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成为柯学黑月光》 第1章 劫机案1 耳鸣声响起。 人在绝对安静的情况下有概率会产生耳鸣,因为听觉正常的人类从在母体诞生之时就自始至终被某种背景音包围着,即便是聋人也有部分能够通过骨传导感知到声音,而绝对的安静对于人类来说与死寂无异,只有可能是被特别制造出来的。 男人面不改色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个cg场景一样,画面尽管十分真实,却无法转动视角看到更多细节,只能判断出他正在一班飞机上,而此时客舱灯光调暗,正是乘客的休息时间。 正在此时,好像判断男人已经苏醒,突然接入信号一般,脑海中响起一个虽然极为真实,但是细听仍然能分辨出来为合成音的声音: 对于这唐突的,近乎于游戏一样的开局界面,男人沉默之后玩味道:“解释一下?” 助手3111业务熟练地介绍道: 这下可有点糟糕了。 根据系统所说,他要生存的世界将在他“看过的作品”中出现,他还以为有选项可供选择,没想到是随机抽取。而他不巧有个很大众的爱好,就是博览影视剧。不限于年代和背景,不限于题材和国家,市面上较为出名的影视作品都被他过了几遍,当然,一些现代制造的工业垃圾除外。 这相当于他给自己凭空制造了难度,一下子把卡池掘深了数倍,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看过的作品中,安全祥和的世界所占比例有多高。 也不知道那些恐怖片爱好者该怎么办,想想就怪可怜的。 但按眼前这个cg的铺垫来说,至少应该是现代背景,可以排除相当一部分的科幻以及古代背景的作品,毕竟还是现代社会过得更舒服一点。 自我安慰着,男人点击了屏幕上的转盘,转盘上五颜六色地分成了好几部分,却没有标出任何文字。 在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几十秒旋转之后,男人终于迟疑道:“你们这系统,是不是有延迟啊?” 与此同时,画面上便蹦出来了金光闪闪的大字: 《名侦探柯南》 男人沉默了。 他刚同情完恐怖片爱好者,转头就给自己抽了一手死神来了剧本。 这个世界不可怕,可怕的是住在日本,而比成为日本居民更可怕的是还得在里边刷脸,他怎么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变成三选一的犯罪嫌疑人或者受害者啊? 想到某个更可怕的可能性,他默默叹了口气,简单地初始化了一下,随机了个日本人的名字,便正式进入接下来的死亡开局—— 果然。 大放异彩吗,努力活下来还差不多。 影山步默默吐槽,双手飞速在前边座椅靠背后的袋子里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副眼镜,而他的口袋里则放了一部手机,一个钱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身上的衣服是他初始设定时选择的西装,因为没有任何身份设定,他有预感接下来会在剧情里让他选择自己的身份,而西装毫无疑问是十分万金油的道具。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坐在跨国飞机上。长达十几小时的飞行时间,如果有人穿西装,那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一定是大傻子。尤其是坐在经济舱这一个行为更给他头上打了个社畜的标签。 他解锁了手机便看到电子机票的详细信息,不禁内心默默叹气,看来他想蹭个有钱人设的计划泡汤了。 没有太把所谓的论坛放在心上,他在心里呼叫系统: 结果刚看了两眼,他就有些困惑地问道: 系统还没明白宿主在疑惑什么: 那个悬浮在空中,显然别人都看不到的商城界面抬头上写着一行字: 海棠商城。 如果说见多识广如他还没反应过来此海棠非彼海棠,那么往下看道具的描述就不太对劲了。 初始送的商城货币单位为金币,目前有可怜的500块,而哪怕是这个黑科技绳索也要300块才能购买。 这个不正经的商城虽然道具描述看起来都不对劲,然而效果应当是真实的,只是即便是手.枪,也有着让人无法吐槽的副作用。 这种假死道具他当然也买不起,于是就在能力承受范围之内的列表抓紧时间看了几眼,脑海里逐渐有了点想法。 与此同时,系统也带着一个不幸的消息回来了: 【因为您已经正式进入剧情中,商城模块无法更改,但我们为您重新安装了柯学商城,但是您的货币结算系统和道具版面都将沿用海棠商城模块。 给您造成不便我们深感抱歉,这边给您的补偿方案是5000商城币,您看可以吗?】 “我在这种死神世界竟然给我配限制级剧组的商城……得加钱。”影山步面无表情道,“商城币的获取方法是什么?” 影山步默默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神色凝重了起来。 大事不妙,难道这商城是要他出卖色相?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眼镜架在鼻梁上,然后轻轻拍了拍坐在他外侧睡得东倒西歪的中年男人,低声道:“抱歉。” 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站起来,让影山步从内侧挪出来,站到走廊上。他接触了邻座的人,而没有接收到任何提示,看来“重要对象”的判定跟剧情有关,而具体什么类型的接触才会被这个海棠商城认可……影山步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稍微伸展了一下腿,目光则在黑暗中不着痕迹地扫过前后的机舱,假装在打量盥洗室是否空闲。然而由于光线不佳,椅背又挡住了乘客的大部分.身体,因此没有得到有效线索。 没走两步,因为飞机突然颠簸而不小心碰到了其他乘客的肩膀,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叮的一声。打开界面,发现商城账务那里出现了一条记录: ……好家伙,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摸一下给这么多? 表面上影山步匆匆道歉,垂眼看到一顶靛蓝色的针织帽,心里警惕程度极速拔高,这种欲盖弥彰的帽子倒是很符合劫机犯的需求。 结果当对方偏头抬眼看过来时,半张冷峻的侧脸让他直接悟了。 这不正经的商城,果真是看脸的。 赤井秀一只是抬眼点了点头表示不用在意,就垂眼继续假寐。而影山步也完美假装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扶住椅背稳定身体,正想往前走,便看到坐在最前方的几个乘客忽然站起身,掀开帘子往头等舱的方向走去,而没反应过来的空姐还待上去阻拦,礼貌道:“你们不能去前边……”就被最后的一个男人粗鲁地地捂住嘴,用刀抵住脖颈,拦住了安全员。 前后不过只差了几十秒的功夫,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最前方传来搏斗的噪音,然后头等舱传来劫匪带着口音的喊话:“都到后边去!” 同时,广播中传来男人的指令:“各位乘客请坐好在自己的座位,我们在客舱安装了炸弹,不要妄想反抗,我们都配有武器。” 客舱灯光猛地被打开,长途飞行中不少人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以为到饭点了。突然客人中传来一声尖叫,随后是猛地被捂住的低声啜泣。这才将大多数人惊醒,客舱一下子喧闹起来。 方才变故发生的一瞬间,影山步就意识到自己目前绝对来不及阻止歹徒袭击驾驶舱,首先他只有一个人,而歹徒冲到前方的人有五个,即便加上安全员,断后的歹徒劫持了一名空姐,除非他罔顾人命,否则很难短时间内冲破前方阻拦。 他当机立断用力推了一把赤井秀一,而对方因为没有看到歹徒起身的身影,因此反应慢了两秒,但在听到前方传来的动乱时也立刻明白过来,当即站起身观察情况,便看到被刀抵住脖颈的空姐。 而影山步此刻正站在过道中央,显得尤为突兀,于是短暂判断之后赤井秀一便顺水推舟往里挪了一个座位,让影山步坐下来。 “多谢。” 他坐下之后也没顾得上去看又蹭了多少钱,而是心里一紧,脑海飞快转动。这世界的科技水平捉摸不定,他用着指纹识别的手机,但是驾驶舱的门却依然这么脆弱,只可能是这世界没发生过那起骇人听闻的世纪惨案,因此才给劫机犯有了可乘之机。 头等舱和商务舱的人都被赶到了后排,这架波音737从旧金山飞往东京,上座率并不算高,因此都能找到座位坐下。众人六神无主地啜泣或是开始想办法给家人打网络电话时,隔壁那排乘客是三位青年男士,似乎并不是同一行人。有一个人低声问身边的乘客等会要不要一起站起来冲击前方的歹徒,结果靠走廊那个男人表现得很反抗,失控大叫起来。 “你要找死可不要拉上我!他们有刀!而且还有炸弹!还控制了驾驶舱!逞英雄不要拉上全飞机的人去死啊!” 第2章 劫机案2 影山步听到驾驶舱的时候心里有点怀疑,便伸手越过走廊抓住了男人的手臂,低声喝道:“冷静!” 果然,耳边传来叮的一声,这次的记录是。 影山步:…… 他瞅了一眼该剧情人物的面容,断定这是劫匪的同伙。 这下麻烦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内应在客舱里。 而这位内应喊出的话成功起到了分化乘客内部的效果,原本有些下定决心的乘客都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不用他解释,想必身边的fbi也能意识到问题。 于是他转头主动开口道:“认识一下吧,我是影山。” fbi略一迟疑,用日语回答道:“诸星大。” 影山步:……? 他把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终于想起来自己觉得熟悉的原因。这张脸和这个名字,不正是柯南中被称为“银色子弹”的fbi赤井秀一么! “影山步,”他补全了自己的名字,“我不知道你会日语。我刚才看到劫匪里大半都是亚洲人,应该是日本人为主。” “几个人?”赤井秀一也不废话,直入主题。 “进去五个,门口一个。”然后他向右瞟了一下,意思是那个内鬼也是。 fbi的脸上神色更凝重,即便他能够瞬间制服一个成年男性,但并不能保证人质的安全。更可况他没有看到其他几个歹徒的情况,如果是训练有素的悍匪,即便是他也不能确定在狭窄的机舱中快速撂倒五个人,尤其是空手接白刃的条件下。 时间差极为重要,因为歹徒手中不仅拥有炸弹的起.爆装置,还拥有飞机操纵杆。 飞机上的乘客并没有满员,但看起来能打的人不算多,再加上有内鬼散播恐慌,分化乘客群体,很难说到底会有多少人呼应他。 系统道: 于是影山步果断打开商城,兑换了价值高达五千点的宗师级泰拳。 在各种武术流派里,泰拳是爆发力最高的一种,全身上下各处部位都可以发起进攻,尤其适合在狭窄的环境客场作战,缺点大概是要比较能挨打。 看了一眼剩下的金币,他又大手笔地买了一个眼罩。 从兜里掏出来眼罩,套在脖颈上,然后把头发揉散。他用膝盖碰了碰赤井秀一的腿,恶意蹭了一手金币,才低声道:“等会见机行事,一定要把驾驶舱夺回来。” 赤井秀一目光一凛:“什么意思?” 然后用气音虚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怕他们想要的不是钱。” 影山步装备了泰拳技能之后,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变化,似乎肌肉中隐约有种极强的爆发力。看来即便是不科学的系统设定,也有一定的现实合理程度。 “你是说……”长发男人狭长双眼猛地一眯,便见到这位穿着合体西装的乘客头发凌乱,脖子上还挂着个眼罩,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冲动地站了起来,举起双手向机舱前方摇摇摆摆地走过去。 正在用小刀抵着空姐脖颈的男人见到一个穿西装的东亚男人准备来当英雄,有些紧张也有点鄙夷地喝到:“站在那里不要动!否则我就杀了她!” 而对方则举起双手用带着浓重日语口音的英语道:“放了她,我来当你的人质!” “滚开!”劫匪骂道,但看对方一副迷瞪的模样,又文质彬彬,看起来并不算强壮,不由话头一转,阴森道,“也不是不行,你跪在这里,让我绑上你的手,我就放了她。” 然后劫匪便见到那亚洲人忽然露出了终于清醒了似的神情,有些退缩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出言刺激道:“怕了吧,黄皮的懦夫,想英雄救美还是回家吃奶去!” 说完这句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同伙以日本人为主,立刻收了话头,怒喝道:“滚过来!” 而青年进退两难之下像是出于面子和某种个人主义一样硬着头皮跪了下来,被头等舱里钻出帘子查看情况的歹徒同伙从身后把手用胶带粘了好几圈。 不要小看胶带的作用,这比绳子还牢靠,等闲人根本不可能挣开。 然后那歹徒顺手把影山步的眼镜扯下来扔到一边,又将眼罩给他拉到眼睛上,在他后背踢了一脚,这装英雄不成的年轻人瞬间就滚在了地上。 客舱里传来众人压抑绝望的呼声。 而在他跌倒在地时,身体碰到了空姐的脚,耳边也叮了一声。 这下他是真的懂了。 原本影山步的计划是替下人质,先解决堵门的劫匪,再振臂一呼摇人闯驾驶舱,没想到连这人质都是内鬼,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到的?不会一车除了他全是面包人吧? 没有柯南在场,自然没有办法得知这一群劫匪犯案的理由。这群人并非乌合之众,因此也让他极为担心对方并非图财,而是单纯的恐怖袭击。 一个劫匪拽住他的后衣领拖进头等舱的帘子,而那内鬼人质还留在外边被小刀抵着脖子,外边的众人见到逞英雄之人的下场,纷纷偃旗息鼓,下一秒帘子后就传来殴打□□的声音,还有男人的惨叫,不同男人的呼喝声。 初始乘客们还以为这是杀鸡儆猴,不由得屏住呼吸,许多人是来自旧金山的基督徒,低头不停地祈祷起来。年轻女孩子靠进男朋友的怀中低声抽泣,而她男朋友的神色也有些张皇;妈妈捂住仍在熟睡的孩子的双耳,眼眶泛红,动作却仍然轻柔;血气方刚的青壮男人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前后看守乘客的歹徒,暗自琢磨反抗的时机。 结果很快离门最近的安全员先发现声音不对,这绝不像多人凌虐一个人,反倒像是在……打群架?! “空姐是劫匪!”里边忽然传出来这么一句字正腔圆的英文,安全员也不是吃素的,下一秒就合身扑向劫匪,而那劫匪也怕伤了同伙,便将空姐用力推开。 空姐从包臀裙里摸出一柄柳叶刀正捅往安全员后背时,手腕传来一声脆响,令她脸色惨白地大叫一声“f**k”,随后肩关节都被迅速而果断地卸掉了。 赤井秀一两下帮助安全员将堵门的劫匪制服后,大力扯开帘子,脚底下忽然一硬,竟然踩到了一把尖刀。 随后,他便见到了在他此生职业生涯中也难以忘怀的景象: 从头等舱到商务舱,歹徒失去意识的身体横倒在走廊或是座椅上,走廊中间那一个胸口还露出着刀柄。而那个西装浴血的背影,则握着染血的尖刀冲向驾驶舱—— 赤井秀一接受过反劫机训练,明白这时候最重要的是防止劫匪去拉操纵杆,便猛地扑上去配合影山步的进攻。 客舱里的乘客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情形逆转,原本客舱里站出来看守乘客的歹徒被一拥而上放倒。 终于解除威胁之后,安全员首先联系上了指挥台,确认飞机自动驾驶模式如常之后,三人才松了一口气。而眼前这以近乎绝对弱势的姿态放到了武装的四名劫匪的西装男人终于把自己放进了副驾的椅子里,他脸色苍白,眼皮上还沾着血珠,肾上腺素爆发的后遗症令他的声音带着疲惫:“还有炸弹。” 赤井秀一眉毛一皱,看向旁边的安全员,对方立刻说道:“我去排查。”然后转身出了驾驶舱。 “最重要的是,两位机长都失去意识了,我们必须想办法降落。” 察觉到对方声音的反常,赤井秀一伸手去抓年轻人的手掌,发现异于常人的冰凉,然后猛地扯开对方的外套,这才意识到对方洁白衬衣上的血迹并不完全来自于劫匪。 “你需要止血!”赤井秀一猛地站起来,被年轻人一把抓住。 对方就像没事人一样淡淡道:“没关系,没伤到内脏,很快就止血了。”说完才像想到什么一样,补充道,“麻烦把医疗箱拿过来,谢谢。” 影山步看着后台的+20 +20,这才发现原来长握竟然可以待机,但可惜在不被当成变态的前提下他并没有合适的理由这么做。 好歹弥补了一下刚才又斥巨资购买的被动技能所承受的心痛,这个buff的主要效果是让人伤口愈合速度变快,技能描述他不想细说。他能感受到的是方才被捅的一刀从伤口深处传来麻痒,估摸着再过一会血就止了。至于为什么要赤井秀一去拿医疗包,当然是因为再不包扎恐怕伤口都要愈合了,到时候没法交代。 而他受伤如此,甚至并不感觉到很痛,反而有些……激动? “……” 影山步冷着脸关掉了商城,决定没事不打开这个界面。 “炸弹找到了!”安全员大步迈进驾驶舱,目光炯炯地扫过一站一坐的两人,声音紧张,“在盥洗室的柜子里,是定时炸弹,没有起.爆器,预计落地后二十分钟爆炸。” 赤井秀一道:“那我们提前降落,清空客舱,让拆弹组上来处理。” “我们先去看看。”影山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柯南的世界里,歹徒从来和炸弹是分开解决的。如果是正经的劫机,应该不会真的带炸弹,只要吓住乘客们,令其不敢轻举妄动就够了。 而他在开场的时候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因此他毫不怀疑炸弹的真实性,再加上如今炸弹竟然没有起.爆器,这种反常识的组合令他心头一凉。 脱下浸了血之后颜色更深的西服,丢在椅子上,他站起身来。失血令他眼前发黑,不得不搭了一下椅背。 “没事吧?”安全员皱眉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衬衣染血的青年,白色衬衫上血渍骇人,腹部的衬衣上还有撕裂,然而倘若当真重伤,又不可能现在这样自如地行动。 影山步神色如常:“没事,低血糖而已。走。” 身后赤井秀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只是跟了上去。 盥洗室的柜门被拆开,露出里边炸弹的模样。这个炸弹做得并不算精致,密密麻麻的电线与内部装置都暴露在外,而简陋倒计时表盘上红色的数字每毫秒都在不断跳动。 定睛一看背后的装置,影山步与赤井秀一都瞳孔骤缩。 这种炸弹绝非定时装置,而是在发生剧烈震动时会爆炸的水银开关炸弹! “疯子。”影山步深吸了一口气,看过太多相关作品的他一眼就看出来这群歹徒的用意。 因为贫穷而心如刀绞地打开了商城,含恨兑换了拆弹技能,神色非常冷酷地对两人解释,“看来他们本意并非要钱,或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至少驾驶员没打算活着回去。” 第3章 劫机案3 “作为大型客机,一般不会遇到过分剧烈的气流颠簸,而落地时的冲击却是避免不了的,也远比气流颠簸要严重。不知道这炸弹的安全极限在哪里,但安装炸弹的人原本的计划恐怕并不是平安落地,而是改道去撞市区。” 赤井秀一面色也很差,他化名诸星大之后第一次来日本就遇到这种事,如果他暴露他接受过拆弹训练的事情,他的卧底计划会有很高的风险,更何况他并不精通此道,复杂的特殊炸弹并没有把握安全解除。 “你们腾个地方,这里交给我。”男人伸手将被打散的碎发从额头撸到脑后,掌心的血迹在眉心蹭了一道赤色。 赤井秀一这才发现对方手上血迹湿润,显然从方才开始便从小臂往下淌血:“你的手受伤了。” “不是动脉,拆完炸弹再包扎。” 安全员表情严肃:“你有多少把握?你是什么人?我必须向上级请示才能让你碰炸弹。” 与此同时,世界万籁俱寂,并不陌生的耳鸣响起,影山步表情瞬间消失,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绝对安静的环境,对系统道:“能不能放点白噪音?” 屏幕上出现四个选项: a 普通的侦探 b 兴趣使然的科学家 c 默默无闻的杀手 d 普度众生的警察 影山步:…… 他盯着这四个选项,沉吟了片刻道:“这些选项是怎么生成的?” 影山步眉梢一挑: 也就是说,他就像是剧情里刚登场的一个角色,观众并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背景,但随着剧情一点点展开,角色的形象越来越立体。而他则与观众拥有同样的视角,需要不断摸索前行,只是更有挑战性的是,他需要时刻记住自己已经从薛定谔状态转变为可观察状态的人设,否则将会出现自相矛盾的bug。 看来他设定了西装还算有点用处,至少可以直接避开学生的设定。当学生没什么不好的,问题是在柯南的世界里当学生……呵呵,要是不小心混成了柯南的同学,春游都会遇到绑架犯。虽然他目前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众所周知,在柯南的世界里当侦探和警察是遇到案子最多的,其次就是各种倒霉的科学家,而科学家的下场都不是太好,比如宫野志保及其失踪的父母,仿佛一款消耗品。至于c他根本看都没看,直接排除。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总觉得当侦探之后收入十分之不稳定,不如选个铁饭碗。 于是时间再次开始流动,口袋一沉,他神色自若地从兜里摸出一个新鲜出炉的小本子,递给安全员:“我是日本警察。” “日本警察这么厉害吗,”安全员是美国机组随机的美国人,闻言咋舌赞叹了一下,接过证件取照之后交还,“原来是agent,怪不得。” agent特指国家情报人员,比如英国的mi6,美国的cia,还有日本公安。 但是怎么会是公安?说好的铁饭碗警察呢? 影山步面无表情,状似自然地低头翻开小本子看了一眼:影山步,警视厅公安部总务厅警部补。 没功夫多琢磨,他从赤井秀一手里抽走一副丁.腈手套,将手上的血渍遮盖住,然后开始利用机上的检修工具包小心翼翼地拆弹。 他广阅群片给他带来的只是知识储备量的增加,他承认许多作品中有夸张和虚假的成分,然而在有积累的基础上,还是能够很快分辨出真假。但他从未在兴趣使然的情况下制作过任何发明,或是模仿犯罪,对他而言,一切虚假的东西都与他无关。 因此,尽管能够对这炸弹说出个一二三,还能对这些歹徒的目的推测出四五六,但多少还是沾了点嘴炮的成分,真的要上手操作,只能靠系统技能。 一心二用地从系统那里要了自己的资料,他越看越想皱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柯南里往黑衣组织卧底的红方人员都来自于公安部这一个倒霉集团。 心里没有任何紧张的成分,他放任手上自动拆弹,挂机搜索自己未来的老东家——公安部。据称总务厅负责的是国内的邪.教组织,大概也许可能跟黑衣组织不沾边吧。黑衣组织……应该不算邪.教吧?虽然杀人放火抢银行,还追求永生,但他们是个正经组织……? 他目前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公安找个班上上,然后凭借公安身份在柯南身边出现死人的时候强势登场,打个酱油抓个犯人,顺利打卡下班。 啊,美好的生活。 “……还好没有割到动脉,”拆完炸弹之后,黑色长发的fbi半跪在副驾旁边,脚边放着打开的急救箱,低头给青年手腕一圈一圈缠上绷带,“或许你可以等我……们进来再一起动手。” 影山步有点无奈地看自己从手背到小臂都变成了木乃伊状,想抽回手,却被握住手肘制止,还得到了一记不赞同的眼刀:“当时胶带只能借他们的刀割开。” 本想说点什么,但念及此次伪造的身份,赤井秀一还是沉默了,太多事情都是他如今作为社会底层的诸星大不应该知道的。 “你身上的伤口我给你包扎一下。” 影山步沉默地举着木乃伊手臂,低头看了看,无奈道:“……那就麻烦你了,诸星君。” 解开被血浸湿得粘哒哒的衬衣,露出年轻人精瘦的胸腹,赤井秀一用酒精棉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净,发现伤口确实不深,算是邀天之幸。而影山步也默默松了一口气,心说伤口没长好就行,不然没法解释。事实上他能感觉到受伤程度远比这严重,不过在的覆盖下第一时间修复了内脏的伤势。就是那个嗜痛的副作用让他很无语,很难说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距离降落还有一个半小时,安全员接管了驾驶舱,他们在没有专业驾驶员的情况下需要尽量避免转换航线,在这种情况下最优解还是遵循自动驾驶的设定。 他戴上耳麦,进行广播:“本次航班的紧急状况已经解除,所有歹徒已经全部被制服。我是随机的安全员山姆·罗伯特,感谢两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乘客,帮助我们制服了驾驶舱的六个暴力恐怖分子,并且顺利拆除了机上的炸弹。也感谢客舱里勇敢的乘客们将剩下的恐怖分子制服。你们的冷静和勇气拯救了所有人。” “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即将按照原计划降落日本东京国际机场,救护车和警察将在地面等候,请各位乘客回到座位上坐好,好好休息。” 客舱里传来喜极而泣的声音,欢呼的呐喊,令人十分振奋。 原本头等舱的客人被赶到了经济舱,现在又绑了不少犯人,还安置了昏迷的正副机长,自然不适合让客人回来。这倒是便宜了两人,影山步躺到一个空座位上,因为怕血弄脏被子,便没有盖到身上。 “你练的是什么格斗流派?”赤井秀一将座位调到斜躺的角度,在连续高度紧张之后乍然放松下来,声音也有点懒洋洋的。 “泰拳。你呢?你身手也很不错。” “截拳道。” 影山步微弱的声音从隔板另一边传来:“我知道,李小龙——是吧。有机会我们比划比划,当然,都不能用武器,我可不想再空手接白刃了。” 赤井秀一闻言低笑起来。虽然这次他来日本之行注定要面临诸多困难,但也遇到了有意思的人。 另一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看来是睡着了。 不再多话,赤井秀一无声道:晚安。 而影山步自然没真的睡着,他第一次打开论坛,就看到随着刷新不断冒出来的新帖子,以及置顶的第一话漫画。 随便点开一个热度很高的帖子,标题是《奶奶,你追的漫画更新了!!!》。 第4章 论坛 点开置顶帖的漫画,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被画进漫画里长成这样。 跟赤井秀一横向比较了一下,勉强不算丢人,于是稍微松了口气。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人气角色基础的指标是颜值,一个角色长得好看不一定火,但长得不好看一定不火。哪怕是恶贯满盈的反派人渣变态boss,只要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蛋,都有一群三观跟着五官走的吃瓜粉丝为他咣咣撞大墙。 漫画的开头是繁忙的旧金山国际机场,乘务人员们拖着行李依次登机,这时候给了一位空姐特写,还标明了她的名字和年龄。做完准备工作之后,机组人员开始迎接下一班客人的登机,空姐还和驾驶员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今天的菜单是肉丸意面,怎么样,高兴吗?” 上来就被放倒了的驾驶员露出一个故作假惺惺的兴奋表情:“哦——我可太期待了,总比鸡肉帕尼尼强,我总觉得这家餐饮公司的鸡是用木屑代替的。” 随后还给了几个乘客特别的镜头,他们的特点都是青壮年男性,亚洲人居多,神色严肃,大多坐在经济舱靠前的位置。而有一个青年男人坐在中部,语气轻松地跟隔壁座搭讪,说听闻日本的漂亮姑娘很多,这次来旅游希望能有一场艳遇。 影山步认出来这是那个被他揪出来的内应,看来至少这个内应并不知道他们的劫机小团体中有人要发动恐怖袭击,现在态度还很乐观,畅想未来时隐隐带着兴奋。尽管话语内容不一定是真实的,他们原定计划中拿到钱之后大概率不会在在日本久留,但态度却做不得假。 接着,西装袖口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前方座椅口袋,摸出副金丝框眼镜,镜头一转,特写给到正在垂眼戴眼镜的英俊男人半身,他黑发黑眼,额发以发胶向后固定,眉眼冷峻,轮廓深邃。 第一次看到自己被画进漫画,看得影山步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初始化有这么衣冠禽兽……不是,骚包吗?他记得他是往商务精英的方向靠了靠,怎么画出来却是另一回事。 难道他的审美跟大众口味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漫画中多了很多他没有看到的内容,比如歹徒之间出现的小龃龉,地面塔台在驾驶员失去意识之后焦急的呼叫。因为驾驶员是被空姐送的饭里下的药弄昏的,因此没有人发出mayday的求救信号,直到劫匪真正控制驾驶舱之前,地面仍旧以为飞机上一切正常。 有一个劫匪神经兮兮地作出祈祷的手势喃喃自语,还有一个劫匪露出仇恨的目光,思绪的气泡里写着:“我终于要为你报仇了……” 而内鬼空姐则和劫匪里的美国人眉来眼去,赫然就是假装劫持她堵门的那个劫匪,原来竟是一对情侣。 劫匪们迅速控制驾驶室之后把昏迷的机长拖出来放到地上,然后开始和日本地面提条件,开口就要80亿日元。地面警察们紧张地开会,听到这个数字的政府人员大发雷霆,但顾虑到社会影响和财产损失,最后还是松口同意了劫匪的要求。 驾驶舱里的劫匪名为诺克萨,他戴着耳麦一边跟地面谈判一边露出冷酷的笑容,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东京啊。 等谈判结束之后,他切断通讯,跟一个来到驾驶舱的劫匪低声确认了炸弹的情况,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又坐回座位。而头等舱其他的劫匪则放松地躺在原本属于客人的位置上,喝着香槟,已然开始庆祝即将到手的80亿元了。 诺克萨没有跟他的同伙们说自己的计划,也没有借此威胁日本地面,因为在政府方面知道这次劫机是一场恐怖袭击之后,军方有可能会派出战斗机,将飞机在进入市区之前击落在海上。 漫画里还解释了一下诺克萨想要报仇的原因,虽然确实是血海深仇,但走到这种地步无论如何都无法为他开脱。 机舱内人心百态,大部分人都在无助地哭泣和祈祷,而内应们则打断了想要联合起来抢夺主动权的乘客计划。就在此时,一个青年莽撞地站出来要求交换人质,结果被歹徒拖进头等舱施暴。 漫画将他在被遮住眼睛捆住手的情况下,在头等舱内以一敌四的场景仔细画了出来,格外生动精彩,尤其是借劫匪的刀将手腕胶带割开的那一幕,仿佛后背长眼睛了一样神乎其神,而当镜头定格在男人脸上时,将锐利如刀的眼神描绘得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最后赤井秀一进来时看到的背影简直帅得起飞,让影山步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漫画给他加的滤镜这么逆天,该不会下一话就要拿他祭天吧! 关掉漫画,他随便点开一个新的帖子,名为《这可能就是恋爱的感觉吧》: 影山步:…… 他换了个帖子,名为《细说这次新角色的含金量有多高》。 【我是琴酒的狗:新角色镇楼(影山步特写.jpg)。这次特别篇第一话就是个超级大长篇,让我有种看剧场版的错觉,这真的是我配看的吗.jpg 老贼也算下血本了,没有搞什么上中下,满足了大家一口气把一个案子看完的梦想,希望这种好事以后多来点(双手合十)我们都知道新角色占这么大篇幅肯定之后会再次登场的,lz就浅浅分析一下新角色的各种设定吧!】 谁要去黑衣组织干活啊,他朝九晚五拿一份工资不舒服吗非要加班。影山步心里翻了个白眼,努力无视了这些读者极其夸张的修辞手法和热情得吓人的态度,大概明白了论坛是个什么地方,于是不再强忍困意,关掉屏幕陷入睡眠。 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睁眼便是在医院病房了。 影山步睁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愣了几秒,闭上眼再睁开,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从飞机上直接拉到了医院。不过毕竟虽然伤口愈合了,却不能补回来已经失去的血液,再加上肾上腺素爆发后的极度疲惫,让他陷入短暂昏迷了也说不定。 “我为什么会昏迷?” “也就是说我其实是低血糖和失血导致的昏迷?”影山步眉心一皱,“我不问你就不提醒吗?” 他闭上眼,手指在被子上点了点:“解释这个技能的原理和效果。” 影山步脑中忽然闪过什么,“有没有效果与这个技能相辅相成的组合技能?” 在这个世界不需要开这么大的挂吧,他差点喷了:“这就不必了,我可不想被黑衣组织抓走研究。”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而天花板上下一秒弹出来一个选择界面。 敲门的人是: a 护士 b 黑方 c 红方 d 对象 影山步:…… 真是好猝不及防的选择题啊。 看来这就是选阵营的时刻了。a应该是安全选项,但这也意味着收益最低,至于d根本不用考虑,什么人气角色登场自带cp啊,还想不想混了。而且他也完全不想去应付一个跟自己的人设有亲密关系的人,平添许多烦恼。 至于是红方还是黑方呢…… 系统贴心提醒道: 影山步:“选择黑方就代表我不是红方吗?” 系统: 影山步微微一笑:“同理,红方的人来看我就能断定我不是黑方吗?” 系统好像明白了这次的宿主是个什么尿性,无语: 影山步神色严肃:“你说的对,我选a。”然后果断点在了c上。 系统: 门被推开,男人惊喜的声音响起:“你已经醒了啊!” 影山步转头看去,赫然看到一位金发黑皮的年轻帅哥捧着一束康乃馨和一个便当盒子快步走向病床,然后将康乃馨放在床头那一堆花束里。 看来当公安为数不多的好处就是工伤之后可以住单人病房啊,反恐受伤怎么想都算工伤吧。 “好多花啊,应该都是乘客送给你的,不过他们不能进来,都是护士转交的。”降谷零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把病床调到坐起来的角度,然后给他放下桌板。 影山步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事,搞得我好像为国捐躯了一样啊。” 降谷零咋舌道:“听说你被抬下飞机的时候浑身是血,都以为你英勇就义了。还好公安把记者拦住了,不然你醒来就要面对无穷的采访。”他手上动作不停地把三层便当盒铺开,还拧开了保温杯,顿时病房弥漫开来香喷喷的鸡汤味。 “喏,景光做的,但他今天出外勤了,不能过来,就托我给你送来啦。” 影山步其实早有预料每一个剧情节点的选择都会暗示着很多未来的可能性,并且给他带来许多新的设定和人际关系,现在看来选择红方之后警校公安组买一送一了,倒是不亏。他心里一动,想到一种可能性,询问系统: 系统: 哈,这倒是很刺激。 他低头看了看便当,侧脸对降谷零问道:“萩原他们最近还好吗?找个机会一起吃顿饭吧。” 第5章 探病 虽然现在所能触发的剧情节点只有萩原研二一个人,但影山步暗下决心,既然能改变剧情,那他干脆全给捞下来。警校组作为柯南里居高不下的人气角色,人气就人气在于在于意难平。而如果能跟他们绑定,至少不用担心露脸的问题,还能蹭一把热度。 说到蹭…… 影山步来了精神,从被子里伸出自己的木乃伊手按在降谷零的手背上,果然听到耳边传来叮的一声,打开商城,显示。 ……为什么啊!为什么赤井秀一给20块,降谷零就只给15块啊!这能忍吗波本! 不过这很有可能是阵营问题,赤井秀一作为剧情里的黑方,而他是红方,按理来说要比接触同阵营的人更难。 也不对,在飞机上的时候赤井秀一还没有加入黑方,因此是红,而他自己还没有选择阵营,算是混沌立场。 打开商城也没有详细的说明,他猜测道: 话音刚落,商城记录面板便浮现出来一行字,赫然便是他所猜测的那样:越难摸的人给的越多,这个难可以是地位导致的,也可以是性格导致的,甚至如果是剧情导致某个人被关在无人能到达的地方,可能接触的奖励也会非常高。 当然,一切的基础都是颜值,毕竟这是个不正经的商城。 谁比较难摸……影山步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影:琴酒。 ——摸一下琴酒奖励他吃最爱吃的大枪子儿。 还是算了,不挑战摸老虎屁股这种不可能的任务了。 金发青年不明所以地看着好友把手放在自己手背上,以为他要吃水果,于是从床头柜的水果堆里摸了个苹果出来开始削皮。 “他们都挺好的,就是最近很忙,找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太难了。” “我不吃苹果。”影山步理清思路后慢条斯理地抽出筷子开始品尝诸伏景光的手艺,不禁赞叹起来,“诸伏的手艺真好。” 降谷零撇嘴,长腿交叠往椅子后背一靠,没好气道:“是是是,我给我自己削的。那当然,等闲还吃不到呢——但还是别有这种机会比较好。我说你啊,要保护自己知道吗?” 心里一动,影山步边吃边道:“知道了。” “你——算了,我不说你,不要以为每次都这么幸运,我还不想……”降谷零看对方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一股火蹿了上来,很快被他压下去,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嚼得咔嚓作响。 “以前没有办法,下次我会注意的。” “我不相信你没有办法!”降谷零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激动,“你——”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入面前青年沉静如水的黝黑眼眸中时,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冷静下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低声道:“我会看着你的。” 影山步分析着他得到的信息,看来他的人设包含了莽这一点,又或者是更严重的莽。以至于在降谷零这个好友眼里,自己已经是惯犯了,那么就是说不止一次地发生过导致他重伤的事情,而且都是自己主动的。 按照这个系统的设计来说,自己引导的剧情会走向不同的方向,那么系统给出的伏笔和人设都应当与自己已经作出的选择相关,而莽这一点似乎就是从飞机上自己冲过去当人质这件事中提炼出来的。 青年抬起手臂,因为被包扎得严严实实,最终只能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对方的衬衣,仰头平静道:“不用为我担心,降谷,我与别人不同。” 衬衣被轻轻扯了一下,轻若鸿毛的力道却让降谷零原本一腔无处发泄的怒气像是扎破皮球一样瞬间漏了出去。 “诸伏明天还会做饭吗?”冷不丁地,床上的黑发青年问出这么一句。 降谷零没好气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青年坐在病床上握着筷子,嘴里正在咀嚼的照片,发给诸伏景光: 有个家伙明天还想吃你做的饭。 对面回得倒是很快: 看起来他恢复的不错,太好了。没问题,问他明天想吃什么? 坐在床上的青年像是看到信息了一样,直接点菜:“想吃炸猪排。” “……太油腻了吧!” “我其实已经好了,但可以为了诸伏继续住院。” “喂,那就没必要浪费纳税人的钱吧,我送到你家也可以啦。” 正在此时,护士走进病房,听到了影山步的话语,温柔道:“影山先生确实恢复的不错,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虽然单人病房待遇上佳,但到底还是家里舒服,更何况依照自己变态的恢复能力,他十分担心护士某一天给他上药结果却对着完好如初的皮肤干瞪眼。 看似慢条斯理但速度不低地将饭盒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用木乃伊手把三层饭盒叠在一起,影山步对护士点了点头:“辛苦了。” 接着转头看向降谷零:“没吃饱。” “……不是吧,知道你吃得多,这已经是两人的分量了。”降谷零无语,“知道了,我去给你买。” 青年被白色病服包裹,腰上盖着蓬松的雪白被子,肤色唇色都淡,黑发凌乱盖住眉毛,目光偏开望着朋友离开的背影时竟然显得十分安静内敛,就像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护士笑得眉眼弯弯地上前给影山步测血压:“看不出来您这么厉害呢。” “我消耗比较大。”青年抬眼看了护士一瞬,便垂下眼,睫毛敛住形状冷锐的眼,多出几分柔和。他以为护士在说他吃得多,认认真真回答了问题,然后认认真真跟护士姐姐套话,了解了一下劫机案的后续,甚至还从护士那里听到了自己上司顺路来看望自己之后随口说的给他放一周假的事情。 谢谢你,上司,虽然还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叫什么。 等降谷零回来之后,影山步边吃加餐边套出来了自己的工作人际关系,再加上手机里的联络人和短信,便将自己的人设勾勒得七七八八。 好消息是他洁身自好,不近人情,因此没有太多需要深交的npc朋友;另一个好消息是这份工作虽然不算清闲,但加班情况不严重,至少大多数时候都能按时下班。在日本已经算是还不错的情况了,好歹是高级公务员,真要找完全不加班的岗位可能只能去外企。 坏消息就是他靠着自己公务员的工资,也不能在东京租个像样的房子。 次日,降谷零特意请假接他出院,开车送他到了租住的公寓。打开门影山步就沉默了。 日本的房子都是当仁不让的蜗居,尤其以东京市内为首。许多日本人擅长收纳,谁又知道这背后真正的辛酸理由呢。 公寓内打扫得干干净净,装修简约,没有多少私人物品,甚至像个样板间。往好了说他不需要太担心从小细节露陷,往坏了想就是这又是系统给他安排的人设的一部分。 他扫了一眼便转头邀请降谷零进门:“诸伏是不是等会要过来?” “对,瞒不过你。”降谷零无奈道,帮他把行李提进玄关,问道,“你家的橡胶手套在哪?” 影山步头脑急转,按照自己的习惯答道:“厨房洗手池下的柜子。” 没想到金发青年答了声“好”,就弯腰取出手套,然后拿起拖地工具开始打扫卫生,其主动与勤劳令影山步瞠目结舌。 念及等会还要上门做饭的诸伏景光,他开始庆幸自己第一次选择阵营时选的是红方了,要是选了黑方,琴酒不上门给他枪顶脑门都不错了,他可不相信黑衣组织里有会探病的角色。 等降谷零擦完卧室的地板出来,便愕然看到这位被抬下飞机的反劫机英雄一手拿着剪刀,一手绷带在半空中将散未散,已然在脚下落了好几段被剪断的雪白绷带。 “你在做什么!”不待他快步冲上前制止好友的动作,对方就神态自然地拆掉了一只胳膊的绷带,向他展示完全结痂了的伤口。 “没事,已经好了。” 降谷零:“啧。” 他颇为头疼地接过对方手上的剪刀,替影山步将另一只胳膊的绷带也剪开。 他们这些朋友中,虽然影山步最为沉静,也相当优秀,却在时间的流逝中被发现是最令人担心的那一个,而操心的人又似乎以他为最。 当然,对方似乎并不理解他在操心什么,只是向他强调不需要为他担心,就好像…… “降谷。” “嗯?” 黑发青年认真问道:“晒成你的肤色容易吗?” 降谷零的脑门顿时弹出青筋:“你在挑衅吗?” 影山步从兜里摸出副金边眼镜,在降谷零脸上比划了一下才放在餐桌上,“这次在飞机上……算了。我觉得皮肤黑一点可能更有威慑力。” “哈?你是想说我凶吗?开什么玩笑。”降谷零又啧了一声,嘴撇成“へ”的形状,不爽地捏着眼镜腿在眼前晃了晃,“果然是没度数的。原来你戴这个是为了凹造型啊,也太能装了吧!” 仗着对方身上有伤没法挣扎,降谷零直接勾住青年脖颈,把那头因为住院而疏于打理的短发揉乱,听到对方一本正经的解释:“这是业务需求。” 影山步拉出来后台看到+15 +15 +15的提醒,便收了差点捏住袭击者后颈的手,转而趁机撸了几下金毛,手感干爽顺滑,颇有种撸真金毛的愉快感。 降谷零作为混血,拥有一头天生的金发,也因此在排外的日本社会里吃足了苦头,虽然生存之道让他学会忍让那些对他外表进行取笑的欺凌,但真的对他动手动脚的都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有些人在生活的压迫中变得顺从,而有些人只是藏起锋芒。他性格反倒变得倔强高傲,又极为认真,而正是在尚未学会内敛之前与其他尖锐的事物进行碰撞,让他获得了珍贵的友谊。 ——除了影山步。 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沉静若一潭池水,若是说他圆融,他又疏于交际,若是说他傲慢,他又不曾拒绝过朋友的请求。 感觉到对方的动作,降谷零心里微微一动,没有反抗,直到感觉影山步终于停下来,才似是而非地拉长声音抱怨道:“啊,我的发型!” 关上后台界面的影山步心情不错,决定日后没事就来逗逗金毛,淡淡看降谷零一眼便回屋了:“我去冲个澡,你也不用忙了。” “你还有伤口!”降谷零拔腿就追。 “已经好了。” “我不信,有本事你给我看看!” 于是在浴室里,面无表情的影山步脱光上衣和好友大眼瞪小眼,看降谷零盯着自己腹部眼都直了,满脸怀疑人生,和善地建议道:“……要不要摸摸?” 第6章 登门 降谷零不敢相信对方的伤口愈合得如此之快,甚至今天就已经结痂,闻言下意识伸出手指碰了一下硬痂块,然后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 “……”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好友,“摸什么摸,好像谁没有一样。” 影山步垂眼看他的眼神里好像写着:你到底在说什么。 降谷零看着这仿佛看傻子的眼神,拳头顿时硬了。 “伤得本来就不重,没事了。”影山步按着金毛将人赶了出去。 等诸伏景光的时候,影山步在卧室搜索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合照或是日记本等等可以记录过去信息的道具,反而让他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他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相对随意地扩充人设,而不需要完全依据系统给出的模版行事。 打开笔记本电脑,解锁密码八位数字,他盯了屏幕三秒,最后输入了自己真正的生日,竟然通过了。同房间一样,电脑里没有太多体现个人倾向的痕迹,只有工作资料。他挨个打开过了一遍,对自己的工作内容有了了解,而在个人简历的父母关系上显示的是无,也就意味着他是孤儿,拥有简单的人际关系。 这间公寓的客厅摆放一个沙发已经是极限,因此两个人便一人占了一角,各自处理自己的事情,降谷零手指上下翻飞,也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这家伙从警校毕业之后锋芒内敛,十分擅长交际,如果他想的话,可以凭借高超的谈话技巧和心理暗示取悦他人,怪不得被招去当了公安。 降谷零所在的警察厅警备企划课算是全国公安的上司,招进去的人都是相当的人才。这里就要介绍一下日本警察的体系,日本警察分为刑事警察和公安警察,刑事警察负责日常案件,公安警察负责情报工作。各地警察所属的部门被称为警察本部,只有东京都的被称为警视厅,而警察厅则直接对警视厅进行管理。 因此,尽管各地警察本部和警视厅都设有公安部,但是都由警察厅的警备局统一管理,降谷零作为其中的一员,拥有比其他警察更大的权利,比如调查权,搜查权,逮捕权等等,堪比美国dhs,fbi和cia的集合体。 影山步并没有不平于自己进的不是警察厅。按照他的人设,被分到警视厅也是应有之义,他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至少看起来如此。更何况他领的身份卡并不是普通的警视厅公安,而是已经通过了上岸率5%的i类公务员考试才能录取的那一类预备干部,他甚至在电脑里找到了东大的毕业证书。他省了这两步,已经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突然警惕起来。 太好了。把脑海里最恐怖的可能性挥散,他默默松了口气,不敢想象还要自己去挑灯夜战复习三回国家考试的场景——日本的高考要考两趟。 假如当真迫不得已,他只能在商城里氪金了。 肮脏的成年人盖上笔记本电脑放到茶几上,因为降谷零踢了他小腿一脚:“景光到楼下了,你去接他。” 自从知道影山步伤口已然无碍之后,降谷零便不再客气,但仍然不想对方在休假时间还忙工作,在他看来,对方出差回来就遭遇了劫机案,单被抬进医院这一项就值得好好放假几天来缓解心理创伤。 虽然他很怀疑影山步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知道了。”影山步点了点头,在玄关取走钥匙塞进口袋,然后关上大门。大家都是红方人员,目前又都还没卧进组织,留降谷零在自己家没什么不放心的。 等电梯的时候,他在电梯门的镜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黑发的年轻人头发凌乱,穿着没有任何图案的短袖和居家长裤,乍一看并不显如何强壮,倒是像个学生。 看来他身形在初始化之后又被调整过,想来是的副作用体现,抽取能量来进行细胞再生的方式降低了他的体脂率。 思及此,他摸出手机下单了大量的巧克力,能量棒和能量饮料,以及数斤猪肉和牛肉,让人送到家里。如果他不及时补充能量的话很可能再发生当场休克的情况,而商城里并没有合适的可以克服这一缺点的外挂,目前只能靠人体摄入。虽然听起来有点坑,但是思及这不仅是他的一张保命符,而且可以强化他的身体素质,优缺点抵消之后总体来说还是很值的。 “叮咚~” 电梯门徐徐打开,露出一位年轻男人的面容。他穿着休闲的服装,额头微微冒汗,手里提着两袋食材,与影山步对视之后微微一怔。 见到那双标志性的上挑猫眼,影山步便上前一步,点了点头接过对方手里的袋子:“辛苦了,诸伏。” 松手让对方接过食材,诸伏景光颇为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走出电梯。 “零能让你来接我,看来你伤已经全好了啊,太好了。” 影山步“嗯”了一声,问道:“今天不忙吗?” 客人从主人的裤兜里摸出钥匙帮忙开了门,随口答道:“今天还好,我们二课没有一课忙,一课差不多每周加班四天。还是四课清闲点,材料方面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但收入也不高。”影山步不动声色地说道。 诸伏景光笑起来:“哈,想要奖金还是得出外勤啊,后勤肯定没那么多功劳。不过我们第一年进来,无论立功机会还是升职机会都轮不到的,你也别急。” 说到这里,他神色又严肃起来:“活着的公安才能做更多的事,死了就只剩下一张照片了。” 自己的人设好像在每个关系亲近的朋友那里都有不是很好的标签啊。被连环批评的影山步只能点点头,态度诚恳:“好。” 诸伏景光见对方神情淡淡地转身进了厨房,心下挫败,目光正与降谷零四目相对,两人交换了“不出所料”的眼神后各自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进厨房帮忙。 厨房里的工具和调料都很齐全,看来主人至少会做饭,但有多么擅长就不好说了。帮忙处理了食材之后,伤员就被其他人赶了出去,毕竟三个男人在这公寓的厨房还是比较拥挤。 他打开电视随便放了个新闻台,坐到客厅沙发上开始在商城逛街。 在经过兑换和之后,他原本从系统那里讹来的两万已经只剩下四千。算上购买的眼罩和从赤井秀一、降谷零那里薅来的羊毛,如今也只是维持在四千有余,然而他又盯上了这个被动技能,可以将食物的能量转化效率极大提高,减少浪费,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他不用因为一顿吃三斤一天吃八顿而影响日常生活。 心如刀绞地花了两千五购买了之后,又花了一千购买了,这才算把整条能量摄入链的漏洞给补上。值得一提的是,甚至可以让人吸收太阳能和风能,玄幻的程度充满了令人想要试一试的冲动,但高昂的价格让人停下了某些完全没必要的购物欲望。 看了眼余额,影山步只觉得自己要心肺功能骤停了——赫然只剩下三位数,估计全都是从剧情人物那里摸来的零花钱。 系统: 好垃圾的游戏啊。 好,今天开始他要狠狠薅羊毛。 影山步心里“啧”了一声,他的人设属于不近人情的类型,方便他在遇到各种情况时摆出冷脸以不变应万变,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系统给他加载的海棠商城需要与剧情人物大量互动,而这一切都需要理由。最简单的便是高超的社交技巧,或者更简单一点,粘人的性格,再不济还可以凹一个皮肤饥渴症这样的心理疾病设定…… 心理疾病,是不是有点操作空间? 他陷入沉思,随手换了个台,电视屏幕里的主持人正在播报最新的新闻:“……大楼起火,伤亡人数不明……” 与此同时,降谷零急匆匆地从厨房出来,弯腰拿他的东西,另一只手还捏着手机,屏幕上刚刚结束通话。 “我要回去加班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诸伏景光闻言不由得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工作群,侥幸逃过一劫。他没听到电视里的新闻,影山步却看到了,问道:“这也归你们管?” 降谷零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刚进来,知道的不多,但应该是部门里之前调查了很久的大鱼有影子了。” 机密情报即便是不同部门也不能多讲,影山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脑海里却冒出了黑衣组织的身影。 “抱歉抱歉,那我先走一步。”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啊,饭做多了。” “没关系,给步吃,他肯定能解决完的。”降谷零做了个鬼脸,提着自己的公文包便出门了。他今天下午请了假,如今被叫回去干活倒也没有多累,只是可惜了景光做的一桌好菜。 帮厨的人走了,影山步便自觉地洗手走进厨房,观察了片刻主厨在做什么,然后在对方准备拿蘑菇之前便将备菜碗递了过去。诸伏景光扭头看了他一眼,含笑道:“今天既然炸了猪排,就顺便炸了天妇罗和炸鸡块,主食吃乌冬面,等会我再煎个厚蛋烧。不多吧?” 影山步想说大哥你是知道我的,点了点头道:“还好降谷走了。” 诸伏景光崩不住笑起来,手上动作没停,而身边人仿佛总是读懂了他脑海中想法一样提前递来东西,让他做饭更为顺利,就好像主刀医师与配合多年的器械护士一起手术一样舒适。 “过几天我就要去执行封闭任务了,估计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们。”诸伏景光低头道。 没想到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原来诸伏景光是先降谷零一步潜入组织的。影山步没问任务的细节,而是问道:“告诉我没关系吗?” 他笑了笑,将一块炸猪排夹到盘子里,抬头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什么也没有说吧,而且说不定很快就结束了。” 眼前的青年眉目温和,低头做饭的神情专注,完全看不出来是出任务时雷厉风行的公安警察。而说着“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的年轻人又没有料到黑衣组织是怎样一口深不见底的潭,乃至于用年轻精英的性命去填也不能掀起一点波澜。 影山步凝视着对方的侧颜,突然开口道:“回来再炸一次猪排吧。” 诸伏景光料到对方会说这一句,翻了个白眼,又不禁笑了起来。 “等我回来再做顿更丰盛的!” 第8章 旧伤 提前与射击场申请训练之后,次日影山步带着配枪前往了公安部的地下二层,与诸伏景光各自领到了三十枚子弹。 日本警察并不能够将配枪带回家,因此枪支都被锁在警署,只有公务与训练时可以通过申请将枪支取出。曾经有一名警察在家使用警用手.枪自尽,但因为违反规定,在死后仍被控违法,因此影山步即便想提前熟悉一下自己的配枪也无能为力。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目前没有额外的资源去兑换射击技能。 他本人的真实射击水平只是一般,虽然受过专业指导,但并没有佐以大量训练——一名业余玩家的真实写照。而通常商业靶场提供的手.枪型号大多都是贝雷塔或柯尔特半自动手.枪,与日本警察配备的新南部m60左轮手.枪大相径庭,手感于他几乎可以称为完全陌生。 影山步今日十分淡定,丝毫没有任何出丑的恐惧,就是因为他还有旧伤这个大杀器。 感谢他那相当智能的技能,在抓着系统仔细询问之后,他确认这个技能仅对身体内部的伤势极速愈合,而对皮肉伤的效果只是相对加快了恢复进程,最终保证不会留下伤疤之类的后遗症,并不会出现刚被犯人捅了一刀,结果还没送到医院伤口都没了的尴尬情况。 一分价钱一分货,可惜他现在资源匮乏,补完人设需要的金币是个天价,他已经按重要程度列出一个购物清单了。而这个破游戏连个日常任务都没有,他目前唯一的指望就是等待剧情发展节点来临的时刻领取系统发布的任务,在此之前只能通过薅npc羊毛解馋。 清空思绪,他看诸伏景光如何装弹并持枪射击之后,方才有样学样地压出弹巢,填入黄铜色的子弹,然后双手举枪,瞄准射击。 “嘣!” 第一枪毫无意外地脱靶。 影山步面无表情,低下头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抬头举枪。 “嘣!” ——仍然脱靶。 心态很平静,他的射击姿势没有问题,影响精度的唯一因素就是缺少训练。他不清楚日本警察学校的练习射击弹数有多少,但想来应该不会达到300发,而在手.枪爱好者的圈子里有个共识,就是为了追求精准度,从零开始的训练至少要喂够1000发,并且为了保持手感,每周都要练习消耗100发子弹。 当然,这点对于并非行动组特警的公安来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而对于普通警察来说这个指标只会更少。在持枪率不高的国家,警察们对练枪都很懈怠,日本警察在剑道花费的时间远大于手.枪。但在全民持枪的欧美,警察与歹徒进行军备竞赛,警察甚至要自费去靶场实弹射击训练来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而在柯学的世界里,哪个暴徒没有枪呢?安个炸弹也只是小场面,氰.化物就仿佛随手可得,抢银行劫飞艇必备冲锋枪更不用说。因此拆弹、手.枪、狙击步.枪,这三种技能少点一个都容易横尸街头。至于直升机扫射东京塔这种带场面,不是主角的人还是有多远跑多远吧,影山步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嘣!”“嘣!”“嘣!” 弹孔从脱靶到逐渐稳定进圈,三十发子弹很快便消耗完毕。他看了一会靶纸,举枪分析了一下自己失误的原因,然后才摘下静音耳罩放到一边的台子上,转头正对上诸伏景光极为复杂的表情。 他看了好友一眼,低头把配枪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番,算是跟以后的战友加深一下感情,这才塞回枪套。再次抬起头之后,发现诸伏景光已经走了过来,欲言又止:“你的手……” 黑发青年抬起手臂,挽起的袖口露出一道深色伤口,显然刚愈合不久,伤口表面的硬痂甚至还没完全脱落。他神色平静,将手臂放下,内侧转向身体:“伤已经好了,没有什么问题。” “怎么没有问题!”诸伏景光似乎有些激动,但又不愿表现出来令好友感到伤心,“你的射击水平可是与零平分秋色的……” 青年拍了拍对方的肩,反倒安慰起来:“无妨,以后慢慢练习就好了,谁的射击精度不是用子弹堆起来的呢。” 影山步说的是实话,但在诸伏景光耳朵中便成为了苍白无力的自嘲。 “在警校的时候我们班分到的子弹那么少,练习远远不足,而降谷的成绩却很稳定,”影山步接着道,“由此可见降谷是拥有天赋的射击手。” 顺势将过去在警校的经历补充成了与诸伏景光他们的同期,影山步对这剧情系统的利用逐渐熟练起来。按照他的思路,既然已经保下了研二,那么势必有一天会回到过去的重要节点去将人捞出来,那么为了关键时间行动的合理性和便捷性,给自己安排一个早与众人相熟的身份是最恰当不过的。 说起往事,黑发的青年警官表情冷淡,似乎毫不在意,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他的常态。 突然从脑海中涌出的回忆画面驱散了诸伏景光内心替好友感到的不甘,他笑了一声,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大家那时候都是第一次摸枪啊。” “我在飞机上确认伤口没有导致手抖才去拆弹的,所以真的没事。”