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相逼》 第297章 和离谕旨,再等一等 纪青梧望着他,挑眉笑盈盈地道:“娘,屋中有真龙天子在镇着,什么邪气来了我都不怕,我不会有事儿的。” 听到她的话,真龙天子本人身上的冷冽感,褪去不少。 乔氏观察到这些变化,在心中叹了口气,就行礼告退。 纪青梧特地送了乔氏出去,到了门口,她用着气声低低地道:“娘,你不用担心我,你先去陪啾啾玩,我一会儿就过去。” 段鸣风还立在窗下,她也不好说太多。 纪青梧返回屋中,刚将门合上。 身后熟悉的沉香气息,就绕了她满身,她准备好的笑颜还没有展示的机会,就被人掐着腰,按在门框的暗金边上。 幸好门是向内而开,不然纪青梧定是会被这力度推到门外边去。 “陛下......” 她启唇想说什么,神情兀然僵住。 顺着房门上透光的琉璃,纪青梧刚好与立在窗下的段鸣风对视上。 段鸣风眼神惊恐,嗖得一下子就飞走了,演绎了何为惊弓之鸟。 纪青梧心道这小段大人还怪懂事的。 她不知道的是,段鸣风是在接触到武肃帝半阖发黯的眼神,才心惊肉跳地躲到一旁。 纪青梧想转身与他说话,但却动弹不得。 脸贴在那片藤黄色的琉璃上,与面上冰凉感觉不同的是,腰间被他的掌心烫得发痒。 “身子都好了?”赵明琰单掌压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问道。 纪青梧眸光闪烁,正想着要如何回答。 但不等她回答,他心中默认她已大好。 看她行礼和走动,就知没什么大事,枉他还对她心生怜惜,早知就不节制,饱餐一顿。 赵明琰掐着她的手又加了力道:“阿梧,你倒是长了不少本事,连朕都骗过去了。” 纪青梧真没骗他,是真的受不得。 只是多亏了系统的恢复功能,现在内里的肿痛都消了,但腿还酸软着。 纪青梧不敢说自己好了,生怕又被逮回去,受一顿磋磨。 她转过脸,睫毛煽动着,语气轻软地道:“没好,还疼着,我都是硬撑着的。” 赵明琰低下头来,左手抬起她精巧秀气的下巴,似是想要判断她是否在说谎。 纪青梧就差没有挤出一滴泪来,以证清白。 赵明琰觉得自己再用些力,就真的能把她掐出水来,他不欲见她在此时哭,掐着她腰身的手就松了劲儿。 纪青梧没料想他忽然泄力,本来贴靠在他掌心的后腰没了支撑,就朝后仰了过去,正好倒在暖热坚实的胸膛中。 此番投怀送抱,赵明琰站的稳稳的,语中带笑道:“嗯,看来阿梧确实没撒谎。” 纪青梧只能继续靠在他怀里,来证明自己腿脚无力。 他揽过她的腰,从背后环抱着她,道:“阿梧为何不告而别,要偷偷溜走?” 她再不走,留在皇帝寝宫当龙床上的摆件吗...... “我见陛下身体没什么大碍,就先走了,啾啾还一直在医馆等着我。” 赵明琰道:“你怎知朕的身体都好了?” 纪青梧微讶问:“没好吗?怎么会......”她都那样了,还没好?这药效得有多强? 她自他怀中转身,仔仔细细地望着他的脸,见到他嘴角浮现的笑,就知被他诓了。 纪青梧见不得武肃帝拿身体开玩笑,当即就给了他一拳头。 赵明琰被这小猫亮拳头似的一击逗笑,胸膛都跟着震了起来。 纪青梧蹙眉,较真地道:“陛下觉得这事好笑吗?” 看她像是真要生气的样子,赵明琰拉过她的手摸上自己的左胸口。 低声道:“这处的伤,还没好透。” 不说则已,一说纪青梧就愈发气闷。 要不是他总是不受控地做大动作,这处的伤口也不会一再崩裂。 纪青梧哼了一声,手指点着他的胸口。 “这处的伤可与我无关,是陛下自己弄的,这伤口久治不愈,我是没办法了,您还是赶紧回宫请御医瞧瞧吧。” 赵明琰攥着住她乱动的手指,晃了晃她的手腕,声音缓沉。 “太医院的御医医术有限,况且目前尚不知有几人是可信的,朕现在只能信阿梧。” 被武肃帝捧得很高,纪青梧口中不说,眸子亮了几分。 她骄矜地道:“不是还有乐神医在,轮不到我。” 赵明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乐喜的脾气,他已经不在皇宫,现在干脆不知所踪。” 乐喜把调制药膏的方子交给李渝宗后,就找了个时机溜之大吉。他可不想再管宫中这烂摊子事儿,早就跑别处逍遥四海。 纪青梧走得干脆,就是因为知道皇宫还有乐喜在。 “乐神医果真走了?” 赵明琰颔首:“他比你离开的还早。” 纪青梧心道,她这是恢复的慢,要是腿脚有力,她早就跑了。 赵明琰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道:“你这几日别乱跑,就待在纪家。” 纪青梧费力地抬起头,道:“我不能留在纪家。” 待在纪家?这算怎么一回事。 她继续道:“我嫁人了,该回卫家去。” 见武肃帝的眉眼又压了下来,纪青梧忍住脖后发凉之感,坚持道:“我现在的身份还是卫家新妇,我不想给我娘找麻烦。” 就算乔氏能豁开脸面,她不想乔氏因为自己受人嘲笑。 赵明琰用手指拨弄她的下颔,道:“再等朕几日,将前朝的乱臣清理个干净,朕会将和离的谕旨派人送到北境,交到卫廷手中。” 纪青梧抓住他玩闹的手,正色道:“陛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卫廷因此起了反心,该如何?” 赵明琰轻笑道:“能如何,大不了朕亲自披甲挂帅。” 虽然语气轻松,但纪青梧见他神色,不像玩笑之语,若不是万不得已,皇帝岂能御驾亲征。 纪青梧柔声道:“陛下,能不能再等一等。” “为何还要等?” 赵明琰对“等”这个字眼有了极大的抵触,之前就是他等了太久,才会令卫廷钻了这个空子。 皇帝亲征,皇城无人坐镇定会出大乱子,就好比这段时间的混乱,纪青梧不想再经历。 第298章 双生子,是我与皇帝所生 而且,卫廷是难得的将才,她不能赌他会不会因此与皇帝君臣真的离心。 纪青梧的心思绕来绕去,最后抽出来一根不能算解决办法的办法。 她探出双手,轻轻地抱住他劲瘦的腰,又仰着脑袋望向他,眼神专注又热烈,下颔搭在他肩下半寸之处。 在这个角度下,女子眼眸弯曲如新月,细长带着向上倾斜的弧度,娇媚惑人。 纪青梧娇声道:“陛下,难道不觉得现在这样别有情趣吗?” 赵明琰的眉头微挑,眼底划过一抹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纪青梧的清甜气息扑在他的脖颈处,道:“陛下以后若是想体验这样的感觉,可就难了。” 武肃帝目光慑人,忽而提起她的腰,纪青梧只能踮起脚来,但是全身的大半重量都是靠在他的身上。 “你是在邀请朕吗?” “卫夫人。” 纪青梧的心尖颤了颤。 男人都有劣根性是真的,皇帝也不例外。 不知是被纪青梧的提议说动,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武肃帝没有再强硬地要求她留在纪家。 但是,纪青梧依旧为此付出了点儿代价,她仰着白皙的脖颈,耳边被他的发丝撩的发痒,她小小的惊呼一声。 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锁骨处被他重重咬了一口,而后又被他吻了又吻,疼中发麻。 赵明琰见她身上的痕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都消退了。 贴在她泛红的耳垂道:“朕知道你有祛除痕迹的药,不准再用,如果这里的痕迹消失了,我们的约定就不再做数。” 纪青梧声音如蚊哼,道:“......可痕迹总要有消失的一天。” 痕迹消了,要如何做? 说完,就怕他再来一口,纪青梧想要拢紧衣领。 赵明琰抬手挡住她的动作,看着白嫩肌肤上的一片红。 他的唇因为刚才用力研磨,血色更红,笑得有几分邪气。 赵明琰的手指细细抚过这寸皮肤:“阿梧,在痕迹消失之前,要来找朕。” “不然,可就由不得你了。” 纪青梧被这句话,激得浑身发冷。 赵明琰眸色黑沉地道:“朕不是应了你吗?还不满意?” 纪青梧忙点头:“满意,满意。” 到了午膳时辰,乔氏把饭菜都备好了。 只是皇帝是暗中来此,不便待更久,又把纪青梧揽在怀里,好顿揉搓后,就离开了纪家。 乔氏进到主屋,就见到纪青梧那副眼神轻微失焦,眸底水光泛滥的情态,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小五。” 纪青梧眨了眨眼:“娘,你来了。” 乔氏道:“皇上何时走的?” 纪青梧像是怕被乔氏发现什么一般,做贼心虚地整了整衣领。 “应该,刚走没多久吧。” 乔氏走到她旁边坐下,问道:“皇上可有和你说,之后要怎么办?” 纪青梧回道:“暂且先这么着,我还待在卫家,等卫廷从边境回来后,再说和离之事。” “皇上也肯同意?” 乔氏不是十分了解武肃帝的脾气,但天下男子,岂有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成为他人妻子之事。 纪青梧咬唇道:“他同意了。” 乔氏顿了顿,才道:“是不是皇上担心边境战事......” 纪青梧从袖口拿出一张和离书来,放在桌上。 乔氏一见,字字是御笔所书,还有帝王金印,眼底带上几分喜色,但很快就皱起了眉。 她还是第一回如此疾言厉色。 “是你不同意和离,不是皇上。” 乔氏发髻上的金钗都震得发颤,没了四平八稳的做派。 纪青梧怎么会不同意和离,卫家有什么好值得她留恋的。 知女莫如母,乔氏知晓自家小女儿是个心肠多么柔软的孩子。 “你呀你,要娘怎么说你好,打仗都是他们那些爷们的事,你想这么多,只会苦了你自己。” 纪青梧低着头,说道:“娘,西缙太狡猾,我在北境几年,见了太多死人,战死的病死的,有的人连个全尸都没有,在这个紧要关头,让我与卫廷和离,转头进宫去......” “我害怕......” 她怕的不是承受骂名,怕的是因为她,造成一系列无法逆转的糟糕后果。 乔氏喉头哽咽,她没见过边关的凄苦,但她能见到纪青梧神情的苦涩。 乔氏深吸一口气道:“家国天下事,娘不懂,但娘只知道,不能让我的女儿继续受苦。” 纪青梧轻声道:“娘,我与你是一样的。” 乔氏没反应过来,以为她担心啾啾的安危,她保证道:“啾啾一直待在我们身边,娘会和你一块护好她的。” 纪青梧抬眸,睫毛煽动了一下,望着乔氏殷切盯着自己的眼。 “娘,元珩,是我儿子。” 乔氏觉得自己出现幻听,她看着小五的唇形,耳边有短暂地失聪。 呐呐道:“小五,你是不是真的疯魔了,元珩小殿下是皇上的独子,一直养在宫中,怎么会.......” 纪青梧总以为要承认这些很难,但话到了唇边,发现也没有那么难以诉说。 她的神情坚定了许多,语气平静。 “娘,元珩与啾啾本来是一对双生子,都是我与皇帝所生。” 乔氏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断成了好几节,她捂着胸口喘不过来气。 纪青梧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抚着她的前胸,道:“娘,你怎么样?放轻松,保持呼吸节奏。” 乔氏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缓过来这口气,但看都没看纪青梧。 气喘地道:“你出去!”显然不想再见到她。 纪青梧刚想拉过乔氏的手,却被她甩开。 乔氏道:“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看你的亲人为你着急,你是不是很得意?” 纪青梧倔强地伸手过去,要牵起乔氏的手,几次往复,乔氏的宽袖甩到了她的脸上。 织金线的衣袖冷不丁地抽在脸颊,纪青梧的右侧脸上顷刻就红了一片。 纪青梧又是个皮肤细嫩的,稍稍用力就会留红痕,更别提是被抽了一下,有一道红痕特别明显。 乔氏气得扭身没看她,也不知伤到了她的脸。 纪青梧在屋中又停了一会儿,最后才咬唇离开。 她带着一层面纱,领着啾啾回了卫家,在门口就被卫家的护院拦下了。 第299章 倒反天罡,她不安分 “你是什么人,可有请帖?” 纪青梧戴着淡蓝色的面纱,遮挡住了面容。 卫家守门的护院看样子并不认得她。 纪青梧没多想,道:“我是你们卫将军前几日新迎娶回来的夫人,劳烦让让。” 护院上下打量她,见她身边牵着一个幼童。 挺胸叉着腰,不客气地道:“还请摘下面纱。” 纪青梧不欲将脸上被袖子刮到的伤痕被外人看到,道:“本夫人连家都回不得了吗?” “夫人?” 护院愣住,不知她是卫家的哪房夫人。 “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啊,还知道是你夫婿的家中。” 有人从大门出来,站在青石台阶前。 纪青梧望过去,这姑娘一身紫衣,琼鼻小口,眼睛有神,但是个下三白眼型,不笑的时候有些凶。 好像有点儿眼熟。 纪青梧应是在寒山寺的佛堂前,见过这姑娘一面。 不过那回,她是奔着惹恼卫老夫人去的,对卫家的这群莺莺燕燕未上心。 但能让她有记忆,这姑娘应该是在卫老夫人面前说得上话的,是卫家正经的小姐,不是什么旁支。 卫彤悠站在高处,不忿地道:“你新婚第二日就消失不见,到现在才回来,哪有你这般的新妇。” 昨日早上,卫家人都在卫老夫人的逸养斋聚齐,等着新妇来敬茶,可把早膳等到凉透,也不见人影。 卫彤悠瞪着她道:“你还有脸面回来。” 不过,她还知道在外行走,要戴着纱巾遮住她那张惑人的脸,还算有点妇德。 纪青梧望着她道:“你大哥新婚第一日就不见了,我第二日才离开,说起来彼此彼此。” 而后,对着一旁人高马大的护院道:“这位小姐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我可以进去了吗?” 得知了她的身份,护院紧张地低头道:“夫人请进,是小的眼拙,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这位原来是卫廷娶回来的新夫人,就算纪青梧在外的声名不算好,但卫家上下没有敢轻视她的。 卫家上下皆知,卫廷为了要娶纪家的五小姐,卫老夫人先是罚他跪祠堂,后又绝食相逼,这些都没能拦得住卫廷。 