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草魏泽主角小说免费阅读》 第2章 月下戏水 jH魏泽得到管家消息,老头子死了,他便让管家发了丧,他本人三个月后,才从洛阳城回到曲源县。 从前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官家子弟,知道他回了,在湖中包了花船,宴请他,又叫上春风楼的几个头牌妓女,侍酒唱曲儿。 “哥哥这次回,准备待多久?”提刑家的公子周镰问道。 “要我说,哥哥就别走了,这曲源县还不是咱们哥儿几个说了算,洛阳城虽大,却比不得在这小县快活自在。”说这话的是总兵家的公子谢方昭。 旁边一个面目清雅,身材修长的男子,笑道:“几杯酒下肚,就开始说浑话。” 男人是清源县令家的公子陆远,和魏泽岁数相当,也是从小玩到大的。 “话说回来,道卿,你这次回来是打算把曲源县产业卖了,以后不回了,还是怎的?” 几人看向坐在上首的男子,男人一身过肩蟒袍,擎着杯盏,修长的指上套着戒环,懒洋洋地歪靠着。 都道这魏泽从魏家脱离后,单凭他自己在洛阳城打下丰厚家业,万贯家财,心思深沉莫测,手段狠戾,黑道白道通吃,虽从商却能让官老爷惧让三分,心狠,下手更狠,任何事到他这里,没道理可言,全凭他心情。 当年他能一气之下脱离魏家,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逆风翻盘,可见其心性,如厮悍然! “不好说,不过打算在这边多待些时日。” “春风楼新进了个丫头,叫云仙,那妈妈还准备私藏着竞头夜,我说包了给你,她才忙不迭应下,今儿这云仙姑娘也来了。” 周镰给下人使了眼色,下人把云仙带了进来。 只见一个青衣水袖女子抱着琵琶款款入内,小脸粉白,樱唇鲜红,烛火辉映下别有神韵。 女人跪坐到魏泽身侧,半垂着头,脸颊微红,一颗心慌乱跳着,在来之前她还忐忑,怕头夜伺候的客人丑陋污浊,想不到居然是这般好样貌的郎君。 云仙见男人桌前的杯盏空了,执起壶斟上,双手轻缓缓递到男人嘴边:“爷……” 周镰忙凑趣:“哥哥快喝了吧,别酸了美人儿的手。” 魏泽也不喝那酒,用指抵开:“会唱南曲儿?” 云仙红着脸,声音细软:“奴家会唱。” 说罢,女人起身抱着琵琶落座到桌前,轻扶罗袖,摆动湘裙,开嗓轻唱,婉转多情。 一曲罢,船上众人纷纷欢呵,此时几人已有五六分醉意。 另一边的谢方昭醉眼说道:“哥不如今晚就梳笼了她,也好全了美人儿的心意。” 魏泽起身,掸了掸衣:“你小子怎的做起妈妈来,你们再闹会儿,我先回了。” 几人再三款留不住。 那云仙本想着今夜献身承欢,日后若能得这般人物庇护,她也就无忧了。 “魏家大爷瞧我不上,好没脸。”女人泣声道。 周镰哄了她几句,这云仙不知魏泽性情。 像他们几个,都是风月场上玩惯了的,除了陆远因丧妻迟迟未再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男人嘛,“食色”二字,没有不沾荤腥的。 偏魏泽不同,可以说在女人一事上清淡的很,后院无人,妻位悬空,有传这正室之位是为一个女人留的,这女子是魏母收养的孤女,容貌倾城,为了等她点头,魏泽才一直不曾娶妻。 魏泽,字,道卿,这名字起得都没有人味,有时候甚至觉得他走的不是人间道。 另一方面,魏泽老头子才死,即使魏泽跟他老子再怎么不对付,到底父子一场,不可能全然不在意,只是面上不显露而已。 彼边,魏泽纵马到了魏宅后门,翻身下马,摘了眼纱,看门的小厮立马迎上来,接过辔绳。 男人走入院内,一眼便看见月色下的人影。 女人乌云半坠,低鬟蝉影动,清浅的月光罩着她,弯弯的眉眼,淹淹润润的皮肤,恍如一个草木妖精,一道水声起,水里露出一只玲珑小脚,脚趾圆润剔透。 任谁看见,都会骨软筋麻。 魏泽面上无过多表情,脚下却不自主地放轻放缓。 跟在一边的来安奇怪主子爷怎么突然慢下来,抬头一看,心下了然,这些女人没新鲜招式了么? 在京都洛阳,还有比这更大胆的,有些仗着几分姿色,月夜下,袒胸露乳,衣着清凉,全身上下只靠一层纱衣护着,故意堵在主子来去的路上,假作偶遇。 可惜都没什么好下场,轻则调到外院重新学规矩,重则让家人领出去。 禾草想不到这个时候后院还有人来,连忙站起来,来不及穿鞋袜,慌忙把脚藏于裙摆下。 尽管女人反应迅速,还是被魏泽看清了,宽大裤管下玲珑无骨的小腿,再往下是一双白敷敷的小脚。 “你是哪个院的?” 男人的目光笔直望来,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太久,没有丝毫避讳退让的意思,禾草在这种迫人的注视下,感觉自己仿佛在缩小,一点点缩到衣衫深处。 他的目光实在霸道,仿佛下了命令,她被迫迎上去。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肩膀宽阔,腰背平挺,身姿丰逸,一身深色圆领瑞兽束腰长袍,锦衣之下,是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和直逼而来的威势。 “我……我在后院……”禾草如实回答。 “落锁了,你还在院中玩,谁教你的规矩?” 魏泽眉头微蹙,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闲心跟她说这些,不过一个小丫头,哪里不好,吩咐下去,让管事的处理。 禾草眯瞪着眼,脸上飞出两片红云,长长的睫毛像两片燕尾,随着眼睛眨动,灵动地扑扇着。 魏泽的目光再次在禾草的脸上停留,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前院突然火光窜起,隐隐约约传来叫嚷声。 “主子,前边好像走水了!”来安说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 魏泽阔步去了前院。 起火的是书房,还好火势不大,火刚起被值夜的人发现了,下人们见主子都惊动了,铆足劲救火,一炷香的工夫,火被灭了。 夜已深,魏泽盥沐过后,只着一袭青水色寝衣,领口散着,腰间未系带,走入院中,花木掩映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说不听,恁的晚了,还不回?” 女人微笑道:“我喜欢这月色,郎君可喜欢?” 魏泽不着痕迹看了女人一眼:“喜欢。” “把鞋袜穿起,夜里寒凉。”他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句话。 女子故意将一双玲珑白皙的小脚在裙下跺了两跺:“郎君刚才是在生我的气?怪怕人的。” 见女人娇俏嗔怪的模样,魏泽心头像被羽毛拂过,有什么东西正在滋生出来。 “没恼你……” “天色太晚了,我送你回吧。” 女子咬着袖,侧过身,眸光轻斜:“郎君不要撵我走,记得千万不要撵我。我等你来……” 女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带着月色的清辉,和溪水的湿润缥缈传来。 魏泽从黑暗中睁眼,四周寂然无声,他这是做梦了?趿上鞋,从桌上倒了杯凉茶,仰头灌下,清凉顺着喉咙一点点传到胃部。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早已过了对男女之事冲动好奇的阶段,虽然梦中的情景已记不清,梦中之人也只是模糊的身影,但那种怪异的心绪仍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驱散。 这种感觉很危险,他不喜欢。