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西幻]》 1、雾中猎手(一) 希拉带回了不得了的人物。侍者们早对此达成共识。 皇城的人都认识他。 卢西安·霍德。 他是霍德公爵的儿子,虽然才二十岁,已在帝国赫赫有名。 还没有继任公爵之位,但女王已封他为伯爵。皇城人称他“小公爵”或“霍德伯爵”。能放在这位小勋爵身上的形容繁多。 最优秀的圣眷者,圣廷大法师最疼爱的学生,圣教骑士团执旗者,智莱哲学俱乐部成员……都是他的身份。 然而,这位尊贵的小公爵,却被迫坐在一面阴暗的墙下。 这墙仿若是从墓地挖来的,明明在室内,上面却似附着黏湿阴冷的雾气,墙角似有几寸苔色。 这是庄园里最阴暗的房间。房间里还有一些荆棘形状的铁色栅栏,小公爵正被锁在一个雕椅上。 而他的容色,与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有一头如白金色的短发,皮肤白皙,姿容俊朗,是仿佛被神明赐福的容貌。 他也有一双冰冷的绿眸,在火烛下熠熠生辉,比女王王冠上的祖母绿还漂亮。 他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正维持着贵族的矜持。 而他的身上是一件干净的雪白翻领衬衫,裁剪得当的天鹅绒马甲修饰着他匀称的腰身,上面是怀表链、他的家族徽章和晨曦勋章。 霍德家族的家徽,是白底黑纹的百合和鹰。这是皇城中最显赫的标志。 晨曦勋章,则是女王用来表彰最优秀的年轻贵族的。 但这位小公爵,却被迫靠在刻着曼陀罗花纹的椅背上,双手被锁在身后。 冰冷的镣铐,意外的囚禁,显然让这位年轻的贵族并不好受。 他低垂着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渐渐失去血色,却一言不发。 一双修长健硕的腿,裹着黑色的皮靴,也紧绷着。 咔哒。 咔哒。 尖门开了。 仆人恭敬地开门。 走进来的人正是他们的主人,魔女希拉。 希拉一走进来,就为这潮湿昏暗的地室染上了一层玫瑰般的香气。她是在夜间走来的,那一头乌黑浓密如海藻的卷发上,也似染上了那沉郁的夜色。 她正穿着帝国女士最喜欢的服饰——华丽的大裙摆黑裙。 重重叠叠的拉夫领上绣着蕾丝花边,腰间的蕾丝镶嵌着一颗紫色的宝石,正和她眼睛的色彩一样。 她身姿窈窕,捏着一把镶嵌珍珠和玳瑁的扇子,在幽暗的烛火下坐到了另一旁的交椅上。 卢西安见到希拉,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绿色眼睛中盛满了影。 他如想掩饰住心思的猎物,但紧绷的身体已表现出敌意和紧张。 “唔,小公爵,”希拉一双眼似笑非笑。 她像身在剧院,马上要看见想看的剧目了。 “半个月了,还没习惯么?” 卢西安没有回话。 青年的眼中只余冰冷和倔强,告诉了希拉答案。 希拉坐下。 她身体下的雕花椅上,做工精致,在皇宫才可以见到。她双腿并拢侧倾,坐姿优雅,乌黑的裙摆层层叠叠堆在地上,如黑暗中的海浪。 希拉见卢西安依旧在瞅她,把羽扇合拢,放在额角,又朝上方望去。 这在帝国的社交话语中,意为: ——“日夜思念”。 但希拉对卢西安,显然不是在表现淑女对绅士的思念。 卢西安冷漠地别开了眼,因为被禁锢无法行动,只能闭了闭眼。 “以为不看,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么?”希拉嬉笑的声音传来,“小勋爵,该开始了。” 哐当。 卢西安手上的镣铐落地。 一把佩剑被丢到了他的脚边。 与此同时,如墨水般的浓雾从地面升起,浓雾深处,似有什么猩红的东西在闪烁,从地底深渊爬上来。 哐当。哐当! 一团灰蒙蒙地东西刮着地板,似下一刻就要凶狠地挣脱黑暗冲出来。 …… 卢西安每晚都要和怪物决斗。 是希拉养的。 今天她放出来的是一只巨大的猎犬。 这只猎犬很像古代神话中的生物斯芬克斯,但和斯芬克斯不同,猎犬除了翅膀有着尖锐的牙齿,上面滴着可以把人熏得晕过去的腐臭味——其上还挂着一些还未消化的腐肉。 而这猎犬,可是和当今绅士们在猎狐宴会中带的可爱伙伴不同。 这猎犬足有三人高,伸出的舌头带着倒刺,身上的肉瘤不断重组,掉落出恶心的器官,足以让人看一眼就晕眩。 卢西安早几年便听说,圣廷几名赫赫有名修习圣术的大法师都是死在了这猎犬的口中。 在如今的情形下,卢西安不得不和这猎犬决斗。 他拿起佩剑。施展出出类拔萃的剑法,魔法的施展,也有章有法。 但在这个时代,法师和怪物决斗绝不是容易的事。 法术曾经因为皇室干的蠢事失传。卢西安学会的不过是高法时代留下的边角料,但他算是当代贵族法师中的佼佼者,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 在猎犬磷火般的眼瞳下,咻咻的喘息声中,卢西安插出佩剑,施法法术,好不容易才躲过了被咀嚼骨头的命运。 利爪却撕碎了他的皮,牙齿划伤了他的脸。 地板同时蕴上他和猎犬的血液。这是一场针对双方的屠杀,撕碎、切割,四面八方,绝不讨饶。 人血和兽血混在一起,越浸越多。 最终,这场决斗以卢西安的胜利结束。 但他赢得并不轻松。 他赢的时候,咚地倒在地上,全身的筋肉似都要裂开,猎犬的身体压在他身上,还在垂死挣扎,把他的身体压得生疼。 卢西安左臂的筋骨甚至可以被看见。 而他双目紧闭,手早就拿不稳佩剑,全身都迸发疼痛,缓了许久,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嘎吱。嘎吱。 卢西安听到了赤脚踩地的声音。 是希拉走了过来。她提着裙摆,似是怕血染了她心爱的鞋,雪白的双脚踩在血泊上,上面的红色指甲油比卢西安的血都鲜亮。 她打量了他一会儿。 卢西安闭上眼睛。 希拉似是被他的样子取悦了,声音愉悦了几分:“快。把他放回去。” 卢西安以这狼狈的样子,再次被希拉的仆人架起来,锁在了先前的雕花椅上。 这雕花椅,正被放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笼子上蒙着灰沉沉的雾,雾中铁锈般的粘稠腥气,让卢西安想要作呕。 他靠着椅背,冷冷地注视希拉。 希拉却赤着脚,越走越近。 来了。 卢西安闭上眼睛。 希拉优雅的裙摆下,突然伸出了一条巨大的蛇尾,蛇尾鳞片的颜色和她眼睛的颜色很像,但绝对无法让人联想到紫罗兰,那是深紫色的,让人心里发怵的颜色。 蛇尾,足有卢西安的腰那样宽,贪婪地锁上他的腰,冰冷的触感让虚弱的卢西安一阵止不住的战栗。 此外,数只似章鱼身上长出的触手,和蛇尾同色,也从暗处爬来,紫色的腕足上吸盘,有些黏滑的表面竟长出婴儿般的白色绒毛,扳着卢西安的身体,让腕足舔着他的血。 这些东西……都是来自希拉的。 似是希拉身体的一部分。但有些不在她人身上。 卢西安痛苦地接受这一切。 这些触手并不老实,但似十分喜欢他的血。上下摆弄时,会探索一些十分隐秘的地方,足以让年轻的小公爵感到冒犯、屈辱和痛苦。 卢西安不知道希拉是什么。 他闭眼,默默数着。 十二。 十二天,他已经历十二天这样的噩梦。 神话中的圣徒受难,不知是否会比他久。 …… 斗转星移。 第二日清晨,皇城的另一端,薄雾被阳光吹散,轻薄的阳光从十字窗中穿过,落到了金色的烛台上。 烛火跳动,圣像的金质衣饰在闪耀,这一切,正也映在一双浅绿色的眼睛里。 公爵夫人,卢西安的母亲卡罗尔·拉图正跪在圣像前,低声为儿子祈祷。 “圣神,霍德家族和拉图家族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卢西安经历地狱般的折磨?” 卡罗尔一向坚强硬朗的面容上,露出了憔悴之色,“信徒谦卑地俯首,希望我聪慧、善良、纯净的卢西安,早日摆脱恶魔。” “请您垂听信徒的哀求,赐予我的儿子慈悲和救赎,让他从苦难中重归平静与幸福。” 卡罗尔也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她是最虔诚的圣徒,卑微地跪在圣像前。 霍德家族突逢巨变,卡罗尔便把圣像搬来了书房。 咚!咚!咚! 挂钟敲响,足足敲响了六下,卡罗尔忙抬起头,紧张地抿住嘴唇,一旁最忠诚的仆人也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会法术的幕僚挡在了她的身前。 而霍德家族那挂满了装饰的浅金色墙面上,倏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漩涡。 漩涡激起气浪,墨水般的浓雾涌起,如同地狱扑来。 咚地一声闷响,伴随卡罗尔一声心疼的大喊,卢西安倒在了公爵府书房的波斯地毯上。 他头痛欲裂,依然全身是伤,手腕的红痕还有手臂的裂口触目惊心。但脸上的伤已经被治好了。 在眩晕中,卢西安被扶起来,一旁的医师忙过来喂他魔药。 卢西安气喘吁吁,虚弱中,手握成拳头。 他的伤不如刚和猎犬结束决斗重。因为希拉的触手治疗了部分。 她也留下了部分,足以让他忍受,但也足以让他在对外伪装时感到痛苦。 按照规则—— 他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存在,不然会为家族引来噩运。 卡罗尔,这位坚强的公爵夫人,在卢西安喝下魔药沉睡后,忍不住哭了。 她亲近的仆人拉住她,试图安慰,卡罗尔却道:“我怎么能忍住不哭?可怜的卢西安,不知道还能撑下去多久……” 卡罗尔抽出手绢,哽咽:“都是我和怀亚特的错,让可怜的卢西安经历这些……” 怀亚特,正是卢西安父亲的名字。卡罗尔和怀亚特约好,一人守卢西安一天。因为另一人需要处理家族事务。如今霍德家族危机四伏。 至于卢西安怎么落到这一步的,卡罗尔是真的不想回忆。 但正如她所说,是她和怀亚特这对父母的错。 他们穷途末路时,被希拉骗了。 那个不知来处的怪物。 2、雾中猎手(二) 霍德公爵家的人第一次见到希拉是在十三天前。 那时,霍德家正陷囹圄。 卢西安的父亲,霍德公爵,被陷害了。 这起源大概是霍德家族和女王的势力并不对付。 卢西安身在的帝国,曾陷入继承危机,两任继承人意外身亡,作为外支的女王才继任。 女王和旧贵族谈不上亲近,甚至有些对立,上任后提拔了不少亲信。 不巧的是,女王的亲信兼情夫之一博尔顿伯爵是卢西安家族的仇人。 卢西安和家人因此遭到了报复。 不久前,女王的顾问“审”出了霍德家族试图勾结王朝的叛党。 按理说,卢西安家族积累深远,不会因为这一件事便被撼动。 但不巧的是,卢西安的父亲怀亚特犯了错。那个错误匪夷所思,卢西安认为一向谨慎的父亲不当犯那样的错。但怀亚特·霍德就是犯了,他把把柄漏给了一位信任的学生,没有发现对方早就叛变。 结果是霍德公爵在一项重要决策上犯了错,家族产业损失重大,不少霍德家族的家臣动摇,元气大伤。 现在发生的事对公爵府的处境无疑是火上浇油。 事发时,怀亚特·霍德被气病了,没有及时作出反应。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卢西安父亲的仇人带女王的亲卫包围了公爵府,要把卡罗尔带去高塔审判。 但卡罗尔在战役中受了伤,公爵府的人悲哀地知道被带进审讯处凶多吉少; 而如果真的用亲卫和女王的人打起来,那等同坐实叛国罪。 那日,倾盆大雨噼啪打在了公爵府的尖塔上。 灰暗的雨挂在十字窗上,卡罗尔伤心地道:“只能这样了么?” 霍德公爵叹息:“对不起,卡罗尔……都是我的错……” 丈夫一向固执,卡罗尔震惊他竟然自己认错,心里也感到悲哀。 他们谈不上感情十分深厚,但相伴多年,携手同行,二人都没犯过大错。比起那些深仇大恨、矛盾多多的贵族夫妻,他们感情不错。 而他们不想叛国,却也不想受辱。 “老爷,夫人,你们当然不止这条路。” 一道冰冷但温柔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公爵夫妇二人猛地回头。 不远处,希拉坐在花绸面的沙发上。她穿着浅紫色的丝质晨间拜访服,戴着米色丝绸手套的手端起了一杯红茶,对一旁警惕瞪眼的警卫视而不见。 她出现时,正如夫妻二人后来见她那般,黑发紫眼,神秘危险。 老公爵大叫了声。 希拉微笑:“我可以帮助你们。但是,这是有条件的。” “我要你们打开门后,看到的第一件东西。” “什么?” 老公爵夫妇在过往,是绝对不会和这种不明的东西签订任何契约的。在教皇的法典中,曾提到那恶魔和人类签下了关于灵魂的契约,可谓: ——“走进时自由自在,走出时却是奴隶。”[1] 这是恶魔蒙骗人的话,骗人类自己会成为她或他的奴隶,但恶魔实际上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真正被奴役的永远是人的灵魂。明智的人绝不会签下名字。 但希拉来的时刻太巧了,公爵府如被人推在悬崖,稍不注意便会摔得粉碎。公爵得为自己负责,也得为府里所有人的性命负责。 而门外是什么呢? 公爵冷汗淋漓地道:‘那是祖传的权杖,权杖中埋着昂贵的‘星辰之核’。“ 那是传闻中可以庇佑整个家族的强大赐福之物,是修炼圣术的绝世宝物。‘ 但是在魔法失传后,众人不知道如何用它。 公爵便让这权杖成为了打开昂贵魔法灵石矿山的钥匙之一。 两权相害取其轻,公爵府经过权衡,虽然失去祖传之物固然是重大损失,把矿山给恶魔也许也会让公爵府面临重大危机,但都不如眼前的危机重。 公爵哑声道:“应该怎么做?” 希拉拿出了一张早就写好的契约。 公爵夫妇用一滴血,签上了他们的大名。 希拉微笑:“希望你们有朝一日对我说‘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1] 公爵和卡罗尔脸色一变。这是人类彻底把灵魂卖给恶魔的话语。 希拉却又说:“开个玩笑。我无所谓你们说不说。” 她站起来,姿势优雅,“我该验收我的礼物了。” 瓢泼大雨落下,地面被震得隆隆作响。落地窗外,隐约可见闪电的火花,煞白了所有人的脸。 公爵命令仆人打开门,让希拉去看她第一眼看见的东西。他做好了把光明权杖献给她的准备。 门嘎吱推开了—— 然而,当一道人影在雨幕中出现,公爵夫妇的脸色都猛地变了。 他们第一眼看到的, 是卢西安。 卢西安头戴礼帽,身穿双排扣外衣,踩着长筒马靴,金发被雨染湿,正从门外走来,神色冰冷,但眼中藏了几分焦急。 本该在皇城圣鸢尾学院修习的卢西安,赶了回来,身后是另一个皇城大臣。显然,他尝试去搬了救兵,不知怎么说服了包围的人进来。 卢西安礼貌地脱帽:“父亲,母亲。” 他回头,第一次见到希拉。 “这位小姐是?” 希拉对他行了一礼,轻提裙摆:“我是你的主人希拉,卢西安。” 卢西安顿时皱眉,他不知道希拉在说什么,只觉十分冒犯,冷淡地扫她一眼,才看向父母。 才发现父母的脸色十分苍白,几乎不见血色。 * 而后悔药是没有的。 如果知道,要送出去的是卢西安。 如果知道,卢西安被送出去后,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在意卢西安的亲人说什么也不会签下名字,一切都晚了。 当天,公爵府的事情就被希拉解决了。被抓的人突然翻供,女王下令,让情人带人回来,并对其惩罚。 而那一晚,公爵府的人发疯般地尝试守住卢西安。 但是,没有用。 每晚,黑雾如浓郁的夜色,灌入卢西安所在。卢西安随后消失。 任何严防死守都毫无效果。 一夜过去,卢西安才会满身是伤地被送回来。 公爵一家几乎崩溃。 但因为家族的压力——卢西安是女王的眼里红人,女王少有的会友好对待的霍德之人,霍德家不能再丢失权柄,卢西安不顾父母的反对阻拦,白天依旧照常去圣廷、皇宫和学院。 白天是公爵之子。 晚上是如同被困在千年前斗兽场,要和怪物决斗的囚徒。 这颠倒的现实,让卢西安痛苦十分。 希拉到底是谁? 卢西安曾经问过希拉这个问题。 那一天,他从血泊中被拉起来,再次被反铐在雕椅上。 卢西安冷冷抬眸,声音冰冷地问了希拉。 希拉:“我是谁?哦,你也许可以把我当成‘恶魔’。但我不是。” “……” 希拉总是在微笑。 但卢西安可以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深深的恶意。 她要他痛苦。 要他在精神和□□饱受折磨,直到崩溃。 卢西安心性坚强,并不打算遂人愿。 “所以,折磨我,是需要我的灵魂?” “谁要你的灵魂啦?小卢西安。”希拉说,“只是因为我需要折磨你哦。” 需要。 卢西安垂眸想着。 为什么是“需要”? 不是“喜欢”,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 皇城的清晨雾气极浓。似是妖魔挂在窗上,让人在阴冷潮湿中喉咙仿佛灌了铅,一阵腥疼。正因如此,卢西安的房间点起了炉火,医师正在努力地用银杯调试魔药,治疗躺在华盖大床上的卢西安。 公爵和医师签了保密协议,每天,医师都会为卢西安治疗,但这件事不可以外传。 卢西安紧咬牙关,滴落冷汗,那全身如被佩剑贯穿的疼才渐渐散去,头脑也一阵昏昏沉沉。 他被人扶起来,休息了会儿,男仆伺候他穿衣,穿上晨礼服、马甲、衬衣、长裤、马靴,戴上宝石、徽章、怀表链。 “卢西安……”卡罗尔满眼含泪地看他,过去,她总是希望能阻止他出去。 但卢西安固执,是劝阻不了的。 “母亲,今天我会和利亚姆老师谈论这件事。”卢西安垂眸道。 卡罗尔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了些。 “少爷……”一位男仆从橡木楼梯走上来,“这里有不少来自南边翡翠港商会的书信。当地商人和外来商人们谢谢少爷上次的正义之举,帮助他们度过难关。他们中也有人表示已到皇城,送了名片和礼物到公爵府,请问少爷……” “格斯,你怎么还提这个!卢西安怎么有时间处理这个?”卡罗尔道,“不必收那些商人的礼物,告诉他们那是卢西安该做的。” 卢西安虽然才二十岁,还在皇家圣鸢尾学院进修,但已经在议会和骑士团中任职,会出外勤。在外时,卢西安会处理一些当地官员做的并不合理、欺压商民的事,因此时不时收到这种感谢。 卢西安对母亲的话没有异议,让男仆把信件放回书房,便踏入马靴,戴好佩剑。 * 而卢西安是皇家圣鸢尾学院的学生。这所学院是国王亲自创立在皇宫旁的一所大学,整个帝国最优秀的年轻人才能入读这所大学,培养贵族掌权者、大法师、政治家、军事家和哲人。 里面也有着圣教所。 那是整个帝国最具法力天赋的人才能进入的地方,所有贵族都要对此让步。 卢西安便是其中的法师之一,还是最有天赋的一个。 他主修自然魔法和魔药学。 柔和晶莹的河面正闪耀着落日的光辉,卢西安在钟声中走入尖拱塔楼。 精细的飞檐上雕着山花和圣辉,踏上楼梯,许多学生尊敬地喊卢西安“阁下”。在男仆的陪伴下,卢西安走到顶楼。红钻墙上的漆金铭牌正写着: “思过迁善,求知永恒。 ——瓦洛里亚·德·莱德罗斯” 卢西安扫了一眼。 “思过迁善,求知永恒”是校训。“ “瓦洛里亚·德·莱德罗斯”则是数百年前支持皇族上位的大教皇圣瓦洛里亚一世之名,她和她的家人一起出资,建立了圣教所。 而再观校训,其中之所以有“思过”,正和帝国的历史有关。 曾经,卢西安所在大陆的魔法师非常强大,创造出足以抗衡鬼怪和恶魔的法术。 但曾经的各帝国掌权者在一切安定后,联合起来发起“猎魔运动”,屠杀了所有法师。 这导致法术一度失传。但那些古怪的生物再次出现后,人类几乎失去还手之力。 于是,前朝被推翻,新王朝建立。新王朝的掌权者在新教皇的帮助下重新建立了法师塔,并刻下这句话,让人类铭记过去的教训。 法术学被重新创造,但始终远不如百年前。 卢西安和男仆停在了一个雕花木门前。 两位男仆留在门外。 卢西安敲门。 “卢西安!是你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 “是的,老师。” 法师塔的顶层,正是法师塔首席大法师利亚姆的办公室。他是整个帝国最强大的法师之一,卢西安是他现在唯一的学生。 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卢西安拥有父母没有的权柄。 “快,卢西安,说说你知道的事!”利亚姆没有被隐瞒魔女希拉的事。 这位老师是卢西安眼里最有可能解决这件事的人了。 “她住在白雾大道的九号庄园里。那里曾是温德米尔男爵的产业。” 卢西安垂眸道,“我派家族的骑士去查过,不久前,一位来自翡翠港的军火商购买了这个庄园。但这个商人在一个月前死了。” “什么?她住在白雾大道?尘世皇城?不是地狱?” “是的。” 卢西安明白老师为什么吃惊,他自己刚发现时也是如此错愕。 而他闭了闭眼,又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 ——“卢西安,看看,我新买的庄园美吗?” 当时,他被反捆双手,触手缠身,被按在了冰冷的窗前,凝结在窗户上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发。 他却吃惊地看见庄园之外一条熟悉的大道,车辆驶过。 这竟是皇城郊外的一条路,贵族们在这里修满乡下别墅。 卢西安也是那时才错愕地发现希拉每晚囚禁他的地方,竟是人间,竟是皇城。 希拉也似并不避忌他看见一般,任他看。 而后来,卢西安靠着记住的细枝末节,在白天自由时查到了白雾大道,结果在九号庄园前,还没细查,就遇到了希拉。 看到她,他几乎如惊弓之鸟般紧握住佩剑。 希拉却没什么其他动作,懒洋洋地坐在大门的喷泉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朵芬芳的鸢尾,对他微笑:“卢西安,今天这么早就来啦?” “可惜,我晚上才有空和你玩儿呢。” 她竟踏上了一辆马车。 卢西安大胆地尝试跟踪她。希拉去了一个剧院。那里在上演芭蕾舞剧。 随后卢西安的人跟丢了。 * “听你这么说,这个怪物不止住在人间,和人类也有联系,里面有她的眼线……或者说内奸。”利亚姆称希拉“怪物”。 毕竟卢西安的描述很像。 卢西安点头:“是的。” “是吗?那太诡异了!”利亚姆说,“我也会派人从住在白雾庄园的人家入手,看他们是否有被梦魇鬼怪迷惑的征兆。” 说着,老人压低声音,“对了,亲爱的卢西安,我已做好准备。三日后,我就可以和你去那个魔女的庄园了。” “和你一起杀了她。” 卢西安缓缓抬头。 3、雾中猎手(三)(修) 利亚姆拿出了魔法道具。 紫水晶、缟玛瑙、珊瑚……在飘动的烛火下,熠熠生辉。 “不过,还需要你准备一些东西。” 这都是自然魔法的重要材料,结合一枚圣教所的圣指环,足以杀死当今皇室记录在册的最恐怖的妖怪。 这枚指挥正套在利亚姆的拇指上。 卢西安的目光落在这银色指环上。 上面刻着金色的藤蔓花纹,天光下明光锃亮,这是足以号令圣教所的指环。 而卢西安的目光冷静,如静悬的月,和早先惊弓之鸟的样子判若两人。 师徒二人对视。 利亚姆顿住。 他知道这位学生多么擅长忍耐,也知道他文雅的外表下,藏着的狠劲。 “谢谢您,老师。”礼貌道别后,卢西安离开了。 * 在圣鸢尾学院,卢西安除了魔法,还修习军事、古代历史、科学和哲学。 因为希拉这桩意外,卢西安推了历史、科学和哲学等课程。但军事课他必须参加。 他在骑士团任职。他也需要借用那里的人脉稳住霍德家族的处境。 和煦的阳光照在波光粼粼河畔的草坪上,汗水挥洒在了矢车菊、鸢尾和金雀花上。 帝国骑士们正在练剑。 卢西安刚和另一位执旗者——最高阶骑士练完剑。 他剑术精妙,威风凛凛。骑士团的人尊敬、仰慕地看完他比剑。比完后他把佩剑放回腰侧,不动声色地维持着符合礼仪的体面站姿。仆人擦着他脸上的汗。 阵阵鸦鸣。卢西安抬眸,却瞥见乌鸦飞过湛青天际,乌鸦的紫眸正绽放不祥光芒。 希拉。 卢西安心生厌恶。 他低头,隐忍地皱起眉头,似伤痛难忍。 “卢西安阁下,您怎么了?” 卢西安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分明能忍,但他露出些许狼狈。 卢西安靠着树缓了会儿,才被仆人扶起来,脸色好了些,对问候他的骑士说没事。 一起练剑的对手这才松口气,寒暄几句,尊敬地对他行了礼: “阁下,期待您的圣教日。” “那一定是三月最盛大的宴会,会伴随着鸢尾的芬芳。” 鸢尾是皇室的花。是帝国真挚的祝福。 圣教日。 卢西安蹙眉。两日后正是他的圣教日。 “圣教日”算是帝国人的另一个生日,是圣徒出生后被抱到圣神殿受洗的那天。 卢西安的圣教日是三月二十六日。 二十年前的这一天,他的家族也把他定为继承人。 过往,公爵府都会举行盛大的宴会。 这一次也不例外。 卢西安礼貌地点头回应,谢谢对方的祝福。之后他收了剑回府了。 …… 阳光也撒在了圣教所塔楼的顶楼双窗扇上。古典式的线脚精致,隅石上雕着山花,飞檐上的燕子飞走,钻到了和煦的阳辉中。 印着雏菊花纹的地毯上,大法师利亚姆拿着权杖踱步,从书架拿下了一本古籍。 他捏着单柄眼镜,又开始认真地翻阅: “孩子,卢西安……我一定要帮你杀死这个怪物,让你得以脱离苦海,逃脱恶魔的控制。” 不熟悉利亚姆的人很难相信他如今的模样。 因为在外,利亚姆的作风一直和“高傲”“不近人情”挂钩。 他常常站在那高高的法师塔上俯视众生,又高又瘦,目光锐利。 但现在,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满是慈祥,痛苦和焦虑。 这大概是因为利亚姆是最疼爱卢西安的人之一,甚至是比卢西安的父亲怀亚特还疼爱他的存在。 怀亚特·霍德公爵,一直是性格冷淡、不问家事的性子,这两年年纪渐长,才好了些。而卢西安小时候,他的父亲怀亚特还消失了两年。 利亚姆正是那个时候认识了卢西安。 那会儿他正在招学生,其他候选人都跃跃欲试、心焦火燎地要展示自己的长处,只有卢西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树下,身上还有伤——他父亲的亲戚并不省心,阻拦他来到这里。 而那时,利亚姆设计的题目是用魔法击中法师塔上的金苹果。法师塔高达五十米,上面还有利亚姆设计的复杂法阵,这对于初学法术的少年们来说几乎不可能。 其他人急冲冲地开始尝试试炼,魔力直冲塔顶,都以失败告终。 只有卢西安,在时间就要结束时,突然举起了他手中的长弓,猛地射出了一箭! 那道箭又稳又平,荡出一道如燃星般的金光,却不是冲着那塔上的苹果,而是冲着塔下法阵。 那击中的位置正好,法阵运行,卢西安又射出了几箭,如快速解函数般,整个高塔的法阵在组合冲击下都被激醒,亮了起来。 一阵抖动中,苹果击落,卢西安接住了苹果。 “你怎么想的?”利亚姆当时紧紧盯着卢西安。 “大法师,我在等。我在观察。”卢西安低头道。 利亚姆哈哈大笑起来。他因此收了卢西安做学生。他确信了这个学生拥有他需要的心性和智慧。 而后来事实也证明,卢西安除去智慧,也有品德。 早几年,卢西安曾被利亚姆那位已绝交的弟弟雇人绑架,却死也不说出利亚姆的秘密。 利亚姆找到他时,他全身是血,竟已自己通过微弱的法术,杀死了一个成熟的强大法师。 利亚姆还记得,卢西安当时冷静的眼神,失去温度,似除去老师利亚姆,所有人都该是死人,过往的文雅消失殆尽。 “老师,我不后悔。”卢西安全身染血,冷淡、坚定地说。 利亚姆从那时起,便把卢西安当成自己可以付出生命的亲人。 “卢西安,我一定会帮你摆脱那个怪物……” 尖塔之上,利亚姆说着,也摇了摇头。 “不……不对。” 他坚信,凭借卢西安的心性和能力,自己也可以脱困,他自己杀死那个希拉是迟早的事。 无论那个希拉究竟是什么。 嘎吱—— 风却倏然穿过尖窗的木格,刺出一道尖啸。 雕花木门撞上了木框。 利亚姆猛地抬眸。 一道阴影,盖在了老人苍灰色的眼眸中,如幽灵般转瞬即逝。 他倏然脸色变了。 他冲向栎木书柜,一道魔咒,打开了结界。 木架上,放着几页魔法书残页。 古朴,由羊皮所制,画着杂乱的云、风、火形状,一旁是几个地名。 “雪心湖”。 “幽魂塔”。 “那个希拉会不会和他们……” 利亚姆又摇了摇头,“有关又如何。” “管你是洪水滔天,我也让你下地狱。” * 夜晚。 卢西安双手再次被反锁身后,冰冷的镣铐让手腕生疼,身上再次布满了伤。他决斗结束,又一次靠在雕椅上。 他今天和一只飞天水螅决斗。 决斗结束,冰冷黏滑的触手再次缠绕上卢西安的手臂、腰肢、大腿,它们贪婪地探索,贪婪地按捏,又贪婪地也能够吸盘舔舐着他的血。 甜点。 卢西安似变成了它们的甜点。 他的绿眸凝视前方的希拉,掩盖住眼里的憎恶。 青年再次抬头,金发贴在脸上,微微偏头,尽是脆弱姿态。 希拉坐在一张扶手椅上,上面覆盖着华丽的织物。她的纱裙落下,手上端着仆人递来的水煮杏桃配米布丁。 这些夜晚,希拉时不时当着他的面吃甜点。 卢西安不知道她怎么吃得下去。 他垂眸,回忆着方才的对话。 * “请问我有何地方得罪你了吗?” 今夜,决斗结束,他倒在血泊中,被希拉的触手捞起来捆束时,他实在问了这句话。 他仰起头,脸色有几分黯败,“希拉小姐,请告诉我,我哪里得罪了你,才换得如此折磨?” 希拉却把他丢在雕椅上,任仆人扣上镣铐。 “没有。”希拉答道,“我折磨你。不是因为你得罪了我。” “可否告知我原因?”卢西安凝望她,“我将不胜感激。” 希拉:“不能。” * 卢西安困在雕椅上,如今的虚弱,倒没有作伪。四肢都在发凉,失血让他阵阵发晕。 加上精神的折磨,他体验了自出生起从没体验过的无力。 触手却没有因此饶过他。 它们肆虐地缠着他,甚至伸到了一些让他深觉冒犯的地方,做一些毫不体面的动作。 但卢西安只能负着双手,垂落冷汗,紧抿嘴唇,被迫承受这些。 他抬眸扫了希拉一眼,冰冷俊秀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破碎的棠色,挂在眼尾。 他匀称的腰身也微微颤抖,伴着主人的克制,胸口轻微地起伏。 希拉抬眸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忍耐着的小公爵,浅绿的眼覆上一层雾,倔强地凝望着她,变得异常冰冷却动人。 好艳丽啊。 希拉愣了一瞬。 4、雾中猎手(四)(修剧情) 她吃甜品的动作顿住,触手突然不受控地收紧了。 哦。她竟一时忘记了控制力道。 卢西安痛苦地闷哼一声,竟咚地栽下头,似被她弄晕过去了。 * 而一切没有结束。 触手犹豫了下,缓缓地松开了些力道。 但依旧缠着卢西安。 卢西安被送到了希拉的脚下,枕在了她的腕足里。 小公爵头发湿漉漉的,靠着她粘稠冰冷的触手里。触手环动,用一支触手尖尖,挑起了卢西安的下巴。 饱受折磨的小公爵眉头紧紧蹙着,眼睛也牢牢阖上,脸色苍白。绣着金花的翻领衬衣染血,纽扣也掉了几颗,若隐若现地露出了深邃的锁骨。 希拉让昏迷闭眼的卢西安仰着头,看了半晌,感慨道:“可怜的小家伙。” 她突然生出兴致,摸了摸卢西安的头。 他的金发是比浅淡如圣光,摸起来美妙蓬松,如在捧着一团云。 希拉的手和触手并用。 摸了一下。 她露出微笑。 又摸了一下。 微笑更甚。 好软啊。 卢西安在她的抚、摸下,眉头轻轻蹙了下。 他突然抬头,似身陷梦魇惊醒,嘴唇蹭过了那湿润的触足。 那柔软的触感,让希拉也再次愣住了。 看上去那么清冷的小东西,嘴唇那么软,那么暖。 卢西安却如倏然惊醒过来,一双眼流露惘然和抗拒,紧抿嘴唇瞪着希拉。 但大概是因为希拉的摆弄,他的双眼蒙着一层濛濛水雾,让这瞪视不止毫无威胁性,还让人多了分—— 欺凌他的冲动。 希拉的腕足再次动了。 卢西安闷哼一声,这次是真心的。 她的触手和手指恶劣地穿过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拉拽发丝,小公爵低头,忍耐地皱眉。 而他艳丽的唇上,还附着触手的粘液。 “……” 趁希拉不注意,他微微抿唇。 冰冷,没什么味道。 恶心。 但得到就好。 …… [黑暗仆从] 第二天,卢西安翻开一本羊皮制成封面的古书。里面有一篇关于“黑暗仆从”的文章。 [黑暗仆从这种怪物来自深渊,是让巫师躲避怪物追踪的好东西。可以用以下阵法引出黑暗仆从……诱导其签订契约后,巫师身上的气味将和黑暗仆从一样。过路的怪物会把巫师当成自己人……] 卢西安仔细记下了这书页所写的内容。在一旁的手工纸上,他也写下了“备用”二字。“黑暗仆从”是卢西安的备用方案。 他又拿出了一支试管,试管中正呈放着稀少的透明粘稠的液体,上面标记着“新纪1859.03.25-希拉”。 前面是样本提取时间,后者是样本来源。 在这个世纪,魔法师所用的工具和科学实验者趋同。魔法师通常用上了魔法药剂的器皿保存怪物样本,用以分析和诅咒。 卢西安把试管送到了利亚姆手里。 这正是利亚姆之前让卢西安做的。得到希拉的触足黏液,便可以针对她布下诅咒。 利亚姆道:“能杀。” “还需要她的血,孩子。但不要让她起疑。” 卢西安顿了下:“好的,老师。” …… 一日后,卢西安的圣教日到了。圣教日,是帝国人的另一个生日。 这一天,神圣的光明主教在教堂为卢西安布下赐福的德泽,女王的仪仗也前来观赏盛宴。 卢西安作为帝国的红人,尊贵的小公爵,圣教日宴会一向是盛大的。 白天的赐福礼上,卢西安的母亲卡罗尔红着眼睛看着倔强的儿子。她本想让他休息,但卢西安拒绝了。 这坚强善良的儿子,为什么命运如此多舛呢?为什么就被那个怪物看上了呢?卡罗尔越想越伤心。 利亚姆也在,他本是个心高气傲的老头,一向没什么安慰人的耐心。但见卡罗尔如此伤心,还是艰难出言了: “卡罗尔,我看过卢西安的星盘,好着呢。他是被星辰眷顾的孩子,未来与荣耀和尊敬同行。他还会有个和善、极富魅力的妻子,两个人在一起后,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亲家也是显贵,会帮助公爵府脱离所有的困境,拔除一直盘踞在公爵府头顶的阴影。” 利亚姆的话成功地安慰了卡罗尔。毕竟他的占卜在帝国准得出名。 卡罗尔当即松了口气,甚至还陷入幻想。 哦,那可爱和善尊贵的卢西安的妻子、她卡罗尔未来的好家人什么时候出现呢?不知道出现时,卢西安是否摆脱了那魔女希拉的魔爪? 卡罗尔甚至突然做起了白日梦,她心想卢西安的妻子会不会是位天赋异禀、强大善良的巫师,出现时,她足够强大,能把卢西安从希拉的魔窟救出。 是,是的,这里提到了‘阴影’。这‘阴影’大概就是指希拉吧! 想到这里,卡罗尔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在场的贵族小姐们身上。这个时代,公主和贵族小姐可以修习魔法和剑术,不少是优秀的战士。 卡罗尔感谢利亚姆后,便志气高涨地起身,把这些人的名字记在心里,打算逐一热情地攀谈。 而卢西安完全不知道母亲和利亚姆的对话,也不知道母亲已在东张西望,到处盘算他“强大”的“另一半”可以从哪里寻来。 他维持着公爵府的体面,完成赐福礼,也陪着女王聊天。 不知道希拉到底怎么做到的,女王对上次心腹围攻公爵府的事绝口不提,似已翻篇了。 女王和蔼地问候了卢西安日后的计划,提出想让他带着圣教所去南方寻找反叛势力,最后对他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因年迈身体容易疲惫,女王参加了赐福礼后便回皇宫了。 * 夜晚,宴会厅则举行了舞会。 女王派代表留在这里参加卢西安圣教日的晚宴。龟肉汤、多宝鱼、松鸡肉、香槟酒冻、蛋白霜等受皇室喜爱的食物被端上了长桌。 乐人、芭蕾舞者、占卜者也都被请入了宴会厅。 这时,卢西安站在宴会厅中。 他一头浅金色的柔软短发渗着月光,露出了漂亮的额头,浅绿色眼眸如沾霜花,如过去一般高贵和傲气。 他身穿双排扣晚礼服,手握家族权杖,修长的腿裹在长靴里,英俊得过分。 一些小姐把目光悄悄投向他,会剑术的对他比剑,淑女用扇语表示倾慕。但卢西安都没有回应。 卢西安正坐在女王的代表艾洛特王子和他的朋友身旁,压下眼眸听他们说一些他不感兴趣的话题。 他们在说珠宝,说被王子甩了的女明星和暴发户大小姐,说西陆工厂的武器,说枪支(卢西安只对这个感一点兴趣),又说着工厂的人着实不像话,该让他们尝尝农奴制的滋味。 卢西安听得不耐烦。 特别是,他们还转弯抹角地问卢西安能不能分圣教所的力量来整治工会。 ——圣教所非必要时,从不参与世俗阶级的斗争,出手便代表惩恶。 “我先离开一步。”卢西安和老师利亚姆一样讨厌愚蠢的人,实在不想和这些人交流,用礼貌的托词离开。 卢西安去了夜色深重的花园。 贴身仆人看见他深深蹙起眉头,冷汗落下,便知道卢西安伤痛发作。 “少爷,我来为您上魔药吧。” 卢西安点头,他掀开了袖口,手臂数道狰狞的伤痕,最严重的是手腕处,禁魔手铐造成的。 贴身男仆为卢西安覆上魔药,见卢西安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由佩服少爷的意志。 二人回去,却发现又一辆马车到了。 “谁这个时候才来,宴会都进行了一半,真没礼貌!”男仆咕哝了一声。 卢西安蹙眉。在帝国,宴会迟到是极其不礼貌的事,连女王都不会如此。 他看了眼那马车车身上雕刻着的交叉的火枪和齿轮,冷声道:“西陆帝国的人。” 西陆奇欧斯国是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家,以暴发户出名。二国之间还爆发过战争。不过由于国际形势多变,西陆商业发展繁荣,许多大商业家族便漂洋过海来到了卢西安的国家,寻求和贵族或商业合作、或联姻,扩大势力。 卢西安虽然表面守礼,但内心还是存有不少身为贵族的高傲,加上对方不守时,对这马车的主人印象极为不好。 他冷冷注视,打算作为主人过去看看是谁便走,却不想,当里面的人走出时,他周身血液骤然凝固。 仆人也吓得差点大喊出声。 希拉,她身穿深紫色的礼裙,踩着尖头鞋,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手包,从车上下来了。她身旁跟着三位仆人。她胸前是一枚紫宝石徽章,正和她的紫罗兰眼睛一样熠熠生辉,仰头看着公爵府的苍鹰家徽。 卢西安的脸肉眼可见地白了。 下一刻,他消失无踪。 5、雾中猎手(五)(修) 利亚姆如果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自豪地说他的学生卢西安可以胜过帝国剧院最优秀的演员。 卢西安仓皇、跌撞地攀过楼梯,冲去了自己的卧室。 进入卧室前,他却冷淡地、暗暗地扫了眼希拉的方向,扯掉了衬衣顶端的玳瑁扣。 他戴好手套,寻找猎枪,并拿出大量可以用于逃命的魔法材料。 而卢西安打开橱柜的一瞬间,一道熟悉的冰冷触感缠上了他的手。 砰! 卢西安回头便是干净利落的一枪。 这一枪,加上他可以控制风速的自然魔法,在过去的战场中,可以杀死他见过的任何一只巨型怪物。 然而,一只苍白的手,灵动地翻转,如在握玩具般—— 啪! 它握住了子弹。 希拉的轻笑:“生命树符文的猎魔子弹,花了不少钱吧?最近你派人去黑市,就是在找这个?” 阴翳染上绿眸。卢西安又射出了几发子弹。 子弹破空,如暴风尖啸,显然是要让希拉讨不了好。 来人靠近,白雾迷离,在他房中泛起。 卢西安见子弹走空,反手便是一枪托。 苍白的手却一巴掌扇向枪托。 枪托因为反作用力打向了卢西安的下巴,卢西安闷哼一声,撞在了柜门上,正要用力地反击,那枪已被来人夺去。 在他的挣扎下,触手缠住他的手腕,毫不温柔地把他的手扭在腰后贴在一起,卢西安手脚并用地反抗,腿却也被缠住,被迫按在地上。 他挣扎无果,抬头,满眼怒气和绝望,也正好看清了希拉。 希拉跟着他进来了,她在月光下,抱着猎枪,就要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卢西安胸口起伏,坐在地上,靠着橱柜,怒气冲冲,反抗不断,狠狠扭开身体,避开她的手。 “你干什么?”希拉见他这样,蹙起眉头。 卢西安除了第一次被掳走时和她用魔法对抗过,后来便都十分忍耐,从不妄动。 而卢西安却仰起头,冷硬道:“滚开。”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金发凌乱地黏着侧脸,双眸红得惊人,如糜碎的玫瑰。 希拉再次顿住脚步。 而拉扯中,小公爵领口的玳瑁扣消失,他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脖颈和胸膛,那里似因为他的愤怒,也似因为希拉腕足的拉扯揉|按,透出了一片红。 而希拉怎么受得了这个场景? 她的触手环向他紧绷的腰肢,就要把卢西安提到跟前,其他触手更加肆虐起来。 卢西安身体一颤,心里却道: 希拉总算开始了。 只有这样。 他垂下眼。 只有让他亲自引导希拉做出她以为他接受不了的行为,他才能有下一步行动—— 卢西安闭了闭眼,似下定决心,决绝地咬上舌头。 下一秒,一只触手迅疾地探入了他的口中,阻挡了卢西安的行动。 冰冷粘腻的触感伸入他的口中,卢西安手疾齿快,咬住了触手。 血。 他得到了希拉的血。 卢西安松了口气,本打算忍耐到希拉退出去。 然而,接下来的感受出乎意料。 根本忍不了。 他在挣扎中散出无力的呜咽。 卢西安也实在不知道希拉什么毛病,哪怕他停下了反抗,那触手也就是不退出去,霸道地压住他的唇/齿。 而这感受难受极了。卢西安怒火中烧,从来没这么羞耻过。 他低头,冷汗垂落。 直到希拉抬起他的头,他冷冷才瞪向希拉。 但希拉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他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 卢西安胸口起伏。 而希拉的眼神仿若在欣赏艺术品。 卢西安这才从她紫罗兰色的眼中看清自己的模样。 狼狈、困顿,正如无力的猎物。 他扭开头,绝望、憎恶地等待希拉的审判。 希拉却再次箍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她:“小公爵,我不过想和你打个招呼,你跑什么呀?” 卢西安闭眼。 希拉:“哦,你以为我会把你这样放到宴会上去,让众人观赏你现在的模样?” 触手中,青年的腰肢蓦地僵住。 他的确是想装作有这样的担心,但如今听到希拉的语气,他也真生起了忧虑,瞪向希拉。 而他这番反应,让希拉再次笑了,他身体愤怒地轻颤。 “不,卢西安,你大错特错。”他耳边却传来了希拉的声音,“你是我的礼物。” “可不是帝国人的礼物。” “我怎么舍得让别人看你这样呢?” 卢西安睫毛一颤。 “我是受邀来的。”希拉继续道,“亲爱的卢西安,鉴于这是你的圣教日宴会,我也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乖一些啦。” 她温柔地摸了摸卢西安的下巴。 她最后温柔地摸了摸卢西安的下巴。 下一秒,希拉的触手倏然松开了卢西安。她的人也消失无踪。 卢西安跌倒在地,咳嗽起来,手脚都瘫软得过分。 他抬眸,只余窗外涌来清冷月色。 而希拉的礼物,正放在窗台上。 那是一只金丝雀。 在金丝笼中,金丝雀温顺,发出了悦耳的鸣声,似在唱小夜曲。 “……”卢西安扭开头。 青年的发被冷汗打湿,浸润眼睫。 他沉默了会儿,才从地上起来,默默地收拾了一地狼藉,打算回到宴会。 6、雾中猎手(六)(修) 宴会厅觥筹交错。在卢西安被希拉困在室内之际,也有人正在等待卢西安。 正是大王子身旁的大臣埃舍尔,从帝国的南方来。 他大腹便便,有一头油光水滑的棕发,脸像一团面团,坐在那里,衣服起了皱褶,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众人都调侃他是油做成的。 埃舍尔皱着他那渗着油光的额头,在看到大王子的扈从时又展露笑颜,堆满皱纹的脸露出了奉承的神色。 “埃舍尔大人,大王子和那位命令您做的事,可不能出纰漏。” “……是,是啊,我一定不会出纰漏的。” 埃舍尔扫了眼正在宴会厅和其他贵族子弟吹牛的大王子艾洛特。 这位大王子,是女王前一任丈夫的儿子,帝国南北方联姻的结晶。 但世人皆知,此人志大才疏,就是个傻大个儿,根本不是合格的继承人。而大王子和卢西安同岁,也非常嫉妒卢西安。 ——原因是大王子曾在利亚姆选择学生时因为作弊被逐出,卢西安被选上后,大王子便怀恨在心,为难过卢西安好几次。 大王子正压低声音道: “有传闻说卢西安要和我的妹妹克丽丝联姻,神经,他们想都不要想!” 艾洛特想起来,大王子之前可是为这件事大发雷霆。 大王子同母异父的妹妹,和卢西安关系匪浅,有不少人传闻他们可能会成婚。 而那位公主和大王子关系恶劣,所以大王子怎么也不能接受不喜欢的两个人凑在一起这件事,今日便命令埃舍尔来到这里,要他做一件事。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大王子身后,一位黑衣人把一枚黄鹂鸟的胸针递到了埃舍尔手里。 埃舍尔颤声道:“卡罗琳……我就一个女儿,请你们……” “所以,卡洛琳在修道院中处境如何,取决于你是否能办成今天的事。” “啊,大王子选的女伴来了,走开吧,不要再烦大王子了。” 埃舍尔低头,掌心冰凉。他握着一管药剂。 这管药剂,在今天将毁掉卢西安和一位无辜小姐的清白,这样卢西安便不可能再和克丽丝公主联姻。 而大王子的人想要把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所以逼着他这个鲜少北上的官员来做这件事。 埃舍尔握紧拳头。实际上,他也不喜欢卢西安。他见过他,清高,运气好,靠着家学,没什么实力。 但这不代表他要做这件事。 临走前,埃舍尔抬头看了眼大王子为卢西安挑选的人—— 只见一位黑发、紫眼睛的漂亮小姐,摇曳身姿,穿着西陆风情的礼服——说明她在这里无权无势,正走到大王子那边的人群中。 一群人起哄,喊她“希拉·莱尔小姐”。 埃舍尔王子的新女伴啊。埃舍尔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也是被选中的人。 大王子一直绯色新闻绕身,但许多女孩都不知,淘金时不慎,便会坠入地狱。 埃舍尔不忍心再看,叹了口气。 * ………希拉? 卢西安走进宴会厅时,瞳孔震动。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希拉头上的羽毛和宝石正在枝型吊灯下熠熠生辉。而她,竟坐在大王子和他们的朋友旁边,和他们大声调笑着。 大王子艾洛特抬起手臂,正对希拉拍着自己的肌肉,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气炫耀。 希拉哈哈大笑,引起了其他讲究得体的贵族的不满。 卢西安:“……” 一瞬间,他冷漠地注视希拉,做好了应对各种状况的准备。 然而,希拉显然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 “看看,那就是今天的吉星啊。”大王子对他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轻飘飘地说。 希拉也笑起来,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哦,吉星,卢西安小公爵。” 他们像是谈到很好笑的事,一起大笑起来。 “少爷……”仆人过来,也变了脸色。 卢西安紧紧按住佩剑,沉默了会儿,吩咐道: “去告诉父亲母亲。” 宴会举办的范围不止在正厅。花园和阁楼中也有各种活动。公爵和公爵夫人并不在这里。卢西安要他们告诉父母,让他们见到希拉是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他蹙眉盯着希拉。 …… “哦,卢西安,你问我那是谁,我打听了一圈……没人知道她是谁。但我打听到,她是克丽丝公主的女伴,又借着克丽丝公主搭上了大王子。” 卢西安正和一位同僚站在一起。这位同僚和卢西安曾在南方共事过,擅长打听和说道,这会儿,同僚正皱着鼻子,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似乎这样编排别人就不算不得体—— “啊哟,不过,她的身份估计就是那样,那些西陆,有一些资本家小姐,就爱搭上帝国的贵族。”那同僚说着,却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 “认识公主?” “……”卢西安冷着脸,微微皱着眉头。 实际上,他对同僚的猜测丝毫不信。 身后却响起一道声音: “小公爵阁下,可否借用您一段时间?” 卢西安回头,埃舍尔正谄媚地看着他。 — “听说南边最近海面风暴不断,您家里可还好?” “一切都好。大抵没有问题。”埃舍尔冷汗淋漓地说。 在一间烧着炉火、木兰香散尽的房间,卢西安坐在雕花椅上,命仆人关上门。 在宴会时,不少人会求到他这里来要他帮忙。卢西安并不会每一个都见。但眼前的人不一样。 卢西安曾和埃舍尔共事过。他在三年前,曾在游学时奉命去南方当副官,学习处理地方政务。这位埃舍尔帮过他一些忙。 而卢西安对这位埃舍尔印象也不错,是个踏实的官员,白手起家。不过卢西安印象中,这个人也有点小气,对帝国高阶级的人带着隐秘的敌意,不过他伪装得很好。 “请问今日是有什么事?”卢西安冷淡地抬眸,浅绿色的眼眸映着烛火。他开门见山。 埃舍尔点头,谄媚地拿出一份文件,摆到了卢西安面前。 随后,他颤颤巍巍地说出了自己找卢西安的理由。 埃舍尔说,最近因为风暴,他手下的产业受了损,有了缺,被当地的大家族敲诈,想问卢西安母家的一个矿产生意是否还需要合作。他需要钱。 卢西安并不是随意大发善心的人,不表态,等他说下去。 埃舍尔表示要合作,把报价、材料信息等全都仔细写在文件,推给卢西安。 卢西安低头,翻起了文件。 而也是这时,埃舍尔凝视着卢西安。 小公爵在烛火下垂眸,修长的五指在沉寂中翻起一页页纸。埃舍尔的冷汗滴落手背。 他很紧张。 他的兜里便是那瓶药。这瓶药只要他放在卢西安面前打碎,猛烈的药性便可以让卢西安昏迷——那可以药倒帝国最英勇的将军。 等卢西安昏睡在这里,那一位可怜的小姐也将被送到。药性会进入第二层,他们会不自愿地“情投意合”。 这桩丑闻后,卢西安便注定无法再和克丽丝公主联姻。 他埃舍尔也将彻底没有退路。 他只会成为弃子,会被圣教所追杀,亡命天涯。 但埃舍尔没有办法,他可怜的十六岁的女儿,被大王子和大王子背后的那位困在南方塔鹿海的修道院——那不是人待的地方。 埃舍尔内心很痛苦,眼前不由晃过了方才那个漂亮柔弱的女孩——希拉·莱尔的脸,更是难受至极。 毁了。 他们都将毁在这里。 埃舍尔正出神,却突然听到卢西安问了句:“埃舍尔,你是否知道,大王子殿下身边那位小姐是谁?大王子又是怎么认识那位的?” 埃舍尔吓了一大跳:“啊?” 正想着希拉·莱尔和将行的坏事,埃舍尔简直被卢西安这一问吓得魂飞魄散。 埃舍尔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却发现卢西安垂眸,注意力似不在他这里,不过随意一问。 “……小公爵为什么问这个?” 卢西安这才抬眸,低声道:“是绅士对女士的兴趣。” 埃舍尔大吃一惊。 因为,埃舍尔直觉,卢西安这种高傲的人,并不是会对某个漂亮小姐一见钟情的人。 而卢西安的眼睛似可穿透人心,他结结巴巴地说出自己知道的事。 其实埃舍尔也不太清楚。他说,只知道希拉是从西陆帝国来的,那里有许多议员和大资本家的千金漂洋过海,企图需求联姻,和帝国高层钱权交易。 埃舍尔说,他听说希拉是其中一员,家族在城郊还有房子。他跟大王子的人去过。 至于怎么认识的,听说这位希拉·莱尔和克丽丝公主先在剧院认识,希拉再通过克丽丝认识艾洛特大王子,希拉最近便和艾洛特大王子混在了一起。 莱尔。 希拉·莱尔。 这个怪物,怎么还有姓氏。 卢西安皱起眉头,将信将疑。 实际上,他刚刚来之前,就打听了一转,得到的信息和现在差不多。 而让他感到诡异的是,希拉的身份的确有,但极为含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确切的信息。 但是,每个人谈论起来,却根本不觉得奇怪,仿佛她的具体身份不为人知是正常的事。 但这在社交场合绝对不正常。 这里,是希拉的手笔么? 她怎么做到的? “埃舍尔先生,你不感到奇怪吗?”卢西安低声道,如闲话家常般问了句。 “什么?”埃舍尔像是没听清楚一样,甩了甩头。 卢西安观察埃舍尔的表情,有了定论,心下一沉,又问了几句关于希拉的事,发现埃舍尔并不清楚,便又转向了文件中合作的细节。 青年修长的五指,翻过一页页文书,绿眸中映着炉火,却显出几分冰冷。 埃舍尔的心越跳越快。 他的手握住药,目光悄悄扫去墙上的时钟。 他是个身手很快的人。快了,时间快了。 只要丢下药,卢西安便会昏倒。他可以救回自己的女儿。 埃舍尔上次看到女儿。 她缩在铁窗后,被两个巫师压住身体,蓬头垢面。 放吗,要放吗?当然要! 他要救卡洛琳。 但希拉,那个希拉……埃舍尔眼前又闪过希拉模糊的身影,不,卡洛琳是他的女儿,希拉却也是别人家的女儿! 他做不到这种事。 埃舍尔突然如释重负,也突然心中充满了恐惧,但做了决定后,他起身:“对不起,小公爵阁下,我身体不适……我想,请让我拿走这份文件,歇息一会儿……原谅我的无礼……” 埃舍尔想趁卢西安反应过来前离开。 然而,卢西安却突然拉住他。他右手如同铁箍,紧紧攥住了埃舍尔的手。 埃舍尔深吸一口气,回头,颤声道:“小公爵,话说,话说……我路过时,也听到仆人说老公爵夫妇也来了宴会厅,似在找您,您不如……” “你最好留下。不如看看这里。”卢西安却突然把条款的一页翻到了埃舍尔面前。 “你这里写了南海星石的价格。”卢西安道,“这个价格,和七日前的《北方商会荐令》吻合。但是,你知道这个价格为什么出现么?” “是一位伯爵为了讨好女王……让钱合理地进入一个北方的神秘户头,虚设的价格。但真正在做这个生意的人,在市场只要浸润超过一月,都知道不可能是这个价,真正的价格远高于此。” 卢西安抬起冰冷的绿眸,“所以,我想我可以下结论,埃舍尔,你要么太不谨慎,要么,因为一些原因,你假装自己在做这笔生意。” “……”埃舍尔噤声。 卢西安的眼神如同鹰。让他想到了那猎鹰天空翱翔的样子。 对面的小公爵……竟似天生的猎手。 埃舍尔的冷汗渗出后背,在卢西安的眼神下,突然什么话都不敢说。 然而,卢西安的语气,却温和了:“但就这一个细节,小问题。” “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 “或者,您告诉我……更多的信息。” 埃舍尔瞪着卢西安,张了张唇。 卢西安却拉住了埃舍尔的手,轻声道: “我知道您有个女儿。不急,您慢慢说。” 小公爵冰冷的声音,竟拥有了安抚人的神奇力量。 埃舍尔渐渐冷静了。 —— “希拉呢?” 公爵夫人卡罗尔急冲冲来到宴会厅,却发现希拉不见了,和丈夫面面相觑。 怀亚特:“她要是敢作乱,我一定杀……不,和她拼了!” — 月光落在了幽静的庭院,风琴、钢琴、风笛声遥遥传来。 希拉和大王子艾洛特已经走到水池边。 她的乌发缠绕着水仙的芬芳,耳坠和脖颈的紫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她的尖头鞋踏着白砖,远方传来了提琴的优雅乐声。 她踏声而走。 大王子艾洛特跟在她身后,一身礼服,身材高大。说实话,大王子虽然脾气不好,却是个英俊的人,也有着一头金发,拥有深棕的眼眸。 而那浑重的眼看着希拉,却多了几分怔忪之意。 雾。 眼前的人像是雾。 艾洛特从没有这种感觉。 像是他从远古的雾气中醒来,朝露落在眼珠上,一片水波后,他才能看到那模糊的身影。四处都是香气。 艾洛特这才发现自己对希拉的感觉变了。 他原本很讨厌,也看不起这位所谓西陆帝国来的小姐。 主要是因为克丽丝。 不久前,这位小姐突然出现,和他的政敌公主待在一起。 艾洛特查不到她来自哪里,但那又怎么样,他想利用便利用。 他要用她捣毁他讨厌的卢西安的名誉。他讨厌所有和克丽丝公主关系亲近的人。 克丽丝,那个天真、愚蠢的贱人,竟然也被人撺掇着想和他争位! 艾洛特本来怒气重重,打算先带希拉来花园教训一顿再送到卢西安那里,让两人名誉尽毁,但现在,他的想法彻底变了。 希拉的长相渐渐在雾气下清晰。她的皮肤很白,紫眸很深,一颦一笑,却都带着股艾洛特从没见过的神气——她像是不是这个世间的人。 让人不敢……不对,是不想对她做出不好的事。 太奇怪了,不敢靠近,却又想臣服。 “艾洛特殿下,殿下……” 一阵希拉的轻笑,把艾洛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抬眸,希拉笑吟吟地立在他身旁,藤架的影子落在她雪白的脸上,让她一半明亮,一变混沌,艾洛特这才回神。 “殿下,您方才才问一半。”希拉轻声提醒他。 “哦,哦。”艾洛特如从睡梦中惊醒,不知怎么,竟有几分惊慌,目光挪开希拉。 希拉却依旧轻笑着看他,目光仿佛已经把他当成一个“爱人”。 艾洛特胸口一烫,心脏莫名乱跳,低声道:“希拉小姐,我方才在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皇城的?” 希拉:“一个月前。” 艾洛特说:“哦,听说你的父亲莱尔先生想扩张他的商业地盘,因此来到了帝国。放心,有我在,一切会顺利许多。下次,我举办宴会,希拉你可以带着令尊来。” 希拉眼中却散出几分忧伤,摇了摇头:“谢谢殿下的好意。但是很遗憾,我父亲刚来帝都就生了病,如今客人都无法见,要休养一阵子。” “是,是么,那太遗憾了……”艾洛特不知怎地,竟咬到了舌头,闷哼一声。 ……艾洛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不由心里骂了句脏话。 天,他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紧张过。 而他盯着希拉,抿了抿唇。 艾洛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为眼前的人着迷。 7、雾中猎手(七)(修) “这是什么?” 希拉又动了。 她的尖头鞋发出清脆声响,在艾洛特听来竟如乐章,和着远方传来溅水之声,令他沉迷。 希拉穿过蔷薇,停在了一座雕塑前。 看见月光照亮的雕塑,艾洛特也猛地止住呼吸,醉意淡去了一分。 那正是一个女人的雕像,她气质庄重,高颧骨,高鼻梁,身穿一件华丽的、绣着金色花边的白袍,手握金头的长剑和权杖。 看到这座雕塑的一瞬间,艾洛特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几分声音。 “……这是圣瓦洛里亚一世。” “圣瓦罗利亚一世?” 艾洛特:“是的。” 希拉朝前走了几步,手就要触上雕像。 艾洛特却惊呼一声,就要拦住希拉。 希拉却对他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艾洛特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他又看了眼雕塑。 在过去,艾洛特怎么也要神气地炫耀一番自己的家族和这位圣瓦洛里亚一世的关系,那是家族最辉煌的历史,顺便抨击一下卢西安的霍德家族怎么也敢把圣瓦洛里亚一世的雕塑放在庭院中—— 虽然这在帝国贵族间很寻常,但艾洛特不认为他们能理解这位教皇的精神。 但现在,对着希拉,他的想法很乱,只能谨慎地说出自己知道的事。 艾洛特只觉得舌头打结,在希拉的轻笑声下,他结结巴巴地说:“哦,圣瓦洛里亚一世,正是我们塞里斯帝国的开国大教皇。” 希拉仿佛听着很有趣的故事,低声道:“开国教皇?一向不是只说‘开国皇帝’么?还有‘开国教皇’这一说?” “的确是这么说的。”艾洛特道,“希拉小姐,你从另一座大陆来,有所不知,帝国的历史的确如此。” 艾洛特:“在我们这王朝前,大陆由千神教和前莱德罗斯恐怖教廷当政,他们扶持了许多邪恶的政客,联合起来屠杀巫师——而圣瓦洛里亚一世,莱德罗斯家族的分支继承人,圣瓦洛里亚一世,背叛了自己的家族,打败了恐怖统治的发起者克斯摩。” “也是最后,她和她的家族成员支持我的祖先维达尔一世登基,才重新建立这片大陆的秩序。这也是我们金鸢尾王朝的来源。” 现在的王朝,正是被艾洛特的家族博蒙特统治。他们家族的家徽是鸢尾花,因此帝国也被称为金鸢尾帝国。 艾洛特每每提起这段历史时,眼中都会多几分神气,正有几分——“自己本事不够,祖先的够便行”的德行。 他本期盼看见希拉仰慕的眼神,不想,希拉昂首,看向女人的雕塑,不知怎地,艾洛特突然感觉很奇怪,似希拉的身周又泛起了雾,他抓不住她。 “希拉……” 希拉没说话。 她突然回头,又对他露出微笑:“很了不起的历史。” 清寒的月光落下。水面上,睡莲闪着淡淡的银光。 希拉站在瓦罗利亚的雕塑下,静幽幽的。她看上去沉静、温柔,杏状紫眸,五官轮廓很深;她立在那里,便生出种神秘但诱人的派头。 艾洛特蹙眉。 他却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希拉和雕塑上圣瓦洛里亚一世的面容竟有几分相似。 但气质全然不同。 雾气再次化为白色,如流动着的白浆,笼罩着整个庭院,水池和树木都变得若隐若现。 希拉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雾气中。 艾洛特心脏狂跳,下意识便瞪大眼睛,没由来地生出惊恐:“希拉,希拉!” 迷雾淹没石砖,淹没水池,淹没花丛,也彻底淹没希拉。 艾洛特费力地拨过一丛丛花丛。蔷薇花裹在团团绿叶中,花香馥郁—— 希拉回头,轻声问:“怎么了,艾洛特殿下?” —— 珐琅质的火炉中,火焰跳弹,滋滋作响。 卢西安站在壁炉前,手握佩剑。 他现在的眼睛,可是把埃舍尔吓了一跳。 浅绿的眼睛,如同深绿的冰封海洋,和过往一样平静,却沉不见底。 里面却似,藏着激荡寒冷的潺潺海浪,能击碎最峻嶒的巨石。 刚才,埃舍尔了交代一切。 卢西安也是如此沉默许久,而后冷冷道:“出乎意料。” 他虽然没有说下一句话,但埃舍尔仿佛幻听到卢西安说: ——艾洛特殿下蠢出天际,能想出这种破烂招术。 其实……埃舍尔也这么认为。 如此低劣粗俗的陷害方式,为何艾洛特殿下身边的人没有劝他?埃舍尔可是听闻,艾洛特背后站着南方的那位大人物。 那位大人物竟然不拦着他一下吗? 卢西安脸色难看至极,再次抬眸,对埃舍尔道:“一会儿按照我和你说的做。” 埃舍尔战战兢兢:“但我怕他们伤害……” 卢西安暗吸一口气,缓声道:“……听着,埃舍尔先生,你得清楚你的处境,你来之前,他们便在肆意伤害您和您的女儿。所以,无论你做不做这件事,只要你的价值没榨干,他们便会永远肆意伤害你。” 埃舍尔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只戚戚看着卢西安:…… 卢西安道:“而我,不能保证能完美解决这件事。但是,我相信我现在是你唯一的最佳备选方案。你只有不做这件事,我才有可能帮你。你做了,你失去了最后一条通往生路的可能。” 卢西安声音很低,但鞭辟入里。埃舍尔混乱的思绪如被惊雷劈中,瞬间清晰了。 是的,是的……卢西安,卢西安再怎么清高,再怎么冷淡,看过往,也是正直的人。 埃舍尔:“那请您……” 卢西安却突然对他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门外,脚步声响起。 卢西安的手放上佩剑。 埃舍尔立刻装晕,倒在了卢西安的皮靴旁。 埃舍尔的手心满是汗,掐着衣服。 卢西安低头扫了眼埃舍尔的手,暗暗吸口气,也懒得再指责,无声地把柜子推来,挡在了埃舍尔的身体前。 他手上握着一枚法师之石。 那石头手掌的大小,散着蓝星的光芒,乍明乍灭。 门外传来了一道甜甜的声音:“阁下,请问需要酒吗?” 卢西安冷冷抬眸,不错眼珠地盯着木门。手指用力,紧张法师之石,星辰光芒变盛。随后,埃舍尔的声音从中传来。 “快进来。要翡翠港的甜酒。” 这正是埃舍尔刚才交代的,他和大王子的人的暗号。代表事成。 嘎吱—— 门被推开了。 * 卢西安家里的地毯大多运自东方的南洋,由真丝制成,上面由工匠染出了绮丽花卉、新千神殿中弥撒和神话的图腾。 而三道影子,盖住了地毯上的藤蔓和金花。 三位打扮成公爵府仆人的巫师,正拖着一人,走了进来。 而卢西安在对方开门的瞬间,翻到了柜子背后。 一道法印留在外面,让他得以窥视场景,顿时皱眉,但看清来人,也长呼一口气。 ……不是希拉。 一位子爵家的小姐,满身无力,双眼紧闭,脸颊潮红,被架着胳膊拖了进来。 显然已受了下作的手段。 而来人没有看到卢西安,瞬间紧张。 其中一人睁大眼眸,顿时明白中计:“撤!” 然而,也是瞬间,自然魔法的结界如天罗地网,砰一声漫开,封住了去处! 卢西安兔起鹘落,翻出去的瞬间,佩剑的剑光如同闪电。 自然魔法。 自然魔法,便是指巫师从自然界获得神秘力量的学派。需要巫师精通原始宗教图腾、拜物教和医学。[1] 在圣教所,有传闻精通自然魔法的人,拥有和神明之间的桥梁。 卢西安的自然魔法可谓出类拔萃。 无声的风如野兽般凶猛。 明灭的光芒如朦胧的火焰。 而卢西安身姿敏捷,几乎瞬间,无声地砍掉对方的魔杖,风缠着对手的躯体,火焰烧掉了对方的护盾。 少许,所有人都被困在地上,被卢西安戴上了禁魔镣铐。 而躲在柜子后的埃舍尔瑟瑟发抖。 他吃惊地捂住嘴。 不敢相信,简直不敢相信。 上一次,便是这几个人,来到他家里,粗暴地带走了卡洛琳。 埃舍尔以前也修习过魔法,还是地方魔法馆的第一,结果在这些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结果—— 卢西安小公爵阁下轻易制服了这些人。 ——“靠着家族,没有真才实学。” 埃舍尔想起自己之前对卢西安的评价,汗颜地撕碎了自己的偏见。 …… 而卢西安解决了一切,拉好袖子,整理好衣冠,遮住快要露出的伤口,便回头,轻手轻脚靠近备受折磨的贵族小姐。 他向她嘴里立刻灌入一瓶缓解毒性的魔药,便小心地却捞起她,往外走。 他要尽快把她托给家族里的女性医师。卢西安不想招惹任何事。 卢西安轻手轻脚,然而,出门的瞬间,却突然怔住。 公爵府的过道中,空无一人。 希拉正站在过道中央,乌发雪亮,紫眸深沉,蕾丝裙摆坠地,看到他,她对他歪起了头。 卢西安四肢的血骤然凝固。 “……” 二人对视,时间恍若停止。 卢西安的手暗暗放上佩剑,却低下头,迟迟没有出手。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 然而,出乎卢西安的意料。 刀光剑影。 公爵府中,倏然响起了兵器和魔法相击的巨大动静。 希拉突然跌倒在地。 而一个身影奔来,扶起了她。 是一位棕发的少女。少女梳着长辫,长辫上坠着细密的珍珠,她的项链、裙摆、耳坠,甚至佩剑上都是。少女侧影秀丽,眼睛深蓝,浑身透着股尊贵的光彩。 她扶起希拉。 “希拉小姐,您受惊了。” “没有的,克丽丝公主。” …… 夜雾缠绕着玫瑰和紫罗兰的香气。 大王子艾洛特的头脑昏昏沉沉。 他觉得自己仿若沉在了一片酒气中。 朦胧间,他的眼前亮起了光。 梦境—— 梦境中,那极盛的白光,化为了大火。 艾洛特看到了火刑架。许多人被架在了那瘆人的刑架上,被活活烧死,哭天抢地,喊声凄厉。 只有一个人,低着头。虽看不清他的脸,他似十分清俊,一声不吭。 “你不说吗?”许多人气急败坏地围着他,“瓦洛里亚一家到底在哪里?” 那人没说,被狠狠打倒在地,艾洛特心惊地听到手骨被碾碎的声音。那人嘴里涌出血,但没什么区别,他本就满身血污。 * 雾气翻涌,刑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华丽的教堂。 教堂的一侧,挂着金狮和蔷薇的旗帜,另一侧,则挂着金鸢尾的挂毯。 一个女人坐在高台上,全身笼着华丽的缀满珠宝的黑纱,让人看不清容貌。但是,她抬眸的一瞬间,艾洛特怔住了。 雾气中,出现了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似乎来自吐信的毒蛇,仅仅一眼,便让人手脚冰凉。 紫色的眼里,是掩不住的杀气,还有冰冷的暴怒。 