到最后,他还是把人娶到手。 卫彤悠跟在纪青梧的身后进去,见她领着一个小姑娘进门后,站在流水的假山石面前停住脚步。 看女子的背影似是在思考,卫彤悠道:“你现在想去祖母的逸养斋也晚了,祖母动了大怒......” 纪青梧回头,止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迷茫地问:“你大哥的院子怎么走?” 进门后,面前有三条景致相似的路,她不知哪条才能回心远堂。 卫彤悠气得噎了一下,才道:“你从外头回来,竟然不打算先去祖母的院子问个安,你在纪家就是这么没规矩的?” 卫家女子尊家中长辈,出门回门都要去老太太那处请安,知会一声。 纪青梧觉得她少见多怪:“你今天才知道我没规矩吗?” 轻薄的面纱被她说话带起的气息微微吹动。 “不过,你说对了,我在纪家就是这么没规矩的。” 卫彤悠道:“你,你还带着小孩子,就不怕把孩子教坏。” 啾啾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自顾自地说道:“要是我和阿娘知道,在你们家要讲这么多规矩,我就不让阿娘嫁过来了。” 纪青梧面纱上的眼眸弯了起来。 卫彤悠被童言稚语气得说不出话,又不能真的与孩子计较。 这纪家是什么人家,真是倒反天罡。 几岁的幼童插手管起母亲的婚事来。 哪有要啾啾为她出头的道理,纪青梧从护院得知她的身份后,前后的态度反差,就明白自己在卫家是个什么位置。 假山上的流水迢迢,黑色石料又湿又润。 纪青梧说话的声音沾着清润。 “我出门回来就被拦在门口,进门后问个路还要被人一顿说教。” 纪青梧眉毛微挑,与卫彤悠的眼睛对上。 “不如我现在就修书一封,给你远在北境打仗的大哥写封信,说我在卫家住不惯,不如我回娘家去久住好了。” 卫彤悠年纪尚小,马上被纪青梧的话唬住。 她没有怀疑纪青梧的话,是因为她认为对方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毕竟,纪青梧在新婚翌日,就把卫家的一家老小晾在一边,自己出府逍遥快活。 卫彤悠的下三白眼,在向下看之时,不凶反而透着憨。 纪青梧面纱下的唇角勾了起来,道:“啾啾,我们走吧,跟娘看外祖母去。” 只是,此时要是回纪家,说不准还真的会被乔氏轰出来,她也就是说说而已。 “哎,你,你别走!” 卫彤悠败下阵来,努了努嘴。 “右边那条,直走左转。” 语气不情不愿,但不得不告诉纪青梧。 要是卫家新妇一直住在娘家,被其他世家大族知道,定要在背地里嚼卫氏舌根。 最重要的是,大哥将这女人看得无比重要,若是得知她过得不好,等卫廷回来,她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纪青梧点点头,还不忘道了一句谢。 “多谢。” 纪青梧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卫老夫人处。 曹嬷嬷道:“老夫人,要不要老奴去请新夫人过来。” 卫老夫人拿着巾布擦拭手中的佛珠,道:“叫她过来给我添堵吗?有这个时间我不如多在佛祖面前念几句经,保佑廷儿身子健朗。” 曹嬷嬷想到昨日的场面,皱眉道:“既然纪五已经嫁给大公子,就是卫家的妇人,老夫人该教她些规矩才是。” 卫老夫人仔细清理佛珠的间隙,道:“不急在这一时,我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又问:“你说她今日戴着面纱,遮了脸才回来?” 曹嬷嬷道:“正是,她还算懂些事理,知道在外要注意妇容。” 卫老夫人道:“妇容妇德?你还真是高看她了,能在宫中与皇上闹出那等传闻,她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她将佛珠缠绕在枯瘦的手指上。 “左右就是请安问礼这些小事,教起来没意思。” “老夫人的意思是......” 卫老夫人起身,朝着佛堂走去:“再等等,她不会是个安分的。” 这一点,卫老夫人没看错。 第二日,就有人敲了卫府的门,指名道姓要叫纪青梧出来。 第300章 泼妇撒野,沉得住气 卫家,心远堂。 大婚的喜庆布置还未完全撤走,纪青梧见到那张铺着喜被的大床,目光有些不自然。 几天前的新婚夜,这屋中前后进过两个男子。 关于卫廷这个男主人的记忆已变得模糊,但另一人的影像,或喜或怒的神情,都牢牢印刻在她脑中。 纪青梧锁骨上的咬痕似在发热。 她避开啾啾,把脸上泛红的刮痕不着痕迹地处理好,而后搂着小丫头,在这床上睡了一晚。 娘俩还是按照在梧桐苑的作息,阳光不照进来,她们是不会起来的。 在宫中那晚,纪青梧体力消耗得厉害,以往该清醒的时辰,她还在睡着。 啾啾醒来后见阿娘还没醒,就翻身到床尾,扯着她从纪家带回来的那块最心爱的旧布料,蒙在脸上来回蹭动,自娱自乐地很起劲儿。 小脚丫偶尔还会踢到阿娘身上,但丝毫没有影响到沉睡的纪青梧,她呼吸绵长,依旧睡得很沉。 一大早。 雪梅就在门口徘徊,她想进门叫醒新夫人,可却被新夫人带过来的婢女兰芝拦在门口。 兰芝不卑不亢地道:“小姐晨时起得晚,咱们就在门口候着,等小姐睡醒后再进去。” “可现在是不是太晚了......” 雪梅抬头看了看快要到头顶的太阳,这都不是早晨,马上就快到晌午。 兰芝也觉得有点怪,往常五小姐不会睡到这么晚,心中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时,寒枝从院子外进来,大呼小叫地道:“雪梅姐姐!出大事了!” 怕惊扰到夫人,雪梅赶紧揪着寒枝的胳膊到廊下,低声道:“寒枝,教过你多少次了,不要一惊一乍,发生什么事情,你冷静仔细说。” 寒枝慌张地咽了咽口水,道:“我去门房那儿取洒扫要用的东西,发现大门外围了不少人。” 听了半天,原来是来了许多人把这小丫鬟吓到了。 雪梅镇定地道:“来人怕什么,往常府中也来不少客人,别一副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 寒枝用力摇头,把自己的见闻说出来。 “不是,雪梅姐姐,我躲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那些人是来找夫人的,还说要抓夫人走,都惊动老太太了。” 雪梅皱眉问道:“是谁家的人,如此大胆?” 竟然敢围到卫家门口,扬言要将镇北将军的夫人带走。 雪梅还算冷静,她转身快步朝屋门走,却被兰芝再次挡住。 “小姐还在睡着,都说了不要进去打扰。” 纪青梧被叫起时虽不会发脾气,但睡不醒,整个人一天的情绪都会低落。 兰芝站在门口,伸出胳膊拦着。 雪梅商量道:“你让我进去,我是真的有急事要请示夫人。” * 大门口。 卫府的牌匾庄重古朴,底色已经被冲刷的发白,但正因于此,带着百年世家的蕴味。 此时却有人在这匾额之下大声喧闹,已引起街上不少人的驻足。 “我要见你们家主事的老夫人!” 两个护院拦下要闯进来的老妪:“没有拜帖,不允许入内!” “你先看清楚头顶的牌匾再放肆,这里可是卫家,你要做什么?” 那老妇是个单眼皮吊眼梢,一看就不好惹。 她屁股后边还跟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不像府内的小厮,看身板更像是打手。 老妇扒着护院的手,一双刻薄的眼睛剜着他们,来势汹汹地道:“就凭你们也敢拦着我,我当然知道这是哪里,我来的就是卫家!” 被她揪住的护院,动手推了她一把,直接把她推到台阶之下。 “你是谁家的泼妇,来我们卫家门口撒野!” 护院满身正气地站在大门口,就算他们人不少,也没有任何害怕之色。 老妇被身后的随从们扶起来,她指着护院的鼻子道:“不让我进是吧,那好,你们把纪青梧给我叫出来!” 护院道:“我们家夫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老妇道:“我是宋家的嬷嬷,我们家宋夫人正是当朝宰相的幼女,纪五她草菅人命,把我家夫人的孩子给害了,我今天就是替我们家夫人来讨个公道的。” 这老妇是伺候宋夫人苏代月长大的麻奶娘,性格强势泼辣,在宋家地位很高,甚至连姑爷宋维都能拉下脸训几句。 她直接闯卫家的门,是觉得这两个护院不够格与她说话。 两个护院相视一眼,不知此事是真是假,面前的人要真是苏相女儿派来的.......又事关这位新夫人,他们可不敢自作主张。 其中一个跑回门内,去请示卫老夫人的意思。 卫老夫人得到消息,在佛堂内的礼佛毯上盘腿坐得稳当。 “一个宋家,还轮不到我出面。” 曹嬷嬷道:“可这宋夫人到底是苏相之女,要是真闹起来,卫家这边也讨不得好。” 卫老夫人道:“你可打听了,是因为何事,她闹上门来?” 曹嬷嬷道:“夫人在外头开了间医馆,那位宋夫人吃了医馆开的药物后,就滑胎了,所以要来追究责任。” “真是作孽。” 卫老夫人捻佛珠的手停下,道:“心远堂那头有什么动静?” 曹嬷嬷想到丫鬟传回来的消息,吞吞吐吐地道:“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纪五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卫老夫人难得说了句夸赞之语,说着就从垫子上起来,曹嬷嬷扶着她。 “不是沉得住气,而是,还没醒呢。” 老太太瘦长的脸有片刻抽搐,她在期待什么。 主仆走到窗边,推开窗,外头已然日上三竿,马上就到午膳的时辰。 纪青梧是被脸上的异样吵醒的,她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自己好像闯入了耗子洞。 身边有一只小鼠,不仅在她的身边打洞,还在不停地进食,咔哧咔哧,食物残渣掉在她的脸上。 纪青梧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啾啾就立马扑了上来,糖糕渣子还挂在嘴角。 “阿娘,你再不醒来,我就要去找人来了。” 纪青梧搂住她的小身子,揉了揉小屁股道:“叫人来干什么,你应该先叫阿娘。” 啾啾笑嘻嘻地道:“叫人来亲醒阿娘。” 第301章 混乱?以她心情为先 纪青梧曾经给小丫头讲过睡美人的故事,没想到她还记得。 她扭头撩开床帐,刺眼的光线就射了进来。 纪青梧撑着床褥坐起身,道:“你这糖糕从哪儿来的?” 按说上回皇帝给啾啾的糖糕也就一个荷包的量,怎么到现在还有。 啾啾献宝一样拍着自己的粉蓝小包。 “阿娘,这是一个聚糖包,每天我醒来,这里就会装得鼓溜溜的。” 纪青梧扶额,小丫头有时候太天真烂漫,定是暗卫入夜悄悄放进来的。 啾啾撅嘴,有点伤心地道:“可自从我来到这里,这个包就失效了。” 连闺女的糖都给断了?纪青梧目光闪了闪,捏着她的小脸。 “这样正好,再这么吃下去,你的小脸就要变成糖包子了。” “变成糖包子不好吗?” 啾啾撅起沾着糖渣的嘴就要往她脸上亲:“这样阿娘饿了,就可以咬我一口。” 纪青梧表示不想咬,一咬一嘴糖渣子,她飞快起身下地。 门口听到里间的声音,两个婢女敲了敲门后,端着洗漱一应之物进了门。 雪梅将铜盆和巾帕放下,走上前道:“夫人,外边......” 纪青梧坐在塌边,人已彻底清醒了,光晕笼罩在她脸上,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见,连瞳孔都清澈透亮。 她仰起脸道:“雪梅,有没有什么可以垫肚子的吃食,我饿了。” 雪梅被她眸中渴望的光点看得一怔,头脑也随之一热,忘了要说什么,转身就奔着厨房去了。 兰芝服侍着啾啾盥洗,纪青梧对着铜镜偏过头,仔细检查着涂过药膏的脸颊,红痕还剩下浅淡的印子。 没什么大碍,不是极近的距离几乎看不出,不需要再遮面。 但中衣边缘处,露出了若隐若现的梅红色。 纪青梧真想顺手把这处也涂上药膏,但想到武肃帝之语,撇了撇嘴,只能作罢。 她换了件淡青古香缎对襟长衣,这领子更高,可以将纤长颈项包裹住。 雪梅很快就捧着食盒回来:“夫人,奴婢去厨房给你取来了碧粳粥,还有糖蒸酥酪。” 纪青梧点头,起身唤了啾啾过来,娘俩坐在饭桌前,眼睛同样地闪亮,吃什么都好,她们不挑食。 方才,雪梅出了门就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但此刻见夫人与小姐用得正香的模样,话到嘴边就是讲不出来。 还是让夫人先吃好饭,雪梅心中叹道。 不知不觉间,雪梅也和兰芝一样,一切以纪青梧的心情为先。 卫家正门口的争执越闹越大,围观的人群之多,过路的马车都不得不逼停。 麻婆子不敢带着随从们硬闯,只是为了涨涨她的气势。 见闹了小半个时辰,卫家一直无人出面,她干脆躺在了卫家门口撒泼。 像是被气倒发病一般,无论谁来劝就是不起来,谁来拉她,就要讹谁打了她。 卫家的护院哪里见过这样的泼皮,但老夫人发话不用搭理,由着她闹,他们只能装作瞧不见。 终于,正门被人由内打开,出来一位年轻女子。 麻婆子躺在地上,见到她后一骨碌爬起,指着她道:“你就是纪五?好啊你,可算是露面了,你这个黑心肝的庸医——” 一把剑直接插在老婆子的两腿之间。 麻婆子缩着腿大喊大叫道:“你们看看,这就是纪五,不仅害了我家夫人,现在还要杀了我,想要杀人灭口啊。” 围观的路人说道:“这是卫家的十四小姐,不是新夫人。” 卫彤悠的下三白眼凶巴巴地瞭她一眼:“你在我卫家门口鬼叫什么!” 她走上前去,拔出剑身,剑光斜照在麻婆子的脸上。 威胁道:“你再聒噪,我不介意让你尝尝这把寒铁剑的滋味。” 麻婆子见她年纪小,因而只是被吓到了一瞬。 而后怒道:“你们卫家要袒护纪五是吧?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随从皱眉递过来一个宝盒,麻婆子当做珍宝一样抱在怀里。 打开后,卫彤悠看了一眼,就差点没吐出来。 里边装着血淋淋,看不清形状之物。 “这是我们家的小少爷,还未降生在这个世上,多可怜啊。” “夫人好不容易有孕,却被纪五给害了,我来要个说法,难道我们宋家有错吗?” “上回在医馆前,我们姑爷被纪五请来的长公主用权势压人,被迫离开,可我老婆子不怕死,要为我那可怜的小主子鸣冤。” 麻婆子说到伤心处,眼里都是泪。 此举,倒也博得不少已为父母之人的同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让你们夫人出来,给个说法......” 看热闹的百姓们的态度逐渐向宋家倾斜。 “你们卫家不要包庇她,纪青梧在哪里,赶紧叫她出来。” 门再度被人从里边打开,曹嬷嬷扶着卫老夫人出现。 麻婆子是个能人,把事情闹的够大,连老太太也被催了出来。 卫老夫人用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麻婆子,威严问道:“你是宋家的嬷嬷?” 见到传说中古板严厉的卫老夫人,麻婆子有几分发怵。 “正是,我就是宋夫人的奶娘。” 卫老夫人道:“老身听说,你要来找我孙儿新娶回来的媳妇。” 麻婆子道:“还请老君派人叫纪青梧出来。” “你就算是宋家的,但也只是个奴才,哪来的资格同我说话。” 卫老夫人站在正门前,身板没有一点佝偻,精神抖擞地道:“要请我的孙媳妇出来,还是请叫你们夫人或者大人亲自登门,这才叫做规矩。” 听到此话,麻婆子的吊梢眼带上一分狠色。 “老君这是要包庇纪青梧。” 卫老夫人淡淡道:“包庇谈不得,但老身见不得这么没规矩的下人,在我卫家门前撒野。” 说完,老太太就转身离开。 曹嬷嬷领会了老夫人的意思,扬手对着身边的护院道:“来人,都抓走去见官。” 门内一涌而出百来号的小厮,与门口几位打手扭打了起来。 在门口乱成一锅粥时,一辆轿子又悄然停在卫家。 “老夫人请留步!” 来人声音沉缓,略带沙哑。 第302章 门口争端,挟恩图报 周围的百姓见到是何人,立马让出一条路来,目光带着崇敬望着他。 这人一身绛紫官袍,站在台阶下,带着经年处于高位,不可一世的凌人盛气。 听见这声音,卫老夫人离去的脚步停顿,曹嬷嬷先回头望见来人是谁,表情突然沉重下来。 “老夫人,是苏相。” 卫老夫人的脸愈发严肃。 近来皇上昏迷不醒,卫廷远去北境,后宫有太后把持,前朝的大小事务都由苏峰岳与陆倦二人裁决。 朝臣虽推了忠勇侯府世子陆倦上去,但他毕竟年轻,比不过党羽众多正一品宰相苏峰岳的威势。 北黎的朝廷,还不到七日,就接连变了几次天。 天子还未殡天,在寝宫中躺着,这朝臣就已有半数向苏相靠拢。 卫老夫人沉下肩膀,挪开扶着曹嬷嬷的手,稳步回身走向门口。 “苏大人。” 苏峰岳鬓边都是白发,目中已经变成历经世事的浑浊。 他拱手做出谦和的姿态,道:“老夫人,多年未见了。” 卫老夫人道:“苏相,应该不是来找老身来寒暄的吧。” 麻婆子小跑到苏峰岳身边,低眉顺眼地道:“大人,这卫家就是不肯放害了夫人之子的纪五出来。” 苏峰岳看见麻婆子手中抱着的宝盒,沉下脸未说话。 他浸淫官场数十载,表情稍稍露出怒色,就令周围的平头百姓们生怕。 站在他对面的卫老夫人,则是沉心静气地站在一旁,未被他的表情变化影响分毫。 苏峰岳环视一圈围着的百姓们后,视线定在面前的老妪身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高声斥责着这麻婆子。 “是谁让你来卫家门口惹事的,你不知卫大将军在边关苦寒之地,辛苦为国征战,你们这群糊涂东西,却来这里生事,不是要寒了镇北将军的心。”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先将卫家的身份架起来。 苏峰岳的脸上浮现倦色,声音也有几分嘶哑。 “我昨晚在中书省处理公文奏章,到了这个时辰才抽空出宫,想回府短暂休息一番,见此处被人围着通不了马车,我下车才知,竟是你这刁仆领人来卫家闹事来了!” 麻婆子被他眼神中的厉色看得惊恐地低下头。 “可,可,是大人说......” 苏峰岳道:“我说什么了?我要你照顾好失了孩子的小月,别让她伤心过度寻了短见,你这刁仆不顾主子,竟然来这里耍威风。” 话中透露出宋夫人因流产后伤心不能自拔,状态很不好。 此时,百姓中有怀中抱着孩子的妇人大着胆子凑上前,为麻婆子打抱不平。 “大人,你别怪这婆子,就算卫将军功劳大,但这也不是卫家能随便欺负人的理由,谁家的孩子不是个宝贝,更何况宋夫人是您的掌上明珠,也金贵得很。” “要我说句公道话,大人就是太心善,太讲道理了。” “是啊是啊。” ...... 周遭的不少看客随声附和起来。 苏峰岳这几句话,看似在向着卫家说好话,实则让卫家陷入不义不仁之地。 卫老夫人眼尾的皱纹深刻不少。 他们不仅是冲着纪青梧来的,更是冲着卫家,冲着卫廷来的。 苏峰岳道:“我知道老夫人一向最看重规矩,这纪五做下之事,与卫家其实并无干系,是她纪氏之过。” 卫老夫人问道:“苏相,你的意思是,她纪五之事,你不会追责到卫氏头上来?” 苏峰岳颔首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日既然已经闹到这个场面,是不是要请纪五出来露面,与大家解释一番。” 从哭着喊着要纪青梧担责,到现在只要她出来露个面。 卫老夫人深深看着苏峰岳。 “苏相,你口口声声叫着的纪五,是我孙儿卫廷娶回来的夫人,按品阶,卫廷不在你之下,你是否也该称呼她为一句卫夫人?” 苏峰岳嘴角平和的笑意收了回去。 卫老夫人道:“苏大人,你我也算旧识,虽说陈年往事不必再提,当年卫正则救过你一命,不知这一命,可否抵得了那未出世孩儿的一命。” 曹嬷嬷也接着话:“要是没有苏大人,就没有宋夫人,更别提腹中孩子了。” 卫正则是卫廷的祖父,曾与苏相同朝为官,卫祖父在剿匪时,救下了上京赶考路上,被匪寇掳走的苏峰岳。 二人因此机缘成为好兄弟,但之后因政见理念不同,两人分道扬镳,卫祖父因积年旧伤复发,四十余岁就去了。 曾经的相救之恩,卫家从未挟恩图报过,临安城上了点儿年纪的老人都知晓此事。 苏峰岳叹息道:“老夫人都如此说了,我怎会有不答应之理。” 他沉声对着宋家来的这群人:“你们都回去!” “以后要再生事端,我唯你是问。” 麻婆子低头弯腰称是。 苏峰岳盯着卫府牌匾,闪过愤恨,目光滑到面前腰杆子挺拔的卫老太太身上。 “老夫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要是下次,卫氏再有事情犯在老夫手中,我就不会再留情放过。” “什么留情?放过何人呀?” 大门内有一道青色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柔软裙摆悠荡着,透着一股闲适。 女子脸上也挂着恬静的笑意。 她惊讶地捂住唇,像是意外怎么聚了如此多人。 纪青梧立在门口,四下张望着。 “我刚听婢女说,有人要找我,不知是你们中的哪一位?” 她已在门内听了一会儿,没想到卫老太太会用已逝世的老太爷这份人情来帮她。 但此事,本就与她无关。 这盆脏水,她可没打算要受着。 站在苏峰岳身后的麻婆子立马冲上来,指着她道:“纪青梧,你终于出来了!我们夫人不能白白经历丧子之痛,可怜了我们小少爷。” 纪青梧道:“这事与我何干,那日在医馆前,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麻婆子道:“全都是你的狡辩,你难道夜里不会良心不安做噩梦?” 十分好眠的纪青梧,睡得昏天暗地,精神可算养回来。 她的鼻尖嗅到血腥气,望向麻婆子手中捧着的宝盒上。 眉毛挑起惊异弧度。 第303章 宋家不计较?我要计较! 纪青梧百思不得其解。 “你抱着这东西来做什么?” 麻婆子的吊梢眼扬起,道:“这是我们还未成形的小少爷,这可怜的孩子......” 纪青梧道:“据我所知,人好端端地是不能生出动物来的,到底是你家老爷和夫人不是人,还是你疯癫了?” 宝盒中血肉模糊之物,这气味她一闻便知,是鹿的胎盘。 麻婆子说话的音量一下子拔高,心虚地大声嚷嚷起来。 “大家伙快来评评理!她竟然对我们家大人和夫人出言不逊,说他们不是人!” 纪青梧被她的叫喊声吵嚷得头疼,刚蹙了蹙眉。 只见,一把闪着光的寒铁剑就横在了麻婆子的脖子上。 老妇的手一抖,这宝盒就摔到地上,差点砸在持着剑的卫彤悠脚面上。 卫彤悠嫌恶地后撤一步,手中的剑锋划过麻婆子的耳铛,银珠串被削铁如泥的宝剑割开,掉在那堆血污堆里。 “不要乱动。”卫彤悠警告道。 麻婆子下巴堆叠的肉已经感受到冷剑的凉意,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生了出来。 再不敢动,也不敢再言语。 纪青梧对着卫彤悠扬了扬眉,没想到这姑娘还挺能干的。 卫彤悠扭过脸,哼了一声。 “是她太吵了,我可没想要帮你。” 她方才听说,纪青梧否认苏相之女滑胎的事与她有关,卫彤悠就想提剑砍了这老妇。 她虽不喜欢纪五,但不管怎么说,纪五是大哥娶回来的,不能随意被外人欺辱。 而且听纪青梧的意思,这老妇不知拿了什么脏东西糊弄她们,当真可恶。 卫老夫人的脸色也好转几分。 她没有制止彤悠的举动。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有血性的将门之后合该如此。 纪青梧勾唇一笑,随手抄过护院身边的木棍,拨弄起这老妇脚下的血污。 围观的百姓之中,胆小的已脸色发白,但观卫家的这位新夫人,嘴边带着轻松的笑容,一点也不害怕。 纪青梧语速慢悠悠地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流产的不足月的胎儿,而是小鹿的胎盘,你寻来这东西,是不是栽赃陷害的太过明显?” 在谁面前搞这些小动作不好,偏要犯到纪青梧这个远近闻名的妇科圣手跟前来。 这也是味大补药材,唤作鹿胎,晒干后用来补气固本最好不过。 纪青梧用木棍挑起鹿胎盘,递到刚才“仗义执言”的妇人面前。 “你生产过,你可认得?” 那妇人憋得脸色涨红,对着麻婆子道:“你拿这东西来骗我们,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青梧问向最内圈的人群:“谁想来仔细瞧瞧,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人人都惊恐地避之不及,围观人群立马散开。 刚才还七嘴八舌的卫府门前,归于安静。 纪青梧的耳边清净许多,她扔开沾了血水的棍棒,与站在原地,正望着她的苏峰岳对视。 早在纪青梧迈着轻盈的步态出现时,苏峰岳的视线就从她的裙摆处上移,极慢地移到她的脸上。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移开过。 纪青梧早就感受到这令人不适的目光,但她要先止住那婆子的吵嚷。 此时,她清凌凌的眼眸横了过去。 “这位就是苏相吧?” 苏峰岳嘴角动了动,泰然自若地道:“依照卫老夫人的话,老夫该叫你一声卫夫人,老夫见你年纪轻轻,却很有见地,说不定这事,只是一桩误会。” 没有咄咄逼人之态,而是说这事是误会。 纪青梧打量着这位老大人,虽然已年老,但面容清矍,一派儒雅清高。 众人以为,苏相如此说,这事就要揭过了。 卫老夫人点头道:“既然是误会,苏大人,请吧,老身就不送了。” 苏峰岳整了整宽大的衣袍,转身离开,麻婆子领着随从们跟上。 “慢着!” 身后传来清越悦耳的女声。 纪青梧扯了扯唇,眸底像是在烧着什么东西,光芒极盛。 她质问道:“合着我有没有错,都要凭你们苏家和宋家的嘴来判断,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峰岳转身,道:“不管如何,老夫愿意相信卫夫人不会害人,老夫可以作保,宋家也不会再与你为难。” 纪青梧听出话中“袒护”之意,嘲讽道:“苏大人,我与你毫无干系,你凭什么为我做保?你为何不站在你亲生女儿那头?真是奇怪。” 不等苏峰岳开口,纪青梧就像连珠炮一般,继续道:“宋家不计较,我还想计较!” “先是宋维来我医馆前污蔑我,现在这老妇又来卫家门口闹事,我在临安大好的名声都被你们糟践了,积毁销骨之理,苏大人定是知道的吧。” 苏峰岳道:“卫夫人看来真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如跟老夫一道去宋家当面对质,卫夫人意下如何?” 卫彤悠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可别犯傻!为了意气之争,把自己搭进去了。” 纪青梧要真去了宋家,万一查不出真相,说不定还要引起更大的风波,就没今日这般好解决。 卫老夫人表情严肃地看着纪青梧,并未说话。 曹嬷嬷低声道:“老夫人,不能让宋家的人把夫人带走......” 内宅的阴私太多,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到了宋家的地盘上,就算纪青梧没做过,也难保会被人用计陷害。 老太太几不可查地摇摇头。 苏峰岳的提议,正合纪青梧的意。 她笑道:“关于宋夫人流产之事,若是查明,是另有人所为,苏大人可想好了该如何?” 苏峰岳高声道:“老夫以宰相身份保证,定会秉公处置,不会徇私。” “好。” 纪青梧弯了弯唇角,没有丝毫怯弱。 * 宋家。 进了大门后,纪青梧的后背简直要被麻婆子的眼神戳出两个窟窿,她不予理会。 纪青梧走了几步就蹙起眉。 这门口看着是小门小户,但进来后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纪青梧还是头回见,有人家在府门后立了一座巍峨的金漆牌楼。 待走近了些,她才发现这不是漆料,而是由纯金打造。 这座金牌楼能换多少军粮...... 纪青梧不信皇帝不知道此事。 