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徐钰鸣的情书》 1、第 1 章 医院妇产科的冷气十足。 新取号的孕妇进去,冷不丁地缩脖子摸着满臂鸡皮疙瘩,仰头到处寻找通风口,势必要离其远些,但她很快发现并不需如此,唯一像是中央空调通风管道的地方已经坐了个人。 碍于龟背竹的大叶片遮挡,她第一次望过去仅能扫到对方半个身子。 孕妇一手扶住腰,一手摸住联排座椅缓缓坐下,现在角度刚巧捕捉“她”穿的新中式对襟小褂,压线的袖边垂到手肘,露出细白手臂和松松滚到腕部的青玉镯子,唯独“她”的脸依然被龟背竹遮挡得严实。 她虽不太懂玉,可也能看出此成色价格不菲,心底疑惑,轻松戴起几十万首饰的贵妇,怎么会来市里公立医院登记做免费的孕检? 正想着,传呼器响,坐在导医台后面的小护士拉下来喇叭:“14号。” 孕妇忙展开手中签到单,发现与她号码还差两位,眼角晃过去阴影,一抬头人穿过排排座椅站在导医台前面。 “我在呢。” 孕妇听得愣了神。 她生长于北方,早已习惯这边讲话直白粗狂,偶尔官话与方言混杂,干巴狂躁。对方声腔虽拐着调,但毫无矫揉造作的姿态,反似酷暑滚落冰锥,凉得后脊椎酥酥麻。 进去检查前,都需要再填一张知情协议,“她”后背挺得笔直,倒不像是在外面故意装样的直,像从小就被家里严格矫正过成为刻在骨子里的优越。自瘦削双肩倾泻的线条一路到胯骨,孕妇这才发现“她”穿的是宽松马裤,不由有些惊讶:即便再热,坐在冷风口吹还没披件衣服……不怕受寒? 纵使两人素昧生平,孕妇打心眼里对“她”的配偶腾起几分埋怨。 当孕妇愣神之间,见“她”已经放下笔:“上次来还不需要写这些。”声声走降调,咬字又清又脆,听得耳酥。 “这是最后大排畸,您需要知晓具体内容,方便与您家人进行沟通,确定没问题在这里按手印,并核对身份信息。” 小护士一板一眼解释。 说到最后她无意抬头,座位角度的问题,孕妇自然看清小护士面容有一瞬间空白,视线在电脑与真人间来回飘。 恰巧,“她”侧脸。 像在确定电子屏滚动信息,半张脸都转了回来,面皮白而紧绷,过分浓密眼睫卷翘,平鼻薄唇,眼如未经世事的鹿,一眨一抖真真极为赏心悦目。 “会通知家属么?” “会的。” “如果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呢?” “有问题?”小护士下意识反问,后知后觉失言,快速敲击键盘抽出来一纸合同,放在“她”面前:“签免责协议。” 孕妇听去大概,她后靠座椅,一方面是缓解腰部酸痛,另一方面可以观察那位“少妇”面部细微表情。尤其薄唇轻抿,润珠浅浅白,无洞的耳垂显容貌更是稚气可爱。 应发现几处不理解的条目,“她”微微倾身,细瘦食指将碎发别到耳后,大片脖颈一览无余。 “这里……” 交谈音量逐渐降低,孕妇仅能听个只言片语,见“她”手指点在协议,一时竟辨不清到底是“她”白,还是a4纸黄。 小护士嘴拙,是刚毕业来医院实习的学生,她从未处理拒绝通知家属的情况,流程还是按学习的摸索,速度自然慢下去,急得她鼻尖不住地冒汗。 大屏幕这才刷新出候诊人信息。 绿底白色黑体字,孕妇等无聊,心底一字一字默念:徐*鸣。 或许是等待时间太长,以至诊疗室里的医生还以为外面出了事,拉开帘子探身,表情略烦躁:“叫号怎么不进?” “需要加办几份手续。” 小护士急忙忙起身回应,并把协议摊开递给产检医生,后者推推眼镜接过蹙眉:“签名字有这么麻烦?” “有几项解释条款……” “告诉她医院不承担任何责任。” 语气夹枪带棒,小护士正处于怕被投诉的阶段,刚想做些挽回工作,医生视线快速扫向候号者。 其实,也就两三秒时间。 可足以让他不耐烦的表情凝固,瞳孔颤动,话卡在喉咙,右手下意识抬起想整理多日加班凌乱的衣领,却碰掉夹在口袋边的证件,掉在地板上响脆。 “小钰?” 被叫者抬头。 相较于前者视线掺杂的惊讶、狂喜与不可置信,被唤者的表情倒显得稀疏平常,恰巧叫号器播报:“请12号徐钰鸣女士进候诊室,13号准备。” 孕妇总算知道了“她”的名字。 字音声调像凿碎的冰抛进盛夏,哗啦融在光里,化成小滩水,一滴滴沁到呼吸冰凉。 “呼咔——” 推拉门闭合,候诊室只有他们俩。 李奕没有让小护士跟进来,他忙前忙后铺好一次性消毒床单,又用消毒液擦遍所以皮肤能触碰到的地方。 “您怎么没约私人医生?如果我没有过来,换成另一位检查您……” “好啦。”徐钰鸣无所谓坐下,顺势抬起腿:“我有穿胸衣。”裤子窣窣滑落至膝,比白玉瓷还惹眼的小腿。 可能因身体构造原因,徐钰鸣体毛天生稀少,颜色更是难以分辨的淡,人虽瘦但并非毫无肌肉的羸弱,早晨出门匆忙他仅套了袜底,夏天方便孕检穿着宽松。 看着李奕擦完扶手擦仪器,擦完仪器擦桌面,徐钰鸣胳膊后撑在床,百般无聊踢踢他小腿。 “李医生,你是想对房间大扫除?” “对、对不起,我马上。” 后者穿款式简单立领灰衬衫,鼻梁架了副金丝边眼镜,额前刘海垂落,露出修剪整齐的发丝末梢,脖颈被领口与白大褂遮去半截,延伸出小块,剩下没入衣服里。 徐钰鸣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稍显青涩,笑起时脸颊的小痣刚巧落在梨涡里,他歪头,稍长发丝堆在肩窝,嗓音淡到极致:“你在害羞吗?” 李奕攥紧裤缝:“没有。” “这些年过去,你跟高中没区别,还是这么不坦诚。”徐钰鸣笑容加深,令人无法直视。 李奕叠起消毒湿巾。 今早保洁部人员拖了地,绿色地漆亮眼,空调运作声嗡鸣,他心脏砰砰直跳,若不是衬衫纽扣束缚,几乎要从喉咙蹦出来。 “我来之前登上医院挂号平台,我们李医生连续三天无号,怎么现在就有时间?”他话讲得吴侬软语,带点江南独有气息,尾音上扬。 “……领导安排,麻烦您躺下。” 解释压根毫无可信度。 徐钰鸣倒也不戳穿。 李医生低垂着头坐回椅子,顺势拿起仪器探头,声音越发显得沉闷。纵使动作重复上百次,但被检查者换成资助他念完博士的初恋——李奕因心慌,险些撞歪摆在桌子的书立。 自他眼角余光望去,徐钰鸣放下交叠的细长小腿,松松搭在床边,虽是孕夫,但由于胎位后怀,衣服稍宽大些就能把孕肚遮得严实。 对方抬手,五指细如葱削,沿对襟解开衣扣,露出类似吊带的里衣,两块罩杯犹如碗口,轻巧巧托住像刚刚开始振翅的柔软雏鸟。 自始至终,徐钰鸣都未望他。 意识到这点,尽管医院冷气开得很足,李奕胸口依然发闷。 2、第 2 章 为了照顾孕妇隐私,无论窗户还是帘子都蒙得严实,以至房间昏暗,徐钰鸣仰面躺在床,拦住李奕开灯。 “最近眼睛不太好,如果灯光太强,会流泪。” 徐钰鸣的食指轻按眼角,比划哭哭姿态。他指甲圆润可爱,像抹了亮晶晶油,不沾半点春阳水的浅粉。 “干眼症?” “不算,有时会不受控制掉珠珠。” 对襟小褂散在他身体两侧,露出圆润孕肚,快足月了大小还跟刚刚显怀的四月相仿,松散肩带,一字锁骨,系在胸前的纯银长命锁晃眼。 他胳膊搭在护栏,手指若无骨,像是想到件事,徐钰鸣扭头看向正在涂抹耦合剂的李奕:“今晚……嘶凉!” 涂在小腹的液体黏腻冰凉,力度着实不算重,但对他来说如千斤顶,压得徐钰鸣忍不住惊呼。 “放轻松。” 旁侧圆椅滑动,摩擦呼啦一声。 熟悉的工具握在手里,李奕总算摆脱紊乱心跳,他抿住唇紧盯屏幕,鼻梁架着的金丝框眼镜反光:“不疼。” 自山沟考出来的孩子嘴笨,安慰人的词汇仅限于那几个,翻来覆去嚼得无味无趣。起初还能以朴实辩解,到最后徐钰鸣对他失去了兴趣,说分手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 只是,李奕没想会这么快。 更未料,分开近一年,又在妇产科见到他。 “你换眼镜啦。” 还未见过李奕工作时模样,徐钰鸣觉得稀奇,他虽躺在床,胳膊不老实伸过去,五指如窜起滚热火苗,烫得李奕浑身一麻。 他忘记自己还握着探测器,重力下压中尿意再度冲击,徐钰鸣视线麻出白噪点,泪花卷入眼眶,手瞬间弹开。 “抱歉!” 李奕慌神,他想去扶,碍于身份站在原地,胳膊不知所措悬在半空。 即便孕检中会发生类似情况,不过有护士全程陪同,他则起身交还空间。 “要不要去一下洗手间?” 李奕匆忙拉开椅子,镜框滑落至鼻尖,喉结躲在衬衫后,滚动时与它主人一样狼狈,看得徐钰鸣嘴角上扬。 “作为产检的孕夫,我完全可以质疑你医术的不精湛,就体验感糟糕举报。” “……您说的是。” “但换句话。”徐钰鸣眼睛一转,他轻巧巧起身,说话时气流带动,一绺发丝落在他嘴唇,被舌尖含糊不清推出使得声音断续。 “见我就这么大惊失色,难道……你对我余情未了呀?”徐钰鸣杏眼眯起,昏暗候诊室里他的瞳孔如盏琉璃灯。 今天检查大概率是做不下去了。 李奕沉默立在椅子边,白大褂遮到小腿,视野里是他穿得略旧的皮鞋,随即垂来双偏瘦的脚:相对于同龄人的脚来说,太小,尤其脚跟圆润,皮肉透着久不见日的粉,开心时双脚会跟小孩子一样无节奏地来回轻晃。 晃得李奕心颤,晃得他未吃早饭的脑袋发晕,回忆起研三严冬他僵在加长宾利外,呆呆凝视车里接吻的二人。 “李医生怎么还跟念书时样,锯嘴葫芦不讲半句话。 夸张声调拉回李奕思绪,他始终低垂眼帘,袜底浅浅肉色,撑开时完全贴合在皮肤,可能动作幅度大些,妥帖包裹住脚跟的软布松懈弹地,徐钰鸣咦了声,掌根托住下巴:“掉了。” 但他未动,李奕下意识半蹲捡起椅边的袜底,动作似乎重复成百上千次般自然,入手似乎还染带温热…… “我帮您穿上。” 他手指灵活撑开薄袜,赶在徐钰鸣拒绝前套好,动作干脆利落好像目睹一场有节奏的组装。 如果他移开目光直接起身就好了。 李奕头脑昏沉,久别重逢的喜悦早已化为被单方面短信分手的恼怒,又惊恐多日加班面容憔悴,指节轻推滑落的镜框,却被徐钰鸣笑着打趣不嫌脏吗? 他将欲开口。 “李医生,系统后台的信息登记又出现问题了,怎么会刷新出来……” 后面字在帘子后止住。 或许未料候诊室未开灯,小护士显然乱了手脚,剩下的话字连不成句,结结巴巴好半天,被撩起来的白布打断。 “灯太强,正好照得我眼睛流泪。” 先前进去的美丽少妇解释,“她”站在门前,扣子解开半掩,隐约看清浅紫吊带式里衣,杯罩虽小却未空杯,鼓鼓挺挺,如刚发好的发面小馒头。 “嗳、嗳,好的。” 小护士面红耳赤,她忙应声,想问的东西也没再开口,估计是系统出现误差,先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您费心。” 徐钰鸣微笑。 小护士全身血液涌到头顶,晕乎乎出去直至回导医台坐下,她点掉性别异常的警告,佯装淡定提笔,却在草稿纸画出一道歪扭扭的线。 “我记得你主项不是妇科?” 徐钰鸣耷着鞋回来,但也没坐回检查床,仰头打量诊疗室布局,好奇贴在墙上的每块宣传板,手指遥遥一指。 “都是针对孕妈妈,没有孕爸爸,我按照这个来,也没关系吧?” 板粉字白,正是讲述关于月子里遇到涨奶该如何应对,看着左下角吸奶器的图片,徐钰鸣好奇:“用它会疼吗?” 他最怕痛了。 李奕右手伸进白大褂口袋,握紧了兜底的中性笔,拇指缓慢按下顶端,任由笔尖保持倾斜角度扎进肉里,疼痛感压住他混乱思绪。 “据说,哺乳期会溢奶……” 后面的话李奕半字听不进,因长时间睡眠不足颅内嗡鸣渐起,身体难以控制前趴,等他回神才惊觉鼻尖几乎贴在丁香色的肩带。徐钰鸣平静而站,柔软发丝随动作垂落至胸,零星几根散在肩膀,与他对视的目光不含半分杂质。 太过熟悉的姿势与角度,李奕嘴唇不受控制地模拟吮吸频率,等他意识自己荒唐诡异行为,脑子轰一声炸开。 相反,徐钰鸣抬手,指腹抚在李奕耳根,无硬茧的肌肤细腻:“低血糖?” “抱歉!!” 遇见徐钰鸣开始,李奕发现他只会不断重复这一个词,男人狼狈不堪退居角落,捂住鼻腔,刚想从兜里掏出糖。 “给你。” 掌心白净,印有豆豆眼小熊的糖纸哗啦响,浅蓝格子衬得徐钰鸣掌纹细腻无丁点杂纹,他神色无常,好像李奕的举动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觉察到这点,李奕本就苍白如纸的面色更为惨淡,他那些刻意的、见不得光的拙劣小心思一览无余,仍经不起后者半分打量。 3、第 3 章 孕妇第三次看向叫号屏。 虽然每个人情况不一,可这次等待时间着实太长,她想跟丈夫抱怨,却见候诊室门开,出来的却是戴眼镜个子瘦高的医生。 他步履匆匆,发丝凌乱,面部神情惶惶,小护士在后面叫也没叫住。 “他身体有些不舒服。” 那位美丽“少妇”随后跟出来,表情略带歉意:“这算医疗事故?” “不会的,李医生本来也是过来代班的医生,正好交接班,就是……” 小护士欲言又止,她看向徐钰鸣手里的空白记录本,担心因李医生因态度过差遭到投诉,想再帮人约新的号,对方却摇头拒绝了她。 “那这是您的预约单,下次可直接过来,二四六都可以。” 预约单的触感像在摸撕不开的纸,徐钰鸣端详片刻:“还是李奕看诊?” 小护士摇头:“不敢保证。”她紧跟补充:“您下午有时间吗?如果可以我先给您挂号。” 她默认面前漂亮女人与全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有不可告人交集,趁沉默空隙,小护士视线快速一瞥。 对方下巴微低,发丝堆积在肩,伴随动作偏头,脖颈根部的浅色小痣倒成为这段辛秘关系的开关。 “不用了。” 声音如温玉柔和,似乎并未在意小护士的目光,徐钰鸣朝人笑笑,收起一系列单子离开。 等纤细窈窕身影消失在拐角,小护士还没坐下,休息室门响,脱掉白大褂的李奕折而复返。他发丝凌乱,镜框歪斜,边走边整理满是褶皱的衬衫。 “人呢?”他追问语速快得吞字。 小护士满头雾水:“啊?走了。” 话音刚落,向来不近女色的李医生如阵风跑,卷起导医台大片资料,恰巧换班的同事过来,眼神诧异如见鬼。 “刚过去的李医生?” “嗯。” “他清心寡欲这么久,结果对人妻春心萌动?”同事咂舌:“真不可貌相。” 小护士无奈:“人家对他没有半点反应,其次,徐小姐已经结婚怀孕——” “可档案登记的是未婚。” 同事一针见血,轻敲回车,放大资料登记表,手指点住屏幕:“喏,这。” 小护士凑过去。 资料照片都是由系统统一导入,自是关联身份证,在高清摄像头的捕捉下连毛孔都拍得像开了锐化。 可镜头偏偏独宠徐钰鸣。 照片中,“徐小姐”雪纺衫的纽扣得一丝不苟,立领轻巧贴合脖颈,内绣银亮暗纹,衬得漆黑眉眼如刚化开的墨。 都快要当妈妈了,与人交谈“她”眼底还会浮现孩童独有好奇,脸颊软肉粉嘟嘟,看过去如芙蓉花苞一掐满是水。 “……很端正的传统美人。”同事感叹:“怪不得李医生失魂落魄。” 她停顿片刻:“被养得真娇,一看就是高门子弟,家族没点底蕴,出不来。” 小护士未吭声。 她认为照片还是存有误差。 普通摄影仅能捕捉皮肉美,但更深层次的东西,她说不出来,也形容不到位,如隔靴搔痒,只是觉得欠点惊魂动魄的东西。 所以话题终了,她仅重复一句。 “是啊,怪不得李医生。” 医院冷气再足,空气仍旧发闷。 电梯显示屏跳转负二,李奕冲出去险些被减速带绊倒,见熟悉的纯白吉普停在角,吊着的气总算呼出来。 他急急向前,不断平整衬衫,抬起袖口再三确定无异味,等快接近左车窗时,他的脚步反而逐渐慢下。 ——衣服脏不脏? ——连续熬了两天大夜,胡子是不是长出来了,眼底有没有血丝? ——如果是他丈夫送他来的该怎么办?他就不该换白大褂,否则还能辩解来送孕检单。 李奕在二十八九的年纪,还像初见女神的毛头小子一样手足无措。 他停在吉普车后尾,想透过车窗窥视,却发现前车窗压根没关,冷气沿半降玻璃外溢,后视镜折出主驾情形。 李奕心脏咚咚直坠,他眼眶发酸。 对方未系安全带。 从他角度望去,映入眼帘的孕检单空白,连同几封牛皮纸包裹的信封随意扔在副驾,中式小褂盘扣解到胸口,稍微凑近,就能从领口偷见徐钰鸣的浅紫色吊带式胸衣的边缘。 他虽在平均身高线上,不知是否体内拥有雌性激素的缘故,身材比例着实有些过分优越。纵使躺在座椅,双脚仍落在油门之间。 一片式裤腰裁剪大方贴合耻骨,小腹略鼓圆润,布料顺身体弧线落,鼠蹊处的部位尤为显眼。因为身体构造的特殊,徐钰鸣很少穿垂感布料,稍有不慎会暴露他秘密。 但坐在车里,徐钰鸣的防备心降低了许多,他身体自然后仰半躺,细长手臂搭在大腿,似乎是真累了,胸口有节奏起伏。 明明成年人了,手腕依旧细得不像话,皮肤一照白得反光。 李奕看得出神。 他凑近,弯下腰,却无意扭头,从隔壁车窗看清自己多日睡眠不足,眼袋都快掉到下巴的脸。 灰败、颓废、眼神苍老。 与他念书时简直判若两人。 李奕猛地蹲身,脑袋一片空白,不敢想象他就这种状态面对徐钰鸣,还借用低血糖的理由凑近,可想而知在对方眼里他是多么低俗。 ……徐钰鸣会怎么看他? 李奕死咬拇指。 下秒,头顶飘来阵风。 “还是那么喜欢吃手。” 轻和声响,徐钰鸣好像并不意外李奕追来:“我想先给你发信息来着。” 他无视男人的错愕,柔若无骨的手一按,车门弹开,皙白手腕垂落,青玉镯与钢铁框架碰撞声叮当。 李奕手指撑地,踉跄起身。 后者保持半躺姿态,由于困倦始终闭眼,睫毛密密垂落,胸口伴随逐渐清明的嗓音起伏。 “但是出来一趟太困,睡着了。” 因怀孕缘故,徐钰鸣经常胸闷。 平日还好,一进入封闭场合就有点透不过气,情况倒不严重,只是双腿需抬高,躺在通风处几分钟便能缓和。 徐钰鸣偏头,眼底碎光斑驳。 “顺便问问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冬天……古董拍卖晚宴,我喝醉了酒,谁扶我回的房间?” 4、第 4 章 李奕没听明白。 他直愣愣杵在原地,半晌啊了声。 “一年前,冬天,古董拍卖会。” 徐钰鸣提示,他嗓音带了点熬夜后的沙哑,轻飘飘的,手搭在略鼓小肚子上,空调风吹开他发梢。 车外空气一度凝固。 李奕大脑混沌。 他自从见到徐钰鸣那刻起,卡顿整年的记忆向前走,对方哭的模样、笑的模样、羞到说不出来话半跪在床无力喘息的模样,皆走马观花式一秒十幕疯狂闪动,最后咔嚓定格在宾利车里的吻。 “拍卖会。”他愣头愣脑重复。 “应该是元旦?那天下了十年难遇的大雪封了机场和高速,好多买家都未到场,派的助理或亲信参加。” 以为李奕忘得干净,徐钰鸣耐心解释,他侧过身,递过去孕检单:“我早查过啦,定下月剖腹产,但手续有问题。” 伴随动作,碎发自侧耳滑落垂在他鬓边,即便空调风强,他脸颊仍因闷热团起两朵红晕,伸长手臂翻找,一连看过去好些个信都未停。 李奕心里有了隐约猜测。 “这里需要孩子父亲签字,以及各种风险知悉,也需要合法伴侣的确认。” 说话间,东西也送到他手边。 “那天断片后我也去调了监控,但被格式化掉,除非刑侦队办案才能查。” 人似乎没有多大变化,讲话依旧慢声细语,他将垂落的发再次别好,露出小而白的耳肉,抬眼时,瞳孔仍浸着盈盈水光。 “我觉得没必要上升,况且你也清楚我身体特殊……就想过来问问你。” “抱歉,时间太久,不记得。” 李奕拆开牛皮信封,白纸黑字,右下角父不详三字迹冲破纸,他扫过字体每处横折,个个像钩子,从鼻腔伸进去搅得他五脏错位,胸口剧烈起伏数次。 看出他别扭,徐钰鸣收起话头:“如果觉得困扰,不用理会我的唐突。” 李奕折起协议塞回信封,视线从对方松散系着的盘扣移开,地下车库光线远比候诊室明亮,所以自然看清人锁骨处的突兀吻痕。 重逢的喜悦变成湿冷匕首,搅得他浑身发抖,还要装若无其事,微笑将信件奉还:“不碍事,你还想知道什么?” “都好呀,我们也好久没见,随便聊聊也可以。”徐钰鸣笑,右手搭在李奕侧脸,顶起青年鼻梁间眼镜。 看他因视线模糊面容短暂茫然,徐钰鸣心情颇好地捏下他脸颊软肉,态度极为亲昵好像两人从未分开过。 要他说些什么呢。 他们早已分手。 李奕又不想就这样目送他离开,停顿片刻低头,令自己脸颊与那温热如小火炉的掌心贴得更近些,大脑短时间里极速运转。 “米线!” 他急急开口,像宣泄混乱欲望。 反之,徐钰鸣歪着头,胳膊搭回车门,细细软软长发垂在脸颊,专注微笑时瞳孔比任何时候都要黑百倍。 漂亮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 李奕头晕目眩,他几次深呼吸:“学校最近开了家砂锅米线,老板从南方过来,番茄汤底一绝。” 鼻腔满是香橙气独有的甜腻,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得已快速呼吸让肺部充斥氧气。 “如果可以……” “啊,稍等。” 叮叮咚咚信息提示打断他的犹豫。 摆在旁侧的手机未锁,信息在主界面停留,徐钰鸣低头,不舒服躺姿令腰隐隐酸胀,他索性将其放回储物架,结果没几秒又传来震动。 他快速扫了眼锁屏。 “不回吗?” 目睹完全程,李奕装作无意询问。 “不重要的人发的信息。”徐钰鸣慢吞吞回应:“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我读博学校后街新开家米线馆,听学生评价不错,要不要去尝尝?”李奕语速稍快,他习惯了给自己找退路:“如果你忙,那我们改天再说。” 徐钰鸣并未表态,开启副驾车门示意,他握住框架粗狂的越野车盘,素手纤长,两者反差感赫然,等李奕沉默坐好,他发动车子缓缓驶离地下车库。 排队出去的空隙,徐钰鸣按下转向灯,以聊家常的语气丢话头:“李医生喜欢否认自己。” “我习惯设想第二条路。” 李奕双手交握,看清手指布满的细小伤痕,掩饰般叠成团攥紧。 “不就是逃避吗?” “两码事。” 叩叩。 敲击声清脆,打断李奕到嘴边的否认反驳,看清来人,徐钰鸣降下车窗。 “钰哥!” 似乎未料车内还有外人,对方举到胸前的手放下,装满常温核桃露饮料的塑料袋哗哗作响。热浪沿打开的车窗涌入,两种极端温差交替间,徐钰鸣解开扣到锁骨的盘扣散热。 “是你呀,小柠。” “钰哥,我好久没见你了。” 小柠全名肖柠,不过徐钰鸣喊起来拗口,擅作主张在前面加了小字,他冲人扬起下巴:“来。” 话这么说,徐钰鸣依旧斜靠,眼波一飞,看得肖柠满头的汗,后者略过面无表情的陌生男子,原本的话泄气:“店主说这个补身子,对宝宝好。” 李奕目移。 塑料袋是街边商铺常见的颜色与款式,土红土红的,表面印有街道办事处的字迹,在潮湿闷热的夏季让李奕心情更烦躁。 “你自己买的?” 徐钰鸣起了兴趣,他朝肖柠招手。 肖柠乐呵呵伸,凑到车窗边缘,刚好能吹冷气又不显得太局促:“钰哥。” “有钱了。” “最近做游泳教练的兼职,礼拜六礼拜天去,手头比先前宽裕不少。” 肖柠顶着张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娃娃脸,但身子骨结实像牛,眼神是青年人独有的清澈与热烈,散发的阳光气息快将老大不小的李奕灼伤。 “大一学校不让兼职,等大二管得不是那么严,我跟舍友在文化馆找的活。” “累吗?” “小事一桩。”肖柠笑,露出雪白牙齿,小麦色皮肤晃眼:“这位是钰哥的新朋友?”最后三字咬得尤为清晰。 李奕视线越过贴防窥膜的车窗,蓝天分成一大块,灰扑扑,单看让人心烦意乱。他扭头,不速之客还在旁侧,眼中闪动的渴望熟悉又陌生,但对徐钰鸣身边所有人都保持敌意,一模一样的姿态像是在看几年前的自己。 李奕别开眼。 “我们要去吃米线,你来吗?”徐钰鸣微笑,肖柠哪有拒绝的道理。 趁对方绕车的空隙,李奕耳畔浮现几声轻笑,他扭头,徐钰鸣正半趴方向盘,胳膊随意撑住下巴:“李医生。” 被徐钰鸣看得心跳一再加速,李奕故作镇定应声。似乎看透自己的隐蔽心思,他直起背等待审判落下。 更先到的是一阵扰人短信震动。 即便徐钰鸣照样无视,可李奕神经紧绷,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抬眼,与空着双手的肖柠对上了目光。 5、第 5 章 李奕用力按下拇指。 他无数次设想,再次见到徐钰鸣的情形,但远不及眼下狼狈,车内冷气吹得他手臂冰凉,但徐钰鸣鼻尖仍浮现些许湿润,一点点,不明显。 “钰哥,哪里的米线?” “嗯?你李奕哥哥的母校。” “……” 话中两人自后视镜对视。 一个别开眼,一个无声冷哼。 肖柠探头,他年纪小,憋不住事。 好不容易打听到徐钰鸣今天去人民医院孕检,未知具体时间从早七一直蹲到中午,结果还等来个四眼狐狸精! 他心里有火,没身份也发不出,笨拙故意地提高音量,刻意吸引徐钰鸣注意后,最后闷声闷气:“您记得喝。” 红塑料袋越过座椅塞进来,徐钰鸣懒得接,直接让人放后座。 “您总是这样……” 肖柠嘀咕,但不敢过线,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缩坐后座,委屈言溢于表,嘴巴撅得比鸭屁股还高。若是往常徐钰鸣早呼噜他脑袋毛,今天却一反常态,连带回应都漫不经心。 后面又嘀咕了句,没人听清。 李奕单手撑住下巴,表面不显心底不说窃喜为假,掌跟压住了嘴角,凝视后退的医院大楼。 短短半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开到近一个钟头。不知为何,暑假里的停车场依旧车满为患,肖柠帮忙找位子先一步下去,徐钰鸣开车缓缓跟在几米开外。 “好啦。” 徐钰鸣偏头,虽然他眉眼带笑,也没人能做到越过他的眼睛,去探寻是否为实意愉悦。 对方向来隐藏得极好,即便与徐钰鸣建立关系的半年,李奕也很难分辨他笑时是否真心。 “你跟小柠那孩子置什么气。”徐钰鸣解开安全带:“心情不好,再好吃的食物同样味同嚼蜡。” “大二还能被叫孩子?” 听出他的不满,徐钰鸣挑眉:“你是在缅怀自己逝去的青春吗,李医生?” 李奕太久没见他,拒绝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斗嘴,心里默默补充:明明自身是二十岁的孩子,外面那体育生比你都大。 车内短暂沉默。 “关于那个私立医院,里面的人可信吗?”他努力找话题。 “嗯?”徐钰鸣心不在焉。 李奕耐住性子:“你说在私立医院大排畸了,那边什么意见?有没有出具详细数据报告?毕竟你身子情况……” “都好,李医生。” 徐钰鸣晃神,仍是漫不经心回应。 “医生确定剖腹产日期了?办理住院需要一系列手续,就算是私立医院……” “我自己能行,用不着。” “用不着什么!”李奕一着急,语气自然冲些:“孩子父亲下落不明,如果你当时少关注那个男人与他的未婚夫,也不至于稀里糊涂怀孕——” 一记话如重锤。 徐钰鸣睫毛震颤,秀挺鼻头下的薄唇毫无血色,他深深望向李奕,向来湿漉漉的瞳孔干涸,带点难以置信的茫然无措。即便想为自己辩解,无奈铁证如山,握住方向盘的手指颤抖。 “你这么想我?” “……” 还算的轻松氛围瞬间凝固,李奕自知失言,他犹豫先道歉还是转移话题。 徐钰鸣偏头:“我要停车,你走。” 赶人不留半分情面。 肖柠蹲在路边,见副驾门开,垂在地的手微晃,磨过几粒小石子。他无需仰头都能察觉李奕的失魂,嘴角不轻不重翘起,而后极快压下。 “你是三甲医院的医生?” 李奕心乱如麻,自不回应。 “高材生啊,还毕业于双一流,肯定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贵子吧。” 语气夹枪带炮,段位太过幼稚,李奕都不想搭理。夏天日光闷热,他身上衬衫稍厚,背部烘烤得过头。 另一边,吉普车像断线的碰碰车。 徐钰鸣开车技术着实不太行,东拐西拐还在于停车位斗争,李奕不忍直视刚想过去帮忙。 “如果你想被钰哥讨厌,”蹲坐马路牙子的人仰头,扥开运动护腕,再啪地打回手腕,“大可以去试试。” 上秒还冷嘲热讽的家伙转性,听得李奕停顿几秒回神:“你不应该期待我被讨厌么?” “是,我觉得你很装。” 肖柠承认干脆,直白得让李奕接不上话,他始终盯住对面,捏起一粒小石子丢出去,没蹦跶几下卡在缝里。 “但我发现钰哥对你根本没感觉。” 不愿直面的问题被连根带土拔得彻底,啪扔在太阳地接受检阅,李奕咬肌紧绷:“与你何关,你没资格评价。” “你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吧?”肖柠托腮,虽是娃娃脸型但眉骨高,很立体的五官:“有什么资格说我。” 李奕深呼吸:“你还年轻,难道想让认识的人戳着脊梁骨骂你,这辈子都甩不开当富商小白脸的帽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可是跺跺脚就让全国古玩字画商脱层皮的百年徐家!” “……” “钰哥不嫌红灯区脏捞我回来,供我读书换户籍,别说当小白脸了,我这不值钱的贱命都能给他。” 肖柠一口气越说越激动,眼神却逐渐黯然:“可钰哥……他不要我。” 短短一段话,信息量巨大。 李奕皱着眉头听完,捕捉到敏感的红灯区三字,还未来得及追问,车门上锁声短促,徐钰鸣空着手走过来。 “我还以为你们俩合不来呢。” 他神色如常,仿佛先前的不愉快从未存在,李奕试图捕捉蛛丝马迹,对方却避开了注视朝肖柠微笑。 “钰哥的朋友同样是我的朋友。” 肖柠有种几近于盲目的乐观,他甚至察觉到李奕与徐钰鸣之间的暗涌,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朝始终冷脸的医生报以友好:“我朋友不多,除了舍友。” “可我也有三个月没见你啦。” 徐钰鸣话里有话。 肖柠听懂了。 他顾不得擦汗,长时间暴晒核桃露外壳烫手,急匆匆想塞进人手里,又怕自己掌心的潮湿粘附,到头来跟抛绣球一样左右手交替。最后塞回运动裤的口袋,手指使劲磨磨裤子,试探性握住徐钰鸣垂在身侧的指尖。 “最近兼职忙,钰哥。” 自始至终,徐钰鸣的手都未垂落一分,始终被肖柠捧着,后者噙泪,模样我见犹怜:“我只在乎你。” 年少人的表白永远直白。 这一瞬间,徐钰鸣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三大爷、叔叔全都喜欢玩小男生,尤其当对方毫无防备地耷拉脑袋,欺负起时有种难以形容的隐蔽愉悦。 他笑嘻嘻前倾身体,曲起食指,敲敲肖柠的额头:“现在表忠心呀?” 顿了顿,又道。 “我们本来也不是恋人关系,你有喜欢的同龄人就去追嘛,等以后修成正果我还能当个证婚人。” 肖柠睁大眼,嘴唇稍有颤抖。 他试图从对方眼里寻得开玩笑的蛛丝马迹,无果后心底乱如麻,如被主人厌弃的狗。 “钰哥,钰哥,你明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试探我的话?” 肖柠边说边控制不住哆嗦,又怕泪掉徐钰鸣身上,他用手背狼狈擦抹到短袖一角。 “我没有,我在攒钱,你说过想去看海,等做完今年的兼职,就能订下最好的观光酒店。” 肖柠的音量越来越低,到最后都有些语无伦次,泪花闪烁。相较之下,李奕心底隐蔽卑劣情绪阴暗而愉悦。 徐钰鸣最讨厌别人当他的面哭。 这点微不足道的秘密,李奕当成宝贝,如老牛反刍,反复咀嚼近十年。 6、第 6 章 说到最后,肖柠情绪失控。 他想了太多太多,反而一股脑儿堵在嘴巴里,若是往常肯定靠过去找徐钰鸣撒娇,但李奕在场,肖柠束手束脚。 徐钰鸣平静回望。 他系好脖间盘扣,小褂布料纯奶白色,暗绣有复古式少松,刚巧完美契合他身形。小片脖颈肌肤裸露,呼吸起伏偶尔窥见隐约山丘。 大概因开车,发丝比刚开始见时凌乱些,几根垂落在侧脸,被人用细白食指轻巧挑开,眼神明亮而温和。 看得肖柠哽咽,像条尾巴被系上粉色蝴蝶结的拉布拉多,不知该向主人摇头还是甩尾巴,还是自己慢慢收住无意义的哼鸣,结果徐钰鸣补充一句。 “我不喜欢收到用尽全力才能买来的礼物,谢谢你,小柠。” “……” 那只拉布拉多低头,不安地来回走动,始终不肯离开徐钰鸣半步,妄图得到对方回心转意,直到确定主人对他的爱消失,肩膀坍塌,神情失魂落魄。 李奕好像看到刚被分手时的自己。 其实,严格来说,他们并未确定恋人关系,只是李奕想为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挂以名号。 他凝视徐钰鸣浅笑的唇,因热气稍稍撸到手肘以上的衣袖,粉白小臂与透亮青玉交映,从高中见惯的场景,却因身份置换变得微妙。 如嗷嗷待哺的婴儿,李奕大着胆子幻想,或深或浅呼,似乎能嗅到沐浴乳残留的清香气。 “男子汉哭,羞羞脸。” 徐钰鸣轻飘飘丢下一句。 无论何时,徐钰鸣永远是那副淡淡神情,眼底似雾非雾,偏偏笑起来时黑亮得惊人,初见时一声:我在乎你,肖柠记到了现在。 “我、我兼职的地方,来电话了,需要临时过去顶班。” 连手机都没掏,也不知说给谁,肖柠转身,想挺直背保持尊严,可还没走两步。 “小柠,”徐钰鸣叫住他,“要不要打包一份带走?” “不用了,钰哥。” 肖柠没回头,他捏紧那罐核桃露,低着头,凝视刷得泛白的运动鞋。 即便徐钰鸣承诺,基金会负担全部费用直到他毕业,但肖柠毕竟也是成年的大小伙子,怎么好意思伸手要,所有打卡里的钱都被他存起来了。 自始至终,李奕保持沉默。 说他故意也好,装模作样也罢,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李奕自然希望围在徐钰鸣身边的人越少越好。等前者默不作声看向他,李奕收回插兜的手。 “不去追吗?” 徐钰鸣看他。 蝉鸣骤响,正午阳光直射,照得李奕鬓边潮湿,被徐钰鸣盯得无措,有几秒钟他以为对方察觉自己阴暗、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人看了几秒,别开眼。 徐钰鸣微扬下巴:“还不带路?” 对于他来说,即便是请求,嗓音依旧淡淡,命令意味显然。尤其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似笑非笑时如融不开的冰。 李奕与他相识起,很少见徐钰鸣如此发号施令,心底悸动陌生,纵使心生万般言语,瞧人转身离开的背影,窃喜次数比几年前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 进米线店前,发生了个插曲。 拉开门时,李奕抬胳膊,没想不小心撞到随后跟来的徐钰鸣。 “嘶……你不看路?” 李奕回头,未料徐钰鸣会与他靠得极近,两人肌肤相触前者掩不住眼中惊讶,后者捂住额头,躲开伸过来的手。 徐钰鸣步伐过快,因此并未看清李奕眼中的黯然。但紧接,失落变为砂锅米线的热气熏腾。 雾气很快模糊掉李奕眼镜,徐钰鸣追问为何换新的,前者摘下:“这副防蓝光,最近院里要整理几篇文献资料。” 徐钰鸣好奇打量:“真有用?” “心理作用。”李奕微笑,眉眼越发柔和:“起码没有那么疲惫了。” 两人交流简短,恰巧店主端来刚煮好的米线,一左一右摆在桌上。不知是否为徐钰鸣的错觉,李奕目光在他手腕停留许久。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徐钰鸣望回去,李奕急忙别开眼。 徐钰鸣反问:“你看什么?” “没有。” “……” 徐钰鸣嗯了声:“锯嘴闷葫芦。” 李奕错愕:“锯嘴葫芦?” 后者冲他抿嘴挑眉,视线随即落在端来的烤玉米肠,油亮油亮的,表层撒满柴鱼碎与沙拉酱,香气直往徐钰鸣鼻腔里钻。 他表面仍不显:“好奇怪的东西。” 他小时候家里管得严,第一次吃冰淇淋都是佣人买的,吃得小钰鸣当晚急性肠炎,去医院挂了三天点滴。 李奕夹起米线,稍稍放低冷凉,看徐钰鸣跟玉米肠作斗争,汤汁啪叽喷在桌上。未有如此失礼的用餐,徐钰鸣轻咳,李奕用纸巾轻轻搽去汤汁。 “不奇怪的,小钰,其实是你被管束太严,很多东西在你接触前就被所谓的保护否决。” 冷不丁的一句,徐钰鸣抬眼。 李奕仿佛未觉察般,将那块被污染的纸巾丢掉桌底垃圾桶里。 “可能吧。”徐钰鸣心不在焉:“我要你在下月冒充我男友几天,去徐家。” 他紧跟补充:“不想说也没关系,我需要个人陪我参加爷爷的寿宴。” 可能看出李奕眼神的错愕,徐钰鸣略略后靠身子,椅背受空调风冰凉,他舒服地眯眼,故作惊喜展开手,五指白而细长:“开心吗?” “……” “干嘛不讲话。” 徐钰鸣撇嘴,表层覆薄薄水雾,面容几分“娇躁”,模样甜又不耐烦。 “你在赌气。” 李奕坐的位置背光,他说出这句话时,正巧夏季太阳没过云层,屋外光线轮转,他面容隐匿在暗处。 “我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长腿叔叔同别人订婚——” “那只是没有去成的相亲,他们并没有订婚,徐晋枟甚至烧了请柬!为什么都在跟我强调他订婚订婚订婚!!” “……” 李奕睁大眼,眼神错愕。 从未见过徐钰鸣激动,人放在桌面的手攥紧成拳,本就苍白的肤色泛起不正常的浅红,他眼眶似乎蓄满泪,眼睫因受刺激疯狂颤抖,薄唇毫无血色。 李奕今年第一次完整听到这名字。 他停顿片刻。 “过去那么久了。” 碗上热气逐渐消失,因饱吸汤汁的米线透明,一坨坨摊在碗底,令本就无胃口的徐钰鸣移开视线。 “你还是没能走出去。” 李奕讲话声偏低。 况且尚未到晚上饭点,整个店面就他们两人,最起码保全李奕的面子,却毫不关心徐钰鸣的脸色有多难堪。 沉默时间过长。 李奕心口的惴惴不安转化,又开始心疼是不是揭开伤疤太快,导致小钰未准备得当。谁料话题开启就收不住,说到最后,他竟然带点发泄意味。 “我知道你们徐家看不起山里出来的人,哪怕我是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也换不来徐家老人半个赞许眼神。” “这让我很有挫败感,小钰。” 他偏头,侧脸隐在暗处,眼角微弱闪光:“我甚至不知如何开解情绪。” “徐家、徐老先生,这些我都可以不去在意,甚至那些老辈的闲言碎语——我全都不在乎。” “唯独那个男人。”李奕深吸气挺直背,试图这样就能拥有无限底气。 “我努力三辈子总和也不及他,但去参加寿宴,我希望能被堂堂正正介绍。” “你还在意这些吗?” 提问者嗓音轻如阵风,皙白如嫩笋的五指交叉,掌心托住下巴,等李奕抬头望去,徐钰鸣眼睛弯弯似小船。 “我想被你承认。” 李奕握着筷子,回应沉闷,听得徐钰鸣收敛笑意:“然后呢?” “什么然后。” “被承认的然后。” 徐钰鸣耐心重复。 碗里的米线早已凉透,原本新鲜可口的番茄汤凝固,表面覆着一层薄薄油渍,米线坨得不成样子,哪还有刚端上来时引人食指大动的色香味。 徐钰鸣兴致缺缺放下筷子,他向来不喜这些汤汤水水,只是有求于李奕才答应来这种苍蝇小馆。 虽是新开,毕竟依托学校,附近店面至少也有几十年的岁月,变来变去也丢不走浓郁饭油味道。刚来还好说,时间一久熏得徐钰鸣眼睛冒泪花。 唯独李奕毫无知觉:“这不一样。” “哪里。” “你在利用我当引起徐晋枟生气的工具,可有没有想过,假若对方根本不在乎这些,你又该怎么办?” “他在乎。” “人心会变的,小钰。” 李奕望向对方未动一动的米线,眼底酸涩感蔓延,被冷落无视的压抑再次翻涌:“更何况年长你那么多的长辈。”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你搞错了疼爱与爱情,错把亲情当成占有,对方的成熟忍让使你产生不合时宜情感。” 他语气越来越重:“他是诱拐犯。” 此话一出,李奕思绪恍惚。 意识到对方从刚才半字未语,李奕逐渐收住了话头,男人脸上竟有类似无措的苗头。 “抱歉。” “……” “小钰?” “所以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谈条件?” 徐钰鸣歪头,眉目冷淡,好像刚才歇斯底里的人不是他,人双臂交叠,手指搭在臂弯。每根指尖圆润,带着数不尽的骄傲,不难想象他儿时娇生惯养。 “我没有这样想。” “那你去不去。” 李奕沉默了大约四五秒钟,凝视表情明显失去耐心的徐钰鸣,先前种种言论听不见个响,心中长叹口气。 “我有拒绝过你吗,小钰?” “早说不就好了。” 徐钰鸣的回应很急,带点不耐烦的烦躁,拉开椅子起身,动作间青玉镯碰撞到座椅响脆叮咚。 “月底,车站等我,”他眼神夹杂无言鄙夷,“穿整齐点,胡子拉碴的,跟流浪汉没什么区别。” 7、第 7 章 门口迎客铃打着圈地转。 徐钰鸣走得匆忙,伴随玻璃门闭合动静,李奕肩膀撤去全部力气后仰,整个人可以说是瘫坐在椅子,掌心抵住唇边,盯住对面一筷未动的米线出神。 暂不提那些谈话。 与一年前相比,小钰更瘦了些。 当初还算幼润的五官,突然立体太多,瘦眉漆黑,鼻尖秀气挺翘,脸上没了肉,衬得双眼拥有说不出来的无辜。 可惜,他还太小。 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岁出头。 大抵少年期也是长辈要风得月的掌上明珠,以至于现在讲话时不时流露无伤大雅的命令语气。 纵使如此,偶尔冷脸同样拥有惊心动魄的美意。 李奕静坐,忽而翘起嘴角。 他抬头,刚巧与犹豫要不要收拾桌面的店长对视正着,后者显然未料,伸手指指一筷未动的米线:“这个——” “帮我打包吧。”他语气温和,变回那位无所不能的李医生。 李奕衬衫挽到手肘,露出无论款式还是成色都不像近几年产物的手表,倘若凑近,能清晰捕捉表盘划痕。 “味道不错。” 话虽如此,可没动几筷子的米线着实难以支撑其结论。 趁老板忙碌,李奕思绪转移。 那时夫人还是小徐先生,他也不过高中生,接到班主任打来资助人到了的电话,顾不得过麦抢收就往学校跑。 他无数次设想,资助人应该是有些年纪的富商,身材短粗,健壮沉稳,谈笑时会透出长辈和蔼,如果能顺利大学毕业,他定然找份有前途的工作,以好好报答资助之恩。 地里距学校不过几公里。 夏秋燥热,李奕跑出满头的汗,远远见校门口停着辆银顶黑身轿车,方车头如蛰伏猛虎,压迫感令他脚步自然而然慢下,望向正门开到极限的学校。 校长室的空调终于不是装饰。 一进门,冷气激满身鸡皮疙瘩,李奕尚未平复呼吸,班主任招手,有人赶在他开口前讲话。 “人倒是挺白净,不像山里的。” 嗓音脆如银耳撞冰,夹杂几分因燥热而困乏的倦怠,过凉室内将这份感官无限放大,李奕的心再次咚咚直跳。 “但为什么定外省一本?” 椅背缓缓转正,坐着的“少女”单手撑住侧脸,顺势将成绩单抛回桌子,长睫垂落一扫,飘向眼前李奕,歪头看向坐立难安的班主任。 “……” 后者得信号忙开口解释:“徐先生,教育资源不均衡,山区高中能有我们这种水平已经算可以的,更何况李奕家里情况特殊,得优先考虑公费师范生。” 班主任局促搓手,尽可能解释。 “快,叫个徐先生。” 他后半句话对李奕说的,房间阴冷班主任额头却浮出层汗,李奕喉咙嘟囔一句徐先生,但他打心眼儿觉得将人叫老了许多。 “真正的徐先生在外面呢,你叫我小徐先生才合适。” 班主任想攀个面子,不冷不硬吃了个闭门羹,奈何小徐先生瞳孔黑亮,双眸笼在长密眼睫后,无论怎么看都像带着笑意。 李奕咬紧嘴,站在后面的中年人稍欠身子,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厚沓雪白崭新的打印文件,掀起浓郁油墨气。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签字。” 没人告诉李奕这些是什么。 班主任低声催促,他呆呆向前拿起签字笔,弯腰时比字迹先入侵的是小徐先生的香气。 与小卖部廉价香精迥乎,不张扬,细细密密。 打印纸一张张过,在最后一栏填着本次资助金,李奕下了极大力气,才克制住用笔尖去数零的念头。 抬眼,小徐先生正看他成绩单。 人手指似玉暖白细长,纸张在其映衬下都黯然失色。 “签好了?” 李奕讪讪点头。 初见,他们之间的交谈到此为止。 那辆方头车依旧停在门口绿荫。 开门瞬间,李奕最先对上的不是车内饰,反而为男人松松交叠的双腿。对方一袭白裤,边缘锋利折痕明显,再往下是浅色尖头皮鞋,平平伸去,距前方座椅还空了半米的距离。 他十指置于膝头,即便最先出现的并非小徐先生,依旧保持得体的微笑。 年数久远,车厢昏暗,具体情形李奕有些记不清,但他依稀能回忆起男人与夫人如出一辙的苍白下巴,以及由白粉交间的花环当成头绳,束在胸前成瀑的密发。 后来,李奕才知道那花为广玉兰。 “你就是钰儿选的孩子?挺精神。” “……” 男人嗓音轻柔,讲话时带着慢条斯理的顿挫,听得人极为舒服。 李奕嘴笨,没应声。 “都说不让你来。”小徐先生轻巧侧身,绕过李奕坐进车里,那男人很自然拦住他的腰,手放在他右腿一侧。 “这么冷淡,我会伤心的。” 小徐先生冷不丁地一哼,面容流露出与方才疏离截然相反的娇憨,男人乐意放下姿态哄他,即便发丝被扯住,广玉兰花掉落,男人掌心位置未变。 李奕呆呆望着。 他几秒才反应自己的视线唐突,给这氛围像情侣的两人留出空间,司机先比李奕行动,车门几乎擦着他指尖,缓缓在人面前闭合。 自始至终,他未再分得半个眼神。 后来,李奕坐在稻谷堆顶,悄悄摊开签协议时汇款单,借助打麦场不甚明亮的灯光,食指一点点移动,辨认出最上方的三个字。 徐钰鸣。 那时他过于单纯,未知社会层次的奖助学金统一由学校发放,别说与捐助人见面了,有人究其一生也不曾得知捐助人的真实姓名。 那年他以超录取线30分的成绩,考上徐家指定的省内大学,比录取通知书先到的,是小徐先生。 只是这次,小徐先生漠不关心的眼神稍淡,他怀抱一大束广玉兰,与李奕对视微笑:“恭喜你。” 广玉兰花浓烈,他身后绿荫是那辆方头车。即便不靠近,李奕依能猜到银顶黑车里坐着真正意义上的“徐先生”。 目睹那人望向小徐先生时眼底化不开的深意,于长辈对晚辈,太深;于恋人对伴侣,太浅;两者介于极其微妙程度,李奕每每想起时—— “给,您拿好。” 塑料盒咔哒扣好递来,打断李奕回忆,他恍惚应声。 ——每每想起,心底都会腾起几分不合时宜的嫉妒之情。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启程去徐家的那天,只是李奕去接徐钰鸣时,发生了件小插曲。 8、第 8 章 启程那天,灰云成块,像要落雨。 李奕从医院出来,过了正午又一刻钟,本想骑车赶去小钰住处,现实总是出乎意料,辅道停辆打双闪的吉普。 “李医生。”司机迎来,以不妨碍的距离跟着:“我帮您。” 吉普车不罕见。 但连车轮干净得像是直接从保养店里开出来,即便在暴雨后的城市依旧做到一尘不染,树荫底下恨不得反光,却是唯一的一辆。 用来维持体面的手提包被抽走,李奕一瞬间无所适从,还不想被人看出不自在,硬着头皮上车。 “小钰让您来接的?” “三少爷说等您一起进餐,您一直未过去,厨房又重新温上了汤。” 李奕系安全带的动作稍顿,他心底凉半截,赶忙掏出手机,收件箱为零。 “进餐?” “三少爷临时决定的。” 李奕压住迫切追问的念头,点开通讯软件,短暂等待后,置顶的对话框最后信息时间依旧是一年前。 “他没有跟我说。” “是吗?” 司机视线自后视镜略过:“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李医生与三少爷相识,理应比我们更了解些。” “……” 李奕眼神略显黯淡。 别看他高中认识徐钰鸣,可两人真正意义上有交集,还是他刚步入研三的夏天。 作为助学基金受助人,需要每年向基金会递交成绩材料,恰巧徐老先生在湖心亭见客,顺带让研究生层次的受助人一同过去经经眼。 可谁能想到十几岁的孩子,能把整场宴会搅得鸡犬不宁,酒杯直直砸向坐在右上位前来投靠实则求亲的来客,结果被他监护人打回去,玻璃不小心碎在脚边,划伤小徐先生赤裸的脚背。 本有愠气的监护人瞬间慌神,哪顾得叱责孩子不懂事,急忙起身离席。 小徐先生被徐先生禁锢在怀,离开时人还在奋力挣扎,沾血的脚丫胡乱地踢,拽住徐先生的长发,森白小牙恶狠狠要在男人肩膀。 力度之狠,隐约闻见血气。 当事人眼睛都没眨:“疼不疼?” 小徐先生因为闹脾气,本来嫩白的脸蛋哭得涨红,睫毛被泪打湿成绺更显黑亮,闻言,他不仅保持咬合力,反而伸手一把扯下徐先生挽起的发。 原本束在脑后的发散落,如密云瀑布向下,他本生得高挑,肩宽腿长,走起路来如阵风过去,怀里抱着小徐先生也不见步伐踉跄,直到转了个弯儿,徐先生背影消失在游廊拐角。 他们走了,徐老先生差点心脏病突发,好好的接风宴闹得不欢而散,也让旁人看去了笑话。 “李医生。” “……李医生?” “李医生,到了,您不舒服吗?” 司机的询问声听起来格外飘渺,李奕茫然,对方已拉开车门,视线关切。 “抱歉。”李奕回神,下车后来不及向其道谢,庭院漆黑木门应声而开,露出一整面遮挡屏风,白石子路与青松的摆设处处考究,一分一厘未有闪失,不难看出建造人的用心。 他们来到玄关,李奕停在台阶的下沿,佣人小步向前半蹲:“您快请进,小少爷等候您多时了。” 说话间,家居拖鞋已摆在他脚边。 接触徐家近十年,李奕依旧无法摆脱被服侍的窘迫,略显尴尬笑笑,到嘴边的谢谢打了个囫囵吞回。 房子是老房子,地是从徐钰鸣的太爷爷那辈开始传过来,当初李奕来徐家全身仅剩三百块钱,他所重视的穷人傲骨,在徐钰鸣看来简直一文不值。 “你能用傲骨换三斗米吗?” 大庭广众之下,徐钰鸣打趣他,李奕性子木讷,不懂半点礼让风情,回怼徐钰鸣近二十分钟,好好一场捐助会成了他对人的单方面说教。 徐先生厌恶他,李奕也知道。 