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绝宠小娇夫》 1、重生 太阳穴突突突的疼,胃里跟火烧一样,袁铭在睡梦中下意识伸手按住了腹部的位置。 这个感觉他太熟悉了,自从那个人死后,他就养成了酗酒的习惯。只有烂醉如泥,大脑完全失去思考,他才会获得短暂的睡眠,二十多年来,日日都是如此。 “夫君,阿娘煮了醒酒汤,你起来喝一点再睡吧。”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有个人坐在了床边。 袁铭的眉毛皱起,哪个不怕死的竟敢擅自闯进他的房里来!相府的人谁不知道他性格暴戾,而且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屋子。 去年有个婢女趁他睡着偷偷溜了进来,试图爬上他的床,最后被拖出去当着全部下人的面乱棍打死,之后府里便彻底安分了,下人们见到他就跟见了魔鬼一样,纷纷绕道而行,袁铭对此十分满意。 一年过去,又有人不长记性了? 脑袋里源源不断的疼痛让他变得无比暴躁,在那个人的手碰到他之前,飞快出手,用力握住了对方的肩膀。 只听到哗啦一声,泥土烧制的碗掉在地上,瞬间碎成了好几块,被他紧紧抓住肩膀的人惊呼出声:“我的碗!” “袁铭!你是不是有病啊!喝醉了跟我发酒疯是吧!”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唤起了袁铭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那些画面却好像抽丝剥茧一般,一幅幅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最开始,那个人就是这样的,生动活泼,有点小任性,脾气一点就爆。可是后来…… 袁铭的眸光暗了下去,他很有读书天分,一路平步青云,从村里搬到镇上、郡县、州府、最后在京城高中状元。 他要报仇,那股劲儿始终激励着他不断往上爬,他终于做到了,凭自己的努力站在了皇宫大殿里。 二十年谋划,十年蛰伏,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翰林编修升到了权倾朝野的左相,将那个曾经看不上自己的人永远踩在了脚下。 大仇得报,可是当他再度回首的时候,曾经跟小太阳一样的夫郎已然变得唯唯诺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饱受煎熬和折磨,一双眼里再无神采。 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抱憾终身。 “清清。”袁铭猛地将面前还在跳脚的人抱进怀里,脑袋埋在他的颈间,近乎贪婪的闻着他的味道,低喃道:“你好狠心,为了惩罚我,连我的梦里都不来,对不起……是我错了,可是你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你是在惩罚我……” 他的声音很小,吐字含糊,季清月压根就没听清,不过被心上人如此珍重的抱着,顿时张牙舞爪不起来了,微红着脸,回抱住他:“夫君,我再去拿一碗醒酒汤给你。” 感受到季清月挣扎的力道,袁铭抱他抱得越发紧了,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眼睛通红:“不行,我不会放你走的,绝对不会!” 季清月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好说歹说劝着他松开自己,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一惊:“怎么这么烫!夫君你发热了!” 这下,顾不得袁铭再挽留他,将他塞进被子里,跑了出去:“夫君别乱动,这就去找大夫。” 袁铭看着季清月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喉口一阵腥甜,他想起来把人追回来根本做不到,最后脱力躺在床上。 望着床帐,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失去意识之前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梦也太短了点。 今天大婚,亲朋好友都留下来帮忙,前院里架着火堆,支起一口大锅,一群人围着火堆聊天。 这时,季清月慌慌张张跑出来,袁铭的阿娘曹薇第一个看见了,疑惑道:“月哥儿?你怎么了?” 大家闻声都看了过去。 季清月粗喘着气,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一圈,最后定在了一个人身上:“徐叔!您快跟我进去看看,夫君他发高热了!” 徐仁昌嘴里还叼着旱烟锅子,闻言赶紧站起来:“好好好,这就去。”曹薇也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进到屋子里的时候,袁铭已经昏睡过去了。 徐仁昌坐在床边,手搭在袁铭手腕上把脉。季清月扶着曹薇站在一旁,紧紧抓着曹薇的手,轻声安慰道:“阿娘别太担心,夫君不会有事的。”就不知道这话实在安慰曹氏还是他自己。 不一会儿,徐仁昌收回手。曹氏赶紧上前问道:“老徐,我儿子怎么样了?”季清月也眼巴巴的看向他。 薛仁昌摇摇头:“他的脉搏平稳有力,不像是生病了。” 季清月皱起眉:“可是他一直在发热。” “这……确实奇怪。”薛仁昌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说道:“我医术不够高,要是方便的话,明天带他去镇上医馆瞧瞧。” 季清月连连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徐叔。” 曹氏看了儿子两眼,送徐仁昌出去了。 将地上的碎碗片清理干净,季清月又去打了盆热水,给袁铭擦洗了手脸。做完这些,他就搬了把椅子,在床头坐了下来。 按照村里的习俗,新婚之夜亲朋好友要闹洞房。他们家亲缘单薄,朋友稀少,今晚这些人都是曹氏一个个请过来的,但是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洞房自然是闹不成了,还能好声好气的把人都送走。 人都走了,曹燕关了大门,靠在门板上,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晚无人安眠。 第二天,袁铭是被太阳光照醒的。他缓缓睁开眼睛,感觉整个人像是飘在云上一样,身体晃来晃去。 不对!他的脑袋逐渐变得清醒,手下意识一抓,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握着一个人的手,而他现在正躺在一辆牛车上!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具柔软的身体扑了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夫君,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这是……季清月的声音,他不是在做梦? 赶车的杨涛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喊道:“醒了?别急,马上就到镇上了。”说着,他用力一扬鞭子,牛哞哞叫了两声,脚下的速度更快。 把他们送到医馆门口,说好回去的时间,杨涛就架着牛车走了。他大哥杨超在石桥边上开了间面店,生意还算不错,杨涛每日赶车的同时,还会吧家里种的菜运到大哥店里来。 季清月对着杨涛道了谢,扶着袁铭往医馆走。 “夫君仔细脚下。” 袁铭的脚定住了,一动也不动。季清月觉得奇怪,抬起头看向他:“夫君哪里不舒服吗?” “清清……”袁铭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直接抱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宛如神经质一般呢喃着他的名字。 季清月揽着他的背,察觉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关切道:“夫君,你怎么了?我在这儿。” 进到医馆里,老大夫握着袁铭的手腕给他把脉,片刻后松开:“这位后生除了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身体并无不妥之处。” 季清月不信任的看着他:“你当真觉得他这样没事?” 视线下移,只见袁铭坐在小凳子上,紧紧搂着季清月的腰,脑袋贴着季清月,眼睛微眯,一副恨不得跟他长在一起的架势。 季清月顺着他的力道,有些站立不稳,身子微微倾斜,细看就会发现耳朵通红。 老大夫清了清嗓子,问道:“二位可是新婚燕尔?” 季清月不解,但还是回道:“昨日刚成亲。” “这就对了。”老大夫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低下头开始落笔:“年轻人血气方刚,你们又是新婚,黏腻一些很正常。不过房事讲究过犹不及,还应当节制一些,给你开个补身子的药方,抓回去两人都喝一些。” 季清月愣了愣,反正过来之后脸色爆红。 他这是一夜没睡才会眼下青黑,根本不是大夫想的那样啊! 2、袁铭的套路 季清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后面要看病的人已经上前了,这实在不是个可以讨论如此私密的话题的场合,只能憋着一口气,跟老大夫道了声谢,拿着药方走了。 从医馆出来,太阳升得更高了,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袁铭抬起手挡着太阳光,昏胀的脑袋终于变得清醒。 他这是……重生了。 季清月抓了药拿在手里,小声抱怨着老大夫眼睛不好医术不精,絮絮叨叨的声音落在袁铭耳中放佛天籁,他真的回来了! “清清,我……”袁铭抓住他的手,迫切地想跟他道歉,想把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可是目光触及对方纯澈的眼神时,又都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这个季清月还什么都没经历过,向他宣泄自己的情绪对他一点也不公平。 “怎么了?”季清月抬起头,看到袁铭眼中浓烈的愧疚哀切,忍不住说道:“镇上的大夫不靠谱,要不我们去县城看看吧。” 从昨晚开始,袁铭就很不正常,偏偏大夫都说没问题,他实在放不下心。 袁铭看着他,忽然低下头笑了出来。 “夫君?” 袁铭牵着他的手往街上走:“没事,我只是太开心了,何德何能娶到如此体贴知心的夫郎。” 季清月捂着嘴笑了笑,故作矜持的挺了挺胸:“能嫁给夫君,也是我的福气。” 闻言,袁铭眼中划过一抹暗色。嫁给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福气。不过没关系,上天垂怜,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再让季清月受半点委屈。 十方镇很小,不到半个时辰就能从头走到尾,袁铭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来过这里了,看着路边的风景和行人颇觉新鲜。 季清月看在眼里,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他的夫君才华横溢、相貌英俊,若是出生在有钱人家,肯定早就一飞冲天。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走在小小的镇街上都觉得新奇。 “夫君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跟我说,我给你买。” 袁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是个家徒四壁的穷酸秀才,而季清月是县令之子。 季清月是县令原配所生,母亲过世后父亲另娶,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但季家却不是这样。季清月的后娘对他极好,吃穿用度都是府上最好的,要什么给什么,从来不说一个不字。 人人都说季大人娶了个好续弦,袁铭却一眼看破对方的段位很高。季家不缺钱,梁茹想要也不只是季家的家产。因此没必要克扣季清月,反而要把他养废了,被父亲厌弃之后一切还不都是她的。 上辈子袁铭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对症下药,一步一步诱哄季清月对他情根深种。 见袁铭停下了步子,季清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个卖配饰的摊子,二话不说就拉着他过去,无比豪气的对老板说道:“全包了!” 老板有些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下意识去看袁铭,在夫夫之间,大家默认男子才是能拍板做决定的那个。 袁铭对老板道了歉,说了句不用,就拉着季清月离开了。 “夫君怎么了?我带了银票,肯定买得起的。”季清月疑惑的问道。 “你的嫁妆怎能随意挥霍?” 说起嫁妆,季清月就撇嘴:“说好的给我十里红妆,很不巧,上个月我娘的兄长家里出了事,府上的银子都借出去了,只能先给我很小的一部分,剩下的不知何时能补给我。” 袁铭从不知道还有这层缘故。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上辈子他急功近利,遇上当朝敬王南巡,途经成县。彼时他刚考中举人,空有名声,为了搬家至县里已经掏空家当。敬王最爱珍宝,他却无钱购置,便打上了季清月的嫁妆的主意。 他原本以为自己提了,季清月定会把钱双手捧给他,谁知季清月百般推辞,纠缠十多日才将银票拿给他。 现在想想,那时季清月已经与季家断绝来往,如果嫁妆从来就不在他手中,要让梁茹把昧下的嫁妆吐出来,不知道季清月一人承受了什么。 袁铭鼻头泛酸,他真是做了太多对不起清清的事了。 “你的嫁妆是你应得的,我会帮你讨回来。” 季清月不知他心中已然百转千回,闻言纳罕的看他一眼,玩笑道:“夫君是读书人,怎可把钱挂在嘴边,叫人听了去恐笑话你满身铜臭。” “以后你的钱自己收好,不要再给我花了。”袁铭顿了顿:“养家的责任在我,我会想办法赚钱的。” 季清月没当真,敷衍地称好。 袁铭也不在意,他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看,上辈子他就像个吸血虫一样趴在季清月身上,这辈子肯定不能继续下去。 至于赚钱的法子……袁铭眼珠转了转,心中已有成算。 两人在街头随意逛了逛,季清月便喊饿了,要去酒楼里吃饭。 袁铭扶了扶额,小夫郎这大手大脚的坏习惯要改改了。 “等等,清清,我有话要说。” 季清月回头望着他,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在疑惑为什么不进去再说,但还是乖乖站定了等着他说话。 袁铭心里软乎乎的,忍不住动手在他脸上捏了捏:“清清,对不起,我太穷了,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季清月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我的清清是县令家的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仆从环绕,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袁铭声音微哑:“嫁给我之后,清清要自己穿衣做饭,如今到镇上来,我身上竟然连吃一顿酒楼的钱都拿不出来。” 季清月摇头:“不是这样的,而且我有钱。” 袁铭的眼皮耷拉下来:“是啊,清清自己有钱。” 他抬起头:“那我送清清进去,等会儿再来接你。” 季清月抓住了他的手:“夫君不跟我一起进去?” “我吃不起酒楼,更不能花夫郎的钱。”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街边面摊:“我去那边吃一碗素面,清清进去便是,我不会走远的。” 季清月急了:“不行!我们要一起去,不然我也不吃了!” 袁铭眼中划过一抹狡黠,抬起头时里面只剩下无辜:“那清清愿意陪我一起去吃面条吗?回去的时候买些菜,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夫君还会做饭?”季清月惊讶道。 袁铭点点头,要是以前的他自然是不会的。上辈子季清月死后,他的胃口变得极差,慢慢的就会做一些简单的菜。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面摊旁边。 老板看到他们,很热情的招呼他们坐下,随后报了一串面的名字。 袁铭没点素面,要了一碗臊子面一碗猪肉馄饨,一共十五文。 季清月还没在街边小摊贩吃过,难免觉得新奇,睁着眼睛左顾右盼。袁铭微微勾起嘴角,帮他倒了杯茶,又用热水烫了筷子。 老板端着面上来,看到袁铭的动作,笑着说:“你们夫夫感情真好,我卖吃的这么多年,头一次见这么体贴屋里人的男子。” 季清月跟着笑,说老板真有眼光。 这个面摊开了许多年了,味道很不错,两个人吃得都很满足。 吃完饭,两人去了菜市场。袁铭带的钱不多,只能买最便宜的猪头,一个才五十文。季清月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 袁铭轻笑:“我保证你会喜欢吃的。” 季清月没说话,这玩意儿怎么可能好吃?不过他没有打击袁铭,并且打定主意,等袁铭做好了,一定会硬着头皮吃一大碗。 3、露一手 买完菜就到和杨涛约好的回去的时间了,紧赶慢赶来到镇口,杨涛的牛车已经等在了那里。 袁铭同他挥挥手,将买的菜放在车板上,“今天多谢杨兄弟了,特意去市场买了肉,晚上一起去家里吃饭吧。” 杨涛愣了愣,以前的袁铭可不是这样的。他们两家时邻居,曹薇常去家中串门,但是袁铭对他们从来都是爱答不理的。他娘所读书人都这样,清高有傲气,见到人了客客气气打个招呼就完了,至于深交没可能也没必要。 认识十几年,这还是袁铭第一次对他这么客气。杨涛不禁感到受宠若惊,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略显手足无措的说道:“顺路而已,也不算特别帮忙,吃饭就不用了,昨天刚在你家吃了席。” “那怎么能一样?我记得杨兄弟最喜欢吃猪下水,今天晚上来我家常常我的手艺。” 杨涛吞了吞口水,听到猪下水三个字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他口味重,就喜欢吃那一口,但是他娘嫌脏不爱做,其他人也不爱吃,一年到头能吃到一顿都是好的。 袁铭勾唇一笑,在他肩上拍了拍:“就这么定了。”说完,就跟季清月一起上了牛车。 “诶好!”杨涛挠挠头裂开嘴笑了。 牛车摇摇晃晃近一个时辰才到家,曹薇已经快急疯了,回来听说儿子身体没事,又退了热,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稍作休息,袁铭便来到了书房。 为官那些年,他没正经收过学生,不过帮许多进士看过文章,如今再翻开乡试的课本,几乎能做到倒背如流。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便看完了厚厚的一本书。 捏了捏酸胀的眼角,袁铭站起来走到窗边,然后就看到曹薇和季清月都蹲在菜园子里,似乎是在播种。 他们家天地不多,只有一亩水田一亩旱地,但是曹薇一个人还是侍弄不了,就都租出去了,每年的租子仅够他们二人吃喝。袁铭读书的花用全靠曹薇做绣活,但是绣活能挣几个钱?曹薇都快把眼睛熬瞎了,也难以负担袁铭高昂的学费书费。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袁铭都在镇上的书铺抄书,书铺里画本卖的最好,袁铭平日里都是抄那些,不仅学不到知识还浪费时间,眼看着成绩有所下滑,他这才起了歪心思,想一步登天。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没什么心眼又好骗的季清月身上。 书铺一旦出了新的画本,季清月必然会第一个光顾,而且不只买一本,那些话本里的内容袁铭最清楚不过,看得多了脑子不坏都难。 想到这里,袁铭的神色有些凝重。 季清月太单纯了,今日能被他骗到手,难保他日不会再上当,他得想个办法了。 重新坐回书案,这次袁铭没有打开课本,从纸框里拿出一张白纸,思索片刻,一个个清秀的小楷便落在了纸上。 季清月直起腰,对着曹薇嘟了嘟嘴:“阿娘,我可真没用,才干了这么点活就觉得全身都疼。” 曹薇笑笑:“你以前没干过,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去那边休息休息,井里吊了凉茶,这会儿喝正好。” 季清月舔了舔有些干的唇,曹薇做得凉茶里加了野果干,酸酸甜甜的,在井里凉过之后特别解渴。他喝过一次就爱上了,曹薇见他喜欢,早上特意煮了一大锅。 “谢谢阿娘!”说完蹦蹦跳跳的往井边去了,哪里还有半点疲累的样子。 曹薇摇摇头笑了。 一开始儿子说要娶县令的哥儿回来,把她吓了一大跳,这哪里是娶媳妇,分明就是请个少爷回来。什么都不会做不说,他们还得好好把人供着。 但是见了季清月一面之后,她就动摇了。 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待过,很清楚纨绔子弟的行事做派,但是季清月和那些人一点也不一样。他活泼可爱,很有礼貌,最重要的是自己儿子喜欢,只有跟季清月在一起,她的儿子才会露出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自从儿子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曹薇眼睁睁看着他变了一个人,只要能让他的心事少一分,就算娶个大少爷回来,她也是愿意的。 季清月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很多,甚至愿意陪她一起干农活。 正想着,季清月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凉茶。 曹薇忙道:“去树底下坐着喝,这里不方便,小心别摔了。” 季清月嘻嘻笑着:“我知道,这是给阿娘的,阿娘干了一天活,辛苦了。” 曹薇心里极为熨贴,嘴上说着不要,脸上笑开了花,就着他的手全喝了。 在树底下坐着喝了一碗茶,季清月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想到学习了一下午的袁铭,又倒了一碗出来。 袁铭放下笔,活动着酸胀的手腕。这时,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双大眼睛出现在门缝里。 “清清?” 季清月推开门,吐了吐舌头,一只脚有些不安的撞着墙:“夫君,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袁铭愣了会儿才想起来,刚和季清月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他腻在一起,严重影响了他学习。因此他发了很大的一次火,把季清月吓得几天都不敢跟他说话,后来只要是他学习的时候,季清月都不太敢靠近。 袁铭叹了口气,都是自己造的孽。 “没有,正好我也准备休息会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 季清月如获大赦,嗖的一下窜进来,将茶碗放在了桌上:“那真是太好了,夫君来喝凉茶,看了一下午书了,歇歇眼睛。” 袁铭点头,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我看到你和阿娘在院子里忙活?” “是啊,”季清月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撇嘴:“阿娘说要在院子里撒菜籽,过两个月就能直接摘菜吃了,我本来想帮忙的,结果干了一半就累了,我太没用了。” 袁铭的手指摩挲着碗壁,抿着唇。之前在酒楼跟季清月说的那些,只是为了让他别乱花钱,此时想想却也是实情。季清月下嫁于他,确实是委屈了。 “夫君,你说晚上要做什么好吃的,我有点饿了。”季清月又说道。 袁铭笑了笑,将茶碗放下:“好,这就去做。” 刚从镇上回来的时候,袁铭就准备了卤料,把猪头肉给炖上了。他特意在药铺里买了香料,一同放进去的时候,季清月的眉头皱得老高了。 在他看来,猪头肉本来就不好吃,还往里面加了药,他都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硬着头皮说好吃了。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厨房里的香味越来越浓,够的他口水都快下来了。 袁铭走进厨房,季清月巴巴地跟在后面。 灶台上一口大锅正在沸腾,氤氲在空气中满满的都是肉香味。 季清月吸了吸鼻子,垂涎道:“好香啊!” 写了一下午稿子,袁铭也有些饿了,笑了笑揭开了锅盖。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炖煮,猪头肉已经软烂脱骨,咕嘟咕嘟冒着泡,两人齐齐咽了咽口水。 袁铭先给旁边的馋猫捞了一块瘦的,然后把剩下的都捞出来,汤汁单独倒进盆里,这种老卤汁留着比现煮的好用。 肉还很烫,季清月吃的只哈气,袁铭叫他吐出来却不肯,还往他嘴里也塞了一块。 袁铭给他的那块肉不大,很快就吃完了。季清月意犹未尽的舔舔唇,眼睛还在往盆里瞄。 “好了,剩下的等会儿再说,晚上请杨涛吃饭,还得炒两个菜。” 季清月哦了一声,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原来厨艺厨艺这么好,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袁铭笑了笑:“是跟我阿娘学的。”说着,他又切了一块肉放进碗里,对季清月说:“拿去给阿娘,让她也尝尝。” “好!”季清月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中的菜刀。 袁铭失笑,又切下一小块,喂到了季清月嘴里:“给你的奖励。” 4、白猫 杨涛今天赶车回来就下地去了,他和袁铭不一样,家里有十几亩地,一年到头的力气都用在地里了,只要有点时间就往地里跑。 农人看天吃饭,太阳落山之后地里的人便少了,杨涛收了锄头放在地头,背起背篓去割牛草。他的牛可重要了,一顿都饿不得。 河边水草多,不一会儿,他就割了满满一背篓,回地里拿上锄头就要往回走。 走到河坝头拐角处,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只见几个蹲在地上挖猪草的妇人,她们只管低着头,完全没发现杨涛就在身后。 “听说袁铭新婚之夜晕了过去,徐大夫都看不出个所以然,第二天一大早就拉到镇上去了。” “人没事吧?” “谁知道呢?今儿早上我瞧着是杨涛送的人,袁铭躺在板车上眼睛都睁不开。” “又是杨涛?袁铭眼高于顶,对村里人百般看不上,也就杨家喜欢拿热脸贴冷屁股,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 众人一齐哄笑,笑完后其中一人道:“我倒是觉得杨涛聪明,袁铭会念书,说不定啥时候就考上了,到时候从指头缝里漏点给他,都够吃了。” “切!这么多年了,他杨涛怕是连袁铭的一碗水都没喝上,以后真的有钱了还能记得他?怕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几人说得热火朝天,渐渐往山坳里走去了。 杨涛怔了半晌,他想大声反驳这些人的话,却发现她们根本没说错什么。 从小到大,爹娘都劝他跟袁铭交好,说等袁铭考取功名,肯定会记得这时候的恩,可他自问从来都没想过从袁铭那里得到什么。 至于袁铭……仔细一想,长这么大,对方从来都是冷漠的,两人好好说话的经历都没有几回。 杨涛深吸一口气,背着牛草沉默地往家里走。 …… “阿娘,这是夫君炖的猪头肉,您尝尝!” 曹薇刚洗完手,一块香喷喷的肉就喂到了嘴边,她下意识咬住。肉味咸香中带着微辣,筋道弹牙的口感令她食指大动,这肉好吃! 厨房里,袁铭将卤好的肉切成片,搭配着黄瓜丝和青菜叶,淋上辣椒油和酱油醋,一道喷香的凉菜便新鲜出炉了。 既然要请人吃饭,一个菜肯定是不够的。 曹薇提着菜篮子进来,对袁铭说道:“我摘了茄子和豆角,再炒个地三鲜吧,还有月哥儿喜欢喝的西红柿鸡蛋汤。”她一边说一边撸起了袖子。 袁铭点头:“那就辛苦阿娘了,需要我打下手吗?” 曹薇摆摆手:“一个菜一个汤很快就能出锅,用不着帮忙。” 袁铭不跟她客气,从厨房走了出来。院子里不见季清月的踪影,他回到卧房也没找到人,正觉得奇怪,就透过窗户看到季清月正蹲在后院鸡窝前面。 曹薇勤快爱干净,鸡窝经常打扫,但天气热了,还是难以避免一股味道。季清月平日里上厕所都会特意绕开那块地方,今天怎么到那边去了? 推开后院的门,袁铭走到了季清月身后,只见一只纯白色的小猫正蹲坐在季清月的脚上,季清月轻轻抚摸着小猫的头,小猫眯着眼睛,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清清?”袁铭轻声喊着,季清月还没反应,小白猫受惊一般睁开眼睛,嗖的一下就跑的没影了。 季清月回头,气鼓鼓的瞪着他:“夫君!你把小猫吓跑了!” 袁铭:“……” 说完,他就站起来,追着小猫逃走的方向,小声呼唤着。 袁铭抽了抽嘴角,才成亲一天,他就要失宠了? 曹薇炒菜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让袁铭去隔壁喊人。村里请人吃饭是这样的,不去家里叫不会主动过来,毕竟谁家的饭都没有多余的。 袁铭到杨家的时候,杨涛的娘李大娘正从厨房里往外端菜,说杨涛在后院牛棚里清理牛粪。 袁铭和李大娘互相拉扯了几个回合,终于脱身溜进了后院。 “杨大哥,去我家吃饭了。” 杨涛应了声,很快从牛棚里出来,走到菜园子里踢掉了鞋底的牛粪,憨厚一笑:“还劳烦你来一趟,等我换双鞋就走。” 袁铭笑着说没事,先一步出去了在外头等他。 站在杨家大门口望天的功夫,袁铭又听到了几声细细的猫叫,似乎就是从杨家院子里传出来的。 不等他找到声音的源头,杨涛走了出来,问道:“你对猫崽子感兴趣?我家大猫前段时间刚生了一窝,足有四只,都活蹦乱跳的,就是有时候有点吵人,恐怕会打扰你背书,不然的话就叫曹婶捉回去一只了。” 小猫崽子啊?想到季清月眼巴巴的样子,他心里一动。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饭菜都已经摆在了院子里的饭桌上。曹薇热情的招呼道:“杨涛来了,快坐下吃饭,今天多亏了你送铭儿去镇上。” “曹婶太客气了,我们两家是邻居,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曹薇闻言笑了出来,直说杨家一家子都是厚道人。 家里人少,也没有女人哥儿不能上桌吃饭的坏习惯,因此四个人都坐了下来。 曹薇拿着公筷给杨涛夹菜:“尝尝猪头肉,这是阿铭做的,炖了整整一下午,可香了,我吃着都有些停不下来。” “谢谢曹婶!” 杨涛本就爱吃口味重的,袁铭做的卤肉简直做到了他的心坎里,就着米饭一口接一口,小半盆肉被他一个人吃了一大半。 两大碗饭下去,菜汤都吃了个干净。 杨涛打了个嗝,黢黑的脸微微发红,在别人家吃太多可是要遭人嫌弃的,干笑道:“这猪头肉真好吃,比我娘做得好吃多了。” 袁铭看出他的窘迫,笑道:“厨房里还有不少,杨大哥喜欢的话等会儿带回去一些。” “不不不!哪有连吃带拿的!”杨涛连连摆手。 曹薇道:“阿铭说的对,猪头肉不值什么钱,有什么不能拿的,这次多亏了你他才能及时去镇上看大夫,该好好谢谢你才是。”说完,不顾杨涛反对,直接往厨房里去了。 杨涛有些不知所措。 袁铭道:“杨大哥别推辞,正好我还有件事想求你。” 杨涛一怔:“何事?” “我家清清很喜欢小猫,不知道杨大哥能不能让他去挑一只回来,我保证会好好照顾的。” “你要养猫?”杨涛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立刻点头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月哥儿喜欢哪只尽管去我家里抱来,正好我娘愁着猫儿太多养不过来了。” 曹薇端着一碗猪头肉出来,要往隔壁送去,杨涛赶紧跟上去。 季清月拉住袁铭的手,两眼亮晶晶的:“夫君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养猫?” “当然可以,不过我平时忙着读书,阿娘也要干活,只能靠你照顾小猫了,清清能做到吗?”袁铭问道。 季清月重重的点头,眉眼弯弯:“谢谢夫君!”说着,扑进他的怀中,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袁铭摸了摸脸,兀自傻笑了一会儿,然后才追上季清月往隔壁杨家走去。 曹薇和李氏在厨房闲聊,杨涛带着他们两个来到了墙角。一个用旧衣服和木棍搭成的简易窝棚下面,四只毛色不一的小猫蜷缩在一起,小小的一团,十分惹人心疼。 季清月根本移不开眼,想伸手去摸又怕猫儿太小摸坏了。 杨涛笑道:“这窝已经出生快一个月了,可以断奶了,月哥儿喜欢哪只尽管抱回去。” 四只小猫里有两只是狸花猫,还有一只虎斑和一只纯白色,纯白的那只和季清月之前在鸡窝前面看到的十分相似。 他看着袁铭:“夫君,我想要白色那只。” 袁铭点头。 杨涛见状,正要伸手将小猫拎起来,一道刺耳的猫叫声乍然响起,抬起头就看到立在墙头的白猫,身上的毛都炸了,尾巴竖起来,摆着随时要发动攻击的姿势。 5、雪宝 杨涛嘶了一声,示意他们先不要动。 “这白猫凶着呢,当着它的面偷崽子怕是不行,要是被咬一口就不好了。要不今天先算了,晚点我找个机会给你们抱过去。” 袁铭并无异议:“也好。” 季清月没应声,专注地看着墙上处于暴怒边缘的白猫。片刻后,他嘴里发出模拟猫叫的喵喵声,并且慢慢的往墙根移动。 杨涛有些不放心:“月哥儿小心点,这猫会咬人的。” 袁铭皱起眉,却没有阻止他的动作,静静看着他,要是白猫真的暴起伤人,他就及时把人拉回来。 “喵喵~乖~” 季清月最终走到了墙边,缓缓伸手。 白猫盯着他的手,眨了眨眼睛,毛发低垂下来,轻轻叫了一声。 季清月勾起嘴角,将手落在了它的脑袋上,温柔的帮它顺毛。袁铭看着这一幕,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院子里的石凳上,杨涛拿着茶壶倒了三碗水,看着前爪搭在季清月鞋背上呼呼大睡的白猫,啧啧称奇:“大白来家里快两年了,我还从没见过它对谁这么亲近过。”语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酸味。 季清月膝盖上还放在那只小白猫,小猫是当着母亲的面从窝里抱出来的,大约是觉得安全,一点也不怕人,乖的不行。 闻言,季清月嫌弃的撇嘴:“你给人家起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字,不挠你就不错了,还能对你好?” 杨涛挠挠头,大白怎么了?好听又好记,十分符合白猫的生理特征。 基于小猫母亲悲伤的起名往事,季清月立志要为小猫起个优雅有深度的好名。于是,回到家的夫夫两个直接走进书房,桌面上摊开一张白纸,开始头脑风暴。 袁铭对这事并不热衷,但是愿意陪季清月一起玩,干脆把地方让给了他,自己去外面给小猫做窝。 村子里的猫都是半家养半野生的,白天乖乖在家里睡觉,晚上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且经常捕猎,身上难免沾上脏东西,上床跟他们一起睡是不可能的。 袁铭把压箱底的陈年旧袄子找了出来,铺在竹筐底部,上面又加了一条叠成两三层的床单,方便清洗。 他们家的房子是石头做的,比木屋土屋坚固的多,不过时间久了,还是难免会有鼠洞,尤其是堆放杂物干草的柴房。 袁铭站在柴垛边上,半人高的地方很是平整,正好能放下这个竹筐。 选好猫窝的地方,袁铭正要出去,就听到了季清月风风火火跑过来的声音,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夫君!我知道给小猫起什么名字了!就叫它雪宝吧!” 听到这个名字,袁铭浑身一震,眼前逐渐变得虚焦,一个模糊的影子凝聚起来。 那是上辈子,他刚考上状元的时候。 都说高中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彼时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袁铭却半点不开心,他紧咬着腮帮的软肉,淡淡的腥味在唇舌间流转。 殿试之上,他表现过人,大放异彩,龙心大悦,钦点了状元的同时还给他指了个老师。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袁铭的亲生父亲——当朝右相袁善喜。 袁铭恨不得生啖其肉,然而此时此刻却只能弯下膝盖恭恭敬敬的跪在那人面前。 也是这一天,陪他进京赶考的夫郎告诉他身怀有孕的消息。袁铭至今记得自己当初欣喜若狂的心情,一缕阳光照射下来驱散了他内心所有的不快,一把将季清月抱进了怀里。 接下来的几天他还没有去翰林院上任,跟季清月住在一月一两银子租金的小房子里,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没有考试的压力,暂时忘掉了仇恨,就他们两个人,就跟寻常夫夫一样生活。 有次吃完饭,季清月便提出要给孩子起个小名。 “不然叫雪宝,”季清月仰着头看他:“诊出喜脉的那日正好下雪,而且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雪,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心性如雪般纯洁。” 袁铭自然依着他,轻轻抚摸他还未显怀的肚子:“以后你就叫雪宝了。” 只可惜,世事变化无常,他们期待已久的雪宝甚至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夫君,夫君……”季清月的手在他眼前晃动:“你在想什么呢?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回忆中安静的夫郎和眼前的季清月慢慢重合,变成一个人的样子。袁铭喉间微涩,将他紧紧抱住,半晌后,说道:“我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我希望这是我们以后孩子的名字,小猫的名字另取吧。” 季清月怔住了,片刻后脸色爆红,结结巴巴的说道:“什么孩子,才刚成亲,夫君莫要说胡话。” 袁铭笑了笑:“我听说哥儿孕子不易,需要比女子更加努力才能怀上,昨夜浪费了大好春光,今晚可要好好珍惜。” 说话间,他的嘴唇已经碰到了季清月的脸,温热的吐息轻轻划过脸颊,激起阵阵颤栗。 季清月连忙挣开,小声道:“我还要去给小猫准备晚饭,不跟你说了。” 慌忙跑到门口,他又停下来,说道:“那雪宝这个名字先留下了,小猫以后就叫融融,大雪消融的含义。” 袁铭低下头笑了:“都听清清的。” 小猫断奶了,但是牙齿还没长起来,不能吃太硬的东西,季清月就把馒头揪成小块放在菜汤里煮成糊糊,不放盐滴上两滴油,就这么倒进了小猫的专属小碗里。 季清月忙活的期间曹氏进来了一趟,看到他为了只猫浪费白面和油,只是轻轻皱了下眉,没说什么。 袁铭敲了敲曹氏的房门,进去之后果然看到她在昏暗的油灯下面绣花。 “这么晚了,阿娘别绣了,对眼睛不好。”袁铭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拿着木棍挑了挑灯芯,让灯光变得亮了一些。 曹氏叹气:“不绣怎么行?明年的学费还没凑够,再加上平日的花销,差得还挺多。” 袁铭问道:“我和清清没跟您说擅自带了一只猫回来,您不会生气吧?” 曹氏睨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月哥儿是城里人,娶他进门的时候我就没想着让他帮我干活,只要能把你照顾好我就满足了,可是这才进门一天,就闹着养猫,养就养吧,大半夜还专门给猫烧火起灶,实在是有些过了。” “阿娘误会了。”袁铭抓住她的手:“养猫不是月哥儿的意思,是我近来学业压力大,听书院同窗说,养个毛茸茸的宠物在身边,时不时逗两下能缓解压力放松心情,我跟月哥儿提了一嘴,他才上了心。” 曹氏有些不信:“真的?” “当然了,以前月哥儿可是县令家的哥儿,要什么没有,怎么会对乡下的野猫突然这么感兴趣,还不是为了讨好我这个夫君吗?” 闻言,曹氏果然不再怀疑,想了想说道:“月哥儿对你倒是真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哥儿,还愿意陪我下地,虽然干不了什么,起码心意到了,你得好好对他才行。” 袁铭展颜:“这是自然。” 从曹氏房间出来,季清月已经喂完猫了,拉着他进了厨房。袁铭主动走到灶台边将煮完猫饭的锅洗了,顺便说道:“阿娘说下个月小猫就能跟我们吃一锅饭了,免得劳累你再生一次火。” 季清月喝水的动作一顿,有些紧张的问道:“是不是阿娘不高兴了?” “怎么会?”袁铭面色不变,一边洗手一边说道:“阿娘也喜欢小猫,只是这些年忙着养活我,根本没精力照顾,如今你抱了一只回来,她嘴上不说,心里可高兴着呢。” 季清月笑了:“那便好。” 袁铭擦干手,走到他身边:“如果月哥儿觉得愧疚,有件事可以让阿娘更高兴。” 季清月竖起耳朵。 袁铭勾起嘴角,俯下身将他打横抱起,轻声道:“早点把雪宝生出来,阿娘定然欢喜。” 6、春宵一刻 季清月被扛进卧房丢在了柔软的床铺上。他的脸通红,还没来得及坐起来,袁铭便欺身而来,压在了他的身上。 袁铭的手撑在他脑袋两侧,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季清月不是那种娇养在闺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哥儿,相反,他活泼跳脱,平日最爱搜罗各式各样的话本画册。他是见过世面的,因此也知道大婚当夜会发生什么。 此刻,他脸蛋红红,表情羞怯,眼底还有一抹跃跃欲试的期待。 袁铭轻笑着低头,嘴唇带着淡淡的湿意在他脸颊上摩挲:“清清,我终于娶你回来了。” 他喟叹一声,语气中裹挟着浓浓的满足。 季清月的脸更红了,成亲之前袁铭对他很好,但一直是君子之交,发乎情止乎礼。是以他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和好朋友没什么区别,还偷偷质疑过袁铭对自己的感情。 如今这般,他的一颗心骤然落到了实处。他的夫君只是太爱他太尊重他了。 心里满满当当的,季清月抬起手臂,勾住了袁铭的脖子,慢慢回应着他的亲吻:“能嫁给夫君为夫郎,亦是我的心愿。” 袁铭嘴角扬起,托着季清月的脑袋,珍重又有些急躁的吻上了他的唇。 帷帐落下,一夜安睡。 第二天袁铭起了个大早,砍了柴还烧了一大锅开水,曹氏才起床。 她看着挂在院子里刚洗过的床单,眉间带着喜意,可是进了厨房没看到季清月,又皱眉:“月哥儿还在睡?” 袁铭正在灶台前边烤火边看书,闻言笑道:“是啊,清清忙了一晚上,早上洗了床单才睡下。” 曹氏明显一怔,随后咳了咳,没再说什么,默默去外面洗脸了。 季清月起床的时候曹氏已经出门了,吃完留给他的早饭,轻手轻脚钻进了书房里。他没喊人,直接走到袁铭的桌案前,在他旁边坐下了来,半搂着他的胳膊。 袁铭放下笔,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今天这么乖,早上起来就撒娇?” 季清月没说话,弯着唇角在他身上蹭了蹭,跟一只小猫一样。 经历了昨晚之后,两人之间的联系似乎更密切一些,季清月心底生出了几分底气,放在以前,他是断不敢在袁铭学习的时候这般打扰他的。 亲昵了一会儿,季清月记挂着拆房里的融融,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袁铭看着他走出来厨房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已经完成一半的文稿,再次落笔的时候突然有些犹豫。思索片刻,他的眉毛松开,洋洋洒洒继续写了起来。 新婚后第三天有回门的习俗,昨天去镇上耽搁了一天,眼看着明天就要回门了。吃完午饭,曹氏把袁铭叫到了堂屋,面上有些愁。 回门要带礼物,礼物轻重直接关乎夫家对新夫郎的满意程度。若是村里人家,一条肉一包糖就是顶好的回礼了,但是季清月不是寻常人家的哥儿,他爹可是县令! 先不说他们本就满意季清月,礼物要是给的轻了,岂不是打县令的脸吗?可是重礼就意味着花钱,他们哪来的钱? 袁铭知道季家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除了季清月以绝食威胁甚至不惜私奔,其中少不得后娘梁氏的推波助澜。 这些年在梁氏有意无意的捧杀式教育之下,季清月虽没长歪但可以说是身无长物,因此很不得他爹季福来欢心。后来季清月被梁氏陷害彻底与季家绝交,导致他一夜长大,再无任性胡闹的资本。 袁铭皱眉思忖着,季福来不是个好父亲,但是为人还算正直黑白分明,这辈子若非必要,还是不要让季清月与季家彻底闹翻为好。既是如此,这次回门就显得比较重要了。 想到书房里完成一半的文稿,他心中有了主意。 “阿娘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下午,袁铭去隔壁找了杨涛,坐着他的牛车去镇上。 十方镇位于运河边上,因其下面十个村庄均环绕在镇子四周而得名。镇口有个码头,大船途经之时会有商人旅人下来休息补给,因此镇上还算繁华,饭店杂货店到处都是。 不过袁铭今日来镇上并不是为了买东西,他直奔镇中央的青山书店。 这家书店是府城大书店的分店,店面不算大,但是书籍的种类非常齐全,就算是店里没有的奇书,也能找掌柜登记后,从县上甚至府城调取。 袁铭是十方镇出了名的书生而且尝尝抄书补贴家用,一踏进书店小二就迎了上来:“袁公子,今日是买书还是抄书?” “都不是,”袁铭卖了个关子,将书稿握在手中:“今日我想跟掌柜的做个生意,不知道可否引见?” 7、第 7 章 袁铭与掌柜本就认识,小二没有过多犹豫,带着他上了二层。 二层有许多个可以边喝茶边读书的雅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雅间都闭着门,都是那些富家公子哥消遣娱乐的地方。 袁铭目不斜视,跟着小二走进了角落里一间没有门牌的屋子。软椅上,掌柜赵玉正坐着拨弄算盘,红木圆桌上铺满了账本。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有条不紊的收拾起手边散落的账本。 “这不是袁公子吗?听说公子近日刚成亲,恭喜恭喜啊!”赵玉站起来,招呼他在小茶桌上坐下,寒暄两句,便入正题:“现下还在农假,不知道袁公子找赵某何事?” 袁铭也不扭捏,将手中的书稿放在了桌上:“这是我朋友写的话本,因故不便亲自前来,便托我来找赵掌柜问问,不知值价多少?” 话本生意一直都是书店的大头,因此一直都对外高价收稿。这是这年头读书人清高,既不想将自己的学识同娱乐呷戏之物扯上关系,更不想染上铜臭味,因此很少有人愿意放下身段。 袁铭说是朋友所作,赵玉心照不宣,却什么都没说,点点头拿起文稿逐张看起来。袁铭在读书一事上颇有才华,不过科举和写话本不一样,赵玉对他写的话本尚持保留态度。 然而几页看下来,赵玉的表情骤然变了,翻动书页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 袁铭只带了十张纸,读的再慢,不过一刻钟,也全都看完了。 他抬起头,神色复杂,却没有直接开口。袁铭从他方才的反应便知自己的稿子被看上了,很是闲适的饮了口茶,也不主动说话。 半晌后,赵玉轻轻叹了口气,眼眸微垂,仔细端详着薄薄的几层纸。 “虽然只是个开头,但是人物刻画鲜明很有特点,叫人见之不忘,情节有起伏悬念,详略设计十分合理,是一本很有看点的话本,但是……”赵玉话锋一转,犹豫道:“袁公子这位朋友,是一位哥儿?” 看到书中内容之前,他还以为这本书是袁铭所作,只是拉不下面,才谎称替自己的朋友而来。 袁铭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赵玉误会了。他写这本书的初衷是为了季清月,因此一改平常话本以男子视角的展开的习惯,将主视角放在了哥儿身上。这样一来,他就能着更多笔墨刻画哥儿的内心所想,以此让读者更清楚这位哥儿的心路历程和成长变化。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让赵玉以为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哥儿。 袁铭本也没想脱掉马甲,这样一来倒是个美丽的误会。 于是,面对赵玉的询问,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回望着他:“赵掌柜,从未有人说过哥儿不得著书,更何况只是供人消遣的话本。” 赵玉只当他是默认了,但要不是收稿,还在犹豫。不只是因为作者,和书稿一起给他的,还有整本书的大纲,后面许多情节实在有些惊世骇俗,难免引起讨论。 “赵掌柜见多识广,眼界应当比我更宽才是。”袁铭淡然一笑:“区区一个话本,既没有论及政事,也与显贵无关,有话题度才是好事,口口相传的效果可比店里小二推销来得有效。” 赵玉赞赏的看他一眼:“不错。” 他的手指在茶杯上摩挲片刻,拍板道:“你的稿子我收了!” 闻言,袁铭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但是如果赵玉不识货,他也没办法。 从青山书店出来,袁铭腰间空瘪的钱袋骤然变得沉甸甸。五两银子,不多。一来他给的只是开头,后面发挥如何无人知晓,掌柜不会因为他的口头保证就大方慷慨。二来以哥儿为视角的话本还是第一次出现,谁都不知道读者会不会接受。 袁铭知道赵玉的顾虑,很快就答应了买断加上分成的模式,他现在拿到的这五两银子只是青山书店买断他的书名的钱,至于之后卖出去多少书,他会拿到相应二成的分成。 也就是说,假如每本书定价五十文,卖出一本,他就能拿到十文。听起来好像是他亏了,但其实只要话本内容足够吸引人,他就是赚了的。 将书稿留给掌柜,约定好半月后交全部的稿子。袁铭浑身轻松,五两银子虽然不多,却足以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县令什么没见过,袁铭就不打算在镇上买东西,再说五两银子也买不了什么好东西,不如另辟蹊径。 想通这一点,袁铭也不打算在镇上多留,找了个包子店买了十个肉包子,便去了和杨涛约定好坐车的地方。 坐在大榕树下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杨涛便赶着牛车过来了。 牛车在袁铭面前缓缓停下,一个男人从车板跳下来,看着袁铭说道:“好久不见了。” 面前的男人比杨涛高半个头,面孔有七八分相似,笑着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更加随和随意相处。 “原来是杨二哥,好久不见。”袁铭客气的回道:“听说杨二哥的面摊生意极好,实在令人羡慕。” 杨涛的弟弟杨超,闻言苦笑了下:“生意只能说勉强过得去,不怕你笑话,这么多年了,连租一间铺子的钱都没有,前段时间本来已经看到了一间铺子,一问价格,也只能放弃。” 袁铭眼眸微动。 他们两家虽是邻居,但因为他平日里比较高傲,和杨家人关系都很一般,杨超骤然跟他说这么多,绝地不可能只是为了跟他闲聊。 果然,下一刻,杨超便道:“我在镇上租了屋子,如果你不忙的话,不如去家里吃个饭。” “杨二哥有话不妨直说,杨叔杨婶平时对我阿娘百般照顾,若是有我帮得上的忙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袁铭道。 杨超有些惊讶。 从他哥哥口中得知袁铭成亲后性子大变,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清高自傲了,刚才来的路上他还惴惴不安,没想到还真是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见状,他也不再拐弯抹角,正色道:“昨天你做的猪头肉我尝了味道很不错。” 袁铭心里一动,原来是这样。 杨超看了他哥一眼,继续道:“摊子上的吃面顾客尝了点也都很喜欢,并且一再要求我写到菜单上。所以我今天就来问问,你有没有卖吃食的打算?” 袁铭心中了然,也不端着,回道:“如果杨二哥想要这个方子,我可以给你。” 杨超大喜,没想到袁铭这么好说话,一路过来打了一整页的腹稿,竟是一句也没用上。 随后,杨家两兄弟半拖半拽的拉着袁铭去了杨超租的房子。 那是个偏僻街道上的小平房,房间不大但是带着一个院子,院子里摆着许多晾晒着菜干的竹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植物香气。 袁铭站在院子里左右看看,一个系着围裙十分爽朗的女人从厨房走出来:“袁铭来了,杨超还算有点本事,把人给请回来了,你们先去堂屋坐着,饭马上就好。” 袁铭道了声谢,跟着杨超进了堂屋,很快饭菜就摆了上来。 记挂着家里的夫郎和母亲,一顿饭吃的很快。吃完饭袁铭就把方子默了下来。 虽然他表现得很大方,杨超也没有真把他当傻子,该出的钱一分不少。卤肉的方子算不上难,只是有几位香料眼下还没人用来做菜,是他靠上辈子的记忆得到的福利。 从杨超家出来的时候,袁铭的钱袋子更鼓了,底气大增。 8、回门 袁铭回到上观村的时候已然到了晚饭时间,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了烟,婉拒了杨涛邀他去家里吃饭的好意,提着凉透的包子走进了自家的院门。 袁铭走得时候信心满满,使得曹氏和季清月下意识相信了他的话,如今见他两手空空,两人对视一眼,心里猛地一沉。 “阿娘,我买了肉包子,拿去厨房热一下。”袁铭道。 曹氏看了季清月一眼,快步走到袁铭身边,小声呵斥道:“不是说要去准备回门礼吗?乱花钱买包子做什么?明日要是什么都拿不出来,岂不是打月哥儿的脸吗?” 袁铭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 他怕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东西没买,但是钱已经赚回来了。” 曹氏的眼睛骤然瞪大:“你如何在半天赚到这么多钱?我们家虽然清贫,但是千万不得行违背道义、出卖尊严之事。” 袁铭失笑:“阿娘想到哪里去了,这些都是我正经赚的钱。” 他也不让曹氏去厨房热包子了,自己去了厨房。灶台上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将小蒸笼架在上面。很快,一盘热乎乎的包子就出锅了。 三个人坐在堂屋里,一人手里举着一个包子。 季清月一边嚼着包子,一边惊叹道:“夫君怎么这么厉害,半天就挣了十几两银子!” 就在刚才,袁铭将去镇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不过在说去书店那一段的时候,他隐去了自己所写书的类型,没说是话本。 曹氏看着面前一小堆银子,脸上的笑挡都挡不住。 饭后,袁铭便带着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好几个篮子。 季清月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一边看一边念叨:“野山参、茶叶、山珍干、果干还有果酒!” 袁铭坐在对面,手边放着一叠印有花纹的油纸,拿起一个盒子开始包装,“这些价钱虽然不高,但都是乡亲们去山里采摘来亲手晾晒的,味道和品质比杂货铺里的好上不少。” 季清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手打开了装着果酒的罐子,一股桃子味的清香混在酒味里扑鼻而来。 “好香!”季清月吸了一口气,有些贪婪的闻着空气中的味道。 袁铭把酒罐子从他手中接了过来,笑道:“清清果真是眼光不凡,这酒是这里面最贵的,出自前一任村长之手,自从老村长去世后,就没人会酿了,要不是因为他儿子不好酒,恐怕早就没了。” 季清月馋巴巴看着酒管,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因此没有说要尝一口的话。 为了把礼物更好看,袁铭包装得十分精细,认真又细致。 季清月撑着下巴在旁边看了许久,突然出声道:“夫君做这些值得吗?你明知道我爹一点也不满意你,甚至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成亲那日我特意带了信回去,他也没来。” 说着,他低下了头,唇线抿直,瞧着有些可怜,像一个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 袁铭停下手中的动作,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手轻轻在上面抚摸。 “那是你的父亲,只要你还认,我就一定会尊重他,这是我应该做的。” 季清月的手倏然收紧,鼻音很重:“谢谢你,你这么好,我爹迟早就后悔的。” 袁铭笑了笑,没说话。 除了这些山珍,袁铭还准备了一份特殊的东西,那就是一篇未经雕琢的科举文章和一张大字。前面就说过,季福来黑白分明,并且爱才惜才,所以才对纨绔任性的季清月格外不喜。 他要做的就是投其所好。 季清月半趴在袁铭面前的书案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手。 一篇大字写完,季清月飞速抬起头,两眼亮晶晶的望着他:“夫君写的字真好看!” 袁铭放下笔,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 第二天一大早,袁铭和季清月便收拾妥当,坐上了杨涛的牛车。季福来是县令,他们家自然就在县城里。从上观村没办法直接过去,需得先乘坐牛车到镇上,接着再租马车才行。 两人晃晃悠悠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马车在写着“成县”两个大字的石碑前面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进城每人要支付五文钱的进城费,马车费用另算,因此车夫只把他们送到城门口。 前面县城门口,几个穿着甲胄的大兵正在查看进出的车马行人。袁铭把礼物都放在了背篓里,背上之后牵起季清月的手排在了进城排队的末尾。 一番盘查后,两人终于到了城内。比十方镇宽阔一倍不止的街道上行人熙攘,时不时就有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 不过这样热闹的场景在袁铭和季清月眼里都不算什么,一个见过更好的,一个太过熟悉。 到了成县,就是季清月的主场了。他拉着袁铭从街上走过,嘴里叭叭说个不行,热情又活泼的介绍街道两旁的各种店铺设施。 袁铭就静静地跟着他,虽然说得不多,但是句句有回应,两人并肩而行,很是和谐登对。 县令的府邸在整个县城对中心的位置,大门气势恢宏,牌匾山用正楷写着“季府”两个大字,门口两个石狮子大张着嘴。 季清月驻足望着这座熟悉的宅子,表情有些复杂。近乡情怯,他离开时太决绝,虽然他和家里人的关系算不上多好,此时此刻,心底还是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委屈。 “清清,我去敲门。”袁铭猜到他心中所想,于是说道。 季清月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在袁铭抬起手的时候突然抓住了他:“梁夫人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如何都与我们无关。可是父亲定会刁难与你,到那时夫君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委屈自己,想做什么就做,想说这么就说。” 袁铭一怔,没想到这一刻季清月心里想着的还是他,担心的也是他。 用力捏了捏季清月的脸,袁铭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放心吧,岳父可是县令,总不至于当着大家的面跟我动手。” 9、惊喜 大门打开,家丁看到他们两个,一副已然等候多时的表情,恭敬的行了礼,然后说道:“公子姑爷请跟我来。” 两人在堂屋坐下,方才引他们进来的家丁去给季福来传话了,很快就有丫鬟给他们上茶。 不多时,一个身穿藏青色锦袍中年男子便逆着光走了进来。袁铭已然见过对方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样貌,如今这般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怔愣片刻,袁铭和季清月一道站起来,看着季福来在上首的位置坐下。 季福来锐利的目光在袁铭身上逡巡,将他从上到下仔细瞧了一遍,眼神有些挑剔但是并没有太多嫌弃,低声道:“你们坐吧。” “谢岳父大人。”袁铭动作神态大方自然,丝毫没有被他的眼神吓住。 见状,季福来的申请有所缓和。 “原来是月哥儿和新姑爷来了,抱歉,吓人通报不及时,我来得晚了。”一道温柔和婉的声音在门口香气,伴着一缕香风,季福来的继室梁茹带着下人款款走了进来,最后在季福来身边坐下。 袁铭和季清月再度站起来,恭敬地喊了声夫人。 梁茹对此称呼并无异色,语气越发亲切,一句接一句的关心季清月的近况,真像是为自己的孩子担心的慈母形象。 说到最后,她叹口气,颇为怜惜的望着季清月:“你这孩子就是任性,婚姻大事怎可一意孤行,我们做爹娘的还能害了你不成。如今从城里嫁到了村里,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你又吃不了苦,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袁铭挑挑眉,随着梁茹的话,季福来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望向他的眼神也不复之前温和。 不愧是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明面上还能获得无数赞誉美称的县令夫人,一番话滴水不漏,看似关心季清月,实则是在变相提醒季福来这门亲事有多么不适合。 季清月急了,梁茹这话无疑是打袁铭的脸,迅速反驳道:“不是的,夫君和婆婆都对我很好,也不让我干活,再说了我能吃苦!” 说完,他看向袁铭,最后一句话亦是说给袁铭听的。 袁铭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站起来面向上首的季福来,拱手道:“清清嫁给我确实是委屈他了,现如今我也没办法给他优越的生活,但是我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他幸福。请岳父放心!” 他只说岳父,丝毫没有提到梁茹,衬得她方才那番话好像小丑一样,一时之间,梁茹妆容精致、保养得宜的脸微微有些扭曲,似怨似怒的看向季福来。 然而季福来从来就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袁铭,也不开口。 僵持片刻,袁铭将随身携带的背篓提到了面前。 “小婿经济能力有限,也知道岳父见多识广,以免弄巧成拙,小婿便没有准备太过贵重的礼物。这些都是我和我娘亲自从山上弄来的,有山珍野味、草药山参还有自家酿造的果酒。” 季福来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坦诚,看着桌面上一堆包装精致的盒子,竟有种久违的惊喜感。 “山野粗物,未经检验如何能直接让老爷吃,他可是……”梁茹用手帕捂着口鼻,好像那堆东西有多难闻一般,实际上除了淡淡的酒香味什么都闻不到。 她挑剔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季福来皱着眉打断:“有什么不能吃的?做县令之前我也是乡野小子,夫人金枝玉叶,叫下人单独放在厨房里即可。” 梁茹闹了个大红脸,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寒暄的话就说到这里,宴席也该摆上了,咱们移步餐厅吧。”季福来说道。 正要起身,袁铭上前一步,将卷好绑好的纸筒双手拿着,呈给他:“岳父大人请留步,这是小婿倾力完全的一副书法,笔触稚嫩不及岳父万一,其中所言却是小婿的胸中之意,还想岳父大人一看。” 季福来愣了愣,接过纸筒,双手展开,磅礴大气的字一个个刻在纸上,笔锋有力,转折自然,极具个人色彩,让他不禁眼前一亮。 “清澈如涓流,正气浩浩荡……”一篇读完,季福来问道:“这是你写的?” 袁铭不好意思的点头,脸微红:“正是,未经雕琢恐怕入不了岳父大人的眼。” “你太谦虚了。”季福来的眼睛还黏在纸上:“文笔虽有些稚嫩,但你年级尚小,已然不易。再说这字,若非你亲手拿给我,我都要怀疑是哪家大师所写了。” “岳父大人谬赞,小婿不敢当。”袁铭神态谦虚,但不卑不亢,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季福来将书法仔细卷起来,绑好,和袁铭并肩走着往饭厅的方向去。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 “可有参与过科举?” “还未。” “今年有打算吗?” “师承何人?” “现在哪所书院上学?” …… 梁茹走在后面,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碎了。偏偏季清月毫无眼色,歪头笑着说:“夫人说得对,我夫君果然是个良配,哪怕是我爹,见了他也会喜欢他。” 梁茹:“……”她当初这么说只是为了忽悠季清月,让他对穷小子死心塌地而已。 “连一个秀才功名都没有,老爷怎么可能喜欢他?一身穷酸,过几日就会暴露出本来面目。”梁茹咬牙切齿道。 季清月猛地脚步一顿,震惊的看着她:“夫人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为何今日频频改口?出嫁之前夫人答应过我会在我爹跟前为我说好话,可是刚才在堂屋,您没有一句是向着我和我夫君。” 梁茹讪讪一笑,连忙道:“我只是担心你受委屈,一时之间气懵了,口不择言月哥儿不要往心里去。” 季清月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梁茹恨得牙根痒痒,过去十几年为了把他养废,她只能忍者他没大没小。可是现在人都嫁出去了,还是一副不把她看在眼里的样子,实在是可恨。 众人一落座,下人们便鱼贯而入,不多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席面便摆好了。 季福来道:“都动筷吧,不必客气。” 一顿饭吃得还算舒心,因为刚才季清月的一通逼问,梁茹不敢再生事,老老实实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袁铭跟季福来去了书房,季清月则回了自己出嫁前的院子。 走到院子门口,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院子原本是他娘的,去世后留给了他,里面的一草一米一砖一瓦就承载了季清月为数不多的对母亲的记忆。 可是现在,原本的拱门被改成了双开大门,门顶缠绕的蔷薇花藤没了。 他迅速跑进去,小亭子下面放着的大理石桌凳,以及桌上摆着的棋盘,都没了! 书房里,两人站在书案前,手中都握着笔,一张巨幅的白纸放在书案上,纸上只写了两个一样的大字。但是从笔锋、笔力还有下笔位置可以看出,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你这字写的好!”季福来笑了。 袁铭放下笔,还未说什么,就听到一声极大的尖叫,但是离得很远。 他猛然抬头:“是清清!” 10、变故 看着眼前的一切,季清月几乎是怒吼着尖叫出声。不止是院子里,房间里和他母亲有关的物件全部都换掉了。原本宽敞简约的房间里铺上了厚厚的毛绒毯,摆着许多明显是不大的孩子使用的物件。 将脚边的蹴鞠一脚踢飞,季清月喊道:“小菊,小菊!”这是他以前贴身婢女的名字。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淡青色短衣的女孩跑了进来,看到歇斯底里的季清月,愣了愣:“小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季清月冲到她面前,质问道:“当初离开季府的时候你分明答应过我,保证一定会守好这里的东西,这才过了几天,你到底在做什么?” 小菊惊慌不已,跪倒在地:“小少爷,我只是一个下人,夫人的命令摆在这里,我哪里敢违抗啊!” “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吗?”季清月冷笑。 小菊低下头,呐呐道:“少爷走后,夫人便让我去了三少爷房中。” 季清月的眉头骤然蹙在一处,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注意到小菊身上所穿的衣服头上的首饰已然不是普通丫头的制式。 “你去做金宝的通房了?”季清月惊疑不定:“你跟我说想攒钱出府嫁给普通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如今为何走上了这条路!” 季金宝是梁氏的小儿子,今年才十三岁,受尽宠爱,无法无天,做他的通房丫头又什么好的?季清月不明白。 小菊听到他说这些,眼中不自觉含上了眼泪。 “是他们逼你的?”季清月的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凶厉。 “没人逼她,都是她自愿的。”梁夫人的声音骤然响起。 季清月循声转头,就看到了一脸从容的梁夫人。 梁茹在门口停下,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菊,神情轻蔑:“你这个狗奴才不认识自己的主子了吗?给我过来。” 季清月皱眉,不等他说什么,小菊已经拖着膝盖跪在了梁夫人脚边。 见状,梁夫人的神色有所暖和,对季清月道:“方才听月哥儿的意思,莫不是怀疑我逼迫与她?一个暖床的丫头而已,府里一抓一大把,凭她的姿色还用不着别人逼迫。” 梁夫人缓缓进屋,坐在了茶桌旁边,笑道:“当初可是她主动求我,让金宝收进房中的。” “不可能。”季清月想也没想就反驳道:“小菊不是那样的人!” 梁夫人冷哼一声:“那就让她自己说。” 小菊的眼泪哗啦啦流了一地,身体不住的颤抖,抬起头看向季清月,咬牙道:“夫人说得没错,是我自愿的。” 梁夫人眉头一松,抬手阻止了季清月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个下人而已,莫要影响了月哥儿回门的心情,来人带下去。” 小菊被拖走了,季清月的眉头皱得更深。 出嫁之前,他给了小菊两个镯子,叫她好好守着院子里的东西。才过去三天,小菊就变成了季金宝的通房丫头,他的院子也被人占了。 季清月强忍着怒气,在梁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梁夫人,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为什么这里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梁茹用帕子捂着嘴,装出一副迫不得已的表情:“就在你出嫁那日,家里来了一位游僧,算出金宝那孩子命中带煞,而你这里风水极佳,刚好能克制金宝的煞气。这里是你的地方,本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但是你新婚燕尔实在,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所以才……” “不好意思打扰,就能光明正大鸠占鹊巢?”袁铭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季清月眼睛一亮,飞快跑出去,站在了袁铭身边:“夫君!你怎么来了?” “听到你的声音,他迫不及待就赶过来了,撵都撵不上。”季福来紧跟着走了进来。 季清月嘻嘻一笑,脑袋在袁铭衣服上蹭噌:“夫君真好。” 袁铭神色稍缓,轻轻揉了揉季清月的脑袋。 梁茹面色一变,站起来,对季福来行了礼,随后道:“新姑爷讲话未免太难听了,什么叫鸠占鹊巢,我和月哥儿是一家人,这个院子谁住不是一样的?” 袁铭笑道:“夫人既然说是一家人,那为何偏疼自己的儿子,只让清清受委屈?还是说您只是做个慈母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刻薄?” 这话更加不客气,梁茹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转变为委屈,向季福来投去求助的目光。 “老爷!当初那位高僧说的话您也是一并听着的,我要换院子是经过您首肯的。我是为了儿子好,但金宝也是月哥儿的弟弟,做哥哥的难不成一点都不为弟弟着想吗?若是金宝被煞气冲撞,有个万一……” 11、做主 季清月气得嘴唇发抖,照她这么说,要是今日他强硬的将房子夺走,以后但凡季金宝出点事都是他的不是了。 “夫人。”袁铭按住季清月的手,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这屋子不仅是清清的,更是已故的岳母大人的居所。” 提到死去的先夫人罗素娟,梁茹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强挤出一抹笑:“是这样没错,但是姐姐她向来善良宽容,如果知道事情的原委,想必也是不会怪我们的。” “哦?”袁铭往前一步,语气森森:“夫人这般肯定,莫不是岳母大人告诉你的?” 梁茹脸色一白,对他怒目而视:“袁铭!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老爷!” 季福来眉头紧皱,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他自己家的事。 “袁铭,你有些过分了。” 袁铭乖乖道歉,往后面退了退。 不等梁茹高兴半刻,袁铭又道:“岳母大人确实宽容,但是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处处被欺负算计,她还会帮小少爷解除煞气吗?” 袁铭的眼神深邃而锐利,充满了嘲讽,好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梁茹只看了他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有种自己已经被他看穿了的感觉,这些年的谋划算计都落在了对方眼睛里。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季清月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袁铭一个村里来的书生又怎么会知道? 定了定神,梁茹讪笑道:“月哥儿的东西我都小心保存着,放在了旁边的新院子里,怎么说是欺负算计呢?为了儿子我也是没办法。” “可是这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我娘亲手设计的……”季清月看着面目全非的屋子,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梁茹似乎忘了眼前的形势,还当季清月是之前那个任她搓扁揉圆的傻子,循循善诱道:“月哥儿乖,这次算我求你,我保证会在外面复刻一个一模一样的院子出来,绝对不比之前的差。” 这句话彻底挑断了季清月的神经,他大声喊道:“凭什么!我才是季家的嫡哥儿,季灵灵抢走了我的未婚夫,因为季金宝的出生,我大哥迫不得已入伍,如今连我娘的院子也要抢走!” 季清月从来就不会委屈自己,从前种种他不在意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摊开说来,季福来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沉下脸,厉声道:“够了。” 梁茹心里咯噔一下,和季福来多年夫妻,她最很了解季福来。这样的表情就意味着他真的生气了,于是只能悻悻闭上嘴。 “这院子是素娟的,在我微末之时她便陪着我,一开始整个家就只有这一间院子。扩建之后,我答应过她,不管发生什么这里永远都会留给她。”季福来脸上流露出一缕怀念:“我没来得及让她过上好日子,曾经的承诺多有食言,这一次我不能再对不起她。” 他顿了顿,看向梁茹:“把院子清理出来,复原成一开始的样子。” 梁茹大惊失色:“老爷!那金宝怎么办!” “去正元寺重新找僧人来,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季府只有这一处能用。”季福来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看了梁茹一眼:“你带着金宝,亲自去正元寺。” 梁茹无法,只能应下。 因为这么一个插曲,袁铭和季清月都没了一开始轻松的心情,干脆就坐在小亭子里,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搬东西。 将最后一样东西摆好,季清月紧绷着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也不管下人们还在屋里,直接扑进了袁铭怀中,软乎乎道:“谢谢夫君,夫君真好。” 袁铭揉着他的发顶,轻声道:“夫君一点也不好,清清跟我说过在这家里梁夫人虽然不是亲生,却待你极好,我说话丝毫不留情面,恐怕要影响清清和梁夫人的感情了。” 这话提醒了季清月,他开始有些怀疑,楠楠道:“梁夫人她,当真对我好吗?” 袁铭没说话,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眼下季清月还没有经历太多,心性单纯,总是以最好的心态推测每个人的行为。他不可能一下子将恶意告知与他,但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进行点拨,让他自己有所察觉,不至于到最后输的什么都不剩。 收拾完屋子,下人进来喊他们前去饭厅用饭。 这次餐桌上就只有季福来一个人,一直到饭菜陆续上齐,也没看到梁夫人和季金宝。 季金宝在县里的书院上学,中午不回来吃饭,晚饭时间该是在的,季清月毫无城府的问道:“夫人和金宝呢?怎么不叫人唤过来?” 12、病了 季福来的脸微微扭曲,他知道自己这个哥儿一向没心没肺,但还是被气的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袁铭拉开了季清月身前的凳子,示意他坐下,随口道:“清清真是宽宏大量,梁夫人抢占了你的院子,你不但不怪罪,还担心人家吃不好饭。” 季清月的眼皮耷拉着:“毕竟是一家人,再说夫人也是为了金宝,如果是我娘……” “如果是岳母大人,定不会如此。”袁铭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虽然我从没见过她,却从许多人口中听过她的名字。她那么善良知礼,尊重别人,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也绝对不会一声不吭就占了别人的院子,而且是在明知那院子对别人有重大意义的情况下。” 季清月微愣,抬起头看向袁铭。 袁铭笑着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清清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岳母的人,方才那么说绝对不是怀疑她,而是想她了对不对?” 季清月的嘴角往下一撇,搂住了袁铭的腰,低声应道:“看着夫人金宝那么好,我就想着要是我娘在就好了。” “她会一直陪着你的,只是你看不见而已。”袁铭低声道。 季福来静静坐着,没有插话,也没有因为他们举动过于亲密而出言阻止,反而因为袁铭的话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半晌,季清月收拾好心情,松开了抱着袁铭的手,有些局促的对季福来道:“让爹见笑了,方才我没忍住……” 季清月虽然任性还有点纨绔,对他这个爹确实十足的尊敬,甚至可以说是又敬又怕。 母亲去世后,父子两个相处的机会极少,每一次季清月都是战战兢兢的。因为袁铭,他第一次在对方面前失态了。 季福来却没有生气,甚至脸色都没变,摆了摆手,淡淡道:“吃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吃完饭,季福来便说累了要回去休息,季清月和袁铭又回到了小院。 小菊走了,院子里暂时没有伺候的下人,静悄悄的。季清月拉着袁铭进屋,带他四处参观。 这个时候袁铭才真切认识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承载着他永远都不想忘掉的记忆和感情,难怪之前季清月的反应那般强烈。 晚上睡觉时,袁铭把季清月揽进怀中,耐心的听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其中少不了母亲和哥哥。一直到九岁,他就停了下来,双目无神的看着床帐。 袁铭知道,正是那一年,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睡觉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季清月眨眨眼,转过身来,把自己的脸埋在袁铭的颈窝里,用极轻的声音道:“小时候我以为我娘会一直陪着我,不久之后她就去世了,但那时我还有哥哥,可是后来,哥哥也走了,一走就是六年,全无音讯。” 袁铭心里一紧,越发用力的抱住了他。 “小菊……”季清月顿了顿:“她是家生子,她娘从前是我娘院子里的浣衣婆子,眼高手低,一心想用歪门邪道往上爬,后来被赶了出去。小菊说她最讨厌的就是她娘这种人,只想安安分分干活,攒够钱拿到卖身契就离开这里,嫁给村里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出嫁之时,我本想放她走,是她说要靠自己离开这里,结果一转眼,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季清月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微哑:“果然,我身边的所有人最终都会离我而去……”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到了。 袁铭低下头,看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眼尾的睫毛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 第二天,季清月醒的时候已经半上午了,袁铭不在床上。 他的身体有些酸痛,稍微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只好又睡回去。 门口传来一点动静,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之后,一个丫头道:“二公子,可要起了?” 季清月掀开床帘,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没觉得奇怪,问道:“袁铭呢?”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冒火一般干疼,很快咳出了声。 “姑爷去书房了,可要我去寻来?” “不用了,我先起床。” 在丫头的伺候下洗漱完,季清月忍着喉咙痛勉强喝了半碗粥,正要站起来回去躺着,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公子!”清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季清月重新躺下,看着站在床边的人,不发一言。 小菊搓了搓手帕,眼睛红红:“公子,小慧去请大夫了,您再忍忍。” 季清月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小菊似乎被他的眼神烫到了,慢慢闭上了嘴,泛着凉意的沉默在不大的屋子里晕开。 “公子今日突然病了,可是因为昨日之事?” 季清月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小菊咬了咬唇,有些慌张的跪在了床前,两手搭上季清月胳膊的瞬间迅速收回,帮他轻轻掖好了被角。 “是我错了,是我违背了跟公子的约定,白费了公子的一番好意……” 季清月倏地睁开了眼睛:“昨天你说的自愿,是真的吗?” “不是!”小菊急急摇头:“是我娘在外边欠了钱,为了从夫人手中拿钱,把我送到了小少爷床上。” 季清月一怔,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床单。 “你有困难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菊又哭又笑:“我当然知道公子会想办法救我,但是您刚成亲,擅自决定自己的婚事已然让老爷不喜,若是再因为这点小事让您回家,老爷会更不高兴的。我不希望公子为了我受罚。” 季清月喉间泛起一阵痒意,不得不趴到床边用力咳嗽起来。 小菊惊道:“公子!” 气顺之后,季清月问道:“那你为何今日又愿意说了?” “今日上午,姑爷来找我,问了我事情的原委,还……”她说着,从衣袖里摸出来一张纸,赫然是她自己的卖身契。 她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我已经跟崔婆子彻底断绝关系,从今以后我愿意跟着公子,做牛做马,永生不会背弃,如有违法,不得好死!” 她口中的崔婆子便是她的亲娘。 季清月的头晕晕乎乎的,很多话过了脑子依然转不过弯,唯有提到袁铭的时候,他的眼睛骤然一亮。 袁铭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他而言,小菊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好难受。”季清月浑身酸软,抱着被子不撒手,哼哼唧唧道:“去把我夫君叫过来。” 小菊应了声,飞快跑了出去。 走出小院没几步,她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袁铭,不等她开口,袁铭已经迅速转身,脚步极快地往小院的方向去了。 很快,大夫也来了。看过之后说是心情起伏太大,气血攻心,再加上赶路中暑,这才生病了。 袁铭跟大夫道谢,让小菊跟着大夫去抓药,自己坐在床边,把虚弱的季清月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夫君,谢谢你。”季清月柔柔的看着他。 袁铭却皱着眉:“嫁给我受委屈了,若不是上观村离成县太远,你也不会中暑,生了这么一场大病。” 季清月不以为意,嘻嘻笑着,彷佛上一课趴在床上哼唧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知道你说的什么,”袁铭道:“小菊的事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我只负责查清楚真相,卖身契是你爹亲自去找梁夫人要的。” 季清月愣住了:“怎么可能?我爹每日那么忙,怎么会管后院中一个小丫头的事?” 袁铭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季清月表情微滞,颇为怀疑的指了指自己:“难不成是为了我?” 袁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早上岳父派人叫我过去下棋,期间只跟我聊了你的事情,从小到大,虽然你们关系并不亲密,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还是关心你的。说到最后,他也只是叮嘱我好好准备科举,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他。” 他没有要挽回季福来在季清月心中的形象的意思,所说的这些都是基于客观事实,上辈子他和季福来交往十分浅薄,现在有点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对父子走向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也许吧。”季清月闭了闭眼,显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因为季清月突然病倒,他们在季家多住了两天。这两天他们吃饭活动都在小院里,并未见到其他人。避免季清月坐马车回去再中暑,他们打算早上离开,用的是季家的马车。 季福来公务繁忙,跟他们一起吃了早饭就去衙门了。 袁铭和季清月收拾好东西,还没走出院子,就看到小菊着急忙慌跑了过来,身上还背着个包袱。 小菊跪倒在他们面前,恳切道:“请公子姑爷带我走,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两位的恩情。” “你不用这样,”虽然误会已经解除,但她到底是违背了承诺,季清月对她肉眼可见的冷漠:“我夫君住在村里,家里用不到下人,你现在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不需要你报答。” 小菊知道他还在生气,两行眼泪滑落下来,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口求他带走自己的话。 13、租房 马车有些摇晃,季清月上去就开始昏昏欲睡,袁铭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身上。 季清月这一觉睡得很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到十方镇了,袁铭准备的话梅冰水都没用上,不过也让他大松了口气,就怕回来赶路季清月又生病。 他们在县里多待了几天,季福来特地叫人给曹氏带了话,因此曹氏并没有太过担心,只坐在院子里做绣活的时候偶尔抬头往大门口看一眼。 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抬头了,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马蹄声。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线框,出门就看到了一辆上漆极为严谨精致的马车,袁铭已经下来了,站在前面扶着季清月踩在脚蹬上。 “哎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一路上都还顺利吗?”曹氏接手了袁铭手中的包袱,急急问道。 袁铭道:“去的时候清清有点中暑,病了一场,于是在岳父家多留了两日。” 曹氏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月哥儿病了?如今怎么样了?早知道就应该租个好点的马车,偏偏在回门的时候生病,这多不好啊!” 她一早就知道季清月家世了得,父亲乃是堂堂县令,而且对袁铭很不满意,要不然的话也不会连两人的婚礼都不出席。季清月是下嫁,回门路途遥远,直接病倒了,这岂不是让他爹更不满意袁铭这个儿婿? “我没事了阿娘。”季清月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对她的关心十分感动:“谢谢阿娘关心。” 曹氏叹了口气,看着季清月还有些苍白的小脸,没再说什么。 午饭吃的是曹氏做的酸菜疙瘩汤,清淡适口,季清月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随后就回房休息了。 袁铭帮曹氏收拾完碗筷,就听到曹氏神神秘秘的说:“这次去县里,都还顺利吗?你带的那些东西季老爷喜欢吗?” “嗯,岳父大人虽然严厉了点,但是人挺好的,除了那位继室夫人,一切都好顺利。”袁铭回道。 曹氏早就听说过那位两夫人秀外慧中的名声,一时有些好奇。 听袁铭说完,她的眉头紧皱:“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户人家皆是如此。” 袁铭知道他这是又想起自己那位渣爹了,不再言语,默默低下头刷碗。 学堂的暑假只有一个月,举行婚礼从准备到结束就花了大半个月,眼看着假期即将告磬,他便起的更早了,从早到晚都呆在书房里。 季清月知道他忙,也不打扰他,缠着曹氏让她教自己种菜制衣。 成婚之前他们就说好了,袁铭要在镇上租间屋子,季清月会陪他一同去住。到时候袁铭去学堂了,白日里都是他一人留在家里,要是什么都不做,难免无聊,便计划着在家里种些简单的蔬菜,既能省钱还能消磨时间。 曹氏对此很是赞同,热情满满地去隔壁制陶的人家要了几个破罐子,摆在窗台上,从选土、播种、施肥,一步步教季清月。 有时袁铭写字写得累了,站在书房的窗台,就能看到他们两个挨在一起的画面,只觉得异常满足。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其实他早就已经拥有了,只是上辈子一叶障目完全没有意识到。 三天后,袁铭终于将答应给书店老板的稿子写完了。厚厚一叠纸,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写满了字,加上之前那部分,总共有十万字左右,算得上是中长篇的话本了。 距离学堂开学只剩下五天,袁铭也该去镇上看房子了。 第二天,袁铭和季清月便坐着牛车去了镇上。 因为他的卤肉方子,杨超面摊的生意极好,说再攒几个月就能租铺子。杨超夫妻两个对袁铭感谢非常,十分热情地拉着他们去家里吃饭。 袁铭没推辞,看房是个大工程,一时半刻可能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有个地方歇歇脚也是好的。 让季清月跟杨二嫂在家里等着,袁铭打算一个人去镇上的牙行。 牙行的位置比较偏,去之前他先去青山书店交了稿,掌柜粗略看了看,对内容还算满意,知道他要用钱,预支了五两银子。 袁铭有些意外,没有推辞。 拿着钱,袁铭找到了十方镇唯一一家牙行。坐落于镇子最西边,十几间房连在一起,规模不算小。在这里可以买到下人、房子、牲畜以及各种大物件的租赁场地也都在这里。 袁铭是来租房的,其中的利润最低,负责招待他的牙人并不十分热络,问了他的需求后在纸上翻了翻,随后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东边富人区,西边闹市区,还有中间的静区都有院子出租,不过价格都不一样,客官先看看。”说着,他把书册掉了个头,摆在了袁铭面前。 袁铭看向其中被炭笔圈住的几处住所,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指了指西边:“这里的院子可以去看看吗?” 牙人扫了一眼,点头,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一大串钥匙,找到其中一枚,对后面的人喊道:“东子,带这位客官走一趟吧。” “好嘞!刘哥。”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穿得极为精神、年岁不大的小伙子从后面跑出来,接过牙人手中的钥匙,看向袁铭,嘴角张开,露出两颗虎牙,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这位客官,您跟我来,您看的这间房离这里不远,咱们走着就能过去,顺便我跟您聊聊房子的事。” 袁铭自然答应,跟着东子走出了牙行。 东子年纪不大,口才却极好,天南地北都能聊上两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说房子的信息。 房子的主人是一位秀才,儿子考上举人之后就跟着儿子搬到了州府,老房子空了下来又舍不得卖,于是托给牙行,隔一段时间前去打扫,若是有合适的租客,便租出去。 因为老秀才对租客有所要求,几年过去了,那房子一直都闲置着。 袁铭安静听着,偶尔点点头,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东子悄悄看他一眼,不禁有些失望,难不成是瞧不上这房子? 到了地方,东子拿着钥匙开了门,袁铭走到院中,看着四周熟悉而陌生的景象,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怀念。 上辈子他和季清月就住在这里,一直到他考中状元,搬到京城,这里都是他们两人的家,承载着许多或美好或悲伤或遗憾的回忆。 “客官您跟我来,这房子虽然旧了点但是很干净,而且是第一次往外租,绝对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东子带着他在各间屋子里看了看,努力推销着,全然不知袁铭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租下来了。 双方都想做成交易,后面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讲了两个回合的价,就算定下来了。 东子喜出望外,立刻拉着袁铭回牙行签了契书,之后又去了一趟官府盖上红印,这桩交易就算是彻底妥了。 从衙门出来,袁铭手中拿着薄薄的契书,钥匙已经装在荷包里面了。 袁铭租的是个院子,两间卧房一间厨房一间书房,带一个小菜园,一个月二两银子,不算贵也算不上便宜。 季清月一来就喜欢上了,扒着门框安排每个地方的用处。 “这间屋子太阳能照进来,阿娘腰腿不好,给她住。还有菜园!我刚学会了种菜,收拾收拾就能大展身手,可惜我还不会做饭,回去之后得让阿娘尽快教我才行。” 袁铭由着他到处看,累了坐在院子里休息的时候,才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阿娘不跟我们一起住,那间客房留着做你的工作间。” 14、开学 季清月呆了呆:“我的工作间?” 袁铭从后面轻轻拥住他,笑着说:“清清不是很喜欢做香吗?以后这里就是你专属的做香工作坊。” 所谓做香,就是从各种花草、木料或者其他一切带有香味的材料中提炼出香料,研磨成粉成为香薰或者加入精油做成香水。其中包括的工艺复杂且繁琐,有时候一个简单的步骤就要花上好几天。 季清月喜欢做香和他母亲有很大关系,其母罗素娟是制香大家罗家的旁支,虽然不是嫡系,但是她天赋极高,嫁给季福来之前参与过多次新香研制,要不是成婚后专注于事业,恐怕早就能独立制香。 但是季福来对此并不赞同,他固执的认为女子应当温柔娴静,主业就是相夫教子,是以罗素娟的制香天赋逐渐在茶米油盐中消磨殆尽。 季清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母亲偷偷制香,从此便深深爱上了这门技艺。只可惜小小的季清月第一次拿着亲手做出的香薰给爹爹看的时候,不但没有得到夸奖,反而迎来了对方深深的鄙视的眼神。 季清月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自己尊敬爱戴的父亲,一把将自己的心血掀翻在地,怒斥他不务正业,不像个哥儿的样子,说完他又开始责怪母亲带坏了孩子。 从那之后,季清月再也不敢制香了,或者说再也不敢让季福来知道自己喜欢制香。 而现在,他的夫君却专门留了一间屋子出来,眼神中带着鼓励和支持,说这是给他制香的工作间。 季清月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颤抖着嘴唇,不可置信的反问:“让我制香?我已经嫁给你了,应当相夫教子才是,怎可……” “嫁给我已然让你受委屈了,我短期内给不了你优渥富足的生活,若是连你的爱好都要剥夺,那我有资格喜欢你?”袁铭淡淡的说着,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带着极重的分量敲打着季清月的心。 受父亲偏见的影响,季清月将制香的技术藏得很深,生怕袁铭知道后用鄙夷的目光看他。上辈子袁铭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六年后了,彼时他们在京城安顿下来一次意外遇到了罗家的当家人,从他口中袁铭才知道季清月与制香世家的渊源。 在季清月将一切全盘托出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反对,但也不支持,用沉默渐渐击垮了季清月全部的期待。 因此给季清月一间制香工作坊也成了袁铭的执念。 虽然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还是迫不及待的实现了这个夙愿,不仅是为了季清月,更多的是对他自己的救赎。 房子不算大,用不了多久就能走遍每一个角落,将每处地方都规划在未来的生活里,袁铭和季清月锁上门,又去了杨超家,跟他们说了新家的地址,闲聊几句就回去了。 曹氏对一个人留在村里的决定并无异议,她早就失去了去热闹喧嚣的喜爱,若不是为了儿子,她连镇上都不想去,只想安静待在村里平淡过完余生。 接下来几天,袁铭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复习之中。 他读书的方圆学堂是十方镇唯一的学堂,由官府主办,带有一定的福利性质,每个学期开学之前都要进行一次考试,前三名不仅会被分到最好的夫子班上,还会减免学费。 袁铭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前三,是每年都会拿到补助的学生。 重生之后,他写文章的水平与上辈子不可同日而语,但这次考试,他依然不敢大意。 除了补助,他需要在这次考试中一鸣惊人,成功获得今年参考的名额。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开学前一天,袁铭包下杨涛的车,往返两次,将他和季清月的生活用品都搬到了镇上。 请杨涛吃了顿饭,等他离开后,两人才开始打扫房间。 好在房子本身就很干净,也没有多余的摆设,两人一齐出力,在天黑之前终于将东西都整理好了。 厨房里,袁铭站在灶台前面挥动锅铲炒菜,季清月不会做饭,就坐在小马扎上加柴火。 季清月抬起头看向袁铭,嘿嘿笑道:“夫君真好。” 袁铭回之以微笑。 两个菜很快做好,两人就在厨房里的小桌子上解决了一顿饭。 第二天天还没亮,袁铭就要去学堂报道。 煮好粥热好馒头,袁铭吃了自己那份,回到卧房在季清月额头上亲了口,叮嘱他起来吃了早饭再睡,便背着书箱王往镇中心的方圆学堂走去。 袁铭到学堂的时候,门口已经聚了许多同他一样装扮的学子,个个身着白色长衫,头戴方巾,背着书箱,在门口的登记薄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就三三两两往里面去了。 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学生由父母领着,显然是刚要入学的新生。 袁铭在登记簿上签了名,拿到了本学期的通行证,那是一个竹制的牌子,以后每日上学进学堂都要出示,并进行登记,迟到三次以上就会失去资助的资格。 将小木牌挂在书箱系带上,他还没抬起头,就听到一个活泼跳脱的声音喊他的名字:“袁兄,你果然来得早!” 袁铭不紧不慢的望向声源处,和三个青年打了个照面。 这三人风格迥异,最显眼的便是方才喊袁铭的人。他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个子也是最矮的,长着一张娃娃脸,此时正对着袁铭挥动手臂。 走在中间的是个大高个,表情有些憨,身材极为结实强壮,和袁铭对视的时候十分爽朗的笑了笑。 而最后一个则有些冷淡,身上的长衫干净而整齐,彷佛没有一丝褶皱。 他们三个加上袁铭,是坐在一排的同桌,平时有什么小组作业也都在结对,纵使多年未见,看到他们的这一刻,几人的名字骤然出现在袁铭的脑中。 镇上大地主刘怀仁的小儿子刘绍轩,十方镇小河村农家子李靖以及衙门幕友赵瓒之子赵玉成。 同他们简单打过招呼之后,袁铭便站在了大门口,等他们都签好名领了通行证,四人结伴进去。 从学堂大门到他们上课的青苗教室,大约有半刻钟的路程,期间只有刘绍轩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从家人朋友说到假期作业,一句接一句根本停不下来,李靖则是他最好的捧哏,事事都有回应。 突然,一直沉默不言的赵玉成道:“听说袁兄成婚了。” 他说的是肯定句,袁铭对此并不奇怪。按照本朝律法,成亲需到官府登记盖印才算数,而赵玉成的父亲正好负责相关事务。 袁铭还没说话,刘绍勋怪叫一声,嗖一下来到袁铭身边,抓住他的袖口:“真的假的?袁兄成亲了?是妻子还是夫郎?什么时候办的婚礼,为何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去吃酒祝贺。” 袁铭:“……” 他突然说这一长串,属实是让袁铭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赵玉成及时解救了他,轻声道:“成亲是大喜事,在这里祝贺袁兄,望袁兄和嫂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闻言,刘绍轩也李靖也跟着道了喜。 袁铭一一谢过,又跟他们道了歉。告罪说筹备的匆忙,婚礼宾客事宜都是家中亲戚敲定的,他一直疏忽了,随后约好改日到家中一聚。 说完这些,他们到了教室,大部分人都已经来了。 刚坐下,夫子便拿着试题和戒尺走进了教室,开学考试很快开始。 大家都知道,秋季开学考试的成绩关乎到学院公荐参加科举的名额,又都是成绩最好的青苗班的学子,一个个低着头写着卷子无比认真,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纸笔摩擦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考试结束。 袁铭收拾好书箱,走了没几步,赵玉成追了上来。 “袁兄,今年的科举,你想参加吗?” 袁铭没有隐瞒的必要,点头道:“参加,赵兄呢?” 赵玉成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一本书递了过来:“这是历年乡试的真题,我爹费了点功夫得来的,我多了一本,袁兄要考的话,就送给你吧。” 袁铭看着那本书,没动。 赵玉成特意把它拿在手里,就是笃定袁铭要考,而且早就给他准备好了。 他们几个虽然是同桌,但交情并不深,除了刘绍轩对谁都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其他人只能算是普通的同窗。 赵玉成要参加科举,那他们就是对手,哪个对手会这么好心? 赵玉成笑了笑:“袁兄莫不是以为我有什么阴谋?” 袁铭也笑了,径直将书接了过来:“当然不是,赵兄行得正坐的直,乃是君子,我要是有那般想法,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玉成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袁铭会这么说。 片刻后,他的神情恢复正常,但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里头藏着些许羞赧:“我确实有私心,但我保证,绝对不会做损人利己的事,这本书里的内容绝对没有半句掺假,袁兄尽管放心。” 袁铭没再追问,谢了赵玉成的好意,便拿着书走了。 18、第 18 章 见他不说话,李靖也不生气,还在自顾自道:“将粮食从码头送桥头仓库,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时辰,却只能拿到十文钱,最便宜的黄纸都买不到一刀。” 他唇边挂着苦涩:“这件事我都不敢告诉我爹,如果他知道我走上了他的老路,肯定会非常自责。” 吹着江面上携带者水汽的凉风,李靖说了很多,袁铭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因为他觉得李靖并不是想说给他听,而是太需要一个倾诉对象了。 恰巧,他成为了这个倾诉对象。 一声响亮的鸣笛声响起,大船靠岸了。乌泱泱的和李靖同样穿着的苦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不大的码头挤得水泄不通,李靖却没有上前。 “时候不早了,我再不回去家里人要起疑了。”李靖抹了把脸,对着袁铭笑笑:“今天运气好,挣了二十文,我相信很快就能攒够学费。” 方圆学堂一年的学费五两银子,加上平日买书买纸的花费,至少要十几两。就算日日挣二十文,他也负担不起。 朦胧的斜阳下,袁铭看着对方不甚清晰的脸庞,忽然心里涌上了巨大的悲戚。 他忽然想起来了,前世李靖是怎么死的。 “袁兄,抱歉,今天占用你太多时间了,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李靖对着他弯腰拱手。 袁铭叫住他:“李兄为何不考虑去书店抄书?虽然银子少些,但是能够顺便温习书本,也不用太劳累,若是运气好,墨宝被贵人看上,就再也不用担心学费了。” “我哪里没有想过?”李靖苦笑道:“十方镇就这么大,青山书店有自己抄书的人,根本用不上别人,我前日去问过,人家看都不看我的墨宝。” 袁铭拧眉:“我之前在书店抄过书,今年要准备应试了,没有时间再去。明日你跟我一道去书店,我帮你问问掌柜,看能否让你替我的位子。” 李靖闻言大喜,连连道谢。 自从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刘绍轩和赵玉成也多次表示愿意帮助他,借钱或者提供工作岗位给家里人都行,但是李靖都拒绝了。 他们是朋友,如果真的接受了这些好处,他还怎么能平等地跟他们相处? 袁铭笑着说不客气,让他回去好好练练字,两人便就此分开了。 今天回家比以往晚了半个多时辰,袁铭先往季清月的工作间看了一眼,没瞧见亮光,接着听到厨房里传出的动静,顿时心中大骇。 这段时间季清月十分沉迷于为他做饭,但是他的厨艺实在不佳,好几次差点把厨房给烧了,都是袁铭及时回来才制止了悲剧的发生,但是今天他回来的晚了! 不敢再耽搁,袁铭迅速抬脚往厨房走。 这时,一只娇滴滴的猫叫响起,袁铭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缠住了,一低就看到了许久没见的融融。 “喵~”融融还记得他,亲昵地用脑袋蹭着他的小腿。 袁铭一向不喜欢这种软绵绵的小动物,但是对融融总是多了几分耐心,可能是因为季清月实在稀罕它,自己便爱屋及乌了。 “阿铭回来了。”曹氏提这个篮子从厨房走了出来。 袁铭唤了声阿娘,说今天夫子有事,回家晚了一些。 看到融融的时候,袁铭便猜到是曹氏来了。小猫皮得很,特别喜欢到处跑,有时候彻夜都不回来,镇上实在不方便养它,季清月只好忍痛让融融留在村里了。 幸亏杨涛家里猫多,融融经常跟一群猫一起活动,吃食上无需太费心,否则的话,曹氏怕是不答应了。 季清月从厨房探出头,笑眯眯地说:“阿娘今天来镇上卖绣品,担心我太想念融融了,特意把它带上了。” “辛苦阿娘了,清清这几天可想小猫了,做梦都在叫融融。”袁铭道。 曹氏叹气:“你整日上学辛苦,月哥儿一个人在家,我怕他无聊,可惜镇上不能养猫。” 夫夫两个许久没有吃到曹氏做的饭菜了,加上袁铭带回来的烧鸡,摆了满满一桌,三个人都吃得极为舒心。 曹氏今晚上要留下,袁铭在书房里搭了个简易的小床,铺好被褥,内疚道:“儿子不孝,本该让阿娘在卧房休息的。” “你和月哥儿两个人这里怎么睡得下?”曹氏并不在意这点小事,拍了拍身下柔软的床垫:“我倒是觉得这里很不错。” 见她确实没有勉强,袁铭不再多说什么,叮嘱曹氏盖好被子关好门就去隔壁了。 这里没有融融的小窝,把它放在院子里又怕跑丢,季清月便抱进了房里。 上床是不可能的,季清月吧凳子翻过来放在地上,正好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铺上一间厚衣服,就是融融的床了。 在季清月轻柔的抚摸下,小猫很快闭上了眼睛,呼噜声不断。 袁铭躺在床上,看得有些好笑:“清清今晚上莫非是打算跟融融一块睡了?” 不一会儿,季清月便轻手轻脚上了床,嘟着嘴:“好久没见到融融了,想死我了。” 袁铭有些气闷,但是又觉得跟一只小猫吃醋实在过于离谱了。于是一口气半咽不咽堵在胸口,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季清月轻轻拍打他的背帮他顺气:“夫君,你说金哥还会写新的话本吗?” 袁铭闻言一愣,金子便是那本“桃花酒”的作者,是他随口起的。