膨胀收缩的程度是均匀的,是否可以借助这些物体来精准控制冷热呢?” 阿禾的话让陆幼薇眼前一亮:“你果然细致入微,不愧是能写出《农时经》的人。” “大人谬赞,卑职惭愧。”阿禾羞涩地低下了头。 陆幼薇合计一番,做了决定:“这样吧,我这里有件差事,正好交给你办。若你能抓住机会,从此可就闻达诸侯了。” “不知是什么差事呢?”阿禾问道。 陆幼薇莞尔而笑:“这批由上虞官窑烧制好的蒸馏器具,就由你带人送至襄阳临江王处。送到以后,你就可以把你刚才对我说的想法告诉临江王,想必这对她的事大有助益。” 阿禾领命,不日即启程前往襄阳,徙行半月有余,终于在冬月之初抵达了孟遇安的府邸。 “阿禾?你怎么来了?”孟遇安对他的到来猝不及防。 阿禾向孟遇安回禀了运送器具的事,也把陆幼薇的原话对孟遇安讲述了一遍——包括他关于控制温度的想法。 孟遇安听后,心中不住感叹:“幼薇真是我的知音啊!” 又对阿禾道:“你的想法很好,我可以再多给你些建议。铜铁随冷热的缩胀变化过于微小,难以用肉眼观察,所以还是水银最为合适。另外,这水银需要装在一个能从外面看得见里面的长条形器皿中,就像......” 孟遇安向自己的四周看了几眼,拿起案上的一个琉璃盏,道: “就像这琉璃制物,虽然透明度也不是很高,不过能够从外面看见里面,已经很不错了。” 孟遇安放下琉璃盏,继续说道:“我们不妨先给这精准控制的冷热取个名字,比如说......温度。” “冰水混合物的温度,就设置为冰点,刻度标记为零;热水沸腾的温度,就设置为沸点,刻度标记为一百。只要找来一锅冰水和一锅沸水,在装了水银的琉璃管中标注好冰点和沸点的位置,那么中间就可以均等分割为一百份,每份就是一个温度。” 阿禾听得呆了:“将军是从哪里想到这些的?” “害,还不是你给我的灵感,”孟遇安故意这样说,意欲多给阿禾一些自信,“将来要是你有什么其他好想法,也可以定期汇总来与我讨论。” “那么这种精准控制温度的物件,该叫什么名字呢?”阿禾又问。 孟遇安笑道:“它被用来计量温度,那便叫‘温度计’吧。阿禾,这些蒸馏所用的器具,我会派人送到太医署,与太医令谈大人交接。你也随他们一起去,把我刚才说的那些告诉谈大人——她有度支尚书专门分拨的经费,正可用于试错实验。” 为了让阿禾有名有分,孟遇安敕封他为司农少卿,位在正六品。虽然官阶看起来不是很高,但相比于他以前的地方农监,也可算是陆幼薇所说的“闻达诸侯”了。 “阿禾,你还年轻,千万要沉得住气,在大司农手下好好学习历练,未来才好独挑大梁啊。” 孟遇安的谆谆教导,阿禾一一应承下来。孟遇安把阿禾的名字念叨了几次,又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如今也是有正经官职的人了,再叫小名就不合适了。你姓张,可有考虑过自己的大名叫什么吗?” “骠骑将军对卑职恩重如山,请将军赐名。”阿禾谦卑诚恳道。 孟遇安认真想了一遭,一字一顿道: “张泽禾。泽被苍生,风禾尽起,你看可好?” 阿禾也不说好或者不好,直接撩袍纳头便拜: “多谢将军赐名!” 孟遇安虚抬一手,让他起身:“既做了京官,就要守朝廷的新规矩,以后无需下跪叩首了。” 看着阿禾青春洋溢的面庞,眉眼间酷似当年的阿香,孟遇安又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话中带了几分悲凉: “泽禾啊,你现在的顺遂人生,是当年你姐姐用命换来的。你当时虽年幼,可也不能忘记了你姐姐的牺牲。” 张泽禾庄重道:“将军昔年的教诲,泽禾都记在心中。记得我初见您时,您就对我说过:‘来日自己走出了困境,也不要忘记拉同行人一把。我的特例不是为你一人所开,而是希望你能用接过的火种照亮四方。’数年过去了,卑职从未忘记过这段话。” “难为你还记得。”孟遇安欣慰点头。 自此,张泽禾便以司农少卿的身份,正式开始随大司农学习历练。因《农时经》系他所作,大司农对他也是十分器重。 与此同时,随着谈素问和张泽禾工作的进行,孟遇安又产生了一个新的设想。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7章 集贤院 这个设想,便是建立起一套完整的科研体系。 “科教兴国”是基本国策,如今教育体系已经走在了正轨上,但科研体系却还未成型。 孟遇安从立足扬州的那几年开始,就已经在很多方面推动技术的创新与进步,譬如当时帮助谈素问设计产钳、研究治疗妇科疾病的方法,以及支持张大伯培育杂交水稻、鼓励阿禾创作《农时经》等等。 但这些成果毕竟只是一些单个独立的技术进步,所谓“孤木不成林”,倘若科研不能系统化,前进的步伐将依然是缓慢而受阻的。 因此,孟遇安决定要在这个时代创建自己的“国家科学院”,以逐级教育体系为依托,培养自己的“院士”。 为了完美融入时代,孟遇安将“国家科学院”取名为“集贤院”,下辖文理工农医军等多个领域,每个领域各自划分更细致的学科。 凡是能通过逐级教育体系的考核成功升入国子监就学者,且在国子监的学习生涯中表现尤为优异或取得突出成就,皆有资格进入集贤院任职,享受朝廷公费供养和最高礼遇。 在集贤院中,孟遇安设置了一套完整的职级升迁制度。 普通院士位比光禄大夫,秩两千石;在此之上,加银章青绶,位比银青光禄大夫;再上,加金章紫绶,位比金紫光禄大夫。 院士能否提升职级,与其在集贤院的就职年限、任职声誉、所做贡献等多项指标息息相关,每三年评级一次。 全职院士在朝中没有职位,只负责集贤院的科研事务;此外,孟遇安也设置了荣誉院士这一制度,用以加封在朝中有实职、且对科研有贡献的官员。 谈素问和张泽禾便位列第一批荣誉院士之列。 孟遇安的集贤院,对大祁朝野内外、庙堂江湖皆产生了巨大影响。 向下,至于乡土村落,基础教育的侧重点不再完全放于经史辞赋,而是开始转向实用学科,哪怕是曾经被视作坐靡廪饩的天文地质,也渐渐不再被人侧目而视。 向上,至于煌煌朝堂,官员也意识到了另一条升迁途径:只要能发现并提拔实用型人才,就如同在地方做出了政绩一般,同样可以彪炳阁台。 孟遇安之所以能顺利建起集贤院,离不开她多年以来的布局和奠基。 培育出高产的新型水稻和《农时经》的编纂推广,极大程度地解决了广大百姓的口粮问题。人只有先吃饱饭,才会有精力去做别的事。 而鼓励女性多多投身于社会生产建设中,则解放出更大的劳动力空间,不仅缓解了兵役的压力,也促进了生产力的进一步提升。 年初的北伐将南北国界推至黄河流域,中原和江南获得了和平安详的环境,不用担忧北燕的侵扰,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更不用说宛洛之盟后搭建起的自下而上的逐级教育体系,直接为集贤院的落成垒上了最后一块坚实的砖石。有了层层人才输送,才能为如许清池提供源头活水。 至于最后一点,便是在反孟案中“钓鱼执法”,一举清理掉朝中的顽固势力,剩下的人几乎全部都是孟遇安的拥趸。 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创建集贤院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孟遇安看着自己苦心孤诣多年来之不易的成果,内心感慨万千: “我能为这个时代做到的事,大概也就是这些了。我引导不了的工业革命,就交给来人去做吧。希望我埋下的种子,在百年之后能破土而出;希望我擦出的火花,能在燃起燎原星火后薪火相传。” 就连一向与孟遇安非亲非疏、若即若离的顾焱,面对孟遇安此次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有了新的认知: “我从前以管窥豹,只觉得你很多想法不切实际。可这些年看你一路走来,才知你用心良苦。” 孟遇安听到顾焱能亲口对自己说出这些话,心中有些唏嘘,半开玩笑道: “顾大人经年高洁出世、不染纤尘,如今也愿意和我坦诚相待了?” 顾焱微微一笑,以虚礼拱手相待: “过去是我清高了。” 陆幼芷私下闻得孟遇安和顾焱再无芥蒂,就此放下心来。 顾淼在陆幼芷来襄阳前曾托付于她,请她多照看顾焱几分,不要让顾焱在孟遇安麾下登高跌重。 前段时间反孟案甚嚣尘上之时,陆幼芷也一直暗中担心顾焱会因为他的不作为,在事后遭受孟遇安的清算。 可陆幼芷旁观下来,也不见孟遇安对顾焱有什么明里暗里的针对排挤,反而依旧让他执掌中书省,还借着李允瑛的事与他重修旧好,故陆幼芷也就没有出面替顾焱说话。 然而,陆焕之死确实也给陆幼芷带来了些许阴影。 虽然陆幼芷因陆焕对待骨肉至亲的无情而寒了心,可孟遇安谈笑间暗杀陆焕,着实让陆幼芷稍感心惊。 孟遇安,比陆幼芷想象中要更狠更绝。 只要是孟遇安想做的事,她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做到——更有甚者,她还要欺上瞒下,面子里子全都得到。 这种特质,说得好听叫黑白分明,说得难听便是口蜜腹剑。 陆幼芷秉性温和,常年依附于别人,对于孟遇安这样杀伐果决的人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她既不像陆幼薇那样拥有强烈的打破陈规、突破桎梏的反抗精神,也不像贺令娴那样洞幽烛远、看透世俗却能凌驾其上。 因此,陆幼芷注定不可能如陆幼薇和贺令娴那般,成为孟遇安的金兰至交。 不过好在孟遇安向来上可和光、下可同尘,与那些意见参差但品行优良的人,也能成为朋友。陆幼芷虽不能和孟遇安剖心,但至少能对她放心。 经过多年呕心沥血的铺垫和数月紧锣密鼓的筹备,集贤院终于在大祁长安五年腊月正式落成。 教育体系和科研体系都已具备了雏形,翌年在这一方面最重要的事,便是推动男女同校同学的进程。 大选秀女为朝廷带来了第一批女性官员,在上层掌握了话语权之后,就可以将平权的风气吹至四野八荒。 但同时孟遇安也知道,想要一气呵成完成男女同校的变革是很困难的。 故此,她决定像最初在建业兴办女学和男女均田一般,先做一些试点,然后再逐步推广。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8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腊月刚过,新年伊始,贺望北就开始缠着孟遇安教她习武了。 正如一两年前拒绝她时一样,孟遇安这一次又用了同样的理由: “望北现在年纪还太小,等过几年我再教你好不好呢?” 贺望北嘟着脸,五官皱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可说起话来却一板一眼的: “我已经不小了。去年十一月过完六岁生辰,便是七岁了;现在转过年来再加一岁,那就是八岁了。” 孟遇安被她的可爱说辞给逗笑了,打趣她道: “这年龄还能这么算呢?要这么着,望北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八岁四舍五入便是十岁,十岁再入一下可就是二十岁了。” 贺望北见孟遇安用一种玩笑的态度对待她的话,遂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遇安姨母取笑我!你当我是小孩子,就可以不遵守诺言了吗?” “什么诺言呢?”孟遇安笑问道。 贺望北跑到孟遇安身边,高举双臂、抓着她的双手左右摇晃,眼巴巴地盯着她的脸: “姨母前年春天亲口说过,只要我每天早起,搬腿、压腿、横竖叉、扎马步,坚持一年后,就会教我新的东西。这都已经快两年了,姨母怎么不讲信用呢?” 孟遇安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贺望北平齐,温柔解释道: “不错,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去年春天正赶上出兵北伐,所以就没顾上望北,姨母向你道歉。” “姨母北伐的时候,见到舅舅了吗?他好不好?”贺望北歪头问道。 孟遇安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这才想起来,贺令娴至今都没把贺令昌的死讯告诉贺望北,一直以来都用“舅舅在北伐”为借口欺骗着她。 “嗯......你舅舅他很好啊......” 孟遇安正愁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突然灵机一动,用答应教贺望北武功吸引了她的注意: “诶!望北不是想学武吗,我今日正好空闲,教你一些新的东西可好?” 孟遇安突如其来的允诺,果然瞬间吸引走了贺望北的关注点。她激动得手舞足蹈,连声问道: “姨母要教我什么!” 孟遇安低眸一沉思,旋即笑道:“我教你剑法的基本功可好?” 贺望北听后,两眼放光:“真的吗?我可以学剑了!” 孟遇安含笑转身,回到屋中取来了自己的剑,以及一把未开锋的短剑。她把短剑递给贺望北,温声道: “这把短剑是我早就为你准备好的。你现在身量小,不适合用标准的长剑练习,就先拿这把短剑,等你长大了之后......” 孟遇安顿住话语,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长剑——这是贺令昌赠予她的,多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 “等你长大了之后,这把剑就是你的。”孟遇安把长剑递给贺望北,让她先拿着感受一下。 贺望北接过剑,只觉得沉甸甸的,需要两只手才能拿得动。她看着剑的眼神,恰似当年孟遇安看着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憧憬、期待、熠熠生光。 “好漂亮的剑,就像彴约奔星一样耀目!”贺望北赞叹道。 孟遇安很是惊喜:“你这么小,就知道‘奔星为彴约’这句话了,看来平时书也没少念。” 贺望北骄傲道:“从我三岁起,娘亲就开始教我《诗经》、《楚辞》、《尔雅》这些书,‘奔星为彴约’已经是我几年前学的句子了。” “多读书是好,”孟遇安欣慰笑道,“望北长大后,一定是个文武全才。” “遇安姨母,快教我学剑吧!”贺望北催促道。 孟遇安笑着点点头,把剑端在手中,对贺望北细致讲解道: “望北你看,一把剑分为剑首、剑柄、护手和剑身,我们握剑需要张开虎口,以拇指和食指扣住护手,其余三个手指紧握剑柄。这种握法,既能牢牢抓住剑,也不会在使用过程中让剑刃伤了自己的手。你来试试看!” 贺望北依着孟遇安所讲握住剑,孟遇安又继续说道: “剑这种武器,最基础的攻击方式便是刺,因此我们首先要学的招式,就是弓步刺剑。我先来示范一遍。” 孟遇安拔剑在手,撩剑于右肩之上,再屈膝沉胯扣剑于腰侧,左脚开出马步,剑直指于前方,而后转腰蹬胯,以腰部发力将剑向前刺出。 剑锋似一道闪电穿云,带起剑气嘶嘶破风,鸣声如奔雷。 紧接着,孟遇安合手抽剑,将剑收回腰间,再次蓄力刺出,又做了一次示范。 两次示范过后,孟遇安对贺望北道:“你来做一次。” 贺望北有样学样,右手握剑,扎起马步,奋力一刺,虽说力道小了些,不过动作还是很标准的。 孟遇安夸赞道:“看来你过去两年的马步没有白扎,下盘着实稳得很。” 贺望北得了孟遇安夸奖,心中不觉得意,迫不及待想学下一个招式,却被孟遇安否决了: “今天我们只学这一招。你每天刺一百次,一个月后我再教你下一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为什么啊?这么简单的招式为什么练一个月啊?”贺望北十分不解。 孟遇安正色道:“你扎了两年马步才能开始正式学武,如今这招只让你练一个月,时间已经是很短了。望北,有一句话你要记住:做任何事都要厚积才能薄发,不可贪得无厌,不可急功近利。练武如此,为人亦是如此。” 这句话对于贺望北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难以理解的。不过贺望北很是信任孟遇安,即使没有特别听懂,也记在了心里。 可贺望北虽然默默接受了,总归是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 孟遇安看出了她的失望,蹲下来拥着她,柔声安慰道:“你可不要小瞧这一招,若你练得熟了,一招鲜也能行遍天下都不怕呢。” “真的吗?”贺望北皱着眉,眼中带了点怀疑。 孟遇安笑道:“实战中真交起手来,也就是那么三五招的事,自然是越简单高效越好。你今天学的弓步刺剑,正是解决问题的致命一击。” “有这么管用?”贺望北眼中的怀疑淡了些。 “那当然了,”孟遇安撩了一下她额前的绒毛碎发,“出招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外加‘稳准狠’三个字,这才是实战武学的真谛啊。” 贺望北至此完全信服,即日起按照孟遇安的要求勤学苦练。 孟遇安看着贺望北朝气蓬勃的模样,联想到了国子监女学中那批女童学生: “这男女同校的试点,就从国子监开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9章 男女初同校 “什么?临江王要让男女学生同窗而学?” 国子监祭酒听到这个决议时,震惊中杂糅着不可思议,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孟遇安心中嗔他大惊小怪,面上仍云淡风轻:“怎么,祭酒觉得有问题?” 国子监祭酒不敢当面忤逆顶撞孟遇安,只能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临江王的提议,自然都是极好的。只是下官以为,此事在实行中恐怕会有些不妥,请临江王三思。” “有何不妥,请祭酒直言。”孟遇安道。 祭酒低眉垂首,脸上满是担忧,字句恳切地对孟遇安谦恭道: “国子监中的学生,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正处于情窦初开的青春懵懂之时。若此时就让他们同窗而学,朝暮共处之下难免日久生情。倘或他们私下里做出些不轨之举,礼义廉耻将不复存在。” 孟遇安听了祭酒的话,心中也在琢磨着: “预防早恋”在现代尚且是个屡见不鲜的议题,更不用说在古代了。目前的女性解放程度,尚不支持男女自由恋爱,婚配仍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主。若真的因为男女同校而让这些孩子们私定终身,在当世人看来与淫奔无异。 “祭酒的顾虑确实也有道理,”孟遇安扶额思索道,“只是这情爱之心若真猛于山洪,又岂能一味围堵?还是要以疏导为上。” “那临江王准备如何疏导呢?”祭酒问道。 孟遇安轻叹一口气,徐徐说道:“是时候给孩子们上一堂关于‘责任与能力’的课程了。” 国子监祭酒的眼神中渗透出疑惑,没有马上理解孟遇安的意思;孟遇安看出了他的疑惑,遂问道: “祭酒大人,不论改革前后,有资格在国子监中受教的男学生,修习的也都是孔孟之道,聆听的也都是圣人之言。是也不是?” “自然是啊。”祭酒谨慎回答。 “很好,”孟遇安继续道,“既然是,那么这些男学生也理应是知礼守节的君子。是也不是?” “这......”祭酒迟疑了一下,模棱两可道,“在最高学府熏陶过的,应当都是君子。” 祭酒的“应当”这个词用得甚为狡猾——情理上是这样,实际上是怎样就未可知了。 “既然是君子,就该懂得‘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如若没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就不该恣意妄为,没的害人害己。” “临江王的意思是?”祭酒还在努力确认孟遇安的想法。 孟遇安严肃道:“权力和责任相伴相生。这些男学生没有贞洁的枷锁,就理应承担更重的责任。少男少女互相爱慕,是很正常的事,我们不必多管;但如果发生了不该发生的,那么涉事的男学生,便是首当其冲的对象。” 孟遇安说这话时,语气极为严厉,震慑得祭酒不敢妄加滥言。 “一旦发现男学生有越轨行为,不用理会什么‘是谁主动的’或是‘谁勾引了谁’,直接开除男学生,永不录用。” 祭酒踌躇不定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问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公平?” “公平?”孟遇安微微一笑,“这世道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否则又何必需要我来推动公平?” 她随手摆弄了一下护腕,幽幽说道: “享受特权那么久,也想不到公不公平;怎么当要承担一点由特权带来的责任时,就突然大喊不公了呢?有这种想法的人,非蠢即坏,怎配在国子监就学?即使他们没有越轨行为,我也是要开除的。” 孟遇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国子监祭酒也不敢再反驳些什么了,只是唯唯允诺。 说完在前的“丑话”,孟遇安换上和善面孔,笑如春风道: “管理男学生,就请祭酒大人多多费心,时常耳提面命,把我的意思都传达到位;至于说女学生,我也会责令专人申饬引导,这一点祭酒可以放心。” 孟遇安所说的“专人”,指的便是卫幽兰。 今年的春闱将至,卫幽兰原本正在地方巡视监督基础教育事宜,被孟遇安一纸诏令传回了襄阳。 选择卫幽兰负责教引女学生,孟遇安也是做了深思熟虑的。 她这二十余年的传奇人生,不管是哪一阶段的经历拿出来,都是教科书般的素材。 “幽兰,国子监的女学生们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不知轻重利害,就靠你多花些心思扶持教引了。今年春闱的事我自会派别人去负责,你就留在襄阳,把咱们男女同校的试点搞好。” 卫幽兰当然明白为何孟遇安会把这件事交给她,于是郑重承诺道: “遇安,你就放心吧。我们也都是从她们那个年纪一起走过来的,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我也都经历过一遍了。我会对这些女孩子们负责的,必不让她们走入歧途。” 新春过后,便是新的学年。孟遇安有意在春季开学之前完成男女合校,就嘱咐卫幽兰加紧完成自己交代的事。 为了使教学工作进行得更顺利,孟遇安也让荀杳儿参与其中,与卫幽兰协同合作。 荀杳儿跟在孟遇安身边做事时,也听她说起过一些卫幽兰曾经的事,对这位“传奇”姐姐一直都颇有兴趣,只是遗憾没有机会深交。 如今孟遇安让她与卫幽兰一起负责男女同校的事,正合了荀杳儿的心意。 荀杳儿今年不过才十二岁,本人也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卫幽兰便想着,要是能把杳儿教通,那么其他女孩子们就不成问题了。 “幽兰姐姐,你与阮公子当初那般情投意合,为何如今像陌路人似的?”荀杳儿见卫幽兰温柔和婉,嘴上便没了遮拦。 卫幽兰澹然道:“在寻芳阁时,我无依无靠,整日想的也都是寻找一个终生依靠。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个稍有姿容才华的人,动情是很容易的。” “可是后来我才意识到,阮忱虽然恣肆留情,但很多事他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我和他的这一段往事,最多只让他得了个风流公子的艳名,可我却是身心备受煎熬,几乎把命搭了进去。” 说到这儿,她想起了自己生育阮谦时的场景,感慨道: “如果当初没有遇安,我早就带着孩子一尸两命了。所以杳儿,在这件事上,男女是永远无法平等的,身体的伤害和精神的折磨,只有女人在承担。”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0章 针锋相对 荀杳儿听了卫幽兰的话,心中大为震撼,沉默了好久才说: “这些事,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卫幽兰的笑容很复杂:“自然了。他们巴不得我们永远不知道,才能把女人骗进情爱、骗进婚姻。” 荀杳儿意态沉沉,似有所悟:“我小时候读《诗经》,读到《卫风·氓》这一篇,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今日听幽兰姐姐一席话,好像才有些明白了。” 卫幽兰拉着荀杳儿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又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温声细语道: “杳儿,你比幽兰姐姐强多了。你有满腹的学识,有家族的支持,还有遇安的赏识,小小年纪就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你有拒绝的底气和选择的权利,你的精神比姐姐当年更自由无畏。” 荀杳儿冷不防得了卫幽兰好一顿夸奖,有些不好意思:“我哪里有这么好。” 卫幽兰浅笑道:“遇安告诉我,当初襄阳被围时,你敢孤身出城去建业求援,这份胆气便不是常人能有的。遇安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和你是一样的脾性,难怪她能这么看重你。” 荀杳儿与卫幽兰谈过之后,愈发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清晰的认识。 她本就立志做出功绩为女子正名,现在又“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小小年纪就起了些“断情绝爱”的痴心傻意,只愿把心思放在事业上。 前年选秀结束后,荀杳儿被孟遇安任命为国子监女学的学管。她虽是个孩子,但旁人知她与孟遇安关系密切,当面也会尊称一句“小荀大人”。 眼下荀杳儿受孟遇安委托,协助卫幽兰共担男女同校试点的重任,她尤其觉得自己不能辜负了孟遇安寄予的厚望,对此事更是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心。 未等卫幽兰去说,荀杳儿就以身作则,对女学里的女学生们将道理讲得一清二楚,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 “各位学子都是经历了几轮选秀,才有幸来到京畿国子监入学。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尔等定要将心思都放在学业上,不可受了登徒子三言两语的撩拨,就舍弃了前程。如此,不仅辜负了临江王的厚望,也耽误了自己的人生。” 荀杳儿虽与这些女学生年纪相仿,可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大人一样,任谁都无法真的把她当做个孩子看待。 说到“登徒子撩拨”之语的时候,不少女学生都红了脸,可荀杳儿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害羞的模样也没有。 “小荀大人,这男女同窗后,考核与选拔的标准是一样的吗?”有女学生问道。 “自然是一样的,”荀杳儿道,“你们既然与男学生同窗共学,不论是升级还是做官,都按照同一套标准来取舍。” 一语未了,座下已响起窃窃私语。 这些女学生都以为自己被选入宫中,只是作为“女官”的备选,却没想到是“官员”的备选。 历朝历代其实也不乏“女官”,只是这些女官所承担的大多都是侍奉帝后、拟旨传诏、洒扫宫苑、膳食医药等事务,只能算是高级点的内侍,并非参政议政的官员。 可男女同学同规,就意味着女子从此也可以像男子那般,真正接触到实务和实权。 与女学生的兴奋不同的是,男学生只有费解和愤慨。 “这群无知妇人也要与我等平起平坐了吗?”有胆大的男学生率先表达了不满。 其他人连忙劝他:“还是少说几句吧!那临江王不也是女子?可她只手遮天,谁敢说一个不字?去年那么多公卿,她说杀就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兄台说这种话,是不要命了吗?” “临江王有不世出的才能,她自然和普通女子不一样。我只是气不过,其余的蠢笨女子也沾了临江王的光,一个两个全都鸡犬升天。”这个男学生还在喋喋不休。 到了正式开学那日,这位男学生便有心要给女学生一个下马威,故意做出指点江山的样子: “今日是我等与各位姑娘同窗的第一天,理当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学习进度和能力。各位姑娘都学了些什么、知道些什么,不妨主动说出来听听。要是有什么不懂或是跟不上的地方,也好尽早禀报祭酒大人,不要耽误了国子监的正经学子。” 此人气势如此居高临下,女学生们早看出他来者不善,大都抿着嘴不说话。只有一个表面上瘦弱文静的女孩子出列,与他针锋相对: “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 男学生觑着眼看着女学生,看似有礼、实则傲慢地答道: “在下裴循。” 他刚说出自己的姓名,女学生中就起了议论。 “裴循?听说他父亲裴献之就是新上任的度支尚书,在去年洛水之战中主动开城投降,才得了临江王的青睐。” “我说呢,他借着父亲与临江王的关系进来的,怪不得这么趾高气扬。” 身后议论纷纷,那名出列的女学生冷笑一声,夷然自若道: “原来是裴公子,真是失敬了。我听说,令姐裴嘉已经因其在建筑方面的造诣,被临江王授予官职去督工修缮蜀道了。裴公子如果像令姐一样有真才实学,又怎么会‘一把年纪’了,还和我们这些小女子同窗呢?” “你!”裴循气急攻心,一时哽住话语,过会儿才说道,“好狂妄无礼的女子,你是谁?” 那女学生微微点头致意:“在下扬州林盼。” “扬州......扬州有林氏这个郡望吗?”裴循皱着眉头疑惑道。 林盼端然玉立,好似云间皓月:“在下只是丹阳郡的村女,并非出身郡望。” “哼,你也知自己非郡望出身,却怎的如此自信?”裴循不屑道。 林盼目射寒光,当仁不让:“临江王广开言路、广选贤才,不论出身高低,只要通过选拔,都可以入学受教、为官做宰。在下没有背景,全靠自己走到了这里,比那些靠着祖荫狺狺狂吠的纨绔不知强上多少。我不自信,还有谁配自信?” 裴循听出了林盼是在嘲讽羞辱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很是下不来台。他正欲谩骂出口,却听得身后一声喝止: “裴公子,好好的日子,何必闹得这么难堪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1章 人治还是法治 学堂众人皆循着声音转身扭头望去,只见是荀杳儿站在门口。 国子监的学生们素知荀杳儿身份不比寻常,就连祭酒都要敬她三分。因此,当荀杳儿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现场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裴循仗着裴献之和裴嘉的关系,又因自己年纪大上好几岁,便不那么像其他人似的把荀杳儿放在眼里,大模大样地走上前去,语气很是轻浮无礼: “小荀大人来得正好,这就是朝廷千挑万选来的秀女吗?我原以为是什么贤德淑女,不想竟然是乡野村妇。” 荀杳儿无视了裴循的话,也无视了他这个人,径直走到林盼面前,和气道: “林姑娘以后要是再碰到什么不平事,大可直接来与我说,或是去跟卫大人说也可。” 又对旁边的女学生们道:“其余各位学子也是一样的。” 裴循因荀杳儿一上来无视了自己,本就有几分不快意,现在见她含沙射影地贬损自己,更是气不过: “小荀大人不来主持公道也就罢了,怎么还偏袒一方呢?” 荀杳儿安抚完林盼,这才转向了裴循,正言道: “裴公子敖世轻物,率先出言不逊,还想要什么公道呢?” “我何曾出言不逊了。”裴循不以为然。 荀杳儿冷笑道:“你说‘不要耽误了国子监的正经学子’——谁是正经学子,谁又是不正经学子,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裴循不好当着荀杳儿的面说“女人不配和男人同学”这种话,只能隐晦道: “在下没有什么意思,也不敢对临江王的法令有什么异议。但有些路能不能行得通,在下以为,还是要用事实说话。” “那就请裴公子拭目以待吧。”荀杳儿说完,就离开了。 卫幽兰很快就知道了学堂里发生的事,她对于荀杳儿的处理方式算是满意的: “发生问题时若总想着息事宁人,便是给未来埋下了祸患。监管者公开站队固然应慎重,但敲打敲打那些轻狂人也是好的。” 荀杳儿性格比卫幽兰更果决凌厉,当即表示: “我却不晓得什么‘站队不站队’,我就是讨厌那些看不起女人的人。” 卫幽兰见荀杳儿说话带了孩子气,心中叹她果然年少气盛,也便不再和她分辩,自去筹备给女学生们的指导教引课程。 荀杳儿觉察出卫幽兰并没有把这件事上报孟遇安的打算,自己有些按捺不住,怎么着都想告诉孟遇安。 没过几日,荀杳儿就寻了个由头,前往孟遇安的府邸汇报此事。 当日正值孟遇安休沐在府,荀杳儿又是常与孟遇安见面的人,临江王府的侍者只当是孟遇安主动唤荀杳儿来此,故而既没有阻拦也没有通禀,让她自行入府去找孟遇安了。 荀杳儿穿堂过廊,直往孟遇安起居的后苑而去。 她才走过抄手游廊,还未到垂花门处,就听见内苑中传来孟遇安的声音: “腕花点剑时注意让握剑柄的三个手指放松,虎口扣护手的两个手指千万要握紧。” 紧接着,又有一个童稚女声传来: “姨母,为什么我点出去的剑尖总是晃来晃去的?这样可怎么击准目标啊?” “这是你的手腕还不够灵活,控制不好方向和力量。弓步刺剑练了一个月才略有小成,这个怎么也得再练一个月。”还是孟遇安的声音。 荀杳儿迎着这段你来我往的对话,走进了后苑,正撞见孟遇安在教贺望北剑法。 因贺令娴常带贺望北来孟遇安府上做客,故而荀杳儿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但仅限于认得这个孩子是谁。 见孟遇安与贺望北正在教学氛围浓厚时,荀杳儿便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而是站在一旁等她们练完。 刚过去没多久,贺望北一眼看到站在旁边的荀杳儿,对孟遇安说道: “姨母你看,那里有个小姐姐,好像有事要找你。” 孟遇安顺着贺望北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是荀杳儿站在那里,忙收了剑对她招手道: “杳儿有什么事呢?” 荀杳儿走过来对孟遇安见了一礼,并没急着说学堂里的事,而是先说起了贺望北: “这位妹妹就是贺大人的女儿吧?一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贺望北笑嘻嘻地打招呼:“姐姐好。” 孟遇安俯身摸了一下贺望北的头,对她轻声说道:“望北练久了也累了,先去堂屋里找你娘亲去吧,吃些糕点、喝杯茶水,休息一下再继续练。” 贺望北仰着脸点点头,提溜着她的小短剑,轻盈地跑开了。 等贺望北跑远了,孟遇安又问荀杳儿有何事找她,荀杳儿这才把前几日国子监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孟遇安。 孟遇安将背在身后的剑收回剑鞘,无奈摇头笑道: “去年裴献之向我举荐他的一双儿女,只说他儿子裴循在洛阳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子,但女儿裴嘉却能详细说出她的许多好处来。如今看来,这裴循想必是名过其实,不然裴献之也不会说得那般笼统。” “那将军,是否可以开除裴循呢?”荀杳儿试探道。 孟遇安否定了这一提议:“他才能如何,要看祭酒对他的评价,我又怎好对所有事情都指手画脚呢?” 荀杳儿有些不解:“眼下将军是大祁第一人,连皇帝都要听您的话,还管不了国子监祭酒吗?” 没等荀杳儿说完,孟遇安就声色严峻道: “在李允瑛那件事中我就告诉过你,法治要高于人治。若我每件事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处置,和过去那些皇帝又有什么区别?我记得当时你说你明白了,怎么现在又忘了。” 这还是孟遇安第一次面对荀杳儿起了愠色,让她不禁有些害怕,赶紧垂首认错: “杳儿知错了,请将军息怒。” 孟遇安并不想恐吓荀杳儿,见她此时畏惧如斯,心中升起怜爱之意,抚摸了一下她的肩膀,换了柔和的口吻解释道: “祭酒大人是国子监之首,里面的事当由他全权负责。若他有了失职之处,经众卿决议后我自会罢免他——可这不意味着我可以越过他去管国子监中的每一件小事。若我这样做了,祭酒的威严何在?” 又道:“这天下需要处理的事那么多,我两只眼睛哪里看得过来。这时候就要信任底下的官员,不能过度插手他们的工作。”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2章 青梅竹马 荀杳儿低着头,一言也不发,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孟遇安不想打击她的信心和冲劲,又鼓励起了她: “是非分明、刚正不阿,这是你的优点,我并没有否定你的意思。掌权者如果失去了对弱者的怜悯和对不平事的愤怒,也就到了她该下台的时候了。” 她捧起荀杳儿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的眼睛: “所以杳儿,我看重你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的影子。” 荀杳儿一边点头,一边心中默叹:“幽兰姐姐刚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就在孟将军这里得到了证实。” 孟遇安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我正是因为看重你,才会对你有更高的要求。人的权力越大,就越要控制好自己的情感;上层人微如砂砾的一个决定,或许就是成千上万底层人身上的一座大山。” 见话题扯得远了,孟遇安又拉了回来:“你因裴循不敬女学子而越级到我这里来告状,何尝不是一种权力的滥用呢?若你只是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还怂恿我开除他呢?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荀杳儿这时已没了刚才的惧色,只有思考与反省。 孟遇安替她整理了一下衣带,语重心长道: “杳儿啊,你年纪还小,我让你担任要职是为了早些历练你,但也容易让你走上歪路。你可不能仗着与我关系亲近,就什么事都想让我做主,这与裴循仗着他父亲和姐姐的功劳目中无人,又有何区别?” “杳儿明白了。”荀杳儿诚心诚意道。 “遇安姨母!我休息好了,我们可以继续开始了吗?” 声音刚起,就见贺望北从后堂跑了出来,兴冲冲奔到孟遇安身边,仍是精力充沛的模样。 贺望北跑过来后,见荀杳儿还在这里,便笑着问她: “小姐姐,你也是来和我姨母学武功的吗?” 孟遇安笑道:“望北不认识这个姐姐吗?这是你荀杳儿姐姐,她哥哥过去和你母亲舅舅都是故交......” 说到这里,孟遇安梳理了一下辈分关系,忽而觉得很有趣: “欸,这么算来的话,杳儿也是望北的姨母啊。” 贺望北撅起小嘴直摇头:“杳儿姐姐才比我大几岁,怎么就成我的姨母了呢?” 荀杳儿也撑不住笑:“是啊,我怎么好占这么高的辈分,做贺姑娘的姨母呢?姑娘还是叫我姐姐吧。” 贺望北走到荀杳儿身边,歪头瞧了她两眼,拉起她的手转圈圈: “这位杳儿姐姐面善得很,我一见就欢喜。” 贺令娴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后堂走出,来到了孟遇安几人的身边,对着贺望北笑道: “望北,你杳儿姐姐可是有大学问的人,你若喜欢她,就多向她学习。” 荀杳儿忙说:“贺大人如此说,可是折煞我了,我哪里有什么‘大学问’呢。” 孟遇安也顺着贺令娴的话说:“杳儿就不要谦虚了。望北,你要是喜欢杳儿姐姐,平时趁姐姐不忙的时候,可以多去找她。你今年也该七岁了,到了入小学的时候,杳儿在国子监做事,也能多帮衬着你。” “将军请放心,我会多看顾着望北妹妹的。”荀杳儿和婉道。 大人们话说得久了,贺望北有些心急:“遇安姨母,我们开始吧!” 孟遇安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原本一次只能教一招的,但姨母看你学得快,今天就破例多教你一招。” “好啊!”贺望北高兴得直拍手。 孟遇安右手接剑转腰,握剑向前向上,撩剑至右肩之上,两手一前一后分开,以腰带剑又撩剑至左肩。 做完之后,她解释道:“这一招叫做‘撩剑’,剑的运行路线需要贴身并形成立圆,动作要领是剑随身走、以身带剑,而不要被剑带着走。” 贺望北模仿孟遇安做了一遍,身体节奏的把控还不是很熟练。孟遇安上前扶住她的腰身,以手带动她转腰撩剑: “你剑法学得快,但身法还太生疏,不能做到人剑合一。” 在孟遇安专心教贺望北之时,荀杳儿站在旁边继续看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临江王府。 贺令娴看见荀杳儿要走,也默默跟过去,在垂花门处叫住了她。 “贺大人还有什么事吩咐吗?”荀杳儿稍感疑惑,不知贺令娴叫住她所为何事。 贺令娴看了一眼内苑还在认真练剑的贺望北,转过头来拉着荀杳儿说道: “望北这孩子打从降世起就是个好动的性子,这些年来诗书我逼着她读了不少,可她的心思总在习武上。我知道杳儿你从小就是才女,望北又这么喜欢你,日后就麻烦你多提点规劝她。” 荀杳儿微笑道:“贺大人如此说实在是太客气了。我和望北妹妹一见如故,就算大人不来嘱咐我,我也会把望北当做亲妹子来照顾疼爱的。” 荀杳儿与贺令娴又闲话几句,就离开临江王府,回到了国子监。 今天的国子监也正好到了休息日,荀杳儿特意去了女学生的住所,找到了林盼。 “小荀大人来找我做什么?”林盼受宠若惊。 荀杳儿道:“临江王把女学托付给我,我就要对每一位女学生负责任。林姑娘前几日挺身而出,当众出言相怼裴循,他之后可有再找你的麻烦吗?” 林盼颔首笑道:“托小荀大人的福,我还有其余女学生都很好,裴循没有来找过我们的麻烦。” 荀杳儿点点头,叹息道:“女子求学不易,总要受人质疑和白眼,阻力比男学生大得多。烦请林姑娘把我的意思传达给同侪们,让姑娘们不必过于在意旁人的声音,只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听了荀杳儿的话,林盼很是感动:“多谢小荀大人。” “这是我的意思,更是临江王的意思,”荀杳儿补充道,“临江王人虽不常来,但心一直都和大家在一起,时刻都关注着姑娘们的学习和生活。大家可千万不要辜负临江王的厚爱啊!” 在荀杳儿和卫幽兰的周旋调解下,男女合校所产生的摩擦勉强化解。 此后,男学生们就算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像裴循那般当面表达出来,谦谦君子的风范总还是要伪装一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3章 杀机浮动 二月十五日夜,临江王府中,孟遇安正在挑灯批阅着一份份奏章议表。 时间不知不觉中已来到深夜,孟遇安伏案数个时辰,眼睛和肩背都有些酸痛。 孟遇安搁下笔,微微阖目,右手拇指和食指挤按着睛明穴,忽闻得房外有敲门声。 “进来!” 门开了,又是顾修之。像这样的深夜里,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叩响孟遇安的房门,孟遇安早已习惯了。 “我晚睡也就罢了,你身体不好,还是要按时作息。”孟遇安嗔怪道。 顾修之关上房门,走到孟遇安身后,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揉捏着:“我哪里就有这么娇弱了。” 孟遇安把手按在顾修之手上,将他从自己身后拉到身边,让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问道:“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顾修之的眼神移向一边。 孟遇安笑了笑,随手翻一番面前堆放着的案牍,温声道: “去年年底刚建了集贤院,今年年初国子监又开始男女同校,这奏章议表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望北年龄到了,我也不好再推托她,最近总是教她练武。修之,你可是觉得我疏忽了你?” 顾修之忙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看你太累了,心疼你,才想着多关心关心你,并非为了我自己。” 孟遇安垂眸一笑,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在对顾修之说: “完成的事情越多,未完成的事情也就越多。掌权亦如逆水行舟,一旦入了这条江河,就只能永远奋勇向前。” 她抬眸瞥了一眼窗檐下的滴漏,恍惚了一下神思,忽然轻声笑道: “今天是二月十五,又是一年之中的花朝节。我记得,我来这里之后过的第一个花朝节,还是在建业陆家。现在想想,可真是恍如隔世啊。” “你来这里?”顾修之重复了一下孟遇安的话。 “是啊,我来这里......”孟遇安神色有些倦怠,“我来这里,第十二个年头了,十二生肖都走过一轮了......” 孟遇安止住了话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抛却这些深夜独有的感怀,转而说起了正事: “修之,北面可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顾修之道:“去年北伐结束之后,北燕一直很平静。他们内部没有风吹草动,南北边界也无异常。” “真是奇怪,”孟遇安左手抵住额头,蹙起了眉,“放独孤佑回雍州已经大半年了,他对晋阳竟没有一丝行动;慕容晖更是离奇,就这么容忍着独孤佑拥兵雍州。” “所以遇安,你是打算将北燕彻底消灭吗?”顾修之问道。 “当然!”孟遇安语气肯定,“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同一个夜晚,晋阳的梁王府也有暗藏的杀机。 内室中的灯烛大多都已熄灭,只留一盏残灯放于窗台上,与窗外泻入的月光交相辉映,烘托着内室躁动暧昧的氛围。 床榻之上躺着一对彼此依偎的男女,将近子时仍未入眠。 “阿漪,独孤佑最近还算安分吗?”男人发出了声音,正是梁王慕容晖。 而靠在他身上的女人,当然是尉迟漪。 “独孤将军一向忠君爱国,自然是安分的。”尉迟漪答道。 “忠君爱国?”慕容晖冷笑阵阵,“也不知他‘忠’的是哪一个‘君’。” 尉迟漪眼波荡漾,手指轻点了慕容晖的胸膛一下,柔声道: “大燕的当权者是谁,他忠心的便是谁。” 慕容晖一把抓握住尉迟漪放在他胸膛上的手,猛地翻身而起,将尉迟漪压倒在榻上: “阿漪很了解独孤佑啊?” 尉迟漪盯着慕容晖诘责逼问的目光,一点也不慌张,抽出了自己的手,双手一推就把他推到了一边,自行起身背对着他坐在榻上。 她将散在身后的长发绕到胸前,用手指随意梳理了几下,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了解他,还不都是为了梁王。” 慕容晖吃了尉迟漪用力一推,仰面躺倒在了榻上,方才的厉色也被推没了。 他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挪动到尉迟漪身后,把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言语中带着调情: “你生气啦?” 尉迟漪停止了梳理头发,忽然转身,也让慕容晖的头失去了支点,险些向前扑倒。 “我与梁王两情相悦这么久,可梁王还是怀疑我,让我如何能不生气?”尉迟漪故意做出娇蛮赌气的样子来。 慕容晖见尉迟漪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一样,遂抚摸着她身后的长发,好似顺毛安抚她:“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阿漪不要往心里去嘛。” 尉迟漪拨开慕容晖的手,凑上前来,似笑非笑道: “梁王摄政一年有余,准备何时登临九五呢?要是再不行动,小皇帝可就长大了。” 慕容晖的嘴角也勾起讳莫如深的笑意:“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不好随意说出口。” “可梁王答应过我,若是有朝一日得以开辟新元,就立我为后。”最后几个字,尉迟漪越说越轻。 “我说过这话吗......”慕容晖作沉思状,渐渐鬼魅地笑起来,“哦,想是哪一次情到浓时抑制不住,脱口而出的戏言吧......” “梁王想要赖账不成?”尉迟漪严肃起来。 慕容晖收起轻佻,抚掌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尉迟大人,您的凌云壮志始终如一。” 尉迟漪放下严肃面孔,又变成了小女子情态,重新依偎在慕容晖胸前: “我哪里有什么凌云壮志呢,只求梁王给我个庇护的栖身之所,可不要......” 说着,她抬起眼正对着慕容晖的眼睛: “......可不要哪一天受您猜忌,命丧黄泉也不知找谁说理。” “阿漪之才,冠绝朝堂,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慕容晖眼带情欲,越靠越近,“只要你和我一条心,想要什么都可以。” “那梁王可要说话算数。”尉迟漪的身体缓缓向后倒下去,直至躺在榻上。 ...... 次日清晨,尉迟漪离开了梁王府。她刚回到自己的府邸,就急匆匆铺纸研墨,写下了一封书信,而后唤来心腹吩咐道: “你即刻把这封信送到长安,亲自交给独孤佑将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4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独孤将军,这是京中尉迟大人让我给您送来的密信。” 尉迟漪的心腹快马加鞭四五日,即从晋阳赶到了长安,面见独孤佑,将信交给了他。 “可算是来了!”独孤佑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连忙拆看了尉迟漪的信。 尉迟漪把自己多月以来假意逢迎慕容晖一事写在了信里,还向独孤佑透露了她与独孤太后定下的计策: 以慕容铎为诱饵,引诱慕容晖弑君自立,从而激起朝臣震怒,就可以让独孤佑以清君侧之名发兵晋阳,一举铲除慕容晖。 信的内容让独孤佑吃了好大一惊:“好狠的计策,阿姐这是要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做筹码吗?” 不过尉迟漪早就预判到了独孤佑可能会有的反应,特意在信的末尾做出了解释,称会保护好慕容铎,不会真的让慕容晖得逞。 可即便如此,独孤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对信使说道: “你上复尉迟大人,就说本将都知道了。太后与大人的指示,本将都会严格遵循,但本将想提醒一句:切莫铤而走险,酿成大祸。” 信使带着独孤佑的口信回到晋阳,向尉迟漪复命。 老实说,尉迟漪初次从独孤太后那里知晓她的计划时,第一反应与独孤佑也是类似的。 慕容铎毕竟是个孤立无援的傀儡皇帝,如果真的让慕容晖对他起了杀意,那么慕容铎是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 可独孤太后却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定要走这一步险棋。 自从尉迟漪开始和慕容晖往来过密后,慕容晖对她的警惕也就弱了许多,撤下了之前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 这也给了尉迟漪更多机会私下去见独孤太后和慕容铎。 “太后,独孤将军也觉得不宜太过冒险,我们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陛下的安危呢?”尉迟漪在获知独孤佑的口信后,又去密会了独孤太后。 独孤太后的态度仍和往日一样坚决:“慕容晖势力庞大,寻常的罪名是奈何不了他的,只有弑君篡位才能引起群臣对他的反对。” “那陛下......”尉迟漪迟疑道。 “铎儿既承天命,就该为大燕尽一份力,”独孤太后神色凛然,“这点危险也是他作为皇帝必须经受的考验。” 尉迟漪知道独孤太后素来说一不二,也就放下了继续劝说她的念头。 “阿漪,慕容晖没有怀疑你吧?”尉迟漪临走前,独孤太后关心起了她的“卧底”计划。 尉迟漪道:“慕容晖眼界狭窄又自视甚高,他没有怀疑我。” 事实确如尉迟漪所说。 慕容晖在一开始还对尉迟漪有几分防备之心,可几个月下来,尉迟漪在他面前的表现滴水不漏,慕容晖也就逐渐相信自己真的征服了她。 谢凝之本来已经放弃去管慕容晖的这些事了,可当他看到慕容晖竟然撤去了监视尉迟漪的耳目,便觉得自己不得不出面提醒他一下了。 “梁王殿下,恕在下滥言,尉迟漪没有这么简单,您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啊。”谢凝之劝道。 慕容晖怫然不悦:“谢大人安静了几个月,怎么如今突然又聒噪起来了?你为何总是对尉迟漪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不是我对她有敌意,而是她对我有敌意,”谢凝之无奈道,“在下是担心梁王殿下被她利用了。” 慕容晖还以为谢凝之就是在拈酸吃醋,不觉又多低看他一眼,嘲讽道: “谢大人自己与本王合谋,利用门下省的官档把尉迟漪对你的仇恨引到了独孤晟身上,她对你还有什么敌意呢?谢大人如果真的那么痴情于这个女子,等本王借她之力除掉独孤佑以后,把她还给你便是了。” 谢凝之觉得慕容晖简直不可理喻:“梁王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在下是真的......” “好了,谢大人,”慕容晖打断了他,又笑得耐人寻味,“你要是想知道她和本王亲昵之时都说了些什么,本王可以告诉你。” “呃......”能言善辩如谢凝之,也在此时无言以对了。 慕容晖却不管谢凝之阴沉难堪的脸色,只自顾自说道: “她想要当皇后。试问:这天底下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身份地位能比皇后更尊贵呢?跟着我,她就能当上皇后,可比她现在区区一个内司强多了。谢大人说尉迟漪想要利用我,那么当皇后就是她利用我的目的吧。” “梁王答应她了?”谢凝之皱眉道。 “笑话!本王怎么可能让她当皇后!”慕容晖肆意嗤笑道,“或者说,本王怎么可能立后!”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高傲道:“我大燕过去实行的都是‘子贵母死’的制度,偏偏被独孤晟改了去,方便了她自己临朝称制。本王未来登基,定要改回去,绝不容许母族挟制皇嗣的事件再度发生。” 慕容晖冲着谢凝之轻蔑一笑,又道:“尉迟漪这种和独孤晟一样贪恋权力的女人,岂能长久地留在身边?待此事了结,本王会信守承诺,把她还给你的。” 说完,慕容晖绝裾而去,不再与谢凝之继续相谈。 谢凝之侧目注视着慕容晖离开的背影,心中情绪很是复杂。 只凭借慕容晖的只言片语,谢凝之还猜不透尉迟漪的心思,但他能够确定的是,尉迟漪的真实想法一定不会是慕容晖所判断的这样。 为了知己知彼,谢凝之亲自去找了尉迟漪。 谢凝之的到来对尉迟漪来说,如罕见奇闻一般:“谢大人脱罪出狱后,可是半年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现在又来找我做什么?” 谢凝之站在第五层,却偏要装出第一层的样子来: “尉迟大人,你我之间的误会早已解除,谢某疏远了你半年,只是不想让人背后嚼舌根。但眼下尉迟大人与梁王过从甚密,在下是真的为大人的安全着想,不得已才来打扰了你。” “谢大人想说什么?”尉迟漪冷冷看着他。 谢凝之尴尬道:“梁王......梁王对尉迟大人用情不专,大人何必在他身上耽误时间呢?” 尉迟漪“嗳呦”了一声,笑得花枝乱颤:“情场浪子谢凝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怜香惜玉起来了?梁王对我专或不专,与谢大人何干?”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5章 谢凝之远走北海郡 谢凝之故作局促状:“谢某......谢某是真的关心尉迟大人。” 尉迟漪看出了他的伪装,也就顺着他做作的样子,表演着同样做作的真诚: “原来谢大人是如此的重情重义!在下为着家姐的事与大人隔阂多年,实在是惭愧。” “大人愿意与谢某冰释前嫌了吗?”谢凝之问道。 尉迟漪微微垂首:“大人与我何来前嫌呢?都是误会罢了。” 谢凝之顺势道:“大人如此说,便是愿意相信谢某的话了。那谢某就再多说一句,那梁王......” 谢凝之停下来,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靠近尉迟漪低声道: “......梁王只是想利用大人铲除独孤佑将军,并非真心与大人相好。谢某不忍心见大人深陷泥潭却懵然不知,特意前来提醒。” 谢凝之放出真言,粉饰假意,果然让尉迟漪稍乱了方寸: 这谢凝之和慕容晖莫不是暗中合谋,使什么诡计在套路她吗? 但尉迟漪没有表现出慌乱,仍以真诚的模样对待谢凝之的善意“提醒”: “谢大人的关心,在下心领了。只是我孤苦无依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依靠,却又......” 尉迟漪故意不说话了,以袖掩面,轻拭了两下并不存在的泪水。 “拭泪”完毕,尉迟漪又叹道:“现下我已是欲罢不能,只好听天由命了。” 谢凝之勉强安慰她几句后,便匆匆离开了。 “虚情假意,十年了还不改初心,就靠这么几招想吃一辈子!”待谢凝之走后,尉迟漪啐了他一口,如是厌恶道。 另一边,谢凝之的嫌恶也溢上心头:“她这么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如今也学得圆滑了,做出这些假模假样来诓骗我!” 这一番假对假的互相试探,谁也没捞着什么,只能就此作罢。 谢凝之不知道尉迟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她愈发深不可测,遂起了远离她的心思。 北燕中央的汉臣在政变之后遭遇清洗,还留存一定实力的家族寥寥无几。 谢凝之认为,继续留在中央如同置身于敌人的包围圈中,不如先去地方避避风头,再做长远打算。 一则,若来日北燕中央再有政变,自己躲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余波也危及不到自身。 二则,就算尉迟漪铁了心要“追杀”自己至天涯海角,躲远点至少能给未来多预留些准备的时间。 打定了主意后,谢凝之就去向慕容晖申请调离中央。 慕容晖对他的这一请求很不理解:“谢大人侍奉大燕多年,好不容易才晋位侍中、权比宰执,怎么现在却又想去地方了呢?如此南辕北辙的做法,岂非不智?” 谢凝之不好做过多解释,也不想把自己私见尉迟漪的事说出来,只用一些“德薄才疏,不配忝列中央”的自谦之词来搪塞。 慕容晖知道他从来不是谦虚的人,这样的托辞一看就是掩饰。联想到前些日谢凝之提醒自己小心尉迟漪,慕容晖便猜测他是想去避祸的。 看穿了谢凝之心思的慕容晖也不再质问或阻止,也就允了他的申请,任命他为北海郡守。 谢凝之当面对慕容晖自是感激涕零,三月刚到就领旨前赴青州上任去了。 谢凝之调离中央的事,尉迟漪当然也是知道的。她故意在不经意间对慕容晖提起了此事: “这谢大人好好的,怎么就自请去了北海郡呢?那样偏远的滨海之地,可不符合谢大人一展宏图的大志啊。” “也不知他是恋着你还是害怕你,才想离你远远的,”慕容晖的话中藏了好几层意思,“阿漪,你对谢大人有什么想法呢?” 尉迟漪知道慕容晖在试探自己,就给出了他想听到的答案: “年少的时候被他巧言骗过,后来才知这是个人面兽心的宵小之徒。他走了也好,省得我看着他心烦。” 除了自己最核心的目的外,尉迟漪对慕容晖所说的所有话都是真话,由不得他不信。 一百句真话里夹杂那么几句假话,就连假话都显得真实了。 摆脱了谢凝之这个贫嘴贱舌的惹事精,尉迟漪也觉得轻松了很多,开始进一步挑唆慕容晖弑君自立。 慕容晖以亲王之位摄政已久,迟迟不能真正君临天下,自己心里也是有些焦急的。 再经尉迟漪吹一吹枕边风,难免起了些急功近利的膨胀心理。 长孙羡看在眼里,不禁规劝了两句:“梁王殿下,依在下之见,殿下现在还不宜废君称帝。” “这是为何?”慕容晖话里平淡,心里却很不满。 “殿下明鉴,大燕对外战争的失利才过去一年而已,全国还处于恐慌低落的情绪中。而您......恕在下僭越,而您不仅在此战中寸功未立,反而因为政变与孟遇安偷袭时间过于接近,让群臣对您心存怨怼。若此时称帝,恐怕难以齐聚人心啊。” 慕容晖勃然大怒:“长孙大人这话,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勾结尉迟漪和宇文锐及、逼迫独孤晟下台,可都是长孙大人一手策划的妙计,现在又怪起本王来了!” 长孙羡赶紧下跪致歉:“梁王息怒!在下也是因时而动,基于当下的情况为您提供最合理的建议。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孟遇安竟这般大胆,视宛洛之盟为无物,公然偷袭徐豫——但政变却是必须的!不然胡汉矛盾依旧尖锐,现在大燕只怕已经大厦倾颓了。” “长孙大人不必惊慌,起来吧。”慕容晖收了怒气,又问他道,“那依大人高见,本王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见危机解除,长孙羡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以为,梁王可效仿孟遇安,挟天子以令诸侯。先以统战和发展为上,待有了成果,再徐徐称帝。” “是啊,孟遇安把持南祁也有数年了,她确实一直都没有称帝。”慕容晖喃喃自语,陷入深思。 “梁王睿智,”长孙羡先吹捧一句,而后说道,“在下有一计,或可使南祁自乱,这样大燕也就有了宁静休整的契机。不知梁王可有兴趣听?” 慕容晖一听这话,立即让长孙羡快快讲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6章 地方风云变 长孙羡稍带了些志得意满的神情,像是献宝似的对慕容晖说道: “半年前,孟遇安从独孤佑手中抢夺回了益州,可回到襄阳的时候,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慕容晖忙问。 长孙羡莫测高深道:“南祁朝廷中一大批反孟朝臣联合起来,准备武装造反杀死孟遇安,不想却被孟遇安反杀,斩首了数十位官员呐。” “竟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慕容晖深为纳罕,又疑惑问道,“长孙大人是如何得知的呢?” 长孙羡解释说:“这批涉事官员的家中妇孺被发回原籍,孟遇安让她们自谋生计。可老人孩子无力耕种,也没有本钱去做生意,有一些就向北偷渡过黄河,来到河东、河内郡讨生活。在下也是最近才得到的地方奏报。” “长孙大人该不会是想利用这些妇孺引起争端吧?”慕容晖轻挑一下眉毛。 长孙羡谄媚一笑:“妇孺自然是不顶用的。可是梁王殿下,除了老弱外,还有那些涉事官员家中的青壮年男子,他们可都被发配到交州去了。” “什么?”慕容晖非常震惊,“孟遇安竟然没有把这些男人赶尽杀绝?” “太过仁慈,便是女人当政的弱点了。”长孙羡垂首附和。 慕容晖眯起眼睛琢磨一阵,逐渐讥笑起来:“满足不了食色之欲的底层男人,是一个国家最要紧的不稳定因素。这么简单的道理,孟遇安居然不明白,真是可笑。” “还是梁王有大智慧,岂是孟遇安能相比的?”长孙羡一面奉承,一面继续分析,“交州偏远落后,那些被流放男人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不仅满足不了食色之欲,而且还带着深仇大恨。只要有一只手轻轻一推,就能掀起万丈波澜。” 慕容晖刚得意了片刻,又起了忧愁:“可我们在晋阳,那群男人在交州,相隔三千多里,又有国界线拦着,如何才能煽动他们呢?” 长孙羡建议道:“大燕不好出面,但可以让那些妇孺写家信、或是传口信。只要我们把那群男人的妻小老母收买了,他们自然就会揭竿而起,反对孟遇安的统治。” “那这件事就交给长孙大人去办吧。”慕容晖随口吩咐。 有了长孙羡所献之计,慕容晖心里更有了些底气。 他不再急着谋算称帝的事,而是平稳下心态,决定徐图发展,以待来日水到渠成。 尉迟漪费尽心力才鼓动起慕容晖的称帝之心,一瞬间又被他的理智消磨下去了,只能另外再想策略。 且说长孙羡领了慕容晖的指示后,自去安排底下的人帮扶河东、河内两郡流亡而来的老弱妇孺。 他向二郡的郡守以及下辖各县的县令发去命令,让官府开仓放粮,周济这些孤苦无依的人们。 更有甚者,长孙羡还亲自去了一趟黄河北岸,想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邀买人心。 “各位既然来到了大燕,大燕就会好好对待你们。孟遇安不给你们活路,但是大燕梁王却是个良善的好人,一定会帮助大家渡过难关的!” 这些老人儿童得了长孙羡的救济,对他本人也渐渐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 南祁的孩子们从小都要进行“仇恨教育”,她们都是在“北燕全是坏人”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再加上这几年北燕先后在建业和襄阳烧杀抢掠,触目惊心的实景也更是刻骨铭心。 可事到如今,她们所经历的,却和从前耳濡目染的恰恰相反。 被无数人奉为救世主的孟遇安,屠戮了她们的家中主君,流放了她们的叔伯兄弟,逼得她们生活难以为继; 被大肆挞伐唾骂的北燕人,却在她们最艰难的时刻伸出援手,拯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到底谁才是正义,谁才是邪恶呢? 这些人里,年老的妇人甚少读书识字,许多道理难以洞悉;而其余的小孩子们,又因三观尚未形成,以至于想法非常简单,谁对她们好,谁就是好人。 长孙羡极有感染力的话语,影响了这些老弱妇孺的心神,也让她们在情感上出现了动摇。 长孙羡俘获了人心后,便开始呼吁她们教唆自家男人造反。 然而,妇孺们虽然感谢长孙羡、感谢北燕,但教唆造反这种事情,还是太过超出她们的底线了。 果然,妇孺们内部也产生了分歧。 “临江王是心狠手辣,可那个长孙大人也未必是什么好人。他的所作所为,明摆着是在用小恩小惠挑拨离间啊!”一个小女孩如是说道。 “小恩小惠?如果没有长孙大人的施舍,大家恐怕现在全都要饿死了。这样的救命大恩也能算是小恩小惠吗?”有人反驳道。 又有人说道:“临江王岂止是心狠手辣,她故意设下圈套铲除异己,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就算主君忤逆了她,可我们这些不掌权的女人孩子何其无辜,她连我们都不放过!” “可这也不是我们煽动造反的理由啊......”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的声音,其余人是没有听到的。 一封封家信向交州寄出,就像百鸟朝凤,又像众星拱月,交州霎时成为了焦点。 长孙羡任务达成,心满意足地返程回晋阳去了。 在从河东郡返回晋阳的途中,长孙羡路经平阳郡,被平阳郡侯慕容扶疏获知了行程。 慕容扶疏大为惊异:“长孙羡常年在晋阳做京官,怎么会长途跋涉来到黄河北岸呢?” 虽然慕容扶疏智谋有限,对政治军事也不够敏感,可现在南北边境毕竟推进到了黄河中游,长孙羡此行正好就来到了南北边境,很难不让慕容扶疏起疑。 在这种疑心之下,慕容扶疏决定把这一情况传达给孟遇安。 慕容扶疏与孟遇安做了一年夫妻,期间一直受到她的人身控制和精神压迫,久而久之,竟然对孟遇安产生了认同乃至崇拜的心理。 在回到北燕后,他仍会时不时想起孟遇安——想起她和自己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慕容扶疏甚至会怀念着她、眷恋着她。 孟遇安在与他分别那天,曾留下话语,要他时不时通传北燕的近况,这个任务他一直记在心中。 慕容扶疏觉得,用得到自己的时候终于来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7章 北上南下东进 三月将尽,坐镇襄阳的孟遇安从地方各郡收到的章表和信件忽然多了起来。 尤其是在各种信件中,竟还出现了慕容扶疏的来信。 “把他送回北燕一年了,这还是他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也不知能是什么样的大事。”孟遇安捏着信,对顾修之说道。 拆开看过后,孟遇安更是疑团莫释:“长孙羡来黄河北岸公干?” “长孙羡?”顾修之努力回忆着,“这个人,我似乎有点印象。我在北燕天牢中关了好几个月,最后就是这个长孙羡亲自来把我放出来的。当时他还说,是奉了梁王旨意来‘请’我出去。” 孟遇安首肯:“不错,应该就是他,阮忱也对我提过这个名字,说他是慕容晖的幕僚。” 顾修之手抵下颏,揆理度势:“长孙羡既然是梁王慕容晖的亲信近臣,能让他外派公干的事,也一定是慕容晖的意思。” “这慕容晖不和雍州的独孤佑斗智斗勇,倒把注意力放在了黄河南岸,难道他想要反攻江南不成?”孟遇安哂笑道。 “反攻江南,或许也是他的一步棋呢?”顾修之从孟遇安手里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在南北边境引起骚乱,借机让独孤佑前去平乱,以缓解搁置慕容独孤之间的剑拔弩张?” 孟遇安来回踱步几圈,坐在了案前,对此提出了质疑: “可这也太冒险了。慕容晖敢在南北边界搅扰,就不怕安华军正义之师荡平北燕吗?在去年的北伐之战中,北燕在徐豫司益丧生了多少士兵和将领,就连首屈一指的宇文锐及都成了半截残废。他们不躲着我们也就罢了,还敢主动挑起战争吗?” “那你的意思是?”顾修之询问。 孟遇安眉头紧锁:“我不知道,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思索了些时后,孟遇安叫来蓁儿:“你持我将令去安华军校场找赵无戈将军,让他马上来见我。” 蓁儿依言走了之后,顾修之问道:“找赵将军有什么事呢?我在这里,你有事还不能吩咐我吗?” 孟遇安微笑道:“洛阳是黄河流域的重镇,敏感时期必须加紧布防,我找赵无戈就是为了此事。至于说你......” 孟遇安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你大伤之后,元气一直没有恢复。我说过,再也不让你去做危险的事,所以你还是留在襄阳吧。” 听了这话后,顾修之一改轻松闲适的神态,蓦然变得严肃起来: “遇安,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不想成为你豢养的笼中鸟。我从前能做的事,现在也能做,不需要额外的照顾和保护。” “修之......”孟遇安纠结片刻,还是同意了他的话,“好吧,我尊重你。率军去洛阳还是由赵将军负责,此后若再有什么事,我便交给你做。” 赵无戈来后,孟遇安令他不日即率五千兵马,北上前往洛阳布防,尤其要严密监视黄河流域的燕军动向。 就在赵无戈率军赶赴洛阳之时,建业的陆幼薇正在冼离的陪同下,昼夜兼程直奔苍梧。 原来,是陆煊从交州苍梧向扬州建业传信,说贺夫人病重,恐不久于人世。临终前,她想再见陆幼薇一面。 陆幼薇收到陆煊的信后,日夜坐卧不宁,来不及向荆州襄阳报备,当即就决定动身南下。 冼离一直留在建业陪伴着陆幼薇,得知陆幼薇要去苍梧,她自然也是想陪着一起去的。 “阿离,你离开徐州已经是擅离职守了,现在要是再陪我去交州,岂不是罪加一重?” 陆幼薇和冼离在建业相处日久,彼此益发亲密熟悉起来,开始互相称呼对方的小名。面对陆幼薇的关心,冼离大大咧咧道: “那阿薇离开扬州不也是擅离职守了吗?你也逃不掉的罪,我就陪你一起担着。” 陆幼薇知道冼离一向执着,她决定了要陪着自己,是不会轻易更改想法的。 “也罢,”陆幼薇道,“我修书一封送往襄阳,对遇安说明此事。时不我待,也只能先斩后奏了。” 因建业距离苍梧路途遥远,陆幼薇和冼离还未行过半程时,书信就已经送到了襄阳临江王府,此时赵副将也才刚刚离开而已。 孟遇安看到书信的第一刻,怒意瞬时袭来: “幼薇因母亲病重前去探望,也算是情有可原。这冼离是怎么回事,竟然弃守徐州陪同幼薇一起去苍梧!等她回来,我非要治她的罪不可!” 顾修之见孟遇安动了怒,正好来承担下了这个责任: “遇安,徐州不可没有守将,钟弼一个人盯不过来徐豫二州。还是让我去替换冼离镇守徐州吧!” “也只好如此了,”孟遇安叹气道,“修之,你明日就出发去徐州,防备着北面的青州和兖州。” 顾修之笑道:“这下,你可是留不住我了。” 孟遇安“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看你这样子,还挺期待的?” 又故作惆怅状:“唉,看来你是厌倦了在我身边,想离我越远越好了。” 顾修之赶紧否认:“我可没有。好心想为你做些事,你倒不领情。” 孟遇安只是展眉舒颜而笑,没有再接他的话,转而着意嘱咐道: “据徐州刺史多月来的上表,徐州南部的广陵郡和中部的下邳郡都已经完全融入统治,但北部的东莞郡和琅琊郡仍时有小范围叛乱发生。这二郡余留的鲜卑人或会与北面青州的城阳郡和北海郡秘密勾结,你务必小心应对。”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顾修之承诺道。 顾修之也领了孟遇安将令,以徐州换防主将的身份自襄阳东进而去,沿淮水顺流直下至于广陵淮阴。 抵达淮阴后,他又立即北上去了琅琊郡,与郡守共同预防潜在的地方叛乱之事。 就这样,在是年三月四月交接之际,中原江南发生了重大人员调动——赵无戈北上,冼离和陆幼薇南下,顾修之东进。 或可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也或可谓无巧不成书,就在不远的未来,三地即将迎来各自的动荡。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8章 交州动乱 交州苍梧,贺夫人缠绵病榻已经两月有余了。 她的神智开始有些不清醒,时常自言自语地轻喊着:“煜儿,薇儿,你们在哪儿啊......” 陆渊看着贺夫人病弱的样子,愁容更刻进了眉目。他叫来陆煊,询问道: “煜儿和薇儿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啊?你母亲这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陆煊答道:“二郎云游四方,常年杳无音讯,儿子还在派人寻找中;薇妹妹路上传急信说,她已经从建业动身了,现在估计快到了。” 陆渊轻点一下头,不再说话,只是凝望着贺夫人,浑浊的双眼隐藏着情绪。 陆煊不忍陆渊这般沉郁伤痛,便出言宽慰道:“父亲不必过于忧伤,兴许母亲见了薇妹妹,病情就好转了呢?” 陆渊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陆煊,想起了往事:“你亲生母亲去世得早,为父早年间已经历过一次丧妻之痛,怎么如今又要......煊儿,煜儿是个不成器的,家里这些年来多亏有你,为父谢过你了。” 陆渊多年来一向威严,甚少说这样柔软的话语,今日忽然如此,让陆煊也有些动容: “父亲为何要说这等伤心之言呢?儿子做的所有事,都是儿子应当做的。父亲万万不可忧思过重,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正说话间,忽闻得仆役来报:“二小姐回来了!” 紧接着便是陆幼薇一阵风也似的朝后堂奔来,在她身后紧紧跟着冼离。 陆幼薇进入屋中,匆匆与陆渊和陆煊见了一礼,就扑向贺夫人的床榻边沿,声泪俱下道: “女儿不孝,一直没能来看望母亲......” “薇儿......”贺夫人看到陆幼薇,吃力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眼角淌下来两行清泪。 见陆幼薇和贺夫人有许多体己话要说,陆煊也就不便继续留在内堂,而是默默退出到了外室。 在陆幼薇刚来的时候,陆煊就注意到了冼离的存在。他观察到冼离一身轻甲,腰侧悬着佩剑,通身英武不凡的气质,料定她必是个官员将领,遂上前与她陪话: “下官交州刺史陆煊,不知这位将军是?” 冼离抱拳回礼:“安华军分部主将,冼离。” “啊,原来是谯县城外威震北燕的冼将军,下官失敬了。”陆煊又对冼离拱手躬身。 “陆大人不必多礼。”冼离单手轻抬。 冼离不善言辞,说完这一句后,也没什么多余的话与陆煊说,陆煊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些地方军政之类的事。 陆幼薇和冼离在苍梧陆家居住了七八日,期间陆幼薇一直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贺夫人。 贺夫人虽因陆幼薇的到来而精神焕发了些许,但终究是回光返照,在病入膏肓之后无力回天,病逝于是年四月。 陆幼薇悲痛欲绝,几乎不曾哭晕了过去,却也必须强打精神为贺夫人操办丧仪,只因陆煊被交州刺史府衙的冗事缠身。 汉末三国时期,士燮家族割据交州,常年采取清静无为的管理模式,交州虽然制度落后,但百姓也算安逸富庶。 后来孙吴接管交州,对原有的制度大加改造,或强制百姓迁徙,或强令改渔为耕,让交州也纳入朝廷的贡赋体系。在此之后,原本平静的交州便时常发生叛乱。 到了李氏大祁和如今的孟遇安时代,这一现象有所好转。孟遇安任命陆煊为交州刺史,一再强调不可与民争利,要以柔和手段一步步引导改变原始村落。 陆煊谨遵孟遇安的指令,数年下来也算把交州治理得不错了,可这一情况却在去年发生改变。 去年七月,襄阳发生震惊朝野的反孟案。此案结束后,数十位涉事官员家中的数百名青壮年男子被流放至交州服役。 这些青壮年男子,过去都是京中公卿之家的子侄或是亲戚,即使不是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过得也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而今一朝虎落平阳,心中大多都是带着仇恨与怨气的。 陆煊知道这些人难以约束管理,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慢慢让他们学习了渔耕技术,融入了当地实业生产。 这才风平浪静了几个月,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服役的流人忽又躁动起来了。 陆煊百思不解,只能故技重施,布施一些恩惠,苦口婆心地规劝他们。 然而这一次,陆煊的方法不管用了。 苍梧、郁林、南海三郡相继传来邸报,称本郡流民作乱,请求刺史出兵镇压。 陆煊看到了邸报,心中不以为意:“不过都是些底层的刁民作乱,能闹出多大动静来?几百个流人分散各郡,难道官府的兵力还镇压不了吗?” 带着这种想法,他也仅仅是从刺史府中分出了一些兵力前往援助,后续便没有过多关注此事。 可流民的叛乱规模,比陆煊想象中要大上许多。 就在贺夫人去世后不久,起义行动如一声惊雷,在苍梧郡爆发了。 陆煊措手不及,一下子被手头纷至沓来的邸报搞得焦头烂额。 冼离一直陪着陆幼薇住在陆家,贺夫人的丧事她也插不上手,就去帮着陆煊处理他的问题。 “陆大人,依我之见,这恐怕不是几百个流人能闹出的动静,应该有很多当地人也被鼓动起来了。”冼离分析道。 陆煊这才恍然大悟:“是我失虑了!这些流人之前都是读书识字的达官贵人,肚里都是很有些墨水的。若他们口若悬河起来,可不是往常那些农民义军的首领能够相比的。怪我,怪我啊!” 冼离道:“陆大人,当务之急是赶快镇压叛乱,不知刺史府衙有多少兵力呢?” 陆煊满面愁绪:“交州偏僻,多年来与世隔绝,荆扬益的战争大多牵扯不到这里。因此,安华军没有进驻交州,平日里维稳的也不过是数千衙役和私兵而已。” 冼离却不似陆煊那般悲观,而是十分镇定地说道: “兵不在多,只要指挥得当,亦可退敌。陆大人要是相信我,我可以帮助大人镇压叛乱。” 陆煊闻言,喜不自胜,当即把交州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冼离,祈求她能化解自己的危困。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9章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冼离之前从徐州到建业陪伴陆幼薇,只带了几个贴身跟随的亲信副将。此次来苍梧,这几个副将也随冼离一同前来了。 交代完基本的作战计划的指挥方略后,冼离将几个副将分派至郁林郡和南海郡下辖各县,自己则亲自留在了苍梧督管着这里的情况。 同时,冼离也向襄阳孟遇安发出六百里加急的塘报,汇报交州的情况,并向荆州南部的零陵郡和桂阳郡发去求援消息,请求二郡郡守派兵支援。 可当下最麻烦的是,交州的兵力不管怎么说都是不足的。 苍梧的大部分兵力都被派去了郁林和南海,留在苍梧的士兵屈指可数。 “冼将军,郁林和南海的乱民控制住了,可苍梧怎么办呢?”陆煊急问道。 冼离很是沉着:“苍梧距离荆州是最近的,等荆州援军抵达,首先获救的就是苍梧。在此之前,我们要以其他二郡的安危为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见陆煊还是很担心,冼离又安慰他道:“陆大人,有我在这里,定保陆家无忧。” “多谢将军......”陆煊愁眉不展,“可将军就算再神勇,毕竟只有一个人,如何挡得住千百暴民呢......” 陆煊的担忧很快就成真了。 不出七日,就有几千乱民攻入了苍梧郡治广信县,打出“攻破刺史府,占领交州”的旗号,直奔陆煊府邸而来。 城防守军寡不敌众,被乱民冲击得节节败退,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当此危难关头,冼离挺身而出,一个人担负起了保护整个陆家的职责。 “陆大人,你带着令尊、夫人和幼薇躲进后堂,正门由我守住。”说完这些,冼离又让陆府其余家甲看护住四周墙垣。 “阿离,我陪你一起!”陆幼薇站出来,眼神坚定地看着冼离。 “开什么玩笑!”冼离急得把她往回推,“你快去和你的家人一起躲起来吧!” 陆幼薇目光闪烁:“难道你就不是我的家人吗?” 冼离怔住了。她看着陆幼薇,时间仿佛也在此刻停滞。 “你陪我来苍梧已经违反了军规,若我漠视你为了保护陆家而死,我也绝不独活!” 陆幼薇之言,分量重如千钧,像是镌刻在了三生石上一般,字字透着剖心的真诚。 “什么死啊活的,嘴上没个忌讳......”冼离的声音越来越弱。 迟疑了须臾,她又恢复了常态:“好,那你就和我待在一起。记住,一定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冼离嚯地抽出随身佩剑,递给陆幼薇,自己一手持长枪,一手携陆幼薇的手,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大门。 “阿薇,前几个月学的剑法,这时候该派上用场了。”冼离给了陆幼薇一个坚定的眼神。 陆幼薇也回给了冼离一个坚定的眼神,表示自己做好了准备。 府门外的骚乱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未过半炷香的时间,已经开始有暴民攀墙而入,想要进入陆府。 冼离横枪在身侧,一脚踏上灌木矮树借力,高高跃起至墙垣齐平处,再骤然出枪横扫。 墙头的数个暴民刚刚露头,即闻得周遭枪风呼啸。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冼离的长枪击中,扫落在墙外。 墙外的人看见自己人好好的,忽然被打落下来,各个惊讶万分。领头者又命令更多人攀墙,但如前一次一样,还是被打落在地。 “废物!全是废物!这刺史府里能有几个人,全是女人孩子,这都能把你们打下来?” “三哥,是一个拿长枪的女将军,实在厉害得很啊......”有看清了院墙内清醒的喽啰说道。 “什么拿长枪的女将军,难道孟遇安在这里吗?” 领头者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院墙内传来一声怒喝: “外面的人听着!趁早放下武器投降,本将还能算你们个投案自首!如若不然,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听这声音像是个女声,这也让领头者心中震慑不已,嘀咕道:“难不成还真是孟遇安来了......” 冼离吼完这一句,蹬着墙垣,三两下就爬了上去,翻身跃出陆府。陆幼薇在一旁看到,急得大喊: “阿离!不要啊!” 冼离从墙垣顶处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府外的地面上。本来围着府门的暴民见此情景,皆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空出一片开阔地来。 “你......你是谁啊!”领头者壮着胆子问道。 “你是谁?”冼离一字一顿地反问,眼中万箭齐发。 领头者被冼离的气势威吓得有些胆怯,却又不想在底下人面前失了尊严,于是装得豪横: “我是韩牧大人的堂弟,族中排行第三,人称韩三郎是也!孟遇安害了我全家,也害了朝中数十位大人,让大家妻离子散、衣食不周。今日之祸,就是她的报应!” 报完姓名,韩三郎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车话,冼离一句也没听进耳中,只是轻笑一声: “韩三郎是吧?好,我冼离不斩无名之辈,来日就把你写进我的战功簿里!” 冼离话音未绝,手中长枪已到,韩三郎的咽喉瞬间喷射出血柱。他捂着自己的脖子,跪着扑倒在地上,登时魂断当场,引起一片惊呼。 在场诸人都以为按照常规流程,冼离还要和韩三郎打好一会儿的嘴仗,故此谁都没有做好准备。 可谁知冼离竟如此人狠话少,要了个名字就直接动手杀人,丝毫不留一点谈判的余地,这使得围观之人个个惊恐万状。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冼离刚刚杀过人的枪头还在向下滴血。她单臂架起长枪,令染着血色的枪头指向身前,而后缓缓平绕了大半圈。 枪头指到哪里,哪里站着的人就自动后挪半步。 这时,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她只有一个人,我们几十上百号人,怕她做甚!大家一起上,一人一拳一脚也能把她拿下!” 众人彼此互看了一眼,一合计,一狠心,一拥而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0章 家破人亡 冼离见围着的暴民一拥而上,心中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腾起杀戮的欲望和快感。 她向右挥动长枪横扫,似疾风吹散落叶,击倒若干人等;再收枪刺向左边,又似白蛇吐信、蛟龙出海,洞穿数人身体。 未及七八招,已有十余人命丧当场,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暴民本就是流人聚集起来的散兵游勇,此时看见自家首领已死,同伴也阵亡了许多,剩下的人便不敢以命相搏,纷纷作鸟兽散了。 冼离驱散走了刺史府门前的乱民,正杀得兴起,欲追穷寇,却又记挂着陆幼薇还在府内,就收枪翻身越墙。 “阿薇!” 刚在府内地面上站稳,冼离就急忙喊出了口,可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陆幼薇? 靠近府门的各处空空如也,不仅陆幼薇不在这里,就连之前守护在墙垣边缘的仆役都不见了踪影。 冼离呆立在原地,愣神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妙,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后堂冲去。 “这群乌合之众还跟我玩上兵法了!指东打西,调虎离山,这可都是孟将军告诫过我多次的......” 刺史府后堂,陆煊带着陆渊、顾淼、陆槿和陆松躲在这里,陆幼薇持剑守护在门口。 “二妹妹,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我去帮你?”陆煊拦在父亲妻小面前,冲陆幼薇瑟瑟问道。 陆幼薇转过头来,脸上已溅上了几滴血,剑尖处也在往下滴血——刚才她已经与数人搏斗过了。 “不!你就留在里面看顾好父亲和嫂子,外头有我就行了!” 陆幼薇说完,又有数人从旁边围上来,她连忙挥剑御敌,又逼退了一轮进攻。 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刺史府的仆役抵挡不住,已有多人在反抗过程中被杀,府中丫鬟也遭到了暴民的欺侮蹂躏。 尖叫声,哀嚎声,呻吟声响彻后苑,四面惨象更令人不忍直视。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陆幼薇越来越吃力。 她的剑刚刺入一个人的心脏,便有另一人从背后偷袭抱住了她。这时候,第三人从侧面窜出,夺走了她手中的剑。 陆幼薇在两人的合力锁拿之下,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正面那人压在她身上,瞧着眼前的姑娘如此美貌,在暴力催动之下血脉贲张,一时色心大起,激发起了原始兽欲,当即欲行不轨之事。 那人开始动手撕扯陆幼薇的衣裳,让那些旧年相似场景闪现在陆幼薇脑海中,惹得她骤起大怒: “李允琛我都不怕,我还怕你!” 陆幼薇提膝顶在那人下腹,使那人瞬间疼得龇牙咧嘴,撒开了乱摸的手,捂着自己的下身直诶呦。 另一人看见此景,欲扑上来控制住陆幼薇,突然脑后一声巨响,变成了一尊僵硬的木雕,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原来是陆煊不放心陆幼薇,拿了个烛台从背后敲晕了他。 “二妹妹,你没事吧!”陆煊扔了烛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陆幼薇。 陆幼薇胡乱系上撕破的衣衫,在陆煊的搀扶下站起来,又立刻推了他一把: “大哥哥怎么出来了!快进去看着父亲和嫂子!” 一句话还未说完,后堂里就传出了顾淼的惊叫声,还有陆槿陆松的哭声。 陆幼薇和陆煊速即跑进后堂,只见有乱民趁陆煊离开之际溜了进去,正在对陆渊、顾淼和两个孩子施暴。 两个孩子摔倒在一旁大哭不止,顾淼挡在孩子们的前面,承接着暴民的殴打。陆渊亦未能幸免,在与暴民拉扯推搡的过程中,被其中一人猛推一把,后脑撞在了梁柱上。 “父亲!” 这一幕正被冲进来的陆幼薇和陆煊看到了。兄妹二人合力解决掉堂中施暴者,陆煊忙去安抚顾淼和两个孩子,陆幼薇则冲向了陆渊。 “父亲!父亲!你怎么样了!” 陆幼薇扶着陆渊靠坐在梁柱旁边,一抬头瞥见柱子上有血迹流淌下来,再一看陆渊后脑,才发现有更多鲜血正在向外涌出。 陆幼薇赶紧撕了一块布为陆渊捂住脑后伤口,引得他一阵钻心疼痛,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隆起了道道山川。 “薇儿......照顾好你哥哥和侄儿......陆家的血脉不能断......” 说完这些话,陆渊气绝身亡。 陆渊已死,可陆幼薇却来不及悲伤,只因有更多暴民闯进了后堂。 陆幼薇手上没了武器,一点自卫和保护他人的能力都没有,几乎已经要绝望了。 好在,冼离及时赶到了。 她一杆长枪,在与阖府众人的全力努力下,两刻钟不到就化解了后堂的危机。 或赶走或杀死在场的所有暴民后,冼离又令仆役和少数府兵严加搜寻府中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可疑人等逗留在这里。 这一场刺史府的混战,持续到日薄西山,才终于结束了噩梦。 冼离维护好陆家整体的安全,才有空来看顾陆幼薇一眼。 陆幼薇衣衫被撕破、满身满脸的血迹,就像不惹尘埃的云端仙子被恶鬼拉扯着堕入地狱,让冼离升起了从未有过的业火: “是谁欺负你的!我去把他碎尸万段!” 说着她就准备提剑出门?戮尸,被陆幼薇拉住了:“阿离,别去了。” 陆渊的死让陆幼薇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短短半个月内,陆幼薇接连失去了父母,此时的心绪坠入了万丈深渊。 在重大的创伤下,她丧失了表达情绪的能力,与寺庙里供奉的泥菩萨没有任何区别。 陆煊早忙着去处理后事了,陆幼薇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冼离看着陆幼薇失魂落魄的样子,扔掉了手中的剑,跪坐在地上,紧紧拥抱着她。 “阿薇,你别这样,你还有我啊......” 冼离的双臂紧实而有力,环绕着陆幼薇,就像一个避风的港湾。 在冼离的簇拥下,陆幼薇梗着的脖子软下来。她一偏头,靠在了冼离的胸膛上。 “阿离,我好累......我在扬州那么多年,都没想着来看一看父母,我是这天底下最不孝顺的女儿......” “你别这么说!”冼离立刻打断了她,“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也是扬州百姓心目中最好的州牧!” 陆幼薇闭上双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伸出手扣上冼离的臂膀,把头埋进她的臂弯,二人在地上静默坐了很久很久。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1章 斗心计 襄阳临江王府,孟遇安拍案而起: “什么!交州叛乱?” “临江王息怒,桂阳郡守已经派兵前去援救了,郡守为了让临江王放心,特意命卑职北上襄阳传信。按照正常时间来算,援兵应当已经赶到苍梧助阵了。” 桂阳郡信使的解释让孟遇安稍稍放下心来,她随后又问起了其他问题: “叛乱者来源何处?陆煊大人应对情况如何?” 信使答道:“回禀临江王,叛乱的领头者是去年流放交州的青壮年男人;小人走的时候,陆煊大人在冼离将军的襄助下,已初步稳定住了局势。” 孟遇安心中感叹:这个冼离,擅离职守铸成大罪,可误打误撞倒帮了陆煊的忙。 短暂思考后,孟遇安对信使做出了部署: “你回去向桂阳郡守复命,就说情况我已知晓。另外,请桂阳郡守通知苍梧的冼离将军,让她平乱之后立刻返回襄阳来见我。” 信使一一答应着,孟遇安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补充道:“对了,让陆幼薇大人也一起回来吧。” 信使领命走了之后,孟遇安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好端端的,交州怎么会突然叛乱呢?如果是一时激愤的冲动之举,那么去年刚流放到那里的时候就该叛乱了;如果是有预谋的策划造反,那只准备一年的时间也太短了。” 联想到前些日子慕容扶疏的来信,孟遇安有了一个猜测: “长孙羡突然去往黄河北岸公干,是否和交州的叛乱有所关联呢?” 为了探究真相,孟遇安立即唤来蓁儿:“蓁儿,你速去中书省找顾焱大人,让他把司州弘农郡和河南郡最近三个月的全部地方奏报找出来,无论事情大小统统送来临江王府。” 蓁儿此时已不单单是王府的主管,也是孟遇安身边最信任的传话人。向各省各部机要跑腿办事的活儿,多由她来完成,蓁儿几乎成了孟遇安的首席秘书。 不出两个时辰,蓁儿便回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顾焱本人。 “这样的小事让中书侍郎们去办就好了,顾大人怎么还亲自来了呢?”孟遇安起身相迎道。 顾焱朝孟遇安微行一礼,气度端方道:“二郡三个月的章表实在太多,我怕侍郎梳理不清楚,就亲自来了。能劳动蓁儿姑娘去办的事一定不是小事,我又怎敢怠慢临江王的大事呢?” “顾大人还是这么客气,”孟遇安微微一笑,而后审慎道,“那就请大人协助我一一查阅,找出和去年反孟案以及交州流人相关的案牍。” 顾焱点一点头,朝门外一招手,便有数个杂役抬进来一摞摞的文卷,另有四个中书侍郎一起入内。 顾焱向四个侍郎交代好孟遇安指派的事,又安排了每个人查找的卷册,并在一旁监督。 经过半个时辰的辛苦翻找,终于有人找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回顾中书,回临江王,弘农郡守两个月前有一道上表,说近期有个别人离开原籍、偷渡至黄河北岸,这些人中有一部分便是去年谋反案涉事官员的亲眷。” “原来是这样......”孟遇安心中的疑团逐渐散去,事态在她眼前明朗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顾焱问道。 孟遇安屏退闲杂人等,才对顾焱讲起交州叛乱的事。顾焱的妹妹顾淼就是陆煊的妻子,他一听见此事,立马就慌了: “陆煊可有传什么话来吗?舍妹和甥女甥男怎么样?” 孟遇安宽慰道:“顾大人勿忧,有冼离在苍梧,且桂阳郡也派去援军了,令妹令甥想来是无恙的。” 这时候,顾焱提出了一桩深藏多年的心事:“在下是否可以赊临江王一个人情呢?” “顾大人是想让我把陆煊调回京畿吧?”孟遇安一下就看透了顾焱的心思。 顾焱深深行礼:“淼儿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和槿儿松儿我实在不能不关怀,还请临江王成全。” 孟遇安虚扶起顾焱,坦诚道:“前几年陆丞相和大公子自请离京,是为了避免与我争权,也忧惧我会加害于他们——虽然我并无此心。陆煊这几年在交州任刺史,政绩有目共睹,是该升迁了。待他处理好此次叛乱的善后事宜,我便会召他回襄阳的。” “多谢临江王。”顾焱再次深深拜下。 送走顾焱,孟遇安就开始琢磨如何利用手握的信息摆北燕一道。 “长孙羡,慕容晖,你们想挑起我方内乱来从中渔利,那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孟遇安叫来安华军内部特别培养的一些专做卧底情报工作的“特工”,命令他们分批前往弘农郡和河南郡各县,向南北边境处散布出去消息,称交州叛乱声势过大,自己亲眼看见襄阳派了大军前去镇压。 除此之外,孟遇安令派官员向弘农河南二郡郡守传旨,责令他们多多关注那些发回原籍的老弱妇孺,不可因为她们是罪臣家眷就欺侮虐待,务必把安置工作落实到位。 最后,孟遇安给驻军洛阳的赵副将传去军令,让他平日里做好掩护和保密工作,不要暴露洛阳驻军增多的事实;同时,也要他密切关注着北方是否有来犯之敌,一旦有风吹草动,可以佯装城中守将空虚,诱敌深入后再关门打狗。 安排完这三件事,孟遇安稳下心神,继续坐镇襄阳,静观其变。 不出半个月,晋阳果然有了动静。 “大喜!大喜啊梁王!南祁当真乱了!”长孙羡手拿河东郡奏报,满面春风地来找慕容晖。 慕容晖忙从长孙羡手中接过奏报,打开来看时,越往后看,脸上的喜悦之色就越浓厚: “好啊,也终于让孟遇安捉襟见肘一次,真是痛快!” 正当慕容晖得意着,一抹邪恶的笑容忽地漫上他的嘴角: “长孙大人,本王觉得,这可是除掉独孤佑的好机会啊。” 长孙羡一眼看出慕容晖的想法,立刻阻挠:“梁王万万不可!” 慕容晖收了得意,有些恼怒:“却是为何?” 长孙羡解释道:“一则,如若独孤佑败了,他本人是死不足惜的,可他手下军队也是我大燕好儿郎,实在不忍让他们去白白送死;二则,如若独孤佑侥幸获胜、收复河洛之地,那他的战功可就太大了,在朝中的影响力也会更大,对梁王更是一重威胁。”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2章 吟罢黍离唱采薇 慕容晖听完长孙羡的解释,眉宇间溢出思考的神色,许久才道: “那么依长孙大人之见,就这么放过独孤佑了?南祁好不容易内乱,大燕也不趁势而攻了?” 长孙羡道:“独孤佑当然要除,但首先需要让他处于风评的劣势,才好让他和手下人离心离德,从而只杀了他但收纳下他的军队。大燕的士兵与从前相比已经减少太多了,能招降则要尽量招降。” “至于南祁,在下以为不应操之过急。贸然进攻只会让失败再次重演,大燕当下还是要以韬光养晦为宜。南祁之乱只是为大燕求得一丝喘息,而非让我们以卵击石。” 长孙羡分析得头头是道,最终说服了慕容晖。 他既没有对黄河南岸发起任何军事行动,也没有对独孤佑有任何的发号施令。一切都很平静,仿佛什么异常都未发生。 在孟遇安发出三条指令后不久,冼离和陆幼薇就一起回到了襄阳。 未等孟遇安说些什么,冼离先在孟遇安面前跪了下来,凛然正色道: “冼离有罪,请骠骑将军责罚。” 孟遇安冷笑道:“你还知道你有罪。冼离,你来说说看,自己有何罪?” 冼离道:“冼离犯了玩忽职守之罪,视军务如儿戏,置边防于不顾,辜负了骠骑将军的信任和栽培。” “按照军律,当如何处罚?”孟遇安问道。 冼离向孟遇安叩首良久,才直起身子道:“杖责八十,削去军职,贬为步卒。” “你知道就好,”孟遇安目光凌厉,“你这个性子,不给你点教训,你是改不了的。” 这时,一旁的陆幼薇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对孟遇安耳语道:“遇安,你真要罚她吗?” “为何不罚?”孟遇安大声道,“幼薇啊,说句实话,按理你也是要罚的......” “不可!请骠骑将军原谅陆大人!” 孟遇安话还没说完,冼离就急不可耐地出言为陆幼薇求情,让孟遇安和陆幼薇一下都愣住了,双双转头目视着她。 一向不善言辞的冼离,此时突然变得能言善辩了起来: “陆大人为实务扬州牧,掌管的都是扬州大事的最高决断,具体实行都是底下人去操办的。陆大人将扬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出事自有法度可循,并不需要州牧时时在彼。” “再者,如今扬州已非南北边界,不似徐州直面青州兖州,并没有北燕入侵的危机,于边防军务上很是清闲。既然没有外患相逼,陆大人也该有些行动的自由。”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陆大人与母亲的亲情。孔子曾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陆大人自是‘有方’而后‘远游’,可母亲病重又岂能视若无睹?” 洋洋洒洒说完她的长篇论述,冼离又做了总结陈词: “因此,请骠骑将军不要责罚陆大人,只罚我一个人就好了!” 孟遇安看着冼离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赞叹道: “好个冼离!平时不言不语的,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这一旦说起话来,倒像是诸葛连弩似的嗖嗖不停——这也就罢了,说的话还真有些道理。” 冼离不知道孟遇安是真心夸赞她还是在讽刺她,稍稍有些脸红,垂首嘀咕道: “将军取笑我......” 陆幼薇扯了扯孟遇安的衣袖,朝她挤了一下眼睛,又微微抬眉,眼神中透露出疑惑,好像在询问“还罚吗”。 孟遇安心领神会,完全读懂了陆幼薇眼神中的含义,遂朝她隐秘地一笑,又轻轻摇了摇头。 陆幼薇接收到孟遇安的信息,于是走到冼离身边,将手搭在她臂膀上,柔声嗔道:“孟将军废除跪拜礼多时,你怎么还跪呢?” 说着就要扶她起来,可冼离并不敢起,脸对着陆幼薇,眼睛余光一直冲着孟遇安:“将军还没有原谅我......” “遇安真要罚你,还会给你刚才长篇辩解的机会吗?”陆幼薇笑道。 “啊?”冼离盯着孟遇安愣住了。 孟遇安转怒为笑,轻声叹道:“你虽然擅离职守犯了大错,可这番错进错出、误打误撞,也算是解了交州的困境,拯救了幼薇和陆家。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 “多谢将军!”冼离刚想磕头,忽然意识到不对,于是站起身来,向孟遇安拱手行了一礼。 晚间,陆幼薇来到冼离的住处。 这让冼离感到很是惊喜——平日里她们相处时,总是冼离主动找陆幼薇的次数多些,所以每次陆幼薇主动找冼离,冼离都会很珍惜。 “阿薇!你怎么来了?”冼离先是惊喜,继而转为担忧,“你是不是心里还很难过......” 因为上个月发生的接连丧亲的大事,陆幼薇的情绪状况一直都很不好,是冼离一次次彻夜陪伴着她,才让她逐渐走了出来。 “我来找你,当然是为了你。”陆幼薇垂眸而笑。 “为了我?”冼离没有马上明白陆幼薇的意思。 陆幼薇挽着冼离的臂弯,拉她坐在床榻边沿,柔声细语道: “前段时间,我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没有好好谢过你......阿离,谢谢你为陆家做的一切,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听到最后一句话,冼离的心开始突突狂跳,不由得产生一种感觉,陆幼薇似乎是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赤身裸体被人看光了一样。冼离有些局促,双手下意识地左掌包右拳,又用右掌包左拳,眼神也开始不自觉地闪躲。 陆幼薇注意到冼离双手的奇怪动作,也察觉到了她的局促神情,当然明白了冼离心中所想,于是襟怀坦白道: “不用再猜了......你所猜测的全部问题,答案都是肯定的。” 冼离收回躲闪的眼神,凝眸看向陆幼薇,睫毛颤动,瞳孔震铄。 “我......猜测什么了?”沉寂许久,冼离才说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自己的想法呢?”陆幼薇眼神坚定。 “所以......”冼离突然变成了鱼的记忆,又绕回了刚才的话题,“......答案都是肯定的?” 这一次,陆幼薇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摇头,而是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一切。 仲夏方至,初开的紫薇离离,暗香浮动在静夜。是夜月色很美,风也温柔。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3章 旧时代,新理念 陆幼薇和冼离在襄阳逗留一段时间之后,就准备返回建业了。 在她们离开苍梧前,陆渊与贺夫人的灵柩就已经着人送往丹阳故土,现在应该差不多送到了。陆幼薇因要亲自操办迁入祖茔诸事,也就不便再在孟遇安这里久留了。 但是冼离也要跟着陆幼薇一起走,属实让孟遇安不甚理解: “顾修之上月去徐州换防,替你驻守边境,而今荆州的日常军务就缺了人手。你何不留在襄阳与我一起练兵呢?” 冼离面色忽然有些尴尬,不自觉地看向了陆幼薇;陆幼薇则给她一个眼色,而后对孟遇安说道: “有了上月在苍梧的前车之鉴,冼离总是担心我再出事,所以才想送我回去。不过我回扬州能出什么事呢?还是荆州的军务更要紧些。” 对孟遇安说完,陆幼薇又转向冼离:“孟将军给你布置了任务,你怎好又违抗呢?就留在襄阳吧。” “是。”冼离垂下了头。 孟遇安瞧着她们举止、神情、包括说的话都有些古怪,心中生出些疑云,但没有当面提出质问。 送走陆幼薇后,孟遇安择了一日,将冼离单独叫来了自己这里。 “冼离,你老实说,你和幼薇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因四下无旁人,孟遇安也不掩饰了,直接开门见山,不料这一问让冼离霎时慌了神: “没有!我和陆大人什么都没有!” 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令孟遇安忍俊不禁:“我只是问你们俩是否有事瞒我,又没说你和她怎么样了,就这么急着否认。” 冼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双颊唰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再也蹦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孟遇安心中的疑云已散去大半,十分也有八分清晰了。 在当年孟遇安被陷害离开定乾宫之前,陆幼薇曾向她表露过心事。当时孟遇安便已知道,陆幼薇生来心之所悦,不在异性。 在此之前,孟遇安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冼离这样一个视军务为头等大事的人,竟会私自离开驻地。 现在,孟遇安已经不奇怪了。 “你和幼薇能两心相许,我是真心为你们高兴。”孟遇安含笑道。 “将军......你,你不反对?”冼离双眼睁得浑圆,完全没设想到孟遇安会是这种反应。 她以为自己做的是惊世骇俗、天理难容的事,可孟遇安却接受得如此自然。 “我为什么要反对,”孟遇安啼笑皆非,“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谢将军成全!”冼离躬身行礼。 但她身子还没躬下去,就被孟遇安抬手制止: “你是我的部下,又不是我的孩子,什么时候轮到我来成全了?至于说幼薇,更是我的生死之交,就更轮不到我来成全了。你们现在都有自己的事业,也就有独立的人格,不需要任何人来成全——你们自己就可以成全自己。” 孟遇安的话让冼离异常感动:“将军提拔我于底层,一次又一次给我建功立业的机会,现在还这么支持我......” 她越说越动容,几乎热泪盈眶:“冼离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将军,愿生生世世为您赴汤蹈火!” 孟遇安走过去,紧握住冼离的手,推心置腹道: “我不要你的生生世世,只要你的今生今世;我也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把我带给你的也带给别人。” “冼离谨记将军之言。”冼离郑重承诺。 孟遇安微笑道:“荆州新招了一批女兵,训练的事只有你让我放心,所以你暂时不能回建业与幼薇在一起了。” 冼离忙说:“冼离再也不敢因私情而误公事,将军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孟遇安轻笑着摇头摆手,然后认真道:“等你完成了这一批新兵的训练,我就任命你为徐扬二州的督军将军,这样你就可以常去建业与幼薇团聚。” “谢骠骑将军!”冼离大喜。 冼离自去忙碌操练新兵事宜不提,孟遇安近期又收到了陆煊从苍梧传来的奏章。 奏章中说,在零陵桂阳二郡的襄助下,交州的叛乱现已全部镇压,造反的流人被尽数诛灭,二郡援军业已返回本郡。 孟遇安答应过顾焱,待此事结束就将陆煊调回中央,现在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她拟旨传诏,授命陆煊为尚书令,即日便可重返京畿。 这一决定让贺令娴起了担忧:“陆煊和顾焱是郎舅姻亲,私下关系定然亲厚;况且他们不似幼薇,与你并不是真的同心同德,多是因为利益才选择依附你。让他们二人分别执掌中书和尚书,未来是否会再生韩牧之祸呢?” 孟遇安道:“顾焱确实隔岸观火过,可他最后也做出了抉择,令娴你是知道的。我认识顾焱许多年,他是个品行端正之人,韩牧之祸后也和我私谈过多次,我们现在已没有隔膜了。而那陆煊......” 孟遇安想了想,忽地笑了:“说实话,我对陆煊还真的不是很了解。但据我在陆家时对他的印象,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做事从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已经做到尚书令了,还能再有什么野心呢?” “好吧,只要你考虑周全了就好。”贺令娴先是颔首,又严肃道,“只是还有另外一事,或许需要未雨绸缪。” “何事呢?”孟遇安问道。 贺令娴斟酌道:“底层平民如今也有了晋升通道,可当下朝廷各处机要枢密,仍以世家出身的官员为主——丹阳陆氏,庐江顾氏,还有荀家和我们贺家。若民众有非议,你将如何应对?” 孟遇安十分感慨:“令娴考虑到的情况,我也不是没想过。然而为底层开放晋升通道不过几年光景,哪里能那么快就让平民进入机要枢密呢?” 她收了感慨,又道:“但好在眼下已有了好的例子,冼离、谈素问、卫幽兰、张泽禾,都是平民出身,现在也都担任要职。只要有了向好的风气,有朝一日总会消除阶级的。” “你说得很美好,但现实未必能得偿所愿。”贺令娴道,“先到者先得,先得就有了主导权,后来者想居上就很困难了。” 孟遇安想到自己原来生活的时代,不也是如此吗? 不到百年,红色的信仰就被忘却,新型的剥削压迫就已来临。甚至不是资本在控制,而是新瓶装旧酒的封建复辟。 这个无解的问题,孟遇安暂时找不到方法,或许还是得依靠后人的智慧和努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4章 政策过渡期 伏夏初初降临,陆煊就与家眷一起从苍梧跋涉重回了襄阳。 陆煊对于孟遇安调他回京这个决定,虽然一开始是有些吃惊的,但细想之后就觉得在情理之中。 一方面,他已知道是顾焱出面为他求了情;另一方面更重要的,便是陆渊的死。 丹阳陆氏如今没落了,陆渊算是旧时代陆氏最后余留的荣光,却也惨遭意外而横死。 陆煊思忖着,孟遇安当然是觉得现在的陆家已经对她没有任何威胁,才会放心把自己重新调回中央。 不过,还有一个陆煊和贺令娴都未曾想到的原因,那就是此时此刻的尚书令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有那般大的实权,更多的是一种荣誉象征。 在孟遇安初封临江王之时,就当机立断废除了丞相这一职位,将相权分散各部,就连顾焱这个中书令也没有能力重新聚起一座山头。 而尚书令,更是已经空置许多年无人担任了。眼下陆煊回京任尚书令,又能获得多少实际的权力呢? 重返襄阳后,陆煊也没了素日里争荣夸耀的心,只安安生生地当好他的“名誉”尚书令,不敢多言多事,唯恐行差踏错。 顾淼随陆煊回到襄阳后,时隔数年终于和顾焱再次相见,兄妹二人自是有诉不尽的手足亲情。 陆槿现在已过八岁,陆松也快到七岁了,两个孩子都到了入学的年纪——这也是顾淼近两年最惦记的事情之一。 门荫入仕的传统早已作古,不论出身高低,都必须通过逐级教育体系的学习和考核,才能够有机会进入官僚阶层。 虽说全国各州各郡都有底层的村学和县学,但京畿地区的教育资源总要好过偏远的交州;而且离孟遇安近一些,说不定就能让孩子们像裴嘉似的,因突出特殊才能而被破格提拔任用。 故而这次回京,顾淼首先要办的就是陆槿陆松的入学问题。 正巧贺望北也到了入学的年纪,陆槿陆松于是与贺望北一起,进入国子监的童学就学。 所谓“国子监童学”,就如同现代最高学府的附属小学一般,升学当然还是要看考核,可毕竟多了一层内中的连带关系,阻力要比从地方郡县的底层学堂考入京师小得多。 家中琐事有顾淼操持,陆煊也轻松许多,甚至起了一丝安慰的念头: “等槿儿松儿长大后出人头地,必能重振丹阳陆氏的辉煌。” 且说国子监男女同窗也开展了快半年了,期间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过激的争端。 只是有那么一小批纨绔子弟,确实难以令人省心。国子监祭酒在述职的时候,曾对孟遇安说起过此事: “过去九品中正和门荫入仕实行了近百年,如今改革不过几年,许多旧风气一时还转变不过来。” 祭酒说得很委婉,但孟遇安听懂了他话中的内涵:“祭酒说的可是国子监中徒有虚名却无实干的学子吗?” 祭酒低眉不语,只等着孟遇安继续往下说,孟遇安也如他所愿道: “在废除门荫入仕、推行逐级教育之初,有不少世家官宦子弟正好到了入仕的年纪,遇着政策乍然剧变,便没能赶上旧时代的最后一趟晚集。” 孟遇安停顿一下,又说:“可他们毕竟年岁到了,总不能重新打回去读小学,更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弃之不用,所以便准许他们走了捷径,不用层层升级就可以直接入学国子监。” 祭酒附和道:“临江王当时所虑甚是,其实世家子弟大多接受过本家最顶尖的培养,他们中也不乏货真价实的有才之士。但百密终有一疏,滥竽充数也是常事。” “那依祭酒大人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呢?”孟遇安问道。 祭酒道:“下官认为,只要这些滥竽充数之人不生事端,还是不要轻动他们。这些人的长辈多是朝廷重臣,牵一发则动全身,处置太过雷厉风行,只怕会令朝政不稳。” “祭酒往日可没有这么多话,今天这是怎么了?”孟遇安笑道,“倒像是顾贺二位大人,时不时爱对我说些针砭时弊的至理箴言。” 孟遇安才开了个玩笑,祭酒就恢复成了往日模样:“啊,下官......下官只是在为临江王着想,若是冒犯了您,是下官之错。” “祭酒不必惶恐,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孟遇安淡然一笑。 她沉思一阵,下了决断:“我有心令乾坤清朗,却无意在朝中树敌。这些纨绔子弟就随他们去吧,没有真才实学大不了不给结业,或是结业后不安排要职。去年杀戮太重,才有今年交州之乱,确实不宜再掀波澜。” 国子监祭酒素来明哲保身,他有多害怕得罪孟遇安,就有多害怕得罪其他重臣。 因此,祭酒的本心所愿也是干脆闭目塞听,遮掩过去就算了。 可国子监中不学无术之人也确实存在,而且十分扎眼,倘若未来哪一日被孟遇安查到了,那祭酒到时可就有口难辩了。 于是乎,祭酒便想了今天这个法子,主动上报孟遇安,并引导着她顺了自己的心意。这样一来,往后就算真的出事了,孟遇安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不过祭酒的这点小心思,孟遇安当然也是看穿了的,不然就不会有那段说他忽然变成了顾焱和贺令娴的调侃之语了。 按下国子监的风声,最舒心畅意的当是裴循。 在上半年的数次月考季考中,裴循表现不佳,甚至连一句差强人意都达不到,这与他入学前的“洛阳才子”盛名极不相符。 他本以为自己要受到处罚,却什么事都没有,未免更肆无忌惮起来,愈发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反倒是林盼,在最近几次考试中成绩名列前茅,成了国子监中公认的“优等生”。 这下可好,裴循当初折辱过的人一骑绝尘甩开了他,也让他心里逐渐腾起忿恨和嫉妒。 忿恨嫉妒久了,裴循便起了歹念,总是在私下明里暗里给林盼使绊子。 林盼知道裴循的坏心眼,却也不想声张。一来她怕给荀杳儿乃至孟遇安添麻烦;二来她也担心事情闹大了,自己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成了息事宁人的牺牲品,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求学机会。 故而不论裴循如何刁难她,林盼也都默默忍受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5章 蒙氏坞壁 自从洛阳的赵无戈收到孟遇安传来的军令后,就一直按照她的要求严防死守着边界,也密切关注着来自黄河北岸和西边雍州的潜在敌兵。 枕戈待旦三个月,北边和西边竟是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也没有,这倒让赵无戈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者,这或许就是虚惊一场;忧者,北燕或许有更深的阴谋。 赵无戈把洛阳的情况写成塘报发去襄阳,孟遇安看到后也不能马上侦破北燕的意图,只是写了回信让赵无戈继续留守在洛阳,以备未来渡过黄河、进一步挥师北上。 除了洛阳的赵无戈,孟遇安也很关心换防徐州的顾修之。 顾修之一去三个月,期间遍历巡视了广陵、下邳、东海、琅琊诸郡,最近到了最北边的东莞郡,与北面青州的北海郡咫尺相望。 现任北海郡守,正是谢凝之。他离开晋阳来此任职,也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在南祁的时候,谢凝之从殿中监做起,后来成为李存德身边的给事中;到了北燕,为着连环计的功劳,谢凝之被独孤晟封为侍中。 纵观他的整个官宦生涯,谢凝之是从来都没有地方执政经验的。 加上这次主动申请离开中央乃情势所迫,故而谢凝之并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做了北海郡守。 然而,他的能力是不足以支撑他胜任这一职位的。 当年顾焱年仅十七岁,便已有数年太子洗马的任职经历;可谢凝之彼时二十五岁依然一介白身,还是因为陆澄女婿的身份才得了殿中监的位子。 这里面固然有其父谢平作为御史中丞得罪人的缘故,但谢凝之本人的为政水平不高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精于谋划,擅于算计,这些是谢凝之的长处;除此之外,谢凝之之才只能说是平庸。 在北海郡,谢凝之度过了焦头烂额的三个月。 处理地方政务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日常繁琐事务更是让他应接不暇。 其中最棘手的问题,是北海郡的多处坞壁。 