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月夜墨寒》 第3646章 贯穿元神寒霜刀 周怜的形态,就像是天穹夜晚的星河,被融化扭曲成了潋滟诡谲的液体,随即塑出人的轮廓形状,已无凡人凡躯的血肉之状。 他呼吸急促,血红着诡异的眼睛,惊诧又愤恨地看着楚月。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执棋者。 不再是故布疑云的谋略家,军事家了。 俨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 万阵定元,束缚其身。 兵行险招,剑走偏锋。 这一局,他输了。 渺小如蝼蚁的他,凝视着庞然的巨龙。 那漆黑深渊般的竖瞳龙眼,就已是他的身躯大小。 在大地深处盘桓,吐露着瘴气龙息。 而在被屏蔽的地下,周怜赫然察觉到了瘴气的不对劲。 “文明之气。” “你吸食的瘴气,都成了文明之气?” 一次次的断骨重组,实则是在转化掉可怖的瘴气。 但!那么多的瘴气,若是淬为文明之气的话,又怎么仅仅是这么点? 就算叶楚月再有通天厉害的本事,凡人的血肉之躯,就算是神侯的出世,已叶楚月现如今的真元境,绝对做不到悄无声息就容纳掉那么多文明之气的。 就算文明之气是世人渴望的好东西,群狼环伺的滴油肥肉。 然而,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只会把胃生生地撑坏。 同理—— 叶楚月定不可能吞下文明之气。 周怜突地看向了楚月的脊椎,瞳眸骤然缩起。 龙脊之上,怎么会有下界的气息? 这不可能。 已经脱离了下界,在海神界历史已久的叶楚月,不可能还有下界气息。 况且气息还藏蕴在脊椎骨。 等等! 周怜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脊椎相连,灵魂为媒。 世行万里路,心在故乡土。 …… “你的脊椎,是通往下界的奥义之门!” “你把文明之气,过渡给了下界的那群人?” 周怜快要疯掉了。 若非亲眼目睹,他根本不知道叶楚月还有多少后招。 自己分明躲在影子里,窥视着小月的一生。 对她和她滚烫的灵魂都了如指掌。 即便如此,她依旧脱缰、偏离了轨道。 如执意要离开机械工程的那一颗小小齿轮。 看似渺小,实则去往远方的她,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这颗齿轮,就像不能砸断的承重墙和梁柱。 “轰!” 黑雾散满地,风暴一阵阵冲向周怜。 浓稠的大雾之中。 身形高挑,干练劲瘦的女子,破雾而出。 只余下残影在黑雾风暴。 刹那间。 足踏瞬步,出现在了周怜的面前。 “咻!” 五指如有钢铁之力,陡然攥住了周怜的脖颈,朝地上砸去。 周怜被砸得头破血流。 紫黑色的血,沿着融化液体形态的头部往下流。 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在地下弥漫。 周怜头晕眼花,虚弱不已。 他忽而朝着楚月笑了。 “小月,你到底是年轻了。”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反派——” “死于话多。” “谨慎的你,竟将脊椎的奥义秘密暴露给我。” “即将获得胜利从而得意的你,难道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就算落入了楚月的手里。 那又如何? 就算一败涂地。 又怎么样? 只要他将得知的事,传到执法总处。 往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想要用冷血残酷的断骨斧,劈开叶楚月的脊椎,只为蚕食下界的文明,再生生地压榨干那些下界的武者,直到成为了荒芜的废土,都还想饮下界人的几滴血呢。 “恨让你盲目,也让你该死。” 周怜笑容粲然。 元神光团闪耀。 他正欲将消息传递出去。 突地! 一把寒气霜刀,穿过了周怜的元神。 那刀,从苍穹残阵而来,是罗玲玲的临死一刀,冰棺葬己。 周怜满头血液,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楚月。 楚月握着那把刀,残忍一笑,邪气盈满眸底,眼梢泛起了极致的红,如杀红了眼的屠夫,冷血又无情,只哑声幽幽,一字一字说:“若不是你,我还真拿不到阿娘的最后一点生命精元。” 周怜浑身发冷,脑子里嗡鸣作响,如被箭矢横穿。 他终于反应过来。 而今的执棋者,已是叶楚月了。 当初叶楚月在云都,把罗玲玲送到执法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虽不能一眼看透周怜的局,但都留有后手了。 罗玲玲若是要被压榨得干干净净,送到执法处的话,执法处的人,又怎么能和周怜一心呢?正如那些层层剥削中饱私囊的奸商狠官,途经手中,人性贪婪,势必会留下一些有价值之物为自己所用,正是留下来的这一点,将会是罗玲玲最后的生命精元。 最后瘴气化龙,看似滔天之怒,被血恨蒙了眼,欲将周怜手刃,还特地暴露脊椎的秘密,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让周怜传递消息的瞬间,用霜刀为引,将执法总处的生命精元吸引至此,尽握手中,而非再被他人扰乱阿娘的安宁!! 第3647章 一石三鸟,生命精元 寒气刀横贯周怜元神。 冷霜凝结,冻裂颅腔。 丝丝缕缕的生命精元,汇入了周怜的元神,湮灭在了霜刀之中。 却说执法总处,此前和周怜合作的男子,此刻正脸色阴沉。 有关于罗玲玲的压榨剥削,他竟是一无所获。 扣留下来的东西,竟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海神大地。 而浑浊常在,风暴呼啸,屏蔽观战之人的视野。 谁也不知道,海神大地发生了什么。 “轰!” “轰!” 狂风肆虐,冲击周怜的身躯。 元神震颤,近乎扭曲。 周怜晦暗阴沉的眼睛,写满了惊色。 楚月冷漠地看着周怜,“执法总处,还真是,不够干净。” 周怜恐惧不已。 叶楚月多智近妖的程度,已经完完全全地超乎了他的想象。 将罗玲玲的冰棺送到执法处,一则是行迂回之路让罗玲玲留下半点生命精元,二则也是想知道执法总处和罗玲玲背后的事件是否有利害关系,三则日后还能作为证据呈现,相当于是给执法总处的那人埋下了一颗隐患的雷。 而且,执法总处并不知道此举是楚月所为,只会觉得是周怜背信弃义,做出这等倒戈之事来。 “以周塔主的元神,攫取阿娘的生命精元。” 楚月轻笑,满目邪气,浑身嗜血肃杀。 如将要伸出獠牙的凶兽。 “上界总处的那位,只怕会以为,是周塔主你因为他的私吞方才恼怒,故而将生命精元攫取归位。” 周怜听着她说的话,呼吸急促,胸膛起伏。 “轰!” 楚月右手如刀,穿破了周怜的左侧胸膛,握住了母亲的心脏。 这颗心脏,因为周怜的自毁其死身,乃至于支离破碎的心脏犹如尘灰弥漫在了世上的每个角落,就算周怜被万阵定元束缚住了人形,心脏之处,依旧是陈旧发灰的颜色,仿佛是那旧时光里极其失败的器械。 霜刀汲取生命精元,撕裂了周怜的元神。 精元之火,燎原之势。 刹那点燃了周怜浑身的经络。 四通八达交错复杂的经络被一一点燃。 罗织的光线极其的震撼。 直到发灰的心脏,恢复了鲜活。 楚月握住心脏,连带着经络一道从周怜的胸膛取出。 “垃圾一样的货色,别脏了我阿娘的心脏。” 她血红的眼睛,发狠地看着周怜,充斥着滔天的愤恨。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经络心脏被抽之苦痛,让周怜实在是忍不住地尖叫。 楚月小心翼翼摊开了手掌,置放于手掌的心脏,被千丝万缕的金色经络包裹起来。 插在周怜颅腔的霜刀,亦化作水蓝色的烟雾,涌向了心脏经络之处。 楚月的眼眶泛起了泪痕。 她双手捧着光团,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泪水沿着脸颊,滴落在了金蓝相交的光团。 光团汲取这滴泪,水蓝的烟雾凝聚一体,包裹着金色的经络和鲜活心脏,逐渐地发硬,成了一个椭圆形蛋壳,蛋壳表面细碎裂开的薄薄纹路,犹如满树风铃花在阳光下绽放出的疏影,流转着细碎宝石的光泽,里头则拥有安详的生命精元之气。 第3648章 菩提树下的白裙少女 罗玲玲的生命精元,得到了延续。 不会是孤魂野鬼。 不会支离破碎。 一滴滴泪,沿着楚月的面庞,流淌在了缀以水蓝为色的灵蛋之上。 灵蛋内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红色微光。 滚烫感不断地往外传递。 本能的想要温暖喜极而泣的楚月。 却不曾想,迎来了更多的泪水。 楚月妥善地存放好了小灵蛋,泪水浸透的血眸,冷冽锋利地看向了再次失去心脏、元神也被贯穿的周怜。 周怜满目的恐惧。 他从未认识审视过,自己的这位对手。 “是我败了。” 周怜流着泪,凄惨阴绝而笑。 宛若倾家荡产的赌徒,在入目一色白的冰天雪地,失魂落魄,自嘲苦笑。 这时间的长河,他回不去了。 故事里的小琼,早在记忆里斑驳。 那一袭洁白无瑕的长裙,终究要染上一尸两命的红。 周怜闭上了眼睛,用残破的元神,燃起了一簇火焰。 就像那年坟前一心求死的他。 走投无路,只得故技重施。 最差不过一个死。 如今已是最差。 泪水流满了面庞。 灵魂也已经扭曲。 他颤抖着嘴唇,哽声说:“天公薄待于我,让我输这一成。” “天公无言,让我一腔真心付诸东流,让我满盘算计皆成空。” “不过是啊,竹篮打水罢。” “………” 他恨这命运无常,捉弄人,不赐他光明,葬他于阴暗。 旧时光里叫人怦然心动的唯一白月光,浮动着淡淡的琼花香味。 至今都不能释怀。 “罢罢罢。” 年年日日,不过是寂寞寥落的孤独。 无人眷他。 无人顾他。 “轰!” 楚月瞬闪而至,一脚扫荡,横踹周怜,以破竹之势浇灭了周怜身上的火。 “天公眷顾于你,奈何你瞎了狗眼,偏要走错的那一条路。” “你辜负真心,合该被万剐千刀,吞下银针油锅里煎熬。” “虎毒不食子,天公赐你一子,你却不肯珍惜。” “如今只说一句天公薄待于你,就可覆灭掉你的全部罪业?” “一场火,你就想把自己烧得干干净净?” “周怜,没这么好的事呢。” 楚月拽着周怜,猛地将其往下砸去。 周怜背部朝地,脾肾将要破裂,血液汩汩在喉吐不出去,像是沸腾的水在热锅里来回地转动冒泡。 周怜头疼欲裂,没有心脏经络的他,躯壳不过是个幌子。 虚弱的他,连三岁稚童都不如。 神怒雷霆残余的力量,也不过是自噬其身,让他生不如死。 最后的灭地雷霆,游走在他破碎的元神,让他崩溃到血泪外流。 雷霆闪烁的恍惚间,周怜似乎听到了年幼之时的故事。 “相爱的人,还会再相遇。” 正因如此,他才执着半生之久。 又听到神算师带有叹息的声说:“周塔主,你命中无子。” 遥想当年,还没来到此地的他,和小琼成婚后,经过一座寺庙,庙里的方丈和他有缘,便多说了几句: “施主,你的命格甚为奇怪,你命中合该无子,但却有灵缘仙童,执着命中有你这个父亲。” 雷霆继续闪烁。 菩提树下。 一袭白裙的少女站立在黄昏后。 “小琼!” “是你吗?” 周怜急不可耐。 薰风习习。 少女回头看来,莞尔一笑。 却是少女时期陈苍穹的脸。 第3649章 草长莺飞,大雪的天 周怜浑身震悚。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阿周,我等你好久了。” 陈苍穹用着小琼才有的语调,是旧时光的小意温柔,眉眼涟涟笑意恰似秋水波纹,香腮粉面,宛若桃李。 抽枝发芽的菩提树,清瘦白皙胜雪的她。 残阳如血。 她说:“时间,真快啊。” “我们的孩子,都好大了。” “可你,为什么,要献祭他?” “你不是费尽心思,在找寻他吗?” 陈苍穹问。 菩提树后,缓缓地走来了一个身穿黑金华服的少年。 少年面庞冷峻,眉目刚毅,菲薄的唇紧紧地抿着,眼梢和眉间似有化不开的忧郁伤情,他看向父亲的眼睛,充满了被人抛弃的孤儿哀伤怨气,还有着倔强的韧劲,不服气,不开口,不去问这尘世的是与非。 而当周怜看清楚那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心头却是猛震。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是失败的打击和霸业的崩殂过于恐怖,竟压得他精神错乱,出现幻觉了。 褚君醉是他和祝君好的儿子。 陈苍穹与小琼毫无瓜葛。 如今,诡异的成了母子。 太可怕了。 “滚!都滚!” “一切都是虚妄!” “是你!” “叶楚月!” “是你对不对?!!” “你想让我饱受折磨,让我历经失败挫折还不够,还想用虚妄的幻觉来杀死我,来让我生不如死,让我永世都不得安宁。” “你休想得逞!” “这——” “怎么可能呢。” 周怜大笑出声。 四周天地,黄昏消散。 暴风雨来临。 海啸山洪。 雷公大作。 周怜狂冲了过去,以雷霆之力汇聚于掌心形成了威猛锋利的刀,猛斩向了褚君醉。 “你,又要,杀了我吗?” 褚君醉笑了。 眼底的伤心,浓稠如压城的黑云。 周怜顿了一下,心脏抽搐般疼。 犹豫少顷,还是挥刀斩杀,一击雷霆碎了这幻境的光影。 果不其然的是,褚君醉的确在他的刀下化为泡影,却也充入了他的元神,看到了褚君醉的种种过往。 血腥的世界。 一粒种子的发芽。 暗无天日的温暖。 那是在母亲的肚子里,期待着陌生的世界。 …… 砰的一声,慌乱不已。 天崩地裂。 那是被撞飞的一尸两命。 …… 大火纷飞,彼岸花开。 凉风带来父亲的期望和执念。 无形无色只有残薄一缕意识的他,多想去抚平父亲眉间的褶皱和沧桑啊。 但无能无力的他,做不到呢。 他只能期盼。 来世,还有这般好的父亲。 来世,还能再遇到的母亲。 父亲一定会对他很好。 呵护他。 爱惜他。 “相爱的人,终还会再见面。” 旧时光小巷子里有着年代杂音的声响起。 周怜无措地站在小巷。 小巷天旋地转。 回到了寺庙。 他看见,跪在蒲团上的小琼,阖上双眼,双手合十,虔诚的心声被佛祖聆听。 “一生一世,一双人。” “生生世世,都只要他。” “佛祖,就他了。” “不只今朝,不止今世,都只非他不嫁。” “砰!” 又是车祸的那一个瞬间。 周怜亲眼目睹。 车祸的瞬间。 小琼倒在冰凉的路上,耳边响起了寺庙的梵铃声。 同时,帝域陈家,有个新生儿诞生。 是个女娃娃。 诞生的这日,琼花满天。 其父抱着襁褓里可爱瓷白的小奶娃,一面逗弄,一面笑着说:“琼花漫天,好兆头啊,不如我们就叫陈阿琼好了。” 祖父一拐杖砸在了他的脑壳。 “什么陈阿琼,俗透了,就该叫陈沧海。” “爹,哪有女儿家叫沧海的。” “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凭什么不能叫沧海,隔壁孟家的小女郎都能叫大牛,我们叫沧海怎么了,还颇具典雅大气呢。” 后面,请了算命的先生算过生辰八字,陈家女郎,不适合用大气的字为名。 “为何啊,先生?”祖父问道。 父亲问:“是因为压不住吗?” 名字太大,压不住,就容易折寿。 “非也,是和命格太过于吻合,反而一生颠沛。” 先生说,陈家女郎的命格坎坷,却又顽强,最好取个平安柔和之意的名字。 于是,定下了陈娇二字。 愿她如娇养的花儿,明媚在温室,一生无忧莫挂愁。 小字则是一个“琼”字。 但在她温书习字的那年,识得琼花珍贵,象征忠贞爱情。 “叶柔而莹泽,花色微黄而有香”。 她想了想,竟将此琼改做了“穹”。 “陈娇要做开在苍穹的琼花。” “是穹不是琼。” “是琼也是琼。” 她终于,还是为自己取了充满韧劲的名字。 满心期许盼着长大。 她这一生,想要波澜壮阔。 还想要爱情的忠贞。 “佛祖,我好贪心哦。” 年幼的陈苍穹躺在金光闪闪的佛祖脚下。 “我想要陈家一世安宁。” “还想要至死不渝的爱情。” “想要仗剑天涯,不被凡俗所困。” 可惜,后来的她,一件都不得如愿。 周怜犹如虚无的影,讷讷地看着这一幕。 泪水滴落在地。 心脏还是抽搐的疼。 他闭上眼睛也止不住源源不断的眼泪,犹如决堤潮水往外流出。 上苍,早已把他的小琼,赐予了他。 相爱的人,在冥冥注定之中,终究是再相见了。 命中无子的他,却有仙童灵缘指定他为父亲。 可他从不看眼前。 他只活在过去。 偶尔的怦然心动,只会变作较劲的拧巴。 让他杀戮徒增。 让他作恶多端。 虚影全部消失,幻境也如篮子里的空荡荡。 眼前还是一座寺庙。 少女时期的阿穹。 成婚后的小琼。 一个躺在佛脚旁。 一个跪在蒲团上。 身上皆是萦绕着淡淡的金色光华。 最后,不管是阿穹还是小琼,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余下周怜的虚影,可悲在这人间佛堂。 “扑通!” 他的膝盖软若无骨,无力地跪在了地上,眼前是佛祖慈悲审判的眼。 从前敢一刀劈断佛像的他,却不敢去看佛祖的眼。 野鬼般的他,耷拉着头,消极厌世的丧门星般。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情愿,一切都是虚妄。” “为何偏偏是这样!” “……” 这显得他就像是一个笑话。 过往的万般谋划,都是一纸荒唐。 若在他乡重逢,就意味着,他想回到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正如叶楚月所说,时间缓缓流淌,只往前。 试图寻找过去的人,都是执念造就出来的虚妄。 他从来不珍惜眼前。 但凡早些年,多注意枕边人的动向,何至于坟前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若他多留意陈娇,不去玩弄他人的感情,他会发现自己的怦然有了两世之久,会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奈何都是灯下黑,独独瞧不见眼前这一点,还自以为是能够功德圆满。 他的付出。 他的爱情。 什么都不是。 他把重逢的小琼推入深渊。 他把期待降临世间的儿子献祭为阵,不得成人。 太可笑了。 他所期待的,原来都在身边。 周怜低声发笑。 “轰!” “啊啊啊啊!” 周怜口吐鲜血。 却见虚妄外的楚月,一拳砸碎了周怜的颅腔。 软榻拽着周怜流沙扭曲般的头发,飞掠到了大地之上。 还未见破晓。 黎明尚未至。 她拖着周怜,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发红的眼睛,看向了四方。 “结束了。” 泪水流下,她自是勾起红唇粲然一笑。 满身的疲惫席卷而来,累累伤痕镌刻在灵魂。 周怜在她的掌心桎梏之下,拼了命的挣扎。 直到—— 周怜的眼底,映入了那一道身影。 他放弃了挣扎,动作凝滞后迟缓,讷讷怔怔地看着陈苍穹。 陈苍穹修长的双腿,一血肉、一狼骨,傲立在寒风冷冽之巅。 眉眼是历经沧海桑田的平静,淡漠地看着周怜。 适才,周怜历经过去的时候,陈苍穹的脑海,也出现了往日种种。 不再是浓雾遮盖,而是清晰真实的画面。 她知道了。 周怜,是想到回到那年那月的那日以前啊。 “阿娇,阿娇。” 周怜竭声大喊,沙哑着声犹如尘暴,充满着希冀的渴望看向了陈苍穹。 他多希望,陈苍穹温柔如从前,依旧对他好。 他多想说,他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能够冰释前嫌,破镜重圆,能够再度重逢在他乡,死而无憾。 陈苍穹迈动双腿,踏步走了过来。 周怜满目的希望之火如烟花般绚烂满夜。 “阿周,好久不见。” 陈苍穹附耳轻声语。 周怜瞪大了眼睛。 只怕是,她也知道了。 随即狂喜。 若是如此,便能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阿娇,对不起,对不起。”周怜泪流满面。 “你的对不起,很值钱吗?”陈苍穹问道。 周怜陡然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漠的陈苍穹。 “你想说,你是为了我?” 周怜点头。 “你错了,你是为了你自己,你的罪业出自于你的双手。” “像你这样的人,不管遇到谁,谁都会沾染上晦气。” “小琼如此,我陈苍穹亦如此,祝君好、褚君醉,都不例外。” “你的存在于,就是一个错误,只可惜天公慈悲为怀,竟给一个坏种重新改过的机会。” “周怜,你真该死啊。” “死期将至,是你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别以爱情之名,来掩盖你的自私怨毒。” “如若能够重头再来,我必不愿遇见你。” “若知我两世心动的人,不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而是你这般只会在阴沟里窥看光明而满手罪孽血腥,我情愿投入畜生道,情愿六道轮回杀我为灰烬也好过与你相遇。” “我这一生,遇到过太多不公的事,历经坎坷,颠沛流离。” “翻过山,飘过海。” “苟且偷生过。” “不堪疯魔过。” “独独遇你第五长虹,让我觉得肮脏恶心。” “以后,别再提你廉价的爱情了。” “这份一文不值的廉价,不会因为你的作恶多端和歇斯底里的咆哮就变得有意义,当你灵魂发出恶臭,再怎么修饰皮囊也掩盖不住这份臭味。” 陈苍穹站起了身,冷漠嘲讽地看着周怜。 得知自己是小琼。 她的内心并无半点波澜。 该怎么让一个经历过生死坎坷、家破人亡和爱人背叛的女子,为廉价的爱情所心动呢? 她做不到呢。 轩辕修来到了陈苍穹的身旁,递来了一方帕子。 陈苍穹接过帕子,随之擦了擦自己的手。 无需多说,默契尽在无言中。 擦完的帕子,直接震碎为齑粉。 她嫌脏。 “谢了。”陈苍穹说。 轩辕修耸耸肩,清润一笑:“都说了,咱俩之间,何必言谢。” 他挑着眉,戏谑地看向了周怜。 “真遗憾,失败的男人,连狗都不如。” “活生生的人,硬是把自己折腾成这狗憎人厌的地步。” “何必多做庸人自扰的事,徒增杀孽损阴德,落得个恶有恶报还怪天公无眼。” “小穹,离他远点,别脏了你。” 轩辕修长臂伸展在陈苍穹的前方,使得陈苍穹后退了几步。 轩辕修懂得是怎么刺激周怜的。 他早就看出周怜对陈苍穹的独一无二,但最让他不齿的是,尽管是独一无二的陈苍穹,都遭受了这样的对待,那不是一个男人,一个人该做出来的事。 他和陈苍穹之间只有朋友之情。 他只钟情于自己的王后,尽管王后已故多年,生前总让他跪在地上认错,也时常苛责于他。 但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会清楚记得。 王后十月怀胎,血本在榻,往日老虎一样凶猛的女人,竟苍白着脸,弱不禁风。 轩辕修眸色阴狠地看着心如刀绞的周怜。 “作恶者,自有天收。” “天不收你,武侯收。” 周怜泪流满面,痛苦挣扎地看着陈苍穹。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罪业感到后悔。 像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后悔。 他却后悔了。 只因,好好的人生,被他的满盘谋划,弄得千疮百孔。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自己。 他还在期盼,陈苍穹的怜悯,起码能让他死而无憾吧。 他不想带着遗憾去死,不想在肝肠寸断的后悔中魂飞魄散。 陈苍穹眼底冰冷的疏离淡漠刺痛了他,比那刀枪剑戟还要锋利无数。 陈苍穹只觉得可笑。 什么爱情。 不过是虚伪者为自己戴上的真皮面具。 雕上美丽的花,掩盖怨毒的恶臭味。 她清晰明白。 就算楚月告知周怜,她陈苍穹就是小琼,周怜也不会停止这场滑稽的战争。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疮痍的陈苍穹,而是那一袭白裙的少女罢了。 如今后悔,倒也不是因为幡然醒悟,而是知晓自己所为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别相信,恶魔的真心。」 「别去赌,蛇蝎的温良。」 陈苍穹缓缓地转过了身,不再去看周怜的期望。 轩辕修为她抚去了肩上的细雪。 褚君醉推着轮椅上的祝君好前来。 周怜看见褚君醉,又是一顿渴望。 这是他的儿子。 他和小琼的儿子。 “服个凝元丹,补补身子。” 轩辕修觉得自己蔫坏的,将楚月储物袋的丹药顺手拿出,递给了褚君醉。 “谢……” “叫我修叔就好。” “谢谢修叔。” “客气。” 轩辕修笑道。 褚君醉讷讷地看着轩辕修,那是父亲般的关怀,赐予关怀的人却非他的父亲。 陈苍穹目光柔和地看着褚君醉,随后望向祝君好,问:“还好吗?” “还好。” “咔嚓!” 楚月一刀,斩下了周怜的双腿。 扭曲液体的双腿,以万阵定元为眼,汲取着四方的机械之气。 而后,这一双腿回到了祝君好的腿上。 楚月半垂着眼皮,淡漠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周怜。 “人死如灯灭,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人间的债,你可得好好还。” “你既要天公开眼,就得好好开一个善恶终有报的眼。” “凭什么好事你占尽,做尽坏事就能轻松痛快的一死了之。” “没这么好的事。” 血线交织的面庞,白如雪。 殷红的唇,吐露出死神般的言语。 她手中的刀,流着紫黑色的血。 一脚,踩在了周怜的胸膛。 没有母亲心脏的胸膛,她能够随便的践踏。 就算把周怜碎尸万段,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高高抬起的一脚又猛地踩下。 “噗嗤——” 周怜口吐鲜血。 从花清清身上攫取的债,俱已归还。 一股力量,冲入花清清的体内。 花清清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感到热血充沛的力量,能够手撕恶狼。 周怜疼到不行,失去血肉之躯又被压榨掉价值的他,疼痛会非常的清晰敏感,远胜以往百多倍。 他在楚月的脚掌之下,双手扣地,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爬去的方向,正是陈苍穹和褚君醉。 他们合该是一家三口。 却阴差阳错,分崩离析。 他还从未听到,褚君醉喊他一声爹。 他挪动着身体去靠近陈苍穹。 楚月冷眼看他,松动了脚掌。 如今对周怜的口诛笔伐,该是海神大地的事。 这口怨气,也该好好出了。 “呼。”周怜抓住了陈苍穹的袍摆,手掌却是被陈苍穹的狼骨锋刃所割破。 疼痛袭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苍穹没有右腿,只有一把骨刀。 是他亲眼目睹的残忍,亲手把陈苍穹推进深渊浪潮的。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陈苍穹经历了什么。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周怜大口大口的呼吸,泪珠簌簌地往下掉落。 紫黑的眼泪糊了满面。 他哽咽到咽喉胀痛。 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胀痛酸涩到说不出话来。 只能用力地梗着脖子去仰视陈苍穹,期待一点爱情的怜悯。 至少。 他对待小琼是真心的啊。 此情天地可鉴啊。 就算这个过程中,他对陈苍穹动心了,祝君好为他生下了孩子,他都没有移情别恋过啊,他的一门心思都在小琼身上啊。 陈苍穹似乎看穿了周怜的心思,低头看来,眼睛里写满了嘲讽。 “周怜,你对一个女人所谓的深爱,不是你用来对付其他女人的利剑,也不是你以此炫耀的资本。辜负真心,伤害幼子,残杀无辜,桩桩件件,哪一件事冤枉了你?” 陈苍穹嘲笑道:“你的残忍怨毒,不是情之一字的真谛,不是一往情深所导致的,因为像你这样狠辣怨毒的人,不管你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人,都会是一样的毒辣。相反,遇见你的人才是真的倒霉。” 陈苍穹往后退去,右腿迈动剑,狼骨锋刃的锐气,撕碎了一截袍摆。 撕毁下来的袍摆,被周怜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犹如世上至宝,不肯松手。 他蓄满泪水的眼,视野颇为模糊地看向了陈苍穹的狼骨右腿。 那一条腿,太过于冰冷了。 是苍穹之下最为锋利的兵器。 “他是个祸害。” 褚君醉将两位母亲保护在身后,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周怜看,“就算他已不如鼎盛时期,也得小心这种活在阴沟里的害虫。” “无妨,不值一提。”褚君醉说道。 儿子的背叛和言语,让周怜根本开不了口。 他的灵魂被割碎成了千万段。 心脏早已是千疮百孔的状态。 而这种背叛和阴冷,他赐予给了陈苍穹、祝君好、褚君醉,乃至于许多死在暗夜无人知的女子,他踩着无辜之人的骨血铺盖成路方才走到了今日,竟还在做着世人惊觉可怜可笑的美梦想要善始善终。 