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胭香禾草魏泽完整版免费全文阅读》 第1章 死在了床上 曲源县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茶余饭后人人议论。 城南的魏员外娶了个小妾,这魏员外六十来岁,家中经营几家酒楼和丝绸布匹生意,在曲源县也是钱过北斗、米烂陈仓的门户。 按理说,这样的人家,老爷子娶个小妾并不稀罕,可偏就在洞房那一晚出了岔子,也不知是那小娘皮太糯牙,还是老爷子兴奋过了头,招不住那小妇人的厮缠,头晚就呜呼了。 下人们进去,地上散乱着衣裳鞋袜,魏员外一身赤裸,松沓沓的皮肉,面朝上仰着,半挂在床沿,嘴角挂着笑,眼眶里还残有未散的情欲精光。 那小妾蜷缩在床角的阴影里,拿衾被遮着光溜溜的身子,但露在外的肩膀头,白粉粉的像是悬在枝头的桃儿,让人口舌生津。小妇人一双眼汪着水咬着唇,在衾被下微微打着颤儿。 女人叫禾草,是魏家庄子附近的庄稼人,也是可怜,才值十六,开的花儿一般的人儿,嫁了这么个老树皮。 出生的时候,因是个女娃,生下来就没有姓,只随便取了个禾草,禾苗旁边的杂草,意思是这女娃无用,不该来到世上,本是要浸水缸,她爹想,不如贱养大,到了年纪卖个价钱,也是庄不错的买卖。 对禾草来说,别说吃饱饭了,只要不挨打就是好日子,就这么爹不亲娘不爱的长到十岁。 一日,夫妇俩过河,坐的船翻了,吃了水,连人都没捞着。 禾草就跟着她哥夏老大过,这儿子和老子一脉相承,都指望着卖人的那点儿钱,再说,少个人,还少口饭吃不是? 当哥的这样,外姓的嫂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家里外里,起早贪黑,生怕禾草手空下来,冬天井水洗全家被单、衣裳,两只手冻得红肿生疮,天没亮起床给哥嫂做早饭、熬夜做绣活换钱…… 她嫂子王氏还想让禾草下地做农活,被她汉子否了,倒不是做哥哥的多疼妹子,只因这禾草天生了一双小脚,走不快路,耽误农活,况且,男人有其他打算。 他这妹子,水灵灵的人儿,粉里透着白,白里透着粉,那腰身,那浑圆的胸脯子,哪个男人不爱?养好了,卖高价。 就连王氏瞥见禾草一双脚,禁不住酸两句:生这么双脚,就是个勾引人的货! 夏老大把他妹子装在一顶小轿抬进了魏宅角门,得了三两银子,喜得牙直龇儿。 魏员外死后,禾草被安置到偏院,无人照看,没人把她当回事,每日都是一个长脸丫鬟给她送吃食,丫鬟心情好,就按时送来,都是些剩饭剩菜,丫鬟要是忘记了,禾草可能一天只吃一顿,有时候一顿饭吃不上也是有的。 禾草嫁进来的头一天,魏员外就死了,全宅视她不详,她也不敢四处走动,终日在偏院蜗居着,只偶有夜半时分,宅中上下人歇息了,她才出来走走。 从嫁进来到现在已是三月有余。 “桂香姐姐,可否帮我带点绣活来?”禾草把腕间的玉镯褪到长脸丫鬟手中。 桂香打量一眼,那镯子成色一般,上面还裂了一条细缝,撇了撇嘴角:“你要那个做什么?” 禾草抿嘴笑道:“成日里无事,打发打发时间。” 她再不做点活计换钱,怕在这府里挨不下去,像她这样,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死了也就死了,大部分人早已忘了她这么个人,月钱都没她的,更别说一应生活细软,就是饭食那也是有一日无一日的送。 桂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女人天天焉菜剩汤地吃,又不施脂粉,怎的这面皮看着还白嫩嫩跟豆腐一样,怪不得老爷死在这女人身上,真是个祸害。 “等着吧!”桂香把镯子拢到袖中。 “那就劳烦姐姐了。” 桂香脾气刁钻,口舌不饶人,碰上禾草这么个绵软性子,小嘴一口一个姐姐的叫,让她心里舒坦。 “跟你提个醒儿,这几日你别到处乱走,咱们家大爷要回来了,别冲撞上了。” “多谢姐姐提醒,我晓得了。” 禾草出嫁前,她嫂子王氏不知是不是心虚,难得跟她解释,说这魏老爷有一子一女,女儿是庶出,早已嫁人,儿子和他关系不睦,当年不知什么原因,魏老爷休了原配,也就是魏大爷生母,没多久,魏大爷离开了魏宅,谁曾想,魏家大爷能耐,不靠他老子,在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父子间多年不曾来往。 王氏让禾草生个一儿半女,魏家家产就都是她们母子的。 过了两日,桂香送了针线布料来,脸上挂着笑,嘴上抹了红艳艳的口脂,容貌鲜艳了两分。 外间这两日也热闹,没有了先前的死气,不过这都不关禾草的事,对于一个没有子嗣的小妾,随时都会被主子发卖,她现在该考虑怎样在魏宅生存下去。 只要她不招惹任何人,自给自足,偌大的宅子不会容不下她。 掌灯时分,禾草用冰凉的井水擦了身子,上了榻,拿出针线做起绣活,后街巷子敲了三更响,禾草饧着眼,拨了拨灯芯,趿上鞋到桌边,拿起壶给自己倒一小碗隔夜茶,抿了两口。 女人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推开门走出院子,这间偏院连着宅子的后院,无人上夜,每到夜深人静后,她会到小花园里走走。 园中有个清水洼,是从附近山上引来的水源,先经过后园,再流至宅里各处,禾草坐到石头上,脱去鞋袜,把一双白绵绵的小脚放到碧清碧清的水里,凉爽透着脚心,滋漫到全身。 皎洁的明月倒映在水洼里,女人用脚一撩,那才成形的月色便荡开了。 禾草见池边的几株莲花结了莲蓬,伸手摘下一个,剥了嫩绿的皮,也不剔芯,就着脆嫩的白仁放到口里吃了,甜津中带着一点涩,刚刚好。 女人抿着嘴笑,水中的光华嵌进女人月牙一样的眼中,完全没发现背后不声不响站了一人。 “你是哪个院的?” 一道男声蓦地从身后响起,禾草慌张转头,只见假山影里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男人华服玉冠,容貌英俊,威势压人,一双眼映射出清冷月华,眉尖微蹙,敛着眼皮,如堂上神佛向下审视人间蝼蚁。 第2章 月下戏水 jH魏泽得到管家消息,老头子死了,他便让管家发了丧,他本人三个月后,才从洛阳城回到曲源县。 从前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官家子弟,知道他回了,在湖中包了花船,宴请他,又叫上春风楼的几个头牌妓女,侍酒唱曲儿。 “哥哥这次回,准备待多久?”提刑家的公子周镰问道。 “要我说,哥哥就别走了,这曲源县还不是咱们哥儿几个说了算,洛阳城虽大,却比不得在这小县快活自在。”说这话的是总兵家的公子谢方昭。 旁边一个面目清雅,身材修长的男子,笑道:“几杯酒下肚,就开始说浑话。” 男人是清源县令家的公子陆远,和魏泽岁数相当,也是从小玩到大的。 “话说回来,道卿,你这次回来是打算把曲源县产业卖了,以后不回了,还是怎的?” 几人看向坐在上首的男子,男人一身过肩蟒袍,擎着杯盏,修长的指上套着戒环,懒洋洋地歪靠着。 都道这魏泽从魏家脱离后,单凭他自己在洛阳城打下丰厚家业,万贯家财,心思深沉莫测,手段狠戾,黑道白道通吃,虽从商却能让官老爷惧让三分,心狠,下手更狠,任何事到他这里,没道理可言,全凭他心情。 当年他能一气之下脱离魏家,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逆风翻盘,可见其心性,如厮悍然! “不好说,不过打算在这边多待些时日。” “春风楼新进了个丫头,叫云仙,那妈妈还准备私藏着竞头夜,我说包了给你,她才忙不迭应下,今儿这云仙姑娘也来了。” 周镰给下人使了眼色,下人把云仙带了进来。 