影山步随口道,弯腰去捡地上的弹壳。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另一位警官也蹲下来捡拾弹壳,什么话都没说。诸伏景光努力抛开心里那些负面情绪,让自己相信对方所说的话,如果不影响拆弹的话,大概没有伤到神经,但又该怎么解释脱靶的问题? 见对方云淡风轻的模样,诸伏景光只恨自己无法读心,相交数年他都不能看懂这个人有时候在想什么。 当影山步的冷淡与优秀相结合时,对于亲近之人便成为了可靠的代名词,因为他永远不会令人失望,永远值得信任,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就在那里。人们欣赏他,却又被冷漠拒之千里之外,于是便敬而远之,将他的名字无形中符号化为“那个影山”。哪怕是关系最亲近的这几个朋友,也仍能感受到距离。 但大家都明白他只是不善言辞而已。 诸伏景光忽然握住影山步的双手手腕,将内侧翻出来,露出可以衔接在一起的两道伤口,几乎可以立刻拼凑出来这一刀劈下来时的情形。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割开动脉了。诸伏景光一阵后怕,手上力道也不由得加重。 影山步任由对方打量,打开后台就看到+15+15+15弹出来,心里更加感谢对方对自己的关心,甚至想回握住上下摇一摇。 “如果射击考核不合格的话会影响你出外勤任务。”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松开对方,拿起装有空弹壳的盒子,与好友一起往外走。 “……”影山步好像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脚步停顿下来,“我会去找医生出证明的。” 虽然原本就是想让对方去看医生,如今歪打正着,让诸伏景光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他接受到上级的秘密调令,要潜入一个跨国犯罪集团收集情报,几日后便要抛弃现在的身份,以全新的名字去京都生活,随后再想办法借助当地的黑手党势力潜入组织。年轻的公安仍然怀有一腔热血,虽然明白这个任务困难重重,但仍然义不容辞地接受了上司的安排。而他在谨慎细心之外的有勇有谋也是上级选中他的重要因素。 改头换面之后便不能再同过去有任何联系,哪怕是对接公安的联络人也无法光明正大。自小时候父母在他面前被杀害之后,他便失去了最重要的羁绊,但幸运的是在警校也获得了极为珍贵的友谊,而如今即将天各一方,再见也不能相认,心里还是稍微有些惆怅的。 诸伏景光虽然做好了长期任务的准备,但也并没有概念自己未来的人生将会是什么样子,因为许多卧底公安在几年后就结束任务回归正常生活了——卧底时间越长变数越多,风险越高,这风险不仅仅是对于卧底,更是对公安部的,毕竟没有人能保证在几年甚至十几年行走在黑暗中之后,人仍然能保持本心,哪怕曾经一同宣誓,一起流血,也终究拥有人性的弱点。 因此,他此时只是想着,或许有两三年不能再见了,希望回来的时候好友们能够一如往常地抽出时间聚一聚。 而步——诸伏景光看了一眼身边优秀出色的青年,默默想到,也许到时候对方已经凭借功劳升职了也说不定,他毫不怀疑影山步能够成为最年轻的警部,只是需要身边有个人能够在关键时刻牵住他的安全绳,不然…… 可惜零跟他们并不是一个单位的,否则将会是绝佳的人选。 离开地下二层之后,他们在地下一层的训练场观摩了一下。有相识的人见到他们之后眼前一亮,热情地打招呼:“喂,好久不见啊,影山,来过两招!” 影山步看了对方的脸一眼,客气地婉拒了:“抱歉,刚受了伤还没好。” “啊,我想起来了,劫机案是吧,闹得还挺大,”来人爽朗地笑道,“做得不错啊!那等你好了再说。” “好的,山田前辈。”这是在自己电脑信息中看到的名字与照片。 诸伏景光不知道影山步嫌对方不符合海棠商城的标准,还略感欣慰,道:“去年入职的时候我们没有资格报名,今年九月的武道格斗赛你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影山步直接问道:“武道格斗赛?” 诸伏景光也没奇怪影山步不知道细节,因为好友没有人类常见的泛滥好奇心,很少关注他认为不重要的信息:“警视厅公安部内部举办的格斗大赛,主要比赛空手格斗与警棍格斗术。我记得你擅长的是泰拳,想来在空手格斗上会很占优势。” “奖品是什么?” “估计就是奖金吧,还有在上司面前露脸的机会?”诸伏景光无奈地笑了笑,“11月还有警视厅联合举办的格斗赛,公安内部的优胜者会被派去参赛,如果能赢得荣誉的话大概可以额外获得公安方面的嘉奖。” 影山步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心里对所谓嘉奖没什么想法,毕竟在这个世界当公安还是低调更能保平安,警衔越高遇到的危险越大,卷入的带场面制作预算更高,更何况挡了别人的路说不定哪天就被暗杀了。而那笔奖金反倒是让他有了兴趣,他实在是太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来换个更大的住宅,只是一笔奖金也不足够,或许只有升职才能加薪,那到时候又有命挣没命花了。 陷入了矛盾的怪圈啊,也许还是傍大款更便捷高效,某个刚入行的年轻公安如此沉思着。 第9章 理发店炸弹案1 既然都来了单位,那就不得不见一下领导了。影山步的直属领导是福田胜警部,被领导嘘寒问暖了几句之后,影山步虽然有点受宠若惊,但没觉得有多奇怪,只是主动提出销假,让领导很欣慰手下的觉悟,顺手塞给了他一项任务:“正好你有空,就去看一眼这个案子吧,因为涉及到了外国顾问,所以我们得关注一下。现在是刑事部在负责。” 怎么上来就要他去摘别人桃子啊,影山步心里啧了一声,翻翻材料,看了一眼自己的中年上司,心道麻烦。但作为底层新人他只能点头道:“了解了。” “你先去现场吧。” 影山步不置可否:“打车可以报销吗?” “……可以。”福田胜的笑容不变,虽然这个案子确实需要公安尽快抵达,但在日本的文化氛围下,很少有下属敢在接到任务时当面问一句:那这报销吗。 于是不由自主地,这位中年警官心里已经给新人贴上了莽撞和小资的标签。 影山步给诸伏景光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已经销假,要出任务,便直接离开了公安部,打车前往案发现场。 资料显示,当天上午九点左右,一家理发店从内部毫无预兆地爆炸了,附近正巧是餐饮街,因此受伤者众,包括店内的理发师和顾客,死者共达五人。 根据交通部监控显示,某国际关系顾问驾车来到店门口,停在路边进入店内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紧接着就发生了爆炸。而前不久该顾问甚至还在与首相班底谈笑风生,因此这件事急需定性,究竟是挑拨两国关系的恐怖袭击,还是谋杀顾问的刑事案件。 这条道路相对宽阔,因此爆炸只震碎了街对面商店的玻璃门窗,爆炸气流和飞溅的碎片将店内陈设冲击得一团乱,而对房屋结构没有影响。 而汽车停泊同侧的街道就比较严重了,离得最近的咖啡厅门口被炸得面目全非,爆炸中心的理发店则露出房屋主结构使用的骨架,剩余的部分也被火燎得焦黑,店的招牌更是被震得断裂,只剩余半截挂在上边,格外凄惨。 要了打车的发|票之后将之塞进口袋,影山步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长腿一跨便越过了警戒拉起的黄色止步带。 因为刑警和公安上班时并不需要穿制服,只需要穿西装即可,所以见到有莫名其妙的人忽然闯入现场时,在场的刑警还吃惊了一下。先是以为这是走错路的路人,但看到对方穿的正装又觉得或许是同事,而当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更大的疑惑升了起来: 这种家伙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现场采访的记者? 直到不速之客面无表情地从兜里掏出证件,这份误会才被解除,随之而来的是不同刑警与公安之间天然产生的抵触。 “公安要接手吗,那当然没问题,但是车内尸体已经被鉴识课带走了,恐怕你要去办理一下证物移交手续。” 眼前刑警皮笑肉不笑地如此回答,明明打着官腔,却无形给影山步的办案之路设下重重阻碍。 影山步心里叹了口气。 “因为外边街上那辆车属于外国顾问,所以公安才需要跟进,我不会插手你们的办案过程,但是需要案子有个结果。”他淡淡地说出了会让刑警听了心里骂街的官腔。 一旦涉及到有关国家安全方面的内容,就会由公安来接手,在这种规定方面,公安天然比刑事警察更高一头,而其他警察纵然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对影山步来说,他为了避免麻烦,不愿与其他部门发生冲突,因此选择了只监督不干涉的方式,也算是对刑事部最好的一种结果,这样他们破案之后还能算在kpi之内,而不会被公安抢功。更何况,像这种需要刑侦技术的现场,当然还是依靠鉴识课和刑警更靠谱一些。 刑警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倒也不算陌生,唯一的缺陷就是办案时需要更注意流程正义性,免得被人抓住小辫子。 这个刑警瞟了一眼自己暗恋的女同事,见到对方果然目光频频落在那公安身上,内心愤愤地加了一条:还要注意守护佐藤! 结果那不速之客挨个打量了一下在场的几位刑警,竟然迈步就向佐藤美和子的方向走了过去,让他不由得站直身体也要凑过去打断他们的谈话,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步!是你吗?” 几个人都转过头看向声音来源,见到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人大步走来,边走边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相当英俊的面孔。刑警心情更沉重,看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心说你们这群别的部门的警察到底怎么回事,长成这样办案就更厉害了吗,佐藤才不会被肤浅的外表所迷惑! 影山步看了一眼对方天然卷的蓬松黑发,还有虽然成熟了些许,却仍然眉宇间有几分叛逆似的不羁,开口道:“松田,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是松田阵平,目前隶属于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部队拆弹组,因为警校时期展现出的优异动手能力而在毕业后就被征召进入了拆弹部门。 “因为犯人使用的是炸弹,所以我被派来当顾问咯,虽然我觉得剩下的讯息很少。”他耸肩,发言还是很轻狂,没有后来那种内敛的傲慢。 但这样也不错,没有必要用好友的性命催人成长,这群人说到底还是很可爱的。短短几日的接触中,影山步觉得这几个人都不错,而他也愿意为了让这群不错的朋友活得更久点,去做出一点努力。 他转过身体,从女刑警的面前走开,与松田阵平站在一起,问道:“你了解情况吗,跟我讲讲。” 松田阵平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显然不像他表面那样松散,实际上认真做了笔记的:“案发时间今日上午九点十五,在最近的监控摄像头被炸毁之前记录下来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理发店对面,外国顾问下车后单独进入理发店。同日九点二十三分,理发店爆炸。 根据室内情况,爆炸应该是从座位正前方的电视柜产生的,爆炸源头是小型紫外线消毒柜,应该是被改装成了炸弹的载体,但是现在看不出来是定时炸弹还是开关炸弹。” 单手把本子合上塞进兜里,头发凌乱的男人单手又将墨镜戴回鼻梁:“至于身份检验的结果就要问鉴识课了。” 松田阵平说累了,转而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死者可能是外国顾问,身份比较敏感,我来看看。” “那就是‘看看’咯?”松田阵平“啧”了一声,墨镜下的眼睛翻了个白眼,但到底没当众说出来什么天怒人怨的话。 刑警们又去各自忙碌,他把影山步拉到现场边缘偏僻的角落,压低声音道:“你要不然帮帮他们,早点结案我好早点回去,在这里真的好无聊。我本来以为能见到班长,结果他竟然外出公干了。” 伊达航是他们在警校时期的队长,如今正在刑事部搜查一课就职,恰好就是正在处理这起事件的强行犯三系。大家都在警视厅工作,虽然各自忙得休息时间也不见人影,但公务上反倒有时会有交集,这倒是奇妙。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想说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水平啊,凭借这点残骸就能破案吗,柯南来了也做不到吧。 突然,耳边传来系统久违的提醒音: 他立刻义正言辞道:“好。” 松田阵平本来只是随便吐槽两句,甚至没听清影山步说了什么,掏了掏耳朵才纳闷道:“嗯?你说什么?” “我说好。”影山步淡淡地说道,“你要不要一起?” 凭借公安的身份和令人喜爱的性格……当然不会是影山步和松田阵平这两个人,总之他们还是看到了刑事部收集的资料,关于外国顾问的人际关系等等,但进一步的情报需要调查当事人来收集。 从现场回去,在刑事部的会议室内,两个外来人员坐在边上一直沉默地当个装饰品,松田阵平是专业不对口,他甚至听得有点困,而影山步是青铜装黄金,坐在一群专业人员中间听他们的分析,在脑海中跟自己的半吊子想法一一印证或是反驳,颇为津津有味。 但是在别人眼中,就是这年轻公安态度谦逊,没有指手画脚,对他们十分尊重的表现。礼尚往来地,在结束之前还问了影山步一句:“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没有。”年轻的公安表情冷淡,却很诚恳,“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客气了客气了。”警部笑了两声,对这个年轻人更有了几分好感,“一会会传讯相关人士,你也一起来听吧。” 于是松田阵平就见到明明是从来不苟言笑也不会讨人欢心的“那个影山”,被刑事部的刑警亲切招呼的景象,不由得眼睛微微瞪大了点,随后想到什么,又耸耸肩抱着胳膊靠回椅背。 简而言之就是,基操,勿六。 第10章 理发店炸弹案2 影山步坐在监视器外看着审讯室里的画面,手边放着一杯速溶咖啡,表面上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死者妻子的证词,丝毫看不出来内心活动丰富程度。 【有没有新手礼包?这个任务应该属于玩家的新人任务,也就是在存活过第一次危机事件之后遇到的第一场日常事件,简而言之就是给漫画一点内容可画。那么为了保证剧情的可看性,总不能让新手在这里露怯吧。 说起来奖励,劫机案为什么没发布任务,我们之前谈的赔偿是你们出错给我的补偿,两者不能一概而论。】 系统被这一段连珠炮似的质疑搞卡壳了,过了片刻才回答道: 影山步冷笑: 系统沉默。 系统继续沉默。 脑海里对系统进行了一番反客为主的质问,影山步并不相信这助手真的是毫无思想的ai,换句话说,哪怕没有所谓的人性,也该能判断出来利益优先级。他实在是有些厌烦系统踢一脚给点东西的样子了,如果说系统安排的人设取决于他自己先前做出的选择,剧情的发展又基于角色演绎的铺垫,他其实非常接受良好,因为一切的果都取决于他本人种下的因,而他是拥有控制结果的能力的。 但倘若在这个过程中他不能提前知道自己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帮助,那事情就会变得很操蛋,这又不是单机生存游戏,没有读档重来的条件,像是选错选项直接二周目这样的陷阱于他不仅不会提高游戏体验,还会降低他的通关概率。 当然,这一套操作的真正目的就是——捞点好处。 他在后台拖出来那个任务助手插件,启动之后就看到眼前出现了半透明的屏幕,旁边在不断滚动着字幕: “……我丈夫是很好的人,我不知道谁会谋杀他……” 这是审讯室内正在发生的对话,而从顾问夫人进入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谈话内容都被记录在这块屏幕上,随手可以翻阅。 影山步的目光转移到坐在他身边的松田阵平身上,屏幕空白处冒出一行小字: ……好家伙,原来你小子在室内戴墨镜是方便公然打盹啊! 虽然很想踹对方一脚,但身为对方的好友,影山步又没有必要那么缺德,于是将目光放在了桌上的纸杯,这次任务助手描述的是: 这倒是相当有用,极大地弥补了他在经验和刑侦知识方面的欠缺。诚然他拥有不俗的知识储备,但致命的缺陷就是:他无法确认知识的正确性。 俗称半吊子。 只有他凝神注视着某样物品时任务助手才会给出一行简短直指本质的批注,如果只是扫过室内的话,并不会造成密集恐惧症见了立刻去世的结果。甚至于他试验了一下放空眼神,虚虚将目光投注在水杯上发呆,这种情况下任务助手都不会生效,可谓是在用户体验这方面做得非常优秀。 看了一眼单面玻璃对面的顾问妻子,。影山步不由得心里产生了好奇。 这位夫人悲痛欲绝,几度泣不成声,恳求刑警一定要找出真凶:“我很后悔,我丈夫死前正在给我打电话,而我们那时候在吵架,我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我真的很后悔……” 言语令人动容,然而表现出来的充沛感情远远大于实际上的“有些”悲伤。 他悟了,嫌疑人一号已经出现,接下来凑齐三个就可以开启三选一了。 当然,即便是嫌疑人,他也需要证据来证明对方拥有嫌疑。他只是提前看到了答案,仍然要写出解题过程,更别提这连答案都算不上,顶多是一个备选选项。 谈话内容没有任何问题,在讯问结束之后,女人以纸巾掩面起身走出审问室,手臂挎着昂贵的精致女包。影山步站起身来,走出隔壁的监控室,推开门大步上前拦住对方。 “怎、怎么了?”对方哭得妆都花了,抬头见到一个陌生男人突然拦路,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纸巾。 影山步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出来,目光淡淡扫过对方的同时递过去:“节哀。”然后转身就走,只留下那位夫人泪眼婆娑地捏着纸巾掩住晕妆了的下眼睑,目光还留在影山步的背后粘连不去。 松田阵平在影山步突然站起来的时候就醒了,他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哈欠,插着兜在门口好奇地看到对方递给女人一张纸巾,然后立刻俘获了对方的芳心——君不见那夫人好几秒才迈开步子。 “啊,步,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类型啊。”损友用肩膀顶了顶他,挤眉弄眼的神情即便戴着墨镜也遮掩不住,就差说原来你竟好人.妻,不对,寡妇了。 影山步懒得解释自己没有曹贼行为,低声道:“那个女人有嫌疑。” 方才他的目光快速扫描了一下顾问妻子,当目光精确落在某个部分的时候任务助手就会精确描述那个部位的信息,比如,而外国顾问虽然工资相对日本工薪族来说优渥许多,但到底也还是打工人,要如何支持妻子整容买奢侈品这样的消费? 出于谨慎,他没有多说自己的想法,反正这种外在的东西刑警应该也看得出来。 下一位则是理发店经理,这位年轻男人留着半长的飘逸金发,眉眼忧郁,是那种卖相比较好的tony老师。 经理显得也很难过:“史密斯先生是我们这家店的常客,他总会定期来打理头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刑警一边翻看调查记录一边问道:“今天早上你们店里只有理发师波田刚一在现场?” 刑警已经看过了上午店内的监控录像,这家监控会被即时云备份,因此即便整个店都炸了个稀巴烂也能调出存档。 “是的。”经理闻言更悲痛了,他用手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道,“他本来今天不用来的,是外崎跟他换了班。” 刑警来了精神,追问道:“什么时候换的?外崎是你店里的员工吗?” “是的。外崎治是昨天突然换的班,但他是个老好人,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嫌疑。而且他和波田关系不错,周末总是一起去教堂做礼拜呢,他们都是基督教徒。”提到外崎治,经理非常果断地一口咬定此人的清白,“他在这里上了五六年班了,你可以去附近打听一下,很多人都知道他的人品。”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影山步干脆直接贴着单面玻璃站着,尽可能仔细地观察男人的情报: 嗯? 他转头看了一眼松田阵平: 影山步:? 也不知道是该吐槽松田阵平被自己的行为弄清醒了,还是该吐槽这个……嫌疑人二号,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犯困,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些。 影山步又听了一会对方的供词,大概就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不到有谁会有作案动机,自己也没有仇人,现在变成这样他很伤心之类的。 这时,办案经验丰富的刑警提问道:“你有没有关系亲密的异性?” 理发店经理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答道:“最近没有,我几个月前分手之后就一直是单身了。” 而等传讯到了外崎治时,这个中年男人手指上的创可贴引起了刑警的注意。 影山步则看着,不由得默默无语,这一个两个全都不正常啊!怪不得要三选一,感情是全员恶人,没有真情实感为了炸弹案发生而感到难过的,而眼前这个偷税犯嫌疑尤其大。 至于男人手指上的伤痕,则被系统非常毒辣地标记出来。 有意思起来了。 “我是理发师嘛,没注意的时候漂白剂把手腐蚀了,”外崎治对刑警的提问有点尴尬地解释道,“我换班主要是因为邻居家的孩子生病了,但是没空照顾,我答应帮忙看一天。” 这种邻里关系太过亲密,反倒显得不同寻常,监控室的几个刑警都忽然来了精神,在结束传讯之后,目暮十三便点名道:“白鸟,你和佐藤去跟一下这个情况。” 是的,柯南粉丝们很熟悉的目暮十三就是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系长,此时看起来身型倒是还算匀称,也不知道几年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佐藤美和子是今年新进来的刑警,比伊达航几人要晚一年,白鸟任三郎则比他们要早两年,如今已经从最底层的新人巡查晋升到了巡查长,已经可以在走访嫌疑人的事情上独当一面了。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日本警察的职位划分,分为career组和uncareer组,虽然直译为职业组和非职业组,然而实际上意为高考组和非高考组。但这个高考指的是国家公务员综合考试,也就是那个通过率只有5%的恐怖筛选机器,而因为其难度之巨,实际上报考人员也大都是东京大学的高材生,所以在系统给影山步分配了公安身份时,无形中就默认一同安排了东大出身。 凡是career组诞生的公务员,起始职阶都是警部补,而uncareer组的警察们则要从巡查开始熬资历,在数年后才能熬到高考组精英的起跑线上。相应的,搜查一课的课长职级为警视正,这也就是非高考组的天花板了。 当然,警校同期的几个好友相处起来一如既往,没有任何隔阂,但在警察内部却会因为职介高低而拥有不同的话语权,甚至是不同的行动自由,因此众人在得知影山步的职介之后,实际上对影山步的尊敬程度是要高于松田阵平的。 目暮十三的目光落在影山步身上,潜台词是询问他是否要一同前往,然而影山步却道:“我想回一下现场。” 既然公安都这么说了,刑警们也没什么异议,便各自安排行动。 松田阵平作为被派来提供爆.炸物信息的顾问如今变得可有可无,但在案子发生的当日也不好收工回去,便留下来跟着影山步一起行动。 坐到驾驶,松田阵平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道:“你怎么不买个车?公安那边不给你配一辆吗,你可是公安哎。” “那我也还是新人。”影山步觉得松田很好玩,故意逗他说话,“警备部怎么样,还满意吗?” “蛮有意思的,每天都有新东西给我拆,而且去了□□处理班才知道炸弹有那么多种类,很多我都没见过,太有意思了。”说到自己的专业,头发自来卷的年轻人语气都变了,连用两个有意思来表达自己的快乐。 这种热爱自己工作的快乐是极为少见且拥有强大传染力的,令人设冷漠的影山步都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那就好。” 接下来松田便叨叨了一路他又见识了多少新型炸弹,有哪些他还没现场拆过,然后吹嘘了如果自己参加今年的拆弹比赛的话肯定能拿冠军。 听得影山步虽然带着点笑意,但逐渐无奈起来:“还是祈祷少拆点炸弹吧,每次都有风险。” 松田阵平单手开车,另一只手的手肘搭载车窗上,姿态懒散,闻言翻了个白眼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跟萩似的。” 现场仍然有一些工作人员在处理爆炸后的狼藉,影山步打了个招呼便戴上手套开始仔细勘查,松田阵平被晾在旁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干脆也戴上手套陪他蹲下来。但烧焦的残骸和人体组织的味道实在难以恭维,哪怕过去几个小时之后也仿佛带着余温,在太阳下蒸腾出令人作呕的气体。 松田阵平默默忍住干呕,敬佩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影山步,站起身往后退了几大步,决定开始摸鱼。 而影山步正在根据刚开的挂……不是,刚加载的插件,来过滤眼前的各类未来得及清理的碎片。 面无表情地忽略了*n,还有*n,他蹲在车边伸手拈了一些爆|炸物的残留物,用指腹推开,结果在渣滓里出现了的注脚。 任务助手只为了完成任务而服务,因此给出的注释一定是经过筛选过后对任务关联性最高的提醒。 他搓了搓手指,站起身,转头对松田阵平道:“我们回警视厅。” 刚停完车没多久的卷毛青年一个哈欠没打完就卡在喉咙里:“哈?步,作为男人是不是太快了点?” 第11章 理发店炸弹案3 “鉴识课应该会有一点有用的信息。”影山步不接松田阵平的话,干脆利落地摘下手套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然后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英俊的警官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如果被画在漫画里大概就是死鱼眼:“我还不如呆在搜查一课当个闲人。” 走在前边的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明白地传达出来一种“我不相信你闲得住”的意思。 “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跟着去调查那个“老好人”,现在还有人特意请假帮邻居看生病小孩的吗,感觉不对劲啊。”临时司机懒洋洋地把墨镜别在头顶,启动车子,方向盘一打便离开了被封住的这条街,拐入小路。 影山步道:“刑警去拿证词是一样的,之后开会我们也能知道细节。” “我以为你会喜欢第一手消息呢,”松田阵平纳闷道,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兴奋的表情。 “哦——我懂了,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是不是?” 这家伙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是意外非常敏锐啊,又或者是个直觉系?影山步只是道:“有点头绪,但只是直觉,还需要更多证据。” “哈哈,我就知道!”年轻的拆弹组特警红灯时一脚刹车停下来,精神奕奕道:“好了,你的线索就先别告诉我了,让我看看这个案子是怎么破的。” 无奈地摇了摇头,影山步不再搭理他,打开手机特意搜索了一下鉴识课在哪栋楼——没办法,他是真的没来过。 结果到了鉴识课之后才得知遗体碎片送到科学搜查研究所了,而两人因为之前都没有接触过这类案子,平白吃了个闷亏。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一个望天一个望地,默契决定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你是谁?”研究员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甚至还没摘掉自己的手套,眼睛上还带着防护眼镜。 “今早发生的炸弹案。”影山步的风格竟然与对方某种意义上很相似,出示证件言简意赅道,“我来问问调查结果。” 他看了一眼对方胸前的工作证:藤竹修司,法医。 科搜研的人员并不是警察,而是拥有公务员身份的研究员,多数都拥有一个或多个高等学位,在通过官方选拔考试后进入警察学校进行法律培训,然后在研究所辅助警察进行破案。如果是鉴识课无法完成的检验,例如需要实验室处理的焦化遗体碎片,都会转给科搜研,这也导致了案子一旦多起来,科搜研就会忙得团团转。 显然面前这个法医就因为工作量而处于一种不太妙的心情中。 “身份检验结果还没出。爆炸导致人体组织碳化,所以不能进行dna检测,只能通过人类学法医验证。”藤竹修司的语气冷酷无情,透明护镜之后的眼睛看不分明,但到底还是解释清楚了原因。 “要等多久?” “骨头处理干净要三天。还有别的事?” “我需要爆炸.物的材料分析。” 藤竹修司偏了偏头,示意他跟上,转身朝里走去:“这个正在做,在这等一下吧。我还有事,就不招待你们了。”说罢,带他们到一个实验台旁边,也没等他们的回应就走远了,徒留两人与刚从显微镜上抬起头的研究员面面相觑。 研究员名为登米由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显然已经习惯藤竹修司的行为,不好意思地对两人笑了笑道:“抱歉,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没有恶意的。麻烦你们等一会,元素分析的报告已经出来了,我还有点东西要确认。” 显然鉴识课的研究员专业素质很高,虽然面对两个表情冷漠的帅哥脸颊有点发烫,但每天面对臭脸的藤竹修司多多少少还是有了免疫力,很快便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影山步拿起元素分析报告看了看,顺手递给在旁边神游天外的松田阵平,随口问道:“这上边有没有可能用作制造炸弹的成分,或者原材料爆炸后的产物?” “啊完蛋了,我化学很烂的。至于爆炸后的产物我也不知道啊,我的工作是让它不爆炸……”松田阵平看了一眼满页化学式头都大了。 影山步一听,心里乐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他摇了摇头,把纸放回桌面,而那个年轻女孩子也结束了对材料的观察,正在纸上写写画画,于是问她:“炸弹的残骸你们复原了吗?” 登米由纪不抬头地道:“那个就是藤竹在忙的呀。” “他不是法医吗?”松田阵平咋舌道。 “哦,他兼任工程学专家,因为博士学位今年才拿到,所以还没正式增加头衔,不过干的活没变啦。”女孩子清脆地回答。 看了看对方的年龄,又看了看身边的公安,松田阵平顿时有种被学霸降维打击了的感觉。这都是什么人啊! 然而没人关心他的心理健康,影山步边翻手写报告边问道:“石膏在制作炸弹中有什么用处?” 松田阵平思索片刻:“可以用来当绝缘材料。” “我需要这个炸弹使用的绝缘材料的成分报告。”影山步面无表情地站在操作台另一端,对藤竹修司说道。 藤竹修司撑着桌子冷冷抬头看向这两个闯入工作间的不速之客,盯着影山步看了五秒才开口:“让登米过来取样本。” 总感觉对方要打人了啊!松田阵平心道不好。 他虽然性格叛逆,做事很有个人风格,但并不代表他是个笨蛋,相反,只要他愿意,察言观色绝非难事。工作时他只需要专注自己的任务即可,根本没有心情在意别的东西,也正是极强的专注力让他成为了优秀的拆弹工程师,但现在在影山步身边当个跟宠,他除了四处观察就只能胡思乱想:步的风格还是没变啊,不如说进化得更适应警察这个职业了,也就是步才能这么横,别人一定寸步难行。 然而影山步就像没有察觉到研究员的臭脸一样平静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辛苦了就转身出门了,徒留松田阵平用冷淡掩饰尴尬,在身后点头关门一气呵成。 登米由纪倒是没有因为增加工作而有什么怨言,在一顿专业操作后给出了结果:石膏与混有石棉的铅。 借用鉴识课的电脑进行搜索,他们发现使用这个成分比例材料的是一种进口防火瓦,只不过1980年就已经停产。 “既然几十年前就停产了,那么能获取到这种材料的途径就只能是已经存在的建筑,比如1980年之前的老房子。”影山步想了想道,“我需要嫌疑人的生活轨迹。” 松田阵平:“也许你还记得我是个拆弹警察。” 登米由纪的脸上写着:而我只是个研究员。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对女孩子道:“遗体检测出结果了麻烦及时联系我,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很少有女孩子能拒绝跟影山步这样俊美的青年男子交换通讯号码,更何况他这一款还有冷酷的警察职业加成。登米由纪脸蛋红红地掏出手机,跟眼前的警察互相加了好友,然后把两人亲自送出门外。 松田阵平“啧”了一声,不由想到,如果步有着研二的性格,恐怕会成为行走的荷尔蒙,东京都的罪人。然而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往外走去的年轻公安,他又改了主意——恐怕这家伙在外人眼中的魅力就在于这点吧。 回到警视厅正赶上小组开会,白鸟任三郎汇报道:“外崎治在邻里的名声非常好,即便是将生病的孩子交给他看护也没有人会怀疑他会做什么手脚。” 有人叹了口气,向后一靠,把椅子压出了嘎吱的声音。 另一个刑警道:“我过了一下这周的理发店监控,发现昨天店里夜里停电过,所以少了一段监控记录,并且理发店经理每天早上开业之前都会来店里打扫,有相当大的嫌疑。” 这倒是给影山步解惑了,怪不得理发店经理会犯困,因为早起加班啊。 目暮警官沉吟着点了点头:“再传讯一下吧。另外,顾问妻子那边也要跟进,婚外情也是一条线索。” 这时,有刑警敲门进来,送进来几张打印纸,“科搜研出具的材料分析报告,刚刚传真来的。” 目暮十三坐在长桌的最前方,面前摊开着各种纸张,闻言抬头疑惑道:“这么快?一般鉴定身份要几天吧。” 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影山步决定不陪他们加班,于是开口道:“我们去科搜研让他们分析了爆炸中心的残留物成分,在里边发现了石膏,然后通过对炸弹残骸的成分分析,找到了一种石膏、石棉与铅的混合物。” 年轻男人的声线低沉平稳,语速不慢,但字字清晰:“经过检索,我们发现这种材料曾是一家建材公司的专利,日本曾进口过这家公司的防火瓦,但这种材料在1980年就停产了。因此,接下来应该调查嫌疑人之前的生活轨迹,找到他们长期接触老房子的证据。” 鸦雀无声。 几位刑警要么默默地喝了口水掩盖自己目瞪口呆的表情,要么脑中飞快消化着这个新线索。目暮十三看完报告,很给面子地夸了一句:“非常有帮助的信息,多谢了影山。” 黑发青年点点头,神情无波无澜:“能帮上忙就好。” 松田阵平在旁边看他发挥,内心忍不住鼓掌两声,果然跟着步总有好戏看,过瘾。 装完逼之后没有多说废话,年轻公安又当回他的摆设,然而这次已经没有人能够忽视他,反而在刮目相看的同时内心生出了一种较劲的冲动,怎么也不能被公安看轻了啊! 至于他们是否加班就与影山步无关了,收集线索本来也不是他的活。与松田阵平十分平静地从仍然忙碌的搜查一课办公室踩点下班,边走边收到了不少亲切问候的“辛苦了”。 出门之后拆弹组特警才伸了个懒腰,伸手揽住影山步的肩膀,大笑:“今天虽然没有东西拆,但跟你破案还挺有意思的嘛!走,吃饭去。” 松田阵平本来其实想请客的,毕竟两人好久没见了,但再转念一想,最近他订购了几个零件改装摩托车,手头有点紧,请客还是下次再说吧。 他不知道自己没出口的一句话给自己省了多少钱。 年轻公安不知道好友内心转过又搁浅的念头,点点头,忽然听到手机铃声响起,然后身边人接起电话。 “啊,hagi,怎么了?下班了,没什么事。好啊好啊,你不知道我现在跟谁在一起!猜错了,等会你就知道了。好,等会见。” 手机塞回兜里,松田阵平勾着影山步的脖子就朝外走:“走走走,去看看热闹去。” 影山步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什么热闹?” “去了就知道啦~” “是联谊会吧。” 松田阵平停住脚步,无奈道:“这都瞒不过你,还想拉你过去凑数呢。” 其实他更想看这么一个无口冰山帅哥坐在女人堆里的样子,要么影山步被女人搞得坐立难安,要么女人们碰壁吃灰,不管是哪种都让他光凭想象就感到快乐。 萩原研二,一个擅长迎合人心的妇女之友,从警校时期就长袖善舞,交了许多异性朋友,如今到了同性浓度极高的警备部也依然魅力不减。 虽然对日本特色的联谊会没有任何兴趣,但他确实需要亲自见一下萩原研二,至少让他确认他保住的这一条命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影山步迈开步子:“一起去吧。” 第12章 醉鬼 涩谷的一家新式日料。 几位男男女女拼成长桌,交叉落座,桌上摆放着几扎啤酒。而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热场,已经酒至半酣,甚至有一位女士喝上了头,单手举起一杯啤酒便仰头开始灌,然后重重地将杯子砸回桌面,发出一声畅快的呼声: “好爽!” “影山君还要加什么吗?”身边的女孩子拿着菜单递过来,询问道,“我也正好想点些什么呢。” “诶——我也要加,有没有推荐的鸡尾酒啊?”另一边的女孩子也凑过来问道。 坐在中间的男人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加一份烤肉。” “骗人的吧,还能吃吗?”女孩子捂住嘴,眼睛瞪圆了。 影山步抬起目光与坐在他正对面的萩原研二对视,果然见到对方含笑的神情,正好整以暇地看热闹,再往旁边挪两个座位的松田阵平更不用说了。他顿时觉得牙根痒痒,但又不能把好友们怎么样,便口头回答了声“是啊”敷衍过去。 作为参与者,影山步自然不能让其他人难堪,所以在他人搭话时都会回答,只不过仅限于问题表面相关的简短答案,让人很难引申出下一个话题,堪称聊天杀手。而他也不会去跟别人搭讪,因此很快他左右的女孩子都分别转身去跟另一侧的人相谈甚欢去了。 对此,被冷落的男人好像相当适应良好,他一个人安静地吃着饭,动作并不着急,但却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缓慢而持续地进食着,然而又不让人感觉怪异,仿佛他只是因为无事可做所以吃点东西。 像这样的联谊会都会玩一些酒桌游戏,而酒桌游戏只考验人的反应能力,越是喝上了头反应越慢,更容易在下一轮游戏中败北,导致罚更多的酒。在场之人无不是警察,反应能力都很快,却也逐渐将几扎啤酒消耗得见了底,到了最后只有一个人面前的杯子还是满满当当,甚至表面的白沫都已经完全消散。 “再来一杯!”交通部的女警宫本由美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脸颊绯红,放下空杯子便开始到处寻找。 影山步顺手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喝这杯吧,还没有动过。” 作为交通警察这么爱喝酒还真是蛮有意思。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到时候抓到了酒驾的司机恐怕还能这么教育:有什么忍不了的,你还能有我爱喝酒?不行咱俩比比? “谢谢你……嗝!你真是个好人啊!”宫本由美嘿嘿笑着接过杯子,然后举起来大声道,“再来一轮游戏!这次输了的人——要喝一扎!” 众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一些酒,闻言要么直呼饶命,要么连连起哄。松田阵平虽然嘴上羡慕自家队长有对象,然而到了联谊会上却明显对异性兴趣不高,可能在他眼里这些女孩子加起来还不如一个精心制作的炸弹吸引力来的大。而萩原研二倒是很贴心地打圆场道,“大家都喝得不少了,等会还要回家,女孩子们少喝一点吧。” 无愧于妇女之友的名号。 最终酒至尾声,众人都散了的时候,松田阵平那辆私家车只能由影山步来驾驶。车主人躺在后座打起盹来,萩原研二坐在副驾驶,看起来倒还是很清醒,跟这位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聊起天来。 “听说你遇到劫机了?” 影山步“嗯”了一声:“是的,谁跟你说的?” 萩原研二是与松田阵平两种类型的帅哥,如果说带着痞气的松田阵平可以称得上英俊,那么头发半长的萩原研二则属于俊美,再加上长袖善舞的性格和喜欢招惹异性的爱好,应当给他颁发东京一枝花的名誉头衔。 总的来说,影山步看了他一眼就确定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后台的+15,他今天也得薅一下羊毛。 “公安部的女同事跟我讲的,这也算是件新闻了吧,才过去两天而已,你就好像没事人一样开始上班了。没有采访吗?” “是吗,你更适合来搞情报工作。”驾驶位的年轻男人淡淡地瞥了副驾驶一眼,“公安是不能接受采访的。” 萩原研二大笑起来:“饶了我吧,那我还是更喜欢鼓捣炸弹,虽然也没阵平酱那么狂热。不过你会进公安部我还是挺惊讶的,在警校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你会进s.a.t.呢,毕竟你可是所有体术项目的第一啊。” 说着他转过身来,好奇又半是认真地问道:“说实话,你当时有没有被上边的人招揽过啊?” s.a.t.,special assault team,全名为特殊急袭部队,实际上为日本的反恐特警,每半年只招收两个人,是警察中最为精英的一只小队,隶属于警视厅警备部,算是和萩原他们同一个部门的。 对这样的人设并不意外,影山步想了想,顺其自然地点了点头:“有。” “果然。”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萩原研二陷回座椅中,语调因为酒精有点懒散,“那为什么没去呢?如果不想说理由可以不说的,我就是随便问问。” “s.a.t.那边的成员保密程度很高,名字会被从警察档案里删除,工作也不能告诉朋友。”影山步给出的答案意外地简单,“我想过更加普通的生活。” 闻言,车内沉默了一会,然后响起一声轻笑。俊美的特警托着下巴打量着驾驶位的好友,开玩笑道:“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也好,我有时候会感觉你离这个世界太远了,看来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车内安静下来,只有路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掠过脸颊,将青年的侧颜染上转瞬即逝的色彩,最后归于黑暗。 到萩原研二家门口之后,对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道了声谢,然后走到驾驶位外弯下腰敲了敲窗,让影山步把窗户降下去。 玻璃落下,露出好友那张冷淡难以接近的面孔,却没人想到这个人比谁都渴望降落。 “公安的生活也不算普通吧,”他笑了笑,神情在平日的风流不驯之外显出罕见的温柔,“总之,不要忘了我会一直是你的好朋友。” 车内的青年与他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神色不变,却开口道:“你也是。” ——你也从不需要怀疑我与你的友谊。 萩原研二读懂了未尽之言,低笑一声,抬手想拍拍对方的肩,却因为姿势问题有些别扭,最后手掌落在了影山步的颈窝里,轻轻抚摸了两下。 抽离时顺手捏了捏柔软的耳垂,不着痕迹的动作让影山步也没感觉不对,只是朝他的方向歪了歪头。 “好了,早点回去吧,还要先送阵平酱这家伙。晚安,步酱。” 直到将松田阵平送回家,影山步都还在琢磨萩原研二透露出来的讯息,看来他选择的那个尚未参与的过去里,他所做的事情拉近了与萩原的关系,不过这也是必然的,他总归要想个办法解决萩原研二的死亡案件。 在短短几日相处之后,他便对于自己所做和将要去做的决定都更加笃定了一些,哪怕这些朋友不是柯南里的重要角色,也值得活到大结局。 这样看来,或许他的穿越也不算一件太糟心的事。 松田阵平此时正靠在墙边发呆,看起来并没有到失去意识的地步,影山步也懒得把他送到床上,便将钥匙放在玄关鞋柜上准备离开。然而刚一转身就被墙上滑落的高大躯体撞了个踉跄,他转身接住对方,反而被热烘烘的怀抱搂了个满怀。 两人身量相仿,但不知为何松田阵平的体温更高一些。被这卷毛青年压在肩上简直像是遭到了某种猛兽的热情袭击,影山步差点被撞得失去重心。他后撤一步,靠在墙上稳住身体,被怀里男人的酒味熏得微微皱眉。 松田阵平的下巴搭在他肩头,酒气浓重地咕哝道:“萩那家伙……不算!我也是你的……朋友!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话毕,还恨恨地控诉道:“hagi……抢女人……还抢步酱!”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你怎么也叫步酱了啊。影山步叹了口气,心说重点其实是在抢女人吧,但我看你小子对女人一点也不感兴趣啊! 到底还是给了商城金币一点面子,没有把人甩开,而是伸手拍了拍这大型挂件的后腰,示意对方先下来。 但是喝醉的人得到回应反倒更来劲了,松田阵平双手按住影山步的肩膀,抬起头认真凝视,却因为喝多了而眼前出现了重影,皱着眉凑近道:“为什么……你在晃啊!” 松田阵平的双手捧住影山步的脸,因为用力过猛还拍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强迫对方直视自己。 影山步脸颊火辣辣的,面无表情与醉鬼对视。 英俊的年轻警察脸颊潮红,神情凶狠,用审问犯人的语气逼问道:“你说!我、我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兄弟?” 按捺住对醉鬼翻白眼的冲动,影山步忍不住屏息,安抚地点点头。 “哈哈,我赢了!hagi!”松田阵平醉酒之后胆大包天,双手捏住影山步的脸颊就向外扯,“你也笑一笑嘛!” 终于受不了了,影山步微微弯腰屈膝,单手抱住对方的大腿便用肩把人扛起来,想要将这个醉鬼送到床上,不要在这里发癫。然而他却忘了,喝多的人胃里有大量酒液,他这样一顶,便把晚饭顶了出来。 随着“呕”的一声,他心道不好,下一秒就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后背上。 影山步:…… 他是真的会想杀人! 好在拖到浴室扒掉脏衣服之后,这家伙被热水淋了头清醒几分,见到影山步还吓了一跳,抱住自己赤.裸的上身往角落里缩了缩,问他想做什么,让影山步的拳头彻底硬了,当即饱以老拳。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自己也冲了个澡,然后换了对方的干净衣服。至于被吐脏的这一身,他懒得把脏衣服拿回家,干脆就在洗了挂在阳台上,等早上提醒罪魁祸首到底干了些什么。 心情疲惫地离开松田阵平家中,刚刚拐过街角,便见到了让他瞳孔扩张,肌肉僵硬,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一幕。 熟悉的黑色保时捷无声地停在路边,门窗紧闭,发动机并未启动,似乎只是一辆空车。但熟读柯南的人都明白,这辆车存在的意义就是给琴酒一个登场的机会,车在人在,根本不存在被借车的情况。 这难道是他在医院选了红方的报应吗,阎王要他三更死谁能留他到五更,怎么天天都能遇到这辆阴魂不散的保时捷。 他目前的优势在于人设还不丰满,也就是说至少他明面上没有任何会被黑衣组织盯上的理由,顶多只是个路人,即便发现了他是公安也不会轻易痛下杀手。而即便到了最坏的地步,他还可以通过增加人设的方式绝地求生,比如当场一个滑跪抱住琴酒大腿,哭着说大哥这卧底我做不下去了你带我走吧——仅仅只是举个例子,为了登场的逼格和论坛的人气值,他就是死也得死得要脸。 黑色轿车的不远处便是一家便利店,此时此刻月上中天,路过的人并不多,按照影山步走路的方向来说,会先经过便利店门口再经过保时捷,于是他决定故技重施拐入店门,打算先找找有没有后门,没有的话就在这里多等一会,最好能等保时捷开走自己再出去。 结果没想到进门就看到在柜台边站着的银发男人。 影山步:…… 他骂人的心都有了,表面上却丝毫不显,旁若无人地走到卖便当的货柜深处,假装自己专心挑选打折便当,心里祈祷着这个杀神不管是买烟还是买酒赶快买完离开。 而祸不单行,忽然进来了一帮青年,转身就把便利店门给反锁上了,手里还拿着棒球棍和长刀,领头的混混操着外地的口音嚷嚷道:“都把手机和钱包交出来!不想受伤就老实点!” 好家伙,这真是厕所里打灯,还有这种找死方法呢? 影山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银色长发男人的背影,着实为这些可怜的混混心里捏了把汗。 第13章 独战 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影山步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琴酒不在这里,那么他会选择等这些混混分散开来的时候,利用地形逐个击破;然而琴酒在这里,他就必须考虑琴酒与混混对峙时的反应。 若在场的是两个不同帮派的成员的话,发生械斗造成伤亡并不罕见,但涉及到了黑衣组织就是另外一个层面了。为了更大的利益,哪怕是国际犯罪集团的成员在这种事件中也该避免使用枪支和人员死亡,不必要的曝光只会增加他们的工作量。 简而言之就是,杀鸡焉用牛刀,但谁也无法预估琴酒是否愿意低调,毕竟这位是个杀人如麻的主,擅长狙击,枪击,给人灌毒药,制造爆炸,以及开武装直升机扫射东京塔。 不能让这些混混真的开始驱赶客人。 脑中迅速判断情况之后,影山步在为首之人发表宣言语音刚落,便步履平稳地走到前方,像是首先配合准备上交手机一样。还得到了混混的夸奖:“不错不错,都要有点眼力见,听话才有好果子吃嘛。” “老大,这还有个外国人。”有个手下低声说道,显然是看到了站在柜台边冷冷观望的高大银发男人。 “怕什么,我们是来抢钱的,不杀人就没事。”混混老大眼睛一瞪,低声呵斥了想打退堂鼓的小弟,暗自打量了一下那个戴着帽子的高大外国男性,掂量了己方人数和武器,放下心来。料想对方再能打也不会愿意空手对上拿着武器的一群人,到时候抢了他的钱包就跑,这次稳了。 众所周知,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这次稳了。 五个男人,两把30cm尖刀,三根棒球棍,不排除门外还有人在守门,影山步默默计算出敌我差异,假装顺从地从口袋摸出手机和钱包放在柜台上,实际上却站在了琴酒与混混之间。 柜台边还有一个本来准备结账的女士,以及收银员小哥,因此影山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他们面前倒也并不显得突兀。收银员强装镇定,而那位女士则怕得情不自禁抱住手臂,见到有人率先投降,不由得也六神无主地打开手包,拿出自己的手机。 影山步没考虑会有援手的可能性,他也不知道琴酒的专属司机伏特加在哪里。接下来的行动中心思想就是制服混混的同时避免琴酒陷入正面冲突,他宁愿1v5也不愿见到有人拔出伯.莱塔解决挡在路上的杂鱼。 并不是说他有多少正义感,有多么在乎这些路人的命,而是他的身份太敏感。假如事态升级,可以预见他作为公安会卷入更大的漩涡,按照剧情的尿性,让他直接去调查这个非法持枪的外国人简直顺理成章。 所以今天保护琴酒,就是保护未来不加班的自己! 影山步的脸色更沉几分,狼一般锐利的眼眸暗中打量着敌方,收集到各种信息并默默计算出进攻路线,最后锁定在边缘ob的一个持棒球棍小流氓身上。 “喂,后边的人别磨蹭,快点排队过来交出手机!”那个小流氓抬手挥舞着棒球棍走向店深处,作势吓唬那边的客人,而路过影山步的时候,却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然后手腕一痛,上腹被重重膝击,在剧烈疼痛下顿时松开手,失去了意识。 两秒时间便瞬间制服了一个敌人且获得了武器,影山步脚掌发力,整个人像猎豹一样蹿上前,首先便一棍子抡在领头人的侧脸,将人抽得飞了出去。 “什么!”“妈的,快打他!”混混们终于反应过来要还手时已然失去两个战斗力。 黑发青年动作不停,长腿一抬脚尖便踹进持刀人的小腹,见不能将人缴械,于是迅速收腿避开刀锋,然后以棒球棍横挡在身前格挡住劈来的另一根棒球棍,反手用棍尖戳向其中一人的脸部,在对方下意识后仰躲闪时一记侧踢踢在颈部,将人踢晕。 此时还剩下持棒球棍一人,持刀一人。 “他妈的……”“我们两个人,他一个人,上!” 人生三大错觉之二:我能反杀。 影山步此时肾上腺素分泌,所有专注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两个目标身上,下一刻抡起棒球棍便朝持刀人再次发起进攻!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剩下的两个幸存者也缓过神来,眼下竟能勉强打出配合。也许是求生的欲望支配了他们,持棍人果断攻击这黑发青年的手臂,而持刀人后退躲开攻势,但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佯攻!势大力沉带着风声的棒球棍竟在半空中急停,影山步手臂肌肉绷紧隆起,球棍换了个角度以棍尾杵在持棍人胃部,将人顶得倒退好几步,手中武器也难以握稳,于是迅速被追击缴械制服。 当影山步的目光落在那唯一站立的持刀人身上时,他手一软,刀就“咣啷”一声落在地上,然后转头就跑。 只不过他们自己把门从里边反锁了,眼下慌张至极的时刻竟不能一键开锁,那小黄毛哆哆嗦嗦半天打不开门,身后稳稳地传来走近的脚步声让他恐惧地转过头,就看到逆光走来那面无表情,浑身杀意的凶神,正提着刀朝他走来。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只是个跟班的,我什么都没干啊!”小黄毛绝望地破音喊出最后的求饶。 然而跟他预想不同的是,对方只站在他身前一米处,冷冷道:“跪下。” 小黄毛自觉捡回一条命,屁滚尿流地听从了凶神的指令,伸出手让对方用胶条把自己手脚捆起来。 影山步这一套运动下来略微出汗,随后便觉得有点饿。感觉自己就好像电量用完的机器人啊,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把胶带递给看起来还算坚强的收银员小哥,却被对方惊恐地连连摆手后退着拒绝了。 “那你来报警吧。”倒也没对路人苛求什么,影山步收回胶带,亲自去把地上失去意识的和没失去意识但疼得呻.吟的帮派成员挨个绑起来,并且用胶带把嘴贴上,深感胶带之万能,简直是杀人放火抢劫绑架居家必备。 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那始终插兜旁观的银发男人身上,蜻蜓点水似的掠过,眼神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汇又不着痕迹地分离,好像只是检查店内客人有没有出现人员伤亡,然后才打开店门。 店外没有守门的成员,倒是省了他的事。 琴酒的目光冷漠,令人无法读出所思所想,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反而是最好的反应。 那辆保时捷还无声地停泊在不远处,也不知道伏特加知不知道他的老大遭遇了什么,还要公安来英雄救美,真是相当讽刺。 按常理来说他最好留下协助警察做个笔录,但他实在不愿与琴酒共处一室太久,便率先推门离开,而琴酒则是第二个走的。在他走后不久,店内客人也纷纷如梦初醒似的作鸟兽散,只剩下收银员和两个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守混混的男高中生。 明明是做了好事,既解救了客人也解救了混混,甚至解救了立场敌对的琴酒和自己,但为什么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呢。 年轻的黑发公安穿着好友的宽松卫衣和五分裤,一番折腾下来发梢甚至还有些潮湿,走在回家的路上轻轻叹了口气。 他来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天,其实一直没有特别真实的感触,他一直被不断送到他面前的选择推着向前走,而自己也默认了这种随波逐流的情况,但今日的事情让他清醒了不少。 这并不是个平和的世界,尤其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每天都像普通人一样忙碌而安全地度过,在剧情的惯性下,他无法避免地会卷入到各种事件中,即便能够成功地从中存活下来,最后也不得不面对这世界的核心人物,以及论坛真正需要的剧情节点。 因此他需要一个更加完善的人设来笼络他认为有交往价值的角色,形成一张巨大而保险的网,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得到援助,并且在剧情里拥有无法被割舍的价值,同时通过展现某一方面的人设在论坛上攫取关注度。 只是这样一来,他如果还想照拂这些朋友,就要慎重地选择一条更为曲折的路了。 第14章 理发店炸弹案4 炸弹案在获得防火瓦的重要情报之后却再次断了线索,因为他们并没有排查出来嫌疑人有机会接触老房子的证据。在案件难以推进的两天之中,刑警们倒也并没有闲着,拿到了几个嫌疑人的生活轨迹,社会关系,以及医疗记录。 而案情在另一个方面却有了重大进展,那就是刑警通过调查顾客记录发现顾问的妻子也是这家理发店的常客,而理发店经理在最近几个月与顾问妻子在下班后常常见面。 “真舍得给情人花钱啊。”有刑警啧啧感叹。 然而这却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先前他们怀疑理发店经理在停电时去安装炸弹,但后来发现理发店经理有不在场证明,因此虽然经理身上嫌疑更大了,却无法开展下一步。 两天后科搜研终于给出了化验结果,确认死者是外国顾问本人。 也许听起来有些好笑,为什么花了几天才证明死者就是死者?主要原因是高温爆炸导致dna失效,无法直接从遗体提取信息,只能通过骨骼上的痕迹来与医疗记录比对,而将裹满碳化组织的碎尸块处理成一具完整而干净的骨架要费不少功夫。在此之前只能假设死者是死者,却不能断言。 影山步又来到了科搜研,这次依旧是面对藤竹修司的臭脸:“有何贵干?” “我想知道炸弹模型的复原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藤竹修司脸臭归臭,专业素养还是在线的,带他看了一下操作台上手工制作的炸弹模型,并且解释起来,“这是个水银开关炸弹,非常简单的那一类,只要将开关打开就会连通回路,炸弹立刻爆炸。” “也就是说安装炸弹的犯人很清楚店内有什么人,只可能是这两个人的仇人。”影山步沉吟, 恰巧这时影山步的手机响了,联络人显示为佐藤美和子:“影山君,案子有新线索了!我们追查发现外崎治曾经在老房区与死者一同做义工,而外崎治在那里与一名女子有紧密联系。” 影山步短暂思索后最终道:“请把那个女子的地址告诉我,我负责上门搜查。” 公安警察在有些时候拥有相对较大的权力,正比如搜查权,只是在事后需要交上一份能够解释清楚行动目的的合理报告,并不能为所欲为。 影山步一边心里哀叹自己劳碌命,一边打车到了那老城区的旧房里,喊了一声“fbi open the door”……当然是日本本土版的,结果屋内一时间没有人开门,但分明听到了响动。 任务助手无法透视,影山步只能后退几步,一脚踹坏了门锁。