艾洛特听到一个莫名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但这声音却使人觉心怵然,灵魂都因恐惧而战栗。 “今日,我们欢聚于此,只为以下缘由——”女人缓缓道,而一旁,国王毕恭毕敬地递上了宝剑,“为我的母亲瓦洛里亚,为我的父亲索兰,为我惨死的好友西顿,为其他所有死于你们的人。” “今夜,将教会你们,永不遗忘。” 血。血从逃跑的人群的喉咙中飙出。但他们死得没那么容易。 触目心惊的刑架出现。惨嚎遍地。 艾洛特吃惊地看到,有一个和卢西安眉眼有点相似、但身材更为矮小的人,被沉默地按在台上,处决了。 随后,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看向艾洛特的所在,十分冰冷。 “不!”艾洛特惊恐地跳起来,“不是我!我没参与。” 梦里的女人却保持沉默。 这沉默,有点像希拉在瓦洛里亚雕塑下的沉默。 她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紫宝石戒指,冷声道:“剁碎他。” 痛!剧痛! 艾洛特发誓,他在梦里真的被剁碎了。 他猛地惊醒,全身冷汗淋漓。 希拉!不,他不喜欢希拉了!他不喜欢紫眼睛的女人!他要远离他…… 等等……梦中的光景逐渐消失,艾洛特突然想不起,他为什么这么反感紫眼睛了。 啪! 一巴掌却猛地扇偏艾洛特的脸。 艾洛特的脸当辣辣地疼,他难以置信,暴跳如雷,但跳起瞬间,却止住动作。 他瞪着来人,懵了。 8、雾中猎手(八)(修) 一脸威严的女王,他的亲生母亲,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站在他面前,正怒气沉沉地瞪着他。 “母,母亲……” “看看你做的好事!”女王却脸色难看地道。 富丽堂皇的皇宫映入艾洛特的眼帘。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你不知道你惹了什么人,蠢货!” * 霍德公爵府的闹剧在第二日便轰动了皇城。 所有人都听说了,卢西安的圣教日宴会上发生了多么荒谬的事。 大王子艾洛特试图谋害卢西安。 最离奇的是,艾洛特大王子害到一半和女伴喝酒,醉倒在了公爵府的后花园,怎么喊都喊不醒,被暴怒的女王派人带回去的,据说是被惩戒了。 而让众人感到古怪的是,大王子和大王子背后的势力本可以按下这件事。 但这件事的揭穿,也过于离奇。 大王子关键时刻正好醉了。 克丽丝公主也“正好”和她的女伴们在公爵府的各个出口游玩,“正好”抓住了所有作乱的分子,还“备受惊吓”地把他们送回了皇宫审讯。 卢西安,也抓住了试图下药的埃舍尔。 总之,这件事,艾洛特逃不了了。 他和下属因此遭到了严厉的斥责和惩罚。艾洛特被禁足,所有涉及此案的人也被严惩。 希拉·莱尔,却也引起了一些敏感的人的注意。 这位来自西陆的大小姐,作为艾洛特的女伴,最后却和克丽丝公主手挽手出现。美丽的小姐被克丽丝公主扶住,险些被波及,被细心安慰着。但却无人知道她的真正来处。 当然,这个场景,差点没让赶来的霍德公爵夫人卡罗尔心脏病发作。 她好不容易才在众人面前忍住了颤抖。 “天啊!克丽丝公主怎么会认识希拉?”怀亚特也难以置信。 卡罗尔颤抖着说要去打听一转,然而,打听下来的结果,让公爵夫妇脸色黯败,无人知晓。 —— 雕刻着古典山花的山墙,精致的隅石和飞檐,是圣教所塔楼的特色。此时,石墙之上,映着三道影子。 利亚姆弯腰,扶着埃舍尔。 埃舍尔低头,他肥胖的身子颤抖着,正因为诉说自己的遭遇流出眼泪。 利亚姆:“埃舍尔,别着急,这件事,我们会解决的……” 卢西安在一旁,安静地坐在炉火边,摆弄着手上的古籍。 昨日的事后,他边把埃舍尔带回了圣教所,坚持要自己处置。 明面是“囚”,实际上是为了避难。 按照卢西安对大王子的了解,埃舍尔在大王子的人手下并不会好过。 “是他们……他们亲自从我家里夺走了她。”埃舍尔涕泪交下,声音带着透心酸骨的滋味。 “他们说,我如果不迫害卢西安,就拔掉她所有头发,烫伤她的寸寸体肤,让她一辈子也只能待在修道院,成为‘疯子’……” “卡洛琳明明被带走前还在安慰我,她睁着那双蔚蓝的大眼睛,对我说,‘父亲,没事,没事,您想太多了,您可是帝国的官员,他们不过说说罢了’……天知道,那些人竟然敢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埃舍尔说着抽泣起来。 他体积庞大,哭泣时,全身都在颤抖,甚至有些滑稽。 但在场的师生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渗出怒意。 利亚姆沉默了会儿,缓缓道:“听着,埃舍尔先生,我听卢西安说了事件的经过。虽然,你曾有所动摇,但你做最终出了正确的选择,是个正直的人……” “所以你的事我会解决。” “七日后,我会去一趟南翡翠群岛。我有事要办。我可以顺带解决这件事。虽然圣教所的力量没有覆盖整个南方群岛,但我可以解决这件事。” 埃舍尔难以置信地抬头,惊喜地瞪大眼: “哦,天呐,谢谢,谢谢您,大法师阁下,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谢谢……” * 而埃舍尔走后,卢西安重新看向老师。 “卢西安,我听说了希拉来了你圣教日宴会的事。”利亚姆说,“是有一些怪物,做得到这种事,抢夺大家族的女儿的身体,吞噬他们的灵魂,继承他们的人脉……带着他们的身份进入俗世,有些不长眼、唯利是图的高层,会跟着隐瞒。” “会和博尔顿伯爵有关么?”卢西安低声道。 那正是霍德家的仇人。那位落井下石的女王情人。 利亚姆摇了摇头:“我们会查出来的。但现在,我们的重点是,杀了希拉,一切都好办。” “希拉的血给我。” 卢西安把希拉的血递给了老师。当时咬她触手的滋味他还记得,不由又恶心了会儿。 利亚姆:“去准备吧。晚上,我来找你。” —— 橙黄色的正午阳光,渐渐化为霞色,泼在了起伏的远山和河流上。 卢西安的马车巡河而走。 不久后,长靴踩上踏板,卢西安从马车上走下来。他头戴丝绸礼帽,看了眼怀表。 下午五点。 眼前,是一处绿瓦尖顶的白色别墅,铁栅栏挡住了其全貌。一旁,黄铜门牌刻着”莱尔”二字。 昨夜,一切都很诡异。希拉和公主共同离开后,没有再出现。 卢西白天便根据埃舍尔的情报找到了莱尔家族的住处。埃舍尔说之前跟王子去过。 而这所谓莱尔家族的住处,竟和希拉囚禁他的不是一个地方。他按上门铃。 卢西安白雾大道的庄园都去过。 来到这里,处境绝不会更遭。 然而,万紫千红的花园一派静谧。遥遥可望见紫丁香、蔷薇、和菩提树,但除了一阵清风,没有人应答。 地上落了一物。 卢西安低头。 一朵生机勃勃的玫瑰花蕾上,停着一只振翅的雪白蝴蝶。其蝶翼边缘似泛着光。 卢西安捡起玫瑰。 蝴蝶振翅,飞走了,飞进了花园。 卢西安闭了闭眼。 他突然感到很奇怪。 像是失去了什么。 - 利亚姆:“卢西安,准备好了么?” 卢西安:“我准备好了,老师。” 云从裂缝收回了橙黄色的阳光,取而代之,雨淅淅沥沥落下,濡湿了整个皇城,让圣教所也沉在了让人沉沉欲睡的细雨声中。 利亚姆推开木门,打开结界,这里是圣教所的创始人布下的避难之地,是整个圣教所守卫最森严的魔法之地。 今日,正是师徒二人约好的击杀希拉的日子。 卢西安一向是擅长忍耐的性子。在希拉面前,他逆来顺受了半个月,只为了一击毙命。 而现在,一切都很顺利,他得到了希拉的黏液、希拉的血。 一样用来剖析,一样用来诅咒。 利亚姆带来了他们需要的东西。正拿出时,却发现卢西安低头翻看卷轴,不由问:“你还在看什么?” 卢西安低声道:“老师,这是黑暗仆从的卷宗。如有意外,我会借助黑暗仆从的力量逃走。” 利亚姆点头,他知道,黑暗仆从可以帮助巫师逃离险境,他也自有别的脱身方法,但是,利亚姆并不打算让其派上用场。 利亚姆冷哼一声:“没有意外。” 方桌上,摆上了准备好的魔法物品。 缟玛瑙、水晶、银剑、猎魔子弹、泥塑……除此外,一枚哲人石闪烁着金光,光芒璀璨,堪比星空。 这正是圣教所的镇教之物,蕴含巨大的魔力,利亚姆曾以此直接摧毁一个盘踞满怪物的城镇。 利亚姆:“魔药准备好了么?” 卢西安点头,也拿出一瓶药。 试管之内,液体幽绿,摇晃时也不见气泡。这是由天仙子、毒茄、芸香、水莲等草料制成的魔药,按照古典记载,专门用来杀死恶魔。”[1] 利亚姆:“你白天送来的血,我用实验剖析过了,那个怪物,是黑暗猎手、蛇形女妖、夜地精和人类的混血。” 卢西安蹙眉,点头。 利亚姆:“所以,她虽然强大,来路不明,但对付的方式应该和过去大同小异。” “首先,你要使计让她接触这驱魔魔药,她失去神智,失去几乎一半的力气。” 卢西安沉眸,思考了下,没什么难度,点头。 利亚姆又拿起贤者石:“接着,我会利用贤者石施展‘技巧咒术’把她剩余的力量转移。但这只能维持五分钟。” 又拿起火水晶石。 “这五分钟内,我们的法术施展不能出错。圣堂之火必须困住她所有去路,我会画下猎魔法阵,灼烧和捆绑她的身躯,你则需要射出猎魔子弹,并用猎魔匕首割断她所有的触手。防止她的身体组织外逃再生。” 利亚姆最后拿起泥塑,泥塑画成了蛇形女妖的模样,但那泥眼,竟呈现一抹血色。 卢西安知道,那是希拉的血画的。 这是一种古老的诅咒法术。被组织者的血被画在诅咒泥塑的额头上,便可以让泥塑和被诅咒者的命运相连。 而施展的效果,取决于双方斗法时身上剩下的力量。 “最后,我会摔裂泥塑,这个希拉——将彻底变为废人。” “如果她阻止了这个过程,你就念诵圣灵咒术,用圣火灼烧她的脑袋和眼睛,她会分心。” 卢西安细细地记下这一切,确认好细节无误后,才点头。 利亚姆说:“好了,卢西安,愿今夜你可以脱离苦海。” “等抓住这个怪物,我会把她锁在这里,为你保持。圣教所先贤的阵法会亲自把她撕碎,她的尸体将会被抛在深渊。” 师生二人对视,浅浅地点头。 他们知道此行不乏风险。 但那又如何?他们过去岂止经历过这么一场危局? 所有事,尽力而为,好过困在原地。 他们信任彼此的能力。 今日,他们和希拉,你死我活。 —— 一小时后。 炉火幽暗。卢西安的房间中,镀金的铜像陷入静谧。 卢西安把养的猫放出去。 他养了只长毛猫,毛色雪白,叫作“迪安”。因为希拉,卢西安出事后只能把它放到母亲那里。 今夜抱了会儿,卢西安和母亲告别时欲言又止,没有说什么。他也请走了所有仆人,离开他的房间。 这是卢西安行事的惯例。 希拉出现的三日后,午夜之际,卢西安便清退了其他所有人,房间里只留自己。 一方面,他被抓走时过于狼狈,不像次次被人看见,另一方面,怕伤及无辜。 之后,他便坐在木椅上,无声地等待。 而栎木书架上的光,却在几不可察地起伏。利亚姆。今夜,利亚姆潜了进来。利亚姆的潜伏咒术足以瞒住所有人。 当! 当! 当! 午夜钟响。十二点到了。 雾气如黑色的汪洋,掠过石墙,汹涌着侵入了卢西安的房间。 雾气里如藏着巨大的漩涡,能瞬间把人的躯体挤碎。 而一只只巨大的深紫色触手,从雾气中探出来,缠向了卢西安。 卢西安被触手狠狠地按在了地上。脸颊蹭在地毯上,一阵生疼。 而他的双手,被扭在身后。触手毫不怜香惜玉、粗暴地为他铐上了禁魔手铐。 卢西安闷哼一声,眼尾又浮起绯色,如被碾碎的蔷薇。 触手却并没打算做这么放过他,又抬起了卢西安的下巴。 卢西安瞳孔一缩。 只见触手尖尖上,挂着一条纤细的雪白锁链。 卢西安试图扭开头,那触手却定住他的身子,将锁链缠在了他的喉咙上。 ——哦,看来无论在人间,还是在深渊,标记“玩物”的做法,都大同小异。 卢西安咳嗽起来,弓起身子,脸颊、脖颈、胸膛都浮起一片狼狈的红。 而后,触手一拽,他柔韧的腰肢和纤长的大腿也被缠住,它们一起把他拽倒在一只只腕足之中,把他如宠物一样捧起来。 卢西安胸口起伏,忍耐地垂眸,攥紧手心。 他的手心暗暗发烫。 那里是一道六芒星徽记。 是利亚姆设下。可追踪。 他低头,忍耐地不看老师的方向,不敢想象老师看到此景的眼神。 而后,雾气翻涌,卢西安被吞噬。 他和挤满居室的触手一同消失了。 9、雾中猎手(九)(修) 卢西安再次抬眸时,手腕因为冰冷的禁锢一阵疼痛。新伤旧伤交加,他微微弓起身子。 希拉正坐在他对面。 灰冷的石墙上覆着雾,湿漉漉、滑腻腻的,一座笼着紫色灯罩的水晶灯旁,希拉身穿长裙,踩着一双丝绸软底鞋,正接过仆人手里的一本书。 羊皮书本,漆黑封皮。 在卢西安被带进来后,她就抬起了眼。 眼看卢西安被触手按在雕花椅上,被狼狈地捆束起来。他低垂着眼,脖颈上还套着那纤细的银链,先前眼尾的绯色也没有消失。 他胸口起伏,如过去一样在忍耐着。 这表现让希拉很满意。 她微笑着:“好久不见,卢西安。” 触手拨上卢西安的发,他却垂头,一动不动,直到触手尖尖强迫他抬头,卢西安才露出了那双眼。 一向冰冷、果决的眼,这时雾气濛濛,多了分主人都压不下的糜色。 如同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在请求什么。 虽然知道这眼神不应该是眼前青年的本意,希拉还是本能地被取悦了。 “有事问我?” 卢西安轻轻“嗯”了声,抿唇:“希拉小姐,不知道是否可以告知,您为什么接近克丽丝公主?” 希拉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偏头,却没答。 这处境让卢西安觉得屈辱。他却压下自己的脾性,低声道: “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想要脱离困局。”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接受了“玩物”的命运。 “如果你愿意交流,我可以为你在皇室的事里搭把手。毕竟我从小便出入皇室,能让你方便许多。” “真是出乎意料。”希拉的手合在了胸前,上下审视卢西安,她的紫眸很美,如今像是在看猎物,让他更不舒服了,“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提出这种要求?” “很难理解么。”卢西安轻声道,“我想喘息,希拉……” 他雪白的齿,咬上了鲜艳的红唇,又“倔强”地偏开头。 “如果不愿意,请告诉我这么对付我的原因。” “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希拉。” 青年说这句话时,一张脸都是倔意。细密的睫毛轻颤,双臂、腰身紧绷着,偏偏那模样时那么诱人,希拉的眼神变深了。 卢西安其实注意到了希拉的眼神。 过来。 怪物。过来。 他心里默念。 希拉却哈哈大笑:“卢西安,我们之间谈论什么,可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哦。” “而且,你能做什么,无足轻重。” 卢西安抬眸,眼中多了分没掩下的恼意。 希拉已对身旁的仆人使了眼色。 卢西安被架起来,丢到了地室中央。 乌黑的浓雾再次环绕他。 他垂眸,冷汗垂落。 刚才,他便是想在决斗前把希拉骗得靠近自己,但现在,看来行不通。 ——卢西安知道自己什么模样的时候,希拉最可能靠近自己。 只有等待下一个时机了。 他握住剑,当雾气环绕他形容牢笼之际,他冷冷抬眸,看向了今夜的怪物。 …… 希拉今天召唤出了一只夜魔。 那是一只紫色的巨大凝胶状的怪物,浓稠腥臭的血液不断地在其表面流下,腐蚀地面,狮红色的卷须蠕动。 卢西安对此十分恶心。 就像他看到希拉心中生起的恶心一样。 但这不影响他作战时出色的表现。 风、火、雷……自然魔法的施展几乎完美。 劈砍、腐蚀、净化…… 卢西安的双臂用力,爆出青筋。 夜魔扑食。 卢西安砍去其外皮,手指受伤,却也如迅捷的电般,用魔法烧掉了夜魔的眼。 狂乱中,夜魔那团恶心的肉里长出利齿,咻咻喘息中,再次开始撕咬。 ——希拉每晚召出的魔物,对付起来都没那么容易。 她在他和魔物决斗时,也从不展现摆弄时的怜惜。 咔嚓—— 夜魔的利尾突然扫向了卢西安。 卢西安身影一个踉跄,却撞上了一旁的铁栏。 也是因为这失误,夜魔猛地窜起,卢西安的肩膀猛地被洞穿了! 青年倒在地上,雾气濛濛的浅绿双眼看向希拉。 然而,希拉不过偏头凝视着他,还是那欣赏节目的样子。一动不动。 “……” 千均一发之际,在青年即将腹部也被洞穿时,卢西安别开头,似潜力爆发般,左手的长剑猛地穿刺夜魔的尸体,掌心爆发出血红的火花,烧掉了夜魔的头! 夜魔在狂乱的嘶喊声中,倒在了地上。 血液腐蚀了卢西安的左臂,让他的伤势加重了。 青年也躺在血泊中,垂下了头。 希拉这才站起来。 “把他放回去。” * 卢西安蜷缩起来。这次,重伤和疼痛不是装的,是真的。 刚才,他故意受伤,是想把希拉骗过来。 按照过去的总结,希拉折磨他,但总是留口气。 所以,卢西安作下结论—— 希拉不想他死。 因此他故意“送死”,但直到最后关头希拉都没出手,他才迫不得已扭身,但因为躲避不及时,左臂被洞穿,也几乎送了半条命。 为什么…… 希拉刚刚,竟没有出手? 卢西安微微抬起绿眸,眸光被染血的发丝遮掩,里面生起莫名的恼意,堵着胸口。 他难道真的是被她随便拿在手里玩玩,也随便可以弄死的么? 那大张旗鼓骗他父母让他成为“礼物”是为什么? 按照她过去的表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卢西安因为疼痛,几乎无法呼吸,心也越来越沉。 但他必须忍住。 希拉的仆人再次把他架起来,丢到雕花木椅上。 卢西安一动不动。 “主人……他,像是没生息了。” “不可能。”希拉低声道,“用水泼他。” 卢西安:“……” 水泼向卢西安。冰冷。 卢西安疼痛加剧了。 冰冷的触手也黏在他身上,碾过伤口。 但他咬紧牙关,更生气了,忍着没动,血和水一同顺着他的金发流下。 “卢西安。” 脚步声响起。 希拉。 卢西安睁眼。 希拉总算过来了。 …… 希拉提着裙摆,踏着血泊,破开浓雾,总算朝卢西安走去。 但停在雕花椅前时,她不由顿住脚步。 只见俊朗的青年气息奄奄地紧闭双眼,双唇惨白,而水顺着他的头发,侧脸落下,落在了染血的胸膛上,苍白肌肤上的每一寸,竟都写着脆弱和任君宰割。 而他紧闭的双眼,掩饰着那轻微的恼意。 希拉“唔”了声。 英挺的男人固然吸引人,但当他们浮现脆弱的姿态时,别有滋味。 会引起一些天生喜爱这种男人的女士的兴趣。 希拉就是其中之一。 从出生起,她就对在联姻中当一个淑女没什么兴趣。 她热爱主宰、占有、掌控,有时也喜欢适当的强迫——当然,她看上的人,大多都不会过于抗拒她。 而对着眼前的卢西安,哪怕受伤,也漂亮得过分,让人想攫他入怀。 不,但不行。 卢西安和交易相关。 也和那件事有关系。 希拉再喜欢狩猎,也不会选择和那群人、那件事有关系的人占为己有。相反,想到那件事,她就很恶心。 希拉顿住脚步,停在了卢西安面前,触手也松开了,渐渐收回裙底。 她凝视他。 就在她要收回视线时,卢西安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怎么形容,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里面满是颤抖的忍耐和脆弱。 似因为疼痛,他又垂下眼睫,缩起身子,但似真的忍不了了,他再次抬眸,戚戚地看向希拉。 疼。 他似在用眼睛说,疼。 卢西安再次缩起身子,却如失衡般,忽然跌向希拉。 青年的身体带着浓重的血味,撞在她怀。 这次,希拉人手和触手并用,把他接住了。 青年身材匀称,腰身轻颤,不轻不重。 而卢西安却突然挣开眼眸,这一刻,他的眼额外明亮。 他突然仰起身子,以一种费力的姿势,吻上了希拉的唇。 10、莱德罗斯家的希拉(一) 希拉怔住。 卢西安却靠近她,继而加深了这个吻。 卢西安的唇又冰凉,又软,还带着生涩,却很快激起了二人的激情。 这一刻,希拉只觉记忆中一些沉睡已久的记忆突然苏醒。 多年以前,神殿的喷泉,纷飞的蝴蝶。她靠在潺潺的水池边,坐在母亲的仆人种下的玫瑰旁,不远处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过来把羊皮卷放到了石台之上。 那遥远的芳香,竟让希拉在这个时候想起了。 她有点诧异。 而卢西安靠在她怀里,仰着头,身上还流着血,却似不顾疼痛般,要和她享受着古怪寥远的极乐。 触手似随主人所感,狂暴、兴奋地在室内涌起来。 然而…… 砰! 数声巨大的声响,触手突然蔫了下去,萎缩、震颤,如同生病一般,泛起黑气,无力地掉在地上,掉下之前,张狂地四处摇晃。 希拉突然抬眸。 卢西安也猛地扭开了头,又冷冷抬起眸。 只见他们唇上都挂着血,有一道清晰的齿印。 他们同时咬了对方。 卢西安唇上染血,目光冰冷。 希拉则低头。她摸下唇上的血渍,怪笑起来,突然扬手,狠狠扇了卢西安一巴掌。 卢西安倒在地上,抬眸的一瞬间,眸色彻底变了。 方才那带给人芳香的眼神,带着醉意的糜色彻底散去,变成清醒的、彻骨的仇恨,还有胜券在握。 一声大喊:“卢西安!!” 一道光明魔法,爆发出明亮的火光,从远方射来。 砰! 那火球爆炸,卢西安瞥见老师的身影,猛然翻身,在掩护下挣脱镣铐。 他也猛地拔出银匕首,刺入了腕足。 刺啦—— 卢西安的动作迅猛得不像一个重伤的人。 而他自小遇到的几次危局,让他天生比旁人能忍耐疼痛。 也能在绝境中的表现出人意料。 三条腕足,齐齐被割断。 卢西安毫不留情。 割断后,他翻滚,已在老师的掩护下后撤。 “卢西安,出来!”利亚姆的嘶喊声。 熊熊圣火燃起,白里透红地蔓延,火光腾起。 希拉冷冷地抬起眼眸。 她注视着出现的师徒,一双眼中的紫色深不见底。 …… “……卢西安!” 没人知道利亚姆这位老父亲一样的老师,刚才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精神折磨。 在卢西安被希拉的触手那样粗暴地抓走之际,利亚姆就已经愤怒得不能自已。 而在看清卢西安到底在希拉这里经历什么时,利亚姆可谓愤怒得痛心。 卢西安,这小子,竟报喜不报忧,之前除了能够展示希拉的力量部分,他对于所遭受的折磨,竟隐瞒了很大一部分。可谓是之前说的不足十一。 利亚姆忍了许久,才按住了冲出去的冲动。 作为多次在危局中取胜的帝国第一法师,利亚姆情绪归情绪,作战时,他总是拥有绝对冷静。这一个特点卢西安也有。 利亚姆和卢西安都清楚地知道—— 必须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出手。 击杀希拉,卢西安才真的能够彻底摆脱折磨。 刚才的卢西安只能忍。 而只要希拉接触那瓶让她失去力量的克魔魔药,这件事便能成功一半。 触手。 失控中。 整座屋子中,触手开始乱撞,包括黑雾,一些怪物想要闯进来,但不知道为什么,那黑雾似渐渐失去了牵引作用。仆人惊慌奔逃。 利亚姆一声冷哼,结界落下,其他怪物无法再闯进来。 而他冷冷地注视着房间内的女人。 希拉站在原地,丝质裙摆上的蕾丝染血,她背靠墙,双手扶在围栏上,不知是在干什么……竟像是在感知她的身体。 她低垂眼眸,紧抿嘴唇,表情也不像刚才那样好整以暇,一只手又抚住自己的腹部。 她冷淡地抬眸,一双诱惑人的紫眸,现下如同寒冰。 “利亚姆大法师,你也来了。真没想到。”她说。 利亚姆却没有和这个怪物多交流的念头。 利亚姆大声念咒。 只听那魔咒正以古语念成,这是最优秀的帝国法师才会的关于魔法的语言,来自曾经巫师高法时代还没结束的时代。 与此同时,利亚姆胸前浮起那颗绽放着星辰光芒的贤者石。 技巧咒术。 使用贤者石施展咒术,利亚姆便可以把希拉剩余的妖魔之力转移,能维持五分钟,但对于抓住她,够了。 室内的怪物和怪物组织乱跑,似要干扰利亚姆。 而希拉在看见贤者石爆发星芒时,眯了下眼睛。 她的身体倏然再次裹入雾气,手脚变淡,竟是要随风化雾躲避。 却又听一道嗓音清冷的咒法。 卢西安。 竟是卢西安不知何时拿到魔杖,以在外围现身,念出一道可以召出圣火的自然魔法,挡住了希拉的去路。 火焰成圈,如当初希拉的雾对卢西安一般,构建成牢笼。 希拉回头,眼神再次变了。 那眼神中,先前的所有旖旎和朦胧都消失。 里面的冰冷杀意,那么彻骨,竟让人觉得她像换了个人。 “好小子!”面对卢西安的配合,利亚姆喊道。 贤者之石,能量轰然爆发。 贤者石化为星芒,冲向希拉所在之处,撞入她的身体。 轰! 硝烟被激起,那方才还在挣扎的不少触手,轰然撞在墙上,不少几乎失去了战斗力。 而希拉的身影,蒙在雾里。 利亚姆和卢西安都能感受到里面似射来冰冷的愤怒的目光。 雾气中恍然出现希拉的脸,她的一只手按在栏杆上,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双脚化出血,她似的确受了不小的影响。 而她突然扫向师徒二人。 脸带怒色。 这怒色有点奇怪,似在犹豫什么。 但利亚姆才不管她犹豫什么。 卢西安也不管。 卢西安把火水晶抛给了利亚姆,利亚姆大喊:“以吾之名,召圣堂之火!” 那硝炎更甚,直冲整个地室,夜色被火光侵蚀。 希拉操纵的雾气,猛地扩大。 一群赤眼乌鸦从黑暗中冲出来。 嘎嘎嘎—— 这乌鸦带着烧痕,如庞大的乌云般,啄向利亚姆的魔杖,攻向利亚姆的身躯。 这力量对于普通魔法师固然恐怖。 但是,对于利亚姆、卢西安则不然。 卢西安已敏锐地察觉,希拉现在展示的力量远不足以往。 他一边喝下魔药,把草药按在伤口上,一边把法力注入地上的魔阵材料中。 配合利亚姆,金黄的魔法阵冉冉浮起,乌鸦和魔法阵冲撞着,不少涌来的夜魔也被撕裂。 空气中,却传来了阵阵呓语。 来自女人。 声音像希拉。 足以使人狂乱。 利亚姆冷哼一声,方才的冲撞,的确让他的手臂浮出一些血意。但这完全不足以影响他。 他服下禁幻魔药,回头喊道:“卢西安!” 卢西安会意,点头,表示他也早喝了克服呓语和狂乱的药。 随后端起了一把银色的猎枪。 猎枪带着沉稳的狩猎者的气质,枪管细长笔直,因为克魔,如闪烁着月光。 这正是圣教所的克魔猎枪。 砰! 卢西安对着雾气扣动扳机。 平日里,他在猎狐活动时,并不热衷表现自己。 但现在,他没有藏拙。 朦胧的雾气,几乎不可能对准目标。 而卢西安的眼神,正如最凶猛的鹰隼,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准度—— 砰!砰!砰! 连击三条试图复活的触手。 子弹爆炸,在白银和魔药的影响下,无法再生。 而有触手试图从背后攻向卢西安,卢西安也敏锐地回头,脚踏墙以后坐力闪开的同时,猛地击碎触手。 触手的血溅在地上前,卢西安及时躲开了。 渐渐地……触手几乎都瘫软在地,雾气愈发狂暴,利亚姆见时机已到,最后拿起那准备好的诅咒泥塑。 泥塑画成了蛇形女妖的模样,但那泥眼,被希拉的血填上。 这是来自圣教所中古老记载的诅咒法术。被诅咒者的血涂在泥塑上,便可以通过摔裂泥塑,再次让对方的身体受到重创——这对魔物的魔身极为有效,几乎从无例外,能够让魔物彻底瘫软。 由于造价昂贵,准备难,所耗法力大,利亚姆鲜少祭出。 现下,利亚姆瞪着那迷雾,大声喊道:“去死!” 他猛地掷下泥塑。 与此同时,卢西安朝迷雾射了六发子弹。这是在防止希拉躲避。 子弹上被卢西安附上了圣火的法印,几乎在一瞬间,引爆了迷雾的爆炸。 啪! 泥塑被摔碎了。 ——轰! 石墙上石砖溅起,这卢西安过去半个月的囚笼,被炸得只有断壁残垣,若不是布下结界,估计能把白雾大道的所有人引来。 圣火之光,足以吞噬所有黑暗。 砰地一声巨响,乌黑的丝质裙摆和一具身体重重落在地上。 而腿下,正是褪去的怪物的皮,上面还染着血。 ——希拉落在地上,柔软浓密的乌发垂落,双腿染满鲜血,她抬眸,目光有些惘然,竟真展现出卢西安从没见过的无力模样。 利亚姆瞪眼,好了,最后,就差最后了。 使用魔咒,把这个怪物捉住,带回圣教所即可。 然而,一派散尽的雾气里,却见希拉抬起眼眸,一瞬间,她的气质,她的模样,竟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她的五官轮廓变得深了些,但和过去差不多。 最离奇的是,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染过血厚,竟渐渐变淡,变为了偏红的金色,越来越淡。 那竟如同天光。 而她的眼眸依旧是紫罗兰色的,却露出了和过去气质全然不同的眼神。 过去,她如雾中玫瑰,荆棘遍布,可以微笑着把人刺得遍体鳞伤。 而现在,她眼底,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 相反,她的眼神,似天生让人感到战栗,像是长期身处高位的上位者,可以随时以恐怖的手段主宰旁人的命运。 利亚姆突然皱了下眉头。 因为希拉的手中,出现了一支魔杖。 这支魔杖不粗不细,像是从枯木上折下的树枝,但树藤正在流动,滴下浓稠的血液。 但是,魔杖也缠绕着金丝。利亚姆一眼看出,这是最高阶的魔法工匠才有的工艺。精致的程度足以记入魔杖史。 而那魔杖正中央,有一颗血红如太阳的宝石,散发阴冷的光。 希拉: “够了。” “你们够了。”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也很恐怖,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 却听她突然念咒,抬起法杖: “dancelweisflarresacrée!” “与火狂舞。” 火焰,倾天盖地。 利亚姆和卢西安突然脸色变了。 特别是利亚姆,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卢西安眸中也流露茫然。 因为希拉念出的,竟是圣教所的古语,那发音竟比利亚姆还纯正,带着古韵,也带着极致的威压。 而希拉现在,正是在以最强大的方式,施展纯正的圣教所咒法——圣堂之火! 11、莱德罗斯家的希拉(二) 刚才,利亚姆、卢西安都对希拉用过这“圣堂之火”。 然而,希拉的圣堂之火,燃烧之初,如白焰暄天,竟展现出极致的纯粹! 而卢西安和利亚姆震惊于希拉念出的古语是因为——这种语言和旁的语言根本不同,是帝国强大巫师的专属语言。 凡人之躯,无知之识,根本无法念出。 而能够清晰念出古语的人,必定是受过圣教所圣术教育的人。 念出的效果也与法师本人的圣教所圣术的道行有关,修行越深,发音越清晰。 然而,希拉的发音,竟是比利亚姆还清晰数倍,只听音节一个一个地撞入二人的耳朵,犹如惊雷。 火焰喧天之际,红里透白的火焰中,咻咻地窜上黑影。 “恶灵……”利亚姆的嘴唇打了个哆嗦。 火焰肆虐、蒸腾。 夜幕压顶,映出嚣张的火光,这火光如同末日降临,轰隆声响中——辟出数道散发不祥气息的惊雷,火龙知窜,发出噼啪声响,让人的灵魂和躯干都随之震颤,正如诸神的黄昏! 而若说希拉最早展示的如同恶魔的力量已足够强大,那现下,她施展的纯正巫师的力量,竟强于方才的数倍! 利亚姆突然想到一个传闻,心中瞬间有了个猜测,他瞪着希拉的方向,脸色瞬间苍白,厚重的嘴唇颤抖。 而那火龙毫不留情地窜向二人,眼看就要掀翻利亚姆,抓向卢西安。 还是利亚姆反应快。 老法师双目圆瞪,再度举起法杖,高声念出自然魔法的又一法诀,冰棱般的结界横在了卢西安面前,卢西安翻身躲避。 而利亚姆和卢西安的心脏,同时沉下来了。 希拉…… 到底是什么。 他们清晰地判断出。 没法打了。 他们无法和希拉匹敌。 卢西安快速念诵出一道密语。 一道虚空,自他脚底破开,一只影子聚成的羊头怪物爬了出来。 黑暗仆从。 这正是卢西安先前查到的可以帮助法师逃跑的怪物,来之前,他就做了两手准备。 却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老师!”卢西安让利亚姆和他一起走。 而强大的火蛇再次扑来。 利亚姆又一次挡住希拉的攻击,而后一声大喝,一道精致的结界爆开,也撕开了一片虚空。 “分开!”利亚姆说。 那火蛇眼看就要卷至卢西安所在的地方,卢西安后翻,跳入虚空,利亚姆的法术也随之奔来。 一道裹着纯粹圣光的水幕结界,挡在了卢西安所在虚空的入口,劈开了希拉操纵的圣焰。 冲撞中,卢西安头晕目眩,再度睁开眼时,虚空的入口已被封住。 卢西安:“老师!” 一道声音传来。是利亚姆用了传声术。 利亚姆大概是猜到卢西安会焦急,苍老的声音交代道: “卢西安,你先走。我不会有事。我体内有莱德罗斯的血。我会用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方法告诉你安危。” 卢西安的动作忽然止住,黑暗中,青年微微抬起浅绿的眼眸。 ——老师说,他体内有莱德罗斯的血。 莱德罗斯。 这一点卢西安早知道。 但为什么? 利亚姆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句话? 青年垂下细密的眼睫,阴影覆在脸颊上,然而,他反应很快,眼神忽然变了。 他微微睁大眼睛。 而后,他咬牙,朝虚空深处逃了。 …… 卢西安逃了。 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影之中,希拉的眼里爆发戾气,她紧握法杖,魔法更是狂暴了几分,就要冲过去,本躲到又一片虚空里的利亚姆却突然再次跳出来,施展圣法,法术交缠,重新和希拉打在一起。 号称“帝国第一法师”的性格骄傲的利亚姆,气喘吁吁,咬紧牙关,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从来没有。 两丛圣焰撞在一起。 一丛来自利亚姆,火红的烈焰烧出明亮的圣光,是纯粹光明的铿锵。 一丛来自希拉,烈焰滔天,红火中辟出乌雷,是邪念与神圣交缠的张狂。 噗! 那丛希拉的火焰,终是以恶龙之势,一口咬碎了利亚姆火光的围势,击碎了对手所有的防御。 利亚姆被圣火击中,倒在地上,一口血吐出来,瞪大双眼,还要举起魔杖反击。 “够了。” 希拉寒冷的声音再度传来,她踩着烧焦的石砖走来,双足苍白,沾满了血和焦土,脸白如垩石,眼神带着股刻薄疏冷的气质。 她魔杖再舞,利亚姆的魔杖竟狠狠地撞了出去。 利亚姆一边吐血,一边瞪向飞出的魔杖,脸色也彻底黯败。 法师对战中,魔杖被缴,几乎等于彻底落败。 而利亚姆这位大法师,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碾压地打败过。 倔强的老法师缓缓地抬头,绷着声音,颤声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不可以伤害卢西安,我……” 希拉的手上,却突然出现一枚令牌。 由白金制成,月光落下,其细腻的边饰上散出剔透崭亮的银色光泽。 而只有利亚姆,看清了这令牌上到底刻着什么。 老人猛然睁大眼睛,如化为雕塑般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抬头。 他再度看向希拉,来回摇头,那苍灰色的眼里,渐渐渗出茫然,身体似因极致的震愕也颤抖起来。 似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意料。 他也根本不敢相信、也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 希拉:“我会告诉你,我这么对卢西安·霍德的理由。” “知道后,停下你愚蠢的干涉行为。” “当然,我也相信,凭阁下平日的智慧和美德,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月色泛起寒意,落在了魔女的肩膀上。 她眉眼疏凉如雪,踩在石砖上,沉默了会儿,缓缓低语,说出了一切。 而让人惊奇的是,往日不可一世的大法师,方才还要和希拉斗得你死我活的大法师,竟沉默地听着。 利亚姆听时,脸色几度变幻,不停摇头,最后,低下头……静默了。 少许。 利亚姆抬头,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这中间一定有问题。我不相信卢西安会……请您……” 希拉瞪向利亚姆,勾起唇角冷哼了声,眼中却毫无笑意,颇有几分喜怒无常的意味。 “不要让情感影响你的判断,利亚姆。” “不然,我和我的家族可以换一个圣教所的大法师。” 她转身,身影化为乌鸦,消失了。 一朵金蔷薇,留在利亚姆的眼前。 老人颤抖着手,捡起。 蔷薇浮起冰冷的芬芳。 12、莱德罗斯家的希拉(三) 卢西安挽起了袖子,紧咬牙根,用煮好的水清洗了手上的血迹,还有那几乎见骨的伤口。 老师为他留了药。 那先前的伤,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好。 阴冷粘湿的海风浮在了他的脸颊之上,因为所在之地过于潮湿,他的伤阵阵发疼。 而虽然卢西安的伤口依旧没有见好,但这已经是他近来难得可以享受的安好时光了。 他踩着尖锐的沙砾和石块,将一块刻着金色的魔法符文的石头不断地丢入水中。 然而,在日暮之际,这魔法符文上的颜色一变,金色中浮起了一层让人感到安心的天蓝,卢西安才松了口气。 这便是他和老师报平安之物。 两块魔法符文可以互相感应,并且老师用魔法构建了隐秘无章的联结。 这意味着,其他巫师无法窥见他和老师的联系。 但这也有弊端,这符文没有更多作用,而且用了一次后便需要立刻毁掉。 卢西安也早将法力注入了这符文之中。此刻得到老师报平安的消息,他没有犹豫,便把这石头毁掉了,粉末抛入海中。 之后,卢西安又展开了一本书。这本书十分单薄,上面画着许多的羽毛。这也是一种空间术法。 卢西安逃跑并没有完全把家人丢在那里的意思。 他早在作战前,在家门附近设置了许多用于窥探的法术。希拉如果要伤害他的家人,再次来到霍德公爵府,卢西安的忠仆会通过另一边的羽毛报讯,卢西安会考虑对策,思考是否需要回去阻止。 但现在他得重新思考局势了。 卢西安知道自己得逃。 逃得越远,自己能掌控的时间越多,他得到的信息也越多,便越有可能找到彻底摆脱希拉的方法。 而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清冷的青年垂下了头,眼睫都仿若染了霜。 ……他实在不明白,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个魔女,这个怪物一样的女人,就这样出现,毫不留情地折磨他。 如今他不得不背井离乡,躲到离家越来越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这日子仿若看不到头。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眼尾都仿若染上了那海潮的湿气,紧握成拳的苍白手背,泛起了青筋。他有些难过。 而一口气仿佛堵在他的胸口中,先前自希拉出现,每次折磨和折辱他的时候,他便有。 而经过昨夜的一役,这口累积已久的气恍若化成了一个拳头,重重地砸向了他的胸口,闷得他难受至极,连呼吸都困难。 青年静默了一会儿,便沉默着起身,思考之后的计划了。 第二天,卢西安继续召唤出了“黑暗仆从”。 这只怪物长着黑山羊头,有一对蝙蝠一样的翅膀,被卢西安召出时,臣服地贴在地上,强健的四只长腿杵在沙地里,杵出半米深的深坑。可以想见它弹跳起来速度怎么样。 卢西安垂眸,自嘲地冷哼一声,他也开始利用怪物了。 他爬上了这黑暗仆从,五指放上其脖颈,黑影也将卢西安包裹,让他和黑暗仆从融为了一体。 湿润的海风呼啸,黑暗仆从狂吼一声,撕开了一道满是黑暗的空间,便冲进去了。 …… 卢西安做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他打算逃到南方群岛去。如今的帝国,由北方大陆和南方群岛组成。南方群岛,是帝国成立两百年后,在继承人战争中并入帝国的领土。 这里臣民的忠诚度并不如北方,各大势力纷杂,高层内斗,而那里是多神教地区,人信仰非莱德罗斯教廷信奉的“海与战争之神”瑟提尔等海洋诸神,被供奉的的大神、小神足有四五十个。 因此,巫师势力也格外复杂,政治斗争格外惨烈。有守护当地信仰的数家大家族在那里,却因内斗不断。 但越混乱,机会越多,卢西安打算躲到南方去找机会反击。 另一方面,卢西安准备了一个魔法物件。在复杂的仪式后,卢锡安从水中捞出了已经化得粉碎的银箭。这是利亚姆送他的箭。 一种仪式魔法,只要用一人的物件涂成对应符文,再沾上另一人的血,便可以验证两人的血脉关系。卢西安把粉末放在了一个微型的金球里,最后将其藏在了齿下。 …… 海风越来越盛,远方的黑暗也愈发漆黑。 这个世界,怪物和人类居于两处平行空间。卢西安正藏在黑暗仆从的身体上,坐在怪物的船上,操纵黑暗仆从和怪物们交流。 他擅长伪装,怪物都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甚至还从怪物手里换得了一些可以疗伤的诡术材料。 “黑暗乐蜀葵……葵……” 一只怪物把药材卖给了卢西安,赤红的双眼有些狂暴。 卢西安操纵黑暗仆从,把手放到了对面的怪物头上,一下下抚摸,怪物渐渐安宁,掉头走掉。 卢西安拧眉。他发现他自小便有这能力,能轻易安抚动物和植物,没想到在怪物里也有用。 海风吹拂——猩红的血浆落下,是船舱里飘来的,怪物在学习人类的方式,告知其他怪物将马上要闯过一道灵力结界,浸入南方深渊的领海。 卢西安悄悄翻看地图,确认自己知道这里海域的每一个细节。 目光凝到“海底海神瑟提尔圣迹”时,他手指沾起黑暗仆从身上的血,在相应位置画了个圈。 颠簸。 怪物的船颠簸起来。所有的怪物开始兴奋地咆哮。而开船的怪物听到这咆哮,知道大家高兴,便更兴奋地晃起了船。 而这全然不考虑人类的身体。卢西安被晃得难受,觉得肺都要被晃出来,只能贴着黑暗仆从,牢牢抓住山羊角,冷冷注视前方波涛起伏海平线。 过去。 过了这里,便到南方群岛了。 然而,一道冷淡的声音,倏然被海风吹来,带着一声低笑: “卢西安?” 声音苍茫,从海面传来。 卢西安的脸色彻底变了,经过过去的半个月,这道声音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海风如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青年藏在影下的一张脸,顿时白如垩石。 “小卢西安,去哪里呢?”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突然,一只触手猛地冲出海面。 仅仅一只腕足,便足有两个成年人类男性的腰那样宽。 乌黑的云散开,露出了清冷的月光,罩在了腕足的紫色表皮上,上面还有些新伤的痕迹。 ……而那正是克魔子弹造成的,但已结痂,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扑通! 只见卢西安突然翻身,跃下了深海。 汹涌的海浪,激起的巨大水花,让不少的怪物吃惊地尖叫起来。 ——一些怪物是陆地怪物,如猎犬,就对着水面乱吠起来,对卢西安操纵的黑暗仆从表皮露出了敬佩的眼神。 …… 游。 卢西安摆动肩膀,操纵黑暗仆从,以急速——如子弹般的速度,冲向海底。 水压冲得他一阵阵耳鸣,卢西安却没减速,不过念诵一道咒法,金光附在他的双眼上,让他足以看清黑暗的海底。 呼—— 呼—— 触手奔来。 砰! 卢西安逃跑之际回头,精准地射出了三发子弹,哪怕有汹涌的海水这样大的干扰,再次精准地击中试图抓住他的触手,和其他围攻而来的怪物。 怪物们被炸向一边,以残破的身体低声尖叫:“凶残……好凶残……” 这是多么大的危局啊,但卢西安的处理显然临危不乱,竟一步都没错。 他窜到海底。 总算看到了那海神庙的遗迹。 偌大的白石柱间,正藏着一座高大的神像。 神像白羊身,长着一张女人的脸,还有一张男人的脸,七只断臂,正志气满满地指向北方。 卢西安抬起克魔枪,扣动扳机,就要打向神灵的脸颊。 噗—— 数只触手挡在卢西安的面前,猛地围成盾,竟是以身挡住了子弹。 而卢西安的手腕,突然被一只纤柔冰冷的手,扣住了。 卢西安猛地回头。 只见希拉正飘在他身后,她的乌发如海藻般飘在海水中,上面的宝石发带熠熠生辉,一双紫眼睛如同曜石,正踩着两只触手。 和他对视,她傲慢地抬头,唇角微微勾起来了,但一双眼毫无笑意,竟露出高位者被触怒时才有的寒意。 卢西安呼吸一滞,反手便炸出咒法。 不再藏拙,卢西安的法力如暴烈的火花,竟在海底炸出了狂烈的漩涡。 希拉冷笑一声,猛地掀飞漩涡,而后,她竟踩着海水,忽地冲到了卢西安的面前。 卢西安咬牙,就要继续回击。 然而,希拉伸手,他的右手如遭禁咒般,竟被无形的碾压的强大力量困在了头顶。 希拉抽出了他手里的魔杖,握在手里,随后轻巧一挑,卢西安另一只手,便也被迫抬起来,和着水流,和先前那一只手并在了一起。 青年的衣领被海水冲破,露出了精壮却伤痕累累的雪白躯干。 如果在过去,卢西安在判断绝对打不过的时候,早就会放弃。 但如今,瞪着希拉,他心中生出难以名状、忍耐许久的气,双脚并用踢过去,主打一个不理智的“自己不好受,能还多少不好受回去就还多少”。 触手却缠住了他的双腿,青年的双腿猛地绷直,又挣扎起来。 而希拉抽走魔杖后,卢西安那可以水底游|行的闭气的魔法也消失,刚才就是在努力憋气,这番愤怒的挣扎下,青年终是忍不下,一口水倏然灌入了他的口中。他脸色惨白浮红。 他呛水了。 而他的脖颈被一把捞起。 水花。 狂烈的水花。 卢西安被冲得头晕目眩,险些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卢西安闻到清新的空气,睁眼,他在海面。 而他的眼前,正是希拉的眼睛。 冰冷,愤怒,却也藏着戏谑的笑意,如在看不听话的猎物。 13、莱德罗斯家的希拉(四)(修) 卢西安的双臂依旧被吊在头顶。 他扭开头,咳嗽起来。 水珠从青年的双臂、头发、衣领滚落,旧伤也渗出了血,让他更显狼狈了。 想到如今的处境,卢西安的手紧握成拳头,抬头瞪着希拉。 “不错。”希拉踩在触手上,冷笑了声,“竟想到用海神的权柄对付我。我在想,如果我迟一点发现你的意图,真让你惊动了南群岛的人,会怎么样呢?” 卢西安垂眸,指甲掐入手心。 冒险失败,就该愿赌服输。 但他心里,却燃起不甘心和愤怒,他手臂绷直,怒气腾腾地紧抿嘴唇,闭上眼睛。 啪! 希拉打了他一巴掌。 …… 卢西安几乎是被粗暴地压在地上。 希拉没有立刻回到帝国皇城,而是掉头回了帝国北陆的岸边,把卢西安带到了一个荒废的渔村。 这里位于北陆和南方群岛的交界处,因为早年镇守在这里的巫师和政、府疏于管理,海妖入侵导致人烟稀少。 希拉这次也带了仆人。 卢西安挺着腰,冷眼扫视。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样子藏在黑色的斗篷中,气度竟比起过往卢西安见过的仆人都更为不俗,甚至不输帝国的大人物。 这个人把窗户关掉,附上一层结界,再检查了他镣铐的状况,才回头对希拉道:“大人。” 是女人。 希拉点了点头。 这个人就退到一边去了。 卢西安跪在她面前,双臂被牢牢地反剪,胸口起伏。饶是如此,他依旧冷漠地看着她。 希拉站在他面前,凝视卢西安。 她意识到他和先前不一样了。 刚才过来的一路上,卢西安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便如被迫困在笼中、被误当成金丝雀的小鹰,试图激烈地挣扎。 和过去的乖巧模样全然不同。 她没管他,只让人迫着卢西安跟上。他踉跄了好几下,甚至摔在了沙地里,却都不放过机会逃开。 但没有机会。 如今,被迫着跪在她脚下的青年,灰头土脸,双臂背在身后,眼中却都盈满了怒火。 哪怕脸上和身体沾有尘埃,也不能遮掩他的美貌。苍白的脸,如神殿前的爱神雕塑,上面却满是憎色。 “卢西安,你真能忍啊。”希拉感慨道。 本以为不过是朵好看的玫瑰,结果竟是带刺的荆棘。 稍不注意,就能把手刮得鲜血淋漓。 而卢西安仰头。 他此时的眼神,没有任何遮掩了,溢满了憎恶。 憎恶如刀,如果能化形,似可以把希拉千刀万剐。 希拉却俯身下来,十指交叠,微笑:“让我猜猜你的想法,小卢西安,你一直在忍……忍了半个月,以为忍到最后,忍到你的老师出手,你就能逃离我,甚至觉得可以把之前受的还回来,是么?” “但你失败了,还再次被抓住,所以……如此失望,如此愤怒?” 她抓住卢西安的头发,让他被迫抬头。卢西安冷冷迎视她的目光,冷哼一声。 真是冷硬的脾气。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你需要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希拉说。 “先去决斗。” 卢西安:“……” 他神色微变,似希拉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然而,当十五只滴着腐臭的鲜血、全身肉瘤的巨大怪物出现,所有随从的瞳孔颤了下。卢西安也微微抬眼,皱眉。 竟是十五只怪物。 “十五只腕足,十五只怪物。” “很公平,卢西安。”希拉说。 卢西安别开脸,皱着眉头的他被架过去了。 他低头。 就在希拉的仆人要松开他手腕上的镣铐,希拉的声音又传来了:“不,别松开,就让他这样杀。” 希拉则拾起剑,把剑丢到了离卢西安极远的地方。 卢西安冷冷抬眸。 “就这样杀。”希拉说。 …… 这无疑是场精彩的决斗。 所有人屏声静气。 在许多旁观者的眼里,几乎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活下来。十五只怪物,足以直接催毁一座城镇。 但眼前的人,是帝国之星,小公爵,卢西安。 圣教所最优秀的法师,在皇宫中因为才学游走,也是圣殿的执旗骑士,先前成功骗了希拉整整半个月,反击时也成功伤了她。 此时,怪物的样子落在冰冷的绿眸里。那绿眸无波无澜。 卢西安虽然双臂被锁在背后,却没露出任何惶色。 一阵沉寂。 怪物的利爪突然砸向地面,朝地上猎物般的青年法师奔涌而来,张开了血盆大口之际—— “啊!”一位仆人惊呼。 竟是卢西安如猎豹般跳起来。 他以猛地折断手指为代价,挣脱镣铐。一只怪物倒下了。而很多人没看清他怎么拿回剑的。 而那双寒冷的眼睛,看向希拉,让人以为他要拿起佩剑就要直接刺向希拉。 希拉却早预料到了。 她念诵一道咒法,整个人便蒙在一层雾里,卢西安如再次被困在笼中。 他只能面对那些怪物。 卢西安的侧脸蒙着寒意,低着头颅,死死咬牙盯着怪物。今日的他格外凶残。 汗血挥洒。 卢西安竟杀掉了十只怪物,正如在空中捕猎的鹰。 希拉若有所思地敲击木椅。 很好。之前演得很好。 她陪他过家家了半个月。 这时,卢西安全身都浸在血泊中。 他身体突然一晃,而后跪在地上,低下头颅,布着青筋的手颤抖着,剑就要落地。 希拉却微笑。 卢西安又逗她玩呢? 她愈发觉得眼前的人可恶又有趣起来。 她猛地招手,一只触手,狠狠抽向了看起来气息奄奄的卢西安,鞭向他的心脏。 很好,卢西安的表演结束。 下一刻,围观的仆人们眼睛都要掉下来。 只见本来虚弱跪地的卢西安,再次敏捷地翻身,如闪电般躲开了触手,而后冷冷地瞪向希拉。 他……他又躲开了! 逼迫却没有结束。 希拉又施展魔咒。 她不再限制数量,而是让怪物密密麻麻地爬向卢西安。 卢西安猛地抬剑,自然魔法下气浪翻滚,血与剑气交缠,溅在墙上,他逐渐真的站不稳。 不久后,一位仆人感叹: “天呐,他杀了十五只!” “二十只!” 那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 卢西安却不是神。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体也越来越痛。 希拉的逼迫却愈发地紧。 直到最后,卢西安直挺挺倒在地上。 在他要被怪物们撕碎喉咙之际,希拉轻轻吹了声口哨:“回来吧。” 怪物如狗一般跑回了她的脚下,消失了。 青年挣扎着要起身。 一道触手却突然再次伸入战场,腕足猛地压住他的喉咙,让他睁开血红的眼,闷哼了一声。 希拉和卢西安对视着。 卢西安胸口起伏,不甘地闭眼。 他知道,自己输了。 ——在任何时候,他本不该暴露底牌。 但希拉的逼迫,让他的尝试,失败了。 又失败了。 青年的双手握成拳头。 “没有结束哦。卢西安。”希拉说。 …… 嘣—— 铁链挣扎的声音从木屋激起。 但没有人敢再进入那个屋子。 因为希拉下令了。 而卢西安,挺直了宽阔的背,跪在那里,双臂高举于头顶之上,踝骨分明的脚腕上也被缠上了银链。 他的绿眸被蒙上了一层绸带般的影子,让他不可视物。 他汗水淋漓,眉头紧蹙,腰身颤抖。 “希拉——” “希拉!” 在抓回卢西安后,他第一次发出了在希拉听来张惶的声音。希拉很满意。 而卢西安知道无果,终是咬唇低头,而一张脸都红得要滴血。 铁链撞地声,让人听得心摇神恍。 而卢西安知道,希拉喂了他一种魔药。 当时,她和她的仆人,称之为“黑茴香诅咒药剂”。 茴香,是一种草药,为赐福之用。但作为魔药学精通者,卢西安也知道,一些混沌巫师,可以利用黑魔法,让这些药物具有诅咒之效。 而这种诅咒的药剂,似乎是放不上台面的心念,和恐惧。 两种滋味都让卢西安痛苦得辗转反侧。 当不可说的心念产生作用时,卢西安头脑却如发烧一样清醒,身体却滚烫。 他能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寸变化,也想去缓解痛苦,但手被禁锢在头顶,他只能如案板上的鱼一样无力的挣扎和承受—— 难受。 卢西安冷汗淋漓,全身都因为汗水湿透了。 而魔药的另一个作用是恐惧。 出现时,更痛苦了,超乎卢西安的想象—— 恍若灵魂被拉入了深渊。 * 这是意识的深渊。四处是恐惧的漩涡。 那是另一种滋味。 当卢西安沉入其中时,仿若有一把尖刀,刺入了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凌迟着他,这是酷刑。 他如陷入虚无。 也有时,可以看到零碎的场面。 第一次,他看到了童年消失的父亲。 而夜晚,母亲突然病了,仆人的尸体躺在门口,双眼被挖去。是那财狼般的亲戚来了。 公爵府里,他四处跑,却找不到医生。 血,过道里的血漫出血。 “母亲!” “老师!” 卢西安喊道。 * 第二次,卢西安却看到了更让人恍惚的场景。 却仿佛不是他曾拥有的记忆,一切似隔了层雾,但是痛苦,那么清晰,如刻入灵魂。 他泡水冰冷的水中。 不久后,他溺了水。 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在哪里?” 那个声音低声问。 “你不会以为身份那么高的人会在乎你吧。醒醒吧。你本就是被派过去的,孩子。” 这个声音隔着一层雾,却似伴随着他灵魂深处的某种恐惧。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浮起一层执拗的气,他却对着那道声音,倔强地抬头。 之后的痛苦更深了。 十指穿心的痛苦。 手上的指甲全部消失。 身边还响起了一个女人刺耳的笑声。 “痛哭吧,你为什么不哭?你不知道我多想她听你哭吗?” 随后是火。 熊熊烈火,带来撕裂灵魂的痛苦,这痛苦十分辽远,却被魔药唤醒。 卢西安只感到一阵碎魂般的痛苦。 他却喊不出声音,像是舌头不起作用。 铮—— 铁链再次被绷直。 现实里的卢西安,和梦境中的他一样,同时挣扎起来。 出去! 他想出去! 幻觉里,卢西安的手指鲜血淋漓,双目盲了,却找不到路。 现实里,他也什么都看不清。 如潜意识般,他似在对什么人说: “别回来……” “别急着回来。” “……” “……但我想你了。” 幻觉和现实里,不清醒的青年,眼泪竟落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 直到夜半,卢西安才清醒过来。那幻觉中的一切,消失了。 他也记不大清,只记得那恐惧。 但心中也浮起一层倔意。 他打定主意哪怕恐惧,也不对任何人屈服。唤起他恐惧的人也只会遭到他的憎恨。 幽冷的室,海边的风,又让被囚禁的卢西安清醒过来。 阳光照在他失去血色的指尖,他不过稍得喘息,那不可说的心念又出现了。 卢西安再次挣扎,汗水淌下。 而心念结束后,卢西安不过稍缓,又陷入恐惧。 水深火热。 青年垂头。 希拉说要惩戒他。 他想, 她成功了。 他真的很痛苦。 但他恨她。 他真的恨她。 …… 卢西安被这么关了两天。 希拉在这期间,来看过他几次。 其中一次,希拉短暂地停止了禁咒,卢西安总算得到了短暂的解放。 崩溃中,他瘫软地跪倒,苍白的手臂和腿落入希拉的眼。 他瘫在她的裙摆上,但手臂触到她的存在,便猛地弹开。 希拉看着卢西安现在的模样,很满意。 而卢西安眼上的黑雾消失,他冷冷地瞪着她,里面全是憎恨。 希拉笑了下,把手摸上他的脸时,他猛地低头咬她。 然而,一道声音,却让卢西安的动作凝固。 “我想了很久在哪里,你还藏了什么。毕竟你的样子无法藏。”希拉扫了眼被丢在角落的衬衣,长裤,“原来在你嘴里。” 希拉低声念出一道默咒,卢西安便被迫张嘴。 一颗小金球飞出,落到了她的掌心。 而金球上,正画着一道符文。 希拉凝眸,捏掌,金球被碾成粉末。她又对卢西安微笑起来。 卢西安愤怒地看她。 她笑道:“这么好奇我是谁呀?” 他忿然别开头。 然而,一道黑雾突然缠上了卢西安的唇齿,一声破碎的呜咽,唇齿被压住。他无法出声了。 他怒气腾腾地抬眼,又闭上眼。 魔药。魔药的感觉又要上来了。 他低头,如困兽一般呜咽。 希拉凑过来,听着卢西安不稳的鼻息,看着他冷淡挪开的狼狈的眼,满意地笑了笑。 卢西安一人继续承受痛苦。 ……… 卢西安被关押了两天两夜。这两夜,希拉有愉快的时候,但整体还是愤怒。 她厌恶手里的礼物或者猎物脱离控制,甚至还回头掉准枪口、咬她。 而且某种程度上,卢西安的做法打破了她的一些计划。 此时,只见海边的另一座屋子中,暮光下,希拉低头,她的黑发颜色渐渐淡去,金色缓缓浮现,而不同于先前作战时露出的带着红的金。 现下的金,灿烂如明亮的圣光,几乎接近雪的颜色。 那是希拉头发的本色。 让她看上去如神殿的圣女一样,但气质全然不同,还是那魔女危险、让人恐惧的气质。 “利亚姆和卢西安,该死。”她说,“把我的混沌之界彻底打碎了。” “大小姐,生生卢西安的气就可以了,不必生利亚姆大法师的气,他先前什么也不知道。”身后,是她那位身子藏在黑斗篷中的仆侍,轻声道,“利亚姆可是格蕾丝的后代。她曾是您最忠实的仆人呢。” 希拉低头看向手里的罗盘,巫师用罗盘,有通讯之用。 她又扫了眼被困在另一座屋子里的人:“你懂什么,利亚姆还在……还为他学生求情。” “大小姐,不高兴就把他换了。您创建了圣教所,可不是让令您不高兴的人坐大法师和大主教之位的。” “卢西安,也可以再喂他几夜魔药。” “……”希拉沉默了会儿,她知道身边人是故意这么说,虽然利亚姆现在的做法让她非常不满,但她从不会因为情绪换人。 至于卢西安,再喝几夜,便估计命都要被折腾没了。 “算了。”希拉冷冷道,“先去看看他。然后带他上路。” “……要去那个地方了吗?”仆人张唇。那里对卢西安不喜的人极多,真担心卢西安没命。 14、莱德罗斯家的希拉(五) 卢西安自然也很愤怒。 但比起希拉,他还多了惨。 他被关了两天两夜,受尽魔药的折磨。 直到第三日的正午,希拉再次走入关押卢西安的屋子。 窗缝泄出阳光,落在了青年紧闭双眼的脸上。 他双臂高举,因为两夜的折腾,脸色惨白。 他几乎昏迷了,却还撑着一口气。 希拉让人把卢西安放下来。 卢西安这才缓缓睁开了那双眼,这种时刻,浅绿的眼依旧渗出寒意。 他嘴唇干涸,似不喝水就要死去。 希拉:“给他水。” 卢西安喉结微动,扭开头,嘴巴闭得和蚌壳一样紧。 希拉本不想惯他,但想到之后可能存在的折腾,捏住青年的下颌。 她把水强灌了下去。 卢西安咳嗽起来,发出抵抗的低鸣,腰绷得如铁板,那如雪的眼睛也浮上忍耐和愤怒的红。 他咳嗽着,喝下了水,再次扬起眼,薄唇之上,水珠滴落。 真倔啊。 希拉:“还不知道错吗?” 卢西安:“我没错。” 希拉微笑:“很好。” …… 卢西安紧咬牙关,拧眉抿唇。 他的双腕被套上了镣铐。一条不粗不细的铁链,拴住了他的手,另一端钉在了马车拖板上的铁环上。 卢西安被押出来后,希拉提起长裙,踩着丝鞋,踏上马车。 帝国北陆的海边荒芜,乱石成堆,零落不堪地埋在沙地里,在足以吹起乱石的风中。 卢西安被拖拽,一路踉跄地跟着希拉的马车步行。 希拉的马车速度不快,似有意让卢西安好好跟上,并以合适的速度欣赏他现在的样子。 卢西安沉默跟上。 青年的手臂还有血,狼狈的穿着,让他的肩胛骨露出。 希拉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冷漠的脸别开。 走过了一段荒芜人烟的路途,卢西安却猛地抿紧嘴唇,胸口像是被勒住一样。 马车竟进入有人烟的渔村。 希拉依旧没有停下马车的打算。 一些渔民探出头,看见卢西安,大吃一惊: “这是谁?” “……长得真好看啊。” “但怎么全身是伤,还被巫师大人的车锁着往前走?” “气质像是贵族家的少爷……” “怎么可能?这一定是穷凶恶极的罪犯,被拉去惩戒。走走,别招惹。” 虽是这么说,不少人都看过来。 而这些毫不掩饰的探索眼神和指指点点,让卢西安如芒在背。 他知道这是希拉送他的礼物——屈辱。 他闭上眼,想装作无所谓。 但喉头隐约涌起血腥气。 马车的侧帘被掀开了,希拉紫色的湛湛双眸露出来: “请求我,我让你上来。” 卢西安咬死不松口,不过凉凉扫她一眼,便冷淡垂眸。 希拉的笑意侵上唇角,但眼底却沁着几分寒意。 ……真倔啊。 开始以为是乖巧是他的色彩,结果如今撬出底色,是一片倔性。 希拉套着鹿皮手套的手放到了窗边,一下下地敲了起来,似在回忆什么,目光染上一片血色。 随后,希拉回身,关上了侧帘。 一位仆人观察她的脸色:“要让马车加速么?” 让外面那位不识趣的人更被折腾些。 希拉摇头。 那位仆人在示意下退下。 而那位沉在黑斗篷里的女人,看了会儿希拉,也问:“大小姐,是不是想起那一位了?” 希拉倏然抬起眼,眼眸滚烫,她却笑道: “怎么可能呢。” “毕竟,他们前生是远房堂兄弟呢。”黑衣人的目光落向窗外,是忍辱前进的卢西安,“虽然,前生他没有直接对上大小姐,但错处也太大了些。” 希拉脸色变难看了许多,扫向黑衣人的瞬间,黑衣女人感到了沁上骨髓的寒意。 她不敢多言了。 希拉猛地掀起幕帘,冷冷瞪向不远处的人。 然而,她的目光凝住,手指放上了唇上。 过去,她从来不会碰这种不清不楚、甚至和她的立场带着点仇恨的人。 但眼前这位,从看到的第一眼,就像毒药一样,似唤起了她某些掩藏许久的欲望。 她有时,会产生一个想法—— 把他攥在手掌里,看他如金丝雀一样挣扎,却无法逃离。 ……多久没这样的感觉了呢。 希拉阖眼。幕帘关上了。 …… ——“大小姐。” ——“大小姐。” 卢西安手臂紧绷,脸色依旧冷漠。 在决心不虚与委蛇后,他对希拉、对旁人,就没有好脸。 他被拖拽着朝前走去,身体却越来越痛。 这两日的惩罚让他身心俱疲。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越来越散乱。 他低垂眼眸。 一瞬间,海风吹起他耳畔的发,他似听到了幻音,看到了古怪的场景—— 清澈的湖水边,他沿着土径朝前走。 一位少女,躺在玫瑰丛边。她身穿华丽的丝绸衣裙,丝绸上修着蔷薇,头发卷曲,编成优美的样式,是被神明赐福的灿烂的金。 他小心翼翼,把羊皮书放到了少女的手边,抿唇喊了她一声: “大小姐。” 咚。 卢西安的头像是被剧烈地敲击了下,眼前一片漆黑。 他彻底失去力气,栽倒沙地。 马车的侧帘被掀开。 “停下。”希拉说。 她注视着昏迷的卢西安。 “把他拎上来。” …… 半死不活的卢西安被拎上了希拉的马车。 似乎只有昏迷时,他才是乖的。 被拎着丢在角落,他眉头紧蹙,睡梦中似都因痛苦而身体轻颤。 希拉无声地看他,眨了眨眼。 渐渐地,正午过去,烈阳消失,暮色洒在粼粼海面之上,滩声抑扬,夜幕之上,星河浮空。 卢西安再次苏醒时,星光照在了他轻颤的眼睫上。 他微微睁开眼。 入眼的是马车。 而他身下颠簸,身体疼痛却缓解了些。他尝试起身,却发现自己被重新桎梏起来。 双腕上扣着冰冷的克魔手铐,卢西安冷漠厌恶地抿唇。 而他发现了更令他恶心的事实—— 他的身上,爬满了粗大的腕足,缠着他的腰,舔舐他的血。 卢西安抬眼。 希拉正阖眼,靠在那里休憩,身上盖了一层丝毯。 本该满心厌恶,但卢西安竟恍惚了下。 他倏然想起了昏迷前的梦境。 玫瑰丛边的少女,竟和希拉有几分重合。 他摇了摇头,目光清明。 之后,他狠狠地挣了下,想挣开希拉的接触。 但挣不开,他便闷头靠在了车壁上,闭上眼睛。 …… 不久后,希拉醒了。 她看到靠在角落中,闭着眼睛,一脸愠怒的卢西安。他像是已经木然了,瘦削的脸冷淡。 希拉的手顿住。 她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触手。 特别在多年前,她修行“混沌之界”后,触手的感性便会时不时碾压她的理性。这件事后来被另一个巫会发现,让她教权之争中受到了不少非议。 希拉本想收回触手。但想了想,这些年,她随心所欲惯了,便干脆让腕足继续喝卢西安的血。 反正难受的是他。 而卢西安的血,希拉的腕足一向喜欢。她报复式地缠住卢西安,碾压,吸血。 漂亮青年的四肢和腰很快都出现了被勒红的印子。 他紧抿嘴唇,大概知道希拉是故意的,没有睁眼。 但是却最终在希拉的摆弄下,发出了两声忍不下的吃痛闷哼,而后屈辱地咬唇。 嘴唇都要咬出血了。 而因为被没有节制地索取血液,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到最后,竟虚弱地栽倒在地毯上,腰都失去了支撑。 青年抬眸,碎发染上了汗,目光疏冷,眸中却因为折磨蒙上了雾,十分可怜。 希拉的触手,却接住了他。 他挣扎,扭开头,而因为过去虚弱,气若游丝地喘气。 希拉观察了他一会儿。 可别真死了。 一会儿还有事要做。 她想了想,把多出的食物拿来,递到了卢西安的面前。 “……”卢西安抬眼。 小公爵冰冷的眸子,扫过金边的雪色瓷盘。 上面是多宝鱼、羊蹄酥盒、莴苣菜卷和菠萝果冻,可谓丰盛。 他也的确虚弱和饥饿。 但卢西安想到要吃折磨了他两天的希拉的食物,心中就冒火。他的冲动如今也因为虚弱和恍惚无法抑制,他扭开头。 卢西安这副不吃嗟来之食的样子把希拉逗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更是勾起她心里的冷火。她就是要把这个人的傲骨碾碎。 “吃了。” “……”卢西安闭眼不听,任她说。 而希拉可不惯他了。 她的触手熟练地把鱼肉撕开,又熟练地抬起了卢西安的下巴。 她挤开了他紧闭的唇。 卢西安的身体如惊弓之鸟一般绷紧,奋力地扭头挣扎,都没有挣开她,她把食物放了进去。 而卢西安双眸含泪的模样,突然引起了她的欺负欲,她喂完后,还捏了把他的齿舌,让卢西安愤怒地瞪着她。 “希拉——你就是恶魔!” 卢西安怒气腾腾,眼尾一片棠色。 而希拉在一番折腾下,终是把食物为卢西安喂完了。 最终,卢西安伏在地上,气喘吁吁,手背都被勒红。 他冷冷瞪着她,脸因屈辱紧紧绷起,浮上一层淡红,耳朵如熟了的果实。 那富有美感的嘴唇,也恢复了活气,却也生气的紧抿。 他像是要气疯了。 希拉快乐了。 幕帘外,却突然传来仆人的声音,马车也停下了:“小姐,法莱尔山岭遗迹到了。” “好。”希拉起身,下令,“下去。把卢西安也带上。” …… 天空中,夜色和暮色交缠在一起,如染血的海浪,翻滚,汹涌着。 远方,是一座连绵宏伟的山脉。高山的顶端,是火山喷口,冷却的石雹,山峰的断片,青葱的山林随风摇晃,绿浪爬上了陡峭的山峰。 而原野之上,竟比刚才的荒芜海岸,多了许多春色。 蔷薇如火色的海,融成一片。一种草药也绽开金色的叶子,与天色相映。 希拉下了马车,踩在了砂石上。 她穿着天鹅绒便装,收腰、窄袖、花边领,脚上却换上了一双靴子,是女士打猎用的。 卢西安被押着跟在她身旁,一路上冷冷地别开眼,一眼也不看她,像是还在生气。 此时,他默默地注视眼前的光景,心想……这是哪里? 希拉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对你么?” 