季清月骤然提到,他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金哥就是牧云歌吗?如果话本真是他的自传,肯定不会再写了。”袁铭淡定回道。 季清月叹气:“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又不希望牧云歌就是金哥了。” 袁铭笑笑:“这么喜欢他?” “金哥所写的文字,充满了力量,让人看了觉得身后有一双手在支撑着自己。如果他真的只是个写话本的人,能一直创作下去,一定会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从中汲取到力量。” 袁铭垂下眼睛,不确定的喃喃:“真是这样吗?” 19、找到工作了 第二天早上李靖再次迟到了,袁铭知道他是为了省两文钱的牛车钱,选择从家里跑来上学。 放学后,他依照承诺带着李靖去了青山书店,正好赵掌柜就在店里,看到他,掌柜眼中显现出一抹亲近,瞧见跟在袁铭不是一个人来的,又迅速将其收了回去。 袁铭早就说过,并不想脱下马甲,因此在有别人的情况下,他们只当是不认识。 “赵掌柜午好,这是我的同窗李靖。特别感谢您之前让我在店里抄书,不过今年忙于学业恐怕没时间过来了。李兄同我一样都有些囊中羞涩,于是我便厚着脸皮来问问您,能否让他代替我在这里抄书?” 袁铭所说的并非假话,青山书店有自己的人抄书,确实不太需要找人,但是袁铭的书法写得十分好,赵掌柜便为他开过一回先例。 如今听袁铭的意思,倒不是硬要他把李靖收下,只是给李靖一个机会。 因为袁铭的话本,赵掌柜在东家跟前狠狠长了一次脸,也不吝惜于给他一分薄面。 略一思索,赵掌柜便道:“袁公子应该很清楚,我这里不需要会写字的人抄书,要的是写得好的人。” 袁铭点头:“这是自然。” 赵掌柜叫来小二,领着李靖去后面试写字,赵掌柜则带着袁铭到了内室,里面空间不大,但是摆设一应俱全,还放置着一张软榻,看起来是掌柜私人休息的地方。 “上次多亏了袁公子,”赵掌柜让袁铭在茶桌上坐下,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道:“东家说我办事得力,特意赏赐的洞庭春茶,只有这么一小罐,一般人我都忍不得给他倒,袁公子尝尝味道如何?” 袁铭挑了挑眉,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春茶最大的特点就是馥郁清香,这一壶显然同掌柜说的一样,是上等品,一入口便觉得沁人心脾。 不过袁铭装作不懂,苦恼道:“好茶,只可惜在下孤陋寡闻,没有比较,也就不知这茶珍贵在何处,实在有些浪费。” 掌柜并未因此动怒,反而哈哈笑起来:“袁公子果真是个妙人。” 袁铭微微勾起唇角,又喝了一口。 “袁公子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就直说了。”掌柜道:“桃花酒卖的大好,也因此有许多读者前来询问其中提到的桃花酒是不是真的,甚至有人花大价钱想要购买。” 袁铭抿了抿唇。 话本之所以取名为桃花酒,就是因为它是贯穿于整个故事中的线索。两个主角因其相遇、因其定情、又因其彻底决裂。 掌柜睨着袁铭的神色,问道:“袁公子在文中直写了桃花酒的酿造过程,是因为您祖上便有人做此生意,还是说只是您随意写出来的?” 袁铭闻言听懂他的意思。 看来青山书店不仅要要做书店的生意,还想挣酒庄的钱。 以青山书店背后之人的势力,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眼下还愿意当面问他,起码证明对方不是什么阴险小人。 袁铭的身份成疑,如今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卖个好是应该的。 “我家里没人酿酒,不会书里的方子没问题,掌柜想用尽管用就是。” 赵掌柜顿时喜笑颜开,直夸袁铭心胸宽广有魄力,恭维的话说了一箩筐,他正色道:“东家的意思是,袁公子大气,但是我们也不是占人便宜的人,其中的利润必然会分给袁公子一份。” 其实让利的话本来应该是他和袁铭谈判的底牌,没想到袁铭什么都不要,赵掌柜只好主动提出。 袁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原本就没想过用桃花酒的方子赚钱,否则也不会完完整整写在话本里。 赵掌柜有些意外:“这……” “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桃花酒不是我原创,自然也不能用来赚钱,至于您如何做是您的事,只是之后的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袁铭道。 赵掌柜见他态度坚决,没有再提这事,转而问道:“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再写一本的计划?有不少读者写信到店里,期盼着金哥能再开新书。” 这次袁铭没有立刻回答,来回摩挲着茶杯口。 “才一本书就收获了许多读者,这可是青山书店开店以来从没有出现过的,我希望袁公子好好考虑考虑,科举之路漫长,需要用钱的地方也有不少。”赵掌柜笑着说道。 袁铭谢了他的好意,说自己会好好考虑。 之后两人便从休息室出来了,没等一会,李靖也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 李靖有些忐忑的将纸递给掌柜,让他过目。 掌柜接了过来。 李靖写的是标准的楷书,虽然不如袁铭的那般大气惊艳,但是让人看了觉得很舒服,苍劲有力,极具生机。 掌柜抬起头觑了袁铭一眼。 虽说进来时袁铭那番话丝毫没有让他走后门的意思,但是袁铭能亲自带人过来,就表示他还是想帮人一把的,只是不想因此让自己背上人情。 赵掌柜略一思索,说道:“字写得不错,但是没有什么个人特色,用于誊抄大家之言有些不足,但是抄抄启蒙读物学堂用书绰绰有余,你留下吧。” 回去的路上,李靖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咧着一张嘴不停笑,给他的大块头更添傻气。 在第十几次听到谢谢的时候,袁铭抽了抽嘴角:“我说过了,抄书的活儿赚不了多少钱,别指望它过日子,而且是你自己的字获得了掌柜的认可,跟我没有太大关系,不用谢我。” 李靖连连点头:“我知道的,等秋收之后家里卖了粮食就有钱了,不过抄书的工作得来不易,我一定会一直干下去的。” 20、教育过头 天气转凉,秋天正式到来。 四人小队里,只有袁铭和赵玉成参加今年的科举,两人不仅要上学堂的课,还要看真题背书模拟考试,时间都被填的满满的。 赵掌柜后来又问了他一次是否有开新书的计划,袁铭都委婉拒绝了。 写一篇话本对他来说不算难,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但是他志不在此,更担心掉马后给自己惹来麻烦,于是干脆就不再碰了。 可是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一月一度休沐时间,早出晚归一个月,很多人都会选择在这一天好好睡一觉,袁铭也不例外。 昨晚跟季清月运动之后,两人抱在一起直接睡到了中午。袁铭醒来的时候季清月睡得正香,便没有吵醒他,径自去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吃完饭,两人还在腻在一起。 今天天气很不错,袁铭把书案搬到了院子里,季清月坐在他面前的树下,笑靥如花。 袁铭眼中倒映着他的影子,下笔流畅,很快,一副树下美人图便跃然纸上。 季清月哒哒哒跑过来,看着画脸蛋微红,嘀咕道:“我哪有这么美?” 话虽这么说,他的动作十分诚实,眼疾手快的将画收了起来,默默盘算着要把它装裱起来挂在工作间。 “对了,夫君,我和朋友约好下午在聚贤茶楼一聚,”季清月懊恼道:“都怪我忘记今天是夫君休沐的日子了,不然的话肯定不会约在今天的。” 袁铭下笔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疑惑道:“你在十方镇还有朋友?” “是啊,最近刚认识的。” 季清月并不打算瞒他,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制香一事得到了袁铭的支持,季清月便买了一整套器具,。他本就天赋极高,再加上之前的基础,不到半个月,就做出了一款很基础的香膏。 季清月说着跑进工作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青绿色的小罐子。 他献宝似的将香膏捧到袁铭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这款香膏是从海棠花的花苞搭配槐树的叶子做出来的,味道清新淡雅,还能安神,不管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或者白天心情郁结的时候闻一闻都效果极好。” 袁铭接过那只小罐子,打开盖子用指甲盖取了一小点,凑到鼻尖,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十分沁人心脾。 “很不错,我很喜欢。” 季清月闻言嘴角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香膏做出来了,我就想去胭脂铺子试试看能不能把东西卖出去,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若言。” 柳若言,十方镇一个豆腐铺子的女儿,因面容姣好、性格大方,被冠以豆腐西施之名。 那日,季清月带着香膏来到了十方镇最大的胭脂铺子,并且因其良好的体态装扮成功见到了老板娘。闻过他的香膏之后,老板娘眼中有惊艳划过,但是只能给一个很低的价格。 倒不是她故意坑季清月。 女子哥儿用的香膏胭脂都是要上脸的,因此品质来源就显得尤为重要,没有人想花了钱让自己的脸烂掉。 季清月的香膏不算是最有特点的,基调和市面上普通的香基本一致,功效也不是无可替代,只是在这个季节显得比较新颖,花低价买回来放在店里用来吸引客户可以,但是做奢侈品就显得鸡肋了。 不过季清月制香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赚钱,老板娘能愿意买下他的香,他就很开心了。 于是,两人很快商议出了互相都满意的价格。 季清月带来的样品有五罐,老板娘都要了去,摆在了门口杂牌的货架上,而柳若言就是第一个发现这款香的人。 罐子是季清月自己准备的,淡绿色和里面的香膏味道十分搭配。 柳若言闻了闻就有些意动。 于是,老板娘便带着还没走的季清月一起完成了这场生意,也因此认识了柳若言。 柳若言貌美大方,为人仗义爽快,而两人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却是因为他们都是桃花酒这本书忠实读者。 袁铭有些意外:“竟是因为桃花酒。” “对啊!”季清月扬眉道:“从若言那里我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都特别喜欢牧云歌,并且发誓也要成为他那样潇洒肆意,从不向世俗和命运低头的人。” 袁铭有些怔忪。 那只是一本话本,供人闲来无事消遣的玩意儿,真的会有人这么痴迷里面的人物吗? 像是从袁铭眼中读出了怀疑,季清月继续道:“不仅如此,我们还成立了帮助可怜哥儿女子互助小组,若是让我知道哪里出现了女子或者哥儿被始乱终弃的悲剧,我们就会竭尽所能去帮助受害者,让他早日脱离苦海,坚强起来。” 袁铭更加意外了。 无言半晌,他问道:“今日你们小聚,也是为了帮助别人?” “那倒没有。”季清月不禁感到泄气:“加入了这个小组我才知道受苦受难的女子和哥儿真的很多,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明知自己过得很不好却完全不会改变现状,甚至在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还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们,认为我们做那些是为了抢他的丈夫。” 季清月垂着头,丧气道:“我现在知道云歌为什么要自己办学堂了,仅仅是一言半语很难改变那些人深根蒂固的思想。” 袁铭定定的望着季清月,写话本只是为了让季清月知道世上的男人不都是好的,很多人自以为有把握的婚姻也不一定都是幸福的,可是没想到季清月好像有些教育过头了,甚至开始想改变别人了。 这个走向让他有些苦笑不得。 不过总体来说,她的目的达到了。 “不知道金哥什么时候才会写下一本书,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等着急了。”季清月喃喃道。 同样的话袁铭已经从赵掌柜口中听到过多次,但是现在,他却有点不忍心告诉季清月,其实金哥这个人就是自己,他写书根本没想到那么多,他没有你想得那么高尚,他再也不会写下一本了。 季清月不知袁铭心中所想,将那幅画好好放进卧室里,换了身衣服就去聚贤茶楼了。 袁铭知道那家茶楼,俄式十方镇最著名的大慈善家开的,世代书房门第。因此不仅茶楼运营十分正规,就连来往的客人品质都是很高的。 不担心季清月会遇到什么危险,袁铭就让他去了。 不过季清月走后,他并没有在家里待着。 站在青山书店门口,这次袁铭没有再犹豫,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在伙计的带领下,袁铭来到了赵掌柜的休息室。 赵掌柜面前放着几大本账本,手里拿着笔,神情严肃。 伙计敲了敲门,说道:“掌柜的,袁公子找您。” 很快门就开了,赵掌柜眯缝着眼睛,脸上笑出了褶子:“什么风把袁公子刮来了,快请进来。” 随后,他又命伙计去泡一壶上好的茶进来。 袁铭坐在赵掌柜对面,看着他问道:“赵掌柜在忙?” 赵玉给他倒了杯茶,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月底了,东家给我布置了任务,要是完不成我怕是要回去种地了。”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以他的资历和贡献,就算犯了大错也不至于直接解雇。猜到他可能要说什么,袁铭抿了口茶水,没有接话。 果然,赵玉顿了顿,继续道:“东家给的任务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不怕袁公子笑话,我没读过太多书,事情在我手里就看起来难办许多。” “哦?”袁铭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如果赵掌柜不介意,我倒是不介意做个倾听者。” 赵掌柜笑了出来:“袁公子太谦虚了,事情是这样的……” 早就说过,青山书店的东家很有背景,能发展如此大的商业版图,在经商一事上也是颇有头脑,不像许多有钱人一样做甩手掌柜,反而自有一套驭下之法,十分讲究赏罚分明。 尤其是各大店铺的掌柜,每月的奖金与店内营利直接相关,极大促进了掌柜们的工作热情。 赵掌柜虽然只是十方镇的掌柜,但是一直是奖金最大的,得利于他的销售天赋,几乎每月都会推出新的优惠活动成套售卖书籍,同时还会从各个地方找来优秀的话本作为福利发放。 桃花酒出来之后,在上一季度的总结会晤,东家甚至在众人面前提了他的名字,让他备受瞩目。 然而这种情况也是有利有弊。 现在东家对他的期待更高了,如果他只是和以前一样,就显得逊色了。 然而袁铭走进来的那一刻,赵掌柜知道他或许有救了,只要袁铭答应另开新书,他的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所以,他才把一切都告诉了袁铭,意在拉近两人的关系。 在听完他说的话之后,袁铭佯装思索道:“赵掌柜想要在各掌柜跟前一鸣惊人,书店的业绩无疑是最好的证明。在下有个想法,只是不知掌柜是否会考虑。” 21、新书来了 赵掌柜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连忙说道:“袁公子谦虚了,倘若你真能帮我度过这个难关,赵某定当竭力相报。” 袁铭摇摇头:“掌柜言重了,这只是在下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他垂下头,说道:“您也知道,我如今学业繁忙,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写出完整的话本一解掌柜的燃眉之急,不如每隔几日发出来一部分,您觉得呢?” 赵玉:“我不太明白袁公子的意思。” “如果掌柜能找到一些人定期提供短篇的文章,内容则可以五花八门,讲美食讲故事或者跟我一样,连载长篇话本。将这些文章合著在一起,肯定能够吸引一大批新的读者,而且这也算是个一种捆绑销售,效果却比赵掌柜之前所用的套餐模式要好得多。” 赵掌柜是个合格的生意人,袁铭说完,他就陷入了思考中。 之前为了促销,他想出了套餐售卖的模式,盈利是上去了,但也有不少人背地里吐槽他精明小气,用一种优惠骗得别人多买无用的书。 赵掌柜的对家抓住这点不放,起初属实给他制造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而袁铭提出了连载合著之法,就完美避免了那个问题,丝毫让人看不出捆绑经营的痕迹。 赵掌柜心里直呼妙哉,看向袁铭的目光越发欣赏深邃。 到这个时候他哪里还看不出来,袁铭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服他,他之前自以为真诚的一番话,其实对方早就了如指掌。 连秀才都不是,他就已经有如此的城府和眼界,赵玉不得不承认,袁铭确实前途不可限量。 大约是想在袁铭跟前卖个好,赵掌柜一拍手,爽朗答应道:“袁公子这个想法实在是秒,别的不说,只要金哥另开新文的消息传出去,这本书就不可能卖的不好。” 袁铭闻言挑了一下眉,并未说什么。 赵掌柜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种自己的小九九都被对方掌握的清清楚楚的感觉,于是也不再说多余的话,迅速和袁铭敲定了新书的名字和大致内容。 袁铭走后,赵掌柜立马投入到了忙碌的准备工作之中。其中细节,就不是袁铭这个外人能够参与的。 从书店出来,袁铭去菜市场买了些肉和菜,便回了家。 季清月回来的比较晚,但是还在他走之前说好的范围内,因此袁铭并未着急。 彼时袁铭正在厨房里处理一条鱼,季清月嗖的一下跳到他身后,本想捂住他的眼睛,但是转念一想,这是在家里,不用猜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于是转而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挂在他的背上。 “我回来了,累死了。” 袁铭刮着鱼鳞,动作未停,问道:“下午都玩什么了?” 季清月不太认同他的说法:“不是玩,我们进行了专业的文章交流。” 袁铭从善如流:“你们都交流什么了?” “最主要的当然还是金哥和桃花酒,其次还有诗文、歌曲,”季清月掰着手指:“除了附庸风雅的琴棋书画,还有姐妹分享了他们在卖东西、种菜、做饭等等这方面的心得和趣事,真真是让我受益匪浅。” 这下轮到袁铭吃惊了。 原以为季清月那群伙伴就只是聚在一起聊话本的无所事事的哥儿或者女子,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相处这么正能量。 季清月道:“以前我爹逼我读书写字,我常常不情愿,大多数时候都敷衍过去,早知道会有今日我一定会加倍认真学习。” 袁铭将处理好的鱼放在小盆里,里面有调好的料汁,一边揉捏去腥一边说道:“书房里有许多诗文,你感兴趣的话就去看。” 季清月吐吐舌头:“还是算了吧,我给她们分享了我新制的香膏,他们都很喜欢,只是背不出来诗,想必他们是不会怪我的。” 袁铭:“……” 休沐的时间过得格外快,短暂的放松之后,袁铭又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季清月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工作间提炼新香,偶尔也会和那帮朋友们一起喝茶聊天,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七日后,青山书店的书架上摆出了一本新书,名叫“十日易读”,一本书不厚,竟有二十多页,但是版面设计得极为精美,插图更是栩栩如生。 除此之外,封面正中央用红色的笔墨描写的一行字更加吸引人的眼球——金哥新作“危险护卫”即将连载! 或许还有人不懂什么叫连载,翻开第一页就是“危险护卫”的预热推送。 其上载明,金哥创作新书的心路历程,连载的意义,以及第一部分发布的时间,用词极为精确简明,吊足了读者的胃口。 于是,在很多人还不知道“十日易读”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有许多看到金哥名字的人迅速买了下来,很快这本名不见经传的书就在十方镇掀起了一阵热潮。 而这些,在学堂上了一天学的袁铭丝毫不知情。 晚上回到家,袁铭刚进门,季清月就跑过来,用力抱住了他。 不等袁铭站稳,一本书就戳到了他的脸上。 袁铭眯着眼睛,看清楚封面上的字时,还疑惑了一瞬:“这是什么?” “金哥!金哥要写新书了!”季清月高兴的不行,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 袁铭眨眨眼:“是吗?我看看。” 将“十日易读”拿在手里,袁铭就在上面瞧见了用夸张的字体书写的自己的笔名和书名,不禁抽了抽嘴角。 虽然有点羞耻,但是不得不承认,赵掌柜真的很会挣钱。 “金哥说危险护卫的灵感来自于读者的一封信,天哪他竟然真的会看读者的信!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这么幸运,写的东西入了金哥的眼。”季清月双手合十:“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应该多写几封。若言写了五封,可是我竟然只写了一封,还会有半页纸,瞧着十分没有诚意。” 袁铭:“……” 那些信都堆在青山书店的库房里,他只从中找到了季清月的那封,看过之后好好的收了起来,别人的写得再多他也不可能看见。 当然这些不可能告诉季清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季清月思忖道:“读者的信都是寄到青山书店的,那我要是每天去书店蹲守,是不是就能见到金哥本人了?” 袁铭抽了抽嘴角,不可置信的看向季清月。 藏在金哥这个马甲之后的人是男是女还是哥儿,季清月一概不知,就因为一本书,他就如此迷恋那个人,甚至要去跟踪别人? 袁铭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 季清月的脑子到底是变得清醒了还是更加没脑子了? 话一出口,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醋味:“清清喜欢的真的只是金哥的书?还是说已经爱屋及乌,爱上他的人了?” 季清月愣住。 袁铭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更加不舒服,忍不住开口刺激他:“你想去就去,就算一天到晚蹲在书店门口,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说完,他就抬脚走进了书房。 季清月看看自己手里的书,再看看紧闭的房门,心里满是茫然。 这天,没人做晚饭,也没人想睡觉,一个待在书房里,一个待在工作间。 袁铭盘腿坐着,书案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然而半天过去,一个字也没看进脑子里。 他长叹一口气,放下了纸笔。 站在书房的窗边,一眼就能看到对面的工作间。天已经黑了,工作间依然没有亮灯,但是袁铭知道,季清月就在里面。 想到季清月似乎是怕黑的,袁铭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望着黑洞洞的窗口,袁铭认命一般打开了书房的门,打算去工作间找人。 结果他刚抬起一只脚,就感觉到一双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低头一看,正是季清月。 “夫君不要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喜欢金哥纯粹是因为他的书,这个世界上我只会喜欢夫君一个人。”季清月眨巴着眼睛,泫然欲泣的模样:“是我没有照顾到夫君的感受,惹夫君生气了,对不起。” 看着他这个样子,原名就是再生气也气不起来了。 “先起来再说。” 袁铭牵着季清月的手,带着他走进了厨房。 生了火,他就让季清月坐在小马扎上看火,自己围着灶台开始忙碌。 季清月眼巴巴盯着他,一双眼珠随着他的动作动来动去,表情有些怯怯的,就像一只寻着机会偷油吃的小老鼠一样。 袁铭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清月立马站起来,眼睛一亮:“夫君笑了,不生气了?” 袁铭走过去,在他头顶揉了揉:“不生气,我的夫郎这么乖,我还能生哪门子气?” 干面条下锅之后很快就熟了,一股面香味很快在空气中涌动起来。 季清月闻到这香味,肚子霎时间咕噜噜叫起来。 袁铭在他干瘪的腹部轻轻摸了摸:“怪我,让清清饿肚子了。” “其实我已经学会煮面了,只是我还不会生火,本来想做一碗面给夫君赔罪的,又怕把事情变得更糟,就只好坐在书房门口等夫君出来了。”季清月小声道。 22、有渣男 袁铭抿了抿唇,迟到的愧疚感霎时填满了他的胸腔。 他就是金哥,就算季清月喜欢金哥又能怎么样?究其根本,其实是自己骗了他。 于是,他十分郑重地跟季清月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只是喜欢一个话本作者而已,一点错也没有,是我胡乱吃飞醋,是我不成熟。” 季清月闻言抽了抽鼻子,扑上来抱住了他。 他们抱在一起稍微腻歪了一会儿,季清月的肚子再次抗议,两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因为刚解决了矛盾,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也吃得格外香甜。 十天易读的反响特别好,赵掌柜一连几日都笑得眉不见眼。 这天袁铭来书店买文房四宝,直接被掌柜请到了后面,桌上摆着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袁铭也是见过好东西的,正是因为如此,才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一套至少二十两银子,赵掌柜出手实在是阔绰。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赵掌柜自然不答应,袁铭半推半就收下了。 “袁公子,这点东西不算什么。”赵掌柜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知道的我想要什么,如果袁公子真想感谢我,早点把新的文稿给我,我肯定高兴。” 不得不承认,和赵掌柜这样敞亮的人交流很容易也很舒服。 所谓拿人手软,袁铭本打算过几天再把稿子给他,这下也藏着掖着了,直接从书箱里拿出来一叠稿子,递给赵掌柜。 “这里是一万字。” 赵掌柜如获至宝,随意翻了翻,顿时喜上眉梢,对袁铭道:“我有预感,这本书一定会比桃花酒卖得更好!” 袁铭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 赵掌柜拿到书稿,迫不及待就要找人校对手抄,袁铭顺势告辞。 来到书店大厅,在货架前扫了几眼,没发现需要买的书,正要离开,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爹放心,此次菊花宴,我定会做足准备,不会让阿爹失望的。” 是赵玉成的声音,另一个人便是赵玉成的父亲,镇衙幕友赵瓒。 据袁铭了解,赵瓒此人城府深,人品还算过得去,算不上为国为民的好人,但也不绝对不是搜刮民脂民膏的恶人。 这段时间袁铭和赵玉成经常在一起学习,关系较之从前好了不少。 为了避免让人误会自己偷听,袁铭不打算从书架里走出来,只想等着他们离开后再走。 谁知他们竟在对面聊了起来,虽然不是什么不能听的内容,也让袁铭感到十分尴尬。尤其是听到赵玉成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想通过听墙角来知道别人对自己的印象,于是,在事态变得难以收拾之前,他往前一步,走出了书架挡住的范围。 随后对着赵玉成拱手:“赵兄,真巧啊,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我方才在那边选书,要不是听到你说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他果断先发制人,堵住了赵玉成的嘴。 看到是他,赵玉成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些难以被忽视的窘迫,大约是因为背地里议论别人还被当面抓住了的缘故。 赵玉成回了一揖,抱歉道:“袁兄,方才我和我爹并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名字,十方镇的菊花宴就在下个月,我手里有一张多余的请柬,想问问袁兄是否有空。” 袁铭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赵兄记挂着我,是我的荣幸。” 说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赵瓒,弯下腰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长辈礼:“赵伯父,第一次见,不知道您就是赵兄的阿爹,失礼了。” 赵瓒颔首,脸上带了点笑:“袁公子不必多礼,常听玉成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赵伯父谬赞了。” 你来我往说了两句客套话,赵瓒重新将话题扯到菊花宴。 “菊花宴每年一次,在菊花开的最好的玉虚山上,十方镇周围的文人都会参加。吟诗作对、探讨学问、共赏秋景,是个很不错的长见识涨人脉的机会,袁贤侄有意的话,可与玉成结伴前往。” 菊花宴的名字袁铭确实听过,不过上辈子他可没有这样的机遇,眼下有请柬送上门来,不接就是傻子。 袁铭点点头:“多谢赵伯父和赵兄,那我就沾一回光,恭敬不如从命。” 回到家,季清月听到菊花宴三个字,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袁铭奇怪道:“清清为何反应这般大?莫非也听说过?” 季清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眼睛亮亮的:“夫君,你能带我一起去吗?我正愁找不到进去的门路。” 袁铭眨了眨眼睛。 原来,季清月所在的那个保护受害者女子和哥儿的小队最近终于有了行动,他们要帮助的是一个名叫秦巧儿的女子。 秦巧儿是十方镇下关村人,家里有一家酱坊,属于口口相传的老字号,生意很好,秦巧儿从出生到现在就受尽宠爱,衣食无忧,性格稍稍刁蛮,但是由于貌美如花,即使再任性也让人生不起一点气来。 秦巧儿刚刚及笄,前来提亲的媒婆就踏破了门槛。这些人里有的看上了她的美貌,有的看上了秦家的钱财,总之在秦巧儿看来,他们都是抱着目的来的,根本不是因为爱她。 就在这时,一个叫王谦的人出现了。 说到这个人,季清月撇撇嘴:“王谦就是个穷书生,家里一贫如洗,备考多年未能考取功名,仅靠着一张嘴,就哄得巧儿芳心暗许,还为了他跟父母决裂。” 袁铭:“……”有被内涵到。 季清月滔滔不绝骂了王谦一刻钟,发现袁铭始终很沉默,声音骤然低了下来。 “夫君,我这么说他,你不高兴了?” 他自我反思,骂王谦的每句话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有谁希望自己的夫郎是个口吐脏话的粗俗之人? 袁铭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笑着说:“没有,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可一点也不想季清月知道,自己已经对号入座了。 见袁铭确实没生气,季清月才继续说起来。 秦巧儿相信了王谦一生的承诺,遭到父母强烈反对之后,她就跟着王谦私奔了,走之前带了一大笔金银细软。 因为这笔钱,王谦过上了奢侈的生活,一开始对秦巧儿极好,确实过了一段十分甜蜜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秦巧儿拿出来的钱到底是有限的,用完之后王谦就开始本性暴露,忌惮对方的父母,所以不敢打骂,只是处处冷落,言语嘲讽。 秦巧儿不仅傻,而且是个爱情至上的恋爱脑。 即使王谦对自己大不如前,她依然一忍再忍,甚至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要不是王谦欠了青楼的银子,龟奴直接找上了门,秦巧儿还在做着丈夫迟早会对自己回心转意的美梦。”季清月恨铁不成钢道。 王谦见事情败露,再也装不了正人君子,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多次强迫秦巧儿与自己同房,就为了早日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再以此从秦家勒索银子。 季清月叹着气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王谦的同乡,她救下巧儿的时候,巧儿身上没一块好肉,衣不蔽体,浑身脏污被扔在柴房里,就剩下一口气。” 袁铭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次的菊花宴,王谦也会参加?” 季清月恨恨地说道:“要是靠他自己,怎么可能有资格参加?他听闻十方镇的镇守想要趁菊花宴招婿,王谦肚里墨水不多,长得人模狗样的,又把主意打到了镇守千金身上,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 袁铭抽了抽嘴角,对于自己夫郎语出惊人这件事,他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了。 “所以你们要在菊花宴上做什么?” “当然是当众揭穿他的伪君子面纱,让镇守大人亲眼看看他的丑恶嘴角,彻底绝了他的黄粱美梦。” 袁铭对他的计划不置可否,说道:“我可以带你进去,但是你觉得这件事由来做,合适吗?” “怎么不适合了?我本来就想帮助那些受害的女子!”季清月掷地有声。 袁铭想了想,“你问过秦巧儿的意见吗?这件事一旦公开,除了王谦,她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闻言,季清月果然冷静下来了。 他的脊背微微塌下去,苦恼道:“这可怎么办?我一点也不希望巧儿受到二次伤害,可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王谦继续得意下去。” 袁铭道:“菊花宴人才济济,以王谦的学识,应当入不了镇守的眼才是。” 说起这个,季清月更生气了,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桌面:“据可靠消息,镇衙的幕友赵瓒就是王谦的亲戚,他会从他那里提前拿到镇守大人出的题目。” 袁铭愣住。 赵瓒? 今天他才见过赵瓒,而且从他们父子的谈话来看,赵瓒根本就不像是提前会知道题目的样子,否则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多看书来应对了。 而且赵瓒就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迎娶镇守千金,怎么可能泄题给王谦,勉强……算是自己儿子的竞争对手的人? 23、另辟蹊径 袁铭将此事记在了心里,至于季清月的计划,任由他自己去折腾就行,季清月不是小孩子了,他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 有了袁铭这条路子,季清月对帮助秦巧儿更加热衷,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和小伙伴们四处打探消息,并且制定了一个看起来漏洞百出的计划。 “等诗会开始,王谦朗诵了自己的诗,到了歌舞助兴的环节,我们安排好的歌姬就会上场,将王谦的恶行吟唱出来,效果一定很炸裂。”季清月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袁铭看了眼他们写好的“计划书”,皱起眉:“你要出面?” 按照计划书上写的,歌姬表演完之后,季清月就会站出来,将矛头直指王谦,绝对不给他瞒混过关的机会。 季清月闻言有些心虚:“其他姐妹们都没有入场的资格,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干。” 袁铭道:“这场宴会是镇守主办的,你这样做不仅会让王谦身败名裂,也会让镇守颜面扫地,其他人尚且不知,但是你这个出头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他能把我怎么样?”季清月嘀咕道:“区区十方镇镇守,就算是在成县,我也没怕过谁。” 袁铭一怔。 “你说得对。”他停顿片刻:“你是县令的哥儿,确实什么都不用怕。” 季清月看着他平静的没有疑似表情的脸,突然心里一慌。 他好像说错话了…… “夫君,”季清月握住袁铭的手,急急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要解决这件事,必须有个人出头,而我刚好有机会,就答应了。” 袁铭没动,静静地看向他:“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带着夫郎去参加菊花宴,最后我的夫郎当着所有人揭穿了另一个男人的伪善面纱。那时我该如何反应?为你鼓掌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季清月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冷淡的眼神,下意识把手缩了回来。 “那该怎么办?” 袁铭看着他慢慢垂下了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必须承认,他和季清月不一样。即使重活一世,他依然是个自私冷漠到极点的人,除了他的夫郎和阿娘,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让他产生同情,更不会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成全别人。 刚听到秦巧儿的遭遇的时候,他确实觉得她很可怜,所遇非人,但是感叹一句就过去了,别的什么都没了。 实在要他去评价,他甚至会觉得秦巧儿是自作自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在她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生她养她宠她十几年的父母的时候,她的悲剧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不信,跟那样的男人同在屋檐下几年时间,她会一点都看不出来对方不是什么好人,他同样不信,那么爱自己女儿的父母在女儿失踪之后不会找她。 可是秦巧儿呢? 她宁愿相信海市蜃楼一般的爱情,也不愿意为了真正爱自己的人承认自己错了。 所以她是可怜,但也很可恨。时至今日,她依然不愿意自己站出来,还要躲在季清月他们的身后,足以见得,她根本就不值得季清月为她做的一切。 当然,这些话就没必要都告诉季清月了。 略一思忖,袁铭问道:“可以带我去见见那位秦姑娘吗?” 季清月有些犹豫,秦巧儿已经回到秦家了,因为秦家父母所受打击太大,对所有男人都十分抵触,完全不允许他们靠近秦巧儿。 “清清,相信我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袁铭温声道。 季清月本就耳根子软,听到袁铭这么说,直接就缴械投降了。 第二天,两人乘坐牛车来到了下关村。 季清月来这里已有多次,熟门熟路的敲开了秦家的门。 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秦家二老对季清月和袁铭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袁铭有理由相信,要不是他是季清月带来的,早就被打出去了。 当然,表面平和的前提是,他没有提出要单独和秦巧儿见面。 这话一出口,秦家二老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袁铭依旧气定神闲:“清清是我的夫郎,自然听我的话,如果我不同意,你们还能坐在这里等着他给你们冲锋陷阵吗?”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季清月的手背。 季清月知道轻重,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拆袁铭的台,重重点头。 秦父见状,眼睛倏然瞪大,鼻翼翕动,恨不得把袁铭打一顿才好。 但是袁铭根本就不会被他的眼神吓到,气定神闲道:“我给你们一刻的时间考虑,要是不同意,令嫒的公道就要你们自己去讨回了。不过到那时,也许你们需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个穷书生,而是镇守女婿。” 闻言,秦父肩膀一塌,瘫坐在椅子上,秦母直接掩面呜呜哭泣起来,只说自己的女儿怎么那么命苦。 袁铭对此充耳不闻,季清月却看不下去。 他走到秦母身边,扶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秦姨,我夫君说了会帮巧儿就一定会帮,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袁铭并未阻止他,谈判向来如此,需要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 不多时,秦父终于下定决心,握紧拳头道:“你想见巧儿,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要是胆敢威胁她,或者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袁铭莞尔:“这是自然。” 来到后院一间房门口,秦父回头道:“巧儿就在里面,先让她娘进去看看,巧儿同意了你再进去。” 袁铭点头答应了。 秦母进去了,房门又被关上,秦父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紧盯着房门,不发一言。 袁铭左右看了看,秦巧儿这间房是整座屋子里采光最好的,外面建了个纳凉的小亭子,亭子周围种了各式各样的花,不管是环境还是装饰,足以表现出秦家二老拳拳爱女之心。 只可惜,这份爱并没有被珍惜。 “夫君,你在想什么?”季清月拽了拽他的袖口。 袁铭笑着说:“我在想一会儿怎么威胁她出面指认王谦。” 季清月的眼睛瞪大。 “夫君才答应秦叔……”他偷偷摸摸瞄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的秦父,像是害怕被他听见了,放低了声音:“秦巧儿现在情绪不稳定,你威胁她,要是她叫出来怎么办?” 袁铭被他的样子逗笑:“骗你的,我肯定会好好跟她说。” 季清月哼了一声,偏开头不理他了。 这时,秦母出来了。 不知道她在里面跟秦巧儿说了什么,眼角还带着泪花,对袁铭道:“进去吧,巧儿在里面等你。” 袁铭对着季清月点点头,抬脚走进了秦巧儿的屋子。 她的房间里和外面一样,到处都显示着秦家二老对她的爱,各种家具都是品质最上乘的。 毕竟是和一个女子单独待在一起,袁铭没有关门,坐在了离床较远的椅子上。 “秦小姐,我是清清的夫君,我今天来,是为了帮你。” 纱账遮挡着的床上没有传来一点动静。 袁铭并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清清心地善良,得知你的遭遇之后只想为你讨回公道,并且为此做了许多努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不阻止他,但是这并不代表别人可以利用他。” 说到这里,床上传来一阵吸气的声音。 袁铭勾了勾唇角,再次开口的时候,一切就变得容易许多。 半个时辰后,袁铭走了出来。 季清月立马迎了上去,紧张地问道:“夫君怎么样了?秦巧儿怎么说?” 秦父秦母并没有过来,但是明显也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袁铭身上。 “说好了,菊花宴那日,秦巧儿会一同过去,到时候由她亲自揭穿王谦的阴谋。”袁铭道。 闻言,秦母顿时激动不已:“这不可能!” 袁铭嘴角微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哦?我已经跟秦小姐说好了,她说想亲手整治王谦,这说明她已经放下了,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为什么,你们听到这个一点也不开心呢?” “这怎么可能?”秦母还在恍惚中。 秦父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好了,女儿是想通是好事,袁公子说得对,我们应该开心才对。” 从秦家出来,季清月罕见的有些沉默。 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来,说道:“我总觉得秦叔他们的反应很奇怪。” “你也发现了?”袁铭挑眉。 季清月点头:“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态度有点矛盾,可能是我想多了。” 袁铭摸摸他的头:“别想了,还有三天就是菊花宴,等到时候秦巧儿会和王谦当面对质,是妖是魔自有分晓。” 季清月不用再帮秦巧儿了,但是他还是要跟着袁铭去菊花宴,原因是他今天买菜时听到的一句话。 “菊花宴马上就要开始了,除了那些文人雅客,我觉得今年的宴会或许会有一些不同。” “你是说金哥?” “知我者你也!金哥写的文章几乎是火爆全镇了,他的文字功底不弱,镇守肯定会递给他请柬的,就是不知道他会以什么身份参加。”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季清月闻言直接挎着菜篮子冲回了家里,抓住袁铭的手臂就开始晃:“夫君,夫君!菊花宴我要跟你一起去!” 24、菊花宴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初九,也就是菊花宴的日子。 袁铭和季清月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带了些零嘴,就来到了玉虚山下。 玉虚山本就是十方镇有名的景点,这个季节天气凉爽最适宜外出游玩,转眼望去,山路上的人不算少。 他们走得早,一路上都是慢悠悠的,还能顺便观赏山上的风景。秋风袭来,红叶遍地,袁铭时不时驻足,平静的新湖掀起几缕波澜,竟也起了诗性,忍不住想要写几句诗出来。 他有些懂了,为什么菊花宴要定在半山上。 较之袁铭,季清月更加活泼好动,看见个好看的叶子就捡起来,蹦蹦跳跳,时不时没了影儿,很快就出现了。 到达宴会地点——秋菊苑的时候,袁铭手上多了一大把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树叶子,都是季清月捡来的。 今日秋菊苑不接待游客,只有拿着菊花宴请柬的人才能入场。当然,为了彰显镇守大人对文人的偏爱,他们的家亲属也能入场,不过只能在外场赏花,并不能参加诗会。 秦巧儿刚刚小产,穿得极为厚实,还用布包着脸,除了一开始见到袁铭和季清月的时候跟他们点头示意,算作打招呼,之后便一直垂着头,一语不发。 季清月扯了扯袁铭的衣袖,忧虑道:“我怎么觉得秦巧儿今日很不对劲,不会出什么事吧?” 按照他们的计划,其中最重要的部分要由秦巧儿来完成,要是到时候她不配合,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袁铭转头看了秦巧儿一眼,冷笑道:“本就是她的事,如果她不做,那你以后也不要管了。” 季清月下意识想反驳,但是结合这几天秦家人对他的态度,又觉得袁铭没说错,沉默着点了下头。 秦巧儿注意到袁铭看自己的目光,手紧紧抓着裙摆,指节微微发白。 人还没到齐,宴会还没开始,袁铭带着季清月在秋菊苑四处都看了看。 菊花本是很普通的一种花,也没有太吸引人的香味,但是一大片凑在一起,各种颜色混杂,也实在壮观。 季清月像一只蝴蝶,穿梭在花丛里,跑来跑去,好不自在。 袁铭就站在边上,看着他,嘴角带笑。 “季清月真的很好,自由,可爱,善良。”秦巧儿冷不丁开口:“袁公子,他会一直幸福下去,对吗?” 袁铭淡淡道:“我和清清如何,就不劳秦小姐费心了,你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秦巧儿深吸一口气,忽然笑起来:“好,那我祝他一直幸福下去,永远都能笑得怎么开心。” 明明是一句美好的祝福,但是秦巧儿的声音森冷,充满恶意,让人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好了,你们玩吧,我找个地方坐下了,不想见到太多人。”秦巧儿转身:“放心,诗会我一定会去的,不会让你夫郎失望。” 袁铭看着秦巧儿离开了视线,眼里不仅没有一点恼怒,反而充斥着点点笑意。 他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过了一会儿,季清月玩累了。跑回袁铭身边的时候,额头上全是汗。 他四处看了看,奇怪的问道:“轻巧儿人呢?” 袁铭摊开手,努了努嘴:“说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闻言,季清月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本来就觉得秦巧儿今天很不对劲,现在又一个人跑了,心里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袁铭却好像什么都不担心,安慰似的在季清月头上拍了拍,说道:“别想太多,好好赏花,我说了这本来就是她的事,如果她自己都不上心,我们做再多也没用。” 季清月点点头。 他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性子,吃了袁铭的定心丸,一下子又变得没心没肺。拉着袁铭四处跑,这儿看看花儿,那儿闻闻草。 前来参加宴会的学子越来越多,很快就有人看到了袁铭的身影。看着他跟着夫郎笑的一脸开怀的样子,他们互相看看,都觉得十分惊讶。 毕竟袁铭在学堂里一直都是淡淡的,哪怕是跟他关系最好的几个人,也从来没见过他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 其中一个头戴纶巾的男子刷的一下合起折扇,对旁边的赵玉成说道:“没想到袁兄跟他的夫郎感情如此之好,以前我还开玩笑说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娶妻,也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不可能真的付出太多感情。” 赵玉成也有些感慨,不过他不会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笑了笑说道:“袁兄只是性子淡了点,又不是和尚,有个喜欢的人有什么奇怪的?” “啧!”那人啧了一声,“只是觉得袁兄反差有点大,当初我表妹就觉得他一表人才,但是我觉得他不是会疼人的人,这才没有介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有人笑了一声,“该不会是你那个腰粗如桶,一日吃八顿的表妹吧?就她那个样子,袁铭怎么可能看得上?你瞧瞧人家的夫郎。” “你!” 这两人应当是比较熟,说着说着就打闹到了一处,很快离开了这里。眼看着话题的中心不再是袁铭,赵玉成松了口气。 想到今晚可能发生的事,赵玉成抿抿唇,那个人有句话倒是说的不错,袁铭对他的夫郎是真的好。 如此想着,赵玉成便没想着上前去打扰人家,也抬脚离开了。 不远处的袁铭和季清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玩的不亦乐乎,丝毫不知这边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被人议论过。 随着太阳逐渐走到天空正上方,这场菊花宴也拉开了帷幕。 宴会正式开始之后,袁铭就要跟着大部队前往会场,季清月自然不能去。 嘱咐他好好待在外面不要乱跑之后,原名就跟赵玉成一起走了。 赵玉成想起之前的人说的话,忍不住调侃他:“袁兄对夫郎可真好,不仅带着他一起参加菊花宴,还对他跟个小孩儿一样,生怕磕着碰着。” 袁铭笑了笑,并不反驳。:“清清本就是小孩儿,我多关心关心也是应该的。” 赵玉成微怔,还想再说什么,镇守开口了。 十方镇的镇守是个胖胖的老头,看起来比季福来和善多了,但是事实上可不一定。 原名对十方镇的记忆已经不多,对这位镇守也只是认识。 只见他手里端着一杯酒,笑眯眯的遥敬底下近百名学子书生。 镇守都端酒了,其他人哪有不跟着的道理。一下子所有人手里都举起了一杯酒,袁铭和赵玉成也不例外。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镇守喝了那杯酒,宣布菊花宴诗会正式开始。 菊花宴共分为三个部分,现在是自由论诗环节,几人聚在一起,即兴做诗,并投选出其中最为出彩的一首,第二个环节开始之后,到镇守手上,由镇守统一点评。 因此,第二个环节就是镇守点评诗文以及发放奖品。不管是小组内最出彩的诗文,还是最后由镇守评选出的佳作,都会给予金钱上的奖励。 当然在座的各位都不是为了钱,能获得镇守青眼,运气差一些的以后做事更加方便,若是运气好,直接被镇守看上,招为女婿。 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最热闹的宴会,歌舞表演,才艺展示。 当然,原名无论是对钱财还是镇守的青眼都没什么兴趣。他来这里只是为了长长见识,顺便陪季清月赏花。 而且,赵玉成对镇守的女儿势在必得,他当然不能横插一刀。 两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赵玉成看着满山菊花,转头瞧了袁铭一眼。 “袁兄可想好要写什么诗了?” 袁铭点点头:“就写着秋天的菊花。” 赵玉成有些意外,虽然这是菊花宴,但是写菊花的人却不多。因为菊花宴的传统已有几十年之久,前几十年写菊花的诗篇已经烂大街了,很难有人在脱颖而出。 现在大家都学聪明了,要么就以山风为媒,要么就以身边的人为引,很少有人直接写花。 赵玉成转念一想,袁铭恐怕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人家根本就无心获胜。 这般想着,只见袁铭已经拿起笔,很快挥毫。 赵玉成也不说话了,坐在另一边,开始将打过无数次腹稿的诗篇写了下来。 自由论诗本就可以作弊,没有人真的会即兴。 不与会儿,两人都写完了,同时收笔,看向对方。 “袁兄,还请你不吝赐教。”赵玉成将写好的诗递了出去。 袁铭却阻止了他拿自己诗的动作,直接将其收起,放进袖笼中:“赵兄才华横溢,袁某甘拜下风。” 25、变故 赵玉成微怔,随即明白了袁铭的意思,他这是要直接放弃评比的机会,直接把自己的诗交上去。 “袁兄你……”赵玉成的表情有些复杂。 袁铭笑着打断他:“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这首诗是为一个人写的,只想让他一个人看到。” 赵玉成:“……” 菊花宴很快进行到第二环节,负责现场的小厮很快把每个小组中最为出彩的诗篇收集起来,呈到了镇守面前。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镇守将这些诗作一一打开朗读,都给了奖励,只是奖励的多少就大不一样了。 最后宣读第一名,镇守念出赵玉成的名字的时候,袁铭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赵玉成的诗他看过,写的是对已故亲人的怀念,以满园菊花为意象,借乐景衬托哀情,哀转久绝,读过之人无一不是眼角带泪。 他这首诗虽不是即兴之作,但是相当有灵气,当得上一篇佳作。 一片掌声雷动中,赵玉成淡笑着款步走到镇守面前,公子如玉,如琢如磨。 鉴于父亲的缘故,镇守和赵玉成本就不陌生,今日的场景之下,更让镇守对他亲近三分。 第二名是个在衙门做文书工作的老秀才,遣词十分成熟,虽然不如赵玉成有灵气,从另一角度看,是最是最适合在科举考卷上写的诗。 因此镇守点评之后,数名学子纷纷围到老秀才身边,向其讨教作诗用字心得。 要说前两名都让人心悦诚服,第三名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听到王谦的名字的时候,连袁铭都惊讶了一瞬。听到诗的内容,袁铭更是瞪大了眼睛。以他对王谦的了解,对方根本就不是能写出这样的诗的人。 袁铭笑了笑,看来王谦为了这次菊花宴,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很快到第三环节。 镇守提前找好的歌姬舞姬一道上来,长长的衣袖掠过两边的宴会桌,鼻头飘过一阵香风。 袁铭觉得这香味和季清月做的香相比,实在在过分甜腻,让人觉得恶心,下意识拿手扇了扇。 想了想,他对身旁的赵玉成说道:“赵兄,我进来很久了,担心夫郎有事,出去看看。” 赵玉成点点头,并未在意。 袁铭走出会场,脸上的表情便收了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事必然不会让季清月满意,防止小夫郎冲动行事,他肯定要出来把人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 问了巡逻的衙役,知道了季清月所在的大致位置,袁铭便飞快赶了过去。 …… “这就是今年的花王?瞧着还没有姐姐院中的牡丹一半好看。” “牡丹才是真正的花中之王,可惜太金贵,整个十方镇也就姐姐家能养得了。” 一群打扮着姹紫嫣红的女子哥儿簇拥在一起,中央是一位穿着暖杏色裙装的女子,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气质卓然,周身散发着空谷幽兰的高贵感。 “那就是镇守的千金付芷嫣。”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季清月1身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回头看到是秦巧儿,季清月搓了搓手,说道:“听闻镇守千金容貌倾城、才华斐然,今日一见,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 秦巧儿却听不得这话,面帘遮挡下的脸上顿时阴沉一片。 她握着的手紧了紧,抬眼看着远处:“你听,宴会也要开始了。” 季清月闻言侧耳,果然听到了隐约的丝竹声。 袁铭告诉他,诗会他们这些亲眷是不能参加的,但是宴会不一样,尤其是今日这回几乎明晃晃打着为女儿招婿的目的,因此他们也可以去看的。 这般想着,就看到那个以付芷嫣为中心的小团体也动了,她们去的方向正是会场。 季清月站了起来,拉住秦巧儿的手:“我们也快过去吧,歌姬演唱结束,就该你说话了。” 秦巧儿抬手,隔着面帘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满是扭曲的嫉妒。 她拉住了季清月,柔声道:“别急,我们先去一个地方。”说着,便强硬地拽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季清月不是傻子,怎么会由她摆布,闻言用力甩开了她的手,警惕道:“去哪?时间快来不及了,你答应了夫君,可不能反悔!” 秦巧儿的表情僵住,藏在面帘里还没有被人发现就又恢复笑容,“就是袁公子的意思,原计划行不通,我们已经改了,你先跟我去个地方,袁公子就在那里等我们。” 季清月半信半疑。 袁铭确实没有告诉他,那天和秦巧儿的对话,但是计划改动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只告诉秦巧儿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袁铭分明跟他说,不想他牵涉其中,怎么可能轻易变卦? 见季清月拒不配合,秦巧儿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季清月,扬声道:“月哥儿,是你们找上门,活生生撕开我的伤疤,口口声声说要替我讨回公道,现在这样是后悔了?还是说你只是在消遣我,故意看我笑话?” 闻言,季清月有些动摇,“不是……我夫君真的让你带我过去?” 秦巧儿点头:“我骗你干什么?这里我谁都不认识,也从来没来过,要不是袁公子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个地方?” 季清月微微点头:“好……” 他刚转身,还没走,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袁铭。 袁铭嘴角噙着笑,慢悠悠走来,紧紧盯着秦巧儿,笑意不达眼底:“秦小姐,我怎么不记得跟你说过这句话?” 走到季清月身边,他牵住了他的手,把他护在身后,说道:“夫郎有进步知道防备别人了,有进步。” 秦巧儿的脸顿时白了,结巴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要是我不来,还不知道秦小姐如此阳奉阴违,又打算把我夫郎骗到哪里去?”他嘴角勾起:“让我猜猜,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王谦?” 听到王谦的名字的时候,秦巧儿身上一软。她知道,他们的事已经彻底暴露了,或者说,袁铭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们。 季清月云里雾里,被袁铭牵着手走到会场的时候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秦巧儿就不听他们的了,突然要害他,袁铭突然出现,两人说了几句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秦巧儿就跟着他们过来了。 袁铭按住季清月:“别着急,看看就知道了。” 他的话音落下,歌姬舞姬已经表演完节目,谢幕退下去了。 音乐一停,整个会场都有些安静。 这首曲子实在是新颖,歌姬唱得也好,而且还是镇守亲自定下的,虽然内容有些怪怪的,下面的人也不得不捧场。 短暂的安静之后,会场很快又热闹起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气氛相当融洽。 就在这时,一身素白、白纱裹面的秦巧儿从人群中出来,直直跪在镇守前面——方才歌姬舞姬表演节目的舞台上。 “大人,小女子有状要告!”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人群中,一个长相颇为白净、书生打扮的青年骤然浑身僵硬,额间冷汗涔涔。坐在旁边的人关心道:“王兄,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王谦朝他虚弱的笑笑:“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是酒喝得有点急,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好吧,要是实在不舒服就早点回去,镇守大人不会介意的。” 王谦谢过他的好意,眼睛定定的看着跪在舞台正中央的秦巧儿。 秦巧儿在这样的场合说要告状,无异于砸镇守的场子,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但是当着这么多学子书生的面,他也不好叫人直接把她拉下去。 于是,镇守面色不虞的说道:“告状可去衙门击鼓,何需在此时此地,莫不是故意闹事?” 秦巧儿只是一介农家女子,对镇守有着天然的敬畏。见他依然面带怒色,腿都有些软了。 “小女子不是闹事!”她急急解释着。 突然转身,素手指向一个方向:“我要状告的人是他,我要告他欺占小女子的身体,毁我清白,拳脚相对,薄情寡义,始乱终弃!” 她已经骑虎难下,只能将袁铭教她的话一一说出。 镇守皱眉,秦巧儿说得这般有条理,而且有的放矢,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授意。 但是眼下这个场景,他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厉声道:“他说的人是谁,还不速速跪下!” 秦巧儿指了个大致的方向,坐着的数名学子纷纷面带惶恐,茫然的摇头。 唯一一人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离席,跟秦巧儿跪在一处。 王谦将闹到磕在地上,语气慌乱:“大人明鉴,这女子确实倾慕于我,但是我并未回应,而且她的父母直言阻拦,因此我们二人从未任何关系,她说这些只是为了不报复我!” 秦巧儿的眼睛骤然睁大,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同床共枕已有一载的人就像个陌生人。 “王谦,你……” 王谦厉声道:“你这个贱人,得不到我就要毁了我,你这样做想过自己你的父母吗?他们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要亲手把他们推进火坑里吗?” 袁铭嘴边挂上了一抹玩味的笑,威逼利诱,玩得倒是熟练。 他抬头看向镇守,不知他会如何处理。 26、第 26 章 镇守眼皮微抬,看着台下端正跪着的袁铭,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巧儿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眼里倒映着浓郁的恨意,恨不得从袁铭身上咬下一块肉。但是她很清楚对方有很狠,那些威胁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登时像是被一双手掐住了脖子,涨红了脸却什么都不能说。 “秦巧儿,他说的可是真的?”镇守说话间带着重重的威压。 秦巧儿头冒冷汗,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季清月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攥紧了袁铭的衣袖:“夫君,秦巧儿怎么不说话了?王谦把脏水全部泼到了她的身上,她怎么完全不反驳?” 袁铭道:“王谦以秦父秦母威胁秦巧儿,她不敢不从。” 季清月显然不想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心里一急,想站出来替秦巧儿说话,但是很快又僵住。 袁铭的话如犹在耳,他现在是袁铭的夫郎,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县令哥儿,他的一言一行都和袁铭息息相关,要是他得罪了镇守,最后受难的只会是袁铭。 他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事让袁铭受伤害。 于是,他的脚牢牢定在了原地。 这这时,镇守已经极度不耐烦了。秦巧儿破坏了他的宴会,他早就很生气了,这会儿又开始装哑巴,简直就是在挑衅他! “好,秦巧儿既然默认了,本官认为你有诬告重大嫌疑,择日开公堂审理。另外,你公然闯入菊花宴,打你二十大板,即刻执行。” 说完,站在他身边的衙役就抬手招呼了两个人上来,很快将秦巧儿押在了凳子上,作势要当着众人的面行刑。 袁铭皱起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二十大板,成年男子都未必能撑得住。 感觉到季清月紧绷的身体和情绪,袁铭叹了口气。 他向前一步,扬声道:“大人且慢,学生有话要说。” 自己的安排又被打乱,镇守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更差了。 “这是他们二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做学生的守好自己的本分好好读书才是正道,莫要多管闲事赔上自己的前途。” 他这话是警告也是敲打,聪明人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袁铭是个聪明人,但是并不想被镇守牵着鼻子走。 “当然和我没关系。”袁铭不卑不亢地说道:“但是和大人您有关系,学生不敢隐瞒。” 镇守狐疑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袁铭不慌不乱的走到王谦身边,指着他说道:“他是方圆学堂丁字班的学生,入学也有七年,参加乡试五年,次次落榜。学堂内不少同窗都知道他作诗的水平,他那首诗绝对不是本人所写。” 此话一出,果然有不少人低声交谈起来,言语间都对袁铭表示赞同。 王谦脸色大变,被当众下面子,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几乎是怒指着袁铭:“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那首诗就是我写的,为了这次菊花宴,我准备了很久,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我是找人代笔!” 袁铭看都没看他一眼,拱手对台上的镇守说道:“大人,学生不敢欺瞒大人,您要的证据就在他自己身上。” 镇守只想早点结束这场闹剧,问也不问他原因,直接给身边的衙役递了个眼色。 衙役长得孔武有力,站在王谦面前,就把他挡得严严实实。仔细搜身之后,把一个纸团翻了出来,递给了镇守。 镇守打开瞧了一眼就冷笑道:“田园诗,你怎知道我今日要出的题是田园诗?” 王谦在衙役搜到那张纸的时候就已经冷汗涔涔,这下直接吓软了腿,惊惶失措地磕头认错:“大人饶命,学生一时糊涂,还请大人恕罪!” 他的脑袋在石板上磕的邦邦响,镇守的脸黑如锅底。 现在他还有哪里不明白的,王谦买通了他身边的人,提前拿到题目,找人带笔大出风头,而今日表现最为出彩的人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女婿。王谦这般行为,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顾及女儿的名声,镇守不好明说,只能叫人把王谦拖下去,黑着脸放了秦巧儿,宣布宴会继续。 但是秦巧儿却不肯下去,哭天喊地诉说自己的冤屈,一定要镇守给她一个公道。 袁铭回到宴会桌坐下,一瞬间竟有些佩服秦巧儿。她很聪明,现在王谦已经被带走了,只要她坐实王谦身上的罪名,让他永远出不来监狱,他也就休想再威胁他们。 镇守无可奈何,只能让她继续陈词。 这次秦巧儿再无隐瞒,将她与王谦的恩怨纠葛全部说了出来。 眼看着事情已经尘埃落地,袁铭带着季清月离开了会场,将他调查到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袁铭听说王谦与赵玉成的关系之后,就在赵玉成面前提了一嘴,得知了事情的本来面目。 王谦确实是赵玉成的亲戚,但在几年前,两家就已经彻底决裂了。 那时王谦屡次科举不中,便想放弃这条路,转而将注意打到了赵瓒身上——他想在衙门里谋一份差事。 衙门的差事就是香饽饽,除了镇守亲自提拔之外,旁人根本无权插手,赵瓒只是个掌管刑狱的幕友,只能跟镇守推荐人选。 王谦好吃懒做,好高骛远,脾气秉性没一样是赵瓒能够看上的,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人推荐给镇守,万一王谦真的进了衙门出了事,最后还会牵扯到他。 多次试探未果之后,王谦恼羞成怒,因此两家彻底决裂,对此赵瓒乐见其成。 “你是说,他是故意放出那样的消息,目的在我们?”季清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袁铭在他脑袋上敲了敲:“准确来说是你,有善心是好事,但要是善良过度被人利用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王谦和秦巧儿确实没有成婚,不为秦家父母支持,但是眼看着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秦父秦母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偏偏这时候,王谦听到了菊花宴镇守招婿的传闻,他立马就起了心思,所以婚事一拖再拖,直到秦巧儿产生怀疑。 王谦没有否认,而且美其名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未来。 秦家的酱坊屡遭竞争对手打压,急需一个保护伞。他们寄希望于王谦,但是王谦能力有限,科举无望,这个时候有个机会能让王谦一步登天。 秦家人犹豫了。 王谦看起来对秦巧儿情深义重,但是感情这东西太虚无缥缈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显得一文不值。为表忠心,王谦答应让秦巧儿生下自己的长子。 季清月完全呆住了。 “这么说,王谦根本就没有强迫秦巧儿,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袁铭点点头:“王谦早就知道你是县令的哥儿,在听说你一直在到处寻找惨遭抛弃的女子哥儿的时候,他们就联合起来设了个局,让你主动送上门。” 所以,当时要不是袁铭及时赶过来,秦巧儿也未必会对季清月做什么,但一定会利用他,让王谦在付芷嫣跟前露脸,进而博取好感。 菊花宴还没结束,袁铭和季清月已经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趣,早早下了山。 回去的马车上,季清月的精神一直很萎靡。 袁铭安抚性的摸摸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想帮助别人是好事,但是也要擦亮眼睛,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夫君,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为了帮她,我差点害得夫君落到不仁不义的境地,结果她只是在利用我,一切都是假的。” “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 低声聊了一路,回到家的时候,季清月总算没有那么伤心了,不过他的精神依然不太好,晚饭吃了一点就回房休息了。 袁铭见状由着他去了,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每个人都是要成长的,这是他应该经历的,有些事别人说再多都不如他自己感受一次。 第二天,袁铭来到学堂,教室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等他疑惑,刘邵轩就抓住了他,语气相当悔恨:“听说昨天的菊花宴演了一出好戏,早知道我就去参加了,我还以为跟往年一样就是无聊的作诗,在我爹跟前好说歹说半个时辰才说服他不逼我过去。” 袁铭抽了抽嘴角,看来班上的同学们都在讨论菊花宴发生的事,所以才这么热闹。 “袁兄你快跟我讲讲,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好奇!”刘邵轩眨巴着眼睛说道。 袁铭沉默一瞬,回道:“你还是问赵兄吧,我带着夫郎提前走了,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刘邵轩大失所望,非常夸张的啊了一声:“我已经问过赵兄了,他就回了一句话,还不如不说。” 袁铭转头,看到赵玉成正在认真翻书,忍俊不禁,以赵玉成的性子,确实不像是个会好好说八卦的人。 这时,夫子进来了。 刘邵轩只能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默默在座位上坐好,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半天课上完,袁铭正在收拾东西,赵玉成一脸复杂的走过来。 袁铭抬起头,目光中带着询问。 “刚才家丁传话,镇守大人要见你。” 27、落定 赵玉成带着袁铭上了自家的马车,和他一起来到了镇衙大门口。 两人走下马车,反倒是当事人袁铭更加平静镇定,就好像他只是来游玩的一样。 赵玉成欲言又止,犹豫半晌,终于开口:“袁兄,镇守大人昨日是真的动气了,今天一直都板着脸,现在叫你来。恐怕和昨日之事脱不了干系。” 袁铭了然:“我知道。” 赵玉成微微诧异:“你一点都不担心?” “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对的事,镇守大人是非分明,说不定这次就是为了嘉奖我。” 赵玉成:“……” 袁铭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显得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镇衙内院,也就是镇守的宅邸。 小厮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后花园,花红草绿的正中间坐落着一座飞檐小亭,镇守就坐在亭子里的棋桌上。 两人前后走过花园中间用鹅暖石铺成的小路,在亭子前面站定,躬身行礼。 镇守目光温和,笑着让他们坐下。 丫鬟上了茶,镇守一边请他们喝茶一边询问学堂内上课的进度,乍一看就像是关心晚辈的长辈一样。 可惜袁铭见过太多尔虞我诈,很轻易就从镇守温和的眼神中瞧见了浓厚的算计。 一轮闲话聊完,镇守说道:“今日本官已命人彻查了秦巧儿和王谦的案子,双方皆有隐瞒,但是本官念在秦巧儿只是一介弱女子,再加上她本身就是本案的受害者,便免了她的牢狱之灾,只罚了些银子。至于王谦,他胆大妄为买通本官身边的文书,菊花宴事小,科举事大,本官有理由怀疑他也会故技重施妨害科举,所以判他五年劳役,终身禁考。” 话毕,他意味深长的看向袁铭:“本官如此审判,你们觉得是否做到了公平?” 袁铭和赵玉成对视一眼,躬身道:“大人心中明镜高悬,查明了真相帮助了弱者,学生以为甚好。” 赵玉成跟着说道:“学生赞同袁兄所言。” 镇守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突然开怀大笑:“如此便好。” 之后,他又说了些毫无营养的废话,就让他们回去了。 两人刚要走,镇守突然说道:“玉成贤侄与我家芷嫣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后来忙着学业便少有时间见面,以后若是有时间,可以多来家里坐坐。” 赵玉成闻言一喜,连忙道:“多谢大人,我会的。” 因为这句话,一直到从镇衙离开,赵玉成都显得有些亢奋。 袁铭挑起眉:“赵兄对那位付小姐果真是情深,认识这么久,我还从没见过你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 赵玉成一愣,脸微红,但是没有否认:“芷嫣姑娘才貌双全,自是有许多倾慕者。” 袁铭笑了笑:“听镇守大人的意思,似乎是有意要与你结亲,赵兄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赵玉成连连点头,片刻后,他皱起眉:“可是在今天之前,我爹多次跟大人提过,大人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就说瓜田李下,这门亲事并不合适。他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一直都不答应突然改了口?”袁铭若有所思。 回到家,袁铭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秦巧儿和秦家二老看到他进门,纷纷起身,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笑容。 季清月跑到袁铭身边,有些担心地问道:“今天怎么回的这么晚?” “夫子留下我干了点活,抱歉,让你担心了。”袁铭在他背上拍拍,以示安慰。 季清月摇头:“夫君没事就好。” 他看向院中其他三人,解释说:“秦叔带了礼物过来,说是感谢我们。” 袁铭的视线下移,看到了他们脚边堆着的大大小小共计五个盒子,颔首:“秦叔客气了,我们没做什么,是秦小姐临阵不慌,是她的自己的功劳。” 秦父连忙道:“要不是你们,我家巧儿肯定不会看清楚王谦的真面目,也不会真正放下他,拿些东西是应该的。” 袁铭没再说什么。 秦父秦母对视一眼,见袁铭不欲多言,没有多留,很快就告辞了。 临走前,袁铭叫住了秦巧儿:“秦小姐,我想问一下,镇守大人私下里都问你什么了?” 秦巧儿想了想,说道:“当时,他叫来王谦与我当面对质,除了我们俩之间的事,没有多问什么。” 袁铭点点头。 “对了,镇守没有问什么,但是我觉得王谦有些奇怪。”秦巧儿补充道:“他始终不告诉我菊花宴上为何把月哥儿带去水榭,在我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镇守大人却表现得知道些什么,还喝止了王谦的话。” 送走了秦家人,袁铭转身关上大门,心里想的都是秦巧儿说的话。 王谦之所以要把季清月骗到水榭,是要设计让季清月推付芷嫣掉下水池,季清月是县令的哥儿,就算做了什么,镇守也不敢怪他,而王谦就能浑水摸鱼英雄救美,赢得付芷嫣和镇守的青睐。 如果镇守知道了这件事……他一定不会放过王谦,所以他才会判刑那么重,美其名曰保护科举考试的公正性,其实就是公报私仇,让王谦永远翻不了身。 袁铭的眼神微闪,他现在知道镇守为什么要见他,见面之后却只说了写没用的话,而且在看到赵玉成和他关系不错的情况下,松口让赵玉成和付芷嫣相处。 究其原因,其实是他,准确来说,是季清月。 他和季清月的婚事班的十分简单,县令看不上他这个哥婿,连婚礼都没有出席,更不可能声张,所以知道1他夫郎真实身份的人极少。 而现在,镇守也知道了。 他想通过赵玉成,搭上县令那条线。 袁铭不禁为他的智商感到担忧,先不说他和赵玉成的关系有没有好到那种程度,他只是个不被看好的哥婿,根本入不了县令的眼,还指望他捞来什么好处? “夫君,这里有桂花糕,好香啊!”季清月手里举着一个油纸袋,那些包装精致的礼品盒散落了一桌。 袁铭见状摇了摇头,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他的夫郎还真是心大,都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还能吃得下送来的东西。 秦巧儿的事一了,世界又变得清静了。第二天的堂审袁铭没有参加,只是听刘绍轩八卦说秦家赔了不少银子,狠狠出了血,袁铭听过即忘,丝毫不放在心上。 日子归于平静,很快又到了袁铭交稿的时候。 这十天里,十日易读的销量始终保持在店里最高,甚至总额已经达到了全店的一半,赵掌柜每日哼着小曲,整个人容光焕发。见到袁铭进来,就跟猫见到老鼠一样,眼睛直冒光。 “袁公子,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来了。”赵掌柜把他请到休息室,殷勤的忙前忙后,亲自倒茶。 袁铭道:“约定的交稿日就是今日,掌柜的急着见我,是为何故?” 赵掌柜笑眯了眼,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张银票,递给他。 看到上面的面值,袁铭有些惊讶:“这么多,十方镇就这么些人,就算每人买一本,也不可能赚这么多才对。” “十日易读”是袁铭想出来的点子,广告宣传全靠他的连载,掌柜很有诚意,大手一挥给了他三成的利润,但是银票面额实在是有点大。 “不只是十方镇。”赵掌柜笑得眉不见眼:“别的郡县也有人听说了十日易读,并且十分感兴趣,前段时间好几家书店抛来橄榄枝,一次就预定数百本。” 袁铭恍然,十日易读他早就看过,除了他的连载,里面还有许多短文、评书、美食推荐文等等,偏偏精品,都是赵掌柜精挑细选出来的。袁铭知道十日易读会火,没想到火得这么快。 收下银票,袁铭将新的书稿拿了出来。 赵掌柜看都没看一眼就小心收下了,看起来对他十分信任。 说完稿子,伙计照例把季清月写给金哥的信拿给了他。 这次的信非常厚实,信封都被撑的鼓鼓的。 到了学堂,离上课还有些时间,袁铭来到后花园,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那封信拿了出来。 整整五页纸,前两页表达了他对金哥新文的喜爱,后面的…… “打扰您了,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想仅此机会问问您的看法……” 看完后,袁铭心情复杂。 季清月把秦巧儿和王谦之间的事说给了金哥,也将他们成立了助人为乐小队的事迹说了出来。最后,他很怀疑自己做这些是不是对的,如果是对的,为什么不被人理解,反被人利用。如果是不对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袁铭将信叠好,整齐收进信封。 回到教室,拿出纸笔,想要给季清月写封回信,但是迟迟不能落笔。 批上金哥的马甲本是意外,可是一个谎言撒下,就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圆,他不想再骗季清月。 思索良久,最终一个字都没能写出来。 28、善意的谎言 晚上回到家,季清月已经做好了晚饭。 米饭煮的稍微有点硬,韭菜鸡蛋里偶然吃出一小块蛋壳,冬瓜汤熬的时间久了已经变得烂糊。 不过这些都只是小小的瑕疵,很容易被忽略。 季清月为了他每日坚持做饭,不管做出来的东西如何,他都应该全部吃掉。 放下筷子,看向季清月,袁铭有一瞬间想把什么都告诉他。 “夫君怎么一直看着我?有什么事吗?”季清月抬起头,突然着急道:“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袁铭立马摇头。 想了想,他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会原谅我吗?” 季清月盯着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嘴里的饭顿时变得难以下咽,眉头紧皱:“夫君,你骗我什么了?” 袁铭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摇头:“没有,我只是问问。”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可信,故意说道:“今天在学堂里,有个同窗说他母亲得了重病,不想让他担心,就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一直到去世那天,他才知道真相。” 季清月松了口气,他和袁铭婚前才去医馆看过,两人的身体都没什么毛病。 他重新拿起筷子,随口道:“善意的谎言本身就不对,对被隐瞒的人来说,知道真相早晚根本就没有区别,而且会因为被骗而感到背叛。如果是我,一定会很生气,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说完,他示威一样朝着袁铭挥了挥拳头。 袁铭连连保证:“放心吧,我肯定不会骗你的。” 然而此时,他面上越轻松心里却越发沉重。整日跟季清月待在一起,而且看了那么多信,他深深的知道金哥对季清月来说就像是个精神寄托。 季清月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坚强,他不想刺激他。 回到书房,袁铭的心思百转千回,不知道在书案前面走了多少圈,终于想出来一个主意。 拿出纸笔,这次他没有直接写稿子,而是先写了一篇给读者的信,其实就是给季清月的信。在信中,他先表达了自己对读者支持的感谢,随后说自己不住在十方镇,没办法及时看到读者寄来的信,委婉表示让他们以后不要在写了。 写完之后,袁铭吹干上面的墨迹,放在了书稿的最上面。 而这次的稿子,他心中也有打算。 “危险护卫”这本书本就是为季清月写的,里面的主角就是季清月,他想通过这本书把季清月做的事告诉更多的人。 主角团到齐之后,第一个单元开启,赫然是秦巧儿和王谦的故事,当然他没有用真实的名字。 故事终了,作为主角的牧疏桐却对自己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初衷产生了怀疑,救了人不一定会得到感激,必要关头使用些暴力武力反而更受人敬畏。 在主角踌躇不前的疑云中,故事戛然而止,留足了悬念。 一口气写完了稿子,袁铭才发现夜已经很深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打开书房门,就看到对面季清月的工作间还亮着灯。 难怪季清月没来提醒他早点睡觉。 在门上敲了敲,没听到动静,袁铭轻轻推开门,就看到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清瘦身影。 激情月弯着腰,半趴在桌子上,手里动作不停,有力而均匀捶击着杵子里的香料。 袁铭来到他身后,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正是从季清月手里的杵子里发出来的。 “阿嚏!”袁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惊动了专心制香的季清月。 “夫君?”季清月回过头,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说完,他看了眼蜡烛,已经快烧到底了,反应过来后吐了吐舌头:“抱歉,今天这款香粉就快做出来了,忘了时间,夫君要睡觉了了吗?” 袁铭动了动鼻子,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香?味道太浓了,不像你的风格。” 季清月笑着说:“花香加上木香,确实有点刺鼻,不过这是黎老板亲自跟我定下的味道。” 黎老板就是季清月寄卖香膏的那家胭脂铺子的老板娘,季清月做的香非常有特点,同样的款式每一瓶的味道都微微有些不同,喜好风格不同的客户可以自由挑选,可以说是打开了新的香粉市场。 他的香卖得很好,但是有一个味道,那就是味道都很淡,对于不出闺阁或者整日出入体面场所的有钱人来说很合适,但是有些人工作环境比较差,自身也没有太多的清洁条件,就需要浓郁一些的香脂来遮盖体味。 市面上的香大多价格高昂,只有季清月的香十分亲民,于是老板娘找到了季清月,让他重新配制一种浓香。 袁铭用手在鼻前扇了扇,试图驱散这种过于浓郁的味道。 汗臭味加上浓香,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两者混合在一起会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不过他确实不懂这些,便没有发表看法,对季清月说道:“先去睡觉,已经很晚了,明天再做也不迟。” 谁知,一向听他话的季清月竟然摇了摇头:“不行,必须要今晚就做出来,黎老板答应给我不错的价格,但是往后拖一天就要少许多。” 袁铭暗骂看板娘不做人,想到季清月如此忙碌还要抽空给他准备晚饭,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 “夫君先去睡吧,我很快就来,轻轻地,绝对不会打扰你休息。”季清月双手合十,眼巴巴看着他。 袁铭在他眼神中很快败下阵来,刚要松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奇怪道:“清清,你咋不不是说,做香只是兴趣,从来都不是为了赚钱,怎么现在开始计较多一点少一点的价格了?” 而且他刚拿到赵掌柜给他的稿费,就放在两人都知道的钱匣子里,他们现在可不一点也不缺钱。 “听说码头上最近要来一批洋货,其中就有做香水的器具。香水和香膏不一样,紧靠手工是做不出来的,我想买,但是那东西很贵。”季清月小声道。 很贵?家里所有的钱都不够? 袁铭眼皮一跳,问道:“还差多少?” 季清月犹豫片刻,说出来一个数字,紧接着道:“我手里还剩了一些,明天从黎老板那里拿到钱,就足够了,家里那些是我们日常生活用的,我绝不会动。” 他说的郑重其事,袁铭却沉默了。 听季清月说上一句,他已经做好了要用几百两银子的准备,没想到才不到一百两。 他有点怀疑季清月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的小金库又多少钱了。 于是,他心情复杂地问道:“匣子里还有多少钱你知道吗?” 季清月比了两根手指,轻声道:“我们日常开销不大,二十两银子足够花用两个多月。” 袁铭:“……” 他这是有多久没有打开钱匣子了。 “清清,你跟我来。”眼见为实,袁铭决定亲自带他看看。 季清月不明所以,跟着袁铭来到卧房,看到钱匣子里面好几张面值百两的银票,他的眼睛倏地瞪大。 “夫君?” 袁铭揉揉他的头:“我在学堂里帮同学温习,帮他们记笔记挣来的。” 这倒不是说谎。 他在青苗班,夫子是整个学堂最厉害的,平时讲的东西也比其他班更为深入。其他班想要冲刺青苗的学生,就会想方设法从青苗班的学生这里拿到笔记。 当然钱不可能有这么多,甚至只有个零头。 袁铭抿抿唇,果然一个谎言说出来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 虽然撒了个谎,但是效果很好。季清月丝毫没有怀疑他说的话,跳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去工作间收拾东西了。 袁铭刚换上睡觉穿的中衣,季清月就进来了。 这晚上,季清月对他格外热情,险些让许久不锻炼的袁铭招架不住。 事后,袁铭粗喘着气躺在被窝里,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季清月一脸无辜的抱着被子:”夫君最近是不是学习太辛苦了,体力不如以前好了。” 袁铭:“……” 是个男人就受不了自己的夫郎说这样的话,他黑着脸翻身而起,直接用嘴堵住了自己不爱听的话。 有了钱,季清月不用再急着交东西,比约定的日子吃了五六天,但是作品就是越磨越精美。 老板娘拿到香粉一闻,顿时说不出责怪他的话了,甚至大手一挥,给了他更大的价格。 拿到了更多的银子,季清月决定请他的好朋友们吃点东西,地点就在聚贤茶楼。 等人都坐下,季清月按个给他们倒茶,数到最后,发现缺了个人。 柳如言淡定喝茶:“是思思,本来要等我一道来的,结果半路上非要绕远去青山书店看看新书。” 季清月扳着手指算了算,眼睛一亮:“今天就就是十日易读出新一期的日子,我怎么给忘了,我也应该去青山书店瞧瞧的。” 他说完,桌上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这些人都是金哥的忠实粉丝,所以才会聚在一起,见面聊的最多的就是金哥和他的书。 柳如言阻止道:“先别急,等思思来了再说,万一跟她岔路怎么办?” 众人闻言,都觉得有理,直接先按捺下来,喝了杯茶。 不多时,沈思思气喘吁吁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两本书。看封面,就是他们熟悉的十日易读。 “我有个重大发现!”沈思思还没坐下,就开始激动的大呼小叫。 29、钦差 然而任凭她再激动,桌上几人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带来的两本书上,甚至没有都看她一眼。 沈思思无语片刻,将手里书往上挥了挥,果然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听我说,金哥写的话本我已经看了。”提到金哥,大家都看向了她。 沈思思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放下一颗惊雷:“我怀疑,金哥书里的危险护卫指的就是我们!” 柳如言微怔,下意识反驳:“这怎么可能?” 沈思思道:“我也觉得这很天方夜谭,但是……算了,你们先看书,看完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两本书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四个人排在一起,聚精会神看起来。 一刻钟后,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眼神中都是满满的不可置信,细看的话里面还藏着一抹热切狂动。 “金哥他真的……”一向最为成熟冷静的柳如言都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些人因为金哥聚集在一起,也是因为金哥笔下的人物才会做那些别人看起来很傻的事。到现在,他们走得并不顺利,都已经开始怀疑费力做这些到底值不值得。而现在他们却发现,金哥一直都知道他们,理解他们的难处,鼓励他们勇敢做自己以为对的事。 “危险护卫写的就是我们!”沈思思大声道:“秦巧儿和王谦之间的官司,除了那天在菊花宴上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全貌,但是金哥说得这么清楚,那天他一定就在现场!” 沈思思的话如同一枚惊雷,在季清月耳边炸响。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危险护卫的主角牧疏通就是他,金哥写的给读者的一封信也是他的。 虽然这么想实在有些自恋,他已经很努力否认,但还是难以克制自己的心跳一下接一下加快。 一直到小聚结束回到家,季清月都没有回过神来,把自己摔进被子里,满眼通红。 听到袁铭叫他的声音的时候,季清月才恍然惊醒,腾的一下站起来。 袁铭走进卧房,轻抚他的头发,担忧道:“身体不舒服吗?” 季清月的脸很红,头发凌乱,双目无神,看起来就像是喝多了一样。但是袁铭知道,季清月压根就不会喝酒,更不可能一个人喝醉。 “没有。”季清月一下跳到袁铭身上,搂住了他的脖子:“我就是太开心了!” 袁铭一愣,随即看到了床头柜子上端端正正摆着的新一本“十日易读”。 “有什么好事?给我分享分享。”袁铭道。 两人来到厨房一起做午饭,季清月顺便说起了今天去胭脂铺子、去茶楼、接着看到了金哥新书内容的一系列事项。 袁铭心中了然,面上表现得很是惊讶,句句有回应,情绪价值给得相当足。 一顿饭吃完,袁铭稍微休息了会儿,就又去上学了。 今天他来得有点晚,刚坐下夫子就进来了,宣布了一件大事。 朝廷特派钦差大人到各地微服私访,三日后就要到十方镇,镇守需要几名学生随行。一来像钦差大人展示本地注重科举、文风盛行,二来,也是给学生们一个见世面的机会。 机会难得,人数有限,夫子说完,教室里就哄闹起来。 傻子都知道得到钦差大人的青眼能够收益良多,更不要说这一群都致力于庙堂之上的学子了。 就连刘绍轩就摩拳擦掌,想给自己挣个机会。 赵玉成看着袁铭,语气中带着揶揄:“袁兄这次是胸有成竹还是不感兴趣?” 袁铭道:“胸有成竹不敢当,也不是没有兴趣,只是伴君如伴虎,有利也有弊,所以并不想强求。” 赵玉成不禁侧目,明明他们是同样的年龄,什么都没经历过,唯有袁铭时常给他惊喜,对方身上总有一种看破一切的沧桑感,矛盾又和谐,吸引着他主动靠近。 “袁兄说得是。”赵玉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也沉静下来,专心致志看书学习。 刘邵轩跑去前面了解到许多信息,兴冲冲回来,就看到两个不动如山,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人,忍不住撇嘴,啧了一声。 绕过这两个书呆子,他来到了李靖身边。 宣布完这个劲爆的消息,夫子就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后,他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每月训诫他们的学堂院长,另一人则是镇守。 骤然看到两个大人物,一屋子学生全都变成了鹌鹑,乖巧端正坐着,没人敢说一个字。 夫子对此很满意,笑着说:“院长和镇守亲自来选人,今日没有官民,只是师生,免了你们的礼,大家鼓掌欢迎。” 袁铭跟着鼓掌,看向镇守,不经意间与他对视,偏偏对方还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袁铭只好假装和旁边的赵玉成说话,偏开了目光。 所谓的审核其实很简单,先由院长考教了他们的功课,接着镇守提了几个问题,学生们一一作答后,他们就离开了。 等人一走,教室里又恢复了哄闹。 刘绍轩涨红了脸,趴在桌上,垂头丧气道:“我肯定没希望了,院长提的问题我都答的不好,镇守也没主动跟我说话。” 说着,他偏头看向袁铭:“听镇守的语气,似乎和袁兄很是熟稔,上次在菊花宴,袁兄真真是在镇守面前露了脸。”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袁铭大概会认为他是在阴阳怪气了,但刘绍轩只是羡慕、敬佩,不包含一次杂质。他和季清月是一样的人,出身不凡但是心地纯净,这也是袁铭愿意跟他交往的原因。 “被记住不一定是好事,不被记住也不一定是坏事,全看运气了。”袁铭说道。 刘绍轩撇了撇嘴别开了脸,这段时间袁铭说话是越来越高深了,总是让他听不懂。 不一会儿,夫子又进来了,手里拿着张纸,赫然就是选中接待钦差大人的学生名单。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张纸上。 赵玉成偏头看了袁铭一眼,有些希望他能够被选中。最近他和付芷嫣来往密切,父亲再次上门提亲,镇守已然有了松口的迹象,所以这次一定会带他同去。 夫子清了清嗓子,将名单上的名字念了出来。 一共五个人,袁铭和赵玉成正在其中,但是没有刘绍轩和李靖。 刘绍轩哀嚎一声,低声嚷嚷着我就知道。李靖略微失望的低下了头,不过对现阶段的他来说,他是念书顺便好好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倒没有特别想去。 赵玉成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袁铭笑笑:“袁兄真才实学,定能让钦差大人刮目相看。” 袁铭对此不置可否,问道:“赵兄可知,此次前来十方镇的钦差大人是哪位?” 袁铭上辈子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在他的印象中,似乎没有哪位钦差大人来过十方镇,他有点怀疑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说自己重来一回,现在发生的事情和上次不一样了。 如果是后者,事情会变得棘手很多,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记忆就没那么有用了。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付小姐提起,似乎是京城某位王爷,地位颇高,不知为何一时兴起要来我们这种小地方。”赵玉成说道。 闻言,袁铭的表情变得凝重。 当今皇上正值青年,膝下最大的皇子也才十多岁,尚未封王。因此,当朝能称为王爷的只有皇上的三个异母兄弟。 最大的那位以前的三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敬王,袁铭跟他接触过,此人心狠手辣,行事作风诡谲,并不得皇帝宠幸,封地离京城很远,不过他贪图享乐,从不问政事,想来更不可能来这里做个钦差。 第二位是以前的六皇子,封号为庸王。袁铭从未见过,只是听说他爱好经商赚钱,手里资产无数,富可敌国。 最后一位是太后抱养的十四皇子,封号惠王,比皇上的儿子大不了多少,尚未及冠,空有王爷之名,封地都没有。 如果赵玉成听到的消息属实,那么钦差大人只能是庸王。 袁铭皱了皱眉,庸王的名声很不错,钱多的花不完,到处都有他行善举的故事。但他想不明白的是,庸王为什么会做钦差,又为什么要来十方镇。 第030章【VIP】 第030章 加课(倒v开始) 季清月并不纠结来的人是谁, 听到这个消息后撅起了嘴。 接待王爷有什么好的? 袁铭他们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去院长家里,恶补礼仪礼数, 生怕他们在钦差面前说错话做错事。 突然多出来一件事,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更短了, 看着袁铭每天吃晚饭都着急忙慌的样子,季清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只能在厨艺上面下功夫。 这天袁铭前脚出了家门,季清月后脚就锁了门,穿过两条街,熟门熟路地来到了杨超家的面馆。 “月哥儿又来了?燕子就在厨房,你进去找她。”杨超看见了他,抽空说道。 杨超很会做生意,宋燕厨艺很好,开了这个面馆之后,生意一直很火爆, 赚的比以前的小摊儿多多了。 他不会算账,咬咬牙请了个账房,自己在店里当跑堂, 每天大汗淋漓, 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季清月应了声, 迅速穿过面馆大堂, 侧身走进了厨房。 进门就看到一口巨大的锅, 上方烟雾缭绕,宋燕就站在锅前, 拿着个长长的漏勺在锅里翻腾。 隔着雾,季清月喊了声燕子姐, 随后来到洗菜池旁边,熟门熟路的开始摘菜、洗菜。 杨超夫妇不知道季清月的具体出身,但知道他是从县里来的,哪敢让他干活。但架不住季清月会撒娇,抓住宋燕的时候一个劲摇晃,眼睛眨巴眨巴,说自己只是想练练厨艺,宋燕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几天过去,季清月干活越来越有模有样,而且从来不喊脏喊累,一副铁了心要帮他们忙的样子,宋艳也就由着他去了。 忙完早餐这阵,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杨超一个人就能应付,宋燕总算能闲下来,带着季清月来到后院小厨房。 宋燕问道:“月哥儿今天想学什么菜?” 季清月歪着头想了想,掰着手指报了一串菜名。 宋燕满头黑线,就他现在的水平,炒个鸡蛋都能炒糊,怎么敢想炖猪蹄、炖鱼这么复杂的菜。 “算了,不问你了。今天我教你一道简单的蔬菜汤,好吃又清火。” 季清月闻言也不嫌弃,欣然接受。 另一边,袁铭和赵玉成一起来到了院长家里,门童听到吩咐早就打开了大门,看到他们问也不问,直接带着他们来到了前院书房。 书房里,其他三位学生都已经到了,正坐在茶桌上安静喝茶。 看到他们进来,三个人站起身,拱手作揖。袁铭和赵玉成回了一礼,找了个空位坐下。 不久,院长就来了。 “诸位用过饭了吗?辛苦大家跑一趟。”院长在书案前站定,笑着关切道。 几人连忙说用过了,不辛苦。 院长微笑着点头,随后给小厮一个眼色。 小厮会意,将手里的书册拿出来,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本。 “你们先看看吧,距离接待钦差大人还有三个晚上,两个白天。时间短,任务重。我需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这里面记的所有内容,要知道,这次对你们来言是机会,也是挑战。做的好,于仕途大大有利。事成之后,我和镇守都会给予奖励。做不好,后果不堪设想。你们都是学堂里的佼佼者,我希望你们都能表现自己,让钦差大人看到我们十方镇学子的风采。” 院长一番话,棍棒中夹着蜜枣,恩威并施,所有人都缩着脖子乖乖点头。 袁铭打开小册子,第一页是目次。这里面一共有五项内容,分别是钦差介绍、举止礼仪、穿戴制式、接待内容以及每日表现评分细则。 袁铭看完后挑了挑眉,这次接待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次实战考试,不过相比考试而言,后果更为严重。 院长示意他们坐下,并不说话,给足了时间让他们先看里面的东西。 袁铭感兴趣的翻开第一部分,果然看到此次前来的钦差大人就是雍王,那位据说痴迷于赚钱从不问朝事的大善人。 这上面的介绍浅显粗略,甚至还没有他自己了解的多,袁铭随意翻了翻,目光渐渐失去焦点,思维开始发散。 他没有见过这位王爷,但是季清月似乎提到过。 那时候他接季清月去京城,刚刚入仕,没有靠山,也没有师门,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去挖掘人脉。 他每天都很忙,除了去翰林院任职,剩余时间大部分都在交际,早出晚归,几乎完全忽略了家里还有个时时盼着自己回来的夫郎。 交际应酬是需要很多钱,但他偏偏囊中羞涩,一度一筹莫展,季清月了解他的忧愁之后,拿出了数千两银票。 在他的一再追问下,季清月才说这笔钱是因为他卖掉了自己的制香配方。虽然两人相处的机会并没有很多,但是他很清楚纪清月对志香的执着和坚持。 如果不是为了他,季清月绝对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配方。 这样的念头在原名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他甚至连认真的感谢都没做到,拿着钱就又开始出入于各位官员举办的聚会宴会。 直到现在,原名努力回想那段记忆的时候,恍然间发现,当年花高价买走季清月的制香配方的人就是庸王。季清月跟他提过多次,却因为他认为雍王对自己的仕途并无助力,从来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 思及此,袁铭的眼中一片黯然。记忆越清晰,想起的事情越多,他对季清月的亏欠也越来越多。 “大家看的怎么样了?”院长突然出声,打断了袁铭的思绪。 袁铭回过神,就对上了赵玉成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都看向了上首的院长。 没人说话,院长也不生气。 他继续说道:“这份册子里所记的东西,其实并不全面。你们也都知道了,你们要见的不是普通的钦差,而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庸王殿下,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的目光在几人中转了转,话锋一转:“当然,雍王殿下不是坏人,只要你们不要说错话,做错事,他肯定不会轻易罚你们。” 又是一顿敲打,袁铭心里的异样越发深重。 如果雍王真如传闻中所言的温和,院长又怎么会如此大动干戈,三令五申? 猜不透,也不愿浪费精力去猜。袁铭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混迹在其他几人中,老老实实听着院长讲话。 院长曾经是见过大世面的,说起礼仪之言滔滔不绝,再加上亲自指导,竟然一讲就是一个半时辰。 从院长家出来的时候,几个人都有些脚步虚浮。 “早知如此吃力不讨好,今天镇守选人的时候我就不该出头。” 他旁边的人赶紧捂他的嘴:“李兄忘了院长都教什么了?戒骄戒躁,小心祸从口出。” 被称作李兄的人闻言,赶紧闭上了嘴,对其他几人笑笑:“抱歉,有点儿太累了。” 其他人自然不会揪着这点事儿不放,都说没事。 袁铭认得这个人,名叫李清州,家里是做小生意的,极其擅长心算和口算,这次能够脱颖而出也得益于他的算术天赋。 院长家住在十方镇最南边,几人一直顺路,算是结伴而行。 因为刚刚一个小插曲,分为还算和谐。 走了一会儿,来到了镇中心最热闹的街区,也只有这里现在还亮着灯,街上能看到来往的行人。不过大多是喝醉的酒鬼,摇摇晃晃走着,嘴里乌龙着胡话,大家见了都绕着走。 李青州突然道:“今天也够累了,小弟想去消遣一番,诸位兄弟可想一道前往?” 他旁边的两个人都有些意动。 李清州见状,直接转头看向袁铭和赵玉成:“袁兄和赵兄可要跟我们一起去?听听小曲儿,小酌一杯,轻易就能拂去一身疲累。” 袁铭挑起眉。 消遣?怕不是狎妓。 许多文人墨客都以此为雅,但袁铭并不认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一丝毫不感兴趣。 