感谢老房子的门锁都比较传统,只要破坏锁芯就能够闯入家中,影山步一手持枪一手拿着自己的证件警惕地进去之后,便看到了正在准备跳窗逃跑的女人。 影山步三两下便将女人制服,然后问出了前因后果: 这女人是外崎治的女朋友,当时外崎治来这里做义工时两人相遇,两人交往后女人发现外崎治正在信仰一个新的宗教。为了从外崎治那里得到生活费,女人便一同加入了这个新宗教,然后甚至给他准备了一个小房间居住。 “你认识这个人吗?”影山步给女人看死者的照片,女人只认出了死去的理发师。 “他是外崎的朋友,以前经常一起过来,但是后来突然有一次我好像听到他们吵架了,之后再也没见过。” “你知道他们在你家做什么吗?” “这个人每次只是来喝酒的,喝完就走了,但是外崎……可能是想逃避原来的生活吧,就算我们不亲热的时候他也会过来住,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也不让我进去。” 影山步毫不留情地问道:“那你刚才跑什么?” 女人慢慢地平复下来情绪,显得有些无措和尴尬:“我以为……我以为我借的高利贷找上门了。” 好么,没有简单的角色啊。 影山步没有解开女人手脚的束缚,直接一脚踹开了外崎的小房间,果然看到了墙面被挖出的大洞,桌面散落着一些邪.教的宣传材料,还有一些电线、化学药品四处摆放,连藏都不藏了,显然是前不久匆匆使用过。 这种丝毫不收尾,毫无顾虑的作风让影山步心里一突。 他将刚才拿到的结果告知了佐藤美和子,并且解释了前因后果:“请你立刻申请逮捕令,到嫌疑人家中进行逮捕。他拥有重大制造剧毒炸弹的嫌疑,你那边一旦完成请立即告诉我。” 匆匆回到客厅,他问女人道:“外崎上次离开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几点?” 女人被公安的神情吓得一抖,说话都有点吞吞吐吐起来,然后被喝斥一声:“快说!” “八、八点半,那时候我刚刚去拿了牛奶。” 现在是九点四十。 影山步随手把女人手腕上绑着的绳子解开,然后大步离开。 从拥挤的老房区一路跑到了大街上,影山步边在心里痛骂犯罪嫌疑人边打开系统助手试图找到点线索,可惜只是徒劳无功。 他从联系人里找到联谊会上添加的交通部警官的联系方式,直接打了过去:“你好,宫本警官,我是影山步,现在正在追缉一个具有重大凶杀嫌疑的在逃犯,车牌号是8919,请帮忙查询所在位置。” 对面好像吓了一跳,没想到完全没有联络的警官第一通电话打来就是这样紧急的请求:“但是这不合程序……” “我明白了,抱歉。”影山步二话不说挂了电话,又拨打给目暮十三,重复了自己的要求,并且强调嫌疑人有可能在这三天里已经制造出来了新的炸弹,正准备实施袭击。 目暮十三对影山步的话语十分信任和重视,立刻道:“好,我联络交通部让他们配合你,同时也会派出人手去支援。” 过了一会宫本由美发来信息,说由她来对接影山步。 年轻的黑发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发胶将额前碎发固定在脑后,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站在十字路口握着手机一个接一个地打,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位商务精英,却没人想到这竟然是一名正在出外勤的公安。 赤井秀一的车停泊在街边,透过车窗玻璃看到这位老熟人面无表情却身形紧绷,从肢体语言来分析显然是处于相当焦虑的情况里。 原以为那是他私下的着装风格,没想到他在公安上班也这么穿,赤井秀一唇边笑意转瞬即逝,在驾驶座摸出一根烟叼在唇边,饶有兴趣地盯着影山步的动作。过了片刻,那年轻公安终于结束了电话,走到路边伸手拦车,却迟迟没有空闲的出租路过,而他的表情更加阴郁,显示出来愈发糟糕的心情。 察觉到自己可以通过对方的面无表情读出不同的心情,赤井秀一对此感到讶异,鬼使神差地便发动汽车开到他面前,降下车窗:“需要搭车吗?” 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影山步见到这位的诧异不下于对方,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并且报出了目标前往的位置。 “怎么了?”赤井秀一一踩油门车辆便汇入车流,还有工夫单手推开打火机给自己点上香烟。 影山步简单道:“追缉犯人。” “听起来很刺激啊,”fbi虚情假意地发出了一声感慨,甚至还吹了声口哨,“乐意为您效劳。” 影山步算是发现了,比起剧情后期,这些角色在年轻些的时候性格都皮了不少,不过倒也并非坏事。他目光注视着前方,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开口道:“你之前在美国?” “对,怎么?” “会用手.枪吗?精度如何?” 驾驶座的男人闻言将唇边的烟夹在指尖,在车窗外抖了抖。眼下正好遇到堵车,他们甚至无法超车,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车流再次流动。 赤井秀一笑了一声,语气莫名道:“会。” “怎么,你要我替你开枪?” 赤井秀一语气玩味。 影山步:“……没有。” 赤井秀一想了想,决定坦白一些自己的实力,想看看这个公安打算做什么。 “50码之内没有任何问题。” “50码?手.枪?”影山步故作愕然地偏头打量了一下驾驶座的男人,目光落在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眉心微皱,“你不会是雇佣兵吧……算了,不用告诉我。” 赤井秀一侧眸瞟了一眼,见对方愁眉紧锁的模样,连之前在飞机上遇到歹徒,甚至见到水印炸弹时都没有这样忧虑,一直是从容镇定地面对一切困境,就好像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副驾驶的年轻人下意识伸出左手盖在右臂内侧,睫毛低垂,侧颜冷峻立体,看不出一丝软弱。 过了片刻他低声道:“没事,我可以处理。” 手机铃声再响。 “嫌疑人即将抵达涉谷skyline商场!” 赤井秀一迅速挂档,唇边还叼着那根烟,黑色的轿车便接连超车,在身后的喇叭声中宛如灵活的蛇一样钻过车流空隙。 他们到达时嫌疑人已经进入商场,从现在开始的每一秒炸弹都有可能爆炸,而贸然疏散路人反倒有可能激怒嫌疑人,立刻引爆炸药。这个邪.教的宗旨就是牺牲自我,净化罪恶,因此作为教徒的嫌疑人制造的炸药有非常高的可能是自杀式手持引.爆装置。 所以影山步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嫌疑人还没有寻找到心仪的自爆位置时将其击杀。 但他目前积分不足以购置射击技能,让他用他本身的三脚猫枪法去近距离偷袭炸弹犯几乎与自杀无异。 原本他见到赤井秀一之后内心狂喜,打算让这位神枪手来解决犯人,想必不费吹灰之力,但开口之前陡然想起作为诸星大的普通人是没有杀过人的,而影山步作为警察没有任何立场要求一个普通日本公民使用自己的配枪击杀犯人。 于人设,他不能做出违反道德的事情,于责任,他无法承担被人发现之后的严重后果。 更何况,赤井秀一没有理由答应自己的请求,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轿车一个漂移闯进商场门口的广场,影山步推开车门,侧过头道谢:“辛苦了,接下来你尽快离开,最好撤离到一公里外。” 赤井秀一一把抓住影山步的手腕,沉声问道:“有生化炸弹?” 不愧是fbi,结合着电话里漏出的寥寥数字和一公里的范围便将事实推测了出来。影山步见瞒不住,飞快点了一下头道:“是,很危险。” “为什么只有你?你是公安,不是拆弹员。”抓住青年的手指极为有力,如同铁箍一样牢牢将人抓住。赤井秀一十分不赞同地抓住这鲁莽的年轻同行后辈,严肃地阻拦道,“至少要有一个小组配合你行动,一个人的风险太高了。” 他语速飞快,并非有意拖延时间,而是根据过往的行动经验真心地为影山步感到担忧。 然后他的手就被对方的手指掰开。 影山步神情冷然,带着一点决绝的觉悟:“没有别人了,没有时间了。我必须想到办法。” 车门被甩上,青年奔向商场内,留下车里的赤井秀一垂眸凝思。 方才的种种线索串联起来,让他顿时醒悟:影山步受伤可能没有痊愈,影响了他的射击精度,所以他才会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询问射击水平,实际上潜台词是想知道他是否能够提供射击援助。 然而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见青年的身影快要消失在人流中,赤井秀一叹了口气,从座位底下拿出配枪,塞进夹克内侧口袋里,然后立刻追了上去。 “你怎么还在?”青年见到他之后有点不可置信地责备道。 赤井秀一道:“我可以帮你。”短短几个字,却充满令人安心的可靠气息。 “你……!”年轻公安平时宛若不化坚冰的冷漠顿时破功,化作半是生气半是感激的复杂神色,下一瞬当机立断道,“走。” 自从进入商场,他便开始凝神到处寻找,任务助手针对任务相关的信息提供注释,而真凶则是最不可能逃脱插件标记的。 商场是经典的回字型设计,从一层进去之后从围栏可以看到中央的地下广场。很快,他就在广场里看到了一瘸一拐正在往前走的嫌疑人,此时他的标注变成了,而斜挎着的工装包则是。 “在那里。这里太远了,需要一个射击点。” 赤井秀一非常熟练地四下打量后,对他一招手:“跟我来。” fbi的狙击手能够迅速找到合适的射击点,甚至还能找到适合掩盖他们两人猫腻的掩体。商场一层的咖啡馆在公共区域运营,因此靠近围栏的地方摆放了许多为了客人提供隐私的隔断,这些隔断多是比一人还高的茂密绿化墙,其中两堵墙中间有个不算宽的缝隙,钻进去正好足以将人身形遮掩,而这可以避免造成周围客人骚乱,引起炸弹犯的注意。 两人挤进缝隙,影山步从枪套里拔出左轮,双手举枪瞄准犯人的背影,然而却数秒也没有扣动扳机。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神情倒是越发难看,赤井秀一想到什么,低头看那犯人脚步虽然不快,却也越走越远,即将错失良机,于是向前一步,自后方扣住青年的腰部将人按进怀里,贴着自己胸口,单手托住对方持枪的双手,消除了那一点因为伤势未痊愈导致的轻微颤抖,冷峭的绿眼顺着青年脸侧望进准星。 男人低沉而杀伐果断的声音贴着影山步的耳廓响起:“开枪!” 第15章 理发店炸弹案5 影山步看着回售恨不得打骨折的价格,心肌梗塞,却还是不得不咬牙道: 而就在这时,他腰上一紧,被男人带进怀里,左手也被一只温热的手包裹住。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有人让他立刻开枪。 他只迟疑了一瞬,便坚定地兑换了射击技能。 或许他应当信任未来的“银色子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然而在赤井秀一的预判中,影山步作为行动方面的agent应当是拥有不俗的瞄准技巧的,也就是说对方此刻的射击援助都基于影山步的过人射击意识——但他没有。所以影山步不敢赌,他不能把决定性的选择交到别人手里。 他只相信自己。 五发子弹,但只有一次机会。 青年神情有所变化,仿佛蓄势待发的野兽,眸光冷酷锐利。赤井秀一无法得见,然而也隐隐有所感知,不由得警觉地侧了侧脸。 就在滚烫的气流轻轻划过耳后肌肤时—— “砰!” 左轮的枪声清脆地回荡在宽阔的商场内,直线距离超过三十米开外的嫌疑人身体一僵,委顿在地。他身边的行人受惊发出尖叫,四散逃开,接到上级通知赶来的警察们大声引导道:“请有序疏散!” 而最大的功臣此时则轻轻舒了口气,吹散了枪口几不可见的轻烟,第一时间将保险栓扣上。刚才绷紧成一条弓弦的身体才顿然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他意识从广场中心的犯人身上收回,才发现后背紧贴着温热的躯体,手背上留下一点被紧攥后的余温。赤井秀一先回过神,松开手之后没有退开的原因是发现影山步似乎方才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解决目标之后身体松懈下来,连重心都难以保持地靠在他怀里——尽管是他先拉人的。 若是在行动中,这会成为致命的疏漏,然而既然任务已经完成,况且自己又在旁边,那么稍微放松一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个缝隙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还是过于拥挤了些。 影山步往前迈了一步,将手.枪收回腰间枪套,转过身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仍然很近,能看到对方的睫毛浓密又长翘,绿色虹膜自外向内颜色渐变,接近瞳孔的地方有一层偏黄的光圈,男人态度温和时就这双眼睛就宛若蝴蝶翅膀一样美丽,令其作为混血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多谢你。” “就这样?”心情不错,赤井秀一还有心思开玩笑。 影山步看着自己任务面板显示的任务完成,心情更好,干脆大大方方地上前伸手将人抱实了,感谢道:“算我欠你一次。” 赤井秀一生在英国,长在美国,对此毫不忸怩地回抱,手在对方后背拍了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冒昧问一下,你今年多大?” 影山步头顶冒出个问号:“23岁。” 竟然一样大。 这次回日本之后还没见过自己那仍然冒失的弟弟,赤井秀一想到了什么,神色温和了些许,完全无视了已经获得首个头衔战冠军的某人实际上是将棋届不世出的天才。 手掌在对方的后腰按了按,fbi暗自忖度着,虽然影山步看起来并不强壮,甚至搂起来的时候这种感觉更为明显,但衣服下的躯体却隐含着惊人的力量,这样的素质也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锻炼才能得到。 尽管影山步并不介意继续薅羊毛,但总感觉哪里有些古怪,他偏头挣开对方的手臂往外挪了几步,侧身道:“我去现场看看。” “我就不去了,”赤井秀一回过神,从兜里掏出烟盒,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我去抽根烟。” 点了点头,影山步也无意要求路人参与接下来的行动,但还是本着公安的良心嘱咐道:“炸弹还没解除威胁,你出去之后走得远一点。” 赤井秀一态度很淡定,并没有显得多么紧张:“你呢?你没穿防护服,别往前凑了。” 两人说话间,一楼广场中心已经疏散完毕,而特警也终于姗姗来迟,警备部的爆破物处理班开始将炸弹从尸体身上剥离下来,然后拆解启动装置。 “看起来没事了,”打量了几眼,影山步没认出来哪个防护服底下是自己的好友,收回视线道,“我作为击毙歹徒的人,还是要过去打个招呼的。” 提到击毙歹徒时没有任何沾沾自喜或是侥幸的语气,冷静而客观,只是陈述一件“尘埃落定的事实”,令人相信即便没有援助者的存在,对方也一定有后手,而解决歹徒所带来的奖励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年长一些的男人咬了咬香烟的滤嘴,墨绿色的冷峻眼眸不经意似的扫过对方的手腕。 “如果没有我,你会怎么做?” 他没有回答,墨色的双瞳幽深,让赤井秀一识趣地不再追问,转换了话题:“你原本的射击精度应该不错吧。没法开枪是因为伤?” “何以见得?” “你的手。”赤井秀一道,然后竟然见到眼前的公安坦荡地向自己摊开手掌。 这小公安也太容易被骗了吧。 原本他只是诈对方一下,因为先前在客机上没有闲暇去打量对方手掌的细节。他同意对方公安的身份让他放松了警惕,并且在并肩作战之后便下意识地将人归位了可以信任的那一类,哪怕对方甚至没有主动对自己示好过。 不得不说这或许正是这种人的魅力所在。 而今日遇到之后被轻易托付信任,又让赤井秀一在这青年身上打下了心无城府的标签,虽然自己的确能够肩负起这样的重任,不算所托非人,但若遇到的不是自己呢。 某位fbi愿意承认对方的眼力不错,但他自觉行事作风异常谨慎,复盘了两人相遇到现在的种种细节后只觉得对影山步的许多做法不敢苟同。在共同作战两次之后,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露出一些破绽,但眼下看来这位年轻人或许过于年轻了,令他在放下心来的时候不由得莫名有点为对方……担忧。 赤井秀一低头托住对方的手掌,是与印象相符的苍白修长,他在指根和某几根手指关节处轻轻摩挲,欲盖弥彰道,“虽然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但能摸出来这不仅仅是练习射击得到的茧。还有什么?泰拳?剑道?” 年轻人坦然道:“你猜的都对。” “介意看眼你的伤吗?” 当初受伤时眼前的男人也在场,如今关心一下也无可厚非,于是影山步又老老实实地卷起袖口,向对方展示那两道不算陌生的伤痕。无论是出现在自己身上或是敌人身上的刀伤fbi都见得多了,见状也知道影山步恢复得不错,只是不知道完全复原之后会留下多少后遗症,只能靠后期复健慢慢训练。 两人此时的想法由于信息差出现了诡异的误会,影山步知道赤井秀一真实的身份,明白对方没有坏心,在还未加入黑衣组织之时权当一位值得依靠的后援对待,因此相当信任对方的实力与人品。 但在赤井秀一心里,就是年轻警察轻信于人的印象又加深了几分。假如这是他带的fbi新人,非得设个局骗骗,让对方栽个大跟头,然后再行惩罚。不提这样简单就让萍水相逢的人拿到了判断自身实力的佐证,光是轻信陌生人这一点就够喝一壶的了。如果陌生人和嫌犯是一伙的呢?这得有几条命才够用的?更有甚者,如果陌生人利用这一点要挟对方呢?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事急从权,但赤井秀一莫名就是有一种对方很容易被骗的直觉。 年轻人没察觉fbi打量自己的目光无意中变成了对同行后辈的恨铁不成钢,甚至还邀请道:“你的水平完全足以报名警备局,也许还可以加入特警,前提得是日本公民的身份。” “可惜我不适合做警察。”fbi假惺惺地遗憾道,虽然诸星大的身份拥有合法的日本国籍,但作为fbi的赤井秀一实际上是美国公民。当然,他对此也毫不感兴趣,如果来日本不仅要卧底犯罪集团还要当日本特警,那他不如辞掉fbi好了,打三份工谁受得了。 收回手,影山步摩挲了一下随人设一起到账的老茧。眼下任务完成,手头宽裕了不少,但也不足以将他质押出去的泰拳技能购买回来,只希望在他薅够羊毛凑齐这一笔之前不要遇到需要格斗的场合,不然他还得想新的辙。 整理好西装,影山步拿出手机跟赤井秀一交换了联络方式,而这次fbi没有拒绝。此刻这位年轻的后辈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威胁性,而他并不介意在陌生的土地上多一位可靠的朋友。 “站住,你是什么人?”将现场团团围住的特警怀中还架着冲锋枪,见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靠近,下意识转过身将人拦住。 年轻人面对手持武器的警察毫无惧意,举起双手表示没有威胁性,一只手拿着印有樱花图案的证件本,大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击毙歹徒的子弹来自地面一层,是你做的?” “是我。”影山步点了点头,核实身份后径自绕过特警的包围,走到炸弹不远处。 此时水银杆已经被卸下,炸弹失去了启动装置,然而里边包含的大量氯水却拥有不容小觑的危险。拆弹人员用特质的箱子将炸弹的部件放入其中,然后迅速抬到室外,装入特警的车中运走;留下来的警察则在确认死者已经死亡后等待救护车将人带回去。 虽然嫌疑人已经被击毙,但仍然需要对他进行尸检来填满这个案子的证据链条,为顺利结案撒上最后一铲土。当然,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搜查一课去办了,影山步与松田阵平到此为止便没有再插手的理由。 “一枪击中后脑毙命,”在现场做记录的特警啧啧称奇,目测了地上一层楼到下沉广场中死者的直线距离后吃惊道,“至少三十米的有效射程,你用的是什么枪?” 这里的有效射程指的不仅仅是训练场的靶距,而是在一秒内瞬间拔枪并击中八环的综合素质,按照方才这一枪的水平来说,其手.枪的有效射程至少能够达到五十米。要知道90%的手.枪交战发生在十五米之内,大多数实战中十五米外移动靶命中率仅仅为30%,通常警察默认十五米外手.枪无法制敌,因此在持枪率不高的日本,警察使用警棍来伏击歹徒也足够有效。 在得知对方使用的不过是警察标配的新南道左轮之后,特警队长露出了痛惜的表情:“你叫影山是吧?我好像听说过你,好苗子啊,怎么没有来我们警备部呢?” “人家可是公安。”穿着防护服的男人走近,摘下头上的帽子,本就蓬松的自来卷变得更加凌乱,那张因为见到好友而扬起笑意的英俊脸蛋却张口就挤兑道,“他比我们警备部工作舒服多了。” 影山步瞪了一眼松田阵平,在炸弹离场之后才从口袋掏出手套戴上,走到尸体边上,将其翻过身来。 “说起来,接到任务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这个嫌疑人,没想到这么巧。”松田阵平扯开防护服上半身的拉链,蹲到影山步身边吐槽道,“我们还在车上呢,队长就说有人已经赶到现场了,结果竟然是你啊,也不怕危险吗。” “要是我不来,你就不用拆弹了。”影山步冷冷道,通过这次案件的千钧一发他切身体验到了日本警察系统的臃肿迟缓,假如他缺位,那么每一环都会比嫌疑人更慢一步,而装满氯的炸弹在这座人满为患的标志性商场内爆炸的后果不堪设想,更重要的是他的任务来不及完成。 又冷冷地瞟了一眼地上已经死去的炸弹犯,影山步对这种人是表里如一的厌恶,不管这个世界真实还是虚假,想用同类的命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本身就是下作,而信仰邪.教更是罪加一等。 把手套摘掉站起身,他低头抚平西装的褶皱,在一场动乱之后仍然看起来风度翩翩,随口问道:“萩原没来?” 说到这个,松田阵平便幸灾乐祸起来:“他去负责化学物质的后续处理工作了,现在大概还在车上吧。啊,恰好又错过见你了。” “我倒是希望少在工作上见到你们。”影山步毫不留情地回答道。 松田阵平闻言不甘示弱,抱着胳膊冷笑:“说得好像我很想见你一样,公安负责的案子也没有小事。” 两人斗完嘴之后,松田阵平问道:“他为什么要炸死自己的同事?” 影山步摇头,他没有足够的证据去推论背后的动机,只能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去老城区找到的线索:“我更愿意相信是受害人发现朋友在为了邪.教制造炸弹之后被灭口了。” 松田阵平感慨地摇摇头,转而道,“你的枪法毕业之后又有精进啊。” “嗯。”影山步简单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地上一层的射击点,而那两堵绿化隔离墙的阴影处已经空无一人。 第16章 磕生 因为击毙了歹徒,所以要额外写两份报告书,一份交给搜查一课,一份交给公安部,真是可喜可贺。 “这次还要多亏了影山啊,幸亏你赶到得早。”顺利结案之后,目暮十三心情不错地夸赞道,“你的破案能力正适合来做刑警嘛!” 还没等影山步客气一下,佐藤美和子连连点头道:“是呢,时机太重要了,简直是神来之笔!” 警花这么一夸,顿时有的刑警坐不住了,刚想说什么就被坐在隔壁的同僚踩了一下脚,意思是可闭嘴吧你。 影山步无意于这些虚名,但搜查一课第三系作为这个世界的主要刑警剧组,还是很有必要搞好关系的,因此尽职尽责地留下来旁听,只在提到他的时候谦虚一句,走走表面流程。好不容易从搜查一课脱身,回到自己原单位汇报了案情结果,直属领导听完简短版觉得不对劲,接过搜查一课的结案报告一读,顿时愣住。 福田胜警部低头看了看手中文件,又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站在办公桌对面的部下。 老实说,他原本是有点看不上这个新人的,即便影山步的简历上显示在警校成绩优异,但能够进公安部的哪个表现不好呢。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通过了国家公务员i类考试的准干部。通常职业组的警察都会进入警察厅做行政工作,日后轻易便能被任命为地方各警察本部的本部长等要职,而少量的也会进入到警视厅工作,为了不同的晋升路线做准备。 眼前的这个年轻公安在他眼里就是来镀金的,因此他倒也并不打算为难对方,毕竟也许以后就变成他的上司了也说不定。所以在对方销假的那一天,他给了个案子过去,实际上的潜台词是让影山步跟着混个功绩,案子是搜查一课在办,影山步这边只要最后能出一个过得去的结案报告就可以了。 结果没想到这位一过去就直接把线索先人一步找出来,还力挽狂澜亲自去把嫌犯击毙了。 搜查一课递过来的报告丝毫没有抢功的意思,客观地把各自功劳一板一眼地列举出来,因此让福田胜看了更为沉默,他心想自己看走眼了啊,这年轻的准干部果然有过人之处。 良久,他从薄薄几页纸中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道:“辛苦了,影山。你稍后写一份报告上来吧。” 影山步又是一份报告塞了过去。 领导无言:“哦,好,放着吧。” 警部摸了摸自己有些后退的发际线,深感疲惫,对他摆了摆手道:“你去忙吧。” 影山步:……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回到自己座位上,他突然有点后悔把报告这么早交上去,否则摸鱼起来就更合情合理了,写个报告拖两天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靠在椅子里慢慢喝着黑咖啡,路过的同事看了只会以为他在对着文档冥思苦想,而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放空了。 影山步打开论坛,这段时间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让他完全没空管论坛发生了什么。他对此反省了一下,毕竟他的性命与之息息相关,应该时刻观察论坛舆论动向。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置顶贴,看来是漫画更新了。 这次的漫画并不如第一回的丰富,只有正常一话的内容长度,故事是从他在医院醒来开始的。他忍耐住羞耻感开始认真观赏自己的表演,不是,研究作者的取镜思路。 单人病房内,床头的花瓶插着一束鲜花,而其他空余的地方也放满了花束,鲜艳欲滴。这是来自于其他人的感谢。 病床上的青年睁开了眼睛,冷峻的面孔上带着一丝茫然,却在房门敲响的一瞬间恢复了原本的锐利。 “你醒了!”推门进来的是金发黑皮的年轻男子,在面对好友时显得分外开朗。他给病床上的青年打开饭盒时唠唠叨叨地讲述对方是如何被抬下飞机的,而病床上的青年被宽松的白色病号服包裹,露出清晰可见的锁骨,碎发盖住眉梢,神情因为好友的到来柔和了些许,完全与先前飞机上身着西服大杀特杀的特工形象大相径庭。 接着,他开口问道:“萩原……他们还好吧?找个机会一起吃顿饭吧。” 影山步对这几格显得格外岁月静好的自己不予置评,突然发现漫画模式下竟然可以看到对剧情的实时评论,比如在这一格底下就炸开了锅: 而病房里的剧情还在继续,安室透,或者说如今仍然是降谷零的年轻人和好友熟练地互怼了两句之后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因为在他看来,病床上的好友总是在以身涉险,而对方虽然在面对自己提到这个话题便言听计从,但实际上并没有往心里去。 即便如今的争吵也只像是他单方面的无理取闹,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压下,缓缓道:“我会看着你的。” 而仰头看向好友的青年即便坐在病床上脊梁也挺直如松,闻言竟然微微偏头,好像有些苦恼一般,做出了与形象截然相反的举动。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好友的衬衣,轻轻扯了扯。 他的发顶被窗外的阳光笼上一层光圈,然而脸庞却有一半掩在阴影之中,唯独露出的那一半清俊面孔上眼神冷峻深邃。他说不必为他担心,因为他是不同的。 而降谷零在对方这样犯规的耍赖之下顿时消了气,表情都变成了q版的无奈脸。 而后边可以称为日常的情节则就是降谷零接他出院,帮他打扫房间,然后两人在沙发里窝着等主厨诸伏景光上门投喂。 这是还在讨论浴室环节的评论。 而到了诸伏景光单独跟影山步道别,说自己要去执行一个封闭任务的时候,果然又迎来了一波评论数量的上升。 后边的剧情直接衔接上了第二天去靶场训练的内容,选择性略过了送诸伏景光回家之后偶遇琴酒的部分。虽然还没摸清作者的思路,但这对他来说是好消息,代表着作者有意对影山步这个角色进行塑造,至少会进行一些伏笔的埋设或者是技巧性的陈述。在某些方面如果能利用得好了,可以为他的故事增加许多精彩之处,同样也意味着他的选择余地大了很多,因为作者很可能会替他隐瞒某些事实。 而松田阵平登场之后,评论区又是一阵沸腾。 这是对原作画风突变不满的读者。 影山步莫名觉得责任更重了。 第17章 磕死 到了这次汽车炸弹案的剧情后,评论关注的点又在影山步预料之外了。 影山步觉得自己躺着也中枪,他这个人设有什么不好的,不说可以青铜装王者吧,至少上班摸鱼没人看得出来不是吗。 理直气壮.jpg 漫画里,联谊会散了之后,萩原研二坐在副驾驶,歪头与好友聊天,问他为什么不去特警。 而黑发青年神色平静地回答道:“……名字会被从警察档案里删除,工作也不能告诉朋友,我想过更加普通的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车外的霓虹灯将他侧面笼上阴影,描绘出男人锐利的剪影,唯有瞳孔里反射着点点星光。 看起来有些轻浮,实际上却很会读懂人心的萩原心想,他这个朋友啊,看起来比谁都难以接近,却渴望着别人轻易拥有的东西。 温热的掌心轻轻抚在青年颈窝,对方没有任何抗拒,冷幽幽的眼眸抬起与他对视。 就像是在林中迷路时遇到一只狼,毛发乌黑,眸光锐利,威风凛凛,拥有轻易杀死人类的锋锐牙齿,却在收获善意之后罕见地用脸轻轻蹭了蹭人的手心一样。 萩原的语气近乎温柔,他从不这样与别人讲话,是因为习惯了伪装自己的真实情绪。然而面对影山步,真诚才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我会一直是你的好朋友。” 所以在尝试降落的时候,我可以做你的锚点。 而森林中的黑狼则低下头,侧脸贴在人类掌心,同样交付了自己的友谊:“我也是。” 坐在后座的松田阵平虽然一路上都看起来在昏睡,但是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里,被搬上楼之后明明醉得站不住,却硬是挂在影山步身上追问自己是不是对方的好朋友,得到满意的答案之后还得寸进尺地捏住对方的脸要求他笑一笑。 当然,一切温馨的氛围都在松田阵平张嘴呕吐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而在保时捷出现的那一格则达到了本话的高潮。 漫画里并没有将影山步如临大敌的样子画出来,虽然他的情绪变化非常细微,但明显作者有意隐瞒了影山步知道核心情报的事实。 年轻的公安头发散乱,发梢濡湿,身上穿着与他往日着装风格迥异的宽松卫衣走进便利店,正与银发披肩的冷酷男人相遇。 他在看到琴酒的第一眼便依靠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同寻常,虽然表面自然地走到货架深处,却不着痕迹地斜瞟了好几眼。而正在此时,却从外闯进几个不速之客,挥舞着棒球棍嚷嚷道:“识相点把手机和钱包都交出来!” 最后一格则是琴酒和影山步各自望过去的冷酷神情,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克服了看到自己被画在漫画里还被人点评的羞耻感之后,影山步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被各种评论愉悦到了。有的读者依靠直觉猜到了正确的剧本,而另一些则非常坚定地反驳对面,实在是让影山步非常期待之后的漫画一点一点抖出来他的剧本时双方的反应。 只不过他在等待一个契机,而他相信这个契机来得不会太晚。 关掉论坛,清点一下最近的收获,首先是任务奖励4000点,但是由于先前为了兑换而回售了一个技能,如今不得不再次购买,直接将奖励全部消耗完毕,甚至还花掉了从几位剧情角色那里薅来的金币。多亏他先选的红方背景,遇到的肥羊又多又好说话,羊毛攒攒也相当可观,这更坚定了他执行自己人设计划的信念,只有广撒网才能多捞鱼,在一棵树上吊死是没有前途的。 上次任务结算奖励了一个道具,看起来可以让系统更加个性化,但是需要宿主手动激活。他点击同意激活之后,没发现任何变化,于是尝试呼唤系统: 影山步发现这相当于加载了一个个性模版: 原来竟然是没解锁新权限,就好像进入游戏里许多功能键都是灰色,要不断做任务触发新剧情才能激活完整系统功能。 影山步:你再骂! 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甚至不得不九出十三归的宿主愤怒了, 系统冷静指出: 影山步嘲讽道: 系统说完又补了一句, 影山步无语,影山步愤怒,影山步沉默。 他决定忘记这回事。 回到他那间狭小也并不温馨的公寓中,他转头望了一圈,再次坚定了要换个大house的心。碍于人设他不能对如今的家做什么改变,但如果选择了拎包入住的精装修公寓的话一切都顺理成章——除了他搬家的理由之外。 要不然联系黑衣组织把这间公寓精准爆破?影山步苦中作乐地想。 手机震动,收到了来自降谷零的信息。 “后天晚上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影山步想了想,很快回道:“好,吃什么?” “你有没有想吃的?” “没有,你定吧。” “ok, 那到时候再联系^^” 降谷零看着短信忍不住笑了,后天其实是影山步的生日,但这家伙没有哪年主动提出来庆祝的,每次都是剩下的五个人主动把他拉上凑个局。刚开始他们以为影山步不愿意庆祝,毕竟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兴许生日这一天会触痛他的记忆,然而最后他们发现影山步只是不在乎,所以从来记不住。 看对方发消息过来的反应,恐怕这次也没意识到真相如何。 “笨蛋啊。”降谷零从脚边的纸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上边插着的祝福卡落款是诸伏景光。这是景光一周之前就放在他这里的,说是下周没空聚餐了,拜托他转交给步。当时降谷零还推脱道:“那你提前交给他不就好了吗,而且怎么今年还特别送了个礼物?” 不同于女孩子的友情,如果没有特别的纪念意义的话,男生之间其实很少互相赠送礼物,一起庆祝生日最多是朋友们合伙请寿星吃顿饭。 但诸伏景光只是耸肩道:“因为他的生日离得最近嘛,就当是我来不了的歉意吧。” 离得最近的生日,也就是说除了步以外还会错过其他人的生日。 降谷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于是便收了下来。 而在这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诸伏景光了。 第18章 搭讪 11am 东京警察病院。 “伤口恢复得不错,至于最后会不会留疤要看个人体质,不过我看你身上没有什么伤疤,应该不需要太过于担心。”医生欣慰地点点头。 病房里,年轻人赤.裸着精瘦的上身,让医生查看自己手臂与腹部的伤势,闻言低声道了谢,低头扣上衬衫的扣子。当警察的好处就是工伤看病不需要自费,影山步对此感到满意。 这家医院与警视厅关系密切,早期建立时由警察出资组建,因此带上了警察的名字,后来作为一般性综合医院向大众开放,但也在灾害时会被指定为接收伤员的紧急医院。影山步的主治医生时常接手各种伤势的警察,因此对这些为公受伤的人十分敬佩。 而他知道影山步身份的理由也非常简单,因为在昏迷被抬进医院时,公安部那边过来打了招呼,对要求采访的记者不予放行,也不能透露病人的身份和病情。甚至于过来体检的警视厅领导听到有这么个后辈送进来,还特意过来看了一眼,又对主治医生嘱咐了两句类似于好好治疗他的话。 影山步看了眼医生写下的病例,没有提手抖的事情,而是平静地开口道:“我最近发现有些东西想不起来。” 医生有些诧异,随后严肃起来,认真询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出院之后,我回到家里,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有几样东西我想不起来相关的记忆,排查后推测是在我15岁至17岁之间的时候。” 影山步面色淡定,一本正经。 “在上飞机之前有察觉吗?” “没有察觉。” “也就是说并非后来受了刺激造成的,但不能排除以前就有病灶的可能性。”主治医生沉吟道,“你先去拍个脑部ct,看看脑部是否有病变。” 而影山步的ct片子自然一切正常。 “我的专业并非在脑医学,只能确定没有血块,也没有肿瘤……这是好事。目前只能推测是在飞机上打斗时撞到脑部造成的影响,又或者是别的刺激造成的心理原因的失忆。” 脑科学的发展中一直有着许多难以解明的困难,尤其在涉及到了心理学因素时更为突出。外科医生们侧重于研究大脑运作的原理,因此在治疗肿瘤与脑血管方面得到了显著的发展,然而在给脑部做手术时总有无法规避的风险,那就是对病变部位进行割除之后,没有人能确切说出术后的影响。有些患者恢复良好,却性格大变,甚至有人拥有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心理疾病本身就是与大脑病变互相作用影响的,很难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这种情况医生见过一些,也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向他推荐了一位脑科学的专家,目前在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病院任职。 “这是我的老朋友了,在脑医学方面是数一数二的专家,你约一下……算了,我来问问。”主治医生对眼前这个年轻公安相当欣赏,说着说着便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拨号过去。 影山步眨了眨眼,对这个发展没有预料到,但也没有太慌。失忆这种万能的理由只要一口咬死了,哪怕物理上查不出来病因,也还可以归类为心理学或精神科疾病。实在不行再从道具商城找找有没有遮掩的办法。 虽然给医生添麻烦有点感到抱歉,但这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他必须通过与外界互动来树立人设,从而对自己的过去或者未来产生影响,而他目前所做的就是将15-17岁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填满。 当然,还没有到“上色”的时候。 虽然没有任何感觉,系统不会像在改变剧情角色时发出提醒一样告诉他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什么改变,然而无形之中蝴蝶的振翅便将许多东西飞速建立起来。 1pm 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病院。 日本的国立医院都是预约制,这位东大的脑部专家恰好下午有病人取消了预约空出来一个小时,因此才能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给人插个队。但既然脑部ct没有异常,他也只能推测是撞击导致的刺激。 从老朋友口中得知年轻人是劫机案的英雄,医生态度也很和蔼:“现在距离你受伤只过了半个月,我的建议是再观察一段时间,也许某个契机会让你突然回想起来。如果是事件刺激导致的,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作用可能会逐渐减弱,也对你记忆恢复有帮助。目前对生活没有影响吧?” “没有影响。”青年轻描淡写。 医生爽朗地笑起来:“虽然这么跟病人说不太好,但是既然并非太要紧的记忆,那么不如就等等看吧。你也可以跟家人和那时候认识的朋友聊聊天,或者回到熟悉的地方,也许会有点帮助。” 青年眼睫垂下,平静地点了点头,语气波澜不惊:“好的,多谢您了。” 2:30pm 到达隅田川时,他收到了降谷零的信息:抱歉,之前预约的餐馆因为系统出了问题没有预约成功,临时换到了新的餐厅,你看这家ok吗?[链接] 他自然无不可,秒回道:ok,辛苦了。 降谷零很快回了个狗勾的表情过来。 今天他请假去医院复查,因为降谷零说晚上要一起聚餐,他便提前来到了附近。虽然先前觉得在对方变成安室透之前再私下接触有很大风险,但在这一周的公安生活中,他意识到这个职业的保密性非常高,即便是经常见面的邻居也无法得知他的工作岗位竟然是秘密警察。因此,除非是在此之前就盯上了降谷零,并且长期跟踪监视他和他身边的人,不然无法得知对方真正的职业如何。 而公安本身的工作就包含了侦查与收集情报,很难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成为猎物。 这样分析下来,薅羊毛还是更重要一些。 影山步提前来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看房子。隅田川附近有神社和河流,属于宜居区域,同时通勤也不算远,在他多方比较之下算比较理想的选择。受限于资金问题,他尽可能选择了承受范围内最符合他要求的住宅:月付,宽敞明亮,视野好,通勤方便。 而隅田川的翻新公寓就很满足他的需求。 约了中介下午看房,然而还没走到预定的地点,耳边就传来“嘀”的一声: ……好家伙! 影山步都惊了,走在路上突然一个任务砸脸。 他有预感再见琴酒的机会不会来得太晚,但没想到一语成谶,总感觉冥冥之中被推动着不断催促自己做出选择,无论是红是黑都要将人设补完。如果一直逃避,恐怕总会有一次会卷进逃不掉的大案子里,还好他早有计划。 他迅速装上任务助手四周环视了一圈,最终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厅门口看到了那个身着标志性黑风衣,戴着黑色软呢帽的银发男人。 男人身材颀长,肩上背着一个旅行袋,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自然垂下在身侧的那只手苍白,修长,且致命。帽檐遮挡下,只露出半张下颌轮廓清晰的脸,薄唇的弧度天生寡情,眼睛藏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看起来并没有广义上的攻击性,甚至一身装扮还有些绅士的讲究,然而周身充满了生人勿近的气息。就像是传说中惯于隐在暗影中的吸血鬼一样,看似优雅神秘,孤高冷淡,但倘若有人对此感到好奇,胆敢去发掘他究竟以何为生,便会意识到他的本质对于凡人而言只余恐怖。 影山步假装自己本身无意中路过,目光落在琴酒身上时却忽然一凝,然后脚步放缓,逐渐停住。在原地迟疑了两秒之后,再度迈开步子,却直直走向对方。 这家咖啡店的旁边便是公寓的员工通道入口,琴酒按照计划准备在下午六点于公寓天台击杀河岸活动中的某个政客,此时不过在楼下等伏特加停车,结果竟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有事?”男人的语气漠然,他侧脸看向来人,身体却不动,肢体语言十分疏离。 黑发青年走到对方面前止步,有些犹疑地低声问道:“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回答他的是对方的一声嗤笑。 “搭讪吗?很可惜,我不喜欢男人。” 这种反应让黑发青年愕然,显然没预料到自己的行为令人产生了误会,一点窘迫浮出冷淡的外壳,抿唇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眼前的高大男人轮廓深邃,眼神冷峻,银色长发披在身后,种种特质都让路人不敢多靠近他半步,却在路边被一个年轻人拦住用最烂俗的套路搭讪了。 青年见对方转身欲走,像是着急了一样,伸手去拉对方的袖子,被琴酒条件反射抬手格开,而青年同样以高超的反射神经避过去,碰到了琴酒的风衣。 影山步顿时眼睛瞪大了。 这种反应完全是无法控制的,就像正常人看到一个行走的提款机,肉身布施的财神爷,也会情不自禁想要停下来瞪大眼睛看看。 与顶尖格斗高手过招,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他意识恍惚一瞬便被抓住破绽,然后被抓住衣襟用力一推,踉跄后退一步迅速回神稳住身体,然而手上拿着的袋子却落在地上,ct片从中滑出一截。 青年对男人的背影道歉:“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亲切,是我冒昧了。” 银发男人停住脚步。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对方,目光下落到地面,然后弯腰捡起那个袋子,抽出ct片看了一眼病患姓名:影山步。 于是抬眼问道:“你脑子怎么了?” 这种询问并非是嘲讽,只是单纯基于事实作出的推断。 对面的青年竟然也很坦诚地回答道:“失忆了。” “所以你觉得我很亲切?”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酷,不同于刚对话时的那种疏离,而是隐忍了某种具有杀伤性的情绪。他抽出病例,上边白纸黑字印着:患者主诉缺失15-17岁之间的记忆,判断为逆行性失忆,对生活无重大影响,建议继续观察。 果然,黑发的青年点了点头,虽然神情淡淡,却让人感觉态度诚恳:“所以我猜测也许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如果打扰你的话很抱歉。” 高大的男人沉默了一会,这种沉默令青年误以为是某种无声的拒绝,于是垂下眼眸,再次道歉道:“抱歉,是我唐突了。”并且伸手捏住病例的另一端想要抽回,却发现纹丝不动。 病例的另一端被攥出了皱褶,昭示着男人极糟糕的情绪。 琴酒一言不吭地将病例和ct片装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让基尔接手他的任务,第二个是让伏特加来接他。 很难描述影山步的心理活动,可能这一刻让他当琴酒的狗都愿意。 如果还觉得琴酒是琴酒,那就失去了思考的深度。琴酒已经超越了他本身在剧情中的作用,这是影山步进入这个世界以来见过的最富有的人,不仅仅是物质上富有,连灵魂都充满厚度。他愿称琴酒为当世财神爷,只有他能拜的活菩萨。 在被拿着病例不放之后,黑发青年对这番纠缠似乎也有点不悦了,面覆寒霜:“请还给我。” 琴酒的目光骤然变得骇人,如果可以量化杀气的话,可能刚才有一瞬间已经爆表。 但最后他竟然语气还算平静地道:“你说得对,我们以前认识。” 第19章 审讯 前后转折之大让人难以信服,但琴酒仍然压住了语气接着道:“去车里聊。” 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这样的转折也无法取信于人,而一旦知道了琴酒的身份,这样的行为更显得惊悚,若非图谋不轨便是被人盗号了。 影山步反倒心里一定,面色沉沉地用力抽回自己的东西,生硬道:“告辞。” 然后转身就走。 “影山步,23岁,毕业于东大法学部,现在任职于警视厅公安部总务处。”身后突然传来字字笃定却又有咬牙切齿意味的低沉声音,迫使年轻公安停步。 黑发青年猛地转头,目光里带着强烈的警惕和怀疑。每一个公安警察的身份不说绝对保密,至少不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路人该知道的,而对方对他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真的是与自己在某种方面关系密切的人物? 年轻公安带着特有的机敏和冷静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刚开始装作不认识我?” 琴酒冷笑一声,低头看了眼手机,似乎是收到了信息,然后对影山步偏了偏头,示意他去车里说。 “谁知道你失忆了?” 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影山步才在对方的目光里向路边那辆黑色保时捷走去。 然而刚打开车门,弯腰准备坐进去的那一刻,后颈就传来一阵剧痛,然后一头栽到在座位上。 琴酒用高大的身体与黑色风衣挡住了车边发生的一幕,早有预谋地用膝盖架住青年的身体,紧跟着就将人抵着塞进后排座深处,自己也上了车。 “大哥,去哪?”伏特加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切,想说什么却又没敢张口,因为琴酒此时表情说明了心情非常糟糕,上一次差到这种地步还是组织在黑.道帮派的一个线人反水了,结果他们加班了好几天,人没抓到,货也被烧了。 之后那个线人接受的惩罚就算是作恶多端如伏特加也想为对方画上十字,默默说一声阿门。 “去研究所。”琴酒哑声道,把装有狙击枪的旅行袋往脚底下一扔,从风衣内侧的兜里摸出烟盒。 后排火光明灭,车厢内顿时笼罩在一层烟雾中,而伏特加半句话不敢多说,甚至没敢开窗通风。 琴酒显然比那一次要恼火多了。 烟头一点火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末端吞噬着烟纸,燃尽的余灰凝固成一条摇摇欲坠的灰烬残骸,最终因为刹车时的轻微摇晃,终于无声而轻柔地落了下去。 银发男人回过神来,发出“啧”的声音,然后打开窗户,将烟灰掸出去。 一支烟让他的脑子和情绪镇定了一些,他将烟屁股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这才转头打量昏迷在旁边的年轻人。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便又冷笑一声,直让默默开车的伏特加心里发毛。 3:30pm 影山步幽幽转醒之后没有睁眼,感觉到自己似乎正被绑着侧躺在地上,于是先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前因后果,明白自己这是来到了黑衣组织的某个据点。 他铺垫这段人设依靠的是15-17岁这个关键词以及对琴酒表现出来的莫名好感,结合先前在便利店曾见过却没有任何互动的事实,还有琴酒对他现今动向了如指掌的后续反应,他得到的身份应该是与组织紧密相关的,最顺理成章的就是他曾因为某种原因在少年时期加入过组织,但后来又因为某种原因得以离开,甚至参加警校,考上大学,最后分配到了公安部。 而琴酒的反应告诉他,他或许是作为组织里隐藏的线人而存在的,因为至少琴酒对自己的基本信息了如指掌。 只不过,对方的情绪变化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也不知道那句“感觉你很亲切”究竟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 影山步不再压抑自己的呼吸频率,慢慢睁开眼睛,发觉室内一片漆黑,不远处一点猩红火光忽明忽暗,满屋都是浓重的烟味。 等目光稍微适应了一点周围的光线之后,才发现这大约是某个类似会客室的房间,只不过没有窗户,但从门缝里露出一丝白炽灯的灯光。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倚在沙发里,沉默地抽着烟。 “醒了?”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并不掩盖冷冽的本色。这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就如同狩猎者对猎物居高临下的审视,察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会毫不留情地咬断对方的喉咙。 “你想做什么?”年轻的公安骤逢突变仍十分镇定,他从地上坐起,却发现自己双手从身后铐住,而一只脚则与沙发边的茶几腿相连。这张茶几由金属制成,四条腿牢牢焊死在地面,显然这间房并非单纯的会客室,而更像是某种审讯室,只不过披上了温和的伪装。 掌握了室内简单的情报之后,青年冷声道:“你这是非法监.禁。” 琴酒闻言咬着烟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并不带愉快的成分,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有些慑人。 “嗯,是啊。”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肯定了对方的话语,双腿交叠靠在沙发里,此时翘起压在上边那条小腿,用皮鞋的鞋尖抬起坐在地上的年轻警官的下巴。 青年身着的白色衬衣如今仍然洁白无瑕,可见研究所的主人有着相当的洁癖。他双膝分开跪坐在鞋跟上,手背在身后,衣衫下摆收入裤腰,自上向下望去愈发显得宽肩细腰,身型削瘦,脊背微弓的曲线流畅矫健,隐含爆发力。 被迫仰起头时,抬起的墨色深瞳里闪烁着幽幽的光芒,那是琴酒熟悉又陌生的警戒状态,然后黑发青年偏头躲开了这倍具羞辱意味的牵制。 这个动作却好像惹恼了琴酒,他突然从沙发里站起来,伸手抓住地上青年的衣襟,用力将人拖到了沙发脚边,甚至脚上的镣铐与金属的桌腿撞击发出冰冷的响声。青年的身体在地面摩擦碰撞,却一声不吭。 “我该说你是大胆呢还是想死呢?”男人低头凝视那张没有惧意的脸庞,“现在想做正义的化身了?只忘记了那两年……呵,你以为忘了就可以脱身了吗。” 年轻警官没有回答,像是在分辨言语中的信息,然而对方忽然不再开口,就那么定定地低头注视着他。 滚烫的烟灰落在他脸上,让他情不自禁偏过头去咳嗽两声,于是琴酒才松开了他的衣襟,将半支烟按在已经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弯下腰捏住影山步的脖颈将人提起,迫使对方跪在他两膝之间。 冰凉的长发落下来,蹭在青年脸颊上,落在颈窝里,像鳞蛇滑入衣襟,带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痒。 指腹按在脆弱而精致的喉结上摩挲,沙哑冷酷的声音贴着耳廓低声响起,温热的吐息让后颈酥麻到头皮,仿若情人间的呢喃,然而话语中的内容却截然相反。 “养一条狗两年多也该听话了,影、山、步。别让我发现你背叛的马脚,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死亡是一种恩赐。” 而年轻警察好像终于明白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无意中的一个举动竟然引爆了埋在他身边不知多久的炸弹。 他眼睛微微睁大,却紧紧闭上嘴,神情冷毅,不再多说一个字。 琴酒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觉得太阳穴直跳,怒极反笑地反手把人推倒在地,站起来从他身上跨过去。 灯光忽然打开,门口传来皮鞋的鞋跟声,然后一道温和磁性的声音传来:“抱歉啊,久等了。嗯?怎么躺在地上?” 琴酒道:“他失忆了,你给他检查一下。” 来人饶有兴趣地道:“哦?还有这种事?那你把他解开吧,至少得坐在椅子上说话吧。” 于是影山步脚腕的镣铐另一端被转移到了椅子腿,双手的手铐倒是解开了,因为这把椅子同样也是固定在地面的,不用担心他会逃脱。 “步,好久不见了。”来人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笑容柔和。第一眼竟然看不出这个人的年龄是多少,因为他一头打理整齐的银色短发,面容英俊,皮肤光滑没有皱纹,然而深邃的绿眼又仿佛沉淀了许多不属于年轻人的岁月。他的外表如此出色,以至于乍然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周身都在发光,令人情不自禁地就放下戒心。 纵然意志坚定如同公安也恍惚了一瞬,然后才开口道:“我不认识你。” “可真让我伤心啊。”来人并不意外地笑了笑,那种令人亲近的感觉随着一笑更加强烈了一些,“那我再介绍一下自己,我是都路久司,可不要再忘了。” “你们是做什么的?”影山步态度平静,好像并不介意自己现在受制于人,而是态度诚恳地沟通道,“既然说我曾经认识你们,至少要说服我吧。” 都路久司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们的主要领域是临床药物研发,我带的课题与提高人体自愈能力有关。而你呢,曾经是我的一个受试者。” 他仔细观察着对方的面部表情,一边问道:“你是不是恢复能力异于常人?需求的能量摄入也远超常人?” 影山步露出了难以抑制的诧异,他是真的感到惊讶。他还是小瞧了这个运作剧情人设的系统,竟然将他在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时所做的选择也考虑在内,计算出了这样一个结果,甚至有点因果循环的既视感了。 他表面流露的情绪符合一个一无所知却又被戳穿秘密的人,但因为受过相应训练,所以思维极其敏捷地找到了关键点,借机反问道:“你们既然能研制出来这样的成果,却没有推广上市,说明临床成功的案例极其少。” “啪、啪、啪!”都路久司含笑为他鼓掌,补充道,“是的,因此你是我们重要的合作对象。” 年轻警察的眼睛微微一眯,冷峻的目光显露出几分锐利:“合作?” “所有的进化都有代价。”男人含笑摇头,仍然带着那种令人不自觉信赖的气质,神情里带了点不让人反感的悲悯。 察觉到对方提到的代价源头是“进化”,而并非与这组织有关,影山步终于露出了有点焦灼的沉思神色。 见影山步明白过来,都路久司也不卖关子,而是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纸页略微有些发黄,但整体柔韧平整,公安的本能让影山步瞬间判断出来这份文件是大约在八到十二年之前印刷的。 男人礼貌地掌心向上向前递了递,示意他查看。 于是影山步低头翻阅这份文件,抬头上写着《知情同意书》,之后的内容就是药物原理与功效介绍,以及副作用和受试者受益途径。最后签署着一个笔迹熟悉而稍显稚嫩的名字。 影山步抬起头,然而眼神中的吃惊却瞒不过都路久司,不如说,任何人的的情绪变化都无法瞒过他,许多年来,只有寥寥几个素质极高的特工完全掌握了反读心的身体技巧,然而在长时间审讯之后,疲惫总会让人懈怠,而到了这时候,一切秘密都会向都路久司敞开。 影山步快速记住药物的特征,然后重点阅读了最后一个部分,即受试人受益途径。通常情况下受试人都是为了钱去试药,然而在这份知情同意书里,却写着: “……对受试人影山步由车祸导致的伤势进行全力治疗……并对药物可能出现副作用进行后续治疗,如……” 影山步皱起眉,问道:“车祸?” 都路久司已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便站起身来:“是的,你在15岁那年出了车祸,为了得到治疗的机会使用了我们公司仍在临床阶段的药物。” 然后当着他的面对琴酒点点头道:“没有说谎的痕迹,确实是失忆了。” 一直站在边上靠着墙抽烟的琴酒闻言沉声说:“我要知道他是不是被条子洗脑了。” 都路久司叹了口气,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看了看影山步,又看了看琴酒,像是在做一个有些无奈的决定:“你确定要这么做?” 回答他的是男人肯定的话语。 第20章 失约 8pm 穿着黑色西装的高挑青年站在隅田川车站前,沉默地伫立,周围人往来如织,车水马龙的喧闹声并不入他耳,他好像置身于某个光怪陆离的罩子里,无法知晓自己所在何处。 他安静又恍惚地垂眼看着脚下的地面,直到突然有一道石破天惊的声响刺破迷雾:“wake up……” 那是街角的商场音响中播放的英文歌曲,恰好在念白部分有这两个词语。 逐渐回过神来。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让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匆匆摸出手机,看到上边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还有许多信息,来不及细想,他拨了回去。 “抱歉,出了一点事故……刚处理完……今天我来请客吧……好的,我现在打车过去。” 