卢西安手臂一僵,微微抬起头。 他和希拉对视。 “这里就有答案。”希拉笑道,“我告诉你咯。” 15、莱德罗斯家的希拉(六) 火山的砂石在脚底滚落,卢西安很快发现了这里的不俗之处。 巍峨山岭,笼着灰沉沉的云雾。寒风强劲,山林被掠出丝丝的低语声。 随着山径往上,卢西安愈发察觉到只有强大的神庙才会出现的气场,那力量似让可所有路过的行人拜服。 他微微抬眼,暗忖: ……遗迹? 山腰时,密林之间,却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洞窟,穹窿参差不齐,但力量就来自此处。 希拉走入了山洞,而卢西安看到山壁上画着的画,瞳孔一缩,几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 只见山壁上,画着一幅幅画。这些画石灰岩、朱砂、铜绿、雌黄、孔雀石等材料画成,还被人涂上了银箔、金箔,下面写着古语祈祷符文,这是帝国大陆最常见的祭祀神庙类的画。 卢西安抿唇,按照他学习的艺术史知识,这些画应该来自三百年前。那会儿许多大家族在山里建筑神庙,爬山祈祷。 ……这里是? 卢西安侧头,眼眸却渐渐睁大。 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幅壁画。 身穿金狮白袍的神官正在圣殿中和旁的神官谈判,他们似在选举。 ——而卢西安作为帝国人,很熟悉这个家徽。 莱德罗斯。 曾经大陆由千神教统治。这个家族,曾经出现五个千神教教宗,上达五十个枢机主教,把持圣宗的权柄,无论在本朝还是前朝都威震整个北方大陆。 但是,在本朝开国三十四年后,这个家族被主事者带着隐退,但传闻中在巫师里他们依旧拥有可怕的影响力。 卢西安扫了眼希拉,利亚姆之前暗示过他,而见猜测几乎要印证,沉下心。 他看向了下一幅壁画。 这幅壁画,画的是一个丑角,穿着莱德罗斯家族的服装,教皇的样子,却对五位国王垂下了头颅,亲吻他们的鞋。 这个人是克斯摩一世,本名为克兰·莱德罗斯,以宇宙之神圣眷者克斯摩的名字成为称号。 但卢西安知道,这个人是莱德罗斯家族的第四位教宗,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懦弱之辈。 在历史中,皇权和教权斗争不断,在前任教宗得到强所未有的世俗权柄时,这个克斯摩一世继任,他好大喜功,爱听耳边风,在妻子家族(来自当时的皇族)的撺掇下,逐渐被控制,开始和世俗君主一起对拥有巫师力量的大家族和散修巫师进行偷袭和血洗。 ——也是三百年前猎巫的来源。 希拉却停在了第三幅壁画前。 卢西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里,刑架上,许多人被烧死,他们戴着各古巫家族纹章。 而在高台上,一个白衣法师坐着,微笑地恭候帝王和克斯摩一世,旁边跟着两位白衣骑士,无不英挺至极,容光焕发,他们的披风上缝着徽章,是天平和荆棘。 希拉回头,对卢西安微笑,但眼睛沉在影子里:“小公爵,听闻你一向以博闻强识受女王喜爱,也擅长历史学,那他们,是什么身份,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卢西安的确知道,闷声道,“前千神殿的荆棘骑士团。” “他们是做什么的?” “猎巫教皇和国王的随从,猎巫的执行者……曾以猎巫之名,建臭名昭著的《巫典合籍》。” 卢西安沉默了下,一边思考,目光又一边投向壁画,“这上面的人,应该是当时教皇和国王的亲信,北陆枢机主教‘欺诈者’达米安·弗雷德,和荆棘骑士团两大圣骑士的骑士‘海之光’梅里克,‘光明之眼’卢修斯。” 卢西安别开头,抿唇,说起了这些人的罪孽,“他们几乎杀死了所有的五大巫族的人,还猎杀了很多‘昏王’和‘玩偶教宗’的反抗者。” “昏王”、“玩偶教宗”……正是当时两个当权者的名号,后世的史学爱好者和人本主义者都这么称呼这两位昏君。 ……希拉为什么问他这个? 卢西安思绪电转,但没有轻举妄动提问。 却听希拉突然笑道:“听听,卢西安(lucian)、卢修斯(lucius),这两个名字,好像相似呢。” 卢西安猛地抬起眼。 希拉又笑吟吟地对他指着那壁画上的一位骑士:“看看,你们长得,似乎也有点相似。” 卢西安回头,只见一位单腿跪在枢机主教身边的背着巨剑的骑士,一头灿烂的金发,有着浅绿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弓形。 不过,这个画中骑士的气质,更为外放,更为张扬,但也掩不住他们容貌四五分相似的事实。 “……”卢西安突然想到什么,如遭雷劈,抬起眼,看向希拉。 青年的眼里,浮上满满的不敢置信,张了张唇。 而一切,都似陷入静谧的影子中。希拉身边的人,先前似也压着什么,此时都对他投来鄙夷和仇恨的目光。 …… 卢西安绷紧身子。 而希拉雪白的手指,覆上壁画,掠过卢修斯,掠过梅里克,掠过达米安。 “这三百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文艺运动、工业运动、新巫变法……有些历史,看起来,对一些人没那么重要了。”希拉的手一顿,继续说,“但对一些人,却很重要。” “因为当初的一些人,并没有得到惩罚。” “达米安莫名其妙地死于海难,尸骨消失,梅里克自杀,至于卢修斯……在受审前重病暴毙。”希拉回头看向卢西安,“这对一些人来说,可就不太足够了。” 希拉的眼神,一派冰冷,卢西安只觉恍若一条毒蛇爬上背脊,他绷直身子。 希拉继续道:“而近来,很有趣的是,发生了一些事。” “许多人本来把这件事遗忘了。但是,突然有些人,陆续苏醒,获得了曾经拥有并结束生命的记忆。” “小公爵,你在圣教所,对轮回和转生的概念一定不陌生,我就不介绍了吧?” “而我身边的一些朋友,被其中的几个人,伤害了。于是他们请求我,提前找到相关的人,在这些人恢复记忆前提前或施加惩戒,或控制,或杀死。按照目前的经验,灵魂的好坏似不会随着时间改变。” 希拉讥诮的目光落在了卢西安身上,“而我很久不处理这种事了,我没什么兴趣,只答应做其中一部分。我当时,随手勾了一个名字——罢了,其实也不是随手,因为,‘你’曾和我有些渊源,和我的一位朋友有些血缘上的关联。” 她冰冷地对卢西安微笑,“那个名字就是你,‘卢修斯’,哦,也是‘卢西安’。” 16、莱德罗斯家的希拉(七) 希拉的话,如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卢西安的脑海。 他垂下头。 他曾数次读过这些名字,在圣教所的史书里。 这些名字,浸满罪恶。 “……” 卢西安:“那你是谁?” “什么?” “你是谁?”卢西安抬头,“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远方,倏然传来又一阵动静。 卢西安猛地扭头,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带着不少人出现了。是巫师。 一进来,这群人的眼神便如跗骨之蛆般,刮在卢西安的脸上,让他极不舒服。 但他们却对希拉十分恭敬:“阁下。” 希拉微笑,伸出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为首之人把额头贴在了上面。 ……这在北方大陆的文化里代表绝对的尊敬和臣服。 希拉没有回答卢西安的问题。 来人却冷冷地瞪着卢西安:“尊敬的阁下,谢谢您把他带过来。” 那毒蛇一样的目光剜向卢西安的眼睛,“之前因为利亚姆大法师,女王,还有霍德家族的力量,我们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根本无从下手……您知道,这让我们多么痛苦……幸好,阁下愿意出手……” 卢西安紧抿嘴唇。 他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他默不作声,观察来人的外表……黑色的长袍、黑色的斗篷,袖口绣着乌黑的蔷薇,木权杖也是乌黑的。 卢西安脑中突然闪出了一个词组——“魔巫会”。 这是民间的黑巫师集会,在光明限令放宽后,他们常在隐处活动。里面的人通常是不愿意服务王廷的大法师。 卢西安和利亚姆都曾和里面的人有交流,但见得并不频繁。 而这个人受众魔杖,长约一尺,刻着六个火焰般的金色符文,让人看一眼便仿若撞入炽火。 卢西安心中再掀起惊涛骇浪……因为在他印象中,这中符文被称为“妄火”。魔杖符文越多,地位越高。而魔巫会,总共也就只有六个层级。 这个人是…… 但眼前的人,突然对他露出了怨毒的目光,又对希拉垂首道:“阁下,恕我冒昧,一会儿,其他法师也要来观摩圣骨实验……不少人恢复了曾有的记忆,也有人不久前才被袭击。请容我向您请求,剜了他的眼睛吧,这样带他过去,必定能安抚大多数法师的心。” 卢西安身体一僵,瞬间紧张起来,手握成拳头,暗暗思绪急转。 他今天得到的消息让过于令他震撼。 但卢西安从不是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的人。 所以,说他是罪人的转生,他便是么? 他连他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卢西安冷淡地抬眸,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阁下,恕我提出两句困惑,因为我从你们的话语中推断出了部分你们如此对待我的原因——似与转生有关。” “但也容我质疑,据我所知,也据我的老师利亚姆所验证,当下的所有转生验证术法都并不成熟。所以,我也想请教你们,为什么如此确定地……” 然而,一道禁咒,突然覆来,压住了他的唇舌。 卢西安低低呜咽一声,愤怒地抬眸,竟无法出声了。 ——噤声术。 他身体瞬间僵住,紧紧绷起身子。 抬眸,他对上了希拉冷漠的目光。她施展的。 四周怨毒的目光投来,卢西安瞪着她,尝试用目光争取,但希拉却转身了。 卢西安闭眼,胸口起伏。 四周那怨毒的目光依旧附在他的眼上,那些人似誓要挖去他的双眼。他后背紧绷,闭上眼。 然而,那些目光却突然消失了。 因为希拉挡在了卢西安的身前。 希拉:“不。” 她说得干净利落。 没有任何解释,似乎理所当然。 像是她天生做事不需要对人解释缘由。 “……”卢西安抬头,冰冷浅绿的眼,安静地注视希拉。 “阁下……”那巫师也怔忪了一下,却立刻低头,额头诚惶诚恐地重新贴上了希拉的手背。 巫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对不起,是我僭越了。他本应全权由您处置。” 之后,巫师嘴唇微动,轻声吐出了一个词汇——“妈妈(mama)”。 卢西安微微睁大眼,凝视希拉。 “妈妈”,这个词语除了有世俗中生母的意思,在教权和曾经的千神教世界中,大多是对教会和巫师中的极高位者的称呼。 就像男性大主教被称为“父亲(papa)”。 ……希拉,到底是谁? 她和莱德罗斯家族的关系是什么? “带他进去。”希拉说。 巫师们都恭敬地退开,卢西安再次被架起来,往山洞深处里去。 …… 山洞中,怪石嶙峋,一路都是壁画。再往里走,狭窄的甬道后,倏然豁然开朗,凹凸的岩石如龙的巨口,而两面怪石之后,竟是一个极大的石室,里面可容纳百人,一座祭台修建在中央,看起来像是祭祀用的。 卢西安被带到了祭台上,禁魔手铐被钉在了祭台上的一块石头上。他侧头,有巫师冷冷瞪着他,在他身旁插上了三柄骨刀。 骨刀上画着卢西安也没认出的奇怪符文,他只觉得隐约在《人巫血骨研究》中见过,那是研究人体的古巫术。卢西安不由抿起嘴唇。 而陆陆续续竟还有许多人进来。卢西安认得出都是巫师。 他们一进来,目光便都不友好地落在他身上,如在看仇人。 有人指指点点,却也有人疑惑地盯着他,目光像是觉得他有几分眼熟,而后倏然恍然大悟,震惊地和身旁人交流。 “怎么是他?” “天呐,我见过他,你知道他是谁么?帝国中你想不到的人物,他是……” 卢西安垂眸,被作为祭品摆在这里,被人观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处境让他非常不喜。 不久后,却又听浩大声势,是又一群法师进来了。石室中的人同时噤声,像是对来人十分尊敬。其中为首的人,竟是坐着轮椅被推进来的。 那是一个身穿灰袍的法师,她的脸宽大松弛,但体格十分结实,气质端正,满是学究气。这位法师十分阴沉,许多人同时起身对她致礼。 卢西安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却猛地坐起身子。 那人大概听说了什么,也怒气冲冲、满眼怨毒地扫向台上,怔住。 错愕爬上了法师的脸: “……卢西安?” 卢西安全身冰凉,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因为眼前的人,竟是他认识的人。 甚至还可以说……是熟人。 这位法师,也来自圣教所,名叫赫蒂·菲尔兹,称号“守星之人”。 而卢西安之所以与她熟识,是因为,她是利亚姆关系的师姐之一,他也喊过她“老师”。 而赫蒂和利亚姆关系十分亲近。她是和利亚姆一样天赋异禀的大法师,但传闻中因为性格内向,不喜欢和皇宫的人打交道,认为“做不了实事”,便去了南方当圣教所的主教,治理当地乱局。 他还记得,在小时候,公爵府最困难的时候,利亚姆带着女儿以督学为名搬进来。 那会儿,卢西安便认识了赫蒂。 ——“等着吧,小卢西安,别担心你母亲的毒,我还带了一个人来呢。她来了,哼,你就完全不必再担心你的母亲了。”利亚姆当时这么说。 卢西安还记得,他把赫蒂带进了母亲的房间,不久后,赫蒂出来,轻声安慰他,告诉他母亲卡罗尔已经醒了。 而之后,卢西安一直跟着利亚姆,和赫蒂法师维持同门之谊。 过去,赫蒂也会出席卢西安的圣教日等活动。但今年,利亚姆说她生病了,具体情况不可宣外,总之她没有来。 但现在,卢西安见到赫蒂的样子,睁大了眼眸。 只见赫蒂的手腕,出现了几道刻骨的伤痕,上面散着丝丝黑气,如钉子般蔓延到血管。 ——诅咒。 怎么会,赫蒂可是最擅长破除诅咒的人。 卢西安也震惊见到赫蒂出现在这里,挣扎着仰起身子。 而赫蒂法师同样震惊。 刚刚进来之际,她全身阴冷,眼中的仇恨和冷漠如同钢刀——卢西安从没看过赫蒂露出这样的眼神。 但现在,赫蒂扫视卢西安,那仇恨渐渐化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似难以置信,似茫然。 而卢西安无法出言,巴巴看着对方,却见赫蒂倏然狠心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赫蒂法师紧绷嘴唇,竟是拒绝再看他,脸上也浮现冷漠。 “……” 卢西安如遭雷劈,靠在巨石上。 他只觉失去力气。 冷,他的身体再度冷了起来,还有心脏。 不久后,高台上的希拉道:“请递给我圣骨实验的血、骨刀、水晶。我要检查。” 刚才,许多巫师都在悄悄注视希拉。大巫师大多数毕恭毕敬,但似也有一些巫师不知道她的身份,小心翼翼地皱着眉头观察,但很快有大巫师拉住他们,让他们不要看了。 这会儿,希拉话音落后,便有人把水晶、一管血递给她,也告诉她骨刀已经插在祭台上了。 希拉点头。 她正要张口说什么,却突然看见一个法师过来。 “您好,我是赫蒂大法师的学生,她想见您,问几句话,关于……卢西安小公爵。” “……”希拉大概猜到了这个人会说什么。 而一旁的仆人变色,生怕希拉发火,不想,希拉却放柔了声音,难得地耐心,“圣骨实验后,我会见她。看过圣骨实验后,再谈也不迟。” “……是,不过,老师还有个请求,请您准许。” …… 卢西安倒在石头上,双臂紧绷,嘴唇也干涸起来。走到山上,被锁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还有伤。 精神和身体的折磨交加,让他逐渐昏沉。 ……他想喝水。 渴。 身体像是要被撕裂一样难受。 然而,突然有一个法师,蹑手蹑脚上来。 她目光复杂地扫了眼卢西安,捧起了一个水壶,递到了卢西安唇边。 卢西安猛然抬眸,浅绿色的眼睛已染水雾,却浸染错愕……他认识来人,是赫蒂大法师身边的人。 “卢西安,喝吧。”法师声音似隐忍着什么。 卢西安抿唇,当即看向赫蒂大法师,赫蒂却冷冷别开眼。 “别看。”法师道,“不要再看老师。老师不想和你扯上关系。这是她最后能为你做的。“ “……”卢西安喝了水,他的确很渴。 喝完,他抬眸,那双如沾雨雾的眼,浸满疑惑和询问,努力暗示。 “……哦。噤声术。”法师抿唇,本不想管,目光落到卢西安身上的伤,还有想起过去卢西安作为圣教所同门的事迹——她实在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事,终是不忍,回了句,“你是想问,这祭台是在做什么么?” 卢西安点头。 法师回头看向赫蒂大法师,赫蒂大法师又冷漠地点了点头。有些法师眼露不解,想去找赫蒂理论,但被拦下了。 “哦,圣骨实验,是探明人灵魂来源的实验。来自魔巫会,是现存的探索转生的最准确方式。”法师道,“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卢西安。” 她抿唇,拿着水壶离开,“对不起……我不能说,‘保重’。” 卢西安垂眸,眼睫如润雨雾,穹窿的阴影,覆在他苍白的脸上。 17、莱德罗斯家的希拉(八) “各位阁下,欢迎尔等莅临圣庙,为我们共同的心愿,也为我们共同的仇恨——” “而今日,我们将以圣骨实验,验证那罪恶的灵魂。” 卢西安仰起头,紧咬牙冠。 四下坐满巫师,审视着他,目光充满恶意和哀悼。 而主持着这场仪式的是一位老巫师,他穿着灰色的斗篷,把一个骨头做成的器皿放在了石台上,再低声念诵了一声咒语,一道黑白相间的法阵在卢西安脚下亮起。 巫师用白蜡木魔杖指着他: “幸运地,‘光明眼’卢修斯·弗克林的灵魂和罪骨,被我们寻到,得以进行圣骨实验。” “为防有阁下不明圣骨实验为何物,老朽将进行解释——” “圣骨实验,便是挖出罪人的尸骨,并施法剖出罪骨之‘气’,再以‘气’定踪。先定罪人之名,再定罪人之血。” 卢西安抬眸。 ……“气”? 他知道这个概念,来自魔法学。其源于上古哲学中的“四根说”,即有观点认为,“气”是世间物质组成的基本元素之一。[1] 魔法学忠有一个观点,便是所有魔法和人的灵魂中都存在独特的“气”,因此,其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法术和灵魂的标签。 而这罪骨……便是那个卢修斯的。 他们,是在找他和卢修斯的联系? 如此困境,让卢西安指节分明的手发白,发丝垂落耳畔,他的双眸如藏于雪的火。 老巫师:“卢修斯的罪骨,一直被放在法莱尔山神庙,多年前火山爆发,神庙被掩埋,因此消失数年。幸运地是,五位大魔法师破开了屏障,此遗骨才重见天日。” 法师拿出一个人骨,上面被敲上了四到五个金钉。卢西安认出这是某种标记物件的魔法,可以验证物件的真伪。 老法师磨碎了水晶,把其撒在了卢西安脚下。 卢西安手足,紧紧抿起嘴唇。 老法师又把血倒入器皿。拔起骨刀,插入血液。 一片气浪,骨刀上浮起了金色的符文。 “尊敬的血肉之神布兰德尔,请以您之权柄,告知罪人之魂所在——” 地面,倏然嗡颤起来。 血爬出器皿,如一条条细蛇般流入了法阵,流转盘旋。 卢西安紧盯着法阵。如坐针毡。 他能感受到许多目光同时凝聚在他和法阵之上。 他拧着眉,有些憔悴和狼狈的样子,让希拉都微微抬起眼。 血转到法阵的中央,万众瞩目之下,逐渐凝成了一个名字—— “卢西安·霍德”。 卢西安的身子如断裂的弦,他抬起头,浑身血液凝固。 全场轰然。 “什么?卢西安·霍德?那位帝国之星?” 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卢西安的身份。 “听说他还是圣教所的执旗法师……” “天呐,这样的地位都被捉过来了,谁的手段这么厉害……” “哦,神啊,罪人的转生却得到如此地位和荫庇,为何如此不公,他活该下地狱!” “惩罚他!割断他的手脚!” 议论声挤入卢西安的耳朵。他压抑地呼吸着,用力忍耐。 但当看见赫蒂大法师脸色难看,摇了摇头,卢西安的嘴唇险些被咬出血。 他缩在那里,闭上眼,辱骂声,混乱的声音不断。 直到一声清脆的敲桌声。 卢西安慢慢抬眸,是希拉在高台上,修长的食指微弯,明明轻轻敲了下,但全场都能听见,也全场肃静。 希拉扫了眼卢西安。 卢西安脸色憔悴,双目蒙着水雾,发丝落在耳畔,竟让人生怜。 她挪开眼,不再看他。 “继续。” 那主持巫师点头。 卢西安闭眼。 但听巫师又继续道:“今日不同往昔。过往的圣骨实验,只寻‘气’所在躯干之名。但今日,因为有尊敬的阁下把罪人带来此处,供众人瞻观,我将取他之血,再验再证。” “观其血之‘气’与罪骨之‘气’是否相和。” 卢西安的手臂一凉,是主持仪式的巫师走向了他,在他的手臂上取了血。 他扭头。 主持巫师把血滴入了银色的器皿。 只听老人念诵道:“‘气’穿过森林经行, 树林投以凝视, 试问回声, 是否将历遥遥的合并, 归入源深的和协——”[2] 这是现在流行的诗歌,却是用古语念成的。卢西安蹙眉抬眸,却突然紧紧拧起眉,疼痛和恶心让他咬紧牙关。 那咒语啊,竟如诅咒—— 卢西安身体的深处,传来一股诡异的震荡,似要吞噬他的血肉。 铮! 卢西安双腕上的铁链再次绷紧。 他的腰绷得和铁块一样紧,冷汗淋漓,眼尾都染上汗。 希拉见他的模样,默默地敲击桌面。 而卢西安压抑着喘息,只觉一股迥异往昔的呕意,如海浪般冲击着他。 无意间,他对上希拉的眼睛,又挪开目光。 而一片静谧中,主持巫师亲眼看见卢西安的血和那器皿中剩下的血相融。 他举手,高声宣布结果:“相和,相和!” “卢西安·霍德,正是卢修斯·弗克林的转生。” “没有出错!” 人声鼎沸。 而卢西安闭眼靠在冰冷的石头上,胸口轻轻起伏,冰冷的眼蕴上水雾。 他感受着体内的变化,那恶心的感觉还没有消失。 而他擅长医学和魔药,方才尚不清醒,理智回笼,他倏然想到一个概念——排异。 ——但是,那血肉的嗡鸣,也似真的在应和。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是…… 卢西安一片混乱,头疼欲裂。 而力量受制,还被下了噤声术,这场审判,他注定无法表达任何观点。 而后,那位巫师张开双手,大声宣布:“所以,卢西安·霍德,将成为五月深渊献祭的祭品。” “还有三十日。” “这三十日,把他带来的那位‘阁下’将会继续负责监管和惩戒此人。五月,这位‘阁下’会把他带去南部的深渊,与诸位相聚。” “希望,我们在五月都得偿所愿。” 五月?卢西安冷冷抬起淡绿的眼,唇色发白。 但听巫师群体又开始了起哄: “不,还有三十天,现在就割断他的手脚!” “不能让他好受!” 汹涌的恶意,再次涌向卢西安。他不过冷漠地扫视众人。 希拉的声音却传来: “把他带走。” 再次静默。 …… 卢西安没有被割断手脚,而是再次被希拉囚禁起来。 一路上,卢西安苍白着脸,双手再次被锁腰后,赤脚踩在冰冷的石地上,有些踉跄。 因为他的双眼也被蒙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滴水的声音。他细心思忖,这是一个石室。 “希拉小姐。” 卢西安的腰微僵。 但听一道古语,卢西安的眼睛重新可以视物,噤声术也破了。 他冷冷地抬眸,瞪着希拉。 ……被那样收拾了,还像不屈的小鹿。真有趣。希拉看着卢西安水濛濛的眼,心里想到。 希拉反手布上一层结界,让人无法闯入。 而卢西安顺着希拉的目光,看到了一旁的壁画,心脏又像是被无形的手握了下。 他低头。 四周烛火通明,照亮的壁画,正也是卢修斯和前朝主教达米安、骑士梅里克主持火刑图。不过这幅画画幅更大,整座石室就连天花板上都画了细节。 希拉:“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卢西安冷冷道,“我不知道我到底应当反省什么。” “……”希拉冰冷地注视卢西安,猛地抬起他的下巴。 二人对视,希拉眼中本有愠怒,但看到卢西安这倔强如鹿的眼神,希拉的眼神恍惚了下。 卢西安自然也注意到了。 希拉竟像是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了什么。 她到底想起了什么? 卢西安抿唇,终是道出了自己的疑问:“请问,圣骨试验……难道不可能出错么?” “当然可能出错。”希拉沉默了下,嘲讽道,“如果你体内所有的骨头和血,都不是你的,就能出错。” 卢西安闭眼,紧咬牙关。 他怎么能听不懂希拉的反讽。 而他学过巫师医学和魔药学,知道这在现在的世界里,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卢西安不想放弃。 他睁大眼睛,对希拉认真地说:“但在圣骨实验中,验证我血液的时候,我感到异常恶心。体内似有排异反应。是否有可能,我体内存在不是我的血,这其中出了差错?” 希拉却冷笑一声。 卢西安闭眼,他被希拉推开了。 卢西安没有被推在地上,而是倔强的仰头。 希拉冷笑着说:“十个人,有九个都会像你这样说。” “……是么?” 卢西安也回以冷漠。 而后,他却也突然恍惚,脑海像是被什么打了下。 他突然看到—— 迷茫的雾里,他跪在神殿之下,一个少女,用冰冷如蛇的眼神看他。 “你犯错了。哪怕你不承认,你也犯了。” 胸口像是被刀碾了遍。疼痛自心脏浮起。 这感觉,从那恍惚的梦境般的场景,竟莫名地传至了现在的卢西安。 卢西安抬眸,眸中有破碎的血色:“……你不信我。” “……”希拉莫名其妙。 她愣了下,看见卢西安那漂亮的眸子,抿了下唇,低声道:“我为什么要信你?小卢西安。你可别忘了,你才对我做过什么?” 她冰冷的手,轻轻拂了下卢西安耳畔的发丝。 “……”卢西安别开脸,低着头颅,眼睫凄凄垂下。 是。他做错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的想法。他们分明是仇人。 他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 一阵冰冷的风刮着卢西安的脸。他微微抬眸,是希拉的影子消失了。 他被独留在满室的阴翳中,冰冷地挪开眼。 18、莱德罗斯家的希拉(九)(修) 另一间石室中,炉火滋滋作响。 “谢谢您,阁下,我没有异议了。” 希拉离开卢西安后,见了不少人。 赫蒂来找她的意图,和希拉想的一样。赫蒂询问了圣骨试验的准确性。 但赫蒂亲眼观摩圣骨实验后,看得清其中机理,便无话可说。 “那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赫蒂叹息,眼睛都红了,“卢西安怎么会和卢修斯是……” 她没说下去。希拉身边的仆人,请赫蒂好好休息,希拉会在五月解决她的诅咒。 赫蒂离开了。 其他巫师也来拜见希拉。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请求对卢西安施行肉刑——即提前割断其手足。 毕竟,他虽然会成为五月的祭品,但不过只会承受一时的痛苦便死去。 提前让他受刑,才得以平息巫师们的愤怒。 但是,这都被希拉挡回去了。 “不。”她的拒绝同样干净利落。 “可以告诉我们原因么?”那位先前请求希拉剜去卢西安双眼的法师也人群里,不解地道,“对这位罪人的处置,比起您过去的手段……似过于温和了。” 希拉冷淡地说:“他在五月时会死,并死前遭受足够的精神和□□上的折磨,这就够了。” 法师们无可奈何,只能离开了。 毕竟按照巫师的规则,卢西安是签下血契后归于希拉的,的确是希拉的人。 目前在场的人里,也没人可以撼动她的权柄。 在这些人被请出去后,石室内再次燃起炉火。 玫瑰花瓣沉入金盆,玫瑰花束置于琉璃瓶。 结界生起,隔绝了石室和外面的空间。 馥郁流荡,幽香浮动。 希拉躺在石台上,阖上双眼。 那位藏在黑斗篷里的仆人,是唯一留在这里的人。 她也坐在了一个木椅上,苍白的双手从袖口伸出,扣上了希拉的太阳穴。 她轻轻揉按起来。 雪白的光芒,自她的指尖渗出,落入了希拉的体内。 净化术。 这是最强大的净化术法之一。 而自从希拉修炼“混沌之界”后,便需要这样定期的净化和休养。 希拉阖目。 仆人轻声道:“大小姐,对于卢西安,您是想到了西顿,是么?” 希拉骤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是那么沉。 此时,有什么在暗处汹涌。 如一道闪电划过了黑夜。 她点头。 玫瑰之香,逐渐浮满石室。 希拉恍惚间,也恍若沉入梦境。 …… 实际上,在修炼“混沌之界”后,希拉的梦总是一片混乱。如沉在深渊之中。 但今天,黑暗之中,透出了一片光亮。 玫瑰丛边,神殿之前,荆棘骑士团的马车停在握有权柄的四大神雕塑前。两位身穿雪白环甲。模样有几分相似的英俊少年,结伴走入神殿。 梦里的她抬起了头。 而一片雾气后,幻境变了。 她走在家乡的玫瑰丛,丝绸斗篷被风吹鼓起来,她赤脚踩过溪流。 不久后,她对身下人道: “为我穿好。” 素白赤裸的脚踩着石阶,旁边是一对镶着昂贵珠宝的丝质软底鞋。 而石阶下,正站着一个隐忍的少年,清冷如冰雪,眉眼俊美如画,却肩膀都紧绷着,紧抿嘴唇,扭开头:“我不是你的仆人。” 她却捏住了他的脸,对上他努力遏制着愠怒的眼睛:“我现在说你是,你就是。” 少年的脸和火光一起散去,氤氲的雾气散去。 * 而仆人的名字叫瑞娅。 她是希拉家族的远支亲族,是希拉母亲瓦洛里亚的人。曾经,她家门不幸,因为希拉母亲的帮助,才得到了庇护。 所以,她对希拉家族忠心耿耿,也深爱希拉,是如今少有的还活着的看着希拉长大的人。 西顿·弗克林。 她知道。 是卢修斯的远亲,也是希拉父亲最满意的学生之一。 当初被派到蔷薇乡,认识了十六岁的希拉,也结缘成为了希拉的“仆人”,希拉的玩伴,希拉最好的……“朋友”。 但一切都被裁判所和荆棘骑士团的火烧没了。 瑞娅揉着希拉的头,眼中浮起沉痛和惋惜。 “你说,他还可能回来吗?” 只听希拉低声问。 瑞娅低头。 希拉乌发垂落,如艳丽的水妖。 未睁眼,苍白的手背上,已暴起青色的血管。 “……”瑞娅一阵沉默。 希拉却先冰冷地笑了声,那声音像是沉在了冰雪里。 “罢了,不可能的。” “他的灵魂都被烧碎了。” * 倾盆大雨。 当希拉坐起身子时,激烈的雨,轰得整座神庙嗡嗡作响,噼啪的雨滴打在窗台上。闪电辟出了遥远的火花。 瑞娅去点燃了蜡烛,烛火中,她突然灵感一动。 那是罗盘传来的灵感,瑞娅打开了。 这罗盘,在两百年前,便作通讯之用,十分方便。最近电话被发明,这罗盘才渐渐被弃用。但瑞娅是老古董。 她本想看看,确认没有紧急的信息便继续收拾,然而,当看清传来的消息,她讶异地大喊了一声。 密雨急下。雨骤风狂。 希拉不解地回头。 瑞娅的瞳孔都在震颤。 她皱眉:“怎么了?” 一道惊雷劈下,仆人瑞娅脸上的血色已被抽干。 “小姐……”她诚恳地请希拉亲自看信息。颤抖的嘴唇,说明事情不小。 希拉接过罗盘,半晌,她的眼中倏然渗出寒意。 那是极怒,也是吃惊。 结界之外,风雨飘摇,如同哀恸的哭声。 …… 囚室之中,石台之上,烛火依旧照着卢修斯等人猎杀巫师的壁画。 希拉贴心地为被囚在这里的卢西安留了灯。 卢西安却把头扭开,闭眼拒绝看这里的场景。 在他看来,他遭遇的折磨,并不能让他接受。 目前的线索,也不能让他相信所谓的圣骨实验。 所以,他不会看,也不会反思。 青年低头,压抑地喘息着,冰冷地闭上眼。 直到一阵脚步声和结界被打开的声音响起,卢西安才抬起头。 看清来人,他紧抿嘴唇。 来人是希拉。 他腰后的手按住冰冷的石墙,他冷冷望她,这次要带他去哪里? 然而,电闪雷鸣,闯入卢西安的耳。 地面似在嗡颤。 下雨了么? 竟像是难见的大雨。 “我来,是要暂时放你回去。”希拉的声音很冷。 “什么?”卢西安蹙眉。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听希拉继续道: “你回皇城,去参加一个人的葬礼。” 卢西安的表情骤然凝固。 他很聪明,反应很快。 而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而不过望着希拉的脸色,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脸色骤然惨白。 “……谁的葬礼?” “利亚姆。” 【第一幕“猎手”完】 19、哀悼者(一) [利亚姆大法师神秘陨落,疑云密布] [圣教所神秘火灾,利亚姆坠楼身亡] 灰白的报纸上,印出了同样的标题,被报童在大街小巷分发。 帝国之中,各处的教堂,俱敲响了丧钟。响彻天际的,是圣徒的哀悼。 皇宫,官员们也紧急走入宫殿,里面传来了女王的咆哮:“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谁?!” 女王震怒的声音中却藏着惶恐。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如野火般,烧遍了帝国南北。 …… 枯萎的野草莓掉在了地上。马车碾过,那里便成了碎浆。滚滚车轮之下,地面逐渐消失,至于下一片漂浮的虚空。那正是希拉的四轮马车——其实这被唤作“马车”不太准确,一只巨大的夜魔,蠕动着猩红的卷须,正行在与凡世平行的深渊之际。 阳光逐渐消去了。希拉的仆人关上了天鹅绒帷幕。希拉坐在只透着幽暗青光的窗边,桌前也正摆着一张黄白色的报纸。这是今天的地方小报,但上面都清清楚楚的报道着利亚姆的死亡。 希拉的脸上如攀上了一层霜。她过往剔透晶莹的紫色眼眸,也如同含在那霜冷的影中。 但希拉不是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的。她有特殊的信息渠道。 仆人在瓷器皿中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小姐,大概半日,就能回到皇城莱斯蒂亚了。” 希拉点头。 她沉下眼眸,在打开罗盘之前,却瞥向了角落中的人。 卢西安是被她从法莱尔山脉秘密带出来的。 带出来后,他便一直沉默着,如一座死去的雕塑。 此时,他身上披着一件棕色的斗篷,罩着头,背对着所有人,一声不响。 仆人小心地问:“小姐,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希拉没有立刻答话。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手里的罗盘上。 罗盘是木质的,上面雕刻着星纹。她把手放到了天象之一上,然后罗盘表面的星纹浮出了复杂的文字。 这是利亚姆最后留给她的传讯。在前两日。 [阁下,我愿以我的性命担保,卢西安的品德绝无问题。他在任何情况,都不会做出卢修斯那样的抉择。] [我知道您难以相信,是否可以再给一个月,让我和他去查明真相?] 然而,这一个月才刚刚开始。利亚姆死了。 希拉低头。她的手无声地敲击桌面。 …… 而卢西安的确很痛苦。 无论何时,这种事发生,对他来说,都是灾难。 刚听到时,他并不会轻易相信这件事。 但是,当看到听到赫蒂的哭声后,他渐渐意识到这件事可能的真实性。 而哪怕没有确认,哪怕还有其他可能,他仅仅是听到被关在法莱尔山脉的时候,便已经开始耳鸣,袭来的是无边的空旷和虚无。 所以被沉默着带上车时,他还没有什么反应。 然而,当身边的一切,那远在海洋另一边的圣堂的洪亮的丧钟,希拉冷漠的神色,那赫蒂大法师匆匆离开的车架,让卢西安渐渐明白,这可能是事实。 他被带上车后,消化了一会儿。 然而这些细节所触及到的真相,却如一把刀一般,狠狠地剜向了他的心脏。一刀又一刀,这是迟来的打击。 这是每一个失去至亲的人,都会感受到的,某种接近凌迟的痛苦。 卢西安又恍惚了下,仿佛听到了利亚姆的声音。 ——“卢西安,惊喜吗?我带着波莉来了。你父亲没回来也不必再担心。” ——“卢西安,不要一直忍耐。” ——“卢西安,咒语念错了。” 关心的,教导的,严肃的,温柔的声音,越来越大,把人掷得耳鸣,却倏然烟消云散。 卢西安压根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思考和消化可能的“利亚姆死了”这句话,他便突然觉得仿若半只脚也跟着踏入了死亡。 而这迟来的感觉越来越大,竟是一阵阵的。 刚开始,这种痛苦还会短暂地缓下来,为了不让自己想,他会麻木地放空自己。 但接下来,痛苦却排山倒海地出现了,不由任何理性阻挡,没有任何办法驱逐,冷酷无情,将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空旷虚无撕裂,让他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或一句话。 因此,痛苦再次来势汹汹地冲击心脏。 一次又一次的,似哪怕心脏碎去,也不能停止。 卢西安突然要窒息了。 这不是他可以忍受和控制的痛苦。 那种窒息,比起希拉对他的折磨,痛苦超过十倍百倍。 ——希拉。 一派混乱中,卢西安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利亚姆。希拉。他又想起了利亚姆曾经在希拉面前保护自己的样子。 ……会不会是她? 毕竟利亚姆得罪了她。 他也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有能力杀死利亚姆。 那种荒芜的绝望的情感中,卢西安的思绪倏然凝滞了,他似总算得以找到了一个落脚处,如失去理智的困兽一样,暂时压下痛苦,仰起血红的眼。 不久后,这种血红,又再次因哀恸败去。 …… 嘣—— 希拉再次听到了铁链的声音。因为上次的袭击希拉并不打算轻易为卢西安解开镣铐。 而卢西安自被带上车后,便都静悄悄的。这次动静格外大。 希拉望过去,只见卢西安背对着他,金发凌乱,脖颈苍白,被克魔镣铐桎梏在身后的双手,手腕已有血痕,手背上爆出了青白的血管。他弓着身体,在轻轻颤抖。 “小姐,我去看看……” 希拉却先一步走过去了。 卢西安又静止了。 但当希拉把卢西安掀过来,却愣住了。 他的脸上满是眼泪,眼中的哀恸如一把利剑。 他似在用尽全力,忍耐着不出声,嘴唇却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被希拉这一碰,似让他忍耐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垮下。 卢西安肩膀抖动,泪如雨下。 希拉无声地盯着他。 或许是想起了一些时日久远的回忆。 她的双眸也陷入了沉默。 “……你竟这么有‘心’啊。” 这句感慨,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情。 “……” 卢西安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闭上眼。 实际上,在希拉过来之前,他便又隐约想通了,这件事不会是希拉做下的。 零碎的线索在脑子里拼凑。 希拉一直和他在一起。 而且,她早有机会杀利亚姆,如他们在对战落败时,但她没有。 而且利亚姆给过他关于希拉身份的暗示…… 卢西安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他从没有这么荒芜地思考过。 当利亚姆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脑海,那割着心脏的钝刀子再次出现了。卢西安的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希拉或许说得对。 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心”。 …… 一路上,车厢里都充盈着哀恸的气氛。 希拉没有再去打扰过卢西安。 当马车外传来皇城特有的大钟楼的丧钟之声,卢西安才微微抬起眼。 他们回到皇城了。 进来后,希拉下令,解开了卢西安的镣铐。 希拉的随从把一叠整洁的衣物放到了他的面前。 衬衣、马甲、长裤、长靴。是帝国绅士的制式。 卢西安没有拒绝,默默地穿上,重新由狼狈的囚徒变回了绅士。 这个过程中,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公爵府到了。 希拉抬头看了眼:“哦,乌鸦。” 不少官员还有官方记者围在公爵府的前门,大概是在等待卢西安出现。 仆人听懂了希拉的意思,去了公爵府的后门。 高大的围墙出现,隐隐可听到泉声鸟语。瓦洛利亚的雕塑隐隐从栅栏的缝隙中见到。 “你走吧。”希拉对卢西安说,“这几日,我不会出现。” “你参加利亚姆的葬礼。七日后,我会重新找到你。” 青年下车,微微抬起眼,中途没有任何回应。 希拉的马车——消失了。 卢西安重新嗅到了久违的庭院馨香。那来自他的家,蔷薇、鸢尾、月季的味道。 经历了这么多……他实在说不清此时回来的心情。 卢西安敲响了那爬满绿藤的门。 * “天呐,少爷回来了!” “卢西安,我的卢西安!孩子,你去哪里了!” 是卢西安的贴身仆人格斯率先看见卢西安。 他消失了几日后,安好地站在公爵府庭院里。格斯震惊地睁大眼睛。 之前少爷留信后,查无所踪,卡罗尔和怀亚特虽然猜到了卢西安可能在躲避希拉,但还是忧心忡忡。 听到了卢西安回来的消息,卡罗尔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把卢西安一把抱在怀里。 怀亚特看到卢西安,也老泪纵横,一向高傲得体的公爵,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还是卢西安扶住了他。 卢西安闷声喊道:“父亲,母亲。” 也是这时,他才得到一丝宽慰。 卡罗尔着急地问卢西安去哪里了。她也东张西望,生怕希拉再次出现。 “哦,先前,先前,圣教所传了讯,让我们暂时放宽心,但我怎么能够,我的孩子……” 而老公爵含泪打量着卢西安,似有所察,倏然咬牙,猛然卷开卢西安的袖子。 卢西安双手握成拳头,他手腕手臂上依旧有血痕——哪怕卢西安敲门前尝试自己用魔法处理过这些伤口,但还是没能瞒过父母的眼睛。 “我……尝试逃跑,但还是被希拉抓住了。”卢西安垂眸,想了想,低声说,“但因为利亚姆帮我斡旋,我不过是被囚|禁,没有再遭受什么折磨。真的。” “卢西安……”卡罗尔却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 “利亚姆……不是那个怪物杀的么?” 怀亚特也敏锐地皱眉道:“利亚姆,和希拉‘斡旋’……那个希拉到底是什么人?” ……她十有八九是莱德罗斯家族的人。卢西安虽然这几日已得出结论,但报喜不报优,这的确不是他的家族势力可以解决的。 卢西安低头道:“我也不知道,但似有些误会。我会努力和他们解决误会。” 卢西安尝试问了下利亚姆的情况。 不同来时失控的悲痛,他尽力表现得沉静。 但当听到利亚姆的消息,利亚姆确凿的死讯从父母的嘴里传出时,卢西安还是一阵眩晕,那让人冷汗淋漓,如刀割般的痛苦又出现了—— “大法师……死在圣教所。” “据说是一场袭击。” “一场大火里,他坠楼了。” 父母还补充,其他信息和细节,他们也不知道,都被圣教所和女王的人瞒住了。 “我去看看。”卢西安起身,“我先联系波莉。” 波莉是利亚姆的女儿。 然而,卢西安刚起身,却突然又一阵更剧烈的晕眩袭向脑子。 他摇摇欲坠。 “卢西安!” “卢西安!” 怀亚特和卡罗尔焦急地喊道。 而多日的身心折磨,多日的疲惫,让卢西安最终撑不下去,晕过去了。 …… 卢西安靠在床上,渐渐只听得到梦境里的声音。他的想法很乱,却渐渐发现,自己的脑海里,有一层雾,有什么似要挣脱出来。 “卢西安。” “卢西安,要再看一眼老师吗?老师放不下的人,只有你和波莉。” 寥远的声音。 “老师,老师!” 他疯狂地跑,尝试去寻找利亚姆的身影。 却听利亚姆说:“算了,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卢西安。” “老师永远相信你。” 而后,雾突然破了。 和煦的风迎面吹来,卢西安看见自己竟踩在土径之上,四周都放入蒙上了一层雾。 他随风而走。雪白的蝴蝶蝴蝶突然飞过,远方又有一个人影,却渐行渐远。 他又喊了声:“老师!” 蝴蝶和人都消失了。 他心里生出了很荒凉的感觉。像是久违,像是隔世。 卢西安醒了。 再次失去了。他想。 20、哀悼者(二) 卢西安再次醒来,青白的天光映入眼帘。他挣扎着坐起身子,脱去晨袍。医师说他太累了。 他走出去,却听母亲说:“卢西安,快去圣教所看看吧。” “听说有大臣带着奥里昂去了利亚姆的私宅,我担心波莉要撑不住了……” “奥里昂?” 卢西安立刻走了。 …… 奥里昂。卢西安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人,是因为他是他和利亚姆的共同敌人。 那是利亚姆的亲弟弟,二人却在少时决裂。 奥里昂十分邪恶,一直试图毁灭利亚姆的名誉,夺取他的财产。 在卢西安成为利亚姆的弟子刚两年时,奥里昂曾派人绑架过他,逼迫他放弃利亚姆,失败后,利亚姆把奥里昂囚禁起来。 奥里昂却在他们母亲去世后被家族友人带出来,消失无踪。 有人带着奥里昂去?是谁?按照现在的法律,奥里昂有权继承利亚姆的财产。 ……而卢西安突然想到: 只要有办法证明利亚姆现在的继承人有罪或无能管庞大的法术财产,这些财产便会交给其他继承人保管。 他抬头:“快,再快些。” …… 利亚姆的庭院就在圣教所旁边。那是一座巨大的红砖建筑。尖顶的门,弓形的窗,气势宏伟。 卢西安到时,围墙外站满了人。卢西安拿着权杖下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他对外称病很久了。 他注视着围在外面的人,竟然有卫兵,还有不少大臣的私卫。卢西安心里冒火,但不知哪里出现了一队卫兵,要拦住他: “对不起,卢西安阁下,您不能进去。” “谁的命令?” “女王……” 卢西安扫了他们一眼:“去把海勒伯爵托女王写的御旨拿给我。我绝不违逆。” 卫兵们对视了一眼:“伯爵不在……” 卢西安一把推开了卫兵们,行为强势,这几句话,足以让他知道是谁在搞鬼。路上,他也问了圣教所许多同僚的下落,不少被带去盘问,只有一些背后势力广大的,赶到了这里。卢西安路上也通知联络了其他人,都在朝这里赶来。 只不过,看来有人很急,急到要尽量阻止利亚姆的人进去。 卢西安闯进去了,踏过门槛,卢西安便听到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波莉,如果你依旧拒绝开门,对我们都不好。” “我不是不会开门,但我要等待父亲的人来。” “你要知道,这是女王的命令,你如果抗旨的事传出去,境遇只会更糟。” 一旁一位女骑士却大骂道:“利亚姆大法师不过刚刚过世,你们便打算用《清通法案》来清查他的产业,进入他的术法室,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卢西安走过去,只见不少官员围在波莉这里,其中以为是一个灰袍老人。奥里昂。卢西安皱眉。 “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可是拿到了教宗和女王的命令。告诉你们,就算今天赫蒂大法师过来,也没有用!” 一人道,“别逼我们轰了大法师的门!” 这强势的样子让人窝火。官员们的对面正是瘦削的波莉。她三十出头的样貌,弯曲的卷发披在脑后,和利亚姆有几分神似。她冷淡地瞪着对方,而一旁的骑士女士、还有一些提前赶来的圣教所的人,看到对方出示的文件,脸色都大变。 这是真的文件。 ——大部分圣教所的人还没赶回来,都莫名其妙被派在外地,现在的皇城,竟没剩多少说得上话的原圣教所之人。 波莉冷汗淋漓。 就在官员硬闯之际,卢西安:“我劝各位阁下不要这么做。按照《圣教法》,如果要清查法师的资产,需要出示足够的文件。诸位有么?” 他缓缓走出来,一身黑色的哀悼礼服,手握权杖,身材颀长,清冷嗓音掷地。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官员们皱眉。波莉喊了声“卢西安”。奥里昂则突然抬起了头,如蛇般的目光附在了卢西安的脸上。 “嘿,小公爵,您很久不出现了。”一位官员道,“但您可能不因为是圣教所的学生,就耳瞎目聋,看看,这就是——” 那官员把文件就要贴到卢西安脸上。奥里昂却突然抬首,看向官员的眼神如同在看“蠢货”,暗暗拉了对方一下。但那官员把奥里昂的手甩开了,奥里昂沉下脸,干脆闭眼抽起了烟。 卢西安把文件拿在手里,翻了两下:“不错,有《遗产清查令》和《圣谕遗产监审函》,一般情况下足够了。” “卢西安阁下!”有圣教所的同僚急了眼。 而那官员直接得意洋洋地把文件甩在波莉面前:“看看,小公爵阁下都说够了,你们还不快让——” “我是说一般情况下够了。”卢西安打断了他,“没说现在。” “第一,你们的文件数量不够。” “按照15年前,法兰尔教廷会议曾发布的一篇文件《神权财产监察颁令》,不同层级的法师,需要不同等级的财产清查令。你刚才拿出的两份文件,只能用来清查一般的普通教区牧首。而利亚姆老师的职位是大法师,是皇城教区的大牧首,兼帝国牧首,枢机主教,地位仅次于如今的教宗,按照规定,你们还需要出示《宗法联合备案书》。这份文件由教宗发布。” “而这份文件,需要教宗和超过三分之一以上的枢机共同签字。目前,帝国枢机分散各处,老师逝世才三天,你们不可能有时间获得。” 卢西安说着,那官员的脸色已越来越晕,对卢西安皱起了眉头。 卢西安: “第二,你们的文件出示有漏洞。” “根据文件《1979年教廷法产清查细则修订案》,除去教宗,各区大牧首也有资格写下《圣谕遗产监审函》,虽有一套复杂的流程在,但不是不可能操作。” “哦,我不是说你们出示的是假的。但是,利亚姆老师好歹是皇城牧首,你们还是出示《宗法联合备案书》,严谨一些。” 而卢西安说完,四下鸦雀无声。 他对面的官员,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眯着那眩晕的眼,暴跳如雷: “卢西安阁下,你在说什么?!你说的我可都没听说过。你是为了圣教所,编的吧?” 官员背后的奥里昂,原本阴沉的脸色也更差了。 他把烟按灭,随后抬头仰视头上的吊灯,也不看身前的“队友”。 “……”卢西安也难得露出了和奥里昂一样的眼神,暗吸一口气,“没听说过就去查,阁下。” 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那官员还要跳脚,却被一旁的外交大臣拉住。对方谨慎地表示,财务官阁下,一起查查得好。 卢西安看着他们的模样,总算懂了不久前为什么利亚姆对他说—— “这个国家的财务官员基本不懂财务政策,外交大臣也看不明白国际形势,魔法大臣学不透《光明魔法基础》。” “……”想到老师,心中又生伤感,他站在一旁,默默等待。 而见对方搬来了三大本书,卢西安默默瞳孔一震,抿唇没有置喙。 但是,过了会儿,实在没耐心看他们在老师的房子里这样浪费时间,卢西安道:“第三本。第二十页。” 几个官员用惊奇的目光看了卢西安一眼,翻了几页,翻到后,那官员半天不吱声,而后骂骂咧咧了几句。 他似没了脸,要去外面透气,而远远还传来议论: “这么偏的法令……就这么出现,神为什么不保佑我们!” “算了,算了吧……” “那位小公爵,可是被称为‘活图书馆’。” 室内再次一片静默,这会儿,只有那位官员离开了。室内还有卢西安等人和奥里昂那边的人。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卢西安。”奥里昂感慨了句,抬起眼,烟气迷蒙中,他的一双眼,冷冷地瞪着波莉,恶心的眼神如附骨之蛆,“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小侄女,刚才还没打过招呼,这次再说声。” “好久不见。叔叔很想你。” 卢西安挡在了波莉面前,目光如钉子,波莉却轻轻喊了声:“卢西安。” 声音里有谢意,也有坚定,随后,她昂首:“叔叔,是您吗?” “……”奥里昂抬首,“真是让人惊奇的问题,我也希望是我,波莉。” 波莉眯眼,叔侄对峙。 “你想怎么样?” “你知道我们的家族传统,波莉。”奥里昂说,“有罪的家族成员,可以被所有家族成员要求决斗。我不想和你决斗,可爱的小波莉,我看着你长大。” “所以,我可不可以请求你,我想进入一次你父亲的书房,就一次,我只看他第二个书架上的第三个日记本。其他都不看。” 另一旁,一位官员突然变了脸色,对奥里昂说:“这和我们说的可不一样!” 奥里昂却根本不搭理官员,他如一个灰袍苦行僧,在亡者的客厅,为老不尊地翘着脚。 卢西安轻轻抬起眼。 波莉:“不行。我不信任你,凭你对我全家造成的伤害,我不会让你碰父亲的东西。” “而且,我没罪。” “哈哈,哈哈哈……”奥里昂笑起来,声音像一个小丑,“你真的没罪吗?波莉。” “……” “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是说。” “那小波莉,既然你不答应,等我申请下来和你生死决斗,你可得吃点苦头了。” 他瞪大一双凸出的眼,扫了眼卢西安,目光又落到波莉身上。 “再见,波莉。” 他语气又阴沉了许多。 “再见……利亚姆。” “奥里昂阁下!” “奥里昂阁下!!”有同行官员追赶。 奥里昂走了。 而奥里昂最后的笑声,让客厅蒙上一层阴霾。 “卢西安,很高兴你能来!”风波暂去,波莉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缓了口气,就回头抱住了卢西安,“听说你病了,请问你好些了吗?” 卢西安抿唇。波莉就是他年长的姐姐。他和波莉还有现在在场的人共享悲痛,他点了点头:“没事的。” “哦,希望一切安好。”波莉的眼睛红了,但她知道她得撑着现在的事,她悄悄抹了把眼泪。 “不,不是希望,是本来一切都会安好起来的。” …… 帝国的丧事,流程大概是停灵(暂厝)、守灵、仪式、大殓、出殡和下葬等。 按照利亚姆的身份,定下的是停灵五日。 下葬则是波莉签了字,要求为了查出父亲死亡的线索,葬在可以一边安抚灵魂,一边保存遗体的家族墓地。 而守灵阶段,卢西安一直留在利亚姆家里帮波莉的忙。虽然波莉在奥里昂面前表现得很坚定,但是,到底是巨大的打击,波莉十分虚弱。 利亚姆的遗体被放在地下的密室中,玫瑰和法术环绕。 卢西安这才第一次看到了老师的遗体,竟然完好无损,只不过没有生息。 “出手的人,大概想掩饰自己的法力,掩去了父亲身上的痕迹。”波莉落泪道,“得想办法去一趟圣教所。” 而看见老师的样子,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利亚姆沉睡,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不久前还在保护他的老师不会醒来,卢西安痛哭了一场。 陆续有其他人过来了,卢西安回了趟家。 因为三十天后生死未卜,卢西安很珍惜现在的时光。但他担心利亚姆那里出事,坚持守灵。 波莉是圣鸢尾大学的正职神学教授,擅长引灵术,每天进去看一次父亲,最后沉睡。 但晚上,有时候,卢西安会听到一些诡异的呓语在波莉和利亚姆的房门结界前响起。像是有怪东西想闯入。圣教所的众人打起精神,施展咒法,这声音才消散。卢西安坚持带魔杖和剑守在外面。 而第二天晚上,波莉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咦,怎么门口那么多玫瑰?”波莉惊奇道。 卢西安也跟着出去看,奇迹般地,他们出去看到玫瑰的瞬间,呓语消失。 波莉拿着一张羊皮纸制成的纸签:“咦,人也不在,只落款了——‘哀悼者’。” 卢西安的眼睛却锁到了纸面上。紫色的墨水。他说:“波莉,你去休息。我带人来搬这些玫瑰吧。” 波莉刚引灵,身体虚弱,说好。 …… 不久后,卢西安带人把玫瑰都搬入了利亚姆的庭院。玫瑰上承着纯净的圣光。卢西安抱时就感受到了。这大概也是波莉愿意把这些玫瑰放入家的原因。 卢西安放下最后一捧玫瑰,却微微垂下眼。 其实他刚才就大概猜出是谁。而看到那摆得满满当当的玫瑰丛,卢西安不由又想到了自己试图忘记的不快记忆,那被锁着成为囚徒的记忆。 但和玫瑰主人的恩怨,没有让卢西安对玫瑰发泄,相反,他认真地呵护了所有玫瑰的圣光,并布下结界保护。他知道这是好的。 但最后做完这一切,卢西安触着鲜嫩的花瓣,心情却突然复杂起来。 看起来并不是做事全然不公允,也并不是一直疯狂,为什么就完全不愿意对他的话有一点信任呢? 一个圣骨实验,一句判词,便能真的钉死毫无记忆的他的罪么。 …… 当晚,因为玫瑰的圣光驱逐了一些代表恶的东西,卢西安在利亚姆的庭院中,难得有了好梦。 他的头枕在柔软的床上。但梦竟让他非常不愉快。 他梦到他竟站在前几夜梦到过的土径上,但这次没有蝴蝶,他一直往前走。 不久后,他面前有一对脚,在裙摆下乱晃。 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你没有罪,我也可以给你定罪。” “在这里,所有人都要听我的话。” 她很理所当然地对他伸出了脚。 “穿上。” 卢西安有点发愣,他抬头,来人的脸蒙在一片雾气里。 “为我穿上呀。” 那脚很白,有点瘦。 那人催促。 而卢西安的反应是,他本扣着她的脚踝,但被她催了几声,直接把鞋直接丢到了一旁的水池里。而梦里的他,也生出了无尽的厌烦。 身前的人一愣。 “希莉娅小姐。” “那我现在真有罪了。你打算怎么样呢。” 对方愣住,似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忤逆,怒气腾腾: “你找死吗?” “……是你先侮辱我。我来自荆棘骑士团。本也不需要无底线迎合你的脾气。” 说完,卢西安拿起魔杖和剑就走了,心里非常烦躁,根本不管身后人的反应。 …… 卢西安醒来了。 他震惊地微微睁大双眸: “……荆棘骑士团?” 怎么回事? 而梦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当沉在梦里,人会忘记自己在现实中的联系。而醒过来,梦会渐渐消散,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而很神奇的是,卢西安刚才的梦,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深深地刻在了他脑海里。就连情绪都记得。 他皱眉揉了揉心脏。而梦里遗忘的事渐渐想起来了。 和他讲话的人,十六七岁年纪,讲的帝国北陆古语,而声音,竟有几分耳熟。 而当卢西安渐渐想起这耳熟的声音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时候,猛地睁大眼睛。 “希莉娅小姐。” “……希莉娅。” 青年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却突然很奇怪的,他的舌头像是烫了下,久违地,他感到一种灵魂的战栗。 像是他很久以前的确喊过。 卢西安愣了很久。 “……希莉娅·德·莱德罗斯?” 当他的意识越来越清晰时,他的脑海了也渐渐涌入了和这个名字相关的、那无数震惊各大史学的历史事件。 ……不可能吧。 不会吧。 这么大名鼎鼎的人。 卢西安愣住了。 …… 当卢西安换下晨衣起来,和同僚一起用餐时,都有些魂不守舍,眼下一片青。 波莉:“对了,卢西安,我打算今天去圣教所。可以陪同我一起去吗?” 21、哀悼者(三) 卢西安绝对不会拒绝波莉的请求。 所以,天光落在圣鸢尾大学的蔷薇丛时,他们已经到了圣教所的塔楼下。 因为利亚姆的死亡,塔楼先前被查封了。 卢西安和波莉提前协调,才得以进去。 而这能够进去与否,并不在于别人为难他们,而是利亚姆死后,这里就有非常奇怪的法力场萦绕四周,这里以最严格的规格封印了。 解封非常麻烦。 而卢西安坚信古怪的法力场和利亚姆的死亡有关。 所以,他准备了许多,确认一切无误,他才跟着波莉过去。 “哦,卢西安……幸好有你来。如今,根本不知道还有谁值得信任。”波莉这话是悄悄说的。说完他们便去见了等在那里的官员们。 皇宫和教宗都有派出官员随行。他们提到这里的气息很不祥,所以之前没人敢轻易破除封印上去。 实际上,卢西安刚回来时也来看过一次,但因为当时他身体恢复得不好,他恢复了两天,确认万全,才和波莉同行。 而哪怕各方可能本是心怀鬼胎,但进去后,大多数人还是以卢西安和波莉马首是瞻。 毕竟,这两位可是利亚姆——曾经被认为在俗世活动的最强法师教出来的。在如今的圣教所,除去生病的赫蒂,他们数一数二,有不低的地位和超群的能力。 而一进入这法师塔,一股阴冷昏寒的气氛笼罩在了诸人的头顶。 卢西安走在最前面,力保波莉。如今他不能接受波莉还受到伤害。 然而,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破碎鸦鸣,卢西安猛地抬头。 一只乌鸦正停在窗边,乌鸦羽,紫眼睛。 琉璃般的瞳孔,扫视众人,最后无声地落在他的身上。 ……从那眼神,卢西安瞬间认出了这是谁的耳目。 希拉。 他扭开头。 想到昨天的梦,卢西安心里很不舒服。 他除了对希拉本就有的忌惮、仇恨之外,也生出了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 这让人无处遁形的监视也令他十分不喜。 …… “四月二日的夜晚,塔楼燃起圣堂之火,利亚姆大法师从塔楼坠楼。” “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是已经失去了生息。” “我们第一时间,让百位在皇城法师来到了这里,用灵力结成了‘生死大结界’——这是目前最强大的结界,虽然会导致不少限制,但当时没有办法了。” “而这副作用是,任何人都无法进去,包括结界者,包括来自教宗和皇宫的人。” “今日二位同来,教宗和皇宫都无异议,但小心……一旦打开了结界,我们能进去,其他人也可以……闯进去。” 卢西安低头听着同行皇家调查科官员的介绍。 他表示了感谢,但是却纠正:“恐怕不是所有人能进去。” “什么?” 卢西安拿出了他的法杖,那是一根如白金筑成的权杖,和佩剑非常相似,极细,不过五十厘米,法杖上端是一只透明的狮鹫,那是由卢西安的法力凝成的,是他法力的凝态。 而一旁的官员知道只有非常强大的法师能做到这点,在法杖上展现凝态,而且只在非常危险的时候才会拿展现,不由一震,避开。 卢西安指向上方,塔内昏黑一片:“从这里算起,再往上五米,全部沉淀着混沌的气息,稍微弱一些的法师或者不会净化术的凡人,进去只会七窍流血,身体都被腐蚀。” “卢西安阁下……”不少人脸色一变,会法力再走近一点认真观察,再加上卢西安散出星光照亮,不由都看明白卢西安说的是真的,“那怎么办?” “能够承受的法师上去。”卢西安想了想,“我。还有……” “还有我。” 卢西安回头,波莉也已经拿出法杖,她的头发挽在脑子后,外套交给了一旁的骑士,穿好了护身甲衣,也递了件给卢西安,上面都是极为昂贵稀有、仅短时生效的附魔。 卢西安沉眸,点了点头,他和波莉各有所长,的确需要一起进去查。 而一旁一位官员见只有他们二人进去,不由脸色都变青了:“二位,你们真就这么进去?只你们两个?如果你们二位再有意外,对帝国可是难以估量的的损失!” 卢西安回头反问:“所以,阁下认为还要等谁一起进去?” “……”官员瞬间沉默了。 实际上,如今所有俗世记录在册的所有法师,卢西安和波莉已经算是最强大的一批。再来,也不会比他们强。 哦,或许赫蒂大法师算得上一位极强者,但她病了。南方的散修不说比不比得上卢西安和波莉,那立场就说不清。 还真只有他们两人,能够胜任上去的任务。 “那……请二位保重。” 卢西安点头。 波莉则把自己和友人设计的魔法联络工具给了留在下面的人。 她是大学教授,和不少同校任教的科学家交好,她和他们一起发明了一个可以在魔力场内外联络的工具,和电话很像。此外,她还拿了一个金属板给官员。 “这上面会用魔法传现我和卢西安的体征。如果察觉到我和卢西安任何一位重伤或昏迷,请关闭一半出口,如果有不对的东西要闯出来的势头,封锁。而如果我们两个人同时失去体征,察觉到我们的死亡,也请立刻封锁这里,不要再打开。” “直到,出现了足够可信,足够强大的法师。” “哦,波莉阁下,卢西安阁下!”波莉的话把官员吓得不轻。 而师姐弟回身,一起朝塔楼上方的混沌气息去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下面的法师喊道:“闭界!” 结界打开,结界又合上了,只留下了一道缝隙。四周都是动荡不安的气息。 …… 顶楼的光线黑得超乎卢西安的想象。 来到这里,卢西安感受到一阵浓厚的死亡的气息,想到老师的死,不由感到悲痛。 但危险面前,留给悲痛的时间总是不多。他认真检查着。 他和波莉的身上都套上了一层净化的神圣法术,来对抗这里的混沌气息。 “玫瑰十字。” “胡椒、马兜铃根茎……驱梦魇粉。” 卢西安一路检查,发现了许多诡异的图腾和药粉。 那药粉,卢西安知道曾存在老师的抽屉里。 这里看起来经历了战斗。老师用了很多次魔法。 波莉也皱眉感慨:“好恶心的混沌法术气息。” “……”卢西安不置可否。 这个大陆,法术分为圣法和巫法,前者是经教廷认证和研发的利己利民的纯净魔法,后者则是在野法师发展出的以不稳定、正邪难分为特点的法术。 二者曾有过斗争,如今猎巫运动后一统,已无争端。 而从古至今,同时被所有法师唾弃的法术,只有一种……那就是混沌法术。 这种魔法,和黑巫术相关,常会让人必须付出恶心、惨痛的代价来快速获得力量,效果也十分邪恶,会腐蚀人都心扉。 大多数人都认为,除了眼高手低、志大才小之人,几乎没人会选择这种魔法。 卢西安过去是这么以为的。 但不久前……他从希拉的身上,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息。 他沉眸。 如今的情形让卢西安却没空转移思绪。 他思考着这深渊气息的来源,尝试用普通探查术,但失败了。 波莉也试了,也不行。 波莉皱眉:“卢西安,看来得用观灵术了。” “好。” 而卢西安先前之所以愿意让波莉和他一同进来犯险,一是因为波莉本就足够强大,二是因为波莉会一道强大的法术——是他的不会、在这个时刻却至关重要的“观灵术”。 这是一种极其要求强大直觉和灵感的法术。波莉自小以此出名。 而施展此法后,法师可以观灵界的“意象”,通过爆发灵感,超越时间的基本规则,观察到某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碎片。 他们需要在最短时间收集最多的证据,其他探查方法又看不出所以然,所以波莉施展这个法术。 “我护法。” “好,卢西安,如果不对劲,你立刻带我出去。” 卢西安紧张点头。 一阵气浪,波莉张开双手。 卢西安布下一道结界,牢牢地护住波莉。 她眼中盛出金芒,渐渐地,她眼珠急转。 而卢西安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 但听波莉的嘴唇中,挤出飘渺的声音: “我看见,父亲跑回来了圣教所,似在寻找什么……” “他似在对什么人说……‘不准上去’。” “父亲又在跑,似很急……” “父亲像是在写什么,在喊你的名字。” “父亲他……” “……深渊。” 卢西安猛地抬起眼。 而波莉昏倒了。 施展观灵术,会耗费法师大量的灵力。 卢西安立刻背起波莉。 他们的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怪诞的笑声。