一切不受控的事物,都必须尽早掐掉! 那晚,禾草提心吊胆过了半夜,那年轻男子丰神迥别,气势迫人,心中对其身份隐约有了猜测,后来撑不住困,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见无事发生,才放下心。 她用了两日,赶了一幅绣品,准备拿到街上的铺子换些银钱,再买些食材,也不至于饿死。 禾草推开后院角门,见台阶上蹲了一个面生的小厮,这小厮她从来没见过,想是才调来的。 “小哥儿?” 阿召屁股上正在长肉,有些痒,正待挠,他原本是内院的人,自从那日内院起火被打了后,就被调到了外院,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声音轻软,回过头,愣在原地,屁股也不挠了。 “新进的丫头?怎么从来没见过?” 见过禾草的没几人,她实在开不了口,说自己是老爷的小妾,头一晚把老爷克死在了床上。 阿召见女人脸颊红粉,以为她害羞:“要出去么?” “是,我去街上买些针线。” “去吧,别耽误太久。” 禾草眼睛一亮,微微笑道:“我去去就回,不敢耽误。” 阿召挠了挠头,不自在地清了两嗓子,目送禾草离开。 曲源县说大不说,说小不小,也是合该有事,偏偏遇上了不该遇见的人。 第3章 狼兄狐嫂 到了金芙蓉绣庄,那绣庄老板认得禾草:“小娘子最近恁的忙,有一段时间没来拿货样了。” “我手里绣了个小样,掌柜的看看值多少,回头我再拿点样子回去。” 掌柜的接过手,正正反反看了看:“这布料倒是好,就是太小块了,不值多少,不过你绣得精细,咱们老来往的,也不唬你,五十文吧,再不能多了。” “掌柜是实在人,那就这个价吧,还要劳烦再拿些样品出来,我好带回去。” “前些时有几个富户家的娘子指着要你的绣品,你再绣个大点面儿来,价格都好说。” 禾草笑着应了,把银子装进荷包,拿好样品,出了绣庄。 曲源县的街市非常热闹,有卖瓜果的,鲜花的,陶艺的,还有小吃摊。 禾草一路逛来,个个都想买,但身上银钱有限,不敢乱花,只买了些果蔬和米面等主食,便开始往回走,好巧不巧,偏偏遇到赶集的王氏。 “嫂子……”禾草叫了声。 那王氏早就看到她了,本想装看不见的:“谁是你嫂子,别乱认亲!” 话音刚落,摇飐着步子走了,好像避瘟疫一样。 禾草被他们卖到魏宅,王氏算盘打得响,准备这丫头得了宠,他们来沾沾香边,毕竟魏员外家大业大,牙齿缝里随便漏一点就够他们小老百姓吃一辈子。 谁承想,老头子不中用,头一晚人就死在了床上,乡里乡亲知道都笑话他们,说禾草是狐狸精转世,吸光了魏员外的精阳,这才死了。 王氏一听就怕了,生怕魏家人来找他们麻烦,魏家哪是他们这些乡下人惹得起的,再者,魏员外死了,那丫头就成了没人依靠的,担心她再赖上来。 禾草回到魏宅后院,把今日的东西搁置,洗了一个香瓜,切好装盘,拿到后门。 “小哥儿,这个你拿去吃,这么热的天解解暑气。” “还是姐姐好,不像宅子里那些老油子,全拿鼻孔看人,我叫阿召,不知姐姐的名是什么?” “我姓禾。” “何……”小厮笑道,“只要是我当班,你随意出入,只是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那就多谢召哥儿了,这瓜我用井水浸过,冰凉爽口,放久了不脆生,你快吃了吧,我先进去了。” 她从小就学会忍耐,对谁都是一副笑脸。阿召觉得只要看禾草一眼,心里就舒服得很,说不出来的舒服,像是大热天的凉风。 …… 这边王氏回了家,把今天到禾草一事告诉了她汉子,夏老大一听,拍着炕沿直骂他媳妇“蠢妇!蠢妇!” “咋了,当家的?” 夏老大恨不得抽女人两大耳刮子。 “那魏员外若是没死,这就是一次性买卖,现在老头儿死了,咱们把人低价赎出来,再转手高价卖给其他有钱老爷,又能赚一笔,你倒好!” “魏家会让咱们赎人?”王氏问道。 “你懂什么!这些大户人家,买卖小妾是常有的事,人家哪有空管你一个奴才,说不好听的,禾草在魏家连奴才还不如,咱们只要给经手人一点好处,没有办不成的。” “今儿我没认她,到时候她会不会不认咱们,赎不出来咋办?”王氏懊悔起来,早知道这丫头还能再卖,说什么她也得装一装姑嫂情深。 夏老大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认?她敢不认!我是她哥,我说什么她都得听着,她还能反了天?行了!魏员外才死没多久,这个事情现在也不急,等过段日子再办。你这几天去见见那丫头,买点东西,缓和缓和,也给她透个底,让她心里有个数。” “好,好,要不说呢,还是当家的厉害,我这猪脑子都没想到。” 王氏替她男人打来一盆洗脚水,把男人的脚放进水里,洗干净了,又给男人按脚底。 夏老大见婆娘殷勤,心情稍好,懒得和她再计较。 自从那晚以后,禾草再不敢乱走,大多时候就是关在房里刺绣,好不容易绣完,出了门,到芙蓉绣庄,拿出自己绣好的锦绣,掌柜的看了喜得眼睛没了缝。 “啧啧——这针脚、配色、明暗针线,齐齐整整,精致!小娘子的手艺没的说,这次的绣品,二两白银,我收了,怎么样?” “二两?”禾草想不到能拿这么多钱,够她几个月伙食了。 “嫌少?” “不,不,掌柜的是爽快人,说多少是多少。” 掌柜的哈哈大笑:“小丫头会说话。” 掌柜的让人称了二两碎银,又拿了几个样品给禾草,禾草打包拿好,出了绣庄。 街上还如往常一样热闹,街边的酒楼飘出酒菜香气,其中一间靠窗的雅间,传出筝瑟弹唱,伴着男女间娇音笑语。 禾草沿街走着,在一个首饰摊位止住了脚,看着一个个色彩鲜艳,造型精美的钗環,女子爱美是天性,她也不例外。 “小娘子喜欢可以试试。”商贩殷勤说道。 禾草拿起一根珊瑚珠攒的簪子,轻轻簪到发间,对镜自照,镜中一个娇娇小娘粉着脸儿,像是生了红霞,乌压压的鬓发上一点嵌宝珠。 女人左看看,右看看,俏皮地抿嘴儿笑了,掏钱买下,转身离开。 殊不知这一幕被楼上的男子看了个正着,不是别人,正是曲源县令家的公子陆远,字愈安。 今日,他本是应了周镰相邀,到酒楼喝酒,坐在窗口,一转眼就见一个小娘子在那里挑选首饰,只一眼,他就定在那里不得动弹,只见轻薄的阳光照到她的身上,氤氲出淡淡光晕,撞到他心坎上。 陆远见她插着珠環,对镜自照,像一朵刚开的花朵,不仅美还香! “看什么呢?”另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过来。 “没什么,随便看看。” 魏泽探眼望去,对面只有一个卖首饰的:“不入流的便宜货,有什么可看的。” 话分两头说,王氏听了她汉子的话,拿了些东西,找到偏门,这偏门在一条小窄巷子里,只一个小厮守着。 “小哥儿,我来找人。” “你找谁?”阿昭见这妇人一身粗布衣,矮胖个头,像是乡下来的。 第4章 死床上……那个? 王氏踮起脚,抻着脖儿,眼睛越过阿召,望向门里:“找我家妹子,叫禾草的,就是你们魏员外才纳的小妾。” 阿召横阻着,插起腰:“你到前面问去吧,这人不在这边。” 王氏舔笑道:“奴家打听了才来的,她就住这后院里,小哥儿帮帮忙。” 阿昭不耐烦和这妇人紧说,正要哄她走,正巧碰上才从外面回来的禾草。 “嫂子,你怎么来了?” 王氏见到禾草,一改从前的态度,拉起女人的手,一口一个妹子地叫。 “你哥担心你呢,让我给你送些吃的用的来。” “多谢嫂子挂心,我在魏府吃穿都有人招呼,东西你们留着吧,别送了。” 禾草脾气好,但她不傻,大哥和大嫂是什么人,她心里最清楚,那日对面碰见了,避着她,这会儿又巴巴找上来,一定没有好事。 