他抱歉说:“家里夫郎怕是已经等了很久了,我得早点儿回去才行。” 李清州讶异道:“袁兄瞧着年纪不大,竟然已经成亲了。” 青苗班的学生最小的也已及冠,不是年龄小不能娶妻,而是他们都还没有功名,都梦想着有朝一日高中能娶个大家闺秀,像袁铭这样早婚的人没有几个。 “李兄说笑了。”袁铭不欲多说这个话题,再次告罪:“空扰了几位兄弟雅兴,就此别过。” 赵玉成紧跟着告辞,随着袁铭走了另一个方向。 脱身后,他们不约而同松了口。 袁铭破天荒调侃道:“赵兄尚未娶妻,何不随李兄他们同去?” 赵玉成苦笑:“袁铭莫要取笑我,你明知道我早就心有所属,娶佳人入怀尚遥遥无期,哪里敢去那种地方?” 袁铭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紧赶慢赶,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巷子里的人家都已经灭了灯,黑漆漆一片。 袁铭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忽然眼前一亮,一个柔软温热的身体撞入怀中。 季清月趴在他胸前,嘴里含糊不清:“夫君,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担心死我了。” 袁铭紧紧抱住他,空了一晚上的心骤然被填满。 30-40 第031章 秘密任务 天气冷了, 季清月跟着宋燕买了个小炉子,只需要几块拳头大的碳,就能烧一整天。 白天他就带进工作间里, 取暖的同时还能顺便烧些茶水,非常方便。 进到屋里, 季清月就从小炉子上拿下来一个陶罐,掀开盖子, 浓郁的肉香便扑鼻而来。袁铭吞咽了下口水,打眼一看,里头煮的是排骨白萝卜汤,骨头已经炖烂了。 闻着闻着,他的肚子不禁咕咕叫起来,抬手一摸,还真是有些饿了。 季清月了然的看他一眼,将案板上切好的葱花下到汤里,又从锅里拿出来一个馒头。 “我就知道夫君回来会饿, 特意准备了夜宵。”袁铭洗手洗脸的时候,季清月将骨头汤和馒头一起摆在了桌子上。 袁铭捏了捏他的脸:“夫郎真是越来越贴心了。” 一碗肉汤下肚,彻底驱走了寒冷, 四肢百骸都暖暖的, 生出昏昏沉沉的睡意来。 季清月瞧出他很困, 夺了他手中的碗筷, 说道:“一个碗而已, 我明天顺手就洗了,夫君快去休息吧。” 袁铭没有坚持, 和季清月一起来到了卧房。躺下之后,又没有那么困了。 他翻了个身, 搂着季清月的肩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在院长家里的事。 想到庸王就是后来买走季青月制香方子的东家,袁铭特意多说了些。 最后问道:“听说这位庸王殿下十分擅长经商,全国上下的胭脂铺子大半都是他的产业,清清可曾听岳母大人从前提起过?” 季清月摇头:“阿爹十分不喜阿娘制香,因此事多次争吵,看出我对制香一道的兴趣之后,她怕我被我阿爹厌弃,甚少在我面前提起与香料有关的事。” 袁铭点点头,这么说来,前世季清月和庸王合作只是巧合。 如此一来,他倒是放心许多。 匹夫无罪,怀璧自罪。如今的他尚没有能力户季清月周全,倘若季清月锋芒毕露,庸王想要故技重施,想要阻止也不是一件易事。 袁铭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困意。看来这次,他需得好好在庸王面前表现才是。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五人都抱团在一起,相互之间逐渐了解。 昨日一同听曲之后,李清舟他们三个情谊明显升温,逐渐形成小团体,到哪儿都在一起。 其余两人都是镇上寻常商户之子,袁飞和张必先。分别擅长骑射和棋艺。 现在袁铭知道了,镇守为什么能从四五十人中选出他们五个,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学问高人一筹,而是得益于他们都有一技之长。 赵玉成擅长吟诗作对,几步内便能出口成章,李青州具有迅速口算的天赋,再加上他在写字和作画上高人一筹。 他们五人合起来,正好包揽琴棋书画算术,无论雍王殿下到时兴起想看什么,都能一一应对。 两天高强度训练之后,他们五个明显看起来比之前好许多,无论是体态、谈吐还是在镇守考教对答方面都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进步。 这天晚上,照常验收成果后,镇守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挨个在他们肩上拍了拍,笑得十分慈祥和善:“明日接待庸王,就靠你们了。” 约定好明日出发的时间,镇守就让他们先回去休息。 知道明天的重要性,没人敢在今晚放肆,路过青楼也不敢停留,在路口分开,都回家去了。 庸王走得是水路,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袁铭等人便在镇守和院长的带领下来到了码头。 码头管事早早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供他们歇脚,江边昼夜温差大,风也很大,感觉比镇子里凉很多。 屋子里放了两个火盆,大家围坐在一起,暂时忘却面见王爷的压力,聊着闲话,竟让人生出些许温馨的错觉来。 袁铭已经想好要在庸王跟前露脸,此时一改往日边缘化的习惯,认真回应着镇守的每一个问题。 对一个擅长玩弄人心的来说,想讨一个人欢心是极容易的,至少袁铭是这样。 说了没几句话,镇守就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时,管事小跑着进来,通报说已经看到王爷的船了。 镇守站起来,拍拍衣摆,将上面的褶皱全部收拾齐整,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改到你们好好表现的时候了,走吧。” 说完,他迈开步子就往外走,院长紧随其后。 这还是学生们第一次见到比镇守还大的官,难免心生忐忑,步履亦有些沉重,战战兢兢跟在他们身后。 走出房门,镇守步子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袁铭,你到前面来,跟我们走在一起。” 闻言,几双眼睛都落在了袁铭身上,有震惊,又羡慕,还有不解。 反而是袁铭本人十分镇定,应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管事说看到王爷的船了,但是离他们还有些距离,来到码头上,只能看到一艘高大又豪华的巨轮正在朝他们缓缓驶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众人终于看清,光从外形上就能看出那艘船极尽奢华,甲板上插着一面淡黄色的旗迎风招展,旗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庸字。 袁铭看着那个字微微出神。 庸意为平凡,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没人希望自己的后代是个庸碌之辈,然而先皇在册封六皇子朱羡之的时候,偏偏取了这样一个字,立了庸王。 到底是出于何意?是认为朱羡之过于平庸难堪大任?还是希望他远离权力纷争,幸福过完一生? 这段时间袁铭查过许多关于朱羡之的资料,从他的生母到他从小到大的经历,只要是有记载的信息,全部看了个遍。 朱羡之是生母是皇商之女,按照祖制本不能入宫为妃,偏偏她生了一副倾世容颜,直接叫先皇情根深种,不惜为了她破例,为此惹得一众朝臣不满。 曾经愿意为了他的母亲冒天下之大不韪,看起来先皇没理由不喜欢朱羡之这个儿子。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镇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用只能让他听清的声音说道:“王爷马上就要来了,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从他手中拿到玉矿开采权。” 袁铭:“?!” 第032章 庸王 袁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此前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在此刻终于有了答案。庸王不是无缘无故微服私访十方镇,镇守也不是无缘无故找几个人讨庸王欢心。 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十方镇的玉矿。 袁铭对这支玉矿早有耳闻, 只是重生后还没有想起来。 十方镇背靠的玉虚山并不是徒有其名,正是因为玉矿而得名。上辈子负责开采这支玉矿的官员都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印象中庸王并未参与。 镇守没有多说,眼看着船就要来了, 袁铭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不解,专心致志的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纤夫将粗重的纤绳绑在码头上,庸王的船靠岸了。 镇守转头看向他们几人,低声安抚道:“别忘了我教给你们的,既要做到恭敬,又要不卑不亢,至于其他的,有我和院长在,定不会轻易为难你们。” 一颗定心丸吃下, 几人的脸色有所好转,乖乖称是。 不一会儿,一队人便从巨轮上慢慢走下。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深紫色锦袍的男子, 长相俊秀, 手中摇着折扇, 十分儒雅。 他径直走上码头, 来到袁铭等人面前。 镇守连忙招呼大家跪下行礼。 朱羡之摆了摆手, 笑着说道:“诸位不必多礼,本王此行还需仰仗麻烦诸位。” 镇守站起来, 连忙说道:“王爷言重了,王爷亲临, 是整个十方镇的荣幸。能接待王爷,也是下官的荣幸。您舟车劳顿,快快随我去府上休息休息,下官已命人备好宴席,全都是十方镇的特色美食,保证让王爷吃的开心。” 朱羡之哈哈大笑:“那就有劳付大人了。”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镇守身旁站着的袁铭,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这位是?” 袁铭上前一步,对着朱羡之又行了一个学生礼:“草民袁铭,乃十方镇方圆学堂的学生。听闻王爷亲临,特意向院长讨了恩典,获得接待您的殊荣。” “哦?”朱羡之轻轻一笑:“本王倒是不知,自己竟有此名声。” 说着,他看向袁铭身后的四个人,下巴微抬:“你们也是一样?” 赵玉成代表他们回道:“正是。” 朱羡之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看看袁铭,又看看镇守,嘴角上扬:“付大人真是会给本王惊喜,本王心情甚好。” 他右手一抬,身后一名带刀的侍卫走了上来,低眉顺眼站在他身后。 “小武,去船上搬一箱金子来,本王要赏赐他们。” 小武点头称是,迅速返回船上。 镇守和院长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但表面上人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道谢。 说是一箱金子还真是一箱金子,在场每人手上都发了一个沉甸甸的金条。 发完金子,朱羡之把折扇一收,抬脚往前走:“坐了几天船,还真是有些累了,去付大人府上瞧瞧这十方镇的特产都有什么。” 镇守和院长连忙跟了上去。 袁铭几人还站在原地,手里抱着金子,愣愣的不知如何反应。 李青州最先开口:“金子?庸王爷也太大方了吧。” 他的话音落下,追随他的两个小弟如梦方醒,都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赵玉成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这才刚刚开始,小心有命拿钱没命花。” 闻言,几个人很快冷静下来,肃着脸道了谢。 袁铭摩挲着金条,跟着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玉矿是十方镇的,但是镇守显然吃不下,他想要的只是开采权,庸王早就知道玉矿的存在,以钦差为名,目的则是山上的玉石。 他突然有些好奇,镇守凭什么觉得他们几个人就能让庸王松口。 马车就在码头外的街道上候着,人一到就能上车。 镇守和院长随着庸王上了一辆车,庸王随行的小五和车夫一起坐在了前面,后面一辆车是给袁铭他们几个学生留下的。 刚踩上踏板,庸王的声音响起:“袁铭,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袁铭步子一顿,回头就看到了将脑袋探出车窗的庸王,两人视线相接,他明显感觉到对方别有深意的眨了眨眼。 “是。” 袁铭没有表现出惶恐,直接转身来到了前面的马车上。 袁铭上了车,镇守不好意思的笑笑:“马车有点小,多亏王爷细心发现五个人坐不下,不然的话你们几个这一路恐怕要会很挤。” 一句话既恭维了庸王,又化解了马车不够大的尴尬。不得不说,镇守真是个人精。 庸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袁铭坐下来。 他倚靠在车壁上,眉目含笑:“本王一眼就觉得与袁铭十分投缘,如此一来倒是正合了本王的意。” 这话说得实在暧昧,很难不叫镇守多想。 他倒是希望袁铭能讨庸王欢心,但是袁铭已有家室,还是县令家的哥儿,倘若这里真出了什么事,县令不敢说庸王的不是,岂不是会把气都撒在他的身上? 镇守浑身一震,有些后悔选出了袁铭。 袁铭道了声谢,坐在了庸王身边,身体挺拔、目不斜视。 庸王带着打量的目光一直落在袁铭身上,一错不错,袁铭不动如山,仿佛视线中心的人不是他一样。 袁铭一点不慌,前世他虽然没有见过庸王,但是听到的有关于庸王的消息大都是正面的,尤其是庸王与其男妻的故事,在他失去季清月的日日夜夜里,每次听到都会嫉妒的眼睛发红。 他很镇定,但是镇守却不知道内情,沉默半晌后,忍不住说道:“王爷,袁铭确实是我们学堂最有天赋才学的学生,若非他已经迎娶夫郎,我定要招他为婿。” 此话一出,马车内的气氛骤然变得奇怪起来。 庸王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镇守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干笑道:“下官失言,扰了王爷清静,还请王爷恕罪。” “哪有那么多罪不罪的,付大人放松一点。”朱羡之说完就闭上了眼,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镇守张了张嘴,不敢再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镇守的宅邸门前停下,小武扶着庸王下了车。 镇守说道:“寒舍比不上王爷府,还请王爷见谅。” 庸王嗯了一声:“有劳付大人带路。” 镇守特意收拾出来一套院子供庸王居住,院内不大,带着一个小花园,里头开着的花不少,看起来很是幽静。 庸王在院子里走了走,打开折扇,眼里带上了笑意:“不错,付大人费心了。” 闻言,镇守松了口气,连忙说都是应该的。 小武看了主子一眼,很快出门去安排人把船上的东西都搬过来。 待庸王四处都走遍了,没有兴致继续参观院子的时候,镇守问道:“宴席已经备好,王爷可要此时就用餐?” “走吧,正好有些饿了。” 今晚上的宴席是给庸王的洗尘宴,没有请无关紧要的人,只有两桌。 一桌是庸王和镇守、院长。 另一桌的人就多了,除了袁铭他们五个,还有庸王随行的护卫,一共五人。 其中有四人袁铭都是见过的,小武就是其一,唯有一个人显得格外特殊。 他全身都穿着黑色的风衣,发冠高高束起,脸上戴着半个银色的面具,只有嘴和鼻子露在外面。 袁铭看着他,他也在看着袁铭。 明明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总觉得对方对他有种隐隐约约的敌意。 很奇怪,有敌意却没有杀意,不像是坏人。 “袁铭,你坐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庸王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桌其他人都看向了袁铭,尤其是银色面具男的目光犹如实质,利刃一般刺向了他。 袁铭挑眉,所以他对自己有敌意,是因为庸王对他格外不一样? 这倒是有意思了,王爷的一个贴身侍卫,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吗?还是说,他对庸王本就存着别样的心思? 袁铭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丝毫不显。 他拿着自己的碗筷,来到了前面的桌子上,丝毫不意外的在庸王身旁看到了一个空着的凳子。 “坐到这里来,本王有话跟你说。” 袁铭点了点头,径直坐了下来。 “付大人在安排位置这件事情上,似乎很不擅长,方才坐马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如此。这么一大桌菜,就我们四个人吃,岂不是浪费了?”庸王状似苦恼道。 “这……”镇守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传闻中庸王十分注重尊卑礼制,所以他在细枝末节上尤为注重,结果却要弄巧成拙了? 不等镇守开口,袁铭替他解围道:“王爷,大人只是担心我们行为粗俗,坏了您的胃口。不过既然您不拘小节,不妨就从那张桌子上再叫两人过来。” 庸王来了兴趣,笑着问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只是那边桌子上还有九人,一碗水如何端平?” “不难,一个学生一个侍卫,公平公正。”袁铭道:“至于其他人……王爷与他们的距离不过一里,想来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难过。” 庸王被他的话逗笑了:“你这么说好像跟本王同桌吃饭,是天大的好事。” “那是自然。” 袁铭面色不变,转头看向那一桌人:“方才王爷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机会只有一个,先到先得。” 他的话音刚落下,一个身影便如迅速起身,眨眼间已经坐在了庸王的另一边。 正是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侍卫。 第033章 第 33 章 袁铭注意到, 当银色面具男坐到用庸王身边的时候,庸王的表情有一瞬间不自在,方才虚虚搭在他椅背上的手也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不过银色面具男的动作极大缓解了原名的窘境, 他刚才说大家都已能够坐在庸王身边用餐为荣,倘若这时候没人主动上前, 他都能想到庸王会做出何等表情。 袁铭悄悄勾起嘴角,看来他猜的不错, 银色面具男绝对不是普通的侍卫。 只是侍卫来了,还差一个学生。 赵玉成走了过来,对着庸王作揖:“多谢王爷恩典。” 庸王微微颔首,赵玉成便坐在了袁铭身边。 两桌人都安排妥当,镇守生怕再出什么岔子,连忙举起酒杯:“下官敬王爷一杯。” 所幸庸王没想再做什么,接了这杯酒。 这次宴席镇守花了不少心思,端上来的菜都精致可口,而且极具地方特色, 庸王每尝一个都赞不绝口。 镇守见状腰杆子硬了起来,终于敢抬头说话。 一顿饭吃完,太阳已经爬到了正天空上。 庸王随着镇守来到凉亭休息, 懒懒的靠在躺椅上,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棋盘。 镇守适时说道:“这一届的学生里有一个叫张必先, 围棋下得不错, 王爷可要叫他过来陪你一起下?” “哦?”庸王坐直了身子, 兴致盎然:“把他们都叫过来,正好让本王认认人。” 镇守连忙应下。 不一会儿, 他就带着他们来了。 五个人站成一排,立在棋桌对面, 庸王的目光一一扫过。 他们没人敢和庸王对视,纷纷低下头,唯有袁铭一人毫无怯意。 庸王笑了笑,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额角的龙须随着微风浮动,问道:“张必先是哪个?” 方才镇守已经通知他们庸王叫他们来是下棋的,张必先已有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回王爷的话,草民张必先。” “听说你的围棋下的不错。”庸王将装着白色棋子的碗推到了另一边,示意他坐下:“恰巧本王也挺喜欢下棋,这一路上都没个陪下的人,今日我们好好切磋切磋。” 张必先应了声,在庸王对面坐下。 随着第一颗棋子落下,两人都露出严肃的表情,小亭里其他人也不敢发出声音,安安静静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变化。一时间安静非常,耳边只剩下呼呼的微风。 小半个时辰后,第一局结束,庸王胜。 庸王哈哈大笑:“来之前就听说十方镇山灵水秀,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张必先额头上冒汗,连说不敢。 袁铭发现了,张必先在下棋一道上却有很大天赋,因此也只有在下棋的过程中才气定神闲,专心致志的忘记对面的人是王爷。可是棋局一结束,他的气势就倒了,又变回那个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人。 庸王挑了挑眉:“太谦虚了,我们继续。” 两人下着棋渐入佳境,旁边的人不敢打扰,只能安静站着。还好现在天气已经凉了,亭子里还有微风拂过,不算难熬。 一个多时辰后,庸王看着棋盘笑了起来。 张必先说道:“王爷棋艺高超,草莓自愧不如。” 庸王靠回躺椅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让着我?” 张必先一惊,直接跪了下来:“王爷明鉴,草民只是计不如人,王爷怎么会需要草民让呢?” 突然闹这一出,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庸王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然后弯腰把他扶了起来:“动不动就跪可不是个好习惯,本王就是开个玩笑,希望你不要见怪。” 张必先擦擦汗,连连说不敢。 庸王不再看他,转而对袁铭说道:“总是和一个人下棋没什么意思,你来陪我下。” 袁铭回道:“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草民只会读书作画,对下棋一窍不通。” “你不是要参加科举吗?君子六艺缺一不可,怎么可能不会下棋?” 袁铭抿了抿唇。 他当然是会下棋的,前世在县城的书院特意花钱学过,后来步入官场,多的是与各位达官显贵下棋喝茶的机会,但现在的他确实不会。 院长替他解围道:“王爷有所不知,十方镇地方小,学堂里也没有开设棋班,科举的学生都是考上秀才后去县里学下棋的。” 庸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本王可以教你,相信以袁铭你的聪明才智,不出一会儿,就能学会。” 围棋棋盘复杂,行走方式更是千变万化,从未学过下棋的人怎么可能一时半刻就掌握? 谁都知道这是庸王在故意刁难他。 宴席之前,原名让庸王吃了个闷亏,在这里就要讨回来了。 赵玉成有些着急,正想说点儿什么,就感觉到一双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袁铭的脸正对着雍王的方向,藏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扯了扯他,失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赵玉成只能先按捺下来。 袁铭说道:“王爷慧眼识人,草民十分敬佩,也相信王爷有足够的耐心和能力教会草民。不过草民以为,这都有些无趣了,恰巧草民从其他地方听说过棋子的另一种玩法,不知王爷可有兴趣,让草民教你。” 庸王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 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要做他的老师,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连公民都没有的学生。 镇守不禁有些着急,连忙说道:“王爷恕罪,袁铭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无意间冲撞了王爷,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庸王抬手打断他:“付大人不必多说,本王早就说了对袁铭一见如故,当然不会怪他。” 说完,他又看向袁铭:“我对你口中的玩法很感兴趣,但是,如果你教会了我却玩不赢我,恐怕要受些惩罚。” 他含笑着说出这句话,却让在场的人全都白了脸。 来自庸王的惩罚,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断手断脚或者直接丢掉性命。 然而袁铭却依然面不改色,“好啊,那就听王爷的。” 庸王对此十分满意,挥手叫人将棋子都收起来。 两人对坐在棋桌两边,袁铭执白子,庸王执黑子。 袁铭将第一枚棋子放在棋盘最中间,说道:“草民要教王爷下得棋名叫五子棋,顾名思义,只要其他一人将五枚棋子连成一条线,即为胜利。” “连成一条线?”庸王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比划:“横竖斜都可?” “正是。” 庸王笑着说:“这种玩法倒是简单,只是从前从没听说过,袁铭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袁铭之所以敢提五子棋,就是因为他笃定在场无人知晓。 这种玩法记载在一本志怪杂谈里,说的是一名书生求学途中误入歧途,却意外发现仙人留下神秘古籍和金山银山的洞穴。 这处洞穴位于深山峡谷之中,里面还有灵兽看管,只有破解仙人留下的谜题才能获得古籍和黄金。 书生在此地艰苦钻研数日,不知疲惫饥饿,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终于将谜题解开,谜底很简单,就是将五枚棋子连成一条线。 进到洞穴内,他拿到了古籍和黄金,不仅在科举中拔得头筹,更是凭借那些黄金一跃成为有钱人。 然而书生并不快乐,因为每天晚上他都会梦到给予自己古籍和黄金和仙人,并且在梦中与之对弈,但他却始终赢不了仙人,每次都会被噩梦惊醒,再难入眠。 如此折磨了大半个月,书生的精神越来越差。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尝试着将五枚棋子连成一条线,仙人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赢了,随后消失不见。 在那之后,书生再没做过类似的噩梦,却始终心有余悸,并且将五子棋的玩法记了下来,传给了身边的人。 殿试之上,在皇上询问各位有何新奇涉猎的时候,有位学生将五子棋的玩法讲了出来,皇上颇感兴趣,在全国内推行,自此五子棋便在全国内火起来。 那本杂谈属实冷僻,甚少有人看过,在他印象中,就没有人听说过,庸王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袁铭回道:“是很简单,但是相比于围棋,我觉得五子棋更加益智休闲,能放松又能休息,放学回家后,草民时常与夫郎一起玩。” 庸王点点头:“你和夫郎的感情还真是好,本王从没听说过会陪夫郎棋子下棋的人。” “是我夫郎陪我。”袁铭难得露出几份少年意气:“他不怎么喜欢玩,每次都需要我哄着才愿意。” 庸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见他们二人的气氛如此和谐,其他人都放下心来。 五子棋一盘接着一盘玩得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他们的人已经对弈数十次,输赢对半,谁都不觉得生气。 又下完一局,袁铭道:”我觉得这样玩缺少趣味性,输赢意义不大,不如让其他同学都加入进来,输了就换人,王爷以为如何?” 庸王拍手:“好主意,就这么办!” 于是,赵玉成他们四个都加入到了游戏中,一开始都很拘谨,玩了几局渐渐熟悉起来,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忘掉了他们和庸王之间的地位差别,一颗心都扑在游戏上。 第034章 第 34 章 时间悄悄溜走, 这一玩儿就是一个下午。 又玩完一局,庸王伸直双臂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天色, 嘴角微勾:“时间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银色面具男从外面跑了进来, 站在庸王身后,弯下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安排好了, 那就走吧。” 庸王看向袁铭:“五子棋很好玩,可惜太简单了,本王都快玩困了。” 袁铭不动声色的抽了抽嘴角,刚才在棋盘上庸王似乎玩的比谁都尽兴,颇有种吃干马净不负责任的错觉。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敢当着庸王的面说,低下头告罪:“王爷说的是,草民眼界狭窄,没见过世面。” 庸王摆摆手:“那你就跟本王走,本王带你见见世面。” 说着他率先站起来, 往凉亭外走去。 镇守懵了,有些茫然的说道:“王爷这是要去哪里?就到晚饭时间了,下官已命人备好宴席, 不如用了晚上再出去。” “今晚就不劳烦付大人了, 有人说要请本王吃饭。”他转头, 对着镇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本王正要去韩怀英家中, 不如付大人跟着一同去?” 闻言, 镇守的脸一白。 韩怀英是十方镇最大的富商,手下有十几家镖局, 都以行走峻险难行的山路水路著名。十方镇正好在运河交汇处,靠着护送码头上的货船, 这些年他赚的盆满钵满。 不仅如此,韩怀英的大女婿在京城做官,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条盘踞在十方镇的大蛇,就算是镇守也不敢轻易得罪。 十方镇有大玉矿的消息就是韩怀英跟他说的,而且韩怀英也有意承包玉矿开采。 镇守没料到庸王的消息这么灵通,才刚到十方镇不到一天,就已经掌握了这里的大概情况,清楚他和韩怀英之间彼此敌对制衡的关系,趁着他们下棋的时间,声东击西,直接绕过他亲自找到了韩怀英。 镇守摸不准庸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然要跟上去才行。 于是,他干巴巴笑了两声,说道:“原来是要去韩老爷家里,下官与韩老爷交情还算不错,作为东道主,理当跟随王爷一道。” 庸王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走出镇衙府,要上马车的时候,庸王突然脚步一顿,转身说道:“本王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有些重要的事要与镇守商议,其他人就不要跟着了。” 说完,他单独对袁铭说道:“明日本王再与你切磋书画。” 袁铭自无不可,应了下来。 随后他们几人就站在了门口,没有跟着上车,看着王爷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才放松身体。 李清州夸张的动了动身子,又跺跺脚,抱怨道:“服侍王爷真是个苦差事,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干,浑身累的跟犁了二里地一样。” 余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兄形容得可真形象。” 很快,他脸上挂上苦涩,悠悠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在王爷面前露了脸,唯独我连一句话都没说。” “余兄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张必先擦了擦脑门儿上不存在的汗:“王爷叫我跟他下棋的时候,我的腿就抖的跟筛糠一样。” 说完,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玉成说道:“听王爷的意思,今晚上不打算再见我们,正好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大家点点头,情绪都有些沉闷。 袁铭见状,将口袋里的金条拿出来,说道:“不管怎么样,钱已经到手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他这话很快赢得大家的共鸣,纷纷点头称是。 之后他们没有在这里多留,都各自回家去了。 袁明今天回家的时间比以前放学的时候要早,厨房的烟囱还没有开始冒烟,季清月就待在他的工作间里。 袁铭刻意放轻了脚步,来到了工作间的窗边。 隔着窗子,他看到纪清月正在专心致志的摆弄着新买来的器具,说是用来研制香水的。原名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大个笨重的底盘上,竖着好几个管子,蜡烛的火焰燎在这些管子上,一滴一滴的水珠从管子另一端流出,汇集在底盘上的小碗里。 袁铭看得认真,还是季清月回头的时候菜发现他。 “夫君,你回来了。”季清月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 他毫不留恋的放下手里的东西,飞奔到窗边,趴在窗台上看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庸王爷为难你了吗?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做晚饭。” 连珠炮一样的一串问题下来,袁铭有些哭笑不得。 “你问这么多,想让我回答哪个?” 季清月吐了吐舌头,又从门口出来,跑到了袁铭身边,扑进了他的怀中。 “听说那些王爷皇子没一个好伺候的,夫君辛苦了。” 袁铭点点头:“没错,不过你夫君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被轻易难倒?” 季清月嘻嘻笑着:“夫君说的对。” 两人手牵着手往厨房走。 “今晚我下厨,清清想吃什么尽管说。” “唔,想喝排骨汤,蛋炒饭,还有凉拌黄瓜。” “昨晚有剩饭吗?” “……都吃完了。” “那就做不了蛋炒饭了,今天先吃大米饭,我多做一些,剩下来的明天做蛋炒饭给你。” 季清月仰着头看他,眼里堆叠着笑意:“好,我都听夫君的。” 这段时间下来,季清月的厨艺获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袁铭知道他并不擅长此道,可想而知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内心十分感动。 今天说是要自己下厨,就完全没有让季清月插手。 不过季青月也没闲着,他从宋燕那里学到了一种水果茶的制作方法。 正好家里还有些苹果和梨,他拿出来一些,在小灶前面折腾起来。袁铭看见了也没说什么,任由他想做什么都行。 袁铭的厨艺发挥得非常稳定,两大盆菜都吃了个干干净净,米饭还剩下不少,铲出来放在篮子里通风,留着第二天做蛋炒饭。 吃完饭天还是亮的,两人就搬了张躺椅坐在了院子中间的果树下面,秋风带着些许凉意,他们身上披了一条薄薄的毯子,不冷不热,非常舒服。 季清月躺在袁铭怀里,袁铭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头发,顿时觉得昏昏欲睡起来。 “夫君,我问你一件事情。” 袁铭随意的点点头。 季清月抿唇,转身面对着他,情绪有些不高:“燕子姐姐怀孕了。” 袁铭骤然睁开眼睛,不解道:“这不是大喜事吗?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季清月抽了抽鼻子:“燕子姐姐说不想要。” 袁铭哑然。 以杨超家里现在的情况,确实不是个养孩子的好时机。面店才刚刚起步,为此欠了不少外债,整个厨房全靠宋燕撑着。 倘若宋燕要在这个时候生孩子,必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去店里帮忙,生意很可能因此一落千丈。 季清月继续说道:“燕子姐姐说店里生意很好,再有两个月,他们就能还完债。但是铺子的租金不低,必须保证店里的生意一直这么好,他们才能撑下去。” 季清月抓紧了他的袖子,语气艰涩:“那可是他和杨二哥的孩子啊,如果就这么堕胎,以后的几十年都肯定心里不安。” 袁铭摸了摸他的头:“我明白,但这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我知道,所以在他们面前我什么都没说,燕子姐姐好难过,杨哥也很难过。” “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们真的把孩子生了下来,店里的生意却差了,他们没有足够的钱来养活孩子,对那个孩子来说,也未必是件好事。”袁铭说道。 季清月点了点头,将脑袋放在袁铭的胸膛前面,重重的抹了两下。 半晌,他终于坚定下来,抬起头说道:“夫君,以后我们不要再做那件事了。” 袁铭:“???”这关他什么事? 袁铭极度不解,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季清月说道:“因为如果我有了和夫君的宝宝,我肯定舍不得打掉他。” 袁铭:“?” 季清月没看到他的表情变化,自顾自说道:“夫君现在还没有考上秀才,未来还要考举人,考进士,你要忙着学习,还要赚钱养家,如果我们有了孩子,将会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袁铭的心情有些复杂,放在一个月前,他万万想不到这些话会从季清月嘴中说出来。 在他看不到的时间里,季清月真的默默成长了许多。 但是袁铭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要不是因为嫁给了他,季清月还是那个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县令哥儿。 压下心里的苦涩,他把季清月紧紧搂在怀中,柔声安抚道:“乖清清,我不会让你把孩子打掉的,如果你真的怀孕了,我一定会开心的谢天谢地,怎么可能会让你打掉他?而且我娘也绝对不会同意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季清月犹豫道:“夫君还没有取得功名,倘若就生了孩子,岂不是会拖累你?” “清清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袁铭掐了掐他的脸蛋,继续说:“而且拖累这种鬼话,根本就是那些想要通过功名来抛弃糟糠之妻,顺利迎娶大家闺秀的书生乱说的。对我来说,不管是你还是孩子都绝对不是拖累。” 季清月瞪大了眼睛,竟然没想到是这样。 “抛弃糟糠之妻?” 袁铭看着他这个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说道:“对啊,成婚多年无所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就能以七出之过来休妻。” 季清月抓紧了他的手,愤愤道:“那夫君平步青云之后会抛弃我吗?” “你是我的糟糠之妻吗?”不给他回答的时间,袁铭坚定而郑重的说道:“能娶到你,是在下高攀了。” 说完,将他打横抱起,走进了卧房。 第035章 第 35 章 累出了一身汗, 袁铭用被子把季清月一整个裹住,然后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擦洗的时候也没让季清月下床, 就怕他着凉感染了风寒。 季清月窝在被子里,只留了半个脑袋在外面。 袁铭收拾完自己, 进来就看到季清月拿着那块金子摸来摸去。 “夫君,这块金子给我了能随我处置吗?”季清月听到他进门的动静, 问道。 袁铭嗯了一声,在他身边躺下,伸出手却不是为了拿金子,而是把季清月的手包了起来:“你想买什么?” 季清月摇了摇头:“不是为了买东西,金哥在话本中说指环是一种非常好的定情之物,我想用这块金子打造两枚指环,刻有我们的名字的那种。” 袁铭愣了愣。 他在话本里确实这么写过,没想到季清月看书如此仔细,一直记到现在。他一直没有行动, 倒显得他木讷没有情调了。 想了想,袁铭道:“这块金子上刻有庸王府的记号,不如留下来, 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至于指环, 明日我带你去首饰铺子里亲自挑。” 季清月有些激动:“真的?夫君不会觉得我相信话本里写的东西, 太傻了吗?” 袁铭状似苦恼的思考了一会儿, 说道:“那能怎么办?这么傻的清清已经是我的夫郎了, 况且要是你不傻,我怎么把你骗回来。” “夫君!” 季清月脸蛋红红, 脑袋埋在袁铭胸前,心跳的飞快。 明明不是夸他的话, 为什么他听了之后这么开心呢? 第二天一大早,袁铭吃过早饭,就又去了镇衙。他到的时候,其他几个人都到了,坐在后院堂屋喝茶。 管家带着小厮端上了几碗热气腾腾的油茶,还配了几叠小甜点。 “昨晚王爷和大人都喝了酒,都还没起,这是厨房准备的早餐,特意找了西北的厨子做得新口味,几位公子先尝尝。” 袁铭几人一一道谢。 等管家下去,才端起手边的油茶仔细端详起来。 袁铭也在看,不过他对这东西很熟悉,要把茶叶放进锅里,加上猪油和白面,炒出香味之后,再放进陶罐里煮,这样煮出来的茶汤既有猪油的香味,又有茶叶解腻,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这是西北的特产,高盐高油,非常适合那里的气候。 京城地处中原,广泛吸纳各地美食,油茶就是其中之一。前世在京城,袁铭在早餐菜谱上尝尝看到这道美食。 “喝着有点奇怪,但是越喝越香。”李青州猛喝了一大口,评价道。 余飞点头:“很好喝。” 一碗热腾腾的油茶下肚,大家都有了饱腹感,心情也变得放松许多,甚至敢在这里聊聊闲话。 大家都在说昨天把金子带回去家里人的反应,庸王赏赐的那块金子不小,有五两多,就算是在场最有钱的赵玉成家里,也抵得上大半年的花用。 他们这些读书的半大小子,平时都是从家里要钱的,第一次往家里带钱,而且一下子这么多,一家人都惊喜的问东问西,让他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赵玉成坐在袁铭身边,调笑道:“袁兄带着金条回去,夫郎是不是开心的亲了你一口?” 袁铭挑眉,可不只是亲一口。 他喝了些清茶漱口,说道:“赵兄心情似乎不错,难不成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赵玉成的表情略有停顿,很快恢复正常,低着头笑了:“袁兄还真是长了一双慧眼,什么都瞒不了你。” 袁铭看着他:“愿闻其详。” 赵玉成道:“昨晚深夜时,镇守派人召我爹进府,我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去了。当时大人已经喝多了,说话都有些含糊,但是神情很是激动兴奋,似乎办成了一件大事,至于那件事是什么,大人并未明说,我爹也不愿意跟我透露。”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见李青州三人的注意并没有放在他们身上,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之后我爹随着大人进了内室,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密谈了将近半个时辰,今天一大早我爹就着急忙慌的出了门。” 袁铭转了转眼珠,猜想赵玉成说的大事肯定和玉矿开采权有关。 但如果开采权这么容易就能拿到,镇守又何必训练他们几个讨庸王欢心,而且还神神秘秘的告诉了他一个人。 袁铭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如果事情就这么成了,就免了他的麻烦,如果不成,后续镇守肯定还会再找他。 如此想着,袁铭舒展了眉头,说道:“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总归和我们无关。” 赵玉成点头。 一刻钟后,镇守迈着虚浮的步伐走进了堂屋。 在小厮的搀扶下,镇守坐在了上首。看着大家长叹了一口气:“本官真是老了,身体大不如前,昨晚熬了夜,今天就感觉很是力不从心,羡慕你们年轻人身体好。” 闻言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赵玉成说道:“大人正值盛年,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镇守摆摆手,又叹了口气,问旁边的管家:“今日庸王的行程是什么?” 庸王此行是以钦差之名,当然要干些实事,等回了京城,才好跟皇上交代。 管家弯下腰,回道:“昨日王爷的侍卫来通报,今日主要去方圆学堂参观,用完午膳之后去各个村庄视察农作物,以及村子后山的经济作业生常情况。” 话落,镇守的脸色变得为难。 “今日我身体不适,恐怕没办法陪同王爷了。” 说完,他看了众人一眼,最终用目光锁定赵玉成:“玉成贤侄,本官命你今日带队,管理好几位同窗,尽可能让王爷满意,有任何变故,都要尽快找人告诉我。” 赵玉成连忙道:“学生明白,定不会出任何差错。” 镇守点点头,脸色稍有缓和,对他们挥挥手:“王爷该起了,你们直接去他的院子,若是王爷问起我,如实回秉即可。” 说完,他就站起来,在小厮的搀扶下离开了堂屋。 他走后,管家走进来,笑着说:“小的带各位公子去王爷的院子。” 王爷的院子守卫很森严,光是外围就有十几个来回巡逻的侍卫,大门口的侍卫之一他们都很熟悉,正是昨日给他们分发金子的小武。 管家把他们带来这里就走了。 赵玉成上前,对着小武作揖:“打扰了,我们奉命前面伺候王爷,不知道王爷可起身了?” 小武认识他们,并未刁难,回道:“还未,不过王爷吩咐过几位公子可以进去院子里等候。” “多谢王爷,有劳小武官爷。”几人齐声说着。 小武带着他们来到小花园里面的凉亭,说道:“几位公子在此处等候即可,院子里兄弟多,许多人没见过诸位,未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各位公子不要任意走动。” 赵玉成点头称是。 小武对他们保拳,随即离开了。 凉亭里微风习习,此时太阳还不大,坐在里面很是舒服。 小武说不让他们乱走,他们就老老实实呆在凉亭里。 袁铭绕着凉亭走了一圈,最终在北边停下,指着远处那间正房,说道:“那就是王爷住的地方。” 赵玉成点头:“应该是。” 较为稀疏的树叶掩映之下,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那间屋子。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在阳光下散发着泠冽的光。 李青州奇怪道:“贴身伺候王爷起居的竟然不是丫头,而是个硬邦邦的侍卫,王爷是怎么想的?” 袁铭一时无言,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念头,提醒道:“王爷怎么样都是他的事,我们少看少说,免得惹祸上身。” 李清洲被吓了一跳:“只是说说而已,没那么严重吧?” “对方可是王爷,弄死我们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还是小心为上。”赵玉成说道。 李清洲连连点头:“袁兄赵兄说得有理,我不看了,也不说了。” 话毕,直接转头移开了视线,一点也不想看王爷的屋子了。 庸王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银色面具男出来没多久,他也出来了。 今日他换了一件极为亮眼的衣服,内衬呈白色,外衫是暖黄色,配上把柄从不离手的折扇,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年轻有活力。 听赵玉成的意思,庸王和镇守昨晚都熬夜喝了酒,今日的转态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庸王慢悠悠来到凉亭的时候,李清洲等人都有些看呆了。 今日的庸王褪去一身上位者的威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暖洋洋的气息,叫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看来本王今日的装束很不错,都叫你们看呆住了。”庸王脸上依旧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句话顿时把他们拉到了现实,意识到眼下的情况,不禁冷汗涔涔。 李清洲连忙跪下,慌张解释道:“王爷恕罪,草民绝对没有亵渎王爷的意思,只是从未见过如此谪仙般的人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请王爷见谅!” 第036章 东港渔村 庸王将折扇抵在嘴边, 轻轻笑了,虚扶他一把:“你夸本王,本王开心还来不及, 怎么会怪你,快起来吧。” 李清洲似信非信, 向袁铭投去求救的目光。随后试探性站起来,果真没见庸王生气, 这才松了口气,把自己藏在了最后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庸王还没吃早饭,不多时,一群小厮便端着餐盘上来,在凉亭里摆了满满一桌。 “你们吃过了吗?陪本王再吃些。”庸王招呼道。 他们自然不敢反驳,乖巧的坐了下来,不过他们在堂屋就已经吃饱了,并没有多动筷子, 庸王也不介意,自顾自享受着美食。吃到新奇又好吃的东西就会吩咐手下,叫他们随行的厨子学上一学, 并且让厨房多做一些给他的侍卫们也尝尝。 袁铭道:“王爷果真是心善, 对手下十分宽厚仁和。” 庸王笑笑:“毕竟本王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对他们好些也是应该的。” 侍立在一旁的小武连忙表忠心:“属下定会保护主子周全。” 一顿饭吃完, 已经是半上午了, 庸王不再耽搁,叫马车在门外候着, 今天第一个视察的地方就是十方镇的方圆学堂。 他们到学堂的时候,院长就站在大门口, 不知是提前得了消息还是等了许久。 院长是一名德高望重的老举人,庸王对他很是客气,不仅免了他的礼数,而且像普通晚辈对长辈一样尊敬。 学堂按照成绩不同分成了十八个班,袁铭他们所在的青苗班是最有希望考中秀才的。还未走到门口,就能听到郎朗的读书声。 院长不常来学堂,当然是他们这几个青苗班的学生最清楚实际情况。于是,赵玉成便当上了临时导游,走在最前面,带着庸王在学堂里转悠,顺便做一些讲解。 学堂不算大,但是正好位于山脚下,后山风景很是不错,庸王来了兴致想在里面走走,大家自然跟随。 一圈逛下来,除了随时有人搀扶递水的庸王,都累得够呛。 院长腿脚不好,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爬山,最后反倒成了一群人里精神最好的。 午饭是院长准备的,偏健康清淡的饮食,突然吃一顿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庸王看大家状态都不好,大手一挥让所有人回去休息一个时辰,下午直接在十方镇城门口集合。 众人连连道谢,袁铭觉得,这次是除了送金子之后最真诚的一次道谢。 告辞了同学,袁铭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里。 季清月刚吃完饭,正要洗碗,看到他回来,不由得惊讶:“夫君怎么回来了?吃饭了吗?” “吃了,王爷让我回来午休,我想着正好带你去首饰店买戒指。”袁铭道。 季清月手里还沾着皂荚的泡沫,就这么被袁铭拉出了厨房。 他踉跄几步终于站定,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灰黑色麻衣:“就这么去?不会被伙计赶出来吗?”这是他制香的时候穿的衣服,不怕弄脏弄坏。 袁铭想了想,说道:“那就去换一套。”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时间紧任务重。”袁铭一边说一边把季清月推进了卧房。 季清月再次出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姜黄色的濡衫,衣服略厚,把他纤细的身体曲线包裹起来,笑脸微红,倒是显得他圆润许多。 “这件衣服好看,走吧。” 季清月点点头,牵住袁铭的手,让他带着自己走。 他落后半步,看着袁铭的后脑勺,心里跟灌了蜜一样甜。昨日夫君答应他要来买戒指,但是一整天都没时间,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上午制香的效率都变低了许多。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袁铭突然回来了,急匆匆要他换衣服,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从家里来到了首饰店门口。 站在朱红色的牌匾下,季清月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大中午首饰店没什么生意,伙计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操着洪亮的声音道:“两位客官里面请,买首饰还是看样子,本店各种新到款式京城里的贵人都觉得好看。” 袁铭道:“看两枚戒指。” 伙计一看他们紧握的手就知道他们是要买定情的戒指,嘴巴咧到了耳后根,要说谁的生意最好做,当然是带着夫郎妻子来买东西的人了,只要不是贵的离谱,咬咬牙也会买下来充面子。 “本店有金戒指、银戒指,二位想要素圈还是镶玉镶宝石的?要我说,您二人都生的白,镶宝石的更衬肤色,也更能突出气质。” 伙计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堆,嘴快手更快,眨眼间,他们面前的柜台上已经摆上了好几个款式的戒指,个个都好看,熠熠生辉。 “二位看看喜欢哪个,我把空间留给你们,有任何需要及时喊我。”伙计说完,就弯下腰走了,站在店门口继续物色新的客户。 袁铭和季清月在柜台前面的凳子上坐下,都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袁铭道:“清清挑个镶宝石的吧,给我一个素圈的,平日里都可以戴着,任谁看了都知道我们是一对。” “好!”季清月重重点头。 两人的手指都比较修长,几款戒指没有戴不上的,仔细试戴之后,季清月选了一枚镶有淡青色宝石的金戒指,袁铭选了一个金素圈。 前去结账的时候,伙计的脸都快笑烂了。从业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做过这么好做的生意,准备好的话都没用上不说,最后价格也没什么讲。 出店里出来,两人的无名指上都多了一枚戒指,嘴角压都压不住。 看戒指花的时间有点久,回到家没怎么休息,袁铭就出门了。 城门口,庸王和带着银色面具的侍卫上了第一辆马车,袁铭五个人紧跟着上了后面一辆,这些马车是庸王的手下专门买的,很是宽敞,坐五个人绰绰有余。 很快,被数十名侍卫包围保护着的马车缓缓启动,向十方镇下面的一个村子——东港渔村驶去。 东港渔村是位于入海口,是十方镇最大的渔村,整个镇子的海鲜鱼虾都来自这里。为了增大捕捞的效率,几年前经镇守申请朝廷拨款,在这里建了好几艘大型渔船,每日固定航线,由专门的水手负责开船,力求避免极端天气下渔民的伤亡,同时保持捕捞量。 东港渔村离十方镇有一个多时辰的车程,马车摇摇晃晃,众人都快睡着的时候,鼻尖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鱼腥味,正是从渔村飘来的。 马车里许多人都没见过海,一时间都有些激动兴奋。 村长早早得了命令带着村民在村口等着他们,一群从没见过世面的渔民,看到陌生的马车驶来,就跪倒了一大片。 庸王显然没料到如此的阵仗,赶紧下车,走到村长身边,想要扶他起来:“乡亲们不必多礼,本官奉朝廷之命前来巡查,给各位添麻烦了。” 然而,村民们并没有因为他的善意而感到放松,反而把头埋得更低了。村长被他抓住了手臂,颤颤巍巍站起来,眼里写满了惊慌和恐惧。 庸王眉头一皱,想说点什么,看着跪倒在地的一大片人,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找两个人带我们去看看渔船。”本来的计划是由村长带领他们,顺便介绍建船以来村里的发展变化,但眼下这情况显然不对劲,庸王无疑为难年逾古稀的老村长,补充道:“找两个身体强壮的年轻人。” 闻言,村长眼里的担忧更深,但他又不敢忤逆钦差,还能从人群里挑出两个人,说道:“阿华,阿道,你们两个带大人去看渔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跪在第一排的两个小山一样的汉子站了起来:“知道了,爹。” 原来是村长的儿子。 村里的人不平整走不了马车,大家就都下了车,在阿华和阿道的带领下,往海滩的方向走去。 渔村藏着秘密,阿华和阿道到底没有村长老练,庸王糖果炮弹齐下,很快,他们两个没有一开始警惕了。 海滩离村口有些距离,途中庸王一直跟他们聊天,探听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比如说大渔船造出来之后,几个船头瓜分了掌控权,手把着渔船,他们这些普通渔民不仅上船的时候需要交坐船费,下船的时候还得交保护费。 再比如说有了大船,渔民们却越来越穷了,很多人甚至一年到头都在饿肚子。 还有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哥儿,不管他们自身愿不愿意,许多都被船头和他们的亲戚朋友抢去做了小妾,下场无不凄惨。 这些话大多数都是阿华说的,别看他个头大,但是只有十六岁,正是嫉恶如仇的年纪。阿华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两家人早就相看过,本来计划在去年年底成亲,结果出去一趟女孩就被大船头看上了,两人的婚事只能作罢,那个女孩虽然还没有被拉走,却是日日坐在家中以泪洗面。 庸王听完这些事情,面色铁青。 渔船是朝廷花钱建来改善渔民的关系的,没想到反过来成了危害他们的祸根。 “看来我这一趟并不算白来。”他冷笑着说道。 第037章 眼睛不要了(倒v结束) 白茫茫的海滩上, 一群打着赤膊、裸露上半身的渔民赤着脚来来回回,十分忙碌。他们的脊背被沉重的背篓压弯,天气微凉却汗流如注。 阿华顺着庸王的视线看过去, 解释道:“他们是在晒盐,等到了冬天就没有大太阳了, 必须赶在秋雨之前阵风多秒晒盐。” 庸王点点头,脸上表情有些沉重。 这些盐工常年从事超强度体力劳动, 腰杆很难再直起来,哪怕卸下了背篓,依然弯着腰走路。而且他们都不穿鞋,脚面皲裂十分严重,纵横的沟壑里填满了泥沙。 旁人只是看着就眉头紧皱,而这些真正从事脏活累活的人却脸色十分正常,或者准确来说,他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就像个只会干活的提线木偶。 他们一群人突然出现在沙滩上还是很引人注意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男子就跑了过来。 庸王的侍卫拦住了他们,一番交流后, 侍卫过来通报:“大人, 他们是这里的管事, 说已经给您搭建好了临时乘凉的亭子, 请您过去休息, 顺便听他们报告工作。” 庸王点点头,问身边的阿华:“那两个人, 你认识吗?” “认识,一个是海船上的管事, 一个是盐工的管事。”阿华的表情很是愤怒:“就是他,抢走了我的未婚妻。” 阿华的手指着的是其中较为矮小的那个,离得远还看不清他们的脸。 庸王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说的话属实,本官今日就为你讨回公道。” 阿华喜极而泣,直接跪了下来,阿道比他年长些,心思也更重,闻言眸子里满是担忧。钦差可以帮他们一次,但是帮不了一辈子,等他走了,那些人卷土重来,对他们的报复只怕会更甚。 不过眼下这情景,并不适宜说这些,阿道只能按捺下来,忧心忡忡的跟在他们身后。 海边有几棵生长得极为高大茂盛的树,管事口中乘凉的茶棚就安置在树下。 庸王没有坐他们准备好的竹椅,侍卫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个很大的躺椅,庸王半躺下,懒懒的说道:“有什么要说的快说吧,太阳这么大,坐一会儿就是满身的汗。” 闻言,两个管事的脸上笑意更深,恭恭敬敬的递上两三本比手掌更厚的账本,谄媚道:“大人,这是近三年渔船和盐场的收支情况,我们老爷听说您要来视察工作,特意早早的准备好了给您过目。” 小武接过他手中的账本,递给了庸王。 庸王手下的店铺无数,翻开只看了一眼就瞧见里面漏洞重重地作假。 他在心里嗤笑一声,嘴上道:“收入合理,支出合理,这账本倒是细致。” “是朝廷的恩德,南港渔村才有了今日的辉煌,小人们丝毫不敢怠慢。”管事高声道。 听他这么说,庸王说了一声很好。 阿华眼里顿时冒了火,恨不得大骂他胡言乱语,但是想到父亲在家里接连的叮嘱,他只能紧紧握着拳头,咬紧牙根不敢说话。最后将希望都寄托到庸王身上,毕竟他之前可是说过的,要为他做主。 只见庸王啪的一声合上账本,对地上跪着的两名管事说道:”做得不错,都起来吧。” 管事们连连道谢,欣喜不已,看着庸王的眼神越发恭敬,甚至还有多余的心思分到阿华和阿道身上,对他们投以蔑视的目光。 可是就在他们准备拿回账本的时候,庸王却把账本交给了旁边的侍卫。 端起一杯茶,慢悠悠撇去浮沫,说道:“本官不会看账本,还是拿回去给专门的人看吧,要是有什么问题,自会找你们核算。” 那两个管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账本实际上有什么问题他们还不明白吗?钦差不是内行看不出来,但要是他手下专门管账的人来看,岂不是一看一个准。 “大人,账本有关海上的机密,而且是每日都要用的,您要是想看随时来来找小人即可,但就这样被你们拿走,怕是……” 庸王脸上的笑容顿收,冷冷的看着他:“本官乃朝廷命官,天子近臣,又是皇上亲封的钦差。听你的意思,想要过文一个小小渔村的账本,都没有资格?” 他容貌隽秀精致,但是真正严肃起来也很唬人,两个管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呼不敢。 庸王冷哼一声:“不敢就好,去把开船的水手叫过来,本官有话要问。” 较为矮小的管事领命匆匆离开,不多时,他带着一个赤着上身、身材魁梧但明显有些贼眉鼠眼的高大男人走了过来。 “大人,这是两艘船的船头赵二,您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 赵二跪在地上行了大礼,不等庸王说让他起来就擅自抬起了头,一双淫邪的眸子在庸王身上流连。 庸王面色不变,嗤了一声。 听到一声破空的剑声,戴着银色面具的侍卫神龙见首不见尾,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剑尖直指男人的眼睛。 “啊啊啊啊!”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两只眼球掉在了地上,男人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捂着自己的脸,在地上疯狂打滚。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戴着银色面具的侍卫居高临下的望着男人,冷冷的说出了第一句话:“眼睛不想要就别要。” 庸王面色如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亲近的嗔怪道:“就这样的货色,也值得你动手?你现在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银色面具男闻言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三两下跳到庸王身后的树林里,又消失不见了。 众人的心为他这胆大的行为悬了起来,怕他一下子惹的王爷不高兴,这里又要见血。然而庸王对他的行为没有半点生气,反而笑了笑。 地上的男人还在不停的嚎叫,庸王皱了皱眉:“聒噪,吵的本官心烦,带下去吧。” 说完他看向了跪在血迹旁边的管事。 管事的表情还是呆呆愣愣的,一副被吓着了还没有回神的模样。 第038章 第 38 章 “据本官所知, 一艘船上配四个水手,前后各二,南港渔村的水手都是由郑守亲自招募考核的, 本官要你带他们来见我,你却阳奉阴违带了个不知所谓的船头过来。”庸王冷笑一声:“你看到他刚才看我的眼神了吗?他想做什么?” 管事吓得瑟瑟发抖, 连忙道:“这这这……是小人失察,没有发现他竟是这样的人, 大人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哦?”庸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手中的扇子,好像那是刀刃一样。 另一个管事连忙跪下,言辞恳切的说道:“请大人明查,我们兄弟两个只是普通的管事,每日在这海滩上监督工人干活,至于船头水手都不是我们能够干预的。” 庸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问道:“那你告诉本官,本官应该找谁?” 管事梗着脖子不说话。 庸王道:“算了,我相信你们就是一条普通的狗, 本官自有定夺,去把水手叫来。” 管事为难的抬起头:“他们都已经出海了,一时半刻恐怕回不来。” 庸王闻言笑了笑, 把腿抬起来, 放在竹椅上, 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本官有的是时间, 今日就在这儿等着了。” 管事的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 还想再说什么,被旁边的人拽住, 轻轻摇了摇头。 庸王说等着却不会干等着,他手下的侍卫个个无影无踪, 神出鬼没,在四处巡视着。 不多时,一名侍卫就揪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矮小男人走了过来。 他把男人摔到地上,对庸王说道:“大人,此人一直徘徊在海滩边缘,鬼鬼祟祟的向这边看。” 庸王一听就来了兴趣,坐直了起来:“说吧,谁派你来的?” 男人的头摇成了拨浪鼓,连连摆手:“我就是南港渔村的村民,听说今天村里来了贵人,一时兴起就来看看热闹,没有人派我来。” 说完,他对着庸王谄媚的笑了笑:“想必您就是此次巡视的钦差大人,瞧您如比气宇轩昂、英俊潇洒,就不是凡人会有的样子。” 庸王用折扇挡住口鼻,嫌弃似的挥了挥手:“没想到你这人浑身臭哄哄的,嘴不仅不臭还挺会说。” 男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恼怒,反而自豪的笑了笑,挺着胸脯说:“我赵二的嘴皮子功夫可是众人皆知的。” 庸王也跟着笑,但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他招了招手,示意阿华和阿道走上来,问道:“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阿华一言难尽的点点头:“他是我们村有名的无赖,整日游手好闲,胡言乱语,骗吃骗喝。” 阿道跟着说道:“赵二狡猾的很,嘴里没一句真话,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 “我呸!”赵二对着他们狠狠啐了一口:“你们两个臭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敢在这儿污蔑我,改日我叫你们老爹好好收拾收拾你们。” 阿华满脸愤怒,碍于庸王在场才没有上前踹他一脚。 “你刚才那口痰是给谁吐的?”庸王的神色淡淡。 赵二脸色一僵,他无赖惯了,坏习惯如影随形,刚才一时没忍住。 “李管事,你给他说说,刚才那个只是用恶臭的眼神看我的人有什么下场。” 李管事面露惊惧,抖着嘴唇说道:“您……您命人挖了他的眼睛。” 赵二瞳孔一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为自己辩解。 可是庸王根本就不听他说的,只见寒光一闪,戴着银色面具的侍卫随之出现。 “呜呜呜呜!”赵二的舌头被割了下来,嘴里满是血,却连喊叫声都发不出来。 他在地上扑腾着,弹起的尘土挥到了庸王的鞋面上。 庸王眉头一皱,嫌弃的啧了一声,“小武,他身上实在是臭的厉害,带他去海里洗一洗。” “是!” 小武一只手抓着男人的衣领,丝毫不管他鬼哭狼嚎,大步走到海边,直接扔了下去,鲜红的血液刹时间染红了一小片海面。 庸王的眉头舒展开来:“问他话的时候不好好回答,舌头留着是没用了。” 地上的两个管事顿时汗如雨下,他们不敢回头,却能清晰的听到赵二扑腾着水面的声音。不出片刻功夫,就彻底崩溃了。 李管事瘫倒在地,哆哆嗦嗦的说道:“求大人开恩,小人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本官累了,想休息会儿。”他靠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两个管事面如土色。 “不过如果你们真有诚意的话,就直接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让他来见我。” “好好好!”管是惊喜非常,不停的磕头道谢。 庸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们如蒙大赦,赶紧往村里跑去了。 碍眼的人都走了,庸王便又恢复了惯常慵懒的模样,小声抱怨道:“我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他们偏偏不配合。” 众人齐齐汗颜,不敢吱声。 “等他们回来估计还有一会儿,”庸王看向袁铭,说道:“你来陪我下两盘棋,五子棋还没玩尽兴。” 袁铭点点头。 很快,庸王随身的侍卫便把便携式的棋桌端了上来,放在了他们中间。 清脆的落子声中,众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庸王叹了口气:“你们可是觉得我太过残忍,对他们过于心狠手辣了?” 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袁铭回道:“草民以为大人所做之事并不过分,方才那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平日被他们欺负压迫的普通人数不胜数,今日这般,不过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草民始终认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对待大奸大恶之人就得采用非常规手段,这样不仅能帮别人出一口恶气,而且能省时省力,最快解决问题。” 庸王愣了愣,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若非我早就查过你们的底细,肯定不会会以为你只是十方镇的一个小小的书生。” 袁铭笑了笑:“草民就当大人是在夸草民。” 两人气氛和谐融洽,直接看呆了其他几个人。尤其是赵玉成他们,简直对袁铭五体投地,才刚看到庸王如此残暴的一面,没有叫出来就已经算他们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了。 结果袁铭才是真厉害,都这样了,还能气定神闲的和庸王对弈。 庸王看出其他人都有点怕他,十分好心的没换人,就和袁铭两个一盘接一盘玩着。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管事们带着人来了。 来人是个肥胖臃肿、约莫五六十岁的男人。 远远地,他就哭嚎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庸王面前,声泪俱下:“大人!草民有罪,不该听信极品亲戚的谗言把没用的人放在船头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实在是愧对朝廷和镇守大人的信任。” 庸王朝袁铭摆摆手,随后靠在了躺椅上,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你这是唱的哪出?” “草民魏福生,是南港渔村海滩事务的总负责。”他把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说道:“草民重病在身,又年事已高,恐怕难以在胜任这一要职,恳请大人开恩,允许草民撤掉职务回家养病。” 他哑着嗓子说完这些话,便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庸王勾了勾嘴角很快落下去,扇子骨轻轻敲击着桌子,发生规律清脆的扣扣声:“魏福生,本官倒是从付大人口中听过你的名字,这几年一直管理南岗渔村的一切经济往来,虽没有半点功劳,但苦劳还是有的。” 闻言,魏福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什么叫没有半点功劳。 “你年老有病,本官自然不会不体谅,只是人走茶凉,该清理的垃圾却要清理好。” 魏福生一个激灵,他这样的老狐狸哪里听不出庸王的言外之意。 于是,他连忙应道:“草民懂得,请大人给草民一天时间,明日这个时候草民一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好,那本官就不送了。” 魏福生颤颤巍巍爬起来,由李管事扶着,慢吞吞离开了。 庸王抻了抻腰背,站了起来:“太阳快落山了,我们也该走了。” 阿华年纪小沉不住气,忍不住说道:“大人!你就这么走了?您是不是被魏老头的样子给骗了?他有的是手段,现在这样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万一您不在的时候对村民们做什么,可怎么办?” 庸王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今天你们一直跟我在一起,魏福生动动脚指头也知道村里的事都是你吗告诉我的,事后肯定找你们算账,害怕了?” “我不怕!”阿华梗着脖子。 庸王笑了笑,说道:“今天你都看到了,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他忽悠住的,他说明天给我交代,那我就给他一天时间。总之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晚上回到家中,阿华和阿道盘腿坐在炕上,村长和几个叔伯围着他们坐了一排。 说完,阿华垂下头,嗫喏道:“对不起阿爹,是我太冲动了,你昨日仔细叮嘱我们勿要多言,我一激动就全忘了。” 阿道忍不住替他说话:“阿华是冲动了些,但是我看这次来的钦差是个狠角色,他今天在海滩上的行为,已经和魏福生完全撕破了脸,说不定他真能解决了这个毒瘤。” “哼!”村长还没说话,旁边一个白胡子的老头用烟枪重重的敲了一下桌面,冷冷说道:“当官的都是一丘之貉,你怎知今日之事不是他们串通在一起演给我们看的?难不成你们都忘了,三年前那件事了?” 听他提起三年前,大家都沉默了。 三年前十方镇的镇守还不是付瓒。那时南港渔村的渔船和晒盐地刚刚修好,渔民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在他们看来,有大船就意味着再也不会空手而归,遇到风浪也不用担心掀翻渔船。而盐就更重要了,官盐贵得要命,而现在要自己晒盐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吃不起盐了。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那一天,镇守带着魏福生来到了渔村,大手一挥,说以后在这里就交给他管了。 彼时的渔民们还不知道,魏福生的到来会给他们带来多年的噩梦。 魏福生接管了渔船,更换了船头,每日上船打渔的渔民就要交给他大部分海货作为上供,而那些晒盐的村民就更惨了,管事每日规定盐量,要是达不到不标准,就要扣工钱,至于盐价,甚至比官盐还要高上不少。 南港渔村的村民们怨声载道,写下血书,在村长的带领下来到镇衙请愿查处魏福生。 谁知他们见到的根本就不是镇守,而是魏福生。 魏福生嘴边噙着胜利者的笑容,带着衙役将他们全部抓了起来,村长的手被踩在脚下。 “镇守是我的亲妹夫,我一个月能给他几十两金子。你说,他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们?” 一众村民都进了大狱,挨家挨户砸锅卖铁凑够了赎金才把他们放出来,那个冬天东港渔村的许多人家都因为买不起炭火冻死了人。 方才出言反驳阿道的老者全家十口人,一个冬天过去,只剩下五个病秧子。 东港渔村的渔民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自那之后,就再也不奢望会有人给他们讨回公道,默默抗下一切,苟且偷生。 沉默半晌,阿华小声道:“我觉得这位钦差大人和镇守不一样,他说了会帮我,而且不会让小玲嫁到李家去。” 老者闻言重重的哼了一声:“那就等着看吧。” 渔村里发生的事,庸王他们并不知情,他们今天还有一项行程,要去小河村后山查看新推广的经济作物的生长情况。 小河村是十方镇下面四个村子里里镇子最近的,交通较为便利,经济发展比其他几个村子要好很多。这也是当全国推广种植的时候,十方镇选择小河村作为示范点的原因。 和东港渔村的情况不同,小河村十分正常,村长带着几个年轻后生在村口接到他们之后,直接带着他们去了村里的小饭馆。 饭馆位于村尾,在小河村去十方镇的必经之路上,也是小河村后山的山脚。 饭馆不大,用竹子和树枝搭成的棚子上铺了稻草,仅仅能避雨,连遮风都做不到,不过这会儿天气晴好,众人坐在泛着稻草香的棚子下面,别有一番野趣。 庸王道:“郝村长应该已经听说本官在南港渔村做的事了,莫不是想要用一顿饭提前收买我?” “大人说笑了。”郝村长是个很喜欢笑的老头,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这会儿他把酒葫芦拿了下来,给庸王倒酒:“如果草民要收买您,怎么也要请您去镇上的大饭店吃顿好的,怎么可能来这等鄙陋之地。” “尝尝这果酒,是草民亲自摘得野果子酿的,每年都有不同的滋味,今年这一桶格外香醇。我当是自己的手艺突然长进了,原来是有贵客要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郝村长不仅笑眯眯的,而且话也说得相当漂亮,庸王跟着笑起来,等侍卫试过酒没问题之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村长没有骗人,滋味真不错,再给本官来一杯。” “好!哈哈哈哈!” 饭菜早就备好,不多时,热腾腾的四菜一汤就端了上来。 香辣手撕兔、风干鸡、豆腐炖泥鳅、凉拌野菜还有一碗奶白色的丝瓜鸡蛋汤。 在南港渔村折腾了那么久,大家都饿了,庸王说动筷之后,大家都迅速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饭菜的味道是真的不错,两桌菜都是用大盆装的,最后什么都不剩。 吃完饭,天色已经不早了,郝村长不敢再耽搁,带着他们上了山。 小河村的后山没有名字,因为村里姓郝的人家最多,大家都叫它郝家山。 这次他们要去看的是生长在山上梯田中的一种山参。 以前小河村的人也种参,但那是长在高山峻岭中的,两年一熟,而且因为对环境要求太高,产量始终上不起,对村民来说,种植的难度太大了。 在除草和采收的时节,甚至需要住在山上十多天。 而现在大规模种植的小山参是优化品种,不挑环境,一年一熟,大大降低了投入成本。 众人站在一处矮崖边上,下方一块块的梯田中,一行一列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参苗正在微风中轻轻摆头。 “再有一个月,就能收获了,今年是个丰收年,村民们日子能好过些。”郝村长由衷的露出了笑容。 这时,一道响亮的狗叫声响起,循声望去,一块地里几人一狗正在奔跑。 庸王皱起眉:“那是做什么的人?这么晚了,地里还有人干活?” 他现在被渔村的事情整的有些草木皆兵,害怕小河村也跟渔村一样,其实村民根本落不到一点好处,反而没日没夜的劳作。 郝村长定睛一看,一拍大腿:“是村里的半大小伙子,叫他们不要来地里打猎又偷着来了!” 见庸王面露怀疑,村长继续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种小山参不仅对人来说是好东西,而且十分吸引野鸡野兔等野生小动物。村里的半大小伙子总是计算着要来地里抓野兔,但是跑的过程中很容易伤了参苗,所以我们都是明令禁止的,没想到他们趁着夜色又上了山。” 说完,他叉着腰往下大喊了一声:“诶!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今天被我逮了个正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正在奔跑的小汉子们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他们的村长,顿时惊慌极了,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 “大人看到了吧?这些野小子就是这样,一点儿也不服管教。” 庸王点点头,心中的疑虑散去。 众人又跟着村长去其他地头转了转,山参长得都很不错,根苗粗壮,叶片稍微泛黄,是成熟的标志。 一圈走下来,天色已经黑了。 郝村长热情的邀请他们去村里住一晚,庸王没答应,一来二去,最后拿了村长满满一葫芦的果酒,他才答应放行。 回到马车上,庸王特意吩咐侍卫将这一葫芦的果酒好好保存起来。 袁铭看在眼里,想着这位王爷虽然时常捉弄他们,但是很是心软善良。 到了十方镇,庸王便吩咐他们各自回家,自己带着侍卫回了镇守府邸。 今天的所见所闻对这几个从小到大都待在学堂里,没怎么见过世事人情的书生来说,冲击很大。结伴回去的路上,都很沉默。 “夫子常教导我们,学问不能仅仅从书中得到,必须常去外面看看。以前我不懂其中的含义,今日好像突然破开了朦朦胧胧的障壁。”余飞说道。 他的话立马得到了李清州和张必先的认同。 李清州拍了拍大腿:“南港渔村明明就在我们身边,但我们从来没想到那里面的人正在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也从来没想去看看。” 听到这儿,张必先忍不住说道:“我们不知道,但是镇守大人呢?他是十方镇的父母官,理应护佑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南港渔村出了个魏福生,他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片刻后,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赵玉成。 所有人都知道,赵玉成的爹赵瓒就在镇衙当幕首,专门负责整个十方镇的刑民案件。” 赵玉成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袁铭道:“这件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而且魏福生出现的时候,镇守大人也不是现在这个,与其在这里妄自猜测,不如回去好好休息。明日随着王爷去南岗渔村一看便知真相如何。” 闻言,大家都冷静下来,各自告辞了。 赵玉成站在原地没动,沉默半晌,对袁铭说道:“多谢袁兄替我解围。” “我自然相信赵兄的人品,也愿意相信赵伯父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不过官场之上,没有人能够随心所欲,更多的时候是身不由己。镇守到底有没有参与这件事,明日就见分晓。” 赵玉成点点头:“我明白。” 和赵玉成告别后,袁铭加快步子回到了家里,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盏灯都没亮。 袁铭心里咯噔一下,衣服鞋子都来不及换,连忙跑进卧房。 当看到床上被子里微微隆起的时候,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夫君回来了?”床上隆起的轮廓动了动,季清月的脑袋从里面冒了出来。 袁铭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头,问道:“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身体不舒服吗?” 季清月摇了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 袁铭皱起眉,把手背放在他的额头上:“好像是有点烫。” 季清月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裹紧了被子,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没事的,夫君快去洗漱,我等你回来。” “要是不舒服就带你去医馆看看,最近变天,很容易得风寒。” “哎呀,我真没事。你快去洗漱吧,早点回来。” 袁铭拗不过他,只能先出去洗脸洗手。 迅速洗漱完毕,换了身贴身的衣服,他又回到了卧房。季清月和他出去之前的动作一模一样,平躺在床上,紧紧抓着被角,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清清,要是不舒服一定告诉我,好吗?”袁铭很是担心,怕他因为自己这几天忙而委屈自己。 季清月红着脸嗯了一声。 袁铭见状叹了口气,不逼他说什么,也打算上床睡觉了。 刚掀开被子,就听到记清月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袁铭的手碰到了一片温凉的皮肤,僵住了。 “清清?” 只见季清月深吸一口气,猛的坐了起来,身上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堆叠在腰部。 袁铭看着他,瞳孔微缩。 昏暗的烛光下,季清月白皙的皮肤泛着光,温润如玉。他的手轻轻一碰,就会激起短促的战栗。 袁铭的目光烫的吓人,季清月的脸和脖子红了个彻底。他不自在的垂下头,手扯着短的不足以盖住他上半身的小片衣服,轻声说道:“夫君,你送我的戒指我很喜欢。这是我给你的回礼,你喜欢吗?” 回应他的是铺天盖地的吻。 恍惚浮沉中,季清月觉得燕子姐姐说的真没错,夫君真的很喜欢他这样穿。 第二天,季清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他揉了揉酸胀的大腿,不是清醒得眨眼睛。 昨夜荒唐的情景骤然涌入脑海,即使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忍不住害羞的用被子捂住了头。 回味良久,他恋恋不舍的起了床。 转头就看到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张纸条,是袁铭留给他的。 “清清的礼物我很喜欢,今后可以继续保持。早餐就温在灶台上,起来了记得先吃饭。今天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了,等我回来。” 看着熟悉的字迹,季清月嘴里泛着密密的甜。 他把这张纸小心收好折起来,然后下床换衣。 早餐很丰盛,除了袁铭亲手熬的粥,还有巷子口大娘卖的包子和油饼,并两个凉拌小菜。 咬开包子,吃到一大口豆腐肉沫,这是他最喜欢的馅,卖的最快最好,平时都抢不上。 季清月吃着早饭,忍不住嘿嘿傻乐。 吃完早饭,他的身体确实酸胀的厉害,就没去工作间,在院子里转了转,觉得无聊,正好看到他之前种在小院子里的月季花开了,便摘了几朵,想拿去送给宋燕。 面馆今天没开门,季清月觉得有些奇怪,绕到了后面,敲了敲大门。 很久都没人开门,就在他以为杨超夫妻两个不在家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杨超的脸色有些不好,眼下一片青黑,看到是他,强扯出一抹笑容:“原来是月哥儿,快进来吧,燕子她在屋里躺着呢。” 季清月没动,把手里的花递了出去:“杨二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面馆都没开门,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这是我自己种的月季花,帮我转交给燕子姐姐。” “月哥儿,你进来吧。燕子心情不好,你陪她说说话,中午就在家里吃,我去厨房给你们煮面。” 说完,杨超就把他拉了进来,然后走进了厨房。 季清月觉得更奇怪了,熟门熟路的走到宋燕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月哥儿进来吧。” 季清月推门进去,房间的窗户都紧闭着,屋里有些闷有些黑,感觉十分压抑。 “燕子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去医馆看一下?” 宋燕看着他不说话,眼圈红通通一片。 季清月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走过去抓住她的手,担忧道:“到底怎么了?杨二哥的脸色也很不对,你们吵架了?还是说他欺负你了?” 宋燕狠命的摇头,紧紧抓着季清月的手,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过了许久,她才放声哭起来,抱着膝盖,悲恸的说道:“我的孩子,没有了。” 季清月的心猛的一沉。 昨天他们见面的时候,宋燕还说没有想好,怎么一晚上过去,就已经把孩子打了。 猜出他内心的想法,宋燕解释道:“不是我们打的。昨天晚上我和超子收拾店铺的时候,踩到了厨房里的水摔了一跤,肚子正好垫在了灶台上。” 季清月听着,眼里也蓄上了泪水。 他紧握着宋燕的手,安慰道:“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对你们来说现在还不适合要孩子,这样也好,总好过亲手杀了他。” “超子也是这么说的。”宋燕白着脸说道:“可是昨天晚上我睡着之后,听到他一直在哭,他很想要这个孩子,都是我的错。” “不是!”门外的杨超听到这话赶紧破门而入,飞快解释的:“孩子没了我们都有错,我很遗憾,但绝对没有怪你,是我没能力保护好你,相比于没见过面的孩子,我更心疼你。” 宋燕文言哭的更凶了,季清月站起来,把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走出房间,他就听到屋子里两个人低低的哭泣声。 擦了擦眼角,走进了厨房,宋燕免费教他做了那么多菜,今天就让他们尝尝自己的手艺。 另一边,袁铭等人跟着庸王又一次来到了南港渔村。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一晚上过去,阿华和阿道对他们更加警惕了,不该说的一句都不多说。 庸王对此毫无反应,也不多问,就让他们带着自己在村子里逛起来。 和小叶村不一样,南岗渔村处处都透着穷,路面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积水到处都是,走过去就是一脚底的泥。 庸王当然不会受这委屈,他的侍卫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软轿,几乎没让他的脚落过地。 途经许多户人家,都房门紧闭,偶尔看到有人隔着窗户看他们,但只要和他们的视线相接就会迅速走开,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 阿华说道:“村子里没什么好逛的,不如直接去海滩上。” “怎么没有?我听着前面好像就有动静。” 随着他的话,大家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嚎。 走的近了些,大家都听清楚了,是一个女人在哭。 阿华和阿道听到声音却脸色大变,庸王说道:“你们想去就去。” 两人面上踌躇一番,最后还是对着庸王道了歉,然后迅速跑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庸王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面无表情的说道:“今天天气不太好,得早点回去才行,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侍卫们自然听令。 李青州脚步微顿,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入秋以来少有的好天气,庸王怎么说今天天气不太好呢? 没人给他答案,看着身边的人都走远了,李青州连忙跟上。 他们跟着阿华和阿道拐进了一个农家院子,这家人似乎很穷困,大门摇摇欲坠,院子只是用低矮的篱笆围了起来,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大致情况。 三间紧挨着的低矮平房都是用木头和石头简易搭建出来的,有种危房的感觉。 院子里,湿漉漉的地面上,一个女人坐在泥里,不住的用手掌拍打地面,嘴里大声哭泣着。 阿华和阿道站在她两边,想把她拉起来,可是女人一动不动,他们没了主意,男女授受不亲也不好直接去拉扯她,只能焦急的站在一边。 “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们来管,今天你们要是敢碰到贱人一根手指,明天我就去村长家说你们玷污了我的媳妇。要么赔钱,要么就把人接回去,我是一天也不想看到她了。” 堂屋里,一个浑浊的男声咒骂着。 阿华和阿道闻言脸通红,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你把小翠藏哪里去了?”阿华愤怒的问道。 “当然是卖到窑子里了,现在李管事不要他了,难不成我还要把她留在家里吗?什么都不会干,吃的倒是不少。” 阿华大叫一声,直接冲进屋子里把男人踢了出来,甩到地上。 “你最好不是在骗我,否则的话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男人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听到这话却大笑起来:“在这儿装什么情深,当初李管事来抢她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欺软怕硬的怂货,就凭你能把我怎么样?” 小翠被李管事选中的时候,阿华没能挺身而出,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听男人这么说,他的眼眶顿时就红了。 一把揪着男人的领子,吼道:“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随时都可以舍弃她。”男人笑的前仰后合。 “不是这样的。”阿道替自己的弟弟解释道:“当初阿华非要不顾一切带着小翠走,是我和阿爹阻止了他,他们两个还那么小,离开了南港渔村根本活不下去。更不要说以李管事的手段,他们根本就跑不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你们自己受到牵连?” 阿华彻底被激怒,仰起拳头就要砸他的脸,阿道连忙阻止他:“冷静一点,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小翠。” 阿华点点头,提着男人的衣领让他的脸逼近自己,问道:“小翠到底在哪里?” 男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眼里满是挑衅,就是不说话。 阿华见状又扬起了拳头,只是拳头还没落到男人脸上,就被庸王喝止了。 “住手!” 这时两兄弟才发现庸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门外,阿道连忙推开阿华,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不是要找小翠姑娘吗?她就在地窖里。” 在阿华和阿道惊异的眼神中,庸王款款而至,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在你们做无谓争吵的时间里把这里搜了一遍。” 闻言,阿华赶紧转身跑向了后院的地窖。 庸王则坐在了侍卫搬来的躺椅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男人:“据本官所知,这渔村里被李管事定下的姑娘可没人敢卖,小翠姑娘在家里待嫁已经有半年之久,你怎么突然起了卖他的心思?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 他说话慢慢悠悠,好像毫无压迫感,但男人却从他上位者的气息中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降临,顿时汗如雨下。 尤其在两个带刀侍卫往前一步的时候,他直接瘫坐在地,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和阿华对峙的气势,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昨天晚上李管事就来村里通知他,说自己已经不打算要小翠了,要他赶紧把欠下的赌债都补上。 男人在赌坊里前前后后输了近二十里银子,家里早就揭不开锅,哪里有钱还他。 可是李管事积威深重,男人根本不敢忤逆他。 当时小翠刚得到这个好消息,和母亲喜极而泣,相拥在一起。下一刻,男人就拿着麻绳把他捆了起来,扔进地窖里,堵住了入口。 小翠的母亲听说他要把女儿卖去妓院,顿时急了,两人厮打起来,可是以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打得过男人,就这么在泥地里躺了整整一个晚上。 早上醒来没见到小翠,以为她已经被送走了,这才大哭大闹起来,招来了他们。 第039章 第 39 章 清钦差大人进了村里, 还正好撞见了村里的丑事,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一直关注着钦差动向的村长耳中。 他带着几位族老来到小翠家里的时候,小翠已经被放出来了, 和母亲抱作一团,哭得极为伤心。 阿华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小翠和母亲身后, 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却不敢上去安慰。 至于庸王, 就显得闲适多了,慵懒的半躺在椅子上,刚搭起来的小茶桌上,茶水冒着热气,侍卫又摆上来几碟精致的点心。 几位族老还没见过庸王,此时看他这番极尽奢侈的作态,纷纷面露疑色。他这样子比魏福生还不靠谱,都开始觉得阿华和阿道是年纪小被他蒙蔽了。 “草民见过大人。”村长带着几位族老过来行礼,差点又要跪下去, 几个侍卫迅速靠近将他们扶了起来。 庸王道:“本官说过了不必多礼。” 村长闻言不再跪下去,当然也是因为被人托着跪不下去。 “村长来得正好。”庸王说道:“按照本朝律例,擅自买卖二女需由当地村长族老先行处置, 处置不了的才交给官府。本官虽是八府巡按, 行的是监察的职责, 自然不就越俎代庖。今日这案, 就交给村长定夺。” 说完, 他就躺了下去,一副绝不插手过问的模样。 村长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领命开始断案。 小翠的父亲已经供认不讳,案子并无悬疑, 不多时,就处理完了。 “将李老大逐出南港渔村,家里的住房、存款、田地全部转到李翠名下。大人以为,草民这样断案,可公平合理?” 庸王闻言收起几分不正经,回道:“对李翠母女而言公平,但对李老大来说却不合理。” 村长心里一沉,不禁开始为李翠担心,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李老大卖女儿是为了还债,赌债依然受法律保护,将李老大逐出村子是否会导致找上李翠母女?”他看向李老大,目光含笑:“倒不如让他去晒盐地终身服役,赚的钱直接由村长代为还债,也好免去一项隐患。” 李老大脸色大变,他本来就是赖子,是否逐出村子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要把他卖给晒盐地当苦力,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不等村长回应,他飞快说道:“我是在村里的黑赌坊欠的钱,把我赶走就行了,他们不会找小翠她们的!” 村长眉头一皱,黑赌坊的债是不受法律保护,但是那些人的手段更加阴狠毒辣,上门的时候可不会讲道理。而且魏福生手下不仅有赌坊,还有青楼,当年他亲眼看见过赌坊的人强行带走了赌鬼的女儿去青楼抵债。 但是,钦差大人说会处置魏福生…… 村长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了庸王。 只见庸王轻啜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说道:“黑赌坊?本官倒是不知,一个小小的渔村还有资格私办赌坊。你带路,本官要亲眼见识见识。” 侍卫听令抓住了李老大的衣领,李老大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的称是。 村长瞧着庸王闲适起身,由侍卫扶着走上了软轿,突然心里涌上来一个荒谬的想法。 也许这些事他早就知道,来这里根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他真正的目的就在魏家的赌坊……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庸王转头看向他:“村长不跟我们一起去吗?严格来说,在村里私设赌坊该由村长来管,你置之不理,很难说没有包庇纵容之嫌。” 村长叹了口气:“草民随大人一同前往。” 庸王走了,袁铭等人自然跟上。 阿华的一颗心完全黏在了小翠身上,阿道见状也不打算逼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跟着父亲去赌坊,这里就交给你了。” 阿华对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点了点头。 赌坊的位置比较偏僻,位于村子深处,在一个破败的茅草屋下面。 李老大指了路,侍卫手起掌落将他拍晕,随后几个人齐齐冲了进去。 庸王就坐在软轿上,对众人说道:“这里面又黑又脏,还闹得慌,我们就不下去了,在这里等着就好。” 没过一会儿,小武就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他们都熟悉的人——李管事。 经过昨日的事,李管事看见庸王就吓得脚都软了,侍卫一松手,他就身子一软跪了下去。 “又见面了。”庸王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李管事脸上冷汗涔涔,连连告罪:“大人饶命,赌坊是魏福生的,我只是过来帮他清点银两债务,和我没有关系啊!求大人明查!” 庸王一个眼神,旁边的侍卫就拿了块抹布堵住了李管事的嘴。他这才满意的点头:“真相如何,本官自会查明。” 很快,其他几个侍卫相继出来,两人一起抬着一口巨大的箱子。 箱子放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打开一看全是铜板。 李管事看到这些箱子,直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庸王只看了那些箱子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招呼侍卫们抬起软轿,说道:“把赃物都带回去,小小一个渔村倒是挺能藏污纳垢。告诉魏福生,本官在镇衙等他。” 最后一句话是对李管事说的。 一路奔波,到了镇上时已过了饭点,庸王大手一挥请大家先去酒楼吃饭。 带着银色面具的侍卫似乎没有跟来,袁铭五个人和庸王坐了一桌。 刚坐下,庸王就长叹一口气,嫌弃道:“本王这一趟,本来只是想来游山玩水,瞧瞧风土人情,没成想又办上案子了,真是一点也不让人休息。” 伙计上了酒水,赵玉成顺势接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说道:“王爷为国为民,为南港渔村的村民们讨回公道,他们肯定会感谢您的。” “但愿吧。”他随口说道。 吃完饭,精神缓过来不少,庸王的神色也变好了许多,他手里把玩着酒杯,目光在桌上每人身上扫了扫,最后停在了眼前的酒杯上。 “一个小小的渔村也敢私设赌坊,本王不信魏福生一个人会有那么大的能量,但是本王初来乍到,并且了解这里的人和事,你们谁来说说自己的看法?” 他这话说的委婉,但目的很直接,就是询问大家对镇守的看法。 但问题是,他们只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学生,有谁敢直接说镇守的不是?除非他们不想在方圆学堂继续待了。 沉默在饭桌上蔓延,大家都能放下了筷子,默默注视着面前的饭碗。 庸王轻笑一声:“怎么都不说话了?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说着他看向了身旁的赵玉成,“本王听说,玉成的父亲就在镇衙当差颇受镇守器重,你在今年的菊花宴上拔得头筹,引得镇守连连称赞,依你之见,镇守会徇私枉法吗?” 赵玉成慢慢抱拳,举过头顶,犹豫着说道:“草民的父亲让我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其他事了解并不多。” 庸王道:“科举考的是书本没错,但如果只从书本上学习,未免太浅薄了些。” 赵玉成抿唇:“草民知道,多谢王爷指教。” 庸王摆手:“本王可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只是本王又听说,玉成你与镇守家的千金似乎交往甚密,可有结亲的打算?” 赵玉成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回道:“草民尚且没有功名在身,修身都没做到,谈婚论嫁还早了些。” “此言差矣,袁铭不就已经成婚了吗?” 袁铭听到这针对性满满的话,不仅没有恼怒,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好像庸王从见到他们开始,就有意无意针对他,看似格外赏识看重,看其实每一步都在给他挖坑。 袁铭有些不解,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完全没可能得罪庸王,庸王也不可能提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 “草民觉得赵雄说得有理,君子应当先立业后成家,不过草民不是君子,而是凡夫俗子,逃不开七情六欲的束缚。”袁铭说道。 庸王挑起一边的眉毛,但是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眼里的笑意真诚了许多。 这时,镇守匆匆赶来,跪在了庸王面前。 “下官有罪,请王爷处置。” 酒楼人多眼杂,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一行人回到了镇衙。 明镜高悬四个字下,往日里坐着镇守的地方变成了庸王,审问犯人的人此时就跪在堂下,他的身边还有魏福生和两个管事。 “袁铭,拿纸笔替本王手书认罪书。”庸王说道。 袁铭点点头,坐在了他右手边的书案上,很快就有小厮端来笔墨纸砚。 “付大人这是做什么?本王一向付大人当做朋友,大人怎可跪着,起来吧。” 镇守的身体晃了晃,连忙道:“下官有罪。” “哦?”即使是坐在这把审判椅上,庸王依旧端的是慵懒闲适的姿态:“付大人何罪之有?” 镇守看了眼身旁的魏福生,自从对方知道这次的钦差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的时候,他就变得无比呆滞,甚至连眼珠子都转不动。 “启禀王爷,下官贪图享乐、胆小怕事,明知手下有人作乱为祸一方百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干实事,任其发展,未尽到父母官应尽的职责,罪该万死!” 他说的情真意切,丝毫不为自己开脱,众人纷纷抬头看向上手的庸王,不知他会如何定夺。 庸王屈指在惊堂木上敲了敲,出人意料的是,他完全没有治罪的意思,说道:“付大人心怀百姓,良苦用心本王都知道,即使犯了些小错,也不是完全不能饶恕,你先起来。” 众人皆惊。 尤其是南港渔村的几个人直接眼睛都红了,庸王这样处置镇守,岂不是将他的包庇之心全然显露了出来,他们的希望又要落空了吗? 村长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长叹了一口气。 阿华却说道:“再等等,我觉得这位钦差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了会为我讨回公道,黑赌坊已经被查封了,他没道理和魏福生是的一伙人。” 看着他眼里的执拗和信任,村长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镇守听话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立在一旁。 就在人心浮动之际,只听到砰的一声,惊堂木被重重的敲了下去。 庸王对魏福生和他的手下说道:“付大人已经认错,轮到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就静静的看着他们。 魏福生心里非常慌,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判案子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有问有答吗?怎么就只让他说了? 镇守的案例在前,魏福生心存一点侥幸。 他把脑袋磕在地上,声泪俱下:“草民知错,草民认罪。是草民见钱眼开,胆大包天。握着海滩和晒盐地的控制权却只想从中谋利,辜负官府的信任和栽培,对手下看管不力,放纵他们伤人害人,求大人降罪。” 第040章 第 40 章 “贿赂上官, 私设赌场,买卖人口,贩卖私盐。”庸王笑的很是残忍:“这桩桩件件你是一字不提, 真会避重就轻。” 魏福生的脸惨白一片,原来这些他都已经知道了。 以他的身份地位, 根本看不上他给出去的那些钱,不过他还有最后一条退路。 想到那个人, 魏福生勉强打起一点精神,努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人明察,草民罪孽深重,但这一切都不是草民的本意,我只是替人办事而已,海船和晒盐地赚的钱也都到了别人口袋里。草民恳请大人将所有家产财物充公,放草民一条生路。” 庸王嗤笑一声:“你口中的那个人莫不就是户部侍郎侯正?” 听他精准说出侯正的名字,魏福生心里咯噔一下。 此情此景,他不敢再说一句假话, 索性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五年前,侯正还是十方镇的镇守,是他手下的幕友发现了南港渔村巨大的经济价值。上书朝廷, 得经允许后开辟了好几块晒盐地, 随后又建立了两艘巨大的海船。 侯正因为这个点子得到上官看重赏识, 连升三级, 直接从一个小小的镇守变为了州府长官。 也正是因为这次, 他尝到了捷径的甜头,各种钻营取巧, 将自己的亲信派去南港渔村,接受海船和晒盐地, 从中捞取大量金钱,铺成了一条通往户部侍郎的青云之路。 