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 第722章 自甘堕落 我莫名又无奈地看着他,“你早该放下了。” 盛青山欲言又止。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蓝凤秋已死,你终于可以脱困。一了百了,从前种种皆如云烟,你该向前看,去追求你自己的人生。官人待我很好,我本就不是心怀大志之人,如今的一切已经很满足。你我重生,机遇难得,莫要一叶障目。我会祝福你的。” 话音落下,他却并没有因此释怀,反而愈发深沉地凝视着我:“我知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做不到,文君,我做不到。上一世,我杀了她,为你报了仇,我以为我能将你埋藏在心底,装模作样地活下去。可我不能,夜深人静,那些痛苦和悔恨让我窒息。我夜不能寐,无法让自己停下来,只要一停下,便会想起你的脸,想起你绝望的样子。 上天让我重活一世,我居然还是错过了你。我以为,只要你能活着,你能幸福,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我错了,还是错了,每当我走进房中,便会想起你我种种,我差一点点,就留住你了。我闭上眼,都是你在哭。你爱过我,若你没有爱过,又怎会为我落泪。我与幸福,擦肩而过。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人生。” “……盛青山,”我不知他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打断他道,“我与你说得已经很清楚了。无论你说什么,事已至此,你我注定有缘无分。希望你自尊自重,莫要令我为难,令我夫君尴尬。他以真心待我,爱我、信我;我亦会报以真心,绝不会做辜负他的事。” 他仍不甘心,脱口而出:“可我已与他说了。我愿辞官离家,做你的侧夫。” 短短几字,犹如五雷轰顶。 我惊讶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呼吸。 他脸色微微苍白,语气沉重而坚定:“我已向他说明重生之事。不敢奢望还有来生。今生,只要我活着,便不会放弃你。与其和他斗得你死我活,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疯了?!”我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猛然站起,指着他骂道,“你!你怎敢与我夫君说这样的话!!”我气得浑身发颤,脚下犹如灌铅一般,“你怎能这样欺负他!我已嫁为人妇,我与他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你这混蛋!登徒子!这世上岂有一女二夫的道理!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我又气又急,脑中混乱一片,豆大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你滚!你滚出去!他是我的丈夫,你凭什么威胁他!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你再敢说这样的浑话!你再敢与我夫君说这样的话,我就、我就杀了你!” 我气急攻心,眼前一阵发黑,摇摇欲坠,险些跌倒。 盛青山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住我,好声哄道:“你别激动,当心腹中的孩子,你有气,你骂我就是。一女二夫,虽在茂地未有前例,但苗国民风开放,男可多娶,女可多嫁,他本就是苗人,这不算什么。否则,也不会允我与你来说这些。” 我胸膛剧烈起伏,腹中隐隐传来阵痛,不得不大口喘息,努力平复情绪。转念又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你说他是苗人?” 吕伯渊的身份是秘密,我未有告诉任何人。他如何发现他的身份。 盛青山扶我坐下,不以为然道:“他若不是祭司之子,如何能轻而易举地移走我的同心蛊?因有怀疑,我着人去寻了大祭司的画像,他那双眼睛,极为少见,与他母亲几乎一模一样。他伪造的那些关牒,旁人看不出来,但根本经不住推敲。” 我气结,一把甩开他的手,恨道:“你这是恩将仇报!若不是他,你以为你能醒过来?你竟然查他?用他的身份威胁他?” “我何时威胁了他?”盛青山蹙眉,语气无奈而克制,“知己知彼罢了,我亦将重生之事告诉了他,既要成为一家人……” “你住口!”我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不可能!我们不会成为一家人!我不愿意!他定也是被你逼迫的!”我大口呼吸,抹去脸上的泪痕,“今日的话,我全当没听见,你也不许再与他提!”