无他,只一个情字就能慰藉他的精神和失败的崩溃。 不管是褚君醉,还是陈苍穹,都不曾吝啬半分感情。 就像周怜过去对待他们那样。 “伤人者,恒被人伤。” 第三副队韩洵感叹道:“六道轮回,终究不过是个循环往复。” 段三斩幽幽地看了眼本队的副队长,眼底闪过了一丝诧然的微光。 “倒是鲜少见韩副队伤春悲秋。”段三斩道。 “几经跌宕,感慨颇深。” 韩洵沧桑疲惫,“这一战,历时之久,还真让人永生难忘。” 他复杂地看向了楚月。 墨袍华服的男子,走到了楚月的身边。 执手相扣,天造地设的一对。 都有着血线交割的痕迹,血鬼一族的气息。 再加上叶楚月暴露出的神魔体,血鬼人族。 两府家人的强大。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了无间地狱人屠宫的血鬼们…… 以及临渊关无间口的那一战。 “队长,你说,这要怎么收场才好?”韩洵问道。 事关血鬼人族,上界不得不管。 执法总处也不得不管。 回到总处,亦要汇报个明白。 段三斩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看了眼楚月,却是静默不语,目光半噙揶揄地落在了龙子蘅的身上。 无间口一战,朝华公主岳离的神魔龙,把龙子蘅给撞得满地找牙。 龙子蘅自打无间口之战后,宛若大变活人。 只怕龙子蘅,也不会想到,叶楚月就是血鬼人族。 甚至有可能是朝华公主。 生活…… 还真是处处都有惊喜呢。 段三斩似笑非笑。 “小琼。” 周怜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他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却还要爬行。 “罪人周怜在此,戕害无辜,其心可诛,罪业之深,罄竹难书。” “幸而存活的海神人,皆可对其诛杀之令。” 楚月高声道:“万阵定元,以周怜之魂,滋我大地,以周怜之魄,润界面压制,以周怜之元,促进文明。海神大地,应当永寿!” “永寿!” “永寿!” 大地上疲惫无力的人,沸腾又兴奋。 劫后余生的快乐。 战胜的喜悦。 过去的疲惫,又算什么。 楚月元神微动,一股劲力将周怜送上了高空。 大地每个角落,都能看到罪人。 每个人,都可以对他诛杀。 小希、卿澈等永寿军的人,眨巴两下眼睛,愣了愣。 黑雾缭绕的一双双眼睛里,冒出了奇妙的光。 “周怜,你罪该万死!” 玄寒军副将炎如殊身随旋风而起,暴掠直上,锋芒毕露。 一道剑气劈砍而去,猛砸在了周怜的身上。 “噗嗤!” 周怜口吐鲜血,远远地看向了陈苍穹。 陈苍穹已经变成了他的执念。 只需要陈苍穹的心软, 他就算是死也无憾。 他需要陈苍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玄寒军,诛杀宵小!”苏将军一声令下,三万玄寒军就齐齐出手。 刀光剑影,俱打在了周怜的身上。 痛! 好痛! 周怜泪流不止,目光的倒映,始终只有一个人。 “罪恶之徒,人人得而诛杀。” “过街老鼠,人人皆可喊打。” 陈苍穹说罢,飞跃半空,狼骨锋刃扫荡间,半月弧形的锋芒迸发而出,砸在了周怜的身上。 心。 他的心,好痛啊。 周怜迷惘又哀绝。 他没有心。 为何会心痛。 为了能够装下罗玲玲的心脏,他早就把心脏献祭给了阵法。 后来,罗玲玲的心脏都被叶楚月取了回去。 可他心痛难耐,真希望就这样死去,也算是无限的长眠。 可偏偏,他想活,活不了。 想死,死不掉。 还要历经背叛、懊悔、亲人的仇视、爱人的轻蔑,集此一道,才是世上最狠最诛心的痛。 羽界主扭头看来,却是不解,“武侯那孩子,想法倒是奇特。” 让世人来审判诛杀周怜,仅仅只是泄愤,还是另有所图呢? “年轻人, 自有年轻的想法,那是海神的新生。” 卫九洲瘸着腿坐在了枯竭的血海,仰头看去,眯起眼睛。 蓝老笑容可掬,“武侯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海神律史,名门正道,皆无如此残虐俘虏的行径。 最起码,都是偷偷虐杀,明面上还是得有正统之风的道法。 背后杀人,当面教导仁义,才是正经之事。 这武侯倒是好,当众虐待,倒也不怕日后去了上界都要被大楚参上一本。 天南地北,剑气森森,道道锋芒汇聚,落在了周怜的身上。 贯穿、劈砍、斩杀…… 形形色色的血腥,真真切切的苦痛,恰好适合周怜这般不人不鬼的形态。 “吼!” 瘴兽的怒吼响起。 永寿军最年轻的女将小希如蛰伏的豹子,暴掠了出去。 瘴气冲进了周怜的躯壳,化作无数小小的瘴兽,在躯壳内啃噬着周怜的内部结构。 周怜疼到叫喊的力气都没有,艰难地抬着眼皮,满身的冷汗讪讪而流,眼睛想要捕捉陈苍穹,陈苍穹却消失在无边的人海,那孤独的背影和记忆里的洁白长裙相叠合在一起,犹如一场阴诡的梦境。 是永远都无法醒过来的梦魇。 “呼!” 一股股金色的光华从周怜躯壳内往外爆发。 这神秘神奇的新颖之力,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 随地躺下打算休息的羽界主,嗅到了文明的气息,腾地一下站起。 他如长颈鹿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轻轻一嗅,咽了咽口水,瞳眸紧缩。 就连蓝老都跟鬼打墙似的,白发苍苍一把年纪的他,和卫九洲一道猛地站起,直勾勾的眼睛犹如饿兽盯着鲜活肥肉的眼神。 蓝老:“文明之气。” 卫九洲:“没错,就是文明之气。” 羽界主:“文明之气滋生,这是天助我海神大地啊。” 文明之气犹如微风,吹拂过大地的南北到东南。 从妇孺稚童到老人青年,不管是剑客还是方士,嗅着文明之气的时候,内心都得到了升华,满身的疲惫竟转化为更强的能量,不仅达到了洗经伐髓的效果,五感的感知,对气力的掌握、元神的强大、躯壳的结实、血脉的增长,都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且并非是一人的变化,是大地的变化。 当真应了那一句“山穷水路、柳暗花明”了。 “怎么会有文明之气?”翠微山弟子问道。 大师兄萧憩亦是不解。 不解的还有正在享受文明之气的众生。 “是永寿军,永寿军带来的文明之气!” 人群中的赵青衣发现了这一点,急忙喊道。 生怕永寿军存在的意义被人忽视。 小希悬在高空,小小的身影,大大的眼睛。 一双瘴瞳,犹如野兽般血腥野性,却也在此刻流露出了本性纯粹的天真无邪。 她愣愣地看着四方热闹的天地。 百废待兴的土地上,是热情的面庞。 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穷凶极恶的怪物。 像是沙漠旅人在期待着天降甘霖。 “我?吗?” 她低低地问,不太自信。 她怎么会有文明之气呢。 她只是一个邪气缠身不配为人的瘴兽啊。 “怎么会这样?”炎枭不信邪地掠了上去,以劈山之势朝着周怜一剑斩下。 周怜的文明之气无动于衷,只有痛苦的壁垒多了一道沟壑的划痕。 “侥幸吧。”炎枭说道:“这不明摆着,没有文明之气,恰好遇到了一下而已。” 他不屑地看着小希。 一个小不点大的女娃娃。 懂什么叫做文明吗? 哪知小希对他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是侥幸。” 她不敢拦下这么大的职责,害怕世人失望的眼神。 “再试试,不就知道是否为侥幸了。”许流星将军道。 小希着急忙慌地看向了楚月。 她能够依靠瘴兽的本能去战斗,但面对这样的漩涡,她显然还是较为笨拙的。 “试试吧,小希。”楚月微笑道。 武侯的莞尔,让小希倍感温暖。 小希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一鼓作气,聚精会神,将瘴气迸发了出去。 瘴气打在周怜身上,竟然又有文明之气散发出来。 楚月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美眸漾着海风般的温柔。 漫天瘴海,瘴气断骨重组,将文明之气渡送到下界时,需要留下一部分文明之气。 下界,吃不那么多的文明之气。 而她也无法将其全部储存在元神和骨髓当中。 储存不了的那部分,只能想办法转移到海神大地。 海神大地就在洪荒上界的眼皮子底下。 故而,需要用非常合理的输送,不能用力过猛,否则就是适得其反了。 “文明之气?” 炎枭不信邪了,再度施展剑术。 这一剑,用尽毕生所学。 出剑前,甚至以剑为笔,长袖舞之,嘴里还振振有词。 像个雅致的诗人。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举头西北浮云,秋风走马出咸阳。” “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 “………” 他足足将古来圣贤寂寞词,念了足足二十多遍,方才蓄力一剑,斩在了周怜的身上。 “大炎兄,生了个争气的儿子,让人好生羡慕呢。” 其父大炎城主闻声,四处看去,只见那神怒百丈剑的荆棘包裹处,有一只小臭虫坐在荆棘藤蔓罗织而成的秋千之上,惬意好似夏日午后的纨绔少爷,一双爪子还抱在脑壳子的后面,悠悠从容,闲情雅致。 “瞧这剑法,瞧这诗词,用声之嘹亮,后生可畏呢。” 临渊城主武霜降说得阴阳怪气。 大炎城主瞅着自家儿子的花架子招式,顿感丢脸,面庞发黑到了极致。 若不是众所周知的既定事实,他还真不想承认这厮是自己的亲儿子。 实在是太丢祖宗的脸了。 “武城主倒是自在惬意。” 大炎城主道。 “没办法,武侯关心在下,让在下好生休息。”武霜降说。 “?”大炎城主嘴角狠狠地抽动了几下,脑子里闪过疑惑,不懂武霜降何时变得这般贱了,真让人手痒痒想给这臭虫一掌又担心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炎城主便问:“武城主何时才能是个人呢?” 话里话外的两重意思,把武霜降的阴阳怪气手拿把掐住了。 “不知道呢,这要问武侯了。” “。” 大炎城主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让自己嘴贱偏要问这劳什子的话。 又让武霜降得意上了。 他寻思着,从前的武霜降,也不是这般让别人恨得牙痒痒的宵小之徒啊。 那侧,炎如殊望着胞弟尽是花里胡哨的剑招,咂了咂舌,哭笑不得,情愿没有这么个弟弟。 苏将军甲胄铁衣,双手抱臂,扭头看过来时笑吟吟道: “如殊,你这弟弟,倒是个剑道奇才,势头很猛。” 炎如殊扯动了两下脸皮,丢脸到说不出话来。 玄寒军的随行医师不悦地看了眼苏将军,用胳膊肘撞了撞苏将军,示意其沉默是金。 苏将军立即照做,看着医师的眼神是炎如殊从未见到过的宠溺。 炎如殊狐疑的眼神在苏将军和医师的身上来来回回。 似是想到了什么,一阵恶寒直冲天灵盖,霎时便头皮发麻了。 他竟没想到,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竟然发生在自己身边。 “苏兄,嫂夫人近来可好?”炎如殊顶着满身恶寒的感觉,抽着脸皮开口问,实则是提醒警告苏将军莫要忘了有妇之夫的身份,出门在外还是安分守己点比较好,莫不是驻守大夏的日子太过于寂寞,方才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毕竟来来去去都是男儿郎,即便遇见过女流,那都是大夏的女子。 炎如殊浮想联翩,生怕自己提醒得不够明显,特地加重语气凑上前去追着“提醒”。 “听说,嫂夫人温柔贤良,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还有一颗八巧玲珑的好心肠。” “嫂夫人……” 炎如殊一口一句嫂夫人,却不知医师的脸色微微发僵。 苏将军直接警惕地看着炎如殊,怀疑这厮看中了自己的夫人。 “如殊贤弟,你越礼了。”苏将军没好气道。 并把医师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看着炎如殊的眼神,极为愤怒。 炎如殊怔住。 和苏兄驻守大夏这么久的时日,从未见过苏将军对自己这般脾气。 只怕是要在医师面前彰显男子气概,否则为何闭口不谈嫂夫人? 炎如殊越想越觉得在理,没想到苏将军私下是这等人。 玄寒军副将这边浮想暗潮之际,炎枭接连十几剑砍在周怜身上,竟无半点文明之气的出现。 他茫然地挠了挠头,“再不济,也不该是瘴兽啊。” “瘴兽,怎么了?”问话的是小希。 面对世事世人,她不再是唯唯诺诺。 她不仅有瘴化的战斗能力,她还要有以一敌百的唇枪舌剑。 “身为瘴兽,我并不觉得丢人。我既是瘴兽,我也是人。” 小希直视炎枭的眼睛,一字一字忍着过去的委屈说道。 “这片土地,曾经叫做大夏。” “我不曾读过书,但也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 “大夏就算被秩序所困,就算九万年的窘迫,但大夏,万岁。” “大夏,无悔。” “为正道而死,为正道而困,就算子孙后代沦为瘴兽。” “这样的子孙后代,这样的瘴兽,也能是堂堂正正的人。” “我很感谢瘴气赐我力量,让我在世人需要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 “至少,瘴气没有毁坏我的眼睛,让我目光狭隘,只知浅薄。” 小希咬着牙,倔强地看着炎枭。 炎枭的灵魂为之一震。 咽了咽口水。 他竟不敢直视小希的那一双瘴瞳。 “大夏和永寿军,无愧洪荒,无愧天地良心,就已足够。” 小希说罢,不再与炎枭争辩,而是归位永寿军。 “小希将军所言甚是,瘴兽又如何,瘴兽也是人。” 一直为大夏说话的赵青衣挺身而出。 他和炎枭擦肩而过,手中剑气劈向了周怜。 炎枭扯动了两下嘴角,鄙夷地看着实力还不如他的赵青衣,便提醒道:“别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方才我试过,这文明之气,和瘴气息息相关,像我们这等的正常人,若是对付一下周怜出一口恶气也就罢了,要是想激发文明之气,那就算了。” 他的前车之鉴都已经放在这里,怎么还有人自不量力呢? “轰!” 赵青衣的目光专注而坚定。 掌中剑气劈砍而下。 冲进了周怜的躯壳。 周怜口吐鲜血,耷拉着破碎的头颅,充血的眼睛还在找寻着旧时光里的身影,尽管世人都说自己不配还有一份不想留有遗憾的执念。 “咻——” 金色的光华,神圣的文明之气,从周怜的体内迸发而出。 连带着赵青衣的剑刃之上,都沾染到了些许的文明之气。 赵青衣看了看周怜,又看了看自己的剑,惊讶过后喜上眉梢。 “文明之气?” “我斩出文明之气了?” “怎么会这样?” 