只见一个青衣水袖女子抱着琵琶款款入内,小脸粉白,樱唇鲜红,烛火辉映下别有神韵。 女人跪坐到魏泽身侧,半垂着头,脸颊微红,一颗心慌乱跳着,在来之前她还忐忑,怕头夜伺候的客人丑陋污浊,想不到居然是这般好样貌的郎君。 云仙见男人桌前的杯盏空了,执起壶斟上,双手轻缓缓递到男人嘴边:“爷……” 周镰忙凑趣:“哥哥快喝了吧,别酸了美人儿的手。” 魏泽也不喝那酒,用指抵开:“会唱南曲儿?” 云仙红着脸,声音细软:“奴家会唱。” 说罢,女人起身抱着琵琶落座到桌前,轻扶罗袖,摆动湘裙,开嗓轻唱,婉转多情。 一曲罢,船上众人纷纷欢呵,此时几人已有五六分醉意。 另一边的谢方昭醉眼说道:“哥不如今晚就梳笼了她,也好全了美人儿的心意。” 魏泽起身,掸了掸衣:“你小子怎的做起妈妈来,你们再闹会儿,我先回了。” 几人再三款留不住。 那云仙本想着今夜献身承欢,日后若能得这般人物庇护,她也就无忧了。 “魏家大爷瞧我不上,好没脸。”女人泣声道。 周镰哄了她几句,这云仙不知魏泽性情。 像他们几个,都是风月场上玩惯了的,除了陆远因丧妻迟迟未再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男人嘛,“食色”二字,没有不沾荤腥的。 偏魏泽不同,可以说在女人一事上清淡的很,后院无人,妻位悬空,有传这正室之位是为一个女人留的,这女子是魏母收养的孤女,容貌倾城,为了等她点头,魏泽才一直不曾娶妻。 魏泽,字,道卿,这名字起得都没有人味,有时候甚至觉得他走的不是人间道。 另一方面,魏泽老头子才死,即使魏泽跟他老子再怎么不对付,到底父子一场,不可能全然不在意,只是面上不显露而已。 彼边,魏泽纵马到了魏宅后门,翻身下马,摘了眼纱,看门的小厮立马迎上来,接过辔绳。 男人走入院内,一眼便看见月色下的人影。 女人乌云半坠,低鬟蝉影动,清浅的月光罩着她,弯弯的眉眼,淹淹润润的皮肤,恍如一个草木妖精,一道水声起,水里露出一只玲珑小脚,脚趾圆润剔透。 任谁看见,都会骨软筋麻。 魏泽面上无过多表情,脚下却不自主地放轻放缓。 跟在一边的来安奇怪主子爷怎么突然慢下来,抬头一看,心下了然,这些女人没新鲜招式了么? 在京都洛阳,还有比这更大胆的,有些仗着几分姿色,月夜下,袒胸露乳,衣着清凉,全身上下只靠一层纱衣护着,故意堵在主子来去的路上,假作偶遇。 可惜都没什么好下场,轻则调到外院重新学规矩,重则让家人领出去。 禾草想不到这个时候后院还有人来,连忙站起来,来不及穿鞋袜,慌忙把脚藏于裙摆下。 尽管女人反应迅速,还是被魏泽看清了,宽大裤管下玲珑无骨的小腿,再往下是一双白敷敷的小脚。 “你是哪个院的?” 男人的目光笔直望来,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太久,没有丝毫避讳退让的意思,禾草在这种迫人的注视下,感觉自己仿佛在缩小,一点点缩到衣衫深处。 他的目光实在霸道,仿佛下了命令,她被迫迎上去。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肩膀宽阔,腰背平挺,身姿丰逸,一身深色圆领瑞兽束腰长袍,锦衣之下,是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和直逼而来的威势。 “我……我在后院……”禾草如实回答。 “落锁了,你还在院中玩,谁教你的规矩?” 魏泽眉头微蹙,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闲心跟她说这些,不过一个小丫头,哪里不好,吩咐下去,让管事的处理。 禾草眯瞪着眼,脸上飞出两片红云,长长的睫毛像两片燕尾,随着眼睛眨动,灵动地扑扇着。 