只是他很不幸撞到了庸王的枪口上,户部侍郎的位子还没捂热,就得连滚带爬的下来。 庸王给旁边的小武使了个眼色。 小武会意,大声说道:“三日前,京城的探子传来消息,户部侍郎侯正结党营私,贪污贿赂,在其位不谋其职,现已褫夺公权,下狱听候发落。” 闻言,袁铭猛的抬头看向庸王。对方的侧脸线条极为流畅,嘴角微微勾起,整张脸上都充斥着稳操胜券的表情。 他真是小看他了。 三天前他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就是说在庸王来十方镇之前就已经部署好了一切。而他这两天在这里的表现却好像一切都只是巧合一样。 环顾周围人的表情,都是惊讶与畅快,丝毫没有对坐在高位的那个人的意图产生怀疑。 这时,庸王忽然转头,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撞上。 “都记下来了吗?还有什么疑问?”庸王问道。 袁铭摇头,垂首再次书写起来。 暂不论他心中如何百转千回,眼前这个案子已经有了明显的定论。 罪状书写好整整一页,每一条每一项都是会下狱的大罪,魏福生接过来看了一眼,默默的画了押。 “很好,既然罪人已认罪,就带下去吧,一切依照律法处置。”庸王说道:“魏福生是南港渔村海船和晒盐地的总负责人,出了这样的事,须得另寻他人接替他的位置。” 此言一出,台下南港渔村的村民全都凝神屏气起来。 扳倒了一个魏福生,但要是再扶起来一个李福生王福生,对他们来说依然是暗无天日。 庸王说道:“南港渔村的海域和沙滩虽然都是官家的产权,但历代生活在那里的渔村应当受到庇荫。本官宣布,从今日起,由每任村长兼任晒盐地负责人,海船则由本村另一大姓族老负责,二人互相帮助,互相监督,力图为本村村民争取更大的利益。” 他的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山岩地和渔船虽不能说日进斗金,但其中的利润之大依然是难以估量的,否则的话侯正也不能仅仅在三年内就高升至侍郎之位。 短暂的安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藏在人群中的南港渔村村民都在欢欣鼓舞,他们尖叫着,拥抱着。在这一刻,此前数年所遭受的一切苦难挫折皆可释然。 村长已然热泪盈眶,带着几个村民走至堂前,对着庸王大行叩拜之礼。 庸王知道,这次他们跪的心甘情愿,因此并没有出声阻止。 退堂后,众人跟着庸王来到镇衙后院。 庸王再次坐进了那间小亭子里,一如两天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心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累了一天了,谁来陪本王下盘棋?” 张必先上前一步:“王爷想下围棋还是五子棋?” 庸王嘴角漾出一点笑意,回道:“围棋吧。” 两人对坐下来,你来我往。大家都围了过去,安静的观看着。 袁铭和赵玉成站在最外层,袁铭小声地说道:“这位王爷可不是一般人,之前在酒楼里,他逼问你如何看待镇守,想必也不是我们猜的那样。” 赵玉成怔了怔,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 杨超家里。 季清月的厨艺已经大涨,但眼下这个情景并不是做大餐的好时机,他从院子里摘了点青菜,煎了两个鸡蛋,做了一锅简简单单的鸡蛋面。 每次来到卧房门口,里面的哭声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杨超夫妇俩低低的谈话声。季清月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不过听起来情绪是稳定了些。 他松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扬声道:“杨二哥,燕子姐姐,面做好了,先出来吃点儿东西吧。” “这就来!”杨超应道。 随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季清月先行回了厨房。 很快,杨超就扶着宋燕来了。 季清月将两碗面捞好放在桌上,手撑着下巴看着宋燕:“燕子姐姐,快尝尝我的手艺。” 宋燕虚弱的笑了笑:“辛苦月哥儿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吃完面,杨超去店里准备明天开店的食材,季清月不放心宋燕,就留下来陪她。 一人一张躺椅,紧挨着坐在厨房前面的空地上。 晒了会儿太阳,宋燕苍白的脸上稍微有了些血色。 问起昨晚的事,季清月的脸蛋红红,“夫君他应该是喜欢的。” 宋燕看到他领子遮挡的地方微微露出的红印,忍不住笑了笑。 “男人就是这样的,再专一再老实的也喜欢新鲜感,时不时给他们一点甜头,不但能够让你们的感情更好,而且能够防止他们把精力放在外面的人身上。” 季清月虚心点头,杨超和宋燕结婚已经多年,但是他们的感情非常好,想来是非常有经验的。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做好保护措施,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她的话顿了顿,低头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如果还没有做好做父母的准备,就不要随随便便把一个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眼见着宋燕又想到了伤心事,季清月连忙转移话题,说起了自己带来的那一束花。 宋燕很喜欢花,但是没精力照顾也没地方种,看到季清月带来的那些,顿时来了兴趣。 季清月想了想,跑进厨房找了一个空着的陶罐,将那束花插进去,摆在了厨房的窗台上,这样宋艳每天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抬头就能看见。 宋燕眼中含泪,说道:“谢谢你月哥儿,我很喜欢。” 季清月今天身子也不太利索,索性就在宋燕家里陪了她一下午。 宋燕不识字,季清月就把自己看过的话本讲给他听,说的全都是金哥写的书,现在宋燕也是金哥的一枚铁粉了。 杨超收拾完店里的活回来,撸起袖子要去厨房给他们做饭,季清月推辞说自己还要回去给袁铭做饭。 杨超却不让他走,说到时候把原名一道叫来就行。 他们夫妇两个实在太过热情,宋燕一直拉着他,季清月不敢用力推开,只能应下。 40-50 第041章 玉矿的真相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 赵玉成敲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赵瓒似乎已经等他多时,对他的到来丝毫不觉得意外。 “来了,坐吧。”赵瓒从书案前绕过来, 在茶桌上落座。 赵玉成表情微顿,在他对面坐下。 “咱们父子两个多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了?”赵瓒提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记得你很喜欢洞庭的春茶,特意托朋友带来了一些, 你尝尝看。” 赵玉成的神色有所缓和,端起茶杯放在鼻尖闻了闻,清新的茶香味让他的头脑变得更加清晰。 “很香。” 赵瓒温和的笑了笑:“我儿喜欢就好。” 喝了一杯茶,赵玉成用一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茶杯壁,面对难得温和的父亲,那些质问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急匆匆过来找我,可是那位王爷说了什么?”赵瓒先发制人。 赵玉成的动作停了下来,抿了下唇。 犹豫片刻,将今日在酒馆中庸王问他的话告诉了赵瓒。 “你以为庸王问这个是为了什么?”赵瓒问道。 赵玉成心中的疑惑不断放大, 赵瓒实在是太平静了,他就不怕庸王会因为镇守而迁怒于他吗。 压下这些疑问,赵玉成试探性说道:“王爷对镇守有所怀疑, 而且以这几日对王爷的认知来看, 他是个非常心思缜密且有远见城府的人, 想来是已然掌握了对镇守不利的证据。” 赵瓒表情不变, 慢悠悠给他续了一杯茶:“说完了?” 赵玉成点点头。 “你说的不错, 不过这只是其一。”赵瓒说道:“还记得镇守突然半夜召我去镇衙门的那天晚上吗?你知道那天王爷对他说了什么吗?” 赵玉成猛的抬头,心怦怦直跳。 那天晚上赵瓒回来之后立刻就出去了, 直到他早上离府都没回来。而且据他观察,整个镇衙都变得格外忙碌起来, 许多常见不见的面孔也活跃起来,时常在府上进出。 对于那天晚上镇守对他父亲说了什么,他非常好奇,而且经过这次南港渔村的事之后,非常担心父亲会跟着走向歪路。 现在,他父亲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赵瓒道:“看来你自己没少琢磨这件事。” 赵玉成抿抿唇,不置可否,专心的看着他。 “罢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这件事兹事体大,我也没想瞒你。”他说着,款款走向书案,右手抬起,放在了笔架旁边的貔貅上面。 “这个貔貅是镇守上任的时候送我的见面礼,全府上下的人都直到我很宝贝它,就连打扫清理的下人都不让触碰。” 赵玉成点点头,他是府上唯一一个可以随意进出这间书房的人,但从小到大都被耳提面命,从来没有碰过那只貔貅。 只见赵瓒五指张开,抓着貔貅的脑袋往右一拧,脑袋竟然移开了半分,接着他又往左边一拧,让貔貅的脑袋回到原来的地方。 轻轻地震颤声想起,后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暗格。 原来这个貔貅就是打开暗格的开关,难怪赵瓒严令禁止别人触碰。 赵瓒走向暗格,拿出来一个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打开。 赵玉成瞧见里头的东西时,心里的疑惑更深。 “这是什么?” 赵瓒眼神示意他拿出来看看。 盒子里只有一本页面已经泛黄发皱的小册子,册子封面上写着“下石村族谱”几个字,翻开一眼,里面还真记录了下石村全部的村民,包括他们的姓名、家庭人口、住址、房屋面积、名下的不动产权等各项内容。 “这是那天晚上镇守交给我的。”赵瓒说道。 赵玉成疑惑道:“他要做什么?” 赵瓒将盒子合起来,重新放回暗格里的时候顺便说道:“庸王向来不闻政事,醉心于商事,他的私产遍布全国各个市镇。不夸张的说,每一分一秒的流逝对他来说都是以几百两银子来计算的,可这次他却当上了钦差,来到十方镇这个小地方。” “他来这里另有目的?”赵玉成皱起眉。 赵瓒握着貔貅的脑袋关好暗格,来到茶桌坐下,闻言看向赵玉成:“如果我是你,就会当一切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安心学习早日考取功名才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事。”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赵瓒叹了口气:“从小我就在努力培养你的好奇心,希望你对新鲜事物永远保持探索精神,却忘了好奇心太重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他顿了顿,看向赵玉成,见他并没有迟疑 ,继续说道:“十方镇有一座玉矿,据说是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座,就在玉虚山下面。” “玉矿?”赵玉成喃喃:“王爷是为了玉矿?这怎么可能?他那么有钱,只是一座玉矿的话,完全可以派人负责,何必要亲自过来?” “玉矿几年前就已经被发现了,一直是朝廷的人在秘密负责挖掘,现在那些人发现玉矿一直延伸到了下石村的地层,地下大约几十里的地方,玉量相当大而且品质丰富,颜色纯正罕见。” 赵玉成心里一动:“所以挖了玉矿就要下石村的人举村搬迁?” “对,挖掘玉矿不难,如何让一个村子的人都心甘情愿搬离自己生根发芽的地方才是最难的。” 赵玉成点头。 十方镇位于国家东南方,偏安一隅,百年间即使是朝代变迁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天灾人祸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这样宜居的地方可不。 而且村民们生活具有稳定性,祖祖辈辈的人脉、感情发展都在这里,很多人恐怕宁愿死都不想走。 “朝廷就是担心采取强硬措施会引发暴乱,才派遣钦差前来,庸王殿下与其说是钦差巡按,不如说是来收拾烂摊子的。 赵玉成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天镇守召我去府上,就是因为王爷将全部内情都告知与他,而现在镇守又把这件事托付给了我。”赵瓒说道。 赵玉成拧眉:“父亲只是掌管刑民案件的幕友,他怎么能把您推出去?” “镇守是我的上官,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是……” “好了。”赵瓒打断他:“今天说得够多了,你该休息了,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知道,眼下唯有如何妥善安置下石村的人才是庸王真正关心的事,所以他才会大事化小,轻轻放过镇守御下不严的罪责。” 赵玉成从书房出来,抬头望向天幕,漆黑中点缀着无数星子,十分耀眼。 他看着那些星星,久久不能回神。 另一边,袁铭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杨超,两人一同来到了杨超家里。 宋燕和季清月正在厨房里忙碌,但意外的是,主厨是季清月,宋燕只是在旁边打个下手。 杨超不好意思道:“月哥儿说想让我们尝尝他的手艺,我和燕子实在拗不过。” “应该的。”袁铭脱下长衫,挂在了外面的晾衣架上,抬脚走进了厨房。 “袁铭来了?”宋燕正在摘菜,转头就看到了袁铭。 季清月闻声回头,看到袁铭,笑的十分开心:“夫君!” 袁铭应了声,对宋燕说道:“刚听说了那件意外,很遗憾,不过没关系,你和杨二哥都还年轻,时候到了一定会有孩子的。” 宋燕闻言眸光一暗,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本来就是乐天派,而且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否则也不会在大家都反对杨超借钱开店的时候坚定的支持他。 “放心吧,我没事的。”宋燕微微一笑。 季清月拉住袁铭的手:”夫君过来给我帮忙 ,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 第042章 第 42 章 “这怎么行?袁铭是读书人, 君子远庖厨,怎么能跟超子一样在厨房里转悠?”宋燕说道:“袁明你去外边跟超子聊会天,饭很快就做好了。” “没事的燕子姐, 君子远庖厨不过是那些书生为了逃避做家务才编出来的说法。在家里时我经常帮阿娘做饭,正好一天没见清清了, 我跟他说会儿话。”袁铭道。 听他这么说,总也不好再推辞, 只能将厨房让给他们两个人。 宋燕出去了,季清月突然扑进袁铭怀里,娇声娇气的说道:“夫君,我好想你。” 袁铭掐了掐他的脸,“被燕子姐出意外的事吓到了?” 季清月窝在他的胸前,瓮声瓮气的点了点头。 “那只是个意外,而且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的。” 季清月从他怀里出来,斜眼看着他:“金哥在话本里说,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这种话, 这叫画大饼,现在做不到的,以后也肯定做不到。” 袁铭:“……”他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颇有点儿恼羞成怒, 他曲起手指在记清月额头上敲了敲:“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做不到了?我会一直努力的, 努力做到最好。” 季清月吐了吐舌头, 跑去灶台边继续炒菜了。 袁铭看着他, 摇了摇头, 笑了。 晚饭很快就好,现在晚上已经感觉到冷了, 怕饭越吃越凉,杨超就把饭桌支在了厨房里。就着灶台上的热气, 吃完饭浑身都是热乎的。 四个人这里聊聊那里侃侃,一顿简单的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袁铭和季清月携手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街道上没什么人,季清月就拉着他走在路中央,连蹦带跳的。 袁铭也跟着他胡闹,两个人很是开心,全然不知此时的情景已然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那是袁铭和他的夫郎。” 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上,庸王伏在栏杆上,眼睛望着下面的街道,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突然说道。 带着银色面具的侍卫正在他身后给他捏肩膀,闻言只是把目光分过去一瞬间,好像他全部身心都放在了给用按摩这件事。 “嗯。” “早就听说袁铭和他夫郎感情甚笃,如今一看,果真如此,我还从没见过谁家夫妻成婚之后会像他们这般如胶似漆。” 银色面具罩着的脸看不出表情,他眼眸微动,声音很轻但很坚定的说:“会有的。” 庸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不再说这个话题。 “交给付砾的任务干完成的怎么样了? 银色面具侍卫今天之所以不在他身边,就是因为被他派去监督付砾那边的工作了。这次他带的人虽然多,但是真能完全信任而且又有能力的人也就他和小武。 想到昨天晚上这人特意跟他说想去做付砾那边的事,庸王挑起了眉:“本王倒是没想到,付砾那样的老头更招你喜欢,宁愿去看着他也不愿跟本王在一起。” 银色面具侍卫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捏着他的肩膀的手缓缓下移:“难道殿下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庸王赶紧抓住他那只作乱的手,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说道:“先说正事。” “付砾和他的人一直都在和下石村的村长交涉,期间没有耍什么花样。不过下石村的村长对此很是抵触,听闻我们的来意之后,甚至不愿多说,就只是拿着烟袋在那里沉默的坐着。” 庸王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对农民来说土地就是一切,让他们永远离开生他养他的地方,不异于杀掉他们。 他啧了一声,他常说皇兄是个傻子,没想到在这件事上看的这么清楚,否则也不会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 “几个乡绅那边可有回应?” 对他来说,难的不仅是说服下石村的村民举村搬迁,还在于寻找一处比下石村更好的地方,保证人人都有房可住,有地可耕。 好在十方镇有个能让这么多人长期生存的空地,不过都是有主治之地,也就是那些盘踞在十方镇的大乡绅的私产。 “我跟着韩怀英去拜访了那些乡绅,韩怀英能说会道,而且在十方镇威望很好,那些香生无一不是乖乖听话,唯有一人不太好办。” 庸王皱眉:“谁?” “刘怀仁,十方镇最大的地主,我们看好的那块地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 “我对他有点印象,据说他是这附近最有善心的商人,几次天灾之时都会施粥救济,遇到收成不好的年份还会主动降低地租,他怎么会不同意?” “去年夏天泥石流,为了防止滚落的石块砸中下面的村庄,刘怀仁主动请求镇守将泥石流引向了他的地里,毁坏了祖坟的边界。有风水先生说他这是行善事,祖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但是必须将祖坟迁至其他地方。” 庸王说道:“所以你们看中的地方正是刘家的祖坟?” “韩怀英还没有去跟刘怀仁说,不过他的意思是,以刘怀仁的胸怀和善心,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刘怀仁肯定不会不同意。” 见他点头,庸王顿时气笑了。 “就因为人家是个老实人,就活该他受委屈吗?刘怀仁善良可以做善事,但这不是我们道德绑架的理由。” “我随着韩怀英走了不少地方,只有那里依山傍水,而且去镇上的路也不远,他们都觉得,只有这个地方才能让下石村的人同意搬走。” “有钱能使鬼推磨,本王始终认为,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钱给的不够多。”庸王回头看着他:“你去告诉韩怀英,钱不是问题,本王要他另想办法。” “好。”男人想也没想到回道。 庸王伸手,抚上了他的面具,嗔怪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还戴着这东西做什么?” 男人眼里闪过不自然:“这里毕竟不是洛府,还是小心为上。” 庸王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那就进屋,本王亲自给你摘下来。” 男人喉咙滚了滚,应了声好,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屋子里。 按照计划,庸王前三天视察民情,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在十方镇待多久。 袁铭等人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学生,而且是还有不到半年就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学生,第四天庸王说要自行安排,就让他们回去上课了。 一行人回到课堂,立马就被班上的人包围了。 南港渔村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现在大家茶余饭后最爱说的就是新来的钦差大人。 李清洲几个平时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都十分享受被人簇拥的感觉,一下子就滔滔不绝起来。袁铭和赵玉成不爱凑热闹,寻了个借口就去外面了。 两人在学堂后院的小莲池边上走着,袁铭问道:“赵兄似乎有心事?” 赵玉成脚步一顿,想了想问道:“假如一件很大的事,关乎到很多人,但是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你会怎么办?” “什么都做不了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袁铭道。 他看了赵玉成一眼,继续道:“和庸王有关吧?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没必要想了,人家是皇上的弟弟,天潢贵胄,从一开始看待事情的眼界和思路就和我们不一样,与其自我苦恼自我怀疑不如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赵玉成苦笑:“真是什么都逃不过袁兄的眼睛,你说得对。就说南港渔村那事,如果是我早就知道一切,绝对做不到王爷那般不动声色。” “也许人家的目的根本就就不在一个小小的渔村,你觉得户部侍郎怎么会那么巧突然就出事了?”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一道低低的笑声从头顶响起。 他们顿时警觉起来,抬头一看,都愣住了。 第043章 第 43 章 两人七齐齐跪下, 向庸王行礼:“草民参见王爷。” 庸王啧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颇为嫌弃的撇了撇嘴:“我还是更喜欢听你们之前说的那些。” 袁铭和赵玉成对视一眼, 正要跪下请罪,庸王抬手阻止了他们:“动不动就跪可不是个好习惯, 今日我是一个人出来的,没有君臣, 就当我只是你们一个普通朋友。” 他说着,走到小莲池旁边的石凳子上坐下,招呼他们过来。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莲花都谢了。” 袁铭不动声色的动了动手指,有些怀疑庸王话里有话。 “十方镇可有什么风景雅致又安静的地方?我想四处转转。”说完他又补充道:“一个人去。” 袁铭想了想,回道:“玉虚山的风景很不错,山路两旁都是树,这个时节正好是树叶变黄变红的时候,以前就经常有人搬着琴去树下弹琴起舞。” “玉虚山?”庸王眨了眨眼, 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袁铭毫不畏惧,镇定的与之对视。 半晌,庸王笑了出来, 拿出折扇轻轻扇着风, 转头望着枯黄的荷叶接连密布的水面。 不一会儿, 叮铃铃的声音响起, 这是上课铃声。 “王爷, 我们要去上课了。”袁铭和赵玉成一同说道。 庸王点点头。 待他们走后,一道黑色的身影翩然而至, 正是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侍卫。 他站在庸王身后,目光沉静。 “你说, 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也许是镇守说了什么,毕竟来之前他们都以为你会从镇守和韩怀英之间选一个人负责挖掘玉矿。您之前不是说,镇守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玉矿吗?这个袁铭表现最好总是出头,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就是镇守最主力的眼线。” “我倒是觉得赵玉成知道得更多。”庸王道。 “那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庸王合上扇子,趴在桌子上看水面上两只胖嘟嘟的绿头鸭追逐嬉闹,嘴边扬起了笑:“袁铭说玉虚山景色很好,改日我们两个去瞧瞧。” 刚才他明明说的是一个人去,男人想到这里,喉咙吞咽了一下,冷色的眸子里染上了些许暖意。 “好。” 再下课的时候,庸王已经不在莲池边上了,袁铭没在意,专心背书。几天没来学堂,虽然不至于落下课程,但是背诵的习惯可不能丢了。 这天晚上袁铭终于按时回到了家里,特意绕路去烤鸭店买了一只香酥鸭,那是季清月最喜欢的,早上出门时嘱咐他买一只回去。 提着鸭子回到家,袁铭却发现烟囱里没冒烟,季清月的工作间还亮着灯。 莫不是干活太投入忘记时间了? 袁铭把鸭子放在餐桌上,来到了季清月的工作间。 他最近正在研制一种新香,推开门就有一股淡雅的木质味道扑鼻而来。季清月新买的器具还在滴答滴答转动着,然而并不见他的踪影。 季清月不在这里面。 以他对季清月的了解,就算是火烧屁股了也会把心爱的制香工具收好,不可能就这么大喇喇摆着不管。 袁铭瞳孔一缩,有些担心季清月出事了,慌忙夺门而出,结果就撞上了刚从外面进来的季清月。 两人都是一愣。 季清月首先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坏了,忘记夫君今天会按时回来吃晚饭,我还没做呢!” 说着,他就要往厨房里跑。 袁铭一把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季清月抿了抿唇,嘴边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爹他们来了。” 袁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县令一家。 “我爹来拜访庸王殿下,梁茹带着金宝也一起来了,说是要让金宝早见世面,说不定能被庸王看上,稍一指点就能有大造化。” 袁铭冷笑:“这位梁夫人还真是想得美,就他那个不学无术,胖的跟球一样的儿子,怎么可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听他这么说,季清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相携着往里面走。 “现在岳父大人他们在何处?” “已经去了镇衙,镇守亲自来接的,不知镇守为何会知道我家的位置。” 袁铭挑起眉,问他:“你见到镇守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季清月摇头,“梁茹一来家里就端的是当家主母的派头,因为没有下人,就使唤我跑进跑出端茶倒水,镇守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煮茶,没见到他。” 闻言,袁铭的脸色沉了下去。 “她凭什么使唤你?分明你才是嫡长哥儿。” 季清月扁了扁嘴,低下了头。 袁铭赶紧在他头上摸了摸,把他揽进了怀里,怪他一时嘴快。 季清月年少丧母,哥哥又很快离家,从小缺爱的他其实一直都希望梁茹能够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总是下意识听她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下次他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讨回来。” 季清月歪着头看他:“夫君这般正人君子,难不成还要和一个女人动手?” “当然不会,但是他那胖乎乎的儿子就免不了皮肉之苦了。” 季清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埋头在他胸前,嘴角忍不住上扬。自从哥哥去了战场,他就没再体会过这种被别人偏疼护着的感觉了。 就在这时,季清月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出来,一下子驱散了空气中的暧昧。 袁铭伸手在他肚子上揉了揉,摸到里面都是瘪瘪的,皱起眉头:“中午没吃饭吗?” 今天上午他们还在王爷那边侍候,午饭也是在那边用的,并没有回来。 季清月委屈巴巴的点头。 袁铭看着他这个样子,一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 一只鸭子两个人吃肯定不够,索性就带着季清月到了街上。 “清清想吃什么?” 季清月四处望了望,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路边的一个炒饼摊上。 他伸手指了指:“想吃那个。” 袁铭沉默片刻,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教育过头了,要知道以前的季清月可绝对不会看到那些路边摊,随时去吃个甜品都得去大酒楼。 于是,他委婉的说道:“钱匣子里还有多少钱,你知道吗?” 季清月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六两金子,三百两银子,还有好几张银票。” “既然有钱,为什么要去吃那个?” 季清月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有些哭笑不得:“夫君你想多了,我可不是为了给你省钱,而是那家摊子的炒饼特别好吃,配上香而不辣的油辣椒,还有蔬菜汤,快活似神仙。” 袁铭半信半疑的跟着他坐了下来,显然季清月常来这里吃,老板都认识他了,直接笑呵呵问道:“还是老样子吗?小公子?” “对,今天来两份。” 老板说了声好嘞,转头开始切饼炒饼。 季清月则极为熟练的拿起布巾擦了擦桌子,接着把筷子放进餐盘里,倒上热水烫洗。洗完一套后推到了袁铭跟前,跟他邀功似的的说道:“这些都是如言姐教我的,这家店也是她带我来的。” 袁铭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人,是季清月最好的朋友。两人因香水相识,又因为都很喜欢金哥的书而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季清月说完叹了口气:“不过她最近太忙了,每天都要帮家里干活,我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她了。” “想见她的话可以去找她,带上你新做的香水。”袁铭给他支招。 季清月的眼睛猛然一亮,偏头就在袁铭脸上亲了一口。 “我知道了,谢谢夫君。” 第044章 失踪 很快他们的炒饼和蔬菜汤就端了上来, 季清月说得没错,味道非常好,饼带点酥脆, 里面有肉有菜,辣椒看着很多, 但是并不觉得辣,十分开胃。 分量很足的两大碗饼很快就被吃完了, 剩下蔬菜汤慢悠悠喝着。 “这不是月哥儿吗?怎么沦落到吃路边摊的地步了?看着又脏又臭,还没有家里的猪吃的好,简直不敢下嘴。” 他们吃得正开心,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响起。 老板听到这话顿时急了,“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这么没有教养,满嘴脏话,我瞧着我这里比你的嘴干净多了!” 季金宝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顿时就红了眼眶,眼里燃起了熊熊怒火。 “你这个无知的低等人,知道我爹是谁吗!” 老板见他穿得绫罗绸缎, 确实不敢得罪, 狠狠地啐了一口, 不欲与他纠缠。 这在季金宝看来就是赢了, 老板是真的怕了他了, 顿时跟一只斗胜的公鸡一样,转头挑衅地看向季清月和袁铭。 季清月皱了皱眉, 训斥道:“季金宝,你去给老板道歉, 凭什么这么说人家?” 季金宝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季清月,用一种极为嫌弃的语气说道:“就你也配命令我?要不是我爹看在你娘早死的份上,早就不管你了,一个什么都不会还偏要嫁给废物的哥儿,也配这样跟我说话!” 季清月紧握着拳头,眼睛倏然红了,他怎么可以那样说的他母亲! “废物?听说有人在丁班当了三年吊车尾,要不是有个县令爹,书院都不愿意收,要是比谁的身上肥肉多的话,我确实是个废物。”袁铭调笑着说道。 季金宝气的浑身都在颤抖,指着袁铭的脸大骂道:“你才是废物,你娶季清月就是看中了我们家的钱,就是为了利用他,你根本就不爱他。” 只听到啪的一声,季金宝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戛然而止,他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季清月。 “以前我不敢教训你,是因为我害怕没人给我撑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夫君会帮我,我再也不会怕你了。”季清月看着他,满脸平静的说道。 “你大可以去给梁茹告状,去给我爹告状,但是在这之前你必须给我夫君道歉,他是你长辈,对长辈如此无礼就是我爹现在站在这里,我也有理由教训你。” 小胖子哪里见过季清月这般愤怒的样子,有些害怕了,但是又不想低头,色厉内荏的放狠话:“你给我等着,你要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把你和这个废物一起打死!” 说完,他就跑了出去。 季清月要上去追,袁铭拉住了他。 “先好好吃饭,吃完饭我陪你去镇衙,今天这事说到底都是他的错,我瞧着岳父大人不像是不明事理的人,他会相信你的。” 季清月看着他,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好像拥有了万般底气。 两人将剩下的饭菜吃完,给老板多付了钱又道了歉,才慢吞吞往镇衙走。 结果刚靠近镇衙,他们就看到一群衙役匆匆跑出来,好像是去执行什么命令。 袁铭和季清月退到路旁,等衙役都走了才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镇衙,他们就感觉里面的氛围非常奇怪。按理说县令来了,镇守特意设宴接待,再加上王爷还在府上,怎么说今晚也该是非常热闹的,结果前院一个人都没有。 袁铭拉住一个下人问道:“县令大人在府上吗?” 小厮点了点头,一副不敢多说什么的样子,想了想说道:“小公子出事了,大人和王爷都在后院。” 说完就飞快离开了。 袁铭和季清月都是一愣,他说的小公子难不成是季金宝?那家伙能出什么事? 季清月扯了扯他的手:“我们进去看看吧。” 袁铭点点头。 果真如小厮说的那样,他们都坐在后院里。 王爷不在,县令坐在上首,镇守就在旁边走来走去,看起来十分焦急的样子。 “草民参见县令,镇守。”袁铭和季清月对着两人行了礼。 镇守早就知道袁铭夫郎的身份,因此并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县令。 季福来对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放在袁铭身上:“今日本官刚来的时候,你不在家里,本想着晚上一起用饭,但是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金宝突然出事了,只能先搁置下来,你不要介意。” 袁铭对他这话感到十分意外,上次见面时,季福来对他可没有这般客气,难不成是王爷的缘故? “岳父大人言重了,应该由小婿来办件您才对,是我来晚了,还请岳父见谅。” 季福来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袁铭还没来得及问季金宝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听到一阵哭声响起,是梁茹过来了。 她的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有丫鬟搀扶着才能行走。 她好像没看见袁铭他们一样,将目光锁定在季福来身上,恳求着说道:“还是没有找到金宝,老爷去跟王爷说说吧,王爷的侍卫都各事超群,肯定可以找到金宝的。” “荒谬!”季福来一甩袖子说道:“哪有下官去让王爷办事的道理?镇守已经拍了那么多衙役出去,肯定会找到的,今天晚上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那个臭小子找出来!” 梁茹还想说什么,被季福来直接打断:“你别忘了他是为什么跑出去的?现在我还肯找他是看在父子之情上,等找他回来再跟他算账。” 见季福来是真的动了怒,梁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袁铭在旁边听了个大概,问道:“金宝不见了?” 季福来点点头,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那个臭小子就是被我们惯坏了,一点儿苦都吃不得,赶了几天路就又哭又叫,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还嫌弃吃住不够好,我说了他几句,就跑出去了。” 袁铭点点头,难怪刚才他和季清月见到季金宝一个人在外面,原来是离家出走了。 这时,他感觉到季清月动了动身子,赶紧按住了他,摇摇头。 先不说季金宝失踪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要是让梁茹知道他们刚才碰见了季金宝,之后季金宝要是再出什么事,全部都得赖在他们头上。 袁铭从始至终都是个十分冷漠的人,更何况十方镇治安良好,那么大个小子,也不会真的遇到什么事。 派出去那么多衙役都找不到人,多半是他自己藏起来了。 他倒是很想看看,那个小胖子能坚持多久。 大家就这么在这里都坐了下来,孩子还没找回来,气氛安静的可怕,上来添茶倒水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笑声忽然响起。 “大家怎么都坐在这里?”庸王摇着扇子走近,最先看向了袁铭:“袁铭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本王的吗?这次还带上了你的夫郎。” 说完,他又把目光移向了季福来。 “这是成县的县令季大人吧,您大驾光临,实在是怠慢了。” “下官不敢。” 说着一群人都跪了下来给庸王行礼。 庸王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来,“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季福来说道:“回王爷的话,犬子顽劣,下官已经派人去寻他了,等回来就好好教训他。” 然而就在这时,梁茹忽然哭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庸王脚边。 “求王爷帮臣妇找找儿子!小儿金宝今日下午外出后就没回来,他是第一次来十方镇,走的时候也没带人,我们已经找了几个时辰了都没找到。王爷的侍卫神通广大,求您出手!” 季福来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第045章 子不教,父之过 庸王把目光投向季福来, 问道:“夫人说的可是真的?令郎当真失踪了?” 事已至此,季福来只能点头。 梁茹见状大松了一口气,连连请求道:“求网王爷派出侍卫帮我们找一下儿子, 金宝他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没带什么钱, 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庸王点点头:“本王理解,这就派侍卫出去寻。” “小武。”他转头吩咐道:“带几个轻功好的出去找。” “是!王爷。”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去, 戴着银色面具的侍卫突然从外面进来。 他对庸王说道:“属下回来的路上抓到一个小贼,问他也不说是谁家的孩子,天快黑了,我怕他一个人在外面遇到危险就先带回来了。” 袁铭挑了挑眉。 只见庸王点了点头,就有侍卫带着一个小孩走了进来。 身穿绫罗绸缎,带着玉冠,浑身都圆溜溜的,可不就是他们刚才在小摊上遇到的季金宝吗? 季金宝被侍卫丢在地上,睁开眼看到熟悉的爹娘, 顿时腰杆硬了起来,对着银色面具侍卫大喊道:“你竟敢称本少爷为贼,你知道本少爷的爹是谁吗?我叫他把你抓起来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 满堂寂静。 还是季福来最先反应过来, 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对着庸王请罪道:“小儿缺乏管教, 对王爷出言不逊, 下官罪该万死!” 梁茹也被吓到了,赶紧拉着季金宝跪下来, 对季金宝说:“快给王爷道歉,带你回来的是王爷的手下。” “我不!他骂我, 还打我,凭什么要我给他道歉?应该是他跪下来求我原谅才对!”季金宝梗着脖子说道。 庸王的脸色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的问银色面具男:“你骂他还打他了?” 戴着银色面具的侍卫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季金宝见状顿时得意起来,完全不把他爹娘警告的眼神放在眼里。 只听到庸王冷笑一声,说道:“打的好!” 季金宝顿时呆住了,嘚瑟的表情上尚且来不及收回去,但是以浓浓的惊讶,看起来十分扭曲。 “本王的人,他爱怎么做什么就做什么,都有本王担着,且不说只是打了你一下,就算杀了你又有谁敢管?” 他这话说的十分狂妄而且没有道德可言,但在场无一人敢反驳,哪怕是季金宝的父亲季福来。因为他知道,这次是季金宝理亏。 “季金宝,你给我过来!告诉我你都干了什么?”季福来怒火中烧。 梁茹知道季金宝宝可能犯了大错,不敢再替他说话,连忙问道:“你下午跑出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季金宝显然已经被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庸王摆摆手,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令公子似乎语言功能不太完备,还是让我的侍卫说吧。” 戴着银色面具的侍卫走向前一步,用平静无波的音色说道:“这位季公子试图抢劫小贩,还差点儿把人家的摊位砸了,扬言说自己的父亲是朝廷命官,甚至当着父母的面欺负摊贩的女儿,属下正好路过,看不过眼才出手。” 庸王看向季福来:“见到袁铭夫郎的时候,本王差点以为县令的家教很好,看来是本王看走眼了。” 季福来顿时满脸通红,没什么比说他家教不好更能羞辱他的话了。 “子不教,父之过,季大人在好好做官,为国为民的同时也要注重一下家庭教育,免得后代都养歪了。”庸王继续杀人诛心道。 “下官明白,多谢王爷教诲,下官一定加强对犬子的教育。”说着他重重的在季金宝脑袋上拍了一下,怒声道:“还不快跟王爷道歉!” 他所用的力道之大,让季金宝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 庸王皱起眉:“教育儿子不是这样教育的,本王不需要他道歉,回去休息吧,本王今天也累了,明日再好好说话。” 季福来悻悻地应了一声,带着梁茹和季金宝告退了。 他们刚走出正堂的门,就听到庸王继续说道:“袁铭,你去本王那里,本王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聊,第一次见到你的夫郎,是该表示表示的。” 听到这话,梁茹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一跤,季福来的步子也顿了顿。 袁铭嘴角微微上扬,对庸王拱了拱手说道:“草民知道了,多谢王爷。” 庸王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季清月在季家其实并不受宠,而他这个哥婿更是不得喜爱,眼下这出就是专门做给季福来和梁茹看的。 不管他是出于好意还是好玩的意图,对袁铭来说确实是件好事,因此他对庸王很是感激。 袁铭带着季清月来到了庸王的院子里。 夜幕降临,这间院子十分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袁铭很清楚,暗处隐藏着多少双眼睛。 要是胆敢有人在这里对庸王做什么,那些躲在暗处的刀就会迅速飞过来直入咽喉。 但是季清月对此一概不知,他牵着袁铭的手,有些胆怯,但是眼里藏不住好奇,时不时左盼右顾,四处看着。 目前来看庸王对他们是有善意的,至少跟季福来比起来,庸王似乎更喜欢他,所以袁铭就没特意提醒季清月让他谨慎一些。 小花园里的亭子被布置过,已经不是他们上次来时的样子,四周都装上了纱帘。 侍卫掀开帘子站在门两旁,庸王回头对袁铭说道:“进来吧,外面蚊子多。” 袁铭对折季清月点点头,手牵着手走进了亭子。 他们都坐下之后,侍卫就放下了纱帘。 亭子外面挂着许多灯,亭子里更是亮如白昼,隔着纱帘能够隐约看到外面的人,并不怎么影响视线,但能够完全隔绝蚊虫叮咬。 庸王亲自给他们倒了茶,将茶杯推向季清月的时候,微笑着说道:“刚到十方镇本王就对袁铭一见如故,当时镇守还以为本王对他有什么出格的心思,告诉本王说他早已成婚。” 季清月闻言瞪大了眼睛,审视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 袁铭的眉心跳了跳。 他按住季清月的脑袋:“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季清月对他吐了吐舌头,低下了头。 庸王看着他们两人的动作笑了笑:“放心吧,月哥儿,本王只当袁铭是朋友,从来没有对他有其他的想法。就算有,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你,也该放弃了。” 季清月轻轻的笑了笑:“王爷说笑了,我当然相信我夫君。” 庸王忍不住啧了一声,自顾自倒了杯茶:“本王有点后悔带你们来了,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吗?” 袁铭道:“多谢王爷今日在岳父大人面前为草民长脸,草民感激不尽。” 庸王嗯了一声,眉毛扬起,似乎对他的识相和聪明很是受用。 想了想,他说道:“本王从前没有跟季大人有过交集,不过听下人回报说,他在为官之道上还算有些成绩,这是顾了这头失了那头。不仅不懂怎么教孩子,更不知道怎么做到公平,让月哥儿从小受了许多委屈。本王希望今日之后,他能有所改变,也算是为他的后代积福。” 季清月的眼眸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袁铭已然懂了他的意思,揽着他的肩膀,替他说道:“月哥儿是受了很多委屈,不过今后有我在,他不需要迟到的父爱也不需要补偿,王爷这般做就当是为了季金宝。” 庸王噗嗤一声,险些把嘴里的茶都喷出来了。 他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袁铭,神情十分复杂。 如果只是为了那个讨人厌的小胖子,他不说也罢。 袁铭端起茶杯,挡住了唇边的笑意。 之后从庸王口中得知,其实他们发现季金宝根本就不是巧合,他们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 庸王在外吃饭时,正好碰见了季金宝打着他父亲的名号狐假虎威,欺负小二,庸王最讨厌这种纨绔子弟,特意设了个计。 果然就看着季金宝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不愧是王爷,心思很是缜密。”袁铭说道。 庸王挑起眉毛,好笑的看着他:“本王倒觉得你想说的是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不过这两个词本王都很喜欢。” 袁铭不说话了,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他一下。 三个人就这么坐着,在微凉的晚风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好友。 戴着银色面具的侍卫站在房顶上,兢兢业业的守护着他的王爷的安全,只是视线频频离开岗位,不由自主就看上了亭子里。 明日是书生茶话会,有庸王主办,邀请附近远近闻名的文人墨客和书生学子前来斗文。这次和菊花宴还不同,菊花宴是镇守办的,许多真正有了名气的人不一定有兴趣参加。 但是庸王的邀请,没有人不敢赏脸。 因此,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茶话会将会比以往每一次的菊花宴都热闹的多。 说起今年的菊花宴,庸王便让袁铭仔细描述当时的情景。 当初刘绍轩缠着他的时候,他还能把锅甩出去,但眼下这个情况由不得他不说了。 于是,袁铭只好用一种十分没有激情的语气将他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就连季清月都有些嫌弃,毕竟他也是亲历者之一。 季清月一把推开袁铭:“还是我来说吧。” 袁铭无语望天,将自己面前的位置空了出来,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季清月对金哥相当痴迷,以至于他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都围绕着金哥,先说自己为什么参加菊花宴,就是想去看看能不能见到金哥。 再说秦巧儿和王谦的纠缠,他又从金哥的话本中所写的东西进行展开,以此来论证金哥就在那天的菊花宴之中,并且再三强调金哥所写的内容比袁铭说出来的好太多。 袁铭:“……” 打死他也没有想到的是,庸王竟然也听说过金哥的名号,并且看过他全部的话本,一听这话,季清月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两个人围绕着金哥滔滔不绝说了半个时长,将袁铭完全晾在了一边,袁铭坐在旁边,默默地给他们两人倒水,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袁铭实在忍不住了,主动说道。 季清月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看着外面的天色确实不好再留。 于是恋恋不舍的对庸王说道:“王爷改日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们,我们有许多特别喜欢金哥的人,经常聚在一起聊天,不过都是哥儿和女子,以王爷的身份不便参加。” 听着他话里深深的遗憾,袁铭的嘴角抽了抽。 这个世界未免太玄幻了,他的夫郎就快和王爷处成好姐妹了。 庸王打开折扇笑了笑:“本王定会找出金哥,到时候让他和月哥儿一起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袁铭感觉庸王在说这句话时,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 第046章 公平交易 聊完这些, 袁铭就跟庸王告别,带着季清月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季清月的情绪非常高涨。他抓着袁铭的袖子一个劲的说着庸王各种好, 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皇亲贵族,最最重要的是庸王还是金哥的粉丝。 袁铭抽了抽嘴角, 恐怕季清月在意的只有这最后一条吧。 眼看着季清月越来越痴迷于金哥,甚至会因为别人也喜欢金哥而对他报以最大的好感, 袁铭说不出该高兴还是难过,心情很是复杂。 如果有一天季清月知道了他就是金哥,不知道是会惊喜还是惊吓。 袁铭悠悠叹了口气,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第二天的诗会袁铭自然是要参加的,庸王没有摆范最后一个入场,反而来的很早。 袁铭到的时候,花园里只有寥寥几个正在小声交谈的书生,而庸王已经坐在了上首。 一见到袁铭,庸王就对他招了招手。 袁铭点点头, 来到了庸王身边。 “时间还早,陪本王下盘棋。”庸王努嘴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棋盘。 袁铭转眼看过去,棋盘上已经布满了棋子, 这是一个残局。 果然就听到庸王说道:“本王昨夜无聊, 便执二子左右对弈, 下到这里突然不知如何破局。” 他说着拿起了一枚白子, 抬手摆在了一个空上, 抬起头对袁铭说道:“假如你是黑子,下一步要如何走呢?” 袁铭垂首思索片刻, 皱着眉摇头:“王爷恕罪,草民棋艺不佳, 恐怕找不到破局之法。” 庸王与他对视,很快笑了出来:“也是,本王忘了,原名你擅长书画却棋艺不精,实在有些可惜,以你的聪明才智,若是学上一段时间定能成为个中高手。” 袁铭道:“王爷谬赞了。” “本王正好认识一位围棋大师,就是十方镇籍,现下正在成县定居,有回乡养老的打算,你若是有意,本王可以代为引荐,只是他收不收你,本王就没办法干涉了。” 十方镇籍的围棋大师? 袁铭心中一动,莫不是叶云旗叶老。叶老的名字只要是懂点围棋的人都知道,上辈子袁铭在成县书院学习的时候,因为完全不懂围棋很是不受待见,几次想要拜师都被人拒之门外。 后来之所以能找到一位落榜的举人教授棋艺,就是因为叶老的一句话。 彼时他顶着大太阳、提着礼品去举人家里拜师,毫不意外被拒之门外,但举人好歹让他进了大门,袁铭便认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在花园里坐了整整一天。 就在他近乎绝望之时,他看到举人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赶紧跑上前,已经站的时间太长腿已经变得僵硬,差点摔倒在地。 举人知道他的来意,叹口气说他只收十岁以下的学生,围棋练的是童子功,年纪太大没了灵气天赋也就没了。 袁铭垂下头,手握成拳头,要是他再找不到老师教他下棋,就会错过三年一次的乡试。 彼时袁铭满心都是早日去往京城找到自己的渣爹报仇,眼看着愿望落空,眼泪直接就滑了下来。 叶云旗看见了,却以为他是因为找不到老师而难过。 他于心不忍,问了袁铭几个关于围棋的问题。袁铭一一答过,似乎很是让他满意。 于是叶云旗转头对举人说:“为师让你找有灵气的学生,但是年龄不是判断有无灵气的唯一标准,我就觉得这位袁公子很有灵气。” 因为这句话,举人收下了袁铭,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可以跟他的学生一起学习、切磋。 之后袁铭展现出很强的天赋,让举人刮目相看,也对他越发温和。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那天帮他说话的老者,是举人的老师,著名的围棋大师叶云旗。 回忆停止,袁铭收回思绪,对庸王说道:“如果王爷愿意为草民引荐,自当感激不尽。” 见面这么久,这还是庸王第一次从袁铭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不禁好奇道:“难不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袁铭没有卖关子,说道:“草民斗胆一猜,十方镇出名的人不多,精通围棋之人更是凤毛麟角,能称得上大师二字的唯有一人,叶云旗。” “袁铭你果然聪明!本王说的就是他。” 得到肯定的回复,袁铭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涌动而起喜悦,说道:“草民仰慕叶老已久,如果有机会能成为他的学生,实在是三生有幸。” 庸王挑眉,忽然舒展眉毛,放松的躺在了椅子上:“本王会为你引荐,但是有个条件。” 袁铭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明白。 已经做好了庸王会提出很无厘头要求的打算,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庸王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本王此行是做钦差,皇上的意思是,每隔三天要给他写一封简报,告诉他本王在这里都做了什么。前几日你一直都跟在本王身侧,而是擅长书写文章,所以本王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袁铭不禁疑惑起来。 撰写简报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而且堂堂庸王身边不可能没有可用之人,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来找自己呢? 庸王似乎猜到了他内心所想,笑呵呵说道:“如果只是写普通的简报,本王当然不需要你,本王想要你把这些写成话本的形式,就以南港渔村为背景。在你撰写期间,小武任你差遣,有任何需要直接告诉他即可。” 袁铭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 于是,他问道:“青山书店可是王爷的产业?” 庸王扬起嘴唇:“不巧,正是。” 袁铭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庸王一来十方镇就表现的极为看重他,许多时候看似刁难又会恰到好处替他解围。 所有这些,根本就不是因为庸王看中了他的皮相,而是因为庸王早就知道他是金哥。 庸王移开视线,将折扇收起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本王答应月哥儿要带他和金哥一起吃饭,不知道你明天晚上可有时间赏脸?” 末了,他补充一句:“以袁铭的身份,本王做到了承诺,月哥儿也不亏,两全其美。” 袁铭抽了抽嘴角,他能不答应吗? “草民当然有时间,提前谢过王爷。” 庸王满意的点点头,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本王不麻烦你多写,就写成十日易读上面的文章即可。” 袁铭:“……是。” 两人说这些话的功夫,花园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这会儿已经很热闹了。 见袁铭和庸王坐在一起下棋,这些人不敢贸然打扰,就和身边的人聊天,当然大部分注意力还是会放在庸王这边。 庸王抬起手,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四面八方的目光齐齐聚集到他身上。 “感谢各位光临本王的诗会,今日只论诗论文采不论君臣,请大家尽情抒发胸中情意,这里就是自由与浪漫的天地1!” 他的话音落下,便有不少年轻书生才子高呼附和,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本王这里有一个残局,谁能陪本王下完,赏金十两!” 他说完,便有人朝他走了过来,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想要一展棋艺的人和看热闹的人纷涌而至,将庸王围得水泄不通。袁铭自觉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走到角落里坐下。 庸王就是只狐狸,心眼子多得跟莲藕一样,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太累了,袁铭宁愿回去多读几篇晦涩难懂的文章。 不过很显然清静对他来说是很奢侈的,刚坐下,就看到季福来朝他走了过来。 第047章 第 47 章(捉虫) 袁铭避无可避, 只好站了起来,对着季福来拱手:“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季福来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嗯了一声, 坐在了他同桌的对面:“昨日见面匆忙,还没来得及问最近你和月哥儿过得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 大约是因为庸王对袁铭格外看重, 季福来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袁铭从来都是识时务的人,见状面上表现得越发乖巧, 恭敬回道:“多谢岳父大人记挂,我和清清一切都好。除了清清离家太远,时常想念父亲和家人。” 季福来脸上露出惊讶:“月哥儿当真想我们?” “那是自然。”袁铭道:“清清虽然看着任性,但内心里比谁都柔软,您是他父亲是他最亲的人,应当最为清楚才是。” 听他这么说,季福来罕见的露出了怀念的表情,说道:“月哥儿小时候确实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后来……是我的错, 在他失去娘亲之后忽略了他,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袁铭很认真地说道:“清清没有变,他的心一直都是纯净的, 而且我很爱他现在这个样子。” 季福来怔愣片刻, 笑了出来:“当初月哥儿一门心思要嫁给你, 我百般阻拦, 觉得你给不了他幸福, 如今看来倒是我目光狭窄了。” 袁铭笑了笑,没说话。 季福来看着远处高台上被众人簇拥着的庸王, 眼睛闪了闪:“我在成县当了十五年县令,勤勤恳恳, 为国为民,一切从百姓出发,可是上面的人永远都看不到我。但是另一个人钻营取巧,只是获得了皇亲国戚的欢心,短短两年都能去州府当官,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怎么样做才是对的。” 袁铭转头,目光落在季福来身上:“所以,岳父大人这次来十方镇,是想奉承庸王,继而让您的高升之路更加平坦?” 季福来惊讶于袁铭的直接,面色愠怒道:“袁铭,麻烦你注意一下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袁铭从善如流的道歉,但是看着毫无诚意,丝毫不像是知道错了的样子。 季福来气笑了:“昨日在镇衙大堂,你就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莫不是以为有了庸王做靠山,就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这些皇亲贵族最是喜怒无常,雷霆雨露说变就变,只怕你无福消受。” “既然岳父大人都明白,还有什么纠结的?” 季福来一怔,扭头看向袁铭。 袁铭满脸平静,丝毫没有因为他刚才的话而感到恼怒,气定神闲的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教训的人一样,奇怪的是,季福来心里真的有这种感觉。 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 “也罢,我本就做不来阿谀奉承那一套,与其为难自己不如顺其自然。” 袁铭对他笑了笑,拱手道:“岳父大人圣明。” 季福来颇感熨帖,越发觉得袁铭这个女婿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不顺眼了。 这次诗会是庸王主办的,一切规矩都由他来定,而他的办事准则就是什么都不管,没有开场没有讲话没有长篇大论,大家自由发挥。想写诗的写诗,想作画的作画,想小酌闲聊的找个空桌坐下来就行。 在这里,没有往常那些繁文缛节,大家尽情释放自己的文采热情,十分闲适自得。 庸王被那些人围着,袁铭不愿去凑热闹,一直坐在角落的桌子上,有人过来就说两句话,没人就安静喝茶。 季福来也去了庸王那里,就算不需要阿谀奉承,作为下官,他必须侍立在上官身侧。 这个时候袁铭就十分庆幸自己还没有开始做官,毕竟到了官场就变得身不由己,这些事情他上辈子早就体会过,所以现在没有那么急切了。 甚至很珍惜现在平静平淡的生活。 这场诗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晚饭是自助餐,庸王找了镇上最大酒楼的大厨来做菜,色香味俱全,而且量大管饱。 袁铭正在吃饭,刘绍轩突然凑了过来。 袁铭奇怪的看着他:“刘兄不是说伯父要留你在家里学习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今天来这里之前,他们几个就商量过是否要一同前往,但最后还是袁铭一个人来了。 刘绍轩的父亲不让他出门,赵玉成则要跟着父亲一同参会,至于李靖,自从得到了在青山书店抄书的工作,他就好像钻进了钱眼里,只要稍有空闲时间都在书店忙活,其他活动不管是什么都不热衷于参加。 袁铭十分理解他,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非常懂那种关键时候拿不出钱的感觉。 袁铭一个人也很自在,即使没有找到一起的伙伴也并没有感到失落。 只是没想到诗会走到尾声,他却见到了刘绍轩。 刘绍轩端了一大盘饭菜,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囫囵咀嚼一边说道:“父亲似乎跟庸王有事要谈,接到王府侍卫的通报就过来了,我试着求他带我一起,没想到真的答应了。” 他自顾自说道:“可能是我爹心疼我今天学了一天的习。” 袁铭若有所思,庸王行事作风虽然比较随意,但也不是会无故消遣别人的人,他找刘绍轩的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到底是什么呢? 另一边,小武凑到庸王耳边说了一句话,庸王便点点头站起来,说自己突然有事要忙,请大家自便。 随后他就离开了诗会。 带着侍卫来到院子里临时当做书房的房间,庸王就看到里面的刘怀仁和韩怀英,温和的笑道:“麻烦二位亲自走一趟了。” 他们二人连忙说不敢,便要跪下给庸王行礼,却被阻止了:“今日叫你们来,是本王有事相求,不必多礼。” 刘怀仁点点头,顺从的坐了下来,来这里之前他已经知道接下来庸王要说什么事了。 隔着一个院子,仍能听见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然而书房里却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韩怀英自觉的开口道:“城西的那块地……” 天黑之后庸王还是没有回到诗会,大家便陆续告辞了。 花园里的人越来越少,袁铭和刘绍轩你来我往,不知喝了多少杯茶,肚子都胀了。 喝完最后一口茶,刘绍轩撇嘴道:“早知道我就该带着李兄一起来,袁兄你和赵兄一样,都是锯了嘴的葫芦。” 袁铭抽了抽嘴角,不打算接他这句话。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我爹怎么还没回来?”刘绍轩百无聊赖的说道。 袁铭往周围看了看,剩下的书生确实不多了,许多小厮穿梭在桌椅间开始打扫卫生。 瞧见个熟悉的人,袁铭对他招了招手,等人过来后,问道:“你可知道刘怀仁刘老爷,他在跟王爷说话吗?还是已经回去了?” 小武回道:“还在书房说话,应该不久之后就会过来。” 袁铭对他道了谢,看向刘绍轩:“现在放心了吧?刘老爷就在王爷书房里。” 刘绍轩别扭的说道:“我又不是担心他,只是觉得无聊,想回去睡觉罢了。” 袁铭无意拆穿他,看了他一眼就别开了目光。 小厮又上了一壶茶,两人看了茶壶一眼,不约而同移开了目光,没人再动。 所幸小武说的是真的,没过多久,刘老爷就带着小厮过来了。 远远的,他们看到刘怀仁似乎举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刚才还说一点都不担心爹的刘绍轩立马站了起来,飞快跑到他爹身边。 袁铭没有跟过去,站在原地等着他们。 刘绍轩扬声道:“爹!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他的声音实在大,袁铭一字不落的听见了,走在刘怀仁身后的庸王也不例外。 “本王可真冤枉,我能对刘老爷做什么?” 第048章 第 48 章(捉虫) 庸王突然出声, 属实把刘绍轩吓了一跳,他迅速跪在地上,告罪道:“草民参见王爷!” 庸王笑着让他起来, 然后继续问之前的那个问题:“你来说说,本王能怎么欺负你爹?” 刘绍轩头顶冒汗, 嗫喏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王爷恕罪,犬子口无遮拦, 冒犯了王爷是他的无心之失。”刘怀仁连忙道。 庸王摆摆手:“本王没有要怪他的意思,刘家现是本王的大恩人,本王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他?都快起来吧。” 刘怀仁连连道谢。 庸王把他们送到门口,说了声好好休息才转身离开。 袁铭和刘绍轩一同出来,不禁为庸王的态度感到奇怪,尤其是他刚才对刘怀仁说的那句话。 他说刘家现在是他的大恩人。 袁铭不解其意,刘绍轩更是一头雾水,见庸王已经转身离开,赶紧问道:“爹, 王爷找你干什么?他刚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刘怀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了袁铭。 袁铭拱手道:“我叫袁铭,是和刘兄一同上课的同窗, 我们的座位就挨在一起, 平时经常一起学习。久闻刘老爷大名, 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般温和儒雅, 是我们这些年轻后生的榜样。” 没人不爱听好听的话, 刘怀仁显然也是如此。 袁铭一顿彩虹屁,他的表情更加温和, 说道:“原来是你,经常听绍轩提起你, 他总你才思敏杰刻苦钻研,难以让他望其项背。” 袁铭谦逊的笑了笑:“论起聪明才智,刘兄不比我差,只是他更加活泼好动一些。” 闻言,刘怀仁长叹了一口气,“他哪是活泼好动,分明就是玩物丧志,一点心思都没放在学业上。”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狠狠的瞪了刘绍轩一眼。 刘绍轩吐了吐舌头,来到袁铭身边抱住了他的胳膊,吐槽道:“爹也真是的,在我兄弟面前也不知道为我留点面子。” 刘怀仁冷哼一声:“你这儿子也从来没有让我在我朋友面前有面子啊!” 袁铭看着他们父子两个你来我往的争吵,勾起了嘴角,内心涌起一股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羡慕。 注定不会有父亲的他恐怕永远都不会体会到这种感觉。 刘怀仁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清了清嗓子,对袁铭说道:“马车就在巷子口,你家住在哪里?不如让车夫送你回去吧。” 袁铭婉拒了他的好意,说自己家就在附近。 刘怀仁闻言并未强求,又和他说起刘邵轩在学堂的表现。 一直到他们在巷子口分开,刘怀仁都没再提起刚才和王爷谈话的内容,袁铭知道分寸,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和他们分开后,袁铭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中。 吃完夫郎做好的饭,又和夫郎腻歪了一小会儿,他走进书房,坐在书案上,面前是展开的空白的书页。 目无焦距的思索片刻,提笔在书页正中心写下了“渔村之变”四个字。 他还不知道南港渔村更多的事情,需要明天见到小武之后再了解,现在他要做的是把他在南港渔村的见闻先记录下来。 第二天袁铭来到方圆学堂上课,正坐在座位上专心看书的时候,小武突然进来对他说王爷有请。 班上的人都知道小武是王爷的贴身侍卫,顿时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袁铭身上,有羡慕,有嫉妒。 袁铭抽了抽眼角,觉得庸王这是在给他挖坑。 他可不认为庸王没有办法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或者来到学堂之前传话,偏偏当着大家的面来表现他的不同,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内心把庸王骂了几百遍,但面上表现的十分恭敬,对小武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就跟着小武离开了学堂。 这次小武带他去的地方不是庸王的院子,他们径直来到了城外郊区。 袁铭掀开马车看着外面连绵的群山,有些猜不透庸王这是要让他去哪里,问了小武也没得到答案,于是跟他开了个玩笑:“王爷该不会是让你把我卖了吧?” 听到这话,小武面无表情的脸皮抽动了一下,随后说道:“袁公子多心了,如果王爷真要干这种事,就不可能派我去。” 袁铭:“……” 干笑一声,他干脆将帘子彻底掀了起来,搭在窗框上。 马车继续前进,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小武跳下马车,对车内的袁铭说道:“袁公子下车吧,到地方了。” 袁铭下了车,举目四望,心中的疑惑更甚。 这就是一个荒山,山上郁郁葱葱的林木都是野生的灌木,丝毫没有专人种植管理的痕迹,房子更是一间没有,听不到半点人声。 小武任由他四处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袁公子看清楚了吗?” 袁铭疑惑的转头,不解的问道:“看什么?这座山吗?” 谁知小武竟然真的点了头:“这是王爷的吩咐,他说要让您将这里仔细看看,方便以后写到话本里。” 袁铭有些奇怪,庸王让他将南港渔村的事情写成话本,和这里有什么关系? 不等他多问,小武已经转头,看向了唯一一条上山的路:“走吧,王爷已经在山上等着了。” 袁铭只能将疑问暂且压在心底,跟着小武一起上了山。 走在山路上,袁铭越来越觉得奇怪。 这条山路狭小而且不平整,泥土还有新翻出的痕迹,路两旁的灌木都呈现出新伤,掉落在地上的碎枝残叶保留着绿色,这些现象无一不显示出这条路是刚刚开掘出来的。 但按照脚下土地的凝实程度来说,又好像并不只是做一次使用。 难不成庸王想在这座山上修建一座庄园? 袁铭这般想着,不动声色的开始观察离山路更远的地方的样子。 这座山的泥土质量很好,典型的黑土地,肥沃有力,杂草都长了几丈深,如果能把这些荒地开垦出来,确实是不错的耕种资源。 一路畅行无阻,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小武带着他转过一个低崖,来到了这座山的另一面。 视线更加开阔,袁铭低头往下看,就发现这里竟然就在十方镇的正上方,相邻的那座山就是玉虚山。 “来了?” 一片明显临时开采出来的空地上,庸王依旧慵懒的躺在他的躺椅上,头顶是一个用竹子和树枝编建而成的凉亭。 看见他,庸王走了过来,嘴角噙着笑:“上来的路上都看清楚了?你觉得要是在这里建一个庄园,是个不错的选择吗?” 袁铭心里一动,庸王真的要在这里建一个庄园。 十方镇不是风景很好的地方,而且交通也没有特别便利,位于这个国家的正南方,只有气候条件稍微适宜一点,但也绝对不是最好的。 袁铭很是奇怪,堂堂庸王手握金库,为何要大费周章在这个穷乡僻壤建造一座庄园? 他的目光骤然向右边看去,难不成是为了那座玉矿? “怎么不说话?”庸王摇着扇子凑近了他的脸。 袁铭往后退了一步,实话实说:“草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相信王爷肯定有比十方镇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把庄园建在这里?” “这里不够好吗?”庸王极目远眺:“这里有山有水,土地肥沃,假以时日交通也会方便起来,本王倒是觉得这里是很适合居住的地方。” “对十方镇的人来说是很不错的选择,但对您来说似乎有些差强人意了。” 闻言庸王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对他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本王就是要让十方镇的人满意。” 他把折扇一收,说道:“听说袁铭你是上观村的人,假如本王让你放弃原来的地方搬到这里来住,你会同意吗?” 第049章 第 49 章 袁铭愣了愣, 有些不解其意。 但是见庸王似乎很固执的想要得到他的答案,最终点了点头。 庸王纳罕道:“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故乡有特殊的感情,追求落叶归根, 为什么你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呢?” 袁铭笑了笑:“对我来说,那里只是有一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房子罢了, 和别处并无差别,重要的不是住在哪儿, 而是和谁住在一起。况且这里山明水秀,又是王爷庄园所处之地,肯定会比一个普通的村庄更好。” 庸王被他这极端功利性的话语弄的一怔,但是很快又笑了出来。 他从来不觉得功利有什么不对,这只能说明那个人目的性很强,而且执着于自己的目标,愿意为之努力奋斗,有功利心的人比无头苍蝇强多了。 “袁铭啊袁铭,你总是能给本王惊喜。” 袁铭笑了笑没说话。 刚才那番话确实就是他的肺腑之言, 上观村除了他的阿娘,没有什么值得让他留恋的人。他大可以将阿娘带在身边,总好过两个人都苦守寒地。 不知是不是他的话取悦了庸王, 接下来庸王对他可谓是相当温和, 对他的提问几乎是知无不言。 袁铭也终于弄明白了他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还是为了写话本, 但并不是南港渔村那一本。 庸王确实要在这座山上建造一座庄园, 但是并不是为了他自己居住需要,而是为了下石村的人。 庸王扬手一挥, 向袁铭展示着他的宏伟蓝图。 “这一整座山本王都会派人开垦出来,在适宜的地方建造民舍, 供下石村的村民居住,这些开垦出来的土地就直接过户到他们名下,每年只需向本王上交不足一成的粮食,就可以获得王府的庇护,遇到饥荒之年,庄园里的存粮也会为他们开仓。” 聪慧如袁铭,此时也有些搞不懂庸王这么做的意图了。 “为了挖掘玉矿,本王不得已毁掉他们的家,自然要赔给他们更好的。” 好像是看出了袁铭的疑惑,庸王说出了这句话。 袁铭垂下了头,眼睛看着脚尖。 自问如果是他,根本不会做到这个程度,在这个国家的各个地方,每天不知道会上演多少个不公平的事件,下石村所遭遇的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庸王根本没必要做到这步,甚至更准确的说,玉矿开采是朝廷的旨意,让下石村举村搬迁也是朝廷的意思。 庸王只是一个不事朝政的闲散王爷,当了这个钦差完全可以只按照旨意办事,他现在做的这些动用了私人财产,还会欠下私人人情,根本就不该是他管的范围。 袁铭可不相信真的只是因为庸王善良,如果他真的善良到这种程度,那天在南港渔村就不会血流成河。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庸王见他专注的思考着什么却不发一言,主动问了出来。 袁铭摇摇头:“草民只是一介书生,暂时给王爷办事,也仅限于书写简报,别的草民无权过问也没有兴趣知道。” 庸王看着他冷哼一声:“你倒是本分。” 袁铭只当没听见他话里的嘲讽,低头谢了王爷夸奖。 庸王抽了抽嘴角,实在不知该怒还是该笑,索性转过脸去不理会他了。 不一会,小武过来通报说匠人已经找到了适合打井的地点。 庸王微微点了下头,眼神示意他说:“以后这种小事找袁铭就行,或者你直接带他过去,有什么问题让他直接问工匠。” 袁铭知道这是为了让他更好的写话本,应了下来,跟着小武离开了。 小武带着他来到了山体背面一处较为高耸的地方。 几个穿着短打的匠人围在一起,只见其中一人将石灰粉撒在地上形成一个圈,指着地上说:“就在这里开打。” 其他人应了一声,拿着铁锹铲子就开始忙活。 袁铭和小武对打井这件事一窍不通,退到了后面一点的位置,不随意出声干扰他们。 匠人们拿着细长的铁具直直向下挖,不知道挖了多久,站在坑里的人喊道:“出水了!” 一时间,大家都欢呼起来,袁铭和小武的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笑意。 出了水就说明地方没找错,先前拿着石灰圈地的老匠人直起腰,嘱咐他们好好干,来到了袁铭他们身边。 小武对老匠人抱了抱拳:“刘师傅,这是袁铭,来帮王爷写简报的书生,麻烦您跟他多聊几句。” 老匠人十分受宠若惊回了一礼,笑着说:“王爷太客气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要不是王爷,我和我的几个徒弟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闻言,小武暼了袁铭一眼。 袁铭会意,顺着刘师傅的话问了下去:“刚才您说,要不是王爷就要去喝西北风,是什么意思?” 刘师傅没有要隐瞒他们的意思,闻言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就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拿起挂在腰间的烟袋,在身后的石头上磕了磕。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十方镇地方不大,由于许多村庄都临着河流,打井也不是必须的,所以镇子上百年来都只有一家打井的工匠。就是我的师父。” 和许多狗血话本里的故事一样,老工匠百年之后,将自己的手艺和铺子都传给了徒弟,可是他的徒弟们却不是一条心。 老工匠无妻无子,刘师傅是他的第一个徒弟,对刘师傅的感情自然和别人不同,完全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不管其他徒弟,铺子的房契虽然在刘师傅手中,但他要刘师傅发誓,把其他师弟当做亲弟弟一样,互相扶持,互相照应。 刘师傅本就是个老实人,对这些安排毫无异议,但他有一个眼高余顶的师弟。 “我师弟不知从哪里结交了县里的人,并对他们说的话深信不疑,坚持要把我们打井的技术和铺子一并转让给那个人。作为交换,那个人会带着我们所有人去成县发展。” 相比于师弟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刘师傅更喜欢脚踏实地,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而且他不认为一个在成县很有路子的人会沦落到找他们要传承。 刘师傅对这件事表现了极大的不赞成,但是师弟已经被那人的允诺蒙蔽了双眼,趁其不备将房契、师兄弟几个的身契和记载着打井技艺的秘籍偷出来一道给了那个人。 “要不是庸王找到我们,恐怕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别人奴役使唤了。”刘师傅看着庸王所在的方向,略带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之情。 袁铭写完最后一笔,将书页合了起来问道:“那您的师弟呢?怎么处理了?” 刘师傅苦笑道:“逐出师门,让他走了,我答应过师父要照顾好师弟们,可才不到两年时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不是你的错。”袁铭安慰着说道。 刘师傅擦了擦眼角,笑了出来:“你说的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替王爷办事,带着其他的师弟们过上好日子。” 说完,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走向挖井的地方,开始查看情况。 小武看到袁铭在本子上写了很多东西,纳闷道:“王爷只是让你写关于他所做事迹的故事,刘师傅只是个挖井的工匠,为何你把他说的话全都记下来了?” 刚才他递给袁铭一个眼色,只是为了让他把王爷救人的事迹记下来。 “一个好的故事是由一个个完整有思想的人组成的,要想让一个人立起来,就要有因有果。”袁铭说道。 第050章 琉璃镜 似乎是为了论证他刚才的说法, 袁铭又去找其他几位匠人,也就是刘师傅的师弟们聊了聊。 要不是他蹲在石头上刷刷刷记着什么,小武大概会以为他只是在磨时间闲聊。 小武搞不懂也懒得懂, 默默移开了视线,他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 而袁铭也从这些人口中获得了足够的信息, 包括一些打井的方法,当然是极为粗浅的, 并不涉及到传承的内容。 问过刘师傅之后,获得了他的同意,袁铭准备把这些也一并写进话本里。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直接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赚钱领域。 这一天袁铭在山上待了很久,庸王为建造这座庄园花了大价钱,从十方镇找来了最好的木匠,石匠,农户分别在他们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超高工钱的诱惑之下,这些人就像不知疲倦一般, 从早干到晚,除了吃饭时间都在山里跑上跑下。 半天的时间,庸王头上的凉亭已经修建的极为完善, 看起来比他在镇衙院子里的差不了多少。 袁铭跟着沾了光, 就坐在里面的书案上, 伏首安静写着文稿。 一直到太阳落下, 庸王对着小武招了招手, 接着就看到,小武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这些人乖乖站了一行, 手里都拿着图纸,向庸王汇报今天一天的成果。 工匠是贱籍, 在今天之前,他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王爷面对面交流。因此即使是对自己干的活十分满意的情况下,交由王爷审判的那一刻,内心还是忍不住忐忑。 不过很幸运的是,庸王是个非常和善的上位者。 听他们一一汇报完,庸王挥手,侍卫便端上来一盘金叶子。 “这些就是你们今天的酬劳,以后每天都是一样,都在这个时候交给你们。” 他说着,侍卫便端着盘子走到他们面前,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枚金叶子。 众人狂喜,还有人把金叶子悄悄放在嘴里咬了咬,感觉到极端的硬度之后,脸上立马带上了惊喜的表情。 “多谢王爷,我们一定会更加努力,做好每一个细节,绝对不会让王爷失望的。”他们齐声高呼道。 庸王点点头,叫他们回去休息,明天再上来。 人都出去了,亭子里只剩下庸王和袁铭两个人。 回头看到袁铭复杂的眼神,庸王奇怪道:“为何这般看着本王?”说罢,他恍然大悟道:“放心吧,你也有。” 他亲自从盘子里拿出两枚金叶子,递到了袁铭面前。 袁铭没有客气,接了过来,虽然他刚才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有钱不拿就是傻瓜。 “多谢王爷,草民也会恪尽职守,写出让王爷满意的话本。” 庸王笑了笑:“说起来,你之前写的书和桃花酒的方子为本王赚到了不少钱,可远不止这些。” 袁铭道:“那些都已经给过报酬了,银货两契。” 庸王挑起眉:“好!希望你以后能为本王赚到更多的钱,到那时本王肯定不会亏待你。” “一定会的。”袁铭语气狂妄,丝毫没有谦虚。 但这次庸王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不论其他,仅仅是他那双能写出让大多数人都喜欢,并愿意为之付钱的话本的手,就肯定会给他赚很多钱。 拿上金叶子,袁铭先下了山。回家的路上,他琢磨着要给季清月买些零嘴,闪身走进了一家杂货铺。 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除了各种蜜饯零食,还有很多小玩意儿。 袁铭走到装满镜子的货架前,其中一面镜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镜子不大,只有他的巴掌大小,但是镜面非常清晰明亮。他凑近了些,甚至能看到脸上的细纹。 伙计早就注意到了他,见他对镜子感兴趣,连忙凑过去介绍道:“客官好眼光!这是本店最新的琉璃镜,是大海那边的洋鬼子带来的,整个十方镇就这一个,品质上乘。送给喜欢的女子或者哥儿,对方肯定满意极了!” 伙计能说会道,几句话就把这个镜子说得天上有地上无,可惜他面对的人是袁铭。 袁铭头脑十分清醒,理智的和他对视:“既然这镜子这么好,又只有唯一一个,怎么到现在都没卖出去?” 伙计闻言顿时蔫了,知道忽悠不住眼前的人,索性实话实说。 “这位公子,我没骗你,这镜子真的好,而且就这一个,不过好东西自然会有个更高的价格,而且过于小巧……” 袁铭顿时就品出了话里的意思,镜子好看是好看但是太贵了,普通人买不起 ,但是对有钱人来说又太小,看不上。 “多少钱?” 伙计顿时精神一震,对他缓缓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两?看伙计的表情绝对不止这个价。 “二十里?”袁铭挑起了眉毛。 伙计点了点头,快速解释道:“是贵了点,但是绝对物超所值,这又不是普通的铜镜,一整块都是用琉璃做的,背面镶嵌着红宝石,低调又奢华,大小正合适拿在手里……” 伙计滔滔不绝地说着,袁铭没怎么听进去,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琉璃产自西域,最初传入这个国家的时候确实引起了轰动,因为人们从来没见过能把面容照得如此清晰的镜子。 但因为运输费用过高,再加上西域人其实也没有完全掌握炼制琉璃的方法,导致产量非常低,一直到十年后,才在本国流行起来。 但也只有达官显贵和名门豪绅才用得起,平民只能在杂货店里远远看一眼解馋。 彼时袁铭和季清月已经在京城安家,他只是个翰林院小官,除了微薄的俸禄家里再无进项。 生活交往处处捉襟见肘。 他每天只想着如何节衣缩食把钱都空出来,用做和大官结交的敲门砖,根本注意不到琉璃这样的小玩意。 直到有一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近日想要结交的某位大人的夫人十分钟爱琉璃,才开始打听这样东西。 后来辗转多人,他斥巨资买到了一面镶着锆石的琉璃镜子。 那面镜子很大,足有半人高,特别适合妇人穿衣打扮,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礼物送得很对,夫人大喜过望,宠爱妻子的丈夫也因此和袁铭变成了朋友。 但袁铭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夫郎也很喜欢琉璃。 那时候的季清月已经变得非常懂事,从来不会让袁铭为难,更不会主动伸手问他要任何东西。 袁铭叫人将琉璃镜子搬进府里的时候,季清月正在忙活制香,所以并不知道袁铭买镜子是为了讨好别人。 他无意间看到了镜子,傻乎乎的以为那是袁铭要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因为季清月一直记得自己刚查出怀有身孕的时候,袁铭大喜过望,说一定会好好待他,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带到他面前。 为此季清月期待了整整一个月,到了生辰那天,袁铭却因为事务繁忙一夜未归,第二天也只是匆匆给他说了句生辰快乐,然后送了一个玉制的平安扣。 如果季清月不知道镜子的存在,他可能会为了这只专门在庙里供奉了十多天的平安扣开心好几个月。 很久之后,袁铭才知道这件事。 再问季清月当时的想法,季清月只是说他已经习惯了,夫君应该把正事放在第一位,那个镜子送给他就是浪费,而送给那位夫人能让袁铭在翰林院少做几年的冷板凳。 袁铭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当时听到这话的感受,可是现在只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他真的欠了季清月太多了。 “伙计,把镜子包起来吧。” 50-60 第051章 第 51 章 袁铭带着镜子, 脚步轻快的回了家。 走到家门口,发现大门紧闭着,这并不奇怪, 因为他嘱咐过季清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关着门比较安全。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碰上大门的时候, 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低低的哭泣声。 这声音很低,短促而隐忍, 像是小兽躲藏在母兽怀中,忍不住委屈而产生的低泣。 袁铭心里的一根弦悄然断掉,砰的一声打开了大门。 “清清!你在哪儿!” 袁铭一边喊着,心跳的极快。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屋里的哭泣声悄然停止。 不一会儿,季清月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有些懵,茫然的问道:“夫君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出什么事了吗?” 接下来的话不必再说,因为他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束缚住, 袁铭紧紧的抱住了他。 短暂的怔愣之后,季清月回抱住他,察觉到袁铭的情绪很激动, 一双手在他背上上下轻抚。 “没事了, 夫君。别怕, 我在呢。” 季清月温柔的声音不仅没有让袁铭的心情好起来, 反而更加悔恨。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上一辈子的事情又要重演了吗?季清月默默承受委屈,却什么都不跟他说, 他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一直到一切进行到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对不起清清, 是我错了,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听他这么说,季清月直接呆住了。 往常看的那些话本的情景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袁铭突然跟他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爱上别人了?还是说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季清月浑身一颤,连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袁铭紧紧搂着他,沉声说道:“刚才在外面,我听到你在哭。” 季清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误会了。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了?” 袁铭老老实实的摇头。 季清月骤然松了口气,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就好,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没哭,夫君,你误会了。” 袁铭却不相信他,执拗的认为季清月又在隐藏自己的情绪,肯定的说道:“你不要骗我,我听的清清楚楚,在我进门的时候。” “不好意思,哭的人是我。”厨房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穿着淡粉色长裙的女子,突然出声说道。 袁铭猛的回头,俊朗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季清月忍着笑,在袁铭背上拍了拍:“夫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好朋友柳如言,我跟你提起过的。” 袁铭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对柳如言点了下头:“你好。” 柳如言回了一礼。 然后就沉默下来,院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树叶被微风吹起又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季清月忍着笑,打破了僵局。 “夫君先去换衣服吧,我和如言姐还有几句话想说。” 袁铭如蒙大赦,迅速离开了。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季清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如言走到他身边,悠悠的叹了口气。 “你夫君对你真好,要是我未来的夫君能有他一半好就好了。” 再次说到这个话题,季清月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笑不出来。 袁铭走进书房之后就没再出来,柳如言走后,季清月来到了书房,没有敲门,直接把门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 他探头看着里面。 袁铭穿着一袭柔软的居家服,正端坐在书案上,不停的蘸墨书写,看起来十分认真的样子。 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此时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书页上,浑身紧绷,假装没看到季清月进来。 很明显他这个样子根本骗不过季清月。 “夫君,在忙吗?”季清月径直走了进来。 袁铭抬起头看向他,装的是刚看见他的样子。 “学堂布置的作业,这几天我还要跟着王爷,没时间上课,但是作业不能落下。” 季清月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在书房里踱步,但从他高高扬起的嘴角可以看出,此时他的心情很好,已经忍不住笑了。 袁铭放下笔,自暴自弃的说道:“想笑就笑吧,刚才在厨房里,你们是不是就在取笑我?” “才没有!”季清月说道:“夫君以为我哭了才会那么着急,是关心我爱我的表现,我高兴还来不及。如言姐姐也很羡慕我,希望能找到一个跟你一样的夫君。”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下个月如言姐姐就要成婚了,到现在她都没见过未来的夫君,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很担心她会掉进火坑里。” 袁铭问道:“所以她是因为这个才哭的?” “也不全是。”季清月挠了挠头。 柳如言家是在镇子上卖豆腐的,生活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还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 也许是因为生活太过顺遂,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从来没有感觉到太多不公平。 爹娘对哥哥很好,因为以后还要仗着他养老,柳如言理解他们,所以在一些小事上从来不跟哥哥计较。 但这次,她才深深感觉到自己和哥哥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多么不同。 “柳家老大想娶妻,对方也是镇子上的,比他们家更有钱,所以聘礼要的更高一些。这些钱柳家原本是拿不出来的,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袁铭看着他,认真的听他说话。 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和他还有一点关系。 柳如言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她是巷子里出了名的懂事又勤快的姑娘,再加上模样长得好,开年到现在一直有媒婆上门。 但这些人柳如言一个都没看上,她父母也没逼她,婚事就暂且搁置了下来。 而这时,有个村里的穷小子来提亲了。 和镇上那些人家相比,这家人的条件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刘家父母想都没想就替她拒了这门亲事,而且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谁成想,才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穷小子的身价就大大不同了。 “如言姐姐说,那个人是下石村的,家里原本只有几亩薄田,一座破败的草屋。但是王爷找上了门,说要让他们搬到十方镇的山上,不仅会给他们房子,同等数量的上等田,还有二十两的一次性补偿金。” 说到这里,季清月停顿了一下,清秀的脸上满是愤怒的表情。 “有了这二十两银子,刘家老大就能娶那个姑娘了。” 袁铭了然的点点头,在这个地方,多的是像柳家一样的情况。 很多人家都会选择把女儿嫁出去,收到一大笔聘礼,然后再用聘礼为自己的儿子娶妻。 相比于那些把女儿嫁给老地主做填房的人家,柳家算不上大奸大恶。 但是很显然季清月并不这么想。 下石村的人,不正是可以写进他话本里的形象吗?袁铭看向季清月,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第052章 观察 吃完晚饭, 袁铭就带着季清月走出了家门。 坐在马车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飞快掠过,季清月还觉得十分不真实。 “夫君, 我们真要替如言姐去看她未来的夫君吗?” 袁铭拿着一张纸,低头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这正是下石村的地图。听到季清月的话,将地图折了起来, 放进袖袋里。 “不是替她看,是为了你。你那么关心柳姑娘,要是不自己亲自去看看,能放得下心吗?” 季清月吐了吐舌头:“谢谢夫君。” 马车摇摇晃晃,约莫半个时辰后,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停下。 前面的车夫扬声道:“两位客官,前面马车走不了了。” 袁铭掀开门帘,往外面看了看。 他们现在就在下石村的入口处,大榕树枝叶茂盛, 树干足有两人合抱那么大,树上挂着一个石牌,上面歪歪斜斜的刻着下石村三个字。 车夫说的没错, 穿过大榕树就到了下石村的地界, 路也变得狭窄起来, 两边都是农田, 泥泞的土道根本走不下一个马车。 袁铭说道:“麻烦你就在这里等我们, 我们走进去就好,最多半个时辰就出来。” 车夫连连称是。 租车是按时间收费的, 他乐得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 袁铭扶着季清月下了车,穿过了大榕树。 昨天才下过雨, 路实在有些难走,季清月从来走过这么泥泞的路。踩下去脚就陷了进去,再拔出来的时候鞋面上都是泥土。 他秀气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迟疑着不敢再迈下一步。 就在这时,袁铭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吧,我背你。” 季清月顿时喜上眉梢,直接蹦到了袁铭的背上。 袁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的差点摔倒,好在他这段时间一直有锻炼身体的习惯,身体晃了晃,勉强能撑住。 季清月挠了挠头,心虚的问道:“我是不是太重了?” 袁铭偏头暼了他一眼:“抱紧了。”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了,掂量了一下季清月的重量。 “一点也不重,我还觉得有些轻了。” 季清月捂着嘴笑。 柳如言要嫁的那家人姓王,是村里的大姓,名字也很普通。 袁铭背着季清月在路上走了一会儿,终于碰见一个下田的村民,赶紧凑过去问道:“这位大叔,请问一下,王大虎家怎么走?” 一个村子里的人一直都是固定的,骤然出现一个生面孔,大叔好奇的多看了他们两眼。 见他们精准的说出王大虎的名字,只当是他家的亲戚朋友,不疑有他,直接告诉了他们地方。 袁铭道了谢,按照大叔所指的方向继续走。 一刻钟后,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农田不见了踪影,代之以高高低低的平房。 王大虎家住的地方有点偏,在整个村子的最西边,背靠着大山。 两人在一处篱笆墙面前站定,看着眼前的房子,季清月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一路走来,他们看到了许多村民的房子,大致了解了下石村的生活水平比较低,石头做的房子都只占少数,大多数都是竹子做的。 而眼前这户人家则把贫穷两个字贯彻到底。 藤条编的篱笆做成墙,房子是最简陋的茅草屋,院子很大,收拾的也挺干净,整整齐齐种了好几种菜。 但就是因为院子大而空旷,更显得那栋茅草屋简陋又危险,此时天气还算晴朗,季清月忍不住想如果下暴雨,这房子能顶得住吗? “怎么了?”袁铭见他的脸色变来变去,忍不住问道。 季清月摇了摇头,神色很是复杂,愤愤道:“刘家父母实在是太坏了,竟然会把女儿嫁到这种地方来。” 袁铭挑了挑眉,相比于季清月只看到外表,他却从中发现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院子里的菜地有新翻的痕迹,田地十分干净,没有一株杂草,豆棍都插的整整齐齐。 房子虽然小,前面的一小块空地打扫的非常干净,房顶的茅草都是新放上去的。 如此这些都能表现出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十分爱干净而且勤劳的人。 眼下季清月还在气头上,袁铭放弃了跟他讲道理的打算,转而问道:“要敲门进去吗?” 季清月闻言左右看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门,怎么敲?” 袁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么说实在是有些好笑,不过也确实是事实。 “直接喊吧。” 他说着,正要扬声喊王大虎的名字,茅草屋的门突然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肩膀十分宽阔,长得非常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径直走了过来。 来到跟前,他壮的跟小山一样的身体更加显露无遗。 顿时,袁铭和季清月感觉自己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下。 季清月往袁铭身后移了移。 大约是这个举动让男人觉得自己吓到他们了,有些无措的挠了挠头。 “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袁铭对他拱了拱手:“这位兄台就是王大虎吧?我们不是有意打扰,在下袁铭,我的夫郎是柳姑娘的好朋友。” 一听柳姑娘三个字,王大虎的眼睛里便蹦射出异样的亮光,连忙打开篱笆门让他们进去。 袁铭和季清月稀里糊涂坐进了茅草屋里,也不怪他们,实在是王大虎力气太大了,拽着袁铭就走了进来,他们情急之下只能加快步子。 王大虎去给他们倒水了,袁铭回过神,目光开始在茅草屋四周打量。 他们坐在中间类似于堂屋的地方,两边各有一间房,中间用布帘挡着,王大虎去的是右边那间,应该是厨房。 堂屋里没什么家具,除了他们坐着的这套桌椅,墙上挂着几把弓,由大到小整齐排列着,下面的墙角摆着一些农具。 不一会儿,王大虎端着两碗水进来了。 “家里没有茶叶,就给你们倒了两碗糖水。”他去黝黑的脸上浮现了一点红色:“是柳姑娘叫你们来的吗?” 袁铭抿了一口糖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在王大虎急切又疑惑的眼神中,说道:“柳姑娘确实想见你,但是碍于规矩不能这么做,我夫郎是他的好朋友,便提前来看看,毕竟你以后是要和柳姑娘相伴一生的人。” 他这句话实在是说到了王大虎的心坎里,小山一样的男人顿时就变得面红耳赤,急急跟季清月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柳姑娘的,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说的又急又快,直直冲着季清月的脸,又把他吓得一哆嗦。 袁铭不动声色的挡在了王大虎和季清月中间,说道:“柳姑娘说你头一次去提亲的时候,她爹娘并未答应,现在却主动找上门,是因为迁村的事?” 说起迁村,王大虎的情绪就有点低落。 虽然他只有一间茅屋,几亩薄田,但是很明显对这里很有感情。 据他所说,从几天前开始,每天都有很多镇上的人来找村长,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后来就渐渐传出镇守要让下石村的所有人都搬走的消息,人心惶惶。 为此,村长特意召开了全村大会,郑重声明他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上面的要求,会为了家乡坚守到底。 但就在三天前,村长的口风发生了变化。 袁铭算了算日子,正好是庸王举行诗会的前一天,看来在和刘怀仁买地之前,庸王就已经做好了下石村人的思想工作。 或许,这正是庸王说服刘怀仁的手段。 毕竟刘怀仁善良又大义,这在十方镇并不算是秘密。 第053章 第 53 章 王大虎继续说着当时的情况, 这次村长没有召开全村大会,而是一户一户走到家里去游说。 村长最了解下石村的人,他们热爱家乡, 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并不算什么,他自己就是这样的。 