不过,徐钰鸣始终保持微笑,后背倚靠在软榻,半眯起眼打量衫纽扣系到最后一颗的李奕,无所谓的目光与五年后的今天别无二样。 实木地板打了至少三层蜡,人影依稀可见,客厅格局三面地窗,广玉兰伸来枝丫,斜停在木质窗棱,徐钰鸣坐在暗影里倦倦哈欠:“你好慢啊。” 与那些站坐有相的世家子不同,徐钰鸣做事随他心性,即便屋里的冷风十足,雪纺衫的扣子松松系着,露出类似吊带内搭,白得晃眼的稍鼓小腹,短裤提得偏上了,三角区沟壑明显,软肉鼓鼓囊囊,整个人五官纯到有几分妖冶。 李奕低头,装作拖鞋不合脚,几次调整:“临时加号,开单子耽误时间。” 方才花瓶遮挡视线,他走近才看见摆在徐钰鸣面前的碗,陶瓷碗里有喝剩的乌骨鸡汤,餐巾纸被随意放丢弃,盖住仅吃了两三口的乌鸡腿肉。 “……” “李奕,你表情现在好可怕哦。”徐钰鸣仰起脸:“我没等你吃饭,你觉得我冷落客人,才故意不讲话的吗?” 徐家外貌基因一向优越。 据说,往上细数五代至皇帝在位期间,还有女眷因倾城容貌选进宫做了皇贵妃娘娘。当然,这段历史实在久远具体难以考证,但知悉的人不存怀疑。 因为徐钰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时间横跨十年,却未在他面庞留下痕迹,哪怕小腹稍添软肉,四肢仍然白皙纤细,蜷腿时膝骨凸起看得清皮下浅青色血管,小脚趾轻踩红实木沙发。 李奕晃神:“怎么会。” 徐钰鸣笑而不语。 佣人见满桌狼藉愣住:“小少爷,不是说等李医生来了再动筷?” “谁跟你说好。”徐钰鸣语气淡淡。 李奕忙转身:“您别麻烦,我在医院食堂吃过了再来的。”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徐钰鸣长腿一翘,细眉稍扬,宛若得胜小将军。 虽然去不过三天,但收拾徐钰鸣的行李还要一阵子,李奕找位置坐,徐钰鸣抄起抱枕扔到自己脚边。 等他视线落去,人垂落眼皮,颜色稍微深些,末尾又浅浅勾起,带点瞧不起人的轻讽。徐钰鸣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分明未涂半点色彩,却成为这这昏暗午后仅剩的光。 “这就生气啦?” 徐钰鸣笑着说,原本歪倒的身子背靠沙发坐直,纯棉布衫满是印子,布料边缘刚巧搭在他膝骨,再往上是比衣摆厚实些的里衣。也不知为何放弃宽松舒适的平角。 佣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室内新风系统运作,凉气赫赫,徐钰鸣拢起披肩松垮垮搭好,双腿缓缓交叠:“你应该生气的。”他头发比先前长了些,尤其低头讲话时,几缕顺肩膀滑落至胸口。 “与前任在妇产科见面,还要回到你讨厌的徐家应酬。”徐钰鸣眼珠水灵,有种被惯坏未知人间险恶的娇:“换在我身上,这碗乌鸡汤都能用来给你养头发。” 他怂肩,领口滑落,蕾丝肩带有着孩童天真与成年人的性感,倒有种另类残忍。李奕沉默片刻,冲他笑笑。 “当爸爸的怎么能生气。” 徐钰鸣撩拨头发的手一顿。 “你说什么?” 空气净化器嗡声细鸣,吹出来的风四处扩散,拂开徐钰鸣刘海,他跪坐在沙发,腰细背薄,居家服宽大被净化器风吹开,薄纱贴得后腰无比契合,浮现类似“川”字的流畅线条。 李奕双臂置膝,十指松松交握,目光自其脚踝略过,低垂着头。 紧接,有手指挑起他下巴,李奕视线被迫上移,入目是徐钰鸣如玉雕的脸蛋,一笑顶俊俏的小神仙,此刻浑身紧绷成弦,嘴巴抿紧。 “他肯定会带人过去。” 李奕仰头,来之前他彻底收拾干净自己,鼻梁架着细边眼镜,眉目舒展带笑,倒有种当年医学部头牌的俊朗。 “孤苦伶仃的单亲爸爸,还是旧情复燃依旧风流的徐家三少爷,相信小钰比我更会选。” “……” 后者沉默起身,支起细长小腿,单脚踩在地,五趾圆白。 “啪!!” 李奕耳根发烫,残羹撤去,随之放来的是兔耳苹果,他抬起胳膊,手背轻推歪斜滑落的眼镜依旧面带浅笑,望向徐钰鸣时,如见闹脾气的小孩子。 “你也觉得我是怪物,在可怜我?” 因怒气,徐钰鸣眼睛亮得惊人,光脚站在沙发盘,胸脯剧烈起伏,雪纺吊带滑落肩膀。双性人身体构造特殊,即便怀孕五个月,徐钰鸣小腹也仅隆出弧度,稍微宽松的衣物就能遮盖严实,所以一直隐瞒至今也未有人察觉。 “不会的,小钰。” 或许是读书时养成的习惯,他与徐钰鸣讲话依旧慢声细语,即便侧脸浮现红肿手印,仍不减他文人傲骨。像是包容被宠坏的孩子,李奕眼底越发柔和。 世道畏异,双性人本就是不被接受的存在,作为簪缨世家的徐家,早年间见多识广,诞生出徐钰鸣这样的特殊小辈,家里也着实沸沸扬扬闹了段时间。 沉默间。 李奕又闻到那广玉兰花香,清清淡淡,如初见少年小钰的仲夏,他被徐晋枟抱在怀,侧目望来,十几岁的孩子已有惊心动魄的美,视线掠过他未停。他却如获珍宝,小心翼翼珍藏至今。 9、第 9 章 李奕望向徐钰鸣因生气明显比先前红润的面皮,心底多添几分欢喜。 方才的小钰脸色过于苍白,瞧着过于吓人,纵使有乌鸡汤滋补,效果微乎其微。 “徐家的医生让你用食补,没有再叮嘱其他的?” 毕竟药方他没亲自经手,李奕不太放心,他推推下滑的眼镜,嗓音在暗沉沉的天里显得格外温和。 “一些禁忌事项,他告诉你了吗?” “你唠叨是因为上年纪么。” 徐钰鸣坐回沙发,肚脐圆润,小腹平坦同上好白玉糕,片片浅印倒像撒在边缘的桂花糖,雪白后背沿脊骨的凹陷浮现层薄薄潮湿。 他手指向李奕鼻尖,掌心细嫩不带半块老茧,香气幽幽,脸上笑容不减反增,圆润陷入沙发,鼓鼓肉感十足。 李奕也不恼:“你我相差近八岁,喊叔叔也不会觉得奇怪。” “叔叔。” 随后响起的嗓音脆生,带点恶作剧得逞的幸灾乐祸,李奕跟着笑笑,谁料对方触及他笑容时骤然冷脸,冷哼一声别开小脸,拒绝与他对视。 “……” 李奕识趣闭嘴,望向收拾东西的佣人,见冬装也一件件打包进箱,心底虽有好奇可也忍住未问。等他扭头,坐在沙发的徐钰鸣不知何时离开,无主灯吊灯令房间更显空旷。 他略后靠,科室上午忙得来不及喝口水,喉咙火烧火燎得疼,相比之下多日失眠与情绪浮动显得微不足道。 “还是小孩子脾气。” 李奕说了句,表面埋怨,但嗓音是藏不住的纵容与开心,连侧脸火辣都褪去太多,化成无尽甜蜜。 等待徐钰鸣收拾东西的空隙,花厅熏香萦绕,安神效果显著,李奕昏昏欲睡,他意识越来越模糊。半睡未睡,关于那位男人的记忆也逐渐浮现。 距此时间也就两三年前。 巧逢徐老先生过寿,排场礼节奢侈繁琐,连攻读博士的李奕也被拉来,说让他见见世面。 李奕找不到徐钰鸣,宴席同样没有熟悉的面孔,他自个呆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喝酒,即便酒精浓度不高,积少成多人意识也逐渐模糊。 他醉了酒,步伐踉跄。 佣人都在前厅忙活,没人顾及后花园,他一个外人进去,未遭半分阻拦。 绕过假山,鼻腔里潮湿泥土气逐渐削薄,李奕不知自己在哪,他扶着隔三差五出现的树,来到一处空地。 讲话声隐隐入耳。 李奕恍惚,视线散漫,不远处的院落亮了盏灯,昏黄明灭如萤火。 弯弯绕绕大宅后院,被褥凌乱的花间小榻,那时还是少年模样的小钰,吊带裙都要掀到腰,露出圆润可爱肚脐。 他半坐在窗边,偏偏胳膊肘位置不正常高些,身体稍坐不稳,哎哟一声就要往旁边倒,咯咯笑声在喧嚣夏夜显得格外清亮与干脆。动作间,有几缕头发粘在唇,被人呸呸掉,徐钰鸣睁开的眼睛晶晶亮:“你别碰我那里。” 李奕看痴了眼,他向前几步。 虽然受着徐家资助,但平日见徐钰鸣的次数极少,今天能来已是恩赐,尤其他还穿着几年前的旧鞋,边缘起了毛边,踩在徐家小道,处处格格不入。 “那是哪里?” 另一道嗓音夹杂几分调情笑意,但不让人生厌,如漾开的满池夜水。 李奕挑起眼前柳叶。 失去外物遮挡,眼前景象清醒。 一人受力被迫挺起,丝质吊带松垮没型,对方五指轻松按住他肩,再加人本身偏瘦,摇摇晃晃似橡胶小鸭子。 “那里就是那里呀——” 声调长长,绵绵可爱。 李奕酒醒了大半。 他第一次见失去平日故作成熟的小钰,巴掌大的脸蛋潮红,唯独眼睛比以往更显亮,即便眯成细线,仍隐隐闪动笑出的泪花。 他胳膊被人拉起,手指松松搭在窗棱,整个往旁边斜,不小心撞散垂落海棠,雪白花瓣飘零成为晚夏最后画面。 镜头又是一闪。 肖柠坐在停车场边,表情复杂。 “我猜你想问什么,我怎么认识的钰哥,是不是?”肖柠笑笑:“很俗套。” “……” 这是个称不上新鲜的故事。 肖柠因家庭变故沦落红灯区,刚刚开始学着招揽生意,第一个朝他招手的客人就是徐钰鸣。 那时徐钰鸣站在栏杆下望,两个人隔着重重影子对视,几秒钟过前者扭脸朝后,似乎跟包厢其他人起了争执,瘦削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随后,肖柠被保镖带去二楼。 包厢除去徐钰鸣还有两人,一位老人端襟正坐,身穿盘扣丝绸外衫,手心掌握拐杖,眉目不怒自威。 另一位则闲闲而坐,白衣冷峭,手腕套了串黑珠子,跟酒吧老板附庸风雅的把玩相反,肖柠人小眼窝浅,倒也能看出与夜市卖得品相是云泥之别。 见肖柠进来,他眼底寒光刺骨,即便如此,束起的每根发丝依旧透出处尊居显,男人仍克制住情绪,免得怒火殃及无辜:“钰儿,别赌气。” 肖柠低垂视线。 yu,那个yu? 他心底忽然腾起几分窃喜,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过如此,起名同样会有点女气,相比之下,柠字倒显清爽些。 “我没赌气呀。” 还是少年模样的徐钰鸣甜笑,伸手拉住肖柠衣摆:“你说我不是孩子啦,我想跟谁在一起你管得着吗?” 肖柠浑身一抖,斗胆偏头。 “钰儿。” 纵使他嗓音愠怒,依旧带无可奈何的宠溺,落在肖柠耳中格外刺耳。 但自始至终,除去那位漂亮到惊人的少年,无论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气质卓越的长发男人,都未曾瞧他半眼。 “你也会被抛弃的,李医生。” 仅为遇见的先后的差异,徐钰鸣对两人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肖柠深悉自己不是最优选,他眼里流露几近幸灾乐祸的妒意,如条盘行树枝的蛇。 “……等孩子出生后。” 李奕猛地睁眼。 火车前行声咔嚓。 隐约轰隆在寂静深夜传去好远。 哪怕是前半段的软卧车厢,列车换轨道时依旧不可避免晃动,半梦半醒间李奕后背重重撞上栏杆,若非他胳膊横在中央,险些栽到车厢底。 “小钰?” 李奕捂住后腰挣扎坐起。 连续混乱的梦境,令他分不清此刻是虚幻还是现实,他低头缓了好久,才压住混乱心跳。 这次回云州,徐钰鸣放弃仅需三小时的航班,固执地让他订好旅程长达一天一夜的普快火车。 问起原因,对方又不肯说,半真半假威胁他,如果拒绝还打另一边脸。 车厢气味被熏香掩盖,李奕坐直身体缓神,他握住栏杆轻轻俯身,下铺阅读灯被扭到顶,光线昏暗,除去边缘坐褶,哪有半个人影。 10、第 10 章 灯火昏黄,窗帘半开。 沿途田野广袤,由远及近的墨黑好似落来的深海,更靠近天边交界处的位置沿途亮起点点光,随火车前行被缓缓延伸到后方,冷气自头顶倾灌。 包厢门虚掩,李奕下床摸铺,入手冰凉,他蹑手蹑脚走出包厢,随列车颠簸一步三摇。 再往前是餐车,小钰嘴挑,往后是硬卧与软座,人又怕吵闹,多半还在软卧包厢里。 当然,这些也只是李奕的猜测。 夜深人静,他去哪找? 即便是做梦,肖柠那句无心之言盘踞心头,李奕不说在意为假。 他站在前前后后望不到底的列车走廊,恰巧乘务员夜巡,手电光一晃而过:“大半夜的,干嘛呢?” “您看到跟我同行的人吗?” 乘务员扫了眼:“孩子?多大了。” 李奕寻人心切,用手比划身高,又稍稍抬起:“不是孩子,二十岁出头,走路有些慢,讲话偏南方口音,很白。” 几乎同一时间,乘务员对上号,他恍然大悟:“噢噢,那个富家大小姐?” 怨不得乘务员认错,这次出来,徐钰鸣穿了件及膝棉麻套裤,脚踩半包凉拖,吊带加宽,披了件半镂空外衫,袖口收紧,抬手放包时衣摆偏移,露出单手就能环住的后腰。 列车靠站,来来往往人多,包厢开着门,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使然,谁路过房间都会扭头。 那个时候,小钰往外看什么? 当着乘务员的面,李奕愣神,他张张口:“算是吧……” 乘务员蹙眉:“算?” 言语间,他摘下胸前对讲机,眼神满是对李奕不负责态度的嫌弃。 “咦,半夜不睡觉,开大会呢?”来人腔调低低,透出几分慵懒:“李奕。” 李奕猛地转身。 走廊拐角狭长,除了不知何去处的徐钰鸣还能是谁? 他依然身穿白日那套衣物,开衫随意拢在胸前,裤子边缘褶皱得厉害,像被人狠狠攥过,越走近,痕迹越刺眼。 “您好。” 徐钰鸣歪头。 乘务员摁灭手电:“去哪了。” “洗手间。”徐钰鸣扫了眼面色苍白的李奕:“走反方向,耽误点时间。” “您朋友以为您走丢,吓得不睡。” 手电光重新亮起,擦着徐钰鸣小腿打到远处,乘务员压压帽檐。 后者朝他挥手:“辛苦啦!”而后气定神闲转身,细眉半挑:“走丢?我又不是闹腾得要死的小孩。” 恰巧徐钰鸣站在冷风口,人抬手调□□叶,轨迹呼啦偏移,而他身上那股甜腻气息随之入侵,却夹杂一丝如冬季落雪时前的素净。 消失极快,转眼无影无踪。 “大半夜发呆呢?” “小钰,火车里面人员混杂,万一你有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跟徐家交待。” 李奕刚想向前,徐钰鸣脸蛋比刚开始见的时候还要白几分,看着有种低血糖前兆,当下心中又疼又急。 “李奕。”徐钰鸣打断他喋喋不休。 “我有资格管我?” “……” 他的话,太直白。 以至有种接近无法理喻的残忍。 李奕拿披肩的手颤,险些未能拿住掉在车厢过道。 徐钰鸣注意到了,撇撇嘴。 “第一次去你家,感觉山后还是山,道路弯弯绕绕,怎么都走不掉,还好司机有经验,否则我光打钱打了事。” 他不给李奕开口的机会。 “我还想问呢,你们家为什么要让未成年休学打工,这得多缺钱?” 徐钰鸣细长五指并拢,放在鼻翼处轻扇,原本极为矫揉造作的姿态,倒有种热恋中人的娇憨。 “可能是环境给你的影响,你总摆出教育者的姿态打听,你觉得我会巨细无遗告诉你吗?” 他故作苦恼,合掌于耳侧轻拍。 “李奕,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 披肩单薄,纵使被人握在手里叠了三折,仍察觉不到半分厚度,李奕沉默几秒钟,他试探性回应:“小钰?” 徐钰鸣双手后背,身体略前倾。 “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 由于李奕的身高与角度问题,他能轻而易举捕捉男生因动作,无意露出来的不正常凸起的胸膛。 左侧高肿,上布或青或红牙印,本应该妥帖包的胸衣不翼而飞,软玉可怜兮兮耷落,顶尖被吸出奶.嘴形状。 他一瞬僵硬了身子。 原本低垂的睫毛疯狂震颤。 可徐钰鸣仍无所觉察般,右脚尖微微翘起,脖颈弯曲,发丝顺势滑落,露出肤白耳尖,配上半遮开衫,美得不亚于以人精气为生的怪。 李奕思绪不受控制地乱飞,他大脑空白一片,到嘴边的我知道咽回,目光停在徐钰鸣显得尤为娇俏的脸。 他模样生得好。 好到无论走到谁面前,都恨不得把佘头当画笔,用唾液做颜料,将他按在墙壁,恶狠狠描绘他纤细的腰、鼓翘的臀、比寻常人都要丰肉的三角区。 脸埋入再用鼻尖顶,最好能让双脚离地,靠在墙壁胡乱踢蹬,因彷徨失重感不住哭喊。 “喂,大呆瓜!” 不满李奕如此明目张胆无视,徐钰鸣刚想教训,岂料后者轻笑,怒气仿佛撒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散开。 “小徐先生。” 称呼宛若落入水里的泡腾片。 半秒时间,裹挟被掩埋的过去摧枯拉朽,徐钰鸣难以置信睁大眼,再次讲话时夹杂哭腔。 “早知道你跟徐晋枟一伙,我才不要带你过来。” “什么……” “我讨厌讨厌讨厌这个称呼!” 徐钰鸣孩子气地跺脚,原本挂在肩膀处的吊带滑落至肩,露出遍布细密吻痕的锁骨与右侧小乳半边。 等李奕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包厢门嘭一声闭合。 漫漫深夜寂静。 他怀抱徐钰鸣的开衫,立在车厢门口,正不知是推门而入还是去无人的硬座凑合半晚。 “嗤——” 一声夹带着讥讽意味的轻笑,伴随懒洋洋脚步,自李奕身后冷不丁传来。 那男人一米九有余,寸头鹰眼,紧身纯黑工字背心,衣摆扎入皮带,硬牛仔裤下却踩双晃眼人字拖鞋。他双臂架在腰,后靠火车厢壁,在不断颠簸的车厢里竟能站得四平八稳。 身份不详,职业不详,浑身饱满但不夸张的腱子肉,偏西北地域的深邃五官带讽,遮住人挑起的轻蔑嘴角。 “你就是那个小白脸?” 11、第 11 章 第六感告诉李奕,他不是好人。 见李奕警惕目光望来,后者懒洋洋抬臂,打招呼般挥挥手。 即便未曾交谈半句,但男人时刻散发的傲慢气息令李奕不适,他抠住车厢门把,咽下将喊出口的小钰。 那男人盯住车号片刻,目光移到他的脸,来来回回几次,忽然乐了。 “你就是新的……” 末尾字打了个囫囵,李奕没听清。 对方虽在笑,眼眉高扬,半张脸隐在暗处,窗外浮现水流般细长灯点,等最后一扇窗户也无法捕捉,高个男人后背离开厢壁,双手插兜步伐极速,长腿笔直落地苍劲,压迫感如排山倾倒。 李奕绷直后背。 从他所站位置再结合身高推断,如果眼前陌生男人想看,方才小钰露的半个软玉定被其尽收眼底,李奕自然对这位不知姓名的登徒子厌烦,语气夹带不满:“我认识您?” “我认识您。” 听不出是回应还是鹦鹉学舌,李奕轻咬后牙,书生气的脸难得添愠怒,双臂自然下垂,男人眼帘一落。 看清李奕拿着的外套,他嘴角弧度更大些:“几年前,我见过你。” 李奕视线冷冷:“在精神病院?” 前者后退半步端详。 “哟,这不会呛人,我以为你真就一假哑巴。”男人笑起来眉眼上扬,带点欠揍的吊儿郎当:“在人面前挺会装的。” 听出话中意思,李奕下蹙眉心。 显然,对方也不会解释。 被这近似审视的目光看得心烦,李奕将要拉开门,那男人擦肩而过,脚步最终站定包厢门口。 “你有事?喝醉了酒走错?再这样下去我要叫乘务员了。” 后者闻言,侧目回望,虽未半字言语,但眼底鄙夷赫然。 “……” 他上下打量李奕一番,也不知瞧见哪种可笑,俊朗面庞带着笑,神色却称不得慈眉善目。 “还东西。” 只见兜里的软粉色布料挂在外面晃动,男人手背落在牛仔裤边,小拇指轻绕缠去,古铜色肌肤极具反差冲击。 李奕下意识扶眼镜定睛,等他视线聚焦,全身血液翻涌,喉咙水分尽失。 大抵是性格决定穿衣风格,所以徐钰鸣很少有花里胡哨的里衣,多为极其素净纯色,偶尔有几件带糖果或是蝴蝶结及斑点图案的,估计平日也少穿。 况且,李奕也没资格知晓。 唯独今天,小钰是在花厅换的。 仅穿里衣的上体细嫩,仿佛用手仔细丈量过围度,里衣完美契合胸型,一片式裁剪使接缝无比光滑,他弓腰抬起胳膊,蝴蝶骨晃得李奕眼花。 微凉似玉的软肉可能还没他的掌心大,偏偏花蕾丰甜,嘟嘟挺翘,李奕见过多次,都没眼下来得头晕目眩。 被背叛的羞耻蔓延。 寂静深夜,他呼吸声沉重刺耳。男人偏头嘴角似翘非翘,像是料到李奕会仔细瞧转身。 李奕深吸气:“里面人睡了,有东西给我即可,我代劳。” “你还啊?” 他眉骨外展,如伺机而发的豹。 下秒,李奕视野骤暗。 ——咚!! 巨大推力令他狠狠撞到墙壁,颅内嗡鸣,李奕伸手去抓对方肩膀,奈何眼前阵阵发黑。 后者偏头望他,目光锋利浓烈,如饱经风霜的利刃,像是在打量上不得台面的蝼蚁,窒息感如潮,李奕口鼻共用呼吸,喉结卡在滚动中央。 宛若正宫宣告主权,警告随一秒秒时间变为李奕无法承受的力度,视野里的门牌号甚至变成了重影。 他本身读书人出身,干过的重活也是学生时代时帮家里收割稻谷,纵使手指磨有厚厚老茧,同样称不上孔武。 火车门板轻薄。 外面的争吵听起来忽远忽近,湿乎乎拢在徐钰鸣侧耳。后者难以克制心中烦躁,他撩起身旁薄毯堵住。 火车又在变轨。 咣当咣当连绵不绝。 引力令徐钰鸣的身体狠狠拉来,重重推出去,整个人蜷缩成虾米,脸埋进毛毯仅露出半只耳,左胸滚痛难忍,他借昏黄阅读灯凝视那小片皮肉。 牙印整齐、发狠,末端尖锐,时间稍久些红痕变青紫,稍稍一碰就钻心地疼。徐钰鸣对掌心哈气,等温度升高才贴在咬痕处,试图缓和火辣痛感。 早在得到短讯前,他就有所预料。 所以被人按在车厢连接处拐口,对方恨不得整个儿把他吞下去,徐钰鸣依旧沉默任由他动作。纵使后腰被按得快断掉,他被迫挺胸安抚亲暴怒的哥哥。 双性人,未婚先孕,父不详。 单拎出来一项,对于重名重利的徐家,都堪称毁灭性的丑闻。 早先有眼前这位姑家哥哥相护,再大点就换成了徐晋枟,后些年一个跑西北、一个突然间销声匿迹,徐钰鸣在徐家的生活自然不好过。 哗啦—— 车厢门开。 李奕顾不得眼前重影,踉跄向前试图阻拦,结果男人甚至无需开灯,在李奕忍痛起身时,右手精准掀开薄毛毯。 “徐钰鸣,你要反?” 李奕呆。 “徐晋枟相亲你自暴自弃,阿猫阿狗都往床上塞,你现在同站街的有区别?” 他提起徐钰鸣衣襟,那小片布料可怜团起,在男人手心变得皱巴。说到最后,字往外蹦,他的虎齿几乎压着人耳垂擦去:“徐晋枟知道你怀孕吗?” “……” “精心照料大的娃娃自己还没破瓜,就让别人摘走,哈!” “……” “我真等不及要看他什么表情。” 徐钰鸣身体软趴,若非上铺床板阻隔,他几乎都被提到半空,手指无助拉住护栏,勾到指节发白。 人睁着眼,似乎看向外面,目光游在空中,睫毛挂了滴水珠,不知是热得潮气还是泪。那拇指抵在紧抿唇角,将皮肤压得血红,光看就觉得疼痛难忍。 李奕发狠,他嘶吼一嗓,试图救徐钰鸣出来,谁料男人速度比他更快!回旋踢猛地踹在他右肩。 钝击感疼痛,也不知对方吃什么长大,力气惊人,李奕后脑勺发懵。 男人目光如看蝼蚁,无视捂住胳膊挣扎的李奕,盯住被自己舐吸到通红的花包:“你口味真越来越差。” 终于,在隔壁响起的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中,徐钰鸣视线聚焦,苍白无一丝血的薄唇轻抿:“放开我。” 他带着哭腔重复:“放开。” 12、第 12 章 车厢不隔音,外面喧嚣入耳。 “哎哎,我刚醒,发生啥了?” “大半夜的,动静闹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有恐怖分子暴乱。” “嗨嗨,我就在吸烟口,我听见了!说是小媳妇偷人被逮,老公杀上门来要人,这对奸夫□□不打不招,现在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捉奸……这么刺激,有视频吗?” “没来得及拍,就听见响儿。” 众人七嘴八舌,闹得整节车厢不得安宁,眼见围观好事者越来越多,终于惊动了巡逻回来的乘务员:“干什么干什么,想寻滋挑事啊?二半夜不睡觉,围在这里干嘛呢!” 还有人添油加醋。 “捉奸呢,刚才可刺激了。” 手机所自带的电筒光度远不及乘务员的亮,后者一瞪眼,反过去照这些好事者的脸。 “走走走,我告诉你们,凡有乘客发网上,没素质标签就挂你脸盘子,还有你、你!” 眼见没热闹可看,再加这些人都不是本车厢的,呼啦散去。 李奕按住门,犹豫片刻选择上锁。 当他听到来者不善的男人喊出小钰的名字,心底已经凉了半截,等堪称禁忌的徐晋枟三字一出,李奕静默,最终放下捂住肩膀的手。 他虽受徐家的资助,但大部分补助是通过基金会直接打在卡里,见过的徐家人少之又少,况且徐家为云州有名的书香世家,子孙后辈冒个刺头也罕见。 “又不认得我?”瞧徐钰鸣沉默,徐羽树冷笑:“我再帮你回忆回忆?” 他意有所指。 “哥!哥,我知道,我知道!” 徐钰鸣没力气逃慌神,他刚要撑住墙壁下床,后者直接捏住他后颈,侧脸重重压在软卧,毛绒毯子的茸毛蹭过他耳朵,痒得徐钰鸣发抖。 反观徐羽树很满意他的表现,看舒服了,自然会给人奖励,手指勾住徐钰鸣的短裤,整个人压过去,深深埋头。 “徐晋枟去了,拍卖会。” 嗓音将落,徐钰鸣浑身发抖。 “作为南方盘踞势力数一数二的走货徐家,那场十有八九没好货的拍卖,怎么可能会惊动徐晋枟这种老油子。” 徐羽树声音不疾不徐,他时刻关注徐钰鸣表情变化:“你觉得全场拍品的价格加起来都抵不过他手腕一颗佛珠价值的拍卖会,徐晋枟值得去?” 这不是询问句。 徐家祖辈靠生意发家,子孙后代无论喜不喜欢,启蒙课全是学习如何打算盘,拇指用来拨,食指下压挑。过程太过枯燥无味,徐钰鸣学有半节课便了无耐心,豆丁大小的孩子,拽着徐晋枟的发尾命令他带自己骑大马。 很显然,徐羽树坚持下来了。 等他将拨珠子的速度提到最高,徐钰鸣全身酥麻到肩膀无力支撑,歪斜在床,脑内空白:“我……” 不知道。 但在徐羽树的动作下,这两个字徐钰鸣怎么都讲不出来。他张着嘴,冲击感连绵,他侧趴在软卧,胸口抵在毛毛毯,双腿因太过刺激无助乱踢,又因外力抬高。 “哥……求你,别……” 即便声连不成字,字连不成句。 徐羽树凑近,鼻尖几乎贴住,眼底翻涌骇人欲望,面容却保持平静到不近人情的冷漠、直勾勾盯住被打湿、还挂着些许晶莹湿润的丘。 “求我什么?” 徐羽树轻弹掉悬在指尖的水珠,单膝跪地,收起被浸得发白的手指。 自他视角望去,徐钰鸣半趴,胳膊可怜兮兮挡住方才被咬得青紫交加的胸口,或许因羞愤人始终紧闭双眼,孕肚凸得小小圆润,试图沉默回应。 徐羽树蔫坏:“嗯?” “……” “不说就算了。” 徐羽树好像感觉不到脏,就算徐钰鸣用力踢踩他胳膊,还是举到了鼻尖轻嗅:“很健康。”他痴迷模样一扫先前厌世气场,笑时嘴角扬得嚣张。 他知道徐钰鸣爱干净。 果然,还没两秒钟,哭腔绵绵。 “求你……帮我擦干净。” “这不就好了?遇事求求哥哥,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这种田地,是不是?” 徐钰鸣小小喘息,他抗拒回应。 只是目光一瞥,见李奕扶住小桌板踉跄站直,胳膊青一块、紫一块。 “小钰。” 他想发泄,嗓子先被徐羽树折辱的愤怒与毛躁堵住,男人就那么轻而易举做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事。 软玉哪还有先前小尖笋模样,牙印与青紫遍布,横跨他整个雪白胸膛,棉麻吊带掀到锁骨处,布料垂落,刚巧遮住不正常色的软肉尖儿。 徐羽树撑起身体。 他先是用毛毯遮住身体随呼吸微微起伏的徐钰鸣,而后偏头,讥讽视线自李奕僵硬的手指掠过:“原来你还有做绿帽奴的潜质。” “绿帽奴是指确定恋爱关系啦。” 徐钰鸣好像缓过来,他懒洋洋伸手搭在横在胸前的胳膊:“我又没有,请他来帮我演出戏。” “然后看看你叔叔对此有何反应?” 说话时,徐羽树伸手,要抱抱他。 徐钰鸣别开脸,嫌弃他湿漉漉的衣服,徐羽树气极反笑:“小没良心的。” 不过徐羽树也没强迫。 他随手点烟,没抽,就这么看着。 徐钰鸣缩在沙发,打量徐羽树擦拭被自己袅湿半边的身子,瘪起嘴一言不发,等徐羽树点起烟时蹙眉,捂住鼻孔瓮声瓮气:“我孩子不能闻烟味。” 后者淡淡扫他一眼。 烟灰哗一下掉在指缝,徐羽树弹弹手,将其摁灭进纸杯。 “你跟谁的野种?” 徐钰鸣埋起脑袋,右脚悬垂在沙发边缘,嘀嘀咕咕抗议了些东西,徐羽树没听清,向前靠近:“说话。” “……” 李奕缓神:“拍卖会晚宴人多眼杂,小钰又一不小心喝多了酒。” 徐羽树深吸气:“监控。” “格式化了。” 后者闻言,缓缓偏头,见徐钰鸣抗拒与他对视,眼底冷意赫然:“徐晋枟昨天就到了,你猜他带的谁来?” “……” “你没听说?” “不需要。” 徐钰鸣移开视线,下秒,钳住他下巴的食指微用力将他别回来。 “老头这次过寿,破天荒把人喊回来,说是共同庆祝。” 说完,他故意停顿,盯住人眼睛就为了等徐钰鸣表态,刻意添油加醋。 “如果你看见你名义上的后妈,会不会再跟半年前那样发疯?可惜,徐晋枟瞧都不会瞧你半眼,他全程都在护那位未婚夫,你成了最大的笑话——” “啪!!” 男人脸被扇得偏移。 似乎没想自己会承这耳光,徐羽树蹙眉,视线顿时凛冽,李奕万万未料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他想向前又不敢。 脚下猛一晃动,火车在减速。 徐钰鸣胳膊悬在半空,掌心腾起火辣痛感,一跳一跳抽动,明眸泛起盈盈水光:“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 “我同样是养大你的哥哥!” “全徐家压根就没有一个人期待我出生,你现在又在装好人!”徐钰鸣嗓音染带哭腔:“烦不烦!!” 13、第 13 章 火车驶入站台,照明依次亮起,凌晨的交通枢纽站灯火通明,如蛰伏在暗处庞然巨兽,凝视南来北往进站列车。 虽是大站,不过停靠时间极短,约摸两三分钟的空隙,代表发车的口哨吹响,伴随咣当声,站台逐渐后退。 李奕不知何时出去了。 自方才爆发,徐钰鸣未说半字,他斜靠沙发,手背托住侧脸,膝盖曲起抵到锁骨,望向外面黑夜时睫毛挂着泪。 阅读灯折过去,笼层浅浅朦胧的黄晕,为他本就柔和五官添了几分平静。 “钰钰。” 徐羽树常年在外奔波,他肤色晒得匀称,食指沿徐钰鸣清晰可见的血管上移,直到与其五指相扣,才如给予奖励般拉高狠狠偷香。 他半阖眼,鼻尖抵在小钰手背,呼出的气落在人微凉皮肤,结果怎么吸怎么亲都不满足,他开始用唇一点点去抿徐钰鸣软肉。 “怎么不理哥哥?” 他未控制力度,疼痛感赫然,徐钰鸣累得腿根发酸,一个字都不愿说,用另外只手呼到徐羽树头顶作回答。 后者也不恼,反而极为享受轻笑。 相较于惯用手,徐羽树左手食指略显笨拙,一连带极出几滴晶莹水珠。 徐钰鸣不想理他,头靠在椅背,胸口随呼吸起伏,经过几次热敷,青紫消去很多,可牙印依旧绕在小笋尖尖,看起来略显香.艳。 偏偏徐羽树不依不饶,徐钰鸣听得心烦,冲人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小模样看得徐羽树牙痒,频率规律的手指忽然转换成掌,带几分无可奈何使劲蹭。 “小坏蛋。”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小水浇得掌心湿漉。 这一下仿佛泄去全部疲惫,腿根酸麻感消失,徐钰鸣呼出口气。 “起来。” 不知是受凉还是怎么回事,他头痛欲裂,先前徐羽树那句话成了刺,脑仁一跳一跳疼,心里憋着火发不出来。 “要不打哥哥撒气?” 徐钰鸣蹙眉:“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用哥哥自称听起来很傻。” “哎呀,哪个宝宝晚上要抱豆豆眼小熊才能睡着?没小熊就大哭大闹,非得让人买一只同款才罢休?” 徐羽树说的是他十二岁的事。 那段时间徐家旁支发生变故,来来往往进出本家的人太多,偶尔有几个不懂事乱闯,惊扰了打盹的徐钰鸣,他猛一见到陌生面孔,本就迷糊的思绪混乱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当时就吓出了高烧,后半夜才堪堪降下去,又抱着豆豆眼小熊哭了半宿。 念及,徐羽树眉目舒展,凌冽五官此刻柔和些许,湿漉漉的手悬半空,被徐钰鸣的脚趾轻轻蹬开。 “嫌弃我?” 徐钰鸣抿嘴一笑,眼睛弯成月牙。 他这边话音刚落。 “小钰,我回——” 车厢门开。 李奕端着半盆热水,准备好的用来热敷的毛巾搭在手腕,见包厢情景,呆愣愣直在原地。 徐羽树笑容多了分意味深长。 “放那儿。”他吩咐。 有些人生来就是使唤人的,即便他衣冠不整、发丝狼狈,气定神闲的自如姿态反倒叫李奕坐立不安,默默放下盆子,晃荡水面映出他游离无神的眼。 李奕胳膊钝痛,但心上的疼比□□更甚,毛巾浸在热水底,包吸水分后整个湿哒哒沉下去,他声调变得拖拉。 他低头:“小钰。” 徐钰鸣没应,他指盆子扭头:“徐羽树你要么用毛巾擦干净,要么——”威胁还未说完,鼻腔反倒吸出个浅浅泣音。 徐羽树看乐了:“小邋遢。” 后者俩白眼一抛,右腿懒洋洋踢过去,奈何力度弱更像撒娇,翘到没一半卸力松垮垮搭在沙发,大腿根处软肉细嫩,或许被棉柔纸擦得太多,那片皮肤都略显发红。 等捞起盆中毛巾,徐羽树先用手背试探温度再交叠贴在人敏感肉.丘。热意一层一层蔓延,被温热雾气熏得腰椎发麻,徐钰鸣长长舒气:“我不想见他。” 徐羽树未表态,食指按住毛巾,帮人轻轻擦拭干净:“园子就那么大,再说你不想见他还凑热闹,打电话推掉,老头又不能跨省抓你。” “我不管。” “在老头子眼里,该结婚的结婚该滚的滚,怎么还会做有违人伦的腌臜事,趁着过寿不得热闹热闹。” “该滚的滚到我这里?疼不疼?” 徐钰鸣轻抚他脸上的巴掌印,顺势碰碰膝盖,令徐羽树手指进退困难,后者被他夹得勾唇,故意来回搓揉。 频率快了,小笋尖跟着晃。 像倒在碗里的果冻,就差沾满细碎白亮的糖粉,让人一口吸入肚中。 “哥哥——” 撒娇声腔拉得绵绵,徐钰鸣勾住人肩膀略略向左歪头,模样娇憨,岁月从未在他脸上留有丁点痕迹,他笑着,视线似有似无滑落胸口。 “你刚才那么粗暴,手指顶我嘴巴都痛,现在帮我一点点忙都不愿意。” “放火会被罚跪祠堂的。” “所以呢?” 徐羽树到底是没忍住,吸住他从少年时期便开始依恋的阿贝贝:“我给你换成最软的蒲团。” 被他呼出的气息吹得发痒,讲话时就算再小心,徐羽树的牙到底会无意识碰到软肉,又痛又痒的令徐钰鸣想揪他头发,却忘记人早已理成寸头,一摸打滑到肩膀。 “哥哥,我真的不想看见他。” 原本平复的头疼卷土重来,他仰面躺在沙发,手腕勾住徐羽树脖颈,双腿却无力垂落,脚趾踩在男人的脚背。 徐羽树撑起手臂。 时隔半年之久,他头一次如此仔细打量自己养大的弟弟,比起先前面庞清瘦不少,眼睛空荡荡占去大半张脸,一滴泪滚落,瞬间没入自己的手心。 “距离云州有个小站,经济虽比不上云州,但胜在清净。我兄弟在,年纪比你大七八岁,就是性子有点闷。” 神出鬼差的,徐羽树给出条路。 他深深望向泪眼朦胧的弟弟。 “如果你愿意,等下站就走,老头手边我帮忙瞒着,等孩子出来……” 徐羽树的表情略显微妙,他心底换了好些个词,才囫囵换成听起来没那么奇怪:“我再把你接到我那儿,行不?” 近些年因考察站工作,他一直住在山上,环境恶劣先不说,夏天蚊虫叮咬足够徐钰鸣喝一壶。 后者看他,摇摇头:“我有手脚,能养活我的女儿。”一语言罢,徐钰鸣眼睛亮亮:“她叫小鸟,会飞,好听吗?” “你还小啊,钰钰。” 徐羽树长叹一气。 “你永远都是做了噩梦抱着豆豆眼小熊哭的小孩子,光凭不顶用的李奕,他能给你带来什么?优渥的生活条件还是为孩子造就卓越的教育环境?就算老头再不承认,这是孙辈唯一诞生的生命,他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 李奕听在耳里,却无法反驳,他撩起遮光帘挂好,包厢内比先前亮些,沿途隐约有村庄轮廓。 窗外深绿围栏隔开轨道与土地,电线明显比方才少,列车驶入旷野,可外面依旧是黑漆漆的天。 14、第 14 章 那晚,除了蜷在床角里睡得并不安稳的徐钰鸣,剩下两位都没合眼,一站一坐,徐羽树翻动手机讯息,食指停在头像是某个背影的头像,半晌点进去。 哪怕是最近消息,时间也半年前。 唯一称得上线索的讯息,就剩他发给对方的门牌号。 徐羽树盯了片刻,略显烦躁地揉揉头发,目光瞥向始终怔怔凝视徐钰鸣睡颜的李奕,咬肌紧绷,到底是没忍住。 “出来。” 意料中,后者未多询问,扶正眼镜站直,徐羽树先步迈出去,扭头见他弯腰,将滑落至小臂的薄单重新为徐钰鸣盖好,他嘴角满带嘲讽一翘。 “还装呢,人又看不见。” 起初,李奕对此并未回应,而是等门板彻底闭合,站得里车厢远些,确保浅眠的人听不见他们讲话。 “我只是担心他会着凉。” “怀孕都怕热。”徐羽树拒绝闲聊,他快刀斩乱麻:“等到站你就回去。” “小钰需要我。”李奕回避他。 “他需要是能完美配合演戏的人。” “那我岂不是最佳选择?” 说话间,李奕远离车厢空调口,抬手顺平额前凌乱刘海,目光触及徐羽树几乎贴头皮修剪的寸头,视线略显不自在移开:“无论身世背景我都比不过。” “……”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剩学历与职业了,但相比簪缨世家的你们,这些也就算得毛毛雨吧?小钰能跟我确立关系,对徐先生来说不亚于太岁头上动土的愤怒与耻辱。” 李奕自以为有理,他一再强调,掩盖住那见不得人的私心。 徐羽树语气淡淡。 “他其实比谁都明儿清,徐家的孩子有几个是真天真,拍卖会楼上酒店房间又不是菜市场,他说监控格式化就格式化了?他只是年纪小,又不是不会对自己人生负责……” 徐羽树絮絮叨叨一堆,等他收住嘴沉默,表情明显浮现几分懊恼。 他扭头望向车外,玻璃折射出清晰的人面倒影,唯独五官模糊,向来天地无惧的男人无声长叹。 “所以你知道谁是孩子的生父。” 李奕接过话头。 他抬眼,男人动也未动,双手插兜保持沉默,再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李奕寻了个借口刚想回去。 “你知道不也过来了么。” 打火机的声音咔哒,李奕侧身,叼着根烟,忽而想到徐钰鸣的话,又硬生生掘成两段,视线意味深长。 “你争不过的。” 争,与谁争? 曾经李奕不懂事,还处于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阶段,处处警惕接近徐钰鸣的人,生怕他们独占他全部目光。 等后来他意识到两人的差距,李奕再也没做出格举动,眼下直白揭穿,不说烦躁未假,更多是隐秘心思暴露在大庭广众下的愤怒与窘迫。 他冷冷回视,让徐羽树的话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感倒牙。 洗手台水声哗啦。 起夜的人迷瞪,透过镜子望见正巧抬眼的徐羽树,吓得魂透心凉,好半天缓过神,走之前又忘记关水,绕回来黑衣长裤的男人已不知去向。 徐羽树并没走远,他站在车厢连接处,这里冷气比别处足些,能让人保持难得清醒。若非钰钰出声求助,他怎么会放下考察站的活,千里迢迢赶到云州就为了在宴会露个脸? 他越头疼越烦,憋了火,裤后口袋的胸衣舒展,他握紧成团放鼻尖下,埋入粉白交替的蕾丝,嘴唇刚巧放在里衣浅窝,徐羽树烦躁难得静默。 “妈的!!” 欲望勾起无法满足,他猛地起身。 包厢门虚掩,可未料徐羽树会折身而返,李奕听见了响动,保持蹲在床前的姿势,正擦去徐钰鸣鼻尖浮汗。 “让开。” 李奕难以掌握平衡,被徐羽树一撞直接后仰摔在地,尾椎骨疼得发懵。 一切发生得太快。 李奕视野晃过黑影,在他未反应过来前,原本盖在徐钰鸣肩头的嫩黄夏凉被猛地掀开,现出睡前因抹了护理霜而不得不袒露小乳的胸口。 “你疯了?” 徐羽树视线忽然温柔,他扯下一节棉柔纸,整片轻轻贴在软玉之上,擦净上方残留的药膏,像是故意失言般,他鼻尖向前。 李奕失声。 熟悉气息滚烫。 若夹不断翻涌温泉眼,一股难以启齿的触感蔓延,徐钰鸣睡得茫然,反应过来是什么后,他拼命摇动对方肩膀。 可力量悬殊太大,再加徐羽树摆明了要看他,嘴下功夫加深,佘头冲得更猛,虎口死死按住他。 直到下秒—— “徐羽树!” 声调夹杂哭腔,徐钰鸣本就生得艳丽,冷脸时将这份感官无限放大,徐羽树表情一僵,停顿几秒,聪明地选择了转移话题。 “下车要不去吃档口的豆腐脑?” “……” 李奕回神,后知后觉拉开两人。 由于徐钰鸣是在睡眠中被吮醒,半坐在软卧弯腰,软肉呈小锥,整个人的意识尚未从混沌中清醒,眼睫因受到惊吓而剧烈颤抖。 “你……你……” 他巴掌大的小脸通红,暂未知是热得还是怎么,字不成句、句不成段,支支吾吾,眼角浮泪。 但徐羽树舒坦了。 他这么做,一半是想试探徐钰鸣的身体还记不得他,另外一半有点幼稚。 余光见李奕因愤怒通红的眼,又碍于面子不敢朝他脸打来,徐羽树彻底放了心,这种四眼书呆还不配当情敌。 “你是变态吗!!” 紧绷的神经崩溃,徐钰鸣再也忍不住大喊,眼眶噙满了泪,又顾及时间于黑夜轻咬手背堵声,下秒被徐羽树飞速拍走:“还吃手!” “就吃!” 徐钰鸣这次彻底气疯,他以为有外人在,徐羽树多少会收敛些,没想对方依旧我行我素。 古板守礼的徐家能教养出来离经叛道的徐羽树,简直比刨了祖坟还离谱。 他说到做到。 徐钰鸣嘴巴一咧,森白小牙外露,无视胸口被大力裹吸的隐隐酥麻,可真是下狠劲,内心又气又羞,视线都不敢往李奕那边瞥,生怕人眼里瞧出异样。 要怎么说呢? 作为徐家长子专属阿贝贝,徐羽树能忍到现在,真算他定力强。 15、第 15 章 火车还要五小时才到站。 徐钰鸣猜到哥哥会坐火车回去,但没想到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各种新鲜感褪去,他忍了又忍,最后恶狠狠瞪向坐在走廊小凳子剥瓜子的徐羽树。 后者头也不抬。 “让小鸟不喊我舅也行,你喊我当家的,怎么样?” 哗啦一声响,先前剥好的瓜子被徐羽树倒在叠起的纸盒里,顺势推到叉腰在门口的徐钰鸣跟前。 “不吃。” 闻言,徐羽树撩撩眼皮。 严格说,倘若光看其容貌,徐钰鸣着实还称不上青年,尤其他略带软肉的脸颊,生气鼓如刚揉好的小面团团,让人心怀怜爱,恨不得咬一口,看他受惊泪眼汪汪的模样。 正是因为胸口抹药,所以他脱掉昨晚的亚麻吊带换上纯棉长款式睡袍,奈何衣服是无袖及脚踝的设计,以至于看起来像条老式白睡裙。 偏偏人年少时被娇惯坏,饶是做了毫不光彩的未婚先孕,看起来仍未有担心家长教训的惧怕模样,语气还理直气壮要求换成花生豆。 徐羽树眯眼瞧他。 由于人站在软卧门口,背后正是零零散散透过来的光,落在他圆润但不失少年纤细肩头,孩儿气地折射出细小寒毛,不起眼,端详好似小水蜜桃绒毛。 被看得久了,表情些许困惑,叉腰往后扭头,没见特殊情况,疑问随落。 “干嘛?” “……” 徐羽树没应声,他拆开袋焦糖味的瓜子,举在眼前晃晃:“这也不吃?” 虽然徐钰鸣不爱吃硬的零食,甜味儿的倒能爽快接受,当下垂落双臂,张着嘴巴啊:“我再也不要坐火车了。” “嗯?” “好无聊,没东西玩。” “嗯。” 瓜子皮落在小铁盘,徐羽树捏住瓜子仁举高,顺势送到弟弟嘴边。 后者嗷呜张口,森白小牙尖尖,刻意咬住徐羽树的食指腹,疼痛短暂一瞬而过,他哼哼几声。 “还咬人的。” “奶味儿有点太足了。”徐钰鸣咂咂嘴点评,他望向徐羽树脚边的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些什么:“还有别的吗?” “倒有拐杖爆炒小鲜肉。” 徐羽树说的是几年前,徐钰鸣初见他名义上的“监护人”,让远道而来的徐晋枟险些吃了闭门羹不说,徐老先生手里的拐杖可结结实实抽在徐钰鸣小腿。 显然,这句话唤起徐钰鸣回忆。 他瘪瘪嘴,胳膊前翻撑在桌面,挤得那两小团软绵连成云,颤颤巍巍朝徐羽树打招呼。 唯独当事人毫无知觉,歪头望向坐在过道单独位置的他,几根发丝自挽起的脑后落在后颈,飘悠悠被冷气吹开。 “谁知道呀……我那时候才多大?十二岁还是十四岁,冷不丁说要来个人管我,当然不想跟亲爱的哥哥分开。” 徐羽树假情假意点头:“嗯,结果没三天就把亲爱的哥哥忘之脑后,生日礼物都是从铺子随手摸来的菩提珠。” “你吃醋啦。” 徐钰鸣张开胳膊,小片云团散开各自成小笋尖,顶起胸前布料。 正巧,瓜子仁堆成小山,徐羽树拍拍手打下碎末,勾起包上甩到肩,依稀听到器皿碰撞的叮当声。 徐钰鸣视线茫然:“你去哪里?” 徐羽树皮笑肉不笑。 “因为你亲爱的哥哥没钱,买的是硬座,过会儿乘务员巡查,你猜我会不会因票位不等加票补号?” 徐钰鸣眨眨眼,双手托住下巴,小腿抬高伸到过道,说是拦住男人,结果低估自己耐力,举还没十秒钟就酸得在半空摇晃:“好呀好呀。”他得意。 这架势放在旁人身上,摆明了是在惹事讨打,但徐羽树疼爱徐钰鸣还来不及,他刚想口头教训。 谁料小坏蛋乐呵呵捏起瓜子仁丢到嘴巴里,嘎嘣嘎嘣嚼,讲话吐字不清。 “我还没见你过落魄日子呢,是不是住老旧的筒子楼,两室一厅,水管还会因冬天气温太低冻住,夏天没有空调热得要命。” 徐羽树头也不回就走,身后笑声如碎铃。 徐钰鸣转身。 刚巧,李奕翻完最后一页资料,正看着屏幕出神,眼镜滑到鼻尖。徐钰鸣快步小跳沙发扶手跪坐,结果忘记圆圆孕肚,踉跄就往后倒。 好在李奕虽发呆,眼角余光依旧留意他动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臂一伸揽住徐钰鸣的肩,人顺势歪在怀。 徐钰鸣吓了一跳,手险些呼到李奕侧脸,好在半路急刹成功,引起后者无声叹息。 “还是小孩子,怎么能当好爸爸。” 诚然为实话,但由他说出来格外地刺耳,徐钰鸣虚握手指成拳敲敲:“很多父母也不是合格的父母。” 李奕没接话。 他正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昵。 徐钰鸣出神,眼睛眨眨。 “哦对了,如果,我说如果哈,倘若那天我不下了手术台,你不要去找徐晋枟,或者是任何徐家的人。” 李奕喉咙紧得发痛,这种接近阐述遗言的对话令他心麻:“为什么?” 徐钰鸣躺回床,无言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离开徐家吗?” 李奕未接话,结合后来发生的事,多半也能猜到缘由。 “徐家是个没有对等利益互换,就会把你当做垃圾丢出去的地方。” 徐钰鸣闭眼,垂落的眼睫湿润。 半晌,他抿嘴一笑:“李奕哥哥。” 高考结束后至今,破天荒徐钰鸣再次叫他哥哥,不由挺直背:“我在。” “你会喜欢她吗?” 李奕没听懂,但依旧点点头。 “我也希望你能喜欢她,否则这个孩子未免太可怜了。” 人回脸朝里,睡袍服帖在身,轻飘飘的弧度如流淌的河,但直到列车抵达云州,李奕再无得他半句话。 / 自火车下来,李奕提出他先去周围垫垫肚子。 知道他去处,徐钰鸣意外转身,他的手还被徐羽树牵着,衣袖下滑露出白玉般手臂:“直接去家里吃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火车站人流量密集,况且三人容貌出众,往那一站就跟拍偶像剧似的。 “我大学的朋友在附近,听说我过来云州,约着先前同学想小聚。” 李奕撒谎。 “你还有朋友?” “我也是人,小钰。在你心里,我是六根清净与世隔绝的僧人?” 他这边话语刚落,徐羽树目光淡淡扫过去,嘴角弧度似笑非笑。 李奕眼神更不自在些。 徐钰鸣恍然:“也是喔,那——” “走吧,老管家派人来接你了。”徐羽树打断他话头。 徐钰鸣的注意瞬间被吸引走:“谁呀谁呀?” “你猜猜?个子高高的,你小时候想偷跑出去买糖稀,还央求人家开车。” “我没有印象啦!” 徐钰鸣雀跃,他反握住徐羽树的右手,步伐愉悦,眼睛晶晶亮:“你再告诉我些细节,那我有没有吃到糖稀呀?” “保密。” 无论徐钰鸣还是此时的他,竟会天真以为,这次宴席真为简简单单贺寿。 徐羽树侧目,坐在他旁边的徐钰鸣正被司机带来的小玩意吸引,手指翻舞间,如洁白振翅的蝶。 纵使徐羽树的肚子里有万般言语。 此刻他却宁愿保持沉默,安静后靠在椅背,静静凝视满眼欣喜的徐钰鸣。 日光自车顶天窗斜斜而落。 云州多日连绵阴雨,今儿是个难得晴天,空气中残留些许闷热,午后蒸腾如放在火上烤,又湿又热令人的精神气萎靡。 徐钰鸣就坐在这一小片柔光里,眉眼低垂,长睫轻颤,薄唇怜爱,人偶娃娃的牵引线飘来荡去。 安安静静,好像回到十五岁那年。 徐羽树仅是这么看着,眼眶忽然转酸,他扭过头,压下差点错乱的呼吸。 16、第 16 章 因徐老先生过寿,徐府在对外游廊摆了近一周的流水宴席共庆,远近的旁支皆来道贺,自几年前死气沉沉的大院难得有活人气,接连六日的顶顶热闹。 理应是开心氛围,坐在偏房的老嫲嫲却有些心神不宁,她数次张望,不断轻拍心口,心还是快要蹦出来。 “你弄撒子嘛。” 另一位嫲嫲打起帘子进来,见人还在摆弄十字绣花,哎呦就要拉她赶到前面:“今儿钰哥儿回来,老先生特意嘱咐过不要让他们单独见面,看仔细点!” “再怎么说,先生照料一场,哪能因为这些小事,说不见就不见?”老嫲嫲嘀咕:“全徐家都知道晋枟多疼小钰,哎呦那可是当眼珠子护,更何况……” 她扭头,视线似有似无飘到门厅。 “还没同意呢,就把自己当个事儿,登门入室占着茅坑不拉屎。” 老嫲嫲的话糙理不糙。 尤其这个叫于川的,毫无征兆突然来到徐府,站在大院外也不喊门,还是被门房发现。门房未认出他来,想了半天一拍大腿惊呼:“哎呦!于少爷!” 徐家人还保持着上世纪延续下来的称呼,虽放在别处有些不伦不类,但站在这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里,倒有种时光错乱的恍惚。 据说,他独身前来惹得老先生当众不高兴,谁也没打听到他们说的事,但是人却住到小钰少爷曾经住过的庭院。 老嫲嫲嘟囔好几遍:“我看老徐家真是废头,这地方能随便给外人住?” 另一个推搡她肩:“嘿!造反了造反了!那可是老先生安排的相亲。” “是又怎么样。” 