第304章 怪异父女,狠心夫君 纪青梧克制心中的诧异,对着走在她前头的苏峰岳道:“苏相的女婿家中,真是大富大贵,连王府都比不得这处。” 苏峰岳道:“宋维祖上是商贾,家中金银最多,都是正当来路的。” 纪青梧路过金丝楠木雕刻的爬藤架子,上头枝叶繁茂,眸光微闪。 苏峰岳大步超前走着,似是看穿她在想什么。 开口道:“曾有御史台的人知晓,在朝堂上进谏此事,一番彻底清查后,皆证实宋维的身家清清白白,卫夫人就不必怀疑了。” 纪青梧的衣袖不自然地动了动,她了然地点头。 北黎的御史还是有眼明心亮的,但这查证结果,宋家是否真的清白...... 走到正屋门前,纪青梧望着屋檐和门框的精细木雕。 忽而问道:“那位御史台上谏的大人,如今还在官场上吗?” 苏峰岳表情一滞,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宋家的婢女们见到苏峰岳,畏缩地不敢上前,低头站在门边。 纪青梧见她们发抖的身体,眉头皱了皱。 苏峰岳问道:“你们夫人可在屋中?” 婢女小心地回道:“夫人整夜没睡,现在还在榻上坐着。” 纪青梧进到屋内,发现麻婆子所言非虚。 这位宋夫人形容枯槁,身后靠着一个团枕,两腮都瘦得凹了进去,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现出苍老模样。 苏代月是苏峰岳最小的女儿,从麻婆子的话中,纪青梧以为她该是在千娇万宠中长大。 见到有权有势的宰相父亲,该一顿诉苦才是。 但是,苏代月表现得比那些婢子们更加畏畏缩缩,见到苏锋岳,蜡黄的脸都透出几分青灰来。 纪青梧站在几人身后,视线落在小炕桌上的汤碗,里边还有未喝尽的药汁。 麻婆子走到榻边,拍着她的后背道:“夫人,老大人看您来了。” 苏代月从怔然中惊醒,木讷地道:“父亲。” 苏峰岳点头,没有表露出慈父的模样,面上有几分冷淡和疏离,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与寻常人家的不同。 苏代月发现屋中这位陌生人的存在,定定地看着她。 纪青梧启唇道:“宋夫人。” 麻婆子道:“夫人,她就是纪青梧,您之前喝下的汤药,就是从她开的那间医馆买回来的,都是她害了您和小少爷。” 苏代月听后,却没什么反应,她没有视纪青梧为杀害自己孩儿的凶手。 眼底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动。 这是......一心求死的模样。 苏峰岳语气中带着薄怒,这时,才有了几分父亲的模样。 “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小月怎么会这副样子!” 麻婆子和奴婢们都跪了下来。 苏峰岳道:“宋维在哪里?” 麻婆子眼睛乱瞟,道:“大人应该在当值,有事正在忙,这几天,大人都没日没夜地陪在夫人身边。” 苏代月听见宋维的名字,右手就不自然地抖动一下。 纪青梧眉心微皱地道:“不如让我先为宋夫人把把脉。” 麻婆子立马抬头道:“就是你把我们夫人害成这样,老大人,不能再让她接近我们夫人。” 苏峰岳见苏代月消沉的样子就觉心烦,说到底,她是自己的亲骨血,还是对她有几分关心。 “卫夫人,那就劳烦你为小女看看。” 麻婆子猛得直起身,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 纪青梧冷冷瞥她一眼:“请苏大人在外间等候,我看病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场。” 苏峰岳没在这事上耽误时间,起身去了屋外。 麻婆子恨恨地瞪着纪青梧,想拦着又没理由阻拦,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么大的恶意......纪青梧若有所感。 等屋中的人都离开,苏代月还保持着那副神情,目中无光,了无生趣的模样。 纪青梧并未直接开始把脉,而是靠近了对方。 轻声道:“得罪了。” 她从苏代月盘得凌乱的发髻上拔出一只银簪,放进在炕桌上的汤碗中搅了搅。 苏代月被她的动作吸引,眼神微动,看着她淡青色的衣袖。 纪青梧把银簪从碗中拿出来,亮银色未有变化。 苏代月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但又见纪青梧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片叶子。 将它的汁水涂在银簪尾部,银色霎时变成浓烈的乌黑。 纪青梧道:“宋夫人,你知道你喝的汤药一直是有毒的吗?不止是保胎药,还有现在养身子的药。” 苏代月眼底的苍凉涌了出来,嘴角甚至还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 这神色,应该是知情的。 纪青梧问道:“宋夫人清楚是何人做的吗?” 苏代月点头,声音干涩地道:“你不必救我。” 纪青梧道:“我也不想牵扯进来,但因为你的事情,我的医馆被宋维污蔑,你的奶娘今日还找到了卫家门口,口口声声要我负责。”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管这事儿,但我必须还自己一个清白。” 纪青梧话中有话地道:“有些事情可以得过且过,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锱铢必较,人只活这一世,死了就一了百了,死后若是变不成恶鬼,就再也报不了仇。” 苏代月停顿片刻,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谁说我要帮你?” 纪青梧摊手道:“我见不得有人在医术一道上,给我泼脏水,惹了我的人,要付出些代价。” 纪青梧将银簪上的黑水用干净的巾帕擦掉,重新插回宋夫人的头上,还顺手为其整理了下凌乱的发髻。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有别的办法。” 苏代月见她白嫩的手从她头上拿下,曾几何时,她也有这么鲜妍的时候。 她嘶哑地道:“是宋维。” 纪青梧没太意外。 枕边人可以是最亲密的人,也可以是最狠心的人。 苏代月道:“早几年,他在外头有了外室,那不知廉耻的女人还怀了孕,我就派人打掉了他的孩子,只是那女人身体弱,没受住也跟着去了。” “从那以后,宋维与我相敬如宾,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就是在外喝喝花酒,都是官场的场面事儿,我也没在意。” 苏代月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榻边为孩子准备的虎头鞋。 第305章 死去的外室,别唤我卫夫人 苏代月道:“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恨于我。” “我自幼身子骨弱,有孕本就不易,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他竟然也想让我尝尝失了孩子的痛苦!” 苏代月眼中的死水激起了波涛,痛恨地道:“可这也是他的骨肉!他怎么狠心......” 纪青梧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对方尖利的声音盖住。 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宋夫人,我知道你心中激愤,但先冷静些,外边还有不少人在。” 纪青梧心中还有一个别的猜想,等苏代月情绪稳定后,她放开手。 苏代月的鼻孔中喘着粗气,喉咙发出嘶噶的声音。 “害了我的孩子不说,他现在竟然还想让我去死。” 纪青梧又问了她几句,才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 半月前,苏代月听说临安新开了一间医馆,在女子助孕和生产方面极有名气。 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都爱往这间医馆去,就算不治病也可以养身。 她刚诊出有孕没多久,胎气还不稳固,便也在这医馆开了些药,连着服用了几日都没有问题。 直到有一晚,宋维破天荒地主动要求在厨房看着煎药,又亲自端过来,温柔地哄着她喝下一碗安胎药。 苏代月还以为两人的关系,因为孩子的到来,终于开始升温。 可当夜,她小腹就疼痛难忍。 苏代月本来想请纪青梧来,可麻奶娘劝说,就是这安胎药有问题,纪家那个小姐信不过。 最终还是见了红,滑了胎,就算请来庆春堂的黄治堂大夫,也不管用。 在苏代月六神无主之时,只有麻奶娘在她身边忙活着。 而孩子的父亲宋维,早就不见踪影,苏代月问麻奶娘她吞吞吐吐不肯说,逼得她再次崩漏,才告诉了她实情...... 那晚,不仅是她失去孩子的痛苦日子,还是宋维那个早死的外室的忌日。 他整夜都在郊外的山坟,在陪着她们母子。 苏代月眼眶干涩,就连流泪都是奢侈,这些日子早就将泪流干,瞳孔像是要裂开般。 听了这么多,纪青梧目光流转,更觉怪异。 “你为何不与苏大人说?他是你父亲,定会为你做主。” “没什么好说的......” 苏代月将手中的缎面童鞋放在腿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 “我与宋维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当年我不愿嫁,他也不想娶,是硬凑到一起的,现在已经变成了仇人,倒不如就此了结。” 纪青梧直觉她没有说实话。 因为,苏代月眼中是有恨的。 苏峰岳是当朝宰相,若是知晓自己女儿被人下毒失了孩子,肯定有办法惩治宋维。 就是不知其中发生过什么事,令苏代月明知丈夫对其用毒,却还忍了下来,连杀子之仇,甚至连命都不想要了。 但除了这个,还有别处存在怪罕。 纪青梧凝思问道:“近日以来,夫人有没有发觉,你身边的下人们有何不对劲?” 苏代月干裂的嘴角拉出笑,讽刺地道:“不对劲儿太多了,除了陪嫁的奶娘和丫鬟,其他的奴婢我现在根本使唤不动。” 纪青梧看着药碗,说道:“你能使唤动的,也不见得是对你真心的。” 苏代月道:“不会的,那些丫鬟都是我从苏府带过来的,她们不会背叛我,更不会背叛父亲。” 说到最后,她长吸一口气,喉头来回滚动,似是回忆起什么场面,眼中闪过后怕。 纪青梧蹙了蹙眉,苏代月深藏于心的秘密是什么。 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许是对她不信任,不然,纪青梧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苏代月身边根本就没有可信之人,纪青梧把自己的发现告知于她。 “我说的不是那些丫鬟们,而是你的奶娘。” 听到麻婆子背叛自己,苏代月反应很大,摇头道:“这不可能!” 她细数着压在心底的温暖往事。 “我生母的身子不好,是麻嬷嬷照顾我长大,在我年幼发烧时,她的女儿被过路的马车撞伤,她也未曾去照顾,到最后还落了后遗症,有点儿跛腿,嬷嬷为了我,尽心尽力。” 这样呵护她,将她看得比亲生女儿还重要的奶娘,不会背叛自己的。 苏代月坚信这一点。 纪青梧自己就有闺女,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母亲还是少数,她眸底浮上一层暗光。 隔着窗户,她可以瞧见在屋门口握着手来回走动的老妇,就算看不清表情,也能从对方的举止中看出焦虑之态。 苏代月也朝窗外看了过去。 说道:“奶娘是因为担心我,才会去卫家闹事,你不要怪她,我知道中毒之事与你无关,我会在私下里和父亲说明此事,还你一个清白。” 纪青梧道:“此事当然与我无关,不用他人来证明我的清白。”只是想要一再污蔑她的人,付出些对等的代价而已。 她将目光转回面前的炕桌上,端起金边印花的瓷碗。 “我在进院的路上,见到木架子上绕着许多爬藤,其中掺杂在里边的深红色叶片就是红活麻叶子,与你服食的汤药结合在一起是毒药,这是导致你小产的真正原因。” 苏代月身体越来越差,她早就怀疑自己中毒,今日被纪青梧当场用银针试出来,又得知了这背后的缘由。 她低着头道:“卫夫人,还是谢谢你。” 纪青梧道:“现在谢,为时尚早。” 她拉过对方的手腕摆在炕桌上,摸起了脉,苏代月像具行尸走肉般,任凭她拉扯。 “别看了,卫夫人,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苏代月小产后身子本就虚,这毒又是个毁人根基的,早就从内里开始衰败,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六腑。 纪青梧撤回了手,拿起帕子净手,道:“宋夫人,你方才说,麻奶娘还有个女儿?” 苏代月以为她要说自己命不久矣的诊断之语,可却意外地被问起此事。 她答道:“是,奶娘还有个比我大上几月的女儿。”又补充道:“你不要再叫我宋夫人了,我不想再和宋家有任何关联。” 纪青梧点头道:“你也别再唤我卫夫人了。” 第306章 烂透了!不是良善之辈 “你与卫将军.....” 苏代月没把话说完,眼里就划过理解和感慨。 “咱们这些人家的女子,哪有嫁娶随心的。”她像是透过纪青梧在看之前的自己。 “我真想来世做个男儿,不活在这后宅中,我想去外边的天地看看。” 纪青梧也算是从外边的天地回来的,自由翱翔是好,但也有数不清的危险。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纪青梧道:“苏小姐,不如把今生所剩下的时日过好。” “也别叫我苏小姐。”苏代月将虎头鞋装进绒布袋子收起,道:“也别叫我的名字。” 