魏泽的目光再次在禾草的脸上停留,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前院突然火光窜起,隐隐约约传来叫嚷声。 “主子,前边好像走水了!”来安说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 魏泽阔步去了前院。 起火的是书房,还好火势不大,火刚起被值夜的人发现了,下人们见主子都惊动了,铆足劲救火,一炷香的工夫,火被灭了。 夜已深,魏泽盥沐过后,只着一袭青水色寝衣,领口散着,腰间未系带,走入院中,花木掩映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说不听,恁的晚了,还不回?” 女人微笑道:“我喜欢这月色,郎君可喜欢?” 魏泽不着痕迹看了女人一眼:“喜欢。” “把鞋袜穿起,夜里寒凉。”他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句话。 女子故意将一双玲珑白皙的小脚在裙下跺了两跺:“郎君刚才是在生我的气?怪怕人的。” 见女人娇俏嗔怪的模样,魏泽心头像被羽毛拂过,有什么东西正在滋生出来。 “没恼你……” “天色太晚了,我送你回吧。” 女子咬着袖,侧过身,眸光轻斜:“郎君不要撵我走,记得千万不要撵我。我等你来……” 女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带着月色的清辉,和溪水的湿润缥缈传来。 魏泽从黑暗中睁眼,四周寂然无声,他这是做梦了?趿上鞋,从桌上倒了杯凉茶,仰头灌下,清凉顺着喉咙一点点传到胃部。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早已过了对男女之事冲动好奇的阶段,虽然梦中的情景已记不清,梦中之人也只是模糊的身影,但那种怪异的心绪仍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驱散。 这种感觉很危险,他不喜欢。一切不受控的事物,都必须尽早掐掉! 那晚,禾草提心吊胆过了半夜,那年轻男子丰神迥别,气势迫人,心中对其身份隐约有了猜测,后来撑不住困,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见无事发生,才放下心。 她用了两日,赶了一幅绣品,准备拿到街上的铺子换些银钱,再买些食材,也不至于饿死。 禾草推开后院角门,见台阶上蹲了一个面生的小厮,这小厮她从来没见过,想是才调来的。 “小哥儿?” 阿召屁股上正在长肉,有些痒,正待挠,他原本是内院的人,自从那日内院起火被打了后,就被调到了外院,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声音轻软,回过头,愣在原地,屁股也不挠了。 “新进的丫头?怎么从来没见过?” 见过禾草的没几人,她实在开不了口,说自己是老爷的小妾,头一晚把老爷克死在了床上。 阿召见女人脸颊红粉,以为她害羞:“要出去么?” “是,我去街上买些针线。” “去吧,别耽误太久。” 禾草眼睛一亮,微微笑道:“我去去就回,不敢耽误。” 阿召挠了挠头,不自在地清了两嗓子,目送禾草离开。 曲源县说大不说,说小不小,也是合该有事,偏偏遇上了不该遇见的人。 第3章 狼兄狐嫂 到了金芙蓉绣庄,那绣庄老板认得禾草:“小娘子最近恁的忙,有一段时间没来拿货样了。” “我手里绣了个小样,掌柜的看看值多少,回头我再拿点样子回去。” 掌柜的接过手,正正反反看了看:“这布料倒是好,就是太小块了,不值多少,不过你绣得精细,咱们老来往的,也不唬你,五十文吧,再不能多了。” “掌柜是实在人,那就这个价吧,还要劳烦再拿些样品出来,我好带回去。” “前些时有几个富户家的娘子指着要你的绣品,你再绣个大点面儿来,价格都好说。” 