与降谷零约在七点吃饭,结果竟然耽搁到现在。 等他下了出租车,快步走到饭馆门口时,脚步逐渐停下。 年轻公安眉心簇起,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耽搁了?他来隅田川是为了看房,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头疼欲裂,他试图从一片漆黑的虚无中打捞记忆,却无从下手。突然眼前闪回了一些片段: 黑色风衣,黑色轿车,黑暗的房间,白大褂。 但一切到了最后的部分戛然而止。 只有一句男人亲切的话语还留在耳畔:“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相信我,你的身体还需要我们。至于你的工作方面……我并不反对你透露这件事,只是我也不认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公安并不像你相信他们那样相信你,也不如我们相信你。” ——他被监视着……他被监视着! 年轻公安久久不动,这条街上饭馆鳞次栉比,而他的不远处就是那家酒馆,门口挂着散发着温暖黄光的灯笼,里边坐着等候他多时的朋友。 他再次迈开步伐,步速稳定地路过了这家店。走出这条街之后又走进不远处的商场绕了几圈,最后在观景露台掏出手机打了过去。 “抱歉,我今天去不了了。” 降谷零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影山步是极为守时的人,如果没有突发状况绝不可能迟到,更别提像今日这样离谱地晚了这么久。而对面先前说自己马上到,现在又突然否认了这一点,言辞模糊,只可能是出了无法脱身的情况。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现在打电话安全吗?” 不愧是未来的波本啊,这种反侦察能力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影山步“嗯”了一声,说道:“只是以防万一,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还没到太坏的情况。降谷零松了口气,身边等得不耐烦的松田阵平嚷嚷道:“是步打来的吗?他到哪里了?” 萩原研二也埋怨道:“是啊,等得我饿死了——步——听到了吗!” 降谷零干脆把手机开了免提,跟他们解释说步因为单位的事情临时不能过来,另外两人听了发出“哎?!”的叫喊。 伊达航无奈道:“这也没办法啊,毕竟是公安呢。” “景光也找不到人,步又不来……不对,我们今天本来是给他过生日的啊?!” “就是说啊,还想给你惊喜来着。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你的蛋糕我们替你吃了!” 降谷零故意哼了一声道:“那我替他吃他那份,我吃两块!” “哎,凭什么!” 远处海鸥传来高高低低的喉音,像是鸭子的叫声,又像是猫撒娇的□□。商场的天台点缀着温柔的黄色夜灯,与天上星星相互呼应。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厅播放着轻缓的钢琴曲,角落的沙发里男女们挨在一起喁喁私语,围栏边的扶手上靠着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人,正低头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背影却与世界有种泾渭分明的疏离感,与周遭的温馨夜色格格不入。 静静地听了一会电话,那边降谷零关了免提,对他祝贺道:“生日快乐啊,步。” “嗯,谢谢你,也替我向他们道谢。” “那我替他们说不客气。”对面的年轻公安笑得很爽朗,“等你那边没事了我们再聚啊。” 说罢,他又低声道:“如果需要任何帮助,不要跟我客气,你明白的。” “知道了,不用担心我。先挂了。” 影山步轻轻扯开领结,神情淡淡,黑色西装的两襟被风向后拂开,宛若夜色里振翅的鸦。 如果有必要,他可以完全切断与好友们的联系,但既然早已被关注着了,那么最好一切照旧,只是要避免私下亲自见面,免得让好友们在跟踪他的人那里留下印象。 这件事正如那个男人所说,他暂时不能告诉公安方面,一个原因是他需要先弄清楚自己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过去,另一原因则是他担心不能一击致命的话会遭到对方的报复性袭击。 他孑然一身,唯独近来侥幸认识了几个朋友,虽然对未来没有什么期待,也无法回应他们的好意,但至少不能连累朋友,至少在他有限的时间里能够再为他们多做一些事情。 他会倾尽一切……能付出的一切,来保护他们。 - 回到自己家中,影山步先四处检查了一圈没有任何监控设备,然后才把这个技能卸了下来,松了口气,倒在沙发里。他的精神十分疲惫,这算是入戏之后一种无足轻重的后遗症。 在黑衣组织的研究所里,他最后被审讯的一环是加了吐真剂的催眠。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心理学一道堪称登峰造极,几乎达到了只有在虚幻作品中见过的神乎其神的地步。倘若不是今天真正交手一场,他可能根本不会相信会有人能够掌握这样的技巧,又或者是某种积累下来的知识与经验。 幸好不久前有老琴送他的一个任务,外加一些足量羊毛,才让他凑齐了临时购买这个伪装技能的钱。 什么叫影帝,就是入戏之后骗过别人的同时也能骗过自己,也正是这样,他才能在催眠中将所有问题完美地混了过去,并且最后没有被对方洗掉这段记忆。而系统可以控制注射进他体内的异物,因此吐真剂也无法起效,影山步猜测他的身体大概属于系统制造出来的一样物品,所以才能对自己有着极高的改造权限。 看来黑衣组织……或者说都路久司并不想打草惊蛇,贸然制造对立,毕竟他们无法完全掌控一个公安,只能用似有似无的饵吊着。 而这个诱饵则令影山步非常在意,他戳了戳系统,问道:“这个技能应该不需要什么药物来维持吧?” 系统的答案是肯定的: 看来这要么是骗人的噱头,要么就是为了让人设更合理而补充的一个细节。 根据他今天的观察,琴酒与都路久司这两个人之间没有明显的上下级关系,显然在组织内是平起平坐的地位。 不简单啊,要知道琴酒对宫野志保这个能带一个课题组的天才科学家都不假辞色,时隔多年能还把灰原哀吓得面如死灰,面对今天这个男人却算是客气,看来对方应该是拥有代号的高级成员,只是对外使用都路久司这个名字作为掩护。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 影山步在脑海里发出惨叫。 先前因为装备着影帝技能,影山步无瑕顾及这一点,然而回到家中他仔细一盘算,就很痛苦地意识到后台上从琴酒那里薅来的羊毛,除了第一次是100块之外,后续的都是+50。 系统无慈悲地回答道。 算了算了,大哥算了。 就算是打骨折的琴酒也比别人贵,这点小、差、异他就含泪忍了。 影山步睡前还对琴酒虚空拜了拜,希望保佑他能多多破案,多多赚钱。 然后突然想到一件大事,那就是他不能再见警校组之后,他的羊毛来源全没有了! 他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几欲喷出来。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一切难道都是琴酒的阴谋吗。 也就是说,如今他想要接触剧情人物只有三个途径,第一个选择就是去找几乎是失联状态的赤井秀一,然而虽然留下了联系方式,却也不知道对面处于什么状态,他并不想给对方带来任何暴露的风险,在这一点上对威士忌组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 第二个选择是按图索骥到帝丹中学寻找才十来岁的工藤新一,但这孩子从小学起就有着吸引杀人犯的特质,总感觉到了初中也威力不减。老实说,影山步的剧本其实是跟柯南没太大关系的,问就是怕死。死神的能力不在于害死自己,而是将危险带给身边的人,而他作为表面铁红方的一份子,在危急时刻必须义不容辞地站出来舍身救援其他人才能维持人设,实在属于风险高收益低的工作。 第三……影山步内心惨笑一声,他虽然心里管琴酒叫atm,但他哪敢没事就上去摸两把呢,这atm可是会咬人的。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 数日之后的一天,当他下班走到车站附近的时候被一辆黑色轿车拦住了路。 副驾驶上,戴着软呢帽的银发男人冷声道:“上车。” 青年神情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拧眉衡量清楚利弊后,克制地问道:“有事?” “别让我说第二遍。” 黑发公安闻言冷漠地后退一步,像是在对这句威胁的嘲讽,又像是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然而琴酒还真的告诉了对方不配合的下场。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身无利器的年轻警官沉默了,他纵然拥有极快的自愈能力,却也不敢在现代热武器这一局与命运作赌。 没想到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对方竟敢如此猖狂,影山步没有转头看路人的反应,恐怕不到真正枪声响起路人不会以为这是真枪实弹,而非一场玩笑。 青年额发梳到头顶,露出清晰而深邃的眉眼,剑似的眉毛斜飞入鬓,与形状冷冽的眼相呼应,便不显得轻浮,而像是将锋锐野性都尽数内敛的从容。 此情此景,他竟然也丝毫不惧,朝前走了几步在车窗边站定,微微弯下腰,一只手握住□□的枪管,声音平稳道:“如果想要展示实力的话,你成功了。但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应该明白我不吃这一套。” 推拉中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力,男人也不会让别人把持自己的武器太久,闻言嗤笑一声,竟然真的收了枪。琴酒推了推帽檐,偏头打量了他一眼,森然目光里有些令人读不懂的东西。两人各退一步,影山步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车窗外风景迅速变化,车内反倒一时间沉默下来。 若是真正合格的情报人员,此时无论如何都会设法从前排两人口中套出可用信息,但影山步并不是。他真正适合的地方其实是s.a.t.,那个训练日本最精锐警犬的秘密教场。 其实他的性格也并不适合去做官僚,然而在优秀的成绩和身体素质之下,警察不会拒绝这样一个通过了i类考试的人才进入精英的金字塔,只是最后让其进入了警视厅而非警察厅,说明那群人倒也不算完全昏庸。 琴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爱枪,阴翳地想道,好在影山步没有去s.a.t.,如果他去做了警犬,自己可能真的会想要杀人。 保时捷停在一片居民区的街道边,琴酒先推门下车,然后影山步跟上。他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并不明白对方带他来这里的用意。 这栋房子从外表上来看是座建造考究的白色洋房,设计方面中规中矩,占地面积不大,但对三口之家来说绰绰有余,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已经属于中层阶级才能拥有的优渥生活。 琴酒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院门,径自走了进去。 “这是哪?” “这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 男人语带嘲讽。 第21章 角力 琴酒提到过去时语气中的讽刺令影山步感到不解,但也没有深究。他谨慎地在琴酒身后进入玄关,见对方态度自然地换了鞋,竟然令他一时间有点混乱。 在寥寥数面交流之下,这黑衣人给他的印象大约是会提着微冲穿着皮鞋踹开敌人家门,然后踩着满地血迹离开现场的狠人。 他目光四下里快速打量,发现屋内到处有人生活的痕迹,不禁从心底浮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想。 “这是我的一处安全屋而已。”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琴酒冷冷道,脱下风衣帽子挂在衣架,从腰间抽出伯.莱塔放在茶几上,拿起烟盒叼出一根点燃。 影山步的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便得到了冷眼回视。 “医生说要让你重新接触一些过去生活的证据,会帮助你恢复记忆。” 沙发里的男人姿势随意,兴许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让他感觉放松一些。银色长发宛如水银般顺着纯黑布料的皱褶蜿蜒流淌,同色的衬衣裤之下包裹着隐含力量的矫健躯体,仿若休憩的野兽,但无人怀疑能够随时跃起将敌人格杀。 不,问题不在这里。影山步冷静地想,谁看到不戴帽子的琴酒都会多看两眼吧? 也许以后还有机会看到不戴帽子的赤井秀一? 畅想了一下加入黑衣组织的员工福利,影山步迈开步子,无视了坐在沙发上男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在客厅和厨房巡视了一圈,上楼时被警告道:“不要进第一间房。” 看来那是琴酒的卧室。 他淡淡瞟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越过雷池,只是以一个客人的身份步履缓慢地踱过走廊,仔细打量墙上的挂画,然后推开其他的门。 这栋房子格局简单,一楼是客厅厨房,有门通往院子,二楼则有四个房间。一间房他进不去,剩下三间则分别是书房,健身房,还有一间客卧。之所以说是客卧,是因为这房间内除了家具之外东西寥寥无几,但地板上倒没有怎么落灰,想来是定时打扫卫生的人员一起收拾过。 根据琴酒话中的暗示,这间房可能就是他少年时期住过的房间……这栋房子倒是比他现在住的蜗居舒服一些,但想到另一个室友,恐怕这种舒服就要疯狂打折扣了。 对这个空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什么意外,毕竟他刚进入这个世界时获得的落脚点也是这样“简单”的,就像被格式化了一样。 他不再多看,回到楼下。 坐到单人沙发里,影山步道:“房间收拾得很干净。” “你带走了所有东西。”琴酒伸手将烟灰掸在烟灰缸里,神色漠然,倒也没有多懊恼,仿佛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的病患家长,“今天就到这里,其他的地方现在的你不能去。” “看来是你们的其他据点。”年轻的警官对于自己的猜测直言不讳。 琴酒哼笑一声:“在洗清你的嫌疑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不过你恐怕什么也不记得。因为你非常信赖自己的脑子,所以没有记录东西的习惯,我想你手里也没有文字资料。” 影山步不置可否,他身体向前倾,盯着男人的眼睛道:“虽然我仍然不清楚你——和你们背后的势力,但我查了一些东西,发现深究起来需要更高的权限。所以你们所图甚大,但你对我的警惕性比我想象中要低。” 这不符合常理。 并不意外眼前的年轻公安在这几天里会动用自己内部的权利搜索他见到的一切信息,然而拥有合法清白身份的琴酒并不惧怕这一点,闻言只是带着点兴味地反问道:“警惕性?你不会以为你能够威胁到我吧?” 从开始到现在,的确一切都在琴酒的掌控之中,然而最大的疏忽就是让影山步处于自由的状态,他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除了琴酒手中有枪之外。 仿佛为了解答对方的困惑,男人似笑非笑道:“你以为知道这个安全屋就能得到什么线索吗?你离开之后这里就会被废弃。” “那么你们付出的代价不小。”黑发青年丝毫不落下风,思维敏锐地步步紧逼,甚至唇边勾起一点嘲讽的弧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应该去过不少地方。训练场,地下交易据点,或者更难以见人的研究所,你们都要放弃吗?” 琴酒眸光冰冷地凝视他。 “其实我很好奇,既然你怀疑我有背叛的风险,却没有立刻把我控制起来,是为什么。”影山步慢慢地说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银灰色双眸,周身蓄势待发,宛若与野兽对峙,“假如你认为我目前的身份非常有价值,甚至不惜用暴露秘密的风险来下赌注,赌我能够顺利想起你们想要的记忆,然后成为你们的人。但如果我想起来之后却变心了呢?” 见对方眼眸微微眯起,他平静地继续道:“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你非常肯定我绝对不会变心,绝对忠诚于你们。为什么?” “如果是那个医生提到的人体实验,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你们递来的‘糖果与鞭子’。那么只能说明——” “你非常相信过去的那个我。” “我说得对吧?”青年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目光如钩地死死盯着对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gin。” 银发男人与黑发青年几乎是同时跃起去抓茶几上的手.枪,琴酒因为位置优势抢了先,然而影山步手指成爪牢牢地握住枪膛掰向地面,并抬脚去袭击对方的下盘。 两人眨眼之间往来交手数次,真实格斗的场景没有为了鼓舞气势的呼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肢体极速破空的风声,和拳拳到肉的击打声。茶几表面的东西被扫落在地,争夺中那把伯.莱塔被击飞,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因此客厅内的打斗变成了纯粹的徒手搏击。 琴酒显然知道不能拉开距离给影山步扫踢的机会,因此直接欺身压上,控制住距离。泰拳擅长在中短距离重击对手,然而琴酒下手更加狠辣,贴身搏斗中几乎是每五秒就有一次致命的袭击,让影山步躲出一身冷汗。泰拳的体系基于擂台竞技存在,然而实战时由于百无禁忌,所以遇到顶尖高手的情形中许多招式都出现了严重的弊端。 他起初被压制了攻势,后来干脆以伤换伤,硬生生吃了好几招才把琴酒掀翻在地,然而下一秒就被绞住小腿同样掀倒。 最终,琴酒单膝压在影山步前胸,冰冷的枪口顶着对方的额头,直接将准备从地上跃起的青年动作生生压了回去。 青年缓缓抬起双手,后脑泄力地放回地毯上,做出了认输的动作。 压在影山步胸前的膝盖将他肺里的空气几乎都挤了出去,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然而成王败寇,此时他能做的只有一声不吭地忍受对方的怒火。 毕竟是他先激怒对方的。 “故意激怒我……你从警察那里学了一些油嘴滑舌的小花招。”银发的男人长发垂落,有些落在青年脸侧,密密地织出一片网,将猎物笼在中心。 琴酒俯下身凝视那双桀骜如狼的眼,语气难明道:“你完全忘了从前学过的东西。” 琴酒这一套格斗术综合了许多技术,快速制敌的风格颇像军队中的综合格斗,比起擂台的竞技更侧重于实战秒杀敌人,而作为顶尖杀手又精通至少两种完整的格斗流派,因此能够将之发挥到极致,只不过现代冲突中极少有需要徒手搏斗的情况出现,但这不代表他疏于此道。 影山步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暗想道,不知回到过去之后能不能白嫖到这套技术。 “上次我以为你是为了伪装换了新的流派,没想到……”琴酒冷笑一声,枪口用力顶上青年覆着薄汗的额头,甚至还不解气地碾了碾,留下一个红印,“我很好奇,你到底凭什么以为我不会打烂你的头?” 影山步平静地与琴酒对望,两双同样锐利的眼互相凝视片刻后,影山步先收回目光,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思绪。而琴酒见到这样熟悉的神情,就知道今天的对话注定无法继续,于是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在对方捂着胸口侧身伏在地面低声咳嗽时,已经取来手铐迅速把人双手拷在身前。 “如果我消失超过五天,我准备好的资料就会从内线定时发送到公安部。”影山步神情从容地道,丝毫没有成为阶下囚的恐慌,尽管形容狼狈,脸上挂彩,却淡定地靠在茶几腿上,抬眼望着对方。 琴酒强大的心理素质早已让他恢复冷静,云淡风轻地斜睨了影山步一眼,那一眼里带着一点嘲讽和一点怜悯,让此时此刻的影山步难以理解。 “五天够了。” 于是影山步实际上是被关在了这栋安全屋里。 双手拷在身前,勉强能够完成日常所需的动作,然而真正限制活动范围的是一个相当精巧的项圈,上边闪烁着幽幽绿光,据称埋藏着微量炸药,虽然杀伤范围很小,但足够把一个人的脑袋炸飞。 傍晚的时候,伏特加过来送了一趟生活用品,进来就看到像被洗劫过的客厅,还有坐在客厅沙发上沉默不语的青年,只是看起来格外狼狈,脸颊青紫,唇角血迹干涸,身上的西装则皱得如同梅干菜。 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对方,青年竟然还对他道了声谢,倒是让他唏嘘不已,然而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触了琴酒的霉头。 见这大块头勤勤恳恳地跑腿之后又任劳任怨地开始收拾客厅,让影山步不禁感慨,就算是混黑也要找对大哥跟才行啊。不然白天杀人你递枪,晚上吃饭你刷碗,这日子过得像个高端商务型保姆。 打开袋子一看,发现是一套洗漱用品,没有换洗衣物,而他这个状态甚至不能把衣服脱下来,只能是琴酒的授意。 真记仇啊,啧。 影山步摸出手机又请了两天的假,他请的假都快把年假花完了,他容易吗他。 提着袋子上楼去客卧,从柜子里搬出床上用品,以一个艰难的姿势整理好床铺,草草洗漱过就合衣躺到床上。 下午的格斗极其耗费心力和体力,而他又受了不少皮肉伤,此时疲惫得直接就沉入了梦乡。 而在他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系统的提醒: 影山步:……嗯??? 第23章 领养 每日固定的时间, 不见天日的地下病房内都会迎来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他身上时常带着点香烟的气味,有时会掺着未散尽的硝烟。作为职业杀手,琴酒没有使用香水的习惯, 然而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烟瘾却让烟草味成为了萦绕在他指尖的标记。 与常人不同, 他的身体可以近乎完美地代谢掉人体产生的废物、毒素……这也是他与贝尔摩德看起来不会衰老的原因。因此就算他酗烟酗酒也不会留下太多人体不能接受的毒性物质,只是再过分的化学合剂就会对他的神经和大脑造成修复起来非常缓慢的伤害。 既然会影响他的工作, 那他惯常使用的也只有那些合法的东西。 男人来了之后并不需要开口,走到床边低头看看自己认领的小崽子。然后弯下腰伸出手用指腹蹭了一下对方的脸颊,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病床上的少年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睛仍然大而无神, 神态却分明比昨日要灵动许多。念及都路久司所言的“定期注射那种药物”, 看来作为实验体无法摆脱的药剂只需要周期性接注即可, 而少年目前仍然维持的聋哑状态只能是都路久司的手笔。 琴酒目光淡漠, 里面没有多余的怜悯或是感触。 在时间的流逝中,浸染在黑暗里的他已经亲眼看过太多悲剧, 亲手带来了太多厄运, 寻常苦难甚至无法在他心里掀起波澜。 不去在意那抓着自己手掌的微不足道的力度, 手指捏着少年的脸颊将人头颅抬起打量, 依然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琴酒低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对答应了都路久司的自己产生了一点嘲讽的情绪。 他一定是昏了头才认养了这么一个废物。 而少年好像被捏得痛了, 脸颊留下淡红的指印, 眉峰纠起, 眼睛微眯, 用力转头挣脱了脸颊的钳制,一口便咬在了男人虎口处, 冷然的眼睛虽然稚嫩且空洞, 却依然锐利如勾。 人的咬合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体能产生的最强力, 即便是弱小如同这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小崽子,张开一口白牙时也让人有所顾虑。 琴酒眼疾手快地一把捏住少年的颌关节,抽出自己的手掌。他没有动怒,反而低头打量着少年毫不畏惧的警惕神色,心里产生了一点认可。 倒是有点野性,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一些。 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棉质手帕,将手掌擦干净,琴酒这次没有再去钳制少年的脸,而是按照都路久司所指导的,以温和的力道将手放在少年手中。这样安全的接触没有打破少年的警戒线,于是少年踌躇着缓慢收拢手指,握住了来人的宽大手掌。 正常状态下的少年并无过分敏感的特质,然而失去视觉和听觉的他将其余的感官充分利用了起来,有些警惕,但没有完全拒绝来人的触碰,而是抓着男人的手指犹豫了片刻,方才磕磕碰碰地拉扯到脸边,试图嗅闻,结果因为目不能视物而不小心将脸直接埋进了男人的掌心,在男人的视角里只留下一个发丝柔软的毛茸茸头顶。 琴酒:…… 感觉到手心里微痒的触感,以及呼吸产生的热气,琴酒意外地产生了格外宽和的耐心,站在原地观察着少年的动作,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摸索试探。 少年无法区别何为硝烟,只是将其当成为来人气息的一部分,或许还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令来人的味道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好像终于分辨出来这气味似曾相识,因此卸下了防备,抬头用空洞的眼睛看向来人,手指顺着男人的手腕向上摸索,想要知道对方的全貌。 琴酒当然不可能像富有爱心的父母一样让少年去摸自己的脸部,于是不容置疑地挡掉少年的手。 无意中一缕冰凉的发丝从少年指缝里划过,给少年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男人草草在少年头顶揉了两下,算是完成了今天的指标,便用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这之后的每一天都会重复这一日的流程,到后来少年不再对来人具有强烈的攻击性,琴酒也逐渐适应了这种缔结纽带的特殊方式,不至于像第一天一样烦躁地甩手就走。 “不、要、走……”终于有一天,少年开口说话了。 然而他的声音沙哑粗粝,音调有些怪异,是长久没有开口之后,又无法听到自己回音的结果。 他摸索着伸手抓住一缕光滑微凉的长发,当初咬人时显得格外森然的眼睛此时睁得圆圆的,带着几乎溢出来的、眼睛主人没有发觉的依赖。 这是在这地下牢笼里漫长囚禁的时间中,第一个会温柔触碰他的人。 也是在这过去十五年中,第一个会爱抚他的人。无关任何企图,没有肮脏的触感和力道,只是单纯地带来一点干燥的热度,于是便给他的黑夜里点起一丛篝火。 - “他那么说了?”都路久司正在看实验报告,闻言抬起头来,眉眼带着意料之中的笑意,“知道了,那你三天后就可以把人领走了。” - 少年醒来时,视觉和听觉久违地涌入大脑,纷杂冗余的海量信息让长期生活在寂静而黑暗的世界里的少年从病床上跃下,试图拔掉手臂上的静脉留置针,被赶来的研究员制止动作,最后还是帮他把针头拔了出来,防止他误伤自己。 温柔的女研究员放轻声音跟他解释了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把少年安抚下来,阻止他进一步发狂。然后又给他拿来换洗的病服,告诉他可以自行使用病房中配套的浴室。 等琴酒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少年焦虑而警戒地蜷缩在床头,黑色的头发及肩长,几缕凌乱地盖在脸颊上,露出一双机警又锐利的眼,带着一点被苦难生活磨砺出的狼性,随着他走近变得更凶狠。 想到昨天这少年如何像个雏崽懵懵懂懂地蹭自己手心,今天又色厉内荏地试图威吓自己,琴酒不由联想到黑色毛发的小狼崽子。按都路久司所说的,琴酒不容置疑地将手放在了试图后倾躲避的少年头顶,回忆着昨天的姿势和力道又轻轻抚摸了两下,让少年愕然顿住。 他抬眼望向来人,眼眸里的警惕消失,迟疑地偏头感受了一下,声音沙哑古怪地缓慢道:“是、你……?” 琴酒低头凝视他,抚摸头发的手顺势滑落到下巴,把脸抬起来端详了一下,才收回手道:“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少年任由他动作,并未反抗或是躲避,神情在冷淡里有点倔强:“记、得……怎么?” “你的伤已经好了,今后有什么打算。”男人站在他床边,话语却没有多少询问的语气,然而十五岁的少年却无法分辨背后的深意,自然而然地顺着对方的问题思考起来。 片刻后,少年垂下眼,抿唇道:“没什么打算。” 琴酒的声音低沉而冷静:“那你之后就跟着我吧,我会给你食物和住所。” 少年闻言抬头凝视眼前的男人,目光里带着警惕和怀疑,沙哑道:“我有什么……价值?” 年轻的男孩自幼在福利院长大,不知何时起被福利院的小孩们称为“杀人犯的孩子”,因为身处偏僻的乡下,人口规模不大,流言很容易传开,所以这个称呼伴随他度过了小学和初中。而在日本社会里,他毋庸置疑地会一直面对同龄人的霸凌。少年性情孤僻,没有任何朋友,对待霸凌他的人都会打回去,然而这也更加重了同龄人对他的错误印象。于是到了后来他就不怎么上学了,替一些街头混混打架挣口饭吃,只是大考都会回学校考试,竟然每次也都能拿到不错的排名。 日本公立学校的老师性格懦弱,因为害怕被家长投诉到pte,所以很少插手校园霸凌的事情,再加上少年背上的声名在当地广为人知,甚至许多老师对他也不假辞色。 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东京,就是初中毕业之后结束了义务教育,用积攒的钱购买了新干线的车票,大约是打算离开原来的环境寻找新的生活。 结果阴差阳错地落到了这个下场。 影山步的话语令琴酒感到有趣,这少年在得到了一直以来渴求的机会之后,首先问的却是自己能交换的价值,其直指本质的敏锐视野几乎不像是生平描述里那个社会化程度低的孤僻少年。 “你应该知道你身上接受了一种新药,而你很幸运地获得了与众不同的能力,”男人没有隐瞒任何消息,直截了当道,“正好我在找人帮我做事。” 少年到底还是涉世不深,闻言疑虑渐渐散去:“什么能力?” “你受伤之后恢复的速度非常快,快到只要当时不死,你就能活着。”琴酒从兜里掏出烟盒,叼了一根烟在唇上,却因为考虑到地下病房而忍住没有点火,“但我不会把你当作消耗品,我要的是好用的工具。你会接受优质的教育和训练,待遇也比你从前的生活好得多。” 少年沉默了。 男人也没有催促他,只是低头打量着他的神情变化,静静站在边上等,最后听到了不出意外的回答:“……我明白了。我会做好的。” “很好。”男人赞许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却没有什么情绪,“我明天再来看你。” 少年漆黑的双瞳微微眯起,不自觉地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出了病房门,打火机在琴酒指间开盖又关上,跳动的火苗在半空中明灭。他咬了咬烟嘴,将演戏过后心里微弱的复杂情绪散尽。 一切都不出都路久司所料,按照这个家伙给的剧本走下去,少年便如同主动走到舞台上的提线木偶一样乖觉。而琴酒则对都路久司的忌惮更深了一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对方的高明手段阴上一把,又或者从开始到现在的相处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毕竟玩弄人心的大师只会让别人看到想看到的东西。 最好不要跟这样的人成为敌人。 琴酒将打火机塞回风衣口袋,大步离开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 影山步早在眼盲症状没有消失之前就看过了琴酒看的那本病例,他表面看起来只是摸索着快速一页页翻过纸张,其实系统后台已经将内容都扫描下来,因此也得到了他完整的生平信息。实验药物对他的身体有害,于是被系统回收,然而眼盲耳聋却是人设中无法回避的剧情杀,让他实打实体验了很久的黑箱,好在他每日清醒的时间不多,后台有很多东西让他打发时间,系统也可以跟他聊天,才不至于把一个正常人逼得抓狂。 要是一个生活不幸的单纯少年,恐怕在一番设计下真的会生出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或是雏鸟情结,而影山步所作的就是将这一点放大,从而麻痹他人,加速自己获得信任的过程。 他的人设由他自己搭建骨干,然后细枝末节处会被系统自行补充完善,丰富成一个有血有肉的立体形象。而这也正是他扮演人设时需要不断克服的难点,因为他需要随时收集一切能得到的相关信息填充到自己的剧本里。 他虽然拥有上帝视角,但并没有比读者高出多少,唯一的优势只在于他的行动是无法被别人预测的。 之前虽然猜测过自己的身世应该不会太好,毕竟是孤儿开局,又跟黑衣组织扯上了关系,却没想到比他想的还惨一些,属于是发达国家里的天煞开局,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没有作为女性出生在这种环境中,否则这故事还可以更恶心一点。 不过如今作为被改造了身体的实验体,从此永远要依赖犯罪集团出品的药物,人生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就被此改写,也不能说有多么侥幸。可是从少年真正的视角来看的话,或许这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影山步本人当然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毕竟琴酒是个atm……财神,他倒是很乐意接下来的日子里能有许多接触的机会,只是听到琴酒提到的“教育与训练”,他又不禁心里一紧,感觉自己未来的日程恐怕不太乐观。 而且还有一点令他产生了兴趣,那就是八年前的琴酒与八年后的容貌看起来分毫无二。 不同于二十到三十岁,或者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模糊的年龄差异,刚成人时五官的稚嫩是一种极具辩认度且不可再得的特征。琴酒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岁的模样,如果是八年前的话应该仍有青涩,但实际上没有一丝变化。 接下来每天琴酒都会在固定时间来访,给了他一些身份证明的文书,收养的手续材料,还有一把钥匙,一部手机和一只手环。 看少年有些笨拙地研究了一会如何使用手机,琴酒冷眼观察着,并没有戳破少年没有用过手机的事实,淡淡道:“手机里存了我的号码,手环戴上之后不要摘掉。” 少年倔强而沉默地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很快琢磨明白了手机,然后点点头表示了解,目送对方离开。 作为组织内拥有代号的顶尖杀手,琴酒的权限比普通的代号成员更高,身上的工作就更繁重,每天能抽出一点时间过来已经是信任都路久司的结果,这也是不断需要物色新下属的原因——随着组织不断扩张,他的工作越来越多,而他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如今反倒是多了一项麻烦的任务。 出院的那一天,影山步被亲切的女研究员打理好过长的头发,用皮筋绑在脑后,因为没有属于自己的衣服,所以只能穿着病服。起先很抵触研究员接近自己的少年,在离开时对那个一直向她释放善意的姐姐低声道谢,令对方笑得很开心,只是笑容背后有些难以释怀的愧疚。 少年并没有发现这些,沉默地转身跟上前方高大的黑衣男人,单薄消瘦的背影迈向幽深的长廊,渐渐消失在研究员的视线里。 - 到了新家之后,琴酒就把他丢在房子里不管了,稍晚些时候伏特加给他送来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甚至还有一整套崭新的床品。前后对待区别之大,明显地反映出来琴酒对他态度的差异。看来伏特加之后会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保姆了,影山步感到了一些同情。 虽然仍然很好奇琴酒的房间,但他不相信琴酒这种职业刺客不会留下一点反闯入的小手段,而琴酒并没有告诉他哪里不能进,或许第一道考验已经无声地开始了。 当下的社会还没有开始流行移动支付系统,普通人更常使用现金,于是伏特加给他留下了一叠钞票,让他饿了的话可以自己去觅食或者叫外卖,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一个被琴酒评价为“社会化程度不高”的乡下孤儿,离群索居已久,连智能手机都不曾拥有过。少年也没有说什么,冷静地道谢之后就拿着东西去布置空空荡荡的房间了,大方又礼貌的做派让伏特加根本没看出来少年的跟脚如何,反而觉得这样的风格倒是应该与大哥合得来。 伏特加的品味还不错,挑选的床品布料上等,至少让影山步作为一个对家居用品要求很高的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而送来的衣服也都合穿。 去浴室洗澡的时候,他对镜子照了照如今的身体,只觉得皮肤苍白得过分,身体更是瘦得有些嶙峋,不由皱眉,随即释然。他这半年期间一直在昏睡,又在实验中被不断刺激再生血肉脏器,那么能量的供给就成了问题,如果不是他的可以提高摄入能量的转化效率,恐怕他甚至活不到睁开眼的时候。而按他的身份来说,乡下出生的孩子必然不可能维持白皙肤色,只能是因为皮肤细胞快速再生,又在地下室没有接受过日晒造成的。 换上了崭新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牛仔裤,又套上了黑色皮夹克,镜子里的少年因为消瘦而显得眼睛格外大,下巴尖尖,唇色浅淡,仿佛会被风吹折的营养不良的温室植物。 影山步不满意地给自己在心里迅速制定了营养菜谱,准备先狠狠涨涨体重再开始增肌,这样病怏怏的实在不符合他的期望,只是他也不能一开始就表现得目标性非常明确。 他在这里拥有大部分自由,能够随意出门,于是随便选了一条路走到头,找到便利店买了五份便当和一打浓缩能量饮料,回家统统炫掉后总算填满了难挨的饥饿感。 然后就开始上吐下泻。 草,肠胃炎了。 影山步绝望,他忘了这个身体半年以来没有真正吃过什么正常的食物,竟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于是只好拖着病体认命地又走了很远去药店买胃药,止泻药,还有退烧药。 而等琴酒晚上回来时,就从厨房台面上放着的药盒判断出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少年非常独立,乃至于能够自己给自己善后得不错,但这种事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意识到带孩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很多,琴酒揉了揉眉心,突然开始后悔把监护人设成自己,应该从组织里找个女性成员来接手这种需要细心和耐心的杂事。只是他当时想不到哪个女性代号成员更合适,就先挂在了自己名下。 上楼打开次卧的房门,一片漆黑。开灯之后看到房间内一切都收拾妥当,而大床上的被子里裹着一个不太明显的起伏。 琴酒并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少年听到开门后便警惕地醒来,当男人走到床边时已经坐起,抱着被子有些生硬和迟疑地说道:“……欢迎回来。”试图恭敬地扮演好自己现在的角色。 琴酒淡淡道:“不需要说这些。” 少年垂眼闭嘴,接着额头被男人摸了一下,发现已经退烧了,看来他的身体不仅对物理伤害恢复效果好,其他的病症也有相应的康复加成。 “之后三餐会送上门。明天我会给你办理高中学籍,但你要在家自学高中课程。等身体恢复之后再开始体能训练。” “明白了。”影山步点点头,语气平淡,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就好像自学高中教材只是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简单的事情。 感觉自己话已经说尽,琴酒转身准备离开,手指却忽然被人抓住。忍住下意识避开的身体反射,他转头垂眼看向匆匆拉住他的少年,目光冷淡,无声透露出疑问。 “我会……做好的。” 少年穿着的睡衣有些过于宽大,黑色发尾顺着苍白纤细的脖颈落入衣领中,脸颊还带着高烧刚退后的红晕,只是眸光灼灼,有一种与孱弱身体截然相反的炽热生命力在里边燃烧,“你的要求和期望都告诉我,我会做到的。” 琴酒闻言,本想直接离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勉强自己转过身伸手贴在少年头发侧面抚了抚,“很好。” - 琴酒说的安排第二天就成了真。 看着客厅里未拆封的电脑包装盒,以及按时送到门口的温热早餐,影山步还是不得不感慨一下黑衣组织的行动能力,以及侧面体现出来的富裕程度,也不知道这些消费是琴酒私帐还是走公帐。 日本公立学校由于都从国家财政拨款,同时执行老师与校长几年一轮换的制度,因此无论在大城市还是在乡下的各公立学校师资与硬件配置都相差无几,于是在日本经济中心的东京都,私立高中要比公立高中更加优质,竞争也比后者更加激烈,光是入学申请就需要通过资料审核,笔试和面试。 当下已经是五月初,日本学年开始的时间在四月初,每个学生都要提前半年参加升学考试——而影山步硬是在开学一个月之后收到了入学考的邀请。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琴酒,怀疑自己今天起床方式不对。 琴酒也十分不耐烦,因为这些学校入学考试必须要监护人陪同,即便他用了点手段给影山步一个破例插班考试的机会,也得走完流程,比如影山步今天就要面临着日语、数学、英语总共长达五个小时的笔试,以及半小时的面试。 两人对视时表情都不太好,琴酒想的是影山步既然初中随便考考都能名列前茅,现在去考试应该也不在话下,影山步则心里一虚,立刻打开商城寻找外挂。 这玩意还要800块,怎么不去抢! 但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这辈子不可能学习的。 还好他的好大哥琴酒很大方地给他发了点零花钱,否则还买不起,影山步心情沉痛地进行了一笔消费之后看了看余额,十分从心地伸手扯了扯琴酒的袖子,并给自己的行为随口找了个理由:“给你添麻烦了。” 琴酒看了少年一眼,发现不同于某些渴望进入私立高中却没有足够实力的小孩,或是对学习不感兴趣的厌学儿童,影山步是真的对去学校上学这件事本事没什么兴趣,反而为耽误了他的时间感到不安。联想到从前那些不幸的经历,倒是让人理解。 没有说什么东京的高中不会再发生以前的事之类的话,琴酒也没打算让影山步在高中里白白浪费三年,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如果要让琴酒花费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去培养一个手下,那么最好对方能给出符合期待的回报,因此,虽然他什么也没对影山步说过,却早已决定亲自监督少年的学习进度和体能训练。 如果脑子足够优秀,就让影山步往生物医学或是计算机方向选择一个合适的去深造,如果运动神经不错,就训练综合格斗和射击,能培养成新的狙击手也算有用,但如果前两者都资质平平的话,就只能发挥他本身不容易死的特长,让他去做一些暗杀任务时危险程度高的脏活了。 世上任何事物都有对应的价格,而组织从不是一个讲温情的地方。 影山步不知道琴酒所思所想,不过他也预料到了日后的安排,对此没有任何意外,也许意外的会是琴酒——毕竟拥有系统商城的影山步只会是一个六边形战士。 给外挂充值完毕之后,影山步才心态从容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白短袖黑牛仔裤,问自己的监护人道:“面试需要我穿正装吗?” “不用。十分钟后出发。” 琴酒觉得学校名字这种小事影山步不需要知道,影山步本来也真的不关心,但等保时捷开到了校门口之后,他看着校门口牌子上写着的“帝丹高中”一时间无语。 这地方可以当作旅游景点打卡了吧。 帝丹高中未来人才济济,不但有工藤新一的主角团就读,甚至还有cia和fbi的家属转入,可见得是软硬件皆一流的名门私立高校,君不见富可敌国如铃木园子都在这里上学吗。 不过仔细一想,cia和fbi的家属都是为了追查黑衣组织才在这里上学隐藏身份,却不知道黑衣组织也把未成年送进来挂名读书,这背后水最深的势力竟然是帝丹高中,简直深不可测。 如今已经开学一个月左右了,校园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校服的年轻少年少女,新生也不复刚入学时的拘谨,在校园里嬉笑打闹。而与这种青春活力截然相反的则是穿着黑色风衣的影山步和琴酒两人。 是的,出于某种恶趣味,影山步今天也特意穿了件黑色风衣,虽然款式并不相同,但气质到位之后站在琴酒边上十分像个低配杀手——他自己认为的。出门时琴酒对此没有说什么,影山步便cos得理直气壮了起来,但戴帽子他还是不敢的,总怀疑琴酒会因此找机会揍他。 穿过校园走向招生办公室所在的办公楼时,两人收到了许多来自学生的注目礼。高中生虽然正是青春无敌的年纪,却反倒对神秘主义拥有莫大的兴趣,比如哥特摇滚暴力团,又比如这两个神色冷漠,气质孤僻的长发帅哥。 影山步一边在心里给盯着他看的女生配旁白,一边想着不知道这一段会不会被画进漫画,想来会很有意思。 - 招生办公室。 报道之后一个年轻老师站出来准备带影山步去做笔试。 “我很快出来,不会让你久等的。”少年扯了扯男人的风衣袖子,抬头平静道,语气里没有任何炫耀或是吹嘘的成分,只是带着点愧疚似的向对方保证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琴酒看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道:“去吧。” 本来打算送他到这里就离开,最后想了想,示意主任带他去招待家长的休息室,然后通过手机处理工作。 结果没想到影山步说的很快真的一点不含水分,总时长长达五小时的三科考试,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之后就有人敲了敲门。 琴酒最新一条邮件还没编辑完,有点不耐地让人进来,结果竟然开门的是影山步。 “你考完了?”他狐疑地问道,甚至联想到了少年做不下去题之后自愿放弃考试的可能性。 “嗯。”少年臂弯里搭着风衣,白色棉质短袖显得身形清瘦,及肩黑发一侧别在耳后,随着点头的动作滑落下来。他步履镇定地走过去,蹲在长腿交叠倚在沙发里的男人脚边,抬头道:“久等了。” 银色长发的男人直起身体低头看向少年,像是在衡量对方无形中主动交出的权利,以及新的相处关系,最终伸手按在少年头发上抚了一下,顺手将他脸侧的发丝别到耳后,淡淡道:“做得好。” 少年微微眯起眼,下意识顿住方便男人的手行动,而头颅偏转之间则像是他用头蹭了蹭琴酒的手指,又或是用脸颊去贴对方的掌心。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少年神情僵硬了,宛如野生动物被食物和温暖的窝欺骗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沦陷一样懊恼。 还是个小狼崽子呢。男人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想到。 “不用面试了?” 影山步进入空教室的时候,他就问那个年轻的监考老师:“请问英语有没有听力?大概多长时间?” 监考老师愣了一下,答道:“十五分钟。” “啊。”少年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小小抱怨了一下,“太久了。” 没有多想,监考老师还以为他是不擅长外语听力的学生,因此才不喜欢这一项,只是给他先发下去数学卷子。 结果她感觉自己刚打开手机发了几条信息,甚至还没来得及感觉监考的无聊,讲台下的少年就举起手,平静道:“做完了,下一科是什么?” “做、做完了?”监考老师惊愕反问道,然后皱起眉,心想数学这么差的学生本校几乎没有录取的可能性,即便他的家长能让教务处主任破例通融在这个时候进行招生考试,也无法改变学生成绩差的事实,更不可能破例录取。 尽管心里产生了混合着不屑和遗憾的复杂情绪,不屑来自于对特权阶级的笨蛋后代的不爽,遗憾则是身为年轻女性对清秀少年天然的怜爱,监考老师还是耐下心尽职尽责地问了他一句:“你确定要交卷吗?” 如果不是怕失去步骤分,影山步甚至想直接写答案算了,他觉得如果说一句“我赶时间”有点太嚣张,最后只是简单回答:“确定。” 监考老师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收走了少年面前的卷子,然后将空白的国语卷子递给他。拿着数学试卷回到讲台上之后,她先扫了一眼姓名,发现字迹清秀,印象分便一下子好了不少。知道前边的选择填空都是这学生乱填的,她便翻到后边大题想欣赏一下少年的字体,然而推导计算过程干净整齐地列在题目下方,没有任何涂改痕迹,就连辅助线都如同比尺一般利落。 她心中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慌忙站起身大步走出教室,也顾不上监考的事了,冲进教务处主任的办公室,连声叫道:“主任,数学试卷的答案在您这里吗?” 教务处主任见年轻老师冒冒失失的样子皱了皱眉,然后问道:“怎么了?” “您看看这个,”年轻女老师压低声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解释道,“这是刚才那个学生做的,我觉得不像乱写的。” “刚才那个?影山?”教务处主任是个中年男人,闻言同样讶异地戴上老花镜接过卷子看了眼卷子上的名字,又翻到最后一页大题,再三确认道,“这是他刚才写的?这才过了多久?” “二十……十几分钟吧。”想到自己和朋友聊天记录上的时间戳,年轻老师有点心虚地说。 主任神情严肃起来,立刻从文件堆里找出来考题的答案,低头仔细核对起来。因为这一届新生的招生考试在半年之前,所以为了防止这个学生利用以前的旧题钻空子,实际上这套题是新生的开学摸底考试,难度与招生考试不相上下,刚给学生判完没多久,因此影山步交出的试卷没有任何水分作假。 几分钟后,教务处主任一拍桌子,激动地站起来道:“全对!”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清了清嗓子,拿着那页答案往考试教室走去,心道,如果这个学生另外两科不算太差的话就给他算过了,因为入学考的分数线算得是总分,单数学一科就满分了,可以极大程度弥补其他方面的短板。日本并不重视学科竞赛,因此主任对影山步纯粹是对天才少年的欣赏,以及对其未来的看好,要知道每届的升学率和考入东大京大的学生数量都与他的业绩直接挂钩,而往往这些脑子好使的学生都是斩获录取通知书的有力人选。 他背着手在走廊窗户边打量黑发少年做题的情况,就见对方写字丝毫没有停顿,基本上阅读一遍题目之后就不假思索地开始答题,堪称下笔如有神。 “现在是哪一科?” “国文。” “现在是写到文章理解部分了?”教务处主任拧眉猜测,“他都不用琢磨吗?” 年轻老师噤声没有回答,心说她刚才看数学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站在窗边齐齐盯着空荡荡的教室里身形清瘦的少年奋笔疾书,一边觉得写得太快,一边又等得焦急,想要立刻看到试卷的结果,好给人盖章到底是天才还是狂生。 好在少年没让他们等太久,拿到卷子四十分钟后就松了口气,捏着后颈抬头寻找监考老师,却发现讲台没人,然后教室门被教务处主任推开,一言不发地收走了桌上的一叠试卷,走到一边坐下,而监考老师连忙递给他新的英语卷子。 影山步写作文写得手累,看了一眼两个老师,也不问听力什么时候放,干脆先把卷子写完再说。而一边跳过基础知识直接去看作文的教务处主任竟然在那篇不算长的清秀文章里读出了一点情绪共鸣。他又紧接着对了一下前边的答案,最后才确信这确实是个罕见的天才,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尖子生,而是根本不需要普通高中教育的特殊型人才。 原本他还想把这个学生培养成未来的东大学子,现在反倒有些犹豫起来。 少年做英语的速度只比数学慢点,主要是字多。等他交了卷子之后就发现没人在意英语卷子的答案,不对,那个年轻的监考老师拿到一边去判分了,只是看起来相当兴奋,就好像看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新闻一样眉飞色舞。而那个看着十分严肃的教务处主任则对他赞许地点点头道:“做得很好啊,影山君!” “谢谢。”少年将笔收回兜里,神情平静轻松得不像刚做完时值五小时的考试,拿着风衣站起来问道,“请问我的监护人在哪里?” 第24章 依赖 教务处主任在休息室门口踱步数圈, 最后才下定决心走进去。 这对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看起来格外迥异,但教务处主任没有发表多余的看法,而是搓了搓手, 对年长的男人道:“您的孩子……我是说影山,非常优秀, 能够接受他在帝丹高中读书是我们的骄傲, 但是我也有些话想说一说。” 琴酒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神色自若的少年一样, 对主任点头:“讲。” “我觉得他的资质应该不适合读普通高中,今天没有来得及测试他对高中知识的掌握情况,但从他做初中试题的得心应手来看, 弄明白高中知识也是很快的事情。对有些孩子来说这都不费吹灰之力。”中年男子叹气道, “有些人确实适合不同的教育方式。因此我的意思是你们最好考虑清楚了, 影山要来帝丹高中读书, 还是另有打算。” 琴酒忍不住挑了挑眉,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影山步。 他虽然从资料里得知少年脑子不错, 但没想到能达到这种地步。聪明人和天才之间的沟壑用天堑来形容也不为过, 显然影山步的表现已经打破了属于天才的那层无形的地板。 影山步表情在淡定里带了点无辜, 然而内心却抹了把汗。 他如此表现最主要的目的是向琴酒证明他的价值,以博得更多的关注, 好确保琴酒不会把他当成个人形肉盾来培养,然而看到其他人这样的反应,倒是让他有点汗颜,毕竟他一来不是真正的高中生, 二来也不是凭借真才实学做完的题, 尽管当年也曾刻苦过一番, 但现如今许多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 更何况日语国文的知识体系是另一回事了。 好在之后也不用来学校上课, 不然想到他还要亲自来卷这些无辜的小孩子,他那微弱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因为到底日本的升学竞争压力也极大,甚至有个说法叫“四当五落”,意思是四点起床可以上好大学,五点起就会落榜。虽然有些夸张,并且在帝丹高中这样的名门私立学校中,高考并不是这些学生的唯一一条出路,然而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让这些小孩格外自律,因此刻苦优秀的学生大有人在。 尽管事情有些出乎意料,琴酒最后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道:“我希望他入学帝丹高中,但平时在家自学。” 见对方心意已定,而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也是对自己和学校都百利而无一害的结果,教务主任便欣然同意:“没问题,只不过期末要来学校考试,留档成绩。” 离开时,学校仍在上课,因此校园里一片空旷寂静,只有微风摇曳树枝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时而有鸟雀从翠绿的浓云中泄出几声啾鸣。 原本搭在臂弯的风衣还是让影山步穿了起来,因为他的身体还没调养好,现在这种可以让男高中生穿着短袖在操场上挥汗如雨的天气,他倒觉得有些寒凉。 一高一矮两个黑色的身影行走在宽阔大路,影山步落后半步保持沉默,过了很久才道:“我以为你会让我直接准备大学考试。” 前边的男人步履不停,黑色的风衣在五月初的和风中依然显得冷肃,银色发尾轻轻摇曳。 头也不回地道:“那你只剩下七个月。” 语气里带了点嘲讽似的意味。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少年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毫不犹豫。 琴酒停下来,转过头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片刻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不用那么急,我对你的期望不只在这里。你是我的人,要按我需要的方式成长。” 组织里的技术人员当然不嫌多,若是让boss发现这样一个可塑的大脑,很可能会让少年去早早开启深造之路。但既然这是他为了得到一个好用的手下而亲自培养的人,而脑子又很好用,那么私心来说琴酒更希望得到一个发展全面的复合型人才,至少能够成为他做任务时可以足够信任的中坚力量。 在黑暗里踽踽独行了许多年,虽然并不觉得多么孤独,但琴酒还是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兴致,因此倒是格外有耐心。 ——当然,只是相对过去的他而言。至少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 黑发少年目光灼灼地道:“我希望能早日帮上你的忙。” “是吗,那很好。”男人勾了勾唇,目光却依然冷淡,内心对这些口头上的誓言无动于衷。 他从不相信花言巧语,他只相信行动和结果。 - 于是从此影山步不再是个失学儿童,而摇身一变成为了正大光明不用上学的……假儿童。 这处安全屋琴酒平日并不会来住,于是影山步美美坐享独栋独院小洋房,每天的日程非常规律且惬意:吃饭,看大学课程录播,做低强度复健运动,然后早早上床保证十小时睡眠——虽然睡前有两个小时都在看系统后台放的电影。系统商城里包含了各位面的影视作品,而且非常之廉价,让影山步一下子就找到了精神寄托,对着给他增压加负的琴酒也能心态平和热情地去薅羊毛了。 至于为什么不学高中内容……他那800块可不是白花的! 在临时兼职保姆且不知道还要兼职多久的伏特加眼中,就是这孩子非常好养活,只要送够生活物资和钱,他就能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然而,即便影山步能够通过商城将现实世界需要使用的知识和技能一键复刻出来,由于金币有限,他还是勤勤恳恳地认真从组织的资料库里找了很多外边绝对难以看到的培训课程,比如刑侦、通讯、追踪与反追踪、信息安全,甚至还有海军陆战队的战术原理课,令人啧啧称奇。 不得不说,组织内部的资源还是相当丰富的,也不知道是有培养未成年学者的先例,还是这是某个神通广大的人私藏的数据库。 这次回溯时限应当只到17岁,即升入大学之前,想来也不需要他去大学再刻苦奋斗四年,所以眼下只要按照自己的兴趣充分利用组织内部数据库进行一番学习就足够了。 