她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在魏宅还自在点,她只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这怎么行,一个娘胎出来的,你哥终归是你哥,哪有不担心妹子的,他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生怕你在这府里不好过,想着过些时候,把你赎出来呢。” 禾草掐了掐指尖,半垂着眼皮,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燕尾。 “哥哥既然把我卖到了魏家,我就是魏家的人了,哪能说赎就赎,今儿个你赎,明儿个他赎,把魏宅当成了什么,买卖人口的菜市场么?” 王氏先没反应过来,小姑以前在家时,从来不敢顶嘴,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如今居然说出话呛她,这还了得,真以为她在魏宅,就拿她没办法了,非得掐了她这个势头。 “哎哟,别拿魏家作威势,你算什么魏家人,不过是进来伺候人的,连个种还没怀上呢,就自称魏家人,人魏家认不认你还两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实话告诉你,你大哥说了,指定是要赎你出去的,让你心里有个数。” 禾草气得两手冰凉:“嫂嫂别逼我太甚,左右不过贱命一条。” “别想着拿命威胁,老娘不吃这套,你就是死了,尸首也是要抬出来的,到时候拿你配个阴婚,也是一样!” 王氏见她气得很了,缓和了语气:“听嫂子的话,好不好的,等把你赎出来,再卖个人家,还不是一样的享福,别想不开。” 一边的阿昭实在听不下去,呵斥道:“好歹毒,做人哥嫂,把妹子往火炕里推,死了也不放过,还敢在我们门前叫嚣,你们既然卖了她,她就跟你们没了关系,再者,她如今是魏家的人,咱们魏家哪怕一只猫儿,狗儿,也不是你们能欺负的。你再说话,信不信,我让人打你出去。” 王氏脸色不好看,却不敢再叫嚷,狠狠剜了一眼禾草,走到巷子口,又啐了一口:“等着吧,忘祖宗的贼小淫妇,我看你能好几时!” 阿昭才知道禾草原来是员外新娶的小妾。 “刚才多谢你。”禾草对着阿昭福了福身子。 阿昭忙担她起身:“区区小事,你放心,只要你在魏家,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两个乡里人,没多少能耐。” 禾草笑了笑,这事只怕不会就此作罢。 王氏回去后,把今日的情景添油加醋告诉夏老大,夏老大气得捶桌踢椅。 “哼!想摆脱我们,没那个道理!她生是夏家人,死是自家鬼,你再不用去找她了,我自有办法。” 过了两日,夏老大来到魏宅侧门,点头哈腰对着门子问好。 “这位爷,我找你们家周管事。” 那门子乜斜着眼,并不言语,倚着墙角有一下没一下地甩袖散热。 夏老大连忙递上一壶自家带来的黄酒:“一点心意,这位爷笑纳。” 门子这才把眼放正了,接过酒坛子,打开闻了闻,有了好脸色。 “你是何人,找周管事有何事?我好往里面通报。” 夏老大舔了舔唇,眯眼笑道:“我是禾草的大哥,想来赎她。” “禾草?咱们宅子里没这号人。” “您贵人事忙,记不住也是常情,她是你们死去的魏员外才纳的小妾哩!” 门子这才想起还有这号人:“行了,等着吧,看周管事见不见。” 夏老大站在树荫下等了好半天,后背的衣裳湿黏着,眼睛发花,树间的蝉吵个不停,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终于出来一个衣着贵气的微胖男人。 夏老大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周管事,当初禾草被买进魏府就是经他的手。 “你找我?” 夏老大躬身上前,先道了万福,便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又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钱袋子给那管事的。 “给她赎身这事我说了不算,这要是放在以前,我现在就能应下,不过嘛……咱们家现在是大爷做主,那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我还得先请示他,过几天你再来讨信。” “这是自然,还得您老人家多费点心。我这妹子只我这一个亲人,我得替她多想着点。” 周瑞看着男人假模假样地挤睛抹泪,心下冷笑,真要有半分良心,就不会把自家妹子送给一个半百老头。 不过,这些事和他没关系,有人托他办事,事情能办,他才接好处,办不了直接回绝,绝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魏泽回了,身上沾了几分酒气。来安让厨房备醒酒汤,又让丫鬟替主子宽衣,净手。 “爷,周管家有事回禀。” “让他进来。”魏泽揉了揉额角。 来安应下,出了门,片刻后,周瑞进到房里,先请了安,才说话:“老爷去之前,纳了个小娘,这小娘的兄弟前来,说想把他妹子赎出去,做哥的心疼妹子,想来也是不忍她年纪轻轻活挨日子,奴才不好私自做主,特来请示大爷。” “哪个小娘?” 魏泽半阖着眼,用手点丫鬟过来,那丫鬟立马上前替主子揉捏肩颈。 “就是……就是……最小的一个。” 男人会过意来,轻笑一声:“死床上……那个?” “就是她。” “这种小事不用跟我说,你自己拿主意。” “是。”周瑞应声退下。 丫鬟端了醒酒汤来,魏泽呷了几口,他总觉得有件什么事忘记了,一时又想不起来。 第5章 原来是她?! 又过了两日,夏老大来讨信,周瑞没出来,只让一个小厮出来传话,让他去角门处领人。 夏老大满面堆笑,交了赎身的银子,一个小厮跟着他一起来到后门交接。 禾草早已得到消息,收拾起行李,她的东西本不多,所有零零碎碎的东西装在一起,也就一个小包裹,看了看生活了几月的小院,终究是一场梦。 出了角门,禾草左右看了看,没发现阿昭的身影,他今天应该不当值,她在这里的日子多亏他的照顾,本想和他做个告别,看来是不能了。 夏老大领着人出了巷子口,拉了一辆驴车,让禾草坐到上面,刚准备走,被赶上来的阿昭拦住,阿昭并不知道女人已经被赎出来,只当是这男人把人偷出来的。 “你是谁?拉着她去哪儿?” “这是我妹子,我们去哪关你啥事,你拦我作甚!” 阿昭二话不说,上去拽着夏老大的衣袖往回去,夏老大哪里肯随他,两人便厮打一处,禾草在旁边急得拉这个不是,拉那个也不是,根本近不得身。 夏老大是庄稼人,别的没有,有一把子好力气,阿昭年少,敌不过。 “别打……别打……”禾草红着眼不停叫喊。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人群把路堵住,一辆双驾四轮的豪华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一道冷冷的男声从车里传出。 “前面好像有人闹事。”来安回道。 “去把路面清了。” 魏泽话一出,立时出来几个强壮的护卫,走向人群,把人呵斥退到路边,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也都住了手,不敢放肆,乖乖地退到一边。 马车从路中间缓缓行过,魏泽坐在车里,透过半垂的竹帘,一眼就见到路边立着的女人,一身素衣,红着眼眶,香腮上还挂着眼泪儿。 这女人……像是在哪里见过。 魏泽叫了来安:“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来安心道,爷什么时候喜欢管闲事了。想归想,主子吩咐下的事,不敢耽误。 