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我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盛青山,你忘了你是谁,忘了你的责任了吗,堂堂大将军,岂能堕落至此!我夫君是当朝丞相,凭什么要容忍一个自甘堕落的废物!” 第723章 别走 盛青山颓然离去,我独自在堂中坐了许久。 直到覃嬷嬷不放心寻来。 “夫人?”她轻手轻脚地靠近,见我脸色不好,语气愈发和善,“夫人可是还要等着谁吗?老奴让人再生个火盆吧,别着了凉。” 我神色木然,摇了摇头。 覃嬷嬷不明所以,关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听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您放心,这天塌下来,有相爷替您扛着呢。相爷这般爱重您,绝不会叫您受委屈。您可千万不要自个儿胡思乱想,劳神伤心,晚上又睡不好了。” 我还是摇头,心里说不上的难过别扭。 “覃嬷嬷,”我垂下眼帘,略微沉吟,“去帮我收拾几件衣裳吧,我想去回春堂小住几日。” “去回春堂?”覃嬷嬷诧异地望着我,眼里满是疑惑,“这天虽然好了,还是冷的。那后院哪里能比得上府里的暖阁舒适?夫人若是想回去,老奴陪您回去坐坐,可好?天暗了,还是回来住吧?您这身体,可马虎不得。” 我静静地听着,心知她是为了我好,可胸口如同冰封一般,激不起一丝涟漪,“嬷嬷,去收拾吧。” 覃嬷嬷是个有分寸的人,眼见我主意已定,转言劝道:“那,老奴先扶您回房,可好?这里虽有火盆,不及房中暖和,您回去歇歇,也好看着要收拾什么,免得落下东西,住得不自在。”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不愿,却也知道躲不过去。扶着嬷嬷,慢慢起身。 这一路,并未有多远。只是走得慢了,才显得漫长。 虽有阳光,风仍凌冽,仿佛刀子割在脸上。 覃嬷嬷似是看出我的心思,亦步亦趋地扶着我,生怕我脚下不支,摔着碰着。 好不容易进了屋,房中空荡荡,没有吕伯渊的身影。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覃嬷嬷一边吩咐房里的奴婢伺候我,一边出门说去为我煮碗姜茶。 结果姜茶没送来,吕伯渊从门外进来。 我僵硬地坐在软榻上,刻意没有去看他。 我该用什么神情去看他呢? 盛青山对他说了那样荒唐的话,他一定很愤怒,很难过吧? 即便因此生我的气,我也无话可说。 他允许盛青山来找我,是想做什么呢? 希望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相信我,还是不信我? …… 太多问题了,我没有答案。 怕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更怕有了答案会让我们不复从前。 “阿瑶。”他的声音暗哑,像被窗外的风吹过,生硬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有理他,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倔强地望着不远处的火盆。 “嬷嬷说你要去回春堂。”他走近我,一如往常拉我的手。 不同往日,他的手很凉,凉得像冰。 我不由自主地瞥他一眼,见他面色苍白,连双唇也带着霜色,心下不忍,轻声应了:“嗯。” 他哽了哽,缓缓蹲在我面前,仰头迎着我的视线,“阿瑶在生我的气?” 我望着他,不假思索,“没有。” 盛青山发疯,与他有什么关系?盛青山是我的前夫,我有什么资格生他的气?若不是我,他何至于受这样的屈辱? 我别开脸,心里五味杂陈,“我想师父师兄了,趁着天气好,回去小住。” 吕伯渊一个眼神,房中的奴婢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将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我不敢叫你知道,怕你会和我一样疼。可你心里在疼,我都知道。别难过了,好吗?不是你想得那样,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怎会愿意与旁人分享你,哪怕多看一眼,我也不愿意。 我知道他的提议很荒唐,一定吓着你了,你不会答应的。可这样的话,我没有办法替他来问你,更没有办法替你去回答他。他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们两世夫妻,无论是你还是他,都不可能彻底放下对方。如果悬而不决,他不会甘心。如果未来我与他缠斗不休,只会令你为难。 我不想令你为难。