江南有世家庄园,豢养的部曲佃客何止万千;塞北有坞堡营壁,啸聚的武装私兵如山似海。 坞壁也称坞堡,源自汉武帝时期的塞外列城。后王莽篡汉,北方饥荒肆虐、民不聊生,富贵之家为了保护自家财产和安全,便纷纷建起坞壁以求自保。 到了汉末三国以及南祁北燕对峙的时代,坞壁更加泛滥。 北燕的铁骑自幽云而来,突破边塞进入中原,恣意纵横奔突。大祁承继两汉的传统社会架构,随着一个个城邑的陷落而分崩离析,失去朝廷庇佑的汉人也在胡人的压迫下陷入水深火热的生活。 流亡的中原百姓在大祁未南渡的将官以及乡里豪强的领导下,屯聚成一个个独立的组织,分布在江北各州,尤其以青州、冀州、幽州为主。 在谢凝之为郡守的北海郡,就有一个最为强大的坞壁势力,名曰“白狼坞”,因其主堡坐落于白狼河附近,故得此名。 这白狼坞的宗主姓蒙名青,身长九尺,腰大十围,膂力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十余年前,他率领蒙氏宗族百十人,自冀州来到青州,在北海郡的平寿建起白狼坞,以抵御北燕敌寇。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壮大,如今的白狼坞坐拥千家宗族,号令上万兵勇,是当地乃至整个青州都不可小觑的武装势力。 北燕统治江北多年,一直把清除各州的地方坞壁作为重要事务。 几十年过去了,虽然在燕廷的不懈努力下,许多坞壁已被剿灭,但仍有不少顽固势力存留,任凭燕廷如何努力也无法根除。 这个蒙氏白狼坞,就是其中之一。 谢凝之来到北海郡任职之前,完全没有了解过这一情况,还以为自己终于能远离中央的纷争,过几天清闲的舒坦日子,没想到是打错了主意。 蒙青率坞壁势力与官府公然作对,不纳税款,不服徭役,更有甚者,还敢劫掠官家钱粮。 谢凝之对此百思不解:“大燕统一北方这么多年,还治不了这些地头蛇吗?” 北海郡的郡丞是本地人,也在这个职位上任职多年了,对这里的情况非常了解,于是对谢凝之无奈解释道: “说起来,这‘宗主督护制’还是大燕先帝所创,就连蒙青的宗主之位都是大燕朝廷封的。前些年他们倒也安分,可最近几年,大概是因为大燕对外征战屡次失利,上头也就不怎么管这些宗主了,他们便猖狂起来,到了现在管也管不住的局面。” 谢凝之听了郡丞的话,一声长叹,兀自叫苦连连: “梁王让我来这里当郡守,莫不是期盼着我能解决他们几十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与地方武装势力周旋不比与朝中亲王臣子周旋,不是靠一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伎俩就能万事大吉的。 谢凝之从未接触过钱粮政事的管理,更未领兵打过仗,面对白狼坞的侵扰,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为求独善其身,只能动用官府钱粮财帛贿赂蒙青,祈求他能消停消停。 但蒙青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他纵横青州十余年,每一寸领土和势力都是靠自己和家族打拼下来的,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一点点贿赂迷了心窍。 谢凝之越是谄媚讨好他,他就越觉得谢凝之好欺负,也就越肆无忌惮地破坏他对北海郡的治理。 蒙青的儿子蒙抗年方十六七岁,已在其父的熏陶下走上了军事的道路,日常也多读各类书籍。 面对父亲的疯狂行为,蒙抗觉得有些担忧,便善意提醒: “父亲,儿子读《吕氏春秋》,读到一句话是这样的:竭泽而渔,岂不获得?儿子以为,不可因一时之利而毁了立身根基,从而失去更长远的利益。” 蒙青对外剽悍勇猛,可私下也有细腻的一面,听他儿子这样说,遂哈哈大笑起来: “我儿出息了,都会拿书本上的话来压他老子了。” 蒙抗讪笑道:“儿子不敢,只是分享读书心得耳。” 蒙青大手一伸,把蒙抗拥到自己身边,大喇喇问道:“抗儿可想知道为父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吗?” “请父亲明示。”蒙抗恭谨低头。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6章 虚假兄弟 蒙青道:“你道我竭泽而渔,可我另有一番道理。北海郡刚来了新郡守,咱们不知他什么底细,更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为免他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整治咱们,咱们必须先发制人,先整治了他再说。” “父亲的意思是,要震慑这个新来的郡守?”蒙抗疑问。 “我儿聪慧,一点就透。”蒙青用力捏了几下蒙抗的肩膀,表示来自父亲的肯定和赞赏。 蒙抗躬身行礼:“还是父亲老道,手段也高明。” 蒙青笑道:“先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在北海乃至青州的地界上,到底是谁说了算。等他认清楚自己的地位,咱们再放缓对他的逼迫,到时候他不仅不敢怪咱们,还得感谢咱们呢。” 就这样,谢凝之在北海郡与蒙氏的白狼坞抵角相峙三个月,来自对方的侵扰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谢凝之终于从狼狈不堪中解脱出来,松了好大一口气。 乱定思乱,谢凝之觉得这只不过是蒙青一时的欲擒故纵之计,让自己放松警惕,未来依旧还会变本加厉地发难。 与其安坐待毙,不如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又到了谢凝之最擅长的领域、最熟悉的舒适区,他势必要像过去成为李存德、独孤晟和慕容晖的亲信盟友一样,再与蒙青搞好关系。 于是,在白狼坞停止骚扰官府后,谢凝之备下一份厚礼,打算亲自登门造访。 蒙青看到谢凝之的求访来函,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我还没邀请他来,他倒主动送上门来了。” 又对蒙抗说:“抗儿,你也陪同为父一起见见这个谢凝之,顺便学一学如何跟官家的人打交道。” 谢凝之来白狼坞的那日,带来了成箱的金银珠宝,献给蒙青。 蒙青豪放道:“谢大人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 说着便让手下人收下了这些礼物,自己把谢凝之往坞堡内请。 蒙青虽是嘴上客气,但阵仗可一点都不似待客之道。 进入坞壁后,不论是望楼还是四隅角楼,都有超出寻常数量的重兵把守。这些蒙氏私兵个个威武雄壮,披甲持械,冷峻的目光投射向谢凝之。 更恐怖的是,谢凝之都到哪里,这些人的目光就跟到哪里,宛若精确制导的暗箭。 谢凝之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可这时候不免还是感到心中发毛、脊背发凉,炎炎夏日里渗出了冷汗。 蒙青引谢凝之进入主楼正堂后,自己在高台主位坐定,其子蒙抗侍立一旁;谢凝之便在下首客位坐下了,其随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谢大人贵为一郡之首,屈尊莅临寒坞,不知有何贵干啊?”平时说话随意的蒙青,此时也文绉绉起来。 谢凝之没有坐着答话,而是先站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再尊称一声“蒙宗主”,然后才坐定徐徐道来: “蒙宗主是当世豪杰,若只是屈居于区区青州,岂不是潜龙困于渊了?” “谢大人此话何意?”蒙青抚须问道。 谢凝之见鱼儿似是咬钩了,便开始谈笑风生:“昔日孙吴占江东,蜀汉占益州,俱皆领地辽阔,却也都几世而亡。须知偏安一隅时,若不向外发展,便是自取灭亡。” “谢大人是在讽刺我父亲吗?”蒙抗正言相争,唱起了红脸。 “公子多心了,鄙人没有这个意思。”谢凝之解释道,“鄙人只是觉得,像蒙宗主这样的英雄人物,困在这里实在是明珠暗投,心中不忍才直言相告。若有失礼之处,请宗主和公子莫要怪罪。” 蒙青装模作样转身申饬了蒙抗几句,随后对谢凝之皮笑肉不笑道: “谢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日得以瞻仰大人的风采,蒙青三生有幸。过去几个月都是家里人不懂事,惊扰了谢大人,还请大人勿怪。” 谢凝之忙又站起来:“蒙宗主哪里的话!既然都是误会,那误会解开了便好了。从今日起,谢某愿与蒙宗主结为异姓兄弟,自此心如铁石,永不背弃!” “唉呀,这才刚和谢大人见面,就要结尾兄弟,岂不是显得我虚荣高攀了。”蒙青故作踌躇状。 “宗主岂不闻‘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若真是意气相投,何必在乎认识时间长短!”谢凝之怂恿道。 蒙青见谢凝之如此说,也不再推辞,着人取来两杯酒,与谢凝之对饮完毕,就算是“结为兄弟”了。 二人又互相客套了一会儿,谢凝之就提出了辞别的请求: “大哥坞堡中应当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小弟不敢在此久留惹大哥分神照看,就先行一步了。” “贤弟慢走不送。抗儿,替为父送送谢大人。”蒙青招呼道。 谢凝之摆手欲拒:“不敢劳动公子......” “欸!你我既结为兄弟,抗儿就是你的侄儿。侄儿送叔父是基本的礼节,贤弟就不要再辞让了。”蒙青一把拉下来谢凝之的手。 “我送叔父!”蒙抗这时主动走上来,将谢凝之向外引去。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蒙抗回来向蒙青复命。 蒙青冷笑道:“看到了吧抗儿,这就是官家人的嘴脸。” “父亲是真心和谢凝之结拜的吗?”蒙抗小心翼翼地询问。 蒙青“哼”了一声,鄙夷道:“这等奴颜婢膝的奸诈之徒,也配做我蒙青的兄弟吗?他既然上赶着巴结,我就成全了他,看他往后还有什么花样。” 另一边,谢凝之回到郡守府邸,也在盘算琢磨着: “蒙抗看起来就是个莽撞少年,蒙青像是有些城府的样子,但也不是很多。他们草莽中人最讲究义气,既然和我结拜了兄弟,也不该再继续为难我,不然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 此后的一个月里,白狼坞果然异常宁静,由上至下都安分守己,再也没有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来。 谢凝之心中暗喜,觉得是自己的交涉起到了作用,于是进一步引导蒙青的称霸之心,这样就能借他的势力去对抗南边徐州随时可能会来的北伐之军。 然而,还未等青州和徐州再生事端,晋阳那边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7章 大闹晋阳宫 “阿漪!这都多长时间了,慕容晖还是没任何行动吗!” 独孤太后将手中茶杯往桌案上重重一顿,茶水连带着茶叶泼洒了满桌都是。 尉迟漪站在独孤太后面前,诚惶诚恐道:“太后不要心急,慕容晖迟早会坐不住的。” “迟早是多早?”独孤太后怒气冲冲,又恨铁不成钢道,“你连一个慕容晖都对付不了,未来朕还怎么让你做朝中宰执?” 尉迟漪劝慰道:“虽然慕容晖还没有动作,但陛下那里着实表现得很好。陛下这一年来勤奋读书,学习理政,朝中不少大臣对他的期望越来越高,也都盼着陛下可以早日亲政呢。” “是盼着陛下亲政的人多,还是慕容晖收入麾下的爪牙多啊?”独孤太后冷笑道。 “这......”尉迟漪语塞。 独孤太后幽微叹息:“铎儿几个月前过十四岁生辰时,朕作为他的生母,却不在他身边。朕已经一年半没见过他了,恐怕过几年再相见时,都要不认识他了......” 正说着,独孤太后淌下几滴泪来,勾起了尉迟漪的恻隐之心。 离开独孤太后的寝殿,没过几日,尉迟漪又去见了慕容铎,将与太后会面时的情形与慕容铎细细描述了,还嘱咐道: “太后思念陛下心切,也请陛下想想办法。您年岁渐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了。您在朝中虽不像梁王那般拥趸成群,但群臣心中还是敬服您的。您也当采取些行动,去救救太后。” 自从慕容晖听从尉迟漪的建议后,便开始韬光养晦、蛰伏待机,趁着慕容晖在其他事务上忙碌分心的契机,悄悄培植起了一点自己的势力。 有了势力后,不论是胆识还是硬气程度,都比之前强上不少。 最近他正在心中盘算着怎么让独孤太后从幽禁中解脱出来,赶上尉迟漪这么一说,更是按捺不住了,当即就要行动: “朕是天子!难道连见一见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行吗?” 慕容铎起了气性,抬腿便要往独孤太后的寝殿走去,路上还顺便命人去传自己的给事中等近臣,让他们一起前往。 慕容铎风风火火领着侍从,浩荡摆驾太后幽禁的宫殿,一路行来人越聚越多,有拦着的,当然也有支持的。 等慕容铎赶到,在京的朝臣中几乎有一半也被有意无意召唤来了这里,殿前乌压压围了一片的人。 “来人啊,把这门给朕打开!”慕容铎指着门锁,对侍卫厉声呵斥。 侍卫有些迟疑,没有第一时间按照慕容铎的吩咐行事,又惹来了他第二声呵斥: “怎么,连朕的命令都可以不听了?这大燕到底是朕的,还是梁王的!” 在场群臣听见慕容铎这话,齐刷刷跪了一片,俯首请他息怒。 这时,殿内传出了独孤太后悲愤凄厉的声音: “慕容晖隔绝我母子二人,不让我与我儿相见,还留我在这里做什么?放我出家,我当永绝人间,修道于玄空阁!” 话未说完,殿内又传来凳倒桌翻和瓷器碎裂的声音。慕容铎大为惊惧,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刀,自己劈砍开了门锁,冲了进去。 只见殿内桌椅横七竖八,满地都是碎瓷片,独孤太后披头散发,正拿着一块碎瓷片,准备割去自己的头发。 慕容铎见状,扑上前去抱住独孤太后,哭喊道: “母后!母后!儿子来看您了!您看一眼儿子啊!” 独孤太后转头看见是慕容铎,恍惚了一下后,旋即扔掉手中的碎瓷片,与慕容铎相拥在一处,彼此抱头痛哭。 在慕容铎冲进殿内后,围观的群臣也随着他接二连三地进来了,正看见眼前这一幕场景。 群臣面面相觑,只觉得事情闹大了,于是纷纷叩头泣涕,殷勤苦请,求太后收回刚才的话。 可独孤太后并不领情,声色甚厉,意殊不回。群臣没有办法,只能在地上跪了良久,直闹到黄昏时分才渐渐消停。 这一闹之后,慕容铎在独孤太后的寝殿留宿了数日,日日都在与太后密谋如何除掉慕容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晋阳宫中的这一场闹剧声势之浩大,很快就惊动了正在常山郡的慕容晖。 两个月前,长孙羡劝慕容晖不要轻动独孤佑,要以蓄势发展为主。此后慕容晖就去了冀州的常山郡,只因宇文锐及一直在此征兵练兵——慕容晖既是去监督他的,也是去和他处好关系的。 可这一去不打紧,家里却失了火。 慕容晖获悉消息后,火急火燎连夜返回了晋阳,立刻就要问罪长孙羡,怎么能让独孤晟和慕容铎闹出这种动静来呢? 可长孙羡也很无辜:“陛下毕竟是天子,群臣都拦不住他,在下一个人又怎么拦得住呢?” 事情已经发生,慕容晖被架在了火上烤。他知道问罪长孙羡解决不了问题,也就没再继续为难他。 这时候,尉迟漪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语气玩味道: “梁王一去冀州两个月,可让阿漪想得好苦啊。” 慕容晖一见尉迟漪,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逼上前质问她: “独孤晟和慕容铎闹出来的事,你是不是也参与了!” 尉迟漪早习惯了慕容晖对她喜怒无常,一会儿讨好一会儿威胁,此时面对着他的质问也没什么害怕的,出手将他推远离自己后,冷冷笑道: “梁王这话真有意思!也不知年初是谁提醒梁王,‘要是再不行动,小皇帝可就长大了’。这才不到半年,梁王猜怎么着,小皇帝还真就长大了呢!” 说完,尉迟漪笑得前仰后合,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梁王自己不听劝,出了事反来怪罪忠心于你的人,当真是可笑至极!” 听尉迟漪这么一说,慕容晖想起当时她确实提醒过自己要尽快对慕容铎下手,而自己又听了长孙羡的建议“徐图发展”去了。 慕容晖眼下心乱如麻,脑子也不太灵光了,心底漫上悔意,从前对尉迟漪的那些虚情假意散去不少,竟也露出几分真心。 他再次逼近至尉迟漪面前,但这一次不是质问,而是握着她的手哀声求问: “阿漪,对不起!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8章 计划通 尉迟漪看慕容晖如此真诚急迫的样子,不像是演出来的,心中大感松快,面上也益发如鱼得水起来。 她甩开慕容晖的手,转身背对着慕容晖,佯装怒嗔道: “梁王问我,我问谁去!我和梁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情闹成现在这样,莫说当不成皇后,我的小命都快要因为梁王而不保了!” “阿漪,对不起,对不起......”慕容晖又赶上来,絮絮道着歉。 “独孤晟放出来以后,岂是能饶了我的?”尉迟漪挤出两滴泪来,“梁王误了我的终生!” 慕容晖被折腾得没办法,更加失了清醒神智,连哄带劝安慰了尉迟漪好久,她的情绪才逐渐平稳下来。 “阿漪,不要再闹了好吗?眼下最重要的是脱离困境。”慕容晖搂着尉迟漪,语调出现了久违的温柔。 尉迟漪转过脸来正对着慕容晖,双手扳着他的双肩,严肃道: “脱离困境的头等大事,就是梁王绝不能再信长孙羡了!” “好,好,我都听你的!”慕容晖连声答应,又问道,“那接下来可有什么良策吗?” 尉迟漪眼中精光一轮,笑里带了三分邪气:“接下来,当然就是按照原计划进行——杀慕容铎,名正言顺登基称帝。” 慕容晖眉宇间皱起山峦:“可是慕容铎毕竟是皇帝,怎样才能杀了他却不引起朝野震动呢?而且......” “......而且独孤佑还在雍州领兵,要是慕容铎或是独孤晟出事了,他一定会刻不容缓地率大军杀入晋阳。” 尉迟漪意态从容,用手指轻柔抚平了慕容晖眉间的山峦,平静说道: “这两件事,或许可以合并成一件事来办。” “你的意思是......”慕容晖与她四目相对,忽而明白了她的意图,“把慕容铎的死嫁祸在独孤佑身上?” “为何不可呢?”尉迟漪微微一笑。 慕容晖不敢苟同:“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独孤佑是独孤晟的堂弟,也是慕容铎的堂舅,谁会相信他能谋害自己的外甥呢?” 尉迟漪马上反驳道:“堂舅算什么,梁王可是陛下的亲叔叔,请问梁王现在做的事算什么呢?” 一语说得慕容晖哑口无言。 “这样吧,我来给梁王讲个故事可好?”尉迟漪笑问道。 慕容晖无声点头。尉迟漪闭目酝酿了刹那,展眸自信说道: “独孤氏一族,个个狼子野心。独孤佑见独孤晟把持朝政多年,愈发心痒难耐,也想来分一杯羹、尝尝做皇帝的滋味。” “于是,他领兵攻入晋阳,欲谋权篡位;而陛下,则在混乱中不幸丧生。这时候梁王出面镇压叛军,诛杀独孤佑,挽狂澜于既倒。到了这一步,慕容家已然无以为继,梁王就是下一任皇帝的第一人选。” 尉迟漪说完,对着慕容晖邪魅一笑: “怎么样啊梁王殿下,刚才的‘故事’要是讲给朝臣和世人,您是不是就成了大燕的英雄了?” 这个计划动魄惊心,让慕容晖思考了好一会儿。 许久,他提出疑问:“引独孤佑率军入晋阳,岂非如同引狼入室?我又怎么才能保证一定可以镇压得了他呢?” 尉迟漪含笑微嗔:“晋阳是梁王的地盘,还怕拿不下一个独孤佑和区区一万军队吗?光是晋阳的护城军卒和宫中禁军,都有一两万之数,对付独孤佑绰绰有余。” 又是一阵沉默。尉迟漪等待了好久,才等到慕容晖表态: “也只好如此了。” 苦心孤诣经年累月的计划,终于在此刻初见眉目。尉迟漪按下心中喜悦,仍装作忠心诚恳的样子与慕容晖探讨计划细节。 她提议,可以假借独孤太后结束软禁一事,请独孤佑回京赴宴以“化解恩怨”,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杀了他夺下兵权,再趁乱杀了慕容铎,把他的死嫁祸给已死的独孤佑。 尉迟漪与慕容晖的这一番谈话,整整持续了一日一夜。 消息灵敏的长孙羡得知这一情况后,预感到自己的麻烦就快要来了: 慕容晖这次回来,先是急赤白脸地来问责自己,话还没说两句,又去和尉迟漪密谈了那么长时间。 这二人谈论的内容是什么,长孙羡即使不知道也不用钻营打探,因为猜也能猜得出来。 独孤晟和慕容铎的这一场大闹,着实超出了长孙羡的预料,也让他没能完成慕容晖去冀州前交给他的任务。 而尉迟漪昔日里给慕容晖提出的谏言,又恰恰符合了当下的情状。 这样子两下里一对比,慕容晖对长孙羡就失去了大半信任,而这些信任又水到渠成地转移去了尉迟漪那里——这一点,长孙羡心中非常清楚。 这时候的长孙羡,越发觉得谢凝之申请离京是多么明智: “尉迟漪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也不好惹,怪不得谢凝之那么怕她,宁可放弃京中高官也要去偏远州郡远离她。” 越这样想,长孙羡就越起了和谢凝之如出一辙的念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没等慕容晖发难,长孙羡就主动去找了他陈情: “在下自知才能有限,为梁王出谋划策这几年,也犯下不少过错。在下痛思己过,愿调离中央去往地方反省,请梁王责罚。” 慕容晖知道长孙羡猴精一样的人,摆出这副姿态就是在效仿谢凝之避祸。 但慕容晖本身也不想再重用长孙羡了,既然他主动请辞,正遂了自己心愿,两全其美,何不为哉? “长孙大人有此心,那本王就成全你,就封大人为......” “司州长史刚刚在任上亡故了,可由在下补之。” 慕容晖还没想好给长孙羡一个什么地方官职,长孙羡就先一步提出了建议。 “长孙大人可真是准备充分,连下家都找好了。”慕容晖阴阳怪气,“可这司州长史只是个区区六品官,是否委屈长孙大人了呢?” 长孙羡忙道:“在下有过,有过该惩,不敢委屈。” 慕容晖懒得再和长孙羡多言,就满足了他的心愿,放他去司州做长史。 如今北燕的司州被孟遇安夺走了黄河以南的部分,剩余面积极小,人口和兵力都很少。让长孙羡去这里做长史,慕容晖也不怕他能掀起什么割据一方的风浪。 长孙羡领了官凭和任命文书,忙不迭地就往司州平阳郡赶去。 他并不想在这里割据一方,也不想顺势潜入雍州去提醒独孤佑。 长孙羡此举的目标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平阳郡侯,慕容扶疏。 而他最终的目标人物,当然是孟遇安。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9章 天下何人不投孟 长孙羡轻车简从,马不停蹄,几日时间就从晋阳飞奔到了平阳。 到达之后,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办理长史上任交接的工作,径直先去了平阳侯府见慕容扶疏。 长孙羡的突然来访令慕容扶疏惊恐万状,几乎要吓得瘫坐在地上。 只因几个月前,慕容扶疏刚刚向孟遇安秘密报告了长孙羡来黄河北岸的行程,结果长孙羡本人这就来了,慕容扶疏还以为他发现了此事,现在是来兴师问罪的。 “长孙大人......你......你怎么来了......”慕容扶疏胆战心惊。 长孙羡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事,没关注到慕容扶疏的不自然举止,闲聊了几句后,就马上说起了正事: “扶疏殿下归燕一载有余,可曾思念过您的妻主孟遇安?” 长孙羡此问犹如天降惊雷,炸得慕容扶疏天旋地转,一点自如应对的能力也没有了,只会唯唯诺诺地认错: “长孙大人我错了!请您千万不要告诉梁王啊!” “殿下说什么?”长孙羡被慕容扶疏莫名其妙的反应搞懵了。 慕容扶疏以为长孙羡还在诈自己,依旧没有停止道歉认错。 长孙羡从刚进门时的惶急中缓过来,仔细分析了慕容扶疏的反应和话语,这才有那么一点看透了他的意思: “看扶疏殿下这样子,怕不是早已和孟遇安暗通款曲了?” 慕容扶疏像是被抽取了精神劲,整个人颓丧地坐在椅子上,面目生无可恋: “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都是将军威胁我的......” 这一句话证实了长孙羡的想法,也让他更有了成功的把握。长孙羡收起急躁,镇定自若道: “孟遇安是当世第一人,扶疏殿下对她念念不忘,也是情有可原的。若是换了在下,只怕更要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啊?”这一次换做慕容扶疏被长孙羡搞懵了。 长孙羡靠近了一些,也放低了声音:“殿下既然如此思念妻主,为何不渡过黄河去见孟遇安呢?” “长孙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慕容扶疏还是云里雾里的。 长孙羡见慕容扶疏如此愚钝,心中哂笑叹气,口中的话也说得更明白了些: “若大燕灭国,殿下以为,这世间还有谁能依靠?” 慕容扶疏蹙眉沉默片刻,嗫喏道:“自然只有将军可以依靠。” “正是这话了!”长孙羡脸上浮现出急不可耐的欣喜,“在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殿下还不明白吗?” 慕容扶疏方才恍然大悟:“长孙大人是要投靠将军吗?” 见慕容扶疏终于领悟,长孙羡便把晋阳近期发生的大事,诸如皇帝太后的闹剧和慕容晖的失智,都对慕容扶疏讲了一遍,最后呼吁道: “扶疏殿下,在下可以断言,大燕灭国只在这一二年间。你我若想活命,可要早下决断、早做打算啊!” 慕容扶疏被他的热忱打动了,自己都有点热泪盈眶: “长孙大人说得是啊!不瞒大人,我在去年离开将军之前,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燕国如今已到了穷途末路,将军早晚要兵临晋阳’。还是将军怜惜我,才让我归燕当个细作,时不时向她通报些消息,这样来日她就会给我一条活路。” 慕容扶疏的话让长孙羡大喜过望:“原来殿下一直以来都和孟遇安是一伙的!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殿下和在下都有救了!”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呢?”慕容扶疏问道。 长孙羡道:“慕容晖现在完全被尉迟漪给迷惑了,做什么都听她的。以在下对尉迟漪的了解,她一定会怂恿慕容晖召独孤佑率军回晋阳,到时候雍州就空虚了,孟将军正好可以趁虚而入,夺取雍州。” “此外,在下现在已是司州长史,而殿下又是司州唯一的慕容氏侯爵,区区半个司州还能不在你我股掌之中吗?我们可以在孟将军取了雍州之后,再献上剩余的司州。如此大功,何愁不能保得一世安稳!” 长孙羡的豪言壮语,让慕容扶疏听得目瞪口呆,只会啧啧称赞: “长孙大人可真是鲜卑族第一谋士啊!” “事不宜迟,还请扶疏殿下尽快给孟将军传信!”长孙羡敦促道。 这一边慕容扶疏刚刚研墨铺纸,另一边尉迟漪写给独孤佑的书信就已经送到长安了。 独孤佑读罢来函,心情亢然振奋:“等待了整整一年了,阿姐终于要行动起来了!” 他果断点起雍州全部亲兵,三日后就整装出发,率大军出长安、过冯翊郡、渡过黄河中段,一路北上直往晋阳而去。 独孤佑的兵马在渡黄河的时候,动静被洛阳的赵无戈派出的哨骑侦查到了。 赵无戈没有自作主张轻举妄动,而是马上把这一情报传递给了襄阳的孟遇安。 就这样,慕容扶疏的来信和赵无戈的来信,几乎是同时抵达了临江王府。 孟遇安看着桌案上摆放着的这两封书信,心中紧紧系了一年的死结,终于打开了: “独孤佑,慕容晖,你们到底还是斗起来了啊!不枉我‘手下留情’,饶了独孤佑的性命。” 短暂的快意后,孟遇安立刻冷静下来,给赵无戈送去了回信,把慕容扶疏和长孙羡的事告知了他,以及称自己不久后即会派兵直捣长安,届时他就可以从洛阳西进,两路兵马共取雍州。 同时,她也给平阳的慕容扶疏回信,要求长孙羡现在就亲自来一趟襄阳与自己会面——在跨越国界时,可以先去洛阳,赵无戈了解内情,会好好接待他的。 赵无戈看到回信,自是胸怀壮志;长孙羡看到回信,却是惶惶不安。 “孟将军要见我啊......她不会想杀了我吧......”长孙羡颇为担心。 这回轮到慕容扶疏扮演沉着冷静的角色了:“长孙大人不必焦虑,将军是个明理又善良的人,她是不会无故伤害你的,你就放心去吧。” 话虽是这样说,但长孙羡心中难免还是忐忑,可又不敢违背孟遇安的要求,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0章 风暴前夕 按孟遇安信中要求,长孙羡先乔装改换身份秘密去了洛阳,又在赵无戈的接待安排下来到襄阳,见到了孟遇安。 “久闻长孙大人之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孟遇安说话非常客气。 长孙羡拘谨道:“在下不敢。能为临江王效力,是在下的福分。” 孟遇安笑道:“修之能从北燕天牢里平安归来,还要感谢长孙大人的照顾。” “呃......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事......”长孙羡局促搓手。 与长孙羡的惴惴不安相比,孟遇安自始至终一直神态自若: “大人此番弃暗投明,实乃明智。待战乱结束后,大人就是列土封疆的大功臣。” “多谢临江王庇佑。”长孙羡叩首谢恩。 “几个月前大人教唆罪臣家眷谋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孟遇安话锋一变,眼神也凌厉起来,“只要大人往后一心一意侍奉大祁就好。” 长孙羡才刚站起来,听见孟遇安这话,又立马跪了下去,俯首唯唯道: “那都是梁王慕容晖所逼,在下也是身不由己啊!” 孟遇安哼笑一声,轻微抬手:“长孙大人不必惊慌,也不必总是下跪,没的伤了膝盖。” 等长孙羡起身站定,孟遇安又道:“你从前是北燕的臣子,为人臣尽人事,也是你的本分。但选择阵营时,选一次就要坚定不移地站定——如张辽投曹操,姜维投诸葛。倘或似吕布那般随风摇摆,下场也只能和吕布一般了。” “在下谨记。”长孙羡冷汗涟涟。 孟遇安敲打完他,换上温柔和善的面孔:“大人的家眷可以先送到洛阳,我会派人保护起来的,也免了大人在北燕的后顾之忧。” 长孙羡心里了然,这是孟遇安准备以他的家人为人质,却也不敢不从,只能遵循她的吩咐去办。 孟遇安又事无巨细地和长孙羡互通有无,了解了许多北燕内幕,并交代了他许多后续事宜,就让他赶紧回平阳郡,以免司州刺史起疑。 长孙羡回到平阳后,慕容扶疏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他孟遇安是否安好?是否提及了自己? 长孙羡心中讥笑他没来由的痴情,嘴上随便说了点假话敷衍他,也就翻过去这一篇了。 就在长孙羡从平阳到襄阳这一去一回之间,独孤佑已经率军由长安行进到了晋阳附近。 为了保险起见,独孤佑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先让军队驻扎在城外,命亲信光明正大入城通报自己归来的消息。 慕容晖见过报信人后,先去与尉迟漪商量后续怎么办,尉迟漪建议道: “梁王应当只让独孤佑一人进城,最多允许他再多留几个随从,必须严令他的军队留在城外。在宴会上连杀慕容铎和独孤佑,把前者的死栽赃给后者,然后再以独孤佑谋反的罪名去收编他的军队。” “如果军队不服收编,发生动乱呢?”慕容晖神情凝重。 尉迟漪轻松笑道:“军队动乱,那就是他们不识时务,意图谋反。梁王这不是正好有了诛杀他们的理由吗?” 慕容晖搂着尉迟漪,霁颜欣悦道:“枉我从前信任长孙羡那么久,原来阿漪才是女中诸葛啊!” 因独孤佑是外臣,慕容晖也就没有允许他入宫留宿,而是安排他住进了宫外的馆驿中——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防止他与独孤晟勾结串通。 宴会就定在次日,时间非常紧迫。尉迟漪冒着被慕容晖发现的风险,向宫外的独孤佑和宫内的独孤晟与慕容铎分别传递了密信。 两封信中,尉迟漪把慕容晖的计划一字不漏地叙述清楚了,确保了宫内外己方人员的信息同步。 然而,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没有完成,那就是独孤佑的军队尚未入城。 虽然在清楚慕容晖的计划后,独孤佑在宴会上就不会中计了,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宫中的上万禁军呢? 因此,必须在宴会前夕让他的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城里。 当天夜里,尉迟漪再一次亲临了慕容晖的府邸。 今夜的慕容晖充满了不安,这种紧绷的精神和敏感的情绪,尉迟漪之前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 “梁王殿下明日就可以登基了,为何今夜如此心烦意乱呢?”尉迟漪问道。 慕容晖的心绪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对尉迟漪的提问置若罔闻,还是尉迟漪追问了好几次后,才勉强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尉迟漪把头发撩到身后,用自己的前胸贴着慕容晖的后背,双臂不松不紧地环绕着他,下巴轻轻抵着他的肩膀,柔声细语道: “梁王这是太渴求成功,才会思虑过重。您就放心吧,明天一定不会出意外的。” 慕容晖蓦然转身,在幽暗中深望着尉迟漪的双眼,动情又用力地吻上了她的唇。 他此时就像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困兽,尉迟漪成了他黑夜里的最后一丝光亮、溺水时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尉迟漪动的真情。 长久的拥吻结束后,慕容晖缓缓离开尉迟漪的脸,郑重而坚定地承诺: “阿漪,等我当上皇帝,你就是我的皇后。” 尉迟漪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清浅地笑了笑,再轻抚一下慕容晖的脸: “夜深了,早些睡吧。” 尉迟漪扶慕容晖躺下,轻柔地摩挲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不到半炷香的工夫他便睡着了。 尉迟漪停下手上的动作,静坐在床上,呆望着熟睡的慕容晖。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敷在慕容晖的脸上和身上,把他烘托得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 “如果他的内心也像他的外表一样美好,或许就不用这么遗憾了......” 尉迟漪心中想着这些,起身离开了床榻。 在一阵动作轻巧的翻找后,尉迟漪看到了那一块能够在夜间叫开晋阳城门的令牌。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尉迟漪揣起令牌,悄悄离开了慕容晖的府邸,在浓浓夜色中往城门方向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1章 喋血团圆宴 次日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合当团圆。 这一天,在晋阳的皇宫中举办了隆重盛大的宴会,一派喜庆祥和的氛围。 正殿高台的正中央,端坐着少帝慕容铎;左右两侧分别是梁王慕容晖,以及太后独孤晟。 刚刚带兵回京的独孤佑,就坐在高台左边下首的第一位,右边下首第一位则是尉迟漪。 其余诸臣按照官位高低,依次在左右两侧按序排列而坐。 这还是时隔近两年后,独孤晟和慕容晖第一次同时出现在盛大场合,气氛中混合着一丝尴尬。 为了消解尴尬,慕容晖先发了话,举起酒杯起身走到下首,对独孤佑说道: “独孤将军在外征战劳苦功高,本王先敬你一杯。” “不敢让梁王敬酒,末将先干为敬。”独孤佑假笑着饮下了这一杯。 看独孤佑喝完酒,慕容晖又回到高台,另向独孤太后敬了一杯酒,假惺惺道: “去年年初,太后深感陛下年岁渐长,便主动放权给陛下,而自己退居后方,却不幸身染沉疴,缠绵病榻十八个月才初见好转。今天见太后痊愈,本王甚为欣喜,祝太后永享安康。” “梁王客气了,朕......呵,哀家,哀家谢过梁王。”独孤太后面无表情地也饮了一杯。 酒过三巡后,慕容晖瞧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对独孤佑要求道: “陛下是独孤将军的外甥,这外甥与舅舅多年不见,也该亲近亲近。独孤将军,你何不过来敬陛下一杯酒呢?” 独孤佑轻微挑了一下眉毛,似笑非笑道:“陛下还小,饮酒怕是不大合适吧?” “欸!旧时入关之前,我鲜卑男儿到了十四五岁,都儿女成群了,难道还不能饮酒吗?”慕容晖笑谈着,又转向独孤太后,“太后,您说呢?” 独孤太后冷冷瞟了慕容晖一眼,回头对独孤佑轻描淡写道: “阿佑,你就依着梁王吧,不过陛下的酒杯不要斟满,半杯即可。” 独孤太后都发话了,独孤佑也不再拒绝,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离席来到高台慕容铎跟前;慕容铎身边的侍女也为他斟上了半杯的酒。 “陛下,末将人虽常年在外,但心一直和陛下太后在一处。末将祝陛下太后千秋万岁,愿我大燕海晏河清。” 讲完这些说辞,独孤佑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倒转酒杯朝向地面,以展示自己喝完了。 正当慕容铎也准备去喝自己那半杯酒的时候,忽闻得身旁的慕容晖一声大叫: “独孤佑要刺杀陛下,禁军快来护驾!”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慕容铎猛一哆嗦,失手将酒杯打碎在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四周护卫王驾的数十禁军已经团团围上,钢刀交叠在一起,绕了独孤佑的脖颈好几圈。 宴会现场的风云突变惹得群臣登时大乱,各种猜疑和惊呼之声四下而起;宫女内侍也纷纷离开自己的岗位,躲藏到了别处。 独孤佑倒是挺冷静的,自己被这么多把刀挟制着,还能镇定说话: “梁王真会开玩笑,末将什么时候要刺杀陛下了?” 慕容晖指着他的脸痛斥道:“你还狡辩!你刚才已经喝完了酒,却还是不肯下高台,反而举杯在手,有向下摔杯之意。你分明就是想用碎瓷片谋害陛下!” 独孤佑放声大笑,简直快要笑岔了气:“我真佩服梁王编故事的能力,能凭空想象出这么精彩的剧情,您不去排戏写话本可真是屈才了啊!” “凭你如何狡辩也不济事,在场诸位都是见证!” 慕容晖振臂高呼,期待着群臣可以响应他,但群臣大多鸦雀无声,只因他们都离得太远,根本不可能看清楚独孤佑刚才的动作。 见群臣没反应,慕容晖又把目光投向了尉迟漪: “尉迟大人,您是右列下首第一位,您方才可曾看清楚了?” 全场的目光都随着慕容晖的话集中在了尉迟漪身上。 尉迟漪缓缓站起来,环视了一下众人,最后把视线锁定在慕容晖的双眼。 她也离开坐席,稳步走上高台,站到了独孤晟和慕容铎的身边,面对着慕容晖,笑得天真无邪: “梁王大概是喝醉了,一时眼花也未可知;或是把梦中幻想当成了真的。” “阿漪,你......” 慕容晖的瞳孔中好似山崩地裂,下意识呢喃出了他本不该在这个场合叫的称呼。 就在慕容晖沉浸在震惊中的时候,尉迟漪言辞愈发冷酷: “独孤将军用碎瓷片刺杀陛下,这话听着都可笑;反倒是梁王,怎么您一声令下,宫中的禁军全都跑来了?是不是想在除掉独孤将军的同时,顺便刺王杀驾呢!” “你!”慕容晖咬牙切齿。 突然,独孤佑一声暴喝:“雍州军何在!” 一瞬间,成千上万的士兵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将宴会大殿围绕得水泄不通。 高台上的数十禁军面面相觑,手中刚才还紧握着的刀,此时都微微颤抖起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们放肆!还敢挟持本将吗!” 独孤佑的怒斥让围着他的禁军震慑不已,皆把刀从他脖子上拿开,低头退至一旁。 脱身的独孤佑轻微扭了扭脖子,随手抢过来一个禁军的刀,朝慕容晖走过去。 四面楚歌的慕容晖已没有任何退路,只能随着独孤佑的一步步逼近而一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独孤佑一脸玩世不恭。 慕容晖嘴唇战栗,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睛一直看着独孤佑身后的尉迟漪。 独孤佑等了他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什么话,遂将钢刀狠狠插入了他的腹中。 鲜血从刀背血槽喷涌而出,顺着丹陛流下,触目宛若血瀑。 独孤佑拔出了刀,鲜血更是飞溅三尺,慕容晖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阿漪......阿漪......” 慕容晖已经很难再动弹,只剩一双眼睛还有力气滴溜溜地转,搜寻着尉迟漪的身影。 尉迟漪走过来,歪头俯视着地上的慕容晖,脸上不带一丝情绪。 “你对我......是否有过真心......” 慕容晖的声音已经虚弱到只有贴近才能勉强听清。 尉迟漪蹲下来,像往常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用手抚摸着慕容晖的脸,语气冷得像冰: “真心这种东西,也是梁王会在乎的吗?” 慕容晖挣扎着抬起捂在腹部的手,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尉迟漪的手腕,染了她满手血红。 他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慕容晖松开了手,也闭上了眼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2章 独孤晟再度临朝 慕容晖死后,以弑君谋反大罪论处,其京中残余的亲信党羽全部遭到清洗。 按照北燕律法,谋反罪本应在闹市曝尸三日,人人得以戮尸,但尉迟漪却向独孤太后为他求情: “微臣斗胆恳请太后,慕容晖已经死了,就不要再侮辱他的遗体,给他留一分尊严吧。” 经历过政变幽禁又再度临朝,独孤太后的性子比从前多了几分乖戾狠辣,听见尉迟漪这话,不觉大为光火,遂出言不逊来嘲讽于她: “好啊阿漪,跟他睡了大半年,还睡出感情来了?你真这么爱他,大可现在就自杀下去陪他!” 独孤太后的恶言让尉迟漪脸上烧得火辣。她不敢反诘怨怼独孤太后,只能继续保持平静诉说自己的想法: “慕容晖确为罪臣,可他毕竟也是皇家血脉,如果像寻常谋逆者那般曝尸闹市,只怕会有损皇家体面。微臣一片心意全系于太后,请太后明鉴!” 独孤太后刚才一时上头,把话说得重了些,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不应该那么辱骂尉迟漪,态度也温柔和善了许多: “你过去受了慕容晖的蒙蔽,替他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朕不怪你,朕已经原谅你了。只要你还像从前一样忠于朕,那么朕也会像从前那样器重你——不,是比从前更加器重你。” “太后......”尉迟漪无话可说,垂首而立。 “门下省的官档,你是看过的;但朕可以告诉你,事实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独孤太后的话让尉迟漪大吃一惊:“太后,您都知道了!” 独孤太后微微一笑:“那么乖巧懂事的阿漪能突然背叛朕,朕心中也很好奇,当然要好好查一查了。” 她收了笑,又严肃道:“当年你们尉迟家获罪,是因为你父亲与亲王暗中勾结,想要逼迫先帝禅位。朕与先帝一体同心,他们当然也要阻扰先帝立朕为皇后。慕容晖对官档重要细节做了删减篡改,让你以为你们家仅仅是因为得罪了朕才获罪抄家,是吗?” “原来是这样......他骗了我......”尉迟漪喃喃自语。 “至于你姐姐尉迟苒,朕也深表遗憾。”独孤太后温声道,“朕其实是在你姐姐死后,才得知原来你们是姐妹的。” 独孤太后朝尉迟漪招一招手,让她近身前来。尉迟漪照做了之后,独孤太后拉着她的手道: “所以阿漪,你听明白了吗?朕欣赏你,不是因为对尉迟家有愧意,也不是因为你姐姐为国献身的功劳。朕欣赏你,就是因为你是你!” 尉迟漪当即跪下,额头触地:“太后,阿漪知错了!” 独孤太后把尉迟漪扶起来,脸上表情高深莫测:“那你现在,还对慕容晖有感情吗?” 尉迟漪从开始的面无表情,慢慢过渡到和独孤太后类似的乖戾笑意: “慕容晖生了副好皮囊,不好好享用一下他,实在可惜。他能‘伺候’我十个月,已经是他莫大的福分了,他哪里配得到我的真心。” 独孤太后笑得很赞赏:“这才是大女人该有的想法。” 梁王伏诛,宫中禁军也经历了大批的裁撤替换,皇宫重新掌控在了独孤太后手中。 但眼下有一件事,却也颇为尴尬。 少帝慕容铎如今年纪半大不小,按理说可以还政于他,独孤太后在旁辅佐即可——但独孤太后明显不想这样做。 她爱自己的儿子,但更爱自己的权力。 尤其是经历过十八个月的幽禁生活后,独孤太后更加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力,才是真的权力。依靠丈夫、儿子、甚至是盟友,都是不能长久的。 为了留住自己手中的权力,独孤太后这样对慕容铎解释道: “大燕朝内刚刚经历了动乱,慕容晖的同党还没有完全彻查并清除。这里面的水太深了,铎儿你是把握不住的,还是让母后帮你处理吧。母后答应你,将来一定交给你一个安稳的大燕!” 慕容铎此时还是很信任独孤太后的,见自己的母亲说得如此诚恳动人,便答应了她。 至此,独孤太后得以再度临朝称制,重新成为北燕的最高统治者。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一笔一笔好好地把旧账算清楚。 除了底层的士兵外,去年协助慕容晖发动政变的主要人物,文是尉迟漪,武是宇文锐及。 尉迟漪遭受诓骗,现已迷途知返,且在太后重掌权柄的过程中做出了突出贡献,独孤太后已经不追究她的过错了。 可宇文锐及,却比尉迟漪要难办许多。 首先,他是没有被慕容晖蒙骗的。他对汉臣的仇视历来都存在,独孤太后心里早就很清楚了,慕容晖只是利用了他这一点。 其次,他不像尉迟漪那样为独孤太后重获自由出了大力,而是一直不闻不问,对除掉慕容晖也没有丝毫的贡献。 基于这两点,再加上他当初背叛独孤太后的坚决态度,足够让宇文锐及被处斩了。 可如果真的要杀宇文锐及,独孤太后还是下不了这个命令。 这并非是因为独孤太后对宇文锐及留有旧念,而是受限于当下情势。 宇文锐及打光了兖州军队后,近一年来都在冀州征兵练兵。他虽吃了败仗、受了重伤,可依然是北燕军队不可或缺的精神领袖。 他现在练兵练得好好的,要是忽然因为一些前尘旧事杀了他,势必会引起冀州地方军队动乱。 再者说,宇文锐及本人既不反对独孤太后,也不偏向慕容晖,他只是单纯地厌恶汉人。 在慕容晖执政期间,北燕汉臣被清洗了大半,位高位重臣中甚至已经看不见汉人的身影了。 现在慕容晖已死,中央汉臣几乎灭绝,宇文锐及也就没有理由再生异心或不满。 考虑再三,独孤太后决定留宇文锐及一命,也没有动他的官职。 独孤太后只是下达了一道圣旨,将晋阳发生的事和对宇文锐及的训导带去了冀州常山。 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让宇文锐及过多分心,他在了解过后也就丢到了一边去。 毕竟孟遇安占满了他的心,无论何人何事都不能取代。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3章 烽火照长安 襄阳,临江王府,孟遇安对冼离下达了最新的军事部署: “冼离,我命你即日率领三万安华军,先迂回至荆西魏兴郡,再从西城向北攻入雍州。你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直取长安!” 冼离心潮澎湃:“将军!从长孙羡来的那日开始,我就在盼望着这一天了!” 孟遇安笑道:“独孤佑率雍州燕军回晋阳,在路上还有好一段行程。要是他刚走我们就匆匆发兵长安,那么他很快就能折返救援。所以非要等他到达了晋阳,我们才好进攻啊。”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将军。”冼离点头道。 孟遇安又说:“你率军赶赴长安后,我也会命洛阳赵无戈随后支援你。有你们东南两路兵马共同夹攻,长安唾手可得。” “攻长安有我就够了,何必劳动赵将军呢?还是让他好好守着洛阳吧。”冼离不以为意。 孟遇安却很严格:“长孙羡和慕容扶疏现在都是我们的人,黄河北岸的司州已经对洛阳没有威胁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攻长安、取雍州,容不得一点闪失,必须要两路兵马才保险。” 她把手搭在冼离肩膀上,重重撼动了一下:“冼离啊,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对自己的能力也很自信,可干大事时不能盲目自信,更不能孤军深入,要一步一个脚印方为稳妥。” 说到这里,孟遇安不免想起陆幼薇回来后对她所讲的交州刺史府乱民暴动事件,语气更沉重了些: “......在交州刺史府,若你当时能再理智警醒些,或许幼薇的父亲也不会......” “将军,冼离明白了。”冼离颔首抱拳。 中秋节刚过,冼离就率领三万安华军兵临长安城下,气势浩荡煊赫,如饕餮张开深渊巨口,誓要吞没长安城。 雍州刺史猝不及防,赶忙派人火速向司州和并州求援,却迟迟等不到回信。 司州长史长孙羡,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已经劝降了司州刺史,现在整个司州在实质上全部归属于孟遇安,当然不会理会雍州的求救。 并州晋阳距离长安过于遥远,独孤佑率军回京尚且行进了半个月,这求援消息也难以很快送到。 更何况,雍州并不和并州直接接壤,想要从雍州去并州,途中必然会经过司州。 而司州已经被孟遇安控制了,途中尽是拦截求援的关隘,是一点风声也送不出去的。 雍州刺史苦苦等待十余日,不仅没有等来援兵,等来的反而是来自洛阳的赵无戈。 东边和南边两路安华军合围长安,把雍州刺史逼上了绝路。 天水郡、冯翊郡、扶风郡、安定郡等雍州其余多郡,早已派兵前来援助长安,怎奈何独孤佑北上带走了一万雍州精锐,剩下的军队能够护卫好雍州已经很不容易了,何谈击退数万汹汹来犯之敌。 不过虽然不能退敌,这些本地燕军与来犯安华军周旋一阵子,还是勉强可以的。 雍州刺史只盼望着晋阳能早日发现异常,及时派兵来救,或可解长安之危。 半月未能攻下长安,冼离和赵无戈都有些心急。 但冼离想起自己临走前孟遇安的嘱托,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急火攻心、不要急功近利,要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冼将军,我们还要继续攻下去吗?”赵无戈问道。 冼离沉着冷静:“长安是北燕重镇,难攻是很正常的。这才半个月而已,赵将军不要心急。” 又道:“这段时间中,长安向四方各郡调来了大批雍州驻军,正好可以让我们围城打援,守在长安就能灭了雍州全部燕军,也省得来日费劲一郡一城地攻打。” 经过雍州刺史长达二十余日的不懈努力,总算有那么几个求救的驿卒成功突破了司州设置的防线,日行六百里赶到了晋阳。 此时,独孤太后刚刚处理完慕容晖死后的杯盘狼藉,还未得喘息,就有如此噩耗袭来。 独孤佑一闻此事,怒发冲冠,立刻就自告奋勇,要率军回去守住长安。 独孤太后给他泼了盆冷水:“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孟遇安巴不得你长途往返跋涉,等耗尽了军队体力后,她就可以在长安以逸待劳,把大燕军队悉数诛灭。” “而且,你没听那小卒子说起吗,司州的在平阳郡一带设置了阻援的防线。阿佑你来说说看,这意味着什么呢?” 独孤佑惊愕不已:“孟遇安已经攻下了司州?!” “笨蛋!”独孤太后一掌拍在他脑门上,“孟遇安要是真的渡河攻打司州,平阳郡毗邻并州,郡守为何不报?” 独孤佑本来就迷惑,这一下又被独孤太后打懵了头,更难想通了。 独孤太后冷笑道:“不是孟遇安攻下了司州,而是司州主动投降了!” “什么!这......”独孤佑骇然失色。 “平阳郡......平阳郡......”独孤太后念叨着,恨意漫上双眼,“慕容晖这个刚愎自用的狂徒,竟敢把慕容扶疏敕封在平阳郡做侯爵!我还没来得及把他召回来,果真就出事了!” “阿姐,现在怎么办呢?”独孤佑心急如焚。 独孤太后眉头紧锁,过了许久才舒展了分毫,怒目切齿道: “弃车保帅,围魏救赵。” “阿姐,你能不能说得再稍微明白一......” 独孤佑话没问完,就被旁若无人的独孤太后打断了: “孟遇安既然想要长安、想要雍州,那就给她好了,只要能保住并州,大燕就不会亡国!徐州被青州和兖州围绕着,孟遇安握得一点也不稳当,更不用说徐州南边就是南祁的命脉扬州。” 独孤太后当即下令,传六百里加急文书到青兖二州,命二州马上集中兵力攻打徐州。如能闪击收复徐州,则乘胜南下攻打扬州。 独孤太后相信,只要徐扬有失,孟遇安必然退兵。 此外,她又让独孤佑率军去了并州和司州的交界处,还对他下了死命令:不要贸然进入司州,更不要妄想去雍州援救长安,只需严阵以待安华军的到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4章 封你个一字并肩王 来自晋阳六百里加急的文书刚送到青州刺史府衙,青州刺史就不旋踵地将文书送去给了谢凝之。 青州刺史虽是谢凝之的顶头上司,但他知道谢凝之是从京里来的大官,这次任北海郡守不过是一时藏锋,因此有意在谢凝之面前甘居下风。 所谓“甘居下风”的方式,就是不论大事小情,都多与谢凝之通气,唯恐在他面前落下颐指气使的口实。 谢凝之甚感好笑:“刺史这是把我一个郡守当成上面派来的督察巡按的官员了吗?还是说指望着我带兵去攻打徐州吗?” 青州刺史的文书还未在谢凝之手中捏热,兖州刺史的信函便也来了。 这倒不是因为兖州刺史也想讨好谢凝之,而是兖州的兵力实在不足。 距孟遇安北伐才过去一年半而已,兖州与司州的十余万燕兵或被歼灭、或被俘虏,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有生力量存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着实聚不起更多的兵力。 兖州刺史心中盘算,这次攻打徐州的诏令,怎么说也应当以青州为主力军,兖州打打掩护就行了,这才发生了来函之举。 “好啊,两个刺史都是缩头乌龟,这是要让我谢凝之上战场吗?” 正当谢凝之苦恼之际,忽然想起了白狼坞,一个驱狼吞虎的计策在他心中酝酿而成。 谢凝之再一次带上礼物去白狼坞拜访蒙青,一上来就开诚布公: “大哥可知最近晋阳发生的大事?” 蒙青豪放大笑:“我在青州待得好好的,去管晋阳做什么!” 谢凝之没有因为蒙青不感兴趣而停止这个话题,兀自笑着说道: “梁王慕容晖被杀,独孤太后复辟,燕国的天空又变了颜色啊。” “哦?”蒙青终于来了点兴趣,“想不到这太后还挺有能耐的。” 谢凝之顺势说道:“独孤太后再有能耐,也是日暮穷途了,哪里比得上大哥的白狼坞如日中天。” “贤弟想说什么?”蒙青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没有笑。 谢凝之把姿态放得很低,甚至已经到了谄媚的程度: “大哥如此威震一方,白狼坞如此实力雄厚,大丈夫应当志在天下,岂能久居人下?不瞒大哥,小弟已经决定弃了北燕,转投大哥麾下,今生只愿为大哥效力。” 这样类似的话,谢凝之已经对蒙青说过多次了,但每一次蒙青都没有放在心上。 可今天的情况却不一样——北燕乱了,朝廷垮了,机会来了。 蒙青不是没有称霸之心,只因肩上有对蒙氏坞壁的千家户数万民的责任,不能鲁莽攻出去,而要以御敌自保为上。 但一直困守在青州北海郡确实也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在世时还好,但几十年后如若天下稳定,则白狼坞必遭剿灭。 蒙青心中一动,低调发问:“贤弟以为,白狼坞该如何发展啊?” 谢凝之当即建议:“先攻徐州,再取兖州,而后向北向西稳步推进。” “可愚兄怎么觉得,应该先攻兖州,再取徐州呢?”蒙青不徐不疾道,“徐州是孟遇安的地盘,听说那个女人可不好惹,打仗就没有败过;反倒是兖州,刚打没了本地军队,正是虚弱的时候,白狼坞一攻必下。” “啊这......”谢凝之有些慌乱,努力稳住了阵脚,“兖州离冀州太近,如果攻打兖州,那么冀州的宇文锐及会马上派兵来救;但是徐州离孟遇安所在的荆州很远,一时半刻她是得不到消息的。” 蒙青笑道:“贤弟这理由找得好啊,可愚兄怎么觉得,贤弟意不在此呢?” “大哥此话怎讲啊?”谢凝之故作不解。 蒙青握住谢凝之的手腕,看似是以亲密动作表示亲厚,但实则给了他很大压力: “贤弟不想让我先攻兖州,是不是因为贤弟没有背弃北燕,现在依然还和那群鞑子是一路人呢?那么在此前提下,贤弟让我先攻徐州,岂不就是借我的军队去为北燕效力咯?” “大哥......”谢凝之开始有些六神无主。 蒙青和谢凝之四目相对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愚兄开玩笑呢,贤弟不会当真了吧?哈哈哈哈......” “呃......”谢凝之还未从惊魂中缓过神来,尚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蒙青松开谢凝之的手腕,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得谢凝之肩膀生疼: “愚兄知道贤弟一心为我考虑,刚才说的话都是戏言,贤弟莫要当真。先攻徐州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也请贤弟帮愚兄一个忙。” “大哥请讲!”谢凝之作洗耳恭听状。 蒙青道:“白狼坞不比郡县,兵力虽强,但物资有限。此去徐州路途却也不算很长,可深入腹地后粮草便难以周转。愚兄想请贤弟和兖州刺史知会一声,蒙家军入徐作战后,请他支援些粮草。” 谢凝之笑道:“大哥就放心吧。小弟会向兖州刺史假称大哥是为了大燕而战,他自然会对大哥感激不尽,区区粮草小事而已,他必会照办。” 蒙青又握住了谢凝之的手,把他拉近自己身前低语道: “愚兄若是未来也能称王称帝,必会封贤弟个一字并肩王,与你平起平坐。” “多谢大哥!”谢凝之深深躬下身子,谦卑到了土壤里。 谢凝之走后,蒙抗又上前询问蒙青:“父亲真的相信谢凝之说的话吗?” “为父刚才不是已经表达清楚了吗?”蒙青淡定道。 蒙抗试探道:“父亲是说,您开的玩笑,其实才是心中的真实想法?” “谢凝之这种人,从前我见得多了: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蒙青讥讽道,“对待这种人,就要跟咱们训狗一样,恩威并济,半信半疑。要是他说什么我都表现出相信的样子,他反而会觉得我是假信了。” 说完,他轻捶了一下蒙抗的胸口:“这些识人待人的方法,你还年轻,慢慢学吧。” 谢凝之回到自己的府邸后,浑身惊出的冷汗才稍稍落下,内心大肆抱怨: “这个匹夫原来也没那么傻,看来以后不能太低估这些武人的头脑了。跟蒙青做兄弟简直就是与虎谋皮,等借他应付完晋阳的命令,必须马上除掉他。”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5章 佯攻徐州 顾修之在东莞郡驻守了三个月,到了九月中旬,突然在青州徐州边界发现了异常。 原本青州地界上非常平静,可最近却莫名有军队行进的迹象,就连青徐之交的把守燕军都增多了。 顾修之心下疑虑,担心这是青州燕军进攻徐州的前兆,遂立即向襄阳孟遇安处发去塘报,告知她这一异象。 同时,顾修之也给豫州的钟弼去函,请他多多关注北面兖州的情况。一旦徐州与青州短兵相接,则钟弼务必要盯防好兖州,不要让徐州遭受青兖的联合攻击。 做完这两件事后,顾修之召集起徐州安华军精锐,将其排布在青徐之交,严密防备着北面的来犯之敌。 且说蒙青点起白狼坞上万兵勇,从平寿出发,却没有直接南下去徐州,而是先绕过了临淄,来到兖州附近。 谢凝之已经和兖州刺史打过了招呼,称如果蒙青率军前来,则送给他们一些粮草补给,但万万不可放其军队进入兖州主城区。 为了表示诚意,兖州刺史特意亲自来到青兖边界的泰山郡,又亲自押送粮草交付给蒙青。 蒙青与兖州刺史简单互相见礼后,就提出了一个厚颜要求: “蒙家军长途跋涉甚是疲惫,可否请刺史大人允许我等入兖州休整几天,再去攻打徐州呢?” 兖州刺史受了谢凝之提醒,当然不敢轻易放他入城,只能推脱道: “蒙宗主的要求,本官本不该拒绝。只是兖州地少房稀,又送了许多粮草出来,确实没有能力再供养宗主的军队了。还请宗主可以谅解。” “这么说,刺史大人是不肯放我入兖州了?”蒙青冷脸问道。 “请宗主谅解。”兖州刺史又重复了一遍。 蒙青冷笑道:“怕不是谢凝之跟你说了些什么,让大人有了误解。谢凝之是什么样的人,大人就算没接触过,但他的事迹也应当听过。大人信他不信我,小心祸害遗千年啊。” “蒙宗主如此风趣,和本官开玩笑了。”刺史做出随和的样子应付着。 蒙青瞪了刺史一眼,扭头对蒙抗阴阳怪气道: “也罢,人家以为咱们是歹人,不肯放咱们进去。抗儿,咱们走!” 刺史忙道:“并非是本官有意为难宗主,而是兖州确有难处!” 蒙青也不接话,径直领兵离开了,留兖州刺史陷入沉思: “这北海郡守谢凝之不会要害了我吧?蒙青怎么说也是青州最大坞壁的宗主,得罪了他只怕会影响仕途。谢凝之此人,我听京中同僚提起过,大家对他的评价普遍都不太好,也不知是真是假。” 蒙青率军远离青兖边界后,蒙抗策马上前问道:“父亲,咱们现在去哪儿?” “哼,当然是去攻打徐州。”蒙青专心骑马,目不斜视。 “那不就中了谢凝之的计了吗?”蒙抗又问。 “攻打徐州也分‘真打’和‘假打’,”蒙青终于回头看了蒙抗一眼,“抗儿,这次就当是为父给你的历练机会,看看你学武的成果如何。” 蒙青一行离开兖州的泰山郡后,东行来到徐州附近,在距离东莞郡几十里的郊外停了下来。 “抗儿,你率两千兵马去攻打东莞。”蒙青吩咐道。 “我?父亲......”蒙抗欲言又止,很不自信的样子。 蒙青皱了皱眉,不悦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这般胆小畏缩?就算是以卵击石,也要拿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来!” 他收了不悦,语气宠溺了些:“再说了,又不是让你去真打,只是佯攻罢了。你就当做这是一次训练,看看自己的兵法、战法还有个人武力都掌握得怎么样了。不要求你攻下东莞,只要能攻出点动静来,让兖州知道就行。” “是,父亲!”这回蒙抗显出了自信。 蒙青又叮嘱道:“记住,一旦发现势头不好,不要恋战,逃走即可。要是能把徐州军引出来追击,那是再好不过了,这就要看你搦战和激将的本事如何了。” 蒙抗一一记下了蒙青的嘱咐,挑选了两千精兵,朝东莞郡进发。 到达东莞城下后,蒙抗命麾下军士擂鼓搦战,两千的兵马愣是喊出了两万的气势来。 城中的顾修之得到消息,立刻登上城楼来看。 来看之前,顾修之还以为是北燕来犯;可看了之后,他发现城下敌军所穿根本就不是燕军服色。 再仔细一看,只见为首者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周围只聚了两千人左右,顾修之不禁更加困惑: “这是哪儿来的孩子?” 顾修之心中一点也不慌,倒想和这个孩子玩玩,遂喊话问道: “那小孩,你家大人是谁?知道你偷家里兵马出来胡闹吗?” 蒙抗一听顾修之这话,登时就怒了,大声回敬道: “你才是小孩呢!我乃白狼坞少宗主,蒙抗是也!还不快出来受死!” 顾修之忍不住笑出了声,煞有介事地咋舌道: “想当年我在北方的时候,大小坞壁少说也知道几十个。这白狼坞是个什么坞?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你敢对白狼坞无礼!你死定了!”蒙抗怒上加怒,“是男人就下来和我单挑!” “你这孩子,真幼稚。”顾修之收起嬉皮笑脸,正经劝道,“你还是早点回你的白狼坞吧,你爹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说完,顾修之就下了城楼,不再理会蒙抗。 “你回来!”蒙抗大吼道。 可任凭蒙抗如何吼叫,顾修之就是再也不现身了。蒙抗无奈,只得命人继续搦战,自己也在一直狂言怒骂顾修之,想要逼他出来。 顾修之回城之后,立即写信给豫州的钟弼,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并提醒他注意兖州的动向。 这个所谓“白狼坞少宗主”是何来历、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顾修之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这一定不是空穴来风,背后一定有北燕的人在搞鬼。 顾修之甚至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这个少年和他的军队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威胁就来自西边的兖州。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6章 假途灭虢 蒙抗在东莞城下叫阵了两天两夜,顾修之也没有再理睬他一次,气得他破口大骂: “这人是个胆小鬼!原来在南祁这种人都能当上一城的守将,真是笑话!” “少宗主,咱们现在怎么办?”蒙抗身边副将询问道。 蒙抗也没了办法。既不能一直继续等下去,那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也不能气性一发攀墙攻城,两千人的部队几轮弩箭就全射下去了。 为今之计,只好先撤退了,回去请蒙青拿主意。 蒙抗率领这两千军原路返回了几十里开外蒙青大军驻扎的地方,向自己的父亲禀明了这两日攻城的情况。 蒙青等了蒙抗整整两日,正在心焦气躁中,纠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情况,正巧碰上蒙抗回来。 听蒙抗这么一说,蒙青不光不生气,反而觉得有意思: “这守将挺理智啊,你叫骂了两日,他也没有轻易出击,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蒙抗道:“他没说自己叫什么,看模样也就二十四五,长得还挺白净清秀,像个书生。” “好了,不管他了,”蒙青无所谓地摆摆手,“咱们明天就启程,再去会一会那个兖州刺史。” 蒙抗不解:“可他不是已经拒绝过咱们了吗?这次还去岂不是又要吃闭门羹?” “我儿这就不懂了吧,”蒙青笑道,“筹码是要一个一个往上摞的,还价是要一次一次往下压的。” 蒙青的话,蒙抗还是不甚理解,但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准没错。 父子二人合兵一处后,又一次从东莞郡迂回绕道去了泰山郡,在城门外求见兖州刺史。 自从前些日子蒙氏父子率军离开后,兖州刺史便派人私下暗中跟踪,秘密观察着他们到底有没有去攻打徐州。 探子回报称,蒙氏父子确实去了徐州东莞郡,蒙青也确实命蒙抗前去攻城,足足在城下搦战了两天两夜,只是守将一直没有出城应战而已。 兖州刺史得到这个情报,心中愈发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无端猜疑蒙青,没奈何跟他就此结下了梁子。 正在这时,蒙青又率军回来了。 兖州刺史赶忙出城迎接,对蒙青极尽恭敬之词: “蒙宗主此去徐州辛苦了,不知可有什么斩获呢?粮草补给若是不够了,兖州还可以继续提供。” 蒙青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惭愧和无奈: “我本想从东莞郡杀入徐州,可没想到徐州的守将有几分聪明,早早守在了这里,而且任凭犬子如何叫阵他都不出来。我们在城郊蹉跎了两日,实在是无计可施,才来寻求刺史大人帮助。” “那......本官能如何帮助宗主呢?”兖州刺史问道。 蒙青微笑道:“从徐州北面的东莞郡进不去,但我们可以偷袭南面的琅琊郡或东海郡。只要留下一支疑兵继续在东莞城外搦战,就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样再偷袭南面就十拿九稳了。” 刺史皱起了眉头:“可宗主要去琅琊或者东海,岂非只能从兖州境内去了?” 蒙青捧腹大笑:“刺史大人这话说的,不从兖州境内去,我总不能绕到东边大海上去吧?” “是,宗主说得是......”兖州刺史为难到了极点。 蒙青见刺史迟迟没有主动邀请他进城,不悦之情溢出脸孔: “怎么,白狼坞为大燕朝廷出生入死,大燕朝廷连借道都不肯吗?” “不是不肯,只是......” “只是什么?”蒙青打断了刺史的解释,“就算是借道兖州,我也是为了替大燕攻打徐州,又不是为了我自己。刺史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这时候,蒙抗也站出来抗议:“我在东莞城下辛苦叫战两天两夜,将士们疲劳不堪,刺史不慰问也就罢了,竟然连借道都不肯,这是何道理!” 蒙氏父子手下的上万兵勇也在此时群情激愤,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把兖州刺史吞没。 兖州刺史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了蒙青的要求,请上万蒙家军进入兖州地界。 “就请宗主、少宗主和将士们先在泰山郡休息三日,而后再迂回暗袭徐州。”兖州刺史安排道。 “刺史大人慢来!”蒙青提出了异议,“我认为,攻打徐州应当速战速决,就请大人现在就派兖州军前往东莞郡佯攻,我等明日就东攻琅琊郡!” 兖州刺史惊慌失措:“兖州军大多牺牲在去年的南北战争中,现下剩余的兵力仅够城防巡逻,若都派走了,兖州可就任人欺凌了!” 蒙青大笑着跟刺史套近乎:“大人怕什么!有蒙家军在兖州,谁还会欺凌您呢?” 见刺史没反应,蒙青继续咄咄逼人:“攻打徐州可是大燕朝廷的命令,大人要违抗圣旨吗?” 兖州刺史被催促得急切了,心下一横,竟也自己开始欺骗起自己来: 量那蒙氏父子也不敢公然背反朝廷,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呢?再说了,这都已经放他们进入兖州了,要是这时候再拒绝他们的其他要求,那倒不如一开始就别同意借道。 一番自我攻略的心理建设,兖州刺史又一次按着蒙青的要求去做了。 就这样,蒙青步步紧逼,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刺史的下限,最终达成了自己的所有目的。 不过几日之内,兖州剩下为数不多的兵力均被派去东莞城外,继续着蒙抗之前的佯攻;而白狼坞的万余士兵,则堂而皇之地盘踞在泰山郡中。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如此显而易见的假途灭虢之计,却被兖州刺史的自我洗脑而衬托得莫测高深。 因为兖州刺史的妥协让步和侥幸心理,他的噩梦到来了,他的生命也结束了。 就在兖州驻军被派出后的次日,蒙青的大刀便斩下了刺史的头颅,传送至各郡县以儆效尤。 “兖州刺史欲谋反自立,被蒙宗主及时发觉,现已正法。兖州不可一日无主,蒙宗主自领兖州刺史,提调兖州一切军政要务。有胆敢不服号令者,罪同此人!” 各个郡守县令看到了刺史血淋淋的人头,俱皆肝胆震碎,纷纷束手就擒。 至此,蒙青只杀了一个人,却得到了整个兖州。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7章 信息共享的重要性 蒙青得到兖州之后,没有向外界透出一点风声。 兖州刺史被杀,各个郡守县令没有一个人敢奋起反抗,也没有一个人做出头鸟去向北燕中央报告。 大家都心知肚明,谁反抗、谁做出头鸟,谁就会死;而安安生生地听从蒙青的统治调遣,就可以保得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兖州驻军被调去东莞城外搦战数日了,顾修之还是和应对蒙抗时选择了一样的态度和策略——无论他们如何猖狂,就是坚守不战。 此时,豫州的钟弼也给顾修之发来了回信。 钟弼称,他一直在豫州北面边境处监视着兖州的动静,尤其关注着兖州是否有军马行进的迹象。 可多日下来,兖州风平浪静,一点异常都没有。 顾修之看着钟弼的回信,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要是兖州不打算偷袭徐州中南部,那为何要先后派两支队伍来徐北东莞搦战呢? 更离奇的是,这两支队伍中一支由一个神秘的“白狼坞少宗主”率领,另一支一看就是驻守兖州的燕军。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 正当顾修之苦思冥想也不得其解之时,孟遇安的来信如大旱降甘霖,解了他的困惑。 之前顾修之给钟弼发信的同时,也给孟遇安发了信,只因襄阳距离太远,所以隔了这么久才收到回信。 从孟遇安的回信中,顾修之得知了一个惊天消息: “谢凝之在青州北海郡?!” 这个消息还是长孙羡告诉孟遇安的。当时孟遇安特意让长孙羡亲自来一趟襄阳,就是为了从他那里尽可能多地了解北燕的各种信息。 现在,孟遇安又把这些信息告知了顾修之。 在获悉谢凝之身在北海郡的事实后,顾修之有了一些思考的方向。 谢凝之此人,顾修之现在也算是很知根知底的了。不管他去往哪里,哪里都要掀起风波,这次在北海郡当然也不会例外。 顾修之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个白狼坞少宗主的出现,一定和谢凝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他甚至怀疑,北燕内部已经分化出多股势力了。 “钟弼既然说兖州没有兵马异动,而兖州原来的驻军最近一直在徐北佯攻,这或许意味着北燕内部已经出现分歧,所有人没有严格执行同一套战术,才会出现当下这种难以解释的现状。” 顾修之谨慎思量之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率兵攻出东莞,击溃这些兖州驻军,最好能生擒一批俘虏讯问内幕。 东莞城外的兖州军连续叫阵了七八日,约摸着蒙青应该已经成功偷袭徐州了,便生出了退意,想要返回兖州。 正当此人马倦怠之时,炮火声响伴着漫天羽箭震醒了他们。 远程攻击过后,顾修之率军自城楼角门杀出,正打了兖州军一个慌乱之中的措手不及。 兖州的兵马没来就没有多少,连日搦战又耗费了巨大的精力,面对顾修之军队的冲杀,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不到半个时辰就悉数被歼灭或是俘虏。 来之前蒙抗明明告诉他们,徐州守将是个“胆小鬼”,根本就不敢开城出战,现在怎么变卦了呢? 兖州军个个心里叫苦叫屈,也不知该怪蒙抗,还是该怪自己。 顾修之将被俘的兖州军押送回城内,挑了几个首领模样的人带到自己面前问话。 “兖州刺史为什么让你们来徐州门口虚张声势?你们和白狼坞又有什么阴谋?” 被俘士兵哭丧着脸,哀求问道:“这位将军,要是我们说了,您能放了我们吗?” 顾修之道:“北燕现在这副德行,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我就算放你们回去,晋阳那群人现在自身都难保,还能保你们几日呢?但只要降了南边,我可以替你们向临江王求情,让你们做编户齐民,再也不用受北燕统治者的奴役。” 被俘士兵没有立刻回应顾修之的劝降,而是内部嘈嘈起了嘀咕: “我们是鲜卑人,怎么做中原人的编户齐民啊?北方的中原人可是最底层的贱民,他们不会也要这么对待我们吧?” 顾修之听见了俘虏们私相谈论的内容,遂正义凛然道: “中原人如何?鲜卑人又如何?大家难道不都是人吗?过去百年的恩怨不能无休无止地世代传递下去,总是要在某个时刻停止这些对抗和怨憎。现在就是这个时刻,你们就是民族团结的第一批人。” 顾修之的话打动了这些俘虏,也让他们如实吐露了自己知道的全部秘密: “回禀将军,小人官卑职小,实在没法知道上面的内幕。小人知道的就是,兖州刺史先是送粮草给白狼坞的蒙宗主,然后他就去东莞郡了,可走了几天忽然又回来了,再然后刺史大人就派我们来东莞郡,只说让我们叫阵的声势越大越好。” “原来是这样......”顾修之听完俘虏的供述,已经全明白了。 顾修之安排好这些俘虏,又去查看了钟弼从豫州发来的最新消息——豫州和徐州之间搭建了一条“信息干线”,日日都有情报往来。 在最新消息里,钟弼称兖州还是没有动静。 顾修之将已知的信息全部串在一起,发现一切信息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 蒙青并不想攻打徐州,而是已经假途灭虢,夺取了兖州。 顾修之把自己的结论整理成文,沿信息干线送往豫州告知钟弼,也发六百里加急塘报回襄阳给孟遇安。 孟遇安看完塘报,心中思忖:“想不到北方的坞壁势力会这般强大,偌大一个兖州就这样被他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来日我若攻到青冀幽,收拾这些坞壁只怕比收拾北燕还要难。” 不过兖州易主,对孟遇安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从顾修之告诉她青徐边界不安开始,孟遇安就判断出了这是独孤太后的围魏救赵之计。 可现在这“魏”没有围成,“赵”自然也就救不了了。 更可喜的是,冼离和赵无戈前些日发回捷报,称已经成功攻下了长安,正在将安华军势力辐射至周边各郡,不日即可掌控雍州。 孟遇安胜券在握,给钟弼和顾修之分别回了一封内容一样的信,给予了他们很高的自主权,让他们通力协作、相机决断,共同应对青州和兖州的事务。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8章 到底谁是冼离 冼离和赵无戈攻下长安后,半个多月的时间便已收降天水、冯翊、扶风、安定四郡,雍州也只剩下边陲之地的陇西、南安等郡还未归祁。 冼离与赵无戈商议着,打算让他留在雍州继续收降其余各郡县,而自己则准备率兵北上,直取并州晋阳。 赵无戈有些踟蹰:“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骠骑将军还没有下令,冼将军怎好直接私自北上呢?” 冼离道:“骠骑将军向来用人不疑,只要是她任用的人,从来都给予最大程度的自主决定权。我等既奉了将军的将令出来攻城略地,就要对得起将军的信任。” “不如还是先回信问一问将军,确定一下现在是否可以北上并州。”赵无戈建议道。 “兵贵神速,时机不能耽误在传信上。”冼离很是执着,“赵将军,我明天就率军开拔,给骠骑将军传信的事就交给你了。” 赵无戈劝不住冼离,况且他内心其实也希望可以早日灭了燕国,因此也就没有过分阻拦她。 二人商议定后,赵无戈率领他从洛阳带来的兵马留在雍州,安抚各郡的同时也在继续向外辐射势力;冼离则率两万五千安华军离开雍州,过司州直奔并州而去。 行军到司州平阳郡的时候,冼离命军队停下,在这里稍事休息。 平阳郡正是慕容扶疏的封地,他也就理所应当地送来酒食粮草,以犒劳冼离的兵马。 慕容扶疏对冼离很是恭敬:“许久不见冼将军了,将军风采依旧。” 冼离不吃他这一套,且最看不上出卖美色的柔弱男子,在临江王府时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更不用说是现在了。 “慕容小郎君怎么离开了将军还这样,还真不像是一位郡侯。”冼离说话不大客气。 慕容扶疏素来好脾气,也没有生冼离的气,只是实话实说道: “我哪里做得了郡侯呢?不过是撑撑门面罢了。冼将军,骠骑将军这一年多里,可曾提起过我吗?” 冼离心中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表面勉强保持着最后的礼貌: “我一直在徐州、扬州、交州到处奔波,跟骠骑将军相处时间不多。她有没有提起你,我怎么会知道。” 冼离率军在此休整了几日后,就启程往并州境内进发,不想却在司并之交遇见了奉独孤太后之命、在此严阵以待的独孤佑。 冼离暗自冷笑,心说这北燕人还挺机灵,早就在这里等着自己来了! 未及冼离有什么表示,独孤佑率先打马上前,扬鞭大喝道: “本将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对面何人,还不快报上名来!” 冼离亦打马上前,与独孤佑在两军阵前对望,大喝回道: “我乃冼离,你是谁!” “嗯?” 独孤佑听见冼离的名字,一下怔住了。他眯眼探身,向前凑近看了又看,在确定对面人不是自己上次所见之人后,才讽刺笑道: “现在是个女将都敢自称冼离了吗?你怎么不说你是孟遇安?呵呵......” “你满嘴里胡言乱语,说的都是什么东西!”冼离听不懂他的话,只觉得他在挑衅,忍不住提枪指向前方。 当日孟遇安与独孤佑大战于葭萌关,谎称自己是冼离,导致独孤佑至今都被蒙在鼓里。今日见了真冼离,他反而以为是假的了。 独孤佑现在毫不怀疑对面之人是个冒牌货,也就更不把她放在眼里: “哪里来的乡野村妇,张口就说谎。你说你是冼离,那你记得葭萌关外之事吗?” 冼离的耐心已经快被耗尽了:“什么葭萌关,我去都没去过。你这鞑子忒不讲道理,我问你名字半天你都没说。” 独孤佑不怀好意地笑道:“好啊‘冼离’,上次都答应嫁给我了,现在连你夫君都不认识了?” “你这鞑子无礼,该死!” 冼离大怒,单手握缰,横枪在身后,用力踢了一下马肚子。马儿撒开四条腿,风也似的向前方冲去,正对着独孤佑的方向。 独孤佑哼笑一声,也不含糊,同样策马上前,准备与冼离一对一交战。 在葭萌关外,独孤佑曾与孟遇安单挑过。在他心目中,“冼离”的武力是在自己之下的。 威震北燕的“冼离”尚且不过如此,面前这个冒牌货更不可能有什么大本事了。 因此,这时候的独孤佑非常自信,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在十招内就把面前之人拿下,迅速结束战斗。 原本他还担心这个女将不敢单挑,既然她都主动送上门来了,正好擒贼先擒王,免得陷入士兵冲杀的阵地战。 冼离和独孤佑冲至两军对垒的中央地带,身影交融在一起,展开捉对厮杀。 只刚交手了三五招,独孤佑就明显感觉到这个人的武力比上次那个强上不少。 独孤佑心下大惊:“南祁怎么会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女子呢?” 他心中惊讶,手上长戟拿得不稳,被冼离看准一个破绽,一枪刺去,挑落了他的长戟。 独孤佑一下子失去了武器,自知不能再应战,便调转马头想要逃回自己阵中,却被冼离一声暴喝拍马赶上: “哪里走!” 话音刚落,冼离长枪一挥,正中独孤佑坐骑的马腿,马失前蹄栽倒在地,也把独孤佑从马背上掀翻下来。 独孤佑正挣扎着爬起来时,忽有一道绳索从自己左肩右胁穿过套牢,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冼离拽着往安华军方向拖行。 对面燕军看见自家主帅在阵前被公然生擒,顿时慌乱不成纪律,也不知该不该出去救独孤佑。 几个裨将想着独孤佑毕竟是独孤太后的亲戚,不救万一回去被太后问责了呢?遂象征性地号令燕军冲击了一下,与安华军交战了一阵子,很快就鸣金收兵了。 这场战斗来得也快,去得更快,一顿饭的工夫就让冼离抓回了个独孤佑。 在冼离的营地里,独孤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厉害的人,自己竟会没听说过?于是又问道: “我技不如你,甘拜下风。但我还是想问你,你到底是谁?” 冼离摘下兜鍪,支好长枪,走过来无奈到了极点: “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是冼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9章 策反独孤佑 独孤佑兀自还在迷惑:“你若是冼离,那葭萌关的女将是谁?难不成她是......” 说到这里,独孤佑顿住话语,就像是突然被定身法定住了一般,过了多时才喃喃道: “难不成她是孟遇安?” 冼离看他呆愣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欸!欸!你傻了啊?” 独孤佑还在回忆着当初的情景,下意识自言自语道:“她武艺平平,却有资格独立在外领兵;谈判起来,又巧舌如簧,极善于拿捏人心。她不是冼离,原来她是孟遇安!” 冼离乜斜着眼在一旁听了许久,忍不住嗤笑道:“又一个对孟将军这么痴情的。你比那个慕容扶疏强点,但脑子和武功还是太差了,才配不上孟将军!” 独孤佑对冼离的嘲笑置若罔闻,只是悔恨摇头叹息。 冼离清了清嗓子,傲慢道:“欸!那鞑子!你......” “我叫独孤佑,”独孤佑面色了无生趣,“今日落在你手上,算我失策又失虑。但我万万没想到,孟遇安竟然那么早就已经开始算计我了。” 冼离冷笑道:“孟将军天纵奇才,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 “你杀了我吧。”独孤佑语气悲哀,神情冷淡。 “我要是真想杀了你,刚才在沙场上就一枪刺穿你的喉咙了,”冼离道,“既然留你一命,就拿你有别的用处。” 冼离抓获独孤佑后,没有继续高歌猛进攻入并州,而是暂时退回了平阳郡,向襄阳传递了捷报,询问孟遇安后续计划。 最开始,冼离确实打算一鼓作气杀入晋阳,直接将北燕灭国。但好巧不巧,她在司并边界擒住了独孤佑,这给她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孟遇安时常教导上下各级将领,要关爱士兵、要在乎士兵的生命和健康,将帅不能为了自己的功勋而视士兵如草芥。 这些话,冼离都听到了心里去。 冼离虽然好勇斗狠、性烈如火,有时也会贪功冒进,但涉及到士兵生命健康问题的时候,她也是审慎理智的。 当孟遇安收到冼离所发的捷报之时,心中可谓是喜怒交加。 怒者,因为冼离又没有按将令行事,私自做主去攻打并州,与她当时擅离职守如出一辙; 喜者,因为冼离这次没有惹出太大的麻烦,还意外活捉了独孤佑,可谓是一大收获。 冼离在信中建议孟遇安,可以用独孤佑去和北燕谈判,让独孤太后带着鲜卑全族退出雁门关外,还中原人的大好河山。 孟遇安又笑又叹,感慨冼离还是年轻,把人心和利益纠葛想得太简单。 独孤佑虽然是独孤太后的堂弟,但想让她割地赔款换自己堂弟一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独孤太后估计只会叫嚣着让孟遇安赶紧烹杀了独孤佑,顺便再分她一杯羹。 不过独孤佑这个人或许还是有用的。 孟遇安给冼离回信,让她命人将独孤佑押送到襄阳,而她自己率军留在司并边界,同时驻守着司州。 在重型装甲的安华军的押运下,独孤佑被从平阳转送到了襄阳,历时半个多月,到达时已经是初冬十月了。 再次见到“冼离”——或者说孟遇安——独孤佑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一直像哑巴似的沉默着,还是孟遇安先开了口: “独孤将军,好久不见啊,还记得我吗?” 独孤佑瞥了孟遇安一眼,没好气道:“记得啊,你不是冼离吗?” 孟遇安失笑:“当初我不过是开了个小玩笑,原来你这么小心眼。” “小心眼”这话听得耳熟。独孤佑想起来,自己当时对孟遇安说过一样的话。 “你不杀了我,把我大老远送来这里见你,想干什么?”独孤佑问道。 孟遇安命令押送他的人都到门外等候,再一次只留他一个人和自己独处一室。 独孤佑看见这架势,和上次一模一样,但他这次的心态已经和上次不同了,放诞不羁道: “你这样做很危险啊,就不怕我和你一换一?” “你和我一换一?你要跟我同归于尽啊?”孟遇安笑道,“生命可贵,独孤将军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独孤佑冷漠道:“你命贵,我命贱,拉你垫背,我也算值了。” 孟遇安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而是按剑腰侧,平淡从容道: “大言不惭。你现在手无寸铁,双手还绑着,想杀我?我劝你还是老实点。” 独孤佑静静看了孟遇安一会儿,长叹一口气:“唉......其实,我也没想杀你......” “哦,那我还真是谢谢独孤将军了。”孟遇安阴阳怪气。 从独孤佑进门开始,孟遇安观察分析了他很久,发现他既没有失败被俘带来的恼羞成怒,也没有痛苦绝望到一心求死,反而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忧郁和似有若无的悲伤。 这种状态,孟遇安之前没接触过什么有效案例,也就不能马上看透他心中的想法。 但孟遇安能感觉到,独孤佑是有可能被成功劝降的。 孟遇安弃了方才的玩笑话,拿出了十足的真诚: “独孤将军,你刚才说‘其实没想杀我’,想来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胜算,而是有别的原因吧?可以和我说说吗?” 独孤佑眉心轻蹙一下,但很快展开了:“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单纯觉得你人还可以,死了有点可惜......” 孟遇安微笑道:“独孤将军能说出这话来,说明你还不是一个被异化的政治工具,仍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既然你有自己的感情和想法,那为什么不考虑加入我的阵营呢?” “我怎么加入你的阵营?太后是我的堂姐,大燕是我的母国,这些都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我逃脱不掉。”独孤佑悲观道。 孟遇安早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也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 “独孤将军说得一口好汉语,又通晓中原文化的历史和典籍,在我眼里,你和汉人没有区别。独孤将军自己觉得呢?” 独孤佑语塞,孟遇安继续道: “你和你的鲜卑族同胞们早已融入了中原文化体系,那么你所效忠的‘大燕’究竟是什么?它不是你的精神支柱和文化信仰,它只是一个政权——而且还是一个腐朽、落后的政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0章 战争还是和平 孟遇安的话,一字一句都被独孤佑听进了耳里心里。他呆立在原地,久久回味着。 见独孤佑像是有点被说动了,孟遇安又乘胜追击:“至于你的堂姐,我保证不会伤害她和她的儿子。你若有顾虑,只看大祁皇帝李允璟和他母后便是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寂,独孤佑终于开口发问: “我能相信你吗?” 这个问题,已经是独孤佑第二次问孟遇安了。上一次在葭萌关被俘时,他也这么问过。 但这一次,孟遇安没有用强硬态度说什么“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之类的话,却声色和缓、笑如春风拂面,恍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她不是在劝降,而是在和一位老友交谈。 “你已经相信了,不是吗?” “我......” 独孤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每次与她接触时,自己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独孤佑见过的最强大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堂姐独孤晟;可孟遇安给他带来的感觉除了强大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毕竟,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孟遇安看独孤佑还是沉默迟疑的样子,遂转身回到自己案前,在堆积如山的文卷案牍来函中寻出了顾修之最新的塘报,把其中汇报收容兖州军的部分挑出来,递到独孤佑眼前给他看。 “民族融合是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独孤晟自己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不然她就不会如此推崇鲜卑汉化和胡汉合流了。早点结束这持续了几十年的战争吧,以和平的方式。” 孟遇安一边说着,独孤佑一边就着她手中的塘报阅读。 中原人是如何对待鲜卑人的,而鲜卑人又是如何对待中原人的——这两个问题同时冲击着独孤佑的心,让他产生了巨大动摇。 “好,我降。” 孟遇安内心长舒一口气。她放下塘报,替独孤佑卸掉了手腕上的绳索,温柔说道: “你不是降,而是选择了一条光明的路。” 独孤佑双手能自如活动之后,揉了揉自己被勒痛的手腕,低声问孟遇安:“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孟遇安莞尔道:“我知道,让你主动去‘残害’自己的同胞,这对你来说太过折磨。所以,你能在必要的时候现身作为一种象征,就是我需要你做的事了。” 独孤佑归顺之后,孟遇安没有给他安排任何重要的军事任务,只是让他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 写一份亲笔的檄文,陈述清孟遇安和他自己的观念想法,并用汉语和鲜卑语两种语言分别写就。 写完之后,孟遇安把这份檄文交予国子监书局,刻板后再进行大批量印刷,而后把这些印刷文书在司州边界向并州以各种方式内部投放: 或派遣细作向底层民众分发,或藏于商队货物中随商品流通,或假托为家书寄往各郡各县。 短短半个月,在一传十、十传百的作用下,已经有数万人都看过这些内容了。 至于独孤佑写的原件,孟遇安当然是以外交文书的名义,送到了晋阳的皇宫中,此刻就放在独孤太后的御案上。 独孤太后看着面前的檄文,怒火直冲心脉,仇恨几乎快要使她晕厥: “独孤佑......竟然......反了?” 从司并之交战败落荒而逃回来的北燕士兵,已经把独孤佑被生擒的消息告诉了独孤太后。 独孤太后本以为独孤佑不是被孟遇安杀了,就是被她拿来要挟自己,却没想到独孤佑会投降。 独孤太后将檄文逐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这是独孤佑亲笔写下的,更加不能理解: “这是孟遇安逼他写的吗?他什么时候也变成了那等贪生怕死之徒......” 不论如何,独孤太后始终不愿相信独孤佑是发自内心地投降了孟遇安,她认为这一定是孟遇安所使的诡计,用以扰乱北燕内部的人心。 就在独孤太后陷入困顿无解的死局时,转机出现了。 宇文锐及在冀州练兵完毕,回到了晋阳。 两月前独孤太后复辟,出于多重因素考虑,没有诛杀曾助慕容晖政变的宇文锐及。 也正是这一决定,才让宇文锐及今日能解独孤太后之困。 宇文锐及在去年政变之后,也从心底对独孤太后有过一丝丝的愧疚,特别是看到慕容晖的无能给了孟遇安北伐之机,更让他开始反思自己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这次回来,也是他政变后初次见到独孤太后。 “太后不念旧恶,末将万死难报,愿永生效忠太后!”宇文锐及的姿态摆得很低。 独孤太后不想再和他啰嗦这些前尘往事,只一心把关注点放在了当下: “独孤佑被孟遇安擒获,军队溃败逃回;孟遇安又使了攻心之计,妄图令并州民众人心涣散。当此危急存亡之时,大将军可能解此厄?” 宇文锐及自去年兵败重伤后“闭关修炼”了一年多,此时已恢复了七八成昔日的虎威,而自信更是恢复到了十成以上: “太后勿忧,末将已经有了破敌的方法,击退进犯并州的南蛮军队易如反掌。” 独孤太后眼中燃起了希望:“大将军说的可当真吗?” “末将不敢欺瞒太后。”宇文锐及坚定如磐石。 独孤太后已经没了其他一切依仗,只有选择相信宇文锐及。她命宇文锐及立刻率领冀州军队开赴司并之交,务必抵挡住司州北上的安华军。 宇文锐及爽快领命,但提了一个额外的要求: “末将想让谢凝之随军一起出征。” 宇文锐及此行誓要不顾一切代价复仇,因此想让最了解孟遇安的谢凝之跟在身边,在作战时方能知己知彼。 独孤太后允诺了这一要求:“事态紧急,请大将军即日便出发。谢凝之正在青州北海郡任郡守,朕会马上派人将他召回,让他去往前线与大将军会合。” 宇文锐及得了太后允诺,方才整装出征,带着他的数万冀州军队和破敌之法,自晋阳一路南下,往平阳郡方向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1章 雷霆又起 冼离派人把独孤佑押送回襄阳后,就一直率军驻扎在平阳郡,没有继续向北进攻。 没多久孟遇安送来了独孤佑所写的檄文及其数千翻印,冼离也按照命令发往了并州。 除此之外,冼离就没有其他行动了,因为孟遇安要求她静候在平阳郡,等待并州舆论发酵、底层民众抗议,过后再见机行事。 可未过多久,宇文锐及忽而率大军兵临城下。 面对宇文锐及的汹汹来犯之势,冼离一点也不恐慌。 冼离曾经在极度弱势的情况下,以十分之一的兵力和宇文锐及战成平手。此次形势由攻转守,又有重兵在握,冼离更加无所畏惧。 守城之战,只需守方在城内做好防御即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用主动出城迎敌的——这反而让自己失去了原本的优势。 然而,冼离自认己方实力碾压对方,也就没有顾忌守城的常规策略,而是亲自带兵出城直面宇文锐及。 像往常任何一次两军对垒时一样,冼离再一次纵马立于阵仗正前方,遥遥喊话道: “手下败将,还敢回来,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宇文锐及认出对面之人就是上次谯县外伏击他的冼离,仇恨自心头而起,怒斥道: “你这小女子夜郎自大,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手段!” 冼离不屑道:“你要是真有手段,上次怎么不用?胳膊长好了,就忘了疼,我来帮你长长记性!” 言罢,冼离挥枪下令,命炮手和弓弩手向对面发射火器进攻。 宇文锐及看出冼离的动作,立即指挥军队改变阵型,分散成各个机动性小队,并以重盾重甲防御。 冼离看到宇文锐及的这番操作,心中哂笑:“我当是什么新手段,原来还是上次的老一套。” 于是心中更不把宇文锐及当做大威胁,在远程攻击了一阵后,直接下令骑兵步兵冲杀。她自己也冲在队伍最前方,势头猛如虎豹,准备直取宇文锐及首级。 宇文锐及靠着阵型变换和盾甲防护抵御过第一轮远程攻击后,看到冼离不管不顾地猛冲了过来,正中下怀: “这次,也该轮到我了。” 宇文锐及长刀一挥,燕军中军向左右两边分开,为后军开辟出一条通行的道路。后军中有一支小队沿此道上前,纷纷掣出骨矢开始进攻。 冼离只道这是普通的弓箭,没有放在心上,号令安华军继续冲阵。 一声雷霆击碎了冼离勇往直前的猛劲。 这些根本就不是北燕的普通骨矢,而是装填了炸药并点燃了引线的火箭。 冼离的部队完全没有预料到,阵型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 安华军在训练时,对于热武器的防御练得非常少,仅仅是为“火器被敌方抢夺走”这种情况稍做过一些演习预案。 因此,在面对宇文锐及突然的火力进攻时,安华军集体慌了神,就连冼离都没有及时做好军队的临场调度。 不少士兵在中箭引爆之后当场死亡,还有许多人被炸断肢体;马儿受到惊吓后发起癫狂来,也造成了严重的踩踏伤亡。 冼离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大声疾呼命令军队停止冲锋,可惜为时已晚——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军队已经无法快速聚集返城了。 宇文锐及见时机已到,命令中军弓弩手停止发射骨矢,自己率一队骑兵冲出去,打算擒杀冼离。 炮火停止后,安华军稍微恢复了纪律,冼离急忙下令,让裨将带领各队有生力量速速回城。 将令才刚下达,宇文锐及的冲锋部队已到。冼离来不及回去,被迫陷入阵地缠斗当中。 宇文锐及去年受伤之后,对自己的武器进行了改造:他原来使用一柄九尺关刀,作战时双手持刀;现在他左臂无力,便把刀柄改短,让双手刀变成单手刀。 这一年中除了练兵和研究热武器,宇文锐及还苦练单手刀法,今天正是他的出关试炼之时。 宇文锐及左手握缰、右手持刀,策马奔袭至冼离周遭几尺距离内,猛一拉缰绳使得马儿前蹄高高起扬,右手借势蓄力向下劈砍,正对着冼离的天灵盖。 冼离刚刚送走身边裨将,回头突然看见一把大刀直冲面门,忙提枪格挡于上方。 刀刃与枪杆铿然相撞,呲起星星点点的火花,刀尖与冼离的眼睛只有一拳之隔。 “好家伙,原来这鞑子力气这么大!我双手尚且勉强挡住他单手一劈......” 冼离心中想着,手上不敢怠慢,使巧劲转移化解了宇文锐及大刀下劈的力量,绕着他身侧欲出枪刺去。 宇文锐及亦跟上了冼离攻击的招式节奏,同样以横刀挡住刺来的枪头,再用力向前一推,险些使冼离的长枪脱了手。 冼离惦记着自己的军队,因而不敢恋战,虚晃一枪后掉头便走。 宇文锐及哪里肯放过她,紧紧跟随过来,不出数丈,便已经快要追上冼离了。 冼离骑马狂奔,耳边风声呼啸而却也听到隐约的马蹄声传来,回眸正瞧见刀锋映着日光投射来的一块亮斑。 眼看着自己距离城门还有数十丈远,冼离自知一定会被宇文锐及追上,索性不回城了,掉转马头向右边密林中奔去,准备把宇文锐及和他的骑兵引到这里来。 宇文锐及没料到冼离会骤然变向,被她一下甩开几个身位。不过他很快就调整方向,又朝她追了过去。 这时候,几个安华军裨将不知从何处杀出,围堵在宇文锐及身边。 裨将们一面跟宇文锐及厮杀一处,一面对冼离大喊: “冼将军快回城去!我们已经拖住他了!” 冼离吁声勒马,只见裨将们正舍生忘死地与宇文锐及搏杀,正准备返回去参与其中,却被另一声大喊绊住了腿脚: “冼将军!有燕兵溜进平阳城了!” 冼离咬牙切齿,最后看了裨将们一眼,便忍痛转身回城,号令组织城中士兵与溜进来燕兵作战。 城外,宇文锐及的副将与骑兵早已赶到他身边。那几个与他周旋的安华军裨将寡不敌众,尽数被斩落马下,战死沙场。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2章 悲风杀气满平阳 冼离进入平阳城后,立刻命人将城门关闭。随后,她又火速加入了清扫城中燕军漏网之鱼的战斗中。 好在此次出战的安华军数量不少,即使被宇文锐及突如其来的火力攻击打乱了阵脚,但很快就稳住了,并没有让太多燕军溜入城中。 一个时辰不到,冼离和安华军就已经把城中燕军一扫而空。 妥善处理完城内的情况后,冼离才有空登上城楼查看一下城外的情况。 自女墙向远处眺望,冼离发现宇文锐及的军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甚至连战场都被他们打扫过了。 冼离本想把城外己方阵亡将士的尸首收回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定然是宇文锐及这个恶贼把他们的遗骸带走了!这个蛇蝎心肠的老匹夫,也不知道要对他们的遗骸做些什么......” 冼离不敢再往下想,双拳紧紧攥着,指甲把掌心抠出了血。 然而,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给痛心和自责。此时此刻,有太多的责任要她承担。 冼离冷静下来,努力恢复理智,自己分析了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宇文锐及现在也有了热武器,双方的实力差距大大缩小。他如果真想攻城,那么平阳很快就会遭受到漫天炮火的袭击。 冼离紧急向城中百姓发布告示,讲明事实并给出警告,呼吁百姓如果有条件则暂时南迁至河东郡和弘农郡,也可以渡过黄河去洛阳。 告示很快被张贴出,冼离同时也抽调出了部分安华军,让他们来来承担安抚百姓、协助动迁等事宜。 此外,本次战斗中有多名士兵遭受炮火轰炸受重伤,需要及时医治。 还好去年谈素问在孟遇安的支持下,成功提炼出了消毒的酒精,集贤院中的医科院士们也一直在倾力研究外伤的诊疗方法。这次出征,有比以往更多的军医随队而行,得以缓解眼下的伤患大难。 手头最紧急的事务被一件一件安排明白后,冼离终于坐了下来。 她割破手指,以血为墨,给孟遇安写下一封血书。 冼离把此次战斗发生的一切细节都写了进去,并在最后历数自己的罪过: “是我的轻敌,令数百士兵无辜丧生,令数位裨将为救我而死。冼离本欲自刎谢罪,但又恐平阳有失。待击退宇文锐及、保得黄河一带安宁,冼离任凭骠骑将军发落!” 血书写毕,冼离便预备差人送去襄阳。恰在信使出发前,她蓦然想到了慕容扶疏。 短暂的思考后,冼离果断去找了慕容扶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慕容小郎君,就劳烦你跟随信使一同返回襄阳吧,我会增派卫队保护你的。” 慕容扶疏又惊又疑:“这是为何啊?” 冼离沉痛道:“平阳已经不安全了,一旦宇文锐及攻城,最坏的结果便是玉石俱焚。在我战死之前,我定不会让国界线南移哪怕一寸;但我战死后,就保不了城中百姓,也保不了你了。你对骠骑将军还有用,我不能让你死在这里。” 慕容扶疏从小到大一直被人欺负和利用,从来没有谁真正关心过他的安危。没想到,竟是一直对他冷面相待的冼离给了他久违的温柔。 虽然冼离话中有“你对骠骑将军还有用”,可慕容扶疏还是十分动容: “冼将军,你放心吧!我见到骠骑将军,一定会求她派兵来救你的!” “慕容小郎君快走吧!”冼离催促道,“信使已经在城南门口了,我的贴身卫队现在就交给你!” 在冼离的催促下,慕容扶疏甚至没来得及收拾行李,交接完冼离的卫队,就立刻上路了。 慕容扶疏与信使和卫队昼夜策马狂奔,陆路与水路统共疾驰了两日两夜,才从平阳赶到了襄阳,见到了孟遇安。 两日两夜未曾休息之下,慕容扶疏在见到孟遇安的那一刻,差点晕厥过去。 “将军......我回来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慕容扶疏心思细腻,这种时候早已泣不成声。 慕容扶疏突然回来,也让孟遇安措手不及。 但她顾不上别的,赶紧上前搀扶住盈盈欲坠的慕容扶疏,让他坐下先休息一下。 慕容扶疏顺势倒在孟遇安怀里,再也不愿意离开了。 这时信使才上前呈上信件。孟遇安打开来看,只见是一封血书。 “这是怎么回事!” 孟遇安大惊,忙展开阅读;慕容扶疏靠在她怀里,轻声细语地解释: “冼将军镇守在平阳郡,宇文锐及突然来攻城,还带着像将军的火蒺藜一般的武器。冼将军不察之下,军队伤亡惨重,她命百姓南渡黄河避难,又让我来送信给将军,请将军快快发兵援助......” 孟遇安读完血书,也听完了慕容扶疏的解释。她没有责怪冼离,只是在心中聚拢起一个巨大的疑团: “宇文锐及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有发明火药呢?难道......是我方有内鬼泄露了配方吗?” 但这个疑团很快被更重要的思虑冲淡了: “宇文锐及进攻平阳郡,大概是因为独孤佑在此被俘,让北燕朝廷得知了安华军的驻地。但平阳郡绝不是南下进攻的最佳路径,他一定会绕道经过并州上党郡,再渡过黄河就直面洛阳了!” 想通这一点后,孟遇安毛骨悚然,是片刻也坐不住了。 她迅速传下将令,调动起襄阳两万安华军,即刻就要北上洛阳增援,必须把宇文锐及的军队堵在黄河北岸。 慕容扶疏才刚与孟遇安重逢,就又要分别,内心全是不舍: “将军要亲自上前线吗?这太危险了......” “军队的大事,不是你一个内宅男人可以乱发表意见的,”孟遇安打断了慕容扶疏的话,“你就留在临江王府,你从前在这里的婢仆会照顾好你的。” 对慕容扶疏说完这些话,孟遇安便派遣蓁儿像往常一样分别去给贺令娴、顾焱、陆煊等人传话,告诉他们自己将要离开的事,也照惯例传达了自己的一些嘱托。 时不我待,孟遇安没有过多停留,次日就率军离开了襄阳。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3章 黄河保卫战 孟遇安率军离开襄阳后,没有去平阳郡援助冼离,而是直接去了洛阳。 在行军路上,孟遇安就已经提前发出多封快信,分别送去给平阳的冼离、雍州的赵无戈、豫州的钟弼以及徐州的顾修之。 给冼离送信的信使同时带了一支小队,给刚被战火屠戮的平阳运送医药补给,小队人员中还包含了多名谈素问新培养的优秀医师。 给赵无戈的信主要是告诉他司州黄河北岸目前的战乱,让他先不要忙着收拢雍州未归附的郡县,而是赶紧将兵力带至司雍边界的冯翊郡,预备随时支援司州。 给钟弼和顾修之的信则还是如往常那般指示他们最新的情报,并提醒他们孟遇安本人已经去了洛阳,因此徐豫往后的塘报信函就不要再送到襄阳了,而是送去洛阳。 四封信像四支离弦的箭,奔着冼赵钟顾四人极速发出; 孟遇安的军队也如流星赶月,急行不过五日就兵临洛阳城下。 到达洛阳后,孟遇安快速进行了军事部署,号令全城百姓以及上下官员进入战时状态。 且说宇文锐及在平阳大败冼离后,便亲自率领大军悄然离开了这里,向东南方向的上党郡行军而去,正如孟遇安所预料的一样,准备穿越上党、直逼洛阳。 但为了迷惑南祁,宇文锐及在平阳郡外的司并之交留下了一支数百人的小队,伪装成仍有数万大军驻扎于此的样子。 平阳之战中丧生的安华军裨将的遗体,都被宇文锐及命人收回军中。 他命人用极其残忍的方式辱尸以振奋燕军的士气,还将侮辱后的尸身带到平阳城外,朝着城中肆意叫嚣恐吓,试图挫败冼离和士兵的斗志,也想让城中百姓失去对安华军的信任。 承受过上次冲动后的恶果,冼离没有再受北燕激将法的影响。 她一直坚守不战,等待着孟遇安的救援。 多日之后,孟遇安的人确实到了,但只有信使、医师以及运送药品补给的小队,并不见大军前来襄助。 冼离大惑不解,急忙拆信查看,才恍然大悟原来宇文锐及早已撤退,在平阳城外叫嚣的不过是疑兵罢了。 得知此讯后,冼离没了挂碍,当即决定领兵出城灭掉这一支北燕小队——她已忍了多日,实在忍无可忍,也便无需再忍。 冼离在这些人再一次挑衅之时,率八百精兵从城门侧翼杀将出去,似秋风扫落叶一般了结了宇文锐及留在这里虚张声势的疑兵,也抢回了己方同僚的遗体。 回城后,冼离以军礼安葬遗体,并号召城中守军与剩余百姓观礼,来祭奠安华军牺牲将士的英魂。 “骠骑将军善待俘虏,可北燕人却以残忍手段折辱我同胞,孰正孰邪,一目了然!中华领土不可侵犯,中原儿女不可为奴!我等要永远追随骠骑将军,直至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这一番激昂陈词果然奏效,这些日子来被城外挑衅燕军磨没了信心的军民,又重新精神振奋起来。 冼离暗自祝祷:“骠骑将军,冼离替你守好平阳,你一定不能让宇文锐及渡过黄河啊!” 孟遇安兵贵神速,在洛阳做好一切部署后的第三日,宇文锐及才姗姗行军至河内郡的虎牢关。 从西河郡穿过上党郡绕至黄河北岸,需要经过太行山脉,行军之路崎岖坎坷;而孟遇安北上走的是宛洛平原,速度自然要快上很多。 这也难怪宇文锐及先行出发,却比孟遇安慢这么多日。 宇文锐及在黄河北岸的虎牢关驻扎之后,即派斥候暗中潜伏在黄河河畔,以观察情势;也命少数斥候扮作渔夫,撑船渡河,窥视对岸。 斥候回报称,黄河对岸壁垒森严,像是有大军守候在此,防线向东西两侧延伸而去,仅凭肉眼根本望不到头。 原来,孟遇安不仅在洛阳城中安排了守军,同时也加强了黄河河畔的布防。安华军的营地从洛阳西边的渑池开始,一直持续到洛阳东边的汜水,几乎快要到达官渡。 这样长的一条防线,当然不可能是寥寥两万安华军能够铺满的。 事实上,从渑池到汜水的营地中,有半数以上都是故弄玄虚的空营。每隔一两个假营地,才会出现一个真营地。 但是真假营地并非是完全固定的。所有士兵被分为各个批次,每天都会有某些批次的士兵改换自己所处的营地,那么真营地就变成了假营地,假营地也就变成了真营地。 这样一来,不光是真假营地变幻莫测,每天都能看到许多士兵在来回行军,更让敌人无从知晓我方具体兵力数量。 当日轮班改换营地的士兵,也可以充当这一日的巡逻兵,在行军过程中关注着黄河上的异动。 宇文锐及确实被孟遇安的这一招虚实之计弄晕了头脑,心中不住地纳罕: “南祁现在的疆域这么辽阔,到处都需要分兵驻守,怎么可能在这里聚集起如此庞大的军队呢?这条防线绵延三百多里,没有十几万兵力怎么能守得住!” 有副将宽慰道:“大将军,就算孟遇安人多,可咱们现在武器和她一样精良,只要战术得当,就不会落于下风。” “你说得轻巧,有什么‘得当战术’吗?对面防线这么长,只要我们强渡黄河,就会被立刻发现。我们在水上就如同待宰羔羊,根本施展不开就被群歼了。” 宇文锐及的一顿抢白没有打击副将的热情,副将仍然建议道: “去年在洛水河畔,孟遇安暗度陈仓;如今我们也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宇文锐及来了兴趣:“说下去。” 副将跃跃欲试:“前些日子大将军所派斥候已经成功行船至河对岸,多番探查敌营情况也没有被发现。我们可以让作战士兵像斥候一样,扮作渔夫搭渔船渡河,等积累到一定数量,大将军再从正面发起渡河进攻战,而已经潜伏在对岸的士兵可为策应。内外夹攻,必可取胜。” 宇文锐及听后大喜,当即下达军令,依照副将之计行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4章 反间之计 两万安华军在黄河南岸三百里防线游弋半月有余,也不见宇文锐及渡河攻击。 孟遇安心下忖度,认为宇文锐及一定另有诡计,遂更加紧了巡逻监视。 去年洛水之战,孟遇安自己就是采取了偷运士兵的方法完成夹攻,所以这一次既然攻守之势易变,她当然也会防备着宇文锐及东施效颦。 孟遇安特别警示了河岸渡口的守将,也教授了他们一些方法,让他们擦亮眼睛甄别哪些是真的渔民,哪些是对岸的燕军。 黄河北岸,虎牢关中,宇文锐及在其副将的建议下,安排了数千的士兵伪装成渔民,分成数十个批次,准备用十几天的时间悉数偷渡到对岸。 在实行计划的第一天,提供建议的副将便自告奋勇,想要自己充当第一批偷渡士兵的领队,以为后来者树立榜样。 宇文锐及允诺,这副将便带了几十个士兵,将他们藏匿于船舱内的暗格中,只留下几个人在甲板上摇橹。 黄河并不宽阔,加之深秋朔风凛冽,自北向南行船正顺着风向,几刻钟便已抵达对岸。 渔船靠岸后,副将发现渡口多了许多巡查检视的安华军士兵,心中不免有些慌乱,但强作镇定,准备好迎接即将面临的问询。 但神奇的是,过来招呼这只船的人并不是军人,而是一个文职模样的小吏。 这小吏脸上堆着笑,十分亲切友善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逼问的架势,随意攀谈着: “这位大哥,这一季渔获如何啊?” 北燕副将拿出了准备好的腹稿:“前几月赶上秋汛涨潮,日日都撒得满网。可现下天气凉了,秋潮尽了,鱼儿大多都游到深水水域去了,渔获就少了许多。” 小吏亦附和道:“是啊,渔人们的鱼获少了,咱们给官府办事的收税也难了。这位大哥下半年交了多少渔税啊?” 副将心里一合计,按照北燕之前在黄河流域所定的政策,报了个模棱两可的数字。他琢磨着,不管南祁把税率改高了还是改低了,自己报的数一定在范围之内。 小吏又和副将寒暄了几句,便要领着他去做登记,称这是户籍管理的新规定。 副将跟着他走了,被带到了一个营帐前。 这......不正是军营吗? 北燕副将彻底慌了,想逃走却已经来不及,被身后的两个安华军士兵一脚踹进了营帐。 副将在地上狼狈滚了几圈,正要挣扎着站起来时,却被两把钢刀一左一右交叉着架在了后脖颈。 他心中一惊,不敢再乱动,可嘴上还在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小人家里世代都是打渔的,不知犯下了什么王法,小人冤枉啊!” 副将刚喊完冤,就有一个清冷疏离的女声从前方传来: “哦,是吗?你家里世代都是打渔的,怎会不知道黄河中游归祁后的一年半里,渔税是全免了的。” “啊......” 女声所说的话似一盆冰水浇到了副将头上,浇了他一个透心凉,心脑神意瞬间都清醒了。 紧接着,副将听到自己前方有脚步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但他被两把刀抵住后脖颈,抬不起头来,什么也看不到。 脚步声在副将面前停下,一股寒意也侵袭而来,也不知是因为铠甲佩剑的冷铁,还是因为面前之人的肃杀威严气质。 突然,副将后脖颈的两把刀被撤去,又有两只手分别抓着他左右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 副将这才看清楚面前之人的模样,是一个披甲带剑的女将军,眉目间杀气腾腾,仿佛看她一眼就要丢魂失魄。 “你不会是孟遇安吧......” 副将吓傻了,口中轻声自语,忽又醒神意识到不对,急忙伏地叩首求饶: “孟将军饶命啊!小人受宇文锐及逼迫,不关小人的事啊!” 孟遇安冷笑道:“宇文锐及自作聪明,想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当我是傻子吗?你要是想活命,最好按我说的做,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千刀万剐了!” “是,是!小人按将军的吩咐做!”副将唯唯诺诺。 黄河南岸渡口处,北燕副将的渔船已经停泊了多时,日头都西沉了。 船舱中藏匿的北燕士兵越等越心急,各个焦躁不已,抱怨着为何领队还不来带他们走。 又过了些时,那个北燕副将终于回到了渡口,把渔船停靠在隐秘处,进入船舱把燕兵们放出来,又鬼鬼祟祟带着他们进了旁边树林。 “将军,咱们这是去哪儿啊?不是说总攻开始前的这几天里,渡河后藏在渔家吗?” 一个问题还没问完,黑暗的树林中忽然点起一圈火把,这群燕兵被早就埋伏在此的安华军包围了。 “放下武器,跪地投降,不然格杀勿论!” 燕兵们看着周围安华军人多势众,也就放弃了抵抗,全部投降了。 他们降得那么快,除了因为人数劣势外,另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并州看到的独孤佑所写的檄文。 “南祁善待俘虏”已经成了北燕士兵的共识,他们自然也就没了反抗的动力。 这批降兵被带走后,孟遇安走出来对副将说: “你做得很好,继续努力,必须把你们的每一条船都指认出来;未来每一天偷渡的燕兵,也都由你来接头引领。打完这一仗后,我会给你个好差事,让你在大祁过得舒坦。” “多谢骠骑将军!”副将下跪叩首。 就这样,宇文锐及在对岸懵然不知,依旧每天安排渔船运送士兵渡河,偷渡的士兵则被孟遇安在这个副将的协助下尽数抓获。 半个月后,宇文锐及运送完了所有的士兵,觉得开启总攻的时候到了。 他留下部分兵力镇守北岸殿后,点起万余兵力随行,乘坐战船渡河而来,震天炮火直击对岸营地。 营地被燕军的远程火力炸得粉碎,宇文锐及遥望战果,只觉大仇得报。 北方胡人对江河地带不甚熟悉,故此宇文锐及并不敢亲自登岸,而是命令一支先锋队弃舟登岸冲杀剩余的安华军,他自己则留在了船上方便随时撤退。 虽然给自己留了充足的后路,但宇文锐及认为这只是有备无患,这一仗自己必然是会获胜的。 他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5章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燕军的先锋队在炸碎的安华军营地中一阵搜寻,竟然连一具尸体也没有发现。 先锋队长这才发觉事情不妙,想要重新登舟撤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先是几发天降炮火炸懵了燕军,随后孟遇安率军从侧方和后方林中杀出,团团包围住这一支先锋队伍。 孟遇安首先还是展开了劝降。先锋队长本不欲再战,但当着宇文锐及的面,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投降,只能咬牙死挺,率队与安华军接战。 后果可想而知,先锋燕军大多被杀,只有极少数者在最后选择了投降。 乘船停泊在黄河上的宇文锐及,在方才刚看到孟遇安杀出时,就已经急命舵工调转船头返回北岸了。 这一次暗度陈仓的计策宣告失败,不过宇文锐及并未太过气馁,因为他自己和大部分燕军没有受到损伤,这一场战役还远远没有结束。 回到北岸燕军营地后,宇文锐及心中仍在后怕: “还好这次没有亲自登岸,不然我就要像平阳的冼离似的,被孟遇安全面击败了。这一场败了就败了,只要大军还在,迟早能渡过黄河、夺回洛阳!” 稳住手下将士和自己的心神,宇文锐及又关心起另外一件事来: “谢凝之怎么还没来!” 谢凝之在青州,早就收到来自晋阳的圣旨了。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动身前往并州与宇文锐及会合。 