禾草笑着应了,把银子装进荷包,拿好样品,出了绣庄。 曲源县的街市非常热闹,有卖瓜果的,鲜花的,陶艺的,还有小吃摊。 禾草一路逛来,个个都想买,但身上银钱有限,不敢乱花,只买了些果蔬和米面等主食,便开始往回走,好巧不巧,偏偏遇到赶集的王氏。 “嫂子……”禾草叫了声。 那王氏早就看到她了,本想装看不见的:“谁是你嫂子,别乱认亲!” 话音刚落,摇飐着步子走了,好像避瘟疫一样。 禾草被他们卖到魏宅,王氏算盘打得响,准备这丫头得了宠,他们来沾沾香边,毕竟魏员外家大业大,牙齿缝里随便漏一点就够他们小老百姓吃一辈子。 谁承想,老头子不中用,头一晚人就死在了床上,乡里乡亲知道都笑话他们,说禾草是狐狸精转世,吸光了魏员外的精阳,这才死了。 王氏一听就怕了,生怕魏家人来找他们麻烦,魏家哪是他们这些乡下人惹得起的,再者,魏员外死了,那丫头就成了没人依靠的,担心她再赖上来。 禾草回到魏宅后院,把今日的东西搁置,洗了一个香瓜,切好装盘,拿到后门。 “小哥儿,这个你拿去吃,这么热的天解解暑气。” “还是姐姐好,不像宅子里那些老油子,全拿鼻孔看人,我叫阿召,不知姐姐的名是什么?” “我姓禾。” “何……”小厮笑道,“只要是我当班,你随意出入,只是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那就多谢召哥儿了,这瓜我用井水浸过,冰凉爽口,放久了不脆生,你快吃了吧,我先进去了。” 她从小就学会忍耐,对谁都是一副笑脸。阿召觉得只要看禾草一眼,心里就舒服得很,说不出来的舒服,像是大热天的凉风。 …… 这边王氏回了家,把今天到禾草一事告诉了她汉子,夏老大一听,拍着炕沿直骂他媳妇“蠢妇!蠢妇!” “咋了,当家的?” 夏老大恨不得抽女人两大耳刮子。 “那魏员外若是没死,这就是一次性买卖,现在老头儿死了,咱们把人低价赎出来,再转手高价卖给其他有钱老爷,又能赚一笔,你倒好!” “魏家会让咱们赎人?”王氏问道。 “你懂什么!这些大户人家,买卖小妾是常有的事,人家哪有空管你一个奴才,说不好听的,禾草在魏家连奴才还不如,咱们只要给经手人一点好处,没有办不成的。” “今儿我没认她,到时候她会不会不认咱们,赎不出来咋办?”王氏懊悔起来,早知道这丫头还能再卖,说什么她也得装一装姑嫂情深。 夏老大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认?她敢不认!我是她哥,我说什么她都得听着,她还能反了天?行了!魏员外才死没多久,这个事情现在也不急,等过段日子再办。你这几天去见见那丫头,买点东西,缓和缓和,也给她透个底,让她心里有个数。” “好,好,要不说呢,还是当家的厉害,我这猪脑子都没想到。” 王氏替她男人打来一盆洗脚水,把男人的脚放进水里,洗干净了,又给男人按脚底。 夏老大见婆娘殷勤,心情稍好,懒得和她再计较。 自从那晚以后,禾草再不敢乱走,大多时候就是关在房里刺绣,好不容易绣完,出了门,到芙蓉绣庄,拿出自己绣好的锦绣,掌柜的看了喜得眼睛没了缝。 “啧啧——这针脚、配色、明暗针线,齐齐整整,精致!小娘子的手艺没的说,这次的绣品,二两白银,我收了,怎么样?” “二两?”禾草想不到能拿这么多钱,够她几个月伙食了。 “嫌少?” “不,不,掌柜的是爽快人,说多少是多少。” 掌柜的哈哈大笑:“小丫头会说话。” 掌柜的让人称了二两碎银,又拿了几个样品给禾草,禾草打包拿好,出了绣庄。 街上还如往常一样热闹,街边的酒楼飘出酒菜香气,其中一间靠窗的雅间,传出筝瑟弹唱,伴着男女间娇音笑语。 禾草沿街走着,在一个首饰摊位止住了脚,看着一个个色彩鲜艳,造型精美的钗環,女子爱美是天性,她也不例外。 “小娘子喜欢可以试试。”商贩殷勤说道。 