纪青梧的眸子清亮,带着不解望着她。 苏代月喃喃自语道:“你这双眼睛生的真好,肯定没有见过什么恶心人的污糟事儿。” 苏代月与苏峰岳之间的隔阂到底是因为什么,正在纪青梧凝思之际。 门外传来麻婆子的喊声。 “夫人,大人回来了,您是否要见见?” 苏代月道:“嬷嬷,你进来吧。”但只是稍抬高音量说话,让她咳嗽不止。 麻婆子进门后,看她咳嗽的难受,挤开纪青梧,赶紧过来拍着她的后背。 “夫人,您这身体得静养,不宜再见客了,我扶着您去床上躺着。”苏代月咳得身子发抖,还未平息。 纪青梧的目光落在麻婆子的指甲缝隙。 麻婆子问道:“大人已经回府了,要不要我去请大人过来。” 听到奶娘说要叫宋维过来,苏代月情绪更加激动,喉咙处像是有呼呼的风声。 “不,不要叫,他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他!” 宋维匆匆回府,肯定不是因为担心妻子的身体情况,而是岳丈苏相亲自过来,万一被苏峰岳发现苏代月中毒就糟了。 纪青梧扯住麻婆子拍着苏代月后背的胳膊,将那只皮肤松弛,有交错皱纹的手,拉到她们眼前。 “你干什么!” 麻婆子下意识地想甩开纪青梧的手,可却怎么也挣不脱。 纪青梧声音泛着凉:“你对夫人用毒,是不是因为宋大人死去的那个外室,正是你的女儿?” 苏代月的咳喘之声骤然停下,被纪青梧问出来的话,惊得呼吸都暂停。 麻婆子矢口否认,瞪眼道:“好啊你这个疯妇,为了洗脱自己,就开始污蔑我!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会害夫人!我是看着夫人从小长到大的,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夫人不会相信你这个外人的话。” 麻婆子想抽回胳膊,却怎么也拽不过纪青梧那只白嫩细弱的手。 纪青梧又将她的胳膊抬高,问道:“你指甲缝里残留的红色汁液,是不是很难清洗掉?” 麻婆子的指甲被染成淡红,但指甲缝隙里的深红却很难去除。 纪青梧道:“这红活麻叶子的汁水得用碱水才能清洗,寻常的香胰子可不行。” 方才,纪青梧已经把她中毒的缘由解释了一番。 苏代月的耳朵听到红活麻叶子,心脏好像被这手紧紧握住一样,疼得无法思考。 她悲泣道:“嬷嬷,你怎么会,你为何会,怎么会是你......” 麻婆子弯下脖子,一张脸都蒙在阴影里,语气不明地道:“我早就想到这一天了,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再抬起头时,吊梢眼中都是大仇得报的光。 “我的小英还怀着孕,就被你这毒妇派人害死了!如果没有意外,我的外孙就是宋家的长子,宋家这万贯家产,至少有她们母子的一半。” 苏代月闭了闭眼,道:“嬷嬷,你本来可以跟我说的。” 要是早与她说,看在奶娘的面子上,她说不定会放那外室进来做个通房。 纪青梧验证了心中猜测,就松开了麻婆子的手,默默退到屏风处,看着她们二人对峙。 这简直比话本子里的故事还要离奇曲折,是非恩怨,缠绕到了一起,也说不清谁对谁错。 “和你说?”麻婆子挖苦道:“夫人,连这消息,都是我透露给你的。” “我本以为宋维会给小英做主,她腹中怀的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麻婆子想要的不是小英做通房,一辈子被苏代月拿捏,她想要的是,小英做侧室生下长子,与她里应外合,逐步架空正头夫人。 麻婆子啐了一口,吐沫星子都飞到苏代月的脸上。 “谁能想到,宋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他不敢和你说,他在外边养的外室怀了孕,等到被你发现时,他也不敢去维护小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英和孩子被你害死。” “如今,轮到你了,报应终于来了!” 苏代月彻底崩溃,她捂着耳朵摇头。 “奶娘,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是不是梦......你在骗我......” 麻婆子看她失控的样子,还嫌不够地道:“当初苏府招乳娘,要不是为了银子,谁会舍得下自己的骨肉,去给别的孩子喂奶,我的小英只能喝米汤。” 苏代月比失了孩子还要痛心,她捶着自己的胸口。 “那你就不要留下来,为什么在我最无助的时候还陪在我身边?” 麻婆子道:“我只是看你可怜,小小一团缩在柴房里,要是我知道你长大之后会那么恶毒,我就不会对你好,就该让你发高烧,烧死得好!” 左右现在也不用隐藏,麻婆子专挑最能刺痛苏代月的话说。 “你生母为什么会被关在后院,她是为什么疯的,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还以为你们苏家是书香门第,我在苏家当乳娘,以后也可以给小英物色个好人家,你们苏家,真是烂透了!从根上就烂——” 纪青梧的眸子蓦然睁大。 麻婆子难以置信地摸向自己胸口之物。 右手的手指被温热的血水染红,这回不仅是指甲缝,整只手都被汩汩流出的血液浸染。 “嬷嬷,我能在苏府熬到出嫁,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才对,我从来不是良善之辈。” 她将银钗拔出,半分犹豫都没有,看着老妇人倒地的身影,就像看着一滩烂泥。 “你先下去陪你的女儿吧。” 苏代月道:“我等等就来。” 第307章 狼狗窝,老虎屁股 银钗掉在地上的白玉砖石,发出铛的一声。 血液也飞溅在四周,就像还没来及绽放的梅花。 随后,苏代月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喘息着倒在榻上。 纪青梧轻叹了口气,上前检查麻婆子的身体,探她的鼻息,道:“她死了。” 苏代月的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你觉得我心狠吗?” 对于她们之间的争端,纪青梧不予置评。 苏代月自顾自地道:“我不是嫡女,生母是妾室,在苏家那个吃人的狼狗窝,我要想活到现在,当然要心狠了。” 苏家......狼狗窝...... 纪青梧蹙了蹙眉,依旧没说话。 她的沉默,正好给了苏代月倾泻情绪的出口。 “外人都说,我是苏相最疼爱的幼女。” 苏代月哂笑一声:“疼爱?” 正在她要说苏家的秘辛之时。 屋门被人推开,苏峰岳和宋维见到地上的血泊之中的麻婆子时,皆被震在原地。 宋维心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狂喜,这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他大步上前,晃着老妇的身子:“嬷嬷,你怎么了,是怎么回事儿......” 苏峰岳的视线落在那枚银簪上,这簪子是件旧物,他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他镇定地道:“先把尸体抬下去。” 宋维立马叫来了小厮将尸体抬下去。 门口的侍女提着水桶和抹布清理地上的血渍,战战兢兢的样子,根本不敢抬头看苏峰岳。 一时之间,屋中只有下人清理打扫的声音。 白玉的地面很快重归洁净,连砖石缝隙中的血痕都被水冲洗掉了。 苏峰岳坐下后,双眼聚着锐利的光,问道:“小月,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苏代月已经坐起,身子半撑着斜靠攒枕。 在苏峰岳审问的目光下,她喏喏地道:“父亲,是这养不熟的刁妇要害我,我腹中的孩子会流产,都是她做的。” 不等苏代月说清楚麻婆子害她的原因。 宋维立即出声,道:“岳父,小婿方才就跟您说,黄大夫背后一定有幕后指使,不然他不敢暗害夫人。” “只是可惜昨日,小婿在追查时,那黄大夫就畏罪自杀了。” 纪青梧在一旁的圆桌旁坐下后,屁股就没挪动过地方,她的呼吸放缓,庆春堂的黄治堂已经死了? 前几日,他还举着乐喜的医书慷慨激昂与她对峙。 纪青梧抿起唇,轻微地摇了摇头。 “万万想不到,做出此等恶事的,竟是夫人身边的奶娘!”宋维痛心疾首地道。“还是夫人眼清目明,看出了麻嬷嬷有问题。”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听得苏代月直接闭上眼,转过头去。 见她嫌恶的样子,宋维的眼中深情更甚。 “小月和孩子被歹人害了,虽说家贼难防,但我也难辞其咎,小月对我心中有恨,也是正常的。” 宋维对着苏峰岳道:“一切都是小婿的疏忽,还请岳父处置。” 苏峰岳沉着气,脸上带着阴沉之色,显然对宋维的说法并不满意。 他问道:“小月,你在宋家可还受了什么委屈?你说出来,为父替你主持公道。” 听见苏峰岳如此说,宋维头上急出了汗,姿态放得更低。 “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能没有你,你要是离开我回了苏家,我该怎么办,你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其中的几个字,字音咬得极重,像是要显现他的急切与诚意。 一旁的纪青梧听得脸都皱了起来。 男人演起深情来,都能把自己骗过去。 要不是她知道内情,还真以为宋维是位宠爱妻子的好夫君。 苏峰岳为官多年,自然不会偏听一人之词,问道:“小月,你是否受了委屈?” 苏代月垂着眼开口道:“没有,宋郎......对我很好,这事儿不怪他。” 苏峰岳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过了半响才道:“小月,就算你出嫁了,父亲心中一直有你的位置,当初父亲亲自为你取名,就是希望你可以像月亮一样高洁无瑕。” 话中透着慈父之态,苏代月却喉咙一紧。 她捂住嘴,微微弓起腰,忍住那波强烈的不适感。 她缓慢地道:“父亲,我没什么事,让您费心了。” 纪青梧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苏代月的反应,这是......受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苏峰岳将目光从变得干瘦枯槁的女儿身上收回,落到了秀眉微蹙,面庞像一只饱满粉桃的女子身上。 “卫夫人,方才没有惊吓到你吧。” 纪青梧还在看着他们三人之间的大戏,猝不及防地被点名,她还没太适应“卫夫人”这个称呼。 见苏峰岳和蔼地看向自己,宋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纪青梧脆声道:“吓到了。” “所以——” 她站起身道:“请两位大人,连同之前污蔑诽谤我和医馆之事,一块儿赔罪吧。” * 昭阳殿外仍旧被围得像个铁桶一般,连个蚊子都休想飞进去。 殿内,看不出外边的天色,融融灯火亮如白昼。 武肃帝的长指捏着暗卫四海送过来的密报,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李渝宗训练有素,一见到武肃帝捏眉心的动作,就知他露出这副神色,是因为纪青梧。 “圣上,您别担心。” 赵明琰陈述道:“她被人带去宋家了。” 李大总管贴心地道:“段大人已派手底下的人来报,说是陆大人已经在去宋家的路上。” 赵明琰将手中的密报,放进暗格中收好。 提眉问道:“陆倦过去做什么?” 这事儿没有提前和皇帝知会过,皇帝也是才知情。 李渝宗打量着武肃帝的表情,看着怎么像是不大高兴? 他试探地说道:“圣上现在不便露面,此事又事关苏相女儿,纪小姐说不定会吃亏,陆大人过去帮衬着正好。” 陆倦的身份确实最为合适。 一是他与苏峰岳同在中书省可以分庭抗礼,二是他是纪青梧的大姐夫。 他过去撑场面,哪儿哪儿都合适。 赵明琰目光冷幽幽地道:“谁准许他自作主张的。” 李渝宗悄悄抬头看了皇上一眼。 难不成拍到老虎屁股上了? 第308章 赔礼谢罪,突生意外 早先,在武肃帝清醒后,得知纪青梧嫁人消息后,怒而吐血的样子,着实把他们几人都惊到了。 当时,李渝宗和陆段三人退出殿外,几人聚在一块,就纪青梧一事上达成共识。 武肃帝咳血之态令他们开始反思,是不是作为臣下做的不够。 皇上可只有这一个,若是被气坏了,他们到何处再寻这样的明君。 于是乎,几位热心的臣子脑袋一碰,想为圣上分忧。 是以,他们相商的结果就是——以后这位纪五小姐的事情,他们都要当做皇上的事儿尽心去办。 纪青梧多一分顺心,武肃帝就少一分挂心。 昭阳殿,一片寂静。 武肃帝气势沉沉地坐在御案后头。 李渝宗收回心思,忙低声解释道:“陆大人只是关心纪小姐的安危。” 赵明琰冷脸道:“陆倦这么主动作甚?轮到他来显眼。” 这语气,这神态...... 李渝宗咂摸过味儿来,他们太过关照也不行。 “那,老奴去叫陆大人回去。”说着,人已经做好退出去的准备。 赵明琰摆摆手,勉为其难地道:“算了,随他去吧。” 而后又道:“入夜后,叫他进宫一趟。” 李渝宗低头退到一边,在武肃帝看车舆图之时,他眼珠转了转。 他们几人还是要抽空碰头,再开个小会,把握好尺度和分寸。 * 陆倦来到宋府之时。 门房刚为他打开大门,就见到一座金光闪耀的牌楼立在眼前。 陆倦的脚步顿住。 这座牌楼他早有耳闻,但真正令他惊讶的是,面前站满了人。 满府的下人背着他,站成了七排。 谁进来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却步。 就在陆倦摸着下巴在分析,这么大的场面是宋维想要将自己赶出宋府,还是在举行欢迎他的仪式之时...... 人群忽然散开,陆倦机警地躲在粗黑的门柱之后。 手下触感温润,他细细摸索,发现这石柱子外层竟铺了一层玄玉,宋家的家财真是富可倾半国。 陆倦的感叹还没结束,耳边又听到了熟悉的柔软话音。 “我是应了苏大人的请求,才选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 纪青梧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到人群的正对面,身后还跟着两人。 “当初宋大人带着人闹到医馆面前,可是当着临安城中的百姓面,说我的医馆害人性命,对医馆的名声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 “我现在,只要你当着全府上下,小小的谢罪,不过分吧。” 陆倦摸着玄玉,听着纪青梧坦荡大方的话,心中为这个五妹摇旗叫好。 看来,不用他出面了。 陆倦百感交集,曾几何时,这位五妹遇事都是小脸挂满委屈,从骨子里透出娇柔来。 现如今,已经这般强势,在苏相那头老狐狸面前,还能拿腔捏调地惩治他的女婿。 只是,纪青梧所说的“小小谢罪”是什么? 陆倦悄然侧头去看。 宋维的脸上像刷了层灰黑色浆糊,紧绷着。 他看了一眼苏峰岳,见他沉默不语,自己只能认栽。 宋维不甘地道:“卫夫人,你我以后还是要在临安见面的,不如留几分薄面。” 纪青梧道:“宋大人以为,我们下次见面,会是何时何地?” 宋维暗示道:“人不会一直顺风顺水的,若是以后卫夫人有用的到宋某的地方,我会记得今日卫夫人的大人大量。” 宋家的家财足够惹人眼红,不少达官显贵争着与其交好,还有苏相会把女儿嫁给宋维,也少不了宋家大富的原因。 纪青梧不以为意地道:“可我人小微量,宋大人还是爽快些,赶紧办吧,眼看着太阳都要下山了。” 宋维见游说不得,吸了一口气,甩着袖子站到全府家眷奴仆之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先是脱下四品蓝袍,穿着里衣。 当众解裳脱衣后,他眼下的肌肉都在跳动,又将头上的金冠卸下。 男子成年后必须束发冠,拆掉发冠是一大耻辱。 宋维“衣冠不整”地弯腰行礼。 纪青梧眸底划过异色,等到他行完礼抬起头。 她嘴角挂着淡笑,说道:“这可不行。” 宋维咬牙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纪青梧的视线落在他的黑色靴面上:“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应该要跣足脱冠,赔礼谢罪才对,宋大人,还差一样。” 她寻求身边人的意思,问道:“苏大人,您见得多,您说是吧?” 苏峰岳点头道:“是这样。” 但纪青梧本可以在宋维行礼之前就提醒的。 可她没有。 隐藏在门柱后的陆倦,无声地笑了笑。 他又有了新发现。 之前,他看错了五妹,以为她是块儿糯白的羊脂玉,没想到是又黑又硬的玄青之玉。 宋维只得弯腰脱掉靴子和袜子,目露怨气,站在石头路面之上,再次对着纪青梧行赔罪的拜礼。 这回,纪青梧满意颔首。 “宋大人的愧疚之意,我收到了,还请大人以后不要再犯。” 纪青梧道:“不然,我怕下次见面,就不知宋大人是何姿态见我了。” “好,宋某就等着下次!” 宋维身边的侍从赶紧上来伺候他穿衣,被他呵斥了回去,他拎着鞋袜和衣冠走了。 按理说,朝中官员很少有跣足脱冠赔罪的。 因为......受不起这般耻辱。 但宋维的性格是个重利益轻气节的。 士农工商,商贾为最下等,为了能入朝为官,宋维得知苏相的癖好,就故意迎合,因此得了娶其女儿为妻的机会,这才能入仕当官。 纪青梧挑对了软柿子。 见这边没他什么事,陆倦先低调地先行离开。 纪青梧扬眉道:“我走了,苏大人不必相送。” 苏峰岳微笑道:“老夫正好也要离去,就与卫夫人一同走吧。” 但纪青梧没等他话说完,就已经走人了。 苏峰岳看着这道淡碧色的娉婷身影,目送她消失在大门处,嘴边的笑收了起来,眼里变幻着诡异神采。 纪青梧出了宋府的门,就皱起眉来。 苏代月好像很怕回到苏家,她宁愿留在不知何时会害她性命的宋维身边,甚至宁愿选择去死,也不愿意回到苏家去。 纪青梧一边走路,一边在脑海中把各条思绪,往一块汇总着。 忽然间。 脑中像是短路一样,出现大片空白。 第309章 国运加成,事情明朗 纪青梧心道,完了。 用脑过度,这下脑子失灵了。 她眼前视物仍是正常的,就是脑中起了白茫茫的雾,这种感觉很奇妙,思绪一下子凝滞。 忽然,弹出一个金框。 几乎同时,脑中响起冰冷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国运加成任务已蓄力完成,即将在您所在的地点进行刷新,随即释放】 纪青梧差点以为自己生了什么怪病。 她努力平复心情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道:“花生......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系统不觉得突然,语音就像加了倍速。 【请宿主查收上次亲密任务完成后的奖励——F等级的国运加成】 这句话后,一道白光闪过,系统消失在脑海中,纪青梧又恢复了正常。 她还没空对系统一惊一乍的作风表达不满,现在的她更想知道,F级别的国运是什么样的? 而且,这国运释放的时机和地点......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纪青梧站在街巷的转弯处,狐疑地望着周边过路的人。 难道在她身边有别国的探子,难道.......西缙的四皇子就在这里! 就在纪青梧百般猜测时,身后的一辆马车像是突然失心疯一样往前冲。 纪青梧想要躲到一旁,却像是被定了身,双脚粘在地面动弹不得。 眼睁睁地...... 看着马车的车轱辘擦着她的鞋边而过。 马车紫金色的帘布被吹起,里边坐着的人被暴走的马车晃倒,抬手扶着车厢壁。 黑色马儿突然尥起前蹄,车夫怎么也控制不住,车厢中的人在里边东倒西歪。 这时,一样东西从里边飞了出来。 正好飞到纪青梧的眼前,几乎要砸到她的脸上,她下意识伸手抓住。 硬硬的物件,硌在柔软的手心。 马车继续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巷尾。 纪青梧不露痕迹地将手掌心之物收回袖袋,快步回了卫家。 她进到心远堂的院门。 雪梅迎上来道:“夫人,您回来了。” 纪青梧点头:“怎么只有你在?兰芝去哪儿了?” 雪梅道:“兰芝在厢房陪着小姐。” 纪青梧走到屋门前,回头道:“你不用跟着我,有事我会叫你。” 雪梅低头称是,为她打开了门。 纪青梧神态自然地昂头迈进门槛,她的目光落在右袖口的袖袋,装在里边的东西,与北黎国运相关。 这一路上,她忍着想要把它拿出来好好瞧上一瞧的冲动。 雪梅正要将屋门合上,纪青梧的手指即刻摸上袖袋。 “你回来了!” 纪青梧的五根手指攥紧,垂落在身侧,她抬头看向来人。 卫彤悠从门房那处得了夫人平安归家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赶过来。 她绕着纪青梧转了一圈,从头到脚地确认对方的完好程度。 “你没事吧?”卫彤悠问道。 纪青梧能分辨出她是好意,不亲近也不冷淡地回道:“我没事。” 见她虽压抑,但眸底仍克制不住的盎然神采,卫彤悠怔了怔。 卫廷出征在外,将新婚妻子留在府中,要是被人欺辱了去,想必大哥也会担心。 卫彤悠纯粹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思,不想纪青梧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然之后不好交代。 但是,纪青梧压根不像被带去被问罪的模样,更像是得到了什么奖励,浑身上下都透着喜气。 纪青梧走到茶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水饮下。 这一下午,她在宋家连口水都没喝上。 倒不是宋家待客不周,而是就算给她倒了水,她也不敢喝。 卫彤悠见纪青梧执起紫砂壶,给自己添了满满一杯浓茶,不像普通世家女子,守着茶要倒七分满的规矩。 而且,也不在乎那茶是冷的,整个人随意又舒服。 纪青梧仰头小口喝水,见卫彤悠一直盯着她吞咽的喉咙。 问道:“你也渴了?” 卫彤悠本来不渴,但是看到她湿亮的唇瓣,也舔了舔唇。 纪青梧晃了晃手中的茶壶,发现茶水空了,她道:“我这没水了,渴了就回你屋中去喝水。” 什么渴不渴的,卫彤悠差点儿就要忘记来意。 她追问道:“宋家的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宋夫人流产之事查清楚了吗?” 纪青梧将茶杯放下,不答反问道:“你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卫彤悠抬起下巴,道:“我不是关心你,我只是对这件事好奇,你是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纪青梧又咦了一声,笑着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清白的?” 卫彤悠道:“我一看就知道,是宋家故意惹事,说不定还是苏峰岳授意的。” 纪青梧倒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她眸光一转,故意说道:“苏相毕竟是一国丞相,德行出众,我又与他没有仇怨,苏相不会这样做的。” 卫彤悠道:“你不知道,在宫里那位受伤昏迷的那晚,苏峰岳带着相印出现,要不是我大哥拦着,恐怕如今苏峰岳就不只是辅政,而是直接摄政了。” 她很关心政事和军情,接着道:“西缙来犯,朝廷本该发足额的粮饷,但他却以国库空虚为由,拖了许久,边境的战士要打仗,吃不饱穿不暖怎么行。” 卫彤悠满脸激愤。 “那苏老头就是故意的,以权谋私,不想我大哥回来和他争权臣的位置。” 纪青梧点点头,而后垂眸看着衣袖,不知在思考什么。 卫彤悠的话匣子打开,就不会轻易停下。 她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我觉得这事儿很明显了,就是苏峰岳叫女婿陷害你,想让你当替罪羊,进而想用你的事情影响我大哥。” 纪青梧的左眼皮微微跳起,事情开始明朗化。 卫彤悠别的猜测都是胡说,但有句话,她说对了。 苏峰岳与卫廷不睦,甚至乐意见得卫廷出事,这不是当朝宰相该有的气度和思量....... 卫彤悠伸手在她面前晃着,着急地问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纪青梧的睫毛缓慢地眨了下,点头慢声道:“你这么大声,我当然听见了。” 见她仍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急脾气的卫彤悠跺了下脚。 第310章 羡慕她命好,只字不提她 同在一屋中,纪青梧的脚面也跟着一震。 纪青梧的手肘拄在桌上,托着腮,觉得这姑娘的性格可真暴躁。 卫彤悠凶巴巴地道:“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不要再去。” 纪青梧问:“我什么身份?” 卫彤悠扭过脸道:“你别想我承认你,我就是这么一说。” 就算这纪五她看着稍微顺眼了些,但还不够资格,能成为匹配她大哥的女子。 纪青梧的指尖相碰,作出鼓掌的样子,喜悦道:“那太好了。” 难得有个不同意自己与卫廷婚事的人,这才是要团结起来的力量。 卫彤悠语塞地道:“你,你怎么这样......” 纪青梧不紧不慢地道:“能够成为你认可的大嫂,我想,另有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 她和卫廷只是差一个说清楚的时机罢了。 拜堂礼没有行过,就连新妇的茶都没有敬过,关键是卫廷新婚夜就被叫走,连房都没有圆过。 卫彤悠惊慌地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当我大嫂?” 她的手捏成拳头:“我大哥可是为你顶住了家中亲族的巨大压力,只为了娶你回家。” 这事儿在卫家长辈眼中,是不孝忤逆,但落在卫家小辈的心里,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姑娘,或多或少对卫廷排除万难也要娶纪青梧的行为,带着丝丝羡慕。 谁不想临风玉树般的男子对自己倾心,不顾家族反对,也坚定要娶自己为妻。 很多人,都在明里暗里羡慕纪青梧命好,卫彤悠也是其中一个。 卫彤悠道:“你不能这么消沉,我也不是真的不喜欢你,我发现你与传闻并不一样。” 下晌,卫彤悠见纪青梧挑起那血淋淋的鹿胎盘,就对她改观不少,她只是长成娇滴滴妩媚惑人的模样。 外貌是天生的,也不能怪纪青梧。 卫彤悠接着道:“过些日子,祖母和卫家的人也会解除成见。”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你该努力得到大家的认同才对,等到大哥得胜回家,我们一家团团圆圆的,这样多好?” 纪青梧抬起眸望她,一双眼载满柔情,卫彤悠也期待地看着她。 纪青梧启唇道:“雪梅,送客!” 卫彤悠气鼓鼓地被请出屋中。 门再度被合上,纪青梧解开里间的纱帐,走到榻边坐下,从袖袋中拿出那辆马车上甩出的东西。 她摊开掌心,是一个月牙形状的紫铜物件,看光亮程度,应该是主人心爱之物,带在身边经常把玩。 纪青梧将它举在光下,发现内侧有不平整的凹凸锯齿,她用手仔细摸着这些不平之处。 如果她没有判断错误,这东西是钥匙。 系统随机释放的国运加成,就是这枚钥匙! 紫金帘布的马车是苏家的,也就是说,国运加成与苏峰岳有关......这把钥匙能打开什么...... 