当初慕容晖初执政时,屠杀了一大批京中的汉人臣子,而身为万恶之源的谢凝之竟然侥幸存活。 除了因为他帮助慕容晖拉拢到了尉迟漪,也因为他对宇文锐及来说是有利用价值的。 可事到如今,风向又变了。 谢凝之离开晋阳来到青州没几个月,慕容晖就被杀身亡,独孤晟重新掌权。 宇文锐及没有遭受独孤晟的清算,但谢凝之可就不好说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只会落得和慕容晖一样的下场。 晋阳政变后的这两个多月来,谢凝之没有一天晚上睡过好觉。 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独孤晟会一道圣旨把他召回晋阳,然后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处死了。 他担心的事情也确实发生了。 宇文锐及还未与冼离交战时,召回谢凝之的圣旨就已经送出了晋阳;到了宇文锐及驻扎虎牢关的时候,谢凝之接到圣旨都过去十几天了。 他打发走了传旨的官员,满口答应说自己会直接去司并之交面见宇文锐及。 但谢凝之是绝对不可能真去的。 他心里面一直在盘算着自己的下一步棋——这一次,又该选择依附谁呢? 宇文锐及是靠不住的。他那么仇视汉人,之前愿意在慕容晖面前为自己作保,无非是因为自己最了解孟遇安。谢凝之深知,一旦孟遇安被打败了,或是宇文锐及发现自己对孟遇安的“了解”对作战是没用的,他就会亲手杀了自己。 孟遇安就更靠不住了。这十几年来,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恩怨仇恨,恐怕算到下辈子都不能了账。凭谢凝之对孟遇安的了解,假如自己归顺于她,她肯定先会口蜜腹剑一阵子,然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自己。 独孤晟就不用说了,从前或许靠得住,但她被幽禁过这一遭后,就不可能再对谢凝之有任何期待和信任了。 思来想去,左顾右盼,眼下只有一个人还能勉强依附。 这个人就是白狼坞的宗主,蒙青。 蒙青暗中假途灭虢、夺取兖州的事,虽然一开始瞒得很好,但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么大一个州没了,外界迟早会发现。 谢凝之就是最近刚从兖州逃难到青州的流民口中得知的。 这一事实让谢凝之感到无比惊讶,蒙青已经从谢凝之最初印象里有勇无谋的匹夫,转变成了乱世中有能力独霸一方的枭雄。 就在几个月前,蒙青给谢凝之带来的还是无计可避的威胁,但现在谢凝之只感受到了溢满的安全感。 毕竟,那可是他的“结拜大哥”啊! 打定主意后,谢凝之又去拜访了白狼坞。 蒙青近一个月来一直在兖州稳固自己的统治,因而此刻的白狼坞只有他的一些亲戚和亲信在管理。 谢凝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希望这些蒙青的亲戚和亲信可以为自己背书,向兖州的蒙青传信。 为了体现诚意,谢凝之甚至称,愿意把青州也奉送给白狼坞。 蒙青的亲信只觉得好笑:“谢大人只是北海郡守,还能有权把青州当礼物送出去呢?” 谢凝之道:“青州刺史软弱无能,遇事就要来找我商议。我虽名义上是北海郡守,但其实和青州刺史也没有什么差别,只要我发话,青州刺史安敢不从?” 亲信半信半疑,只说要去兖州询问蒙青的意见,便让谢凝之稍等几日。 消息很快传到兖州,蒙青得知谢凝之此次来访之举,向蒙抗揶揄谢凝之道: “这个竖子现在才说要把青州送给我,岂不是意味着从前说的‘背弃北燕,转投大哥麾下’那些话都是假话咯?他自诩善于权谋、工于心计,却能蠢钝至此,真是可笑。” “谢凝之的计谋,哪里比得过父亲。”蒙抗奉承道。 蒙青笑说:“不过他既愿送这样的大礼,咱们不收白不收。抗儿,为父要回一趟白狼坞,去和谢凝之交涉一番,顺便接管青州。这兖州的大权,为父就交到你手里了,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蒙抗抱拳低头:“请父亲放心。” 蒙青挑选了几千兵勇,次日即离开兖州重返青州,在白狼坞中见到了谢凝之。 谢凝之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好一顿溢美之词的夸赞: “大哥龙骧虎步又智谋无双,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兖州,小弟着实佩服!” 蒙青轻轻一笑:“之前贤弟还说,要先攻徐州,再攻兖州,现在怎么样?” 谢凝之“哎呀”一声,又是一阵巴结:“小弟的头脑怎么能比得过大哥呢?还是大哥料事如神,提前猜到宇文锐及不在冀州,攻兖州便没了后顾之忧。” “宇文锐及不在冀州?”蒙青很惊讶,这一点他是真的不知道。 谢凝之见状,再次计上心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6章 白狼望西北 谢凝之眼珠骨碌碌一转,满面笑容地对蒙青抱拳称贺: “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大哥的称霸宏图可以更进一步了!” 蒙青藏锋守拙,表现出不懂的样子:“贤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弟半月前收到晋阳圣旨,称宇文锐及正带着冀州大军在黄河中游一带与南祁交战。青州和兖州都是大哥的了,东南两面围而攻之,何愁拿不下兵力空虚的冀州?” 谢凝之越说越兴奋,又对蒙青施礼道贺:“大哥功成名就,指日可待!” 蒙青没有被谢凝之的兴奋情绪感染,依然保持着淡定: “贤弟说得轻巧,攻城略地是需要兵马的,蒙家军不过万余,能控制住青州和兖州就不错了,哪里能北上攻打冀州。” 谢凝之道:“青州军常年畏惧大哥的蒙家军,必不敢反抗。大哥收青州后,自然可以收编青州军,这样军事实力就壮大了。” “此事容我三思。”蒙青平淡道。 “大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谢凝之却是有些急了。 蒙青没有再理会谢凝之的规劝,只是办好了青州的交接,安排自己的亲信控制青州刺史府衙的机要,就返回了兖州。 蒙抗见父亲回来,忙问青州情况如何。蒙青笑言一切顺利,还提到了谢凝之的建议。 “那父亲准备攻打冀州吗?”蒙抗问道。 “当然不!”蒙青斩钉截铁,“除了我们手头兵力不足外,还有一个原因,抗儿你来想想看是什么。” 蒙抗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蒙青“啧”了一声,敲了儿子的头: “宇文锐及和孟遇安战于黄河中游,要是我们现在攻打冀州,宇文锐及肯定会撤军,这不就帮了孟遇安的大忙!” “可是我们不也就得到了冀州吗......”蒙抗仍然有些不理解,“就算顺手帮了孟遇安的忙,又能怎样呢?” 蒙青冷笑道:“普天王土,孟遇安十得其七,北燕和我们都莫能匹敌。我们现在帮她,就是给未来的自己挖坑。还是让宇文锐及和她好好多玩一会儿吧,白狼坞就不掺和了。” “那冀州,咱们就不要了吗?”蒙抗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蒙青用力拍了一下蒙抗的肩膀,坚定道: “要,当然要!但不是现在。抗儿,为父再给你一个任务:你率一队兵马去官渡附近监视着汜水河畔的战况,实时派人向为父汇报。一旦燕祁双方分出胜负,或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双方停战撤军,你就马上回来。” 蒙抗领了父亲的命令,几日后就带上百余人的队伍,自陈留西行穿过兖州边境,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官渡。 官渡与汜水相隔不过百里,派出的探马只需再向西行进少许距离,就能观望到孟遇安在黄河南岸设置的防线,也能观察到南北岸燕祁交战的情况。 蒙青则安排蒙家军和青州军布防在黄河下游一带。 青州兖州与冀州的分界线,正是黄河下游段。想要从青兖发兵攻打冀州,必然要渡过黄河北上。 在蒙青看来,汜水之战不论是宇文锐及胜还是孟遇安胜,都是白狼坞可以攻打冀州的信号。 若宇文锐及胜,则他一定会高歌猛进渡过黄河,直取洛阳。取了洛阳后,他再想及时返回冀州就不可能了,而兵败的孟遇安也不可能对兖州有什么威胁——这正是蒙家军可以放心离开兖州、攻打冀州的时刻。 若孟遇安胜,则她下一阶段的目标一定是直接进攻并州晋阳,那才是北燕的命门所在。宇文锐及兵败后,大概率是会返回晋阳护驾的;即使他逃回了冀州,也不过是残兵败将,根本抵抗不了进攻冀州的蒙家军。 但怕就怕,双方未分胜负,也未有太大伤亡,就突然停战、各自撤军。 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是完全为零。也正因为有了这一重顾虑,蒙青才专门派蒙抗去官渡盯着汜水的情况。 蒙抗到达官渡的时候,已然是寒冬腊月了。 黄河每年冬季都会结冰。一个月多前燕军还能乘船渡河,但现在河面冰封,船只难行,南北交战被迫暂时休止。 可孟遇安和宇文锐及都没有撤军。 宇文锐及还是驻扎在虎牢关,准备等待来年开春之后,再渡河决战;孟遇安也没有松懈洛阳附近的军事防御,她本人也一直留在洛阳督战。 恰逢严冬休战期,蒙抗的探马小队只能就这么在官渡等待着,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做些什么。 孟遇安知道宇文锐及在严寒时节不能出击,便把关注重心转移到了另一件要事上。 这件事就是黄河凌汛的预防。 凌汛是由冰凌壅塞引起的暂时涨水,在黄河是一种高发的自然水文现象。 从黄河中游到入海口,河流流向是自西南至东北。黄河在冬季上游偏南偏暖、下游偏北偏寒,冰封后的冰层就会上游薄而下游厚,开春冰层融化的顺序当然也是先上游再下游。 这就导致上游开河融冰时,下游往往还处于封冻状态,上游大量的冰水混合物奔涌至下游,易在弯曲狭窄的河段卡冰结坝,从而壅高水位,造成凌汛灾害。 防治凌汛,历来是司州和兖州各级官员的重要任务之一。 孟遇安正好此时身在洛阳,遂顺势主持了本年度春冬之时的防凌事务。 在孟遇安的监督下,河南郡守组织起防凌队伍,对河堤进行严密检查和管理,以确保其稳固安全。在容易发生冰凌堆积的河口,巡视队尤其格外关注,防止上游解冻时堵塞河道?。 排查工作覆盖了整个黄河中游,只要是在南祁统治范围内的地区,都被兼顾到了。 也恰恰是春冬之时的防凌,让藏身于官渡暗中观察的蒙青无所遁形。 新春刚过,孟遇安就收到巡河官员奏报,称在官渡发现可疑人等,似是一队百余人的侦察探马。 孟遇安在渑池到汜水布置的防线不敢轻动,于是向豫州的钟弼传信,命他派出一支兵马,从许昌悄悄开赴官渡,将这里的可疑人等一网打尽。 钟弼即刻照做,发兵不出十日,就把蒙抗一伙人悉数带到了洛阳。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7章 失子惊疯 钟弼亲自押送蒙抗,来向孟遇安复命:“禀骠骑将军,官渡的探马已被末将尽数抓获,为首的就是这个人。” 说着,钟弼把蒙抗往前一推,推得他一个趔趄。蒙抗扭头恶狠狠瞪了钟弼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着孟遇安,眼神中充满了倔强和不服气。 孟遇安坐在将台之上远远一看,只见钟弼押着的人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顿时来了兴趣,走下将台踱步到他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了好几番,才问道: “你是哪家的孩子?在官渡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孟遇安一句“孩子”的效果堪比踩了猫尾巴,让蒙抗瞬间炸毛了: “要杀就杀,何必侮辱我!” “嗯?”孟遇安一愣,旋即冲着钟弼笑问道,“我侮辱他了吗?” 钟弼最忍不了旁人对孟遇安无礼,抓着蒙抗的后脖颈使劲捏了一把,凑近凶狠道: “骠骑将军好言好语问你话,别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四肢,让你生不如死!” “好啊,那你来啊!”蒙抗的声音开始颤抖,但努力掩饰着恐惧。 孟遇安朝钟弼略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再恫吓这个少年了,然后对蒙抗笑道: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在东莞城下搦战两日的少年将军,白狼坞少宗主蒙抗是也,对吗?” 蒙抗一惊,马上明白过来:“是那个懦弱的徐州守将告诉你的吧?” 孟遇安轻笑两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追问自己刚才的问题: “你在官渡鬼鬼祟祟,是奉了你爹白狼坞宗主的命令吧?白狼坞假途灭虢夺了兖州,难道现在是想坐山观虎斗,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蒙抗抿着嘴不说话,孟遇安只当他是默认了,拿出了长辈的架势,“苦口婆心”劝了起来: “白狼坞势力再大,也不过只是一个坞壁,想发展成政权,难如登天。你要是能识一丁点时务,现在就给你爹写封信,让他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乖乖待在兖州,等我忙完就去收编。” “我要是不答应你的要求,会怎么样?”蒙抗的声音还是抖的。 孟遇安见他怕成这样,却还是强装勇敢,也有心想逗逗他,摊手作无可奈何状: “那就只有把你交给钟将军,让他好好‘教你做人’。” 钟弼却把孟遇安的话当了真,拍胸脯保证道:“将军放心吧,把这小子交给我,不怕他不写信,我打到他写为止!” “你......”蒙抗咬牙切齿,渍了满眼的泪水,“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蒙抗对孟遇安出言不逊,让钟弼刹时怒了,挥掌就要扇他一耳光,被孟遇安眼疾手快握住了手腕。 孟遇安握着钟弼的手腕,对他轻微摇一下头,而后松开手对蒙抗说: “小兄弟,遇事多动动脑子,不要只会骂人。其实你有很多办法啊,我免费教你一招。” 孟遇安迎着蒙抗愕然无措的神色,泰然自若道: “你可以假意归顺我,主动给你爹写信,但是在信中用一些只有你们父子才知道的求救暗号,或者什么藏头诗之类的,让你爹早做准备。等我去收编兖州时,他再设个圈套拿下我。这不比你在我这儿强行大义凛然、没苦硬吃,要好得多?” “呃......” 蒙抗呆若木鸡,一句话都接不上来;孟遇安看着他,摇头笑出了声: “可惜啊,现在晚了,我帮你想的招你还敢用吗?只能自己再想个新的咯。” 蒙抗终于回过神来,不禁大怒:“你戏弄我!” “欸,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孟遇安轻摆手指,表示否认,“我是看你亲切,才跟你说了这么多,可别会错了意。” 孟遇安案牍繁杂,没空再和蒙抗周旋,就让人把他带下去关押了,但特别吩咐手下,不许欺凌虐待他。 蒙抗被带走后,钟弼仍上前问孟遇安:“要不要我去逼他写信?” 孟遇安笑道:“这么多年了,钟将军还是直肠子、一根筋。他写不写信差别不大,当爹的弄丢了儿子,自己会察觉的,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又道:“你还是快回豫州去吧,当心那个蒙宗主对咱们的地盘有所动作。” 孟遇安的猜想一点也不差。 原本蒙青给蒙抗交代的是,三五天就要汇报一次情况。可眼下已经七八日都没收到从官渡传来的消息了,前两日派出的斥候也说找不到少宗主在哪里。 蒙青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他的心一下子攥紧了,脑中像是有千万根针刺一般,浑身都是酥麻的,仿佛天都塌陷了。 他努力保持着理智和冷静,分析了所有可能的原因,最终得出唯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蒙抗被黄河南岸的孟遇安抓了。 蒙青第一反应是起兵攻打洛阳,但此念头刚起就被自己否决了: 孟遇安在司州有数万大军,还有豫州和荆州的军队可以调动,自己攻打洛阳无异于蚍蜉撼树,不仅救不了蒙抗,还会葬送整个白狼坞。 不能攻打洛阳,又该怎么办呢? 蒙青突然想到了徐州。 徐州夹在青州和兖州之间,而青兖目前都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只要能调开豫州的援兵,攻下徐州就不会是一件困难的事。 以徐州作为筹码,或许能换回蒙抗。 蒙青立刻通知白狼坞留守青州的亲信,让他们调集青州军队经过城阳郡,直逼徐州琅琊郡。 又遣出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作为调虎离山的疑兵,从陈留大张旗鼓地向西直奔洛阳,以求能吸引豫州的援军。 最后,他自己亲率兖州大军,自西向东攻入琅琊郡,与北面南下的青州军队两面夹击。 这一套计划需要大量人员调动和周密策划,但蒙青仅在几日之内就做出了决断。 他不能接受蒙抗出任何事,每多耽误一天,都是对他多一倍的煎熬。 钟弼押送蒙抗去洛阳后,很快就回到豫州了。但他刚刚到达豫北许昌,就突然收到候骑消息,说陈留有军队向西行进的迹象。 钟弼登时如惊弓之鸟:“不好!这定然是那小子他爹来救儿子了!孟将军有危险!” 未经细查之下,钟弼调起许昌军队,原路折返回去,打算在中牟荥阳一带拦截敌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8章 惊初见,忆旧容 从去年秋冬到今年年初,徐州一向平静。 顾修之击败并收容兖州军后,兖州就再也没有对徐州有什么动作,北面的青州也是如此。 可突然之间,风云变幻,徐州琅琊郡遭受了来自青州和兖州的合力攻击。 顾修之猝不及防,一时也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只能被迫守城迎敌。 徐州兵力不多,且分散在了各郡之中,此次遭受攻击的琅琊郡并没有多少守军,大约几千而已。 青州和兖州进攻琅琊郡的兵力足有三四万人,除了白狼坞原有的蒙家军外,还有青州本地被蒙青收编的军队,以及他在夺得兖州后征调的新兵。 在十倍兵力的猛攻下,琅琊郡只能艰难抵抗。 顾修之早已派出求援小队,分别前往豫州和扬州,向钟弼和陆幼薇借兵。 钟弼中了蒙青的调虎离山之计,此时恰好带兵前去中牟荥阳阻击那支佯攻洛阳的军队了,因此去豫州的求援小队没能调来援军。 陆幼薇此时也并不在建业,而是按惯例去巡访各郡了,导致去扬州的求援小队在扬州逗留多日,也没能及时调援。 顾修之在琅琊郡苦苦挣扎,左等不来援军,右等不来援军,城中已经快要弹尽粮绝。 抵御攻城敌军十几日后,琅琊郡终归是支撑不住了。 顾修之知道自己无法抵抗悬殊的兵力差距,于是决定走一步险棋,以权宜之计“开城献降”,拖延周旋等待援军。 青兖联军获胜的消息传到北海郡,被谢凝之知晓,他即刻就决定启程来琅琊郡与蒙青会合。 打仗的时候,谢凝之是肯定会躲在后方高枕无忧的;到了分功劳的时候,他一张如簧巧嘴冲得比谁都快。 就在谢凝之即将到达时,蒙青率军入驻了琅琊郡。 顾修之以败军之将的身份,亲自接见蒙青,躬身垂首,无比恭敬地行礼: “恭迎蒙宗主入城。” 蒙青面对面见到顾修之的那一刻,忽然怔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走近了些,站在顾修之身前二尺内,定神凝眸观察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蒙青试探的声线中隐含着期待。 顾修之抬头看着蒙青,也觉得面前之人似乎有点眼熟,一字一顿答道: “顾修之。” 蒙青倒吸一口冷气,双眼一下子绽放出光亮,脸上也焕发出了些神采。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又问道: “你小时候,是不是生活在冀州常山郡?” 顾修之的双眼也亮了:“你是......” 蒙青收敛了初入城时阴冷无情的脸色,嘴角漾出一抹长辈似的宠溺笑容: “怎么,连你七叔都不认识了?” “你是七叔?!” 顾修之惊得退后了半步,头顶似有春雷炸响,震得他半晌缓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回到现实,心中百感交集: “七叔,你......你还活着!我以为你们早就都不在了......你怎么改姓了?还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 蒙青悲凉道:“不改名换姓,如何躲得过追杀?如何能在青州从零开始立足?” 说完,他又捶了顾修之胸口一拳:“倒是你,也好好活着,还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就没想着来寻找我们吗?” 顾修之感慨道:“我确实以为你们都不在了,所以才没有寻找。” 蒙青哼笑一声,摇头道:“当时抗儿从东莞城外回来,说城上守将是个二十四五的清秀‘书生’,没想到竟然是你。你也是,早早报一声名字,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局面!” 顾修之哑然失笑:“原来那日的蒙抗就是七叔家的大公子!当年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小娃娃,现在也长这么大了。” 蒙青冷笑道:“你还说呢,抗儿被孟遇安抓走了,不然我何必攻打徐州!” 说到这里,蒙青又质疑道:“你投靠了孟遇安,不会是真心实意依附她的吧?修之,你先帮我把抗儿救回来,然后就跟我走,和七叔一起打天下!” 顾修之忙道:“七叔慢来!且听我和您解释!” 蒙青皱着眉头,听着顾修之的动情演讲: “孟遇安是一个好人,也是这乱世最需要的人——她值得我托付,也值得七叔托付。修之恳请七叔,率青州和兖州的军队归顺孟遇安,早日结束战争。” 蒙青简直不敢相信:“孟遇安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跟了她这些年,就忘了自己的根本吗?” 顾修之眉目紧锁,挣扎纠结到了极点:“她......她真的很好......” “比我和我姐姐对你还好吗?” 蒙青的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插在顾修之心上。他把话在口中吞吞吐吐了数度,才说出了口: “先宗主和七叔对修之的大恩,修之没齿难忘,无以为报。可这和我劝七叔归顺孟遇安并不冲突啊!孟遇安她和先宗主是一样的人......” “她是什么人,也配和我姐姐相提并论!”蒙青厉声喝断了顾修之的话,“顾修之,没想到你是个白眼狼!今天我就替我姐姐在天之灵好好教训你!” “七叔!不要啊......” 顾修之话未说完,蒙青铁拳已至面门。顾修之深知蒙青膂力过人,这一拳下去怕是得要了自己半条命,于是闪身躲过。 “好小子,七叔教训你,你都敢躲开了?十几年不见,翅膀也硬了,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 正当蒙青将要挥出第二拳时,忽有军士前来通报: “禀宗主,谢大人从北海郡赶过来了,现在就在门外。” 顾修之一听“谢大人”,就知道是谢凝之来了,忙对蒙青说道:“七叔,这个谢凝之人面兽心,惯会花言巧语诓骗于人,他说的任何话七叔都不能信啊!” “要你提醒我!”蒙青收了拳头,白了顾修之一眼,转头去迎谢凝之了。 片刻之后,谢凝之就从守将府邸门口入内,来到了正堂。 他刚要与迎接他的蒙青互相见礼时,猛地看见后面站着的顾修之,浑身打起一个激灵。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9章 僵局难破 “顾......顾......顾修之?”谢凝之舌头都打结了。 “呵呵,原来贤弟认识我这逆侄啊?”蒙青假笑道,“修之,过来见过你叔父。” “呃......” 这突如其来的“亲戚关系”让顾修之和谢凝之都愣在了原地,彼此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顾修之半天不动,蒙青恨恨道:“好啊,好!看来七叔是彻底使唤不动你了,从此你也不必叫我七叔了!” 顾修之不想把自己和蒙青的矛盾当着谢凝之的面挑明,于是委曲求全地走过来,对谢凝之行了一礼: “见过叔父。” “别!”谢凝之抬手阻止,而后阴阳怪气道,“谢某可不敢当顾将军的‘叔父’,更不敢受顾将军的大礼,没的折了寿。” 又对蒙青道:“小弟却不知,大哥还有这么一位贤侄呢?从前也没听大哥说起过。” 蒙青淡淡道:“十几年前就走散了,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没想到他在孟遇安那里高就。” “贤侄聪明灵秀,颇得孟遇安器重,在她心中的地位可是与众不同呐。”谢凝之说得意味深长,像是在提醒着蒙青什么似的。 他话锋一转,又对顾修之谈笑道:“不过既然顾将军现在已经弃暗投明了,而蒙宗主又是将军的叔父,想必即使是心如磐石,也不是不可转移。” 顾修之听出了谢凝之话中暗含的意思,他这是在千方百计地暗示蒙青自己是不可信的。 蒙青也听出了谢凝之的这层意思,心中大为不悦:顾修之再怎么不好,那也是自家人的自家事,哪里轮得到谢凝之来说三道四! 不过蒙青没有当面和谢凝之撕破脸,而是按下了心中的不悦,用些场面话应付一下他也就罢了。 晚间,谢凝之还是不放心,又私下去找了蒙青,想要离间他的顾修之的关系: “大哥与顾修之十几年未见,他可能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侄儿了,大哥对他不得不防啊!” 蒙青心底冷笑,面上装得平静:“贤弟何出此言啊?” 谢凝之道:“顾修之此人,心思深沉,心肠狠毒,与孟遇安如出一辙。他曾只身来到晋阳诬陷小弟通敌,让小弟无辜遭受半年牢狱之灾、险些丢了性命,还连累家君在狱中不幸身亡。” 谢凝之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忿恨道:“他靠着自己那些阴谋诡计,在孟遇安那里平步青云,试问这样的小人怎配大哥信任!” “那贤弟想怎么样?”蒙青不动声色。 谢凝之观察了一下屋外是否有人偷听,然后靠近蒙青,轻声低语: “杀了他,永绝后患。” 蒙青顾左右而言他:“贤弟平日里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思虑过重,当心伤身体啊。夜深了,贤弟还是早些回去安寝吧。” 谢凝之听出蒙青不准备采纳他的建议,话中也下了逐客令,也就不便再继续劝下去,以免激怒蒙青。 拜别蒙青后,谢凝之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留在这里太过危险: 原本是想来讨一份功劳的,却莫名其妙遇见了顾修之;更离谱的是,顾修之和蒙青还是旧时亲戚。 谢凝之不敢在此久留,次日随便找了个由头就匆匆返回北海郡了。 蒙青没有阻拦谢凝之的请辞,任他离开了。顾修之对此有些疑问: “七叔既然知道谢凝之是个小人,那为何不杀了他呢?” 蒙青笑道:“你们俩都想杀了对方,却又都不想自己动手,一个两个全来找我。” 又说起正事:“修之,抗儿还在孟遇安手里,你不会要坐视不管吧?我不想为难你,但如果你一意孤行,就别怪七叔不留情面。” 顾修之恳切道:“七叔请放心,孟遇安仁德博爱,她连普通战俘都会善待,必然不会虐待蒙抗。但修之还是求七叔三思,归顺孟遇安,不要与她为敌。只要七叔归顺,那蒙抗与孟遇安也就成了一家人,七叔马上就能见到儿子。” 蒙青变了脸色,指着他叱道:“顾修之,你不要仗着和我的关系,就敢在我面前为所欲为。你以为我真的舍不得动你吗?你不愿意和我走,随便;但你想让我归顺孟遇安,做梦!” “七叔......” “你现在就写信让孟遇安放了抗儿!”蒙青怒声威胁,“不然,你的眼睛手指什么的,可能就要出现在孟遇安的帅案上了。” 顾修之知道仅凭自己三言两语,是肯定劝不动蒙青归顺的,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了。 他答应了蒙青的要求,亲笔写下一封给孟遇安的信件。 就在顾修之与蒙青周旋之时,钟弼已率领许昌军队赶到中牟荥阳一带,成功截堵了从兖州暗入司州的兵马。 但钟弼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这支兵马的人数太少了,根本没有袭击洛阳救出蒙抗的能力。 钟弼抓了个领头的严刑拷问,却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无奈之下只能带着这群俘虏去洛阳见孟遇安。 孟遇安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见到钟弼的第一句话便是: “钟将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自己到现在都没意识到吗?” “啊?什么?” 钟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忙问孟遇安是何缘故。孟遇安拿起桌案上刚刚送到的顾修之的来信,递给了钟弼,道: “琅琊郡被蒙青攻陷了,修之现在是他的阶下囚。” 孟遇安说这话时的语气平静如无风无浪的湖水,和她所说的惊天内容呈现出了极大反差。 “骠骑将军,这......”钟弼瞠目结舌。 “钟将军不必担心,修之没事,徐州也没事。”孟遇安依然很平静,“你现在就带着蒙抗走吧——但不是回豫州,而是去兖州。” 钟弼问道:“将军是想让我围魏救赵吗?” “嗯,差不多吧,”孟遇安微笑道,“你攻打陈留、山阳即可,攻城之前就把蒙抗送到琅琊郡,让他亲自给他爹说清楚情况。” 钟弼接下命令,立马带上蒙抗随军离开洛阳。 孟遇安又拿起顾修之那封信,手指摩挲着信纸的背面。 背面坑洼不平,有许多刮刻上去的点和线,排列组合在一起,乱中有序,暗藏玄机。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0章 转危为安 这些点和线,就是孟遇安设计的代码。 这种代码与摩斯密码类似,都是通过点和线的不同组合形式来传递信息。 但与摩斯密码不同的是,这些点线组合解码之后的文字,并不是英文字母和数字,而是在特定编解码协议下对应的短语或句子。 例如荆州、扬州等华夏十三州的名称,都各自对应了一种点线组合;再例如常见的“进攻”、“误报”等口令,也都对应了一种点线组合。 顾修之的这封来信,就在背面传递了一些不想让蒙青察觉的消息: 他假意投诚,已经向豫州和扬州求援;另外,他让孟遇安不必担心他本人的安危,蒙青是他的旧相识。 正是因为破译了这些密码,孟遇安才敢让钟弼去攻打兖州。扬州不日就会应求派去援兵,这时只要兖州有失,蒙青没有理由不退兵。 至于蒙青是顾修之旧相识这件事,孟遇安虽然接受了,但还是难免诧异。 就像孟遇安从未对旁人提起过自己在寻芳阁之前的经历一样,顾修之也从来没有说过他投身庐江顾氏之前的事。 他和蒙青具体是什么关系、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顾修之没有在信中提到,孟遇安也无从知晓。 钟弼带着蒙抗离开洛阳后,立即就按照孟遇安的命令去往陈留,率豫州军队在此攻城。 同时,他也命人把蒙抗送到了徐州琅琊郡,让其与其父蒙青团聚。 钟弼这次是连信都省得写了,直接通过蒙抗之口告知了蒙青一切钟弼想要传达的事: “孟遇安让她的手下去攻打兖州了,儿子被人送走的时候,那个叫钟弼的将军正在陈留城下进攻,估计过几天就要打到山阳去了。父亲,咱们要不赶紧回去救兖州吧!” “好个孟遇安,这是要双管齐下逼我撤军!”蒙青咬牙切齿。 蒙青之所以说“双管齐下”,是因为前一天他刚刚得到斥候奏报,称有大批安华军自扬州方向而来,已经到了下邳,再过几天就要到达琅琊。 白狼坞的蒙家军数量有限,就算加上收编的青州军,也不能抵抗人数浩荡的安华军。 蒙青思虑再三,决定撤回兖州,攻下的琅琊郡也不打算要了——因为其实留也留不住,果断放弃至少能减少人员伤亡。 但蒙青在走之前,还是对顾修之有所期望: “修之,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走吗?” 顾修之平和而坚定:“修之心意已决,七叔就不必再劝了。您还是快些走吧,再晚几天,兖州就要保不住了,扬州安华军也要来了。” 蒙青唉声叹气,心中举棋不定,但手却鬼使神差地伸向了自己腰侧的佩刀。 “你知道我太多事,留着你是个祸患。修之,不要怪七叔心狠。” 从蒙青开始摸索佩刀的时候,顾修之就意识到他对自己起了杀心,因此早已做好了准备。 不等蒙青刀出鞘,顾修之剑已出鞘。 然而,他的剑不是冲着蒙青去的,而是横在了自己的颈上: “不劳七叔动手,修之愿自我了断。但我想提醒七叔的是,如果我死了,孟遇安一定不会放过你,她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也必将白狼坞灭得片甲不留。我一人死不足惜,但七叔何必与她无故结下深仇大恨,非要逼善良之人大开杀戒呢?岂非连累了白狼坞其他同胞?” 顾修之称孟遇安是“善良之人”,惹得蒙青笑将起来,嘲讽道: “她善良?我纵横青冀十几年,原不知‘善良’能得天下,今日也是耳目一新。” 调侃归调侃,蒙青还是松开了握着佩刀的手,对顾修之换上了温柔的语气: “修之,你把剑放下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顾修之微微一笑,随即放下了剑:“我就知道七叔刀子嘴豆腐心,怎么会舍得杀我呢?” 蒙青看着顾修之的脸,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悲伤涌上心头,叹惋道: “当年姐姐把你和念之托付给我,我没有保护好你们,十几年来一直心中难安。现在看到你还活着,我欢喜得很,也是真想把你带走——但你不愿意就算了。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做长辈的只能尊重。” 顾修之听了蒙青的话,亦回忆起往事,不禁热泪盈眶,遂向他深深拜下: “多谢七叔理解。” 蒙青不再和顾修之多言,转而去组织军队准备撤离。 出城时,蒙抗问蒙青:“父亲,咱们真的就这么放了那个顾修之吗?就算杀不得他,难道还不能把他强行绑走吗?” 蒙青道:“强行绑走他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或许他说得对,孟遇安是个好人,也是这个乱世需要的人。” “孟遇安确实不曾虐待儿子,但她是不是好人可说不准,”蒙抗嘴里嘟囔着,“不过那个顾修之肯定不是好人:他既然叫父亲一声‘七叔’,怎么还能向着外人!” 蒙青垂下眼眸:“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也不知道这十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现在他不和我亲近,是很正常的事,我们就不要再怪他了。” 又责备蒙抗:“倒是你,他好歹也是你哥哥,你张口闭口‘那个顾修之’,太没礼貌了。为父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蒙抗悄悄向上白了一眼:“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哥哥,父亲也从没和我提起过。” “当年为父与他失散时,你还不记事;为父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保护你。但现在你知道了,往后就不要再失礼了。”蒙青说完,再无别话。 蒙青蒙抗率军离开琅琊不过两日,扬州安华军便已抵达。 顾修之向前来援助的将领讲明了情况,告诉他琅琊郡以及徐州现已转危为安。 将领道:“顾将军没事就好。扬州牧陆大人特意吩咐末将,让我等来徐州后就先不用回去了。扬州现在被徐州、豫州和荆州环绕保护着,确实不需要那么多守军。因此,陆大人分出两万军队,命末将带来徐州,供顾将军差遣。” 顾修之谢过援助的将领和陆幼薇后,便把这两万军队编入徐州常备守军。 另一边,钟弼在蒙青回防兖州之前,就已经从陈留退回了豫州,避免与其正面交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1章 同是天涯仁善人 正月将晦,蒙青带领蒙抗以及数万蒙家军回到了兖州。 山阳守将来报,称钟弼在陈留城外徘徊多日,突然选择了撤军。他不仅没有更进一步攻入山阳,反而直接退出兖州,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豫州了。 “这是为什么呢?就算是围魏救赵,孟遇安也可以趁人之危啊!蒙家军离开兖州后,这里空虚至极,想要拿下应当不难,她怎么会让钟弼撤退了呢......” 蒙抗读过不少兵书,也喜欢研究战略战术,故而有此一问。 蒙青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继续询问山阳守将钟弼攻城时的细节,守将答曰: “好教宗主得知,末将也好生奇怪。这钟弼攻城甚是随意,那种会发光冒火的武器也没怎么使用,总是虚张声势更多一些。双方交战时,安华军也不奋力冲杀,所以此次留守的蒙家军伤亡并不多。” 蒙抗犹自不解,但蒙青心中已经有些敞亮了: 这与他攻打琅琊郡时的策略别无二致。 蒙青进攻徐州琅琊郡时,也只是因为十倍兵力碾压城中守军,但并不曾下死手对其赶尽杀绝。最终还是靠着围困十几日让城内弹尽粮绝的法子,才逼得顾修之开城献降。 去年收兖州时,蒙青也是如此行事,只杀了兖州刺史一人而已。 “难道顾修之没说错,孟遇安真的是个好人,像我姐姐一样的人......”蒙青下意识自言自语。 “父亲,您在说什么啊?”蒙抗更迷糊了。 蒙青没有听到蒙抗的问题,陷入了沉思。 他外表是个魁梧彪悍的壮汉,但内心也有细腻柔软之处;他嘴上嘲笑着“原不知善良能得天下”,可多年来将白狼坞发展壮大,靠的也是以德服人、以理动人。 蒙青渐渐意识到,孟遇安没有让钟弼一举吞没兖州,就是在给自己传递一个信号: 同道之人,何必自相残杀? 更何况,孟遇安还早早把蒙抗毫发无损地送还了回来,这无疑是最大的示好之举。 “父亲?父亲!”见蒙青半天没反应,蒙抗又问道,“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蒙青终于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攻打冀州,重返故乡。” “啊?”蒙抗万分惊异,“可父亲上个月不是还说,这会帮了孟遇安的大忙吗?” 蒙青笑道:“帮就帮了。她善待你,为父帮她一次也是应该的。” “好吧......” 蒙抗本来还想解释,孟遇安虽善待他,可毕竟也俘虏了他;但看见蒙青成竹在胸的样子,蒙抗也就不敢再多说了。 阳春已至,黄河解封。由于本年度的防御凌汛工作完成得极好,黄河没有发生过于严重的灾害。 可怜宇文锐及在虎牢关等了谢凝之整整一个冬天,也没能等到他来,气得怒发冲冠、火冒十丈: “卑鄙小人!缩头乌龟!敢在战时惜身顾命,就不怕我回去亲手杀了他!” 无能狂怒一阵子,仗总还是要打。河面既然已经解冻,渡河决战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黄河南岸,孟遇安也在为战事迫近而做着准备。 长孙羡去年把自己的亲眷从平阳接到了洛阳,他本人也就一直留在了这里,现在正在孟遇安身边做谋士。 为了多些功劳傍身,长孙羡属意表现一下自己,给孟遇安献了一计: “将军何不炸开汜水大坝,这样就能彻底阻断宇文锐及的军队,河水倒灌还能淹了他的军营,必将一击克敌制胜。” 长孙羡这个计策,让孟遇安立时想起了些自己曾经熟知的历史。 抗日战争时期,国民政府为了阻止侵华日军进攻武汉,在黄河南岸的花园口炸开大坝,导致黄河决堤改道,在豫皖苏三省引发严重水灾,致使千万人受灾、百万百姓流离失所。 异世同景,相似之事总是在循环发生。 “长孙大人好手段,”孟遇安语气淡漠,“但大人可曾想过,这样做对黄河沿岸的百姓会造成什么影响?” “这......” 长孙羡突遭孟遇安诘问,一时有些尴尬,但随后辩解道: “建安二十四年,关云长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利用山势水势作战,本也常见于兵法,在下这才想到了此计——不过骠骑将军仁善爱民,在下倍感惭愧。” 孟遇安道:“关羽屯兵襄樊时,正值秋八月阴雨霖铃,汉水暴涨溢岸,才得以水淹七军。这本是自然水患所致,并非关羽故意蓄水为之。今我在洛阳一带防治凌汛数月,好不容易才绝了水患,大人却建议我炸坝放水,是何用意?” 孟遇安最后四个字说得声色俱厉,吓得长孙羡闻声便跪下了,连连认错: “在下一时糊涂,想错了主意,并非是存了歹念想要破坏将军的民生大计,求将军饶恕!” 孟遇安瞥了他一眼,继续仍保持着冷漠:“长孙大人起来吧。” 长孙羡扶地站起,身形还是不自觉地瑟缩着,不知道孟遇安会如何对待他。 “长孙大人是北燕毒士,一言乱天下的事过去也没少干。前有助慕容晖政变幽禁独孤晟,后有弃慕容晖奉司州雍州以投我,把过去的习惯带过来也在所难免。” 孟遇安说着,益发严肃:“大人既然侍奉了新主,就要学学新的规矩。我不求大人能起什么模范带头作用,只要能跟着前辈亦步亦趋、上行下效,也就可以了。” “是,在下谨记骠骑将军之言。”长孙羡颔首拜服。 炸坝水淹燕军的提议被扼杀于萌芽,孟遇安也不再去想别的投机取巧的终南捷径,只军纪严整地守候在南岸,并对冼离和赵无戈传去相关军令,等待决战一触即发。 可等待半月后,孟遇安没有等来燕军的进攻,等来的却是燕军退兵的探报。 草长莺飞二月天,宇文锐及归北燕。 哨骑回报称,虎牢关的燕军大营已经空了,数万大军齐齐北上,往冀州方向急速行军。 “冀州,那可是宇文锐及的大本营所在啊。” 孟遇安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够猜到是北燕内部再次出现了问题,才逼得宇文锐及不得不撤军。 这一次,孟遇安没有迟疑,本着“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果断率军渡过黄河,直追着宇文锐及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2章 冀州三方混战 宇文锐及从虎牢关撤军后,一日急行百里,不出几日就赶到了邺城。 大军连日奔波,实在疲惫不堪,宇文锐及无奈下令在此休息半日。 休息之余,裨将询问宇文锐及:“大将军,我们真的要这么急着回去吗?不过是一个坞壁势力而已,有何惧哉!” 宇文锐及道:“这个坞壁势力可不一般。十几年前我奉命前去青幽冀讨伐各个坞壁,连灭坞壁数十,就连冀州最大的桃源坞都被我攻破了。” “可偏偏就是这个桃源坞,生命力颇为顽强,其中有不少成员得以逃出生天。现在白狼坞的宗主蒙青,就是当年桃源坞的七当家。我找了他十几年,还是去年在常山郡练兵时,才从桃源坞遗址发现了一点线索,从而得知了他的身份。” 裨将还是不解:“可白狼坞毕竟不是桃源坞,桃源坞的老大到老六都死了,剩下个老七还得隐姓埋名躲着您,大将军怕他做甚?” “区区一个七当家,我有什么好怕的!”宇文锐及冷笑道,“我担心的是,蒙青此次是想趁机回到桃源坞旧址,取走他们大当家留下的宝藏。” “宝......宝藏?”裨将双眼蓦地瞪大了,“是什么宝藏啊?” 宇文锐及蹙眉不耐烦道:“贫嘴饶舌,问那么多干嘛!传我军令,半个时辰后开拔!” 就在宇文锐及的军队从邺城开拔时,蒙青早已率军攻下了阳平郡,正准备继续向北攻打清河郡。 蒙家军尚未出征,蒙青就接到斥候线报,说宇文锐及自邺城方向而来,已经快要接近阳平郡了。 蒙青当即做出决定:“不去清河郡了,全军留下,迎战宇文锐及!” 在阳平郡治所馆陶的西南方向三十里处,蒙青提早预备好了埋伏的人马。 他命军士在这里广挖战壕,让枪兵手持钩镰枪、绊马索藏身其中;又在灌木丛中与树枝杈间安排了弓弩手,张弓搭箭,等候敌军。 傍晚时分,宇文锐及大军接近埋伏点。 待燕军半过,蒙青举火为号,林木之间骤然万箭齐发,射落一片前锋排头兵。 “不好!有埋伏!” 宇文锐及大喊着,急命后军撤退,却又被蒙抗率军堵住了退路。 这蒙抗知道宇文锐及是他父亲旧年仇人,今日得以直面他,更想替父报仇,少年热血倏忽涌起: “宇文老贼!你杀害先宗主,害我父亲有家不能回,我今日必取你狗命!” 宇文锐及闻言大怒:“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好大的口气!” 说罢,宇文锐及挥刀策马,直取蒙抗;蒙抗亦使一口长刀,无畏顶上。 俗话说“拳怕少壮”,可这刀法却是“老当益壮”。 蒙抗年不足十七,才练习刀法没几年的时间,怎敌得过宇文锐及二三十年的老刀? 不出三招,蒙抗的手腕已经被震得没了知觉,险些把刀掉在地上。 幸而蒙氏宗族的死忠私兵一直策应保护着他,不然蒙抗真的有可能被宇文锐及斩落马下。 蒙青在前方远远瞧见后方蒙抗有危险,忙将前军指挥权交予他人,亲自来救儿子。 “宇文锐及,你还认得我吗!” 宇文锐及正准备一刀劈向蒙抗,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他回头看时,只见蒙青策马冲杀过来。 蒙青的大刀比蒙抗要凌厉得多,宇文锐及单手招架一招后,就持缰拉开一段距离,与蒙青相隔数丈。 “我当是谁,这不是桃源坞的小七吗?”宇文锐及嘲讽道,“十几年不见,你也当上宗主了?” 蒙青冷笑连连,反唇相讥:“十几年不见,你也混上大将军了?” 宇文锐及狂笑一阵而止,目光射出利箭:“多亏灭了你们桃源坞,给我记上一笔大功。你姐姐的头盖骨,现在还躺在我的战利品堆里呢!” 蒙青怒火直飙三千丈,仰天咆哮,目眦尽裂,提刀冲向宇文锐及; 宇文锐及拉动坐骑高高起扬,气势丝毫不落下风,扬刀迎战蒙青。 两员如狼似虎的猛将,在如血残阳与冲天火光的呼应下,斗得昏天黑地。 一个誓要报杀亲灭族之仇,一个憋了满腔战败的怒气无处发泄,招招致命,奔着对方要害。 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突然有雷霆之声从南面而起,伴着山呼海啸的呐喊冲杀。 宇文锐及和蒙青正斗至酣时,乍然听得此声,二人皆在心中叫苦: “不好,这定是老贼请来的援兵!” 宇文锐及和蒙青架开彼此招式,各自调转马头后撤几丈,分别招呼自己的军队准备迎敌。 南面军队将至,宇文锐及定睛一看,只见领头者正是冼离。 “好你个蒙青!”宇文锐及怒骂道,“原来你早就和孟遇安勾结在一起了!” “宇文老贼说什么胡话!”蒙青亦怒骂道,“你有援兵我也不怕!” 蒙青话音刚落,冼离已经杀到面前,大声号令军队: “全体安华军将士听令,旁的人都不要理会,只抓燕军那个单臂拿刀的虬髯大汉!” 蒙青不认识冼离,最初还以为这个女将是北燕人,可听她话中意思,要拿的却是宇文锐及。 要拿宇文锐及,那便是自己人了。 蒙青当即命令蒙家军从旁襄助那女将,一起围攻宇文锐及。 宇文锐及寡不敌众,军队折损近半。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急命众军撤离此是非之地。 冼离和蒙青都想当场擒杀宇文锐及,可燕军现在毕竟有热武器傍身,一时也近身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宇文锐及在炮火掩护下逃走了。 宇文锐及率军逃走后,蒙青打马上前与冼离陪话: “敢问这位女将军,你可是孟遇安?” 冼离微笑道:“我哪里会是骠骑将军。在下安华军分部主将,冼离。” “你真的不是孟遇安?”蒙青表示怀疑。 “父亲,她真的不是。”蒙抗从旁边靠近过来,对蒙青低语道,“儿子在洛阳见过孟遇安,不长她这样。” 蒙青这才勉强相信,又问冼离:“那孟遇安在哪儿呢?” 冼离笑而不语,扬鞭指向西方——那里晚霞似锦,灿烈如火。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3章 异地同心 “冼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蒙青对冼离这个动作不甚理解。 冼离道:“骠骑将军并未追来冀州,而是去并州了。” “她去并州了!”蒙青好生吃了一惊,“孟遇安是想直捣黄龙,灭了北燕吗?” “正是。”冼离轻微点头。 蒙青听完冼离的回答,心中万分赞叹,咂舌回味了良久。 “她真的......如我姐姐那般......担天下人所不能担之责,行天下人所不能行之事......” 蒙青呢喃自语的话被冼离听到了,冼离亦附和道: “蒙宗主这话说得对极了,骠骑将军正是这样的人。听说宗主是顾修之的旧相识,那与我们也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蒙家军和安华军也就无需动刀动枪了。” 蒙青对此不置可否,也没有正面回应冼离的话题,而是说起了别的: “冼将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冀州?可是如白狼坞一样,也是来攻打冀州的?” “我不是来攻打冀州的,而是奉了骠骑将军将令,前来帮助蒙宗主的。”冼离抱拳道。 “哦?还请冼将军详细解释一下。”蒙青亦抱拳回礼。 “自今年开春,骠骑将军就在黄河南岸准备与宇文锐及决战。为此,她特意调冯翊郡的赵无戈将军入司州镇守平阳,而让我率军东进至河内郡,与骠骑将军一南一北夹攻虎牢关。” “可我还未行军至河内郡时,宇文锐及便没来由撤军了,直往冀州方向而去。骠骑将军猜测是北燕后院起火,便立刻渡河北上,安排我来冀州帮帮场子,而她自己直捣晋阳。” 冼离说着,又对蒙青施了一礼:“我来之前,骠骑将军就对我说,她猜一定是蒙宗主的白狼坞在攻打冀州,尤其告知了我白狼坞的装束。今日一见,将军猜测果真不差。” 蒙青见冼离一直在抱拳行礼,不禁问道:“冼将军于我有援助之恩,为何反倒对我如此客气?” 冼离道:“骠骑将军吩咐过,让我礼敬蒙宗主,冼离怎敢不从?” 蒙青心中又是一阵惊诧:“孟遇安与我素昧平生,却好似已经把我当成了自己人。奇怪!奇怪!怎么倒像是跟她相识几百年了的样子?” 最近种种因素和事端夹杂在一起,让蒙青近乎完全放下了对孟遇安的成见。 他越来越相信顾修之对孟遇安的评价,也越来越迫切地想要当面结识孟遇安,好亲眼看看这究竟是何等人物。 但现在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让蒙青不得不关心: “冼将军,宇文锐及被你我在馆陶城郊力挫,现在大概是回到邺城去了。那将军此后有什么打算呢?不会是想......” 蒙青说到这儿顿住了,观察了一下冼离的神色,才继续道: “不会是想留在这里,与我争夺冀州吧?” 冼离一脸浩然无愧:“骠骑将军北上并州后,黄河一带便无人守护。我这就启程返回河内郡,不会与蒙宗主争夺冀州。” “这也是孟遇安的意思吗?”蒙青不确定问道。 “当然。”冼离郑重而确定。 冼离的军队在馆陶城郊休整过夜后,就与蒙青拜别,离开了此地。如她所言一般,冼离领军向西南方而去,看样子是准备返回河内郡。 “这孟遇安还真是个君子啊。”在冼离走后,蒙青如是感慨道。 蒙抗有点没懂:“父亲何出此言?” 蒙青道:“十几年前宇文锐及能连克数十坞壁,并非因他天降战神,而是坞壁之间有利益纷争、起了内斗,这才让宇文锐及钻了空子。” 他长叹一口气:“当年我姐姐极力促成各个坞壁团结,只可惜功败垂成。如今的孟遇安,也是因为懂得这个道理,才不愿与我交恶。” “那父亲,咱们接下来做什么?”蒙抗又问。 此时黑夜已过,晨曦初现。蒙青极目眺望,扬刀指向北方,坚定不移道: “回常山,回我们的家!” “可是父亲,常山郡太远了,”蒙抗担忧道,“一旦我们深入如此腹地,若兖州有失,可就来不及回防了。” 蒙青爽朗而笑:“兖州有豫州和徐州的保护,我儿怕什么!” “可豫州和徐州不是孟遇安的地盘吗......”蒙抗紧缩的眉头忽而舒展,“父亲是说,孟遇安已经是咱们的盟友了?” “难道不是吗?”蒙青敲了一下蒙抗的脑袋。 蒙抗揉了揉自己的头,若有所思道:“她派冼离率军援助我们后,没有和我们在冀州争权,看起来是挺有诚意的......” 话分两头,宇文锐及在馆陶失利后,就仓皇回到了邺城。 可他还没在邺城待多久,就听闻哨骑报告,称冼离从东北方向率军追赶而来。 宇文锐及又急又气:“她这是打算彻底置我于死地啊!” 没奈何,宇文锐及只得赶紧命令全军开拔,准备西行进入并州,计划在上党壶关休整后,就径直回太原晋阳。 一方面,自己离开国都晋阳已经太久了,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开春足有五个月,再不回去唯恐宫中再生大变; 另一方面,从晋阳也能转移到冀州常山郡,两地相距不过三四百里,率一支轻骑快马加鞭一两日就到了。 双重思虑的推动之下,宇文锐及才决定放弃穿过冀州诸郡,转而将目标放到了晋阳。 就在宇文锐及到达邺城又离开的过程中,冼离亦率安华军走在行军路上。 冼离一路随着宇文锐及的军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就像勾魂索命的阴司无常一般,追倒是追不上,但想甩也甩不脱。 危险不可怕,可怕的是尚未出现却随时会出现的危险。在这一点上,宇文锐及的心理被狠狠拿捏了。 到了邺城后,冼离派细作前去查看情况。细作传回消息,说邺城没有军队驻扎的迹象,但向西却有行军的痕迹。 冼离喜上眉梢:“骠骑将军果然神机妙算!如此让我追赶着宇文锐及,不仅把他赶到了并州去,还顺便在蒙青面前卖了个人情。” 冼离没有在邺城做过多停留,几日内便南下回到了司州河内郡,将安华军分批安排驻守在黄河两岸。 至于并州,已经设好了圈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4章 命悬太行山 宇文锐及率军离开邺城后,面临着一个严峻的考验: 从邺城西行至壶关,不得不翻越太行山脉。 虽然去年来时也是翻越了太行山的,但当时军容齐整、兵强马壮,行军路途崎岖坎坷些倒也无妨——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现在的这支军队,在虎牢关屯兵一整个冬天,前后经历两场战败。尤其是最近在馆陶城郊的这一场,军队遭受了蒙青和冼离的轮番攻击,已经伤病满营,疲惫不堪。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是坚持翻越太行山,将是对军队体力和意志力的极大考验。 因此,有裨将建议:“大将军,不如我们绕过太行山,从箕关进入并州吧。” 宇文锐及怒道:“糊涂东西!这样的行军路线,岂不是把大军带回司州河内郡去了!孟遇安说不定已经渡过黄河,就在北岸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是,是,属下愚钝。”裨将赶忙道歉。 宇文锐及展开地图思索良久,实在发现不了什么更好的路线,只能选定了经壶关回晋阳的这条路。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条路正是他来时走过的路。 当时,燕军在穿过壶关的太行山大峡谷时,修筑了不少索桥和栈道,这次原路返回不仅轻车熟路,还省去了拓荒开路的时间精力。 壶关峡谷素有“千里太行第一峡”之称,林海似浓荫蔽日,悬崖似刀削斧劈,到处都是悬泉瀑布和碧潭清溪。 峡谷中,亦有许多被溪河隔开的山谷,中间只有一条吊桥相连。人行走在其上,吊桥便摇摇晃晃,极不稳当,行军速度也就这般被拖延下来了。 燕军行进了半日,尚未深入峡谷深处,仍在盘山的羊肠栈道上迂回。 又过了一日半,宇文锐及终于率军穿过了曲折难行的羊肠栈道,只需再行几里便可到达峡谷出口。 宇文锐及心急难耐,命令军队加速行进,务必在天黑之前走出峡谷。 上下分队的裨将得令,纷纷催促自己的部下快些行进。有个别士兵因为彼此推搡的缘故,失足跌落山崖,在水潭中挣扎。 宇文锐及大骂“废物”,也不去管这些士兵,只管恐吓其他士兵:有胆敢因害怕跌落而降速慢行者,也同样会被扔下水潭。 底层士兵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地按照上峰命令行事。 燕军又攀过了几条山路、越过了几道索桥,来到了五指峡黑龙潭。 这黑龙潭极宽极深,两岸只有一道铁索吊桥相连。索桥长达数十丈,宽不足一丈,左右两侧各有一根粗铁索作为扶手,几根底索上铺着木板,用于使人通行。 宇文锐及命一支体力充沛的队伍作为排头先锋,率先过桥到对岸,以便接应后军。 这支先锋部队走到桥中央时,忽然有人发现了异常: “这铁索怎么黏糊糊的?” 几个士兵停下来,颤巍巍地将手拿开铁索,放到自己面前翻来覆去观察一阵,又搁到鼻子前仔细嗅闻,大声惊呼: “这好像是猪油啊!” 一群排头兵登时慌了,只觉得似乎将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西对岸遽然闪起火光,紧接着两条扶手铁索也被点燃。火舌舔舐着铁索,从西至东疾速推进,刹那之间两条铁索就变成了两条火龙。 事发突然,吊桥上的燕兵来不及把手拿开,多人被扶手上的大火烧伤了手。 被烧痛的燕兵急忙下意识抽手灭火,却又因为失去了支点,在摇晃的索桥上站立不稳,跌落到黑龙潭中。 更严重的是,底索上铺着的木板不知怎的,竟也开始松动碎裂,更让人难以站立。 后军很快发现了前军的惨状,宇文锐及急令后军撤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已有太多燕军上了索桥无法回撤,或被火烧伤,或掉落潭中,顷刻死伤数百。 宇文锐及亡羊补牢,果断放弃了桥上的士兵,命令剩余未上桥的士兵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因无意义的援救而徒增伤亡。 一边逃亡,宇文锐及一边在心中哀叹: 本来只需穿过黑龙潭,就离壶关县城非常近了;可现在黑龙潭索桥已毁,只能另行绕路。 哀叹着哀叹着,宇文锐及又琢磨起了刚才事件的始作俑者,怒道: “也不知这是蒙青还是孟遇安设下的伏击!这两个狗男女,我定要......” 狠话尚未说完,惨祸便又来临。 无数巨石从头顶山崖滚落下来,还伴随着接二连三的火蒺藜。在巨石和炮火的冲击下,燕军又是一波伤亡惨重。 看到熟悉的火蒺藜,宇文锐及才意识到真相: “孟遇安!又是你!” 宇文锐及已经近乎癫狂。他不顾滚落的巨石和爆炸的炮火,手提大刀向空中劈砍,边砍边吼: “孟遇安!你在哪里!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大将军!大将军!”有一个裨将死命抱住宇文锐及,“您不要冲动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不能折在这里啊!” 裨将的声音被淹没在冲天的炮火声和燕军的哀嚎声中,宇文锐及什么也没听见,仍旧在疯狂地怒吼和劈砍。 裨将一咬牙一狠心,抄起一根木棍,蓄力打向了宇文锐及的后脑。 宇文锐及后脑猛遭重击,瞬间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快来几个人!你们把大将军扛走,带他离开这里!我来断后!”裨将呼喊道。 等宇文锐及再次醒来时,四周已然恢复了安静。 宇文锐及头痛欲裂,短暂地失去了刚才的记忆。他捂着后脑,挣扎着坐起来,询问身旁的士兵: “我现在在哪儿?大军呢?” 士兵个个灰头土脸,眉目凄苦。宇文锐及问了好几遍,才有人弱声回答: “大将军......您现在已经安全了,大军......大军就剩这些了......” 宇文锐及抬头四望,只见环绕着他的士兵大约只有几百人了。 “我数万大军,怎么就剩你们几个了!” 宇文锐及猛地站起,大脑供血不足,感到一阵眩晕,又两眼一黑坐在了地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5章 大厦将倾 “大将军!大将军!您没事吧!”见宇文锐及晕倒,周围士兵一股脑涌上来。 宇文锐及只是坐在地上恍惚了一阵子,眼前的黑影就退散了。他在身边士兵的搀扶下再一次站起来,无力吩咐道: “全体将士,随我回晋阳。” 太行山壶关山麓,孟遇安正率队在此搜索。 “还没有找到宇文锐及吗?”孟遇安询问身边的安华军副将。 副将回答:“禀将军,末将收到黑龙潭铁索桥和五指峡上埋伏的弟兄的传话,就立即带兵前去围堵宇文锐及了。可宇文锐及十分狡猾,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末将与众军找了一夜,怎么也找不到他。” 孟遇安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旭日初升,峡谷隘口处射出道道金光,天已经快要大亮了。 “太行山毕竟在并州北燕的地盘上,宇文锐及对山势的熟悉程度比我们高得多。”孟遇安沉稳道,“他一定已经逃出壶关了,我们也不必在此停留。” “骠骑将军,咱们现在准备去哪里?”副将问道。 孟遇安拔出腰侧佩剑,剑锋指向北方: “直取晋阳!” 宇文锐及逃离壶关后,离晋阳也就不是很远了。他带着几百残兵,狼狈奔逃了数日,终于得以来到晋阳面见独孤太后。 “太后,末将出师不利,未能突破黄河防线,反让孟遇安反戈一击。”宇文锐及跪在地上沉痛说道,“请太后治罪。” 独孤太后显得很平静:“大将军起来吧。” 宇文锐及撑地站起,微微抬眸瞟向独孤太后,见她面色如常,不禁内心深感诧异: “太后难道是气傻了?” “太后!末将有下情回禀!”宇文锐及见独孤太后没有降罪,又起了气性,打算告一波状。 独孤太后没有出声,只是阖目点头;宇文锐及遂说道: “北海郡守谢凝之不遵太后圣旨,拒绝来虎牢关襄助末将,犯了抗旨大罪,理应问斩!还有,青州白狼坞的宗主蒙青,原是当年桃源坞的七当家,现在和孟遇安狼狈为奸,一同与大燕朝廷作对!” “大将军说的这些,朕都已经知道了,”独孤太后淡然如静湖无澜,“大将军想让朕怎么处罚他们呢?” 宇文锐及骤然语塞。 是啊,北燕朝廷一二年间失去了十之八九的军队,还能对谁有威慑力呢?不要说奈何不了手握大军的蒙青,就算是谢凝之只怕都动不得了。 “太后......那大燕......” 未等宇文锐及说完,独孤太后已整衣起身,义正辞严道: “大将军是大燕国之栋梁,即使曾经与慕容晖共同做下谋逆之举,朕也相信大将军是一心为了社稷,而非自己的功名利禄。朕对大将军的信任,从来没有改变过。” 独孤太后忽然说出如此深刻动情的话语,让宇文锐及一时不知所措了: “太后,您的意思是......” 独孤太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缓缓走下了丹陛,走到宇文锐及面前。 她一双凤眼直勾勾盯着宇文锐及,漆黑的瞳仁看不到生气,只有死寂。 “大将军,晋阳保不住了,但大燕不能灭国。朕就把陛下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留住大燕最后的希望。” 独孤太后的话彻底把宇文锐及弄糊涂了:“太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要做什么?您需要末将做什么?” 独孤太后屏退殿内所有宫女内侍,只留宇文锐及一个人在侧,附耳轻语道: “你护送陛下去幽州蓟县,那里是大燕国的发祥地,还留有旧日的壁垒和祖产。我们当年是如何入关的,现在也能从头再来!” 宇文锐及听完耳语,后退一步,抱拳坚定道:“末将遵命!敢问太后,我们何时走?” 独孤太后凄然一笑:“大将军错了,不是‘我们’走,而是‘你’走。” “太后此话何意啊?”宇文锐及更糊涂了。 独孤太后正色道:“你带着陛下离开即可,朕留在晋阳。” 宇文锐及百思不解:“可是,既然末将能带走陛下,为什么太后不一起走呢?” “晋阳不能是一座空城,总要有人留下来拖住孟遇安,”独孤太后幽幽道,“而这个人,除了朕以外,没有别的人选。” 宇文锐及仍不死心:“太后如想拖住孟遇安,留下一支疑兵与其周旋即可,何必非要以身犯险呢?或者,找个人假扮您也可以啊!” “大将军不必再多说了!”独孤太后态度坚决,誓不更改决定,“去年独孤佑投敌后,逃回来了几千边军,还有晋阳原有的上万禁军,现在朕都交给你。军队已经不多了,一兵一卒都很宝贵,大将军全部带走去幽州!” “是,末将遵命。”宇文锐及最终还是接受了。 独孤太后当即给宇文锐及下达一道圣旨,把京中所有兵力的最高指挥权都交付给他。 宇文锐及领旨前去办理军队交接之事,独孤太后又去见了慕容铎。 这一面,或许就是母子的最后一面了。 独孤太后抚摸着慕容铎的脸,深情的目光望去,仿佛想把慕容铎的样子永远记在心里。 “铎儿过了十五岁生辰,也长成男子汉了,个头比母后都要高了。”独孤太后笑中带泪。 慕容铎还不明就里:“母后这是怎么了?” 孤独太后轻微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珠,为慕容铎整理了一下发冠和衣带,嘱咐道: “铎儿是大燕天子,日后必将带领大燕重拾辉煌。你要记住: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能放弃,也不能退缩。你就是大燕的希望!” “母后,到底怎么了!”慕容铎急了。 独孤太后把事情的始末原委尽数告知了慕容铎,慕容铎当然不会同意: “我才不要自己去幽州,我要母后和我一起走!” “铎儿!”独孤太后厉声斥道,“你是堂堂一国之君,岂能在存亡时刻如此软弱!” “我不是软弱!”慕容铎紧紧握住独孤太后的手,“母后,我要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一国之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6章 破燕京 独孤太后方才严厉的气势一下被浇灭了。 慕容铎在她面前没有自称“朕”,一直说的都是“我”——独孤太后虽然把持朝政多年,但在慕容铎心中,始终都是那个最爱自己的母亲。 “铎儿......母后也很想和你一起走......”独孤太后声音带着隐秘的哭腔,“可为了你,也为了大燕的未来,母后要留在晋阳帮你们最后一次。” “母后要做什么,就非要亲自留下做吗?”慕容铎不解。 独孤太后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唤来了尉迟漪,让她带走慕容铎。 尉迟漪拉着慕容铎往外走,慕容铎奋力挣扎:“母后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独孤太后深叹一口气,走上前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慕容铎脸上。 慕容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懵了,顿在原地,停止了一切动作。 “太后......”尉迟漪也没料到独孤太后会有如此举动,看了一眼母子二人,同样愣在原地。 独孤太后双手扳着慕容铎的脸,强迫他双眼直视着自己,正容亢色道: “母后要做的这件事,如果做成功了,就能保住大燕的基业;但如果你一直胡搅蛮缠,破坏了母后的计划,那整个大燕都将为我们母子二人陪葬。你听明白了吗!” “儿子......明白了......” 慕容铎被一巴掌扇飞到九天之外的魂魄还没有收回来,此时仍像一具行尸走肉,被尉迟漪拖着带走了。 翌日,宇文锐及便调动起晋阳最后的一万多燕军,在城门口整装待发,皇帝的銮驾也停在此处。 军队临行前,独孤太后对尉迟漪说:“阿漪,你也走吧。” 尉迟漪果断拒绝:“我不走!我要和太后共存亡!” 独孤太后叹道:“铎儿年纪小,不分轻重也就罢了;你是朝廷重臣,这么多年做的都是杀伐果决的事,竟也开始姑息优柔了?” 尉迟漪含泪道:“太后对阿漪恩重如山,阿漪无从弥补此前犯下的过错,唯有将一条命献祭给太后,才能勉强抵偿。” “你的命不要献祭给朕!要献祭给大燕!”独孤太后声如冰雪清冷,使人醍醐灌顶,“阿漪,你的才华和能力是大燕光复的关键,朕命令你永远不许轻生!” 尉迟漪心中一凛,瞳孔蹙缩,说出的话却是简短而温吞的: “微臣,遵命。” 就这样,宇文锐及、尉迟漪、慕容铎、还有一万七千的边军和禁军,一同启程离开了晋阳,直奔雁门关而去——穿过雁门关,就到了幽州代郡,再往东行便是蓟县。 而独孤太后,则留在了晋阳的皇宫中。 孟遇安率领安华军从壶关出发,紧随着宇文锐及的步伐,一路来到晋阳。 她兵临晋阳城下时,距离宇文锐及逃回来,也不过只有两天而已。 孟遇安横枪立马,仰望着上方晋阳城的标志,心中无限感慨: 多少年了,终于打到北燕的老巢了! “炮兵听令!把咱们的大家伙拉出来,让北燕人尝尝大号火蒺藜的滋味!” 孟遇安一声令下,后方的巨型投石车被缓缓推到前方——与其说是投石车,不如说这已经算是初具雏形的大炮了。 装填弹药完毕,炮兵点燃引线,几门大炮轰然作响,晋阳城中顿时绽起漫天浓烟和火光。 几发炮火攻击后,孟遇安下令停止攻击,命攻城车上前撞开城门。 也不知是不是这晋阳城门年久失修,还没撞上几下,门就被撞破了。 “骠骑将军!我们冲入城中吧!”副将跃跃欲试。 孟遇安心下疑虑,担心其中有诈,沉吟道:“城门如此容易就被打开,城中街道又宁静如斯,难道宇文锐及早在城中设下了埋伏吗?” 副将道:“将军不必担心!若怕有埋伏,末将愿意带先锋部队进城查看情况,骠骑将军可率大军于城外等待。” 孟遇安思考之后,同意了副将的提议,但还是嘱咐道: “你一切小心,切不可贪功冒进!” 副将领了数百兵马入城,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回来,向孟遇安报告称: “禀骠骑将军,末将率队在城中每个角落都搜查过了,确实没有伏兵。想来那宇文锐及并没有回晋阳,可能是躲去别处了。” 孟遇安听了副将的汇报,悬着的疑心落下一半,但还存了另外一半。 她命令半数安华军留在城外驻扎,自己率领半数军队入城。 晋阳城中虽然人烟稀少,但还是能看到少数百姓的。北燕百姓见孟遇安率军入城,个个惊恐不已,四下奔逃躲藏。 这些街上的百姓中偶尔有那么几个年轻姑娘,让一些刚入伍的安华军士兵悄悄议论起来: “看惯了中原女子,这北燕胡女长得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嘛!要是能享受一下......” “快住口!”有安华军老兵赶紧出言提醒,“骠骑将军最不能容忍军队奸淫掳掠,这话让她听见了,你就要被军法处置了!” “这有什么的,”新兵不以为意,“她们都是敌国人,别说我还没搞,就是真的搞了,那也是为国争光。” 刚才率先锋部队入城探查的副将,已经提前在城里兜兜转转两个时辰了,对晋阳城的格局大概有了些了解。 在他的带领下,孟遇安很快就找到了晋阳的皇宫所在。 这晋阳皇宫的场景,让孟遇安更加奇怪了: 若说晋阳城门无人守护,是因为宇文锐及没有回来过,可为何连镇守皇宫的兵力都如此稀少呢?旁的不说,宫廷禁卫去哪儿了呢? “难道北燕皇宫里已经提前得到了宇文锐及的传信,就像当年陆渊带着李允璟逃命一样,独孤晟这一遭也放弃晋阳了?” 心里料定了是这么回事后,孟遇安虽然觉得可惜,但至少还是有些收获的——毕竟,攻占了晋阳,攻占了并州,就意味着将北燕人赶出了关外。 孟遇安又分出一批人在皇宫外放哨和策应,自己带着亲信部队进入了宫中。 皇宫中门可罗雀,只有少数宫女内侍战战兢兢跪在路边,迎着孟遇安和她的部队。 孟遇安没有理会她们,径直往朝堂议事大殿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独孤晟没有逃离晋阳,就端坐在高台御座上,岿然不动。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7章 鸾凤再会 看到独孤晟,孟遇安让身边亲信后退,自己一个人走上前去,站在丹陛之下与她对望。 “独孤太后,我们又见面了。”孟遇安的语气听不出情感。 独孤晟坐在御座上,视线睥睨向下,锐利的眼神投射在孟遇安身上。 “数年未见,孟将军风采如昔。”她的话里竟有一丝亲和温婉。 空旷的大殿上只有孟遇安和独孤晟两个人。 此情此景,正如三年前宛洛之盟时那般,在尧山山麓的开阔平原上,两人轻装对坐而谈。 “又是三月份,”独孤晟抬起睥睨孟遇安的眼眸,回忆也如她扬起的下巴一般,来到了从前,“三年前的三月,你我初次见面。当时我们还势均力敌,现在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太后这话,说得很伤感啊。”孟遇安脸上还是没有笑容。 “你兵临城下,我孤家寡人,如何能不伤感?”独孤晟浅笑道,“孟遇安,都这个时候了,还叫我‘太后’做什么?不如你我抛开这些虚名,彼此真诚地谈一谈吧。” 孟遇安露出一丝微笑:“好......独孤晟。” 独孤晟这才从御座上端然起身,步履从容地走下高台,近身来到孟遇安面前。 “孟遇安,你远道而来也算是客,怎么说我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我已命人备下一席薄酒,希望你能赏脸。” 她的笑容很温暖,话语也很柔情,与上一次孟遇安见她时的印象完全不同。 孟遇安垂眸片刻,又快速抬眸,颐然笑道:“你有这样的雅兴,我自当奉陪。” 独孤晟抬手示意殿外宫女,命令她前去传膳。不多时,便有几盘菜蔬肉脯并一壶酒被送进殿中。 宫女们在殿内摆放了一张桌案和两个蒲团,把膳食酒饮和碗筷酒杯放在案上,便悉数离去了。 等在殿外的安华军副将看到此情景,不禁进殿快步走到孟遇安身边,耳语提醒道: “将军,当心她在酒菜里下毒。” 孟遇安对此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递给他一个眼神;副将一开始还有些迷惑,随后就懂了孟遇安的意思,无言退出了大殿。 独孤晟为孟遇安斟满了一盅酒,递到她面前:“来尝尝我们燕国的美酒。” 孟遇安道:“我不会喝酒,请见谅。” 独孤晟闻言,粲然而笑:“你戎马生涯,枕戈寝甲,怎的连酒都不会喝?” 她正笑着,忽作恍然大悟状:“哦!想来是你担心我在酒里下毒,那我就先干为敬了。” 说着,独孤晟将孟遇安面前的酒盅拿走,端起来一饮而尽,又另取一个新的酒盅放在孟遇安面前。 “以防你觉得这酒壶有问题,我把壶盖打开来倒。” 独孤晟果然如她所言,把壶盖打开,展示给孟遇安来看,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在新酒杯中倒满了酒。 “现在总可以了吧?”独孤晟笑问道。 孟遇安瞥了新酒杯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何必多心,我是真的不会喝酒。” “欸,就当是为了我,喝一点点都不行吗?”独孤晟竟然用起了撒娇的语气。 孟遇安眼珠一转,指着独孤晟面前的酒杯,道:“那么,我要你面前这一杯。” 独孤晟笑得花枝乱颤,好像刚才的一杯酒就已经让她喝醉了一样。她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推到孟遇安面前,嗔怪道: “你还说自己不会喝酒,明明就是不信我。” 孟遇安笑而不语,接过独孤晟推过来的酒盅,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抬眸看了独孤晟一眼,然后搁在自己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嘛,这才有一国之主的风范。”独孤晟笑道。 孟遇安放下酒盅,平视着独孤晟:“酒喝完了,可以说正事了吗?” “正事?什么正事啊?”独孤晟天真宛如青葱少年。 “慕容铎在哪里?宇文锐及又在哪里?”孟遇安不苟言笑。 独孤晟突然委屈起来:“咱们好不容易才见一次面,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你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怎么还老想着别人呢?” 看着她撒娇撒痴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曾经那个威仪万丈的太后,倒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面对她的调戏,孟遇安保持着镇定和冷静,语气依旧听不出情感: “独孤晟,你正常一点,我们还能好好谈谈。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打算自暴自弃了吗?” “我自暴自弃?”独孤晟凄怨而笑,“孟遇安,你都打进我的家门里了,还不许我自暴自弃了?” 孟遇安道:“我虽然‘打进你的家门里’,但并不想伤害你和你的儿子。只要你无条件投降,你和慕容铎就可以像李允璟和阮太后那样,平安富贵一辈子。” “一辈子当你的傀儡和政治工具吗?”独孤晟冷笑道,“你不要以为独孤家的人都像独孤佑那样没骨气。你想利用我‘不战而屈人之兵’、和平统一北境,那可就痴心妄想了。” 孟遇安长长叹息,叹出胸中浊气,拿出了最真诚的态度: “独孤晟,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你推崇胡汉合流、建立女官体系、抑制豪强宗室,这些都说明你已经是走在这个时代前列的先驱了。我与你为敌是因为立场问题,但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你不要逼我。” 孟遇安说话的时候,独孤晟一直在认真地聆听,刚才的娇憨之态也收敛了不少。 听完这些真诚的话语,独孤晟没有回应,而是起身离开坐席,朝孟遇安摆了个邀请的手势。 孟遇安顿了一下,稍后也起身,跟随着她来到内殿。 内殿中放置着许多推演的沙盘和城楼模型,还有一张巨幅的华夏地图。 独孤晟指着地图上扬州那一片区域,无声回望着孟遇安。 孟遇安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建业附近用朱砂写着一个字: 友。 孟遇安心中略有触动,面上悲喜难辨:“你把这个字写在建业附近,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 “是啊,很多年了,”独孤晟感慨道,“从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开始,你就住在我心里了。” 独孤晟转过身来,与孟遇安面对面:“所以你可以看出来,我也是真心想与你成为朋友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8章 凤凰泣血 “现在也还不算晚。”孟遇安诚挚道。 独孤晟忽然笑了,笑得鬼魅苍凉:“你好天真啊,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还天真。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头吗?” “你什么意思?”孟遇安蹙起了眉。 独孤晟的眉心也蹙了起来——不过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疼痛。 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腹部,站立有些不稳,险些腿软摔倒。孟遇安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被她推开了。 “孟遇安......我不能正大光明地打败你......那么和你一换一也是可以的......只要你死了,大燕就还有希望......” 正说着话,独孤晟呕出一口黑血。她面色惨白,满头虚汗,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孟遇安眼神错愕地看着独孤晟,脸上也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双手捂上自己的腹部,弯腰躬下了身子。 与独孤晟强撑不倒不同的是,孟遇安颤抖着伏倒在了地上。 “独孤晟,你......” 孟遇安的话没有说完,只剩下低声呻吟;独孤晟笑如夜枭,迹类疯魔: “到头来,你还是败在了自己的天真上......孟遇安,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几句撒癫狂的痴话就让你喝了那杯酒......” 孟遇安趴在地上,努力抬起头来,冷冷道:“那你呢?你不也喝了?” 独孤晟苦笑道:“你会检查酒杯、检查酒壶、检查酒,我躲不掉的,索性就陪你一起死......黄泉路上有个伴......” “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就为了给慕容铎打掩护?”孟遇安以手撑地,悲怨抱恨地望着独孤晟。 独孤晟已经很虚弱了,但脸上却还带着欣慰的笑,心满意足道: “铎儿大概已经出雁门关了,再过几天就能到蓟县......大燕,大燕是不会亡国的!” “是吗?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孟遇安气虚而扭曲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稳定而正常。她从地上站起来,脸上一点痛苦的神色也没有。 “你!怎么会这样?我明明亲眼看到你喝了酒......”独孤晟惊慌失措。 孟遇安伸出右手,在独孤晟面前展开——在她的手掌中,放着一团被打湿的纱布。 “这是素问最新研制的医疗用品,吸血能力极强,”孟遇安解释道,又带了几分戏谑,“所以说,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你......”独孤晟气极哽噎。 孟遇安心痛道:“独孤晟,我一再和你说,早前也让独孤佑给你带话了,我是不会伤害你和你儿子的——可是现在,你害了自己,也害了慕容铎。你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机会,也要再拼一次机会......” 独孤晟狰狞的面孔上绽放出可怖的笑意。她咧开嘴狂笑着,同时也吐出了更多血。 身躯摇晃几下后,独孤晟猛然拔下头上发钗,对准孟遇安的咽喉刺来。 只可惜,独孤晟经年养尊处优,此时又是个将死之人,她的动作在孟遇安眼里,就像是慢动作一样。 孟遇安轻微侧身一闪,便避开了发钗的攻击,再以迅雷之势握住独孤晟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捏,发钗就掉落在地。 独孤晟自知大势已去,同时毒伤已经蔓延至全身。 她绝望悲切的目光锁定在孟遇安脸上,再也没有力气维持站立,浑身酥软,行将摔倒。 孟遇安一个箭步上前,在她摔倒在地上之前,让她倒在了自己怀里,然后才缓慢蹲下,把独孤晟轻轻放在地上。 “孟遇安......我真恨你......也是真爱你......如果你是鲜卑人,该有多好......” 大量的血液从独孤晟口中喷出,有不少回流堵住了她的气管,让她被自己的血呛住了。 独孤晟已经不能再说话了,可是一双凤眼仍瞪得溜圆,死盯着孟遇安不放。 “独孤晟,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在乎,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会善待独孤佑,善待慕容铎,也会善待鲜卑族的人民。” 说完这些,孟遇安也没有什么话要和她说,静静看着她咽气了。 独孤晟,北燕一代传奇领袖,就这样殒逝在荒芜的晋阳皇宫中。 孟遇安凝视着她的尸身,眼底蕴藏着复杂的情绪。 她伸出手掌,替独孤晟闭上了圆睁的双目,然后站起来,转身走出内殿。 刚刚来到外殿,孟遇安就撞见自己的副将气喘吁吁跑进来,禀报道: “骠骑将军,末将率人搜遍了皇宫,也没有找到北燕皇帝的下落,您看这......” “不用找了,”孟遇安淡定道,“慕容铎出雁门关,去幽州蓟县了。” 副将一惊:“您怎么知道的!” 孟遇安回望了一眼内殿,口吻淡漠:“独孤晟一时得意忘形说漏了嘴。她的尸体就在里面,你去派人盛殓了,立即送回襄阳,交予中书省顾焱大人。” 副将按着孟遇安要求去办了,未多时便已回来: “骠骑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幽州抓慕容铎吗?” 孟遇安摇头摆手:“不,我们不去幽州,去冀州。慕容铎什么时候抓都可以,宇文锐及如果不先除掉,将会后患无穷。” “可您怎么知道宇文锐及在冀州呢?”副将又不明白了,“末将以为,他很有可能护送慕容铎去幽州蓟县了啊。” 孟遇安胸有成竹:“你就按照我说的去通知吧。另外,安华军将士们赶路好几天,也都辛苦了,就先在晋阳城中休息一天,明天再启程去冀州。” 安华军副将一向信任孟遇安的任何决策,既然她这么笃定,必然没什么好质疑的。 副将依着孟遇安的将令通知下去,随后安排了大军入城驻扎休息。 当晚,孟遇安夜不能寐,白天的事不停闪回在脑海中。 独孤晟宁死都不愿意投降,与贺令昌放弃求生保全忠诚之名,其本质是否是一致的? 当一个人拥有了一种信仰、选定了一方立场,或许这时候对与错就已经不重要了。 对也是对,错也是对,只能永不回头地走下去。 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9章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次日清晨,孟遇安早早起身,准备去处理大军开拔事宜。 昨晚她失寐到深夜,也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而已,此时头脑还有些昏胀。 可更让她头脑昏胀很快就来了。 未到日中时分,宫外忽然吵吵嚷嚷起来,一群安华军彼此推搡漫骂着,来到孟遇安面前。 孟遇安看着面前一大群人各说各话,心绪一下子烦闷起来,遂点了一个看起来还算稳重的老兵,让他上前回话。 人群突然安静了。老兵走出人群,走近了孟遇安几步,却还一直时不时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人群。 孟遇安让他捡要紧的说,老兵垂首沉重道: “骠骑将军,昨夜有几个弟兄不懂事,跑到晋阳百姓家中强暴人家的女儿。受害的姑娘有好几个,其中有一个气性大,投井死了,她家里人闹起来,惹得现在人尽皆知。其他弟兄们把他们抓来了,请骠骑将军处置。” 孟遇安边听着,边握紧了拳头,努力克制住怒火,几乎不曾嚼穿龈血: “谁干的?” 一语未了,后方人群被推出来几个人,带到了孟遇安跟前。 孟遇安打眼一瞧,只见这几个人都脸生得很,冷面道:“我倒不大认得你们,都是新入伍的吧?” 几个犯事的士兵大多低着头不敢看孟遇安,只有一个人胆子挺大,昂首答话: “回骠骑将军,小人张二勇,去年春天应征入伍。” 孟遇安凛冽的目光看着他,话语中也没有温度: “你可知自己犯的是什么罪吗?” 张二勇大声道:“小人无罪!那些女子都是北燕人,北燕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小人为国争光,何罪之有!” “好个‘为国争光’!我竟不知国家的光荣要靠你这个强奸犯来争!”孟遇安怒斥道,“你这种行为,和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 说着,孟遇安拔剑一一扫过面前的这几个人,厉声道: “你们几个,败坏我安华军的军纪和形象,罪当处死!来人啊,把他们拖下去,在全城百姓面前,当街斩首示众!” 张二勇见孟遇安要杀自己,也起了气性,把头上盔子一摘,重重摔在地上,嘴里大喊着: “骠骑将军处事不公!小人不服!” 孟遇安怒极反笑:“呵呵,好啊,你有什么不服的,大可说出来让大家听听!我也让你死个明白。” 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处罚的怒气交杂在一起,让张二勇的情绪非常跌宕激动。他瞪着双眼直视着孟遇安,嘴巴微张,下巴颤抖,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张二勇就这么和孟遇安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悲从心头起,一下红了眼圈,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狠狠抹一把眼泪,大放悲声:“十几年前,我家还在江北......我母亲,还有我的姐姐妹妹,也是被北燕鞑子这么对待的......” 哭了一阵,他突然对孟遇安咆哮道:“骠骑将军!当时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为我主持公道!现在我自己报仇,你怎么又站出来了!” 孟遇安看着情绪失控的张二勇,眉头越锁越紧,头脑却愈发清醒: “当年伤害你母亲姐妹的人,可是今天你伤害的这家人?” 张二勇愣住,孟遇安继续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报仇也不该报到无辜之人的身上——除非,你没有把她们当人看。” 孟遇安把剑收回剑鞘,话语间少了怒意,多了沉痛: “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是因为人有是非善恶观——可战争中的人,恰恰是最接近禽兽的存在。” “安华军,军纪严明,从不允许屠城和奸淫掳掠之事发生。也正因如此,我们在攻打各州郡的时候,才能所向披靡。闻风而降者不在少数,因为守将和城中百姓知道,投降了我们会得到善待。” 孟遇安看向张二勇几人:“可你们,破坏了安华军多年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基础,往后再攻别城时要平添多少伤亡,你们想过吗?” 张二勇涕泗横流,另外几个犯事的士兵各自垂首。孟遇安闭目叹喟,哀痛道: “你们如果是条汉子,就自刎吧,也给自己留个全尸。你们的家人亲眷照样能享受军队津贴,不会因你们而受到牵连。” “骠骑将军......你好狠的心......”张二勇哽咽道。 “军纪如此,非我心狠。”孟遇安面目冷峻,“走吧,我陪你们去见晋阳百姓。” 孟遇安带着安华军士兵们来到宫外,在东市街口看到了乌泱泱一群百姓。 那个投井而死的姑娘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上岸,就盖着个草席摆放在人群前方;其余几个受害的姑娘也在家人的陪伴下,缩在一旁哭哭啼啼。 孟遇安领着犯事者站在百姓面前,庄重严肃道: “是我管教不严,让部下出了作奸犯科者,他们一时热血上头做下昏妄事来,现在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过。安华军一向军令如山,绝不会姑息包庇,他们将会当着各位乡亲的面,自裁以谢罪。” 言罢,孟遇安转过身来,面对着这几个人,正言厉色道: “来吧,拔出你们的刀,最后再执行一次正义。你们是安华军的勇士,敢做就要敢当,下辈子还是一条好汉!” 孟遇安话音甫绝,张二勇便已拔刀横在自己颈上,二话不说用力一抹,登时鲜血喷溅,染红了东市街口的砖石。 其他几个人亦受气氛感染,各自挥泪拔刀,接连自刎而死。 晋阳百姓看到这般场景,先是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纷纷跪下叩首,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感谢孟遇安为受害人做主,有人祈求孟遇安可以善待城中良民,还有人仰天感叹终于有神只降临世间。 孟遇安在现场与百姓们大略交谈了些时,又特别去安慰了那几个受害者和她们的家人,并从军中拨出银两作为补偿。 这一突发事件耽误了军队开拔,孟遇安一直被迫拖到下午才让大军启程离开晋阳。 如她昨日规划的那般,大军没有出雁门关追去幽州蓟县,而是向东奔赴冀州常山郡。 孟遇安相信,在这里一定可以找到宇文锐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0章 北燕残余势力 就在孟遇安攻入晋阳、独孤太后殒命的同时,宇文锐及正率领北燕仅剩的一万七千军队,护送慕容铎和其余重臣前往幽州蓟县。 大队刚出晋阳,正在往北面新兴郡行进的时候,宇文锐及便起了别的想法。 他对尉迟漪说道:“请尉迟大人代我主持大局,将陛下送往蓟县,我要分些兵力去一趟冀州常山郡。” 尉迟漪惊疑交加:“这个节骨眼上,大将军去什么常山郡!当然是护送陛下平安抵达蓟县最为要紧啊!” 宇文锐及解释道:“尉迟大人说的我都明白,但常山郡确实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办,倘若漠然视之,将来对大燕也是个祸患。” “是什么事情这样重要,大将军可否言明?”尉迟漪追问。 宇文锐及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只是模棱两可地含混道: “常山郡的桃源坞旧址,存留有一些物件,如果让蒙青发现并取得了,他一定会用来对付大燕。我这次去,就是要把这些物件销毁或者带走。” 尉迟漪本来还想继续追问是什么物件,但看宇文锐及这为难的模样,大抵也是不会告诉她的,于是只能答应: “也罢,大将军早去早回。你办完了事,就直接去蓟县吧,想来到时候我已经带陛下抵达了。” 宇文锐及谢过尉迟漪,当日即拨出两千军跟随着自己改道前往常山郡。 尉迟漪与宇文锐及在新兴郡分别后,便率领剩下的一万五千军,保护着慕容铎和朝臣们奔向雁门关。 一路上,慕容铎心事重重:“尉迟大人,你说母后现在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直击尉迟漪的灵魂。从她和独孤太后见的最后一面起,尉迟漪心中就有了一种感觉: 独孤太后选择自己留在晋阳,就没有打算活着。 虽然她并未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但尉迟漪已经大约能够猜到,独孤太后是想以身入局,置孟遇安于死地。 只是不知道她的计划成功了没有。 慕容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尉迟漪也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哄着他,而是将他当做了大人,把一切据实相告: “太后牺牲自己,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大燕。陛下了解太后的这份苦心,就更应当肩负起光复大燕的责任,不要让太后在九泉之下心寒。” 慕容铎对此无言,只是长久地看着马车窗外,尉迟漪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宇文锐及带着两千轻骑,马不停蹄连夜飞驰至常山真定,仅仅只花了两天一夜而已。 到达真定后,宇文锐及立刻查看了自己在此设立的军营,发现与自己去年率军离开时一模一样。 “幸好回来得及时,蒙青还没有攻打到这里。” 宇文锐及心中庆幸不已,也随即开始计算起日子: 从自己被蒙青冼离在馆陶击败,到壶关峡谷遭受孟遇安伏击,再到回到晋阳率军离开,最后中途改道来到真定,前后加起来不过将将十日。 这十天的时间,对于蒙青和他的军队来说,必然是不可能从阳平郡一路顺风顺水攻到常山郡的。 冀州郡县奇多,从邺城北上还要经过阳平、广平、清河、巨鹿等多郡,每一座城池都需要时间来攻占。 据宇文锐及推算,等蒙青来到常山郡,还要再过很久——而这期间的时间,正好可以被利用来设下陷阱。 “假如此番能灭了蒙青的势力,那么幽州和冀州就可以连成一个整体,就连青州和兖州也可以重新收回。只要幽冀青兖得以报团取暖,大燕就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心中存下了这个念想,宇文锐及也就没有那么惊惶了。他稳住自己的精神和军心,准备暂时留在真定大干一场,也不急着去蓟县和慕容铎、尉迟漪等人会合了。 宇文锐及将自己的两千轻骑安置在真定军营,便带着几个心腹裨将和一些护卫军士去了桃源坞旧址。 这桃源坞就在真定城中心十里处的一座桃园附近,已经废弃了十几年了。 若不是孟遇安初次北伐打光了宇文锐及在兖州的军队,他也不用将自己的大本营转移到冀州。 可恰恰就是这么一转移,让宇文锐及阴差阳错发现了桃源坞暗藏的秘密。 桃源坞主堡有三层壁垒,宇文锐及让护卫的军士留在最外层,自己带着心腹裨将进入最核心的一层,七拐八绕后停在了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处。 这墙壁上雕刻着众多奇形怪状的符号,让人一眼望去不知所云。 但宇文锐及看着它们,却像是如获至宝似的,吩咐身边心腹裨将道: “你们几个最近就住在这堡里,把这面墙壁上所有的符号文字全部照原样抄录下来。对照无误后,就把这面墙毁掉。” 交代完毕后,宇文锐及自己走出坞堡,留下一部分军士保护这里的裨将,自己带着剩下的人返回了真定军营。 在营地中,宇文锐及开始思考如何迎战即将到来的蒙青。 大部分兵力都跟着慕容铎去幽州蓟县了,自己只带了两千人来此。若蒙青真的率领数万大军攻城,两千人势必招架不住。 更何况,宇文锐及的野心远不止抵挡敌军这么简单——他想做的,是彻底消灭蒙青和他的白狼坞势力。 正当他犯愁之际,忽然有哨骑传来消息,说晋阳方向有大军朝真定袭来,看其装束似乎是孟遇安的安华军。 得知这个消息的宇文锐及不仅没有更加忧愁,反而松了一口气: “好啊,孟遇安竟然也来了!她刚到晋阳就急匆匆追到冀州,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既然她和蒙青都奔着常山郡而来,不好好打一架岂不可惜?” 宇文锐及当即传下命令,让手下士兵在几天之内赶制出几百套白狼坞的装束,不用完全相同,只要大体差相仿佛即可。 士兵们接到这个命令,实在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么多套衣服来,也只能在自己现有的北燕军装的基础上做些改造,离得远了来看,勉强可以当作白狼坞的人。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1章 矛盾制造者 孟遇安带领大军离开晋阳后,直往冀州常山郡的方向而去。 路上,有副将询问她:“骠骑将军,我们既然已经攻克了北燕国都晋阳,还诛杀了北燕太后,为何不直接昭告天下宣布北燕灭国呢?” 孟遇安道:“慕容铎和北燕朝臣去了蓟县,宇文锐及也逍遥在外,何谈‘北燕灭国’?” 副将又问:“那......我们为什么不在晋阳多待一些日子呢?在当地拉拢人心、结交权贵,也好方便日后统治。” “你的这个想法也确实有些道理,但我有一句诗可以送给你,”孟遇安笑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这个‘霸王’,是指西楚霸王项羽吗?”副将问道。 孟遇安点点头,副将似有所悟,喃喃自语:“项羽沽名钓誉,给了对手喘息的机会,确实不能学他。” “是末将考虑不周。”副将低首敬服。 数万安华军星驰电走,五日即到常山郡的真定城外。 孟遇安命大军在城郊驻扎,又派出斥候前去探查情况,得到回报称城中一切平静。 “可曾见到燕军吗?”孟遇安问道。 斥候答曰:“卑职环绕真定一圈,也没有发现一个燕军,虽然在隘口和城防处看到了一些守军,但他们的装束都不似北燕人模样,倒像是将军年初在官渡捕获的那支队伍。” “你是说白狼坞?”孟遇安难以置信。 斥候首肯称是。孟遇安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命令斥候退下,自己陷入了深思。 副将也意识到了反常:“白狼坞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力?冼将军半个月前才在馆陶帮助蒙青击退宇文锐及,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可能已经占领了真定?” 孟遇安的想法与副将不谋而合,她又组织起另一批斥候,命令他们南下前往巨鹿、平原等郡侦察。 往返南边郡县再加上侦察的时间,至少也要七八日,孟遇安不欲轻举妄动,便在斥候回来之前先按兵不动。 可真定城中却不那么安生。 孟遇安与安华军才在真定城郊驻扎了两日,便有一支数百人的兵马突然展开了袭击。 这支队伍果然如前番斥候汇报的情况那般,身着白狼坞蒙家军服色。 他们发动突袭后却也并不恋战,只是且战且退,似乎是在故意吸引着孟遇安追赶他们。 孟遇安早觉这些“蒙家军”行为异常,想要一探究竟,便命令大军原地待命,自己点起几千军追到了真定城下。 那支突袭的军队入城之后,就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应战。 不多时,城楼上出现了一个人,朝着城下喊话: “来者何人,竟敢攻打真定!” 孟遇安抬头遥看,只见那人是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所穿甲胄也是白狼坞的样式,遂反问道: “你是谁?” 那人回答:“我乃白狼坞宗主蒙青。” 孟遇安呵呵笑道:“原来是蒙宗主,失敬了。” 说着,持缰握鞭虚抱一拳,又道:“久闻蒙宗主大名,今日得见,在下三生有幸。你家公子还好吗?” 那人随意漫言:“小儿蒙抗一向都好,你问他干什么?” 孟遇安听了,冷笑两声:“你儿子才在洛阳当了半月俘虏,这也叫‘一向都好’?” 城楼上的人明显愣住了,孟遇安不等他有所回应,继续咄咄逼问: “我并未对真定有过任何攻击行为,蒙宗主为何刚才要去城郊突袭我?” 那人不屑道:“你数万大军屯兵于此,还说对真定没有攻击行为!我突袭你只不过是自保而已。” 说完,楼上之人便号令起众多弓弩手,对城楼下的孟遇安发射骨矢。 孟遇安一声令下,盾牌兵结成防护阵仗,抵挡来自城楼的远程攻击。 可这些骨矢接触到盾牌或是地面后,直接发生爆炸,冲乱了盾牌兵的阵型。 孟遇安号令军队退避半里,又派人去调后方大军前来,还不忘心中暗笑: “宇文锐及这个导演可真是失职。找了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演员,一张口就漏了陷;衣服伪装得倒是不错,可武器一出就瞬间暴露。竟然还想把矛盾转嫁到白狼坞!” 安华军驻扎的位置并不远,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悉数赶来,还带来了攻城所用的器械和大型火炮。 在兵力和火力的巨大优势压制下,真定城门根本抵挡不住。几轮攻击下来,城门便已攻破。 孟遇安率领大军入城,挨家挨户地搜查宇文锐及的下落。 可城中燕军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集体消失不见了,就连军营都是空的。 正当孟遇安于真定城中安置大军、安抚百姓时,在巨鹿郡的廮陶,蒙青也突遇不测风云。 蒙青率军在冀州连续攻城拔寨将近一个月,终于打到了巨鹿郡,却在这里碰上了孟遇安派出的斥候兵。 这些斥候兵被经验老到的蒙青发现了踪迹,捉住了不少,还有一些得以原路逃回。 在蒙青的审问下,斥候承认自己是孟遇安派来侦察情况的。蒙青闻后大感意外: “孟遇安怎么会来冀州呢?难道她曾经的诺言都是假的吗?” 蒙抗也在一边拱火:“父亲,我看孟遇安来者不善,她之前让冼离说的话兴许只是为了麻痹咱们。” 蒙青半信半疑,想要亲自去常山郡验证,没想到在路上又遇到了埋伏。 就在廮陶到真定之间的一段山路上,蒙家军突遭炮火攻击,可伏击者来无影去无踪,还没交手就逃遁而去。 有在兖州与钟弼交战过的蒙家军称:“宗主,这种会发光冒火的武器,正是孟遇安的军队所使用的!” 蒙抗急了:“父亲,儿子明白了!孟遇安果然假仁假义,她就是来争夺冀州的!前番派冼离与父亲虚与委蛇,不过是骗父亲替她消灭冀州的燕军势力,现在她要兔死狗烹!” 蒙青心乱如麻,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窍,愈发急不可耐地要赶到真定去。 几日后到了真定城郊,蒙青也派遣斥候前去打探,得到的消息让他震惊: “宗主,真定城楼上插满祁字大旗,真定已经被南祁占领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2章 错把新交当故知 听到这个消息,蒙青如五雷轰顶:“孟遇安......她真是个伪君子吗......” 蒙抗已经按捺不住了:“父亲,我们这就率军攻城,夺回真定!” “慢着!”蒙青研精竭虑,“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不要盲目攻城。” 正如孟遇安一样,蒙青也把大军留在了城郊,自己和蒙抗带着一支小队前往城下。 蒙青率队远离城门数十丈,蒙抗一马当先,替他父亲高声叫阵: “孟遇安!卑鄙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敢出来见我吗!” 守城的军士听到蒙抗叫阵,立即去禀报了孟遇安,惹得她笑了起来: “这小子还是这个牛犊子脾气,待我去会会他。” 孟遇安搁下手边的事,赶到了城门口,站在城楼女墙处向下了望,果见蒙抗在此,笑着朝他喊话道: “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蒙抗一见是孟遇安,先前那些被她俘虏戏弄的情景,又不自觉回闪在脑海中,登时大怒: “你敢下来和我决一死战吗!” 孟遇安忍俊不禁:“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和你决一死战啊?冼离已经把我的话都带到了,矛盾误会理应早已解除,你这小兄弟哪儿来那么大气性。” 蒙青叱咄道:“你刚在廮陶伏击了我们,还敢在我面前装没事人,真是无耻至极!” “廮陶伏击?”孟遇安一怔,“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可别乱扣。” 蒙青立马在数十丈开外,看着蒙抗和孟遇安掰扯了半天,实在忍不了了,就自己打马上前。 孟遇安看见又一个中年壮汉纵马而来,身形轮廓和几日前冒充蒙青的人还真有几分相似,便料定这就是真的蒙青,于是礼貌问好: “阁下可是白狼坞蒙宗主?孟遇安这厢有礼了!” 蒙青在城下仰头望向城墙处,亦看见孟遇安的身形轮廓,蓦地心内一动,问道: “你就是孟遇安?” 孟遇安心中好笑,自己刚报过家门,这蒙青怎的又立刻反问?不过面子上还是保持着礼节: “在下正是孟遇安。” 蒙青大喊:“孟将军,如此隔空喊话多有不便,可否容许我父子二人进城说话?” 孟遇安哈哈大笑:“令郎刚才还说要和我决一死战呢,蒙宗主这是要我开门揖盗吗?” 蒙青道:“犬子年少无知,失了礼数,请孟将军原宥。这样吧,我向将军保证,只有我父子二人进城,其余军队退避三舍,将军看如此可好啊?” “父亲,咱们为何主动送入虎口啊?”蒙抗觉得蒙青简直是疯了。 “你闭嘴!”蒙青低声骂了一句,又高声问孟遇安,“孟将军,你看如何?” 孟遇安没有回答,而是径直下了城楼,打开城门走了出来,身边仅跟随着几个亲信而已。 “蒙宗主,请吧。”孟遇安向蒙青抱拳片刻,又侧身伸手向城内,示意他进城。 蒙青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孟遇安就站在他对面三丈内。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仿佛魂都被勾走了,下意识脱口而出: “姐姐......” “父亲,您说什么?”蒙抗一头雾水。 蒙青没有搭理蒙抗的疑惑,猝然间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孟遇安面前,双手猛握住孟遇安双肩,一边用力摇撼着,一边惊喜欲狂道: “姐姐!是你吗!” “大胆狂徒!还不退下!”孟遇安身边的亲信看到这场景,皆拔剑在手,对蒙青怒声呵斥。 孟遇安扭头眼神示意亲信稍安勿躁,又回头对蒙青谈笑自若: “蒙宗主今年青春几何啊?一上来就唤我姐姐,我可不敢当。” 蒙青听了孟遇安这句话,又愣住了。他仔细辨识了一下孟遇安的脸面,估摸着这女子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心中不免失落: “是啊,姐姐要是还活着,算来也得有四十多岁了,怎么会是她呢?” 蒙青稍稍恢复冷静,松开了握着孟遇安双肩的双手,后退半步,十分羞赧地抱拳赔礼: “在下多有冒犯,请孟将军见谅。” 刚才那光景,若是换了十几年前的孟遇安,大概要惊吓得跳起来,可现在她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子夏曾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蒙宗主与我一见如故,是我的福气。” “孟将军太谦了。”蒙青低眉颔首。 孟遇安将蒙青蒙抗父子迎到城内,奉为座上宾,便说起了最近的见闻: “我追着宇文锐及来到真定,却遇到了一伙人假扮蒙宗主。我想这些人一定就是宇文锐及所率的燕军,于是就攻下了城池,可城中守军却溜之大吉了。方才令郎说在廮陶遭遇了伏击,或许就是他们所为。” “不错,那种会发光冒火的武器,不光安华军有,宇文锐及也有!”蒙青这才恍然大悟,“上个月在馆陶,他逃走时就用了这东西打掩护。” 孟遇安道:“如此便能说得通了。” 蒙青一把拉来蒙抗,责备道:“还不快给孟将军道歉!” 蒙抗十分勉强地向孟遇安行了一礼:“小子多有得罪,孟将军不要生气。” 孟遇安微微一笑:“蒙宗主和我一见如故,我和蒙抗也是一见如故。既然都是‘故知’,我哪里还会生气。” 蒙青又问道:“孟将军,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孟遇安严肃起来:“冀州大半郡县都已脱离北燕魔爪,可宇文锐及还不知所踪。他能策划挑起你我之间的对立,也一定还有其他阴谋,需要尽快除掉他为妙。” “孟将军与我所想一致,”蒙青抚须道,“只是不知该去何处找他?” 孟遇安拿出地图:“慕容铎和北燕朝臣都逃往了幽州蓟县,宇文锐及回过他的冀州大本营后,应当也是会去蓟县的,只是......” “孟将军,怎么了?”蒙青疑惑。 孟遇安思虑一阵,犹疑道:“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冀州常山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因此也就无从得知他是否办好了他的事。那么,他现在到底是去了幽州,还是仍留在冀州,便很难判断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3章 机关算尽 蒙青亦作沉吟状:“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想,宇文锐及此时如丧家之犬,又没有多少兵力,应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孟将军不必过于担忧。” “蒙宗主说得有理,”孟遇安笑道,“那我便先不去忧心宇文锐及了。” 又开诚布公道:“蒙宗主,冀州还有河间、渤海、乐陵三郡未曾收复,待冀州全境稳定后,幽州就成了一座孤岛。届时我北上蓟县,就可以将北燕彻底驱逐。” 这时候,蒙抗忍不住插话了:“敢问孟将军,三郡收复后,是归属大祁呢,还是归属我父亲?” “多嘴!”蒙青低声怒斥蒙抗。 “欸,无妨。”孟遇安微笑着抬手示意,而后凛然道,“都是中华国土,只要百姓过得好,归属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蒙青带上了别有深意的笑:“孟将军这话就不对了。春秋战国,汉末三国,哪个不是因为中原人自己打成一团?可见归属问题还是很重要的。” 孟遇安闻言,垂眸一笑,再抬眸时眼中已有凌厉之色: “蒙宗主拿捏谢凝之取青州、兵不血刃取兖州,期间没有任何百姓遭受伤害,可见宗主也是仁慈善良之人。试问一个仁善之人,又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宏图而妄动杀伐呢?” 蒙青大笑:“好大一顶高帽!孟将军是在赌我蒙青脸皮薄吗?” “我在赌蒙宗主和我是一样的人。”孟遇安俨然正色,“徐豫司雍被收复前与后的对比,蒙宗主只消派些细作稍稍打探便可知晓。如果百姓在我治下过得好,宗主有什么理由执意与我抗衡呢?” 孟遇安与蒙青同坐正堂主位,一左一右侧身相对,彼此正睛互视,气势旗鼓相当。 良久,蒙青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自顾自说起了别的事: “将军确实与家姐十分相似。外貌还是次要的,将军的行事作风与人品性格,和当年家姐还在世时简直如出一辙。” 孟遇安眉峰微挑:“宗主怎么突然说这个?” 蒙青自知没来由岔开了话题,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漫不经心地轻微摇头: “难怪修之对将军如此忠心,我之前还纳闷是为什么,今日方才知晓原因。” “什么......”孟遇安心里咯噔一下。 蒙青没有看出孟遇安神色有异,只当是随意拉家常: “修之小时候被家姐收养,家姐一直待他视如己出。在修之心中,家姐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不过现在应该是孟将军了。” 孟遇安笑得很僵硬:“原来如此。” 提到顾修之,蒙青又想起了谢凝之,对孟遇安建议道: “在下有一计,或许可以和平收复河间、渤海、乐陵三郡,不过要劳动将军‘使唤’一下修之了——这小子现在一心向着将军,我可使唤不动他。” “请蒙宗主明示。”孟遇安道。 “孟将军可以让修之去青州抓捕谢凝之,再让谢凝之以北燕降臣的身份去劝降河间、渤海、乐陵三郡。谢凝之此人,惯会摇唇鼓舌,既然能说动青州刺史,想来也能说动三郡郡守。” 孟遇安抵颌思索:“计是好计,但谢凝之毕竟是北海郡守,修之如何能轻易抓捕他呢?” 蒙青笑道:“此事不难。谢凝之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贤弟’,一封书信还不能把他叫到兖州吗?” 徐州东莞,顾修之同时收到了两封信函——一封是来自孟遇安的,另一封是来自蒙青的。 顾修之先打开了孟遇安的来信,获悉了她收并州、克晋阳、杀独孤晟等事,也得知了她现在与蒙青在一起。 接着,顾修之打开蒙青的信,信中所写便是蒙青的计划: 前往青州至兖州的官道上拦截谢凝之,再把他带到真定来见孟遇安和蒙青。 顾修之依计行事,安排好徐州城防守军后,就率人动身前往青兖官道。 到达后没等多久,道中驿站里果然出现了谢凝之的车驾。 顾修之让手下军士埋伏在四周,准备亲自去捉拿谢凝之。 谢凝之在驿站雅间坐着休息了一会儿,离开自己的护卫前去东圊之所。刚出角门,他便跟顾修之撞了个满怀。 “顾修之?!” 谢凝之还未喊完名字,就被顾修之身灵手快擒住了双臂,一扭就反剪到了身后,整个人被按在了墙上。 “哎呦......”谢凝之手臂吃痛,连声呻吟,脑筋转得却快,“顾将军,你诬陷我的事我早就不计较了,何必这么对我呢?何况我也是你七叔的结拜兄弟,你不好跟我动粗吧?” 顾修之狡黠一笑:“谢大人哪里的话,我怎么敢跟‘叔父’您动手呢?你既然提到了七叔,那不如就亲自去见他吧。” 这时,顾修之的手下军士从旁围上来,将谢凝之捆绑起来,带到了安华军的车驾上。 顾修之从怀里掏出提前写好的纸条,于不经意间投放到了谢凝之护卫的包袱里,就搭上车驾扬长而去了。 马车里,谢凝之面如死灰,但心里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顾将军,是蒙宗主让你来抓我的吧?何必呢,直接写信叫我去不就行了。” 顾修之睨着他:“谢大人是聪明人,一想即知端倪。直接把你诓到常山的难度太大,一看就是个陷阱,蒙宗主和孟将军这才想了这个办法。” “什么!蒙青在常山!”谢凝之瞪大双眼,“孟遇安也在!” 顾修之淡然处之:“谢大人不必惊恐,孟将军是不会伤害你的。” 谢凝之冷笑道:“这话说出来,顾将军自己信吗?我害她吃过苦,也害你吃过苦,她心里估计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了。” 顾修之轻笑了两声,撇过脸去,没有接谢凝之的这番话。 谢凝之眼珠一转,跟顾修之套起了近乎:“顾将军,说真的,谢某还真是佩服你。你有蒙青那样的叔父,又得孟遇安那般赏识,是怎么做到的?” 顾修之只管闭目养神,没有理会谢凝之。 “难不成真如坊间传言,你做了她的入幕之宾,才从寒门扶摇直上。”谢凝之絮絮叨叨。 顾修之猛地睁眼,但很快又闭上了,还是没有理会谢凝之。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绽,被谢凝之尽收眼底。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4章 垂死挣扎 谢凝之顿时来了劲头,反正自己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已经黔驴技穷了,能挑拨一点是一点: “顾将军,你不会不知道孟遇安曾经是青楼的妓女吧?她能进入陆家,全凭勾引陆煜;她能在宫里当上女侍中,也是靠与李允琛苟且;更不用说后来她还有贺令昌和慕容扶疏两任夫君。这么一个人尽可夫的肮脏女子,她怎么可能对你是真心的......” 啪的一声脆响,谢凝之半边脸颊肿胀起来,几个清晰的殷红指印赫然在目。 顾修之一个几乎从来不动怒的人,不仅主动出手打人,此时眼神中甚至有了杀气: “谢凝之,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乱说一句,我不管遇安和七叔是怎么想的,我都会亲手杀了你。” 谢凝之挨了一记耳光后,止住了刚才的污言秽语,但他心里笃定顾修之是个有大局观的人、不会做出冲动不理智的事,于是仍不放弃扰乱他的心绪: “顾将军何必自欺欺人呢......其实你心里一清二楚,她最爱的是权力,她最想要的是天下......唔......唔......” 顾修之扯了一块棉布,团起来塞进谢凝之的嘴里,冷漠道:“你这张嘴,下地狱以后是要被拔舌头的,我帮你积点德。” 顾谢二人乘着安华军的车驾疾驰而去,离常山真定越来越近。 谢凝之的仆从侍卫们在官道驿站里等待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谢凝之回来,还以为他解手解出事来了,忙去东圊寻找,可哪里还能找得到谢凝之呢? 一群人把驿站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谢凝之的踪影,慌乱得不知所措。 这时,终于有个人因事翻找了一下自己的包袱,才在里面发现了顾修之留下的字条: “谢凝之违抗圣旨,已被禁卫军逮捕入京,有敢声张或无为影从者一概格杀。宇文锐及留。” 仆从侍卫们围着字条站成一个圈,彼此相互对视偷看,没有一个人提出有建设性的话。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仆从侍卫们寻找了谢凝之那么久,早就又饿又累,便先去觅些酒食,又用草料喂饱了马,然后就回北海郡去了。 顾修之带着谢凝之赶了数日的路,终于抵达了常山真定,见到了孟遇安和蒙青。 孟顾一年未见,再重逢时自是有无尽心言要诉说,只是不好在蒙青和谢凝之面前表现出来,也就各自心照不宣地按捺住了。 蒙青见谢凝之的嘴被堵着,双臂还绑缚起来了,象征性地嗔怪了一下顾修之: “修之你也是的,怎么能这么对待你叔父呢?还不快松绑。” 顾修之暗暗瞪了一眼谢凝之,不情不愿地给他松了绑。 谢凝之双手解放后,一把扯掉自己嘴里的棉布,两步跑到蒙青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泪俱下地痛诉: “小弟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大哥生气,但小弟对大哥一片赤诚,自诩问心无愧!小弟帮大哥劝降了青州刺史,就连兖州刺史都是在小弟的慰抚下才会对大哥毫无防备,小弟不求大哥感念这些功劳,只求大哥不要忘记啊!” 因看到孟遇安在侧,谢凝之又连滚带爬,匍匐在孟遇安脚边: “孟将军!在下曾经是做过些对不起你的事,可将军已经悉数报过仇了啊!在下是设计陷害了你和贺将军,但孟将军在北固楼上那一剑几乎不曾要了在下性命;顾将军在北燕天牢受苦,那也是孟将军的计策,在下也很无辜委屈。谢凝之愿与孟将军舍弃旧怨,请将军开恩!” 孟遇安与蒙青眼神交流了一下,又看向了顾修之;顾修之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把谢凝之在路上那些话当场说出来,但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忍住了。 蒙青把谢凝之扶起来,替他拍打几下身上的尘土,宽慰道: “都是我那小侄不好,说了让他以礼相待,谁知道他把贤弟搞成这个样子。” 说到这,蒙青冲顾修之吆喝一声:“修之,还不快来给你叔父赔礼道歉。” 顾修之的双脚就像焊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出去,眼神不自觉地瞥向孟遇安。 