老嫲嫲一生气,手推倒正在绣的十字花,撸起袖子就要跟人理论:“酒席上的玩笑话,怎么当真到现在?姓于的哪点配得上晋枟小子,还不是想搏个高枝,呼啦变成凤凰!” “今天所有人都来,你可悠着点这张嘴,万一被听了去,搞不好害得还是小钰少爷,想想徐老先生的警告!” 话是这么说。 自从钰鸣小少爷得知家里要给徐晋枟安排亲事,闹得那叫天翻地覆,恨不得把整座院子砸烂才肯罢休。徐老先生气得脸绿,高血压飙升差点住进医院。 至于另外那个当事人…… 老嫲嫲重重叹口气。 “你评评理,哪有前一秒还把人当个宝贝疼,砸东西都得选选再递去,生怕划到小钰少爷的手,后面被老先生叫走再回来,立马松口同意了相亲。这不是摆明的猫腻?更何况——” 门帘晃动,像是有人经过,脚步无声无息的,光看着就觉得心里别扭。老嫲嫲给她使眼色,人后面才不情不愿放下针线活,跟着一同出了院子。 “……” 竹影翠生。 一阵阵风浪晃动。 某道身影从里面缓步而出,瞧他黑掉的脸,估计方才两位嫲嫲的话听去百八不离十。 他个头中等,模样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完全不出挑的长相,唯一可取处就剩稍微比常人白些的面皮,但与娇生惯养的徐钰鸣比,滑稽感呼之欲出。 “于川少爷?” 有佣人迟来听得消息,急匆匆往门口赶,一拐角撞见冷脸而立的于川,吓得拍胸大喘气:“您在这儿呢。” 于川狭长眉眼一瞥。 “于少爷,没事的话,我先过去?” “谁来了。” 不咸不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佣人顿时满背冷汗,喉结滚动,嗓音干涩讲话走调:“我们小少爷。” 他口舌无措。 即便再不乐意搭理这位爷,碍于身份还是要做足面子,况且对方肠子弯绕极多,娇养大的小钰少爷根本斗不过。 “……” 他低着头,刚巧能看清对方瞧不出牌子的鞋,鞋尖旋出弧度。 直到于川走远,佣人才抬袖子,擦净汗津津的鬓边,长长舒了口气。 “我的个乖乖。” / “小钰少爷回来了!” 门房一声,消息如夏雨打芭蕉,脆得噼啪下砸,离得近的佣人扎窝得往门口跑,远远瞧见路边拐过来的两人。这时,才有人应和:“大少爷也来了。” 随后赶来的老嫲嫲们心中一跳。 “小少爷知道了?” “哪能呢……于少爷偷偷来的,都没让人知道,要是瞧见还不得闹啊?于少爷也真还把自己当回事。” “于家不就对老先生的父亲有恩?再怎么说都过去三辈人,报恩也不能让晋枟去充这个情。” 老嫲嫲嘀咕,她扒住门框抬脚,手搭在眉骨外望,得到消息前来围观的佣人太多,正门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听出她语气里的抱怨,旁人拉她。 “再怎么说,都是老先生的安排,咱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逞个嘴上功夫,好了好了,小钰少爷没吭声,咱们别提话茬。” 老嫲嫲不服气,还想再争辩,远远望见小钰少爷被大少爷拉着,到嘴边的抱怨咽回去,满心欢喜凝视他们走到跟前,看清人晒得通红的脸蛋,哎呦一声急忙忙向前。 “没人去接你们?这脸都发烫。” 之前在家养得白嫩红润的孩子,出去住几年回来苍白得像营养不良,脸颊都干瘪瘪削瘦,衬那眼睛更大。 老嫲嫲看徐钰鸣的神情,有点像老一辈人看自家孙子,横看竖看都瘦,必须需要补补身子。 无论徐钰鸣多大,这些人对他的记忆停在十几岁顽劣非要游湖,结果被蚊子咬满身包,整条胳膊肿成小无花果。 “嫲嫲。” 徐钰鸣眨眼,显然认出来她,将手里东西一股脑儿全塞进徐羽树怀里,语气略带急切:“爷爷呢?” “跟人聊事情,先回去休息,这在外面受了多大苦,你说老先生也真是的。” 老嫲嫲心疼,她本来憋不住话,刚想给人透露点风声,谁料徐羽树就跟猜到她要说的东西,揽住徐钰鸣的肩膀带着人就往里走:“老头还能跑了不成?” “不是那样……” 徐钰鸣犹豫,他未婚先孕,这件事除李奕跟徐羽树谁也不知,前者无需上心,后者嘴巴严不严另说,他想赶在爷爷知道前坦白。 主动讲与被动训,两者差距太大。 徐羽树弯腰,薄唇依附。 “你一路上没睡个完整觉,夏天白光长,别等老头找你哈欠连天的。” 徐钰鸣想反驳他,架不住徐羽树的胳膊,人被动向后院走,旁边老嫲嫲见大少爷去的是他自己的厢房,心中虽有困惑,但出奇得未在多嘴。 17、第 17 章 等安顿好以后,徐羽树说要去见个人,来不及细说,丢下徐钰鸣离开。临走前眼里带着火气,步履匆匆,徐钰鸣不好过多询问,但连房门都虚扣,嘱咐佣人不许过来叨唠,倒显得神神秘秘。 徐钰鸣呆坐无趣。 他后仰躺在床,或许临近产期,身体越发沉重,需要先撑起胳膊,再慢慢卧下去,动作笨拙,有点像戏剧里面的卧鱼。 头顶是老旧木质天花板,横梁壮观而雄伟,家具摆设一水的实木,几个玻璃制品的小玩意格格不入,风一吹叮叮咚咚。徐钰鸣眯眼,他看着自己挂上去的东西,点地的脚尖轻晃。 房子的隔音做得极好,声音若小一些,三步外半分动静也听不见,徐钰鸣待得无聊透顶,他随手抄起手边抱枕掷出,刚巧砸在风铃,又是响脆。 “小鸟。” 徐钰鸣忽然开口。 他本想趁此刻无人,相同即将面世的孩子说些悄悄话,可临到嘴边,好半天就喊出来个未确定的小名。 衣物之下,圆圆孕肚不显,他尝试用掌心托住,半晌上下摸摸。 早在先前,徐钰鸣听说如果受到外界刺激,孩子会给予一定程度回应,但他尝试了那么多次,小鸟始终不吭声。 “小鸟,你讨厌爸爸吗?” 徐钰鸣自言自语,他双手抬高垫在后脑勺,漫无目的讲些话。 “应该吧,毕竟别的小朋友都是妈妈生出来的,小鸟,你会不会觉得我……” 他停顿,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 “是不是太自私?” 房间空寂寂的。 静静躺过片刻,徐钰鸣胸闷,心跳更是紧一阵、乱一会,搅得不安生,他侧身,心脏咚咚咚下坠,费劲侧过身。 伴随呼吸的或轻或重的挤压感倒成了绝佳按摩,徐钰鸣怎么都不舒服,这里虽阴凉,可他胸腔就是发闷,就跟气短相似一急一促。 徐钰鸣本就是耐不住的性子,怎么肯按徐羽树所说浅眠,况且,就算所有人都闭口不谈…… 他也能感觉到,徐晋枟就在这里。 那是很难形容的确定的潜意识。 如蚂蚁撕咬后背,细细密密的痛感随呼吸蔓延侵占到尾椎骨,疼得他不住翻转扭身,徐钰鸣心烦意乱,索性起身出门,漫无目的一路走到回廊亭。 正值夏季,四周悬满垂帘。 稻草编织工艺隔绝大片暑气,亭内起码比外面凉了近三度,徐钰鸣待起来倒也舒服,他靠坐在围栏,视线偏移。 亭外池塘水位线低了些,露出弯弯斜爬去的叶杆,几株荷花开得枯败,零星花瓣掉在水面,露出毫无光泽的蕊。 虽说为夏过秋的正常现象,但徐钰鸣仍腾起无法克制的低潮,怎么坐都不舒服,最后索性拉来一旁靠枕侧歪,透过栏杆间空隙外望。 看着看着,他困意翻涌,鼻腔满是荷花浅香,缓缓闭眼安眠。 “……” 不知过了多久。 徐钰鸣只觉周身腾起阵阵清凉,驱散回廊亭里的暑气,但下半身还是有些燥热,他晃晃脚,睡梦中无意识伸手。 那蒲扇似乎明白他意思,本来靠在脖颈的风偏移,扇去大部分热气后移到脚边,清风吹得连脚趾都舒展开,舒服得徐钰鸣嘴角微微翘,打哈欠时染带几分愉悦,松活筋骨的腔调娇得挑逗。 “再吹吹。”徐钰鸣梦中央求。 他声音倦而轻,不仔细听还真被蝉鸣吞过去,扇风的人似乎起身,徐钰鸣眼皮笼来暗影,他睡得更舒服些。 蒲扇不动了。 阵阵凉风消失。 徐钰鸣不满,他哼唧几声,试图再换来对方动作,原本举在头顶的胳膊放下。因为穿的无袖背心,动作间自然会露出身体侧面,大片春光冲抵晚夏热。 说来也奇怪。 当他翻身,隐约听见另一人的呼吸沉重,脚步骤然后撤,可等他睁眼,视野昏暗,天阴沉,亭中除他空无一人。 徐钰鸣撑起胳膊起身,意识到某处不适,他捂住喉咙,痛感连绵,嗓音略显干涩。 “哥?” / 徐钰鸣抬起小灯,他身体前倾凑向镜子,借助不甚明亮的光,发现自己喉结往两侧有米粒大红点,一碰还有些火辣辣痛感。 应该不是蚊子。 毕竟院落种满夜来香,就算绕湖又种满植被,同样能免蚊虫叮咬之苦。 他端详片刻,侧头。 “有人去过回廊亭吗?” 他发问,视线偏移,与半躺在小榻的徐羽树对上目光,后者陷入沉思好半天才嗯了声回应:“哪个回廊亭。” “后面。”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徐羽树嗓音倦怠,也不知徐老先生跟他谈了些什么,人情绪一直低迷。 话也没错,可徐钰鸣心底不安。 “你说?” 他快步过来,裤摆漾成莲,衬得脚踝纤瘦苍白,成年男性手指一握就能包裹,肌肤细嫩如豆乳,饶是遭人白眼也心甘情愿摸索一遭。 徐羽树便为典型。 回到徐府,即便无人指引,骨子里的骄奢淫逸仍会外泄三分。原本摇动的蒲扇落地无人问津,床帘半垂,挡去徐钰鸣胡乱踢打的小腿。 粉白与麦色交映成艳景,被褥翻滚成浪,一时分不清昼夜。 随后进来的嫲嫲看见了也无视,抬手敲敲门,等里厢房窸窣声渐弱,帘子打起,大少爷而立,嫲嫲视野昏暗。 “老先生让您们去前院。” “还有谁。” 老嫲嫲语塞,怕小钰少爷伤心,沉默三秒摇头:“我去说你们舟车劳顿,等明天上午再见老先生也不迟。” 她想帮徐钰鸣推掉饭局,老先生素来疼爱这个小孙子,想来应该不碍事。 “让小钰再多睡会儿,厨房一早就温好红糖发糕,什么时候想吃都行。” “我现在就想吃!” 这边话音未落,里屋传来脚步,一路灯光亮起,大少爷肩膀处探出个圆溜溜小脑袋。 明眼人一瞧就知他被疼爱狠,水汪眼睛化成清泉,薄唇红艳,略略抿起唇珠小巧可爱。 “好不好呀嫲嫲。” “哎呦,我的心肝儿,好好好。” 老嫲嫲算是看徐钰鸣长大,早就把他当亲孙子对待,面对请求必应。 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夜,徐钰鸣缓缓扶住门框,脚跟软得站不住,踉跄就要向下栽,结果坐在徐羽树伸来的胳膊。 滚热滚热,烫得他舒服地小颤。 后者反而蹙眉:“你身子这么凉?” 徐钰鸣怕冷又怕热,平日吹惯了空调,这猛一处暑过秋,手脚一早一晚冰凉硌牙。 他还没开口解释,嫲嫲挑起帘子。 “小钰少爷,外面来了个戴眼镜的青年,我瞧着模样眼熟,几年前应该在宴席上露过面,应该是来找你的,要不要让他进来?门房还没通知老先生。” 徐钰鸣一愣,与徐羽树茫然对视。 “李奕。”徐羽树拿主意:“让人进来。”又拦住想打探的徐钰鸣,低声吩咐他去换身干净衣服。 “待会带你演场好戏。” 18、第 18 章 虽说徐家宴席但更像家中小聚,花厅佣人零星,碗筷摆放规整,桌面食物热了两轮,青菜叶蔫巴巴。 为首老人精神矍铄,大有猛虎迟暮的架势,此时正襟颔首端坐,双手置于木雕拐杖顶,脸如锅底碳。 周围人大气不敢喘,也就剩年数久的管家劝几句。 “孩子们坐火车还没休息好,什么饭非得现在吃不可。”年岁相当的老人装模作样叹口气:“明儿一早,保准过来。” “反了他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徐老先生的眉毛倒冲,表情不怒自威,拐杖咚锵砸地:“在外野惯了,来家也不知问好,他们坐火车来?也带着钰鸣受罪。” 管家明白了:哦,拐着弯心疼呢。 “那我再叫他们去?” “钰鸣累了就罢。” “嗳。” 管家绕了个圈走出花厅,步伐不疾不徐,留下几位陪坐面面相觑,其中某位小辈始终眼观鼻,始终静默未语。 其实,也不怪徐老爷子生气。 徐家虽算得簪缨世家,可毕竟是靠祖辈福泽延续至今,除去几家还算挣钱的上市公司,剩下的小辈分的分、走的走,到最后古董生意这块,就剩某位远房亲戚还能撑得起场面。 早在先前,还能借徐钰鸣的监护人的关系借势,从徐老先生动歪心思闹得不可收拾,那位监护人消失无影无踪。 至于另外一位当事人…… 剩下的小辈挤眉弄眼,视线往徐老先生斜对角看,丝毫不顾对方听得清清楚楚,吃吃笑开。 “还真敢来。” “怎么不敢呀,攀高枝谁不会。” “可惜,晋枟小叔的眼里只有我们小钰,什么八字没影的事也搬得上台面。” 徐老先生重咳,议论声如云散。 于川静坐。 冷皮白面吊梢眼,嘴皮薄得快成条线,后背挺得直,但是属于很明显刻意摆造的模样,不伦不类,显得僵硬。 在这场家宴里,他才是外人。 有佣人觉得他穿的衣服略眼熟,如果要说一二,偏偏还想不起来,直到屋外惊呼小钰少爷,卷帘飞扬又噼里啪啦落下,脚步声轻快。 “爷爷!” 于川微抬下巴,他侧目,一张比春景还要明媚的脸闯入视线。 来人的短衫无袖,露出细白塞藕的胳膊,手腕青玉镯与金饰碰撞叮当,声音生生清脆落耳。短褂下摆宽大,短裤仅到大腿,全身不见半分赘肉,走姿灵动雀跃好似小神仙。 他进来时,原本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小钰少爷的称呼此起彼伏,唯独于川一动未动,凹下去的位置格外扎眼。 “您怎么知道我今儿回来?” “爷爷后天过寿,再不归家,是不是等我入土为安的时候顺手插柱香?” “呸呸呸,您身子硬朗,说哪门子胡话,还没开席酒就喝多啦?”他转身,佯装生气,望向旁侧一改沉默喜上眉梢的佣人:“你看着点呀。” “是是是,小钰少爷说得是。” 徐钰鸣半坐太师椅扶手,碍于孕肚他无法翘腿,松松伸直,细长小腿都快伸到旁侧过道。 “看我这记性,忘了介绍。” 徐老先生轻拍脑袋,如真上了年纪昏头,花白胡子翘起,手乐呵呵伸向圆桌唯一纹丝不动的男生。 “这位小朋友与你年纪相仿,家里世代都住岭南以西,”徐老先生示意佣人端来徐钰鸣喜欢的点心,“你们应该很有共同话题,等晋枟答应婚事,改明让他带你去那边逛逛。” 几位佣人原本扬起的嘴角凝固。 “钰鸣。” 徐老先生先是唤了句。 “先前你还小不懂事,占有欲又强,耽误晋枟好些年,现在于川不嫌路远过来,晋枟都松口答应过来见见,可不能再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了昂。” 他压根没去看徐钰鸣的表情,刚想冲坐旁位的于川招手,谁料被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打断。 “哎呀,吃饭说什么外事。” 徐羽树听得八九不离十,掐掉烟嚼了几片薄荷叶进来,望向桌旁:“人家大老远来,老头你也不让动筷,还以为徐家传统就是虐待客人。来,小钰,坐哥哥这里。” 即便徐钰鸣在外表现多乖巧,本质上他就是被徐晋枟宠坏的孩子,眼下冷不丁对上哪怕几年前都未见过的人。 爆发只是一瞬间的事。 “于川?” 他静立旁侧,手指松松握着筷,那小块点心被徐羽树接过,漫不经心塞进嘴巴里,差点被甜翻天灵盖,只得端起茶杯漱口,试图用眼神谴责小混蛋。 “我说你多大了,怎么还要这么齁的点心,也不怕吃坏牙。” 自然,无人回应徐羽树。 殊不知,在徐钰鸣静默的时间,于川目光从他脖颈的指甲印晃过,嘴角满是得逞后的嘲讽,狭长眼睫冰凉,看人好似盘踞树枝的毒蛇。 “久闻大名。” “……” 于川保持冷淡微笑,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位娇养大的小少爷的敌意,后撤座椅起身,朝徐钰鸣伸手:“钰鸣。” 徐羽树先一步握住晃晃:“于大少爷好,饿不饿?吃,来吃。” 猛地被握住手,于川眼底闪过几分厌恶,可他掩饰极好,狭长眉眼翘:“谢谢,我不饿。” “哦,养生是吧。”徐羽树乐呵呵仰起脸:“你不得比小钰大个四五岁,注意饮食也是应该的。” “所以您比我更需要。” “不敢,我天天吃糠咽菜,比不得唯一继承人的优渥生活。” “……” 面对徐家长子的阴阳怪气,于川保持原本闲适,视线始终凝视思绪明显陷入茫然的徐钰鸣,见他满脸写着不知所措,难得露出今天唯一真心实意的笑。 “钰鸣。” 他声音极轻。 “很高兴认识你。” 于川犹如兽类的竖瞳细微收缩,他定在徐钰鸣鞋尖不远处的半米,距离极近甚至能闻到徐钰鸣身上的香气。 由于人穿的是半开凉拖,裸露的脚趾小巧圆润惹眼,粉指攥紧成拳,唯独下摆宽大,两条腿又细又直,挡去对方似乎极力隐藏的秘密。 因为兴奋,于川呼吸比刚才急促。 可他掩饰极好。 几乎无人觉察到这一小小异样。 于川侧脸泛红,偏偏正面如常,衬得他阴郁眼底更为怪诞,徐钰鸣抗拒与其对视,扭头望向无动于衷的老人。 “那我也有事情要说。” 徐老先生乐呵:“好,双喜临门。” 料想接下来的话,徐羽树挑眉,嘴里食物咽下,端起茶杯漱口。 今晚注定无眠。 19、第 19 章 李奕回神。 “您说什么?” 虽说晚夏,夜晚空气完全凉透,穿短袖会觉稍许凉意,他定睛,门房挂掉电话示意他进去。 “进去右转沿回廊走到池塘,看到亭子向东走,会有人接你。” 他谢过,忽略掉门房探究眼神,步伐稍快,不敢过多耽误,但也隐约察觉相比几年前,徐府空气略显肃萧,猛地搭眼过去,能明显看出异样。 特别是挂在游廊的花,李奕就未见其枯败模样,此刻零星吊着几枝,花与叶都风干呈酥,稍稍一碰落了些渣,就连佣人也比以往少了近半,整栋园子稀稀落落,哪还有先前盛况之景。 李奕拐过弯,刚下台阶,并未瞧见门房所说的人,正想再往前看看,耳畔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暴吼,混合碗筷碎裂哗啦响动,他脚步逐渐放缓。 出事了? 他左右环视,进退两难,正犹豫如何是好,艾草门帘从里猛地掀起,佣人望向李奕所处位置,眼底迸发惊喜。 “您终于来了!” 李奕呆愣。 他刚想说自己应该不认识他,谁料对方直直朝这边过来,终于得救了的庆幸感萦绕。 “于川不请自来,正好跟小钰少爷撞上,您知道这件事吗?哎呦,刚才小钰少爷给了老先生当头一棒,人桌子都砸了,气得连吃两粒速效救心丸。” 李奕:“怎么……” “我只听他来。” 一声嗓音醇露似月夜下水,轻飘散在夜风,混杂在碗筷碎裂的噼啪,显得尤为突兀虚幻。李奕尚未扭头,眼角余光晃过去道人影,夜深庭院掌灯,为其胧胧虚光。 李奕一米八多的个子不矮,但对方似乎还要比他高些,穿了件很贴合体型的丝绸外衫,却不见半点难堪,袖口空荡略挽,露出佛珠手串。 “于川又是?” “当年老先生恩人的儿子。”佣人来不及解释,他躬身低头:“您快去劝劝架吧,老先生也就给您面子,小钰少爷这次闯下大祸,都被吓得半死。” “他来做什么,我已经用盘口做交换拒绝那无稽之谈的订婚,钰儿年幼并不知道,他是个直脾气,能不生气么?” 他讲话语调舒舒缓缓,浸在夏夜听着清润,可李奕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他想起来面前男人是谁。 长身而立,气质卓然,即便身处昏暗院落,沉目压迫感无法忽视,佣人提着的灯晃来,亮了他侧脸。 像印证李奕所想,佣人恭敬弯腰。 “晋枟先生。” 哦,徐晋枟。 李奕脑袋顿木,低垂头,表情有些难堪,还好夜色掩盖,未免过于失态。 怪不得起初未认出来。 当年见他,徐晋枟还是一头如瀑长发,此时尽数剪短,仅留至耳根,倒有根发带垂落,松松搭肩。与以往比,少了几分世家子弟不入世的禅意,多了些烟火俗气。 “钰儿又闯祸了?” “这、这……您还是亲自看看吧。” 佣人支支吾吾,纵使他想跟徐晋枟透露风声,可小钰少爷怀上不知名的野男人的孩子,就算他也说不出口。 所以佣人放低灯,照亮通往花厅的路,剩下不敢再语半字。 “徐先生。”李奕深呼吸,对方身上的禅香随停足蔓延,本是稳神定心的气息,在他看来堪比砒霜毒药:“您好。” 以他的身份与资格,还轮不到说一句好久不见。 似乎才注意到旁侧树影里有人,徐晋枟移目:“你是……” “李奕,小钰的男友。” 佣人倒抽凉气,手腕晃动,灯光跟着乱转,被徐晋枟眼神制止,后者伸手接过,举高停在李奕耳边。 这盏花灯用来引路,所以光线自然比其它庭院灯亮,李奕被照得眯眼,抬手遮挡:“您贵人多忘事,对我没什么印象也很正常。” 他甚至无需抬头,料想落在自身骤然凛冽的目光,大概猜出面前男人心情有多么错愕与愤怒。 所以,徐晋枟对小钰是有感觉的? 在李奕胡乱猜测空隙,原本喧闹的花厅渐渐安静,未踏入前谁也未知内里情形,佣人如热锅蚂蚁,转来转去急得满头是汗:“徐先生,徐先生?” 等徐晋枟移开灯。 “小钰少爷还在里面跪着呢,您快去看看,夜深地砖凉,再说小钰少爷……” 佣人打了个囫囵,深深低头。 李奕半句未听。 他注意力全放在方才一瞥,男人混杂刀割般眼神,火辣辣刺痛,看他像在打量不自量力的蝼蚁,但李奕并非毫无底气,他将要表明与人恋爱的证据。 料想,徐晋枟淡漠转身。 “徐老先生怎么样了?” “被人扶到后院厢房休息了,但他命小钰少爷跟过去。” “厅里还有谁?” “大少爷,于川少爷不好掺和家事先回去了。” 花灯光渐远,像是没瞧见这儿还有个李奕,哪有半个佣人出来再送灯,他也没再等,跟着徐晋枟后脚进去。 本以为花厅面积大,其实就容得下一张圆桌与五六个人,起初李奕还站在外围,等挡在跟前的佣人侧身,他视线得以外撒,看清满地残羹剩饭狼藉和没入砖缝的汤汁,却不见徐钰鸣身影。 早先听闻徐老先生近些年性情变得暴戾无常,做事竟会不顾脸面到如此地步,摔碗砸锅做尽粗鲁之事。 瓷碎碎得连扫帚都扫不起来,还是佣人戴上手套,一点点捡干净。 李奕心底恐慌:“小钰人呢!” 佣人刚想示意,一声微弱询问起。 “李医生?” 李奕寻动静望去,近人高的龟背竹叶肥厚,完完全全遮住那儿的椅子,自然未察觉还坐个人。 或许听到门口动静,他怯生生抬手拨走竹叶,露出我见犹怜的小脸,眼角眉梢泛起软石榴籽浅红:“我在这。” 他似乎哭过,仰头脸庞泪痕明显。 李奕心疼地发颤,也顾不得周围多少眼睛盯着,忙向前弯腰半蹲,手握住徐钰鸣略发颤的食指。 “小钰,别怕,你哥哥呢?” “他出去了……” 徐钰鸣声音戛然而止。 “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检查,膝盖呢?膝盖疼不疼。” 慌乱中,李奕手指触碰徐钰鸣的双腿,那里由于方才跪地肤色通红,隐隐带着些血丝,幸好未破皮。 “小钰?” 可后者面容空洞,无视他声音,嘴唇忽然苍白,整个人发抖。 “……” 李奕寻他呆愣视线扭头。 龟背竹叶,徐晋枟静立旁侧。 花厅灯光为其笼罩阴影,衬得他五官更不食烟火的冷寂,锋眉入鬓,鼻若悬胆,是很正统的美男子相貌。 唯独眼神阴翳暴露其心。 见李奕注意自己,后者嘴角微挑,摆出胜利者姿态,眼底挑衅赫然。 “钰儿,好久不见。” 20、第 20 章 徐钰鸣肚子不受控地抽动,突如其来的痛感,令他一再弯腰。 李奕忙去扶,却被人抬手挥开。 “我不想在你跟前闹得太难看,李医生,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徐钰鸣放轻声音,他难得对李奕和颜悦色。 尤其当徐钰鸣的睫毛如洋娃娃忽闪忽闪,露出比蜜豆还甜的笑,小小梨涡看得李奕硬生生屏息。 他颅内稍有发晕,放缓呼气。 虽然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温柔仍是建在徐晋枟之上,但李奕仍旧自我欺骗地短暂享受不属于他的愉悦。 “李医生。” 肚子抽痛到极点,徐晋枟停留头顶的目光烧灼,徐钰鸣嘴角快撑不住了。 “你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不,你去找徐羽树让他来安排你的房间,等我忙完就回去,听话。” “……” 徐钰鸣态度异常坚定,李奕无法只得按照他要求,在佣人示意下一步三回头出了花厅。 这里仅剩他们两人,自然由徐晋枟开启话题,他站在半米开外,不显得生疏又过分亲昵。 “是不是又乱吃东西,坏了肚子?” 嗓音温和,带着几分宠溺,他年少时向来听惯的强调,此时竟腾起零星别扭,徐钰鸣双手搭膝,试图遮住狼狈。 他自以为掩饰极好,殊不知以徐晋枟的身高与角度,想要俯瞰他简直轻而易举,尤其是徐钰鸣选的衣服—— 无袖衫虽透气凉快,但是建立在赤裸双肩的条件之上,稍稍不注意自旁侧就能走光得彻底。手臂纤细,饶是因白日阳光热烈,也未留痕迹半分,反而晒出小片红,类似疼爱过度的极力吮吸。 软乳小而鼓,紧紧束在胸衣,布料边缘隐约可见是很童趣的嫩黄,如果仔细看,还能窥见印有小黄鸭。 无袖上衣轻薄,更像覆层浅纱,短裤上滑到大腿,皮肉细腻,线条圆弧直到没入里端。 徐晋枟瞳孔一暗。 尚未做好与其单独讲话的准备,徐钰鸣半晌回应:“不是。” 大概因无关人员离开,他肚子反应明显弱去很多,也能直起腰,方才未注意,等男人完全站在灯光下时,徐钰鸣眼神一怔:“你的头发……怎么短了?” 徐晋枟侧目:“方便些。” “……” 当年因他一句喜欢,男人为此留了八年头发,结果分开还未整年,徐晋枟便轻而易举剪去。 如果徐钰鸣再多看一秒,便能发觉发带的异样,但他没有,就像无法克制心中翻涌的复杂,头晕目眩得要吐。 原本打翻的红木桌不知何时被佣人撤下,换成普通的塑料户外桌,为了方便哄小钰这个长不大的孩子,徐晋枟很有先见把手机放在桌边。 但未料给自己埋了哑雷。 伴随短信声响,死寂屏幕骤亮。 靠在一起的面孔就这么猝不及防映入徐钰鸣的眼帘,照片中的两人戴着情侣墨镜,正冲着镜头比耶,中央的白色小狗吐出浅粉舌头。 徐晋枟一惊。 徐钰鸣全身血液涌到头顶,他猛地抢过手机,死死盯住照片。 “他是谁?” “还回来。” “你把屏保换掉了。” “小钰,把手机给我。” “我不要你不是说你只要我吗?” 徐钰鸣手背到身后,再次面对徐晋枟时,潜意识仍去找男人撒娇,况且他模样生得稚气,下巴尖细,脸颊有些许软肉,即便结过婚,一眨不眨时瞳孔还跟未经人事的少年般清亮。 “徐钰鸣,你长大了,别闹脾气。” 徐晋枟从他手中抽走,摆在桌边,抬目望来的眼神平静。 徐钰鸣的魂儿跟被勾断一样,盯住黑掉的屏,睫毛抖啊抖:“我讨厌你。” 后者总算有了除沉默外的表情。 说出来的话带刺,扎得徐钰鸣抖。 “我知道。” 徐钰鸣嘴笨,他反驳不了,又不想放徐晋枟走,可找不到让人同样痛苦的办法,梗着脖子停顿片刻。 “我这种非男非女的人活不久。” “谣言而已。” “可我真会死的,徐晋枟。” 徐钰鸣仰着脸。 自始至终,徐晋枟未低半分头,纵使听见人近乎遗言般表态,他语气依旧不见半点起伏:“珍爱生命。” 四个字明明可以说得抑扬顿挫,却在徐晋枟口中变得干瘪,听起来倒成了不得的诅咒。 徐钰鸣忽然冷静,他不再没出息掉泪,反而憋住气:“如果,我说如果。” 徐晋枟的脸在他视线里模糊掉。 “我如果真的死了,你会伤心吗?” 即便他故作轻松,与往常截然相反的呼吸频率暴露,坚持没两秒泄气,险些被咳嗽呛出来眼泪,却还固执挡在徐晋枟跟前。 “……” 徐晋枟不可觉察地蹙眉。 “还是说,你只在乎你的未婚夫?” 他的嗓音染带哭腔:“那个于川!要是当年我没闹,你就跟他结婚,搬走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徐钰鸣不断深呼吸,他试图平复错乱的气息,想展现出作为成熟大人的一面,奈何模样清幼,怎么看都是撒娇。 “我没有未婚夫。” “他都住进我的院子, “钰儿,你从三岁开始,一直跟徐羽树睡,后来我到了徐家,就换成跟我。” 徐晋枟略显无奈。 “你的院子,只不过是堆乱七八糟玩具的杂物间。” “我才不管。” 徐钰鸣小声,手指一再收紧。 这部手机他记得,先前徐晋枟得知他要去外面念高中,特意送来几部新款手机。 可徐钰鸣不喜欢住校,坐在池塘边挨个往荷叶砸,等还剩一个时,徐晋枟说他也会跟过去,徐钰鸣才消停。 指纹解锁着实带有年代感,放在目前都能称得上老掉牙的产物,但徐晋枟用起来,混合他独特的古董商气质,竟有种奇妙的契合感。 “所以我死掉,你也不在乎。” 他就像没有糖的小孩子,故意虚张声势妄想获得家长关注。 只可惜等待时间太久,久到徐钰鸣勇气耗尽,落在对方肩膀视线上移,刚能看清徐晋枟脖颈处的盘扣时—— “那也是你未来丈夫该考虑的事。” 嗓音四平八稳,徐钰鸣手一抖,终于看清他的眼。 似乎觉得自己言语过分些,后者嘴角稍勾,半天来总算对徐钰鸣露出称得上微笑的表情:所有人都能得到的,专属于徐晋枟的虚伪笑容。 徐钰鸣的目光发凝,跟着徐晋枟的话重复:“我未来的丈夫?” 伴随三个字说出口,他胸口翻腾难以形容的恶心,喉咙宛若塞团柳絮,徐钰鸣胳膊难以控制地发抖,自始至终对方未曾向他靠近半分。 拒绝他的态度已极为明显,再纠缠下去,让旁人看去笑话的还是他。 徐钰鸣沉默。 与他狼狈相反,徐晋枟身上仍存大家世族后代独有的松弛与冷淡,但这份接近于漠然的态度对旁人是疏离,换成徐钰鸣便是无声凌迟。 他眨眨眼,散去眼底水汽,笑笑。 “我知道了。” 徐钰鸣笑容越来越大,他眉尾稍弯呈月牙,浓睫卷翘,末端挂了湿润,专注望来整个人如美梦成真的舒愉。 “那我结婚,你一定要来。” 他笑容愈发甜蜜:“我就……祝你儿孙满堂。” 21、第 21 章 说完,徐钰鸣微抬小腿。 先前他说完自己未婚先孕,爷爷往后一仰,整个人差点直挺挺摔过去,眼睛瞪如铜铃,拐杖抽在他小腿肚,徐钰鸣吃痛,身体踉跄往旁边歪。 一直跪到爷爷去了后面厢房,他才借佣人伸过来的胳膊起身,躲到龟背竹后面缓劲。 失望吗?算不上。 徐钰鸣也很难形容他对徐晋枟的感情,混杂亲情的恋慕已称不得爱情,更像晚辈对长辈敬仰,同时还带点不甘。 如自己小熊被抢走的不甘心。 但他的嘴巴还是瘪下去。 要哭不哭,泪在眼眶打转。 自花厅出去是通往池塘的游廊。 这段距离不短不长,徐钰鸣刻意让自己的背挺直些、再直一点,落脚步伐缓而稳,生怕让徐晋枟发现半分异样。 他漫无目的地走,一路未见半个人影,直到水波击岸声哗啦作响,他才茫然回神,自己竟来到后院的池塘。 风荡漾开柳叶。 柳枝末梢浮在水面,涟漪一圈圈绕着水面荡漾,折到岸边碎石,没入缝隙间的苔藓。 他儿时乘的船仍停在原地,拴住码头的麻绳落满灰,连接处被涨退水面侵蚀得腐朽,好些地方剩几根线相连,风一吹就能断开似。 徐钰鸣静静站着,发丝因方才闹剧散落,身边没有称手的工具,他不太会扎利索马尾辫,就让其零星堆在肩颈。 他手背抵住眼,酸涩感蔓延。 最热的三伏天过去,气温骤降,徐钰鸣还穿着短衣短裤,风一起,后背到脚跟完全吹透,冷得他哆嗦。 「小钰要和阿枟永远在一起。」 刻在船头的字歪斜,带几分孩童独有的天真稚气。 徐钰鸣孤零零站在水里,水面刚巧没过小腿,搭在肩膀的外套不知何时掉下去,现在飘到中央被半截浮木阻隔。 青的水,白的薄纱。 就那样勾在烂木头,打着旋儿。 他望过去的目光戚戚。 “小鸟。” 徐钰鸣弯下腰,手指抵住木板。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 经过白日暴晒,池塘水温适宜,但对怕冷又怕热的徐钰鸣来说,水压自四面八方挤压,裹挟的痛感如细密针扎。 “他早就不要我啦。” “我以为是于川……他还有别人。” 徐钰鸣撑住膝盖,食指沿刻痕缓缓勾勒,像确定年少时光并非他幻想,可最后抖得连枟字都描不出。他死死咬住唇,不肯有半声抽泣。 “还养了只小狗。” “我之前也央求他养来着。” “他说对狗毛过敏。” “为什么那个人想要就不过敏?” “哦,因为我配不上。” 似乎觉得自问自答太傻,徐钰鸣双手虚虚捂住嘴巴,吃吃笑了片刻。 日头西偏,暑气散去,水底温度骤降,他的膝盖被激得隐隐作痛,徐钰鸣扶住船边撑进去,本以为躺在十六岁的生日礼物里会拥挤不堪却意外宽敞,甚至连半点应有的灰尘皆无。 木质松香入鼻。 天不知何时暗沉下去。 徐钰鸣眯眼,额前柳叶晃动。 满天星河倒挂,几乎要掉下来的细满,天空高得不像夏天该有模样,云朵化为丝线,这是徐钰鸣在其他城市从未见过的月夜。 “我累啦。”徐钰鸣抬手,指缝落出点点星光:“要是我逃跑,小鸟你会觉得我自私吗?” 自然,他得不到回答。 “要是你能陪着我就好了。” 徐钰鸣吸吸鼻子,眼角的泪珠化开又碎成水痕,极速滑落没入鬓边,他解开麻绳后仰面躺回船舱,水波自然推着他向前飘。 小木船摇摇晃晃。 在这种几近于摇篮的频率里,徐钰鸣眼皮越来越沉,由于小肚子顶端日渐圆润,他不好屈膝缩成团,侧躺身子枕住自己手臂,眼睫末梢满挂泪,竟然昏沉沉睡着了。 … …… 百步之外,树荫底下。 徐晋枟挽起早已湿透的裤摆,用来擦木船的抹布丢在脚边,浮土凝结成了团块,他指缝还残留些许污渍,狼狈模样哪还有当初清风霁月。 “他一难过就来,还是小孩子气。” 徐羽树半咬根烟,坐在树上凝视飘在池塘中央的小船,好半天丢过去段细树枝,徐晋枟后退半步闪开,眉心不可察觉地微蹙。 后者右腿悬空,单手托腮,语气透满幸灾乐祸:“把人弄哭,满意了?” 徐晋枟面容闪过不虞。 “老头子也就是口头威胁,怎么可能真会因你们俩接触,就以乱.伦名义把钰钰赶出徐家,这地方的腌臜还少?” 两人沉默片刻。 “我倒是要问问你。” 徐晋枟解开发底某处,抽出的发带看起来格外老旧,尤其末端绣有的小花歪斜,针脚别扭凌乱得不像出自家里嫲嫲之手。失去束缚的发丝如瀑滚落,一气垂到后腰,男人抬眼,眉目锋利好似化不开的冰川,他慢条斯理整理袖口。 “他是谁?” “一把年纪了,好奇心那么重,还是说你想接着当三儿?” “我听他叫于川,钰儿养出来的帮衬仅李奕,他又是哪个兔窝钻来。” 尖锐醋意满满,徐羽树故意阴阳。 “哟,大忙人还能关注到这些?” “……” 徐晋枟视线扫去,眉眼冷意甚然。 “当年的锯嘴葫芦成了二皮脸,还会躲在火车制造偶遇,稀罕。” “我这个流放的长子,哪夺得去你的风头。”徐羽树皮笑肉不笑龇牙,跃下树枝步步逼近,最后定在徐晋枟跟前。 “最开始我就想问,但钰钰一度濒临崩溃,你所谓相亲,真的?” “你猜。” 徐晋枟微笑着接过话。 “……你还是那么让人生厌。” 后者未应,双手肘交叠,视线越过徐羽树,远远落在飘在水面的小船,只有徐钰鸣视线里无他,徐晋枟才敢外露眼底三分挣扎。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告诉我。” 几分发丝逃脱束缚,轻佻滑在徐晋枟侧脸,刚巧遮盖住旁人难以发觉的紧张与无措,他抬手,呼吸轻、又缓。 夜风吹开他声线。 “小钰身体出什么事了?” 末了,补充句。 “他真的愿意跟李奕确认关系?” “哟,原来你会嫉妒啊。” 徐羽树稀罕,他拒绝回答徐晋枟提出来的问题,后退靠在树,下巴一扬。 “我还想问你屏保怎么回事。” “屏保?”徐晋枟视线始终未从小船移开,他眉目微蹙,仿佛理解困难。 估计小钰得睡一时半会儿,他掏出手机,屏保换成棵苹果树,再过了两三秒,切换成先前徐钰鸣见到的图片。 徐羽树反应过来:“系统界面?” 徐晋枟以看白痴的淡漠目光看他。 “你先前不都用小钰的照片!”瞧他那张脸,徐羽树咬牙切齿:“活该!” 不给徐晋枟回神追问的机会,徐羽树甩手大步流星离开,走半道折身破口大骂。 “去你祖宗!!” 22、第 22 章 徐钰鸣睡了多久。 徐晋枟站在岸边就看了多长时间。 他自从离开云州回到自己盘口,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在深夜惊醒,梦里小钰始终背对着他,身影单薄,发丝任夜风吹散开,香橙味的洗发露挠人心酥。 徐晋枟尝试靠近。 无论他重复多少次,总有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如果他执意心念,坐在船边的人影会轻轻低头,扑通一声,水里倒月影碎。 徐钰鸣抗拒与他讲话,徐晋枟再也没梦见他。 再次回徐家,徐晋枟无数次设想两人重逢,小钰会生气、会厌恶,但唯独未料他竟会给李奕名分。 男朋友? 徐晋枟冷笑跃然,思绪却飘回八年前的初夏。他接到徐家请求去照顾个孩子其实是深冬,可他拖到春天才回信。 孩子?他连猫都不喜欢。 即便与徐家无太多的交集,也听闻某位同辈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丧生,独留一子在世。 徐晋枟曾收到过张照片。 照片中的小孩约摸十几岁出头,穿着丧服站在灵堂,身形单薄,背后花圈快狰狞成猛兽将他吞噬。 背对镜头,手指细长攥紧成拳。 徐晋枟看了许久:“……” 或许是相同的经历,又可能为本不应存在的怜惜作祟,天稍开始燥热,他便启程。 那是他第一次见徐钰鸣。 徐家最受宠的小孩子。 远远看去,平眉平眼,寻不得半点出挑,唯一可圈可点的是他身上的亚麻短衣短裤,夏风吹衣摆晃动。 徐老先生长叹口气。 “怎么就你自己,钰儿呢?” 拐杖咚咚点地,徐老先生询问身侧管家,见后者面露难色了然。 “又不听话,去,给我喊回来,越来越无法无天,都怪徐羽树那混球带坏。” 佣人低头:“老先生,钰哥儿……” 徐老先生无视,面朝徐晋枟,略带歉意:“是我教导无方,您莫见怪。” “哪里。” 徐晋枟微笑,放下茶杯。 “小钰自由惯了,冷不丁多出来年长十几岁的监护人,他心烦也正常。” 徐老先生摇头:“混世魔王。” 话虽如此,但眼底宠溺无法隐藏。 徐晋枟了然,接过佣人重新倒好的茶水,目光落回半亩荷花池,隐约见木质船头,小小一艘,躲在摇曳荷叶底。 “……” 多半是那位小少爷。 夏日蚊虫众多,宁愿被蚊虫叮满身包,也必须先窥见自己,这种极孩子气的争强心理与脾性,徐晋枟未忍住,端起茶杯轻抿。 结果沉默尚未两秒。 “喂!你就是我的新监护?” 哗啦一声水花。 嗓音脆得如碎冰撞玉,胳膊打浪声细微,徐晋枟眼神错愕。 亭台之外,绕水之间,几株荷叶晃动,花苞半开半闭,遮掩住大片水面。 响午素静,垂帘半落,阳光隔绝在茅草百叶外,亭内细碎亮斑晃动,徐晋枟眼前光线比方才还要暗些。 “小少爷!您衣服怎么全湿透了。” 无论管家还是佣人,一股脑全围过去,宽大浴巾拢在中间那人,瞧不清半点其身形,徐晋枟不由放下茶杯。 外姓旁支瞧见,交换调侃眼神,年纪尚小者虚抬手,掩在唇边吃笑,被家长扫到后慌忙坐正。 可巧,对方也捂住右耳转身。 亭边小木船晃动,桨板被随意丢在台阶,凉拖鞋一左一右踢在平台,沾水的脚印延伸到中间石砖。 纯白浴巾滑落,堆在人肩膀,露出笔挺鼻梁,眉毛末梢因浸泡过水而更显浓黑,长睫一颤滚落几滴水珠,掉在平直纤瘦锁骨与晃眼白皙胸膛。 他仅穿了件掉肩吊带。 虽说并非未着寸缕,可衣服碰过水紧密密贴在身,浴巾遮住略发育的小小鼓包,恍惚一见误以为是丝绸褶皱引起的反光。 即便同为男性,碍于外系身份徐晋枟朝徐老先生稍稍颔首:“我先回避。” “哪来的塞耳毛驴?” 踩地声咚咚,频率又快又急,徐晋枟来不及躲,他视野出现了一双白皙瘦长的脚背,趾骨根根分明,脚趾圆润,因浸泡时间过长皮肤有了浸渍,边缘处白白皱皱倒有种另类可爱。 那时,徐钰鸣不过十三四的年纪。 他五官模样姣好,带点被全家人宠坏的娇纵,刚入夏气温算不得高,即便如此,对方依然固执戏水,搅得小片湖都不得安宁,上了岸,又折腾周围跟着的人手忙脚乱。 徐晋枟的心随脚步咚咚直跳。 “爷爷,您说是陪玩,怎么找来一个这么迂腐无趣的男人?” 语气夹枪带棒,讥讽感十足。 “徐钰鸣,说什么混话!”徐老先生沉下脸:“快跟人道歉!” “才不。” 还是少年模样的徐钰鸣背手,胸口展露无疑,有眼力见的大人已招呼自家孩子赶紧离开,几个人偷偷摸摸朝徐钰鸣比拇指,朝他打手势。 谁料胳膊粗的拐杖扬起,重重砸在徐钰鸣白生如藕肉的小腿,登时,浮现骇人红痕,两三秒时间肿得堪比萝卜。 一时间,佣人乱做一团,心肝肉的称呼齐飞,还有几位看徐钰鸣长大的嫲嫲扑到徐老先生身边,声泪俱下哀求打小少爷先打她们。 徐老先生震吼:“打得就是他!越来越没礼数,兄弟阋墙顶撞长辈,把他给我关偏院去,不许任何人替他说情!” 闹剧在徐钰鸣泪花里轰然落幕。 说是监护人,徐晋枟其实很少出手教育他,反而由着少年性子胡闹。究其原因,一部分是他无任何身份,另一方面则为他的私心。 换句话说,都能称得上溺爱。 慈母多败儿。 慈父也一样。 有候徐晋枟会觉得,小钰根本不喜欢自己,只是占有欲作祟,就像对抱习惯的玩具,假设被别人抢走,自然会生气与表达愤怒。 夜风贪凉。 徐晋枟怕小钰再睡下去感冒,准备去把小船拉回来,却在握住船边时捕捉到他的异样。 先前小钰坐着,衣摆宽大,几乎完全笼罩住下半身,猛一瞧望不出任何异样,甚至徐晋枟还觉得他脸蛋与先前相比瘦了些。 岸边泥土潮湿。 一脚踏过去,整个人都跟着下陷。 徐晋枟生怕自己看错,刚要伸手挑开小钰的短衫衣摆,后者蹙眉微醒。 满池星光落,他睫毛挂泪。 似乎尚未清醒眼前梦境与现实,小钰眼底涌出湿润,泪水痕迹斑驳,挂在粉白双颊软肉,看得徐晋枟几乎心醉。 “……小爸?” 称呼熟悉,腔调软绵,撒娇嗓音都怪融化成蜜,听得徐晋枟心窝窝疼。 他弯下腰,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去贴徐钰鸣的脸,刚想放轻声音回应,谁料对方伸手,指尖去碰徐晋枟落下的发。 力度之大,硬生生拽断几根。 如果发泄完,小钰能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徐晋枟面不改色,任由孩子动作,他眉眼弯弯,仿佛盛满池底碎光。 “我讨厌你。”孩子说。 23、第 23 章 徐钰鸣是被手腕冰醒的。 等视线聚焦,他望见惨淡惨淡的天花板,记忆短暂断片。 他想不起来如何到的医院,也不知谁安排的住院手续,见手背依旧扎着针管,他试图解开绷带拔掉。 等看清玻璃瓶贴的葡萄糖,徐钰鸣赶在血液回流前将其按回。 昨夜记忆回笼。 儿时小船里,徐钰鸣意识混沌,好像有人一直跟他讲话,他迷迷糊糊回应几句睡去,谁料竟是低血糖前兆的半睡半昏迷,仔细想想,徐钰鸣都不记得上顿饭时间。 “……” 他掀起薄被,肚皮隆起,病号裤贴心提到小腹下,更显得那块明显。 他怔怔望着,脑海闪过几次片段。 抬手时,果然发现几根长发。 徐钰鸣好奇,捏住抬臂,轻嗅几下没闻出味道,呼吹口气丢到床底。 画面偶尔与现实交叠,外加人生病情绪比以往低落,徐钰鸣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手指扶住床围栏,目光无意识下落,盯住切成方块的陶瓷地砖。 病房为中央空调,虽有点凉气,但对于怀孕的人来说,属实算得燥热。 徐钰鸣握住床栏,想借力起身。 “小钰,这是做什么?” 正巧,李奕提饭推门而入。 “我热。” 徐钰鸣拽领子:“这应该有遥控器或者是控制面板,你找找,温度再低点。” 他抬起未输液的胳膊。 “你看,湿乎乎的。” 李奕早有预料,他从保温袋的隔层里掏出易拉罐,用毛巾轻轻包起,贴在徐钰鸣腋窝:“输液不能贪凉。” 他耐心变换位置,直到皮肤稍凉徐钰鸣舒舒服服眯眼,还不忘嘱咐句。 “你不能走。” “不走。” 他重复了多少次,李奕就跟着回应多少次,直到徐钰鸣意识迷迷糊糊,困倦感重新席卷。 李奕哄他:“先吃饭,吃完再睡。” “喔。” 徐钰鸣向右歪脖,踢踢堆在脚边薄被:“那再冰冰。” “不冰冰。” 李奕展现与他性子截然相反的强硬态度,床边的小案板架在中央,两三秒摆满碗筷。 “冰冰。” “不冰冰。” 李奕舀起鸡蛋羹,勺子贴在徐钰鸣嘴边,试探性碰碰:“小钰。”本以为还要花点功夫哄,谁料对方嗷呜一口含住勺子:“为什么没有虾。” “吃东西不要讲话。” “……” 完了完了,一句话坏菜。 徐钰鸣哼唧别过头,任由李奕嘴唇都磨薄了都不再吃半口饭。 “小钰啊。” “哼哼。” 他扭头,细眉轻挑。 因恶作剧得逞,他苍白脸色难得浮现层浅浅红晕,精神头也比最开始的蔫巴好太多,李奕松口气。 气氛难得安静。 “我怎么了?” “低血糖,怎么还去踩水玩?徐羽树气得不轻,说等会儿过来收拾你。” 徐钰鸣右手堵耳,眼睛眨巴,模样娇憨,饶是表明抗拒姿态,仍有几分惹人怜爱的腔调:“那你要救救我呀。” 他捂眼,踢开薄被的脚丫晃晃。 李奕推推下滑眼镜,默不作声伸手握住,试图温暖宛如小冰坨坨的十根脚趾,却又被对方来回动得发痒。 结果还不到两秒。 “我不舒服。” 李奕神经瞬间紧绷:“哪里?我去喊医生——” “不是!”徐钰鸣急急应声,他空着的手扯开病号服:“能不能,换掉……” 他本身就爱干静,衣服不能超两天未换,竟撑到现在才说。 李奕心疼:“我帮你。” 见他顺从摊开手,病号服随之偏移上面,露出腰间一小点软肉,白润润得耀人眼。为了掩饰过快的呼吸,李奕表情比往日窘迫,去解衣扣的手发颤。 衣裳半开条缝,胸衣外露。 但这种完全赤裸又瞧不见丁点□□的春景,看得李奕面红耳赤,鼻腔喉咙似有烈火外涌,逼人几乎神志不清。 他未做任何心理准备,与略略湿润的乳白对了照面。 李奕发誓,他仅多愣神了两秒。 “你也发现啦,对吗?” 徐钰鸣倾身,方便脱穿,本是极具情.色的画面,可配合人困惑面容,旖旎气氛大大打了折扣。 “它开始变得奇怪。” 李奕比谁都急切否认:“很美。” 徐钰鸣看他。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李奕脸烧得疼,好在有眼镜遮挡,旁人觉察不出太多异样。 “但小鸟还没出生,我这样岂不是个怪物?”徐钰鸣的语气平淡,任由里衣微抬脱离,胸口猛地一凉,跳动如白兔。 明明未半分接触。 李奕看直眼,仿佛已经仰脸,用自己的鼻尖丈量分寸,任由软肉在他口腔内化开,被肆意吮裹成徐钰鸣的娇嗔。 或是低头深深埋入,感受两小点的温软硬度,蹭在他脸颊双鬓,沉吟时一点点挪动身,像极致爱抚,爽得头麻。 “……你在意淫吗?” 李奕猛地回神:“小钰,我……” 徐钰鸣屈膝,脚边薄被覆来,软肉自然抵住被褥,堆起小小弧度。 他总能准确拿捏李奕的癖好。 没过多久时间,李奕溃不成兵,声音如蚊呐:“小钰不是怪物。” 他如精雕细琢造就的瓷娃娃,摆在高高玻璃橱窗里,周围都是闪耀夺目的光线,投下来的阴影落地,照在除去工作几乎无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李奕。 无尽自卑令李奕难以抬头,他搬出另一人当挡箭牌。 “我进花厅前,徐晋枟也在。” 名字如颗小石子掷湖,徐钰鸣躲在被子底下的手收紧,继而快速松开。 “所以你已经见过他。” 徐钰鸣点头,昏睡一天脸苍白,提及过去,他难得浮现笑意。 “我们没有任何交流。”李奕回。 “真的吗?明明是他掏全部的钱,资助你一直大学毕业。” 徐钰鸣语气听不出情绪,细软发丝散落枕头,安静凝视装满绿叶的窗。 “你还记得他?” 李奕抽纸巾的手慢了些:“大概。” “记性不错。” 徐钰鸣回应不冷不淡。 “……” 本想续接话头,李奕性子闷,说不出花言巧语,他用棉柔巾沾了温水,轻轻拭去那白色。 徐钰鸣偏头,尚未来得及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 房门不知何时拉开,徐羽树手提果篮,眉心紧蹙,目光夹杂隐愤怒,望向压在徐钰鸣胸口的纸巾。 24、第 24 章 “擦奶?” 徐羽树虎口撑住鼻梁。 他眉眼本就锋利,饶是遮住小半张脸,外露的五官依旧透出几分威压,如开刃锋利的刀。 徐钰鸣抿嘴:“你觉得我是怪物。” 李奕心疼,像护犊子的老母鸡,恶狠狠瞪视徐羽树,忙抬手为徐钰鸣披好衣服,扣好胸前的纽扣。 那软而挺翘似笋尖的二物,乖顺埋进被子里,徒留苍白纤细锁骨外露。 谁料徐羽树一改往日宠溺,他后仰身子偏头,细碎刘海垂落稍盖眉眼,更显眉底阴翳,徐钰鸣拢起薄被,轻轻堆积在胸前。 “出去。” 李奕表情呆了呆。 徐羽树压低语气:“我说,出去。” 李奕只听徐钰鸣的话,他望向病床上的身影,对方别开视线拒绝对视,随后传来的声音含糊。 “对不起。” 这边话音刚落。 “你犯得着跟一个外人道歉?” 徐羽树心中窝火达到顶点,他几次深呼吸,在看清弟弟噙泪的双眼又几次压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哥吗?” 李奕始终沉默看着,他不想让徐钰鸣难做,收起先前湿透的纸巾,离开前轻轻带上门。 病房空间终于还给这对兄弟俩。 徐钰鸣始终低着头。 面对他的怒火,徐钰鸣始终采取逃避态度,他下巴埋进被子里,露在空气的后背单薄,猛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受到欺负的可怜孩子。 徐羽树双手交叠置膝,他后仰身子靠在椅,医院普通的陪护椅子都坐出四平八稳的气势:“说话。” “……” “徐钰鸣。” 被叫者抬头,眼睫挂泪,因过度憋气脸蛋通红,颤颤巍巍喊了声哥哥。 就是这个哥哥,把徐羽树喊软了。 徐钰鸣声音都有些哽咽。 “我想要这个孩子,我想留下她,我跟诊所医生讨论,她说就算我身体存在一部分残缺,也能通过技术取出来。” 徐羽树眉心拧成疙瘩:“谁说你身体有缺陷?” “哥——” 话音刚落,徐羽树见他伸手,到底是心软,放去胳膊让弟弟握住,又因其稍低体温将被子往他身上拢。 “我从小父母双亡,常年寄人篱下,徐爷爷见我可怜,把我接到了徐家。” “……” 徐钰鸣扭头看他,由于他身体温度偏低,所以掌心隐隐产生几分烧灼感。 “你觉得我那个时候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是不是?” 徐羽树喉结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到最后仅化作呼吸,反手握住徐钰鸣冰冷的五指,无声紧了紧。 