纪青梧忽而站起身,转了一个圈又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家的秘密实在太多。 但她能肯定的是,武肃帝之前在菡萏馆同她提到的大鱼,就是苏峰岳。 纪青梧将钥匙重新放回袖袋中。 她不能打草惊蛇,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这东西送进宫里去。 外边传来滴答的声响。 纪青梧转头一看,斜雨已经将窗打湿。 雨势骤然转大,本来还泛着光亮的天边已经彻底转为黑色的天幕。 陆倦得了宫里的消息,在夜色初临时就悄然进宫来。 进了昭阳殿中时,全身已经被大雨浇透,深蓝色的便服贴在身上,进殿后,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武肃帝正在闭眼调息,李渝宗命宫人拿来巾帕为陆倦擦脸上的雨水。 陆倦剜了李渝宗一眼。 李渝宗没见过陆世子这般仪容不整的落魄样子,嘴角的笑用力抿都抿不下去。 他命身边的宫人将托盘上的茶碗递过去,道:“陆大人,这是姜茶,您喝上一碗。” 陆倦道:“李公公知道提前准备姜汤,就不知道给我送把伞?” 李渝宗道:“这可是大人冤枉老奴了,上回您冒雨来觐见,披着雨披,举着油纸伞,除了鞋面,身上可一点儿雨珠都没沾上。” 李渝宗扬了扬手中的拂尘,语气可惜地道:“老奴也没想到,陆大人这回什么都没带,就这么从家中出来了。” 说到这事,陆倦后槽牙就咬得死紧,脸色变得和外头的天一样阴。 要不是段鸣风非推他出去,在中书省和苏相周旋,他岂会连着几日有家归不得。 苏峰岳是个夜里能熬的,一大把年纪了,精神头却足,陆倦跟熬鹰似的,与他同待了几晚。 陆倦好不容易抽空回忠勇侯府时,都是后半夜,他怕吵醒纪青容,都是在书房歇下的。 之前,都是纪青容替他将一切打点得当。 陆倦想到妻子,叹了口气,看着还在静坐的皇帝,不知这位打算何时“醒来”。 但陆倦也知晓,他们筹谋了这般久,此时是最该沉住气之时。 皇帝把自己置之死地,定是要后生的,而且要与西缙一生一死。 外头的雨势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 在宛若一道锐利刀片的闪电中,武肃帝缓缓睁眼。 “朕听说你忙得连回趟侯府都没功夫,白天倒是能抽得出空来去宋家。” 陆倦在滚滚雷声中,福至心灵。 合着李渝宗是故意命下人不给他送伞,这场大雨,他到现在才淋了个明白。 陆倦躬身低头道:“回皇上,盯紧苏相的行踪,是臣的职责所在,臣是听说苏相出现在宋家,所以才跟着过去。” 只字不提纪青梧。 李渝宗看热闹的嘴角向下拉下,这陆大人太精明,三言两语就察觉苗头不对,他可是猜了半天,才猜中圣上的心意。 赵明琰淡声问道:“可朕怎么听说,你没有在宋家露面,就躲在门边看着。” 陆倦湿透的官靴轻微动了动,皇上连这个都知道,不知是派人盯着苏峰岳还是纪青梧。 “皇上,据微臣了解,只是卫家与宋家起了小纠纷,已经解决掉了。”陆倦答道。 “卫家?” 皇帝从御座上站起身来,一道耀眼的电光将殿中照得通亮。 第311章 云厚雨急,朕来躲雨 “卫家的何人在?” 陆倦的头不敢抬起,也没敢回答,因这回答要命。 一时失察,没提纪青梧,但是他提到了卫家。 赵明琰冷睨着他,大有他要回答纪青梧是卫家之人,就犯了逆天大罪之感。 陆倦解释道:“臣说的是,宋家去卫家门口闹事,两家有了点纠纷,就连卫老太君都惊动了。” 半响,赵明琰才道:“赐座吧。” 陆倦坐下来,轻扫一眼皇帝的脸色。 自己只是提了一嘴,把五妹算作卫家人,武肃帝就如此不悦,他在心中也为卫廷捏了把汗。 卫廷可是趁着乱子,强娶了五妹。 虽然他心知武肃帝不是那等糊涂暴虐的帝王,但异地处之,谁要是将青容强娶了回去,他难保不会发疯。 陆倦端起方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姜茶。 不知卫廷再回临安,又要面对如何光景,天子一怒,他可受得起。 赵明琰重新落座,问道:“事情是如何解决的?” 面前的威压感少了一半,陆倦道:“臣过去之时,纠纷已经解决,臣恰巧碰见了宋维免冠徒跣,给青梧赔罪的模样。” 在他小心回答之际,又得了皇帝一个斜眼。 陆倦意识到不对,改口道:“......给纪五小姐赔罪的模样。” “皇上是没见到,当时宋维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子,完全没有之前带人在医馆面前闹事的嚣张,被五小姐制得死死的。” 说到此事,陆倦心中也有欣慰。 “臣倒是觉得,五小姐比起之前,更强硬了些。” 纪青容总是担心五妹性格柔弱容易被人欺负,没少同陆倦念叨,现在看来,无须担心。 赵明琰的眉心微动,唇角轻勾。 其实皇帝早就从四海那处得了密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还是想从陆倦口中再听一遍。 赵明琰将大案上的一份折子扔给李渝宗。 语气平稳地道:“宇文天擎还藏身在郊外的老宅,段鸣风已派人盯牢住,苏峰岳通敌叛国的罪证还差最关键的一样。” 最关键的......必然是与西缙来往的书信。 陆倦接过李渝宗递过来的折子,大致地看了一遍,问道:“皇上可有派暗卫去搜过苏家?” “搜查过了,但没什么收获。” “苏峰岳那只老狐狸藏得很深,要不是这次他也亲见皇上受了重伤,又得到西缙的可靠消息,他必不会露出这么大的马脚。” 陆倦道:“要不要让段大人夜里再去相府查一查?段大人的轻功了得,而且段家擅长追踪术。” 段鸣风的功夫厉害,但临安城中知晓他这套绝学的也不在少数,很容易被人认出身份。 赵明琰道:“不用,朕亲自去一趟相府。” 陆倦惊讶道:“还请皇上三思,皇上此时不宜露面。” 明知不可为还要去做,万一被苏府中的人发现,皇帝不是又要将自己置于险情当中。 赵明琰道:“明日入夜后,你在宫中拖住苏峰岳,朕去趟苏家探探虚实。” “皇上还是......”陆倦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仅是纪青梧在变,武肃帝的行事风格也在变。 赵明琰道:“朕会安排一千精兵在相府外潜伏,若是抓到实证,会传信于你,你直接将苏峰岳扣留羁押。” 陆倦不再劝说,低头拱手道:“是,微臣领命。” 能让擅隐忍的皇帝变得急不可耐,又要再度以身涉险。 陆倦想不到别的理由。 他离开昭阳殿,外头的雨势小了很多,李渝宗命人送来一把伞。 斜斜的雨丝,被风吹着从伞下飘进来。 陆倦行至宫门,半干的袍子又被雨水打湿,他本想要回侯府,但转道又回去了。 既然武肃帝决定要出手,明晚极有可能要有一场大风暴,他也要合力把苏相这把保护伞下的势力连根拔除。 一想到要整理的名单和罪证,陆倦忽然热血沸腾起来。 宫门口的侍卫见到陆大人一把扔掉了伞,顶着雨又朝宫内走去,还带着如虹气势。 * 夜雨寒凉。 屋内门窗紧闭,却还是有潮湿的凉风透进来。 纪青梧不知为何忽然醒来,她觉得脚底透风,才发现右脚连带着小腿都搁在锦被外头。 奇怪的是,右脚不冷,反而是在被窝中的左脚更凉。 纪青梧心觉不对,连忙将自己缩进被窝里,把脚底和身侧的被子边角都压好。 兰芝带着啾啾在偏房睡着,她很想把热乎乎的小丫头抱回来,塞进自己的被子里暖一暖。 想到不如行动,纪青梧刚要翻身坐起,倏地就被人压了下来。 她眨巴着大眼睛,不懂为何突生变故。 什么东西压着自己,她手脚都动弹不了。 这沉重如山石般的压力,压得她急喘一声,自己到底清没清醒,怎么好像被鬼压床一般。 沉香泛着湿潮的气息,萦绕在纪青梧的鼻尖,她的鼻子微动,眼睛亮了亮。 她轻声唤道:“陛下?” 清甜气息扑在赵明琰的耳畔,就算在夜里,他也能看见她眸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他低低地道:“怎么不乖乖睡觉。” 纪青梧挣动了下,把胳膊抽出来,道:“这句话该问陛下才对,大半夜还下着雨,不睡觉来卫家做什么。” 一只暖热的掌心摸上她的右脸。 赵明琰问道:“疼吗?” 纪青梧轻缓地眨了眨眼,睫毛掀起又落下,明白他在问什么。 “不疼。” 赵明琰道:“胡说。” 床头的烛台被一阵风吹亮,纪青梧的目光瞬时被吸引过去。 赵明琰捏住她的下颔,细致地检查起来。 纪青梧的唇角不知为何就扬了起来,眸底更加亮了些。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是不小心剐蹭到了,现在都好利索了,一点儿不疼。” 武肃帝当然知道她脸上的伤,是被乔氏无意用衣袖刮到,不然乔氏也不会还安好地待在纪家。 纪青梧的眸子转了转,道:“陛下不是说,在痕迹消失之前再见面,现在还不到时候。” “朕检查一下。” 武肃帝煞有介事地要拨开她的衣领。 纪青梧拢住中衣,急急道:“还在的,还在的,我睡前还看见了的。” 怕他真的要检查,她又问道:“陛下到底是来做什么?” “云厚雨急,朕来躲雨。” 第312章 想在你身边,睡个好觉 话音刚落,赵明琰就翻了个身,掀开她的被子钻了进来。 纪青梧瞪圆了眼睛。 皇帝放着华贵的宫殿不住,专门跑到卫家来躲雨,这合理吗? 不仅不合理,他还不肯费心思找个像样点儿的理由。 纪青梧往床铺里侧滚了滚,道:“就连三岁小儿也不会信陛下这副说辞的。” 赵明琰将她整个人拉向怀里,圈住她的手脚,贴近了她。 “阿梧,信吗?” 纪青梧坦率地摇头:“我当然不信。” “阿梧不信。”赵明琰拖着尾音道:“难道你也是三岁不成?” 纪青梧从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想要离他远点儿,他的身体虽热,但这热度令她发慌。 赵明琰不再闹她,手臂松开随她去,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所有的疲惫和无奈都凝聚在这一声叹息中。 “外边的雨那般大,朕只是借住一晚。” 若是武肃帝姿态一如既往的强势,纪青梧还可以想办法抵挡一二。 可他忽而示弱,显然不在纪青梧的抵御范围内。 纪青梧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措手不及,她没再远离他,两人隔着半臂距离。 她侧身支着脑袋望着他。 赵明琰眸底划过暗光,攥着她的手按在左胸口处。 “这两日朕都没有睡好。” 纪青梧抬眸望他的面色,睫毛投下的暗影,看起来很像皮肤透出来的乌黑,俊颜上也都是倦色。 赵明琰道:“朕今夜本不打算过来的,可忽然下起大雨,这处的皮肉就钻心的疼。” 纪青梧按在他胸口的手指僵了僵,抬起指节,不想压到他的伤处。 她轻声道:“长伤口的时候就是这样,会痒会痛,你忍一忍,不要用手去碰。” 但这和下雨天,没什么关系,纪青梧没有戳破他。 赵明琰道:“可朕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宽大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轻轻地揉搓把玩。 纪青梧被他手中的茧子磨得心跳加速,头皮发麻,被这只大手抚遍全身的记忆,一下子就涌上心头。 她嗓子发紧地道:“不踏实是心病,不是外头皮肉的病,陛下身体没什么大碍。” 说完,纪青梧用力拉下他的手掌,但想甩又甩不开,又没合适的地方放。 这只手掌立马从善如流地寻找到适合搁手之处,搭在了她曲线玲珑的腰上。 “我......”纪青梧的唇瓣刚吐出一个字。 赵明琰低哑地道:“朕明日还有大事要去做,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只想在你身边睡个好觉。” 他阖上双眼,手掌从她的腰移到后背,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嘴角也牵起安宁惬意的笑意。 纪青梧想说的话就咽回腹中。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与武肃帝交代这枚钥匙的由来。 她直接说在路上捡到苏相的秘密钥匙,是不是太过匪夷所思?就堪比皇帝说他来卫家躲雨,借宿一晚。 纪青梧被人温柔有节奏地拍着后背,困倦来袭,她撑着沉重的眼皮,看着他的脸。 这些日子,皇帝过得也不易,他说的明日不能出现纰漏的大事会是什么? 他专门来自己身边,就是为了睡个好觉。 想到此处,纪青梧的心中有点儿酸涩。 都说为官不易,她却一直都觉得,为君不易,做一个好皇帝难上加难。 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烦心事儿,纪青梧光是想想,脑袋就觉得要爆炸。 身边之人的手逐渐停下,他的呼吸绵长又均匀,已经熟睡。 纪青梧再也撑不住,也合上了迷离犯困的眼。 管它的呢,先睡觉再说...... 等到纪青梧睡醒后,身边已经没有了皇帝的影子。 只有微微塌陷的被褥,留下有人住过的痕迹。 纪青梧总觉得被褥被染上了那人的气味,等雪梅来整理床褥之时,她坐在梳妆台前不自然地瞟了几眼。 雪梅道:“夫人,昨个儿夜里下了场大雨,比下午那会儿还要大,您睡得还好吗?” 纪青梧点头:“睡得很好。” 雪梅道:“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一早派人来传话,要请夫人过去一趟逸养斋。” 纪青梧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雪梅道:“嬷嬷没说,奴婢也没敢问。” 纪青梧放下手中的梳子,道:“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就过去。” 因着皇帝重伤,全皇宫戒严,上书房的课业也暂停。 纪青梧与啾啾一道用了早膳,将孩子交给兰芝看顾着,她就往卫老夫人所在的逸养斋去。 昨夜下了一场雨,路面坑洼之地还有着水坑。 