孟遇安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略点了一下头;顾修之虽然还是不明就里,但迈步上前给谢凝之道歉: “修之无礼,请叔父宽恕。” “罢了,在下不敢与顾将军有隙,”谢凝之无奈给顾修之还了一礼,“只愿未来在下能和各位成为一家人。” 晚间,顾修之来到孟遇安卧房。 “遇安,你和七叔真的打算跟谢凝之和解吗?”顾修之询问孟遇安。 孟遇安微微笑道:“不过是利用他而已。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就留着去应付河间、渤海、乐陵三郡的郡守吧,也省得将士们辛苦攻城拔寨。” 顾修之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孟遇安看着他,难免想起之前蒙青对她无意间说的那些话,心中泛起了波澜。 “修之,原来蒙宗主是你的叔父,你从小被他的姐姐收养,怎么这些事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呢?” 顾修之见问,说话也不流利了,期期艾艾了半晌才道: “当年桃源坞被宇文锐及所灭,侥幸存活的成员大多改名换姓、隐藏身份。这些往事我也不便总挂在嘴上,所以隐瞒了你,实在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蒙宗主的姐姐......” 孟遇安话刚起了个头,顾修之突然通身战栗了一下,把孟遇安的注意力全吸引走了: “修之,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顾修之眼神躲闪,强作镇定,“七叔的姐姐,也就是桃源坞先宗主,是一个很好的人。” “也是一个和我很像的人吧。”孟遇安直切要害。 “呃......” 孟遇安看他说不出话来,自己倒云淡风轻地笑了,思绪飘回了现代前世: “大抵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从小在什么样的氛围中生活,长大后也会在潜意识里去寻觅接近类似的氛围。这是很正常的事,你何必瞒我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5章 瓦砾明珠一例抛 “我......”顾修之依然说不出话来。 孟遇安目光如炬:“我知道,你隐瞒自己庐江顾家前的经历,不是担心仇家追杀,而是担心我知道后,会对你对我的感情产生疑问。” “所以......你有疑问吗?”顾修之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孟遇安如炬的目光黯淡下来,渐渐变成了两汪清泉。她的话语也不再生硬冰冷,而是出奇地温柔: “我向来自负看人极准,又怎么会看错你呢?修之,等天下太平了,你我都没有了安全隐患,我也会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顾修之的脸色忽明忽暗,神情喜忧参半,令人难以捉摸。 次日,蒙青叫来谢凝之,向他说明了此次把他绑来常山的意图。 谢凝之松了一口气:“原来大哥是想让我帮你劝降冀东三郡,直接跟小弟说就好了,小弟一定会奉命的。” 蒙青笑道:“害,都是愚兄怕贤弟对孟将军心存挂碍,因惧不肯前来,这才设下此计,让贤弟受苦了。” 稍作准备后,谢凝之带上了些蒙青为他安排的随从,便要出发先去河间郡。 在走之前,顾修之提议:“不如让我陪着谢大人一起去吧。” 谢凝之哂笑:“看起来,顾将军不太信任在下。” “谢大人哪里的话,”顾修之莞尔一笑,“我是怕大人遇到危险,特意陪同保护大人的。” 谢凝之白了顾修之一眼,无话可说;蒙青与孟遇安对视一眼,征得她的同意后,拍板做了决定: “贤弟,难得修之有这份孝心,就让他和你一起去吧。” “既然大哥发话了,小弟自当遵从。”谢凝之首肯。 就这样,距上一次未过多久,顾修之和谢凝之再一次坐上了同一辆车驾。 二人于车内对坐,长久彼此缄默无言。 马车驶出真定城数十里,顾修之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谢凝之,我会一直盯着你,你别想使任何诡计。” 谢凝之对顾修之的威胁很是不屑,皱眉冷笑道: “连蒙青和孟遇安都对我没有偏见了,你可真是计较。你当初害我差点死在宇文锐及手上,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顾修之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车外一声惊雷,紧接着驾辕的马匹高声嘶鸣起来,开始在官道上横冲直撞。 马车内的顾谢二人被东倒西歪的马车带得左摇右摆,谢凝之甚至直接从座位上跌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谢凝之蜷缩在座位底下,承受着猛烈的冲撞。 “扶住窗檐,别被甩出去了!” 冲谢凝之吼完这一句,顾修之稳住自己的身体,一脚踹开车门,只见车夫正在努力拉拽着受惊的马。 两匹驾辕马就像是癫狂了一般,任凭车夫如何努力,怎么也控制不住。 这时,又是一声惊雷,一匹马猛地蹬起后腿,将车夫踢下了马车,驾辕处登时变得空无一人。 顾修之大惊,扒着车门框爬了出去,扯起两匹马的缰绳,死命向后拉拽。 如刚才的车夫一般,顾修之一个人的力量也拉不住两匹受惊发狂的马,马车已经冲出了官道,直往山坳里冲去。 “谢凝之!准备跳车!”顾修之朝车内大喊。 “啊?什么?”谢凝之从车座下探出头来,“我不会武功,你想让我死啊!” 顾修之已经来到了车外的驾辕处,本可以自己直接从这里跳下车,但看见谢凝之瑟缩在车内根本不敢动,只能重新回到车中把他从座位底下拉出来: “我带你跳,拉紧我的手,落地的时候躺在我身上!” 谢凝之还是很害怕:“非跳不可吗?” 顾修之望一眼车门外,只见马车已经快要冲进山坳、冲下悬崖,回头大声喝道: “没时间了!现在就跳!” 说完,顾修之攥紧了谢凝之的手,把他拉近自己,而后扛着他从车窗纵身一跃而出。 就在顾谢跳出的一瞬间,两匹马带着马车从山崖跌落下去,伴着一声巨响摔得粉碎。 顾修之将谢凝之护在自己身前,二人双双滚落在草丛里。 在一堆乱石中,谢凝之躺着缓了好久,才勉强挣扎着坐起来。他虽然被顾修之护住了,但还是免不了一身的擦伤。 “嘶......啊......” 谢凝之抚摸了一下手上和腿上的伤口,痛得站不起来。 忽然,他想到了顾修之,忙向四周看去,只见顾修之滚在另一堆乱石中。 谢凝之拖着伤腿挪动过去,把顾修之扒拉着翻过来,却发现他已经陷入昏迷了。 “欸!欸!顾修之!你醒醒!” 谢凝之拍打着顾修之的脸,拍了许久也不见他转醒,还是扳起他的头才发现,原来是他的后脑撞上了地上的石块,已经肿起并出血了。 “啊?这......” 谢凝之没了主意。冀北荒凉,就算是官道也人迹稀少,更不用说自己和顾修之还被马车带到了山坳悬崖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更难堪的是,蒙青安排的侍从也不知去了哪里,半天都没有过来找到顾谢二人。 谢凝之坐在顾修之身边等待了一盏茶的工夫,既没有等到顾修之醒过来,也没有等到救援的人员。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如何是好呢?” 谢凝之摸了摸自己的腿,实在疼痛无比,猜测可能是伤到了骨头,更觉绝望: 若是无伤无恙的自己,说不定还能拖着顾修之走;现在自己也受伤了,再加一个昏迷的人,难道真在这里等死不成? 谢凝之撑着站起来走了几步,虽然一条腿瘸着,但一个人踉踉跄跄还是能走路的——可要是带着顾修之,那可就说不准了。 谢凝之朝地上看了一眼,有一刹那想弃顾修之而去的冲动,但很快被压下来了: “我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呢?迟早还是会被蒙青和孟遇安找到。要是因为我没救顾修之而让他死了,他七叔和他情人才真是要把我碎尸万段。” 又转念一想:“可若是我救了他,不光对他本人是个大恩,连蒙青和孟遇安也会对我另眼相待,或许他们就能容得下我了呢?” 想到这里,谢凝之又重新蹲了下去,对着昏迷的顾修之作势叹道: “你小子啊,命不该绝,就让‘谢叔’救你一次吧。” 说着,谢凝之两手架着顾修之的双臂,吃力地把他往回拖行。 可还没拖行几丈远,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谢凝之背后响起,惊得他脊背发凉: “谢大人,好久不见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6章 桃源坞之谜 真定军营里,孟遇安正在和蒙青密谈。 “孟将军,你我虽是初见,但最近几个月来,我们因各种事务的接触已不算少。我能够看出来,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修之对你的评价是没错的。” 蒙青洞见肺腑的话让孟遇安有点意外:“前几日蒙宗主还和我言语上剑拔弩张,怎么现在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那还不是犬子蒙抗有些小孩儿脾气,”蒙青笑道,“我可是真心敬服将军的。” 孟遇安也不拐弯抹角了:“所以,蒙宗主这是要归顺于我的意思吗?” 蒙青没有直接回答,刚才还和孟遇安对视的目光移到了别处。他望着军营外的莽莽黄沙,幽幽叹息道: “将军之前的话说得对,若百姓在你治下过得好,我又何必执意与你抗衡呢?想我蒙青立志荡平天下,也并非是为了自己的王权霸业,而是为了万民安乐祥和。”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又重新和孟遇安对上视线: “倘若将军已经做到了,我自然不必做无谓重复的工作。” 孟遇安听了他的话,心中既感且佩,不禁站起来向蒙青抱拳称赞: “蒙宗主,才是真正的大仁大智之人啊。” “将军谬赞了。”蒙青谦逊垂首。 复又抬首笑道:“我这次重回常山真定,还未来得及去桃源坞旧址一探故居,将军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往?” “桃源坞是蒙宗主的故居,我一个外人怎好唐突涉足?”孟遇安推辞道。 蒙青爽朗而笑:“将军与家姐如此相像,正说明我和将军有缘。至于‘外人’之说,好教将军得知,咱们五百年前怕不是一家人呢。” “宗主此话怎讲?”孟遇安疑惑。 蒙青收敛了些笑意,脸上多了些惆怅和感慨,半笑半叹道: “将军只当我是‘蒙青’,却不知这并非我本名本姓。当年在桃源坞时,我和家姐原与将军一样,是姓孟的。” “怎会如此!”孟遇安惊讶非凡。 蒙青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们孟家本是常山郡望,可惜父母早逝,只剩家姐与我相依为命。后来北燕入侵,家姐便在这里建起桃源坞,抵御外族入侵。” “当时的大祁朝廷自己发生了内乱,抛弃了北方的千万百姓,携达官贵族南渡而去。桃源坞不仅凝聚了当地豪强,还收留无数流亡难民,保得常山免遭北燕荼毒。” “可惜好景不长,十三年前北燕稳定了整个北方,就开始着手消灭青幽冀的坞壁势力。宇文锐及趁乱偷袭桃源坞,家姐不幸战死,我只能带着剩下的人背井离乡。” 孟遇安听到这里,问道:“修之,也是那个时候与宗主失散的吧?” “正是。”蒙青答道。 孟遇安心中合计:“这就对上了。记得初遇修之时,他说自己在庐江顾氏门下栖身不过四五年,加上与我相识的八年,确实差不多十三年。” 蒙青继续说道:“我带着族中人,从冀州常山辗转到了青州北海,在白狼河畔建起白狼坞。为了躲避追杀,我改孟为蒙,才于暗中发展到了今日。” 听完蒙青所述的故事,孟遇安不住纳罕: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呢? 孟遇安正想着,蒙青已向她发出了邀请:“我与将军意气相投,又有同姓的缘分,将军这下总不能再推辞来桃源坞做客了吧?” “蒙宗主盛情相邀,再推脱就是我的不对了。”孟遇安含笑道。 蒙青带着孟遇安来到了真定城中心十里处的桃源坞。近乡情更怯,蒙青一时诸多情绪涌上,湿润了眼眶: “这里......还和十三年前一样......” 蒙青领着孟遇安走进一层一层的壁垒,却在最内层处发现了一堵炸毁的墙,与它周围保存完好的建筑很不相称。 “这......这不对吧?”蒙青惊疑道,“当年我们弃堡而逃,并未损毁堡内建筑啊......难不成是这墙壁年久失修、自行倒塌了?” 孟遇安走上前蹲下,抚摸着地上残损破碎的砖石,十分笃信道: “宗主来看,这些砖石几乎碎成齑粉,怎么可能是自己损坏的呢?一定是被人蓄意破坏的。” 孟遇安一双鹰隼似的锐眼在地面上搜寻着,突然注意到地上的一些黑白交杂的粉末。 孟遇安拈起一些粉末放于鼻前嗅闻,倏忽站起,大惊出声: “这是火药!” “什么?”蒙青闻声赶来,就着孟遇安的手观看,“什么是火药?” “就是我那种发光冒火的武器的制作材料之一,”孟遇安解释道,又急问他,“蒙宗主,桃源坞怎么会有火药?” 蒙青一脸懵然:“我确实不知啊!我连什么是火药都不知道......” “不好!宇文锐及来过这里!” 孟遇安遽然拔剑在手,高度警惕——她很担心宇文锐及还没有离开,仍然留在现场。 蒙青这才后知后觉:“孟将军言之有理,那种武器除了将军有,也就只有宇文锐及有了。” 又疑惑道:“可他来这里做什么?又为什么要炸毁这堵墙呢?” 孟遇安一面赶紧命令随行安华军士兵在各处警戒,并严密搜索坞壁内部,寻找潜在可疑人员;另一面自己细细思考,蓦然顿悟: “或许,这就是他非要来常山不可的原因。” “孟将军说什么?”蒙青不解。 孟遇安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何宇文锐及放着北燕国都晋阳不关心,而一直对他在冀州的大本营念念不忘?今天这个疑问才算是有些眉目:他来常山真定,就是为了桃源坞中的秘密。” 蒙青更奇怪了:“桃源坞能有什么秘密?我怎么不知道?” 孟遇安看着一地炸毁的墙,有些遗憾地嗟叹: “秘密就在这堵墙里,可惜我们无从得知真相了。” 正当孟遇安和蒙青分析着情况,忽有安华军士兵来报: “禀骠骑将军,禀蒙宗主,跟随顾将军和谢凝之的随从正在外面求见,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孟遇安心中一紧,忙令其觐见,只见那名随从气喘如牛地跑进来,慌得魂儿都丢了。 “顾将军和谢凝之的车驾在官道上突遭不测,坠落山崖,两个人都下落不明!”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7章 以命换命 “你说什么!” 随从的话似晴天霹雳,让孟遇安立时方寸大乱。她尽力稳住头脑心绪,冷静质问: “你们有没有去寻找?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 随从道:“小人与其他弟兄护送顾将军和谢凝之出城数十里,突然在官道上听到几声惊雷震响,然后顾将军和谢凝之乘坐马车的驾辕马就发了狂,向山坳悬崖冲去。” “弟兄们本想马上救援,可自己的坐骑也受了惊,稳了好久才控制住。等弟兄们各自平安聚在一起,却再也找不到顾将军和谢大人了,只在悬崖下找到了摔碎的马车和两匹死马。” 随从着急忙慌地说话,已是口干舌燥,费劲吞咽了一下后,俯首向孟遇安和蒙青请罪: “小人无能,请将军和宗主责罚。” 蒙青急道:“你们为什么不再多找找!也许他们就在......” “蒙宗主,不必再说了。”孟遇安出言打断,语气冷若冰霜,“侍从无辜,不干他们的事。这都是宇文锐及的阴谋。” “宇文锐及?”蒙青震惊。 孟遇安此时抽离了全部人的情感,冷得像一座无温无热的冰雕: “惊吓了修之驾辕马的‘惊雷声’,只能是宇文锐及用火药所制的炸弹。虽然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如果修之和谢凝之还活着,一定在宇文锐及的手里。” 孟遇安的左手紧握着剑鞘,雕刻纹路深深印入手心。 “我们还是太低估宇文锐及了。他现在不仅是丧家之犬,更是一条断了尾巴的疯狗,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我们,随时都能窜出来咬我们一口。” 蒙青的焦急也写在脸上:“孟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修之他......” “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没有主动出击的机会了。”孟遇安面色沉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宇文锐及来提条件。” 河间郡乐成城郊,一处废弃的坞壁中,顾修之正在缓缓苏醒。 他已经失去意识很久了,最后的记忆还是带着谢凝之跳下马车,此后就一直是漫长的混沌黑暗。 等模糊的视线清晰后,宇文锐及的脸出现在了顾修之眼前: “顾修之,没想到吧,你又落到我手里了。” “宇文锐及......” 顾修之扭动了一下身体,周身登时锒铛作响,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已被铁链束缚了全身,半分半寸也动弹不得。 此时,后脑一阵剧痛袭来,他只觉胸腔内一阵恶心,有抑制不住的想吐的感觉,痛苦干呕起来。 “大将军!大将军!我和你是一路人啊!你不能把我也锁起来啊!” 这是谢凝之的声音。顾修之止住干呕,努力向旁边瞟了一眼,只见谢凝之就被锁在自己身边。 宇文锐及走过来,一把揪住谢凝之的衣领,恶狠狠逼到了他脸前: “你还有脸说和我是‘一路人’?去年我屯兵虎牢关时,你怎么抗旨不来!” 谢凝之委屈道:“大将军明鉴啊!当时蒙青率白狼坞一众恶徒,接连夺取了青州和兖州,在下被他困在北海郡,实在是来不了虎牢关啊!” 他瞥一眼身边的顾修之,又有了新说辞:“此次大将军救我脱离蒙青和孟遇安的控制,在下万分感激!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说完这些,谢凝之眼巴巴地望着宇文锐及,眼神中满是期待,仿佛在问他“这下总可以放了我吧”。 宇文锐及“哼”了一声,松开谢凝之的衣领,把注意力转向了顾修之。 他凑到顾修之脸前,就像在北燕天牢时那般,虎爪似的手捏住了下颌: “上一次大燕用你换我一命,这一次我要用你换孟遇安的命。” 顾修之刚刚苏醒,脑中仍如一团浆糊乱搅,但宇文锐及的这句话却听得真切。 “你......你放弃吧......”顾修之虚弱道,“我没那么重要......你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你重要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是她说了算。” 宇文锐及狞笑着,几乎已经疯了。他现在没有一点北燕名帅的英发雄姿,倒像是行奸使诈的阴险小人。 晋阳破了,大军没了,独孤太后死了,挑拨孟遇安和蒙青的计划也失败了。 到了道尽途穷、走投无路的时刻,宇文锐及也不想活着了。 他死前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孟遇安陪葬——任何方式,任何形式,他都不在乎,只要孟遇安可以死。 谢凝之冷眼旁观,看出了宇文锐及的意图,心中惊惧万重。 宇文锐及走后,谢凝之赶紧关心顾修之:“顾将军!顾将军!你还好吧?” “你又想干什么......”顾修之脸上痛楚神情不减。 谢凝之环视了一下四周,对顾修之贴耳轻语:“多谢顾将军救我一命!我刚才对宇文锐及说的话都是假的,我和你才是一路人!” “谢凝之......我头好痛......你能不能安静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谢凝之不理会顾修之的话,兀自说道:“在官道悬崖上,你昏迷差点掉下去,是我把你拉回来的。我等会儿也会继续和宇文锐及周旋,他要是打算虐待你,我会帮你说情的!” “那我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谢凝之最后恳求道,“孟遇安来救你的时候,请你一定记得让她也救我出去啊!宇文锐及现在是个疯子,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好......”顾修之只想让谢凝之闭嘴,随口答应道。 但顾修之心中却不这么想。 此刻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孟遇安千万千万不要来。 就算来了,也要直接大兵压境,一举灭了宇文锐及和他的残余势力,一定一定不要受他的威胁。 几日后,一封书信送到了真定桃源坞。 信中要求孟遇安亲自来到河间乐成,一个人来见宇文锐及——否则,下一个送来的,就是顾修之的项上人头。 蒙青怒发冲冠:“宇文老贼卑鄙无耻!他好歹也是北燕首屈一指的将帅,竟然用这么阴险恶毒的手段!” 孟遇安把信捏在手里,垂眸看着地面,许久一言不发。 她当然也明白了宇文锐及的意图:如独孤晟一样,宇文锐及也打算以命换命。 “蒙宗主,”孟遇安沉静镇定,“倘若我此去有失,攻打幽州蓟县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8章 十殿前,君来闯 蒙青大惊:“什么?孟将军,你还真准备去啊!” “是的,我真准备去。”孟遇安的语调平得没有一点起伏。 蒙青面露难色:“孟将军,修之固然要救,可如果因此让你以身犯险,那就太不值得了。” “怎么会不值得呢......”孟遇安的声音弱了下去,“不过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一旦我不在了,中华大地上的这片国度怎么办,华夏十三州的千万子民怎么办......” “所以孟将军不能去啊!”蒙青劝道,“宇文锐及的来信已经暴露了他的藏身之处,我们大可举兵进攻,他必无招架还手之力。只是修之.....修之为正道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孟将军要看开些......” 孟遇安坚决道:“我可以为正道而死,他也可以为正道而死——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他死。我这样做并不因为他是修之,即使是普通士兵,也不能轻易放弃。不管怎样,我都要一试。” “孟将军想怎么试?”蒙青如堕云雾中。 孟遇安又把捏在手里的信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每一字每一句都细细研究过了,揣测着宇文锐及写下它们时的心理。 “他敢暴露自己的所在,就意味着他不怕死,也不怕枉送自己仅存的军队。他根本不想在战场上击败我,只是想要我的命罢了。” 孟遇安看着信上的字句,泛着狠意的冷笑浮上面庞: “那我就成全他好了。” 当晚,孟遇安在自己房中闭门一宿,灯火也亮了一宿,没有人知道她在干什么。 次日,孟遇安对蒙青道:“我已做好了一切预案,就锁在我房中的铁盒中,我把唯一的钥匙交给你保管。” 蒙青接过钥匙,孟遇安又道:“万一我出了意外——我是说万一——就请宗主按照预案所言行事,孟遇安在此先谢过宗主了。” 说着,孟遇安后退半步,深深躬身拜下,被蒙青赶紧扶起: “孟将军不必如此,我一定不负你的委托。只是......将军非去不可吗?” 孟遇安冷笑道:“非去不可。这次不杀了宇文锐及,我誓不回来。” 当日下午,孟遇安点起一万安华军,向河间乐成进发,三五日即兵临城下。 一万精兵在乐成城郊安营扎寨,层层包围了宇文锐及所处的废弃坞壁。 宇文锐及在坞壁中得到消息,称孟遇安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率领大军前来。 顾修之就在一旁,听到燕军汇报,狂笑不止: “宇文锐及,你看到了吗?我说我没那么重要,你还不信。你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还说不是将自己逼上绝路......” “你闭嘴!”宇文锐及朝顾修之怒吼一声,继而笑得疯癫,“你以为我还在乎别的吗?我在乎的只有她!我只要她!” “可她是不会中你的圈套的。”顾修之目光如电。 “愿者上钩,我们就看看她会还是不会!” 宇文锐及言毕,粗暴地将顾修之拉扯过来,向坞壁外带去。 孟遇安立马站于坞堡之外,不久后就在最外层的门楼上方见到了宇文锐及。 “孟遇安!你看这是谁!” 宇文锐及右手一推,将顾修之推到了自己身前。 城楼上猎猎西风拂起顾修之的额前乱发,他迎着西风,高声大喊: “遇安!别管我!现在就攻城!” “你闭嘴!” 宇文锐及捂上了顾修之的嘴,任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而后自己喊道: “孟遇安!你要是还有一点胆气,就别只会仗着自己的军队和武器!我给你写信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来喝杯茶而已,你何必带来大军!” 孟遇安冷静道:“宇文锐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了修之,我饶你一命。” “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宇文锐及声嘶力竭,“让你的军队退后十里,你一个人进来,我就放了顾修之!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话未说完,宇文锐及的长刀已架到了顾修之脖子上。 孟遇安哈哈大笑:“你要是敢动他,你也会立刻被炸死——可我还好好活着,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宇文锐及亦作狂笑状:“你既然知道我要的只有你,那你敢不敢来换你情人?” 孟遇安临危不惧,从后槽牙中挤出了一个字: “好。” 顾修之听到,挣扎得更加凶猛,被宇文锐及死死按住。 “好!孟遇安,我宇文锐及佩服你!”宇文锐及大声喝道,“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宇文锐及的脸上呈现出狡诈的狞笑:“除了你一个人进来之外,我还要你不许披甲佩剑。而且,你最好直接穿回女人的衣服!” “哼,好,我答应。” 孟遇安调转马头回到后方营帐,一炷香后又重新出来,此时已不再是将军装束,而是穿上了女装,就连头发都梳起了十字高髻。 暮春时节,她的衣袂裙摆随风翩跹而动,远远望去如一团红云,从一万铁甲军中飘过,飘进了坞壁。 宇文锐及把顾修之交给身边燕兵,自己下了门楼,来到外层壁垒的入口,见到了孤身一人走进来的孟遇安。 “哈,哈哈,哈哈哈......孟遇安,我终于抓到你了!”宇文锐及又发出了状若癫狂的笑声。 燕兵围了她一圈,七八把钢刀架在她肩颈处。宇文锐及亲自上前,对孟遇安上下其手,检查她是否随身隐藏了武器。 孟遇安面目透出厌恶,鄙夷道:“我已按照你的要求,一个人进来了。现在,你可以放了修之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宇文锐及阴笑道,“等你死了,我自然会放了他。” 孟遇安冷漠一笑:“好啊,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什么?”宇文锐及眼神透出清澈的无辜,笑得像个不解世事的孩子,“你带给我多少痛苦,我会这么容易让你死吗?” 他欺身上前,捏起孟遇安的下颌:“我要让你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修之就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一切,寸心如割,痛断肝肠: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攻城......” 孟遇安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9章 陪君演一场 “宇文锐及,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能先把修之身上的锁链解开吗?”孟遇安平淡的眼神中流露出心疼,“他有伤在身,就不要再折磨他了。” “心疼了?”宇文锐及斜眼道。 孟遇安昂首正色:“你的仇人是我,不是他,报仇也要找对人。你英雄一世,还要跟我这个临死的人斤斤计较吗?” “好!冲你这份胆气,我答应你!” 宇文锐及命人卸掉了顾修之身上沉重的枷锁和铁链,但依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等这小子亲眼看着你死了,我就会放他走。” 顾修之挣扎悲切道:“宇文锐及你放了她,冲我来,我愿意替她死......” “修之!” 孟遇安一声喝止,坚定的目光看向顾修之,眸色里似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顾修之停止了悲戚之声,怔怔看着孟遇安,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着。 也不知是沧海桑田还是弹指一挥间,顾修之察觉到孟遇安眸底传达出的无声言语,方才的痛苦惶急瞬时消失了。 但消失也是瞬时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顿悟从顾修之眼中闪过,紧接着他又恢复到了方才的痛苦惶急状态: “宇文锐及我求求你,你放了她吧,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不要伤害她......” 宇文锐及笑得疯魔,没有理会顾修之的求饶,把孟遇安和顾修之带进了坞壁内室,谢凝之正在这里。 看到眼前这一幕的谢凝之瞠目结舌,震惊到了极点: “孟......孟......孟遇安......” 他无法相信,孟遇安竟然真的孤身来了?来换顾修之?这孟遇安怕不是疯了! 宇文锐及像是喝醉了似的,东摇西晃地走到谢凝之面前,和他勾肩搭背起来,脸上尽是恐怖的笑容: “谢大人,孟遇安就在这里,你说我们怎么折磨她好?” 谢凝之被宇文锐及的神态吓得不轻,口齿都不如平日伶俐了: “呃......大将军,她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我们......现在是安全的吗?” 宇文锐及笑着拍了一下谢凝之的脸:“你在想什么!这个破坞壁早就被包围了,外面全是安华军和火蒺藜,你说我们安不安全?哈哈哈哈......” “啊?大将军,那......” 谢凝之话没出口,宇文锐及就一掌把他推到一边,转头回到孟遇安身边,暴力挽起她的左臂,扭成了螭龙盘柱的形状。 孟遇安左臂的骨头咯咯作响,疼痛使她忍不住皱眉呻吟。 看着孟遇安痛苦的样子,宇文锐及愈发兴奋,既快意又凶恶地说道: “疼吗?当初你废我左臂的时候,可比这疼多了,今天你也好好感受一下。” 边说着,宇文锐及又加大了力度,孟遇安的左臂已经被拧得快要断掉,整个人因痛站立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遇安!” 顾修之在一旁哭喊得声嘶力竭,想要冲上前来,被几个燕兵死死抓着不放。 宇文锐及笑得狰狞,享受够了之后,准备发力拧断她的胳膊,被谢凝之扑上来拦住了: “诶诶,大将军,大将军,这太便宜她了,不如再玩点别的。” “哦?玩什么啊?” 宇文锐及松开孟遇安的手臂,把她撂在了地上,回头玩味笑看谢凝之。 谢凝之看一眼狞笑的宇文锐及,又看一眼痛苦蜷缩在地上的孟遇安,自己出了一身的虚汗,抹一把额头后才支吾道: “她......她......” “你倒是说啊!”宇文锐及猛捶了谢凝之肩膀一拳。 谢凝之不自然地吞咽了一下,眼珠左右来回转了好几圈,结结巴巴道: “那个......大将军不觉得她长得还可以吗?” “嗯?”宇文锐及愣住了。 “呃......是啊大将军,”谢凝之定一定心神,开始发挥口才,“不知道大将军还记不记得,在下曾告诉过您,孟遇安以前是青楼的妓女。大将军也该让她知道知道,就算爬得再高,也别忘了自己的出身!” “好主意啊......”宇文锐及若有所思,继而大笑,“谢大人,你可真聪明!” 宇文锐及撇开谢凝之,走到孟遇安身边蹲下,揪起她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是妓女,嗯?你伺候过多少男人,今天也来伺候一下我!” 宇文锐及开始撕扯孟遇安的衣裳,孟遇安随之发出阵阵尖叫和哀嚎,惹得宇文锐及更加兴奋: “弟兄们!都过来!今天在场人人有份!” 周围的燕兵闻言,纷纷向宇文锐及这边靠近聚拢,就连挟持着顾修之的两个燕兵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孟遇安的衣领已经被撕开,长发挽就的高髻也在挣扎中散乱不堪。宇文锐及把她压在身下,享受着她的恐惧、战栗和反抗。 突然,他的手在孟遇安发间摸到了一个冰冷的硬物。 “咦?这是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宇文锐及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左胸口忽地发出一声爆炸。 他惊愕缓缓低头,只见自己心口被打穿了一个窟窿,血如泉涌,登时扑倒在地上咽了气。 周围的燕兵只听到了声响,在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坐起来的孟遇安抬手绕了一圈,逐个击毙。 就在孟遇安动手的时候,顾修之也同时出手挣脱了两个分心燕兵的束缚,自己闪在一旁,给孟遇安腾出空间一人来了一发。 一眨眼的工夫,内室中还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了孟遇安、顾修之和谢凝之。 孟遇安站起来,岳镇渊渟,处之晏然,与刚才的战栗恐惧模样判若两人。 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淡定地重新系好解开的衣裳,随手挽起散乱的长发,然后把一个什么物件别在腰间。 “这......这是什么?”谢凝之惊魂未定。 “火铳,”孟遇安轻描淡写道,“或者说,枪。” “遇安!”顾修之冲到孟遇安身边,扶起她的手臂,“你没事吧?” 孟遇安先朝着顾修之浅笑摇一摇头,而后换上寡淡神情对谢凝之说道: “谢凝之,刚才多谢你帮忙。要是没有你的好建议,我也不能这么顺利隐蔽掏枪。” “呃......在下不敢居功,不敢居功......”谢凝之畏畏缩缩。 这时,有数十名安华军闯入,为首者向孟遇安禀报道: “禀骠骑将军,安华军特种部队按照您的吩咐,从坞壁运粮暗格潜入进来,这里的燕军已被尽数剿灭,请将军指示!” 孟遇安点点头,稳重道:“把尸体运出去就地焚烧,斩下宇文锐及的头颅,挂在安华军的大纛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0章 大人,时代变了 安华军士兵依孟遇安命令,将宇文锐及斩首,把首级带出了坞壁,挂在前锋军队的大纛上。 孟遇安整理好衣着,也准备带顾修之和谢凝之出去,却突然被谢凝之跪在面前拦住了路: “孟将军!在下刚才真的不是有意让宇文锐及欺辱你的,是因为在下看出了......” “谢大人请起来吧,”孟遇安平静地打断了谢凝之,“我知道,你看出了我在拖延时间、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安华军的特种兵趁机偷袭进来。” “是,是,这正是在下要说的话!”谢凝之站起来,点头如捣蒜,“在下以为,失节总比残疾强,所以才......” “好了谢大人,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也心领了,不必再多说了。” 孟遇安现在没心思继续搭理谢凝之,只吩咐几个士兵把他带下去,并看管好他。 然后,孟遇安把顾修之领回了自己的营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检查伤口。 “前两年撞伤了额头,这次又伤在后脑,”孟遇安话语中满是怜惜,“总伤在这样的要害处,一不小心可就丢了性命!” 孟遇安正欲拿着纱布为顾修之擦拭脑后血迹,却被他陡然握住手腕,一把拥进入了自己怀中。 “你为什么要为我冒险?你明明可以直接攻城的!” “直接攻城,那你就活不成了。” 孟遇安温柔浅笑着拍拍他的后背,挣脱开他紧紧环绕着自己的臂膀,与他凝眸对视: “再说了,我有火铳在手,有什么好怕的呢?七步之外,火铳快;七步之内,火铳又准又快。”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顾修之皱起了眉头,又想起了刚才目睹的场景,不禁担忧,“遇安,谢凝之所说‘失节总比残疾强’虽然没错,但是......你真的还好吗?” 孟遇安微笑道:“修之以为,我到现在还会在乎这些吗?” “你......”顾修之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了话。 “所谓‘失节’,根本就是个伪命题,不存在的东西,如何失去?”孟遇安神色凛然,“宇文锐及以为我是女人?笑话,我自认我现在连‘人’都不是了。” 孟遇安转身切断与顾修之的对视,眼神开始放空,声音逐渐缥缈: “我是一个符号,我是一种象征,我是一股力量,唯独不是一个‘人’,更遑论‘女人’。我站在框架之上,框架又怎么能框得住我;我制定了规则,当然可以不受规则约束。” 说到这里,孟遇安笑将起来:“宇文锐及、谢凝之那样的男人,还是太幼稚了,以为这样就能给我带来精神创伤吗?在我眼里,这跟疯狗咬人没有任何区别——被狗咬了,治伤就好了,也不知失哪门子的节。” “遇安,你真的没事吗?” 顾修之还是有些担心。他虽然可以理解孟遇安所说之言的内涵,可看她的样子总觉得有一点‘精神失常’了。 “我真的没事,”孟遇安笑着笑着,嗔怪起来,“倒是你,头上的伤再不治,可就真的有事了。” 顾修之在孟遇安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在北燕天牢里的经历,觉得颇有意思: “遇安,不瞒你说,当时我在北燕天牢里,也做过和你一样的事。” “哦?是吗?”孟遇安忙中瞟了他一眼。 顾修之回忆道:“当时为了让宇文锐及相信我的供词是真的,我可是给他演了一出好戏。那种由内而外的恐惧和崩溃,和你今天一模一样。” 孟遇安笑道:“好啊,那也是我们心有灵犀了。” 为顾修之处理完伤口,孟遇安重新换上了甲胄,走出营帐安排大军行动事宜。 乐成城郊的坞壁中只有几十个燕兵,孟遇安断定剩余燕兵就分散在冀东三郡。 因此,孟遇安命副将持挂有宇文锐及首级的大纛,率领七千军队前去分别收降三郡,能谈判则不要开战。 毕竟贼王已死,贼兵也就没有了负隅顽抗的必要。 孟遇安自己带着剩下的三千军队返回真定,与蒙青会合。 蒙青在真定焦急等待了十余日,总算等到了孟遇安带着顾修之平安归来,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孟将军可算回来了!将军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率领蒙家军去乐成援助了。” 孟遇安笑道:“这次还要多谢蒙宗主带我去桃源坞,让我了解了常规坞壁的设计结构。我此招虽险,但到底是成功了,后续便不用劳动宗主去办我的预案。” “预案?什么预案?”顾修之问道。 孟遇安还未回答,蒙青便已上前推了顾修之胸口一掌: “为了救你,孟将军这一遭连丢命的准备都做好了!她所说的‘预案’,就是她万一遭遇不测后让我替她办的事。” 顾修之听完蒙青之言,面上难掩愧疚自责之色。 “蒙宗主就不要跟修之说这些了,”孟遇安微微责怪蒙青,“罪魁祸首是宇文锐及,修之也是受害者,就别再让他自责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蒙青觑着孟遇安和顾修之二人的神情话语,心中的猜疑愈发清晰,终于在这一刻被证实: 原来他们果真是一对儿啊!顾修之这小子,哪儿来的好福气! 晚间,顾修之来找孟遇安:“遇安,你杀死宇文锐及所用的‘火铳’,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这也是我新研制出来的,”孟遇安解释道,“把炸裂四射的火蒺藜改造成精准目标的火铳,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我在不忙的时候研究实验了好久才小有成果。” 又笑道:“它的技术和工艺还不是很成熟,射程近、威力小、荷弹少,本来我也没打算这么早就拿出来用的,这下真的是赶鸭子上架了。” 顾修之颔首:“有了火铳,安华军更可以在对外战争中所向披靡。” 孟遇安亦颔首含笑,但眉宇间也有愁绪:“话是这样没错,但‘军备竞赛’也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 “嗯?”顾修之不解。 孟遇安叹道:“从前大家都是冷兵器,可当我制造出火蒺藜后,没过几年宇文锐及也有了。现在我有了火铳,也许再过十年八年,那些塞北西域的小国也会有类似的武器出现。” 说到这,她眉心微蹙:“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可现在已经示人,就只能在彼此竞争中一直推着往前走。” 顾修之听了孟遇安的话,亦有感触:“冷兵器不能速战速决,可造成的伤害也毕竟有限;但火药类的武器就不是这样了。每次作战,炸断肢体和严重烧伤者比比皆是,阵亡人数更是成倍增长。战争形势愈演愈烈,也不知进步究竟是好是坏。”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1章 兵锋向幽燕 顾修之的话正说中孟遇安的一件心事。 在一套秩序成为共识之前,只能依靠暴力来维持,可不同的利益团体对于秩序有不同的诉求,也就滋生了各种暴力形式。 “军备竞赛”只是一种表现形式,它的根源不是个人所能控制的。 “修之,那你觉得这种现象该如何改变呢?” 顾修之见问,看着孟遇安笑了:“我寄身天地不过二十余载,前尘尚不能洞悉,又如何能预知后世呢?也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境吧,就像我们,被困在了新旧交替的矛盾和民族对抗的冲突里。” 这个话题没有在孟顾之间持续多久便中止了,只因眼下有更亟待解决的问题。 宇文锐及的项上人头一到,冀东三郡的剩余燕军就完全放弃了抵抗。 鸣蜩之声未央,冀东三郡已降。 这时候,并州也传来消息,称州内各郡归顺安抚工作业已完成——这还要多亏了去年独孤佑那千万份檄文,似雪片般散落民间,使得并州底层民心早已动摇。 至此,扬州、荆州、益州、交州、徐州、豫州、司州、雍州、青州、兖州、并州、冀州共计十二州已被孟遇安收入囊中,华夏十三州还剩下最后一州,幽州。 是年五月,孟遇安在冀州厉兵秣马已毕,军容齐整,军心振奋,准备一举挥师北上,直扑幽州蓟县。 孟遇安率军自常山出发,过中山后兵至范阳。 如先前一样,孟遇安还是首先采取怀柔政策,以谢凝之为使者前去招安范阳郡守。 此次出征,蒙青蒙抗父子率蒙家军,并孟遇安留守后方的部分安华军,一同镇守青兖冀三州;谢凝之因其北燕降臣的身份,跟随孟遇安一道北上;顾修之亦陪伴孟遇安左右。 范阳郡守得报,急向蓟县中央传递消息。 慕容铎在尉迟漪的拥护下,在蓟县重新稳住阵脚不过两月余,就接到了来自幽冀边防的塘报。 “丞相,孟遇安举大军进犯,这该如何是好啊?” 尉迟漪受独孤晟临行前所托,现在已经是北燕女相,故而慕容铎遇事皆要与她商议。 尉迟漪愁云满面:“陛下,太后在晋阳迟迟传不出消息来,民间多有传言说太后已被孟遇安所害。从冀州逃到幽州的士兵称,宇文大将军已被孟遇安枭首示众,头颅就挂在大纛上在冀东三郡巡回展示。眼下,大燕可能真的无人可用了。” 慕容铎听后,欲哭无泪:“难道大燕真的要亡在朕的手中了吗?” “不,陛下,”尉迟漪眉目坚决,“我们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慕容铎忙问尉迟漪为何有如此信心,但尉迟漪没有回答。她的手中,一直攥着一本卷册。 宇文锐及带走两千燕军后,幽州仅剩的军队只有一万五千人了。 尉迟漪以宰执之令,派出一万军队前往援助范阳,命郡守务必抵挡住孟遇安的汹汹来犯之势。 有了中央做靠山,范阳郡守拒绝招安,谢凝之劝降未果,只能返回孟遇安军营: “骠骑将军,在下已经倾尽全力,还是不能劝动范阳郡守,不如直接攻城吧?” “攻城拔寨,非善之善者也,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孟遇安谋定策略,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数辆重型武器被推至前线,向范阳治所涿县发起了炮火连天的攻击。 可这次的情况却与攻打晋阳时大相径庭。 范阳郡守准备充分,城墙修筑得十分牢固,火蒺藜没有在短时间内造成太大的破坏。 更有甚者,从城内也向城外发射出了远程重型武器的炮火,威力比宇文锐及之前所用的还要大上许多。 北燕的炮火,炸毁了不少安华军的攻城器械,就连发射火蒺藜的炮架也损毁了几台。 孟遇安心中早就大有疑问,纳罕宇文锐及的热武器究竟从何而来;现在面对北燕升级版的热武器,这个疑问又更加深了些。 “我有现代背景加持,尚且花了多年才研制出火蒺藜,此后又花了多年才研制出火铳。这么短的时间,北燕怎会连续升级武器,速度堪比坐了火箭一般!” 孟遇安千思万虑,不得其解,只得暂时命令大军停止攻城。 此时双方武器差距几乎被磨平,安华军已没有了压制燕军的能力。 但好在孟遇安还有人数优势,背靠十二州的资源,就算是耗也能把幽州耗死。 就这样,孟遇安命大军环绕范阳郡驻扎,准备开启持久战的攻略。 为了逼迫范阳郡守主动投降,孟遇安派重兵把守住涿县所有出入关卡,断了城内物资来源。 料想它小小一城,又能撑到几时?不出数月,必会激起兵变民变。 果不其然,两月之后,范阳郡守就撑不住了。 当初北燕朝廷迁往蓟县的时候,幽州各郡都供奉了不少物资和存粮,用以效忠皇室。 这就导致范阳郡各县的余粮锐减,甚至不足以扛过哪怕是最小规模的饥荒。 城中粮草已尽,军队揭不开锅,无奈只能向百姓家中借粮。 可百姓也被困在城中,不能外出谋划生计,余粮也是越吃越少,供应自家尚且不足,何以充公当做军粮? 尉迟漪派来的一万大军,本意在于帮助范阳郡迎敌;可当孟遇安把他们困在郡内后,这一万大军反而成了蚕食百姓的“蛀虫”。 “朝廷若有能耐,为何不攻出去?这些当兵的不能保护我们,还要白吃白拿我们,这样的朝廷为什么还不灭亡!” 如此这般的类似呼声,在郡城中到处都是。 范阳郡守屡次尝试派兵攻出隘口,可惜没有一次成功过。城中燕军最多与安华军打成相持状态,可若想一举突破防线,难如登天。 终于,在一个暮夏之夜,涿县骤起民变。 如此前交州动乱一般情景,涿县百姓聚集起来,攻打到了范阳郡守的府邸。 燕军也曾抵抗过一阵,但耐不住群情激愤,郡守还是被杀了。 上下官兵见郡守已死,更没了主心骨,便生了投降的念头,随百姓一起开城献降。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2章 胡雁哀鸣,胡儿落泪 孟遇安围城近三月,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成功拿下了涿县。 有了范阳郡治所在手,收拢其余各县也就成了易如反掌的事。 范阳郡的一万燕兵,有一部分阵亡在围城期间一次次的冲锋里,有一部分阵亡在与涿县起义百姓的战斗中,剩下的几千兵力全数投降了孟遇安。 孟遇安唤来了几个燕军将领,询问他们热武器的来源,可这几个将领个个语焉不详,没有一个能说清楚的。 “宇文大将军在冀州练兵一年,期间便有了这种武器,至于是怎么来的,大伙儿就都不知道了。” 孟遇安又问谢凝之:“你在北燕的时候,应该给他们出谋划策不少。除了慕容扶疏外,可曾在我身边另安排什么细作吗?” 谢凝之忙道:“将军明鉴啊!在下自宛洛之盟后,就逐渐失了北燕上位者的欢心,又遭到鲜卑臣子的嫉恨。安排细作这样的大事,在下怎么会知道呢?” 罢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现在已经剿灭或收降了北燕绝大部分兵力,即使他们还能在热武器上玩出些新花样,也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了。 孟遇安在范阳郡驻军休息了一阵子后,就又开拔启程,直逼最终的目的地——蓟县。 范阳失守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蓟县,被慕容铎、尉迟漪以及其他北燕朝臣得知。 这时候的蓟县燕廷,已经是分崩离析,处于即将完全支离破碎的境地。 在范阳被围困的这两个多月中,蓟县燕廷也在逐渐崩溃。 有越来越多的北燕朝臣内心开始动摇——其实早在晋阳被攻破起,就已经有很多人不再信任北燕朝廷了,他们随慕容铎和尉迟漪来到蓟县,也只是迫于宇文锐及那一万五千燕军的压力。 可是现在,宇文锐及死了,军队又少了一万。 压力轻了,心思也就活络了。 这段时间有不少人向慕容铎上疏,请求他可以考虑投降孟遇安。 按照这些上疏者的想法,投降还能保得性命无虞;可如果对抗到底,就会像独孤太后和宇文大将军一样必死无疑。 慕容铎看着这些奏疏,心中五味杂陈。 他年少气盛、血气方刚,虽无经天纬地的超世之才,可也是个受过为政教育的年轻君王,更不用说在独孤太后的影响下,对于国家还是有些抱负的。 他登上皇位已经十几年了,今年才刚刚接过权柄,却面临着这么一个史无前例的烂摊子。 他不甘心,他想做出改变,可他只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此时的慕容铎,比之当年建业保卫战后的李允琛,还要再无助十倍百倍。 就在孟遇安即将打到蓟县的时候,慕容铎私下里询问了尉迟漪: “群臣都劝朕降,丞相以为如何?” 尉迟漪这些天也想了很多。她受独孤太后重托,保护着慕容铎这个“大燕最后的希望”来到晋阳,可还未过几个月,就让孟遇安打到了家门口。 或许大燕真的到了末路,无论退守到哪里,都免不了被灭的命运。 现在,慕容铎终归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降,还是不降?如果选择了不降,下一步又该怎么办? 尉迟漪深吸一口气,向慕容铎吐露了心声: “大将军在冀州孤注一掷之前,曾给微臣寄来密信,内中有退敌之策。此策微臣已经使用过了,只保得范阳郡三月寿命。此时陛下问微臣,微臣也是毫无办法。” 慕容铎的声音颤抖了:“所以......丞相想让朕投降孟遇安?” “非也。”尉迟漪神色坚定。 “那丞相之言是何意啊?”慕容铎不解。 尉迟漪与慕容铎重瞳对视良久,话到嘴边总是犹豫,下了好几番决心才终于言明: “大燕国君,顶天立地,宁死不降。” 尉迟漪之言,字字掷地有声。慕容铎听完后,不觉悲戚哽咽,声线抖似筛糠: “丞相的意思......是要朕死?” 尉迟漪傲然无畏:“陛下莫怕,微臣也会陪同陛下,一起去九泉之下面见太后。” “可朕还年轻啊......朕不想死......” 慕容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连窗外初秋行将南归的大雁也不忍卒听,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男儿有泪尚且不可轻弹,更何况陛下是大燕天子,怎可做此小儿女之态!” 尉迟漪声色俱厉,宛若独孤太后一般,全然将慕容铎当做了自己的儿子在教训。 慕容铎受了尉迟漪训斥,再加上对自身命途的哀恸,更加抽抽搭搭,泣不成声。 尉迟漪无法,叹一口气,离开了他的寝殿。 才刚走出外殿没多远,尉迟漪抬头便望见群臣跪了一地,霎时怒上心头: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是要逼宫不成!” 跪着的臣子中有代表发了话:“臣等恳请丞相劝陛下投降孟遇安,尚能延续慕容氏血脉。若执意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不但大燕要亡国,就连鲜卑一族也将灭种。” “好啊......太后辛苦理政十几年,竟养出了你们这一群软骨头!” 可任凭尉迟漪怎么怒骂,在场群臣俱神态自若、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赧颜抱惭的模样。 甚至有人站起来直言道:“丞相从前不过是一介内司,虽位比尚书令,但终究是女流之辈,算不得正经朝臣。如今靠着和太后的关系做了丞相,就自矜自傲、作威作福起来了吗?” “你......” “天下大势所趋,丞相何必执迷不悟!想想太后的堂弟、独孤佑将军,还有长孙羡和扶疏殿下,现在可都在南祁尽享安乐。丞相这是要领着咱们一起白白赴死,好成全你的忠贞虚名吗!” 这一席话彻底激怒了尉迟漪,让她几乎要当场和说这话的人发生肢体冲突,幸亏被一旁宫人拦下了。 当晚回到府邸后,尉迟漪跪在独孤太后的灵位前,声泪俱下地哭诉: “太后,阿漪无能,保不了陛下,也管不了乱臣。大燕......大燕就要亡了,阿漪没脸去见您......” 尉迟漪就这样哭了一夜,直到天色破晓。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3章 恩怨消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随之而来的也有早秋淡漠的凉意,二者混合在一起、酝酿在空气里,包裹着尉迟漪的身体。 一夜未眠的尉迟漪从独孤太后的灵位前站起,浑浑噩噩地走向门外,开门正看见了一群持刀的禁军围在房外。 尉迟漪一点也不意外,平静而疏离地说道: “你们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吧。” 禁军首领上前答话:“朝中数十位大人联名上疏陛下,要求陛下废黜丞相之位。陛下已经下旨同意,并特派我等前来‘保护’尉迟大人,等燕祁和平交接事宜完成后,自会对大人另有安排。” “呵呵,和平交接,”尉迟漪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悲凉的笑意,“‘投降’也能说得这么好听,一群软骨头。” 禁军首领面上有些尴尬,但还是梗着脖子道:“请大人好自为之,末将会在这里守着您。现在这光景,您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句话明显是对尉迟漪的威胁,要她放弃无谓的困兽之斗,不要因她一人毁了燕祁的“和谈”。 此时此刻,蓟县城门已然大开。孟遇安率领数万安华军招摇入城,甲光向日,威耀胡天。 一路行来,安华军秋毫无犯,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得到了孟遇安的善待。 燕廷的接待官员引着孟遇安和她的亲信,来到了蓟县的临时宫邸。在这里,孟遇安见到了慕容铎。 这位少年皇帝身着衮服、头戴?冕旒,对孟遇安行下三叩九拜的大礼。 这一次孟遇安没有客气,在万众瞩目之下受了他的礼,在场所有鲜卑人和中原人皆是见证。 慕容铎叩拜完毕,除下衮服冕旒,又把象征皇权的玉玺亲手递交给了孟遇安。 北燕,慕容氏鲜卑,一个兴于塞北草原、曾经统一北方的强大政权,自此彻底灭亡。 慕容铎和燕廷遗臣,孟遇安自有安排,已命亲信副手前去处理不提。 孟遇安一一看过诸燕臣,却没有见到那个自己唯一熟悉的面孔。 “尉迟漪呢?”孟遇安问慕容铎。 慕容铎战战兢兢道:“尉迟漪因为反对与大祁和谈,被群臣弹劾免职,现在正被禁军监管在她家中。” 孟遇安淡然一笑:“我与她也是老朋友了,如此重大的时节,岂能不见一面?” 在几个北燕降臣的引导下,孟遇安与顾修之、谢凝之等人一道来到了尉迟漪的府邸。 未进入前,孟遇安询问谢凝之:“你和她应该还有许多恩怨没有算清,不进去见见她吗?” 谢凝之面露难色:“她对我积怨已久,我......还是不见了吧。” 孟遇安轻轻哼笑一声,没有再与谢凝之多言,而是让顾修之在外看管好他,自己进入了府邸。 监视尉迟漪的禁军早就得到了慕容铎的消息,此时见孟遇安来了,纷纷恭敬行礼退让,请孟遇安入内。 孟遇安推门而入,只见尉迟漪身形佝偻地跪坐在一个灵位前,那牌子上写的正是独孤太后的名字。 “想不到,你对她如此忠心。” 尉迟漪听到门开的声音,本来毫无动作;可现在忽而听到孟遇安的声音,自己猛地转身,果见孟遇安站在眼前。 “是你。”尉迟漪站起来,与孟遇安平视而立。 孟遇安微笑道:“你昨日之前还是北燕的丞相,应当已经收到我即将攻入蓟县的战报。现在见到我,怎么会如此惊讶呢?” 尉迟漪失笑,精神颓靡疲软:“我不是惊讶,而是期待。你终于来了,噩梦也终于可以结束了。” “什么噩梦?”孟遇安眼睑微抬。 尉迟漪瞄了孟遇安一眼,视线回到了独孤太后的灵位,痴痴说道: “过去三年里,我收到的所有关于你的消息,全都是‘今日孟遇安占领了这里’、‘明日孟遇安占领了那里’。每次只要在塘报和奏表上看到你的名字,我就知道大燕又失去了一部分领土。” 尉迟漪收回视线,重新直视着孟遇安:“你说,这还不算噩梦吗?” “但噩梦也结束了,不是吗?”孟遇安目光柔和,“有能力的燕臣,仍旧会得到重用,我希望你也是其中一员。” 尉迟漪闻言,又是一阵不合礼节的放肆而笑,笑完了才说: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觉得我会答应吗?孟遇安,当初谢凝之去北固楼劝降你的时候,你答应了吗?” 孟遇安垂下眼眸:“民族和血缘的隔阂确实很大,这一点我能理解。所以,你不愿意与我携手开创盛世,我也不会强迫你。但你尽可以放心,我依然会保你一个安稳余生。” “谢了,但我不需要。”尉迟漪的声音中满是颤抖的悲壮。 听了这话,孟遇安复又抬起眼眸:“哼,怎么,你也要像独孤晟和宇文锐及一样,跟我一命换一命吗?” “太后和大将军以身入局,却不幸功败垂成,我自认比不得他们。”尉迟漪神魂飘荡,“而且现在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呢?大燕也回不来了。” “那你想怎么样?”孟遇安定如松竹。 尉迟漪飞上九霄的神魂在这一刻重新附体。她蓦然回首,向前踉跄一步,扑在了孟遇安身上,双手紧拉着孟遇安的双臂,话语中甚至带上了哀求: “谢凝之在你那里,是不是?让我见谢凝之一面!” 孟遇安拨开尉迟漪的手:“你见他干什么?” 尉迟漪笑了:“你还不知道他的事迹,对吗?哦,是了,他想得宠于你,怎么会告诉你真相呢。” “你说的是他和尉迟苒吧?”孟遇安一下就听懂了。 尉迟漪笑如春雪初融,温暖中藏着寒冷。她把十三年前的那段往事,全部告诉了孟遇安。 “又是十三年前,”孟遇安思绪飞扬,“十三年前真的发生了好多事。” 尉迟漪没有理会孟遇安的这句感叹,只关注着自己的事,语速也不自觉加快了: “我没有其他遗憾,就只有这一件未了的心愿。让我见谢凝之一面,我九泉之下也记得你的好。” 她眼中精光一轮,又凑近了些,对着孟遇安耳语道: “而且,我要做的事,也会帮了你的大忙。” 耳语完毕,尉迟漪与孟遇安对视着,眼神中传达了许多话。 孟遇安看着她,自己心里也同时在做着思想斗争。末了,孟遇安舒然笑道: “好,我让你见他。”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4章 胡天八月即飞雪 “什么?尉迟漪要见我?” 等候在府邸门外的谢凝之听到孟遇安带给他的话,好像周身燃起了烽火一般,瞬间呈现出如临大敌的状态。 孟遇安显得很平淡:“谢大人慌什么,她已经归顺了我,现在不过是想见见老朋友、叙叙旧而已。”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谢凝之半信半疑,“而且,她真的归顺将军了?” 孟遇安面色不豫:“我骗你做什么。你进去吧,和她见一面、稍微说几句,就可以出来跟我回去了。” 谢凝之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还是半推半就地进去了。 “遇安,谢凝之还能走着出来吗?” 顾修之站在孟遇安身旁,看透了一切,故有此一问。孟遇安侧首看向他,没有回答,只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谢凝之进入尉迟漪所在的房间,还没有说上一句话,尉迟漪就朝着他逼近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谢凝之颇有戒备地向后退了两步。 “凝之,对不起。” 尉迟漪说着,流下了几滴泪水,弄得谢凝之更摸不着头脑:“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该怀疑你,我不该把仇恨施加错了人,”尉迟漪抽噎道,“我们重归于好,好吗?” 谢凝之依然没有放下戒心:“刚才孟遇安告诉我,说你归顺了她,你是认真的吗?” 尉迟漪听到谢凝之这话,赶紧朝他嘘声示意,并很警惕地关上了房门,然后才说: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凝之,你我齐心协力,还是可以挽回局面的!” 谢凝之皱眉道:“事到如今,哪儿还有什么局面能挽回。阿漪,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尉迟漪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只要我们联手,就还有机会!” 她一壁说着,一壁离谢凝之越来越近,已经贴到了他的面前,哀婉哭泣道: “凝之,我现在只有你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没有变过。” “嗯?”谢凝之怔住。 尉迟漪仍絮絮而道:“十三年前,你在街市上驻足在我面前,我抬起头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经倾心于你,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我......”谢凝之不知如何应对。 尉迟漪越靠越近,最终双臂环抱住了谢凝之,将头贴在他的脸侧,继续温言软语: “我想和你长相厮守,永远,永远在一起。” 正当谢凝之还在思考尉迟漪此话是真是假时,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阵猛烈刺痛,紧接着有温热鲜血喷出。 谢凝之大惊,一把推开尉迟漪,双手摸索着自己的脖子,才发现一支簪子已经从侧面深深插在了里面。 “你......” 谢凝之捂着脖子处的伤口,却止不住喷涌的汩汩血液。他腿脚一软,失力跪倒在地上。 他伤在了咽喉附近,严重影响了说话,此时已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些咿咿呀呀的声音。 尉迟漪笑着走过来,蹲在谢凝之身边,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握住那支簪子,拔出来后又再次下狠劲插了进去,这一次还在里面用力搅动了几下。 “呃啊......” 谢凝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些,张开的口也更难发出声音,只剩一丝微弱气息还在苟延残喘。 “你不是很会拿捏别人的感情吗?你不是很能说会道吗?”尉迟漪笑得前俯后仰,“来啊,你来啊!现在怎么一点本事都使不出了?哑巴了?” 谢凝之像一条离了水的濒死的鱼,瞠目张口,兀自做着弥留之际的扑腾。 挣扎了一会儿,谢凝之停止了一切动作。 尉迟漪见他不动了,收了笑,站起身来,抛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后,转向独孤太后的灵位,扑通一声跪下: “太后,我来见您了。” 说完,尉迟漪决绝撞向了灵位,额头磕在桌角上,头脑开裂,血溅当场,未多时便气绝身亡。 府邸外,孟遇安和顾修之等待了快一个时辰。 “谢凝之还不出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看看了?”顾修之问孟遇安。 孟遇安无声点点头,与顾修之一起再次走入了那个房间。 打开房门后,孟顾看到了尉迟漪和谢凝之的尸体,二人业已身亡多时了。 孟遇安来到谢凝之的尸体边,看到他惨烈可怖的死状,心中没有任何波动,淡漠评价道: “这个伪君子和真小人,到底还是死了。” 接着,孟遇安又来到尉迟漪身边,没有说任何话,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忍。 孟遇安命手下进来收殓了尉迟漪和谢凝之的尸身,就与顾修之离开了这里。 处理完诸般杂事,他们闲暇时策马来到了城郊旷野,在薄暮时分远望幽燕,树树皆披秋色,山山唯余落晖。 眼下正值八月初秋,极北的幽燕之地竟然早早飘起了飞雪。 孟顾各自下马,牵着缰绳漫步在微雪中。 雪片落地即化——这个时节最晶莹澄澈的存在,还没来得及让人看清和好好体会,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来,‘胡天八月即飞雪’并不是一句诳语。” 孟遇安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观视着手心残存的水珠儿,幽幽感叹。 顾修之就站在孟遇安身边,一直陪伴着她。 “遇安,北燕已经亡了,接下来你准备做些什么呢?”顾修之问道。 孟遇安如梦方醒,怅惘道:“是啊,北燕亡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忽又笑道:“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啊,科技还要继续发展,社会还要继续进步,人民还要更加幸福。” 说着,孟遇安转头看向了顾修之,温声问道: “修之,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顾修之握起孟遇安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他的双眸仍似星辰般明亮,一如初见时的少年模样。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声音很轻,但话语却很坚定,容不得孟遇安不相信。 孟遇安把头靠在顾修之肩上,用自己的脸颊贴近了他的脸颊,感受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野外的雪还在继续下着,挂在孟顾二人的眼睑和睫毛上,瞬间便被体温暖化,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下,好像二人落的泪。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5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孟遇安在蓟县一待就是两个月。 期间有无数北燕朝廷机要枢密事务需要交接,孟遇安事无巨细,大多亲自处理,日日宵衣旰食。 待大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还有一事从孟遇安心底浮起: 北燕的热武器究竟从何而来? 先前以为是宇文锐及组织人自行研制的,可问了他的亲信部队,竟无一人知道内幕实情; 后来又以为是北燕安插了细作,可慕容铎对此表示否认,排查之下也没有发现可疑内奸。 孟遇安心中推敲忖度,想那慕容铎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少帝,不了解真相也属正常,查还是得从尉迟漪查起。 可尉迟漪已死,线索在这里又断了。 孟遇安无奈,只得命人将尉迟漪府上物件书册尽数搬来,尝试在其中发现蛛丝马迹。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蛛丝马迹还真的让孟遇安找到了。 在汗牛充栋的书册文卷中,孟遇安发现了一本异样的卷册。 这卷册不厚,大约十几页纸而已,上面所载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一眼看去毫无头绪。 虽暂时不能破译这些符号代表的内涵,但孟遇安有一种感觉,其中承载的信息定然不一般。 还未来得及再多分析分析这本卷册,孟遇安又在尉迟漪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本书,书名让她蓦地一惊。 这本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孟氏家训。 看到那个“孟”字,孟遇安便马上想起,之前蒙青曾对她自白,称桃源坞覆灭前他原是姓孟的,后来为了避祸才改做蒙。 “这本《孟氏家训》,难道就是蒙青家的吗?” 孟遇安翻开书看了几页,发现不过都是一些“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之类的话,和南北朝的颜之推所着《颜氏家训》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一些千篇一律的官样文章,看不出什么玄机。 不过,孟遇安为了确定一下这本《孟氏家训》是否来自桃源坞孟氏,还是求助于顾修之。 “修之,你来看一下,这本书你小时候在桃源坞见过吗?” 孟遇安把《孟氏家训》递给顾修之,书刚放在他掌心上,孟遇安就从他瞳孔中看到了震铄。 只一个眼神,孟遇安心中便了然,直截了当问道:“如此说来,这书确实是蒙宗主和他姐姐所在常山孟氏的家训了?” “嗯,正是。”顾修之恢复了正常神色,将书递还给了孟遇安。 孟遇安接过书,虑上眉头:“怪哉,桃源坞的东西,怎么会在尉迟漪府上?她从晋阳来到蓟县,何时去过常山了?” 忽然,孟遇安灵光乍现: “是宇文锐及!他在桃源坞藏头隐尾,做了好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本书说不定就是宇文锐及从桃源坞拿到后,再派人送到了蓟县尉迟漪手中。”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顾修之疑惑不解,“这只是常山孟氏的寻常物件,何必大费周章辗转递送呢?” “只是寻常物件吗?” 孟遇安有点惊讶,也有点失望。 她原以为这家训内含什么“桃源坞的秘密”,可它却是顾修之口中的“寻常物件”,又一个猜测被否决了。 孟遇安不甘心,总还是想在此书中寻觅出一些线索,就又认真地翻看了起来。 不经意间,在书的末页角落里,孟遇安瞥见了这样一行字: 谨以此书赠念之修之,望念之修之念已往而修来者,永承乃慈严训。 孟遇安眼前一亮,朝顾修之笑着招手道:“欸?修之,你来看,这本书是送给你的啊!” 顾修之慢悠悠靠近过来,就着孟遇安的手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只是澹然一笑: “是啊,这正是先宗主和七叔多年前赠予......我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呢,”孟遇安觉得他的表现很奇怪,笑中带嗔轻推了他一把,“这既然是你的东西,你怎么倒一点反应都没呢?” 顾修之讪讪而笑,还是不回答;孟遇安又看了一遍这行字,另一个疑问升起,喃喃自问: “‘赠念之修之’,你是修之,那念之又是谁?” 顾修之的本就尴尬的笑僵在脸上,眼神已经开始左右闪烁,不再汇聚在孟遇安身上。 孟遇安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抬眸笑问道:“是你的兄弟姐妹吗?” 恰在抬眸的一瞬间,孟遇安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忽而福至心灵,某种猜测骤然在脑海中腾起。 “念之,难道是......” 孟遇安放下书,朝顾修之走过来,步伐虽然很慢,但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顾修之节节后退。 孟遇安一把拉住顾修之的手臂,让他不要再往后退了,洞人百骸的目光逼到他的眼前: “你告诉我,念之是谁?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顾修之躲闪的眼神终于收了回来,重新迎上孟遇安询问的眼神,此时他的眸中已经带上了不忍和痛楚: “遇安......” “念之是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四个字,孟遇安没有使用疑问的语气,平淡却有力地说出,只觉得重如泰山。 顾修之微蹙着的眉心略略展开,眼中焦虑祛散了些许,但还是充斥着关心与自责。 他嗫喏道:“遇安,我......我不是......我不知道......你还好吗?” 孟遇安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原来自己的原身,就是常山孟氏先宗主的女儿,孟念之。 而顾修之从小被常山孟氏收养,自然是认识孟念之的,说不定还与她是青梅竹马。 孟遇安没有理会顾修之的语无伦次,只平静问了他一个问题: “在你顾修之的心里,孟念之和孟遇安,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对顾修之来说似乎不是很难回答。他正视着孟遇安的双眼,用深信不疑的语气说出了两个字: “不是。” “哈,哈哈......” 孟遇安突然笑了,竟有几分独孤晟和宇文锐及死前癫狂的影子。 她撇开了顾修之的手臂,转身弃他而去,自己一个人坐回了桌案前,陷入了沉思。 过去八年多的种种,一一闪回在孟遇安脑中。许多本应早就埋在记忆坟墓里的片段,又重新被此刻的冲击掘起,堆放在了孟遇安眼前。 “虽是萍水相逢,我瞧着大人面善,只当是旧相识呢。” “原来你之后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 “我找了你那么久,才见到你,就......” “将军确实与家姐十分相似。外貌还是次要的,将军的行事作风与人品性格,和当年家姐还在世时简直如出一辙。” ......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6章 灵与肉 在这一刹那间,孟遇安想了很多。 来到这个世界实在太久,以至于让孟遇安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外来者。 她甚至都忘记了,她的灵魂原本是不属于这个身体的。 有一个来路不明、瘦弱怯懦的小女孩,在十岁出头的年纪,被孟遇安占据了身体,从此消失在这世间。 因无人来寻她,孟遇安从未深究过她的原身是谁,也仅仅只在蓁儿告知她后背有芙蓉印记的时候有过一瞬的遐想。 孟遇安忽又想起另一事来: 另一个穿越者,清河大长公主李淑节,原是唐朝的玉真公主李持盈——她是实实在在魂穿回了数百年前的陇西李氏的。 “原来,这里的机制是回到本姓同族身上......” 怪不得,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孟念之,出身常山孟氏、和孟遇安同姓,正是蒙青姐姐的女儿。 这下,一切都很说得通了。 终于探究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可孟遇安的心情却并不那么愉悦。 她看着顾修之,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了。 孟遇安再次站起来,离开桌案,走到顾修之面前,举手投足间暗藏着局促: “顾公子,对不起,我......我其实也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你叫我什么?” 顾修之简直不敢相信,孟遇安会用这三个字来称呼他。 明明在他们初见的那一日,顾修之就已经说过不用称他为“顾公子”,可经历了八年多风风雨雨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孟遇安这时也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脑中一时混乱,不小心用错了称呼,便又笑着改口说道: “修之,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放纵自己的感情了......” 笑着笑着,孟遇安鼻子一酸,眼眶里立时蓄起了两洼泪,盈盈将欲坠落。 她不想让顾修之看到自己落泪,马上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伸手悄悄抹了去。 顾修之心弦猛地扯紧,绕着孟遇安转了半圈,重新和她面对面,双手扳着她的肩膀急问: “什么叫‘放纵自己的感情’?遇安,你怎么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遇安不想和他面对面,掰开他的双手,又转身看向了别处,幽幽说起了往事: “十年多前,我假借他人诗文博取陆煜关注,从寻芳阁中脱身,却不免得了陆煜错爱。既是错爱,我便不能接受,虽因此把自己搅进他和令娴的因果,但我从不后悔最初的决定。” 说完这些,她略顿一顿,又看向了顾修之: “你和念之青梅竹马,与我初见便愿为我舍生忘死,定然也是为了念之的缘故。我腼颜享受你倾心襄助多年,今日方知原是错爱,实在抱歉。但我隐瞒身份确系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 孟遇安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但顾修之的关注点只放在了两个字上: “什么‘错爱’,你在说什么啊!” 顾修之满脸惊疑和惶急,又冲上来握住孟遇安的双肩,这一次还加上了些微摇晃: “遇安,我和你相遇是因为我在寻找念之,但我......但我爱的人是你啊,你感受不到吗?” 这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颤抖的哭腔,顾修之的眼圈也开始泛红。 “感受......感受是会骗人的,我已经不相信它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孟遇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很悠远闲适,可唯独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在顾修之的摇晃下啪嗒啪嗒止不住地滴着泪,就像两汪不知疲倦的无声无情泉眼。 孟遇安的解离状态,让顾修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方寸大乱,失去了全部理智,一时之间热血冲上头脑,将精神恍惚的孟遇安往自己怀里一拉,双手捧起她的脸,暴力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唔......唔......” 孟遇安徜徉的神思被这疾风骤雨般的吻拉回了躯体,顾修之的脸紧贴着她的唇齿口鼻,已经让她快要无法呼吸,窒息使她本能剧烈挣扎起来。 顾修之感觉到了孟遇安在挣扎,但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更加抱紧了她,想让她回想起二人昔日温存时的美好。 虽然知道对面之人是顾修之,可孟遇安还是蕴了一腔的怒气,腾出一只手来狠别了他的肘关节。 顾修之手臂吃痛,抱得放松了些,孟遇安立即抽身并把他推开,紧接着又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指着他厉声怒斥: “顾修之,你别让我看不起你!你这种行为,和宇文锐及有什么区别!” 顾修之被孟遇安一个耳光扇醒了,脸上火辣辣的疼,整个人牢牢钉在了原地。 终于能通畅呼吸的孟遇安大口喘着气,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窒息解除,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指着顾修之的手一直都没放下来过。 顾修之呆立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失魂落魄地看着孟遇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遇安,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边无意识念叨着,一边也如孟遇安一样滴下泪来。 孟遇安余怒未消:“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念之,也在侮辱你自己!” 这些话太重了,压得顾修之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他要给孟遇安下跪一般。 孟遇安会错了意,上前一步扶着他的双臂,让他不要跪下,正言厉色道: “你要是还有一丝一毫的尊严,就豁达洒脱一点,做出这种自诩深情的矫揉造作模样给谁看!” 顾修之挨了孟遇安劈头盖脸一通怒骂,就像被千百条沾了盐水的鞭子同时抽打在身上,比在北燕天牢所受的酷刑还要痛上万倍。 他垂眸落了半天的泪,又抬眸看了孟遇安最后一眼,什么也没说,缓缓转身离去。 孟遇安斜睨着他的背影,也没有说话,更没有挽留的意思,背过身去站在原地不动。 顾修之的双腿好似绑上了千斤重石,每多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能量,令他的精力和体力疾速告罄。 还未走到门口,顾修之突觉头上一阵钻心疼痛,几月前摔下马车致使后脑所受的伤似乎在这一刻复发。 不消片刻,他眼前黑云笼罩,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听到顾修之摔倒的声音,孟遇安猛地回头,方才的怒气一下子全不见了,忙跑过来扑倒在他身边,抚着他的身体,连声心疼呼唤: “修之!修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7章 封心锁爱 顾修之昏迷了整整半日,直到暮色渐黄昏,才逐渐苏醒过来。 期间孟遇安一直守候在他身边。 “修之,你醒了!” 看到顾修之眼皮微动,缓睁双眸,孟遇安一下来了精神,俯身向前靠近他,在他耳畔温声关怀。 顾修之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孟遇安的面容轮廓由模糊变得清晰,断片的记忆也重新接上了。 “遇安,你原谅我了吗......” 他唇齿微启,哑着嗓子问出了这一句;孟遇安听到他醒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刚才欣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睛看向了别处: “先不说这个......医师说,你脑中凝聚的淤血还未完全消散,以后不能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什么都别想了,先好好休息吧。” 嘱咐完这一句,孟遇安就想起身离开,被顾修之一把抓握住手腕: “你原谅我了吗?” 他还是很执着地追问这个问题。孟遇安被他拉住无法离开,也不忍心强行挣脱、再和他发生肢体对抗,就顺从了他的意愿,留坐在他的床榻边。 孟遇安一改平日的疾言遽色,如水的目光敷在他身上,连声音都柔软得像棉絮: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何来原谅你呢?” 虽然孟遇安的这一句话温柔无比,但对她自己来说,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在她心上,让她心口处一阵酸楚刺痛。 她的下一句话则更是如此: “我只是遗憾,如果你是因‘我’而与我相识相知,该有多好......” 说着,孟遇安不争气的眼泪又从眼眶争先恐后地拥挤了出来,濡湿了顾修之身上盖着的被子。 “不,不!”顾修之看见孟遇安泪如雨落,也心疼得要命,抬起手为她擦了擦颊上泪痕,“遇安你要相信我,我爱你和念之没有关系,我爱的从来只有你!” 孟遇安没有接着顾修之的话说,无声而泣中带着一丝悲凉的笑,问出了一个难解的问题: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不是念之的?” “我......” 如孟遇安所预料的那样,顾修之果然语塞词穷——他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因为他也不知道。 顾修之眼珠左右转动,脑中极力回想着,心中也在盘算着怎么回答为好,愣神了良久。 孟遇安看他努力的心酸样子,轻笑出了声,拍了拍他的手背,自行徐徐说道: “你在庐江皖山山麓与我‘一见如故’,又帮‘萍水相逢’的我盗取账册名单,一定是把我当做了念之吧?” 顾修之没有否认,闷着头不出声,孟遇安继续说道: “后来,你在建业抓获顾四,千里迢迢把他带到襄阳来让我发落,也是因为想要爱护和照顾好念之吧?” “再后来,你我共赴建业,在我夜探定乾宫前,你说‘找了我这么久,才见到我’,这话也是说给念之的吧?” 说到定乾宫,孟遇安又想起自己左肩受伤被他接骨的情景,突然有了个猜测: “你给我接骨的时候,应该看到了我背后那个芙蓉形状的印记吧,这是不是念之的一个标志?” “遇安!够了,不要再说了......” 孟遇安还没说完,但顾修之已经听不下去了,出言阻止了她的话语。 “好,我不说了,”孟遇安依言停止,又温柔道,“所以我想让你静一静,也看看清楚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可顾修之不愿意静,也不愿意观照自己的内心,还是只有同一番话: “遇安,我爱的是你啊!因为你,也只有你!和旁人都没有关系!” 他从靠枕上直起上半身,倾身向前离孟遇安更近了些,声音也比刚才清亮了些: “还记得我刚从晋阳死里逃生回来,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你当时说,只有我完全懂得你所思所想,所以我对你来说是特殊的——你对我来说也是特殊的啊!” 他抓紧了孟遇安的手,声音更大更急促了些,像是蒙受冤案的囚徒在为自己拼命辩白: “打我记事起,就被孟宗主收养膝下,她的女儿念之我一直当妹妹看待。桃源坞被灭的时候,我就和念之失散了,那时候我才十二三岁,我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情爱......” “好了修之,你不用解释了。”孟遇安打断了他。 “不!你听我说完!”顾修之固执地继续说了下去,“自从我在庐江遇到你之后,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你是念之,但真正吸引我、让我明白什么是爱的,是你啊遇安!” 顾修之的声音又哽咽了,几乎已经把心都剖出来给孟遇安看,一切情感与思想无所遁藏: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可我很确定你不是念之——我更确定的是我爱的是你,这个借住在念之身体中的魂魄。” “你说完了吗?”孟遇安平淡道。 顾修之吐露完所有心声后,精神也由亢奋变为了虚弱。他无声点点头,静候着孟遇安的应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孟遇安并没有按照顾修之想象中的那样,对他刚才所说的话进行一番评价,而是再次顾左右而言他: “蓟县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虽然北燕热武器的来源还是没有弄清楚,但是北燕都亡了,这个问题现在也没那么重要了。再过几天等你养好身体,我们也该回襄阳去了。” 这突然的话题转移令顾修之猝不及防,他不禁带着希冀好奇问道: “所以遇安......我们之间没事了是吗?” 孟遇安颐然而笑:“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闹了个误会,说清楚就好了。你我还是朋友,你还是我的得力干将啊,顾将军。” 本来前面的话刚让顾修之的心放下来一点,后面越听越不对,直到最后那声“顾将军”,顾修之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是什么意思?遇安,你我不是......” “修之,”孟遇安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我想清楚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说这件事,以后我不会再说了。” “你想清楚什么了?”顾修之有种不祥的预感。 孟遇安凝视着窗外远方的群雁,声音清冷如冰似雪: “情爱就像烈酒,畅饮时有多快乐,戒断时就有多痛苦。对人对事都不能倾注太多真情实感,极致的快乐与极致的痛苦总是相伴相生,我再也遭不住了——就算我能受得了,我的理智判断也不能受到影响。” 她收回眺望的目光,投射在顾修之脸上,温柔而坚定地说道: “修之,在此之前,我娇柔的弱点只有你知道;但从此以后,我要把它拿回来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8章 同来不同归 从顾修之醒来到二人说了这许久的话,孟遇安一直都很温和宁静。不论顾修之有多么急切激动,孟遇安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起初顾修之还以为事情仍有回转的余地,可当孟遇安说出“把弱点拿回来”的那句话后,他就知道已经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孟遇安是什么性格,顾修之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要是她下定决心的事,千难万险也抵挡不住她的锐意劲头。 顾修之本来还有好多话要说,但此刻都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的头又开始剧痛,胸腔里恶心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忍不住伏在床榻边缘干呕。 孟遇安看见他的病弱模样,心中纵有千般心疼万般不忍,也只能按下不表,只对他展露一些浮在浅层的关心: “这几年你身体总是受伤,可一定要爱惜自己啊。” “身体受伤算什么......我真正的伤,在心里......” 顾修之干呕了一阵子,趴在床边弱声说道。他双眼通红,但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孟遇安能这般绝情?明明自己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可她还是执意一拍两散。 他很想问出口,可他再也没有这个勇气了。 他害怕,孟遇安又会对他说出一些新的话,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根针,狠狠刺在他心上,刺进去了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疼痛的感觉将永远保留。 顾修之平复了一下心情,也顺了顺气,眼中的红血丝退散了些。 “遇......骠骑将军,”一时间他也没改过口来,“你离开朝阙已久,还是尽快回去吧,以防朝中再生事端。” 孟遇安微微点头,又问道:“你的身体还好吗?可能承受车马劳顿?” 顾修之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他渺然一笑,神色如深秋枯枝败叶: “我......就不回去了。” “这是为何呢?”孟遇安疑问。 顾修之道:“每收复一州,按常规总要留下一员守将都督州务,以令政策制度和平迁移过渡。幽州新复,便让我做这里的守将吧。” 孟遇安听了他这话,沉默不语。 她心中情知,顾修之是因为无法面对二人情感关系的解除,才不愿随她返回襄阳。 不过孟遇安并没有戳穿这一点,而是心照不宣地与他配合: “你说得有理,这样安排确实甚好。这样吧修之,你就留在幽州,一方面都督州务,另一方面也养好身体。待过段时间朝廷事毕、各州守将换防,我再把你重新调回中央。” “是,多谢骠骑将军关照。”顾修之向孟遇安深行一礼。 一年之中秋意最浓时,孟遇安与顾修之在蓟县分别。 顾修之留守幽州,孟遇安则率领半数大军南下,预备重返襄阳。 大军浩浩汤汤离开蓟县,向南而去,途径常山真定时,按计划准备在此驻扎休整几日。 在这里,孟遇安还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她该如何与蒙青相处呢? 其实,当她刚得知自己的原身是孟念之时,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蒙青是念之母亲的弟弟,也就是念之的舅舅。孟遇安“夺占”了孟念之的身体,那现在也可以说蒙青是孟遇安的舅舅,在名义和实质上,蒙青都是她的血亲。 对于“孟遇安不是孟念之”这件事,顾修之是凭个人能力知道真相的。 虽然他最开始确实把孟遇安当做了他所认识的孟念之,但后来他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渐渐觉察到了——即使他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也不能否认他最后确实发现了,这一点孟遇安从不怀疑。 与他分手,是因为孟遇安不能接受不纯粹的感情,更因为孟遇安再也承受不住由动情而引发的心绪波动。担寰宇重责,当少情寡欲,怎能因个人的小情小爱而妄乱心神? 但与他分手,绝不是孟遇安要断绝孟念之与他的关系。如她所说,顾修之依然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得力干将,她不会让私情影响公事。 然而,蒙青是不知道真相的。 是否要告诉他真相呢?而这真相,又要说到哪一步呢? 孟遇安觉得,蒙青和顾修之一样,都是有权知道真相的——可是,能告诉他的真相,或许只能是有限的。 “我不能把念之还给你,那就让我来成为新的念之吧。” 孟遇安率军入真定时,蒙青携蒙抗及一众家甲亲自前来迎接。 “骠骑将军一举攻破蓟县,得以收复幽州,完成了平定天下的壮举,真乃可喜可贺啊!”蒙青喜气洋洋地向孟遇安道贺。 孟遇安微笑与他寒暄几句,安排了军队入城驻扎,便受邀来到他家中做客。 蒙青蒙抗父子现在正住在桃源坞旧址,这里的坞壁在过去几月中已经翻新修葺,恢复了昔日的鲜活模样。 闲话还未再叙几句,蒙青就注意到顾修之不在孟遇安身边,不免疑惑: “孟将军,修之呢?他和你一道走的,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啊?” 一句普通的询问,让孟遇安心中倏忽震颤。 同来何事不同归? 这个问题孟遇安暂时没法解释,只说他因公留守在了幽州,然后便把话题引到了真正重要的事上: “蒙宗主之前曾说过,我长得很像你的姐姐,是吗?” “正是啊!”蒙青嘴上应答着,心里却不明白孟遇安为何旧事重提。 孟遇安心中预演过千万次当下的场景,最终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她深呼吸一口,眼神中漾出对亲情的眷恋,轻轻唤了两个字: “舅舅。” 蒙青木然发怔,定身在原处,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结巴道: “你......你叫我什么?” “谨以此书赠念之修之,望念之修之念已往而修来者,永承乃慈严训。” 孟遇安念出了《孟氏家训》上的那行字,也让蒙青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 “你是......念之?” 孟遇安无声点头,却换来了蒙青的连连摇头: “不,不可能啊!我当年亲眼看到念之被宇文锐及杀了,尸体就串在他的刀上,你怎么会是念之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9章 血浓于水 “嗯?” 蒙青的话也让孟遇安起了疑惑,连忙询问当年详情。蒙青答道: “当时桃源坞遭受宇文锐及大兵压境,姐姐让我带着念之和修之一起出逃。可我实在舍弃不下姐姐,于是把两个孩子送到一个安全处后,就回来协助姐姐作战了。” “我回来没多久,宇文锐及也就追来了,他的刀上挂着一个小女孩的尸体,他说就是念之......” 说到这里,蒙青结舌停下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 “......宇文锐及在骗我和姐姐!” 孟遇安道:“这确实是宇文锐及能干出来的事。舅舅请想,如果当年宇文锐及真的杀了我,那他为什么没有一起杀死修之?” 说到“修之”这两个字,孟遇安的眉心不自觉跳动了一下。她稳了稳神情,继续说道: “既然当时修之和我在一起,若遇到危险,他是一定会保护我的,怎么会看着我被杀而自己独活?由此可见,宇文锐及不过是随便拿了一个小女孩的尸体来诓骗母亲和舅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蒙青恍然大悟,同时也悔不当初,“姐姐没有识破宇文锐及的诡计,心绪大乱才......” 蒙青说不下去了,双眼蒙上了一层泪,撇过脸揩拭了去。 他擦完泪,又转过头来,抓着孟遇安急问:“当时我死里逃生后,就立即去那个安全地寻找修之,但根本找不见他的踪影——你们到底去哪儿了?” 孟遇安面对蒙青的急问,眼前闪回了初来乍到时的经历,但此时说出来,却似过尽千帆般哀而不伤: “修之......他当时带着我逃走了,我们一直流浪到了江南,可我却被人贩拐走,卖进了青楼里。后来,相府陆家替我赎身,又送我入宫做女官,几番周折下我才在庐江与修之重逢。” “可是念之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相认呢?”蒙青眼泪纵横,也满脑子疑问,“修之都和我相认了,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呢?” 孟遇安沉吟片刻,重新说起了那个十几年前被她用过无数次的借口: “我被人贩拐走后生了一场大病,高烧过后就记不得从前的事了。我记不得母亲,记不得舅舅,记不得修之,只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姓孟,于是取了‘孟遇安’这个名字,只求随遇而安。” “那你现在又是怎么记起来的呢?”蒙青追问。 “是修之告诉我的。”孟遇安道。 “修之和你重逢那么多年,他才告诉你?”蒙青大惑不解。 “这......”孟遇安思索须臾,给出了解释,“其实修之也是刚刚发现的,因为他最近看到了我身上的痕迹。” 蒙青瞪圆了双眼:“是那个小花胎记?” 孟遇安颔首,而后便欲动手解开自己的衣领,被蒙青拦住了: “不用如此!你和姐姐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我相信你就是念之,不需要看胎记验证。” 孟遇安微微一笑:“我打了这许多年的仗,在军营中与成群的男人同食同寝惯了,哪里还会在乎这些。血缘大事须得小心确认,舅舅就不要阻拦了。” 说着,孟遇安就转过身去,解开上衣露出半边后背,让蒙青亲眼来看。 蒙青眯眼看去,果然在她左肩下方的蝴蝶骨处,见到了那个芙蓉形状的痕迹。 “念之......你是念之!” 孟遇安穿好衣服,才刚转过来,就被蒙青拥上来环绕住。他一个九尺壮汉,现在激动得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念之还活着,姐姐有后了!” 他激动了一阵,又想起了顾修之:“念之啊,你快让修之回来吧!留守幽州派谁不行,咱们一家人也该好好团聚一下了!” 说起“一家人”,一抹喜庆的笑意挂上了蒙青的眼角眉梢: “你和修之有总角之交,现在又结为伉俪,夫妻二人怎好分居两地呢?” 孟遇安一下哽住了:“我......我何时与修之结为伉俪了......” “啊?”蒙青再次恍神怔住,“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最近做了夫妻,他才看到你身上胎记吗......” 蒙青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孟遇安也觉得甚为尴尬,只能尽量遮掩道: “舅舅,我和修之只有同袍情谊,并无......儿女私情,舅舅不要误会了。” “你们,不是......没有吗?” 蒙青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自认也是跟各种人精打交道几十年的老狐狸了,凭孟顾去幽州前的那些光景,他一看就知道两人之间有情。怎么,这次是自己马失前蹄,弄错了? 蒙青又瞧了瞧孟遇安神色,觉得她似乎在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情感、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淡,便大喇喇道: “欸,没事的。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偶尔拌个嘴吵个架,再正常不过了。念之啊,虽然你年少便已成就了大业,但有些事还是老马更识得途。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跟我说,舅舅帮你去教训修之那小子。” 孟遇安勉强一笑:“真的没事,舅舅不要多想了。” 又道:“还有一事,我想说与舅舅。‘孟遇安’这个名字,我已用了十多年,现已深入人心。私下里,舅舅自可唤我‘念之’,但在外人面前,只怕不好这么叫了。” 蒙青笑着拍拍孟遇安的肩膀:“你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蒙青就传来了蒙抗,告知了他孟遇安的身份: “这就是你姑姑的女儿,你的念之姐姐,还不快给你姐姐磕头!” 蒙抗闻言大惊:“她是我姐姐?” 蒙青见蒙抗愣着不动,刚要上前敲打他,就被孟遇安笑着拦下了: “我和抗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亲切无比。现在想来,若没有血浓于水的亲缘,我又怎么会和他倾盖如故呢?” 终于反应过来的蒙抗向孟遇安单膝拜下:“见过姐姐!” 孟遇安忙将蒙抗扶起,又多说了几句关怀勉慰的话语。 随后,蒙青安排了孟遇安与其余蒙氏宗族的亲人一一见面,不在话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0章 群狼入襄阳 孟遇安与蒙青蒙抗等人刚刚相认,就要筹备着大军开拔回襄阳的事了。 关于蒙青蒙抗的去留问题,孟遇安也询问了他们: “舅舅和抗儿可愿与我一道回襄阳?” 蒙抗自然欣喜:“表姐在朝廷一言九鼎,连皇帝也可以不放在眼里,父亲当然与表姐是一条心的。” 这话虽说得粗浅,却也说进了蒙青的心坎里。 在蒙青还不知道孟遇安就是孟念之的时候,他选择归顺孟遇安,一半缘由是孟遇安与他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另一半缘由则是为白狼坞日后做打算。 如孟遇安曾经所言,白狼坞势力再大,也只是个坞壁,想要发展成政权有登天之难。 因此,蒙青不仅因主观上敬佩孟遇安而不愿与她对立,而且因客观上的弱势选择了与强者联合。 可现在不同了,孟遇安与他是一家人,对立仅存的微弱理由霎时荡然无存。 蒙青非但无需担忧白狼坞会遭受孟遇安的猜忌和剿灭,更加生出了别的念头: “念之,你若有君临天下之意,舅舅和整个白狼坞都是你的助力。” 一语未了,孟遇安心内一动。 “君临天下”、“改朝换代”等类似的字眼,从孟遇安入主襄阳开始,就在各种场景下被不同的人反复提及。 当时南北尚呈对峙之态,在天下未定前,孟遇安不想草率废帝自立,以免让北燕乘间抵隙。 但是现在,北燕已经灭亡了,就连青幽冀的坞壁势力,都是站在孟遇安这一边的。 一片形势大好,仿佛真的到了君临天下的时候。 不过,孟遇安依然不愿操之过急。 “舅舅,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不瞒你说,我‘扶持’李家皇帝这些年来,并非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只是时机尚未成熟。” “可现在时机已然成熟了啊,”蒙青不太理解孟遇安的话,“天下已定,兵戈已息,还供着李家那尊大佛做甚?” 提到李家皇帝,蒙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李家那群废物,当年抛弃了北方的千万百姓,自己带着权贵躲到了江南,留下我们自生自灭。若不是靠着姐姐,不知又要有多少无辜百姓丧生在北燕的屠戮下!” 愤慨已毕,蒙青又欣慰地看着孟遇安:“念之,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不世出的豪杰,生来注定要拯救这乱世。你母亲未能完成的遗愿,你终归是替她办到了。” 龙潜时节,孟遇安与蒙青蒙抗,并安华军和蒙家军,一起回到了襄阳。 北燕灭亡的捷报早几个月前就传回了襄阳,孟遇安此番凯旋,端的是全城轰动。 百姓纷纷上街出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孟遇安带兵入襄阳,礼遇之高,堪比帝王。 慕容铎及其他北燕旧皇室,亦随孟遇安同归襄阳。与先前的独孤佑和慕容扶疏一般,孟遇安另辟宅院暂时安置这些人,只待来日正式封赏。 在庆功宴上,孟遇安当众向诸臣引荐了蒙青等人,同时也公布了自己与他们的亲缘关系。 诸臣原本还各自猜疑,这临江王堂堂万乘之尊,怎的出征一趟回来,就将一个小小坞壁宗主奉为座上宾。 没承想,这竟是她的家人。 筵席上,与孟遇安素来亲近之人,诸如贺令娴、顾焱、陆煊等,虽彼此间各有一些眉目交谈,但都保持着稳重的沉默; 反倒是那些没能获得孟遇安青眼相看的朝臣,个个巧言令色了起来: “唉呀,原来临江王竟有亲族遗珠流落于北方!如今殿下一统天下,又得以与亲人团聚,真乃双喜临门啊!下官敬临江王一杯!” 一轮觥筹交错的敬酒随之而来。孟遇安挡过这一阵酒后,与蒙青对视一眼,便又当众宣布了另一件事: “蒙青宗主是本王的亲舅舅,当年因北燕入侵才无奈迁居青州,并改姓了蒙。如今战事平定,舅舅也该认祖归宗,重新改姓回孟。” 一言既出,群臣哗然。 蒙青却不管在座诸位的脸色,径直站起身来,向孟遇安拱手行礼: “殿下与我失散多年,却还将我这个舅舅记在心中,实在令我感动。殿下既有此意,蒙青何敢不从!从今日起,我便叫做‘孟青’啦!” 说罢,孟青举起一杯酒,向孟遇安遥遥敬去;孟遇安亦举起酒杯来,二人仰首同饮。 庆功宴毕,众臣果然又议论了起来。 陆煊与孟遇安的关系相对疏远些,遇事难免心中忐忑,便去拉来了贺令娴和顾焱: “二位,你们怎么看待此此事呢?” 顾焱眼波流转,可嘴上却不出声,还是贺令娴先笑道:“陆大人以为呢?” 陆煊皱起了眉:“我问二位,怎么贺大人倒问我?依我看呐,这恐怕是临江王有问鼎之心......” “何以见得?”贺令娴反问。 陆煊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被套路了,有点哭笑不得:“令娴莫要戏弄我,你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又和遇安最为亲厚,怎么在我面前装糊涂呢?” 说着又轻推一下顾焱:“还有你啊,更是过分,不言不语就能独善其身了吗?幼芷都跟我说过了,之前韩牧作乱时你作壁上观,险些与那位交恶,这次还打算这样吗?” 一席话说得顾焱笑了:“这话从何说起!那依陆大人之见,这次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陆煊道:“这突然冒出来个蒙青,说是孟将军的舅舅,还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改姓了孟,这怎能不算是一种故作姿态啊。” “陆大人的意思是,遇安是在为自己拉拢势力,别管是真是假,先捏合一帮亲眷族人做背后靠山再说。”贺令娴言辞犀利。 “这可是令娴你说的啊,跟我没关系!”陆煊先把自己摘出去,又看向顾焱,“顾大人,你说呢?” 顾焱面露难色,但看在陆煊和贺令娴都不是外人的份上,勉为其难多说了几句: “早些年我就与她私下谈过,君王不定,则江山不稳。这次如若她真能一鼓作气、改朝换代,对百姓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1章 女帝之心 顾焱一语惊到了陆煊:“你真是这样想的?” 贺令娴见陆煊如此惊讶,便出言安抚他:“陆大人不必惊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顾大人与我都是这样想的,遇安也是知道的。” 陆煊看着贺令娴和顾焱二人,一边摇头一边苦笑: “我左迁交州才几年光景,这朝中可真是变了天地啊。你们现在于她犹如心腹,关键时刻可别忘了拉我一把。” 贺令娴抿嘴一笑:“你是幼薇的兄长,何必如此提心吊胆?只要陆大人安分守己,凭着你与幼薇的关系,遇安也动不得你。” “但愿吧,”陆煊怅然,又关切道,“不过令娴,我还是想请你去和她聊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什么风向,也给我个准信儿,让我心里踏实些。” “就算陆大人不提,我也是要去的。”贺令娴从容道。 孟遇安回到襄阳不足半月,贺令娴便登门拜访。 “我回来这些天忙得紧,也没去看看你和望北,”孟遇安拉着贺令娴笑道,“望北呢?怎么没带她来?” 贺令娴随便应付几句,就说起了要事:“遇安,那个白狼坞宗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孟遇安蹙眉一笑:“令娴这是什么意思?我在筵席上对众臣所说的俱是实话,今日你来问我,我也是一样的回答。” “他真是你舅舅吗?”贺令娴穷追不舍。 孟遇安郑重点头,目光中的肯定由不得贺令娴不信。 她与孟遇安对视一会儿,叹了口气,话中半是感慨半是欣慰: “这样也好,你终于有了自己的亲人,也有了自己的家族,办起大事来就方便多了。” “令娴所说的‘大事’,是指什么?”孟遇安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来意。 贺令娴嫣然而笑:“你心里知道,为何一定要我说出来?” 她靠近孟遇安,在她身侧低语:“顾焱前些年与你有过争论的事,现在总要尘埃落定了吧?” 孟遇安先是神色一凛,而后很快趋于平淡:“令娴也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 贺令娴端然道:“四海归一,万象升平,开启新元也属正常。” 贺令娴的这一句话,已经直白到了露骨的程度。孟遇安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远离了她几步,转身望向窗外。 时节已至隆冬腊月,襄阳瑞雪纷飞,覆盖了世间的尘埃,呈现出满目的晶莹洁白,像是一个初初诞生的崭新世界。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贺令娴走过来,陪她一起看着窗外景致。 窗外的白色看得久了,有些晃了孟遇安的眼睛,也让她的思绪纠缠在一起: “曾经我想走出一条新路,可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还是沿着老路在走。” 孟遇安说完这一句,下意识期待着身边传来顾修之的声音,但真正传来的却是贺令娴的声音: “你所说的‘新路老路’,是指什么呢?” 孟遇安移开因长久观雪而晃晕的双眼,看到身边是贺令娴而不是顾修之,心中也暗暗自嘲起来。 “令娴,你说的事我心中都有数,如果顾焱陆煊等人问起你,你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回答即可。” 贺令娴“嗯?”了一声,旋即明白了孟遇安知道她是受人所托才来登门,笑了几声后就不再追问,知趣离开了。 贺令娴走后,孟遇安独坐覃思。 那条民主与共和的新路,还是抗不过君主与专制的老路。 在掌权之初,孟遇安不是没有畅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把这里改造成为真正人人平等自由的“类现代社会”。 可多年下来,这样的畅想似乎越来越遥远了。 科技的相对落后,尤其是信息和交通的不发达,便是统治一个大国最严峻的考验。 遥想前世前史,浩瀚千年人类文明中,能够如华夏古国这般实际控制疆域如此之大的国家,寥寥屈指可数。 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信息的闭塞和交通的缓慢。 在那样的生产力和技术水平下,想要管理如此幅员辽阔的国家,除了君主专制,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把一套森严的等级制度烙刻进每一个人的骨血,并随着基因和模因世代传承,方有五千年绵延不绝的同源文化力量。 它是灿烂的,也是残忍的。 孟遇安热爱它的灿烂,同时痛恨它的残忍。 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只享受它的灿烂而摒弃它的残忍?这是孟遇安最想知道的事。 经年上下求索,依然未有所得。 但时间等不了孟遇安了。一个岔路口就在眼前,必须果断做出抉择。 “看来,我终将是要成为皇帝的。” 这个念头一起,孟遇安也不由得想起,曾经顾修之对她说过的话: “遇安,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当时我劝你不要南下援助李允璟,你执意要去——好,我就当你是为了贺将军。可李允璟被救回来了,就意味着旧秩序还是没有被推翻。” “而你如今的地位权势,也都是建立在旧秩序的基础上。将来有一天,你会取代李允璟成为新的帝王,那么所谓新旧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有那慕容扶疏......”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一个帝王看着妃妾搔首弄姿的眼神一样,你从前何曾有过这样的眼神?你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 虽然很久之后,孟遇安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说这些话有很大程度上的原因是吃慕容扶疏的醋,但是并不能掩盖话中之意的真知灼见。 她的权力来自于何处?又该如何维持?她能用权力做些什么? 此时此刻,孟遇安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希望顾修之就在身边,能和他再好好谈谈这些问题。 但那一瞬间过去后,孟遇安自己心中已有了决断: “治大国若烹小鲜,我一个人在短短几十年内,又能折腾到什么地步呢?路还是一步一步走吧,太超脱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只会给这个时代带来灾难。” 事到如今,孟遇安也终于深刻理解了玉真公主当年对她说过的话: “向江河中投一枚石子,难道就能改变江河的流向了吗?” 想到这里,孟遇安不觉莞尔: “既然投石子改变不了江河流向,那就用这些石子来修筑河堤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2章 知我者,不知我者 正月新春,辞旧迎新,蒙青正式改名孟青,他的儿子蒙抗及其余所有蒙氏宗族的成员,皆改回孟姓。 这一事件,不仅标志着以孟遇安为首的孟氏宗族的建立,同时也昭示着她的帝王之心。 试问,哪个帝王没有家族势力为其撑腰呢? 即使如朱元璋那般同样出身于底层草芥的帝王,在功成名就之后,也重拾废除百年的藩王制度,封遍朱氏子孙。 孟遇安此举,虽然违背了她自己的初心,但在旁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贺令娴在与孟遇安私谈过后,就把她的意思隐晦地传达给了陆煊和顾焱,这三位朝廷要员对此事达成了内部默契。 谈素问、卫幽兰、张泽禾等人虽也属于孟遇安的亲信圈子,可素来对治国安邦的大事没有太强烈的主张,只愿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做出成就,因此对孟遇安此举也能以平常心看待。 至于陆幼薇、冼离和钟弼,不是孟遇安的生死之交,就是奉孟遇安为纲,此时只有雀跃欢喜。甚至可以说,这几个人早就盼着孟遇安能取李家而代之了。 而徐康、赵无戈、裴献之这些人,和孟遇安的关系就没有那么亲近了,大抵各司其职,不敢滥言生事。 剩下的与孟遇安私交更浅的诸臣,就愈发没有话语权了,在韩牧之祸后,也没人有心有胆再掀起大浪。 至此,孟氏宗族的建立本应是个大事,可朝堂上却分外平静。 不过有那么一个人,她的心态想法和旁人都不同。 这个人就是荀杳儿。 荀杳儿早在幼时尚未与孟遇安相识时,就已经从客人的言谈中了解到她的举措,并对这位盖世女豪杰产生了强烈的倾慕之情。 后来得以在孟遇安身边做事,荀杳儿更觉机会来之不易,事事以孟遇安的言行为准则,把她的一切都奉为圭臬。 可同时,荀杳儿在心底对孟遇安也是有一种隐藏的敬畏的。 她知道荀家不比贺家与孟遇安渊源深厚,也知道荀元卿生前与孟遇安的关系,远不如贺令昌贺令娴兄妹与她密切。因此,自己无法像贺望北那样,在孟遇安面前那般轻松自如。 贺望北可以对孟遇安撒娇,甚至可以闹闹小脾气,但荀杳儿不能——或者说,她不敢。 她需要一直努力,一直在孟遇安眼里保持优秀,才能获得她持续的青睐和重视。 这种畏而不惧的心态,时时刻刻影响着荀杳儿。 但即使如此,荀杳儿对孟遇安最大的情感,总归是尊崇敬佩的。 这种尊崇敬佩,在孟氏宗族建立之前,几乎是足以让荀杳儿无条件认同孟遇安的每一个观点和行为。 可孟氏宗族的建立稍稍改变了这一点。 荀杳儿隐隐感觉到,或者蓦然意识到,孟遇安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她不再是一个完美的人,她不再是一个无悔燃烧自我照亮天地的人。 此前一直活在理想中的荀杳儿窥见了现实的一隅,好像在顷刻之间长大了。 孟遇安从驻军洛阳开始,到最近凯旋回朝,历时一年有余,与荀杳儿也是一年多未见了。 此次回来后,孟遇安又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更是无暇顾及荀杳儿。 当孟遇安再次见到荀杳儿的时候,不禁发出了惊叹: “这才十五六个月没见,杳儿可是大变样了。个儿长高了,模样也越发标致了,是个大姑娘的样子了。” 孟遇安边说着,边把荀杳儿拉近到自己身边,充满柔情爱意的目光从来就没离开过她。 荀杳儿已经十四岁了,面貌身量上和成年人已然没什么差别,如孟遇安所说,真的“是个大姑娘的样子了”。 可孟遇安很快就发现,荀杳儿不仅外表变了,对她的情感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无需细想,孟遇安便知晓了原因。 “杳儿,你今日要求见我,恐怕不是单纯因为思念我吧?”孟遇安问道。 荀杳儿一双灵动妙目忽闪几下,掩不住心中的无限想法。她向孟遇安深深鞠下一躬,话语无比诚挚: “杳儿斗胆,想问将军一个问题。您......” 话到嘴边,她还是没能一口气说出来,哽在了喉头。 孟遇安微笑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打算称帝,对吗?” 荀杳儿面容惶恐,慌忙拜下:“杳儿僭越,请将军恕罪。” 孟遇安扶起她,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依旧保持着温柔: “自我回来后,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流涌动。人人都在猜测我是否会称帝,你有这样的疑问是很正常的事,我怎么会怪你僭越呢?” “所以将军,您......会吗?”荀杳儿鼓足勇气,问出了口。 孟遇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 “杳儿觉得,我会不会,或者该不该呢?” 