庸王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丰厚了, 下石村本就因地处贫瘠,全村上下只有一双手就能数得清的上等田, 对他们来说田就是命。 只要换个地方住,不仅能够拥有更好的房子,还能获得自己的田地,以后再也不用花高价去佃租地主家的田。 毫不意外的,王大虎心动了,除他之外的下石村的人都心动了。 袁铭认真听着他的话,默默地全都记在了脑子里,季清月还在这里,他不能拿出纸笔来暴露自己是金哥的身份。 “除了搬村得到的二十两银子和两亩地, 你什么都没了,如果你不娶柳姑娘,镇上很多人家都用不着这么多聘礼。”袁铭说道。 王大虎却坚定的摇头:“别人再好也是别人, 我只想娶柳姑娘一个人, 就算是之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也想努力一把, 更何况现在有机会了。” 听他这么说, 季清月的脸色有所缓和,看向王大虎的目光也变得和善了许多。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认定如言姐?如嫣姐说她根本就没见过你。”季清月问道。 王大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略带羞涩的说道:“柳姑娘是镇子上了名的豆腐西施,她不认识我, 但是我很早就知道她了。半年前我猎到一只鹿,去镇子上酒楼卖野物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柳姑娘。当时街上的人很多,匆匆赶路的人没注意到自己绊倒了路边卖野果的一位老奶奶,是刘姑娘弯腰将老奶奶扶了起来,还把他散落在地的野果也捡了起来。” “只是因为这个?”季清月的语气中带着挑剔:“天下有善心的姑娘多了去了,改日你瞧见别的姑娘扶了老人或者帮了别人是不是又要移情别恋了?” “当然不会!”王大虎快速的看了袁铭一眼,说道:“二位感情这么好,想必肯定能明白我的感受,我之所以会因为那个小事喜欢上柳姑娘,仅仅是因为她是她,要是换了别人就不一样了。” 季清月一噎,这话实在没法反驳。 当初他也是这样,明知道自己和袁铭在各个方面并不相配,还是一头扎了进去,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仅仅是因为那个人是袁铭,别的人都不行。 从王大虎家里出来,季清月重新趴在了袁铭的背上。 “我觉得这个王大虎不错。”季清月说道。 袁铭嗯了一声。 季清月继续说道:“他上面没有父母,虽然很多时候不方便,但对如言姐来说也少了公婆的麻烦,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王大虎长得高大强壮,又是打猎的好手,肯定能把如言姐照顾的很好。” 他像刘如言的娘家人一样,从各个方面评价着王大虎,袁铭没觉得不合适,甚至帮他一起挑挑拣拣,说了一路。 爬上马车,季清月的眼睛非常亮:“明天我就去跟如言姐说,王大虎人品可靠是个值得托付的,这样她也能少担心了。 袁铭看着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和袁铭相处的久了,季清月也能从他的沉默中品出一些别的东西来。 于是他问道:“怎么了?夫君觉得我不应该跟如言姐说吗?” 袁铭说道:“我知道清清和柳姑娘感情好,十分担心她的前途命运,所以很能理解你想把这些都告诉柳姑娘让她安心的想法,你可以说但是不要掺杂太多个人情感。” 季清月一愣,盛满水色的眸子安静的看着袁铭。 “好吧。”袁铭败下阵来,把话说的更简单清楚一些:“我们只是见了王大虎一面,说话不超过半个时辰,所了解到的是很片面的,我不希望因为你的话让柳姑娘对未来产生了更多的期待。” 季清月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只是很多时候都是单纯的,不愿意把人想的太坏,不愿意把事情想的太复杂。 这样的他和袁铭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袁铭从小到大走的每一步、认识的每个人都在算计,企图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上辈子那样一个满心满眼只有复仇的人会爱上季清月,就是因为他太单纯了。 季清月身上有很多他永远都不会拥有的品质。 “夫君的意思是,我只需要把我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她,但对王大虎这个人不做评价。”季清月说道。 袁铭点点头。 见季清月紧皱着眉头,袁铭伸手在上面按了按,轻声说道:“每个人都有很多面,我们都不知道的柳姑娘和王大虎成婚之后,他们各自会变成什么样。我不希望当他们的婚姻一地鸡毛的时候,怪罪在你的身上。” 季清月下意识反驳:“如言姐不是那样的人。” 袁铭抿了抿唇,正要再说什么,就被季清月扑了满怀。 “我知道夫君是为我好,我很开心你为我想这么多。”他把头埋在袁铭胸前,声音有些闷闷的。 “以前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所有人都说我任性妄为,但是其实根本就没人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听他这么说,袁铭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紧紧抱着季清月的脑袋,嘴唇轻吻他的发顶。 “以后有我在。” “嗯。”季清月闭上了眼睛,把他抱的更紧。 回到十方镇的时候,季清月已经睡着了,看到他眼角的泪痕,袁铭的心抽痛。 他没有叫醒季清月,轻柔的抱着他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袁铭又去了山上,带着他已经写到一半的书稿,交给庸王过目。 庸王看完之后,啧啧感叹道:“不愧是只用一本话本就火遍全国的金哥,仅仅是一份稿子,就让本王心里痒痒的,想一口气全部看完。” 袁铭说道:“王爷谬赞了。” 说着,他又从袖笼里拿出来另外一沓书页,呈到庸王面前。 “这是我要写在十日易读上面的版本。” 庸王对他投向了疑惑的目光,但还是接了过来。 这两版所写的故事内容大差不差,但是视角不同。前一份的视角是钦差,后一份的视角是危险守卫这本书的主角。 一个是身居高位者,一个是普通市井小民。 他们看问题的方式完全不同,即使是同一件事,所思所想亦是截然相反。 庸王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有时候本王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王爷不要吓唬草民,草民胆子很小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的表情丝毫未变,叫人完全看不出来半点害怕。 庸王笑了笑,不欲与他计较,将两份书稿都还给了他:“就照你说的写,两版就两版。” 袁铭点点头。 将书页收好之后,他没急着走。 庸王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草民斗胆,想知道王爷和刘老爷谈判买地的过程。”袁铭说道:“要从钦差的视角写故事,必然少不了对他的心理描写,草民不敢枉自揣测王爷的心思。” “大胆!”小武低喝道:“王爷想什么岂是让大家都能知道的。” 庸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小武稍安勿躁。 “既然是本王叫袁铭来写这个简报,有些事情确实不该瞒着他。”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庸王道。 袁铭不卑不亢的拱手:“多谢王爷。” 一个多时辰后,庸王去后面的房间里休息了,袁铭依旧坐在凉亭里,整理零零散散的笔记。 看到纸叶上自己写上去的那些字,他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刚才庸王说这些话时候的画面。 第054章 离开 庸王说, 一开始韩怀英选了刘家准备用作祖坟的地,他是极度反对的。 刘家的地也许是最优解,但并不是唯一解, 不到迫不得已之时,他不想让别人为此付出牺牲。 但是下石村的人比想象中更固执一些, 他们的村长显然不是个目光短浅之辈,为了荫及子孙后代, 他一步也不肯退让,在高额补偿金和肥沃土地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了后者。 于是,韩怀英不得不再次找上庸王,将他的为难诉之于口。 庸王依然不答应韩怀英的提议,并且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然而就在这时,京城传来了一个重大消息,说到这里的时候, 庸王顿住了。 他没告诉袁铭这个消息是什么,只是告诉他突发变故必须速战速决,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征用了刘家的地。 袁铭想到这里, 思绪偏得更远了一些。 在翰林院当官的几年中, 他看完了本朝全部的大事件史, 轩宏五年, 能称得上大事的事件,唯有一件。 他的眸光一厉, 嘴唇翕动,前朝余党卷土重来, 十二月西北打响了第一战,之后的数十年间,边境都不太平。 袁铭清楚的记得,本国国力强盛,边境兵强马壮,持续了多年的混战,前朝余党却没有讨到半点好处,甚至连西北之外的其他城市都没有受到影响。 庸王的产业遍布全国各地、富可敌国,又不问朝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为了打仗而忧心的人。 所以,庸王口中那个变故,和袁铭记忆中的前朝暴乱应该没有关系。 不过袁铭觉得,刘家虽然贡献了祖坟,这桩生意却明显是稳赚不赔的。 作为补偿,庸王不仅换了同等大小的一座山头给刘怀仁,而且亲自题字送了仁善之家的牌匾,这在整个文州府都是独一份,即使刘家子孙时代经商,入不了士,也能因为这块牌匾扬眉吐气,见官不跪。 庸王做得实在是太好了,不可挑剔。可是他到底为什么做这些?袁铭不知道,也没有兴趣探究,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消失无踪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充实,大纲已经写好,袁铭无需每日上山,继续他的学堂生活,隔几日将写好的稿子交给庸王过目。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袁铭再上山的时候,已经快人认不出来了,山脚下设立了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山名和由来。 居石山,庸王亲自起的名字,赋予下石村人极大地荣耀,袁铭有理由相信,只要这个国家还在,生活在这座山上的人就能安住无忧。 山路扩建了两倍不止,路面压实平整,可供一辆大型马车经过,路两旁的梯田一块块规划的整整齐齐。 到了居住的地方,才更让人大开眼界。 高大宏伟的庄园大门修建在半山腰上,数十级台阶之上,庄园里面庸王府已经快要完成,宫殿后面就是零零落落的庭院,到时候下石村的人就会住在这里。 袁铭早就知道庸王为了这里花了大价钱,但是真正看到成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之惊叹。 站在王爷府的看台上,袁铭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好在他的话本里不需要写自己的感受,只要他知道钦差的感受、知道下石村人的感受就够了。 “袁铭。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身后悄然出现了庸王的声音,袁铭却并未惊慌。 他回过头,对着庸王简单弯腰行礼,将怀中准备好的书稿全部拿了出来。 “很好,王爷为下石村的人所做的一切,他们肯定会铭记于心,世代不忘。” 庸王拿着书稿,转身坐到了后面的躺椅上,随口说道:“本王不需要他们记得,只可惜下石村的人记性都太好了,有些事情想让他们忘掉都忘不了。”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在他转身的时候就随着风飘走了,要不是袁铭耳朵尖而且离得近,恐怕根本就听不到。 然而等袁铭转头的时候,庸王已经低下头开始翻阅书稿。 袁铭只能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庸王看完了书稿,说了句不错,直接收了起来。 然后他站起来,走到了袁铭身边,凭栏往下看,密密麻麻的工人穿梭在尚未完工的房舍之间,看起来十分壮观。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最多三日,本王就要离开了。” 袁铭点点头,庸王早就跟他说过,京城生了变故,不能在这里久留,半个月时间已经不短了。 “袁铭,这些日子本王一直在观察你,你是个可造之材,相信不久之后我们就能在京城再次见面。” 袁铭不置可否。 顿了顿,他又道:“书稿我看了,你写得很好,交给十日易读的那一版会照常给你薪酬。给我的这版……给你钱似乎有点俗气了,你想要什么,本王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当朝庸王的一个承诺,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然而就在这个小小的十方镇,还没建好的庄园里,轻飘飘说了出来。 在袁铭思索的时间里,庸王玩笑道:“本王只是个闲散王爷,手里没有什么实权,如果你是想一步登天,本王怕是办不到了。” “不会的。”袁铭道。 他很清楚,正是因为袁铭不会随意提出无理的要求,他才敢说这样的话。 “想好了吗?”庸王背过身去:“不过不着急,在本王离开十方镇之前,你都可以来镇衙找我。” 袁铭道:“我想好了。” 庸王不禁感到意外,转头看向袁铭,目光中带着询问。 “草民想让王爷帮忙找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季凌云。”袁铭说道。 庸王道:“姓季,是你夫君的亲人。” 袁铭点点头,将自己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信息讲了出来。 “季凌云是清清的大哥,八年前应征入伍,之后彻底失去了消息。王爷应当知道我夫君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而且以岳父的能力根本查不到季大哥的下落,所以才想麻烦王爷。” “一个儿子没了消息,八年间却无人问津,季大人当真是一位好父亲。”庸王阴阳怪气道。 袁铭没有接他这句话,继续说道:“季大哥当年加入的军队举着的是红色的旗,至于具体是哪个,我们都不知道。” “东黄西红,红色的旗,应当是西部军的一支。”庸王对军队知之甚少,暂时只能说这么多,顿了顿,继续道:“放心吧,本王定会查清楚的。” “多谢王爷。” 庸王定定的看着他,许久后啧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也许是真的傻吧。”袁铭认真说道。 说完两人目光对上,都笑了出来。 庸王在袁铭肩上拍了拍:“好了,回去吧,好好准备科举,本王在京城等你的好消息。” 袁铭对他拱手,语气郑重:“多谢王爷,草民祝王爷一路顺风,所愿皆实现。” 庸王道:“下山吧。” 袁铭完成了庸王交给他的任务,彻底失去了联系,每天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课业上。 三天后,镇守将他们五个再次聚集了起来,这次不是在镇衙后院,而是聚贤茶楼。 他们算是学堂里最见过世面的,其中袁铭和赵玉成还和王爷同桌吃过饭,今天和镇守坐在一张桌子上,就不是特别的局促。 镇守和院长都在,点了一大桌的菜,还叫小儿上了酒。 “今天上午王爷已经走了,你们表现得都很好,王爷很满意,离开前特意跟本官说好好奖赏你们一番。” 大家纷纷面露喜色,连连感谢镇守给他们机会。 第055章 故事 庸王走后, 袁铭的生活彻底恢复平静,每天除了按部就班的上学念书,剩下的时间要么花在写新的话本上, 要么就和季清月腻歪在一处。 进入十二月之后,天气骤然变冷, 随着第一场雪落下,纷纷扬扬的雪就没断过, 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偶然有一个也紧紧裹着棉袄,行色匆匆。 十二月十六日是普通的一天,也是特殊的一天。 对十方镇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天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而对下石村人却是全新的开始。 居石山上的庄园正式宣告修建完成,在镇守和韩怀英的主持下,下石村的村民通过抽签的方式选到了自己的院子的田地。 今天就是搬进去的日子。 空旷了许久的十方正大街上骤然涌现了许多的人,他们个个拖家带口, 背着厚重的行囊,艰难的在寒风中逆行,但奇怪的是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偶尔有人路过看到他们, 就会上前问一句他们是干什么的人。这时候是下石村的村民便会非常自豪的说自己来自下石村要搬到庸王的庄园去。 庸王的庄园建造的声势浩大, 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建成, 几乎动用了全镇的人力, 因此大部分人都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 听下石村的人这么说, 纷纷露出了艳羡的表情。 王大虎家的家当很少,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推着板车一趟就搬完了。 不过他也没闲着,又开始帮村里其他人。 这次帮村长推着车, 听到旁边的村民跟行人的对话,忍不住傻乐起来。 “以前下石村就是贫穷的象征,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羡慕下石村的人。” 村长也乐呵呵的:“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大虎对此非常认同,拿到补偿金的第一时间,他就带着聘礼去了柳家,刘家父母对他还算满意,已经商议好了成婚的日子,就在明年三月。 想到自己能娶到柳姑娘回家,王大虎脸上的笑容不断扩大,身体里好像有源源不断的力气,推着车走的更快了,空着手的村长险些追不上。 前期设计庄园的时候,袁铭经常上山,别人不知道他是为了帮王爷撰写简报,这时候还以为他也参与了整个庄园的建造。 于是这天把他也带了上来。 这手去忙活落户和划田的事情了,原名就一个人在村子里转悠。 为了保持传统,下石村的村长在得到庸王的同意之后,保留了下石村的名字,就安在第一户人家旁边。 袁铭站在这里,看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心里涌起了淡淡的疑惑。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这三个字的写法有些与众不同。 本朝书法讲究横平竖直,写字要写的好就要坚定整齐,毫不拖泥带水,但是这三个字却不是这样的风格。 明明从未见过这样的字,却让袁铭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过,便愣愣的停了下来。 “袁公子!你也在这里!”惊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袁铭回过神,转头就看到了只穿着薄薄外衫的王大虎。 对方一身单衣,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浑身都散发着热气,好像一个刚出笼的包子。 袁铭默默离他远了一点,说道:“过来凑凑热闹,王兄弟还在搬家吗?需要我帮忙吗?” 王大虎摆摆手:“我早就已经搬完了,刚才帮村长走了一趟,现在正准备回去歇会,袁公子去我家里坐坐吧!” 袁铭推脱不过,答应了下来。 王大虎的运气很不错,抽到的是离王府最近的一套院子,村里每十户人家共用一口水井,正好就在他家院子门口。 “我家里人少,只能分到一个小院子,村长家可大了,光客房就有三间,不过我这里也挺好的,后面带了个小院子,我打算开垦出来种些菜,到时候家里添了人口再另起房子也有地方。” 王大虎对他的新院子看来是十分满意,一路上滔滔不绝,到家门口的时候,袁铭已经快背下来了。 推开红色的大门是一个不大的庭院,院子里放在板车、几个巨大的包袱,王大虎搬过来就堆在了这里还没来得及收拾。 最中间的堂屋门大开着,里面很空旷,只配了一套桌椅,袁铭很眼熟,挑选它们的时候他就参与在其中。 堂屋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房,大小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当卧室还是厨房都合适,全凭屋主喜好。 袁铭四处参观的时候,王大虎走进了最右边的一间屋子,不多时,他端了两碗水出来,放在堂屋的桌上。 “今天家里有茶叶,袁公子算是这房子的第一个客人。” 袁铭从善如流的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茶叶是最普通的山茶,胜在新鲜,味道很是清爽。 “很不错。” 王大虎仰头喝了一大口,闻言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坐在堂屋里,仰头就能看到外面高大宏伟的王府,王大虎真诚地说道:“能遇到王爷,真是下石村天大的造化,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要在破茅草屋里住多少年,更别说娶柳姑娘了。” 袁铭道:“王爷是个好人。” “是啊,听村长说,下石村一直都很幸运,百年间遇到的都是贵人。” 袁铭心里一动,追问道:“百年间下石村还遇到过其他贵人?” 王大虎摸摸头,毫不设防的说道:“我只是听村里的老人提起过,那都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不知道真假。” “不知道王兄弟是否愿意给我分享分享,我就喜欢听上了年代的故事。”袁铭道。 王大虎点点头:“这有什么不行的。” 他去厨房将茶壶提了过来,坐在袁铭身边,将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本朝建国已有五十年多年,下石村的故事则发生在六十年前,也就是前朝。 那时候前朝已经濒临油尽灯枯,上下离心,皇权旁落,沉重的赋税徭役压得百姓喘不过气,全国各地爆发起义。 先皇就是起义军中最勇猛的一支。 彼时全国都陷入混乱,唯有一小块地方属于世外桃源,就是当朝皇帝亲哥哥南瀛王的封地。 南瀛王自己就有军队,而且爱民如子,在战乱年代,竭尽所能护佑一方安宁,一度成为百姓心中的守护神。 但是凡人终究是有软肋的,南瀛王的软肋就是他的家人,他自己可以为了百姓付出一切,但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死无全尸。 最后他只能大开城门,迎接起义军入城。 “起义军也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们兵力不足,千方百计的想要吸收更多的人壮大队伍,所以王城里的人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大的伤害。” 袁铭皱起眉,起义军会善待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但绝对不可能放过皇室成员。 “那南瀛王和他的家人?” 王大虎叹了口气:“自那之后他们就消失了,有人说是逃回了京城,有人说死了,还有人说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但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 “下石村就是曾经南瀛王的封地?” “南瀛王的封地很大,只是大多数人随着起义军开疆拓土,就把曾经的王抛到了脑后,下石村是后来组建起来的,老一辈基本都是不愿意忘记南瀛王忠诚信徒。” 王大虎微微一顿:“不过到了我这一代,基本上没人记得南瀛王了,村长他们只希望后代平静的生活,所以很少提起以前的事。” 袁铭点点头,身在本朝想着的却是前朝的王,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第056章 第 56 章 回去的路上, 袁铭一直在想王大虎说的那些话,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南瀛王,也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但是偏偏对此很是在意。 庸王对下石村的村民格外宽厚,不肯动用半点武力, 不惜动用私库将其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很巧的是,前朝的军队也在这个时候席卷而来, 袁铭不知道领头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打的是谁的旗号,但从来不问政事的庸王偏偏在这个时候赶回了京城。 袁铭不相信这些都只是巧合。 下了几场雪,山路有些难走,马车不敢跑了,袁铭顶着寒风走下了山,到镇上的时候,身上出了汗,厚重的棉衣覆盖着, 很不舒服。 大雪毫无预兆落,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走了没几步, 他的帽子上就覆了一层雪。 雪要是化了, 衣服就得湿, 袁铭走到屋檐下, 摘下帽子抖了抖上面的雪, 又把身上的积雪扫了下来,正要继续走的时候, 突然听到角落里传出细声细气的呜咽。 袁铭脚步一顿,走到近前, 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女子,身上裹着麻袋,身体蜷缩着。 不知道她在雪地里呆了多久,已经快被积雪淹没了,眉毛上生了霜。 袁铭不是善意泛滥的人,相反他很冷漠。 看到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冬日的大街上,他心里不带没有任何同情可怜的情绪,甚至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怕因此惹上麻烦。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际,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袁铭?你是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袁铭回头,巷子里停了一辆牛车,坐在前面赶着车的可不就是杨涛。 “杨大哥。” 他侧了侧身,把身后几乎冻僵的女子露了出来。 “这边有个人,好像快冻死了,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杨涛一惊,连忙从牛车上跳下来,来到袁铭身边先低头看了一眼,紧接着蹲了下去,手指放在女子鼻端试了试,惊喜道:“还有气息!” 袁铭挑起一边的眉毛,用松了一口气的语气说道:“那真是太好了,还是杨大哥胆子大,我根本不敢离得太近,就怕……” 杨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也没有,我就想着万一是个大活人,这么冷的天不及时救起来恐怕真要死了,所以才壮着胆子伸出了手。” 女子虽然还有气息,但明显已经晕过去了,任杨涛多次推动摇晃都没有半点回应。 “这可怎么办?也不知道她是谁,把人继续放在这里不是办法,但是我还要去学堂,不能把人带回去……” 杨涛看了女子一眼,又看了看牛车,咬牙道:“我正要回村里,把她抬进车里,我先带回去吧。” 袁铭面露纠结,踌躇半晌,只能点头:“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两人把女子抬进了牛车里,杨涛丝毫没有发现,整个过程袁铭几乎没有出太多力气,只是在旁边吆喝的起劲。 天气冷了,杨超的面馆生意十分好,杨涛今天是来送菜的,担心把菜冻坏,牛车上搭了棚子,杨涛又把装菜的麻袋盖在女子身上。 “你快去学堂吧,可不要耽误学业,我这就带她回去。” 袁铭点点头,一脸敬佩的看着他:“杨大哥可真是宅心仁厚,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肯定会有好报的。” 杨涛一个一米八的汉子,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晕晕乎乎的赶着牛车回去了。 袁铭站在街边,看着牛车的车辕印迹不断远去,最后消失在视野中,脸上的表情忽然收敛。 救人有什么好的,农夫与蛇的故事比比皆是,只希望这个好心的傻子救回去的不是一条毒蛇。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袁铭掸掉身上的雪,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没去学堂,径直回了家。 小夫郎已经在家里望眼欲穿,见他回来,立马跑了过来,巴巴的问道:“怎么样?看到王大虎家长什么样了吗?” 袁铭眼角微抽。 他差点就忘了,今天早上自己可是带着任务出门的。 “看了,院子很不错。”袁铭将厚重的棉袄脱了下来,挂在火盆旁边的架子上,拉着季清月的手坐下。 季清月的手很凉,抹在手里就像一枚软玉。 袁铭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又偷着去工作间了?” “只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而且一直揣着汤婆子,可能是刚才接你进来的时候碰到雪了。”季清月心虚的说道。 袁铭不再训斥他,抓着他的手放在火盆上方,一边烤一边说道:“在家里也要注意保暖,别着凉了。” “放心……阿嚏!”季清月说着就打了个喷嚏,眼睛不由得开始乱飘。 袁铭心里一沉,撸起他的袖子一看,除了外头这件棉袄,他就只穿了一件中衣,怪不得手这么冷。 顾不得说别的,袁铭连忙带着他回卧房加了两件厚实的里衣,等他身体都回暖了,才又带他出来。 季清月自知理亏,刻意把声音放软了,说道:“夫君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好好穿衣服的,你快跟我具体说说王大虎家的样子。” 袁铭叹了口气,把他半抱在怀里,轻声讲述起今天在下石村的所见所闻。 季清月不住的点头,最后道:“听起来是不错,起码把他原来的房子好多了,但愿如言姐姐嫁过去之后日子能好过些。” “肯定会的,他们住在庸王的庄园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袁铭道:“王爷几年可能都不来这里住一次,庄园里养着匠人、府医还有其他掌握技术的人,不能白养着,下石村就在跟前,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就能找到人,说不定比十方镇还方便。” 季清月眼睛一亮:“如言姐听到这个好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 袁铭按住他的脑袋,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手里的钱早就足够在十方镇买一套院子了,一直没有着手,只是他觉得他们在这里待不久,明年六月考完童生试,就得搬去成县。 他原本的打算是直接把院子买到成县。 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欠考虑了。 季清月畏寒,现在住的院子太过老旧,保暖效果不怎么好,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后面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就在袁铭左右思索的时候,季清月说道:“对了,今天燕子姐姐来家里说,阿娘叫我们有空回去一趟。” “怎么了?有事吗?”袁铭问道。 季清月道:“燕子姐姐没细说,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不然的话杨叔杨婶肯定会给我们带消息的。” 临走之前,袁铭特意拜托过杨叔杨婶帮忙照看曹氏,理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袁铭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月他一直在忙,算算日子已经很久没见到曹氏了,天气这么冷,不知道曹氏在村里生活得怎么样。 距离休沐日还有近十天,袁铭却有些等不及了。 他对季清月说道:“·明日我下课后就回村里,在村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来。” 虽然他们离家已久,但以他对曹氏的了解,肯定会把他们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算突然要住进去也不会有问题。 季清月点点头:“好,那我明日去街上买些御寒的衣物,再买些菜和肉。” “好!” 第二天,在放学铃声打响之前,袁铭就收拾好了书箱,等着时间一到,迅速冲了出去,速度之快,叫一向第一个出门的刘绍轩叹为观止。 从学堂出来,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马车上,小夫郎探着头在给他招手。 袁铭的表情骤然放松下来。 第057章 回村 上了马车, 袁铭就抓住了小夫郎的手,感觉到一片温热,才松了口气。 “我一直揣着汤婆子呢!”季清月邀功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袁铭捏了捏他的脸:“夫郎今天这么乖, 必须给奖励。” 说着,他就弯下腰, 略带凉意的嘴唇贴到了季清月温软的唇上。 马车已经动起来了,一帘之隔的车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声就在耳畔。 季清月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都往上冲,顷刻间脸和脖子都红了个彻底。 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这样是不对的,应该把袁铭推开,但他一点也舍不得,甚至收紧了手臂,几乎整个人都坐进了袁铭怀里。 这一吻十分漫长,从激烈到温柔,最后有意无意的磨蹭, 但就是不愿意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季清月全身瘫软,微喘着气, 眼睛里好像有钩子, 叫袁铭一刻也移不开目光。 袁铭按了按季清月的脑袋, 声音沙哑的说道:“清清休息会儿, 就快到了。” 只是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季清月还是他自己。 事实证明, 十方镇到上观村还是有些距离的,季清月睡了醒, 醒了又睡,如此重复两个回合之后,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村子里路窄,马车进不去,他们在村口下了车。 冬天是村里人难得休息的日子,没有农活也没有什么休闲项目,吃完晚饭就都钻被窝了。 这时候天还没黑,路上已经没有人了。 袁铭和季清月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走着,一直到自家门口,都没碰见一个人。 曹氏还不知道他们今天回来,大门紧闭着,透过门缝看不到一丝光亮。 袁铭用力敲了几下门,接着扬声喊道:“阿娘,开一下门,我和清清回来了!” 只听到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快大门打开,曹氏披着一件厚厚的棉袍,头发微乱,好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曹氏顺手接过季清月手里提着的东西,语气似是埋怨实则惊喜。 “你们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回来了,吓我一跳,我让涛子带个话只是说让你们抽个时间在休沐的时间回来一趟,这么着急做什么?明天还得回去上课,两头赶也不怕麻烦。” 季清月看了袁铭一眼,亲热的挽上曹氏的胳膊:“前段时间夫君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回来,晚上总是念叨着要阿娘,一听到杨大哥那话,可不就赶紧回来了。” 曹氏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明知道这话多半是假的,但是听着心里极为熨帖。 袁铭和季清月还没吃饭,曹氏一个人在家也就随便对付了一口,几人一合计,索性生上了大灶里的火,准备好好做一顿饭。 季清月买的菜不少,有现成的烧鸡、羊肉、鱼肉还有各种蔬菜。 曹氏一样样拿出来,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袁铭捏了捏季清月的手,动了动嘴,无声说道:“谢谢夫郎。” 今天这顿饭是曹氏做的,半点不让袁铭他们插手。 袁铭没拒绝,拉着季清月先回了房间。 就如同他们猜测的那样,这间屋子打扫的十分干净,桌椅都擦过,被子上还有太阳的味道。 季清月一进门就把自己扔进了床里,今天早上起床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实在有些累。 袁铭帮他脱掉鞋子,被子铺展开。 “睡会儿吧,晚饭做好了我叫你。” 季清月抓着被子摇摇头:“不睡,夫君陪我躺着。” 袁铭点点头,除去外衣鞋袜上了床,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清清,我想在十方镇买一套房子。” 季清月的眼睛半闭着,听到这话没有太大反应。 “好啊,夫君想买就买,家里有钱。” 袁铭嗯了一声,缓缓将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 “我想把阿娘接到镇上去。” 季清月骤然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袁铭真的天底下的婆媳都是不可能真正一条心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让季清月和曹氏怎么样,只要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互相看得顺眼就够了。 为了防止季清月乱想,他解释道:“十方镇的冬天很冷,我想在家里铺上地龙,所以才要接阿娘过去。等天气暖和了,地理的庄稼需要人照顾,阿娘肯定会回村里的。” 季清月下意识抓紧了袁铭的袖子,眉头紧锁。 他倒不是对曹氏有什么意见,相反,他觉得曹氏对他很不错。 但是和柳如言他们聊的多了,总是会对婆婆产生恐惧。 一来怕婆婆刁难自己,二来更担心他惹得婆婆不高兴,产生争吵,最后让夫君厌弃。 见季清月实在很不安,袁铭在他头上轻抚安慰:“清清要记得,我们两个才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如果真的很不想跟阿娘住在一起就跟我说,我会另想办法,不会让你为难的。” “没有。”季清月闭着眼:“我只是担心自己做不好,惹得阿娘生气。” 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袁铭:“如果我和阿娘吵架了夫君会站在我这边吗?” “当然!”袁铭想也没想就回道:“而且我娘也不是特别蛮不讲理的人,我相信你们能和睦相处。” 听他只能说,季清月的底气倍增。 “那好吧,我们买新房子,和阿娘住在一起。” 袁铭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妥协,十分心疼,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们就去搬去成县,不会跟阿娘在一起住太久的。” 季清月点点头,把他抱得更紧。 曹氏做饭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好了四菜一汤。 烧鸡、蒸鱼、地三鲜、蒜蓉白菜还有一道鲜甜的萝卜排骨汤。 刚坐下,闻见饭菜的香气,大家就都觉得肚子开始打鼓了,连忙动筷。 冬天的饭菜凉得快,他们干脆就在厨房里搭了张桌子,靠着灶台吃饭,又明亮又暖和。 一碗饭下肚,暂时没那么饿了,袁铭便提出了买房,要求曹氏搬去镇上跟他们一起住。 谁知曹氏却连连反对。 不过不是反对买房而是反对去镇上。 “我一个人在村里住的好好的,去镇上做什么?不仅花销大还给你们添麻烦,我不去。” 袁铭道:“等天气暖和了阿娘再回来就是,最近这么冷,村里没有地龙,一不小心就要冻感冒。” 曹氏慢悠悠吃着饭,依旧不为所动。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早就习惯了,我没觉得有多冷。” 袁铭抿抿唇,不说话了,他知道曹氏不是在跟他客气,而是真的不想去。 季清月见状也想开口劝劝曹氏,却被袁铭阻止了:“算了,阿娘不想去我们就不要强迫,以后多回来看看。” 季清月点点头,心里却一点也没觉得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曹氏不想去镇上并不只是因为她说的那样,好像有什么秘密是他一个人不知道的。 袁铭道:“阿娘叫我们回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闻言,曹氏放下了筷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第058章 第 58 章 袁铭和季清月对视一眼, 身体下意识绷紧。 “宋燕小产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曹氏问道。 袁铭点点头。 曹氏满脸遗憾,止不住地叹气。 “杨涛这个年纪了还没成家, 杨家两口子都快着急上火了,现如今老二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青鹅直接病倒了,半个多月都不见好。” 袁铭认真听着, 邻居家发生意外,曹氏跟着难过很正常,但并不足以将他们都叫回来,况且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 果然,他听到曹氏话锋一转:“宋燕小产是个意外,伤心归伤心,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大事,但是前几天我们才知道,杨超和宋燕竟然早就有不要孩子的打算, 甚至还想喝药堕胎。” 闻言,袁铭和季清月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 曹氏睁大了眼睛,伸出手不可置信的指着他们:“你们早就知道?” 袁铭怕她多想, 犹豫着说道:“杨二哥开着面馆忙得很, 我每天去学堂, 很少碰见一次。之前确实听他说起这件事, 不过并未细说。” “青鹅他们两口子整日盼着抱孙子, 他们倒好,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还不想要, 实在是太冲动了想一出是一出。” 季清月忍不住替宋燕说话:“并非冲动,燕子姐姐说他们新店刚开业, 老顾客都是冲着她的手艺来的,后厨里离不得人,要是有了孩子疏于照顾,对孩子对大人都不好。” 曹氏皱眉:“照顾孩子有什么难的?大礼和青鹅完全就能做到。” 季清月还想说什么,袁铭从桌子下方按住了他的手。 “阿娘,我们当时并不赞同他们这么做,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说过一次之后就不好再提起。阿娘放心,我和清清绝对不对有这样的想法。” 曹氏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扫:“当真?” “当然,清清一直盼着早日做阿爹。”袁铭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季清月的腹部。 季清月脸一红,刚才想说什么一句都记不起来了,呐呐点头:“我会努力的。” 曹氏忍俊不禁:“好好好,相信你们了,快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 收拾完碗筷,回到卧房,袁铭搂着季清月上了床。 他们的房子四面都是泥土,保温效果一般,雪一下屋里就跟冰窖一样,屋子中央摆了个火盆,空气还是森冷。 还好袁铭早早就灌了几个热水袋塞在被子里,现在床上勉强算暖和。 季清月像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袁铭,缩成了一团,除了眼睛,什么都没露在外面。 “这屋子里真冷。”季清月说道:“阿娘还不肯跟着我们去镇上,冻坏了都没人知道。” 顿了顿,他抬起半边的身子,压在袁铭身上:“阿娘该不会听到我们说话了吧?她觉得我不想跟她住在一起所以生气了?” 季清月的表情急切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行!我要去跟她说清楚。” 袁铭连忙按住他:“外头这么冷,阿娘都睡了,你现在去找她做什么?而且阿娘不想去镇上应该跟你没关系,不用自责。” 季清月还是有些不安:“明日我再去跟阿娘说说,这里太冷了,她一个人在家舍不得烧炭,肯定会冻坏的。” 袁铭点点头:“好。” 第二天袁铭起了个大早,他还要去学堂上课。 曹氏天不亮就在厨房里忙活,袁铭洗漱完,热腾腾的包子就端上了桌,冬菇肉末馅的,是袁铭最喜欢的口味。 “时间有些着急,刚蒸好两锅,叫月哥儿晚些回去吧,等包子都蒸好了再走,最近天气冷,放在通风的地方能吃十几天都不坏,可以坐杨涛的牛车。” 袁铭并无异议:“那我去跟清清说一声,让他多睡儿。” “铭儿,我有事问你。” 袁铭第一次听到曹氏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喊自己的名字,坐正了身体,看着她:“您说。” “我听说前段时间镇上来了一位钦差,是当朝王爷,和你关系很近。” “我只是一介平民,哪能跟王爷攀上关系,奉镇守之命接见钦差,期间王爷见我文章写的不错,就让我干了一点小活,再无其他。”袁铭道。 曹氏在他旁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阿娘清楚你在执着于什么,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不会告诉你身世,哪怕是说你爹只是个早死的病秧子,也不会困扰你至今。” “阿娘……” “你想找他让他后悔是你的选择,阿娘支持你,但是阿娘不希望你把自己困死在里面,更不能因此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你和那个人还有什么区别?” 袁铭垂下眸子。 这些话曹氏不是第一次听他说了,两辈子加起来说了十遍有余,但是他从未真正听进去。 事情也真如她说的那样,他和那个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放心吧。”袁铭抬起头,眼里满是坚定:“我会找他,但不是现在,而且相比于仇恨,我更珍惜现在跟您跟1月哥儿在一起的时间。” 曹氏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终于松了口气:“月哥儿倒真是娶对了。” “嗯,清清可好了,昨晚上睡到一半还想爬起来去找您。”袁铭道。 曹氏纳闷:“找我做什么?” “屋里寒凉,清清担心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冻坏了身体,希望您能去镇上跟我们一起住。”袁铭道。 “他真是这么说的?” 袁铭举起手:“我还能骗您不成,要不我去叫他过来,让他当面跟您说。” 曹氏拉住他,嗔怪道:“叫他起来做什么?又帮不上忙,不如在屋里躺着,站在这里挡路。” 袁铭点点头:“那我不去了。” 蘸着醋吃了一口包子,里面的冬菇是本地的山珍,每年靠近年关的时候才有,袁铭重生回来已有大半年,但折扣味道已经是记忆深处了。 “好吃!” 曹氏顿时眉开眼笑:“就知道你喜欢。” 说完,她就去了灶台边上,准备将下一锅包子夹出来。 吃完早饭,马车已经到门口了,袁铭该走了。 他看着缩在小板凳上的曹氏,心里涌起淡淡的酸涩。 “阿娘,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住吗?” 曹氏沉默了,弯腰捡柴的动作一顿。 “不去了,这里很好。” 闻言,袁铭也不再强求,只是暗暗叹气。 曹氏刚怀上他的时候,还对渣爹充满幻想,以她的身份只能做个通房,但是能留在爱人身边也值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渣爹只是贪恋她的年轻美色,得知她怀孕之后立马变了脸,丢给她一碗堕胎药。 他那么看重面子而且利益至上,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长子从一个下人肚子里爬出来。 曹氏当然不同意,渣爹倒是没有逼她喝药,但是将她软禁了起来,一日不堕胎一日就不得自由。 后来曹氏想尽办法逃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丞相知道她家的大体位置,早就发了悬赏,于是她刚回到镇子上就遭熟人诱骗,险些失去性命。 也是那次,丞相以为她死了,所以才没有再追查她的下落。 曹氏苟且求生后不敢继续留在镇上,就隐姓埋名,顺着江河一直往南走,最后在上观村定居。 以防多生事端,曹氏从没有离开过上观村,就连十方镇都没去过,遇到实在避免不了的情况,也会用布巾将脸完全裹住。 袁铭很清楚,曹氏是为了他才要偷偷摸摸过日子,如果当年她答应丞相打掉孩子,也许根本不用躲躲藏藏,含辛茹苦二十年。 收拾了心情,袁铭去卧房跟季清月说了一声,就坐上了回镇上的马车。 第059章 第 59 章 来到学堂, 袁铭按部就班的拿出书本听课复习。 往常专心致志的他今天却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夫子在台上讲着晦涩难懂的古文,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强睁着眼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而袁铭却一直在想别的事。 关于买房, 以及曹氏过冬的问题。 十方镇地方不大人却不少,想在最好的地段买房不是一件易事。 不过袁铭也没打算买豪宅, 温馨舒适出门方便一些就足够了。 买房的事倒是好解决,只要钱到位了, 有牙人在,什么房子都能找得到。 袁铭真正担心的是曹氏。 曹氏心结未解,而且目前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上观村烧不了地龙,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取暖呢? 袁铭的思绪不断发散,在记忆深刻仔细翻找,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办法。 盘炕! 炕是北方特有的,用黏土砌出中空的床就是炕,铺上厚厚的动物皮毛或者被子, 在洞眼烧火将炕烧热,整个屋子里都热腾腾的。 上辈子袁铭当上丞相之后,去西北慰问三军之时见过这种东西, 并且从本地工匠口中得知了大致制作方法。 当时那人告诉他, 烧炕最重要的就是通风, 要保暖就不能太通风, 但是通风做不好又容易中煤毒, 这很考验技术。 袁铭只是很久之前听过,从来没有自己做过, 不敢擅自上手。 下课后,他去了青山书店。 赵掌柜知道东家看重袁铭, 对他非常恭敬,看他就像看金疙瘩。 “袁公子怎么来了?”赵掌柜引着他进入休息室,亲自倒了杯茶。 袁铭道:“今天过来是想麻烦掌柜帮个忙。” 闻言,赵掌柜不仅没觉得不适,反而笑容更扩大了:“袁公子尽管说,王爷走之前特意吩咐过,只要是袁公子您的需要,什么都能满足。” 袁铭眉头微松,谢过了庸王的好意,然后说道:“我想请掌柜的帮我找一本书,记载北方各种工具奇器的书。” 见赵掌柜依然面露不解,袁铭道:“我想给村里的房子安上炕,但只是偶然在杂书中见过,不知道具体应该如何操作。” “炕?袁公子说的是可以下面烧火的土床吗?” 袁铭点点头。 赵掌柜一拍手,惊喜道:“真是巧了,我有个远房亲戚就是北方人,这些年收成不好做起了货郎,现如今正在十方镇,我听他说起过炕,而且他就会造!” 袁铭眼睛一亮。 赵掌柜行事非常麻利,出去传了句话,不一会儿伙计就带着赵信来了。 袁铭对炕并不算了解,凭借前世的记忆问了几个问题,赵信一一对答如流,显然是真的自己做过。 “袁公子是我的贵人,你给他干活千万要擦亮眼睛,手脚麻利些,不可偷工减料。”临走前,赵掌柜对赵信耳提面命。 赵信连连点头。 下午袁铭还要回去上课,没时间回上观村,想了想,带着赵信来到了杨超的面馆。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饭店,面馆里只有几个人,杨涛和杨超两兄弟也在吃饭。 见到他,杨超站起来找了个招呼:“袁铭吃过饭了吗?我叫燕子给你们煮面。” “吃过了,我来只是有件事想麻烦杨大哥。”袁铭看向了杨涛。 上观村。 袁铭家的院子里,曹氏、杨大礼、李清娥还有杨涛围坐在一起,屋里时不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1那边的屋子里。 李清娥回头,看向杨涛:“这人真是袁铭找来的?能做炕?” 杨涛点头:“是啊,袁铭亲自跟我说的。” “炕是什么,你们听说过吗?”曹氏问道。 杨大礼夫妇齐齐摇头,他们是土生土长的上观村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外面都有些什么。 “我知道。”杨涛回道。 三人都看了过来,杨涛挠了挠头:“今天袁铭跟我说的,炕就是一种床,用青砖和黏土砌出来的,下面能烧上火,整个屋子都是热腾腾的。” “青砖!那多贵啊!” 十方镇只有一个砖窑,一片片收费,一片砖的价格能买两大桶背篓泥土,因此村里人几乎没有砖房。 李清娥怀疑道:“在床底下烧火?不怕把屁股烧糊了?” 杨涛只是听了个皮毛,深层的东西一概不知,结结巴巴的说道:“应该不会吧,听说炕在北方很流行的。” 杨大礼移开了目光:“我们还是等着吧,问他也是白问。” 杨涛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 一整个下午赵信都在屋子里忙碌,曹氏进去看了几次,一点看不明白也帮不上忙就又出去了。 杨大礼夫妇要回去做饭,杨涛留了下来,倒不是为了蹭饭。 赵信毕竟是个陌生人,和曹氏两个单独待在院子里于理不合,这是袁铭特意嘱咐他的。 平时曹氏自己一个人吃饭,就准备的非常简单,今天来1客人在,特意多做了两个菜。 做好饭,就打发杨涛把赵信喊出来。 坐在桌子上,赵信有些不好意思:“袁公子给了工钱的,按理说不该吃您的饭。” “我瞧着你的活还没干完,一下午了,晚上回去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不吃饭怎么行?”曹氏给他盛了一大碗糙米饭。 曹氏手艺好,舍得放油,赵信和杨涛两个人一不小心就敞开了肚皮,一大锅糙米饭造了个干净。 吃完饭,赵信抓紧时间继续去干活了,杨涛就坐在院子里劈柴,他不能白吃曹氏的饭。 一直到天色麻黑,一缕黑烟从卧房后面升起。 赵信扬声道:“成了!” 李清娥和曹氏在厨房里闲聊,听到这话连忙跑过去。 由于是曹氏一个人睡,炕做得不大,和之前的木床差不多,为了方便通风,移到了窗户下面。 炕眼里燃着火,赵信蹲在前面查看通风口。 “这就成了?”李清娥不可置信道。 赵信闻言回过头,看着他们说道:“成了,只是今天晚上还不能睡,得先熏一天,明天就能用了。” 曹氏走过去,在光滑的炕面上摸了摸,泥土还没有完全干燥,被火一烧蒸腾里阵阵热气。 赵信拍了拍手:“曹姨我跟你说一下怎么烧炕。” 曹氏和李清娥俩忙上前。 她们都是用惯了火灶的,听赵信一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眉头渐渐舒展开。 赵信强调了一遍注意事项,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再晚他就坐不上回镇上的牛车了。 第二天,袁铭又去了一趟青山书店,见到赵信,询问了一下成果,而后满意点头。 赵信走后,赵掌柜对袁铭说道:“炕这样东西在北方那么多年,怎么南方人就没想着用呢?” 袁铭道:“想来是气候差异,南方雨水多,过于潮湿,不适合烧炕,我也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袁公子何不考虑在镇上买一套房?光是从我手中给出您的酬劳,就足以买一座很不错的院子了。” 袁铭心里一动,说道:“我确有此想法,不过房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买到的,昨日我去牙行看了看,并未见到心仪的。” “牙行的房子都是屋主人离开了的,要是人还在十方镇,何必花那么多钱找牙行?” 果然不出袁铭所料,他去看过牙行的图册就发现,那里的房子都是空了好几年的,打扫起来很麻烦,而且地段也不是很好。 赵掌柜看着他,突然说道:“如果袁公子真的有意,我名下正好有一个二进的院子,离这里不远,保养尚可,去哪里都方便。” 第060章 第 60 章 赵掌柜诚心推销他的房子, 当天晚上就要带着袁铭去看房。 袁铭放学后先回了家,跟季清月一起来到了赵掌柜说给他的地址。 房子在镇中心的巷子里,出来往东走半里路就是书店那条街, 西边是菜市场,季清月平时在家要去买菜也很方便。 这个巷子名叫杏花巷, 因巷子口有两颗巨大的杏树得名。 他们在巷子口下了马车,走进巷子里, 明显感觉到这里和他们住的地方很不一样。 如果说后者是闹中取静,前者就是真正的幽静安宁。 巷子很深,每走数十步看到一个红色的大门,每户人家的院墙都刷着白漆,崭新而整齐,院墙上攀着树枝和花枝,冬天枝叶都有些干枯。 路过约莫五六户人家,袁铭在一座门口摆着两大盆天竺葵的房子前面停下。 按照赵掌柜的描述,这房子应该就是了。 袁铭走到门边, 拽住门把手用力敲了敲。 很快,赵掌柜就从里面出来了。 他带着他们在院子里逛起来。 二进的院子布局很简单,会客厅正对着大门, 青砖路两旁摆满了花盆, 更远一些的地方就是大花园, 占满了剩余的全部空间。 见季清月对那些花盆感兴趣, 赵掌柜笑着说道:“我夫人就喜欢侍弄花草, 这些都是她多年的心血,要是你们喜欢可以留下一些, 她应该很乐意跟你们分享。” “那就先谢过夫人了,正好我夫郎也很喜欢。”袁铭道。 会客厅里除了上首的主座, 两边个各有三套桌椅,平时朋友来访谈话时可以坐在这里喝茶,右边空着一个更大的地方,摆放着一套餐桌,可以让八个人同桌吃饭。 “袁公子忙于学业,想必没有太多时间采买家具,要是不嫌弃,这里的桌椅都可以留下来,”他顿了顿,继续道:“就当是我送的乔迁之礼,不算在房费里。” 这次袁铭没有接受,说到底他们都是为庸王做事,每次都明算账,他从来没有直接帮过赵掌柜什么,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有些没道理了。 这些桌椅可都是上好的红木制成,加上加工费,价格不低。 见状赵掌柜没有坚持,又带着他们去了后院。 穿过会客厅右后边的抄手回廊,就到了后院。 后院相比于前院更大一些,袁铭这才意识到这座院子整个呈现倒着的凸字形,后院就是更大的那个口。 主卧位于正中,门口有一棵茉莉花树,等花开的时候,趴在窗户上就能看到。 两边分明是两个客卧,里面都是空的,打扫很干净。 后院除了五间卧室,东北角设有一片独立的边房,分成四小间,分别用作厨房、柴房、库房和下人房。 赵掌柜是个非常称职的房主,每间房都说得十分仔细。 全部介绍完一遍,他补充道:“这些安排是我入住前咨询了道人看过风水之后决定的,如果袁公子信任我,可以沿用。” “这是自然。”袁铭道。 赵掌柜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两个再到处看看,我去会客厅等你们。” 袁铭谢过了赵掌柜。 赵掌柜离开后,袁铭带着季清月在各个屋子里又走了走,最后在茉莉花树下的茶桌上坐了下来。 “清清觉得如何?你要是喜欢,我们就把这里买下来。” 季清月闻言转头往四处看,边看边说道:“还不错,房子很新而且很干净。” 最后他的目光聚焦在头顶的茉莉树。 “尤其是这棵树我很喜欢,等花开的时候就能用花瓣做香水了。” 袁铭笑了笑:“好,前面还有个花园,到时候把栀子花、桃花、百合花都种上,清清想做什么香水都可以。” 季清月两只眼睛亮了起来,重重点头:“好!” “不过这房子这么新,面积也不算小,会不会特别贵?”季清月有点担心。 袁铭道:“放心吧,我早就问过十方镇的房价,二进的院子就算再贵也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而且他没说的是,以赵掌柜的意思,十日易读会长久的办下去,他的收入很稳定,完全不用担心坐吃山空。 然而季清月并不知道这些。 他不赞同道:“夫君别忘了来年就要考试,到时候要去成县读书,处处都要花钱,必须要做好准备才行。” 袁铭停顿片刻,神色复杂地看着季清月。 如果是以前的县令哥儿,万不会担心钱的事,未雨绸缪四个字就不会出现在季哥儿的认知里。 眼看着他慢慢变得懂事,袁铭就觉得愧疚。 “不用想这些,这些都是我应该操心的。”袁铭抱住了他。 季清月道:“那怎么行?夫君考试才是头等大事,早日高中我们就能早日去京城生活。” “清清很想去京城?” 季清月点点头又摇头:“听说京城十分繁华,什么都有,我想去见见世面,就像牧云歌一样,看得多了才能真正反思发现什么都不重要。” 又提到了金哥的书,袁铭沉默了,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季清月也没让他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我经常翻看那本书,却在很多时候难以和云歌感同身受,我想应该是因为我没见识过京城的风光和复杂。” 袁铭干巴巴说道:“会有那一天的。” 季清月靠在他的肩头:“而且我想把我的香带到京城去,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香。” 他说这句话时,神采飞扬,目光坚定,是袁铭从未见过的样子。 “好!我会努力的。”袁铭道。 他们来到前院会客厅,赵掌柜立马迎了上来。 “怎么样?袁公子和夫郎对这房子还满意吗?” 袁铭看了季清月一眼,缓缓点头:“很不错,而且符合我的预期。” 赵掌柜脸上的笑意加深:“好好好,那就好。” “不知道房价如何?”袁铭问道。 赵掌柜低下头,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思索片刻,报出了一个数字。 “三百两,加上家具还有花草。” 袁铭眉头微皱,并不是因为贵而是太便宜了。 十方镇虽然算不上特别富裕,但是地少人多,建好的精美的房子更少,所以房价就有些虚高。 他去牙行看图册上的房子时,牙人给他的也是价格,但是两边的房子水平差距太大了,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按照袁铭的心理预期这套房应该在四百两往上。 赵掌柜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袁铭在想什么,于是说道:“我在庸王手底下做事,要不是袁公子和庸王的关系,我恐怕这辈子就见不到大东家,更不要说大受赏识。” 他看了季清月一眼,只说可以说的话。 “今后袁公子若能在王爷面前替我说一句话,价值高过千金,岂是这点小恩惠能比得上的。” 见袁铭依旧不为所动,赵掌柜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把这里卖出去,是因为刚换了更大的房子,在更好的地段,全是因为袁公子,王爷才会给我赏赐。” 袁铭眼神微动,听赵掌柜的意思,那些话本卖出去之后,他也能从中拿到几分利。 不过他平生最怕的就是欠人情,重申道:“那些是我王爷给的,赵掌柜要谢就谢王爷,和我没有太大关系。” 说完,他拉起季清月的手往外走,顺便说道:“明日我们再谈房价,这房子我很喜欢,希望赵掌柜给我一个机会。” 来到外面的巷子里,袁铭偏头问季清月:“清清会不会觉得我刚才很傻?” 季清月眨了眨眼,老老实实的点头。 “不过我相信夫君一定会别的考虑,而且我都支持。” 袁铭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谢谢清清。” 60-70 第061章 韩晓霜 第二天, 袁铭再去找赵掌柜的时候,赵掌柜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一百两。 他苦笑道:“想跟袁公子攀点交情,在你这儿卖个好还真是不容易。” 袁铭笑了笑, 没说话。 赵掌柜看着他,长叹一口气:“走吧, 去官府过户去。” 从镇衙的大门出来,袁明身上的四百两银票都没了, 换成了一张薄薄的房契。 赵掌柜落后他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员袁公子可要办乔迁酒,我也想过去讨一杯酒吃。” 袁铭摇摇头:“童生试在即,暂时没时间想别的,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跟赵掌柜好好喝一杯。” “好!”赵掌柜道:“那就预祝袁公子取得好成绩。” 袁铭带着房契,脚下带风,迫不及待回了家,想跟季清月分享这个好消息。 季清月也早就已经翘首以盼,看到袁铭手里的东西, 顿时喜上眉梢。 两人坐在卧室里,季清月把房契展开平放在桌面上,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刚看到房主一栏写着他和袁明两个人的名字的时候, 有些愣住了。 他猛的抬头看向袁铭:“夫君怎么写了我的名字?” “按照本朝律法, 房契上有多人的, 属于共同财产。”袁铭抓住季清月的手, 诚恳的说道:“抱歉, 本该在成亲的时候就给你的,结果晚了这么长时间, 多谢清清包涵。” 季清月的眼睛里蓄上了泪水。 还在季家的时候,他是县令哥儿, 但除了每月梁氏发给他的月钱,手里并无资产,更不要说房子了。 季清月有些激动,当天晚上十分热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袁铭便投入到了紧张的复习中。时间逐渐靠近年关,学堂抓紧了对学生的监督,课业一日比一日繁重。 袁铭尚且能应付的过来,但却没有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了。 好在季清月对装修房子这件事十分热衷,从拿到房契的第二天开始,就全身心投入了进去,甚至连平日里最喜欢的工作间都不进去了。 赵掌柜的房子确实保养的很好,装修大方简洁,没有太多需要改善的地方。 不到一个月,季清月的装修大业便完成了。 袁铭不打算办乔迁酒,但搬进去的这一天还是叫上了几个相熟的人来温居,这也是当地的习俗,寓意人气满满。 曹氏不想来镇上,袁铭就叫了杨家几个人一起来镇上。 早就说好了,这天放学后,来到新家,宋燕和季清月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杨超在院子里劈柴。 “袁铭回来了!”杨超看见他,放下柴火,喊了一声。 袁铭走过去,不好意思的说道:“你们是客人,反倒干的活最多。” 宋燕从厨房里走出来,恰好听到这句话,扬声说道:“我们算什么客人?我是来给月哥儿帮忙的。” “对对对,我也是来给月哥帮忙的。”杨超说道。 袁铭道了声谢,先进书房换衣服去了。 不一会儿,杨涛就赶着马车来了。 不过让袁铭意外的是,马车里除了杨大礼和李清娥,还有一个勉强有点印象的陌生人。 “哥,你怎么把她带来了?”不等袁铭说话,杨超首先愤愤道。 杨涛没有理他,径直看向了袁铭。 院中其他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袁铭。 “先进来吧,坐下再说。”袁铭道。 杨涛见状狠狠的松了口气,对身侧的女子小声的说了声什么,就带着她进来了。 会客厅里。 袁铭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 这就是那天倒在雪地里的人,杨涛把她带了回去。 杨涛的目光在他们中间转了转,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我介绍一下,她叫韩晓霜。” 说完名字,他就停了下来。 袁铭有些意外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问杨涛:“我记得,那天在雪地里,是你救了她,不过你今天带她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话音刚落,韩晓霜就突然跪在了他脚边。 “袁公子,求您帮帮我。我听说您能在镇守大人面前说上话,只要您肯帮我,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袁铭抿了抿唇,看向了杨涛。 杨涛心虚的垂着头,一声不吭。 袁铭定定的看了他许久,终于移开目光,“姑娘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介白衣,怎么能在镇守面前说上话。” 韩晓霜连忙说道:“袁公子!我知道您夫郎是个好人,遇到发生不平之事的女子哥儿就会伸出援手,这次这件事就和他有关,倘若袁公子不能及时制止,恐怕您夫郎也会受到伤害!” 袁铭的脸色骤然凝重起来。 韩晓霜缩了缩脖子,咬着牙说道:“我不敢威胁袁公子,只是想请您帮个忙。” “到底是什么事?” 韩晓霜顿时惊喜,看了杨涛一眼,将自己的诉求说了出来。 原来,韩晓霜是十方镇下一个叫哈南村的人,因为村里人世代都信仰哈南女神所以才得名。 这个国家对宗教信仰并没有严格限制,甚至尊重正常的宗教活动。 过去的百年间,哈南村并没有因为信奉哈南女神受到任何影响,百姓朴实,邻里和睦,而且因为有共同的信仰,非常和谐,就像一家人一样。 然而就在几年前,一伙自称是从南方来这里的传教士来到了村里,彻底改变了村里人的命运。 “他们说哈南女神曾经在他们生活的地方降临,并且嘱咐他们去全国各地寻找信徒,村里很多人都不相信,直到有一天,他们真的请来了神迹……” 韩晓霜回忆着,眼中带上了惊惧。 “他们将香灰撒进火堆里,火焰猛然变大,在熊熊的火焰中,我们都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袁铭皱起眉:“看到了什么?” 韩晓霜回道:“一个浴火而笑的女神,慈眉善目,悲悯众生,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眼睛,只一眼就像把整个灵魂都吸进去了一样。” 听她这么说,袁铭的眉头皱的更深。 重生之前,他从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但他自己就经历了重生,这绝对不是普通人的力量可以办到的。 “看到神迹之后,他们说了什么?” 韩晓霜的身体重重的抖了一下,眼中涌现出无边的恐惧,仿佛因为这句话让她看到了最恐怖的画面。 “村里人将其视为神祇,也因此将那伙传教士奉为座上宾,对他们说的话深信不疑。” 韩晓霜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一开始他们只要求村里人提供吃喝,修建庙宇,铸造供奉的神像。可是后来……” 韩晓霜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后滴滴哭泣起来。 杨涛凑近她,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拍以示安慰,袁铭只好移开了目光。 待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对着袁铭道了歉,然后继续说道:“从去年除夕开始,他们就对村长说神女感恩他们的供奉,想要从村里挑选童女带在身边。” 袁铭的心彻底沉了下来,远道而来的传教室,闻所未闻的神迹,挑选童女,怎么看怎么像一连串骗术,他们的目的就在于村子里的女孩。 然而袁铭能够一眼看穿的骗局,村子里的人却深信不疑,甚至为此举办祭典,将村子里所有的童女聚集在一起,带去神庙,供神女亲自挑选。 自那之后,每逢佳节,传教士都会找到各种理由,让村人挑选女童送给神女。而这些消失了的女孩,无人知晓他们去了何处。 韩晓霜浑身发冷,紧紧抱住了自己:“第一次挑中的女孩……就是我的亲姐姐,一年后,轮到了我。 第062章 第 62 章 韩晓霜的声音哽咽, 用极其艰涩的语气说道:“我姐姐被神女挑中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生死未卜。可是我的爹娘却一点也不担心她, 反而因为她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人而庆幸,把它当成了很大的荣耀。” “那天在十方镇的街上, 你倒在雪地里,是逃出来的?”袁铭问道。 韩晓霜点点头:“在那前一天, 村里举办了祭祀,选中了我,将要在今年的春节把我献给神女,我很害怕,趁着爹娘不注意,逃了出来。” “既然是哈南村的事,你为什么说和我夫郎有关?” “我没有骗你!”韩晓霜急急为自己辩解:“那天我听到传教士们谈话,他们现在已经是村里的祭司了。他们说,那些被夫君厌弃的女人都是不祥之人, 是被神女抛弃的信徒,您夫郎救她们是违背神的旨意。” 袁铭没忍住笑了出来,但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刁民!” 韩晓霜垂下了头:“我不想回去, 更不想变成祭品。” 袁铭半天没说话, 杨涛不禁有些急了, 殷切的看着他:“袁铭, 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 这次能不能求你帮帮她?以后只要是你需要我的地方,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 袁铭没有直接回答行或不行, 看向韩晓霜:“你想怎么做?” “我知道袁公子很忙,我只希望您能帮我在镇守面前说说话, 求他派衙役去村里彻查。”韩晓霜说道:“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哪里能找到证据。” 袁铭不禁高看了她一眼。 遇到一个必死的局面,韩晓霜不仅没有认命,勇敢跑了出来,站在他面前说话有理有据,连后路也都想好了。 “我可以带你去找镇守大人。”袁铭道。 韩晓霜脸上露出狂喜,又跪了下来。 “袁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愿意结草衔环相报。” 杨涛也跪在了她旁边,对着袁铭傻笑。 “先别急着高兴,我是见过镇守大人几次,但他愿不愿意出手,全看你的本事。” 韩晓霜连连点头。 他们相继从会客厅出来,迎面对上了几双好奇的眼睛。 “夫君,你们进去说什么了?”季清月走上前,来到袁铭身边,问道。 袁铭在他头上摸了摸,解释道:“这位韩姑娘遇到一点麻烦,想通过我联系到镇守大人。” 说完他看向了杨家其他人。 “哈南村的事,杨叔杨婶知道吗?” 杨大礼和李清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也是刚知道,是我们的错,没有提前跟你说一声,就贸然带她过来,是我考虑不周。” 袁铭哪里不知道,杨家人都是热心肠,听到韩晓霜的遭遇,肯定忍不住想帮她,更不要说自己的儿子还对人家姑娘有别的心思。 “没事的,我不是要怪你们的意思。” 唯有杨超一人懵懵的,挠了挠头:“什么事啊?怎么好像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袁铭挑了挑眉:“让杨大哥给你说吧。” 杨涛点点头,拉着自己的傻弟弟去了旁边的角落里。 “好了,好了,既然都说清楚了,那就吃饭吧。”季清月眨了眨眼睛。 “好!” 宋燕招呼着大家去厨房端菜端饭,很快就在会客厅里摆了满满一桌。 看到这么多好吃的,李清娥嘴角扬起,这是袁铭看重他们的表现,嘴里抱怨道:“怎么做了这么多,要是吃不完岂不是浪费了?” “只是种类多,分量都挺少的,好几个大老爷们,肯定吃的完!”季清月说道。 袁铭特意去买了壶酒,倒的第一杯推到了杨大礼面前:“我阿娘一个人在村里无亲无故,多亏了杨叔处处帮忙,这杯我敬您!” 杨大礼笑得脸都涨红了,结果这杯酒,说道:“邻居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我早就说过你这孩子有前途,以后杨涛和杨超还得仰仗你!” “一定!” 杨大礼仰头喝下酒,咂咂嘴:“好酒好酒!味道就是不一样!” 李清娥嗔怪道:“喝慢点。” “对对对,好酒就得慢慢品,我吃菜,尝尝月哥儿的手艺!” 季清月俏皮的笑了笑:“杨叔能尝出来哪道菜是我做的吗?” 杨大礼盯着满桌的菜,有些犯难。 杨超道:“这样,你猜对一个,就让你喝一杯酒。” 杨大礼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跃跃欲试。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都是杨大礼和杨超两父子在扯皮,餐桌上难得的热闹融洽。 袁铭凑在季清月耳边,轻声道:“要是我能猜对,夫郎会给我奖励什么?” 他喝了口酒,呼出的热气中夹杂着酒味,喷涌在季清月的耳廓,让他感觉有些熏熏然。 小夫郎的脖子有些红了,此时跟他们处于同一房间的还有很多人,怕别人看出来什么,顿时有些急了,轻轻推了一下袁铭的手臂。 他的力道不足以推动袁铭,但袁铭顺着他的力道离得远了,毕竟要是小夫郎真的恼了就得不偿失了。 吃完饭,袁铭带着他们在院子里走了走。 每间屋子里都烧着地龙,暖烘烘的,穿着厚厚的袍子就觉得热得慌。 脱下外袍,杨大礼感叹道:“还是镇上住着舒服。” “杨二哥面馆的生意很不错,相信要不了几年就能在镇上买房。”袁铭说了句恭维的话。 杨大礼玩笑道:“我可不指望他们,他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让我们两个老的操心,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众人皆笑。 赶在天黑之前,他们就离开了。 袁铭和季清月来到了新房的卧室,躺在有之前两倍大的床上,季清月舒服的眯了眯眼。 “真好!” 袁铭在他旁边躺下,亲了亲他的额头:“以后会更好的。” 季清月笑着,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对了,夫君还没说韩姑娘找你做什么?” 袁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全都说了出来,包括韩晓霜说得可能对季清月不利的话。 季清月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需要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说完,他就看到季清月的眼尾红了一块。 “他们怎么这么坏!那些被夫君抛弃欺负的女子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说她们是被神女放弃的不祥之人,这不是要她们的命吗!” 袁铭抱住他,轻声安慰:“幸好韩晓霜很清醒,我相信她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夫君马上就要考试了,不该因为这些事情受到打扰 。”季清月担忧的抬起头。 袁铭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哈南村的事我并不打算参与,韩晓霜说只需带她见到镇守,其余的就让她自己去解决。 况且……袁铭眯了眯眼。 上辈子十多年时间在翰林院,后来分配到阅卷组,见过的科举试题大大小小不少于几百份,关于如何答出一份让考官满意的试卷,他了如指掌。 第二天上午的课上完,袁铭走出学堂,就看到了树下杨涛的牛车。 “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吗?”袁铭问道。 杨涛苦笑:“早上就来了,哈南村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已经带人去村里找韩姑娘了,我们赶紧走了条小路,先来镇上躲躲。” 袁铭走上牛车,没有进车棚里,坐在了杨涛旁边:“快走吧,去镇衙。” “麻烦袁公子了。”韩晓霜靠在车棚的小窗口,真诚的说道。 “我只能保证让你见到镇守,别的就靠你自己了。” “我明白!” 袁铭午休时间有限,牛车一路疾驰,很快来到了镇衙大门口。 两个衙役守在门口,腰间挂着刀,小跑过来,厉声喝道:“干什么的!这里不能停车,击鼓鸣冤去前面公堂。” 第063章 恶意满满 听到这话, 车棚里的韩晓霜有些急了。 击鼓鸣冤当然可以,但问题是她等不起。按照规定,击鼓的同时递交诉状, 进入排队,镇守每日处理五六个案子, 但击鼓的人很多,有时候一天下来能有十几个。 袁铭道:“别急。” 他的声音沉静有力, 带着一股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韩晓霜顿时冷静下来,希冀的看着他。 袁铭走下马车,对着两名衙役抱拳:“在下袁铭,是方圆学堂的学生。之前帮大人办事,大人曾许诺随时可以找他,不知二位能否通报一声?”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在这等着,我进去通报。” 虽然还是不让他们进去, 但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不一会儿,衙役跑了回来。 他在同伴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接着就打开了旁边的侧门, 可以供牛车出入。 “袁公子, 大人在会客厅等您。”衙役恭敬说道。 袁铭对他们再次抱拳:“多谢官爷。” 袁铭回到牛车旁边, 对他们点点头, 再次跳了上去。 走过侧门, 衙役关门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 “他就是袁铭?传说中十分得庸王青睐!” “可不是嘛, 听说咱们大人都办不到的事,袁公子在庸王跟前几句话就妥了。” “嘶, 以后可得注意点,不能把人挡在门外了……” 听不到他们说话了,但这几句就足以让杨涛和韩晓霜震惊。 “庸王?袁铭你这么厉害!竟然能在王爷跟前说上话!”杨涛兴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袁铭不动声色:“只是给王爷干过活,都是镇守愿意给我机会,算不了什么。” 一个小厮跑到他们面前拦下了牛车,几人下了车。 杨涛要跟着小厮去安置牛车,走之前有些不放心的看向韩晓霜。 可惜韩晓霜此时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接下来要打的一场硬仗上面,并没有注意到他。 杨涛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架着牛车走了。 他们下车的地方就在会客厅前面的路上,走了没几步就到了。 进门之前,袁铭回头看了韩晓霜一眼,低声说道:“大人政务繁忙,但是十分关心百姓和谐,惦记一方安定,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如实说出来,让大人相信他们是不稳定因素,相信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说完,他就抬脚走进来会客厅的大门。 韩晓霜微怔,很快眼睛就亮了起来,袁公子是在提点她! 虽然她做好了准备,但第一次直面镇守还是心里没底。 有了袁铭刚才那番话,她忽然就有了底气。 深吸一口气,韩晓霜提起裙摆,走进门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民女有冤,求大人做主。” 从进门到出门,袁铭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他有正当理由——学堂马上就要上课了。 还能听到会客厅里韩晓霜坚定哭诉的声音,袁铭脚步未停。 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至于结果如何,都和他没有关系。 至于他的小夫郎……袁铭眼中氤氲着杀气,但愿他们的手不要伸的太长了。 匆匆几天过去,又到了休沐的时间,这次顺带着放年假,共有半个月时间不用上学。 袁铭早就和季清月说过今晚要在外头吃,下课后就带着季清月来到了镇上最大的酒楼。 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一起来。 最近酒楼里生意特别好,菜上得很慢,等待的时间里,两人就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季清月在说。 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正是新刊发的十日易读。 季清月说起金哥就有些滔滔不绝,说完他的书又开始说他的人。 “听说金哥身高八尺,壮而不胖,面容极为英俊,早已看破了情情爱爱,一心只扑在写话本上。” 听到前半句,袁铭还有些紧张,到后面,嘴角一抽。 “有人见过金哥?” 季清月迟疑着点点头:“我有个朋友是在青山书店隔壁开成衣店的,她说金哥供稿给书店,就肯定会常去店里,每月固定去三四次的最可疑。” 袁铭:“!” “那她发现什么了吗?” 季清月摇摇头,一些丧气:“云娘,就是成衣店老板,她说这个月频繁去书店的都是学堂的学生,剩下的就都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金哥。” 袁铭骤然松了口气:“金哥能写出这么好的书,肯定阅历丰富,年纪不会太小,而且家境也不差,说不定就是让小厮代为转交。” 季清月拧起眉。 “这么说也有道理……” 袁铭问道:“既然云娘都不知道哪个是金哥,为什么会那么传?” “金哥是我们共同的偶像!”季清月仰起脸:“就算长得不好看,在我们心里的形象也是完美的。能写出那些文字的人肯定超然物外,绝对不会心系于某一个人。” 袁铭:“……” 他捂着脸,对季清月说道:“菜上来了,先吃饭吧。” 季清月应了一声,将这本书小心翼翼放在旁边的凳子上,然后拿起筷子。 旁边的袁铭夹着菜送到了他嘴边:“回锅肉炒的刚刚好,你尝尝。” 季清月张开嘴。 袁铭持续给他投喂,一直到吃完这顿饭,总算没有再提起金哥。 喝的茶水有些多,离开酒楼之前,袁铭去了一趟茅房。 蹲在井边洗手的时候,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好从后面的客房出来,身后带着两个书童。 一个书童手里拿着折扇给他扇风,另一人谄媚的跟在身边。 “公子,我已经查清楚了,方圆学堂里有可能拿第一的就两个,一个叫袁铭另一个叫赵玉成。” 骤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袁铭的眸光一厉,侧了侧身,让自己躲在了阴影里。 华衣公子和书童们都没看见他,还在自顾自说着话。 “袁铭就是个乡下小子,不足为惧,赵玉成是镇衙幕友的儿子,听说镇守有意将女儿嫁给他。” 华服公子笑了笑:“可不能小看乡下小子,这两个人都不能大意。” “公子,您确定要这么做吗?”举着扇子的书童脸上布满了惊慌:“老爷让您回来只是熟悉一个考场,要是被他知道提前联系别的学生还试图……他肯定会生气的?” 华服公子骤然停了下来,一甩手将他手里的扇子打飞,愤怒道:“老爷老爷,整天念叨着老爷,你到底是我的书童还是老爷的眼线?” 书童被吓傻了,连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公子!我只是担心您,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老爷的眼线,求公子明查!” 华服公子的脸扭曲着,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显得十分可怖。 “本公子警告你最后一次,要是再让我听到这些话,我就给我滚!” 说完,一脚将书童踢翻在地,扬长而去。 书童捂着腹部在地上打滚,疼得起都起不来,眼泪唰唰直流。 袁铭在旁边看着,眉头紧皱。 书童呻吟了好一会儿,艰难站起来,捡起扇子,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 直到他走进酒楼大厅,袁铭才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第064章 救人 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季清月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看到袁铭,他噌的一下站起来,跑了两小步抓住了袁铭的袖子, 有些后怕的捂住了胸口。 “夫君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袁铭牵着他往回走, 嘴角微微勾起:“看到几只小老鼠商量着偷米吃,我觉得有趣就多瞧了一会儿。” 季清月呆了呆:“老鼠?酒楼后院竟然有老鼠!我以前怎么没看到过?” “看见那种脏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袁铭岔开话题:“吃饱了吗?我们去市场买些东西带回村里去。” “吃饱了, 那就走吧。” 结了账,从酒楼大厅里走过的时候,正好从刚才那三个人的桌子旁经过,眼神完全没有落到他们身上,他们也没注意到袁铭。 两人去了菜市场,买了许多肉,有生的有熟的,足有十几斤,他们三个人能吃十多天。除此之外, 袁铭又去甜品铺子买了些糕点、糖果,马上就要过年了,摆在盘子里更有年味。 在袁铭的记忆里, 那些和曹氏两个人度过的春节都是索然无味的, 他们没有亲戚, 能走动的朋友也没几个, 袁铭耐得住寂寞倒是不羡慕别人家热闹, 但是今年有小夫郎在,而且不缺钱, 没道理继续清苦下去。 买了一大堆,他们也懒得带回去了, 直接叫了个马车,顺路回家收拾了些御寒的衣物,赶在天黑之前离开了十方镇。 今天没下雪,晚上的空气却还是冷得刺骨,不过马车里十分温暖。 袁铭特意租的是保温马车,四面车壁上都贴了厚厚的皮毛,再大的风也吹不进来,怀里报个汤婆子,就跟在家里一样暖和。 季清月吃完饭就有些困了,这时候更是昏昏欲睡,索性靠在袁铭肩膀上打盹。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突然刹停,只听到车夫高声吁马的时候,还好袁铭眼疾手快扶住了座椅,才得以避免和车壁来个亲密接触。 季清月被惊醒了,瞪着眼睛,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袁铭眉头微皱。 十方镇的治安一向很好,从来没听说有闹匪患,但袁铭的心还是忍不住提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他没有开车门,问车夫道。 车夫道:“前面地上有个人,差点就撞上了,公子要下来看看吗?” 袁铭一听没什么危险,骤然松了口气,安抚好季清月,让他好好待在车里,随后打开了车门。 地上厚厚的积雪,有的已经结成了冰,走在上面又滑又冷,稍有不慎就要摔跤。 车夫跟着袁铭下了车,来到了前面那一坨阴影跟前。 确实是个人躺在地上,而且是个小孩,约莫十一二岁。 车夫伸手在小孩鼻尖试探了一下,转头对袁铭说道:“还有气,不过……” 他不说袁铭也知道,天寒地冻的,这小孩晕倒在这里,就算运气好不会被马车压到,也会冻死。 车夫没有多说什么,安静看着袁铭。 季清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夫君,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晕倒在地上了吗?” 闻言,袁铭想也没想就把几乎冻僵的小孩抱了起来,一边往回走一边答道:“是个小男孩,已经冻晕过去了。” 季清月帮忙将门帘掀开,袁铭和车夫合力把小孩搬进了马车里。 袁铭蹙起眉:“这里离镇上有点远,看来我们要先把这个可怜的孩子带回去了。” 季清月垂头,伸手将小孩额头上黏连的发丝捋顺,接着惊呼一声:“竟然是林哥儿!” 袁铭有些意外:“这是个哥儿?清清你怎么认识?” “他叫林布,是村里秦莲心家的哥儿,还住在村里的时候,我跟着阿娘在院子里种菜,就是这个小哥儿送了菜种子过来,我见过一次。” 袁铭怔了怔,林布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过,但是秦莲心却一点也不陌生。 西北战争爆发后,朝廷在全国各地征兵,去往九死一生的战场对有些人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是艰难往上爬的机遇。 上观村就因此出了一位将军,雄韬伟略,英勇无双,名叫林强。 袁铭之所以对秦莲心有印象,是因为她就是林强的母亲,林强凯旋受封之时,特意向皇上请旨,为自己的母亲求来了诰命,其至纯至孝感动了皇上,也让全国上下为之动容。 眼前这个小哥儿,难道是林强的兄弟? 袁铭想了想,对季清月说道:“既然是村里人,我们就直接把人带去家里吧。” 季清月正有此意,将两个多余的汤婆子都放在小哥儿怀里。 马车里很温暖,小哥儿虽然一直没醒,但是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起来。 上观村的路比较平坦,马车直接来到了袁铭家门口。 曹氏知道他们两个今天要回来,早就在家门口等着了。 马车停下,袁铭却没急着进门,问曹氏:“秦莲心家在哪里?” 曹氏愣了愣,随着袁铭来到马车上,看到里面躺着的人很快了然,指挥着车夫往村里更深处。 幸亏是冬天,而且天气已经晚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不然肯定会招来一群围观者。 和袁铭想象中不同,秦家的院子十分大,外墙建造的很高而且结实,但从外面看,绝对不会想到是一个寡妇的家。 不过秦莲心的儿子林强是个有本事的,能建造这样的屋子也很正常。 袁铭和季清月扶着昏迷的林布,曹氏敲了敲大门。 很快,院子里就亮起了灯,好像是有人在等着他们一样。 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谁啊?” 曹氏应了声:“我是曹薇,你家林布晕倒在路上了,我儿子路过的时候正好碰见,快带他进去热热身子。” 一同噼里啪啦的动静之后,大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脸色苍白,明显身体十分孱弱的妇人。 看到昏迷不醒的林布,秦莲心立马就慌了,伸手要去摸自己的儿子。 袁铭侧了侧身,沉声道:“秦嫂子,他还没醒,我们帮你扶进去。” 秦莲心连连点头,把门开到了最大。 把人扶进房间之后,袁铭就立刻退了出来,和季清月先回了家,马车还在门口等着他们。 将行李大致放在合适的地方,没多久,曹氏也回来了。 她进来就叹气。 季清月问道:“林布醒了吗?” 曹氏摇头:“没呢,徐仁昌去看过了,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冻坏了,莲心本来就是个可怜人,还好小哥儿没事,不然她怎么活得下去?” 关于秦莲心家里的事,村里就没人不知道的,曹氏说起来就有些滔滔不绝。 一边说一边把热在灶头的饭菜端了出来。 袁铭和季清月已经吃过了,但还是陪着曹氏吃了一点,顺便听她讲秦莲心的故事。 秦莲心不是本村人,是闹饥荒的时候分到上观村的灾民,无亲无故一个女人,生活得很艰难,但是她又是幸运的。 因为村里最有本事的猎户看上了他。 猎户有些拳脚功夫,除了上山打猎,还会帮镇上的镖局送镖,两人成婚之后,感情非常好。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老天却给了她重重一击,一次送镖的途中,猎户遇到了山匪,一行人全部尸骨无存。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韩怀仁还算宽厚,依照约定给了秦莲心一大笔赔偿款。 人都没了,有钱有什么用? 秦莲心本想随猎户一道死了算了,却在这个时候发现怀有身孕,当时很多人都去给秦莲心宽心,曹氏也是其中之一。 第065章 交个朋友 孤儿寡母两个生活, 最怕的就是有人心术不正占便宜,所幸猎户和秦莲心都没有亲戚,某种程度上避免了很多麻烦。 拿着一大笔钱, 家里又没有男人,秦莲心咬牙将钱全部花出去, 建成了现在这所围墙高于一般人家的院子,靠着自己的双手, 用微薄的收入将孩子养大。 曹氏说道:“刚才莲心说,这几年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徐仁昌看不了,林布便想给她找更好的大夫,所以才每日去镇上干活,今日回来的晚了些,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听到这里,袁铭眉头一皱。 房子是用赔偿金建的,丈夫早就死了, 秦莲心只有林布一个孩子,那个为她求来诰命的儿子呢? 袁铭想到了,状似无意地问道:“阿娘可还记得, 林布的爹, 也就是那个猎户, 叫什么名字?” “这有什么不记得的, 叫林强。”曹氏随口说道。 袁铭瞳孔一缩, 但是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林强早就死了,林布用自己父亲的名字假扮成男子上了战场, 最后成为了大周朝的护国将军。 袁铭不禁产生了几分敬佩之情。 “林布和他娘都是可怜人,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季清月由衷道。 袁铭点点头:“肯定会的。” 不仅是安慰季清月, 一代强将怎么可能被这点小事就打倒。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一顿饭吃完,就彻底放在了脑后。 …… 十方镇,赵府。 赵玉成端起茶杯,挡住了来自对面的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一刻钟前,这位自称是薛青阳的男人带着书童登门,说是参与本次童生试的学生,非要见他一面,门房通报之后,赵玉成就将人带进了自己的院子。 这位来自文州府的贵公子,全身上下穿戴得金光闪闪,一进门就开始对他的院子指指点点,话里话外都在贬低他这里寒酸。 坐下之后,他挑剔的目光就落在了赵玉成身上,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依然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薛公子,不知您登门拜访,到底所为何事?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就恕我不奉陪了。”赵玉成神情冷淡的说道。 薛青阳笑了笑:“是我失礼了,忘记跟赵公子做介绍。” 说着他瞥了一眼书童。 两个书童都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人迅速往前一步,鼻孔朝天:“我们家公子是文州府薛氏的独子,薛是薛氏珠宝行的薛,祖籍十方镇,来年要在十方镇参加童生试,公子打听到您是十方镇最有学识的学生,特意前来拜访,就当提前交个朋友,以后科举路上也好互相照应。” 说的是来交朋友的,但看他的神情态度,好像薛青阳来见赵玉成就是屈尊降贵,而赵玉成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明显这段话是提前准备好的,跟吟诵一样摇摆着脑袋说完,挺着胸膛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位书童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安静地垂着头,额头上有些青紫的伤痕。 如果袁铭在这里的话,肯定会认出来他就是那天在酒楼后院看到的,替华服公子扇扇子,接着被踢到地上的小可怜。 薛青阳施恩一般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皱起眉:“不知是你们这里的茶叶不好,还是水质有问题,喝着总有一种涩味,十分不习惯。” 赵玉成抽了抽嘴角。 文州府的薛家他是知道的,薛老爷极有商业头脑,眼光独到,再加上年轻时游历各地广交好友,所以总能搜集到新鲜珠宝样式,短短二十年就把店铺开到了文州府,成为州府数一数二的富商。 只是没想到,薛老爷那般有沟壑的人,竟生出了这样的儿子。 赵玉成暗自腹诽,面上丝毫不显。 “薛公子说笑了,在下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童生试能不能过还不一定,那能有此殊荣成为您的朋友。” 薛青阳闻言看了他一眼:“可你是十方镇学堂读书最好的。” “非也,学堂外墙上就挂着今年考试的名次,而且一次考试代表不了什么,比我学习好的人有的是。”赵玉成说道。 薛青阳看向书童:“去学堂看看。” 这次的活一看就吃力不讨好,方才声情并茂的书童不说话了,另一人只好站出来:“我这就去。” “先别急。”赵玉成叫住了书童,对薛青阳说道:“布告就挂在那里不会跑,但今日有十方镇水上狮节目表演,却是一年一次,要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薛公子不如先去江边。” 薛青阳一听果然来了兴趣,这次他之所以这么积极来十方镇,一方面是为了摆脱父亲的管制,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水上狮表演。 “怎么今日就开始了,不是春节期间才开始吗?”按照惯例,从大年二十八到正月初五,整整七天,每天都是不一样的表演,热闹非常。 “薛公子有所不知,春节期间的叫舞大狮,今天是舞小狮,由本地年轻小子表演,前去观赏游玩的也大都是未婚男女,名曰舞狮实则是相亲会。” 听他这么说,薛青阳更感兴趣了。 “好!那本公子今日就去瞧瞧小狮子!”他拍案而起,转头看向赵玉成:“赵公子不随我一起去吗?” 赵玉成歉意一笑:“我就不去了,早已定下婚约,去那样的场合不太合适。” 薛青阳闻言不再管他,连忙带着两个书童走了。 等他们不见了身影,赵玉成骤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收敛,只剩下满满的冷意。 管家进来说道:“少爷,老爷请您去书房。” 赵玉成点点头,余光瞥了一眼薛青阳坐过的地方,眸光暗了暗。 文州府薛家的公子,在十方镇参加考试,若是考得好,政绩依然算在镇守头上。 当初父亲让他交好袁铭,如今又要轮到薛青阳了吗? 镇上发生的事袁铭一概不知,此时他正和自家夫郎享受愉快的田园时光。 起因是今天早上杨涛带了一篮子新鲜蔬菜过来。 霜打雪盖之后,袁铭家小院里的蔬菜所剩无几,只有几颗大白菜和萝卜还在顽强活着。 袁铭费了好大力气拔了最大的那棵萝卜,打算做个萝卜汤给夫郎喝,结果一刀切开,里面都已经变成了絮状,夹杂着细碎的冰渣子。 最后萝卜汤没喝成,袁铭只做了个鸡蛋汤。 吃完早饭他去外面扔坏掉的萝卜,碰到了杨涛。 杨涛家地多,为了给镇上的面馆提供材料,特意多种了一亩地的蔬菜,家里的菜多的吃不完,二话不说就提了一篮子给他。 除了地里的蔬菜,还有冬笋。 上官村后山有一大片竹林,这个季节冬笋才刚冒出来,细细长长的一条,又脆又嫩。 袁铭把杨涛送来的冬笋都剥了,和腊月炒在一起,季清月和曹氏就爱吃。 下午闲着没事,季清月就萌生了去竹林里挖笋的念头。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路上遇到不少人去地里,或者跟他们一样挎着篮子去挖笋。 竹林外围都是小孩子,村里人默认将安全的地方留给小孩,袁铭和季清月也不好跟小孩子抢,默默走进了竹林深处。 冬笋藏在积雪之下,很考验眼力。 袁铭虽然在上观村住了十几年,但从来没有挖过冬笋,一到地里就有些昏头,还不如季清月。 就在他弯着腰睁大眼睛努力在树根处寻找的时候,季清月那边已经响起了挥锄头的声音。 袁铭循声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地里冒出来的小小笋尖,提醒道:“轻点挖,小心一点别弄断了……” 第066章 挖笋 一句话还没说完, 季清月手上稍稍用力,一棵还算圆润的笋就出了土。 季清月捡起笋,拿在手里晃晃:“夫君, 我挖到了!” 袁铭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干巴巴夸了他两句, 就继续低下头寻找。 事实证明,在挖笋这件事情上, 季清月确实比他更有天赋,他好不容易挖出来一棵的时候,季清月的篮子里已经横七竖八装了好几个。 袁铭不甘落后,挖得更加起劲。 两人你追我赶,收获颇丰,半个下午的时间,就挖了满满一篮子。 袁铭颠了颠篮子的重量,觉得差不多了,再多下山的时候就比较吃力了。 “清清, 我们该回去了,挖的够多了,能吃好几天。” 季清月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从来没干过农活, 对他来说, 挖笋根本就不是干活而是玩耍。 “好吧。” 他直起腰, 转过身看了看, 顿时呆住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走到了竹林深处,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竹子, 一个人都没看到。 “夫君,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按理说袁铭是上观村人, 应该是很熟悉山路才对,但事情并非如此。 他蹙起眉:“大概知道,你牵着我的手,我们慢慢往回走。”只要走到有人的地方,就不怕迷路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来的时候是追着竹笋来的,没怎么注意走的是哪个方向,到了回去的时候就犯了难。 季清月面露苦色:“我们今晚不会要在林子里过夜了吧?” 袁铭摇摇头,这片林子是完全野生的,里头什么动物都有,晚上非常不安全,而且他们不回去,曹氏肯定着急。 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走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袁铭当机立断,带着袁铭往口哨响起的方向跑去。 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人,只有三条凶狠的猎狗,前腿微弯,做足了防御姿态,好像袁铭和季清月一旦有什么异动,他们就会迅速暴起。 袁铭让季清月躲在自己身后,盯着为首的那只猎狗,慢慢的往前走,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大黄!给我过来!”随着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三条大狗纷纷叫唤起来,不再盯着袁铭他们,反而往他们身后跑去。 袁铭和季清月也跟着转身,站在那是的一个清瘦的少年,三条狗都乖乖的蹲坐在他周围。 少年挨个摸了摸它们的头,藏在大狗身后的尾巴愉快的甩来甩去,丝毫不见刚才针对他们事凶狠的样子。 安抚好了自己的狗,少年对他们抱歉的说道:“这是我养的狗,好像吓到你们了,实在不好意思,你们没有受伤吧?” 季清月从袁铭身后探出头,看清楚少年的脸的那一刻,惊讶的喊道:“林布!” 林布愣了愣,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脸,随后试探性问道:”是袁铭哥和嫂夫郎吗?” 季清月点点头,走到了袁铭前面:“昨晚我们才见过的,不过你一直没醒,可能不知道。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就上山了?身体全好了吗?” 谁知林布竟然直挺挺对着他们跪了下去,季清月吓了一大跳:“你这是做什么?” “阿娘都告诉我了,昨天要不是遇到了你们被你们所救,恐怕我已经冻死在路上了。”林布清秀的脸上满是后怕:“要是我死了,阿娘也活不成,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于心。” 季清月连忙把他拉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只是顺手把你带了回来而已,我们也没做什么。” 林布却很固执:“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保证以后只要是你们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季清月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下来,林布这才露出笑容。 袁铭在旁边看着并未出声,在场三个人中只有他知道林布一诺何止价值千金,他可是未来的大将军! 听说他们迷路了,林布拍拍胸脯说一定能带他们出去。 回去的路上,季清月和林布一直在聊天,袁铭安静的听着。 林布并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但是骨子里带着父亲的英勇豪迈,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带着猎狗独自上山打猎,这片山头无主,自然就是他经常造访的地方。 林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前段时间在镇上做短工,没时间上山,今天刚放了几个陷阱,没有猎物,不然的话就给你们一些了。” “好啊,等你下次打到了猎物就来找我,我给你做好吃的。”季清月说道。 他没有拒绝小哥儿的好意,反正家里存着的食物很多,分给他一些就是了。 三条大狗在前面带路,在密林里拐了几个弯,终于来到了他们熟悉的地方。 季清月狠狠地松了口气,转头对袁铭说道:“还好碰到了林哥儿,不然我们肯定出不来。” 袁铭点点头:“多亏了林哥儿。” 林布的脸微红,嘿嘿笑了两声:“因为我常来对这里熟悉而已,要是在镇上,恐怕迷路的人就是我了。” 来到山下,他们要走的方向都不同了,很快在路口分开。 和林布告别之后,季清月自然而然牵上了袁铭的手。 袁铭瞥他一眼,酸气直冒:“我还以为清清要跟人家回去。” 季清月笑着打他:“别闹。” 一大篮子冬笋,剥完皮只剩下一半不到,当天就炖了一锅排骨汤,两个认出了大力,都吃得十分满足。 村里孩子的童年晚上,总是充满了大人围炉闲聊的声音。 现在自己成了大人,偶然也会参与其中。 比如今天晚上,李清娥来家里找曹氏聊天,季清月也跟着坐了下来,虽然很多时候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安静听着。 聊了一会儿,李清娥看向了季清月。 “哈南村的事情了了,韩晓霜就在我家里,说有话要和袁铭说。” 她说得有些为难,袁铭是有夫之夫,韩晓霜是单身女子,他们两个单独说话,怎么看怎么别扭。 季清月却好像没感觉到她的为难,不假思索的点头:“好啊。” 一刻钟后,袁铭的书房里。 袁铭,季清月和韩晓霜面面相觑。 季清月无辜眨眼:“难道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当然没有。”袁铭抓住了他的手。 韩晓霜看着他们,试探性问道:“袁公子把那件事情告诉夫郎了吗?” 袁铭点点头:“没什么不能说的。”意识到韩晓霜强调的是什么,他继续道:“那些人想伤害清清,我更不能瞒着他,只有知道危险,他才能警惕起来,更好的自保。” 韩晓霜笑了出来:“袁公子说得对,您夫郎有自保的能力。” 第067章 邀请 韩晓霜看着袁铭, 眼里满是感激,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跪。 “哈南村的传教士都被抓起来了,我的噩梦结束了。”韩晓霜笑着, 脸上的表情十分放松。 