阿瑶,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不知该怎么说下去,眼眶微微泛红,氤氲着雾气,声音里满是哀求,“别走。”说着,他将我的手掌覆在他的脸上。 他像是一个雪人,浑身都透着冰凉的气息,“你若生我的气,可以罚我去书房。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你别走。你不在,我不知该怎么熬过白天和黑夜。哪里都不像一个家了。” 第724章 皇后 腊月二十八,宫宴。 按例,需得携带家眷,叩谢皇恩。 吕伯渊不舍我去遭那样的罪,暄暄嚷嚷又跪又拜,想要替我推脱;奈何皇后以及宫中的几位娘娘盛情邀请,不得不去。 入了宫,虽是夫妻,也需分席等待。 官眷们自是要去皇后及各位贵人们面前露个脸的。 我随大流跟在她们后面。 谁知还未跨进皇后的凤仪宫,便听见管事嬷嬷高声问道:“吕相夫人何在?”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我—— 然而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昨日下了大雪,这地上虽都扫过,却也还是湿滑。我捧着隆起的肚子,走得格外小心谨慎。 “吕夫人身子重,在后头呢。”有人回道。 “吕夫人您快点吧,皇后娘娘等着您呢。”有人催促。 “走那么慢,没看见大家都等着呢。”亦有人抱怨。 众人七嘴八舌,客气中带着疏离。 吕伯渊即便位高权重,改变不了他的出身。百官畏惧他,心里仍瞧不起他。荣家失势,兄长虽然上进,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就。我纵有一身医术,还有枭记傍身,但在她们看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早已与她们不是一样的人了。 所以即便我孤零零走在最后,也没有人在意。就连那些末流官眷,也怕沾惹是非,离我远远的。 “快,快去将人扶进来,这么冷的天,怎叫她一个人在后头走?”皇后温润的声音从殿中传来,透着一丝焦急。 我神色平静,不疾不徐。 不一会儿,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便小跑着迎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我搀住:“吕夫人,您慢些,不着急,大家都等着您呢,这身子重,可千万小心。” 我点了点头,客气道:“多谢嬷嬷。” “夫人折煞我了。”嬷嬷满脸堆笑,神情和善而恭敬,“多亏了您的药膏,老奴这腰疾好多了,还能在皇后娘娘身边多伺候两年,正不知该怎么感谢您呢。” “治病救人,是我为医的本分。嬷嬷不用挂在心上。”说着话,我们踏上台阶,路过门前等待官眷。 毫无意外地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她可真是,无孔不入。” “她什么时候与皇后娘娘这般近了?” “听说她偷偷给皇后娘娘送了不少好东西呢。” 声音很小,却不妨碍钻入耳朵里。 管事嬷嬷忽然站住脚,神情严肃,向着官眷们呵斥道:“是谁?非议宫廷,站在皇后娘娘门前,还敢如此放肆?还有没有规矩?” 后宫门庭,小卒亦豪。 官眷们顿时束手而立,噤若寒蝉。 我站了站,本想与她们一起进去拜见;嬷嬷却又扶起了我,语气温和,不容置疑,“夫人不必在这里等候,皇后娘娘吩咐了,让您先进去。” 跨越高高的门槛。 皇后端坐于殿中,望着我,笑意盈盈。 “你来了,本宫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她招了招手,示意我近前。 我向前两步,正要行跪拜之礼。 “快拦住她!”她急忙吩咐宫人,左右将我搀住,“免了吧,你身子不便,这一天,不知要吃多少苦呢。本宫这里,就别多礼了。” “谢皇后娘娘。”我恭敬地福了福身,柔声道:“岁末年初,万象更新,臣妇恭祝皇后娘娘青春永驻,凤体安康,事事如意,永享太平。” “你这孩子,总是这般温和有礼,叫人看着就喜欢。”皇后笑道,语气亲昵,“我知你今日有许多地方要去,也不多留你。叫你来,是想将这件东西给你。” 皇后挥手,宫人立刻捧出一只装饰精美的长匣。 匣盖轻启,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悠然溢出,内里赫然躺着一支根须完整且新鲜的上品人参。 看大小和色泽,至少已有百年。 “这是太子千辛万苦为本宫寻来的节礼。”她轻声细语,每一个字都如珠落玉盘,意味深长,“说是给本宫滋补,可这么好的东西,被这些下人煮汤,岂不可惜?还是你拿去吧,治病救人,方能物尽其用。” 我心中一惊,连忙俯身跪拜,双手交叠于额前,谦卑中带着几分惶恐,“这是太子殿下对皇后娘娘的一片孝心,臣服岂敢染指。娘娘的心意,文君心领了……” “怎么?你这是嫌本宫的东西?”皇后轻轻一笑,语气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吕相近来辅佐太子,功勋卓著,区区一棵山参,何足挂齿?