那笑声像是从墙缝中挤出来的。而那四周结界形成的浓浓的黑雾,突然被撕开了一块窗口大的裂缝。 涌进来的东西简直令人作呕。 那是巨大的蜘蛛腿,上面还有像是婴儿的绒毛泛着青光,拖过的地方,地面发出刺响。 远方似乎有一道女人的人影。 “卢西安……” “波莉……” 那声音竟然有几分像希拉。 但卢西安一眼认出来这不是希拉。 第一,这半个月他已熟悉希拉的气息,眼前人不一样。 第二,希拉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如此。 来者不善,卢西安背起波莉,转身就跑。 …… 地面在延展,卢西安感受到了,后面似乎有什么在紧追不舍。 那气息的强大,比不上希拉,但是诡异地,比起卢西安见过的大多数法师都要强盛。 卢西安回头,那身影遥遥地追过来。 他试探着丢了一道圣火术过去。 人影下,竟没有影子。 卢西安皱眉,跑得更快了。有了和希拉对战的经验,他逃跑的功力极强,似超过了来人的想象,竟瞬间没了影。 来者一愣。 而却听来者冷笑一声,那巨大的蜘蛛腿,突然猛地荡向卢西安和波莉两个人,毒液喷出,暗处,是卢西安发出的一声闷哼。 来者嬉笑,似是找到了乐子,瞬间追了上去。 …… 在追卢西安和波莉的人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 她有着一头卷曲的金发,淡紫色的眼眸,不知道的,一晃眼,还以为她是希拉的双胞胎。 但细看,她们有很多不同,她更为瘦削,五官更加小巧,气质也更为刻薄。 她拿着一把伞,眼中绽放兴奋的光,如在唱雨中曲般,以轻巧的步伐,追逐着卢西安和波莉。 已经死了个利亚姆了。那足够让希莉娅·莱德罗斯那个恶毒易怒的神经痛苦了。 那再死利亚姆的两个学生呢。 哈哈哈,哈哈哈……会怎么样呢? 她甚至哼起了小夜曲。 而来人明显不把卢西安放在眼里,她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四处观察。 远方,她看到了一道小小的灵界,藏得很好,藏得很精妙,对于如今的在朝法师来说出类拔萃。但怎么比得过他们这些人? 她轻易识破,听到里面传来了卢西安隐忍的声音:“波莉昏迷了。我也中毒了。立刻到东边开启通道,有人在里面,封锁……唔。” 他像是在忍痛。 女人更加兴奋了。 她最喜欢听人被折磨时,忍痛的声音,那是她人生快乐的源泉,天生如此。 利亚姆死的时候,因为有她的亲戚和长辈在,而且利亚姆过于强,对抗便耗尽心力,她没能听够。 现在,就让这个小家伙和波莉发出来吧。 哈哈哈! 最好互相求饶,最好一人看到另一人惨死,再发出绝望的嚎叫,露出就像当初希莉娅坐倒在她那数位朋友刑架下的绝望。 女子快速朝前。 一路上,她再次观察到了隐踪术的气息,她一一用蜘蛛脚掀开,看到了那被去者用心掩藏的血液。 而最终,她看到了那一团影子。现世法师拙劣的藏踪术啊。 她露出了兴奋的笑容,甚至轻轻哼起了童谣,猛地施展一道法术。 幽蓝的光,变成蛛网,和蜘蛛腿一起,狠狠地刺向前方的人—— 她要把他的手脚钉在地上,她迫不及待听他和利亚姆女儿的哭喊声了。 最好不要急着哭,越是有骨气的人的哭声,越是让人愉悦。 ……不过她记忆里,只有一个人,她和朋友们用尽各种方法,从头到尾没有哭过呢。 像是想起遗憾的记忆,女子摇了摇头,又对前方挣扎的小东西露出微笑。 “卢西安,波莉,先把利亚姆的地下结界打开吧。” 当时利亚姆宁愿自焚也不打开。可惜。 “省得受更多折磨哦。” 这也是骗你们嘟。 女子可可爱爱地想着。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道如闪电般的枪声: “砰!” 一枚克魔子弹—— 不,几乎是三十枚克魔子弹同时发出—— 在地下忽然泛起的风阵的帮助下,猛地钉向女子的蛛腿。 啪! 蛛腿瞬间被打断了。 而暗处的卢西安,抬起了冰冷的眼。 …… 这个人的确很强,是超过常识的强。 但是, 没有希拉的法力强大。 没有希拉的反应速度。 也没有希拉那般能够轻易识破诡计,并及时掌控全局的能力。 在暗处的卢西安,在射出所有的子弹时,已经作出了这个定论。 的确,他目前碰到的所有法师,除了希拉,再没有能够碾压他的存在了。 所以,能打。 而在刚刚逃跑的路上,卢西安便隐隐观察出来了这点,于是他一边假装受伤,空传讯,一边假装施展隐踪术,故意让对方戳破,就是为了把来者引诱到他设下的陷阱里。 他布下了风阵,就是为了同时让子弹攻向来人,打得她措手不及,才让他有机会—— 要么制住对方(可能性较低,这群人的力量太不正常),要么他可以趁乱取了她的血,立刻退出。 这对他发现她的来历,极为有用。 卢西安已隐隐察觉来者和利亚姆的死亡十有八九相关,他冷冷注视对方的眼睛已经爆发血光。 ——砰、砰、砰! 子弹以不可能的刁钻角度,打碎了女子的蛛腿。 她发出了小孩子般的吃痛的哭喊声,挥动双手倒在地上。 她愤怒地看向卢西安。 中计了! 她又挥了挥手。 哼,她早调查过这些法师,现今没什么战斗力。她特意带来了五只巨型黑暗猎犬,据她所知,也没几个现在的巫师能够打过了。 她信心满满,信誓旦旦。 然而,却见卢西安翻身,几乎是迅捷地、熟练地抬起法杖,再加上枪—— 五只猎犬被他轻车熟路地打败,他竟像是背得到这些怪物的要害,明白如何几击毙命,这些怪物一一倒地。 “干!” 女子实在忍不住,愤怒地大叫了声。 什么鬼?怎么跟想象中完全不同? 却见卢西安已经冲过来,如闪电般,一道风系法术,已飞至她身前。 魔杖如剑一般劈下,就要穿过她的下腹。 女子脸色大变,却突然一个机灵,翻身过来了。 她的身躯啊,如最优秀的杂耍演员般灵巧,卢西安也是这时,才看清她的模样——精致的格子长裙,金发紫眼,和希拉有些相似。他瞳孔一震,但动作没变,法术直取女子的下腹,似要誓把她的血剜出来。 女子却突然抬腿,一声兴奋张狂的尖叫,她的手中出现魔杖,巨大的魔力和卢西安的碰撞在一起。 ……混沌魔法。 卢西安抬眸,如果说先前是猜测,现在已经确认,他的眼中爆发了惊天的恨意,却被他强行压下。 冷静。 这个时候必须冷静。 卢西安也再次施法,但他感受到了自己和眼前这类法师的差距。 如今,他学过的法术,是被曾经的教廷筛选过,仅留下的部分法术。 而眼前的人,显然会希拉那样的幽深的古法,那法术像是沉淀已久。 打不过。 而取血的机会……卢西安试了两次失败,再见对方作战速度,咬牙,知道可能性不大。 他明白现在必须撤退,但心中不甘,对方明显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到,能不能再有现在的机会。 卢西安闭眸,终是低头,画出一道法阵。 那道法阵,可以传送至先前逃离的出口。同时,他施展引雾术,一道雾,挡在了女子的面前。 “诶?!”女子暴怒,“你怎么打一半不打了?!” 那团雾,她本以为能够轻易破去,然而,没料到这才是卢西安的真实实力,没那么容易,不由再次暴怒的尖叫。 而卢西安听到那暴怒的尖叫,再次抬起眼,眼睛发红。 不行,他不甘,他真的不甘。 他右手一转,手下的法阵,突然变了。 那传送的法阵,忽然四周都布满了荆棘,卢西安的右腕,被他自己的法术撕出一道伤口。 鲜血从他的手腕流下,灌入法阵中,荆棘突然攀起,作出撕咬之势。 “献祭杀阵?!”女子看到,突然一边错愕地瞪大眼,一边不解地勾起唇角,“你疯了?等你的血被吸尽,你可能杀不了我,自己却必死无疑!你不要自己的命,还不要你背后师姐的命了?!” 她露出了又错愕,又不解,又幸灾乐祸的神色。 卢西安垂眸。 他的血不断地注入法阵,脸色苍白了些,却听他突然抬头道:“希拉!出来!” 与此同时,一道触手撕开虚空,狠狠地打向了卢西安。 卢西安翻身躲开,但触手尖尖,还是蹭上了他的脚踝。有些痛。他冷冷抬起眸,却听到希拉冰冷、愠怒的声音: “你竟敢用波莉的生命,威胁我出来!” 他对上了希拉的眼睛。数道触手涌来,已把他身下的法阵撕裂,一面涌向前方,希拉坐着触手出现。 她也一身默哀的黑裙,乌发紫眼,气质冷冽神秘和妩媚,连耳坠上都是默哀的黑玉。黑纱伏地,她的语气满是嘲讽: “不过,这似也应该在我预料里,谁不知你本就低劣呢?” 冲着希拉的话,卢西安冷冷别开脸,而希拉的目光却倏然凝住。 只见不远方,顺着卢西安的视线看去,可以看见昏迷的波莉藏在雾里。她身上罩好了密不透风的保护结界,而她的下方,已经是出口的风诀。 卢西安,竟然在这样失血的状况下,早就为波莉找好了出路。 希拉皱眉。 她不出来,波莉能逃,卢西安会死的,他的血都会被烧尽。 卢西安这才抬眸,对上了希拉的眼睛。 青年双眸中的眼神是那么有力,让希拉不舒服。 像是在说—— 看看,你在自以为是,你错了。 你也中计了。 “……”希拉冷冷注视卢西安。 卢西安望着她,目光又挪向前方,启唇: “希拉,请杀了那个人。” “她参与了利亚姆的死。” 他的声音中是难以掩盖的恨意。 而一切都发生得极快,他们眼神交流不过一瞬。 “希莉娅!!”女子惊愕的尖叫突然掩盖住了卢西安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发誓不出世了吗?!” 22、哀悼者(四) “誓言只是用来打破的。” “谢拉西娅。”希拉说,“我很吃惊,你活了这么久,还没发现这世上没什么永恒的东西。” 她低声喊着对方的名字,如同在念诵着一道诅咒。 而那叫“谢拉希娅”的女人,显然并不是一直呆站着等希拉和卢西安对话结束。一阵尖利的如同坏掉的马戏团的木偶尖叫,蛛腿再次刺向了希拉和卢西安。 听到“谢拉西娅”名字,卢西安微微睁大眼睛。一段历史再次涌入他的脑海。 他蹙起眉头。 然而,两只触手,生生打向他和波莉,把他们甩出了这混沌气息沉淀的黑雾—— 不过,这动作自然存在巨大的区别。 波莉被温柔地托住。 卢西安则被粗暴地甩到了墙上。 卢西安蹙眉,咬牙爬起来,先确认了波莉的安全,再重新看向那盘旋的黑雾。 沉眸,他抬起了法杖过去。 …… “哈哈,哈哈哈!”谢拉希娅看见希拉,几乎是仓皇失措地挤出了几声笑。 希拉也微笑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姐妹会再聚,正要寒暄。 然而,几乎是同样强盛的混沌气息撞在了一起,杀气卷至整个塔楼。 很快,那叫“谢拉希娅”的人,混沌法术逐渐瓦解。 一阵光刺入,希拉的目光落到了谢拉希娅的脚底。没有影子。她目光也变冷了几分。 谢拉希娅似是想通什么,转身就逃窜,但是,那触手如钉子搬钉住了蛛腿。蛛腿被绞断。 谢拉希娅一声造作的惨叫,撞在了门上,触手缠住了她。 “本来想多听你说说话再出来的。”希拉走过去,低声道,“不过,我很高兴,你说出了‘地下结界’这个词。这够了。让我知道你们是冲着那里去的。” “你们也是为此针对利亚姆,是吧。” 谢拉希娅又惨叫了几声,叫声凄惨,惨绝人寰。 卢西安从暗处爬出,都凝了眸。 然而,却见那叫“谢拉希娅”的女人,突然止了惨叫,如最优秀的演员般,娇俏地对希拉扬起笑脸:“怎么样,我的亲人,希莉娅,我这么惨叫,听得开心吗?” “可惜,让你失望,我无法真情实意地叫。” “我今天来的,不过是人偶。” 她快乐地摆动腿,发出了刺耳的快乐的笑声。 “哦,是么。”希拉道,“无法千刀万剐你的真身固然遗憾。但你只是人偶来,也不代表会减轻你的痛苦,谢拉希娅。” 谢拉希娅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猛地变了。 她的身躯一颤,像是有什么急于突破,却被希拉的触手牢牢缠住。 希拉的触手渗出几道淡淡的紫光,如锁链般绕在了谢拉希娅的躯干上。 “这么急着杀利亚姆,是怕他上报什么?”希拉靠近谢拉希娅,“让我查查近来利亚姆去了哪里,我会发现真相的哦。” 谢拉希娅对希拉扯起嘴角,却突然一道尖利的惨叫从她喉咙爆发,是如此真情实感,是如此令人胆丧魂惊,比起她先前造作的尖叫,全然不是一回事。 而卢西安正好看清了这让人震撼的一幕。 希拉不过抬了下眼,谢拉希娅的一只手臂如被戳破了的气球般忽然软掉,骨头寸寸急速碎裂地声音传来。 希拉不过再抬了下眼,谢拉希娅的一条腿也如此软掉,像是骨头凭空消失了。 希拉好整以暇,抱拳看着谢拉希娅,神色如当初看他决斗吃甜品。 ——如此可怖的惨叫。 希拉又抬步,谢拉希娅的头皮也软了一块下去,但这次,希拉的手腕流下血。 卢西安抬眸,希拉素白的手指,正滑下了一根指骨,直愣愣落在了地上。 血涌了出来。 希拉的脸色白了几分。 但她像是不懂痛一样,熟练地上了魔药,便又戴起了手套。 “希莉娅,你要下地狱!”谢拉希娅的喉咙断前,一双眼都红了,布满血丝的眼珠似要因为剧痛爆出来,“疯子,怪不得,你的人都不承认,不承认你——” 谢拉希娅的身体眼看就要化为烂泥,却见一道金光,猛地冲破了她的身体。 金光忽地撞破尚不稳固的结界逃离,谢拉希娅留下的身体一点点地膨胀,红光遍布。 却又见一道金光,嗖嗖射来。 希拉感受到身后的风浪,猛地回首,正要出手,却见一支金箭,冲着谢拉希娅的身体而去。 那金箭钉住了谢拉希娅的脚! 嘭! 身体爆炸的瞬间,那人偶上所有的组织散成金光,蒸发消失。 唯有金箭四周强盛的附魔法力围成了一个金球,如囚笼般裹住了一团谢拉希娅的血肉。 希拉回头,眯起眼。 是卢西安收了弓,抿着嘴唇,苍白着脸,看她。 …… 如今的状况的确很可怕,方才的场景也十分骇人。但卢西安见过更可怕的场景。 于是他并没有停留,而是默默地过去,就要收起那支箭。 刚才,希拉和谢拉希娅打起来,他就一直在等待机会,取谢拉希娅的血肉。 希拉咳嗽了两声,脸色没先前好看,但手腕没滴血了。 而卢西安没管她,正要拔箭,一只触手缠上了他的手腕,勾住了那支箭。 卢西安手一僵,抬眸。 希拉正瞅着他,目光深:“利用我?” 卢西安忽然又想起来那个让他厌恶的梦,寒声道: “各取所需而已。” “……” 希拉眯眼,自从上次卢西安杀她失败被她抓回来罚过,卢西安便不再忍耐了。 她的手指轻轻勾着裙摆,无声地注视着冷淡着脸的卢西安,正思考怎么对他,袖口被轻轻拉了下。 竟是卢西安。 青年睁着一双清冷的浅绿眼睛,认真地请求:“我是否可以问您,是谁杀了利亚姆?您显然比我和波莉知道得多。” “你前世的同僚。” 希拉顿了下,语气讥诮,“难受吗。” 卢西安:“……” 他本就是在忍耐,为了获得真相才低声下气,真诚地请求。 但希拉不回答就罢了。 她现在的回答无疑在浇火,冷火瞬间在卢西安的心口烧了起来,心口也仿佛被捅了一刀。她的回答很伤人。 “请不要这么说。” “但我说的是事实。”希拉的语气更嘲讽了。 卢西安昂首:“希拉,不论你怎么对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和害利亚姆的人混为一谈。” 希拉的确力量可怖,但卢西安在认为自己需要表明立场时,一向寸步不让。 他坚定、愤怒地瞪着希拉,低声道:“在我心里,我的身份从未定下,我也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我是忠于利亚姆的。请不要把我和害利亚姆的人相提并论。” “我和他们绝对不同。” “任何这样的话,对我都是侮辱。” “但我说的是事实啊。”希拉说,“也许有一天,你恢复记忆了,你会觉得利亚姆之死对你来说不值一提,甚至你会觉得……死得‘不错’。” 她也丝毫不让,对卢西安此刻的心情显然不打算共情。 她语气十分凉薄,像是不过在说一个肯定的事实。 而这话再次撞入了卢西安的心口。 他愤怒地抬起眼。 “滚。” “……”希拉回眸。 23、哀悼者(五) 说出这句“滚”,是卢西安决定放弃和希拉交流,但他压不住心里的气。 他的目光如烧红的刀,固执地瞪着她。 希拉难以置信,凝眸:“你说什么?” “……” 然而,因为失血、脸色本就苍白的卢西安,眼前一黑。 一阵眩晕…… 他的身体,晃了下。 卢西安抬手,却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像是被拖入了深渊。 咚地一声,他歪倒在地,头生生撞在石柱上,昏过去了。 正打算收拾他的希拉停下脚步,抿起唇,阴冷地盯着他,双手抱在胸前。 卢西安闭眼晕倒,倒在一片混沌气息中,面无血色,浑身透着仿若不入人世的寒意,指节绷得发白。 拧着眉,长睫如蝶翼,似昏睡中都要和她吵上一架。 …… “你不开心吗?不如去告状啊,找你亲爱的达米安。” 黑魆魆的。 卢西安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昏天暗地。 但渐渐地,声音和光线又回来了。他重新嗅到了蔷薇的味道。 是梦吗? 卢西安只有一刻产生了这个想法。 这个意识渐渐消失。 他此时此刻,看到了一片虚幻的光,也只看得清眼前的人。 她正在冷嘲热讽: “哦,你本也可以找我亲爱的父亲告状,他最喜欢护着达米安送来的人了,但是他休养去了。真可惜。” 神殿的烛台下,十六岁的少女头戴流苏、珍珠丝,金发卷成几缕细辫子,身穿钉珠覆盖的长裙,正坐在长椅上。 她轻晃扇面,光芒照亮了用金线绣着花体字“希莉娅”的角落。 她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指了指放在方桌上的羊皮卷,还有一册法术书。 卢西安偏开头,不知怎地,看到她,心里就浮起了气,像是有人在敲击心脏。 他最终却低头,拿起了她让拿的东西。 “走吧。” 命令他的人走在前面。 他跟上。 蔷薇花丛中,风细叶柔,摇香不断。 她倒着走在途径上。 卢西安感到很讨厌。 因为这个“希莉娅”正用紫色的眼眸肆意地打量他,似要把他的窘境收入眼底。 她又嘲笑起来:“有本事发脾气,把柄却落到了我手上。你该收一收你的脾气。” 卢西安:“……” 她扬了扬下巴:“是,我就在说你上次丢了我的鞋。还有……” 卢西安突然站定。 他只觉此刻的怒气似和什么重合在了一起。 胸口像是有什么人在敲击,怒气爆发。 他抬眸,冷冷瞪着前面的人,声音如积雪的火山: “所以,希莉娅小姐,你就是记恨我刚来的时候,和你大吵一架,是么。” “哦,错了。”她却笑着说,“我记恨你和我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你着实有了令人不快的了不得天赋。” 她放肆地张开手,又笑了,笑得恶劣且愉悦,似怒气总算得以纾解。 卢西安突然觉得这眼神异常眼熟。 好像有人用触手摸他时,也会露出这种眼神。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意识像是搅成了一团。 他想不起哪里见过这眼神了。 他低着头颅,目光死死地盯着少女的影子,又别开眼。 他心中翻涌起不服、屈辱和厌恶。 ——凭什么就欺负他? 他想把手上的东西砸到地上。 但眼前的希莉娅瞥着他的神色,哈哈大笑,扯下她的面纱,塞到他的臂弯里。 她甩着法杖就畅快地走了。 面纱,浮着一层幽香,竟让人想起蔷薇落蕊下的月亮。 少年垂眸,眼睫轻颤。 …… 卢西安头痛欲裂。 他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 梦? 刚才是梦吗? 卢西安闭眼皱眉。 但和过去不同,他可以清晰地察到,刚才梦到的一切是那么清晰,一时一刻都如钢钉般钉入他的脑海里,似要撕开什么。 这不是梦。 这像是……记忆。 希莉娅。达米安。 思绪纷乱,卢西安猛地抬眼,脸上的血忽被抽去。 阴冷的光芒挤入眼帘,他正坐在圣教所塔楼的石柱前。 双手竟再次被桎梏,不同以往,环住他双手的是一道诡异的法术,让他不可以轻易逃脱。 而黑雾之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蜘蛛附足。 波莉躺在离他不过十英尺的地方,双眼依旧紧闭,手脚都被裹在渗血的蛛丝里。 这一刻,卢西安胆颤魂惊。 “波莉!” 带着尖刺的附足就要刺穿波莉的腹部。 卢西安绷直了身体,如将要断裂的弓。 然而…… 他的目光却突然扫到了波莉身体下方。 理性如闪电般荡入了卢西安的脑海。 没有影子。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怪物的嗥叫消失,阴冷的雾散去。 卢西安闭眼,手指凭空画出一道法阵。 ——破除幻术之法。 那让人惊惶的一切,如流水般被冲散了。 入眼的是平静的塔楼。 卢西安倒地,低低克制地喘着气。 当意识到始作俑者是谁,他怒气冲冲地抬眸。 * 始作俑者当然是希拉。 希拉正站在卢西安面前,双手抱在胸前,俯下身子,微笑着看他。 不久前还疏冷十分的青年,紧握魔杖,压制着呼吸,雪白的脸上染着惊怒,指节分明的手指绷紧,血色褪去。她能清晰听到他压抑的喘气声。 他抬眸看她,眼中的寒意似能刺穿她的心脏。 那漂亮的眉头紧皱,眼尾也染了棠色。 “不错,可以自己破开幻术了。卢西安。” 希拉愉悦地说。 她的神色,眼神,都渐渐与卢西安梦中的人重合。 卢西安怒气腾腾:“你在做什么?” “我说过给你七日。”希拉提起裙摆,如公爵府初见时那样,对他笑道,“但不代表你可以对我不敬。” “这是说‘滚’的惩罚。” 卢西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喉结滚动。 希拉见他强压盛怒,不知从哪里召出扇子,扇起来,只露出一双好整以暇的眸子。 里面的愉悦,显然来自掌控。 卢西安虽然闭上眼,却也感受到这样的眼神了。 他不喜欢。 而出乎希拉的意料,卢西安没有选择沉默。 他长睫下的眼只余一片冰冷:“那我请你离开,行么。” “你说了,与我七日自由。” 声音冷硬。 这让希拉和触手都愣了下。 她睫毛微颤。 卢西安的嘴唇抿得发白。 希拉像是觉得有趣一样笑了:“你这么倔,对你没好处。” “你不是要我死么?”卢西安冷声道,“既然我如何表现,处境都不会改变,我何必掩饰我的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 梦中的情绪和现实交缠,翻涌。 卢西安清晰地意识到,那是难以掩饰的愤怒,是奋力掩藏的不甘,是被掌控的厌恶。 希拉逼近了他。 卢西安抬头,坚定地迎视她的目光。 希拉却眯起眼笑了。 她没生气。 “你说得有点道理。的确如此。”她微笑,像是再次诉诸诅咒,“你的状况会变得糟糕,越来越糟。相信我,你会受不了的。” 卢西安的金发凌乱地散落耳旁。 他拧着眉,红唇失去颜色,没有出声。 一阵窸窣风声。 希拉和她的触手突然消失。 金箭还插在地板上。 波莉睡在不远处。 和幻境中不同,希拉没有伤害波莉,一道术法精湛的护身结界罩在了波莉身上,似乎害怕波莉再出现意外。 卢西安自然没得到这结界的份。 他冷脸靠近希拉的结界,眼眸微颤,解开了。 这结界他可以解。 因为是圣教所的术法。 卢西安背起波莉,朝黑雾的出口跳去。 …… “卢西安阁下,谢天谢地,您和波莉阁下平安出来了!” “波莉,波莉阁下怎么昏过去了?” “她会醒的。封锁结界。” 卢西安出来时,再次组织守在外面的法师封锁了塔楼的结界。对于拿到手上的东西,他收好,没有告诉任何人,打算让波莉醒了后再提。 “看波莉的脸色……她应该要昏睡至少一夜。”一位熟悉波莉的护卫骑士道。 卢西安:“我先护送波莉回去。” 卢西安一路上和官员们做了些记录,但做了掩饰。之后,以波莉昏睡为由,卢西安送人回老师的庭院。 而在路上,当他瞥过瓦洛里亚的雕塑,看见庭院中的玫瑰,却又凝了眉。 刚才没时间想的问题。 再次浮上他的脑海。 * 希拉,希莉娅。 达米安,荆棘骑士团团长。卢修斯的老师。 如果刚才的梦真的是复苏的记忆,那他到底是谁? 卢西安感到前所未有的苦恼,也觉得这记忆中带来的信息十分矛盾。 一方面,他竟觉得梦中和希拉的仇怨极为符合逻辑,他们竟是当仇人已久了。他不过略微吃惊于仇恨竟然可以上天注定,从前世延至今生,便对此平静地接受了。 怪不得希拉如此折磨他。 他们本就像是注定不死不休。 但另一方面,他……真的是卢修斯么? 卢西安清楚卢修斯做过什么。 这不是可以接受的。 而希拉离开前的话,也折磨着卢西安,为他的心脏赋予前所未有的痛苦。 ——“杀死利亚姆的,是你前世的同僚啊。” ——“也许你恢复记忆了,你会觉得,利亚姆之死……不值一提。” 卢西安抬起眼,眼里的阴翳揉了分血色,紧握的双手,指尖都失却血色。 他在纸上写下了线索。 卢修斯。 达米安。 希莉娅·德·莱德罗斯。 卢西安的目光最终凝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 他突然意识到,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不可以空想。 那段历史卢西安虽然学过,但他需要确认细节。 不知道,细节中能否找到答案。 卢西安是在起居室外的客房守护波莉的。 他走到壁炉前的书架,拿起了一本历史书。常住这里,卢西安熟悉老师书柜的书籍。 他拿起的是一本莱德罗斯家族史。 卢西安扫视目录。 目光扫在那一行时,停住了。冰冷浅绿的眸微震。 “垮掉的一代——疯女希莉雅” 24-30 第24章 希莉娅·德·莱德罗斯。 这个名字有许多显赫的身份。 教宗瓦洛里亚和圣殿骑士团团长索兰的独女。 皇城莱斯蒂亚大主教。 圣教所创始人。 北克罗兰群岛女大公。 都是在卢西安眼里震古烁今的身份。 但是, 她名字所在的地方,在卢西安的印象里,都会引起腥风血雨。 “疯女希莉娅”“血腥希莉娅”“失败的莱德罗斯”“永远的预备教皇”……都是史学书赋予她的称号。 卢西安抿唇。他学到过她, 但先前从没把她和希拉这个怪物联系在一起。 而如今,希拉和这个名字的脸渐渐重合, 一股荒谬感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他继续读下去。 按照历史所写,希莉娅·德·莱德罗斯出生在新历1507年,即352年前的蔷薇乡古罗克,在帝国大陆的北方。 她是圣瓦洛里亚·德·莱德罗斯和圣殿骑士团团长索兰·帕克的女儿。 那可是整个历史都难出的一等一尊贵的身份。 圣瓦罗利亚一世, 不需要多介绍, 曾经的教宗, 被称为“北方之狮”, 跺一下脚整个大陆都要抖三抖的君主型教皇。 索兰·帕克, 则是白手起家的瓦洛里亚贤内助, 也是“自然魔法之父”。卢西安现在学的不少法术都是流传自这位索兰·帕克。 他也是卢西安最喜欢的历史人物之一。因为这位索兰·帕克谦虚温和,温厚正直。 但如果, 他真是希拉的父亲……卢西安想到这里,暗吸一口气, 不由感观复杂。 而说回希莉娅·德·莱德罗斯,虽然她的父母在历史上名声极好,但是,到她这代,几乎是名声大反转。 卢西安至今还记得,他上历史课时, 同窗针对她进行了激烈的辩论, 激烈得他皱起眉头。 一群人认为希莉娅毫无能力,而一群人认为她只不过有时会失去理智。 教授止住了争吵,总结的是: “希莉娅·德·莱德罗斯是一个需要客观看待的人物。一方面,她为早年讨伐克莫斯军,帝国开国时的基建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如建立圣教所,重新设立各大主教,但另一方面,她刚愎自用,她的疯狂极大地破坏了帝国初期的政治稳定性,也让她众叛亲离,最后以隐居为手段才保住了家族权柄和名声。” 的确如此。 卢西安还记得自己当时读这段历史,心里默默给希莉娅这个人一个评价:政治“迷雾”。 这是卢西安尽量用委婉、不刻薄的语言给出的评价。 因为希莉娅的很多操作跟迷雾一样,让卢西安想不明白她的脑回路,稳定得好好的局面能被她的冒险瞬间破坏。 比如,在圣瓦罗利亚一世刚成为教宗,为国王加冕时,教权、王权正处于微妙的平衡。 这个希莉娅骗了三个王室子孙对着他们跪下,其中一人还被忽悠着亲吻了她这位时任主教的鞋。这个场景被当时的开国皇帝和皇后看见,气得脸色都青了。 ——这是先前没说好的。王权并不打算完全屈服教权。 在极不稳定的状况下,内斗一触即发。是瓦洛里亚靠手段按下波澜。 这件事足够让卢西安这位后人腹诽了。 她还有更神奇的操作。 再比如,当年的新帝国公主,后来的安妮女王,是位手段高超的政客,是历史上希莉娅·德·莱德罗斯的“一生之敌”。 当年的公主对希莉娅在加冕礼的骚操作暗记在心,为了斗倒希莉娅,四处散播她奢靡和修习“混沌魔法”的消息(卢西安现在知道这是真的)。 而混沌魔法,世间不容。 就在这位希莉娅被推至风口浪尖之际,她不激流勇退,反而做了更刚愎自用的决定。 传闻中,她用非常卑劣的手段,骗来了降臣,包括和王室、政、府结姻的人。她在母亲休养时把这些人都杀了。传闻中她用了吃小孩的混沌魔法。 这件事,不用公主推波助澜了,震惊朝野,因此希莉娅彻底丢了民心。 之后,在瓦洛里亚因旧伤去世后,教廷要选举新教宗时,飞扬跋扈的希莉娅还跳着想要上位,结果被平庸但庞大的平民教徒围了教堂,他们高喊: ——“拼了命,也不要混沌教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历史描写: 那场选举长达半年。希莉娅·德·莱德罗斯最终灰溜溜地、不情不愿地推出了一个德才兼备的下属作为新教宗。 但据说,这位虔诚的极似学者的教宗后来并不完全听她的话。 教宗认为希莉娅没有谦卑的美德,甚至试图写出“宣罪书”。但被希莉娅雷霆手段按下了。 但反对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位希莉娅,在即将身败名裂之际,带着莱德罗斯家族隐居。 这多少有点被逼的意思。 卢西安每次读到这里,都觉得——她是自找的。 该忍时不忍,有其他刀可以借,非要自己上。 这一看就是从小太顺,认为世界要围着自己转,失去了大局观,才自杀式地跳到风口浪尖。 如今,这个人和希拉联系在一起,卢西心情却复杂起来。 不过,在他看来,这个人物本来也是复杂的。 隐退的决定不像她本人能做出来的。 而现在的希拉看起来,也似没有历史上强势。如果不是梦到了她的样子,卢西安也不会轻易把希拉和“希莉娅”联系在一起。 而后来,历史上,莱德罗斯家族的影响力不断。 希莉娅虽然因为名声失去了她最想要的高位,但是隐居后激流勇退,过了一段时间,她原地仰卧起坐,手便重新伸回帝国的棋局,通过隐秘的方式和第二任女王斗了一辈子,甚至还闹出了互相囚教宗和囚王子的闹剧,这让她在历史上骂名不少。 直到南方势力汹涌,北方教权和王权才达成了和解。 之后,希莉娅彻底消失。莱德罗斯家族的影响力却依旧存在,后来也出了不少人物。 而卢西安,现在却得从这纷杂的、已过去多年的信息里,挖出和自己相关的那几行。 他继续往下看去。 书上写着,当今的莱德罗斯家族,只在以下的情况下出世—— 正世道。 不可拒的交易。 平深渊。 她竟然活了这么久。 她怎么做到的? 以及,希拉对他出手,是哪一种情况? “……”卢西安凝眉。 他翻开书页,希莉娅的人物旁边,还有着波莉学姐写下的笔记,也标记了和希莉娅亲近的其他人物。 卢修斯。西顿。瑞娅……多达百个人物。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物,最终看回了前两个名字。 “卢修斯·弗克林,1507年3月生,荆棘骑士团执旗者。1523年,被派往蔷薇乡古罗克学习,后来调回荆棘骑士团,成为蔷薇乡分团团长。 ” “西顿·弗克林, 1507年7月生,圣殿骑士团执旗者,从小跟随团长索兰静修学习,成为圣殿骑士团副团长。 1527年牺牲。” 卢西安的目光扫过两个人的介绍,最终停在了卢修斯的那一行。 他的手握成拳头。 “……”希拉身边,来自荆棘骑士团……这和他梦里的信息吻合。 难道,他真的是……卢修斯? 卢西安心中生起痛苦。他再次想起了希拉,希莉娅上次告别时那刻薄的口吻。他也想起了自己和她倔强的争吵。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是。 但如果……他真的是呢? 他,还有曾经的、不知道为什么复活的同僚,参与了老师的死? 但为什么,会有血液排异,是错觉么? 卢西安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团阴云。 他安静地坐了许久,想不明白。 * 利亚姆的葬礼是晴天。但这一天,对于卢西安来说,乌云惨淡。 一切尘埃落地。 女王、教宗等人都来到了大教堂。卢西安和波莉扶棺。他也见到了赫蒂。 众人进行庄重的仪式,无声地看着棺材入坟墓,这是衣冠冢,利亚姆的遗体留在波莉守护的家族结界中。 棺材入土的一瞬间,卢西安的心也沉下去。他没有流泪。但哀恸丝毫不减。 大晴天的,奇怪的是,天空落下了雨。卢西安撑着伞,见到了赫蒂。 赫蒂沉默地看他一眼,走了。 ……卢西安心里感谢她。 没有在这个时刻提法莱尔山脉的事。没有在这里给他难堪。 我真的是卢修斯吗? 卢西安辗转反侧。 —— 葬礼结束后,卢西安和波莉带着他们的贴身仆人去了一个地方。圣教所底层的地下结界。 卢西安还记得,那天追杀他和波莉的“谢拉希娅”,提到了这个地点。 顺便,卢西安也知道谢拉希娅这个人——历史上,她也姓莱德罗斯,是希莉娅的堂亲,克斯摩的私生女。 这认知让卢西安十分在意从这个人身上得到的线索,因此他当天就去了地下结界查看,同时,也和波莉把谢拉希娅的血投入了验证实验。 ——通过验血,可以查到她活动的位置,她的“气”所在的位置。 “奇怪,这地下结界,怎么像是有人来过?”波莉的脸色有些白,她四周都设置了结界,对结界的感觉很敏锐。 卢西安却摇头,暗吸一口气。他闻到了玫瑰的气息。 他闭了闭眼。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不知道为什么,希拉的味道,似侵入骨髓,他记得到。 夜中的玫瑰、茉莉、紫罗兰、野草莓。 但卢西安没打算把希拉的事告诉波莉。可能他有些自私,他不想再看到曾经信任和在意的人,对他露出怀疑和猜忌的神色,像赫蒂一样。 卢西安突然想到,希拉告诉过老师真相吗? 老师的反应,会和赫蒂一样吗。会后悔选择他是学生吗。 卢西安暗暗握紧的发白的手指。无论老师对他的态度如何,他都会把这件事查下去。 “对了卢西安,说起''''谢拉希娅'''',我最近听说了一些诡异的事。” “什么,波莉?” “我听说,南方深渊海域的东珊瑚巨岛,最近频繁上报超过二级的不稳定法力场。你知道,那是封印克斯摩军的地方,据说他当年可是变成了不死不灭的怪物黑修格。而且,这半年以来,也有很多当地的渔民、修女、官员开始暗暗信奉克斯摩,他们自称玫瑰十字军。” 波莉道,“你还记得在父亲去世的地方看见的标记吗?” “记得。”卢西安蹙眉,“就是玫瑰十字。” “我也听说,那些信奉克斯摩的人,十分狂热,不少跳入海域,还有少部分人,自称他们觉醒了曾经的圣审判者的记忆(即参与猎巫的人)。” 波莉说,“而来攻击我们的那个人,还有你身上截取的组织,在我看来,太可怕了,像是一个人和深渊里爬出的怪物融为了一体,她还用了克斯摩女儿谢拉希娅的名号。父亲也奇怪地死了。所以,我怀疑……” “你怀疑玫瑰十字、老师的死,还有封印克斯摩海域的不正常,是联系在一起的。”卢西安抿唇。 他想了想,一方面,他知道波莉猜测大概率为真,想告诉她真相,但另一方面,他见过希拉那群人力量多么强大和诡异,他不想波莉参与进去。 他违心地说了句废话。 “而且我猜,可能,真的有人在觉醒记忆。也许,是历史中的一些奇怪力量,在苏醒。”波莉脸色凝重,“验证也很简单,我们先前得到了那位谢拉希娅的血,可以看到她近来活动的位置。如果真的是南方深渊,那我的猜测应该没错。” “……”卢西安紧张地皱起眉头,他也想知道到底谢拉希娅在哪里。如果在南方,希拉说要把他带过去,或许还能找到线索。 但结果,出乎二人的意料。 “北方幽魂塔?” “那不是在古罗克附近吗?” 卢西安很诧异。 就在这时,波莉的贴身管家拿来了一本羊皮法术书。卢西安认识他,也是一位优秀的法师。本以为波莉是要再用秘法确认什么,他沉眸思考线索,考虑离开。 波莉:“卢西安,等等,这是父亲留给你的。” “什么?”卢西安错愕道。 “……”波莉沉默了会儿,“当时,我不是用观灵术吗?我这几日,通过看见的碎片,去了父亲……过世前去的位置。” “那是顶层书阁的角落。那里,父亲用秘法写了——piscis手册,给卢西安。” 卢西安瞳孔一震。 他愣愣地接过。 羊皮册的表面,“piscis”,是古老的语言,意思是鱼。老师一向喜欢以动物命名他不同的法术手册。 他翻开,书的扉页,写着一句话:“生死无界。” 波莉对卢西安道:“回去看吧。” 卢西安收下书,点头。他明白这是秘法。不能让外人看见。手中的书也发烫起来。 …… 当天回去,卢西安重新翻开了羊皮法术书。 “生死无界”,是老师的笔记,再次映入他的眼帘。他的手和眼都仿若烫起来,微微垂眸。 之后,进入无人的房间,卢西安翻下去。 进入眼帘的,竟然是许多自然魔法的古老手稿,不少卢西安从没见过,上面浸润着一层澄澈的力量。卢西安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上去。 护身术、风的法术……都是适合他的。甚至比学过的更为高级和强大,但需要时间学习。他眨了眨眼。 但翻到后面,卢西安看到了老师的笔迹。老师用杂乱的文字,写着数张法术推导式。 “死为生之始。” 卢西安没有看明白,老师为什么写这个。他看了下法诀原理,只看到里面晦涩地写了很多人体啊、气啊、空间、灵魂相关的内容。不少卢西安没看懂。 他再往下看去。 利亚姆标注:“学会前面的所有法术,才能习得此法。” ——“此法无名,用于逃离。” 卢西安蓦地站起来。 他一声不响地盯着眼前的书。 他沉默了很久。 渐渐地,他低下眼,眼睫如同润上水雾。 谢谢你,老师,让我知道—— 有人一直相信我。 这对我很重要。 —— 卢西安写下了自己现在的境况。他皱起眉头。 他先写下“南方深渊”一词。 再有两天,希拉就要来带走他。 根据他现在的信息,当时在“圣骨实验”时,法师们说要带他去南方的深渊献祭。希拉大概会把他抓去那个方向。 那里,也有波莉说的“玫瑰十字”,可能有着利亚姆死去的线索。 但另一方面……卢西安又写下“幽魂塔”。 那在帝国的极北,和深渊为北南两端。 而他确定老师的死亡和北方幽魂塔有关。 他生起了确凿、强烈的愿望,要去查探一番。最好,赶在波莉去之前,把线索送回去。那里太危险了。 而卢西安也想对谢拉希娅那一边的人一探究竟。这像是一种赌气的心理,所有人说我和卢修斯、克斯摩的人有关,我偏要去找到不相关的证据。 ——先前,谢拉希娅,明显没把他当成自己人。 他们那边,怎么看他的?会认为他和卢修斯是一个人吗? 但希拉,再过两日,就要来了。他将失去自由。 而去那里,也过于危险。 卢西安抿唇,沉眸思考着。 他在思考出路。 夜半,等待在门外服侍卢西安的格斯,看见卢西安出来了。 “少爷……” “能打听到,希拉在哪里吗?” “……” “从王子和公主的人身边打听。” —— 帝国大剧院离卢西安的家足有三里,位于皇城的中心。 卢西安到达时,是夜晚,剧院中遥遥传来歌声,通明的光从一排排巨窗中渗出,落在了那一排排仿古神殿的白柱上。 卢西安进入剧院。 早三个小时前,卢西安的侍从告诉他打听到了希拉的消息。希拉在一个剧院看戏。 这倒是和卢西安一个月前查她的行踪一样。 希拉,来到了皇城后,多和王子、公主混到一起。 那时他以为她不过一个心怀不轨的魔女,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克丽丝公主刚刚有急事离开了。现在只有她留下的女伴苏珊娜小姐留着陪希拉小姐。” “苏珊娜小姐是伯纳尔男爵的女友。”卢西安在路上调查过了,“去请伯纳尔男爵了吗?” “是的,先前就送了帖子,还按照小公爵的命令,把南海紫钻送去了今夜的拍卖行,替换压轴,刚结束拍卖。听说苏珊娜小姐一直想要的东西呢。”仆人道,“苏珊娜小姐,今晚会有个惊喜呢。” 当卢西安上去,剧院里正裹着浓重的香薰味,舞台中央演着一个歌剧,是个大文豪新写的关于家族情仇的爱情悲剧。 而包厢门口,苏珊娜小姐摇着扇子,满面红光地走出来,看到卢西安,讶异地“啊”了声,微微红了脸(卢西安的俊朗经常引起小姐们这样的反应),随后便匆匆下去了。 卢西安也派人守在外面,下令不许其他人靠近包厢。 剧院经理一脸难以置信,大概是以为卢西安来这里请走其他人,去见一个小姐,是要做什么风流的事。这是前所未有的大新闻。 他殷勤地带卢西安的仆人去询问了包厢里的希拉,不久后,他说那位小姐愿意见卢西安,请卢西安过去。 卢西安进去时,包厢除了希拉,已经没有其他小姐。 她正懒懒地靠在皮革软椅上,柔顺的乌发编成小辫子,披发网盘在脑袋后,上面坠着珍珠和插着铃兰,紫色的晚礼服上堆着层层叠叠、裁剪得当的蕾丝,手上也握着一把羽扇。 卢西安微微沉眸。 刚见她时,她开口便说他是“礼物”,他觉得她不懂礼数,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举止粗陋的人。 后来,真成为“礼物”后,他便把她当为怪物,痛恨、想逃离。 而在法莱尔山脉,知道真相后,卢西安一时关心的只有自己的身份和安危。 也就是此时,苏醒了零碎的模糊的记忆,再得知了她的身份,卢西安才重新打量希拉。 紫色很适合她。她的皮肤简直和雪一样白。 而她的五官好看又秀气,眼睛很亮,鼻梁十分挺,嘴唇也小巧,是卢西安觉得十分好看的相貌。 不过,她的气质却能化去她容貌的秀气,梦里是跋扈,现在是内敛的危险,只看一眼,无论何时何地,都让他想情不自禁地离她远一些,似乎这样更安全。 希拉看到卢西安,羽扇挡在唇前,讶异地挑了挑眉,似没想到他会来找他。 她盯着他,微微歪起头,目光像是在说: ——之前不是让我走吗?怎么现在来了? “……”无论何时何地,卢西安也都不喜欢希拉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不听话的金丝雀。 不过,卢西安微微转头,眼神示意,仆人便把一些东西奉上了。 华丽的紫水晶,其品样在最古老的交易行都难以得到。 还有上等的葡萄蜜饯,难得的南方古洞的甜酒……卢西安都让人送来。 之后,卢西安礼貌地对希拉行礼,吻了吻她的手背,仿佛前几日的争端没发生过。 而卢西安遣走所有人后,目光浅浅扫过送来的东西。其实这都是他这一日查到的希莉娅·德·莱德罗斯的喜好。 她在历史上是个高调的人,查到这些并不难。 希拉和他对视,眼里映着烛火,她的扇面轻拍桌面:“看出来你查出我是谁了,小卢西安。” 卢西安一直不喜欢她对他加个“小”字的称呼,却礼貌地低头:“查出来并不难。” “你这样礼貌地对我,我真不习惯唷。”希拉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说,“我不会忘记谁在三天前对我大呼小叫,又说''''滚'''',又''''礼貌''''地请我离开,让我在说好的时间前不要来打扰你。” “……”卢西安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沉默了会儿,从善如流地对希拉道歉,“是我失礼了。对不起。” 他这反应倒真把希拉吓了一跳,她微微坐起身子:“你在想什么?一定在打什么暗算的主意。” “我当然不会暗算您。我尊敬您。” 卢西安抬眸,“我不过想问您一些问题。” “什么?” “三十日后,深渊祭典,是我的死期,是么。” 似没想到卢西安问这个。希拉挑眉。 “我只能说,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这三十日,您要带上我,对么?”卢西安又问。 “是。” “但毕竟这是三十天,您有什么计划吗?” 希拉这次是真的有点吃惊了,她目光疑惑地落在卢西安身上,似没想到他那么大胆:“我没来找你麻烦,你还问起我的计划了?” 卢西安却迎着她的目光:“您不说,我猜一猜。” 希拉:“好啊。” “您家族的人出现,原因有三:正道、交易、平深渊。” “其中第一,正道,意为正世间之道,您有权审判和处置行为不端的王室继承人,王室也可以邀请您。您和克丽丝公主、艾洛特王子交往,大概率是为此。” 希拉抬眸,一双闪烁深邃的紫眼睛盯着卢西安,不置可否。 卢西安又扫向她的手指,她的手正摸着羽扇上的羽毛,如那日抚摸金丝雀。 他抿唇。 “您带我去南方的深渊祭典,我猜,可能是那里克斯摩出了些问题,需要您去处理。” “我愿意随您去,但我有一个请求,绝不冒犯您的利益。” “什么请求?” 卢西安这才说到正题,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了希拉的手。他也把额头贴上了希拉的手背,学习先前那些法师虔诚的态度: “希望您分我两天,和我去趟幽魂塔。” 不等希拉发话,他又抬眼说,“我之所以称这个请求不违背您的利益,是因为它和您的敌人谢拉希娅相关,也和您想要守护的圣教所相关——我看到了您这几日送来的玫瑰,便知道我们是一条心的。” 卢西安说着一些违心的话,语气却礼貌得动听,“当时,我得到了谢拉希娅的骨血,便和波莉去做了实验。我从寻踪术法得知,谢拉希娅的法力场在幽魂塔十分活跃,那里一定有不对劲、需要引起您注意的地方。” 希拉沉默了。 她一双紫眼睛瞅着卢西安,淡淡道: “真是出乎意料,你在找人帮你为利亚姆复仇。竟然找我。” “……”卢西安也沉默了下,的确,这是他思忖很久的出路。 他认识的人里希拉法力最强,能够应付那里的状况。虽然他们关系非常恶劣,在这件事上,他也想不到她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您的确猜对了我的心思。”卢西安说,“我是想为老师复仇,但是,您不是也该重视您的仇人,关注蔑视圣教所权威的人么?” “毕竟历史上,是您创建了圣教所。我想您对圣教所是用心的。” 却见缓缓地,希拉抬起头,眼神有几分讥诮:“不。” “什么?”卢西安缓缓抬眸。 “无论如何,我不打算让你参与这件事。我有很多人可用,我为什么非要用你?” “……” “而且,谁知道你会不会半路恢复记忆,捅我一刀呢。” “顺便,你还可能毁去利亚姆死去的线索。” “……”卢西安猛地抬起眼,张了张唇。 如果说,方才他和希拉对话时,有意忘记一些让他痛苦的情绪和记忆,那么现在,希拉又成功唤醒了。 他无声地望着她。 而希拉的眼里映着他那冰冷的眼眸,却浮起了笑意。 这眼神,就像是她看透了他似的,像是她认定了他会做出这些事,他一定会做。 也似在说: ——别装了,我看得清你的卑劣。你骗不了自己。 这眼神,这种指控,对于刚参加了利亚姆葬礼的卢西安,无疑是痛苦,无疑是屈辱,无疑是讽刺。 那种心口再次被剜一刀的感觉出现了。那梦中愤怒的感觉也出现了。 自以为是。眼前人就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卢西安本想控制心头火,好声好气地请求。 然而,那梦中、那记忆里的怨气,突然和现在的感受交织在一起。 他突然站起来,一双眼都爆发了怒火,对着希拉那更愉悦的眼神,他几乎是不顾理智地说道: “希莉娅小姐,请你不要这么说。” 他冰冷的声音,若是让平时的贴身仆人听到,估计都会吓一跳。 没人见过卢西安这样发火。 卢西安眼里含着怒火,却也含着痛苦,声音也多了分质问和请求:“您的指控,非常恶毒,非常让人痛苦。” “你的身份是很高,但我不认为你因此拥有了轻松纵览全局、了解事物全貌的能力。” “你根本不了解我,因为一个实验,因为他人话语的指控,就把我定罪,夜夜折磨。” “但请问我们认识了多久?不过一个月。” “你了解我吗?” “你根本不了解。” “你只是在臆断。” 他的话冰冷掷地,让希拉的贴身仆人瑞娅都吓了一跳。 天呐,活了三百年,几乎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和希拉说话。 眼前的小公爵,双眸冒火,像是不要命地在和希拉争论。 瑞娅想,小公爵恐怕要吃点苦头了。 她目光看向希拉的裙底,等着里面伸出触手,把这位罪人的转生小公爵捆束起来折辱,打碎他的傲骨。 却见希拉突然抬眸,她无声地盯着卢西安,没有反应了。 ……的确是没有反应。 希拉本来吃着葡萄蜜饯的手停了。 羽扇也放下了。 她那悠闲地敲着桌面的手指也停了。 她如突然静止了一样。 卢西安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抿唇,却继续迎视希拉的目光。 却听希拉问道:“……你喊我什么?” 卢西安吸了口气,他闭了闭眼。 理智渐渐回笼,他想到他今天是来求希拉帮助他为老师复仇的。刚才的称呼也的确冒昧了。 他终是缓了语气,低声道:“希拉小姐,希望您考虑我的请求。” 不想,希拉没了声。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静默,这静默让卢西安难忍。 而他感觉到希拉的目光刮在他脸上。 这目光很奇怪,和之前不太一样,卢西安说不清他的感受,后来才后知后觉,希拉像是要看清他神色的一分一毫,但眼里多了分卢西安看不懂的东西。 这是在审视他吗?卢西安只知道希拉的目光依旧让他很不舒服。 他扭头。 不知过了多久,希拉的手重新敲上桌面。 “你求我。” “什么?” “你求我,我考虑告诉你我派去的人查出的结果。我会尽量在祭典前解决这件事。” “但你不能去。” “……”卢西安终是感觉自己再次被希拉的话在心口打了一拳。 他在静默中等待这么久,而希拉的话,再次说明了她的态度,她的认知没有丝毫动摇。 他对上希拉的眼睛:“所以,你打定主意不让我参与这件事,是么。” “是的。” “我老师去世了。”卢西安深吸一口气,再次诚恳地请求,低下头,“我想亲自复仇。我请求你。” 希拉又看了他一眼,似犹豫了下,最终道,“不行。” “回去。再过两日,我会来找你。” “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只有安抚利亚姆的亡灵。” 卢西安抬眸,死死地瞪着希拉。 希拉却无视她,低头又吃蜜饯,看歌剧去了。 他沉默了站了几息,大概是看明白结果不会改变,安静地起身,离开了。 卢西安没有摔门。 但是,他离去时那低沉的气压,那脸上的漠然,都可以让人感受到他的愤怒。 * 也是卢西安离开包厢,希拉才缓缓抬起眼睛。 不同于卢西安离开时的漠视,她的目光早不在舞台上。 她不知在看着哪里,眯起眼睛,目光有些茫然,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紧抿嘴唇,似在认真地判断和思考什么。 一阵风,希拉站起来,仆人为她披上披肩,她却走到了窗边。 窗外,卢西安冷着脸,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希拉闭了闭眼,却还能想起刚才卢西安微微上翘的发红的眼尾,愤怒的眼神,还有那呵斥、强硬的语气。 她无声地站在窗台前,看卢西安离开,眉头也皱了起来,一动不动。 夜色映在她深沉的眼眸中,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色彩。 半晌,她才摇了摇头: “罢了,不可能的。” 希拉回身了。 第25章 卢西安回到家时, 心脏依旧怦怦直跳,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想到, 做了一个梦后,他更生气了。 他自然是又梦到了自己和“希莉娅” ,那与记忆无异。 不过这次,和先前的模糊和零碎不同,细节清晰了许多。卢西安这才发现梦里的自己是一直在陪着希莉娅在圣殿上课。那大概是三百年前,大陆的圣殿都采用学堂制,法师骑士都在里面统一修行。 他们修行的地方, 似乎是蔷薇乡古罗克最大的圣博图圣殿。卢西安曾在书上看到过, 建筑细节对得上。 梦里的他和希莉娅在那里修行,然而,希莉娅十分嚣张,和刚才见到的希拉一样,天天让他拿她的东西,大呼小叫。 而这次的梦境里,还补充了一些信息。让卢西安总算知道为什么梦里的他和希莉娅关系如此恶劣。 大概就是他刚来神殿就惹了希莉娅,他们因为一件事吵了起来。梁子后来越结越深,以致于互相为难。 “我从不在外人面前命令你, 就是看在你爱面子的性子。” 这次的梦里,希莉娅站在神殿的后院,还对他这么说,“我对你够仁慈了,明白吧?没有一个得罪过我的人能像你这样平安。” 她说完, 还用脚还点了点他的靴子。 她素白的脚上,裹着凉鞋,鞋尖挂着金铸的蔷薇。 卢西安胸口起伏,扭开头。 希莉娅又说:“对了,明天,你陪我去试炼。记得正午来我家里背我的剑。” “但我明天要回家一趟。家里有事。” “想找借口,摆脱我?”她又笑起来,笑得和现实里的希拉一样恶劣,“你以为我会信你?” 卢西安醒来,冷冷闭上眼。 那愤怒的感觉再次攀上心扉,还带着憋屈。 梦里的滋味和现实重合了。 他静静看向窗外。 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卢西安抬头。 “少爷,波莉阁下来电了,似乎……圣教所那边的宅院又出事了!” * “卢西安,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 卢西安赶去看波莉时,那重重叠叠的黑影,蒙在了雪白的墙上。卢西安看到了许多黑色的手掌印。 而地下,是凋零的玫瑰,上面还盛着金光,正是希拉送的。 很明显,希拉的玫瑰保护了波莉。 卢西安紧抿嘴唇。 “波莉,你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 “是的,我本来想去幽魂塔,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身体有些失力。” 卢西安再次问了波莉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波莉的仆人告诉卢西安,波莉正在清理父亲的遗物,突然窗外传来了尖叫,似有一道黑影要刺向她,但玫瑰突然凋零,黑影掉在地上消失无踪。 如此紧张的场景,让卢西安听得咬紧了牙关。 “但我得去幽魂塔……我又看到了,一些事。” 卢西安抬眸,警觉:“什么?” “你知道,我的引灵术,会让再施展后时不时看到灵感碎片——我看见,父亲似在幽魂塔的塔顶藏了什么。”波莉脸色苍白,问着卢西安,“卢西安,你愿意在我休养好后,陪我去趟幽魂塔吗?” “……” 波莉的话再次如一把刀,重击卢西安的心。他的手握紧,嘴唇苍白。他知道自己去不了。 希拉和自己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希拉今夜也拒绝得如此干脆。 看到卢西安苍白脸色,沉默不语,波莉微微皱起眉。 卢西安屏住呼吸。 但波莉突然轻轻拍了下他的手,对他了然地道:“没事的,卢西安。我知道你一直在生病。父亲和我浅浅说过。先前圣教所的冒险,我已经十分感激你了。没事的。” “我休养好,自己去就好。” 波莉的眼神是那么温柔,那么关切。 卢西安心里不可控地生出了愧疚、难受和痛苦。 这滋味维持到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重新翻阅了老师给他的写着“ piscis”的法术手册。他把每个法术一一看下去。 变换容貌。 风。 瞬移。 卢西安翻到一半,纸张突然在他手中卡住,一种奇怪的触感蔓延指腹。 卢西安发现不对劲。 他尝试摩挲,倏然发现这纸张可以撕开。 他打开,再次看见了一张薄薄的纸张,上面用古语写成词语——“fugere”。 意为“逃离”。 奇怪,这本法术册的最后,就有逃离之法,还标着“此法无名,用于逃离”,为什么这里又有以“逃离”命名的法术? 卢西安又困惑了。 他认真地研读,才发现,这纸张里是类似瞬移的法术,不过看上去比普通空间法术的机理更为复杂,效用也更强:只要在地图上定点,便可以被传送至某个位置,不过施展非常复杂,也十分耗时。 草稿的一旁,还画了一个六芒星,中间写着——“顺序”。 卢西安知道,这个符号在老师那里代表着极重要的要点。 顺序?什么意思? 卢西安沉眸看了许久,没想出所以然,目光又重新看回那复杂的逃离术。 渐渐地,纷杂的线条在他的视线中重新拥有条理,那混乱的文字也被卢西安在脑海中一一排列。 最终,他站起来。 “逃离”。 是的,他要试试。 卢西安并不打算什么都听希拉的。 如果可以,他要先波莉到达幽魂塔,提前把消息传回去。 至于希拉……卢西安想到这个名字,心里又泛起冰冷的怒气。 他心想,不管事后会不会落到希拉手里,不管她怎么恶劣地处罚,他都要去。 唯一放不下的是父母。但卢西安这几日已经有部署安排。 他闭了闭眼,只有提前了。 —— 夜半。公爵府的书房。 卢西安的脚下亮起了法阵。 他再次睁眼,看了眼这熟悉、自小长大的府邸。终是提前两天离开了。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来。 法阵亮起之际,一道清越的风鸣从他身下传来,白光如高大的海浪般漫过整座书房。 卢西安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 [消失了……] [卢西安·霍德消失了……] 与此同时,公爵府窗外的紫眼乌鸦,从石灰石窗栏上惊起,飞往了北方。 * 希拉伸手,接过乌鸦。 乌鸦停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拾起蓝莓和蝼蛄,乌鸦吃了下去,又飞走了。 得到那位又逃跑的消息后,所有人都等着她发火,但她半晌没有表态。 “哦,那位小公爵又逃了?”仆人瑞娅道,“小姐,卡诺朗那边的事您还要处理,不如,我先带其他巫师去抓住他?介时再把他送还小姐,任小姐处置。” “倒是不必。”希拉说的话出乎所有人意料,“我亲自去抓他。之后带他去卡诺朗。” 她又扫了眼仆人们拿出来的魔药,还有放出的饲养已久、锁着口枷、呜呜咆哮的怪物,这都是上次让卢西安吃尽苦头的东西。她的手下按照她的习惯和心意,准备了这些东西。 大多数人,也的确是这般想的——卢西安多次违逆希拉,只怕会引起她的震怒,这次被抓回,估计吃的苦头会是之前的千百倍。 希拉会用雷霆手段让这个人长记性。 这都是这位不识趣的人自找的。 “小姐,是否还需要准备什么?” 不想,希拉说:“不用。以及准备的这些,先放回去吧。” 仆人们瞬间屏声静气,不明所以,互相对望。 希拉走了。 一位仆人瞥了眼希拉让准备、放到马车上的东西,心里不由嘀咕。 奇怪,怎么又准备起圣骨实验的材料了?不是才进行过么? 第26章 幽魂塔的位置, 正在那帝国的北方。阳光落入了卢西安的眼睛。 不同于帝都那橙色的阳光,幽魂塔的晨光透着一丝青色,从密布天幕的乌云后,只吝啬地散出一点点。长草上盛满了冰冷的露水,甚至不少草上凝了霜,让人生出一股郁塞的寒意。 这大多是当地居民的感受。 但卢西安平安到达幽魂塔时, 暗暗松了口气。 幽魂塔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叫作幽魂村的山村。这里许多巫师避之而不及。 因为传闻中, 幽魂塔中有幽灵常年在这附近作乱。 卢西安成功施展法术来到这幽魂村后,便一路打听,谢拉希娅的消息没有查到,倒是发现了两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第一, 这里竟然有玫瑰十字的符号。在高塔附近的石碑上。 第二, 这山村中最近发生了怪事。不少人患上了梦游症, 之后失踪了。 这很不正常。 * “不去,我不去!不……” 夜半, 卢西安走在山径。 利亚姆的法术很有用。前面的法术也不难,卢西安学得很快。 他变换了容貌, 装成村民, 在山村通往幽魂塔的小径碰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青年,如木偶一样向前走着,涕泗横流。他惊恐的目光显示他十分清醒,但身体显然不被他自己所控。 当那人的脚踩过泥浆,路过一个路口时, 卢西安一把把他按在了灌木里。 “你叫什么名字?发生了什么?”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下,卢西安问他。他一边查验和解开了他身上的法术。 “哦,我叫约翰……我是幽魂村的。天呐, 救救我,我家里缺钱,我不过是要一点钱,便答应他们试了药,但谁想到,大半夜的,我被迫走在了这里。” “谁给你的药?” &quo; ……&quo;这个叫约翰的人眼睛茫然,只说是看起来很有钱的巫师,其他一概不知道。 卢西安听到一阵动静,像是阴风刮来,声音却很奇怪,疯狂、猛烈,如同恶鬼在搜寻什么。那约翰的脸色脸瞬间铁青。 卢西安用唇语对这个约翰道:“你先走。” “但是……” 在那位约翰震惊的眼神下,卢西安的容貌变成了约翰的样子。 约翰被他推到了草丛下方。然后,卢西安看见一群人围住了自己。 那些人气质阴冷,手里拿着一根乌漆嘛黑的魔杖。的确都是巫师。 卢西安感觉到一股奇怪的熟悉的气息……这些人,竟然和上次在圣教日宴会袭击他的人,气息有些相似。 但他们出现的瞬间,他装出了约翰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哦,一个想讨巧的乡巴佬。收了钱也只喝一半的药。” 卢西安被按住,灌下了一种魔药。 他嗅到了蛇血、龙艾和无花果的气息。这些药组合在一起,能够让人陷入梦魇。 卢西安修习魔药学,曾被训练,能够抵抗这种普通魔药。 他不过装出了昏迷的样子,那群人就把他带走了。 * 再次微微睁开眼睛,卢西安已被运到幽魂塔内。 他手上被套上了锁链,用余光扫视,他发现自己和许多村民打扮的人坐在了塔里面。 高塔之中,光线阴暗,高梁上似都在落灰,卢西安同样和这些人坐在一个灰尘密布的高台上。 他微微侧眸,四周传来细语: “哦,要不是那个利亚姆破坏了这里,打伤了幽灵,那位阁下也不至于命令我们找这么多人来献祭……谁让完好的幽灵必须要有的祭品呢?” “可恶,真是旁生枝节。幸好这幽魂塔偏僻,没什么厉害的法师坐镇。这里献祭后掩饰掩饰,我们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卢西安凝眉。 利亚姆来过这里?他现在突然想起来,老师是在不久前出去修行了一阵子,但是是在他出事之前(成为希拉礼物前)。 老师……来过幽魂塔?到底做什么了? 卢西安思考之际,那些黑袍巫师说着话,目光却警惕地扫过卢西安。 他便继续装死,一动不动。直到那些人稍微走开,卢西安才用余光继续扫视四周,十位黑衣人,但没有他要找的人在里面,即谢拉希娅—— 但是,卢西安也确定了,这里有和老师相关的线索。他沉下心。 黑袍巫师们费力地爬上祭台,一阵摆弄,血气扑鼻。 而卢西安观察了会儿,才认出了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画了一个献祭阵法,这种献祭阵的四周皆撒腥臭的死人血和人形鬼之血,这是唤醒幽灵的方式。 刺啦—— 卢西安手腕上的锁链动了,他和其他人被牵着,被丢到了那献祭阵中,高高垒起。 他们像是贵族餐桌上的精致糕塔。 黑袍巫师们走向了另一边,锁住了塔的门。 呼呼—— 天花板上,传来诡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努力破开了虚空。 卢西安缓缓眯起眼。 一个幽灵从天空上飘下来。那幽灵脸上还挂着腐肉,瘦骨嶙峋,腿足足有四条,指甲泛着青色的光芒,漫出几分砭人肌骨的寒意。 幽灵伸出手,指甲上还挂着碎肉和碎骨——显然,幽灵拥有搅碎人身体的能力。 双目空空的骷髅,“看”向高台上被累在最上面的一人,猛地伸出手—— 铮! 卢西安突然爬起来。他冷冷地瞪视骷髅。 “天呐,什么人!” 那法师们不过刚惊呼了一声,卢西安已摆脱了锁链,抬手便念诵了一道风诀。 这风诀,他念得不算熟练,因为是他从老师的笔记里新学来的。 然而,话音刚落,风刃从四面八方卷来,交缠之际,忽然化为飓风,撞得整个高塔飘摇,幽灵一声厉呼一声。 卢西安自己都怔了一跳。 威力似乎大出了他的想象。 “是谁?闯入了这里!”巫师们站起来,警惕地要冲过来。 那幽灵咆哮,撞上卢西安。 卢西安的身体,却化作影子消失了。 他窜向了高塔的上方。 与此同时,幽灵四处张望,也如闪电般冲至上方。 * 卢西安很快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老师留下的法术力量竟然比过去他接触过的法术要强大。 一种古老的熟悉,熟悉的力量在他指尖蔓延。 卢西安不解地皱眉。 而面对幽灵的追击,不知是不是希拉的“训练”的缘故,”那传说中可怖的幽灵,竟被他三下除五二击倒,在惨叫中烟消云散,只留下了一个灵性遗物——“幽灵的心脏”。 那些黑衣法师也冲了过来。 卢西安扫视了他们一眼,念咒。他消失了。 法师们惊慌失措。 “哦,他在那里,一团影子窜入了顶楼!抓住他!” 法师们小心翼翼地围上去。 然而,眼前的场景,却是——大门直敞,里面浮起蒙蒙白雾,却似没什么攻击力。 他们愣住了,瞬间不敢动。这太不寻常了。 * 而卢西安奔到最上方的幽室,已在地上画出了一个法阵。他不断地把材料,如贤者石,生命树叶放到正确的位置,并施展咒法固定其与阵眼的法力场联结。 他冷冷扫了眼室外。 卢西安如今施展的阵法,需要时间准备。他正是在赌敌人多疑的心理,不过故作玄学,而现在看来,他蒙对了。这些人不怎么聪明。 卢西安逐渐要做好法阵,目光扫向另一旁的墙,上面竟涂着一些散漫的字迹。他瞳孔一震。 因为他认出了笔迹的来源:“……老师&quo; 然而,屋外却突然传来巨响,一条黑蛇一般的影子冲来进来。 卢西安猛地抬手,握紧法杖——是对面总算有人想起来试探了。 “什么都没有!进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然而,当黑衣人冲进来之际,一阵惊天震响,那早被布置好的法阵,绽放出强大的圣光,如巨龙般的光芒猛地撞向诸人,撕裂了黑蛇般的影子,也将黑袍法师们撞倒在地。他们吐血,震惊抬眸。 是谁?这么能算计? 有人似乎想要报讯,但被卢西安用法术打掉了手中的魔杖。他几乎把所有人制住了。 卢西安也是这才发现,和这件事相关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希拉和谢拉希娅那样碾压的力量。 他们中只有一个人非常强大,似是领头的人,法力古老。但是,由于卢西安的阵法占据了先手,这人很快也倒在地上,怒气冲冲地、震惊地看向卢西安。 “你是谁?” 卢西安面目冰冷,走过去,已准备好审问的魔药。 “我想,需要阁下先交……” 然而,他身体又一晃。 卢西安脑袋嗡了下,又一阵眩晕。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然而,他还来不及细细思索发生了什么,呓语撞上他的耳膜。 [ serpēns……] [ serpēns……] 耳边像是有人在对他说什么,声音诡异、庄重却和蔼,像是长辈正在告诫晚辈什么。 那气音发出咝咝声响,卢西安脸色苍白,一阵呕意从胸口漫上喉咙,像是有蛇在他身体里爬。 这是什么? 不行。他必须撑住,保持理智。 然而,卢西安失败了。那恶心的感觉沸腾起来,似在撞击和撕扯他的血肉。卢西安恶心得不得了,只觉得这一刻,血肉似不是他的。 他气喘吁吁,冷汗淋漓,他的后背猛地撞在了墙上。 想要拿稳法杖,手腕一阵发软,眼前一黑。他无法思考了。 不,现在绝不可…… 卢西安心里涌起不甘,然而,混杂、恶心的滋味,让他有一段时间看不清、也听不清四周发生的一切。 渐渐地,光芒再次出现,卢西安绝望地发现自己四肢无力,正靠着墙坐下。 而他对面,正是气息奄奄的、被他击倒的黑袍法师。 那法师一边吐血,一边声音嘶哑地吼着:“看到了吗?看到这金币了吗?” 他染血,颤抖的手,递给了一人一枚金币。 卢西安认出了那人,睁大眼睛——约翰。正是他路上救了的约翰。 约翰畏畏缩缩地站在那法师身边,法师咆哮: “快去把他的手脚割断,法杖也拿过来。我们这里,还有三百枚金币。你做了这些,我们就告诉你位置,你把金币带走,这足够你在赌场逍遥三年,快!” 那约翰一脸无措,但当听到那“三百枚金币”之时,再次看向手里闪烁的钱币,眼中亮起了光。 