禾草拿起一根珊瑚珠攒的簪子,轻轻簪到发间,对镜自照,镜中一个娇娇小娘粉着脸儿,像是生了红霞,乌压压的鬓发上一点嵌宝珠。 女人左看看,右看看,俏皮地抿嘴儿笑了,掏钱买下,转身离开。 殊不知这一幕被楼上的男子看了个正着,不是别人,正是曲源县令家的公子陆远,字愈安。 今日,他本是应了周镰相邀,到酒楼喝酒,坐在窗口,一转眼就见一个小娘子在那里挑选首饰,只一眼,他就定在那里不得动弹,只见轻薄的阳光照到她的身上,氤氲出淡淡光晕,撞到他心坎上。 陆远见她插着珠環,对镜自照,像一朵刚开的花朵,不仅美还香! “看什么呢?”另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过来。 “没什么,随便看看。” 魏泽探眼望去,对面只有一个卖首饰的:“不入流的便宜货,有什么可看的。” 话分两头说,王氏听了她汉子的话,拿了些东西,找到偏门,这偏门在一条小窄巷子里,只一个小厮守着。 “小哥儿,我来找人。” “你找谁?”阿昭见这妇人一身粗布衣,矮胖个头,像是乡下来的。 第4章 死床上……那个? 王氏踮起脚,抻着脖儿,眼睛越过阿召,望向门里:“找我家妹子,叫禾草的,就是你们魏员外才纳的小妾。” 阿召横阻着,插起腰:“你到前面问去吧,这人不在这边。” 王氏舔笑道:“奴家打听了才来的,她就住这后院里,小哥儿帮帮忙。” 阿昭不耐烦和这妇人紧说,正要哄她走,正巧碰上才从外面回来的禾草。 “嫂子,你怎么来了?” 王氏见到禾草,一改从前的态度,拉起女人的手,一口一个妹子地叫。 “你哥担心你呢,让我给你送些吃的用的来。” “多谢嫂子挂心,我在魏府吃穿都有人招呼,东西你们留着吧,别送了。” 禾草脾气好,但她不傻,大哥和大嫂是什么人,她心里最清楚,那日对面碰见了,避着她,这会儿又巴巴找上来,一定没有好事。 她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在魏宅还自在点,她只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这怎么行,一个娘胎出来的,你哥终归是你哥,哪有不担心妹子的,他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生怕你在这府里不好过,想着过些时候,把你赎出来呢。” 禾草掐了掐指尖,半垂着眼皮,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燕尾。 “哥哥既然把我卖到了魏家,我就是魏家的人了,哪能说赎就赎,今儿个你赎,明儿个他赎,把魏宅当成了什么,买卖人口的菜市场么?” 王氏先没反应过来,小姑以前在家时,从来不敢顶嘴,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如今居然说出话呛她,这还了得,真以为她在魏宅,就拿她没办法了,非得掐了她这个势头。 “哎哟,别拿魏家作威势,你算什么魏家人,不过是进来伺候人的,连个种还没怀上呢,就自称魏家人,人魏家认不认你还两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实话告诉你,你大哥说了,指定是要赎你出去的,让你心里有个数。” 禾草气得两手冰凉:“嫂嫂别逼我太甚,左右不过贱命一条。” “别想着拿命威胁,老娘不吃这套,你就是死了,尸首也是要抬出来的,到时候拿你配个阴婚,也是一样!” 王氏见她气得很了,缓和了语气:“听嫂子的话,好不好的,等把你赎出来,再卖个人家,还不是一样的享福,别想不开。” 一边的阿昭实在听不下去,呵斥道:“好歹毒,做人哥嫂,把妹子往火炕里推,死了也不放过,还敢在我们门前叫嚣,你们既然卖了她,她就跟你们没了关系,再者,她如今是魏家的人,咱们魏家哪怕一只猫儿,狗儿,也不是你们能欺负的。