徐钰鸣笑。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徐晋枟可以是我孩子的父亲,也可以不是。”听到这里徐羽树张口追问,被徐钰鸣的摇头阻碍:“其实他说得很对,我混淆了喜欢与占有欲,于川……是么?” 他顿了顿。 “按照家世、年龄来看,于川确实是最适合跟徐家联姻的人选,况且他模样还算周正。” “现在徐家的状况不及往前,就算没人同我说起,我还猜不到那套独栋小院是哥哥你帮我买的吗?” “爷爷,自从他发现我抗拒联姻,那张卡已经被停掉,细数也过去三年。” “哥,我不再是爱哭的小孩子了。” “……” 徐钰鸣侧头,脸埋到徐羽树望不见的那边,因为无法瞧见他神情,徐羽树连讲话都要斟酌。 孕激素促使弟弟情绪极其起伏,徐羽树静静坐了片刻,直到徐钰鸣扭过来头,面带苍白冲他笑笑,徐羽树才沉默起身,帮人系好纽扣,轻轻掖紧被角。 “睡吧,哥哥就在门外。” 他立在病床边,直到徐钰鸣呼吸逐渐平稳,胸口起伏变弱,他才收回抚住弟弟头顶的手。 等他带上房门抬头,走廊的座椅已然坐了位不速之客,走廊秋风萧瑟,来人仅穿了件单薄开衫,刘海垂落,不知听去多少。 锁扣闭合,隔开两个世界。 徐羽树下意识掏烟,右手摸空,攥紧成拳:“都听到了?” “不太多。” 后者声音沉闷,戴在手腕的佛珠一颗颗往后拨,经过岁月沉淀,比徐羽树最开始见时多了几分戾气。 徐晋枟的心,不静。 “小钰打定决心去父留子,你……” “闭嘴。” 平生头一次,徐羽树从徐晋枟口中听出极具攻击性的词语,柔和五官变得锋利,肃然好似初到徐家,满身心对此腌臜地厌恶的激愤青年。 唯独见到徐钰鸣,这份锐刺柔和。 徐羽树撇嘴,他才不管这命令。 “若他十八岁那年你能出手,你们两人也不至于见面行同路人。” 末了,他补充:“怨不得我们。” 徐羽树想掏烟,手伸兜最后就摸出块奶糖,还是小钰最爱的白兔糖。徐羽树沉默片刻,在徐晋枟起疑前,他用力将糖按到口袋里侧。 他们待在医院久了,连带鼻腔呼出来的气都夹杂消毒酒精气。 “于家那边,你必须去。” 徐羽树背靠墙壁,目视前方,似乎觉得自己话语极度可笑,他勾唇:“徐家能撑到现在,看来那些宝贝还没卖完。” “与我何干。” “是,你跟本家分家,祸事怎么都烧不到你头顶,但有预知的提前五年明哲保身,这时间未免太暧昧。” “暧昧。” “更像刻意。”徐羽树换了说法,他视线落回徐晋枟侧脸,与几年前无差总是在淡漠中透露些许高高在上的傲慢。 “还是说你冷血?想架空徐家并非朝夕,你作贼父那么久当真没半点……” 徐羽树话语委婉:“旖念?” “小钰父母双亡,恩怨在我答应做他监护人已经消散。”徐晋枟回避问题,男人收起珠串,看样子是想往病房里走。 无论何时,他的背始终笔挺。 短发垂在后脑,简单外衫也能穿出上万元质感,徐羽树认出这件衣服,先前徐钰鸣深夜因发育痛睡不着觉,就是攥着衣角哭累了才睡过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小钰的阿贝贝,眼下在他情绪大起大落时换上……徐晋枟打的什么心,人尽皆知。 病房向来无锁,单人房除外。 一是为了隐私考虑,二是某些特殊场合不方便外界打扰。 徐羽树默默掏出那颗糖,打量好久好久,剥开糖纸的瞬间,耳畔落锁声清晰可闻,门窗自动切换成雾化。 伴随槽牙碾碎奶糖外泄香气,徐羽树听到饱含哭腔的嗔吸。 25、第 25 章 徐钰鸣茫茫睁眼。 先前他不觉得身体有多难受,等侧身卧床,晕眩混合哽咽翻涌,他不得不撑起胳膊,数次深呼吸堪堪平复。 混乱记忆复位,他疲倦垂出手,梦境混乱,童年是被娇惯坏的梦魇。 徐钰鸣闭眼:“……有事?” 身后翻动纸张声细碎,闻言,轻扣档案的呼声稍顿,随后男人声音温润。 “钰儿。” “别这么叫我。” “是,我们宝宝不是小孩子了。” “徐晋枟,你让我觉得恶心。” “……” 徐钰鸣无视他略僵的脸,重新背对徐晋枟躺下,被子拉高到肩膀,鼻尖埋入,消毒水味令他安心。 自有儿时记忆起,萦绕在徐钰鸣童年的就是这淡淡鸢尾花气息,不浓、不张扬,稍微忽略就很容易闻不到。即便是在病房,似有似无的存在感比高调宣扬更让人在意。 当他类似赌气般说完,见徐晋枟无任何反应,徐钰鸣略有不安攥紧手。 但在这种场合,谁先压不住谁输。 徐钰鸣太多次低头,他垂眼,凝视浅色床单,徐羽树换过来的,应该是他小时候的东西,边缘磨起毛毛边。 他竟然有些记不得童年。 徐家、宴席、拍卖会。 零零总总就剩这些。 他还有尚未出生的小鸟。 “我并未答应订婚,那不过用来稳住你爷爷,避免他进一步制压你的方式。” “你自幼在徐家长大,应该比我更明白双.性人所代表含义,但我彻底打乱了徐老先生的计划,他理应会报复。”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小钰,我说,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于川,你还会看我几眼吗?” 徐晋枟不知疲倦一遍遍说着,伴随声音越来越近,右侧床边微重。不知是他坐过来,还是手掌按在床,徐钰鸣遮挡口鼻的床被掀开,冷香混合凉气一同涌入,激得他后背哆嗦,又贴来暖热。 “现在还不行,小钰。”徐晋枟顺从改口,他胳膊悬在对方毛绒绒脑袋,半天也不敢伸手,虚空轻轻蹭:“再等等,好不好?” 回应他的始终只是徐钰鸣的后背。 由于对方写下的陪护不是他,等探视时间一过,护理部开始查房,徐羽树提着晚饭进来,似笑非笑盯住前者想解释又息言的侧脸,歪头示意人该出去。 “小钰现在喜欢李奕。” 两人擦肩而过时,徐羽树忽然冒出来个名字,等看徐晋枟那张虚伪面容瞬变,他心底腾起报复成功后的愉悦。 房门落锁。 徐羽树刚转身,就见徐钰鸣拉下被子,露出血色尽失的巴掌大小脸,满眼不满,似乎在控诉徐羽树的胡说八道。 “我谁也不喜欢。” 徐羽树瞄他眼,嘴角似翘非翘。 “真的。”徐钰鸣抿嘴,他目光扫过哥哥掏出来的三菜一汤,指使人一样挑一点递给他:“我连自己都不喜欢。” “……” 空气几秒静顿。 徐钰鸣自知失言,他拥住被子,目光躲闪,餐盘悬在床尾小桌,徐羽树并无递给他的意思:“你再说一遍。” “哥,没什么——” “徐钰鸣。” 男人连名带姓叫他,还是头一次。 后者低头,见玉米冬瓜排骨汤越来越远,猜到对方不会简单放过他,索性后仰躺回被窝,睁着眼望天花板发呆。 “小钰,看着我。” “……” “你什么时候有的这种念头?” “我随口说着玩的。” “徐钰鸣!” 被叫到者浑身一抖,他始终侧着脸望向灰蒙蒙的天,远处建筑模糊,不知何时挂雾,窗户附了层白霜。 房间温度逐渐高。 徐羽树用力按住小桌板,才勉强克制住情绪,低头深呼吸,额前刘海垂落遮眉,薄唇紧抿一言不发。等抬头,他无意望见对方攥紧被角的手。 身体构造原因,徐钰鸣骨架本就比同龄男性小几圈,手腕骨外凸又顺小臂外陷,其背部单色血管清晰,一路延伸到蓝白病号服内没入手肘不见,再往上是系到第二颗纽扣的薄毛衣,徐钰鸣穿上松垮,过分消瘦的肩完全撑不起来。 “先吃饭吧。”徐羽树刚说完,余光瞥见徐钰鸣动也未动:“就算你不想吃,我女儿总不能跟着饿肚子。” 话音未落,他装模作样叹气。 “自己心智都这么不成熟,怎么能照顾好小鸟,保不准谁会守在门外带走。” 明明玩笑话,徐羽树尚未觉察他异样自顾自盛汤,想先降到适宜温度方便徐钰鸣喝。 “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徐羽树嗯了声抬头,对上徐钰鸣挂在眼眶的泪,心中咯噔一声。 他略带哭腔:“小鸟是我的女儿。” “为什么你们都用她来威胁我?” “爷爷这样,徐晋枟这样,现在连你也要这样威胁我吗?” 徐羽树大老粗一个见状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哄,对方还不许自己碰,躲得都快摔下病床,他动也不敢动,就差举双手投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小钰本就处于应激被动状态,他不能再火上浇油,只是又听到小钰说讨厌自己,徐羽树承认他脑子有一瞬间如被重锤敲过空白麻木,有种被背叛的苦涩充斥口腔,他心底涌出为什么的质问。 不知何时起,徐羽树的爱也具有了条件、不纯粹。他从未展现过,徐钰鸣却在他表现出来前觉察。 饭菜凉得彻底,原本还算清爽的番茄炒蛋覆盖薄薄块状油脂,黏糊糊与硬米饭混合,徐钰鸣闻到油腥会控制不住地干呕,他蜷缩回被子,身体原因无法像往常蜷膝,略长的发遮住他眉眼。 “小钰。” “……” “小鸟预产期快到了吧?” “……” “大名想好了么。” “……” 就算得不到回应,徐羽树自顾自絮叨:“我查了些双.性人的生育资料。” “……” “别赌气,小钰,你收入来源全被徐家切断时自己是没办法带女儿的。”徐羽树语气尽量放温和,并给出几个他认为完全可行的建议。 “虽然我工资也就高于平均线,不过让你们吃饱饭也没问题,再过几天就到了大雪封山,平日也没多少人来,小鸟到六岁就可以去山脚县城里读小学。” 徐羽树时刻观察徐钰鸣,生怕错过对方半分反应,病床鼓包动也未动。 “我知道你厌恶我们——” “哥。” 徐钰鸣忽然出声,男人到嘴边的劝慰咽下,以为他想通了,徐羽树眼底明显比先前亮几分:“小钰。” “他回去了吗?” 尽管没说名字,徐羽树心知肚明,他点点头当回应,刚想试探性询问。 “我饿了,想吃南板桥卖的红糖枣糕与西米露,还想要一份双皮奶。” 徐钰鸣讲话轻快,他面色稍微比先前好些,最起码不是毫无血色的铁青与苍白,看得人心中也未有先前紧张。 难得见他气色好些,徐羽树自然一口应下,无视就算开车去南板桥,来回也得近整小时的车程。 他先将传呼铃调到就算徐钰鸣躺着也能够到的地方,抬手拿起外套,顾不得系好扣,就匆匆向外跑。关门没两秒种折身,进来拿放在床头柜的车钥匙。 “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难得见徐钰鸣主动向他要东西,徐羽树自然答应,他摸摸对方垂在被子外的手腕,体温稍凉,他捂了会儿,直到变热才松开:“很快。” 临走前,徐钰鸣忽然叫住他。 徐羽树转身,人不知何时坐起,发丝略显凌乱拢在肩头,也不讲话,就这么望着他,眼神飘忽寻不到落脚。 安安静静,不言不语。 像是在看他,又像越过他,望向空无一人的病房外与冷冷清清的走廊。 “哥哥去去就回。” “不堵车,小钰半小时就能吃上。” 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走,徐羽树回望片刻后解释,再轻轻虚掩住房门。 温度一点点降下去。 玻璃窗表面雾气更浓。 徐羽树步履不停,层层下降的半开式电梯映出他的脸,眼底兴奋与激动漫延,令他如十七八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般引人发笑。 那晚是徐羽树最后一次见徐钰鸣。 等他带着满身寒霜归来,双手因提满吃食,不得不用背拱开门倒退进入。 房间空空荡荡。 床尾病例不翼而飞。 “小钰?” 起初他还以为对方是去洗手间,等几秒钟病房无半分动静,徐羽树向前半步,东西都来不及放,撞开的门后空荡哪有徐钰鸣的身影。 徐羽树几乎站不稳脚跟,他勉强没让那堆吃食落地,放在地上忙伸手去摸床褥,冰凉触感令他心一沉再沉,视线颠倒天旋地转。 好不容易拨通电话,徐羽树讲话迫切结果呼吸卡顿,呛得人踉跄扶住床围栏吸气,到嘴边的字一个个咳到喉咙。 电话那头的徐晋枟反应更快,他几乎脱口而出小钰是不是出事了。 徐羽树猛地切掉通讯。 前前后后的时间相差不过整时。 就算趁他开车不在离开,医院怎么可能会放穿病号服的孕夫到处跑?甚至连住院楼、大门处无一人拦下? 徐羽树不信邪,在徐晋枟和李奕赶来前报警,在安保科陪同下看完这段时间的监控录像:男生仍旧穿单薄病号服裤,外披了件瞧不出是谁的黑外套,扶住墙一步步向外走。 就算因疼痛仅能小幅度迈步,从连廊走到住院楼感应门未停过。 要是离开某栋建筑,大部分人会习惯性地扭头看一眼,可直到男生坐上不知开往哪里的出租车,他甚至没回望哪怕三秒时间。 就这样,徐钰鸣从他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 26、第 26 章 于川说的那些,并非空穴来风。 每当回忆起过去,徐钰鸣总会恶心干呕,偶尔几次被于川撞见,对方表情变得格外耐人寻味,但从不追问原因。 就算他五官被眼泪鼻涕糊住,整个人看起来无比邋遢,于川仍默不作声收拾好一切,帮他换上整洁衣服。起初徐钰鸣不明白对方意图,他处处抗拒,偶尔力度失控,指甲在人脸上划出长痕。 于川好像不在意。 等徐钰鸣安静下来,他会拿出特殊防误伤的指甲剪,一点点帮徐钰鸣修剪过长指甲,偶尔会不顾前者阻拦,涂上亮晶晶的护甲液,光折射点点透亮,衬得徐钰鸣本就纤细的五指俊秀。 “小少爷的手比女孩的还要好看。” 半个月过去,疗养院的护士们从最开始的惊叹、惶恐到现在的好奇,偶尔 有几位年纪较小的,会在每日检查后与徐钰鸣搭话,这次话题是他的手。 “是吗?” 徐钰鸣正吸溜吃着泡椒猪皮,近来口味大变,要不是护士们拦着,他都想在温水里面加辣椒粉。偏偏徐钰鸣还不耐辣,每次都呛得接连咳嗽,好巧不巧都让于川撞见,没收好几包零食。 等天晴,徐钰鸣会在护士的搀扶下离开床,坐在窗前晒晒太阳。 疗养院建在半山腰,据说成立好多好多年,再加上会员制与几乎不对外宣传,鲜少有人知道这里。 “预产期快到了,小少爷。”护士拿着记录表进来,示意徐钰鸣看快要见底的格子:“如果不出意外,月底。” 山里很容易忘掉时间。 再加双.性冷人很难显怀,除去偶尔不碍事的孕吐,大多时候的小鸟都是安安静静,连护士也称赞是天使宝宝。 徐钰鸣反而开始紧张,他不知道小鸟会像他还是那些人。 苗头一旦出现,扰得他心神不宁。 于川最近来的次数骤减,很多回仅通过可视屏聊天,他似乎在躲人,没坐几分钟离开了。 “好奇怪,于先生车都换了。”护士放下今天需要注射的营养液,刚巧也有护工推着小车来送饭,听到后点头表示赞同。 “最近有好几辆外地车牌。” 吃食一样样摆在徐钰鸣面前,零零总总得有近十个小碗,清汤寡水的,徐钰鸣瞧了一眼就别过脸。 “哪里的?” 护士想了想,说出地名。 徐钰鸣身体一僵。 “还有谁?”他扶住小桌板,身子骨难得比先前有力气些,动作幅度太大吓了护士大跳,忙向前扶住他肩膀。 “应该就那两辆车,但是上面没人下来,等于先生走后也跟着离开了。”护士匆匆一瞥,她大概回忆:“应该是互相认识的吧?” “您还记得车牌号吗?” “太远,看不清,小少爷还是先吃饭吧,不然等下又要凉透了。”护士劝他。 这顿饭食不知味。 徐钰鸣心里装着事,惴惴不安,暂且不提于川会怎样,但是看之前于川录的视频,按照徐羽树的脾气,他能把人活剥生吞了也说不定。 半月相处下来,于川除去有些神经质,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好人。虽然谈不及喜欢,但把他从地狱救出来,徐钰鸣勉强对人好脸色。 所以,他不愿看到徐家对人围杀。 说到底,小鸟是钰字辈儿孙里诞生出的最小的孩子,即便徐老先生再怎么强调未婚先孕往徐家脸上抹黑,不可否认小鸟仍是嫡子长孙。 延续百年末尾颓败的世家,就这么穷讲究。 倘若逃跑的参与者只有他,徐晋枟他们完全把这事当做徐家不易向外宣扬的家事,于川掺和进来,两人自然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徐钰鸣少年时,经历过这荒唐。 具体他记不清了,可能是生日与同学在外过夜,还是与徐晋枟赌气,躲进徐府地窖不出,后者直接叫人将那片区域围起来,徐钰鸣多一秒不出现,徐晋枟就让人砸烂所处楼层,虽然到最后给老板的赔偿金能让他眉开眼笑。 与徐羽树的坦坦荡荡不同,徐晋枟的控制欲展现在细枝末节,他不会说徐钰鸣不该做什么,而是等人犯错,才有名正言顺教训的理由。 或玩弄小花,或拍打花苞,事情距今太久,连徐钰鸣本人都有些不记得。 逼死于川……那男人有的是办法。 “小少爷?” 徐钰鸣沉默时间太长,再加他脸色出奇难看,护士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见人回神,她语气担忧:“您不舒服吗?” “今天几号?” 护士报出来一个数字,距原本设定的预产期仅两三天之差,可小鸟丝毫未有想见他的意思。 “其实,足月就能采取措施,但双.性人构造与女性不一样,所以保险起见我们建议……” “今天。” 徐钰鸣喉咙发紧,他握住床栏,既然徐晋枟他们能锁定这里,把自己揪回去不过时间早晚。如果不针对于川,还将车大张旗鼓停在外面,说明他们猜到自己一定会知道。 护士以为自己听错:“小少爷?” “我昨晚到现在没吃东西,应该不会妨碍手术,于川应该给你们说过,等孩子出来我就能走。” “您等下。”护士云里雾里,她忙握住徐钰鸣的右手,试图安抚住他情绪。 “于先生签过合同,但出于人道主义我们无法让刚动过手术的孕夫出院。” 瞧徐钰鸣身着单薄,她生怕人感冒受凉,披来厚实毛毯,对方肩膀突兀支起,纵使这些天精心调养,身形反而越来越消瘦,体力也不像以前,稍微走几步路便撑不住加快呼吸。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护士看在眼里,她犹豫:“而且婴儿刚出生,难以承受骤冷骤热的空气,很容易感冒发热引发新生儿肺炎。” “……” 她以为劝说有了成效,刚想扶住他躺下,徐钰鸣仰头,那双眼里失去往日的安静与淡漠,充斥一位孕夫不该有的绝望、压抑和痛苦。 他嗓音皱巴巴像被压碎的纸:“就是让小鸟活下去,能不能放我离开?”生怕她不同意,小少爷握住她衣角的手指发白发颤,声音骤然低下,带几分哀求。 原本披在他肩膀的软发垂落,露出不堪一折的细瘦脖颈,浅色血管清晰可见,令人心生旖旎。 护士稍微屏息。 她心跳如鼓,指甲陷入掌心。 27-30 27 第 27 章 ◎天边皎皎月光◎ 每每回想起那夜, 纵使责任无关于他,可徐羽树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在几座城市搜寻无果, 逃一般离开话题中心, 整日以酒精麻痹。 “我早该意识到的。” 他坐在徐家别院,木椅老旧, 垂着头, 脚边堆满大大小小空酒瓶,徐羽树伸腿踢开,玻璃叮叮咚咚,几个顺台阶滚下去,窝在草垛里。 “那天小钰不讲话,他看着我, 一定是我给他灌输的东西让他不开心……” “否则他怎么会一言不发就走?” 徐羽树胳膊撑在膝盖,刘海与他人同样颓废,寸头长成了及耳短发, 眼底因得不到安宁终日密布血丝。 他絮絮叨叨说完,盯住面前人身上的摄像机, 抬手向虚空一举, 就当与来访者进行招呼:“没什么好说的。” 顿了顿,徐羽树闭眼。 “仅仅过去半月, 徐晋枟快把这座城市掀个底朝天, 如果有消息,也会比实时监控来得更快。” “现在连他都找不到, 小钰是铁了心的躲着, 我又有什么办法。” “订婚的事?” 仿佛听到天方夜谭, 徐羽树嗝出熏熏酒气, 肩膀像没骨头似塌软,整个人都快从椅子滑到地。他扶住旁侧装满空酒瓶的纸箱,哗啦声摇摇欲坠,空气中浓厚酒精气不难让人怀疑徐羽树离酒精中毒仅一步之遥。 “他养大的孩子跑了,连句话都没留,对那种爱面子的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要我说啊,小钰跑得好哇。” 徐羽树前倾身子,咧开嘴,原本藏在衣服里的戒指项链滑落,镜头缓缓下移,画面聚焦,外表皮磨损严重,已经无法看清上刻的字。 他忽然凑近,五官不断放大。 “去拍徐晋枟啊,去拍他现在落魄的样子,去拍他砸烂小钰院子的样子,去拍人撕破那张假脸,要砸了整个徐家!” “你又算什么东西!你上得了哪里的台面?滚!滚出去,别让我们看见你!” 摄像头仍旧对准徐羽树濒临崩溃的脸,他喘着粗气,浓眉之下是盛怒到极致的眼睛,骇人如蛰伏猛兽。 由于徐羽树的妨碍,摄像头完全失衡拍入大量地砖与灰,混乱中唯一能捕捉到的便是一晃而过拍摄者的脸。 画面定格。 于川缓缓闭合镜头。 由于使用摄像机观看,声音比外放含糊,徐羽树声线变得格外怪异,滋滋啦啦没个边际。于川放好相机,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整理稍显零乱的袖口与衬衫下摆。 等完毕这一切,他立立领子,原本垂在脸侧的妹妹头发鬓被别在耳后,露出令人不舒服如银蛇竖瞳的眼。 他未先开口,而是静静凝视侧躺在床的身影,眉心着难以平复兴奋,苍白嘴唇因得到爱欲之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腔调一直往上走:“小少爷。” 于川伸手扶住床围栏,他始终凝视那人的脸,极近距离下,甚至能闻到都属于小少爷的气息,混合刚洗过澡的沐浴露柚子香,效果竟比催情迷药更让他无法自拔。 “徐晋枟以为是徐家那些人把您偷带走的,砸干净那座大院子,无数珍宝化为粉末灰烬,就差一把火烧得干净。” “您说,您的小爸爸这么爱你,怎么可能会同意跟我订婚?那些不过放出的诱饵,您还真傻傻上钩。” “小少爷太天真。” 伴随于川话音越来越低,他薄唇蹭到对方苍白指节,偏头凝视他因不安而颤动的眼睫,嘴角微启露出森白的牙。 “您知道吗?在您十三岁我们已经见过一次面了,那天明明是葬礼,天气晴得好像出嫁的吉日高照,您猜那些老人在偷偷议论什么,说您天生煞星,克父克母,还能克至亲之人。” 于川想触碰他,又不敢。 对他来说,小少爷就是挂在天边的皎月,就算落魄街头,也能被别有用心者偷偷抱回家养。 因极度兴奋,于川瞳孔都快凝成不起眼的点,他凝视小少爷因孕期疲倦淡青眼底,再加近期营养严重不良,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此刻不见半点肉。 指关节苍白,甲床因贫血颜色比以往还要淡些,血管顺指腹蔓延掌心,甚至手腕,青色依附皮肉里,充满欲望。 “但是我不怕,我早没了家。” 于川直起腰,凝视徐钰鸣蓄满泪的眼,神情困惑:“为什么要哭呢?” 他想碰床上人的脸,所以先看了看自己的手,用桌子上的医用湿纸巾擦干净每一根手指,似乎料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于川脚跟发软,一动不动凝视小少爷被泪打湿的发梢鬓边。 “我虽然不能给您带来太多,最起码能让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出生,你应该也清楚如果被徐晋枟找到的后果吧?” 于川骤然改变称呼,他捏住悬在徐钰鸣头上的输液管,从后者角度望去仅能捕捉到他略显发旧的外套,边缘还存两单根外翘线头,梅干菜一样垂着,稍微来阵风都吹得摇摇晃晃。 “谢谢你带我出来……” 终于,徐钰鸣说了第一句话。 这些天他意识始终昏沉,能听到外界讲话,自然得知于川为了照顾他三天两夜未合眼。 可这份帮助,对他来说有些沉重。 作为明面上的徐晋枟未婚夫,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周到?徐钰鸣想不通,他胳膊因长时间输液冰凉,随即于川塞来热好的盐袋,缓解大片酸痛感。 于川选择性无视这句话。 他调整输液管,顺便拉来椅子,距离极近之下,甚至能看清徐钰鸣略带孩儿气如水蜜桃的脸颊,或许因身体温度升高缘故,白里透出浅浅的粉。 “很难想象被娇惯大的孩子拥有自毁倾向,徐家给你做过心理检测吗?还是说有了身孕才这样?” “……” 得不到回应,于川也不恼,他握住徐钰鸣手指,顺势向上,绕过手背的输液管,摸住腕部靠近动脉的某处伤痕。 “我避开徐晋枟的搜查大费周章把你接到这里,不是想看你活不过两天。” “……” “倒是有人猜到这里,我想想,好像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徐家资助的对象?” 徐钰鸣肩膀一颤。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回答。 于川等了片刻:“我明白了。” 就当徐钰鸣以为对方会跟往常做些泄愤的动作,他闭眼,于川只是把滑落肩膀的被子拉高,帮他掖好被角,轻轻带上门离开。 28 第 28 章 ◎我们两清,但不希望你忘掉我◎ 自那天起, 护士再未见过徐钰鸣。 三楼尽头的病房好像被疗养院刻意隔离,除去定时定量的一日三餐,偶尔她路过, 那扇木门始终紧闭。 她总会忍不住假设:“如果那天我答应了他请求, 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吧?” 明明是调养身心的疗养院,却把人禁锢在房间里, 就算考虑安全问题, 可做法未免也太过分些。 更何况…… 护士合上记录本,轻轻叹口气。 “怎么会比来之前还要瘦呢?这不符合常理,还没人陪他说话,万一得产后抑郁就难办了呀!” 她并未压低音量,恰巧有位同事经过,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 很惊讶反问道:“你在说谁?” 护士咦了声:“小少爷呀。” “啊?你不知道吗……哦对了,他离开的那天你正好休息,还是于先生赶在宵禁前带走他的。”同事约摸估算:“前前后后不超过十个小时吧, 就把小少爷跟婴儿带走了。” “?!” 同事换好衣服,意识到她是真的一问三不知, 表情略显凝固, 自知失言移开视线:“……不是什么大事。” 过两三秒,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能让护士安心, 她强调那晚的过程。 “出来的时间很快, 是个很健康的女孩,李院长刀口划得漂亮, 缝合也见不到半点疤, 如果不是旁边的小鸟, 谁都看不出来他刚有了孩子。” “小鸟?” “嗯, 乳名,大名好像是徐yīng。” 眼见换班时间就要到了,同事催促她去打卡:“至于哪个字就不清楚了。” “说来也奇怪,负责剪脐带的人说她就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出生意思意思哭了一下,明明连眼睛都睁不开,还要使劲梗着脖子脸朝着生父。” “气味问题?” “不是。”同事摇头:“就是不知道原因才觉得奇怪。” “也会有这样的小婴儿吧?” “巧合而已。” 同事盯住桌面水杯,里面泡的应该是茶叶,过了整晚蔫巴巴沉在杯底,晃动时卷起无数细小茶渣。 她隐瞒了一些事。 比如,婴儿有些轻微色素缺失,虽然不怎么常见,但也并非偶然,尤其浅棕碎发与略琥珀色的眼,总感觉应该存有某些外界因素。 同事喃喃自语:“不过,幸好。” “幸好未携带基因病……” 由于虚弱,徐钰鸣讲话断续,他怔怔凝视怀中婴儿酣睡的侧脸,茫然望向窗外,又看向开车的于川。 对方额头密布汗珠,原本蓬松垂落的鬓发被他尽数别在耳后。 徐钰鸣面色苍白。 车内温度调高到二十八度,他仍控制不住地发抖,怀里小鸟轻得好像没多少重量,徐钰鸣胳膊一再收紧,抱住襁褓的手微颤:“于川。” “别怕。” 灰车黑夜疾行,尾灯闪烁红光。 徐钰鸣腹部刀口隐隐作痛,他不得不弯腰试图缓解,未戴文胸的双乳软趴趴垂在胸口,却因涨奶奇硬。 他想说疼,但他与于川的关系十分微妙,况且他们在夜间行驶,后面隐约跟了徐晋枟手下的车。 没必要,忍忍就过去了。 比关在深不见底的徐家大宅好。 从上车起,小鸟一直安静沉睡。 徐钰鸣端详她的脸,奈何小宝宝太小,瞧不出像谁,鼻子挺挺的,嘴巴一瘪一瘪,鼓嘟嘟的脸蛋晃来晃去。 “饿了吗?” 作为新手“妈妈”,徐钰鸣脸上出现片刻茫然,他试探性伸手,却想起自己手指可能存在细菌,偷偷望向于川,发现对方压根没注意他的纠结。 徐钰鸣悄悄解开扣子,软肉呼之欲出,顶部沉甸,如雕塑完好的半圆。 如果按照平均身孕年龄,徐钰鸣本身都能称得上孩子,更何况去照顾小婴儿。他哺乳姿势不得要领,好歹让女儿含住咂摸,疼痛顿时缓解大半。 纵使小鸟饿了好久肚子,也不像寻常婴孩嗷嗷大哭,象征性哼唧几声,代表饿了或者不舒服,就等小钰注意她。 徐钰鸣稍稍抬高手臂。 小鸟大口吮吸着,这种被全心全意依赖的感觉,让他心底有了微妙触动。 一大一小就算不讲话,仍旧吸引于川余光注意,他偏头。刚巧徐钰鸣胳膊酸痛想换个姿势抱小鸟,谁料。 就如怕吸痛徐钰鸣般,小鸟骤然松口,圆鼓鼓奶肉外弹,几滴乳汁顺势滴落被前者快速抹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调□□叶,免得风速太大吹到小鸟。 “……” 一回生,二回熟。 等徐钰鸣再次喂完奶,窗外景象也从高架变为逐渐出现的城市轮廓。 “我暂时甩掉他们了,下高速会进一栋三层的停车场,你带孩子离开去二楼出口,那里停了辆面包车,有位戴眼镜的男人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于川讲话快到吞字,可具体位置对徐钰鸣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他是我大学朋友,读完博直接留校教书,就算徐晋枟他们再怎么疯,绝不能冲到大学抢人。” 最后尾音上扬,于川好像在笑。 “小少爷,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小少爷,等你下车,我们恩情两清。” “恩…情?” 徐钰鸣跟着他的话重复,眼底茫然不假,他搂紧再次沉睡的小鸟。 “那时你才多大,肯定没印象了。” 于川缓缓按下转向灯,车辆回到城市主干道,先前提及的停车场静立道路斜前方,看起来不过五六分钟的车程。 “要不是徐晋枟一反常态,我可能真会成为你的长辈,再对小辈做些羞于提及不干不净的艳.事。”于川声调出乎意料地轻快,连带略阴冷面相变得和煦。 “我其实很期待的。” 他扫了眼呼呼大睡的小鸟,仍旧惊讶于还未长开的婴儿,五官隐隐约约竟能与徐晋枟相似到堪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程度:“把这些混账念头付以行动。” 语气轻佻,可面容平静。 于川好像在看前面,目光又或许落在后视镜,目睹徐钰鸣哺乳的全过程。 他突然很想落泪,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我还是希望你能讨厌我。” “也不想你忘掉我。” 29 第 29 章 ◎咂摸咂摸,泡泡◎ 停车场阴冷。 饶是下车时穿了厚厚棉衣, 徐钰鸣仍哆嗦寒颤,抱女儿更紧些。这里应该是新建的,但由于临近高速往来车辆众多, 建筑内部看起来比外表旧, 偶尔几处墙皮脱落,露出灰黑灰黑的内墙。 徐钰鸣转身, 于川并未驱车, 车窗半降,发动机工作声嗡鸣,两人对视。 片刻,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后者忽然弯起眼睛,无比平静的语气里夹杂几分释然:“钰鸣。”他声音略沙哑。 “嗯。”徐钰鸣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听于川叫他名字, 先前要么为调侃的小少爷,要么带点玩笑意味的“小长辈”。 谁料对方叫了声不再言语,反而直勾勾看着他, 搭在窗边的手垂落,目光同在徐家别无二样, 要把徐钰鸣的模样刻在心底般, 最后还是于川驱赶他。 “快点去吧,二楼, 出口。” 徐钰鸣再三犹豫。 虽然他习惯被照顾, 但跟于川的关系微妙,或许怀里抱着女儿的缘故, 他抿嘴, 唇瓣颜色苍白灰败, 还卷起皮。 “谢谢。” 闻言, 于川侧目。 生育会改变一个人。 尤其对徐钰鸣来说,激素骤然上升令他皮肤透出异白,鼻尖与眉眼因寒冬泛红,原本油亮发色干枯,整个人瞧过去与打霜的小油麦毫无区别。 于川匆忙买来的棉袄挂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空荡,说话时几根发丝散落,刚巧依在他两唇之间。 似乎从未如此狼狈,他想用舌尖推出去,几次尝试皆未成功,本就湿润的眼睛微眯时更显茫然,说他像出去游学结果跟大部队走丢的高中生都有人信。 正是如此,他浑身可怜劲儿很容易招惹到某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年龄与长相成反比,对徐钰鸣来说是无声灾难。 以为自己讲话音量小,他不得加重声音:“谢谢,给我们容身之地。” 徐钰鸣讲话时语速哪还有最开始轻快,一字一句拖沓,向来挺得笔直的腰背刚想弯,被于川瞬间托回去。 他愣住,抬眼与人四目相对。 “好歹也是我看着出生的,于情于理也该唤我一声叔叔吧,徐小鸟?” 虽然是对婴儿说的,于川始终凝视徐钰鸣的眉眼。 “……” 见徐钰鸣沉默,于川眼底的黯然明显,他胳膊伸出窗外,手指停在包裹小鸟的襁褓,似乎在感知小婴儿的温度。 “我向你说的那位是大学的教师,平日里可能没太多话,更多时候都在图书馆备课,除去晚上回家睡觉,你白天一般见不到他。”于川生怕徐钰鸣觉得不自在,刻意讲出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就算你不愿意麻烦别人,但小鸟该怎么办?其它方面我并不清楚,接下来的寒冬腊月天,你要让小鸟冻着吗?” “……” “徐羽树自身难保,徐家岌岌可危,李奕返聘回院,你指望谁能帮你?” 于川讲话带刺,却句句属实。 “……” “徐晋枟动真格了。”他凝视婴儿的睡颜:“我也挺好奇你们之间关系。” “他冷漠自负,却愿意照顾仅有十三岁的你,他目空一切,却一次次为你打破原先订下的规矩,差点闹上新闻。” “他是爱你,还是打着爱的旗号,试图掌控你?”于川趴在方向盘,关掉疯狂震动的手机:“你女儿跟谁都不像。” 徐钰鸣抱紧襁褓,神经紧绷。 不过,于川这句话更像无意间提及的闲聊,欲将徐钰鸣面容刻入脑海般深深凝视他的脸:“这是好事,钰鸣。” “你不就想给她自由吗?等安顿好这边,我会去找你。” 徐钰鸣喉咙干涩到沙哑:“找我?” “单亲家庭上户口总会比普通家庭困难,再加政策对双.性人限制颇深,最起码要一位成年人陪同在场。” 于川耐心解释,他停顿片刻。 “多喝水,别多想,就算徐晋枟找过来,没有确凿证据他不占理,我那位朋友虽然话少,但人品还算可以,不会做出把我们公主小钰交给恶龙的坏事。” 徐钰鸣心中紧张缓解大半,他难得露出笑容:“我不是。” 于川微笑看他,没争辩,离开了。 车尾消失拐角,徐钰鸣继续走。 他按照于川给的地点,慢慢摸索着下到二楼,可能建筑大部分处于地下的缘故,竟比先前暖和不少,最起码徐钰鸣能伸开手臂,得空看看女儿的脸。 “小鸟,刚才是你的于川叔叔。” 婴儿不知何时睁眼,即便知道刚出生的小婴儿其实看不进去东西,徐钰鸣仍抬高手臂,脸蛋轻轻贴在女儿头顶。 似乎感应他靠近,小鸟笑,小手碰碰徐钰鸣苍白下巴,她咂咂嘴巴。 “咿呀——” 徐钰鸣脚步微顿,疑惑低头:刚出生的婴儿会发声调?不过来不及想,他思绪很快被女儿乐成弯月牙的眼占据。 “小鸟小鸟,我是你的妈妈……诶?还是应该叫爸爸?” 小婴儿不会讲话。 唯一能表达情绪的,是她专注凝视徐钰鸣面庞的眼睛,以及拽住他一胸前小块布料的手指,徐钰鸣纠结半天。 “算了,等你长大再决定吧。” 按照于川所说,二楼出口果然停了辆车,看起来有些老旧,像是从二手市场淘来,连车屁股都白一块秃一块。 对方忘记跟他说车牌号,徐钰鸣脚步渐渐慢下,不确定偏头。 “你好,于川?” 车上下来男人,他好像比他更早一步注意到他,很普通的立领衬衫,手腕戴了块男士腕表,见徐钰鸣第一眼先推上去眼镜,温和笑笑,满身书生气。 等徐钰鸣迟疑点头,男人才开口。 “你好,我叫孟林,跟于川是大学朋友,很高兴见到你。” 自从有了女儿小鸟,徐钰鸣反应比先前慢半拍,对方熟练拉开车门,站在旁边等,他才恍恍惚惚道谢。 “应该的。” 恰巧,有一批准备夜间上路的物流车缓缓开出去,孟林找准时机跟紧。 “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到家,可以先睡一会,小宝宝放在婴儿篮,很安全。” 叫孟林的男人并无恶意,徐钰鸣轻拍女儿的背,扭头望向一盏盏路灯,车玻璃映出他身体轮廓。 纵使棉衣厚重臃肿,仍能从他瘦削肩膀,瞧出身形单薄。 怀中小鸟不知何时睁眼,静静拽着那小块布料,始终盯着徐钰鸣冻得发紫的耳根,小嘴巴呼出来个泡泡,皱起没眉毛的额头。 “咿呀——咿——” 她声调上扬,像在抗议般,脸埋到靠徐钰鸣怀里的那边包被,踢踢腿,咂摸咂摸嘴巴。 30 第 30 章 ◎小鸟重拳出击◎ 不知何时, 徐钰鸣后靠睡着了。 等他浑身一颤从睡梦中惊醒,汽车已停稳不知多久,车内暖气始终保持高速运转, 偶尔的杂音如沉重咳嗽。 小鸟还在睡, 但一脸严肃,再加上没有多少头发, 像个小老头。看得徐钰鸣露出笑容, 掌心贴住小鸟侧脸,凝视女儿面庞,手指无意识轻蹭。 作为新手妈妈,徐钰鸣的育儿知识几乎为零,纵使随身包里有本关于百天宝宝的护理日记,他心中仍旧没底。离开疗养院前, 相熟的护士未露面,倒是另一位又塞过来母子手册。 “应该能用上,看看吧。” 更详细的, 在匆匆离开的情况下也来不及说,徐钰鸣就稀里糊涂被于川带走, 离开自幼生长的地方。 自始至终, 主驾驶的孟林未开口。 他正翻阅期刊杂志,但过去十几分钟都没掀开新的一页。 相反, 孟林透过后视镜, 有意无意打量这位被朋友送过来的“小妈妈”。 真应该是叫小妈妈。 他模样不大,若不是于川再三保证徐钰鸣二十岁出头, 给他换身衣服说他还在上学都会有人信。 尤其那张娃娃脸…… 虽然面容憔悴没多少肉, 可眼睛还是晶亮晶亮的, 因身体回温鼻尖没有刚上车的红, 透出惹人微笑的粉。或许刚有了女儿的缘故,本应该锋利艳丽的五官柔和。 赶在他抬头前,孟林移开视线。 他掩住内心慌乱翻过一页,低头凝神才惊觉书拿倒了。 “抱歉,我刚才睡着了。” “不碍事,车里暖和,这里虽然是楼房,但老房子温度有时上不去。”孟林向他解释:“但也能维持到二十度左右。” 教职工住宿紧挨操场,天蒙亮,已经有学生在操场晨跑,握住的手机屏幕亮如星,徐钰鸣好奇,孟林温声解释。 “新生都要跑一学期,打卡还会沿途定点拍照。”他先伸手护住车门框,怕徐钰鸣下车时碰头:“回去吗?” 学校是很普通的公立综合大学,不过因年代久远,再加上世纪出过几次游行,在省内也能排得名次,孟林属于人才引进过来教学,自然分了套老房子。 他的家在二楼,不高,但对无法长时间站立的徐钰鸣来说,每一步都扯得后腰酸痛。 孟林提着大包小包开门,可未见人跟来,他扶住栏杆探身,徐钰鸣仰头。 “不好意思。” 毕竟跟孟林刚认识,他没办法向人诉说自己身体的异样,抱住襁褓的手无力摩挲,嘴角干涩,甚至没法露出象征礼貌求助的微笑,但男人反应极快。 “稍等。” 孟林身影消失在二楼,随后脚步声一阶阶下滚,转眼站在徐钰鸣跟前。 “我来抱孩子吧。” 几次来回,孟林拉下夹克拉链,露出里面衬衫,很普通的灰色布料。 凭徐钰鸣现在的体力,他做不到边抱孩子边上楼,同时怕女儿认生,半哄式拍拍她小身体:“让孟林叔叔抱抱。” 听到徐钰鸣讲话,婴儿睁眼,浅色瞳孔绕了圈,最后落在他脸上,小鸟无牙的嘴巴一咧,咿咿呀呀。 “刚出生的孩子能听懂?” “她每次都回应我。”徐钰鸣也不是很确定小婴儿是怎么辨认出妈妈与外人的区别,扶住栏杆抬脚:“能听懂吧?” 孟林在前面带路,忽然觉得胸前有东西在敲,以为是虫子作祟吓他一跳。 结果低头,小婴儿手攥成拳,正有节奏地咚咚咚敲他,似乎很不满意孟林抱,小拳头一次比一次用力。 可惜小婴儿能有什么力气,没敲一会儿累了,瘪瘪嘴,赶在她哭出声前孟林忙上下晃晃:“她是不是饿了?” 徐钰鸣站在一二层平台歇脚,闻言也忘记自己腰痛,快步上来忙要抱,恰巧小婴儿挣扎。 她虽小,奈何都是实打实的肉。 孟林连恋爱都没谈过,能僵着胳膊抱到现在已是极限,腰弯得越来越低。 “这……我抱不住她。” 怀里顿然一空,心底大石落地,孟林刚想松口气,转眼见婴儿紧紧靠着徐钰鸣不动,心里情绪微妙:“挺黏你。” 徐钰鸣目光茫然:“她刚出生。” 刚出生的小孩有奶就是娘,哪有黏人一说,孟林轻咳,拿出毛绒拖鞋放在徐钰鸣脚边。 “我上午十点还有课,十二点买完饭回来应该是二十左右,奶锅里有温好的早饭,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吃。毕竟我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无论是请月嫂还是置办东西,你同我说便好。” 孟林换掉外套,他深呼吸,肺部充盈甜蜜,与老旧的家格格不入。 起初,他并未觉得异样。 徐钰鸣目光闪烁表情欲言又止,尚未换掉的棉外套映衬他脸红扑,抬起眼睫瞳孔泛着盈盈水光。 “房间……” “哦!这边!”孟林猛地回神,暗自懊恼,一边推开虚掩的门:“我参照月子中心稍微买了些。”等看清垒成墙的尿不湿,徐钰鸣呼吸稍屏。 “我平常白天不怎么回来,你当自己家住。”孟林语速稍快,他拿起另外一件比夹克衫还要老学究的褂子穿好。 “家里有座机,我电话就在旁边。” “月子餐的话……”孟林停顿两三秒才开口:“如果不嫌弃,我每天都会像今天这样做好再走,味道可能有点牵强。” 徐钰鸣点点头。 “那、我先出门了。” 这次甚至不等徐钰鸣表态,防盗门咣当一声在他面前闭合,震得用来遮挡猫眼的挂坠晃三晃。 徐钰鸣费力的将女儿从襁褓里刨出来,刚低头,忽然意识到孟林逃一般离开房间的缘由。 ……真实原因难以启齿。 他放下小鸟,略无措地脱掉解开扣的棉服,穿在里面浅色纯棉睡衣衬得小妈妈肤若凝脂,明明扣子都系到脖颈最上方,翘起来的奈尖顶起布料,呈现完美的水滴状,同时也湿漉得耐人寻味。 不知何时,小妈妈溢奶了。 那小片潮湿一点点蔓延,由开始的指甲盖大小,最终浸染透整片胸膛。 30-40 31 第 31 章 ◎手腕抠出血丝◎ 房间静谧。 虽然是集体宿舍, 但隔音意外得不错,纵使看操场学生三三两两散去,坐在床边也很难捕捉清晰动静。 至于小鸟, 她刚喝完奶, 睡着了。 徐钰鸣离开疗养院时匆忙,没带太多换洗衣物, 生怕穿湿衣服感冒, 他翻了好久,勉强找到一件系扣毛绒睡衣换上。结果没多久,因为奈尖敏感,无法忍受带毛衣服的干扰,他不得不换上套头卫衣才舒服些。 奶锅里的月子餐温热,徐钰鸣辨认好久, 约摸猜出黑乎乎的大块应该是乌鸡,至于软烂成泥的……大红枣? 好抽象,不敢吃。 怪不得孟林说自己手艺不是很好。 他默默盖上锅盖, 回到卧室。 小鸟歪着脑袋呼呼大睡,手里攥着徐钰鸣先前换下来的吊带边缘, 生怕她拉到脸上窒息, 徐钰鸣半跪在地毯,衣角换成自己的手指。 看着女儿沉睡的脸, 徐钰鸣趴在床边, 侧脸压住枕头角:“小鸟。” 得不到回应,他继续自言自语。 “于川他图什么?十几岁的事, 过去太久, 我其实不太记得, 灵堂里那么多人, 我又跪在最里面……” 将近十年,能回忆的仅只言片语。 长明烛火跳动,屋檐挂艳阳,房内湿冷,膝盖下的蒲团浮现浅窝,灵堂挂满白帷幔,最外面那条被光一照,卷起海浪般浮涛。 晃晃悠悠的,很像飘在徐府池塘里的那艘小船。 徐钰鸣握住女儿肉软软的胳膊,在睡梦中的小鸟感应到妈妈靠近,鼻尖耸动,脖子朝他所在方向使劲伸来。 “这么黏人呀,小鸟。” 前者笑,系在后脑的辫子因皮筋滑落散开,亮发垂落肩头,又如水般滑到徐钰鸣的锁骨处。 连日奔波再加精神骤松,他这才有机会感知身体状况。 腰。 首先是腰,稍微挺时间久或弓腰弧度大些,阵痛都会沿尾椎骨慢慢上移到后腰,酸麻胀痛令徐钰鸣坐不住、站不稳,除非平躺在床,后腰塞上抱枕或靠点软乎东西才勉强缓解。 脚踝。 秋季水凉大寒,他又睡在小船里近两个小时,水面的阴湿和潮气几乎快将他吞个透彻,没落下更大的病根,只能说明徐晋枟体热。 徐晋枟。 喔,他呀。 徐钰鸣脑袋昏昏沉沉,额头抵住小鸟手指,呼吸开始夹杂异样沉重。 不会要感冒了吧? 脑海划过猜测,他强撑住起身,刚想寻感冒药,念及哺乳期应该不能胡乱服药,又重重卧下,试图用被子将自己裹成球捂汗。 徐钰鸣忍痛抬起胳膊,刚想蜷缩成球,小鸟原本放在一侧的手抬起,刚巧碰到他手腕。越小的孩子火气越旺,小婴儿的身体就像个小火炉,即便不会翻身,仍努力靠向妈妈。 “小鸟。”徐钰鸣试图躲开她,如果真感冒了,传染给婴儿麻烦了。 毕竟他寄人篱下,随身带的现金少得可怜,就算想离开这里,带小鸟最多只能活半个月。 他没感觉累,因为小鸟很乖。 有不少小婴儿生来就是向父母讨债的,深夜哭闹、吃不进奶,黄疸高得必须住院,各种各样新生儿难题,小鸟一个都没有。 除去轻微营养不良,导致发色比普通小孩浅些,其实是非常健康的宝宝。 听到熟悉呼唤,小鸟睁眼。 徐钰鸣捂住嘴巴后退,将要下床离开,谁料婴儿嗷一声,吓得他一愣。 “……小鸟?” 与寻常宝宝连续哭声不同,小鸟嚎了嗓子停顿,晃晃脑袋,定位徐钰鸣在自己哪个方位,脸朝向对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母子保健手册有写新生儿两三个小时就要喝八十毫升左右的奶,孟林有买奶瓶,但瓶身没有刻度,徐钰鸣犹豫片刻,还是抱起女儿轻轻拍。 “小鸟乖乖。” 他胡乱编的儿歌翻来覆去就这四个字,顶多是音调快慢的差距,也得亏小鸟听得认真,嘴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徐钰鸣拉下宽大卫衣领,等胸前熟悉吮吸感传来,他静静松了口气。 他暂住的房间坐北朝南,采光应该是这套房子最好的,冬日阳光被防盗窗分割成棱形,投落在玻璃,折到徐钰鸣散在肩膀的发梢,浅金流转成恬静。 激素导致他身体的变化翻天覆地。 尤其肩膀和后腰,瘦得几乎不成样子,无法撑起衣服还是其次,抵抗力低时稍微降温,徐钰鸣很容易风寒感冒。 他本就白,被光一照,胸口好似剥开的荔枝,随呼吸起伏。哺乳婴儿本是极具生命力画面,徐钰鸣身上却流露难以化解的悲伤,他低垂着头,睫毛挂满水雾,凝结成细小水滴。 “喂完奶要拍嗝……这样?” 徐钰鸣按照母子手册上的内容,竖着抱小鸟,卫衣尚未拉好,奈尖被咂得柔软红润可人。 孟林忘记拿笔记,半途骑着单车回来,开门时无意撞见这幕,他保持换鞋姿势,怔怔凝视。 最后还是徐钰鸣抱起小鸟,整理衣服时,余光见门口人影,吓得啊了声。 “是我,孟林。” 男人飞速举高双手,背过身,明明是他的家,心头却腾起几分难为情,道歉在嘴边滚了圈:“我拿了东西就走。” “那个……” 音量细微,孟林耳廓微动,他换个只手拿笔记,看徐钰鸣用枕头把小鸟围起好再下床穿过客厅过来。 “是我没关好门,您不用道歉。” 徐钰鸣很少低头讲话,他同样很少用您,短短几分钟里,他停顿了三次。 “小鸟很乖,虽然我这么说,您可能觉得是为人父母自带的滤镜,我保证她不会吵到您休息。” “……没事,小婴儿么,能理解。” “谢谢。” 两人面对面,都有几分尴尬,孟林抬腕看了时间,他后退半步:“那,等我上完课买饭回来,你先照顾孩子吧。” 徐钰鸣点点头,目送人离开,原本因疼痛弯下去的腰慢慢挺直,缓口气才抬手摸向额头。 可能是闻到寒气,不热了。 他回到房间,坐在床边,凝视女儿安静睡颜,指甲无意识深深扣手腕。直到感觉到疼,徐钰鸣回神,那已经泛出血丝,他静静看着,好像忘了动作,也忘了时间。 32 第 32 章 ◎梦中惊醒◎ 孟林立在门外三四秒才下楼。 临了, 他呼出口气,晃晃脑袋,似乎这样就能将方才画面删除。 等孟林扣好头盔, 准备后拧车把离开, 抬脚惊觉凉气,原来自己下楼忘记换掉拖鞋, 蓝色凉拖配着黑线袜, 看起来格外土气,倒符合单身男人的作风。 最开始于川联系他,孟林犹豫过。 一是他与人多半年未联系,二来他习惯独居,冷不丁塞过来个大活人,叫谁能打心眼里接受?他自然而然拒绝。 于川破天荒的发了句拜托, 紧跟其后的是张照片,模模糊糊,瞧不真切。 孟林下意识放大。 图片应该是抓拍照, 背景混乱无法聚焦,所以唯一清晰的面庞更耀眼, 好像散落在泥潭的白珍珠, 蓝色吸氧面罩几乎快盖住肤色惨淡的脸。 他回了个问号,等待空隙, 神出鬼差地又点开照片, 转账提示打断孟林思绪,紧随其后的是条语音。 “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 ”于川语速稍急, 掩不住的疲惫, “哪怕帮我照顾他三个月, 等开春我安顿好就带他走。” 「他、她?」 孟林敲字。 单从语音里根本猜不到性别。 “双.性,月底进产房,他家里人视这个孩子如洪水猛兽,打定主意要把他们俩分开。” “分开?”他鹦鹉学舌:“为什么?” “他身体罕见,徐家养他到二十当成珍贵玩意送出去,可他有了身孕,但父不详。