纪青梧小心避过水洼,但是鞋面上还是溅上了点儿泥水。 曹嬷嬷在门口立着,等她走到前来:“夫人,老夫人在房中,您随我来。” 纪青梧跟在曹嬷嬷身后,走到了西侧的房间。 刚进门就被满室的燃香气味熏到,她噤着鼻子,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卫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手中光泽温润的佛珠缓缓转动,眉心紧皱,不知为何难事在祈祷。 曹嬷嬷脚步放轻,靠近老太太身边:“老夫人,人已经到了。” 卫老夫人双手恭敬地合十,又拜了一拜,才扶着曹嬷嬷的手起身。 她没看纪青梧,道:“去隔壁的茶室。” 一张整齐的茶席摆着紫砂茶罐,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张古琴。 琴身古朴,琴弦却有些松弛,看着像是许久未有人弹奏过。 曹嬷嬷添了两杯茶后就退了下去。 卫老夫人在摆着古琴的一侧落座,道:“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纪青梧在她的对侧缓缓坐下。 “晚辈不知。” 听到纪青梧的自称,卫老夫人嘴边皱纹加深,昂首道:“我知道你不情愿嫁给廷儿,到现在也不曾将自己看作是他的娘子,也不打算在卫家长住。” 这两句话真是说到她的心坎里了。 纪青梧面色如常地道:“老夫人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卫老夫人道:“你嫁到卫家来,带过来的嫁妆箱子至今还在库房中未清点,不就是打算原样抬回去。” 纪青梧倒没想这么深,只是还没腾出空来。 卫老夫人见她神色沉静,没有被自己说中心思的惊慌。 开口道:“你不愿嫁,我也不愿你进门,你我互相看不上眼。” 纪青梧眉眼染上喜色。 “那不如......” 第313章 你也去北境,怕贼惦记 “不如你也去北境。” 纪青梧怎么也没想到,卫老夫人会这么说。 卫廷去北境是出征打仗,她去军营做什么?难不成要做回老本行,重新当军医去? 当初,纪青梧出现在边境,是为了生子系统的攻略任务,如今在系统的“威逼利诱”之下,又有了新任务加身。 她怎么也不会回到北境的。 但纪青梧还是想问清楚缘由,道:“老夫人为何要我也去边境?” 卫老夫人面容严肃地道:“廷儿放心不下你,我也不愿意因为你,与其他大家族起了冲突。” 昨日,麻婆子来闹事,苏相现身在卫家门前,还是令老太太心神不稳了。 纪青梧轻描淡写地说:“这次的事情与我无关,是宋家咄咄逼人,自家的事情捋不清,非要将我和医馆拖下水。” 卫老夫人面色严肃,道:“我不想听事情的来龙去脉,老身又不是判官,我只希望不要因为你的事情,扰乱卫家来之不易的平静。” 纪青梧轻笑道:“卫家一切照旧,何来不安宁之说?” 卫老夫人看着面前如霞韵初露般的女子,眸底湿润含水,让人看上一眼就难忘。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卫老夫人意味深长地道。 纪青梧摩挲着小手指,不知是不是卫老夫人发现了什么。 老太太继续道:“昨日,你从宋家完好无损地回来,真的以为全靠你自己的能耐吗?” 纪青梧道:“不然呢?老夫人您是觉得那是看在卫家的情面上吗?” 卫老夫人的嘴角紧抿,显得脸更长了。 “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苏峰岳那个老家伙面前。” 纪青梧道:“您的意思是,苏相不满他的女婿当众对我赔礼道歉,失了面子,可能会报复回来。” 要是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卫老夫人忍不住说道:“纪老妖婆怎么会养出你这个单纯过头的孙女。” 纪青梧的右侧眉毛先挑起,她被训斥了。 随后,左边眉毛也挑起,意识到她祖母也跟着挨骂了。 看来纪卫两家积怨很深不是假的,祖母在卫老夫人这处还得了个老妖婆的称呼,倒是有点贴切。 纪青梧眼底泄出一丝笑意,又被她憋了回去。 卫老夫人也自觉失言,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 “我的意思是,你离苏峰岳远些,就算他年事已高,他也是个男人。” 纪青梧:“......” 卫老夫人点到为止,纪青梧还是听懂了,她的脸色由桃粉色变成如玉的白。 见到年轻姑娘的脸蛋顷刻间就褪去了血色,像是吓到失语。 卫老夫人的脸色柔和下来。 “我知道这事不怪你,但谁让你生得这般好颜色,才惹人惦记。” 纪青梧她不是惊吓到失语,而是恶心到不想说话。 那半截身子都入土,全身带着老人气的男人,对她起了那种歪心思。之前的种种不适感,都找到了原因。 见她的情态,卫老夫人慢慢饮了一口茶。 “我不是要赶你走,我也知道你的情况,嫁给了廷儿后,就被你的太后姑母厌弃,前日回门还戴着面罩,估计也被你母亲教训了一顿。” “现在我给你指的,是条明路。” 纪青梧稍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因为卫老太太的话起了波澜。 她以为卫老太太这些日子没有找自己的麻烦,她们可以相安无事。 原来卫老夫人早就将她的情况掌握得差不离,今日特地在这处等着她。 如果昨日她察觉到了苏峰岳的意图,或是那老头子真的对她做了什么,身处卫老夫人所说的“处境”的自己,可不就只能走她说的那条“明路”了。 纪青梧的嘴角扯出没感情的弧度。 卫老夫人道:“你就随军去吧,你之前也在那里待过,不会出现不适应的情况,廷儿在军营多个人照顾,我们彼此都安心。” “可我现在待在这儿也很安心。” 纪青梧保持着淡笑,说道:“您可能误会了,我与卫廷之间的关系。” 卫老夫人的碰茶杯的手停住,凌厉的眼睛回望着她。 纪青梧一字一句地道:“老夫人,我与您的孙儿成婚之事本就草率,只两天就完成婚仪,还是在我昏迷的情况下,等卫廷回来,我会与他说个明白。” 之前她太过无助,武肃帝性命垂危,为了元珩她只能求助于卫廷。 可现在局面已经翻转。 边境战事不可预测,但皇城中的乱子马上就要结束。 她手中还压着皇帝用御笔写的和离书,她本想等到边境的战事缓和一些,减少无辜伤亡。 但现在有了系统强买强卖的国运加成在手......许是可以尽快解决两国纷争。 要不是老夫人想把她“打包”发到边境去,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和卫家摊牌。 卫老太太气势很足地质问道:“听你的口气,是要反悔了?那你当初为何要答应卫廷!” 纪青梧依旧平和地道:“老夫人为何不问问您的孙儿,他为何一定要娶我呢?” 不是她想嫁,而是他非要娶。 卫老夫人怒其不争,愤然地道:“他为了你,连旁人的孩子都可以认下,你还不知珍惜,做将军夫人难道委屈你了吗?” 说实在,纪青梧是委屈的。 她在皇帝那处都没有受过被逼嫁的委屈,但卫廷这个见缝就插针的,根本没有留给她第二个选择。 纪青梧反而责问老太太道:“您既然知道孩子不是卫廷的,就该阻拦得更加彻底。” “你以为我没有阻拦吗?他和他爹一样是个傻透的。”卫老夫人眼角皱纹因激动情绪而更深刻。 那女娃她见过,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卫廷的种,眼鼻轮廓没有一处像的。 而且,估摸这孩子的年岁,那时候的卫廷心中定然是没有其他女人的,再加上...... 卫老夫人眉头紧锁地道:“要是可以,我也不想你进卫家的大门,还不如当初就......” 话说一半,纪青梧问:“当初就如何?” 卫老夫人被她气狠了,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转过脸道:“你不愿意当卫家人,就不要瞎打听。” 第314章 叫她来的,到底是谁? 纪青梧无辜地垂下眼,看向茶桌角落的古琴。 思索着老太太刚才的话,卫廷与他爹相像?哪里像? 当初如何?有什么事是卫老太太现在觉得遗憾的? 茶室中,安静半响。 “这是廷儿母亲的琴。” 卫老夫人已整理好情绪,声音变得古井无波。 纪青梧早就将这把琴看了个仔细。 只是琴弦有点松,但琴身保存很好,漆亮有光泽,不染纤尘,经常被擦拭也没有留下水痕,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养护着。 卫廷的母亲在世时,应该如这把琴一样,受人爱护。 卫老夫人道:“之前廷儿就算在外行军打仗,也要将它带在身边的。” 纪青梧也回忆起来,卫廷确实喜欢音律,不然之前的她,也不会投其所好,磨破手指学那劳什子箜篌。 纪青梧低头看了看手指,连指缝都检查了下,一点儿印子都没留下。 她有点儿走神地想,自己不通音律,更喜在旷野之中挽弓射箭的自在感觉。 刚入军营时,她缠着卫廷几回,想让他教自己射箭,但总是被他找客气的理由推脱掉。 那之后,她开始追随着他的喜好,才逐渐得到些回应,能进入他的大帐。 但这把琴,她从未见过。 卫廷的心,还有他的心爱之物,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 纪青梧眸光移到右手虎口,这里还残存着薄薄的茧子,是临安后,她练骑射时留下的印记。 自己行医是为了糊口,什么事情变为营生的手段,就没有了那份纯粹喜欢的心情。 但射箭不是。 她的心,也许就是在集英殿时,从得到武肃帝亲自指点她射箭那一刻开始,就有了比较和偏倚。而后,逐步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卫老夫人因着孙子之事,露出苍老神态,又想到儿子儿媳的旧事,脊背也弯了不少。 老太太低叹:“可廷儿这次,却留下了它。” 纪青梧收回落在古琴上的视线,道:“在外行军打仗带着这东西,多有不便,不如留在家中。” “不便?” 卫老夫人痛心地道:“他用牛皮袋子连土带泥的,装了一棵千岁兰走。” 临行前卫廷薅了一棵花草走,还不如背一把琴走,起码风雅。 纪青梧语塞,这属实是她没有想到的。 卫老夫人怅然地道:“要不是这军情来得紧急,廷儿肯定会想办法也带上你一起走。” 纪青梧头一回感谢这军情足够紧急...... 她忽而问道:“老夫人,卫廷之前心有所属对吗?” 老太太未能说出口的话,纪青梧有了几分猜测,要是卫廷与那人还能再续前缘,这不是皆大欢喜。 卫老夫人嘴角微抽,没回答,而是道:“我和你说了这么半天,敢情都白说了。” 纪青梧道:“老夫人,晚辈觉得您比我祖母要讲道理的多,所以我跟您也说句实话。” 得了这句话,卫家老太太的心情稍稍舒服些。 她拿起桌上的佛珠捻动,那纪老婆子确实不讲理,年轻时就专门与她做对。 “你说吧。” 纪青梧神色认真地道:“我答应嫁您孙儿,是权宜之法,等战事稳定后,我定是要和离的。” 卫老夫人盯了她好一阵子,拿着珠子的手微微颤抖,在纪青梧以为这珠子要崩到自己脸上时。 “也罢,也罢。” “世间一切皆有缘法,不怪你们,怪就怪我上辈子做了孽,才生养了这些个冤家.......” 卫老夫人闭上眼,接连念了好几句冤孽。 在纪青梧以为老太太已经借着佛法开解了自己时。 她就不留在此处了,低声道:“晚辈先出去。” 那双带着褶皱的眼皮又睁开,卫老夫人怒气冲冲地道:“你凭什么看不上我孙儿!” “你纪五是什么仙女儿吗?以为离了你,我孙儿就找不到可心的人了吗?” 卫老夫人一气之下,将佛珠扔到了茶桶里,噗通溅出不少水花,把古琴都浇湿了。 “这佛谁爱念,谁就去念吧!” 纪青梧正要起身,又坐了回来。 这老太太平时的庄重老练都是装出来的? 卫老夫人年轻时是个暴烈的脾气,眼睛里一点儿沙子都容不得,在卫父卫母双双故去后,才在屋中设了禅房,静心养神。 茶室与禅房只用了屏风做隔断,曹嬷嬷的影子出现在屏风后。 “老夫人。” 卫老夫人面不改色,熟练地将茶桶的盖子盖上,像是不止一次这么做过。 “什么事?” 曹嬷嬷犹豫道:“宋家的人又来了.......是来找夫人。” 卫老夫人没好气地道:“找她,那你跟我说做什么?” 曹嬷嬷甚少见到老太太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上回还是被卫廷气成这样。 “是宋夫人情况不好了,说是想要见咱们夫人一面。” 得到这个消息,纪青梧的眉心皱起。 苏代月身体里的毒素已游走到内脏,虽药石罔效,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毒发。 纪青梧站起身,道:“我过去一趟。” 卫老夫人抬起头,沉着脸道:“我刚才说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纪青梧挑眉道:“我为何要怕他,他非要上赶着来恶心我,我该吐到他身上才是。” 卫老夫人想反驳,却发现这话有点儿对自己的胃口。 “等等。” 纪青梧刚走到屏风处,又被老太太叫住。 “叫上彤悠跟你一起去。” 卫彤悠剑法不错,胆子也大。 纪青梧眸光闪了闪,点头道:“好。” * 她们二人坐着马车赶到宋府时,府中的下人已经将厚实的棺材摆在了堂中,就连丧幡都已经备好了。 在去宋夫人的院子时,卫彤悠随手抓了一个婢女,问道:“宋夫人已经去了?” 婢女道:“还......还未。” 卫彤悠一言难尽地道:“人还没死,你们就将这些东西都抬了出来,是盼着人早点死吗!” “这些都是大人吩咐的。”婢女说完,就捧着白布快步走了。 纪青梧推开房门,屋中的药味熏人。 苏代月躺在床上,看上去比昨日的情形更加不好,脸色青黄。 听到人的脚步声,她强撑着睁开眼。 看清是纪青梧后,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是来送我一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