当然,临走时他会把这数据库打包带走的,听他说谢谢组织。 虽然当米虫的生活十分幸福,但看看他需要购买的技能清单,又看看后台毫无增长的金币,影山步还是很从心地在某天晚饭后伏特加来送东西时问道,“琴酒最近在做什么?”又状似不经意地补充,“很久没见他了。” 伏特加虽然对影山步的印象不错,并不介意告知大哥的动向,但很多任务显然属于机密,于是便似是而非地透露了一点:“他一直都很忙,不过今天应该能稍微休息一下了,有可能晚点会来看你。” “是吗。”少年闻言,原本平静的眼神亮了亮。 伏特加又给他留了一叠现金,笑容温厚,就仿佛一个憨厚的邻家大哥一样,让人很难想象到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他嘱咐道,“我看你的借记卡里那笔钱没动过,如果需要东西,比如大件的器材,只要家里放得下都可以直接网购。” 少年眨了眨眼,然后点头道谢。 虽然伏特加对己方的未成年很好,又时常能接触到,影山步原本对他还抱有一丝期待,结果接东西时碰到手却发现后台进账只有微薄的三块钱,估计还是看在剧情角色b格的份上给的友情分,仅比炮灰高上一线。 这个不正经的商城真是天然来克自己的!!影山步无能狂怒。 细数一圈迄今为止能有效薅羊毛的角色,除了行走的atm之外,就只有警校组和赤井秀一,但常言说得好,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摸一把琴酒等于在其他人面前辛苦半天。因此他来这个时间线之后相当任劳任怨,对新大哥鞍前马后也没有半点怨言,那是从心底里对财神爷产生的敬意,谁懂! 而他现在问琴酒的行踪其实也是有理由的。 后台面板上,从的debuff消失后的第二天,就出现了一个新的debuff: 他猜测在研究院时自己这具身体被注射的药物并不足量,因此缩短了身体对药物的需求间隔。当药物被消耗或是代谢了之后,新的倒计时便提前到来了,否则无法解释这debuff中描述的一个月和实际的时间长度并不相符的现象。 先前在实验室里做小聋瞎的时候,消失后就不再出现,然而那目盲和失聪的debuff却会周期性刷新,应当是静脉滴注的液体里有猫腻。由此可见,都路久司对药物在他身上的效果的掌控到了非常精准的地步,那么这次影山步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又是这厮暗搓搓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而琴酒仍然不知所踪。 按照琴酒的视角,影山步不知道自身作为实验体对药物的渴求,而琴酒也必定从研究院那里得知过续药的消息,如果到时间了真的见不到人的话,这事有八成概率是作为考验,剩下的则包含了因意外不能及时赶到或者琴酒把影山步给忘了之类的小概率事件。 想想自始至终琴酒都爱答不理的态度,影山步竟然觉得琴酒忘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尽管安全屋里没有监控设备,但影山步也无法预判琴酒究竟何时回来,因此便必须在规定的时间表现出该有的反应。 客客气气地将一无所知的伏特加送走,他关了客厅的灯,打开落地窗上的百叶窗,静静地坐在沙发里等待倒计时结束的时刻。少年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漆黑的头发散落在脸侧,窗外汽车路过的车灯在客厅内划过被拉长的光柱,照亮了那张神情空洞的脸。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过了很久才在黑暗里对半空探出一只手,好像想要触碰什么人,又好像只是在打量稚嫩孱弱的自己。随着那只纤长苍白的手掌缓缓收紧握拳,少年偏头张嘴说了一句什么,理所当然无人应答。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终于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刚站起来,却突然如遭雷击似的从喉咙里挤出哽住的音节,身体无力地跪倒在地毯上! 第25章 狂犬 琴酒推开大门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尽管房内没有血腥味, 但漆黑的室内画面骤然印在视网膜上之后,极佳的目力能够在大脑中迅速构建出模糊的场景,比如凌乱的茶几, 翻倒的吧台椅,随便丢弃的拖鞋,无一不暗示着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他没有立刻开灯, 而是拔出了伯|莱|塔, 警惕地无声移动到阴影里。 然而正在这时, 他口袋内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 琴酒眉头紧皱, 单手探进兜里将震动不休的手机按灭。 能够跟他直接联系的人都知道他的规矩,有事发短信,如果是要紧的事情, 他看到之后第一时间就会回复;如果事情无关紧要, 那就等他有空时再回复, 绝没有不经过双方同意就直接打电话的道理。即便是boss也要遵循琴酒的这一套规则, 毕竟boss也并不想因为一个心血来潮的联络电话让组织里最强的杀手死于意外。 在缓慢地排除了一层的威胁之后,这才提着枪上了二楼。而二楼同样寂静无声, 借着从窗外投入的微弱月色与路灯的光芒,可以看到走廊上十分干净,不像一楼那样凌乱, 没有任何人活动的声音, 也没有灯光。 假如少年在家,往日里必然会第一时间亲自出门迎接他的到来, 现在如此反常……难道是遇到了入室抢劫或者被人绑架了。 琴酒瞬间在心里做出种种推论却又推翻, 脑海中回忆方才不经意间扫过的场景细节:院门与大门的门锁没有被破解或者是撬开的痕迹, 院墙警报没有触发过, 第一眼也没有看到可疑的线索, 例如脚印,手印,或是遗落的东西。这对于普通的绑架犯来说水平有些太高了……除非这处安全屋已经暴露,但这种可能性反而是最低的。 他所有的安全屋都向来没有隐忧,除非被内鬼泄露位置,否则几乎不会有安全上的风险。 像隐藏在夜色之中的幽魂一般,男人脚步悄无声息,身体肌肉调整到蓄势待发的状态。他在黑暗里缓慢拉长了呼吸,同时用五感捕捉周围环境极其细微的动静。避开了窗户内洒落在地板的光线,像融入影子一般行走,然而路过墙边作为装饰品的琉璃摆件时,一点经过折射聚焦的光斑落在他脸颊,滑入银灰色的狭长眼眸,倒映出宛若掠食者的冰冷残忍,与狩猎中全神贯注的神采。 等排除所有房间的危险,终于推开少年的房门之后,房间门锁发出几不可闻的响动,然后琴酒便看到黑暗房间内地板上一点光芒恰好刚刚熄灭,手机屏幕的光芒在一转眼间照出的旁边地板上安静的影子轮廓。 是个人影。 房间灯光亮起,琴酒看到了蜷缩在地板上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着白色棉质长袖,单薄的身体蜷曲成一团侧躺在地,手指在无意识中内扣在掌心,黑色头发凌乱地盖在少年脸颊,只露出苍白的一小块颈子。 脸旁放着一只黑屏了的手机,而少年身旁的深色木质地板上则有隐约的湿痕,那是衣物被浸透之后印在地面的痕迹。 想到什么,琴酒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看,那通未接来电显示的名字果然是影山步。 竟然是一出误会。不过倒也是,知道他号码又不懂规矩的,就只有这个小崽子了。 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琴酒拧起眉蹲下身去探人呼吸,忽然被少年抓住手指。 感觉到对方掌心冷汗涔涔地扣在自己手背上,琴酒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像在这个动作后找回了意识。他吃力地睁开眼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反倒用微弱的力道抓着他的手将他推开,声音嘶哑又带着急迫:“……走……走开……不要、靠近我……我会、伤害你……” 男人顿住。 他垂下眼打量少年的神情冷淡,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流露过一分担忧或是动容,现在也如此,但他的动作却停住。他的手指还攥在少年瘦弱的手里,那只手同他的手掌对比起来差异分明,他一只手便能将对方的拳头包裹在掌心,然后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 但这样一个弱小的生物却想保护他。 还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更不曾有如此羸弱的人在自身难保的情形下还试图保护他。 琴酒突然想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路久司的确告诉过他续药的日期,却不是今天,而是在下一周,因此他在结束了上一个任务之后没有立刻去取药,而是选择先回来看一眼。 幸好他回来得早。 恐怕楼下那摊狼藉是已经发作过一回的结果。 心念电转之际,琴酒收起伯|莱|塔伸手探到少年后颈和腿弯要将人抱起,却遭受了剧烈的挣扎。 “别动!”琴酒冷喝。 “放开!”少年急促地呼吸,头颅无力地在他臂弯间后仰,像折颈的天鹅一样露出雪白脆弱的喉咙,“我又要……哈啊……把我、把我绑起来……快……” 察觉到怀中人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难以自制的蜷缩,琴酒刚将人抱着站起身,便发现凌乱黑色蛛网下苍白消瘦的下颌有一道血痕。他眉头一跳,两步迈到床边,把人放下来后扫开少年面上碍事的长发,一手托住少年因为肌肉抽搐格外僵硬的后颈,另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强行塞入少年由于咬肌僵硬导致紧闭的下颚,掰开他的下巴,将流血的舌尖从齿关中解救出来。 还没等他想到有什么东西可以塞进去防咬舌,少年骤然挣扎起来,让琴酒竟然一时间没有料到其力道之大,不慎松开了桎梏,而为了对方不进一步咬烂自己的舌头,男人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小臂抵在了少年雪白的齿关之间。 在熟悉的剧烈疼痛之中,琴酒平静地想道,养只狗被咬了还要去打疫苗,现在倒是省了这一步。 - 伏特加本来只是送琴酒来这里短暂停留片刻就要送他回真正的住所,却没想到里边耽搁的时间长了些。等琴酒出来时怀里多了个少年,小臂被皮带结结实实捆在身后,小腿也被皮带扎在一起,然后冷声道:“开门。” 伏特加连忙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没想明白大哥好好的怎么进去对少年发了这么大火,还动上了手,也不知道现在要把人送到哪里去惩罚。 殊不知琴酒面对被药物折磨得失去理智的少年时,想要绝对制服又要顾虑不能用暴力误伤这孱弱的身体,也颇费了一番功夫。然而比起对影山步生出什么不满,琴酒真正愤怒的对象是都路久司。 半夜十二点,组织里的顶级杀手拨通了组织内第一研究所所长的私人电话,接通后就是一顿好骂,对面哑口无言,最后才道歉:“知道了,你现在来实验室吧,我这就过去。” “不用你废话。”琴酒冷笑一声挂了电话,想从衣襟掏出烟盒却行动受限,他低头去看手脚都被捆住的少年,发现少年侧身蜷缩在他怀里,头发黏在脸颊侧面,嘴里还咬着被叠成小块的墨蓝色棉质手帕,眼睛紧闭,像失去了生命一样苍白安静,身体轻巧。 但琴酒见过的死人太多了,清楚这只是短暂的假象。至少在他手里的时候,他不会让少年死得这么容易——费了这么多劲把人养了这么些日子,他可还没有收回本呢。 不用大哥发话,伏特加搞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后立刻发动汽车,一边从倒视镜里偷偷看了一眼琴酒怀里悄无声息的少年,就像是捡到一团呼吸微弱的流浪狗一样,性命的价值无足重轻,虽然可怜,却也无人在意。 而如今却有人愿意带他离开原先的地狱,给他一处从前不敢幻想的避雨屋檐。 尽管已经视人命如草芥,但伏特加与少年接触日久,对这孩子印象还不错,此时沉默着开车,心里竟然莫名感觉到有点说不上来的可惜。只不过对少年的身份来历不知道底细,也帮不上什么忙。 - 影山步在debuff的倒计时结束后发作过一次——当然是为了那漫画演的——实际上按照后台描述的发作间隔,在琴酒回来时还差一点才到第二次发作的时间,但影山步必须要当面发一回疯让琴酒对这件事重视起来。 装备了影帝技能,种种行为都在影山步的控制之下,于是在像疯狗一样一边激烈挣扎一边在琴酒身上咬了好几口之后,影山步薅着羊毛看对方恼火又无奈的样子,感觉到十分暗爽。 琴酒,你也有今天! 系统看完全程之后感慨道: 影山步语气正经: 影山步感觉到自己的演技被羞辱了: 系统: 影山步: 系统: 技能让他的身体表现出了昏迷的症状,但意识仍然清醒,影山步感觉到自己被抱着走进研究所的地下病房,放到床上,然后都路久司来观察他的体征,凝重而疑惑道:“按照过去的实验记录,他的周期的确该是到下周,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你。” 影山步:呵呵,你就演吧! 琴酒冷笑道:“你最好给我确切的日期,而且我要知道你这药有没有别的副作用,我可不想把人养出来之后有一天突然死了。” “放心吧,放心吧。实话跟你说,这个药物的研发目的比他身上体现出来的复杂多了,但至今没有成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都路久司面对琴酒坦然而诚恳,只是在提到人类实验体时像对动物实验体一样轻描淡写,“他是失败品所以才能这么稳定,所以以后也会这么稳定。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发挥他的长处为你肝脑涂地,不是吗?” “我等会提前把下一年的药物都给到你,这样总可以了吧,你甚至可以用这个来训练你的宠物——嗯,别瞪我——好吧,教育手下。这也是能保证忠心最有力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琴酒才寒声道:“这种东西毫无意义,只要生出背叛的心思就是老鼠,杀了就是。” “当然,你说得也有道理。时间久了,总有人会有自己的想法。”都路久司微笑道,三言两语便打消了对方的怒火,然后转身按了呼唤铃,让值班的研究员把注射液拿来。 少年身上的皮带在纤细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青紫的印记,他在昏迷时安静又脆弱,丝毫看不出来方才的挣扎程度和破坏力,也可以推想曾经遭受过什么程度的痛苦。而余生中都要与之相伴,从此被组织的药物所扼住喉咙,成为无法挣脱项圈的狼犬。 ——狼被驯化后就成了犬。 琴酒站在病床边,伸手将少年齿间咬着的手帕抽出来扔到一旁的金属托盘里,看到自己的小臂上有个流血的牙印,几乎血肉模糊,只是因为衣服都是黑色的所以才没看出来。他对疼痛的抗性很高,尽管知道先前被咬得不轻,却直到现在才发现咬得这么深。 他向研究员要了消毒药品坐下来给自己消毒,然后又在疼痛的肩膀处发现了另一个牙印。 琴酒:…… 收回前言,他真是养了只狗。 第26章 柔软 等到都路久司回来时, 琴酒已经轻车熟路地自己处理好了。 研究院有时候会作为组织里的紧急医疗点接受重伤的成员,因为总有一些人来不及送到任务点附近的医院,于是最近的研究院就会成为唯一的选择。 总之对于这些行走在刀锋的杀手来说,在哪里接受治疗都没有区别, 在研究院疗伤的最大缺陷可能就是没有温柔可亲的护士姐姐帮忙处理伤口, 大多数时间都是被来去匆匆的研究员们用冷漠的目光上下打量身体之后以一种打包快递的手法消毒包扎, 连缝伤口都像是缝猪肉。 至于琴酒……他知道都路久司一直以来都很想让他加入那些人体实验, 虽然组织内有他早期大量的身体数据, 但在都路久司加入之后, 琴酒便有了拒绝配合实验的权力, 所以这个男人总是对此表示深深的惋惜。而琴酒只要一想到这个难以捉摸的实验狂魔在惦记着什么, 就会感到一阵恶寒, 宁肯多花点时间去组织持股的医院也不愿意来研究所处理伤口。 琴酒将镊子扔回托盘, 金属撞击发出“铛”的一声。 “他的身体根本养不出肉。” “我再给他准备一些营养品。”都路久司十分好说话, 无奈道,“你明天再来领人吧。” 琴酒这才对都路久司点了点头, 起身离开。 黑色衣角与银色发尾在空中划过低调的弧度, 消失在门外, 而门内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目送他出门之后,面上的亲切笑容仍然显得很真实。他转身走到病床边, 看着面色苍白眼皮紧闭的少年, 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要让我失望啊。” - 等琴酒回到安全屋之后, 打开客厅的灯光, 便见到了满地狼藉。 除了被撞翻的茶几和垃圾桶之外, 在地毯的覆盖面积之外甚至还有一个打碎的花瓶, 残骸里有半个沾血的脚印和掌印, 走近观察, 就发现触目惊心的血迹一路延伸到楼梯上,卧室内。 在先前的黑暗里这点痕迹难以观察到,而影山步卧室内的地板上没有明显印记,大约是由于挪移的动作太过吃力,以至于等到来到二楼之后,手脚被割破的伤口已经在非人的体质下止了血。 男人站在空荡寂静的房子里,可以想象出发生了什么: 少年在客厅里经历过极端的痛苦折磨,在第一次发作告一段落后,获得理智勉强从客厅爬上二楼,去拿放在卧室的手机。 因为他并不习惯用智能机,更没有可以聊天的朋友,所以没有随身带在身上的习惯。 也许是在卧室里昏迷了一段时间,等再次醒来,终于拨出求助电话之后,却被立刻挂断。 琴酒俯下身从地板上捡起那部沾了点血迹的手机,点开屏幕,没有任何密码,屏幕还留在通话结束后的界面,而通讯记录里唯一的一条就是拨出的这一通电话,通讯录里唯一的号码就是琴酒的号码。 当时琴酒并没有第一时刻发现少年的异常,他足足多花了二十分钟排除风险,而在这通电话之后影山步没有再尝试拨通第二次。或许是怕打扰了琴酒,他执着地点亮屏幕,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却直到再次昏迷也没有得到一个回拨。 对于影山步来说,不被期待与不期待别人已经是他生活的常态。在他过去的日子里,为了不受到伤害,他早就该学会不对其他人抱有任何希望,毕竟如果一个人交朋友就会被背叛,认大哥就会被抛弃,还被正常社会的同龄人霸凌,被老师和长辈冷眼旁观,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独力长成现在的样子,靠得可不只是自力更生,还有一些足够狠也足够冷漠的割舍。 却唯独对琴酒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等他见到琴酒之后,也没有任何责怪或是怨怼,反倒是察觉了自己即将发作,下意识地让对方远离自己。 如果是其他人,琴酒兴许还会带着固有的警惕心欣赏一下对方的表演,然后琢磨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影山步只是一个身份干净,没有经过任何人染指的少年,甚至还带着近乎野生的不驯。 而正是这样不羁又野性的小东西,将头贴在自己掌心时就会不自觉地眯起眼,几度直率坦诚地表露感情,不能不说对琴酒而言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或许都路久司的目的并不单纯,但管他呢。 琴酒掏出烟盒叼了一根出来,默然地站在落地窗前点上火,望着外边漆黑的夜色想到,这感觉倒还不赖。 - 这次影山步收获良多,主要就是他未来的药物都交到了琴酒手里,因此省了很多与都路久司拉扯的麻烦。他听到了都路久司对他说的那句“不要让我失望”,让他当时心中一凛,然而下一秒便确信这句话并不是真的说给自己听的,只是一句自言自语。 此外,药物给到琴酒也提供了足够的理由与琴酒产生接触,而且通过此事可以看出来琴酒对都路久司的做法嗤之以鼻,不是那种会故意卡在药物发作时间折磨手下取乐的暴君,于是影山步便可以调整自己的攻略计划,稍稍得寸进尺一些。 是的,在回到这个时间线上之后,不提布局身份,目前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连出任务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提在组织里接触到什么信息,又或者是得到更多的权利。因此他必须要做到的是先得到琴酒的充分信任,然后以此作为跳板,再完成几个组织发布的任务,最后得到代号,功成身退。 他早就琢磨过如何才能得到琴酒这样的人的信任,其实最优解是与琴酒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然而他无法推测琴酒成长的环境,不能保证在多出一个人的情况下还可以两人一起顺利加入组织,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改变剧情,战线拉得越长便越容易失误,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这次回来过去在见到琴酒的第一眼,他心里就由衷感到庆幸,因为琴酒显然拥有与贝尔摩德相似的体质,少年时期还不知道在哪个年代呢! 剩下的方案,便是将一个完全纯洁的灵魂交到对方手里,与禁锢性命的钥匙一同送上。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由他亲手塑造、染上色彩、并且全心依赖自己的灵魂。 影山步的努力初见成效,他发觉琴酒似乎对他的态度好了点。 从研究所回家,影山步站在玄关看看收拾整齐的客厅,又看看脱掉外套帽子坐进沙发里的琴酒,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从琴酒亲自开车来接他似乎就能说明什么。 可喜可贺! 影山步: 系统: 当然,也有可能是伏特加放假了。 想了想,他去厨房拿了瓶水回来放到茶几上,然后脊背挺直地坐到沙发边,双手搭在膝盖上,转头问道:“今天你要在这里吃饭吗?” 琴酒的姿态慵懒,一只胳膊搭在沙发靠背,长腿随意搭在茶几上,银色长发肆意流淌。闻言哼了一声:“坐那干什么?对,这两天没有任务。” 少年眼睛亮了亮,克制地往男人那边挪了挪,快活地问道:“那你要过夜吗?” 听到这种话,琴酒偏头凝视了一会少年,那张白皙脸庞上神情生动起来,因为得到了精心照料而唇色淡粉,黑色的及肩长发却有些凌乱地别在耳后,像个离开主人视线就会把毛发弄乱的小狗。 因为尚未长开,所以少年的轮廓柔和,而搭在肩头的黑发则突出了这种昳丽,眼下带着期待说出足以令人误解的话语。虽然心知肚明少年只是对成人的世界一无所知,却依然让琴酒不由得想到在某些任务里见到的交易,眼神暗了暗,对少年伸出手。 影山步不明所以,却有点欣慰地想到,他终于把琴酒训练出了摸头的条件反射,真是不容易啊。 少年乖乖地往他的方向倾身,将头探到男人触手可及的地方,感觉到头发被手指顺了顺,并且别到耳后。托着少年的下巴打量了一下,男人低声道:“头发太长了。” 然后便见到漆黑的双瞳里带着点倔强的抗拒,转眼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无非是自己可以留,他为什么不行。 “随你。”琴酒松开手,没有被违逆的不满。他并不在乎其他人所思所想,只要不生出二心、不出差错就没关系。而面对影山步时,这种宽容反而像无声的纵容,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低头单手编辑信息,感觉身边沙发一轻,楼梯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很快沙发又陷下去。余光看到少年把笔记本电脑搬下来,坐在他边上看视频,琴酒上半身往少年那里侧了侧,跟他一起看了一段,问道:“对这个感兴趣?” 屏幕上播放的是之前没看完的通讯工程方面的课程,影山步感觉到身畔的体温和因为体格差异带来的压迫力,一边默默想着自己得赶紧补足营养才能发育,一边回答道:“嗯,我觉得这个应该有用。” 然而没想到男人闻言却哼笑一声,令人无法判断赞同与否。 少年不解地歪头望过去,却只看到了男人轮廓线条锋利的下颌。抬了抬头,问道:“不是吗?” 琴酒无需少年再解释,已经能够在脑海里自动翻译出来对方的未尽之意,影山步觉得通讯工程能够帮上琴酒的忙。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这却让人更察觉到少年的…… “天真。” 男人像是被取悦了,然而垂头审视少年时却毫不掩饰冷漠和残忍。 “你觉得我的工作是什么?” 少年神色中的柔软慢慢收敛起来,恢复了初见时的警惕与冷静,漆黑如墨的眼中倒映着室内的灯火,像是有穿透力的幽幽冷光。 虽然没有想这么早就摊牌,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口,琴酒也不打算按照原先计划的那样,培养半年再看对方的选择。这样的安排一般通用于对底层成员的观察,大部分行动人员在加入组织之前都是亡命之徒,对组织发布的任务早有预料,而半年时间基本足够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做事能力。 然而影山步与其他人不同,他的人际关系接近于零,而且尚未训练出成熟的技能,因此目前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忠诚。 只有足够忠诚,才能得到接下来的生活。 琴酒要知道的是少年的选择,即便这看起来相当矛盾与残酷。 从腰间抽出伯.莱塔放在桌面上,银色手.枪反射着冷硬锐利的光,直白而无声地告知了少年所有的答案。 第27章 归心 少年神色晦暗地久久盯着那把枪, 不发一言。 良久良久,才发出一声笑: “哈哈。” 他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 然而这样的平静在此时反倒显得格外蹊跷。 少年一切的苦难都来自于那个“杀人犯的孩子”的称呼。在那个小镇上, 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一切人际关系自成一套闭合的体系,他虽然也质疑过, 反驳过,然而众口铄金,他的反抗无法化解他与生俱来的业障, 反而印证了那莫须有的罪愆,最终化作如今刻在骨子里的沉默, 成为了他坚硬的外壳。 “我曾经养过一只鸟, 是在下雨天摔断了腿之后被我捡到的。我把它偷偷养在学校的树林里, 但是它太笨了,腿养好之后也不肯走。然后有一天,我值日的时候, 看到鸟被淹死在鱼缸里。” “羽毛烧掉了,翅膀折断了, 脚也没了。” 他甚至轻轻笑了笑, 目光里却是与年纪不相符的古井无波:“是因为我它才死的,因为有人看我不顺眼。不,所有人都看我不顺眼。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救它,他们不敢让我死,但是却对它为所欲为。” “我那时候想, 人的命比鸟的命更高贵吗?是谁规定的?” “如果给他们机会, 他们会像对待鸟一样对待我吗?我想会的。” “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杀掉呢?” “可惜我不能那么做。” 少年微微笑着, 仰起头看向天花板, 然而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面上并无一丝喜悦。他慢慢地说道:“他们以为这样叫我,我就会以为那是我的命运。他们想逼我成为那样的人。” “假如我真的做出了什么事情,反而会顺了他们的意,他们只会作为看客,像早有预料一样对我评头论足。” 年幼些的时候他还会一边哭泣一边憎恨那素未谋面的生父母,暗中发誓自己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无论真假。后来便学会将之抛在脑后,开始不在意任何人,也不在意自己。 “每一个我见到的人,最终都会变成讨厌我的样子,那么我就不再去想我永远也不会得到的东西,我只要活着就好了。” 他只是要活着,比任何人都坚韧地活着。 然而等在漫长的黑暗里终于感受到一些善意,看到了一点灯火时,他就像飞蛾一样情不自禁地去紧紧追逐这份热源,最终却发觉结局不过是命中注定的消亡。 所有的美好终将消逝,所有的丰飨都暗含代价。 “我以前觉得我的一生都会是那样,挣扎在地狱里,所有人都在用一个我没办法拒绝的理由逼我成为一个杀人犯,总有一天我会真的成为他们准备了几十年的谈资……等我遇到了外来人之后,我才知道外边的世界那么大,所以想办法逃了。” “然后当我以为我终于、终于有了归宿的时候,突然发现,我是反抗不过命运的。” 他蓦地伸手抓住了桌面的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了琴酒。 少年的手掌纤瘦,手指骨节分明,握住枪托时显得腕部格外纤细,有一种轻易可折的脆弱。此时他动作生疏地举枪指着男人,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神情凶狠,翻身扑了上去,抓着对方的衣领恶狠狠地咆哮道:“你怎么会……你怎么会!” 琴酒抓住少年细瘦的手臂,却并没有进一步制止,手.枪冰冷的枪口顶在他下颚,让他微微偏了偏头,冷静地仰头对视,目光里有一种无动于衷的审视,没因为对方持枪表现出一分的紧张或是动容。 “我那么想要追随你……我本来都已经决定把我的命都卖给你……”少年激动地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眼中射出锐利而浓稠的痛苦,“可是……这是不一样的,这不一样……你又把我带回了那个命运!” 即便是现在的情形,男人依旧神色漠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我杀过很多人,你想杀了我吗?” 少年脸颊紧绷,槽牙咬紧,发出咯咯的响声,然而动作却停滞住了,就像是在与本能对抗的野兽一样浑身发起抖来。 男人将武器交到少年手里,微微抬起头,以一种引诱的姿态让对方做出选择,好像在说: 你已经拥有力量了,那么你该有选择的权利。只要轻轻扣下扳机,你就可以匡扶正义,以此作为投名状,获得俗世意义上的嘉奖,从此走回到阳光之下,去过与过去截然相反的生活。但如果心慈手软,以后就要任由命运摆布。 一时间气氛僵持住。 最终,少年颓然放下手中的武器,在与自己的斗争中又胜了一回,即便如此也并未对命运低下头颅。他什么也没说,然而动作却说明了一切,像是被抽走力气一样向后拉开距离,沉默地维持了自己的原则。 琴酒此时才满意,终于开口道:“你的父母不是杀人犯。” 说来也好笑,早已不将人命当作一回事的琴酒如今却要跟人解释对方的父母从未杀过人。 少年隐忍着剧烈的情绪回望,听到对方接着道:“那是你的福利院的一个男护工恶意造谣。他是恋.童癖,想要通过用谣言孤立你来达到让你依赖他的目的,甚至为此去串通了记录档案的工作人员。 至于剩下的谣言,只要用一点小伎俩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传播出去,只是还没等他有胆量真正动手就出意外死了。 之后的谣言不过是排挤你的同龄人对你的霸凌,以及从众效应。” 少年木然。 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想不明白。 “是吗。”他垂下眼,声音很轻地呢喃道,“那么我一直以来对抗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像是在问琴酒,又像是在问自己。 “是人心之恶。”男人低声回答,磁性的声音宛若神谕般在少年脑中回响。 ——“是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的恶。” 少年手中的枪口微微颤抖,于是连带着语气都颤抖了起来:“是吗?” “所以我是个笑话是吗?” “我这些年……我受到的一切,我的坚持,都是笑话。对吗?” 他面色茫然地抬起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微微歪头,以一种令人心碎的语气问道:“所以……没有人的死亡与我有关,我不需要为了任何人愧疚,我的身体里也没有流淌肮脏的血液……可是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我不能杀其他人,但是杀我自己应该可以吧?我已经不想再……” 然而话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却哽住,之前说到过去种种往事都没有露出一丝脆弱的少年,此时从木然的眼眶中淌下止不住的泪来。 他想活着。 他还是想活着,哪怕像一颗被反复践踏,生长在干裂大地的野草一样也要活着! “你的人生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从此以后,你与过去再无瓜葛。”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像是在黑夜里突然出现的一点光明,足以令人奋不顾身。 手中渐渐卸了力道,少年脱力地跪坐在地毯上,黑色头发遮住了苍白的脸颊,神色不清。 于是少年终于松开手里的枪,任由其摔落在地,扬起布满泪痕的脸,茫然问道:“我该……怎么做?” “你有很多时间去思考,但在你想明白之前,我要你以我的意志为意志。”琴酒伸手将那把没有拉开保险栓的伯.莱塔收回枪套,俯身望进少年空洞的眼,用话语为其中注入神采。 影山步木然点头,轻声重复道:“我明白。我会以你的意志为我的意志……我会做到最好,让你满意。” 少年微微歪头,用脸颊贴在男人抚在他头发侧面的掌心内,神色漠然,脸颊却湿润,像是在寻求短暂的安慰。 过了片刻,琴酒冷漠的声音响起:“如果你不想杀人,今后不必训练体能,去国外深造也可以。” 然而少年却倏忽间抬起头,重重地握住男人的手腕,坚定道:“不。” “我不会离开的。” 这一刻,少年像是产生了某种蜕变,原先痛苦的神情消散,被认真而热烈的全心依赖所取代。他抬起头,眼眶虽然仍然泛红,目光却灼灼地望向琴酒,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在里边愈演愈烈,难以遏制。 “我会替你做你想做的事,无论是什么。”影山步神态沉静,说着竟然笑了一下,与泛红的眼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一种古怪的扭曲感,“你想怎么使用我都没关系,反正我不会死的,是吧?” 回答他的是男人满意的安抚:“很好。” 感觉到手指插入发间轻轻摩挲,少年跪坐在地毯上沉默地侧过头,睫毛安静低垂,有一种找到精神寄托之后内心终于不再挣扎的平和,与病态的虔诚。 他敛下眼皮轻声道:“人性本恶,我终于明白了。” 像是在对琴酒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解释。 “杀人……应该也没有那么难的,是吧。” - 到了傍晚,少年敲响了琴酒的房门。 他穿着白色的棉质长袖睡衣裤,怀里抱着一只蓬松的羽枕,宽大的设计衬得肩头窄削,脖颈纤细。 在男人的目光中,带着一点踌躇试探着问道:“今天……我能不能跟你睡?” 琴酒刚冲完澡,开门时还在拢雪白浴袍的衣襟,露出精壮结实的小半胸膛,银色长发潮湿地披在背后,于光洁的木地板上留下点点湿痕。 他好像没听明白少年的话,神情冷淡地微微挑起眉梢:“你说什么?” 第28章 诉衷 影山步有些窘迫地收紧手臂, 将蓬松的枕头勒进怀里,然而纵使如此局促不安,依然强撑着音量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今天我想跟你睡。” 听到这句话, 琴酒顿时有点想揉自己的眉心。纵使过去以来他听过不少次相似的话语, 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语气带着不同的意图去接近他, 却没有一个人如同少年这般…… 不带任何目的,直白又莽撞。 “不行。”他语气淡淡,伸手就要关门,然后被少年一把抓住手腕, 这一下恰好抓在先前的伤口处,让他眉心微皱, 立时甩开了对方的手。 少年有点吃惊和不好意思地“啊”了一声,迟疑道:“你受伤了?” 琴酒本来不欲多言, 手都搭在门沿上了, 听到这句话顿时有点没好气地说道:“是你咬的。” “我……?” 少年闻言目瞪口呆,然后回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神情立刻转为浓重的自责。 “……对不起, 对不起……让我帮你换药吧!”他急迫地上前一步, 眼睛紧紧盯着那块纱布,想要伸手去掀开看看伤情而又不敢,面上表情仿佛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愧疚, 好像快要窒息了一般。 见少年浑身写满了今天不让他如意他就不会离开,琴酒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会,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因为突然想到今天发生了什么。 虽然少年心态的转变似乎有些病态, 但这并不在他顾虑的范围内, 不如说眼下这样的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不过就算教育小孩儿也要讲究软硬兼施,那么现在恐怕到了奖励的时候。 既然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是对方的愿望,那么满足就是了。 于是他终于让开了房门,随手拢好衣襟,扎紧浴袍的腰带,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屋内走去。 真是太难搞了。影山步在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又有些胜利在望的雀跃。 系统: 影山步: 系统: 作为职业杀手,琴酒极为自制,除了任务必要的早起晚睡之外,作息之规律雷打不动。而他没有为了别人放慢脚步的打算,想来少年也不需要他讲床头故事。 影山步达成愿望之后尾随着琴酒进入房间,先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间总算得以窥见内情的主卧,有些遗憾地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值得探究的是房间角落有个拥有六个大抽屉的木质柜子,不知里边究竟放了什么。 原本琴酒打算自己随便换一下绷带就行,因为方才洗澡打湿了旧的纱布,水流顺着肌肤淌进伤口,引起刺刺的痒痛。这种伤口对他而言甚至不需要敷药,只要保证伤口周围洁净就可以了,贴纱布只是为了防止外界污染伤口,毕竟有创面存在,他的体质又不像影山步那样变态,一时半会还来不及愈合完全。 但看少年急迫的样子,琴酒想着不如就让对方来换吧,敷衍完了好把人赶走。 “医疗箱在抽屉最下层。” 影山步如愿以偿地拉出了最下面的大抽屉,果然看到一个不大的药箱,旁边则放着各种常见工具,他粗一扫过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收敛了思绪,他拎着医疗箱走到窗边的扶手沙发旁,将箱子放在小圆桌上打开,拿出绷带,胶布,医用剪刀,双氧水和棉签,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解开原来的旧纱布,手腕处便露出一个咬得颇深的齿痕,到现在还能看到一些里边鲜红的血肉,可见逞凶者当时下口之狠。 琴酒没揍他一顿算脾气好了。 影山步在脑海里感慨道: 系统: “对不起……”少年咬着下唇,眉眼耷拉下来,可怜巴巴地嗫嚅着,手上动作却一点没停,认认真真地打开双氧水的瓶子,用棉签蘸了去消毒伤口。 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十分娴熟,可以令人猜想出来过往定然与这些东西时常打交道,而原因不言自明。 即便是药水接触到皮肉,伤口的主人也分毫没有反应,就像这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一样无动于衷。 影山步暗搓搓问道。 系统检索了一下,回答道: 影山步有些犹豫。 系统倒是很意外: 系统: 见消毒到了尾声,再磨蹭就不礼貌了,影山步抓紧时间问系统道: 影山步痛心疾首道: 然后影山步就立刻给手腕的伤口用了一半的量。 系统看完感慨道: 影山步正色道: 系统: 影山步淳淳教导这个正经系统: 系统: 影山步叹了口气,对不成器的系统解释道: 然后他总结道: 系统: 系统: 手腕上的伤口处理好之后,又去处理肩头的。其实影山步都忘了自己到底咬哪儿了,只记得好像有两口格外用力,然后肌肉挺紧实的。 影山步点评道: 系统: 琴酒拉开浴衣前襟,伸手将长发挽到另一侧,露出光洁的锁骨和肩头被浸湿的纱布。他没有察觉到不同寻常的药粉在系统的操作下落入伤口,等首尾处理好后,琴酒穿好衣服,站起身冷淡道:“把医药箱放回原处,然后去睡觉。” 影山步得寸进尺地在琴酒的底线上试探道:“我来帮你吹头发吧?” “不用。” 拒绝其他人插手自己的生活习惯,男人走进浴室,眼尾的余光带着不近人情的漠然,“现在就回去。” 少年不吭声。 等琴酒终于从浴室里出来时,就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只是之前怀里抱着的枕头与床上原来的并排摆放得整整齐齐,赫然是给自己已经留好位置的样子。 琴酒硬是给气笑了,走到他面前伸手用虎口卡住他的下巴,不耐烦地晃了晃,盯着那张带着点倔强的小脸问道:“跟我睡干什么?你的床不够大?要不然我明天给你换成king size?” 少年仰头抿着唇不开口。 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到了琴酒该入眠的时间点,他懒得跟小孩掰扯,大不了下次不回来住了。于是手上松开桎梏,径自去关了落地灯,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 在一片黑暗里,少年终于明白自己得到了默许,于是飞快地溜到大床的另一侧,钻进被子里。 等影山步躺好之后,琴酒没有听到什么翻身的响动,于是放下心来。 睡相还不错。 有人在他身边时他很难睡着,这也是他拒绝少年的最重要的原因。但好在少年几乎不会发出响声,除了呼吸之外存在感极低,而又没有任何威胁力,不会触发琴酒天然的警惕心,因此意外地倒也让他慢慢陷入睡眠。 于是放心得太早的琴酒半夜就被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拱到手臂上,将他惊醒。还不等他产生恼怒的情绪,忽然听到安静空气中未散尽的娓娓梦呓: “不要抛弃我……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只有你了……” 他怔了怔,下意识捏住少年的手腕默读心跳的频率,无声地在心里嗤笑了一下。 被他握住的手腕依然松弛,漆黑室内宽大的被子里,两人维持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状态,最终琴酒还是遵从了所谓的软硬兼施的原则,转过身体面对少年,伸手在少年柔软顺滑的头发上揉了揉,低沉声音带着掺了睡意的沙哑。 “好。” 于是少年呼吸一顿。 收回手时,仿若羽翼的睫毛轻轻地刮在手指上,传来一点潮湿的痒。 啧,真麻烦。他暗想,困倦地闭上眼,顺着少年光洁的脸颊摸索到了眼角,随手用指腹蹭了蹭。 低沉沙哑的声音命令道: “快睡觉。” 第29章 训练 琴酒本来以为这一晚不可能睡得踏实, 因为他本来就在连年的高压训练以及无间冬夏的危险任务中养成了浅眠的习惯:随时能够入睡,也随时能够进入战斗。 若是旁边有人在便更不可能安心,毕竟他见过太多梦中杀人的例子, 哪怕是他自己也对此驾轻就熟;即便身边这个人是组织安排的临时搭档也不能令他感到多么安心。 他很难相信其他人。 这种多疑并非来源于不安全感, 而是积年累月地目睹了人心易改,人性难测之后,越是对此看得透彻, 越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够始终如一地值得他交付信任。 就像在花开时想到花谢, 在烟火烂漫时看到满地狼藉,即便是任务间隙中处在短暂的欢愉里,琴酒也格外清醒,绝不会沉溺于任何转瞬即逝的虚假幻境。说他是悲观主义者也好,他并不在乎这些, 也不会为了谁去改变自己的原则。 琴酒闭上眼,强迫自己习惯身边的这一团热源,就当假装在条件艰苦的地方执行任务, 那些时候休息的环境可比现在差多了。不提被敌人发现的危险,首先就要学会与下水道的老鼠为伴, 还要抓紧时间休息保证精力充沛。 即便命令少年乖乖睡觉,最后少年还是置若罔闻地拱到自己身旁, 单薄的身体蜷缩起来, 用额头贴着琴酒的手臂, 像是以一种克制而没有安全感的姿态表达依赖和潜意识里对拥抱的渴望。 其实热热的一团挨在身侧倒并不令人感到讨厌,琴酒在陷入深度睡眠之前模糊地想到,在很久之前……他可能也有这么一段时光, 像其他人一样拥有一些脆弱的关系, 也有一些想要保护的东西, 但实在过去太久,已经无法记起。 只有这种温暖又脆弱的印象,在午夜梦回时,悄无声息地拨动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失去的某处心弦,没留下一点痕迹。 - 等次日早上醒来,他睁开眼,有些恍然地发现这一觉休息得竟然还不错,然后便意识到了手臂的沉重。 用另一只手掀开被子,果然见到了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凌乱头顶挨在肩头,而自己的手臂则成为了少年的抱枕。 琴酒:……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忍下因血液不流通产生的酸麻,刚坐起身,就发现头皮一扯,自己的一缕头发竟然还夹在少年指缝里。少年每根手指上都纠缠着几缕发丝,看他安静沉眠的侧脸,让人忍不住怀疑究竟是做了怎样的梦,才会将头发抓得这么紧。 一大早上因为休息不错而产生的好心情顷刻之间荡然无存,琴酒把头发从少年的手指中解救出来,盯着睡得脸颊红扑扑的人看了几秒,然后毫不留情地掐着少年的脸颊把人叫醒。 “起来。” 影山步为了剧情效果撑了半夜才睡,此时正睡意昏沉,只是勉强记得此时自己的人设如何,满心只想睡觉。于琴酒视角而言,就是少年还没睁开眼就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往被子深处的热源探了探,在摸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之后,不管不顾地往近处拱了拱,然后埋头贴在上边,下一秒就安静了下来。 竟然是又睡着了。 琴酒额角跳了跳,冷笑一声,用那只被压得酸麻的手一把掀开被子,然后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摸床头的伯.莱塔。等握在手里之后,他看了看手.枪又看了看睡得无知无觉的一团黑毛小崽子,顿时觉得十分糟心。 好在似乎感受到了杀气,影山步终于睁开眼,然后抬头懵懂地对琴酒小声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琴酒。” 他面对的是黑洞洞的枪口,以及琴酒低气压的黑脸:“滚下床。” - 琴酒一大早就出去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影山步倒也乐得清闲。一个人吃完饭之后,唉声叹气地打开营养品的包装,开始了今天份的额外补充。 自从上次从研究院回来,家里就多了半年份的各种营养品,从冲剂到药片一应俱全,不仅仅是维生素,甚至还有给特殊病人单独制作的高浓度营养液,颇有种“琴酒不是想让你长肉吗那你就狠狠补吧”的既视感。 当然,他也乐得照单全收,在这一段时间内搭配着适当的锻炼,不仅气色变好了,身上没有像刚开始那样瘦骨嶙峋,体能也恢复了不少,估摸着再养养就可以长个了。 长个!!! 长个是他当前最深沉的怨念。23岁时那个一米八的标准身材让他非常满意,结果还没几天就咔的一下变成了个干巴巴的小矮子。虽然在研究所的报告里有记载他的身高体重,但他回家之后还是不甘心地偷偷量了一下,万一他趁人不注意长高了呢! 遗憾的是,不管他量几次都改变不了163.6cm的结果,唯一浮动的可能是小数点后第二位。 上次去高中时他下意识地暗中比较过路上男同学的身高,结果很心痛地发现这个世界的高中生吃的都很不错,怎么平均身高看起来都比他高。 一生要强的影山步同学自尊心大挫。 在琴酒面前更不用说,他当面说话都要仰视,每到这时他就更加对这个男人一米九几的身高产生了浓重的羡慕嫉妒恨。 有白人血统了不起是吧!上次发癫就应该多啃几口。 影山步炫完一把药片胶囊,狠狠地把一次性包装袋塞进垃圾箱,忽然听到了门锁扭动的声音,立刻换了副表情飞奔过去。 “你回来了!” 琴酒开门便收到了少年闪亮眼神的攻击,颇有种被热情小狗蹭了裤脚的错觉。 他抬眼看了看厨房吧台,见桌面整齐干净,便知道少年已经吃过了午饭,然后也不脱鞋,直接站在玄关道,“收拾一下,五分钟后出发。” 少年有点好奇地歪了一下头,但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回了声“好”就飞快跑回楼上,换了件短袖下来,整个过程甚至只用了两分不到。 见到站在面前仰头看向自己等待下一步指令,还隐隐带着一丝“我快吧”的少年,男人手指微动,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自己心里产生的这种微妙冲动是什么。 在车上的时候,琴酒终于屈尊向影山步解释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组织的一处地下训练场。 “既然你的身体有起色,就先给你安排一个教练,好把体能训练提上日程。” 影山步看起来倒是并不紧张,反倒有些不知是兴奋还是期待一样眼睛亮亮的,琴酒当他不懂训练场意味着什么,偏头扫了他一眼,补充道:“如果教练觉得合适的话,枪械的训练从今天开始。” 结果少年毫不犹豫地重重点了点头,保证道:“明白,我会做好的。” 还以为他会因为过去的阴影而有所顾虑,现在看来倒是心态转变得不错,琴酒想。 保时捷停在了距离港口不算太远的一条街上,这里不如闹市繁华,虽然仍然在市内,但平时来往的都是长期住在附近的居民,或者因港口而频繁造访的商人和渔民,因为要接待这些流动人口,所以附近的饭馆生意也不错,甚至还有些提供必需品的商店和批发收购商品的二道贩子开的小商铺。而夹杂在这之中的则是一些不大不小的仓库,有些属于私人,有些则开放出租。 琴酒和伏特加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收购小家电的铺子里,伏特加把钥匙交给坐在柜台后脊背挺直的男人,对方就恭恭敬敬地捧着车钥匙出去泊车了。 服务还挺周到。 影山步转头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商铺,空间狭窄,墙上的架子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电器,连商铺正中都堆满了由纸箱包装起来的货物,柜台上摆着招财猫和茶杯,房间角落还养着一盆青翠绿植,倒像是个正经小店。 前边的两个黑衣人头也不回地掀开帘子走到后边,然后又用密码解锁了一道门,开门之后是一条更曲折的走廊。在跟着穿过这条幽深走廊时,影山步特意留心了脚下踩过发出的声音,意识到走到某一个距离开始似乎就有些变化了,大约是用了不同于民房的木质结构的更加坚固的材料,比如厚钢板或是水泥。 这条走廊并不算太长,但整体趋势向下沉了大约三米左右,尽头是一间装饰得宛若地下夜店的朋克风小门。 影山步看了看习以为常的两个人,不由感慨道,说地下还真是从各种意义上都很地下啊,这么多层的伪装就算警察找过来恐怕也很难真正的入口。 好在夜店就是最后一层关卡,他们在夜店角落的墙壁上一处验证磁卡的工作人员暗门刷卡过后,就顺利进入了真正的训练场,厚重的防弹门将外面躁动的音乐关在身后。 几人在充满现代风格的走廊里前行,影山步瞅了瞅琴酒,见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转头去看伏特加。这个大块头大约早就猜到少年会有很多问题,于是主动解答道:“我们现在在仓库地下,这里地下一层用于体能训练,地下二层是射击场。地面上的仓库摆放着正经的货物来掩人耳目。” “相连的几个仓库都是?”少年很快想到。 “没错。”伏特加肯定道。 转过一道弯,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性过来迎接他们。说是白人并不准确,因为他有着金棕色的微卷短发,轮廓却带着一些亚裔的柔和,应当是欧亚混血。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棉质短袖,将身上饱满的肌肉展现得淋漓尽致,暴露在外的手臂上有一些并不明显的伤疤。 “你们来得很快。”男人神态严肃,眉心间带着常年拧眉留下的皱纹,可见是个脾气不算和善的人。 琴酒对转身看了眼影山步,然后对男人道:“我把他放在你这里,但他不能自己过来,以后每周送来三次。至于平时的训练你教给他就好,他自己会做。” 男人转头对影山步自我介绍道:“你可以叫我罗伯特,之后由我来负责你的训练。” 他对琴酒点头示意,琴酒也点了点头,于是罗伯特对影山步比了个跟上的手势,转身便往前走。他步伐很大,步速又快,转眼便向前走了好几米,让少年有点茫然地转头先去看了下琴酒,见琴酒对他说道:“跟他走。” 这才小步快跑跟上前边的教练。 “大哥,我们要等吗?” 琴酒没有回答,而是插着兜不疾不徐地沿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去看看最近进来的底层成员。” 伏特加见状,不由得对恰好今天来训练的底层新人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同情。 第30章 受苦 不提底层新人那边如何胆战心惊, 这边影山步则见识到了什么叫魔鬼训练,哪怕今天只是day 0。 罗伯特边走边道:“我已经从琴酒那里得知了你的基本状况,刚开始的这几个月不会给你高强度的训练, 但今天我还是要测试一下你的身体素质,好给你制定相应的计划。 琴酒说平时的锻炼交给你自己来完成, 那想必你是个很自律的人, 但我要声明一点,如果你的训练有一分懈怠, 很可能就无法完成下次的考核,而没有通过考核的惩罚会让每个新人的印象都相当深刻, 我希望你没有知道的那一天。” 影山步的表情渐渐有些绷不住了。 像是能读懂少年心里的所思所想,罗伯特停下脚步,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地下训练场通用的磁卡,刷卡推开走廊尽头的厚重大门, 转头对少年道:“你没听错, 一周内的三节课程里, 有两次体能训练,一次射击训练, 每次正式训练开始之前都会先进行简单考核。 至于简单考核,就是我会根据你先前的训练数据以及上一次的考核成绩进行判断, 给你划出一个成绩范围,如果没有达到该区间的下限则视为不合格。” 被琴酒亲自送来的这个少年此时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 嘴唇紧抿, 脊梁挺得笔直,试图借此来掩盖自己的紧张。罗伯特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便明白少年在想什么, 心里短暂地浮起一个“琴酒带来的人也会紧张吗”的念头:看来琴酒倒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就算是对他自己带的人也不假辞色。 少年一声不吭地跟着罗伯特走进了体能训练场。 室内非常明亮, 挑高虽然不如寻常体育馆,然而纵深却丝毫不亚于于任何场馆。宽广场地内有一个标准橡胶跑道靠墙而建,以厚重玻璃墙在另外两侧隔开,而玻璃墙的另一面的地上则立着许多器械,有些是针对不同肌肉部位的健身器材,有些则不太常见,比如一组由连续的单杠与地面的半圆形管道等等装置共同构成的回形装置组,最大程度地利用了空间。 看起来像是要求训练者能够上天入地样样精通才可以通过这个考验。 影山步在心里默默为组织里的杀手掬了一把辛酸泪,然后听到系统凉凉道: 影山步: 救命啊! 于是他忍不住开始在商店搜寻有没有增强体质的道具。 系统: 影山步看见关键字眼前一亮: 系统: 然而为了保证自己的表现足够真实,影山步不得不依靠目前的躯体从头开始进行锻炼,完完全全地展示出一个孱弱之人从零开始的锻炼生活。哪怕之后到了中期,他的身体调理得足够强壮,能够开始学习格斗技巧了,在实战训练中也不能装备泰拳技能,以免某些优异的神经反射暴露细节。 可谓是流血又流汗。 “……先跑一公里看看速度。” 捏着秒表站在橡胶跑道边的严肃男人看起来就像多年前影山步高中的体育老师。 影山步眼前一黑,感觉到死去的记忆在攻击他,面上却依然冷静地点了点头,开始了漫漫黑暗人生的第一步。 - 等他意识逐渐回笼时,先听到了耳边嗡嗡的声音,然后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气声。 他眨了眨眼,让眼皮上的汗液顺着眼角往下流淌,这才找到了自己躯体的知觉。他正躺在地上,身上汗流如雨,将短袖完全浸湿了,呼吸道火辣辣的疼痛都不如浑身肌肉的肿胀无力感来得明显。 这个技能给了他一个鸡肋的副作用,就是嗜痛。他不会当真遭受到药物戒断的痛苦,因此从飞机上下来之后没有再体会过这个效果,但当他在不断推进到极限时,身体的不适终于转化成为疼痛,譬如肌肉积累的乳酸,膝关节的磨损,呼吸道毛细血管充血破裂,种种令人感到折磨的痛苦累积起来时,最终竟然成为了安抚神经的良药。 也就是说,越到极限,他的感受反而越好。虽然并不能改变身体素质的客观上限,然而却让他精神方面没有那么煎熬,毕竟因痛楚而产生的多巴胺做不得假。 刚刚结束了包含测试体能、爆发力、肌肉情况的各种项目,到中间罗伯特甚至拿了个便携式吸氧瓶给影山步在测试间歇休息时使用。 你说他体贴吧,但又不太多。 影山步心情沉重地试图跟系统商量: 系统和善道: 影山步:…… 化贫穷为动力,他咬牙拖着这具躯体坚持到了最后。 虽然年少在乡野养出结实的体魄,然而因为作为孤儿又被所有人恶待,所以吃得并不能算好,只能说没有发育不良,再加上来到东京以后又躺了足足半年,期间因为实验消耗太过而瘦骨嶙峋。即便现在好不容易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这些测试的强度仍然对他仍旧十分勉强。 大约是得知了他的身体恢复极快吧,罗伯特可以说是把他往死里压榨。影山步一边昏头昏脑地咬牙执行口令,一边默默冷笑,全程他都在幻想把黑衣组织炸了的八十八般手法,有一天他把酒厂掀了的话第一个就地正法的就是罗伯特……不对,是给他实验体身份的都路久司。 还没等他喘匀气,就感觉到脸颊被人用手指捏开,然后塞进来一根橡胶软管。影山步下意识尝了一下,发现是葡萄糖,只是他现在有些尝不出味道,喉咙里都是血腥气。艰难咽了几口,他将眼珠子转向身侧,竟然看到琴酒蹲下来用冷静的目光打量他,好像在评估一具尸体是否能够喘气。 影山步又读出了一些内容,他感觉琴酒见他没有失去意识好像有些满意,也不知道是对他的意志力满意,还是对不用搬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回去而感到满意。 “起来。”琴酒起身站到一旁,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然后就看见少年勉强从地面爬起身,努力了两把也没站起来,最后甚至头朝前摔在地上。 就在少年的鼻子要和地面亲密接触之时,后背的衣服被人朝上一拽,硬是把他的身体提了起来。少年虚弱地扒拉着琴酒抓他衣服的手站直身体,整个人像是被水洗过一样茫然地看了看罗伯特又看了看琴酒,结果发现两人都在看自己。 “我……完成了吗?”少年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刀子割过喉咙。 罗伯特难得露出一点赞许:“完成了,测试成绩里你的意志力拿了高分。” “别的呢?” “很差。”罗伯特毫不留情,“训练安排表我会发给你,还有新的饮食结构也要注意。” 少年垂眼,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像是很沮丧。 琴酒从少年汗津津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腕,看对方能站得住,侧头道:“走了。” “……嗯。” 