你再说话,信不信,我让人打你出去。” 王氏脸色不好看,却不敢再叫嚷,狠狠剜了一眼禾草,走到巷子口,又啐了一口:“等着吧,忘祖宗的贼小淫妇,我看你能好几时!” 阿昭才知道禾草原来是员外新娶的小妾。 “刚才多谢你。”禾草对着阿昭福了福身子。 阿昭忙担她起身:“区区小事,你放心,只要你在魏家,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两个乡里人,没多少能耐。” 禾草笑了笑,这事只怕不会就此作罢。 王氏回去后,把今日的情景添油加醋告诉夏老大,夏老大气得捶桌踢椅。 “哼!想摆脱我们,没那个道理!她生是夏家人,死是自家鬼,你再不用去找她了,我自有办法。” 过了两日,夏老大来到魏宅侧门,点头哈腰对着门子问好。 “这位爷,我找你们家周管事。” 那门子乜斜着眼,并不言语,倚着墙角有一下没一下地甩袖散热。 夏老大连忙递上一壶自家带来的黄酒:“一点心意,这位爷笑纳。” 门子这才把眼放正了,接过酒坛子,打开闻了闻,有了好脸色。 “你是何人,找周管事有何事?我好往里面通报。” 夏老大舔了舔唇,眯眼笑道:“我是禾草的大哥,想来赎她。” “禾草?咱们宅子里没这号人。” “您贵人事忙,记不住也是常情,她是你们死去的魏员外才纳的小妾哩!” 门子这才想起还有这号人:“行了,等着吧,看周管事见不见。” 夏老大站在树荫下等了好半天,后背的衣裳湿黏着,眼睛发花,树间的蝉吵个不停,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终于出来一个衣着贵气的微胖男人。 夏老大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周管事,当初禾草被买进魏府就是经他的手。 “你找我?” 夏老大躬身上前,先道了万福,便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又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钱袋子给那管事的。 “给她赎身这事我说了不算,这要是放在以前,我现在就能应下,不过嘛……咱们家现在是大爷做主,那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我还得先请示他,过几天你再来讨信。” “这是自然,还得您老人家多费点心。我这妹子只我这一个亲人,我得替她多想着点。” 周瑞看着男人假模假样地挤睛抹泪,心下冷笑,真要有半分良心,就不会把自家妹子送给一个半百老头。 不过,这些事和他没关系,有人托他办事,事情能办,他才接好处,办不了直接回绝,绝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魏泽回了,身上沾了几分酒气。来安让厨房备醒酒汤,又让丫鬟替主子宽衣,净手。 “爷,周管家有事回禀。” “让他进来。”魏泽揉了揉额角。 来安应下,出了门,片刻后,周瑞进到房里,先请了安,才说话:“老爷去之前,纳了个小娘,这小娘的兄弟前来,说想把他妹子赎出去,做哥的心疼妹子,想来也是不忍她年纪轻轻活挨日子,奴才不好私自做主,特来请示大爷。” “哪个小娘?” 魏泽半阖着眼,用手点丫鬟过来,那丫鬟立马上前替主子揉捏肩颈。 “就是……就是……最小的一个。” 男人会过意来,轻笑一声:“死床上……那个?” “就是她。” “这种小事不用跟我说,你自己拿主意。” “是。”周瑞应声退下。 丫鬟端了醒酒汤来,魏泽呷了几口,他总觉得有件什么事忘记了,一时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