末了,又陷入疑惑,浓郁的眉峰紧紧地蹙起,化不开的解。 “若文明之气因瘴兽而存,我又怎么能斩出文明之气呢?” “我赵青衣,何德何能?” 赵青衣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一侧的炎枭则看呆了,显然不相信亲眼所见的这一幕。 他越看越不服气,内心燃起了不甘的熊熊火焰。 说时迟,那时快。 炎枭趁周怜不注意,一剑劈了过去,随即漫长等待,期待文明之气的出现。 让他失望的是,文明之气久久都未曾出现。 除了周怜的轻声啜泣和哀嚎不绝,一切都可以说是波澜不兴。 炎枭就在旁边咬着牙等待,还不允许旁人诛杀周怜。 “炎家兄弟,莫要做这拦路石了,该到旁人了。” 有人没好气道,正是谢承恩将军手下的士兵。 历练出血性的人,总归是看不爽炎枭这类含着金汤勺出生还无所建树的纨绔子弟。 “等等,再等等。”炎枭急道。 “等什么?”士兵疑惑。 “文明之气。” “?” “炎某所斩出的文明之气或有滞缓,需要等等才能出现,兄台这般着急,莫不是想抢炎某的文明之气?”炎枭解释之时把自己弄急眼了。 “。”士兵嘴角一抽,不再说话,看向炎枭的眼神却如同看傻子。 甚至还思量着,大炎城主怎么会有脑子这般不灵光的儿? “行不行啊,炎公子。” 士兵终于坐不住了,阔步而来,扎实苍劲的肩膀直截了当撞开了瘦弱如白面小生的炎枭,手中刀锋斩过,进入周怜的体内,很快就有文明之气应声而绽。 士兵耸耸肩,无奈地摊开了手,笑眯眯地看向了炎枭:“看来,这是我抢下来的文明之气,那怎么办?炎家兄弟抢回去吧。” 炎枭顿感羞愧。 事实胜于雄辩。 士兵所为,不亚于当众掌掴炎枭。 偏生还让炎枭接不出话,只能原地窘迫,脑袋滚烫发红,还狠狠地瞪了两眼周怜。 这周怜是不是和他八字不合? 文明之气偏偏就错过他一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不公吗? “炎枭,还不滚回去?!” 大炎城主陡然暴喝。 再任由炎枭胡闹下去,他这大炎城主丢尽老脸不说,炎家的列祖列宗都要从坟冢里爬出来怒骂他教子无方。 炎枭对父亲还是很忌惮的,瑟缩了下脖子,灰溜溜地到了一边。 他来到兄长炎如殊的身边,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二哥,这周怜,有问题。” “有何问题?”炎如殊问。 “估计,是被下降头了。或者被脏东西附身了。”炎枭煞有介事道:“真吓人,大概我这纯阳之体,无法斩出文明之气吧,古来英雄皆寂寞,我也不例外。” 炎如殊嘴角狂抽却不多说什么,只想着等风平浪静尘埃落定之日,定要为胞弟找寻一名绝佳上等的好医师,好好地诊治一下有关于脑子的问题。 接下来,炎家兄弟和世人便看到,永寿军的劈砍,都会带出文明之气。 文明之气浓郁的程度,堪称是前无古人。 其余的修行者们,多少都会带出点文明之气。 关乎此事,世人茫然。 “老朽知道了。”卫九洲道。 无数双眼睛看向了卫九洲。 “卫帅,何解?”大炎城主问。 炎枭目光晶亮地注视着卫九洲。 卫九洲看向楚月,“武侯,你可知?” 楚月遥遥一拱手:“晚辈愚钝,烦请老将军明示。” 卫九洲笑看了眼武侯,继而缓声说:“周怜非人身,乃万阵定元的形式所在,因而,他固有人的思想,却不是人,诸君可以将他看做是锻造文明之气的炉鼎。永寿军的瘴气,则是炉鼎下的这把柴火,是的,非寻常瘴气,得是纯正的永寿军瘴兽之气。” “永寿军瘴气作柴,周怜为鼎,海神大地心怀信仰真挚而虔诚的战士,才能激发出文明之气。这是,洪荒的馈赠,是劫后余生的后福,是大地战士们,应该享有的文明。天公,不曾亏待海神!” 卫九洲一番话下,豪言壮语,激得世人热泪滚烫。 每个劈砍周怜的战士,都怀揣着最真挚的信仰和赤诚纯粹的心。 “卫老先生高见,晚辈钦佩之!” 楚月高高拱起了手,朝东方老先生。 血线交割的脸庞,扬起了灿烂若星的笑容。 卫九洲无奈地看了眼,几许长辈的宠溺涌上眉间,又缓缓压下。 文明之气,滋润大地。 草长莺飞,大雪的天。 段三斩、周云、龙子蘅这些执法队的人,都感受到了文明之气的震撼。 文明之气浸润大地,复又驱散浑浊。 周怜被元灵师的精神绳索,钉在了高空之上。 世人皆可将其诛杀。 他化身为大地的一草一木。 那就有大地之上生活的一个又一个人来将他诛杀。 周怜丧着头,墨发披散而下,唇角扯开了苦涩自嘲的笑容。 地下深渊,叶楚月为罗玲玲攫取生命精元的时候,竟还把文明之气,种到了他的身体。 由他来转化文明之气,再通过卫九洲使之变得合理。 拥有文明之宝的叶楚月,就依旧可以站在幕后垂钓,等下一个不知死活的鱼儿上钩。 “小琼。” 他流着泪,去找寻着陈苍穹。 却怎么都找不到。 世人的口诛笔伐,刀光剑影,最终以荆棘的方式,编织为牢,将他死死地束缚其中。 肉身已死,残破的精神,插着千万把利刃。 又被利刃,无情摧毁千千万万次。 周而复始,永恒之厄。 他阖上眼睛的时候,死在了厄运的梦魇当中。 「众生剑,厄运梦,死不得安宁。」 这,才是楚月想要赐予他的死亡。 梦魇之中,他重复着一个又一个轮回。 时间的长河往前,只有他在往后。 佛脚下躺着的阿穹。 蒲团上跪着的小琼。 影子凝聚出来的褚君醉。 都笑脸盈盈地走向了他。 “周怜?那就是个垃圾。” “相爱的人终究会再相遇,周怜不配。我不爱周怜。” “我不要这样的父亲,我情愿修叔当我的父亲。” “……” 从过去,到现在。 每一次的后悔,聚集在一起,便成了众生厄运梦。 周怜爬在地上,想要阻止作恶的自己。 那时。 自己沉迷于机械。 小琼失落地走出了门。 潮湿阴冷的屋子里,周怜歇斯底里喊道:“出去啊,去找她啊。” 自己则皱着眉头,拿着一沓机械图对着光看清数据。 周怜只得自己冲出去,他想拦住过街的小琼,怎么都拦不住。 他跪下来了。 “求你了,别过去,好不好,你停下来。” 小琼温柔地揉了揉腹部,望见踏步。 洁白的衣裙染上了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月听见,周怜精神扭曲错乱的声音。 那是一个人,最崩溃的时候了。 这才是,最后的诛心策。 …… 陈娇那年,遇到了心爱的男子。 是世无其二的少年郎。 她毫不隐瞒,不顾家人反对,只要一个他。 陈家接受周怜后,便也礼待有加,并极其看重欣赏周怜的才华。 夜深时分,白袍少年总会把自己关在堆满机械冰冷屋子,密谋着一切。 害死陈家。 让陈娇诞下坏种,是和狼人的一对双生子。 “不——” “不要这么做。” “她就是你的小琼啊!” 周怜乞求自己。 插满利剑的他,又一次跪了下来。 “别这样对她。” “你会后悔的。” “你将一无所获,也将一无所有。” “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她是你的小琼啊!” 若能多怀揣一点良心,他的陈苍穹,就不会离他而去了。 那年的自己,对陈苍穹心动了。 坐在机械前,一拳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 告诉自己不要移情别恋。 “你没有背叛小琼,你也没有移情别恋。” “你只是又一次爱上了他,相信你自己的心动好不好?” “不要再做伤害她的事了。” 周怜哀嚎。 没人听见他说的话。 他孤独死去。 以痛的形式。 历经漫长的时间,到了终点的时候,又一次陷入循环。 他活在失败和后悔之中,明明知道真相,却改变不了什么。 一生都执着于过去的他,终于回到了过去。 可他悔之晚矣。 他…… 不想回来了。 亲眼看着旧时的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错却于事无补。 他除了嘶吼、跪地、伤心,什么都做不了。 尘世喧嚣,世人纷纷扰扰都在往前,独他被遗弃了。 梦魇的尽头,是狼骨锋刃的陈苍穹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有陈苍穹能够把带他走出去。 这是梦魇当中唯一能够听到他声音的人。 “阿娇,我错了。” “求你,带我出去。” “死也好,万刀穿心也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伤害无辜的人,我该留有良心,哪怕只有半点。” “阿娇,我真的知道错了。” “……” 周怜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磕头还没有流畅的连贯性。 因为他的身体残破,没有血肉之躯,他的元神早已被撕毁,插满了利刃,以至于连磕头都成了十分奢侈的一件事。 陈苍穹站在光里,朝他伸出了手。 周怜满心欢喜,泪如泉下。 “苍穹。” 陈苍穹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轩辕修两手环胸,懒懒地倚靠在流光微转的门楣上,挑眉一笑,看着陈苍穹的背影说:“该走了。” 褚君醉在外面若隐若现,声音却很清晰:“修叔,你真关心阿娘。” “嗯。” 陈苍穹收回了手,风轻云淡毫不犹豫地跟着轩辕修走出了这一扇门。 门外,褚君醉说:“修叔,正好你少个儿子,我少了个爹,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父子。” 轩辕修:“好啊,求之不得。” 陈苍穹无奈间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俨然像是温馨和谐的一家三口。 “……” “阿娇!” 周怜嘶吼的声音震破了自己的元神,又回到了冰冷的屋子,妻子一尸两命的那日。 日以继夜,循环往复。 死亡后的梦魇延续,无边,无际。 …… 海神大地的人群里,陈苍穹回头朝高处看去,周怜彻底没了生机。 像是缠绕着细碎流沙几番扭曲的稻草人,被吊在了高处。 她抿唇一笑,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释怀还是唏嘘。 找寻了第五长虹这么久,如今,却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阿娘。” 褚君醉拍了拍她的肩膀,陈苍穹回头看去,少年勾唇一笑,“又见面了。” 陈苍穹微笑又心疼地看着褚君醉,深知褚君醉只是一缕影子,并无肉身。 “又见面了,请多指教。”陈苍穹浅浅一笑。 褚君醉笑。 他很幸运。 有着两个这般好的母亲。 陈苍穹看向了坐在轮椅之上的祝君好。 同时,祝君好正在与其对视。 两人并未有很深的交情,却有着难言的默契,找到了同一个目标。 是的。 她们要,守护好,她们的儿子。 褚君醉。 …… 傅苍雪、白龙王等,久久不能释怀。 盯着周怜的尸体看了半晌。 天知道傅苍雪有多希望,周怜能够活过来。 以周怜生命力的顽强,上万年的布局,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又怎能死的这么潦草呢? 傅苍雪闭上眼睛深呼吸,控制住自己难绷的情绪。 饶是他一向稳妥自持,这会儿也会有些失控。 再睁眼,看向楚月的眼神有些忌惮了。 他内心煎熬挣扎,犹豫了半晌。 “山主之令,还请傅公,务必誓死效忠山主。” 白龙王的话出现在了傅苍雪的脑海当中。 傅苍雪咬咬牙,只得一步踏出,将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质问了出来。 “冒昧打扰了,傅某斗胆问一句,武侯可是,血鬼人族?” “我海神大地的武侯大帅云都王,可是把自己的灵魂,贩卖给了血鬼人族?” “楚帝夫,是否情况相同。” “从龙吟岛屿远道而来的两府贵客,武侯敬爱的家人们,又和血鬼人族有着怎样的关系?” “………” 血鬼的事,早已震惊了世人。 但苦厄翻滚,生死中挣扎,谁又官血鬼与否呢。 而现在,傅苍雪的连番质问,一声高过一声,相当于是把血鬼之事,摆在台面上来讨论,性质方面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从羽界主到海神大地的贩夫走卒,就不得不重视这件事了。 血鬼一族,人人得而诛之。 贩卖灵魂,乃是人族懦夫和逃兵,不配为人。 未曾见过血鬼的武侯前,人们就早已听说有关于血鬼的禁闻。 现下,大地沉寂,静默无声。 白龙王高居苍穹,漠然地俯瞰着阒然无声的大地,略有嘲意地看向了楚月。 当拥有一个共同敌人周怜的时候,血鬼的矛盾并不明显。 但当周怜被解决,剩下该被解决的人,就要端上刑台了。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今朝也不会例外。 白龙王饶有兴味地虚眯起了狭长的凤眸,如台下看戏的人。 “敢问武侯,可否是贩卖灵魂弃人族人格的血鬼?!” 傅苍雪再度高声问,咄咄逼人的锋利。 “什么血鬼?” 翠微山的大长老问:“傅公,老糊涂了?这里哪有血鬼?” 卫九洲慢条斯理道:‘听说傅公早年眼睛受过伤,或许至今也未好,莫不是被周怜刺激成癔症了?海神大地只有凡人道武侯大帅叶楚月,不见你所说的血鬼。傅公,须得三思而后言,你纵不是出家人,也不要打诳语啊。’ 言语间,眼神锋利极具磅礴威压地看向了傅苍雪。 一身气势万钧,隐隐待发如风雷将动。 羽界主笑道:“从未见过血鬼,诸君,谁见过?” “血鬼?那是什么?”赵青衣说:“你不要危言耸听啊傅公。” 罗鹤道:“傅公累了,脑子不够用了。” 老仙人:“武侯是血鬼?这可能吗?” 沧溟山长老:“武侯若是血鬼,我沧溟山认做你傅苍雪的爹。” 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 傅苍雪神情有些呆滞地看向了楚月。 楚月满脸的血鬼印记,交割的血线妖冶如堕魔的精灵。 她对着傅苍雪露出童叟无欺的笑容。 “………”傅苍雪瞅着一个个睁眼说瞎话的人,再看着明目张胆的血鬼武侯,怒到咽喉不敢言。 第3650章 “好了,瞎了” 傅苍雪咬紧了牙关,无法理解这一群睁眼说瞎话的人。 他偏不信,天大地大,众生亿万,无数双眼睛,无数颗人心,都会为她叶楚月而说话。 人心,那可是最幽暗的。 海神大地的浑浊风暴消失。 等到那时,她武侯又当如何自处呢? 傅苍雪扯动了下嘴角。 事已至此,他只能以血鬼之事,来抨击楚月。 “武侯对大地有恩,此事不假。” “诸君想要庇护武侯之心,傅某亦能够理解。” “只是傅某不懂的是,指鹿为马的糊涂话,会从诸君的嘴里说出来。” “武侯是否为血鬼,天地可鉴!” “傅某和这天下人都有着眼睛,自有分辨的能力,足以看得清楚。” 傅苍雪回头看去,冷眼扫向万剑山的弟子。 其中一名,就是他的徒儿祝兰雪。 “兰雪,你说说看,这血鬼印记如何。”傅苍雪道。 