荀杳儿见问,索性实话实说:“杳儿仰承将军谆谆教导多年,深知将军的的古仁人之心——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将军称帝,或许变成了‘生而有之,为而恃之,长而宰之’,但您依然是杳儿心中至高至善至仁的存在,您这样做自然有您的道理。” 荀杳儿的话虽然说得谦卑又恭谨,但稍懂人情的人都听得出来,话中藏着一丝批判和失望。 但孟遇安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欣慰:“杳儿,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当面对我说出这些——以前的你可从来不敢如此‘僭越’,从来都是顺着我的意思走。真好,杳儿真的长大了。” “将军......”荀杳儿知道孟遇安没有讽刺她的意思,可双颊还是飞上了两抹绯红。 荀杳儿陪伴孟遇安多年,孟遇安自己也很清楚这个孩子的脾性:细腻、早熟、自强、好胜。 孟遇安对她来说,从来都是不可挑战的权威——但是今天,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主动挑战了权威。 这种“挑战权威”的行为,是一个志向远大的姑娘成长道路上不可或缺的环节,所以孟遇安才欣慰。 而她欣慰的另一个原因,便是除了顾修之之外,终于又有了一个能和她平等探讨这些问题的人。 “果然了,只有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是最懂自己的。”孟遇安心中如是感慨。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3章 孟氏宗族 孟遇安把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和所思所想,悉数告诉了荀杳儿。末了,又询问她: “杳儿,你现在明白了吗?不是每件事都能轻易如愿的,现实中总有许多的不得已。” 荀杳儿无言低眸良久,复又抬起明亮的双眼望着孟遇安: “这些‘不得已’,连将军这样地位的人也不能免除吗?” 孟遇安淡然一笑:“我肉体凡胎,就算有再高的地位,又有多大能量?任何一个骁勇善战的士兵,若真以命相搏,都有本事置我于死地;布衣若怒,亦可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但数十万安华军服我、天下臣民皆听命于我,杳儿可知这是为何?” 经过孟遇安刚才之言的洗礼,荀杳儿似有所悟,缓慢答道: “是因为,将军代表了一种规则,一种秩序。在这种规则和秩序下,万物可并作,而将军以观复。” 荀杳儿说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求索之欲,追寻着孟遇安的神色;孟遇安没有给出回应或答案,只萧然沉默着。 在沉默中,荀杳儿觉得自己更理解孟遇安了一些——有时候,无言比千言万语更管用。 荀杳儿或许有顾虑,但孟氏宗族却是最盼望孟遇安称帝的人。 除却孟青不提,孟抗已经不止一次向孟遇安提起这件事: “表姐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改元登基呢?” 面对孟抗这样的问题,孟遇安总是半嗔半怒: “你这小猴崽子,这么盼着我登基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过一过皇亲国戚的瘾?” 孟抗被说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表姐既然有这个能力和资格,自是当仁不让,何须理会我呢?我也是替表姐着想啊。” 孟遇安笑道:“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地弄鬼。回头我告诉你父亲,说你到处信口开河,看你的日子还好不好过。” “好姐姐!你可千万别跟我父亲说!”孟抗一改初见孟遇安时的桀骜不驯,换上了撒娇的语气和面孔。 孟遇安哼笑一声,问起了他别的事:“我送你入国子监已有半个月了,你书读得怎么样了?” 自孟氏宗族认祖归宗后,孟遇安便安排族中青年男女入学国子监,在完成学业和考核后,再择优者入仕。 孟抗见问,有些心虚起来:“表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看他这样子,孟遇安便知他没有好好读书,不觉生气: “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要学些本事自力更生,难道要靠父亲和姐姐一辈子吗?我孟家容不得纨绔子弟,你再不上些心,我就把你逐出孟氏族谱!” 孟抗慌了:“表姐,我并非游手好闲,实在是觉得没必要入学啊!” “为什么?”孟遇安问道。 孟抗向左右各瞟一眼,皱一下鼻子,嘴里嘟囔道: “我从小受父亲家学教导,十三四岁就开始在白狼坞帮着父亲做事,这一二年间还亲上战场打仗,怎么看我都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了,怎么还能和那些小孩子同窗读书呢?” 孟遇安听了这话,撑不住笑了,而后向他耐心解释道: “舅舅的家学定然是极好的,可如今的国子监也不比昔年,不上会错过很多有用的学识的。” 接着,孟遇安给孟抗诉说了自己掌权后对教育做出的各项改革,以及集贤院建立后所带来的技术变革。 “这些新东西,可是在诸子百家的圣贤学说中看不到的,它们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基石,不学怎么能行呢?”孟遇安敲了孟抗脑门一个爆栗。 孟抗捂着脑门,垂首泄气道:“我去就是了。” 且说国子监自新春起,也是忙得吃紧,不光要着手安排本年度的春闱,还要招呼应付新入学的孟氏学生。 国子监祭酒素来畏惧孟遇安问责,便把这些孟氏学子托付给了荀杳儿关照。 因荀杳儿是孟遇安的心腹,就算闹出了什么不妥也有她顶着,祭酒乐得安全自在。 为着这些孟家人是孟遇安亲族的缘故,荀杳儿对他们也就多了些关心,尤其是对孟抗,更是礼待照顾有加。 如此一来二去,倒教孟抗生出些误会来: “这杳儿姑娘怕不是喜欢我吧?” 孟抗一个血气方刚的少男,成日家和荀杳儿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多有交涉,春心荡漾会错了意,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荀杳儿却是和孟遇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其他方面有多机敏,在男女情感上就有多迟钝。 只因她自己一身浩然正气,任凭与谁相交,都是光明磊落的,自然联想不到别人会有旁的心思。 荀杳儿没看出来的事,却被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看出来了。 这个看出来的人,就是裴献之的儿子裴循。 裴循入学国子监多久,就在国子监混了多久的日子。要不是看在裴献之和裴嘉的功劳上,裴循只怕早就被劝退几百次了。 新年刚过,国子监就来了一批孟氏学生,裴循心里原是暗自雀跃的: “这下可好了,又来了一帮走后门的,这下祭酒的眼睛就不会一直落在我身上了。” 除了窃喜有人给自己垫背外,裴循还动起了结交人脉的想法——他瞧着父亲和姐姐都凭本事搭上了孟遇安,而自己没什么能耐,也就只能先与孟抗搞好关系了。 正巧,让他给发现了孟抗对荀杳儿的心思,裴循便上赶着给孟抗出谋划策: “孟兄若是喜欢小荀大人,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啊!” 孟抗满脸疑惑看着眼前这个人,不客气道:“你谁啊你?我跟你很熟吗?” 裴循没料到孟抗会如此倨傲无礼,心中已经有点生气了,但面上不好发作,还是赔笑道: “在下裴循,是度支尚书裴大人的儿子,家姐也很受临江王的器重。” 孟抗最看不上这种谄媚阿谀的人,对他的态度又差了些: “哦,你父亲和你姐姐都受临江王器重,你们全家都受临江王器重——可既然都那么器重了,裴公子还来巴结我做甚?” “巴结”这个词一出,裴循终于忍不住拉下了脸: “在下有礼有节,想与孟公子相交,可孟公子怎好一上来就出口伤人?没的丢了临江王的门楣脸面。” 孟抗大怒:“你有礼有节?我看你才是出言不逊!” 说话间,一拳便已打了出去,正中裴循的眼眶。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4章 大闹国子监 裴循没有防备,被孟抗一拳打中了眼睛,上半身向后倾倒,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在了地上。 “嗳呦......你!” 裴循伏卧在地上,一手捂着被打到的眼睛,另一手颤抖着指向孟抗,想要骂上他两句,却什么话都不敢说出来。 二人发生肢体冲突的动静引来了国子监一批学生围观。众人来时,只见孟抗站着、裴循躺着,大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裴循平日里在达官贵人的子弟中混得还算不错,早有几个发小上前扶起他,还嘘寒问暖地关心着; 而那些出身贫贱的学生,往日没少受裴循的腌臜气,此时见他被打,纷纷落井下石,心中畅快起来: “这个言清行浊、不学无术的竖子,今天也让他知道知道真正的厉害!” 裴循被扶起来后,将捂着的手拿开,只见他左眼眼眶一圈已经乌青发紫,连皮肉都肿胀起来了。 人群中发出轻微的嗤笑声,裴循咬牙切齿地循声找去,却打眼看见是林盼站在那里笑。 裴循早与林盼起过龃龉,这一两年又在学业上被她压制着,本就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 今日自己巴结孟抗不成反被他打,裴循自是不敢和孟抗动武,但林盼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女子都敢嘲笑自己,真是反了天了! 裴循怒不可遏,也顾不着左眼上的疼痛,径直冲到林盼面前,一把推在她肩前: “你笑什么笑!” 林盼忽受了裴循一推,向后趔趄两步,但一点也不害怕,稳住身形后,云淡风轻道: “我笑今天天气好,连乌青的王八都爬出来晒太阳了。” 围观的人群先是沉寂,而后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裴循顶着个乌眼青,怎能不算是一只乌青王八爬上了脸呢? 裴循看不见自己的脸,原不知自己的眼睛已经伤成了这样,看着众人大笑,也弄不清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还是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上前告知了他缘由,裴循才明白过来,怒气更上一层楼: “你这没有家教的村妇!我今天就替你父母好好管教你!” 刚才裴循一掌险些推倒林盼,她都没有生气,可此时这一句话让林盼瞬间变了脸色: “我看你才需要父母管教!” 裴循说完那句话,本来准备冲过来殴打林盼,可林盼反而主动冲了过去,一巴掌扇在裴循脸上。 裴循没想到林盼敢打自己,被这骤然间的一巴掌扇懵了,等回过神来,反身一把揪住林盼的衣领,挥掌就要打还回去。 他的手掌还没落在林盼脸上,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是半分也动弹不得了。 裴循扭头一看,只见抓着自己手腕的人,正是孟抗。 “裴公子,你刚才推了这位姑娘一把,她打你一巴掌,你们算是两清。你要是再敢打回去,那就是你寻衅滋事了。” 裴循松开了揪着林盼衣领的手,去掰孟抗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哪里掰得动? 孟抗角力拼不过宇文锐及,可拿捏一个养尊处优的裴循,还是手到擒来的。 “我寻衅?到底是谁寻衅!”裴循挣不脱孟抗的手,撒起泼来,“她刚才是怎么骂我的,孟公子没听见吗!” 孟抗笑得很灿烂:“她骂你了吗?哪里有!裴公子可不要疑心生妄想。这位姑娘不过是感叹了一句天气真好,今天天气确实很好啊,你看那外面的日头,说不定池塘里真的浮上来许多王八,裴公子何不自己去找一找?” 一语未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一次,就连和裴循关系好的那些人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裴循为着孟抗是孟遇安的表弟,已经忍让了他太久,现在自己一副狼狈模样被他控制着,还被他出言嘲讽,实在忍无可忍,终于破罐破摔了: “孟抗!你以为你是临江王的近亲,我就怕你吗!临江王总是把‘依法治国’挂在嘴上,现在这是打算自己凌驾于法度之上吗!她纵容亲族放肆,我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你敢骂我表姐!” 孟抗气血上头,又一拳打在了裴循的右眼上,顿时把他打出了一对儿乌眼青。 接着,孟抗用力一拽,把裴循撂倒在地上,然后跨腿骑在他身上,雨点般的拳头就这么落了下来。 尽管裴循双手护住了头脸,可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暴打。 众人本在一旁围观嬉笑,可看见孟抗似是动了真格,才一个个都慌了神,连忙上来拉住孟抗,让他不要再打了。 “孟公子!孟公子!不可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孟抗经年习武,在国子监一群文弱书生面前,就像是一头牛犊子似的,四股的麻绳都栓他不住。 “孟公子!” 一个舒柔女声传来,又有一只素手搭在他肩上。孟抗回头看去,见是林盼,遂道: “姑娘何必拦着我,他一个男人跟你一个弱女子动手,真不害臊!让我来替你教训他!” “孟公子不可!” 林盼又上了一只手,双手扳着孟抗一个臂膀,温声规劝道: “裴循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对:治国要依法,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度之上。孟公子今日若打死了他,岂非带头坏了法度?公子豪气干云、快意恩仇,在下佩服,但国子监不能容公子这般胡闹,且请公子住手!” 经林盼温言规劝,孟抗的火气已消了一半,另一半则是被又一个女声浇灭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自动闪避出一条路,一个女子从中穿行而来——除了荀杳儿,还能是哪个? 荀杳儿走到他们面前,看见裴循蜷在地上呻吟发抖,孟抗骑跨在他身上,便知晓了端倪,叹气道: “孟公子,你也忒胡闹了些!” 孟抗本想和荀杳儿好好解释解释,可当着她的面,自己仿佛突然变成了哑巴,竟是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了。 还是林盼先迎上去解释道:“小荀大人来得正好,裴孟二位公子似是起了些误会,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不过误会只要解开了也就没事了,或许可以不必去烦扰祭酒大人,更不必上报临江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5章 谁怜草木青 “林姑娘这话好失偏颇,”裴循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强忍伤痛,忿忿不平道,“当着诸位同侪的面,姑娘怎敢在小荀大人面前说谎!” 林盼睨着裴循冷笑道:“那就请裴公子给大家讲一讲,你和孟公子究竟是怎么起的冲突啊?” “那是因为我问他......唔......” 裴循刚准备说,就被孟抗捂住了嘴,又被他恶狠狠瞪了一眼。裴循看到孟抗凶恶的眼神,也就不敢往下说了,垂着头、丧了气。 “你问他什么了?”荀杳儿追问裴循。 裴循却是再不敢吱声了,一双乌青的眼睛只滴溜溜瞥着孟抗,努力向荀杳儿示意。 荀杳儿看出了裴循畏惧孟抗,遂不再强问他,只管去问孟抗: “孟公子,你来说。” “我......”孟抗这时也哑口无言了。 荀杳儿笑了起来:“刚才二位还打得火热,怎么突然变成两个锯了嘴的葫芦了?我只问二位一句话:你们的矛盾可解决了?” 裴孟二人都闷着头不说话,又是林盼上来打圆场: “小荀大人且看他俩的样子,便知道不过是一时的气性才动了手,现在都不说话便是因为心中都不好意思,矛盾自然是解决了!” 荀杳儿见林盼一直不停插话,与她平时的沉静性子不符,便把她拉到一边询问: “林姑娘,可是那裴循又找你的麻烦了?孟抗是不是为你出头,才动手打了裴循?” 林盼颔首而笑:“哪有的事。裴公子今日确实没找我的麻烦,大约只是被孟公子打了之后气不过,就迁怒到我身上;后来也是因为言语间拉扯上孟公子的家人,他们才打成了那样。” 荀杳儿听到林盼话里说到“拉扯上孟公子的家人”,便知裴循拉扯上的大概就是孟遇安,也自认为明白了为何二人沉默不语。 揣度一阵,荀杳儿心下有了主张,叫来裴孟二人,对他们说道: “二位公子若真是解开了误会,那这件事在我这里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就不去禀报祭酒大人和临江王了。但我想告诉二位公子的是,国子监是学习的地方,不是斗殴的猎场,二位公子家中尊长也都是体面人,请你们自重身份。” 一番教导后,荀杳儿弃了裴孟二人,自去忙碌别的公事。 裴孟互相瞪了一眼,各自丢开手不搭理对方,围观的众学子也都散去了。 当日散学时,孟抗叫住了林盼,私下问她: “林姑娘,今日你为何拦着小荀大人,不让她将此事上报?我和裴循虽是我先打了他,但你和裴循可是他先动的手,你就不为自己伸张正义吗?” 林盼见孟抗严肃又认真的样子,像个定要分清楚丁卯的小孩子,觉得甚是可爱,遂笑道: “孟公子自己拳打脚踢出够了气,怎么还关心我的正义呢?” 孟抗不懂林盼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本正经地直言道: “白狼坞义薄云天,才有能力收聚诸多英雄豪杰,成为青州最大的坞壁。‘上识乾坤,下怜草木’是白狼坞的宗旨,家父自我儿时起,就是这么教导我的。今日裴循被我打后,不敢拿任何人撒气,唯独冲着姑娘去了,可知他素日没少欺负姑娘。此等不平事我怎能不管?” 林盼听了孟抗的豪言壮语,很是感动:“孟公子与我素昧平生,就愿意为了陌生人仗义执言,实在是真正的豪杰,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林盼拱手躬身拜了下去,被孟抗赶忙扶住: “举手之劳,何足姑娘行此大礼,在下万不敢当。” 又好奇道:“裴循对姑娘动手动脚时,姑娘尚且能够镇定自持,还妙语连珠地讽刺他,后来怎么突然动怒打人了呢?” 林盼的笑淡漠了许多,只怅然含糊道:“裴循拉扯上公子亲眷时,公子不也动怒打人了吗?” “哦,所以......”孟抗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有些语塞,“对......对不起啊林姑娘,我......” 林盼见孟抗是个正经人,又有满腔的正义热血,于是向他分享了自身的故事: “公子只知道我现在叫‘林盼’,你可知我最初的名字是什么吗?” 孟抗摇头,林盼清冷笑中带着苦涩:“我原叫‘林盼儿’——盼儿,自然就是期盼儿子的意思了。” 孟抗瞪大了双眼,满面疑惑。他作为堂堂白狼坞少宗主,从小被万人捧在手心里长大,林盼所说的这种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原来,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在期待中降临世间。 “我的父母在生了三个女儿后,又生了我。我的姐姐们都叫‘望儿’、‘想儿’、‘念儿’之类的,和我的‘盼儿’一样。我到了六七岁时,县里闹了饥荒,家中实在养不起,就把我过继给一个远房亲戚了。” 说到这里,林盼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本来我以为自己的人生也就这样了,可在我十岁上下时,骠骑将军在扬州办起了女学,对于贫困学子,还不收学费、甚至提供吃住。我的养父母为了节省一份口粮,就把我送去了建业女学。” “又过了两年,朝廷大选秀女,我万幸被扬州牧陆大人选上了,这才有了在这里读书的机会。” 孟抗听得呆了,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到底层女子的不易: 自己百般推脱的入学国子监的机会,对于林盼这样的人来说,是百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他若有所思,口中喃喃:“姑娘从前叫‘盼儿’,小荀大人名叫‘杳儿’,你们都是‘儿’,看起来名字相似,可人生际遇却是天差地别。” 林盼微笑道:“小荀大人是颍川荀氏的贵女,我怎么能够相比呢?正如孟公子,你不也是临江王的表弟吗?” 她说着说着,眼睑不自觉就垂下了:“......所以,你敢和裴循动手,我却只能隐忍他数年。孟公子就算不在国子监上学,也会有大好的人生;可我若退学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言说到伤心处,林盼不禁落下泪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6章 告御状 孟抗看见林盼突然落泪,一下变得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连合适的话都不知该如何去说。 他母亲仙逝得早,又没有同龄姐妹,一直受父亲教养长大,对于如何安慰女孩子,是一丁点经验和心得都没有。 “林姑娘,你......你别伤心了......” 好在林盼并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只难过了片刻就恢复如常,笑着对孟抗道: “多谢孟公子今日为我解围,来日公子若有用得到我林盼的地方,我一定鼎力相助。” 这话说得甚为豪气,也让孟抗对她另眼相看:“姑娘言重了,孟抗能交你为友,是我的荣幸。” 林盼孟抗这厢按下不表,裴循可是憋了一肚子气回家。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己不过是想和孟抗交个朋友,可话还没说两句,他伸手便打人,实在过分。 打道回府后,裴循特意去面见了自己的父亲。裴献之一见裴循,果然立刻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循儿,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裴循本还能忍住,可父亲既问,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跪倒在裴献之脚边: “父亲,儿子今天在国子监受了好大委屈,请父亲为儿子做主!” 裴献之忙把裴循扶起来:“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你的眼睛又是谁打的呢?” 裴循抹一把眼泪,恨恨道:“儿子的眼睛是教孟抗给打的,林盼那个贱妇也辱骂我。” 裴献之一听孟抗的名字,顿时沉了脸色:“你这不晓事的逆子,惹谁不好,敢去惹孟抗!你知道他和临江王是什么关系吗!” 裴循撅起了嘴、嘟起了脸:“儿子知道,他是临江王的表弟——但临江王也不能纵容亲族违法乱纪啊!她总说制度法条大于人,这回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裴献之沉吟道:“你说得也有理。临江王权势虽大,但本人却是极讲道理的,如果真是孟抗理亏,她是不会纵容的。” 遂问道:“孟抗到底为什么打你啊?” 裴循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儿子见孟抗是新来的,有意和他交个朋友。因他喜欢小荀大人,儿子就想着给他出谋划策,可他被说破了心事、害臊了,就对儿子出言不逊,儿子不过正言回怼了两句,他就直接大打出手。” “真是这样吗?你就没有夸大的成分?”裴献之觑着裴循。 这一语,急得裴循赌咒发誓:“儿子所说句句属实,如有虚言,天打雷劈啊父亲!”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了,”裴献之赶紧阻止,“如此说来,倒真是他理亏了。” “是啊父亲!”裴循猛点头,又补充道,“还有林盼,她素来和儿子不对付,今天看见儿子被打了,当众恶语嘲讽儿子、引得所有同学发笑,儿子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裴献之听完了裴循的告状,陷入了沉默。 裴循见他父亲半天没反应,有点担心:“父亲,您不会是想不了了之吧?” 裴献之叹了口气:“就算是孟抗理亏又能怎样?总不好驳了临江王的面子。咱们家的荣华都是她给的,若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她,为父在朝中只怕就不好自处了。” 裴循不乐意了:“可父亲刚刚还说,临江王极讲道理、不会纵容亲族,就算这次丢了面子,也不至于记恨上咱们吧?” 裴献之已经有些厌烦了,开始随意打发裴循:“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可不许再去生事。” 原本这件事可以就这样马马虎虎地遮掩过去,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契机,让它传到了孟遇安耳中。 这个契机,便是裴嘉回来了。 裴嘉受孟遇安赏识和重托,被任命为监工去督管重修蜀道之事,现已历时两年半。 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蜀道终于修葺完毕,裴嘉也得以回襄阳复命。 孟遇安一边看着裴嘉撰写的日志和奏报,一边听着她当面述职,欣喜满意溢于言表: “好啊!你做得好!裴嘉,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个工科奇才!” “都是临江王的策略好,卑职只不过执行了临江王的命令而已。”裴嘉垂首而立。 孟遇安笑道:“欸,你太谦虚了!我会传旨考功司,对你叙议功封。裴献之教女有方,有你真是他的福气。” 这句夸赞的话被裴嘉带回了家,裴献之听后,忙不迭地求见了孟遇安。 “小女不负临江王重托,顺利完成了任务,下官身为人父,也着实为她高兴啊。” 裴献之的话虽然真诚,但孟遇安已听出来了他另有来意,就不想再和他多绕圈子,把话挑明了: “裴大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只要是在情在理的,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裴献之屈身拜下:“下官深知临江王日理万机,本不想用琐事来打扰临江王休息,只是......” 他为难了须臾,还是说出了口:“只是下官以为,正因临江王霁月光风、人品高洁,才更不能让族中人坏了您的清誉。” 孟遇安听到“族中人”三个字,忙问道:“是谁惹事了?惹了什么事?” “临江王勿忧,原不是什么大事,”裴献之先安抚好孟遇安,才解释道,“是您的表弟孟抗公子,前些日子与小儿裴循一言不合,以至于在国子监中大打出手。” “孟抗敢在国子监打人?”孟遇安气上心头。 裴献之谦卑道:“下官并不敢袒护自己的儿子,裴循定然也有言语不当之处,但有话好好说便是了,孟公子却将裴循的一双眼睛都打得青肿,看起来实在骇人。” 孟遇安按下心头的气,对裴献之平心静气道:“裴大人,此事我知道了,我也会好好调查的。若真是孟抗的错,我绝不会姑息偏袒。” “下官多谢临江王!”裴献之又是深深一拜。 与裴献之谈过的当天晚上,孟遇安就着人唤来了孟抗,一上来便询问他这件事: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殴打了裴循,把他一双眼睛都打肿了?” 孟抗一愣,随即脱口而出:“裴循向表姐告状了吗?” “好啊,你还真的打人了!”孟遇安拍案而起,走过来揪起孟抗的耳朵,“我让你去国子监读书学习,你还敢殴打同学!”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7章 赏与罚 “诶呦呦,表姐放手!” 孟抗被孟遇安揪住耳朵,痛得龇牙咧嘴,嘴里只剩下哀求和卖乖。 孟遇安却不放手,只逼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打他?” “表姐松开我就说!真的!” 孟遇安哼了他一声,松开了手;孟抗揉揉自己的耳朵,满脸的不情不愿: “是他污蔑表姐,我才打他的!” “他污蔑我什么了?”孟遇安问道。 孟抗历历数来:“他先是说自己父亲姐姐受表姐重用,以此来和我套近乎。我没接他的话,他就说我辱没了表姐的门楣脸面,我一时生气,打了他一拳——可他不知悔改,反而迁怒于林盼姑娘、还污蔑表姐凌驾于法度之上,我又打了他第二拳。” 听了他这番讲述,孟遇安心中大概有了数,语气也缓和下来: “抗儿,你从前被保护得太好,除了白狼坞的人,没接触过太多外面的人,也就不了解人情世故。在学堂官场,你总会遇到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或许不一定是坏人,只是不对付你的脾性罢了。” 说到这里,孟遇安扬手点了一下孟抗的太阳穴: “可你若每每碰见和自己脾性相左的人,就动辄大打出手,把言语矛盾升级为肢体冲突,这世上的人岂够你打?你就是每时每刻都不休息,打到死也打不完。” 孟遇安的话让孟抗噗嗤笑出了声,可紧接着他的脑瓜子便挨了一敲: “你犯了错,还有脸在这笑!” 孟抗捂着头嘟囔道:“那.....那我打都打了,还能怎么办嘛......” 孟遇安严肃道:“明天到了学里,你去给裴循道个歉,我也会给他父亲说一下我对你的处置。” “对我的什么处置啊?”孟抗一头雾水。 孟遇安冷笑一声,讥诮道:“当然是打了你几板子,又罚你跪了几个时辰。” “表姐真要打我罚我啊!”孟抗大惊失色。 “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窍呢?”孟遇安又气又笑,“这些话不过是说给裴献之听的,这次我就不真处置你了。” “......啊?” 面对孟抗一脸的惊疑,孟遇安收起了笑容,眸色沉敛如千尺深潭: “我是主,他是臣,我能给他个态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者说,以裴循此人素日的作为,论理也该受些教训。这次就让他吃个亏,往后也收敛些。” 孟抗明白了孟遇安的意思,也不敢再与她各持己见,遂按下心中的不满,于次日向裴循道了歉: “裴公子,那日是我冲动了,下手重了些,请你别往心里去。” 裴循自被孟抗殴打后,又遭受他白眼数日,根本想不到他还能来说句软话。 因此,虽然这软话听起来也没有多软,裴循仍旧受宠若惊,忙下了这个台阶: “孟公子哪里的话,也是我那日措辞不当,让公子误解了去。” 孟抗这边刚道完歉,孟遇安就传来了裴献之,当面对他说道: “裴大人那日对我说的事,我已查清了。抗儿年少气盛,一时冲动伤了令郎,实是他错了。抗儿现在挨了板子、也罚了跪,认真忏悔了自己的过错,裴大人可以宽心了。” 相比于裴循,裴献之更是受宠若惊:“临江王折煞下官了!” 他刚要再说些谦虚恭维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孟遇安笑着止住了: “裴大人不必再多言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我日后也都不必再放在心上。” 趁着裴献之心中激荡还未平复,孟遇安又道:“重修蜀道,裴嘉立了大功。前些日子我说要叙议功封,可思来想去,总觉得金银田地太过俗气,就另想了一个好赏赐。” “不知临江王所说是何赏赐呢?”裴献之赶紧顺着孟遇安的话头说。 孟遇安微笑道:“裴嘉志存高远,且天赋异禀,能为国效力、创不世之功,只怕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赏赐。最近几年,我一直在处理改组尚书省的事,初建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借着重修蜀道的东风,正好可封裴嘉为工部侍郎。裴大人觉得如何啊?” 裴献之不等孟遇安说完,就已经跪倒在地,千恩万谢道: “临江王恩重如山,下官一家不知该如何感谢,唯愿生生世世效力临江王,永志不忘,不敢二心悖德!” “裴大人真是欢喜糊涂了,又行起了旧礼,快起来吧!”孟遇安抬手示意,又道,“改组尚书省后,度支尚书这一职位便不存在了。裴大人这三年干得不错,合该晋升,待六部尘埃落定,我便封你为门下侍中。” “多谢临江王!”裴献之不敢再跪,深鞠了一躬。 刚给裴家分发了好大一罐蜜枣,孟遇安当然对裴献之也有一些隐晦的要求,故意感慨道: “天下已定,蜀道已通,三省六部已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说是不是啊,裴大人?” 裴献之最会审时度势,早听出了孟遇安话里有话,但也默契地没有当面点明,只是拱手颔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临江王宏才大略,不足十年便已率土归心,下官既感且佩。” 离了临江王府,裴献之胸中丘壑纵横,更兼心绪汹涌澎湃: 孟遇安方才之言,是明晃晃的要称帝啊! 虽然年初孟氏宗族的建立就已经可以说明这一点了,但今天孟遇安当着自己说出的话,才是把她心中所想表露得一览无余。 裴献之愈想愈深:“她建立宗族造势,算是给了朝廷一个缓冲的暗示——那么,她刚才对我说那些话,除了告诉我她的意思,又想要我帮她做些什么呢?” 不出片刻,裴献之就想清了孟遇安的意图: “她这是要我带头上疏,引领群臣劝进!” 稍稍分析后,裴献之也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顾焱虽为中书令,但向来不爱在这种大事上出头。就算他支持孟遇安改元登基,要他牵头做“上疏劝进”这种没脸没皮的事,还是太为难他了。 贺令娴和陆幼薇虽然也位高权重,但她们和孟遇安的关系太过亲近。让这二人劝进,在世人看来,与孟遇安自己劝进自己没有任何区别。 陆煊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尚书令本就是个虚职,无权无势的人更做不了这种事。 冷眼遍观群臣,也就只有裴献之最为合适——他当年既有阵前倒戈的“厚脸皮”,现在就有上疏劝进的“厚脸皮”。 “洛水河畔初见君,此生便报君恩去。”裴献之自嘲道,“这最不重要也是最重要的一推,就由我来出面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8章 三辞三让 是年三月,新任门下侍中裴献之当朝上表,恳请临江王孟遇安改元登基。 “临江王辅弼大祁七年有余,先救建业,后保襄阳,稳荆扬,通蜀道,平交州,收复江北九州,立下不世之功。臣裴献之斗胆奏表,请临江王为社稷计、为百姓计、为天下计,代祁以自立,方可四海承平,万象更新。” 裴献之话音刚落,议事殿上便有十余人随声附和: “臣附议。临江王众望攸归,曾无与二,合当代祁自立。” 这些貌似“不约而同”附议的朝臣,自然是裴献之提前打过招呼的,就连说辞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要是临场现想,哪里会如此齐整? 顾焱、陆煊、贺令娴三人坐于班列之首处,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对眼前光景俱一点都不惊讶。 孟遇安端坐议事殿正中主位,微笑道:“裴大人拳拳之心,本王心领了。但本王不求自身名利,只要天下安定即可。” 又环视一圈站起来的诸臣:“刚才本王对裴大人说的话,对其他臣肱也是如此,大家先坐吧。” 裴献之早料到了孟遇安会先辞让一番,因此也和群臣做好了预案。此时孟遇安让他们坐,可没有一个人真的坐下,仍旧陪裴献之站着。 裴献之声情并茂道:“临江王赤子之心,臣实在感动。但国不可一日无主,陛下退居幕后、不理朝政多年,唯有临江王内外一手操持。若您不做天下之主,又有谁做得了呢?” “裴大人言之有理,请临江王三思。”众臣再次齐声附和。 这一次,孟遇安没有说话。刚才一直沉默着的贺令娴,现在反倒突然开了口: “临江王方才已让诸位同僚坐下,你们怎么还站着呢?例行朝会还有许多章程要办,同僚们可不要误了大事。” 众人听了贺令娴的话,又看向了孟遇安,只见她还是不说话,也就各自坐下了。 待诸臣坐定,孟遇安才道:“六部新建,仍在草创阶段,还有许多尚书侍郎职位空悬,诸位若有属意人选,自可推荐。” 接着,孟遇安又单独点名了集贤院院长和国子监祭酒: “集贤院和国子监人才辈出,这谏言荐才之事,院长大人和祭酒大人更是责无旁贷,要多多发言才好。” 于是乎,朝会话题便从“劝进”转到了“荐才”上,刚刚群臣附议的盛大场面,似乎就这么轻飘飘地翻篇了。 朝会散去后,裴献之等众人皆离去,特意私自拦下了贺令娴: “贺大人,这临江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大人方才之举,又是什么意思呢?” 贺令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裴大人今日朝会上风光耀目、一呼百应,可是临江王授意你的吗?” “这......”裴献之忽而略显尴尬,讪讪笑道,“临江王自是坦坦荡荡,这都是下官自己的主意——不过下官也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啊!” 贺令娴笑着摆摆手:“裴大人不必赌咒发誓,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又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过,裴大人已经如此练达老成,怎么会不明白临江王的意思呢?” “可否请贺大人把话说得明白些?”裴献之虚心求教。 贺令娴道:“‘三辞三让,以绝天下之谤’的道理,裴大人难道没有听说过?若裴大人刚一上表,临江王立刻就同意了,她大可直接自行废帝自立,又何必辛劳裴大人做样子呢?” 裴献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既然选择了做戏,当然就要做全套......” “裴大人且住!”贺令娴忙止了裴献之话语,“这些话你我私下可说,裴大人万不可说出去。” 裴献之笑着作揖道:“这个下官自然明白,多谢贺大人关心。” 在此之后的半月里,裴献之又在别的集会场景下聚众劝进了两次,可孟遇安还是没有答应。 这下可着实难为住了裴献之: “贺大人说要‘三辞三让’,可这已经三次了,怎么临江王还是一点接受的意思都没有呢?是不是我劝第四次就可以了?” 裴献之数次劝进的事越闹越大,已经大到连独孤佑都知道了。 自从归顺孟遇安以来,独孤佑就一直闲居在襄阳,日子虽是锦衣玉食,可生活也是真的无聊。 最近裴献之劝进闹得沸沸扬扬,也让独孤佑忍不住求见了孟遇安: “孟将军天下归心,怎么对当皇帝这件事这般抗拒呢?” 孟遇安笑道:“我当独孤将军找我要说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怎么,在独孤将军心里,当皇帝就是这世间最快意之事吗?” “为何不是呢?”独孤佑直言不讳,“想当初,家姐与慕容晖争得你死我活,不就是为了皇帝的宝座。” 说到独孤晟,独孤佑伤感起来:“话说回来,我还没有谢过孟将军呢。多谢你在城破之时善待晋阳百姓,也多谢你给了家姐一个体面。” 孟遇安微微一笑:“独孤太后也是百年不遇的豪杰,我与她惺惺相惜,给她体面是我应该做的事。” 与孟遇安的这几句简谈,让一直对政治不太敏感的独孤佑突然开窍了: “孟将军迟迟不接受裴献之的劝进,可是因为还未获得北境的支持?” “此话怎讲?”孟遇安不动声色。 独孤佑试探道:“天下十三州虽然都已经归属于你,但江北各州才刚刚收复不久,而将军每下一城,总是善待城中百姓,从不行暴虐屠杀之事,鲜卑人的痕迹就很难被抹除......” 他停下观察了一下孟遇安,见她不置可否,又继续道: “大祁只能代表江南,北方仍充斥着大燕的血脉精气。大燕虽已亡,可你若真要代祁自立,怎么能少了鲜卑族的支持呢?” 孟遇安看着独孤佑,对他会心一笑: “独孤将军在襄阳待得久了,头脑也愈发清澈睿智,这怎能不算是中原人杰地灵的体现呢?” “你需要我吗?”独孤佑问得很直白。 “什么?” 见孟遇安还想装傻充愣,独孤佑干脆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些: “我可以帮你收拢北方鲜卑族的人心。当你获得了胡汉共同的支持,就到了真正可以登基称帝的时候。”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9章 内抚鲜卑,外慑羌胡 看独孤佑如此自信的样子,孟遇安不禁笑了出来: “独孤将军还是那么意气风发,这份心胸胆气真是羡煞我也。但将军只是独孤家的人,我现有慕容铎和慕容扶疏这些个正统慕容家皇室在手,何须劳动将军?” 听孟遇安提起这二人,独孤佑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慕容铎一个无才无能的稚嫩少年,慕容扶疏一个以色事人的男中败类,哪个配作为鲜卑族的领袖?我虽败给了你,可至少也是领兵作战的将军,更兼是独孤太后的堂弟,如何引领不了北地胡人!” “那我是否可以做此揣测:独孤将军并非想助我称帝,而是想暗中聚集力量,好来日光复大燕?” 孟遇安言辞之犀利,如风刀霜剑迎面袭来,让独孤佑措手不及。 “你......你怀疑我?”他的话中甚至带上了些委屈的语气。 孟遇安却风轻云淡:“只是揣测而已,独孤将军不必介意。” 独孤佑冷笑道:“我为你背弃国家和亲族,却落得你这般疑心我的下场。罢了,罢了,算我看错了你。” 孟遇安看他竟然表现出了遭受背叛的震惊失望模样,心里也是好笑,调侃他道: “独孤将军这是‘恃宠而骄’吗?我虽礼遇你,可实际上你是我的‘阶下囚’,你却敢如此对我说话,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吗?” 独孤佑哈哈大笑:“你要是想杀我,早就杀了——况且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孟遇安悠长地“嗯”了一声,娓娓而道:“确实。愿意亲近我的人一般有三种:一为意气相投,二为名利双收,三为生死之忧。独孤将军觉得,自己属于哪一种呢?” “你说呢?”独孤佑反问道。 孟遇安莞尔一笑:“独孤将军一定是觉得,自己属于第一种吧?” “难道不是吗?”独孤佑继续反问。 孟遇安笑而不答。 当初孟遇安策反独孤佑,靠的确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孟遇安并没有真的把他划入自己的知交圈子。 可独孤佑却不这么想。 他愿意归顺孟遇安,一分为了生死之忧,两分为了名利双收,剩下七分便都是因他自认与孟遇安意气相投。 因此,今天孟遇安当他面说的这些话,也是属实伤了他的心。 “我本以为,我在你心里是特殊的,原来竟不是。”独孤佑叹气。 “特殊”一词,不由得让孟遇安想起了顾修之。看着眼前的独孤佑,孟遇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当然是特殊的。” 孟遇安的这句话,以一种极为冷静平和的语气说出,让人无从辨别话中情感。 “什么?你......” 独孤佑也懵了。他猜不出孟遇安的意思,也不敢随便去猜,更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 孟遇安很是淡定坦然:“我相信,独孤将军愿意归顺于我,并非为惧为利,而是为情为义。旁人总说我重情重义,我又怎会不重视将军的情义呢?” “情......意......” 独孤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能从孟遇安口中听到这个词语。 “那么,将军之前的话还作数吗?”孟遇安适时提出了此问。 独孤佑回想了一下:“你是说,‘我帮你收拢北境鲜卑族的民心’这些话是吗?” 孟遇安无言点点头,眼神从不曾离开独孤佑的脸。 独孤佑释然笑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为你做到。” 是月,独孤佑即离开襄阳,在几个安华军副将的陪同下,前往雍州并州、以及羌胡之地的边境。 东汉末年,河套地区被曹操用以分化南匈奴,后又在大祁内乱时被羌人所占领。 大祁南渡后,北燕统一北方,羌族政权便奉北燕为宗主国,年年缴纳岁贡。 近些年来,北燕与南祁之间的战争打得热火朝天,河套地区的羌胡政权也就脱离了北燕的控制。 大祁原有的十三州虽然都已被孟遇安收复,但河套地区归属于羌人,河西走廊被西域所控制,对于中原来说皆是潜在的威胁。 暂时的安定已经达到了;但若要长久的安定,仍然任重道远。 独孤佑在鲜卑族中很有些威望,而他早年又与羌人有过作战经验,派他出镇雍州并州与羌胡的边界,自是一举两得。 孟遇安的这个决策,不仅为了当下收拢北方鲜卑族的人心,更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收复河套地区和河西走廊。 以胡制胡,便是如此了。 然而,在这件事情中,孟遇安毫无疑问是利用了独孤佑的感情的。 但此时的她,已不觉得这样做有任何问题。 在她眼中心中,道德枷锁已经不存在了;存在下来的,只有利弊的权衡。 这种鸡毛蒜皮的道德瑕疵只能被非蠢即坏的人用来指摘无权无势的底层女性,对于至高无上的皇帝、名副其实的领袖,媚上欺下者向来都是宽容的——虽然对于女皇帝和女领袖,他们也未必那么宽容就是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过这一点,孟遇安也是不在乎的: “骗了他又能怎样?自己恋爱脑,就别怨被人利用。” 独孤佑没有辜负孟遇安的期望,在并州和雍州各郡巡视,把孟遇安如何善待前燕遗老的事情传达到位,又身体力行地在前燕降兵降将中卖力宣讲。 这一番操作下来,加之孟遇安此前攻城拔寨时的良善之举,激起了鲜卑族的万民请愿,求孟遇安登临九五。 消息传到襄阳,被裴献之知道了。 裴献之觉得,他的第四次劝进,可以进行了。 暮春时节,他面见了避世多时的李允璟,恭敬的话语中满是威胁逼迫: “陛下,临江王已率土归心,天下臣民皆服从于她,就连北方鲜卑族都奉她为尊。臣以为,陛下退位让贤的时候到了。您早退一日,就能早一日安全;如若不然,以眼下的情况来看,臣恐陛下会有性命之虞。” 李允璟当了这许多年的傀儡皇帝,早就想急流勇退了,此时自然一口应承: “朕早年间就有禅位之意,可临江王实在太过谦逊。如今大势所趋,朕又岂能上抗天意、下违民心呢?” 在门下侍中裴献之的监督下,李允璟亲笔写下了禅位诏书,然后盖上了那方早已没有任何权力可言的玉玺。 裴献之带着诏书,在一日的朝会上当堂宣读,并第四次领导群臣集体拜求孟遇安改元登基。 这一次,孟遇安终于没有再拒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0章 大华女帝 大祁长安七年五月,孟遇安改国号为大华,于襄阳登基称帝。 大华不设年号,取万世不竭之意,故而纪年只称大华元年。 在登基之日,孟遇安褪下了多年来习以为常的甲胄,换上了衮冕。 衮服上着玄色广袖、下系赭色裙裳,两条明黄飞龙分别翥翔于左右两襟,蹀躞佩玉,上有纹饰十二章; 冕冠亦用十二旒,白玉玉藻,前后邃延,龙卷以祭,遮挡住孟遇安眼中神色。 这些华丽威仪的外物装点成一个精致完美的躯壳,套住了孟遇安,使她既深不可测,又遥不可及。 这一瞬,她真的成为了一个符号,一种象征,一股力量。 襄阳城郊搭起了宏伟壮丽的祭天神坛,孟遇安在数万军民臣子的拥护和瞩目下,缓缓沿玉阶徒步而上,登临九重高台。 在祭坛最高处,摆放着重新雕琢刻制的大华玉玺。 孟遇安捧起玉玺,高举过顶,清冽而嘹亮的声音响彻四野: “朕,孟遇安,出身于微寒之地,发迹于乱世之中,尔来二十有五年矣。昔者北燕南侵,夺我疆土,戮我子民,大祁无力拒敌,朕以孤勇之身辅弼,重塑已折之天柱,重系已绝之地维。今山河无恙,朕改祁为华,上承天祚,下顺民心。愿大华文明永不断绝,大华人民永享安乐。” 朝天祝告完毕,孟遇安手举玉玺转过身来,面对着坛下一望无际的人群,迎受着响遏行云的山呼万岁。 典礼行毕,孟遇安又当众宣布了对于前祁和前燕皇室的安排: “前祁末帝李允璟,敕封为襄阳郡公;前燕末帝慕容铎,敕封为南阳郡公。二郡公各自食邑三千户,许居封地,但不予封国,世袭需降等。” 对于这些“前朝余孽”和王朝覆灭前的末代“吉祥物”,孟遇安内心深处是不愿意留着的。 食邑三千户虽然不算是顶级的爵位,但毕竟对于百姓来说,又多了些需要供养的无用蛀虫。 如果是集贤院的尖端人才,享受国家津贴和税赋供养,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这些旧贵族,除了暂时维护一下民族团结,几乎是寸功未有。百姓常年供养他们,岂能不生怨言? 不过政权过渡期,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孟遇安对旁人的要求这般苛刻,对于自家人也是完全一样的。 她已经多次明确表态过,孟家不养闲人。谁也别想因为姓孟、或是和她沾亲带故,就妄想不劳而获地从她这里得到好处。 地位和权力的辐射传导,永远不可能抹除亲缘关系的影响;但孟遇安时刻警醒着,务必把这种影响降低到最小。 因此,孟青作为孟遇安的舅舅,目前与她血缘最近的亲人,甚至都是没有封爵的。 他此前作为青幽冀坞壁势力的代表,在孟遇安北伐的关键期适时归顺,领了一份从龙之功,又在收复冀州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被敕封为镇国将军。 “镇国将军”听起来名头很大,其实也只是武散官的一种荣誉称号,孟青的实际职务则是京畿禁军统领。 孟遇安本欲将他在白狼坞的私兵编入安华军,但考虑到两支军队的训练方式和作战习惯多有不同,就在安华军之外新增了禁军的编制。 如同当年的虎贲禁军一般,孟青的禁军只负责治安和维稳,这样一来,安华军便成为了实质上的野战边军。 关于孟青没有赐爵封侯这件事,孟抗对他父亲很有些问题要问: “李允璟和慕容铎两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尚且封了郡公的爵位,您是表姐的亲舅舅,怎么却不封爵呢?” 孟青笑道:“念之要用那两个你口中的‘废物’来稳定人心,可为父的心已经和她在一起了,还需要爵位来稳定吗?” “啊?”孟抗有点失落,“那表姐岂不是白白利用父亲吗?她借了父亲的势,却不肯给好处......” 孟抗还没说完,脑门上就有了“咣当”一声脆响,原来是孟青随手抄起个桌案小摆件,使轻劲砸到了孟抗头上。 “诶呦......父亲干嘛打我?” 孟抗简直觉得自己快委屈死了,最近几个月先后被孟遇安和孟青敲打脑袋,很难不担心被他们打傻了去。 “你这混小子!满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孟青看起来是动了真怒,“你念之姐姐那样好的人,你敢在背后这么编排她!” “儿子错了。”孟抗低头嘟囔。 孟青刚才砸了儿子的头,现在也有些心疼,遂把他扯到自己身边,语重心长道: “抗儿,为父问你个问题:当年你姑姑只有我这么一个亲弟弟,但她是桃源坞的宗主和大当家,而我只是七当家,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说得孟抗也好奇起来:“对哦,中间那五个人是从哪儿来的?座次怎么排到父亲前头去了?” 孟青眼带微妙笑意:“那是因为,以为父当时的资历和能力,只能排在这个位置。” “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你懂了吗抗儿,”孟青眼中的笑意散了,人也严肃起来,“罚不避亲,赏不避仇,就事论事,才是公平公正的开端,也是做大事业的开端。” “如果你姑姑和你念之姐姐都是以权谋私的人,当年的桃源坞就不会威震冀州,如今的大华就不会一统天下——它们只会在发展初期因领导者的短视而迅速消亡。” “儿子明白了。”孟抗颔首。 孟青又笑道:“你姐姐有一句话说得好啊,‘孟家不养闲人’,这一点为父也很认同。谁也别想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想要权力地位,就自己凭本事去争取。” “难怪表姐执意送我去国子监读书,她真是用心良苦啊。”孟抗接话道。 孟青和孟抗的这番对谈结束后不久,他就去见了孟遇安,也把谈话内容大致告诉了她。 孟遇安会意而笑:“我原本还担心舅舅会多心,看来反倒是我多心臆测了。舅舅这般明事理的人,怎会不理解我的用意呢?” 孟青道:“你的态度想法我当然都是懂的。可是念之啊,舅舅觉得有一个问题你不得不考虑......” “舅舅想说的可是江山后继的问题吗?”孟遇安预判了孟青的话。 孟青点点头,道:“你现在是年轻,可总有老的时候。当你的精力不足以控制一切时,只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才是你的后盾。所以念之......” 孟青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才缓慢说出了下面的话: “......你什么时候生个孩子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1章 公天下还是家天下 “呃......” 虽然孟遇安已经提前猜到了孟青要说的话,可当他真正当面说出口的时候,孟遇安还是觉得眼前一黑。 这催婚催育的事,即使到了古代、当了皇帝,还是不可避免啊。 孟青没有观察孟遇安的脸色,仍旧絮絮说道: “念之啊,你是女人,不比男人,孩子是需要自己生的。从前你总是出征打仗,不方便生育也是难免的;可现在登基做了皇帝,怎么能没有继承人呢?” “舅舅......” “念之啊,”孟青笑着凑近了些,低声问道,“你看要不要把修之从幽州调回来啊?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婚生子了......” “舅舅!” 孟遇安再也忍不了了,疾声喝止了孟青,惹得孟青一脸疑惑,只觉得莫名其妙的。 “......怎么了?”孟青问道,“你们还没和好呢?还是说,你有了新欢,不想要修之了?” 孟遇安感到有千万条藤蔓攀在心头,萦绕纠缠成一团乱麻,根本没法和孟青解释清楚其中缘由。 二人就这么尴尬静默了一会儿,孟遇安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舅舅一片心意都是为了我好,但是此事......真的还需要从长计议。”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恼着修之呢......” “此事与修之无关,”孟遇安的话斩钉截铁,“甚至说,与我生育与否也无关。” 孟青哭笑不得:“那还能和什么有关呢?” 孟遇安的神情非常严肃,眉目间浮现出了悠远深邃的挣扎和纠结。她几经琢磨咀嚼,才对孟青吐露真言: “舅舅以为,大华该当是公天下,还是家天下呢?” “自然是家天下啊!”孟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念之,这是你打下来的天下,它就该姓孟,永远都姓孟!” 孟遇安沉默了些时,徐徐问道: “我想问问舅舅,如果把这个问题交给我的母亲,她会怎样想、怎样回答呢?” 孟青一下子哽住了。 他刚才激昂的情绪一瞬之间全部消失,眉头深锁着,记忆回到了从前: “就算是桃源坞......姐姐也并没有一定要传给她的亲生女儿,也就是你......桃源坞的七位当家,除了姐姐和我,也都是不姓孟的......” 孟遇安首肯:“果然我所料不错,母亲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又更沉重道:“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假如我让这天下姓了孟,将权柄永永远远在我的嫡亲后代中传递下去,那么大华和之前任何一个王朝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做出的改变成了换汤不换药、新瓶装旧酒,还有什么意义呢?” 殿中再次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孟青才幽幽问道: “可你还是登基称帝了,不是吗?你现在的身份,和之前任何一个皇帝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等孟遇安回答,又急匆匆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如果你的皇帝身份没有区别,大华王朝还会有区别吗?” 这两个问题稳准狠地命中了孟遇安心中在意的痛处。 她长久地缄默着,迟迟没有应对。 孟青不想再和孟遇安讨论这些问题了,遂缓和了一下气氛: “罢了,如此宏大又幽冥的事,三两句怎么说得清楚?舅舅也不再劝你什么了,只愿你顺心遂意,大华子民安居乐业,便是眼下最好的局面了。” 送走了孟青,孟遇安的心结还远远没有解开。 现在的生产力进步到了女性能够受教育和为官入仕的阶段,可社会结构的变化依然不是很大。 平民拥有了上升通道,可顽固的旧贵族依然存在。 它就像是一个被强行拼凑缝制而成的怪胎,不新不旧,不土不洋。 这条路,孟遇安是第一个这样走的人,没有成功案例可以参考。 孟遇安也在想,假如自己铁了心要走现代模式,是不是意味着过了这四五年的“任期”,自己就必须禅位让贤了呢? 想到禅位让贤,孟遇安内心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干脆的,直接的,无比强烈的拒绝。 这种拒绝,已经不可以腆着脸用“为了江山稳定”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了,它就是孟遇安个人情感上的本能拒绝。 她努力了那么多年,从最底层的青楼丫鬟,成为身处万人之巅的帝王。要她割舍下手中的权力,比杀了她还难受。 经年累月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手握权力的感觉,永远不可能愿意主动放下,至死都不可能。 “原来,我和李允琛、和独孤晟,根本没有区别。” 对于这两个人,孟遇安当着他们的面,或多或少都发表过一些义正辞严的高谈阔论。 当时的自己,是那么意气风发,那么大刀阔斧,又是那么自命不凡。 可是现在,自己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她可以杀人不眨眼,她可以只看利弊不顾道德,她可以明目张胆地贪恋权力。 既然如此,让亲生孩子做皇位继承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孟遇安将慕容扶疏召唤入宫。 慕容扶疏诚惶诚恐,不知孟遇安对他有何安排,只手足无措地站在远处,垂首不敢逼视龙颜。 “你过来。” 孟遇安就坐在床榻上,朝着慕容扶疏招一招手。慕容扶疏得了指令,才敢如履薄冰似的挪动到了孟遇安跟前。 孟遇安默默端详他许久,冷若冰霜道:“这样的男色,实属世间罕有,生出的孩子也该很出众吧。” “啊?什么......” 慕容扶疏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万分惊讶,就被孟遇安一把按倒在了床榻上。 孟遇安居高临下,俯视的视角锁死了慕容扶疏的眼睛: “跟朕生个孩子,你可愿意?” 慕容扶疏的心跳声大到清晰可闻,带着他的声线止不住地颤抖着: “能为陛下效力,是扶疏几世修来的福气......” “嘘——啰嗦。” 孟遇安压在慕容扶疏的身上,低倾着自己的身体,头脸和他越靠越近,吻上了他的唇。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2章 自荐枕席 孟遇安的唇吻住慕容扶疏的唇,在一片乱人心神的缠绵悱恻中,她的双手逐渐缓慢向下摸索,开始解他的衣带。 慕容扶疏的心跳依旧很快,但已不是因为惶恐和害怕,而是情欲勾引上来后的躁动难耐。 他感觉到了孟遇安在解自己的衣带,也忍不住动手去解她的衣带。 孟遇安没有穿着衮服,只穿着常服圆领袍,半边衣领本来就不曾系上,呈半斜领状。 慕容扶疏将手伸到了她胸前,去解另半边衣领,却猛地被握住了手腕。 唇齿间的缠绵悱恻,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慕容扶疏睁开微闭的双眼,愣神看了看自己被钳制住的手腕,又看了看对面孟遇安的眼色,方才的欲火也尽皆浇灭了,又恢复到了惶恐和害怕的状态。 “陛......陛下,怎么了......” 孟遇安刚才还热烈的眼神冷淡下来。她松开慕容扶疏的手腕,翻身从他身上离开,坐到了床榻的另一侧。 “朕今夜没有兴致,你先走吧。” 慕容扶疏一边轻轻系上自己的衣带,一边试探性地往孟遇安所坐的位置挪动: “陛下,是扶疏侍奉得不好吗?您告诉我,我可以改......” “说了让你走,你听不懂吗?”孟遇安语中带上了愠怒,“来人啊,送慕容郎君回府。” 孟遇安呼唤声刚落,便有两个安华军卫队的女兵进入寝殿,一人拽起慕容扶疏的一条手臂,合力将他架了出去。 “陛下......” 慕容扶疏小声喊着,但孟遇安充耳不闻,任由他被强行带离。 寝殿中重归岑寂,仲夏夜喧闹的蝉鸣愈躁,便衬托得寝殿愈静。 孟遇安独坐在榻边,以手支头,阖目冥思,脑海中全是刚才的场面。 她不能接受的事,还是太多了。 她不能接受只为了皮相美色和肉体情欲,就和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发生身体关系。 她不能接受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胚胎附着的容器,用自身的精血养育一个素不相识的生命。 她不能接受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去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人,而这个人诞生的使命也是提前规划好的。 她不想强迫自己,也不想强迫别人。 这注定是个死局。 这一夜过后,各种流言蜚语的熏风却不胫而走地吹起。 “诶,听说了吗,陛下夤夜召曾经和亲的慕容郎君入宫侍奉,可一刻钟不到就给送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慕容郎君力有不逮,还是犯了忌讳以至于触怒龙颜?” “依我看啊,八成是后者。不过话说回来,陛下登基旬月,怎么不收几个面首呢?” “听说那位顾修之将军就是做了陛下的裙下之臣,才从区区一个门客,一跃成为镇守边关的大将,这可是个好门路啊!” “怎么,兄台想自荐枕席吗?哈哈哈......” ...... 自孟遇安被封为骠骑将军之初,每隔几个月就会冒出来那么一两个欲以姿色走捷径的男人。 到了孟遇安领二州牧、封临江王的时候,这样的男人数量更是多了起来。 对于这些男人,孟遇安从来不放在眼里心里。 以强硬态度拒绝的次数多了,外界也大抵了解了孟遇安的为人,此后行此做派的男人便少了许多。 可此次慕容扶疏“完璧归赵”的事情,又让不少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这些人忖度着,慕容扶疏被孟遇安数次“退货”,摆明着是已经失了她的欢心;至于顾修之,若真的那么“受宠”,也不会一直留在边疆不予召回。 而孟遇安作为皇帝,总归需要亲生的储君。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抓住,往后可就是飞黄腾达啊! 这段时间以来,孟遇安明显察觉到,向她蓄意献媚的男人骤然增多。 譬如中书省里誊写和运送奏折章表的小吏,就敢在孟遇安面前掐尖卖乖: “陛下日夜操劳,一定要注意龙体啊。” 孟遇安头也不抬,冷漠道:“送完了奏折就可以走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那小吏见孟遇安没有生气,还以为她默许了自己的行为,就大着胆子道: “陛下如高悬青天的日月,卑职......卑职控制不住自己倾慕您的心,只想沐浴在陛下的万丈光辉下。” 孟遇安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只见这人看起来还不到二十,长得是挺眉清目秀的,有几分姿色。 “你小小年纪,一张嘴倒甜得很。回中书省去吧,让你们顾中书来一趟。” 孟遇安犯不上为了这种小事轻易动怒,更不至于因此而草菅人命、或是对他有别的严重惩罚,只想跟顾焱知会一声。 “顾大人明月清风,怎的手底下的人却心思不纯?” 待顾焱来了之后,孟遇安开门见山就是一句直言。 顾焱先是一愣,而后笑道:“陛下,你半夜送慕容扶疏出宫的事,知道的人可不少,想补他的空的也大有人在。” 孟遇安哂笑:“好啊,顾大人现在也学会贫嘴了。你若管不好你中书省的人,朕可要治你的罪。” 顾焱微微行礼:“臣一定整顿中书省的风纪,必不令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又道:“不过陛下,那位慕容郎君,你打算如何处置呢?” 孟遇安一边翻看着奏折,一边随意说道:“还能如何处置,就让他随慕容铎一起前往南阳封地吧。爵位就不另赐了,他们慕容家兄弟俩挤一挤,也让百姓少些负担。” 遣送慕容扶疏的旨意不日便已下达。慕容扶疏百思不得其解,就是想不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长孙羡现在正于大华朝廷任职,在慕容扶疏临行前,特意亲自去探望了他。 “扶疏殿下,陛下看似舍弃了你,实则是在保护你啊。”长孙羡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请长孙大人明示。”慕容扶疏还是不理解。 长孙羡颇有深意地笑道:“若扶疏殿下真让陛下怀上你的骨肉,那么在下请殿下想上一想,陛下会如何对待你呢?” “她会......收我入后宫吗?”慕容扶疏疑惑。 “非也!”长孙羡啼笑皆非,“陛下会去父留子,随便寻个由头,就立刻置殿下于死地!”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3章 下决断 “为什么啊!”慕容扶疏惊愕失色。 “殿下一个男人,又不能生养,陛下用过你后就可以丢开手了,何须收你入后宫呢?”长孙羡分析得头头是道,“同样因为殿下是男人,且身上流淌着慕容鲜卑的血液,如果殿下的骨血来日成为大华储君,陛下又怎么会留着储君的父亲呢?” 慕容扶疏听了长孙羡的分析,犹感冰雪浇头,又似亲入了一回龙潭虎穴却得以全身而退,现在想来只有后怕。 “长孙大人,那我......” “扶疏殿下还是乖乖去南阳封地吧,”长孙羡劝解道,“事到如今,就不要再想着能与陛下再续前缘了,保住身家性命就不错了。” 慕容扶疏心中失望至极,但也只能照此行事,别无他法。 孟遇安发咐走了慕容扶疏后,生育子嗣这件事也逐渐冷了下来,再不搁于心头,而是把目标转向了选拔和培养继承人上。 自己还年轻,继承人的问题也不急在这一时。如若在未来二十年中能够找到或者培养出合适的人选,也就不必执着于亲生的子嗣。 同时,孟遇安也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 用二十年的时间,将公天下的思想植入每一个人的头脑中,让选举与换届成为一种共识。 但在这种共识形成之前,孟遇安仍会将权柄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改朝换代一月有余,一切事务都走在了正轨上。 由于在正式登基之前孟遇安已经把持朝政多年,期间也以堪比帝王的实权完成了多项改革,此次虽名为“改朝换代”,但实际上不过是换了个名字,内里的底子是孟遇安早就搭建好了的。 看起来,已没有什么大事需要改变,可长孙羡却在此时对孟遇安提出了一件大事: “陛下,您可有想过迁都吗?” “迁都?”孟遇安饶有兴致,“长孙大人不妨解释解释,为何你觉得有必要迁都?” 长孙羡眼珠微转,先试探道:“陛下将李允璟和慕容铎敕封在襄阳和南阳,应该不是随意选址的吧......” “嗯?” 孟遇安侧目睥睨着长孙羡,只轻轻一个语气词,就给了他极大压力。 长孙羡忙作揖道:“微臣不敢擅自揣测上意,只是在全心为陛下考虑......” “长孙大人不必惶恐,”孟遇安微笑道,“你说得没错,襄阳和南阳的选址确实不是随意定下的。” 长孙羡觑着孟遇安神态自若、心绪平和,才敢继续表达自己的看法: “以微臣愚见,李允璟是前祁废帝,敕封在都城是理所应当的;慕容铎代表了前燕的旧势力,万万不可令其亲近北方胡人,故而陛下亦将其敕封在了荆州境内,以便时时监视。” 孟遇安不置可否,只询问道:“这与长孙大人所说的迁都,有什么关联呢?” 长孙羡低眉颔首:“陛下天纵聪明,自然早已洞悉万事要害,这样问不过想考一考微臣而已。那么微臣就斗胆给出自己的答案。” “李允璟和慕容铎虽然无权无势,但毕竟还在荆州您的眼皮子底下,陛下心里想必也不快意。大华是开天辟地的新朝,理应迁往新的都城,方能体现万象更新之景。” “再者,如今华夏十三州已经统一,都城若还在建业、襄阳这样的地方,未免失了对北方的掌控。历来的大一统王朝,也从不曾把都城建在如此偏南之处。” 孟遇安听完,脸上显出颐然笑意:“长孙大人说得好啊,那你再来说说看,大华的都城定在哪里为佳啊?” 长孙羡抬起眼眸,缓缓说出了两个字: “洛阳。” 孟遇安微微点头赞同:“洛阳乃多朝古都,从商周起便是龙兴之地,后汉、曹魏和前祁亦曾定都于此。它的位置又在中原,统治力可顾及南北,确实是个合适的都城选址。” 未几,又提出了忧虑:“可自前祁南渡后,洛阳已多年不曾作为都城,宫殿也废弃已久,迁都之事该如何顺利进行呢?” 孟遇安刚刚问完,长孙羡立刻就给出了完美应答: “工部侍郎裴大人精通建筑工程,又刚在重修蜀道中立下大功,正适合承担重建洛阳旧宫殿之任。她的父亲裴侍中曾在洛阳担任县令多年,也可以与裴侍郎协同办理此事。” “那就请长孙大人向二位裴大人传达旨意吧。”孟遇安下了决断。 长孙羡现于孟遇安身边担任言官,以帮助大华朝廷交接处理北燕遗留问题。 因他头脑灵光、能说会道,深得孟遇安欢心,长孙羡在新朝也算混得不错。 此次他推举裴氏父女,不光因为他们确实适合,还因为在北燕还存在时,长孙羡和裴献之在官场上曾有些交情。 长孙羡先去工部向裴嘉下达了旨意,而后顺道拜访了门下省的裴献之。 “裴侍中,恭喜恭喜啊,你们裴家这次又要出尽风头了。”长孙羡一上来便对裴献之道贺。 裴献之笑道:“长孙大人说的是‘裴嘉’还是‘裴家’?” 长孙羡一愣,随即呵呵而笑:“都是,都是。不管是‘裴嘉’还是‘裴家’,又要在陛下面前得脸了。” 接着,他便把孟遇安预备迁都洛阳的事透露给了裴献之。 “令嫒为裴侍中挣足了里子面子,真是羡煞人也!”长孙羡奉承道。 裴献之谦逊地笑了两声:“长孙大人谬赞了。只是嘉儿有多让我省心,循儿就有多让我操心。他在国子监学习多年,长进没多少,惹事却不少。” 长孙羡随口宽慰:“十个手指尚且长短不一,家中儿女自然也是一样的。令郎有裴侍中这样的父亲,又有裴侍郎那样的姐姐,总会有大展鸿图之时的。” 当晚裴献之回到府中,与裴嘉聊起了修建洛阳宫殿的事: “嘉儿,工部尚书只是挂个虚名,做实事的还得是你这个侍郎。你可务必要用心上心啊!” 裴嘉笑道:“父亲就放心吧。女儿连蜀道那样的那大工程都圆满完成了,重建一座宫殿还会是难事吗?” “话虽如此,可重建洛阳宫殿一事,却另有别样的难处。”裴献之捻须沉吟。 “还请父亲示下。”裴嘉恭敬询问。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4章 重建紫微城 “嘉儿觉得,陛下想要的‘宫殿’,应当是何种模样呢?”裴献之问道。 裴嘉思索片刻,答道:“陛下励精图治又崇尚节俭,定然不想让宫殿过于奢华,而是需要更加务实的功能。” “还有呢?”裴献之又问。 裴嘉语塞,已不能再想出其他重点,便问裴献之。 裴献之正色道:“还有就是,宫城不可与百姓分割开来。为父于朝中侍奉陛下数年,以人为本是陛下最看重的。寻常王朝的皇宫,总是壁垒森严的样子,高处云端俯瞰下尘,从不把百姓放在与君王平等的地位,这与陛下的想法是完全相反的。” “女儿明白了,多谢父亲提点。”裴嘉含笑福下一礼。 裴嘉与裴献之谈过后,次日便在工部搜集整理了洛阳旧时宫城殿宇的相关资料。 自后汉从长安迁都洛阳,历代皇帝便一直居于北宫。 大祁取代曹魏后,在原洛阳北宫的基础上重新翻修,建起了紫微城。 《后汉书》有云:“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 言中之意便是,紫微宫是太微、紫微、天市三者间的中垣,有“正位中宫”的涵义,故而常用于皇宫的名称。 旧史中的隋朝在洛阳的宫城,名曰“紫微城”,与大祁南渡前在洛阳的皇宫名称相同。 裴嘉此次负责重建的,当然也就是紫微城。 但裴嘉觉得,紫微城只是任务的一部分,孟遇安真正想要的,应当是一个全新的洛阳。 经过几日几夜的不辍耕耘,裴嘉携着一份亲手绘制的设计图前来面见孟遇安。 孟遇安展开地图来看时,只见图长近丈,大到内外城郭、山林湖河,小到一街一坊、一宫一殿,皆在图上清晰绘制。 这张地图的精美程度之高,宛如一个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裴嘉在孟遇安审视此图时,站在一旁解释道: “禀陛下,此图是微臣翻阅了洛阳地貌图册与原紫微城旧档记载后,按照千分之一的比例尺度所绘。请陛下指点。” 孟遇安仔细观摩了一会儿,笑道:“论城市规划,你比朕在行得多,朕怎么指点得了你?没的闹出‘外行指导内行’的笑话来。裴嘉,你就简单给朕讲一讲你的设计亮点吧。” 裴嘉拱手称是,而后上前一步,与孟遇安并肩而立,伸手指向了图上: “天上星官有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太微、紫微、天市乃天界三垣。紫微城位于西北方向,正对应紫微垣;东南方向的洛阳城外城郭,则象征天市垣;东北方向又有东城,是朝廷诸多枢密机要之所在。” 说完这些,裴嘉又将手指向了地图上的几处水域: “三垣之西传说为西王母所居之瑶池,故而微臣在城西设计有西苑;洛水在紫微城和外城郭之间传穿城而过,犹如天上银河。这样一来,不仅符合天上星宿布局,而且城中水网密布,也便于漕运。” 孟遇安不禁赞叹:“如此巧夺天工的设计,是你一人在几日内就能完成的吗?” 裴嘉垂首微笑:“微臣的父亲曾久做洛阳令,微臣自儿时起就对洛阳多有了解,对各处地质水文情况也有亲身体会。这图上的设计,想来早就存在于微臣脑海中多年,现今以具象呈现,也不过是水到渠成耳。” “果然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孟遇安称赞道,“你先有多年的积累,方能有今日的成果。” 裴嘉的脸上掠过一抹轻微的羞涩,而后很快回归了主题: “微臣的父亲多次教导微臣,说陛下爱民如子,不愿令宫城与百姓分割开来。微臣深以为然,便把百姓日常生活居住、商贸、游玩的需求也考虑在内了。” “西侧城垣并无城墙,可直通西苑,百姓可在此踏青游玩;城中有北市、南市与西市,是洛阳商贸交易之所在;洛水南北两岸合计百余坊,皆为百姓居所。” 裴嘉说完,向后退却两步,朝孟遇安深行一礼: “微臣的大致设计便是如此,恐陛下听得烦闷,微臣不敢再聒噪多言。此图完成得仓促,定有诸多不足之处,还请陛下圣裁明断。” 孟遇安走到裴嘉面前,扶着她的双臂,让她直起身来: “你有这样的能力,就算做个将作大匠也绰绰有余,朕只封你为工部侍郎,无非是因为你还太过年轻,晋升得太快了未免引人侧目。” 裴嘉稍感诚惶:“微臣能得陛下厚爱赏识,已经是三生有幸,不敢再在官位名利上有所图求。微臣只愿生生世世效忠陛下,为陛下马首是瞻。” 孟遇安笑道:“你年纪轻轻,就学得你父亲那般人情练达,你们父女俩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裴嘉不再接话,只站在下首处静静地陪笑着,通身都是沉静端方的书卷气。 孟遇安令随侍者收起地图,递还给裴嘉,郑重说道: “裴嘉,朕命你不日即前往洛阳督办重建宫城之事,你为主管,少府监和将作监皆为你的副手。昔日重修蜀道,便有俘虏燕兵以工偿罪,今时重修紫微城亦可效仿旧事,朕会下达旨意给司州刺史,令战败燕军充当兵夫,参与此工程者免三年徭役。” “陛下仁慈。”裴嘉再次拱手。 孟遇安抬手示意免礼,又笑问道:“这项工程,你觉得多久能够完成呢?朕要设置一个期限,你也下一份‘军令状’。” 裴嘉略想一想,十拿九稳道:“微臣只需半年即可完成。” “半年?你确定吗?”孟遇安颇为惊讶。 虽然旧史中隋炀帝迁都洛阳,只花了六十天就建好了紫微城,半年与其相比已经算是很长了;但隋炀帝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也最终激起了民变,这可不是孟遇安想看到的。 孟遇安正色道:“重建洛阳宫城是大事,朕不求快、只求稳,最忌行扰民伤民之事。现在来看,半年时间还够吗?” “够。”裴嘉无比坚定。 见裴嘉如此笃定,孟遇安也不再怀疑她的能力,即刻颁布诸项旨意,将重建紫微宫提上了日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5章 以武立国 在孟遇安改元登基的前后这段时间里,独孤佑在雍州和并州稳定住了大华和羌胡的边界,司州面临的威胁小了许多。 因此,冼离也就没有必要继续镇守在河内郡,遂于孟遇安登基两月后奉诏回到了襄阳。 在冼离回来之后,孟遇安也第一时间找她了解了黄河以北的情况: “司雍并各州的鲜卑族可还安分吗?与汉人可有发生过尖锐矛盾?” 冼离道:“独孤佑来雍州并州几个月,末将一直都派人盯着他,时刻关注着他的所作所为。据末将所知,有他压着北方的鲜卑族,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乱象都没有。” 孟遇安满意点头:“这就好。虽然朝廷以仁政对待异族,但也不能对他们全然放心,总还是要警醒点。独孤佑既然有这样的能力,看来用他是用对了。” 又对冼离说道:“我两年多前答应过你,完成新兵训练后,就任命你为徐扬二州的督军将军,让你得以与幼薇时时团聚——可中途却发生了许多别的事,当初的诺言也没有兑现。” 冼离从孟遇安的言辞语气中听出了轻微的抱憾之意,忙掏心掏肺地剖白己心: “陛下的话让末将无地自容。末将首先是一个军人、一名将领,其次才配谈自己的私事,再不敢因私误公!” 孟遇安看冼离如此严肃惶急的样子,对她温和而笑: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我又不会跟你翻旧账,不用这么紧张嘛。” 又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我也是军人出身,你我又有多年同袍之谊,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不必总把君臣放在心里。你瞧,我在你面前都不自称‘朕’,便是把你当做我亲近的人了。” 在孟遇安的温言柔语下,冼离刚才略显紧张的情绪才舒缓下来。 冼离率性直爽,倒也不是惧怕孟遇安,只是自己曾经犯下过大错,心中一直怀着愧疚,觉得辜负了孟遇安的厚望。 故而在孟遇安面前,她总是分外想证明自己的忠诚与能力,看起来就像是因“君臣有别”而疏远了似的。 不过好在孟遇安不是一个心里藏事的人,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向来都是直接说了、做了,所以不管什么问题都能及时解决。 眼下恰有这么一件要紧的事,孟遇安便直接对冼离说了: “冼离,依你之见,我们收复河套地区和河西走廊,有几成胜算?” 冼离瞬间来了精神:“末将此次回襄阳,正要和陛下说说此事,您就先提了!”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后,道:“末将驻军在平阳郡和河内郡的时候,就曾了解过羌胡和西域的情况。这二族并不十分强悍,只不过是沾了南北交战的光,才能在河套地区和河西走廊自立。现在大华已经稳定了南北局面,收复二地应当是手到擒来!” “你还是那么自信,”孟遇安笑道,“看来你是很清楚他们的国力和军事水平了?” 冼离点点头:“边境军民对末将说过不少,那些蛮夷不过宵小之辈,不足为惧。” 孟遇安坐回理事殿的案前,也让冼离在下首坐了,才徐徐道: “大华的国力和军事水平自是远胜于羌胡西域,但我现在还不想动兵收复。” “为什么呢?”冼离不解。 孟遇安道:“二次北伐虽如犁庭扫穴灭了北燕,但中原消耗也不小。这还不到一年光景,如果朝廷又起兵戈,恐怕百姓会生怨。” “再者,朝廷刚刚批准了重建紫微城的项目,预备以后迁都洛阳。大兴土木已是劳民伤财,就更不能再以战事雪上加霜。” “陛下说得有理,末将明白了,”冼离首肯赞同,又问道,“可是陛下,河套地区和河西走廊终归是要收复的,是吧?” “这是当然。” 孟遇安语出如山,一锤定音,让冼离放下心来。 “在此之前,我们要做好准备。”孟遇安以手抵住下颌,边低语边思考,“去年击杀宇文锐及的火铳,可以量产了。” 说到这,她冲着冼离寻味一笑:“冼离啊,我知道你枪法了得,但从此以后,你恐怕要再练出另一种‘枪法’了。” “什么?什么枪法?”冼离懵了。 本着“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的原则,孟遇安以火铳击杀宇文锐及的事,除了她自己知道,也就只有当时在场的谢凝之和顾修之知道了。 谢凝之已死,顾修之远在幽州,关于这种“新型枪”的风声,竟是一点也没透露出来。 孟遇安遣走了议事殿内的几个奉茶宫女,独自一人带着冼离进入内殿——这正是孟遇安起居的所在。 只见她打开一个紧锁的暗柜,从中取出了那把火铳,放于掌心递到冼离面前。 “这是什么?” 冼离欲伸手去拿,孟遇安却迅速抽了手:“这一版还没装保险,新手拿着太危险了,你看看就行了。” 冼离看着孟遇安掌心上这个小巧玲珑的铁家伙,像一柄短箫上挂了个埙,不禁笑了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看着还怪精致可爱的。敢问陛下,这是做什么用的呢?怎么就危险了呢?” 孟遇安不答,只将冼离又带到了后花园。这里是孟遇安日常习武操练的地方,扎着许多稻草人,还摆放着许多靶子。 冼离不知道孟遇安要做什么,只满脑子疑惑地跟着她。 孟遇安环视一周,选定了一个不远不近的稻草人,举枪抬手,瞄准了稻草人的头部。 随着一声爆裂炸响,稻草人的头被击碎,就连身子都四分五裂开来。 冼离没料到会是这种场面,着实吃了一惊,缓了一会儿才赞叹道: “陛下,这东西厉害啊!威力可比弓箭大多了,就像是一个小号的火蒺藜,但是锁定目标又更精准!” 孟遇安放下手,转身面向冼离:“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新的‘枪’,你要练的也就是这种‘枪法’。” “是,末将遵命!” 冼离想都不想,就一口应承下来,眼中全是欣喜和期待。 虽然以质的飞跃升级武器,必然会给予外族灵感启发,争相模仿的军备竞赛也就不可避免了。 但只要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中,效仿总还是需要时间的,这便是“以战止战,速战速决”的机会。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待紫微城落成、民众休养生息已毕、火铳的量产和训练完成,大华必能以碾压姿态不费吹灰之力击败羌胡和西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6章 废除州牧 冼离在襄阳整整待了一个月,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于隐秘之处苦练射击,将枪法练得像她的箭法那般出神入化。 孟遇安前来检视时,冼离抬手连射七个靶子,个个命中靶心红圈,端的是弹无虚发。 “好枪法!”孟遇安连连称赞,“古人道‘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我看多是虚言恫吓;今日阿离之所为,才是真能军中斩将!” 冼离搁下火铳,略显羞赧:“末将哪有陛下说得那么厉害。” 孟遇安笑道:“枪法暂且不论,只论行动力和一往无前的精神,军中除了你也没有人敢称第一。” 冼离又与孟遇安谦言几句,后拱手相问:“末将的枪法已然练成,是不是可以开始训练士兵了?” 孟遇安颔首:“中央军械局已经秘密打造好了第一批火铳,再经过几轮质量筛查,就会交付到你手中。最近你就从手底下的弓兵里挑选十几个佼佼者,先试试看能不能训练成功。” 冼离按照孟遇安的要求,自去选人训练不提;孟遇安却另有一事挂上了心头。 大华建国数月,各州各郡的军政要务,皆在孟遇安的控制之下,可只有一州是个例外。 这个州,当然就是扬州。 扬州之所以是例外,是因为这里除了州刺史外,还有一个扬州牧陆幼薇。 这是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州牧,也是实权最大的官员,无论地方还是中央。 想当初,孟遇安刚刚入主襄阳、自领二州牧,是她主动请旨敕封陆幼薇为代扬州牧。 孟遇安选择这样做,是为了在自己远离扬州的时候,能以亲近之人守护住扬州改革的胜利果实。 陆幼薇,毫无疑问是当时孟遇安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她也确实不辱使命,不仅维系住了扬州军政,而且将扬州的新风滥觞推向了荆州,并在贺令娴的协助下完成荆扬合流。 然而,到了大华建立之后,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浮现了。 早在两三年前,陆幼薇的“代州牧”就已经逐渐成为了真正的“州牧”。 她在扬州的权力之大,宛如地方诸侯。 孟遇安对陆幼薇的信任,从始至终都没有动摇过;但同时,孟遇安清醒地知道,“州牧”这一职位,是再也不能留存了。 汉末的州牧,唐末的节度使,地方权力过大,必然形成割据。 孟遇安相信,陆幼薇是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但这不代表心术不正之人不会钻空子。 有漏洞的律法或许暂时可以靠圣人的监督安稳施行,可一旦没有了圣人,就立刻会有小人乘隙钻营。 唯一的办法,就是永远堵上漏洞。 可是,就算孟遇安堵上漏洞的心再坚硬,在面对陆幼薇的时候,总是难免柔软。 因为她不是别人,是幼薇啊! 是那个贵而不矜,与当初身为丫鬟的自己义结金兰的幼薇。 是那个富而不吝,在建业百废待兴时,倾尽陆家之力稳住时局的幼薇。 她在深宫中抗争后蜕变,她在战火中与自己相拥。 她们一起走出了闺阁、走向了天下,携手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成了帝王,一个成了诸侯。 这本应是一段佳话,可如今这个帝王,满心里都想着废除这个诸侯。 孟遇安不知道该如何对陆幼薇提这件事。 当年她能在扬州成功站稳脚跟,本就大大借了陆幼薇的势和力,这下冷不防忽要废除州牧,任谁看来都是忘恩负义之举。 孟遇安想去问问冼离,又想去问问贺令娴,甚至还想去问问陆煊,但最终都放弃了。 孟遇安和陆幼薇之间的事,任凭谁都没有资格来提建议。 她们的事,只能她们自己解决。 孟遇安遣使向建业发去快信,传陆幼薇入襄阳来见她。 几个月前,孟遇安登基这样的大事,陆幼薇尚且因州务繁忙而缺席了典礼。 现在不年不节又无大事,襄阳忽而来旨,陆幼薇自己也猜到了三分。 收到旨意不到半月,陆幼薇就来到了襄阳。 孟遇安没有亲自去接待陆幼薇,而是安排了冼离去见她第一面。 冼离和陆幼薇两年未见,五内无限相思之苦,千言万语也诉说不尽。 “阿薇,我真没想到,陛下还能给我这么一个惊喜!”冼离大喜过望。 陆幼薇却是笑了起来:“阿离以为,陛下宣我入京,是为了你吗?” “难道不是吗?”冼离一怔。 陆幼薇轻轻摇头,眉眼间看不出情绪: “自然不是。” 可说完这四个字后,陆幼薇就什么都不愿意再多说了。 冼离赤子无邪,想不到其中隐情,但见陆幼薇此刻一副心深似海的模样,便知道她和孟遇安应当有些抵牾。 “阿薇......”冼离犹豫道,“我觉得......不管陛下做了什么,就算是不好的事,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陆幼薇收起忖量,换上轻松愉悦的笑容: “怎么突然这么苦大仇深的?” 冼离看她低落情绪似有缓解,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无奈摊手: “你还说我苦大仇深?刚才我看你眼圈儿都泛红了,可把我吓得不轻。” “勇冠三军的冼将军,也有害怕的时候?”陆幼薇打趣道。 互相调笑完,陆幼薇正经问道:“陛下让你来见我,没有对你说些什么吗?” 冼离摇头否认。 陆幼薇心中一凛,继而无声感叹: “遇安啊遇安,你到底还是把我当做知己的。你我之间的关系,又岂是旁人所能比的呢?又怎容得下旁人来置喙呢?即使是阿离也不行。” 休息了一日后,陆幼薇才入宫见到了孟遇安。 与见到冼离时的热烈不同,孟遇安并没有表现出太激动的情绪。 她只是凝视着陆幼薇,淡淡而笑,说起了陈年旧事: “幼薇,你我相识,有十多年了吧?” 陆幼薇也报以缈然的笑意:“遇安,既然相识十多年了,你我就不必再说这些客套话了。” 孟遇安并不惊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你都知道了?” 陆幼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给出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扬州牧职权过大,有诸侯割据之嫌,于国家稳定不利。为了江山社稷,理当废除州牧,我毫无异议。”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7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幼薇......” 孟遇安想到了陆幼薇可能已经觉察出召她入襄阳所为之事,但没有想到她开口便解了自己的为难症结,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又是陆幼薇先发了声: “你在中央的改革,我都是知道的。顾焱名为中书令,但并无实际丞相的职权;裴献之身领门下侍中,仅有审查批复之权;陆煊的尚书令更是只挂了一个虚名。” 她谦默一笑,又道:“高位之人,权力分散,相互制衡,才是常态。我又怎么能反了常态呢?” 见陆幼薇如此通情达理,孟遇安下意识跳出了帝王的身份框架,以朋友的立场替她考虑: “可是,你怎么能和顾焱、陆煊、裴献之他们相比呢?如果没有你,我当初甚至不能在扬州立足,又何来今日......” 后面的话,孟遇安没有说出口,但陆幼薇很清楚她的弦外之音。 孟遇安无非是想说,自己“利用”了陆幼薇后,刚刚登上帝位,就想着卸磨杀驴,实在是无情无义。 陆幼薇看着面色沉郁的孟遇安,自己反倒笑得很轻松: “你不过是废除了我的扬州牧,又没有杀了我,哪里至于这么严重。” “杀”这个字惊到了孟遇安。 虽然二人彼此都知道,这不过是在开玩笑,但孟遇安却很担心陆幼薇真的会多想。 “幼薇,”孟遇安走近了些,就站着陆幼薇面前半尺内,亲密到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你要相信我,我永远、永远不会伤害你。” 这猝不及防的辩白逗笑了陆幼薇:“我随口说的,你当真了吗?” 她的笑意渐渐淡下去,进而在眼眸中凝聚起了柔情: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说完这一句后,陆幼薇就停止了话语,长久地和孟遇安对视着。 孟遇安也一样和她对视着。 自从孟遇安离开建业后,二人聚少离多,五六年间只见过两三次而已。 这样的对视就更是多年不曾有过了。 陆幼薇的眼眸还是那样明亮,与当年那个碧玉年华的少女毫无二致。 孟遇安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信任,也看到了多年来二人积累起的深厚情谊。 “幼薇,我没有办法,我不想辜负你,但我必须这么做。” 孟遇安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沉重,字字镌刻在山石上,雨侵风蚀也消磨不掉。 陆幼薇将手搭在孟遇安的肩臂处,轻缓地上下摩挲着,语气则更加轻缓: “我知道。” 几日后,孟遇安便颁布正式旨意,废除扬州牧一职,陆幼薇则暂留襄阳听宣待命。 此旨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反应最大的就是冼离。 “陛下废除了你的扬州牧?!”冼离如闻晴天霹雳,“陛下召你入京就是为了这个?她怎么能这么做呢!我去找陛下问个明白!” 冼离做事急如星火,向来片刻也耽误不得,此时更是为了陆幼薇急上加急,立时就要进宫面圣。 “阿离不可!” 陆幼薇自然不许冼离胡闹,在她如离弦之箭发射而出前,死命拉住了她。 以冼离的力量,原本是不可能被陆幼薇拉住的,但她不舍得和陆幼薇发生肢体冲突,就任由自己被拦下了。 可冼离心头的情绪仍未消除: “陛下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哪里对不起她了?你在扬州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从来没有过封国自立的妄想,陛下为什么还会猜忌你啊?” 陆幼薇温柔耐心道:“她不是猜忌我,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你不要冲动,我慢慢给你解释。” 还未听陆幼薇的解释,冼离的眼底已经溢出了失望的颜色。 这是冼离第一次对孟遇安失望。 “我原以为陛下是个最重情义的人,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无情的时候。” “阿离,我不许你这么说遇安!” 陆幼薇如夏日骤雨般的斥责,来得毫无预兆,把沉浸在失望中的冼离拉了出来。 这也是陆幼薇第一次对冼离说重话。 冼离怔怔看着陆幼薇,短暂的愣神后紧接着的就是委屈。 她不明白,自己全心全意护着阿薇,可阿薇怎么能凶她呢? 陆幼薇刚说完重话,也马上感受到了冼离的委屈,语气又重新温柔下来: “遇安现在不仅仅是我们的朋友,她更是这个国家的负责人啊!她所做的决定,不能只考虑个人情感,对国家对影响从来都凌驾于她本人之上。” “废除你的扬州牧,也是为了国家吗?”冼离终于冷静下来,能够平和地与陆幼薇探讨问题。 陆幼薇轻轻点头,徐徐道:“我不会割据,不代表别人不会割据。只要‘州牧’这个称号还存在于世间,潜在的后患就永远不会消失。” “所以,陛下废除州牧,只是在防患于未然?”冼离问道。 陆幼薇再次点头:“谁也不能预测未来的事。有我这个扬州牧做榜样,若往后朝中的某某立下了盖世之功,向遇安请旨自封什么荆州牧、益州牧的,遇安该如何处理呢?” 听了这番解释,冼离不言语了。 “只有彻底废除州牧,才能杜绝野心家的隐患,才能维系住国家的统一。”陆幼薇叹道。 冼离低头沉默了半晌,又抬起头来,试探性的眼神看向陆幼薇: “可这样一来,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陆幼薇笑了,笑如山涧清泉,又如初春煦风,仿佛一切的不如意之事都能轻易化解。 陆幼薇坐在冼离身边,伸手轻轻捏起她的脸,隐匿的掌控感中带着宠溺: “我曾是丞相之女,前朝太子妃,又乘时代东风做了多年州牧。像我这样的人,是千万里挑一的天潢贵胄,如果我都觉得委屈,那底层百姓又该怎么想呢?” 陆幼薇松开冼离的脸,攥起了她的手: “阿离,你是底层出身,就算坐到了高位,可不能忘了过去啊!遇安从前和我讲过一个笑话,说‘那些个丫鬟小厮,不心疼贫苦交加的自己,倒心疼锦衣玉食的主子’——我既然是这个‘主子’,也就不好再自哀自怜了吧?” 见陆幼薇的心态这样好,又这样理解孟遇安,冼离也不便再说什么。 毕竟,只要陆幼薇好,冼离就满足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8章 督察与行政 孟遇安废除扬州牧的旨意送至中书省,顾焱对此毫无波澜,唯有处之泰然。 倒是陆煊得了消息后,火急火燎地来找顾焱商议对策: “顾大人,这该如何是好啊!” 顾焱还是温和平静的样子:“陆大人在担心什么?” 陆煊愁眉苦脸:“幼薇是我的妹妹,我如何能不担心?” 又凑近悄声道:“唇亡尚且齿寒,就算不为了幼薇,我总要自保吧?顾大人,淼儿可是你的妹妹,你就不担心吗?” 顾焱轻推开陆煊,让他不要离自己那么近,而后才温声道: “陆兄就放心吧,你和淼儿都会没事的,不必杞人忧天。” 陆煊不解:“顾大人一向心疼自己的妹妹,先后两次出力助我重回中央。怎么到了现在危急存亡的时刻,反而这般不以为意了呢?” 顾焱知道陆煊多年来从未放下过对孟遇安的戒备之心,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草木皆兵。 看在顾淼的情分上,素来不爱多说多言的顾焱,只能继续跟陆煊解释: “陛下废除扬州牧,并不是针对令妹,更不是针对陆家,只是常规的改组官员结构罢了。” 顾焱这么一说,因利益相关而失了头脑分寸的陆煊才静下心来,逐渐想清楚了其中关窍。 “你是说,这仍是她的政令改革?”陆煊恍然。 顾焱微笑道:“陛下这个人我了解。若说她一点私心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她所做的绝大多数事,出发点都是为了苍生和国家。” 又嗔陆煊道:“陆兄,陛下和令妹是何等亲密的关系,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你这个做兄长的还看不出吗?她怎么可能因为猜疑和提防,就废除了令妹的州牧之职呢?” 陆煊有些不好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身涉其中,实在做不到无欲则刚。” 顾焱垂眸叹道:“世人都说丹阳陆氏没落了,可陆兄贵为尚书令;令妹的扬州牧虽被罢免了,来日总会另安排职位;陆兄的族妹幼芷本是前朝司礼监,新朝初建就连升三品,官封礼部侍郎。陆氏如此显赫,陆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陆煊闻言,亦叹道:“我哪里敢不满足,我这是畏惧登高跌重啊。” 中书省的圣旨送至门下省,裴献之看到后,也存了些想法: “统管军政的地方官员,实权还是太大了些,总是被陛下的眼睛紧盯着。倒不如做个中央的高位官员来得好,只做好分内的事便了无挂碍,既享受尊敬,又不受猜忌。” 废除扬州牧的风波告一段落,可任命陆幼薇什么新职位为好,却成了另一个问题。 陆幼薇以州牧的身份掌扬州军政多年,对管理地方事务洞悉无遗,在扬州也积累了很高的声望。 凭她过去的政绩和官声,在中央做个高官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偏偏现在三省长官已定,各部的尚书侍郎又匹配不上陆幼薇的前职。 孟遇安动了敕封虚职的念头,但刚一出现就打消了: 陆幼薇有兼济天下的德才,怎能让她正值盛年就在虚职上荒废人生呢? 当此为难之时,贺令娴给了孟遇安一个提醒。 贺令娴所任的“荆扬督察使”,本是当年荆扬合流时,孟遇安新设立的临时官职。 原本等荆扬合流之后,这一官职就可以取消了,但战事频仍下,贺令娴不得不数次监国,孟遇安便保留下职称为她傍身。 经过时间的推移,荆扬督察使也就变为了永久职位。 此次废除扬州牧的事甚嚣尘上,贺令娴冷眼旁观良久后,向孟遇安提出了请辞: “扬州牧职权过大,荆扬督察使何尝不是如此呢?就请陛下一并废除了吧。” 孟遇安有点惊讶:“令娴,你我何时生分至此?‘陛下’这样的称呼,也是你在私下能叫出来的吗?” 贺令娴意态从容,依着孟遇安的要求立刻改了口: “遇安,生分是小事,乱了制度才是大事。幼薇的扬州牧和我的荆扬督察使,都是当年在特定境况下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乱世已经结束,这些历史的产物,就让它们尘封于历史吧。” 贺令娴的话说进了孟遇安心坎里。 历来的开国皇帝,在打天下的时候必然会重用一大批能臣强将,各式各样的职位也就这么天花乱坠地制造出来了。 等到了天下安定的时候,这些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开国功臣,就成了皇帝心中的一根根刺。 当然,孟遇安是不想拔刺的,她只想创建出合理的制度。 天纵机缘,贺令娴的来访让“督察使”三个字进入了孟遇安的脑海。 如果说刺史是“省长”,那么“督察使”是否就是“省委书记”呢? 孟遇安没有创立自己的“孟党”,地方政府也只有一套班子,那就是中央任命委派的刺史、郡守和县令等官员。 州牧能割据,刺史就不能割据了吗? 想要控制住地方,单单废除州牧,一定是不够的。 以孟遇安的心腹亲信为各州督察使,与各州刺史组成两套班子,彼此相互制约,或许是一条可尝试的道路。 孟遇安当即批准了贺令娴的请辞,但却不许她卸甲归田: “令娴觉得荆扬督察使的职责过重,那么荆州督察使,总还是可以当一当的吧?” 贺令娴只有片刻的纳罕,随后就对孟遇安温婉而笑道: “遇安可是又有了新想法?” 孟遇安将自己方才所思所想告知了贺令娴,后者点头称是: “这确实是个办法。掌军、执政、督察的职能是一定要分开的,不然迟早会再现前祁内乱的风波。” 主意已定,孟遇安又召集中书省官员合计此事,以顾焱为首的诸人皆表示赞同。 就这样,陆幼薇在被罢免扬州牧之职后,旬月内又被重新任命为扬州督察使,负责统筹扬州重要事务、对扬州的重大项目进行决策、同时监管扬州刺史的行政工作。 而贺令娴,也随之由荆扬督察使变为荆州督察使,在荆州负责和陆幼薇在扬州同样的事。 孟遇安并没有急于在各州都安排上督察使,而是先在荆扬二州进行试验。 若试验成功,就是“双重领导”这一政策推广的时候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9章 三权分立 “督察使”这一职务的正式设立,标志着大华进入了地方三权分立的时代。 三权分立自古有之,各种含义,各种形式,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前有汉高祖刘邦所创外戚、功臣、宗室藩王相互制衡的“三权分立”,后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分管决策、审核、执行的“三权分立”。 远在大洋彼岸,还有立法、司法、行政的“三权分立”。 大华在地方上的三权分立,则是执政权、掌军权、监察权的分立。 从汉末到前祁,地方军阀诸侯一直是朝廷面临的最大难题之一,其棘手程度不亚于外敌北燕。 远的不说,且说十几年前的陆澄,就在荆州称王称霸,统帅数万荆襄军控制了荆州一切军政要务。 荆扬之争,也源自于中央和地方的对抗。 再往前数,汉末三国的州牧刺史则更是如此,到处都是拥兵自重的割据势力。 割据的形成,无非是各种权力过度集中所导致的。若想避免割据,就必须将权力分散开来。 第一步收回军权,孟遇安在多年前早已迈出。 自安华军创建起,所有招募和收编的军队都在孟遇安麾下统一了标准。 每下一城一池,安华军便壮大一分一毫。经年积累之后,方成今日磅礴之势。 这浩荡数十万安华军的最高领袖,有且只有孟遇安一个人。 驻守各州的军队虽名为“地方军”,但其实都直接隶属于中央,一切调度也都只听从中央指挥,地方官无权干涉地方军队。 统领各州驻军的将领,无一不是孟遇安的心腹爱将,譬如目前益州的徐康、雍州的赵无戈、并州的独孤佑、豫州的钟弼、幽州的顾修之等。 但即使是心腹爱将,每过几年,这些地方守将和军队都要进行换防。如陆澄那般独守荆州十几年的情况,无疑是再也不可能发生了。 在掌军权的问题解决后,执政权和监察权的分割终于在此时有了眉目。 诚然,“中央监察地方”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刺史”最初也只是汉武帝所创的负责巡视郡县的监察官,后来权力愈发膨胀,最终在东汉时期演变为地方行政长官,执掌一州军政大权。 造成这一现象的最主要原因,便是一开始就赋予了刺史过大的权力。 在刺史还是监察官的时候,刺史就对郡守有绝对的压制和领导,甚至还需负责组织地方兵力进行军事训练和防御。 长此以往,刺史演变为一州之长也属平常。 眼下孟遇安所设的“督察使”,就是要在掌军权被收回后,再给刺史加上一双监察的眼睛。 刺史与督察使并无明面上的地位高低之分,只有权责的不同。 若真要较真来论,督察使代表了中央的意志,自然比刺史要再高半级。 孟遇安在与中书省商议确定后,又单独与陆幼薇和贺令娴私下密谈。 在议事殿后殿中,依然放着一张圆桌,如先前在临江王府密室中一般。 孟遇安、陆幼薇和贺令娴三人,正围坐在圆桌上。 “幼薇,令娴,你们都是我最亲近信任的人,也都是过去几年各项改革的亲身经历和执行者。这次的‘地方三权分立’新政,又要拜托二位了。” 孟遇安的肺腑之言说得极为诚恳,陆贺二人皆各自表态: “我们一定不辱使命,绝不辜负你的信赖。” 说完,陆幼薇又对孟遇安玩笑道: “废除州牧的时候,闹得那样‘声势浩大’,旁人还以为你我要反目成仇了,就连阿离都误会了你的意思。可现在怎么样?我还是逃不开这操劳的命啊!” 贺令娴也调侃道:“幼薇做州牧做久了,也来做做这督察使。但可千万莫要‘操劳’过了头,一时忘记了今夕何夕,又管上了不该管的事。”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看向孟遇安,脸上还带着玩笑的神情: “遇安自然不会多心,可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来。” 陆幼薇看看贺令娴,又看看孟遇安,轻声叹息道:“我当然懂得避嫌,不会让遇安为难的。” 孟遇安忙道:“幼薇可别因为畏惧流言就束手束脚的,该管什么、该做什么,就要去管、去做。督察使若是软弱了,刺史就会肆无忌惮起来。” 又对贺令娴道:“令娴也是一样的。” 趁着难得陆幼薇和贺令娴都在,孟遇安对她们二人交了底: “不瞒二位,此次废州牧立督察使,不光是为了限制地方权力,更是为了日后‘公天下’做准备。” 一语未了,陆贺二人皆惊。 孟遇安预想到了她们的惊讶,神色愈发平淡自若: “各州守将需要换防,地方官员自有任期,难道皇帝就可以无限制地做下去吗?” 她顿了一下,更加语出惊人: “难道皇帝就可以世世代代在一家血脉中传递下去吗?” “遇安,你的意思是......”陆贺大概猜到了,但都不好说出口。 孟遇安道:“百姓不只是百姓,更是‘公民’,是国家的主人。在现有的制度下,有才有能之士可以从底层晋升至高位,国家领袖也应当是如此的。” 她的眼眸垂下来,避开了陆贺凝视着她的眼神,可非但没有显得心虚,反而益发真诚。 “我做皇帝,是因为当下的条件只能让制度停留在这一步;但我心中希望,我是这世上的最后一个皇帝。” 说完这一句话,孟遇安重新抬起眼眸,依次来回注视着陆幼薇和贺令娴: “地方的制度正在逐渐进步,中央的制度又怎能停滞不前?” “遇安,你真的决定了吗?”陆幼薇拉住孟遇安的手,关切问道。 孟遇安微笑道:“这件事,我曾和孟青讨论过,后来慢慢在心里有了这个想法。能不能成功暂时还不知道,但总要做出一些尝试的。” 贺令娴近些年久在孟遇安身边,对她的想法洞若观火。 比起陆幼薇,贺令娴反而接受得更快更顺利些: “一统天下、改朝换代的大事,遇安都做出来了,改变中央制度也只是时间而已。” 密谈之后,陆幼薇和贺令娴自去准备赴任督察使的事;而孟遇安,则在心中更有了改革的底气。 只要徐徐图之,定有功成之日。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0章 又岂在朝朝暮暮 陆幼薇被任命为扬州督察使的旨意刚正式传达下来,冼离心中就腾起了后悔之意: “我之前怎么能那么质疑陛下呢!” 好在当时陆幼薇及时拦住了冼离,不然她可能就真的第一时间冲到孟遇安面前,替陆幼薇据理力争去了。 陆幼薇也来善意地揶揄冼离:“冼将军,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每当陆幼薇以轻松心态与冼离调笑时,总爱唤她“冼将军”——看似正式严肃,实则谑而不虐。 对于陆幼薇的这种揶揄,冼离向来都是含笑观之受之,只会觉得可爱。 但是今天,冼离可没有惯着陆幼薇。 陆幼薇话音刚落,冼离就起擒住了陆幼薇的双手,稍稍一用力,就把她按倒在了榻上。 “你还敢嘲笑我嘛,嗯?” 冼离佯装生气,压着陆幼薇的上身,却只做到了把后者逗得咯咯直笑: “好个没出息的冼将军,自己误会了遇安、害起了臊,怎的把羞恼都撒在我身上。” “你还敢说?你还说不说!” 冼离松开了陆幼薇的双手,却把自己两手伸到她肋下,轻轻咯吱了起来。 陆幼薇受不住痒,咯咯笑的声音更大了些,边笑边求饶,在冼离身下挣扎躲闪。 冼离咯吱了她一会儿,便不忍再继续“欺负”她,遂松开了手,放她起来了。 怎料陆幼薇刚起身,就反握住冼离的双手,攻势一转,将其压在自己身下。 陆幼薇上擒双臂、下锁双腿,控制住冼离后,全没了刚才的弱势求饶之态,柳眉倒竖,满是嗔怪: “世人只道冼将军在战场杀敌厉害,谁能想到你欺负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更是厉害呢!” 冼离被陆幼薇牢牢擒拿住,使上了三分力来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禁笑了起来: “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有你这般强悍?能把安华军主将压制成这样,你做个裨将也绰绰有余了。” “这不还得多谢冼将军的悉心教导。”陆幼薇一面说笑,一面放开了冼离。 冼离脱离了陆幼薇的控制后,并没有再次反攻,而是拉着她坐在了榻上,面对面好好说话。 “阿薇,陛下给了我一项重要任务,我必须继续留在襄阳;而你领完扬州督察使的圣旨和官凭后,就要回去建业了。这一别,我们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冼离越说越伤感,也勾起了陆幼薇的怜惜之心。 她将冼离拥入自己怀中,从后脑到脊背来回抚摸,话语温柔似水: “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聚少离多也在所难免。但心若在一起,就算身体上的距离远了些,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看那灼灼骄阳、皎皎明月,与人间有千万里之遥,但日光月华仍可泽被苍生。” “你说日光月华泽被苍生,可我只觉得我们就像天上日月,朝夕交替,永不得见。”冼离落寞道。 陆幼薇没想到冼离也能说出这种文绉绉的话,捏着她的脸笑道: “阿离这几年怕不是诗书读得太多了,把自己读成了个大文豪,这下可真是文武双全了。” “这不还得多谢陆大人的悉心教导。”冼离把刚才陆幼薇说的话还给了她。 夏末秋初之交,陆幼薇便要启程离开襄阳。 临走前,冼离觉得分外可惜:“八月十五就是你的生日,原本想着今年可以和你共庆生辰,竟还是这么不凑巧。” 陆幼薇却不在意,笑得云淡风轻:“生日而已,小时候过一过,现在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放在心上吗?” 提到生日,陆幼薇想起了自己及笄的那个生日。 那一夜,天上圆月高悬,自己和孟遇安漫步于陆府石径,言语中所谈之事,虽已过去多年,但此时依旧分外清晰。 孟遇安曾说,陆幼薇英豪阔量,被禁锢在闺阁之中实属可惜——但是现在,她早就没有了这些禁锢。 她实现了自己少时的抱负,她成为了自己少时想成为的人。 送走陆幼薇后,冼离也开始着手处理自己的任务。 孟遇安命她挑选十几名弓兵中的佼佼者,训练他们火铳的射击。这人是早就选好了,只待火铳到手。 就在陆幼薇刚刚离开时,军械局将制造的第一批火铳筛查完毕,确保质量安全没有问题后,交付到了冼离手中。 自此,冼离便在校场中日日操练士兵。 孟遇安每隔几日,就会亲自去一趟校场,亲自检视冼离的训练成果。 如孟遇安所料,冼离做事雷厉风行、认真严格,在她的指导监督下,这些新型“枪兵”的进步速度飞快。 孟遇安十分满意,给冼离下达了下一步的任务: “这些弓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射击人才,你不仅要训练他们熟练使用火铳,更要教会他们如何训练别人。将来安华军要打造出一支完整的枪械队伍,只靠你一个人教是不够的。” “末将明白。”冼离郑重应允。 处理完地方改革和军队改革,孟遇安终于能把注意力放回至她最关心的教育问题上。 距国子监初次实行男女同校,已经过去两年半了。试点情况若很理想,来年开春便可以推广至全国。 对此,孟遇安分别去找了国子监祭酒和荀杳儿了解情况。 祭酒心中清楚,这男女同校是孟遇安很在意的事,不管国子监情况如何,她是一定要在全国推广的。 在不敢忤逆孟遇安的心思驱动下,祭酒当然只会报喜不报忧: “陛下天纵奇才,构想出如此巧妙的做法,实乃微臣平生仅见。微臣以为,男女同校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可以推而广之。” “祭酒大人所说可是实情?”孟遇安正言诘问。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祭酒俯首作揖,躲避着孟遇安诘问的目光。 孟遇安心中又笑又叹: 这国子监祭酒,论专业能力,实是大学教育的一把好手;可说起缺点,就是为人太过圆滑自保了些,总想着“三不沾”、“两不得罪”。 想要听实话,还是要找荀杳儿。 荀杳儿所报情况,和祭酒所说大致相仿,但她提到了一点祭酒没有提到的问题: “国子监毕竟是大华最高学府,背靠国家资源,就算是女子求学困难,也能应付得了。可偏远地区政令难及,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家里自会优先送男儿读书。虽是男女同校,但只怕同校之后,校中就只有男子而无女子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1章 双兔傍地走 对于荀杳儿的话,孟遇安深以为然: “杳儿之言,深得我心。多年前刚在扬州办女学时我就说过,之所以给予女学以额外扶助,就是因为当一杆秤已经不平衡的时候,向两边加一样的权码,看起来是公平的,实则是在维护这种不平衡。” 荀杳儿顺着孟遇安的话继续说道:“所以陛下,微臣以为,男女同校的主要问题,不在于男女之间会怎样,而在于外界无形中施加的阻力。” 孟遇安首肯:“推广男女同校,并非意味着完全取消女学——不过杳儿所虑甚是,你足迹未能行遍天下,便对世情有了认知,真是难得。” “这只是微臣的一点愚者之虑,让陛下见笑了。”荀杳儿依旧很谦虚。 孟遇安凝神思索后,说道:“这样吧,就对各地现有的女学招生规模进行缩减,再将原有的普通学校规模扩大,改制为男女同校。家中有能力且有意愿者,自可主动选择同校;若无能力或是仍处观望,就还是上女学。” 荀杳儿先是赞同了孟遇安所说之话,而后补充道: “禀陛下,卫大人这两年向微臣讲述了许多各州各郡基础教育的情况。在陛下的改革下,底层百姓移风易俗,在思想观念上有了很大改变,但即使是最开明的父母,也不愿意轻易放手让女儿闯荡......” 荀杳儿停在了这里,看向孟遇安;孟遇安明白她的意思,替她继续说了下去: “杳儿是说,如果不强制男女同校,只是让各家自主选择,那么所有人还是会选从前的道路,而不敢尝试新路。” “陛下圣明。”荀杳儿低眉垂首。 “这确实是个问题啊,”孟遇安叹道,“改革不彻底,就等于彻底不改革。任何新政推行的初期,如若不能态度强硬,大众总是很难把它当回事。” 孟遇安沉吟些时,让荀杳儿先离开了,不久后又召来了卫幽兰。 “幽兰,你和杳儿分享的那些情况,杳儿也都对我说过了。依你之见,推广男女同校之事该如何解决呢?” 荀杳儿和孟遇安见过面后,把谈话的内容大致与卫幽兰讲了一遍,故而卫幽兰在来见孟遇安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 “陛下,臣觉得可以这样试一试:选择在同校上学的女学生,才可以享受和男学生同样的条件,即有机会升入国子监,甚至为官入仕;继续留在女学的人,则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能在官府的安排下,于原籍从事寻常行业。” 孟遇安听后,不置可否,只神色凝重道: “前方以利诱之,后方破釜沉舟,双管齐下,确实很能激励人。只是这样一来,对胆怯的人可就太残忍了。” 卫幽兰闻言沉默了少顷,随后轻叹: “陛下也出身疾苦,自是对底层有着深刻了解。被头顶大山欺压惯了的民众,就算是大山已经移开了,却仍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心口。如果不用现实打醒他们,他们又怎么敢抬头看天呢?” 卫幽兰此言,与孟遇安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在第一次见到光明时,只会感到害怕;一直被束缚被控制的人,在第一次脱离束缚控制时,只会感到恐慌。 这便是心理学上着名的“习得性无助”了。 作为上位者,用“何不食肉糜”的态度去责怪受害者的胆怯,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去嘲笑她们不敢尝试改变,本身就是一种推卸责任的表现。 轻飘飘的一句“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仿佛就可以成功让自己置身事外,变成不带情感俯瞰众生的神明。 现在的孟遇安,已经可以俯瞰众生了,但她不能不带情感,更不能自诩神明。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在面对卫幽兰提出的方案时,第一反应是觉得残忍。 不过第二反应,孟遇安即表示了理解: “幽兰的方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有时候,棍棒教育比起温声劝导,可能还更有用些。” 孟遇安让卫幽兰将自己的建议写成章表,预备在宰执会议上与朝中要员一起商讨。 因女学相关事宜本就一直是孟遇安亲力亲为的,各个身领宰执职责的朝臣也都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大体上都赞同这项决议。 决议既然通过,很快就要提上日程。 眼下已到了仲秋,来年开春就是新一学年的开启,现在正是进行政策预热的时候。 中央的红头文件很快发往十三州,由刺史府衙再向各州内的郡县组织开会、交代细则。 只有荆州和扬州特殊一些,毕竟这二州多了个督察使,刺史已经不再是本州的“一把手”了。 这次的重大决议推进,也是孟遇安测试“双重领导”是否可行的机会。 陆幼薇已经回到了扬州建业,自有中央专人前去传达消息;贺令娴作为荆州督察使,孟遇安便亲自向她三令五申: “令娴,你也在朝中为官多年了,论理我是不用和你多说的。但推广男女同校事关者大,推广督察使制度更是重中之重,你可一定要在荆州做出些成绩,也为其他各州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说就是了。”贺令娴朗月清风。 孟遇安道:“你从前做荆扬督察使的时候,更多只是挂了个名字,实际职务位同丞相,又在我外出征战时负责监国,恐怕对管理州务还不够熟悉。”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贺令娴笑道,“我深知自己力有不逮,在刚改任荆州督察使时,就已经讨教荆州刺史,做了许多功课。” 孟遇安赞道:“果然还得是令娴,办起事来让人安心。” 又道:“荆州刺史突然从政策的决定者变成了政策的执行者,又多了你这个高半级的‘顶头上司’做同僚,一时半会儿只怕也转变不过来身份。你们俩也要多磨合,为来日其他各州的督察使和刺史总结些经验。” 孟遇安所说的一切,贺令娴都一一应承下来,并记在了心里。 荆州刺史并不是个难相与的人,也知道贺令娴从前何等位高权重,自是不敢与她相执相争。 而扬州刺史更是受扬州牧管理多年,早就习惯了二把手的位置。