少年垂头丧气的模样被一块干燥的毛巾打断,他怔愣地抬头看向把毛巾盖在自己头顶的男人,感觉隔着毛巾被揉了一下,两只黑黝黝的眸子在体力消耗太过之后显得有点反应迟钝。 于是很快又心情好了似的神情放松下来,少年不忘用自己的湿爪子继续试图扒拉琴酒按在他头顶的手,被男人冷漠躲开。 “去更衣室冲个澡再回去。” “好!” 站在旁边的罗伯特默默旁观着这一幕,心里倒是非常诧异。他从行动一线退到这里也有七八年之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琴酒这个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没有短板的男人会对某个人主动放下戒备。 看来对养的这个孩子倒是有些上心,或许自己也该更上心点。 如果影山步知道教练在想什么,一定会痛不欲生地——在梦里——梆梆给琴酒两拳。 他的思想与某个未来的高中生侦探达到了高度统一: 琴酒,这万恶之源! - 冲过热水澡之后换了身训练基地提供的普通黑色衣裤,影山步只觉得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走路腿都打飘,而这样的状态自然没办法进行枪械训练,他心里倒还有些遗憾。 拖着酸软的躯体上了车,由于脱力,他连跟琴酒培养感情顺便薅羊毛都顾不上,在回去的路上被车一晃就睡着了。 “醒醒。” 极度疲惫下人很容易迅速陷入深度睡眠,以至于到家之后琴酒叫他两声都没听到回应。 银色长发的男人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下车走到车的另一侧,直接打开影山步靠着的车门。少年本来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睡觉,突然失去重心,一头往外栽去。 猛地被惊醒,影山步下意识往车外跌跌撞撞踩了几步才稳住身体,扑腾的过程中感觉到肩膀被人托了一下,很快便放开。 等他站定时脑子仍然很懵,揣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怒火抬头瞪始作俑者。琴酒看着少年罕见对他露出愤怒的神情,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里边还带着点睡懵了的困倦,凝视了他几秒才道:“回去睡。” 影山步终于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眼,倒也没有什么演技出现破绽的惶恐,根据他这段时间逐渐训练出来的琴酒感应器判断,这位显然是在故意折腾他,在某些地方有迷一样的恶趣味,因此现在心情反而应该还不错。 “……嗯,好。”捂着嘴憋了个哈欠回去,眼眶里都冒出泪花,他努力眨了眨眼,仍然强打起精神问道,“你也要回去了么?” “嗯。”琴酒没有立刻回到车里,顺手把车门关上,然后从兜里摸出烟盒,推了一根出来叼在唇上。见少年站在他面前没有移动,反问道,“有事?” 没想到少年眨了眨水洗过的剔透眼珠,歪头看了看他叼着烟的样子,开口道:“我能试试么?” “嗯?” 琴酒眉梢微微一挑,向后靠在车门上,摸出打火机推开金属盖,用手拢着火苗点燃了叼着的香烟。然后在烟雾缭绕中低头打量少年,嗤笑一声:“等你成年再说。” “好吧。”少年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有纠缠,听话地答应了下来。 影山步困得要死,实在装不下去了,又打了个哈欠,睡意迷朦地上前抱了一下琴酒的腰,脸颊贴在男人胸膛上。 第31章 借用 这个氤氲着香烟气息的拥抱非常短暂, 手臂环在腰间刚刚抱实了,额头就被男人的掌根抵住推开。 少年眯起眼,头微微往后仰, 手臂伸直了,手指却依然不甘心地抓在风衣背后,就像是牛皮糖一样黏人。于是琴酒闻到了一点熟悉的、训练场里常年不换的洗发水的味道。 “……等你不忙了的时候记得来看我!”小牛皮糖悻悻地嘀咕道。 就像是个睡懵圈了的小动物, 被叫醒之后只知道往亲近的气息边上蹭, 想要再次挨挨挤挤着睡下, 却不被允许,只好迷迷瞪瞪地舔两下对方的手指, 然后叼着自己的小垫子离开。 男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还按在少年头顶, 最后神色淡淡地随意拍了拍,无声地示意对方该离开了。 一声晚安被连天的哈欠模糊成呓语,影山步这才踏着虚浮地步伐飘回院内。 客厅的灯光和二楼的灯光依次亮起,路边的黑色轿车旁,男人靠着车门缓缓抽完了一支烟, 方才离开。 - 影山步在15岁的日子的确可以称为乏味, 虽然他并不介意在物资充沛、房屋宽敞且有网络的情况下做家里蹲, 然而连聊天的人都没有, 这就让人有些受不了了。恐怕时间长了他真的要得斯德哥尔摩,对偶尔来探监的琴酒产生一些非分之想……意思是病态的依赖。 唯一的免费陪聊大感无语。 影山步穿着睡衣懒洋洋地躺在床头,已经是炎热的时节, 他却毫不环保地在房间内开着低温空调, 裹着蓬松的被子, 床边桌上还放着一杯冰镇橙汁。 可能是天气逐渐热起来的缘故, 他有些不太愿意动脑子,就算外挂让他不需要真正学习高中知识,他连自学组织内课程的动力都没有。 一整个夏日倦怠期了。 每周三次去训练场受苦已经耗费了他绝大多数精力,回来之后就只想躺平,在系统后台看电影。 什么学习,什么提高,根本不存在的。 影山步又叹了一口气,眯起眼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陷入了宽大的被子里: 系统阴阳怪气道: 影山步看得倒是很透彻: 想了想这段时间看到琴酒和伏特加两人吃穿用度的消费水平,虽然碍于喜好和职业低调的性质不会使用带有瞩目logo的产品,但在消费方面根本没在考虑节约的样子,刷起卡来眼都不眨。 就算是地位微末如影山步,伏特加给他的储蓄卡里都存了一笔金额不小的活期存款,足够他购买一些生活所需的物品,包括且不限于顶配台式计算机,以及大型健身器械。 当然,这些对于影山步来说都没必要,而他的人设也倾向于不怎么乱花钱,于是就一分没动,总之他也不缺吃穿用度,更没有社交消费的需求。 反正这些东西他也带不走,买了之后也是便宜别人……不对,那这钱不花岂不是就浪费了,他得想个办法挥霍一下。 吃了就睡睡醒就受苦的日子过了没几多久,他就迎来了挥霍的机会。 “ciao~你好,小步。我是琴酒的朋友,受他所托过来看看你。” 他那个只存了两个号码的智能机终于收到了陌生人的来电。自从上次药物发作物理扑街之后,他就把伏特加的号码也存了进来,方便随时摇人,虽然他先前只是为了薅琴酒的羊毛而已。而眼下的这个陌生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悦耳磁性,能够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象出来电话对面应当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少年的声音还有些警戒:“是吗?我没有收到琴酒的信息。” “哈哈,小朋友还是很有警惕心的嘛,”电话那边轻笑道,“等会让琴酒给你发信息好了,我大概半小时到你住的地方,之后带你出去玩。” “……如果琴酒同意的话,我没有意见。”少年的声音冷淡,然而对面的女人却丝毫不在意。 “那么等会见,ciao~”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组织里被称为千面魔女的贝尔摩德,现用名莎朗的美国女明星。虽然有点无法想象琴酒拜托贝尔摩德带自己出去玩的样子,但影山步并不担心贝尔摩德会害他,尽管他也不觉得对方全然出自一片好心。 大概自己只是两人之间的某种牺牲品。 与此同时,酒店地下停车场的保时捷中,贝尔摩德轻笑着挂掉电话,对后排座另一侧的男人眨了眨眼道:“他还挺谨慎的呢,是个好孩子哦。” 琴酒长腿交叠靠在座椅内,闻言不置可否道:“总之,你完成了任务之后我才能开展后续工作,尽快做好。” 两人中间的皮质扶手上放着一枚u盘,贝尔摩德将之收入迷你女士链条包中,然后慵懒地将墨镜戴上,外表看上去是一位黑色长直发的美丽女人,完全是亚洲人的相貌,依然光彩夺目。虽然轮廓较他人来说更为深邃,但完全无法令人联想到美国女星莎朗身上。 “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我会物归原主的。”她红唇微勾,神色妩媚又迷人,“作为补偿,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带他玩一天,你应该没有让他放松过吧,比如逛逛街?” “无聊。” 琴酒被问住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对未成年来说的确应该有些娱乐活动。影山步因为过去的经历没有朋友,但不代表未来不允许有自己的社交,他还没有独.裁到那种地步。 组织里进入培养体系的其他未成年基本都因为脑力出众而得到青睐,大多得到了深造的机会,各自在不同的高等教育机构学习,学成之后再到分配的地区履职,少有从一开始就如影山步一般被某个高层选中以后“圈养”起来精心培育的。 在初步确认影山步的潜力和忠诚足够作为候选人培养时,琴酒便在汇报工作时顺口提了一下少年的事情,而后期安排训练计划、送餐服务、研究院的配合工作都没有隐瞒少年的信息,于是中高层都知道琴酒培养了一个未成年来接他的班。 寥寥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无不嗤之以鼻:“接琴酒的班?所有人死光了他都不会死,他只是养了条狗而已。” 贝尔摩德身姿摇曳地下了车,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坐在前排的伏特加有些忧虑地开口道:“让贝尔摩德去接触影山没问题吗?总感觉……呃,会把人带坏。” 琴酒想到贝尔摩德满口谜语的爱好,又想了想面对自己的命令不假思索的少年,沉默了几秒,摸出烟盒推了根香烟出来:“贝尔摩德有分寸。” 伏特加:“……”大哥你刚才迟疑了是吧! 于是等影山步开门之后,就见到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士挎着手包站在门口,笑眯眯地低头望着他打了声招呼:“你好,小步。” 少年比照片里看着健康许多,神情也没有在电话里那么戒备,显然已经得到了主人的许可,贝尔摩德暗中打量着。 而影山步则在心里咋舌,果然是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还不知道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嗯……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可是从很远的地方特意过来看你哦。”贝尔摩德的目光从少年头顶投到客厅内,感兴趣地打量了一下这处属于琴酒的安全屋,又低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少年。 少年穿着款式简单的白t牛仔裤,半长的黑发搭在肩头,皮肤白皙,眉眼稚嫩,依稀能看出些未来的轮廓,恐怕以后也是个能骗得无数芳心的男人。 琴酒那家伙选人倒是对长相要求挺高。 不过也可以理解,起码贝尔摩德第一眼就对这小家伙印象不错。 “抱歉,琴酒说不能让你进来。”没想到贝尔摩德惯用的美色攻势丝毫没有起效,少年语气含蓄,态度却斩钉截铁地婉拒了贝尔摩德的要求。 倒也不出人意料。贝尔摩德失笑。 影山步抬眼看着这位姐心里还不知道在想什么,表面倒是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在跟我闹脾气,真是拿他没办法。那好吧,我们这就出发。” 听得他后背一阵恶寒,心说你们大神打架不要殃及池鱼啊! 少年好像听不懂似的点点头,回身把门关上。然而他却在心里默默无语:贝姐的满嘴跑火车能不能别开到他身上,他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底层的打工人——还是包身工那种。 停在门口的是一辆黄色的兰博基尼,分外夺人眼球。自信于完美的易容技巧,贝尔摩德平日行事一直很招摇。 见少年多看了几眼自己的爱车,贝尔摩德潇洒地吹了声口哨,抛了个媚眼过来,并没有任何勾引的意图,而是刻在骨子里的风情万种:“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没有人会不喜欢外表线条流畅狂野,车身漆面反射着漂亮光晕的兰博基尼,即便是心智成熟阅历过人的影山步也难以免俗,忍不住欣赏地伸手抚摸光滑的车身,然后便见到副驾的门自动徐徐向上展开,宛若鸥翼,驾驶位上的美丽女人对他含笑招手。 若不是知道这位姐是何许人也,恐怕普通的年轻小伙上来就得被这一套香车美人的连环招打晕了,只可惜自己无福消受,影山步的警戒雷达一直滴滴作响,恨不得装作自己不存在。 “我听说琴酒一直把你关在家里上课训练,真是辛苦你了。”贝尔摩德今天易容的路线是昭和美人,眉毛浓密,乌发黝黑,唇色鲜红,眉眼间的英气与妩媚融合得恰到好处,温柔说话时格外打动人心。 影山步顿时警觉起来,挑拨离间?没门。 “因为我身体不好,所以不方便出门,但平时去便利店什么的都很自由。”少年认认真真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替琴酒解释道,“现在的安排对我的进度是最好的。” 碰了个软钉子,贝尔摩德也不恼,饶有兴趣地侧头看了一眼副驾驶的少年,故意道:“琴酒很严格的,你跟他相处一定压力很大吧?” “为什么?”没想到少年反而有些疑惑地转头与她对视,眼睛里干干净净,只有所见即所得的纯粹。 这声反问倒是把贝尔摩德问住了。 于是她也学着少年的样子认认真真地歪头想了一下,思索间带着一些少女的天真:“大概是他看起来很凶?我知道他有次去训练场,二话不说当场拔枪击毙了一个叛徒,吓得旁边的底层成员直接尿裤子了。” 结果正巧遇到红灯,踩下刹车后贝尔摩德转头正看到少年聚精会神听故事的表情,眼里还带着一点期待和催促,让组织里的千面魔女一下子没忍住,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不顾少年困惑的样子,她笑了好一会才止住,用鲜红的指甲蹭掉眼角的泪水。 “原来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琴酒的手段藏得太深,还是足够幸运。 她侧过身捏了一把少年的脸颊,笑眯眯道:“我开始喜欢你了。” 第32章 替身钢琴家1 影山步自认为不能跟这些活了百来年的老妖怪比心机, 只能用最纯粹的目光表达自己对琴酒的一片忠心耿耿。 “能不能多讲点琴酒的事?” “嗯……等我们办完事了有的是时间给你讲,”贝尔摩德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终于拐到正题,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少年神情平静,好像对此早有预料:“什么忙?” “你的任务部分很简单,只要代替一个与你同龄的少年上台参加钢琴比赛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给我。” 影山步镇定地凝视这位绝世大美女, 沉默数秒后镇定地提醒道:“我不会弹钢琴。” 贝尔摩德勾起红唇轻笑:“没有关系,在你准备开始弹琴的那一刻灯光会熄灭,然后就是我的时间了。”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只要她开了口就不怕, 若是她一味展示好意, 反倒令人提心吊胆。影山步安下心来, 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他训练的进度贝尔摩德应当一清二楚,就算是为了不得罪琴酒, 这次任务也不会给他有风险的角色,所以应当只是单纯借个少年演员来扮演这无可替代的工具人而已。 少年点了点头,同意加入这次任务,在他看来,既然琴酒发消息告诉他贝尔摩德会带他出去, 那么代表这是他默许的, 因此自己应该全力以赴。 “我想知道所有的任务计划。”少年冷静地提出要求。 掌控欲还真强呢,这一点就像饲养他的男人一样, 贝尔摩德偏头斜睨了一眼副驾驶座的方向,眼角不自觉带出一种风情, 鲜红的指甲在方向盘上点了点。 稍作忖度后, 她微笑道:“没问题。” 荧黄的跑车缓缓驶入一座别墅的停车库, 厚重的卷帘门在车后无声地落下。影山步跟随着贝尔摩德推开车库里连接花园的小门,穿过欧式风格的典雅庭院,敲开了别墅的大门。 很快便有人打开了对开大门的其中一扇,门后是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礼貌问好:“您好,古川小姐。” 贝尔摩德的墨镜早已留在车里,她穿着款式优雅的连衣裙,赫然是一位高雅又亲切的年轻女士,举止不失专业风度,声音温柔道:“原田管家好,健一和我今天预约了两个小时的心理咨询。这位是我的弟弟小步,对音乐很感兴趣,听闻健一是个钢琴天才,一定要来拜访呢。” 原田管家含笑点头道:“当然欢迎两位,少爷能有同龄人来找他想必一定很开心。” 别墅内装修也是欧式古典风格,地面铺就暗红色调的巴洛克式样厚重地毯,脚步踩在上边悄无声息。管家在前边带路,引领两位客人攀上回旋的楼梯,在拐角处的墙面上反而与经典欧式庄园酷爱以巨幅油画做点缀不同,别出心裁地辟了一扇典雅的拱形窗,窗外翠绿枝叶掩映半张窗,从缝隙里露出碧蓝天际,明媚动人。 随着管家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阳光乍泄。 在宽敞明亮的练琴室中央摆放着一台黑色三角钢琴,此时每扇窗都洞开,雪白的纱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管家见了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了一声“失礼了”,便上前将大部分窗户关上,只留了角落的两个窗户透气,并且用窗帘勾整理好飞舞的轻纱。 他走到房间角落的宽大沙发边上,弯腰打量着陷在其中没有睁眼的少爷,不知该不该叫醒。突然,名为健一的男孩子猛地坐起来,把中年的管家吓了一跳。 他狡黠地笑道:“嘿嘿,吓到了吗?” 管家叹了口气,显然早已习惯自家少爷喜欢恶作剧的爱好,伸手帮他叠好沙发毯。 “您动作小心点。您的心理医生古川小姐来了,还有她的弟弟,也是一位钢琴爱好者呢。” 健一目光落到站在房间门口的两人身上,对管家随口道:“嗯嗯,古川小姐跟我说了,你先去忙吧。” 练习室的隔音门合拢。 年轻的男孩子格外消瘦,肤色也十分苍白,却因面孔上生动的表情而看起来格外有生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踱步过来的姿势颇有些像一只毛发棕黄的大猫,自顾自地背着手绕着影山步转了一圈,然后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有些怀疑地问道:“这就是你找的演员吗,会不会身高差得有点多?” 影山步:“……” 信不信他跳起来使用头槌啊!再说也没有差很多啊,也就五厘米而已吧! 昭和女郎掩唇笑得端庄:“这种小细节不用担心。” 他们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接触”某个位高权重的要员,而对方最近身边的保护分外严密,除了参与政府内机要会议之外鲜少离开他那座全方位保护起来的宅子。相较之下,该要员亲自出席钢琴比赛反而是更容易得手的机会。 至于这一切与眼前正在打量影山步的年轻男孩子有什么关系,答案是他与那位国务大臣是亲生父子。健一的母亲是日本世家的族裔,而祖母则是巨型财团的成员,因此在母亲方面亲人纷纷过世,只留下祖父一人时,作为独生子便拥有了庞大财产的继承权。 健一父母的婚姻非常不顺,而在母亲过世后父子关系便陷入谷底。尽管他父亲高宫正雄还会维持表面的联络,但健一对此不屑一顾,因为他早就知道父亲对他和母亲都没有感情,每次的相见只是虚伪作秀而已——他父亲还不知道有多少个有用的好儿子。 作为一个先天体弱且只对钢琴感兴趣的少年,健一显然对国务大臣的仕途或是财路没有任何助益,也没有投资的价值,偶尔问候或是送些礼物还是看在他母亲家族的份上,不愿过多得罪这些世家。 至于他父亲愿意冒险出席音乐比赛的原因,则是健一的祖父近期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国务大臣希望能够讨好健一和尚在弥留之际的女方长辈,让他们放心把健一交给他。 而这些都是贝尔摩德告诉健一的。 “消息来源是秘密哦,”贝尔摩德眨了眨眼,“但是我保证百分之百真实。” 健一显然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早就验证过消息的真实性,所以对贝尔摩德的任务计划全权支持。他坐到琴凳上,随手拨出一行音符,漫不经心道:“要对付那个男人的话,我乐意配合你们。如果不是我突然发病,实在不能出门,我倒是很想亲自去现场。” “必须要有人出场么?”影山步琢磨了一下整个计划,合理质疑道,“既然到了国内总决赛的阶段,那么通过预选的选手名字必定会列在参赛名单上,他父亲难道还会核实当天本人有没有去音乐厅报道么?” “会。”贝尔摩德露出一副“你太小看政客”的神情,耸了耸肩道,“甚至他只会在健一表演前十五分钟抵达音乐厅——为了降低风险。” 千面魔女哪怕用着昭和美女的脸做这样的动作都有一种古灵精怪之感,只可惜在场的两位男性都还是未成年,而且一个知其本性,只想敬而远之,另一个则是除了钢琴什么也不在乎,简称钢性恋。 年少慕艾?不存在的。 影山步站在钢琴边抱臂道:“……那除了本人亲自报道之外,我上台的必要性是?” “这个预选赛的合作方里有高宫正雄的人,如果你临时退赛,他立刻就能收到消息。你上台是一个信号,我们的人在看到你坐到凳子上的那一瞬间会切断全场灯光,我的行动需要短暂的绝对黑暗,但在这之前目标得老实坐一会才行。” 高宫健一在旁边听他们对话,修长手指无意识勾勒出一些即兴的旋律,仿佛是电影情节中为行动之前密谋时烘托气氛的伴奏,让另外两人哭笑不得。 他适时转过头来插嘴道:“日本赛区的决赛每个选手要表演五首曲目,平均表演时长为22分钟……嗯,如果你们需要这个信息的话。” 也就是说,在一切都不出错的前提下,影山步的确只需要在一天的比赛开始之前到场打卡,然后等待登台的时刻。 希望如此吧。 见工具人没有什么问题,千面魔女又笑眯眯地伸手捏了捏影山步的脸,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亲切道:“当然,我今天带你来见健一还有一个原因。你得学学他的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因为评委里有一个是他的老师。” 影山步:……你再说一遍?! “不用担心啦,我老师很和蔼的,平时聊天也就是说一些没什么营养……咳咳,很好回答的话题。” 健一侧头看向站在琴边面无表情的少年,不知为何能读出一点愁云惨淡,失笑:“老师人真的很容易相处,给你看,这是我们的合照。” 说着,他从钢琴上拿下来一个巴掌大的木质相框,斯坦威钢琴前坐着一位高贵优雅的女士,面带微笑,身边坐着正在弹钢琴的棕黄头发的小男孩,旁边站着一个与女人拥有相同蓝发的演奏小提琴的男孩子。 能够在他心爱的钢琴上摆放的照片必然在他心中拥有重要的地位。 “这是我的老师滨井美沙,是位世界知名的钢琴家,旁边拉小提琴的是她儿子,跟我年纪一般大,现在小提琴拉得也不错。” 贝尔摩德凑过来看了一眼照片:“喔——是滨井女士啊,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这时候你们差不多十岁?” 高宫健一道:“是莲十岁生日的演奏沙龙啦,我大概也是十岁左右吧。” 他手指点了点照片上拉小提琴的小男孩,“喏,他叫月森莲。” 而影山步闻言沉默了一会,此时才徐徐开口道:“你的老师越随和,我越容易露馅。” 高宫健一神秘兮兮地说道:“其实我每次比赛之前都会故意装作很高冷的样子,这样就没人会找我聊天,老师也知道的,顶多就是拉着我嘱咐几句就放我走。 我都能想到她会跟我说什么,无非就是让我不要紧张,稳定发挥,也不要太兴奋,以至于过于炫技……哈哈,真想看她见到我练习曲炫技之后生气的表情啊。” 被贝尔摩德称作钢琴天才的男孩子发色枯黄,连瞳色都像琥珀一样浅淡,然而说到心爱之事时,眼中燃烧着不息的光芒,就像是荒原上肆意纵横的野火,在孱弱的躯体里永无止境地烧灼着,直到他化为灰烬的那一刻。 受之感染,被选作他替身的少年平静地,像是朋友一样发出邀请:“我能听听你准备的曲目吗?” 高宫健一闻言愣了愣,然后神采飞扬道:“当然!” 第33章 替身钢琴家2 宽阔明亮的琴室内流淌着激昂的音符, 时而归于嚅嚅细语,演奏者全心全意地把感情投入其中,裹挟着听众随之一起心潮澎湃,或又凝神倾听。 三角钢琴前坐着两个肩并肩的少年, 待一曲落幕, 稍矮的那个似乎是回味了一下, 才鼓掌道:“很厉害。” 尽管高宫健一身体孱弱,不良于行, 但也多少在比赛或是钢琴沙龙中演奏过,收到的褒扬与采访不计其数。因为年纪小且登场次数有限的原因,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连网络上都有一批推崇他演奏风格和技巧的粉丝, 只是他无心经营账号, 因此除了那个随手上传过一些视频的油管频道之外, 别人只能看到他公开的比赛录像。 然而现在只是单纯受到身边少年简单的夸赞, 高宫健一便从心底涌出真实的欣喜, 就像是无数次在生活中遇到挫折时逃回钢琴的世界里, 用对钢琴的热爱来洗刷掉现实带给他的痛苦时, 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纯粹的愉快。 “可以教教我吗?”黑发的少年平静一如往常, 然而那双剔透的眼中却被悄悄引燃了一点启蒙的星星之火, 态度诚恳道, “我很感兴趣。” 没有反问任何其他的问题, 高宫健一兴致勃勃地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虽然在很小的年纪开始便摸上了琴键,然而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教人弹琴,此时艰难地从记忆里翻找自己启蒙时老师教他的步骤有哪些。 “嗯……我先教你最基本的音阶吧。” 说着, 他的食指按在了c键上, 唱名道:“c——” 然后右手从c开始向右缓慢弹过一个八度, 一边唱名一边给身边的少年演示如何换指。 待两手都示范过之后,他有点炫耀似的双手在键盘上从最低音到最高音滑过快速的c大调音阶,又以黑白相交的半音阶滑到原处,因为需要占用的空间太多,甚至让影山步向后仰来给他腾出位置。 棕色的大猫忘情地炫完技巧才意识到身边的少年从未接触过钢琴,他的所作所为未免有些太幼稚,于是尴尬地轻轻咳嗽一声,原本因为骄傲竖起来的尾巴都心虚地弯下来,干巴巴地勉励道:“这只是看起来花里胡哨,只要你多练习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水平啦!” 影山步心里失笑,并未在意。 他对高宫健一钢琴天才的称号毫无疑问是认可的。在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技术和表现力,天赋与勤奋缺一不可。尽管影山步本人算不上音乐白痴,但在钢琴上的造诣远不如高宫健一,相比起来就像是博士和初中生的差距,后者只比文盲强一线。 少年的手指放在琴键上,小心翼翼地按响第一个音之后,有些笨拙,实际上是生疏地摸出了一个八度的音阶,在身旁人夸张热情的鼓掌声下尝试着双手合奏出了c大调音阶。 第一遍还有些磕绊,第二遍就肉眼可见地流畅起来,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与寻常学生的水平无异了。 “哇。”高宫健一怀疑地抓住少年的手掌,看到修剪整齐的指甲与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指,张开五指掌心相对贴贴,发现影山步的手掌大小与他相差仿佛,都能够轻易够到八度,只不过他还是比影山步的音域要更宽一些。可谓是上天给饭吃。 “你好适合弹钢琴啊,而且你学得好快。” 被钢琴天才这么夸了之后,少年眼睫毛垂下,像是遮掩了一些情绪,才抬起头注视着自己的小老师,目光里带着征询意见的意思。 高宫健一心领神会,立刻清了清嗓子摆出当老师的架子道:“那我们接下来先弹个简单的……呃,车尔尼?车尔尼算简单吗?” 玩得兴高采烈的两个少年突然被打断,贝尔摩德含笑道:“虽然并不想搅乱你们的兴致,但还是抓紧时间进入正题吧。” 高宫健一遗憾地“啊——”了一声,转头看到身边少年垂眼凝视键盘,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道:“当然,我们来模拟一下见到你老师的情况吧。” 离开时,影山步特意要求高宫健一录了一遍他方才演奏过的第一首练习曲。显然他想要全部的音频,但碍于时间有限,他们不能让贝尔摩德久等,便只录了第一首。 不过高宫健一倒是很内行地把自己的油管频道链接发给了影山步:“我有时候想起来会传几首上去,平时不太用这个,不过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晚点拿设备给你录一下!” 影山步摇摇头道:“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第一首。” “那事情结束之后欢迎再来找我玩啊,”棕色猫咪依依不舍地抓着少年的手腕道,“我感觉你很适合弹琴,下次来我继续教你。我还可以把我老师介绍给你,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想要拜访世界知名钢琴家的人数不胜数,高宫健一不是不知道他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然而他此时只是想把拥有的东西分享给新朋友,希望能让对方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好。” 少年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墙边的电钢琴上时开口道:“我想借你的电子琴用两天,等任务结束之后还你。” “这是电钢琴啦,没事你拿去用吧,我之前玩remix的时候买的,现在基本不用。”高宫健一满口答应,“我让人装箱子里给你带走。” 影山步道了谢,侧身准备离开,贝尔摩德的高跟鞋声已经在走廊里渐行渐远。这时,他突然又转回身体,垂眼问坐在琴凳上的少年:“你不上场没有遗憾吗?” 高宫健一闻言笑了笑,是很温柔的洒脱,坦言道:“实话说的话当然有了,不过能看你替我站在台上也不错。我早就知道我不可能出国去参加波兰的总决赛,只是没想到连国内的总选赛都没有机会展示。同台竞争的选手都代表了青年钢琴演奏家的最高水平,不能正面打败他们真是可惜。” 年轻的演奏家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向往,还有源于热爱的自信。 少年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像是有些过意不去,也像是在为朋友感到惋惜。 “不用想太多,就算你不替我去参加,我这次也没法上场的。”反而是高宫健一语气轻快地宽慰道,“我早就习惯了,这只不过是一场比赛而已。” 行动时间就在这周末,因此在计划开始之前不会再来见高宫健一了。贝尔摩德驾驶跑车驶出车库,方向盘一打拐到大路上,问道:“有把握了么?” “嗯。”坐在副驾驶的少年神色淡淡地点头,“不用担心,我会做好的。” 见他这种云淡风轻又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即便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竟然看不出是强撑着架子装模作样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贝尔摩德不由得想起琴酒,却又很快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发笑,琴酒可要比这孩子难以捉摸不知多少倍。 至少她还没见过琴酒动感情的时候,恐怕那句“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要伴随琴酒到死亡了。 她与琴酒虽然拥有比其他人更长的寿命,然而行动在第一线却也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她尚且肩负着获取情报的职责,无须经常面临生死攸关的危险,琴酒却数十年如一日地承担起了组织里的行动任务,置生死于度外。 诚然,杀手的殒命意味着任务失败,而她清楚琴酒并非一个喜欢失败的男人,却隐约猜测出他沉迷于在死亡的阴影中前行,利用危险与性命的博弈博得短暂的刺激和快.感。 这样的男人身上缠绕着致命的神秘感,这种神秘感轻易便能模糊好感与荷尔蒙的界限,却又让她明白他们虽然是同路人,却永远不会是真正的同伴。 而这样的一个男人,如今却养了个孩子在身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用意。更何况,这孩子看起来还相当喜欢琴酒。 琴酒知道这一点么? 他不可能不知道。 车在影山步家门口停下,贝尔摩德倾过身体捏了捏少年光洁的脸颊,勾唇想到,她还真是期待看到这孩子长大之后琴酒的变化呢……如果这孩子能在琴酒身边顺利长大的话。 少年侧头用清澈又冷淡的目光表示疑惑,贝尔摩德笑道:“周日早上六点我来接你,比赛的报道时间是八点半,虽然给你易容没有太大难度,但路上还要花时间。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明早见。” 影山步将自己的脸从魔女手指里解救出来,点了点头便开门下车,目送荧光黄的跑车轰响着离去。 他总觉得贝尔摩德对他的态度令人玩味,不如说这个女人从开始就带着某种打量的意味来试探他,但也没有对他有多么戒备。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多么重视他本人,只是因为其他原因起了兴趣。 毋庸置疑,这一切都是琴酒的锅。 联想到影山步在15岁与23岁时见到的分毫未改的琴酒容貌,他大概能够猜出贝尔摩德在想些什么,但这其实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包身工,对吧? 他的目标就是获得琴酒的信任,给自己黑方的身份做好铺垫,其他的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至于他如今选择的剧本……他自认为已经是最简单的一种了,还能薅羊毛,何乐而不为呢。 做人要务实,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凡事总要有付出才能得到回报。从其他的途径进入组织的变数太大,影山步根本无法控制未知的过去,他甚至无从铺垫起。而黑衣组织的其他成员又神出鬼没,当时要不是任务提醒,他根本发现不了路过的琴酒,只能牢牢抓紧机会。 其实他也有考虑过在铺垫与琴酒的关系时说一些其他路线的暗示,比如“你长得像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或者“你好像我那从未谋面的老婆”……后边那句话开玩笑的,就算剧情系统计算判断这种设定合理,他也想不出来要怎么才能亲自完成这样的恐怖任务。 但亲人这一点之前也分析过不太靠谱,所以最终顺其自然走到现在的地步,影山步觉得自己未来可期。 意思是除了军训太累其他都挺好的。 等他再打两年工(从琴酒身上薅),攒够钱(金币)就回老家结婚(回到主时间线消费)! 到周日还有两天的时间,影山步在借来的电钢琴上进行了一些艰难的复健,试图保证在弹琴的姿态上不出差错。当然,他的练习对于想要达到高宫健一的水平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然后不得不承认无论何种乐器最基本的要求都是海量练习,否则即便是天才也不可能出人头地,更何况他离音乐天才还差得远。 周日一大早,影山步给自己灌了心灵鸡汤才咬牙起床,然后忍着哈欠被贝尔摩德开着商务车接走。 车内经过改造之后接近保姆车的配置,足够完成易容换装的工作。 影山步垂眼放空自己,任由贝尔摩德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本来想把他头发染黄的,但这样就要剪掉已经过肩的头发,最终在抗议下还是换成了一顶假发。 穿着垫高的皮鞋和带有肩垫的西装,影山步照镜子时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自己与高宫健一的区别。 他转头问道:“声音怎么办?” 贝尔摩德正在给自己调整易容,很快便塑造出了一个平庸的三十岁男人的形象,头也不回道:“压嗓子会不会?可以装作自己感冒没有痊愈。” 不愧是专业的,对策张口就来。 在音乐厅的停车场下车之前,影山步最后一次跟贝尔摩德核实了这次的计划: “8:30报道,9:00比赛开始,我的登台顺序是上午场最后一个,只要上台之后坐到琴凳上,灯光就会熄灭。同时音乐厅会发生小型爆炸,火警铃疏散全体人员,然后各自寻找机会离开。” 贝尔摩德眨了眨眼:“exactly,祝你顺利,小步~” “你也是。” 影山步镇定地点点头,丝毫看不出来是初次在大场面上配合组织行动的未成年,甚至还要偷梁换柱地替人登台表演,尽管不需要他真正演奏,然而仅仅是想象一下任务出岔子的可能性就足以让人窒息。 从单面车窗玻璃内凝视着逐渐走远的少年,平庸男人的面孔上属于贝尔摩德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心想,琴酒可能选了个不错的苗子。 第34章 替身钢琴家3 费德国际钢琴比赛, 日本预选赛总会场。 身着正式礼服的年轻演奏家们自音乐厅门口拾阶而上,由于内部不允许采访摄像,因此有不少记者在外边进行视频录制。 “……该比赛自1927年起每五年举办一次, 在钢琴界享有极高声誉,许多著名钢琴家都曾经夺得费赛的桂冠。受到波兰政府的赞助, 获得奖项的选手们将分享一亿三千五百万日元的奖金池!”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记者正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 “我们现在所在的正是日本预选赛的最后一站,成功晋级的选手们将前往波兰华沙与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钢琴家们进行角逐, 最终获得前六名的选手将开启通往世界顶级钢琴家的大门。” “这次参加比赛的有许多知名的年轻演奏家, 最小的仅有16岁, 最高则限制为为29岁,因此汇聚在此的都是日本新生代的最强者们!啊, 那边身着白色长裙的是毕业于东京艺术大学的青年演奏家田幡有子, 她曾经成功进入上一届的正赛第三轮, 不知道这回她能得到怎样的好成绩呢。” “咦……是高宫健一!”资深钢琴爱好者的记者兴奋起来,解释道,“可能这个名字对许多人来说不算熟悉,因为高宫健一今年年仅16周岁,刚好满足费赛的报名要求,他在两年前, 也就是14周岁时,便夺得了滨松国际钢琴比赛的第二名,可谓是一战成名,只是后来很少有他的消息, 听说是由于身体欠佳所以一直在修养。他师承于滨井美沙女士, 这个名字想必大家都很熟悉了, 是日本钢琴家在国际上一颗耀眼的明珠。” 明明早就拿到比赛名单的记者故作夸张地感慨道:“啊, 今天大家都有耳福了,可真令人期待啊。” 落单的少年很快就被记者和摄像机拦住,影山步只好捂着嘴咳嗽两声,用仿佛被沙子磨过的嗓音拒绝道:“我现在不方便说话,抱歉不接受采访。” 他加快脚步登上阶梯,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让记者忍不住露出慈爱包容的笑容。 跟随着身着正装的年轻演奏家们进入了报道的房间,影山步拿出高宫健一的身份证件排队交给工作人员,换得一张参赛人员的胸卡。 国内的演奏家们大多互相认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们要么是音乐学院的同学,要么就在不同大赛或者演奏会上相遇过,逐渐围成三三两两的小圈子聊起天来。当然,也有出场顺序靠前的选手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冥想,手指在膝盖跳动,脑中回忆着演奏中的技巧细节,默默调整着比赛之前的状态。 而高宫健一本人就极少出席这些公开活动,他看了参赛名单之后愣是发现一个认识的都没有,于是吩咐影山步可以自由活动了。 影山步便乐得坐到墙角的位置闭目养神起来,实际上是用这种身体姿态的暗示来避免其他人不识相地过来打扰。 “啊,滨井老师好!”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问候声,捕捉到关键词,影山步睁开眼,看到在工作人员的桌子边上站着一位身材高挑,身着驼色修身连衣裙的蓝色长发的女士,手里拎着一个托特包,胸前挂着名牌,对参赛选手们含笑点点头。她眼睛在屋内逡巡一圈之后终于在角落找到了看起来有点懒洋洋的棕发少年,温和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才不着痕迹地移开。 滨井美沙就是高宫健一的钢琴老师,影山步还打算过去打个招呼呢,就看到这位美丽高雅的女人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影山步:? 他摸出手机,给高宫健一发消息:我在休息室见到你老师了,为什么看我一眼就走了? 高宫健一:她刚发消息过来,说我脸色很差,让我不舒服就去休息,然后又教育我上台不要一味炫技,多注重感情。哈哈哈! 影山步:…… 高宫健一:我没怎么参加过大赛,忘了评委不方便接触参赛选手。虽然也没有严格要求啦,但是老师赛前不跟你说话也是为了你好。 高宫健一:哦为了我好。 他们师徒俩倒是都很会善解人意。 影山步心说你们钢琴圈子也不算大,师承于谁不都是门儿清么,这位老师倒是相当恪守规矩的一个人。 影山步:那更好。 高宫健一:别紧张,就当是去欣赏演奏了,我查了这些人的履历,都很强啊,很想去现场感受一下! 影山步左右瞅了瞅:参赛选手好像不能去观众席。 高宫健一:其实可以的,我猜是因为比赛之前没人喜欢被别人的节奏打乱。 休息室与后台的隔音做得不算太好,也是为了方便候场人员判断舞台上的表演进度,因此在比赛正式开始之后,在休息室可以听到声音不算大却也落键粒粒清晰的乐声,让一些参赛选手纷纷掏出了降噪耳机或者更狠的隔音耳塞。影山步则凑热闹地录了几给高宫健一,过了好一会,对面才回复。 高宫健一:好厉害! 高宫健一:我也好想去炫我的技啊。 你刚才是说了炫技是吧,你老师刚说了什么来着。 影山步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只好哄道:会的。 但对面好像很快便又活蹦乱跳起来,没多久又开始骚扰影山步:我发现比赛有直播耶!等会我要看我自己上台表演,感觉好期待! 影山步:…… 突然感觉对面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娇生惯养的笨蛋布偶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位位选手离开休息室,房间越来越空旷,只有流畅的乐声回荡在空气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棕发少年提前离开了休息室,在后台从幕布中间看到前一位少女的背影,此时对方刚刚演奏到五首曲目中的第二首。 然而此时意外突生,那少女身形晃了晃,指尖乐声还在努力维持节奏,数秒后便出现了明显的错音。 直到此时评委席才意识到不对,等键盘上传来刺耳噪音时,后台的工作人员才惊慌地喊着“不好了,快叫救护车!” 然后纷纷涌上舞台,将少女放平在地面进行检查。 这种比赛都配有专业的急救人员,影山步便没有上前掺合,他靠边几步,站在阴影中飞快思忖起对策。 每个选手拥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演奏,比赛组委会没有限制演奏的时间,然而为了保证竞赛水准,几乎每一位选手都在能保证演奏水平且不歪曲谱面注释的前提下将速度提到了尽可能高的地步,尤其以炫技重灾区的练习曲为主。 国内的总选赛并没有波兰的正赛严格,每位选手表演完之后便有工作人员擦拭琴键,再由主持人介绍下一位选手的姓名和演奏曲目,后一位选手开始表演的时间完全由之前舞台上的事件所决定。 因此,影山步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登场的时间与计划中产生了较大的出入。 他站在阴影里拿出手机给贝尔摩德发消息:出现意外,前一位选手晕倒了,不知登台时间变动如何。 贝尔摩德很快回复道:随机应变。我需要时间。 他就知道。 影山步按了按自己从早上开始就隐隐跳动的眼皮,总觉得会有难以预料的意外产生,本来还用起得太早来自我安慰,结果生活到底没忘了给他一记上勾拳。 他默默计算起来:由于工作人员都受过专门的训练,所以其实每个选手的演奏之间耗费的时间相差无几。昨天他们便将演奏曲目的单子上所有曲目耗费的时间加起来,推出的原定登台时间距离现在还有大约22分钟,如果晕倒的少女能够清醒过来并且坚持继续表演的话,影山步就安全了。 反之,他就要提前登台,在这只有他一人一琴的聚光灯下开始“随机应变”。 他甚至不能效仿前一位选手那样失去意识——至少在贝尔摩德得手之前不行,否则国务大臣就会立刻起疑离场,又或者是试图靠近舞台,以父亲的身份关切高宫健一的情况。 而无论哪种结果都会影响贝尔摩德的行动。 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申请提前中止任务,直接在登台前就自愿弃权比赛,这样至少可以保住高宫健一的面子,因为他身体不好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就算他老师也不会责备他。 但那样就成了为逃避任务出现意外带来的压力而找的借口了。 出于人设方面的考虑,影山步不想让这次任务失败,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参与组织内真正的任务,虽然不算出道秀,成功了也不会得到青睐,但失败了一定会留下姓名。因为责任全部在他,即便是意外导致的结果。 而且,正在看直播的某个钢琴天才还等着看他自己那张脸出现在舞台上呢。 帷幕后的阴影中,棕发少年抱着胳膊,神色冷淡地垂下眼,另一侧聚光灯下的舞台上众人嘈杂拥挤。一片帷幕分割出两片动与静,光与暗的天地。 抬着担架的急救人员匆匆地在少年面前来去,将接受了现场救援处理的昏迷少女运送到大型活动开始之前就预备好的救护车,送往医院。舞台被整理成最初的样子,黑色的三角钢琴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皮质钢琴凳拉开到适合人坐下的宽度,像是在无声地邀请下一位演奏家。 若是真正的钢琴演奏家站在舞台侧面,于黑暗中眺望灯光下绝美的斯坦威钢琴,毫无疑问都会心潮澎湃起来,刻在骨子里对演奏的熟稔与热爱让他们跃跃欲试。 然而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冒牌货。 “下一位出场的是高宫健一。他准备的曲目有:第一首,etude op.10 no.4 “激流”……” 影山步按掉了手机屏幕的倒计时,上边显示着3:55。 他比预计登场早了近四分钟,是一首曲目的长度。 将手机按规矩交给工作人员,然后整理了一下袖口,目光水平望向舞台上的钢琴,向聚光灯下迈出了第一步。 站在钢琴边上,向舞台下看不清的黑暗鞠躬之后,他姿态冷静而熟稔地调整好琴凳,若是了解高宫健一的人便会发现,此刻的举止与真正的高宫健一完全相同,即便是教导了十几年的滨井美沙也不能分辨出区别,此时正坐在评委席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舞台上的棕发少年。 少年坐好之后伸出十指虚虚放在琴键上,过了十几秒,落下了第一个音: c。 出人意料地,弹出了一个八度的c大调音阶。 滨井美沙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贝尔摩德无声吸了一口气,而坐在电脑前看直播的高宫健一则苦笑着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许多选手在比赛之前有自己的独有的调整状态的小习惯,这些无伤大雅的习惯若是耗时不久,评委会倒也十分宽容。此时台下众人还以为这是演奏者正在找感觉,只有这次行动的参与者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影山步只会弹c大调音阶! 贝尔摩德看了眼腕表,因为提前登场的缘故,所以国务大臣在场内的时间比预估的不足,她在收到信息后就尽快开始行动,而影山步在台上拖延的每一秒都是为她争取到的时间。 她手上飞速操作着电子仪器,对一边手机屏幕上询问她是否要切断电源的消息置之不理。 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只要再给她两分钟…… 在令人焦灼的寂静之后,舞台上忽然爆发出密集而激昂的乐声,如同滚滚激流倾泻而来! 第35章 替身钢琴家4 激流狂涌! 乐声如同撞击时飞溅的水珠零零落落层叠不穷地奔涌而出, 却每一个音都带着清晰的颗粒感,有目的地向前跃进。 聚光灯下,棕发的少年身体微微前倾, 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滑动,整个人的身体语言却相当沉着, 如同他指尖流淌出的密集音符一样, 激昂却不失秩序,滚动时又极富弹性。 贝尔摩德手上动作顿住, 难以遏制地转头看向舞台上灯光下的少年, 下一瞬强迫自己转回头关注手上正在进行的任务, 然而心里却已经翻涌起惊涛骇浪。 “这怎么可能!” 高宫健一直接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椅子翻倒在身后的羊毛地毯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并不觉得那个神秘的女人有必要找一个钢琴演奏家来骗自己, 因为这对完成任务没有任何意义。他很清楚他对那个女人以及她背后神秘对组织而言, 唯一的价值就是与他生父的血缘关系,在任务结束之后就会被弃之若敝履,因此他连被欺骗的价值都没有。 的确,他拥有一些别人渴求的东西,比如富裕的物质,比如音乐方面的天赋。然而他也失去了很多常人应有的财富:他病体沉疴, 亲友俱少,唯一拥有与热爱的有且只有钢琴。 众人都说他有幸被上天垂青,是少有的音乐天才,又在很小时就拜入钢琴名家门下, 一路顺风顺水, 应该好好珍惜这份眷顾;更有甚者在背后议论说, 若是如大少爷一样不需要操心生计, 又有他的天赋与师承,无论是谁来,只要并非不开窍的榆木脑袋,都能达到他的成就。 然而谁又能见到他没日没夜弹琴的日子,无论快乐与悲伤,一切感情都倾注于黑白琴键里的忘我。偌大三角钢琴之前孤零零的背影从脚都够不着地的矮小豆丁成长到如今的削瘦少年模样,练琴室窗外的树木凋零又荣发,那颗自他幼时搬入这座别墅时就有的小树,幼嫩枝条也变得蓊郁苍翠,将阳光滤成带着凉爽的光斑投在木地板与钢琴上。不变的只有流淌在琴室内的旋律,或许也有些变化,那就是演奏技巧与感情日益成熟深刻,却无人得闻。 高宫健一对影山步的好感来势汹汹,倒也并非毫无缘由。 因为影山步是他看到的另一种可能。 他从对方身上敏锐地读出了与自己相同的气息,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疏远孤僻,再加上听命于那个女人的指挥,极有可能是被从小收养的孤儿。这种事即便是对他而言也不算鲜有,只是他不关心家族事务,偶尔才会被管家灌输一些近期动向。 在发现对方的天赋之后,这个沉默的少年便在他眼里成为了一个拥有健康身体与音乐天赋的同龄人,或许初次见面并不能看出什么,然而他的强烈直觉告诉他,这惊艳一瞥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在高宫健一的潜意识里,影山步的身上便寄托了他一点隐隐约约的期盼与好奇:如果能够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下,在意识到自己的天赋之后,他还会与钢琴为伴吗。 或许也有在这琴房独处太久之后面对新朋友的渴望吧,谁知道呢。 电脑屏幕中的直播频道播出了前一位选手发生的意外,然后直播短暂掐断了一小会,因此高宫健一明白这出意外应该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却没想到本应该在台上手足无措的影山步竟然能以这样神来之笔的方式救场。 而且是以高宫健一的音乐来救场! 是的,最让他惊愕的就是这一点,在第一个小节的音乐落下之后,他就立刻感觉似曾相识,而越听越忍不住瞪大眼睛:这完全就是他上台会演奏出的效果! 无论是他最擅长的速度,恰到好处的炫技,还是左右手轻重对比的处理方式,全都是他仔细琢磨之后磨合出最喜欢的效果。寻常的音乐生都需要导师亲自指导音乐的表现处理手法,因此年轻的演奏家的音乐里经常会被资深人士听出导师的风格,然而对于自有一番理解的天才来说,即便是演奏古典曲目也有着展示自己的自由,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手指成熟的技巧上。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高宫健一忍不住战栗起来,他站在屏幕前,直勾勾地垂头盯着屏幕里有些模糊的“自己”,仿佛灵魂出窍一样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高宫健一”正在自己渴望的舞台上演奏着。 也就是说——舞台上的那个人,仅仅是在听过自己的演奏之后,便能将一切都完美无缺地复刻下来。 他清楚影山步之前的水平几乎与新手无异,在他家时甚至连音都认不准,就算当时弹音阶进步神速,但那什么也说明不了。影山步的确是问他借了电钢琴,可是那又如何? 哪怕影山步可能无法理解乐句的走向,也不明白感情是如何通过击键的轻重缓急表现出来的,但凭借非人的记忆力以及那种连高宫健一都不能领悟的可怕天赋,便将曲子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将乐句分析拆解成单独存在的音符,并在舞台上重新回忆组装,于是便为众人展示出来这样一首属于高宫健一的“激流”! 在高宫健一的老师滨井美沙耳中,虽然演奏者的表现优秀,但也不出人意料。对其他的参赛选手而言,就是场上又多一名劲敌,然而在知情人眼里,台上的表演带来的震撼却是翻天覆地的! 想到少年坐在他身边认认真真地旁观自己演奏了好几遍,走之前又录了音,借了琴,高宫建一情不自禁地用左手抓住了右手的手指,喃喃道:“怪物……” 但他的神情却毫无惊惧,反倒像是从干涸泉眼中迸射出了一道活水般生动起来,目光亮得吓人,连唇角都控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了见猎心喜的笑容,还有复杂的感激。 “……谢谢。” 作为导师的滨井美沙在台下舒展了眉头,然而听到自己得意弟子控制不住的炫技之后又沉下脸色。 “con fuoco处理得不错。”坐在他身旁评委忍不住点点头。 con fuoco是表情音乐术语中的一种,意思是“热情如火地”演奏。 这首练习曲在肖邦的练习曲中不算最需要技巧的一首,也没有《革命》和《离别》那样富有故事性,许多对自己的演奏技巧感到自信的演奏者会在赛场选择难度与故事性俱全的《东风》,然而《激流》依然是上限很高的一首曲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如果细节处理得巧妙也能达到很高的艺术效果。 台上少年身躯并不强壮,然而微微前倾的身体却将强大的力道顺着手臂注入琴键中,以强者更强,弱者更轻的方式描绘了激流主线的铿锵有力,还有暗流下的躁动低语。 鲜明的强弱处理反而更能强调激流之澎湃,踏板别出心裁的配合让清晰的旋律宛若阴沉水下永不熄灭的奔涌焰火! 随着最后一组和弦重重按下,一曲零失误的精彩演奏结束,理应得到观众的赞美,然而却在下一秒骤然寂静。 眼前的一切归于黑暗。 过了几乎有近十秒,台下才嘈杂起来。 影山步自然在黑暗中沿着提前背下的撤退路线悄无声息地从后台溜走,没有去管其他惊慌的跑动的人群,扶着墙沿着墙角发光的安全出口标志撤离了场地,没过多久,便听到一声爆炸,然后刺耳的火警响起。 提早离开场馆的影山步没有被困在里边,他出来之后便看到门口按规矩值守的警车中下来面色凝重又有点发愣的巡警,然后掉了个头便往停车场走去。 在车里等了几分钟之后,从场馆里涌出许多惊慌失措的人群纷纷朝这里涌来,人潮中有一个不起眼的男人不知何时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来。 贝尔摩德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沉默了几秒,她干脆一打方向盘将车驶出停车位,跟随逃命的车辆排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而影山步卸下技能之后感觉身心俱疲,合眼靠在座位上也无心说话。 来到这个时间线上之后,他的金库便从琴酒那里薅得日渐丰盈,因此在台上打开商城看到技能价格时心情都格外镇定,颇有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购买了之后他才发现这个技能的坑人之处在于,使用者并不能将一首自己没有理解的乐曲的感情处理得登峰造极,于是他灵机一动,又装备了影帝技能,完美复现了高宫健一的演奏方式,可以说是发挥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唯一的顾虑可能就是……挂开的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组织该不会觉得他大脑与常人不同,发现他这个实验体的价值不在于肉.体而在于大脑,然后又把他投入地下室进行这样那样的研究吧。 车内的沉默持续到了贝尔摩德将人送回家门口,停在街边帮少年卸了妆之后,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似的,捏了捏影山步的脸颊,柔声道:“这次做得漂亮。” 少年点点头,神色疲惫:“任务完成了?” “多亏有你。”贝尔摩德用男人的脸对他眨了眨眼,“辛苦你了,宝贝,明天我来接你出去玩。” 然而少年却对此无动于衷,好像无法想象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从学习和训练中得到喘息?但目前的这一切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着周围的一切营养,渴望着成长起来,好站在那个人左右。 “嗯……我会跟琴酒多夸夸你的。”贝尔摩德眼睛一转,果然见到少年脸上多了几分神彩,于是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绪复杂地伸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黑发。 少年刚开始似乎有点排斥别人摸他的头,然而也没有躲开,只是身体有些僵硬。这些细节逃不过千面魔女的眼睛,贝尔摩德却没说什么,只是像抚摸小动物一样在少年脸颊头顶轻轻抚摸,少年倒也安静地听之任之,显得十分乖顺。 - “怎么样?” “放心吧。”贝尔摩德把手上的东西塞进副驾驶的窗户,一手撑在车窗顶上,弯腰对着保时捷内的男人含笑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琴酒斜睨了一眼一举一动都带着算计的女人,冷冷道:“什么?” “我想要那个孩子。” 琴酒闻言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笑了一声,带着点嘲讽:“你能找到替代品再说。” “真的不考虑吗?用什么换都可以商量,”贝尔摩德好像是认真的,只是神情带着他们这类人固有的假面,玩世不恭道,“包括我自己也可以考虑的哦。” “呵。”