祝兰雪看了眼傅颂武的坟,内心很不是滋味。 她是傅苍雪座下的弟子,但并不知晓傅苍雪这些年私下所做的事。 因而,她一直认为师父傅苍雪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 至于祝兰雪,剑医双修,不仅是远近闻名的天才,还有着古道衷肠,和兼济天下的好心思,闲暇时刻总在万剑山上练剑,两耳不闻山外事,独来独往,和人打交道最多的便是会抽空下山,耗尽家财去救治旁人。 多年过去,祝兰雪的医者仁心和清风剑法,深入人心。 许多年前,傅颂武和傅苍雪的暗中联系,祝兰雪无意目睹过。 但并未多想什么。 只觉得师父作为万剑山有人有脸的剑道大能,来往有五湖四海的壮士豪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直到叶无邪逼得傅颂武当众道出真相的刹那。 祝兰雪陷入了沉默。 “兰雪?”傅苍雪皱眉,语调微高:“你从不会说谎,是个秉性正直的人,你来说——” 他的麾下,祝兰雪是最干净的一个。 就是为了关键时刻, 祝兰雪的话能够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师父,我看见了。” 祝兰雪深吸了口气,踏步往前走去,目光紧紧地盯着楚月那一张血线交织的脸,复又挪转到了夜墨寒的身上,男子俊美妖孽的面庞,犹如天神鬼斧神刀的工艺品,清冷卓绝的霁月隽永之气与生俱来,在轻松自若的举手抬足间,和武侯说得上夫妻相的是,独属于血鬼的烙印,那是贩卖灵魂的痕迹,乃至于躯壳之上,都会留下无规则地交错血狠,像是星夜被人砍了一刀又一刀,有种凄然惊悚的美。 傅苍雪轻吸了口气,面带微笑地望着祝兰雪。 他的这个徒儿,看着不声不响,实则是个一呼百应的人。 他行于深渊之路,手脚不干净,或是不明钱财,或是道法幽暗。 但他身边,唯一干净的就是祝兰雪这位弟子。 清风洒兰雪,便知生路来。 这是海神剑客给予祝兰雪最高的评价。 “师父,或许你看错了。” 祝兰雪道:“武侯,并不是什么血鬼人族,她怎么会是血鬼人族呢?” 血鬼的事,世人有目共睹。 却也是不谋而合的只字不提。 只要不提,就权当看不见。 这事,便未曾发生过。 灵、幽二族的援军来者,观望这一幕,顿时觉得新奇了。 这片落后的土地,原比她们想象的还要有趣。 诚然。 她们也是属于这片土地上的人。 只是像灵、幽二族这般的存在,从不显露于人前。 与世隔绝,自成缥缈之派。 傅苍雪瞪大了眼睛,“兰雪,你可看清楚了?” “回禀师父,兰雪看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绝不会有错。” “弟子比师父年轻几岁,目光自是看得更远更清。” “师父,你累了,应对好好休息,莫要再说这胡言乱语。” 祝兰雪恭恭敬敬地回道。 三言两语下来,语调温婉,言辞犀利,险些把傅苍雪给气得呕血。 祝兰雪压低了头,抿紧唇部,黛眉似蹙微蹙。 她已知晓师父的狼子野心,只希望师父能够悬崖勒马,及时回头。 经此一战,武侯乃大地之心,世人的精神支柱,少年们的信仰。 程度恐怖到就算有无数双眼睛看见血鬼的存在,都会缄默不提。 “混账!” “好!好!” 傅苍雪怒然不已,蓦地甩袖。 前有恩将图报临阵倒戈的傅颂武。 如今又来了个不知好歹祝兰雪。 这样的弟子,他傅苍雪不要也罢。 “祝兰雪有眼无珠,以下犯上,即刻滚出万剑山,永世不得入我万剑山。” 傅苍雪一挥臂膀,精神狂劲暴舞,掷出了祝兰雪的山门剑道玉简。 那是祝兰雪在万剑山的身份象征,通常都是由万剑山藏籍阁保管卷宗,也能由长老以上身份阶级的师父携带。 剑气爆裂,淡淡七彩之光,猛劈在山门玉简之上。 玉简碎裂,祝兰雪的清风剑同碎,剑魂内的万剑山徽印支离。 万剑山弟子的光辉身份,顷刻间荡然无存,更何况她还是长老弟子。 祝兰雪愣了一下,看着傅苍雪欲言又止。 “兰雪,你该滚了。”其师兄傅颂宴说罢,朝着傅苍雪谄媚一笑,而后道:“师父,弟子看得清,若不是血鬼,武侯如何解释面庞之上的血线交割呢,血线之中,隐隐有血鬼的阴邪煞气。” 傅颂宴走向傅苍雪之际,途径祝兰雪的身侧,斜眼看去,阴恻恻道: “没看见吗?” “你已经不是万剑山的弟子了。” “还不脱掉万剑山的衣袍。” “万剑山,可不喜欢不诚实的人,傅公座下,也不需要一个只会说谎的弟子。” 傅颂宴冷嘲热讽,幸灾乐祸。 他一向不喜祝兰雪。 一则是师父多加偏心祝兰雪,而且祝兰雪的干干净净更让其他弟子不解。 都是傅公座下的弟子,凭什么祝兰雪就要说什么医者仁心,剑道无僵? 至于其二…… 傅颂宴的眼底泛起了爱而不得的压抑。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初见祝兰雪时他就怦然心动。 奈何这位师妹对他无意。 被义正言辞拒绝过后,傅颂宴和她仿佛就成了仇人。 “还不脱?” “还想霸占着万剑山弟子的身份到几时?” “万剑山可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丢人。” 傅颂宴冷笑。 “刺啦——” 祝兰雪拽掉了外袍,朝傅颂宴的身上丢去。 “武侯,不是血鬼。” “若要泯灭良心,才能做万剑山的弟子,我情愿不做。” 祝兰雪冷笑了声,只穿着雪白简单的里衣,踏步离去。 万剑山有些弟子想为她说话,皆被白龙王所阻止。 祝兰雪朝白龙王等山门长老看了过去,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她忤逆了傅苍雪,是不听话的弟子。 万剑山,最不需要这样有反骨的弟子。 因而长老以上的剑道之人,会让她留在万剑山。 她深吸了口气,冷入咽喉,直冲颅腔。 冬日的天梯脚下,很冷。 “咻——” 就在这时,一件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侧目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血线龟裂的脸。 错综的血狠之下,是白皙胜雪的皮肤。 明眸皓齿咧开粲然一笑。 “剑星司随时收留万剑山的心碎弟子。” “姑娘,愿来否?” 楚月挑眉,巧笑嫣兮。 若非是她的身上有着极其浓重的血腥味,一身黑金龙袍都碎了好多地方,断骨重组的骇然似还历历在目,祝兰雪恐怕还以为她是那惬意浮云喝酒去的小神仙。 顾小柔闻言却是两眼一亮。 旋即,湿了眸子,红了眼眶。 就连咽喉都酸涩发胀,紧跟着吸了吸鼻子。 原来,自己为剑星司做的事,兵荒马乱之中所说的话,大师姐竟记得一清二楚,如今竟如法炮制了起来。 祝兰雪微微发怔后失笑,点头应允道:“愿意,自是愿意。” 楚月拢好了祝兰雪身上的大氅,漫不经心说:“放心,我剑星司的衣冠,那可是相当一绝。” “顾小柔。”忽而高声喊。 顾小柔神经一咋,忙道:“大师姐?” “还不招待好祝姑娘。” “得嘞。” 顾小柔掠到了祝兰雪的身边,而后看了看四周,颇具茫然。 招待? 怎么招待? 剑星司距离遥远不是,问茶都没个桌椅板凳的。 其父顾九楼瞧着女儿俏皮鲜活的模样,哑然失笑。 顾长子遥遥望去,眉眼深邃:“父亲。” “嗯?” “小柔,不一样了。” “是啊,判若两人了。” 坚韧而有力量。 蓬勃且怀野心。 “武侯此乃何意?” 傅颂宴不悦道:“我万剑山的劣迹弟子,剑星司为何收去?” “自是因为,剑星司,专收万剑山心碎弟子了。” 楚月看着傅颂宴,收起了脸上的笑,沙哑低沉的声如闷雷般:“当然,傅颂宴和畜生不得入我剑星司的门。” “你——” 傅颂宴怒指楚月,剑气澎湃,却也充满忌惮不敢肆意妄为。 他既是背靠傅苍雪这棵大树,对付武侯,自要打蛇打七寸的智取。 “武侯,还真是了不得的血鬼呢。” 傅颂宴道:“武侯、楚帝夫、慕倾凰都是血鬼,而且此前对付瘴气,拿走了家师傅公和白龙王的佩剑及两方至宝,武侯,该归还了吧。” “哦。”楚月百无聊赖伸了个懒腰,又邪又痞,不以为意地懒洋洋道:“葬送在瘴海了,不如,送你去找找?” 傅颂宴对上那样一双血眸,如坠冰窖,浑身写满了寒意,登时席卷四肢百骸。 “咳——”傅苍雪低低地咳嗽了声。 白龙王眼神阴沉。 谁能想到,武侯会众目睽睽行无赖之事。 根本用不到她和傅苍雪的至宝佩剑,却不肯归还。 当真是个地痞小人。 傅颂宴听得家师咳嗽的声,当即就心领神会。 他把矛头放在血鬼之上,眼睛锋利地看着楚月面庞的血鬼烙印。 往后退去一步,拱手颔首道: “烦请武侯,解释为何会成为血鬼。” 他把诸多人否定的事,一句笃定的语气就成了不容有改的事实。 落九筝攥紧了手中的剑,“什么血鬼?你说是血鬼就是血鬼了?那我说你眼瞎,你便真是瞎了眼了?” 傅颂宴往后退了一步,忌惮地看着落九筝的剑。 这可是上界之尊。 他自是没有面对叶楚月的从容嚣张。 只因他的境地在叶楚月之上。 “轰!”倏地,一道剑气骤劈而过,横着从傅颂宴的眼前划过。 他只听见龙吟之声,仿佛从遥远的天际而来,还伴随着犹如古老丛林精灵叫般的剑鸣,剑气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强悍到令人窒息,浑身僵住,四肢紧绷,竟做不出半点回应闪避,只能入木桩子般杵着一动不动。 剑气绽放白色的光,吞噬了天地四方,视野彻底地消失,被剧烈刺目的白光占据侵袭,野蛮而霸道,有冷血残酷之意,擦着他的瞳仁而过,瞬间血流如注,覆满了脸。 “啊啊啊。” 傅颂宴低吼惨叫出声,接连不断地往后退去。 因失了光明,双足互绊摔倒在地。 他的手捂着眼睛。 非但如此。 他的剑魂,也被剑气斩灭。 他甚至无法恐惧地看向出手的那个男人。 夜墨寒来到了楚月的身旁,墨色的袍摆弧度轻微垂落。 好看的眼眸,犹如镶了细碎钻石的紫色星河。 在看向傅颂宴的时候,只有无尽的杀伐之气,带起刺骨的寒风。 他半抬着眼皮,不经意地扫过了双目失明剑魂破灭的傅颂宴,低声说: “好了,瞎了。” “………” 四方天地,寂静无声。 “师父,师父……”傅颂宴慌张无措。 傅苍雪盛怒之下,蓦地出手。 “下界小儿,焉敢动我万剑山弟子!” 夜墨寒却是嘲讽地看着他。 楚月戏谑地勾着唇,不动如山。 只见苍劲威猛的力量汇聚成了一柄箭,从傅苍雪的后背穿去,自前胸掠出带血的尖锐锋刃。 山主声如洪钟道:“诸君,万剑山不幸,出此眼瞎心盲的顽劣,适才,已找出万剑山傅苍雪作恶的证据,待安定过后自会宣告四海。” 傅苍雪颤动着身体,口中汩汩地吐血。 他机械般,一寸一寸地回头看,银白的眼充斥着不可置信。 第3651章 剑气斩人骨,憷如昼见鬼 山主—— 根本就没想过,以血鬼之事,能够推翻叶楚月。 纵然可以推翻,也绝非是叶楚月正如日中天的当下。 山主和白龙王的真实目的,是把先前的疑影、傅颂武临终前的告发直接坐实在他傅苍雪身上,可谓是相当英明的弃车保帅。 傅苍雪口溢鲜血,沿着嘴角往下流。 彻骨的鹅毛大雪,落在他的眉眼和肩头。 堂堂傅公,素来德高望重,有严肃板正之威,而今竟弱如柳絮。 “傅苍雪,你可知罪?” 山主沉声喝道,犹如一记惊雷轰在了傅苍雪的耳膜。 “噗嗤。” 傅苍雪一口鲜血吐出,身体痉挛发冷,四肢的骨头都在萎缩。 剑气斩人骨。 骨缩人未老。 憷如昼见鬼。 …… 此乃,山主的剑法,阴郁起家,响彻一方。 傅苍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山主不见其身形,嗓音也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化风劲为力。 犹如黑云压城的大网,无形中就给人山岳倾覆的压迫感。 “傅苍雪,既是万剑山长老。” “作为万剑山的山主,本座钻研剑道,所信非人,御下不严,有间接之罪。” “傅苍雪罪该万死,本座也不可轻饶之。” “因而,本座愿散尽万贯家财,培养剑道天才。” “万剑山的弟子,往后不限数量,并且,愿降低要求。” “本座愿在青梗殿,禁足自省三月之久。” “………” 他乃威震海神的山主,万剑山的北斗。 集剑士信仰之火一道的泰山。 楚月饶有兴味地看着傅苍雪。 狗咬狗,终究是一嘴毛。 山主是个聪明人。 眼下,以血鬼之事来抨击她,不亚于以卵击石。 倒不如等浑浊退去,由上界人看见她的血鬼身份。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能够借刀杀人的话,又何至于自己亲自动手沾染一身腥味呢? 倒不如尽收渔翁之利。 “武侯,打扰了。”山主缓声道,极致的恭敬,“傅苍雪此人的命,武侯想留便留,若是不留,或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本座会亲自诛杀。他已是亡命之徒,不过垂死挣扎的呜咽罢了。” “既是万剑山清理门户,就该任凭山主定夺。” 楚月大大方方地回道。 傅苍雪命数已尽,活不下去了。 万剑山主不会让他活着离去的。 不过是想试探下楚月,是否疑心自己。 不管是云烈的仇恨,还是卖国贼,傅苍雪一人揽下才是最好不过。 尤其要在众目睽睽。 山主很满意地一笑,“武侯君子之气,高风亮节,亦坦坦荡荡,性情中人,是本座狭隘了,急于自证,急于坦荡,倒显得过于惺惺作态。” “武侯说得对,既是我万剑山的人,就该本座来清理门户!” “傅苍雪,海神大地的罪人,罪不容诛,就地格杀!” “………” 傅苍雪张着嘴,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了。 只有无尽的鲜血往外流,堵住了他急于解释的话音。 “砰!” “砰!” “砰!” 傅苍雪体内萎缩的骨头,成了两把多道蓄势待发的箭。 在胸腹腔翻江倒海。 快要涣散碎掉的元神,出现了妖邪的声: “想活吗?” 傅苍雪定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朝着声音的主人望去。 银白的瞳孔映照着血迹斑斑的黑金龙袍,还有一张清丽妖美满是血鬼印记的脸。 “跪下,求本侯。” 元神,再度响起了楚月的嗓音。 傅苍雪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祝兰雪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其他人亦是不解。 他,在跪武侯吗? “傅苍雪与武侯相距甚远,恐是无力站立,方才跪下。”顾长子道。 旁人听了,便也点头。 的确是这么个理。 “把灵魂和真身,贩卖给本侯。” “本侯可赐你苟延残喘的机会。” “当然,你也不过是本侯用来对付山主的一枚棋子。” “你若愿意归顺本侯,成为本侯的奴隶,他日揭露山主之行。本侯可救你一命。” 是了,楚月就在等山主迫不及待地出手。 而她,才是坐山观虎斗的渔翁。 一点血鬼之气,氤氲在了傅苍雪的元神。 