他嘴唇哆嗦了下,走向卢西安。 卢西安抬眸,难以置信。 “对不起,老爷,对不起……我,我真的穷太久了,我缺钱呐。原谅我,原谅我吧。”约翰说。 他声音很愧疚,手里的刀却扬起来。 卢西安张了张唇,他想说些什么,劝阻他,但竟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发不出声音了。 这一瞬,卢西安手脚都在发冷。一股气,一股不甘之气,冲撞他的心口,搅着他的胃,他难受恶心极了。 然而,对着这个不会法术,卑劣的人,他怎么也站不起来。 对着卢西安的眼神,那约翰突然面红耳赤,咬牙:“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还不是借我身份,利用我!我,我没错!” 卢西安冰冷的目光让他发渗,而约翰咬紧牙关,猛地要划卢西安的眼睛。卢西安冷笑一声,别开脸。 然而,疼痛没有降临。 一道巨大的“噗”声—— 卢西安身体一震,抬眸。 满眼都是血。 只见一只巨大的触手,穿透了约翰的心脏。 约翰四肢狂乱地挥舞着,手里还捏着刀,震惊地朝下看去。 “啊——怪物!怪——啊!!!” 约翰的呼声惨绝人寰。 他的身体猛地被撕裂了,如烟花般炸向了上野,像是被什么吞噬了。 卢西安缓缓地睁大眼睛,又仰起头。 许多紫色的触手,从天花板上的虚空中探出。 狂乱,霸道。 它们伸向地上的黑袍法师,在黑袍法师们仓皇的惊呼和接二连三的惨叫中,他们的人体,不成人形,白骨散了一地。 最后,地上只留下了一两个法师的活口,包括先前下令的法师,他的腿扯断了,一道法术化为金绳,把他束起来。 一片血泊中,卢西安靠在墙边,垂眸,呼了口气。 那不舒服的感觉消失了。 然而,一双染血的足落入他的眼帘。 他抬眸,希拉站在他身前,乌发上黑珍珠垂落,她身穿一条乌黑的蕾丝长裙,紫罗兰眼睛冷冰冰的,她抬手。 卢西安冷冷闭眼,别开脸。 他预料到了。大不了再受她一巴掌。 他走时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然而,希拉却没动。卢西安缓缓睁眼,才发现希拉双手抱在胸前,正低头凝视他。 “……” 触手突然把他牢牢地裹起来,让他动弹不得,托在中间。 如在对待宠物,也如在对待囚徒。 “先出去。” 卢西安脸色苍白,挣了下,冷汗淋漓,瞪着希拉,正如当时在南方的海边被抓时,他的反应。 眼中满是不甘。 然而,那触手没有做其他的什么事,只是把卢西安抱起来,制住他不听话的无力手腕,卷着他出了幽魂塔。 这过程中,希拉扫了眼卢西安,目光如寒冰。 卢西安被触手裹着,汗水顺着眼睫和脸颊流下,滴在了腕足的表皮上。 他终是头一歪,靠着腕足昏过去了。 昏迷前,被捆束手脚的小公爵想,醒来会再次面临折磨吗? 罢了,无所谓了。 * 然而,卢西安最近频繁地……陷入奇怪的梦境。频率大到,让他都觉得奇怪。 是的,这次昏迷,他还没醒来,便再次进入了,让他想要探索,又有些不喜的梦境。 因为里面对着希莉娅,让他感觉像是对着现实的希拉时,一样失败。 但奇怪的是,这次卢西安先看到的不是希莉娅。而是一个穿着丝袍、趾高气昂的贵族少年,他也自称约翰。 “外乡的骑士,如果你如果你再固执己见,这里的人都会遭受折磨。” 蔷薇的香气袭来——正是蔷薇乡南部的土坝上,那里修了排排土屋,这是平民居住的地方。而这位贵族少年,身旁站着税务官、十个骑士,还有十五个仆人,趾高气昂。 卢西安正拔剑,把其中一个骑士的剑击落。 但是,那叫约翰的贵族青年,对他笑起来: “你上次非要为这里的人出头,去圣殿告我们亲爱的税务官阁下——在征税时存在不公正、不体面的行为,这显然是不明智,也是错误的,杜撰的。 ” 卢西安说:“这不是杜撰,我送上了证据。” “哦,是你送了。但那就是杜撰的,为我的家族惹了不小的麻烦!”那约翰大喊,“所以,我要让你吃苦头!” “听着,我知道在蔷薇乡照顾你的、你弗克林家的远房婶婶温妮莎最近得了病,她的病是罕见畏幽症,需要''''不朽千穗谷''''治疗。哦,但可惜了,我买了这十里八乡的所有的''''不朽千穗谷'''',这药材,是要花些门路才能得到的。” “你求我也没用。你得不到了。”他开始大笑。 梦里的卢西安抬起眼,满脸怒容。 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脚冰凉。 一道声音却突然传来:“什么东西买不到?这么稀奇。让我看看!” 卢西安猛地抬头。 看见阳光下走来的人,他微微睁大眼睛。 只见希拉,或者说少女希莉娅,骑着一匹鬃发油亮、佩着鞍具华丽的黑马,鞭马而来。她身后跟着随从。 而阳光落在了她额心的珍珠,丝绸的面纱,指上的紫宝石,最终照亮的,是她那双冰冷的眼睛。 她驾马而来,和过去一样趾高气昂,扫了卢西安一眼,便冷冷哼了声。 卢西安紧抿嘴唇,手握成拳,不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 “哦,希莉娅小姐!”那贵族子弟约翰却大呼小叫,殷勤地走过去,“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上次蔷薇乡的莱德罗斯家宴,我是被卡诺朗大公带来的。近一些说,我们可能成为亲家呢,您想得起来我吗?” “我当然想得起来。” “哦,希莉娅小姐,我和这位骑士阁下,生了些矛盾,也想让您来定夺。听说,他为人本就不怎么样,还惹了您呢……您可得评评理!”约翰的声音,饱含邀请希莉娅一起看笑话的意思。 卢西安垂下眸。 不想,希莉娅突然对那约翰道:“评什么理?我只听到了极不合理的事!不朽千穗谷,全部拿出来。在蔷薇乡,绝没有一个家族全收走一种药材的道理!” “希莉娅小姐!” 卢西安猛地抬起眼。 希莉娅脸色极冷,显然是震怒。 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包括梦里的卢西安没想到的是,希莉娅严厉地处置了这个人。 * 这梦还在继续。 半晌,在平民的居住区,骑士少年——梦里的卢西安垂下了头,脸色有些苍白。 而希莉娅,走过来,他微微别开脸。 希莉娅对他昂起头,皱眉道:“之前非要离开,不和我去试炼,就是在处理这里的事?” “……是。” “你怎么不直说?” “你会在意么。” “……” 希莉娅冷淡地、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一旁的土屋。砖墙垒起的土屋,外围被打扫得十分干净,不过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小。 骑士少年顺着她的目光,心里生起警惕,猛地抿唇。 虽然,这里是蔷薇乡平民常住的地方,但他被逼着去收拾过希莉娅的屋子,知道她的宅院多么奢靡,里面堆了多少珠宝,这里对她来说,恐怕过于简陋。 希莉娅却不顺他意地开口了:“你住这里?” “嗯。” “唷,那我进去看看。” “什么?不,没必要……” 但希莉娅显然不是听旁人话的人。 她直接推门进去了。 少年骑士——梦里的卢西安脸上多了分慌乱,却也急急跟着她进去了。 而希莉娅走进木屋,一尘不染,只是有些装潢过于质朴。 少年骑士跟在她身后,手紧张地按住了木栏。 有人躺在床上,低声道:“谁来了呀?” 卢西安抬头:“婶婶,是我,还有希莉娅小姐。” 那正是一个生病的棕发妇人,脸色有些憔悴,显然病了很久了。 破天荒的,卢西安眼睁睁看着希莉娅走到了婶婶那里。她看了会儿婶婶的情况,回头冷笑: “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但看起来似缺药啊,你婶婶的药看上去也不是最好的。” “……”卢西安抿唇。她又嘲笑他。 他低声道,“毕竟不是你。南方作战,北方的药物本就紧张。荆棘骑士团高级骑士也不能拿到所有药。” 却听希莉娅冷哼一声,又道:“缺什么药?” “什么?” “缺什么药?”希莉娅昂首,不再看他,语气如猫一样随意和慵懒,“现在就说,机会只有现在,说了就送你。” 卢西安微微睁大眼睛。 “……” * 梦境却不持久。 卢西安的意识如同在波浪中起伏。忽上忽下。 他只觉自己有时依旧扎根朦胧的梦境里,有时却又渐渐半梦半醒。他的意识像是在泥潭翻滚,突然有一会儿挣出泥面,能短暂意识到,现实里发生的事。 比如,他昏迷之际,隐约感觉到,似乎有手触着他的脸上,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那只手摸着他脸的棱角,让他很不舒服。 似有人试探着喊了一个名字,他没听清。之后,他听到冰冷的声音: “再做次圣骨实验。” 他的意识便再次沉入梦境了。 不久后,又一次清醒,他隐约听到了什么摔碎的声音。 一道失望的叹息。 一人离开了,脚步沉重。 他便又昏过去了。 —— 卢西安彻底醒过来时,轻轻晃了晃头。 他在哪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头痛欲裂。 破碎的画面侵入他的脑海……幽魂塔、剧院、希拉、触手、老师之死。 这些记忆渐渐地回到了卢西安的脑海,他猛地睁开眼的瞬间,已经做好忍受痛苦的准备。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盛怒的希拉可能会怎么对待自己,魔药、锁链、或者是怪物。 然而,他抬眼,眼前一片漆黑,一番感受下,他奇怪地皱眉。 他身体没有任何疼痛。 双手的确动弹不得,但是,桎梏他的不再是那冰冷的镣铐,而是软绸。 卢西安试着挣了一下,软绸裹着他的手腕,让他不再疼痛,但似裹上了法印,他无法施法。 而卢西安突然认出了这种软绸……帝国一些作风花哨的贵族,会对想要掠夺的人、特别是比较强大的人用这种东西。一般是怕人受伤,又想制住人才用。 虽然不曾接触过,但卢西安听过,用法不大上得了台面。 卢西安抿唇,有点不大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尝试着伸出脚,靴子已经被人脱了,他赤脚踩在柔软的狐毛毯上,十分柔软,也不像之前一样被丢在冰冷的地上。 ……这是要换法子折磨,还有前奏吗?还是说,希拉把他丢给了其他人? 卢西安有点奇怪。 却突然听到一阵响声,光线从背后泄来,卢西安猛地发现是有人在室内上了生暗的法术,在开门。 他忙翻身,闭眼装睡。 对现在发生的一切,卢西安十分不确定。他不能轻举妄动。 一阵脚步声,人的气息靠近。 卢西安微微收紧手指。 香气钻入他的鼻。 那像是玫瑰和迷叠香混在一起的香气,馥郁,不浓,极淡。能让他想起梦里的阳光,也突然让他想起了刚刚梦到的希莉娅坐在土屋窗边,露出的如猫的眼神。 他微微拧眉。 希拉。 他认出来她的气味了。 不知怎地,回忆起梦里希莉娅的那个眼神,卢西安心头生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说不清,他想避开她。 而希拉却一直站在他身后,凝视他。 卢西安固执地装睡。 却见希拉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猛地翻过来了。 卢西安:“……” 希拉低头。 只见躺在软毯上的青年,换上了干净的绸衣,因昏睡许久绸衣凌乱,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上,软绸也皱着,大概是因为轻微的挣扎,露出了些微的红痕。 如果用取悦人的礼物的标准看,竟看上去非常美好。希拉沉眸。 她靠近卢西安观察他。 被她这样翻动,他显然醒了,眉头受惊地轻轻皱了下,却还死死闭着眼,还在装。 希拉:“别装了,我不至于分不出你是醒了还是睡着。” “……”卢西安这才睁开眼。 希拉再次低头。 卢西安睡眼惺忪,大概是因为刚醒,眼中蒙了层水雾。 她竟也觉得他的眼睛像猫。 小猫。 第27章 26章 卢西安坐起来, 抿唇注视希拉。 他实在弄不明白如今的境况,想以静制动。 希拉冷冷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样子正和梦里面的希莉娅一样,让卢西安有些不适。想到梦里和现实的落差,他心中也生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被抽空了一块。 卢西安扭头。接下来,便是要罚他了吧。做这么多,恐怕只是前戏。 他闭上眼。 而胸口突然传来粘稠冰冷的感觉,是一只触手,勾上了他的领子。他被拉起来,低头,正对上昂着头的希拉。 希拉:“跟我出去。” “……”卢西安闭眼, 手指收拢。果然, 折磨要开始了。 他随着希拉出去,微微垂下眼,然而,当他走出去,却微微睁大眼。 卢西安一时不太明白发生的事。 “你饿了吧。”希拉说, “先吃东西。” “……”卢西安茫然地看着她。 …… 卢西安手腕上的绸带被希拉解开了, 就放在她的手边。卢西安这才发现他们坐在一节车厢内,四周布上了结界, 所以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而他面前,正放着食物。 莴苣菜卷、朝鲜蓟、烤剑鱼、煎猪肉……可谓色香味俱美,卢西安扫了眼,认出这都是北地的古菜肴做法。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希拉这是要做什么。 卢西安无声地注视希拉。 希拉却双手抱在胸前, 凝视他,似她在做很正常的事。 卢西安扭开头。 他想过直接问希拉想做什么。但后来又想到,如果这原本不是她的计划,那提醒并不明智。 卢西安低头,凝视桌上的食物。他闭眼想了想,现在是保存体力的时候,谁知道一会儿有没有怪物要决斗,或者再次把他锁在什么地方折磨,他还是吃了。 谁能想到,卢西安吃时,希拉依旧冷冷注视他,吃完后,没有怪物,也没有魔药。 她再次绑住了卢西安的手,克住他的法力,把他丢到了一旁的软毯上。 卢西安赤脚踏在狐毛毯上,更茫然了。 他窝在那里,他感觉自己像是宠物一样。 “……” 他闭眼思考了会儿,东看看,西看看,当看到希拉睡在长椅上,长发倾泻,脚趾雪白纤细,他微微挪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被记忆影响了情绪。 他的目光落向了窗外。虽然窗外被蒙上了结界,但卢西安依旧可以望见隐约的景色。他博文广知,熟知地理。 看了会儿,他渐渐凝起眉头。 希拉依旧沉默着。 卢西安在角落窝了一小时,才谨慎地问:“这是去南方深渊的路么?” 希拉缓缓抬起眼。在刚才,她在看卡诺朗送来的法术书,也在思考浮在心里、那让她烦躁的问题。 此时,烦躁的根源突然发话,打破沉默,她不由看过去。 卢西安靠在那里,不知是不是阳光的缘故,脸色比起初时被带出时多了分红润,清冷的眸湛湛,看起来平静,实际上话音神色都在掩饰他谨慎的试探。 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希拉抿了抿唇,不知怎地,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卢西安的眼睛上,一时没有挪开。 “……希拉。”卢西安一直被希拉盯着看,也抿唇,催促了声。 他轻轻握住手掌,终是打算不坐以待毙,但不直接询问。他选择旁敲侧击。 希拉看了会儿,这才说:“是。” 卢西安却蹙眉,低声道:“是么?但这条路,分明是去北部卡诺朗区的路。你在骗我。” “……” 青年仰起头,目光倔强,正如曾经在梦里对上希莉娅为难时的表现。 希拉缓缓合上法术书,眯起眼:“你在看路?” 卢西安:“……是的。” “虽然有结界,但我可以推断出地貌。” 希拉:“哦,卢西安,很明显,你不该暴露自己可以推断。因为我并不想让你看见太多东西。” “……”卢西安仰头。 而很快,卢西安后悔他的发问和戳穿。 因为希拉招了招手,一团黑雾便蒙上了他的眼睛,让他再也看不清四周的东西。包括她。 黑雾湿润,浸着他的眼,不痛,比起过去的处境不知好了多少。但是,失去了视觉,还是让卢西安十分不安,其他感观瞬间敏感起来,包括听到的希拉敲击桌面的声音,手指碰到的绸带的冰冷,还有脚下毯子的柔软。这感觉让卢西安很难受。 他胸口起伏,紧抿嘴唇。 而希拉看见被遮住视线的卢西安,负手坐在角落,弓身扭头,掩饰脸上的懊恼,一副气成河豚还想掩饰的样子,不由勾起嘴唇。 但想到那不确定的事,她脸上的笑又消失了。 …… 这状况的确让卢西安不安。但很快,他发现不安没有任何作用,便闭眼梳理了番幽魂塔里发现的线索。 玫瑰十字。 还有……幽魂塔顶层,卢西安看到的符号。那是老师的笔记,上面写着“顺序”—— “一,深渊之血” “二,人体” “三,逃离”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卢西安细细思索着。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卢西安一直没有被为难。这让他难受。未知比可知更可怕。 希拉依旧定期让他吃食物,还会让人换他的衣服,让他去清洗。 有一次,卢西安茫然地“望”向希拉的方向,终是忍不住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希拉压根没理他,一句话也不回。 “……”有必要卖关子么。卢西安竟有点生气。 而让卢西安更生气的,是希拉的触手。 他被当成权贵的“玩物”一样被绑在角落,她的触手时不时来干扰他。 如触他的脚,玩他的耳朵,嘴唇,摸着鼻梁,像是在辨认什么。 但更过分的是,几乎是入睡的时间,触手伸入他的裤管,再往上,拨几下,最后找到合适的地方吸血。 “你到底在做什么?”卢西安有几次实在忍不住,仰头质问希拉。 然而,一道声音低声提示他,不是希拉的,是她身边的老仆:“小公爵,主人睡了。不要影响她。” “她睡时触手会失控。但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够好了。明智的做法是忍受一切,甚至主动取悦她,让你在深渊献祭前好受些。” “……深渊献祭?你们要杀我,我为什么还要取悦?” 卢西安缓了缓,低声问道,“我可以问问希拉小姐的想法吗?” “她的态度,让人不解,也让人不安。” “……”对方却沉默,卢西安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老仆像是为希拉盖了被子,离开了。 卢西安只有独自忍耐,为了不出声,嘴唇都咬出血痕。 而带着对希拉的怨气,他枕在触手里,渐渐落入了梦乡。 * 说起梦,不用多说,卢西安梦到的是他和希莉娅的过去。 依旧是花香四溢的蔷薇乡。卢西安也逐渐发现了自己梦境的规律。 这梦境,竟是按照时间顺序呈现的。 这一次,梦境顺着希莉娅闯入他的屋子,送了药呈现下去,也给了卢西安更多的信息。 比如,他看清了自己的容貌,梦里是十七六岁的少年骑士,和现在的他有几分相似,但长相不同。 再比如,卢西安弄明白了一些地理位置。他是在神院里上课。那神院后是蔷薇丛,蔷薇丛后是希莉娅的家,再远三里是他的家。 每天,他几乎是三点一线,去神院和希莉娅修行、然后从蔷薇丛抱着她的东西去她家,之后自己回家。 而经过上次的送药事件后,希莉娅依旧带着他,一会儿命令他拿东西,一会儿命令他陪她练法术。梦里的他,垂眸,都应了。 而希莉娅似乎因为上次的事认定了他的“贫困”,便时不时把一些昂贵的东西,“不经意”地丢给他——宝石,灵器,符咒。 “拿去!”她经常收东西收到一半,挑出一部分直接丢他怀里。 “……”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其实是好事。 但梦里的卢西安不知怎地,有点矫情,并不开心。 他抱着那些希莉娅丢来的、璀璨昂贵的东西,心中生出了一种比单纯被欺负时还难受、还难以言说的滋味。 他觉得似有一道沟壑,横在他和蔷薇乡的希莉娅之间,在他心中越来越明显,也让他莫名越来越在意。抱着她的东西,也感觉指尖生起绵麻之感,心里浮起说不清的酸涩,是在气自己比不过她吗? 总之,卢西安不知道。 梦里的他,不过沉默地收下东西,回家后,这些把希莉娅送的东西全都放在最昂贵的箱子里收好,一件都没碰。 不过梦里的卢西安似的确需要钱来支撑他的修行和婶婶的病。他把骑士团的报酬拿来为婶婶治病,对于自己的修行用度,他拼了命地去做一些外派任务,那佣金不菲。 而外派任务占用了他的时间,他因此还对希莉娅说谎,说家里有事,课后不陪她了。 “有事?” “嗯。” “有困难?我不是给了你不少东西么?” “不是那些东西可以解决的事。我走了。” 然而,在梦里,卢西安的谎言,最终被希莉娅发现了。她有一天发现他说谎去做没必要做的任务,推掉她的邀约,不由认为他此举是为了不和她待在一起,勃然大怒。 她堵住他,问他在做什么?说什么谎呢? 而梦里的卢西安,在现在的他看来回得极没情商:“……我只是不想让我们之间太难堪。” “难堪,我们之间有什么难堪的?”希莉娅问。 “……我不是必须什么都要听你的,希莉娅小姐。”卢西安偏开头,垂眸挡住眼中情绪,“我也谢谢您上次的帮助。” “但是,我……不想接受你的施舍。” 希莉娅脸色都气青了。她盯着卢西安手臂上魔物的伤痕,最终冲去了卢西安的屋子。 她发现了那个放着她礼物的箱子。全部都收好了,但全然没碰,旁边还标记好了数量,显然随时准备还,她气得眼睛都闭上了。 “不接受施舍?” “是。” “那这是什么!”希莉娅吼卢西安。 她拿起一个灵器,大声吼道:“这是利奥的治疗法器!” 利奥,之前的梦境碎片里展示了,是卢西安和希拉一位同窗的名字。 卢西安猛地垂眸。 希莉娅彻底生气了,大声道: “所以,别人的''''施舍''''可以,就我的不行,是吗?” “你讨厌我,你还是一直讨厌我!” “……”卢西安猛地抬头,浅绿的眼睛看她,张了张唇。 希莉娅勃然大怒,推开他就走了:“那随你的意,我不和你来往了!” 她冲出门,但送他的东西,一样没带走。 “……”看到她离开,卢西安蓦地站起来,脸上血色尽失。 而若是让现世,梦境外的卢西安来看,这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梦里的自己太矫情,看重自尊,不懂别人的好,至于希莉娅……她还是爱控制。 但现在,沉入梦境和记忆里的他,看到希莉娅离开,坐下来。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握住。 他垂下眼,看着窗外暮色冲出去,希莉娅却不见了。 * 而梦没有结束,梦,还展现了后来的事情。 梦里的希莉娅,真的不理卢西安了。 平时上课时,她总是要威胁卢西安一起走,但现在,她拉着新的女伴,理也不理卢西安。 卢西安靠近她,她转身就走。 卢西安沉默很久,鼓起勇气提醒她课本要掉地上了,她一把把法术书抽出来,起身大声问: “有谁愿意帮我拿法术册呀?” “有谁呀?” 自然有很多人愿意帮希莉娅拿。卢西安默默地看着她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他垂眸,阴影润上眼睫,说不清心中滋味。 直到一次,希莉娅因为家族的事,暂时没有来上课。他在神院走廊等她,站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本笔记: “这是你没来的课的笔记。”他轻声说,“我按照你的习惯写了备注。&quo; 然而,希莉娅“哼”了声,扭头就走了。 “……” …… 卢西安渐渐醒过来,实际上,他的胸口依旧是湿漉漉的,手腕的绸带皱了。但他早忘记了先前被冒犯时的不快。 他眨了眨眼,胸口莫名浮起一层酸涩。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卢西安闭眼。他很难受。 就像是……总算再见到,失去很久的东西。 幸好,黑雾挡住了他的眼睛,卢西安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 依旧不能视物,耳边却传来希拉的一声冷哼。 “哼。” 卢西安:“……” “卡诺朗那群人还是跟过去一样讨厌。”希拉说。 “那还去救那个人吗?小姐。”仆人瑞娅说,“那个人和他的家族心眼一向多。” “当然要去。”希拉说,“我需要去,你也知道我放不下那个家族的事。” “行了,到了,带卢西安下去吧。” 卢西安这才抬头,蹙眉:“到卡诺朗了?希拉小姐,此地和深渊一南一北,你为什么来到这里?这里……也有玫瑰十字的人么?” 他想探听更多玫瑰十字的信息。 第28章 希拉并没有回答卢西安的问题。不久后,他被带下了火车,希拉似见到了什么人,他隐约听见希拉似在和什么人交谈,但这次,希拉施展的黑雾似可以让他的听力也受干扰。他什么都听不清。 之后, 卢西安关在了一个房间里, 四周似有人巡逻。 再不久后,卢西安再次闻到了希拉的气息, 微微抿唇。 不知道为什么,希拉的接近,让现在的他有几分心慌意乱。卢西安说不出原因来,微微垂眸。 却是希拉给他罩上了一个像是斗篷材质的衣物, 像是要挡住他的样子, 而后, 冰冷的液体送入了卢西安的口中。 魔药。卢西安别开脸,不知道为什么,希拉现在对他做这些事,远没有先前过分,甚至算是处境好了,但想到也许会发生的事,他心里比过去都要难过。 之后,卢西安被带出去了,他以为希拉要带他去什么新的牢笼,但他渐渐感觉不对劲。 四周的空气都更为阴冷, 他脚下嶙峋, 地面十分不平整,听到的声音模糊, 但有回荡之感,他竟像是走在山洞里。 希拉的触手,一路都缠着他的腰,牵着他走。走了会儿,卢西安听到希拉似在和人交流什么。有人靠近他,不是希拉,取了血。卢西安默默闭眼承受了。 “砰”—— 一声巨响,卢西安抬头,然而,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股热浪冲向他,而后他失去平衡,腿部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插入,他一阵剧痛,缩起身子。 是魔兽。 卢西安闭眼,心里想的却是希拉—— 果然,还是要折磨他。这次,完全制住他,是要拿他喂妖怪吗。 他低垂眼睫,蒙着雾的眼中,浮上自己也不明白的影。 卢西安抿唇,缩在那里,只觉有什么要再次冲向他,然而,他腰上突然又一阵疼痛,而后手脚都被触手缠住。 天翻地转间,卢西安恍惚间听到了更多声音,希拉似在附近,正在发怒:“你们为什么刚愎自用?我说了,进来后,听我的。” 而地面的摇晃更甚了,卢西安很快发现,刚才的魔物和地震竟不是冲他来的,希拉和她身边的人似在和什么战斗。 他隐隐听见希拉也闷哼一声,不由仰起头。 而腿部的伤口却再次传来疼痛,这疼痛不同以往,带着灼烧之意,竟十分凶猛,卢西安紧咬嘴唇,希拉的触手却没松开过他。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阵头晕目眩,卢西安听到许多人的叫声被落石隔绝,他突然听到一阵寂静。 他“环顾”四周,他竟像是……来到了一个独立的山洞空间。发生了什么? 卢西安尝试摸索,不想,手每一次都碰到带着粘稠液体的触手表面,想到这是希拉的,不由猛地收回,更为小心谨慎。他想摸到不一样的东西,了解处境,直到他的手,握住了一个冰冷但有些柔软的东西。 希拉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声音有一分过去的深沉,比起梦境里的她多了分魔女那似能蛊惑人的韵律:“卢西安,你握住我的脚踝了。” “……”卢西安当即收回手,手握成拳头,决定再也不乱碰。 而他紧张僵坐原地时,希拉也在观察他。 青年负手,漂亮的脸上蒙着黑雾,嘴唇轻轻抿起来,腰肢都紧张地绷着。他微微垂着眸,竟有几分乖巧的模样。 希拉微微挑眸,有点意外。 她清楚她之前做的事可以让卢西安对她产生多大的恨意,他先前表现得也的确如此。但现在,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触手之中,像是被捕但听话的小美人鱼。 他微微侧眼,似因为无法视物,有些不安。希拉想了想,把他眼上的雾气去了。 卢西安这才抬眼,渐渐恢复视觉,他眨了眨眼,望向希拉时,眼中涌起了水雾,一双眼意外的漂亮。 而后,他紧抿嘴唇,大概是因为伤口的疼痛,缩了下腿,低头胸口起伏着,忍耐着这疼痛。 而希拉却坐下,施法布下了一道结界,而后握住他的脚踝,把他的腿放在了她的膝上。 希拉的触手,也可以代替她施法,有疗伤的能力,但这次,卢西安的伤口极深,有深深的齿印,上面还渗着几分毒,触手们,便七手八脚地打开一瓶魔药,希拉竟戴起手套,低头和触手处理起卢西安的伤。 卢西安微微睁眼,不明所以,抬眸看向希拉。 “……”有瞬间,他眼神恍惚,像是怀疑自己看错了。 而希拉的手冰冷,却完全没有过去那乖僻的行为,她施法处理伤口,处理得十分细致,很快有带着魔法因子的毒液被她的法力抽了出来。她用的是正宗的圣教所治疗法术。 过了会儿,希拉抬头,却见卢西安望着她。 “你怎么不折磨我了?”也是这时,卢西安才真的问出口。这个问题困扰他两天了。 希拉沉默了下,垂眸了,她一双紫眼睛十分冷淡,低声道:“你希望我折磨你吗?” 答非所问。 卢西安抿唇,身体向她靠近了些,凝注她:“我只是很好奇您态度的改变。分明,你上次放我回皇城之前,我那次逃跑,您还在严厉地折磨我。” “但这次,您不止没有折磨,还为我疗伤。” “我很不解。” “……”希拉沉默了,冷淡地扫他一眼,像是想了想,才“唔”了声。 “哦,那是因为我在皇城时看见了你对波莉的态度,让我对你有一些改观。” “……”卢西安抿唇。 希拉分明在说谎。先前他在圣教所塔楼保护波莉的时候,她还粗暴地用触手把他甩出去,用幻象恐吓他到冷汗淋漓,每次见面都刻薄地说一些戳心窝子的话。那会儿的态度和这时完全不同。 但若说希拉完全对他扭转态度,好似不再把他当成“罪人”,也不是。她还是在防范他,一直把他绑起来,只是不伤他了。 卢西安满心困惑。 而希拉处理了伤口,放下了些草药,触手为他绑了绷带。 卢西安不知道到底伤他的是什么,全身无力,继而十分寒冷。他闭眼,嘴唇哆嗦了下。 希拉又递来魔药,让他喝下。 对于魔药,卢西安没有如过去那样反抗,喝了。感觉好了些,但依旧没有缓解,他昏昏沉沉地躺着,却见希拉离开了。 不久后,希拉拿来了烤好的魔物鱼,这像是在山洞里唯一能找到的食物。她解开了卢西安的绸带,在卢西安无声凝视她时,道:“自己吃。吃完自己用通灵术修复灵脉。” “……”卢西安双手恢复自由,更加茫然。 对上希拉的眼睛,隐约感觉希拉似眼睛很深,看着他,像是想验证什么。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四目以对,卢西安轻抿薄唇,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他真是卢修斯,为什么后来会和希拉反目? 因为从梦境中的记忆看,他和希拉,曾经亲近过。 是的,虽然希莉娅很强势,他们有时相处不太愉快,但每天一起练剑习法,同行数月之久,对彼此都有了解,算得上别样的亲近吧。 然而,最近的梦里,因为他没接受她的帮助,她认为他讨厌她,便疏远他了。 卢西安想到这里莫名不舒服。 而明显之后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但所有的信息拼凑起来,让卢西安感觉很矛盾。 希拉初见时就在算计折磨他,明显是恨他,有可能后面发生了更不愉快的冲突。 但是,如果后面只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希拉现在的态度转变又让他很困惑,这态度不像在对仇人。难道,是在温水煮青蛙吗? 卢西安垂眸。 希拉把他丢角落,走一边去了,他看着那鱼,其实卢西安过去和家人一样不喜欢吃鱼,但吃了。之后,他把手枕在头下,默默看她的背影。 又不久后,因为伤痛,卢西安带着深深的想探索希拉和自己过去的欲、望,睡着了。 幸运的是,他真的继续梦到了过去的事。 * “听说你和希莉娅有了冲突,是真的吗?” 梦境里,卢西安依旧在和希莉娅闹矛盾。这场矛盾旷日持久,在许多人心里都无足轻重,毕竟没有造成什么损害,但这矛盾却让卢西安想起了神历632年的苏流河冷战,那场战争执掌南北的两个大家族不开火,却竭尽一切能力让对方难受,无力施展拳脚。 卢西安觉得,梦里的希莉娅成功地学习了两个大家族掌事的精神,让他很难受。 而本来没多少人在意这件事,却还有一个人火眼金睛发现了。那个人正是希拉的父亲索兰·德·莱德罗斯,在他们冷战的半个月后修行回归。梦里的信息有些破碎,但卢西安知道这个人是前生的老师,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而一看,卢西安就觉得十分亲近。 索兰也是骑士,长得非常英俊,和希莉娅一样有一双紫眼睛,二人鼻梁也一样挺,似都有接住阳光的能力。不过,父女气质完全不同,索兰是一个看起来英勇善战,但性情十分温和的人。 听说卢西安和希莉娅的矛盾,便在修行后让卢西安陪自己打猎,先是旁敲侧击问了他一番近况和对神殿中同窗的态度(里面自然是在问希莉娅),而后,提起自己知道了他们的事。 “我知道,希莉娅为难你了。”索兰睁着那双紫眼睛,里面透着些怒气,但说话时,他语气温温和和,那怒气似并没有多少杀伤力,“主教(指当时的瓦洛里亚)和我想让她从小养成独立的性子,不被人牵着走,不被蒙蔽,没想到让她脾气乖张成这样,也霸道成这样。 “我回来后听说了一些事,她有欺负你。但是我猜我没打听到所有细节,告诉我,她还做了什么?” “……”卢西安知道,索兰指的是希莉娅因为和他意见不同,便拼着一口气抓住他把柄迫他做这做那的事。但实际上,他现在心里想的不是这件事,梗在他心头的只有不久前的争吵,还有希莉娅的冷落。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希莉娅没有对他做什么,还说,希莉娅其实在他家出问题时还帮助了他,希莉娅做的事并不是索兰想的那样。 索兰困惑:“那你们现在怎么不说话?” “……”卢西安本打定主意把二人的矛盾埋在心里,但索兰似天生有让他愿意亲近的气质。他犹豫许久,结结巴巴地告诉了索兰一切。 没想到,索兰眨着眼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老师。” “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了以前发生过的事。那你们之间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大事。没我想的那种恶劣的事。” “……” “愿意来老师家里的晚宴吗?家宴。听说你喜欢吃剑鱼,老师让厨子做好吃的柠檬和菠萝汁拌的煎剑鱼。” 而当天晚上,卢西安换了很久衣服,总算找到了满意的装扮,穿上环甲,佩上勋章,去了希莉娅的家。 在餐桌前,希莉娅正双手抱在胸前,不知在想什么,抬头看到他,身体突然一僵,把头扭开了。 “希莉娅小姐。”卢西安抿唇喊她。 “哦。”希莉娅还是没喊他名字,敷衍了事地回了声。 记忆有些破碎,不久后,便开始晚宴。瓦洛里亚也来了。出乎卢西安的意料,瓦洛里亚也和希拉性格不同,看上去并不强势,是很温柔的人。梦里的话语内容有些破碎,瓦洛里亚说听说过他,是达米安派给索兰的学生,十分出色。 “以后要长留在古罗克啊。”瓦洛里亚对他微笑,眼中透出的光芒,似让人天生相信她,想让人臣服。 而希莉娅只和索兰交谈。索兰有几次把话题引到了卢西安和希莉娅的修行上,说到不久后有试炼,卢西安抬眸看她,她却都沉默着,不搭腔。卢西安手握紧。索兰却盯着他们笑了。 不久后,吃完晚宴,卢西安本想找她说话,希莉娅一溜烟地跑了。 索兰打趣:“你真有奇怪的力量,第一次见希莉娅的话这么少。” “……”卢西安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他望了眼希莉娅离开的方向,她的冷落依旧让他难受。 * 而梦里的卢西安过了一天,开始佩服起希莉娅的记仇功力。 吃完晚宴后,她竟和他一起上的课都不来了。但不久后,卢西安又知道自己误会了,他打听到希莉娅最近很忙,要去准备圣法师试炼。 ——那个时候,希莉娅是神院学生里最优秀的圣术法师。而且,几乎没有短板,各种法术都十分精通。这让她十六岁时就可以参与评级试炼,若是成功,就可以进入当地的主教团任职。 有一阵子见不到希莉娅,卢西安心里莫名不是滋味。梦里的时空再次破碎,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卢西安在神院练剑,却突然听到有人喊道: “不好了,火山出事了!” 第29章 卢西安几乎是冲去了火山。 身为荆棘骑士团的成员, 他有义务保护平民。 当他和其他骑士杀死了从火山中跑出来作乱的怪物后,却突然听到一道慌乱的哭喊:“希莉娅小姐还在下面……” 他脑子“嗡”了声,回头:“你们说什么?” 那人哭着道:“希莉娅小姐还在下面!” 竟是他和希莉娅在神院的同窗。他们站在火山口结界前,十分焦急。 卢西安突然心生愤怒。他知道这几日都是这群人跟在希莉娅的身边。然而,这时,他们只知道在这里哭喊。 不过, 卢西安后来想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判断并不太妥当。 火山的法力场并不稳定,也并非所有人都有希莉娅的力量。他们进去极可能是送死,还会增添麻烦,但卢西安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下面有什么?” “火龙……” “等等, 别下去, 主教说了, 火龙纹十分危险!你这样下去, 很可能会死的!” 卢西安推开试图阻拦他的人,闯入结界。他或许天性情有些执拗, 也不畏惧死亡。 而进入地界,触目所及, 满是火焰。 “希莉娅!”卢西安喊道。 旋即, 他却止住呼吸。 只见洞穴的尽头,希莉娅正站在石头上,她的裙摆被烧去了不少,赤脚踩在地上,腿和脚趾上满是烫伤。而她的脚下躺着一只火龙。 她抬眸:“你怎么也来了?疯了吗?” 希莉娅似想处理伤口,但因手脚受伤不便,咬牙踏出血泊。 而卢西安撑着护界,却冲到她面前,捞起希莉娅就朝外跑。 中间的场景又开始破碎起来。 光影流转。不久后,卢西安再次看见场景时,他们来到了一个穴室。这里火焰消散,再无动荡的法力场,只余一道明敞的结界浮在外面。安全了。他们只需等待救援。 卢西安把希莉娅轻轻放到手头上,便蹲下去。 待看清了她的伤,他紧抿薄唇,就要为她上药。 “我不要你的''''施舍''''!”不想,希拉拍开了他的手。 “……”卢西安万没想到她还在记仇,无奈地扬高声音,“不要任性了,大小姐。” “我没任性,其他人的药我都要,就是不要你的。” 卢西安瞬间无话。 抬眸,一道森凉的影挂在石块上,也映在希莉娅的眼上。 卢西安又想起了那日他的执拗,还有说错的话。 希莉娅要抽开脚。 卢西安却猛地握住。 “那天的事……对不起。” 少年的声音干涩,闷沉沉的。 “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欠你。” 希莉娅:“不想欠我?” 卢西安凝注她:“是。怕欠多了。还不了。” “……” 然而,有些话,卢西安没说口。 其实,他是怕欠多了,便永远比不过,永远无法并肩。 接受施舍,就代表低人一等。 那他便永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的被当成她身边的其他人一样。他不想。 而卢西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猛地挪开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生出几分无措。 他的脸突然被捧起来。 希莉娅的眼睛熠熠发亮,甚至有炯炯逼人的气势,正对上他。 “那你可真傻。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不要你还。我若给了还让人还,我算什么?” 二人四目以对,但不知怎地,都不由自主地一愣。 卢西安心中蔓延出一种奇异的滋味,他不知怎么了,目光游移,不敢再看希莉娅的眼睛。 他低头,目光落到那伤口上,轻声道: “别动。” “让我为你上药吧。” …… 光影再次变幻,梦里的石室变了。 卢西安缓缓睁开眼,他依旧身在穴室。 他躺在冰冷的石块上,棉麻斗篷阻挡了寒意。挪腿,不痛了。腿伤好了许多。 他抬眸,希拉正站在不远处。 法阵如粗丝络的蜘蛛网,连成一条条血红色线条交织的长带,她立在巨石上,正在施法。 黑影滚滚,里面闪烁着刺眼的红,蛛网又漫成黑压压的一片海。 卢西安起身。他缓缓地系好斗篷的带子,便走向希拉。 不久后,卢西安来到了希拉的身后。 希拉回头。 卢西安正安静地望着她,闷声不语。他柔软的金发随风微微飘动,苍白俊逸的脸上,双眸轻垂,弓形嘴唇微微抿着,竟又是十分乖巧的模样。 卢西安却又继而扫向四周。 山洞上下,怪石嶙峋,横着疏疏落落的火星一样的光点,卢西安认出是结界。上下,皆是把人困在空间的结界,还有…… “山道有祭文,用的卡诺朗公国的古语,石室呈圆角长方形,辉绿岩为材料,砂岩用以装饰石材,还有守护生物……” “这里不是普通石室。是墓穴。” 卢西安抬眸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希拉一声不语,触手卷起他的手臂。 卢西安的手臂浮出一道针一样细的伤。触手取了血。 血流下,和那希拉脚下法阵上的血光融合。四下轰隆。 “这是封印之术?”卢西安皱眉,认出了,“你是在救人?” “……”希拉还是没答。 “但刚才,我观察了我的伤口,似有暗蜘之毒,那正和我上次看到的谢拉希娅身上的组织相同,刚才的作战是否和谢拉希娅相关?” 希拉回头,眯着眼:“卢西安,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你可以在我面前提问,我会回答?” “我说了,你应该管住你的眼睛。” 卢西安:“……” …… 卢西安并不是不长记性,只是刚才的梦,多少干扰了他的情绪和判断。 然而,接下来,卢西安紧抿嘴唇,扭开头—— 他坐在石室的角落,手再次被缚上绸带,眼睛也被黑影蒙住。 什么都看不见了,四周也一派寂静,他“环顾”四周,低声喊道:“……希拉?” 她还在吗? 却没人回应他了。 这种环境,又这样被困住,谢拉希娅也可能还在,卢西安下颌紧绷,背着手,努力摸索。 他的手却摸到一道影子,竟像是呈伞状。 他摩挲着,细细揣摩…… 这竟像是圣教所的防御与遮蔽用结界。作战时把人藏在里面,便会与外面隔绝,不让人发现。 希拉这是在…… 却忽听一道轰隆巨响。 卢西安猛然抬头,刺耳的笑声隐约撞入他的耳朵。但又消失了。 ——谢拉希娅。 他双手握成拳,靠过去,但由于结界的限制,声音消失了。 卢西安心急如焚,细细思考……却忽然想到—— 老师。老师的法术。 利亚姆留给卢西安的法术册上,写了“逃离”术。虽然复杂,但卢西安上次借此逃离了皇城。 他闭上眼,低声念咒,一道法力,带着卢西安少有感受过的清澈力量,冲击他身上的桎梏。 然而,他没能逃离。 法术的冲击,却让绸带松了些,雾气散了分,卢西安隐约听清外面的声音了。 谢拉希娅似在嘲讽希拉。 她在说:哦,希拉,你还是放不下卡诺朗,刚才还中暗算了,躲在这里,真可笑。 她还问希拉,带了那些人。 希拉的声音,却也带着股傲慢,像是懒得理她,不过声音比梦里柔媚多了。 她说:就在这里迎接姐姐。 总之,接下来二人说了两句互相表达不友好的话,室内的声音,倏然被尖锐的蜘蛛之声刺破。 卢西安微微抬眸。 * 谢拉希娅·德·莱德罗斯。 卢西安知道她的身份,正如当初知道希莉娅·德·莱德罗斯。 谢拉希娅是希拉的表亲。是那曾经发起猎巫的昏庸教皇克斯摩的女儿, 历史中,她和希拉共同被称为“疯女”。 不过,谢拉希娅疯得不同,她以在猎巫中的残忍出名——她曾经在猎巫前是著名的淑女,数人求娶,猎巫时,却大变样,她发明了十大极刑,还组织杀人游戏。 她在历史上,还留下了一句著名的话,是对当时的大国王礼奥多三世说的:“看看,我杀人取悦了你,能当你的王后吗?” 而想到利亚姆大概率是可能死在谢拉希娅手里,卢西安心脏又蔓延起疼痛。 他冷冷抬眸,“瞪”向谢拉希娅的方向,眼中露出了仇恨。 远方传来动静。 法力缠斗,势态汹涌。 又一阵地动山摇。 卢西安险些被撞在地上,他撑住了一旁的石头。 但隐隐之间,卢西安突然听到了谢拉希娅的狂笑,再听一声巨响! 如惊雷乍破。 惊雷之后,传来了希拉的一声闷哼。 寂静,一派寂静。 卢西安抬头。 他眼上的雾气消失了。 手上的绸带落地。 他的脸色变了。 这或许意味着……希拉彻底阻断了会儿他空间的联系,或者,她彻底失去了力量。 第30章 困住他的伞状结界也消失了。 卢西安站起来时, 石室中只余他一人。上方的结界被撕出一条裂缝,下方的结界死气沉沉。 灰雾弥漫,先前的红点疏疏落落, 正灰压压如海浪般向下倾涌,里面透出森冷的寒意, 刺出荆棘, 似可让靠近的人,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但卢西安发现这结界上方,只有几道金色的线如蛛网般横竖了几下挡着。 他认出, 这是“单向困界”。把极致的力量倾涌到单向, 能够困住下方强大的人出来, 但由于法力全部集中到向下的禁制, 不可控制人从上进入。 他盯着那灰雾,脸色苍白,紧扣石块的手都失去血色,咬牙闭眼。 他快速思考了一番如今的处境。 卢西安知道, 他现在该逃,这几乎是天赐的自救机会。 但是,谢拉希娅在下面。 还有……希拉在下面。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到希拉这个名字,卢西安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但他保持冷静的神色,低头写了封信: [波莉: 不必再去幽魂塔。我已在幽魂塔发现线索。线索附在信的最后。 我也遇见了莱德罗斯家族的掌事人,正在查这件事。你不必再参与此事。若有意外, 请去寻求莱德罗斯的庇护。 卢西安] 一道默诀, 血字化入风中。这是圣教所的紧急传讯法,法师身上没有传讯物品时, 可以用血传送信息。 之后,卢西安望向地底。 灰雾升腾,阴冷之气翻涌,发出嘶嘶巨响,如妖魔在哭泣,等着吞噬一切猎物。 然而,卢西安犹豫了一瞬,不过闭了闭眼,便翻身下去。 —— 黑雾迷蒙。卢西安小心地走过,却发现这里比他所向的更危险。 四处巨石嶙峋,能把人刺得皮开肉绽;几乎十步以内便会出现魔物和机关,致力于让闯入者生不如死;而再远,竟然还有冒着泡的沼泽。 卢西安行在一片晦暗中,小心前行,默不作声地杀死了两只魔兽,便看见萤火飞过山道。 这里的法力场,十分诡异。卢西安微微睁眼,满心警惕。 然而,接下来所见的场景,超乎他的意料。 “老师的笔迹?” 石碑前,飘着星星点点的萤火。 他蹙眉。 上面竟写着: “生的尽头是死亡。” “克斯摩之血……幻觉……” 卢西安没看懂。 他困惑地低头,却突然发现更诡异的景象,萤火闪烁着,盘旋着,在空中舞出奇怪的符号。卢西安观察了一阵子,隐约觉得有点奇怪,警铃大作,眯起眼,萤火消失了。 一阵窸窸窣窣声,从远方窜来,卢西安脚下一愣,敏捷地抬头,只见一道藏在黑影中的庞然大物自空中袭来,狠狠地打向他,卢西安翻身就要施展圣堂之火,却突然停手。 是一只触手打在了他的身边。 那触手……是熟悉的紫色。 但是软绵绵的,如失去了力气,表面裹着血。 卢西安猛地抬眼,嘴唇动了动。 顺着触手,他突然看清了不远处的场景。 只见希拉正虚弱地躺在石头之间,裙摆和皮肤上都沾着血,但更多的血,粘附在她裙下的触手上。她手边隐隐有萤火出现,转瞬消失,如同错觉。 但卢西安现在没心情思考萤火了。 他只觉一瞬间,梦里的感受又出现了。 卢西安快速走向希拉,希拉看到他,瞳孔一缩,似有些紧张地坐起来,但像是没什么力气,又躺下去。 她紧抿嘴唇瞪着他。 为什么这样瞪着他?是觉得他会伤她吗? 但是,他分明……不会。 做了那个梦,他就不想再伤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背叛,但是现在的卢西安,不想。 卢西安无声地望着希拉,蹲下来,一把抱住希拉受伤的触手,低声问:“药呢?” “……什么?” “我是说你的药。” “……” 希拉半个字没回他。 卢西安见希拉似紧张地贴着石头,听不懂他的话,终是吸口气。 他一把捧起希拉的腕足,掐在手里,念出了咒语。 希拉的手伸过来,正要伸向他的喉咙,但猛地止住。 因为卢西安念出的咒语……是治疗术。 只见金发的青年,带着面色冰冷地捧起她的触手。 他低头,掩住了眼中神色。 虽然看上去很冷漠,神色疏冷得不近人情,也似对她的回应有点不耐烦,但治疗得细致温柔。 触手上的伤被一点点修复,不久后,恢复如初。 希拉渐渐沉默了,无声地看着脸色逐渐苍白,像是要耗尽法力的青年。 她的手轻轻敲在石头上,似想起了什么,她垂下眼,眼中也荡过黯然。 不知过了多久,卢西安把触手们放下,缓缓站起来,咳了好几声。 这是耗费法力过多时,法力的表现。 希拉无声地望着他,眸色幽深。 卢西安冷冷扫她一眼: “能动么?” “……”希拉没吱声。 卢西安见她不说话,终是再暗叹一口气,想抱起希拉。 希拉最终被抱起来了。 而两人在地道走了一阵子,卢西安的理智才稍微回笼。 他这才突然想起来,他现在是被希拉囚禁的。 而希拉,还在限制他的自由。 他刚才应该和她谈条件再出手的。 让她不要再限制他的自由。他不喜欢被控制。 也不想再看她不信任、冷漠的眼神,随时随地被她绑起来,被她训斥不要到处看。 他要自己去查清楚。 如果他真是卢修斯……他会去找她。 然而,如今,像是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还要再试试吗。 “……” 卢西安和希拉对视,两个人的目光都很冷。 但最终,卢西安把希拉放到了石头上,又低头看了会儿她腿上的伤。 他沉默着,虽然刚才想了那么多,但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一点话也没说,一点心意也不想让她发现。 不过冷漠地,帮她再处理了一遍伤口。 之后,卢西安扫视四周,走入迷宫一样的死路了。这里相对平安。 他也懒得说话,披起斗篷便打算去探路。 希拉却一把拉住他。 “你去哪里?” “我去探路。这里是死路。”卢西安低头,也不看她,声音冷漠。 正要离开,手却突然被希拉攥住。 “别走。” 卢西安回头。 他对上了希拉有点狐疑,有点复杂的目光。 却听她低声说: “你现在只有待在我身边能活。” “什么?” 然而,上方却突然传来巨响。 卢西安抬头,瞳孔一缩。 竟是窸窣声响和混沌气息都再次降临,浓雾弥漫,如长龙般卷向他们。 卢西安低头,转身欲带希拉走。 然而,眼前出现的一幕,让卢西安睁大了眼睛。 希拉的腕足,突然浮空! 那原本软绵绵的腕足,竟是瞬间变了样。其力惊人,猛地卷起四周的空气,扫向四方。 卢西安也是这才看见,那方才他进来时瞧见的点点萤火,竟都汇聚成冥火一样的硝烟,浮在了触手上,触手抬起来,地上出现了一道法阵。 金线交错,如上古恶神的织网,其上青光闪烁之际,杀气横浮,竟如蔓延地荆棘般光速生长,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绞向上方! 而除了希拉和卢西安所在的地方,都瞬间被碾碎,被法阵撕咬。 轰! 卢西安被一只腕足按下,他震惊抬头。一方面震惊希拉的能力,也震惊希拉……的状况。 他看向希拉,满眼困惑。 而希拉已经站起来了。 方才的虚弱,消失无踪。 她抬手,法杖出现在手里,只听她低低诵出几道咒语,一道女人的惨叫声自上方刺来。 只听一阵闷响,蛛腿落地。 一个漂亮的女人落到了法阵中间,她金发紫眼,身材小巧,但面目疯狂。 ……谢拉希娅,正是卢西安熟悉的谢拉希娅。 她被荆棘缠绕的同时,痛呼。 而卢西安看向希拉施展的法阵,瞪大眼,他认出了。 绞杀阵。 希拉刚刚,竟是以萤火为阵角,她自己为阵眼,悄然布了绞杀阵。 她是在拿她自己当诱饵! 数道巨大的声音,绞杀阵碾碎了巨石,轰隆声响中,疯狂地刺向法阵中间的人,血肉翻滚,谢拉希娅阵阵惨叫。 “希拉!” “希拉!!” “恶神诅咒你!” 然而,又听一声巨响,让卢西安吃惊的是,谢拉希娅,竟这样都冲出来了。 她冷冷地瞪着希拉,满身都是鲜血。 拖着断肢,她施法冲向希拉。 二人的混沌法力,再次冲击在一起。 卢西安眯眼。 这对表亲的力量似都很强,分庭抗礼。 卢西安也看向了谢拉希娅的脚下。有影子。谢拉希娅这次是真身。 但为什么,她们都在修行混沌法术? 她们应该在过去都是圣术法师。这和她们活这么久有关吗? 希拉的触手横到他面前,为卢西安挡住了混沌冲击。 而谢拉希娅看见他的存在,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兴奋地睁眼,向他冲来,蛛腿和混沌火焰砸向卢西安。 卢西安施展自然法术,敏捷翻身,却因为刚刚过度使用治疗术,还有先前的伤,体力有些不支。 他翻到地上,手撑住碎石,斗篷的兜帽垂落,露出了脸。 年金发绿眼,苍白俊朗。 “哦,你不是……”谢拉希娅看了他一眼,正要冲过来,却突然愣住,“卢西安·霍德吗?” “你怎么在这里?” 卢西安抿唇,并不想答她的话。希拉丢给他一瓶魔药。 “喝了。” 卢西安捏在手里,微微一怔。他没忘记上次被希拉折磨时的经历。但嗅了下,他认出了治疗用的黑莓和南蛇藤魔药,便喝了。 他那微微垂头的乖巧模样,让谢拉希娅看见,却突然瞪大眼,“咦”了声, “这么看,你有点像西顿·弗克林啊……” 希拉的后背猛地僵住。 却听谢拉希娅继续道: “哦不对,更像卢修斯,毕竟是堂兄弟。啊,我突然想到了不久前的传闻,希莉娅和她的虫子在处置卢修斯的转生,还秘密转移……难道是你? ” “但你怎么刚才怎么那么对希拉?” 卢西安抬眸,寒声道:“你杀了利亚姆,难道让我站你旁边?” 混沌力量还在交缠,希拉的气息也忽然冰冷。 砰地一声,法力交缠,谢拉希娅却尖叫道:“但我听说她狠辣地折磨了你,我们的人也找不到你救出,你为什么待在她身边?你是我们最好的伙伴!” 轰隆—— 卢西安抬眸看向谢拉希娅,眼中泛起恨意,心脏仿若被狠狠搅了下。 谢拉希娅的话,正像是上次希拉说: ——“谁知道你会不会半路恢复记忆,捅我一刀呢。” ——“顺便,你还可能毁去利亚姆死去的线索。” 而卢西安冷冷注视谢拉希娅,她眼中的惊诧,却如此真诚,让他心生痛苦。 谢拉希娅看了他半晌,像是突然发现什么,愤怒地道: “哦,天呐,我知道了,你被她蛊惑了——她分明在拿你当西顿的替身!当西顿的替身!你要不是西顿的表亲,你觉得她会好好对你吗?别昏头了!” 西顿?那是谁?卢西安皱眉。 希拉的法术倾涌而来,猛地鞭打向谢拉希娅。 希拉双眼竟似爆发怒气:“谢拉希娅,不要提西顿。” 谢拉希娅却难以置信地看她,看到希拉的神色,却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啊哈哈哈,希莉娅,你还真多情。”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谢拉希娅夸张地扫视四周: “三百多年了,你还不忘两位故人。竟带着西顿的替身,来救前未婚夫的诺尔,你是想学安妮女王,前朝后朝大小王夫吗?” 希拉突然抬眼,她冷冷地瞪向谢拉希娅,目光似可以杀人。 诺尔? 西顿和诺尔,这都到底是谁? 怎么出现两个人? 卢西安猛地抬眸,缓缓看向希拉。 不知怎么,听到诺尔这个名字,像是与生俱来般,他心里竟产生了几分疼痛。 卢西安垂眼。 30-40 第31章 希拉却依旧死死地瞪着谢拉希娅。 混沌力量相缠。 谢拉希娅瞪着卢西安道:“你还待在她身边,像个傻瓜!” “你知道希拉为什么要把你带去南边吗?她要用你的血引出达米安呢。” “你会死的!” “帮我。我们才是在一处的。” 气氛一片诡谲,卢西安冷冷地瞪着谢拉希娅,一声不语。 “你是达米安最满意的学生!相信我,我才是不会伤害你的人。”谢拉希娅不耐烦地道。 却听卢西安说:“好啊。” 希拉回头。 只见卢西安念出一声咒语,手中燃起圣堂之火。 硝焰喷涌, 欲图吞噬的方向, 是希拉的后方。 希拉冷冷瞪着卢西安。 谢拉希娅的脸色却微变。 不。不对劲。 虽然谢拉希娅一向表现得轻狂,却并不轻信。 她刚才来时,其实看到了卢西安是如何抱着希拉疗伤的,还以为他是希拉的新情人,还心里嗤笑希拉带情人来救诺尔。 此时,她发现他是卢修斯,只觉形势诡谲,刚才故意说些话搅混水。 而话虽然说了这么多,谢拉希娅却并不相信卢西安会真的立刻改变态度,不由生疑,也不敢动了。 然而,当卢西安召出的火真的火速蔓延,似要吞噬希拉,眼看要砸向希拉背后触手较少的地方时,谢拉希娅抿唇。 不,卢西安离希拉极近, 这样的距离,几乎是为她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偷袭机会。 要动手吗。 不。 不可。 谢拉希娅心中纠结,杂七杂八的念头翻滚,却最终没敌过那欲望——赢过希莉娅的欲望。 打算试试。 她突然高声颂出一道咒语。 全身的血液都飘出,钻向了希拉, 扭转间形成一条条锁链。 那是诡异的消耗心血的诅咒法阵,谢拉希娅自己也冲过去,几乎变成了一团可吞噬世间一切事物的黑火,砸向了希拉的身体后方。 这是一种献祭自己力量的献祭法阵,一招中后,希莉娅必定落败。 然而,谢拉希娅急速冲过去时,希拉抬眼,卢西安却也突然抬手。 火焰被猛地收回。 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冽风,横了希拉面前,形成风墙。 这等风起,巨大狂冽,卢西安手臂白光浮起,那是魂体脉轮在展现力量。 这意味着,卢西安用了不少的力量,风如果被打散,卢西安也会受伤。 “……”希拉默默地看了眼卢西安,紧抿嘴唇,似有点不解。 而后,就在卢西安抿唇看向谢拉希娅时,希拉的触手一把捞起他,把他甩向另一边。 也是这时,谢拉希娅的脸色彻底惨白。 有诈,她意识到,真的有诈。 希拉低声叹息:“谢拉希娅,你从不是败在愚蠢……而是过于贪婪和自满。” 而谢拉希娅猛地睁大眼。 而卢西安落地,他所在的地方,才能看到事物的全貌。 希拉的触手,早早带着浓雾灌入了地上一条裂缝,挡住了里面的数多萤火,那是希拉挪过来的阵法,却不敢轻易动用。 卢西安刚才,是在帮助希拉,找出谢拉希娅的破绽。 砰! 谢拉希娅被引到此处后,希拉的腕足和法阵,猛地缠住了谢拉希娅和她身旁的混沌组织。 卢西安咬牙,被希拉的触手猛地揽住,再次放到另一边。 卢西安却补了一道圣堂之火,火焰形成牢笼,让被困住的谢拉希娅更是无处可逃。 “啊——” 再听一声惨叫,谢拉希娅倒在了地上。 她真的站不起来了。 卢西安也是这时,因为受伤,还有先前耗费的法力,跪在地上,手撑住地面,胸口起伏,脸色惨白。 希拉默默看他一眼:“接下来,你休息,不必看了。” 只见希拉的触手又环住卢西安,似想挡住他看清什么。 但当意识到希拉是要去折磨谢拉希娅,卢西安一把握住了她的腕足,哑声道:“不,让我看。她杀了利亚姆。” “……”青年抬头,目光是那么坚定。 希拉:“我会问她怎么杀了利亚姆的。你或许不会想听的。” “不。我可以。我能听。” …… 谢拉希娅还在地上挣扎着。 而她的惨呼阵阵,伴随着希拉的提问。 ——“你怎么杀得利亚姆?” ——“你父亲和母亲在哪里?” 希拉不止问了这两个问题,还有很多,卢西安没听明白,有一些计划,但希拉似问得很克制,大概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全貌。 而卢西安默默看着希拉对付谢拉希娅。 希拉,其实是很残忍的人。卢西安早领略过希拉的残忍。 但此时,看她怎么对待谢拉希娅,他才发现她对他算仁慈。 希拉一遍遍地,让谢拉希娅陷入濒死,又把她拉回来。 最后,希拉用了一种奇怪的蜡,让谢拉希娅的身体被困在蜡里,动弹不得。谢拉希娅逐渐要变成人偶,只留下了一张苍白癫狂的脸露在外面,或仇恨地叫骂,或浑浑噩噩地嘶吼。 而在希拉的手段下,谢拉希娅说了不少。 她说了怎么杀利亚姆的。追杀。她和她身边的人,好不容易闯入圣教所塔楼,追杀利亚姆。 但因为母亲阻拦,还有利亚姆过于能逃,她只来得及施展一点手段。 但就是这点手段,让卢西安听着,再次心痛得泪如雨下。 利亚姆…… 您死前经历了什么。 他庆幸利亚姆的身体被修复了,不然他当初看见利亚姆的遗体,必定会癫狂。 “你们为什么要杀利亚姆?”希拉又问。 谢拉希娅:“因为他……他发现了一个方法……这个方法,和我们在深渊做的事有关……我们要在深渊复活……啊,不!我不能说!” 她像是突然清醒,冷冷地瞪着希拉,眼眸中带着癫狂的诅咒和恨意,“希莉娅,我诅咒你!” 希拉却对她微笑。 谢拉希娅却突然想起什么,再次笑起来:“不,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你在意什么!你要我痛苦,我也要你痛苦!” “你两个最在意的人,都曾落在我手里。” “诺尔,一个贵公子,落在我手里,虽然逃了,也在封印里受尽折磨,不得不沉睡百年。” “至于西顿,你还没看过他怎么死的吧?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我会带你去找你的母亲。”希拉却只冷冷说了这句话。 谢拉希娅却像是突然被什么戳中,差点跳起来,似若不是被困在人偶里,就要抬手掐死希拉。 然而,这都没用。 希拉像是在看蝼蚁一样看谢拉希娅,正要抬手封住她。 谢拉希娅却哈哈大笑:“你要用我母亲伤害我?” “那我就,我就用你在意的人,来伤害你——” “你知道西顿死前,说什么吗?” “他说——” “''''''''你们,不可能,在我这里,找到希莉娅的下落。''''''''” “''''''''永不可能。''''''''” 她话音刚落,希拉猛地抬头。 她一双眼忽然血红,那竟像是一双亡灵的眼睛,可以让人死亡,取人性命,之后拖着人下地狱。 她猛地抬起手。 那流动的热蜡灌入了谢拉希娅的嘴里,在谢拉希娅痛苦的惨嚎声中,谢拉希娅被封住了。 她保持着那痛苦的神色,眼睛还在动。 封印,诅咒一样的封印术。 希拉冷冷瞪着她,放下手,手指却微颤。 谢拉希娅的话,像是对她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她想起了痛苦的事。 卢西安,也和希拉一样痛苦。 因为他得知了利亚姆死时的场景。 他缓了会儿,才抬头看向希拉,希拉却似更为痛苦,双眼依旧通红。 他从没看过她这个样子。 卢西安缓缓起身,抿起苍白的嘴唇,看到希拉这样,想靠近,却又不敢。 ……他,真的是,卢修斯吗。 为希拉造成过这样的痛苦。 而那位西顿,为什么让希拉这么在意? 听说是卢修斯的表亲。但在他复苏的记忆里,从没看见过。 是后来出现的吗?让希拉痛苦至此。 卢西安低头,心中生出从没有过的颓丧。 他默默地坐在一边,却听希拉,低声说:“过来。” “……” 卢西安犹豫了下,过去了。 希拉却一把攥住他的手。 卢西安抬眸,希拉却握住他的手,像是在仔细地端详什么。 她又渐渐抬头,凝视他的脸。 那目光让卢西安不舒服。 而他突然想到,希拉最早抓住他,看他如在看“礼物”。 而她那时明明应该把他当成仇人,却总是很享受触弄他的皮囊,眼睛中也有一种奇怪的占有欲和探究。 但现在,希拉像是在试探什么,透过他看什么人一样。 ……西顿是谁?和你什么关系?是通过卢修斯认识的么?卢西安想问。 但是,他怕刺激希拉,没有问出口。 希拉却突然问:“为什么刚才要为我上药?还为我挡谢拉希娅的伤害?” “……”卢西安默默看着她。 他考虑要不要说出梦。 但不知怎么,话刚到嘴边,心脏却突然抽了下,似有一股力量阻挡他说出来。 而这股力量不是外力,来自卢西安的内心。 他突然很怕。 他怕说出来,他听到自己真的是卢修斯,和希拉,就回不去了。 他们现在,似奇怪地进入了浑浑噩噩,说不清的状态。卢西安想多留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人的情绪和情感,深深地影响了卢西安。哪怕希拉曾经折磨他,他现在都全然抛在一边了。 他心里生起恐惧,怕真的,重新进入仇敌的状态,从此迎接的都是希拉的漠视和仇杀。 卢西安自私了,胆怯了。他不想赌。他要自己……去慢慢查。 而对于希拉的问题,他最终低头:“你为我上药,我也还你一次。而谢拉希娅是杀利亚姆的凶手,你如果真落败了,我一个人也打不过,我权衡利弊,只能帮你挡。” “是吗?”希拉狐疑地看着卢西安。 “嗯。”卢西安点头,已经不敢再看希拉。 第32章 卢西安从来没这么纠结和痛苦过。 然而, 他的斗篷,被两只手拉住了。 希拉帮他理了下斗篷。 触手缠上他的脖颈、腰和手,却不再是在伤害, 而是为卢西安治疗。希拉的法力如涓涓溪水,涌入了卢西安的魂体灵脉, 让他舒服了很多。 卢西安缓缓抬眸。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真是,为了他的什么表亲吗? 还是…… 卢西安一时闪过许多念头,但都不敢下定论。毕竟, 他曾察见梦里的自己, 和卢修斯那许多吻合的细节。而至于那个西顿, 光他并非来自荆棘骑士团一条, 就和卢西安对不上。 他垂眸, 掩住黯然。 而他乖巧地坐着,也不如过去一样试图挣脱触手,任由触手的粘液卷在伤口上,手指竟还轻轻蹭了下腕足。让腕足们更加开心地卷起他的手脚。 希拉眼中的猩红逐渐散去。她望了眼石室的深处,似倏然想起了什么,紧抿嘴唇。 犹疑了一下, 她对卢西安说:“待在这里。不要逃。” “你是去……” “还有件事没做。” 卢西安没有忘记谢拉希娅先前提到的名字。 卡诺朗的诺尔。 ——也是希拉的“前未婚夫”。 卢西安微微蹙眉, 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毫无立场, 便没戳破,只能点头。刚才不逃, 他现在也没地方逃了。 希拉正要离开,上方的穹窿一阵动荡, 竟又有碎石落下。 竟是法力场又紊乱了。这也符合事理。 希拉和谢拉希娅作战,破坏了不少结界,这里机关无数,应该是被牵动了。 穹窿“刺啦”一声裂开,巨石轰得落地。 希拉想了想:“算了,你和我走。” 卢西安握住了斗篷,和希拉走了。 …… 一路上,碎石坠地。他们走了一段时间,碎石才消失,光线却越来越昏暗。希拉的手上,浮起一个紫色的光团,用以照明。 @无限好文,尽在 卢西安观察四周,上面写的皆是守护祭文,“愿魂灵安息”,但一旁却刻着非常恶毒的诅咒封印符文,显然是有人困在这里。 渐渐地,卢西安踏着石阶,来到了一座高门处。 希拉抬手,高门被推开了。 远处传来了水声。 那竟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坐落下洞底的湖泊间。 湖水晶莹幽碧,中间的湖泊却凭空浮着一层薄冰,下面飘着一座棺材。 希拉踏着冰走过去。 卢西安想了想,跟上。 他倒要看看……那个诺尔。 为什么让他心生讨厌。为什么让他喜欢不起来。 希拉解开封印很迅速,竟比梦里的她还要敏捷,她投下早准备好的灵石,封印几下被她破除了。 符文在棺材上绽放星空的色彩,流光溢彩间,棺材浮出水面。 而又一道咒语,里面的人出现了。 卢西安看见,却猛地止住呼吸。 那是一个如婴儿般沉睡的俊美男子。一头浅金的长发黏着水,贴在他健美如神院雕塑的赤、裸身体上。而他的面容是如此俊美,仿佛受了神明恩赐,而他睫毛很长,微微弯着眼,竟有几分温柔。 而他并非完美,手脚之上,皆有疮口,像是钉子所造。圣伤。 希拉凝眉:“诺尔。” “……”卢西安抿唇,看着希拉。 希拉正伏在棺材之上。 棺材里的人,却依旧在沉睡。希拉的手伸入,把人揽起来。 而那人被希拉抱出来后,缓缓地睁开了眼。