只要你们夫妻二人,铭记自己的本分,尽心竭力,日后自会有更多更好的等着你们。” “是。”我恭敬叩首,“臣妇遵命,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这才满意,语气复又温和:“起来吧,你总是这般多礼,慢着点儿。这宫里的道路曲折,一会儿让他们用轿撵送你。听说吕相在府中十分怜惜疼爱你,平日连燕窝都要亲手喂到嘴边,今儿个恐怕要心疼坏了。”言罢,她笑起来,似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我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轻声道:“皇后娘娘见笑了。因这孩子得来不易,他才有些紧张。” “紧张的,又何止他一人。”皇后仍是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目光幽幽地扫过门外的官眷,“也就她们,敢将你一个人落在后头。但凡你在这路上碰一下,怕是要引来千军万马。” “娘娘言重了。”我心中微颤,悄然敛去笑意,语气恭敬,“多谢娘娘记挂,臣妇会倍加小心。” 第725章 韩贵妃 出了凤仪宫,皇后安排的轿辇径直将我送往长春宫。 这长春宫现由萧景宸的生母韩贵妃居住。 后宫之中,向来是母凭子贵。 今时不同往日,萧景宸不再是从前只会杀戮和发疯的长皇子。他有盛、何两家的支持,近两年无论是剿匪还是平患,功绩斐然,在军中和民间赢得了极高的声望。这是其他皇子,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峰。 毕竟皇子们皆有强大的母族庇护,各个养尊处优,虽也有骑射之能,但不过是玩耍取乐的手段。有谁愿意像他一样,真的去战场搏命拼杀?以至于皇帝对他的态度,也在悄然变化。 韩妃也从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晋为了贵妃,并一跃成为了贵妃之首,与皇后协理后宫。 宫人在门前落轿。 寒风凛冽,我紧了紧身上火红的狐裘,耐心等待。 今日本不该穿它来,但吕伯渊说进宫谢恩,穿得喜庆些才好;又说白雪皑皑,颜色鲜亮能够让他一眼就找到我。 想到他,我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不知他此时在做着什么。 官眷们落在后面,还未见着人影。 “夫人可是吕相夫人,吕荣氏?”不一会儿,一位宫女迎了出来。 我微微颔首,故作镇定,“是。臣妇来向韩贵妃请安。” 那宫女不动声色,上下将我打量一番,而后柔声道:“夫人果然仙姿玉貌。您来得正好,贵妃娘娘在房中用点心,正嫌无聊没人说话,您先随奴婢进去吧。” 房中?我顿了顿,目光瞥向远处,已能见着几位官眷的身影。 那宫女似是看出我的犹豫,轻笑一声,“外头风大,娘娘心疼夫人,请您先去暖暖身子,可莫要拂了娘娘的好意。” 看来是有话要说了。 我敛眉顺目,躬身跨进门中,由宫女引入室内。 和煦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上勾勒出繁复的图案。 “臣妇吕荣氏,拜见贵妃娘娘。”甫一望见衣角,我便恭敬地行礼,“恭祝娘娘新年吉祥,福寿安康。” 话音落下,未有人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我蜷着肚子,呼吸渐渐有些困难,只觉得热气上涌,额头上渗出细汗。 “起来吧。”韩贵妃的声音缓缓传来,带着明显的严厉与威压。 我依言起身,不敢抬头,只望见地上的影子,挥了挥手。 随即房中伺候的宫女鱼贯而出。 “荣文君,”她直呼我的名字,语气生硬,“你可知道,我为何见你?” 虽我偶尔进出皇宫,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硬着头皮答道:“臣妇,不知。” “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装模作样,我也没有功夫与你虚与委蛇。”她起身,走到我面前,毫不客气,“将我儿的令牌,拿来。” 我愣了愣,竟是因为这个。心下不由松了口气,立刻从袖中拿出齐字令牌,恭敬地递至她面前。 她似是没想到我会这般干脆,望着令牌,冷冷睇了我一眼,才用力接过。 “你与我儿的那些事,管好你的嘴,莫要给他添麻烦。既嫁了人,就该安分守己,看住那两个孩子。莫要再痴心妄想,拿孩子去扯他的心。”她复又回到桌边坐下,语气中带着威胁,“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决不能因为你再吃了亏去。从今往后……” “滚开!”她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韩贵妃闻声面色一僵,眼底划过一抹慌乱。 