不稍片刻,来安回来:“这事跟咱们家有些关系,打架的两人一个叫夏老大,一个是咱们府上的奴才,为了一个女的打起来,那女的是老爷新纳的小妾,她哥也就是那个叫夏老大的,花了几两银子,把她赎了出来,那小厮想岔了,便起了争执,原是一场误会。” “你说那女子是老头儿的小妾?”魏泽问道。 来安眼珠一转,从主子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便说:“她哥把人赎了出来,已经算不上老爷的人了。” 魏泽“嗯”了一声,倒是想了起来,这女人他在后院碰到过一次,原以为是哪个院里不安分的下人,居然是老头子的妾室? 他把心头升起异样之感摁下,却又多了一丝烦躁。 不安分之人,赎出去也好,男人收回眼神,指腹轻轻摩挲着戒环,耷拉着眉眼,一脸淡漠。 “走吧!” “是。”来安驱车驶离,不着痕迹看了眼那女子。 禾草最终还是被夏老大带回了家,自然逃不过一顿打,夏老大没打她脸,知道这张脸值钱,拿藤条往她背上狠抽了几鞭子。 禾草死咬着唇,愣是忍着没哭,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忍忍就好了,这样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王氏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讥讽:“你不是说你是魏家人吗?不要脸的死贱货,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魏家是能让你沾染的?荒了的地,急着让男人开垦?主子死了,就找奴才,好让小厮替你出头,以为攀上个奴才就是魏家人了?” 禾草气得浑身发抖,心一横,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呢,干脆一起死了,她算赚了,于是,抄起一根木头往王氏身上打,连一边的夏老大也挨了几棍,夏老大怎么也没想到,他这妹子会发狠。 那棍子左右挥舞,一时居然近不了她的身,王氏被几棍子打趴在地,瞪着眼不敢再吭一声。 女人身板小,力气很快用尽了,夏老大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棍子,抬起一脚踹去,禾草倒飞出去,撞到墙上,差点背过气,那一脚正正踢中她的肚子。 夏老大踢了一脚在地上装死的王氏:“把她带到柴房,用铁链锁了。” 王氏眼一睁,立马爬起来,拖拽着禾草出去。 等王氏回到屋里,夏老大说:“先关她几天,灭灭性子,她现在这样寻死觅活,谁敢要。” 王氏揉了揉腰,龇着牙点头,小蹄子下手真狠。 夫妇俩吃了晚饭,合计过两日跟人牙子打听打听行情,算盘打得噼啪响,一直说到蜡烛燃尽。 隔壁的柴房,只有墙上一个四方小口射进微弱的夜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气,禾草蜷缩着身子,捂住小腹,终于忍不住哼了两声,脸上一片冰凉泪渍。 从小被父母嫌弃恶侍,她不是没想过反抗,为自己争一番道理,然而,反抗只会让落在身上的拳头越来越重,她慢慢变乖,不多说话,只埋头做事。 她明白,从出生起,她的命就定了,这命就像一个漩涡,她逃脱不了,挣脱不开,至少乖巧温和能让她皮肉不再遭罪。 一切又回到原点,在极度的痛苦中,女人脑海里突然浮现白天的一幕,那个人瞥向她的眼神,漠然、冷淡,甚至带着轻视,那双眼很好看,如同深空里的星辰,烨烁着光华,高远且不近人情。 那眼神轻飘,却压得她直不起腰来。 在门里,她可以是他的小娘,在门外,她不过一个他看也不会看的低贱村妇。 禾草在疼痛中昏睡过去,眼睫上还挂着一两星的泪珠。 之后几日,她一直被囚禁在狭窄的柴房,王氏每日送一餐烂食,以防她被饿死。仿佛一个等待被判刑的囚徒。 “禾草!禾草!” 谁!谁在喊她?女人从沉钝的意识中苏醒,循声望去,只见柴门缝外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圆头圆脑,一双眼睛滴溜溜格外灵活。是隔壁的小虎子,这小孩以前总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 “我的爷嚛,你还睡呢!你哥把你卖给了城南的苗员外,那苗员外染了麻风病,拿你冲喜哩!” 禾草瞬时打了个焦雷,夏老大全然没一点人性,把她嫁给麻风病人? 不!她不要冲喜,不要嫁给麻风病人,她必须想办法,可哪里有什么办法啊,真有办法也不会等到现在。 陡然间,女人双眼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生成,她要赌一把,只要能摆脱现在的困境,顾不了许多了。 “小虎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禾草,我虽想帮你,但真不敢放你出来,让你哥知道,还不打死我,再说,我娘让我少管闲事,就这还是偷着告诉你的。” “不用你放我出来,只需要你帮我递个话儿。” “递话儿?那成,什么话?” “你过来,我告诉你……” 男孩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把耳朵贴到门缝间。 禾草附耳低语,那孩子听罢,眼睛瞪得老大,接着咧嘴一笑:“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第6章 您不见她,就是大不孝! 一书房内,四面留窗,窗外一池碧水,绿植茵茵环绕,阳光被窗棂剪碎照射到光洁的地面,形成了斑斓的水影,闪烁灵动。 房屋前后壁墙各悬挂着一幅泛黄的古字画,桌案上是账本书籍,笔墨纸砚,案角上一鼎紫金香炉,兽烟袅袅。 男子坐于案前,翻看着手里的账本,案的另一侧恭身立着一中年人。 “铺子里还有多少存货?利钱可都回了?”男人眼也未抬,依旧看着手里的账本。 “回大爷的话,利钱回了一部分,年底才能收回全部的账,茶庄那边又急等着钱哩,园子里的茶都耽误不得,延误了时候,茶就全部作废了,下头的工人闹了好几日,茶也不制了,各商铺没了货卖,也找到我们,如今已是青黄不接,一环套一环如何是好。” 中年人偷抬一眼,见男人面上淡淡的,仿佛听一见无关紧要的事情,安静的房内,只听到书纸翻动的声音。 “我父亲在时,你们是如何治办的?” 孙二是魏家商铺的大掌柜,手里管着几个铺面,都说魏家大爷手段了得,人面极广,在京都洛阳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孙二觉得传言有夸大的成分,一个年轻人再怎么样,能做出多大的营生。 绸缎铺子利钱没收回是事实,但并没那样严重,他故意把矛盾拉大,也是想探探这位主子的深浅。 看来他猜测得没错,若魏大爷真能耐,实力浑厚,在他说出铺面没银子时,就应该先调动银子补上,以解燃眉之急。不仅没有如此,反倒问老爷在时是如何做的? 呵!可见是个没主见的,这就好办了…… “老爷都是从放贷的那里先支借,等到账款回了,再连本带利还回去。” 魏泽端起茶盏,以盖抹去浮沫,茶烟细细升起,男人的眼在雾气里看向孙二。 “哦?孙掌柜可有信得过的放贷人,我初来,还不明白。” “自然有的,老爷在时,也常有来往,是个可靠的。” “几分利?谁做得保人?”魏泽不紧不慢呷着茶。 “三分利钱”孙二脱口而出,“常打交道的,是以没有保人,多年来一直如此。” “没有保人?这可是奇了!”男人将账本往地上一掷,账本滑到孙二脚边。 “这假账做得没有丝毫纰漏,连我也找不出错,真是难为你了!” 