对于他来说,扬州牧变成扬州督察使,不过就是换了个名字,实际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模式,故此扬州的情况只会比荆州更顺利。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2章 荀杳儿怒拒鸳鸯偶 就在荆州预热来年男女同校政策的时候,不仅贺令娴和荆州刺史不得空闲,就连荀杳儿也比平常更忙碌了起来。 作为这两年半以来国子监试点的负责人,荀杳儿需要将期间男女同校过程中产生的问题和建议整理成集,交予督察使和刺史作为来日工作的参考材料。 荀杳儿对待任何事一向认真细致,男女同校又是孟遇安布局多年的大计,自然更加需要上心。 为此,她特意于私下找了许多国子监学子,询问这些学子的经历和感受,以便在章表中更客观地呈现实情。 孟抗入学不过半年而已,按理说他的体会是没有早期入学的学生深刻的。 但荀杳儿看在孟遇安的面子上,不好怠慢了他,遂也与他多聊了几句。 这一来二去的,更让孟抗会错了意。 从年初刚入学国子监时,他少男的春心就开始荡漾,一腔关雎之情憋在心里半年之久,终于是忍不住了。 一个秋高气爽的黄昏,孟抗约荀杳儿在国子监南门外花圃处见。 荀杳儿只当孟抗是有了什么新的感受要和她分享,便如期赴约了。 可到了之后,还没说上两句话,荀杳儿就发觉孟抗今日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孟公子,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荀杳儿很是关切。 孟抗支支吾吾地半天答不上来,只含糊道:“没有什么......” 他嘴上说着没事,可神色一看就有事,于是荀杳儿又问道: “是在学里与人起了争执?还是学业上有什么困难?或是和陛下有关系?” “不是,都不是......” 孟抗现在的表情,就像是被鱼刺卡了嗓子,拧着眉,皱着脸,摆弄着衣袖,顿挫着步伐。 荀杳儿奇怪地看了他半晌,无奈笑了起来: “孟公子要是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因手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荀杳儿确实很急着走,说完这一句便扭头转身,不准备再继续和孟抗耗在这里。 孟抗见荀杳儿真的要走,一下慌了神,该说的不该说的干脆脱口而出: “荀姑娘可愿嫁给我吗?” 这句话就像一张定身符,把荀杳儿当场定在了原地。她不可思议地缓慢转身,说话都结巴了: “你说......什么?” “啊不不不,我怎么能这么问呢,太唐突了......”孟抗后悔地自言自语起来。 他清醒了一下脑子,走上前几步,换了一种问法: “荀姑娘可对我有意吗?只要姑娘一句话,我马上就求家父去荀家提亲......” “孟公子够了!” 孟抗话没说完,就被荀杳儿一声暴喝打断了。 他仔细一看,只见荀杳儿的双颊已经绯红一片,呼吸声也急促了起来,身形在急促的呼吸带动下微微颤抖。 孟抗有些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行为不当、惹了她生气。 “荀姑娘......小荀大人,我......” “孟公子今天说的话,我就当从没听过,”荀杳儿努力稳住声音,“也请公子能忘则忘,以后也不要再提起。” 孟抗见她是真的生气了,忙又靠近了些,手上甚至多了些下意识的触碰动作: “小荀大人,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唐突你,我是真心......” “孟公子退下!” 就在孟抗触碰到荀杳儿的一瞬间,荀杳儿一声怒斥喝退了他。 “我光明磊落,与公子无冤无仇,公子为何要来污我名节!” 说到“名节”二字,荀杳儿的眼眶红了。她还有许多想斥责孟抗的话,此时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略怔一会儿后,就转身跑开了。 孟抗痴痴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发现她似有拭泪的动作。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能这么生气?” 孟抗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但他知道,自己好像闯了大祸。 荀杳儿从国子监南门花圃跑走后,一路不停地跑到议事殿,只为求见孟遇安。 守门侍卫见荀杳儿神色惶急,还以为她有大事要禀报圣上,连忙放行让她进去了。 孟遇安正在议事殿中与贺令娴讨论督察使的工作情况,荀杳儿就一头撞了进来,哭着向孟遇安喊道: “求陛下为杳儿做主!” 孟遇安和贺令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喊惊到了,二人停止了谈话,双双看向荀杳儿。 因议事殿中没有外人,荀杳儿也就没了顾忌,泪水涟涟不止,哭得梨花带雨。 贺令娴鉴貌辨色,知道自己不适合继续待下去了,便主动请辞离开议事殿,只留荀杳儿和孟遇安在这里。 等贺令娴走后,孟遇安起身离开桌案,走到荀杳儿面前,替她擦拭眼泪,又拉起她的手,好奇中带着关切: “发生什么事了?你先顺顺气,慢慢说,不着急。” 荀杳儿抽抽噎噎,把刚才孟抗与她发生的那些事,从头到尾告诉了孟遇安,没有漏掉任何细节。 说完,荀杳儿又啜泣道:“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却无故被孟抗玷污了名声......真是飞来横祸!” 孟遇安听完了事件全貌,看着荀杳儿如此痛哭流涕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安慰道: “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就是这样啊。孟抗做事是有些冲动不顾后果,但他也没对你做什么,杳儿为何这么伤心呢?” 荀杳儿抹一把眼泪,负气道:“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众人必会认为是我勾引他——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凭什么承受这无妄之灾!” 荀杳儿越说越委屈,刚擦抹干净眼泪,又汩汩流了下来: “我自幼蒙陛下圣恩,在您身边学习......学到的都是陛下的圣贤理念......我自认人品端正,问心无愧,如今却要枉受议论......若名节受损,我绝不苟活,再也不能侍奉陛下左右了......” 这番话说得痛彻心扉,即使孟遇安内心觉得荀杳儿这次有点小题大作了,可看她哭成这般模样,那些教育人的大道理都咽在了肚里,说出口的只有百般抚慰。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3章 自由意志 孟遇安双臂轻揽着荀杳儿,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双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和脸颊。 荀杳儿此时被孟遇安护在怀里,不禁回想起了自己与她初见的那一面,也是这样被她环抱着。 孟遇安的怀抱,总是那么有安全感。 荀杳儿的抽噎声渐渐止住了,孟遇安感受到她情绪的平静,才轻扳着她与自己分开,温声问道: “我们去那边坐着说,好吗?” 荀杳儿柔弱地点点头,随孟遇安走到窗檐附近,在一张小几两侧的蒲团上与孟遇安共坐。 孟遇安给荀杳儿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哭了这么久,嗓子都哭哑了,喝点茶水润润吧。” 荀杳儿知道自己方才很是失态,现在冷静下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只低着头接过茶杯,默默啜饮了起来。 孟遇安看着荀杳儿,娓娓而谈道:“杳儿,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女子为官做事,总要承受更多议论的话语和不怀好意的审视,这些我当年也是亲历者。” 说到此处,孟遇安想起了十余年前,自己先后被人谣传与陆煜和贺令昌的绯闻,甚至连自己与李允琛都有人在议论,想想真是可笑至极。 孟遇安是来自现代的,对于这些谣言,她除了内心厌恶,并没有太大反应,更不会夜不能寐。 可荀杳儿以及其余处境类似的姑娘则不同,她们浸泡在这个封建的环境中长大,没有办法不受谣言的影响。 名声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尤其像荀杳儿这样志大才高的女子,分外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能忍受任何一点外界的恶意揣测和负面评价。 这样想来,荀杳儿的“小题大做”,孟遇安也就不难理解了。 荀杳儿听到孟遇安说她也是亲历者,不禁有些好奇: “那陛下当年是如何处理的呢?” 孟遇安浅笑道:“这个嘛,说来话长。当年我的那些谣言被奸人利用,前祁时任皇帝太子罢免了我的官职,将我草率赐婚发嫁,算是息事宁人了。” “果然这种事受伤害的只有女人!”荀杳儿听后义愤填膺,“女人就像是一个物品,竟然能被赐来赐去!” 孟遇安垂眸不语,荀杳儿却越说越来劲: “还有,‘嫁’这个字怎么这么恶毒!凭什么女人要离开自己的家,‘嫁’到别人家去,去侍奉丈夫的父母?我的父母养育我这么多年,他们才是我最亲、最应该回报的人。” 孟遇安平淡如水:“自古以来,女人被剥夺了受教育权,不能为官入仕,不能建功立业,甚至不能继承财产。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中,没有女人容身的位置,女人就只能一辈子依附于别人。” 谁会在乎她们的想法呢? 她们的自由意志,被迫湮没在了三从四德的规训下,以至于时间过得久了,女人竟开始自我规训。 名节大过天,何尝不是一种自我规训的写照呢? 与众不同如荀杳儿,聪慧自信如荀杳儿,也在潜移默化中掉进了这个圈套,孟抗的表白对她都成了世界末日。 “不过现在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孟遇安话锋一转,欣然而笑,“女人可以上学,可以为官,可以立业。就算思想和风气一时难以扭转,但只要假以时日,总会有玉宇澄清的一天。” 孟遇安说完,又看向了荀杳儿,笑着问她: “现在你心里还难受吗?杳儿,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因为一两句闲话就怀疑你的人品,那些乱传谣言者才是真要严肃处理的对象。” “陛下待我这样好,杳儿不敢再委屈了。”荀杳儿站起来,对孟遇安深鞠了一躬。 孟遇安见终于哄好了荀杳儿,遂也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拉着荀杳儿的手,轻松笑道: “孟抗有时候啊,就是容易缺根筋,从他一言不合殴打裴循就能看出来了。他是个男人,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的困境,所以有些问题意识不到,杳儿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我会教育好他的。” 荀杳儿受宠若惊:“杳儿不敢对陛下提要求,更不想来告孟公子的状,请陛下不要误会了。” 孟遇安宠溺地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打趣道: “你还说自己不是来告状的,刚进门时都哭成什么样了,口口声声说‘求陛下做主’,现在还要不要我为你做主呢?” 荀杳儿羞涩地垂下头,从脸颊一直涨红到耳根,双手揉搓着衣带,什么话也不说。 孟遇安看她害羞,也不再继续开她的玩笑,便去唤来了蓁儿,让蓁儿亲自送荀杳儿回府。 送走荀杳儿后,孟遇安又立刻命人传来了孟抗。 孟抗黄昏时分唐突了荀杳儿,到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在家中忽然接到孟遇安的传召,心里咯噔一下,情知定是为了这件事。 “你又犯什么事了?”孟青诘责的目光看向孟抗。 孟抗不好解释,也来不及解释,先跟着传召者入宫去见孟遇安了。 孟抗本以为自己会遭受孟遇安一顿痛骂,但没想到孟遇安竟出奇地温柔: “抗儿,你和杳儿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相信你是没有恶意的,但你这种行为会给杳儿带来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孟抗茫然地摇摇头。 孟遇安叹道:“若流言因此而四起,杳儿是这么看重自己名声的人,她还能活得下去吗?你只顾着自己的情感,可却不顾对她带来的伤害,你这叫真心喜欢她吗?” 孟抗连忙解释:“冤枉啊表姐,我没有想要伤害她的意思,我也......我也不知道原来会有流言......更不知道流言是这么严重的事......” “那你现在知道了,同样也该知道怎么做了吧?”孟遇安问道。 孟抗垂头丧气:“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可是......” 孟抗又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不甘心: “可是我确实喜欢荀姑娘啊......表姐,你能帮我和她说说吗?” 孟抗话还没说完,孟遇安的一巴掌就已经拍在了他脑门上,打得他一个激灵。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4章 禁止包办婚姻 “诶呦......” 孟抗被打得吃痛,又不敢问为什么,只能生生承受住了。 孟遇安语气稍有愠怒:“杳儿若是也喜欢你,还会跑来我这里哭诉吗?她只要接受了你的提亲、和你成了夫妻,还怕什么流言?她今天害怕成这样,你还看不出来她的心意吗?” 孟抗被孟遇安的三连问问得哑口无言,孟遇安则继续说道: “既然她对你没那个意思,我去说和你去说又有什么区别?她该拒绝还是会拒绝的。” 孟抗低着头不说话了。 孟遇安叹了口气,也不忍心再斥责孟抗,语气又平和了下来: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和杳儿认识半年多了,她喜不喜欢你、你们能不能成,已经可以下定论了。” 孟抗还是不服气:“可是......荀姑娘总找我说话,还特别关照我,怎么能说她对我完全无意呢......” 听了孟抗的话,孟遇安又好气又好笑: “杳儿总找你说话,是因为她是国子监的官员,要对每个学子负责;她特别关照你,是因为你是我的亲戚,她爱屋及乌而已。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能遐想呢?” “可是......” “孟抗!” 孟遇安一声连名带姓唬住了他,两手抓住他的肩膀,摇撼了几下后,严肃道: “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有关你和杳儿的闲话,不然我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你!” 孟抗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听从了孟遇安的要求。 “这么晚把你叫出来,你父亲一定有很多疑问,”孟遇安道,“我写封信,你带回去给你父亲,算是我保你一次。” “谢谢表姐!”孟抗正不知回去该如何对孟青解释,不想孟遇安主动提出了做担保,着实松了一口气。 孟遇安快速写了一封信,简要说明了白天的事和自己的态度,并在信中劝孟青不要责罚孟抗,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孟抗回到家中,孟青果然再次问起了在他走之前问过的问题。 孟抗一言不发,只把孟遇安的信递给了孟青。 孟青面带疑惑地接过信,拆开来看,越往后读,眉头越紧锁了起来。 “好小子,还真是长大了,背着你老子能干出这事来!”孟青读完了信,对孟抗阴阳怪气道。 孟抗下意识双手护住头:“表姐可在信里说了,让您不能责罚我,父亲不会要忤逆圣意吧?” 这通说辞把孟青给气笑了:“敢拿陛下来压你老子,翅膀硬了,嗯?” 孟抗从指缝中露出眼睛来看,只见孟青似乎没有太生气,便腆着脸蹭到孟青身边,陪笑道: “儿子不敢。只是儿子确实知错了,陛下也已经责罚过我了,父亲就心疼心疼儿子吧。” 孟青到底还是疼爱亲生儿子,也便不和他计较了,但还是多嘱咐了两句: “没事别去招惹人家姑娘。等过两年你加冠了,为父自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急什么急?” 孟抗嘟囔道:“娶亲当然要娶自己喜欢的,不然还不如不娶......” “你说什么呢?”孟青睨着孟抗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孟抗赶紧矢口否认,翻过这一篇算了。 虽然孟遇安已经在信中写明,说这件事就此打住,可孟青还是有些不放心,过了几日又去和孟遇安重新提起: “念之,抗儿不懂事,我这个当爹的也没教育好,总是给你添麻烦了。” 孟遇安笑道:“这都是小事情。哪个青春年少的男孩子没个喜欢的姑娘呢?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懂得适可而止,做长辈的也不用太当回事。” 孟青接着孟遇安的话说道:“是啊,只要不出格就行。将来给抗儿指一门亲事,还是要仰仗你了。” 此言一出,孟遇安变了脸色:“指婚?这都什么年代了,舅舅还想着指婚呢?” 孟青愣了:“......怎么就不能指婚了呢?” 孟遇安无奈道:“现在的女子个个上学,佼佼者皆为官立业,舅舅还能指得动谁?” “这......确实。”孟青大略一想,也认同了这个观点。 孟遇安又道:“等来年全国推广男女同校后,女子的地位会和男子更加平等。她们有更多人生的选择,也就不必依赖于婚姻保障生活了。” “那到时候婚配问题该怎么办呢?”孟青好奇问道。 孟遇安眼波流转,嘴角浮出笑意:“也许,‘自由恋爱’和‘自由婚姻’就在不远的未来了。” 孟青听后呆了半晌,似笑非笑道:“这话你母亲当年也说过,你们真不愧是亲母女啊。” “对了舅舅,”孟遇安受孟青提醒,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的父亲是谁呢?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 一听孟遇安的话,孟青蓦地腾起了些小小的火气: “你还说你父亲呢,就是因为你母亲‘自由恋爱’,结果你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她也从没和我说过。念之啊,这种情况要是在大华普及开来,那国家可就乱套了。” 孟青的话也不无道理。 古人婚姻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痛恨“私定终身”和“淫奔”,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社会稳定。 在科技和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又没有有效避孕措施,无媒苟合的多了,全是寡母带着父不详的孩子,真就如孟青所言“国家可就乱套了”。 但凡事有利便有弊。 包办婚姻倒是让社会国家稳定了,可这其中又有多少女子的血泪呢? 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要裸裎相对,终身幸福与否全指望着对方的人品。 犯了“七出”之错,就要被休掉;受尽虐待,却很难和离。 这样残酷的婚姻,这样窒息的人生,托举起了几千年“稳定”的封建社会。 这样的“稳定”,孟遇安毫无褒奖溢美之辞。 孟抗荀杳儿此次的事件,以及与孟青的谈话,让孟遇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禁止包办婚姻迫在眉睫。 但尺度如何把握、具体措施如何施行,将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5章 取缔三妻四妾 就在“禁止包办婚姻”这个念头刚出现在孟遇安脑海中时,另一个问题很快也同时出现了: 如果婚恋逐步走向自由,那么三妻四妾还能受到法律保护吗? 古人为了维持嫡长子继承的宗法,所谓“一夫多妻制”多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但有些朝代也会出现诸如“平妻”、“二房”、“侧福晋”等产物。 孟遇安想要禁止包办婚姻,正是为了保护女性的人格独立平等的权利。妻子是被保护了,那么妾室呢? 如果一个男人在法律层面上依旧可以被允许拥有多个合法性伴侣,那么包办婚姻的禁止就像是隔靴搔痒,女性的平等权益还是得不到保护。 关于妻妾的问题,带给孟遇安最深感受的,就是卫幽兰和阮忱。 当年卫幽兰在寻芳阁时就怀上了阮忱的孩子,万般无奈之下,孟遇安替她奔走传信,助她成为阮忱的侍妾,让她勉强有了个容身之所。 可后来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如愿过。 阮忱之妻崔氏百般折磨卫幽兰,最终逼她去忘忧观出家,还夺占了她的孩子阮谦。 而阮忱,在整个事件中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这样的故事到处都在上演,孟遇安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每每想到这些往事,孟遇安都觉得痛心;想到在她看不见得角落里还有更多类似的事,她就愈发痛心。 但现状哪里是那么好改变的? 婚姻制度的改革如牵牛下井,不仅难办,稍有不慎还会引起非议,恐于稳定不利。 孟遇安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决定先听听不同人的看法。 正好有些日子没去拜访卫幽兰了,孟遇安选了不忙碌的一天,登上了卫家府门。 这一天,也是卫幽兰休沐在家的日子,陆夫人就带着阮谦来让她们母子相聚——这是孟遇安曾经下过的命令。 卫府上下不知孟遇安要来,在看到孟遇安车驾临近时,俱慌乱一团,赶紧去通报了卫幽兰。 卫幽兰忙带着陆夫人和阮谦前来门口迎接。 孟遇安摆手笑道:“何必搞这么大的阵仗,我本也不欲张扬的。” 说话间,孟遇安一眼瞥见卫幽兰身后的阮谦,只见他又比前两年长高了不少,眉眼间已能看出些美少年的模样。 “不愧是幽兰和阮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这般人才出众。”孟遇安夸赞道。 卫幽兰见孟遇安提到阮谦,便把他推到身前,让他给孟遇安行礼问好。 阮谦怯生生地垂首作揖:“见过陛下。” 孟遇安对阮谦宠爱一笑,又将目光投向了陆夫人,冲着她略点头致意: “夫人身体可还康健?” 陆夫人笑着欠身行礼,温言道:“多承陛下记挂,老身一切都好。” 孟遇安颔首:“尊兄前两年意外身故,我心中也实在伤痛惋惜。陆煊和幼芷就在京中,我也会敦促他们常去探望夫人。” “多谢陛下。”陆夫人再次福礼。 几人在门口稍叙了会儿闲言,便一同进入了内堂。卫幽兰让管家领着阮谦下去,只留自己和陆夫人相陪孟遇安。 “陛下这次屈尊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卫幽兰询问。 孟遇安清朗而笑:“既然今天陆夫人也在,我正好听听二位的意见。” 她稍作停顿,后正色道:“如何废止包办婚姻和三妻四妾,二位可有什么想法?” 卫幽兰和陆夫人彼此对视一眼,脸上神色各异。 还是陆夫人先开了口:“老身不涉朝政,本不应多言,但这件事,老身却有些想说的话。” “夫人请讲。”孟遇安鼓励道。 陆夫人道:“寻常人家的儿女婚配,大约都在女儿及笄、男儿加冠之后,或有些早晚的差别,不过一二年而已。这个年纪的儿女,尚未立业,头脑也不成熟,若是让他们自由婚配,只怕......” 陆夫人后续没有说完的话,孟遇安大致也能猜到,无外乎就是孟青的“国家可就乱套了”那些话。 孟遇安笑了两声,像是开玩笑似的说道: “头脑还不成熟,却能结婚生孩子。农场主给牛马配种,大概也是这样吧。” 这些话很不体面,说得卫幽兰和陆夫人面上皆泛起绯红,可孟遇安却无甚在意: “实话难听,也就在私下说说。我信任敬重二位,才和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必多想。” 又问道:“那么三妻四妾呢?” 卫幽兰叹道:“陛下看着微臣一路走来,怎会不了解内情呢?当年陛下助我脱离青楼、成为侍妾,虽牵连出许多后续因果,但在当时那种境况下,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 说着,她垂下了眼眸:“三妻四妾是女子的梦魇,但有时候也是女子的救星。如果妾室被取消了,将有多少贫苦女子连一点点名分和权益都争取不到了。” 卫幽兰的话,孟遇安很不爱听;但孟遇安没法不承认,这在当下确实是实话。 然而,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 今天虽然没能从卫幽兰和陆夫人那里收获好的建议,但孟遇安依旧不会放弃自己的决定。 越在这种没有人支持她的时候,孟遇安就越会想到顾修之。 孟遇安清晰地记得,在这个世界里,顾修之是第一个提及取缔三妻四妾的人。 “如果现在修之在身边,就能和他好好谈谈这个问题了。” 想起顾修之的一瞬间,孟遇安感到心头好似被针刺了一下,有略微的酸痛感。 孟遇安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努力清了清思绪,把顾修之清理出了自己的大脑。 白天的谈话又重新占据了孟遇安的大脑。 卫幽兰有一点说得很对,那就是妾室制度一定程度上保障了贫苦女子的权益。 但如果贫苦女子的权益可以由律法保障,也就不用仰赖妾室制度饮鸩止渴了。 早在立足扬州的那几年,孟遇安就用庐江顾氏做标靶,打击掉了一大批色情服务产业。 后来随着孟遇安的权力范围越来越大,对青楼的打击也就遍布了全国。 现如今,已经没有哪个地方敢明目张胆地售卖风月了。 可是孟遇安心里也清楚,这只是表面现象而已,私底下有多少肮脏事瞒着她的眼睛,一想便知。 想要改变婚姻制度,只怕还要从保障底层女子权益入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6章 奉月府 为了了解民情,孟遇安特意找来了刑部尚书,让他在朝会之余,又额外做了一次更详细的述职。 “尚书大人,朕今天找你来不为别的,就是想了解一下最近几年民间人口贩卖案件的详情。” 因孟遇安已提早告知了刑部尚书此次述职的目的,故而他早先就做好了准备,将历年有关人口贩卖案的案牍整理成集,并总结出一份概要,呈递给孟遇安看。 孟遇安一面浏览着这份概要,一面听着刑部尚书徐徐而道: “前祁长安三年时,陛下就已经下令禁止贩卖人口,现已过去四年有余。各州郡的执行力度虽参差不齐,但大体情况来看皆有改善。” “以扬州为例,丹阳、庐江等重郡之中百余家青楼现已关业,其中被强迫或诓骗卖身的女子在各郡县刑狱诉讼处均得解救,郡守与县令也对其妥善照管。” “自此之后,各郡每年上报刑部的人口贩卖案件数量锐减七成,剩余三成大多情节轻微,性质也不比往年恶劣。” 孟遇安边听边点头:“很好,这样的执法力度要继续保持。一旦发现组织卖淫、强迫卖淫的现象,定要严惩不贷!” 吩咐嘱托完刑部尚书,孟遇安又给户部下达了命令: 落实青楼从良女子的身份安置问题,纳其为编户齐民,予以田地及其他生产资料,无力耕种者可允许其将名下田地出租。 总之不管怎样,一定要给予贫苦女子以基本生活保障,让其无需再出卖肉体为生。 至此,孟遇安觉得有一个机构已经呼之欲出,到了不得不设立的时候。 那就是妇联。 想要改革婚姻制度,彻底禁绝包办婚姻和三妻四妾,光靠官府是不够的。 必须要有一个专门的机构,能代表国家意志,且专管此类事项,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大华元年十一月,奉月府建立,即为异时异世的妇联。 既为“奉月府”,当然是以“侍奉月亮”为大任。 以“月”代指女性,除了取其柔泽万物之意,更因女性的生理周期与月相周期吻合。 这奉月府的府监,除了卫幽兰,别无她人可任。 当孟遇安把这个想法告知卫幽兰时,她却很有些放不下手边的事务: “来年春日幼学小学招生的事,我只操持到了一半,此刻怎好搁置不管呢?” “基础教育的事自有旁人可以托付”,孟遇安道,“但奉月府我却只放心交给你。” 孟遇安拉着卫幽兰的手,话语更是诚恳: “幽兰,你经历过当下寻常女子能经历的一切苦难,如今苦尽甘来,你的经历就成了宝贵的财富。你懂得她们的困境,才会有同理心去帮助她们,再加上过去你在女学的经验,奉月府府监非你莫属。” 卫幽兰点点头:“多谢陛下信任。好吧,那我就接过这个重任,只望不负陛下重托。” 为帮助卫幽兰更好地完成工作,孟遇安又着意替她仔细甄选副手。 距离那年大选秀女,已过去四年多了,当年那些入学的女童,也都过了及笄之年。 既然似荀杳儿这般早慧的孩子十岁左右起就能担任要职,那么那些十五六七的姑娘也可以开始分派任务了。 孟遇安向荀杳儿询问国子监中的优秀学子,她第一个提到的人便是林盼。 “林盼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孟遇安抵额回忆,“之前仿佛听不同人说起过很多次。” 荀杳儿微笑道:“先时裴循因她出身贫苦且学业优异,总在私下里欺负她,我和陛下曾提起过;国子监祭酒在向陛下述职的时候,所说的优秀学子中,可能也有她的名字。” “想来是这样了,”孟遇安饶有兴致,“既然你们都说她好,那便让她来见我一面。” 荀杳儿来到国子监中,第一时间便给林盼报喜: “林姑娘大喜啊,陛下要召见你,你的闻达之日马上就要来临了。” “陛下要见我!”林盼一惊,随之而来的便是紧张。 正巧此时孟抗在旁,顺风听去了一耳朵,也赶上来插话: “林姑娘不必焦虑,我表姐是极友善的人,只要不触及她的原则问题,她对待谁都似海纳百川般宽容。” 自从荀杳儿和孟抗闹了不愉快后,二人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此时孟抗突然凑上来,荀杳儿也不好不理他,便顺着他的话继续宽慰林盼: “孟公子说得极是,林姑娘就放心去吧。” 有了荀孟两人的轮番劝慰,林盼这才没了恐慌,自去宫中觐见孟遇安。 荀杳儿原本也要走,却被孟抗叫住了: “小荀大人请留步!” 荀杳儿转过身来,神情很平静: “孟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孟抗面有愧色:“先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请小荀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我敬爱大人的为人和才能,是真心想与大人相交,别无他意。” 说完,孟抗滴溜溜的眼珠瞄着荀杳儿,就像犯错的小狗。 荀杳儿浅淡一笑:“孟公子言重了。公子的好意,我都记在心里,未来我和公子就是朋友,再不提前事了。” 孟抗见和荀杳儿彻底没了芥蒂,一桩心事终于落下。 林盼心怀忐忑地来见孟遇安,不知有何事找她,一路上已做了万般猜测。 孟遇安开门见山:“林盼,听荀大人和祭酒大人说,你虽出身疾苦,但聪慧勤勉,历年学业名列前茅。朕从不愿人才埋没,故而给你个历练的机会。” “请陛下赐教。”林盼垂首洗耳恭听。 孟遇安给了她一份奉月府的介绍文件,让她一边观看,一边听自己解释: “朕创立奉月府,旨在为遭受迫害的女子伸正义、谋福祉,因此奉月府的官员,自然也应当来自底层。你在国子监学业优异,又敢于反抗不公,符合朕的一切要求。朕就让你做府监卫大人的副手,你可愿意?” 林盼看完手中的文件,听完孟遇安的讲述,再抬头时已是热泪盈眶: “陛下对林盼有再造之德,现又布施恩泽于天下女子,林盼就算是肝脑涂地,也难报陛下大恩大德!” 说着她忍不住想要跪下叩首,但蓦然想起孟遇安在她入学时当众所说的要求,硬生生忍下了。 孟遇安瞧出了林盼欲跪又止的小细节,心中暗想: 如此情绪激动之时,尚且能够头脑清晰、记得条理章法,当真是个可塑之才。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7章 沃土乃生花 林盼在接到任命诏书后,很快便准备去奉月府上任了。 这也意味着她顺利从国子监毕业。 裴循心里虽仍是不服气,可再也没什么脾气了;倒是孟抗,竟然有些舍不得她。 在当时大闹国子监的事件中,林盼的从容与豪气,让孟抗对她起了几分敬佩; 半年多以同窗身份相处下来,孟抗更觉林盼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如今她要结业为官了,孟抗未免生出些许留恋之情: “林姑娘这一去,就成了林大人,今后鹏程万里,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见了。” 林盼笑道:“孟公子这样豪迈的人,也会说这等戚戚惜别之语吗?” 孟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亦笑道:“只盼我也能早日符合结业要求,能够像林姑娘一样,为表姐、为孟家、为大华建功立业。” 冬月未过,奉月府就正式挂牌开府了。 孟遇安最近刚从洛阳收到裴嘉传回的消息,称紫微城的重建工作已接近尾声,很快便可竣工。 鉴于此,孟遇安也就没有为奉月府另外开辟办公场所,而是把它暂时安置在中书省的一座空偏殿中。 等来年迁都洛阳,紫微城中自会有奉月府的正式官署。 林盼初来中书省那日,为表对前辈的敬意,先去拜见了中书令顾焱。 论朝中所有官员,顾焱最是待人谦和有礼,虽然官位和资历在诸臣中皆是数一数二,但就算是面对青涩后辈,也毫无倨傲之色。 “林大人后生可畏,我常听国子监祭酒谈起你,说你出类拔萃、卓尔不群。但不管怎么说,为官和上学总还是有很大区别,林大人往后若是有什么困难,自可来找我,我必知无不言。” 顾焱之言,令林盼如沐春风,也让她起了敬意: “下官年轻稚嫩,来日只怕要多麻烦顾中书提点教导,下官先谢过中书大人栽培了。” 与中书省官员大致见过后,林盼去往奉月府,与卫幽兰会和。 卫幽兰早接到了孟遇安的通知,知道将有一位刚从国子监毕业的年轻姑娘被派给她做副手。 刚见到林盼时,卫幽兰只觉她双眼中透出的勇毅与坚定,仿佛年少时的孟遇安。 “今年多大了?”卫幽兰含笑问道。 林盼微微低首,恭谨答道:“回府监大人,下官快十七了。” “十七,真年轻啊,”卫幽兰温婉而笑,又感叹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过孩子了。” 林盼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着卫幽兰,没有特别理解她话中的深意。 卫幽兰从桌案堆积的书册章表中翻找出一札文卷,递给林盼: “这是户部并集贤院数统司送来的,里面是各州去年的女子初婚年龄统计。和往年相比,这个数字平均提高了一岁半。” 林盼边翻看文卷,边欣悦笑道:“这是好事啊,不那么早婚配生育,女子就有了更多时间发展自我,也更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卫幽兰点头赞同:“这也是陛下设立奉月府的重要原因之一——让女子不再被婚姻和家庭所束缚。” 林盼放下文卷,重新看向卫幽兰,问道:“卫大人,那咱们奉月府平常都做些什么呢?” 卫幽兰道:“与各州督察使和刺史保持联系,时刻关注全国女子教育、从业、婚配等大事,保证陛下制定的各项政策的落实。” “还有,如果发现某地存在侵害女子权益之事的发生,奉月府也要及时派出专员前往调查和解决。” 林盼眼眸转动,想到自己从中书省听到的风声,好奇道: “听说陛下设立奉月府,是为了不日推广的重大改革,果真如此吗?” 卫幽兰笑道:“对外头来说,这是坊间传闻;但你现在已经是奉月府的官员了,这就成了你分内之事,我正要告诉你。” 遂道:“陛下着意要取消包办婚姻和多妾制度,更为了平稳落地来年开春的男女同校,才安排我等以奉月府之名代天巡牧。” 林盼听后,大喜过望:“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喜事啊!果然只有女人才知道女人真正需要什么,陛下真是亘古未有的明君啊!” 但卫幽兰可不像林盼这般乐观,她把自己在孟遇安面前表达过的忧虑又告知了林盼: “这件事恐怕没有林大人想得这么简单。就算现在天子是女人,朝廷官员中也有许多女人,但女人仍然处于非常弱势的地位,尤其是底层女子,想把她们从任人宰割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依然任重而道远啊!” “卫大人说得有理,”林盼表示认同,“千年症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所以才需要你、我、以及整个奉月府群策群力呐,”卫幽兰微笑道,“陛下如此信任和重用我们,我们就要倾尽全力办好她交代的事,万不可再给陛下多添麻烦了。” “下官明白。”林盼拱手称是。 林盼初上任的这段时间,日日焚膏继晷,将各省各部交付给奉月府的资料和文件一一仔细看过,对其中的重要事项皆做了批注,还写出了洋洋数万字的思考心得,分门别类后交予卫幽兰观阅。 “卫大人,下官以为,教化民众应从虚实两方面入手。”林盼建议道。 卫幽兰颐然笑问:“何为‘虚实两方面’呢?” 林盼答曰:“虚者,即自上而下鼓动风气,如派遣官员去往各州各郡巡查,在巡查期间多做宣传讲演,向民众传达陛下的精神,将新思想播撒四方。” “实者,即自下而上搭建基础,这便是切实保护弱势女子权利不受侵害,让每一桩冤情都得以昭雪。只有最底层的土壤肥沃了,才能生长出鲜艳繁花。” 卫幽兰赞道:“怪不得祭酒大人常夸奖你文章写得好,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随即,卫幽兰在林盼的建议和帮助下,整理出“虚实方案”的具体实施细则,送往中书省与其共同决策。 顾焱逐条细则看过,越看越觉得文中内涵和口吻都颇像孟遇安亲笔所写,自是没有任何异议,只待门下省审查后便可正式发布。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8章 迁都洛阳 正当奉月府的工作如火如荼进行之时,裴嘉于是年年底从洛阳传回最新报告: 紫微城竣工了。 从盛夏开始,历时五个半月,比她和孟遇安承诺的半年期限还要再快半个月。 不光是紫微城重建完毕,洛阳作为一个国都应有的一切规划皆已完备,迁都之事近在眼前。 长孙羡作为孟遇安派遣的视察官员,已经提前去过洛阳,里外巡检了裴嘉的工程情况。 回来后,长孙羡对裴嘉大加赞赏: “回禀陛下,裴侍郎当真是才华横溢,此时的洛阳与前燕时相比,可谓是焕然一新。微臣以为,现已万事俱备,随时可以迁都。” 大华二年正月,新春刚过,吉月迁居,大华都城由襄阳改为洛阳。 洛阳地处中原腹地,天下之中,横跨黄河中下游,是连接南北、沟通东西的重要枢纽,更是多朝多代都城的不二之选。 在昔年诸多往事中,洛阳此城也与孟遇安结下了不解之缘。 宛洛之盟,南祁与北燕正式开启相持阶段,孟遇安亲自在尧山山麓与独孤太后定下盟约。 洛水之战,孟遇安得道多助,大败宇文锐及于洛阳城外,从此在南北之战中占据上风位置。 黄河保卫战,孟遇安驻军洛阳,和宇文锐及隔河对峙数月,终在持久战中取得胜利,才有后来渡河北上,破晋阳,灭北燕。 可以说,洛阳这座城市,除了历史文化底蕴和地理战略优势,孟遇安对它也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它见证了孟遇安的崛起,它代表了孟遇安的功勋。 再次进入洛阳城,孟遇安的心情也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相同。 没有了对北燕的提防畏惧,没有了对战事的殚精竭虑,只有迎接新时代的喜悦,以及展望盛世的憧憬。 裴嘉作为本次项目的总工程师和总指挥官,也在孟遇安初入新城时担任了向导。 尚未入城时,孟遇安与群臣同登北邙,鸟瞰洛阳地形全貌。 向南望去,便是伊阙之塞。 伊水两岸有东山西山对立,望之果如天然门阙。这东山是香山,西山便是龙门山。 北燕崇奉佛教,曾于龙门山上开凿石窟、雕刻石像。虽然后来由于战争有所损毁,但仍依稀可见旧年痕迹。 孟遇安看后,心中感叹: 原世界的龙门石窟气象万千,在沧海巫山的对照之下,这里的石窟未免就相形见绌了。 穿过伊阙,行至洛阳城的正门定鼎门,再往北去,便是整个洛阳城的中轴线。 裴嘉介绍道:“陛下,此街名叫天街,横向五十丈,纵向千余丈,南达伊阙,北过洛水,直通紫微城。” 孟遇安携群臣纵马慢行于天街之上,只见道旁两侧遍植林木,可惜冬日里全是光秃秃的。 “这些是什么树木啊?”孟遇安问道。 “回陛下,这些都是樱桃树,待春日气候回暖即盛开,届时天街遥遥望去,仿若朝霞降临人间,身处其中亦如履云端。” 听了裴嘉的话,孟遇安眼前已浮现出漫天落樱缤纷,那样的盛景恰恰也是大唐盛世的一隅,如今即将在大华重现。 沿着天街一路北上,渡天津,越天枢,过天门,便来到一座宏伟宫殿之前。 “陛下,这座宫殿就是紫微城的正殿,明堂,也是微臣设计的朝会之所。”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如此熟悉的诗句,如今就在眼前。 这座宫殿在孟遇安心里,不只是明堂,更是“人民大会堂”。它不是皇帝正襟危坐的天宫,而是聆听百姓声音的法门。 再往北走,穿过两重门,就到了紫微城中孟遇安起居理政和寻常议事的宫殿。 孟遇安抬头看去,却见匾额上空空如也,问道: “这座宫殿为何没有取名呢?” 裴嘉答道:“因其是陛下居住的宫殿,微臣不敢擅自取名,只等陛下御览后,再做圣意定夺。” 孟遇安举目凝视了些时,微垂下头来,思虑片刻,缓缓说出两个字: “观澜。”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长孙羡就站在孟遇安身边,反应极快,“真是好名字啊!” 其他朝臣受了长孙羡提醒,也一个个接起了话: “这下一句便是,‘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正合观澜殿前方的明堂。陛下博古通今,斐然成章,微臣拜服!” 孟遇安道:“孟子云: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朕将此殿取名为‘观澜’,也是想时时提醒诸位,尽心知命,追本溯源,知行合一,不要失了为官者的一颗本心。” “臣等受教。”众臣皆躬身拜下。 看过观澜殿后,孟遇安一行人没有继续往内走,而是折返回明堂,在裴嘉的引领下巡视东西各官署。 明堂之东,过春晖门,便是门下省、集贤院等处;明堂之西,过秋景门,则是中书省、奉月府等处。 尚书省、六部、国子监、太医署等其他重要官署,亦一一自有定位。 纵观这偌大的紫微城,什么地方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三宫六院的位置。 这当然是因为,孟遇安是没有后宫的。 这一点,孟遇安并没有提前和裴嘉正式说明,但裴嘉眼明心亮地体察出了孟遇安的意图。 因此,当裴嘉设计紫微城布局的时候,三宫六院不在她的规划之内。 但凡心思通透些的臣子,在跟随孟遇安参观紫微城时,也都发现了这一点。 联想到去年年末建立的奉月府,以及奉月府向各州发布的“禁止包办婚姻,取缔三妻四妾”的新令,仿佛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这些朝臣心中揣测,孟遇安不设后宫,定然是为了以身作则,为天下人表率。 毕竟,她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尚且不能同时有多个配偶,那么其下的臣民又怎么好意思左拥右抱呢? 这一通胡乱揣测,却也是歪打正着,帮了孟遇安的忙。 众人杯弓蛇影,不敢在皇帝垂范之下公然违反法度,一个个都断了纳妾的念头。 那些已经纳进门的小妾,根据奉月府的规章,可以继续留在夫家;但如果为妾的女子不愿意继续这种生活,则官府应立即批准和离,不得迁延顾望。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9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中央官员在一二月内悉数随孟遇安搬迁至洛阳,府邸宅院的问题也好办,只需把前祁南渡前的那些重新整修分配便是。 更有紫微城面积广大,内中殿宇甚多,因而孟遇安特别下令,朝廷的核心官员可按其官署就近安排住所。 如此一来,紫微城就不单单是皇帝居住的宫城,它同样也成为了中央机关办公的所在地。 迁都后的诸事都在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有一件事引起了小小的震动: 孟遇安在迁都洛阳之后,废除了宦官制度。 这件事的由头,还要从长孙羡的一句建议说起。 因紫微城的规模比之从前的定乾宫以及襄阳行宫都要大上数倍,故而需要更多巡逻护卫与管理服务人员。 这巡逻护卫自有孟青统帅的禁军负责,可管理服务人员只有重新招募。 长孙羡遂自作聪明,在孟遇安面前提起了从民间再选一批男子入宫做官宦的事。 他不提,孟遇安暂时还想不起来;一提之下,孟遇安直接动了废除宦官制度的念头。 在历朝历代的皇宫中,女侍者是宫女,男侍者是宦官,这两类人共同支撑起了皇宫的管理和服务工作。 宫女倒也罢了,孟遇安可以把她们当做普通的保姆或服务员看待,至少也是一份正常工作。 但是宦官,孟遇安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用如此残忍下作的手段摧残男人的身体,剥削他们的劳动价值,把他们吃干抹净后,还要一边用猎奇的异样眼光观赏他们,一边用高傲的姿态辱骂他们残缺和肮脏。 而这一切的出发点,竟然只是避免他们与后宫嫔妃私通。 为了统治者一个简单的目的,轻描淡写就创造出了一个庞大的受害群体。这样的压迫,在孟遇安看来,也就只有妓女能与之相比了。 妓女至少已经随着打击青楼,在明面上销声匿迹。那么宦官呢? 当长孙羡提出再招宦官时,孟遇安的愠怒和鄙夷触目可见,根本没有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好恶,只对他说了八个字: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八个字,孟遇安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惊得长孙羡瞬间不知所措起来。 他有些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 孟遇安看出了他心中的慌乱,皮笑肉不笑道: “长孙大人最是头脑灵敏,在场那么多汉人,‘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却是你一个鲜卑人率先想到的。大人熟读孔孟之书,怎么连这么简单一句话都不明白了呢?” 长孙羡听出孟遇安话中不善之意,但也只能唯唯诺诺地附和她: “陛下错爱,微臣惭愧。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微臣实在愚钝,读书只能观其大略,内中深意从来不求甚解,还请陛下赐教。” “依长孙大人之见,大华现在还需要宦官吗?”孟遇安冷冷道。 长孙羡眼珠快速转了两圈,应对之辞很快到了嘴边: “是微臣糊涂了,自然是不需要了。从前宫中嫔妃众多,役使宦官可以有效预防秽乱宫闱,可如今陛下......确实不需要了。” 孟遇安心下哂笑:像长孙羡这样的人,也就只能思考到这种程度了。 “长孙大人,你传朕旨意:从现在起,彻底废除宦官,永远不许招新。至于宫中现有的宦官,仍许他们留下,有年老者或自请离宫者,好生送回原籍,令当地官员做好安置。” 长孙羡当即允诺,但还是壮着胆子问出了一个问题: “微臣不敢动问陛下,紫微城服役者不足的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孟遇安淡淡道:“现摆着宫女做例子,不招宦官,难道还不能招‘宫男’了吗?女侍男侍的招新自可一起去办,就当是寻常府上的丫鬟仆役即可。” 长孙羡不敢再多说多问,只按着孟遇安的要求前去传了旨意。 不过这一道旨意,却让不少人会错了意。 这其中就包括长孙羡:“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明着说不要宦官服侍,而是换成正常男子,难道她在暗示我?” 孟遇安抛弃慕容扶疏、远离顾修之、拒绝自荐枕席者,这些长孙羡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长孙羡从一个普通男人的视角来看,不相信孟遇安没有那方面的需求: 她已经是皇帝了,生杀予夺,享天下供养,什么样的性资源得不到? 可长孙羡意识不到的是,“性资源”对于以孟遇安为代表的女人来说,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这是一个单一性别视角叙事下的荒谬概念。 他浅薄而固化的认知是想不通其中道理的。 因此,他想到的只能是: “她不要宦官,当然是因为宦官没有那方面的能力,所以才想换成正常男子做侍者。” 想着想着,长孙羡还以为自己又看透了孟遇安一层: “陛下啊陛下,你表面上如此清高,但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开设三宫六院,就想出这么个办法来掩人耳目。” 越往深里去想,长孙羡就越说服了自己: “慕容扶疏是鲜卑贵族,顾修之是有实权的将军,这两个人如果真做了她的‘后妃’,只会一个比一个难办。权力分割,她肯定无法容忍;去父留子,那就是自断臂膀,得不偿失。” 他一拍大腿:“是了,没错了,正是这样!有身份、有背景、有能力的男人她不好轻易招惹,为了满足色欲,无权无势的底层男人就成了唯一渠道了!” 误以为自己想通了一切的长孙羡,向内廷管理和服务的官员透露了错误的消息: “紫微城新招女侍和男侍,大人可知道应注意些什么吗?” 内廷官员一脸茫然。 长孙羡笑藏深意:“女侍最重要的,当然是聪明能干、做事麻利,就按照以往标准即可;至于说男侍嘛......” 他稍稍凑近,压低了些声音:“男侍最重要的,是模样一定要出众,尤其是......身体要好。” 说完,长孙羡又恢复了正常距离和声音: “大人可明白圣意了?” 内廷官员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连声说着“多谢长孙大人指点”,去办他的差事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0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 莺时已至,三九时节的严寒随着悄然吹拂的东风逐渐褪去。即使乍暖之后仍有还寒的迹象,但阳春的大势总是抵挡不住了。 奉月府建府三月,承办朝廷要务数件,皆是大刀阔斧的强势改革。其风头之盛,吸引目光之多,连中书省都莫之能及。 尤其在迁都洛阳后,奉月府拥有了自己的官署,在紫微城的众多官署之中,它距离明堂和观澜殿几乎是最近的,任谁都能看出孟遇安对其的重视程度。 卫幽兰虽是新官上任,但毕竟之前她负责底层教育事务已有五六年之久,如今成长为一府之长,无需费力便可得心应手。 更何况,还有林盼这个“国子监优秀毕业生”襄助,那些棘手的差事也并非遥不可触。 明堂朝会之余,孟遇安时常留下卫幽兰,于观澜殿中询问奉月府的最新工作情况。 “陛下,修改婚姻制度的圣意抵达地方后,奉月府也加紧增派了人手前往各州各郡,以督促刺史郡守严格遵守法令、领会中央精神。目前据微臣收到的地方奏报来看,一切无恙。” 卫幽兰的汇报没有让孟遇安完全放下心来,后者还是有很多嘱咐: “那些个地方官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事,有不少人都是阳奉阴违惯了的老油子,表面功夫做得好,但实际怎样就不好说了。” “幽兰,奉月府的官员在巡视地方时,一定得把眼睛放亮些,千万别被那些装扮出的虚假繁荣给糊弄了。” “微臣谨记。”卫幽兰虚心承诺。 孟遇安放下这厢思虑,又说起了推广男女同校的问题: “虽说男女同校并不强制,但官方的呼吁和引导工作要落实到位。把新风气带动起来,百姓就会不由自主地走上新道路。你从前从事教育工作多年,这次的跨府协办就劳烦你了,要多与祭酒沟通。” 接着,孟遇安又和卫幽兰交代了许多事项,才结束了今天的会谈。 但孟遇安可歇不下来。 她马上展开了华夏地图,细细观摩起来。 此地图是集贤院测绘司最新绘制的,有了众多地质学人才的加持,如今大华的地理信息和地图制图早与前代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幅地图上,华夏十三州的各郡各县被一一清晰标注。这时候,黄河几字湾那一带的缺失,就显得分外刺眼了。 这里是河套平原,是从汉末前祁起,就被中原政权放弃了的领土。 这里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汇聚交融之地,被誉为“塞上江南”,但却因为东边的吕梁山脉、南边的黄土高原、以及西边的贺兰山和沙漠戈壁,与中原隔绝开来。 王莽篡汉后,西羌人迁至塞内,汉羌爆发百年战争。在此期间,羌人在河套地区落地生根。 三国时期,曹操将南匈奴分为五部,令其彼此掣肘牵制,河套一带的匈奴人便与羌人杂居在一起。 大祁取代曹魏、一统三国后,为了维护江南地区的稳定,无力分兵收复河套;就算是接下来统一北方的北燕,也没能彻底把河套收入自己的版图。 河套地区,就这么悬荡了百年之久。 大华建国近一年,政治清明,时局稳定,各项改革稳步进行,迁都洛阳的大计也已完成。 是时候收复河套地区了。 孟遇安的目光从河套平原逐渐西移,看到了玉门关,看到了河西走廊,再往西去,便是西域。 这些地方,在孟遇安看来,迟早都是囊中之物。 独孤佑被派去并州震慑鲜卑族和羌族,也已经过去近一年了。迁都洛阳后,都城与并州临近了许多,孟遇安便把独孤佑召回,以了解这一年中羌胡的情况。 阳春三月,孟遇安在观澜殿接见了独孤佑。 “一年不见,独孤将军可好啊?”孟遇安端坐于御案前,温和笑问道。 独孤佑没有站在殿中,而是坐在孟遇安为他设下的椅子上——孟遇安私见任何人,都要设下一把椅子,以示对其的爱重。 但独孤佑镇守边关、久离朝阙,没有经历大华建国,也没有经历各项改革。在他看来,还以为这是孟遇安为他一人破的例。 “遇安......” 独孤佑话刚出口,孟遇安就轻微皱起了眉头,然而只一瞬间就展开了,不悦全藏在了心里。 他独孤佑是什么人,也能直呼自己的名字吗?! 只有陆幼薇、贺令娴、顾修之这类和她患难与共、心意相通的生死之交,才能在她面前彼此以名字相称。 其余人,哪怕是和孟遇安相识于微时的卫幽兰,也要在私下里尊称一声“陛下”。 而独孤佑,竟然当面叫她的名字。 孟遇安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和他侃侃而谈: “独孤将军在羌胡边境辛劳,朕此次宣你回京,一来是想慰问嘉奖,二来也想听将军说说羌胡的情况。” 孟遇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重读了“朕”这个字,但独孤佑好像没有体会到她的意思,悠然松快道: “遇安,登基大典和迁都仪式都没有叫我,现在叫我回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就别卖关子了。” 孟遇安心中的不悦又垒上一层,但为了公事,没有理论这件事: “河套平原流离日久,燕祁也好,大华也好,一直都没能收复。以将军对羌胡的了解,现在可是收复河套的时机吗?” 独孤佑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那我就跟你说说羌胡近年的事。” “羌胡虽以羌人为主,但百十年动乱下来,各族人口混杂,鲜卑、南匈奴诸多部落征伐不休。最近一二年间,羌胡有一个人横空出世,照目前的势头来看,怕是要吞并羌胡了。” 孟遇安来了兴趣:“是什么人?” 独孤佑道:“此人名叫呼延勃勃,为南匈奴后裔,其所在部落与羌人素来不睦,多有摩擦交战。这几年羌人式微,呼延勃勃便一举诛灭大多羌人部落,建立起他的“大夏”国。” “大夏?”孟遇安重复念了一遍,哂笑道,“连河套平原都没有完全统一,也敢自称‘大’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1章 自信人生 独孤佑道:“这话说得极是。呼延勃勃所谓的‘大夏’国,一无国都,二无百姓,三无田土,本质上还是旧时游牧部落那一套,难以称之为国。” “既然如此,灭了他应当不是难事。”孟遇安抵颌道。 独孤佑摇摇头,叹息道:“正因羌胡匈奴没有固定的都城和城民,之前的大燕每每与其交战,对方就像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风一样,没有主心骨,也就无从破其中枢。” “这倒是个问题了,”孟遇安扶额思索,又问道,“独孤将军,你在并州这一年中,呼延勃勃可曾侵扰边境吗?” 一丝凝重浮上独孤佑的眉眼:“说起这个,确实发生过。南匈奴与羌人内斗时,边境一直还算平静。那些年中,羌胡认大燕为宗主国,每年都给大燕缴纳岁贡。” “可是后来,羌胡脱离了大燕的控制,他们自己的内部矛盾也因为外敌的放松而加剧。这两年间,呼延勃勃显露头角,羌胡之地的军事力量都被他集中起来,雍并边界也就不再平静了。” 听完独孤佑的讲述,孟遇安心中已呈现出了初步的计划: 先礼后兵,劝降不成,则武力收复。 “独孤将军,你在洛阳休息几日,就返回并州吧。”孟遇安道,“后续的安排,待朝廷决议后,便会立刻遣使告知你。” 独孤佑俯首允诺,但却舍不得离开: “你只有这些话要跟我说吗?” 孟遇安不动声色:“独孤将军还有什么想说的?” “何必叫我‘独孤将军’呢......”独孤佑略带赧颜,“遇安,你叫我阿佑就好了啊......” 孟遇安微笑道:“谈论公事时还是严肃些为好,也为群臣做个榜样。” 孟遇安此言在独孤佑听来,满是亲密狎昵之意,更觉自己在她心中与别个不同,不觉暗喜。 “是了,是了,是该严肃些,”独孤佑摸头而笑,“总不好让外人嚼舌头。” 独孤佑走后,在孟遇安身旁侍墨的蓁儿忍不住问道: “陛下,这鞑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话着三不着两的?” 孟遇安喜怒不露,只夷然自若道:“自信的人都这样。葭萌关外是怎么败的,往后还会以同样的方式一败涂地。” 有吩咐蓁儿道:“你去把长孙羡传来,就说我在观澜殿有要事等他相商。” 长孙羡上月交办完紫微城侍者招新的命令后,这一个月来也时不时关注着内廷官员的差事有没有办好。 经过一个月的挑拣选择,女侍男侍都已遴选完毕,受训之后预备入宫当差。 长孙羡此时正在内廷视察情况。 “不错,很不错,”长孙羡大致观瞻了一圈,很是满意,“这些男侍果然个个姿容秀丽,大人有心了。” 内廷官员十分谦虚:“这还要多谢长孙大人提点。” 长孙羡自信笑道:“等日后龙颜大悦,就是大人飞黄腾达之时。” 二人正在相互吹捧客套,却见蓁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哎呀,什么风把叶大人吹来了,”长孙羡连忙阿谀奉承,“可是陛下有事交办吗?” 蓁儿略微责怪道:“长孙大人不在自己的官署里,怎的到这里来了?害我一顿好找。” 长孙羡赶紧致歉:“下官这也是关心陛下先前交代的事,才离开了官署,劳烦叶大人奔走寻找下官了。” “陛下正在观澜殿等待长孙大人,请大人这就前往吧。”蓁儿催促道。 长孙羡不敢耽误,当即随蓁儿直往观澜殿而去。 孟遇安等待了许久,终于等来了长孙羡,不禁询问:“长孙大人这是做什么去了?” 长孙羡逮到这个机会,忙向孟遇安表明自己的勤恳和细心: “回禀陛下,微臣方才是去内廷巡检了。前月陛下吩咐微臣,废除宦官制度,遴选普通男子入宫服役,现已办好。” “长孙大人受累了,”孟遇安随口一应付,转而说起了正事,“此次朕宣你前来,是为了羌胡外事。” 长孙羡一听是外事,心内一动,面上也显出些喜悦之色: “请陛下吩咐。” 孟遇安将独孤佑对她所说的情况,又悉数转述给了长孙羡,最后斩钉截铁道: “羌胡也好,夏国也好,不管河套地区现在是个什么政权,朕必须收复失地。但朕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妄动杀伐,所以想请大人为使者,前往河套劝降。” 长孙羡原本以为孟遇安是要和他商议国家大事,结果得知孟遇安是要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刚才的喜悦之色一下变成了惶恐之色。 “陛下,此等大事,微臣恐怕难当其任......”长孙羡有些汗流浃背。 孟遇安笑道:“长孙大人怕什么?大华国力鼎盛,四方群夷臣服,难道呼延勃勃还敢杀了你不成?” “微臣不敢害怕,微臣只是有自知之明......”长孙羡还想推脱。 可孟遇安却不给他推脱的机会,继续说道: “自陆焕、谢凝之身死后,朝廷可是许久不出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才了。长孙大人学富五车、才思敏捷,又是鲜卑人,与南匈奴和羌人皆渊源颇深,自是最合适的人选。” 见孟遇安如此坚决,长孙羡不敢忤逆圣意,只能勉强应承下来了。 “独孤佑将军现就在洛阳,这几日你可以和他多交涉几番。待持节圣旨下达,你便可以出使羌胡。” 孟遇安把长孙羡安排得明明白白,后者只有接旨的份。 长孙羡退出观澜殿后,没过多久便去找了独孤佑。 “独孤将军,陛下要收复河套的事,你可知道啊?”长孙羡问独孤佑。 “自然是知道的,”独孤佑大喇喇道,“还是我回京述职后,陛下才下的决断。” “那这夏国首领呼延勃勃,是个怎样的人啊?”长孙羡急问道。 独孤佑很是好奇:“怎么,陛下给你分派任务了?” “陛下命我为使劝降羌胡,”长孙羡生无可恋,“还请独孤将军助我。” 独孤佑大手一挥:“长孙大人不必担心。有我在边境驻军恫吓,还怕那些蛮夷会不择手段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2章 水至清则无鱼 独孤佑的话说得如此自信,可长孙羡却并未完全买他的账: “独孤将军,恕在下直言,若你对呼延勃勃的震慑真有那么大,他又怎敢时不时剽掠雍并与羌胡的边境呢?” 被长孙羡直言相怼后,独孤佑有些下不来台了,遂讥讽道: “长孙大人在陛下身边待久了,也端出了些天子近臣的款来,连我也难入大人法眼了。” 从前在北燕时,长孙羡一直是梁王慕容晖的幕僚,与独孤氏一族向来不睦。 现在他与独孤佑同为大华臣子,就算心中对彼此抱有芥蒂,但表面上总要装得过去,各退一步,拿出些萧何弃怨的风范来。 独孤佑自认给足了长孙羡面子,可他却不愿给自己面子,当然忍不住有了点脾气。 长孙羡见独孤佑生气了,心中一声长叹: 这独孤佑和从前的慕容晖也没什么区别,自命不凡,眼高于顶,早晚要毁在自己的自信上。 不过,长孙羡虽心中这样想,面上还是保持着翩翩风度的: “在下不敢揶揄独孤将军,只是你我总要把陛下交代的事办好不是?在下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独孤将军见谅。” 独孤佑按下心中不忿,随意与长孙羡交涉些羌胡的情况后,便自去准备返回并州的事。 长孙羡几日后领了封他为使臣的圣旨,也准备持节前往羌胡劝降呼延勃勃。 圣旨由中书省传达,顾焱当然是知道的。 对于孟遇安欲先礼后兵收复河套的决议,顾焱没有任何质疑;但对于长孙羡的重用,他却有些话想说。 于是,很少私下求见孟遇安的顾焱,在长孙羡出使前夕,来到观澜殿面见孟遇安。 孟遇安素知顾焱为人——他平时看着是藏锋守拙,但一旦想说话了,说出的都是直切要害的锋利之言。 未等顾焱开口,孟遇安已先给他做好了铺垫: “顾中书今日前来,必有真知灼见与朕分享,朕洗耳恭听。” “陛下玩笑了,”顾焱浅行一礼,笑道,“臣哪里有什么真知灼见,有的不过是愚见而已。” 孟遇安从御座起身走下,来到顾焱身边,口吻也变得随和了许多: “中书与我相识多年,如今我虽是皇帝,但并未忘记微时相交之事。今后你我若是在私下里,就不必总是这样虚情假意地客套了,有话直说即可。” “是,陛下。”顾焱端方道。 孟遇安领他入座,而后笑问道:“顾中书此番前来,是为了长孙羡出使的事吗?” “陛下睿智,”顾焱含笑点头,“臣有一问,藏于心底许久,如今已到了不得不问之时。” “中书但问无妨。”孟遇安道。 顾焱沉吟一阵,直言问道:“长孙羡是何许人也,以陛下识人之明,怎会看不出来?” “自然是能看出来的。”孟遇安微笑颔首。 “既然陛下能看出来,又为何要重用他呢?”顾焱继续发问,紧追不舍,“自大华建国,长孙羡就成了陛下身边近臣,凡事多有置喙的机会。” 说着,他叹了口气:“陛下是人品高洁之人,这一点臣在陛下微时就已经深信不疑。可君子怎么会任由小人在侧,却视而不见呢?” 孟遇安看着顾焱一本正经的样子,深知他并无分毫私心、一腔赤诚只为公事,遂温和笑道: “中书说我人品高洁,中书何尝不是呢?但其中有个缘由,中书不该不知道啊。” “请陛下明示。”顾焱道。 孟遇安语气平和:“中央地方,百官百态,有像顾大人这样芝兰玉树的纯臣,有像陆煊那样见素抱朴的庸臣, 有像贺令娴那样和光同尘的贤臣,有像裴献之那样左右逢源的能臣。” 她话锋一转,又道:“但同时,也少不了长孙羡这样诡计多端的‘佞臣’。” 顾焱听了孟遇安的话,低头沉默不语。 孟遇安又笑道:“旁的不说,只说去年裴献之带头劝进一事,虽然那不算什么佞臣之所为,但恐怕顾大人就做不来吧?如今我留长孙羡在身边,也是一样的道理。” 顾焱沉默了许久,才轻声缓语问道: “长孙羡,能替陛下做很多事吗?很多,那些‘纯臣’、‘能臣’做不来的事?” “是啊,”孟遇安幽幽道,“若所有衣服都是干净崭新的,还怎么下地干活呢?总要有几件破衣烂衫。” 顾焱的眼神中投射出震惊:“陛下所说的‘下地干活’是指?” “顾中书居庙堂之高久了,难道眼睛也看不见下尘了吗?”孟遇安似是玩笑道。 顾焱看孟遇安的神色,大概知晓她是不会对自己全盘托出的,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了。 只要孟遇安没有被长孙羡迷惑,顾焱就放心了;至于她那些打算和计划,顾焱并不一定非要事事清楚。 顾焱离开后,孟遇安独坐观澜殿自省。 多年掌权下来,孟遇安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 想要做一个完美无瑕的掌权人,是不可能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想要用无可指摘的完美程序,来达成每一个无可指摘的完美结果,更是不可能的。 那么多的臣子,若要求人人都像顾焱一样品行高尚,只怕煌煌庙堂都要被清空了。 因此,只要这个人有可取之处,而他的“佞”又不足以造成太大危害,有何不可用? 前几年中,孟遇安连续在榨干陆焕、李允瑛和谢凝之的利用价值后,不假思索地暗中处理掉了他们,已经有些“言而无信”和“心狠手辣”的意味了。外界对此的议论声虽小,但并非完全没有。 如果孟遇安连长孙羡都容不下,那么她手底下稍稍有些德行瑕疵的臣子,势必人人自危,大华朝廷也就不稳固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选择,还有数不胜数的灰色地带。 更何况,以一种恶毒心思来揣量,长孙羡更有他的用处: 劝降羌胡这样危险的事,是生是死尚有五五分成的概率。长孙羡此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投石问路的工具人。 孟遇安从未亲自接触过呼延勃勃,仅凭独孤佑三言两语,根本无从了解他的为人和性格,也就没有把握保证使者的生命安全。 贺令娴、顾焱、陆煊、甚至是裴献之,孟遇安哪一个都舍不得送去冒险。 地位高、能力够、孟遇安不心疼的,唯有长孙羡一人耳。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3章 狼子野心 三月未央,独孤佑就离开洛阳,回到了并州边塞。 他按照孟遇安的要求,更加紧了边境布防,每日巡逻和哨骑的频次都比之前高出许多。 这些变化当然被羌胡之地称霸一方的呼延勃勃感知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些蛮子准备挥师北上了吗?” 呼延勃勃心里虽存下了这个疑虑,但实际上并没有十分胆怯惊慌。 作为南匈奴的后裔,他血脉里继承了祖上嗜血尚武的传统,即使面对中原大一统政权,也没有太多畏惧。 游牧民族擅打游击,对付起循规蹈矩、步步为营的正规军队来,恰是游刃有余。 每打一仗后绝不恋战,抢完就跑,让中原军队摸不着身影。中原军队久居气候宜人之地,在上郡戈壁的威慑下,自是不敢孤军深入。 就这样,曾经的匈奴,如今的羌胡,就像是中原政权背上的一处痈疮,够不到,挠不着,却又时不时疼痛奇痒,煞是难受。 如今独孤佑在边境有所动作,呼延勃勃仍是不怕: “从前北燕还存在时,我就听说这小子的作战能力一般,后来他竟然主动背弃了自己的母国和姐姐,可见更是个没脊梁的软骨头。这样一个酒囊饭袋,何足为虑!” 呼延勃勃身边的谋士给予了他一些提醒: “独孤佑是没什么厉害的,但他现在的主子可不一般,单于还是小心为妙。” 呼延勃勃冷笑两声:“我知道,就是那个女皇帝嘛。所以我说这中原男人全是废物,他们是死绝了还是全阉了,让一个女人当皇帝!这样的民族就是一滩烂泥,更没什么好怕了。” 谋士颇有忧患意识,眼瞧着呼延勃勃不以为意,可还是多说了几句: “单于,这个女皇帝还是有些能耐的。您细想想看,就算中原男人是废物,但北燕曾经何等强势,不也被她灭国了吗?在下听说,宇文锐及就是被她数次挫败后,又丧命于她之手啊!” “北燕自己内斗起来,让那个女的钻了空子,和她有什么关系?”呼延勃勃不屑道,“至于宇文锐及,我和他交过手,也没什么厉害的。” 说到此处,呼延勃勃在不屑中又增添了几分鄙夷: “说到底,还是鲜卑人非要汉化带来的恶果。遥想当初,东胡被我匈奴冒顿大单于击败,退居乌桓山和鲜卑山,乌桓虽没落了,可鲜卑却崛起了。” “鲜卑发展了那么多年,终于达到能堪堪匹敌大匈奴的时候,突然就开始汉化了,一下子丢掉了自己的血性,变得和中原人一样软弱。他们自己舍强逐弱,被灭了也是活该!” 谋士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再想和呼延勃勃说了,转而问道: “那么单于,独孤佑在并州和大夏的边界加紧布防,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呼延勃勃哈哈大笑:“他要是敢来,我就好好教教他仗该怎么打!” 于是,呼延勃勃也在向上郡之外调遣了更多兵力,与太原郡的独孤佑隔河相望。 就这样等待了半月有余,到了四月份,呼延勃勃没有等来独孤佑的进攻,等来的反倒是长孙羡的出使。 在收到来自洛阳的外交文书时,呼延勃勃满腹疑团: “这女皇帝想干什么?不打仗,倒想讲和?” 谋士却看得很清晰:“单于,只怕这是女皇帝的先礼后兵之策啊。” “她先命独孤佑在并州边境增多兵力,用以恫吓大夏;后让使者前来讲和,抛出利益诱饵企图魅惑单于。女皇帝一定是笃定单于会在恐惧和诱惑的双重作用下,对她俯首称臣。” “她想得美!”呼延勃勃怒声斥道,“我们大匈奴不像鲜卑人那么软骨头!” 谋士小心翼翼道:“单于,大匈奴当然强悍无畏,可是底下那些羌人......” “羌人怎么了?还没被我打怕吗?”呼延勃勃瞟了谋士一眼,“一群丧家之犬,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是是是,是在下多虑了。”谋士谦虚道。 长孙羡自洛阳一路向北,经过太原郡渡河进入羌胡之地,在上郡外暂时停驻行足。 遥望上郡,常见军马行动的迹象,虽没有安华军那般军容齐整,但战马个个膘肥体壮,战士个个虎背熊腰,甚是骇人。 长孙羡有些心惊胆寒,但还是硬着头皮去面见了呼延勃勃。 呼延勃勃的“大夏”是没有固定都城的,如今只是为了接见大华使者方便,才在上郡建起了临时的王庭牙帐。 长孙羡在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的带领下,进入了牙帐。 呼延勃勃上褶下袴,披发左衽,一把三尺金错刀别于腰侧,箕踞高台主位之上,傲目而视,气势逼人。 长孙羡亦步亦趋行至台下,悄悄抬眼瞥向上方,立刻就垂下了眼眸,恭敬行礼道: “大华使者长孙羡,见过呼延单于。” “哈哈哈哈......” 呼延勃勃蓦然爆发出大笑,搞得长孙羡莫名其妙的,只是不敢发问罢了。 笑声渐止,呼延勃勃才顾左右说道:“这‘大华’不是中原人建立的吗,怎么派一个鲜卑人来做使者?难道中原人真的都是羞于见人的胆小鬼吗?哈哈哈哈......” 长孙羡长久依附于人,早已练就了一副绝世好脾气。面对呼延勃勃的恣意嘲讽,他仍保持着礼节: “单于此言差矣。大华虽是中原汉人建立的,但实质上却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境内各族彼此和睦相处。此次陛下派我前来出使,正是表明了大华民族和睦的现状啊。” “什么民族和睦,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呼延勃勃嗤之以鼻,“不过就是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 说着,呼延勃勃从高台主位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下来,走到了长孙羡面前。 呼延勃勃身长九尺有余,腰宽十围不止,再加上身穿铠甲兽皮,更衬得他壮硕魁梧,逼得长孙羡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你叫......长孙羡,是吧?”呼延勃勃绕着长孙羡转了半圈,傲慢问道。 “正是。”长孙羡垂首轻言。 呼延勃勃哼笑一声,发狠道:“长孙羡,你既然来了,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4章 一身虏云外 “呼延单于这是何意啊!”长孙羡大惊失色。 呼延勃勃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也没想对你怎么样,就是想留你在大夏多住几日。” 长孙羡听了他这话,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勉强维持表面的镇定: “呼延单于美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于陛下处还有要事要办,恐怕不能在此久留啊。” 呼延勃勃不耐烦地摆动一下手,语气也添上了五分不满: “眼下需要长孙大人办的事中,还有什么比两国外交更重要的呢?如果有的话,是否说明贵国皇帝对大夏并不是真心求和,只是敷衍应付呢?” 这一通诡辩,让长孙羡一时没了应对之辞,可又实在不想留在这虎穴狼窝,只能搬出独孤佑来: “可是......呼延单于,独孤将军现正在并州边界驻军,在下来之前也与他有过交涉。若三日之内他见不到在下回去,只怕独孤将军会产生误会啊......” “嗯?” 见呼延勃勃的眉头已然蹙起,长孙羡急忙安抚: “在下当然知道呼延单于的拳拳待客之心,可独孤将军不明就里啊!若是他以为两国起了什么矛盾才致使在下被‘扣押’,从而发兵上郡,届时可就真的产生矛盾了!” 呼延勃勃上前一步,倏忽抽出腰侧金错刀,横在长孙羡颈上,横眉怒目道: “你敢威胁我!” “在下不敢!在下不敢!”长孙羡哭丧着脸求饶,“在下一片真心全为单于考虑,请单于明鉴啊!” 呼延勃勃冷笑两声,收起了自己的金错刀,又顺手推了长孙羡一把,险些把他推倒在地。 “我不管那么多!”呼延勃勃武断道,“贵国要是真有诚意,就该对大夏有些基本的信任。” 他坐回到高台主位,再次箕踞而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支撑着下巴看着长孙羡: “我不过留你多住几天,就让你们的皇帝将军起了疑心,这有信任吗?这叫求和吗?长孙大人,要是贵国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大夏恐怕也无法与贵国结盟。” 长孙羡见呼延勃勃一意孤行,端的是一丁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也没办法再与他周旋下去,只能答应了他: “在下,遵命。” 长孙羡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呼延勃勃却喜笑颜开: “这就对了嘛。长孙大人,你就在王庭牙帐安心住下吧,本单于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几个士兵押解着长孙羡退下后,谋士上前与呼延勃勃陪话: “单于,您扣押了长孙羡后,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呢?” 呼延勃勃笑道:“还能怎么办?等着独孤佑发兵上郡呗。就他那个水平,让孟遇安一个女流之辈给俘虏了,能有多大能耐?” 谋士轻微点头,又问道:“那么挫败独孤佑后,您又预备如何呢?” “给女皇帝一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呼延勃勃眼中寒光凛冽,“我不想要她的疆土,但她也别想要我的!双方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她可别不识抬举。” 谋士这才明白了呼延勃勃的用意,忙拱手称赞: “单于这一招真是高明啊!女皇帝想要先礼后兵,那咱们就先兵后礼——扣押长孙羡,挫败独孤佑,让女皇帝不敢小觑大夏,也收一收她那收复河套的狂妄之心。” “这时候,单于再以高姿态提出相安无事的折中方案,女皇帝在领教过大夏实力后,必会一口接受,两国就能继续维持现状了。” 听完这一篇分析与夸赞,呼延勃勃拍一拍谋士的肩膀,冲他轻轻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黄河东岸,并州交界,独孤佑在此驻军已经半月了。 长孙羡自与他一别后,迟迟没有回来,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不觉让他担心起来: “呼延勃勃不会真的把长孙羡扣下了吧?他小小一个部落,怎么敢对抗泱泱大华!” 独孤佑很想渡过黄河,发兵上郡,但又不敢在没有接到孟遇安旨意的情况下自行其是,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不过,他依然把情况写成塘报,发六百里加急送往洛阳。 迁都之后,孟遇安接受各地奏报都方便了许多,不到两日的时间,独孤佑的塘报就已经摆在了孟遇安的御案上。 “好啊,这个呼延勃勃果真是个有野心的人。”孟遇安看着塘报内容,心下思忖,“既然他有这份野心,我怎能不成全了他呢?” 稍加思索后,孟遇安当即命蓁儿传来冼离,一上来便问道: “冼离,我让你训练火铳队,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你的训练成果如何?” 冼离道:“回禀陛下,末将自从练好第一批精锐狙击兵后,就安排他们各自组建部队训练手下士兵。截至目前为止,已经能够排出一支三百人的火铳部队了。” “你做得很好,”孟遇安欣慰道,“现在,是时候让他们上战场历练一下了。” 冼离双眼一亮:“敢问陛下,我们是要收复河套了吗?” 孟遇安笑道:“是,但不是立刻马上。冼离,你让你的火铳部队继续保持训练,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用到他们。” 交代完给冼离的任务,孟遇安又很快给独孤佑发去了绝密圣旨。 独孤佑看完圣旨后,心中虽残存些许疑问解释不清,但这毕竟是孟遇安的要求,他立时就执行了。 “传我将令,点起并州八千安华军,速到将台听令!” 上郡牙帐,被扣押在此的长孙羡度日如年。 虽然呼延勃勃表面上承诺不会亏待他,可这几日以来,长孙羡过的生活属实有些衣食不周。 “陛下啊,你可是害死我了。你明知道呼延勃勃不是善类,怎么还能让我贸然前来劝降呢?大华坐拥十三州,有数十万虎狼之师,还有热武器加持,直接发兵河套不就好了......” 越这样想,长孙羡就越在心里责怪孟遇安: “她这一步棋,不会是想借我做局吧?难道是故意让呼延勃勃扣押我,再以此为借口,好正大光明发兵羌胡?” 有了这个猜测后,长孙羡更皱起了一张脸: “计虽是好计,但忒苦煞我也!”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5章 万骨城 没等长孙羡抱怨多久,忽然有呼延勃勃的手下士兵前来,将欲把他带走。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啊!”长孙羡又惊又惧。 那些手下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面无表情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把长孙羡捆绑后推搡上了大车。 两匹骆驼拉着车驾,行进在茫茫毛乌素沙漠中。 长孙羡虽然也是游牧民族出身,但幼时就随着慕容氏鲜卑入关南下,已过了二三十年中原人般的生活,经年养尊处优下来,此时只觉车马劳顿,难受得紧。 在沙漠中,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也失去了对方向的判断,只剩一片茫然无措。 也不知行进了多久,车驾终于停下了。 几个士兵把长孙羡从车上拽下来,刚落地的那一瞬间,长孙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刺目。 平沙莽莽黄入天,沙土砾石映着烈日,几乎不曾晃瞎了他的眼睛。 “这......这是哪里啊?” 长孙羡迷瞪着双眼,懵然无知地询问挟持着他的士兵。 与刚出发时一样,士兵还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他拖拽着向前方一座城池走去。 随着长孙羡越走越近,面前城池的模样也在大漠蒸腾暑气中渐次清晰了起来。 这座城池与普通城池大有不同,不仅城高墙厚,而且外城墙的颜色竟然是泛白色的。 待走得再近些,长孙羡赫然看见,城墙外围的夯土层中,竟然显露出一些骷髅! 长孙羡大惊失色:这是人住的地方,还是妖怪住的地方啊! “你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啊!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啊!各位兄弟可一定要想开,如果我死了,大华皇帝孟遇安是一定会荡平夏国、统一羌胡的!在下此次本身就是来求和的,各位若是明智,不要和天朝对抗啊!” 在惜命求生的心态下,长孙羡无所顾忌地呼喊了出来,喋喋不休的说辞,惹得身边士兵终于说话了: “大单于没想对你怎么样,你紧张什么?不过就是带你来万骨城住些日子,这里的条件可比上郡牙帐好得多。” “万......万骨城?”长孙羡讶异道。 “是啊,万骨城,”士兵随意闲聊着,“其实这里原本叫‘万年城’,但大夏臣民叫得口顺,便称作‘万骨城’了。” 长孙羡磕巴道:“是因为......那些城墙上的白骨吗?” 押解他的士兵哼哼几声,懒得再搭理他,将他安置在万骨城中后,随即返回上郡牙帐向呼延勃勃复命去了。 呼延勃勃收到押解士兵复命后,立即做下军事部署。 他命令北地、朔方各郡的军队悉数赶来上郡的临时王庭,在毛乌素戈壁的腹地与边缘分批次驻扎。 谋士有些疑问:“大单于,您说独孤佑真的会来吗?” 呼延勃勃自信笑道:“他一定会来的。好歹也是自诩‘天朝上国’的驻边将军,连自家使臣都弄丢在异国了,能坐视不管吗?” “可是单于,在下还有一件事,觉得不得不说。”谋士为难道。 “想说什么就说好了,”呼延勃勃很不耐烦,“吞吞吐吐做什么。” 谋士这才说道:“在下过去几年中,也曾去往雍州、并州的边境视察,在和边地汉民的交流中,了解到了一些内情。” “女皇帝之所以能所向披靡、一举灭亡曾经不可一世的北燕,是因为她的军队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武器,能发光、会喷火、还有雷霆炸裂之声,实在是厉害。倘若独孤佑此次前来,使用了这种武器,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呼延勃勃冷笑道:“你说的这种武器我知道,没什么好怕的。北燕鲜卑人丢掉了自家祖传的绝技,非要去学汉人作风,才落入了汉人的陷阱、被汉人的武器击败。” “可大夏与北燕不同,我们的作战方式跟他们完全不一样。攻城拔寨或是正面战场,那种武器或许管用;但要是根本就没有城池,也不在正面交战,他们的武器就是个摆设。” 说到这里,呼延勃勃露出了邪魅的笑:“连攻击目标都找不到,再精良的武器又有什么用呢?” “可大夏现在不是也有万骨城了吗?”谋士犹豫道。 提到万骨城,呼延勃勃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一丝忧虑,但很快就被坚定驱散了: “万骨城在沙漠腹地,位置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更何况这几年间修筑万骨城,对外一直是保密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中原人找到了万骨城,他们也攻不破!” 谋士颔首道:“单于深谋远虑,用‘蒸土之法’修筑城池,其坚硬程度远非寻常城池可比,这一点确实毋庸置疑。” “所以说,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呼延勃勃很是不可一世,“我们只需等着独孤佑自投罗网就是了。” 且说独孤佑在并州太原郡召集起八千安华军,于将台发号施令。 在制定了初步作战计划后,即向西渡过黄河,直往上郡方向而去。 刚刚渡过黄河,独孤佑就在河畔遇到了许多羌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些羌人一见独孤佑及其军队,就慌得四下逃窜而去,但很快就被独孤佑派出的士兵尽数抓捕回来。 行军打仗最忌走漏风声,独孤佑决不允许这些羌人破坏了他的作战计划。 被捕的羌人虽自知难逃一死,可还是在求生欲的促使下,向独孤佑连连哭诉哀嚎: “求将军放过我们吧!我们发誓,绝对不会暴露将军的行踪的!呼延勃勃他不是人,我们早就和他离心离德了!” 羌人的大放悲声充斥着独孤佑的耳朵。他本也不是滥杀无辜的嗜血之徒,刚才稍微腾起的杀心现已淡了下来,转而问道: “呼延勃勃是怎么对待你们的?跟他不一心的人还有多少?” 羌人哭哭啼啼道:“呼延勃勃在沙漠深处修建了一座城池,征发了秦岭以北近十万羌人替他筑城。每筑好一段城,他都会让士兵用以锥刺墙,如果能刺入,就要拆掉重筑,还要把修筑工人杀掉嵌在城墙中啊......” “他竟然这么残暴?”独孤佑一惊,同时又很疑惑,“他修筑城池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羌人道:“呼延勃勃对外一直都是保密的,有胆敢泄密者,也会被他杀死。我们这群人是实在受不住他的虐待折磨,这才逃了出来。所以将军,我们回去必死无疑,真的不会暴露您的行踪啊!求您饶我们一命吧!”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6章 大漠游击战 独孤佑听了这群羌人的话,不禁联想到自己当初归顺孟遇安时,听她说过的话: “民族融合是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早点结束这持续了几十年的战争吧,以和平的方式。” 既然鲜卑族与汉族的融合是历史趋势,那么其他各族应当也是一样的。 独孤佑看着眼前被呼延勃勃虐待、处境凄惨的羌人,越看越觉得这些人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我不会杀你们,”独孤佑说道,“但是,我也不会放了你们。” 羌人刚听到“不会杀你们”这句话时,脸上才显出了欣喜之色,马上就被下一句话重新逼出了苦脸: “那将军想对我们怎么样啊?” 独孤佑轻笑一声,道:“你们回去是死路一条,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呢?不如跟我走吧,我保你们平安。” 此言一出,羌人神色各异,有恐惧,有怀疑,有暗喜,一时间没有达成共识。 独孤佑可没有孟遇安有耐心,劝降一次没有成功,嘴上就有些急躁了,开启了威胁: “你们不相信我吗?那我还是杀了你们为好,省得你们被呼延勃勃抓回去折磨,也算是我行善积德。” 羌人一听这话,赶紧纷纷表示愿意跟着独孤佑走。 “早这样不就完了。” 独孤佑抱怨一句,分出手下一部分士兵,命他们将这群羌人护送回并州,只待来日另有用处。 接着,独孤佑继续率军向西而行,开始在上郡附近寻找夏国王庭。 之前长孙羡进入上郡后,是由夏国士兵领着前往王庭牙帐的,并没有安华军跟随,也就无人目睹王庭的位置。 因此,独孤佑此时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沙漠边缘乱转一气。 “将军,我们不进沙漠里找吗?”有副将问道。 “这......怕是太冒险了啊......” 独孤佑思忖自语,却又想起孟遇安的来信,一咬牙一狠心,下了命令: “传我将令,前军随我进入沙漠,中军和后军原地待命,准备随时支援。” 就这样,独孤佑带着两千先锋部队,带足粮草和饮水,自大漠边缘而入,欲深入羌胡腹地。 没过多久,牙帐中的呼延勃勃就收到了候骑报信: “禀报大单于,独孤佑率军进入大漠了,已经接近伏击圈!” “好!” 呼延勃勃大喜过望,拍案站起。他当即吩咐候骑,让他向各个埋伏点传去指令,只要一见到独孤佑行军迹象,就立即倾巢而出,前后夹击。 “要是能俘虏他,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俘虏不了,至少要把他打得胆战心惊!” 而此时的独孤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危险。 但他能意识到的是,自己此时的行为完全是在玩火——准确来说,是在替孟遇安赴汤蹈火。 “遇安,我之前也就只为我阿姐这么拼命过。现在我可以为了你不要命,也算是能报偿你对我的情意了吧?” 独孤佑心中如是作想,不觉多了几分额外的力量。 在沙漠中行军了半日多,独孤佑还是没有找到王庭牙帐的所在。 眼见日落偏西,周遭环境的开始极速变冷。独孤佑十分担心军队会迷失在沙漠中,于是产生了退意。 就在他刚准备下达撤退命令时,忽闻侧翼有喊杀声传来,似是遇到了呼延勃勃的军队。 独孤佑大惊,忙令手下士兵结成战斗队形,准备迎敌。 几发火蒺藜朝侧翼方向发射而去,黄昏的大漠中顿时震起巨响。炮火带动起漫漫沙尘,遮天蔽日,仿若末世。 一轮攻击结束后,独孤佑命人前去查看,却并未在侧翼发现任何敌人的尸首。 此时的天越来越暗了,炮火带起的沙尘掩盖了来时道路,就连留下的路标都埋没了不少。 独孤佑的担忧几乎到了极点,而他的担忧也很快应验了。 正当独孤佑不敢轻举妄动之时,突然有千发羽箭从后方射来,令大军顿感措手不及。 战斗队形一下子被打乱了。独孤佑急令盾牌兵结成防护圈,却怎奈何为时晚矣。 零散的两千军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无法再进行有效战斗。 独孤佑向后方看去,只见昏暗中有大批敌军冲杀而来,铺天盖地好似蝗灾。 将剩余的火蒺藜投掷出去后,勉强抵挡住前几波的冲击,独孤佑也在炮火的掩护下,带着残军逃离了是非之地。 好在进入大漠前,独孤佑留下了中军和后军策应。虽然道路和标识物被沙尘淹没,但援军很快也到了,接应住了独孤佑的残军。 大军在沙漠边缘行进至半夜,才终于离开了上郡的领土,回到黄河之畔的营地。 独孤佑担心呼延勃勃的追兵随时会到,故而没敢在黄河营地休整多久,第二日天一亮就渡河回太原郡去了。 经过这一遭死里逃生,独孤佑接连两三天都没有睡好觉,满脑子都是大漠遇袭的情景。 这种状态直到他回到太原郡的驻地,才稍有好转。 独孤佑刚进驻地,打眼就看见了一位老熟人——此人正是冼离。 “独孤将军,别来无恙啊!” 冼离满面春风地打着招呼,看起来很是意气风发的样子,与灰头土脸的独孤佑形成了鲜明对比。 独孤佑一看见冼离,登时没好气道: “别来无恙?我现在是个什么惨样,冼将军看不出来吗?陛下的计策可是害苦了我!” 冼离见独孤佑发牢骚怨怼孟遇安,立刻收了刚才的调侃,正色道: “独孤佑,陛下收容你这个降将、还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是对你的青眼相待。你不感谢她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心怀怨恨!”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了。”独孤佑摆摆手,没了后话。 他连日奔波,此时很是虚弱疲惫,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再和冼离分辩这些事。 冼离看他确实有些惨,也就没有继续责怪他,而是说起了正事: “独孤将军此次做得甚好,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从现在开始,就请将军在太原驻地休整疗伤,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独孤佑首肯,又问道:“陛下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呢?” 冼离一听,心中翻起了白眼。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7章 二五仔的聚会 冼离按下心中的不悦没有外露,随便应付了一句: “独孤将军还是好生休养身体吧,等来日凯旋回朝,有什么话还不能亲自和陛下说吗?” “好吧,”独孤佑显出些失望神色,“大敌当前,确实应以战事为重。” 独孤佑随后即暂时退居二线,由冼离接手了并州一切军务。 王庭牙帐,呼延勃勃大败独孤佑后,在此设宴欢庆了三日,此时虽已意兴阑珊,可胜利的喜悦却是冲不淡的。 “独孤佑,狂妄小儿,还以为自己是卫青和霍去病吗?他敢深入上郡大漠,就是自寻死路!” 呼延勃勃乜斜着醉眼,如是说道;宴会上的其余众人也在随声附和着。 谋士没有喝得太醉,仍保持着几分清醒: “敢问单于,咱们接下来是不是可以把长孙羡放回去,而后主动向大华女帝求和了呢?” “放?为什么要放?”呼延勃勃豹眼圆睁,“至于求和,更是不可能!” 谋士这下不理解了:“可您最初的计划,不就是打一巴掌后再给颗甜枣,从此两国相安无事吗?” “那是之前,”呼延勃勃笑道,“现在情况可完全不一样了。” “你们都看到了,女皇帝的武器在我们的战术下根本发挥不了作用,还险些断了自己的生路。大夏的军事比华国强一百倍!” 说着,呼延勃勃端起酒杯,凑到谋士身边: “现在就和谈,不是太可惜了吗?既然大夏有这个实力,就要多为自己捞些利益。” “那单于想怎么做呢?”谋士问道。 呼延勃勃将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洒出了半杯的酒,他的目光在灯火的映照下甚是可怖: “东渡黄河,打到并州去!” 此话一出,酒桌上瞬时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同样喝得烂醉的将领纷纷叫好,喧闹声更大了起来;以谋士为代表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还算清醒的人,脸上只有恐惧和担忧。 “单于......在下有些话想说......” 几经内心挣扎后,谋士还是弱声弱气地提出了请求。呼延勃勃随意一抬手,算是允许他开口了。 谋士道:“大夏的长处,在于大漠地形,在于游弋突袭。也正因如此,独孤佑才会在上郡败北,即使武器精良也不顶用。可是单于,若我们放弃了自己的主场优势,转而进攻到并州,战果可能会不尽如人意啊......” “你敢乱我军心!”呼延勃勃大怒,重拍桌案,惊得牙帐内寂静无声。 震惊之余,一旁的人在回过神来之后,皆围到谋士身边,低声劝他不要再多说了。 谋士也吓得不轻,连连谢罪:“或许是在下多虑了,请单于恕罪。” 呼延勃勃的兴致被一扫而空。他喝了两口闷酒后,傲睨着谋士说道: “你明天就回万骨城去吧,前线作战的事就不用再操心了。” 谋士见呼延勃勃没有降罪,心内稍安,连忙答应了他的要求,次日天刚亮就启程了。 三日后,谋士抵达了万骨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长孙羡。 “长孙大人,这段时间您没事吧?吃住可还习惯?”谋士一上来便对长孙羡嘘寒问暖,摆出一副很关心他的样子。 长孙羡整日被关在一间暗室内不得外出,吃穿用度虽没有太受亏待,可毕竟自由完全被限制住了,精神逼仄得难受。 今日忽见谋士来关心他,长孙羡一开始也没什么好脸,语气很是生硬: “阁下不在呼延单于身边高就,来寻我做甚?难道是单于又有什么话带来吗?” 谋士知道长孙羡受了好大委屈,脾气不好很正常,遂继续赔笑说道: “大人且请宽心,您重见天日之日不远了。” “什么意思?”长孙羡警觉起来。 谋士起身离开,朝着门外仔细观察了一圈,而后复又回到长孙羡身边,低声道: “呼延勃勃不知天高地厚,他迟早会自取灭亡。在下愿投靠长孙大人,只求大人来日能将我引荐给大华陛下。” 长孙羡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相信,呵呵冷笑道:“这是你们单于的计策吗?” 面对长孙羡的怀疑,谋士一点也不意外:“在下知道难以取信于长孙大人,因此愿将实情告知大人。” 接着,谋士把近日呼延勃勃挫败独孤佑、意欲乘胜追击发兵并州等事,尽皆告知了长孙羡。 “在下不才,已经看出了这是大华陛下的诱敌深入之计,怎奈呼延勃勃一意孤行,对在下的话是半分也听不进去。不怕大人笑话,在下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愿随呼延勃勃而亡,这才来求大人啊!” 这谋士的话说得如此诚恳,已经让长孙羡有了三分相信。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长孙羡拱手问道。 “在下刘承恩。”谋士拱手回礼答道。 “你姓刘?”长孙羡稍感意外,“那你是汉人吗?” 刘承恩含笑道:“大人所猜一点不错。好教大人得知,在下的先祖原是汉朝和亲使团的宗室。在下虽然自打降生起就从未回过中原,但在下的思念故土之心不亚张骞、苏武,求大人成全!” 长孙羡依然没有完全信任刘承恩,但当着他的面总要做做样子: “刘兄的怀土之情实在令我感动。好吧,我就助刘兄一臂之力!不过前提是我能全身而退、回到洛阳。” “这是当然!”刘承恩忙道,“呼延勃勃被大华天威所败之日,即是长孙大人归国之时!在下愿做引路人,带领天朝大军灭夏国、收河套!” “此话当真?”长孙羡心中悸动。 刘承恩莞尔道:“不瞒大人,在下做了呼延勃勃多年的谋士,对他麾下各部落的情况了如指掌。有在下带路,天朝大军的伤亡损耗也可大大降低。” 长孙羡闻言大喜:“如此,便是刘兄的大功一件了,我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 “这都是拜长孙大人所赐,在下不敢贪功。”刘承恩十分谦逊,姿态摆得很低。 万骨城中,长孙羡和刘承恩一拍即合,开启了密谋;并州边境,冼离也在开展着最新的行动。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8章 以退为进 冼离接替独孤佑成为并州军务的最高统帅之后,对外一直密而不发,传出的消息仅仅是“独孤佑惊骇伤重、卧床不起,并州安华军群龙无首”。 这样的消息自然被夏国安排在边境的细作侦知,而后禀报了呼延勃勃。 呼延勃勃闻讯大喜,觉得自己进攻中原的机会来了。 他调集起上郡及其附近的数万军队,开拔至黄河西岸驻扎,虎视眈眈着河对岸的太原郡。 并州安华军的哨骑也探知了黄河西岸的军队动向,汇报给冼离和独孤佑。 “冼将军,呼延勃勃的大军被引诱出大漠了,我们是否可以渡河进攻呢?”独孤佑问道。 “先不急在这一时,”冼离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把呼延勃勃引到并州来,再一举歼灭。” 独孤佑有些吃惊:“引到并州来?这是否有些冒险了呢?” 说着,他又抱怨起前番自己孤军深入上郡戈壁的事来: “陛下总是喜欢兵行险招。之前我率军直插羌胡腹地,几乎不曾死在那里;现在又要引呼延勃勃大军入并州,安知这次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冼离起了愠怒:“独孤将军又说这话了。怎么,你是觉得陛下亏待了你吗?” “唉,我哪里敢......”独孤佑唉声叹气,声音越来越小,“陛下狠起来也是真狠,谁都可以拿来做棋子......” “这样忤逆圣上的话,将军以后还是少说吧。”冼离横眉冷目,“我坦荡磊落,不会告你的状,但别人可就难说了。” 独孤佑情绪低落,缄口沉默,半晌才重新启齿: “我西渡黄河时,曾遇到一群逃难的羌人,他们或许对攻破夏国有些帮助。冼将军要不要见一见?” 冼离闻言,立即让独孤佑把那群羌人叫来,细细审问了有关呼延勃勃和夏国的一切信息。 羌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能说的都告诉了冼离。 “果然了,这就是陛下常说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冼离听后冷笑道,“以人骨筑城这样的事都能干出来,呼延勃勃这就是自掘坟墓。” 又问道:“你们既然是筑城的工匠,自然是知道万骨城所在位置的咯?”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羌人赶紧附和,“我们愿意为将军带路!” 冼离心中暗暗盘算:等呼延勃勃率大军东渡黄河而来,在并州地界上把他们全歼,再由这些羌人带领找到万骨城,便可以彻底灭亡夏国、收复河套! 且说呼延勃勃在黄河西岸驻军七八日,期间未见并州安华军有什么新的行动,进攻的心早已按捺不住了。 然而,他还保存着一丝理智,没有直接率大军出击,而是先派出了小股部队前去试探性地攻打,以测验对方是否有诈。 冼离亦在太原郡守候七八日光景了,已经有些心烦气躁,只说怎么呼延勃勃还不来进攻。 五月仲夏,冼离终于收到了敌军异动的情报。 “太好了,我训练了快一年的火铳队,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对于这支三百人的火铳队,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甚至连独孤佑都是不知道的,只把他们当做了冼离的贴身卫队。 按照孟遇安的想法,这样的秘密武器,就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横空出世的第一瞬间如秋风扫落叶般迅速解决战斗,不给敌人留任何喘息、思考和反击的机会。 倘若像先前对付北燕那样,祭出了火蒺藜却没能立即克敌制胜,假以时日敌人也会研究出类似的武器,又会把战争拖入残酷的相持拉锯阶段。 故此,冼离在见到呼延勃勃本人之前,是绝不会轻易用出火铳的。 为了迷惑敌人,冼离并没有撤去过多边防,只因这样反而显得假了——她让让护城军队正常巡逻,营造出一切如常的假象。 但是冼离本人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边境的情况。 在一个蝉鸣寥寥之夜,呼延勃勃的试探小队渡过了黄河,阴潜到太原郡边境。 冼离在第一时间得到奏报,率领火铳队埋伏在了入城的必经之路上。 是夜,窸窸窣窣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冼离知道,这是敌人临近了。 她命令火铳队做好准备,只要看到呼延勃勃,所有的火力都要对准他一个人,务必一击致命。 在来之前,冼离已经和羌人多有交涉,大致知道了呼延勃勃的形貌长相,此时还带了一个眼神好的羌人在身边充当观察员。 待敌军接近伏击圈,冼离全神贯注,预备随时下达开火命令。 “你看到呼延勃勃了吗?”冼离询问身边的羌人。 那羌人仔细寻摸了一通,道:“回将军,呼延勃勃不在这里。” “你确定吗?”冼离又重复问了一遍。 羌人解释道:“将军,呼延勃勃身长体重,他乘骑的战马比普通战马也要大一圈。这些人和马都太瘦小了,就算不看脸,看身形也能确定的。” 冼离听了,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呼延勃勃并没有完全相信独孤佑的“诈败”,因此也就不敢一上来以身犯险。 他的精锐部队也珍贵得很,来试探敌情只舍得派出一支劣等人马。 “冼将军,还攻吗?”安华军副将问道。 冼离摇了摇头,用手势指挥火铳队收起枪支,结束进攻预备状态。 就这样,这支刺探军情的“敢死队”,安然无恙地越过了冼离设置的伏击圈,直往城下而去。 待敌军走远后,副将询问冼离:“将军,要是他们对太原造成威胁怎么办?” 冼离笑道:“放心吧,就凭这些人是威胁不了太原的。况且,呼延勃勃想要日后大举进攻并州,怎么会在试探时就打草惊蛇呢?” “将军说得是。”副将首肯。 呼延勃勃的先锋队成功接近太原城区,依然没有遭受攻击或阻拦。为首的自认为探查清楚了,便意图打道回府。 可他手下的人是第一次渡过黄河来到汉人地界上,奸淫掳掠的欲望是压制不住了,刻在血脉里的“抢一波就逃”的念头此时正在蠢蠢欲动。 禁不住一群手下围着求告,小队首领便下令可以洗劫临近村落。 众士兵接令,喜不自胜,如野兽觅食般四散开来,嗅着猎物的味道狼奔豕突而去。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9章 擒贼先擒王 深更半夜,太原郡外的村落遭到了胡人士兵的洗劫。 但这些士兵在抢劫剽掠时意外发现,大部分人家中竟然都是没有人的,就连值钱财物都所剩不多。 士兵们很是失望,只能尽量多拿了些东西,赶在天亮之前与队伍首领会合,而后一起返回黄河西岸。 呼延勃勃一见到自己的探查小队回来,赶忙询问对面的情况,得到了如实回复: “并州一片死气沉沉的,城郊没有埋伏,城防也只有正常的巡逻队伍。附近村落的百姓大多逃走了,剩下的仅是一个个空屋子。” “看来,这独孤佑是真的不行了。”呼延勃勃思忖道,“我们必须马上行动,立刻攻打并州!” “敢问单于,这是为何呢?”小队首领不解。 呼延勃勃道:“独孤佑大败而归快十天了,他战败的消息只怕也传回了洛阳。女皇帝要是想复仇,现在大军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必须在对面援军到来之前攻下并州,才能方便后续御敌。” 这到这里,呼延勃勃已经藏不住窃喜的神色了: “待我们把河套和并州连成一片,就可以趁机与西域结盟。到时候女皇帝捉襟见肘、顾首不顾尾,就再也奈何不了大夏了!” 就在呼延勃勃部署着一两日后的大举进攻时,冼离已从城郊回到了太原郡城区内。 边防士兵将胡人洗劫村落的事告知了冼离,冼离随即对副将传下命令: “百姓家中的损失,全部由军中承担。你派专人去受难村落挨家挨户登记损失财物的清单,核实后交付给军中司务处理。” 所谓“司务”,即是孟遇安在安华军中特别设立的文职,负责后勤保障、伙食管理、财务度支和思想工作等诸多要务,在监军的职责基础上,又增添了政委、书记等职能。 周边村落的百姓,大多在冼离的动员劝说下,暂时离开了战时边境的是非之地,故而此次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但带不走的财物,依然遭受了敌军洗劫,按照安华军的军规,是一定要予以赔偿的。 这是孟遇安定下的铁律:为将者不得以牺牲百姓利益为代价,换取自身的战功。 大国崛起和小民尊严,缺一不可,哪个都不能放弃。 继独孤佑诈败之后,冼离又坐视放任夏国士兵剽掠边地,更给呼延勃勃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的自信膨胀到了一定境界,逐渐开始走向灭亡的边缘。 两日后,又是一个深夜,呼延勃勃终于率领大军东渡黄河,兵临并州太原。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今晚的蝉鸣不再寂寥,而是莫名躁动了起来。 杂乱无章的亢歌中暗含着井然有序的不安,好像这亢歌也仅仅是为弱小所做的掩饰,营造出一种“夏蝉亦可吞天地”的气势。 但这一次,天地是绝不会再留情了。 驻守太原的安华军分为两批,分别埋伏在城内和城外;冼离亲率三百火铳手,绕城伺机而动。 呼延勃勃这一晚投入的兵力很多,几乎把整个夏国的筹码都押在了这里。 他相信,凭借着数万精锐的虎狼之师,还拿不下区区一个太原郡吗? 太原的情况果真如探查小队报告一般,除了普通巡逻和城防,没有什么额外的兵力在此。 呼延勃勃算准了时机,命令麾下先锋官开始攻城。 无数勾爪锁链被咻咻掷出,紧接着便是多如虫豸的士兵攀墙而上。 此时,太原安华军还是没有动静。 登上城墙的夏国士兵迅速从内打开了城门,放城外呼延勃勃的大军入内。 呼延勃勃一马当先,自领前军公然入城。 在他眼中,太原也好,并州也罢,均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梦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实现的,更多时候只是一种幻觉罢了。 一声惊雷,震碎了他的梦想,戳穿了他的幻觉。 当夏国军队半入城中时,安华军的攻击随之开始。 一半的夏军被围堵在城内,另一半的夏军被拦截在城外。这才是呼延勃勃自己所说的“捉襟见肘”和“顾首不顾尾”。 前军救不了后军,后军也救不了前军,只有各自疲于应对安华军的内外夹攻。 呼延勃勃已经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想逃却又逃不出去,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军队被城内安华军所包围。 几轮远程火蒺藜的攻击下来,夏军死伤过半。只是呼延勃勃一直被亲信部队所保护着,还能时不时寻找掩体躲避炮火攻击,坚持了许久仍是毫发未损。 冼离看到这一幕,知道该轮到火铳登场了。 三百火铳手在冼离的调配安排下,分散在城中各处,皆已占据有利位置,随时可以开展精准定位狙击。 呼延勃勃在亲信部队的护卫下且战且退,就在即将退出城外之时,突然遭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精准射击。 数十发子弹朝着同一个方向射来,瞬间将呼延勃勃身边亲信击倒一片。 “这是什么羽箭!怎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呼延勃勃少了好多保护他的人,只能亲自持刀持盾防护自身,可哪里是护得住的? 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藤甲盾牌,擦着他耳廓疾速划过。 又有一颗子弹自斜后方射来,正中他的刀背,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立刻松开了手。 呼延勃勃再难抵御这样降维打击的进攻,快要被逼上绝路了。 “呼延勃勃!现在马上弃刀就缚,我放你一条生路!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这声音是个粗犷的女声,穿透力极强,于炮火喊杀的杂乱声中分外清晰。 呼延勃勃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女将军手持一柄奇怪铁管,正在步步靠近自己。 “你们中华还真是女人当家,皇帝是女的,将军也是女的?”呼延勃勃狰狞狂笑,继而发狠怒斥,“让我投降,做梦!” 冼离微微冷笑:“不投降,那就去死吧。” 刚说完,冼离即扣动扳机。 一颗子弹脱膛而出,正中呼延勃勃的眉心,令其当场身亡。 冼离收起火铳,高声呐喊: “胡夏士兵听好了,呼延勃勃已死!放下武器者,一概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0章 十龄童谈兵论战 冼离的声音震彻夜霄,充耳的厮杀嗷嘈也随着这一声呐喊逐渐平息。 刚才还奋力抵抗的夏国士兵随着冼离的声音侧目而视,看到头颅炸裂的呼延勃勃躺在地上后,手中的武器都开始拿得不稳。 围剿敌军的安华军更进一步围堵上前,在这逼人的气势压制下,夏军终究是弃械投降了。 一直在城外指挥作战的独孤佑,此时也回到了城内,与冼离合军一处。 “独孤将军,没有漏网之鱼吧?”冼离询问独孤佑。 独孤佑道:“外围设置了三重包围埋伏,全部夏军都在掌控范围之内,没人能逃出生天。” 冼离点点头:“辛苦独孤将军了。只要没人回去报信,我们很快就能直捣黄龙。” 接着,冼离命人清点统计了俘虏人数,除被杀者外,共计两万三千余人,尽皆归顺大华。 冼离和独孤佑将并州大捷写成塘报,火速送往洛阳。 孟遇安看到后,大为畅意:“杀死呼延勃勃、消除夏国主力大军,也不枉费先前在大漠诱敌诈败中安华军将士的牺牲了。” 她迅速回复了捷报,并责令兵部和太医署为并州送去医疗补给等物资,顺便收编安置被俘的胡夏军队。 孟遇安此次坐镇后方部署战局期间,贺望北全程都在参与。 当然,绝密的作战计划和调遣指挥,只有孟遇安和前线主将有权得知;不过整体的战况方略,孟遇安以其作为案例,时而与贺望北分析讲授。 贺望北年方十岁,习武业已五年有余。对于军事方面的理论知识,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接触。 纸上谈兵,终觉浅薄。这样难得的实战场景,才是最好的教学素材。 了解了些许兵法韬略后,贺望北向孟遇安提出了一个疑问: “姨母通过诈败引诱敌军渡河,从而将其一举歼灭。这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可最初因诈败而丧生的士兵是不是太无辜了呢?” 孟遇安平淡如水:“正因有他们的牺牲,才有最终的胜利。为国而死,无上荣光,何来无辜?” 贺望北青涩稚嫩的脸庞上显出不忍之色。她水汪汪的眼珠左右转动两下,呢喃道: “陆二姨母曾告诉我,在当年建业保卫战中,姨母因不忍牺牲更多士兵,而主动向宇文锐及求和;娘亲也对我说过,姨母极力促成宛洛之盟后,南北短暂休战,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她抬起眼眸,坚定赤诚的目光直视着孟遇安: “可是姨母,为什么这次你会战略性放弃一部分士兵的生命,让他们作为通向成功的铺路石呢?” 孟遇安没有因贺望北的“僭越”而动怒,语气还是很和善: “打仗就会死人,这是不可避免的。能在整体上尽量降低伤亡,已经是力所能及的极限了。” 孟遇安拉着贺望北走到地图前,指着羌胡之地道: “胡夏的王庭牙帐位于河套内的沙漠戈壁,并且时时处在迁移之中。若安华军强行西渡黄河、深入大漠腹地,即使花费很大的人力物力,也仅有极低的可能性找到牙帐所在。昔日李广难封,和他对匈作战数次迷路脱不了关系,可知塞外征战之艰。” 贺望北看着地图上的标识,聚精会神地听孟遇安继续讲述: “诈败诱敌虽献祭了部分士兵,但随后的并州大捷中,安华军的伤亡微乎其微;可若执意强攻胡夏,大漠作战的伤亡才真是不可估量。两下里权衡利弊,望北觉得哪种选择更好呢?” “自然是姨母的选择最好最合适,”贺望北小声道,“可是姨母,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孟遇安温和微笑。 贺望北轻微歪头,很认真地在思考,边想边说道: “在战场上被敌人击败而无奈牺牲,和一开始就作为计划的牺牲品,是否可以一概而论呢?” 孟遇安心中一动,紧接着便是暗暗赞叹: 想不到她这样小的年纪,就能有这样深的思考。未来可期,必将大有作为。 “望北觉得,可不可以呢?”孟遇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贺望北。 贺望北像是被问住了似的,眉头紧锁着,嘴唇嘟成了一朵小花苞,许久才说: “我觉得不可以,但好像又可以。” “此话怎讲?”孟遇安饶有兴趣。 “不可以,是因为一个是没有办法下的结果,另一个是主动选择的结果;可以,是因为......” 贺望北又咂摸了几回,而后说道: “是因为那些计划中的牺牲品,有可能是心甘情愿的——正如正面战场上视死如归的勇士一样。” 此话一出,孟遇安更来了兴趣,遂鼓励贺望北继续说下去。 “如果执行计划的人知道自己的使命,且心甘情愿做出牺牲,那么为了集体利益损害部分个体利益,就是正当的。” “可如果被牺牲的人心不甘情不愿,那么集体不应该强迫个体去牺牲,计划就需要被重新制定。” 贺望北说完,抬头看着孟遇安,眼神中带着疑惑和求证。 孟遇安笑吟吟道:“你荀杳儿姐姐十岁上下时,就开始跟在我身边学习为政处事,说话办事像个大人似的;现在望北也到了这个年纪,依我看来,也不亚你杳儿姐姐当年。” 贺望北从孟遇安这里得到了赞赏,欣悦之色浮上眉眼,撒起了小娇: “姨母拿我和杳儿姐姐相比,那我倒想问问姨母:是杳儿姐姐厉害,还是我厉害?姨母更喜欢杳儿姐姐,还是更喜欢我呢?” 孟遇安佯作蹙眉,嗔道:“你这孩子,和谁学的贫嘴滑舌?越大越淘气了。” “姨母不说,那就是更喜欢杳儿姐姐了。”贺望北继续撒娇。 孟遇安被她逗笑了,一本正经道:“你和杳儿各有各的好,不能相比,也没必要相比。你们一文一武,将来都是姨母的左膀右臂,国家的栋梁之材。” 贺望北对孟遇安的这个回应很是满意,垂头开心地笑了。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复又抬头询问孟遇安: “北燕灭国了,现在连河套平原都收复了,舅舅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1章 慈母之心 贺望北的话,让孟遇安心里一咯噔: 贺望北十岁了,贺令娴还没有告诉她真相吗? 孟遇安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可她不能越过贺令娴去做决定,毕竟孩子的母亲才是唯一监护人。 恰逢贺令娴近日赴洛阳述职,此时正在紫微城中,孟遇安便命人传来了她。 贺令娴正在中书省与顾焱相谈,不出一刻钟就来到了观澜殿。 初到时,她见孟遇安与贺望北在一处,还以为是贺望北犯了什么错,孟遇安要找她这个母亲兴师问罪。 “这是怎么了?望北,你又闯祸了?”贺令娴问道。 孟遇安走上前迎着贺令娴,笑意有些苍凉:“令娴,望北想知道她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贺令娴陡然变色,脸上瞬间浮现出和孟遇安如出一辙的苍凉笑意。 贺令娴面对着孟遇安,缓缓垂下眼睑,轻微点了点头,而后走到贺望北身边,拉起了她的手: “望北,为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四岁时,舅舅就离开你了,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想着他呢?” 贺望北扬起小脸儿,正色道:“娘亲和遇安姨母每次提到舅舅,都对他赞不绝口,说要我以舅舅为榜样,我怎么能不想着他呢?” 贺令娴听了这话,眼中蓄起了薄薄一层泪;孟遇安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也泛起了酸。 孟贺二人迟迟不置一词,偌大的观澜殿中静得可怕。 末了,贺望北打破了沉寂: “娘亲,姨母,你们不用再为难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孟遇安和贺令娴都很惊讶。 贺望北从贺令娴的怀抱中挣脱开,走到孟贺二人中间,朝左右各看一眼,轻轻叹出一口气: “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舅舅在第二次襄阳之战中英勇牺牲,这样的事迹传得到处都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说这番话的贺望北,看起来真的像个大人一样,语气神态全是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孟遇安走过去抚着贺望北的肩膀,话语中带着些微歉意: “望北,我们也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贺望北真诚道,“所以我也从未怪过你们啊。” 