徐家见毫无利用价值,开始把主意打到他即将生下来的孩子上。” “你没编故事骗我?” 于川回避他问题。 “我藏了他半月,可是那个人打定主意要把他挖出来,疗养院已被定位,如果不赶在徐家找来时将孩子送出去……” “会怎样?” “跟我没关系,我不是徐家的人。” 听着电话那头的云淡风轻,孟林涌出无名火,也不知道是不是激将法起了作用,等孟林回过神,他已经将车停在于川指定的停车场。 这里车多而杂,靠近高速出口,停了许多外地牌照的车,按照于川所说孟林不敢熄火,暖风始终烘到最大档,他没一会儿鬓边有了潮湿。 他握住方向盘,又松开,不住打量后视镜,目光停在光线昏暗的楼梯。 孟林并未等得不耐烦,他只略有慌乱,时不时扫过后视镜,漫无目的翻开副驾上的杂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有相熟的学生路过喊他,孟林如梦初醒,思绪回笼,忙点头回应,但赶在学生离开前叫住他。 “孩子?” 学生满脸莫名其妙,看看孟林无名指,又瞧瞧满是教案的车筐。 “对,还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学生笑:“孟哥,您就算问这些,怎么也得找个家政学专业的学生吧?” “……” “而且月嫂、育儿嫂这些,您不应该去专业照料中心看看?”学生笑:“况且生育率低破冰点,现在的小孩不得被当香饽饽供,怎么还能没人疼。” “……” 孟林深呼吸。 结果一直等上完课,他混乱的心情仍未平复,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掀开一半的教案发呆,后来冷不丁抬头看表。 糟糕! 先前自己孤家寡人,连吃饭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更别提按时按点回家,所以今天如往常,都快一点了才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位坐月子的小孩子。 孟林急急起身,顾不得换掉在室内穿的一脚蹬,一顿紧赶慢赶,带着四份几乎要凉透的饭菜赶回家。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他刚想起锅热饭,房间那边静悄悄的,缓缓停住手中动作,尝试性叫了声徐钰鸣的名字,走到门边敲敲门框,皆无任何应答。 “你睡了吗?” 孟林避免称呼对方名字,他停顿几个呼吸,生怕人出现意外,再次示意自己在门外。 “……” 他说句打扰了,随即下按把手,房门应声而开。 顿时,阵阵阳光烘烤的气息,淡不可闻的奶腥气,混合双.性人身上独有的百合香味,令孟林屏住呼吸。 拉了窗帘,室内光线昏暗,他甚至需适应视线方可聚焦,双人床上一大一小正头碰头沉睡,小婴儿的手紧紧攥住徐钰鸣的手,生怕妈妈离开,而徐钰鸣的长发拢起后扎,散在枕头被褥间,微压下巴,任由女儿的脸蛋靠近他眼睑。 偶尔有几缕不合群的发丝,稍稍落在他脖颈,被人无意识拂开,嘴唇抿起时透出罕见的软石榴红。 一瞬间,孟林松懈了紧绷的背。 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松口气。 怕徐钰鸣离开? 他向前,半蹲床前。 极近之下,甚至连对方因呼吸起伏的稚软胸口都清晰可见。 孟林毫无半分登徒子之念头,他如欣赏世界名画,生怕呼吸都惊扰到对方小憩,正当他想再凑近些,原本呼呼大睡的小婴儿唰地睁眼,透亮眼珠看得人心底发毛。 不过,刚出生的小孩子,怎么会对生人警惕到这种地步。 “你好?” 孟林举起手,试探性招呼。 也不敢太大声,生怕吵到徐钰鸣。 “……” 他眨眨眼。 刚才,婴儿对自己翻白眼了? 孟林伸手挠挠侧脸,还想借机跟这个小家伙培养感情,若不是现在还不会翻身,他都怕对方甩给自己个后背。 正纠结着,迷迷糊糊的嗓音传来。 “孟先生……您回来了?” 徐钰鸣睁眼,下意识将女儿往怀里抱,不知所措地缓缓后移身子,试图拉开距离,但床就那么大,躲也就里面打转。 “饭买好了。”孟林仓促开口,搓搓手指,“刚才我敲门没回应,担心出事就提前——” “您不用解释,是我的原因。” 徐钰鸣急急打断,一直到背靠墙无路可退:“这本来就是您的房间。” 孟林抬起的手放下。 他点点头起身,离开前叮嘱:“饭菜都温在锅里,记得去吃。” 房门关上了,徐钰鸣却安不下心。 他收紧胳膊,小鸟可能感觉小钰妈妈的紧张不安,除去出生时啼哭,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嚎啕出声。 即便比预产期早出生,她声音仍旧铿锵洪亮、中气十足。 任谁听了,也想不到她曾经是差点住进保温箱的新生儿。 “小鸟,小鸟……乖乖。” 新手小钰妈妈笨拙地哄着女儿,低着头,发丝落在婴儿掌心,小鸟轻轻合拢手指,虽然表面难以让人察觉,看起来如同她努力安抚徐钰鸣一样。 可徐钰鸣眼神恍惚,他拿不出多余精力,去思考孟林为什么总是一而再三地进房间偷窥他。 现在单是活下去,就已耗尽他全部精力。 33 第 33 章 ◎不要放弃小鸟◎ 短短三天, 徐钰鸣消瘦迅速。 清晨起来洗漱,看着镜中挂在脸上的黑眼圈,他神情略显恍惚, 停顿半天才想起自己借住于川朋友家里。 客厅静悄悄的。 孟林出门同他说今日期末监考, 中午老师们会在一起吃饭,让他随便做些或点校园外卖。 当时, 徐钰鸣还疑惑询问:“别人知道你收留我吗?” 毕竟他到这里时天还未亮, 联排小楼静悄,家家门窗紧闭,孟林刻意提前关掉车灯,只用手机自带电筒照亮徐钰鸣脚边的路,直到进入感应灯单元楼。 孟林愣了片刻,掩饰般轻咳:“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男人选择回避交流。 再追问下去就没意思了。 徐钰鸣也早脱离被千娇万宠长大的徐家小少爷身份, 他现在充其量就是寄人篱下的单亲妈妈。哪怕对方毫无驱逐之意,他同样小心甚微待在这里。每天几乎以肉眼即可速度憔悴,徐钰鸣不得不往嘴里强塞食物, 生怕会饿到小鸟。 母子手册有说,母乳是宝宝的第一针抵抗疫苗。 他能给小鸟的东西太少太少, 即便现在还不到沦落街头地步, 可那天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下秒, 徐钰鸣必须要为未来做打算。 如果不住酒店, 身上的钱住普通宾馆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徐钰鸣回到卧室,小鸟仍在呼呼大睡, 肚皮起起伏伏, 躺得板板正正。 他看了许久, 手轻拍婴儿肉乎乎软嘟嘟的小腿, 眼底茫然淡去些:小鸟跟着自己,再大的困难他也能挺过去。 毕竟,除去已故双亲外,小鸟是他唯一的、有血缘的亲人。 徐钰鸣静静坐了会儿,他握住女儿脚丫,趁她还没醒,拿过门后背包,拉开最里兜拉链,从信封里掏出为数不多的纸质现金。 零零总总,超不过两千。 他翻来覆去数了三遍,又从旁侧摸出两三钢镚,就是徐钰鸣全部家当,对于徐家人来说,估计也就他们顿饭钱。 “……” 徐钰鸣深呼吸:“小鸟,虽然我被徐家除名,但你身上还流着他们的血。” “如果你愿意,我去求徐老先生,你仍能享受徐家目前荣华,不至于跟着受苦,连独属的房间都是奢侈。” 他想起来件小事。 徐老先生的父辈也就是徐钰鸣的太爷爷生于战火年代,即便在那动荡不安的年代,每年向前线捐赠大量物资,徐家还能保持一家人生活的体面。以至这种习惯延续至今,哪怕长工生孩子同样能得到数额可观的道喜红包,而他全身连这红包所含钱的一半都不及。 徐钰鸣像是在对小鸟解释,倒不如说逼自己狠心。 “你另一位父亲……他谁都不爱,所以你尽量少往他身边靠,就算徐家开始走下坡路,最起码能保你衣食无忧。” “跟着我,你可能衣不果腹。” “况且我还是……双.性人,无法组成家庭的双.性人,等你以后念书填家庭信息登记表,会被同学笑话的。” “他们俩肯定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你跟着我只会吃苦。” “我没想到徐老先生会这么生气。” “倘若我不跑,等明年后年,你会多出来很多异父的手足,到那时候你会讨厌我,觉得我是失去灵魂的躯壳。” 徐钰鸣自言自语,他貌似在说自己未来的猜测,还有回忆过去的麻木。 “你不能陪我受苦,小鸟。” “所以……” “我准备好离开,我给徐羽树打电话让他接你回去,他算是妈妈的堂哥,模样看起来有些凶狠恶煞,其实人很好。” “你会喜欢拥有大院子的徐家的。” 说这句话时,他没敢看女儿,虽然小婴儿吃了睡,睡了吃,可徐钰鸣总感觉她能听懂,直到指甲按进掌心,痛觉令他稍稍回神。 小鸟不知何时醒了,歪着脑袋,脸始终朝向徐钰鸣。 “……” 徐钰鸣张张口,面对女儿凝视他的琥珀色眼睛,说不出半个字。 她那么小,一点点,在手术室里哭声亮得惊人,把陷入昏迷的他叫醒,红扭扭的肉团子,被于川放在胸前下巴靠头顶着,小婴儿滚热滚热的体温换来他几分求生的意识。 徐钰鸣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但他有个血脉相连的女儿,可他因经济窘迫,试图送回那吃人的大宅子。 极度挣扎下,他再次伸向手腕。 先前伤口结痂,暗红窝窝扭扭印在雪白皮肉,一厘米一点,直到蔓延至掌心里月牙形状的伤痕。 自虐般,徐钰鸣撕开边缘,感受痛意在指尖如电流滚过,激得人牙根发酸发麻,他才勉强意识自己身处何方,如梦初醒再次望向不哭不闹的小鸟。 小鸟不会说话,她躺在床上,被徐钰鸣用枕头拼凑出来的简易摇篮里,小手始终朝向他的方向,一张一合,如要抓徐钰鸣般,嘴里咿咿呀呀。 眼见得不到任何回应,她脸蛋涨得通红,蹬腿又踢脚,奈何体力不支,抗议未持续三秒,泪伴随啼哭滚落,浸透了她下巴的围兜。 寻常,她的妈妈早就抱起她来哄。 为什么妈妈不理她? 小鸟想不明白。 婴儿能表达的情绪有限,小鸟哭累了,仍旧保持伸胳膊姿势,拼命去碰妈妈的手,明明累得眼皮都快压下去,生怕再次醒来见不到妈妈,几乎要使出吃奶的力气碰他。 小鸟记得妈妈的香气。 淡淡的,不大的手掌会轻轻拍她的后背,伴随只有四个字却怎么也听不厌倦的声调儿歌。 是她声音太大,妈妈讨厌她了吗? 小鸟想止住哭泣,还害怕本就得不到希望的回应更加渺茫,到最后仅剩几声断断续续的干嚎。 妈妈不要小鸟了? 极度恐惧下,她有了哭嗝,比寻常婴儿瘦弱的身体发颤,仍固执找妈妈。 谁料,下一秒钟。 她身体腾空,落入温暖、带有熟悉气息、瘦弱但饱含温柔的怀抱里。 啊…… 妈妈没走。 妈妈没有抛弃她。 意识到这点,小鸟总算安心,啼哭声渐息渐止,紧紧靠在妈妈的胸脯,手指拽住妈妈胸口的衣服,浑身一哆嗦一哆嗦地睡着了。 34 第 34 章 ◎他自己本身就是孩子◎ 饶是三线城市, 物价仍高得可怕。 徐钰鸣叠好广告传单,将有关租房的那栏撕下收在背包最底层,盘算身上钱财足够在五线县城整租, 心底忽然有了些盼头。他双手撑住下巴, 为了不压到胸脯,半跪床边凝视小鸟的脸。 小婴儿长得好快。 短短几天时间, 小鸟五官舒展, 眉毛隐约有了雏形,偶尔还会摆出各式各样小表情,逗得徐钰鸣忍俊不禁。 他握住女儿小胳膊,轻轻摇晃:“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宝贝呀?”徐钰鸣嗓音本来就软,刻意升高声调柔情水。 小鸟咿咿呀呀,趁她精神较好, 徐钰鸣比着母子手册的动作,给女儿做抚触操与被动操,笨手笨脚倒也做完了全程, 小鸟没怎么反应,他反而一鼻尖的湿润, 瞧起来怪惹人怜爱。 想必, 小鸟也这么认为。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妈妈,咂摸咂摸嘴巴, 示意自己饿了, 想喝奶奶。 “小鸟乖。” 听见妈妈回应,小鸟蹬腿, 舒舒服服躺在两人枕头之间, 目光在妈妈胸前来回游走, 研究为什么扣子会是横着的而不是竖着, 为什么会在里面塞小圆片片,为什么在去握胸时表情略痛苦,是小鸟吃饭让妈妈感觉到难受吗? 现在的小鸟无法处理太多讯息,动了脑子就不会动嘴巴。 看着难得不好好吃饭,没吸两下开始昏昏欲睡的小鸟,徐钰鸣忍俊不禁。 “怎么啦,现在还挑食吗?” 他轻弹女儿脚心,顺势揉动对方小脚丫,直到熟悉吸力传来,他将小鸟抱得更近些。恰巧,小鸟同样睁眼。 妈妈身上好香香哦。 小鸟偷笑,虽然大人们很难在婴儿喝奶时捕捉到面部细微变化,可她明显感觉到托着自己的手臂更紧些。 妈妈好。 小鸟全心全意喝奶,奈何小婴儿吃吃就困,含住口粮吧嗒小舌头,结果让徐钰鸣误以为空了,急急忙忙刚换到另一边,小鸟固执地别开嘴巴,但是脸还依偎靠着:不要着凉呀,妈妈。 仓皇出逃又寄人篱下,慌乱太久的两人难得享受静谧时光。 好景不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她看见妈妈惊慌失措起身,飞快系好扣子,纵使那扇木门在妈妈未说请进来时从来没被推开,可小鸟能敏锐感受到空气里的紧张,小耳朵直愣愣竖起。 是坏叔叔?她拼命挥舞拳头,结果哪都使不上劲,婴儿恐惧时会用哭声表达情绪,但她觉得喉咙堵了异物,喘气格外粗重。 房间外。 孟林距离不远不近。 能听到里面动静,也不至太清晰。 他抬手,提的塑料袋哗啦作响,新打的饭热气熏腾,烧灼腕部发烫,他沉默凝视脚尖。吸取之前教训,孟林等到房间异动消失,预算开门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才后退到安全距离。 “你好,我看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所以就从二外食堂订了几份素菜。” 孟林小声模拟。 ——感觉太过刻意? “回来的时候顺手买的,你最好赶紧吃,不然凉了会有腥气。” ——又有点凶。 他烦躁挠头,整个人坐立难安。 况且,还是他最先保证整日都不会在家,结果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就差拿资料居家办公,自知理亏,孟林泄气。 房门咚一声撞开,又反弹到墙壁。 动静过大,孟林抬头。 “孟老师!” 新手妈妈胡乱披着棉袄,发丝被泪黏在侧脸,嘴唇煞白,胳膊发软,他顾不得孟林错愕眼神,哀求人带小鸟去儿童医院的声音都在抖。 “发烧?”孟林扫了眼襁褓,小婴儿的皮肤嫩,脸蛋因高热起出疹子,红通通一片甚是吓人,呼吸声夹杂痰音。 “刚才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 徐钰鸣六神无主,母子手册早掉到床的另一边,孟林当机立断:“先带孩子下楼,我们直接去市医院,学校附属医院没有针对这么小孩子看病的先例。” 瞬间,孟林心跳提到嗓子眼。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兴奋徐钰鸣依赖他;兴奋看见对方除避嫌与沉默外的另一面;兴奋泪珠顺着他仍稚气的脸庞滚到尖细下巴上。 本质来说,孟林大男子主义得到十分满足,尤其凝视面前人婆娑泪眼,他心底腾起异样快感。 成年人对这份窥探之意迟钝。 但是,小婴儿不。 透过被褥,小鸟仅能看见妈妈通红下巴与沾满泪的脸,她费力伸手试图安抚妈妈,可路途颠簸,小鸟长时间睁眼已耗费全部力气,她做不到太多。 印象里,妈妈穿过很长的通道,好多复杂的气味,灯光一盏接一盏,晃晃悠悠的,也不像家里的吊灯。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鸟头埋进妈妈怀里,静静感受比以往都要加快的心跳,昏昏沉沉,小手始终紧紧靠着妈妈瘦弱微鼓的胸腔。 她只要跟妈妈一起。 就什么都不怕了。 “小鸟?小鸟!” 徐钰鸣怕女儿一睡醒不来,站在儿保科外无助呼唤。毕竟未满月的小宝宝不能晃,对大脑发育不好,他只能在孟林回来前轻拍小鸟后背试图安抚。 排号极快。 从挂号到看诊最后得出仅是受惊了的病因,开出退烧脐贴不过两三分钟。 不是那么浓郁的消毒水气息冲淡空气里的紧张,徐钰鸣得知小鸟并无大碍后,僵直手臂缓缓放松,整个人如脱力般骤然后仰在椅背。 他的模样本就不显年龄,更何况顶着头乱糟糟的发,说是孩子的姐姐都有人信。 于此,医生多看了他几眼。 “新生儿发热,本来没大事,是孩子感应到你紧张,所以才会啼哭不止。” 医生推推眼镜,望向档案中特殊性别的记号,将就诊信息上传到数据库。 “至于脸上的热疹,你的孩子本来就白,这种皮肤的小孩最怕热,温度一高就红脸,给孩子少穿点。” “谢谢您。” 确定小鸟没事,徐钰鸣紧绷的肩膀也垮掉,握住婴孩手指,安抚般摇动。 看着他蓄满泪的眼,医生到嘴边的话吞下去,望向始终沉默的孟林,医嘱后又加几笔,才传输到系统开去药房。 旁观孟林注意到,但他保持沉默。 即便无人将话摆到台面,医生停顿的一瞬里,孟林也能猜出未尽之言。 ——自己本身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又怎么能当好一个妈妈? 35 第 35 章 ◎它也很想你◎ “下面插播报道:据本台预测, 今年降雪概率打破冰点,今年或将成为云州近百年历史里,第一个无雪之年。” “有专家表示——” 播音腔顿失。 遥控器被主人随意丢到地毯, 摆在木几的果盘从没动过, 整面落地窗覆满垂帘,新风系统24小时不知倦地工作, 大理石地板下铺的暖气无一处冰凉。 纵使外面气温逼近零下, 坐在该房间里,穿单衣仍觉稍燥。 与各个角落都是老古董陈设的徐家院子相比,这套平层装修简约到让人以为家具都未置办齐,但从各个边角刻意做成圆弧状来看,好像废人不少心思。 玄厅附近无挂钟,客厅自然也听不到滴滴答答的扰人动静, 徐晋枟后靠沙发闭目养神,近日耗尽太多心神。 他怎么不知道,小钰这么能躲? 那个被自己宠得娇气, 如果食物太软太硬也会吐掉的小宝,为了躲他, 竟愿意让于川帮忙。 徐晋枟按按眉心。 他起身, 穿过客厅,脚步落在厚重毛毯无声, 光影在身后的广玉兰发圈扫过, 直到迈台阶时沿发丝啪嗒掉落,一级级滚到末端。 不过也好奇, 自他跟徐羽树在高速出口跟丢起, 无论查车牌还是新生儿户口登记, 始终没有能与小鸟对上特征的婴儿:琥珀色瞳孔, 模样有点混血,发色比正常孩子浅,不像他也不像那谁。 他站在台阶高处,盯着看了许久。 徐晋枟弯腰捡起发圈,握在手里一点点抚摸珐琅,那里有处雕花与旁处完全不一,制法笨拙、颜色囫囵、歪歪扭扭,小孩子做的玩意儿。 自始至终,他不明白小钰为何因八字无一撇的事躲他,连带小鸟——刚出生的婴儿,起这么个名字。 “……小钰。”徐晋枟叹气。 他松松系发,继续向前,推开书房门,从整面墙的架子数第三排抽出来本略掉皮相册,纸业厚重,有前几个世纪独有铜感,照片也因时间发旧、泛黄。 一页合影代表徐家一个时代。 徐晋枟静静翻着,他目光在其中徘徊,定格在某页时手指顿住。 是素面未识的太爷爷。 祖上福荫厚泽,虽无法与徐家之抗衡,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自然也会因古董生意往来,同西洋人牵扯。 徐晋枟食指点在拍摄日期上:“过去快百年时间,也能遗传?” 他语气明显困惑,还未看清老人琥珀色的眼,一通电话切进来,他随手接通点开免提丢回书桌。 “在隔壁市!就是我们下高速跟丢的隔壁市里!于川那混蛋东西托了大学老师将人藏在学校,要不是小鸟发热去看病,医院又上传了系统,李奕搜到信息第一时间打来电话,我找八百年都翻不到他!我现在已经上了高速,两小时到他那里,你自己看着办。” 徐羽树讲话如放炮仗,一口气说完切断通话。 “……” 徐晋枟合上相册,放回原位,慢条斯理拉开抽屉,摸出钥匙,转身开了书房另一道隐藏门。 房间里没有床,没有阳光。 铺地的毛毯比外面还要厚,绒毛几乎没过脚背,墙壁因有人走动发光,细看才发觉是荧光云朵贴纸。成片成片汇聚,最后指向房间中央的特殊摆设。 徐晋枟停在前端凝视。 “小钰,造这么个纯金圆笼,好像也花不了多少钱。”他摘掉腕部珠串,挂在笼子把手,本应安装插销的部位空荡。 他袖口微挽,视线漠然。 透过空气,似乎回忆起过去。 那时徐钰鸣念高中,刚发育、身材娇小还爱让搂着,与徐晋枟几乎整日形影不离,偏偏后者还溺爱他,被当成徐晋枟的女儿的大有人在。 某次拍卖会,徐晋枟有几件要出手的东西,他本想等哄睡孩子再去,结果下面人说漏嘴,不得不带着徐钰鸣。 拍卖无聊至极,尤其他这种身份的人不会去内场,十几岁的徐钰鸣本就坐不住,除去刚开始好奇,剩下时间一直缠着他要出去玩。 不过,本次出手东西有一件来路不明,多数拍卖场不具备竞拍资格,来往人群鱼龙混杂,徐晋枟几乎像保护眼珠子看着他:“不许乱跑,严禁出包厢,不能跟陌生人讲话。” 侍者借眼角余光打量。 他们这行,对金钱已失去概念,哪怕刚入行的新手,短短半月也能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内心早就波澜不惊。 带老婆的、带小情人的、带小三小四小五的,唯独带孩子的却是头一例。 应该是孩子。 两人存在明显年龄差,模样同样不像兄弟,一掌托住少年臀部,另外只手安抚性顺着少年后脑勺。 男人肤色偏白。 但挣扎着要离开的少年更白。 “答应我什么,小钰。” 男人束在脑后的发被凌乱扯开,外套领口东皱西拧,丝绸面料变成这样多半也没法要了。 “……” 似乎觉察侍者注视,男人调暗手边灯光,少年姣好面容隐在他脖颈,泄愤般用牙齿轻磨,奈如蜉蝣撼树,埋在人肩膀静默。 以为自己哄好,男人微微颠动托住他的手腕,垂在少年眉眼的发丝跟着摇呀摇,与其共同晃动的,还有少年颇为不堪一握腰肢。 明明他们不露半点皮肤。 侍者却如看完一场热烈情事。 侍者在领事示意中离开,与房门共同关掉的,还有调至最暗的灯光,影影绰绰,化为徐晋枟眼底浓雾。 他握住圆笼某根金柱,指甲有节奏地轻弹,凝视摆在中央的单人浴缸,又落在旁侧挂满内衣的晾衣架上。 东西不多,各件可圈可点。 尤其珍珠编织成的里衣,刚巧托得舒适,等洁白圆润珠染带透明汁水,就会沿末端蝴蝶结滴落,倘若布料贴住皮肤,就能一路流到脚底,最后同地板融为一体。 良久,徐晋枟忽然翘唇,但很难将表情描述为笑:“孩子小名叫小鸟?” “小钰啊小钰……我很想你。” 他再次弹动圆笼支柱,响动沉闷。 “它也是。” 36 第 36 章 ◎小鸟挥拳!◎ 徐钰鸣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余波令他脑袋昏沉, 眉毛鼻子皱在一起好久,才想起怀里小鸟,低头正巧见她安安静静冲自己笑。 他听取医生意见, 把厚重包被换掉成搭肩膀的毛毯, 平常就给小鸟穿稍微厚些连体衣,防止着凉还有两个包裹手指的圆套。 小鸟分外好奇, 举高手臂在空中晃悠晃悠, 适应后小心翼翼触碰徐钰鸣的脸,时不时咯咯笑出声。 恰巧,孟林通过后视镜瞧见这幕。 他并未出声打断。 方才在医院时,小鸟涂抹了湿疹药膏,皮肤红点很快消散,徐钰鸣却跟失了魂一样, 人呆呆坐在走廊长椅,手指无意识拧绞,直到关节泛红也未察觉。 还是孟林半蹲在前晃晃手, 他如梦初醒,想去病房里面找小鸟。 “再观察观察。”孟林讲出护士对他的叮嘱, “孩子看着瘦, 身子骨结实,但以后还得注意。” 讲完话, 护士顿了顿, 她视线在婴儿与孟林间徘徊:“孩子家属?” “……朋友。”孟林轻咳,掩饰其余视线的探究与困惑。 关于小鸟的任何事, 徐钰鸣极其上心, 耳朵恨不得全天高竖:“那满月的宝宝体重应该是多少?” “这个不是确切数字, 毕竟新生儿体重不同, 只要在合理范围就能控制。” 闻言,徐钰鸣眼神黯淡:“这样。” …… 孟林收回视线,装作无意询问:“今天下午天气还算可以,难得出来趟,要不要去逛逛?” 可能走神,没听见,徐钰鸣没应。 “钰鸣?” 他提高音量,被叫者尚未回神,怀里的小婴儿反而寻着呼声扭头,孟林率先心虚移开眼,盯着仍旧未跳转的信号灯,自顾自往下讲。 “前些天于川跟我联系了,说最近风声不紧,可以带你逛逛。” “……” “你怎么想?这里景点不多,很多都是人造景观,现在天冷不适合爬山,晚上我们去逛逛夜市?” “……” 红绿灯跳转,孟林絮絮叨叨。 就算得不到回应,他断续给徐钰鸣讲完这座百年小城的历史,扭头就见人搂着小婴儿睡着了。 过去路口,孟林按下转向灯,缓缓停靠路边停车位,调高车内暖风,解开安全带,略侧身凝视眼前青年的睡颜。 太阳逐渐西偏。 余辉落在车玻璃,又跳到他眉心。 暖光像浇在牛奶的太妃糖霜,漆眉如墨化开,秀气鼻梁下的粉唇抿起来时软乎,不见纹路,看起来很好亲。因为出来得匆忙,所以他没带太多衣服,身上棉袄还是刚出院时穿的,领口略显老旧,与其精致面容格格不入。 伴随他借助座椅轻轻蹭蹭侧脸,孟林屏住呼吸。 虽然这些天一直在修养,可因为他终日惶惶不安,养不出肉,脸颊现在还是瘦得有些脱相。 短时间里经历大起大悲,他眼底还有未擦干净的泪痕,即便是睡着了也不踏实,睫毛偶尔颤抖,令人万分怜爱。 他怀中的小婴儿不知何时醒了,也没吵闹,静静凝视妈妈的脸。 孟林无声叹气。 虽然他生孩子的朋友不多,基本上这种不会讲话生物除去吃就是睡,别说面部表情了,心情好时能给个白眼就算小祖宗大恩大德。 至于小鸟这样能完美表达愤怒、不屑等神态的婴儿……孟林后背发凉:总不能是重生吧? 紧接。 “到了吗?” 徐钰鸣醒了。 他先是把小鸟拢在怀里,手背贴在女儿额头,见温度降下去才松口气。 只是周围环境陌生,他眼中闪过几分茫然,手指潜意识放在把手,表情无比警惕与不安:“这是?” “学校另一边停车场,因为距离宿舍较远,所以从来没来过。”孟林解释,示意他看旁边路标:“晚上其实挺热闹。” 见周围仍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徐钰鸣犹豫片刻收回手。 “晚上。” 每所大学配套小吃街,几乎是不成文规矩,学生成群结队自车边走过,手里提着花花绿绿的塑料袋,瞧不出里面装的东西,徐钰鸣视线跟着转。 “你吃过吗?泡菜碳烤五花肉。” ……摇摇头。 “芝士排骨米饭呢,量大便宜。” ……略迟疑地摇摇头。 “念大学时没有很喜欢的小吃吗?” 孟林斟酌用词,他想借此打探徐钰鸣的过去,以来满足自己私人幻想。 徐钰鸣还没开口,谁料怀中原本安分的小鸟忽然暴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嗷一嗓子吓了他大跳:“小鸟?”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刚喂了,应该不是饿,纸尿裤还是干的,那为什么呢? “乖乖,乖乖。” 哄起孩子,先前话题不了了之。 见徐钰鸣的注意力短时间不会放在他身上,孟林心中憋股火,可跟小婴儿置气,说出去笑掉大牙。 即便到现在,徐钰鸣也不太会缠孩子,反而是小鸟轻松拿捏住他,如果徐钰鸣的注意力被旁人分散,婴儿变着法的也要再吸引回来。 孟林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手握方向盘。 他没看错。 这个红猴子,就是故意的。 红猴子干嚎,嚎几声,觉得妈妈哄累了就不嗷呜嗷呜,砸吧砸吧嘴,小脸使劲蹭徐钰鸣的掌心。 过上几分钟,听见妈妈开始回到孟林问题,顿时抗议,继续打雷不下雨。 直到头顶贴来妈妈暖烘烘、香喷喷的脸颊,妈妈注意力全在她,小鸟舒服了,撅撅嘴巴,想亲亲她的好妈妈。 当然,徐钰鸣来不及回应。 他凝视窗外某辆亮灯的黑车,方头银顶,高底大轮,挂着云州的车牌,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徐钰鸣张口。 臂弯里的小鸟拼命往他怀里靠,试图安抚住全身颤抖的妈妈,小手紧紧勾住妈妈的衣服。 妈妈为什么在害怕呢? 是有人欺负妈妈么? 小鸟团起拳头,恶狠狠抡出去。 虽然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小婴儿睡醒后再平常不过的伸胳膊,小幅度小力度毫无半分威慑力,但现在的小鸟,已经拼命全力了。 她只是想保护妈妈。 37 第 37 章 ◎小鸟啃手手◎ 徐钰鸣鼻子发呛。 等他回神, 小鸟暖烘身体拼命往他怀里扎,孟林也不知何时回头,单手撑住储物箱略显担忧望着他。 “身体不舒服?脸色好白, 空调温度太高了, 换下来棉袄试试?” 看着他嘴一张一合,徐钰鸣耳膜跳动声疯狂, 他想回应, 视线始终死死凝固在锃亮黑车,几番压制翻涌委屈,讲话发颤:“于川……” 奈何嗓音紧绷,讲出来的话发颤到岔音,孟林侧耳,表情略显不解。 “他家里最近有事, 比较忙,脱不开身过来,想找他?我帮你联系一下。” 说完, 孟林就要掏手机。 徐钰鸣讲不出话,因为逃避, 他已经无法分辨内心恐惧还是紧张, 无助地搂紧怀中小鸟,远远逃离车窗边。 孟林就算再迟钝, 终于觉察异样。 “钰鸣?” 黑车停在路边, 是个很容易观察其余三条岔路的显眼位置,这段时间刚巧过了学生下课, 所来往进出的车辆并不多, 现在有一辆停在停车场, 却始终没人下来, 自然引起黑车里面的人关注。 几乎在徐钰鸣想到被发现了,要被逮回去又做徐晋枟的安抚娃娃,黑车门应声而开,随即来的男人身姿高挑。 由于前排座椅遮挡,徐钰鸣没看清对方的脸,他以为是徐晋枟,想躲也没地方躲,徒劳地往座椅深处缩坐。 随着人身影越来越近。 他的脸在霓虹灯下逐渐清晰。 先前留的寸头长些,发梢都能遮盖住眉眼,耳朵骨钉也不见了,全身空空荡荡没有半点装饰,整个人失去先前精神气,极具侵略性的眉眼竟出现几分萧瑟与不确定紧张。 “……” 是徐羽树。 是哥哥。 徐钰鸣手指尖发麻,心脏酸胀,鼻腔宛如塞满茅草,想哭又哭不出,抱紧用小手掌触碰他下巴的女儿,臂弯无意识摇晃,小鸟安静了。 于川给他看的视频里,徐羽树手边就没有空过酒瓶,对方始终红着眼睛死凝摄像头,似乎要透过镜头看到躲藏的孩子。与其说他在歇斯底里,更像借助摄像头,宣泄找不到弟弟的无助。 孟林虽不认识徐家的人,但他能感受到徐钰鸣的紧张,他视线在大步来的男人与徐钰鸣不安颤抖的睫毛间游荡。 “……” 他想询问,可找不准时机。 恰巧对方已经走近,微微躬身,手臂撑在车框,鹰眼一眨不眨凝视内里。 孟林从未如此庆幸他贴了防窥膜。 作为一直在学校,都没踏出过象牙塔的本硕博连读的孟副教授,哪里扛得住从血雨腥风的老宅里杀出来的徐大公子哥的威压,率先别开目光。 气势上他就输得一败涂地。 “小钰。” 对方仅一声,隔着车玻璃,声音含糊而朦胧,又被风裹挟,嗓子灌满海水般沉闷。 徐钰鸣红了眼眶,他像受委屈好不容易找到撑腰家长的孩子,无视孟林错愕神情打开车门,抱着女儿一头埋进徐羽树的怀抱。 良久,他才带着哭腔道:“哥哥。” 话音刚落,怀抱徐钰鸣的胳膊一再收紧,力度好像要将他融入骨髓般。 小鸟歪头,她鼻尖嗅嗅,确定空气中某些气息,认为抱住妈妈的人没有恶意,停顿片刻浅浅打了个哈欠。 她动静虽小,仍引起徐羽树注意。 男人后退半步,如临大敌。 “小鸟。”看出徐羽树紧张又期待的表情,徐钰鸣破涕为笑,抬高手臂:“名字叫小鸟,大名暂定徐莺,草长莺飞的莺,江南的三月天。” “徐莺?” 徐钰鸣嗯了声低头,晃晃同他对视的女儿,嘴角难得扬起微笑。 “暮春三月,很美吧?” 说完,他仰头,望向与小鸟鼻梁高度如出一辙的徐羽树。 后者来不及应,忽然听到句。 “可我无法遇上了。” 声音极轻、又快。 徐羽树甚至没明白意思,怀里塞来沉甸软面团,他下意识地接过,等反应抱的是小婴儿,胳膊差点僵成水泥。 “小钰,哥抱不了,快。” “哼。” 徐钰鸣倒退三步,眉眼难得染带小女儿家独有的骄蛮,有那么瞬间,徐羽树仿佛看到十年前养在大宅院的娇娇。 长睫弯弯,唇珠圆润,脸颊因放松染上团薄粉,呼吸绵薄,模样介于青年温润与少年清爽间,纵使穿着老旧笨重的厚棉衣,胸脯仍小幅度地隆起。 目测大小手掌刚巧包裹,再用五指轻轻上托,直到嫩肉沿指缝微陷一亲满面奶香。 对方可能会羞、会恼、会抽泣。 但绝对不会推开、拒绝他。 尤其是当顶点来临,他会弓成小虾米,脚背绷紧,脚趾蜷缩,连带尾椎骨无助发颤,而掌心之物却乖顺依偎,会随主人呼吸上下起伏,软尖单纯挑逗。 徐羽树看着、看着。 他动了心思。 沉浸在见到哥哥喜悦中的徐钰鸣尚未察觉,他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狂风骤雨,结果原本安静眯眼的小鸟突然猛烈挣扎,吓得徐钰鸣赶紧接过,手掌成空心一下下轻拍。 “满月的宝宝应该不认生呀……” 与最开始抱婴儿手忙脚乱的情况相比,现在的小钰妈妈熟练至极。 他将侧脸贴在女儿头顶,用经常做的动作进行安抚:“小鸟宝宝——” 独创的四字儿歌不成曲调,得亏徐钰鸣声腔柔和,再加有徐羽树盯着,难免些许羞涩,逐步拉远与男人的距离。 小鸟渐渐息了怒气。 她满意啃手手。 奈何手手被妈妈包了圆手套,啃来啃去没什么味道,吧吧嘴示意,结果妈妈没理她。 小鸟:嗷? 小鸟:嗷嗷嗷? 至于徐钰鸣……他脸颊发烫。 一方面当着徐羽树的面落泪,另一方面自己明显走调的儿歌,毕竟原作者就是徐羽树。堂哥唱的哄睡曲,被他不伦不类哼得七零八落。 徐钰鸣装作无意转身偷瞄,徐羽树预料到般,他朝人张开手臂,寒风吹散他额前刘海,眼神清冽,五官如雕刻。 “小没良心的,让哥哥抱抱。” 车里的孟林呆呆凝视这一切,他鼻腔发酸,缓缓呼出憋在胸口的闷气。 38 第 38 章 ◎一等七年◎ 徐钰鸣没有跟孟林回去。 他跟徐羽树站在车外许久。 由于最开始孟林就没降下车窗, 所以现在就算孟林再好奇,也无法掩耳盗铃当两人没看见偷听,只好将身体用力贴在门, 试图偷听二三点消息。 纵使身穿笨旧棉袄, 徐钰鸣气质仍鹤立鸡群。 孟林专业跟文学不挨半点关系,他搜肠刮肚半天, 蹦出来个妹妹。 这能算形容词? 他懊恼。 在他眼里, 比自己小了将近九岁的徐钰鸣就像小孩子,暂且不提他与小鸟年龄差,单单抱着婴儿站在路边,无须说话,都能勾起男人的占有欲。 脸蛋明明纯到极点…… 孟林目移。 他又开始无意识握紧方向盘,回忆方才在家徐钰鸣抱着小鸟无助与恳求自己。 “徐家, 云州。” 按照这两个关键字,孟林点开搜索框,对比之前信息明显少去太多, 甚至连那张侧脸模糊的照片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刻意抹去有关痕迹般。 他向外望。 高个男人略弯腰, 先是小心翼翼触碰婴儿身体, 见对方毫无反应,才敢碰稀奇动物般去碰小鸟的袜子。 “外面冷, 要不要去车里说?” 徐羽树罕见地跟人商量, 他虚虚托住小鸟的脚,结果被狠揣一下。 起初, 他以为是堂侄女无意, 等他不松手再次传来几波大力, 徐羽树沉默了:“小鸟?” 又是一脚。 徐羽树开始跟人较劲, 但还不敢用力,生怕捏痛软得没骨头样的小婴儿。 徐钰鸣凝视他们之间互动,目光从女儿侧脸移到哥哥张牙舞爪的鬼脸,熟悉的酸麻感从指尖蔓延到胳膊,他险些抱不住小鸟。 最近失力越来越明显了…… 他努力兜住女儿襁褓,试图将小鸟往怀里搂,几次尝试都没用上劲,对方反而有往下滑的趋势。 似乎觉察到妈妈的异样,小鸟拒绝与徐羽树玩,一动不动紧紧靠着他。 “小鸟饿了,我想早点回去。” “于川找的人可信么?” “还好,最起码有个落脚点,否则我躲不开徐晋枟。” 徐羽树伸手,别好徐钰鸣散在额前的碎发。失去刘海的遮挡,对方面容完全袒露在路灯底,无半点攻击性。 近段时间他的紧张不安,全反应在青黑眼底与因干燥起皮的薄唇。 就算小鸟再好带但毕竟是婴儿,外加徐钰鸣体质弱营养还没跟上,他稍微站时间长一些,脑袋会控制不住地发沉、意识发昏。 “不要怕,哥哥帮你。” “……” 他深深凝视徐钰鸣的脸,仿佛永远看不够,掌心始终贴着人温热侧脸。 “你不信我。” 徐钰鸣迟疑摇头,他亲亲小鸟饱满额头,婴儿独有的奶香气令慌乱的心底逐步镇定,他就说了一句话。 “你比徐晋枟早认识我十年。” 话音刚落,徐羽树停顿片刻,眉眼舒展,抬起双手按住弟弟瘦削的肩。 “今晚两城都有暴雨,我带你回去路上,高速发生连环车祸,三人受伤,两人下落不明,后经查看距高架半公里处发现两具面目全非的遗体。” 徐羽树张口就来,如说今晚不回家一样简单。 “这辆车吗?” 毕竟是徐晋枟的座驾,安全性能自然有目共睹,徐钰鸣觉得他说的内容完全是天方夜谭。 徐羽树让他不必担心,徐晋枟最近身体抱恙,否则早亲自来抓他。 “他不舒服吗?” 徐钰鸣张口反问,但很快别开眼,摆出完全不在意的神情:“那种人,很难想象吧。” “不碍事,我反正看他代表徐家出席不少活动。” 徐羽树一笔带过,他懒得提他。 “我之前工作的地方,靠山,冬天暖和,夏天也不会热得难受,这是地址。” 小纸片塞到徐钰鸣口袋,生怕会弄掉,徐羽树压了又压,才放心收回手。 他看一面、少一面。 时间不早了。 再待下去,小鸟受不了骤变温差。 徐钰鸣握住女儿的胳膊,朝人挥挥手,放软的声腔有着别样的笨拙可爱。 “小鸟,跟舅舅说再见。” 完全错辈了。 徐羽树哭笑不得,但也没纠正,小鸟打个哈欠,见挣扎也吃不到奶,拱住徐钰鸣不再动弹。 “宝宝乖。”徐钰鸣亲亲她。 虽然他没说什么,亲吻是母亲对孩子最常做的行为,但就有违和。 忽然间,徐羽树有轻微割裂感。 比起得知他在这里的愤怒,见到他现在的模样,徐羽树更多的是心疼。 一半是因为几个月前,弟弟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即便条件算不上富可敌国,也绝不会穿老旧开线的棉袄,满脸仓皇站在冬日风口。 另一半,徐钰鸣向来不沾阳春水的葱白手指出现细小划痕,零零散散末入腕部,徐羽树眼神黯然几分…… “是缝小鸟衣服化伤的。”徐钰鸣解释,他撩起没有伤痕的左袖口:“看。” 温热掌心覆来。 徐羽树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就剩一句别做傻事,但先不肯放手的还是他。 “哥哥给你开了个户,钱虽然不太多也足够小鸟十岁前的开销,那时徐老爷子应该归西,徐家散了,哥哥搬过去跟小钰过,好不好?” 他俯身,蜻蜓点水吻过弟弟鬓边,气息扑撒,令人全身发痒。 徐钰鸣笑,浑身还带着孩子气。 “你不肖子孙。” “哥哥只有你和小鸟。”徐羽树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这一亲就跟濒死之人获得救赎,恨不得把徐钰鸣团在怀里使劲亲,缠得他脚跟发软、气喘吁吁无力靠在自己身上才好。 动静之大,隐隐吸引路人目光。 孟林在后面轻按喇叭催促。 “我知道。”徐钰鸣仰头,凝视哥哥的脸,凌乱的发和尽数摘掉的耳钉。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徐羽树混乱不安的心。 “我明白。” 那时,徐羽树还天真的以为,知道了弟弟的落脚点,无论何时,只要他想过来,就一定能见到对方。 等徐晋枟不再怀疑,等全部尘埃落定,等他彻底脱离了徐家。 他跟小钰,应该也会有新生活吧? 凝视对方坐车离开的背影,徐羽树单手插兜,握紧掌心的头绳。 结果这一等。 就是七年。 【作者有话说】 看小羊熊时光转移大法! 39 第 39 章 ◎小钰,亲亲你◎ 今年夏天格外闷热。 像从蒸笼里抽出来的麻布呼地覆盖在手臂, 潮漉漉令人极为难受。老旧电风扇叶生着斑斑锈迹,就算电源线用隔缘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嘎吱嘎吱转了没两下彻底罢工。 小鸟拍了又拍, 确定用巴掌修不好后瘪嘴扭头:“小钰, 风扇坏掉了。” “……” “还要带下去让阿公修吗?他说我们家风扇是废铁,再修不如拿去卖钱。” “……” 女孩低头, 拔掉电源线, 用前几天她在菜市场要来的塑料袋包好扇叶,再将其妥帖推到角落。小鸟看着视野里自己瘦小食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大牛劲,等她去问小钰,小钰总是笑眯眯捏她的脸:“因为是我的女儿。” 小钰笑起来真好看呀。 乌黑长长的发,比牛奶还要白的肌肤, 洋娃娃的五官都没小钰精致,她同桌有本童话故事书,画里公主都比不上小钰三分好看。 为此, 她与同桌吵过好几次架。 小鸟坚信,世界上没有比小钰更好看的妈妈, 但她同桌总在反驳, 说她骗人,小鸟气不过, 揪住他头发啪啪就是俩巴掌, 然后被叫了家长。 他们不配见小钰。 小鸟一高一低梳着俩冲天小辫,未知发质随谁, 毛毛糙糙压根毫无半点小钰头发的柔滑, 用阿公的话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猴儿。 “那小钰是天上的仙女!” 小鸟叉腰, 挺着肚皮, 脸蛋还有不知从哪沾的灰尘,一双眼睛亮得比探照灯还要强:“仙女懂吗!” 她嗓音脆声,偶尔方言与普通话交杂,听起来倒有种不伦不类的喜感。 “怪不得,你跟钰鸣不太像。” 阿公摸胡子,八字眉纠结, “我跟小钰本来就不像。”小鸟振振有词,她一甩辫子,本就低的那边都快挂到耳后:“我是威风凛凛徐将军!” 虽然她壮得如小牛,小钰瘦弱不像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就连学校同龄女教师都比小钰结实! 小鸟不懂气血亏空,她得空就给小钰捂手,即便夏天,小钰的胳膊还冰冰凉,按理说司空见惯。 但今天,小鸟觉得,不太对。 虽然小钰早上醒来过一次,坐起身询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可没几分钟倦怠睡去,露在薄被外面的胳膊瘦削。 就那样安安静静躺着,夏凉被盖住了小腹,双手垂放身体两侧,腕部细小割痕明显,先前已经消减的血红,此刻竟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小鸟吓了一跳,忙用掌心去捂,又怕按疼沉睡中的小钰,动作逐渐犹豫。 “……” 再三确定那些伤口不会涌出让她害怕的血,小鸟这才踮起脚擦干小钰湿漉漉的鬓边。她拿起床头扇叶掉得几乎就剩光杆的蒲扇,对着小钰呼呼,想了想告诉对方自己一直没来得及说的事。 “小钰,还有半个月交学费,我的书本费还差三百零五块钱。” “除去帮阿公捡瓶子和纸箱的工钱没结算,二百上下应该差不多。” 小鸟默默心算。 “手拉手节还没过,我也想给小钰买花。”她凑近,用干净雪白毛巾轻轻擦掉青年再次湿透的鬓边,表情略显无措。 “怎么好多汗,小钰不舒服吗?” 就算再聪慧早熟,说到底,小鸟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遇到难解决的事仍会慌张。 她想去喊阿公但放心不下小钰,生怕人醒来没看见她害怕,于是跑去自己房间,将有些年头的豆豆眼小熊靠在小钰肩膀,毛茸茸熊耳朵堆在人侧脸。 可能是棉花安慰,小钰蹙起的眉头稍缓,薄唇依旧毫无血色。 “小钰,你喜欢的小熊。” 小鸟趴在床边,小声跟昏睡的青年讲话,偶尔伸出食指,轻轻在他掌心里转圈圈:她从广告床单上看的,据说这样能让人睡得更香。 时针走到七点半,再不出发,她上学就要迟到了,但她又担心小钰清醒后害怕,小鸟飞快跳下床,跑到她房间拿过来充当自己的布条娃娃。 “小钰小钰,早安。” 她压低声,吧唧亲在青年手腕唯一没有伤口的位置,看了好半天他惨无血色侧脸,犹豫片刻还是将不转的风扇搬到窗前扭开,期望能带来点凉气。 “我去上学啦。” 小鸟挥挥手。 她恋恋不舍带上门,至门关之前始终朝卧房张望,见小钰依旧沉睡,她一改往日风风火火,蹑手蹑脚溜到二楼后才迈开腿呱唧呱唧往下跑,到楼底钻进右边馒头铺:“阿公,阿婆!” 见老人睡得四仰八叉,小鸟捂住嘴巴,从蒸笼旁找到提前包好的馒头,扭头就要往外冲。 “哎哎哎,囡囡。” 里屋帘子打起,阿婆招手,拦住脸蛋红扑扑的小鸟:“你爸爸还在睡吗?” “是!” 小女孩声音响脆,整个人似乎带着无限火力,每天都那么积极乐观,很容易带动起周围人的情绪。 阿婆看了眼表:“今早才睡着吗?” 小鸟犹豫,她昨天放学去另外一个街区捡瓶子,回到家太累,没有等上夜班的小钰回来,只记得自己趴在桌子边睡着了,再次醒来躺回卧室床上,小钰房间已经关上了灯。 “也算……吧?怎么了阿婆。” 老人面容担忧,但看小鸟透亮干净的眼,到底是把昨晚动静咽回肚子。 “好囡囡,快去上学吧,暑托班还有几天结束?” “三天。”小鸟笑:“我就可以整日整日陪小钰啦!阿婆再见!” 孩子奔跑的脚步声远去。 原本躺在摇椅的阿公拿开盖在眉骨的蒲扇,与摇头进来的阿婆对视。 “愁眉苦脸,也不怕她看出来。” “我心慌。”阿婆打下帘子,扶住桌边坐稳,阿公冷哼一声:“我早说他根本不像穷人家,找到带走也就早晚的事。” “但他一直躲人,难道躲仇家?” 阿婆胡思乱想。 他们这里属于拆迁区,房租自然便宜,外来人口流动量大,因为属于老公安局的片区,治安还算可以,所以有不少带着孩子打工的小夫妻居住。 单亲家庭里妈妈带孩子很平常,但单身爸爸罕见,因此长得比明星还俊俏的小鸟爸爸,掀起不小的讨论风浪。 “操什么心,少管。” 阿公假意呵斥,眼底却有担忧,他思来想去,到底丢开蒲扇起身,拿起做木匠活的工具箱往单元门走。 “喏,干嘛去!” “给小鸟修修门!那孩子说门有动静好多天了,我得去看看什么情况。” 老两口儿女定居外地,平日里也没个聊天的人,别的小孩都怕不苟言笑的馒头阿公,也就小鸟乐呵呵找他们。 时间久了,他们自然对小鸟的父母好奇,每当提及此话题,向来活泼开朗的小女孩都会沉默,笨拙地转移话题。 阿婆以为小孩没人照顾,刚想给居委会打电话,谁料小孩猛地蹦起,按住她胳膊:“我有小钰!” 小钰? 两位老人头一次听到这陌生名字。 那是他们与平生见过最漂亮的男人结缘的开始。 40 第 40 章 ◎大梦一场◎ 夏季潮湿。 尤其是刚出太阳的清晨, 暑气尚未散去,湿哒哒黏附在胳膊,阿公晃晃悠悠往楼上走, 敲敲门:“起了吗? 喔, 不对。 老人想起来小鸟她爸昨晚夜班,今早儿六点多才回来, 从胡同口到楼道不过百十米的距离, 小鸟她爸硬生生走了半天。 又喝酒了? “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还干不三不四的工作,都不知道给孩子树榜样。”老人嘟囔,放下工具,拆迁区楼房老旧,门板是上世纪独有的双层, 小鸟说有奇怪声音的应该是外扇,边缘处铁皮外翘。 正当馒头阿公弯腰修整,里侧动静窸窣, 随即脚步声拖沓,走走停停的。 咔哒—— 房门应声而开。 “您来了?” 声音虚弱得如开水壶的蒸汽, 稍微不注意很容易被忽视, 好在阿公耳朵好使,默不作声瞄了眼停在门口的青年。 “……” 他故意将扳手摔得声响巨大, 叮叮咣咣的:“有你这么养孩子的?” “小鸟惹您们生气了。” “我说你!” “我。” 青年跟着附和, 声音有气无力,扶住门框, 笑容都如此勉强:“抱歉。” “……” 阿公一拳打到棉花。 他宁愿小鸟她爸跟自己拌嘴吵, 也不想看对方死气沉沉的模样, 修好门抓起工具箱往回走。 楼梯修建陡峭, 阿公腿脚利索,青年来不及道谢,转眼人就没影。 恰巧,四楼高中生返校,下楼经过时视线自然落来,脚步明显微凝。 “早上好,小钰哥。” 他身穿夏季立领校服,纵使在闷热清晨,纽扣仍系到最后一颗,板正正站在楼梯拐角处,眼里光芒闪烁。 听到有人叫自己,青年仰头。 他太瘦了。 睡衣空荡挂着,全身瞧不见肉,抬起下巴时苍白脖颈暴露,如春日天鹅。 楼梯高度差下,透过领口轻而易举望见对方白皙瘦弱胸膛,软肉弧度曼妙微耸,自己用两根手指都能轻松托起。 念及某几次荒唐白日,高中生滚动喉结,提在手里的塑料袋险些脱落。 “啊,景深,早。去上学?” “……” 看着人抬起手招呼,宽大睡衣袖口滑落到胳膊肘,甚至连关节粉白。 “景深?” 男生快步下楼,几乎是以冲撞力气拉住青年,在对方始料不及中反手带上房门,玄关狭小,他们几乎贴在一起。 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体热。 青年歪头,几缕发丝垂在肩膀。 “今天就算迟到也没关系。”景深捉住发梢,轻亲亲又蹭蹭:“开学而已。” “明年高三,还没小鸟好学。” 景深欲言又止,想起与小鸟做的约定,决定瞒住真相:“小鸟连跳三级,她是天才儿童,可能随另一位父亲吧。” “……” 眼见青年冷脸,景深自知失言。 他嘴拙,连怎么不着痕迹的吃醋都不会,非拿青年醉酒后无意梦呓说事。 景深低头,冒着胆子向前,见对方仍停在原地,悬着的心半落,眼巴巴凑到青年身边握住把手虚掩房门。 棉质睡衣新洗,残留皂液香,混合身体本有的温热,激发出的味道昏人。 “小钰哥,小钰哥。” 景深呼唤声急促,他不得章法,冒险搂住对方不堪一握的腰肢。 