孙二强笑道:“什么假账,大爷说得我听不明白。” “做假账,暗中从铺子谋利,过一道手,把这些钱返还,放贷给铺子,从中再赚一道利钱,贪用我魏家的钱,再用我魏家的钱放贷,计划得倒是周全!” 孙二仍做不解:“大爷何故这样诬陷老奴,老奴在魏家兢兢业业几十年,谁人不知老奴的忠心,便是老爷在时,对老奴也没这等言语,大爷若是厌烦老奴,打发了就是,为何泼我一身脏水。” “前些时,那把火是你放的吧!”魏泽冷笑一声,从手边的亮漆黑匣内取一物,“你要烧的是这个?” 孙二瞪大眼,半张着嘴,定在原地。 只见男人手中拿着一本蓝皮褶皱的册子。 “我爹有做账的习惯,你自然知晓,但他老人家被你蒙骗过去,而这账本终究是隐患,让你如鲠在喉,你又进不到书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个干净,是也不是?” 魏泽将册子在手里翻动,孙二额上布满了冷汗,眼睛直直看着地面,一双手在袖管里紧了松,松了紧。 “泽哥儿,看在老奴多年侍奉的份上,饶了这一次吧。” 魏泽轻飘飘说道:“孙叔,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孙二眼中射出怨恨的目光,从牙缝中挤出:“不给我活路,你也别想活!” 说罢,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寒光,朝男人面门刺去。 魏泽慢慢撩起眼皮,不见任何慌张,眼见就要得逞,锐利的尖端离男人的眼睫只差一厘时,孙二突然顿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缓缓低下头,不知何时自己的胸口被一把长剑对穿。 魏泽手握剑柄,一点点把剑从对方肉体中抽出,凉寒的剑身被赋上体温,反射出浓稠的红光。 转刀收鞘,孙二颓然倒地。 “来人!” 门外立时进来两个护卫。 魏泽一声不言语,以指点了点地上的人,护卫明白,迅速把人清出,一切恢复到原样。 “主子——”来安走了进来。 “何事?”魏泽捏了捏眉心。 “门外有个小儿,说要见你,赶也赶不走,问他什么事情,他也不说,吵嚷着非要见你本人,说有大事告知,若您不见他……不见他……” 来安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 来安咽了咽口水:“小儿狂言,说您不见他,就是大不孝!” 来安说完,头也不敢抬,书房死一般的安静,好一会儿,魏泽说道:“带他进来。” 来安应声退去,不多时,一个胖头圆脑的男孩被领到书房,这孩子正是来送话的小虎子。 “你就是魏家大老爷?” “放肆,见了家主还不跪下。”一边的下人呵斥道。 男孩儿一个激灵,一点不含糊地跪下,膝盖和地面碰出沉闷的声响。 “小儿,你找我?”魏泽问道。 “是……是……”小虎子这会儿才觉得害怕,害怕中又胡乱想道:这男人像书本里的白马将军,英俊高大,禾草怎么偏偏嫁给一个老头子,要是嫁给这样的人就好了。 小虎子越想越觉得两人般配。 这孩子不知在想什么,魏泽悠悠喝着茶,也不催他,等他从太虚回神。 “咳——”一边的来安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做提醒。 小虎子回过神,孩童清亮的声音在书房响起:“禾草说,就是你那继母,她说怀了你们魏家的孩子,让你们接她回来,还说,魏家大爷若置她腹中孩儿不顾,是为不孝,你爹在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此话一出,先是一边侍立的来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转头看了自家大爷一眼。 神态自若,一点不见吃惊,不愧是他们的主子,只是茶水洒了些到桌上。 “这是她的话?” 男人带着一丝玩味的腔调,想到在街上遇见她时,她望过来的眼,那双眼里承载了太多。 男孩儿没察觉出任何不对劲,用力点了点头。 “你快去把你母亲接回来吧。” 魏泽慢慢摩挲着戒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中意味不明,这女人给他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不孝?她最好不要骗他,如若不然,他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手软…… 第7章 冲喜,麻风病! 魏泽吩咐道:“给这孩子拿些吃的,你和来旺带几个人随他去,把人带过来。” 来安应诺,带着男孩儿离去了。 禾草在小虎子走后,一直焦急等回复,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乡下住的是泥土房,房和房之前不隔音,她在柴房听到隔壁屋子里的笑语声。 “夏嫂子你好命,苗员外家虽不如魏家,但也是家底丰厚的,况苗员外也不介意你妹子嫁过,昨儿还遣人和我说,不如先把人接进去,一应床帐、被褥、衣服都是现成的,绝不会亏了她,吉日到了直接行礼。” 王氏听了李媒婆子的话,喜不自胜,她也想早点打发那死丫头,但这事她说了不算,还得问过她男人。 “嫂子你不知道,她哥哥把妹子养大不容易,虽说嫁过一遭,却是个极干净伶俐的人儿,不怕告诉你,我偷摸着看了……”王氏朝另一边溜眼,递了个眼色,“那走路的姿态只怕还没破身子哩!” 李婆子面上作笑,嘴角却瘪了瘪,这王氏为了把人卖高价,连这等鬼话也编。 “是,是,要不说你有福气呢!” 王氏舔了舔嘴,谄笑两声,扭了扭身子:“妈妈,您看这价格能不能再往上抬抬,她哥哥昨还跟我哀叹,说舍她不得。” 李婆子脸上的笑收了两分,瞥了眼桌上浑黄的茶水,笑道:“二十两白银,够够的,不过夏嫂子这般说了,奴家少不得再跑一趟苗家,替你央告央告。” 当初苗家与这媒婆子五十两白银作买资,她分出二十两给夏家,自己贪下三十两,算好了夏家还会抬价,大不了再均五两出来。 王氏欢喜的要不得,连连道谢,李婆子起身:“我也不在这里久坐,还有事忙,你等我信儿。” 王氏应和着,留了两下,也不紧说,把人送出门。 李婆子走到村口,迎头碰见一群华服奴仆,头里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在前面带路。 鸟不拉屎的地界,怎的来这样一群人。 王氏把人送走,抓了一把瓜子儿,踅到柴房,开了门锁,推开门,倚着门框。 “你也别想有的没的,这事就这么定了,赶明儿就把你抬出去,你的福气在后头哩!” 禾草理了理额前碎发,冷笑一声:“呸!福气?这福气我让给你,要不要?” 王氏吐出一口瓜皮,眯瞪着眼,讥讽道:“嫂子我没你长得好,就是想去,别人也瞧不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苗员外染了麻风病,你们为了这点钱,等着买棺材?” 王氏上前,对着禾草的脸就是两个耳刮,呸出一口瓜皮,拽了拽衣摆,乔模乔样道:“不是染了麻风病,怎会看上你?知足吧!” 禾草狠咬着牙,手紧紧攥住,一双眼死死盯着王氏。 “我不会放过你们。” 王氏将剩下的瓜子、瓜皮全掷到禾草身上,骂道:“小娼妇,老娘还怕你不成?老娘等着你,看你怎么不放过我?被麻风病人碰了,还想活着出来?” 正说着,门被叩响。 “啪——”的一声,王氏反手关了柴房门,走到院子里,打开门,只见门外站了几人,皆是短打装束。 “禾小娘呢?”来旺把妇人推开,带人走到院中。 王氏打量来人衣着,知道这些人是富贵人家的下人,讨好问道:“小哥儿们打哪里来,我们这里没什么小娘。” 来旺不比来安,来安性子稳妥,来旺性子正好相反,跳脱又顽皮。 “混账老婆,跟你爷爷面前卖口才,又不是问你,让你多嘴。” 小虎子朝院角扬手一指:“关那里在。” 来旺不等王氏反应,一个眼色,身后的几人朝院角直冲冲走去。 王氏只敢扒着门框狠,真遇上事,跟个蔫鸡子一样,眼看着一伙人在家中横行。 禾草早听到声音,再也忍不住涌出热泪,又立马用衣袖狠狠擦干。 和面对王氏时的嚣张态度不同,来旺走到禾草身边,微躬着腰:“给您备了马车,您先到车上歇歇。” 禾草点点头,福了福身子:“多谢。” 来旺立马侧过身,不敢受她的礼。 来旺转过身,看向王氏:“我们是魏家的,人我们带走了,过几日,让你汉子到我们家答话,自有答案给你。” 王氏连连点头。 一群人簇拥着马车驶出村子,禾草摸着手下滑溜的坐垫,侧位上摆着油亮敦实的矮案,案身镂刻山水,案上放了几碟精细的果品。 禾草抿了抿嘴,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声。 女人伸出纤纤素手,指尖染着脏污,在快要碰到糕点时停下了,心道,吃吧,一会儿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哩,就当最后一顿饱饭。 禾草不再犹豫,拿起碟子里的食物塞到嘴里,囫囵吞咽着。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停下。 “到了,请下车来。” 禾草下了车,随门子从角门进到魏宅,从前,她只在后院的偏房住过,这还是头一次真正进到魏家院子内部。 但见园开绿野,阁起凌烟,转过回廊,面前开阔一片,有四季之花应时不谢,接连一片,应接不暇,又有平平一片静湖,湖面如砥,三方结临水之轩,足下曲径逶迤,花树掩映。 一路走来,她慌张无底的心反倒平静了。 穿过月洞门,当值的将她带到一方院子,立在阶下。 “爷,人带到。” 安静了一会儿,从里面传出一道男声。 “进来。” 那声调凉凉的,无波无澜。 禾草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一只脚刚踏入门槛,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萦绕到她的鼻息间。 女人不敢张望,垂着颈儿,她的视线始终在脚下那一片,眼睛跟着脚走。 “姨娘请坐。” 男人让人上茶水,余光中,下人熟练地动作着,滚开的水冲烫着茶盏,发出汩汩声,升腾起热气,茶香四溢。 下人躬身退去,关上房门。 禾草这才敛裙坐下,局促地将双手叠放在腿上,盯着裙下半露的脚面。 “姨娘的话,我能信吗?”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从禾草进来,这位魏家大爷一直客气有礼,可禾草知道,这并不是他尊重她,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而已。 禾草缓缓抬起头,她要赌一把…… 第8章 未亡人 翻手生,覆手死,她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 心跳声跑到了耳朵里,一下又一下地冲撞着,要从她的耳朵里跑出来。 魏泽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女人,视线移到她放在膝盖的手上,指尖已经被扣红了。 魏泽皱了皱眉,她再扣下去非把指头扣烂不可,也没了耐心跟她耗下去:“姨娘在外几日,又有了身孕,我看还是请大夫来把个脉,开些药剂用以调养身子。” “不用了。” 女人的声线轻柔,这轻柔中又杂着本不该出现的干哑,与其让人揭露,不如她自己坦白。 “我没有身孕。” “那你就不该出现在这里。”魏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话语冰冷而直白,“来人,送她出去。” 女人轻声一笑,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不见丝毫即将被驱逐的难堪和慌乱。 这张脸顶多算作中上之姿,还不如那夜月色下的朦胧之感,却更真实更清晰,拂去夜纱,一双眼坚定地生出力道。 女人檀口轻启:“都说魏家父子不睦,看来是真的,老爷才刚走,做儿子的就忙着清理旧人,不知老爷在九泉之下何等心痛。” 女人的话让魏泽起了一点想要谈下去的余兴。 禾草心里有了底,知道这一步走对了,魏家大爷没有立即撵人,她就还有机会。 “妾身虽只服侍老爷一夜,却也知道他老人家的喜好,最爱翟林风的字画,最喜食岭西的荔枝,只可惜妾身福浅,不能伺候长久,他老人家便仙辞了。” 那晚,魏员外非要吟诵,还拿出翟林风的字画洋洋欣赏,又拉着她一起欣赏,她也不懂,为了讨好这位大财主,她把人名牢牢记下了,至于他爱吃什么水果,当时桌上放了果盘,魏员外只吃荔枝,别的水果一概不碰。 “老爷临终遗言,让我守着他的牌位,别走远了,大爷倒好,一来便清理门户。” 魏泽差点气笑了,老头子那样不光彩的死法,还有力气交代遗言?谎话也不是这等说。 “你可想清楚了。” “生是魏家人,死是魏家鬼。” 魏泽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女人,在以后的日子里让他一步步失守,为她打破原则,而禾草也没想到,一句“生是魏家人,死是魏家鬼”成了她的掣肘,只是,她守着的不再是冰冷的牌位,而是眼前这个英挺凌然的男人。 …… 夏老大回到家,听自家婆娘说禾草被魏家人接走了,让他过几天去魏宅等话儿。 王氏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小心瞧着汉子的脸色,男人拿起碗,喝口酒,咂着嘴,锁着眉,思索着自以为的大事。 苗员外家虽有钱,但比不得魏家,他虽只是底层粗汉,不懂里面的关窍,也知魏家不能得罪,并不是只有黄白之物的门户,可是苗家的二十两银子,他已经收了,到手的钱财,没有往外吐的道理。 “当家的,这可咋办,苗魏两家都不能得罪。” 王氏口上虽这样问,心里却高兴,两家都想要人,不管最后哪家得了人,他们的好处是少不了的,还能借机再抬抬价,美得很!美得很! “明儿我去魏家打听一下情况,对了,她的卖身契你收好了,咱们以后能不能过好日子,就指着它了。” 王氏给他汉子斟满酒,心道,这人嫁对了,夏老大能算计,会搞钱,就是脾气大点,不过和钱比起来,这点子缺点不算什么。 “放心吧,收好了。” 两人心满意足吃饱喝足,天一黑就睡下了。 次日,夏老大特意换上一件破旧的衣衫,寻到魏宅门前,跟门子说了来意,门子向里通告,不一会儿,一个身板挺直,衣着靛蓝直缀的中年男人出来,正是魏宅的管家周瑞。 不待夏老大开口,周瑞先说:“你妹子留下了,卖身契可带来?” 夏老大轻捻着声儿:“今日不曾带来,不知……不知贵人打算出多少买资,周管事不知,苗员外家出了二十两要买了她,我这边已然应下,再出言反悔,那边不好交代。” 周瑞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懒得和他废话。 “与你五十两,你明日把契纸带来。” 夏老大一听,眼放精光,喜笑盈腮,一口一个“好勒”地应着,直到周瑞进了门里,他才兴兴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夏老大把此事告知婆娘,忙让她把卖身契拿出来,恨不得立马再跑一趟魏宅。 王氏眼睛一转,献宝似的:“当家的,我有个主意,咱们还能赚得更多。” “什么主意?” “明日你再去一趟魏宅,就说孙家指着要人,宁愿再加十两,也不松口,到时候,魏家想留下人,肯定会再往上加钱,魏家家大业大,不会在意这点钱。”