与此同时,房门被猛地推开,萧景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轻轻一扫,随即定格在我脸上,“你可还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此时宫门外都是官眷,他的出现于理不合,很可能会惹上非议。 “你怎么来了?”韩贵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面露焦急。 “你叫她来做什么?”他充耳不闻,微微蹙眉,目光凌厉地盯着韩贵妃,“我与你说过,莫要扰她。” “我何时扰她?”韩贵妃沉下脸来,强作镇定,“是她来拜见我。” “来这里拜见你?”萧景宸冷哼一声,“娘娘怕是忘了我说的话。” “萧景宸!”当着我的面被他如此顶撞,韩贵妃面色难堪,气恼道,“你难道要为了她,在这个时候与我争辩?你若不信,可以问她!我可难为她什么?” 她的目光犹如利箭,向我射来。 眼见萧景宸就要发作,我连忙拽住他的衣袖,轻声道:“没有,贵妃娘娘没有难为我。是我来得早了,娘娘请我进来避寒取暖。” 他低头望着我,将信将疑,“将人都撵出去,只为了让你在这取暖?”他语气温柔,像是安慰又像是在哄,“你若受了委屈,莫要藏着掖着。” 我连忙摇头,诚恳道:“真的没事。你快走吧,若是撞见人,就不好了。” 萧景宸无奈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怜惜:“那我带你走。这里没什么好拜的。” “萧景宸!”韩贵妃当即呵斥,“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要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自会将她送出去的!” 萧景宸刚要再说什么,视线不经意瞥见桌上的令牌,眼神中顿时充满了不敢置信。再看韩贵妃时,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温度,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还给她。”他命令道。 不知不觉间,已不像母子。 韩贵妃预感不妙,却不愿退步,“我是为你好。你父皇要为你指婚,你这令牌早晚要拿回来。你已为她耽搁许多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看看她,她早已忘了你,不仅另嫁他人,还要为人生儿育女。她哪里值得你如此掏心掏肺?拿回来,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皇帝要为他指婚?我不禁看向他,竟完全没有听说。 若我知道,早该还他。 随着她的话音,萧景宸的脸色越来越冷,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要凝结成冰,“我让你,还给她。” 他一字一顿,不容置疑。 “不可能!”韩贵妃狠狠瞪我一眼,坚定道,“你如今,只差一步!你为了今天,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为了她,继续蹉跎?我是你的母亲!我是为了你好!我岂能看着你错下去?你若还要执迷不悟,除非我死!” 电光火石之间,我甚至未有看清发生了什么,萧景宸已扼住了韩贵妃的脖子:“那你就死。” 第726章 母亲 待我反应过来,韩贵妃已然面色涨红,眼中满是惊恐,两手不停地拍打着萧景宸的手臂。 “你干什么?”我心惊肉跳,忙扑上前去,用力去掰他的手,“萧景宸,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快放开她!她是韩贵妃啊!她是你的母亲啊!你放开她,快放开!” 但他真的用力,又岂是我能撼动的?眼见着韩贵妃痛苦的表情,几近窒息,我不敢大声呼救;不孝弑母,即便他是皇子,也逃不了责罚。 情急之下,我不得不狠狠咬在他的胳膊上。 可他仿佛铁了心,任由我咬出血来,也没有放松分毫。 口中传来一丝腥甜,迫于无奈,我不得不紧紧抱住他,乞求道:“萧景宸,你看看我,你看着我!你莫要冲动,你忘了你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了?那不过是块令牌,没有那块令牌,难道你就不救我了吗?谁不知道,你会来救我!不打紧的,我真的不在意!你不高兴,我拿回来,好不好?你快放手,求你了!你吓着我了。” 我的声音里渐渐带了哭腔,眼泪夺眶而出,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终于有了松动,紧绷的臂膀微微懈力。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捧着他的脸,强迫他与我对视,哽咽道:“今日文武百官齐聚,你若犯下这样的大错,要如何交代?