男人嗤笑一声,显然已经习惯了对方这样的说话风格,“别再打他的注意,贝尔摩德,那是我的人。” 交涉失败之后,千面魔女耸了耸肩,对琴酒摊手道:“好吧,好吧,或许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如果哪天你不要他了的话就让他来找我吧,我会让他不沦落为流浪犬的。” 女人眨了眨眼,勾起红唇道:“我会给他很多很多的爱,比你给的要多得多。” 见伯.莱塔无声地拔了出来,千面魔女噙着笑意离开,素白的玉手背对着他婉柔地挥了挥,不带一丝烟火气。 “你可要小心咯,别被路人用小零食就把宠物拐跑了。明天我会带小步去逛街,先跟主人打声招呼~” 车内的男人指尖推开打火机的盖子,却没有点燃香烟,而是看着跳跃的幽幽焰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轻轻嗤笑一声。 第36章 金主 影山步……影山步刚开始被美女玩弄的时候是敢怒不敢言的, 但在后台见到贝尔摩德带来的是+20之后就毫无怨言了,甚至期待起来第二天的娱乐行程。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从心啦。 早上停在家门口的又是那辆熟悉的荧光黄跑车, 车内坐着的是贝尔摩德,此时易容成了在日本常用的容貌, 一张融合了亚洲特征的脸蛋, 细眉淡唇,卷发披肩, 鼻梁上架着一副款式时髦的墨镜。 虽然贝尔摩德每次见都不是同一张脸, 但每一次无一例外都是美女, 也算是让人一饱眼福。 这样想来贝尔摩德的伴侣应该在生活里会充满很多乐趣。影山步饶有兴趣地暗想,他记得贝尔摩德有一个同门学习易容术的师妹, 好像是工藤新一他妈妈来着…… 影山步: 影山步迟疑道: 系统: “ciao~昨天休息得怎么样?”贝尔摩德见少年上车之后就顺手揉了一把头发, 然后手掌托在少年头侧,直接凑过来轻轻“啾”地亲了一口脸颊。 少年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黑葡萄似的眼珠清澈见底,他不明白女人在做什么,不如说他对这种事情知之甚少,此时毫无羞涩之意, 态度正常地回答道:“还不错。” 影山步听着+20心里感慨道: 系统: 贝尔摩德语气轻快道, “托你的福, 今天我也可以一起好好放松一下了。任务的后续工作交给琴酒来做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 少年立刻抬起头来, 脸上神色充满了好奇的探究,但女人话题一转,一边启动跑车,一边笑眯眯道:“那我们先去吃个brunch吧~” 少年自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于是跑车发动机轰鸣,一骑绝尘。 银座并非一座大楼,而是东京最昂贵的商业圈。这里汇集了亚洲顶尖的品牌,米其林餐厅,奢华的club等等,一切纸醉金迷的消费都云集于此,甚至银座这两个字都曾是日本繁华的象征。 跑车徐徐停在代客泊车处,身着暗红礼服的门童立刻恭恭敬敬地上前为两人打开车门,接过玛莎拉蒂的车钥匙将车开走。 影山步目光淡淡地扫过这一切,没有特别的反应,这倒是让贝尔摩德对他印象更好了几分,遗憾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顺便将先前印上去的口红印记用指腹擦掉了。 这小家伙完全没发现呢,贝尔摩德含笑想道。 于是接下来安静地做个跟宠的影山步就被身边各种意义上的富婆美女带着在东京最昂贵的商场xn里进行了逛吃逛吃的享受。 当然,他只是一个拎包的陪衬,陪同逛街的无情机器,让富婆打发时间的年轻小男孩……最后这点他发誓是见到许多男客投来的包含了羡慕嫉妒的复杂目光之后才意识到的,随后便是无语和哭笑不得。 也许是他的年纪看起来暧昧模糊了一些,看起来作为贝尔摩德的孩子有些太大,但作为男朋友又太小。 虽然他相信——贝姐,她可以。 影山步看了看挽着他手臂的贝姐,听着后台的+20,由衷感慨道: 系统幽幽道: 影山步这时候倒是想起来自己的身高了,十分想问问那些想多了的路人他这未成年的外表是不是有点太刑了。 “小步,你去试试这一身,我觉得不错。” 第一百零一次在贝尔摩德期待的目光中被客客气气的售货员捧着衣服送进奢侈品店富丽堂皇的试衣间,影山步已经麻木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进入的不是什么人生重开游戏,而是奇迹xx或者xx环游世界真人版,他从贝尔摩德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情,就像是小姑娘面对自己的洋娃娃, 虽然他之前想过被富婆包养的生活,但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逛街,这简直就像坐牢。 等终于到了晚饭的时间点时,影山步已经提不下新的购物袋了,于是贝尔摩德十分豪放地在奢侈品店内的沙发边上将不同袋子里的衣服鞋包都统统拆开,统一放进两个大纸袋子,然后伸手招来营业员让她们把多余的垃圾清理走。 “这才多少东西,”已经换上了崭新当季限定时装的贝尔摩德头顶架着装饰用的太阳镜,不知何时又涂上了鲜艳的夏季限定色口红,揽住少年的肩膀揶揄道,“之前我去迪拜逛街的时候,那些富商的老婆们身后都跟着好几个保镖提袋子呢。” 好的,所以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影山步面无表情地想,再给他加负小心他长不高了啊! 见少年第一次这样陪人逛街,确实是有点累了,这位不老的魔女才含笑放过了他,亲昵地挽起对方的手臂,指了指商场的天井:“好啦,我们去楼顶吃个饭吧。” 这里的餐厅没有平价的亲民饭馆,无不是需要提前预约的高档餐厅,甚至不乏米其林,然而贝尔摩德只是带着影山步悠哉游哉地路过了每家店门口,随手翻了翻菜谱,最后侧头看了看少年逛到麻木的空洞神情,才选定了一家不算多么高档,但胜在口味贴近年轻人,而且环境十分温馨的意大利酒馆。 不算太大的意式餐馆里,小小的舞台上坐着一位欧洲中年男人抱着吉他在演唱民谣,灯光柔和,气氛正好。贝尔摩德看对面的少年盯着菜单出神,于是很贴心地主动点了两份意面,然后又点了披萨,薯条和鸡翅,久违的垃圾食品的味道让影山步感动得狼吞虎咽起来——当然,吃相还是克制了一些的。 他在家里吃的都是营养餐,虽然荤素搭配,味道也还不错,但日料里刨去高油的部分几乎没有什么味道,吃久了之后嘴里感觉能淡出鸟来。虽然偶尔也会去便利店买点吃的改善生活吧,但他还从来没有涉足过饭馆,问就是违背人设,况且他也没有人可以陪他吃饭。 唉,他命好苦!(假的) 贝尔摩德并没有吃多少,或许是女明星对身材管理有所要求,她只是含笑托腮看着影山步埋头吃得脸颊鼓鼓,偶尔递一张餐巾纸过去。见他吃完,又很自然地叫来侍者加了几样之前没点过的菜,总之是把少年当场喂饱了。 等影山步吃饱喝足之后,贝尔摩德在他眼里顿时成为了一位亲切友好的金主妈咪,连背后都散发出了柔光。 影山步深沉道: 系统感慨: “你来试试戴一下这条项链,感觉很适合年轻男孩子。”她起身坐到影山步身边的椅子上,从购物袋里摸出一只烫金的灰褐色纸盒,打开之后,看到在黑色天鹅绒上固定着一条形似粗指环的白金吊坠,中央是一圈黑色陶瓷,“今年的新款,我看到就觉得跟你的头发很配。” 低头让贝尔摩德把项链给自己戴上之后,影山步又被揉搓了几下狗头。今天逛下来影山步纯纯连吃带拿,虽然他也带了伏特加给他的银行卡,但是连掏出来的机会都没有。第一次他准备去付钱的时候,贝尔摩德就按住了他的手臂,幽幽说道:“琴酒给你的和我给你的是不一样的哦,你要拒绝我送你的礼物吗?” 影山步:好的金主。 于是影山步在态度上对今天的金主百依百顺,虽然他对逛街这件事的热情远不如贝姐这样高涨,然而这挥金如土的消费到底还是有一半花在了他的身上。 正在跟系统忧伤吐槽,他就听到今日限定的金主转过头问道:“怎么样,琴酒,你觉得好看吗?” 他平静而迟缓地转过身,看到自己真正的金主坐在隔着一道装饰墙之后的那一桌,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完了,芭比q了。 影山步非常特别以及肯定地相信贝尔摩德是故意的,所以说他已经这么底层了还要沦为高层明争暗斗的牺牲品,黑衣组织也太难混了吧! 唯一一点值得感激的就是她在影山步吃饱饭之后才开口戳破琴酒也在的事实,否则按人设他得食不下咽才行。这算什么,断头饭吗,听他说谢谢你贝尔摩德。 少年看着琴酒的方向一下子站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了一眼贝尔摩德,见她满脸看好戏似的挑了挑眉,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大步绕过隔离墙走到那一桌旁边。 琴酒面前的桌上只放着半杯威士忌,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让里边的冰球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仰头与影山步对视,直把对方看得神情里出现了一点紧张,仿佛耳朵都向后背成了飞机耳,琴酒才开口问:“玩得开心吗?” 语气平淡,让人无从分辨他的想法如何。 影山步:你不在当然玩得开心啊。 影山步突然反应过来:……琴酒你怎么了,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 这句话直把影山步问得汗毛直竖,配合着上一顿饭简直就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他顿时看起来战战兢兢地抿了抿唇,低声回答:“……嗯。” 琴酒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把杯中酒慢慢饮尽,这才站起身,对着站在一边局促得手指都蜷缩起来的少年说:“走了。” 黑色衣摆随步伐微微晃动,银色长发在橙黄的昏暗灯光下现出金色的光泽。他身后的少年直直望着男人的背影,像是满心满眼顿时只装了这么一个人一样,亦步亦趋地跟随他离去。 贝尔摩德坐在原地,鲜红的指甲在葡萄酒杯的边缘摩挲了一圈,然后轻轻弹了一下圆润的葡萄酒杯,轻轻哼笑起来。 没人发现,两人的做派竟然在某些方面惊人地相似。 美艳的魔女用葱白手指托起酒杯,对两人离去的背影举了举杯,然后含笑抿了一口,自言自语。 “琴酒啊,你最好不要……” -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直很安静,少年肢体语言看起来有些紧张,琴酒毫无疑问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只是漠不关心地看向窗外,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影山步分析着眼下琴酒的想法,半晌得出的结论竟然是: 琴酒……该不会……吃醋了吧…… 吃谁的醋……贝尔摩德的吗……好像这俩人不是这种关系啊…… 那难道吃的是他的吗…… 影山步立刻就被吓得一个激灵,把这个念头从自己脑海里抹得烟消云散。 很可怕是吗,是的,很可怕。 直到回到家之后,琴酒脱下软呢帽顺手挂到门口的衣架上,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盒,上边印着英文,对影山步吩咐:“去拿医疗箱来。” 原来是到了每个月一次该续药的时候。 少年听话地拿来放在一楼储物柜的铁皮医疗箱,放到茶几上。琴酒很熟练地解开箱扣,端出一层的托盘,将藏在下边的一次性注射器和弹力胶管取出来,对少年道:“坐下。” “我只教你一次,下个月你要自己注射。外套脱了。” 男人语气冷淡,拆开纸盒拿出玻璃小瓶,手上动作娴熟地用注射器吸取了瓶中注射液,然后将少年小臂的袖子推上去,让他自己抓好。修长手指灵活地将橡皮筋在上臂扎紧,消毒之后便将针头推进青色静脉中。 然而刚推了一半,他就感觉到手掌下握住的小臂轻微颤抖起来,是一种极力忍住之后仍然抑制不住的晃动,并非战栗,而是失去重心无法控制身体的脱力。 他毫不犹豫地单手固定住少年手臂,稳定地将所有液体推进,然后用棉球按住针眼,抬眼观察少年状态,只见到一张面色惨白,睫毛低垂的脸,显得格外可怜。 “怎么了?”琴酒并不怀疑是药物的问题,因为影山步不会对这个药产生排异反应,相反,他的身体对其拥有无法断绝的依赖性。 少年泛白的嘴唇轻轻颤了一下,喃喃道:“我不知道……” 少年坐在沙发上,方才强撑着挺直的脊背一下子仿佛被抽走骨头一样向后倒在柔软靠背里,琴酒单手捏着对方的小臂,以拇指按住棉球,然后取来弹力绷带固定压迫住出血点。 在这个过程中,他忽然醒悟。 “你晕针?” 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第37章 定义 男人站起来, 恰看到仰面靠在沙发背上神色涣散的脸庞,脸色仍然苍白,配合着无神的双瞳, 看起来简直像被组织里的酷刑折磨到失去思考能力一样脆弱。 ——“这是刚注射药物的反应,会变得有点傻, 但是知觉却很灵敏。” 脑海中回想起都路久司轻描淡写的说明,琴酒眼睛微眯, 舌尖顶了顶牙床, 心里顿觉麻烦。 俯下身, 伸手捏住少年的脸颊,尝试唤醒道:“影山?” 少年眼神茫然,头颅随着男人的力道轻轻歪斜, 全然是一副懵懂模样。 单纯的,脆弱的, 纯洁无暇的。 天然地便能引起人心底黑暗的毁灭欲望, 而琴酒恰是那个长久地行走在黑暗里,以毁灭作为使命的恶魔。他的灵魂或许不够某些贪婪扭曲的人类那样丑恶,但也跟高洁毫无关联。 男人手指微微动了动,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入少年好不容易养出了些肉的柔软脸颊, 留下一点红印。他的目光冷漠,宛若目下无尘的魔鬼对人类进行无声审判,以罪行作为砝码放在坠入地狱的天平那一侧。然而影山步却没有任何能够落入魔鬼掌中的把柄。 这是一只纯白的羔羊。 垂眼凝视着少年空洞的双眼,琴酒确信这双眼拥有神采时, 望向自己的目光一定浑然信任,带着一些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孺慕和依赖。 他突然想到, 为什么自己会得到一个这样的少年? 而他又要怎么定义少年的存在? 或许正如同贝尔摩德所说, 对于他们这种见过太多生死的人而言, 与他人建立关系时从一开始就要穿透时间、刺破命运,清楚地看到失去的那一刻。 与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建立关系,没有安全和平的退出机制。对于另一方而言只有两种结局:除了背叛,就是死亡。 虽然有时这两样东西可以画上等号,但前者源于人心难测,后者则是无论情愿与否都必然会迎来的结局。 人的生老病死本就恒常,琴酒虽然早已习惯为他人带来死亡,却没有将自己的漫长寿命分享出去的能为。 所以于他而言,少年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就像那个女人所说的“宠物”,尽管可以得到琴酒一些微不足道的财富,以及他最不缺乏的时间,或许还可以解释琴酒在面对影山步时那些额外的宽容与耐心。 但也只能是“宠物”。 “影山。”男人低声说。 少年非常迟钝地分辨出自己的名字,然后伸出手盖在男人的手背上,偏头蹭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刮在掌根,引起一阵难以忍耐的麻痒。 修长有力的大手仿佛受到刺激一样登时扼住了少年的脖颈,将人按得陷入牛皮沙发的靠背,苍白的脸蛋毫无防备地被迫仰起,黑色的头发散落在头侧,宛若引颈就戮的待宰羔羊。 羔羊做错了什么呢,它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不幸投错了胎,又恰好拥有被人需要的价值。这世上蝇营狗苟的蠹虫数不胜数,拥挤地堆叠在一起拼命地繁殖,将世界上的每一处都填满。他们汲汲营营几十年的终生事业也不过是完成某种低效的价值交换,出卖灵魂,出卖肉.体,出卖时间,从而乞得片刻的满足或欢娱。所以拥有价值并非一件坏事,这至少是得以存活的立身之资,而对于能够收割这种价值的上位者来说,就是一件值得感到欣喜的好事了。 男人的手并没有真正用力,掌心轻轻贴在温热的脖颈上,感受到薄薄皮肤下血管里流动的滚烫血液与跳动的脉搏。 指腹在并不明显的喉结上轻柔摩挲,只要他轻轻一用力,这一条性命便会如同从前在他手中流失的那些高贵或低贱的生命一样凋谢。 难得有些恍然,琴酒沉默下来,忽然感觉到手下少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呻.吟。少年下意识地颤抖着,用细白的手指去抓琴酒的手掌,想要逃离这种折磨。 也不知道这种药的副作用能让人的神经对外界感知加强到什么地步。 然而琴酒并没有在少年失去神智时对他做些什么的恶趣味,于是便单手托住对方后颈,将人放平于沙发上,这深棕的宽大牛皮沙发对于躺一个少年来说绰绰有余。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消息,上边是工作的通知。准备离开前,他目光落在沙发上,看到眼眸半合蜷缩着,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衬衣的少年,脚步迟疑了片刻,于是顺手把外套内兜的甩棍取出来放进裤兜,然后脱下风衣,动作不算温柔地抛在对方身上,这一下竟然将少年的身型盖住了大半,只露出来一张苍白的小脸,看起来就像是钻进什么藏身缝隙里的幼崽。 等琴酒出门之后,伏特加在倒车镜里看到琴酒出来时竟然没穿一年四季仿佛都不离身的黑色大衣,想问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便只好闷回肚子里,满腹好奇地埋头启动了保时捷。 - 门锁声响起之后,沙发内的大衣里拱了拱,探出一个头来。 这件风衣上倒是没有沾什么烟味,但也没有古龙水的香味,只有一种混合了洗衣液的,带着点体温的更难以描述的气息,被烘热之后意外地有点温和的意味,与琴酒给人的印象迥然不同,还以为他应当是由血与硝烟组成的。 原先影山步还想着琴酒的风衣到底多久洗一次,因为只要气温合适,这位酷爱长风衣的男人便绝不会抛弃他的标志性outfit。现在看来应当是有很多件,否则按照琴酒抽烟的频率来说衣服上的味道不可能如此干净。 影山步顿时怜爱了: 系统先前一直安静地看他表演,突然提醒道: 影山步有点吃惊地“喔”了一声,把小腿蜷缩起来收进大衣下摆,团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打开论坛。他其实一直没太搞明白论坛读者的时间线和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因为他在来到这个时间线之后每次打开论坛都发现漫画没更新,而论坛上刷新的只有层出不穷的长草贴,内容无非就是猜剧情的干货贴,没有营养的水贴,或者就是做饭大手子又在造谣。他每次都记吃不记打地好奇点进去看,每次都被少儿不宜的内容创出来。 平心而论,大部分饭做得都很香,如果其中一个人不是他自己的话他还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尝一口。 至于论坛的时间线问题,他询问过系统,系统却说无可奉告。他虽然在“影山步”的时间线上往回跳,但看起来论坛的时间流逝并不受到影响,仍然是平行的两条时间线,只是似乎时间流速没有对齐。 也就是说,漫画的主线时间应该是以“影山步”23岁下飞机开始时的那条线为主的,在影山步离开主线去补完人设的其他时间点上,漫画连载的速度与之前并不相同,而这一点论坛读者并没有意识到。 这一切到底是那个神秘的剧情计算系统在控制,还是有另外一个更高的意志在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看来这对他而言倒是一件好事,因为先前这漫画刻意隐瞒了琴酒与他相遇的细节,他大胆猜测这是出于叙述手法的考量,而漫画究竟想把“影山步”这个人设塑造成什么样的角色,就要看他回到15岁之后的故事究竟是怎样安排的。 点开漫画,影山步发现这次内容衔接着上一回没有讲完的故事:在便利店里,黑发青年意外遇到了打劫的混混,而与他一起陷入麻烦的则是身着黑色风衣的银发男人。 年轻公安穿着宽松的卫衣,发梢濡湿,与平日装扮大相径庭。他站在便利店的角落,用货架作为遮挡,目光机敏地打量着室内的敌我情形,心中想到: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可以等待敌人散开再利用障碍物各自击破,但是我还要保护其他人。” “不能让这些混混开始驱赶客人。” 影山步佯做配合第一个上前交出财物,实则趁机以雷霆之势解决掉一个敌人。 再然后便是影山步的全武行表演赛,漫画将他的打斗画面描绘得非常有张力,除了帅之外,拳拳到肉的击打效果让正在看漫画的影山步本人都替混混感觉好疼,微妙地产生了一点没必要的同情。 看到京极真三个字,影山步心说自己哪配跟天花板比,他虽然兑换的是泰拳宗师,比泰拳精通要更高一个等级,但也远远不足以到达bug的地步。 漫画中,黑发青年解决完所有敌人之后靠近收银台,将收银小哥吓得接连倒退几步,只得自己动手将地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混混挨个捆好。站起身来时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发梢凌乱翘起,脸边有个气泡里写着:有点饿了。 离开时,黑发青年与琴酒目光相交,眼神漠然地将对方的脸印入脑海中,却波澜不惊地各自离去,像两滴水汇入大海一样再无交集。 影山步:…… 他心里有点微妙不好的预感,光是遇到琴酒就能让论坛脑补出来这么多,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救大命了。 第38章 帖子 等这段偶遇告一段落之后, 漫画开始叙述汽车炸弹案的后续。黑发公安又来到科搜研向藤竹修司寻求进一步的实验室分析报告,在经过小小的拉扯之后终于得到了关键的线索,与此同时, 搜查一课的佐藤刑警联络他,告知了嫌疑人在老房区的可疑活动。 等影山步赶到嫌疑人女朋友家中之后,找到了嫌疑人制造炸药的证据,然而在寻求支援的时候却忘记第一时间联系上司目暮十三而遭到了交通警察宫本由美的拒绝。 而在追缉犯人的路上, 赤井秀一突然出现,主动为影山步提供了搭车服务。 影山步在简单地询问了赤井秀一的射击水平之后,面对对方的关心,他最终也没有说出需要援助的话语。 这一格中,青年侧脸线条分明,睫毛低垂遮掩住了一切软弱无能的焦躁情绪, 只留下表面的一片冷静, 仿若无所不能, 坚不可摧。 他说:“我可以处理。” 这句话像是安抚赤井秀一,又像是在鼓励自己。 然而他的内心却想着,他不能将一个普通人卷入这样的事件中,无论是让人冒险靠近炸弹源头还是让人亲手击杀犯人,都绝不是公安应当做的。 赤井秀一严肃地拉住年轻后辈的手试图阻拦,却被毫不犹豫地掰开,只在下车时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像脱窗振翅高飞的鸟:“没有别人了,没有时间了。” 赤井秀一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联系青年先前在飞机上受到的刀伤,他忽然明白恐怕影山步遇到了进退两难的困境,却孤立无援。于是他迅速追赶上去,带人找到了绝佳的射击位置。 狭窄的墙缝间,赤井秀一站在后方见持枪的手臂轻微颤抖,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人按进怀中,以左手端稳了青年的左轮,为了看到准星而用侧脸紧紧贴着青年的耳廓,目光锐利如勾。 “开枪!” 影山步的神情顿时沉着下来,带着势在必得的果决。 “砰!” 两个人,三只手。 一击毙命。 之后的情节让正在看漫画的影山步都啼笑皆非。 年轻公安靠在身后人胸前松了口气之后,方回过神来,转过身望进那双绿色眼瞳时,在心里情不自禁赞叹:真漂亮啊。 紧接着便是一个朋友之间的拥抱,只不过赤井秀一想的是“好瘦,但十分有力量”,而影山步想的是“好像哪里有点怪”。 两人对话间,fbi在表面一派平静中思绪翻涌,不留情面地直接在心里给出了“轻信于人”的评价。 影山步:……原来你在心里是这么想的啊赤井秀一!是不是以为自己的藏得很好,被我发现了吧,我把你当靠山你把我当菜鸡,我不要面子的吗?? 最经典的画面就是影山步邀请对方来当日本警察,某位fbi却在心里想自己绝对不会打三份工。 后续收尾的环节中,拆弹组特警松田阵平与萩原研二姗姗来迟,只是又没有见到萩原,松田对此发表了丝毫没有同期情的嘲笑。紧接着就是发布会对案情的披露,警方将其定性为一名理发师信仰邪.教后因为制造炸药的事情暴露而谋杀同事,外国顾问不幸被牵连丧命,而嫌疑人在准备实施下一步犯罪之前被警方及时击毙,保护上万无辜群众免遭于难。 有记者询问立下大功的警察姓名,却只得到了“不方便透露”的回答。 而下一格则是正在侧头温和聆听松田阵平话语的影山步,两个年轻人背后是警视厅前的樱花浮雕,身着黑色西装逆流走入人群中,看似与其他市民无异,却一直默默地守护着社会的安定。 没想到这论坛的混邪人这么多,倒是不怕日后身世暴露之后会遭受一面倒的抵制了。 影山步感到了一点安慰,毕竟他虽然拿的是混乱中立的剧本,却也不敢确定漫画的叙事手法和论坛读者的阵营立场,最恐怖的结果就是漫画把他塑造成带恶人之后论坛全是红方粉丝,那他就凉得透透的了。 这期漫画到此结束,有点出乎他意料:竟然真的没有他在15岁的内容。 “下次漫画更新了记得叫我。”影山步嘱咐系统了一声,随便扫了一眼论坛的新贴子,自动跳过了各种拉郎贴,发现坛友们各个都是人才,比如《[安科]影山步的米花七日游》之类的跑团贴,看来漫画没更新的时候大伙都能找到内容水一贴,玩得很尽兴嘛。 他点开一个帖子,叫做《论影山的存在是否让柯学战力进一步膨胀》。 【惨遭波本杀猪盘:首先利益无关,不是任何人的厨,对新角色没有意见。作为柯南十年老读者,每集漫画都有看,对于柯学水平的膨胀心里也有数。目前来看影山步的人设似乎很正常,但是又不够正常,比如说研二透露出的“体术项目第一”,和景光透露出的“射击水平与零不相上下”,而后者在击杀犯人时已经体现出来了。 可能大家不太明白这个距离的移动靶对手.枪是个什么概念,就是可以去参加奥运的水平。当然我有点夸张了,而且奥运用的枪也不一样,但这个水平的枪手非常少见,以至于警备队的队长当场就想撬墙角,只是因为公安才没有得逞(漫画截图.jpg) 而水平在这个基础上尤有过之的秀一本人就是狙击手,fbi的王牌,老贼的亲儿子。更别提影山步其实并没有完全展现真正的水平,超神的战绩只是存在于别人的口中,无论是在便利店教训混混还是击毙歹徒都算是降维打击了,后者有阿卡伊场外援助,点狙个人头跟玩儿似的。 回到标题,我首先想说明这里的柯学水平指的不是足球射卫星和空手接子弹,而是全盘来讲的个人战力。今天我们盘点一下红方的水平,就会发现超神的角色太多了,先不提工藤新一同龄的几位侦探和怪盗基德,他们背后的长辈,包括且不限于有钱脑子好使的工藤优作、无限提供各种道具的阿笠博士、和贝尔摩德同一师门的有希子、堪比印钞机的铃木财团,再加上安室透那一辈的各国警察。而坏人虽然层出不穷,但是主线只有一个酒厂。我就问,酒厂怎么赢? 如今主线加入了一个看起来是行动派的顶尖人员,身手与零和秀一持平,脑子也不错,他到底是红方还是黑方想必不用我再说了吧?但凡老贼还清醒,都不会做出昏头的决定。我话放这里了,影山步要是红方,红方就膨胀到没边儿了,除非老贼能交代清楚黑方到底怎么赢。如果影山步是黑方,那反倒是老贼下的一步妙棋,具体不说了,懂的都懂,不懂的也没办法。】 眼看着分析贴一转掐架贴,影山步默默擦了把汗,关掉论坛。 这些坛友好凶残啊,到时候他不会被骂死吧。 既然现在的事情不会被画出来,那就明日事明日毕。将论坛抛到脑后,他一把掀开风衣坐起来,从兜里摸出手机正打算喜气洋洋地喊一句“今天家长不在家”,就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最新消息: “明天去学校期末考试。” 正准备开摆的影山步瞳孔震动:……什么他原来还是个学生来着吗!完全都给忘记了啊! 第39章 期末 东京的学校要求较乡下更为严格, 尤其体现在风纪和学习方面,比如校服禁止随意裁剪,发型禁止染烫成浮夸的杀马特,耳朵单边禁止佩戴超过两个耳饰等等。作为东京的私立学校, 学生从入学开始就以升学为目标, 每次考试都会进行年级排名, 排名下降过多的学生会被班主任单独训话——这点在以成绩为原则的学校大抵相同,无论在哪个国家, 哪个时空,只要能保证考上好大学就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但精英云集的豪门学校又有稍微的不同,在学生们的家世背景与个人素养都极强时,学生们反而在其他方面拥有相对较大的自由, 譬如更优越的师资和硬件设施,条件更好的课外活动,以及批准给特殊学生的长假。 但这不妨碍影山步下车后慢悠悠地踱步到学校,却在学校门口被风纪委员拦住了。 风纪委员是一位黑色长发的女生,上臂套着印有风纪两个大字的红色袖标。她的态度倒是并不如刻板印象中的严厉,很客气地对影山步道:“这位同学, 请止步,你迟到了。你是高一哪个班的?” 不同年级之间领带的款式有些略微的区别, 因此她一眼能判断出来对方的年级。 然而说话之前, 她已经默默观察了好几眼这个学生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 因为虽然影山步穿着男生校服,但黑色直发齐肩,皮肤很白, 身高也不算太高, 五官生得出众, 第一眼看过去时她被稍微迷惑了一瞬间,下一秒便意识到了对方冷淡眉目间独属于少年的锐利棱角。 难得找回了点上学的感觉,影山步看了一眼校门口的钟表,恍然发现自己确实迟到了很久。他没有来上过一天学,也没有存班主任的联系方式,因此根本对学校应当几点到校一无所知。不过应该也没迟到得太离谱,否则风纪委员也不会还站在这里守株待兔,早就回去上课了。 对着风纪委员沉默了几秒,他开口道:“抱歉,我之前一直请假,没有来过学校,不知道学校的上课时间。” 风纪委员也沉默了,她今年在学校维护风纪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将信将疑地问道:“那你是哪个班的?先在这里签个字。” 说着,她递过去往日里由违规学生们登记的签字表。如果是普通的迟到,事后把这个表报给班主任,学生就会受到班主任的批评惩罚;如果另有原因,班主任核实之后就会网开一面;这次也一样。 影山步闻言又沉默了。 风纪委员:“……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风纪委员表情渐渐变成了“你是否在逗我玩”:“你不会不知道你是哪个班的吧?” 影山步:“……我来是为了考期末考试。我想应该是去办公室考?”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还是风纪委员先打破了尴尬。 “那我送你到办公室吧,你可能也不认路吧?”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决定收工。今天是期末考的日子,根据学校安排,考试日统一预留两节课的自习时间,之后再统一开考,考完所有试之后学生就可以放假了。她成绩很好,属于那种晚上不卷学习也能维持分数的学霸,所以不是很在乎这一会的自习时间,主动来上工。 影山步还真的不是很记得路,于是便点点头同意了风纪委员的监视护送,很礼貌地说:“谢谢,我很需要。” 学校铁门徐徐向内关闭,两人沿着大路朝教学楼走去。风纪委员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尴尬,找话题道:“你知道你的班主任叫什么吗?或许我知道你是哪个班的。” 影山步:“我上次只见过教务处主任。” 风纪委员噎住,转而问道:“那你为什么请假?” 话音未落,她迅速转了口风,“呃……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她生怕是这个学生生了什么大病或者是家中突逢不幸才不能来学校,自己冒失的问题会戳痛少年的伤疤。她又在这转瞬之间想到,如果对方是因为校园霸凌不愿意上学,她肯定义不容辞地要帮忙。 影山步闻言倒是对风纪委员的体谅多了几分好感,他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影山步,之前在家自学。” “我叫雪冈佐纪,二年b班。”风纪委员很痛快地交换了姓名,好奇问道,“为什么在家自学啊?你身体不舒服吗?” 这下子压力给到了影山步这边。 他在心里盘算了好久到底怎么回答才显得礼貌又不失低调,最后自暴自弃了: “……因为……课程……太简单。” 雪冈佐纪再次哽住。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挂上僵硬的虚伪笑容,干笑两声:“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 影山步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没想什么好话,只好默默转头看向前方,然后对着来开门的教务处主任打了个招呼。 教务处主任显然认识风纪委员,和蔼地招呼道:“雪冈同学,辛苦你了。来,影山同学,你先进来坐一会,等会班主任会带你去考试。” “请问他是哪个班的?今天登记的信息不全。”雪冈佐纪适时插嘴道。 教务处主任伸手摸了摸头顶:“一年a班。不过影山同学的情况很特殊,不登记也没事。你快回去复习吧,考试不能大意。” “明白了,那我先回去了。”雪冈佐纪浅浅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日本人在不同场合下的不同礼节倒是对影山步来说相对陌生,他目光淡淡扫过,在心里暗中记下,准备照本宣科以免被人认为失礼,不过其实晚辈对长辈的恭敬程度大同小异,只是有时候可以模糊这一层关系,有时候又要格外强调礼节,他需要仔细把握其中的微妙区别。 教务处主任对于这个天才学生印象格外深刻,笑容和善地问候道:“影山同学最近学的怎么样啊?学习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一切顺利。谢谢老师关心。”影山步坐在教务处主任对面,点头表示感谢。 “如果有问题的话千万不要留在家里,欢迎随时来学校问老师。”正在这时,班主任敲门进来,于是教务处主任起身介绍道,“这是你的班主任江里老师,以后你有问题联系他就好了。” 影山步一同站起身客客气气地跟老师打了个招呼,然后客客气气地表示不胜感激。 江里幸太是一年a班的班主任,先前从年级主任这里了解过了情况,虽然a班的学生成绩都十分优异,也不乏能够得到老师特批自由学习的学生,然而都要按时到校跟着学校授课进度进行复习,以便在老师的监督下可以随时调整学习计划。但根据年级主任所说,这个学生恐怕还要更胜一筹,因为他入学考试全满分的基础上是三科平均二十分钟就做完的超神战绩。 当然,教务处主任也跟江里幸太表示过,如果这个学生第一次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的话,就再跟家长谈话一下,商量让学生到校学习,以免学习进度跟不上,反倒浪费了天赋。 这也就是影山步不知道,要是他知道教务处主任还存了跟琴酒对线的念头,他高低得阻拦一下。或许有的家长面对教务处主任总有些忐忑,害怕家里孩子学习倒退或者在学校又犯事了,但影山步可以保证琴酒不在此列。 琴酒大概只会冷冷地拒绝不合他心意的提议,然后转头把影山步教训一顿。 当然,为了自己的小命……倒还没有那么严重,只能说为了在琴酒那里过得好一点,影山步也不会在学校考试这种小事上给琴酒丢人就是了。 班主任江里老师是个中年男老师,他有多年丰富的带班经验,性格稳重,因此学校才会让他来带成绩最好的尖子生a班。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江里幸太,今后就是你的班主任了。等你考完试之后晚点可以保存一下我的手机号,有问题可以来问我。我负责数学课,如果你想问其他科目的问题的话,可以直接来学校问,或者我可以把其他老师的联系方式也一起给你。” 影山步自无不可地礼貌表示感谢。 见这个新学生虽然礼节到位却很平静内敛,江里幸太也不以为意,转而叮嘱道:“等会我带你去班里考试,座位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进去的时候记得安静一些,因为大家都在复习。” 影山步:? 什么,说好的在办公室里打包解决完卷子就可以自由地润了呢?! 他不会还要亲自去一群高中生中间去感受考场氛围吧!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穿过教学楼窗明几净的亮堂走廊之后,江里老师带着影山步推开了一年a班的门。因为即将大考,满教室的学生都在座位上埋头疯狂复习,因此并不是合适的介绍时间,让影山步躲过了对青少年自我介绍的尴尬一劫。 江里老师指了指教室靠墙角落的一套空桌椅,对影山步低声道:“那套桌椅是为你准备的,去吧。带文具了吗?” 影山步点点头,从裤兜里摸出一根中性笔,让江里老师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飘到了第一排同学的桌面上,看得无语凝噎了一秒。俗话说差生文具多,端看学生们笔袋里五花八门的小道具就明白了,真正的学霸只需要随便一根笔,打草稿和涂改什么的根本没在考虑范围内。 见学生们都在老老实实埋头苦读,复习材料翻得哗啦啦响,影山步感受着这熟悉又窒息的安静氛围,老怀大慰: 系统: 他对江里老师点了点头,然后很自然地沿着两列座位之间的空隙走到教室最后方,拉开椅子坐下。桌椅倒是很干净,没有灰尘和垃圾,他转过头正看到一个脸上有几颗雀斑的高瘦男生对他悄悄挥了挥手表示问候,又指了指桌子,然后比了个大拇指。 影山步便明白过来,这桌椅估计是他的同桌帮忙打理的,对这种富有青春活力的打招呼方式颇有点忍俊不禁。于是他也悄悄比了个大拇指,获得了对方回赠的一个笑脸。 考试之前预留的两节自习课没有课间,学生们统一在教室内复习,如果需要喝水上厕所安静地离开教室就可以了,但是在楼道里也不许交谈,以免影响其他同学。好在影山步迟到了很久,又在教务处主任那里耽误了一会,因此自习课成功给他混过去了。 坐下不久,还没等他抱着新鲜感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打量够这熟悉又陌生的高中教室,抒发一番内心的感慨,下课铃声就响起了。 “过十分钟才会打考试铃。”每列课桌椅之间都有一人空隙,而影山步这一列比隔壁正好少一个人,同桌男生凑过来爽朗笑道,“终于见到本人了,你好啊,我叫高尾和成。” “我叫影山步。谢谢你。”影山步习以为常地说出了不知道第多少个客套的感谢,并没有打算展开话题的打算,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滑过高尾和成后桌的身影,于是后桌那个绿色头发的少年笔记本上被前桌盖了一只手,打断了他的复习进度。 高尾和成:“好歹对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嘛,别看笔记了小真,再看也不会临时变强的咯。” 后桌男生不耐烦地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掩饰了被好友打断复习的闹心,对影山步冷静道:“初次见面,我是绿间真太郎,如果有问题可以来问我。” 第40章 运动 影山步不动声色地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 恍然想起了什么。 系统早有预料, 老神在在地解释道: 影山步哽住, 转而想到: 系统先凉凉地笑了一声,然后道: 脑海中瞬间冒出的一二三条歪心思被系统一票否决, 影山步只好放弃了各种另辟蹊径的打算。 “我叫影山步,”他淡淡地对绿间真太郎打了个招呼,“谢谢你的好意。” 然后两个人就各自漠不关心地转过头去看自己手中的东西了。 高尾和成左看看右看看,顿时觉得这两个人某种意义上莫名有点相像,没有感到尴尬,反倒产生了浓烈的好胜心。要问是怎样的好胜, 大概是想要挑战把这两个人撮合成熟人的不可能之事吧。 不过这个新同学一学期都没出现,据班主任说是在家请家教上课,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恐怕考完试就又失踪了, 感觉道阻且长啊。 不同于其他的同学,影山步自然是没有笔记可以看的, 他全身上下除了一根笔就只有钱包和手机, 而这个年代的手机也离智能机很遥远, 更没有什么可以刷的软件, 他便只好打开手机内置的小游戏,开始玩—— 俄罗斯方块。 真是世风日下,他竟然觉得俄罗斯方块怎么这么好玩,果然是环境塑造人啊。影山步一边吐槽一边靠着墙百无聊赖地玩游戏,眼皮漫不经心地半垂,细长的手指把翻盖手机的按键按得啪啪作响。 当这一切落入绿间真太郎的眼中时,就让他心里有点微妙地皱了皱眉。 a班一向是整个年级学科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汇集地,而绿间真太郎的信条则是“尽人事”,因此在被学霸包围的环境中,即便他的升学成绩优异,且学科基础十分扎实,学习的刻苦努力也有目共睹,是让上了高中才交好的新朋友高尾和成看都了会忍不住劝他,“学习也好运动也好,多多少少都要有放松的时刻”的程度。 而他虽然不经意间听说了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神秘学生一直在家上课的事情,却并不认为对方可以这么轻率地对待将要到来的期末考试。对于高中生而言,除了最终的升学考,最重要的便是每学期的期末考试,基本奠定了下一个学期学校生活的基调。 绿间真太郎收回目光,将无关紧要的事情扫出脑海,左手在指间把玩着今天的幸运物。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关系,这次他也会像期中一样保持年级前二十的水平。 而另一边的影山步:俄罗斯方块,好难。 课间休息很快结束,尤其是在考试之前的十分钟显得格外短暂。监考老师抱着卷子进来,分发给每一列的第一个学生,等传到影山步手里时只剩下几张纸。 他拔掉中性笔的笔帽,神色严肃: 系统: 这里可以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外挂的的用法。类同于任务助手,在使用者完整地阅读完题目之后,后台的面板上就会出现对应的解法,并且会根据使用者的客观环境而调整解题步骤,比如并不会在高中使用微积分暴力破解最后一道大题——当然,除非是宿主的要求。 而每一道题在解题步骤之外都附带着极尽详细的解题思路,是猪都能教会的那种详细,因为解题思路可以根据宿主的思维进行实时的改变扩充或者删减,堪比最强家教101。 如果影山步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是卷去当学霸,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想必这个外挂也不会是这样的价格。 对于他或是琴酒来说,学校只是必需的一步,能够让他拿到进入高等学府的门票,将来好为黑衣组织效力。 等他哪怕故意放慢了笔速,写完全卷也还剩下超过一半多的时间之后,他就开始真的无聊起来。 这一科考的是数学,于是他干脆抽出一张草稿纸在旁边按照自己的思路重新算了一遍,卡壳的时候就打开外挂,看智能程序按照他的思路将解答内容进行重新调整。得到答案后不由得茅塞顿开,暗骂自己智力退化,又或者思路干脆走入不可解的死胡同,一切的结果最终都导向了用高等数学暴力求解。 某种意义上这种答案也是在嘲讽他弱智呢,喝喝。 系统: 影山步恼羞成怒: 等他翻来覆去地把题目写了两遍之后,终于有人提前交卷了。 影山步心中对自己很满意,为了照顾这些学生的考试心态,他特意没有选择第一个在离谱的时间交卷,然而坐在他边上的高尾和成却注意到了这位同桌翻卷子的速度,差点因为过于震撼而没心情继续做题。 数了数,在第三个交了卷子和草稿纸,影山步就安静如鸡地溜出教室。 上午的考试因为预留出两节自习课的缘故,所以只考一门,午饭过后再考两门,然后次日再考一天就正式放暑假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影山步提前问好了考试时间,因此中午直接去小卖部买了全学校中午头一份的三明治和牛奶——当然,远远不止一人份。他在售货员大叔震惊的目光中提了满满一兜子吃的走远了,还好这时候没有其他学生在场,否则多少还会有些引人注目。 而另一边收走了考试卷子的是别的班的班主任,恰好也教数学。不像一些年纪相仿的年轻老师嫌弃监考无聊,他有一大爱好就是在监考时走到场下巡逻,观察每个学生的做题情况,如果学生做不出来的话他还会在心里暗中焦急。 当然,他自以为在心中为学生使劲,实际上是学生最讨厌的那一类监考官,试问你的授课老师站在你边上看你写题,谁不紧张。 而他对于监考a班数学考试这件事则满怀期待,甚至翻出来期中考试的排名,饶有兴趣地记住了数学前几名,在这次考试的时候根据考试风格和过往成绩悄悄猜测哪个学生会第一个交卷,谁的分更高。毕竟老师虽然欣赏脑子灵活的学生,却对因为草率交卷而失去的分数痛恨不已,提前交卷并不一定就是考的最高的那个。 ‘好,第一个果然是光原同学,让我看看,嘶,这大题写得好乱啊。第二个是……好像叫木茂,我记得上次考试分数不错,看来这回手感很好,也许是一匹黑马呢。第三个……这是谁啊?’ 隔壁班班主任有点凌乱地收下了陌生学生的卷子和草稿纸,然后习惯性地低头瞅了一眼卷子,这下就挪不开目光了。 ‘?’ 考试卷子是年级组的授课老师联合出题,他当然很熟悉选择题的答案,毕竟是他斟酌了许久的题目,只一眼扫过就发现全部正确,这也引起他向后翻阅的兴趣。他越看越满脑子的‘???’,因为最后一道题的解法相当精妙,是比标准答案更加简练,却正如同某些国际大赛的题目一样,只有思路刁钻清奇或是水平高出一个层次的人才能想到的方法。 他强忍住内心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的痒,继续维持着扑克脸监考,等好不容易熬到收卷铃声响起,他才抱着卷子大步回到办公室,然后抓住年长的a班班主任一顿摇:“江里老师!你们班新来了个什么学生啊,你快看看他做的最后一道题!” 江里幸太是办公室里比较稳重的,但因为为人和善,所以跟年轻老师关系都很好,此时他没有被后辈冒犯的感觉,而是有点无奈地接过对方递来的卷子,只看了一眼他就也赞了一声:“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不出意料的感觉呢,江里幸太摸了摸下巴,跟年轻老师小声解释了一下这个学生的来头,得到了啧啧称奇的反应。 而另一边,影山步吃饱喝足就找了个阴凉地睡午觉去了,一觉睡醒才溜达回班,哀叹自己因为考试在训练场请的假填满了后天理应休息的日子,于是他本周的三天训练相当于连起来了,而且据他的教练罗伯特所言:“考核照旧。” 恁马,这还有什么可考核的!就一天能提高到多少啊!影山步抓狂,他对黑衣组织的恨估计有80%都来源于此。 回到教室之后距离开考还有一段时间,他回到座位,看到刚认识的两位同班同学正在头碰头地研究一道题。见影山步回来,高尾和成眼睛一亮,对他招了招手道:“影山影山,你来看看这道题。” 自来熟是世界的宝藏。 影山步碍于人设有许多行为都被限制,因所以他需要往热情外向的人身边凑,正如此时,他弯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习题册,假装不着痕迹地碰到了高尾和成的手指,不出意外地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商城系统的提示。 影山步: 系统: 他目光落到题目上,发现是一道化学题。高一的化学他还有点印象,但能被尖子生拿出来研究的题当然不是等闲之题,于是他十分顺滑地打开了五三小插件,拿起桌面的笔在题上开始写解法。 等他琢磨着把答案用比较精炼的步骤写完,两个同学就立刻凑过去研究起来,最后恍然大悟。 “我x,好厉害啊影山。”高尾有点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问道,“那你数学考的也不错吧?”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回想起了从前最讨厌的装b类学霸,有点犹豫地回答:“还行……?” “可惜了,你要是早上跟我们一起复习就好了,我数学有道题没做出来。啊啊啊明天剩下的都是文科,可惜可惜!”高尾和成把头发抓成鸟窝。 绿间真太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把题目重新推了一遍,一边说道:“明天早上记得帮我带指甲油。” “知道了知道了,幸运物是吧,我从我妹那里帮你要一瓶。”高尾显然已经很熟悉好友的尿性,一口答应下来,“明天考完是不是直接去训练?好没人性啊,至少给我们放两天假吧。” 绿间闻言抬头推了推眼镜,冷冷道:“我们可以休息,但暑假合宿的对手可不会休息。” 高尾哀叹一声,见影山步正在听他们对话,于是热情地解释道:“你看小真这个身高也能猜到我们是篮球部的吧,而且是正选哦!明天考完试要不要来看我们训练?” “……好啊。” 某位一米六出头的矮子看了看即便是坐着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一米九射手,咬牙切齿地想: 系统: 等次日统一考完之后,时间尚早,影山步便跟着身边的两位篮球部正选一起往篮球场走去。穿过一群群考完试之后撒欢的少年少女,影山步都被这种熟悉的快乐感染得脚步轻快起来。 东京老牌顶尖私立高中的硬件设施没得说,篮球馆周围甚至还有看台,许多高中联赛都在这里举办。高尾带他去更衣室参观了一圈,见两人开始换衣服,影山步就先去场内转转。 结果刚从场馆大门出去,准备找个自动售货机买瓶水,就见到一个与他身高相仿的黑发少年正站在门口左右张望。见到他从里边出来,踌躇了一下才伸手拦住他:“请问这是排球馆吗?我有点分不清体育馆abc。” 影山步要怎么解释自己也是第一次来学校,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校服,沉默了一秒,说道:“你跟我来,我找人给你指路。” 少年身上有着令人熟悉的社恐气质,而且又跟他差不多高,一下子就获得了影山步的好感。在听到对方问排球馆之后,他立刻决定伸出援手,并且心里产生了一丝怜爱:这个身高在巨人林立的排球队想必过得并不容易。 “好,十分感谢。”黑发少年松了口气,显然这个学校的占地面积比他预想中大很多,让他绕得头发昏,轻声细语地自我介绍道,“我是音驹高中的,今天开始来跟排球部合宿,我叫孤爪研磨,是一年级生。” “影山步,一年级。”影山步随口回答,一边觉得哪里不对劲,在后台狂戳系统: 系统毫无同情心地嘲笑道: 影山步: 他顿时有点半信半疑地拷问系统: 系统: 影山步冷笑: “我只是路过这里,对体育馆也不熟悉,等我同学出来给你指路。”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在这里绕了好几圈,估计我队友们已经到场地了,所以才有点着急,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用放在心上。” 两人在场边说话,影山步背对着场地,忽然见研磨表情一变,抬手抓住影山步的肩膀。还没等影山步开口询问,他同时听到了从背后传来的破空之声。 影山步目光骤然向一侧偏去,瞳孔收束成针。他头颅轻轻歪斜,一只手抓住研磨向反方向拉扯,另一只胳膊抬起,反手在头边接住了一颗从身后袭来的高速篮球! 第41章 射击 篮球速度虽然快, 好在力度不算大,并不是有意瞄准了这边投掷的,否则依影山步如今的臂力恐怕也接不住那些怪物的投射。 球在他掌心轻微旋转, 就被手掌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轻拨弄了一下,然后手掌抬起将球挽了个弧线, 篮球便牢牢地停在手心中了。 “没事吧?” 他神情依然淡淡,歪过去的头已经摆正,一手托着球在手里上下颠了颠,另一手松开研磨的肩膀,并且给他捋了捋方才抓皱的痕迹。 研磨愣愣地睁大眼,应声道:“呃……没事。” “实在抱歉!” 转过身, 便见到一个穿着篮球运动服的男孩子跑过来, 连连道歉, 等跑到两人面前时,立刻一个九十度鞠躬,大声道:“非常抱歉, 学长!” 学长?影山步忍不住挑了挑眉,他一个高一的学生能被称作学长的话, 说明眼前的这位应该是初中部的。帝丹小学单独在一个校区, 初中则和高中并在一起, 共享校园的硬件设施, 教学楼则是分开的。 “下次注意。”球类在体育场馆到处乱飞砸到人的事情很常见, 影山步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便随手将球给他扔了回去。 然而球在空中便被一只长臂自旁边探出截下。 “你是初中篮球部的?哪个班的, 叫什么?” 绿间真太郎推了推眼镜, 语气严厉, “初中部篮球社有自己的体育馆, 严禁串场,你不知道吗?” 初中的小家伙有两个人,为首的那个虽然只是初中,身高却不矮。他长相清秀,戴着眼镜,闻言又是深深鞠躬:“是的,非常抱歉!我是二年b班的新出智明,以后会好好反省的。” 又是一个有点耳熟的名字。影山步伸手按了按眉心,凝神回忆了片刻,本来以为又是什么他印象不深的角色,忽然想起来贝尔摩德的脸。 原来眼前的青涩少年从这里毕业之后,未来大学会考入东京医科大,然后兜兜转转最终回到帝丹高中当校医,甚至还成为了工藤新一的假想情敌。看着新出智明的头顶发旋,影山步仿佛看到贝姐日后的马甲在他面前晃,心里倒是觉得很微妙。 还不等受害者开口,绿间已经上前一步,严肃道:“我等会会向你们教练反应这个问题的。” 两个初中部的顿时蔫了,却因为理亏在先,不敢吱声。 “我跟着去就行了,你们训练吧。”影山步其实有点不能理解这么严格的规矩,不过既然规矩在这里立着,他也没有打破的想法,便主动站出来揽下这件事。在场的人除了他之外没有更合适的了。 “噢~那就麻烦你啦,影山。”闻声赶来凑热闹的高尾搞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笑眯眯道。 原本两个初中部的篮球选手蔫哒哒地跟在学长身后,影山步看他们一眼:“你们知道高中部的排球馆在哪么?” 新出智明点点头,影山步便颔首:“麻烦你带路了,这位是外校来训练的。” “啊,当然没问题。”男生面孔青涩,看起来性格倒是不错,此时看起来也没什么怨怼,对学长身边的外校人士好脾气地笑了笑,“这些场馆就是很难找,我第一天去部活报道也找了好久。” 孤爪研磨:“……谢谢你。” 等人带到之后,影山步便对他们挥手道别。 新出智明愣了愣:“不是说去我们的球场……”话没说完就被同伴连忙拽了一下衣角。 影山步心里乐了,还有上赶着挨训的呢。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非常感谢!”新出智明的同伴压着他鞠躬,然后拉着他迅速跑远了。望着两人的背影,一旁的研磨忍不住发出了“噗”的轻笑。 见影山步的视线转过来,他连忙摆了摆手道:“抱歉。那我先进去了,今天带路和挡球的事都很感谢你。” “训练加油。” 两人挥手道别之后,影山步摸出手机,看到了来自教练罗伯特的消息: “刚收到消息,你的第一阶段考核定于15号,请做好准备。” 影山步:? 等一等,他不是每天都在考核吗,什么叫第一阶段考核?而且还有两个月的事情现在就通知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一些。 被这么隆重的通知所影响,影山步心里不由得感受到了一种大考之前的沉重压抑。 还没等他编辑一条信息对此提出质疑,下一条信息量满满的消息就紧跟而来,大意是说: 前两个月的体能训练已经初见成效,他认为可以向下推进,因此从明天开始,在单纯的体能训练之外增加了更加专业的枪械课程,以及格斗训练课程。而考核内容则分为场地实训以及场外真实任务,罗伯特负责训练场的考核,琴酒负责任务考核。 见到任务两个字,影山步心里反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等了这么久的东西终于来了。 也就是说,如果通过这次考核,那么组织成员的大门就会向他敞开,至于何时获得代号,这种事情应当没有这么容易,否则组织内的代号成员应该满地都是才对。 先前他的训练中其实是包括了射击训练的,但是那都是在体能训练外额外拖堂拖出来的练习时间,罗伯特教他射击的动作之后就不管他了,全凭自觉练习。 影山步每每累个半死之后,还要拖着像落水狗一样的身体强打精神爬去射击场打个几十发的靶,先别管在这种状态下的射击到底是否有参考性,他能坚持下来全凭着憋在心里的“可以随意挥霍组织弹药”的一口恶气,属于是报复性训练。 当他第一次进入训练基地的射击场时,罗伯特塞给他一把德国产的hk45手.枪,简单介绍了两句:“这是heckler&koch制造的手.枪,是战术手.枪中我最喜欢的一款,我认为比usp和m9都更好用点。” 琴酒惯用的伯.莱塔92f原产意大利,卖到美军之后改名成了m9,优点是符合人体工学,且极其耐用,理论上来说枪管在射击一万发子弹后才会到达寿命的上限。 当然,各花入各眼,罗伯特这番比较手.枪高低的言论即便让琴酒当面听到了也不会心怀不满,一个人爱用的枪由很多因素决定,对有些人来说手感更重要,而对有些人来说则是环境造成的长久习惯。不过鉴于罗伯特称呼的是m9而非92f,并且他提到的几款手.枪都被广泛应用于美军特种部队,似乎他的背景已经不言而喻。 虽然琴酒从未对影山步解释过组织内的业务架构,但从各种线索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就是这个组织与美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至少共享同一套军火配置。 罗伯特与影山步很少有私下的交谈,基本上都是他就影山步的失误进行指点或者训斥。然而他倒也没有特意隐瞒过身上由过往塑造出的种种特质,以及布满各种伤痕的躯体。 “9毫米子弹的后坐力对你来说还是有点大,”这个宛若磐石一样的中年男人毫不留情地点评道,“你就用0.45英寸的练习吧。” 影山步算是半个门外汉,对此没有特别的反应,沉默地接过手.枪,在对方示范过如何上弹之后,亲自模仿着退下弹夹,再插上去。 他双手举起枪站在靶前时,似乎就预兆着作为“影山步”的组织成员的一生,将会与硝烟密不可分地联系起来,再没有回头路了。 不如说,在他从研究所睁开眼的那一刻,他就被从骨至血都打上了属于组织的烙印,名为rbn-357的药物箍住他的脖颈,由都路久司亲手为他亲手戴上,而锁链的另一头,则握在琴酒手中。 当然,不论是作为组织的“影山步”还是玩家的影山步,对此都乐见其成就是了。 接下来三天的训练果然在除了老生常谈的铁人三项和各种反应训练之外多出来了格斗技巧与枪械讲解。这里的枪械课程指的是除了射击之外有关枪支的一切理论和实践知识,比如组织内常见的手.枪、微冲以及狙击枪的使用要点及其维护事项,等影山步把图解强行背下来之后,他的面前就被摆放了一列各类型号枪支,然后让他自己拆拆看。 拆之前罗伯特并没有告诉他,拼不回去的话他今天也别想回家了。 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多赫赫有名枪械,面前宽大长桌上的枪支并非全新,然而都被保养得极好,在灯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冷光。影山步快乐地上手把玩,在咔咔一顿拆之后听到了罗伯特的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话语,顿时淡笑并死去。 影山步呵呵道: 后台帮他默默开挂的系统闻言扣出了半是同情半是鄙视的句号: 先前他在解决炸弹犯时,当着赤井秀一的面购买的技能恰好覆盖了有关枪械的所有知识。 枪械是武器,是一种手段,而杀人是目的。因此实际上包含着两类技能:如何维护工具,以及如何使用工具。 不同于未装备技能时的生疏,当他看到一摊解题的细碎零件时,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该种枪械的3d立体模型,每种零件分属于哪个部位,安装顺序的一二三四五等等。当然,与一样,他都不可能还未经过艰苦磨砺就一步登天,因此也是小心翼翼地边自学边偷偷打开书抄一眼答案,以免露陷。 他站在桌边,勉强将m9恢复成原型之后,低头在手中尝试拨动扳机,听到了熟悉的空枪击发声,于是将这把伯.莱塔递给罗伯特。在教练检查他的成果时,忽然问道:“琴酒擅长哪些枪械?” 罗伯特没想到冷不丁听到这么一个问题,抬头莫名瞅了这个小家伙一眼,就看到一张认真执拗的脸,似乎只要知道答案就会立刻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一样,十分好读懂。 