贺望北拉住孟遇安的双臂,就像多年前初次求她教自己习武时那样,来回摇晃着: “姨母,你疼爱我、培养我,是为了让我继承舅舅的遗志,我是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那么现在......我可以开始学习贺将枪法了吗?”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啊!孟遇安心中无奈而笑。 现在有了火铳这种新的“枪”,过去的枪在实战中只怕也要逐渐淘汰。 可贺令昌的枪法,却不能没有传人。 “好,我教你。” 孟遇安的承诺让贺望北欣喜若狂:“这是真的吗?姨母不骗我?” “过去几年中,你的基本功已经打得很扎实了,剑法也修习得不错,”孟遇安含笑道,“是时候接触你们的家传枪法了。” 贺望北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但贺令娴却只有担忧。 当晚,在孟遇安处理完一切政务后,贺令娴再次来到观澜殿求见孟遇安。 漏刻已经来到了亥时末刻,孟遇安原本打算闭门谢客了,但听到是贺令娴求见,便允许她入殿了。 孟遇安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令娴,你是为了白天望北的事吗?” 贺令娴点点头,温柔似水的眼光中盈上一丝忧虑: “我入仕后的这些年里,一直忙于政务,国家大事看得多了,眼睛便顾不来家中小事了。” 她叹一口气,继续道:“望北这孩子,我对她是有所亏欠的。她父亲的情况,你是最了解的;她舅舅也很早就离她而去了。我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甚至最近几年对她的关注都少了许多......” 贺令娴有些说不下去,眼中渐次蓄起的泪,终于在此刻夺眶而落。 孟遇安的心中漾起柔情,忙出言安慰: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没有谁能预知未来,很多路只有走了之后才能看清前方。说一句事后诸葛亮的话:陆煜是你年少时的执念,他也是你成长路上必过的坎,只有过了这道坎,你才会成为现在的自己啊。” “至于令昌......”孟遇安的语气软下来,“那就更非人力所能控制了......” 孟遇安收起情绪,恢复常色:“你走上仕途,也是不可避免的。你的能力和价值不应被困在宅院之内,更不用说你还要对整个贺家负责。” “但人的时间和精力毕竟是有限的,顾此失彼总是在所难免。这大概也是很多母亲共同的困境吧......” 孟遇安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贺令娴心坎里,让她格外有共鸣。 “所以说,我是真没想到,望北竟然知道她舅舅的事了。”贺令娴凝眉叹息,“我还当她是小孩子,原来她内心已经这么成熟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孟遇安道:“孩子慢慢大了,心思可多着呢。令娴,咱们十几岁的时候,不也一样吗?也不是所有的想法都让长辈知道的。” “我的担忧也正源于此。”贺令娴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望北蹒跚学步时,我总说要她成为阿翁和舅舅那样的盖世豪杰;可当她真的要长大了,我反而开始放心不下她。” 说着,贺令娴抓握起孟遇安的手:“遇安,你教了她贺家枪法,是不是意味着她再过几年便要上战场历练?因为战争,我已经失去了父亲和哥哥,我真的不能再失去望北了......” 贺令娴又流下泪来,惹得孟遇安泛起心疼,连嗔带劝道: “令娴,你说什么呢!你现在啊,就是关心则乱,这慈母爱子之心一上来,平时的理智冷静就全不见了。” 贺令娴无声啜泣着,泪珠儿却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孟遇安取了一方丝帕,替她拭了拭泪,柔声道: “河套地区已经快要收复了,河西走廊的回归也在不远的未来,这仗也是要打完了。等望北长大,迎接她的将是一个和平盛世,不会再有我们那种险峻处境了。” 她想了想,又道: “不过话说回来,望北迟早要独立,总会有自己的前途和事业。就算她不上战场,生命中的磨砺挑战也不会缺席,你要一直这么担心吗?” 贺令娴闷头不语半晌,才幽幽叹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太多了。” 孟遇安笑道:“所以啊令娴,你还是不要过度担心了。手中纸鸢的引线,是不是要松一松了呢?” 与孟遇安一番谈话,让贺令娴稍定了心神,也不再纠结贺望北学习贺家枪法的事。 自此,孟遇安在闲暇时便开始教授贺望北练枪,乃是后话。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2章 灭胡夏 五月末,并州太原郡,冼离收到了孟遇安发来的旨意。 并州安华军在经历太原剿灭战后,休整了近十日,又接受了来自洛阳的医疗补给物资,此时正是兵强马壮,随时可以发兵大漠。 毕竟,呼延勃勃虽然身死,但他的万骨城仍然隐匿于河套腹地。 只有拿下万骨城,才算是真正灭亡了夏国。 冼离和独孤佑安置完毕归顺的两万多降兵,就开始着手收复河套的最后一战。 “独孤将军,你就留在并州吧,收复河套我一个人领兵就够了。”冼离道。 独孤佑对冼离的这个安排并不是很满意,质问道: “冼将军莫不是想独占头功?” 冼离心中很是不屑,脸上冷笑道:“独孤将军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我只不过是为大局着想。” 独孤佑一听这话,更加不忿:“哦,那冼将军的意思是,我能力低微,不足以一击制胜咯?” “这是你自己说的。”冼离目视前方,没有看向独孤佑。 “你......” 三年前在司并之交,冼离不出十回合就生擒了独孤佑,这段经历在独孤佑心里一直是个耻辱。 后来他归顺孟遇安,与冼离也成了同僚,只能被迫放下旧怨“友好相处”。 可此时此刻,独孤佑怎么看怎么觉得冼离是在嘲讽自己,那种恼怒羞惭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正当独孤佑生闷气时,冼离发话了: “独孤将军,我让你留守并州,是因为从北燕时代到如今的大华,你在这里驻军多年,对当地军政事务都很熟悉;而你也是胡人,与此地鲜卑、匈奴、羌族的关系都很近。所以,你比我更适合留守后方。” “此话当真?”独孤佑斜眼疑问。 冼离笑道:“我骗你做什么?独孤将军,你好歹也是大军主将,怎么学起那些小男人的酸腐做派了?这可有些辜负陛下对你的厚望了。” 提起孟遇安,独孤佑彻底没了话,同意了冼离的安排。 冼离点起一万安华军,在六月初向西渡过黄河,在羌人的指引下深入上郡沙漠。 呼延勃勃东攻并州后,他的临时王庭牙帐就一直留在了上郡,但这并不是冼离此行的主要目标。 牙帐没了他的单于,就是一座废弃物,万骨城才是夏国核心之所在。 冼离带领军队在大漠中行军数日,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或偷袭——这是因为胡夏的全部精锐生力军,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羌人引路的同时,冼离也考虑到了收复河套后保境安民的事,遂派出一些羌人回到各自部落,并安排部分安华军士兵跟着他们。 这些羌人和随行安华军士兵,将负责把羌胡重归王化的喜讯带给当地羌族部落。 不出三五日,冼离和大军即来到了万骨城下。 “将军,这就是万骨城,大夏贵族和呼延勃勃的亲信就在里面。”羌人介绍道。 “蛮夷小族,也敢自称‘大’夏?”冼离哂笑道,“来人,前去城下喊话劝降。” 一队通讯兵得令,当即捧起扩音筒奔至城下,开始拿着写好的稿子齐声喊话——这扩音筒是集贤院的人才发明的传声工具,能集中并放大声音,多用于战场传话以及主将发号施令。 “城里的人听好了,呼延勃勃已死,两万夏军已降,识相的立刻投降,不要做无谓反抗。否则,天威降临,片甲不留,玉石俱焚!” 数十人本就嘹亮的声音,在扩音筒的作用下,有震天之响,只怕万骨城角落里的沙狐都听到了。 呼延勃勃的亲信当然也听到了,顿时慌乱一团。 “怕什么!万骨城坚不可摧,料那些汉人也攻不破!” 说这话的人是呼延勃勃的儿子呼延定。 刘承恩就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他本想劝呼延定投降,但见他傲气冲天、不亚乃父,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自刘承恩回到万骨城以来,多日在各方游走,已经收拢了一批不愿为夏国卖命的人,其中多为汉人后裔。 有这些人做策应,就算呼延定强项抵抗,也耽误不了刘承恩献出万骨城。 安华军的通讯兵在城外喊了许久的话,也不见有人应答,便回到阵前复命。 冼离杀意已起:“不投降,那就去死吧。” 攻城锤和火蒺藜齐齐上阵,万骨城上方腾起漫天硝烟。 “太子,他们的武器太厉害了,我们恐怕顶不住了!”一名指挥作战的将军又急又慌,对呼延定呼喊道。 “顶不住也要顶!”呼延定咬牙切齿,“我就不信,这么一座坚城,还能被攻破吗!” 刘承恩冷眼旁观,于无人处悄悄对呼延定的手下将军说道: “太子如此行事,城中军民早已多有不满,只怕会引起哗变。依将军看来,该如何是好啊?” 这将军眉目拧出沟壑山川,内心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刘承恩见状,又在火上添了一把柴:“独孤佑倒戈投降,如今荣华富贵;宇文锐及抵抗到底,落得身首异处。北燕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啊!” 将军的眉头展开了,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刀,唤起身边士兵,朝呼延定走去。 呼延定正在观察战局,一瞥眼忽见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兵勇朝自己越走越近,有些慌了: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啊!” “太子不仁,休怪我等不义。” 那将军说完这一句话,佩刀抹向了呼延定的脖子。呼延定还未来得及留一句遗言,就倒在了血泊中,气绝身亡。 不多时,万骨城的最高楼上,举起了一面白旗。 冼离看到白旗,立即命令停止炮火攻击。 城门很快便打开了,几百个留守在此的士兵丢盔卸甲,两手空空地走出来,跪倒在城门前。 紧接着走出来的,便是刘承恩。 他走到士兵们的前方,亦屈膝跪地,高声喊道: “小人刘承恩,率万骨城全体军民,向大华天子叩首了!从此愿为陛下尽犬马之劳,永志不忘!” 一言已毕,刘承恩与众士兵深深俯首,以额触地。硝烟混着沙尘在风中扬起,几乎将他们埋没。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3章 复河套 冼离昂首立马于万军之前,迎面是一片跪倒在地的胡夏士兵和臣子。 这一高一低的对比,在无垠的大漠中格外显眼。 冼离长腿一跨,侧身下马,稳步走到刘承恩面前,微微抬手示意: “这位......刘大人是吧?请起。” 刘承恩战栗起身,诚惶诚恐:“小人不敢妄自尊大,请将军务必莫要以‘大人’称呼小人。” 冼离轻声哼笑:“大人不必自谦。你既然有资格率领城中士兵献降,想必也是呼延勃勃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日你随我进京面圣,陛下定会重用大人。” “在下惭愧。”刘承恩垂首作揖。 “其他人也都起来吧,”冼离朝着跪在地上的胡夏士兵说完,又询问刘承恩,“长孙羡呢?” 刘承恩如大梦初醒一般,迎着冼离就往万骨城中走,一面走一面絮絮道: “在下早就与长孙大人同心共气,长孙大人也是知道在下的意思的。他现在就在城中良室歇息,在下这就带将军去见他。” 冼离在刘承恩的引领下,进入了万骨城,见到了长孙羡。 长孙羡一看见冼离,忙上前深深拜下,涕泗横流道: “下官终于见到将军了!陛下皇恩浩荡,怜惜下官困身于番邦,让下官不知如何报答陛下的恩情!” 这样阿谀奉承的说辞,冼离早就听得厌烦,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了。 “长孙大人受苦了,”冼离淡淡道,“稍事休憩,就随我回并州吧。” 冼离在万骨城逗留了一日半,了解完此地情况,交接完城中事务,又安排了驻军留守于此,便带着长孙羡、刘承恩并剩余的安华军,不日回到了并州太原。 独孤佑见冼离这么快就攻破万骨城、收复河套平原,在惊羡之余,莫名产生了一些微妙的醋意: “我上月兵败虽然是遇安特意设下的计策,但冼离在此役中战功如此突出,不是显得我太没用了吗?遇安会不会因此而轻视我?” 这一番胡思乱想,独孤佑也只能憋在心里,表面上对冼离全是道贺。 在并州停歇了几日后,待军队休整完,冼离就开始预备着回京述职的事。 “独孤将军,你继续率大军留守于此,我带领长孙羡和刘承恩回洛阳面见陛下。”冼离提议道。 在此之前,独孤佑已经因为冼离决定独自攻打万骨城而产生不满,眼下冼离的话更是火上浇油,让独孤佑一下就沉了脸: “冼将军,我知道你能力强、战功高,但想出风头的心是不是也收一收?” 冼离见独孤佑又开始以己度人,这次连气都懒得生了,只有无可奈何: “独孤将军要是这么说,那你就随我一起回洛阳吧。” 独孤佑没想到冼离被自己一句话就说得改变了主意,还以为她是心虚,才会遂了自己的意。 不过,能遂意就是好事。独孤佑没了别的抱怨,满心欢喜地和冼离、长孙羡、刘承恩一道踏上了回洛阳的路。 大暑时节,酷热盛夏,冼离一行人抵达了洛阳,入紫微城觐见孟遇安。 “回禀陛下,末将冼离与独孤将军成功灭亡夏国、收复河套,呼延勃勃及其子呼延定皆身死,夏国军队除被杀者外全部归降大华。另有呼延勃勃之幕僚刘承恩,于关键时刻弃暗投明,协助末将救回长孙大人。详细战报末将已提前发回,现亲自来向陛下述职。” 冼离送回洛阳的战报,孟遇安早已看过,此时见到冼离本人,心情更是愉悦。 她原本高坐明堂上位,现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起身降阶,走到冼离面前,握起她的双手: “朕之肱股,国之栋梁,冼将军辛苦了。” 随后,孟遇安又看向长孙羡和独孤佑:“长孙大人和独孤将军也是如此。” 长孙羡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并不敢计较什么座次高低,但独孤佑心里又嘀咕起来了: “我在大漠中出生入死,怎么沦落到和长孙羡相提并论了呢?” 心中这样想着,独孤佑的脸色又不太好了。 长孙羡正在感谢孟遇安的大恩大德,一转脸突然瞥见独孤佑面色沉郁,心中一惊,忙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 独孤佑受了长孙羡一顶,瞪了他一眼,继而稍稍收敛了不悦之色,亦向孟遇安行礼称颂。 长孙羡和独孤佑的这点小动作,被孟遇安尽收眼底,但她只是不理论罢了。 孟遇安松开冼离的手,对着后排的刘承恩招手,示意他近前。 刘承恩一直在旁察言观色,猛见孟遇安唤他,忙两步走到前排,谦卑躬身道: “陛下垂询。” 孟遇安微笑道:“大华王道教化四方,你身在羌胡蛮夷之地,也能耳闻中原王朝,从而做出明智之举。由此看来,朕和诸位爱卿的努力还是有些成效的,对吗?” 这“对吗”二字,孟遇安提高了音量,环视着明堂众臣说出。众臣无不随声附和,歌功颂德的赞声此起彼伏。 刘承恩也跟着群臣一起称颂:“陛下懿律嘉量,金科玉条,正是大华王化教养,才能使四海归一,万众臣服啊!” 说话之间,孟遇安已仔细观察品鉴了刘承恩好几轮。 此人就如同裴献之一般,心思活络又识时务,但奸诈算计的神态却没有多少。 “河套新复,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孟遇安轻拍两下刘承恩的臂侧,“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朕身边,朕也好多了解些羌胡和夏国的情况。” “小人遵命。”刘承恩喜不自胜,拱手称是。 散朝后,长孙羡于无人处拉住了独孤佑。 “独孤将军,刚才在朝堂之上,你为何险些露相失礼呢?”长孙羡责备道。 独孤佑怒目冷笑:“长孙大人还好意思说我?你须得知道我受了多少委屈!” “将军诈败是受委屈了,可在下委屈少受了吗?”长孙羡无奈摊手,“在下被呼延勃勃扣押了近两个月,过得可是牢狱般的生活。” 独孤佑一听长孙羡之言,气上心头,说话便开始没遮没拦: “你和遇安是什么关系?我和遇安是什么关系?你也能和我相比......” 独孤佑话没说完,被长孙羡一把捂住了嘴: “独孤将军悄声!这种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当心引火烧身啊!” 独孤佑没想到长孙羡竟敢拉扯自己,于是更加愤怒,撇开了他的手,又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4章 甘州羌族自治区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动手!”独孤佑指着摔倒在地的长孙羡,怒斥道,“慕容晖的走狗,鲜卑族的败类,你也配在遇安身边狐假虎威!” “独孤将军和长孙大人这是在做什么?仗都打完了,你们俩怎么打起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正是冼离。 长孙羡看到冼离,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独孤佑看到冼离,刚才的怒气浇灭了一半。 “没什么没什么,”长孙羡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对冼离赔笑,“是我自己不小心绊倒了,独孤将军正要扶我起来呢。” 这番说辞连小孩子都骗不到,冼离只觉得好笑。 “是这样吗?”冼离问独孤佑。 独孤佑一直不说话,长孙羡见状,又来打圆场: “独孤将军长途跋涉,实在太累了,就让他回府休息吧。冼将军,在下有些事要和你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长孙羡给独孤佑递一个眼神,后者看到后就识趣离开了。 “长孙大人,你有什么事要单独和我说啊?”冼离问长孙羡。 “啊......?” 刚才长孙羡只是为了给独孤佑一个离开的机会,才说想“借一步说话”,但他其实没什么话要对冼离说。 长孙羡眼珠转上几圈,遮掩道:“呃......在下只是想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谢将军救我出万骨城!” “这点小事,大人就不必记挂了。”冼离随意道,“再说了,这也是陛下的旨意,我只是奉命行事。” 长孙羡贴着笑脸,又和冼离闲聊了几句,就借故逃离现场。 “一对儿小人,鲜卑族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在独孤佑和长孙羡相继走后,冼离站在原地,如是嘲讽着他们。 观澜殿内,孟遇安正在和刘承恩谈论着羌胡和夏国的事。 “据你所说,羌人原本一直占据着河套,但是南匈奴的呼延勃勃崛起后,就开始肆意虐待凌辱他们?”孟遇安问道。 “陛下所言甚是,”刘承恩附和道,“呼延勃勃在大漠中指挥野战的能力很强,因此征服了羌人,建立了夏国。” “但他生性残暴,把羌人当做奴隶畜生,施加繁重的徭役却没有报酬,还大肆屠杀反抗的羌族部落,早就落得怨声载道了。” 孟遇安微微点头:“怪不得。冼离说她进军万骨城和剿灭王庭牙帐时,沿途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夏军已被歼灭收降,但羌人也不继续附逆,可见素日怀恨呼延勃勃之心。” 有了从刘承恩那里了解到的信息情况,孟遇安心中不住地斟酌权衡着。 自汉朝起来,河套地区与中原政权若即若离了几百年,如今一朝收复,该怎样治理为佳,着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先前北燕的例子,在羌胡身上似乎不能作为参考。 过去十年中逐步收复江北领土后,均立即迁移了中原的政策制度,过程也都很顺利。 这是因为独孤太后统治下的北燕,早已完成了胡汉合流,语言、风俗、官制等都与中原无甚大的差别,南北合并自然不是难事。 可羌胡之地并非如此。 不论是羌族主导,还是南匈奴主导,河套地区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旧时游牧民族的固性。 他们没有城镇和官府,逐水草而居,随畜牧而移,过得是原始迁徙的生活。 倘若现在骤然让河套地区转变为中原王朝的体制模式,当地羌人势必无法立即接受。 不能接受,则不悦怨怼必生;强行推行政令,则更加激化矛盾。 好不容易才收复回来的失地,万万不可因后续治理的不合理,而再次爆发独立起义。 这时,孟遇安心中有了一个打算: 设立民族自治区,或许是一条可行之路。 在与刘承恩谈话的几天后,孟遇安就联合各省各部要员,一同探讨如何治理羌胡。 裴献之向来对孟遇安提出的各种议题都很是上心,听完她的问题后,立刻就旁征博引了起来: “昔者,汉武帝设立西域都护府,西域数十国家的王侯将相,皆佩汉印绶,自认汉朝官员。陛下今日之议,或许可效仿当年汉武帝之举。” 孟遇安道:“西域都护府虽将西域纳入汉朝版图,但西域诸城诸邦仍是各自独立状态,它们和汉朝也只能算是藩属国和宗主国的关系——如同从前的羌胡与北燕。” “那陛下的意思是?”裴献之小心翼翼问道。 孟遇安的目光扫过圆桌上的诸臣,露出从容持重的微笑: “河套平原,是大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应归为藩属一类。然而,短时间内强行改造羌胡风险太高,故朕决定将河套地区在行政上命名为‘甘州’,并设立‘甘州羌族自治区’。” “甘州?如此一来,大华便有十四州了,真是妙哉!”裴献之迎合着孟遇安的话。 沉默许久的顾焱此时开口了:“敢问陛下,这‘羌族自治区’是何物呢?” 孟遇安解释道:“民族自治区,就是中央的监管下,给予当地更多的独立自治权。” “那么,是什么样的独立自治权呢?”顾焱进一步追问。 圆桌上的其他臣子已经开始有了些许惧色,觉得顾焱不该以质问的语气多嘴多舌,直接无脑赞同不就好了吗? 但顾焱面色如常,孟遇安亦面色如常,继续耐心解释: “譬如,在上报中央批准后,允许当地自行立法;再譬如,可在一定范围内,组织地方维护治安的部队。” 顾焱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孟遇安仍有话说: “不过,自治虽是自治,可这‘自主权’要到什么程度为好,还需要诸位群策群力。”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允诺。 会议结束后,中书省负责牵头立法决策的事务,孟遇安又调了尚书省各部官员前往协助。 刘承恩因其极为熟悉羌胡,故而也在派遣之列。 同时,孟遇安也没忘记奉月府。 她特意吩咐府监卫幽兰也派一个人,全程跟进顾焱的工作,务必保障甘州女性权益。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5章 气冲观澜殿 七月流火之季,中书省正式出台了有关甘州羌族自治区的法案。 经门下省审批复核后,法案立即在河套地区施行。 就在处理河套地区事务的同时,从荆州和扬州发来的最新消息显示,督察使制度行使得很不错。 自去年七月在荆扬二州试行督察使制度,至今正好一年光景。 借着新成立甘州的机会,孟遇安决定把督察使推广到大华十四州。 至于甘州督察使,就由刘承恩担任。 刘承恩自是受宠若惊:“小人新降大华,怎敢一上来就担此重任?” 孟遇安笑道:“甘州与其他各州不同,这里的督察使原没有那么大权力的,你不必惶恐。” “不过虽然如此,你在甘州任督察使,也需要时刻监管地方自治的情况,并及时向中央汇报。” “小人......啊不,微臣遵命。”刘承恩谢恩道。 孟遇安又多嘱咐了两句:“刘大人谙熟羌族的情况,此去也算是重返故地了。若你能在地方做出政绩,确保自治区的平稳落地,未来仕途定然光明。” 刘承恩千恩万谢地退下了,自去中书省交接工作不提。 这段时间,孟遇安虽一直忙于边务大事,但一些无关紧要的风言风语,也传进了她的耳朵。 这其中就包括冼离的话。 “陛下,您是了解末将的,末将从不是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但这一次......这一次末将真的忍不住了......” 看着冼离左右为难的样子,孟遇安澹然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不必有顾虑。” 冼离又吞吐了半晌,才支吾道:“独孤......独孤佑他......” 孟遇安听到“独孤”两个字,就猜到了冼离想说的事情,平静如水道: “独孤佑,有不臣之心?不敬之举?” “陛下都知道了?!”冼离蓦地瞪大眼睛。 孟遇安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望向远处,悠悠道: “就算看不到、听不到,想一想也知道。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但恰恰因为此,反而会做出一些不简单的事。” 孟遇安顿一顿,再开口时,声调又低沉了几分: “他这样的人,本不适合在朝为官为将。放任了他几年,看来如今要做个了断了。” 孟遇安的话,在冼离听来云里雾里的:“陛下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孟遇安对冼离一笑,又问道,“冼离,那你就说说,独孤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不满?” 冼离得令,遂把独孤佑在并州所说的那些抱怨之语,尽数告诉了孟遇安,末了还忿忿道: “在私下里,他有时候竟敢直呼陛下的名字!贺陆二位大人并顾将军,与陛下微时相识,有生死之谊,称呼陛下的名字也算合理;至于旁的人,连钟弼都不能,他独孤佑怎么敢!” 孟遇安听着冼离的历历数落之辞,全程保持着平静。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冼离说完后,孟遇安只有这么一句话给她。 冼离不明所以,但又不敢乱提要求,就依言退下了。 可刚走出观澜殿没几步,冼离就一头撞上了独孤佑,他正在往观澜殿的方向快步走来。 冼离的厌恶之心又起,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开了。 独孤佑当然也看见了冼离,同样没有搭理她,直往观澜殿而去。 孟遇安刚刚遣走冼离,马上又来了独孤佑,心知好戏是躲不过了,早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独孤佑才获批入殿,孟遇安就遣散了殿内全部的宫女宫男,自己一人与他独处。 有些闹剧,不宜外传,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独孤佑见孟遇安遣走了旁人,愈发起了误会,还以为这是孟遇安想要与他“私密相处”。 “遇安......”独孤佑竟然有些扭捏的样子,“你......” “独孤将军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孟遇安很坦然。 独孤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抑制住胸中奔腾的想法,尽量平淡道: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对我的......情意。” 孟遇安简短道:“君臣之情,同袍之义,有什么好确认的?” “君臣之情,同袍之义......”独孤佑在口中咂摸自语,有些难以置信,“难道没有......” “没有什么?”孟遇安凌厉的目光逼上来。 独孤佑的瞳孔中好似山崩地裂,一瞬间有无数想法和情绪涌上心头。 他回忆起了过去几年中与孟遇安的多次谈话,种种模糊的细节在此刻分外清晰。 “原来......你骗我?”独孤佑失笑。 “朕骗你什么了?” 孟遇安凌厉的目光毫不避让。 “朕?” 独孤佑又想起来,孟遇安在熟悉亲近之人的面前,向来是不自称朕的——但在他面前,“朕”这个字就没有缺席过。 羞愤和气恼占领了独孤佑的头脑,让他控制不住口不择言的冲动: “你明知道,当初我是为了你才降的......我镇守并州边境、舍身诈败,也都是为了你!可你居然......你......” 独孤佑突然自嘲般地笑起来,举止也开始有些疯魔。 “怪不得,怪不得你不在乎我死活,把我扔到上郡沙漠去诱敌......”独孤佑苦笑摇头,“还有,现在宫里连宦官都没有了,全是姿容俊秀的年轻男子做侍者,他们都是你的后宫吧......” 孟遇安看着眼前崩溃癫狂的独孤佑,语气硬冷如生铁: “独孤将军,在皇帝面前这样说话,你是不是活腻了?换了往常任何一个皇帝,你现在已经命归黄泉了。” “你想要我的命就拿去好了!” 独孤佑一声咆哮,直冲着孟遇安,声音大到门外侍卫都听到了。 这些侍卫都是孟遇安培养的亲信死士,耳听见孟遇安在殿内似有危险,便顾不得吩咐,集体冲进来护驾。 十余把钢刀绕了独孤佑周身一圈,另有几名侍卫持刀站在独孤佑和孟遇安跟前,将二人隔开一段距离。 “好啊孟遇安,你把事做绝了!”独孤佑仰天大笑,笑中带恨,“那你就下令让他们杀了我吧,算我瞎了眼,白认识你一场!”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6章 帝心不可测 孟遇安对独孤佑的悲愤怒骂充耳不闻,只对殿内侍卫微微申饬道: “你们虽是护驾心切,但没有朕的命令,谁让你们进来的?” 侍卫们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孟遇安不愿过多责备他们,只温声让他们退下了。 此时,观澜殿内又只剩下了孟遇安和独孤佑两个人。 独孤佑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但眼神中的失望却是愈累积愈浓郁了。 殿中沉默了许久,孟遇安开口道: “独孤将军,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今天的事,朕就当没有发生过;你说的话,朕也当从未听过。” 独孤佑落寞的眼神最后一次落在孟遇安身上,而后转身离开了观澜殿,再也没有回过头。 孟遇安就站在殿中央,目光一直锁定着独孤佑的背影,直到他走远消失在视线,依然没有改变凝睇的姿态。 她的神色晦暗不明,从脸上看不出是何心思。 独孤佑在观澜殿当面冲撞孟遇安的事,终究如纸包不住火一般,走漏了风声。 也不知是侍卫私语秘传,还是独孤佑再生妄言,亦或是众人捕风捉影的揣测,一点小小风雨在紫微城中悄然开端。 长孙羡素来消息灵通,他几乎是第一批知道的人。 “独孤佑这是犯了什么痴心病?怎么敢去陛下面前放肆!他不要命了吗?” 长孙羡觉得独孤佑简直不可理喻,再联想到多日前他与自己先发生口角、再发生肢体冲突的事,欲与之割席的心已经呼之欲出了。 正巧此时,独孤佑前来私访长孙羡——这可让长孙羡着实吓破了胆。 眼下这风口浪尖的时刻,若是被人看到自己与独孤佑私下密会,让孟遇安知道了,必会被她视作与独孤佑一党,到时候可就百口莫辩了。 可独孤佑人已经来了,长孙羡无法避之不见,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待。 独孤佑开门见山:“长孙大人,我来只问你一件事。” 长孙羡心中琢磨,嘴上谨慎:“将军要问何事呢?” 独孤佑沉吟片刻,吞咽下为难,最终问出了口: “那些不是宦官的宫中男侍,可是陛下的后宫?” 这个问题让长孙羡猝不及防。千想万想,长孙羡也没想到独孤佑是来问这个的。 不过正巧这件事是由自己交办的,长孙羡便告知了他自己为的“实情”: “这种事,将军怎好明着问呢......大家都懂的......” “都懂什么?”独孤佑切齿道,“这么说来,确实是了?” 长孙羡不言语了。房中可怖的沉寂,让独孤佑彻底心灰意冷了。 没有行礼,没有寒暄,甚至连一句话也没留下,独孤佑径直起身,离开了长孙羡的府邸。 这次与独孤佑的会面,让长孙羡内心很是惶恐惊惧。 他知道孟遇安心狠手辣,若想除掉一个人,是绝不会留情面和余地的。 就在与独孤佑见面的当晚,长孙羡请旨入宫,面见了孟遇安。 他刚一入观澜殿,便不顾礼仪规制,扑通一声跪下了,匍匐在孟遇安面前,觳觫战栗道: “陛下!微臣此来不为别的,只为向陛下表明忠心,求陛下明鉴!” 孟遇安皱起了眉头,朝地下叹一口气,责备道:“长孙大人入朝已久,怎么规矩就是记不住呢?说了别跪,你还跪。” 又道:“起来吧,有事说事,不用这般撕心裂肺。观澜殿是用来议事理政的,不是俳优表演的戏台子。” “是,是......”长孙羡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随后便把独孤佑在私下的言行和盘托出——只是有意略去了询问宫中男侍的那一部分。 孟遇安听完,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毕竟,这样的话她已经从冼离那里听过一遍了,现在长孙羡所说的只不过是陈词滥调。 “陛下,那都是独孤佑一人的想法和行为,与微臣无关啊!”长孙羡陈情之态,犹如剜心剖肺。 看着面前忧惧交加的长孙羡,孟遇安冷面无情,没有任何怜惜的意思: “长孙大人,依你之见,独孤佑僭越之事,该如何处置呢?” 长孙羡忙道:“陛下是天子,是九五至尊,独孤佑当堂顶撞您,就是犯上作乱,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长孙大人这话,好像还活在前燕前祁似的,”孟遇安冷笑阵阵,又意味深长道,“大华可是‘法治国家’,能因为一个人失礼,就随意处死他吗?” “这......” 孟遇安的话听起来无懈可击,但长孙羡总觉得话中有深意,不禁怔住了。 他大胆抬起头来,悄悄瞟了孟遇安一眼,只见她面上表情很是耐人寻味:虽然平静,但却暗藏玄机。 “没有如山铁证,就不能轻易定罪。”孟遇安徐徐道。 这一句话让长孙羡彻底明白了: 孟遇安的意思,是要他帮忙给独孤佑找些“如山铁证”,才好名正言顺地将他定罪处死。 “是,陛下,微臣知道了。” 长孙羡心中震颤未消,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向后退出大殿时,双腿都是哆嗦的。 他丧魂失魄地回到自家府邸,独自在卧房内沉思了半夜。 孟遇安的意思,在长孙羡看来,已经无比明晰了——她就是想要独孤佑死! 可同时,孟遇安不想落得个“屠杀功臣”的骂名,便暗示自己替她磨刀霍霍。 待刀子磨得锋利了,独孤佑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陛下,你可真是太狠了......”长孙羡一边出神,一边自言自语,“独孤佑是无礼僭越,是心怀异想,但他对你可算是忠心的啊......怎么说杀就杀呢......” 但转念一想,长孙羡也觉得孟遇安的做法是合理的。 独孤佑这样的人,情绪和心态都太不稳定了,自己容易想入非非,还总是没来由地误会别人的意思。 他这种人,就像是一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火蒺藜,对和平安稳的局面是个极大的不利因素。 为人臣子,当识时务,当明君心,这是长孙羡最看重、最认同的、也是自诩最擅长的,可偏偏独孤佑都没有。 由此可见,独孤佑引火烧身,也只是早晚罢了。 长孙羡释然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7章 真言还是妄言 “骗子!” 独孤佑一声咒骂,打碎了寂宵。接着,一口闷酒落肚,酒入愁肠愁更愁。 平日里爽辣的酒,在今夜却变得格外苦涩,宛若泡了十年的黄连水,每一口都直冲颅顶。 自从葭萌关外初次相见,孟遇安的影子就落在了独孤佑心里——虽然经年下来多是莫可名状的,但这两年间确实益发清晰了。 独孤佑是一个性情中人,于政治和人心上的道行浅得离谱。 他从小在堂姐独孤晟的光环下长大,在与孟遇安产生交集前,人生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 独孤晟撑起了独孤家族的一切,也为独孤佑安排好了一切。 例如,独孤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当上了北燕领兵的将军,那时候他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 他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轻松得到大多数人努力了也得不到的东西;他不需要尊重和讨好别人,别人就会主动来尊重和讨好他。 这也不可避免地导致,独孤佑从来没有过社交能力的锻炼。他的想法非常简单,与人相交的方式则更加简单: 堂姐对他好,他就效忠堂姐;孟遇安对他好,他就效忠孟遇安。 按照独孤佑心里的想法,独孤晟对他好,当然是因为亲情;那么孟遇安对他好,想必一定就是爱情了吧! 毕竟,独孤晟和孟遇安不像其余对他好的人一样,不得不忌惮他的地位和权力,那便只有一个“情”字可以解释了。 然而,独孤晟的亲情是真实的,孟遇安的“爱情”却是虚假的。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遭人欺骗”的感觉,尤其骗他的还是他此生第二个最信任的人,那种感觉就像是天塌了一样。 闷酒喝了半宿,忽有仆人来报,说长孙羡登门造访。 独孤佑第一反应是不见,但转念一想,现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鲜卑人,也就只有长孙羡一个了。虽然自己和他关系浅淡,但相较于他人,终归是同族更亲近些。 于是,独孤佑命仆人把长孙羡请进了府内。长孙羡刚一进内室,独孤佑开口便问: “你来干什么!” 扑面而来的满内室的酒气,险些冲昏了长孙羡的头。他下意识皱着眉头、挡了一下鼻子,没有直接回答独孤佑的问题,而是先坐在了他身边,面含关切地问道: “独孤将军,这么晚了还喝酒,对身体可不好。”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来找我,对身体也不好,”独孤佑带着醉意讥诮道,“长孙大人,来一杯?” 说着,独孤佑摇摇晃晃给长孙羡倒了一杯酒,端到他面前,被长孙羡拒绝了: “我又不像将军一样有烦心事,就不喝这苦酒了。” 独孤佑白了长孙羡一眼,无言收回了酒杯,放于自己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长孙羡坐在独孤佑身侧,看他不言不语、只一杯接着一杯喝,感到些微的尴尬,遂没话找话道: “独孤将军,你到底是为着什么对陛下不满呢?就为了诈败诱敌的事吗?” “你懂什么......”独孤佑只说了四个字,就又自顾自喝酒去了。 长孙羡叹道:“在下是不懂,可在下也是真的好奇。此次收复河套平原,陛下确实先利用在下打开了开战的口子,又利用将军把呼延勃勃引出大漠,可......” 他觑着独孤佑的神色,见无异常,才敢继续说下去: “可我们毕竟没出事,而且这也是将军和在下对战争胜利的功劳,陛下也论功行赏了。若说扣押和诱敌危险,那冼将军在正面战场冲锋陷阵岂不是更危险?将军何必如此介怀......” “我说了你什么都不懂,你还说这么多废话!” 独孤佑一声怒喝,惊得长孙羡止住了话头。稍过一会儿,他才继续小心问道: “那将军日后准备怎么办呢?” 独孤佑将酒杯往桌上一顿,语气愤恨道:“这个阴险歹毒的女人,骗我归顺,骗我卖命,我再也不受她骗了!” “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长孙羡表面惊恐,但内心开始窃喜,“这是大不敬之语,会惹来杀身之祸啊!” “她有本事就杀我!”独孤佑脸红声粗,酒劲上头,“她敢吗?哈哈哈哈......”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长孙羡审慎问道。 独孤佑忽地睁大乜斜的醉眼,目光透着狠劲:“没了我,谁替她镇着北方的鲜卑族?谁替她维护民族团结?我的军队,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此言一出,长孙羡心中震颤万分:“将军......并州的军队,不都是安华军吗?难道还有别的军队......” 独孤佑笑了起来,大大咧咧道:“北方那么多鲜卑人,哪能个个都是安华军......我大燕的军队,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长孙羡听不下去了,也不敢继续听下去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赶紧离开了独孤佑的府邸。 随后,长孙羡行不旋踵,次日晨曦方至,就立即入宫面圣。 “陛下圣明,有先知之慧,独孤佑果然要反啊!” 长孙羡在孟遇安面前力陈昨夜探听到的消息,字字句句又添油加醋了不少。 听着长孙羡的陈辞,孟遇安未有太大动容,但眉心却是微微跳动了一下,双手也握紧了座椅两侧的扶手。 “你说,他在并州暗中发展起了自己的军队?”孟遇安声音依旧稳重。 “他是这样说的......”长孙羡声音颤抖道,“昨夜,他喝得大醉,常言道‘酒后吐真言’,想必是实话......” 孟遇安下颌微收,眸色一沉,观澜殿中一片沉默。良久,她丹唇轻启: “传朕旨意,命冼离带一千军包围独孤佑府邸,抓捕独孤佑后,将他押入大理寺待查。” “是,微臣领旨遵命!”长孙羡躬身一拜,慌忙退下办差去了。 长孙羡走后,空旷的观澜殿就只有孟遇安一个人了。 她抓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慢慢松泛下来,而后从御座上站起,开始在殿中踱步。 “独孤佑,我待你仁至义尽,这都是你自找的。” 她的心声很静,却又很大,越是鸦雀无声的环境,就越显得震耳欲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8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前夜独孤佑喝得酩酊无所知,在长孙羡走后不久便昏睡了过去,待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 他从凌乱的床榻上爬起,在刚坐直的第一瞬间,即感到头痛欲裂,不禁捂上了自己的脑袋: “嘶......” 他摇晃了一下头,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可精神却还是虚弱的。 正当独孤佑准备收拾起身的时候,忽闻得府中吵吵嚷嚷的,似是有什么外人和府中人发生了冲突。 “谁在外面?在干什么?” 独孤佑朝外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可吵嚷的声音更大了起来。 没奈何,独孤佑只得亲自披衣出门查看,刚走出房门,只见冼离正带着一队军士,和自己的几个仆役言语纠缠。 “冼将军?”独孤佑的脑子有些发懵,边系衣带边来到冼离身边,“你有什么事啊?” 冼离一转眼,看见独孤佑来了,遂对与她纠缠的仆役冷笑道: “你们将军自己出来了,那我就不劳你通报了。” 说着,又转向独孤佑,冷面无情道: “独孤佑,你犯有谋反之罪,圣上命我前来捉拿你去大理寺受审。” “什么?!” 还没等独孤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十几个军士围了上来。枷锁和铁链很快束缚在他的身上,押送的士兵也开始推搡着他往外走。 独孤佑在军士的环绕中奋力挣扎,还朝着冼离厉声疾呼: “我何时谋反了!是哪个小人陷害我!” 冼离也不言语,只管押着独孤佑往大理寺而去;独孤佑见冼离沉默,顿时怒火中烧: “冼离,是你!是你陷害我?还是长孙羡?还是孟遇安......” 说到最后一个猜测,独孤佑的声音渐渐孱弱下去。他的脸上浮现出痛心疾首的容色,连腿脚都开始发软。 “难道......真的是孟遇安......她不光骗我,还想要我死......” 突然,冼离命押送队伍停下来。她走到独孤佑身边,扬手就是一巴掌,脆生生打在独孤佑脸上,随后怒声道: “独孤佑!你自己犯上作乱,还敢辱骂陛下?我先替陛下好好教训你!” “你......” 独孤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耳光——即使曾经有过被俘的经历,也都被以礼相待了,从未遭受这般折辱。 一时之间,心中的落差让他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只呆呆傻傻地任由自己被带去了大理寺。 收监独孤佑后,大理寺官员很快组织起人手,预备前往并州调查独孤佑私编军队之事。 为了防备并州鲜卑人动乱,孟遇安立即向雍州赵无戈发去密旨,命他将冯翊郡的驻军转移至平阳郡,提防着北面并州的鲜卑旧势力。 在大理寺官员出发前,孟遇安特意让长孙羡也一同前往——他对并州鲜卑族的情况知根知底,或许可以帮上些忙。 大理寺官员和长孙羡在并州调查了足足一个月,明察暗访,多番求证,也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独孤佑真的谋逆了。 大理寺官员觉得,是时候回京复命了,但长孙羡却不这样认为: “陛下把如此重任交予我等,现在连证据都还没查出来,怎么能急着离开呢?” 大理寺官员很是不解:“没有证据,就说明独孤佑不曾谋反,如何不能复命?” 长孙羡见大理寺官员如此刚正不阿,便暗示道:“大人难道看不出来,陛下心中已有定论?” 这下,大理寺官员明白了,可却没有接下长孙羡的茬,反而义正辞严道: “大理寺改制之初,陛下曾三令五申,说‘法律条款神圣不可侵犯’。长孙大人说陛下已有定论,恕下官不能苟同。大人若想继续查,那便查好了,下官要回京复命了。” 长孙羡还想与大理寺官员再多说几句,却被后者拒绝,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跟随他一同回洛阳了。 八月初秋,大理寺向孟遇安汇报了调查结果,独孤佑是清白的。 听着这样的结果,孟遇安面色喜忧难辨,就连长孙羡都看不出来她是什么情绪。 待大理寺官员退下后,长孙羡单独对孟遇安说道: “陛下若是不满意,微臣还可以再去查,只要够努力,总是能查到些什么的......” “长孙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孟遇安冷峻的目光看向他。 “啊......?” 长孙羡被孟遇安突如其来的眼神惊吓到了,整个人也不知所措了起来。 孟遇安受起冷峻目光,换上了柔和的声音,对长孙羡说道: “你前几个月刚在羌胡受苦,现在又舟车劳顿跑去查案旬月,这份赤诚忠心朕看在眼里。过几日朕便会命吏部考功司叙议功封,以嘉奖长孙大人的辛劳。” “微臣惭愧......”长孙羡垂首嗫喏,又悄悄抬眼询问,“那独孤佑的事......” “大理寺已经有了定论,此事只是虚惊一场。” 孟遇安字字如重锤敲击,给事情盖棺定论。长孙羡心中了然,不再多言。 可他退下时,心中的疑问却没有停止: “陛下之前说要‘如山铁证’,怎么现在又不在乎给独孤佑定罪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了许久,长孙羡也想不通,只能暗自自嘲: “君王之心难测,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这一不留神猜错了她的心思,恐怕灭顶之灾就要来了,以后还是谨慎些吧。” 对于大理寺那边,孟遇安没有让他们太早把独孤佑释放,而是亲自去了一趟大理寺狱。 她想和独孤佑私下单独谈谈。 独孤佑看到孟遇安一个人前来,任何侍卫婢仆和随侍官员都没有,甚是惊讶: “你来干什么?!” 话刚问出口,独孤佑又换上了自哀自怜的悲伤语气:“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 孟遇安隔着铁栅,站立如松竹,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独孤佑,徐徐说道: “我不想杀你,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呢?” 这个“我”字让独孤佑心中一动,刚才还蔫头耷脑的他瞬间把头抬起: “你终于肯在我面前自称‘我’了?” 孟遇安不动如山:“如果你能懂事些,我早就在你面前这样自称了,你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了。” 话音刚落,独孤佑腾然站起,与孟遇安四目相对。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9章 恩威并重 “我哪里不懂事了!”独孤佑对孟遇安大声说道,紧接着又委屈道,“明明是你骗我......” 孟遇安迎着独孤佑的委屈,容色话语皆淡如水:“是你自作多情,怎么倒成了我骗你了?” 独孤佑闻言一愣,继而哑然失笑:“好,好......我自作多情......那你就能这么狠心吗?就为了这个,就要置我于死地?” “我再说一遍,我不想杀你。”孟遇安平静道,“你自己私自招募军队,还把‘大燕’挂在嘴上,企图谋反当然要入狱。” 独孤佑又愣住了:“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你这是欲加之罪!” “你如果没有做过,为什么要乱说话呢?这么大的人了,又身居高位,还不知道谨言慎行吗?” 孟遇安的一番话打得独孤佑哑口无言。 他极力回想着,终于想起了一点点蛛丝马迹,懊恼道:“那是我酒后随便说的话,也能当真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孟遇安轻轻叹息,“独孤佑,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独孤佑颓丧异常,一丝精气神也没有了,气虚声弱道:“我不该自作多情,不该酒后妄言。” 孟遇安仍旧平心静气:“我自诩阅人无数,看人极少走眼,对你我也是有这个自信的。” 说到这里,孟遇安的神情语气更软了些: “你失于谋算、偶尔鲁莽,可我从一开始就能感受得到:你一不残暴嗜血,二无狼子野心,不管是对待你堂姐还是我,你都是忠心的。”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把我抓捕入狱?”独孤佑眼角含恨,“难道就是因为我误会了你的情意?” “如果真是因为这样,那事情反倒简单了。”孟遇安淡淡一笑,“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私情带到公事上。” “什么意思?”独孤佑轻微蹙眉。 孟遇安正色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且不说你并非与我真的亲近,就算是真的亲近,难道我就可以因此而故意把安全舒服的美差都给你吗?” “退一步讲,你真有不满,藏在心里也就罢了,却总是宣之于口,还如何以大军主将之姿在众将士面前以身作则、模范带头?长此以往,必会坏了安华军军纪。” 孟遇安每多说一句,独孤佑的头颅便多垂下去一分。孟遇安说完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嘟囔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认;可说我谋反,就是蓄意诬陷,我绝不承认!” 孟遇安瞥了他一眼,目光看向了别处:“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就是素日里身子太歪了,才让人容易怀疑。” “可我真的没有谋反!” 独孤佑大吼一声,扑向前方的铁栅,双手抓握着栏杆,将头卡在了缝隙中,奋力向孟遇安自白着。 孟遇安转头看向了他:“你有没有谋反,事实证据说了算。如果情况属实,我必不会冤枉了你。” 她话锋一转,又道:“但在查清楚之前,你就先在牢狱中待着吧,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为。” 说完,孟遇安转身离开。 “孟......陛下!陛下!我真的是清白的啊!” 独孤佑在孟遇安身后高声疾呼,却没能换来孟遇安片刻驻足回眸。 回到观澜殿,蓁儿对此有些疑问: “陛下,既然大理寺官员已经查证了独孤佑无辜,为何还不把他放出来呢?” 孟遇安专心翻阅着眼前案牍,随意答道: “这次不让他吃个大亏,他是记不住的。左右大理寺狱的条件也没有寻常牢房那么恶劣,就当他是去里面休假了。” 就这样,在大理寺官员回禀半个月后,独孤佑才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休假”生活。 近两月的牢狱之灾,磨没了独孤佑的心气。 甚至,他在狱中一度以为,孟遇安就是想杀他而后快,因此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放出来? “看来她还不是那么狠心啊,好险......”独孤佑暗自庆幸。 这段时间冷眼旁观的长孙羡亦有忖度: “陛下这一套流程,可真是高明。于明,彻查了并州鲜卑族的状况;于暗,好生敲打震慑了独孤佑。这样一来,既不会因为杀了独孤佑而让北方鲜卑人有异想,也能大大灭掉独孤佑不可一世的威风傲气。” 独孤佑出狱的那天,长孙羡特意去面见了他,还虚情假意地谆谆教导: “独孤将军这下知道了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在陛下手底下做事,还是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陆幼薇和她关系那样亲密,扬州牧不也是说废就废;顾修之还是她的入幕之宾呢,现在还搁置在幽州回不来。” 长孙羡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却没有几句听进了独孤佑的耳朵里,后者仅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唯唯应付一下。 又过了几日,独孤佑接到最新的旨意,他被调去了兖州掌管军马。 兖州、豫州、徐州一带,一直都是钟弼在负责督军,已有几年光景了,眼下正到了换防的时候。 独孤佑接到任命去了兖州,那么钟弼就可以回来了。 钟弼数年未曾回朝觐见,此次回洛阳,与多位昔日同僚好生叙了叙旧,也向孟遇安认真述职。 没过多久,孟遇安便发下旨意,命钟弼前往雍州: “原本在雍州驻军的赵将军,现在已经去了并州代替独孤佑,那你就去雍州代替赵将军吧。” “是,末将遵命。”钟弼一口答允,又问道,“陛下,冼将军在收复河套的战役中立下大功,那么西域......” 孟遇安笑道:“西域自然是交给你了。钟弼,你在豫州静静待了这些年,怕不是要闷出病来。这次调你回来,也是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钟弼听后,喜不自胜地拜下:“多谢陛下!” 孟遇安抬手示意钟弼免礼,又说道:“徐康在益州掌军多年,也到了试炼的时候。若未来对西域用兵,雍益二州的安华军就是绝对主力。” 钟弼接旨退下后,孟遇安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顾修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0章 见字如面 顾修之留在幽州督军,已经快两年了,期间从未回过中原一次。 冼离、钟弼、独孤佑、赵无戈、徐康各州守将,或多或少都完成了换防,只有镇守幽州的顾修之从来不曾挪动过位置。 按照常规,顾修之也应该调往别州了。 不过从时间长短上来看,两年其实也不是很长。徐康可是足足在益州掌军四年,才刚接到前往雍州准备用兵西域的指令。 因此,孟遇安想到顾修之,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除了私心,她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虽然这一点,她自己并不想承认。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两年里,她时常会想起顾修之。 每当她遭遇轻微质疑的时候,每当她得不到足够多支持的时候,每当她自己也迷茫困惑的时候。 她总是会想起顾修之。 每当想起顾修之的时候,她也会同时想起两年前分别时的情景。 当时,她是那么坚定果断,转身后即永不回头的决绝,似乎谁也无法挽回。 可是现在,她自己有一些想挽回了。 两年中,孟遇安思考了许多。 她的爱情阈值太高了,若无由内而外每分每毫的契合,她是绝不可能打开心扉的。 而顾修之,就是漫漫前世今生中,唯一一个让孟遇安打开心扉的人。 他深刻地理解她的一切想法,他发自内心地支持她的一切做法。 看着顾修之,孟遇安就好像是在照镜子。 和他在一起时,那种蜜里调油的融洽无间,如鱼得水的舒适自在,思维的互通,灵魂的共鸣,无一不在深深吸引着孟遇安。 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像是一个个合拍的音符,恰到好处地撞击在孟遇安的心弦上,奏出曲高和寡的绕梁余音。 因为顾修之的出身,轻视怠慢他的人有很多;但在孟遇安眼里,顾修之是完美的。 他完美得就像没有任何瑕疵的璞玉浑金,纯粹得就像未经世俗染指的玄冰雪翼。 在孟遇安心里,自己与他之间的感情,当然也是完美和纯粹的。 因此,在当初刚得知身份真相的时候,她是完全不能接受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完美和纯粹遭受了玷污。 一袭白绢越是纯洁雪白,当它染上一个污点时,就越是显眼。 孟遇安虽然待人是谦和的,但心底的自我认定是高傲的。她甘愿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牺牲自己,但绝不会在忍受不了的事情上委屈自己。 只是这样做,不论对孟遇安还是顾修之,无疑都太心狠了。 孟遇安是知道自己心狠的,也知道自己伤害了顾修之。 可即使知道,她还是做出了当时的决定,这是因为她把自己的感受和需求,排在了顾修之前面。 正如当初孟遇安亲口所说,不能让情绪波动影响了理智判断,也不想再被迫吞咽极致快乐带来的极致痛苦。 往大了说,这是为了肩上的责任;往小了说,这是为了她自己。 从这一点来看,或许孟遇安也是“自私”的。 她在身居最高位时愿意以身犯险,是因为她太爱顾修之了;她为感情的“不纯粹”而痛苦,更是因为她太爱顾修之了。 可她的“自私”,似乎又在彰显着,她没那么爱顾修之。 毕竟,她把顾修之排在了后面,同时也在身心上重创了他。 这种“爱与不爱”的奇异矛盾,孟遇安在这两年间的自省中,是逐渐意识到了的。 她也意识到,这看似顺理成章的做法中,暗藏着不为人所察觉的滑稽荒谬可笑。 这些滑稽荒谬可笑,在孟遇安的自省中慢慢浮出水面,汇聚成了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孟念之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这个问题初次出现时,孟遇安的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两年之后,今时已不同于往日。 这不是因为她改变了主意,而是因为她有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我既然爱他,为什么要伤害他呢?” 这个问题,甚至比前一个问题更加简单又复杂。 不管能不能找到合理的答案,孟遇安都觉得是时候联系一下顾修之了——就算不为私事,为了公事也是时候了。 残秋月末,孟遇安向幽州顾修之发去了旨意。 这道旨意,并非是经由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批的正式任免决定,而是孟遇安以个人名义写下的关怀与询问。 在信件中,孟遇安抒发了自己对顾修之的思念和眷注,不过言辞字句没有过于露骨直白,更多是以君王的身份对臣下的得体之语。 然而孟遇安相信,凭顾修之对自己的了解,他一定可以看出信中隐藏的真实含义。 在信的最后,孟遇安着重提到了州将换防的事,表示虽然任期未满,但倘若顾修之想重回中央,她即刻就能安排。 这样的提议,内涵已经近乎明了: 我想你了,你回来吧。 旨意发出二十多天后,孟遇安收到了回信。 她满怀希望地打开信,但信的内容让她失望了: 顾修之谢过孟遇安的好意,但他拒绝回来。 “末将顾修之顿首:承蒙陛下圣恩,末将忝列州将行伍,既知自身才疏学浅,更应庶竭驽钝,才不枉费陛下垂青。今幽州虽已规治呈平,但仍有痼疾未愈,末将岂敢因贪图荣华而罔顾己任?唯有忧国奉公,以报陛下。末将顾修之再拜顿首。” 孟遇安看着这封回信,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么规范诚恳,可孟遇安的心却一重凉似一重: “原来,他还是没有原谅我。” 心凉到了一定程度,孟遇安便自嘲了起来: “是啊,他为什么要原谅我呢?我当初那么狠心对他,凭什么现在有资格强逼他回心转意?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情感,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他和我是平等的,我凭什么要求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孟遇安拿着信,爱不释手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得信中的每一个字都透着苍劲。 顾修之原本的笔迹,是比这信上要柔和许多的。他一定是因为写这封信时态度坚决,才会把情绪体现在了一折一钩中。 孟遇安看明白了,心中的执念也落地了。 或许一别两宽,才是最好的结果,缘分是不能强求的。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1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既然顾修之不想提前回京,孟遇安便尊重他的意愿,准许他继续驻守在幽州。 至于其他各州的守将换防,则按照计划正常进行。 钟弼在洛阳又逗留了一段时间,就准备奔赴长安了——那里有赵无戈留下的数万雍州安华军。 这些军队,再加上钟弼预备带走的部分司州军队,共同组成了来日发兵西域的主力军。 就在钟弼离开洛阳奔赴雍州之前,孟抗向孟遇安提出了特别的请求: “请表姐准许我随钟将军共赴雍州!” 孟遇安看着眼前的孟抗,只见他通身朝气蓬勃,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你这小子,又打算弄什么鬼?”孟遇安摇头笑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想借机逃学?” 孟抗先是发懵地“啊?”了一声,继而脸面浮上委屈: “表姐这么说,可是太冤枉我了。我有心为国效力、为表姐效力,怎么成了借机逃学了......” 孟遇安哼笑道:“你打量我国事繁忙,就没工夫管你是吧?杳儿和祭酒常向我汇报国子监的情况,他们虽碍着我的面子、多说你的好话,你却别想糊弄我。” 说着,孟遇安清一清嗓子,作势“恐吓”孟抗道: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觉得自己成绩不佳、结业无望,才想着沾光钟弼的战功来获得特殊人才的身份?” 孟遇安所说的“特殊人才身份”,指的便是从国子监结业的另一条道路。 当年裴嘉入学仅仅几个月,便因其在建筑和土木工程上的特殊才华得到孟遇安的赏识,从而年纪轻轻便从学子一跃成为朝廷官员。 若非如此,就只能像林盼一样,在入学期间成绩名列前茅,才能在学业期满后得到任命。 不然,则要么被劝退,要么迟迟无法结业。 孟抗当然不像裴嘉似的有特殊才华,也不像林盼那样在同侪中出类拔萃,想早点结业只有战功这一种方式。 故而,在孟遇安看来,他突然申请想和钟弼去雍州,必定不是心血来潮的。 可对于孟遇安的怀疑质问,孟抗的反应犹如遭受了覆盆之冤: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表姐说我想沾光钟将军的战功,怎么把我说得像贪便宜的市井小民似的。” 孟抗边说,气性随之涌上胸臆:“就算是为了战功,那也得是我自己打下来的!沾光别人的战功,送我我也不要!” 孟遇安看着孟抗,笑出了声:“好,好,好志气!我来问你,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孟遇安的这个问题,让孟抗顿时收敛了方才的壮志豪情,一丝尴尬局促的神色出没于他的眉眼间。 只消一眼,孟遇安就明白了,拿手指着他道:“你还学会先斩后奏了!先求了我的准许,再给你父亲说,他就不好拒绝了。对不?” 孟抗腆着脸嘿嘿笑着,蹭到孟遇安身边来,像小孩子一般地撒娇: “精简流程不是表姐一直都很看重的事吗?您自己也说过,层层上报、层层剥削,不知要多费多少事、多耗多少国库,为此裁撤了不少冗官。我这不也是向您学习呢嘛!” “你少拿我的话来堵我,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孟遇安不买孟抗的账,瞪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想去,就让你父亲来跟我说,若是他同意,我就让你去。” 孟遇安的话斩钉截铁,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孟抗只能就此作罢,乖乖去和孟青坦白了。 孟青听后,一上来当然是不同意的: “你这么大点孩子,还想去攻打西域了?你还是待在洛阳好好上学吧。” 孟抗闷闷不乐道:“儿子都满十九了,还小孩子呢?再说了,三年前父亲还放心我一个人带队去官渡,怎么现在倒不许了呢?” 孟青笑道:“你还好意思提官渡的事呢?拢共就那么一次让你飞得远了点,你可倒好,给你老子玩全军覆没是吧?逼得我攻城拔寨地救你!要不是遇上你表姐,你小命难保!” 看着孟抗垂头丧气的样子,孟青叹息道:“从洛阳到西域,几千里的路途,让为父怎么放心得下?我就你这么一个独苗,你消停消停吧。” 孟遇安和孟青都不同意,孟抗彻底没了指望,只能不服气地咕哝着: “亏得从小在白狼坞长大,临了养成了一只大白狗。” 孟抗的这句话,字字都听入了孟青耳中,听得他心中也颇有感触。 从桃源坞到白狼坞,再到后来跟着孟遇安,孟青将那份舍我其谁的气概贯彻了数十年。 哪怕当年濒临灭族的当口,他也没有丝毫的退缩和恐惧。 如今日子太平了,生活安逸了,塞北白狼的精神却被他亲手消磨了。 “孩子大了,怎么能一直圈在身边呢?”孟青喃喃道。 他出了一会儿神,猛然把孟抗拉到自己身边,郑重道: “抗儿,这次为父就答应你,放你出去闯荡。但你要记住:凡事不可莽撞,多听钟将军的话。明白吗?” 孟抗本来已经没了希望,忽见孟青同意了,喜得眉开眼笑,满口答应着。 次日,孟青便亲自去和孟遇安提了这件事。 “舅舅真放心抗儿去雍州啊?”孟遇安眉峰轻扬,略感惊讶。 孟青又笑又叹:“那还能怎么办?把他当个狗儿拴在身边一辈子吗?快加冠的男儿了,总不能像担心女儿似的担心他,没的娇纵坏了他。” 孟遇安收敛容色,轻点几下头,沉默了些时,才道:“既然舅舅同意了,权当给抗儿一个历练的机会。” 见孟青仍有担忧之色,孟遇安又出言宽慰道: “想当年我初次上战场时,年纪比抗儿还小,没有那时的磨砺,何来现在的自己?这一代人生过得太顺了,去外面经点风浪也不是坏事。” “正是这话了。”孟青颔首认同。 就这样,两下里主意打定,孟抗被允许跟随钟弼前往雍州。 临出发前,孟遇安又特意和钟弼嘱咐了许多话,请他务必照看好孟抗。 钟弼几年前在官渡抓捕了孟抗,与他有过些许“交情”;现在孟抗身为孟遇安的表弟,钟弼自是也将孟抗视若亲人,一一应承了孟遇安的嘱托。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2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钟弼与孟抗启程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廿八,还有两三天便要出发了。 这几天中,孟青没少和钟弼交涉。 “钟将军,抗儿之前虽然也上过几次战场,但都是在我的看顾下。这次他远赴千里之外的西域,一路上还请钟将军多多关照他。” 孟青说得如此诚恳,钟弼也以礼回应:“孟将军哪里的话,照顾好令郎是我应尽之责,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有钟将军这句话,我也没什么好担忧了。”孟青先是笑脸相对,又叹息道,“原本我是想陪着抗儿一起去的,可我现在毕竟是禁军统领,不能越俎代庖、染指边关战事。” 钟弼首肯:“孟将军这话说得极是。边军禁军各有职责,不可混淆,不然就是乱了法度——前祁有那么多风波,也大都源自于无人依法。将军是陛下的舅舅,更应以身作则。” 孟青见钟弼率性直爽、与自己脾气相投,且知道他最是忠诚于孟遇安,因此对他照看孟抗这件事也放下心来。 孟抗这边,也在做着行前准备,却不期而遇了一位稀客。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盼。 林盼的突然登门造访,让孟抗又惊又喜:“林姑......林大人?你怎么来了!” 林盼笑道:“官场上整日‘大人’来、‘大人’去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散值了,还听‘大人’这两个字,真是烦得很。姑娘就姑娘呗,只要孟公子叫得顺口。” “林姑娘入了仕,还像以前一样风趣豪爽。”孟抗亦笑道。 一番寒暄打趣后,孟抗问道:“林姑娘来找我做什么?” 林盼收起明朗的笑容,面上多了几分惜别之情: “听顾中书说,孟公子被任命为钟将军的校尉,不日就要随钟将军奔赴雍州。西出玉门,关山万里,公子千万保重。” 林盼一片真心,尽在眉目言辞之间,让孟抗很是感动: “多谢林姑娘真情相送,我孟抗何德何能,能和林姑娘成为朋友。姑娘在朝中也要保重,若有人敢为难你,大可来找家父,家父必定会为姑娘做主。” 林盼听了这话,撑不住笑了:“孟公子不入朝堂,这是把官场当做国子监了吗?哪里会有人为难我呢?又何劳孟将军替我做主?” 听林盼这么一说,孟抗也发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幼稚,不禁讪讪而笑: “是我见识短浅,让姑娘见笑了。” 林盼看出了孟抗的不好意思,忙出言为他找回面子: “公子此去征战,得以放眼大千世界,西域诸国尽在股掌,这样的见识岂是人人能有的?到时候只怕是我在公子面前自惭形秽了。” 这下子,孟抗更被林盼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害......姑娘净取笑我......我不过是给钟将军打打下手,哪儿能那么厉害......” 林盼目露黠光:“霍去病年仅十八,即为嫖姚校尉,随大将军卫青击匈奴于漠南。孟公子与彼时霍嫖姚年龄相仿,亦为校尉,来日前途功绩,定也不可限量。” “林姑娘拿我比霍去病,真是羞煞我也。”孟抗挠头笑道。 二人又相谈了些时,林盼便欲辞别:“奉月府还有许多公事,我不能在公子这里久留,就先行告退了。” 孟抗忙道:“我送姑娘!” 林孟二人共同走出孟府,在街口互相道别后,各自转身离去。 这一幕,却好巧不巧被一个有心人看见了。 “公子,你看那是林盼和孟抗吗?”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对身边的衣锦青年说道。 “什么?!” 那衣锦青年正在专心看着勾栏表演,忽听得小厮之言,猛一回头,原来是裴循。 裴循极目眺望了一会儿,锁着的眉头逐渐展开,作讶异状: “还真是。林盼和孟抗怎么会在一起呢?” 小厮道:“这旁边就是孟家,林盼指不定就是从孟府里出来的。” “奇哉怪也,林盼和孟抗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裴循再次皱起了眉头,皱了没一会儿,就又展开了,“原来他们早就有一腿啊!” 裴循心下思忖着,去年自己受孟抗殴打时,林盼敢带头嘲笑,而后来孟抗也为林盼说话,看来并非是空穴来风啊! “原来孽情深种,始于当日。”裴循口中念念有词,只憾自己不曾看出来。 被裴循偶然间看到的事,林孟二人却是全然不知的。 孟抗送走林盼,回到自家府中,内心生出了些别样的感受。 “林姑娘待我这般情深意重,她会不会是......” 话还没说完,孟抗就下意识自己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正如孟青和孟遇安常对他做的那样。 “孟抗啊孟抗,荀姑娘那次的篓子还嫌捅得不够大是吧?又开始对林姑娘想七想八......”孟抗自言自语道,像是在给自己上课。 孟抗冷静下来,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不大可能。 林盼一直大大方方的,和自己相交时没有一丁点羞涩扭捏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别的意思。 因此孟抗得出结论,一定又是自己想多了。 收起杂乱无章的心思,孟抗摆正了自己的态度:做人做事要坦荡大方,别老把那点事放在心上。 三日后的清晨,钟弼和孟抗便出发离开洛阳了。 钟孟二人率司州军队沿黄河一路向西,经河南、弘农二郡后,很快就抵达冯翊郡。 此时正值一年中的大寒之际,钟弼决定让大军在冯翊郡稍作调整,而不是急于行军。 “孟公子,陛下让你跟着我学习历练,那我可就腼颜赐教了。”钟弼对孟抗道。 孟抗比三年前初见钟弼时成熟了不少,现下很有礼貌: “我既然是钟将军的校尉,怎么敢让将军唤我‘公子’呢?将军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好,孟抗。”钟弼当即转变了称呼,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孺子可教也,果然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少年了。” 孟抗笑问道:“钟将军要赐教我些什么呢?” 钟弼现在很是欣赏孟抗,也跟他逗趣起来:“这第一课嘛,你已经自己给自己上过了。” “嗯?”孟抗茫然不解,愣愣看着钟弼。 钟弼捏紧了他的肩胛,道: “军队之中,只有军职,没有权贵,就是第一课。”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3章 天朝震西凉 孟抗向钟弼抱拳低首,声音洪亮道:“孟抗受教了。” 钟弼笑道:“你从前也领导过你父亲坞壁的军队,但那与国家正规军可不一样,诸多事都要从头学起。” “那就有劳钟将军教导我了。”孟抗态度虚心。 司州安华军在冯翊郡休整了七八日,期间尤其补足了粮草以及过冬衣物。 在这段时间中,孟抗也得到了钟弼的亲传,对安华军上下军务有了初步认知。 休整完毕,钟弼即率军队开拔,先前往长安,与赵无戈留在这里的雍州驻军会合;与其合兵一路后,共同开赴陇西郡。 两个月前,在益州掌兵的徐康就收到了京中传来的圣旨,旨意命他带领益州安华军精锐部队北上雍州。 徐康在接到旨意后,立即行动起来,早在钟弼抵达陇西郡的半月之前,就已经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钟弼孟抗率军到达时,徐康亲率亲信出城迎接。 徐钟二人一番互道安好后,徐康便一眼看见钟弼身边的孟抗,小小惊讶了一下: “这位......可是孟抗公子?” 孟抗上前见礼,而后笑道:“几年前我与徐将军在京中仅有一面之缘,难为将军还记得我。” 徐康自然知道孟抗身份不同寻常,故此不敢怠慢,亦有礼有节道:“孟公子此次怎么也随队前来了呢?” 说着,询问的目光便看向了钟弼:“可是陛下的意思?” 钟弼解释道:“孟抗年少志高,陛下特许他借此机会外出历练。他现在是我身边的校尉,于徐将军也是一般,你有什么任务照样可以指派他。” 这个突兀的消息,让徐康好生消化了许久,才慢慢接受。 “既然是这样,那孟公子,今后有什么话,我可就直说了。”徐康笑道。 孟抗抱拳于面前:“只盼徐将军不吝赐教。” 随后几天,钟弼与徐康仔细合计了攻打西域的方案。 从陇西郡再往西北而去,渡过黄河上游,便是塞外西凉之地。 汉武帝时期,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降汉后,朝廷在河西走廊置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即为着名的“河西四郡”。 后汉时期,河西走廊被设为凉州,在最西边的敦煌郡更西边,则是由西域长史府管理的西域诸国。 燕祁分庭抗礼时期,南北战事频仍,对西域的掌控日渐衰弱。 如羌胡趁机脱离中原王朝控制那般,西域长史府亦名存实亡;更有甚者,凉州也在前祁的内斗中被西域诸国占领。 虽然后来北燕一直致力于收复凉州,但始终未能完成统一,对河西四郡的统治总是若即若离。 祁连山和焉支山出产的药材马匹,仍归北燕所有,可行政上却未能控制每一郡每一县。 河西走廊,倒成了一片荒芜的法外之地。 说是凉州,也非凉州;说是西域,也非西域。两相争执之下,只能以“西凉”作为代称。 钟弼和徐康率军到来,几乎是十年内首次以中原大军开拔边境,威慑西凉。 孟抗这几年在孟遇安身边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习得了不少孟遇安的理念,对眼下的事很有些自己的观点: “二位将军,末将以为,西凉人烟稀少,又以汉民胡人杂居为主,不宜也无需调动大军攻打,只需震慑即可。” 钟弼与徐康对视一眼,然后问道:“何以见得?” 孟抗道:“陛下常言: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通过精良的武器和军队人数的碾压,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下城池;可后续治理,却不能只靠暴力维持。” “孟抗这话很有见地,”徐康笑道,“当年陛下收复益州,靠的便是智取,蜀地百姓也没有因战争而受牵连。” 钟弼指着孟抗道:“那你就说说看,该如何‘攻心’呢?” 孟抗眼珠左右一转,回想起孟遇安素日里对他的教导,提出了一个想法: “军事演习,如何?” 钟弼和徐康先是怔住,思考片刻后,俱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你继续说。”徐钟二人鼓励道。 孟抗得了鼓励,更有了些信心,遂继续道:“陛下总将‘不战而屈人之兵’奉为圭臬,末将作为臣下,自然要多多领会精神。” 说着,他指点江山了起来:“塞外西凉已经荒凉至此,若以炮火攻击,则更遭屠戮,生活困苦的民众必然怨恨大华。” “相反,如果我们先以军事演习让西凉了解到大华的军事实力,而后却没有真的展开攻击,反而送去衣食补给,收拢人心则指日可待。” 钟弼听了,哈哈大笑,钟弼轻推一下孟抗的胸口:“好你个孟抗,陛下的才智策略,倒让你学去了大半!” 徐康亦含笑道:“不愧是陛下的亲眷,到底比旁人更近水楼台。” 孟抗睁大双眼,觑着徐钟二人脸色,试探问道:“二位将军这是觉得此计可行,对吗?” 徐钟皆颔首称是。随后,三人便一起规划军事演习的具体细则。 冬月将尽,祁连山飘起了大如席的雪片,朔风在山间呼啸,若猛兽张牙怒吼。 但这怒吼就算再怎么肆虐狂放,也比不过火蒺藜和火铳的阵阵轰鸣。 三万安华军陈兵陇西之边、黄河东南,在冰封的河面附近开展了史无前例的盛大军事演习。 此次演习,不只是为了震慑西凉,同样也可以荷弹实操平日里研究的战法战阵。 集贤院机械司在原本战车的基础上做了改进,将车轮改制为履带结构,以便适应山地作战。 虽然还是没有引擎动力,但比之从前的木轮结构,已是巨大的进步了。 在战车上另外安装了铁皮防护,可以更好地保护操控战车的士兵,以及内部使用火铳的狙击手。 就在钟弼和徐康指挥演习的时候,孟抗一直跟在他们身边观摩。 这是孟抗第一次亲眼看到如此先进的作战设备,震撼澎湃的心情直冲胸臆。 徐钟二人特意安排孟抗指挥其中一场演习,让他在实战前先有了模拟的经验。 孟抗接到任务后激动万分,自是认真严肃对待,不在话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4章 捷报传京师 迁都洛阳后的一年倏忽而过,转眼又是寒冬腊月。 洛阳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可如火似焰的消息却越来越近了。 “陛下!陛下大喜啊!钟弼将军从陇西发来捷报,说西域诸国已经退兵河西四郡,安华军现已全面掌控西凉!” 孟遇安正在观澜殿中批阅奏折,还未抬起头看见长孙羡的身影,便已听到他因喜悦而略有颤抖的声音。 “哦,是吗?” 孟遇安淡定回应后轻放下笔,眼神逐渐从案上奏折移到旁侧,将双手围在案边放置的手炉上捂了捂,最后才抬起眼眸看着眼前的长孙羡。 长孙羡的脸上堆满了喜色,忙不迭将塘报递放在御案上,然后笑吟吟道: “据钟将军奏报,此次安华军并未直接兵出西凉,而是仅在黄河上游流域进行了军事演习。派兵驻守在河西四郡的西域小国在观摩了我大华天朝的威仪后,纷纷不战而退,安华军兵不血刃即收复西凉!” 孟遇安轻揉着因长时间握笔而略有酸胀的手指,静坐聆听长孙羡的陈述,嘴角逐渐勾勒起轻微上扬的弧度: “西方小国,蛇鼠之性,只敢在中原天朝动乱时趁火打劫。眼见天威将至,一个两个都作鸟兽散了——还不如胡夏的呼延勃勃有骨气。” “陛下所言极是!”长孙羡奉承道。 为了再多讨孟遇安几分欢心,长孙羡又提起了孟抗: “钟将军还说,这军事演习的主意是孟抗公子提出的;不仅如此,孟公子还亲自指挥了其中一场演戏。公子对军务和战法的熟稔程度,连徐将军都夸赞不已呢!” 孟遇安轻笑了两下,难辨喜怒,只淡淡道:“抗儿还年轻,未来还需更多历练。” 长孙羡见状接话:“有陛下的教导和各位将军的指点,想来孟公子来日定会大有所成。” 孟遇安搁下手边的事,让长孙羡向中书省传去旨意,命顾焱速速安排人手处理西凉归复事宜。 在年末之前,大华中央便完成了对河西四郡的行政规划。 西凉正式回归,更名为凉州,下辖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 继收复河套、增设甘州之后,大华又收复了凉州,现在治下共计十五州,疆域远超前祁鼎盛时期。 在中央派人接手凉州的同时,钟弼带领孟抗回京述职,徐康奉命率军镇守玉门关和阳关。 钟孟二人马不停蹄,星夜兼程,终是赶在年关前抵达洛阳,正好不耽误新春朝贺。 孟遇安以最高礼遇接见了钟弼,另有诸多功封和赏赐,自不必提。 对于孟抗,孟遇安也表达了赞许嘉奖: “抗儿果真比三年前成熟了、也稳重了,身上也开始有了些大将风范的影子。” 孟抗西东来回奔走一波,好生经历了些边塞风霜,性子也磨砺得沉稳了。面对孟遇安的夸赞,孟抗很是谦虚: “这还不是多亏了表姐素日的耳提面命,以及钟将军和徐将军的言传身教。我还有许多欠缺不足,不敢居功自傲。 孟遇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你倒学会了谦逊,这一趟西行也算有收获,知道了天外有天。” “那表姐,国子监的事......”孟抗试探的目光迎了上来。 “好啊,刚说你成熟,你就给我耍花样!算盘珠子都打到我脸上来了!”孟遇安说着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 孟抗捂着脑门,嘿嘿赔笑:“我怎么敢和表姐耍花样,我只是觉得,在实践中能更好地学习。表姐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孟遇安笑道:“看来我以后要少跟你说话。我随口说点什么,指不定哪天就被你引用来呛我。” 孟抗大呼不敢,向孟遇安接连夸张作揖,更逗得她难得开怀。 玩笑归玩笑,孟遇安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满足孟抗的愿望。 他既然有军事方面的天赋,也未必非要逼他成为各方各面的全才。 何况,孟抗在国子监学习了两年,对传统经典外的新内容也都有了涉猎,在知识面的拓展和积累上已打好了底子。 未来发展,更要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深耕。 不过孟遇安对孟抗提出了额外的要求:“让你从国子监结业可以,但你此后每个月都要按时来国子监听集贤院院士的讲座,以了解各领域的最新进展。” 只要能结业去做实事,孟抗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听个讲座又有何难? 孟抗满口答应,自此便从学子升级为有正式军职的校尉,从协领司州安华军小分队开始做起。 钟弼孟抗班师回朝,是整个洛阳年前最大的喜讯,前来祝贺应酬的人自是络绎不绝。 林盼亦有心前来相贺,但碍于孟府连日里总是高朋满座,自己便觉得不好再去打扰,遂按下此心不表。 不料三五日后,孟抗竟主动登门造访,这可让林盼吃惊不已。 “孟公子整日疲于迎客送客,怎的还有空闲来看我呢?”林盼调侃道。 孟抗却没有调侃的意思,只有一脸认真诚恳: “我出征前,林姑娘特意亲临敝府相送;如今我回来了,自然要登门回礼,才不辜负姑娘的拳拳心意。” 林盼虽做事稳当妥帖,可心底里也是性情中人,目睹耳闻孟抗的所行所言,不觉大有触动,双眼稍稍湿润,抱拳道: “林盼多谢孟公子真心相交。” 林孟之情更上一层楼自不必详陈,另一边的裴循怨言已起。 “父亲,那孟抗仗着是陛下的亲戚,就能跳过考核从国子监顺利结业。陛下此举,难道不算扭曲法度、中饱私囊吗?”裴循向裴献之抱怨道。 裴献之微微蹙眉:“当年你姐姐入学才一个月,就被陛下任命督管重修蜀道,这事你怎么不提?再者说,孟公子在收复凉州中立下了功劳,这是得到钟将军证实了的,合规又合理。” 裴循还是不服,闷头嘟囔道:“那也是因为他先是陛下的亲戚,才能得到随钟将军出征的机会。” 裴献之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心中着实无奈,摇头叹道: “循儿,为父不奢望你像你姐姐那样为家里争光,只要你能顺利结业、入仕为官,就不算让为父丢脸了。可你总是怨天尤人,不思进取,为父又怎么帮得了你?”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5章 清纨绔 裴循受了他父亲责怪,自觉脸上无光,羞恼之下拉扯起了旁事: “儿子未能光耀门楣,是儿子的错;可儿子没有怨天尤人,朝中是真的有歪风邪气。” 裴献之听裴循这样说,语气更重了些:“你还敢对陛下不敬!当心被人听了去,害了你自己不说,还要连累整个裴家!” 裴循连忙解释:“我不是在说陛下!是林盼,是林盼那个贱人!” 裴献之愣住:“就是去年从国子监结业,现在在奉月府供职的林盼吗?” “正是她!”裴循愤愤不平道,“父亲还记得吗,这个林盼在国子监时,就与儿子不和,当时我被孟抗殴打,林盼就和他是一丘之貉。” 裴献之抵颌凝眉,审慎道:“她与你有私怨是不假,可你好歹是个男人,何必与她小女子一般见识?就那么点过节,你还记到现在。” 裴循委屈道:“并非儿子小肚鸡肠,是林盼行为不检、品行低劣,儿子看不惯她败坏朝纲。” “她怎么败坏朝纲了?”裴献之云里雾里。 裴循见裴献之有了点兴趣,遂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 “林盼这个贱人,惯会阿谀献媚。当初孟抗刚刚入学国子监,林盼就上赶着投怀送抱,招惹得孟抗五迷三道。她能在奉月府供职,多半也是凭借着和孟抗的苟且关系。让这种靠身体上位的女人留在朝中,怎么不算是败坏朝纲?” 裴献之皱着眉头听完,数落裴循道:“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是你自己无端臆测的吧?” 裴循急了:“不是!是真有其事!就在孟抗出征前,儿子亲眼看见林盼从孟府里出来,咱们家小厮也可以作证!” “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裴献之有些动摇了,但仍然没有完全被裴循牵着鼻子走。 裴循挑唆未果,只能暂时作罢,可他却并未就此放弃。 孟抗和林盼,都是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看着这两个人现在如此要好,仕途也一个比一个顺利,裴循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地恶心,里里外外哪儿都不舒服。 孟抗是肯定动不了的,那么报复一下林盼也行。 嫉妒心让裴循失去了理智,他现在只想毁了林盼,好出一出胸中这口恶气。 他将自己看到的林孟二人“往从过密”的证据,尽数告知了国子监中的同学,让他们在闲谈中透露给家中主君。 未过多久,一些闲言碎语便在朝中暗地里传播起来。 奉月府府监卫幽兰自然也是听到了的。 卫幽兰当然不会相信,不过还是善意地提醒林盼:“最近不知怎么了,忽然听许多人说你的闲话。你自己平常也小心点。” 林盼冷笑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何要小心?那些说闲话的人才应该小心!” 卫幽兰素知林盼正直热血,虽然外表看起来文静柔弱,可骨子里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 她的这份倔强,有时候能帮她,有时候也能害她。 “你是身正,可敌不过世人眼斜。”卫幽兰喟叹道,“陛下年少时的坚强勇毅不比你弱,智谋才干更是强于你许多,却依然逃不过被小人造谣陷害。” 林盼无言垂眸,半晌才说:“陛下虽遭受陷害,但如今荡清寰宇,身登九五,可知天公有眼。我信乾坤朗朗,圣上察察,必不使我无辜蒙冤。” 弹指间正月新春已至,全国各级学堂的年度考核结果也已出来。 教育历来是孟遇安心中头等大事,每年的结果呈报她都是要亲自过问的。 大略观之,整体形势稳中向好,可孟遇安同时也注意到一些刺眼的地方: 不少学校里的综合考核成绩,其极差和标准差等反映数据离散分布的指标,都比往年有了明显提高。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为此,孟遇安传来国子监祭酒询问情况。 祭酒坦言道:“陛下可曾记得,几年前您有过示下,默许学校中滥竽充数之人......” “朕何时默许这种事了?” 孟遇安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中都带着骇人的威严。祭酒略有胆寒,忙辩解道: “几年前门荫入仕和九品中正刚刚废止,许多官宦子弟因政策骤变而受了优待,被允许直接入学——这批人中便有些滥竽充数的纨绔。这件事陛下是知道的,您当时确实默许了......” 孟遇安眸光沉敛,回忆起昔年旧事,记起了这些过往。她收起诘责质问的语气,平和问道: “如今各级学堂两极分化严重,也是因为这些纨绔吗?” 祭酒低眉垂首:“陛下明鉴。以微臣愚见,这二者之间,总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孟遇安听了祭酒这句话,不禁长吁一口气,严肃说道: “彼时朕尚为临江王,头顶和周遭有诸多掣肘,更兼外敌未清、时局不稳,才容忍了权贵家的纨绔。如今海晏河清,万象更新,怎能继续容得教育事业中的乌烟瘴气?痼疾弊端早该裁撤!” 祭酒看孟遇安眉眼间似有怒意,心下明白她一定要清理各级学校的纨绔子弟,口中便只剩下附和: “陛下之言,字字千金,微臣也是这样认为的。” 孟遇安决心已定,当即命令祭酒统筹此事,务必将各个学校中的滥竽充数之徒一网打尽,集体扫地出门。 可怜裴循,还没成功毁了林盼,自己就先被毁了。 当国子监通知他被清退的时候,他仍以为是林盼报复了自己。 “这个女子心狠手辣,我还没对她怎么样,她就先对我下手了!”裴循咬牙切齿。 国子监中以裴循为首的纨绔被清退后,那些无意中传播了林盼谣言的官员皆人人自危起来,一个个暗自纳罕: “莫不是因我说错了话,中伤了陛下未来的弟媳,才让小儿受了劝退,以示对我的警告?” 三人成虎,越传越邪乎,竟好似成了真的一般。 眼下这个传言纷纷的节骨眼,孟青就算是再不爱与朝中官员相交,也没法听不到这些话了。 听够了之后,孟青难免问起了孟抗: “抗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去招惹人家姑娘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6章 却把青梅嗅 “啊?” 孟抗被孟青的发问打懵了头脑,痴痴傻傻地愣在原地。 孟青看着孟抗发愣的样子,严父的气势一下就上来了,站起身来走到孟抗面前,盯着他逼问道: “你就说是也不是?” “我......我没有啊......”孟抗嘴上否认着,可话语显得不是很坚定,看起来很像作假。 孟青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 “外头传得煞有介事,说什么,奉月府的林大人是你内定的妻子?你小子之前敢去招惹荀大人,这才过去多久,又敢去招惹林大人,你生怕你表姐不打你是吧!” 孟抗欲哭无泪:“儿子真的没有啊......” 他表面上为自己申辩着,内心里不住地感叹:原来谣言的力量竟会如此强大,还好当时没有对荀杳儿造成实质性伤害! 不过,孟抗也是着实委屈: “荀姑娘那件事后,儿子是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随便胡思乱想,更不敢乱说话。我和林姑娘只是朋友,行事从未逾矩,从不曾冒犯过她。父亲若是听到了什么,那都是好事者胡传的谣言!” 孟青亲手养大的儿子,对他最是了解,看他这神情话语,确实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也罢,为父就信你这一回,”孟青收起了剑拔弩张的势头,言语缓和下来,“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草草了结。” “那父亲还想怎么样?”孟抗不解。 孟青正色道:“你去把林大人请到咱们家里来,为父要亲自和她说清楚。” 这个要求吓坏了孟抗:“父亲要对她说什么啊?” “自然是向她解释清楚谣言,让她不要误会了你。”孟青道,“抗儿,你的名声也很重要,没做过的事可不能让人背后嚼舌头。” “......非请不可吗?”孟抗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 孟青奇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了?为父还不能见她了吗?我和她都在朝为官,也算是同僚;你做了校尉后,和她也是同僚。同僚与同僚私下见个面,有这么为难吗?你看你那脸皱成什么样了!” 孟青执意要当面与林盼言明一切,孟抗也拗不过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林盼住处寻她。 因林盼既无父母亲人在京,也无配偶子嗣,故而没有分配私人的府邸,只被安排在紫微城中的官员官邸内居住。 除了林盼,同一座庭院内也有别的女性官员往来。孟抗来找林盼时,正撞见卫幽兰在与她商议一些公务。 “林姑娘......哦,卫大人也在啊......” 卫林二人共同抬首向门口看去,只见孟抗手足无措地缩在门框边上,一只脚已迈进了门槛,另一只脚还留在外面,一副要进不进的踟蹰模样。 卫幽兰只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打算说;林盼则是很自然地问道: “孟公子怎么这时候来了?” 孟抗还是以这个别扭的姿势倚在门口,期期艾艾道: “那个......林大人......我......” 卫幽兰察言观色,看出了孟抗是有话想单独和林盼说,便提出先行离开,却被林盼拦住了: “卫大人何必急着走呢?想来孟公子要说的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满面正直,仪态端方,毫无含羞带愧之色,仿佛是特意在告诉卫幽兰,自己堂堂正正做人,凡事问心无愧。 孟抗大概看出来了林盼行为的意思,心中略受了些鼓舞,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 “林大人,家父想请你来敝府小聚,一来感谢林大人的惓惓之忱,二来有些疑惑误会也可当面解释清楚。” 林盼面不改色,神态自若:“好,待我准备片刻,就随公子前往。” 孟抗点点头,先去官邸门口等待,留林盼和卫幽兰于内室中相谈。 卫幽兰眉间有些虑色:“事情果真闹大了,连孟将军都知道了。这一去,怕不是要兴师问罪啊?” 林盼沉静如水:“无妨。我只以礼相待,有何可惧?” 孟抗在门口等待了一盏茶的工夫,林盼便从里面出来了。二人同乘一辆车驾,往孟府而去。 车驾之内,孟抗还是手足无措的样子,犹犹豫豫地对林盼说道: “林姑娘,家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请姑娘一叙,外加说清楚......” “我都知道,孟公子不必解释了。”林盼微笑道。 孟抗看林盼不改往日大方自然,心中更觉惭愧:“林姑娘,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 “公子害我什么了?”林盼目光清澈无邪,话语更见真诚,“所有事都是我主动且自愿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内心难安。”孟抗愁眉不展。 不多时,车驾已到孟府。孟抗引林盼入府后,先与孟青简单见礼一番,孟青便直入了主题: “林大人,犬子要是有什么冒犯你之处,我这个做父亲的就先替他道歉了。外面传的话难听,但绝非犬子所为,请林大人不要误会。” 林盼向孟青轻微颔首行礼,落落大方道:“孟将军快人快语,我又怎敢矫揉造作?今日既然有幸得见将军,那我也有一番道理要讲与将军和公子。” “林大人请讲。”孟青点头回礼。 林盼看了一眼孟抗,不徐不疾道: “我与孟公子相识两年,同窗一载,自认了解公子的内外为人。孟公子与我志趣相匹,意气相投,我爱慕公子之心,不必遮藏掩饰。” 一席话未完,孟青孟抗皆惊;林盼视若无睹,继续道: “今日当着将军的面,我将此话言明,不为攀附权贵,只为一片真心。我言尽于此,接受与否,全在公子。” 林盼说完了,但孟青和孟抗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 良久,孟青哈哈大笑:“林大人也是个爽快人,话说得明白,想法也超前,不愧是奉月府供职的人。” 林盼微微一笑,从容接受了这段评价。 孟青推了一把孟抗,低声催促他:“抗儿,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你不表个态吗?” “啊?我......” 孟抗如梦初醒,忸怩不知作何解。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7章 解放思想 孟青见孟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怒气冲冲道: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拧巴黏糊,让人家姑娘看了笑话!你心里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连句话也不会说吗?” 孟抗本来就不好意思,现在被孟青一敲一催,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林盼不愿孟抗难堪,便平静道:“是我说话太直,唐突了孟公子,公子若是为难,就当没听过好了。” 说完,林盼欠身行礼道别,转身将欲出府离去。 眼见林盼越走越远,马上就要走出府门,孟青又推了孟抗一把: “你还不表示表示吗?” 孟抗瞪着迷茫的双眼看着孟青,忽而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猛地转醒过来,不受控制地开始朝府门处跑去。 “林大人......林姑娘!等一下!” 孟抗边跑边呼唤着,终是在林盼离开孟府前叫住了她。 “孟公子还有什么事吗?”林盼转身回眸,端然问道。 孟抗站在林盼面前,涨红着脸,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能得林姑娘倾心厚爱,是十世都修不来的福气。姑娘的才华能力令我仰慕,坚韧果毅更令我佩服,我......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配不上林姑娘......” “孟公子这是什么话!”林盼打断道,“公子上识乾坤,下怜草木,出身膏粱,却非纨绔,何必妄自菲薄!” 孟抗难掩激动情绪:“原来我在你心里......有这么多优点......” 林盼垂眸一笑:“国子监初见,我便知公子与众权贵子弟不同,后来证实我确实不曾看错。” “林姑娘......”孟抗热泪盈眶,仿若高山流水遇知音。 孟青在内堂等待了一炷香不止,才终于等到孟抗回来,忙拉着儿子急问道: “你和林姑娘说什么话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你们俩现在怎么样?” 孟抗挠头羞赧道:“话其实没说多少,我只是送林姑娘回她的官邸了。我们俩现在......” 孟抗止住了话头,没好意思往下说,但孟青全看明白了,大笑起来: “好啊,好!我儿出息了!林姑娘眼光也好,能看出我儿不一般来!” “父亲觉得,林姑娘如何呢?”孟抗羞红着脸问道。 孟青赞许道:“这姑娘心直口快,敢爱敢恨,有当年我们坞壁中人的风采,比那些娇花似的柔弱美人强多了。” 孟抗见孟青也很喜欢林盼,笑嘻嘻说了心里话:“儿子也是这么觉得的。” 初来的喜悦过后,孟青冷静下来,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孟遇安。 毕竟,孟抗是她的表弟,林盼是她手底下的官员。 孟青本以为孟遇安会和自己一样高兴,可没想到她得知此讯的第一反应竟出奇地平淡。 “念之,你弟弟就要成家了,你不高兴吗?”孟青笑问道。 孟遇安轻笑了一声,微嗔道:“年轻人谈个恋爱,哪里就到了‘成家’的地步。” “啊?念之......” “舅舅,”孟遇安没等孟青说完,就自己先说道,“林盼是奉月府的官员,对‘女性解放’这项事业的精神领会得最深刻。她欣赏抗儿、愿意和他互诉衷肠,可不意味着她要委身于抗儿、做他的附属品。” 孟青两眼一瞪,眉间拧起了川字:“那这......这不是玩弄我们抗儿的感情吗?” 孟遇安大感不悦:“舅舅这话也太难听了。彼此尊重平等,如何便叫‘玩弄’?社会进步了,老古董思想也要改一改了。” 孟青瞧出了孟遇安浮在面上的不悦,便不再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讪讪笑道: “这倒确实是我想多了。念之啊,你素日疼爱抗儿的心,我就是再眼瞎也看得见,你怎么会让抗儿被外人欺负了去呢?” “抗儿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他还能被谁欺负了?”孟遇安笑道,“孩子们的事咱们就少过问些吧,这么大的人了,何必天天管头管脚!” 孟青又与孟遇安闲话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后脚裴献之便入宫求见。 孟遇安心中好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今日这观澜殿是注定不得安宁了。 裴献之入得殿内,像往常一样,没有立刻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先欲盖弥彰地恭请圣安、相礼述职。 孟遇安了解裴献之的处事风格,也清楚他此行的目的,遂直言不讳道: “裴大人是为了令郎而来的吧?” 孟遇安一语道破裴献之的心思,惹得他冷汗涔涔,慌忙从座位站起,诚惶诚恐道: “微臣不敢为私事烦扰陛下,只是......只是......” 孟遇安抬手下指,示意裴献之继续坐着,而后徐徐道: “朕知道大人平日克己奉公,并不以权谋私;但父母爱子之心也属常事,大人不必紧张。” “微臣惭愧。”裴献之低下了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孟遇安道:“令郎入学国子监四年有余,期间多次考核,从未符合过结业要求。这一点,裴大人应当是知道的。” “当年政策初变时,已经破格给过了诸权贵子弟机会。多年下来,有能力者也该把握住了。” 孟遇安话锋一转:“然而,若是还把握不住机会,那便是真的没有能力。没有能力者,理当退出,将宝贵资源留给旁人。裴大人觉得这样做有问题吗?” 虽然孟遇安很耐心地在解释,但裴献之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容辩驳的肯定,只能附和道: “陛下所言,皆金石之言,微臣毫无异议。可陛下......” 裴献之抬起眼眸,向上窥视着孟遇安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 “犬子以后该怎么办呢?陛下方才说,‘父母爱子之心也属常事’,那陛下定然能理解微臣此时的忧虑。” 孟遇安淡淡道:“裴大人身领门下侍中,位居凤阁鸾台,你的儿子也是贵胄出身,有何可虑?即便不入仕为官,他也是一生富贵无忧,随便从事些什么,都强于世人千万倍。” 孟遇安跟裴献之说了这许多话,已经有些厌烦了,于是打发他道: “该说的朕都说了,相信裴大人心中有数。门下省事务繁杂,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处理公务吧。” 裴献之知道孟遇安这是在下逐客令,也知道裴循退学之事再无回转余地,便识趣告退,再无他言。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8章 人口与维稳 林盼和孟抗双向奔赴这件事,孟遇安没有太放在心上,也不准备插手过问。 不过,这件事倒确实给了孟遇安一个提醒,让她百忙中想起一件要事来: 一年多前,朝廷下旨废除了三妻四妾的制度,并禁止包办婚姻,不知成果如何。 短短十六七个月,肯定达不到什么太显着的成效——毕竟历史遗留问题的存量过于庞大; 但政策推广的效果如何,以及未来该怎样做合理调整,却是一件必须关注的事。 此事涉及众多部门,户部、奉月府、国子监乃至集贤院,都在最近一段时间接受了孟遇安的问询。 其中,户部的奏报传达出了一个重要问题: 据各地户籍统计显示,全国人口增长速度较往年有明显下降,同年初婚夫妻对数则下降更明显。 这种情况,孟遇安是预料到了的。 女性地位的提升必然会导致结婚率和人口出生率的下降,这一点不论何时何地,几乎成了一条铁一般的规律。 林盼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如果没有孟遇安最初在扬州兴办女学,以及后来的大选秀女,林盼只会在及笄之后被养父母“卖”给邻村的光棍当媳妇。 以她眼下的年龄,必然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最大的估计都能打酱油了。 可现在的林盼,拥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她没有结婚,那两三个孩子也没有出现在这世上。 像林盼这样因孟遇安的出现而改变命运的女孩子,在大华数不胜数。 婚姻不兴,出生人口减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这本不是一件坏事,但此时却难以称为一件好事,只因孟遇安的视角变了。 她是上位者,是国家的负责人。 现在的孟遇安,眼中不止看得到万千从苦难中解放的女性,同样也看到了大华的未来。 生育率降低,就意味着青壮年人数会在未来数十年内大幅减少;同时,医疗卫生水平的提高在客观上延长了民众寿命,未来老年人口占比会大大提高。 社会产能不足,维稳难度增加,稍有不慎即会引发链式反应。 这些问题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孟遇安前世也是经历过的,可现在它就实实在在呈现在眼前。 如何未雨绸缪,是她现在必须思考的问题。 有一些官员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已经在向孟遇安递交议表了。 甚至有人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向孟遇安斗胆建议,恢复妻妾制度、限制女子就业,以促进人口发展。 这些提议,当然也在孟遇安的预料之中,可孟遇安不敢苟同: “难道解决问题只能剜肉补疮,开历史的倒车吗?” 把女性赶回家庭里面,能创造出更多孩子,能解决青壮年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可这样的虚假繁荣有意义吗? 如果需要通过牺牲一半人来解决一个并非扼喉的问题,无异于在小痛苦之上平添了更大的痛苦。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却一定要把人当做牛马。这是伪两难的逻辑谬误,更是统治者懒政的直接体现。 有这种想法的统治者配不上统治者的地位,为这种想法摇旗呐喊的伥鬼非蠢即坏。 你以为自己的利益暂时不受损害,就堂而皇之地默许损害她人利益的事情发生。 殊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是刍狗,你也是刍狗。 当你站在她的尸骨上沾沾自喜的时候,下一个被无情放弃、被吃干抹净的就是自己。 这样的道理,孟遇安早就明白了。但可悲的是,还有许多人不明白。 对于提出“开倒车”建议的官员,孟遇安并没有罢免或是处罚他们;然而,她的态度在一次次朝会上表达得清晰而明确: “朕起于微时,最知百姓心中所想。顺民心者,万世恒昌;逆民心者,一世而亡。衮衮诸公立于明堂之上,目光不该囿于眼前方寸,更该看到百年之后。” 孟遇安的这番话,没有点名批评,甚至都没有提及具体事宜,但明堂之中众人皆已了然。 在众人无言之际,顾焱站出来对孟遇安予以支持: “秦暴政,国祚一十四年;汉末民不聊生,黄巾蜂起。陛下以史为鉴,实乃明君,臣等真心拜服。” 中书令都表态了,百官也没什么别的话敢说,纷纷逢迎附和,以示对孟遇安的赞同。 孟遇安不在乎趋炎附势者的想法,只在乎下一步该怎么走。 毕竟,走不了回头路,还是要走前路的。前路之上的人口与维稳等问题,依然存在。 这时,长孙羡高擎笏板,起身发言:“陛下,微臣有一计,或可稍缓此难。” “你说。”孟遇安随口一点。 长孙羡眼中精光闪动,朗朗道:“微臣以为,求内不得,可求诸外。” 他说完这一句,忽然顿住不说了,像是故意给孟遇安和群臣留个悬念。 孟遇安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没有马上应答,而是静静看着朝上群臣众说纷纭。 “长孙大人所说的‘求外’指的是?”裴献之询问道。 长孙羡还是没有回答,滴溜溜的眼睛望向孟遇安,想从孟遇安的神色中判断她对自己的看法。 孟遇安神色如常,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这下长孙羡放心了:只要孟遇安不表现出厌恶,那便是默许的意思了。 长孙羡这才解释道:“泱泱大华,天下正中,可却并非这世上唯一的国家。劳力不足,周边小国多得是;资源不足,周边小国更多得是。” 话音甫绝,明堂上已激起热烈讨论。 “长孙大人之言,是要大华对外发动侵略战争吗?”有官员问道。 长孙羡笑道:“‘侵略战争’这个说法恐怕不妥。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足以教化四方。大华传播王化,犹如夜行路上的明灯,这是帮助引导,怎么成了侵略战争呢?” 听了这番说辞,有官员呵呵而笑:“长孙大人不愧是前燕出来的人,惯会美化侵略,这也是大人的看家本事了。” 虽受了同僚讽刺指摘,长孙羡也没有怎么生气。他不理会旁人的评论,一双眼睛只盯在孟遇安身上: “请陛下圣裁。” 明堂内因为这句话而逐渐安静下来,群臣的目光也次第集中在端坐正位的孟遇安身上。 孟遇安扫视了在场诸人一圈,沉吟片刻,轻启朱唇。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9章 商品与市场 “求内不得,可求诸外——长孙大人好想法。” 孟遇安的这一句评语,算是给长孙羡的提议盖棺定论了。刚才还指责他的声音,现在霎时消失了。 “不过......” 孟遇安口气一变,又引得在场官员心内一惊:这陛下是又改变了主意吗? 名堂内响起了轻微的唏嘘声,像是很多人在默默倒吸冷气。孟遇安迎着众人讶异的目光,正襟危坐道: “求诸外部,也并非只有对外战争这一种方式。” “陛下的意思是?”顾焱目不转睛地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朝堂众臣,唇齿间飘出了一句幽幽话语: “关税贸易,有时候比火炮火铳还要管用。” 长孙羡反应很快,孟遇安刚说完,他便显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拱手称赞道: “陛下所言极是!正如前月钟弼将军和孟抗公子以军事演习震慑西域诸国一般,未见得真的需要动刀动枪,也能实现目的。息兵戈,止杀伐,不战而胜,陛下圣明!” 孟遇安指着长孙羡,对众人笑道: “长孙大人不愧是前燕出来的人,对此甚为了解。当年朕于扬州初初立业时,便以江南丝绸交易北方煤炭马匹,才将扬州发展为军事大州。” 长孙羡随声附和:“前燕鼠目寸光,怎能敌得过陛下非凡智慧?自取灭亡也就不奇怪了。” 在场诸臣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示,可心里大多都对长孙羡侧目而视,鄙夷不已: 他是鲜卑人,又是前燕旧臣,现在为了讨好新主子,就对旧主恶语相加、大肆挞伐,可真是厚颜无耻啊。 孟遇安没有管顾长孙羡的吹捧,将话题拉了回来: “诸位爱卿请细想,人口不足为何会成为问题?无非就是朝廷收不上税赋,各行各业缺乏青壮劳力——可这些问题未必就要通过多生人口来解决,不是吗?” 此问题一抛出,众人或交头接耳,或若有所思。 孟遇安让他们消化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夏商时期,农业落后,粮食亩产仅有几十斤而已。一个青壮劳力辛苦一年,也只能堪堪养活自己;若要养家,便需要更多土地和劳动投入。” “朕自立业扬州起,便尤其关注农业大事,特批经费人员培育高产新种。时至今日,水稻亩产已达五百斤以上;再加上改进的省力农具,一个青壮劳力可养活的人口何止数十。” 说到这里,孟遇安停顿了一下,再次扫视了众臣: “这些旧事,众卿都是知道的。你们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见孟遇安要“感想”,裴献之自告奋勇,先来发表意见: “禀陛下,微臣以为,随着技术的进步,同样的劳动投入会带来更大的收益。若一个劳动力便可养活上百人、便可抵得过从前十余家的税赋,国家何需那么多人口!或许人口少些,还更方便管理。” 孟遇安微微一笑,朝裴献之点头许可:“裴侍中一语中的。” “那么陛下,”顾焱出言发问,“发展技术和对外贸易,孰轻孰重呢?” “顾中书以为呢?”孟遇安立时反问。 顾焱颔首道:“微臣以为,二者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那就请顾中书给大家解释解释吧。”孟遇安含笑道。 顾焱随之侃侃而谈:“微臣不如裴侍中懂得度支钱粮,但也略知一二。货物生产出来后,只有被成功售卖出去,才算是产生了价值。” “技术的提升可以解决产能不足的问题,但倘若有朝一日产能过剩,那么多余的货物将到何处换取价值呢?” 孟遇安笑道:“顾中书说得甚好。朕就给顾中书所说的‘货物’与‘换取价值’之所在取个名字,就叫‘商品和市场’好了。” “商品?市场?”众臣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所谓‘商品’,就是在商贸过程中交易的物品;所谓‘市场’,就是商品对口的潜在购买消费群体。” 解释完新概念,孟遇安继续道: “中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商品和市场的基数自然都很庞大。只是未来人口增长缓慢乃至减少之时,差额也会带来影响。” “这时候,外部市场就成了购买我国商品的主流渠道。”已有官员无师自通。 见明堂内众臣已经完全理解了,孟遇安开始为本次朝会做最后的陈词总结: “众位爱卿,光明的前路就在我等眼前,就不要再似惊弓之鸟一般,急着把大华打倒退成原始社会了。” 提出重拾妻妾制度和限制女性就业的几个臣子,在听到孟遇安这句话后,不自觉汗颜垂下了头颅。 “未来方针业已明确,只盼诸公齐心协力。” 孟遇安清冽舒朗的声音回荡在煌煌明堂中,响起洪钟般的回音。 “一者,继续发展科技,提高劳动效率——这一点,集贤院责无旁贷。中书省也要时时与集贤院保持交接,确保将最新成果推广至各州各郡。” “二者,扩大对外贸易,高筑关税壁垒。河套地区和河西走廊已经收复,西域诸国也已见识过我大华国威。荒废近百年的丝绸之路,可以重启了。” 孟遇安说完,昂起下巴,低声问出了一句话: “诸位,可都明白了?” 众臣尽皆站起,向孟遇安躬身拱手行礼,齐声说道: “微臣明白。” 朝会结束后,孟遇安回到了观澜殿。不多时,荀杳儿也出现在了这里。 荀杳儿十六岁了,经历了过去多年在国子监的任职,孟遇安觉得是时候让她真正接触国事了,遂准许她旁听朝会。 刚才的朝会,荀杳儿一直都是在场的。 孟遇安见她跟随自己来到观澜殿,知道她有话要说,便鼓励她道: “杳儿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直接说吧。也刚好让我看看,你于为政上是否有进步。” 荀杳儿莞尔一笑,缓步走到孟遇安身边,轻行一礼,才说道: “陛下方才朝会之言,让杳儿受益匪浅。但杳儿有一问题,却不得不问,如有冒犯陛下,杳儿先行请罪。” 孟遇安微笑道:“我何时会因为你问问题而怪罪你呢?想问什么就问吧。” 荀杳儿眉目触动,如履薄冰地问道: “对外贸易虽不算侵略战争,可高筑关税壁垒,是否也是行使霸权的体现呢?”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0章 霸权丝绸之路 荀杳儿问得很是直白,对于君王来说,这已经算是失礼的程度了。 不过,孟遇安没有生气,依然保持着平淡的神态气度: “杳儿都这么问了,那你一定认为是了。” 荀杳儿垂下眼眸,朝孟遇安微鞠一躬:“请陛下恕罪。” 孟遇安转身走到御案前坐下后,示意荀杳儿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而后缓缓道: “勤学好问无罪,关心国事更无罪。既然无罪,则不必请求恕罪。” 荀杳儿揣测着孟遇安的态度想法,轻声问道:“陛下迟迟没有反驳我,是否说明您也认同我的观点呢?” 孟遇安清浅一笑,眼神从荀杳儿身上移到了窗外,声音也缥缈起来: “标准答案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这一句反问,略略点醒了荀杳儿,让她若有所悟: “陛下的意思是,许多事并无直接的是非对错,时间转变、地点转变、立场转变,都有可能让对的变成错的、让错的变成对的?” 荀杳儿的这个问题,孟遇安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往事: “许多年前,有一位故人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你以为你们大祁十三州的疆土是怎么得来的?是通过谈判谈来的,还是别人无私赠与的?不都是战争屠戮抢来的吗!你们当年和我们现在有何区别?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是尉迟苒死前对孟遇安说过的话,那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荀杳儿不知道这番话出自何人之口,但从言辞语境来看,大概是燕祁对垒期间某位北燕阵营中人所言。 “陛下认同这段话吗?”这已经是今天荀杳儿问出的第四个问题了。 对于这个问题,孟遇安没有选择回避: “我很难反驳这段话。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同时也是一部血泪史。每一个光辉灿烂的大一统王朝,都来自血腥残暴的对抗与兼并。以战止战和穷兵黩武,也仅有一线之隔。” 孟遇安的声线有些沉重,说完之后,观澜殿陷入了长久的静谧。 “陛下,是在美化自己的霸权行为吗......” 经久的静谧后,荀杳儿下意识嗫喏出了这句话,可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她不是因恐惧祸从口出而后悔,而是因刺痛伤害孟遇安而后悔。 孟遇安也有些被荀杳儿的大胆震惊到了,目光重新从窗外转移回了荀杳儿身上。 “你能说出这句话来,真的很不简单。”孟遇安波澜不惊,喜怒难测。 荀杳儿稍感惶恐,从座位上站起,向孟遇安躬身行礼: “杳儿冒犯陛下,请陛下责罚!” “我责罚你做什么?”孟遇安含笑摇首,复又叹息,“在这紫微城中,也难得有几个人能跟我说实话了。” 孟遇安站起来,径直走向了窗边,背对着荀杳儿,说出了这句话: “正义是有限定条件的——我站在哪一边,正义就在哪一边。对西域诸国来说,我是霸权的化身;但对大华百姓来说,我是救世主。” 荀杳儿望着孟遇安的背影,心中震撼万分。 她觉得自己离孟遇安更近了一些,却又觉得自己离孟遇安更远了一些。 大华三年仲春,丝绸之路重启。 这是中原百年战争后首次对外开启商贸,也是大华首次不是以收复失地为目的展开的外交活动。 孟遇安派遣的使者,从洛阳出发,过雍州、穿凉州、经河西走廊,自阳关和玉门关而出,与高昌、鄯善、焉耆等国建立外交关系。 这些国家原本趁着华夏内斗时,出兵占领瓜分了河西四郡,后于去年年底被陇西的军事演习惊退。 如今才几个月光景,忽闻天朝使者来访,各国首脑各自惊恐不已,以为大华要秋后算账。 待使者说明来意后,西域各国方才得知,大华无意兵出二关占领西域,只是想与其开展“友好”商贸,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各国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正常的对外贸易,应是互有商品往来,可大华与西域诸国之间的贸易,并不是平等的。 西域的商品想要进入华夏之地,需要加征三成的关税;大华的商品进入西域,关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的猫腻明面上是藏不住的,大华其实也没想藏着掖着。 这几乎已经是骑到了头上作威作福,明摆着叫嚣: “我天朝上国就是要欺负你们这些西域小国,你们能怎么样?” 西域各国敢怒不敢言,只能被迫接受了一系列不平等的条款。 但孟遇安并未残暴到对他们赶尽杀绝,她委托使者向各国带去承诺: “天朝制造的商品,其技术工艺远超蛮夷荒芜之地,更有先进科技蕴含其中。大华此举,在于协助各国摆脱落后、走向文明,乃大慈大悲的善举。”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可承诺却实打实是真的。 除了商品的贸易,大华先进的生产技术也随着外交的发展而流入了西域。 文化的传播则更是如此。 西域各国本有自己本国的语言,但孟遇安有意传播中华文化,遂特派专人在各国设立了犹如外交驻地一般的机构,用以推广汉语以及汉文化。 这一举措说霸道也霸道,但实际上是为了东西更好地进行经济文化交流,各国认为无可厚非,便都欣然接受了。 就这样,一条带着霸权主义色彩的“新丝绸之路”,在孟遇安的极力推动下形成了。 后来的事,一切都按照计划稳步进行。 有了商品倾销地,大华国内的各行各业几乎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激励,其中江南的丝织业和瓷器制造业尤为显着。 粮食的出口贸易也不遑多让。 中原农业一代代良种的筛选培育工作从未落下,现在的亩产比孟遇安最初在扬州时育出的新种更要高上许多。 作为农业大国,本国的老百姓在解决了温饱问题后,甚至有余粮出口到西方,解了沙漠诸国口粮不足的燃眉之急。 控制住西域后,大华的影响力辐射范围还在扩展。 孟遇安看着越画越大的地图,目光已经超过了西域,看向了西亚和欧洲。 大华,就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国家,这一点毋庸置疑。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1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孟遇安派出使臣出使西域后,大华朝中便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 生活的节奏忽而缓慢下来,让孟遇安不禁有些恍惚。 从初封骠骑将军、始立扬州起,十年以来孟遇安就不知道什么叫“休息”。 多年来,她一直在斗争。 她击败了李允琛、击败了独孤晟、击败了宇文锐及、击败了呼延勃勃,如今更是击败了数十西域小国。 普天之下,已经没有她的对手了。 忙了十多年,第一次闲下来,也让孟遇安难得有机会把步伐放缓,将目光收回到身边的人和事上。 阳春三月,春满洛城。留连戏蝶翩跹而舞,自在娇莺婉转啼鸣,正合孟遇安此时的心情。 冼离也是如此这般。 去岁收复河套班师回朝后,冼离便没有什么重要军务需要处理了。 她在洛阳闲暇了大半年,终于有些待不住了,向孟遇安提出了申请: “请陛下准许末将回扬州探亲。” 冼离说这话的时候,双颊绯红似火烧云,让孟遇安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西北战事已定,未来数年内大华不会再有军事行动了。现在,确实是时候兑现我当年给你的承诺了。” 孟遇安所说“当年的承诺”,指的便是任命冼离为徐扬督军、以让她时时与陆幼薇团聚的承诺。 “多谢陛下关怀。”冼离的脸更红了些,躬身行下大礼。 孟遇安走到冼离身边,将她的身子扶起,脉脉含笑道: “烟花三月,正是下扬州的好时节。见到幼薇时,也替我向她问好。” 几日后,冼离迎着东风而上,自洛阳奔驰千里前往建业,有情人终成眷属。 冼离赴扬时,正赶上洛阳春意盎然,这也是孟遇安迁都后首次关注到此番盛世盛景。 当初裴嘉主持重修紫微城,特意在天街道旁种下两排樱桃树,此时正值繁花盛放之期。 行于天街之上,但见满目芳菲,或淡若粉白,或浓若朱丹,层叠簇拥缀满枝头,宛如云蒸霞蔚,好一派浓郁热烈的无垠生机。 朝中无事,孟遇安便邀来卫幽兰和陆幼芷两位旧友,与自己一起闲话赏花。 当天,正巧也是贺望北来和孟遇安学习贺家枪法的日子,孟卫陆三人便于九州池旁置下一桌茶点,相谈之余共看贺望北习武。 孟遇安先是指点了贺望北几招,而后便与卫幽兰和陆幼芷同坐水榭亭中。 刚坐定不久,陆幼芷就先行笑道:“今日难得遇安有空闲有雅兴,只可惜幼薇和令娴不在京中,不然还能再热闹些。” 卫幽兰接话道:“是啊,这两位督察使一个在扬州,一个在荆州,如非每年定期述职,咱们也难得一见。” 孟遇安看着不远处花树下舞枪的贺望北,满面都是温柔神色: “虽然幼薇常年在扬州建业,可现在冼离去陪伴她了;令娴督察荆州,望北却一直留在京中上学——我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她母亲和舅舅。” 陆幼芷心细如发,询问孟遇安道:“这个月快到先骠骑将军的祭日了,再过四个月又是令昌的祭日,是不是该让望北回襄阳一趟呢?” 孟遇安轻微颔首:“令娴已经来过信了,过几天我就派人护送望北回去。” 又道:“幼芷,月底也是你父亲和幼菡的祭日,左右礼部最近也没什么事,这次你就和望北一起回襄阳吧。” 陆幼芷听了孟遇安的话,心中升起了重重感慨,口上轻叹道: “一转眼,菡丫头也走了十多年了。当时她还那么小,现在若还在,也不知会长成什么模样。我父亲......” 提到陆澄,陆幼芷眉心微动,眼中蒙上一层复杂神色: “他和我哥哥一起犯下大错,难为遇安不记恨他,也没有迁怒我......” “幼芷啊,你这是什么话,”孟遇安不等她说完,即出言打断,“我待你之心如待幼薇,怎么说这么生分的话呢?” 孟遇安眸色一敛,又道:“再者说,陆大将军也未必没有他的可取之处......” 流年暗换,时过境迁,孟遇安对陆澄的看法竟也稍有改变。 正当孟卫陆三人话题谈到沉重气氛时,忽见贺望北提着枪、兴冲冲向这边跑来,边跑边呼喊道: “遇安姨母,你来看看我这回马枪练得怎么样!” 现场的沉重气氛一下子被贺望北洋溢的活力驱散了。 孟遇安笑吟吟地站起来,走到贺望北身边,轻抚她的肩膀道: “那你就给姨母们展示一下吧。” 说着,回头看向卫幽兰和陆幼芷,卫陆二人亦含笑观之。 贺望北看着三位姨母,自信而笑,双手一前一后握紧长枪,向左格挡后骤然翻身坐盘,枪头自右肋斜下方而出,犹如苍龙出海,迅疾不可躲闪。 “好枪法!”卫幽兰和陆幼芷率先捧场。 孟遇安亦向贺望北抚掌称赞,但同时也指出了她的一些问题: “你翻身后坐盘,固然能够让敌人扑空,可若这一刺之下没有命中敌人,你坐在地上便再难快速起身了。敌人这时趁机反扑,你就会陷入危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贺望北扬起脸面,目光透着坚定果敢:“既然用了回马枪,那就是破釜沉舟的一招。不成功,便成仁,不必在乎危险。” 卫幽兰和陆幼芷闻言,不自觉对视一眼,默然中已经达成了共识: 好个贺望北!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心态! 孟遇安替贺望北将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发丝掠开,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微微弯下腰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现在年少气盛,本也无可厚非,但望北你要记得:永远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永远不要热血上头意气用事。” 贺望北迎着孟遇安的灼灼目光,自己的目光毫不闪避: “姨母当年不也为了心中正义,甘愿将生死置之度外吗?” 孟遇安摇头浅笑:“你若有退路、有选择,何必一定要赴死?” 话未说完,孟遇安就拿过了贺望北手中的长枪,道:“回马枪有很多种,未必需要破釜沉舟。” 孟遇安一边说着,一边如刚才的贺望北一样,向左格挡后骤然翻身,不过她没有就地坐盘,而是后撤一步压低中心,紧接着刺枪而出,威力更见刚猛。 “你瞧,只要修改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给自己留下退路,也就不必承担出击失败的风险。”孟遇安收枪站定,如是说道。 贺望北听了孟遇安教导,又见她亲自演示,心口两下里皆拜服,从此内外兼修,更上一重楼。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2章 储君之猜 三月中旬,陆幼芷和贺望北就在孟遇安特派安华军的护卫下,一同返回了襄阳。 当年陆澄死后,按照他的遗愿,就葬在岘山脚下。 前祁从建业迁都襄阳后,由于李允琛仇恨陆澄,故而对他的坟茔疏于管理,以至于荒芜破落不堪。 后来孟遇安掌权,重新开始照管陆澄之墓。因其“反贼”的身份,祭拜追思的仪式自是没有,但修葺看管工作还是照常进行。 而贺令昌战死襄阳后,也葬在了城郊,贺令娴每年都会着人缅怀祭奠。 此次陆幼芷和贺望北一同返荆,各自随亲族祭拜逝者,不在话下。 贺望北这一走,在风平浪静的紫微城中激起了一丝涟漪,有一种无端猜测开始于暗中蔓延: 贺望北其实是孟遇安的亲生女儿。 老实说,这种猜测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早在当年孟遇安随贺家迁至襄阳治军时,荆襄军中便已有好事者捕风捉影,出现过类似的流言。 只不过因为当时贺令昌仅仅是一个将军,孟遇安更是一介白身,贺望北到底是谁生的也不是很重要。 但时至今日,情况完全变了。 孟遇安身登九五,贵为天下之主,而她又没有正式的继承人。关于储君的猜测,自大华建国起,就从未断过。 贺望北,就是众多猜测中,提及次数最多的一个。 孟遇安对贺望北有多好,只要不眼盲心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自垂髫之龄,贺望北就被孟遇安带在身边。从拳脚到剑法到枪法,均是孟遇安手把手传授。 贺令娴任荆州督察使一直身在襄阳,但贺望北并没有跟随着自己的母亲,而是留在洛阳与孟遇安相处。 这很难不让不知情者猜疑,贺望北的生身之母另有其人。 毕竟,贺令娴和陆煜的这一段公案,本就不足为外人道也;经年之后,贺陆两家的长辈相继离世,陆煜又常年隐遁山林,知晓内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而贺望北,又恰恰出生于孟遇安在贺家期间,让一切都看起来那么顺理成章。 于是,便有人作此猜想: “当年陛下与贺令昌未婚有孕,实在藏不住了便奉旨成婚。后来,陛下与贺令昌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了斩断与贺家的联系,才假称贺望北系贺令娴所生。” “但贺望北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子嗣,如今贺令昌已死,贺令娴归顺,便不用再断绝母女之情——只是如此假称已有多年,不好再改过来罢了。” 这一番推理看起来“无懈可击”,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久而久之,在众人眼中,贺望北即是大华储君、孟遇安属意的太子人选,这几乎已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 风言风语传到了陆煊耳朵里,让他觉得哭笑不得: “望北就是二郎的亲骨肉,令娴与他和离后回到贺家所生。怎么能传出这种离奇的言论来呢?” 可陆煊素来是个遇事拿不定主意的人,无论何事都以求稳为第一要务,这时候当然也不例外。 他不敢直接觐见孟遇安奏报,更不敢私自处理这些流言,只能先去找了顾焱。 “顾中书,最近紫微城中传得正盛的话,你可曾听说过啊?”陆煊一上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顾焱除了勤劳公事,私下里从不爱理会什么流言蜚语,此时一脸茫然,不知陆煊所云何事。 陆煊无奈对顾焱言讲了他听到的流言,然后询问顾焱该如何处理。 顾焱面露难色:“这些无根据的话,陆兄理它做甚?就当做耳边风,吹过去也就过去了。” 顾焱说得轻巧,可陆煊不敢苟同,言语中已经有了责怪之意: “此事有关陛下声誉,我等身为人臣,怎能坐视不理?来日若陛下从别处知道了,再治我等一个知情不报之罪,那我们才是有冤无处诉。” 顾焱听了陆煊的话,垂头思考一回,琢磨斟酌道: “陛下不是妄自迁怒的人。不过陆兄说得也有理,此事有关陛下声誉,确实应该及早禀报陛下。” 陆煊劝动了顾焱,心下稍安,窃喜道:“下午无事,顾中书就与我一起面圣吧?” 顾焱失笑:“原来陆兄前来找我,是想给自己上一道保险?陛下就算是真动怒,也不能同时治罪中书尚书,陆兄可是这样想的?”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可话从你嘴里说出,怎么就变得奇怪了?”陆煊笑道。 顾陆二人未有多言,即结伴前去观澜殿,请求面圣。见到孟遇安后,二人遂将实情回禀。 孟遇安听后,不置可否,什么观点也没有发表。 陆煊知道孟遇安现在最是喜怒不形于色,可他内心还是稍有惶恐: 孟遇安没有反应,可能已经在动怒的边缘了。 “陛下,”陆煊谨慎道,“是否可以发布公告,将事实真相言明,以正陛下声誉?” 孟遇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有一点风吹草动,朕便要发布公告,这何尝不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故作姿态?倒更让流言显得逼真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陆煊问道。 孟遇安神态自若:“哪个上位者还没点传言了?若为了些传言就大张旗鼓地行动,这反而是上位者在暴露软弱,会让百官百姓失去对朕的信任,觉得朕是带着杯弓蛇影的心态坐在这皇位上。” 说话间,孟遇安已经分析过了顾陆二人的表情神色,知道他们此来是陆煊起的头,故而专门冲着陆煊说道: “陆尚书与朕和贺家都渊源颇深,内中全部曲折你都一清二楚。若是再听到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你大可以当事人身份加以批评劝导,不必事事上报朕知。” “是,微臣遵旨。”陆煊低眉垂首。 此事看起来就这么结束了,陆煊便打算和顾焱一道离开。但顾焱却说另有事要奏禀,让陆煊自己先走了。 陆煊走后,孟遇安笑问顾焱:“顾中书不是另有事奏禀,还是为了刚才的事吧?” 顾焱含笑垂眸:“陛下睿智。” “有什么话就说吧——你从前“僭越”的话也没少说。”孟遇安悠然道。 顾焱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一礼,开口道: “微臣欲求解之事,正是国本。敢问陛下,若有朝一日您驭龙宾天,谁可继任大华君王?”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3章 来自底层的上位者 “有能力者可以继任。” 这八个字,孟遇安说得掷地有声,其中坚决可贯金石。 这样的回答并未解答顾焱的疑问,他穷追不舍问道: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有能力者’呢?” 孟遇安平静地看着顾焱,语气更是平稳无澜: “自然是像朕一样的人。” 顾焱下意识垂下眼睑:“可是,像陛下这样的人,亘古未有,千年难遇,岂是寻常能有的......” “此时没有,可以慢慢培养,”孟遇安幽幽道,“若培养不出十全十美的,便退而求其次,守成也可。” 顾焱抬起眼睑:“贺望北,就是陛下想要培养的人吗?” 孟遇安没有回答,嘴角慢慢浮现出笑意,眼神看向了别处。顾焱看不懂她的意思,复又问道: “不是贺望北,便是荀杳儿?孟抗?” 孟遇安收回眼神,继续看着顾焱,终于开口说话了: “顾中书平日里不爱言语,可每到关键问题上,总有这许多话。当年劝朕‘不进则退’,现在又对国本大事寻根究底——这要是换了往常任何一位君王,中书此时人已在大理寺狱中了。” 孟遇安的言辞虽听起来严重,可说话的神态语调依旧看不出动怒的意思。 当然,就算是孟遇安真的动怒了,顾焱也不会惊惶恐惧。 他太了解孟遇安了,也知道孟遇安太了解自己了。 孟遇安此人,最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她全心信任一个人的时候,不论这个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丝毫戒备。 因此,顾焱很自信孟遇安不会处罚自己,故而能屡屡大胆说出自己心中真实想法。 孟遇安自然也知道顾焱一片赤诚之心,也知道顾焱正因为了解自己才会问出这些话。对于忠于自己、忠于社稷的人,就算是“僭越”了些,孟遇安也无甚介意。 孟顾二人关系虽不亲密,可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彼此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话,内中含义即可两相心知肚明。 面对孟遇安的“疑似诘责”,顾焱微笑置之:“陛下知道微臣是纯臣,微臣知道陛下是明君。明君又怎么会把纯臣投入大理寺狱呢?” “罢了罢了,你总是这样,真拿你没办法。”孟遇安无奈摇头而笑,随后正色道,“既然中书今天提到这个问题了,那朕不妨就与你说说心里话。” “陛下请讲。”顾焱垂头,拱手于眉前。 孟遇安屏退了观澜殿中全部的侍者,甚至连蓁儿都打发出去了,只留顾焱和自己独处。 孟遇安给顾焱倒了一杯茶,说起了往事:“朕从前的事,大人都很清楚,不是吗?” 顾焱轻点一下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静静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继续说道:“朕出身于微寒,最早只是青楼里的一个丫鬟,一路走到现在的位置,什么样的人间疾苦朕都见过了。” “也正因如此,朕才会有一颗济世博爱之心,才会在自己脱离了困境之后,仍不忘记回头去拉一把仍处于困境中的人。” 孟遇安抿了一口茶,真诚而充满信任的目光直视着顾焱: “所以朕希望,大华未来的每一代领导人,都可以如朕这般,在认清了人世间本质后依旧热爱这人世,依然愿意尽自己之力去修正每一个不公、去创造一个更好的人世。” 顾焱心中震撼,似乎有些听明白了孟遇安的意思,求证道: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每一代领导人,都需要从底层奋斗上来,一步一步触及权力的核心。是这样吗?” 孟遇安不予置评,又抿了一口茶,澹然道: “天生贵胄亦可从圣贤书中学习治国,可终究少了亲身体验,容易眼高手低、纸上谈兵。更何况......” 说到这里,孟遇安忽而停顿,眉头骤然紧蹙,忧虑盈上言辞: “贵胄代代相传,势必再度敛财集权,世家误国又将重现。” 顾焱闻言,不禁感慨出口:“陛下真是臣见过的最无私的人。” 孟遇安笑道:“若论私心,谁会没有呢?只是越是上位者,私心的度就越要控制住。我们的一点欲望攒动,就是千百万生民的水深火热。” “那贺望北、荀杳儿和孟抗......”顾焱很执着地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孟遇安盯着茶杯中的浮叶,指尖轻晃茶杯,摇起一圈圈涟漪,吐气如兰道: “望北和杳儿都是天赋异禀的人才,只是她们一个出身贺氏,一个出身荀氏,世家虽然败落,根基依然深厚。社会想要进步,权柄便不可递还给世家。” “至于孟抗......”孟遇安忽然笑起来,“说来也奇怪,顾中书怎么会把孟抗跟杳儿望北相提并论呢?就因为他是我的亲人吗?” 顾焱亦笑道:“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来陛下雅量,断不像那些土财主似的,满心里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孟遇安微笑首肯:“朕登基前夕,孟青率领白狼坞认祖归宗——但那只是情势所迫下的权宜之计,是为了以‘孟氏宗族’之势镇压各处的勃勃野心,而绝非朕想要把权力留在孟家。” “微臣明白,”顾焱道,“孟将军至今未有任何爵位加身,陛下的意思昭如日月。” 孟遇安意味深长道:“再说了,孟抗不过是朕的表弟,就算朕真的想要传位于孟氏,为何不传给自己的亲生子嗣?” 这句话似一道惊雷击中了顾焱的心,让他霎时想通了一些事,脱口而出: “所以,陛下至今未曾诞育子嗣,难道就是为了......” “为了杜绝公私之争的隐患吗?”孟遇安替他说完了后面的话。 顾焱试探性问道:“......是吗?” “这件事很复杂,顾中书所说姑且算是原因之一吧。”孟遇安草草敷衍,而后岔开了话题,“总之,在如今这样的体系下,未来几十年权力结构即会改变,届时再提国本也不迟。” “是。”顾焱用一个字结束了自己的疑虑。 不过,孟遇安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又说了一句玩笑话收尾: “所以啊,眼下的头等要紧事,就是朕一定要保持身体康健,万万不可如李允琛那般英年早逝了。只要朕活得够久,必将看到改变发生的那天。”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4章 人民代表大会 孟遇安与顾焱私下谈过之后,一件心中存了多年的事逐渐浮上明面: 大华,是中华人民的大华,理应由人民当家做主。 在过去的一年中,随着甘州和凉州的成立,督察使制度也推广到了大华十五州。 地方上执政、掌军、监察三权分立,州刺史不再一家独大,州守将也因频繁换防而无法割据一方。 然而,控制权力本身不是孟遇安的目的,孟遇安真正的目的是让权力回归到它该去的地方,从而发挥它该发挥的作用。 权力属于人民,权力的作用是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一点,孟遇安从未动摇过。 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已经到了不得不提上日程的时候。 正好顾焱刚和自己私谈过储君之事,连中书省之首都已经了解自己的意愿了,人民代表大会也将不再是海市蜃楼,可以正式摆在明面上了。 明堂朝会上,孟遇安首次提出了这一概念。 顾焱没有太多外放情绪,只因他早已洞悉孟遇安的心思;陆煊初始有过一瞬的震惊,但稍加思考,便意识到这是孟遇安对于储君流言的回应,也很快淡定下来。 其余朝臣,就很难如顾陆二人这般欣然接受了。 “百姓愚昧,怎可放权让他们妄议朝政?”有官员大胆直言。 孟遇安道:“未受过教育的百姓确实愚昧,可如今底层教育已普及多年,扫盲运动大有成效,更有许多出身贫寒之人为官入仕。当世的百姓,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又有官员问道:“可是陛下,若让百姓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反叛的种子就会埋在他们心里。届时,只怕社稷不稳,处处狼烟啊......” 此等言论一出,明堂众臣纷纷附和所虑甚是,皆劝孟遇安三思。 孟遇安环视一周满朝面带惧色的臣子,最终将目光投向了裴献之: “裴侍中,你以为呢?” 裴献之原本不欲发言,只缩在人群中静看纷争,却冷不防被孟遇安当众点名,没奈何只得站了出来: “微臣......微臣才疏学浅,难以判断来日之事。” 孟遇安眉峰微挑:“裴大人位高权重,乃门下省之首。连你都才疏学浅,那在座诸位不都成了碌碌无为之辈了?嗯?” 在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孟遇安这句话明里在指责众臣,但暗里实则将矛头对准了裴献之一人。 裴献之更是听得真切,孟遇安这就是在责怪他不敢带头支持、不敢为了她与众臣对抗。 “微臣......微臣......” 裴献之头冒冷汗,口不能言,支持也不是,反对也不是,宛若被架在了火上烤。 顾焱看出裴献之骑虎难下,善心发作,出言为他解围: “陛下,裴大人素来只负责审核政令、驳正违失,于决策方面确实所做不多。如此大事,他一时之间也很难定夺,又不敢草率答复敷衍陛下,故而为难。” 孟遇安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了些,把注意力转向了顾焱: “那依顾中书之见呢?” 顾焱先是起身作了一揖,而后才说道:“权为民赋,权为民用,是陛下一贯治国的宗旨。人民代表大会,也是在此宗旨下诞生的产物,微臣毫无异议。” 话音刚落,群臣便开始对顾焱口诛笔伐: “顾中书,可这权力总得有个限度吧?让底层人参政议政,不会玷污了国家法度吗?” “中书大人掌管朝廷机要枢密,更有监国之责,怎能不假思索就盲目顺从呢?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顾大人,你说句话啊!” ...... 铺天盖地的询问质疑诘责向顾焱席卷而来,惹得脱离战圈的裴献之心中暗叹: “这顾焱到底还是不够老道,救了我,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裴献之有意开口帮顾焱说句话,可畏惧反对声音的浪潮,终究是开不了这个口。 “各位大人,请听我一言!”顾焱左右拱手,尽量维持住局面,“令百姓参政,也未尝不可啊!” 裴献之终于逮到机会,插了一句话:“是啊,大家先听顾中书说说他的看法吧。” 吵嚷的明堂逐渐安静下来,顾焱平息众怒后,侃侃而谈: “众僚所担心者,无外乎百姓愚昧和包藏祸心这两点。百姓愚昧,陛下已经解释过了;至于包藏祸心,则亦有破解之法。” “请顾中书为咱们解惑。”连长孙羡都出来筑台了。 顾焱道:“大华武德充沛,前有火蒺藜威震北燕,后有火铳荡平胡夏,如何能惧怕手无寸铁的百姓呢!” 这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众臣各自哑口,陷入沉思。 长孙羡头脑灵活,已经跟上了顾焱的思路,率先朝孟遇安谏言: “顾大人所言极是!陛下,微臣以为,若要推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则首先要确保对热武器的管控。只要百姓和朝廷在武力上有天壤之别,即便有个别包藏祸心之徒,也只能空想而无法实行。” 孟遇安一直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诸位爱卿,你们觉得顾大人和长孙大人之言,可有道理否?”孟遇安作势问道。 众臣面面相觑,再无反驳的理由了,只能俯首认同。 散朝之后,裴献之于无人处拉住顾焱,深表谢意: “今日朝会上,顾大人救我于水火之中,裴某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顾焱渺然一笑:“裴大人言重了。你我同为大华臣子,所言所行皆是为了国家,大人不必道谢。” 裴献之赧颜垂首,轻叹道:“话虽如此,我今日之危犹如厝火积薪,实在是惊煞我也。” “陛下不是不辨是非之人,裴大人何必惊骇?”顾焱宽慰道,“即使大人没有顺着陛下的心意来,也并不会遭受惩罚。不然,何来那么多胆敢当堂反对陛下的朝臣呢?” 裴献之的忧愁仍未消除:“我不担心陛下迁怒,却担心陛下疑我无能。那长孙羡才思敏捷,说话办事总是恰到好处;和他一比,我真是笨嘴拙舌。” 又唉声叹气:“我这个门下侍中,只怕也要做到头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5章 各族团结 顾焱忙道:“裴大人何必妄自菲薄!陛下若真疑你无能,又怎么会在当初任命你呢?大人这是多虑了。” 裴献之刚才真情流露,在顾焱面前说出了心里话,已经自悔失言,此时只能苦笑道: “多谢顾大人慰勉,裴某不敢再有怨言。” 顾焱和裴献之各自散去,而长孙羡却被孟遇安留在了观澜殿。 “长孙大人今日朝堂之言甚是高明,不仅平息了纷争,还解了朕的心头大患。”孟遇安晏然夸赞道。 长孙羡十分谦逊:“陛下谬赞,微臣不敢贪功。一来,这是陛下的宏图远略;二来,是顾中书一针见血,点醒了微臣。” “长孙大人足智多谋,不必自谦。”孟遇安笑道,“正因如此,朕才会特别器重你。不是吗?” “微臣惭愧。”长孙羡嘴上还在谦虚,可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一番客套后,孟遇安切入了主题:“朕单独留你,原是有一件要事想与你商议。” 长孙羡忙道:“陛下请讲。” 孟遇安拿出一份文件,递于长孙羡面前:“这是刘承恩从甘州发回的奏表,你先看看吧。” 长孙羡双手接过,一边仔细翻阅,一边侧耳听孟遇安说道: “甘州羌族自治区成立近一载,诸般事宜也都算顺遂。只是制度方面,毕竟是民族自治区,治理方式多与中原不同。此次朕欲推行人民代表大会,甘州将如何处理,希望长孙大人能说说你的想法。” 长孙羡认真聆听孟遇安的问题,慎重阅毕手中奏表,稍加思索后即答道: “陛下垂询,微臣以为,可遣使前往甘州特事特办。” “怎么个特事特办法呢?”孟遇安问道。 长孙羡道:“甘州督察使刘大人不熟悉中原州郡的治理方式,对于人民代表大会这样的新政策,容易出现理解偏差;当地民族自治的首领则更是难以领会精神。” “因此,微臣觉得唯有派特使赴甘州协助刘大人和自治首领、精准传达陛下的旨意,方能使新政策平稳落地,以免不期之祸。” 长孙羡说完,躬身垂首,将奏表高举至齐眉;孟遇安接过奏表,放回桌上,转身笑道: “这位特使,既需要谙熟胡人民族事务,又能够深刻体察朕的意图。如此说来,非长孙大人莫属。” 长孙羡已经料到了孟遇安会将此任务安排给自己,故而一点也不惊讶,只顺势应承: “能为陛下效力,微臣万死不辞。” 孟遇安半开玩笑:“此次并非让大人出使敌国,原也没什么危险,何至于用上‘万死不辞’这样的豪言壮语?” 长孙羡陪笑不语,孟遇安又道: “除了甘州情况特殊,凉州和并州等地也多有各族胡人聚居,还请长孙大人替朕甄选几个信得过的鲜卑臣子,维系各族团结的重任就托付在你们身上了。” “是,微臣领旨。”长孙羡恭敬允诺。 长孙羡退出观澜殿后,立刻去交办孟遇安嘱咐他的事,未过多时便送回一份名单。 孟遇安大略看过后,即按照长孙羡所推荐的人选,一一任命为西北各州的“民族大使”,负责接洽各族人大代表。 北燕灭国后,归顺大华的鲜卑族被准许留居旧地,北方各州虽以汉人为主,但仍有不少鲜卑人。 甘凉一带人迹罕至,仅有羌族和少数遗留的匈奴族与汉人杂居,游牧于西北大漠边缘的水草丰美之地。 这些地方的民族问题,孟遇安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 与去年设立甘州羌族自治区时的想法相同,孟遇安无意在短时间内强行要求各族移风易俗、向汉人靠拢,但民族融合系大势所趋,有朝一日势必统一。 但在统一之前,要循序渐进地将民族融合拉上正轨,切不可急功近利而使民族斗争再现。 此刻即将实行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正是这样一个契机。 让汉人百姓参与到治国中固然重要,可能够让远在边陲之地的胡人百姓感受到中央对他们的重视,则更是意义深远。 有些时候,分享权力才是巩固权力。 就在长孙羡和几个鲜卑臣子做行前准备的时候,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章程也在制定的过程中。 大华目前共有十五州,下辖共计百余郡上千县。在这之中,有些郡县人口稠密,而有些郡县人烟稀少。 因此,人大代表名额的分配,应当考虑人口比例,确保当地人口与代表名额匹配。 除此之外,各方各面都要体现平等原则,譬如性别、民族、城乡、行业等,务必将一碗水端平。 最高等级的全国人大代表,享有最高的立法权、决定权、任免权和监督权。 只不过,因目前社会基础还不够先进,暂时无法完全依靠人大代表选举国家首脑和高位官员,代表们在权力方面还较为有限。 这一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进步逐渐改变。 目前全国人大负责的工作,主要是上报各地方的沉疴隐疾,让中央在官府外多一条了解民情的渠道。 除了全国人大外,另有地方人大,负责监督地方官府的为政和律法的施行。 在孟遇安和中书省连月宵衣旰食的努力下,章程终于在春末夏初被制定出来。 新制度的风声早就通过官方喉舌散布到了各州各郡,诸地方官员对此也做好了心理建设。 红头文件乘着熏风从洛阳发往八方,初夏的第一声蝉鸣仿佛吹响了改革的号角。 目前首先要做的,是完成人大代表的选举,这部分工作将由各州督察使和刺史协同操持。 长孙羡和其余几个鲜卑臣子,也在文件发布的第一时间各自赶赴了他们所负责的地区,帮助边陲少数民族过渡落实新制度。 各族团结、万众一心的场面,孟遇安在经营多年之后,终于看到了些眉目。 管理一个人口众多的泱泱大国,从来都不是一件易事;想要让每个人都满意,更是难如登天。 孟遇安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她只知道,去做对大家好的事。 不论微寒还是显贵,她的赤子之心始终如一。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6章 万国来朝 人民代表大会的落实与推进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遥远的西方传回了捷报: 与西域诸国签订关税商贸协议的事,从仲春一直持续到盛夏,才算是尘埃落定。 而访问西域的大华使者,也终于在伏月未尽时回朝献捷。 使者带回了振奋朝野的新消息: “大华与西域数十国建立外交关系,商品贸易打通;另外,近乎全部国家欲派遣使者拜谒大华国君,一月之内即将到达。” 这是彰显国威、弘扬文化的大好机会,孟遇安的喜悦自不必说。 明堂众臣也接连向孟遇安欢欣道贺,共襄此等举国之盛事。 七月盂兰盆节刚过,来自西域各国的使臣便陆续抵达了京师洛阳。 定鼎门外,车马如龙,人头攒动。不仅有许多西域远道而来的客人,更有因好奇而来凑热闹的无数洛阳百姓。 “诶,你们看,这西域人果然和中原人长得不一样。” “嗯,确实。我从前只听老人说过,西域人长得金发碧眼、高鼻深目。今日一见虽不尽然,却也大差不差。” “鲜卑人的眼睛和头发颜色已经很浅了,却不想西域人比他们更夸张!” ...... 陆幼芷与贺望北此前南归襄阳,家祭三月有余,现已返回洛阳,正赶上万国来朝的盛景。 各国的使臣在陆幼芷所派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井然有序沿天街进入紫微城,登明堂参拜大华皇帝陛下。 孟遇安身着衮服,头戴十二旒冕,高坐明堂御座,文武百官位列两侧。 诸国使臣依次上得明堂,一一向孟遇安施礼拜贺,各式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西域诸国的子民原本不会中原的语言,但由于中原百年内战以致民不聊生,许多百姓逃难迁徙至甘凉一带,也将中原的语言和文化带至甘凉。 西凉在被西域掌控期间,亦有汉民随之继续西迁,散落至西域各国定居。因而,在孟遇安于西域设立“大使馆”之前,西域已经有了会说汉语的人。 此次西域万国来朝,有不少使臣或是提前学习了汉语,或是随身携带了翻译,与大华君臣的交流也算顺畅。 接见使臣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算是逐渐结束。车师、高昌、龟兹、焉耆、楼兰、精绝、大宛、戎卢、疏勒等二十余国皆遣使赴华,各有朝贺贡品无数,不可计量。 朝贺结束后,便是宴会。 宴会亦在明堂举办,朝会所用桌椅尽数撤去,换上了茶床和案几,用以让百官和使者就座进食。 一道道珍馐肴馔流水似的奉上,摆满了明堂中的每一张案几。 西域远在沙漠之地,经年所获菜蔬酒肉有限,使者们何曾见过这许多美食?各自皆看得眼花缭乱了。 孟遇安于高台之上举酒相庆,对着台下众使者笑道: “自张骞出使西域起,胡麻、无花果、甜瓜、葡萄等食物渐次传入中原。中原久享西域丰盛美食,今日朕请诸位贵使品尝一下中原酒食,看看还合你们的胃口与否?” 楼兰使者精通汉语,未等别国使者的翻译将孟遇安的话语转述,他便已经做出了应答: “天朝上国的美食,自然比我等小国强得多。小人多谢皇帝陛下宴飨,楼兰深感皇恩浩荡,必会永奉大华为尊。” 这一番话说得字正腔圆,好似母语者一般。孟遇安循声看去,却见那楼兰使者鼻梁高耸、眼窝深陷、栗色卷发披散两肩,绝不是中原人模样。 “贵使的汉语说得极好,不知家中可有汉人亲眷?”孟遇安饶有兴致地问道。 楼兰使者离开坐席,右手放于心口处,向孟遇安深鞠一躬,而后答道: “回禀皇帝陛下,小人家中并无汉人亲眷,小人的汉语是和楼兰当地的汉民讨教学习的。” 孟遇安笑道:“汉语这般晦涩难懂的语言,你后天习得能到如此程度,实属不易。” “皇帝陛下夸奖,小人愧不敢当。”楼兰使者再次鞠下一躬。 楼兰使者直起身来,玻璃似的剔透眼珠向上微微一瞟,看出孟遇安此时心情不错,便大胆提议道: “小人奉楼兰国王之命,此行带来一众舞伎乐师献予陛下,不知陛下可有兴趣一览?” 楼兰使者的提议,令在座朝臣使者纷纷侧目,暗地里各怀想法。 朝臣大多在彼此对视后,悄悄将目光投向孟遇安,品味观察着她的神色举动; 使者大多面露不豫,对这个哗众取宠之徒深感不屑,鄙夷他当众现眼讨好孟遇安。 孟遇安双眼微眯,心中思索内中潜藏深意,表面不动声色道: “贵国美意,朕岂可推辞?陆侍郎,你命人协助楼兰使者宣舞乐上殿。” 孟遇安所说的“协助”只是明面说法,真正的含义是走一个安检流程,确保舞伎乐师没有暗藏有危害性的器具。 未几时,安检已毕,楼兰舞伎乐师从外进入明堂。众人一见之下,下意识发出小小惊呼。 怎么全是男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孟遇安看到眼前光景,亦觉略有意外,但还是保持得体微笑,对楼兰使者说道: “久闻楼兰人能歌善舞,不想连男子都可充当舞伎,这还真是别具一格呢。” 楼兰使者的端庄笑容里有一丝谄媚:“陛下凤翔九天,威仪万方,男子自然也可为舞伎!这些舞伎,是楼兰国王特意献给陛下的。” 这最后一句话,让本就不悦的其余各国使者更觉反感,就差把嘲讽之语宣之于口——只是当着孟遇安的面,不好言说罢了。 对于楼兰使者的话,孟遇安不为所动,只云淡风轻道: “贵使说得好,朕愿观一舞。” 胡笳箜篌之声奏响,十余名男舞伎在大殿之上翩然起舞。 这些舞伎身穿轻薄纱衣,并不曾穿里衣,皮肤和肌肉在轻纱覆盖之下若隐若现。 许多大华臣子看了两眼后,均不忍直视,或以袖掩面,或与周围人假装攀谈,不再观舞。 孟遇安处之泰然,仍旧注目欣赏。 女子作舞,多以柔美见着——即使也有刚劲之姿,但大多掩藏了起来,只为表演弱势讨好男人。 孟遇安在寻芳阁时所见所学,皆是如此。 可这些男舞伎却大大不同。 他们个个筋骨强硬,动作虽然舒展奔放,可力量感十足,竟有些孟遇安当年“以武作舞”的气势。 孟遇安看着眼前这群男舞伎,心声默然响起: 这样美好的肉体,确实撩人啊。 我亦不能免俗。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7章 都护在楼兰 一曲舞罢,诸男舞伎行大礼后,恭肃退至一旁。 大华朝臣没有一个发表评价,皆觑着孟遇安的脸色,看她是什么反应。 孟遇安搁下酒杯,轻拍几下手掌,赞道: “楼兰绝世一舞,当真不同凡响。” 有了孟遇安这句话,众臣才敢接二连三地鼓起掌来,零零散散的陪笑声和夸赞声在明堂中响起。 楼兰使者离席出列,煌煌然站立于明堂之上,毫无忸怩畏惧之态,落落大方道: “能博得皇帝陛下一笑,即是楼兰最大的荣幸。这些舞伎仍有青涩生疏之处,幸而不曾出丑狼藉。” 楼兰献舞,将明堂宴会推至了高潮;高潮之后,便是意兴阑珊。 臣子与使者们又推杯换盏了一阵子,宴会也就结束了。 然而,博弈还没有结束。 在众人散去后,楼兰使者果然私下求见孟遇安。 孟遇安早已料到,这楼兰国在宴上大出风头,当着所有的西域盟友公然亲近天朝,必对自己有所求。 当日黄昏时分,孟遇安破格允许楼兰使者入观澜殿觐见。 “贵使有什么意图,就直说吧。”孟遇安并不拐弯抹角。 但楼兰使者却不敢如孟遇安那般直白,而是先打起了太极: “今日楼兰献给陛下的舞伎,陛下可还喜欢?” 孟遇安轻微冷笑:“贵使这话真有意思。朕若喜欢,是不是就要答应你提出的诉求?原来在贵使眼里,朕就是一个沉湎酒色的昏君。” 楼兰使者本想以温柔小意拿捏孟遇安的心思,不想没来由触怒了她,慌得差点跪下: “小人绝无此意!小人初来天朝,万事惶恐,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贵使罢了,何必作此姿态?”孟遇安转身坐回案前,目光直视前方,“在朕面前,最好不要自作聪明,有话就说,没话就走。” “小人有话!小人现在就说!” 楼兰使者擦一擦汗,滴溜溜的眼珠望着孟遇安,可怜巴巴道: “小人冒死犯颜,只为向陛下陈情,请陛下明鉴。楼兰自建国以来,一直以和为贵,从来不曾与别国交恶——即使是中原天朝纷争之际,楼兰也不曾出兵西凉。” “可是,正因楼兰不兴武德,以至于屡屡被别国欺压,尤其是北方的车师和高昌,隔三差五便要南下进犯。楼兰百姓苦不堪言,却又无能为力。” 说到此处,楼兰使者略停顿了一下,一边抬头暗中观察孟遇安的神色,一边继续道: “如今天降甘霖,大华天朝再通西域,楼兰百姓都期盼陛下可以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可小国孤陋寡闻,不知该如何与天朝交好,只有送些礼物聊表寸心。” “皇帝陛下!”楼兰使者的声音更凄厉了些,“小人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但小人所做全奉国王之命,也全是为了楼兰。若小人惹恼陛下,请陛下只治小人一人之罪,不要迁怒楼兰!” 说完,楼兰使者不顾大华礼仪规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有声。 孟遇安听他说了大半天,只闻得字字恳切,亦觉眼前之人算得上是个忠义之辈,也不想为难他,遂温声道: “贵使请起吧。” 楼兰使者从地上起身,恭恭敬敬垂首站在阶下。 孟遇安起身离案,走到使者身边,问道:“你想让朕怎么帮助楼兰?” 使者忙说:“小人不懂国事,请陛下赐教。” “你倒乖觉,”孟遇安笑道,“大华与西域诸国皆建立外交,理应一视同仁,如何能够单独帮助楼兰?” “陛下......”楼兰使者以为孟遇安这是拒绝的意思,心都凉了。 可孟遇安接下来的话,让他凉了的心又有了一丝暖意: “不过朕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解了楼兰的困境。” “小人洗耳恭听!”楼兰使者又急又喜。 孟遇安笑意微漾,下巴轻抬,悠远的目光望穿了观澜殿,仿佛看到了三千里外的楼兰。 “在楼兰设立都护府,驻兵屯田,统摄西域。” 这一句话好似千斤重锤,砸在楼兰使者的心口,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才支吾道:“陛......陛下,那楼兰还是一个主权国家吗......” “当然不是,”孟遇安斩钉截铁,不容辩驳,“从你在明堂宴会上大肆招摇开始,楼兰就不是主权国家了。” “啊?”使者没有明白孟遇安的意思。 孟遇安再次转身回到御座,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你既然说楼兰被其余西域国家欺辱,却敢当着这些国家使臣的面,公然以谄媚之姿对大华示好。楼兰的想法和意图,还有谁会看不出来吗?” “西域盟友中出了楼兰这么一个‘叛徒’,你猜猜往后车师高昌等国会怎么对待你们?如果大华就此袖手旁观,楼兰离灭国也就不远了。” “灭国”两个字惊得楼兰使者魂飞魄散,他赶忙连声求救道: “请天朝皇帝陛下救救楼兰!” 孟遇安微笑道:“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只要在楼兰设置西域都护府,楼兰就成了大华在西域的办事处,虽然丧失了主权,却能保得君臣百姓的生路。这笔买卖,不算亏本。” “小人明白,小人代楼兰国王谢过陛下。”楼兰使者战战兢兢。 送走楼兰使者后,孟遇安立刻下旨传来中书省诸官员并其余朝中重臣,在观澜殿召开紧急会议。 这一次,诸臣没有异议,均觉得此计可行。 长孙羡凑趣奉承道:“如此一来,将西域彻底纳入大华版图,将指日可待矣!” 孟遇安壮志踌躇,首肯的眼神看向长孙羡。 在前史中,虽然从西汉起西域就归属中原王朝统辖,但在后续的历史中,西域屡次三番脱离中华版图,直到满清才完全回归。 这样分分合合的纠缠,孟遇安不允许它发生。 此次借楼兰为突破口,便是全面掌控西域的第一步。 西域都护府只是一个开始,在孟遇安的设想中,未来西域不会是游离于大华之外的番邦,而是中华文明真正的一部分。 到时候,它将不再是西域,而是西州。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8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护送走前来洛阳拜谒的西域诸国使臣后,孟遇安即着手处理在楼兰设立西域都护府的事宜。 孟遇安命长孙羡遴选了一些通晓西域各国语言文化的臣子,并授予他们都护、校尉、司马等官职,令其奉旨统摄西域全境。 诸西域官员携带圣旨,快马加鞭赶赴凉州,与镇守阳关和玉门关的徐康接洽。 徐康明了孟遇安旨意,率安华军开拔至楼兰,并从此在这里驻军屯田。 楼兰本国原有的军队就地解散。楼兰国王同时答允,为表依附大华的诚意,将永远不再建设军队。 西域其他各国很快得知了讯息,除了暗骂楼兰背叛西域联盟外,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只有兀自跳脚。 毕竟,楼兰现在甚至已经不算是一个国家了,而是大华在西域的军事驻地。 派兵攻打楼兰,就意味着与大华直接开战——车师、高昌等国是绝对不会行此昏妄之举的。 就这样,楼兰上下君王臣民在安华军的保护下,免于被邻国欺负,终于过上了安稳日子,此是后话。 时间来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按照往年惯例,大华君臣亦要在明堂举办盛大宴会。 但因为上一个月才刚因万国来朝办过隆宴,孟遇安不愿铺张浪费、虚耗国库,便主张本年度的中秋宴会取消,让各位官员自行回家团圆。 朝臣从各自官署散去后,平日里肃穆却熙攘的紫微城顿时冷清下来。 在万众阖家团聚之际,孟遇安仍在观澜殿批阅奏折章表,直至暮色盈上窗棂。 一丝萧瑟的秋风透过窗栅,吹拂到孟遇安面前,带动着桌案上的烛焰幽微跳动。 凉意漫进观澜殿,孟遇安感到身上寒浸浸的,不自觉伸手把领口拉得更紧了些。 这时,一领披风搭在了孟遇安肩上,而后伴随着她熟悉的温甜声音: “天凉了,陛下加件衣吧。” 是蓁儿。 孟遇安搁下手中的笔,回头向侧面看着蓁儿,恬然浅笑道:“众人都回家了,也只有你还能陪着我。” 蓁儿目光如水:“陛下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要跟着陛下,我就有了家。” 她的双眸还是那么澄澈,就像孟遇安当年初见她时那般。孟遇安凝视着蓁儿,递给她一只手,蓁儿忙用双手拉住。 “你跟着我,有十几年了吧?”孟遇安柔声询问。 蓁儿牵着孟遇安的手,腼腆微笑道:“不多不少,十三年两个月零五天。” “难为你记得这样清楚,”孟遇安稍稍使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过来我身边坐着吧。” 蓁儿并没有受宠若惊,而是很自然地搬了一把椅子,在孟遇安桌案下首处入座。 多年来亲密无间的相处,早已让孟遇安在蓁儿心中超越了上位者的身份,成为她精神上割舍不下的一部分。 孟遇安看着蓁儿,言语中忽然挂上歉意:“你也有二十五六了吧?这么多年来跟在我身边,耽误了你成家。” 不等孟遇安说完,蓁儿急忙反驳道:“陛下没有耽误我!这都是我自愿的!” 她言辞赤诚,对孟遇安推心置腹:“是陛下让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这广阔天地。如果没有陛下,我恐怕要浑浑噩噩度过这一生。” “可你也不必永远和我绑定,”孟遇安犹豫后说道,“你看这中秋团圆之夜,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蓁儿悦然道:“和陛下在一起,我怎么会孤单呢?还是说......” 她蓦地面有戚色:“还是说,陛下不想要我了?想打发我走?” 孟遇安忙将手搭在她肩膀处,上下轻柔摩挲着,以抚平她的焦虑: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是害怕我困住了你,我想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 “那我想用这个权利,换取留在陛下身边的机会。”蓁儿真诚道。 孟遇安见她如此肝胆相照,也知道她是无论如何是舍不下自己的,遂断了为她操办成家大事的念头。 “其实不成婚也挺好的,”孟遇安笑道,“不知少了多少家长里短的烦心事,还能专心追求事业。” “陛下就是因为这个才和顾将军分开的吗?”蓁儿遽然发问。 孟遇安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也渐渐抽离了蓁儿的掌心。 蓁儿虽自认是下位者,但并不惧怕孟遇安发怒——因为她了解孟遇安的为人,也全心全意为了孟遇安好。 在这种心态的驱动下,蓁儿发自肺腑地劝导孟遇安道: “陛下既然还放不下顾将军,为什么不与他重归于好呢?” 孟遇安神情冷漠:“你今天怎么突然说这个?你平常可不会这样多嘴。” “我跟了陛下十几年,你的心思怎么能瞒得过我呢?”蓁儿不依不饶,“陛下在朝臣面前威仪孔时,可私下的情感都写在眼睛里。” “可是,他去年在信中说,他不愿意回来......”孟遇安喃喃自语。 “他不愿意回来,陛下可以下旨强行让他回来啊!”蓁儿急切道,“再不济,陛下就不能去找他吗?” 孟遇安缓缓转过头来,满眼都是寂如死灰的平淡: “我不想勉强。” 蓁儿哽住了片刻,而后垂眸嗫喏:“可有时候,不勉强一下,怎么能知道结果呢......” 她的思绪扬起,飘荡回了多年之前:“当年,我虽与贺将军无缘,但能与他相处两年,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蓁儿收起怅惘的神思,注意力重新回到孟遇安身上,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 “陛下难道想因为自己的犹疑,而与顾将军抱憾终生吗?” 蓁儿的话,每一字都敲击在孟遇安心尖上,让她的心酥酥麻麻、酸酸涩涩。 孟遇安撇开蓁儿的手,身上的披风亦顺势滑落。她独自走向窗棂,向外看去。 夜已深了,更浓的秋意涌入观澜殿,直扑在孟遇安的脸面上。 好熟悉的感觉! 三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秋季,孟遇安和顾修之在幽州蓟县分别,从此相隔千里,音讯渺茫。 “难道,真要我去幽州找他吗?” 孟遇安心中纠结了一瞬,但迅速下定了决心: “不,我不能去。这不是一个君王该做的事,我也不能给自己纵情乱性找借口。” 此夜过后,孟遇安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它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再也寻不到了。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9章 惠民医疗 不知是季节更迭疾病肆虐,还是更深露重偶感风寒,孟遇安在中秋节后,便愈感头晕鼻塞,致获采薪之患。 谈素问急奉诏入宫诊断医治,望闻问切一番流程,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又听闻孟遇安于中秋夜着单衣在窗前多站了些时,谈素问遂得出结论: “陛下为风露所欺,更兼连日操劳,故而患疾。微臣给陛下开几副驱寒顺气的药,调养一阵子即可痊愈。” 孟遇安摇首而笑:“旧年里我领兵打仗,多少日子枕风宿雪,也未见得着凉受寒。这才过了几年富贵生活,免疫力便这般差了。” “免疫力”这个词,谈素问并不陌生。 这些年中,孟遇安一直在闲时尽自己所能帮太医署发展医学,许多现代的专业术语,在这里也成了稀松平常的说法。 谈素问道:“陛下自少年时起,就辛苦操劳不断,文安天下,武定乾坤,多年下来对身体影响不小。陛下自是身强体健,但终归也是凡人之躯,不可失于调养。” “我以后会多注意的,”孟遇安点头称是,“只是连我这样的生活条件,尚且容易患病,不知百姓们该如何挨过这秋冬风霜。” 这时候,蓁儿端着一杯新沏的热茶,来到孟遇安榻边,插话道: “今年的天凉得格外早,这还没到九月,就有官署申请提早供给炭火了。” 孟遇安接过蓁儿递来的茶,呷了一口,呵出团团白雾: “集贤院气象司日前奏报,称今年会出现百年难遇的寒潮。寒流自北海而来,江北诸州皆会受到影响。我只道时节还早,却不料八月底便已初见端倪,连中原的洛阳都有反应了。” 又嘱托蓁儿道:“你现在去一趟中书省,把我的意思带给顾焱大人:让中书省暂缓其余手头事务,立即与集贤院气象司通力合作,为即将到来的寒潮做好预案。” 蓁儿答应着去了;谈素问收拾好药箱,也准备一道离开,却被孟遇安叫住了: “素问,你留一下。” 谈素问依言坐回榻边,询问道:“陛下还有什么事吩咐呢?” 孟遇安拉着她的手,凝眉深望道:“这些年我所思所虑甚多,可越想面面俱到,就越觉会有遗漏。但不管怎么说,医疗卫生事业一直是我心头大事,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谈素问慨叹道:“陛下日理万机,微臣不敢以琐事惹陛下烦忧,只愿能尽微薄之力,为陛下分忧。” “此时正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分忧。”孟遇安道。 “陛下请讲。”谈素问肃然垂首。 孟遇安思绪徜徉:“提高全民身体素质,是我布局多年的计划。曾经我在建业开办女医馆,又命卫队向各郡推广健身操,都是计划的一环。” “只是光做预防,还远远不够。当伤病真正来临时,仍有许多百姓困顿于医药昂贵,继而选择硬撑着自愈。这种现象在偏远地区尤为普遍,我实难坐视不理。” 谈素问确认道:“所以陛下是想,让求医问药变成唾手可得的事?” “我正是这么想的,”孟遇安阖眸颔首,“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落实呢?” 谈素问沉吟思索少时,分析道:“求医问药昂贵,无非贵在两件事上:一者,良医难求;二者,药品稀缺。如果这两件事能解决,推广普惠大众的医疗也就不难了。” 孟遇安道:“良医难求的问题,自有太医署和集贤院处理。早在十年前建业办女医馆开始,培养医学人才的事就从未落下过;后来集贤院成立,更是涌现出许多专科人才。” “陛下明鉴,微臣有下情不得不说。”谈素问接话道,“集贤院的专科人才虽多,但愿意投身杏林事业的却寥寥无几。” “这是为何啊?”孟遇安不解。 谈素问叹道:“一来,培养医师的授业周期过于漫长,在授业完毕后,还需要数年的学徒生涯,方能自主行医。许久看不到成果,学子们也就望而却步了。” “二来,即使成功自主行医,甚至成为了名医,所能获得的最高成就,无非也就是太医令——即像微臣这般。太医令官只五品,想来有鸿鹄之志的学子们也不大看得上。” 这两点非常现实,几乎道破了学子们在选择专业时的心思。 毕竟,谁不想走捷径而登高楼呢? 即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么走捷径和登高楼,总要二选一才好,可偏偏学医两头不占,医学院难免门庭冷落。 听了谈素问的话后,孟遇安若有所悟,琢磨道: “这一点,倒是我疏忽了。学医吃力不讨好,怎么会有人才愿意涉足呢?看来提升医师待遇,才是普及惠民医疗的前提。” 谈素问继续道:“至于药品稀缺,微臣觉得眼下或许已有解决之策。” “快快讲来!”孟遇安催促道。 谈素问笑道:“陛下才在楼兰设立了西域都护府,等于是实质上统管了西域全境。西域多产珍贵药材,正可填补中原药材的不足。” “是了,是了!”孟遇安大喜,又开玩笑道,“看来,收纳西域不光是为了那儿的葡萄美酒和乐师舞伎,药材更是重要!” 忽然,孟遇安福至心灵,又想起了别事,更加欢喜: “除了药材,新疆的矿藏和能源也很丰富。未来科技若能继续进步,石油和天然气也可以开发了。” 这下,谈素问听不懂了:“陛下说什么?” 孟遇安晃神了片刻,自嘲而笑:“这人生了病,把脑子都给病糊涂了,说的都是什么话。” 翻过这一篇去,孟遇安回归了主线: “医师待遇和药材的问题,我随后即会差人办理。素问,你的任务便是督促各州多多开设医馆,圣旨不日即会下达各州。给医馆审核评级的事,我就全权交给你了。” “陛下重托,微臣敢不承命。”谈素问欣然领旨。 九月起,大华十五州开始陆陆续续多了许多家医馆,并按照谈素问所制订标准评级,分为三六九等。 医馆共分三级,每级又有甲乙丙三等。一个完全复制现代模式的医疗体系,就此落成。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0章 诉往昔 孟遇安患病之后,虽然依旧坚持亲临例行朝会,但散朝之后便很难再有额外的精神夙兴夜寐。 她听从谈素问的建议,无关紧要的事大多放手他人去做,自己偷得许多清闲得以保养身体。 毕竟,按照孟遇安的计划,她需要活到制度更易的那一天,把大华安安稳稳交接到下一任领导人手中。 社会的转变任重道远,自己的寿命太短可不行。 因此,从来无畏死亡的孟遇安,此时也开始有些惜身顾命的意思了。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孟遇安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二十七岁当然还很年轻,但孟遇安心里却拧着一个结: 上一世,她就是在二十七岁这一年猝死的。 孟遇安偶尔会担心,或许冥冥之中有那么一股力量,让她始终过不去二十七岁这个坎儿。 这也难怪她会这么想。 之前从青楼到世家再到皇宫,后来又征战沙场那么多年,孟遇安除了因为被人殴打或是战场拼杀受伤外,还从来没有生过病。 可偏偏在二十七岁这一年,在如此优渥的生活条件下,她却生病了——如何能不让她心中嘀咕? “难道,是因为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我了吗?” 孟遇安心中如是想着。 人在身体虚弱的时候,精神会更加脆弱,意志会更加薄弱,各种没来由的奇怪想法便趁虚而入。 蓁儿整日与孟遇安形影不离,已看出了她病后郁郁寡欢,想要开导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因蓁儿不知孟遇安心中真正忧虑的事,在她的视角看来,还以为孟遇安是思念顾修之、或是高位孤寂无人陪伴,才导致心情郁闷。 顾修之一时半会儿是叫不回来的,不过孟青孟抗这些血缘亲人就在洛阳,让他们来陪陪孟遇安或许也可以。 于是乎,蓁儿擅自做主,将孟遇安病后神伤的消息告知了孟青。 孟青一听之下,当即入宫探望孟遇安。 孟遇安对孟青的到来很是意外:“舅舅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要是不主动来,你也想不起我是不?”孟青有些怨念孟遇安的意思,“念之啊,你生病了心情差,怎么不告诉我呢?” 孟遇安笑道:“我哪里心情差了,舅舅不要想多了。” 孟青坐在孟遇安榻边座椅上,探身瞧了孟遇安一回,半嗔半怜道: “就算不是心情差,你的脸色也差得很。” 孟遇安勉强一笑,没有接话;孟青继续絮絮道: “你现在这个苍白病弱的模样,可一点儿都不像你母亲当年的样子了,倒跟你小时候更接近些。” 孟遇安来了些好奇心:“怎么,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吗?” 孟青见孟遇安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力,精神头似乎好了些,说得更起劲儿了: “岂止是体弱多病,你母亲和我一度以为你会夭折,百般娇养才把你养过了十岁。原想着从此日子就好了,可你又走丢了......” 孟青回忆着往事,皱起了眉头。他不想败坏孟遇安的心情,遂及时打住了: “害,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念之,舅舅是你在这世上最近的亲人了,你有什么烦闷的心事,就跟舅舅说,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啊!” 孟遇安看着孟青真挚热切的目光,那种源自血脉的亲情是挡也挡不住的。 虽然孟遇安的灵魂不属于这个孟家,且她和孟青等人重聚的年头并不多,但不管怎么说,亲情都是真的。 “好,我听舅舅的话。” 孟遇安的语气很柔软。此时,她仿佛不是一位帝王,而是多年前依偎在孟青怀中撒娇的小女孩。 这一句温言软语让孟青也有些恍惚,错把今夕当往昔。 不知怎的,孟青的双眼忽然有些湿润,莫名的情绪冲上头脑,一个九尺壮汉就这么冷不防潸然泪下: “要是你母亲还在,看到现在的你,她该会有多高兴......” 孟遇安没料到孟青会突然落泪,不知所措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温声安慰道: “这是怎么了?舅舅还说要开解我的心情,怎的自己先伤感起来了?” “你说得对!”孟青反应过来,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忙擦了眼泪,“我也是想起你母亲,一时悲从中来罢了。” 孟青的话,触动了孟遇安的心弦。 自从与孟青结识以来,“孟念之的母亲”在各种各样的谈话场合下,就从来没有缺席过。 在孟青口中,在顾修之口中,这位女性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物。 对于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孟遇安不是没有过好奇。 只不过,由于往常需要她考虑处理的事情太多,孟遇安从来没有机会跟孟青好好聊聊这个问题。 今日既然机缘巧合,话题也说到了这里,孟遇安便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她内心深处藏着的疑问: “舅舅,你能跟我讲讲,我母亲的故事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孟青话虽是这样问的,但神态却是摩拳擦掌的——能看得出,他也很期待和孟遇安说这些。 孟遇安淡然一笑:“我发烧失忆后,忘记了幼时的一切。现在总听舅舅说我母亲好,更是遗憾自己丢掉了那些美好回忆,因此才想让舅舅告诉我。” “你愿意听,我便讲给你听。”孟青笑得和蔼亲切。 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孟青给孟遇安说了许多。 从念之母亲和孟青儿时如何家道中落,到姐弟二人如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又到如何建起桃源坞、如何收养顾修之、如何在北燕铁骑的践踏下家破人亡......洋洋洒洒,事无巨细。 孟遇安越听越觉得,自己的这位母亲,似乎不是寻常之人。 “舅舅说,桃源坞还有后来的白狼坞,其宗旨都是‘上识乾坤,下怜草木’。可是如此?”孟遇安抓住一个细节问道。 “正是啊,”孟青不知孟遇安为何发问,很是不解,“有什么问题吗念之?” 孟遇安对孟青的反问充耳不闻,已经沉浸在深深的思考中。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1章 第三个穿越者 “上识乾坤,下怜草木”这八个字,很明显改写自近现代的国学大师马一浮所作《旷怡亭口占》中的名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没有读过这首诗的人,如何能以这八个字作为家族宗旨呢? 可这毕竟只是孟遇安的猜想。 王羲之在其《兰亭集序》中曾云:“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 由此可见,身处不同时代的人,产生相似情绪、发出相似感怀,是很正常的事。 孟遇安心中斟酌,自己仅以这句话就断定念之母亲也是穿越者,未免有些草率武断。 但证据并不止这一个——甚至“桃源坞”这个名字,都藏着重大嫌疑。 桃源,其典故显然出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玉真公主改变后三国时代历史后,两晋都不存在了,哪里来的陶渊明? 若说念之母亲因为坞壁附近有桃园,才取了这个名字,那也应该是“桃园坞”而非“桃源坞”。 再者,桃源坞的理念是在乱世中保得一片净土,这与“桃源”这一典故的本意完全契合。 如此一来,就算说是巧合,都显得很牵强了。 孟遇安愣神了半晌,似是变成了一尊石像,让孟青不禁有些担忧,举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念之?念之?你怎么了?” “念之?” 孟遇安被孟青的呼唤叫回了心神,同时也注意到自己原身的名字。 念之——孟青因旧年习惯,一直是如此称呼她的。被叫得多了,连孟遇安自己也习惯了。 念之,就像是孟遇安的小名,或是表字,她几乎没有深究过。 可现在细细想来,这个名字的含义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念之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个修之。 “念已往而修来者......”孟遇安下意识呢喃着,忽而一把抓住孟青的手,“舅舅,这句话是谁说的!” 孟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能如实作答:“这是你十岁那年,你母亲送给你和修之的《孟氏家训》上写着的话,自然是你母亲说的啊......” “念已往而修来者......已往,来者......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又是一句后世的典故,出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这些总不能都是巧合吧? “念之,你真的没事吧?”孟青心急如焚。 孟遇安此时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保护罩罩住了一般,任凭孟青如何焦急忧虑,孟遇安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安静模样。 孟青吓坏了,起身向殿外高声呼喊:“来人啊,传太医!” 孟遇安终于回过神来,赶忙阻止了孟青:“我没事!不用传太医。” 孟青见孟遇安恢复了正常,松了一口气。他打发走闻声而来的侍者后,坐回到榻边座椅上,可脸上忧虑神色不减: “你可吓死舅舅了。念之,你刚才想什么呢?” 孟遇安眸色复杂,晦暗难明,言辞更是语焉不详: “我在想,我母亲还真和我是一样的人。” 孟青“啊?”了一声,随后笑道:“这话说的,你们是亲母女,血脉相承,当然是一样的人啊!” 孟遇安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孟青瞧了瞧窗外,只见日头又偏西了许多,将庭院林木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可知时辰不早了。 “这一下午我扰你费了许多神,就不耽误你休息了。” 孟青说完想走,但孟遇安却不答应: “舅舅请留步!” 孟青回过头来,有点子惊讶:“你舍不得我走吗?” “舅舅好不容易进宫来看我,就不能多陪陪我吗?”孟遇安顺势撒起了娇。 这下,孟青再怎么都不能拒绝了。 他重新坐回孟遇安榻边,静静与她对视着,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说些什么。 孟遇安果然还是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舅舅,大华现在有集贤院,社会风气也是极为注重各领域的技术进步。我母亲当年可做过类似的事吗?” 孟青笑道:“这个确实也有,只是不及你做到的这么多、这么好。” “都有些什么呢?”孟遇安追问。 孟青偏头想了想,道:“我记得,你在军中设计了一种传递消息的点线符号,对吧?你母亲当年也设计过类似的东西。” “大概是什么样的,舅舅能画一下吗?” 说着,孟遇安就从榻边案几上取来了纸笔,递与孟青;孟青接过纸笔,随手画了几下,递还给孟遇安。 孟遇安不看则已,一看便觉得分外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端详着纸上孟青所画的符号,久久出神,倏忽一个激灵,登时便要掀被子下床。 “唉唉唉,念之你要干嘛?” 孟青被孟遇安突兀的举动惊到了,忙伸手去扶她,被孟遇安推开了手:“一点风寒,哪里就娇贵至此了。” 孟遇安翻身下床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观澜殿后殿的储物柜处,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 孟青亦随孟遇安来到后殿,站在她身后问道:“你找什么呢?要不要我去叫蓁儿来帮你一起找?” “不用,这个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哪里。” 孟遇安说着话,手上翻找的动作十分迅速麻利。 找了一会儿,孟遇安拿出一个有些老旧的木盒,像是数年都不曾打开过的样子。 这盒子还上着锁,孟遇安左顾右盼找不到钥匙,干脆抽出佩剑劈开了锁。 孟青一直在旁边看着,愈发好奇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孟遇安这般关心急切。 “舅舅,这些符号,你都认识吗?” 孟遇安将一本卷册放在孟青掌心上,神色凝重地问道。 孟青打开卷册逐页翻看,越看越瞪大了眼睛: “这......这都是我姐姐设计的符号啊!念之,这本卷册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孟遇安头颅微昂,长叹一口气,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这是三年前我攻克蓟县,在北燕丞相尉迟漪的府邸上找到的。” 言罢,孟遇安复又垂下头,眉头拧得更深了: “当时,还有一本《孟氏家训》也在尉迟漪的遗物中。我只想到《孟氏家训》是咱们家的东西,却没想到这本卷册也是。”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2章 水落石出 这件事阴差阳错,也不能完全说是孟遇安考虑不周。 当时,因为这本《孟氏家训》,孟遇安揭开了自己原身的身世之谜,也因此与顾修之发生激烈矛盾。 情感上的冲击与分手带来的心灰意冷,让孟遇安无暇考虑其他事宜。 在蓟县与顾修之匆匆分别后,孟遇安即快马启程去常山与孟青认亲,而后又紧接着回到襄阳筹备改朝换代,更加没工夫理会那本不起眼的奇异卷册。 就这样,这本卷册在盒子中静静躺了三年之久,随孟遇安从襄阳来到洛阳,从未被想起过。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孟遇安既然已经发现了卷册的来源,距离解开桃源坞的秘密也就不远了。 “舅舅既说这些符号都是我母亲设计的,那这本卷册可否请舅舅帮我翻译一下呢?”孟遇安请求道。 孟青豪爽一挥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实在的,我也想知道这里面的内容指向的是什么。” 整整一夜,孟青都没有离开观澜殿。 孟青将这本卷册中的每一个符号都按照其对应的含义翻译了出来——卷册虽薄,但符号纷杂混乱,足足费了孟青两三个时辰的工夫才算完成。 本以为谜团可以就此解开了,但译文的结果却并非如此。 “这......这怎么都是一些数字呢?连成一片,也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含义。” 孟遇安和孟青共同看着译文,发出了同样的疑惑。 孟青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译错,便开始怀疑卷册的来源: “念之,你说这是从北燕丞相尉迟漪府上搜来的,有没有可能它不是桃源坞的东西呢?或许是北燕人把在桃源坞看到的符号,自己乱涂乱画出来的呢?” 孟遇安的眉头紧锁着,大脑飞速运转。 突然,她双眼一亮:“舅舅是否还记得,当时我和你在桃源坞遗址,看到了一堵被炸毁的墙壁、以及附近残存的火药痕迹。” 孟青亦作大悟状:“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们通过那些火药痕迹,推断一定是宇文锐及来过这里。” 孟遇安以手抵额:“既然宇文锐及来过,又炸了那堵墙,他想掩盖些什么呢?” 孟青愣了一下,继而不确定道:“你是说,这本卷册上的符号,是宇文锐及从那堵墙上面抄录下来的?”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孟遇安揣度道,“但如果这个假设是成立的,那么这本抄录卷册一定有大用处,否则绝不值得他在妄图与我同归于尽前,还专门费心送去蓟县尉迟漪处。” 说到“费心送给尉迟漪”,孟遇安又想起了一些往事片段: “在蓟县时,修之告诉我,那本《孟氏家训》是桃源坞的寻常物件。舅舅,事实可是如此吗?” 孟青点点头:“修之说的没错,正是如此。” 孟遇安下意识呵出一口气,像是绝境中人忽然看到了转机,又像是下定了最后一搏的决心。 她无言来到后殿,再次回来时手中已多了那本《孟氏家训》。 “希望我的想法是对的。”孟遇安祝祷出声。 “你要做什么?”孟青询问。 孟遇安指着卷册译文上的一连串数字,一字一顿道: “这些数字,可能都是有序数对,也就是坐标。每一个坐标,都对应了这本《孟氏家训》中的一个字,横坐标是页数,纵坐标是这一页的第几个字。” 孟青感到难以置信:“会......会是这样吗?” 孟遇安眼神坚定:“我相信,母亲和我的思路会是一致的。” 就这样,孟遇安和孟青合作,一人报数,一人找字,将符号译文进行了二次解码。 待到二人解码完毕,已经是破晓时分了。 这一次的结果,没有再让二人失望——这篇二次译文上,密密麻麻写着的,正是火药的配方。 “原来,北燕的火药是这么来的。” 孟遇安长长呼出胸中浊气,数年来困惑不解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可孟青依然沉浸在惊诧中:“十几年前,我姐姐就发明出火药了?” “对了舅舅,”孟遇安收拾好心情,重新关注到一个问题,“那堵墙上有符号,以及我母亲发明出火药,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觉得奇怪!”孟青两手一摊,愁眉苦脸,“她什么都没告诉我啊......” 孟遇安凝眸片刻,低语道:“或许,是情况紧急,母亲已经来不及说了。” 孟青仰起头,眼前浮现出当年的场景: “当时,我送走你和修之以后,回来帮助姐姐,正赶上宇文锐及大兵压境。这时候,桃源坞已据守孤堡数日,陷入无可回转的绝境,姐姐便要我走。” 说到这里,孟青眼中泛上泪花: “我......我不该走的......可当时抗儿还小,我不想让他没有父亲......我就在姐姐的掩护下,撇下她逃走了......” 孟青转过头,看着面前与姐姐何其相似的孟遇安,自责情绪更加泛滥: “念之......对不起......我让抗儿有了父亲,却让你失去了母亲......” 孟遇安有些心疼孟青,忙出言安慰他: “这怎么能怪舅舅呢?北燕和宇文锐及才是罪魁祸首!母亲身为桃源坞宗主,为保全族而战死,作为她的女儿,我为有这样的母亲感到骄傲。舅舅不也一直为自己有这样的姐姐而骄傲吗?” 安抚好孟青后,孟遇安继续冷静分析: “也许母亲在独守桃源坞后,就开始为身后事做打算了。她将火药配方双重加密,刻在坞堡中的墙壁上。这些符号只有桃源坞几位当家知道含义,就连修之都是不认识的,因此母亲认为北燕人必看不出其中玄机。” “母亲的想法可能是,等宇文锐及杀了她退兵后,桃源坞的幸存者重回家园,就能发现她遗留下来的信息,从而制造出热武器。只是可惜,舅舅带领残兵一路去了青州北海郡,直到近年才重返桃源坞旧址。” 孟青遗憾地闭上眼睛:“应该就是这样了。” 孟遇安拿着最终译文细细观摩,上面除了火药配方外,还写着许多现代的知识,不仅言简意赅,而且包罗万象。 豁然间,孟遇安被一处细节吸引了注意。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3章 桃花埋骨 在一大段现代知识中,夹杂着很不起眼却又很突兀的四个字: 桃花埋骨。 孟遇安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久,左思右想,也未能理解它的意思。 译文中其余的现代知识,基本都在孟遇安的掌握范围之内,唯独这句“桃花埋骨”莫名其妙的,不管怎样都讲不通。 孟遇安拿给孟青看,孟青也不得其解,只能猜测: “这会不会是我姐姐随口的感慨?” “断断不会,”孟遇安当即否决了这个可能性,“母亲是何等清醒理智的人,当时又是那种危难境地,她怎么会突然有闲情逸致发感慨呢?” 孟遇安思索一会儿,又问道:“舅舅,桃源坞有桃花吗?” “有是有,就在坞壁后园里。”孟青道,“念之,你是不是觉得,你母亲在桃树下埋着什么?” “舅舅深知我心。”孟遇安怡然颔首。 此时天已大亮了,孟遇安让孟青陪着她熬了一夜,心中略感歉意,便让他回府休息去了。 孟青刚进家门,孟抗立马上赶着迎了上来: “父亲可算是回来了!您这入宫一天一夜未归,儿子都快急死了,还以为陛下把您怎么着了呢......” “你这傻小子,念之能把我怎么样?”孟青笑着拍了拍孟抗,又道,“一天一夜算什么?恐怕不远的将来,为父还要出趟远门呢。” 孟青的推测是没错的。 孟遇安耐住性子又多养了几天病,等身体刚刚彻底痊愈,就急不可耐地要亲自回一趟常山桃源坞。 对此,孟青提出了反对意见:“念之,你是一国之君,岂可轻动?更何况你病才好,怎么能受得了车马劳顿呢?还是我替你去吧!” 但孟遇安坚决不同意,非要亲自去不可。 为了稳住朝政局面,孟遇安向顾焱陆煊等人着意交代了许多,甚至将贺令娴从荆州暂时召回,让她与顾陆二人一同主持朝会。 同时,孟遇安也给冼离钟弼等心腹将领传信,告知他们自己即将离开洛阳的事,让他们在各自驻地警醒谨慎行事。 做完了一切预案,孟遇安才放下心来,准备出发。 孟青自然是要跟着孟遇安一起去的,这下子也让孟抗坐不住了: “父亲和表姐都回常山了,那我也要回!” 孟遇安拿手指点一点他的额头:“一年大似一年,倒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我和你父亲都走了,京城怎能不留一个有分量的孟家人镇场子呢?” 孟抗听到孟遇安让他“镇场子”,来了些兴趣:“表姐的意思是?” “孟氏亲眷都在洛阳,你不怕他们没人撑腰啊?”孟遇安笑道,“再说了,你父亲是禁军首领,现在骤然离开,你这个校尉难道不顶上吗?” 这两个理由非常充分,说到了孟抗心里去,说得他都心动了,遂再也不想着回常山,而是全心全意留在洛阳,以完成孟遇安交给他的任务。 九月伊始,就在各州各郡兴建三甲医馆的时候,孟遇安和孟青在一众禁军的护卫下,离开洛阳,一路北上,直奔冀州常山而去。 大队疾驰了五六日,即来到了真定桃源坞。 到达之后,孟遇安和孟青未有片刻的停歇,火速进入坞壁后园,找到了那棵桃树。 与其说这是一棵桃树,倒不如说这是一段枯木。 崎岖弯折的枝干上没有半片叶子,树身呈现出被烈火灼烧的痕迹,黢黑如炭。 孟遇安轻抚着树干,转过脸问孟青:“这就是那棵桃树?” 孟青亦是感慨:“是啊。当年桃源坞兴盛之时,这棵桃树也枝繁叶茂的;后来遭受了战火摧残,这树也像人似的,变得不成样子了。” 孟遇安抿了抿嘴,眉心微微跳动,对身后军士下达了命令: “拔除此树,挖地三尺,若有可疑之物,立刻上报!” 军士们得令,随即行动起来,各拿铁锹铁镐,就地挖掘。 几个时辰的辛苦挖掘后,忽有军士惊呼: “陛下,发现一个铁盒子!” 孟遇安和孟青凑上前来查看,果见一个铁盒半藏半露,嵌于土壤之中。 孟遇安命军士将铁盒挖出,呈递到自己面前,只见这盒子通身皆是上等寒铁,又有一把铁锁加于其上。 在观澜殿找出的木盒子,孟遇安直接用剑劈开了锁;面对这个铁盒,孟遇安还是一样的想法,毫不犹豫拔剑砍去。 佩剑与铁锁激烈相撞,铿然作响,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这锁,竟是纹丝未动。 孟青见状,又叫来几个军士一起劈砍。一通努力下来,连刀剑都卷刃了好几把,可锁还是好好的。 “都住手吧,没用的,”孟遇安叫停了现场的劈锁行为,“我的剑是贺令昌的家传宝剑,尚且劈它不开,寻常刀剑又怎么能奈何得了它呢?” “那怎么办呢?”孟青皱眉苦思,忽而展眉,“要不用火烤化这个盒子?” 孟遇安微笑摇头:“盒子烤化成了铁水,那里面的东西岂不是也要一起烧成灰烬了?” “这......”孟青也没了主意。 这年头又没有燃烧丁烷的喷火枪,能精准烧锁的小火苗温度不够,温度够的火炉又会把整个盒子烧化,确实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就在这时,孟遇安灵光乍现: “母亲既然把这句话夹在火药配方中间,或许就是在提示我们,只有研制出了火药,才能打开这把锁。” “有道理啊!”孟青恍然道,“能解密火药配方的,才能找到这个盒子,也就有资格得知盒子中的真相。”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不错,不错,这像是姐姐的行事风格。” 孟遇安命人取来火药,制成微型炮仗后,放于锁头处。 点燃引线,随着一声巨响,锁被炸开了。 盒子亦被炸得飞到半空而后落下,里面的东西从盒中滚出,掉在了地上。 孟遇安亲自上前,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这是一张羊皮卷轴,被一根牛筋绳子紧紧捆着。 孟遇安的心跳得有些厉害,莫名的紧张情绪蔓延了她的全身。她手指轻微颤抖着,扯掉了绳子,打开了卷轴。 卷轴上的内容,是孟遇安无论如何都预想不到的。 她倒吸一口冷气,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4章 一封英文信 卷轴上写着的,是一封英文信。 如果单单只是英文信的话,孟遇安是不会这么惊讶的——毕竟她已经知道念之母亲是穿越者了,写点英文的东西很正常。 真正让她惊讶的,是信的内容: “For those who have excavated the case and are capable of reading this letter, I would like you to carefully read through the whole passage, which reveals all the secrets buried deeply in my heart.” “My actual name is Meng Yuan, written as 孟遇安 in modern simplified Chinese characters. I do not belong to this era; instead, my soul travelled back in time thousands of years, incarnating in an ancient little girl.” “I wish I could have built a paradise-like homeland here, but unfortunately I failed. The wars are so brutal and ruthless that I cannot change the world by myself.” “My dear daughter, brother, and nephew, I hope you can all escape from the tragedy and have a peaceful life full of happiness. Without your mother, sister and aunt''s pany, you have to make your own way.” “I do not regret, and I do not feel sorrow for myself. I can be destroyed, but I will never be defeated. If only destiny grants me another opportunity, I will by all means acplish my unfinished business.” *以下是信的中文翻译: “致那些已经挖出了盒子并且有能力阅读这封信的人们,我希望你们可以仔细通读全篇,因为这封信揭露了我一切深藏心底的秘密。” “我的真名叫孟遇安,在现代简体中文中写作孟遇安。我不属于这个时代;相反,我的灵魂穿越了几千年,附体在一个古代小女孩身上。” “我原本希望我可以在这里建造出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家园,但不幸的是,我失败了。战争是如此的残酷无情,以至于我根本无法仅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 “我亲爱的女儿、弟弟和侄子,我希望你们都能成功逃脱这场惨祸,拥有一个平安幸福的人生。没有了母亲、姐姐和姑姑的陪伴,你们的路要自己走了。” “我并不后悔,也不为自己伤感。我可以被毁灭,但我永远无法被击败。如果命运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用尽所有方式完成我未竟的事业。” ...... 孟遇安一字一句,读完了整封信。 她的手捏着羊皮卷轴,四肢百骸完全僵硬,连眼睛都不会眨动了。 孟青在一旁看到孟遇安又出现了灵魂出窍的状态,连忙上前关心: “念之,你还好吧?这上面是什么啊?” 孟遇安没有回答孟青的问题,依旧愣在原处;孟青就着孟遇安的手瞄了几眼,大呼奇怪: “这都是什么鬼画符啊?没一个能看懂的......欸?念之,你......你给自己取的名字,怎么会在上面?!” 孟遇安还是没有回答孟青的问题。 她只是默默地将羊皮卷轴叠起,揣进了自己怀中。而后,她缓缓转身,似是准备离开这里。 孟青见状,招呼周遭禁军卫士随行。可孟遇安还没走出去几步,忽然身形摇晃,脚步也踉跄了起来。 孟青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出手扶住了孟遇安,关切问道: “念之,你没事吧?是身体还没恢复好?还是又受了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说着,孟青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搭在了孟遇安肩上,替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没事,谢谢舅舅。” 孟遇安终于开口说话了,也让孟青稍稍放下些心。 “最近一段时间,你总是精神恍惚的。”孟青唉声轻叹,劝解道,“你母亲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人还是要向前看啊。” “嗯,我知道......” 看到孟遇安此刻就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似的,孟青心中也着实后悔: “早知道就不跟她讲姐姐的事了。这些秘密揭不揭开无所谓,可念之不能出事啊。” 九月的冀州早就凉透了,再加上今年百年难遇的寒潮,寒气侵入骨髓。 当晚,孟遇安又发起了烧。 这一次,她烧得比上一次还要厉害,浑身滚烫,满面潮红,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这该如何是好啊!” 孟青守在孟遇安身边,急得要死要活。他一会儿左掌包右拳,一会儿右掌包左拳,片刻安静也没有。 “我是谁......我在哪......” 孟遇安干燥起皮的嘴唇轻轻蠕动,发出嘶哑的声音。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像是无意识下的言语。 孟青心中一紧:“坏了,念之烧傻了?” 孟青将手搭在孟遇安额头上,只觉滚烫无比,忙唤侍者用凉水绞了手帕,来为她降体温。 开办三甲医馆的诏令,本月才刚下达,最先响应的也是荆扬等大州。 冀州偏远,此刻一家排得上号的医馆也没有,仅能请到些普通医师。 而谈素问为着给医馆评级的事,并没有跟随孟遇安来到冀州常山,眼下孟青也是束手无策。 况且发烧这样的病,除了开些清热解毒的温性汤药,大多靠病人自己的免疫力撑过去。 如此种种,干着急也没用,只能留观静候。 孟青就这样陪伴着孟遇安,守了她一日又一日,一宿又一宿。 在孟遇安高烧恍惚的这段时间里,她的脑海中似走马灯一般,闪过了许多画面。 她梦到自己的前世,寒窗苦读十几年,后来又在美国留学,叽叽哇哇讲的全是英文。 她梦到自己猝死的那一晚,灵魂飘飘忽忽离开了躯体,悠悠荡荡穿梭在时空之中。 她梦到寻芳阁中的阿圆、阿香和阿兰,还有刘妈妈和顾四那狰狞丑恶的嘴脸。 她梦到高门深宅的丞相府,里面有陆家三姝的明媚笑脸;回头便是贺家,贺令昌贺令娴兄妹携手从中走出。 她梦到定乾宫中的李存德和李允琛,还有晋阳宫中的独孤晟和宇文锐及。 她梦到自己刚才还在沙场上挥枪御敌,下一瞬就衮冕加身,登临帝位。 她梦到无数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用许多种称谓呼唤着她:阿圆,遇安,念之,孟姑娘,孟侍中,孟将军,临江王,陛下...... 当然,她也梦到了顾修之。 等这些人都散去,只留下一个身影,孑然立于远处。 那个身影一步步走近,孟遇安看清楚了她的脸: 这是她自己——或者,这是念之的母亲。 “你做到了。我一直都相信,你是可以做到的。”对面之人温柔似水,含笑看着孟遇安。 “但是,我好像,有些累了。”孟遇安神游物外,喃喃而道。 “累,却很值得,不是吗?”对面之人笑意愈浓,“我成就了你,你也成就了我。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说完这句话后,对面之人消失了,只留孟遇安独处于一片广袤的纯白空间中。 在这片空间中,孟遇安释然地笑了: 原来,拯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5章 忽有故人心上过 “念之,你醒了?” 昏昏沉沉睡了几日几夜,孟遇安终于有了些苏醒的迹象,喜得孟青俯身上前关怀。 孟遇安的眼睑上像是压着千斤磐石,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睁开了眼。 “舅舅......” 听到孟遇安脱口而出的称呼,孟青的心神安定了许多——还好,念之没有烧傻。 喜忧之色同时出现在了孟青脸上:“我刚才还心说,你今天要是再不醒,我就派人去洛阳直接把太医署搬过来。” 孟遇安听着孟青的闲言,头脑还是有些轻微眩晕。她双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却总觉得浑身无力。 孟青看出来孟遇安欲起不能,便挪过来去扶她起身,并在她的身后垫上一个靠垫,让她的头颈有个支撑。 孟遇安半靠半坐着,缓了一会儿,又喝了两口热茶,头脑清醒了些。 “让舅舅担心了。朝中可有消息传来?”孟遇安刚恢复意识,就忙着关心国事。 孟青给孟遇安掖了掖被子,嗔怪道: “朝中无事,你就安心养着吧。念之啊,不是舅舅说你,你的病本来就没好利索,还非要亲自来冀州。这么北的地方,这么冷的天,你看看,又生病了吧......” 孟遇安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随后的日子里,孟遇安的病情逐渐好转,身体慢慢恢复了正常。 在这段时间中,她也思考了很多。 念之的母亲,竟然会是自己!这一点,孟遇安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这个自己,到底来自哪里,同样是个未知数。 或许,就像她目前身处的这个时代一样,那个“自己”也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或是来自原有的主时间线上开出的分支。 但不管怎么说,正是另一个孟遇安临终前的发愿,让猝死的自己魂穿到了她女儿身上。 “我果然是带着使命来的。” 孟遇安如是感叹。 刚刚来到这里时,孟遇安曾有过这样的自负想法。现在看来,这一场奇遇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孟青初次见到孟遇安时,就对她说过: “将军确实与家姐十分相似。外貌还是次要的,将军的行事作风与人品性格,和当年家姐还在世时简直如出一辙。” 当时谁又能想到,他的姐姐与孟遇安,会是同一个人。 但不得不说,那个镜像版的自己,在所有方面都跟孟遇安是完全一致的。 用英文写遗书虽然看起来荒诞奇怪,但孟遇安却能理解另一个自己做这件事的心态。 被宇文锐及围困在坞壁中的时候,孟宗主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可以稳妥放置自己的遗书。 埋在坞壁中的桃树根下,已经是她能找到的相对隐蔽安全,且容易识别定位的地点了。 确定地点后,还有另一个严峻问题: 她既不想让这个秘密随着自己的死而永诀于人间,也不想让这个秘密轻易暴露给亲人或是外人。 但是,又必须有人能破解这个秘密。 这个人,可以是来到这个时代的又一个现代穿越者,也可以是时光流转千年后的现代考古学家。 用英文写就的遗书,既可以保证当代没有人能够看懂,又可以保证未来一定有人能够看懂。 这样一来,既不会给桃源坞的幸存者们带来灾难,又不会让她的故事湮没在历史中。 “孟遇安,我懂你。” 在脑回路对接上之后,孟遇安笑着自语出了这句话。 当年的孟宗主大概也不会想到,第一个打开铁盒、看到这封英文信的人,竟然会是她自己。 放下这厢思虑,孟遇安又避无可避地想起了顾修之,再次自语出声: “原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顾修之从小被孟宗主收养,得她多年教诲。他的品格、思想、学识,也都来源于孟宗主。 这也就是为什么,顾修之能与孟遇安如此契合。 孟遇安不由得联想到上一世读过的一本童话书,此时的感受益发深刻: 玫瑰是他,狐狸也是他。羁绊一旦建立起来,就再也扯不断了。 自己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在垂髫之龄时遇到的一束光,又在十七八岁时重新洒在了身上。 他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完美恋人;而她,则是他毕生温暖明亮的来源。 她浇灌了他的每一寸心田,她填补了他的每一处空缺,她牵动了他的每一缕情思,她触摸了他的每一页悲欢。 孟遇安就是顾修之的全部。 可悲的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过。 她知道顾修之很爱自己,却不知道这份爱从何而来,甚至一度误会成了别的。 想到这里,孟遇安心头猝然收紧: 原本自己还在为孟念之的存在而介怀,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当初的介怀就像是个笑话。 此时此刻,她想飞去幽州见顾修之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她想丢掉一切伪装,告诉他事情真相;她想抛却所有骄傲,坦白自己的思念。 最重要的是,她想当面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当孟遇安把这个想法说给孟青听的时候,孟青表达了全力的支持: “好啊,好啊,念之,你终于想通了!” 孟青不明就里,还以为孟遇安真的因为一些琐事,跟顾修之闹了整整三年的别扭,现在刚刚愿意放下身段。 孟遇安报以惭愧一笑:“从前是我做得不对,让修之受委屈了。我这就去幽州,亲自把他请回来。” “可你的病不要紧吗?”孟青又开始担心。 孟遇安摇摇头,坚定道:“冀州和幽州近在咫尺,从这里过去方便得很。我若不拿出些诚意来,如何能弥补我的过错呢?” 听孟遇安一口一个“不对”和“过错”,孟青觉得有点夸张,心下暗叹: 就算是念之错了,可她一个皇帝能有这样的认错态度,顾修之这小子啊,福气都在后头! 十月初,孟遇安和孟青在常山郡分别。 孟青点起小部分禁军,南下回到洛阳;孟遇安在禁军大队的陪同下,北上幽州。 喜欢孟遇安传奇请大家收藏:()孟遇安传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6章 回首山河已是冬 孟遇安从真定出发,行不过几日,就抵达了幽州蓟县。 在临近蓟县城的前一日,孟遇安已提前派出轻骑快马,向蓟县传信,告知此地官员自己即将到来的消息。 蓟县上下官员忽然得知此讯,各个惊恐不已,慌忙出城迎接圣驾。 在孟遇安的车驾行驶到城门口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本地官员已经乌压压站了一地,屏气凝神恭候孟遇安驾幸。 孟遇安从銮驾中下来,走到一众官员面前,来回扫视一轮,没有看到顾修之。 蓟县县令率先上前一步说话 “不知陛下驾临敝县,有失迎迓,望圣上海涵。” 孟遇安无言摆手,示意他不用客套了。 县令点头哈腰,满脸堆笑“陛下怎么突然来蓟县了?可是县中公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孟遇安不好直接问顾修之在哪里,只是随口应付了几句 “蓟县的公务没有什么不妥,朕只是来检阅一下边军的情况。幽州以北,便是国界之外,朕焉得不关心?” “是是是,陛下说得是。”县令满口应承,同时松了一口气。 县令领着一众官员,将孟遇安和禁军卫队迎入城去。 因孟遇安到访突然,县令没有来得及安排住所,便邀请孟遇安去他府中暂住。 住进了县令府上,又安顿好了随行禁军,孟遇安终于有机会私下里询问自己真正关心的事 “幽州守将顾修之在此驻军三年,怎的今日不见他来城门口迎接朕呢?” 县令见问,连忙解释“回禀陛下,顾将军前些日子去渔阳郡视察边境了,目前尚未返回。” “原来如此。”孟遇安垂下眼眸。 县令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是否需要卑职立刻着人唤回顾将军?” 孟遇安登时抬手阻止“不必。视察边境是大事,接驾是小事,岂能以小误大?” “陛下真乃万世圣君。”县令上赶着奉承了一句。 孟遇安在蓟县住了几日,大略随县令参观了一下当地的各处基建,听他滔滔不绝自擂政绩。 待流程走得差不多了,孟遇安便欲动身前往渔阳。 蓟县县令准备派出本地衙役军队护送,被孟遇安拒绝了。不仅如此,孟遇安还将多数禁军留在这里,只带着少数贴身卫队北上。 眼下到了农历十月,已是初冬时节。 渔阳坐落于大华极北之地,冬季里尤为苦寒。寒潮已至,正是风急天高,暮雪纷纷而落。 为了加快些进度,孟遇安弃了马车,亲乘铁甲坐骑,迎风赶雪直奔渔阳。 奔驰了一二日,孟遇安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人常言“近乡情怯”,如今孟遇安即将见到朝思暮想的故人,情怯不亚近乡。 她不想大张旗鼓地入城,只是与渔阳郡守略做交涉,没有再惊动当地官员。 简单询问后,孟遇安得知顾修之正在烽火台例行巡视。 孟遇安轻装简从,只在几个亲信的陪同下,来到了烽火台。 山巅之上,彤云之下,烽火台茕茕孑立,一个禹禹独行之人正临台远眺。 孟遇安让亲信原地等候,自己孤身登上高台。 不长的一段台阶,孟遇安仿佛走了几生几世。每一步,她都走得既沉重又飘忽。 当她终于登顶之时,那个禹禹独行之人的背影就在她面前。 “修之。” 孟遇安打了无数次腹稿,想了无数种说辞,但话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 肃然而立的背影蓦地震颤了一下,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才缓缓转身回首。 孟遇安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但已经不是熟悉的样子了。 他的瞳仁深邃蕴藉,只有死寂,没有生机,看不出一丁点儿昔日的灵动光芒。 更惹人注意的是,他的额侧,竟然垂下了一绺白发。 遇安盯着那绺白发,难置一词。 孟遇安下意识向前两步,伸手想去触摸那绺白发,却被顾修之后退两步躲过了。 他喉头轻动,像是吞咽了些什么,站定身形后,朝孟遇安深行一礼,声音也不似旧时清冽 “末将顾修之,见过陛下。” 孟遇安眸光一沉,低声问道“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在询问的同时,孟遇安又逼近了两步,可顾修之却继续后退,躬下的身子就没有直起来过 “末将不敢。” 眼前人的疏离冷漠,比塞北瀚海阑干的百丈玄冰还要冷,让孟遇安在陌生之余感到锥心之痛。 纵有千言万语,面对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说的必要呢? 孟遇安像刚才的顾修之一样,用力吞咽了一下,脸面挂上合适得体的笑 这次来,就是来看看你。” 顾修之低着头,不敢直视孟遇安“末将多谢陛下垂怜。” 孟遇安的视线又被他的白发吸引去了,不禁叹息道 “这才过去三年,你怎会憔悴至此呢?” 顾修之淡漠道“末将福薄,不比陛下福泽深厚。” 孟遇安轻轻笑着“你这么个人民史观的唯物主义者,也开始说这种‘福薄福厚’的话了吗?” 顾修之没有接话,缄默不语。 孟遇安和顾修之并肩走下烽火台,一同向塞外眺望。 朔风骤然吹起,吹乱了二人的头发。缕缕发丝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孟遇安问道。 “末将不敢有怨言。”顾修之答道。 孟遇安转过头看着他“‘不敢有怨言’,那就是过得不好了。我去年传信让你回来,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呢?” 顾修之知道身侧的孟遇安在看着自己,但他一直看着前方 “原因,末将已在回信中说过了。” “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就不要用来敷衍我了。”孟遇安道,“修之,你就不能和我说说心里话吗?” 顾修之转过头来,看着孟遇安“陛下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的真心话。”孟遇安与他四目相对。 顾修之与孟遇安对视良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末了,他又转过头去,继续目视前方,声线透着寂寥 “陛下不该来的。” 孟遇安微微冷笑“我来不来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第497章 愿为西南风 孟遇安遽然生硬的语气令顾修之一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孟遇安接下来的话更是生硬 “顾修之,你不原谅我是你的权利,我也管不了你。但是......” 说到这,她的语气柔软下来,但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 “我还是想当面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错了,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也不知该如何弥补。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希望,你可以再爱惜自己一些。” “我怎么不爱惜自己了......”顾修之的声音越来越弱。 “你从来就没有爱惜过自己,”孟遇安的声音略微哽咽,“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过。” 朔风还在二人耳边呼啸,萧萧飒飒之声不绝于耳,空旷的边塞显现出热闹的虚假模样,场面似乎也没那么难堪了。 许久,孟遇安再次开口 “修之,既然你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那我就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何去何从,由你做主。” 孟遇安深吸一口气,站在朔风的当口,把埋藏心底的话倾吐而出 “我爱你,我非常爱你,所以我才会有私心,想一个人占有你。当我的私心不能满足的时候,我就会行为失常——我知道这很幼稚,但没办法,你拿捏了我的弱点。” “这次我来找你,如果说没有带着和你重归于好的期待,那是假话。不过,这不代表我可以逼迫你做任何事。可不论如何,我都想和你重新开始,因为我爱你,而且我知道你也爱我。” 这些话,没有任何辞藻修饰,是如此的直白露骨,是如此的简单朴素。 在顾修之面前,孟遇安不想故作高深,不想玩文字游戏,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赤裸裸地暴露给了他。 孟遇安说完,真挚而热烈的目光逼上顾修之的脸,眼中的火焰融化了塞北冰雪。 顾修之自重逢起就一直冷着的脸,终于出现了几许动容之色。 他的双眼湿漉漉的,亦浮现出昔年的影子。 “你不该来的......你不该来的......” 顾修之一边机械重复说着,一边踉跄着向后退去。 孟遇安没有特别理解为什么顾修之会是这个反应,单纯以为他只是不想再度激起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情感。 但不管怎么说,孟遇安从顾修之的眼神中看到了和好的希望,她必然会把握住这个希望。 孟遇安更靠近了他一些,双手猛地抓住他的双臂,控制住他、使他不能再后退。 “你上一次拒绝我,让我们又多等了一年。这一次,不要再拒绝我了,好不好?” 孟遇安虽然话语是询问的,但动作却是强势的。她不理会顾修之的挣扎躲闪,倾身吻上了他的唇。 冬日的黄昏早早到来了。四野无人,唯有朔风带动旌旗猎猎作响。 天是那样的冷,可温热的气息在孟顾之间氤氲着。 顾修之一开始的反抗,现在已变成了顺从。口舌说不清的事,就让唇齿来传达。 孟遇安将自己全部的柔情和思念,都传达给了顾修之。 倏忽间,孟遇安感到脸上有温热液体划过。她睁开眼睛,发现是顾修之在流泪。 “你哭了?”孟遇安停下,稍感惊讶地看着他。 顾修之没有说话,眼泪仍在汩汩流下。 孟遇安有点儿不知所措。在她的印象里,顾修之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极端的喜悦或悲伤情绪是很少的。 可是现在,他居然哭了,还哭得这么伤心。 “修之,修之,”孟遇安双手捧着顾修之的脸,“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委屈了?” 顾修之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的手搭在孟遇安的手上,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他湿润的双眼就像两片海洋,释放出的汹涌爱意几乎可以把孟遇安淹没。 黄昏转瞬即逝,夜幕随之降临。旷野的温度降低到了冰点,肃杀的寒意裹挟着孟顾二人。 孟遇安和顾修之回到了渔阳的安华军驻地。 晚间,顾修之对孟遇安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 “遇安,今晚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睡......” “啊?” 孟遇安没有想到,顾修之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完全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孟遇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顾修之赶忙解释,“我只是......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这声音很颤抖,好像承受了这世上所有的委屈。他微垂着头,眼帘却是抬起的,用幽怨的眼神望着孟遇安。 孟遇安无法拒绝这样的声音和眼神,恨不能用尽一切方法去补偿他 “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夜已深了,孟遇安和顾修之同榻而眠。 幽微晦暗的烛影下,二人侧卧对视着——这烛火是顾修之执意要点的,说是想在黑暗中看清孟遇安的脸。 “如果这一刻能成为永恒,我情愿永远活在这一刻。” 与孟遇安对视良久后,顾修之如是说道。 孟遇安用指关节滑了滑他的脸,情深缱绻道 “你不用永远活在这一刻,我们未来会拥有更多这样的时刻。修之,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所以也请你不要抛下我好吗?” “好,我也向你保证,我不会抛下你......” 顾修之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整。 孟遇安的视线上移,手指撩起他额前白发,在指缝间揉捏着,话中满是怜惜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有白头发了呢?是不是思虑忧愁过重,伤了身体?” “你一直这么关注它,是不是觉得丑?”顾修之问道。 “不,不,你想到哪儿去了!”孟遇安矢口否认,又自白道,“修之,我是心疼你,你这三年一定很不好过吧?” 顾修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转而问起了孟遇安 “遇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吧。”孟遇安首肯。 顾修之半蹙眉心半凝眸,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郑重关切,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第498章 长逝入君怀 “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孟遇安平静问道。 “不重要。”顾修之回得很干脆,却又道,“但是,我很好奇。” 孟遇安从榻上坐起,顾修之亦坐起。二人在幽暗烛光中相顾片刻,孟遇安向前挪动了几寸,将顾修之揽入自己怀中。 “我这次来,本来就是打算告诉你真相的。” 孟遇安让顾修之把头枕在自己胸前,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温柔说道。 顾修之蜷缩在孟遇安怀中,侧脸紧贴着孟遇安的胸口,她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一下,两下,满是生命的力量,让顾修之钦羡又遗憾。 “修之,我不是念之,这你已经猜到了。我的真实身份,和桃源坞孟宗主是一样的,我们都来自一千七百年后......” 孟遇安的声音缓慢而悠长,就像讲睡前故事一般,说了许多,也说了很久。 但顾修之却没有被睡前故事哄睡着。 他听得很认真,听得聚精会神,每一处细节都记在了心里。 “原来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听完孟遇安的讲述后,顾修之得出了如是结论。 “是啊修之,”孟遇安将顾修之搂得更紧了些,“可我却因为自己的任性,浪费了我们三年的时间。” 孟遇安扳着顾修之的脸,让他抬头看着自己,轻声问道 “修之,你原谅我了吗?” 顾修之凝视着孟遇安的眼睛,动情而真诚地说道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何来原谅你呢?” 一模一样的对话,在三年前曾上演过。当时,顾修之是提问的人,孟遇安是回答的人。 孟遇安有些奇怪“你从来没有怪过我,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拒绝我呢?去年回信拒绝,下午在烽火台也想拒绝。” “因为......” 顾修之哽住了话头,也不知他是不想说,还是不清楚该如何说。 他只是将手举起,抚在了孟遇安的脸侧,平淡的声音中压抑着激荡的情感 “我不敢再奢望太美好的事。能曾经参与你的生命,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幸运。” “你不是曾经参与,”孟遇安俯下身子,离他越来越近,“你现在也在参与,未来更会参与。” “我害怕......”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孟遇安低头吻住他的唇,也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昏暗的烛光在墙上映出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夜很静,窗外只有沙沙簌簌的落雪声。 初冬雪夜是寒冷的,但室内氛围是燥热的。缠绵中,孟遇安的手开始不自觉向下触摸。 顾修之的衣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孟遇安解开了,胴体的接触让人心驰神荡,浑身瘫软酥麻。 可就在更进一步之前,顾修之突然叫停了这一切。 梦幻瞬间变成现实。 顾修之涨红着脸,克制着粗砺的喘息,从孟遇安身下挣扎着逃离。 “......你怎么了?” 孟遇安披衣坐起,看着缩在一旁不敢面对她的顾修之,满心的疑云惑雾难解难散。 顾修之还是没有转过身来,孟遇安便主动靠过去,强行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问道 “是因为孟宗主吗......还是因为念之......” “不,不是!”顾修之疯狂摇头否认,双手扳上孟遇安的肩膀,是怕......” 孟遇安以为他是怕事后发生意外,于是坦然道 “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即使真的有了意外之‘喜’又能怎么样?” “不,不行......”顾修之还在摇着头。 孟遇安见他态度坚决,也不想强迫他,遂断了这个念头,继续把他揽在怀里 “好,我尊重你。你不想做的事,我决不强迫你。” “遇安,对不起......” 顾修之的声音又有些哽咽——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哭了。孟遇安眉心微蹙,半嗔半笑道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多大点事儿,可不许多想哦。” 顾修之于无声抽泣中轻轻点了点头。 夜已深了,孟遇安的困意来袭,搂着顾修之的手臂渐渐围他不住,滑落下来。 顾修之依然醒得双眸炯炯,看到孟遇安梦乡酣沉,便从她怀中起来,转手将她扶倒在榻上,又替她盖好被子。 烛花絮了长长的一径,几欲燃尽见底,火光越来越暗,黑暗吞噬了屋中的所有。 但在顾修之眼中,孟遇安的脸却愈发清晰了。 过往的种种,也一一浮现在顾修之眼前,与孟遇安的面容一起,交织成一幅幅画卷。 “如果我能一直陪着你,该有多好......” 顾修之心中如是想着,又是一阵痛彻入骨的酸楚。 夜那么长,又那么短,顾修之就这么坐在黑暗中,长久凝眸注视着孟遇安,千年的时光仿佛也能汇聚成一瞬。 这一夜,顾修之想了很多。他睡不着,也不想睡。 从子末到辰初,三个时辰有余,他一直都是醒着的,未有片刻的入眠。 辰时一刻,顾修之蹑手蹑脚挪下床榻,来到桌案前,研墨铺纸,开始写些什么。 榻上的孟遇安,倒是睡得很香甜。 她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就算是睡梦中也掩藏不住。 桌案前的顾修之发出的轻微响动,惊醒了酣沉一觉的孟遇安。 孟遇安睁开惺忪睡眼,看到顾修之伏在案上,心中暗想 “他醒得这样早,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孟遇安欲出声叫他,但恰在此时,顾修之正好写完了,从座上站起来,回头看向孟遇安。 孟遇安连忙收声闭眼,原想着他会走过来,到自己身边依偎温存,可顾修之却直接出门了。 听到房门吱呀作响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孟遇安才睁开眼睛,从榻上坐起。 “他这是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孟遇安大惑不解。 孟遇安下床来到桌前,本想看一看他写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找到——想来他是带在身上出去了。 孟遇安心中谜团更深,匆匆披衣出门,开始寻找顾修之。 好在顾修之前脚刚出门,孟遇安后脚就跟去了,因此不难找到。 出了渔阳驻地营房,便是一片枫林,顾修之就站在萧萧落木之下。 孟遇安刚想叫他的名字,却见顾修之嚯地抽出了腰侧佩剑,横在他自己的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