将来我如何向两个孩子解释?他们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你答应雨眠今日回去要给她带宫里最好吃的糕点,你骗我,你难道还要骗她!她很聪明,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你是她的父亲,你忍心让她失望?” 萧景宸的眼中这才恢复一丝温情,嫌恶地收回自己的胳膊,仿佛碰触到什么污秽之物一般。 韩贵妃跌坐在地,大口喘息,眼神里充满了愤怒、恐惧和难以置信。 萧景宸视若无睹,拿起桌上的齐字令牌,放入我手中。他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莫要再给任何人。除了你,妄动者死。” 经他一闹,我脚下发软,喉中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我一直以为,他深爱着他的母亲。 “你这个疯子!”韩贵妃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鬓发散乱,钗环歪斜,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狰狞的表情。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咒骂道,“你居然真的想掐死我?你方才的眼神,你居然还在恨我?” 萧景宸扶着我在软榻上坐下,为我将发间松动的发簪插好,语气温柔,好像刚才那个想要掐死韩贵妃的人不是他,“别怕。” 而后转身看向韩贵妃,语气瞬间变得薄凉如冰。 “恨你?当然。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别来烦我,莫去扰她!井水不犯河水,安心做你的贵妃。你方才可以呼救的,你为什么不喊?是怕他们抓我落罪,还是怕当不成你的贵妃?” 韩贵妃扶着隐隐作痛的喉咙,努力维持着贵妃的仪态,强辩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我自然是为你好……” 他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你说你为我好?你若真心为我好……早在我求你的时候,就该为我好。” “你为何总是执着于此?”韩贵妃怒不可遏,捂着沙哑的喉咙,“你为她恨了我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够?”萧景宸嗤笑一声,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脸上的笑容却比屋外的北风还要凛冽,“我与盛青山一起求到圣前的时候,你逼我放弃她,我没有怨你。你在后宫人微言轻,需得小心翼翼,是我没有福气。我出征之前,你逼我放弃,我也没有怨你。我想娶她,我可以凭我自己。我本可以回来娶她,夫妻和美,儿女双全,我本可以幸福的…… 可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只想着你自己,你只会说你的苦衷,你用她威胁我,给我下毒,让我改头换面,母亲,那个时候,你当真是为我好吗?还是,想要取悦那个人呢?你明知,她是我唯一的念想,没有她,我生不如死。” 韩贵妇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却又很快被倔强取代:“那又如何,你现在,难道不比从前风光?我没有做错!用一个女人,换你的前程,你失心疯了,你居然要记恨我?!” 萧景宸轻笑一声,透出浓浓地绝望和自嘲,“风光?我何曾要过这样的风光!我今生所求,惟她而已!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只会恨我!”韩贵妃剜我一眼,“她若真的爱你,怎会带着你的孩子另嫁她人!她若等等你,未来做个侧室,有何不可?便是无名无分的外室,你难道能亏待她?是她不要你!你怪我何用?” 话音落下,萧景宸的脸色骤变,双拳紧握,微微颤抖。 我心下一惊,连忙扯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又冲动做出什么,“算了,都过去了,多说无益。我们走吧。” 萧景宸身形未动,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吓得韩贵妃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明明因为极力克制而颤抖,他仍反手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语气低沉,落地有声,“她没有等吗?