这是山主发现不了的存在。 血鬼之所以恐怖,成为人族罪行,并且明令禁止,便是因为,当人把灵魂贩卖给血鬼后,就拥有压榨他人灵魂的能力。 “我愿意!”傅苍雪睚眦欲裂。 元神咆哮的时刻,他五体投地地匍匐。 围观者看不懂他的动作,只当是山主刑法所导致的罢了。 楚月殷红的唇勾起了清浅的笑,眉梢高挑,漆黑睫翼下的一双红瞳,流转着潋滟姽婳的妖异之光。 “轰!”震耳欲聋的轰然作响声出现,距离较劲的人耳膜将要裂开。 尘烟滚滚,旋即纷纷抬眸看去。 便见山主的责罚之下,傅苍雪体内的两百多道骨头,成为了骨箭,往外迸出。 剑从身体的内部穿过,血溅三尺之长。 傅苍雪比被五马分尸般还触目惊心,成了一滩血雾。 万剑山主甚是谨慎,就是要以正当理由去毁尸灭迹,往后傅苍雪就蒸发于人海,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威胁。 殊不知。 傅苍雪躯壳被毁的瞬间,签订了血鬼契约,将灵魂贩卖给了楚月。 楚月以精神之力为媒介桥梁,再以血鬼契约为笼,收走了傅苍雪的灵魂真身。 因有对付李太玄、清远沐府家主的前车之鉴,又有血鬼的力量鼎力相助,如虎添翼,收服起傅苍雪的真身,可谓是轻车熟路般简单。 至此,小黑心下一惊。 “主子,你该不会在带走李太玄真身,劈砍沐家主真身的时候,是在学习练手,那时就想到了要悄然无息收走傅苍雪真身吧?” “嗯。” 主子的回音让小黑睁大了眼睛。 未雨绸缪不可怕。 可怕的是,雨还没下,就准备了十余把伞。 且都有妙用,并无任何一个是鸡肋。 小黑深深地吸了口气。 傅苍雪的灵魂真身,被困在血鬼之笼,置放于楚月的元神空间。 傅苍雪尚未从被分裂身体的阴影当中清醒过来。 满身大汗,眼里万分的恐惧。 轩辕修舔了舔唇,“饿了。” “。”楚月无奈地侧目看去。 这轩辕皇帝,是吃真身吃上瘾了。 吃着吃着还另辟蹊径开出了差点邪门的一个派系道法。 “叶楚月,你不是万剑山主的对手。”傅苍雪虚弱地道。 “本侯不喜欢话多的奴。” 楚月元神之音淡淡说罢,神念一动,傅苍雪就被血鬼之气覆盖,直至晕厥。 白龙王远远地看着楚月,心中隐隐不安。 元神问道:“山主,真的,没事了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且看她众矢之的,如何自保。全天下的人,都不可能瞎了眼的,只是此刻还在劫后余生的惊喜当中,又被叶楚月的鏖战所感动,但人性是幽暗的,是自私的。就算他们不说,上界密切监视着海神界的一举一动,又怎么能放过叶楚月?她——太妖了,也,太正了。” 山主凌锐的洞悉一切,隔岸观火看这世间热闹。 白龙王的心稍安,眉宇之间泛起了一股傲气。 她还担心剑星司的风头会盖过万剑山。 这后起之秀来势汹汹。 山主借傅苍雪之死,大开万剑山门,广收豪杰。 有眼力见和抱负的,都不会选择剑星司。 除非是万剑山不要的。 “武侯,天梯一战,你功不可没。” “以你的功勋,界天宫可满足你一个要求。” 羽界主言笑晏晏,高声道:“你可想好,是什么了?” “回界主,末将已然想好。” “哦?说来听听。”羽界主兴趣盎然。 “血海枯竭,弟子想重建剑星司,就以血海为址,不知可否如愿。” 楚月可谓是狮子大张口。 这血海深藏道义。 海水枯竭,意味着道义埋没。 是天梯一战海神人的心头遗憾之事。 “这不可行。”翠微山大长老皱眉道。 虽说对于血鬼之事,他为叶楚月说话。 他深知没有叶楚月,就没有海神界。 但血海之事,不是界天宫独有的,而是界天宫和三大山共同所有。 白龙王蓦地看向楚月,警铃大作。 “武侯,不如把剑星司归纳到万剑山下,作为附属而存在。” 白龙王提议道。 成为万剑山的依附品,攀附万剑山而生长的菟丝花,就能将其掌握在分寸之内,孤枕亦可安心呢。 “陆某觉得可行。” 血海的镇海大将陆猛道:“剑道也是道义,剑星司的弟子,和血海道义共存,来日便可激发血海道义,说不定是一件好事。血海枯竭,守护道义的前辈们都在血海的道义之下,世世代代的道义,不可因此磨灭。与其说是剑星司镇守道义,倒不如说,把血海的道义,交给武侯。” 翠微山大长老看着陆猛摇了摇头。 到底是年轻人。 他并非是想有意去针对武侯。 奈何大是大非前,作为年长者、过来人,就得深思熟虑,行事周全,方方面面的纰漏都不能错过,才能纵观大局,想得长远,方为处事立锥之道。 海神界势必不会放弃血海道义。 但此次枯竭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需要在漫长的岁月里,将血海之水重灌。 每一粒水滴,都是修行者的道义。 这相当于是一种责任。 叶楚月,不能再抗下这样的责任。 “交不了。”翠微山大长老道。 “山主。”白龙王喊了声。 山主并未回答她的喊声,而是嗓音中气十足于血海的天地之间。 “本座,认为此计可行,镇海大将言之有理。” “山主?!!”白龙王震惊。 这样一来,剑星司名声大噪,无可阻挡。 叶楚月背靠剑星司,岂不是威风堂堂到没边了? 翠微山大长老皱紧了花白的眉头,不悦地看向了天穹,似乎眼神冷冽地凝视着万剑山主。 “万剑山主,你贵为一山之主,难道不该想清楚些吗?” “翠微山长老,你是在质疑武侯的能力?” 翠微山大长老闻声,呼吸一窒,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他深知尔虞我诈的暗潮,只想要守下血海的道义。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武侯固然有枯木逢春的能力,但血海道义,不行。”大长老始终反对。 山主缓声道来:“武侯惊世才,通天人,凡人道王,本座不许你诋毁她。” “??”他何时诋毁叶楚月了? 大长老气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睛的。 仙人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如山间清泉的作响。 “本座却是很期待,血海之上的剑星司呢。” “每个登天而去的修行者,低头看来,都不会是干涸枯竭的血海, 而是熠熠生辉的剑星司,和蓬勃有生命力的剑星司弟子,不好吗?” 既有仙人发话,大长老心中还是不认可,却也不再高声反对。 内心幽幽一声叹息。 武侯,不懂血海道义。 他只悲,这道义,终将埋没了。 第3652章 仙灵雪珠剑魂碑 “万剑山主未免过于小气了。” 翠微山长老见缝插针地开口。 “武侯既都说了无道义相赠剑星司,那要是有道义的话,山主不得给点什么吗?两手空空可不好。” “我翠微山,愿赠仙灵雪珠一枚。” 大长老豪迈阔气,先发制人。 翠微山戴着面具的长老不遑多让。 “沧溟山,九转还阳丹一颗。” 九转还阳丹,乃沧溟山上等的药物。 濒临死亡的人,只要以针封住心脉,七日之内服下九转还阳丹,即可保住一命。 至于翠微山的仙灵珠,若是以仙力催化召唤,弥散的仙气,可保笼方圆百里。 与翠微山仙灵雪珠、沧溟山九转还阳丹对等的是,万剑山的剑魂碑。 碑伫立,引魂兮。 剑之道,在九霄。 紫来仪,东朝阳! 山主沉寂了好一会子。 “若是剑星司建起之时,血海道义能够涌现大地赐世间祥瑞福祉,万剑山,必携剑魂碑前来,相赠剑星司!” 翠微大长老捋了捋胡须,眼眸灰浊而深沉,浮现了一抹笑意。 既然暗潮流动在眼前,他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 如若武侯当真能够使得道义之海重新灌溉。 相赠仙灵雪珠又何妨? 但武侯的当务之急,并非道义—— 大长老仰头看了看天,眼眸微微地缩起。 浑浊将散,域外的旁观者,便能将此地看得真真切切。 届时,武侯的血鬼就掩盖不住了。 那才是武侯真正的灭顶之灾。 这会儿,龙子蘅亦在注视着楚月,紧缩起眼睛,倔强地咬紧了唇,仿佛是被抛弃的痴情人,辗转多年的颠沛再次遇到了当初的负心汉,隐忍着情绪的波涛,却有绯红止不住地泛上了眼眶。 “岳、离——” 他低着声,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无间口一战,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分明该有血恨是为仇敌。 但他却贪婪无间地狱人屠宫的那一段日子。 他万万没想到,岳离,会是武侯叶楚月。 “队长。” 副队悄然靠近道。 “真相皆在世人之眼,固然堵住悠悠之口。” “队长暂且按兵不动为好,等到总处,将血鬼之事告知。” “武侯,必死无疑。” 第三副队目光阴恻恻的,眼底深处蕴含着蓬勃的狂热,是对权力的野心。 此事一旦揭发,第三执法队在总处必受重用,节节攀升。 “啪。” 龙子蘅反手一掌,狠狠地打在了副队的脸上,是鲜少有过的铁面无情和残忍戾意,像是一头走火入魔想要以罪业为剑摧毁世上万物的龙。 掌力劲道极猛,直将副队的牙齿连带着粘稠的血液一同打出。 副队捂着渗透出血迹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反复无常的龙子蘅。 “队长?” “滚——” 龙子蘅压抑着阴郁的心情,眉峰紧皱如死结。 他闭上眼睛,从喉咙深处蹦出了沙哑的音。 副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深知龙子蘅秉性的他,还是决定暂避锋芒,憋屈的到了一旁。 “仙灵雪珠、九转还阳丹、剑魂碑,都是一顶一的好东西。” 龙子蘅踏步往前走去,大雪夹杂着冷冽的风,吹拂起了他久战后凌乱的发,痴缠在鬓边,月牙白的烫金祥云纹的袍子,被吹得鼓荡,猎猎作响。 他一面往前走,一面眼睛犀利地看着楚月。 “就是不知,武侯可否有这么个本事,能让血海,死而复生。” “最好不要偷奸耍滑,投机取巧,否则,就违背道义的初衷了。” “血海道义,是大地勇士,世世代代的传道者,前仆后继的视死如归,方才拥有的璀璨瑰宝。此等伟大的道义,众生万灵绝不允许他出现在任何人的阴谋算计之中!!” 他以为,朝华公主,是自己的知己好友。 他以为,人屠宫,有家的温暖。 做了一场游园惊梦罢。 醒来不过荒唐寒凉的满眼泪。 楚月神情淡淡地看向了闹起脾气的龙子蘅。 如稚童般耍起性子。 不高兴了,就犟得像野牛。 “龙队长所言极是。” 楚月微微一笑,不予置否道。 “道义之事,不容儿戏。” “世人有目共睹,本侯亦不会儿戏,同不允许阴谋算计的出现。” 龙子蘅紧紧地攥起了双拳。 嘲讽冷笑。 朝华公主,竟像是从未见过他。 疏离淡漠的客气,真让人懊恼啊。 他就知道。 人族不可信,其中的女人最不可信。 他将头看向了别处,不经意地望了眼消散的浑浊,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剑眉。 血鬼之事,瞒不了太久的。 “脸脏死了,丑死了。” 龙子蘅斜睨楚月,挥袖冷喝:“还不快去清洗干净那满脸的脏污。” 楚月黛眉微微一挑,红唇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 有时,较劲拧巴,喜爱闹脾性的人儿,不乏有可爱的一面。 天梯一战,她和慕倾凰、夜墨寒都不得已动用到了血鬼的力量。 不用则已,一旦使用血鬼之力,想要在立即掩盖下去,就不是容易的事。 “轰!” 一把剑,划过了长空。 世人看去,长剑如龙。 龙吟声起时,快要消散的混沌形成可怖的风暴,似有毁天灭地之力。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起,步履平缓地踏到了天穹以东的方向。 他负手而立,墨袍飞舞,面庞棱角冷厉,神情冷峻,破裂开血痕的衣裳和交错血线的脸,有着从骨子里透出的矜贵之气,仿佛生来就是十方天地的王。 “天梯一战,事关重大。” “将我族隐秘道出者, 诛其九族,挫骨扬灰。” “风平浪静之日,不可是过河拆桥之时。” “夜某请灵幽二族出世之时,就已布下天地法则之阵。” “阵如毒丹,触之即吞。” “违背法则,私下道出隐秘者,阵即杀之,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 此话出,天地死寂,半点喧哗也无。 皆是一阵后怕。 也就是说…… 如若他们不曾感怀武侯的付出,在胜利来临的时刻,卸磨杀驴,苛责血鬼之事并借题发挥。 等待着他们的,就将是最可怕的死亡。 可是…… 傅颂宴还好好的啊。 一双双眼睛,不由地看向了傅颂宴。 “啊啊啊啊。” 失去双目的傅颂宴惨叫出声。 第3653章 炼狱二十,磨灭中轮回 傅颂宴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钳着自己的脖颈,一阵阵的哀嚎和血液从喉咙处来。 诡谲的幽绿光芒从傅颂宴的五脏六腑隐隐散发。 一点一点,缠绕住了傅颂宴的筋脉。 神圣之气,覆盖颅腔。 阵法深处,传来古老的声音。 “违背人族法则,羞辱神侯者,有死无生。” “魄散魂飞,永不得安宁。” “炼狱二十,磨灭中轮回。” “汝,可知罪?” “……” 那声音,就像是天道的审判,始祖的威压。 绝对的不容置疑! 神圣,而不可侵犯。 那阵法…… 绝对不是寻常的法则之阵! 阵法深处,掩藏着无人知晓的奥义。 而只有被阵法审判的罪人,临死之前的一刻,方才能知晓自己真正的罪行。 以及奥义下的秘密。神侯? 叶楚月乃是神侯? 当初镇守凡人之道,带着人族开疆扩土,往来有人皇、始祖等世道大能的神侯? 怎么会这样? 匍匐在地上哀鸣的傅颂宴,剑气所伤的眼睛流着血看不清世间的黑白。 他的心脏都在竭力地震颤。 阵法早已深入世人的脏腑。 傅颂宴也不例外。 并未立刻绞杀。 是因为那个男子在等。 等更多卸磨杀驴的人出现。 这才是夜墨寒等待的意义。 沉默之下流动的暗潮,藏着无尽的杀机。 随时浮出平静海面,给出汹涌凛冽的利刃,将一切血肉斩于刀下。 “神侯。” “是神侯啊。” “师父,你不知道,我们面临什么。” 傅颂宴呜咽出声。 阵法原因,他的喉咙像是灌满了锐利的刀子,时时刻刻都在割裂他的喉管。 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想要表达什么,只道这人是疯了。 “山主。” “住手吧,面对神侯,无人可抵这锋芒。” “世千万人,都是神侯的信徒啊。” 傅颂宴的痛苦挣扎在于,他曾也是神侯的信徒。 少年时期,误入神侯庙,拜过神侯,见过那伟岸巍峨的背影,盘膝入定在凡人之道的尽头。 “少年,你走错路了。”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少年听到了沙哑的声音,犹如堕落使者的回响。 他从未见过这样矛盾的人。 集正邪于一体。 “神侯大人,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心向于道,吾自恒昌,见与不见,皆在你一念间。” 少年握紧的拳头用力地挥动了几下,鼓舞出信心和力量,眼睛迸发出坚定刚毅的光泽。 信仰的火花在灵魂绽放。 从此,他一心修道,永远都忘不掉,那匆匆一瞥的背影。 宇宙洪荒,玄黄混沌。 尽头不是滚烫的星河,是破碎的天穹,孤独的荒芜,无垠又漫长。 时间似乎在她身上也挺直了流动,却总是留下岁月的痕迹。 她的背影,披风是破碎的,沾染着陈年斑驳的血迹,一把暗红的残剑散发着滚烫炽热的的光。 连残魂都算不上的意志,镇守在凡人道,护佑着凡族的安定,维系着很多年的和平。 少年猩红着眼睛,一腔热血,仗剑天涯。 但他从未想过,被自己斥责的血鬼,竟是神侯。 神圣伟大的神侯,怎么会是血鬼呢? 甚至叶楚月还是魔妖体质。 但傅颂宴却想清楚了。 难怪叶楚月对凡人之道有股执念。 不管是神侯残余的意志,但是今朝的叶楚月,都在为凡人之道而努力。 时代的不同,造就了不一样的努力之路。 傅颂宴两眼血流不止。 「侯爷,颂宴知罪。」 「颂宴甘愿赴死,不得往生,不得安宁,不得善终。」 他艰难地腾挪着自己的身体,摸索着改变了方向,朝向了楚月。 周遭的人,旁观的修行者们,眼睛里写满对傅颂宴的不解。 炎枭在兄长身侧弱弱地说:“这万剑山的傅颂宴,估计是恨毒了叶楚月,死都不放过叶楚月。” 炎如殊皱紧眉头,直直地盯着傅颂宴看,颇为疑惑地自语。 “他在说什么?”“肯定是在咒骂武侯。” 炎枭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开口。 “是吗?” 炎如殊抿紧了唇瓣,星目多了几许深意。 真的是咒骂吗? 炎枭啧啧:“二哥你听,骂的可真难听啊,他估计想把武侯的肉给咬下来,垂死挣扎之际,也不想放过武侯。” 话音落下,就见傅颂宴面朝楚月,双手勇撑地面,指甲扣着土地,重重地磕了三次响头。 最后,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没了生机气息,身体僵硬发冷。 碎玉般的寒酥雪,飘洒人间。 纷纷然然,落了傅颂宴的身上。 “他在朝拜武侯!!” 赵青衣是第一个发现傅颂宴临终心思的人。 世人茫茫,无人能够理解。 “朝拜?” “他怕是想杀了武侯。” “是啊,像他这样的人,总不能最后良心发现,朝拜武侯。” “他就是想像厉鬼一样爬到武侯那里去,生吞了武侯,只可惜实力不足,身体发僵,什么也做不了。” “………” 赵青衣拧了拧眉,耳边响起同伴的话。 他并未因此改变自己的意见。 他总觉得,傅颂宴想说些什么。 只可惜,无人听得懂他的话。 楚月遥遥地看着傅颂宴面朝自己匍匐下来的尸体,眼底泛起了一丝涟漪。 心涧,微微一动。 尘封的记忆之门,稍稍开了一丝透光的缝隙。 玄黄之道,无人路祭。 凡人尽头,孤独如风。 少年误入玄黄,来到了时间长河中的凡人道。“神侯,你真厉害。” “长大了,我定会像你一样。”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修炼,我要见到你的。” “神侯姐姐,等我哦。” “等我长大。” 楚月浓密漆黑的睫翼,轻微地颤动了数下。 她的精神力稍动,漫天大雪,盖住了匍匐的傅颂宴。 这人间,可真小啊。 总是在轮回中遇见形形色色的人。 或是一成不变。 或是判若两人。 时间这把杀猪刀,不曾对谁手下留情过。 楚月面带微笑,扬起脸轻嗅湿冷的空气,眸光望向了穹顶之下一夫当关的男子。 男人带着屠灭的决心和千难万难请的援军回到雷霆大作战火纷飞的战场。 他不信人心。 他害怕。 害怕妻子的一腔热血和赤诚之心,终是喂了狗。 害怕一己利益之私,从前被阿楚守护的众生,恍然间就毫不犹豫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从而对她口诛笔伐,疾言厉色去咒骂,还会站在道貌岸然的至高点捧着圣光来践踏昔日的战士。 于是,他布下杀阵,不给任何人后路。 若这大地上的人,都不在乎阿楚的死活。 他会亲手毁掉,这所谓的生灵。 夜墨寒与楚月对视的时候,目光闪躲了一下。 这是他内心的阴暗面。 和楚月的大义盎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却未曾想过,楚月是否需要。 “阿楚,抱歉,我未曾和你商榷。” 夜墨寒来到楚月身边。 颀长挺拔犹如高岭之花不可攀的男子,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楚月朝他伸出了手。 寒气汹涌逼人。 凛冬总有风彻骨。 男子抬眸望向了她,眉角眼梢都是独属于她的温柔救赎。 “手冷了。” “暖暖。” 楚月浅浅一笑,血眸漾着光。 夜墨寒微怔,旋即握住她的手。 还是如过去那般的冰凉,尤其是在这冬日,更显得冷。, 他温热暖和的手,将女子冷冰冰的手爪子包裹住。 不同于往的真力,这次用的是仙气。 “阿楚不怪我?”夜墨寒问道。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即便两厢情愿久长时了。 “抱枕。” 楚月答非所问,轻喊了一声旧时的熟悉。 “嗯,我在。” 他在。 他一直都在。 “如若易地而处,如若是我,我也一样。” 楚月定定地看着他:“抱枕,你比这众生,更重要。” 抱枕、儿子、家人、朋友,都是她心里头的第一位。 从未改过。 她是战士,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是故人的战友。 有些路,她非走不可。 有些人,她不得不救。 她能够理解人心易变,都只顾着自己的蝇头小利和一亩三分地。 凛冬将至,各扫门前雪。 人性使然。 但若是个个丧了良心,只坏无好,她可为这众生鏖战到至死方休,也可手握屠刀大开城门走向自己人。 夜墨寒低头垂眸,凝望着与自己十指相扣的女子。 始终怦然。 心跳如小鹿。 快要撞死在他的胸腔。 宛若擂鼓般一下一下强而有力且分明地响在耳道深处。 男子低低一笑,血线纵横的俊脸,扬起了秋水般柔和的笑。 紫眸快要溢出星辰般的光。 卿重霄愁容满面地看着满心欢喜温柔似水的男子。 “诶。” 老人长长地叹息。 夜尊殿下哪哪都好,就是在武侯面前,太情不自禁了。 太好哄了。 且是毫无保留地投入,像个小娇夫。 反倒是柳三千,捋着雪白的胡须,眉眼弯弯,笑容可掬,灿烂恰似菊花儿。 楚月有夫婿如此,他这老头儿往后为七杀天和夜尊殿下干活都会夹紧臀部越发卖力了。 “你笑什么?” 卿重霄抓贼似得,狐疑地看着笑容灿烂的柳三千。 “卿老兄又在愁什么?”柳三千不答反问。 卿重霄就差翻两个白眼出来。 随后眉头一皱。 顿感疑惑。 不对啊。 怎么反过来了? 不该是柳三千觉得白菜被猪拱了而惆怅叹息吗? 卿重霄噘着嘴都能挂个油壶了,默默地拉开了和柳三千的距离。 柳三千大笑着跟上,悄然道: “老兄,殿下跟了我们武侯,不会吃亏的,不会押错宝。” “别看武侯如今尚未登天梯,来日踏步天梯,那可就不得了。” “洪荒必然为武侯震上三震。” 卿重霄:“……?” 啥玩意儿? 反了反了。 真的倒反天罡了。 “什么叫跟了武侯,是武侯跟了殿下。” 卿重霄一板一眼地纠正道。 柳三千:“不如,你去问问殿下?” 他初进七杀殿就是跟着卿重霄的。 卿重霄不止一次告诫过他。 遇事不决,便问上级。 “。”卿重霄默默地看着眼里只有武侯的殿下。 瞅着殿下那不值钱的样子,老人嘴角猛抽。 莫说是智勇双全的他。 就算是一头猪,都能知道殿下的回答是什么。 这痴情种啊。 要不得要不得。 却说混沌浑浊迟迟不散,被凝于法则之阵当中。 等到楚月、夜墨寒等血鬼之力压下,方才会消散开来。 浑浊一经消散,被遮挡的日月就会显露出来。 原先百废待兴的海神大地,除了枯竭干涸不能再生的血海道义,都在文明之气的促进下,鸟语花香在大雪天,灵气精纯,元力浑厚, 彼此从前,更是往上抬了一个档次,正在趋近上界。 也就是说,往后海神大地的文明,会诞生更多更强的强者。 文明之气涌入界面压制。 罗玲玲寒刀贯穿的残余阵法。 都使得界面压制刚上一层楼的强悍与牢固。 遍地荆棘穿过的地方,生长出了灵草。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灾后的海神大地。 不仅有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还有着这份意外之喜。 欢声笑语,相连万里。 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 卫九洲富有深意地看了眼楚月。 文明之气的来源,恐是别有深意。 奈何。 有人不愿领取这份功劳。 只因,也不愿站在众矢之的中把底牌全部托出。 她在以自己的方式,襄助着这破败的大地,直至辉煌的降临。 “光,阿娘,你看,有光。” 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 被母亲抱着的孩子,举着手指向了天。 无邪的眼睛,盛满了笑意。 “黎明了。” “灾厄结束了,和平永续我家国。” 妇人热泪盈眶,尽量缓和的语调依旧是难掩激动。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动。 “阿娘不哭。” 孩子亲吻母亲被泪水灌溉的面庞,奶声奶气道:“神侯,会庇护人族哒。” 紫气东来 。 黎明破晓。 不见天日好久的大地和人们,于冬季大雪纷飞的这日,闻到了花香,看见了久违的黎明。 那一缕破晓的光,从东来紫气的穹顶之下,从海平线的尽头,逐步地靠近,蔓延着四方天地。 光,映照在一张张蓬勃的脸上,眼下乌青诉说疲惫,喜悦盛满被透支的躯壳。 一双双眼睛饱含热泪。 多的是喜极而泣的人。 这一日。 这一刻。 她们等了,好久,好久。 绝望过。 崩溃过。 哀嚎过。 最后,迎来了黎明。 从前唾手可得的曙光,在今朝看来,分外的难得和珍贵。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战。 是一代代人都不会忘记的奇迹。 “天亮了。” 楚月和夜墨寒并肩而立,脸上的血线逐渐消失。 又是那张好看的脸。 敌人的鲜血斑驳在面庞尚未洗涤干净。 正如裂开了好多处痕迹的黑金龙袍。 袍上的纯金之龙,仿佛也跟着身经百战了一样,遍体鳞伤染上血痕,眼睛都瞎了一只。 尽管如此,目之所及,凛冽深寒,万兽匍匐颤栗。 依旧是那,盘桓在宇的王。 从未有过败绩的龙。 ……… 浑浊散去。 不论是洪荒上界还是域外各方,将再次看到海神大地的场景。 俱不约而同的目不转睛。 孰胜孰败。 终将揭晓。 大楚。 “浑浊散去,只怕,海神已经亡了。” 楚祥坐在梨花木雕麒麟的太师椅上,枯老的手握着终日不离己身的烟壶。 深吸了口,吐露出浓稠的烟。 烟雾背后若隐若现一张高深莫测的脸。 仿佛是杀人于无形,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智囊谋士。 “来人。” “去点上香。” “老朽要好好祭奠下,老朽的两个孙儿,一个孙女,还有……儿媳。” 楚祥灰浊的眼眸,闪过了偏执的阴郁癫狂。 他的内心,复杂到古今之书都无法诉说。 正如当年。 他命楚云城挖走明月的金眸,又将明月丢到无间地狱后,独自在屋子里枯坐了好久。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白了。 人也苍老了几十岁。 天亮。 又是一个清晨。 他打开窗棂,自言自语。 眉间尽是苦涩的愁。 “孩子,别怪爷爷。” “去吧,去做那孤魂野鬼。” “这是你的命, 爷爷没办法。” “你我之间,并无爷孙的缘分。” “要有来生的话,你我二人,可以是普通人家的,一对普通爷孙。” “等到那时,爷爷会把欠你的,都还给你。” “………” 楚祥吸着烟,眼睛流下了一滴泪。 为儿媳。 为孙子。 为孙女。 …… 还为自己的伟大 。 为了大楚的未来和安定,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家人。 不管是明月,还是离经叛道去皈依佛门的楚凌,亦或是突然间脑子被驴给踢了的楚时修,还有那不守妇道毫无规矩的儿媳。 他心不痛吗? 痛! 痛啊! 可就是这样痛。 他也巴不得都去死。 为了大楚啊。 为了祖宗的基业啊。 他一个人,背负多重的责任。 举步维艰,殚精竭虑,方才走至了今时今日啊。 这人间众生。 还有谁会比他更伟大。 牺牲更多吗? 没有了。 没有啊!! 楚祥又流出了一滴泪。 视野模糊。 他和心情难言的楚世远、楚云城、楚南音等家人,一起观看着浑浊退散后的法器灵宝。 一切都将清晰可见。 “啪嗒!” 当看清法器灵宝中的场景,楚祥浑身震颤,手掌不可遏制地一个用力,就掐断了掌中薄绿的烟嘴壶。他瞪大了眼睛,甚至为了看得清晰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像是讨债的怨鬼,一动不动地盯着法器灵宝看。 “嘶——!” 楚世远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在法器灵宝的人群中,去找寻着叫做落九筝的那一道身影。 其余人无不是惊到说不出话。 “阿兄。” 楚南音眼缠金缎,瞧不见清晰。 她声若莺啼,轻喊了一声。 “海神,如何了?” 她的双手放在膝上交错地绞着,掌心里都是冷汗。 不知为何。 难过涌上了心头。 她还想,等着阿姐来到上界。 她想,拿回自己的眼睛。 她还想再见母亲,和死在了海神的阿兄。 泪水快要夺眶而出。 想到这些人都将长眠大地……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就很难过。 她无法形容这种难过。 正如她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内心,涌上了一丝迷惘。 她分明在恨阿姐。 恨一切。 可阿姐真的死了。 都将尘埃落定了。 她的内心为何只有惆怅,而无期待已久的痛快呢? 楚南音愈发不解。 “周怜,死了。” 楚世远沉吟很久,才扯动着有点僵的下颌和嘴皮,解答没有光明的妹妹的疑惑。 “周怜,死了?” 楚南音重复着阿兄的话,愣了愣,似是听不懂其中之意。 又或是,听懂了,却不愿相信。 “海神光鲜更胜从前,荡漾文明之气,不见百废待兴,只见遍地生花,界面压制更加稳固,世人朝拜……武侯叶楚月。” 楚世远沙哑着嗓音极不情愿地娓娓道来,为妹妹南音解释着法器灵宝内所看到的一切。 