他的眼睛是朦胧的冰冷,面露惘然,看见希拉,如初生的小鸟。 半晌,他的眼睛突然睁大: “我一定还在做梦。希莉娅。” “你来救我了。” 他的声音和乐器一样动听。 卢西安指节发白,无声地盯着眼前人。 那抗拒感增加了。像是刻在灵魂深处,与生俱来。 而诺尔,抬起他那双朦胧的眼睛,赤裸地坐起,长发垂落,似因湖水寒冷,轻轻瑟缩了下。 “冷吗?” “是的。” 希拉召出一件褐色的斗篷,和卢西安身上的斗篷同样质地。她递给诺尔。 诺尔对她弯起眼,一双眼都是温柔,乖乖披在了身上。 “……” 卢西安扣着一旁石柱的手,都有些苍白。他低头,大概是因为也有寒气入侵伤处,他轻轻咳嗽。 也是在咳嗽之际,卢西安不动声色地扯开了些许领口,也挽起也些许袖子。 抬眸时,那诺尔已经因为他的动静,看过来了。 诺尔看见他,轻轻微笑:“他是谁?” “希莉娅,是你带来一起救我的朋友吗?” 然而,卢西安却注意到诺尔的眼神倏然凝固。 只见卢西安还沾着水的脖颈和手腕上,一处是腕足的黏液——正和希拉背后的腕足相似,而那手腕上,是女人紧攥过的指印,可怜地透着一圈红,让人一看便会想,似是经历过什么了不得的事。 诺尔的冰蓝眼眸微微一颤,看向他,嘴角的笑意未减,但眼底笑意消散不少,冷静地盯着他。 卢西安装作被他的目光扫过,发现后不舒服一样,把袖子放下来了。 他看向希拉。 “……”好的,希拉还在观察棺材上的封印。 “算不上朋友。” 希拉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上去,诺尔,卢西安。” …… 重见天日。卢西安出去,才知道他们在下面竟过了三日。不知是法力场的原因,还是卢西安睡的时间超过了他的估算,他总觉得这时间比预料中长了。 卢西安也这才看到了卡诺朗的风光。这里是北边,在晚春早夏,山脉上还沾着雪,四处都开着花。 而希拉的管家瑞娅正带人处理了不少披着斗篷、身上刻着玫瑰十字的人,谢拉希娅的人偶被希拉亲自封存。而卢西安也见到了另一批没见过的人,他们举止优雅,低声喊诺尔“公子”。 诺尔低声道:“都要谢谢希莉娅,如果不是她,我出不来的。” 卢西安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了诺尔似是很久以前被暗算后消失,而后被人发现是被封印在这里,但在试图唤醒他前,这里又被克斯摩那方苏醒的人镇守设局,几次试图唤醒他无果。希拉得知消息,来了。 似乎是这样。消息听得零碎,不少是卢西安猜出来的。因为出去后,迎接他的又是警惕和猜忌了。 “怎么处置卢西安·霍德?小姐,是不是该把他……如先前那样锁起来。” “我会亲自处置的。” 诺尔听见这段对话,回头,看向卢西安,微微挑眉。 卢西安没有理他。 之后,希拉便把卢西安带上了马车。 如先前那样,卢西安再次被锁起来,但是和之前不一样,他白天手上套着一个克魔手环,是镶着紫宝石的银链,不会限制他的行动,只有再晚上,他才会再次被完全锁住手脚,希拉还是用的绸带。 自从卢西安再次被抓住,希拉再也没用过那会伤害他皮肤的镣铐。 “我不会放你走。”希拉道,“你得和我去南方。” “随意。”卢西安抬眸冷冷看她,“你怎么处置我。一向不是我决定的。” 而卢西安不是没有察知希拉对他态度的改变,低声道:“但希拉,你能告诉我,我在南方具体会经历什么么?还有,是否能告诉我谢拉希娅那一派系的人的线索,我还记得,谢拉希娅说,是利亚姆,发现了他们在南方做的事才被害。到底什么事?” “哦,卢西安,他们在做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希拉说,“但我会去确认一些事。确认前,你不会死我手上。” 这说辞倒是全然和先前不一样。 卢西安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希拉:“不是说要杀我么?为什么变了?” “……”希拉说,“我说了,我要查一件事。” 二人对视,虽然洞里难得脉脉温情,但现在,不知怎地,莫名又有了点奇怪的对冲味。 但是,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对视时,卢西安总觉得心里有点怪异,哪怕出来洞口后清醒了几分,卢西安也觉得那梦里的感觉没有消退。 希拉的腕足抱起卢西安,把他放到一旁的软毯上,那上面都是柔软的兽毛。卢西安扭头。 而后,希拉布下一道封印结界,走了。 …… 接下来的几日,卢西安都被关在马车里。时不时有人送来食物。 剑鱼。卢西安观察送来的食物,又是剑鱼。他不喜欢鱼,让他从小生理性反胃。 希拉如今对他的恶意远不如过去,但为什么总是送这个食物? “……”但过了会儿,卢西安又想起来,梦里的自己去找希莉娅时,索兰说: ——“听说你喜欢吃鱼。” 所以,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卢西安有些辗转。 而每天晚上,卢西安被重新绑起来后,希拉会来看一次他。 她一方面看他的伤口,一方面检查他所在之地的禁制。 不过,希拉也只在夜晚出现。她白天似很忙,也似在朝南方赶路。 在途中,卢西安有时会被带到一件屋子里关起来,除了希拉,谁也进不去。但大多数时候是在马车上。 而有一天,卢西安靠在马车的窗边,倏然听到诺尔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落在窗边,竟隐隐约约地闯入结界。 “谢谢你,送给我如此多的礼物……你竟还记得。” “……我也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希莉娅。” “这次却南边,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卢西安听到他的声音,冷冷地抬起眼,凝视窗外,然而,因为禁制,他看不清窗外的场景,便只有作罢。 而当晚,希拉走入卢西安所在的马车车厢中时,卢西安的腿被她放在膝盖上,如在洞穴时一样查看伤势。其实卢西安的伤好了许多了,远没有她折磨时严重,但希拉依旧每天来。 卢西安想了想,低声问:“听说,你送了卡诺朗的诺尔不少东西。” 希拉抬眼,蹙眉:“怎么问这个?” 卢西安微微垂下眸。 “我无意听见的,你似送了他不少东西。而且……” 他抿唇,似在纠结,而默默观察希拉神色,希拉也皱起眉。卢西安心里有了数。 “你说。” “他说,其中一物,能让他防范我。” 卢西安定定地盯着希拉,“你真送了么?你要知道,我现在这样,伤不了你喜欢的他。你要伤害我,也大可以亲手来。” “……”希拉皱眉,像是彻底茫然了。 “这是你听见的?” “是。”卢西安扭头,“或许是我听错了吧。” 希拉看了眼外面,似想起什么令她不悦的回忆,皱眉。 她理了下斗篷,便要离开。 卢西安却追问:“所以,你送了吗?” “……为什么问这个?”希拉回首,和他对视。 “我在意。”卢西安抿唇。 “那我告诉你,我只送了他一些普通药物。” “……” 希拉彻底离开了。 而卢西安这才缓缓抬起身子,无声地望向窗外那模糊的夜色。他看不清,但隐约知道诺尔在那个方向。 然而,诺尔温柔的笑声也传来: “希莉娅,我在找你……太好了,你又来了。” “什么?你说找我吗?” 卢西安身体微微一僵,目光也变冷。 他在圣教所、在皇宫和人斗了十几年了,不至于完全看不出诺尔的伎俩。之前只是不确定,现在完全察出了。 卢西安因此对诺尔这个人更生反感。 窗外,两个人的脚步消失。 卢西安才低头。 这个诺尔何必用这种手段来防他? 需要防的,根本不是他。 西顿。而想到这个名字,卢西安有些惘然,也有些烦躁。 到底是哪里来的人? 他的梦里,从来出现过。 渐渐地,卢西安睡着了。 梦里,传来了希拉父亲索兰的声音: ——“和我一起回去看希莉娅吗?她生病了,但一直念叨你……哦,我知道你不过一天没去,但她就是念叨了一天。” 第33章 “和我一起回去看希莉娅吗?她生病了。” 卢西安自然毫不犹豫地跟着索兰走了。这次的梦似乎距离上次的梦有一段时日,蔷薇乡的景色有了变化。卢西安从未见过的紫藤繁盛,那是要至少两年才有的长势。 距离上一次的梦的时间,竟两年了。 希莉娅的家里,瓦洛里亚不在。索兰是个行事作风极为大胆的父亲,和仆人交代了一些事,便让卢西安自己去看望希莉娅了。 梦里的卢西安早就对这宅院不陌生,他轻车熟路地走上雕花楼梯,推开了一扇门,梦里的仆人也习以为常地把他引入。最后,卢西安直接踏入了希莉娅的起居室。 她的卧室点满了熏香,而希莉娅本人,正卧在床上,床边的木桌上放着她的药物。她在一次试炼中染了寒气,竟病了半个月之久。 按常理来说,卢西安这时应该避嫌的,希莉娅的父母若是懂得体面也应该阻拦。 但他没有避嫌,梦里的希拉父母也没出面,他竟直接走到了希莉娅面前。 希莉娅抬头问:“今天教了什么。” “霍德兰赐福神术。” 希莉娅道:“我有些累,你坐上来吧,念给我听。” 她竟直接拍了下她床的另一半。 卢西安:“……” 梦里的他似总算是知道得要一些脸的, 并没有听她的。 而也是梦里,卢西安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是关于希拉父母的情史。 似是在一次训练后索兰自豪地告诉他的。索兰曾是的骑士团成员,和来巡查的主教瓦洛里亚共事时看对眼, 便一起翘走了克斯摩一世家族为瓦洛里亚的未婚夫, 二人通过一些手段才让教廷承认婚姻。所以这家人,多少有点不守规矩和离经叛道。 但卢西安却没这么不守规矩,他只抽开了希拉床边的雕花椅,坐在了上面,顺便帮希拉理了下垫子,让她能够坐起来。 而他读了会儿笔记,却发现希拉目光落到他的手腕上,眼神有点深。 他皱眉:“你看我手做什么?能认真点吗?” 希拉这才收回了目光。她记忆力很好,除了刚刚走神之外,竟很快记下了内容。 而希拉到后来有些疲倦了,卢西安便又为她盖上毯子,打算告别。说来奇怪,他连在床边照看这种出格的行为都做了,靠近希莉娅时,似生怕碰着她,目光也微微挪开了。 “快要花神节了。”希莉娅突然抬头。 “……哦,我知道。”卢西安闷闷地说。 花神节,他知道这个节日,就在五天后。而这个节日,最早是庆祝阖家团圆的,但由于索兰在花神节对瓦洛里亚求爱成功,这个节日在蔷薇乡有不一样的意义。那就是,如果有心上人,都可以在这天示爱。 每个人可以准备一个藤篮,放到蓝楹花树下,对她或他有意的人,便把写着情意的羊皮卷放到里面,第二天午夜,放下藤篮的人会把篮子收回,去看里面的留信。 所以,当看到希拉拿出一个藤篮时,卢西安的心猛地跳了跳,有些茫然地看向希拉。 希莉娅:“你帮我拿去蓝楹花树下吧,看看有谁为我写。” “……我?” “是的。” “……” …… 希莉娅这一出手把卢西安打得措手不及。他是鲜少内耗的人,然而,在蓝花楹节的前几天,他如在破解南方秘密群体的密信一样,冥思苦想希莉娅那天说的每一个字母。 ……她到底什么意思?卢西安就连训练都难得地犯错了。 他隐约觉得希莉娅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但二人虽然是朋友,身份差距却极大,他从没敢深想,也从没想过造次。 而且,她说得如此隐晦,他又怕自己理解错了。若是理解错了,冒进了,可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卢西安白天的冥思苦想变成了夜晚的辗转反侧。 花神节的前一天的夜晚,这种纠结更是到了顶峰。卢西安在屋里试图冷静,很快盘算出,从理性出发,按兵不动是对他最有利的做法。不用担心失去朋友,不用担心看见索兰尴尬,辜负信任。 但感性上,他又在骂自己是个胆小鬼。 他咬牙,最终还是拿出羊皮纸,开始写了起来: [亲爱的希莉娅,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提笔写下这封信时的心情。但有些话,终是打算告诉你……] 卢西安正字斟句酌,震颤将要克服胆怯,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卢西安如惊弓之鸟一般收起了信,他问:“请问是谁?” “是我。”门外的人,似隐隐约约喊了个名字。 但奇怪的是,哪怕是在梦里,他都突然一阵耳鸣,仿佛有什么在撕裂耳膜,他听不见了,那排异的恶心的感觉,竟在梦里都感受到了——是现实里的身体传来了。 卢西安直觉,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门外的人说: “我是达米安老师。” …… 而卢西安目前为止,在梦里见到的所有人,面目都是清晰的。 但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当门外的人走入时,卢西安突然生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他看不清来人的脸,来人的脸蒙在一层雾里,如镜子扑上了水汽。 然而,身体排异的同时,梦里的他似对这个人十分尊敬和信任,而且,也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这种熟悉,并非来自梦。 “……”这个达米安,被他请着坐在了桌前,似又喊了声他的名字,卢西安没听清,之后,又听他说,“老师这次来,索兰和瓦洛里亚都不知道。你也不需要上报当地的骑士团。” 达米安的语调十分优雅,也和蔼,正如一位爱护孩子和乐于栽培孩子的父亲。 “所以,我让你来时做的事,做了吗?” 卢西安点头。 而后,他拿出了一叠信件:“老师,这是我拦截的,圣教骑士团送到卡诺朗的信件。” 他又推出一个册子,“这是当地神院的活动记录。” “……”达米安点头,略略翻过,却安静了很久。 在静默中,达米安说,“孩子,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头。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收养你,把你当成儿子一样培养,你应该知道我的诚意,所以,我也要求其他人的诚意,如果诚意不够,我会怀疑我做错了。” 卢西安脸色慢慢变白了,他听懂了达米安的言下之意,垂下头。 “听说你成功地和希莉娅·德·莱德罗斯走得很近。”达米安说,“好孩子,收集她的一百根头发给我。教会会感谢你的。” “如果你不做,你的姨母,可能会在莱斯蒂亚病更久。” 卢西安却突然抬头,问道:“老师,我以为当初派我来蔷薇乡,只是要监视瓦洛里亚一家的神圣性。” “局势变了,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达米安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记恩的人。听我的。” …… “你为什么突然申请去法莱尔神庙试炼?那可是在南方!”希莉娅竟来到了神院,脸色苍白,直接挡在了卢西安的面前,攥住了他的手腕,直接把他拖到了藤架下。 卢西安扭开头:“那里有合适的机会。” 他又把藤篮递给了希莉娅,“这是你之前让我做的。” 卢西安神色平淡,希莉娅把藤篮放在膝盖上,脸色更差了。她默默看了会儿藤篮,都拆开看了遍里面的名字就放下了,越拆越慢。 看到最后一个,她把藤篮彻底放下了。她半晌没吱声,一向强势的她,竟眸深处透出些惘然。 “原来我竟想错一些事。” “……嗯。”卢西安不知道怎么回应,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便如此回她。 不想,希莉娅总算发火了,站起来就骂他:“我说''''''''我想错一些事'''''''',你就回''''''''嗯''''''''!你真是奇才啊。” 她随便拿出一封,“算了,你走就走,我随便找个人接触一下好了。神院里的同窗,应该都不错。” 她拆开的那封,最后的署名正写着“诺尔·卡诺朗”。 卢西安扫了眼这个名字,也没细看内容,却也因为希拉的话青了脸,一把拉住希拉的手:“随便找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没必要这么做!” “我可以这样做,我母亲就这样做的,我也可以!” “你就这样说你父亲,你母亲''''''''随便找的''''''''?” “我可没说我父亲,你——为什么曲解我的话?我不和你说话了!你走吧!” 希莉娅推了他一把,卢西安重重地撞上了石墙,苍白着脸看着希莉娅抱着藤篮走了。 他垂下眼,一旁有骑士出现。 “真要走?达米安团长如果发现这是你编的不得不去的理由,会生气的。” “不会发现的。” 卢西安最后看了眼天空,月亮被云层遮盖,但奇怪的是,身前的水池上却映了个月亮,被风一吹即散。 第34章 梦未止。再次回到蔷薇乡古罗克,似已经过了三个月。这半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卢西安没有看见。 他只知道自己重新穿上骑士环甲,纵马回到了古罗克的城墙时, 树叶金黄了一片。 希莉娅在门口等他。 卢西安也是这才隐隐约约想起一些片段。 他是背着达米安接了去海上除海妖的危险任务。中途,去了两个月,局势稳定后,他知道达米安因为克斯摩教廷的斗争分了心,才开始给希莉娅写信。 不过,希莉娅第一封、第二封都没回。卢西安写了第三封,她才开始回。他们默契地没有提上次的事,互问平安。也是这样,卢西安走前悬起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些,但还是有些担忧。 在看到来接他的希莉娅,他才松口气。 但是,卢西安没想到的是,希莉娅……表现得不太对劲。她刚见面时,竟然提裙跟他问了好——要知道,过去的希莉娅几乎从不对他守这种礼数。在路上,她也表现得有些生疏。 过去两人在一起时,卢西安一向是帮她拿她的法术书、魔杖、藤箱,但是,希莉娅这次都转头让其他人拿了。卢西安收回手。 他尝试走近她,希莉娅便总是躲开,到后来卢西安有些生气了。 “我们可以直接谈谈吗?” “谈什么?谈你不说一声突然走三个月吗?” “……”卢西安蔫了气,他抿唇,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他不能说出一点自己和达米安的冲突。他也知道自己曾做了些不对的事情,如把当地的神院线报传给达米安。 “我……” “你是要躲什么人吗?”希莉娅试探的声音突然出现。 卢西安猛地抬头,心跳猛跳一下,只当希莉娅发现了达米安的问题,或者她有所察觉。 他有些慌乱,手握成拳,最终垂眸,对希莉娅“嗯”了声。 “是的。” 本以为希莉娅会继续问什么,不想,她突然变了脸色,连连冷哼三声,走上马车,还拉上窗帘。卢西安本想跟着上去,没想到希莉娅说:“别让他上来!让他自己骑马!” “希莉娅小姐!”卢西安喊她。 希莉娅却让人把门关了。 卢西安只有骑马跟着她,一直在想什么希莉娅的话。她是知道自己曾是派来传消息的吗?所以排挤自己。 但走到一半的路上,这位紧张的身份不明的少年骑士,才总算反应过来,希莉娅或许是在问他是不是在躲她。 莱德罗斯家为卢西安回来准备了接风宴。于是到了莱德罗斯的蔷薇乡宅院后,卢西安快步走上希莉娅,想要和她解释一番,不想,希莉娅说:“我不想和你说话,我现在有新朋友陪我说话了。我要去找新朋友。” “……新朋友?”卢西安紧抿嘴唇,听到这个字眼,有点生气,也有点无奈。 他知道希莉娅的朋友不算多。 因为她性情强势乖张,身份高,又在同龄人里属于天才,部分人敬畏她,把她当成首领一样的人物,不太敢靠近; 而有部分人愿意靠近,希莉娅又不愿意结交,她眼光有些挑剔,不是所有人都能让她产生“交朋友”的意愿。 而在卢西安已有的记忆里,过去几年,没看到第二个人,能像他和希莉娅那样亲密。 “希莉娅,你听我解……”卢西安并没有全然相信希莉娅的话,正要和她解释,一道清澈如水的声音,从缀着紫藤的走廊传来。 “希莉娅,你回来了吗?” 卢西安抬头,从没听过的少年声音,却语气熟稔地喊着希莉娅。一个俊朗的少年,穿着雪白的法师长袍,正过来。 他看到希莉娅就温和地笑了。 希莉娅:“你怎么来了,诺尔?” “刚刚索兰叔叔观了天,说可能有狂风,我怕你冷,就来接你了。”诺尔对希拉轻声道,“幸好,天还没变。” 诺尔手里,竟握着希拉的毯子。 卢西安紧抿嘴唇看着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沉默地,止住了脚步。 他突然发现,两个人手腕上,都戴着一样都手环,都是树藤编的,上面都编着那日他放藤蓝的地方形态相同的蓝楹花。 希莉娅回头看他一眼,似有点纠结要不要把他刚才的话问全,但看了眼身旁的人,她抿唇,介绍道:“唔,这就是我的新朋友,诺尔·卡诺朗,也是我的远方表哥,我外祖母的哥哥过继的养子。” “诺尔,这是……弗克林。也是我朋友。” 诺尔回头,对希莉娅笑了,看向卢西安的眼神有点惊喜:“我知道,我听说过他,是你父亲最喜欢的学生。” 卢西安的视线冷冷扫向诺尔和希莉娅手环上的,已经没有关注再次没听见自己名字的事了。 他看向希莉娅:“……诺尔·卡诺朗?” …… 卢西安醒了。再次回到了囚徒的状态,但他没觉得梦里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处境有什么变化。 达米安……这个名字的出现,让他感受到深深的混乱。 而他曾经把蔷薇乡的消息传给达米安这个场景,对卢西安来说如同惊雷一样。 还有……为什么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以及,他为什么听不见自己的名字?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卢西安想找到原因,只想继续做梦,但接下来的几日,他重复坐着这个梦,让他精神更恍惚了。而且,这重复的梦还有个弊端,最后看见诺尔和希莉娅待在一起的场景的情绪,深深地侵扰了现在的他。 诺尔。为什么他会那么讨厌诺尔这个人呢?卢西安从不会轻易厌恶人,他深觉不对劲。 而他在仆人瑞娅来时,试探着旁敲侧击,却意外地发现诺尔名声不错。 当时,仆人瑞娅沉默了下,就在卢西安以为这位稳重的仆人要和过去一样保持缄默时,瑞娅说:“卡诺朗少爷也很不容易……当年, 1527年,如果不是他跳下卡诺朗的雪心湖献祭,冰封了卡诺朗的道路,为古罗克争取了时间,那场战役也许不会胜利。” “……献祭的人是他?不是他的弟弟泽维尔吗?史书上是这么写的。” “泽维尔是设献祭阵的人。跳下的是诺尔。” “这么大的功劳,为什么不写?”卢西安却发现了不对劲。 瑞娅却沉默了下,脸色有些微妙:“诺尔少爷不在意功绩吧。” 便退出去了。 换卢西安凝眉。按照他过去了解的历史,如果是对猎巫开国有功,一定大书特书,可能会存在同家族为了利益把功劳冠在一人头上的做法。但是卡诺朗,在帝国开国初期并不算受益……只有一种常见的可能,或许真有功,但绝对也有过。 而有功也有过的人,历史常为了家族荣耀掩藏。 卢西安正在思考诺尔的时候,腰上突然传来一阵黏湿之感,裹上了他。 腕足。卢西安转身昂头,希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拿住了他的手腕。 “我要带你去个地方,但不会告诉你是哪里。” “我会下禁制,让你无法看见和听见,也让你无法出言。” “但你也不会受伤害。” “随你。”卢西安微微扭头,“我又不能说''''''''不''''''''。” …… 的确听不见声音了。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就连唇上都上了噤声术。 双手也再次被禁制绸带锁住。 卢西安脸色苍白,紧拧着眉,被希拉的触手牵住腰,走在空旷的过道里。 哪怕现在对希拉放心了些,他也受不了这种处境,这种完全被掌控,无法动弹,无法出声,无法感受,一切由人主宰的感觉。 而在刚才,卢西安想在希拉上噤声术前问她到底要做什么,至少他稍微清楚些形势。她也不说。 这让卢西安有点生气。 任何人都不该这么对他。 他想,希莉娅也不行。 而过了会儿,希拉的触手才停下了拉拽,卢西安似被放到了椅子上。 随即,卢西安感受到似有两道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卢西安更不喜了。 他突然想到了,不久前在卡诺朗救诺尔时,希拉也曾这么对他下禁制,但是他用老师留下的法术,解开了些禁制,能够听见外面的声音的事。 卢西安谨慎地,默默地尝试。 一次。 两次。 三次。 刺—— 风吹来。竟像是很安静的房间。 卢西安微微昂首,感受希拉在不在,考虑希拉如果发现会怎么样。但半晌没人阻止,显然是没发现他能听见。 诺尔的声音却突然传来,如梦中一样清澈温柔:“希莉娅。” 卢西安忍住了抬眸的冲动。 “我真的很吃惊,你会这么对这个人。”只听诺尔说道,“这么敏感的身份。” 希拉:“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他?” 明显,刚才是他在凝视卢西安。没有旁人的声音,竟像是只有希拉和诺尔。 诺尔沉默了。 希莉娅:“你的药,圣琉璃苣。” “……”诺尔竟似愣了下,声音有些惊喜,才轻声道,“你竟真去拉罗雪山秘境取琉璃苣了?那地方,我父亲可都不敢在直接去……危险不小吧。” “我既然回来了,那危险便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卢西安听着,几不可察地蹙眉。 诺尔沉默了下,却又继续说话了,他语气有些惆怅:“刚重逢时……你那样对我。我还当你,真不关心我了。” “……你做的一些事,不值得我记住吗?”希拉似叹了口气,竟有几分对面前人的无奈,但这无奈,没有任何厌恶,竟十分亲近,“还有,你之前对他做的事。别做了。你不必看见个人就这么做,又不是十八九岁的人。” “这次又被你发现了。这让我有些难为情。”诺尔低声道,“不过,这位卢西安·霍德,不也在问你的时候,编排我了吗。你不能只问一位吧?” 希莉娅:“好了,诺尔,是你先挑事的。至于他,达米安的人,会这些,不奇怪。” 卢西安:“……” 他在雾气后冷冷抬眸,最终闭了闭眼,手指却都失去了一些血色。 二人的关系,似并不是他初时以为的那样。希拉,竟对诺尔的语气十分友好,还带着分尊敬,全然不像对他那样,甚至比梦里对他的语气都还要好。 他们见面总是希拉欺负他,或者在吵架。 但希拉对诺尔,像是很耐心,诺尔似能温温和和地接住希拉的所有情绪。 接下来,诺尔似在翻书:“要开始了吗?” 第35章 “对了希莉娅,我也需要一些卢西安·霍德的物件。你知道,那对我很重要。”又听诺尔说。 “我这里有他的一些法术册、用过的剑,还有头发和血。是在公爵府取的。够吗?” “目前够了。” “……”卢西安猛地抬眼。 希拉竟把他的物件给诺尔? 据卢西安所知, 私密之物可以在巫术中用来控制旁人,或者说用来防范一人的。 这也是当初他费力取希拉血,和在梦里拒绝给达米安希莉娅头发的原因。学习法术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希拉,竟然把他的私密之物给诺尔?是要防着他伤害诺尔么? 旋即,卢西安听到诺尔轻声念诵了一道咒语。 几股潺潺水流,缠在了他的皮肤上,似要侵入他的脉轮魂体,去探索什么。 卢西安冷冷地抬起眼,心里的火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 他扭身, 毫不留情地躲开诺尔的水流。他打定主意要避开。 然而, 身体却被触手缠住。希拉却似看清了他的逃避, 裹上他的手腕,扣住他的肩膀, 用腕足把他稳稳在诺尔面前扶住。水流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卢西安和希拉抗争无果,垂眸,眼睫氤湿,紧抿嘴唇。 水流渐渐缠上卢西安,卢西安只觉有什么浸入入了灵体。 他闭眼,竟睡着了。 “雾气……为什么……” 睡前, 他似听到诺尔困惑地感慨了句。 一道衣物摩挲声,似是诺尔求助般地拉起了希莉娅的衣服。 * 卢西安醒来时,撞入耳朵的也是诺尔清浅的声音:“希莉娅,我想要寻来圣血根草、番红花和戈尔岭的四叶草,可以吗?” 希拉:“可以。我都会为你寻来。” 卢西安听到二人的对话,微微抬眼,睫毛一颤。 又是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 诺尔起身了。 但不知怎么,他似忽然失了些力气。卢西安听到希拉用他从没听到过的轻声细语说了声“小心”,而后,竟是腕足缠绕在一人皮肤上的声音。那细小,但让人感到微妙的声响。 却不是卢西安身上。 “希莉娅,它们竟然可以疗伤。”诺尔笑了声,“我还真不习惯。” “你会习惯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受伤。” 不久后,室内一派寂静,似是诺尔出去了,只有希拉和卢西安。 听到希拉靠近自己的脚步声,卢西安扭头,脸色苍白,嘴唇都抿得紧紧的。 希拉注意到卢西安的脸色,脚步微顿,却还是把触手缠上卢西安的腰,打算牵着他走。 然而,一只腕足转瞬缠上他,卢西安绷着下颌,突然猛地扭开身子。因为被桎梏,因为被上了噤声术,他没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动作十分决绝,似宁愿摔下椅子,也在抗拒她的触碰。 触手要再次抓住他,卢西安却再次躲开,猛地使力甩开腕足。 希拉低头:“……” 只见青年的脸色苍白,那被上了噤声术的嘴唇紧抿,金发上滴落了汗。 而他的雪白衬衣轻微起伏,竟似在愤怒,满身都写着“抗拒”一词。 但明明最近,卢西安不再反抗。 每次任她带走,再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态度。 她皱眉。而卢西安就差脸上不写着“滚”了,疯了一样地不让她碰。 中途,为了躲避希拉,他转头决绝地往另一边的柜角撞去。 那可是尖锐的棱角。 希拉眼疾手快地挡住他,心里也有点发火了,亲自抬手拿住卢西安的手腕,把他甩到了自己面前。 而后,她掀开卢西安的眼上雾,解开了他的噤声术。 卢西安双眼通红,低垂着头,柔软的眼睫如蕴雨雾,正胸口起伏着。 “你在做什么?” 卢西安恶狠狠地道:“走开。” 希拉反应过来了:“你能听到?” 卢西安抿唇。 他知道自己该忍,但对于诺尔的事,他像是与生俱来忍不了。 希拉冷冷凝视了他一眼,不顾卢西安意愿再次把他缠上,把他拖回了之前被关押的地方。 中途,不知道希拉做了什么,没有其他人。 卢西安被丢在了毯子上,也倔强地抬起眼。 希拉走在他面前,双手抱在胸前:“你为什么能听见?” “你应该,破不了我的禁制的。” 她语气冷漠,带着逼迫,正与刚才对向诺尔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 卢西安一直知晓这差别,梦里,现在都有,对于希拉的问话,他也不想回答,扭头不言。 “……卢西安,我以为你变乖了。”希拉眯眼,“你是想逼我用从前的手段对你吗?” “那就用从前的手段对我。” 卢西安抬首,不知道为什么,他试图冷漠以对,竟压不住声音里的哽咽,“随便你伤。你对我不一向是随便伤害的吗?” “是的,我背叛过你,伤害过你。你怎么伤害我,都是应该的。所以随你。” 希拉:“……” 卢西安竟看上去十分伤心,十分生气。 希拉一时懵了,手里的动作止住。 而卢西安,也垂下头,原本不想在希拉面前露怯,但是,还是这么丢脸,说话声音变成这样,这种奇怪的声音。 他痛苦得想要钻到希拉看不到的地方。 但他能做的,只是闭眼遮掩自己的眼睛,不让希拉看到里面的情绪。 希拉沉默了会儿。 “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她冷冷道,“而且,是你先隐瞒了自己的能力。” “所以,我被你关起来,制住感观,被那样对待,还要把我所有的能力告诉你。”卢西安看上去很伤心,语气却很强硬,“凭什么?” “……”希拉再次被卢西安怼得闭嘴了。 她冷漠地注视卢西安。二人对峙。 他们之间似是有某种奇异的联结,似天生就会和对方吵架,并容易吵上头。 卢西安对上希拉的眼,见她眸色变淡,脸色也难看,他不由警惕地抿唇,身体紧绷,已做好了被她用过去手段逼问的准备。 不想,希拉叹了口气:“算了。” “……”卢西安掀起眼。 “但刚才的事你不该看见和听见,我会消除你的记忆。” 卢西安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愣了下。 而后,他缓缓询问希拉:“消除记忆?” “就因为我刚才听见了诺尔需要的材料么?” 希拉沉默了下:“嗯。” 卢西安:“…………” 他胸口起伏。 他突然明白,梦里希莉娅听他回应“嗯”时的愤怒。这感觉竟然是这样。 他心中生出了一丝荒凉,但也生出了然,这时,他竟没了反应,一时只有靠麻木来缓解所有的滋味。 “不会有伤害的,卢西安。”希拉靠近他。 “我知道这等法术消耗多大。”卢西安嘴角扯了下,“难为您费心了。” 他扭头,垂眸,保持不看希拉,不再说话。 希拉把他的头按在怀中,不久后,卢西安再次昏迷了。 …… 夜深,卢西安才渐渐清醒了过来。 奇怪的是,刚才的记忆没有消退。对于每个细节,卢西安都记得清清楚楚。 希拉不在,大概是以为施法成功,他真的忘记了一切,便离开了。 卢西安坐起身,望着窗外的夜色,闭眼。 所以,他连知道诺尔要做的事都不行吗。 卢西安心境起伏,竟说不出心情。 他想了很久,想着,为了自保,也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心情和感情,他从现在起,会把自己对希莉娅·德·莱德罗斯的心思收得干净。 不过,这对希拉来说,或许也没什么区别。 她不伤害他就不错了,让她对自己像对诺尔一样偏心,在现在看来,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 既然不可能,就不要一直想了。 而对于梦里见到的过去的记忆,他的态度或许错了。过去就是过去。 他现在是卢西安·霍德,另一个人,那些记忆和自己,都该分开看。 卢西安昏昏沉沉地想着,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框和鼻头一酸,像是有什么过去的情感,从他不知道的记忆里刺入他的心脏,他忍住了狼狈,没人会看见。 当天,卢西安又睡着了,梦到了过去。 “你说篝火会……可以一起去,但我可以带上诺尔吗”梦里,希莉娅的眼再次出现了。 她的眼睛映着烛火,毫无疑问,卢西安会一直注视着这双眼睛,难以挪开。 希莉娅说:“他先前问我,我说好了一起去。我不能爽约。” “……”梦里的卢西安缓缓抬眼。 诺尔。哪里都是这个诺尔。 第36章 诺尔, 哪里都是诺尔。 这的确是卢西安梦里心理的写照。 在卢西安离开蔷薇乡之前,分明是他和希莉娅形影不离,但现在,处处多了个诺尔。 去试炼,诺尔会跟着希莉娅; 去庆祝节日的篝火会,诺尔也会捷足先登,约希莉娅一同前去。 卢西安和希莉娅独处的时间远没有过去多。 卢西安总是一个人,闷闷地,走在希莉娅的身后。 在希莉娅面前,他没有把不快表现得特别明显,因为不想失却风度。 但希莉娅的眼神,分到了诺尔身上。 她喜欢诺尔。他们很合拍。她对他, 对其他人不一样。卢西安看出来了。 他因此辗转反侧,去打听了诺尔和希莉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后, 卢西安更是心中腾起一股火气。这怒火中,多了分说不出的茫然。 诺尔,是在他离开希莉娅之后半个月出现的。作为卡诺朗礼貌俊朗的公子,他被家族送了过来,说是要和希莉娅议亲。 而诺尔和希莉娅刚接触时,听说是不太对付。 那封藤篮中的信, 竟是诺尔的家人代写的。 ——诺尔来后,和希莉娅坦诚了这一点,希莉娅十分生气。 但是,诺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据卢西安打听到,好像是诺尔围着希莉娅打转了三天,两人关系就近了起来。 “不过,真要说他们关系亲近起来,是在克徳斯山脉试炼的那次吧……诺尔少爷遇险了,希莉娅亲自去救了诺尔出来,在山底待了一段时间。两人出来后,气氛就有些微妙了。”仆人告诉卢西安。 卢西安听得要发火,手指也抠入掌心。 他曾怀疑过诺尔是什么天使降凡,才能这么容易地把希莉娅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不过后来,他才知道诺尔的那些微妙手段到底是什么。 诺尔并不坦诚。诺尔也会使用一些手段。 这些手段,卢西安见过。 他在南方时,一些善讨女人欢心的公子便会这些法子,通过微妙的接触,点到为止的情话,让少女脸红心跳。 不过诺尔设计得更为隐秘,更为自然,常让人以为是巧合一样。卢西安看得发火。 他对诺尔的厌恶和敌意,大概便是那时产生的。 卢西安总是不动声色地挤在希莉娅和诺尔之间,更是化解了不少“巧合”。诺尔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总无声地注视他。 而他们之间的敌意,很快双方都心知肚明。卢西安和诺尔开始了不见火的“战争”。 诺尔试图排挤卢西安,卢西安想要拆穿诺尔,让他离希莉娅远点,但都没有真正意义的成功。不过,他们倒是对对方厌恶不少。 * 诺尔的问题倒是一方面。但卢西安现在面临的最大困境,存在于他和希莉娅的之间。 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裂缝。 友情是很微妙的存在,从不具有排他性。所以,当一个人心里期望排他性时,这友情就会变得让人痛苦,也会变得让人别扭。 卢西安和希莉娅说话时,总是要忍住心里酸得冒泡的感觉,所以作为掩饰,他说话的语气或许就有些生硬和冷漠。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回来后和我说话,语气总是带着隐秘的攻击性。”希莉娅说。 “从来没有。”卢西安扭头。 而哪怕卢西安刻意压住自己的感受,由于过于在意,他的语气会变得笨拙,甚至做出一些不明智的行为。 他会刻意避开希莉娅。因为对希莉娅和诺尔的亲近生气。 他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有种隐秘的希望,希望借此引起希莉娅的注意。 但他又会想起是自己先离开,这或许让希莉娅习惯了自己的远去,这是在把希莉娅推给诺尔,他又会回去找她,所以,导致他自己表现得有点喜怒无常。 “我听说,弗克林最近和卡伦小姐走得比较近。”而这种情况下,他发现诺尔竟然还在煽风点火。 那是利奥的妹妹。利奥就是上次赠药给卢西安的善良同窗。他的妹妹卡伦喜欢卢西安。 卢西安其实也并没有和卡伦走得很近。 不过是最近骑士团的事务,让他因为公事和卡伦说了一两句话。结果就被诺尔断章取义成这样。 希莉娅听后默不吱声,只瞪了卢西安一眼。 卢西安本来想解释,但看到她和诺尔手腕上相似的手镯,卢西安把话吞下去。他也冷冷注视希拉,希望她能对自己说出一些话。她自己说出他们的友谊,是具有排他性的。 不想,希莉娅说:“没关系。诺尔,我们走吧。” 她竟对诺尔笑起来。 卢西安莫名十分失望,也很失落,更是生气。 但没想到有一天,这种生气加剧了,还是卢西安和希莉娅对彼此的怒气都加剧了。 那时,整日秋季的试炼,需要去山里面。希莉娅和诺尔是一队,卢西安被分到了利奥和卡伦兄妹那里,他虽然个性骄傲,对人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绝不故意疏远,让人感到被冒犯。这让卡伦一直对着他笑。 卢西安却突然如芒在背,是希莉娅一直在看他。 而试炼的间隙,希莉娅竟私下找到了他。 那是卢西安要进入秘境时,希莉娅从灰压压的灌木中出现,一把把他拉到树下。 树下,希莉娅目光冰冷,淡声道:“我要你发誓,不能有其他朋友。只跟在我身边。” 卢西安微微睁眼,有些难以置信。 随后,他抿唇,冷淡道:“所以,你有其他的朋友,我不能有。是这个意思吗?” 卢西安的眼神和声音如在质问。 希莉娅:“我们之间,本来就不会公平。” 卢西安深吸一口气,却说:“我可以对你发誓。你把诺尔给你的东西甩下山崖。” “……”不想,希莉娅愣了下,竟沉默了,没有发誓。 卢西安一怒之下走了。 两个人关系就此陷入僵局。 卢西安回去后,还对希莉娅写了封信。他第一次表明,他希望她和诺尔绝交。如果不绝交,他不会发誓。 而她如果有其他朋友,他也会有其他朋友,不是非她不可。这是公平的。 他写完后,胸口萦绕怒气,等着希莉娅回。 但希莉娅没回。 卢西安觉得希莉娅简直是高手,内心更为煎熬。 …… 这次的梦很长,卢西安和希莉娅关系的僵局看上去维持了一段时日。 就在这关系不清不楚之际,却出事了。 卢西安被查了。 第37章 卢西安被查的起因, 是当地矿场截获了一批违禁魔法石,同时捉到了杜兰特家族参与这件事。这掀起了蔷薇乡军火走私案。卢西安作为骑士团成员,处理当地事务, 对此事进行了追查。 然而,当卢西安获得不少线索时, 被引向一座山脉的地下石室。 当他好不容易解开石室的结界, 面对的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无数诡秘的法阵和迷雾。 这个阵法……力量来源竟和卢西安梦里的力量相似。他蹙眉蹲下, 这法阵有制造迷障之用, 可助人逃脱。 再往前, 竟是诺尔倒在一座石台上。他奄奄一息, 脖颈上有一道伤。 卢西安一直对诺尔心存警惕,但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即小心地靠近,一边用剑对着诺尔防身,一边想确认他的伤势。 然而, 一道怒吼: “——你在做什么?放开诺尔少爷!” 人声、法术声交缠着,纷至沓来,一道魔法击向卢西安。 他回击。却又见一群人闯入, 有骑士团的成员, 也有瓦洛里亚身边的大法师,还有不少神院的神职人员。见到卢西安, 无不面露诧异。 与此同时,卢西安脸色苍白。他意识到—— 糟了。 他被算计了。 “我看到弗克林骑士在攻击诺尔·卡诺朗少爷!”一人愤慨地说。 而来人检视四周, 卢西安也错愕地发现自己的处境的确十分可疑。不少人对他投以怀疑的目光。 有人对卢西安说句“抱歉”, 把他制住。 “我要见索兰老师。”卢西安冷静地说。 “不用去找我父亲。父亲让我来处置这件事。” 卢西安猛地睁眼。 希莉娅穿着一身丝绸长裙,在下人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她扫了眼卢西安,蹙眉。 卢西安:“……” 自上次在试炼时的矛盾后,他们的关系一直有些僵。 这种情况下,希莉娅神色寒冷,他手指紧缩,但也没有多想。 “发生了什么?” 希莉娅在问一旁的人。她一一询问。 卢西安也说出了自己所见。说时,他喉头发紧,尽量客观,没有先入为主地指认诺尔什么。 然而,诡异的事,此地留下的桩桩线索,全都指向卢西安。伤口、法阵,这里面竟被伪造成了卢西安擅长施展的法术的样子。还有不长脑子的人一味指责要处置卢西安,卢西安心里生起一丝愤怒。 希莉娅却说:“够了。” “把弗克林骑士关入圣狱,先查。晚些时候审讯吧。” 卢西安难以置信地抬头。 “……希莉娅小姐?” “弗克林骑士,鉴于我们的关系,我不会亲自审问你,我会等我母亲回来,请她公正地裁决。” “你说什么?”卢西安声音有些发颤。 他还要争辩,旁人却在希莉娅的授意下,他的双手被戴上了禁魔镣铐,为他上了无法出言的噤声术。 卢西安一向骄傲,几乎是控制不住颤抖,胸口起伏地看着希莉娅。 希莉娅默默看了他一眼,走了。 有卡诺朗的骑士冲过来,似想为难他,但是被卢西安过去的同僚拦住了。 “还没出结果呢。” 卢西安回望希莉娅的背影,她没有回头。 卢西安垂眸,闭上了眼睛。 —— 他被关到了蔷薇乡的圣狱。那里离希莉娅的宅院很远。高山之上,险僻凄冷。卢西安关在东边角落里的牢房中,结界阻挡了寒风,但他被锁在柱子上,插翅难逃。 在路上,他听到旁人传的希莉娅对这件事的处置。希莉娅亲自把诺尔带回了宅院,同时派人去请在外的瓦洛里亚赶回来。 卢西安垂眸,听到这件事,阴影落在脸上,许久没有说话。 寒意侵上他的身子,更多是他的心。有一股说不清的晦暗、荒凉的情绪,盘绕在他的心扉,更是激起说不清的绝望。 卢西安并不是完全感性的人。但此时,理性也变得乱糟糟的。 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他就一阵麻木,却心脏压不住地疼痛。 希莉娅。 竟然是希莉娅下令把他关进来。 是别人都好,但竟然是她。 还这样对他。锁在高山之上的圣狱上。 同时,她选择把诺尔带回她的家。 是因为他有伤害诺尔的嫌疑,才这样对他吗?之前从来不会。 卢西安感觉心脏愈发疼痛,随着夜色渐深,他的心口仿佛空了一块,那流血的痛苦却依旧在,像是自我保护一样,他试图让自己麻木,试图想其他事,但随着寒气入身,他咳嗽起来,不能不想。 然而,一道声音却突然落在他的耳边:“对不起。弗克林骑士。你查到太多了。” 卢西安冷冷抬眼。 只见一个黑袍之人,脸蒙在影子中,正站在他面前,那人的脸看不清,但一道怜悯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来人抬起剑,如审判一般地要砍去卢西安的头颅。 又听一人道:“出现了!抓住他!” 是希莉娅的声音。卢西安僵住了身子。 转瞬,他突然被抱住了,希莉娅突然出现在他身前,拥他入怀,护住他,反手施展了一道法术。 那法术中含着冰冷的威压,圣火如笼,卷向来人,来人法力也不弱,正交击时,不少人出现,竟是齐齐攻向那刺客。 希莉娅也是这才松了手,她低头看向卢西安,目光有点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抿唇。 她的手紧扣卢西安的肩膀。 之后,她扶住卢西安的头,把他的头按在她的肩膀上,把他颤抖双手上的镣铐解开。 也把他身上的一切法术都破除。 不久后,黑袍法师落网,其伪装被破开,露出面容,竟是瓦洛里亚身边的大法师之一。 瑞娅骂道:“要你出来,真不容易啊!快说,杜兰特在哪里?!” 接下来便是审讯。 而卢西安缓缓抬眼,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是饵。 他无声地凝视希莉娅,希莉娅挪开眼。 卢西安推开她,裹紧斗篷,出去了。 “……上车。”希莉娅的声音传来,在下令。 “……”卢西安停下脚步。 希莉娅:“上车,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卢西安缓缓回头,目光无波无澜。 * 大法师被押走了。这个局此时已很好识破,卢西安作为饵,被关在了圣狱,这个真正的细作想把罪甩在卢西安身上,于是来灭口他,想伪装成卢西安畏罪自杀的样子。希莉娅早知道卢西安无罪,但为了钓出这个人,放出了假消息,还把卢西安关进去为饵。 卢西安看明白了这一切,没什么话说,只抿唇坐在马车上。 沿路都是盛放的蔷薇,此时却在月光下晦暗不明,他看向窗外,没有回头。 希莉娅坐在他对面,也抿着嘴沉默,少许,她暗暗扫了眼卢西安的脸色,暗吸一口气,终是握住卢西安的手,挽起袖子。 上面露出了红痕。 “对不起。”希莉娅声音有点生硬,“我忽略了这一点。我欠你。你要什么和我说。” 她让瑞娅拿来药。 卢西安什么都不想要。他闭眼,要抽开手,但却被希莉娅牢牢拿住。 希拉把他的手放到她的膝盖上,小心地上药,一边上,一边暗暗地吸口气,低声感慨:“所以你看,你离不开我,弗克林。你在做的事很危险。” “离不开你?”卢西安却缓缓抬头,无声地注视她。 希莉娅现在,看上去和过去一样强硬,语气也轻巧得让人生气,似在说一件他们都知道、她志在必得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比起过去有几分色厉内荏,似觉得意料中的事情有几分脱离掌控。她紧抿嘴唇。 卢西安却突然说不出话,抽回了手。他没有说什么,只静静把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他垂下眸,虽然什么动作都没做,但只看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拒绝触碰。 “所以,你早知道我无罪。” “但因为我和你在友情的态度上有了分歧,我没按照你的意愿发誓,所以你把我推出去,想让我知道你的权力,是这样吗。” 希莉娅像是突然被踩中尾巴,坐直了身子,不过她的手按住一旁的座椅,手指点着椅子,眼神躲开,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我也要钓幕后人出来呀。” “杜兰特家族事发,蔷薇乡圣院里一定有内应。有人在算计我的身边人,包括你,直接戳破,细作便会逃离,不如将计就计,关门捉贼。” “我不也抓到人了呀。谢谢你。” 卢西安半晌没吭声。他垂下眼眸:“那恭喜你了。瓦洛里亚主教和索兰老师会高兴的,为你的能力。” 他的声音却像是压着所有情绪,在思索什么。 希莉娅又喊了他一声。 卢西安这才缓缓抬眸:“那诺尔·卡诺朗为什么会在那里?我猜,是有人要挑拨莱德罗斯和卡诺朗的关系。是这样吗?” 在那个地方,所有出现的人,都会被怀疑。诺尔也是饵。 希莉娅点头,抿唇。这表示,她也看出来了。 卢西安安静了会儿,轻声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卢西安没再说话,垂眸。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他只是知道了,当有人同时算计他和诺尔,希莉娅选择的丢入寒冷圣狱的饵,是他。 那种牢狱中心碎的感觉,历历在目。 如今,这感觉再次浅浅浮起。 他们两个人对希莉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后来者胜,没什么好说的。 他一直没说话。希莉娅无声地瞅着他,手指收拢,抿了好几下唇,她像是不喜欢他的态度,突然用脚戳了下他的靴子。 “是,我是把你推上去了。”她一边说,一边别扭地看向窗外,像是试图让他记住一些事,“你也应该明白,在蔷薇乡,我一向可以主宰所有事。 ” 卢西安沉默了会儿,闭上眼睛,低声道:“明白了。” 希莉娅蹙起眉头,再次暗呼一口气。 但对面的少年,重新回到了温和地样子,看起来正常,不过沉默了些。 …… 卢西安被送回了他的家。当天,他无声地注视希莉娅的车辆离开,才缓缓回家。 但回到家后,他连夜写了申请信,要调到蔷薇乡附近的小镇的骑士团,距离蔷薇乡十二英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由于卢西安的愿望过于固执,同僚悄悄来劝他,都没有用。 第二天,卢西安背着希莉娅去告别了索兰。 走之前,他冷静了下,想了想,给希莉娅写了封告别信,用一些看起来不太真实的理由说明自己离开的原因,说和之前的事没关系。希莉娅没回。 他离开小镇的第三天,听到了一个消息,从蔷薇乡来的骑士口中传来。 “听说莱德罗斯和卡诺朗要正式议亲了。” 卢西安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凝视身前的紫罗兰,他的手掐入掌心。 …… 卢西安缓缓睁开眼睛。他醒了。头疼欲裂。他尝试挪动手,手还是被绸带缚在身后,正如过去一样。 不过,他的腿被触手缠绕,那黏滑的触手,似在查看他腿上的伤。 卢西安也想起了之前的事,诺尔的水流,诺尔的材料,还有让人失忆的法术。 结合梦里的情绪,卢西安微微扭头,想把腿抽回去,但被更牢地缠住了。那触手覆住他的皮肤,卢西安闻到了血味,希拉又在吸血。 他闷哼了一声,不久后,触手才滑走了。 “希莉娅,要到南方的混沌祭坛了,玫瑰十字在活动,要小心些。”诺尔温和的声音传来,“你的那位不好对付的伯母,听说在坐镇南方。南方群岛也态度不明。” 卢西安微微抬头,因为不能视物,他只能靠听。 “大人,不好了!”一位陌生巫师的声音传来,卢西安听到有人在找希拉,“深渊出意外了,祭典得明天就开始!” “什么?” 第38章 卢西安被关在马车里。 自从希拉上次知道他可以破开禁制后, 他便被禁止和其他人见面。 待到夜深之际,卢西安已无法透过黑雾觅得一点光芒时,他被带下去了。 卢西安依旧隐隐可以听到一些声音。那声音让他皱起眉头。 上次来围观圣骨实验的巫师大抵是也来了。他遥遥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玫瑰十字, 今夜必有行动,得赶在玫瑰十字来之前完成祭典。” “希莉娅, ”诺尔温柔的声音, “也要小心艾莉诺。” 艾莉诺。卢西安的手微微一顿,仰起头。 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昏庸教皇克斯摩的妻子, 是一个手段非常的贵族和圣法师, 在历史上以残忍和冷酷闻名。 月光落下,卢西安被带着往前了。 一路上, 可听到海潮澎湃声, 而卢西安想起之前的梦, 手又握成拳头。 他心里有几分酸涩。 他在梦里,主动离开了希莉娅,所以,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和希莉娅的关系彻底决裂,他跟随老师达米安,背叛了她吗。 那之前希拉那样对他, 也不算过分。 虽然不知道希拉为什么突然对他手下留情,是不是想起了前生的情分,但是,卢西安知道,如果他真的背叛过希拉,那他们的关系,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他比起诺尔距离希莉娅的距离也将是天堑。 而希莉娅虽然说先前说改变主意,不会让他死,但卢西安总是心沉甸甸的,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深渊附近,他就心生不祥的预感。 如果,此去前途未卜,他很想再看一下希拉。 但双眼都被蒙住,只能紧抿苍白的嘴唇。 不想,又是一阵阴惨惨的风刮在脸上,卢西安双眼上的雾突然消失,后背撞上巨石。 卢西安错愕地仰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带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面前是希拉。 他微微一愣,手指僵硬地掐入掌心。 自从上次希拉为了诺尔让他失忆,虽然卢西安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但二人此时对着,氛围有些僵。 希拉正凝视她,一双紫眸异常的凝重。 卢西安虽然想看到希拉,现在真看到她,却感到有些别扭,他微微别开头。 “你可能会吃一些苦,卢西安。”希拉交代道。 “为什么说这个?”卢西安抿唇,轻声道,“你我都早对此心知肚明。” 希拉没说话,她把手放下来。 “你一会儿要忠于我。一切都听我的。” “我会亲自主持献祭仪式。” 卢西安闭了闭眼,对此没有评价什么。 二人之间静默。卢西安又低声问:“可以把你的耳坠给我吗?” “耳坠?” “算了。”卢西安垂头。 生死未卜,他希望死前握着希拉的东西。 但说了后,他才发现他没有立场说这些话。 没想到,希拉却突然抬手。 她的手伸到耳边,把墨玉耳坠取了下来,按在了卢西安的手心里。 卢西安错愕地睁眼,轻声道:“你不怕我害你吗。” “你害不了。”希拉说。 “……” 希拉离他很近,卢西安不自在地垂眸,希拉把他的双眼重新蒙上。 * 不久后,卢西安感受到自己被带上了一个石台,束缚起来。 他还听到了赫蒂大法师的声音,比上次要虚弱了。此外,还有许多熟悉的声音,正是上次在圣谷实验,对他充满敌意的巫师也围过来了。他们正高声声讨,并提到今天应该怎么对付卢西安。 “我们应该把他烧死!” “阁下您先前便拒绝对他用刑,此次来他更是全须全尾。我尊敬您,但是您是不是也该为大家展现诚意?”有人在压着怒气问希拉。 希拉却以冰冷强硬的态度把这些人的质疑压下了。一些地位较高的巫师,大概知道她是曾经组织过针对克斯摩派的著名大屠杀的人,劝阻了这些巫师。 也有人似要继续反对,但卢西安在这过程中,听到了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搬出来的声音。他紧握拳头。 惊叹声却出现,反对声消失了。 “天呐,谢拉希娅!” “这是谢拉希娅!” “阁下,您真要亲自主持献祭?” “是,深渊的法力场被玫瑰十字布下的魔障搅得一团乱,他们想阻止我们干涉深渊的封印,得在他们赶来之前献祭。其他人我信不过。我亲自来。” 希拉冰冷的声音,“我将亲自放卢西安·霍德的血,来加固封印。” 卢西安闻到了蔷薇的香气,是希拉靠近他了。 …… 卢西安坐在冰冷的祭台上,听得到海潮汹涌。 深渊。 这是横亘在帝国南北大陆的一道海湾,异界生物为祸人间,便是从这古怪的深渊中钻出来。 在与克斯摩的那场大战,帝国把克斯摩和不少罪人封在了这个深渊里面。是由圣瓦洛里亚和新教廷的法师亲自布下了封印。卢西安听过这个传说,但猜不到希拉到底在做什么。 远方,一位祭司正在高喊: “当年,圣瓦洛里亚教宗去世前,布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道诅咒——” “以血封血。” “以罪人之血,封印罪人。” “蔷薇十字,试图把克斯摩从深渊的牢笼里救出,我们,便用罪人封印克斯摩。” 卢西安猛地昂首。随后他听到了希拉的声音,希拉高声念诵着一些献祭咒法。 卢西安只觉四肢都被诡异的法术缠住,他握紧了希拉给他的耳坠。 咒法声、火焰声、海浪声…… 卢西安听着那汹涌的海浪,突然感觉不太对劲。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在盯着灵魂。 他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不久后,希拉走过来,骨刀割开了卢西安的手臂,血流了出来。 但这次动手,早就没有最初的粗暴,带着小心的克制。 卢西安微微抬首。他在想,希拉是念着曾经的情分,才对他温柔些了吗?最早的粗暴,是因为恨。但卢西安也感到了当时的占有和玩弄。或许,他们的关系早就说不清。 血流下来,卢西安却突然听到一阵动荡声,像是什么在和什么融合。 希拉却突然安静了。卢西安有些恐惧这种安静。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希拉什么都没说,卢西安能感受到她似有若无的叹息和失望。 是他的血在和封印法阵融合吗? 卢西安之前总算听懂了这里是在做什么。 他是卢修斯的转生。圣瓦罗利亚教宗也曾布下诅咒,封印科斯莫的材料中包括曾经参与屠杀的罪人的血。所以他都血可以用来加固封印。玫瑰十字大概是来解除封印。 卢西安突然想到了幽魂塔的幽灵。那幽灵十分的凶猛,但是按照圣教所的《混沌生物录》中记载,幽灵在全盛时身上藏着一种名为“平幽剂”的变异物,可以让深渊的生物平静。 那大概便是用来解封克斯摩的。 卢西安有了思路,血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皆被法阵吸走。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但更为无力的是他的心脏和心情。 这融合再次印证了,他是卢修斯。 他低垂着头,但身下被法力勾着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感到似有迷雾围绕他,阻隔了他与外部。 随后,有人抱起了他。 希拉。是希拉抱起了他。 卢西安半晌没了动作,才缓缓地、不解地抬头,看不见希拉,只有在她怀里有些狼狈地僵着身子。 皮肤上传来她五指的温度。她的香气传来。他才发现他无比眷恋。 “别动。”希拉说,“我在用幻术。” “要来了。” “不对劲,希拉。”卢西安却突然说,“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提前献祭吗?” “''''''''魔法灾难''''''''。”希拉沉默了下,说了个术语。 卢西安一听就明白:“你是说,玫瑰十字制造了魔法灾难,让封印元素趋向失衡,所以可以封住深渊结界,阻止你们加固?” “或许是。”希拉语气有点微妙地说。 “但我刚刚,我感受到了……”卢西安说。 “海神塞提尔的气息。是么。”希拉说。 “你知道?”卢西安瞳孔一缩,却听远方传来一声巨响。 …… 嗡颤。地面开始嗡颤。卢西安也听到了,远处传来怒吼。 “艾莉诺!” 之后他就听到一道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 “希莉娅,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救出克斯摩,而是你手上的卢修斯的呢?” 这是一道清冽成熟的女声,但是他的声音却无情,近乎神明。 卢西安也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法术,似要卷走他,四方竟然作战起来。 “发现你们把海神的神塑,以魔法灾难作掩护,却搬到这里时。” 希拉的声音优雅灵动,如最早时认识的魔女,带着愉悦地回答了对方的话,“不过,你们的目的应该不止是卢修斯。你们太急了,也太怕失败,海神的雕塑……好巧,我一个月前见过,气息比你们想象中熟悉……而你们的做法,也让我知道,这件事南方参与了。” “想借莱德罗斯的手污染海神雕塑,让南方叛乱,这件事看上去像是你的手笔……艾莉诺。但我总感觉,是不是有人也和你提了意见呢?” 卢西安抬头。 海神雕塑,正是他一个月前逃跑时,希拉追拿他,他在海里想用来借刀杀人的雕塑。 而希拉和他……刚才都有了“神秘共鸣”反应。 “神秘共鸣”,便是指高阶巫师曾近距离接触某种高阶神秘物,如神像时,可能会产生记忆烙印,精神与之形成共鸣的现象。他和希拉正好见过,所以刚才感受到了附近的神像。 卢西安无法看到到底是怎么会是,他只能猜测,神像被藏在了远方的海里,大概就是希拉说的神秘灾难里。那神秘灾难,应该是以障目的灾难方式出现,如大雾,海啸。 他刚才也猜错了。这件事,如果真的有海神像在下面,那参与者并非简单的莱德罗斯新旧派。 四下却突然传来海啸,卢西安感到一股威压,希拉把他丢到一边。 “这件事,怎么也像是有达米安的手笔?你们见过了吗?”希拉说,“他在哪里?不亲自来接他的学生吗?只让你们来?” “……”卢西安抿唇,不知道为什么,达米安这个名字,让他排斥,在梦里也是。他希望可以看见。如果有达米安在。 而远方的艾莉诺,声音突然冷淡:“不用,今天,我是来接卢修斯和谢拉希娅回去的。” 谢拉希娅是艾莉诺的女儿,但艾莉诺提起前者时,声音十分无情,似只关注卢修斯。 “希莉娅,刚才看你对卢修斯的样子,你真把他当残次品了吗?”艾莉诺又道。 “哦,别想乱我的心。”希拉笑道,“你的话,倒让我知道,你和达米安心不齐,你想用卢修斯找到他啊。达米安对你许诺了什么?让你这么希望达米安出现?” 卢西安只感受到一道冷淡的目光投来。 随后,是汹涌的法术。 卢西安真不知道这家人的力量到底是怎么来的。古巫术的强度超过他的想象。 他险些被一个石柱击中,是希拉抱住他,似在往什么地方躲去。 “可不可以让我看见。”卢西安捏着她的耳坠说。 “不可以。” “……”卢西安吸了口气,“所以,当初的幽魂塔是他们在做局,误导你们他们想复活克斯摩?实际上,他们和南方勾结,想利用你们献祭之际,破坏法力场,用深渊污染海神烙印,挑起南北矛盾?” “哦,大概是。但关键是,他们冲你来的。” 卢西安只听到一阵焦灼的相斗。艾莉诺显然要比谢拉希娅强大很多。 “混沌之界。”艾莉诺语气阴沉、冷静地道,“你似乎永远都只会用这么脏的东西。” “但是,你们败在了这种东西手下。”希拉说。 “我没有失败。我败给的是瓦洛利亚。你的母亲比你更擅长控制这种东西的影响,她也很节制,及时刨除了混沌之界……不像你,舍不得这种东西的力量,又控制不了,差点丢掉主教的位置。” “纠正一下,我从没有丢掉过。”希拉说。 “那又怎么样?你的混沌之界对付不了我。” 卢西安突然感受到了圣光的力量,似有什么要过来侵蚀着希拉。 希拉躲过了,但是一阵冲撞,他们两人分离了。 卢西安撞在石柱上,突然想到了老师留下的法术书,还有石壁上看到的老师的话: [深渊之血] [人体] [逃离] 后面两个词,都是老师留下的法术书上的法术。 深渊之血,卢西安微微睁眼,这到底是指什么。 他的头转向了深渊的方向。 “赫蒂老师!”他却突然听到有人在惶恐地喊,像是有人在围攻赫蒂,那方无法招架。 卢西安僵硬地抬头,紧张起来。 希拉的触手卷地声响起,希拉像是去营救了。 卢西安松了口气。 然而,他却突然被拎起来。 脸上的禁制被破开了。卢西安震惊地睁眼,发现他已经在艾莉诺的手里。他手上的禁制锁链也被艾莉诺解开。 “看看,希莉娅,太在意圣教所的人,让他们成为了她的软肋。”艾莉诺一边盯着远方的火焰感慨,一边道,“卢修斯,吃了不少苦吧?和我走。” “……”卢修斯冷冷看着艾莉诺,一时沉默着没有回应。 “哦,我刚刚就看到了,你一直在握着希莉娅的耳坠。但你是装的吧?”艾莉诺道,“你一向很聪明,做得好。” “唔,这样,为了让我们没有误会,行事更方便,我会唤醒你的记忆。”艾莉诺的手点上了卢西安的额头,她一双平静的眼睛,似可看透人的灵魂。 迷雾渐渐在卢西安身边浮起,艾莉诺手上的力量,十分强大,猛地灌入卢西安的脑海。 但像是一层雾,阻挠着艾莉诺,让艾莉诺讶异,她冷笑一声,却皱眉。 “怎么有达米安的印记——如果要谢拉希娅活着,献祭后再观。” “不,我偏要帮你恢复。” “顺便,也让希莉娅看看,她最喜欢的记忆。” 只听艾莉诺道:“溯源,幻影,一五二七年。” 卢西安睁眼,渐渐地,他只觉脑海中曾经的障碍,被强大的法力扫荡而去。艾莉诺像是极为强大的精神法师,如解谜般破除了什么。 他浑身一荡,只觉有什么渐渐清晰起来。 他身边浮起了一层迷雾,像是与他的精神相连。 而后,卢西安坠入雾里。 模糊的场景,渐渐清晰。 记忆,又是记忆。 卢西安睁眼,正是熟悉的蔷薇乡,他站在十字路口。 “什么?诺尔·科诺朗被俘虏了?” “是的,是的。”他面前,正是圣院的同学利奥。 利奥十分狼狈,十分着急,痛苦地道,“他被荆棘骑士团的弗克林俘虏了!” 卢西安猛地抬头,荆棘骑士团?弗克林? 他有些费解利奥的话。他不就是荆棘骑士团的弗克林吗?为什么对他这么说话。 但利奥的语气,和曾经的梦里一样,是他熟识的语气,就是在对他说。 “西顿。”却听利奥道,“你最聪明,快想想怎么办。希莉娅小姐还没回来。我怕诺尔会撑不住,就完了!” * 迷雾之内,艾莉诺正在施法。 她是最强大的古精神法师,可以去探索一人的灵魂和精神,也可以让人的记忆具象化。 达米安的确还活着。她和达米安也的确有矛盾,希莉娅猜对了。 而艾莉诺刚才有些怀疑,希莉娅猜对,有达米安在做局,所以解开了卢西安的记忆。 她也有私心,想看看关于达米安的线索。 但是,艾莉诺突然惴惴不安起来,达米安……为什么留下那样的烙印,让她献祭后再看,这不是要让眼前的卢修斯先送死吗? 艾莉诺冷冷抬眼,看向迷雾上的光景,猛地瞪眼。 只见卢西安的记忆具象上,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他脸色苍白,十分俊朗,双目冷静。 但这个人是—— “西顿·弗克林!” 艾莉诺震惊地看向手上的卢西安。 第39章 希拉扶起了赫蒂。 赫蒂却喊道:“卢西安!” 希拉也顺着赫蒂的视线看去。 