她独自将孩子养大,从未要求过什么。她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她?若不是你故意拖住我,她怎会被种下情蛊,怎么会离开我? 你害我,我可以原谅你,无数次,因为我的命是你给的;可你害她,你让她差点丢了性命,痛得夜不能寐;让她每次见我都要忍着心痛,泪流满面……你凭什么?你难道不该死? 我今日不杀你,是我不忍她担惊受怕。但你若再惹她不悦,再去招惹她,这贵妃,你就已做到头了。” 第727章 怡贵妃 萧景宸领我走出长春宫。 他在前,我在后。 众目睽睽。 一路未有言语。 皇后安排的轿辇还在候着。 他目光扫过火红的狐裘,眼底的温柔倾泻,揉着冬日的暖阳,波光粼粼。体贴地为我掀开轿帘,柔声道:“天冷路滑,一定小心。” 我微微颔首,钻入轿中。 轿帘缓缓落下,又听得他低声嘱咐:“路上稳些。” 宫人们战战兢兢,齐齐应是。 随即,轿辇轻起。 按宫中的位份,下一位该去拜见怡贵妃。 毫无意外,见到萱乐公主。 她与赫连裔成婚两年有余,膝下育有一个女儿。举手投足,已然褪去了少女的娇蛮。看见我,也没有从前那般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方才我们还在说你身子重了,不知今日会不会来。”接到禀报,怡贵妃笑着将我迎入明堂,亲切地握着我的手道,“没想到,你竟是第一个到的。” 我解释皇后赐了轿辇,所以来得快些。 怡贵妃与萱乐交换了个眼神,连连夸我今日的装扮好看。 我不明所以,按例要跪拜请安,却被她与萱乐左右搀住,“心意我领了,你这身子,就免了吧。这地上又冷又硬,回去腿疼。你家相爷,怕是要心疼坏了。” 这宫里谁不知道萱乐与吕伯渊曾经有过一段“情事”。 我面露尴尬,“多谢娘娘体恤,不妨事的。” 萱乐似有所感,轻笑一声:“你还记着呢?我与他清清白白,自从他向你提了亲,谁不知道他避我如蛇蝎?这些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言罢,她深深看我一眼,“你可放心吧,你家吕伯渊,对你死心塌地,守身如玉。莫说是我,这宫里的女人,就没一个能沾着他的衣角。再说,天底下谁不知道他宠妻如命,哪个还敢去沾他?” 我垂眸浅笑,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藏的骄傲:“公主言重了,文君相信公主,也相信他。” “那不就得了?”萱乐摆了摆手,调侃道,“你与赫连裔时常见面,我都没有怀疑过你呢,这事儿翻篇了。” 我笑笑,算是应了。 我与赫连裔见面,是因为两国贸易,各取所需。 这些年,赫连裔从我这得到的好处,足以让他在公主面前抬起头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们对我客气三分。 当然,这既不是我的初衷,也不是他的目的。 又寒暄几句,门外隐约传来官眷们的声音。 怡贵妃命人拿出一串火红透亮的玛瑙项链,不由分说地帮我戴上,“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能叫你瞧上。你那枭记,什么稀罕物没见过?这新年伊始,图个吉利,戴着玩吧。配你那身狐裘,正合适不过。” 为遮孕肚,我今日穿着一身鲜艳火红的交领夹衣,配翠绿洒金的百褶齐胸襦裙;怕耗时太久,熬靠不住,所以发髻高挽,仅饰以几支简约的金簪,未有多余的配饰。没想到还是戴上了。 “母妃你可太偏心了,”萱乐抱着怡贵妃的胳膊,故意说道,“我向您讨了几回,都说是父皇赏的,舍不得给我,这又舍得了?” 我心下了然,恭敬福身,“多谢贵妃娘娘赏赐。”而后对着萱乐笑道:“既夺了公主所爱,却也不能叫公主亏了去。前几天,驸马爷从苗地运回一批上好的首饰;特意留了几样最好的,要做新年的高货,是以还未展出。待明日,我让人送到府上,由公主先选。无论选了什么,都算是我与相爷献给公主的新年贺礼,恭祝您与驸马爷新年吉祥,两心相悦,四季平安。” “好好好,你们年纪相仿,多走动走动,最好不过。”怡贵妃望了一眼门外,宫女将众人拦着,正等着她发话。 于众人面前,她又握了握我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也代我向你家相爷问好,三皇子时常提起他,想要与他多学学本事。但凡有用得上的,千万莫要客气,年轻人,多练练总是好的。他年轻气盛,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吕相多多提点。” 原来为此,我一一应下。 萱乐命两个宫人跟着我,供我差遣。 我只让她们扶我到门口,赏了钱,便请她们回去。 上轿前,我抬头望天,艳阳高照。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有点想念,吕伯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