袁铭没有因此露出过多的情绪,只是微微一笑, 说道:“恭喜。” 季清月长舒了一口气,背靠在椅子上, 说道:“太好了,像他们这样的邪教组织就应该被取缔,如果是真的神女,应该会;怜悯众生才对,怎么可能伤害那些无辜又弱小的女子。” “夫郎说得对。”刚才还没有什么反应的袁铭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用一种比较夸张的语气附和季清月的话。 季清月回以微笑,明明两人什么都没说,空气中便弥漫着不一样气息,让屋里的第三个人——韩晓霜十分不自在。 韩晓霜清了清嗓子, 没忘了自己今天来这里更重要的目的。 “村里那些女孩根本就不是神女挑中的,而是被那伙禽兽带到了偏僻的林中山洞,如同饲养牲畜一样, 日复一日遭受折磨和羞辱, 我们找到她们的时候, 大多数已经死于非命, 少数活着的也都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这段话她说的极为艰难, 几乎是一字一顿。 袁铭和季清月都知道原因——她的亲姐姐就在其中,而且要不是及时捣毁了贼窝, 她也会遭遇同样的痛苦。 韩晓霜深吸一口气,对他们说道:“经过村里人商议之后, 我们决定在三日后举办一次大型的葬礼,给她们所有死去的人,袁公子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我们都希望你能来参加。” 袁铭没有立刻说行也没说不行,疑惑问道:“整件事清里我其实并没有起到很大作用,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功劳,按理说哈南村的其他人不应该知道我才对,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韩晓霜摇头:“我什么都没说,那日镇守大人亲自去了村里,是他提到了袁公子。” 她说提到其实非常含蓄了,查明哈南村的传教士确属邪教,并且一直在利用村里人为自己谋私利之后,镇守就带人一众衙役直捣黄龙,将他们的住处团团包围,当着全村人的面将其逮捕。 镇守抓住人之后,便将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了村里人,尤其提到了袁铭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本官政务繁忙长居镇中,在体察吗民情方面做得确实不够,愧对朝廷的栽培,愧对百姓的信任,哈南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已有数年,本官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要不是袁铭,本官还会继续蒙在鼓里。”他低下头,片刻后,用极为认真严肃的语气说道:“因此,本官决定设立村民办事处,每村一位,由全村人共同推举,定时向本官报告村里的异常情况,让本官了解村民的需求!” 这番慷慨陈词叫全村人激动不已,跪地高呼大人英明。 韩晓霜说完,看向了袁铭:“村长邀请你参加仪式,其实就是想趁机请你帮我们选出一位负责人。” 袁铭不解:“为何让我选?按照镇守的意思,哈南村的代表人应当由全村人共同选出,这样才能服众,而我甚至都不是哈南村的人,仅仅是因为镇守提到了我?那实在是太荒谬了。” “并非如此。”韩晓霜道:“这是村长和几位族□□同商议之后得出的结论,并且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见袁铭的眉头皱的更深,韩晓霜解释道:“这次的事对我们是个重大的的打击,族老们自以为是为了大家好结果害了那么多人,还让哈南村成为整个十方镇的笑话。” 说到这里,韩晓霜苦笑了一下:“我们都不信任自己了。” 袁铭懂了,哈南村的遭遇一方面是因为传教士们骗术了得,另一方面也归咎于自己人愚昧无知,无法分辨是非善恶,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沉吟片刻,袁铭回道:“好,我会去的。” 韩晓霜长长的送了口气,连连道谢。 要是自己说不动,村里人不会善罢甘休,甚至村长可能会亲自来找袁铭,韩晓霜担心因此反倒让袁铭对他们心生不满。 韩晓霜没有多留,很快就走了。 季清月有些疑惑:“夫君真要去替他们选代表?你一点都不了解他们,万一选错了,到时候他们再怪你怎么办?” 袁铭挑起眉,小夫郎终于知道人心险恶,学会为自己考虑了。 “放心吧,我没有给别人做管家的爱好,至于我要怎么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 季清月鼓了鼓脸颊,没有再问。 韩晓霜来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袁铭拒绝不过只能收下。 满满一背篓的礼物,有吃的有用的,腊鸡腊鸭和各种晒干的山珍占大多数,明显是许多人家凑到一起的。 曹氏心软,刚听到哈南村女子的遭遇就红了眼睛,看到这些东西又忍不住鼻子泛酸。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只是大多数时候愚昧无知,连自己做的事是坏的都不知道。 背篓最底下是一个鼓囊的大包,季清月使了很大劲,拿到手上的时候却感觉比较轻。 他捏了捏软乎乎的大包,一边解开带子一边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曹氏抬眼,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之后,顿时喜上眉梢。 “竟然是棉花!” 她从包里捏出来一团,指腹来回抚摸,棉丝又细又软,晒得很干,一看就是今年新摘的。 “棉花?”季清月也拿出来一团,放在鼻尖轻嗅:“原来填充在袄子的棉花就长这样,我还是第一次见!” 曹氏笑着说:“这可是好东西,这么大一包,足够做两套袄子了,新棉肯定暖和!” 袁铭道:“前几年官府按照十方镇各个村地质条件因地制宜,发展了许多经济作物,看来哈南村的就是棉花。” 棉花适合生长在北方的沙地,要求高温干燥,因为离得远,他们这里的棉花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一些人做一件棉花袄子就要穿几十年,当然这都是条件很好的了,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穿不上棉衣。 曹氏动作很快,迅速回屋找布料去了,还不忘了喊上季清月。 “月哥儿跟我一起来,看看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我先给你做!” 袁铭知道她不舍得买成衣,特意多买了几匹布,当时她还觉得浪费败家,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曹氏打开大衣柜,对着季清月如数家珍。 其实这些布就是季清月挑的,不过他没扫兴,顺着曹氏的话选了色彩比较鲜艳的一种。 选好布,曹氏就找出针线篮子去了隔壁,做棉袄这种大事她必须跟好姐妹商量商量才行。 季清月被推了出来,满脸茫然。 袁铭站在屋檐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季清月鼓了鼓脸,语气中满是炫耀:“夫君笑什么笑,刚才阿娘可说了,第一件是做给我穿的。” “好好好,我家清清懂事又可爱,我早就不是阿娘心里的小棉袄了。” 季清月嘻嘻笑着,扑到了袁铭怀里。 曹氏来到隔壁,正好遇上了打算出门找她的李清娥。 看到对方手上的针线篮子,她们相视一笑。 两人坐在炉子旁边,拿着煤炭块在碎布上描衣服样子。 “你觉得晓霜这孩子怎么样?” 曹氏头都没抬:“长得不错,勇敢大气,就是性子太强太有主见,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去争取。”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李清娥:“是不是杨涛有什么想法?” 第068章 狐假虎威 李清娥没打算瞒着她, 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倒是没说,但是那姑娘来家里的第一天,杨涛就殷勤无比, 为人家忙进忙出,之后又为了人家求袁铭办事, 我们做爹娘的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曹氏沉默了片刻,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媳妇是要陪他一辈子的,是该孩子喜欢才好。当初我家阿铭非要娶月哥儿,大家都觉得他们不合适,但是我没有阻止他,路是他自己选的,对不对走过了才知道。自从成亲之后,阿铭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一切都在变好,我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拦着。” 李清娥看着他, 突然笑了出来,揽住她的肩膀,说道:“我的老姐妹!你怎么就开始劝起我来了, 我又没说要做那打鸳鸯的棒子。” “不是劝你, 只是把我自己的感受说出来。”曹氏道:“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曹氏出去了, 袁铭和季清月就窝在卧房里看书。 曹氏深感火炕好用, 早就把他们房里的床也换成了炕, 躺上去十分温暖。 回村之前,袁铭特意去青山书店买了好几本书, 科举书本上的东西他都已经烂熟于心,但是科举并不是考背书, 他必须扩充知识面。才能写出让人耳目一新的文章。 季清月也没闲着,和姐妹们商议之后,便计划着合著一本观后感,编订成册,也算是和金哥隔空对话了。 他们这些人里,属季清月的文字功底最好,自然而然承担了更多撰写的任务。 为了让自己写的东西更好,季清月准备把金哥的书全部再读一遍。 两人肩靠着肩,盘腿坐在热腾腾的炕上,一句话不说,气氛非常温馨。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多久,院子里传来了动静。 脚步声很重,而且有两三个人,一听就不是曹氏。 袁铭皱了皱眉,他家里向来没什么客人,这个时候来找他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季清月毫无所觉,感觉到背后一空,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我出去一下,你继续看书。”他一边说一边按了按季清月的肩膀。 季清月应了一声,看着袁铭走出了卧房。 “你们是什么人?” 院中三人闻声转头,正是前几日拜访了赵府的薛青阳和他的书童。 薛青阳松了口气,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从上看到下,问道:“你就是袁铭?” 袁铭眯了眯眼睛,这几个人他还记得。 华服公子还是和那天一样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身边的两个书童其中一人的表情和他如出一辙,显然是个很称职的跟班,另一人则低垂着头,浑身紧绷。 想起那天听到的对话,袁铭的眼睛闪了闪。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们,请你们出去。” 华服公子愣住了,显然是没想到袁铭这般无礼,很快涨红了脸,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跟我说话!”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袁铭冷冷的看着他:“按照本朝律法,即使是皇上也不能私闯民宅,难不成你比皇上还要高贵?” 薛青阳的脸忽青忽白,他当然不可能比皇上高贵,但是就这么一个野小子也想用律法压他? “本公子知道你就是袁铭,如此狂妄目中无人,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袁铭一点也不想理会他的无能狂怒。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请你现在就从我家里出去。”袁铭道。 薛青阳气得差点跳起来,喊了身后的书童的名字。 “告诉他我是谁!” 书童往前一步,神色倨傲:“你给我听好了,我家公子名叫薛青阳,是文州府薛家的独子,年少成名,是文州府有名的青年才俊。” 薛青阳紧盯着袁铭的脸,没有看出任何惊讶或者害怕,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你这个乡巴佬,连薛家都不知道!” 袁铭看着他,突然笑了:“不过是靠着意外之财发家的暴发户,起家的薛老爷子还算有几分头脑,可惜儿子除了会结交三教九流的人,不仅不擅长经商,唯一的儿子也是棵歪脖子树,我倒是很好奇,偌大的家业究竟是会败在他自己手上还是一事无成的儿子手上。” 好巧不巧,袁铭对薛家很是熟悉,他升至宰相的第一年,经手办理的第一个大案,就是户部尚书与文州府薛氏的贪污贿赂一案。 薛青阳完全呆愣住了,这些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从袁铭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十分诡异。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袁铭走近一步,神秘一笑:“不巧,在下虽然只是一介布衣,和庸王有一点交情,至于为何王爷会这么说,我就不知道了。” 薛青阳惊了惊,早在调查方圆学堂前几名的学生的时候,他就听说庸王似乎对袁铭很是青睐,彼时他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只是不切实际的坊间传闻。 可如今看来,庸王对袁铭确实很不同,而且庸王竟如此不看好薛家? 薛青阳虽然自大了些,但对自己家族的发展还是很在意,完全顾不上找袁铭的麻烦,带着两个书童就走了,他必须赶紧修书一封将此事告诉父亲,早想应对之法。 袁铭拍了拍衣袖,默默关紧了大门。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还是狐假虎威这一招好用。 回到卧房,季清月已经不在炕上躺着了,赤足趴在窗台上,显然是一直在关注着院子里发生的事。 “这个姓薛的真讨厌,成天就知道把爹挂在嘴上。”季清月皱着眉说道。 袁铭没说话,径直走到窗边,握住了他的双足,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季清月低呼一声,情不自禁把脚趾蜷缩起来。 袁铭抱起他,放在了炕上,不赞同的说道:“明知道自己体寒还老是光着脚。” 季清月嘻嘻笑,搂着袁铭的脖子:“我知道错了,以后会注意的。” 同样的保证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但是袁铭又怎么忍心真的呵斥他,只能用指尖戳戳他的额头以示惩戒。 大概是庸王借用了庸王的名号,薛青阳对他有所忌惮,自那之后再没有出现过,不过袁铭早就把他抛到了脑后,一点也不在意。 转眼就到了第三天,按照约定,一大早哈南村就安排了牛车来接他。 来的人是村长的孙子,才十五岁,长得十分高大,笑起来略显傻气。 袁铭和季清月都换上了素淡的衣服,坐在了牛车上。 一阵颠簸之后,他们来到了哈南村。 哈南村是很注重信仰的村落,即使是他们最信任传教士的时候,也没有听他们的话推倒祠堂。他们的祠堂非常大,和普通住房相比十分豪华。 今天的仪式就在祠堂进行,牛车直接把他们拉到了这里。 下了车,村长的孙子带着他们来到了祠堂后面。 这里有一整排小屋,从外面看长得一模一样,也是全村人共有的房产,可以当做遇到特殊困难的村民的临时居所。 推开第一间房的门,里面只有一张很大的圆桌,桌上坐了五六个人,其他地方散乱放满了凳子。 “阿爷,袁公子来了。” 坐在坐中间的老爷子腾地一下站起来,众人都给他让路。 他快步来到袁铭身边,握住了袁铭的手:“老夫姓张,是哈南村的村长,上次的事多亏了袁公子帮忙,你就是我们哈南村所有人的大恩人,原本我想亲自登门拜谢,晓霜说这样会让你觉得不自在,只能作罢,希望袁公子不要因此觉得我们不懂礼数。” 第069章 有所图 对待明事理的老人, 袁铭还是很尊敬的,连忙说道:“韩姑娘带的礼物已经非常丰厚了,我们都很喜欢, 况且在那件事主要归功于韩姑娘,我所做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袁公子太谦虚了, 今日袁公子能来,实在是太好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村长原来的位置, 并排坐了下来。 几位族老也跟着坐了下来,相互介绍了一通。 袁铭说道:“镇守设立办事处,是为了你们更好地向上传达自己的意愿,应当由大家一起选出一位人人都信服的人作为代表,我只是个外人。把这个权力就交给我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村长垂着头思考,几位族老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叹了口气,说道:“说出来不怕袁公子笑话,当初将那伙江湖骗子客客气气迎进村里, 就是我们几个老骨头做的决定。” 他没再说,但是袁铭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这个错误的决定,害了村里很多人, 后来也是他们一再相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词, 将那么多无辜少女推向深渊。 “袁公子放心, 我们不会把你推到大众面前, 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的选择, 出了这个屋子,没人知道你说了什么。”村长说道。 季清月抓紧了袁铭的衣袖, 面对这么多陌生人的场合,他稍微有些胆怯。 袁铭拍了拍他的手背, 无声地安慰他。 村长继续道:“袁公子放心,我们几个可以用身家性命像你发誓,绝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至于以后再有什么变故,都和你没有关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袁铭身上,期待着他的答案。 袁铭没有思考很久,直接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话:“对不起。” 村长的眸光暗淡下来,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努力让自己坚定下来。 在村长和族老们失失落叹气的氛围中,袁铭继续说道:“我不能替你们做决定,但是有一种办法,能帮你们选出最合适的人。” “我的办法是——不记名投票!”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季清月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拿出来纸笔,放在了桌上。 袁铭道:“镇守说了,办事处的村民代表应当由全村人共同选举,但是把大家都聚集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过于混乱,不如让大家投票,把自己最看好的人的名字写下来。”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哈南村不大,总共也就一百来户人,每户人家投一张票,计算起来并不会太难。 一位族老提醒道:“村里识字的人可不多。”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愿意为大家代笔,一户户登门,将他们的意愿写下来。”袁铭道:“我是外人,不在候选人之中,因此也不用担心我会弄虚作假。” 一刻钟后,袁铭和季清月从小屋里出来,村长的孙子带着他们进了另一侧一间较小的屋子,里头烧着碳,很温暖。 坐下之后,季清月迫不及待问道:“夫君,在家里时你没说代笔的事,这也太麻烦了,而且浪费时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袁铭握着他的手,问道:“昨日我单独去了镇上,你知道我去见了谁吗?” 季清月一愣,有些不明白袁铭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 薛青阳来家里的第二天,赵玉成也来了,不过他和薛青阳可不一样,他是来道歉的。 那日薛青阳去找赵玉成,赵玉成不堪其扰就打发他去方圆学堂看成绩单,按理说来,方圆学堂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只在外墙公告十天,那天正式最后一天。 所以赵玉成特意提起了水上舞狮,以此分散薛青阳的注意力,等到了第二天成绩单撤去,他自然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谁能想到这次的成绩单并没有按时撤下,薛青阳看到了上头袁铭的名字,遥遥领先于赵玉成这个第二名。 赵玉成一直关注着薛青阳,发现他真去了上观村,后脚就亲自来给袁铭道歉了。 袁铭对此并不在意,两人谈话间,提到了哈南村的事。 经历了这么多事,两人的情义比之前更为深厚,赵玉成主动承认了当初送科举参考书给袁铭的原因。 “这是我爹的意思,也是镇守的意思。”赵玉成说道:“治下如果有学生成绩优异,在乡试中拿到头名,对镇守和幕友都是大功一件。” 所以赵玉成猜测,镇守之所以特意在哈南村村民跟前提起他,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于是,两人一合计,就去了镇上,拜访镇守问清楚此事。 季清月撑着脑袋看他,好奇的问道:“你们去找镇守,他说了什么?” “和赵兄猜得大差不差,镇守认为我是明年童生试种最有望取得透明的人,不仅如此,他还希望我能在乡试、会试中都拔得头筹,斩获小三元的称号。” 季清月的嘴张大,惊讶的啊了一声。 虽然他不用考科举,但对小三元稍微有些了解,本朝建国至今,数十年间只出过一位,如今已经官至宰相,权倾朝野。 “说起来,我朝唯一一位小三元,和夫君一样,都姓袁。”季清月傻乎乎说道。 这要是在上辈子,袁铭满心满眼都是仇恨,听到这句话,只怕就炸了。但是现在,意外的没有太多的情绪。 见袁铭呆住,季清月连忙道:“小三元是很难,但是我相信夫君肯定能做到!” 袁铭回过神来,在季清月脑袋上轻揉:“谢谢夫郎,我也这么觉得。” 季清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夫君有信心是好事,身为夫郎应该给予肯定并且多加支持。 他问道:“可是这和哈南村有什么关系?” 他可不觉得哈南村会有人帮袁铭获得小三元。 “当今圣上最看重德行,要求读书人不仅要有才更要有德,据镇守之言,各地考试长官在选取头名的时候,不仅要考虑卷面成绩,那人在当地的风评也是个很重要的参考因素。” 季清月恍然大悟:“所以镇守想把哈南村摆脱邪教组织的功劳给你。” 袁铭点点头:“可是我觉得光是那些还不够,所以才想出了帮人代笔的主意,到时候哈南村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名字。” 袁善喜上辈子到死也是唯一的小三元,无人撼动他的地位,这一次他会从各个方面将其摧毁,包括他最引以为傲的科举。 两人说话的功夫,外面的仪式也快开始了,除了帮忙做饭打杂的村民,其他人都是到了时辰才来。 这会儿不用打开门,就能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伴随着震天的锣鼓声。 村长的孙子敲了敲他们的门,探头进来:“开席了,阿爷请你们过去用饭。” 袁铭点点头,和季清月一起跟在了他身后。 这个仪式名义上是给受害者们举办的葬礼,其实并没有入殓送葬的程序,那些尸骨已经被各自家人认领回去,安葬在了自家的祖坟。 今天在祠堂里,就是为枉死者哀悼,同时向他们的神忏悔祈求原谅。 这两项活动显然不需要袁铭他们参加,出于礼貌,他们就在祠堂外边的空地上站着。 好在前两项活动的时间并不长,不到半个时辰,村长就被人扶着走了出来,其他村民紧随其后。 村长来到袁铭身边,道了歉说让他们久等了,几人在同一桌坐下。 宴席主管大喊了声开饭,村民们就自发坐了下来,祠堂前面不小的一片空地,总共摆了十多张桌子,很快就坐满了。 第070章 第 70 章 吃了饭, 袁铭和季清月没有在祠堂多留,投票的事村长刚交代下去,要给村民们一些时间考虑, 走的时候坐的还是村长孙子的牛车。 牛车比较颠簸,天气冷不好通风, 回到家季清月就有些晕车的症状,恹恹地靠在床头。 袁铭给他倒了杯水, 说道:“年后我们买一辆马车吧,用起来方便。” 季清月自无不可,朝他软软乎乎的笑笑:“好。” 看着他这个样子,袁铭更加心疼,伸手抚上了他的发顶。 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接下来的三天,袁铭和季清月就没出过门。 早上一觉睡到太阳升起,吃完早饭就搬着小桌子到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季清月就躺在离他不远的躺椅上,眯着眼睛看书,大腿上团着一只纯白色的猫。 融融长得非常快, 几个月不见, 已经比它母亲还要大了, 曹氏经常一边抱怨它吃得太多一边将煮的软烂的猫饭倒进猫碗里, 满满当当一大碗。 大约是因为他这个儿子经常不在家, 反倒是融融时刻陪在她身边,曹氏对这只小猫的感情很快从厌恶转变为了溺爱, 吃饭洗澡都伺候得妥妥帖帖。 反倒是季清月这个保证好好照顾小猫的主人,做起了甩手掌柜。 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袁铭站起来松松筋骨,季清月立马凑上来给他捏肩,附带一碗热腾腾的甜汤。 这是他最近才跟宋燕学的,兴趣十足,每天换着花样在炉子上煨一盅。 袁铭接过来喝一口,抬起头:“是雪梨汤。” “夫君昨日睡前不是说嗓子有些干痒,冰糖雪梨就适合喝了。”季清月眨眨眼。 袁铭有些感动,重重的点头,地下头喝了一大口,原本只是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就被放在了心上,这种感觉真好! 宁静的时光一闪而过,很快就到了袁铭和哈南村村长越好的日子。 马车还没买,只能先用牛车将就着。 袁铭去隔壁找了杨涛,一听说他们是要去哈南村,杨涛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动作神态十分积极。 稍一联想那日杨涛带着韩晓霜去十方镇找他,袁铭就明白了,杨涛这是对人家小姑娘存着心思。 他没点破,坐上了杨涛的牛车。 果然不出袁铭所料,刚到哈南村,杨涛就扭扭捏捏问他能不能两个时辰后在村口见。 袁铭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下头。 看到杨涛离开的方向正是村里,季清月疑惑道:“杨大哥还有在哈南村的朋友吗?我还以为他只认识韩姑娘一个。” “韩姑娘不就是他的朋友?”袁铭道。 季清月骤然睁大眼睛,方才恍然大悟道:“难不成……” “好了,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操心,我们今天还有的忙。”袁铭扶着他的脑袋,让他看向了面前紧闭的大门。 季清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袁铭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上了年岁的大爷,穿着一身短打,嘴里叼着烟枪,看到他们一点也没觉得惊讶,恭敬有加的将他们请了进去。 看来村长的工作做得很到位。 进到屋里,袁铭没有费太多口舌,就从大爷口中得到了一个名字,袁铭当着他的面写在了一张白纸上。 他们前脚出了门,大爷后脚就扛着锄头下地去了,竟是专门在家里等着他来,袁铭心里对哈南村人的印象不禁上了一个台阶。 之后依次敲开了每户人家的大门,其中大多数都和第一位大爷一样,沟通起来毫不费劲,也不拖泥带水,用极短的时间就能完成任务。 当然也会遇到几个不太好说话的人,比如眼下这户人家里管事的是个老太太,一双眼睛依然浑浊但是透着满满的精明。 将他们迎进屋里,立马打发儿媳妇去煮鸡蛋,然而一直到他们离开,这两个鸡蛋都没有煮熟。 将他们按个夸赞一番后,老太太问道:“这个村代表可是镇守亲口说要选的,一个村只有一人,难不成就没有什么好处?好歹算是半只脚踩进衙门里了,算不算是官家人?” 尽管老太太努力咧着嘴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但是袁铭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心里的谋算,无非是想知道当代表有没有好处。 袁铭面上不动声色,说道:“村长怎么说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太太撇嘴,眼中满是不信任:“他说什么好处都没有,每个月去镇衙面见镇守一次,要是村里出了事代表没有及时发现还得追究责任。”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他就是存着私心,村里的人我可清楚着呢,一个个都向着村长,到时候肯定是是他家里人做到那个位置。能和镇守打交道,我不信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咕叽咕噜说了一通,一双吊角眼死死盯着袁铭的表情,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不过注定要让他失望了,袁铭全程神情未变。 “我不清楚,我只是村长请来代笔的书生,其余之事一概不知。不过您尽管放心,从我手中收到的票来看,村长并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哦?”老太太来了兴趣,伸长脖子去看袁铭手里的书页,却忘了自己根本不识字,看了一眼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悻悻收回视线,问道:“他们都选了谁?” 袁铭微微一笑:“在村长宣布之前,必须保密,这是镇守亲口说的。” 老太太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眼神逐渐变得冷淡。 从她家里出来,季清月很是愤愤不平:“这个人实在是太坏了,不仅看不起我们,最后竟然把票投给了自己儿子,真是脸皮厚。” 袁铭的脸色却没有太大变化:“无妨,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就行。” 季清月应了声,跟他一起往下一户人家走去。 哈南村共一百来户人家,忙了一上午,两人终于赶在午饭之前收齐了所有的投票。 季清月揉了揉酸胀的脚脖子,冲着他撒娇:“中午我要吃夫君亲口扯的面条,累死了。” 袁铭自无不可,也不管是在大街上,就蹲下来给他揉脚踝。 季清月耳朵通红,不自在的东张西望:“要被别人看见了。” “看见了又能怎么样,我给我夫郎揉脚天经地义,而且这里很偏,看起来没什么人。” 然而,他的话刚落下,就被打脸了。 村长孙子小跑过来,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说道:“袁公子,阿爷叫你们去家里吃饭!” 两人跟在他身后,一个面色微红一个眼底盛着无奈。 村长孙子什么都没说,季清月自己羞得不行,低着头不说,还特意落后他两步。 袁铭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怎么把小夫郎哄好,突然感觉到手心一暖,偏头一看,季清月不知何时追了上来,把手放进了他的手里。 袁铭勾起嘴角,默默收紧了手。 前头的村长孙子丝毫不知道后面两人发生了什么,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边走边敲打着路边干枯的野草,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村长家里,寒暄两句,就上菜了。 袁铭道:“我邻居家的大哥赶了牛车送我们过来的,就在村口等着,恐怕要麻烦您孙子跑一趟知会一声,免得他等着急了。” 村长笑呵呵的摆手:“是杨涛吧,我认识他,早就跟他说了,本来要请他一起来吃饭的,不过晓霜说家里已经准备了,就没坚持。” 袁铭点点头,看来杨涛并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只是…… 他扫了一眼旁边桌面上的投票书,想到上面的内容,不禁为杨涛捏了一把汗。 70-80 第071章 买马 下午村长就要在祠堂公布大家投票的结果, 特意邀请袁铭和季清月一起去。 袁铭没拒绝,这次不为别的,仅仅是想看个热闹。 不过他们并没有挤进人群, 而是被村长安排在了上次待过的那个小院子里。 袁铭和季清月坐在窗口的茶桌上,面前各自摆着一杯热茶, 油纸糊住的窗户并不能完全挡住视线,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熙攘的人群。 季清月喝了口茶, 扒着窗户兴奋地说道:“怎么还没开始?我都等急了。” 除了少数几个人已经知道投票结果,其他人都急切的等待着村长的宣告,虽然村代表不是官,但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由全村人一起选出来的,所以都很期待最后的结果。 而他和季清月都是早就知道结果的人,现在坐在这里,莫名有种看戏的怪异感。 胡思乱想之际,外面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村长的声音响起。 袁铭和季清月都来了精神, 纷纷竖起了耳朵。 知道大家关心什么,村长没说什么废话,直接进入主题。 “根据票选结果, 将在未来三年代表哈南村与镇守交流, 将我们的诉求一一向上反映的人是——”村长停顿了一下, 望向黑压压的人群, 目光搜索到一个身影, 苍老的脸上带了点笑:“韩晓霜!” 他的话音落下,人群先是沉默然后迅速爆发了, 像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 “怎么是她!韩晓霜是个女人!怎么可以当哈南村的代表?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 “女人怎么了?要不是她这个女人, 你们都还在被那伙妖僧欺骗统治着!她可比你们勇敢聪明多了!” “是啊,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你们可都在说韩晓霜的好,口口声声说要涌泉相报,怎么一转头就变了?” 人群的中心,韩晓霜本人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心跳的越来越快。 韩晓霜能当选,说明村里大部分人认同她,即使一开始有些不好听的声音,慢慢的就被周围人盖了下去。 村长骤然松了口气,宣布解散。 季清月扒着窗户看得津津有味,到这时还有些意犹未尽,袁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外面都结束了,我们也该走了,不是想吃我做的饭吗?晚上给你做。” “哦。”季清月应了声,乖乖的跟在袁铭身后,走出了小房间。 村长年纪大了,遇到大事就有些力不从心,袁铭去告辞的时候,他的脸色很不好,无力再挽留。 来到村口,杨涛已经驾着牛车等在那里了。 看到他们,他从车辕上跳下来,一张脸激动地通红:“袁铭,你们知道吗?韩姑娘选上哈南村的代表了!以后就有机会和镇守直接对话,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 “嗯,我们也很为她高兴。”袁铭道。 随后上了牛车,隔着厚厚的车壁,还能听到杨涛欢快的歌声,想来是真的很为韩晓霜感到高兴。 村代表必须留在村里,不可外嫁不能外出务工。 袁铭摇摇头,不知道杨涛知晓此事之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哈南村的事情已了,袁铭和季清月彻底清净下来,每天除了邻居几乎什么人都见不到,大多数时间都缩在炕上看书习字,生活过得惬意而充实。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除夕,堂屋里煮上了火锅,一家三口加上一只胖乎乎的小猫围坐在火炉旁,说着家常话,吃着热腾腾的饭,一个宁静但不冷清的年就这么过去了。 过完年,村子慢慢忙碌起来,袁铭和季清月也开始收拾东西要去镇上了。 走的时候还是杨涛送他们。 杨涛顺手接过袁铭手中的大包,大臂上的肌肉鼓起,不费什么功夫就放进了车斗里。 “车棚刚拆了,你们坐在车板上注意些,别摔了。” 袁铭注意到他眼下明显有一团青黑,脸色也不太好,一副没什么睡好的模样。 杨涛对韩晓霜有情,一心想娶回家,韩晓霜对他也有意,但是很显然,她不会为了杨涛放弃自己的未来。 两人的关系就此陷入了僵局。 袁铭想了想,说道:“韩姑娘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了,两老年事已高不可能再孕子,若是杨大哥不介意入赘,事情也许会有转机。” 杨涛愣了愣,回过神的时候袁铭已经走上了板车。 到了镇上,袁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青山书店。 赵掌柜已经等候他多时,在门口翘首以盼。 一见到他,眼睛骤然亮起来,拉着他的手臂走进了休息室。 在赵掌柜灼灼的目光中,袁铭把厚厚一沓书稿拿了出来。 这沓文稿比以往厚了不少,赵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对袁铭拖延交稿的不满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但是袁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笑容僵住了。 赵掌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袁公子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你说短期内没有稿子了?至少半年?” 袁铭点点头:“三月就是童生试,我要专心备考,正好《危险守卫》已经完结,到时候我会在十日易读上面写一封告读者信,相信他们会理解我的。” 赵掌柜来回走了两圈,无奈叹气。 “科举是大事,确实不能耽误,既然袁公子都安排好了,我也不好在说什么,那便预祝公子考试顺利,金榜题名。” 袁铭扬眉:“多谢赵掌柜。” 从青山书店出来,袁铭手上提了几本书,身上又多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 他回到家发现季清月已经钻进工作坊去了,弯着腰仔细清洗他的制香机器,大半个月没见那些家伙什,着实让他想得慌。 季清月听到动静,探出个头,问道:“夫君把书都买回来了?” 袁铭把手里的书往上抬了抬,示意给他看:“我去得早,都买齐了。” 季清月应了声,从机器后面走出来,随手拿了块抹布擦手:“现在就去买马车吗?” 袁铭点头。 每日学堂就要上课,临近科举功课安排的非常紧张,留给他的完全空闲的时间也就今天下午了。 两人来到十方镇最大的市场,这里卖什么的都有,畜牲棚有异味,所以设在最里面。 雪化了没多久,地上有些湿,两人走得有些艰难。 季清月提着裤脚,努力让自己的鞋落在干净的地面上,但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很快鞋面上就溅了许多泥点子。 袁铭拉着他的手,安慰道:“出去以后,再给你买几双鞋。” 季清月嘟着嘴点点头。 随着空气中出现一股怪异的臭味,袁铭知道他们到了。 刚过完年,畜牲棚的老板和客人都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人拉着牛羊靠在路边打盹。 袁铭和季清月从他们旁边经过,他们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很快又闭上。 瞧他们的气质就知道不是来买牛羊的,多半是为了马车,果然就看到他们走到了最里面的马厩。 马儿更金贵,在小地方需要的人不多,十方镇只有一间马行,没得比较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绕过一面断墙,就看到一个个用隔开的马厩,里头的马儿伸长了脖子够外面的草吃,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到马儿的情况。 伙计正躲在旁边的小屋里偷懒,听到有人喊立马来了精神。 “两位客官,你们要买马吗?”伙计脸上带着笑,殷勤的问道。 季清月坐在新鲜出炉的马车里,四处摸摸看看,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 从走进马行到带走这辆马车,一共花了一刻钟时间不到,其中大部分时间还都是伙计在写契书。 第072章 第 72 章 小一百两的马车说买就买, 季清月对钱财没有概念,马行的伙计则不然。 他的奖金跟卖出去的单子直接挂钩,袁铭和季清月都走的没影儿了, 他还站在路口,笑得眉不见眼。 另一边袁铭和季清月赶着马车在镇子上溜达了一圈, 径直来到了郊外。 家里添了大件,而且是一起买的, 两个人都很兴奋。 季清月坐在树下,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袁铭把马牵到了草地上,回来坐在季清月身边。 “马在吃草!”季清月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不远处的马身上,就看到那匹马丝毫不害怕陌生的地方,低下头嗅了嗅,很快张开嘴啃食地上才冒出头的小草。 袁铭点点头,躺了下去, 手掌盖在眼睛上,享受片刻宁静的时光。 看了好一会儿,季清月对马失去了兴趣, 凑到袁铭脸边, 说道:“看饿了, 我也想吃东西。” 袁铭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伸手在季清月肚子上揉了揉, 问道:“想吃什么?” 赶着马车的缘故, 吃路边摊不太方便,袁铭就带着季清月去了酒楼。 伙计出来迎接他们, 接手了马车的缰绳,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刚过完年, 还有很多聚餐活动,酒楼里坐满了人,很是热闹。 伙计带着他们来到了最里面的一张小桌,抱歉道:“今天店里人多,只剩下这一张桌子了,位置不太好,二位客官要是介意可以等位。” 袁铭瞧了那地方一眼,位于墙根处,紧邻着里头的包厢,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也看不到一楼舞台上的节目,确实不是个好位置。 于是,他转头问季清月:“清清想坐在这里吗?” 季清月对风景和节目都没什么兴趣,点了下头。 袁铭转头对伙计说道:“就坐这里。” 酒楼里虽然人多,但是上菜的速度依旧很快。 饭菜味道很不错,两个人都吃的很开心。 只是准备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袁铭和季清月被请进了隔壁的包厢,除了带他们进来的赵玉成,里头还坐了七八个人,袁铭都不认识但并不是完全的生面孔。 除此之外,坐在最中间穿的金光闪闪薛青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自从上次匆匆一面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对方,,彻底把他抛到了脑后,还以为这人已经回了州府。 “袁公子,好久不见,上次是我贸然登门,有失礼数,还请袁公子原谅。”薛青阳一脸友好的说道。 他说话间,身后的书童端了杯酒来到了他的身边。 薛青阳道:“如果袁公子不嫌弃,不妨坐下来与我们一起喝一杯。” 袁铭看了那杯酒一眼,接着视线上移,落在了书童脸上。 上次见薛青阳时,他带着两个书童,一个尖酸刻薄与他如出一辙,另一个软弱可欺任打任骂。 而现在只剩下了后者,袁铭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一个人留下来,显然并不是真的软包子。 袁铭收回视线,并没有接书童手中的酒杯,对薛青阳笑了笑:“薛公子言重了,上次的事都是误会,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至于喝酒就算了,我与夫郎还有事,恐怕不能相陪。” 闻言,薛青阳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强挤出一个笑容:“既然袁兄还有事,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袁铭对他拱了拱手,牵着季清月走出了包厢。 刚从楼梯下去,就听到了赵玉成喊他的声音。 袁铭回头,等着赵玉成下来。 赵玉成首先道了歉:“实在不好意思,是我自作主张带你进去,反倒叫你不高兴了。” 袁铭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薛青阳去柳叶村那回,他就对赵玉成明确表达过自己对薛青阳的不满,当时赵玉成和他同仇敌忾,短短几天过去,要不是突然发生了什么,赵玉成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果然,赵玉成叹了口气,和他一同来到店外。 “楼上那些都是十方镇今年要参加童生试的考生。”赵玉成说道:“按照规矩,童生试五人互相作保一起报名,薛青阳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事。” 袁铭的眉头稍稍舒展。 赵玉成继续道:“今年青苗班的考生刚好十人,院长原本的意思是让我们互相作保,但就在前几日,崔鑫家里遭逢变故,居母丧,三年内无法参加考试。” 袁铭明白了他的意思:“崔鑫的空缺将由薛青阳补上?” 赵玉成点了点头,随即厌恶的说道:“这几日我已经派人查过,薛青阳才学虽好但是品德相当低下,不把人放在眼里,相互作保之人一般都是经过慎重考虑,值得信任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万万不想跟他绑在一起。” “是镇守的意思?” 赵玉成知道瞒不住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苦涩一笑:“薛家枝叶繁茂,就算是文州府的州长,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更何况只是十方镇的镇守,很多时候他都是身不由己。” 袁铭笑了笑:“赵兄这个未来女婿当的真是尽职尽责。” 赵玉成的脸微红:“我听说赵玉成很会耍手段,一点也上不了台面,这样一条毒蛇与其放在暗处,不如拉到我们身边,五人相互作保,谅他也不敢对我们做什么。” 袁铭不置可否,沉默片刻,说道:“曹鑫本来应该跟我们一组,那就让薛青阳来吧。” 赵玉成如释重负,对着袁铭拱手致谢,然后转身回了酒楼。 因为这个小插曲,袁铭和季清月没了继续游玩的心思,驾着马车回了家。 第二天,方圆学堂开课,开学考试的考场里,袁铭再一次见到了薛青阳。 袁铭对此并不觉得意外,这学期开始一直到童生试之前,薛青阳都会在学堂上课。 考完试,袁铭正在收拾书箱,薛青阳从他书案前面走过,弯腰敲了敲桌面,在袁铭抬眼的时候粲然一笑:“袁兄,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就是同窗了,请多多关照。” 袁铭回了一礼,然后就不再看他。 看着他这个样子,薛青阳咬紧了牙根。 身后书童的声音适时响起:“少爷,老爷给您找好了房子,今天就能搬进去。” 薛青阳深吸一口气,应了声,大步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正是上课,开学考试的成绩也被贴在了学堂外墙上。 袁铭又是第一名,赵玉成第二,第三是崔鑫。 崔鑫是个话很少的人,相貌平平,一天到晚就低着头学习,成绩偏上但是在班里并没有太大存在感。 这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关注,他下意识就想逃离。 袁铭来得晚,走到成绩墙的时候,正好看到崔鑫低着头快速离开了,再看一眼成绩单,他就明白了。 三年不能参加科举,对一个很有希望的学生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袁铭将视线收回,在墙上找到了薛青阳的名字,在一个中偏下的位置。 不远处传来了薛青阳低骂的声音,袁铭不欲与他产生太多交集,很快回了教室。 接下来几个月,袁铭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备考上,闲下来的时间就驾着马车,跟夫郎一起去郊外走走,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看到了童生试前夕。 这天晚上,季清月一直在忙碌,一会儿帮袁铭检查书箱,一会儿跟他细细嘱咐考场事宜,俨然比他这个真正要上考场的人还要紧张。 说起这个,为了精确掌握童生试期间的注意事项,季清月甚至给季福来写了封信。 第073章 考试 季福来在回信中详细介绍了童生试的流程、注意事项还有考前建议, 显然都是他自己的经历心得,最后表达了对袁铭的祝愿。 袁铭先看到了信的内容,还有点担心季清月会因此想家, 结果季清月只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干货上面。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每天都在袁铭耳边念叨。 袁铭想好的安慰小夫郎的话没用上, 只能认真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强调。 上辈子科举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但做了多年考官, 对那些要求他早就烂熟于心,不过季清月不知道,袁铭就由着他。 第二天一大早,袁铭就坐着马车,来到了镇衙——童生试的考场就在镇衙内。 和季清月告别之后,袁铭脚步轻松地迈进了镇衙的大门。 经过层层的严格检查,袁铭走进自己的考棚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 考场在镇衙最里面的小院子里,非常安静, 袁铭将书箱里的笔墨拿出来,一一摆放在面前狭窄的书桌上。 做完这些,他就侧身躺在了床垫上, 考试全程三个多时辰, 现在要抓紧时间休息才行。 不一会儿, 锣声响起, 考试开始了, 几乎是一瞬间,袁铭就坐直了身子, 眼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困倦。 与此同时,镇衙外大批家属也都听到了锣声。 人群渐渐散去。 季清月拧着眉, 郑重的看了禁闭的大门一眼,对前面的车夫说道:“走吧。” 就在季清月准备放下车帘的时候,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月哥儿!真的是你!” 季清月动作一顿,回头一看,眼中亦带上了惊喜。 “如言姐!” 细细的柳枝随风舞动,点点新绿缀在枝头,宣告着严寒的冬季即将过去春天很快到来。 不过这个时候大街上依旧没什么人,偶尔一两个也都裹紧了衣帽,行色匆匆。 柳如言和季清月坐在茶楼上临街的位置,看着对方,都露出了笑意。 “几个月不见,我怎么觉得月歌儿有些胖了。” 季清月鼓了鼓脸颊,圆滚滚的更像小包子了。 “如言姐第一句话就是挖苦我!” 柳如言捂嘴偷笑:“这可不是挖苦,我是羡慕你,肯定是袁公子把你养的太好了。” 过年期间,袁铭确实一直纵着他,时不时亲自下厨。 季清月的脸红了红,好像那几天他确实吃的比较多。 柳如言见他有些羞恼,连忙转移了话题:“今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一拍脑袋:“险些忘了,今儿是童生试考试的日子,你夫君就在里头。” 季清月点了点头,叹气道:“夫君日日辛劳就为了今日,我只希望他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肯定会的。” 季清月短暂了皱了皱眉,很快舒展开,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人身上。 “如言姐今天在外面做什么?” 闻言,柳如言轻笑一声,从衣袖里取出啦一个红彤彤的东西,递给了季清月。 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季清月惊呼:“如言姐你要成亲了!” 说着,他把请柬拿在手里,仔细翻看。 因为很多人都不识字,请柬上除了一个大大的烫金的喜字,并没有其他文字。 季清月摸着上面的花纹,真心的替柳如言开心。 “这样的喜帖可不便宜,你夫君对你真好。” 柳如言不是扭捏的性子,听他这么说,虽然害羞但还是点了点头:“下石村不同以往,王爷的庄园刚建起来,还需要很多人手,他力气大而且干活踏实,很得管事的看重,谋到了一份稳定的差事。” 季清月闻言大喜。 “这可真是太好了!” 又说起这几个月柳如烟都没来参加她们的活动,柳如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对不起,成家之后,我必须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小家里,恐怕没时间跟你们一起了。” 季清月有些惊讶,但是想想又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只要是如言姐过得开心,就足够了,毕竟当初我们凑在一起也只是为了消遣。” 说起以前的事,两个人都有些滔滔不绝,时间很快在指缝间溜走。 一个多时辰后,柳如言就走了,她还有很多婚礼相关的事情要忙。 季清月看着她离开,回到座位上,饮了一口凉掉的茶水。 再抬头往下望的时候,正好看到柳如言站在街道上,她面前的男人亲手替她戴上围巾,两个人拉着手慢慢走远。 季清月不自觉嘴角上扬,收回视线,抬手唤来伙计。 “茶凉了,换一壶吧。” 考场内,从发下卷子开始到现在,袁铭一直保持着握笔书写的姿势,一个多时辰过去,他的手臂开始发酸,手指也变得不太灵活。 时间还早,袁铭没有强忍着坚持,放下笔站了起来。 舒展了一下身体,从书箱里拿了小夫郎给他准备的红豆薏米水。 考场里不允许携带有沉淀物的汤,所以特意煮了这个,微甜而且更加解渴。 喝了水,袁铭的手指感觉好点了,坐下来继续答题。 时间慢慢过去,到考试结束的时候,袁铭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考官挨个收走了他们的试卷,确认数量无误之后,他们终于可以走了。 长时间没有活动,袁铭走起路来有些别扭,遇到台阶就得扶着墙。 不过他的情况已经算是好的了,先不说考到一半就崩溃晕倒被抬出去的人,现在这些人里大多都面色惨白,跌跌撞撞,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跑。 从镇衙的大门出来,袁铭就看到了红线外探头焦急等待着他的季清月。 一瞬间,他浑身的疲累都散了大半。 坐上马车,袁铭怀里抱上了汤婆子,靠在车厢里长舒一口气,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季清月一边给他搓手取暖,一边问问这个问问那个,显然是怕自己从老爹那里要来的经验没派上用场或者有误。 袁铭一一答了,季清月听说没出什么岔子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我们在外头吃吧,家里还没准备,一时半会吃不上,要饿坏你了。”季清月道。 想起刚才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听到其他考生说今日酒楼设有专门的福利餐,袁铭就知道酒楼里必定人山人海,他不想去凑热闹。 袁铭点了点头:“咱家巷子口有一家北方菜馆生意很不错,咱们去那边吃。”、 季清月自无不可:“好,就去那里!” 北方菜口味更重,又咸又辣,在春寒料峭的时节食用很是不错。 吃完饭,两个人的嘴巴都是红红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走出店门,小风一吹,不冷也不热,十分舒适。 在他们吃饭之前,车夫就把马车赶回家里了,现在他们只能走回去。 并肩在小巷子里,慢慢走着,让袁铭禁不住喟叹一声,这样平淡的幸福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迎面走来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大娘笑眯眯地跟季清月打招呼,季清月熟稔地回话,袁铭就在旁边静静等着,必要的时候回以礼貌的微笑。 等人走后,袁铭忍不住说道:“清清和巷子里的邻居相处得这么好?” 季清月眨了眨眼睛:“也没有,之前制香的时候总会有很多边角料剩下,我一个人用不完,就分给了周围的女子和哥儿,刚才那位王大娘家里就有个哥儿。” “原来是这样。”袁铭称赞道:“清清比我更会做人。” 季清月的唇角忍不住上扬。 童生试的成绩一个月之后才会出来,按照方圆学堂的传统,会给他们参考的学习放假十天,袁铭在家里整整睡了一天就恢复了精神,开始思考剩下的假期如何安排。 第074章 第 74 章 季清月撑着下巴看他, 眉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心疼。 “为了童生试夫君始终精神紧绷,不如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待成绩出来之后, 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袁铭拉住他的一只手,轻轻摩挲:“就是因为之前太忙了, 一直都没什么时间陪你玩,现在还不容易放假, 短时间内没有课业压力,才要好好安排。” 季清月忍不住嘴角上扬,没再说拒绝的话,他巴不得能跟袁铭单独出去玩。 袁铭拿了一本地图志,翻看里面对周边城市的介绍。 本朝治安很好,但他从来不是喜欢冒险的人,就打算带着季清月在附近转转。 看着看着,身边的季清月咦了一声。 袁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吸引季清月目光是一个山里的小镇, 名叫落星村。 看书上的介绍,落星村是个著名的游玩圣地,不过不是因为风景有多美丽, 而是村里有许多纯天然的温泉。 “据说百年前, 许多星星从天而降, 落在山上砸出大大小小的坑, 温泉就从这些坑底源源不断流出, 落星村因此得名。” 季清月念完这段话,眼睛亮了起来。 “落星村就在文州府旁边的郦都府, 夫君,咱们要不就去这里吧!” 袁铭自无不可, 当天下午就去找了韩怀英。 韩怀英的镖局走南闯北,说不定知道的更多。 “落星村?”韩怀英沉吟片刻,回答道:“这个地方我有印象,就在年前,替他们县里的书局送过一次货,我倒是没有亲自去,但听回来的兄弟提起过落星村。” 很快,韩怀仁就把他口中的镖师叫了进来。 和他聊过之后,袁铭就知道地图志中写的并不是全是骗人的,至少落星村是真的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温泉,冬天泡一泡,很是解乏放松。 得知他要带着夫郎去落星村,韩怀英眼珠一转,说道:“三日后有一趟镖,正好能经过琼县,袁公子不如带着夫郎跟他们一起走,路上也有有个照应。” 袁铭有些怀疑,哪有这么巧的事。 察觉到袁铭的目光,韩怀英笑了笑:“是真的,不过要绕远一点,就当是和袁公子交个朋友。” 袁铭道:“庸王已经离开了,再未与我联系过,韩老爷若是想通过我拉上庸王的交情,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韩怀英有些意外于他的直接,并没有因为当面戳穿而羞恼,哈哈大笑起来:“袁公子多想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再说了,袁公子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我是真心的想交个朋友。” 闻言,袁铭也笑了,答应下来。 回去之后,袁铭跟季清月说了这个好消息。 季清月一听直接高兴的蹦起来,扑进了袁铭怀中。 毕竟要出去玩,袁铭和季清月没忘了曹氏,回到村里跟她说了这事,毫不意外的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复。 曹氏懒懒的靠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脚边的白猫,说道:“你们两个玩带我一个老太太做什么,不用担心我,我有融融陪着。” 说着,她就把猫跑起来放在了大腿上。 半年时间,这只巴掌大的小猫已经长得比他母亲太多了,沉甸甸的,可见曹氏平日里有多宠它。 见状,袁铭和季清月也不强求,去隔壁跟杨涛说了几句话,拜托他时不时去家里瞧瞧。 杨涛自然满口答应,先不说两家人的关系,过年的时候袁铭给他家的年礼非常丰厚,明显就是为了感谢他们对曹氏的照顾。 和曹氏说好之后,两人在村里住了两天,赶在运镖队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回到了镇上。 落星村离这里不算远,走得都是官道,有镖局的人特别关照,袁铭和季清月的马车走在中间,一路上几乎没吃半点苦头。 当天傍晚,他们就来到了琼县,正好运镖队也要修整,他们一同住进了客栈。 晚饭他们没有和运镖队一起吃,袁铭担心季清月一个小哥儿会感到不自在。 他们先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舟车劳顿,马车里只能坐着,一天下来,两人浑身都有些酸痛。 趴在床上互相揉了揉肩腿,感觉舒服了许多,袁铭叫来小二,搬进来一个浴桶。 浴桶很大,足够两个人泡在里面。 成亲快一年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全身赤裸泡在一起。 热气蒸腾中,季清月的脸和耳朵都发烫泛红。 袁铭忍不住伸手,在他耳尖那一抹嫣红处揉捏,引来一阵战栗闷哼。 季清月眼里水光潋滟,咬着下唇,轻声唤他:“夫君……” 袁铭心里一动,吻了上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平静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袁铭把浑身软乎乎的季清月塞进被子里,叫来小二处理了浴桶。 浴桶里的水溅出来不少,小二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搬走了浴桶,堆着笑问他:“两位客官可要用晚膳?小的帮您送上来。” 袁铭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季清月的状态一时半会儿没法下去见人,饿坏了就不好了。 点了几道招牌菜,小二就满脸笑意的下楼了。 不一会儿,房门敲响,小二带着两个伙计,把四道菜和满满一桶米饭摆在了外间的桌上。 袁铭进屋,说了许多软话,好歹把人哄了出来。 一顿饭吃完,季清月又睡了,奔波一天,袁铭也有些累,搂着他进入了梦乡。 运镖队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要走,头天就和袁铭说好了,因此走的时候并没有打扰他们。 一觉睡到自然醒,已经是半上午。 在客栈随便吃了点,两人就坐上了前往落星村的马车。 马车上除了他们还有三个人,是一家三口,也是从外地特意过来泡温泉的。 他们的准备工作做得比袁铭足得多,从落星村的地图,到哪家的温泉泡起来最舒服,哪家的饭菜最可口,都如数家珍。 袁铭和季清月听得认真,默默记在了心里。 谈话间,不不知不觉就到了落星村。 下了马车,他们就看到一个巨大的石牌坊,中央写着落星村三个大字,远远看着,里头的人不少,来往间竟然比琼县街上还要热闹几分。 那一家三口功课做得很足,早已经提过熟人定好了客栈,一下马车就跟他们告别。 袁铭牵起季清月,走进了最大的那家客栈。 遗憾的是,这里的房间都订满了。 两人接连进了三家客栈,都是同样的结果,而且最可怕的是,落星村一共就三家客栈。 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季清月看着来往的行人,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没地方住可怎么办?” 袁铭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懊恼。 他可以在官场运筹帷幄,却出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带着季清月出来玩,这是第一次,一点都没有经验,稍显局促。 季清月看着他这个样子,轻轻笑了笑。 “好了,大不了我们就住在县里,每天都有专门的马车,不算太麻烦。” 听他这么说,袁铭不但没有松气,反而把眉头皱的更紧了。 好不容易有时间带季清月出来玩一次,可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坐马车上面。 正思索着,一个人站在了袁铭和季清月面前。 袁铭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背着一个竹篓的老人,老人脸上沟壑纵横,岁月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您是?” 老人见袁铭和季清月看向自己,不禁有些局促不安,黢黑的手紧紧抓着背篓的带子。 犹豫片刻,他试探性开口:“两位公子是来村里游玩的吗?需要住宿吗?我家就在山脚下,还有空屋子。” 第075章 第 75 章 袁铭和季清月跟上老人, 往他家里走。 老人姓李,并不健谈,起码对他们这样的陌生人很拘谨, 黑红的脸上时不时闪过一抹局促不安。 路上简单聊了几句,他们才知道落星村像他这样去村口揽客的人并不多, 客栈是在官府许可的情况下开放的,因为游客都是外地人, 官府特地派了衙役在客栈周围巡查,维持治安。 说到这里,李大爷偏头看了他们一眼,神情有些紧张,似乎是担心他们反悔。 “两位公子放心,我家中只有我和小孙子两个人,绝对不会做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 季清月笑了笑:“好。” 见他们并没有要转身回去的意思,李大爷稍稍安心,继续给他们介绍村里的情况。 落星村的传说不止是真是假, 山上确实有许多温泉,但大多数都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官府带人过来挖掘、修建而成。 “那些温泉池名义上属于村民所有, 但其实都是由官府管理, 每个月给我们分红。” 袁铭道:“这样倒也不错, 你们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拿钱, 免得操心。” “是啊。”李大爷对此很是赞同:“前几年就有人在温泉池里出了意外, 要不是官府出面,真让我们去赔偿, 恐怕是要倾家荡产。” 听到有人出了事,季清月有些发憷:“出什么事了?” 这事在村里不算秘密, 老人没有隐瞒的意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 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陪着老爷出来玩,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和老爷在池子里肆意玩闹,脚下一滑,就摔了跤,当场就见了红,孩子没保住。 袁铭对这事并没有太大感触,他只在乎自己和季清月的游玩体验,追问道:“池子里怎么会滑倒?出了事的池子还在营业吗?” “池子里很安全,四壁都是打磨得很光滑的石头,还有坐的地方,老老实实泡池子肯定不会出事,但是他们在里头……” 李大爷话没说完就顿住了,不过现场两人什么都经历过,哪里不懂他的意思,遂清了清嗓子。 李大爷继续道:“那位老爷是个大官,老来得子就这么没了,他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于是千方百计找落星村的麻烦,官府处理这件事费了不少周折,后来就管理得更加严格了。” 袁铭点点头表示理解。 “至于那个池子,因为见了血,就彻底关了,不再对外营业,听村里人说,好像是改成了鱼塘。” 袁铭默然,温泉池还能用来养鱼?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老人家门外。 映入眼帘是一座灰黑色的平房,四合院的结构,一共有五六间,在落星村算是比较差的,并不起眼,但是比十方镇的几个村子都好得多。 李大爷打开大门,热情的邀请他们进去。 同时扬声喊道:“小林子,快出来,家里还客人了,去给客人泡茶!” 他的话音落下,一个长得瘦瘦小小的男孩从边房里跑出来,站在屋檐下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跑进了厨房。 李大爷可呵呵的跟他们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子,叫他小林子就行,胆子比较小,你们不要介意。” 袁铭和季清月点点头。 李大爷先带着他们去看了看他们要住的地方,那是一间主屋,就在堂屋右边,屋里打扫得很干净,家具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套桌椅,窗户上挂着竹帘,看着很舒服。 李大爷脸上露出笑意:“这都是小林子打扫的,他人虽然小但是干活很细致,懂事又听话,可惜爹娘早早就去了。” 季清月皱起眉:“您节哀。” 李大爷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摆了摆手:“小林子是我收养的,我无妻无子,本想着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临了了白得一个大孙子,是我的福气。” 袁铭和季清月对视一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心里对李大爷的好感上涨了不少。 李大爷这里并不管饭,不过院子里就种着菜,厨房也能随便用,要是他们想自己做饭也不是不行。 交代完这些,小林子端着茶壶和杯子进来了。 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也不看他们,就躲在了李大爷身后,确实是胆子很小。 李大爷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跟袁铭他们说有事随时喊他,就带着孙子出去了。 关上门,季清月迫不及待倒在了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是觉得浑身无力,什么都没干就累。 袁铭给他脱了鞋,让他好好休息,稍微收拾了一下行李。 他们的计划是在这里待三天,所以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还有一套很薄的中衣,泡温泉的时候用的。 行李不多,很快收拾好,季清月睡得正熟,袁铭给他盖好被子,就关了门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李大爷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只有小林子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的小菜园里。 想起李大爷说过这孩子胆小,怕把人吓到,特意弄出了一点动静。 小林子听到声音,抖了一下回过头。 看到他袁铭,他眼里的戒备也没有因此散去,只是变淡了许多。 “爷爷去村长家里了。”小林子的声音很细,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袁铭点了点头,走到了他旁边。 小林子因为他的靠近抖了抖身子,有些不自在,嘴唇嗫喏了一下,却没有说话,继续做自己手里的活。 他在帮小菜苗锄草,这个时节其他地方的种子都没发芽,但是落星村的温度要高很多,一眼望去到处都已经是绿油油的。 两寸长的菜苗和野草混在一起,长得都差不多,但是小男孩都不用仔细辨认就能区分出来,精准找到里面的杂草。 大约是袁铭的目光太灼热,小男孩有些顶不住这样的沉默,鼓起勇气主动说道:“村里人带游客回家是要跟村长报备的,爷爷就是去说这事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袁铭点点头,挑了挑眉,没想到他会出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群小孩嬉笑的声音,小林子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转眼看向了门外。 袁铭跟着看过去,只见七八个跟小林子差不多大的小孩,奔跑在道路上,一边跑一边笑,给人感受到无边的活力。 回头再看小林子,他蹲在原地,眼里充斥着还未散去的向往。 不过很快,他就将情绪都收敛起来,像一只缩进龟壳的小乌龟,低下头认真拔草。 袁铭抿了抿唇,眉头微皱。 不一会儿,李大爷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小袋子红红的果子,袁铭没见过。 李大爷说是附近山上的野果,算是落星村的特产,给他们分了半碗。 袁铭没有推辞,带着洗好的水果进屋。 季清月刚醒,坐在床上揉眼睛,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我做噩梦了。”季清月嘟着嘴说道。 袁铭顺势将他揽进怀中,轻笑道:“清清多大人了,做个梦还害怕吗?” 他梦到了李大爷口中那个在温泉池中流产的女人,不过梦境并不清晰,这会儿已经想不起来对方的样子了。 应该是睡前刚听了这个故事的缘故,季清月如此自我安慰。 将梦抛到脑后,季清月看向袁铭刚才带进来的碗,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李大爷送的,说是落星村特产的野果。” 说着,袁铭拿出来一枚红艳艳的果子塞进了季清月嘴里,随后他自己也吃了一颗。 刚咬开,一股剧烈的酸味便在口腔中炸开,袁铭的脸都绿了。 偏偏在这时,季清月欢快的声音响起:“这果子好好吃!酸酸的!” 第076章 第 76 章 听到他这么说, 袁铭的牙更酸了,直接翻身下床,将嘴里的果子吐了出来。 回头看到季清月不解的眼神, 他抽了抽嘴角。 晚上两人决定去街上吃饭,落星村比一般的村子大得多, 主街上到处都摆着小摊,卖花草、蔬菜、水果和各种吃食的最多。 袁铭和季清月逛了一圈, 在一个卖炒饼的摊子上坐了下来。 无他,实在是这家店的卤肉太香了,袁铭和季清月大老远就闻到了味。 两人各点了一份特色炒饼,又加了两碟卤菜。 这个摊子很小,只有两套桌椅,但是味道很不错,是当地特有的酸辣口味,袁铭稍微有些吃不惯,没想到季清月接受非常良好, 叫袁铭感到十分意外。 吃完饭,他们不急着回去,来到了李大爷给他们推荐的夜市。 夜市就在村头, 他们过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但是这个地方灯火通明, 来往的人非常热闹。 季清月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拉着袁铭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不出半个时辰,脑门上就出了一层汗。 买了一杯当地有名的竹蔗水, 用竹筒装着,叫季清月抱在怀里, 两人来到人少的地方,找个块石头坐下休息。 季清月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有些不喜欢这水的味道,苦味从舌尖直接蔓延到了肚子里。 袁铭看着夜市的方向,突然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我们没有住在客栈里,不然的话一整晚都要吵得睡不着了。” 季清月点点头:“而且我感觉林大爷家很舒服,被子都是刚晒过的,全是阳光的味道。” 落星村的夜市很热闹,极具地方特色,但重头戏还是第二天的温泉。 因为这里的温泉都由官府统一管理的缘故,他们他一大早就来到了山脚下的售票处。 他们已经算很早了,到地方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清晨的露珠带着侵入骨髓的凉意。 袁铭昨晚就跟李大爷打听好了,径直带着季清月来到了中间的双人私汤售票处。 私汤的价格比大池子贵很多,但依旧是每天最早卖完的,还好他们来得早,不仅顺利抢到了票,而且选了个很不错的位置。 伙计领着他们上了山。 常年吸引游客的原因,这里的山路非常好走,地面都是压实的不说,还用大理石石板砌成了石阶,道路两旁用木头和藤条围起来,走起来很是方便。 这个时节外头的世界都还是光秃秃的,这座山上已经绿意盎然。 袁铭和季清月不免觉得稀奇,瞧见一朵花都想停下来摸摸瞧瞧,一路上走走停停,到私汤的时候太阳正好升起来,站在山上看那一轮红日,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笑容。 双人的私汤就只有两个浴桶那么大,胜在隐私性很好,四周用一层薄薄的纱账挡了起来,他们在里头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伙计在旁边的小桌上摆上了茶点和水果,交代了一下泡温泉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待人走后,袁铭就在汤池周围仔细检查,担心有什么脏污或者危险的东西,再回头的时候,季清月已经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 他的眼睛倏地睁大。 季清月无辜的与他对视:“夫君难道不觉得这里很热吗?” 这倒是真的。 从山脚上来,越往上温度就越高,现在站在温泉池边上,才一会儿就开始冒汗。 季清月用脚尖试探了一下池子的温度,小小的咦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下了水。 池子边上也是有台阶的,这些台阶都非常粗糙,就是怕有人脚下打滑。 坐在池子里,季清月将两条胳膊伸长搭在池子边缘,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舒服的喟叹一声。 “夫君快下来,泡在热水里面真的好舒服!” 袁铭摇摇头,将小茶桌推到了他们边上,随后也走进了池水中。 全身上下都被温暖的热水包围,两个人都眯起了眼睛。 不过袁铭并没有让自己完全沉溺其中,他还记得伙计叮嘱他们的话,一次不能泡太长时间,否则可能会晕过去。 约莫一刻钟后,他就拉着不情不愿的季清月走出了池子。 他们正好在一座小山的峰顶,走出幕帘,就能看到旁边的山腰上一个又一个雾气缭绕的小池子,以及泡在池子里的人。 这下他们算是明白,老板那句视野极其开阔是何含义了。 不过还好池子与池子之间有些距离,只能看到池子里有人,但那人在做什么,长什么样子完全看不清。 如此一来,袁铭和季清月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可没有偷窥别人的癖好。 早上买了票之后,这一整天的时间这个池子都是他们的,虽然不能一直泡在里面,但也过够了瘾。 泡一会儿就在外头的躺椅上躺一会儿,闲聊逗趣吃零嘴,午饭也是山上吃的,山顶上就有一间餐厅,不想走路的人只需要多付十文钱,就能享受送菜□□。 在悠闲惬意之中,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晚饭是在山下吃的,随便找了个路边的特色菜馆,排队的人很少,但是味道意外的不错。 吃完饭,他们回到李老头家小院子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李老头还在厨房里,等着他们回来泡上一壶热茶。 不见小林子的踪影,季清月随口问道:“小林子出去玩了?” 李老头闻言,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要是他肯出去跟别人一起玩就好了,明天村里的学堂开学,他去给夫子家送束脩了。” 袁铭和季清月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小林子的身世,村里人也知道,无子无母只能被鳏寡老人收养的孩子,肯定不会受人欢迎,更有甚者,还会经常被欺负。 两人的目光不由得一黯。 就在这时,门口想起了一点动静,是小林子回来了。 他的表情和之前一样怯怯的,带着伪装起来的冷漠疏离,背着一个有他一半大的背篓,显得更小更可怜了。 季清月立马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回来了?夫子提问了吗?小林子都会回答吗?” 小林子对他的热情询问很是不习惯,飞快的看了季清月身后的李大爷一眼,得到对方鼓励的眼神才缓缓点头。 李大爷很是欣慰的笑了笑:“小林子记性好,而且耐得住寂寞,每次都是功课完成得最好的,夫子都跟我夸过好几次了。” 季清月蹲下来,隔着小小的书生帽,在他头上摸了摸:“小林子可真棒。” 小林子不自在的偏开头,耳垂绯红。 “我先进去休息了。” 说完,就飞快跑进了边房里。 小林子走后,他们又和李大爷随便聊了几句山上的情况,就各自回房了。 白天睡得有点多,两人都没什么困意,就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说到小林子,季清月不禁有些感性。 回想今天季清月在小林子面前的表现,袁铭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清清,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为什么对小林子格外关注?” 此话一出,季清月就愣住了,显然他自己都没发现。 沉默片刻,袁铭拍了拍他的手:“算了,你本就心肠柔软,是我多心了。” 季清月却摇了摇头。 “也许你是对的。” 他低着头,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在他的身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袁铭一愣。 一个是宠坏了的县令哥儿,一个是乡野孤儿,这两人怎么看也扯不到一起。 季清月苦笑:“在我娘去世之后,梁夫人进门之前,我也好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第077章 第 77 章 这天晚上, 袁铭很晚才睡着——他旁边的季清月一直在翻来覆去的烙饼。 季清月面上表现得很不在意,像是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将自己童年的创伤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上了床。 袁铭知道他的小夫郎虽然看着乖软, 但其实是个非常坚强的人,既然他不想让自己担心, 那他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季清月睡得并不安稳,眉毛皱成一团, 还在不安的搅动。 “乖,不怕了,有我在……”袁铭把他拢进怀中,轻拍脊背安抚。 之前托庸王查探季清月兄长的消息,不知进展如何,袁铭觉得是时候去信问候一下对方了。 一夜安眠。 落星村的气候常年湿热,除了最有名的温泉之外,还有不少值得一看的风景。 温泉泡一天就够了,第二天袁铭和季清月打算去其他地方瞧瞧。 和李大爷聊过之后, 袁铭和季清月来到了旁边的一座小山,山下依旧设着售票处。 买了票,他们一人拿到了一根手杖, 伙计说是用松树的枝干做的, 上山的时候杵着能轻松不少。 手杖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 手握的地方细心地裹上了一圈动物的皮毛, 看着很是精美。 季清月爱不释手的把玩着, 一根手杖被他当成了剑,抓在手里来回挥舞击打路旁的的野草。 袁铭忍不住笑出来, 昨晚还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今天就又欢脱起来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季清月乐观还是大条。 不过不管怎样, 他很喜欢这样的季清月。 这座山不算高,走走停停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瀑布。 严格来说,这其实不能算是一个瀑布,只不过是山泉水从一个断崖边滚流而下,就形成了一个水帘。 若是在旁的地方,这么小的水帘根本不足以吸引别人前来观赏游玩,但这是落星村! 越靠近水帘,就能感受到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暖意。 他们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终于走到溪边,季清月蹲下身,将手伸进水里,随即惊喜的转身:“夫君,这里的水真的是温的!” 没错,这处小瀑布之所以吸引这么多人前来,就是因为水温。 瀑布边上安置着一个个光滑的石墩,专门供游客坐在上面。 此时那里已经来了几个人,还有几个光脚的小孩踩在溪水里。 袁铭和季清月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褪下鞋袜,走进溪水中,潺潺的水流从脚背划过,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季清月坐在石墩上,脚丫子晃动不停,抬头看着透过树叶间隙倾泻而下的阳光,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 “要是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袁铭偏头,笑了笑。 在溪水中玩了一阵,两人就去旁边的空地上野炊。 本就打算在山里玩一整天,所以带了满满一背篓的食物和锅具上来。 袁铭找柴生火的时间,季清月就坐在垫子上吃甜点。 也不知怎么的,最近他格外容易饿,稍微一动就觉得肚子咕咕叫。 季清月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腰,肉乎乎的,好像胖了不少,深深地叹了口气。 升起火堆,袁铭把小锅架了起来。 锅里是半熟的鸡汤,早上起来特意炖的,就为了带来山上吃,把酥油饼顺便放在简易灶台的边上,等会儿吃就是热的。 做完这些,袁铭来到季清月身边坐下,就见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袁铭问道:“怎么了?” 季清月怨念的看了他一眼,噘着嘴说道:“长胖了。”他一边说一边拉平了腰上的布料。 袁铭闻言愣了一下,他们朝夕相对,在他印象中,季清月一直都是瘦瘦的,他还总是因此担心对方身体出问题。 等看到季清月腰间那点软肉,他一时不知该不该笑。 “夫君!” 季清月感到懊恼,忿忿的将手放了下来,偏开头不看他。 袁铭见状连忙把人揽进怀中,柔声安抚他。 季清月斜着眼睨他:“你当真不觉得我胖了?” “完全没有!”袁铭就差指天发誓:“而且你现在有点太瘦了,再长些肉才健康。” “好吧,相信你了。”季清月靠在袁铭胸前,嘴角扬起。 不一会儿,锅煮开了,酥饼也热了。 两人坐在垫子上,一人捧着一个大碗,吃得格外香。 一顿饭吃完,困意来袭,两人就在垫子上躺了下来。 毕竟是在外面,袁铭不敢真的睡过去,就和季清月闲聊,讨论下午去干什么,一个错神没听到回应,低头就发现季清月已经睡着了。 袁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放松了身体,让靠在自己身上的季清月睡得更舒服。 天有不测风云,早上还晴得好好的,下午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 袁铭担心突然下雨会把他们困在山上,连忙带着季清月下了山。 事实证明他还是很明智的,两人前脚刚进门,外面就开始落雨点子。 站在屋檐下,季清月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还好跑得快。” 李大爷从柴房里出来,看着他们说道:“刚才我还担心你们淋雨,可算是回来了!” 季清月笑着说:“夫君看着天色变了,就赶紧下山了。” “对对对,就是要这样,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三月的天这么冷,要是淋上一遭,少不得要生一场大病。” 他说完,转身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披上了蓑衣,手里握着一把淡黄色的油纸伞。 “小林子也该下课了,我去接他。” 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快,才一会儿功夫,泥巴路面就变得泥泞不堪,积聚起了一个又一个水坑。 袁铭想了想,对李大爷说道:“路滑不好走,要不我去吧,我知道夫子家怎么走。” 李大爷却笑了出来:“你是读书的,我是下地的,这样的路我走惯了,你虽然年轻可不见得比我稳。”接着对他们摆摆手,径直走进了雨幕中。 耳边响起一阵轻笑。 袁铭回头,就看到季清月正捂着嘴偷笑。 察觉到袁铭的目光,季清月连忙站直了,义正辞严道:“夫君是书生,文弱点也是应该的。” 袁铭挑了挑眉,不跟他争辩。 这场雨一下就停不下来了,袁铭和季清月顺势好好睡了一天,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雨还是没停。 下了雨就出不了门,袁铭和季清月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小林子也不用去上课,李大爷把他的小书案搬到了堂屋门口,下雨天光线不好,在屋里就看不清楚。 村里的夫子是一名多年落榜的秀才,要的束脩不多,落星村条件不差,大多数人家都能付得起,所以小孩子们都能跟着读两年书。 小林子已经读了一年了,今年是第二年。 他写字的时候非常认真,小小一个人在书案上坐得极为端正,季清月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发现书案上放着一本故事书,顺手拿了过来。 这本书很陈旧,纸张比较厚,还有些发黄,若是放在书店里,季清月恐怕永远都不可能看一眼。 故事很简单,就是小孩子读书、玩耍和家人相处的小事。 季清月看着看着有些入迷,可惜书太薄了,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小林子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季清月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 这几天小林子一直都怯怯地,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的看他,季清月的眼神越发柔和,说道:“这书写得还挺有趣,文笔稚嫩,用语简单,要是大人读有些无味,但对刚启蒙的小孩子来说却刚刚好。” 听他这么说,小林子的目光灼灼:“真的吗?” 第078章 有喜了 季清月不疑有他, 再次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些日子里小林子的第一个笑容。 就和他本人一样,他笑起来也是浅浅的, 情绪并不太外露,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眼眸微亮,里头承载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季清月心里一动, 对他说道:“小孩子就要多笑笑,整天板着脸,就跟个小老头一样。” 小林子面露羞窘之色,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飞快低下头移开目光,反而把腰挺得更直了。 他深吸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本书还没有名字。”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季清月:“是我写的。” 季清月一愣,将书合上看了一眼, 又看向小林子。 沉默片刻,他说道:“难怪我觉得这里面的字写得有些稚嫩,竟然是你写的?” 小林子害羞的点点头:“这本是我抄的, 写得很慢, 已经是我能写出来的最好看的字了。” “很不错。”季清月若有所思地说道。 此时袁铭正在厨房里做饭。 这两天他们都没有自己开火, 今天下雨不方便出门, 就有时间下厨了, 他准备做火锅吃,叫上李大爷和小林子一起。 底料已经炒好了, 陶罐里的骨汤咕嘟咕嘟冒着泡。 袁铭将早上刚买回来的羊肉切成薄片放在盘子里,蔬菜用的是院子里的, 李大爷刚摘回来,拿去井边清洗了。 都准备好了,袁铭拍拍手,正准备出去叫季清月和小林子来厨房,一转头,就看到季清月探头进来。 “清清?”袁铭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 季清月走进厨房,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我记得夫君与青山书店的赵掌柜有些交情。” 袁铭心里咯噔一下,金哥已经许久没有发新的文章,最近他都没从季清月口中听到那个名字,几乎将他抛到了脑后。 不过他虽然有些心虚,面上依旧冷静。 “以前在青山书店做过抄书的活计,如今是李靖也在里头,和赵掌柜算不上亲近,不过那间书店是庸王的产业,掌柜对我确实很客气。” 季清月闻言点点头。 “刚才在堂屋,我看到了一本书,是用小孩的视角写得小故事,很生动引人入胜。你猜是谁写的?” 袁铭心里一动:“小林子?” 季清月连连点头:“我真的没想到他有那样的天赋,才读了一年书,要是生在富贵人家好生培养,日后定能在科举中出彩。” “我想帮他但不能为他的人生负责,所以我想让赵掌柜发现他这块金子。” 袁铭这下明白了,季清月提起赵掌柜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小林子,随即松了口气。 “好,只要小林子愿意,等我们离开的时候带上他写的东西,我拿去给赵掌柜看看。” 季清月扑进他怀中:“夫君真好!” 很快李大爷带着清洗干净的蔬菜进来,开始吃羊肉锅子。 这种香味独特的羊肉锅子是袁铭上辈子去军营视察的时候学来的,那是一个极北之地,气候常年湿冷,为了吃口热乎的,就必须让锅子一直煮着,多年的经验积攒下来,形成了一种特有的美食。 过年的时候袁铭就在家里煮过锅子,只吃了一次季清月就爱上了那个味道。 落星村气候湿热,当地人的口味也比较重,所以这次袁铭做得是辣锅。 几人围坐在厨房里的火炉旁,鼻尖全是麻麻辣辣的香味,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袁铭给他们盛好糙米饭,说道:“今天的饭有点辣,要是吃不习惯就多吃点米饭,不要逞强。”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季清月的。 季清月吐了吐舌头说知道了,催他赶紧下菜。 切得薄薄的羊肉片下到锅里滚一圈就能吃,几个人都辣得直吸气,但还是忍不住往锅里伸筷子。 满满一桌子菜全部吃完,大家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 农村人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肉,更别说是金贵的羊肉。 李大爷自觉占了他们的便宜,洗碗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让袁铭动手,袁铭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下来。 趁着这个时间,他去找了小林子,看了季清月说说得那本书。 活了两辈子,袁铭看过的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因此一眼就看出了小林子的确很有天赋。 他的文笔很青涩,从孩童的视角看世界,和那些所谓的大家写出的文字是完全不一样的。 袁铭也来了兴致,提点了他几句,然后将那本还没有书名的书带了回去。 第二天,天气终于晴了,袁铭和季清月也该走了。 知道季清月很喜欢村里的酸果子,他特意去摘了许多,装了满满一袋子。 季清月满脸惊喜,袁铭则牙酸不已,连忙错开了眼。 又是一天的颠簸,刚上马车的时候,季清月还精神百倍,拿着小林子给他的书看得津津有味,然而没过多久他就颓了,趴在袁铭的腿上脸色苍白。 袁铭有些担心,过来的时候季清月也没这么难受。 回想这几天在落星村,季清月就时不时喊累,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却隐隐有些后怕。 “有点想吐。”季清月抬起头,扁着嘴,可怜兮兮地说道。 袁铭心里一紧,掀开门帘问车夫到哪里了。 车夫早就听到了车里的动静,已经把车赶到了最快的速度,闻言答道:“至少还得一个半时辰,要是夫郎实在难受,不妨停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袁铭看了眼外头,他们现在就在官道上,但是外面都是密林,荒无人烟。 就在他犹豫之际,一只手抓住了他,袁铭低头看向季清月。 季清月对他摇头:“我不要休息,外面不安全,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袁铭握住他的手轻轻安抚,随即点了点头。 “继续走吧,走快点。” 车夫应了声,又甩了甩马鞭,让车走得更快。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成县,刚进城,袁铭就飞快带着季清月来到了医馆。 白胡子大夫给季清月把过脉之后,皱起了眉。 袁铭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怎么样了?” 大夫颇为不满的看着他:“你的夫郎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最近几天你们都干什么了?眼下竟有滑胎之兆,要知道小哥儿怀孕非常不易,若是小产伤了身体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几句话直接把袁铭砸晕了,让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上辈子季清月怀孕是在京城,两人的感情深厚大不相同,袁铭一拍脑袋,他早该想到的。 爱吃酸的,嗜睡体乏,这些不都是怀孕之后才有的症状! 想起李老头给他们的讲的故事,袁铭身上不禁泛起一层冷汗。 他连忙将去过落星村泡温泉的事情说了出来,接着抓住季清月的手,恳求道:“求您了大夫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是我们不懂事,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大夫的表情有所缓和,拿出纸笔开方子:“好在你夫郎身体底子还算不错,回去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拿到药方,袁铭重重的松了口气。 这时他注意到了季清月很不对劲,这么长时间对方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清清,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伙计去抓药了,袁铭扶着季清月在休息区的小凳子上坐下。 季清月的脸色已经缓过来了,嘴唇稍微有些干,双眼呆滞。 袁铭有些担心的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清清?” 季清月伸出手放在小腹,不可思议道:“我们有孩子了?” 第079章 榜首 抓完药, 袁铭不敢继续赶路,找了个客栈住了进去。 药交给小二去煎,袁铭扶着季清月在床边坐下, 闻声询问:“感觉怎么样?” 季清月看着他,缓缓点头:“还好。” 袁铭追问道:“头还晕吗?想吐吗?肚子难受吗?” 季清月一一摇头, 他脸上的担忧却没有下去多少。 刚才大夫都说了,怀胎前三月本就胎像不稳需要精细照顾, 偏偏他们去泡了温泉,来回颠簸,如今孩子还能安安稳稳待在肚子里已是万幸。 季清月的手虚虚抚摸着小腹,脸上满是后怕:“怪我,前几日就有些身体不适,却没有当回事,早知道这样就该去医馆瞧瞧。要是这个孩子出了什么事……” 袁铭将他保住,双手在他背部轻抚,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大夫都说了清清身体底子好孩子也很强壮,而且这怎么能怪你,只是个意外, 别想太多了。” 不一会儿, 小二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 季清月总是嫌药苦, 不备着糕饼糖丸根本喝不下去, 然而这一次却仰头一饮而尽, 动作丝毫不见犹豫。 袁铭看在眼里,并不觉得欣慰, 心里有些酸涩。 喝完药没多久,季清月就睡着了,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 袁铭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他的小夫郎又要给他生孩子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他们父子两个遭遇半点差池! 脑中有万千思绪汹涌,袁铭来到书案前坐下,拿出纸笔。 思索片刻,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家有福宝”四个字。 季清月和袁铭在成县待了两天,又去医馆把了次脉,大夫说开的药很管用太想已经变得平稳,袁铭的假期已然告罄,第二天就是童生试放榜的日子,季清月说什么也不愿意在成县继续带下去,所以就回了家。 有了上次赶路的教训,袁铭特意走得非常慢,两个时辰的路程被他们走走停停花了大半天,到十方镇的时候依然是傍晚。 季清月记挂着考试成绩,非要他走主街那条路,因为能路过方圆学堂。 不过这次袁铭说什么也没听他的,主街人来车往,走得慢不说,遇到骑马赶车的莽撞之徒还可能产生冲突,季清月还怀着身孕,他要把一切危险都扼杀在摇篮里。 眼看着马车拐进了小路,季清月的嘴撅了起来,偏开头不理他。 袁铭好笑的揉揉他的头:“乖,先送你回去,我就去看榜,然后立马回来告诉你,好不好?” “好吧。”季清月不情不愿的点头,顺便把脑袋搁在了袁铭的肩上,只是故意离他的脸远了一些。 袁铭:“……” 马车来到巷子口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说道:“公子,前面过不去了。” 袁铭奇怪的掀开门帘,巷子里用马车的人家并不多,一直都是畅通无阻的,可是今日不知何故停了好几辆马车,把并不宽阔的道路完全堵死了。 就在他疑惑之际,巷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多时,就看到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为首的明显是个衙役,只是衙役腰间绑着红绸,不像是来捉拿犯人的。 “快看呐,那就是袁铭,还有他的夫郎!”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袁铭和季清月。 他们的眼神说是如狼似虎也不为过,将季清月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袁铭连忙将他扶稳,低声问道:“没事吧?” 季清月摇摇头,手摸上肚子,脸色有些白。 自从知道自己差点动了胎气失去这个孩子,他就格外谨慎,生怕再出一点差错,很显然,眼前的场景对他来说就很危险。 而袁铭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些是什么人了。 上辈子他没机会做榜首,却听说那种风光无限的场景。 “您就是袁铭袁公子?”为首的衙役走到了他们跟前,同他们弯腰行礼,其中一人抱拳问道。 袁铭道:“是我,两位官爷找我是为了……” 闻言,他们二人皆大笑起来,齐声说道:“恭喜袁秀才!我们是镇守府派来给您报喜的,童生试您是榜首!” 听到这句话,袁铭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纵然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不到最后尘埃落定的这一刻,他的心始终还在悬着。 谢过衙役,又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送走,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袁铭和季清月瘫倒在椅子上,将杯中已经凉掉的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真是太累了,这些人怎么就怎么啰嗦呢?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我的嘴都快笑僵了。” 袁铭偏头看他,挑起眉:“那就把嘴角压压,我可不想拥有一个歪嘴的夫郎。” 季清月瞪他一眼,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摸到嘴角明显上扬的弧度,也不恼,突然扑到袁铭身上,戳戳他。 “秀才夫君,秀才夫君……夫君这么久这么厉害呢,直接拿了个榜首回来。” 袁铭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护住他的腰。 听到他的话,又是骄傲又是好笑。 捏捏季清月的鼻子,说道:“这才哪到哪?只是一个秀才就高兴成这样了?我的夫郎未免也太容易满足了。” “科举之事难之又难,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不希望夫君有太大压力,只要我们都好好的,孩子好好的,我就很满足了。”季清月道。 怔愣片刻,袁铭紧紧抱住他,说道:“一定会的。” 曹氏还在村里,袁铭当然想第一时间把喜报分享给她,但是季清月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不宜赶路。 袁铭想了想,将杨超夫妇两个叫来了家里。 请他们吃了一顿饭,袁铭便托福杨超将消息带给曹氏,杨超自然满口应下。 另一边,宋燕和季清月在卧房里说些体己话。 宋燕没生过孩子,但是作为家里的长女,亲眼见过弟弟妹妹出世,相比于季清月这个纯新手来说,还算有些经验。 聊了几句,季清月就发现宋燕的情绪有些低落。 想起她之前意外流产的经历,心里一阵揪痛,当自己同样怀有身孕的时候更能理解失去孩子的痛苦。 季清月不禁感到自责,刚才他只顾着自己高兴,说的话全是关于孩子的,丝毫没有想到宋燕听了是什么样的心情。 “燕子姐姐,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叫你伤心了。” 宋燕连忙摆手:“没有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尽管他这么说,季清月还是迅速岔开了话题,说起了他们在落星村的经历。 听到小林子的故事,宋燕又是惊奇又是遗憾:“才读了一年书就能自己写书了!这可真是天赋,要是在有钱人家里好好养着,定然是个人才。” 季清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你猜那孩子怎么说?” 宋燕好奇道:“怎么说?” 季清月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小林子脸上胆怯的表情不再,满是坚定,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铿锵有力,让在场两个成年人都刮目相看。 他说:“我不想读书,更不愿意离开爷爷去别人家里,这本书能换钱,不求能够改善我和爷爷的生活,只要让他早上多睡一刻钟,对我来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宋燕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念在袁铭他们舟车劳顿,杨超夫妇两个没有就留,吃完饭稍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走之前练练保证第二天早早的就会把话带回去。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曹氏亲自来了,带着一个包袱,一只胖乎乎的大白猫。 第080章 坦白 季清月正好想念融融想念得紧, 顿时眉开眼笑,把它抱在了怀里,然而曹氏的脸色并不太好看。 袁铭扶着曹氏进了屋。 这个院子的房间很多, 虽然曹氏说了不愿意来镇上,但他们还是早早的就把曹氏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现在直接就能住。 坐下之后茶都顾不上喝,曹氏就把袁铭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哥儿孕子不易, 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她得后悔一辈子。 “当初你们要去那个落星村玩,我就不赞同,要玩也该去府县、京城,一个偏远的村子有什么好去的,果然,差点就出了事!” 袁铭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张氏正在气头上,现在显然不是跟她讲道理的时候, 还是乖乖认错比较好。 曹氏生气归生气,也没忘了关心季清月的身体。 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难以让她安心, 现在袁铭和季清月也都说胎儿无大碍了, 她心里的大石头稍稍落地。 但还是不放心地说道:“过几日我们再去医馆瞧瞧, 找个经验老道的大夫, 好好配些药。” 季清月乖巧应下。 看着曹氏没那么生气了, 袁铭才说道:“托杨二哥传话是有些不妥,但是眼下清清不方便回去, 我们又想着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您,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对的事。”曹氏斜斜睨他一眼。 袁铭抽了抽嘴角, 不敢反驳。 “阿娘,你说过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是为了我才来的,我很感动,谢谢你。”季清月亲亲热热的挽起了曹氏的胳膊。 曹氏对着她的时候神色柔和了不少。 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你们是头一次没有经验,我能理解,但是以后千万要注意一些。阿铭要去学堂没办法照顾你,所以我就来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告诉我。” 季清月抱住她,笑着说:“阿娘真好!” 曹氏一来,袁铭也安心不少,第二天他就得去学堂上课。 大家都知道袁铭拿了榜首,一个个对他的态度好得出奇,院长将他叫到办公室里,和镇守一起狠狠地夸奖了他一番,还给了他几十两的奖银。 回到教室,袁铭见到了赵玉成,这次他考得同样很不错,前三甲的好成绩。 不过他红光满面却不是因为考试,而是另一桩事。 看到红色封皮印着烫金文字的喜帖,袁铭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赵兄成亲的日子定下了?” 