唯独没解释的,是让他放不下的那道执念。 他看着落九筝的时候。 落九筝竟在凝视着他不要的妹妹—— 楚明月!!! 他太了解落九筝了。 落九筝是外冷内热,初见颇具淡漠的人。 就算从前对他芳心暗许,也只会压在师门、道义、苍生之下。 感性有温存如野火难控制。 但偏偏落九筝是个极度理性的人。 然而!! 就是这样理性的人,竟为叶楚月而痴狂? 楚世远瞧见这一幕,只觉得这世道真荒唐。 若非明月是个女子,他真要觉得落九筝移情别恋,爱上其他的男子了。 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荒唐!不可理喻! 楚世远双目赤红,面庞镇定如常的泰然,起伏的胸腔却直接出卖了他。 他的痛苦执念在都暴风雨的平静下。 “父亲。”楚云城着急地看向了楚祥。 楚祥掐碎的烟嘴壶碎片,割伤了自己的掌心。 血流在枯老的手,往下流淌,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刺目的猩红,烙印在楚云城的眼。 楚云城心脏咯噔猛跳了一下。 “啪!” 楚祥将碎掉的烟嘴壶,猛砸在了地上。 “魔童!” “什么魔童!” “既是天罡焚世,何不祸害海神,偏又救人于水火?” “老天,你在愚弄我这把老骨头吗?” 这,不该是焚世天罡魔的结局。 身披正道衣。 脚踏凡人路。 集世人仰望而登天。 粉身碎骨犹不怕,偏捍诸天凡人道。 这,对吗?? 第3654章 既断使命,杀不死我脊椎骨 这,不对。 很不对。 “啪嗒——” 楚祥一掌,震裂了雕花木的桌子。 掌锋之下,雕花木桌,尽为齑粉散乱。 他的眉峰狠狠地抽动,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似是不敢直视法器灵宝传来的结果。 甚至还怀疑这结果的真实性。 浑浊遮盖天地和视野前,他分明看见,荆棘囚笼把叶楚月给桎梏住了啊。 甚至还有神怒百丈剑,在锁定叶楚月脊椎骨的无生钉。 这必死的局面毫无悬殊啊。 焉能如斯? 楚祥百思不得其解,头疼欲裂。 “神怒百丈剑。” 老爷子喃喃自语,陡然睁开了一双血丝爆裂如蛛网的眼,蓦地朝法器灵宝看了过去。 锋利的目光如刀子般,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末了。 落定在被荆棘包裹的神怒百丈剑上。 “对,神怒百丈。” “原该覆盖叶楚月的荆棘之囚,竟去包裹了神怒百丈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浑浊降临的海神夜幕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海神大地的人,谁也不知道,混沌弥漫的天地间,有着这样的起承转合。 老爷子紧盯着神怒百丈剑看。 荆棘只是暂时束缚住神怒百丈。 神怒百丈不亡不灭不破碎,就势必会锁定楚月的脊椎。 直到将那脊椎给彻底地贯穿,再无挺直腰背的可能。 “咔,咔嚓。” 楚祥苍老褶皱的脸庞,浮现出了扭曲阴翳的笑容。 眼底的极端和偏执快要溢出恨之入骨的猩红。 只因他看见,包裹神怒百丈剑的荆棘,正在破碎。 这意味着,神怒百丈将无可阻挡。 “咔咔咔,咔嚓。” 荆棘逐渐地破碎。 纹路朝四处扩散。 当裂痕纹路倾覆满荆棘,便如天女散花般落了满空。 支离碎裂的荆棘乍然看去像下了一场艳丽的红雨。 剑的锋利,发出的铿锵鸣叫声和无尽森然的肃杀之气,都让人精神一震,目不转睛。 “就这样。” 楚祥笑了,直勾勾地看着神怒百丈。 “别忘记自己的使命。” “完成最后的一击。” “杀了她。” “……” 灭地雷霆都杀不死一个叶楚月。 楚祥只想要她死。 越杀不死,越后悔当初在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期,就不该心慈手软。 就应当将其活活地掐死,就算悔断肝肠,也好过今朝这般的煎熬。 神怒百丈剑失去荆棘的束缚,剑鸣声四起不止,锋芒往下,势如破竹。 一阵稍缓后,便是一路高歌前进,直奔楚月而去。 楚祥的头皮都在发麻。 是兴奋的。 楚云城、楚世远父子亦在顶着法器灵宝看。 叶楚月能不能活过这天。 全然在于这一剑了。 按理来说。 叶楚月的脊椎骨有无生钉。 她既逞强救民水火,那么,死亡就是做英雄的代价和下场。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神怒百丈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到了楚月的头顶上方。 依旧是快到极致的速度和滚滚杀气。 倏地。 沾满鲜血的一只手抬起。 一点食指的指腹,抵在百丈剑尖。 因抬手的动作,残破的黑金袖袍往下堆叠,露出了血狠满满的皓腕。 那神怒百丈剑竟是真的止步不前了,停留在她的指腹前方。 “你既断使命,杀不死我脊椎骨。” “以后,就跟着本侯吧。” “也好过流浪于四野之地。” 第3655章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势不可挡的神怒百丈剑,嗡鸣震颤,犹如兽王的暴怒,拥有着必杀的决心。 楚祥的眼底蔓出几分嘲意,心底的讥诮更甚,俱浮于言表。 “神怒百丈,含恨饮血,怒而杀之。”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样注定灭亡的一把剑,焉能臣服于自己想要杀的人?” 这相当于是让饥肠辘辘的狼王,朝着作为盘中餐的兔子屈膝跪拜。 很显然,绝不可能发生这等的事。 “咻——!!” 剑鸣震动皆在刹那止住。 神怒百丈的剑柄,乖乖地送到了楚月的掌心。 不再是以锐利的剑锋朝着楚月。 从杀戮,到臣服,只用了几个瞬间。 而这几个瞬间,是海神大地历史已久的黑暗,从深渊迸发出的希冀光火。 楚月握住了剑柄,扬唇一笑,明媚而妖冶。 她恣意轻懒地抬起了眼皮,眸光看向了天穹。 仿佛在透过这斑驳中刺目的曙光,朝天穹外的人看去。 楚祥登时便有种被扼喉的窒息感。 即便远在万万里之外。 对方甚至看不到自己。 但直觉告诉楚祥,对方在跟自己对视。 那一双死寂如深潭的眼睛,一点涟漪之下是汹涌的暗潮。 暗流的潮水随时化作凶猛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嘴露出獠牙,将他吞入腹中,生吞血肉。 “砰”的一声响起,楚祥惶惶之余,稍不留神,便摔倒在了地上。 “爷爷。” “父亲。” 楚云城、楚世远担心地惊呼出声。 父子纷纷来到脆弱老人的身边,将摔倒在地的老人扶起。 楚祥的手还在流血。 血口伤口,粘连着碎掉的烟嘴壶。 楚祥不言不语,只盯着法器灵宝的执剑女子看去。 “不能,放过她。” “不能让她登天梯。” 老人嗓音阴沉。 害怕忌惮之色交织着,出现在晦暗苍老的脸上。 “是,是不能。” 楚云城搀扶着父亲,看着楚月的内心澎湃而震撼。 他活在人世间这么久,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够有着这么顽强的生命力。 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存在。 为什么?! 为什么死不掉呢? 就算是九条命的猫儿,也该死得透透的了啊。 这世上,不乏有千千万万的天才。 死在路上的也多如牛毛。 诽谤、坎坷、嫉妒、践踏…… 唇枪舌剑道道锋利足以杀人于无形。 楚云城咬紧了唇,心情颇为复杂。 恨和不解显露表面。 内心,却生出了奇怪的表情。 若没有魔童的误会。 没有无间地狱自生自灭的那一档子事。 他要是能拥有这么一个女儿…… 又该是何等的体面呢? 楚世远扭头间,顿感荒唐,竟看到了父亲眼底流露出的挣扎的渴望。 纵然稍纵即逝,亦被他给捕捉到了。 知父,莫若子。 楚世远又看了眼楚南音,半垂着眼皮。 此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殿内的侍者婢女远远看去,只觉得公子远浑身笼罩在挥之不去的阴影当中。 那阴影犹如死神的镰刀,在一点点地蚕食掉楚世远,令人心悸不已。 第3656章 你是独一无二楚南音 第3656章 你是独一无二楚南音楚南音感受到父兄、祖父不对劲的情绪,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地攥着云锦的料子。 楚祥长叹了一声, 语重心长地说: “大楚,得尽快出一个女帝了。” “云城,不惜一切,让南音成为大楚的女帝。” 以叶楚月的天赋,若不死在路上,就迟早会登天梯。 这样成长的速度太快太过于恐怖了。 他每个午夜都被梦魇纠缠。 明月活在世上一日。 他余生的每一日,就都是令人发憷的梦魇。 楚云城闻声点点头,深知事情的严重性。 杀不死的顽强,势必会成为一道回旋到大楚上的镖箭。 若不加以阻止,来日定会在大楚的国土,留下难以磨灭的重创痕迹。 在明月踏步登天梯前,推崇楚南音为女帝。 届时,稍以手段,拿到北方龙族的本源权力。 叶楚月有着本源一族雪祖的传承。 只因目前还在海神界。 否则就直接是本源族长。 就算本源一族内对此颇具微词,但老祖的传承和权威不容忽视。 故而,大楚要做的,就是利用雪挽歌之女、龙老外孙女的血脉,去争夺本源的权力。 再以本源和大楚为基石,光复大楚,恢复往日的辉煌璀璨,乃至于是去到更上一层楼的高度。 “南音。” 楚祥宽慰道: “别气馁,乾坤未定之时,谁都拥有破竹的可能和锋芒。 你能做到的,爷爷相信你,你并非池中物。 你是衔仙瞳而生的贵女,非那庸庸碌碌的泛泛之辈。 自古王侯霸业的路,鲜少有一帆风顺的,都是曲折坎坷的。 当下的曲折,便意味着,你距离功德圆满的那时,更近了一步。” 楚南音听着祖父的话,纤长白嫩的双手,更加用力地绞动着膝上的云锦,以至指节微微地发白。 “爷爷。” “怎么了?” “若我,不能拿回本源一族,爷爷还愿意,扶我为大楚女帝吗?” 楚南音深吸了口气,声线微颤,嗓音吐露时,泛着莹白的寒气。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正如她此刻的忐忑不安。 金绸下没有瞳仁的空洞的眼睛,恰似没有星辰日月的宇宙,盛满了空旷的孤寂。 还有一丝,如流星骤闪而过的期许。 楚祥愣了愣。 楚云城拧紧了眉峰,眼睛深邃地看向了楚南音。 楚世远若有所思,抿着唇并未多言。 大楚金碧辉煌却空寂冷清的宫殿,诡异的沉默了很久。 寂静到仿佛只有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良久。 楚祥笑着说:“爷爷,当然愿意。”楚南音紧揪着的心,缓缓地松动安定。 但并未因此放下疑窦,而是继而紧逼地追问。 “爷爷不是为了北方龙族,也不是为了对抗明月,是为了我,独独是我,对不对?” 楚南音惴惴问道,声线弱了下去。 她并不是那么的自信。 却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的情绪在自戕急需找到救赎的光,如溺水之人的最后浮舟。 “是你,只因是你,南音。” “别多想。” “你是独一无二,楚南音。” 这一回,楚祥回答得斩钉截铁。 楚南音难得流出了清澈的泪水。 她咧着嘴角,笑容浓郁。 第3657章 五味杂陈于胸腔,说不上来愁滋味 流水顺着柔软丝滑的金色绸缎往下流。 淌过了楚南音白皙胜雪的面庞。 她在笑。 祖父也在笑。 但她没看见,楚祥眼底的深意和锋利。还有极端的血腥,和不为人知的犹豫。 他尚未告诉楚云城的是…… 近来。 在他的辛苦寻找之下,得到了一个隐秘的功法。 是有关于本源的。 本源一族早年间,意见分歧,闹出两派。 一派以雪祖马首是瞻,偏向正统。 至于另外一派,就比较偏执了。 喜欢剑走偏锋,算是走捷径之路,但也因此容易走火入魔。 若要修习此功法,就类似于血鬼一族的贩卖灵魂。 以寿元为祭,余生的每个月圆之夜都会化作兽人怪物模样。 会…… 很痛苦。 楚祥私下喊来了楚云城。 他担心出楚云城不同意。 整个大楚,谁不知道楚云城对青莲公主楚南音的喜爱呢。 楚南音是楚云城的掌上明珠,大楚的金枝玉叶。 只怕楚云城这个父亲,不愿楚南音吃这个苦头。 而作为祖父的他,同样是有不舍和心疼的,但任何事情和大楚的基业百姓的安定相比,都如一只微不足道到随时可以碾压成灰烬血泥的蝼蚁那样,纵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即便是他自己。 “可以。” 楚云城的回答,出乎了父亲的意料。 楚祥微微怔住诧然地眼眸看向了儿子,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楚祥心情复杂说。 “若为大楚,卖儿卖女丧妻丧子无人送终,儿子甘之如饴。” 楚云城满面的严肃凝重,锋利横扫近日失意的惆怅沧桑。 黄梨木罗汉椅上的老人蓦地愣住。 他看着眼前的儿子,忽而觉得有些陌生。 从楚云城的话中,他能够感受到那种和自己相同的决心。 如若有朝一日, 他楚祥阻碍大楚的进程或者威胁大楚的安定。 做儿子的,会第一个放弃他这个当父亲的。 楚祥有点难过。 五味杂陈于胸腔脏腑。 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颤抖了一下手。 忆起当年。 楚祥刚诞下皇子不久,也就是今日的楚云城。 大楚内乱,分权夺势,昔日兄弟设下妖星局,许多人觉得他楚祥就是妖星。 几岁的儿子红着眼睛挡在无数利刃面前,瞪着眼睛一往无前说: “我阿爹,不是妖星。” “要杀他,先杀我。” 后来,楚祥问他。 “如若阿爹,真是妖星呢?” “如若阿爹,真会危害到大楚呢?” 楚祥依旧记得,小小的稚童,睁着小兽般的眼睛看他。 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刚毅。 儿子斩钉截铁道: “大楚,哪有阿爹重要?” “我要爹,我不要大楚!” “………” 昔年彼时,楚祥唉声叹气最多的就是楚云城过于有血有肉重情重义了。 而今他把楚云城培养成了自己想要的接班人。 但他觉得自己好似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和自豪,还有着淡淡难以言喻的苦愁。 “爹?” 楚云城不解地看着木讷发呆的父亲。 楚祥站了起来,微微一笑,手掌拍在了楚云城的肩膀上。 “你,做得很好。” 父子俩对视一笑。 却说洪荒道的会议大殿。 无数双眼睛看着渐渐散去浑浊的海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