刚才,希拉被赫蒂分了心,留给卢西安的结界竟被艾莉诺不惜承受反噬也破开。看到那围着卢西安和艾莉诺的浓重灰雾,她皱起眉头。 “溯源之术。”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艾莉诺和达米安果然不和。”诺尔也过来道, “艾莉诺在勘探卢西安的记忆。” 希拉却突然抬起魔杖。 诺尔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忙阻止:“不要破开,强行破开艾莉诺的结界,你会受伤的!” 希拉显然不是听话的人。 她的魔杖上,诡异的藤蔓攀爬, 形成了弓箭的形状。 她冷淡地看向诺尔:“与其阻止, 你不如帮助我。你修习的也是精神术法。” “之后还有机会,不一定现……”诺尔似还想说什么,却见希拉抬弓。 她的弓箭顶端燃起了汹涌的圣火。 圣火连绵, 如要灼烧眼前的一切, 如要灼清所有的迷障。 其猛地钻向了那蒙着卢西安和艾莉诺的迷雾—— 希拉的手掌也一阵剧痛, 流下黑血。 而站在她身旁的诺尔看到此景,目光闪烁,似在纠结什么,却终是咬牙,也朝前施展法术。 一道古语从诺尔口中颂出。他施展的是仪式魔法。 水流形成镜,净化了那倏然变得凶猛翻腾的迷雾。艾莉诺像是发现了什么,要阻止。 诺尔心里咯噔一声,似也害怕面对什么,闭眼。 希拉的火,终是撕开了迷雾。 一旁, 还有巫师在高喊:“艾莉诺抢走了卢修斯!抓住他!” 希拉却冷冷地盯着远方的雾气。 这一瞬间, 她四周的声音和画面,突然变得缓慢, 甚至静止。 而那翻腾的雾气上,正是艾莉诺具化的卢西安的记忆。迷雾涌动,似撕开了另一层迷障。 希拉却清晰地看见,雾气之上,一位少年骑士正站在蔷薇乡月光下的路口。 蔷薇染上了血,他牵着马,负着剑,踏着一地血色,眉骨很深,鼻梁很高,身穿格格不入的银白环甲,气质沉静高傲。 “西顿,怎么办?审判庭的酷刑没有几个人能够抗得住。卡诺朗少爷大意落在他们手里,他却知道……” “我知道,诺尔知晓希莉娅的去处。毕竟他们差点订婚了。”骑士轻垂眼睫,上了马,“我去把诺尔救出来。” 少年上马,扬长而去。 …… 雾气的另一边,希拉脸色巨变,身形几乎摇晃了起来。 诺尔也是几乎与此同时,脸色巨变,变得惨白,一边用法术挡住艾莉诺带来的人的进攻,一边紧抿嘴唇,手指都要掐入魔杖,似是不愿再看,似害怕面对什么。 希拉却不错眼珠地盯着雾气上的人。 半晌,她才哑声喊出: “……西顿。” 其实早有所察。 在卢西安冲到剧院和她吵架时,他生气地喊出那句“希莉娅小姐”,那么像的语气,那么像的神态,希拉便突然从直觉上得到了答案。 但直觉上的答案,和理性上的所得是冲突的。 她只能压下了感受,一直做两手准备,并不断试探。 先前的试探却没有结果。 直觉上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理性上的所得却也越来越混乱。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中了达米安的套。 她只能一边怀疑,不再伤害卢西安,却一边把他禁锢在身边。 但这时,艾莉诺的出现,带来了希拉想要的答案。 但那一起带来的影响,如惊涛巨浪,远超她的想象。 希拉只觉灵魂都在震颤,一时懵得难以有任何反应。 她盯着眼前的人,眼中涌起猩红。 只见卢西安还浮在艾莉诺的身前,紧闭双眼,似在昏迷,手腕上还有镣铐的红痕。 希拉的嘴唇颤抖了下。 …… “那不是记忆具象吗?”赫蒂站起来,仰头道,“卢西安的记忆……” 赫蒂身边的学生,也看到了记忆,喊道:“西顿?记忆里的人为什么在喊西顿?小公爵阁下……是西顿·弗克林?” “什么?” 先前那还坚持要对卢西安施展酷刑的巫师们,也傻了。就连跟着艾莉诺来作战的人,都大吃一惊。 艾莉诺也愣住了,错愕地看向身前的人。她第一反应,是想起来刚才看到的达米安的暗示,想重新遮掩住迷雾,然而,希拉的火却破开了雾。 艾莉诺抬头,对上希拉的目光,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达米安!达米安,你可还真是厉害啊!布了这么一局,让希莉娅·德·莱德罗斯痛苦!我手里的人竟然是西顿·弗克林!希莉娅·德·莱德罗斯最忠诚的下属!” 她一把抓住昏迷的卢西安的脖颈,盯着希拉猩红的双眼,低声道,“哦,不对,希莉娅,达米安的目的从不会这么简单,你猜猜,他是想干什么呢?” “哦,我猜,你没心情想这个。因为,你在以为我手中人是卢修斯的时候,一定对他做过什么吧?哦,可怜的卢西安·霍德!” “……”希拉握住箭的手却有些颤抖,嘴唇也苍白。 的确如此,她刚才,重新回忆了一番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每晚逼着卢西安去和深渊生物决斗,一定要确保他鲜血淋漓,满身是伤才罢休。 在他重伤时,用腕足冒犯和吸血,让他脸色苍白得几近死去。 她还打过他几耳光,他只能忍辱地瞪着她。 还在他逃跑后,抓回他喂他魔药,打碎他的骄傲,冷眼旁观他承受痛苦,冷眼旁观他喊冷。 还有…… 而希拉盯着迷雾上具化的记忆,那是正在快速翻滚的记忆碎片。 她双目浮出红,如滴血。 因为她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喊怕冷。 …… 卢西安闭着双眼,昏迷着。 刚才,艾莉诺的手指点上他的额头后,他就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他沉在如梦境的记忆里。 而艾莉诺的法术,让现实所见和他的感受有所差别。 在外的迷雾,只会展现碎片,速度极快。 但是卢西安却能看到更多的细节,缓缓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西顿? 卢西安也震惊着,他竟是西顿? 那个希莉娅的“朋友”…… 怪不得…… 而如今的记忆,不知道是什么时期,卢西安看着记忆里的自己走在蔷薇乡,这里死了许多人,到处都是血。按照历史书所写,像是两位莱德罗斯开战时期。但如今看不到希莉娅一家。 不久后,他眼前的场景变了。他看到自己回到了荆棘骑士团,也迎面遇上他很讨厌的一个人。 诺尔的手脚被钉在刑架上,正在受刑。 养尊处优的诺尔,像是要撑不住了,冷汗淋漓,嘴唇满是血痕。 荆棘骑士团的人对他问好,诺尔则愤恨地看着他,眼中是似对此早有预料的鄙夷。 “我亲自审讯这位诺尔。达米安老师不会反对的。”记忆里的卢西安,也就是西顿说,“我和他在蔷薇乡结了仇。” “西顿,当然没问题。” 卢西安也是这才看到了卢修斯。卢修斯,身穿和他一样的环甲,气宇轩昂,是和他样貌有几分相似的堂兄。 卢修斯对他友好地拥抱了下,便把手里的刑具递给了他。 “我听说他得罪过你,正在好好喂他呢。谢拉希娅要来了,正好你先处置他。” 卢西安睫毛颤抖。 “不过,别把他玩死了,西顿。我们要知道瓦罗利亚一家的下落。可惜,如果不是你中途因为这个小子被希莉娅赶走,我们不会这么麻烦。他们太警觉了。” 卢修斯走了。 刑室内,卢西安赶走了所有人。 诺尔抬起满是血的头: “所以,在希莉娅面前装得如此道貌岸然,你还不承认自己卑劣吗?” “我卑劣,还是你卑劣?”卢西安却打了一巴掌诺尔,冷声道,“你先获得''''''''混沌之界''''''''的消息,自己不敢尝试,却推希莉娅去犯险。让她去犯险就罢了,你还自己大意落入克斯摩的人手里,拖她的后腿。” 诺尔抬头,震惊看他:“你知道,你怎么也知道……” “是,我是知道。我还知道凭你的气性,你撑不下去的。你的精神摇摇欲坠。我恨不得杀了你。” 诺尔闭了闭眼,痛苦地抬眼,嘲讽地笑道:“是,所以,你打算杀了我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但你的身份配不上希莉娅,所以,你嫉妒我,甚至比不过我就逃跑,逃离蔷薇乡。现在你杀了我,你会如愿以偿。我也不会说出希莉娅和混沌之界的事。” “不,我不会杀你。因为可恨的是,无论我多么痛恨你,她在意你。你的卡诺朗家族在这场战役中也过于重要。我会放了你,我们一起去找她。” 诺尔错愕地抬眸,看向卢西安:“你为什么这么……” “因为我对她没那么多算计。我比你更爱她。”卢西安垂眸,似在忍耐着什么,“而我会和你一起走,也是因为,我知道,你留下,随时可能为了家族和自己的利益说出希莉娅的下落。但我,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死,也不会说出来。” ”我们都知道,不能在希莉娅成功之前……让他们找到她和她的家人。” 诺尔的脸色苍白,像是被打了一拳,再次咬唇,像是卢西安说了什么伤害他自尊的话。 卢西安把他放了下来,背着他,破开结界,一路朝北。 却不想,记忆里的卢西安,也就是西顿,一语成谶。后方传来了火光和谢拉希娅的怒吼。 诺尔被推下了山崖。 卢西安跑向另一边引走了追兵。 但卢西安没能逃走。最后,他被押到了达米安和谢拉希娅的面前。 达米安,是一位英俊沉稳、气质高贵的骑士。 卢西安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脸,突然觉得一种异样的眼熟,像是常年生活在一起的那种熟悉。 他被打了一巴掌。 达米安:“西顿,我把你当成儿子一样教养,你却背叛了我们。我很失望。” “说出希莉娅到底在做什么。不然,我只能把你交给谢拉希娅。” “……”他保持沉默。 达米安叹息了一口气,走了。 谢拉希娅对西顿微笑:“听说你是希莉娅的朋友。” “……” “你是用这条腿,背着卡诺朗逃跑的吗?”她问了句,突然倒抽一口气,嘻嘻笑道,“哎呀,我问了句蠢话。” “你当然用了,所以别要了吧。” 她突然拿起一旁的镰刀,猛地挥下! 她砍去了西顿的右腿。 第40章 接下来,迎接西顿的,便是众所周知的裁判所的手段。 冰牢,烈火,断指……但也正如他先前所说的,对于希莉娅的秘密,他一个字没说。 最终, 艾莉诺走到他的面前。 那时梦里的艾莉诺,似探查记忆的能力不比现在, 或者说, 梦里的西顿法力抗性要更强。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他意志力太强了。” “他到底对诺尔·卡诺朗说了什么??”谢拉希娅气急败坏, “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早就找到了希莉娅!” 有些记忆过于惨烈。卢西安不想细述。 他哪怕意志强大, 也满身寒意, 那面对过去的恐惧,纯粹靠信仰和毅力支撑。 最终, 西顿·弗克林,被圣火烧死在审判庭广场。 “我会确保你的灵魂碎掉。”站在达米安面前的谢拉希娅说, “他们不会再找到你的。” “无……所……谓。”他低声道。 达米安道:“西顿,说出来,希莉娅一家到底在哪里。我带你走。” 他保持沉默。 …… 这段记忆,和卢西安之前所见的记忆, 像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其他作战的巫师,眼见迷雾上的一切, 也无比震惊。 错了……他们竟都错了。 卢西安·霍德……竟然是西顿·弗克林! 为什么会这样? 而迷雾上没有展现所有的历史,他们却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年,克斯摩一派对庇护巫师的瓦洛利亚一派发难。瓦洛里亚一家得到情报, 提前逃离蔷薇乡。 他们带乡民在北方寻找了新据点后,便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法力变强,还带着援军。 但是,在蔷薇乡附近,尸横遍野,不少人在战争中牺牲,里面,就包括西顿·弗克林,圣殿骑士团成员,索兰的学生,在审判广场上惨死。 卢西安睁眼,狂风吹入眼,他和岸边的希拉对视。 希拉抿唇。 卢西安也张了张嘴。 她猛地抬手,法术攻向艾莉诺。 艾莉诺掐住卢西安的脖颈,对他笑道:“西顿,真有意思。你又落到了我的手里,还是当着希莉娅的面。” 青年面色苍白,听到艾莉诺的话,不过冷淡地瞥她一眼,正如当年的西顿一样,似视死如归。 他闭上眼,希拉的法术掀起狂风。 卢西安眼前却再次出现了,利亚姆老师在石壁上的笔迹: [顺序: 一、深渊之血 二、人体 三、逃离] 那古老的咒法灌入他的脑海。结合梦境和记忆,卢西安突然意识到,这竟像是古圣法——索兰一系的自然魔法。但现在,除了他和波莉,没人能意识到,他已经接触过这些魔法。 想到这里,卢西安故作虚弱,咳嗽起来,却对上了希拉担忧的目光,他垂下眼。 艾莉诺势在必得地扫了他一眼,便拖着他离开。 然而,艾莉诺轻敌了。 当他们跃过深渊上空时,卢西安的手上爆发出了强大的风系魔法,是古巫术的强度,先前以为卢西安只会现代法术的艾莉诺没有防范。 砰! 卢西安打开了艾莉诺的手,猛地坠入深渊海洋。 轰隆—— 他的身体如鱼一般灵巧,游向了深渊中央。四处都是盘根错节的黑影密布的法阵,卢西安隐隐看到一处棺木,他刚才被割裂手臂流出的血,灌向了那棺木。 被封印的克斯摩。卢西安走过去,法阵如荆棘,缠上他的手,一道风刃劈入棺材,棺材之中,一滴血也飞出,被卢西安用法术裹住。 而那如荆棘般的法阵散出阴影,缠向卢西安的手脚。他被反噬,灵魂和身体都一阵剧痛。但卢西安一向是执拗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刚才取血的冒险并不后悔。 他咬牙,身体却突然被接住了。是触手缠住了他的手脚,希拉的手从后揽住了他的手臂。 她一把把他拖了出去。 一块浮木横在深渊之上,希拉手与腕足并用,把卢西安放到了上面。 卢西安手脚僵住。和希拉一样,他也是刚知道真相,在汹涌的、诡异的深渊力量盘旋的海面,二人对视,却都没有说话。 水顺着希拉的乌发流下,滴落在她的肩膀,她暴起青筋的手背上。 她似想再次靠近卢西安,但不知道在想什么,放开他后,手脚都和他保持了距离。 卢西安睫毛轻颤。 一时,对方的呼吸清晰可闻。 希拉看了眼海面,才低声道:“你等等我。” “……” 她的声音竟十分沙哑。 “我去对付艾莉诺。” 卢西安轻轻点头:“嗯。” 希拉人和腕足沉入海底,不过瞬间,她开始施法。 圣火和深渊的阴影在四处炸开。希拉如同死神一样,所到之处,皆是死亡。 艾莉诺正为卢西安逃走愤怒。她想起今天是为了让希拉污染海神像而来,便再次施法让希拉往海神像而去。 希拉飞过去了。 但是,却是陷阱。 正像当初对付谢拉希娅一样,希拉游到海神像时,才让人惊觉她沿路布下了那绞杀的法阵。 试图近攻她的艾莉诺,被希拉的腕足穿心,一半身体被炸成了血花。倒入水中的同时,念出了绝望的诅咒,希拉的触手也皆被炸开。 砰砰砰! 触手染血,希拉的乌发色彩再次消失,化为了金色。 她像是剧痛,皱起了眉头,金发染血。 直到艾莉诺的另一半身子浮出水面,其他巫师赶来处理,她想也没想,游回了卢西安所在的浮木。 卢西安刚才,四周便被希拉设下了性命相连的护界。 她打开护界,游了过去,露出水面,灿烂的金发滴着血与海水,面容和过去一样艳丽,如一只水妖,但眼上蒙着雾。 再次对视,两个人都对如今的情形感到混乱,竟有些尴尬,似不知可以说什么,只无声地望着对方。卢西安紧张地抿起嘴唇,不知道为什么,他魂体隐隐发痛,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刚才,双手取血时被反噬了。 希拉和他对视了会儿,垂下眼,她的腕足都在流血,卢西安从没见过她受这么重的伤,双眸一颤,便抿唇把她拉上了浮木。 他别开头,把一道疗伤的咒法覆在了希拉的腕足上,发现这次艾莉诺造成的伤没有那么容易好,便扭头用自然魔法让浮木飞向岸边。 这途中,卢西安除了补疗伤术外,一直盯着海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看希拉。 “……”希拉也沉默地看着海。 直到到了海边,卢西安盯着她,似犹豫了下,才伸手把她横抱下浮木。 他收回手,二人再次无言。 虽然,卢西安和西顿的记忆距离了百年。 虽然,希拉今天才知道卢西安是西顿。 虽然,他们都在经历混乱。 但过去记忆中的情感,那纷乱的关系和情绪,似在这个时候,没有经过任何阻碍,都和现在的他们达成了统一。 卢西安知道,他现在虽然一团乱麻,但那复杂的心情和心意,和过去的西顿一样。 而希拉想碰一下他手腕上的伤,抬起手来,却最终不等卢西安有反应便放下了。 “希拉!”是诺尔走过来。 看见静悄悄坐在这里的卢西安和希拉,不由收了声音,咬唇。 而卢西安看见诺尔关心地走向希拉,二人一坐一站,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他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我先去处理一件事。” 他起身了。 希拉坐起来,本来想阻止他离开,但想了想,没有。 她回头看了眼诺尔。 诺尔没有说话,明白了她的意思,深深地看了眼远方的卢西安,转头离开了。 远方的战况几乎定下,玫瑰十字落败。而希拉望了眼四周的情况,便重新卢西安。 卢西安正坐在海边的石头上,手里是自然魔法,在处理一滴血。 ……古巫术。希拉扫了眼卢西安,轻轻抿唇,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卢西安可以破开结界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接触到了古法术。 海风吹过他们两人。 “这是什么?”希拉过了会儿,才问。 “……克斯摩的血。” “你为什么用克斯摩的血?” “利亚姆老师的遗言。”卢西安,正如过去的西顿一样,知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再瞒希莉娅的必要。 他说完,回头望向希莉娅,二人望入对方的眼,气氛和先前一样凝滞。 “您先疗伤吧。”卢西安垂头,“我的疗伤能力不如瑞娅。瑞娅该送魔药来了。” “你也有伤。”希拉说,“和我一起走吧。” “……”卢西安沉默许久,点了点头,但他垂头后,便一直避开希拉的目光,让希拉紧皱眉头,也不能说什么。 青年一直望着手里的血,而后,他抬起那双浅绿的眼眸,突然看向了汹涌的深渊。 [serpens……] [serpens……] 咝咝如蛇的声音,传向他的脑海,卢西安只觉一股奇异阴狠的力量,似在朝他涌来。他像是靶心。 “你听到什么了吗?希拉。”卢西安抬头。 “什么?”希拉见他神色,立刻知道不对,“你听到什么了?” 卢西安却猛地变色。 突见深渊涌起惊天海啸,一道霹雳,自中央劈向了他们,似灵魂都可随之震颤。 希拉抬手便想施法。 然而,卢西安却突然横到她身前。 他念诵着什么她没听过的,如古巫术的咒法。 一道明亮的光横在二人面前,如容器般抵抗那霹雳。希拉才看到那霹雳是金光的深处,透着血红。 神罚。希拉皱眉。 那道卢西安震出的结界,吸走了霹雳。 眼前风平浪静,卢西安挡住了霹雳,却见他脸色一白,像是浑身骤然脱力般,直挺挺地倒向海里。 也似乎有什么牵引一样,卢西安的身体摆脱了希拉的腕足。 砰!他落水了。 “卢西安!”希拉愣住,而后也猛地窜向海底。 …… 游。她拼命地朝前游,海草,混沌生物,遮掩她的视线,卢西安沉向海底。 希拉闻到了血味。 她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撕开海草,杀死挡路的混沌生物,看到刚才的结界散成了雪白的蝴蝶光灵,震惊地抬眼。 蝴蝶…… 那是希拉父亲索兰法术的象征。代表守护和生命。 然而,现在,蝴蝶却在散去…… 希拉朝前游。 却看到了青年沉在前方。 他面容俊朗,气质沉静,正如初见时那样。只不过现在,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阖,像是没了生息。 希拉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惊惶,一把出去,抱住他,朝上游去。 但是,这途中,似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游到岸上时,已面如死灰。 “小姐,我们胜了!我们也已经捞出了艾莉诺的另一半身体。请您和西顿放心疗……”瑞娅冲过来,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希拉正在卢西安身上做各种尝试,那都是……检查体征的法术。 她做得又快又准确,手却越来越抖。 所有希拉知道的方法,她都尝试了。 然而,她的手放上了卢西安的脸,终是颤声喊道:“卢西安?” “卢西安!” 却没人回答她。 卢西安无声地躺在那里,身体逐渐僵硬,美丽的眼眸中,瞳孔也涣散着。 而希拉的灵魂和身体都在震颤,她意识到—— 她眼前的这具青年的身体,好不容易和她重逢的身体,已死。 卢西安再次踏入死亡。 【第二卷“囚徒” 完】 40-48 第41章 “听说了吗?深渊之上, 那位法师阁下大怒,血流成河。” “玫瑰十字的人都被抓走了。听说,那位阁下把谢拉西娅送给了最痛恨她的一个势力的人。那个得到谢拉希娅的人,有不小的道德缺陷。让玫瑰十字的其他罪人来对付谢拉西娅,说谁能让她最痛苦一天,那减少一天的痛苦。” “哦, 听起来真是让人背脊发寒。那艾莉诺呢?” “艾莉诺的身体被封印在了海下。但听说那位阁下想唤醒她和克斯摩的意识,让他们睁眼困在海底, 被魔物噬咬。” “可惜, 可惜, 整件事最让人遗憾的, 还是那位西顿·弗克林, 传闻中当年圣战牺牲的英雄。他被玫瑰十字的人陷害为卢修斯, 刚解开冤屈就死了。” “是啊,那一天,那位法师阁下疯了,抱着小公爵……西顿的转生遗体杀人。最后,她坐在海边抱了他许久,才带着他离开。 …… [帝国之光卢西安·霍德神秘失踪, 生死未卜] [玫瑰十字会疑血洗圣教所, 北方教会反击误伤南地无辜] [ 北方巫师内乱,海神圣像惨遭践踏] 已是献祭仪式的七日后。南方海港碧空如洗,太阳成金,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吹来暖风,带着潮湿的暖意,鸟儿在悬铃木上啁啾。船出海,让海洋和岸边都洋溢着柔和的嗡响。 在明媚的阳光下, 一位绅士正站在报刊亭下。他头戴礼帽,身穿六开身、刀背缝的晨礼服大衣,身穿黑马甲和黑靴子。金发,有一双清冷的灰眼睛,机敏的五官线条。当那双眼扫过旁人时,总让人心生警惕和冷冽。 报贩扫了他一眼。他的长相和气质,看上去二十出头,像是这附近的翡翠大学的医学生,不过医学生天天从他报刊亭前经过。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 那人递给他一枚银币。 “哦,先生,不需要这么多。” 卢西安的手顿住。他低声道:“我是想打听翡翠港修道院的消息。为什么封锁了?” 报贩微微变色,收了银币。 “马加也大道住着威廉神父,你也许可以去看看。但是,他也很久没出现了。” * 傍晚的海港,暮色横在了被风吹皱的海面上,横在了那随着微风吹拂、种满悬铃木和橡树的街道。卢西安走回了一座帝国复合式建筑风格的公寓。尖顶,两侧建着方塔。半圆的窗,雪白的柱,窗台比起北方更为宽敞。 卢西安走过楼道,进入了他这几日居住的房间。厚厚的地毯上,放着旧写字台、书架与木椅。一旁的小几上放着银杯。 卢西安坐在窗边,低头看着他这几日得到修道院修女的名单。 卡洛琳。没有卡洛琳的名字。 他拧眉。 他早该想到,这名单是改过的。 而卡洛琳,正是他在圣教会宴会上答应帮助的官员埃舍尔的女儿。她被大王子艾洛特的人困在南方的修道院,威胁埃舍尔来害卢西安。 后来,利亚姆答应了埃舍尔救她,却因为去世这件事再无后文。卢西安现下总算得以脱身,便打算亲自把这件事了了。 他又揉了揉眉心。 自从进入了这具新身体,卢西安因为排异反应,容易疲惫。 他每日都需要休息得远比过去久,还需要依靠魔药调养。 卢西安一个人在床上休息了会儿,才坐起来。窗外夜深,疏星高悬。 卢西安看着窗台上那艳丽的蔷薇和紫罗兰,发了会儿愣,才换上双排扣大衣,戴着牛皮手套,再次走出公寓。 这一次,卢西安披着斗篷,挡住了脸。 他来到了一家酒馆,是这里的地下黑市。除了他,所有人都喝了伪装魔药。 卢西安径直去了地下。 这黑市的一个大卖家,拥有力量,可以从帝国各地发电报,得以隐瞒电报发出的地点。 这位卖家对卢西安也早有印象。 卢西安六日前出现在黑市,每次出现,都出手不菲,要朝帝国各地——看上去毫无关联的地方发不少电报。 发的信息,都让人看不懂。 而他十分警惕,比其他人还警惕。 比如,卢西安现在那位卖家背后坐着一个人,总盯着他们看,便冷淡地拧了下眉,便请人去了另一处,布下了结界。 “电报发出去后,是否有人回信。” “没有。” “今天还发吗?” “发。” 卢西安写了消息,仅一个词汇:“蓝楹花” 卖家扫了他一眼。他之所以对卢西安很有印象,还因为,除了他让发送的消息总是很奇怪之外,这位先生还提出了比原来黑市所有的更缜密的隐藏地点方案。 他像是非常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地点,却每天都来问是否有任何地方收到回信。 此时,听到没有回信,卢西安沉默了会儿。 他低着头,脸上覆着伪装用的雾,没人能看到他的脸。 但是,如果能看清他的脸,会发现青年灰色的眼眸有些发冷,竟看上去有点儿生气。他转身走了。 “要跟吗?”卖家身后有人问。 “跟什么。没有用。” 卖家叹气。卢西安形迹可疑,黑市作为信息收集方,自然想跟踪他。但是,前几次跟踪,都以卢西安消失和自己的人睡在小巷墙角终结。 那个人是法师,强大得可怕,力量竟超过他见过的其他法师……似是会传说中的古巫术。 卖家不敢惹了。 “罢了,会有其他人盯着他的。” …… 卢西安回到公寓时,总觉得有身后有一道视线覆在他的背上。 这很寻常。在这里随时可能被人跟上。 卢西安绕了路,直到那视线消失,他换了衣物行装,才回到公寓。 公寓十分僻静,在海港小镇的边缘。他居住的地方没什么人居住,只有一二也很低调的法师,偶尔有醉倒的酒鬼坐在街角,大声唱歌。 卢西安再次走入公寓,坐在窗边,盯着那窗台上的紫罗兰和蔷薇。星光落在了花苞上,它们在晚风中摇来摆去。 卢西安紧蹙眉头,这时,显而易见了,他神色有点生气和冷漠。 他缓缓抿起唇。 希拉……竟没有回信。 他也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才立刻跟她传讯的。 他本以为她会回一些消息,着急地问他的情况,问他在哪里。结果没有。 卢西安垂眼。 他又想起了,这几天发生一切,着实疯狂,像是一场梦。 …… 七日前,卢西安落下了深渊海。 那海水是那么冰,那么冷,他察觉有什么似在拉着他,要吸他的血。于是,卢西安再次想到了老师留下的遗言,那关于法术的排序。 [一、深渊之血 二、人体 三、逃离] 他握住了克斯摩的血珠,让其融入掌心。他身体都随之震颤,有了恶心的排异之感,像是有什么在灼烧。 之后,卢西安念诵了利亚姆留下的法术册上,关于“人体”和“逃离”的咒术。 他本以为他会直接被传输到另一个地点。 然而,和上次不同,没有法阵,没有空间传输。 卢西安只觉得自己的灵魂突然被什么裹住,仿佛被卷入了龙卷风。 一阵头晕脑胀。 卢西安再次苏醒,眼前传来亮光,他来到了现在的身体里。 一个住在南方群岛、翡翠港附近小镇的陌生青年的身体。 卢西安也这才明白了老师留下的话的含义: ——“死为生之始。” ——“生的尽头是死亡。” 逃离。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逃离。 第42章 手腕上有一道缝合的伤痕。但这只是一处,对着镜子,腹部,腿部,皆有魔法缝合的伤口。但容貌依旧俊朗,身材高大,苍白的脸色,幽灰的眼珠,脱衣时无视伤口,和帝国艺术馆中的雕塑一样美丽。穿上衣服时和正常人无异。 这就是卢西安现在的身体, 是一具魔法和科学组装出来的人造身体。 卢西安也是在这公寓醒来,惊异地发现身边有很多笔记。那上面有着蔷薇和金雀花的印文。利亚姆。这是利亚姆的印记。 卢西安追根溯源, 发现笔记分为以下三类: 一部分是一个癫狂发明家的笔记,上面写着被政府禁止的造人术。 还有一部分, 则是卢西安经过记忆恢复已经可以识别出的索兰一派的灵魂守护术。 最后, 则是利亚姆老师的笔记。 这其中写着—— “人造术的身体没有灵魂。灵魂守护术的养料是恶魂之血。如果用恶魂之血充当魔法原料,是否可能实现跨身体的灵魂转移?” 以下全是利亚姆的推演。部分公式和笔记, 和利亚姆留给卢西安的魔法书重合。 “死为生之始。” ——卢西安也是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而看到这段话,卢西安紧抿嘴唇, 重新梳理了一番关于利亚姆老师的线索。 * 利亚姆老师死得突然。 但随他个人前去幽魂塔,还有被希拉囚禁带去雪心湖洞穴查到的线索,老师似是发现了玫瑰十字在深渊试图用海神像挑拨南北神教关系的阴谋,才被玫瑰十字一派加害。 莱德罗斯家族和觉醒派对外隐世。利亚姆不知为何并没有连上线。 于是,他在对抗的途中,发现艾莉诺和谢拉希娅等人实力不菲,便开始准备后路,欲图逃离。 利亚姆老师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推导出逃离术。在幽魂塔和雪心湖,他留下分散的笔记, 如果出事,他和波莉也许可以从他的笔记上追根溯源查到这两个地方。 而也的确,利亚姆还没来得及使用这个魔法,或者对卢西安交代什么,卢西安又出事了。他被……误会他的希拉逼迫、囚禁和折磨。利亚姆和他都无力让他逃出希拉的掌控。 于是,利亚姆在死前,虽然缺了深渊之血,但是大概是想让他逃离希拉,便留下遗言,让波莉把相关法术册给留他。 卢西安想到此处,垂下眼睫,再次心生伤感。 而如今的局面…… 卢西安低头,翻开了一页笔记。 利亚姆还写着: [此法拥有禁制:完成心愿前,不可告知他人你的所在。 ] 卢西安仰头,看向天花板,抿唇。 心愿? 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一个月前,他的愿望是逃离甚至报复希拉; 利亚姆死后,是为利亚姆复仇。 现在,他的愿望只有后者。 目前的局面,谢拉希娅和艾莉诺已经被希拉抓住和击败。但是,按照之前的迹象,达米安似还活着,艾莉诺也似和南方有联系,有些仇人和敌人还没浮出水面。 卢西安知道,自己保持现在的身份,秘密查这件事,是有必要的。这是难得的隐棋。 他最早,有一瞬,凭借理性,也的确是打算完全这么做的。 …… 午夜幽静,星月高挂夜幕。海水之声遥遥扑来,微风吹拂窗外的花坛。 卢西安收好笔记,目光又挪向那桌边的紫罗兰。 青年微垂眼眸,目光发冷,是有点生气,有点混乱的模样。 而的确,只要一想到他和希拉的关系,他的头脑和心扉就混乱无比。 一种奇怪的酸涩和无措迎上心头。 想到两人的重逢,还有重逢时发生的事,卢西安就感到心碎。 他闭眼,想到了六日前的情形。 …… “先生,先生,这电报,您到底要发什么?您还发吗?” 卢西安还记得,当时重生后的第二天,刚摸清一切,他就冲去了黑市。 他明明来时想好了,能够交易时,却还是发了许久的愣。 他抿唇,用理智隐藏手和声音的颤抖,低声道:“写。” “不朽千穗谷。” 他写了这个词语。 ——蔷薇乡的土坝,希莉娅第一次为他出头后,送了他这个药。他因为别扭不用,还和她起了冲突。希莉娅应该记得。 还有…… “克德斯火山山底。” ——他们在这里和好,之后成为了亲密的朋友。 想了想,他又发了第二条、第三条……许多出去。 …… 卢西安冷淡地凝视紫罗兰。 他的确暗示了希拉自己活着。 但他没有告诉希拉自己在哪里。 一是因为老师的交代,二是,他太混乱了,需要静一静,梳理一番。 但没想到希拉什么回应都没有。 她也要静静?也好。 星空灿烂的夜空下,卢西安把紫罗兰花放上窗台上,关了窗。 他也再次想到了这几日,他对自己和希拉的事的感受。 卢西安闭眼。 …… 卢西安翻了历史书。 他也是想了许久,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自己误判。 所有书上,都有西顿·弗克林和卢修斯·弗克林的记载。但是,有一点和他记忆里的史实不同—— 西顿·弗克林和荆棘骑士团的所有联系,被尽数删去。 取而代之,历史书里写的是,西顿·弗克林从小被送到蔷薇乡索兰名下的圣殿骑士团培养。 卢西安以前想不通,现在却想明白了。 ……应该是希拉修了历史。 和荆棘骑士团相关的人大都争议不断、甚至臭名昭著,于是,希莉娅把他的过去修改了。 卢西安揉了揉眉心,心中也生出一种荒诞和荒谬的感觉。 所以,也是有人借助了这一点,作局,让人以为他是卢修斯。 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圣骨实验的结果是他的血骨是卢修斯的血骨? 这只是卢西安零碎时想到的。 而他只记得,当初,他刚摸清一切,几乎是惶恐地,立刻把自己的生讯传回去。 卢西安明白,他的死讯很可能把希拉的精神和他们的关系都推入毁灭的深渊。希拉会痛苦。 他们之间是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但绝不是需要用虚假的死讯来缓释的。 卢西安本想把自己的地点告诉希拉,但想到老师的交代,还有一些旁的顾忌,他最终选择不告诉希拉自己在哪里。 而为了怕希拉看不见的生讯,他把他推测的希拉消息的可能来源(卢西安一直跟着希拉,也善推测,可以知道她大概在什么地方活动,消息来源在何处),全都送上了零碎的、或许只有他们才能看明白的暗示。 加上混淆黑市视野的电报,他大概撒网般地,发了上百条电报。 而做完这一切后,卢西安抿唇。 实际上,他虽然这么做了,但是想到他和希拉的关系,他的手指就不自觉地收紧。 他心里似继承了自上一世传下来的恐惧和彷徨。他觉得他或许的确需要一段时日,梳理一番他们的情感。 卢西安还记得他记忆的最后,他主动离开了希拉。因为希莉娅选择庇护诺尔。他们快要订婚了。 中间发生了什么? 卢西安垂眸。 他知道自己回去,希拉大概还是会把他当成最亲密和诚挚的朋友。但是,卢西安不久前亲眼看到希拉怎么救出诺尔,和为诺尔赴汤蹈火。 如果她再次选择偏爱诺尔,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不是怜悯和友谊能够克服的事。 所以,他需要花时间,做好对诺尔的心理准备,不再重蹈覆辙,不再做出毁灭二人关系的行为。 以后,无论是朋友,还是……其他关系,他都打算安静地待在希莉娅身边。 卢西安打算花一周解决南翡翠港卡洛琳的事,便想办法回去。 …… “三枚金法纳,去马加也大道。” 海港小镇的小巷,卢西安披着斗篷,遮住了脸,冷淡地说。 他面前也站着披着斗篷的人。这个人大概比卢西安矮了一个头,斗篷灰粽,身穿大衣和长靴,浑身散着酒气,气质有些粗犷。 这是卢西安这几天注意到的人。住在公寓对面阴冷潮湿的巷道。而他观察了几天,这个人行为东躲西藏,似是佣兵,看上去像是在躲避什么。 卢西安需要用这种自己也有秘密、难以见光的人,于是雇佣了她。 当时也是她开口,卢西安才发现她是女士: “所以,我需要做的,就是送您去马加也大道。还有如果有人进来,及时用罗盘朝您报讯。” “是的。” 卢西安设下一个古魔法印记,可以让他听见这个人身边的声音。为了监控,也是为了威慑。 他也想借此摸一下这个人的底细,如果这次试验此人可靠,雇佣她一起去救卡洛琳。来个可靠的人行事方便些。 古魔法印记威慑不小。 果然,佣兵看见,后退一步,便低头坐上马车驾车了。 她还朝卢西安伸出手,吹了声意味不明的口哨。卢西安常在一些玩得比较乱的人群里听见这种声音。他认为没有教养。 “……”卢西安点头,没有碰她的手,进入车厢。 他不喜地皱眉。 行事轻佻,他需要再观望下此人。 …… 卢西安现在并没有埃舍尔女儿卡洛琳的直接消息。南方的修道院,没有任何卡洛琳的记载。卢西安查到翡翠港修道院中的威廉神父曾是卡洛琳的老师,和卡洛琳家族不和——据说曾找埃舍尔推荐自己家的一个侄儿到要职,但那个侄儿当地风评极差,是一个因虐待仆人,要不是家族保驾护航、差点进监狱的人。埃舍尔婉拒了。 于是,当时艾洛特王子为了害他,威胁埃舍尔时,威廉神父亲自来抓走了卡洛琳。 而至于艾洛特王子和南方的关系,那便是和女王最早和南方大家族的联姻有关。艾洛特身后,是南方群岛最大的家族,科里坦家族。 这一路上,卢西安远离了潮湿的海港小巷,越往教区住所走,卢西安皱起眉头。 不同于海边的阴冷,这里建筑宏伟,竟如小宫殿。 卢西安潜入了那威廉神父的住所,他要进入寻找卡洛琳的下落,不想,没有看见威廉神父,只听见两个神官在叱骂: “那群工人天天在工厂里,本来头脑不该清醒,本该为了海神像去街上、政府门前游行砸窗,到底是被什么人拦住了?” “那位科里坦的管家来大发雷霆,打了神父好几个巴掌,神父这几天都焦头烂额呢……” 卢西安冷眸。他记下了两个人的长相,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跟着他们,他们上了顶楼,那里有一个房间,二人似十分避忌,没有进去,只在门口和人交接。 卢西安等他们离开时,已经用眼睛看明白那结界原理。他安静地破开了结界,进去,发现正是书房。 上面不少资料是秘文写着。卢西安博文广知,却都认得。 他一一翻过去,触目惊心。 “挑拨工人内斗?” 里面有工人领袖罗西德的档案。 工人巫会的资料。 [ 4月31日,工人巫会将在卡尔斯广场集合,准备围剿工作。 ] 还有—— 里面有份资料,提到了卡洛琳和罗西德的子女是同学和朋友,还提到一些调人的记录。 卢西安皱眉,把这些信息记在脑海里,当他渐渐理清头绪时,脸色越来越凝重。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却突然听到砰地一声轻响。 卢西安敏锐地发现是有人要闯进来。 他躲到一边,只见几人也潜入屋中,似也是要来查什么。定睛一看,卢西安却吃惊地蹙眉……这些人,正是上次在深渊见过的巫师,那几位最喜欢叫嚷着要给他加刑的巫师。 他们看着秘文,似十分头痛,暂时没认出。 卢西安抿唇,他本可以下去帮忙,但是,卢西安如今的身份,让他不打算和他们相认,他也不信任、不喜欢这些人。 晚些时候,他再想办法把这些信息报给希拉和帝国。 “……”卢西安安静地想等他们离去,确认他们不要在现场留下痕迹打草惊蛇。 不想,突然一个巫师昂头,脸色大变:“……有人!” 卢西安已飞快地使用逃离法阵,翻出去了。 他翻出去时,从他留给佣兵的印记听到一阵巨大的动静,但又安静了。抬眼,街道上蒙着阵阵迷雾。他回头看向那群巫师所在的方向。 他们留来困人的。 卢西安咬牙,打算自己离开。 然而,却见马车停在他翻出的墙下。 “阁下,快上来!”佣兵对他说。 卢西安的手蓦地顿住。他垂眸,在佣兵看不见的地方,目光生出寒意。 他还是上了车。 然而,上了车后,那佣兵的目光在卢西安身上打量了几转,才驾马离开。 卢西安抿唇也看了两眼佣兵,手指渐渐收紧。 不过,他的声音是正常的:“先走。” 佣兵驾车走。 卢西安重新回头端详看向后面的雾,那雾浓稠,绝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出来的。 他目光转动,不知怎地,再盯着佣兵的背影,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血像是凝固了,手脚也动不了,手指保持着紧扣的姿势,像个木头。 而后……卢西安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那会儿一片混乱—— 他突然翻身下车,跑了。 “你跑什么?!”佣兵的声音传来,然而,却突然变得那样熟悉。 卢西安抿唇。 转眼间,他就已经被按在了街角的一处花丛下。卢西安想推开身上的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上她就用不了什么力气。他手脚发麻。 这里僻静,像是幽僻的废弃工厂,只有一些野花。 而抬头,佣兵露出了她的脸。 “是你!希拉。”卢西安胸口起伏。 “是我。”紫眸,乌发,希拉露出了她真正的脸,正凝视卢西安。 她也盯着卢西安,但按住他的手,不再松手。 第43章 卢西安道:“所以,你一直在我身边,却隐瞒着我,盯了我好几天?” 卢西安在苏醒后的第三天就注意到这个人。 算起来, 他观察了这个佣兵至少三天。她竟然是…… 此时,他心潮澎湃。 “我收到了你传来的讯息。你只暗示你还活着,却不提自己在哪里,不就是不想我找到你吗?” “我……”卢西安只觉看到希拉都要停住呼吸,这种身体反应, 他从没有过。 他睁眸。 也不是。 并不是不想见。 相反,此时身体在微微颤栗,那是无法隐瞒的因想念而产生的反应。 而她的手指摩挲皮肤, 他似就被掌控, 从内到外都为她颤抖。 他冷冷别开头:“你怎么找到的?” 希拉目光幽沉落在卢西安的脸上。 不同于上次离别时, 她那红得可以滴血的目光, 她现在的眼睛不过死死地锁在他脸上。她的手也抓得很牢。 她似在忍耐什么,而后哑声说:“我自然有我的手段,卢西安。” “……”卢西安道,“所以, 哪怕你找到我, 也还继续骗我?” 他闭眼。 他大概知道希拉怎么认出自己的。 大概是收到电报就追根溯源追过来了。 在黑市蹲点, 找到了他。 怪不得他总觉得有人在观察他。而他呢,当时没意识到, 天天眼巴巴去问有没有回信,也估计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卢西安被希拉抓在手里, 虽然避开她的目光, 但心跳砰砰跳动,脸和身体也发烫起来, 似可灼烧一切。 心里也有种难以言说的羞愤、窘迫的感觉。 而他的样子,也落入了希拉的眼里。 青年垂着头,眼睫颤抖,和过去的西顿、过去的囚徒一样。 扭开头的样子,依旧有着股倔意,但似并不打算反抗,不过手脚僵硬地乖乖待在她的手里,虽然质问了她那些话,但像是随便她做什么一样。 卢西安的脸突然再次抚上了。 卢西安睫毛一颤,抬起头,瞪着希拉。 “我怕你恨我,再次离开,然后再也找不到了。”希拉说,“但现在,我很高兴……你平安。” 卢西安:“我从不恨……” 他话音刚说到一半,却突然听到一道凶恶的声音:“什么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卢西安猛地抬头,是两个警察。 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看到他们,倒吸一口气,用一种凉凉的语气感慨道:“哟,在这里野战,真能挑地方。但抱歉,你们两个,跟我们回趟翡翠港警局。” 希拉冷淡地抬起眼,双眸如沾深渊海底般浓厚的阴影。 她依旧扣住卢西安的手腕。而粗大的触手自天而降。 啪!警察晕过去了。 …… 墙上挂着几幅简单的风景画,窗外的风吹拂紫罗兰和悬木铃。希拉坐在花绸面沙发上。 她换回了晨礼服,乌黑油亮的长发被盘在脑后,衣服上缀着层层叠叠的蕾丝,露出了雪白的肩膀和手指。她一双紫眸,和食指上的紫宝石一样璀璨。 卢西安也换上了男士晨礼服。 如今,他们一起回到了卢西安的公寓,看上去竟像是家人。 在一个月前,卢西安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现下的场景。 希拉端起茶,喝了口。 而在刚才,正是希拉打发了那些警察。她用触手打晕他们,随后消除了他们的记忆。 卢西安此时沉默了会儿:“我还以为你也要消除我的记忆。” 希拉猛地抬头,把茶盏放下了。 “你还在在意之前我消除你记忆的事。你还记得。” “不,不是。” “我们是朋友。你做事有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和在意的。”卢西安说。 希拉和卢西安对视,“那看来我需要好好和你解释一番。” “我的确在帮助诺尔寻找魔法材料。但是,那是因为卡诺朗家族擅长灵魂领域的法术。我是想请他绕开圣骨实验,找到检验你灵魂的方法。” 卢西安微微抬起头,灰眸湛湛如湖。 希拉:“我想消除你的记忆,是害怕你真的是卢修斯,听到计划,后期如果有意外,我会被干扰。不过,看来利亚姆让你学会了一些方法阻挠的我的干扰。” 卢西安轻轻“嗯”了声,又问:“所以,当初你对我的态度改变,是因为察觉到了我的身份?” 明明在剧院时,她还在出言折辱。但是,第二次逃跑后,竟突然不再有任何折磨,只不过他把禁锢在身边……卢西安梳理了希拉的变化。 “是。”希拉说,垂眸,“我强烈地感觉到了你是西顿。但另一方面,圣骨实验给出的结果全然不同。我只能在这件事上做两手准备。” “不过,我当时便决定,在彻底否认你不是西顿的可能性前,我不会再伤害你。” 卢西安的手指一颤。 希拉也垂眸,低声道:“之前的事……也对不起。我折磨了你。”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这是道歉。迟来的道歉。 卢西安却猛地抬起头,再次重申。 “恨你?我不会恨你。” 他只会在意希拉对他的态度。 恨意,完全没有。 “这不是你的错。说起来……我也伤害了你。如果你非要道歉,那我也需要道歉了。” “……”希拉知道卢西安是指他还手打触手的事,那件事当时的确触怒了她。 卢西安轻声道:“始作俑者就是要你我互相憎恨。希拉,我们没有两败俱伤,已经是极好的局面了。没必要互相感到痛苦,互相心生责备。那是旁人希望的。” “……”希拉没说话,无声地盯着卢西安。之后,她勾起唇角,微微点头。 说起来,希拉的笑,卢西安还不是很习惯。他微微垂眸,抬眸后,又皱眉问: “不过,的确有件当时发生的事,我没想通。那会儿,你以为我是卢修斯,你折磨我是应该,但你抓住我时,做的其他事,是为什么?” “哪些事?” “那些事。”卢西安闷声道。 “……”希拉愣住。 对上卢西安的眼睛,她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卢西安正是在指—— 刚逼卢西安成为她的礼物时,她把他锁起来,不顾他的意愿在他重伤时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把触手伸入他的嘴里,玩弄唇、舌,到处摸……手指、肩膀、腿。 他像是被她当宠物一样,无礼地冒犯。 这显然不是仇人对仇人做的。 “这,我……”希拉深吸一口气,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到心里的实话,竟难得地感受到一点慌张,“我……” 卢西安还一脸困惑地看她。 “我,被混沌之界影响,有些昏头。”希拉道。 “……” 两个人相对无言。他们大概都知道她没说真话。 一阵静默。 卢西安:“所以,你这三百年,对其他人也做过这种事吗?” “额。没有。” “是吗?” 希拉想了下,还是深吸一口气,说了实话,“我这三百年,是有过一些……短暂的男伴。但都是短暂的。我没对他们做这么具体的、有点疯狂、带点掠夺性质的事。” 卢西安望着她,目光有点冷。他的灰眸似浮上了一层薄雾,让希拉想起了结冰的湖泊。 卢西安款款站起来,没再看她,低声说:“我先进卧室看会儿情报。” “那我也住这里咯,卢西安。”希拉没反对,支颐。 卢西安和她对视半晌,抿唇,柔声道:“当然,您可以住这里。您做什么是您的自由。我一向没资格也没能力置喙的。” 他走回了房间,无声地关上了门。 “……”希拉又愣了会儿,才勾起唇角。 …… 不过,卢西安的门一向对希拉是摆设。 不久后,希拉坐在了卢西安的床边。 卢西安睡着了。 自从换了身体,他每天的睡眠远超过去,不然会精力不支。 青年换了睡袍,紧阖双眼。 希拉用手指摸上了卢西安手臂上缝合的伤痕,意识到了他这具身体的真相,微微抿唇。 随后,她的手一点点地往上,手指渐渐的覆上卢西安的脸,感受他的轮廓,摩挲他的眉骨。 希拉喜欢这样做。她一直都喜欢触碰卢西安。喜欢他在她指腹下传来的触感。 她也在用目光细细打量卢西安的脸。 换了样子,气质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 清冷倔强的小鹰。 希拉眨了眨眼,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卢西安的场景。 …… 这里的卢西安·霍德,并不是指西顿·弗克林……希拉第一次见,也不是卢西安以为的公爵府的血契。 希拉第一见卢西安,是在翡翠港。 海岛之上,她和仆人假扮商人,在此散心。而当时,船突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 “是当地政府,非要来查这艘船上所有商人的文书。” 这是在为难人。这艘船都是外来商人,显然是有人在找不痛快。希拉不耐烦,正想处理,却发现这件事已经被解决了。 是一位青年带人来了。而当时希拉只看一眼,就被吸引了目光。 金发碧眼、身材修长、气质高贵的公子,明明很年轻,却低垂眼眸,冷淡地盯着这些政府要员。他等他们一一说出漏洞,再慢慢开口,三眼两语,一针见血,把人驳得无话可说。政府的人走了。 之后,商人们都被护送下船。 而希拉被仆人搀扶着,脸披网状面纱,走下船时,那位贵公子正站在海风之中。遥遥看见她,他对她点头,随后便扭开了头,气质疏离而矜持,像是谁都无法靠近。 但希拉不得不说,她被他吸引了。就像她当初第一次见西顿·弗克林,明明被母亲告知西顿的身份问题极大(这也是她后来为难他的原因),但她还是第一眼就被吸引了。 她就喜欢这样的男人,从来不变。 “那是谁?”希拉问,“去查一下。” “那是帝国之星,霍德公爵的儿子,卢西安小伯爵。” “哦,卢西安·霍德。”那大概是半年前,希拉便把这个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由于深渊事发,希拉暂时没有对卢西安做什么。她只是把获得卢西安这个想法暂时排在了心里。 然而,有一天,她听到了卢修斯转生的消息。 她正在修剪蔷薇:“让他们去抓来就好了。” 她当时对卢修斯的兴趣并不大。希拉专注对付和折磨克斯摩一家。 卢修斯是有错,但是希拉的恨意主要并不倾注在他身上。她只想冷眼看着这个人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让下面的人做就好,她并没有自己亲自动手的打算。 “他的身份,有些棘手……是圣教所的继承人,那位帝国之星……卢西安·霍德。” “什么?卢西安·霍德?卢修斯的转世?” 希拉听到卢西安是卢修斯的转世时,既震惊又懊恼。 她不能忍受她竟然对这种人产生过绮念。 她本想亲自去杀了他,断了念想。 然而,当看到这位小公爵在圣教所冷眸施展术法、研究术法的漂亮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生起的探索欲、占有欲和掠夺欲,再也无法排解。 希拉改变了主意,她对下面说会亲自出手,其他人不要动他。第二天就去骗他的家族签下混沌血契,把卢西安抓了过来。 一边折磨他,一边想看他清冷矜持的脸上露出别样的神情。 她也成功了。 …… 希拉回神了,她的手下,是双眼紧阖的卢西安。 她抿唇。 西顿,她早该想到卢西安是西顿。 除了西顿,从没有人让她产生如此浓烈的心念。 希拉叹了口气。此时,经过生离死别,掠夺欲和占有欲依旧在,却还多了怜惜和珍重。 希拉用手指继续描摹他脸部的其他细节,似发誓要记在脑海里。 而卢西安早就醒了。 被希拉这样摸,不醒就怪了。 她的手指冰凉,卢西安本想如过去一样装睡,实在忍不住,睁开眼。 青年露出了他如猫一样漂亮的眼睛。 “……” 二人无声地对视。 第44章 这无声的对视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卢西安的手指收紧, 低声问:“您要上来睡吗?” “……”希拉问,“可以吗?” 卢西安:“……” 两人的手放在相距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始终没有触碰。 希拉:“我出去。” …… 当天晚上, 卢西安又做梦了。 他梦到了他和希莉娅的过去。 上次的梦,停留在卢西安因为被希莉娅设局囚禁关进牢中,他不知真相时痛苦得几近死去,所以在希莉娅告诉他真相后,他一怒之下申请离开了蔷薇乡。 说实话, 这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卢西安在梦里渐渐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他的确是达米安派来蔷薇乡, 早期行监视之责, 后来, 因为被蔷薇乡的人感化, 他才改投了蔷薇乡。 无论如何, 他都该在留在附近。 但没有办法,卢西安当晚过于愤怒,过于伤心,于是愤而离去,想避开希莉娅。 然而, 他去了蔷薇乡附近小镇的兵团后, 心中又更为敏感, 开始想念起她。 她和诺尔成婚的消息愈传愈烈,卢西安不愿意回蔷薇乡, 便投身训练。 然而,有一天, 梦里的他, 训练结束走出屋子,却愣住了。 希莉娅正骑马而来,马蹄踏在土径上,身后跟着仆人,众星拱月。 她穿着轻纱紫裙,气质高傲如太阳,昂首俯视,让人不敢逼视。 他们对视了。 “……”梦里的卢西安几乎手脚都僵住,不知说什么。 “希莉娅小姐。”他最终,低头行礼。 然而,希莉娅却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让马调头,就离开了。 独剩卢西安一人半跪在那里,行骑士礼,手用力握紧,掌心的肌肤几乎要嵌入剑柄的纹路中。 “……” …… 卢西安醒了。 上方是干净的天花板,窗外是明朗的海风。 他缓了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作为西顿转生了,但有人构陷他是卢修斯,还让希莉娅,也就是现在的希拉误会,希拉折磨了他许久。 好不容易得到了真相,他却在希拉面前死掉了。 他来到了一具新的身体中,是住在南方群岛翡翠港的居民。 希拉找到了他。 卢西安望着门,抿唇,才打开了。 金黄的晨光透过窗户洒入客厅,希拉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翻看什么资料。 卢西安看到她,微微别开头。 ……梦里她对他十分冷淡,像是几近决裂,为什么他重生后,会在史书上看到他被写成她亲近的朋友和下属呢? 是因为他后来身死,对他怜惜吗。 希拉也注意到卢西安的情绪。 和刚见时不太一样。 她挑眉:“你怎么了?” “没什么。”卢西安说。 “……” 卢西安走到了餐桌前。 前几日,他刚刚苏醒为了谨慎地摸清四周的一切,对于用餐,他都随意打发。 而卢西安这一世也是从小仆人围绕的人,关于厨艺的记忆没有觉醒,他便随意做了和买了些食物。 但如今希拉在这里,卢西安实在不好意思把打发自己的任性吃食给她,低声道:“我们出去用餐吧。” “好啊。”希拉说。 …… 二人走在街边。 沿途,海风吹拂,海岸上站满了海鸥。 希拉和卢西安走在小镇的石子路上,希拉扫了眼卢西安,发现他的情绪真的不对劲。 先前,卢西安看到她虽然错愕,但是眼中掩着惊喜,眼上总是蒙着清澈的雾,和她说话时,耳朵发红,指尖也微微紧绷。 但现在,卢西安依旧温顺,手却有意无意地紧绷在另一侧,身体和她拉开距离,竟不冷不热的样子,像是避免和她接触。 希拉蹙眉:“……” 她知道卢西安觉醒了不少记忆了。 毕竟,卢西安身死后,希拉梳理了一番他过去的表现,便理清楚了。 他刚死时,希拉满心痛苦。再找到他,怕他逃离,也没有选择直接靠近。 直到相认,他表现得才让她放下心来。 但现在…… 希拉正想问他时,卢西安说:“在这里吃好吗?” 他们来到一个南方群岛风味的餐厅,以美味的海鱼为特征。卢西安绅士地为希拉拉开座位,希拉理了裙摆坐下去。 他们点了夏酒、放在圆形粘土盘的素什锦、土豆饼、炖金枪鱼还有冷盘牛肉。 希拉一直观察着卢西安。 她的凝视似是让卢西安有点不好意思,卢西安微微别开头,低声道:“谢谢你帮我……做那些事。” “你说什么谢谢?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做的。” “不,还是谢谢你保护公爵府还有波莉。” 先前,卢西安除了想和希拉报平安,也想告知卡罗尔、怀亚特和波莉。但是,卢西安经过思考,放弃了让希拉把他平安的消息告诉旁人。 卢西安想到自己的父亲,那失踪回来便总是犯错引敌的父亲,心知大概有不少监视在公爵府附近。波莉应该也是被监视的。 他思考很久,还是不想打草惊蛇,怕他们遇险,想办妥一切,再回去。 于是,他在电报中写了些公爵府和波莉庭院的事物,还有一些暗语,想让希拉保护他们。 他昨天回家时也问了这件事,他在意的人一切平安。 ……不过,希拉说,她会答应他的所有要求。 卢西安低垂着头,手指紧紧地收拢。 其他的菜肴也端上来了。 二人坐着,竟都有些尴尬。 希拉拿海盐时,不小心与卢西安的手指触碰在一起,卢西安猛地收回。 希拉脸色微变。 卢西安立刻抬头,想辩解什么。 希拉却轻声说:“我在想,你不喜欢吃鱼,是吗?” “怎么?”卢西安和希拉对视,希拉的手撑着下巴。 希拉点头:“我记得你曾经喜欢吃。” 卢西安:“……” 他的确不喜欢吃鱼。 过去被囚禁时,希拉送来的食物里就有鱼。他为了节省体力,吃了。 卢西安也这才想起来,梦里的自己,作为西顿,喜欢鱼。 他每次被希莉娅和索兰带回家,几乎次次厨师都为他准备了鱼。 也是回忆起这个细节,卢西安的脑海有些疼痛,但也渐渐清晰。 “哦,是的,我是曾经喜欢吃。”卢西安说。 他想了想,“说起来,我不喜欢吃鱼,和我小时候公爵府里发生的一件事有关。” “什么事?” “我小时候,父亲不是出事,失踪了吗?那时家里的厨师被仇家杀死了。父亲回来后,雇了位新厨师。” “那个厨师却也是被仇人收买了。厨师做了剑鱼,上面涂了毒,我吃了后上吐下泻,半只脚踏入死亡,休养了一个月才恢复健康。之后我就不喜欢吃鱼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对视,突然安静了很久。 …… 之后,二人去了海边,虽然还有很多事没解决,但他们难得享受这样的时光。 希拉站在海边,长裙飞舞,她赤脚踏入海水。 卢西安看了她一会儿:“我可以画你吗?” “当然。” 卢西安随意拿出铅笔,简单地对希拉速写,他学过绘画。 他凝视她。 希拉也不同寻常的被画者,她也在凝视他。 卢西安低头画她时,目光是那样温柔,像是得到了珍宝,但不知道之前,为什么表现得那样疏离。是虽然说没关系,但实际上因为先前的折磨,还是有心理阴影吗? 卢西安画好后,把画给了希拉。 他画功极好,属于上乘。 希拉被画得很漂亮,栩栩如生,一双眼睛有力。 希拉说:“我会裱起来,放在我卧室的床头。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见。” “……”卢西安怔愣了一下,身体一僵,手竟然也似无措地张合了几下,“这是随意画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回去后,再认真地为你画几幅。” “好啊,我在蔷薇乡有庄园,在皇城也有别墅。”希拉说,“回去后,你可以来我这里长住,便于画画。” “……”卢西安抬眸,一双眼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雨雾,像是茫然的小猫。不知道怎么,他耳朵和指尖,倏然染上了一层红霞。 “长住?”卢西安说。 “是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一起长住很正常吧。” “朋友?嗯……是的,很正常。” * 海边小镇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卢西安一路给希拉撑伞。 不过,他还是保持着之前的样子,虽然有时会害羞,但总是身体和她拉开距离,似想借此对什么事保持冷静一样。 希拉知道自己之前的确有错,也当卢西安身体还是有些害怕她……毕竟她之前又伤他又绑他的。 她抿唇。 因此,她表现得不如先前那样强硬,尽量尊重他的意愿。 第45章 当天, 卢西安再次做梦了。 希莉娅来了蔷薇乡外的小镇,却根本没理他。 刚回归梦境时,卢西安心里还维持着那发酸的滋味。 希莉娅和仆人走在前面,卢西安听到了她是来做什么的。她带人来历练。 蔷薇盛开,随风拂动。 希拉骑在马上, 大声问:“谁愿意和我一起走啊?” 蔷薇乡距离这小镇有十英里。大名鼎鼎的希莉娅鲜少来此,各位骑士都十分惊奇和热情,不少人把目光挪到卢西安身上。 是的, 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 卢西安闷声不吭,走上前去。希莉娅淡淡瞥他一眼,带人骑马走了。 卢西安跟着去历练了。不过,希莉娅似有意和他保持距离,分工时卢西安和别人一队。 但一路上, 卢西安都心下惴惴, 他心乱极了。 “不好了,前方似有蛇魔库尔!这是蛇魔的毒液!” 直到深入山林, 一位骑士喊道。 卢西安变色。这是一种极难对付的怪物。而地上的蛇毒痕迹,通往希莉娅前去的山脉方向。 卢西安以为,希莉娅解决这只蛇妖没问题。但不知道是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安顿好其他人,背起剑便朝希莉娅的方向赶去。 他攀入山林,路上不少怪物的尸体,包括蛇魔的。卢西安知道希莉娅大概是解决了,还是想看看她是否平安,因此继续往前。 然而,卢西安遇到了另一种巨怪。 卢西安施展法术, 斩杀了它,却在被冲击时大概因为心乱,猛地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朝毒沼泽跌去。 哗—— 一只手,却倏然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卢西安抬头。 是希莉娅。 她正冷着脸,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她牢牢地抓紧了他,另一只手施展净化的法术,那沼泽中的毒消失粉碎。 二人对视:“……” 希莉娅把他甩上一旁的石头,紧抿嘴唇。 卢西安胸口起伏。 希莉娅转身就钻入山林离开了。 卢西安低头,闭了闭眼,双手也紧握成拳。 半晌,他才缓过神。 本想来救助她,结果自己先遇险,还要她来救。 她会怎么想他? 窘迫的少年站起来,用冷漠掩住了眼底的慌乱,默默地走回营地。 —— 卢西安醒来之际,心脏怦怦跳,似还继承着那心乱的滋味。 海风吹拂,湿漉漉的水汽覆上窗户,卢西安的意识重回海边的小镇。 看到希拉,他微微垂眸,还是任她施为。 “把手给我。”希拉说。 卢西安把手给了希拉。 希拉挽起她的袖子,把他的手臂放在她的膝盖上。 她的目光凝在了那缝合的痕迹上。 希拉看了会儿:“你这具身体用不久的。” “不过,我保存着你先前的身体。” 卢西安:“……是么,谢谢。” 卢西安其实不太舍得自己过去的身体,毕竟用惯了。 希拉的手轻柔地摸了摸卢西安的头,安抚道:“没事的。等我弄明白''''''''逃离''''''''术的原理,再推出对应的逆行法术,你便可以回去。” “或许你也可以拥有两具身体,行事还方便。” “……”卢西安微微垂头,任她摸着头,手却悄悄紧捏住衣摆。 “希拉,可以陪我去救埃舍尔的女儿卡洛琳吗?” “你问我做什么?”希拉皱眉,“我说了,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卢西安“嗯”了声,轻轻点头。 …… 当天晚上,他们去了卡尔斯广场外的莱斯路。 那正是卢西安先前进入威廉神父的住宅,在他的书房中看到的工会将去集会的地方。 在这几天,卢西安告诉了希拉当日的见闻,包括当地政府意图对工会行的围剿,包括看到的围剿。 “哦,有人想让工人们彻底残废,进行控制呢。”希拉说,“我知道帝国政府和南方政府都苦恼工人久矣。” “你的立场是?”卢西安小心地问。 “哦,我不理世事许久了。”希拉扫了眼卢西安,低声说,“教会当然不支持。但教会的影响力,的确在下跌,特别是其他国家。” 卢西安点头,表示明白。 在这个世界,各个阶级思想正是剧变之期,四处都是星星之火,点燃新一轮的革/命。 希拉则代表古老教会的利益的信仰,自然和新兴阶级多少有些冲突。 而希拉属于千神教。 在这是起源于帝国北部海洋,北环海神话的神教。神话中,有上千神灵。 但在发展过程中,不知是因为神迹,还是为了便于统治,教会在千神中推举出了一位巨神杜莉尔,祂是千眼千面之神,同时拥有千神的精神,祂被认为为尊,受人供奉。 而杜莉尔在神话中,孕育救世,因此千神教要求人对祂的绝对忠诚,其他神明靠边站,也反对浪费和剥削,讲求众生安乐。 这种教义信条,注定让希拉不会单一支持工会和政府。因为那和她的立场都不合。 工会信奉科学,无神论大兴,海外的对应阶级反对君权神授,坚持把上面的权力分到下面,这影响了教会权力的施展。 而现在的南方政府,则深受工业革命思潮影响,大资本家发展(不少贵族也成为大资本家)裹挟控制了千神教的信徒,让他们没时间参加教会活动,而且行的是压迫、剥削和异化。希拉注定对此更为反感。 所以,总结起来,希拉对于南方政府和工会的冲突,并不支持任意一方,但是由于政府所行之事过于反教义,北方教会端水的过程中偏向工人多一些。 “不过,我反对不反对不重要。”希拉说,“这里都是科里坦家族统治,他们掌握着南方的异教会、政府和绝大部分的资产。我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 “我也不喜他们。”卢西安说。 科里坦家族,正是艾洛特大王子背后的家族。南方群岛最早并不属于北方,百年前战后才收服,之后多次联姻。艾洛特王子正是南北联姻的结晶。 不过卢西安看来,这个家族,总是试图破坏北边的安定,之前也袭击过他,让他很不喜欢。 一起去莱斯路时,卢西安谨慎地问:“那你觉得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苦工会集会久矣。”希拉说,“先前,结合深渊的事,我觉得有人在撺使他们把火烧到北部教会身上。让北部教会和南方的群众打起来。毕竟这里的人信奉海神,尊敬海神,不过,幸好我们及时发现了问题。” “但我总觉得这不是科里坦家族的手笔。这种局,还要换你原来身体的血肉,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那人必定熟知你的信息,还熟悉卢修斯。” “……达米安?” “是,我也这么想。” 夜深,新月和星星在厚厚的云层后闪烁,光辉被笼在云雾之中。石砖铺成的路上,还蒙住一层未干的雨,那由海风吹来。 在翡翠港的西部,是一排排尖拱建筑,四处都因为工厂的建设乌烟瘴气。希拉和卢西安攀到了那背后的一棵高树上。 卢西安和希拉对视一眼,希拉点头,卢西安便爬下了树,隐在了树荫里。 而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卢西安当时在威廉神父的住宅里也发现了调人记录。 有车与人在集会的前一天晚上调往了卡尔斯广场外的莱斯路。 希拉和卢西安直觉来这里可以发现线索,再不济抓住人问问卡洛琳的下落。 一辆马车到了。几个人走下来。 卢西安蹙眉。 其中一人他见过,科里坦政府的巫师,为人傲慢,行为残忍。 那人披着黑斗篷,让其他人架出另一个人。 那人也披着斗篷。 轰隆—— 天空中突然闪耀着明亮的火花,卢西安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棕发少女,样子正和——卢西安见过的卡洛琳照片一模一样。 