赵玉成心情很好的点头:“就在下个月,这次我考的还算不错,勉强过了镇守大人那关,两边父母便想着在我区府县书院读书之前把事情办了。” “太好了,恭喜赵兄得偿所愿!” 赵玉成道:“到时候芷嫣会陪我一同去,袁兄和夫郎感情甚笃,应该也会带着他一起?到时候我们住得近些,他们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说起这个,袁铭便皱起了眉头。 见状,赵玉成疑惑道:“怎么了?难不成袁兄有别的打算?” “我夫郎怀孕了,我担心带着他去府县,骤然去到一个陌生地方又不能时时照应,可要是把他留在这里,我也难以安心。” 赵玉成闻言惊喜不已:“怀孕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恭喜袁兄!” 袁铭笑着道了谢。 赵玉成道;“我看着嫂夫郎很坚强的一个人也很有主见,这事你跟他好好商量一下,千万不要擅自替人做主。” 袁铭点点头:“我明白。” 下学后,袁铭去了青山书店。 听闻他又写了新书,赵掌柜的脸都快笑烂了,这两个月店里的业绩并没有收到太大影响,全是靠袁铭以前的书撑着。 赵掌柜早就盼着袁铭回归了。 拿到书稿,他看都没看,直接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张大面额的银票:“这是定金,还是每十天交一次稿吗?” 袁铭点点头,收了银票,将小林子写得小话本拿了出来。 赵掌柜接过来看了一眼,奇怪道:“这是?” “家里的一个小孩写得,劳您看看能不能收。” 赵掌柜开书店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书的价值,咂咂嘴:“用语简单不失童趣,故事幼稚但又有启发意义,是一本很不错的儿童读物。” “袁公子,不愧是你亲戚家的小孩,很有写话本的天赋。” 袁铭没有否认,说道:“多谢张掌柜,不过这本书就一次买断吧。” “可以。” 将小林子的书卖的钱单独放在一个钱袋子里,袁铭背上书箱,回了家。 曹氏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才一天时间,小院里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小院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菜园,袁铭和季清月没有时间侍弄,一段时间过去,菜园里只有零零落落的野草,但是现在野草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隆起的田垄上插着蔬菜幼苗,在微风中颤颤悠悠的摇晃着身体。 烟囱里冒出白色的烟,诱人的饭香味萦绕在鼻尖。 这时,季清月端着一个小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到袁铭眼睛一亮:“夫君回来了?阿娘夫君回来了。” 曹氏应了声,说道:“阿铭先去换衣服,晚饭很快就好。” 季清月来到袁铭身边,手里捏着个东西往他嘴里喂。 袁铭定睛一看,原来是猪油渣。 还是热的,又酥又脆,没剩多少油脂,撒了椒盐粉,味道很是不错。 “阿娘特意给我炸的,选的是猪肚子上的皮,真好吃。”季清月嘚瑟道。 袁铭也跟着笑:“清清喜欢就好。” 曹氏手艺一绝,特别擅长煲汤,今晚做的是猪蹄竹笋汤,非常鲜甜。 季清月没忍住喝了一碗又一碗,最后捂着肚子打了个嗝。 曹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嗔怪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吃,这么着急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脸上的笑容敛去,代之以淡淡的愁苦:“以前阿铭的爹就特别喜欢我煲的汤,每次都忍不住喝多。” 季清月只知道袁铭的父亲早就去世了,两人都默认跳开这个话题,因此一直到现在,他的不甚了解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公公。 曹氏突然提起,他不知如何接话,便看向了袁铭。 袁铭的眉头紧皱,神色间充斥着不耐。 不知为何,季清月觉得袁铭对自己死去的父亲不仅没有怀念,反而带着深深的排斥和厌恶。 “他已经死了,阿娘就不要提了,也不要想。”袁铭说道。 季清月心中的违和感更重了。 曹氏放下筷子,常年乐呵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阿铭,月哥儿嫁到我们家已经快一年了如今他又坏了孩子,是时候告诉他真相了。” 袁铭一愣,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成拳。 “阿娘知道你想做什么,这条路凶险万分,你没办法时时刻刻护着月哥儿。” 不知过了多久,袁铭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说完,就起身走进了书房。 季清月呆坐在,还在状况外。 曹氏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去吧,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季清月迷迷糊糊的走进书房,就被袁铭抱了个满怀。 “夫君?” 袁铭窝在他的脖颈间,瓮声瓮气地说道:“先让我靠靠。” 季清月抱住了他,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坐在了凳子上。 “这件事婚前我没有告诉你,一只瞒到现在,不是因为不能告诉你,而是我害怕你知道之后会嫌弃我不要我离开我。”袁铭道:“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季清月的手悄然收紧,他早就说过,罪恨别人欺骗自己,尤其是亲人。 “是关于你的父亲?” 袁铭点头。 “他还活着?” 袁铭再次点头。 “所以,你到底是谁?” 80-90 第081章 京城的消息 袁铭从未见过季清月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 心中一紧。 他仅仅抓着季清月的手不敢放开,飞快说道:“阿娘原本并不是上观村人,二十年前, 她被父母卖到京城丞相府为婢女,因容貌姣好且厨艺高超入了丞相的眼, 可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女如何能入得了丞相的后院?” 袁铭深吸一口气:“她甚至连做通房丫头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能生下丞相的儿子。得知我的存在之后, 她就想办法逃了出来,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嫁给了一个身患重病时日无多的农夫。” 季清月的瞳孔震动:“所以,你是丞相的儿子。” 袁铭道:“阿娘来到上观村的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农夫没有别的亲人,是为了死后有人送终才娶了她,我出生之后不久他就病死了。” “明明是两个人互相利用,他死了什么都没留下,可到了村人眼里, 他是老实人大好人,我娘则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而我一出生就被扣上了野种的帽子。” 季清月闻言很是心疼, 轻声唤道:“夫君……” 袁铭对他安慰一笑:“不过我并不怪他们, 冤有头债有主, 一切的根源都是袁善喜, 是他强迫我阿娘, 害得我阿娘在丞相府举步维艰,日日受他的妻妾欺负。也是因为他, 阿娘才不得不隐姓埋名嫁给一个快死的人。” “这二十年来,她为了将我养大吃尽了苦头, 若是不能让袁善喜付出代价,我心难安。” 袁铭眼中充斥着恨意,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疯狂之色。 看着这样的袁铭,季清月不禁有些陌生,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 “那我呢?刻意接近我、娶我,究竟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别有所图?” 袁铭低下头,目光顷刻间变得柔和。 他把季清月紧紧抱在怀中,毫不犹豫的说道:“我爱你,我发誓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利用你,以后也绝对不会。”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季清月的嘴角勾起。 “这辈子从来没想过?上辈子呢?下辈子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袁铭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甚至开始怀疑季清月是不是跟他一样重生了。 “好了,逗你的。”季清月窝在他胸前,说道:“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以后你绝对不能再骗我,不然的话我真的会生气。” 袁铭还沉浸在季清月刚才那句话里,胡乱点头,等他清醒了才后悔莫及,他还有一件大事瞒着季清月呢! 之后的各种懊恼后悔先不提,夫夫两个说开之后,手牵着手回到了厨房。 桌上的菜已经都撤了,曹氏坐在灶台后面烧火。 看见他们进来,曹氏立马放下火棍,站起来看到相握的手,心放下了大半。 她就怕袁铭嘴笨惹得季清月生气,要是伤及胎儿,那就大事不好了。 她赶紧走过去,握住了季清月的另一只手,说道:“月哥儿,不是我们故意要瞒着你,只是这事并不光彩,和我们的生活离得又远,跟你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扰。” “你要怪就怪阿娘,阿铭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这事都是我的主意跟他没关系,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千万不要藏着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刚才已经和袁铭说开了,季清月哪里还有气,面对曹氏,他心里只剩下心疼。 当年曹氏也就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被强迫怀孕,又被丞相府其他人赶尽杀绝,她该有多绝望啊! “阿娘放心,我不生气,夫君的亲生父亲是谁和我没有关系,不管是农夫还是丞相,于我而言他都是他,没有任何不同,就算是在嫁他之前得知此事,他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这话虽然是对曹氏说的,但是袁铭就在跟前,如此剖白自己的心意,季清月的脸和脖子都通红。 曹氏喜极而泣:“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铭没有看错人!晚饭还在灶上热着,你们刚才肯定没吃好,我去给你们盛一些。” 曹氏把剩饭剩菜倒在了一个锅里,煮成一团都看不清里头有些什么了,卖相属实有些不好。 但是袁铭和季清月一人端了一碗,坐在桌前,大口大口的吃着。 不知是刚才真没吃饱,还是经此一事两人的感情越发牢固,碗里烂糊的剩饭吃起来格外美味。 吃完夜宵,曹氏去收拾洗锅洗碗,袁铭带着季清月在院子里散步——季清月一时没忍住就吃多了,现在肚子撑得难受。 “听说孕夫月份大了就得多走走,一来锻炼身体二来纠正胎位,免得生子的时候吃太多苦头。”袁铭道:“不知那时候我们会在哪里,需得提前做好准备,买个大些的院子,建个漂亮花园,总不能就让你围着这么一棵树打转。” 季清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夫君一个男人,对生孩子的事送的还挺多。” 袁铭嘴角牵起一抹苦笑,他总不能说是上辈子的季清月对他说的,只能含糊过去。 “对了,小林子的书卖掉了,青山书店的掌柜有一双慧眼,很快就瞧出那书的价值,给了二十两银子。”袁铭将那个单独的钱袋子拿了出来。 季清月把钱袋子拿在手里捏了捏,语气中还有些失望:“才二十两,小林子还要读书,他家的屋顶也不够结实要修缮一番,李大爷身体要看大夫调养……” 袁铭握住他的手指,不让他继续数下去,哑然失笑:“小林子才多大,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他肯吃苦又有天赋。难不成你还担心他赚不来更多的银子?” 袁铭将钱袋上下颠了颠,说道:“第一笔钱不在于多少,存在的价值是巨大的,会给小林子信心,激励他继续前进,别的都不太重要。” 季清月歪头想了会儿,笑了出来:“夫君说得对!” 两人没能在院子里溜达太长时间,天说变就变,没过多久就下起了大雨。 卧房里暖融的灯光亮起,在微凉的雨夜中格外温暖。 屋檐下,胖乎乎的白猫蜷紧了身体,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形,团在窝里,身下是厚厚的棉被,外面雷电交加,也未能打搅他一夜安眠。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来到了赵玉成大婚之日。 镇守最疼爱的女儿出嫁,在十方镇的排场相当之大。光是送嫁的队伍就从镇东头排到了西头,装着嫁妆的大红木箱子一台接着一台,多到数不清。 镇守在酒楼包场定下流水席,全镇的人都能吃席,不论礼金高低,这让十方镇切切实实热闹了起来。 这位在大家眼中无功无过的镇守,也一跃成为全镇人民最拥戴的好官。 要不说修路不如请吃饭,对老百姓来说,看得见的好处才是真的。 袁铭不敢带着季清月去酒楼凑热闹,驾着马车来到了赵府。 堂屋前头的空地上摆了五六张桌子,这里是用来宴请亲朋好友和镇守在官场上的朋友们的。 有心让季清月和付芷嫣搞好关系,当然也是因为关心季清月的身体,赵玉成让下人带着季清月去了婚房,那里除了伺候的人就只有付芷嫣一个,他早就命人备好了饭菜。他们两个在婚房里清清静静的用饭,比在外头吃席舒服多了。 季清月都走没影了,袁铭的视线还没收回来,赵玉成调侃道:“我家娘子不会吃了袁兄的夫郎的,别担心。” 袁铭笑道:“我只是眼馋他们能在房间里好好吃饭,也想跟着去呢。” 赵玉成笑着摇头。 不过很快他就把笑容收敛起来,靠近袁铭,神神秘秘说道:“京城有消息传来。” 第082章 信 袁铭微微愣住, 现下他们和京城的联系也就只有雍王了。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赵玉成说道:“是庸王派人传来的信。” 说着,他就从袖口里掏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封信, 其中一封还盖着戳,其上题曰“袁铭亲启”。 赵玉成把两封信一并交给他, 说道:“这一封是王爷专门写给你的,我们都没看, 另一封则是给镇守大人的。” 见他神情凝重,袁铭先打开那封开着的信看了看。 一目十行看完,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玉成在他开口之前制止了他:“袁兄慎言,这里人多口杂不宜声张。” 袁铭将信收好装进去,交还给他:“不知道镇守大人有何打算?” 赵玉成摇摇头。 这时,府里的管家匆匆跑来,对赵玉成道:“少爷,老爷请您过去招待。” “知道了。” 袁铭道:“赵兄先去吧,我们改日再聊。” 赵玉成点点头:“袁兄请自便。”随即跟着管家离开了。 袁铭却没有入座, 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打开了另外一封信。 庸王曾许诺推荐他为叶云祺大师的弟子,但在信中说这事恐怕难以实现。 “太子重病, 京城戒严, 进出之人受到严格管制, 叶云祺归乡之行只能暂且搁置。” 看着这句话, 袁铭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虽然上辈子入朝为官之前他并不了解京城动向, 但是太子身体康健,从未听说曾经生过足以戒严全城的重病。 不像是因为生病, 倒像是……被下毒! 袁铭双眼微眯,心跳得很快, 很多事情都变了,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是因为他重生,还是别的原因? 袁铭强撑着不去多想,继续看信。 除了叶云祺,庸王在信中还提到了另外一个人——季清月的哥哥季凌云。 原来,季凌云跟随镇南军入伍,六年前西北大旱,百姓沦为流民,各处暴乱纷争不断,西北军人手不足就从镇南军借调了二百人,季凌云就在其中。 赈灾平乱期间,季凌云多次巧立大功,化险为夷,颇受西北将军赏识,灾情稳定之后,他就顺势留在了西北,眼下已然是领导千人的小将军。 西北之地一向不太平,这些年季凌云始终脱不开身请假回家,但他记挂着家中的小弟,每年都会买一堆好玩的新奇的玩意儿,连带着家书和饷银一道寄回来。 看完这些,袁铭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 根据季清月的描述,季凌云入伍这几年从未跟家里联系过,当初和季福来提起这事的时候,季福来也是同样的说法,当时他的表情不似作伪。 正思索疑惑着,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袁铭下意识偏头,没看到人,另一侧的肩头又被拍了一下。 袁铭无奈的转头,然后就对上了一个如花的笑靥。 季清月换上了一席浅红色的薄衫,上半身还罩着一层纱,立起来的衣领簇拥着他的脸,精致得跟一个假的娃娃一样。 季清月提着衣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说道:“夫君觉得好看吗?这是芷嫣姐姐给我的,说待会儿画师要来。让我跟着一起去。” “很好看,不过不是因为衣服。”袁铭道。 不是因为衣服还能是什么不言而喻,季清月的脸红了红,生怕在外头出丑,连忙换了个话题。 “刚才过来时,远远就看到夫君眉头紧皱,你在看什么?” 季清月来得突然,那封信就在袁铭手里,他轻易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看完信,季清月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我哥没有失踪,也没有抛弃我。” “嗯。”袁铭一只手揽着他,另一只手放在腿上轻拍以作安慰。 “十年了,他写给我的信还有那些东西,到底去了哪里?”季清月抽噎道:“难不成是他托付的信差出了差错?” 袁铭道:“一次两次可能是信差的问题,但这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信中说大哥一年最少寄出两次,十年间共计二十多次,怎么可能每次都错了。” “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季清月低声念叨着:“梁夫人的弟弟就是成县驿站管事……”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嘴里的喃喃戛然而止,一双眼睛通红。 他紧紧抓住袁铭的衣袖,恨声道:“我知道了,一定都是梁夫人干的,她巴不得我哥永远回不来。” 袁铭抱住他,郑重道:“不日我们就要启程去成县,我们去季府亲自问问她。” 因为这件事,季清月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但在人家的婚礼上,他还是努力扯着嘴角,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点。 拜堂礼结束之后,袁铭就寻了个借口带他走了。 回家之后季清月表现得十分正常,,情绪看不出太大的起伏,也没再哭,只是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袁铭知道这时候让他一个人安静待着比较好,就没去打扰他,来到厨房炖起了汤。 曹氏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很是担心,去卧房门口转了好几次,又没敢敲门打扰,干脆来厨房帮袁铭烧火。 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没人说话,甚至能听到柴火烧着后爆裂的声音。 季清月在席间就吃了一点点,袁铭没敢做油腻的汤,就煮了点红枣莲子甜汤。 汤煮好了,袁铭和曹氏对视一眼,都想去卧房送汤。 曹氏道:“你从小到大就不会安慰人,也不会哄哥儿开心,你进去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叫月哥儿白白伤心,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袁铭:“……” 他正要开口,厨房门口突兀的响起一阵轻笑声。 季清月眨眨眼:“夫君和阿娘在做什么好吃的?煮好了都不叫我,难不成是想背着我吃独食?” 曹氏急了:“月哥儿你怎么出来了?阿娘正准备给你端进去呢,这一锅甜汤都是给你煮的。” 说着,她就端起汤碗,放在了饭桌上,招呼季清月坐下来尝尝。 袁铭:“……”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他娘就是典型的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了。 袁铭叹了口气,来到季清月身边坐下。 季清月舀起一勺汤喝了口,微甜的口感在口腔内爆开,让他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 “好喝,夫君的手艺!” 看着季清月甜甜的笑容,袁铭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清清喜欢就好,锅里还有。” 曹氏关切的问了他几句,见季清月确实想开了,就没有多待。小夫夫两个还有体己话要说,她杵在这里属实不合适。 喝完甜汤,两人就回了卧房。 躺在柔软的床上,季清月看着袁铭忙前忙后,突然说道:“我的嫁妆,该讨回来了。” 袁铭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来到床边坐下。 “想好了?” 回门那次,他们就说过嫁妆的事。但是那时候季清月还顾念着和家里的情分,不愿彻底撕破脸。 “我哥的信件肯定是梁夫人藏起来了,这么多年过去没有我哥的丝毫音讯,哪怕我爹对他有一点点关心,也不会任由梁夫人搞小动作。” 季清月的嘴边勾起一个悲凉的笑:“说到底,造成今天这一切的都是我爹,是他的纵容、无视,才让梁夫人越发肆无忌惮。” 袁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夫君,这次我可能真的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季清月哽咽着说道。 袁铭把他抱得更紧:“没关系,你还有我,还有阿娘,还有远在西北的大哥,我们永远不会抛弃你的。” “好。”季清月抓着袁铭胸前的衣服,脆弱的如同一只刚刚离巢的雏鸟。 第083章 第 83 章 赵玉成婚后请了三天假, 第四天来到学堂,就收到了一众揶揄调侃的目光。 不过赵玉成全当做看不到,气定神闲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午休时间, 袁铭和赵玉成来到学堂后院的小亭子里。 在这里赵玉成总算可以卸下面上伪装的表情,露出一点窘迫和羞恼。 袁铭低头笑了笑, 很快严肃起来,说道:“赵兄刚成亲, 正是恩爱的时候,按理说应该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可惜下一场考试在即,赵兄不得不回来了。” 赵玉成叹了口气:“考试更重要,要是不能让镇守大人看到我的才能,以后在泰山大人面前可就抬不起头了。” 袁铭对此深有体会,十分能理解他的心情。 “那便预祝赵兄能在乡试中取得一个好名次。” 赵玉成对他拱手:“借袁兄吉言。” 赵玉成挨着袁兄坐下,问道:“上次提起的那件事,袁兄跟夫郎提过了吗?你要带着他一起吗?” “我们一起去。”袁铭道。要是没出季凌云的信件被扣下的事, 他可能还要季清月好好考虑一番,如今是非去不可了。 赵玉成笑道:“那太好了,我们不在家时, 有他们两个互相照应我就安心多了。芷嫣不是娇蛮任性的人, 袁兄大可放心。” 袁铭道:“这是自然, 我还担心月哥儿给嫂子造成麻烦。” “袁兄多虑了, 成亲那日芷嫣就对我说非常喜欢嫂夫郎, 听说以后在府县一起生活,她可开心了。” “那日芷嫣请了画师, 本打算让嫂夫郎一道入画,你们却匆匆离去, 出了什么事吗?” 说起这个,袁铭的脸色便有些阴沉:“是清清的家事,之前我托庸王查了些事情,这次去成县也要顺道解决一下。” 季清月的家事岂不就是成县县令家里的事,赵玉成内心了然,没再多问。 之后两人又商议了一番去成县的事宜,一直到午休结束。 晚上回到家中,袁铭就把他和赵玉成商量的结果说了出来。 按照计划,下个月他们要先去成县的书院报道,熟悉考试的地点,了解考试流程。 乡试正正好还有三个月,从八月初六开始,总时长为十天,恰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而乡试分五门,每一门都要考两天,中间在考场过夜。 “算起来在成县要住四个月左右,我和赵兄的意思是,一起租个院子,五门住在一起,你和付小姐也好互相照应。”袁铭总结道。 季清月点点头应了下来,但是表情并不轻松。 袁铭试探道:“如果清清不想跟他们一起住,我就去告诉赵兄,我们两个单独找个地方。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委曲求全,有什么就说出来,好吗?” 季清月咬着下唇:“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夫君。” 袁铭不解,这又从何说起? 季清月道:“我家就在成县,若是别人家,你身为哥婿当然可以住在夫郎娘家,可如今,却要自己租房,是我让夫君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袁铭立马严肃起来,摆正他的脸,认真说道:“我早就说过了,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如果你和岳父感情好,我很乐意孝敬。但是他对你不好,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有或者没有都没什么大不了。” 季清月愣了愣,眼圈微微泛红,说道:“此生能遇到夫君,夫复何求。” 袁铭轻笑:“能遇到你,才是我的幸运。” 十日后,两辆马车在十方镇衙役的护送下,往成县的方向驶去。 五月已经开始热了,不过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坐在马车里赶路不是特别难受。 为了照顾季清月这个孕夫,车队行进的速度很慢,保证休息的时候都在城镇上。 一路上四人聊聊天、看看书。倒也没有特别枯燥乏味。 与此同时,远处的落星村里,李老头家正在爆发着激烈的争吵。 严格来说也不算是争吵,是李大爷单方面的训斥。 堂屋里还坐着一个人,身上穿着书生长衫,虽然已经洗的发白,但是气质很是儒雅。 听着李大爷的骂声,他皱起眉,劝阻道:“我今天来这里,不是来让你骂孩子的,我也知道笔墨纸砚贵,读书压力大,这些年在我那里读书的孩子走了就走了,但是李小林不一样,他很有天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放弃自己。” 他看了始终低着头的小林子一眼,继续道:“我知道这孩子懂事,也知道你们家里的情况,我那里还有许多旧书和旧笔,都可以借给他。” 听到这话,小林子的眼神微动,双手不自觉的揪紧了衣摆,紧抿着唇不答应。 李大爷感激道:“夫子说得对,谢谢您给我们这么多,你放心,我一定会劝他继续读书的!” 夫子看了固执不肯抬头的小林子一眼,长长叹出一口气:“也罢,此事还需要你们自己考虑,我一个外人不便多说什么,我先走了。” 李老头将夫子送到大门口,再回来的时候身体佝偻了不少。 他没说话,静静地坐了下来。 小林子心中的恐慌不断扩大,李老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但是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内心对李老爷十分感恩,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爷爷。 但他却把自己放在一个更低的位置,不敢索取,生怕被厌恶。 然而此时此刻,他一直以来的担忧似乎成真了,他真的被讨厌了, 就在这时,李老爷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堂屋。 小林子仿若遭到晴天霹雳,豆大的的眼泪直接流了下来。 他要被抛弃了吗? “哭什么?我不骂你了。”李老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小林子飞快回头,看到靠在门框上的老人时,哭得更凶了,像一颗炮弹一样飞快扑进了李老头怀中。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李老头敲敲他的头:“说的什么傻话?你是我的乖孙,我不要你要谁?看看我手里拿的什么。” 小林子悄悄在他衣服上抹了抹眼泪,站直了才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破旧的布包,可以看到上面绣着牡丹花样,只是时间久了,绣线已经发白。 李老头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打开布包,里面装着一只金钗一个金镯子。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让我娶媳妇的时候用,不过我一直没用上,我原本想着等你长大了送给你的媳妇,眼下看来供你读书更重要。” 小林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我不能……” “你是我的孙子,供你读书时应该的,好了,这事情就这么定在了。明日我就去镇上典当铺。” 小林子咬着下唇,隐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李老头讲金首饰包好放在胸前,起身去开门。 外头站着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镖师,腰间别着一把刀。 李老爷警惕起来,将门堵住,问道:“你是……” 镖师陈二连忙操起笑容,从包袱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包裹:“这是李家吧,我是十方镇的镖师,袁铭托我送东西给李小林。” 听到袁铭的名字,李老头放松下来,想把人请进来,陈二拒绝了他的好意,将包裹放下就离开了。 小林子忙问道:“爷爷,是袁铭哥哥吗?” “是他托人带东西给你。” 两人打开包裹,里头是一封信是一个鼓鼓的钱袋。 小林子眼睛顿时亮起来,他的书真的卖出去了! 阿爷不用卖金首饰,他也能继续读书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两天后, 袁铭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成县。 城门口,一众需要进城的车马行人都在排队,他们的马车坠在最后面。 队伍动的很慢, 马车上很闷热。让车夫排着队,他们就先下来了。 赵玉成是第一次来, 付芷嫣就拉着他到处走,这儿摸摸那儿看看,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反而是一向活泼跳脱的季清月格外沉默。 袁铭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带他走到了更偏一点的地方,头上笼罩着一棵巨大的枣树。 袁铭扶着季清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季清月摇摇头,回头望向沉重威严的城门,手指扣着袖口,语气有些艰涩:“回门那日,从这里出来的时候我未曾想到, 再来已是物是人非。” 袁铭知道他心理的挣扎和委屈,并没有说让他看开点之类的大话。 沉默片刻,他说道:“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次就先算了。” 季清月很快摇头:“事关我大哥, 我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 袁铭道:“好, 我陪你一起。” 天气很热, 队伍前进的速度非常慢, 城门口检查的士兵们都满头大汗,越到后面态度越发烦躁没耐心, 检查放松了不少。 轮到袁铭他们的时候,草草看了两眼就让过去了。 下午袁铭和赵玉成才去看房子, 就先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赵玉成道:“离考试还有些时日,租房不急于一天两天,我们去了书院家里就只有一个哥儿一个女儿,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行。” 袁铭对此十分赞同。 在客栈吃了午饭稍作休息后,袁铭和赵玉成就出去看房子了,季清月和付芷嫣留在客栈里。 两人都在付芷嫣的房间里,这个房子很大,有专门的茶桌和棋盘,不过他们两个人都不会下棋,就让小二送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 小二送上来的点心都是偏精致偏贵的,好几样都是成县的特产。 季清月在这里吃喝玩乐十几年,好吃的好玩的都如数家珍,见付芷嫣对茶点感兴趣,就一个个给她介绍。 不知不觉,两个人都有些吃撑了。 袁铭和赵玉成回来的时候还不算晚,刚好是晚饭时间,本想出去吃顿好的,可惜两位夫人的肚子都没地方了,就叫小二送了一些饭菜上来。 第二天早上,书院开始登记参加乡试的考生。 成县书院也是衙门主办的,属于半官方,里头的学习氛围非常浓厚,袁铭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捧着一本书在读。 办理入学登记只花了不到一刻钟,他们的夫子是一位举人,年纪不大但是颇具威严,得知他们的童生试成绩之后,面色稍稍缓和。 接着问了几个中规中矩的问题,袁铭和赵玉成都答得不错。 夫子点点头,将刻着名字的竹排交到了他们手上。 “你们还不算是书院的正式学生,每隔一日来这里找我,我会给你们布置课业,拿着竹排就能在书院畅行无阻。” 袁铭和赵玉成一齐作揖道谢。 从书院大门出来,两人对视一眼,袁铭苦笑道:“走吧,继续看房去。” 他们两个都不缺钱,但成县人多房少,想在短时间内找到满意的房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现在天气热,走一趟全身都是汗。 他们来到牙行,昨天接待他们的牙人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说刚到手一套院子,价格位置装修俱佳,要不是念着他们上午就给租出去了。 袁铭他们一听来了兴趣,赶紧跟这牙人去看房。 好在牙人没有骗他们,这套院子是刚打扫出来的,家具有些旧了但是胜在干净,距离书院很近,周围都是独门独院的房子,人员往来简单都是附近的住户,各种铺子都隔了一条街,非常安静。 非常符合他们的期望。 一番折腾再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半下午了,袁铭和赵玉成累得够呛,但是这么快就遇到了合适的房子,心情很不错。 跟家里的两个人简单描述了一下,袁铭道:“等会儿我们一起再去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搬进去了。” 其他几人都答应下来。 吃完饭,袁铭拉着季清月回房休息,嘱咐道:“到了那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直接告诉我,不能为了我委屈自己。” 季清月眨眨眼:“好。” “别人都说我任性自私,怎么夫君反倒担心我委屈求全。” 袁铭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怎么说。 离开十方镇之后,前世季清月日渐颓萎消沉的记忆时常出现在他面前,害怕的情绪如影随形。 他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自己,他们都不是从前那个人了,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还是控制不住不去想那些可怕的后果。 “好了,放心吧,我肯定会考虑自己的感受。”季清月没有执着于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袁铭道:“那套院子在善缘街。” 成县县令的私宅也在善缘街,季福来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县衙,应该很难碰上,但是梁氏和季府其他人则避无可避。 季清月的表情一窒。 袁铭道:“赵兄他们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家里的私事也无需告诉别人,如果清清你觉得为难,我就找个理由将那房子推了,再找别的就是。” 季清月坐了下来,皱起眉,神态挣扎。 不等他说什么,袁铭道:“我这就去和赵兄说,不租在那里了。” 季清月拦住了他:“等等。” “你答应我的,不会委屈自己。”袁铭道:“我很了解你,要是你一点都不觉得为难,刚才就不会是那样的表情。” 季清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袁铭不解的眼神中,说道:“夫君如此紧张我,在我的心情,我真的很开心。但是我也是很认真的说,我不为难,也没有委屈。” 他拉住袁铭的手:“我哥受到的不公,我要自己去讨回来,夫君是读书人,理当光风霁月,怎可牵涉到家长里短中来。我刚才是想,住得近挺好的,方便我时时上门,总要梁氏给我和我哥一个交代。” 最开始时他唤梁茹为梁姨,经回门一事改口为梁夫人,到现在冷冰冰一个梁氏,也只过了不到一年时间。 季清月心中一阵凉意,从前他到底是多傻,才会认贼作父这么多年。 袁铭明白他是想自己解决,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前提是保护好自己,记住我一直都在。” 季清月笑了笑,点头说好。 晚上四个人一起去看房,这房子租金比较高,牙人难得遇到个好说话的顾客,铁了心要做成这一单,下午特意请人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花园里的杂草也都拔了,一看过去干净整洁不少。 牙人端茶水放在前院的茶桌上,招呼道:“几位客观坐下来试试,这块地方乘凉最合适不过,头顶都是树荫,再在花园里种些花草,吃过晚饭吹着小风,一边下棋一边赏花,美妙极了!” 付芷嫣爱花,闻言便道:“听起来很不错!” 付芷嫣没意见,赵玉成就没意见。 于是他看向袁铭:“袁铭觉得呢?” 袁铭还没说话,牙人极有眼色的说道:“您几位到处看看,好好商量商量,我还要忙就先走了,想好了只管来牙行知会我一声就行,我全天待命等二位的消息!” 说完,他就走了,顺便带上了门。 “这牙人倒是乖觉。”赵玉成道。 第085章 第 85 章 赵玉成说道:“我们这边没什么意见, 你们的想法呢,要是觉得合适就租下来。” 袁铭看向季清月。 季清月道:“我们也没问题。” 听他这么说,付芷嫣合掌笑起来:“太好了, 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刚才月哥儿没表态, 我都不敢表现出来。” 季清月笑笑:“我也很喜欢。” 房子就这么定了下来,比他们想象中快了很多。 院子是二进的, 赵玉成夫妇住在前院,袁铭两个住在后院。付芷嫣想要大花园,正好季清月怀孕需要静养。 他们此行并没有带特别多的行李,搬家并不难,但后续需要添置的的东西就多了。 付芷嫣和赵玉成在家里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定下来之后就打算去买个下人。 走之前问了问袁铭和季清月是否有需要。 袁铭一拍脑门,季清月从小过得都是下人环伺的生活,嫁给他之后很多事都得亲力亲为。一开始他没钱就算了,现在手头早就宽裕了, 再不添置下人实在说不过去。 他赶紧说道:“我们也去!” 牙行就有买卖下人的营生,里头的人都是经过官府备案的,比私人途径安全得多。 几人来到牙行, 给他们租房子的牙人立马眉开眼笑的迎了上来, 卖个下人可比租房的利润多多了。 这几位真是他的财神爷! 其他牙人看得眼热, 但是袁铭他们指定了对象, 纵使有十八般武艺也无计可施。 一番挑选, 赵玉成和付芷嫣选了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可以做管家, 女的做饭干些杂活。 袁铭和季清月选了一个壮劳力一个哥儿,后者主要是为了伺候季清月, 同是哥儿方便些。 袁铭和季清月带着两个下人回去,一人分了一间小屋。 季清月很有管理下人的经验,先敲打一番,再给些恩惠,人就老老实实的。 牙行的下人是没有名字的,季清月想了一下,先对壮汉说道:“你就叫大力,负责家里的重活,老实本分的话,一个月给两吊钱的赏银。” “谢主子,大力明白。” 随后对哥儿说道:“你就叫草哥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讲的是野草顽强的生命力,你是个哥儿,被家人抛弃,就跟小草一样,但是我希望你也能坚强,为自己而活。和大力一样,好好干活,每个月两吊钱的赏银。” 草哥儿用力点头,跪在地上谢恩。 今天刚来,季清月就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收拾收拾自己的房间。 转头看到袁铭正含笑看着自己,季清月一阵羞臊:“夫君!” “我的清清可真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可惜现在家里的下人太少,以后一定好好发挥你的才能。”袁铭道。 季清月脸红红,跺了跺脚回屋去了。 第二天袁铭和赵玉成背着书箱再次来到了书院。 和他们一样学籍不在书院的待考考生共有三四十个个,都是来自成县各个乡镇的秀才,一群人坐在一个教室里,台上的夫子就是昨日他们见过的那位举人,大家都叫他韩夫子。 韩夫子具有多年的老教龄,对乡试颇有研究,讲课深入浅出,干货满满。 他们每天只需要上一个半时辰的课,留了一份书单,布置了课业,都没到午饭时间就让他们离开了。 走在路上,赵玉成敲敲脑袋:“半个上午讲的东西抵得上我一年的学习量了,脑子都昏了。” 袁铭笑道:“毕竟只有几十节课,要是讲得慢就讲不完了。我记了笔记,回去再好好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 才说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家门口。 前院里,付芷嫣正叉着腰指挥下人收拾花园。 大力也过来帮忙了。 “袁大哥,夫君,你们回来了!”付芷嫣迎上来,接过了赵玉成的书箱。 “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她顿了顿,对袁铭道:“今天就不留袁大哥吃饭了,月哥儿做了好吃的等着你呢。” 赵玉成冲他眨眼:“袁兄可真是好福气。” 袁铭扫了眼付芷嫣手里的书箱,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赵玉成笑着说:“我也很有福气,取道芷嫣这般漂亮贤惠的夫人。” 付芷嫣嗔怪道:“在别人面前,还这么肉麻。” 再转头的时候,却发现袁铭已经不见了。 她疑惑道:“咦,袁大哥人呢?” 赵玉成揽着她往里面走:“别管了,人家肯定是去着急找夫郎去了,咱们也快去吃饭。” “哦……” 两人的声音逐渐变远,袁铭也加快了步子。 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就看到外头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菜,草哥儿端着一盆酸菜鲫鱼汤正从厨房往出走。 草哥儿还有些怕他,一看到他就低下了头。 袁铭只当做没看见,走到季清月跟前,在他额头上重重的弹了一下。 “大夫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你现在胎象还不稳,必须好好休息,一转头就又忘了?好好地一个千金哥儿怎么就喜欢做粗活呢?” 季清月鼓起脸颊,愤愤道:“还不是为了你,不然我才不想干活呢!” 袁铭顺手在他鼓鼓囔囔的脸颊上掐了一下,换来对方更加愤怒的瞪视。 “我知道,但是下不为例,厨房没什么好呆的。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找付小姐,听赵兄说她现在致力于改造前院的花园,联系了不少城里有名的花种商,你也喜欢花草,可以跟她一起。”袁铭道。 季清月皱起眉:“可这里是租的,不知道能住多久,改造的太漂亮到时候就舍不得还给人家了。” 他这话确实无法反驳。 想了想,他说道:“赵兄不可能想不到这点,如此支持付小姐的行动,应该是想把房子买下来的。” “真的吗?” 袁铭点点头:“那天看房的时候,跟牙人沟通,赵兄有提到房子总体的面积、房主信息,对方是否有出售打算等等,我想当时他就动了心思。”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今天看着芷嫣忙里忙外的收拾,热情百倍的样子,还担心退房的时候她会伤心。” 菜上齐了,三个菜一个汤,分量都不小。 察觉到袁铭的脸色变化,季清月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草哥儿做的,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累不着的。以前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吃不了多少,现在多了两个人才好,一次能吃三四个菜。” 袁铭嗔怒:“还说自己是千金小哥儿,哪有千金给下人做饭的。” 季清月吐吐舌头:“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让他们再开火也太麻烦了,又不在一个桌上吃,是不是从一个锅里出来的不要紧。” “就你会说,总之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季清月正了正神色:“好。” 自从得知赵玉成有意愿将房子买下来之后,季清月也投入了积极地改造大业之中,每天和付芷嫣一起忙上忙下。 至于袁铭和赵玉成,除了上课就是在看书,时间安排的很满。 忙碌的日子让人感觉格外充实,忙里偷一点闲也格外幸福。 一转眼就是两个月,乡试的时间近在眼前。 季清月的肚子也大了起来,袁铭生怕他磕着碰着,每天都小心翼翼护着。 然而隔了半条街的季府却没有一点动静,这两个月来他们并没有可以避着,缺一次也没遇上,不知是真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季清月到底更看重袁铭的考试,怕因为这事打扰到他,也就一直没有上门,这段时间都相安无事。 考试前三天,书院就放假了,然而就在这一天,小院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第086章 第 86 章 季福来和梁氏径直坐在了堂屋上首的两个座位上。 草哥儿端来茶, 季福来面上稍稍露出满意的神色。在茶碗边沿抿了一口,眉头又皱了起来。 很普通的粗茶,粗糙又涩口。 袁铭假装没看到他的不满, 恭恭敬敬的问道:“不知岳父大人登门,小婿有失远迎, 还请您见谅。” “你们来成县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来家里住就算了, 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是不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季福来愠怒道。 梁夫人在旁边装模做样的开口道:“老爷别生气,袁铭童生试考了好成绩,来成县是为了备考,没有时间和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月哥儿……” 她微微皱着眉,眼神中浮现出些许受伤。 “月哥儿莫不是记恨着我们,就隔了一条街,也不肯回家瞧瞧。” 说着, 她拿起手帕揩去眼角的泪珠:“我也就罢了,但是姥爷可是月哥儿的亲爹爹,怎可这般……” 他们还没说话, 梁夫人这一阵吹弹唱打着实令人心生敬佩。 果然, 季福来听完心中的火气蹭蹭往上涨, 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茶杯打翻在地, 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翅膀硬了,现在连亲爹都不放在眼里了。” 季清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自从知道季凌云的隐情之后, 他每天都在想着如何为他讨回公道,也不止一次设想过季福来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出于让袁铭安心应试的考虑, 他迟迟没有付出行动。 没想到在距离考试仅有三天的关键时间,对方主动找了过来。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推开袁铭扶着自己的手,季清月缓缓站起来,将他微微隆起的肚皮展现出来。 “你说我无情,那我问你,我怀孕了你知道吗?我差点流产你知道吗?我夫君来到成县备考孤立无援之时你有想过伸出援手吗?” 季清月平静的抛出这几个问题,声音不大,却让季福来下意识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怔愣片刻,季福来道:“你一意孤行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遇到困难从来不跟我说,你让我怎么知道?” 袁铭冷冷的扯开嘴角:“这几日我们几乎没有出过门,好像并未与岳父府中的人碰见,那请问岳父又是如何得知我们在这里的?” 季福来下意识回头看向梁茹。 袁铭顿时明白了:“原来是梁夫人,同样的问题,梁夫人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如果您早就知道了却偏偏在我考前找过来,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 面对季福来质问的眼神,梁茹有些慌了,但还是强撑道:“府中下人前几日就瞧见你们了,只是转头就忘了,昨儿才禀报与我。” 她走向季清月,轻轻柔柔的拉起他的手:“月哥儿知道的,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娘,但是这些你对你比我自己的儿子都要好,要是你给家里传个信儿,我早知道你怀有身孕,定会倍加关注你们的动态,在你们进城的那日,就会派人回家去住。” 她说的冠冕堂皇,还将责任再次推到了季清月的身上。 可惜季清月再也不会买她的账。 “给家里传个信儿?”季清月甩开她的手,冷笑道:“据我所知,梁夫人你的亲弟弟把守着信件驿站,什么信能送到我爹手上,恐怕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吧。” 梁茹脸色一变:“月哥儿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季福来皱起了眉。 梁春的职务是经过他批准的,季清月此言可以说是在直接打他的脸。 “季清月,你有些过了。” 季清月看向季福来。 十几年过去,岁月并未在季福来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可是面对这样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再也找不到当初儒慕爱戴的感觉了。 “我过分?那我哥呢!他远离家乡,独自一人待在西北苦寒之地,有人还要设计他、侵占他的东西,岂不是应该千刀万剐!” 他的话音落下,梁茹手边的茶杯就掉在了地上,稀里哗啦摔了个粉碎。 季福来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凌云已然失去联络多年,我派人去寻过无数次全都无功而返,怎么可能会是……” “老爷!自我嫁进来对月哥儿如何,你全都看在眼里,月哥儿待我也如亲娘。这才不到一年,就全都变了,我实在冤枉啊!”梁茹捏着手帕声泪俱下。 季福来没理会他,看向了袁铭:“你来说。” 袁铭始终是笑着的模样,但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岳父大人连亲生的哥儿都不信,还会信我这个外人?” 季福来的胡子颤了颤,对袁铭的无礼十分不满。 不过好在他还算是理智,稍微一想就知道袁铭和季清月不会编这样的谎话来骗他,但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梁茹…… 季福来愤怒的目光直直射向梁茹:“梁氏,这些年你背着我究竟做了多少好事!” 梁茹顿时掩面而泣,伏在桌案上哭的好不可怜,仿佛自己是那个被全天下抛弃的人,并不为自己辩解,而是凄凄婉婉的诉说自己这些年为季福来的付出。 不得不说,她这一招以退为进非常高明,只要是稍微顾念旧情的人看在梁氏为自己生儿育女份上,心里的天平就会微微动摇。 然而季福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心软的人。 他的脸色铁青,不但没有因为梁氏的一番话对她心生爱怜,反而更加厌恶。 因为在他看来,嫁给他做那些就都是应该的,在眼下的情景说出来,就好像是他欠了她一样。 季福来不说话,梁茹的表演也进行不下去了,硬生生挤出来几滴泪之后也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小声啜泣。 “爹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大可以把梁春叫过来当面对质,他手下那些人全都是酒囊饭袋,根本用不着逼供,稍微吓吓什么都能吐出来。” 季清月一边说一边欣赏梁氏的表情,在看到梁氏脸上难以隐藏的慌乱时,终于快意的吐出一口气。 “除了梁春,还有秦大秦二两兄弟,似乎都与梁夫人关系匪浅,就是不知道爹您是否知道呢?” 秦大是成县压抑的头头,秦二则因为身手极佳颇受季福来器重,他们二人可以说是季福来在县衙的左膀右臂,可如今,季清月却说他们都与梁氏有关。 季福来眼中向来容不得沙子,顿时就火冒三丈,根本顾不上求证季清月话里的真实性,直接对着梁氏骂道:“你这个贱人!” 虽然心中记恨梁氏,可听到季福来这么骂他,季清月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可是他的枕边人啊,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季福来对她当真是一点信任也无。 “老爷!你休要听他们胡言,月哥儿从前对我敬爱有加,嫁给袁铭不到一年性格大变,如此诬陷我,定是又有人在背后推动啊!”梁氏再也端不住体面,近乎歇斯底里的辩解道。 袁铭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是我在背后出主意,让清清诬陷你,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对你有什么好处……”梁氏低声呢喃着,突然眼中迸发出异样的亮光。 “嫁妆!对,就是嫁妆,袁铭一定是因为觊觎月哥儿的嫁妆,所以才会想方设想让月哥儿与我们离心,最后渔翁得利,一定是这样!” 袁铭挑起一边的眉毛,邪邪笑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欠月哥儿的嫁妆,各种商铺、首饰、地产加起来共计两千两银子,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他?” 第087章 是哥哥 梁氏愤然, 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果然你就是为了月哥儿的嫁妆,是你在背后妖言惑众。” “是不是污蔑找他们过来对面对质就好了。”季清月看向季福来:“爹的意思呢?”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季福来身上。 季福来阴沉着脸:“月哥儿,不管怎么说, 梁氏也是你的后娘,你当真要如此, 当着外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吗?” “外人?”季清月冷笑:“在那个高大威严的季府,我才是外人吧?” “够了!”季福来打断他:“袁铭乡试在即, 今天就先这样,我回去之后会查清楚一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但要是假的……” “要杀要剐任凭处置。”季清月冷声道。 季福来的的脸皮颤动。 明明是一家人,季清月却说的好像是他是个冷心无情的外人一样。 实在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季福来一甩袖子就走了出去。 梁茹连忙跟上,及地的裙摆险些将她绊倒。 等他们都走了,季清月才瘫倒在椅子上, 脸色有些发白。 袁铭连忙给他倒了杯热水,问道:“是不是肚子又不舒服了?是我的错,刚才就不该让你跟他们正面起冲突。” 季清月抱着他的脖子, 轻轻摇头:“我没事, 我早就知道我爹寡亲缘, 将他的面子权势看得比家人重要得多, 我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但真的看到他对梁夫人毫不在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生悲凉, 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袁铭闻言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将他紧紧抱住。 “不过我没事, 我比她幸运得多,现在我有夫君有阿娘,大哥还活着,很快还会有一个孩子。”季清月强撑着笑道。 袁铭道:“这不一样。” 季清月没说话。 因为季福来夫妻两个,袁铭和季清月的心情多少受到了影响,简单吃过晚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就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袁铭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他心里惊了惊,连忙起床,外衣都顾不得穿上,一边喊季清月的名字一边往外跑。 他刚打开房门,就看到了在小院里忙碌的身影——季清月在摘花。 租到房子的时候,小院里就有许多花盆,墙角还有一丛长得十分高大的野百合,花色有黄有白。 付芷嫣请来花匠打理前院花园的时候,顺便让他把这里也修饰了一番。没有野草跟百合争夺空间,这段时间它们长得越发好看了。 袁铭放慢了步子,问道:“清清,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季清月没有回头,沿着枝杈根部小心翼翼的剪下一枝花。 “夫君起床了!厨房里炖了粥还有鸡蛋饼,你去吃吧,我这边很快就忙完。” 袁铭站在花园边上看了会儿,见季清月情绪稳定,也用不着他帮忙,就去洗漱吃早饭了。 不一会儿,季清月提着篮子走了进来,不大的竹篮丽整整齐齐放着十几只黄色的百合,旁边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花, “昨晚上下了点小雨,花开的更娇艳了,我都有些舍不得剪了。” 袁铭看了眼,花瓣上挂着露珠,趁得花叶更加娇嫩欲滴,惹人垂怜。 “怎么突然想摘花了?” 季清月沉默了一瞬,脚尖碰了碰椅子腿:“我想去看看我娘,她最喜欢黄色的百合。” “好,我跟你一起去。” 季清月答应下来。 吃完早饭,两人就换了身素净轻便的衣服鞋子,一起去了季家的墓地。 做了几十年的县令,季福来早就把季家祖坟迁了过来,占了一块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罗素娟早逝,身前未犯七出之中的任一条,理所应当的葬到了季家祖坟,旁边还有一个空的墓碑,就是为季福来准备的。 季清月将挂着露珠的鲜花放在了墓前,跪了下来。 袁铭知道他肯定有很多话想对自己的娘亲说,磕了三个头之后默默地走向了另一边,清理周围的野草。 过了好一会儿,袁铭正准备起身去看看季清月说得怎么样了,就听到右后方响起了脚踩在树枝上的声音。 咔嚓一声,袁铭迅速回头,就看到一道人影飞快冲过来。 袁铭一惊,但是根本来不及躲闪,那人已经来到了近前。 独属于刀剑的冰凉触感抵在了脖间,但幸运的是那并不是刀刃而是刀鞘。 看来对方并不是真的穷凶极恶之人。 袁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到季清月,让人发现他。 “这位侠士,我与你无冤无仇,萍水相逢就刀剑相对,不太合适吧?” “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袁铭想了想,说道:“这是县令家的墓地,而我是他的儿子,我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这句话,男人身上的气息骤然冰冷了许多。 “你最好给我说实话,我的剑可是见过血的,出了鞘会发生什么我不敢保证。” 他的气息紧紧逼在袁铭耳边,带着森然的冷意。 袁铭反问道:“那我问你又是谁,凭什么堂而皇之来到别人家的墓地,还空口无凭质疑我的身份!” 男人似乎是被他的话气笑了,厉声道:“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才是县令的儿子,季凌云。” 此话一出,不等袁铭做出反应,坟墓另一侧就响起了一声尖叫。 季清月跑了出来,眼圈通红。 他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试探性的喊道:“大哥……” 男人愣了下,抬头看向他。 “月哥儿!” “大哥!” 季凌云哪里还顾得上袁铭,直接一把将他推开,三步并两步来到季清月跟前,抓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看,白白嫩嫩的,不过……”他的目光在季清月身上环视一圈:“瞧着比小时候胖了些,哈哈哈!” 季清月破涕为笑:“大哥,你说什么呢!” 袁铭识趣的站在一边,安静看着他们兄妹俩久别重逢。 季凌云余光瞥到了他,眉头一皱,挡在了季清月面前:“你怎么还没走?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袁铭:“……”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季清月连忙抓住季凌云的手,对他说道:“大哥,你误会了,我是我的夫君,我也不是变胖了,我怀孕了。” 两道惊雷接踵而至,直接把季凌云砸晕了。 他对季清月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小的一个白团子,眨眼再见的时候,对方不仅嫁做人夫,还身怀有孕。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变成了三个,但是气氛却更加死寂了。 袁铭一路上都被大舅哥死死盯着,整个人都不好了,还能保持面上的冷静,可以说内心非常强大了。 来到县城,袁铭和季清月领着季凌云回了小院,途中经过季府,季清月不仅没停下,连一个眼神都没分出去。 季凌云摩挲了一下手指,敏锐的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问出口,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小弟的婚事。 在他看来,季清月娇贵任性,合该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要么是书香门第,要么就得家财万贯,而袁铭一样都没有。 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梁氏的阴谋。 季清月哪里猜不到自家哥哥在想什么,回到家里连忙就把他带到了客房。 袁铭识趣的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自己去了厨房。 季凌云透过窗纸,看到袁铭蹲在井边洗菜,回头再看季清月,已经半躺在软塌上了,手边摆着一盘点心,是刚才回来的路上袁铭买的。 他的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第088章 第 88 章 另一边, 袁铭将蔬菜清洗干净,拿进了厨房里,他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个举动会让季凌云联想到别的。 他只是单纯的想把空间留给他们,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需要冷静一下。 重生以来,他之所以能在任何事情面前游刃有余, 是因为他有上辈子的记忆,那是他最大的依仗。 可是到现在, 他发现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镇守、庸王……还有季凌云,尤其是季凌云。 上辈子季凌云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一直到季清月去世,他都没听到过对方的消息,更别说见面了,所以在墓地里他从没认出来。 季凌云提前回来,到底是因为庸王,还是说冥冥之中所有事都脱离了原有的轨道。 袁铭深吸一口气,不管是因为什么, 他一定不会让上次的悲剧重演。 而客房里的季清月和季凌云也并不轻松,听完梁氏的所作所为,季凌云红着眼睛猛砸了一下墙面:“实在是欺人太甚!” 季清月道:“当初我还傻傻的以为她虽然不是我的亲娘, 没办法对我和亲哥儿一样好, 但还是处处为我考虑, 我真是太傻了。” 季凌云深呼吸好几次, 努力让激愤的情绪平复下来。 “嫁给袁铭是梁氏一手促成的, 月哥儿,如果你不愿意, 我可以帮你。”他的视线稍稍往下:“孩子也没关系,我现在是武官。每月都有固定粮饷, 肯定能将你和小外甥养得好好的。” 季清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哥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吗?我很爱夫君,他对我很好,梁茹对不起我的事很多,唯有这一件,我真心感谢她。” 察觉到季清月眼中的坚定,季凌云啧了一声:“你说你刚考上秀才?” 语气中的嫌弃很难让人忽视。 “我夫君是刚考上秀才,但他可是童生试的头名!后天又要参加乡试,肯定能顺利拿到会试的资格!” 季清月不允许别人贬低他的夫君,就算是亲大哥也不行。 听出他话里的围护,季凌云的心里有些酸,男大不中留,这么快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要是季清月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笃定的告诉他,他才没有胳膊肘往外拐,因为袁铭根本就不是外人。 “好了,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季凌云啧声道:“我可不想做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我不在家,以后也未必有机会留在这里,你能遇到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我由衷的开心。” 季清月的脸垮了下来,他哥是武将,注定属于边疆,可刚刚重逢就说到分离,他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季凌云顿时慌了,手足无措的给他擦眼泪:“这是怎么了?说哭就哭,比小时候还能哭。” “你什么时候走?”季清月撇着嘴问道。 看着他这个样子,季凌云极度不忍心,心里一阵阵抽痛。 季清月不舍得他,他又何尝不是。 “放心吧,”季凌云伸手擦掉了他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季家欠你的欠我的还没有讨回来,我不会走的。” 必须把这些隐患全都解决完,他才能安心离开。 季清月勉强止住了眼泪,小声道:“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宁愿这件事永远都无法了结。” 季凌云没听清他说的话,正要再问,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袁铭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饭好了,要不先趁热吃饭,吃完了再聊。” 季清月应道:“这就来了。” 季凌云站起来,挑眉揶揄地看着他:“走吧,让我尝尝这位小秀才的手艺。” 三个人坐在了堂屋的圆桌上,这还是他们住进来以后这张桌子第一次派上用场。 草哥儿和大力端着饭回房去吃了,就剩下他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说话。 季凌云清了清嗓子:“你就是袁铭,我弟弟的夫君。” 袁铭乖巧点头,站起来行了一个晚辈礼:“袁铭见过大哥。” 季凌云点点头,沉声道:“当初你只是十方镇一个村里的穷酸书生,只是偶然见了月哥儿一面就对他展开追求,一年之中无间断的信件交流,月月都是如此。月哥儿说你对他好,可我却觉得你是别有用心。” 季清月有些着急:“大哥!” 袁铭抽了抽嘴角,要不是季凌云提起,他都快忘了这茬。 那次是学堂组织的游学活动,地点就在成县。 季凌云说得一点没错,彼时他只是一个穷酸书生,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和季清月初见时,对方就像一只浑身插满金色羽毛的孔雀,热烈、美好、高高在上。 惊鸿一瞥却让袁铭辗转难眠,住在最便宜的客栈房间里,袁铭忍不住想,要是能娶到他,自己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就是这一晚,他做了一个决定,彻底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回忆中热烈大方的季清月和眼前端坐着的人逐渐重合,袁铭发现自己更喜欢后者。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季清月变了,亦或者他们二人都变了。 袁铭说道:“我承认,我确实对清清有企图,我对他一见钟情,想方设想引起他的注意,就是为了将他拐回家。” 季清月的眼睛亮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在郊外马场。” 袁铭一怔,随后摇了摇头:“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是在前一天,东大街上,我坐在茶楼里,往外看的时候正好看见你走过去。” 季清月茫然道:“什么时候?” 袁铭摇头:“你应该不知道。” 对季清月来说,那一天只是他人生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丝毫不知道自己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动作,直直撞进了另一个人的眼里,烙印在了心底。 “那天在马场偶遇……” 袁铭道:“是我故意的,我想在离开成县之前再见你一面,不然清清以为当时的我有钱去马场吗?我连马都没见过。” 他说的极为坦荡,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季清月更是感动非常,要不是季凌云还在这里,他可能直接就扑上去了。 季凌云坐在他们中间,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了。 他努力甩了甩脑袋,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好了吃饭吧,一会儿要凉了。” 袁铭点点头,坐了下来。 这一餐季凌云吃得格外别扭,眼看着弟弟弟夫亲亲密密的互相夹菜喂饭,常年单身的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孤单。 吃完饭,袁铭去书房学习,季凌云和季清月坐在院子里闲聊。 临近考试,袁铭更加注意休息,不会学习到太晚,但是这天晚上他一直都在书房待着。 一直到深夜,有人敲门,是季凌云。 袁铭就是在等他。 “大哥。” 季凌云看了他一眼,坐了下来:“你倒是识趣。” “你是清清最看重的大哥,就是我的亲大哥,理当照顾到大哥的心情。” 季凌云有些满意,神色稍稍缓和。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那你能猜到我要说什么吗?” 袁铭老老实实的点头:“应该是和清清有关。” “嗯。”季凌云不再卖关子,说道:“月哥儿虽然是娇宠长大的,但是内心缺爱,天真容易付出真心,我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爱你的,整个心都在你身上,你绝不能付他。” 袁铭认真的与他对视,随后举起右手:“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会守护着季清月,爱他敬他,永远将他放在第一位。诸天见证,如违此誓,所求皆成空,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第089章 对峙 季凌云没想到他会发如此毒誓, 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听着让人很舒服。 “我记下了,”季凌云道:“倘若你以后对月哥儿不好, 不用老天惩罚我,我自会取你性命。” 袁铭乖巧应下。 “还有两天就考试了, 赶紧回去休息吧。至于我家里的事,就交给我和月哥儿, 你只管专心备考。”季凌云交代道。 袁铭还想说什么,季凌云阻止了他:“只要考取了功名,月哥儿才不会跟着你吃苦,所以这次你必须拿到一个好名次。” 袁铭知道他说的很对,眼神坚定下来:“我会的。” 卧房里灯已经关了,但是季清月还没有睡着,一双大眼睛随着他的动作乌溜溜转。 袁铭上床之后,季清月顺势就滚进了他的怀里。 袁铭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睡不着?” 季清月点点头。 “因为刚找到了哥哥, 太激动了?” 季清月咯咯笑了两声:“才不是,我知道大哥要去找你,我怕你打不过他。” 袁铭作出沉吟状:“单论武力我应该打不过他, 但是他没有肯定没有我聪明, 我可以耍点小聪明, 比如说偷偷伸出脚把他绊倒。” 季清月笑得肩膀都在抖, 在他身上砸了一下:“夫君正经一点, 我哥都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吓唬你了?” “没有, 我让我好好学习早日考取功名,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你和孩子, 至于你家里的事,交给他就好。”袁铭道。 季清月显然有些不信:“真的只是这样?” “当然了!你快好好休息吧,明天要去季家,要是眼睛肿成了核桃多不好看?” 季清月鼓了鼓脸颊,不情不愿的闭上了眼睛。 很快,耳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袁铭无声的笑了笑,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赵玉成来找袁铭,两人一起探讨学问。 见到季清月的哥哥,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吓,什么也没问,就跟袁铭进屋去了。 吃完早饭,季凌云换上了新衣,是从西北带回来的,皮革制成,深棕色带着亮光,衬得他神采飞扬,格外俊朗。 “走吧,该去家里瞧瞧了。” 季清月昂着下巴点了点头,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 袁铭从窗口看到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头就见赵玉成满脸揶揄的看着自己。 袁铭清了清嗓子:“耽误了一点时间,继续讨论吧。” 赵玉成收敛笑意:“好。” 袁铭低头看向书本,笔尖在纸页上方悬停许久却没有落下去。 赵玉成啧了一声:“我记得袁兄自成亲以来一直都十分果断坚定,怎么这会儿突然又开始婆婆妈妈的了。” 袁铭失笑,随即放下笔:“不瞒赵兄,相信你也看到了,不管是我还是我夫郎,都和县令大人关系僵持,今日之后甚至会成为仇人,老死不相往来。” 赵玉成神情未变:“所以呢?” 袁铭看着他:“镇守之所以对我另眼相待,去年这个时候你之所以会拿着参考资料主动找上我,都是看在县令的面子上。” 赵玉成没有否认:“我承认,一开始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你早就用自己的才华和人格魅力证明了自己,相信袁兄应该了解我,我会因为权贵委屈自己,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傲骨。” “是我的错,是我狭隘了,请赵兄原谅。”袁铭心中豁然,对着他抱拳道歉。 因为自己的猜测,袁铭和赵玉成交情愈深的同时,心里渐渐升起了芥蒂。 到底是多了几十年的记忆,袁铭有过不少被背叛、欺骗的经历,到现在难免想的多一些。 真正出于青年时期的赵玉成,就比他真诚真实得多。 袁铭轻轻地叹了口气,沉下心来认真写文章。 另一边,季凌云和季清月走了半条街,就到了季家的大门口。 季凌云站在门前,看着门口庄严的石狮子,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眼眸微动。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未及膝的小孩,蹦蹦跳跳的跑出跑进,身后的小厮紧紧跟着他,嘴里不住嘱咐他慢些、注意脚下。 他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一路狂奔到阿娘院子里,扑进她泛着香味的怀中,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她, 后来他的屁股后面开始坠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季清月,再不用小厮叮嘱,他的步子就慢了下来,还要仔细照看着季清月,让他仔细别摔着。 想起这些,季凌云的嘴角微微扬起,在西北这十年,无数次从鬼门关经过,支撑他坚持下来的就是这些记忆。 这时,大门从中间打开,一个小厮打着哈欠走出来,甚至都没看到他们两个。 等他完全走了出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大少爷……”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喃喃:“真的是大少爷。” 季凌云也认出了他,黄武,黄管家的儿子,是家生子。他们两个年纪相仿,小时候经常跟在他身后的尾巴。 想起两人一同跑跳玩闹的场景,季凌云的嘴角扬了扬。 “好久不见。” 黄武当即飙泪:“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您真的出事了。” 季凌云失笑,目光透过大门望进去:“我爹在家吗?” “在!”黄武道:“老爷今日身体不适没去县衙,要是他知道你回来了,一高兴没准病就都好了。” 季凌云冷嘲,那可不一定。 两人跟随黄武来到了前厅,这里的装潢早就和他记忆中的一点也不一样了,除了墙上那些古画,他竟早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道沉重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凌云,真的是你!” 季凌云转身,和季福来的目光对上。 十多年不见,季福来老了不少,两鬓都染上了白霜,额头的皱纹更深了几许。 他曾设想过多种父子相见的场景,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意外的冷静。 “父亲。” 察觉到他语气上的冷淡,季福来的表情变了变,眼神触及季清月很快又收回。 在下人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季福来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上午。” 季福来面露不悦:“那为何今日才回家?” 季凌云不紧不慢地回道:“我先去了墓园,恰巧月哥儿在那儿。” 季福来一时语塞,深深看了季清月一眼,长叹一口气。 “你都知道了。”这是一个肯定句。 季凌云的手握紧:“父亲可还记得,离家之时,你都答应过我什么?” 季福来偏头不说话。 “你说你会照顾好月哥儿,让他快快乐乐张大,亲自为他挑选一个相配的夫婿。可现在呢!你一条都没做到!” 被自己的儿子大声斥责,季福来顿时恼羞成怒。 他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混账!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季清月笑了笑:“爹爹,前天您说要好好将事情调查清楚,给我一个交代,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梁氏已被禁足,我会找人对金宝严加管教,到底是一家人,没必要做得太绝。不管怎样,梁氏养育了你十年,这期间从未亏待过你。” 他顿了顿,看了季凌云一眼:“至于梁春私扣凌云的信件,梁氏并不知情,我已将梁春羁押,改日公审,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爹审了数十年案子,难不成真的以为梁氏什么都不知道吗?”季清月冷笑。 季福来抬眼:“你那还想如何,真让把她逼到死路吗!她是金宝的亲娘!” 季凌云道:“不是我不放过她,她所犯下的本就是死罪。” 第090章 解决 季福来皱眉:“你什么意思?” 季凌云道:“十年间, 我寄回家里的除了家书,还有我要送给月哥儿的礼物,和我大部分的军饷。” 季福来不以为意:“以后还给你就是了。” “爹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是铁了心要保梁夫人。” 季福来抓紧了椅子的扶手,脸色不太好看。 “也罢, 月哥儿说得对,像你这样的人, 我本就不该心存幻想。”他说着,从腰间拿下来一枚令牌,握在手中展示给他看。 令牌通体红金色,中间雕刻着一个“将”字,下面写着季凌云的名字,其后坠着三颗星。 季福来虽然是文官,对武将职级谈不上特别熟悉,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普通士兵是没有资格铸造专属令牌的,至少得是领导一千人小队的少将, 一颗星代表手下有一千人。 季福来心神震动,季凌云手下的人竟有三千之多,已经快到了中将的级别。 武将的功绩都是从战场上拼杀得来的, 他能在短短十年取得如此成绩, 足见其所遇到的危险之多。 季福来的喉结滚了滚, 嘴唇微动, 一时之间不知能说什么。 “这些年你受苦了。” 季凌云沉默了片刻:“我最后再问您一次, 真的要包庇梁夫人,不惜与我还有月哥儿撕破脸?” 季福来面露犹豫, 很显然这两者他都是不想的。 “十年,我总共寄回家里一千多两银子, 私吞中将粮饷可是大罪,如今庸王看重我,特意将我从西北带回来,要是我真想追究,父亲以为自己有能力阻止吗?” 季福来定定的看着他,自己这个大儿子从小就聪明,他曾经寄予仕途的厚望,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走向了战场。 十年时间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看着面前这个比这个高了一个头自称是中将的人,竟让他半点想不起对方承欢于膝下的情景。 季福来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作出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对视良久,季福来首先败下阵来。 他垂下头叹了口气,对侍立在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去把夫人叫过来。” 顿了顿,补充道:“带上担架,要是夫人身子不适,就给我抬过来。” 小厮连忙应了,匆匆跑出去。 季福来道:“昨日我已经查清楚了,确是梁氏和梁春串通,扣押了我儿的信件,至于衙役,也被梁氏收买了。月哥儿说的都没错。” 说完,他颓败的闭上了眼睛。 季清月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被儿女记恨,被妻子蒙骗,想要的得不到,所求的皆不能如愿。 但这些全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外如是。 这般想着,季清月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他早就对这个父亲失去了期待。 不多时,梁夫人来了,素面朝天,面色苍白,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若不是季清月前天才见过她趾高气扬的样子,都要以为是个行将就木的病重之人了。 “老爷。”梁茹对着季福来行了一礼。 随后扭头的同时,突然惊讶地捂上了嘴,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她看着季凌云,声泪俱下。 诉说自己鬼迷心窍扣下了他的信,说自己这样做只是因为太爱季福来,因为自私不想别人分走季金宝的父爱。 季凌云冷着眼看她,不仅没有同情反而觉得可笑。 “那我问你,我寄给月哥儿的银子呢?” 说起那笔钱,梁氏急急为自己开脱:“我没有拿你的钱,那些钱全都花在月哥儿身上了,我全都给他了!” 季清月这才恍然,这些年梁氏对他可谓是有求必应,例银说涨就涨,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原来那些都是季凌云的钱。 季凌云冷笑:“据我所知,梁夫人可是因此征得了不少好名声,月哥儿是我爹的孩子,养他天经地义,我现在要你把钱还给我。” 梁茹急了:“我哪有那么多钱?” “那就公堂上见,实在还不起就去服劳役,三年四年不行,十年八年总能还得上。” 梁茹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靠在了季福来的身上。 季福来却躲开了。 梁茹摔在椅子上,不可置信地回头:“老爷……” “你做了这么多错事,害得我差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要是还留在家里确实不合适。” 梁茹呆住了,全身都在抖,季福来是要休了她? “不过念在你操持家里多年,又生下了儿子,那些钱我替你还。” 梁茹不住地摇头,死命的拉住季福来的袖子:“不行,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任劳任怨,还有金宝,他那么小,没了娘要怎么活?” 季福来毫不犹豫地挥开他的手,怒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凌云和月哥儿,才多大就没了娘!” 梁茹怔愣在了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季福来转头对他们两个说道:“今天还有事,就不留你们吃饭了,欠你们的改日我亲自送过去。” 季凌云和季清月走出会客厅,还没从花园路出去,就听到后面响起了梁茹的尖锐的哭泣声,不一会儿,季金宝也加入了其中。 季清月的脚步一顿。 季凌云道:“别回头,没什么好看的。” 季清月点点头,抓住了季凌云的手,兄弟两个缓缓走出了前院。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袁铭吃得面条,二话不说就给他们一人煮了一碗。 季清月的胃有些痉挛,蜷缩在小凳子上帮袁铭烧火,季凌云先回自己房间了。 季清月要开口,袁铭阻止了他:“吃完饭再说。”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肚子好受了许多。 季凌云道推他们回房休息:“袁铭明日就要考试了,今天得休息好,洗碗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好。” 两人回到房间,袁铭没有问今天季府中发生的事,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金色的盒子。 他一边打开盒子一边说道:“这是今天赵兄送来的,说是兰花精油,抹在孕妇的腿上脚上进行按摩,能缓解肿胀疼痛。” 说着笑了一下:“他都没生过小孩,我还有些不信任,特意去医馆问了一嘴,确实是对孕夫有好处,我给你抹一点?” 季清月顺着他的力气平躺在床上,微凉的触感让他小小的抖了一下,紧接着袁铭热乎乎的手掌就贴了上来,将精油揉化。 季清月舒服的闭上了眼睛,紧绷了大半天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 按了一会儿,袁铭停下来,在他身边躺下。 “心情好点了吗?想说的话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季清月缓缓摇头:“没什么不想说的,我哥拿出了中将的权力,我爹决定把梁氏休掉,欠我们的钱也会尽快还上。” 袁铭安静听完,问道:“梁氏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不开心吗?” 季清月看着他,眼中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也很奇怪,我明明应该高兴的,可是听到我爹说的那句话,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说,当年我和我哥跟现在的金宝一样,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娘。” 袁铭沉吟道:“你觉得他意有所指?” “我爹最看重的是官位和面子,梁氏走了还会有下一个称职的夫人,但是休掉一个妻子,总归对他的名声不利,我爹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梁氏做的那些事。” 袁铭道:“明天跟大哥好好聊聊,他毕竟是你们的亲爹,好好考虑考虑。” 季清月答应下来,但是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很慌,有种不好的预感。 90-100 第091章 乡试 第二天清早, 季凌云和季清月一起把袁铭送到了考场。 乡试要考五门,全程八天,吃喝拉撒都要在一个小小的考棚里度过。 袁铭不是第一次进去了, 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地方, 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他的运气不算好,分到了一个角落里黑乎乎的考棚。 大小不到三平米的空间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石板,答题的时候就趴在上面,睡觉的时候把石板拆下来放在下面的一个小台阶上,正好和坐着的时候地方平齐,拼成一张床。 好在考棚一年使用一次,加上考前有人打扫,里头没有太多异味污垢。 从桌面跨进去,袁铭将提前备好的小被子拿出来垫在了屁股下面。 过了一会儿,锣声响起, 宣告考试开始。 拿到自己的试题,袁铭先大概看了看,心里有了底, 这才动笔。 午饭时间, 县衙会准备热汤, 但是价格很贵, 二十文一碗, 不过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都不会想着省钱,衙役提着食堂依次走下来。 到袁铭这里的时候, 只剩下个底子,虽然凉了点, 但是比较稠,甚至捞到了两块肉。 一口汤一口馒头吃下肚,待浑身舒服起来,继续答题。 夜晚从什么时候开始休息是不限制的,不过每日就发一根蜡烛,想熬夜也没有机会。 蜡烛燃尽之后,袁铭好好收起纸币,放进自己的书箱里,然后将桌子拆了下来。 床很小,只有一米半,袁铭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只能委委屈屈的蜷缩着身子,抽空想了一下小夫郎,有大哥在,总归是不需要他担心的,很快疲累袭来,闭上眼就进入了梦乡。 破着洞的考棚一点也不遮光,第二天天一亮,他就醒了。 睡觉的时候,腿脚神不直,床又硌,袁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 他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伸了伸胳膊腿,在周围其他人陆陆续续起床的窸窸窣窣声中,放下了桌板,开始新一天的答题。 如此过了八天,纵使是身经百战的袁铭,也有些受不了了,尤其是自己满身的汗臭味。 从县衙走出去,袁铭只觉得自己跟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季清月的马车早早就等在门口了。 看到袁铭出来,他迅速跑了过去,可到了最后几步子,骤然刹住了脚。 季清月捂着鼻子:“什么味道?” 袁铭苦笑:“八天没洗澡了。” 季清月闻言皱起了眉,一副想抱他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袁铭失笑:“等我回去洗完澡,我自己都嫌弃。” 坐上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下车的时候正好瞧见赵玉成从马车的车辕上跳下来,付芷嫣从车上下来,捂着鼻子,离他几步远。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草哥儿早就烧好了热水,袁铭在浴桶里狠狠的泡了半个多时辰。 这次季清月听到动静,立马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夫君,想死你了!” 袁铭闭着眼在他脖子处吸了一口:“我也想你。” 之后季清月就缠着袁铭详细说了说考场上发生的事。 袁铭还真有的说。 这场考试比得不仅是知识,还有体力、耐力和抗压能力,身体素质不好的人有可能撑不下去。 袁铭就看到考试途中有人晕倒被抬了出去,还有人上吐下泻站都站不起来。 季清月听完不由得露出后怕的表情。 他紧张地拍拍胸口:“还好夫君平时就注意锻炼,这才没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袁铭早就困了,聊完这些,很快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竟然睡了两个多时辰。 头脑有些发胀,站起来揉了几下,就听到外头似乎有人在争执。 细听发现是季清月和季凌云。 袁铭只好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两人都看了过来。 季清月哒哒哒跑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夫君醒了?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都怪大哥!”说着,鼓起了脸颊。 季凌云无奈叹气。 袁铭道:“不是,我自己醒的。这是怎么了?清清怎么和大哥吵起来了?” 说起这个,季清月的嘴撅的更高了。 季凌云道:“这边的事情已了,军务繁忙,我正在跟月哥儿商议启程的时间。” 袁铭不由得皱起眉,季凌云来了才十天,也难怪季清月不满。 “怎么这么着急?” 季凌云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瞒着你们的必要了。” 原来,季凌云回来这一趟并不是偶然,按理说他是西北戍边军,基本是没可能离开守地的,这次庸王让他带兵南下前去西南,则是为了支援当地守军。 袁铭突然想起来庸王写给镇守的那封信,言辞暧昧,但确实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一场战争将至。 “东南?是倭人?”袁铭问道。 季凌云道:“按照王爷的意思,不止是倭人,很有可能还混着前朝余孽,这场战争就是他们挑起来的。” 袁铭眯了眯眼睛。 前朝覆灭已有五十年之久,先皇是西秦开国皇帝,在位时对前朝皇室血脉穷追猛打,难保不会留下漏网之鱼想要报仇。 “太危险了。”季清月撇嘴。 季凌云的表情柔和下来,在季清月发顶摸了摸:“月哥儿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放心吧,我肯定能活着回来,加官进爵,给你和我的小侄儿撑腰。” 季清月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那我们说好了,这次你要是再食言,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卧房里,季清月靠在袁铭肩膀上,絮絮叨叨说起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袁铭考试的时间,他们的生活的并不平静。 两人从县衙回来,就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梁氏上吊自杀了。 季凌云和季清月沉默许久,还没想好是否要去季家吊唁,就迎来了季府的管家。 管家对他们很尊敬,命人端上来一盘金子,说是季凌云的军饷和季清月的嫁妆。 拿到了沉甸甸的金子,季清月却笑不出来。 他忍不住问道:“梁夫人怎么会突然……” 这话从他嘴里问出来其实有些不合适,任谁都能猜到,不管梁夫人是不是真的自杀,都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管家的神色有些复杂,大概是季福来特意交代过,他将事情原委都说了出来。 那日他们离开季家之后,季福来重重的打了梁氏一巴掌,但是并没有写休书。 跟他们想的一样,季福来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能丧妻不能休妻,更何况还有这些年梁氏经营的贤良形象。 所以季福来想了个办法——把梁氏送到老家的庄子上去,再对外宣称重病,过几年风头过去了,就可以宣告病逝。 可是他计划得很好,梁氏却不答应。 季金宝许是听了她的话,抱着季福来的小腿就是一顿哭,喊着说要跟娘在一起。 季福来早就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想也没想就说好。 这下把季金宝吓傻了,他在成县就跟太子爷一样,要是去了山上,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季金宝连忙改口,还把一切都推到梁氏头上。 两个她最在意的人都抛弃了自己,梁氏彻底心如死灰,表面上答应了季福来的提议,后脚回到房间就上吊了。 管家说完唏嘘道:“梁夫人不算什么好人,但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也确实可怜。” 末了,他补充道:“老爷说夫人的葬礼一起从简,她娘家的人要过来,看到你们恐怕要起争执,让我转告你们不用去了。” 管家说完就带着人走了,季凌云和季清月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第092章 会试 季清月说着叹了口气:“自从知道梁夫人做的那些事之后, 我是恨她的,最恨的时候甚至想让她去死,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 我心里还是很复杂。” 袁铭握住他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放在他背上轻拍安慰:“你恨她是应该的, 如今感到难过是因为你太善良了,不用想太多,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和你没关系。” 季清月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季凌云就要走,走之前独自又去了一趟季家,回来时什么都没说,袁铭和季清月也没问。 看着大哥换好行装,骑在马上,季清月的鼻子一酸,负气一般背过身去。 季凌云内心也不好受, 耐心哄道:“月哥儿,我答应你,等侄儿出生的时候, 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 见季清月还是不肯回头, 他无奈的笑了笑, 对袁铭道:“我要走了, 哄好月哥儿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袁铭点点头:“大哥放心吧,一路顺风。” 季凌云最后看了季清月一眼, 扬起马鞭。 听到马蹄声,季清月终于忍不住回头, 季凌云已经跑出去好远了,他喊道:“别忘了答应我的,我们等你回来!” 远处,马背上的人朝他们挥了挥手。 季凌云一走,季清月接连萎靡了好几天,袁铭知道说再多都是徒劳,便变着花样准备每天的饭食,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季清月肉眼可见的圆了起来,当然,最圆的还是他的肚子。 两人都没有生孩子的经验,还是付芷嫣一句话让他们担忧起来。 季清月的肚子有些过大了,这才五个月,却好像要生了一样。 袁铭和季清月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跑去医馆,看了大夫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双胎??”袁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季清月也怔愣地摸了摸肚子。 “怎么会是双胎呢?”又和前世不一样了,袁铭喃喃出声。 大夫捋起胡子稀奇道:“大概率是龙凤胎,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你们两个怎么反而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季清月道:“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说着,他看向了袁铭,发现袁铭眉头紧锁。 “夫君?你不开心?” 袁铭沉吟道:“哥儿生子本就不易,若是双胎,分娩时候的痛苦和危险岂不是要加倍?” 大夫点头:“不错,不过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有熟练的接生婆在,再找个大夫坐镇,应该不会出事。” 开了些安胎药,谢过大夫,袁铭和季清月就回家了。 路上袁铭始终表现得心事重重,季清月心里很不是滋味,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愤而甩手,快步走了进去。 赵玉成和付芷嫣正在花园里溜达,连忙出来问袁铭:“看过大夫了?情况怎么样?月哥儿怎么了?” 袁铭道:“没事,大夫说月哥儿怀了双胎。” 两人愣住之后,皆面露喜色,想起他们之间奇怪的气氛,赵玉成问道:“这是好事啊,你们怎么还闹别扭了?” 袁铭抿抿唇不知道怎么说。 一方面是担心季清月的安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彻底脱离了原有的轨迹让他心生不安。 付芷嫣心细,很快明白了。 她扯了一下丈夫的袖子:“袁公子这是担心夫郎呢,双胞胎是好,但生产不容易。” 赵玉成一拍脑袋:“是是是,袁兄还是快回去跟夫郎解释一下吧,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他肚子生闷气。” 袁铭朝他们拱手,提着药包走向了后院。 卧房的门紧闭,季清月就在里面。 袁铭先去厨房把药煎了,放凉之后端了进去。 季清月躺在床上,面朝床里。 袁铭在床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错了,但是清清你应该知道的,我是担心你,我怕你有意外,相比于孩子,你才是最重要的。” 季清月慢吞吞回头,嗔了他一眼:“可是不管怎样,他们已经来了。” “我知道,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季清月这才破涕为笑。 因着大夫的嘱咐,袁铭不敢再做太丰盛的饭菜,有意识控制着季清月的饭量,往家里准备了不少水果。 日子在平稳中度过,很快就到了乡试放榜的日子,这一次袁铭和赵玉成早早地在茶楼里定了包厢,从窗户往下看,就能看到张贴在县衙外墙上的光荣榜。 放榜时间还没到,那里已经聚满了人。 季清月和付芷嫣趴在窗台上,紧盯着下面,反倒是袁铭和赵玉成这两个主角更沉得住气,坐在桌上喝茶。 两人刚碰了一下杯,就听到了季清月和付芷嫣异口同声喊道:“出来了!” 不一会儿,小二就敲响了包厢的门。 他喜气洋洋的拱手:“恭喜两位公子!袁公子头名,赵公子第七!” 在茶楼这么多年,每年都在帮别人看成绩,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考得这么好的,真心祝贺他们的同时也会自己感到开心,以后这样的活计肯定接到手软! 季清月和付芷嫣大喜过望,欢呼着抱在了一起。 知道了成绩,他们迅速就回去了,万一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在这,免不得又是一番社交。 袁铭猜的不错,接下来的几天,他和赵玉成接连收到成县有识之士的拜帖。 连着应付了好几天客人,袁铭就有些吃不消了,干脆带着季清月回了十方镇,赵玉成一听也打包起了行李。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消息传播的速度,到了十方镇,又收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款待。 镇守亲自做东,举办了一个庆祝会,袁铭和赵玉成无法拒绝,只能参加。 不过不管怎样,十方镇还是更方便,有曹氏在家照看季清月,袁铭也更放心。 曹氏一听季清月怀了双胎,就差把他供起来了,说什么都不肯他干一点活。 季清月无奈,每天就抱着融融晒晒太阳看看书,悠闲又惬意。 季清月生产前一个月,袁铭又要去州府参加会试,这一次他没办法带着季清月了。 走前很是懊恼,因为这一去一个多月,再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已经出生了,作为夫君,他却不能陪着季清月。 季清月亦是泪眼朦胧,舍不得夫君。 小两口难舍难分,看得曹氏也眼圈微红。 她只能紧紧拉住季清月的手,保证会照顾好他。 纵使心中万般不舍,也到了分别的时候,袁铭坐上了马车却没有放下门帘,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赵玉成啧啧道:“袁兄和夫郎的感情实在是太令人羡慕了。” 袁铭没理他,从书箱里拿出来一本书:“会试群英荟萃,赵兄要想取得好名次,还是抓紧时间看书吧。” 赵玉成点点头,也把书拿了出来。 袁铭看着书,上面的字句却连不到一起,他只能响起小夫郎的脸。 州府比成县大十几倍,街道上更加热闹繁华,来往的无一不是锦衣玉袍。 这次他们两个不会多待,就找了个距离考场比较近的客栈,迅速安顿下来。 距离考试还有两天,袁铭和赵玉成也没闲着,除了去熟悉了一下考试场地,剩下的时间都全都在房间里看书。 终于到了考试这天,袁铭背上了季清月给他收拾好的书箱和赵玉成一起去考试。 这次没有季清月送他,让他感觉格外孤独,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考好的决心。 只此一次,他不会允许自己再出现同样的情况,离开季清月这么久了。 会试分七门,一考就是十天,袁铭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腿脚都在打颤——太久没走路了,他都不适应了。 第093章 雪宝 回客栈休息了一个下午, 晚上袁铭就开始收拾行李。 赵玉成知道袁铭的孩子快生了,没说什么,默默地回去, 也收拾好了行李。 第一天一早,两人就跟着镖局的车队出发了。 路途遥远, 两人也不用再看书,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好像拼了命要把之前欠下的睡眠都补回来。 行至一半,睡眠都补得差不多了,两人就靠在马车里说话。 “袁兄不必太过担心,月哥儿身体好,有伯母陪着,不会出什么事的,再不济还有芷嫣在,她肯定会陪着月哥儿的。” 袁铭看向他,真诚的道了谢:“多亏了赵兄和付小姐。” “都是应该的。” “这次回去应该就要见到孩儿了, 不知道袁兄是喜欢女孩还是哥儿?” 几次看诊已经确定季清月肚子里的是龙凤胎,儿子是一定有的,女儿和哥儿都不一定了。 袁铭脸上带了点笑:“都喜欢, 不管是女儿还是哥儿, 肯定都和清清长得像, 可可爱爱的。” 说着, 他从胸口摸出来一个黄色的符包, 紧紧握在手中。 赵玉成一眼就认出来了,考试前一天, 他们特意去了州府的寺庙,求学业顺利。到了地方, 袁铭又去求了三枚平安符。 在老和尚慈悲目光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季清月的名字。 当时他就在想,袁铭一定爱惨了他的夫郎。 靠在马车上,听着外头镖师们笑闹的声音,赵玉成闭上了眼睛,想到的都是付芷嫣的身影。 与此同时,十方镇,袁铭家里灯火通明,带着口腔的尖叫声不断从紧闭的卧房传出。 门外,曹氏紧张的搓着手,来来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 “老天保佑!菩萨保佑!”她一边走一半念叨。 这时,付芷嫣来了。 “伯母,月哥儿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付芷嫣频繁来家里,得知她是镇守的女儿,曹氏一开始是有些胆怯的,现在熟悉了就拿她当普通人一样。 一把握住付芷嫣的手,曹氏焦躁地说道:“稳婆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还没生下来。” 听着季清月越来越嘶哑的叫声,付芷嫣心里一紧。 她看了身后的老大夫一眼,对曹氏说道:“徐大夫是镇衙的府医,医术高超,我娘生的的时候大出血就是徐大夫救回来的,让他进去帮忙吧。” 一盆接一盆的血红的水从房间里端出来,曹氏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太谢谢你们了。” “伯母不用客气。” 徐大夫进去之后没多久,房间里就传出来了先后两道哭声,一强一弱。 曹氏瘫倒在地,喜悦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很快,稳婆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喜色。 “恭喜恭喜啊!一个儿子一个哥儿,哥儿早出来一点。” 