手指顺利滑入松垮垮裤腰,挑起纯棉里衣,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贴在秘密。 那里已经湿润成河。 指尖触感粘稠。 景深一愣。 “再不去,要迟到了。”青年稍稍用力推他,嗓音明显比方才冷淡:“小鸟都比你积极。” “小钰哥,我这些天一直没见你,晚上能不能……过来看看。” 青年无视他的恳求,试图离开景深怀抱的禁锢,刚要向前走,秘密之地的娇润花瓣贴在男生指腹。 因常年书写关节硬茧明显,磨过去带有如丝绸般嫩软,水如泄洪闸门。 景深强迫自己忽略掉异样,动作间青年领口纽扣半落,他声音发颤。 “……可以吗?” 景深因紧张,鼻尖湿润,原本寡淡眉眼因潮湿比先前锋利,徐钰鸣怔怔看着,心底却想起某位故人。 对于景深来说,不语是默认。 他低沉整个暑假的心瞬间高昂。 像迫切展示自己,景深收紧腮帮。 徐钰鸣足跟一软,要不是男生结实有力的胳膊横来,掌心充当椅子,他险些滑坐在地:“景深,晚上,好不好?” 手掌椅子炙热,因为腰痛,他难得未推开对方:“我明天没排班。” 对方没答应,也没拒绝。 景深胸口起伏,他试图在面前如广玉兰花般清纯面孔寻得希望,无果后眼神明显黯淡,但仍很依顺收回手指。 “今天放学早,没有晚自习,我可以接小鸟回家,顺便去拿菜。” 这片虽是拆迁区,但文件尚未审批下来,该住的还在此地生活,基本设施一应俱全,等过去八点,社区超市折扣力度远比想象中大。 前些年最苦的时候,徐钰鸣一块钱当两块钱花,菜是打折的,食物是临期的,先前在徐家从不会关注的问题,他也学会跟大妈们抢处理鸡蛋。 可惜他身体虚弱,每次回家,身上永远青一块紫一块,找不到半点好肉。 有次因上班劳累,徐钰鸣连站立都极为勉强,险些摔在社区台阶。即便如此,某些老人当着他面唾弃,骂骂咧咧说他不要脸,跟老年人抢东西。 徐钰鸣趴在栏杆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起身,检查塑料袋里的五颗鸡蛋有没有坏,藏在帽檐的发被抓得飘落,他满不在乎别到耳后。 脸是什么? 面子是什么? 徐家小少爷又是什么? 放下这些,最起码能让女儿小鸟吃饱饭,长得高高壮壮不会被旁人欺负。 别的,无关紧要了。 七年蹉跎,云州徐家,那些不可说的荒唐,都成了场梦。 “我当小钰哥应了。”景深讲话又快又急,他舍不得擦掉指缝水滴,被徐钰鸣皱眉避开:“我要补觉。” 逐客令很明显。 景深一步三回头。 等他左脚刚踏到楼梯,防盗门应声而关,楼道空空荡荡,蝉鸣四起。 40-50 41 第 41 章 ◎在夜场还带孩子◎ 等睡回笼觉, 徐钰鸣起了高烧。 他全身衣物湿透又被体温烘干,再次高烧出汗,来回折腾四五次, 体温竟奇迹般回落到正常值。 等睁开眼, 徐钰鸣仿佛被数辆大卡车碾压过,浑身酸痛难忍, 视线里被雪花麻点充斥, 半晌才勉强恢复意识。 天花板灰暗。 阴沉沉的,就如多年前徐家的瓦。 他起身,奈何手指撑不住力气,几次尝试无果后索性维持原状,等耳鸣声逐渐散去。 “吃饭了吗,小鸟?” “……” 真是睡迷糊了。 他胳膊搭在额头, 缓了许久,起身时枕头边缘的黑物滚落,刚巧砸中徐钰鸣柔软胸口, 是小鸟放过来的玩偶。 灰突突的,太老旧, 都有些掉毛。 徐钰鸣握在手里看了又看, 顺势摸摸它早失去光泽的塑料眼,沉默将其放在床头, 起身边走边解睡衣纽扣, 随手将衣服挂在椅背,凝视镜子中的人影。 时间并未在他身上留存痕迹。 他素手滑过小腹, 那处疤痕几乎化成一条粉白细线, 上方肋骨因暴瘦微微凸起, 柔软胸脯仍翘立, 随呼吸起伏。 直到红樱被掌心遮住,整个人身体面朝镜子微侧,又略略弓腰,睡裤因挂不住平坦小腹下滑,松松挂在耻骨。 好像……是这样的姿势? 徐钰鸣得不到要领,用另外一边尝试,身体温度渐渐降下去,怕再次感冒才停止动作,拧开花洒任由热水浇灌。 方才照镜中没看见,被水一淋胸口火烧火燎疼,他仔细打量才发现那里有处伤痕,不起眼,创可贴勉强贴住。 高烧将退身子虚,徐钰鸣无法长时间站立,冲掉皮肤浮尘出来,扶住椅背缓缓坐稳,长长松了口气。 幸好小鸟跟门口那户关系好,平常修理东西从未要过钱,他这段时间紧攒慢攒也存了近一千左右。 不多,但延时课的学费有着落了。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心脏异样跳动消失,他低头膝盖抵住额边,通过挤压,竭力令呼吸逐渐平稳。也只有趁小鸟不在家时,他才能缓口气,换掉长衣长袖,让饱受折磨的皮肤得到片刻休息。 徐钰鸣垂眼,用手挡住胳膊伤痕。 他拿过摆在桌面的传单,街角的社区超市又再搞活动,某几样菜比昨晚下单便宜两块,但生鲜没有保价,徐钰鸣失去继续阅览的欲望,仍保持蜷缩姿势望着光秃墙壁发呆。 “咔哒、咔哒——” 卧室传来机械卡顿的旋转声,徐钰鸣扶住桌子探身扭头,原来是那扇二手电风扇破天荒开始工作。 这响闷钝,倒成为房间唯一动静。 徐钰鸣沉默地收回视线,先是泡上换掉的睡衣,取出无修换好准备打扫家里卫生,却发现地面一尘不染,墙角垃圾桶也换成新的垃圾袋。 小鸟清理过了。 这才几点? 他愣愣走到挂钟前,几次检查发现时间无误,竖起手指算算时间,竟然过去四个小时。 昨晚是真累去半条命。 徐钰鸣尝试抬高手臂举过头顶,谁料途中牵动伤口,创可贴过水失去粘性掉落,粗糙布料磨得人生疼。 他刚一低头,棕色小块就沿衣物掉落,刚巧飘到脚边,他却没任何动作。 时间就过去这么小会儿,徐钰鸣已经忘记自己刚才要做的事,他眼底闪过片刻茫然,孤独沉默许久回神。 最近有点断片? 记忆也连不起来。 连带领班都看出他状态极差,破天荒松口放了徐钰鸣整天假,让人好好休息:“再不陪陪徐莺,我真怕那孩子提着自制木刀杀到这里要人。” “她才多大。”徐钰鸣听不得别人说小鸟不好:“迎宾能放她进来就怪了。” 领班讪笑,呵呵一声没接话。 毕竟在他们这个行业,能出头的无非就两种人:长得俊的、会来事的。 但是,说徐钰鸣俊都是在贬低他。 当年他无家可归,带着刚满一岁半的女儿踏进门的瞬间,会所全体员工以为是正房携孩子讨要说法,结果听他说想寻包吃住的工作,众人眼神变三变,最后是领班接待的他。 “孩子小,除了夜班我都能上。” “我们这里是娱乐会所。”领班言外之意,有哪个正经人白天来此地醉生梦死,谁料想他妥协极快:“……晚上十点前下班都可以。” 领班抬眼。 青年脸蛋脏兮兮的,头发凌乱别在耳后,外面气温接近零下,他仍单披一件薄外套。 与之相反,小女孩模样英气,后背笔直,即便面对众多陌生人,眼神毫无怯场与不安,大大方方回望所有人。 领班目光落在始终牵着青年手指的小女孩的脸上:“你妹妹?” 后者不可察蹙眉,童音比任何声音先一步回荡:“我是小钰的女儿。”字正腔圆,根本不像刚开始学说话小孩子。 “喔,女儿啊。” 看着他身份证,领班目瞪口呆。 十九岁就让女方怀孕了? 后生可畏啊。 他仔细观察青年相貌,得出小女孩应该随不知踪影的妈妈,心底对青年腾起敬佩,重新记住身份证的名字。 徐钰鸣。 短短半年,这三个字出现在年度酒水销售榜第一位,数额狂甩第二名老员工五条街。紧接着,青年也从混合宿舍搬走,距离会所不远处的棚户区租下两室一厅的筒子楼。 就当所有人认为青年不会再踏入红灯区,他某次早会悄无声息站最后,结束时同领班说以后可以排他的晚班了。 表面看,他的经济状况逐渐好转。 其实,领班不止一次见人因极度缺钱,不得不去做些擦边动作,虽然与少儿不宜无关,终归掺杂点荤味。 也是从那时起,他精神越来越差。 发呆、走神、叫不应也还好,但好几次领班接到员工反应,说气氛组的小徐哥总独自待在天台,好几次身体探出去半截。吓得领班连夜上报管理层,第二天通往天台的门锁了,徐钰鸣改为心神不宁地坐在最高处台阶刷新闻。 “……” 徐钰鸣回神。 喔,他想起来了。 新闻报道说,云州徐家因巨额贪污垮台,百年世家毁为一旦。 锒铛入狱的名单里,没有徐羽树。 可是,哥哥也没来找他。 42 第 42 章 ◎快点长高◎ 小鸟不想上延时课。 她连跳四级, 升入五年级就是因为高年级可以自由选择课外活动,谁料老师叫住她,温声细语说小钰跟学校打好招呼, 等六点景深哥哥过来接她回家。 小鸟蹙眉:“他不是我哥哥。” 女教师愣了愣, 她还想补充,小女孩朝她微微鞠躬:“我知道了。” 说罢, 她无视同学打量的目光回到位置, 摊开先前没看完的社科杂志,极快速度翻到下一页。 “……” 即便坐着,七岁的小鸟在一众高个里仍就格格不入,海拔骤然低矮,看起来像个小盆地。 女教师坐回讲台,她写着教案, 不过眼角余光仍留意坐在正中央的女孩。 这里虽然是公立小学,因为挂着省重点的旗号,所以入学资格审批的苛刻程度一直居高不下。明面上按户口就近入学, 其实家长们都心照不宣:同样需要学生考试与家长面试。 她轻轻翻开座次表,留意小女孩的名字。 徐莺, 徐莺。 刚一入学就连跳四级, 若不是学校领导担心她过于早慧引起其他同学以及家长的抗议,所以让人先缓半年再继续往上走。 某次课间, 女教师曾经听老教师们闲聊过徐莺, 说这小孩智商、长相应该随了她从未露过面的母亲。 “她爸爸长得太妖妖。” 妖妖是当地土话,意思是事多、不好相处。 女教师并未往心里去。 她从没见过徐莺的父亲。 方才通话, 也仅是听到几句声音, 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 请她帮忙转告给孩子等放学景深会接她回来。 景深是高中部常年位于年级前五的男生, 也是高中那边认为最有实力冲击最高学府的种子选手之一,但家境好像不太好,目前独自生活在即将拆迁的老破小里。 这两个孩子有交集,说明徐莺应该也住在附近。 女教师愣神,电话那头传来困惑。 “喂是信号不好么,您还在听吗?” “在、在的。”女教师回神,忙打开家长联络表,找到徐莺的名字,鼠标滑到最后一栏监护人姓名:“徐先生还有别的需要转达的事情吗?” 似乎很意外对方能叫出他姓氏,通讯那头有三四秒停顿。 “没,谢谢。” 不是当地的口音。 应该还要再偏南方一点,轻轻柔柔的,比她先前听过的任何一位配音的嗓音还要再温和些,又与半吊着口气讲话伪音截然相反,听着就能让人放下戒备。 直到电话挂断,女教师回神,移开笔尖,记录本上只留下小圆点。 “……” 小鸟合上杂志,盘算距离放学去社区拿菜还有多长时间,担心给小钰选不到新鲜的菜,还怕小钰中午不好好吃饭不利于伤口恢复。 她无所谓,但小钰必须要吃饭。 小鸟默默掏出草稿本,盘算今晚给小钰做哪种菜,尽量控制开销,等月底给小钰加餐,学校有营养午餐好说,小钰得有整个月没吃肉了。 刚巧,女教师去送教案,回来时见有家长朝走廊尽头来,逆着光,等走到跟前才看清对方。 青年清瘦,五官端正,女教师难以形容他气质,脑海闪过在深夜刷到的擦边主播。 可他眼神干净清澈,与媚眼如丝的擦边男女迥乎,裸露在外的脖颈细长又白,棉质半长袖遮去大半肌肤,仅能隐约捕捉到苍白手腕。 但更能引起人心底深处的暴戾。 “您好?” 女教师回神:“啊,您好。”她转身望向教室,又转过来:“请问您找——” “徐莺。” 那个天才小女孩。 早在徐钰鸣签字进校门,小鸟就感应到对方存在,等同班同学议论的窸窣声起,教室外女教师冲她招招手。 小鸟坐不住,她急冲冲收拾好书包背到肩,威胁同桌不许看门口青年,在人下意识捂脸后满意起身。 她刚走出教室,满心欢喜去牵小钰的手,还没等着暖热,结果有脏东西出声。 “小鸟,放学了。”景深伸头,提在手里的书包晃动,果不其然得一冷眼。 “身体还好吗?我走的时候小钰有点不舒服,说了好多好多梦话。”小鸟始终凝视徐钰鸣,怎么看都看不够。 至于跟在后面的景深…… 小鸟撇嘴,当挥手的男生不存在。 “怎么没礼貌,小鸟。” 徐钰鸣微微弯腰,手指刮了下她小鼻子,后者不情不愿点头,紧紧攥住徐钰鸣的手,打声招呼后趁人不注意对景深恶狠狠翻白眼。 景深磨牙。 “小钰小钰,我们今晚吃凉拌鸡丝面好不好?” “在外面要叫爸爸。” 徐钰鸣没说好,他在盘算身上带的钱够不够,小鸟耸耸肩拒绝,检查青年手腕的伤口,见没有增加才松口气,默默低头亲亲他掌心。 小钰不会是爸爸。 他模样温婉,骨架还没景深大,最瘦的时候手腕细得跟她有一拼,胸口香香软软,自己没断奶时,嘴巴裹住软肉会绵绵堵在唇边,小鸟幸福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拼命喝奶长高高。 小钰肯定以为她不记得。 一岁多的孩子,有奶就是娘。 小钰只能是小鸟的,他就是小鸟的妈妈,像跟屁虫一样不长眼的张景深就是碍眼、碍事。 “小钰哥,晚上要不要吃小酥肉?今天社区特价,两斤十五块钱左右。” “晚上吃肉涨肚子,不舒服。” “菠菜鸡蛋汤呢?我记得小鸟喜欢吃菠菜。”景深追问,看似为小鸟着想,但目光始终凝视徐钰鸣的脸。 小鸟白眼都快翻上天。 “喜欢菠菜了?” 徐钰鸣低头看女儿,忽然发现对方个头已经超过了自己小臂,小孩子都会长这么快吗? “八百年都不喜欢。” 小鸟侧目仰头,凝视徐钰鸣微抿的嘴角,又落在他贴身穿的内衣,弹性极佳,以至于胸脯弧度不明显。 她张张嘴,呼出气:“小钰,我今晚想喝牛奶。” “家里冰箱还有几瓶。” 意识到对方误会,小鸟并未着急解释,她记得小钰今明都休班,她有足够的时间,找小钰探索看过的生理知识。 所以眼下,她点点头。 “好啊。” 43 第 43 章 ◎恨其实更痛苦◎ 房子狭窄。 平日住两人不觉得拥挤, 这次进来了个景深,空间顿时显得捉襟见肘,小鸟本就看大块头不顺眼, 此刻恨不得将人打出去。 小钰是她自己的。 女孩放好切菜用的刀, 沉默走下小板凳,她推开房门, 就看小钰正抱着换洗床单出来:“新洗的还有些潮, 今晚凑合一下?” 景深猛地抬头:“小钰哥!” “好啊妈妈!” 小鸟大大方方称呼,她看着景深涨成猪肝色的脸,心满意足抱住小钰胳膊,脸靠在对方几乎无肉的侧腰。 妈妈还是香香的。 小鸟嗅来嗅去,就算被小钰轻拽说多大了还撒娇,她仍赖在人身边不走。 “我觉得……小钰哥, 小鸟她都上小学高年级,应该懂得避嫌了。” ——就你长嘴? 小鸟抱着徐钰鸣的腰,松松勾着手指环住, 回望视线令景深无言。 “好啦,小鸟, 乖。” 徐钰鸣自然未察觉两人互动, 他轻轻拍拍女儿肩膀,示意他要去做晚饭。 极其想享受温存时光, 若不是看在妈妈身体状况极差, 小鸟恨不得化身树袋熊,一步不离始终抱着他。 “小鸟?” 徐钰鸣揉揉女儿头顶, 见人乖乖松手, 他紧绷的肩膀赫然放松。 景深想积极表现自己, 无奈厨房容纳不下两人怏怏作罢, 转身时小鸟也跟着出来,女孩双手抱胸,与徐钰鸣偏向南方温婉的眉眼不同,她眉宇满是北方才有的英气。楼下馒头房阿婆说,她模样应该随了不知道跟谁跑了的妈。 她不稀罕那个人。 在她眼里,小钰就是她的妈妈。 三岁之前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 小钰抱着她从孟林那里逃出来,小钰没钱找不到住处流落街头最后躲在公园里,小钰买不起婴儿磨牙食物,只能用最便宜黄瓜代替。因为没有抗寒的衣服,小钰抱着她,站在救济处整天才勉强换来条厚实毛毯。 中介会在街头招工,但不要带孩子的单亲家庭,小钰没办法,握住她的手咬牙进了夜场,终于吃上一顿饱饭。 小钰从没让她感觉到饿。 小鸟沉默坐在板凳上,但始终望向厨房。 青年本就单薄的身系了围裙,更加显得弱不禁风,腰线连她都能抱过来,长发松松拢在脑后,原本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布满细小伤痕。 自从小鸟偷偷学会切菜,她就没让小钰再进过半次厨房。 “妈妈!”小鸟忽然提高音量,她无视旁边停止书写的景深,跑到厨房跟人再次强调:“要喝奶。” “嗯?提前从冰箱里拿出来,等下我帮你热热。”徐钰鸣抽空扭头回应,将菜刀往里面推怕误伤到女儿:“加糖吗?” “我不要,我不要喝那个。” 小鸟一反常态,她板着脸,去握小钰的手,想将人往客厅视线盲区拉。 “” 别看她个子小,力气却是成年人想象不到的大,徐钰鸣被拉得踉跄,后背靠到墙,他表情明显错愕:“小鸟?” “小钰。” 小鸟从不叫他爸爸。 她最爱的,就是小钰。 她愿意为小钰去死。 她憎恨这位从未露过面的男人,自从无意撞破小钰竭力隐藏的秘密,她往前的困惑迎刃而解:为什么她的家没有父亲、为什么只有小钰独自养她、为什么小钰拒绝与她睡在一间房。 因为小钰身体的特殊。 小鸟深呼吸:“我讨厌张景深。” “嗯?你们不是好朋友么。” “……哪里看出来了。” 小鸟叹口气,脸轻靠徐钰鸣平坦柔软的小腹,手始终按在对方胯骨:“我就想小钰陪在身边。” “我一直在呀。” 落在她头顶的掌心温暖,夹杂肥皂混合阳光香气,暖得人昏昏欲睡。 “不是那种陪。” 女孩睁大眼,与幼儿期的琥珀色瞳孔不同,随着她长大,色素沉着越来越明显,凤眼雾蒙,像极了某位男人。 徐钰鸣反手握紧料理台:“小鸟。” “你明明知道的,小钰。” “……” 小鸟不甘心,她凝视自己照看大的青年的脸:“为什么景深可以陪小钰我就不行?我记得小时候的事,我也见过小钰藏起来的内衣,我会很快长大,我们年纪相差甚至不超过二十。” 小鸟语速飞快。 她从未向小钰袒露过因早慧而扭曲的、肮脏的心,因为她掩饰极好,小钰仍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甚至都不许她靠近夜场所在的那片街区。 “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好吗?”小鸟深呼吸,她额头抵住青年手腕,却因为对方太瘦,自己不敢用力生怕折断。 空气长时间静默。 屋外风扇嘎吱嘎吱转,油烟机嗡鸣阵阵,几乎听不到景深走动的脚声。 “徐莺,让开。” 女孩浑身一抖。 她心底腾起被抛弃的恐惧,归根到底于婴儿时期,徐钰鸣自言自语要把她送回徐家,虽然最后不了了之,可她记忆中的无措蔓延,扣住徐钰鸣的手也缓缓卸去力度:“小钰,你别生气……” 眼见徐钰鸣解开围裙,随手将其捏成团扔到桌边,冷着脸大步出去,衣服从徐莺手心滑开。 景深立马起身:“小钰哥?”他视线错愕不解:“怎么——” 对方头也不回摔门离开。 闭合声咣当,楼道凉气森冷,冲淡房间燥意。 两人僵硬在原地。 “我恨你我恨你!!” 徐莺的嗓音腔调本就尖,她冲向景深,恶狠狠推他一把,后者以为自己会摔倒提前扶住墙壁,谁料徐莺力气在半道突然散去,呆木木站在客厅中央:“我讨厌你。” “你不是一直讨厌我?”景深觉得奇怪,他顺着徐莺视线落在玄关,这才看清原本挂着的外套不见了。 深蓝色棉质布料无花纹,素净得好像灯塔下面的海。 那是徐钰鸣坐台时穿的衣服。 因为颜色深,就算灌满酒和一些不该出现的液体,依旧能遮掩得干净。 徐莺看得头晕脑胀呼吸哽塞,撞撞跌跌刚要追出去,记忆不受控,她想起自己五岁生日时的某件小事。 44 第 44 章 ◎你就该死◎ 那年冬天干冷, 未降雪。 街道灰蒙蒙,冷得人伸不出手。 一大一小立在路边静默。 “小钰,我们不要了。” 徐莺仰头, 她的手始终小心翼翼牵着徐钰鸣, 从五岁孩子视角望去,小钰永远与课本里描述的父亲不同, 他肩膀瘦得就剩骨架, 看起来没有力气,肤色也苍白得像画画课发的白卡纸。 听到她讲话,徐钰鸣偏头,等触及女儿眼神里掩不住的担忧,他难得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今天是你的生日呀,小鸟。” 徐钰鸣压住喉咙酸涩, 他想蹲下来与女儿平视,可当年在徐家池塘里受了大寒,他后腰与膝盖落下病根, 蹲坐不得长时间站立不得。 似乎察觉他的忍耐,徐莺掌心贴在徐钰鸣膝盖, 孩子年纪小火力足, 散开暖意的同时徐钰鸣也跟着后退:他怕冰到女儿。 不料徐莺力气大得惊人,徐钰鸣挣脱几下无果, 只好选择另外方式。 “小寿星最大, 我想请小鸟吃。” “我不喜欢。” 徐莺扭过头,拉住小钰路过放满琳琅满目蛋糕的落地橱窗, 手指头力度越收越紧:“小钰, 小钰, 小钰。”她连喊三声, 最后声调低落,闷头向前冲。 “嗯,嗯,嗯。” 回应也是对应的三声,小钰从不会让她的呼声落空,直到穿过巷子,徐莺紧握的力度慢慢松懈,她扭头。 视野被花花绿绿的纸盒遮挡。 徐莺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生日快乐,徐莺小朋友。” 由于徐钰鸣单手提着,很难掌握好平衡,他略略倾身,尽最大可能弯腰。 徐莺默默屏住呼吸。 自从搬到这儿,小钰就把发梢修到齐耳根长,柔和眉眼添几分清爽,哪有半分家长模样,说是她哥哥也有人信。 同样的,徐莺不把小钰当父亲看。 小蛋糕不过巴掌大,但该有的巧克力棒与威化饼干塞得满满当当,最中央的牌子用果酱画了只小鸟,一看就知道不是现买,小钰早就准备好了。 徐莺没吭声。 她只是更握紧徐钰鸣的手。 等他们回到家,太阳都快落山了。 小蛋糕刚巧够他们俩吃,徐钰鸣向来不喜甜点,浅尝一点巧克力棒坐在旁边小口小口喝着温水。 “我觉得,这种东西,华而不实。” 徐莺双手放在膝盖,她默默攥紧那小点布料。薄薄料子很舒服,小钰说这是纯棉,小孩子穿透气,从那以后她的衣服全是这种棉花花的手感。 但小钰还是穿开了线的麻线裤。 很剌人,不舒服。 小钰一穿,皮肤就会变得红红,她想多攒点钱,也给小钰买舒服的衣服。 “好啦,小孩子哪里懂华而不实,真正华而不实的东西……”徐钰鸣笑,脑海忽然闪过成片广玉兰花,嘴角弧度慢慢低抿成线:“太晚了,该睡觉了。” 他转移话题,视线随之避开。 徐莺却拉住他胳膊:“……” “还怕黑。” 小钰笑起来,真好看呀。 徐莺接近贪婪地凝视,她想用目光刻画小钰每寸眉眼,自顾自抬手,环绕住青年的腰:“小钰。” “嗯?” “今天——在学校——” 徐莺很少说幼儿园的事情,徐钰鸣不由得上心,毕竟孩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他这几天一直在跑手续,精神状态明显比先前差了些。 “怎么啦?”他尝试扯开女儿,谁料对方手劲极大,无奈作罢:“不开心?” 徐莺静静嗅着小钰的味道。 她没吭声,始终板着脸,神情有孩子不该出现的老成。 “小钰。” 以为是孩子撒娇,徐钰鸣没再回应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刻意让自己忽略女儿与徐晋枟越来越像的面容。 女孩长相都随父亲么? 徐钰鸣仰头,凝视略有掉皮的天花板,纵使修葺三四次仍旧灰白,□□一块西少一片,看得令人胸闷。 “明天是开放日,老师让两位家长都去参观,中午还有亲子活动。” 似乎觉察自己家庭与别人不同,徐莺在复述时带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稍稍后移身子,拉开与徐钰鸣的距离,正巧见后者低头,长睫呼地垂落,瞳孔亮得惊人。 “……” 徐莺知道她家与别人不一样。 尤其小钰身体特殊,平日去夜场工作尚且蒙混过关,如果在公众场合肯定会暴露。 “小钰不去也没关系。”徐莺回答得很快,她微笑凝视对方的眼睛:“那些场合都很蠢。” 结果下秒,徐莺嘴角被扯起,后者嗓音温润,带了些无奈与叹息。 “怎么越来越不礼貌。” 徐钰鸣完全忘了他小时候就够调皮捣蛋的,相比之下徐莺仅动动嘴皮子的功夫,最多是嘴巴毒些。 “兑不齐,小钰。” 女孩讲话含糊不清:“我不说了。” 好像从那天起小钰就有意无意避开她,早出晚归,甚至开始整夜不回家。 她哭过、闹过、甚至威胁过。 小钰拿起那件深蓝色衬衫,沉默着系好围巾,又披上外套,叫四楼的张景深帮忙照看,毫不留恋带上门离开。 就像今天这样。 “我不恨你不恨你了!”徐莺猛地拽住景深外套:“带我去会所,后街有扇员工通道的偏门,我有小钰员工卡!” 景深蹙眉:“徐莺,你有些太黏着你父亲了,而且你正过度干涉他生活。”他舒气:“这会让他感觉不自在。” 话音刚落,谁料对方面无表情凝视他,浅色眼珠,瞳仁极黑,阴阴冷冷,睫毛一眨不眨时令人头皮发麻。 景深握紧座椅扶手。 他咽下吐沫。 “你……” “你抢走了我的小钰,你就该死!” 徐莺声嘶力竭,谁能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能有如此强的爆发力,一时景深惊到,思绪混乱成结:“你是他女儿……” “那又怎样。” 徐莺忽然微笑,如画中的天使宝宝那般美好、恬静,好像刚才歇斯底里的孩子不是她。 她张开手臂环住虚空,碎发盖住眼睫,五官变得扭曲,笑容怪诞。 “小钰只能看着我。” 45 第 45 章 ◎反了天了◎ 今夜会所空气多了几分不寻常。 有人来过多次对环境了如指掌, 轻而易举觉察吧台边缘的特殊,也有愣头青东张西望,看小团体围成了圈, 误会他们聚团斗殴。 愣头青刚想站起来制止, 谁料被朋友一巴掌死死按到座椅。 “干什么呢?” “那边都要打起来了,还不过去帮忙么?怎么连安保人员都没过来。”愣头青不满反驳。 他是新蛋子, 尚且保留几分侠盗心肠, 此次来夜场也是因朋友生日,一起过来开开眼界,谁料会碰到小团体聚众闹事:“还有没有王法。” 朋友没解释,努努嘴:“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欺负人。” 聚团的人虽多但不至密麻,只要稍微站到高处, 就能轻而易举看清包围圈里面情形,奈何会所偏厅灯光暗淡,一时瞧不见状况, 但包围圈中心是个人。 愣头青眯眼,甚至还先前凑凑。 “看一眼就行了。”朋友恰到时处地提醒他, “别跟刚毕业的傻大个一样使劲盯着人家看。”话虽如此, 可朋友的视线仍时不时往中间瞥,又飞快垂眼, 咽下手中冰酒, 强忍住翻涌欲望。 是该说今天走运,还是未来道路布满荆棘, 上帝先给予几分甜头, 让他如拉磨毛驴有些盼头? 朋友再次抬眼, 他坐在卡座背面的位置, 没有愣头青直对方便观察,即便如此他仍频频扭头,试图窥探这所夜场的月神的影子。 是的,月神。 从对方第一次露脸开始,所有见过他的人皆想到这美丽、同时又充满数不尽妄想与旖旎的词。 他只穿一身单薄衬衫,纽扣解到胸前,纵使会所凉气十足,露在外的锁骨仍旧泛出不正常颜色的桃红,片片混合成连绵的云,让人很难不去揣测布料之下身体曲线与起伏弧度。 尤其是第三颗纽扣的末端,有条小小沟壑,软肉被束胸挤得向外鼓,浑圆白嫩简单呼吸都能看清果冻晃动质感。 双性人。 愣头青的脑海一瞬间浮现,他眼神恍惚,张张嘴,却只能发出别扭气息。 朋友捕捉到他异样,晃晃手中玻璃酒杯:“看呆了?”自然是得不到回音。 愣头青视力极佳。 月神懒洋洋坐在那儿,双腿垂落,吧台椅子又高又细,他单尖点在地,始终低着头,也不知道看些什么东西,良久微微一笑,握住某位男士伸到大腿内侧的手指移开。 后者不死心躬身,系在脖间的领带垂落,边缘刚巧落在月神胸口,遮住那一小块的春水,他张着口说话,奈何距离太远再加空气中的靡靡之音,很难让人捕捉住只言片语。 愣头青不死心,刚想起身往前凑,却见月神单手挑起领带,指尖顶住布料,轻轻往男士唇齿之间送,赶在对方含住时松懈手腕,重重砸在另一人伸来的掌心。 “瞧见了吗?” 朋友含住酒,冰凉液体入喉,腥甜后的辛辣翻涌。 愣头青没吭声,在这几秒时间里,月神向吧台一侧斜歪身体,发丝纷纷扬扬滑落他肩头,不知是谁的手伸来,帮他尽数拢起,最后用纯色发圈束好,展露不堪一握苍白纤细的脖颈。 月神回头,似乎见到熟人,他倦怠眉眼舒展,勾手拦住对方肩膀在他唇角落吻。 原本包裹成圈的人墙收拢再收拢,那脖颈也落了三四双不一样的手。 愣头青本应该收回目光。 可他无法压制心中瑟缩的颤栗,控制不住地向前几步,眼睛始终凝视对面。 很快,正面玻璃墙起雾,几秒时间将吧台情形遮得干干净净。 “” “别看了,如果不是老顾客,你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朋友恰到时机解释,顺便断绝愣头青念想,“最起码这个数。”朋友比划数字六的手势。 “六千?我有!我还想见他!” “说什么疯话,六千也就是他几秒钟的销售额,最起码是十万起步。” 愣头青傻眼:“十万?!” 朋友淡淡补充道:“这仅是一周内砸进去的钱,谁都是奔着双性名头去。” “这又不是卖肉的会所。” 愣头青还想为自己争取机会,他目光停在雾气翻滚的玻璃,闭眼回想方才的人数。 揉捏他大腿的、帮他挽头发的、触碰他脖颈的、捧住他的脚抬高的。 最起码,六个人。 他们怎么做呢?愣头青脑补不到。 纵使瞬间,他仍捕捉零星画面。 红唇虽薄唇珠多肉,瞳孔潋滟长睫轻抖,双臂被人单手按住后拉,胸口无限靠去男人,对方耸动,愣头青都能想到他贪婪扭曲的嘴脸。 “咚——!!” 门砸到墙壁,重重反弹回去,等临近闭合,弹簧吱吱呀呀拉住,大厅音乐戛然而止。 朋友侧目,拽住愣头青使劲将他按在卡座,力气大得让他嗷一身冷汗。 “小祖宗来了……” 朋友的话听得摸不着头脑,他并未解释,而是示意人留心门口,只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突兀。 矮个子提着灭火器,凤眼如小鹰觅食快速扫过全场,最终瞄准浓雾四起的玻璃墙,领班接到信息匆忙下楼,在半道就见徐钰鸣静坐吧台边,目光失神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前者动静仰头,与领班对视时笑容苦涩,他的口型无声。 ——抱歉。 既然知道是谁挑事,领班放下悬着的心,毕竟今晚有个大客户亲自带着合作伙伴过来谈生意,如果闹得难堪,谁脸上也挂不住。 这毕竟属于家事,领班不好出手干预,暗示安保人员注意别伤到孩子。 “真是作孽。”领班嘀咕,引得身边员工侧目,他挥挥手,“你是新来的不清楚,这孩子算是个定时炸弹——” 员工瞠目结舌:“领事!” 见孩子高举手臂,对准起雾玻璃。 “徐莺!” 呵斥声盖过喧嚣,音量不大,全场逐渐寂静,站在暗处的景深看着女孩发抖的手,心底无奈叹息:闹到这儿图什么呢,这样只会让小钰哥更讨厌她。 可景深绝不否认心中窃喜,他挺直腰背,夺过徐莺抬到半空的灭火器,咣当一声扔出去好远。 同时也扔掉了徐钰鸣的全部耐心。 “你反了天不成!!” 46 第 46 章 ◎小疯子◎ “闹、闹、闹, 简直没完没了。” “可不是啊,跟查岗一样。” “小孩哪来这么大的占有欲。” “简直不可理喻。” “不都经过默许才进行么。” 那群人讲话未掩饰音量,愣头青很轻易就能听全, 他们或坐或靠吧台, 其中有人点起根烟,又在周围谴责目光里按灭在烟灰缸。 “真不愧是双性人。”其中, 某个人抽开领带, 视线落在拼命拉徐钰鸣衣角的徐莺,语气半调侃半打趣:“连女儿都吃上他的醋。” “那就是个小疯子。” 另一位接话,顺着他苍劲手骨,推断是揉摸徐钰鸣大腿内侧的男人,他长腿交叠,凝视闹哄哄的员工通道口, 已经有安保队过去,奈何属于父女间纠纷家事,他们也不好用太强硬手段。 “先前小钰总算同意坐我这。”男人手指沿面部轮廓快速勾圈, 他嘴角微翘像是回忆起先前滋味:“天鹅绒丝绸。” 他给出不伦不类的形容。 愣头青想不出那是怎样的口感。 “我亲过几次。” 短暂沉寂后有人接话:“不过隔着布料,他那时入行半年, 稍微靠近就有点坐立不安,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同意。” 他似乎陷入回忆:“我记得清楚,那是件连体泳衣。”等众人嫉妒四起, 他小人得逞耸肩:“没办法, 赶巧,后背还是镂空的, 布料兜不住水, 哗啦啦往嘴里面流。”顿时, 周围捏拳声一片。 他悠哉补充。 “最后, 我拉下他肩带,将这里往中间挤……当然,不挤也没关系,本身就足够挺立……见过新冒芽的竹笋么?一样。”男人摸住嘴唇像是在回味,面庞线条刚毅,他点点高挺鼻梁:“小猫喜欢坐在这里蹭,到引潮时都撑不住了,流得满嘴、满脸、满身。” 他目光短暂迷离,很快回神聚焦。 “后来他不做这些事情,说对孩子影响不好,那时我还纳闷,这么小的地方哪来得孩子,下秒灭火器抡我大腿了。” 男人苦笑,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叹息:“好在她个头不高,再加他跟领事制止得及时,否则我大腿骨都能被她轮折。因为过于震惊,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冲着我的笑。” 讲到这,他搓搓胳膊的鸡皮疙瘩。 那时冬天,房间暖气十足,可徐钰鸣怕冷,所以始终披着厚重毛绒毯,仍就挡不住肩膀单薄,沉默坐在私人包厢的摇椅上,凝视满脸戾气的小女孩。 她眼睛极亮,是罕见双色瞳,发丝被汗珠黏在侧脸颊,哈气时虎牙尖锐如利刃,房间加湿器工作,一团雾气遮住她小半张脸,她嘴型开合。 ——只能我对小钰做这些。 “那时房间人员混乱,声音嘈杂,我以为自己听错,向旁边人求证,对方同样满脸不可置信,嘀咕说这孩子应该送到特殊学校。” 但是现实哪有那么容易,尤其面对一个对自己父亲有了超乎道德的占有欲的女孩,稍微掌握不好度,很难保证对方会不会做出偏激行为。 男人隐瞒了一些事情。 比如,就算所有人示意眼前场景不适合孩子看,那位年轻父亲仍端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凝视被拦在后面的女孩。 “她害怕了。” 再次腾起的烟雾晕开视线,愣头青看不到细节,他使劲往前站,自然无法顾及人群后面议论内容。 场地硕大,由于雾气玻璃阻隔,倒显得酒池肉林附庸几分雅致,站门口的高个像是学生,穿着全市统一校裤,看似拉着矮个子不让她冲动,目光实则始终落在身披蓝衬衫青年:“小钰哥……” 女孩的表情似哭非哭,听到徐钰鸣呵斥,手指骤然卸力,捡回来的灭火器砸在地毯上的声音闷钝:“小钰,你不要在这里。” “……” 因为近期频繁哭泣,她眼角比往前更红,此刻苦苦哀求,如果不是熟知她乱七八糟传闻的,或许都会认为她的父亲实在无情,孩子难受成这样,竟然不去安慰反而袖手旁观,简直不可理喻。 愣头青就是其中一位:“好狠。” 听到他评价,朋友险些笑出声,他放下酒杯,饶有兴趣重复:“狠?在场这么多人,你猜为什么没有拉架打圆场。” “不好跟孩子计较?”愣头青给出的回答滑稽可笑,朋友停顿稍许,不准备跟他细说先前那些不堪入耳。 徐莺心生茫然。 往常,她这么闹,小钰早抛下那些登徒子过来哄她。 可对方严肃态度不见缓和,像下定某种决心,无视女孩快咬出血的唇,目光望向陪在身侧的熟客:“还继续么?” “小钰!!” 领事觉得事态失控,徐莺此时神情与以往截然不同,他忙介入这场闹剧。 “都是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说多少次放好员工磁卡。”后面半句是说给徐钰鸣听的,徐莺最疯的时候差点误伤某位客人,虽然对方大度没跟孩子计较,徐钰鸣仍让客人喝饱这事才算翻篇。 纵使隔音棉的价格高昂,到底耐不住长时间折腾,好事者越来越多,表面热闹为假,实则借机偷窥为真,引起另外几间包厢的关注。 “楼下吵什么。” 声线冷然,如碎在雪地冰棱,纵使在处暑盛夏,听得人仍起满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恭敬挺直背,低头回答:“家事而已,不打紧。” “……” 广玉兰香蔓延,回答者满背冷汗。 空气压抑,其中某间房门外开,走出戴无框眼镜气质儒雅的男子,先是看了眼大厅,又询问侍者喧嚣缘由。 侍者摇头:“不碍事,他是我们这里的当红头牌,捧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故意伤害,是他女儿抗拒爸爸在夜场。” 孟林错愕抬头,望向形成包围圈的楼下,看清立在中央的青年。 对方长发松挽成半弧状,几根无辜垂落在单薄后背,衬衫松垮垮穿不出样子,单手插兜沉默低头。 他只觉得那件衣服眼熟,曾在徐钰鸣之前随身背包里见过,因版型风格与尺寸处处与其本人喜好天差地别,他曾经多次留意,奈何前者仅拿出过一次,快速轻嗅后塞回里侧。 会是……钰鸣吗? 47 第 47 章 ◎你养我?◎ 徐莺站不住脚。 她憋着劲, 怒瞪虚虚拦住她的安保人员,又转移到对面,望向插兜别开眼的徐钰鸣:“小钰, 我们回家好不好?” “……” “我不喜欢你在这里, 还穿着这件衣服。”她再次强调。 “那你养我,徐莺?”他语气极其漠然, 如重复再简单不过的询问, 一句话堵死她满腹怨言。 “我不想你喊我这个名字。” “是吗?”徐钰鸣笑:“徐莺。” 后者浑身发抖,声腔哽咽。 她不记得小钰上一次饱含爱意的呼唤她的名字是在什么时候,不知从何时起,他偶尔愣神时才会喊出自己小名。 “你等等我不行吗?我三岁那年冬天因为没钱,只好烧炭取暖,你差点一氧化碳中毒我们同样熬过来了啊……” 徐莺很聪明, 她不再歇斯底里,反而抚顺发丝,面露徐钰鸣极为熟悉的微笑:这正是当徐钰鸣撑不住重担, 多次想要放弃生命时,她总会摆出的表情。 乖巧、懂事, 嘴角带着笑意, 假借拥抱的名义,将脑袋靠在徐钰鸣柔软小腹, 贪婪呼吸着对方气息。 柔柔的、轻飘飘, 怎么都吸不够。 徐莺笑容多了几分荒诞。 她瞳孔黝黑,外缘琥珀, 双色交杂间有种类似兽类的窥视感。 就像她另一位父亲。 表面华丽, 内里阴沉。 徐钰鸣拒绝同她对视。 “这是要打起来了吗?”有客人不明所以嘀咕。 “家事, 家事。” 领事好似张开翅膀扑腾的老母鸡, 呼啦飞到这边,又呼啦飞到那边。 一个是捧到天上的月神小钰,一个是受未成年法保护,都无法认定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的父控,得罪前者最起码流失几百万收入,得罪后者对方真能用灭火器砸掉舞池吧台。 “你何苦为难我,算我求求你,赶紧带女儿回去吧小祖宗……”领事很久没这么低声下四,他哄谁不是哄,脑门一团汗,在冷气十足的大厅竟然焦出雾气。 徐钰鸣视线一转,瞧得稀奇,眉眼破冰,勾嘴微笑,面容如皎皎白月,让人心生欢喜:“才几年,就上了辈分。” 那瞬间,领事觉得不太认识他了。 对方虽然在笑,眼神更深处的厌恶与嫌恶,几乎毫不加任何掩饰外露,却又与他气质浑然天成,好像他本来就该这么张扬、夺目,先前温婉柔和气质不过是层为了讨生活的伪装。 领事看得愣神。 除去他,周围人群显然直眼,更有甚者,暗自期盼月神能坐他们脸时仍是此刻张扬,难以谈及恶意,男凝却真实存在,徐莺比谁都更能敏锐觉察。 她从记事起小钰一直被这么看,那些欣赏目光,下流语言,意淫思想和妄想嘴脸,时时布满小钰的人生里。 甚至连现在都存有异样。 徐莺捕捉到,敏锐仰头,扫视三楼环绕围栏边缘。 “……” 即便与自己无关,侍者仍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就听身侧询问传来。 “他是谁?” 起初,他以为贵客问的是徐莺,所以简洁回了句员工的孩子,谁料对方猛地一颤,表情失去方才的漫不经心。 那男人久久看着,握住围栏的手背用力青筋暴起,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仿佛坏掉音响般呕哑嘲哳,吓得侍者赶忙靠近,抬手刚想按下耳麦。 “不碍事,不碍事。”男人制止的动作更快,他探出大半身子,低垂头,目光死死黏在大厅中央,原本束在脑后的长发散落,纷纷扬扬遮住他苍白侧脸。 当侍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上女孩面容,却有几秒恍惚。 模样有些……像? 他放轻呼吸,眼珠来回转动,得益极佳视力,侍者几次闭眼睁眼,心底的疑惑更加扩大。 虽然大概率是巧合,可连五官轮廓走向几乎与相同模子刻出来般,已经无法称之为巧合的范畴。 高挺如山鼻梁、苍白赛雪肌肤。 挺得笔直的腰背,明明穿着老旧短袖长裤,仍无法遮盖浑身锋利气质。 “真奇怪啊……” 双性、带着女儿、父不详。 侍者不止一次往某方面猜。 几年前大雪节气,那时月神刚来会所,浑身狼狈衣不果腹,始终拉着握住他小拇指的小孩,说什么也拒绝松手。 他精神紧绷,一遍遍重复这是他孩子,而且他毫无过高追求,只希望会所能给他们吃几顿饱饭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侍者不在场,等交接班时同事嘴碎提了几句,这才引起侍者注意。 ——漂亮到有点让人害怕。 太夸张了。 等侍者后来遇见被领事带着往最高规格包厢去的青年,不,他年纪应该比模样大,过肩发盖住肩胛骨,修身黑打底勾勒他腰身,纵使未有半块肌肤赤裸可勾人情.欲更为高涨。 等领事敲门,伴随响声落地,那青年原本稍垂的肩膀渐渐挺直,与此同时让侍者也发现异样。 青年的前面…… 男性应该平坦的胸口鼓鼓,况且也非锻炼后胸肌,反而同托举的水滴一样饱满、圆滑,伴随呼吸略略起伏。 侍者小小地抽了口凉气。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双性人。 环境清幽,侍者不夹任何情绪的打量引不起旁人注意,他看着总套间重门开启,轻捏他肩膀的手指修长、有力。 刚巧,领事叫住他:“送东西进去时不要东张西望,直直往前走。” 侍者想:哪有这么个道理,就算不叮嘱,按照职业道德他定然也不看。于是他满口应下,继续端着托盘向前走。 总套间有个特点,进门左手边是通往浴室的小门,镜子镶在墙壁中央,装饰周围的是当下时令花,约摸是今天刚送来的,一束束还带着露水。 抽泣混合急促呼吸,听起来如同被按住无法挣扎的奇怪,很娇、另一人似乎在哄,哭腔渐渐消停,随之传来的是令人面红耳赤的水流哗啦声。 来这里的人,有钱,玩得也花。 侍者回神。 他怎么会觉得徐莺跟眼前这位贵客模样有几分相像?定是长期值夜班,昏花了眼睛。 48 第 48 章 ◎我要你取消了?◎ 距离太远, 徐莺看不清。 只觉得栏杆处有两道人影,远远看着她,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但感觉不出任何恶意, 与其说观察自己,更像越过几米落在小钰的后背。 “……” 又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 徐莺眯眼。 失去徐钰鸣的关注, 她完全不想再掩饰自己伪装成乖乖女的疲惫, 小钰只能是她自己的,任何男人靠近都会让她内心抓狂,恨不得就此让对方咽气。 她是偏激、变态、控制狂。 徐莺深呼吸,她从未否认过这些。 楼上的人离开,见小钰也转身往楼梯处走,徐莺慌了神, 她躲过安保和景深的阻拦,快步试图捉住小钰的手。 对方轻飘飘躲过,没让她没抓住。 “我不喜欢小孩子。”徐钰鸣以极为平淡的语气, 看着起了异心的女儿,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自己的骨肉会有如此腌臜思想、为什么她这么偏激、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当回事, 以为只是小女孩想寻求关注搞出来的乱子。 他偏头, 周围目光不减反增。 甚至连领事都认为这是家事,来回从中调和, 并让侍者劝离围观群众, 万一有心人拍视频上传网络,免得事态闹得更大。 “孩子还小, 什么东西不能教?就当是给哥面子, 也别让客人看笑话。” 碍于身高问题, 等领事急冲冲赶到身边, 徐钰鸣必须仰头才能看清近身高一米九男人的脸,五官满是无奈,向来不苟言笑面容此刻竟腾起几分哄宠,语气越发轻:“小钰。” 见后者不语,领事刚想示意安保快点带人走。 “哥,你信不信他们喜欢看。” 徐钰鸣忽然回应,音量不算大,可两人距离近得胸贴肩膀,纵使会所空气弥漫靡靡之音,因为嗓音独有的脆亮仍旧听得人心生怜爱。 “单身爸爸,或者是妈妈,对于这家表面谈商务附庸风雅的会所来说——” 徐钰鸣巧妙地换了一个字,如果真不注意听,可能都没人发觉。 他向领事再靠近三分,凝视对方硬朗的五官,嘴角轻巧,但没过两秒又极速压下:“信不信更能引起他们兴致?” “……别多想。” 徐钰鸣也不想信。 之前的徐莺又乖又懂事,他一天打两份工就为了支付房租与取暖费,小孩不仅自己穿衣吃饭,后来还学会在锅里温上饭,等他回家能吃一口热乎的。 当领事得知此事,他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把这些发到短视频,徐莺这小孩的真实度都能秒杀那些剧本。 徐钰鸣不肯。 一来,他手机虽是智能机,可也仅具备最基础的功能,偶尔去房间里就搜不到信号几乎与砖头无异。二是,互联网信息鱼龙混杂,如果被徐莺看见保不准小孩子要去学的。 他没有那份多余的精力去矫正,所以进家直接将手机丢到鞋柜。都做到这种份上,徐莺还是对他产生过度占有。 “基因的缘故吗?” 徐钰鸣反问,他目光游离,距离极近的领事稍稍屏住呼吸,瞬间沉溺那双被水晶灯照耀得夺目的眼睛。 “这种令人不耻的背.德感情,也会跟着遗传吗?” 因为询问时认真,他瞳孔会不自觉地变圆,亮晶晶的,如站在高处望风的机敏小动物,看得人心窝发软,哪还有精力去责备他。 不只是领事这么觉得,连围观群众眼神都变了三变。 徐莺不傻,她比任何人都先一步觉察这份男凝,挣脱阻拦就要往前走。 “景深。” 被叫名字的男生抬头,面容带着几分受宠若惊,似乎未料徐钰鸣能叫他,身上的校服裤子与他人一样局促不安。 “小钰哥。” “你不是想留宿吗?我答应了。” 说话时,徐钰鸣无意识抬手,搭在领事小臂,他尚未觉察异样,反而是领事后背发毛,感觉全场的目光全都扎在背部,令他如坐针毡。 月神月神,神垂怜世人,但不代表人亵渎神。徐莺妄想,她嫉妒,苗头转到景深。 徐钰鸣伸手:“条件是把她带走。” “小钰!”徐莺慌神,旁人或许有所顾忌,景深这个不要命的疯子是真敢上手扯她:“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她偷员工卡的事败露,后续定然无法用同样方式进入,如果景深再进小钰卧室,她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嫉妒,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徐钰鸣静静看着。 他原本散落的发丝被手指凌乱拢到耳后,毛毛糙糙散着,倒是为他添加几分随性。有懂门道的看清素蓝衬衫,交流眼神染带些意味深长。 “钰鸣!” 呼声穿透性极强,人群分开,位于中央的青年再次成为焦点,领事刚想急眼,等侍者低声说是三楼客人,他面部神情稍缓,毕竟对方应该顾及脸面,不会当众惹事。 徐钰鸣正甩去扶他的生客,一时没没听见呼声,这才给了人趁机钻空。 “真的是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徐莺寻着声音扭头,望见出现在拐角的男人,对方戴了副无框眼镜,身穿白裤,放在兜里的香水百合因为快步疾行露出来花瓣,松垮垮掉到一半。 “真是好久不见,钰鸣怎么在这?” 身为三尺讲师,孟林讲话总有高高在上的训斥意味,徐钰鸣厌恶说教,他垂眼,躲开几乎要触碰他脸的百合花。 “我们找了你好久,于川到最后也没说你去哪,被他家里人压着回盘口,闹得沸沸扬扬。” 徐钰鸣的睫毛微颤。 “当然,你极力排斥的婚约被徐晋枟取消了,对方倒也——” “我求他取消了?” “……诶。”孟林仍沉浸在偶遇徐钰鸣的欣喜,他方才匆忙订了束百合,以为对方还喜欢这华而不实的东西,等视线触及脱了线的袖口,满腹激动打结成了个死团:“钰鸣,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钰鸣抬头。 几年不见,男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些马尿,摆脱在学校的古板呆乎,气质倒也能多看几眼。 可也仅限于此了。 49 第 49 章 ◎对着内衣……◎ 孟林呼吸停了又顿。 他打量的视线堪称贪婪。 几年前, 徐钰鸣的不辞而别所带来的冲击令他生活陷入混沌,孟林翻出房间没来得及带走的几件里衣,呆呆坐在床边, 手心紧攥, 那片可怜内裤都要被撕扯发烂。 情况被随后赶来的两兄弟知晓,孟林私心偷偷藏起来东西, 对方沉默站在职工宿舍老旧的客厅, 浑身冷傲气质都要吞噬周围空气。 “就是你?” 率先开口的是打骨钉的男人,寸头鹰眼,浑身流畅肌肉线条,纵使寒冷冬天仍旧穿单薄外套,露出内里工字袖。 孟林蹙眉:“你们是?” 他望向系主任,后者满脸复杂, 到嘴边的话吞吐:“我说小孟,你表面看着挺老实,怎么本地里还做出这种事?” 系主任每说两个字, 都要扭头端详这两人的脸色,狗腿模样哪还有向前的高高在上:“虽然宿舍区没门禁, 但那么一个带着孩子的大活人, 周围邻居不可能没有看见的。” …… 陌生男人当他的讨好如耳旁风。 