卢西安当即一路尾随他们进去,本想看他们要做什么,这群人把卡洛琳按在地上,便拿出一瓶魔药。 卢西安:“……” 他猛地抬手,施法了。 卢西安的身体如闪电一般消失和移动。 “什么人?” 建筑中的人大惊。 沉雷匝向他们,风将四周的树木轰得歪歪斜斜。 裹着蒙蒙黑雾的结界,罩在了建筑上方,让建筑附近的声形无法传到外面。 希拉。希拉在帮他。 卢西安施展了索兰派的古圣术。 而他前世是索兰最喜欢的学生,这一世也被利亚姆打好了基础,短短两月,虽然只学了破碎的古圣术,但卢西安已掌握其精髓,力量远超现代的普通巫师。 他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功夫,所有人统统倒地。 卢西安蹲下来,抱起了地上的人。 昏迷的少女,头发被剪得乱糟糟的,不知被喂了什么药,脸色十分难看。 卢西安也脸色变难看了。 嗖嗖—— 远处,一个影子却突然再次从地上挣出,似想冲出去。 希拉猛地钉住这具身体。 一人滚落地上,一声惨叫。 希拉和卢西安看去,才发现这个人的样子和先前卢西安便击倒在地的巫师极其相似。 “分身术?” 二人对视一眼。 分身术,他们之前在克斯摩派的莱德罗斯身上见过。是和混沌之界一样神秘的事物。 像是某种势力的秘法。 ……看来,旧派莱德罗斯、南方群岛科里坦家族有联系。 卡洛琳急促地呼吸。 希拉:“你去把人安顿好,送回去。” “我来审问这些人。” 二人在一起时,一向希拉下令,卢西安也习惯了。 “小心些,希拉。”卢西安走了。 …… 风雨飘摇,卢西安背着卡洛琳离开,中间对她施展了净化的法术。 他垂眸,看到了卡洛琳手上的伤痕,是混沌侵蚀的痕迹。 卢西安花了番力气,才净化掉。但他却想到了希拉那些乌黑的腕足。 混沌之界。 这几天,卢西安也询问了希拉“混沌之界”的事。 希拉和他重逢,她没有再主动召出过腕足碰他。 但卢西安注意到,希拉的腕足总是失控,时不时跑出来拖拽他的手腕耳朵。 卢西安对此有些担心,便问了:“……你的触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过去的记忆里,希莉娅身上可从来没这种东西。 卢西安还记得自己的前世死前,曾质问诺尔为什么自己不接触混沌之界,反而推给希莉娅。显然,这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东西,必定会有坏影响。 “混沌之界。”希拉说,“哦,其实不过刚接触时很危险,稳定下来就好了。” “这到底是什么?” “唔,其实和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差不多。” 希拉和卢西安说了。 卢西安也是这才明白“混沌之界”的机理。 混沌之界,是一种禁术。 卡诺朗家族在火山发现的。 但这种禁术,需要让人放弃圣法术的修行进度,粉碎身上的大部分力量后,以人身和深渊生物融合。 禁术的效果,是可以快速吞噬混沌生物的力量,以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变强,同时身体也会吸收深渊生物的组织,寿命随之延长。当年的瓦罗里亚派的胜利,依靠了这种力量。 希拉毫不犹豫选择修行混沌之界。 但也有恶劣的影响。 除了失去圣法术继续修行的资格,身体组织变得庞大,人将变成半个怪物,容易失控。 人被剥离和打碎混沌之界时,也将十分被动,抗性极大,精神会存在痛苦。 卢西安听到时更为痛苦。 他想起来他和希拉战斗时,就打碎过她的混沌之界。 “你的混沌之界,现在修复好了吗?” “哦,上次艾莉诺击碎了些,但你放心。”希拉摸了摸他的脸,卢西安的手如无措的孩童般僵着,“用不了几天就能恢复了。” …… 大雨倾盆。海港再次下雨。 卢西安保持警惕,安顿好卡洛琳。他把她交给了瑞娅。 之后,他前去先前查到的埃舍尔住宅地址。 打着伞,卢西安按响门铃,但却半晌无人回应。 卢西安凝眉。他虽然多少猜到了点,心里却也不由担忧。 卢西安再抬眸,却忽感阴冷气息,竟是建筑的四周都补上了密闭的结界。 卢西安小心地破除,以隐身术进入了别墅。 而越往里走,他皱起眉。 这和他猜测的不一样。这力量竟有些熟悉。 卢西安在法莱尔山脉和深渊祭坛都见到过,他作为囚徒被押在希拉身边时,有几位巫师求见,每次都言辞激进地要求让他断手断脚,要对他用刑。 希拉次次都挡了回去。 但卢西安实际上很讨厌这些人。哪怕知道那些人以为他是卢修斯才那样,他也如直觉般心生厌恶。 卢西安最终追到地下室。 肥硕的埃舍尔,正被那几人按在地上。 “拿出达伦家族的火器资料。” “我,我没有……” “是吗?埃舍尔,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达伦生前把账目交给了你。我们查到了他的遗书。你如果不给,手指就保不住了。” 一把匕首压在埃舍尔的拇指上,眼看就要切下。 一道风,却撞开了匕首。 卢西安再次念诵隐雾术,蒙蒙迷雾,蒙住了他的身形。 转瞬,他已带着埃舍尔离开旧屋,潜行于翡翠港小巷。 身后还有追兵。 埃舍尔惊魂未定:“您,请问您是……” 卢西安没回答,把人放在路口,说了个地点:“去那里,你可以找到卡洛琳。之后你们去北地蔷薇乡古罗克,会有人保护你们。” 希拉是卢西安现在认为的最可靠的庇护者。他毫不犹豫让埃舍尔回古罗克。 埃舍尔刚要走,那几位巫师却再次吆喝着出现,卢西安召出白雾挡住埃舍尔的去向,数道青黄的光却打向他。卢西安被缠住了,顿时心烦。他考虑要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但谨慎起见,也出于偏见,他没有。 “阁下!”却听一人忽然道。 卢西安微微变色,以为对方的支援来了,回头,却暗松一口气。 希拉披着斗篷,身姿颀长窈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 卢西安张了张唇,却忽然听到一道声音贴着耳膜,是希拉的。 声音冰湛湛的,在卢西安听来很好听。 ——“装不认识我。” 是传音。其他人听不见。 卢西安反应迅速,他装成了有点慌乱的模样,转身就要跑。 巫师:“阁下,这个人十分可疑,上次就在阻挠南方工会行动,望您帮助我们拿下!” 轰!卢西安的手倏然被一道法力卷住。那力量来自希拉,远比那些人强大。 一道禁制,劈在了他身上,但一点也不痛。 细腻无形的风裹着卢西安的身体表面,十分谨慎地把禁制的影响消解。卢西安十分舒服。 但在外人看来,希拉生生把卢西安打出了十英尺。 转瞬,卢西安坐在墙下,手被风束在身后,希拉走过来,猛地掀开了他的斗篷,冷声道:“你是谁?” 卢西安冲她眨了下眼睛,盯着她身后的影子,却也冷了脸。 他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 这几个巫师……有问题。 希拉才会这样。 因此,他装作冷漠不服的样子,扭开了头。 第46章 卢西安被希拉抓住。他装出了不屈服的模样。 他听见那几位巫师说:“阁下, 请把他交给我们。” 希拉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我亲自问。” 希拉抬起卢西安的下巴,把魔药被灌入了他的口中。 希拉传声:“装晕。” 卢西安听明白,喝下后, 咳嗽几声,吐出血, 他倒地了。 卢西安听见希拉在跟那几个巫师解释什么魔药,这是足够让人痛苦万分的审讯药。但她称卢西安没挺过去,昏过去了。 而也是之后, 希拉让他们把卢西安架去了马车。 希拉当着这些人的面设下了结界。不过,这是假的。卢西安依旧能够听见外面的声音。 不久后, 他听到一人找到了希拉, 小声说:“阁下, 有一件事, 一桩线索, 我想交给您。” “是什么?” “关于那位的血肉被换的事。” …… 风雨飘摇,卢西安和希拉一路架着马车,朝南方的科里坦大教堂赶去。 刚才,那位巫师说出了线索后, 希拉和卢西安便立刻把人拿下, 剩下的人目瞪口呆。 “你们所有人, 必须在我的人的控制下,不能离开。”希拉说。 之后,她拉着卢西安便走了。 “紧张吗?”希拉回头道,“我们去的地方, 十有八九就有你血肉被换的线索了。” 卢西安垂眸, 他抿唇,他也是才问清和理清了发生的事。 刚才, 希拉让他去安顿卡洛琳,她去审讯了那些南方政府的人。希拉通过对方的漏洞,发现对方竟对深渊她封锁了的消息了如指掌,她瞬间明白自己的人有问题。 再审讯对方,发现那些人工会的所有消息都知道,便知道问题是出在工会巫师。 是了,如果不是有问题,他们当时为什么一直劝希拉酷刑伤害卢西安?如果希拉真的伤害了卢西安,砍掉他的手脚,她恐怕现在会真的成为一把刀。 也是如此,希拉回来,等待他们发难。 现在的他们,不知道卢西安还活着。希拉出现在这里,他们大概会抓住机会,暗算她,这也能引出幕后之人。 “不过,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和刀恐怕没有区别。”希拉冷冷道。 “什么意思?”卢西安道,“你是说……他们不知道我活着?” “是。” “所以他们以为我很愤怒,愤怒就会犯错。”希拉道,“这个人告诉我的地点,就是陷阱。” “我先进去。你等在外面。” “希莉……” “如果不对劲,你再进来找我。”希拉现在并不想让卢西安陷入险境。对付她的,一定不简单。 她不能忍受他犯任何险。 她第一次主动对卢西安召出触手,把他护在外面。 卢西安无奈地叹气,希拉的决定,一向难以违背。他拉住希拉的手:“我会藏好。” 希拉点头。 …… 希拉走入了那翡翠港大教堂。装饰富丽堂皇,上方的大理石还画着海神画像。 卢西安也跟随潜入,但是仅站藏在屋顶,他感受到了结界的强大力量自教堂里传出。 然而,又一道结界却突然把他护住了。 这道结界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正如当时在雪心湖洞穴希拉和谢拉希娅决斗时的那样。卢西安不由暖心,随即,他脸色却变了。 竟是一道真正的禁制覆于结界,猝不及防打在他身上。 而禁制的效果: 如果希拉的体征出现问题,他不可靠近她,只能远离。 卢西安如果身体出现问题,面临生命危险,希拉将会燃烧自己的血肉,进行保护。 卢西安怒道:“希拉!” 希拉却没回声了。 她竟像是决定自己战斗,一旦发生意外和危险,就让卢西安滚蛋。但如果卢西安有意外,她将燃血。那是提前覆盖好的力量。 这和之前说得完全不一样。 卢西安被她气得心口疼,而他一向倔强,当即蹲下来试图查找解开这禁制的方法。 他也尝试破开结界,不再打算全听希拉的安排,立刻朝下走。 他不知道她到底想乱来什么。 …… 希拉走进教堂,正如一位虔诚的信徒。 而先前,叛徒的线索,便是这里的地下有一种仪器,名为“弗克尔棱镜”,可以影响一人体内的气。 希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线索。这显然是陷阱,但她要抓住背后的人,这是最好的机会。 希拉的力量强如怪物,她用魔法控住了外面的人,便走入地下。 那是黑压压的石室。 出乎她的意料,这里真的有一枚棱镜,上面渗着血。 希拉的触手,攀上了一旁的墙壁,向下延展,试探着勾起那枚棱镜,然而,一道光,却突然击打向她。 那竟是地面上,形成一道法阵,撕开了地面,下方竟是可烧碎混沌之物的圣火。 预设法阵,早就设置好的陷阱——力量会远超临时的法阵。 而这法阵的力量和布置,是如此的精巧,天罗地网,统统击打在希拉的身上。 卢西安也潜入接近了地下。 他感受到了法力冲击的力量,而希拉大概是感应到了他的靠近,猛地把他按在墙上。 一两只触手,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缠住了卢西安,不让他再前进。 她把他的双手扭在身后,卢西安气得要出声,他的唇也被触手覆住。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先待在外面吗?” 又是传声。 她竟然还敢先质问。 卢西安气得掐住触手,但根本没用,他也发不了声。 而大概是察觉到卢西安的怒气,他唇上的触手微微松开,希拉说:“别说话。你再等等,我看看情况。没有问题,我再松开你。” 而青年垂头,胸口起伏,忍耐半晌,才压低声音道:“希莉娅,我和你说清楚。如果你今天出事,我也会让自己走不出去。无论你设多少禁制都没用。 ” 触手也似生气了,猛地缠紧他。 卢西安:“松开我。然后解开禁制。你再不松开和解除,我不会再把你当朋友。出去后,我们就是陌路人。” “……” 而显然,卢西安和希拉都是有主意的人,谁也威胁不了谁。 触手不过冷淡地凝住了动作,而后又猛地收紧,把卢西安按在了护界里。 卢西安气得想骂她,但再次被覆住唇。 他快被气死了。 …… 而希拉这时,已经开始和人作战。 她猜测过对方的力量强度,猜了很久。 她想,或许如如艾莉诺,如谢拉希娅。 然而,这力量不止强度和他们相当,最诡谲的,是那阵法的精密,远超二人。 法阵如精致的表盘,转动着,一道又一道地攻向希拉。 而和艾莉诺的精神冲击和谢拉希娅的疯狂击打不同,这人的法术里,充满了陷阱,希拉要是稍微不仔细辨认,便会失败。 与此同时,无数深渊生物自地底涌出,形成了一道墙,堵住四方。 也是在这一刻,希拉瞳孔一缩。 那生物挤在一起,发声大笑,无数的人骨血肉从上方抛出,生物们的鸣叫如歌谣。 那是召唤…… 希拉只觉精神混乱。这竟是针对混沌之界的让她发疯发狂的陷阱。她立刻使用净化术,但精神还是渐渐感受到了紊乱。 她头发上的乌黑,开始若隐若现,金乌交界,也十分诡谲。 是谁已经很清楚了。 “达米安。”希拉抬首。 一个人正站在栏杆前,站在上方俯视希拉。 而他拥有棕色的卷发,容貌俊朗,中年年纪——如果卢西安来看见,大概会十分吃惊,也会以为在意料之中。 女王的情人,博尔顿伯爵。 当年,卢西安的父亲失踪后回来,博尔顿找上门,指认怀亚特杀死了他的私生子。 怀亚特后来告诉卢西安和卡罗尔,是他流浪海岛、什么都忘记时,有人尝试拿他和当地土著取乐,怀亚特才杀了他。没想到那个人和博尔顿有这样的关系。 总之,卢西安家族和博尔顿家族从此结了仇。 卢西安也被针对过数次。 “是你。”希拉说,“所以,我当时逼着卢西安的家人签契约,是你为我提供了机会。你诬陷霍德家族,带人围攻霍德公爵府,却迟迟不进攻,就是在看戏。” 博尔顿对希拉微笑,笑得像一个假人。 “是的。”博尔顿说,“谢谢你,希莉娅大主教,你为我上演了一场好戏。” “就是可惜了,我最亲爱的学生,我当成儿子一样养大却背叛了我的西顿。” 他用一种愉悦的语气道,“他又死在了你面前,是吗?你有什么感受啊?看一个人,为你死了两次?” “……”这次,希拉根本不需要演,看向对方的眼睛,就渗出了仇恨。 “你为了什么呢?”希拉道,“这么大费周章。” “你觉醒了记忆。在从和公爵府结仇前,你就觉醒了。” “你不断地攻击公爵府,在这个途中,寻找机会,让卢西安受伤,用某种手段,换了他的骨血?” “你怎么发现他是西顿的?” 博尔特,或者说,达米安笑而不语。 他笑了会儿,轻声道:“希莉娅,圣骨实验,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而熟悉西顿神情和性格的人,也不止你一个。说起来,他这一世是有些难认,我和你一样,花了一个月呢。” 希拉:“……” 如果卢西安真死了,这句话无疑是在希拉的心口猛地插刀。但哪怕卢西安没死,希拉也能被他的话点燃戾气和愤怒——而她现在,正被四周的深渊生物吟唱影响着。 希拉冷冷地瞪着他,说:“所以,你是为了报复才这么做?” “是啊,”博尔顿微笑,“你们一个让我一无所有,一个背叛我,让我的心灵受伤,决定再也不对所谓的养子投入感情。” “如今看见你痛苦,我很欣慰,希莉娅。” “哦,但我怎么以为,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呢?”希拉说,“你现在是女王的情人。” 博尔顿脸色一变,不过很快忍下。 希拉又说:“你先是挑拨艾莉诺派和我派的斗争,却不在深渊出手相助他们,是想让莱德罗斯两败俱伤。” “你又设局让南方把海神像放到海洋中央,同时把细作安插在工会,这样我查过来,我的怒火会喷向工会。北方教会和工会相斗,会力量大减。” “这都是利于南方科尔坦家族的。但你又因为海神像握有他们的把柄。” 希拉低声道,“所以,你的目的并不是帮助南方,而是统治整个南北。你想让帝国都被你操纵。” 博尔顿盯着希拉,依旧在微笑,眼中的笑意再次消失了。 不过,他彬彬有礼地道:“希莉娅,我们打赌吧。” “赌什么?” “赌你发疯后,杀了所有海神教堂的人,深入深渊后,北方教会的人会怎么被讨伐。” “你说,愤怒的愚民,会不会烧死所有在这里的北方人呢?” “会不会只有愚蠢的艾洛特上位,才能爱抚南方人呢?” 希拉的脸色猛地变了。 几乎同时,四方的深渊生物吟唱,震耳欲聋。 希拉的腕足,倏然感到一阵滚烫。 狂欢。腕足陷入狂欢。 她猛地撕向博尔顿。 * 地室外的卢西安,他依旧被腕足缠住。如腰粗的腕足让他动弹不得。 他恼火地瞪着腕足。 腕足却突然开始了涌动。那黑影自触手上缭绕旋转,像是旋即就要挤碎卢西安。 卢西安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闭眼。 他刚才就在尝试破除禁锢,而今,一道古法法印从他手掌撑开,击掉腕足。 不管那么多了,卢西安就要朝地下室去。 然而,卢西安突然闻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顿住脚步。 他看去,脸色惨白。 “怀亚特。”卢西安低声道。 他的父亲。 只见怀亚特·霍德正冲进来,不知得到什么消息,十分焦急。 而看到他,怀亚特狐疑地抬起头。 第47章 怀亚特:“您, 请问您是……” 卢西安隐忍地低下头,挡住路,用冰冷地语气道:“先生,此地封锁。请离开。你不能进去。” 怀亚特摇头。 但卢西安态度强硬地拦住了他。 怀亚特布满皱纹的脸紧绷,最终咬牙, 颤颤巍巍, 转身离开了。 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怀亚特的动作竟一瘸一拐,看上去费力、笨拙,却没有放弃。 又听一阵响动,卢西安猛地抬眼,竟是怀亚特突然朝他那里冲来,似想越过他。 怀亚特红着眼睛说:“我有个儿子,我怀疑他死了。听说他的尸骨在这里……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 怀亚特跌倒了。 卢西安沉默,掩藏住了眼底的心碎。 他低头, 终是靠近父亲,沉默地扶起了怀亚特。 然而, 一把匕首突然插入了卢西安的腹部。 一股剧痛, 撕裂体肤。 匕首的纹路泛起金光, 卢西安浑身一震,身周的雾气和结界被瞬间击碎。 “你真的禁不起试探啊。亲爱的卢西安。” “不过, 我帮助你破开了你心爱的情人的禁制,开心吧?” 卢西安缓缓抬眸,张了张唇,眼底满是震惊,半晌没有说话。 眼前的怀亚特,依旧是熟悉的慈父,带着熟悉的和蔼温柔表情。 曾经的怀亚特,用同样的表情,带着他骑马、击剑、狩猎、学习历史,每天关怀地让医生为他看诊,过问他的身体。 “父亲,您是达米安!为什么是您呢!”卢西安流下眼泪。 “你的父亲,一开始不是。”对方却说。 卢西安瞳孔巨震。 “博尔顿倒是。”怀亚特说,“不过,要感谢艾莉诺慷慨大方,把分身术告诉我了。” “可怜的孩子,想不想看看,博尔顿是怎么逼疯你的挚爱的?” 卢西安捂着伤口,瞬间脱力,倒在地上。 他又被怀亚特抱起来。 怀亚特如梦境中的老师,也如过去的父亲,慈祥地抚摸卢西安的头。 “她准备了怎么对付博尔顿,可没准备怎么对付我。她看到我,表情又会多么精彩呢?” …… 希拉和博尔顿缠斗着。 腕足自上空蔓延而下,满室都是黑浪蒸腾游走。 深渊生物,法术的光芒和希拉的深渊生物组织缠斗着。 而博尔顿的手中,也抬起了一面镜子。 看到这面镜子,希拉蹙眉。 “重伤过你父亲的镜子,你还记得吗?”博尔顿笑道,“哦,是不是不该提醒你。” 希拉抿唇,她的确记得这面镜子。 这面镜子,叫“千面镜”,最诡异的功能,便是复制另一人的伤害,并且不死不休,旁人不得插手——类似强制决斗。 希拉的父亲索兰就是开始不知道这一点,没有做足准备,虽然最后杀死了达米安,但自己也深受重伤。 希拉冷冷地瞪着博尔顿——或者说达米安,听见四周的混沌生物依旧在鸣叫着。 那鸣叫也如深渊的呓语,一阵又一阵地冲击希拉的精神,似要把她的意识拉入深海。 在这混乱乌黑的地室里,希拉身体一晃,竟有些恍惚。 …… 有一刹那,希拉仿佛回到了过去。 她看见了自己如何决定修习混沌之界。 她也看到了那一年,那是三百年前,那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四处烽烟四起,蔷薇乡附近的乡镇满地都是骨血。她赶去支援,却遇上了过去表现文雅的堂姐谢拉希娅。 希拉一向骄傲于自己的力量,但那次对战,她虽然活下来,却是已失败和折断手为代价。 是母亲及时判断,派来援军,希拉才得以逃脱。 而也是之后,希拉一家,当机立断决定带着蔷薇乡的主力离开,藏匿于山林游走,反围剿,保留最大的力量。 当他们接触到混沌之界时,也是瓦洛里亚拍板,他们一家都去。 希拉当时坐在土坝上,静静地看着父亲坚决反对母亲参与,说母亲和她应该保持血统的纯正,不然日后会被攻击。但希拉和母亲没有答应。 母亲说跟着他们走,她在后方指挥。 而混沌之界这个当时结果未知的下选,是希拉和母亲转告父亲的。至于她们是怎么知道的……那是因为卡诺朗家族。 “希莉娅,我和外祖母发现了一个地方,一个秘术……或许可以扭转局势。” 诺尔焦急地百里骑马而来,据说跑死了三匹马,他风尘仆仆,眼中和过去一样充满爱意和仰慕,拉住了希拉的手。 希拉听了他告诉她的方法,沉默了会儿,说: “为什么找我?” “……”诺尔脸色瞬间白了。 他支支吾吾了会儿,才说:“我也想啊,希莉娅。但我在来时,碰上了谢拉希娅的人,她的人打伤了我的手,破坏了术法灵脉。我没有办法,立刻赶过来告诉你们。” 希拉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诺尔,我知道你在骗我。你也可以练。但你和你的家族不敢碰。” 诺尔:“……” “但谢谢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希拉转身就走了,“你留下来,瑞娅会为你疗伤。” “……” 那时,她和诺尔已经取消联姻。 在最早的时候,希莉娅刚刚认识诺尔,正值西顿婉拒她后离乡、三月不归之时,希莉娅习惯了西顿的陪伴,对于西顿的突然抽身,她可谓郁结在心,虽然对外装出没什么的样子,实际上做什么都没精神,甚至学会了喝酒。 诺尔在那个时候出现,以远方表兄之名陪伴她。 希拉惊奇地发现他们虽然性格不同,但许多底层观念相同。 而诺尔那言行不一却温柔如水的算计性子希拉也从没见过,她同样对此惊奇,她一向喜欢有个性、有挑战性的男生。 所以,希拉在确定西顿真的婉拒自己后,和诺尔接触后,便真的把诺尔当成朋友,认真考虑过要联姻,因为所有人都说他们利益相符。 但也是后来发现,希莉娅才认定,诺尔和她,真的不合适。 诺尔心思太深,无论怎么相处,都不真诚。和一眼能看到底、爱和她吵架的西顿完全不同。 诺尔总在相处时暗暗为了家族算计她。 希拉忍了不少事。因为父亲说诺尔作为养子在卡诺朗处境不好,注定不能像她一样随心所欲。 但后来,希拉发现,关于西顿的事,西顿的信,甚至她普通异性朋友的信和事,诺尔都阻拦着不让传到她这里。 诺尔像是在暗暗编织一个网,要把她网进去,塞入笼中,甚至不惜伤害她在意的其他人,她大为光火,经过考虑,直接去和诺尔说清楚。 “诺尔,我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你联姻的。” “为什么?”诺尔表现得十分伤心,“我们先前不是相处得好好的吗?” “你想控制我。”希拉说,“但我厌恶被人控制。我只喜欢控制旁人,也喜欢听话的人。我们的喜好太近,注定无法在一起。” “所以,想和一个人成婚,想控制和占有还不对吗?”诺尔很生气地说,“你是不是还念着西顿?” “什么?” “那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西顿。他分明也不喜欢你的控制,还一意孤行再次抛弃你离开了蔷薇乡。你却在他走后就精神不振,一直念着他。”诺尔说,“不久前,他刚走,你就追去蔷薇乡去看他,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恰好有事。而且,他也是我过去的朋友,我不能关心一下吗?” “''''''''朋友''''''''!真是有趣的形容!”诺尔直接道,“你和我一样冠冕堂皇!” 二人不欢而散。 而那会儿,一切都过于混乱,战争、暗斗、逃离、守护……乱到希拉理清自己对西顿的区别对待,理清楚西顿和诺尔对她的区别时,已经晚了。 这时,诺尔来为希莉娅传信,虽然还是带了算计,她依旧感激。 她和父母前往了深渊。 深渊的海域很冷。 希拉骗了父母,先父母跳了下去。 希拉能够清晰地记得,她的一切都沉在了深渊之中。 包括身体、包括意识、包括灵魂。 她的所有,过去的所有,也都被撕碎了。 身体被撕碎了,过去的法力被撕碎了,道德和观念也粉碎了。 一寸寸骨骼被生生打碎,混沌侵蚀她的灵魂,硬生生地搅动着她的大脑。 她的一切都在被重组。 她在剧痛中,什么都遗忘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怪物,没有名字的怪物。 如果不是…… 蝴蝶。 一只只雪白的蝴蝶停在了希拉的手指上。 那是父母送来的净化精灵,由他们的灵魂炼成,希拉恐怕无法苏醒,会彻底沉在海洋里。 希拉睁开眼睛。 她仿佛再次看见了蝴蝶。 …… 希拉猛地睁开眼睛。 那深渊生物们依旧环绕着她,呓语不断,而体内深渊之血越多的法师,越容易受影响。 更不要说设下陷阱的人也出类拔萃。 博尔顿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的镜子正复制着她的力量。 在这混沌力量盘踞的环境里,希拉的意识,也似越来越不清醒。 然而,她深紫的眼眸,忽然冷冷地抬起: “我听说,千面镜,只能复制一种属性的法术。” “但你真的觉得,我会毫无准备吗?”希拉又说。 “什么?” 博尔顿的脸色突然变了。 希拉仰头,忽然,仿若有数道无形的闪电般劈在她身上。 那些深渊生物的组织……腕足、鳞片、绒毛,尽数被剥离。 如断了弦的风筝,软软地倒在地上,黑暗的光四处乱撞,轰隆—— 希拉的肤色、发色都变了。 她的肤色变得更白,乌发变为金发,鳞片、腕足消失。 “希莉娅,你疯了吗!”博尔顿道,“你早就在剥离混沌之界!” 希拉冷淡地盯着博尔顿。 她的确在来之前,就在尝试剥离。 而剥离,让她可以再次施展强大的古圣系法术,却对她来说也有很大的限制。 被打碎“混沌之界”后,她将不能再控制深渊生物,施展圣法的时间极为有限。 而施展结束,她也不能立刻恢复。 她会陷入虚弱,花费极长的时间和心力修复“混沌之界”。 这也是希拉在卢西安和利亚姆通过算计打碎了她的“混沌之界”后,没有立刻动身追捕卢西安的原因。 博尔顿却似震惊地瞪着希拉。 因为,打碎需要时间,若想减少对灵力的损害,非一时之功,希拉只能是早在来的路上就在准备。 那混沌顷刻消失。 熊熊圣堂之火,硝烟冲天,如惊雷般窜向了博尔顿和他的镜子,形成了一道完美的法阵。 那法阵如精密的表盘,层层镶嵌,重重冲击,冲得整个地下都在晃荡。 博尔顿的眼睛映着希拉和火焰,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想要冲出火焰法阵,但失败了。 火龙把他拖了过去,生生地吞噬、碾碎他的骨血和皮囊。 博尔顿如发疯般,再次抬手,对希拉施展法术,似想玉石俱焚。 希拉则拿起魔杖施法,把灵力灌入法阵,感到了一丝虚弱。她抿唇,却掩住眼底暗色,没有停手。 轰隆—— 火焰更甚,博尔顿在火中挣扎,希拉也似因虚弱,手撑在了一旁的栏杆上。 她双目冰冷地看着博尔顿即将被吞噬殆尽。 博尔顿却道:“希莉娅,祝你好运,期待你发现真相时的表情。” “什么?”希拉蹙眉。 博尔顿却带着诡异的微笑,声音消失在了火海里。 希拉有些虚弱。 因为剥离,她的力量也逐渐消失。她想,她需要休息。 她扶住一旁的墙,那几只腕足渐渐回到了她的裙下,却根本不能行动,瘫软在地上。 希拉尝试抱起几只腕足,缓缓起身,却没剩多少力气了,心生不祥。 却听到一道隐忍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希拉!!” 是卢西安的声音,隐忍之中,带着万分的焦急、担忧、愧疚和痛苦。 “快走!!” 第48章 希拉回头。 金色的光芒, 如蛇影般冲来,光影交加。 她抬手。 却有人说:“劝你不要还手!” 希拉撞上了卢西安的眼,猛地收回手。 金芒像是突然穿透了希拉。 希拉的四肢渗出血。 她轰然倒在了地上。 “希拉!” 怀亚特正提着卢西安过来。 卢西安被怀亚特抓在手里,双手被禁魔镣铐紧紧铐在身后。 他腹部有伤,双目通红地看她。 希拉蹙眉, 手紧紧地握成拳。 怀亚特:“希莉娅。” 希拉神色惨淡, 闭眼:“分身术。” 分身术,并非只有一人会,谢拉希娅派强大的法师都会。 希拉:“我早该想到。” “西顿, 又让你受委屈了。”怀亚特却看向卢西安。 卢西安垂下头, 身体都在颤抖, 像是无法接受发生的事。 “本来想带卡罗尔过来,可惜,希莉娅,你的人把卡罗尔保护得太好了,怕打草惊蛇,我没有动她。” “但你在西顿身上设下的禁制,虽然强大, 但没有付出全力。是你下来时, 过于自满了吗?” 卢西安抿唇。 刚才, 希拉在他身上设了重重禁制,怀亚特则用匕首刺了他, 破坏了一层。 他抬眸:“对不起。” 希拉倒在地上,像是很虚弱,金色的卷发上染着污血。卢西安从没见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很心疼。 希拉看向卢西安:“别说对不起。你也不知道。我们都被骗了。没关系。” “真是狼狈啊。”达米安说,“但我劝你, 松开魔杖。” “你不想西顿吃苦吧?” “……”希拉沉默后,把魔杖丢下。达米安转瞬就把魔杖拿到手中。 “不不!” 卢西安摇头,“希拉,请你离开!” 但却晚了。 希拉被拿走魔杖后,手脚突然再次出现血。达米安攻击了她。 她瘫倒在地。 卢西安流泪,挣扎着,似要挺身撞上什么。 达米安却道:“想去看她吗?” 卢西安闭上眼,似不忍看怀亚特的脸。 “但可惜,你要在我手里,看见她的离去了,正如她曾看见你的离去。” 怀亚特把卢西安丢在脚下。 他重新踏上刚才博尔顿设置过法阵的地方,抬手组织阵法。 那法阵中,呓语再起,条条黑线牵上希拉,像是要吞噬她,希拉的手脚都逐渐沉在了黑影中。 侵蚀,这是在侵蚀。 “希拉!” 卢西安痛恨地盯着怀亚特,想冲到希拉脚下。 却一道结界,把他限制在怀亚特的身边,让他和希拉相隔。 “他是你的儿子。”希拉虚弱地说,“你养了他二十年,竟要算计他被我折磨而死。你没有心吗?怀亚特。” “哦,没那么久。”怀亚特却以轻巧的声音说道,“我只养了卢西安十年。但是,他的确喊我''''''''父亲''''''''很久了。” “十年?”希拉捂住伤口,抬眸,“什么意思?你不是真的怀亚特?” 怀亚特看了希拉一眼,微笑。 而深渊的力量侵蚀希拉,发出滋滋身响,看她忍痛蹙眉,怀亚特笑道:“希莉娅,你真是意志坚定,和我们可爱的小西顿一样。上次,我手下最坚强的法师承受这种法术时,可是一直在凄喊。” 卢西安猛地抬头,瞪向希拉,一张本就苍白的脸,失去血色。 他挣扎着坐起来,满脸愤怒,似想说些什么,但他的身体忽然僵住,歪倒在了怀亚特身边,抿唇。 怀亚特淡淡扫了卢西安一眼,见他全身沉在阴影里,似因愤怒颤抖得说不出话,低声道:“不过,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信手而走,像是在回忆自己对伟岸过去。 “十三年前,我从博尔顿身体里苏醒,一事无成,备受怀亚特压制。我心想,凭什么,一个不过活了几十岁的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把我压制了,人在圣教所更为出类拔萃,更得老国王喜欢,头衔都比我大,凭什么?” “于是,在十年前的花神节,我向他求助,我结结巴巴地告诉他,我家里因奸人算计,债务出了问题,我请求他帮助我。他答应了我,随我前往了北方。” 卢西安闭眼。 北方,那正是他少时,父亲失踪前去的地方。 “怀亚特真的来了。他一向自诩高尚,怎么会不来呢?” “我把他推入了法诺犹尔山洞中的夜魔血池中。知道吗?那些夜魔血尤其喜欢干净的灵魂,我生生把怀亚特的灵魂剥离。”怀亚特……或者说,真正的达米安,微笑着。 “我还记得,怀亚特的意志真顽强,我剥离了整整一年,听他在夜魔池中挣扎,渐渐地,他陷入沉睡,这具身体归了我。” 希拉和卢西安猛地抬眸。 卢西安瞪向怀亚特,满眼猩红,似要杀了他,嘴角似渗出血。 希拉:“法诺犹尔山洞山……夜魔血池?” 希拉和卢西安都知道这个地方。 那是魔鬼盘踞的地方。 里面有一种叫作夜魔的怪物,是邪神的化身,可以让人类的身体变为容器。 而把灵魂抽离身体的过程,会让人十分痛苦。夜魔血,则可作抽离灵魂的魔法仪式材料。 其血,克凝成固态迷宫,困住灵魂。 卢西安身体颤抖。 他突然想起来很多事。 小时候,父亲失踪了。 失踪前的怀亚特,冷静睿智,回来后,却时常不清醒地犯错,还和博尔顿伯爵结仇。母亲请来医生,说是父亲被伤了脑,也不能进入权力中枢。 后来,他的家族被博尔顿围攻,怀亚特也“犯”了“低级错误”,导致女王的卫队围住公爵府,卢西安的父母被希拉“算计”,他为了家族通过一张血契被卖给了希拉。 当时父亲愧疚、伤心地痛哭……但现在看来…… 卢西安的唇角流下血,他缓缓张开唇,和希拉对视一眼,冷声问:“那我真正的父亲呢?” “哦,大概痛苦地死了吧。” “……”卢西安身体一震,“达米安!” 怀亚特拎起卢西安,“发现你,倒是意外之喜。当时夺了怀亚特的身体回公爵府,看到你和利亚姆修习法术的样子,冷静睿智……和我带大的西顿多么像啊。” “我本想杀了你,但是,当我用流下的西顿指骨,做了圣骨实验,知道你是西顿的时候,我真是欣喜若狂。” “我知道……” 卢西安闭眼,静听怀亚特说:“我可以借你毁了莱德罗斯。” “那真正的卢修斯呢?在哪里?”希拉声音苍白地问,“你怎么换了卢西安的血的?你做了什么?” “身为他的''''''''父亲'''''''',天天和他在一起,自然有许多方法换。至于卢修斯……” 怀亚特抬手,似想再次把金芒状的钉子钉入希拉手脚,卢西安却猛地撞向怀亚特,似想破坏他凝聚法阵的手。 “哦,西顿,你还是这么护着你的挚爱希莉娅。” 卢西安身体颤抖。 “既然有你这个不定数,我还是不玩了。”怀亚特收回金芒,便把地下的法阵凝成,他一手提起卢西安,“你便亲眼看着她离去吧。” 希拉虚弱地闭眼。 怀亚特拿起一把匕首,顶端绽放如星辰般的光芒,他朝希拉走去。 “达米安,我要杀了你!”卢西安胸口起伏,一路挣扎。 怀亚特回头。 卢西安别开头,落下泪。 他微笑:“孩子,这次我不打算让你死了。实际上,我本不想让你死的,毕竟养了你那么多年。我不是毫无感情的人。” “之前,我只是觉得把你交在希莉娅手里,让她亲手杀死你,能把她逼疯。” “但现在,我发现,你不死,也可以有一样的效果。那便不死吧。” 希莉娅躺在地上,和卢西安对视。 达米安抬起匕首,也迫使卢西安抬起头。 金光对上了希拉的眉心。 达米安要刺穿希拉的脑子,把她踢下法阵。 卢西安闭上眼睛,却倏然低声说:“我恨你。” 他全身都在颤抖。 但达米安的脸,突然铁青,手也顿住。 因为,卢西安这句“我恨你”,不是对他说的,是对希拉。 里面带着受骗的愤怒,也带着无奈的痛苦。 唯独没有……真正的恨意和恐惧。 只见卢西安突然身体猛地上仰,撞上了达米安的匕首。 就在他胸口即将撞上之际,又一道禁制,突然自他的心脏弹出。 卢西安闭上眼睛,回忆起了在教堂之顶发生的事。 …… ——“卢西安,我一会儿会为你上禁制。达米安可能在外面,也可能有分身。所以,你要表现得愤怒,只能让他发现其中一道禁制。不能发现第二道。”希拉在传声。 “到底是什么禁制?”卢西安问。 “会让我们都平安的禁制。是我们身上的保险。” “……”然而,当禁制真的布下,卢西安的愤怒根本不用装。 因为正如他之前所察,那禁制的内容是: 如果希拉的体征出现问题,他不可靠近她,只能远离。 卢西安如果身体出现问题,有生命危险,希拉将会燃烧自己的血肉,进行保护。 第一条禁制在表面。 而第二条,便是希拉提前把自己的力量和法力,埋在了卢西安的身体深处。 这和之前来时说的根本不一样。 卢西安让希拉解开,并称不解开就不配合。 希拉却说: “不过是失一些血,我的身体组织多,很快就能恢复。你怕什么?” “如果你真要走,你就走吧。你走了正合我意。我不希望你冒险。说实话,我希望事情不用发展到你进来。” “……” …… 卢西安的心口即将撞上匕首时,四周巨响。 那先前瘫软在地的触手,忽然爆炸,希拉的皮肤,也陡然渗出血,眼看也要炸开。 她的皮肤寸寸撕裂,像是有无形的手把她的血肉凌空剖出,血随着火焰而出,竟是半个身体都呈毁灭之态。 卢西安瞪着希拉。 这就是她说的“随便烧一些血”? 卢西安红了眼。 而他身上的希拉隐藏着的力量,也随禁制的规则爆发。 天翻地覆间,怀亚特被轰在地上。 卢西安摔在了希拉身边,腕足解开了他的镣铐,卢西安立刻护在希拉身上。 他把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希拉的伤口上,施展治愈术和守护术为她疗伤,让她的身体不再继续烧毁。有些古巫术还不熟练,但或许卢西安过急,虎口也流出血。 希拉却一巴掌打上他的手:“别这么不清醒!先对付达米安!” “……”卢西安。 卢西安恨恨地瞪了眼希拉,终是抿唇,一只腕足和他的手同时把住匕首,刺入了达米安的脑子。 只听一声惨叫,达米安滚入了法阵之中。 那四面八方的呓语侵蚀着他。 他渐渐无力,只留下一具空壳。 卢西安回头,希拉和他都全身浴血。 卢西安一把抱住她,动作小心。 “我恨你。”他再次说。 希拉闭了闭眼:“你不要怪我刚才对你发动禁制。” 卢西安低头,愤怒、痛苦地瞪着希拉。 刚才,达米安在对希拉出手时,他就想不听希拉的指示动了。 但希拉,竟似看出了他的意图,暗暗控制住了他,还噤他的声,非要承受伤害,后续才慢慢解开。 这也是卢西安刚才气到颤抖的原因。 “我不这样做,我们怎么能知道,真正的怀亚特在哪里。”希拉说,“只有我真的受伤,陷入虚弱,才能让他觉得胜券在握,放松警惕,告诉我们这些事。” “但你也不……” 希拉又抚上卢西安的脸,“好了,西顿,我不想看你哭。” “我之前欠你太多,不过在还你。” “还我?”卢西安扭开头,忍不住落泪,“好啊,希莉娅,你继续还,你再这样还,我就真的离开你,让你找不到我,永远找不到。” 他虽然如此说,手却紧紧地握着希拉的手。 希拉瞥他一眼,轻声道: “你放心。我永生。我恢复得很快的。” …… 艳阳高照,当卢西安走出教堂的时候,发现雨停了。 不少人被抓出教堂。 卢西安看到克丽丝公主竟然带了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来到了这里,在控场,也在和科里坦家族对峙。 “广场的事,恐怕帝国需要科里坦家族的解释。” 瑞娅的人也来了,带着莱德罗斯教会的人。 卢西安惊奇地发现,克丽丝看到希拉,似对她的伤有些吃惊,但对希拉提裙行礼。 看来,她是知道或猜出了希拉的身份。 卢西安过去,可能还要关注这些事。 但现在,他心情很乱,满眼满心都挤着希拉的伤。他一句话都没和旁人说,跟着希拉上了马车。 希拉被抱进去救治,卢西安一路都忍不住流泪。 但希拉没有骗他。 他在关注她的伤。 她的伤的确好得出奇的快。 不少竟已结痂,正在愈合。 不久后,其他治疗巫师说处理好了,希拉虚弱地道: “所有人,出去。不想见人。” 她的声音也很弱,卢西安听出来她是不想让她现在的样子示于外人,她一向要强,不由垂眸,安抚地拉住她的手。 希拉紧紧地和他十指相扣。 瑞娅会意,知道希拉的“不想见人”中的人并不包括卢西安,便让其他人出去了。 只有卢西安守在希拉旁边。 卢西安理着希拉的发丝,双眼通红。 “你骗我,希莉娅。” …… 其实卢西安和希莉娅早就猜出,怀亚特可能有问题。 还记得希拉和卢西安在餐厅时谈起的卢西安的口味变化问题吗? 那时回去,对话还在持续。他们用完餐,走在石子路上时,一路沉默。 “是人为。”过了会儿,希拉说。 “……”卢西安张了张唇,脸色苍白了。 “你是说……怀亚特和卡罗尔?”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希拉说,“但我仔细想了想,只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人。” 希拉当时和他并肩走,低声道, “换一个人的血和骨,绝非一日之功。这个人一定有时间和你长期接触。” “而我最早认识你时,虽然觉得你带来的感觉像西顿,但不少行为和习惯,根本不像。西顿果敢倔强,你早期却伪装隐忍,这反而像卢修斯,是在误导我。” “你是说……” 希拉抬眸,紫眸中照着阳光,那阳光驱散了阴霾,对卢西安一词一顿道,“你被刻意调整过行为和习惯。如你讨厌吃鱼,是因为下毒,这完全可以后天安排。” “暗算你的人,只可能是你的三个养育者之一。” 希拉口中的三位养育者,正是怀亚特、利亚姆和卡罗尔。 希拉还说,她本来怀疑利亚姆,但是,当知道利亚姆把逃命假死的工具送到了卢西安的手上,她便排除了这位高尚的老师的嫌疑。 她来到南方海港,也刻意放出假消息,说她正为西顿的死发疯。 “到底是谁,会跳出来的。”希拉说,“如果你真的再次死了,现在是我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那个人不会放过的。” “……希拉。”卢西安当时握住了希拉的手。 而希拉此时,也握着卢西安的手,垂眸,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 今天,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她也成功了。 但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博尔顿竟是达米安的另一个分身。而且她先撞上博尔顿而不是怀亚特。 博尔顿的力量也比她想象中强大,耗了她不少力。 再有就是,卢西安当时竟想破坏计划,直接引爆禁制。 希拉一向不喜欢事情不按照她的安排进行,于是她暗暗控制了他,不让他行动和出声。 卢西安很生气,竟靠着才学了不到一月的古巫术,先突破了噤声术,又突破身体的控制。 他推波助澜,通过假意破坏了怀亚特的法阵,让怀亚特不再折磨她,而是怕节外生枝直接下杀手。卢西安固执地要她提前脱困。 这让希拉没问清楚换血到底是怎么进行和卢修斯在哪里。她有点遗憾。没有办法,只能从其他地方查了。 …… 希拉醒过来时,晨光从窗户泻来,海风吹拂,她闻到了花香,他们似在赶路。 而身旁,是卢西安。 他的脸被阳光照耀。 他的金发如金子般闪耀,眼眸如海底的宝石,湛湛发光。雪色衬衣和马甲修饰着他窄劲的腰身,他正抬起修长的手臂,神色冷漠,为她细致地擦脸。 看到希拉醒了,他扭开头,抿唇半晌,没有说话。 之后,他端起一碗治疗用的圣山毛榉草药,用眼神示意,要喂她。 希拉张唇。卢西安扶起她,冷脸喂她药。 “你怎么不说话?”她稀奇地问。 “没什么好说的。”卢西安沉默了会儿,“……我之前说过,你不解开禁制,我便不当你朋友。” “好吧。”希拉愣了下,便没说话了。 卢西安瞅她。 希拉又说:“我尊重你的意愿。你想当我朋友时,再回来。” “……”卢西安真没想到希拉这么说。 他为她盖好毯子,没好气地道: “好了。快养伤。” 他不觉得她是听不出气话与否的人。 “你把药喝了,养好伤,我再和你吵。” “哦,你就这么喜欢和我吵架?” “我不喜欢,是你惹我生气……你偏开头做什么,为什么不喝药了?” “我不想吃药,太苦了。” “除非,我能够吃到古罗克的蔷薇糖。” “这是在翡翠港,回去再吃好吗?” “不好。我就要吃小时候,你来我家时,最喜欢带给我的蔷薇糖。” “好了,那我去买,大小姐。” 【正文完】 第49章 卢西安回了家。 母亲卡罗尔吃惊地看着卢西安。 他换回了自己的身体。 卡罗尔喜极而泣, 母子二人抱在了一起。 “所有事都解决了,母亲。”卢西安说,“但现在, 关于父亲的事,我必须如实告诉您。” 卢西安没有隐瞒达米安夺取父亲身体的事。 他不认为母亲没有接受这件事的能力。事关母亲的伴侣,他也不应该隐瞒。 卡罗尔如遭雷劈, 晕在地上。 “哦,天哪, 哦……” “现在, 我会尝试去接回父亲, 无论他的生死。” 而卢西安回到公爵府, 进入了“怀亚特”的书房, 进行了清查。 他翻到了几封锁在秘柜中的信, 却也头晕目眩。 ——在他和利亚姆和希拉决斗失败的几天后, 也是利亚姆去世的那晚,“怀亚特”向利亚姆写了信, 称自己的灵魂似被混沌力量侵蚀。这是草稿。 “怀亚特”还在下方画了个得意的微笑。 现在,谢拉希娅一派的莱德罗斯为何能进入守卫森严的圣教所,终于有了答案。 卢西安抚住额头, 闭眼。 三日后,卡罗尔喊着卢西安出发,一起去往法诺犹尔山洞,尝试寻找关于父亲灵魂的线索。 至于希拉,卢西安和她分开了, 她在养伤。 和卡罗尔在一起时, 他都悄悄和希拉联系。 卢西安还不敢告诉母亲他和希拉的事。 因为卡罗尔现在对希拉的态度……可谓厌恶和痛恨。 今天去往法诺犹尔山洞的路上,卡罗尔又提起了希拉, 都满脸劫后余生的快活和庆幸: “卢西安,母亲很高兴,你总算逃离了那个怪物的控制。” “你说她不会再为难你,说一切是误会,我依旧提心吊胆,总觉得她是个骗子,生怕她再来找你麻烦……结果她真的没来。” 卡罗尔双手又颤抖起来,“我不会忘记,不会忘记她在你身上造成了怎样的伤。我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捧在我的手心里,却被她那样折辱伤害。” “……”卢西安张了张口,本想解释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而后,他低声说,“希拉……唔,她的确放过了我。她也算是一个讲理的人,中间有些误会,我们说清楚后,她也冒着风险护送我回来了。” “哦,你的态度怎么会如此仁慈!误会!一句误会就能消解你受的伤害!我这就告诉你,那个希拉,真是我最讨厌的人,如此霸道,如此恶毒,如此邪恶!她的力量是混沌力量吧?卢西安,幸好我们远离她了,不然一定万劫不复。” 卢西安彻底闭了嘴。 他很想向母亲介绍希拉,但是……他似乎现在还没有和希拉确定关系,也不知道怎么介绍。 他尝试不动声色地说了些希拉的好话,让卡罗尔对希拉改观。 但卡罗尔毕竟亲眼见到了卢西安那半个月是怎么被抓走,再怎么经受折磨后凄凄惨惨地被送回来的。 她也知道卢西安一个月前失踪、差点丧命,因此提起希拉时全是坏话,改不了一点观。 “哦,孩子,你离开到脱险的这段时间,遇到了什么女孩吗?”没想到,卡罗尔在路上,话锋一转。 卢西安吓了一跳,他以为母亲看出来了什么:“母亲,为什么这么问?” “哦,是这样的,我还没告诉你吧?利亚姆在你的圣教日上,曾经为你留下了一句预言,大意是说,你会遇到一个好妻子,会帮我们的家族摆脱困境。我这才放心下来。” “利亚姆这么说过?”卢西安睁大眼睛。 “是啊。现在看来,家族脱困了。而按照经验,利亚姆的预言基本准确。所以,卢西安,你遇见了吗?” “……”卢西安突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他愣了会儿,“我……我是遇见了心仪的人,是她帮我脱离了困境。” “但我还没问过她的意思。她不一定愿意。” 卡罗尔听到这话,却喜笑颜开,差点没跳起来:“所以,真的有这个姑娘?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让母亲去见见她!” 卢西安再次沉默了会儿。 “我还没问她对我的想法。如果她愿意,等时间合适,我会把她介绍给母亲。” “何必等呢!我迫不及待认识她了!一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卢西安:“……” 卡罗尔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路上都在兴奋地旁敲侧击,问卢西安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来自哪里,是不是法师。 她还问,卢西安不说是不是因为身份问题,让卢西安不必担心,别对老母亲卖关子。 卢西安忍出内伤,但坚决不说。 “母亲,她的身份,其实……” 然而,卢西安话说到一半,却发现他们总算到了法诺犹尔山洞。 到达了目的地附近,他们也不再讨论这件事,而是选择一起翻山越岭。 “卢西安,小心!我和拉图伯爵断后!”波莉和卢西安的舅舅也被喊了来,一直跟在后面。 卢西安点头,用罗盘检查了附近法力场的稳定性后,和母亲一起进入了山洞。 …… 法诺犹尔山洞,这位于帝国的西部,岩洞附近布满了白沙。 而经过检测,山洞中的法力场并不强,安全。 卢西安和母亲深入山洞,卡罗尔曾经也经受法师的训练,也算是行动有素。 卢西安再次用罗盘检测,找到了山洞深处的夜魔血池。 找到时,扑朔的灵力让二人退后。 卢西安护住母亲,睁眼。 这里的法力场和想象中不同,溢出的魔力扑在脸上,竟如溪水般澄澈,恍若走在清澈的水流中。 雪白的墙在洞穴中高累,表面闪烁着如钻石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是迷宫的形状。 “果然如传说中所说,夜魔死后,血液凝成迷宫。” “母亲,我进去找父亲。您在外面,如果不对劲,传讯给波莉,让她进来。” 说完,卢西安拿出了一张图纸。 图纸上,清晰地画着山洞的灵力场,线条清晰。卡罗尔看见这么清晰的指引,也放心下来,让卢西安进去了。 “谁给你的,这么清晰?” “一位新认识的巫师阁下,我的朋友。” “是她吗?” “……嗯,是的。” “哎呀,你真是眼光不错,她是个好人呀。” “……”卢西安进去了。 而洞穴入口,一只雪白毛发、紫色眼睛的猫跑出来,跳到了卢西安的怀里。 蓝血凝结成的强如冰,迷宫寒冷,卢西安抱着猫,披着加绒的斗篷,听见四周都传来回响。 魔力在脚下流转,他仿若踏入了澄澈的河中,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卢西安拿起指引图,随着迷宫走,走到深处,卢西安看到了一道金光。 那是一滴冰蓝色的琥珀形状的魔力球,里面是一个漂浮着的灵魂。一个男人闭着眼,像是陷入了永眠。 沉默许久,卢西安低声道: “怀亚特。” 那正是年轻的父亲。和失踪前的模样一样,困住他的魔力球冻住了他,让他沉睡。 猫跳到了卢西安的肩膀上。 卢西安施法。 怀亚特的魂体破冰而出,化为了一点金色的小太阳般的光芒。 卢西安用手接住那小太阳,用清澈的灵力环住魂体,保护了父亲的灵魂。 而后,他拿出一根银白的琴弦上,阳光照耀琴弦,灵魂隐入其中。 这是保护灵魂之法。 [救了人,就回去吧。 ] 猫又跳到地上,用爪子刨出这几个字。 是希拉的字迹。 卢西安点头。 ——[小心''''''''回梦''''''''。 ] …… 那天出去后,灵魂像是被洗涤过。 所看见的一切,都仿佛十分干净,光芒十分明亮,如踏入了虚幻的梦境中。 回梦。 这是夜魔的力量,能够让人沉入梦境,沉浸在回忆中。 卢西安和希拉在他出发前,便查到了这影响。 是进入梦魔的领域后一定会发生的,但无害。 虽然会让人精神恍惚,但度过了就好。 而也是在带着父亲的灵魂回皇城的路上,卢西安昏昏欲睡,最终沉入了梦境。 而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梦境,再次回到了花香四溢的蔷薇乡。 他看见了……他曽遗忘的,所有东西。 …… 蔷薇乡。 篱笆上爬满了绿藤。 雪白的蝴蝶在剑士的长剑下飞舞。 蔷薇缓缓在绿荫中绽放,如在欢迎过路的旅人。 白墙向远处延展,一面通往神院,一面通往农人的宅院和田埂。 卢西安走在土径上,感受着这一切,也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西顿。 这一刻,他的灵魂彻底和西顿合一。 他如外乡人回到了家乡。 蔷薇乡渐渐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落在了绿藤、篱笆、蔷薇和银剑上,卢西安的靴子上也染了泥泞,他的对面,是一辆邮递马车。 “没有您的回信,西顿阁下。” “没有吗?”卢西安的脸盖着雨水,“谢谢,我知道了。” 他走回了家。 雨水劈在窗外,木桌溅了水,卢西安关上窗。 他却掩住了眸中黯然。 然而,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起身,开了门,但看到门外的人,却僵住了身体。 只见门外是希莉娅。 她浑身都被打湿了,头发、裙摆、长靴上都沾着雨水。她像是来得很急,直接冲过来了。 她和他对视,气喘吁吁。 他则手脚都无法动弹,半晌后,才说:“你怎么会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不是不回我的信么?” 卢西安的手紧紧地扣上墙,手指都在发麻。 希莉娅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从裙子间,却拿出了一叠信。 虽然她浑身都湿透了,但这些信却完好无损。它们被拆,又全都重新封好了。 “你写了九封,大多是问候,也有道歉。我不明白,你怎么不当面来当面说。” 卢西安的脸血色尽失。他抿唇,没有说话。 “那我告诉你,我今天才看到了你的所有信。”希莉娅说。 “什么?”卢西安睁眼。 “诺尔藏了信。我才看见。” “……”他震惊地看着她,像是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不打算让我进来吗?” 卢西安这才侧身,让希莉娅进去。 烛火跳动,映在希莉娅的浅紫眼眸上。 两个人站着,静得只能听见烛火滋滋作响。 “这些信上的内容我看了。”希拉说,“你不敢来找我,我来当面回你。” …… 卢西安想起了一切。 这是他离开蔷薇乡的四十四天后。 希莉娅和诺尔的事传得到处都是,他却在希莉娅离开后,忍不住写了信。 他如寻常的朋友一样,写了些寻常的问候,又试探着道歉,写了九封,却没有任何回信。 他本以为,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现在,她却来了,告诉他,她今天才看到信。 他看向希莉娅。 两个人正尴尬地坐在炉火旁。 “你为什么非要走呢?”希拉说,“你过去再生气,也从来不会离开蔷薇乡。” 卢西安沉默着低头,手渐渐握成拳头,僵硬地放在膝盖上。 “……你有了新朋友。” 他只说了一句话,像是没头没尾,没有再解释。 二人再次沉默。 “……新朋友?”希拉一下站起来,说,“我有了新朋友,又怎么样呢?是你不告而别,是你离开了蔷薇乡。你先放弃我,我还不能交新朋友?!” “……”卢西安抬头,想解释。 但是,关于他身份的事,关于他是达米安派来的事,他一直都不想直说,说出来,等于毁灭二人的关系。 这时,他却不想再瞒。 忍了很久的心里话,最终化为一句。 “上一次,你或许没有抓错人。”他垂眸说,“所以,我或许,不该再待在你身边。” “……” 希莉娅睁开眼,瞪着他。 而卢西安隐晦地坦白后,闭上了眼。 她会怎么对他呢? 是把他抓回牢狱锁起来。 还是放他一马,但彻底断去他们的情谊。 今天之后,她恐怕不会再信任他了。 卢西安心口发酸。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她问。 “……我不知道,别问了,希莉娅。” “其实我早知道。” “是,你是什么都知……”卢西安突然抬头,也瞪向希拉,“什么?你早就知道?” “是。我早就知道。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这批人有问题,最终找到了你。” 希拉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开始那样针对你?” 窗外的雨瓢泼而下。 惊雷轰隆作响,映白了二人的脸。 “……”卢西安望着希拉,也仿若失去了呼吸。 希拉说,“所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坦白?” “因为……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再骗你。”卢西安沉默半晌,才道,“我想谈坦诚地待在你身边。” 他眼睫颤抖。 “但是,你要和诺尔成婚了吧?我听说了,恭喜你们。” 说这话时,二人再次陷入静默。卢西安的声音也颤抖着,虽然在恭喜,他的声音中觅不到丝毫的喜悦。 空气仿若凝固。 一阵沉默后,希拉说:“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和诺尔成婚的。” “……”卢西安的身体僵住,抬头。 希拉一词一顿和他说:“我和他说清楚,分开了。他和我不合适。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一刻,卢西安只觉似有什么重重地敲击他的心脏,让他的灵魂都在战栗。 而后,他抬头,希拉也抬手,两个人突然抱在了一起。 希拉紧紧地抱着卢西安。 他也拥住了她,时间都似停止了。 希莉娅说:“回来吧,不要走了。我舍不得你。” 卢西安闭眼,也说:“我不会走了。对不起……希莉娅。” 二人不知抱了多久。 窗外静谧一片,雨停,风轻轻地摇曳树藤。 希莉娅起身时,对他说: “七日后。”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星誓节,为我送上一枝蔷薇。要你看见的最大、最艳丽的一朵。” …… 星誓节,是帝国情人相会的节日。 习俗之一,便是送给恋人蔷薇。只能送一朵,是沿路所见,最爱的一朵,不能取其他,不能折返。花最艳丽,祝福越深。 卢西安站在屋外,目送希拉骑马离开。 阳光似突然明媚,卢西安垂眸,这才没掩住嘴角的笑意。 他知道这是他和希拉约定好说出口的日子。他们的关系大概要变了。 他也做了充分的准备,攀山越岭,去寻找蔷薇,打算在那一天运回古罗克。 并在藤篮中写满了欠她的书信。 然而,节日还没到,蔷薇和书信没来得及送,战争竟在三日后爆发了。 谢拉希娅带着骑士团偷袭了希莉娅,希莉娅受伤了。 希莉娅走之前,带着人来赶来看了他。 “我要走了。”她告诉了他混沌之界的事,“以后再说吧,等我回来。” 再之后,就是原本要撤离的西顿因为知道诺尔被捕,为了防止诺尔说出混沌之界的秘密,回到了达米安的身边,以身犯险放走了诺尔。 他自己却死了。 …… 卢西安睁开眼之际,窗外的光拂上了双眼。 他一阵恍惚。 头似还有些发晕。 原来,他们已说了那么多话…… 原来,就差一点…… 他看向窗外。 窗外蔷薇盛放,不知道哪一朵最艳丽呢? …… 旷野之上,微风细卷,蔷薇盛开。 卢西安翻山越岭。 …… 当卢西安赶去希拉的府邸时,本做好了把蔷薇交给她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他看到了他最讨厌的人。 诺尔·卡诺朗。 卢西安抿唇。 他看向希拉。 明明先前,是她邀请他来进行午宴,不知道诺尔怎么也会在这里。 卢西安不想承认,心里有些不开心。 希拉则走过来,挽住他。 “诺尔是来找你的。” “找我?” 卢西安有些茫然。 但他还是见了诺尔。 二人站在窗台上,卢西安的手,放在栏杆上,神色冷漠。 他对诺尔,着实没什么好脸色。 “找我做什么?” 诺尔却微笑:“你对我还是没好脸色啊,西顿。我好歹是希莉娅的客人。” “……” 诺尔却拿出了一个罗盘。 淡金色的罗盘,符文细腻,绽放明澈的光芒。 卢西安低头,皱眉。 诺尔:“帮我送给希莉娅。你也可以用。” “……”卢西安说,“不可能。” 诺尔:“好吧,这就是送给你的。西顿,你非要人把话说那么明白。我欠了你。但我不喜欢欠你。” 卢西安抬眸:“什么?” “你最好看清楚这是什么。如果你不要,我就去亲自送给希莉娅。她会为了你收下的。” 卢西安认真辨认罗盘上的符文,正和古老教派的生命树相关,是稳固灵魂的法器。 实际上,他和父亲现在的身体,的确都需要。 卢西安张了张唇,狐疑地看向诺尔。 “我也欠你一声谢谢。”诺尔说,“谢谢你,不止是对我的生命,还有精神。” …… 诺尔走了。 卢西安看向窗外,雪白的阳光落在了窗台上。 瑞娅说: “我听说,卡诺朗爵士曾经十分茫然过。” “毕竟,卡诺朗家族一向斗争激烈,他又是抱养过去的,自小就要争要抢,性子和品德……起初,并不值得让人信任。” “所以,在您救了他后,他竟为了小姐跳下雪心湖,用自己的血肉献祭封路,我们都很吃惊。” “他后来说他很羞愧。” “他变了。因为您的刺激。” 卢西安说:“知道了。” 午宴是在希拉庄园的草坪上进行的。 希拉在卢西安的家附近又买下了一个庄园,这样卢西安过来很方便。 长桌上放着佳肴,如红葡萄酒、浓汤、焖鸡肉丁、冷烤肉混合着奶油、还有牛油做成的洋蓟、芦笋或豌豆。 草坪上,雪白的猫和兔子游玩。 卢西安则和希拉在花园后漫步。 说起来,两个月的光景,他们的关系已翻天覆地地改变。 两个月前,他们还斗得你死我活。 当下,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卢西安和希拉都穿着晨礼服,修长的身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们走过长廊,岁月静好。 希拉正和卢西安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比如帝国南北方即将爆发的斗争,她会让教会支持克丽丝公主。 又比如,她听说了波莉和她叔父的决斗,说她可以帮忙。 又说了些古罗克的闲事。 卢西安却有些心不在焉,在来之前,他便想好了今天说的话,却因为几次被打断,现在还没说出口。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 同时,他也注意到,希拉虽然和他并肩走着,但身体似刻意地和他微微拉开了距离。 卢西安突然有点郁闷和担心。 ……毕竟三百年了,希莉娅经历了许多人,许多事,想法会变吗? 这也是因为他身在局中,才如此不清醒。某种程度上,爱情的确让人盲目。但卢西安现在没有意识到。 不久后,他们走到了花架下,希拉回头,又笑盈盈地和他说起古罗克现在的变化。 “作为我的朋友,你可以来常住。” 卢西安听她说完,却紧张地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希拉,我有话和你说。” 蔷薇花墙下,清风吹拂,馥郁的花香中,雪白的蝴蝶飞舞。 希拉止步。 卢西安认真凝视她的双眼: “我不想当你的朋友了。” “我想当你唯一的恋人。” ……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蝴蝶停在花蕊上。 鸟儿啁啾也消失。 独有绿叶静静生长。 花瓣缓缓延展。 希拉和卢西安对视。 “你说什么?”希拉说。 “……”卢西安此刻,心跳如雷。 说实在话,他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明明是简单的话语,也明明早确定了自己的心情,但他却仿若要昏厥。 有些话,等了这么久,似变得过于沉重。 卢西安再次深吸一口气。 却最终静静地凝视希拉:“我一直真诚地爱慕你,希莉娅。” “此心从未变过。” 希拉抬起了头,未动。 卢西安缓缓道: “在所有想起你我过去的时刻里,我从没停止过对你的想念。” “我想念你身上的每分每毫。” “我想念我们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你是我最最亲爱的朋友,也是我最最亲近的人。” “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所以,希莉娅,你是怎么想的?我是否能知道你的想法?” “……”两人对视,一时都没了声。 在静谧中,卢西安更加紧张了。 希拉过了会儿,才道:“你,竟在向我示爱吗?” 她像是十分吃惊,脸上也映上了阳光。 “……”卢西安实在不知道希拉为什么会用这种错愕的语气回答。 他抿唇,一时混乱的念头全都滚入脑海,也不知道说什么。 但听希拉说:“我爱慕你!当然也爱慕你。一直都喜欢。” “……” 卢西安也抬眸看向希拉,他总算理解了希拉的震惊。 他平常一向维持体面,此刻,幸福袭向大脑,他简直要晕倒,半晌说不出话。 然而,希拉的话让他更为吃惊:“我刚才惊讶,只是我以为,你还不想和我在一起。” 卢西安错愕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 喷泉止住。二人并肩坐在石阶上。 金黄色的阳光落在二人的背上。 希拉把那枝蔷薇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紧紧地捏住。 她和卢西安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红光满面,仿若身在梦里。 特别是希拉,这对她来说一向难得。她的脸一向是苍白的,却因为有了喜事,耳朵浮起红霞。 刚才的经历,都让两人感到了由衷地幸福。 不过,他们聊上了一聊,才发现不久前,他们对对方的心意都有荒谬的误解。 希拉这才知道,卢西安刚复活时有些疏远她,是因为记忆不全产生的误会,他以为她依旧选择了诺尔,所以“心痛得宁愿退出”(他的原话)。 希拉当然反驳了。她也告诉卢西安,一直喜欢他,想占有他。 但他刚复活时,她也不知道他的记忆是残缺的,见他和她保持距离,便以为他在意之前的伤害,对他们之间的身体接触有阴影,以及并不想再续前缘,她便尊重他,也保持距离。 “我不是。”卢西安说,“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利用你的怜悯或愧疚,逼迫你做选择。” “哦,你在想什么?” 两个人把先前的心路历程梳理了一遍,才知道他们之前竟然误解对方的心情那么深。 说通了一切,他们的心情大为改变,心中也洋溢着幸福的滋味。 而两个人说着说着,又开始在庄园里转圈。 他们从过去聊到现在,又从现在聊到过去,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包括对彼此的心意什么时候产生的,说得越多,心也更为契合和贴近。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虽没有说出口,但仿佛心知肚明,决定永远在一起了。 …… 蔷薇乡。 夕阳落在了巨木之上,希拉坐在树干上,火红的太阳刚从花原上升起,照在了簇簇枝叶上。 卢西安本来要爬上树。 腕足伸下来,把卢西安拉了上来。 卢西安手上,还抱着一个藤篮。 他脸有点红,低声道:“欠你的情书。” 希拉把藤篮抱在怀里。 她一封一封地拆开。 微风吹过蔷薇乡的花木。 芬芳醉人。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