曹氏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孩子,看着皱巴巴带着紫红色的小脸蛋,嘴巴不自主扯开一个弧度。 “和阿铭小时候长得真像。” 草哥儿擦擦手,抱着另一个襁褓。 付芷嫣也很开心,大手一挥给稳婆和大夫一人赏了一锭银子。 大力跑过来说道:“羊奶已经温好了。” 哥儿是没有奶的,袁铭和季清月都不想找乳娘,咨询过大夫之后,特意挑了两只刚产崽的母羊,早早就关在了后院棚子里,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就为了这时候。 曹氏连连点头:“端去堂屋,我们这就过去。” 躺屋里,曹氏把温好的羊奶一勺勺喂进小孩嘴里,草哥儿也在喂。 付芷嫣眼巴巴看着,两个小孩噘着嘴鼓起脸颊的样子有些可爱,但是她不敢上手。 曹氏养过袁铭,但到底时间过去太久了,也有些生疏,两个孩子喂完,她和草哥儿都累出了一身汗。 这时候,李婶过来了。 “夫人,夫郎他醒了。” 李婶是付芷嫣之前买的,这次回十方镇,短时间不去成县,就把人一并带了回来,正好她有照顾孕哥儿的经验,付芷嫣就让她在这里帮忙。 一听月哥儿醒了,曹氏脸上笑开了,松了口气。 对两个孩子说道:“走,我们去看看你的阿爹,他可是受大苦了。” 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受风,李婶已经在门窗上都安上了一层纱布,进去之后光线有些昏暗。 李婶点亮了油灯。 季清月看到两个孩子,撑着露出一个笑,就要努力爬起来,不知是不是动作太急扯到了伤口,脸上很快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曹氏连忙把孩子放在他枕边,说道:“别起来,好好休息,孩子给你带过来了。” 草哥儿把手里的襁褓也轻轻放在了枕头上。 季清月看着两个孩子,嘴角上扬,却说道:“这么这么丑?” 沉默一瞬,曹氏和付芷嫣都笑了出来。 付芷嫣站在床边,弯下腰,手指轻轻触碰两个小孩的脸:“别听你阿爹胡说,你们最可爱了。” 季清月嘴里说着嫌弃,事实上比谁都在意两个孩子。 即使是月子里,也坚定地让孩子们跟他睡在一起,夜里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惊醒。 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几天过去,皱巴巴的小孩已经完成了蜕变,白嘟嘟的脸上两颗紫葡萄一样的眼睛,静静看着你的时候,心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他。 反而是季清月,被孩子们闹腾的睡不好觉,脸色很苍白。 曹氏有些看不下去了,强硬地把孩子抱到两了自己房里,有李婶在,一点差错没出。 季清月也渐渐安心,好好坐月子。 马车行至十方镇,袁铭早已经归心似箭,恨不得飞回家里去。 告别了镖局的车队,袁铭背上书箱,直接奔跑起来。 赵玉成的手扬起又放下,摇头笑了笑,坐上了府里的马车。 袁铭越跑越快,来到巷子口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邻居大娘坐在家门口晒太阳,远远地招呼道:“袁公子回来了!你家夫郎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哥儿,真是太有福气了!” 袁铭道了谢,来到家门口,下意识放慢了步子,突然近乡情怯,有些不敢推门了。 然而并不给他多想的机会,门里突然响起一阵小孩啼哭的声音。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带动着过高的温度流经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好像泡在温泉里。 那是他的孩子…… 不等他多思考,身体快过大脑,直接推开了门。 院子里,苹果树下多了一张桌子,桌面用柔软的毛毯包裹着,季清月头上戴着帽子,旁边坐着曹氏,两个人腿上都放着一个婴儿。 看到这一幕,袁铭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在袁铭开门的时候,他们也听到了动静,转头看到他纷纷露出喜色。 “阿铭回来了!” “夫君!” 季清月怀里抱着孩子,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袁铭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揽进怀里。 “清清,辛苦了,对不起,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袁铭哑声道。 季清月怀里的孩子挤在他们中间,不安的动了动,扬起脸就开始大哭。 曹氏嗔怪道:“把我孙儿都闷坏了!” 袁铭立马弹开,低下头看着小婴儿。 不知道是第一次见到父亲还是因为别的,哇哇大哭的婴儿和袁铭对视的那一瞬,忽然停下了哭声,笑弯了眼睛。 袁铭也笑了。 季清月说道:“这是弟弟,是个哥儿,小名雪宝,阿娘怀里的是哥哥,叫虎子,大名还需要夫君来想。” 听到雪宝两个字,袁铭怔愣了片刻。 随后他把季清月怀里的孩子抱在了怀里,轻声唤道:“雪宝。” 动作熟练准确,正如他梦中千百回一样。 第094章 殿试 这次考完试距离成绩出来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袁铭彻底空闲下来,每日就待着家里,陪着季清月, 照顾两个小孩。 袁铭回来了季清月安下心来,不再急着出月子, 乖乖在软榻上躺着。 关于两个孩子的名字,袁铭日日夜夜捧着词典, 终于在季清月出月子这一天想好了。 “袁宿,袁霄……”季清月看着纸上的名字,念了出来。 袁铭对这两个名字很满意,解释道:“哥儿叫宿,是希望他快乐无忧,每晚都能幸福安睡。男孩叫霄,想他以后能直冲云霄,有一番作为。” 听他这么说,季清月点头:“不错, 是个好名字。” 就这么的,两个孩子的名字定了下来。 季清月出月子了,迫切地想要出去透透气, 春色渐浓, 已经慢慢暖和起来了, 袁铭也就没拘着他。 最后一家子人类来到了镇子郊外的山脚下。 这里有座不高不矮的山, 没什么具体的名字, 大家就叫十方山。山上草木茂盛,还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寺庙, 所以镇上的人郊游都喜欢来这里。 袁铭带着老小,就没去爬山, 直接来到了山脚下的草地上。 铺上软软的毯子,两个小孩放在了上面。 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两个孩子非常兴奋,手舞足蹈的,咿咿呀呀叫唤。 季清月也很开心,躺下来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 “在家里可憋死我了。” 袁铭笑:“辛苦我家清清了。” 两人对视,暧昧的因子在眼眸间流转。 曹氏拿了个奶瓶过来,趁着里头的羊奶还热着,喂孩子们吃了饭。 袁铭和季清月头碰头躺在一起,身体微微弯曲,中间的空地上两个孩子爬来爬去。 袁铭的眼睛微微湿润,手放在眼睛上挡了挡。 会试的成绩出来了,这一次袁铭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一众人堵在了家里。 镇守亲自来了,身后的衙役都穿着红色,手里举着喜牌,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成亲。 “会试头名!”镇守的脸激动的涨红,“你是建国以来第一位小三元,到了殿试,不出意外的话,皇上肯定点你为状元促成□□。” 他顿了顿,拍着袁铭的肩膀:“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气度不凡,不是池中之物,却没想到你起来的这么快。” 袁铭道:“不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镇守的恩情。” 闻言,镇守脸上的笑容扩大,看他的眼神越发温柔。 殿试就在三个月后,这一次袁铭打算带着季清月一起去,因此要提前出发。 听到他的安排,曹氏沉默了很久。 吃完晚饭,袁铭来到曹氏房间。 “我的儿子真是太优秀了。”曹氏眼中含泪:“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了,要不是他,我不会拥有这么好的儿子,现在还有两个孙子,我已经死而无憾。” 袁铭抱住她:“阿娘,他欠你的我一定会讨回来。” 曹氏有些不赞同:“官场复杂人心难辨,就算你拿了状元,也得从头做起,那个人可是宰相,千万不要做傻事,想想月哥儿和雪球虎子。” 袁铭跟他保证:“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找了个天气好的日子,袁铭就带着季清月和两个孩子踏上了进京之路。 曹氏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看了许久,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久久不见回神。 邻居的大娘喊道:“别难过,你家孩子是有出息的,总有一天会回来接你。” 曹氏怔了怔,随即笑开了,他相信会有那一天。 袁铭这一路走得并不轻松,随时时间过去,两个孩子逐渐活泼好动,整日待在马车里根本不现实,时不时就要出去透透气。 山高水远,还要担心遇到打劫的,可谓是身体和精神都不得安生。 一个月的路程,袁铭走了整整两个月,住进客栈里,袁铭做得第一件事就是睡觉。 猛猛睡了一天,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季清月留在房里照看孩子,袁铭出去租房。 这次没有赵玉成陪着他一起了,赵玉成考过了乡试但是成绩稍微逊色一些,并没有得到殿试的资格。 不过赵玉成并不灰心,相反特别满足。 他现在的年纪就成了举人,已经超过了镇守,在家里的地位肉眼可见的提升。 而且赵玉成短时间内没想继续往上考,袁铭去找他的时候,他就说想先做个小官。 人各有志,袁铭也没有强求,两人回忆起一同读书考试的日子,还有些唏嘘。 京城的物价和成县不可同日而语,好在袁铭还有些积蓄,想到日后的打算,索性直接买了一间院子,在京郊。 生完孩子,季清月就想继续制香,不仅需要一个大的工作间,还得住得清净些,看过这间院子只觉得满意。 于是,袁铭找来牙人签了契约。房契到手,袁铭有一瞬间的恍惚,上辈子为了买到京郊一间小屋他付出了多大代价来着? 好像记不清了。 季清月见他一直盯着地契看,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袖笼里取出来一张银票。 一千两,袁铭一愣。 “我爹给我的嫁妆,还有我哥的粮饷,我都换成银票了,还有很多钱,夫君不用担心。” 季清月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袁铭心头一暖,将银票收了下来:“好,以后就靠夫郎养家了,我愿意在家里照顾孩子。” 季清月在他嘴上拍拍:“别说胡话。” 两人笑闹着,放在房间里的两个孩子偶尔叫一声,在黄昏中,形成一副名为家的画卷。 殿试考得最灵活,再加上面圣的压力,袁铭站在大殿外,深深感觉到周围人身上散发着的浓烈的焦虑因子。 不多时,一道沉闷的钟声响起,太医尖锐的声音紧随其后。 “吉时到,考生进殿。” 金銮殿大门缓缓打开,本就慌张焦虑的考生们都垂下了头,动作小心而恭敬,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在书案前站定,皇帝来了。 一群人连忙跪下,齐呼万岁。 “平身。” 考试开始了,皇帝在殿内游走,袁铭眼尖的看到周围的人都绷紧了身体,悄悄擦汗。 袁铭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 上辈子入朝为官数十年,深知伴君如伴虎,这位君王极为威严,喜怒无常,知道知道前一刻还在笑着的人下一刻会不会砍掉别人的头。 因此袁铭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将注意力放在了试卷上。 等他写完一道大题,稍微活动手腕的时候才发现,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袁铭脸上的不自然很快划过去,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全神贯注地继续看下一道题。 直到皇帝离开,背对着他的时候,袁铭才微微松了口气,擦擦额角的汗珠。 这个时候皇帝还在壮年,励精图治,一颗心都扑在国事上,是袁铭觉得最好猜测的时候。到了晚年,精力不济,猜疑横生,整个朝堂都心惊胆战。 可尽管如此,袁铭还是有些紧张,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气。 他只允许自己稍稍跑神,很快就集中注意力,不再关心别的人和事。 殿试时间很短,只有两道题,一道关乎官场一道关乎民生,对闷头只读圣贤书的书生来说,是有些难的,但对袁铭来说,非常熟悉。 结合自己亲生的体会,引经据典,托物言志,一篇锦绣文章就此诞生。 毫不意外地,皇帝对他很是赞赏,当场点为状元。 前三名依次出现,皇帝威严的脸上带了笑,小令让大考官颁发圣旨。 看到缓缓走进殿堂的人,袁铭死死咬住下唇。 第095章 当众示爱 袁善喜拿着圣旨走进大殿, 做了很多年大考官的他早就轻车熟路,见了一代又一代前三甲,内心毫无波澜。 可是这一次, 目光和新鲜出炉的状元对上的时候,他的心没来由的颤了颤, 一瞬间竟然愣住了。 这个人长得十分眼熟,但他确定从未见过对方。 就在此时, 皇帝笑了出来。 “说起来,袁铭和袁相不仅姓氏相同,眉目间也有些相似,该不会是什么本该远房亲戚吧?” 皇帝玩笑话没人敢不应,袁善喜正要接话,就听到了袁铭冷冷的声音。 “皇上说笑了,草民一介布衣,自小在村里长大,不敢跟丞相大人攀上亲戚。” 皇帝深深看了他两眼, 并未再说什么。袁铭那番话表面恭敬,但是那副嫌弃至极生怕与袁善喜扯上一点关系的样子让袁善喜冷下了脸。 一个小小的状元,官身都没有, 就这般狂妄。 袁善喜轻蔑的移开目光, 公事公办的颁发圣旨, 再没看他一眼。 袁铭却松了口气, 他就怕袁善喜拉拢他, 或者怀着探究的心思。 他现在尚无实力,甚至连隐藏自己都做不到, 俗话说惹不起就躲。 颁发圣旨之后,皇帝又挨个封了官。 袁铭是状元, 按理说应当得到最好的官职,在翰林院就任,不知是不是刚才表现有差,最后竟然让他去了刑部,榜眼封了翰林。 从金銮殿出来,袁铭就被人叫住了。 回头一看,是个相貌普通、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正式方才榜眼。 两人先互相道了喜,袁铭就看见他一脸歉意和不好意思地说道:“翰林本该是你的,不知为何叫我顶了你的位置。” 袁铭道:“您是皇上亲封的翰林,就说明这个位置本该是你的,和我没有关系。” 上一世,他是翰林,在翰林院担任小官,而整个翰林院都是袁善喜的天下,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 别说借机扳倒丞相,他甚至都不敢表露出半点对丞相的不满,还要被迫阿谀奉承,精神出走的感觉实在是太割裂了,重来一次,能远离那个地方,他比谁都高兴。 至于刑部,更是他的意外之喜。 刑部尚书厉青刚刚正不阿,虽然严厉迂腐了些,但能在他手底下,绝对是快速成长的好机会。 而且厉青刚素来看不惯丞相拉帮结派的作风,袁铭想找靠山和帮手,厉青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前三甲三人随着太监进了更衣室,换上了正红色的官服。接下来要去游街。 状元游街,对京城人来说是一年一度的热闹好风景,从皇宫东正门到西正门的整条街上早早站满了人,小贩抱着货架箱子在人流中穿梭叫卖,好不热闹。 季清月趴在茶楼的窗子上,探着头往外看。 软椅上的雪宝挥舞着手臂,半天得不到小爹爹的回应,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然而季清月此时却顾不上他,回头冲他嘘了嘘:“雪宝别闹,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哭,你们父亲就要过来了,要笑才行。” 草哥儿把雪宝抱在怀里,低声哄着,闻言笑了笑:“夫郎您说什么呢?小哥儿才那么一点大,怎么会听得懂?” 半年过去,草哥儿一直跟在季清月身边伺候他,知道他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也慢慢放开了些,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话都不敢说一句。 季清月扁扁嘴:“好吧。” 这时,突然一阵锣鼓声响起,楼下人群瞬间骚乱起来。 季清月在原地蹦了蹦,眼睛亮了起来:“来了来了!” 说着,他就让草哥儿抱着雪宝站在了桌子另一边。他则抱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雪球,兴奋地指着下面:“你们父亲来了!” 雪球骤然被晃醒,也不哭,只是眼神有些呆愣。 袁铭胸前绑着一朵大红花,骑在马上,看着路两边密密麻麻的人头,有些惊慌的擦了擦汗。 刚才还有哥儿越过守卫闯了进来,当面给探花郎告白,把他们一群人都吓了够呛。 今天是大喜事,围观群众也没有恶意,官兵不好强制镇压,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拉出去。 经此一事,他们三个都变得警觉起来,就怕有人突然当街表白。 “袁铭!袁铭!” 在吵嚷的人声中,一道喊声格外明显。 袁铭听着有些耳熟,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右手边的茶楼上,季清月站在床边,手里举着雪宝跟他打招呼。 这一动静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季清月趁机大声表白:“袁铭,我爱你!” “这谁啊?有孩子了还跟状元郎表白?”有人疑惑。 袁铭却笑了,回道:“我也爱你,我的夫郎!” 人群顿时热闹起来,大家纷纷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游街的队伍很快过去了,季清月关上窗户,用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 “你们父亲怎么这么讨厌呢?我喊的好好的,他回应什么呀?像什么样子!”他嘴里说着抱怨的话,眼睛却亮的惊人。 草哥儿捂着嘴笑了:“公子这是爱您,让您安心呢!” 季清月嘴角翘起,戳戳雪球胖嘟嘟的小脸。 游街结束,他们还不能回去。 三人坐在一辆马车里,进宫去。 游街时他们一起受了囧,关系都拉近了不少。 榜眼名叫胥志平,京城人士,已过而立之年。探花名叫林轻鸿,是海城最大的书香世家林家的长子,才到弱冠之年,是他们里面最小的。 论相貌,袁铭与林轻鸿不分高低,但是世人都知道,探花一般都会尚公主,自然不会给一个已婚人士。 林轻鸿抱臂看着他,笑道:“袁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娇夫在怀,后继有人,实在是令人羡慕。” 他说的是刚才在街上,袁铭和夫郎大胆示爱的事。 袁铭轻笑了下:“林公子才叫人羡慕,出身样貌才华样样都是顶尖,他日平步青云,莫要忘了我才是。” “袁公子说的是。”胥志平跟着说道。 林轻鸿斜斜地暼他们一眼,三人齐齐笑出声。 今晚是进士宴,所有参加殿试的学子都能参加,但人群的中心还是前三甲。 袁铭他们一到,众人的视线就有了聚焦点。 袁铭清楚的听到旁边的林轻鸿倒吸了一口凉气,胥志平年长几岁,更会隐藏情绪,但从他微微凝滞的步伐中能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反倒是袁铭,一介布衣,出身寒微,按理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最为淡定。 几人在御花园内站定,其他人很快围拢上来,道喜的道喜,攀关系的攀关系。 不一会儿,皇上来了。 大家纷纷回到原位,恭敬侯着。 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同时隐隐察觉到了步入官场就和学生时代彻底不同了,人与人之间一座看不见的天堑悄然出现。 皇上没有多说话,给殿试中表现不错的几位学生赏赐了东西,就让歌舞上来,舒缓的琵琶声响起,舒缓了紧张的气氛,场面又变得热闹起来。 袁铭他们三个原本坐在一起,没过多久,皇上身边的小太监过来,将林轻鸿唤走了。 林轻鸿是他们中间话最多的,人一走骤然安静下来。 胥志平往上首的位置看了几眼,说道:“探花是要做驸马的,想来皇上叫林公子就是为了此事,袁公子可羡慕?” “一步登天,日后就是皇亲国戚,没人不会羡慕,不过多的就没了。”袁铭轻笑了一声。 胥志平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对着袁铭举杯:“袁公子说得对,与其多看多想不如珍惜当下。” 第096章 第 96 章 所谓的进士宴其实就是交际宴, 氛围很是热闹活跃,袁铭最不喜的便是这样的环境,与其在这里干坐着, 不如回去抱抱小夫郎摸摸雪宝。 但走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做就能不做了。 一个接一个人前来敬酒道喜, 袁铭和胥志平只能打起精神。 宴会整整两个时辰,从皇宫出来, 冷风吹到脸上,吹散了一身酒气,袁铭的脑子稍稍清醒过来,突然觉得肚子很饿。 他的手按在腹部,叫车夫快点。 袁铭买的院子离皇宫有些远,一路摇摇晃晃又是半个多时辰,到家的时候脸都白了。 月上中天,大门前的灯笼亮着暖人的黄光。 袁铭心下稍安,今天早上见过袁善喜之后, 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慌了一下,不是担心这一次对上袁善喜不会赢,而是担心季清月突然消失不见。 刚走到门口, 大门就打开了一条缝, 下一刻, 季清月从里面跑了出来, 飞扑上前跳到了袁铭身上。 “夫君实在是太厉害了!太英武了!” 袁铭脚下不稳, 往后踉跄了两步,抱着温软的夫郎, 胸腔剧烈鼓动起来,迅速收紧手臂将他牢牢锁在怀中。 季清月疑惑道:“怎么了?” 袁铭看着他, 低下头辍吻他的嘴唇,待怀里的人呼吸节奏变乱,他又突然抬起头。 “我饿了,夫郎可以煮碗面给我吃吗?” 季清月:“?” 好在厨房里还有剩下的鲜面条,季清月将晚上的鸡汤热了一碗出来,煮好的面放进去,再撒一点葱花,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鸡汤面就做好了。 袁铭想喝了一大口汤,肚子更饿了,接着大口大口吃面。 季清月看着直皱眉:“宫里的饭那么难吃吗?我还以为皇宫里的人吃的都是最好的。” 袁铭抬起头:“倒是不难吃,不过那样的场合没人认真吃饭,都是喝酒聊天去的。” 季清月认真点头:“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我一定记得给夫君留饭。” 一大碗热汤面下肚,袁铭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旁边季清月满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看吧。”袁铭把两道圣旨拿了出来。 季清月小心翼翼接过来,郑重展开,轻轻抚摸上面烫金的文字,小声念叨:“奉天承运……” 圣旨不能随便乱放,季清月早早就在堂屋一角准备好了供桌,看完后恭恭敬敬的挂了上去。 他回头,看着袁铭眨眨眼:“以后夫君就是袁大人了。” 袁铭嘴角扬起:“你是杨夫郎。” 两人抱在一处,笑声传到了屋外。 回到官场,袁铭就好像鱼儿投进了大海,心细如发,处事老练 ,仅仅一个案子就让刑部尚书注意到了他。 厉青刚把袁铭叫到了办公室,如有实质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射。 袁铭坦坦荡荡的任他看,丝毫不怵。 半晌后,厉青刚笑了出来,在袁铭肩上拍了拍:“不错,李家的案子能这么快结案,你功不可没,本官观察了几日,发现你是个好苗子,想不想来我身边干?” 这就是要提拔他的意思。 袁铭立马跪下:“谢大人。” 厉青刚道:“先别急着谢我,来我身边还是之前的职位,俸禄没有更多,但是做的事多,我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免得后悔。” 袁铭想也没想就说道:“不瞒大人,来到刑部的第一天,我就仔细了解过您,对您十分敬仰,能留在您身边是我的荣幸。” “好!好!好!” 厉青刚连说三个好字,可见他对袁铭十分满意。 之后袁铭就留在了厉青刚身边,主要负责京城和全国其他州重大的刑事案件。 跟厉青刚说的一样,跟在他身边非常忙,时长就需要办公到深夜,袁铭对此无怨无悔,以至于其他那些看不惯他的人都逐渐改变了态度。 袁铭在刑部站稳脚跟的时候,季清月也没闲着。 大力留在了十方镇,曹氏一个人在镇上住着不太安全。现在家里只有草哥儿一个下人,光是照顾两个孩子都有些忙不过来,季清月就去牙行又买了两个人。 一个婶子,专门做饭打扫卫生,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当做管家,当然他们家里没多少人需要他管,大部分时候就做家丁的活。 将下人们安置好,季清月终于有时间重拾制香事业。 原先在十方镇只是小打小闹,就在卖香粉的店里占了一个小小的货架,如今来了京城,季清月就想大展拳脚。 不过开店之前最重要的是配方。 前三个月,季清月都在完善他手中已有的香水配方,汇总起来共有五款。 袁铭被按在椅子上,眼睛的位置蒙上黑布。 听着季清月摆弄瓷瓶的声音,袁铭的嘴角抽了抽:“一定要这样吗?” 季清月道:“夫君鼻子好嗅觉灵敏,先帮我试试。” 夫郎的事业说什么都要支持啊! 袁铭点了点头,做好了被香气熏晕过去的准备。 “开始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袁铭听到轻微的揉搓手的声音,下一秒,季清月的手伸到了他的鼻尖,伴随着一股淡雅的茉莉花香。 “第一款是花香,比较适合未出阁的女子或者哥儿,就跟他们本人一样,涉世未深,清新淡雅。” 袁铭道:“不错。” “第二款是果香,主打柑橘,甜蜜中带着青涩。” “很好。” “第三款……” “甚好。” 季清月扯下黑布条,鼓了鼓脸颊:“夫君才高八斗,落笔成章,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如此敷衍,难不成是怪我打扰你浪费你的时间了?” 袁铭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夫郎调的香都极好,描述也十分适合,多说反而显得冗杂。” 他顿了顿,把浑身散发着香气的夫郎拉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夫郎是不是紧张了?” 季清月没说话,低下头扣手指甲。 “那个铺子没多少钱,前期投入也是应该的,做生意不能一蹴而就,况且夫郎有这般手艺,迟早都会赚大钱,以后我还等着夫郎养活呢!” 季清月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闷声道:“那我要是搞砸了,你不许怪我。” 袁铭竖起四根手指:“我保证。” 第二天,京城一条街上,一个不起眼的香水店开业了,没人知道几年之后将会带动整个国家的风潮。 此时此刻,季清月坐在店里,葱白一样的手指一下接一下敲击着桌面,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店里只有他和草哥儿两个人。 一上午过去了,一个人也没进来。 草哥儿忍不住安慰道:“夫郎做的东西好,迟早会有人喜欢的。” 季清月皱起眉:“可是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街对面的糖水铺子里,一个伙计毛手毛脚打碎了一个碗,哗啦一声,接着老板的骂声便响了起来。 季清月转了转眼珠,看向货架,心里有了主意。 片刻后,他拿出来一瓶香味最霸道的玫瑰露,举过头顶,猛然摔到了地上。 草哥儿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大跳。 怔愣之后连忙去拉季清月:“夫郎冷静点,今天才是第一天开业,就算没客人也是正常的,这些课都是您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要是大人知道了,肯定会心疼您的!” 草哥儿一口气说了一段话,然后就听到噗嗤一声。 季清月捏捏他的发髻,笑道:“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这样一来,香味溢散,说不定能吸引到客人。” 草哥儿闹了个大红脸,呐呐道:“原来是这样。” 季清月回到柜台前,继续盯着外面的行人。 第097章 第 97 章 不得不说, 他这招还真的有用。 香水摔在地上,香味瞬间迸发出来,盘旋萦绕在店门口, 久久不散。 季清月注意到不好行人驻足往这边看,似乎在辨认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没过多久, 一位由丫鬟搀扶着的夫人试探性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闭了闭眼, 眉头舒展开:“好香,这是什么的味道?” 早就做好准备的季清月连忙把她引到货架旁边。 “这些是本店新出的香水,留香时间长,都是从花果木中提取出来的精华,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说完,他拿了一个粉色的瓷瓶下来,打开塞子。 “夫人请看,这瓶是粉玉兰香,含蓄典雅落落大方, 非常适合您的气质。” 这番话说完,夫人果然来了兴趣,取出丝帕沾了一点香水, 凑到鼻子下面闻。 “是真不错, 比熏香的味道干净纯粹多了。” 季清月弯眼笑:“夫人可要买一瓶试试?本店新开业, 一律八折。” 将大包小包的夫人送走, 季清月忍不住拍手, 眉宇间的郁气一扫而空。 “终于开张了!” 夫人出手阔绰,每一样都买了一瓶。草哥儿一边补货一边说道:“京城真是有钱人多, 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花出去十两银子,方才我还觉得夫郎摔了一瓶很可惜, 现在看很划得来。” 季清月笑着说:“希望那位夫人多给我们宣传宣传。” 下午,铺子里的香味又吸引了几个人来,香水卖得贵,一天下来收益很是不错。 京城最中心的一座五进大宅子里,夫人还没走到门口,管家就带着家丁迎了上来。 “夫人!您身体还没好,怎么能出门呢,要是病情加重,老爷可要心疼坏了!” 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无妨,只是在前街走了走,今天天气很好。” 回到院子里,丫鬟把花花绿绿好几个瓷瓶一齐摆在了桌子上。 见夫人神色认真的仔细挑选,丫鬟欲言又止:“夫人,这些香水您还是慎重些用,毕竟是新出来的,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就在这时,家丁端了一个大碗上来。 夫人苦笑了下:“我都快被这药汁淹入味了,熏香熏得太重了脑袋都是昏得,也就这香水闻起来清爽。” 说完,她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完了里面黑乎乎的药汁。 丫鬟心疼的抿了抿唇,却没再说什么。 喝完药,夫人皱着眉往身上喷了些香水,终于闻不到呛人的药味,心情才好了些。 “姐姐!”一个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少女蹦蹦跳跳跑进院子,身后的丫鬟险些追不上。 夫人扬起嘴角:“多大了还这么冒失。”嘴上追着训斥的话,眼里却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咦?好香啊!”小姑娘像个小狗一样撅着鼻子在她周围走了一圈。 夫人指了指桌上:“今天刚买的香水,味道很不错。” 小姑娘一下子来了兴趣,按个闻了闻,眼睛越来越亮:“真的好香!马上就是韩世子的生日会了,我正愁没想到合适的熏香。” 夫人在她鼻子上刮了刮:“香水可以给你,但是你想让韩世子喜欢,就得改改冒冒失失的性子。” 小姑娘脸红,支支吾吾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我就是想跟姐妹们炫耀一下!不跟你说了!” 夫人看着他跑远,笑着摇头。 丫鬟端着茶点过来,发现小姐已经跑没影了。 夫人从盘里捻了一块小口吃着:“别管她了,还是小孩子,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的。” 夫人这头发生的事季清月并不知情,一天到晚都在铺子里待着,这一天的生意还算不错。 关店之前清点发现一共卖出去十瓶,期中六瓶都是第一个来的夫人买走的。 季清月揉了揉笑僵的脸颊,叹了口气:“做生意真是不容易,光是微笑着回答客人的问题,就够累了。” 草哥儿笑着说:“夫郎请放心,再过几日,这些事就都交给我,夫郎只管坐着收钱。” “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收拾完东西,关上铺子的门,发觉天已经快黑了。 季清月加快了步子:“这会儿夫君该回家了,还好有李婶在,不然家里连一口热水都没得喝,以后咱家得注意一些,早些回去。” 草哥儿应了。 所幸铺子离家里不算太远,两人脚步匆匆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前院里,李婶子正抱着孩子散步。 季清月问道:“夫君回来了吗?” 李婶点点头:“回来半个时辰了,这会儿正在厨房做饭呢,大人非要自己下厨。” 说完,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季清月的脸色,好在季清月没有露出不悦,摸了摸雪宝的小脸,就径直往厨房去了。 李婶纳罕道:“大人可是状元郎,方才要进厨房,把我吓了一大跳,怎么夫郎瞧着一点也不惊讶?” 草哥儿捂着嘴笑了:“以后看着吧,我们家大人对夫郎可好了。” 这边季清月蹦蹦跳跳来到厨房,在门口站定,探头进去:“夫君?” 袁铭切菜的手顿了顿,看向他,笑了出来。 “还有一个丸子汤就能吃饭了。” 季清月走到锅灶前,揭开锅盖挨个看了看。 “冬笋炖猪蹄,苋菜炒肉,冬瓜丸子汤……”他贴在袁铭身上,两眼亮晶晶:“都是我喜欢吃的。” 袁铭道:“今日新店开业,清清功劳巨大,当然要做一些你爱吃的。” “好!” 煮汤的时候,季清月也不出去,就坐在袁铭旁边,给他讲今天在店里发生的事。轻微的声音从厨房穿出来,落在了外面的人耳朵里。 此时李婶和草哥儿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正在小花园里慢走。 听到声音,两个孩子都咯咯笑起来。 在京城安定下来之后,时间过得飞快。 季清月的香水独具一格,而且效果非常好,很快掀起了一股风潮,不大的铺子每日都挤满了人。 草哥儿一个人忙不过来,季清月干脆找了个男子做伙计,让草哥儿学习记账。 另一边袁铭在刑部也站稳了脚跟,跟着厉青刚无疑是个正确的选。短短两个月时间,他就接触到了大大小小几百个案件,是刑部其他人几年时间都比不上的。 很忙很累,但是袁铭确实学到了很多,而且在这期间,多次和丞相对上,也没让对方讨到半点便宜,可以说收获良多。 夜晚袁铭趴在床上,季清月给他按摩腰背。 袁铭呲牙:“痛痛痛。” 季清月皱起眉:“怎么累成这样了?你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总是拼着一口气,我知道你着急,想要早点站到高位。但是这件事就急不得,官场刀光剑影,我很害怕。” 袁铭翻了个身,把他抱在怀里:“对不起,最近忽略你的感受了。” “我很怕。”季清月抓紧了他的衣服。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他顿了顿,扬起嘴角:“我有这么能干的夫郎,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会保护好自己。” “好。” 为了让季清月放心,袁铭从庞杂的工作中暂时抽出身来,每日按时上下班,空闲时间也不闷在书房,就陪着夫郎和孩子们玩耍。 这日一家四口正在偏房的地毯上打滚,管家在外面通报说探花郎送来了请柬。 烫金的正红色请柬,独属于皇家的标记,凤凰花纹,让这个请柬看起来几位高贵。 “是林兄要成婚了,和兰宜公主。”袁铭说着,把请柬递给了一脸好奇的季清月。 “听说兰宜公主挺好的。”季清月说道。 袁铭诧异的看向他。 第098章 好久不见 开业第一位进门的夫人气度不凡, 全身上下都很讲究,当时季清月就玩笑说要是她能在自己的圈子里稍作宣传,自己的生意说不定会好很多, 让他没想到的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兰宜公主就是第一个上门说是夫人介绍过来的。 刚知道对方的身份时, 季清月很惶恐,不知如何应对这位天潢贵胄, 同时担心自己把事情弄糟给袁铭带来麻烦。 好在兰宜公主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她温柔有礼,哪怕是对草哥儿都没有半分颐指气使,季清月对她印象很好。 袁铭听完后说道:“林兄也是温润有礼的谦谦公子,他们二人很是般配。” 公主和谈话成婚一直是本朝不成文的习惯,是以赐婚诏书下来的时候没人觉得惊讶,不少人跟袁铭持相同的态度,真心送上祝福。 公主府早早已经落成,初八婚礼之日,整个京城都十分热闹。 朝堂放了假, 作为林轻鸿的半个同窗,袁铭应邀而来,一大早就背着雪宝和雪球, 牵着季清月来到了林府。 阖府上下挂满红绸, 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林轻鸿的父母满脸喜气, 跟他们说林轻鸿在东边的院子里。 袁铭到的时候, 院子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有一个人来的, 还是带着妻儿的,年龄跟他不相上下, 都是林轻鸿的同窗好友。 他们见到袁铭,纷纷起身行礼,说状元好。 袁铭笑着摆手,林轻鸿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今日一身红衣,冠帽上坠着珍珠,满面红光,褪去了往日的稚气,显得贵气逼人。 他一露脸,众人纷纷围上去。 在好友面前,林轻鸿不似在外人面前拘谨,大大咧咧坐在凳子上,诉说自己的紧张和无措,一些成过亲带着妻子的男子上前分享自己的经验。 七嘴八舌聊了一会,林轻鸿变得镇定许多。 他眼巴巴看向袁铭怀中的孩子,一只手轻轻逗弄:“袁兄真是好生令人羡慕,家庭事业双丰收,年纪轻轻就有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袁铭笑着说:“林兄成亲后很快也会有的。” 林轻鸿闻言耳尖微红:“公主天姿国色温柔可人,要是孩儿长得像她,倒是不错。” “哟哟哟!这才见了几面?就少男怀春了?” “亏我们还担心你和公主没有感情一开始相处有些困难。” 场面又一次热闹起来,袁铭和季清月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笑,怀着两个小孩也伸着藕节一般的小短臂挥舞,好像是在凑热闹。 吉时到,迎新娘。 林轻鸿胸前绑着红花,骑上高头大马,拜别了父母亲朋,领着迎亲队伍和聘礼往公主府走去。 街上的路人都跟在后面,队伍越来越壮大,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一眼看不到头了。 拜堂完,婚礼成。 这场盛世婚礼慢慢落下帷幕,但是人们脸上的喜悦却持续了很久,前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所有人都还在讨论。 而袁铭和季清月的生活已然归于平静,香水店的生意稳定,草哥儿已然能够做好掌柜,季清月就撒手了,沉浸于研制新香。 至于袁铭,每日沉浸于各种案件,一年下来,属实开了眼界。 一眨眼,就到了年关,作为厉青刚身边新晋的红人,除夕夜袁铭会跟着他一起进宫参加宴会,初一再回十方镇。 临走前,袁铭再一次跟季清月确认:“清清真的不想随我一同入宫吗?” 季清月笑着摇头:“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无比拘谨又没什么朋友,肯定浑身不舒服。” 闻言,袁铭点点头:“是我疏忽了,明年要多带你参加夫人小姐的聚会,以后我们在京城待着的时间还长着呢,没有朋友可不行。” “好。” 穿着官服,袁铭在宫门口下了马车,等待厉青刚一同进去。 陆陆续续有马车在宫门口停下,都是来参加宫宴了。要过年了一群人难得心平气和,别管是不是平时相互使绊子的对手,此时都乐呼呼的互相打招呼。 这时,一辆格外豪华的马车驶过来,到了宫门口,下人搀扶着马车里的人走出来。 看到丞相,原本聚集在袁铭身边的官员们纷纷围了过去,袁铭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好在丞相也没注意到他,径直进了宫。 厉青刚不知何时走到了袁铭身边,戏说:“我总觉得你好像对丞相大人莫名的有敌意,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看你的眼神,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袁铭笑道:“大人真会开玩笑,下官只是不喜丞相的作风,我们之间隔着天堑,哪有结仇的机会?” 厉青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信没信,没再说什么,抬脚往宫里去。 宴会主体是在金銮殿,中间在御花园小憩。 厉青刚知他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唯恐他触犯禁忌,让他牢牢跟在自己身边,遇到相熟的同僚还会给他介绍。都知道厉青刚十分看重他,因此没人嫌弃他只是个小小的吏官,跟他说话时都是好声好气的。 一顿饭下来,袁铭如愿以偿收到了数十位大人的邀请函,有约寿宴的、有约赏花宴的还有春日登高的活动。 厉青刚一张请柬都没收,纳闷道:“之前我还以为你不喜交际。” 袁铭将请柬一一收好,回道:“大人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喜欢,不过我初来京城,夫郎还未交到朋友,我又时常不在家中,怕他憋闷。” 厉青刚闻言,颇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你对夫郎这么好。” “大人是京城出了名的爱妻之人,能跟在大人身边耳濡目染,我想不对夫郎好都难。”袁铭道。 厉青刚笑道:“还是你会拍马屁。” 两人在此间言笑晏晏,自然而然落在了旁边亭子里坐着的丞相眼中。 见他垂眼沉思的样子,身边一官员说道:“大人您不必担心,下官早就查过,那个袁铭出身草野,除了夫郎的父亲是个小小的县官,几乎没有任何背景,他跟厉青刚走得近,对我们不会有太大影响。” “厉青刚那样的性子,能在短时间内对他如此宠信,这个袁铭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袁善喜沉声道。 刚才说话的官员闻言抬头看向袁铭的方向,眼中闪过杀意:“如果真是这样,此人不能留,咱们须得在他成长起来之前斩草除根。” 袁善喜没有回他这一句,反而没头没脑的问道:“许多人说袁铭长得与我有几分相似。” “不过是一群无知之人罢了,乡野小民怎能与丞相大人比较?” 袁善喜摸了摸下巴:“本管倒是觉得他们说的没错。” “这……” 其他人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面面相觑。 好在袁善喜并没有要他们接话的意思,转而说道:“小兰再有半年就要及笄,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纷纷眼睛发亮,知道这是丞相发给他们联姻的暗号。 一时间,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众人之间涌动。在场没人不想成为丞相的亲家。 另一头,袁铭和厉青刚被一个小太监带到了一处偏殿。 厉青刚看着周围,有些警惕地问道:“现在没人了,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主子是谁了吗?” 方才他们在宴会上,这个小太监突然跑过来,给他们示意手中金灿灿的宫牌,说是主子有请。 不等小太监转身,偏殿紧闭的宫门骤然开了。 “厉大人,袁公子,好久不见。”站在门口的人一身淡黄色锦袍,从不离手的折扇展开轻轻扇着,可不就是庸王朱羡之! 第099章 第 99 章 三人坐在偏殿里头, 那名时刻跟着庸王的面具侍卫给他们倒了茶,之后隐入暗处。 厉青刚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扫:“没想到袁铭和殿下早就相识。” 庸王笑道:“本王也没想到,袁公子竟在老师手下做事。” “老师?”袁铭微怔。 厉青刚冷肃的面容稍稍缓和, 解释道:“殿下总是这么叫,下官哪里担得起?不过是在殿下十九岁初入刑部时做了一段时间带教。” 袁铭点头, 原来如此。 庸王道:“多亏了老师,本王才不至于被人利用陷害, 恩情永不会忘。” 厉青刚叹了口气:“你哪里都好,可就是太固执了,当年要不是……怎么可能到现在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都过去了。”庸王道。 袁铭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老师待人严格但是真诚,袁公子能在老师手下,算是幸事。此前就听说袁公子高中状元,本王不在京城,难以及时送上贺礼, 还请袁公子见谅。” 袁铭连忙道:“能让殿下记着,已是荣幸之至,拜入厉大人手下, 更是三生有幸。” “就属你会说。”庸王道:“说起来, 我们二人已有两年未见, 不知道袁公子可有新书写好?” 袁铭愣了愣, 厉青刚直接问了出来:“什么新书?” “老师还不知道吧?袁公子可是一位大作家, 本王手里不少书店都因为他的书节节攀升。” 袁铭脸上露出一丝羞赧:“王爷谬赞了。” 厉青刚也是爱书之人,一下来了兴趣:“等我回去后, 也得好好看看。” 闲话说完,庸王收敛了笑意, 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本王这次回京,过年是一方面,除此之外还有更主要的事。” 闻言,厉青刚的脸色凝重起来,显然两人之前早就有过书信往来。说话之前,他先看了袁铭一眼。 庸王抬起手:“无妨,袁铭早就知道。” 厉青刚嗯了一声,没有过多惊讶,问道:“情况如何了?” 庸王抚摸着茶杯边沿,沉吟道:“探子回报,这一股势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不同于长久以来的群龙无首,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合议。” 厉青刚稍稍思索,道:“莫不是皇室中还有漏网之鱼?” “先皇对前朝皇室之人深恶痛绝,曾下令全国范围内通缉,一旦露面杀无赦,如此高压之下,短短两年内,负责这项事务的官员几乎将前朝之人屠尽,老人小孩都不放过,死状凄惨。他们想报仇可以理解。” 不知是不是袁铭的错觉,庸王在说这段话时,语气中带着明晃晃的厌恶谴责。 厉青刚似乎也有所觉察,含糊道:“前朝与我朝之前本就隔着家仇国恨,不管先皇有没有发布那样的命令,注定无法调和。” 庸王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王爷可将此事告知皇上了?”厉青刚问道。 庸王摇头:“我早就承诺过不过问朝堂半点政事,南北相隔两地,一个闲散王爷却先知道了这样的大事,人谁听了也会觉得不对劲。” 厉青刚看向他:“此事事关重大,不说怕是不行。” “正是,所以本王今日将两位找了过来,就是希望你们给我想个法子。” 厉青刚想了想,说道:“微臣记得,南灜王的封地就在西南一带,而今世子又被招为驸马,皇上必定会信任他。” 庸王点点头:“老师说得对,就这么办。” 厉青刚又道:“此事不如交给微臣来办,南灜王在京城时,我与他还有几分交情,长久不见,写封信关心一二也属正常。王爷您翻到多有不便。” 庸王朝他举起茶杯:“那便麻烦老师了。” 厉青刚着急去办事,匆匆离开,让袁铭留了下来。 “方才袁公子似乎没什么说话。”庸王道。 袁铭道:“下官初入朝堂,对这些关系都不了解,唯恐说错了话,还请王爷见谅。” 庸王摆手:“本王还不知道你?有些聪明的过头了。” 袁铭一脸茫然。 庸王见状不再提这个,说道:“此次回京,本打算带着季副将一道,奈何西南那处离不得人,本王信任的人不多,只能把他留下,代我向令夫郎道歉。” 说着,他示意侍卫拿上来一个包袱:“这些是季副将带给令夫郎和两位外甥的东西。” 袁铭双手接过:“多谢王爷。” 沉默片刻,庸王抬头看着外边的漆黑的天空说道:“一丝月亮也无,看来要变天了。”说完,拢了拢身上的毛皮大衣。 袁铭道:“王爷刚从南边回来,北方干冷,确实不太习惯,不过能和家人团聚,再冷也值得。” 晚宴结束之时已是半夜,厉青刚早就风风火火的走了,不过留了马车给袁铭。 颠簸半个多时辰,看到自家门前火红的灯笼时,袁铭重重的松了口气。 季清月还没睡,点了油灯伏在案边看话本。 袁铭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伸手拨了拨炭盆。 “咱们还没睡?”袁铭瞅了一眼,不出意外又是金哥的书。 时间久了,袁铭都已经开始习惯,能在季清月当面念他书中语句的时候面不改色。 “床上冷,夫君不在,我一个人暖不热。”季清月撇着嘴说。 家里有好几个汤婆子,怎么可能暖不热,袁铭没拆穿他,捏捏他的脸颊,保证道:“以后我尽量早些回来。” 季清月高高兴兴的应了。 整理袁铭脱下来的衣服和鞋子的时候,他看到了庸王今天带来的包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袁铭看了一眼,说道:“今日在宫里见到了庸王,这是大哥托他带给你和孩子们的。” 接下来的一刻钟,袁铭坐在浴桶里,听着季清月兴高采烈的拆东西,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惊呼出声,就跟一个小哥儿一样,完全不像是两个孩子的阿爹。 袁铭乐得他一直如此开心,每次都会附和两句。 最后还有一封信,季清月坐在桌上安静的看,没了声音。袁铭擦干身体,披上睡衣,就看到小夫郎正低着头啜泣。 “怎么了?” 袁铭坐过去,季清月顺势靠在了他的身上,信纸摊开在桌上,一眼扫过去,就大致明白了。 边境不太平,季凌云身为副将,短时间内没办法离开。 “骗子!”季清月隐忍着哭声:“上次才答应我很快就会再见,现在却告诉我三年内都没办法回来了,十年前骗我一次,这次又食言了。” 袁铭把他抱紧:“大哥孤身一人在边境,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稳,还给你搜刮了这么多礼物,想必是时时把你记在心上的,眼下时局动荡,大哥处境艰难,作为家人,我们要尽量体验他才是。” 季清月嘟了嘟嘴:“夫君如此深明大义,倒显得我格外小气了。” “这有什么的?大哥本就是清清唯一最亲的亲人了,你紧张他很正常。” 季清月闭了闭眼,紧紧抱住了他。 “庸王说可以帮忙带东西过去,清清可以准备准备,过几日我一道交给庸王。” “好。” 第二天,袁铭便去租了一辆大马车,两个孩子包的严严实实的,从屋里迅速转移到马车里,没有受半点风。 大半年过去,两个孩子逐渐长开了,圆鼓鼓白的发光的脸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袁铭怀里抱着雪宝,季清月抱着雪球。 虽然雪宝是个哥儿,但是能吃能睡又好动,带起来比雪球难得多。 正说着,怀里的小哥儿就开始顾涌起来。 第100章 回乡日常 雪天路滑, 带着孩子走不快,好在春节前后管道上赶路的人多了起来,因此临近乡镇的地方都有村民自发摆起贩卖热茶粥饼的小摊, 不至于啃一路干粮。 京城路远,一走就是半个月, 到十方镇的这一天,正好是元宵节。 他们只说了大概回来的时间, 深夜里,大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屋里也亮着光。 曹氏听到动静,连忙披上衣服出来迎接他们,火炉很快燃起,堂屋里暖烘烘的。 袁铭他们先去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衣服,曹氏也给两个小的换上了新衣。 小孩子的衣服还不分性别,曹氏买的是一模一样的袄子, 一件蓝色一件粉色,领口一圈白色的兔毛,柔软又舒适。 袁铭道:“谢谢娘, 您有心了。” 曹氏嗔怪道:“我给我孙儿买衣服, 哪轮得到你道谢。” 袁铭笑笑不说话了。 这时, 大力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来, 说是老夫人一早就准备好的。 季清月喝了一口羊汤, 暖气顿时直冲肺腑,浑身都舒坦起来。 曹氏不知他们今日到家, 却什么都准备好了,想来是早早就都备着了。 季清月心中感激, 将自己给曹氏的礼物拿了出来。那是一件狐皮大衣,季凌云送来的那堆东西里最好的一样。 “这件衣服能挡风,非常保暖,阿娘一人住在这里,我和夫君难以看顾,这件衣服留着您聊表孝心。” 曹氏摸着大衣柔软的面料,眼眶微红,没有推辞。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饭,便去睡觉了,舟车劳顿,时间也不早了。 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即使阔别已久,依然让人安眠,一夜好梦。 过了元宵,春节就算是彻底过去了,不过袁铭家里才热闹起来。 一大早两个孩子就醒了,还不会说话,但是哭声和无意义的咿咿呀呀声不停,跟院子里的鸟雀叫声此起彼伏,季清月和袁铭同时睁开眼,默默叹了口气,正要起床,就听到了外面曹氏在小声安抚两个孩子。 于是,两个终于可以撒开手的父母又睡了过去。 曹氏对带娃这件事很是热情,几天下来袁铭和季清月简直是感动得想流泪。 二十这天,一家人赶着马车回村。 大过年的,他们要去给袁铭名义上的父亲上坟。 他们走得早,上完坟回到村里的屋子的时候,隔壁杨家的大门刚被打开。 出门的是杨涛,看到他们一家人,杨涛顿时喜上眉梢,回头喊道:“阿娘,袁兄弟他们回来了!” 曹氏一人在十方镇,常得杨二哥一家照顾,袁铭很是感激,这次回来特意带了不少礼物,顺势就先去了隔壁。 李清娥给他们倒了糖水,笑着说道:“袁铭考上了状元,如今已经是京城的大官了,也就你敢叫他袁兄弟。” 杨涛摸了摸后脑晒,憨笑道:“娘不也直呼其名。” 李清娥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 袁铭道:“李婶和李大哥对我娘多有照顾,天大的恩情我感激不尽,一切就跟从前一样才好,显得亲近,不然以后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好好好!”李清娥喜上眉梢:“我就知道袁铭是个好的,我没有看错人。” 不一会儿,杨大力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了,跟他们又是一阵寒暄。 午饭自然是在杨家吃的,袁铭带了粮米油盐,在这里吃一顿毫无负担,就是两个小孩没什么吃的。 杨大礼夫妻两个早就盼着抱孙子了,可惜两个儿子都不争气,眼睛都快急红了。 如今看到雪宝雪球两个白白胖胖的福娃,当真是喜爱到了心坎上,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出来。 一听娃娃们没饭吃,这还得了。 “村口赵家的母牛刚下了崽子,我去他家里换些奶回来。”杨大礼说着作势就要出门。 袁铭赶紧拦住他:“不用,我带了奶粉,煮些热水冲泡一下就能喝。” “奶粉?”李清娥好奇道:“奶水奶水,不都是水水?我还第一次听说奶粉。” 季清月道:“京城里有些西域商人,我就是从他们手里买的,以前也没见过。” 袁铭拿出来一小袋白生生的粉末,放在碗里,倒上热水,甜甜的奶香味登时倾泻而出。 “真奇了!”杨涛说道。 曹氏熟练的抱着雪宝给他喂奶,闻言说道:“可不是嘛!西域人的新鲜玩意儿,好是好但是贵啊!这么一小袋就得三十文,能买两斤肉了。” 李清娥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也就你们舍得给孩子吃。” “没办法,带着两个小的赶路,总不能让他们饿着,就算是金子也得给他们吃。”曹氏笑着说。 吃饭前,杨涛就把饭菜都盛出来了一些,说是留给媳妇姚秋水的。 再说姚秋水也是个有本事的,当年在袁铭的帮助下当上了村里的代表,一开始便有许多人不服气,闹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事,但是全被她处理好了。 去年秋天泥石流冲断了村里的路,把江水都截成了两半,官府派人援建期间,姚秋水帮上了不少忙,不仅让办事的吏员高看一眼,甚至在镇守跟前露了脸,自此之后,村里就没人不服她了。 眼下春耕时节,官府退出经济作物种植试验田,姚秋水每日都要回村,天黑之前才能回来。 也幸亏杨涛是个实心眼,不仅不在意她抛头露面、掩盖自己的威风,还心甘情愿待在家里替她洗衣做饭。 两人成亲已有半年,感情越发深厚。 说起自己的媳妇,杨涛这个闷葫芦突然就开了窍,一桩事接着一桩事,半个时辰都不带停。 李清娥洗完碗回来,见状笑了一下。 正说着姚秋水帮助村里一对孤儿寡母免受娘家打秋风的故事,大门口响起一阵动静,一道爽朗的女声响起。 “杨涛你又在编排我什么,叫袁大哥和月哥儿看笑话了。” 杨涛立马站起来:“我没有!诶?娘子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 姚秋水穿着精干的短打,长发束起,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英气。 季清月惊讶道:“秋水你变了好多,比从前好多了!” 姚秋水闻言笑了起来:“都是你们两个的功劳,要不是你们,我还不知道如今会变成什么样。” 下午他们哪里都没去,四个小辈坐在一起谈论互相的所见所闻,三个老人带着孩子笑声不断,难得舒适清闲。 晚上才回了隔壁自己家,曹氏闲时喜欢回乡下住,因此家里很干净整洁,火炕一烧,屋里顿时就暖和起来了。 第二天村里人都知道袁铭回家了,新科状元还在皇上跟前做官,对村里人来说简直就是飞上枝头了。 以前跟他们家交好的纷纷前来套近乎,有些口角纷争的也都送了瓜菜鸡蛋前来赔罪。 应付完最后一波,袁铭赶紧关上大门拉上了门栓,倒不是他不想跟村里人打交道,实在是人太多了,应付不过来。 来人的时候,曹氏和季清月就在里屋照顾两个孩子,这会儿才出来。 袁铭苦笑着指了指桌上那一堆:“这该怎么办?” 季清月一脸茫然。 曹氏说道:“以前我们孤儿寡母在这村里,生活还算过得去,虽然不是谁都跟杨家一样厚道,但很多时候对我们还是怀有善意的。” 袁铭想了想,说道:“我去请杨叔过来,除了几家实在不可交往的,都记录下来。” 曹氏点头:“可行。” 于是,两家人又是一段忙活,晚饭是在袁铭家里吃的。今天杨超夫妇也从镇上回来了,他们和季清月一起下的厨。 100-106 第101章 第 101 章 乡下的日子简单又快乐, 可惜他们时间有限,住了三天就又回了镇上,袁铭和季清月都有很多朋友, 需要见一见。 一年时间改变了太多。 刘绍轩已经不读书了,跟着父亲管起了家里的生意, 家里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姑娘择日成婚。 李靖回到了小河村,做了村里的夫子。 至于赵玉成, 在县衙做县尉,与付芷嫣定居在了成县,县令还是季福来。 季福来虽然在家事上脑子不清楚,但是公事公办是个正直的领导,赵玉成处事圆滑,又聪明能干,在县衙混得很不错。 春节里,大家都在十方镇,聚集起来不算困难。 刚坐下时, 四人还有些愣神,不知如何开口,尤其是李靖和刘绍轩。袁铭和赵玉成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县衙, 早就和他们不在一条线上了。 赵玉成看向李绍轩, 笑着问道:“闻着你身上一股香味, 是刚从牡丹仙子的闺房里偷香回来吗?” 牡丹仙子是十方镇有名的舞姬, 读书的时候刘绍轩被家里管得严, 叛逆的时候就总叫嚣着要去牡丹仙子闺房里偷香。 只是话虽然这么说,他在书院里五年, 说了五年,却从来没有去过一次。 此话一出, 熟悉感骤然回归。 刘绍轩弯着眼睛骂他:“当上了县尉,不会说好话净说坏话了。” 李靖和刘绍轩偶有交集,说道:“刘兄对宋小姐可稀罕着呢,什么牡丹仙子莲花仙子的早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袁铭来了兴趣,问道:“李兄细说。” 其实这事一开始就是个乌龙。 刘绍轩时常跟着父亲出入生意伙伴的家里,认识了不少人,有一次参加一位世兄的婚宴时偶然见到了新娘的好友,一见钟情。 可是他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只能旁敲侧击跟那位师兄套近乎,谁知对方是个木讷的,总也看不出他这醉翁之意在何处。 后来家里安排了相亲,刘绍轩自是万分抗拒,但父命难违,便想着去见她一面,当面说清楚也好过耽误人家。 可谁知这次相亲的人就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可人! 李靖说完砸吧砸吧嘴:“刘兄此番经历,竟跟话本中的故事一样,羡煞旁人。” 刘绍轩深以为然,热着脸直点头。 聊完刘绍轩,又说起李靖。 李靖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你们都离开了学堂,我也知道自己短时间内难以考取功名,便歇了继续读书的心思,好在有个秀才的名头,回老家当了夫子,还算过得去。” 众人点点头,赵玉成问道:“李兄也不小了,不知可有成家的打算?” 李靖嗯了一声:“我娘请人相看过,算是定下了,村医的女儿,我也挺喜欢的,约莫今年秋收之后就成亲。” 见大家有些沉默,李靖笑了笑。 “你们这是做什么?觉得我太可怜了?” 刘绍轩道:“若是你以后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李靖扑哧一声:“好是好,不过你们也不要想太多,我没有那么可怜。如今当上了夫子,收来的束脩养活家里不成问题,还受人尊敬。至于我的婚事,虽然没有你们这般情深似海波澜壮阔,但是我们门当户对,互相看得上,谁说平淡安稳的生活就一定不是好事呢?” 袁铭道:“李兄说得对,是我浅薄了。” 几人又欢笑起来,一同追忆以往在学堂的趣事囧事。 与此同时,季清月也约上了自己的姐妹们,女子与男子不同,尤其是嫁人之后,不会有太多自由,因此这次来的人比之前少了许多。 大家都从少女少哥儿变成了人妻、人夫,眉宇间多了几分愁苦。 季清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世道就是如此,不是他能改变的,于是努力将负面情绪压下。 他拿出一个个小盒子,分给了在场的人,里头装的是他自己做的香水。 在京城,这样一小罐,如今已经能买到两钱银子,季清月却毫不在意。 拿到礼物,大家都很高兴,一个劲夸赞季清月。 气氛热闹了许多,陌生感驱散不少。 柳如言是他们里面最大的,自觉担起了活跃气氛的责任,儿他们这些人,最爱讨论的话题便是金哥。 柳如言却叹了口气:“自从上一本完结之后,金哥已有半年未开新作,我们都猜测他是成家了,或许已经不在十方镇了,只是不知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写下去。” 金哥的上一本书的主角依然是一位哥儿,名叫韩雨,只是和以往悲剧色彩的故事风格不同,雨哥儿虽是农家出身,却家庭和睦,成年后嫁给本地的秀才,一切都顺利的不像话。 因此大多数读者都才猜测他或许是成亲了,再不济也有了心仪之人,真心为他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会写的。”季清月道。 听到他无比笃定的回答,大家有些奇怪。 季清月也就不绕圈子了,神秘一笑,说道:“年前我收到了金哥的回信,他确实娶了夫郎,已经生下可爱的孩子。他说个人生活忙碌,但也不愿意辜负读者的喜爱,会在空闲时间继续写下去。” “太好了!”云哥儿欢呼道。 刘新云是镇上丝绸庄的小哥儿,今年才入了金哥的坑,找到了组织之后却发现大多数人都比自己大些,有了家庭无暇顾及这边。要是金哥不再出书,他绝对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柳如言道:“月哥儿的运气真好,一年前也只有你收到了金哥的来信。” 闻言,季清月骄傲的仰头。 “那是因为我月复一月坚持给他写信,看得多了,想必是对我的妈名字熟悉。” “每月都写信?”有人惊道:“你的夫君还真是大方开明,要是我家那个知道我每月给其他男子写信,定然会勃然大怒。” 季清月想了想,说道:“我夫君一开始时是不太乐意,我们开诚布公谈过之后,他就不在意了。” “儿女双全,夫君上进,宽容开明,月哥儿你真是太令人羡慕了。” 季清月微微一笑:“个人有个人的福气,最重要的还是珍惜当下。” 柳如言道:“月哥儿说得对!” 话匣子一打开,众人之间的距离顿时就缩小了,聊到酣处,便想让季清月回家去把金哥的回信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虽然他们整天在看金哥写的书,却都是书店统一印制的,从未见过他的亲笔。 正好金哥第一次写给季清月的信就存放在十方镇的家中,季清月也想满足他们,便同意了。 饭吃足了,一行人便一同去往季清月家里。 都知道袁铭发达了,高中状元在京城做官,也想借此机会近距离看看。 “夫君不在家,也亏得不在家,不然要像猴子一样被你们围着了。”季清月笑着说。 柳如言道:“我们可不敢,那可是状元郎!远远看上一眼就够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 季清月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此时曹氏和两个孩子都在家,见来的是一群女子哥儿,便也没躲到屋里去。 雪球和雪宝长得白中透粉,圆嘟嘟的脸蛋,实在讨人喜欢,别管是成没成过亲,生没生过孩子,一群人的母爱顿时被激发出来,争着要抱。 曹氏也不恼,笑呵呵的知道他们。 季清月便去了书房。 这书房是他和袁铭共用的,不过他的东西少,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找到存放信件文书的箱子,季清月打开,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个锦盒,取出了那封信。 只是在关上箱子之前,一个更大的锦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第102章 第 102 章 季清月把大一些的锦盒拿了起来, 发现上面挂着一把锁。书房这个角落放的都是他的东西,还有一些是搬家时没来得及收拾的旧书信。 可是他怎么不记得这个锦盒里放的是什么了? 正想着要不要打开看看,门外想起了曹氏的声音:“月哥儿, 雪球尿了,我去换个尿布, 雪宝还在院子里跟你带来的客人们玩着呢,你找完东西就去看着免得摔了。” 季清月应道:“我知道了。” 说罢, 将锦盒又装了回去,包着小的那个走出了书房。 金哥的回信不多,几年间总共也就不到十封,但已经足以让众人嫉妒得眼睛发红了! 季清月把这些书信保存的很好,锦盒里放了好几个防腐防潮的香包,一群人安安静静的读信,季清月就抱着雪宝在旁边凑热闹。 雪宝连话都没不会说呢,却对那些信十分感兴趣,蹬着阿爹的胸膛伸长了脖子。 柳如言最先看完, 心中对季清月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 “信中提到月哥儿每月不中断寄信,其中所言对金哥文章的评说全都深得金哥欣赏,也难怪他会给你回信。虽然我也喜欢看他的书, 但要我为此写篇文章出来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其他人纷纷发出相似的感叹。 季清月抿唇笑了笑:“我做这些也不是完全无所图, 金哥第一次给我回信时说, 作者与读者相互成就, 看到我那么喜欢他写的东西, 他就会更有动力。而且后来,他还把我写的评说一并交到了书店, 刊印在十日易读的侧面,我还因此收到了稿费。” 闻言大家更为震惊。 十日易读每次刊印金哥的作品时, 后面就会坠上一篇不短的小记,原本他们都以为是书店特意请人写的,没想到竟是出自于季清月之手! 当然,震惊钦佩之余,有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我也想把自己写的评说发表出来,不知金哥是否会帮忙引荐。” 说话是一个很有文人气质的哥儿,名叫春意,春哥儿是秀才的孩子,很有写诗读书的天赋,只可新是个哥儿,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他爹屡试不第,如今年老体弱,家里的情况不太好。 他想发表评说,多半是因为季清月提到的稿费。 毕竟在这个世道,若是哥儿本人去投稿,多半是没人搭理的,很残酷很现实。 季清月很同情他的境况,但金哥如何想如何做是他左右不了的,不免有些为难。 春哥儿忽然笑了笑:“我就是开个玩笑,一时不小心说错了话,叫月哥哥为难了,是我的错。” 一直到他们走了,季清月复又皱起了眉。 在十方镇时,他去帮助那些苦命的哥儿和女子,可是这世间哥儿和女子即使没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想凭借自己过上好日子也属实艰难。 他马上要走了,谁都帮不了。 陷入自我怀疑之中的季清月耷拉着眉眼,袁铭回来时给他带了最爱吃的豌豆黄都难以让他展颜。 温柔小意的哄了许久,终于让季清月开了口。 袁铭没想到还跟自己有关,进入刑部之后,他就没有多少时间能用来写话本了,不过他当初开始写话本就是为了季清月,如今的季清月已经不需要通过读故事来改变什么,他也不缺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毕竟时间越长越容易暴露。 所以金哥必然是不会给那位哥儿帮忙的。 季清月不知他心中所想,问他:“夫君你说金哥会答应吗?我一面希望金哥施以援手一面又觉得不该道德绑架他,要不是我说出来,春哥儿也就不会产生希望。不管金哥会不会帮忙,都是我的不是了。” 他懊恼的低下了头。 袁铭摸了摸他的发顶:“我的夫郎本就是善良热心的人,听到别人身陷囹圄不愿坐视不理是正常的。不过我也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金哥毕竟是外人,由你说这些不合适。” 闻言,季清月的表情更加颓丧。 “我有另一个办法。”袁铭道。 季清月猛地抬起头:“什么办法?” “青山书店背后的东家是庸王,我为庸王做事期间,在掌柜面前露过好几次面,相信他会给我一点面子。” 季清月思索片刻,踌躇道:“夫君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出面跟青山书店的掌柜谈一个版面,专门在十日易读上面收录金哥的评说?” 他说着眼睛越来越亮:“要是这个版面做得好,收获到稳定的读者,再写别的故事或者文章也都是可以的!” 袁铭眼中带上了欣赏:“夫郎聪明,只是书店是做生意的,要想掌柜的同意,恐怕要花上一笔不少的钱。” “这有什么?”季清月眉间充满了自信:“我的香水店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说不上日进斗金,买一个版面肯定绰绰有余,而且我相信这不是无底洞,假以时日他们肯定能给我赚回来!” 袁铭笑了:“夫郎说得对。” 离开的日子在即,第二天一大早季清月就迫不及待去了青山书店。 袁铭和赵掌柜早就说好在有别人的时候不会暴露他是金哥的事实,因此只当他是东家一个朋友,极尽恭敬。 事情商谈得极为顺利,最后定了一期一百文的价格,算是季清月对十日易读的投资,从第三个月开始给他分红。至于被看中的稿件稿费就交由掌柜和作者去谈。 这件事也不全是掌柜卖他们面子,金哥的文章都是从哥儿的角度出发,吸引了大批女子和哥儿读者,发展一个专供女子哥儿写作的版面,对他来说可不算是坏事。 了结了一桩心事,季清月走出青山书店的时候,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袁铭问道:“按照计划,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清清不如今日就去找那位哥儿,让他准备好投稿。” 没想到季清月竟然摇了摇头。 “他是我的朋友,如果知道了是我出钱让他发表文章,必然对我产生愧疚感,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再平等了。”季清月道:“春哥儿聪明伶俐,最晚到下下一期,他肯定会知道这件事的。” 袁铭对此毫无异义。 卸下了心理负担,在最后的一天,两人好好在镇上逛了逛,以前去过的山坡河湖、吃过的小摊酒楼,全都走了一趟,忆及曾经的岁月,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不过晚饭还是在家里吃的,曹氏下厨,知道她是想好好为他们饯行,袁铭和季清月十分捧场,多吃了半碗饭。 值得一说的是,雪宝也抱着一根排骨津津有味的啃了一晚上。 只是以他现在的小米粒一样的牙齿,根本咬不动,只能嗦嗦味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开春时节路上不安全,袁铭特意雇了一支运镖队,一个冬天没有活干,这群人养足了精神,再加上全身健硕的肌肉,一路上不知吓退了多少虎视眈眈的贼寇,顺顺利利回到了京城。 这一回来袁铭就忙了起来,刑部可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年假,只是因为他第一年任职,按例多给了一个月的探亲假。 积压在手边的活有些多,忙得脚不沾地。 季清月的店铺生意也好,经过一个春节口口相传,找他来大笔订购香水的人又变多了。季清月又是欢喜又是愁,制香是精细活,就算是日夜加班也做不完。 袁铭便建议他开一个香坊,流水线工作,效率就会大大提升,季清月也能轻松一些。 季清月深以为然,大手一挥,香坊便如火如荼建造起来,地址在京郊一个比较富裕的村子里。 第103章 掉马 三月初三, 开年后第一次上朝,皇帝发了很大的脾气——因为冬季赈灾款被贪污一事。 这样的事情在朝堂上并不鲜见,水至清则无鱼, 皇帝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 皇帝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次不一样,西部大雪, 又遇饥荒,本该派发给灾民的赈灾银全都落到了官员手中,层层盘剥之下,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饥寒交迫,有人带头,便起了暴乱。 袁铭只是个七品小官,若非刑部尚书带着,连进大殿的机会都没有,眼下就站在最外围的地方, 站在他前面的官员纷纷俯首帖耳,曲着身子不敢对上皇帝震怒的目光。 赈灾一事是户部主办,闹大了, 自然要有人担责, 户部尚书当场就被摘了官帽, 关进了大牢。 皇帝一甩袖子宣布退朝, 指导完全离开了大殿, 跪着的官员们才缓慢起身,唉声叹气往外走。就连宰相袁善喜都紧皱着眉, 身边二官低声对他说着什么却好像充耳不闻。 袁铭跟着厉青刚走出了大殿。 到了无人处,厉青刚低声道:“赈灾看似是户部主办, 实则掌权的是丞相。看他今天的样子不似往日那般胸有成竹,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在皇上跟前加把火。” 袁铭点头:“大人说得是。” 厉青刚又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波云诡谲的天空,说道:“要变天了。” 袁铭知道他说的不只是天气,自那次与庸王会面之后,厉青刚暗地里派了人去西南边关查探过,几次秘密进宫面圣,这次皇帝大怒恐怕不只是赈灾这一件事。 只是丞相在朝中的根基深厚,就算是皇上想动手,也必须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朝中风云涌动,京城的百姓对此毫无所觉,商业繁荣发达的大街上,才过了年依然热闹非凡。 要说最近这条街上最受人欢迎的铺子,那必然是季清月的香水店。 有了香坊供应,不用再担心供不应求的问题,季清月当机立断在北城区开了一家分店,开业这天,老客们纷纷过来凑热闹,人来人往,生意喜人。 袁铭要在刑部处理春节期间堆积的案子,没时间陪着季清月,好在香水店的老顾客们都很给他面子,纷纷前来祝贺。 新店的掌柜和伙计都是有工作经验的,眼里有活,十分麻利,季清月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任何纰漏,就把店铺放心的交给了他们,自己端着茶水来到了里面的包厢。 兰宜公主、厉青刚的夫人都来了。 她们都是好性子的人,从来没有因为身份差距看不起季清月,就像普通朋友一样与他相处,季清月十分珍惜。 兰宜公主接过他手中的茶壶,给自己和厉夫人倒了杯茶,说道:“你今天这么忙,就不用特意进来招呼我们了。” 季清月笑着说:“外面都忙完了,你们不介意我招待不周就好。” “那当然不会。”兰宜看了厉夫人一眼,突然笑起来:“不过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送我们一套金哥的手签书。” “手签书?”季清月愣住,“我从没听说过金哥对外出售过,公主说笑了,我手里怎么会有呢?” 厉夫人喝了口茶:“这个我们知道,正是因为没有出售过,我们才来找你。” 季清月闻言更加不解。 兰宜是个心直口快的脾气,沉下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问对你一向不差,只是让你夫君在书上签个字作为收藏,又不会转卖出去,何故装傻?” 厉夫人按住她:“公主先别急,月哥儿不是那样的人,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季清月却是完全愣住了。 让夫君在书上签字? 不是金哥的手签吗?怎么又让他夫君签字了? 电光石火间,季清月想到了自己在十方镇家中看到的锦盒,那里面的东西是……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兰宜公主和厉夫人送出去的,浑浑噩噩一阵,再回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家的大门口。 新请来照顾两个孩子的下人是个大龄哥儿,名叫苏锦,年轻的时候家道中落,凭借着一手好字才把自己养活。只可惜运气不好,父母接连得病去世,欠了不少银子,就将自己卖给了牙行,幸亏遇到了季清月,才不至于流落到风月之地。 季清月深知读书的重要性,才买下了锦哥儿,想让他照顾孩子们的同时为两个孩子启蒙,要知道这个年代,哥儿是不被允许进入私塾书院的,只能请先生上门。 他可不想雪球比雪宝差。 孩子们还没学会走路,苏锦怀里抱着一个,另一个放在婴儿车里推着,低声吟唱小曲。 看见季清月有些失魂落魄的表情,他愣了一下,连忙问道:“夫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怀里的雪球看到熟悉的爹爹,伸长了两只藕段一般的胳膊往他身上扑腾。 季清月打起精神把孩子揽了过来,对苏锦道:“我没事,你们吃过饭了吗?” 苏锦点点头:“羊奶喂了两次,午后婶子蒸了辅食,两个孩子都吃得很欢。” 闻言,季清月脸上带了笑:“那就好。”说着,在雪球唇边的小坑上按了按。 雪宝和雪球是双生子,全身上下都一模一样,唯有一处不同,那就是雪球多了一对酒窝。之前他还跟袁铭说过,要是酒窝长在雪宝脸上就好了,哥儿有酒窝好看,男子有个酒窝就显得过分精致了。 想起袁铭,季清月脸上的笑意淡了。 苏锦道:“夫郎忙了一天了,不如回房去休息,这里有我就够了。” 季清月没推辞,在两个孩子脸上亲了亲,就走了。 不过他没去后院,径直来到了前院的书房,袁铭的书本书信都在里面,担心下人弄乱,平日里都是他亲自打扫整理。 季清月知道他的书信都放在书架后面的壁龛里,他的收纳习惯很好,书信都是分门别类收起来的,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季清月瘫坐在地。 越往下翻,他的手抖得越厉害,一颗心彻底沉了底,眼泪大颗大颗掉落下来。 每个月我都会写一封信寄给金哥,到了京城也没有放弃。为了保证信件顺利送到十方镇,每次都是他亲自跑去驿馆,亲自跟信差交代。但是他从未想到,兜兜转转,这些信又回了家里。 迷雾剥开,他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嫁给袁铭之后,袁铭莫名其妙赚到了很多钱,受到了很多贵人赏识,他还傻傻的以为都是运气好。 赵掌柜的亲近、庸王的青睐,都是因为它不仅仅是袁铭,还是金哥。 季清月捂住脸,他到底有多傻,才会被骗这么多年。 袁铭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最近刑部很忙,一方面是因为春节堆积的案子,一方面则是袁善喜。 厉青刚牟足了劲,似乎是想趁此机会一举将袁善喜拉下马,他不知道厉青刚和皇帝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只是看厉青刚的手腕和行动,应是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袁铭对此乐见其成,不遗余力。 不过官场上的事务再忙,也不能忽视了家里人。袁铭记挂着今日是香水店分店开业,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到了堂屋。 然而里面只有两个下人,在给孩子们喂饭。 袁铭皱眉问道:“夫郎还没回来吗?” 说着就像往外走,天已经黑了,分店离家远,让季清月独自驾着马车回来,他放心不下。 第104章 抄家 "大人别急, 夫郎下午就回家了,这会儿应当在房间里躺着。"苏锦将下午季清月回来时的情景说了出来,补充道:“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晚饭也没吃,一回来就进了屋, 我和草哥儿去敲了几次都没人应。” 袁铭步履匆匆走进后院,推开卧房的门, 就看到床上被子里一个鼓起的弧度。 在床边坐下,袁铭伸出手在季清月额头探了探:“听家里的下人说,你身体不舒服,是我不好,这段时间着实是累着你了。还好事情都告一段落了,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吧,陪雪宝雪球好好玩玩。” 季清月没动,也没说话。 袁铭皱了皱眉:“是不是生病了,我去请大夫。” 他站起身, 手却被紧紧拉住了。 回头看到季清月满脸泪痕,袁铭心头一震,连忙回握住他的手, 蹲了下来:“到底怎么了?” 季清月执拗的看着他, 不说话, 只是流泪。 这时, 门外骤然响起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隔壁就是婴儿房, 是苏锦在安抚两个孩子睡觉。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季清月哭的更凶了。 袁铭无心出门去看孩子, 只能把季清月搂在怀里,细声细语的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 季清月抬起头,一双眼里写满了神伤。 他说:“你说过,夫夫之间坦诚相待,绝对不会有半点隐瞒。我现在问你,你到底有没有骗过我?” 袁铭愣住,自始至终他欺骗季清月的就只有一件事。 在季清月松开他的手之前,袁铭道:“你都知道了,是我食言了,我就是金哥。” 他的话脱口的一瞬间,季清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告诉我,为什么不说?看着我痴迷于你的话本的时候,听到那些崇拜你仰慕你的话,你是不是特别得意,嘲笑我像个傻子?” 袁铭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见你那么喜欢那些话本,我一点也没觉得得意,我害怕的要死,害怕你知道真相,害怕你生气,我慌极了!” 季清月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动容,执拗的看着他:“你到底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 一开始选择写话本,是因为生计所迫,更是因为担心季清月重蹈覆辙,前世种种不但没有因为时间淡忘,反而时常出现在梦魇中。 有时候半夜惊醒,看着身侧恬睡的人,他都会感到恐慌,到底哪个才是梦? “又不说话了?”季清月喃喃道:“不说就算了,你出去吧,我自己静静。” 袁铭神色痛苦,将额头贴在季清月的手背上,嗓音暗哑:“事到如今,我全部都告诉你,成亲那日,我做了个梦,又不像梦,真实的曾经经历过一样……” 手背传来濡湿感,季清月被烫了一下,心里愈发疼,停下了抽手的动作。 袁铭讲了个很长的故事,是他们两个的一生,和现在全然不同。故事里的他十分悲惨,跟不上丈夫的脚步,舍不下黑心的家人,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短短一生惨淡收场。 季清月久久不能回神,卸去了全身了力气,任由袁铭抱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过于荒诞,甚至会以为是我编出来的故事,有时候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我真正经历过的,还是一个梦或者说是我幻想出来的。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之所以骗你就是因为那个梦,我一直都在害怕,怕你变成梦中那个样子,怕我留不住你。” 过了好一会儿,季清月才低声问道:“那个孩子……我失去那个孩子的晚上,你当时在做什么?” 袁铭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迅速回答,不敢有半点隐瞒:“我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天晚上上官派我查找旧案中关于丞相受贿的证据,我就在公懈待了一整晚,绝对没有去寻花问柳!” 季清月流产,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当时他的上官故意给他工作让他回不了家,又营造出带他一同嫖妓的假象,然后传到了季清月的耳朵里。 因此袁铭才知道他的上官明面上与丞相作对,实际上就是丞相按插在政敌身边的暗探。 可是尽管如此,他也无法洗清自己的罪责,要不是他,季清月不会流产,更不会那么早撒手人寰。 袁铭说完眼睛通红,不敢与季清月对视。 季清月却深深的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哪怕只是梦。 在袁铭继续开口前,季清月阻止了他:“让我一个人静静。” 袁铭看着他大受打击的样子,心中不忍,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几天,袁铭和季清月就分房睡了。 季清月让下人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袁铭却不愿意进去,宁愿在书房的小榻上将就。季清月哪里不明白他这是苦肉计,便由着他去了。 袁铭一天比一天回家早,但是季清月有心躲着他,好几天过去了,两人一面都没见上。 刑部已经掌握了丞相这些年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证据,双方争斗进入了白热化,袁铭要更加忙了。 为了跟季清月见一面,袁铭请了半天假,排队买到了季清月最喜欢吃的点心,坐在院子里等他。 快吃晚饭时,季清月回来了。径直从袁铭身边走过,头都没抬。 袁铭心中隐隐作痛,拉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跟我说话,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告诉你。” 季清月坐下了。 袁铭将提前摆好的点心推到了他的面前,倒了茶水,轻声道:“是你最喜欢的桂圆糕,你每天忙着铺子里的事,也没时间去买,今天多吃点。” 季清月没理他,他的表情未变,继续道:“最近朝中会有大的变动,局势不稳,我担心有人会狗急跳墙对你和孩子们下手,从厉大人那边借了身手不错的侍卫,平日里就在屋子周围守着,只是要委屈清清,接下来几天尽量不要出门。就算一定要去铺子里,身边也要带个人。”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这几天会比较忙,可能会在公懈过夜,但是请你放心,绝对不会做任何出格之事。” 季清月轻轻的应了声,没有多说别的,袁铭却觉得无比满足,这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 “照顾好自己,不要气坏了身子。”袁铭道。 季清月鼻头一酸,偏开头。 袁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慢慢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进门之前,季清月突然道:“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 袁铭猛地回头,只见季清月已经抱着那盘点心离开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两天后,皇帝身边的公公端着一封圣旨,带着军队,直接将相府围了起来,百姓皆来围观。不多时,丞相和一众党羽被押了出来,府中家眷下人纷纷吓破了胆子。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昔日光鲜亮丽,让人望而生畏的丞相府沦为禁地。 袁铭跟着厉青刚处理相府后续事宜,听着里面家眷的哭声,眉头就没放下来。 “放心吧,皇上仁善,除了嫡系血亲,前丞相的旁支宗族并不会受此牵连。”厉青刚说道。 袁铭却不这么认为,袁善喜在高位多年,旁支因他积攒了泼天的财富,全部打包送到了皇宫,说是主动上缴,其实就是自己的买命钱。 不过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第105章 跟踪 厉青刚是查抄相府的正督, 需要一直留在这边,袁铭本没有必要过来,但还是跟着来了, 因为他要找到曹氏的卖身契。 这件事并没有告诉厉青刚,袁铭来到了库房, 负责看守的是个眼熟的小将。 袁铭是厉青刚跟前的红人,这些人都有目共睹, 他要进去,当人没人拦着,甚至连理由都没问。有价值的大件都已经登记在册,倒是不用担心袁铭偷拿。 偌大的相府,下人数以百计。 找到存放卖身契的柜子,袁铭一张张看过去,终于在最下面一个不起眼的盒子里找到了曹氏那张。 几十年过去,这张纸已经变得枯黄,字迹模糊。 这时, 门外响起拜见厉大人的声音。 “谁在里面?” “是袁大人。” 袁铭迅速将这张纸卷入袖中,回头对着厉青刚行礼。 厉青刚看着架子上的珍惜名器,不禁感慨:“都说丞相府富可敌国, 从前我还不以为意, 没想到除了金银珠宝, 还有这么多好东西。” 他说完, 问袁铭:“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难不成是有什么想要的?这次能顺利将丞相拉下马, 你是头功,我去跟皇上说说, 只要不太过分,应该能为你争取到, ” 袁铭摇头:“金银珠宝乃是身外之物,大家名器置于我那陋室实属委屈,多谢大人,不过我没有想要的。” 厉青刚哈哈大笑起来,对袁铭更为赞赏。 “你手里拿的什么?” 袁铭道:“是相府下人的卖身契,本朝律例并未明确规定罪臣家中奴仆的去向,皇上也未追究前丞相九族之祸,不知道大人能否在皇上面前求求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厉青刚意外地看向他。 据他所知,袁铭虽然初入仕途却没有一般新人的优柔寡断、过分善良,怎么这时候突然大发善心了。 只听到袁铭说:“并非是我有多善良,而是因为一个亲戚,亲戚家里穷,日子不好过。为了保住家里其他人的命,被卖到一个官员家中为婢,后来官员犯了罪,那个亲戚也受此牵连发卖,直到现在我都没能再见她一面。” “刚才在院子里,我看到有个小孩,才长到我的腰那么高,若是被冠以罪臣家奴的帽子,这辈子怕是还没开始就是结束了。” 厉青刚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他家夫人身子不好,小儿子生来就体弱,看到弱小的幼儿,他又何尝不会觉得可怜? “此事我会报请皇上,只是结果如何,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得了。 袁铭对他抱拳:“多谢厉大人!” 天快黑时,袁铭才从公懈出来。 抬头看了看天,将曹氏的卖身契再次拿出来,这次他看也没看,直接撕成了碎片。从此之后,他还有他娘,就和袁善喜没有半点关系了。 袁铭深深吐出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走。 可是刚走了没几步,他就感觉到不对,身后有人跟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袁铭的手稍稍握紧,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下脚的速度也没有变慢。 这个时候不由得他不多想,他不能回家了,不能让季清月和孩子们遇到危险。 正好走到岔路口,袁铭脚步一转,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毫不意外地,身后那个人也跟了上来。 这条巷子他很熟,以前办案的时候来过,再走一阵就会进入一个棚户区,流民乞丐大多都聚集在这里。进到里面,他就安全了。 然而,后面的人好像知道了他的打算,突然加快了步子,一个飞身站在了袁铭面前。 来人背对着袁铭,蒙着面,看身形是个年轻人。 “你是袁善喜的儿子。”这是一个陈述句。 袁铭皱起眉,没有否认。 “为什么?既然你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要跟厉青刚一起对付他?”来人又问道。 对方似乎没想这么快杀了他,袁铭稍稍安心,沉吟片刻,说道:“阁下深夜跟踪我,是为了原丞相,但是又不想杀我,难不成就就是为了这个?你如此肯定想必已经掌握证据,为什么还要问我?” 那人低头轻笑:“难怪厉青刚这么看重你,还真是不一般。” 说着,他解下了面罩,转身看向袁铭,脸上覆盖着一张闪着寒光的的银色面具。 袁铭瞳孔一缩,双手下意识握成拳,他是庸王身边那个,一直戴着面具的神秘侍卫。 “是王爷让我来的。” 袁铭并不意外:“所以?” 神秘侍卫啧了一声:“放心吧,要是王爷因此对你有什么意见,这次我来就不会是问句话这么简单了。” 袁铭却没有完全放松下来,他知道庸王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 “不过,我猜皇上那边就不好说了,他对袁家的后代很是忌惮,如果他知道了,你的仕途或许就不会顺利了。” 何止是不顺利,皇帝疑心重,要是让他猜到自己这些年的谋划,再加上季清月在京城风头大盛,恐怕会颇为忌惮,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袁铭不是喜欢兜圈子的人,直接问道:“王爷需要我做什么?” “西南战事吃紧,叛军与前朝余党勾结一气,皇上却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甚至连兵马粮草都需要王爷自行贴补。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到这不是长久之计。” 袁铭皱眉。 侍卫继续说道:“令夫郎制香天赋极高,远在西南的王爷都有所耳闻,听说已经开了一家分店,生意十分红火。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京城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你分别人的蛋糕,别人怎会坐视不理?” 袁铭猛然抬头:“香水店自开业以来生意一直都很好,从来没有遇到挑衅之人,难不成是王爷在背后支持?” “和聪明对话就是简单。” 袁铭却松了口气,以庸王的权利地位,大可以直接威胁他让他做事,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拐弯抹角,甚至是王爷先有恩于他们,想来他还是那个为国为民的庸王,还没有变。 虽说眼下时局,不管站到谁的队伍都不是好事,但能和有底线的人合作总好过与虎谋皮。 想通之后,袁铭便不再纠结,拱手道:“多谢王爷,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侍卫见他态度转变,嘴角微勾。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灯已经全都灭了。 袁铭站在大门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门已经锁了,只能动手敲门。 “谁啊?”是新找的护院的声音。 袁铭道:“是我。” 只听到那人大喊了一声:“是大人回来了!” 很快,院子里的灯火尽数点亮,不等袁铭反应过来,大门打开,一人直直扑进了他的怀中。 季清月紧紧抱着他,声音微微发抖:“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吓死我了!坏蛋!” 袁铭一愣,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快过大脑,迅速将季清月抱住。 进到里面,袁铭才知道,今天他刚从公懈离开,厉青刚就差人传话,要他明日一同进宫,然而扑了空。季清月便替他应下,让人回去了。 谁知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始终不见袁铭回来。 一开始季清月还有些生气,埋怨他除了公懈没有立即回家,慢慢的就开始担心。 联想到袁铭对他的嘱咐,季清月心急如焚,一边担心袁铭出事,一边按照袁铭说的,将家里的烛火全部熄灭,管好门窗,绝对不给贼人伤害他和孩子们的机会。 袁铭听完心疼不已。 “丞相的案子已经了结了,对不起,是我的错,害你担心了,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季清月嘟着嘴从他怀里出来,作势继续生气,可是袁铭不给他机会。 第106章 要钱还是要命 “清清, 我已经知道错了,你有任何不满不开心都可以直接跟我说,至于你说你想自己冷静一下, 我也给你时间了,八天已经够了。我们是夫夫, 未来还有几十年要相守,我希望我们能积极解决问题, 而不是逃避。”袁铭认真说道。 下人们闻言,识趣的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 季清月回头看向他,本就通红的眼睛更红了,水雾缭绕,随时都能哭出来。 “你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 重生的事都已经说了,袁铭没什么不能说的了,索性将自己写话本的初衷,以及后面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季清月听完, 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袁铭是真的骗了他,也是真的为了他考虑。要他完全不介意他做不到,但要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又很难。 好在袁铭想到了这一点, 说道:“你理解你暂时没办法接受, 我可以给你时间, 但你不能跟之前一样拿我当陌生人。” 季清月骤然松了口气, 这样是最好的。 见他点头,袁铭终于笑了出来, 但是很快又收敛了笑意:“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香水店的。” 庸王缺钱, 而且是大笔的钱,而香水店就是一个吞金兽。 他要用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帮季清月在全国开分店,建造香坊,只需要分得三成的利润。 季清月听完有些惊讶,他喜欢香更喜欢研究新的香,做过长远的规划,有一天能在全国开分店是他的梦想、奋斗目标。 然而这个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未来,竟然这么容易就要实现了? 至于三成的利润,季清月完全可以接受,在他的计划中,也从来没想过把那些香水店全部控制在自己手里。 "但是他们还有一个条件。”袁铭道。 季清月看向他。 袁铭道:“庸王看中你制香的天赋,希望你多花一些时间在研制新的香水上面,能够保证每个季度都有新品引入市场。” 听完他的话,季清月的眉头反而舒展开来。 在商言商,尤其是双方地位并不对等的情况下,庸王给他的条件太好,他才会不安心。 袁铭道:“庸王人品不错,是几位皇子中唯一一位又有才能又心系百姓的,若是真到了站队的时候,他会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季清月没想到那么深,顿时担忧起来,不由得攥紧了袁铭的手。 “可万一选错了……” 袁铭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只要我们足够强大,不管是谁,都得掂量掂量。” 季清月眼中闪过挣扎,片刻后彻底坚定下来:“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们多攒些钱,到时候也会多一条退路。” “我们一起努力。”两人看着对方点头。 说出这句话,尘舸在袁铭心中多年的郁气稍稍得到释放。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他和季清月携手一起面对。 丞相党羽众多,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触到核心,皇帝并非嗜杀之人,眼下时局不稳更不能妄动国本,除了实实在在参与其中的核心人物,大多数人都只是小惩大诫一番。 下朝后,袁铭跟着厉青刚走出大殿。 皇帝在早朝发了很大的火,官员们无一不是噤若寒蝉,更别说那说直面龙颜大怒而受罚的人了,都缩得跟鹌鹑一样。 厉青刚道:“我已经跟皇上说过了,这次的事牵连甚广,袁善喜在朝中根基颇深,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全铲除的,改啥的人太多了,那些下人算不了什么,皇上也不想落得个滥杀无辜的骂名,准许他们各自回家了。” 袁铭展颜:“皇上仁德是百姓之福,大人亦是宽厚善良,为他们着想。” 厉青刚摆摆手:“只是这件事我没在皇上跟上提你的名字,你的品级太低,不宜太过露头,不过你尽管放心,你的功劳不会少。” “袁铭明白,多谢大人费心。”袁铭谦恭道。 厉青刚满意的点点头,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叹了口气:“袁善喜私自养兵,虽然已被尽数收缴,但是他的粮草从何来说尚且没有线索,想让他开口,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袁铭想了想,说道:“如果大人相信我,可将此事交给我。” 厉青刚点点头:“我当然信你。” 而且正有此意,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袁铭面前提了。 刑部两个侍郎都和袁善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人厉青刚多有制肘,眼下终于将人清理了,但是想要提拔袁铭不是件简单的事,但从资历来说,他就差得远。 所以厉青刚有意让他多做些事、多立功,以抵消资历不足的缺点。 接了个大活,袁铭一点也不急,先回家跟季清月和孩子们吃了顿饭。值得一提的是,两个孩子的学习能力非常强,才满一岁,不仅会喊爹爹和父亲了,还能吃些简单的辅食。 袁铭和季清月觉得惊喜不已,一人抱着一个,千哄万哄给他们喂饭,只要吃下一口,就高兴地不行。 一顿饭吃完,袁铭觉得放松不已,心情也好了,这次乘坐马车去关押袁善喜的大牢。 袁善喜身份地位不一般,又是重犯,被关在刑部的大牢里,袁铭去也方便。 大牢建在地下,从楼梯下去,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直入骨髓。 狱卒早知道他要来,急忙赶来迎接:“袁大人来了!您要提审的罪犯已经押到刑讯间了,只等您过去。” 袁铭道:“带他到我的休息室。” 狱卒面露难色:“这……不合规。” 袁铭从腰间接下来一个钱袋,沉甸甸的,直接放在他手里:“袁善喜的案子厉大人已经全权交给我了,今日我过来他都知道,你尽管放心,出了任何事都由我一力承担。” 狱卒握着钱袋,面露挣扎,最终还是点头。 “袁大人要审讯犯人去哪里都一样,只是此人身份特殊,关系重大,每两个时辰就换一波人看守,再有一个时辰就要轮岗,希望大人能在换岗之前将人带出来。” 袁铭道:“没问题。” 在休息室坐下,袁铭用自己带来的茶叶泡了一壶茶,袁善喜被押进来的时候,茶香已经飘出来了。 狱卒将人推进来,就关上了门。 在此之前袁善喜已经经历过审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迹脏污不堪,灰白的头发缠绕成一团。 他奋力从地上爬起,抬起头看到袁铭,有些惊讶。 “怎么是你?” 袁铭弯了弯嘴角:“丞相以为是谁?难不成这个时候你还奢望着能有人救你出去?” 袁善喜的呼吸粗重,重重的喘着气。 “你来做什么?如果是和前面那波人一样,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罪臣已经伏诛,同党尽数剿灭,皇上英明神武,要杀要剐,老夫毫无怨言。” 袁铭没说话,倒了两杯茶。 一杯推到了对面,示意袁善喜坐下:“是今年新出的猴魁,味道很不错,我记得丞相大人最喜欢喝这个。” 袁善喜警惕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铭道:“据我所知,袁大人四处留情,儿子到处都是。可是自己爱的人生的儿子和随随便便一个下人生的儿子,总归是不一样的,我说的对吗?” 袁善喜的眼神越发不善,从上到下将他审视一番,突然恍然大悟。 “从前就有人跟我说,你和我长得像,我从来没有当回事,原来是这样。你帮着厉青刚对付我,是因为恨我,想报复我?” 袁铭神色如常:“我当然恨你,但是你没有心,我不会跟一个没心的人讨论我的感情,那就是浪费时间。我今天来是为了让你做个选择,要钱还是要命?” 第107章 大结局 第107章 大结局 “你是想要钱还是要命?” 此言一出, 袁善喜的眼睛里登时迸射出异样的光芒,当下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以最快的速度坐在了袁铭对面的凳子上。 “你有办法把我弄出去?” 袁铭讥讽地看着他:“结党营私、擅自养病、阳奉阴违, 哪一条不是杀头的大罪?把你弄出去?你还在做什么白日梦?” 袁善喜被他的眼神惹恼,怒而拍桌:“放肆!我是你爹!你就是这么跟你爹说话的?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袁铭不想跟他扯别的, 继续说道:“我说的命可不是你的命,而是你的好儿子丁自乐的命。” 听到这个名字, 袁善喜脸色大变。 袁铭讥诮道:“当年你还是个进士的时候,为了仕途抛弃抛弃青梅竹马的爱人,求娶太守之女,之后凭借着岳家的资源地位,步步高升,才有机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人就是这样,在有权有钱之后,才想起来最初的爱人。” “在得知初恋终身未嫁早已离世,并且为自己生下一个儿子之后, 你就发了疯对他好,好像这样就能补偿曾经对爱人的亏欠。” 袁铭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可惜你不知道的是, 那位姓丁的女子再死之前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若有来世, 她一定会躲你远远的。” 袁善喜目眦欲裂的瞪着他, 眼中充满了红血丝:“不会的!阿悦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她没有嫁人,就是还爱着我, 就是在等我!你说的都不是真的!” “我不会跟你争论,因为这毫无意义,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袁铭喝了口茶,说道:“我知道你把丁自乐保护得很好,这些年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如今你负隅顽抗,不愿意说出你的底牌,就是为了他。但是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的,是想让他陪你一起死,还是坦白一切。” “我凭什么相信你?”袁善喜盯着他,目光淬了毒。 袁铭哈哈笑起来:“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我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让你相信的,而是想看着你痛苦挣扎的样子,至于丁自乐,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抓到他。” 袁善喜闷哼一声,竟是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口血。 袁铭眉头微皱,很快恢复过来。 “你可以给你时间想,但是我很忙的,不知道在皇上耐心用尽直接杀掉你之前,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我。”说完,仿佛没有一丝留恋,就要往外走。 袁善喜慌了,连忙叫住他:“你真的可以保住他?” 袁铭道:“还是那句话,信不信由你。” 袁善喜神态挣扎,最终点了头:“好,我答应你。” 袁铭微微一笑,情绪没有太大起伏,早在上辈子他就知道了丁自乐在袁善喜心中的位置。 不过不一样的是,当初的他还会因此痛苦失望,而现在只是有点想笑。 归根到底,袁善喜爱的人只是他自己。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依然可以放弃丁自乐为自己谋一条路,一如当年。 拿着袁善喜写好的认罪书,袁铭读了一遍,眼中笑意渐深。 “别忘了你说的。” 袁铭将认罪书叠好收在衣襟之中,敷衍的嗯了一声。 见他这个样子,袁善喜气得牙根痒,但也无可奈何。如今他才是阶下囚。 想通之后,袁善喜的情绪反而变得平静了。他靠着墙根坐下,深深地注视着袁铭:“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你确实是最像我的,要是你早些来找我,根本用不着在厉青刚下头讨生活。” 袁铭对他审视自己的目光极其不舒服,冷嘲道:“我跟你不一样,除了这张脸,我和你没有一处是相同的。” 袁善喜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笑出来了。 袁铭推门出去,对外面守着的狱卒说道:“犯人已经招供,把他带回去吧。” 走出大牢,阳光正好,金色的阳光洒在袁铭身上,驱散了周身的寒气,可是大牢里阴冷的气息迟迟难以散去。 把到手的证据交给厉青刚,袁铭请了个长假。 大仇得报,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就是和季清月在一起,让他早日消气,照顾好他和孩子们。 这一个月的时间,袁铭一家四口去了很多地方,都是京城周边繁华且安全的大城市,两个孩子还不记事,季清月狠狠长了见识。 在巩华城,一个满是奇花异草的江城里,袁铭再一次求婚,抚平了季清月心里的疙瘩。 在一片由紫色薰衣草形成的花海中,袁铭和季清月双手紧握,微风吹起衣摆,两个相视一笑,眼中满是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