其中,寸头还勉强能施舍一个皮肉不动的冷笑, 反观始终站玄关拒绝进来的后者, 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过他。 孟林不由得留心。 他一边模棱两可回应,一边用余光打量那男人, 他视线已称不上打量, 几乎是扫描这户两室一厅的小户型。 “而且刚出生的婴儿动不动就哭, 动静闹得挺大, 老房子不隔音,您看……” 听到这,那男人总算偏移视线,却未望向不安搓手的系主任,反而留意自始至终沉默的孟林。 被他轻飘飘一盯,孟林全身发毛。 先前系主任的叮嘱也忘得干净,张着嘴半天忘记接话。 “就算有宝宝,大学城附近又没有住宅小区,更别提母婴用品店,这婴儿吃饭都成问题,我们哪里敢藏您的孩子。” 孟林大脑嗡一声混沌:他是那婴儿的父亲?! 他忘记掩饰接近审视的目光,太过直白的视线引来那人转身,完全暴露在烈兽视野范围的感觉并不好受,孟林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与徐钰鸣稍圆、略显幼态的眼睛截然相反,男人五官如冰封森雪,被盯住如待屠羔羊。 孟林就闪过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藏在枕头下的那几套内衣。 当人在紧张时,面部肌肉很容易绷成直线,连带眼角嘴唇不协调,看着就格外别扭。等男人视线移开,孟林泄气险些打了个哆嗦。 话音未落,门外犬吠阵阵。 系主任满脸菜色,他张张口,眼珠在不速之客与防盗门间来回,难以挤出像样微笑:“学校禁止饲养宠物……” 搜寻犬脚掌独有的砸地声噼啪,听得孟林心慌,他来不及阻拦,已经有全副武装的人员踏门而入,系着绳索的黑狗尾巴一甩,险些赚翻玄关鞋柜。 “哎呦徐先生,徐先生!咱们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系主任怕狗,他东躲西藏,姿态狼狈至极。 徐羽树掏出一只袜子,有点米色的白,边缘绣着花边,如果不是知道徐钰鸣脚心大小,说这袜子属于小女孩的物件都有人信服。 搜寻犬出场就是大型搜救场合,用在这种地方, 大冬天里,系主任满头冷汗,掏出怀中手帕擦了又擦。孟林却一反常态,静静站在餐桌旁凝视那动物在起居室东嗅西闻,直到它停在床边,尾巴冲训导员疯狂摇,一连叫了三声。 ——哦,被找到了。 孟林无意识揣摩掌心,那里早因紧张潮湿。 徐羽树笑了。 与常人不同的是,他瞳孔极黑,当审视一个人时,似乎都凝聚出漩涡。 当那几片布料被勾在中指,荡在半空轻晃,淡粉成为一片飘着的云,明明是清纯至极的童趣色彩,此刻多了几分旖旎。 孟林闭眼。 “私藏我弟弟的内衣,这就是贵校的教师?”徐羽树声音平淡,与他因兴奋而红透的眼眶截然相反:“这就是你们的为人师表?” “其实这” 面对逼问,系主任结结巴巴,实在不忍曾经恩师被人如此刁难,孟林拦住他:“我没有私藏。” “” “这是钰鸣留下来的。” 坦然之程度令人咂舌,堪称厚颜无耻大言不惭。徐羽树怒极反笑:“哈!” 那搜寻犬也学着低吼。 孟林已经做好被羞辱的准备,谁料前者一言不发,掏出打火机直接点燃了那些内衣。 顿时,火花四溅,本就烧灼的空气更加令人窒息,孟林做梦都想不到对方宁愿毁掉也不许他留半分想念, “你凭什么!!” 孟林飞扑,结果被轻松躲过,整个人险些踉跄倒地,扶住沙发堪堪站稳。 咚、咚—— 棒球棍敲击地面声清脆。 一声接一声,频率稳定像心跳。 他呼吸骤然急促,头顶落来阴影。 “不要动粗!这是学校!!”系主任哎呦哎呦想去拦,奈何被抢了弟弟的徐羽树速度更快,风声响起瞬间,棒球棍沉沉砸在孟林右肩膀。 剧痛夹杂酸麻,他眼前登时一黑。 伤痕处火烧火燎,不用说,那里肯定青紫成片,孟林忍住咒骂冲动,忽然理解徐钰鸣为什么要拼命逃。 “还有没有天理啊!!” 系主任本就不多的几根头发,现在急得都快掉干净,徐羽树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他反手握棍,顶端轻点地面。 “你们私自藏人,还跟我讲天理?” 孟林眼前浮现片片麻点,他大口大口呼吸,试图用空气麻痹痛觉,昏暗视线见人影晃动,下秒一阵与整间房格格不入的冷香钻鼻入肺。 “……” 男人五官锋利似刀,长风衣几乎完美勾出他的宽肩长腿,乌发束起垂在胸侧,本应极其女性化打扮,因为他慢条斯理挽袖口的动作,让这幕场景染带不存在血腥气。 “你对那些内衣手.淫过。” 询问变陈述,审问变定罪。 时隔多年,当孟林再次看到这双亮得几乎要灼烧人灵魂的眼睛。 他忽然懂了徐晋枟的偏激。 50 第 50 章 ◎灯尽油枯◎ “书呆子。” 徐钰鸣撇嘴, 娇憨之态尽显,脸颊比刚开始见面时多了几分红润,他还想开口, 偏头视线落, 满腔话语凝固。 啊……是徐晋枟。 他低头,突然有些后悔穿身上这件衬衫, 本是当做报复物件, 等衣服主人站到面前,徐钰鸣锁骨处忽然发痒。 想挠挠,又觉得没必要。 “他、他也在这里。”孟林姗姗来迟的话语结巴,那束百合花耷头耷脑。 徐钰鸣眯眼。 时间未给徐晋枟带半分痕迹,对方气质仍是不曾受苦难的闲适,看得徐钰鸣恶心, 无视领事犹豫伸来的手。 “我认识他,老主顾了。” “胡说什么!!” 本应极尴尬的场面,徐钰鸣步伐连都未停半分, 他勾住徐晋枟袖口松松一拉,猛地推进拐角休息室反锁住门。 两人一言不发。 徐钰鸣拒绝与他对视。 似乎展露这些年的战果, 他将衣服一件件脱掉扔在地, 最上方是纯棉米白内.裤,干干净净, 唯独屁.股被掐红。 “……谁?” 终于, 还是徐晋枟哑着嗓询问。 徐钰鸣笑,如恶作剧得逞小孩, 喜滋滋欣赏徐晋枟神情苍白如纸, 趴在床边的脚趾晃, 一前一后颇有节奏。 会所床单都有些静电, 偶尔雾蒙蒙吸附在人身体,流水般无半分赘肉的后背直下,鼓鼓臀肉翘起,令人不禁猜测它的柔软程度。 翻身时小腹平坦光洁,完全看不出曾经孕育过生命的痕迹,甚至连半条妊娠纹皆无,白白嫩嫩如刚出锅的糖糕。 好像一切停留在他十八岁那年,徐晋枟抱着他从游廊离开,登入飘在池塘中央的小船,膝盖半跪在人胯骨,徐晋枟大手按在对方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 他垂眼,缓缓调整姿势,轻轻握住徐钰鸣试图交叠掩饰的手,将其从心脏处移开,拉高提至自己嘴边,偏头在其掌心落吻。 广玉兰气息混合沐浴露的香气,逐渐在两人间蔓延。起初,徐晋枟还会去寻气息来源,等他一点点丈量对方身体的温度,停在秘密花园处的指尖轻点。 “咚咚咚,有人在家吗?” 他极坏心眼,蜷曲手指轻叩,单薄布料不足以抵挡关节,很快就凹进去点衣物,花瓣可怜兮兮一张一合。 “徐晋枟,你幼不幼稚,总是把人当小孩子哄,烦不烦?”伴随话音刚落,粉拳砸在他手臂:“好痛!” 奈何力度太轻,与其说反抗,更不如是另类的撒娇调.情。 眼见攻击毫无效果,更何况挣脱不开泰山压顶的气势,徐钰鸣呲牙,摸住徐晋枟手臂,一点点自内里掐到大臂。 “坏蛋!流氓!不要脸!起来!” 那时的徐钰鸣娇得像个娃娃。 漆眉森睫,翘鼻果唇,讲话时那唇珠极其惹人怜爱地颤动,即便是做不礼貌神情,也因五官呈现撒娇感,令人压不住心中想要欺负的坏念头。 徐晋枟心黑到骨子里。 他仍保持敲门频率,不过几分钟后敲变成拍,节奏一声接一声,很快唤醒门框上方长条感应灯,总是保持长明状态,饶是黑夜也将其照得透亮。 可能电池缺电,又或者使用频率太过频繁,在徐晋枟孜孜不倦叫门的动作里总算支撑不住,坏掉了。 “……” 空气有瞬间静默。 喔,敲过头了。 徐晋枟挑眉,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等脱离的意识逐渐回笼,男孩反应过来发生的一切,他嗓音夹杂化不开的哭腔,就算让徐晋枟滚开,边抽泣边讲话实在是没多少信服力,反观后者稍稍直起身,居高临下的视角更方便观察。 就算生气也跟芙蓉花苞样,泪珠颤颤惹人一亲芳泽。 他虽会不耐烦,碍于徐晋枟单手卡住手腕,活动范围实在是有限,挣扎许久未见效果,累得双眼皮直打架,嘴唇一动一动不知在嘟囔徐晋枟什么坏话。 那时的徐钰鸣也瘦。 可总好过现在。 徐晋枟坐在床边,始终握着徐钰鸣垂落下来的手腕,方才楼下因喧嚣与光线问题没太看,此刻对方安静躺在圆床上时,眼底青黑简直显而易见。 见他模样,男人哪还有揣测,掌心贴住人侧脸,静静感受着他的温度。 “不做就走,关好门让我睡会儿。” 徐钰鸣开口,声音倦怠,他拢起旁侧薄毛毯,纵使空调温度调到25°,仍旧冷得小半张脸埋进毯子边缘。 “……”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重逢,怎么会如此平淡。 徐晋枟找了他太久太久,等真正见到的瞬间,满腹言语皆化为虚无,有的只是无尽沉默与疲惫。 还有那个叫他小钰的女孩。 徐晋枟不傻。 他一眼看出那小孩几乎与他等比缩小的五官,外貌轮廓柔和得像极了徐钰鸣,只是她目光阴阴冷冷,视线也不知道落在哪,没有几分孩子的天真。 叫什么徐莺? 徐晋枟沉思,顺势帮徐钰鸣拉高薄毯,直到遮住他肩膀,手指无意识搭在对方散落在枕头上的发,很快被后者不耐烦冷哼甩开:“拿开,别动我。” 见他这样,徐晋枟反而有些庆幸。 最起码,小钰还愿意理他。 “好,不动。” 他好不容易找到人,自然是百依百顺,就差哄着摘星星、摘月亮。 可能近期是真的累了,徐钰鸣没再动作,他沉沉睡去,没几分钟房间里响起略重的呼吸声,最后逐渐绵长。 “” 徐晋枟动也不敢动,他生怕眼前的景象是自己的白日梦,搞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分界线。 向来不可一世的男人低头,发丝纷纷扬垂落,几缕与徐钰鸣的细发结合纠缠不清,也只有这个时间,他才得空看清孩子的脸。 瘦了,也白了。 虽然徐钰鸣少年时被他们养得白又水灵,但绝对不是眼下这种几乎快失去精气神的惨白,眼底青黑明显,细看都能望见一点点毛细血管,蔫巴无神,像失去养分的绿萝,若非察觉,都能枯死在盛夏里。 他看起来好像离灯尽油枯不远了。 50-60 51 第 51 章 ◎你早脏了◎ 徐晋枟沉默, 伸手轻轻握住他环住身体的手指,印象里,自己不记得徐钰鸣有如此防备睡姿, 孩子哪次不是睡得四仰八叉的。 “……别动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 徐钰鸣惊醒,等看清徐晋枟的面容, 他眼底茫然, 潜意识伸手,指尖抬高试图分辨对方真实。 “是我,我在。”徐晋枟嗓音染带几分仓促,身体一再向人靠近:“小钰?” 有那么三秒,他觉得徐钰鸣搞混了梦境与现实,也就是这段空隙, 徐晋枟难得获得 见他并未躲开,徐钰鸣回神。 他既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人拉进休息室,自是有他道理。 徐钰鸣松手。 薄毯滑落, 腿根外露。 内侧青一块、紫一块,哪有半处好肉, 混合因疼痛不断加快的呼吸, 听得徐晋枟心里冒火,原本按住他脚踝的手力气加重, 还没讲徐钰鸣不自爱的话。 “啪——!!” 徐晋枟耳根泛起热辣痛感。 “看够了?” 毫不留半分情面的呵斥, 本应听得人心中冒火,谁料徐晋枟的神情仍旧平静, 甚至未系散落的发:“心情好些?” 徐钰鸣气极反笑:“你觉得好。” “……小钰。”男人深呼吸:“你知不知道这是糟践自己, 女儿那么恳求, 为什么还要……她叫徐莺, 对吗?” “对。” 回答得干脆利落,不给徐晋枟犹豫纠结的机会,原本斜躺在单人床的徐钰鸣坐起,即便脚踝仍被男人握在手,他微微屈膝,干瘦的胳膊搭到膝盖。 饶是因营养不良皮肤稍有暗沉,反而为他增添几分丧气,偏头侧脸靠近手背,另外右胳膊松松滑到床单,刚巧盖住绣着他名字的一角。 他从一开始也没想着隐瞒。 所以在徐晋枟追问时,徐钰鸣回应给得极其干脆利落。 “你在我离开徐家就知道她名字,眼下还要装模作样问出来,是觉得羞辱我的程度还不够么?” 因动怒,后者眼睛亮得惊人。 向来粉雕玉琢的五官此刻透出浅浅西瓜红,很快蔓延到锁骨和胸脯,徐晋枟不敢移开半分目光,他沉默两三秒抬手,薄床单盖住徐钰鸣冰凉的肩,布料刚巧挡住小尖笋。 “未纳入式磨蹭也会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令双性人中奖,真不知说它们强,还是你磨了整夜的耐性十足。“ 徐钰鸣皮笑肉不笑。 “甚至连折磨人的性子,都继承了百分之二百。”他低头,凑近半跪在地毯的男人:“你想听细节问题吗?” 由于工作问题,徐钰鸣身体的柔韧性比他少年学古典舞时还要软,双膝微微分开,幽蜜水汪汪的小花乖顺,又很快隐于暗处。 徐晋枟始终保持低位,他仰头,原本垂在肩膀的束发滑动,露出价格不菲的素色丝绸开衫。 对方头发长度仍与六年前平齐,广玉兰花发圈因日复一日磨用,已经变得老旧、掉色,上面掐丝珐琅彩也瞧不出当年绚丽,支零破碎就像徐钰鸣这颠簸流离的六年光阴。 “真不愧是基因遗传,徐莺完美继承了你的控制欲。”徐钰鸣垂眼,眼底神色晦涩不清,碍于光线微弱,徐晋枟很难捕捉到其一星半点。 “……之前我那么爱她。” 徐钰鸣全身力气好像被这句话抽得一干二净,他闭眼,嘴角微翘。 “她刚出生,我哪有多余的闲钱给她买奶粉,只能掐住鼻子喝寡淡无味的下奶汤。她一岁前离不开人,我没办法将她放出租屋外出打工,两三千左右的存款被我掰成一毛一毛往外花,硬生生熬过去那个交不起取暖费的冬天。可是这些钱能买你一顿饭吗?” 不给徐晋枟讲话的机会,徐钰鸣抬手,借助床单布料的阻隔,他轻轻捧住徐晋枟侧脸。 人类的温度令他快要作呕。 但徐钰鸣仍强忍着,指尖摸到先前被他打红发烫的部位。 “买不到吧,徐大家主。你口味多刁呀,食材多放三分钟就让佣人撤走。” 他笑,表情竟有了几分洒脱,唯独眉眼的疲惫难以化解:“一罐五块钱的咸菜,配合五毛一个的馒头,早上半块中午半块,就是我全天的饭。” “小钰……” “喔,你知道超市会在九点时搞促销吗?最底层筐子的菜叶不要钱,稍微捡几片就能用白水煮一锅汤。” “我伙食费比你喝的水都便宜。” “你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我可怜?” 徐钰鸣笑:“不需要。” “苦又不是想着你的时候吃的。” “我谁也不喜欢、谁也不想见,如果你对我还有几分当年痴爱,麻烦带着徐莺回你的盘口,给她应有的教育和优渥生活水准。” 他说得很在理,甚至有几分令人信服,偏偏徐晋枟听出弦外之音,心底慌乱更甚,嘴边的小钰二字尚未发音。 如证实他念头,徐钰鸣声音更轻。 “我哥哥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来接我?以后你别再来打扰我,就算是我要的抚养费了,好不好?” 徐晋枟喉结滚动:“你在意他。” “那是我哥哥。” “当年徐家出事闹得挺大,新闻铺天盖地,就算待到小城市应该也知道。” 徐钰鸣拒绝回应:“不知道。” “……还真是孩子气性。” “你才是孩子!!” 徐晋枟总轻而易举挑起他情绪,等徐钰鸣气得鼻尖冒汗,才将人整个抱在怀里哄说着乖乖。 他像如往常一样张开手臂,谁料徐钰鸣抄起衣物,捏起衬衫角向人晃。 “眼熟吗?你的东西。” 非得要徐晋枟看清,他直接将布料甩到男人面前:“你找过吗?没有吧,甚至连丢了件衣服都不知道。” 不给人任何发问的机会,徐钰鸣摊开双手,恶作剧得逞娇笑:“需要我向你汇报它的用处吗?”他伸长手臂,指到肩胛骨处某块不明痕迹的硬斑:“虽然是刚弄上,结果同样是脏了。” 葱白手指细长如玉,在半空中晃悠晃悠,最后停在始终半跪下位的徐晋枟鼻尖前。 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明媚,更衬琥珀瞳孔透亮,砸碎满湖冰,再一点点镶嵌进底,裹挟泪珠浸透樱红色的锁骨。 “早在七年前,你也脏了。” 52 第 52 章 ◎你就是徐莺?◎ 徐莺坐了三小时。 她不止一次望向门口, 试图推开面前女警离开,奈何对方盯得她很紧,再加等候室与外面还有层卡通栅栏, 徐莺身手再快也没办法三秒逃出去。 时间分秒过去。 那些人想对小钰做什么, 三小时足够他们收拾完残局。 女警时不时记录,应该在观察, 可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并不好受, 徐莺默默拽住发梢,头皮被扯动的痛感蔓延。 她要保护小钰。 徐莺握笔,无意识在图画书写满徐钰鸣的名字,蜡笔独有的粗糙与油纸混合,很快变得乱七八糟。女警注意,眉头不可察觉轻蹙。 等摩擦力降低, 蜡笔斜出纸,在木桌留下刺耳噪音,女警终于直起腰, 双手交握打量越来越不安的徐莺。 “再等等,你爸爸很快来接你。” “他不是我爸爸。” 徐莺迅速反驳, 她盯着被弄脏的绘本, 手无意识点在钰字:“他也不会想再看见我……”声音渐低,最后补充一句他不要我了。 “怎么会。”女警惊讶:“因为警察叔叔要询问他一些事情, 等会儿他就回了。”显然, 女警没哄小孩的经验,语气夹杂几分生硬。 “……这样吗?” 徐莺视线落在她脸上,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似乎找不到破绽才缓缓移开视线, 像是自言自语嘀咕, 女警没听清。 时间过去两三秒。 “好,我相信你们的话。” 徐莺微笑,脸上难得染带孩子独有的天真无邪,但她双色瞳孔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瞧着怪诞荒谬,连女警都不敢多看,停顿后瞬间移开目光。 还真是……有点不舒服。 当然,女警也仅在心底嘀咕。 几小时前,局里接到电话,说位于新城区边缘的某家大型会所发生斗殴等恶劣事件,甚至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事情引起上头高度重视,立马调动局里过半警力前往调查。 结果斗殴的真实面目是斗嘴,未成年来是因为晚上太黑想找爸爸回家。 报警的是个高中生,他听到里面的争斗声吓坏了,站在门口没看清形势就报了警,他态度诚恳地道歉,警察不好跟高三生计较,教育几句让他回家了。 不过来都来了,也顺便查查会所最近流转出去的资金干不干净。 这家会所其貌不扬,缴纳的高昂税金总额却能占到本市四分之一,连不定期突击查账都没任何问题,再加上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都喜欢去三楼洽谈,久而久之也与生意场挂了等号。 不过这次警方却觉察几分异样。 空气里的感觉不对。 遮遮掩掩,好像在躲避审查。 一般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扫黄打非的行动力里,众人目光变得狐疑,互相交流视线。 “最近有不少新面孔啊。”老警察见多了这些老油子们,他微微偏下头,再望向急匆匆赶来的领事:“你们老板又天南海北旅游去了?” 三四名警察在人群掩护里,悄无声息散到通道,准备摸查角落那一排的员工休息室。 光线太暗,没人注意他们。 领事刚得知消息,他满头是汗,原本硬朗面容此刻添了些滑稽。 “我们打工的哪能追问老板的事,今儿都是一场误会、误会哈!看这么晚了还让同志们跑一趟,等收队快去二楼包厢,我让后厨给你们做顿宵夜。” “不必了,局里有。”老警察抬手制止,他视线随即扫上三楼,看清围观人群的脸,顿了顿,望向那排员工宿舍。 “我记得前些年,你这里来个特殊的求职者?”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问的谁,领事心中暗想不妙,可表面仍装作满不在乎解释:“哪有什么特殊不特殊的,就是个带孩子的单身爸爸,为了讨生活,我留他在这里混口饭吃而已。” 论打马虎眼,领事可是一把好手,丝毫不给对方反问时机。 “这不,最近孩子也大了,他也不想再从事这行,好几天前就跟我说要走。” “走了么?”警察抓住重点。 本次突击检查,半点风声皆无,好在没有踩线行为,领事刚松口气,谁料被猛一问,他哑嗓无声两秒:“没。” “孩子都哭着找人,他想走就让他走,你们这么大地方,难不成少了他就干不下去了?” 警察的话很怪。 领事说不出来,他沉默点点头。 没一会儿,大批人员撤离,整个大厅空下,走路脚步都有回声。经过这一折腾,凌乱的地面与惨白的灯,混合明明灭灭彩光,竟添有些萧条瑟意。 女警回神,她抬头,时钟指向五。 先前审问犯人也没这么难熬,小女孩竟能一动不动静坐整夜,自始至终滴水未进,即便嘴唇起皮也不吭声。 手边纸杯热了又凉。 女警拿她没办法,只好将零食再往徐莺面前推,盘算着等下让人送来点热乎饭,免得被她父亲说局里虐待儿童。 很快到交接班的时间,另一位女警推门进来,见到眼前的景象,眼里闪过惊讶:“她怎么还在这里?” “诶?” “她爸爸昨晚就来了呀!前面没跟你们说吗?”女警不可思议:“快点快点,哎呦这都是什么事……” 她话音尚未落,就听座椅咣当巨响掀翻在地,门口女警被撞得踉跄,等她定睛一看,桌前哪还有女孩的身影。 “小钰在哪!!” 徐莺拽住女警手臂,力气大得令人有些吃痛,吓得后者愣了两秒才回应。 “出去左转直走,第三个房间。” 女警表情欲言又止,但高度兴奋的徐莺哪里还顾得这些,不得快要干涸的喉咙,她全身血液沸腾,因久坐双腿发麻酸胀,险些踉跄摔倒在地。 可她却顾不得站稳。 就知道小钰肯定还在乎她的! 徐莺兴奋,她急忙忙在所说房间急刹车,手掌连续拍了三次门:“小钰!” 笨重房门应声而开。 徐莺屏住呼吸,她双眼因长时间处于阅读灯下,难免有些不适应此刻白昼光线,不由得抬手遮住脸。 空气凝固。 随即落在她耳畔的语气复杂。 陌生、疏离,又夹杂些许漠然。 “你……就是徐莺?” 53 第 53 章 ◎恨比爱更长久◎ 今儿难得烈阳却不闷热。 徐钰鸣坐在沙发边缘, 他手边摆了只毛绒小熊,灰扑扑的,玻璃眼珠也因常年触碰变得晦暗, 蒙上层薄薄的茧。 关于这只豆豆眼的所有, 其实徐钰鸣记忆模糊太多,唯独印象是有位大人蹲下, 递给正坐在爬爬垫玩耍的他, 落在他头顶的大手温暖干燥。 ——啊,真是了不得的漂亮孩子。 那人好像说过这句,但因年代久远徐钰鸣早已记不清任何细节,他目光转向倒扣在桌边的镜子,头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自己面容。 称不得无双俊美。 也没有一眼看过去,让人惊心动魄的悸动, 很平常、很普通的五官,寻不得半点可取处。 所以徐晋枟他们在找什么? 徐钰鸣笑,镜子里的青年随即露出俏皮鬼脸, 但很快回到最开始麻木,怎么看都不讨喜…… 他稍用力封好书包拉链, 单手抬了抬重量, 目光环绕一圈,失去衣物的陈列, 本就不大的橱柜此刻更是空荡。看看时间, 徐晋枟应该与他女儿见面了。 想到徐莺,他又些愣神。 到底是从何时起, 徐莺对他的感情变质, 掩饰到他最近才觉察, 真不知是他笨到极致, 还是徐莺如她另一位父亲擅长隐藏。 手机是前几年买的二手,分辨像素极低,屏幕有磨,但不妨碍看清楚字。 徐钰鸣少年很少接触电子产品,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跟徐晋枟消磨,他想了片刻,最终取下电话卡,换到最初用过的老人机,结实抗造,一星期不充电也没关系。 他打听好了。 早在回来之前,孟林同他透露徐羽树的一点风声。 “当年事发突然,徐家其他有实权的人大多落网,徐老爷子难免于难,碰到高压线,上头该怎么处置就按法办事。” “……” 似乎看懂了徐钰鸣的沉默,他紧跟着补充:“徐晋枟因为不属于徐家,毫无任何亲属血缘关系,自然轮不到他。” 说到另一位,孟林语气明显卡顿。 “关于你哥哥……起初他也差点牵连进去,但徐家所有公司、房产、股份皆无他姓名,再加一份其实根本毫无法律效力,偏偏能当佐证材料的关系断绝文件,以及护林局那边通气,也就意思意思象征性的没收全部流动资产了事。” 徐钰鸣缓和好半天神。 他隐约猜到高压线所代指,但到最后没问出口,从孟林那里得到徐羽树现居的模糊地址,再详细的谁也不知道。 孟林看向他的眼神复杂:“出这么大事,风头刚过去,徐晋枟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找你,甚至一座座城市翻到现在。” “就算徐羽树还爱你,但他能愿意抚养徐莺?”孟林的问题很现实,徐钰鸣瞧他,见对方毫无其他意思,嘴角浮现笑容:“我知道啊。” “知道什么……” 孟林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即便当年看惯了他容颜,等如此近距离接触仍下意识屏吸,语气变得呢喃。 “她本就应该有优渥的生活环境,跟着我实在是没苦硬吃。” 他边说着边最后一遍检查证件,再三确定无误后,他背起包,将头发拢好藏在帽子里,即便要趁乱离开,他目光平静,再也没有当初的彷徨不安。 “这对她好。比起跟着碌碌无为的我,徐晋枟身边的环境更适合她。” 孟林欲言又止,他正绞尽脑汁寻找话题,试图拖延徐钰鸣离开的时间,后者犹豫,还是将那件蓝衬衫扔到了垃圾桶里:“……一家子变态。” 他后面这句话的语气很轻很轻,以至于孟林误会幻听,抬眼望向他,妄图寻找一星半点的回应。 徐钰鸣表情平淡,多情眼珠归于漠然,直勾勾望过来,再也不会出现让人误以为恋慕自己的眷恋。 “再见。”他说:“谢谢你曾经收留过我。”未沾半点烟火气的细长五指晃动,在半空划过白痕。 关门声细碎。 “再见,孟林。” 相同的话徐钰鸣在短时间里说了两次,一次对过去,一次对未来。 / 徐晋枟扣上茶盖。 他身边人无一不低头噤声,大气不敢喘,眼角余光皆往桌对面的小女孩手中拿的东西看。 真是昏了头了。 本来是得到确切消息过来找人,结果半道蹦出来这么大的女儿,模样瞧着也有六七岁,算算日子应是小少爷离开先生的那段时间…… 众人脑门汗珠豆大,滑稽堆在额头鬓边,被阳光一照晃眼又反光。 ——先生真够猛。 这是他们第一个念头。 ——小小姐简直是缩小版的先生,所以小少爷是带球跑? 这是他们不怕死的猜测。 亲子鉴定检测的纸张厚实,翻动时哗啦作响,文件夹在女孩手中显得如此硕大,但因为用力太大,牛皮纸袋可怜皱巴成团。 对方不出声,徐晋枟也保持沉默。 最后一栏的数据高达99.99%,即便徐莺翻出花来, 亲眼见到徐钰鸣的痛苦挣扎,徐莺很抗拒任何与他过去有关的人和事,更何况如活在梦里的另一位“父亲”。 自记事起,徐莺明显察觉她的小家与周围住户格格不入,小钰又当她妈妈又当爸爸,她也习惯独享小钰。 结果眼下蹦出来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说是她父亲?她难忍心底情绪,攥紧拳头。 “我不认识你。”徐莺语气生硬,她将东西推回,短时间数次望向门口:“小钰马上就要接我回去。” 徐晋枟反而笑了。 “我希望你能记住这种感觉。” 他起身,单手插兜,原本束在后脑的长发随动作散落肩头形成屏障,于是那根广玉兰花发圈更为扎眼。 徐莺暗自咬牙:“你想说什么?”她眼睛宛如蓄势待发的幼豹,冷不丁会对人竖起锋牙,面对自称小钰丈夫的徐晋枟,她恨不得撕碎其骨。 男人嘴角划过几分嘲讽:“因为这种感情比爱更长久、更深重、以及更刻骨铭心。” ——所以他不怕小钰不爱他。 ——他更怕小钰不恨他。 【作者有话说】 哼哼哼,本月日更(挺肚皮骄傲) 54 第 54 章 ◎谁也不许见◎ 徐莺瞪着面前牛皮纸袋, 鉴定中心几个大字刺眼,徐晋枟出去与警察谈事,她方才在马仔们口中得知做鉴定需要用到的物件后, 抬手摸摸乱糟糟的麻花辫。 小钰, 小钰,小钰。 几小时前, 景深因私自报警增添不少麻烦事, 也就是趁那时,徐钰鸣出来站在人群末尾,不顾她拼命伸手,被警察以未成年严禁出现在娱乐场合的规定带走。 但直到强制离开,徐钰鸣像没听到她呼唤,头也不回大步向前, 直到消失在警察围成的人墙后。 “小钰!等等我!”徐莺满腔委屈。 由于间隔距离太远瞧不清,她隐约感觉在她第一次出声时,小钰是回头看了她的, 但很快被横空伸过去的胳膊拉开。 “你不是我父亲。” 纵使面对徐晋枟强大气场,徐莺依旧不为所动, 她无视对方身上的威压, 直视男人骤然森冷的瞳孔,双手捏紧成拳垂在身侧:“你只是个要抢我小钰的家伙。” 她话音刚落, 徐晋枟挑眉, 像是听到梦话,他似笑非笑:“你的小钰?” “没有你参与, 他也能把我养大, 你们肯定认为我是孩子, 不记事, 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是不是?从我开始学走路到现在,只要是跟小钰有关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知道他身体有多软吗?” 徐莺一口气,表情挑衅。 “尤其是晚上睡前换衣服,等他脱掉奶托托——” “奶托托?” 徐晋枟嘴角弧度嘲讽,他终于明白孩子为什么会把徐莺送来,语气冷淡的哪还有当初就算逃也得带着婴儿的架势,感情除去自己这个大变态,还有个小变态。 “你知道谁给他说的这词么。” “管我什么……”徐莺翻了个白眼,潜意识完全对情敌的不耐烦:“还不是大家都在……”她眉心一点点蹙起。 不对。 寻常都讲奶罩、文胸,像奶托托这明显是哄骗那些讨厌束缚、刚刚开始发育的青春期少年。 徐莺人小但不傻。 等她反应明白,脸色瞬间难看,阴沉沉瞪向后者:“你什么意思?” 猜她明白,徐晋枟舒坦了,他每根头发丝都散发愉悦,难得对她露出了几分笑意:“没什么,看别人吃瘪挺有意思。” 徐莺视线至下往上,双色瞳孔与眼白分明,咧开嘴时牙齿寒白——纵使在炙热夏季仍旧令旁人后脊柱发凉。 “小钰是我的。” “你拿什么养他?” “……不管你的事情。” 他气定神闲,似乎早已料到徐莺会哑口无言,念在对方还是个孩子,徐晋枟咽回到嘴边的冷嘲热讽,转而用叙事语气。 “因为你一出生就被带离云州,可能没人同你说过,在他像你这么大年纪时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徐莺抖动睫毛,没吭声。 其实,她心里有关于问题的答案,可那样的生活太遥远,好像书里童话。 “环海南的盘口很大,如果有买家入场出手卖出去的价值能造艘邮轮。” 不明白这些跟小钰有什么关系,徐莺扭头,望向窗口,那有棵梧桐树,叶子绿得都要流光,看得视野都要被其侵占。 “可都抵不过他的几颗弹珠。” 徐晋枟声音很轻。 记忆骤然拉回。 很久以前,在徐钰鸣总以为是十三岁双亲离世才遇见的自己时,其实徐晋枟早就见过他,隔着远远的人群,看徐家最小的孩子,被大人们千娇万宠抱在怀里。 那时的徐晋枟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毕竟上头有长辈压着,纵使已展露不俗的经商头脑与极擅长鉴定古玩毒目,奈何始终找不到施展场所。 倒没想用在偷瞄他名义上的“侄子”。 粉白粉白的脸,翘鼻嘟唇,一笑露出白米米乳牙,穿着合身的小礼服,正聚精会神打量垂到眼前的足金挂坠,无论多少克重,在这儿仍不起眼。 徐晋枟收回目光。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第一次见到徐家小少爷是在对方十三岁的尾巴,后来改口成莲花池中央的凉亭。 他侧目,清晨光线投落徐莺手背,拥有一双不属于孩童稚嫩的皮肤,纵使在夏季仍干燥的起皮,或许经常干重活,连带指节都比同龄人结实些。 对蚕食徐钰鸣生命的物种,徐晋枟自然谈不及好脾气,他竖起两根手指,代表着两种选择。 “你现在跟我走,我就会按我的孩子期待那样,给你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 紧接着,手指缓缓放下根。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上学念书所用到的证件仅是出生登记证明,双性人无法独自开户,你能去公立学校念书的难度多大,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徐莺嘴角逐渐紧绷,就算表面再装得满不在乎,小钰曾因此事跑遍了附近所有办事处,最终才有一所学校看在她对数字拥有绝对敏感度时才勉强松口。 “我同样可以将你独立出去,生活费每月按时打进银行卡,密码是你的出生时间。”徐晋枟放缓语速等徐莺反应:“你已经过了需要母亲照顾的婴幼儿时期,我觉得你有能力支配好这笔钱。” 徐莺头别得更狠:“……”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小钰怎么可能会抛下我三次。” 徐莺不选,她坐在走廊长椅,紧紧抱着胳膊,固执望向门口方向的拐角,就算脖子扭得发酸也抗拒正身。 又倔又犟,倒有几分徐晋枟的影子。 “……” 如果她长相能多像徐钰鸣一点,如果她的出生没给人带去成缸的苦难,看在血缘至亲这层关系,徐晋枟或许会对徐莺有几分好脸色。只可惜……她像他,徐晋枟提不起半点怜爱心。 男人收回视线,掏出兜里手机,点开孟林发来的图片,列车号的座次与发车时间几乎要占据整张屏幕。 突如其来的寂静令女孩心跳加速,她早有预料般猛地起身,追问落在地:“小钰要走了,是不是?” 徐晋枟扫她一眼:“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女孩仰头,扎紧的麻花辫散落,东扭西歪搭在肩胛骨,她用一种极轻、极缓而平淡的嗓音回。 “把他关起来,除了我谁也不许见。” 55 第 55 章 ◎足够多的机会去了解◎ 候车大厅冷气十足, 徐钰鸣身子骨又畏寒,他静坐尚未半分钟,冻得受不了拿出外套披好。周围也有穿防晒、薄褂的旅人, 所以他也不显得突兀, 就是过分瘦削的身体,令人搭眼一望忍不住多看几眼。 成年男性哪有这么瘦的。 尤其那双腿, 布料空荡荡挂着, 被风一吹似乎都能看清骨架轮廓,握住身份证的手苍白,有种营养不良的羸弱。 恰巧因为过瘦,徐钰鸣的软玉明显比刚怀孕时小下去太多,再加外套肥大,倘若一眼晃过去, 还真很难看清他的特殊。 他看了看票,再次望向滚动的屏幕。 场景有几分眼熟,只不过这次怀里没有婴儿, 他自己独自动身离开。 距离发车还有段时间,徐钰鸣展开在二楼拿的宣传页, 翻到哥哥徐羽树之前工作地, 位于比此刻还要偏北的山岭交界。 从地图上来看,真的好远。 他伸手比划, 拇指与食指张到最大也仅能勉强够到两个小圆点。 山岭旁边有条河, 弯弯绕绕流淌到平原交际处,交通路线明显比周边稀少, 原本橙橙红红的线换成不起眼的灰色。 徐钰鸣盯着其看了好久。 ——所以哥哥因为出来不方便, 才没有去接自己的么? 徐钰鸣仰头, 阳光透过玻璃墙落在地板, 大理石瓷砖折射数道色彩,伴随周围人群来往,跳动着穿梭在他指缝,将本就赛雪肌肤照得反光。 有两位同样等车的女生瞧见,忍不住想竖起手机偷偷记录,到最后也只敢抓拍对方模糊轮廓。 “谁敢直视镜头里的他呀……”其中一个拍拍同伴,让对方把照片传给她,等得来张还没拍出男生万分之一感觉的图,嘟嘟囔囔试图用肉眼记住他相貌:“真不是哪家练习生么,普通人长成这样也太犯规了吧!你快点搜搜有没有!” “哎呀别催,嘶我都说了让你声音小点,他过来了快低头别看了!!”女生拼命拉扯朋友衣角,两个人鼻口观心。 但对方仅仅与她们擦肩而过,直直向检票口方向去。 “……” 两人面面相觑。 左边的胳膊捣捣右边:“哎。” “干嘛。” “刚才是我错觉么,他好像在笑?” “你眼花了吧。”朋友语气虚弱,抬手捂住脸,再用力呼出风,让脸颊降温。 “我也觉得——” 话虽如此,她们无法去寻方才画面。 车站外客流不息,一辆辆专跑长途的大巴随时间陆续驶离客运站,倘若不出意外,晚六点左右就能抵达目的地。 徐钰鸣稍微抬高帽檐。 客运站的位置处于城市边缘,地势较高所以能轻而易举看清大部分城区,左边的光鲜亮丽,右边灰扑扑,大片大片低矮楼房与棚户区相间,一条主干道隔开迥然不同的世界。 他就在这拆迁区里生活了六年。用一份上不得台面的工作,养大了那个孩子。 想到徐莺,徐钰鸣也记不清,自己是爱她多一点、还是怨更多一点。 临走前收拾东西,他将所有与徐莺有关的物件全托孟林拉走,包括那只徐莺出生时从徐家带出来的豆豆眼小熊。至于对方怎么处置,既然都与徐晋枟相识,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徐钰鸣累了。 他当过别人的孩子、男友、父亲,唯独未曾体验过当一回徐钰鸣。可能在双亲健在的小时候,他体会过。唯独时间跨度太长、太远,他早就记不清。 闸道挡板刷开,车票被绞掉半角。 大巴车受阳光烘烤呈现亮色。 像一首奔向自由的歌。 / 当晚,各大新闻媒体实时转播。 “现在紧急插播一条突发事件,一辆由南向北的货车因雨天路滑,超载货物导致刹车失灵,不慎追尾前方正常行驶的长途大巴车。” “此次车祸属于连环追尾,目前还没办法给出确切受伤人数。” 画面随记者手势前移。 镜头一晃而过。 事发突然,记者第一时赶到现场,即便站在高速路下方拍摄,滚滚浓烟直窜青天,目光所及处救护人员奔跑,但拉出来的人无半点生命迹象。 救护车与消防车呼啸而过,不少车辆从斜后方五公里处的匝道口离开,看样子短时间前面无法通行。 记者大声介绍现场情况,奈何信号波动剧烈,没几分钟画面再次黑屏。 “……” 电视里的新闻切回上一条。 电视外,坐在沙发的徐莺手指脱力。 她握在手里的小熊玩偶掉在膝头,又啪嗒滚落厚实地毯里。 声响闷钝,窗外雷鸣轰隆。 晚夏迟雨混合最后几分燥热落下,卷走残留焦躁,徐莺一遍遍确定客运大巴出事时的高速路段,以及小钰那趟车按正常时速应该抵达的位置。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算数能力。 等答案越来越接近最糟糕的结果,徐莺呼吸骤然错乱,窒息感侵占大脑,她一遍遍深呼吸,过度换气以至于她不得不捂住口鼻试图稳定换气频率。 动静闹得太大,站在外面的两位手下听见,轻轻敲击门框:“小小姐?” “徐晋枟是吃白饭的吗!!” “……?!” 冷不丁一句怒斥,听得手下感觉俩脑袋都不够他们掉的,试图稳定住小小姐的情绪,另外拨通先生电话。 “无应答……”他们给徐莺看处于占线的通话界面,可谁也不敢直视与先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您找先生有事?” “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徐莺向前,两人忙后撤步滑开:“徐晋枟在哪?” “先生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们都是小喽喽,哪知道这些。” 失去徐钰鸣,徐莺也懒得再玩装乖宝宝的游戏,她冷脸,谁料走廊尽头传来脚步,紧随其后的一句话令手下松口气。 “听话办事,何必为难他们。” 来人语气平淡,双手插兜,五官瞧不出年纪,上下打量一番徐莺,等看清她异于常人的双色瞳孔,眼神明显惊讶:“你不像你爸爸。” 徐莺回应语气僵硬:“我只有小钰。” “你喊他就喊小钰么?” “那是我的小钰。” “狗脾气倒是像他哥哥。” 徐莺没明白,她眼神带着敌意。 “还没自我介绍,我姓于,于川。” 他嗓音平淡:“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叫于川的人话音稍顿。 “你有足够多机会,去了解钰鸣从未与你提起过的他的少年时代。” 56 第 56 章 ◎哪有巧合◎ “我为什么要信你。” 徐莺后退半步, 远离于川的右手臂范围,无视门口欲言又止的两位手下,警惕性比成年人都要强。 后者表情无变化。 “对小孩子来说, 你妈妈不要你了这句话的杀伤力足够让人哭上半天, 然而你应该不是普通孩子吧?” 误以为对方在夸她,徐莺端起态度, 谁料后半句敲得她脑袋发懵。 “否则钰鸣他那么宝贝你, 结果说丢就丢下,你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为你隐姓埋名,甚至不惜抛弃徐家小少爷的身份,独自窝在那种地方生活六年,吃的用的都是最下等次货。” “你现在这样,配他如此牺牲自己?” 于川讲话很呛, 徐莺脸色一变再变,嘴角抽动:“跟你有关系?” “你……” 她打量跟前垂眼凝视她的男人,视线自对方齐耳短发略过, 左手拳头攥紧,指甲陷入肉中:“别拿他威胁我, 你配吗?” “你真是他的孩子?” 语气不明的一句话听得徐莺火大, 赶在她出声前,于川抬手看时间:“走吧。” “……” “收起你那些可笑的自尊心, 钰鸣现在躺在医院生死未卜, 你现在跟我走,说不定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不好笑。” 徐莺深吸气, 即便她看新闻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但由另一人确切说出来, 心里的慌乱与紧张快从喉咙中蹦出, 稀里哗啦碎在脚边、地上。 “你说什么?” “你妈妈,连环追尾车祸,受伤,生死未卜。” 像是怕徐莺听不明白,于川一字一句,重复两次:“走还是不走。” “徐晋枟呢?”她想揪住对方袖口,还没碰到又滑落:“他知道这件事情吗?” 于川的视线变得奇怪。 他好像在打量徐莺,又像略过她,望向窗外开始变色的树叶,忽然反问徐莺。 “钰鸣有跟你说过徐羽树么。” 徐羽树。 徐莺第一次听这名字,很陌生。 她想摇头,到最后忍住,装作无所谓移开视线,落向不知何时空荡的房门口。 “有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很像他。” 于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近于低喃:“真奇怪,人还能一次性获得两种不同基因。” 他话中有话,尚未等徐莺琢磨,他掏出手机,竖在人面前。 浓烟、碎片、满是撞击的高速路栏。 数不清的玻璃渣、滚地的货物、不知是谁掉的鞋,倒扣在路中央。 油柏路的颜色深浓,起初徐莺以为光线转暗,等她目光落到照片边缘,看清应有的灰色地面,小女孩拇指猛一抽动。 是汽油,还是血? “高清吧,毕竟是徐晋枟亲自拍的。” 于川熄灭屏,徐莺看清屏幕里自己的脸,五官混沌而扭曲,哪有六岁孩子应有的童真童趣。 在这种情况下,她听到于川平静、甚至夹杂难以形容的笑意,远远从天边飘过来,如同哄孩子休息的摇篮曲。 他嘴巴一张一合。 “你猜,你妈妈离开后出的车祸,跟徐晋枟有没有关系。” / 车祸事发突然,救援调配不及。 离高速出口最近的医院仅是二甲,平日人流量不多此刻爆满,车辆里外三层水泄不通,尖叫声与警鸣声混合,搅得整座城市不得安宁。 人货相撞、连环追尾、特大车祸。 这些词单拎都足够当地喝一壶的,更何况同时出现,医护人员严重紧缺,不得不从其他院调动。 护工站在电梯里向外看。 他们这里属于小城市,经济发展水平稍微比前些年好些,可也不足以跻身于三线的水准,基础设施自然差了点,但也足以寻常百姓生活。 ……但也仅限于寻常百姓。 他侧目,注意力转移旁边。伴随电梯抵达楼层,房门叮一下应声而开,走廊安静得不像是处理重大事故的医院。 护工探头,以为自己来错楼层,他退回电梯看看显示屏,再次确定通知短信所登记的数字。 是五楼啊。 「男,二十六岁,生命体征平稳。」 他手指往下一滑。 「全身多处骨折,意识昏迷,经初步扫描判定颅内存有淤血,苏醒后会存在一定程度认知混乱,其他不良反应暂定。」 “好奇怪的通知简讯。” 也不怪护工存疑,毕竟这是他头一回收到以这种形式发来的病历,没头没尾的几行字,连病人目前的情况都猜不出来。 “认知混乱……” 护工边琢磨着边向前,他寻找对应的病房号,可走廊两边的病房撤掉了门上数字,留下一圈灰,颜色明显加深。 某个病房这样,或许是长时间闲置的缘故,连续三四间如此。 护工心里发毛。 他靠近窗边,低头看向外面。 闪烁的红蓝光与救护车急鸣带给护工片刻安全感,他稳稳心,继续朝尽头走。 这家医院的布局弯弯绕绕。 护工习惯使然,他掏出手机一查,才发现所有人都以为的公立医院,竟然全由一人出资控股。 “徐?徐什么……” 因为他没开会员,无法查询本名。 很快,原本寂静走廊回荡脚步声,护工收起手机,抬头正巧对上推门而出的白衣护士:“你好!”他忙抬手打招呼,对方却如见到救星:“赶紧消毒进去,记住不要东张西望,看到也当没看见。” 她语速快到三秒说完全部,护工稀里糊涂被她推进去,到嘴边的追问被席卷的高浓度消毒水打回,呛得他口鼻共用勉强保持住意识,目光快速环绕一圈病房。 “新人?” 突然想起来的询问声沙哑,护工喉咙发紧,他快速回应:“一直在省医院做一对二的护理,算有些经验。” 他讲完话,没敢继续打量,低着头凝视鞋尖附近的地砖。 就当护工以为这次面试结束,里面传来细微动静,他忘记护士先前的叮嘱,下意识抬头。光线影影绰绰,可也能看清是两个人的轮廓,个子高的坐在床边,弓着腰,隔着帘子实在看不清他动作。 好像…… 他在吸什么东西? 57 第 57 章 ◎哥哥◎ “您是新来的护工?” 愣神间, 弓腰的人缓缓直起身子,他将发丝往后拢,低头凝视床边, 停顿好一会儿才转过来肩。 碍于没掀帘子, 护工仅看清轮廓,应该是位成年男子, 但躺在病床的人……隔着防尘帘看不太清。 护工只匆匆扫了一眼, 头埋得更低。 虽然对方用的您,语气也满是疏离的礼貌,可他心脏就是突突直跳呼吸不安。 空气又静片刻。 不知是满意护工的话少,还是对他的不识趣感到无所谓,那男人沉默片刻,随后摆摆手, 病房门顿时自动弹开,一股力猛地拽住他拉扯着往后。 护工始料不及,等门闭合, 扭头一看是刚才的护士,她打量护工几眼:“原来徐先生想找个话少的, 你多大了?” “明年四十。” “那咱俩年纪差不多。”护士快步向前远离尽头病房, 直到讲话音变得有些回声才停止脚步:“你还得喊我大姐。” 护工望向她工牌:“刘姐。” “你没事别往那病房靠,里面的人因连环车祸导致意识昏迷, 虽然请护工, 可一般不让你进去照顾,所有事情都是他监护人亲力亲为。” 刘姐的一番话让护工不明白了。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平常他们都喊我老赵。”护工回:“因为数我在医院待得久。” “喔……” 刘姐点头, 她挥挥手:“走吧, 带你去住的地方看看。” “不用陪床?” 虽然仅是一瞥, 老赵仍捕捉到对方周围各种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 寻常都上一两个,结果比重症监护室还夸张。 “他看起来病得很严重。” “嗨呀!哪跟哪。”刘姐摆摆手,她下句话刻意压低音量:“都是徐先生以防万一预备着,孩子车祸昏迷,在那么大交通事故里还能活下来……你也知道货客相撞的冲击力有多大。” 老赵听得有些懵。 难不成是高速路那起连环车祸? 得赶紧送省医院检查别的项目啊! 他们这小地方,很多设备都是凑合着用,万一耽误治疗不就麻烦了。 “总而言之。” 刘姐表情稍显得怪异,她想说,又好像说不出口,憋在原地好一会儿。 “监护人都没说什么,咱们老老实实做事,别瞎操心。” 见面这事就相当于翻篇了。 老赵虽然听得迷迷糊糊,多年的工作经历让他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主,点点头倒没再接话。等第二天要跟着刘姐去病房更换新葡萄糖注射液,被他察觉几分怪异。 文件上勾选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可老赵怎么看,都认为他们无论外貌还是年纪,又或许给人的感觉实不像一对父子。 当然,他没说出来,话咽进肚子里。 / 挂葡萄糖比输液简单。 最起码不用盯着。 老赵之前也负责护理不自理病人,借助口罩与护目镜的遮挡,他趁着整理被褥时快速扫了眼病床青年放在被子外的手。 好小。 他脑海里蹦出个念头,几乎不受控制想要去看青年的脸,好在被他压住,离开前也没露馅,反而记录心跳血氧的刘姐扫了他眼,关上门询问他哪里不舒服。 “什么舒服不舒服,差点抬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等刘姐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他:“哎呦,你想哪去了!”她换了只手拿病历。 “我的意思是,徐先生不喜欢人盯着他宝贝使劲看,要是目光偶尔略过去都明令禁止,这活儿就没法干了。” “……啊?哈哈哈。” 知道自己错意,老赵表情些许尴尬,用干笑掩饰不好意思。 刘姐安慰他:“没看见也好,否则看到那么水灵的孩子躺床上没法子动,要哪个当父母不心疼。” 她叹口气,摇摇头:“都是作孽啊。” 回到休息室,老赵拿杯子打热水,由于整层隔空,很少有人来这层,连带往日就没停过讲话声的茶水间寂静出奇。 他捧着杯子,被秋风吹了个寒颤。 如果再让老赵回忆,他仍旧没办法把那双跟小孩子差不多的手与二十六岁成年男性的身体挂钩。 也可能有一半在被子里的缘故,所以才会显得那么细瘦。指甲因贫血,透着不健康苍白,手指恨不得轻轻一碰就断的那般脆弱,刚才离那么近,老赵甚至没听见他呼吸声,但很快他再次得到观察机会。 那个孩子好像醒了。 刘姐急急忙忙按下传呼铃,警报声刺耳,老赵属于全天待命,他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尽头,正巧见防尘帘拉开。 “怎么样?什么感觉……” 询问的口音听起来不是本地。 老赵顾不得深思,他穿戴好隔离衣。 满视野的显示屏疯狂跳数,红色蓝色几乎都凝聚成一大团,看的人眼花缭乱。 几乎下秒,他目光落向病床上正被扶起来的青年,却又在同时否认对他称呼。 不应该是青年。 病历本记载他二十六岁,但老赵觉得无论相貌或给人的感觉,说二十六岁着实太……夸张些。 结果眼前出现奇怪一幕。 这些天原本寸步不离的那位长发男人起身,赶在青年注意他前,默默离开对方视野范围,站到帘子后对他们打手势,示意过去扶住人起身。 谁料青年刚刚苏醒,可反应比在场的人都快,他扭头捕捉到后者身影。 “徐先生?” 虽然不清楚两人的关系,总不会是监护人那么简单:哪有孩子出车祸清醒,第一时间不去关心反而躲开的? 实在是太荒谬了。 显然,长发男人也没料到,他浑身僵硬,手不知该摆去何处。青年眼睛乌泠环顾四周,目光夹杂几分茫然。 刘姐忙打破病房诡异气氛:“身上还疼吗?晕不晕?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 不知是否为老赵错觉,他总觉得青年反应明显慢半拍,对周围事物感知应处于混沌状态,很明显的车祸后遗症。 他扭头,看向始终不语的男人。 “你要跟别人结婚了,是不是,哥哥?” 一句话,定住徐羽树的脚。 男人扭头,眼底不可置信赫然。 58 第 58 章 ◎你不爱他◎ “小钰?” 徐羽树扶住床栏, 他似乎没听清,弓下腰刚想凑近,谁料对方伸手, 极其亲昵勾住他的脖子:“哥哥, 你不要跟别人结婚。” 话音未落,他勾住徐羽树的发, 打了个圈, 轻轻向下拽:“你最爱的不是小钰吗?” 徐羽树愣神许久,长长呼口气缓神。 “……我是谁?” 似乎觉得问题太过于可笑,叫徐钰鸣的青年眯眼,食指轻戳徐羽树的脸,孩儿气的后仰在靠枕,双手耍赖般放在被子上。 “哥哥, 徐羽树,徐家大少爷,因为跟弟弟产生不当行为被家里强制配婚, 结果在订婚当天带弟弟出逃发生了车祸。”徐钰鸣张开手,食指中指并拢抵住太阳穴, 嘴里模拟出嘣地爆炸音效:“怎么像演电视剧一样。” 或许因为记忆错乱, 导致他五官也有了微妙变化,外加身形清瘦, 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刘姐与老赵对视, 在对方眼里看出一丝迟疑。 徐羽树低头,长时间居住边林外加风吹日晒, 令他本就刚毅的轮廓增添了几分粗糙, 大手握住徐钰鸣的手, 老茧使后者吃痛, 却也未放开,任由对方牵着。 “” 刘姐分明看出男人的挣扎。 “哥哥?” 由于徐钰鸣另外只手正输液,徐羽树重新坐在床边,他捧起人瘦弱的五指,默默放在唇边,有一搭没一搭吻着。 刚从昏迷中苏醒,能坚持讲话到现在已是徐钰鸣极限,病房头顶的光照柔和,他眯眼,鼻息越来越微弱。即便如此,他仍打起精神,望向徐羽树双眼:“等我醒来还能看见你吗?” “当然。” 徐钰鸣笑,眼底的期待几乎让徐羽树扛不住,他心满意足闭上眼,可始终牵着哥哥的手,直到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徐羽树堪堪放松紧绷的肩,扭头吩咐自始至终监视仪器的两人:“照顾好她。” 病房门虚掩。 徐羽树下意识掏兜,没有摸到身份证,双手拍拍全身,想到得到消息来得匆忙把证件落在车里,他不轻不重呼出口气。 越往北的城市秋冬分界线越模糊。 徐羽树掌心干燥,不由得担心方才是否握疼了徐钰鸣,怔怔盯着手,长时间守夜的脸色发暗,身后随即传来一句。 “他还好吗?” 嗓音沉重,疲惫感只多不减。 这一幕画面好像与前些年重合,唯一变化只徐羽树因长时间驻守山林观测,头发蓄到了肩膀。 “” “他还好吗?” 沉默时间太长,后者强调一遍,徐羽树无视问题,隔了个空位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偏头凝视黄了大半的树叶。 “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 “” “三番五次,接二连三,你要折腾他到什么程度才算完?” 在山上太久没有与人交流,徐羽树讲话明显放缓,气势弱去半截,可全身疲惫不为假,他静静坐在那里,眼眶发酸发涩。 徐晋枟张张口,虽然他只是远远跟在货车后面,但同样受到冲击的波及,手指脖颈缠满绷带,其他倒未见损伤。 “我只是太爱他了。” “你那是爱吗?你那是恨、是控制!!” 徐羽树未控制住音量,他反应过来收住嗓子,捂住写满了疲惫的脸,声音逐渐变得朦胧不清:“……那能叫爱吗。” 他垂眼,凝视因常年在观测站风吹日晒而粗糙不堪的手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重复询问。 同样沉默的还有徐晋枟。 最先发现徐钰鸣不对劲的也是他,即便人躺在病床,极短的清醒时间徐晋枟全都在场,可前者落来的视线陌生,情绪毫无起伏。 就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因为颅内淤血的位置特殊,我们没有办法为他进行手术。省城医院应该可以操作,但小少爷身体特征极不稳定,就怕转院时万一出了意外” 医生的语气很含蓄,他尽量将情况往好处说:“或者这段时间多观察些,给他服用活血化瘀的药物,等淤血消散情况或许就有改观。” 徐晋枟想过,哪怕小钰醒来后不记得他他也认了,大不了再与小时候一样,一点点再慢慢把他养起来,等对方回忆全部,让小钰自己抉择。 他做过最坏的打算。 唯独没想到,徐钰鸣会将与自己的记忆错放在徐羽树身上。 “你把头发留长才让小钰认错。”无法接受结果的徐晋枟神情变得浑噩,他眼神逐渐阴毒,眉目哪还有原先霁朗。 “你发什么癔症!!”徐羽树反手钳住他狠狠一拉:“罪魁祸首是你!” 两人动静闹得太大。 很快引来病房两人注意。 等房门一开,后者眼神谴责。 “抱歉。”徐羽树率先开口,他松开胳膊力度,双手抬高,转身与徐晋枟拉开距离。 刘姐无奈:“你们当哥哥的这么吵,还不如让小少爷转去加护病房,最起码环境安静。” 潜移默化里,她也开始叫徐钰鸣小少爷。 先前对方昏迷不了解,等他苏醒,自己也跟人有了接触,刘姐很明显感觉他与之前见到的所有患者都不太一样。 就算心理素质再强的男人,遇到或许下半生只能依赖拐杖生活,短时间仍会无法接受,短则三月长达半年才能说服认清现实。 ——这样吗? 愣神后,小少爷就说了一句。他很快调整心态,确定仅仅有可能发生,注意力很快转移到消失不见的徐羽树上。 刘姐好奇,毕竟当他昏迷时,除去徐羽树外,还有另一位长发男人彻夜不离守护。 可奇怪的是,小少爷从未提及过他。 “吵醒小钰了?” 徐羽树叹气,他在嘴巴边比划拉链的姿势,在等到否定回答揉揉眉心。 “我答应过给你五年时间,你呢?拖拖拉拉到现在,把人逼得用尽全部的钱换一张去我那里的火车票,哈!” “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地址!” “你有没有想过,六年!六年我都没有联系他,他遇事却先来找从未露面的我。” 徐羽树压住音量,手指向病房,怒目而视:“徐晋枟,你不爱他,你爱的只是十年前被他爱着的你自己。” 59 第 59 章 ◎逼死他◎ 徐钰鸣是真的累了。 饶是外面争吵, 依旧打不断他睡眠,一口气睡到需要换葡萄糖点滴,留置针透来的冰凉使他睁眼, 茫茫望向空荡房顶。 后脑勺好疼…… 先前不觉, 这次醒来感觉有无数小锤重击,他好半天才缓神, 目光悬在输液瓶。 “哥哥?”徐钰鸣轻声呼唤, 病房里的仪器声附和,他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尝试抬手攥紧,力度软绵绵的,怎么看都怪异。 这里应该不是云州省立医院。 很多东西他都没见过,同样没有熟悉的医生和护士, 连哥哥也不见踪影。 传呼铃…… 徐钰鸣尽最大力度翻身,动作带起其它零件咣当,吓得人僵住, 刚巧房门被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位穿着护士服的中年妇女, 见徐钰鸣坐起眼睛骤亮。 未等他张口, 人很快扭头,半个身子站在门外:“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小声点!” 她似乎在数落, 语气遍布不满。 徐钰鸣竖起小耳朵听。 “我进去看看他。” 随即, 一道熟悉声音传来。 是哥哥! 徐钰鸣晃晃脚,他满心欢喜看着徐羽树走近, 温暖掌心落在自己额头。 奈何嘴边肌肉酸痛, 他无法像先前脆生生喊, 尽最大努力弯起眼睛, 试图用此方式告诉徐羽树他很好,丝毫没受外界影响。 “小钰,抱歉,你还困吗?” 没关系,他摇头,用自己的方式回应。 徐羽树一反常态沉默了:“……” 寂静过于漫长,徐钰鸣心生不安,虽然没了输液管,行动依旧受限,最多也就握住床围栏。 “感觉怎么样?” 徐羽树紧张得声带发紧,连带嗓音变了腔调,听得徐钰鸣微笑,他伸手,示意对方靠过来:“我再也不乱蹦了。” 似乎不解,他抬高音调:“我就不小心从小木船掉下去,为什么要在医院待这么长时间?哥,我想回家。” “……哈哈,应该是我太紧张了。” 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徐羽树快速转过身,飞速抹把脸,试图让五官别那么僵硬:“再等等,主治医生还没答应。” 时间太久,已经习惯观测站生活的徐羽树早忘记徐家布局,他沉默半晌反应说错了话刚要进行补救,谁知徐钰鸣别开眼,再次扭头他微笑看着徐羽树。 “有人在外面吗?我听到你在讲话。” “嗯。” “我认识么?”徐钰鸣侧目,门口是毛玻璃,隐约有道人影的轮廓:“为什么不进来讲话呢?” “因为……” 徐羽树试图组织语言,嘴巴笨拙得像刚开始学说话的孩子,他抬头凝视弟弟透亮眼睛,静默许久。 “他怕你看到他会怨恨、生气。” 徐钰鸣笑了:“好奇怪的话,我认识的人也是哥哥认识的,如果他让我情绪波动这么大,那哥哥不可能跟他来往呀。” 一句话太长,徐钰鸣讲完后不由得困倦眯眼,抬抬手示意徐羽树叫对方进来。 “我这次不小心落水里……真的好兴师动众,人家来探望就说嘛,再把人家赶回去也过分了。” 他调整好姿势,歪在靠枕,因方便寻找伤口,徐钰鸣留长的发剪去两寸,整个人看上去像丰收季挂在枝头的脆生小果,一咬满口都是酸甜汁水。等起笑起来时,天真无虑的模样瞬间将徐羽树拉回他们尚未遇见徐晋枟的十几年前。 徐羽树躲不过拒不掉,该来的总会来。 暂且无法预估会对记忆造成的影响,他在心底做好最坏打算,才缓缓起身去开门。 刘姐察觉房里房外诡异气氛,抬手拉住端着药的老赵,示意人给他们留出空间。 “哥哥。” 徐晋枟刚想进去,忽然听见小钰断断续续的呼声,原本抬起的脚放下,整个人僵在门口前,屏住呼吸。 “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的。”徐钰鸣摇头,散在枕边的发随之轻摇,衬得他身体更显羸弱,即便如此仍尽力握住徐羽树小指:“哥哥讨厌他吗?” “……” 一时间没等到男人回应。 可徐钰鸣已耗干净最后一点力气,他疲惫地合上眼,睫毛因倦怠不断颤抖,眼角滚落连串泪:“如果哥哥讨厌,我就不见了。” 徐羽树眼角余光下意识往外瞥。 他内心挣扎。就这两三秒空隙,病床青年沉沉睡去,呼吸很快变得平稳又缓。 躲过去了…… 这是徐羽树第一个念头。 不仅他,连带房外的徐晋枟也松口气。 刘姐与老赵离开了。 向来不可一世的男人终于低头,放轻脚步来到床边,手下意识握住围栏。 “于川带着徐莺往这边赶,要是让她见到现在的小钰,我不敢保证那孩子……” 徐晋枟欲言又止。 虽然他与对方接触时间不长,也从会所领事讲述里拼凑出大概,再结合她对徐钰鸣堪称病态的占有欲,前者最终选择沉默。 “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有了话讲一半的臭毛病。”徐羽树眉宇稍蹙。 “徐莺,就是小鸟,我之前带她测过智商,工作人员说她能划到罕见那一档。” 他讲话断续,说几句停半句。 “这表明……寻常孩子记不得的事,她的大脑会时时刻刻闪现画面,包括婴幼儿时期吮吸母乳,以至于快七岁的年纪——” 那些污秽,就算徐钰鸣睡着,徐晋枟也没办法说得透亮,怕脏了孩子的耳朵。 徐羽树无言。 他心底翻涌出一种类似于灵魂出窍的脱力感,能做的唯有握住弟弟的双手。那瘦弱五指因为长时间输液,即便垫着暖手宝,温度还是冰得人浑身寒毛倒竖。 “你们……哈。” 起初,他字连不成句。 伴随胸口阵阵闷痛,徐羽树觉得无论徐晋枟又或者从未见过的徐莺,一个个荒唐得可笑,说他们是人,更像披着人皮的鬼。 床头血氧检测器滴答。 徐羽树静坐,目光找不到凝聚点,双手握住弟弟的手:“我说你为什么千方百计阻拦我找他。” “一个怀胎九月养大的孩子,一个养了他九年的小爸爸,你们真不愧是父女。” “非得看他被你们逼死,你们才肯善罢甘休,是不是?” 60 第 60 章 ◎来那个了◎ 徐家资产查封前, 徐羽树因常年在边远地区观测站生活,并未受到任何波及,只是接受调查回去过一趟, 看在他也算在西部奉献, 检察官们倒也没为难他。 “像你这种高材生,怎么会想着去条件最艰苦的山岭?” 对方不过随口一说, 毕竟连交接班都不见人影的观测站, 比起环境艰苦,更多的是无法忍受这漫长寂寞。 谈话间,检察官们视线再次落向他。 不得不说,徐家某些人够贪够腐,可从未涉政的这些孙辈,个个生的人中龙凤, 无论外貌还是形象气度,真与上一辈的酒囊饭袋天差地别。 问题落下,录音器工作声嗡嗡。 斜前方的白炽灯照眼, 徐羽树眼眶发酸发胀,他似有千言万语, 未戴镣铐的手腕放在桌边松松交握, 小拇指无意识磨蹭。 有记录员觉察,稍微留意, 按照大概频率试着写几笔, 得到一个字。他翻开名册顺着看了圈——查无此人。 那只能说明这个人与案子无半分牵扯。 他也没放在心,继续等方才那算不得审问的问题答案。 “因为我的……” 曾经很好的朋友、叔叔家的弟弟、还是年幼胡闹偷偷拜过天地假的小妻子? 称呼在徐羽树嘴边打了滚边, 他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身份, 最终沉默绕回接上话。 “……他厌倦躺在水面看天空, 他想看远山丛树孤星, 他想知道月光最先照到的树有多高,会不会比徐家老槐树还要大。” 记录员笔尖一顿,但很快继续速记。 “你很爱她。” 检察官们不知道徐羽树说得谁,潜意识默认话题中的“他”是女生:“清点结束前原则上你不能出省,如果那边实在是无法调出值班人员,出具申请后方可上报审批。” 徐羽树沉默。 他想在这里多待会儿。 听说徐钰鸣就在隔壁市,他想找他。 “徐先生?” ——可他愿意见他吗? “好的。” 检察院的空气带着肃穆,徐羽树走出去两个路口,萦绕在鼻腔的油墨气息散去,他捂住鼻腔呼出团雾。 徐晋枟怎么说来着? 如果起底搜查没有徐钰鸣,他就要遵守先前约定离开人五年,徐羽树怕徐家审查波及到徐钰鸣,不敢光明正大露面,来到于川给的地址附近。 区与区的差异显而易见,过了天桥再往前走,城市光线顿时黯淡,灰扑扑一片待拆未拆的棚户区。 徐羽树停在公交站。 他看着,呼吸逐渐放缓。 如果每块区域都存在中心区,那以这公交站为圆点向外划分,各种小摊贩汇聚,吆喝声叫卖声,混合一起传出去近二里地远。 原本干净整洁的油柏路,由于常年被油烟食物熏染,很多区域呈现更深沉的颜色。 一块一块连起来,像是狗皮膏药,走起来脚步明显变慢。 徐羽树没几步就停下了。 他好久没有见徐钰鸣,已经忘记对方的身形与声音,哪怕两人擦肩而过,他能认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徐羽树掏兜,掏出来一把零钱,绕过车站来到背面,准备买半斤糖炒栗子带走,摊主示意他往前站,后面来人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小钰吃糖。” 身后脚步传来,童声奶气。 徐羽树递钱的手顿住。 他大脑一片空白。 捕捉到熟悉名字,鼻腔重新嗅到检察院的肃穆气息,熏得他两眼几欲落泪。 “半斤焦糖口味,还掺雪红果么?” 摊主动作麻利撑开纸袋,刚要封好口递过去,眼前忽然一暗,手中顿空,面前气宇不凡的男人突然快步去追,将那份并不重的糖炒栗子轻手放进瘦小身影提着的菜篮里。 徐钰鸣未发现。 反而是他牵住的孩子看见了,虽然还回应着妈妈的询问,可视线冷冷扫来,等看清冲自己比划嘘声的徐羽树后,她眼里情绪好像就如见过对方般惊讶。 她看看徐羽树,又看看妈妈。 现在想来,徐莺应该认出自己是谁,却没有声张。 时间过去太长、太久,他几乎忘记当天见到徐钰鸣时候的心情,唯独记得他快步向前,跟随人潮慢慢转身抬眼。 “……” 他屏住呼吸。 直到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徐羽树脚步渐渐放缓,憋得肺部几乎要爆炸。 视网膜留下的影像清晰。 他一遍遍在脑海重复,心脏跳得快要从嘴巴吐出来,胃里翻江倒海,摘掉口罩帽子大口呼吸冷空气,死死按住胸口,不顾周围异样目光弓腰。 弟弟瘦了。 不是自然少吃的瘦,而是整个人因磨难受苦,生命力快要枯萎的衰败,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毫无生气,衣服很不合身,袖口都磨破了布,露出一截苍白手腕。棉袄空荡荡,远远看去像行走骨架,哪有半点人气。 至于旁边那个小孩子…… 徐羽树第一眼瞧见她就喜欢不起来。 五官太像徐晋枟,如果月子里还无法分辨婴儿模样,周岁很能猜到她长大的五官。 没有实权,他自身难保,更何况在这节骨眼去护同样手无寸铁的弟弟? 徐羽树如战败丧家犬,拨开人群拼命往徐钰鸣消失的方向跑,街区杂乱,胡同接着胡同,岔路口多如牛毛。 他还没同徐钰鸣说一句话。 这一丢,就断联了六年。 直到徐晋枟打电话,让他赶紧去高速路事故地救人,徐羽树从单位宿舍床滚摔,来不及收拾妥当开着那辆破皮卡冲下山。到处鸣笛声、哭喊声、烈火烧灼噼啪声,混合成醒不来的噩梦。 徐羽树一次接一次地哆嗦。 “哥哥……” 微弱呼声唤回徐羽树陷入混沌思绪,他抹把脸回神,强打起精神:“不舒服?” “不是的。”徐钰鸣稍微抬起腰,随即一股热流涌动,吓得他夹紧双腿,仍有几滴滚到圆鼓鼓臀肉后方:“就是……那里……” 徐钰鸣羞得耳朵尖将欲滴血。 他怎么就忘了,就算是生病住院,每个月该来的东西总会来,而自己毫无准备,身下的床单被褥肯定一片狼藉。 “好像……来那个了。” 声音如蚊,徐羽树愣住。 60-64 61 第 61 章 ◎真难吃◎ 徐羽树没听明白。 他以为徐钰鸣不舒服, 刚想按铃叫刘姐进来,结果被弟弟拦住,对方噙泪, 因难以启齿表情略显羞涩, 吞吞吐吐说不出完整句子,到最后无奈讲出来一个词。 “……生理期?”徐羽树愣住, 停住手中动作, 表情略显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徐钰鸣说的话,五官顿有微妙。 “我看看。” 徐羽树独自生活惯了,忘记徐钰鸣此刻还有少年羞涩,眼见不去卫生间,甚至房门都未反锁, 吓得他赶紧按住裤子边,眼神带几分不可置信,声调委屈:“哥哥!” 叫得徐羽树脊椎骨发软。 他放下手:“抱歉。” “我自己可以, 帮我坐起来就好了。” 躺在病床的这几天,徐钰鸣双腿不像原先那么有力, 踩在地面软绵绵, 若不是徐羽树结实的胳膊扶着,他险些刚下床就前歪栽倒在地上:“床被我搞脏了……不要让护士看到, 哥哥收起来。” 话音刚落, 拽住徐羽树衣角的五指细而白,微微蜷缩时骨节因害羞透粉, 对方力气不大, 与其说拉扯更像是幼崽撒娇。 徐羽树反手握住, 紧紧攥在掌心。 他喉结滚动, 说不出话。 他以为自己不记得这些琐碎小事,等徐钰鸣朝他伸手,记忆铺天盖地席卷涌动,呛得人险些喘不过来气。 “哥哥!” 见人没反应,徐钰鸣着急,他声音语气不由得加重,眼睛周围泛红,模样瞧着可怜又可爱,直让徐羽树想去亲亲他鼻尖。 “没有脏兮兮,哪里脏?”学他语气,徐羽树示意弟弟扭头。 “……” 被褥洁白。 别说脏,连褶皱都不见几条。 徐钰鸣抿嘴,他还是要往卫生间去。 实在是拗不过,徐羽树只得调高空调温度,免得他换衣服时着凉。 按照常理,车祸导致卧床多数都会插入导尿管,但不知为何,徐钰鸣始终穿着脱穿式更换裤。虽然这不叫纸尿裤,顶多是医用级护理裤的一种。 等他双手拉住裤腰,摸到与内裤布料截然不同的手感,徐钰鸣表情明显迟疑。 “没力气吗?” 但是徐羽树没有考虑那么多,他以为弟弟手指使不上劲儿,直接弯腰伸出手,将病号裤猛地褪到徐钰鸣膝盖处。 纵使病房开了暖气,骤然接触的冷空气仍旧令徐钰鸣大腿内侧起来小片鸡皮疙瘩。 在山上待久了,徐羽树哪还能顾及弟弟微妙情绪,他刚想解开系在旁侧的纸绳,谁料一滴温热砸在徐羽树侧脸,很快滑到他抬起的下巴。 “小钰?” 来不及看清,这一滴似乎成为信号。 紧随其后的水珠接二连三,噼里啪啦砸在徐羽树面容,他屏住呼吸仰头。 对上弟弟满是泪痕的脸。 “你…这……为什么要给我穿这种?” 后者贝齿雪白,轻轻咬住下唇,因为过度羞愤,他字连不成句,一句话深呼吸两次才说完整。 “这种?” 徐羽树茫然,他手掌试探性摸摸护理裤底部,在发现仍干爽后松口气,结果被弟弟泄愤般轻轻拽了两下头发。 “因为我们小钰身体特殊,这家医院不具备接诊你的资格,为了避免麻烦,所以我才给小钰穿上护理裤。”他满脸认真解释。 “……真的?” 徐钰鸣似乎有些不信,他手指始终按在系扣处,徐羽树没去擦自己脸上的湿痕,半弓腰用棉柔巾轻轻汲干净徐钰鸣眼泪。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小钰。” “你跟人结婚。” 徐钰鸣反应很快,在他将男人的沉默当成无话可说的错愕,嘴角翘起:“哼哼。” 从卫生间出来,徐钰鸣对自己穿成人护理裤这件事接受度良好,但仍就威胁哥哥不许用纸尿裤三个字,等问及原因,青年先是呆愣几秒,才不敢确定回应。 “因为是小宝宝穿的东西。” “我又不是小宝宝。” “穿着……羞羞脸。” 讲话音量越来越低,他表情也出现片刻迷茫:“小宝宝?小鸟?” 本应该封存的名字猝不及防提及,徐羽树到嘴边的话囫囵咽下,一瞬间心跳如鼓。 “小鸟是赏鸟吗?哥哥什么时候喜欢这种附庸风雅的老年人玩的东西。” 徐羽树呼吸稍屏。 他甚至来不及转移话题,病房门忽然被敲响,一声接一声,四下才停。 “徐先生,外面有人找,说是小少爷亲戚,但过了探视时间,需要预约明天吗?” 隔着厚重门板,刘姐讲话紧绷。 徐羽树捕捉到异样字眼,他轻轻握住徐钰鸣的手,引得后者仰头,望过来的目光温顺带着不解:“亲戚?” 他随之询问。 “我们离开徐家那么长时间,还会有人记得我们?” “……” 虽然不知道徐钰鸣还记得多少,但按照眼下情况来看,有关徐晋枟与他女儿的那部分消失得一干二净。 “很久不联系的远房。”徐羽树打定主意禁止他们进来,先哄弟弟睡着再说:“明天早上有想吃的食物吗?” “酒酿小圆子。”徐钰鸣笑,他比划五根手指:“哥哥等我睡了再走。” 徐羽树坐下,反握住徐钰鸣的手,抬高到唇边,亲亲吻了下他指节后捂住,看着人因困倦半眯起的眼:“哥哥哪里也不去。” 他说着,帮弟弟掖好被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呼吸声减缓,徐羽树稍微活动早已僵硬的腿和膝盖,慢慢拉开门,眼皮稍抬。 最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双明显不属于成年人的圆头小牛皮鞋,印有的奢侈标牌徐羽树愣了几秒才想起,他视线偏移,对上徐莺冷森森目光。 这几日跟在徐晋枟身边,她变化可算脱胎换骨,犹如新长起来的小蛇,学她另一位父亲蛰伏在暗处,冷不丁就会露出獠牙。 “小钰拒绝见我。” 越平淡的语气,越听得人发毛。 饶是徐羽树,见她这强势态度也会不由得蹙眉,只是尚未开口,鞋尖踩在大理石台面的声音脆得如冬日屋檐冰棱。 徐莺身上有徐晋枟一半的血,她盯着徐羽树挡在身后的门把手,忽然露出笑容。 “小舅舅,那包炒栗子,真难吃。” 62 第 62 章 ◎滚出去◎ “徐莺, 别这么没礼貌。” 徐晋枟嗓音平淡,他好像没看见走廊两侧面面相觑的护士与护工,单手插兜停在病房门前, 面无表情侧目。 “这可是小钰有血缘的哥哥。” 后面几个字咬音极重, 听着人打心底不舒服,徐羽树尚未任何表态, 反倒是徐莺眼神暗沉, 冲男人翻了白眼。 空气紧绷。 “请便。” 徐羽树也不拦他们,闪开身子,叮嘱护工徐钰鸣有早醒的习惯,等六点钟他会带着早饭过来。 老赵看看他,又看看这对模样像父女,但给人的感觉怪异的一大一小, 凑近低声询问:“徐先生,需要加强警戒么?” “只要他们想,把这家医院拆了也要进去。”徐羽树并未掩饰音量, “与其拦着,还不如让他们小点声, 别吵到病人睡觉。”说完后他凝视徐莺因百般无聊移开视线的脸。 “幸好你一直喊他小钰。” 他这句话无任何所指, 徐莺扭头,嘴唇微动, 似乎有话要说。 “别吓到他。” 好像已经确定他们肯定会进去, 徐羽树阻拦不住,连续几天通宵身体已经耗尽元气, 他所能提出的要求, 也就剩下这一个。 那两人谁都未吭声。 / 不知是不是身体正逐渐好转的缘故, 徐钰鸣睡觉时总觉得骨缝隐隐作痛, 碍于手背留置针,他也无法大幅动作。 很快,身体发痛的位置覆来阵阵温热,妥帖着包裹每个关节,酸痛过后的酥麻令徐钰鸣眯眼。 好奇怪的感觉 徐钰鸣挣扎。 他如果没动还好,一动,膝盖明显滑下去个重物,沉甸甸的,压在床垫边缘,好像是圆滚滚的东西? “哥哥?” 徐钰鸣睡得迷瞪。 他下意识动腿,瘦弱膝盖勉强顶起来棉被,但很快被另一重物压住,生怕透进去凉风。 由于他整个人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睁眼时隐约看见床边身影,以为是哥哥徐羽树回来了,徐钰鸣没再纠结,刚想闭眼睡个回笼觉—— 等一下! 不是哥哥的味道,好陌生的气息。 他冷不丁地睁开眼,瞬间与趴在腿边的人脸对了个正着。肤色惨白惨白的,双色瞳孔,幽幽暗暗,好像团鬼火。 徐钰鸣望望窗外,由于越北地区天亮越晚,再加拉着厚重窗帘,猜不出现在几点。 “” 一时间,空气静默。 是梦。 徐钰鸣默默攥紧被角,试图将自己一点点藏到被窝里面。 医院总会有点不干不净的东西,他曾经有所耳闻,可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次,鬼应该被明令禁止攻击躲在被子里的人吧? 他哆哆嗦嗦,刚想团成球,谁料腰间落来只手,轻轻压住他:“小钰。” 鬼还会说话? 徐钰鸣哆嗦两下,被子蒙过头顶。 虽然知道自欺欺人,好歹也算个办法。 “不舒服吗,是不是冷?” 听声音,年纪应该偏小,还是个小鬼! 徐钰鸣偷偷堵住耳朵。 都说小鬼难缠 他捏捏大腿肉,确定并非梦境后开始祈祷哥哥能赶紧发现异样过来。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小钰。” 那鬼讲话悠悠,嗓音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暗哑,像是整夜未睡的疲惫,像是利爪挠过玻璃窗。 “我以为小舅羽树叔叔骗我。” 徐钰鸣眼睫一颤,刚刚拢过去的被子下滑,从里面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带着几分困惑,略茫然的视线落来。 从昨晚十点开始到现在,徐莺从未离开床边半步,她终于等到徐钰鸣分给她的一个眼神。 “羽树叔叔?” 听到人跟着重复,徐莺完全忘记徐晋枟对她的叮嘱,整个人都快靠到他身上。 将近半个月不见,小钰瘦了。 本就不大的脸蛋此刻就剩一双写满疲惫的眼,空荡荡占去小半张脸,鼻尖与嘴唇苍白得都快透明,因睡眠差眼底青黑明显,隐隐约约还有几分血丝。 徐莺后悔吓他:“你还记得我吗……” 她克制住自己想要扑过去的心,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凝视对方略显茫然的脸。 无论人类幼崽还是动物幼崽,都极为擅长伪装,尤其渴望本属于她的温暖,会刻意让自己的五官变得单纯无害,甚至徐钰鸣都被她迷惑,抵触心没有刚开始那么强。 “你认识哥哥吗?我刚才听到你喊他叔叔,你是谁家的孩子?” “是呀是呀,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 徐莺笑,她刻意放缓语速,就像所有看见妈妈满心欢喜的孩子,亲亲热热去握徐钰鸣被子外的手,捧住以后轻轻并拢。 “……” “我也很早很早就认识小钰啦!” 她最开始就没喊过徐钰鸣妈妈,所以小钰听起来无比自然,再加上徐莺自来熟,徐钰鸣虽有片刻困惑但也很快抛之脑后,思绪节奏完全跟着对方走。 “是这样吗?” “当然啦!” 徐莺目光算得贪婪,再怎么伪装,可视线始终落在徐钰鸣不染半分世俗尘埃的脸。 先前她就听徐晋枟说过,年少时的小钰五官粉雕玉琢,娇生惯养得就跟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虽因车祸整个人消瘦两三圈,可五官依旧精致得不像话。 徐莺怎么看怎么喜欢,她恨不得立马趴在徐钰鸣怀里,按住他的肩膀,一边搓揉病号服下不太明显的酥汝,一边渴望他能回忆起与自己的过去,瞧他痛苦挣扎。 小钰小钰小钰—— 徐莺渴求,她所有的妄想皆化作掌心的力气,捏得徐钰鸣吃痛,青年快速弹开交握的五指,再次落来的视线夹杂了抵触。 “……” “小钰在找什么?” 徐钰鸣害怕,他支支吾吾,目光始终往门口方向,奈何久日卧床,双腿无力,他没办法依靠自己力量起身。 “呐,为什么不理我,小钰。” 小女孩在笑,眼波柔柔,昏黄床头灯映照下脸盘呈现异样绮丽,她单手撑到床,被褥沉陷,徐钰鸣躲无处躲。 “徐莺。” 病房角落响起另一道冷声。 前者来不及反应。 “滚出去。” 63 第 63 章 ◎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听到这话, 徐钰鸣掀被子的手顿住。 他带几分不可置信,扭头望向讲话人的方位,看着不知在角落坐了多久的男人, 目光再次落在床边小女孩。 再怎么说……对方也就是个小孩子。 好奇怪的大人, 完全不把她当孩子,讲话语气好冲。徐钰鸣虽然不喜欢小孩子, 可也见不得有大人这样讲话。 他下意识护住徐莺, 望向角落男人。 “干嘛欺负她。”话音将落,徐钰鸣感觉被角猛地收紧。 “孩子?” 脚步声顿起:“你看她哪一点像孩子?” 尚未等徐钰鸣开口,薄被猛地一空,那小孩腾空,像丢麻袋般放在床尾:“都恨不得掀你被子。” “好痛呀。”徐莺装模作样捂脸,歪着身子往旁边倒, 表情略带作样,“你干嘛。” 徐钰鸣没抬头,他还在观察徐莺有没有受伤, 谁料头顶传来些许重量,但又很快腾空, 下秒肩膀披了件外套。 “病没好, 空气凉别感冒。” 嗓音有种刻意压低的冷淡,徐钰鸣抬起头, 落入一双带笑的眼, 五官锋利,攻击性几乎铺天盖地压来, 连带周围空气凝固。 眼角余光落来黑影, 徐钰鸣低头, 发现是男人长及后腰的发, 拢成一束用带着小花的发绳系住,偶尔自鬓边散落几根,轻飘飘荡在徐钰鸣放在被边的掌心。 对方停顿两三秒:“抱歉。” 他自然捞起那几根发别在耳后,徐钰鸣手心一空,而前者伸手,原本披在肩膀的外套被他系住颗扣子。 “饭已经温好了,想吃奶黄包还是?” 看着像是在询问,甚至不给徐钰鸣回话的空隙,男人按下传呼铃,房门应声而开。 从未见过的护士推着小车,餐碟小而精致,零零散散摆满小桌和床头柜,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让企图抱住徐钰鸣小腿的徐莺去外面拿汤,目睹一切,徐钰鸣茫然。 “你是……谁呀?” 他望向门外,寻找徐羽树的身影,陌生人毫无顾忌的侵略感令他浑身不适,连带各种小动物外貌面点也毫无兴趣,躲到床边刚想下床。 “都不喜欢?” 听着像是询问句,其实毫不留让徐钰鸣回应的余地,脚边重量更甚。 徐莺仰头。 窗帘遮不住晨光。 昏暗床头灯失去作用,光线之下,五官几乎是男人缩小版的徐莺微笑,双色瞳孔颜色更深,幽幽凝视徐钰鸣的脸。 “小钰,你在找什么呀?” 徐莺凑近,手压到被子边缘,靠过来的距离已经不算合适的社交距离,偏偏徐晋枟毫无表态,似乎只要引导着徐钰鸣不提徐羽树,她过于靠近的这件事就能翻篇。 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很能让人放松警惕。徐钰鸣不敢看气场压迫的男人,他张张口回答:“哥哥。” “你们看到过他吗” 他对外界气氛变化的感知迟钝,自未察觉女孩瞬间阴沉的脸,毫无知觉追问:“个子高高的,头发到肩膀,他没在外面?” 徐莺直勾勾盯着。 等她意识到徐钰鸣眼底的无措不假,对方俨然将她忘得干净,身体里属于徐晋枟那部分恶劣性子占据上风,她刚要讲话。 “他不要你了。” “……?” 徐晋枟弯腰,双手按住病床围栏,隔绝徐钰鸣拉开逃跑的意图——怕人听不清,刻意一字一句。 “他今早坐首班车离开,身为护林员擅自离岗近半个月的后果,罚款都是轻的。” “护林员?”徐钰鸣迟疑,在他混沌记忆里,徐羽树好像从未提及过他的工作,无论何时,哥哥总会在他睁眼同时出现。 “那我跟他打电话。” 徐莺眼神闪过一丝紧张,她下意识去看徐晋枟的脸,相反后者未有丝毫阻拦,甚至极为配合,拉开抽屉拿出那厚如砖的手机。 他气定神闲微笑:“昨天刚充满电。” 即便是二手机,仍可以设置密码。 因为肌肉存在记忆,徐钰鸣甚至未多加思考,极其顺利开机。 徐莺移开视线。 放在小桌面的奶黄包早已凉透,原本鼓嘟嘟的面点干巴巴瘪下去,隐约能看见塌陷的流心。她偏头,望向身侧的徐晋枟,看他嘴角微勾,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似乎完全不在意谎言戳穿瞬间。 有那么几秒钟,徐莺心底翻涌类似后悔的情绪:褪去表面温润伪装,背地仍是伺机而动的毒狼,她觉得徐晋枟陌生,竟能隐忍至现在。 陌生到不惜砸碎小钰眼下所能接受的现实,将混沌、龌龊、肮脏,掰碎后强迫摆在他眼前。 就像手机昨晚更换的屏保一样。 ——年轻的小钰,应该是八年前,那么鲜活的小钰,蜷缩在属于酒店大床,双手束缚在背后,垂着头,小腹横过去条手臂,发与发纠缠间,小小的广玉兰花摆在他面前。 那不是一朵。 如果仔细看,从被角到床褥一朵压住一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都快将人吞没在玉兰花海。 似乎认出那花,徐钰鸣表情片刻空白。 即便他掩饰极快,仍被徐晋枟捕捉,像终于偷窥到猎物致命点,他重重呼气,直起始终弯下去的腰。 “徐钰鸣,装失忆过家家的游戏我可以陪你玩,但你要明白,我能找你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觉得盘口都在南方,北方我手短够不到,你跑过去就能万事大吉,是不是?” “是徐羽树隐藏得太好,所以你始终未发觉,徐家真正的筹码是你?” 背靠床垫的青年脱力,仿佛抽去全部的精气神,眼神不再有先前平静,沉默凝视病房角落某处虚空,嘴唇因长时间未进水干燥起皮,瞧上去也没有刚开始柔软。 瞧他这样,徐晋枟失去戳穿的快感,后背又一点点向人做低:“小钰,我……” “那为什么不放我离开呢?” 徐钰鸣声音轻得被一阵风吹跑,不止床尾徐莺,连带距离最近的徐晋枟蹙眉,险些忽略掉紧接的一句。 “我就剩半年时间了。” “我只是……” “想去北方看看落雪的森林。” 他扭头。 “连遗愿,也不允许存在吗?” 64 第 64 章 ◎他快不行了◎ 徐莺难得对徐晋枟露出好脸, 陪他一同坐走廊外长椅,时不时望向虚掩的房门,因为小钰体虚, 讲话声越来越轻, 纵使留着条缝,仍旧听不见他们在屋里说的话。 她摊开掌心, 捧着一根发。 方才争执, 以小钰疲惫闭眼告终。 在听到他那句接近于低喃的话,向来目空一切的男人表情有片刻裂痕,哪还有先前不可一世的傲慢,现在低垂着头,连带发丝明显黯淡下去,蔫巴巴遮去徐晋枟侧脸。 徐莺扭过头, 继续盯着捧着的发丝,恨不得能看出朵花来——因为这是小钰挣扎时落下的。 她屏吸,眼神几欲凝固。 “他到底什么情况?” 忽然, 耳畔响起询问声,徐莺侧目, 只见徐晋枟正握着检查报告, 可始终停留在封面,不敢翻开一页。 “” 徐莺没说话,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回应身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轻轻合拢掌心,将那发丝收好, 放在外套内兜里。 或许出于怜悯, 她沉默两秒回答。 “我从未见过小钰吃肉。” “肉?” “因为太贵, 我们买不起, 小钰想让我多吃点,每次五块钱的肉沫都在我碗里。” 不给徐晋枟反应机会,她视线自前者困惑面容移开,带了几分报复性味道,语气逐渐加重。 “虽然我记不得出生时候的事情,但等我开始学会爬,每一天的小钰我都能回忆得清楚。甚至连他那天早上几点进的家门,这里——”徐莺点点太阳穴,“都能精确到每秒每分钟……怎么,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小女孩捉到徐晋枟眼底闪过的一丝轻蔑,眼里不再有先前易怒,反而极为冷静深呼吸,将一根麻花辫甩到肩后。 “现在社会当单身妈妈…别这么看着我,小钰就是我的妈妈,我被他一口一口喂大的,你有什么资格自称父亲?你配吗?这六年你做的贡献就是离开小钰,让他不受你的委屈度过这些年。” 纵使心底明知她说的句句属实,徐晋枟手指攥紧,报告单纸张发皱音哗啦,听得徐莺嘴角上翘。 “我跟过来只是想见见小钰,就算他装不认识我也没关系,我能站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小舅舅都没有戳破,你为了展现自己的威风偏要特立独行,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 徐莺一口气说完。 “你究竟是爱他,还是爱他被你欺负狼狈不堪的模样。” 徐晋枟折起报告,又折了一折,直到将长方形薄片叠成了巴掌大小放进口袋,停顿至少护士换完药的整个空隙,他才后仰身子,表情意味不明。 “你不像六岁的孩子。” “这句话你说了不止三遍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你的”那词实在说不出口,徐晋枟吞字:“罔顾人伦。” “再不承认我身体里也有一部分你的基因,但估计是变态遗传,刚巧我们在乎的都是小钰,仅此而已。” 徐莺表情闪过一丝困惑,很快掩盖住。 走廊空气静默。 一直等徐羽树出来,沾血的纱布径直丢到徐晋枟的手背上,边角弄脏了他大衣,后者堪如梦惊醒,感受其血液黏腻温热,蹙眉出声询问:“这是什么?他怎么了?” “小舅舅。” 没得到徐钰鸣同意,这两人都不敢再擅自内闯,见血内心焦灼不安,可表面乖顺。 看着表面老实的一大一小,徐羽树一言不发,他未擦干净的指尖血痕明细。 可能是那几声小舅舅的面子上,父女俩勉强得到个含糊其辞的解释:“肺不太好。” “怎么回事?” 徐羽树低头,嗓音讽刺:“怎么,你还不知道他的肺因为常年在特俗场合工作得了肺气肿,很久之前就开始慢性咳嗽,你天天小钰小钰叫那么亲,就没察觉一星半点?” 徐晋枟大脑空白:“……肺?” 肺气肿,只能靠吸氧吊命的肺病。 三个字如把重锤,砸得他们喘不过气。 徐晋枟兜里的病历单灼烧,烫得他几乎蹦起,里里外外翻看数遍,未找到徐羽树口中的诊断说明,被戏弄的愤怒再加心底侥幸,令他语气谈不算和善。 “这家医院属于私立,没有徐家一年年上百万的资助,它能坚持到现在都算是个奇迹。”徐羽树语气平淡,好像习惯男人温润外表下的蛮横与强势,“马屁自然要拍得比谁都响,影响大股东心情的结果死压不漏半点风。” 他刚说完,另一张打印得模糊不清的纸竖在徐晋枟眼前。 “既然不是危及性命的大毛病,为了哄大股东开心,能瞒就瞒,好像是全体行政人员默认的操作。” ——肺气肿多半能治愈。 徐晋枟仅仅捕捉到这一小行字,他却潜意识去追问另外的部分:如果没有治愈,会怎么样? “会因为呼吸衰竭而死。” 徐羽树的回答如敲响的丧钟。 他端详前者失魂落魄,悲哀于对方的人面兽心,内心腾起报复后的隐秘欣喜,又为命悬一线的弟弟深感后怕。 “如果配合治疗,他能活很久很久。” 几乎不给徐晋枟眼底浮现希望的间隙。 “他拒绝。” “他不想再看见你们。” “他说闻到你们的气息,会觉得恶心。” 徐羽树长舒一口气。 小钰拒绝见他们,本应该值得开心的事情,却因为无法治愈的病,他完全提不起丁点精神,整个人像是苍老数岁,三十多岁的年纪发根已经变白。 “他去过工地么?” “……” “徐莺。” “我、我记不清楚。”小女孩坐如针扎,最后站在走廊中央,难得流露她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不知所措与紧张。 她被小钰保护得很好很好。 以至于直面逼问,向来不可一世女孩泄气,表情隐约有崩溃迹象:“我不记得。” 徐羽树静静看着她,视线恍惚。 像落在这,又飘到徐钰鸣离开的冬天。 如果当时他没同意、拦住了,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当然,现实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小钰他真的,快不行了。 【正文完】 65 第 65 章 ◎长命百岁(正文完)◎ “我没有做别的工作。” “双性人, 带着未周岁的孩子,哪里会要他做正儿八经的工作,都认为他找到孩子另一位父亲就会回归家庭。” “就连中介那边, 可供选择面极小, 最多时发个传单,做些日结工作。” “不过, 好在远离徐晋枟的盘口, 住在棚户区天南海北都有,大家聊得来,给的信息也多,最起码买得起他女儿的奶粉钱。” “我不想见到徐晋枟。” “就算知道他找我,我也不会见他,没有必要, 给我带来的只是痛苦,我很累。” 徐羽树剥橘子皮的动作一顿,毕竟这是弟弟头回, 对他正儿八经坦白过去六年,也是第一次提到累字。 “……” 他想安慰, 却无处开口。 徐钰鸣半躺在病床, 双眼微眯,看似望着窗外落干净的枯叶, 表情约显困倦, 扔提起精神扭头。 “小城市能找到的工作少得可怜。” “我又没太多工作经验,就只能去工地出苦力, 干一些简单活计, 搬整夜车砖能凑出未来三天的饭钱, 我再省吃俭用一点, 小两个月凑出买几身干净衣服,得到面试会所的……活儿。” 徐钰鸣语气顿了顿,最终没有用工作这一词语,他并不觉得在会所的环境能将其视为正经的工作场合。 “徐晋枟肯定知道我都做什么,但他没说过,是不是?”徐钰鸣笑,长睫垂落,嘴角翘翘,难得展现几分天真。 “那么洁癖的人,都能忍住。” 讲话间,他笑啊笑,原本披在肩膀的开衫滑落,边缘刚巧落在徐羽树手腕,扑出来些许香气,混合药剂的味道。 橘子剥好了。 徐羽树开始拆开橘络,白色细线一点点抽离,他动作很小心,生怕破坏丁点果肉。 “……哥哥。” 徐钰鸣静静看着,他忽然唤他,前者抬起头,望过来的视线平静,带着几分笑意。 “等等,马上就好。” 以为弟弟是想吃橘子,徐羽树忙回应。 虽说病房,空气中却无半点消毒水的气息,应该特意调配的香剂,混合橘子皮清新味道,难得有几分温柔。 ——我不想治了,我想回家。 冷不丁一句,如重锤,敲得徐羽树头晕脑胀,手指险些脱力,差点没拿住水果。 他想追问,千言万语堵成一句。 “为什么?” 徐钰鸣未应,他侧目,脖颈毫无血色,几乎与睡衣融为一体看得人触目惊心。这样沉默下去不是办法,更何况徐钰鸣身体已经亮起红灯。 徐羽树握着橘子,原本冰凉的果肉暖热,让人看着也毫无胃口,他不好给弟弟吃,顺手塞进嘴,刚想再剥一颗。 “我没有胃口,哥哥。” 床边衣服抽离,握住徐羽树手腕的指尖冰凉,后者下意识用力反握住试图暖热。 “这很难受。” 他抬手按住心脏,语气越来越微弱,呼吸带了鸣音:“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徐羽树张嘴,说不出半句话。 那两人应该还在病房外。 正是因为如此,徐钰鸣抗拒踏出房门半步,宁愿在狭窄单人床,所能接触到的外界仅限于窗外的树。 不知过去多久,徐羽树沾在指缝的橘子汁水凝固,以为弟弟睡着,他刚要起身去洗干净手。 “徐家没败落前,秋天池塘星空就像画一样,那时我才多大?八岁、还是十岁?” “……九岁,你来参加老爷子生宴。” “是吗?”徐钰鸣回应,他表情难得浮现丝笑意:“我不记得了。”停了两三秒钟:“我连父母的模样都不太记得。” 他眼神空洞,目光开始涣散。 “哥哥,给我讲一讲,好不好?” “北方的秋冬……很干燥,没多少阴冷湿气,冬天生个炉子就会很暖和,棉被厚重压身上非常舒服,再累睡一觉也能缓过来。” “森林严禁生火,我们都是用微波炉热饭做菜,偶尔会在塔台旁边挖点山药蛋——就是红薯,很甜,软糯。” 徐羽树的语速如同在给小孩子讲睡前故事,他时不时停下,等徐钰鸣给予反应才说下一句。 “等开春,会有满森林的花,就跟你小时候我给你讲的童话故事一样。” “真好啊——” 伴随话音刚落,他呼吸越来越微弱,相反鸣声如坏掉的鼓风机。 徐羽树心里发颤,刚想按下传呼铃,徐钰鸣死死拦住他,不知虚弱至极的人哪来如此大的力气,按得他手腕无法动弹分毫。 “北方的森林里能看到启明星吗?” “我不告诉你,小钰自己去看。” “听说护林员还要巡山?” “有几只傻狍子,它们不怕人,还会跑到山下农户家里偷吃花生瓜子。” “这样吗……” 徐钰鸣嘴角勾起像是在笑,可眼里泪水大滴大滴向下落,没一会儿浸湿横在他侧脸的衣襟,他吸气越来越沉重,胸口如压着块重石,到最后胸腔起伏微弱瞧不见。 窗外树枝,最后片树叶坠落。 直到他闭眼,至终未提那父女半字。 / 室外秋风乍起。 徐莺手忙脚乱胡开吹到脸上的发丝,她抱起挑选近二十分钟的花,满怀期待捧在怀里仔细端详片刻:“小钰会喜欢这束花吗?” 肺部有病的不能送花。 徐晋枟沉默,他没直说。 反而是花店老板瞧见徐莺另一只手提的CT袋子,劝下想要掏钱的小女孩。 “咱们家里人呼吸道住院吗?送花不利于病情控制,买个小型加湿器更实用。” 徐莺手指悬在半空,但很快反应过来,将纸币放到柜台。 下秒,这束花砸在徐晋枟脚尖。 “我恨你。” “……” “如果你不出现,小钰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我还有几年就能挣钱养他,就算他察觉不对劲,那时也——” “你也是我卑劣基因的混合品。” 徐晋枟抬起皮鞋,碾碎那些花瓣,嘴角浮现嘲讽,打断了徐莺虚幻妄想。他长发散落,单手插兜,视线落向医院的五楼,最角落窗户那是小钰的病房。 他问过医生了,小钰的病不严重,只要配合治疗,就能健健康康活下去。 徐晋枟仰头,呼出团气。 小钰定会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说】 后续会以不同视角的第一人称,来讲述小钰的后半生 谢谢听我讲到这里的宝宝们 (亲亲大家)(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