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老大一拍手:“这个主意好!让你机灵一回。” 待到第二日,夏老大见到周瑞,周瑞问他要禾草的卖身契。 夏老大照着昨日王氏教的话说了一遍,能在魏宅掌管事务的不会是笨人,周瑞自然知道夏老大打的什么主意。 这点小事,周瑞只想快点了结,以免被家主问责,正要再加些钱两。身后一个小厮叫住了他,在他耳边私语几句。 周瑞点点头,看向夏老大:“你先在此候着,我去去就来。” 眼看周瑞就要点头答应,不知发生了何事,夏老大开始忐忑。 周瑞急步往内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问刚才传话的小厮:“你确定是禾姨娘找我?” “是。” 禾草早已在路边等着,周瑞上前两步,打了恭。 “姨娘有何事吩咐。” 禾草敛裙回礼:“周管家可是正在办我的事情。” “正是。” “周管事不知,我这哥嫂最是贪得无厌之人,他们必定会拿着我的卖身契做筹码,不停往上加钱,若管家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卖身契也是拿不到的,只会越发得寸进尺。” 周瑞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的小事办不好,捅到家主跟前,他的损失更大,所以,只要能用钱解决,他也认了。 “禾姨娘有法子?” “周管事一会儿见了他,无论他说什么,别答应,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不出几日,他会再来,那个时候主动权就在你了。”禾草说道。 “现在不应下,若契纸被孙家拿了去……”周瑞没再往下说。 “周管事放心,这件事情上,我比你更急。” 既然正主都发话了,他没有不应的道理,就算主子怪罪,他也有理由,只是不知这位禾姨娘有什么法子。 第19章 玉姐儿 整个洛阳城市区分五大片区,商业、居民、官署、杂市、人文,除此之外,另还有一些小市区。 魏府坐落在洛阳城东大街,街市繁华,人烟阜盛。门前值守望着前方人来,定目看了两眼,转身告诉旁边的小厮:“快!快!报夫人,大爷回来了!” 那小厮忙不迭地往里面跑去,在垂花门处,撞到周氏房里的大丫头琼华。 “小猢狲,你往哪里跑,后头有人撵你还是怎的?” 小厮喘着大气,咽了咽口水:“我的姐姐嚛,大……大爷回来了……快快去报夫人。” 琼华笑着一拍手,急忙忙往内院走去。 周氏正在厢房和人说着话儿,旁边坐了一女子,女子绝代姿容,恍如灯人儿,只见女子手搦笔管,螓首低垂,伏案抄写经文。 琼华掀帘进屋,声音比脚步还快:“夫人,大爷回了。” 周氏忙起身,一双眼往外望去,欢喜道:“他人呢?” “小厮们先来报,应该快到了。” 周氏欢得要不得,跟身边人叨念着:“也不提前写个信儿,怎么突然就回了。” 周氏身边的一个婆子,人称霞嬷嬷,是周氏的陪嫁,从娘家跟过来的。 “大哥儿这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呢!” “你让人去准备饭食,他一路赶回来,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定是又累又饿。”周氏不住地拿眼往外望去,恨不得亲自去门首接人。 “夫人放心,已让人去准备了。”霞嬷嬷笑道。 不多时,传来环佩摇曳之声,靴履飒沓之响,门帘被打起,一身骑行装扮的魏泽进到屋内,男人高健的身形压着影儿行到周氏面前,撩开衣摆,双膝跪下叩首。 “儿子离家多日,不能在母亲跟前侍奉,母亲身体可好?” “好,好,我都好,我儿快起来。”周氏说着说着红了眼圈,“怎么回来之前也不通个信,那边的事情都料理完了?” “事发突然,来不及写信与母亲。”魏泽说道。 周氏点头不再问,有些事情,她心里清楚,一定是那个人让他回的。 “丫头,你大哥哥回了,怎的还傻坐着。”周氏向旁边招了招手。 女子微笑起身,款款行到魏泽面前,福下身子:“玉儿见过大哥哥,一路上可还安好?” 魏泽颔首,虚扶她起身:“安好。” “可有礼物给你妹妹,自从你离家,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哪儿也不去,整日盘在我屋子里,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抄写经文,为你祈愿。” 周氏嘴上嗔怪,但那语气却无半分责怪。 魏泽笑了笑,让人拿来礼物。 戴良玉接过一个黑檀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本泛旧的书籍,页角有些破损,女子一眼瞧见封面上的字,大睁着眼,嘴角慢慢扬起,这是前朝大家吴念生著的《笙月词》,都传这本古著已经流失,想不到居然仍然在世。 “大哥哥从哪里寻到的,这可是孤本!” “偶然一次遇上了,我同书主人有恩,他把此书给了我。”魏泽说道。 戴良玉知道此书宝贵,得之不易,他却随口说得那样轻松,他向来如此,轻淡的口吻,冷峻的神情,好像没有任何事能激起他的情绪,她升腾起的心又慢慢回落。 霞嬷嬷适时对着周氏笑说:“玉姐儿是夫人教养出来的,跟夫人最亲,待到时候,从那个门出,从这个门进,要陪您长久的哩!” 这话一出房内众人都笑起来。 周氏点着手,笑说:“老疯子,越老越不像样子,她一个姑娘家经得起你这样说,玉儿,咱别理这老货。” 说不多会儿,菜肴酒馔摆上桌,魏泽陪着吃了饭,席间亲自替周氏布菜。桌上周氏心中高兴,多吃了一碗。 饭毕,魏泽起身作辞。 “去吧。”周氏点头。 魏泽出了屋子,在前面走着,戴良玉从后面追来。 “大哥,等等……” 魏泽回过身,止住脚步。 戴良玉均了气息,微笑道:“大哥哥回来一趟准备待多久?” 男人看向某处,不知在想什么:“不清楚,视情况而定,怎的?” 戴良玉摇了摇头:“没什么,哥哥这次回来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在刚才,你的眼睛有了闪动,是因为那位涂娘子吧?” 魏泽看着戴良玉,笑一下,并不言语,戴良玉的心狠狠揪住,看来那位女子很得他喜欢,这是默认了。 魏泽走后,戴良玉就那样呆呆站着,脸上神情寂落。 “姑娘,回吧。人走了。”红芍劝道,她是戴良玉的贴身丫鬟,打小就在跟前伺候,比旁人知道的多一点。 戴良玉转身沿着小径往回走。红芍紧跟在身后,张了几次口,又生生闭上。 “想问什么就问吧。”戴良玉说道。 “奴婢有一事不明白,您对大爷的心意,奴婢是知道的,当初夫人有意把姑娘许给大爷,大爷并未反对,为何姑娘当时不应下?” 她家姑娘对大爷是有情意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却没想到她会以“不想太早嫁人”为由拒绝了。 戴良玉苦笑:“我怎会不想嫁于他,打小时候起,在我心里,未来夫君的模样就是他那个样子的,我在心里来来回回描画,都是他的样子。” “大哥哥从来没有真正渴望过什么,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他的心,荒芜一片,没有活物,他明明那要强,可我却觉得大哥哥可怜,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不存在的虚幻。那时我自负地想着,我要让他心中有我,而不是承接母命,是自愿求娶。直到刚才,我有些后悔了……” 戴良玉察觉出魏泽这次回来,哪里不一样了,她开始心慌,因为这份改变与她无关。 “姑娘多虑了,大爷这次回来给您带来了那么珍稀的礼物,这样用心,心里一定是有姑娘的。”红芍觉得自家小姐想多了。 戴良玉觉得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她想象不到这世间什么样的女人能走进他的心,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城外一处山庄,山庄周围无一人把守,周围死寂一片,几只飞鸟从这片区域飞过,气浪波动,眨眼间飞鸟全部坠落。 “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 富丽明堂的房内一道黯哑浑厚的男声响起,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音。男人背着身,他身后的不远处站着才回不久的魏泽。 “快了。” “庆王那边你要注意。” “是。” “你母亲身体可还好?” “母亲一切安好。” 男人叹了口气:“泽儿,我是你父亲,你不必这样同我说话。” 第20章 他是否还愿意娶她? 男子说完这句话后,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看着眼前年轻出色的儿子,男人心中欣慰,他终于成长起来,独当一面。作为父亲,他是不合格的,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儿子,但他有苦衷,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我儿,你是不是在怪我?” “不敢。”魏泽的声音无波无澜。 男人再次叹气,接着语调转变,沉下声,哪还有刚才的哀伤。 “听闻庆王在远郊又新建了别院?你如何作想?” “明着建别院,暗里私运赃款,将庆王府中的财物全都转移到他处。” “那当如何?”男子眯起眼。 “让他转,影卫已布控下,届时一网打尽。” 男人拈须点头:“不急,时候还未到,你把那边的事处理完,尽早回来。” “是。”魏泽回道。 “去吧。” 魏泽回府中歇息了一晚,次日,一大早。 “什么!这么快就走?”周氏惊声问道,“昨日才回来,那边不过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哪里就这样急?不行!再多待几天。” 房内,魏泽正陪着周氏用早饭,戴良玉也在一旁。 魏泽笑道:“早点料理完那边的事,也好早点回。” 周氏不言语,心中多少有点不快,儿子好不容易回来,她还没高兴几天,又要离开。 戴良玉却知道魏泽急着赶回那边,不是因为事情急,而是因为有人让他着急了。 周氏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给你送去的人,你用着可还称心?” 魏泽看了眼戴良玉,周氏明白其意思,给戴良玉递了个眼色:“你先下去吧。” 戴良玉应是,起身朝周氏和魏泽行过礼,退下。 “什么事,说吧。”周氏问道。 “儿子这次回来,还有另一件事,想向母亲要一样东西……” 戴良玉从屋中出来后并未离开,而是站在阶下等魏泽。终于,魏泽从里面出来了。 戴良玉上前问道:“现在就离开吗?” “嗯。” 戴良玉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男人的鞋袜、护膝,还有玉穗荷包等物。 “哥哥离开的这些日子,我闲来无事,给你做了这些。” 魏泽看了眼布包里的东西,让随侍接过,点头谢过:“玉姐儿有心了。” 戴良玉看着男人离去,有一句话始终没敢问出口:等这次回来,他是否还愿意娶她? …… 魏泽星夜纵马飞驰,回到曲源县,翻身下马,把眼纱和马鞭交到来安、来旺手上。 周瑞得知魏泽回了,连忙带着一众下人出门迎接,魏泽挥手让他们散去,独自进了后院,脚下越走越快,在快要到达那扇院门时,旁边的小路突然迎出一人。 早有下人告知了涂莺莺,在得知魏泽回了,急忙忙上了妆,等在后院的路口。 男人止住脚步。 “大爷一路劳累,去妾身那边吧,妾身的院子里新开了灶,备下酒水,替大爷接风洗尘。” 涂莺莺和禾草闹脸后,周瑞没办法,只好在涂莺莺院子里新开灶房,一应器具重新采买。 “怎么回事?”魏泽蹙眉问道。 周瑞一直跟在身后,正思量着要如何回答,一个是新得的小妾,一个是小娘,哪个都不能得罪,不待他开口,涂莺莺已经开始泣诉:“大爷不必恼姨娘,都怪我,说了些话,姨娘才生我的气。” “你说什么了?” 涂莺莺用帕子抹着香泪儿:“妾身也是好心,想着姨娘年纪轻轻,又和宅中一个小厮走得近,便想着等爷回了,妾身少不得厚着脸皮向大爷求求情,给了她卖身契,放她出去,不知她是心虚还是怎的,反倒对着妾身口出恶言,大爷千万不要怪罪姨娘,只怨我自己好心用错了地方。” “因有了这一出,妾身也没脸再去她那园子,便让周管事替我新开了一个灶房,妾身心想,日子还长,借用别人的不如自己有一个。” 魏泽听罢,闭了闭眼:“还有么?” 涂莺莺呆愣了片刻,脑子有些没跟上嘴。 “没……没了。” “嗯,你跟我来。”魏泽调转方向,走向自己的院子。 涂莺莺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即使跑起来,仍然跟不上男人的步子。 “大爷,您慢些,妾身跟不上。” 魏泽的院子和禾草的院子相邻,这边有动静,那边立马知道了。 三月捉裙跑上台阶,进到屋里,见禾草正在窗下刺绣:“主子爷回了!涂氏跟着一起进了那边。” 禾草心里一咯噔,完了!完了! 女人手里正在绣一个枕头套子,枕头套子是净面的,在其两端,一端绣着福禄鸳鸯,另一端绣着鱼水和谐,算作送他们二人的贺礼。 她本来想先一步把刺绣送到魏泽手里,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算涂莺莺向他告状,看在枕头套的份上,他也不会太难为自己。 谁承想,涂莺莺比她快了一步。这不妥妥恶人先告状嘛! 那日和涂莺莺争执过后,她想了想,要在宅子里生活,还得讨好这位继子,于是想着不如绣个什么送去,万一他回来,色令智昏,替自己的小妾出气,她吃不了兜着走,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主子,要不要把涂氏污蔑你的事情告诉大爷。”侍画看了看禾草的脸色,问道。 “不必了,说再多都比不过枕边人的一句话,说了也是白说,他不找我的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禾草放下手中的刺绣,“你们说我要不要装个病,先把这阵子避过去,指不定过几日他的气就消了。” 禾草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你们出去,把门带上,谁来都不见,就说我身体不适,下不了床。” 侍画和三月认为可行,退出去,闭上房门。 涂莺莺浑身冰冷,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纸,那薄薄的纸仿佛烫手,女人牵强地扯起嘴角,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但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大爷是不是弄错了,妾身说的是禾姨娘的卖身契,不是妾身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