他倒也没有随口敷衍,同样认真地回答道:“全部。” 影山步:? 影山步: 见少年愣住,眼神却更加明亮,罗伯特不欲为难他,将组装好的m9举起虚空瞄准了一下,认可地点点头,给他设定了一个小目标:“除了手.枪之外,他尤其擅长狙击枪。就是那把m24。” 他伸手点了点桌角的一堆零件,示意道:“他的狙击水平在组织内是绝无仅有的,哪怕放在特种部队也很了不起。” 于是他果然听到少年冷淡却斩钉截铁的声音:“我明白了。” 第42章 打狙 影山步果然接下来开始一心钻研那把m24, 而顺理成章的,在罗伯特问他想要往哪个方向发展时,他选择了狙击步.枪。 “当然, 不要对自己有太高的期待,狙击是一件需要天赋的事情。”中年男人直白且无情地打碎少年任何可能有的幻想, “培养特殊单位需要付出很多成本,不管是狙击手还是战地医生,如果你是一个上战场就立刻暴毙的菜鸟,那就会变成一个大笑话。所以每个狙击手都是从出色的行动人员中选拔.出来的。 让我们来给你进行全方位的测试之后再来看看你到底适合什么方向。” 测试,又见测试。正常人对考核应该产生的紧张情绪早就在宛若日常的考验中被消磨殆尽了。 为了不在下一次测试中失误,影山步不得不强行要求自己在每一个阶段的训练中都竭力做到最好, 而且课后的作业也丝毫不敢偷懒。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经全力以赴, 因此对每一次考核的心态都很平稳, 没有任何心虚或者不确定,属于是一种尽人事听天命,这要再不过那就是神的旨意。 也许这正是罗伯特的目的——在高强度的训练中使影山步养成竭尽全力的习惯, 对每一处细节都精益求精,不敢留下任何破绽。 毕竟, 在行动中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而有些险一辈子只能冒一次。 “狙击步.枪的训练场地不在市里。”罗伯特道, “这里只有一个狙击步.枪的ar系统, 但我不喜欢。现在的科技还做不到完全还原真实手感, 不过拿来给你练习弹道的计算倒是不错。” 现在这个年代就有ar技术了么?影山步对此充满兴趣。 在他刚到达的那个时间线上,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往后推的八.九年后, ar技术仍旧不是一个成熟程度足以满足商业需求的技术领域, 只有寥寥数个先锋科技公司在这个领域落地了几个项目, 进行了一番轰轰烈烈的炒作, 利用概念噱头赚了许多投资和名声,但都还没有足以拿得出手的划时代的商业产品。 到达陌生的世界时,影山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系统这个先进到超出当前科技不知道多少倍的强大搜索引擎好好地收集了一番各种信息来建立自己新的世界观。好消息是柯南的世界虽然有些地方很离谱,但是这些差异只会影响到主角团,比如高精尖科技和永生小药丸。而其余的都与他曾经生活的地方大差不差,省了他很多功夫。 等他跟随罗伯特来到了地下二层的一处空旷场地时,对这一套设备着实感到了震惊。 相较于先前的射击场,这个房间并不能算太大,天花板上不设顶灯,四壁都呈现出一种原始的灰黑色,而房间的尽头有一张将墙壁完全遮挡的弧形屏幕,屏幕前有一圈用沙袋堆砌而成的障碍物,模拟了在野外阵地修建的军事设施,其高度正适合架枪。 罗伯特打开门边的柜子,从里边拿出一把安装了外置电子元件的狙击步.枪,以及一个特殊的望远镜。 紧接着,他又在墙上的控制面板按了一些按钮,于是原本昏暗的房间内骤然通明,原来是那个屏幕上投影出了极其真实的环境画面:一望无际的戈壁上,在极远处有一排障碍物,小到以肉眼来说近乎只是一些小点。 “这些障碍物若是放在现实中大约有一千七百米左右,打靶简单,但是哪怕是老道的狙击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实际任务里命中这么远的距离。” “当然,这都跟你没有关系。”罗伯特说着,抬手摆弄控制台,于是镜头迅速拉近,障碍物的轮廓也不断放大,变得清晰可见起来,但依然极小:原来是一个靶子和一排玻璃瓶。 “现在是500米。” 他把装备递给影山步,对场地中央的仿真战壕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试试。 如果是原本的影山步,可能就乐颠颠地抱着类似打真人cs的心态去体验两把,但是在被魔鬼教练坑过好几次之后,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影山步了。 系统: 影山步: 然后没有任何理论知识和实际经验的纯纯门外汉就被现实教做人了。 对他而言目前还分辨不出来□□与真实步.枪的手感差异,外表上同他先前拆过的斯太尔来.复枪没有什么区别,端在怀里也一样轻便,只是枪托底部延伸出来几根细细的电线,证明了这把枪并不如看起来那样简单。 罗伯特倒也没有冷酷无情到连如何使用来.复枪都不教他,但当他左手拿着电子激光测距仪,右手拿着狙击步.枪卧在障碍物后时,真的感受到了一种懵逼。 好,首先他知道狙击之前要计算弹道和风速,但他并不会使用这个军事望远镜中的激光测距和风速功能,更不会看瞄准镜中的密位点。 他试着摆弄了一下测距仪就丢到一边了,决定凭借朴实的直觉来尝试一下。狙击步.枪与手.枪最大的差异就在于镜头中的一点点误差都会造成子弹与目标的错过,更别提不成熟的射击姿势带来的轻微震动了。 第一枪,脱靶。 影山步没有起身看罗伯特,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先是装备上,感受到瞬间涌入脑海并且实时生成的海量数学.运算公式,手中的步.枪则有了一种如臂指使的感觉,哪怕这是他第一天使用这款来.复枪。他屏息凝神,脑海中应填入风速、湿度、海拔的公式统统是未知,然而仅凭着肉眼观察的距离,以及技能带来的一点难以言说的直觉,便牵引着他的枪口轻微地向上抬起了一点点。 手指扣在扳机上,他卸下技能,顿时又回到了新手的那种宛若目盲耳聋一样的状态,但记住了那种属于大师的玄妙感觉,以及这一点微妙的抬枪距离。 “砰!” 第二枪,3环。 一旁抱着胳膊观察的罗伯特见状吃惊地凝神盯着屏幕右上角报数的面板看了一眼,又去仔细看屏幕上的靶子,果然上靶了。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 尽管对于大部分步兵来说,500米已经进入了精确射击的范畴,然而对于一个外行人来说,第二次开枪就能上靶,其难度远比同条件下手.枪射击要高得多。 难以置信。 罗伯特沉默地在旁边看着少年抛弃了现代战争中应有的测距方法,只凭借朴素的直觉摸索着开枪。 第三枪,脱靶。 第四枪,2环。 第五枪,3环。 第六枪,5环。 少年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卧着,身形单薄瘦削,在开枪完毕之后并没有着急开下一枪,而是安静地在瞄准镜中观察,轻微调整着姿态。然后射击结果便越来越精准。 影山步的技能装了又卸下,虽然并没有让他直接开自瞄挂,但是借着那股狙神上身的东风,他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些狙击的奥义,可谓是一种揠苗助长的速成。 等他终于把靶子边上的一排玻璃瓶全都打烂时,耳边传来声音:“好了。” 放下步.枪,他这才发现手臂僵硬,腰酸背痛,但心情却很不错。果然要玩枪还是得打狙,一发入魂的快乐是其他枪带不来的。 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罗伯特说道:“今天是第一次接触狙,他有天赋。” 这对于在训练中从不夸奖也不鼓励人的罗伯特来说已经是非常强烈的赞扬了。 “是么,那不错。”熟悉的冷漠声线从门口传来,伴随着皮鞋鞋跟踏在地面的脆响,让少年一下子转过头。 不知何时琴酒进来,站在墙边无声地旁观了一会。 影山步莫名产生了一种念头,假如他在琴酒进来的时候表演一手狙神转世八百里开外爆头,琴酒会是个什么反应? 系统凉凉道: 影山步: 好,会被琴酒拉去下地干活。那没事了。 琴酒走到他近前,便见少年十分熟练地凑了过来,微微偏头——于是琴酒便抬起手放在上边随手摸了一把。今天没有体训,头发倒还依然干燥光滑。 心满意足的少年仰头看他,在宛若电影院一般晦暗的环境中眼睛依然折射出光芒,说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好。” “你用过这个吗?”影山步问出了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琴酒看他一眼,唇角有点不屑似的微微向下压,从鼻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当然了,这是我找人做的。” 影山步眼睛睁大了一点。 我超,牛啊!琴酒真是很有未来视野,这东西做成了的话每个国家都能卖一大笔。 他这软饭吃得更理直气壮了……不是,他抱大腿抱得更从心了。 莫名地,他联想到了一些令人心痛的客观事实,那就是资本家会因为资本的积累而变得越来越有钱,正如同掌握了有形无形资源的黑衣组织,在国际社会上编织出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而背靠这个组织的元老级成员则能够利用这些资源发展出更多业务,进一步加深影响,增厚底蕴。 路灯呢,他的路灯去哪了! 琴酒没有搭理站在一边的少年,弯腰拿起那个望远镜,站在原地调试了一下,嘴唇微微瓮动,无声地默念着些什么。过了片刻,他又拿起放在麻袋上的电子斯太尔步.枪,枪托卡在肩头,侧脸望进光学镜,长身而立端狙瞄准。 “砰!” 十环! 影山步啧啧赞叹。 “好厉害!”他从未内外如此统一过,当场就开始鼓掌,“那个望远镜是怎么用的,教教我吧!” 琴酒放下步.枪,低头看着凑到他身边打转的少年,抬手按住了少年的头顶,迫使他安静下来。随后他随手拍了拍,说道:“之后罗伯特会教你的。” 站在边上旁观了全程的罗伯特:…… 他忽然怀疑有些表面看起来六亲不认的杀手实际上过来只是为了在孩子面前故意露一手的。于是他抬手,将靶距调回了一千七百米。 屏幕上目标刷新并且迅速缩小成一个点。琴酒一只手提着枪,另一手还按在少年头顶,见状转头看了罗伯特一眼。 罗伯特也面无表情地回望。 少年好像还没察觉到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沉浸在方才琴酒一枪入魂的帅气当中,琴酒便回身拿起望远镜,计算过数据之后端枪再射。 十环! 影山步喃喃道: 系统泼凉水: 影山步忍痛道: “你需要我会狙击吗?”少年认真地扯了扯琴酒的袖子,“我用m24你会高兴吗?” 琴酒沉默了一秒,又看了一眼罗伯特,然后淡淡道:“当然。” 第43章 考核 第一次接触狙击似乎只是给影山步入个门, 接下来真正的重头戏就是—— 数学课。 是的,计算弹道需要利用各种因子进行修正。真正的狙击手并不是简单地如同某些接近科幻作品的特工片一样,危急时刻狙击手火速架起大狙, 然后目标头上的出现红色激光点,等有人发现时为时已晚,当场血溅三尺。 实际上在野外阵地准备开枪之前,狙击手和他的观察员都会在准备好的临时战壕里端着望远镜捧着小本子算半天。风速, 风向, 湿度,温度,参照物距离, 都不能忽略,而超远射程甚至还要考虑到地球自转的因素, 实际上相当复杂。 只不过随着科技发展,大部分参数都可以通过随身携带的测量仪进行自动计算,而其余的部分也都有固定的公式可以套入, 唯一对狙击手要求的就是如何在极短时间内将偏差值应用在狙击上,如何不出差错地执行计算出的射击方案:预射时间、弹道稳定度等等都要分毫不差。 而对于像赤井秀一这样的独行狙击手来说,甚至还要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因为在瞄准目标时要求绝对的全神贯注, 这种情况下对身旁发生的事情几乎是无瑕看顾的。如果你能够偷偷摸到一个正在准备狙击的狙击手身后, 那几乎对方就是白给,己方身手合格的情况下随便一闷棍就能带走。 至于琴酒……影山步一直怀疑伏特加就是他的观察员, 只是在柯南漫画里并没有特别描写平时琴酒行动的过程,姑且当大佬都不需要挂件吧。 影山步抱着组织内部编写的狙击教材, 看得头都大了, 好在他还能场外求助系统。 而罗伯特似乎知道影山步脑子很好用, 对着唯一的学生在白板上写写画画,直接给他示范在不同的案例中应该如何计算数值,倒是从来没有担心过对方因为年纪太小无法理解教材上的数学公式。不过对大部分狙击手来说就算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会用就可以了,军队里文化程度不高的人比比皆是,只要在专业方面做出成绩就有出人头地的希望。 所以琴酒的教育背景是什么?影山步很好奇,但他想了想,感觉还没到能问这种隐私问题的地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来到这个时间线上虽然只过了几个月,但日程安排实在是过于充实,有时候都让他差点忘记了他与琴酒接触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还不足以让一个见过无数生生死死的杀手对他放下戒心。 他不由得再一次想到,如果能从小就与琴酒相识的话,想必攻略工作做起来会轻松很多。不过他对于在社会里必须要遮遮掩掩才能维持合法身份的身体没什么兴趣,更不想为此在时间线上流浪几十年,总的来说于他而言弊大于利。 回家的路上,他坐在后排座,与琴酒肩并肩。车内是熟悉的沉默,于是影山步先挑起话头:“琴酒。” 男人侧过头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反问。路灯将男人的侧颜勾出轮廓冷硬的剪影,鼻梁与下颌线若刀切般挺直锐利,他面容上一切都因为逆光而溶于帽檐下的阴影,只有一缕搭在身前的银发反射出莹莹微芒。 影山步直截了当问道:“罗伯特告诉我考核的事情了。他说你会负责任务考核,是什么样的任务?” “你想让我放水?”男人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头靠在真皮头枕上,微微侧头看向少年。虽然是睥睨的角度,然而语气倒是有点懒散的低沉。 少年眨了眨眼,灯光照得他双眼目若星辰,只是眼底里有一个逆光的影子略不和谐。 于是男人抬起手来。 看到这个姿势,少年了然于胸地从宽敞后座的右边蹭到左边去,抬起脸,歪头把脸贴进男人的掌心里—— 然后就被用大拇指指腹按住脸颊向下方稍稍用力,连下眼睑都被拉扯得变形,让少年的眼睛变得更大了,脸上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有点滑稽的可爱。 影山步:“……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想到男人只是松了手,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影山步:? 似乎熟了之后琴酒总有点子恶趣味在身上的,但每每都能泰然自若地掩饰过去,就算对琴酒提出质疑,他也如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好像有问题的人是影山步。 算了,累了,琴酒爱怎么怎么着吧,毕竟是金主爸爸。 他决定短暂清空自己的记忆,从善如流地又凑上前将话题掰回来:“我不需要你放水,只是想知道……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做任务吗?” “会。” “是什么样的任务?” 男人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还说不需要泄题”,让少年顿时声音稍稍提高了些许:“我只是好奇。” “常见的任务,不会太难,因为你太弱了。”琴酒不留情面地点评道,伸出手捏住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撑在他大腿上的小臂,轻而易举地用手指环住,甚至还空荡荡地余量出许多,“怎么还是这么瘦?” 听到琴酒的锐评,影山步一口气梗在胸口里,险些噎死。 这点评是否有些太锐了。这是他的错吗,对他这么一个前不久还干枯得像僵尸的小病号要求不能太高吧,他有如今的身体已经是勤练不辍再加上疯狂补充营养调理的结果了,他甚至还从系统那里买了药来吃! 他甚至!花钱了!谁懂! 影山步顿时有一种努力不被认可的愤怒,哪怕琴酒说他体术烂狙击差呢!那相对于琴酒来说确实是不行,他还是很有b数的。 见琴酒要把他薅羊毛的手拿走,他更愤怒了,反客为主地一把抓住琴酒的手腕,拉他的手去捏自己的上臂,“我已经长了不少了!你摸摸,有点肌肉了!” 少年的眼睛因为这一点不服气变得更生动起来,抬高了声音却又不敢真的大声说话,于是变成了一种气鼓鼓的嘟囔,让男人的手指不禁动了动。 琴酒顺着他的力道在少年刻意鼓起的二头肌上捏了一把,发出一声轻笑:“呵。” 一切尽在不言中。 影山步血压当场up了。也是因为琴酒今天看起来似乎挺好说话,他便放下心来伸手胡作非为:一把卡住了男人的上臂,隔着轻薄的布料用力向下捏。好像在少年抬手的一瞬间就预料到了对方的意图,等少年使力时,感受到的只有坚若磐石的鼓胀肌肉。 “……” 时至夏季,琴酒的风衣也从春款换成了轻薄的材质,透气防水却依然挺阔。于是影山步就明白过来,黑风衣对琴酒而言是刚需,因为他需要一件大衣来装身上的武器或是道具,且还需要遮掩腰间皮带上的枪套。 而此时这轻薄的材料能让他清晰感受到男人极其扎实的肌肉,和透过布料传来的一点温热体温。 影山步: 系统破天荒安慰他道: 影山步心说对啊,我以后也是有八块腹肌的,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系统: 影山步:寄! 男人偏过头看见少年捏着他的胳膊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看了一会,然后抬起手按在对方胸口,反手把人按回靠背:“坐好。” 影山步一口气被打断,情绪忽然不连贯了,就把先前的事情抛到脑后,坚持不懈地重回话题:“你希望我以后像这次任务一样跟你一起做呢,还是单独去外边,就像你平时的工作一样?” 上一次,少年还在他的掌心里流泪,说不想杀人,现在倒是格外积极。琴酒凝视着少年的神情,淡淡开口道:“首先你要有足以单独行动的能力,才有资格和我搭档。不要以为我会照顾你,影山,如果你拖后腿,我不会救你。” 这番话并没有挫败少年的热情,他依然神采奕奕,肯定地回答道:“我明白。我会保护你的。” 男人对此不置可否。 等到临下车时,琴酒才注意到少年悄悄放开了什么——是他的一缕发尾。 因为摸头发是判定属于接触成功的,只是与接触身体在入账的间隔会相对拉长,降低收益,总的来说聊胜于无,但在这个界面上目前为止能薅到羊毛的羊实在是太少,他不得不抓紧一切机会。 影山步的这番曲线救国琴酒自然不懂,他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车停在白色小洋楼院门口,琴酒靠在车门上,难得并没有抽烟的欲望。他低头看着站在他面前,没有得到自己指令就不回去睡觉的少年,语气冷漠:“做好心理准备吧,外边的世界不是伊甸园,你会见到很多丑陋的事情和肮脏的人,比你从前接触过的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街道上偶尔路过行人,都有各自的目的地,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夏日昼长夜短,天际晚霞仍然灼灼燃烧,路灯亮起,驱散了日暮的昏暗,将灯下一团映得黄澄澄。 傍晚的风已经散去些炎热,但仍有余温,少年就站在风里,仰头看他,黑色的发丝微微遮住瞳孔,被少年歪了歪头晃掉。 “至于任务……”男人习惯性地抬手去拨了一下那缕碍眼的头发,漫不经心的小动作让他冷淡的话语都蒙上一层温和,却无法消除那真实世界中的残酷,“你有可能会死。如果你死了,我不会为你伤心,我会找下一个人培养。明白了吗?” 少年眼中清潭跳跃着夕阳的烈火,他说:“我明白,我不会把机会让给下一个人的。” “回去吧。” 琴酒回身打开车门,风衣下摆却又被扯住,转头见到少年眼中的期盼。 “今天不能留下吗?” 男人冷酷无情地回答:“不能。” 自从上次留宿之后琴酒再也没有在这处安全屋过夜过,他有自己的固定住所,不是行动遇到紧急关头不会启用安全屋,当然,自从影山步入住后,他便没有再考虑过将这处房产作为安全屋继续使用。 毕竟许多风险对于他而言是司空见惯且能够承担的,而对于一个道都没上的小鬼来说,就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而且这孩子有时候太粘人了点,听话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琴酒甚至疑心影山步但凡再跟贝尔摩德接触两回就会被骗走。 于是他的动作顿住,忽然改了主意。 第44章 格斗 “攻击我。” 方才琴酒搭在车门上的手转了方向, 将车门合上,然后对少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结果等两人进入客厅之后, 琴酒脱了衣帽,站在空地处便对影山步说了这么一句。 影山步头顶冒出问号,紧接着就看到琴酒十指交叉转了转手腕,语气淡淡, 态度竟然是认真的:“让我看看你的训练进度。” 男人上半身穿着黑色的棉质短袖, 肩宽体长,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此时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浑身便莫名散发出一种不可击败, 巍然不倒的气势来。 所以你们黑衣组织都喜欢搞突击考核是吧。影山步迅速调整好状态,脱掉外套, 随手丢在沙发上,然后走到琴酒前两米处。 前几个月的体训主要意图锻炼影山步的基础体能、柔韧度、以及训练反应能力。最近几周才开始加入了枪械的内容和格斗的课程,想来也知道不可能有多么大的成就, 但好在他还是凭借优秀的运动神经好好跟随罗伯特学了几招的。 虽然每次都被摔得挺惨的吧。 罗伯特说:“你的训练的方式参照了步兵的训练内容,也就是说你需要掌握各种情况下的近身格斗技,以及携带轻兵器突击作战。 徒手格斗方面,军队的套路太粗糙, 因为太注重实战性, 而缺少了很多‘理解’,或者说随机应变的时候表现得不如有基本功的人。鉴于你年纪还小, 我认为这是一个打基础的最好时机,因此我不会先教你那一套格斗, 你的学习顺序将会是巴西柔术、散打、空手道、截拳道、最后是马伽术。 截拳道综合了前三种的思想, 马伽术则是力求制敌的攻防伎俩, 属于锦上添花。至于你现在学习巴西柔术的原因……” 影山步清晰地记得罗伯特顿了顿,然后才平静地说道:“你体格太弱了,先学点以小博大的地面技用着吧。” 影山步:…… 他此时站在琴酒对面,全神贯注地盯着琴酒的身体。然后他就发现虽然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姿态随意,然而却处在一个随时可以展开进攻或是防守的状态,乍一看竟然没有什么因懈怠造成的破绽。 罗伯特的话语还响在耳边:“巴西柔术的优点在于以小博大,因为你的体格不如别人,站立格斗中无法正面对抗体重比你重,身形比你高大,拳力比你强的敌人,所以你要利用好你的柔韧性,将敌人放倒在地面之后,剩下的就全靠技巧了。” 所以,首先你需要完成的事情就是:把敌人放倒。” 影山步微微弯下腰,突然身体动了。他箭步窜上前,前一秒还是预备起跳的姿势,似乎将要展开一个侧身飞踢,然而竟然是障眼法。 他一条腿踏进男人微微松开的腿间空隙,然后膝盖微弯,重心放低。 因为身高差异巨大的原因,他并不需要下蹲太多,侧脸贴在男人胸腹,一只手抱住对方大腿靠近膝盖内侧的位置向自己的方向用力拉,另一只手则按在琴酒后腰,用肩部的力道将琴酒上半身向后压,制造重心的不平衡。 但琴酒好像早有预料,另一只脚后撤一步便稳住了重心,上身微微侧过去卸下了来自于少年肩部与头部的冲力。 然后男人做出了一个令少年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后撤步半蹲弯下腰,双手捞住少年清瘦的腰部向上用力抬起,竟然不费什么力气便将人整个翻了过去! 影山步一只胳膊还搂着琴酒的腰,侧脸贴在对方身前,唐突地双脚离地的时候人都懵了,他没想到正面接敌的情况下还会被人德式后桥摔! 德式后桥摔又叫做背摔,通常情况下是自敌人身后抱住腰部,然后通过自身向后下腰,造成敌人头部地面撞击。想要破解这招也很简单,只要在被人抱住的一瞬间用腿勾住对方的一条腿就可以了,对方是绝对不可能把自己抱起来的。 但现在琴酒这是仗着体格的绝对优势,硬是将他从地面拔了起来,实际上与背摔毫无关系。因为这样一来影山步哪怕翻过身也是双脚着地,甚至在半空中还可以完成对琴酒头颈的腿绞。 但前提是琴酒不会把他抱起来倒着往地上砸。 影山步瞬间反应过来,腰腹发力,双腿后摆凌空翻身,立刻缠上了男人的脖子,试图进行一个腿绞。 这种时刻,他竟然听到男人冷静且毫无气喘的声音点评道:“在我站立的时候,这样的腿绞没有用处,除非你能在这个过程中把我撞倒。” 琴酒这样毫不在意的话语甚至有心理攻势的成分在内,如果是心态不好的对手的话,此时心中就会因对方看起来不可战胜的表现打退堂鼓,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此时少年小腿勾在他脖颈后方,核心使劲抬起上半身,刚看到琴酒那双带着无机质锐芒的狭长双眼,便感觉眼前一花,耳畔传来一阵风声: 琴酒通过向前扑倒的姿势将他摔在了地上! 在影山步后脑着地前的一瞬间,他感觉到琴酒的动作硬生生止住,让他免于在木地板上撞出脑震荡的悲惨下场。 尽管琴酒收着力道,影山步后背仍然撞得不轻,吃痛地咳嗽了两声。这一瞬间他没有因为琴酒的仁慈而试图求饶,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松开一条腿的纠缠,向琴酒下方滑去,试图伸到琴酒小臂下的空隙来完成三角绞,但琴酒不可能给他任何破绽。 少年却比琴酒预料中更加圆滑,就像是一条泥鳅似的,仗着体格小而且柔韧性佳,整个人松开腿部勾缠后向下一缩,便滑到了下位,双腿再次勾住琴酒的上腰部,双脚勾紧结成死扣,受力点搭在琴酒后腰处,然后再次向侧方抬起上半身,同时抓住琴酒撑在地面的小臂向后顺势掰去,完成了一个下位的缠斗技。 木村锁! 琴酒被迫向前压倒,银色长发泼洒在影山步身前,有些无意中流入领口里,引起一阵瘙痒,但影山步完全无暇顾及。 这是他凭借自身训练所得面对的第二个对手。 然而无论是罗伯特还是琴酒,都是综合素质顶尖的个体,无论是客观的身高体重,后天训练得到的肌肉,还是融会贯通的技能,又或是无数次对敌得到的丰富经验,每一项都可以吊打他。他只能极度专注地用大脑分析下一步的进攻路线,并且精准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完成以弱胜强。 在琴酒向前压下、两人身体贴紧的那一刻,影山步紧接着张开双臂搂住了琴酒的脖子。 然而对方的一条胳膊却被他夹在肩部与头部之间,他瞬间收紧了怀抱的力道,将琴酒锁喉! 过了几秒,他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做得不错。” 然后他的手臂便被轻而易举地撕下来。 影山步确实没敢太用力,但也没有放水,却没料到琴酒在被锁喉的情形下竟然能如此毫不费力地以暴力破解他的纠缠。 琴酒从地面撑起身体,感觉到腰部还被少年勾着,挑眉道:“怎么?” “我……我赢了吗?”少年躺在地上,此时才放松了神经似的,额头顿时冒出了一层汗。他被琴酒的举重若轻打击到了,不敢置信地喃喃问道。 男人垂眼看他一眼,心里虽然对少年简单几招之后就气喘吁吁的表现不甚满意,或许还要忽略掉刚才破绽百出、在每一个步骤都会被他用不同方式反杀的技术,但倒也算得上连贯,反应也还算即时。 有鉴于少年的训练时长,在同等条件下已经可以称为进步神速了。 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最后琴酒只是淡淡地强行从地面站起身体,然后把少年从他身上撕下去,有点嫌弃地说道:“如果对方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你就赢了。” “现在,去洗澡。” 少年闻言瞬间转悲为喜,眼睛亮亮地问道:“你今天要留下来吗?今天还可以跟你睡吗?” 琴酒早有预料,面无表情:“对,不行。” “噢。”少年垂头丧气地上楼了。 然后入睡前,琴酒听到房门的敲响声,不禁闭了闭眼。 他就知道。 打开门,又见少年站在门口有点局促和希冀的脸。 “我保证不打扰你,我可以睡在床角落里!” 男人单手撑着门框,垂眼冷冷打量少年左眼写着诚实,右眼写着诚恳,只觉得满心的无奈。 在外边面对其他无关紧要之人的纠缠时他往往立刻就在心中产生浓重的不耐烦,因为他清楚对方在他身上有利可图,无论是地位、财富、权力、能力或者是其他。而他根本不屑于与他人做交易,因为他如今的一切都是亲自赚回来的,哪怕行事见不得光,却也从未卑躬屈膝,或是出卖尊严。 他付出的只有性命和道德而已。 不同于前者,他在面对少年时,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盛满的热忱,便无法直截了当地做出如往日一般毫不留情的回绝或者是嘲讽。 他用犬齿轻微磨了磨牙,最终叹息似的“啧”了一声,不知是讲给少年听,还是讲给自己听: “随便吧。” 话毕,他又冷冷地补了一句:“如果你打扰我睡觉,我就杀了你。” 少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杀气似的,在听到第一句许可时就弯腰从他小臂搭出的拱门里钻了进去,快乐地把大床上的枕头向一边推了推,然后把自己的羽绒枕摆放上去,遥遥地应了一声: “明白~” 第45章 前瞻 浴室的镜子内, 男人神情冷淡地看着赤.裸半身的倒影,微微沉下肩膀扭过去,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微微发白的环形痕迹。 他抬起手, 小臂上那圈尺寸相同的环虽然不甚显眼,但与旁边肤色有些微妙的差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琴酒:这是一个牙印。 用指腹搓了搓, 疤痕处光滑平整,愈合后新长出的皮肉与原本的皮肤浑然一体——只除了颜色之外。 镜中男人的肌肉轮廓宛若大理石雕塑, 湿润发梢的水珠自后颈发际线滚落下来,沿着肌肉.沟壑向下徐徐滑落, 滚至小腹时终于被手指碾去。 他的肌肤光滑平整, 令人难以看出这具躯体曾经经受过的风风雨雨。哪怕他曾经在沙漠之城饱尝高温炙烤, 在热带雨林中摸爬滚打, 期间也遭受过严刑逼供,但他最后都活下来了。 而且活到最后的总是他。 这些年随着他在组织内地位越加牢固,而且组织的规模日益扩张,可用的人手增多了不少,这种脏活不再用他亲自去做。然而过往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颗子弹和每一刀都是无法消除的、将他塑造成现在如同钢铁一样坚定冷酷的——疤痕。 只是他人无法得见而已。 琴酒的体质他自己清楚,从第一次受伤开始他就知道他很难留下疤痕, 对此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因为他是极尽的实用主义者,不在乎美观的问题。 在他经历过的社会风气中, 无论时代变动几许都对男性身体上的伤疤赞美有加,称其是勇气的象征。最初听到其他小组的搭档互相用这一点宽慰彼此时, 他似乎还曾隐约感到歆羡, 但很快, 许多人便一个接一个无声地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 于是他就知道了,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在第二天站在阳光下开口的资格,定义伤疤也好,定义勇气也好,像他们这样的人不会有人铭记,死亡就会抹除在世界上存在的一切痕迹。 这么久以来,无论遭受了什么样的伤势或是手术,他都未曾再增添过一道疤痕,都路久司甚至玩笑道:“你的身体就好像会不断回到出厂设置一样,永远处在最好用的阶段呢。” 琴酒没有生气,因为他就是作为组织的武器而存在的,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然而如今却被弱得全身上下只有一口利齿勉强能用来自卫的小崽子扎扎实实地咬了两口,还留下了清晰可见的印记。 这样滑稽的理由甚至让他不愿意去研究所,让都路久司检查一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男人凌厉的眉峰微微皱起,显出此时心情不佳,他又用力搓了两下小臂上可笑的痕迹,就好像那里只是沾上了灰尘一样,粗鲁的动作将皮肤搓得生生发红,但毫无效果。 不过他倒也没有将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很快便将之抛到脑后。 等他从浴室出来之后,差点踩到在浴室门口蹲着的一团。 “……你在做什么?” 少年好像蹲麻了,半天也没起来身,仰头有点无辜地说道:“你在里边呆了好久,我在想你是不是需要帮助。” 结果挣扎了一下之后,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少年一边忽然灵机一动似的问道:“上次我咬的伤好了吗?洗澡有没有打湿呢?” 若不是少年面容上布满了愧疚和担忧,仿佛断定琴酒自己必定会粗糙地对待伤口——而他的确也猜对了——琴酒真的会认为这是对方的挑衅。 “……” 琴酒不置一词,就像是掠过一粒灰尘一样从他身边径自绕了过去,将浴袍挂到衣架上,掀开被子躺下。 这一幕倒是似曾相识,只是这次少年的监护人还保留了几分良心,给他留了一盏房间角落的落地灯。 影山步心里乐了: 少年却不让男人如意,他从另一侧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二话不说就蹭到监护人身边,伸手探到被子里去扒拉对方的手臂,急切道:“让我看看伤好了没有——” 系统点评道: 影山步恼: 然后下一秒影山步就当场被琴酒抓着衣领从身上扯下来,凌空掼下床,甚至卷着被子一起着地。 因此虽然“咚”地一声砸在木地板上,倒是没怎么受力。不过先前琴酒检查他训练进度时被砸在地上留下的伤还隐隐作痛,还是让他忍不住吃痛地哼了一声。 系统呵呵两声。 男人盘腿坐在床上,银色长发顺着赤着的半身流淌堆积在身侧,闭上眼捏了捏山根,方才冷冷道:“滚上床。” 被子里少年伸出手挣扎了一下,扒拉着将脸露出来透气,用最无辜的表情卖最狠的惨。 “我的背好疼,我是不是骨折了?” 监护人当场:? 然后看着这小崽子僵着上半身抱着被子爬回床上,期间还好像拉扯到伤处一眼又轻轻“嘶”了一声,演得煞有其事。 琴酒十分清楚自己的力道,明知少年是演戏,但还是无语地说道:“转过去,背对我。” 被子被堆在床角,少年乖乖撩开睡衣后方,竟然还真有一片瘀青,伤得还不轻,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瘀青大约明日会变成紫色。不过有鉴于少年的体质,这种连血都没见的伤势根本无伤大雅。 琴酒没好气地伸手按了按,让少年登时受惊地呜咽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反方向爬了两步,回头看向自己的监护人,瞪圆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就好像在看什么魔鬼。 “没事,睡觉。” 少年好像还有点不服气,但是撇撇嘴最终还是老实把被子铺好,然后自己滚到床边去。 琴酒会给他眼色吗,必不可能。 于是过了一会那一团热腾腾的东西又滚了过来,倒没再作妖,只是悄无声息地蹭着他的肩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不动弹了。 琴酒闭眼,然而想到先前的惨痛教训,又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情绪十分复杂的叹息:“……好好睡觉。” 于是从被子里飘出一个闷闷的应答:“好——” -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不低。”琴酒靠在沙发背里,双腿交叠,戴着蓝牙耳机,一边翻看罗伯特传来的影山步的第一阶段考核报告,一边淡淡说道。 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沉稳如常,是那种听到之后就明白这个人不会夸大其事的语气:“实话实说罢了。他有天赋,而且又很拼命,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里没有深仇大恨的我还没见过像他这样努力的。” 罗伯特没有询问琴酒有关少年的背景,哪怕好奇心确实存在,比如这不会是琴酒的私生子吧之类的猜测,他还是本着职业道德将其烂在了心里。 琴酒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他将报告翻完,随口问道:“你觉得他第一次下地有什么隐患?” 罗伯特沉吟,显然确实想过这个问题:“他反应很快,能应对大部分场合,但是在与人接触的方面经验太少,恐怕不容易抓住关键信息。 不过他的优点是直觉很准,十次中有七八次都是凭借直觉过关,所以倒也可以稍微弥补一下。 另外就是……他太相信直觉,所以反而会导致他行动之前思考不足,所以最终的结果大约要看运气。” 罗伯特说的还算委婉,在琴酒的耳中就总结成了一个字:莽。 琴酒说道:“看看吧,年纪还小。” 罗伯特语气一如既往:“你那边有结果了告诉我一声。” “好。” 琴酒摘下耳机,偏头喊了一声:“影山!” 很快,走廊楼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然后少年的身影便出现在一楼,麻利地蹿上沙发。 “怎么了?”影山步跪在沙发上,熟练地伸手搭上琴酒,假装凑过去看对方手中的文件,反正总得找个机会薅上一把。 好消息是在长时间孜孜不倦的努力下,他的监护人已经被成功薅麻了,对他从前会视为胆大包天的行为甚至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前提是心情还不错的情况下。 琴酒能拿出来当着他面看的东西必然没有秘密。果然,男人把手里的材料转手递给他,淡淡道:“任务的资料。” 影山步接过资料之后坐下来细细翻阅起来。上周他的训练场考核终于结束了,虽然不知道详细结果如何,但看罗伯特没有骂他,大约是过了,接下来只要把这个任务顺利做完,他在这个时间线上的工作差不多就成了一半。 感觉到肩侧一沉,琴酒垂眼冷冷地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忍了又忍:“影山。” “嗯?”少年迅速抬头,却因为背倚琴酒的胳膊而看不到脸,于是从善如流地顺势向后仰了仰,以一个仿佛下腰的姿势与监护人面对面了,“怎么啦?” 琴酒面无表情地低头,神情冷肃,小儿止啼的气场对于少年来说只意味着今天心情还不错。 他开始第101次思考他是否应该有点惩罚机制,手按在少年头顶拍了拍,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少年不管到底做了好事坏事都往他手边凑,着实是很顺手,但琴酒又怕把这个脑子打傻,为此将底线都锻炼得拉低了不少。 “坐好。”在心里转了两遍想教训小孩儿的念头之后,琴酒按着少年的后脑勺把人推开,“好好看材料,要是出岔子你就死定了。” “知道了~” 第46章 考核1 新宿三井大厦。 这栋表面由黑色玻璃覆盖的摩天大楼于1978年竣工, 落成时曾是日本第一高楼,然而在过去了几十年之后,随着更多财团为了地标性建筑物名声而砸钱砸技术的竞争, 如今已经下降至第17名。 大厦的三层至地下二层用于商店与餐厅的营业, 四层至五层出租给了几家知名私人诊所, 而六层以上则全部作写字楼之用,对企业开放租赁。 最顶楼的五十七层则开设着“新宿三井俱乐部”, 对前任及现任三井集团的中高层员工提供服务。 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少年穿着黑色的棒球夹克和运动裤,背上斜背着一个健身行李袋,站在大楼底下,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纤细腕部上有一个手环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滑动了一下, 随后被宽松的袖子掩住。 他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随着周末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向商场内走去。 这里的商场中心有一个别出心裁的下沉花园,有许多家长带着孩子在里边休息玩乐, 而稍远处则是各式餐馆与咖啡厅, 供客人们在逛街疲惫时补充能量。 少年此刻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 但对周围的商店也没有太大兴趣, 双臂撑在一层栏杆上漫无目的地打量着下沉花园内的游人时, 忽然目光凝住。倒也不是多么警惕的神情, 反倒有点犹豫, 片刻后,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迈开脚步走向通往地下一层的扶手梯。 属于商场的公共桌椅旁, 黑色短发的男生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空桌, 于是眼疾脚快地冲过来一屁股坐下, 手中的游戏机按的噼啪作响, 节奏竟然完全没乱。他在玩一款新出的格斗游戏,虽然已经通关过几次了,但怎么样都无法达成一命通关的成就,而作为成就党对这一点完全不能忍,于是便昏天黑地地全情投入进来,除了在学校的时候,无论坐地铁还是上厕所,他都乐此不疲地进行第n+1次尝试,哪怕是周末陪朋友出来逛街,他也能找到机会摸上两把。 “啧,可恶!”男生长长地从胸口抒出一口闷气,无奈地抬起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猛地转头,正看到一个陌生人弯腰撑着椅背,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他打游戏,眼睛被帽檐遮住无法看清,只露出下半张脸。 还未等他开口质问对方,那人就主动将手按在帽檐上,然后摘下棒球帽,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清秀脸庞。 “抱歉,吓到你了。”影山步道歉,虽然心里没有什么诚意,毕竟他是故意偷袭的。 孤爪研磨因为受到惊吓连瞳孔都收缩成细细的一点,眼睛睁得很大,总让人感觉十分像被身后地板上一根黄瓜吓得飞天的猫。 他眨了眨眼,才松了口气:“啊,原来是……影山啊。好巧,你也来吃饭吗?” 影山步随手把棒球帽塞到背后背包的外侧拉链口袋内,然后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盯着对方手中的游戏掌机,其执着的眼神令研磨正欲强行搜肠刮肚继续社交的想法一止,然后顿时思路开阔了。 他福至心灵,犹豫地问道:“你要试试吗?” 然后便见到对方认真地、等待已久地用力点了点头。 “……”孤爪研磨心说你想玩直说嘛,又想到不知道对方在自己身后看了多久,忽然开始紧张起来:他刚才的表现应该还可以吧?虽然他打第三个boss的时候死了好几次,但那都是在难点死的,并不是因为他的技术不好,而是他采取的策略需要看脸,也就是说刚才的运气都不太好。但对于大部分玩家来说都没有所谓策略,只知道暴力莽到底。 ……所以估计对方只能看懂自己死了好几次。 唉,就像他关注的某一个游戏主播,明明是超神的技巧,却被评论里的菜鸡骂得狗血淋头。他把心里的一点纠结的社恐情绪抚平,没什么不满地将手中游戏机递了过去,就见影山步就很严肃地道了谢,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低头认真操作起来。 对方毫无芥蒂、目标单纯的表现倒是让奇异地让孤爪研磨心中对陌生人的隔阂散去大半。于是他也拉了拉椅子,凑过去看影山步玩游戏。 影山步低头时,黑色的及肩长发便自脸畔滑落,挡住了研磨的视线。 研磨:“……喂。” 他有点纠结,但很想看到对方的操作,于是伸手捏住垂落的发尾,低头凑到屏幕前。他意识到虽然影山步一开始好像连什么键对应什么技能都不清楚,但看了一会操作指南,又死了好几次之后,便神奇地磕磕绊绊打过了第一个boss,而到第二个boss时便游刃有余了起来。 “这是简单模式?” “正常模式。”影山步又被boss捶死了一次,这才意识到头发的问题,抬手将其别到耳后,“不好意思,没有注意。” “你是第一次玩吗?” 影山步沉默:“……嗯。” 这游戏也是一款经典,n年前号称每个掌机玩家都不得不玩的神作,他在这玩意上耗费了不知道多少青春。 “真的吗?”孤爪研磨不疑有他,带着点赞叹道,“那你蛮厉害的,以前玩过不少类似的吧。” 影山步继续沉默。他的表现与话语在人设的空窗期所制造的任何反应都会成为现实,也就是所谓的一语成谶,因此他会尽量避免无关紧要的场合下对此进行回应。 他很快转移话题道:“我能看看你有哪些游戏吗?” “噢,当然。”研磨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他伸手接过游戏机,退回主界面,“我的内存卡不够大,里边只有四个游戏,不过都是我最喜欢的。其他的都是卡带,这次没有带来。” 影山步凑过去看,发现一部比一部经典,不由赞叹道:“这些都是好游戏。” “是吧!”研磨顿时沟通欲生出来了,拉着这个明明不算熟人,但第二次见面便让他感觉相处起来很舒服的异校少年,分享起来他的吐槽。对方认真地听着,时而接一两句话,竟然立刻搔到他的痒处,让老玩家直拍大腿。 两人随口多聊了几句,影山步才知道原来研磨到这里是为了陪朋友买运动鞋,对方是二年级的排球部正选,在夏季合宿的时候终于把穿了好久的运动鞋报废了,于是强行扯着他周末出来逛街。而他们两人不小心走散之后,研磨干脆就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原地等人了。 影山步转而指着屏幕上的游戏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隔壁街的animate正在搞这家公司的抽奖活动,你这三个游戏都是一家公司出品的,应该都参加。” 闻言,对方眼睛果然亮了亮:“奖品是什么?” “嗯……好像是典藏版周边和制作人联机打游戏之类的吧。”影山步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没想到对方立刻精神大振,与平时懒洋洋的模样大相径庭:“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参加抽奖的门槛是什么?是隔壁街的店吧?” “嗯……对,但是好像有名额的限制,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得知只要持有购买记录就可以参加后,研磨立刻掏出手机给朋友打电话,催促起来。 影山步低头看了眼表,他现在时间很富裕,即便等会需要面对他的第一个正式任务,心中倒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反而因为跟熟人聊到上一辈子的爱好之一而感到格外放松。 因为挂心抽奖的名额,研磨干脆把游戏机收了起来,坐在桌边一边等人一边跟影山步聊天。 “我朋友打排球很厉害,现在是主将。他拉着我来参加的社团,但我不像他,不管是练习还是在场上都没什么存在感,感觉一辈子也上不了场了。”研磨叹气,双手插兜,目光落在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上,难得地吐露了一点烦恼。 影山步想起对方之后的造型,随口道:“那你可以尝试换个造型,比如引人注目的不良头怎么样?” “噗。”研磨被呛到,但随后竟然若有所思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他转而问道:“那你的发型是怎么回事,男生中很少见有留长发的。” 影山步闻言顿了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是长发。” 正在此时,研磨的朋友终于与他汇合。影山步与对方打了个招呼,忽然听研磨“咦”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敏锐的观察力让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伪和感:“你看那个保安。” 剩下两人将目光顺着他看向的方向投了过去,看到正在角落左右张望的一个大楼安保,脸看着倒不算胖,身材却大肚便便,腰间皮带上挂了警棍和对讲机之后,显得身体更加臃肿。 “反正是保安,吓唬人的而已,我还没见过保安真的跟人打架呢。”他朋友懒洋洋地嘲讽了一句,研磨显然对朋友的毒舌习以为常,对此只是一笑而过,于是跟影山步道别后相伴向外走。 影山步插着兜跟着两人出了三井大厦,然后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低头看表:距离行动还有半个小时。 见熟人终于被哄得远离了这栋大楼,他便重新戴上那顶棒球帽,隐入人群中。 这顶帽子是他在海棠商城逛街时发现的神器,价格虽然不算平价,但却恰好非常适合这个世界背景上的他。 首先不提该道具的常见百搭便携的优点,影山步在组织内没有学过任何易容手段,而琴酒也没有安排这一项课程,因此他不能表现出来没有学过的能力。不知道琴酒在顾虑什么,总之他影山步提过一次想要学贝尔摩德在他身上用过的手法之后,琴酒当场就拒绝了,而且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影山步就没敢再问,生怕卷入什么高层之间的恩恩怨怨。 这次任务也有些一波三折,影山步至少看过三个版本的任务资料。原定计划是伏击某个政客,因为该政客之前与组织长期合作,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当然,也获益巨大。但是突然此人有了与组织解绑的念头,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他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筹码,也就是他在长期合作中摸排出的组织关系网,据称包括了大部分中下层人员的名单。 他声称这东西是由底下人无意中积累出来的大数据加上程序分析半自动收集的,没有人看过内容,且只此一份,用密钥加密了存在区块链上。只有组织与他达成协议,他才会将钥匙交出去。 影山步一边感慨这世界科技发展的熟悉套路,一边想这政客不能这么天真地觉得组织会被威胁到吧,没想到琴酒却说:“他给的样本属实。” “那名单上的人呢?” 当时琴酒没回答,只是伸手把烟灰轻轻磕在烟灰缸里,影山步却顿时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通过仅仅几个字便窥到了这个潜在水下的巨型组织的冰山一角。 而最新版本的update,就是政客的某个贴身心腹竟然反水了,主动联系组织,声称他可以给黑衣组织想要的东西,只要黑衣组织给够钱。 看得影山步十分感慨,默默鼓掌道: 今日是周末,写字楼电梯门口值班的保安也有点懈怠,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走神,视线中看到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矮小男子掏出工卡刷过旋转栏杆,匆匆走到电梯间,不由想到:估计是落了什么东西吧,真惨,周末还要来公司。 影山步顺利登上通往写字楼的专用电梯,按下57楼。 随着数字有规律地跳动,兴许是因为周末的缘故,没有其他人搭乘电梯,他一个人站在电梯中央面无表情地仰头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 到某一层的时候,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身影,进来之后就向深处走去,靠墙站好。他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而等劈里啪啦的电流声在耳后响起时,他才意识到:这就是刚才看到过的商场保安! 而本应在地下一楼值班的保安却动作十分熟练地将被□□电晕的少年接住抱起来,按下下一层的电梯按钮,然后将少年打横抱起,对电梯外正在等候的职员解释道:“有人在电梯里晕倒了,快让开,我要走快速通道!” 而等这台电梯的显示屏上数字终于跳跃到57时,电梯门打开,里边空无一人。 琴酒脸色沉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不久前收到的信息:“我马上到。” 然而拨过去却无人应答。 他立刻清楚有计划外的状况发生了,立刻换了个号码,接通后直接道:“我需要新宿三井大厦的电梯监控。 ……被屏蔽权限了?啧。 大楼其他位置的监控能看到吗?先看一楼电梯间的。随时待命。” 不管是谁,最好都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男人狭长的眼眯起,里边是满溢而出的血腥气息,连相处日久的少年都未曾见过这样骇人的一面。 原本政客心腹约见的交易地点在这个“新宿三井俱乐部”,而组织与三井集团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便就此敲定了计划。结果没想到什么都没开始,就出了大变故。 忽然手机震动,男人冷冷垂眼阅读信息内容,刚想让组织内的技术人员锁定ip,忽然便冷笑一声,将手机放回口袋,转头走向安全通道。 信息上只有一张照片,还有一行字: “公平交易,为了自保增加了一点筹码,希望阁下不要在意。天台见。” 第47章 考核2 影山步醒得很快, 至少要比正常人清醒时间早很多,以至于他在意识清醒之后还能发现自己躺在某个灰尘满布的阴暗杂物间里,听一个男人压低声音打电话: “把写字楼入口的监控替换掉了吗?好。放心吧, 我亲眼看到那家伙跟这小鬼行为亲密了, 谁知道是什么关系。” 影山步被放电棍解除反抗能力之后又被浸过氟醚的纱布捂住口鼻,当场一波带走。而他如今清醒的原因大约是身体对氟醚的抗性比较高,毕竟电棍是很难将人电得昏迷较长时间的。 影山步幽幽道, 系统也幽幽道: 影山步: 这时候, 绑架他的男人低声道:“我之前干活的时候见过他,他是那个组织里最不能惹的高层……没想到这回他亲自出马,我不这么做的话连撤退的时间都没有。别的都确认布置好了吧?如果我们成功当然用不上了, 否则……放心,我自己把握。” 男人不多废话,挂了电话,把地上的少年拖出杂物间, 然后单手将人拎起来扛到肩上, 竟然不费太大力气,看来先前提到的干活就是去做一些脏活,果然是隶属于政客的心腹手下,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反水。 影山步腹部被肩膀顶着上楼梯, 差点把饭给顶了出来。就在男人推开天台门的那一刹那,他脑海中终于出现了等待已久的声音: 他第一个反应是竟然有两个任务, 第二个念头则是千田彰是谁。 影山步发出感叹。 系统即答: 没有跟系统纠结到底是舍了还是入了,影山步此时竟然选得毫不犹豫: 系统好奇道: 确实如此,但是说实话,如果要按照人设来进行演出的话,其实这笔钱完全就只能沉入水下,除了拿去投投资,没有任何目标的流向。 影山步陷入沉思:【钱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花。 而且如果第二个任务的奖励是交易的内容,那么说明这个男人要求组织支付的金额就是三千万美金……真是一个敢要一个敢给,宫野明美帮组织抢银行才抢了十个亿就相信组织会放他一马,结果最后还没放,这位爷抢组织四十个亿到底凭什么觉得组织不会杀人越货?】 脑海中的吐槽与分析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他同时装备上了任务助手,果然看到正在稳步扛着他走路的男人身上浮现标注: 然后当目光落在这一身保安制服上的时候,批注则变成了。 魔术贴……所以果然他衣服底下有点东西。影山步被扛在肩上爬楼梯时,腿部自然无力下垂,随着走路动作而不经意碰撞到男人的身体,却没有碰到他猜想中的武器,而是压得紧实的布料质感,让他十分迷惑。 因为到了这一步,双方都不会做无心之举,而影山步又不认为此人会狂妄到自信与琴酒正面拔枪对射中会取胜,那么他衣服下一定有些必胜的法宝。 联想到方才对方与同伙打电话时言谈中的内容,影山步脑海中快速分析了起来: 第一,千田彰将自己作为撤离时的砝码,就按照他的思路来推吧,那么想必他需要一个人形肉盾在撤离的紧急关头防止中弹,或者拖延时间。 第二,其他的布置似乎是交易失败时做出的报复。这个人如果要的是钱,那么即便铤而走险来用密钥与组织搏一搏,想必也没有存必死之心,所以可以假定这种报复手段是在他成功逃离时才会生效的装置。 影山步似乎抓到了点什么,但脑海中隐隐被一层纱蒙着,没能理清思绪。 这次任务他原定的角色其实无关紧要,主要负责进入交易场地之后侦察敌情,装作不相干的客人在琴酒需要的时刻打配合。想来也知道,这样重要的交易事关组织根基,只有琴酒才能够承担得起其中的风险,以及保证任务的成功率,他有什么资格搀和在其中? 影山步说这个反水的政客心腹拿他当作人质是走错了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次交易若是不成,一旦密钥被曝光或是卖给其他财团,那么对组织的打击可想而知。他影山步一个区区作为底层人员被组织培养了几个月的炮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不说让琴酒开枪时掂量几分了,他的价值几乎轻若鸿毛。 也不知道这个叫千田彰的男人到底是对他哪来的信心,又或者只是穷途末路聊胜于无的尝试。 其实不提如今的种种变化,老实说,当时影山步在看过任务计划之后心里就觉得稳了。首先,他的格斗技巧足以胜任打野的角色,其次,他十分相信琴酒在80%的情况下都能镇住场子,不会出现他一个人扛不住的大乱子,最后,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氪金啊。 他就问,三张牌谁能秒他? 结果没想到连任务都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哦不对,是被庄家直接把桌子掀了。 影山步思索之间已经被扛到了天台边缘,随手扔到脚下。男人的手法毫无怜惜,于是少年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男人倒也并不担心会把少年唤醒,他给的麻药剂量足够,而且即便少年醒来,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制服对方,毕竟此时少年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嘴上还贴着胶带,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影山步若不是微微调整了重心,估计就鼻梁先着地了,他心中暗恨: 琴酒似乎没有被千田彰所安排的虚假监控影像戏弄住太久。 若是按照千田彰的预估,他至少能抢出足够的时间差让他拖着少年走到天台拐角处的撤离点,但事实就是他刚拖着人走到钢架边上,就后脊发凉,与此同时,蓝牙耳机里传来搭档急切的声音:“他到达天台了!” 大厦的天台并未设计成屋顶花园,事实上,真正的屋顶花园位于楼下五十七层的室外阳台。该阳台并非楼身外挂结构,而是由楼顶与楼下一层相差面积构成的。若是站在天台,便能看到花园中的泳池与餐厅,还有茂盛的花木,由玻璃墙将边缘安全地包裹住,给财富的持有者与其家人们提供最高层的观景与奢华享受。 而出于防震的考虑,天台则修建了合计重量为一千八百余吨,相当于总建筑重量百分之三的巨型钢铁摆锤。这六组平衡锤由钢架与长达八米的粗钢索吊起,底部连接油压减震器,可以在满足平衡锤向任意方向摆动的同时,使钢索不会超过最大形变。当发生强烈地震时,这些装置能够分散大楼钢架受到的震动。 两人隔着钢架对峙,虽然表面看起来是还算平和的交易现场,然而各自念头各自都清楚,几乎是一触即发的氛围。 千田彰没有关心少年的状态,他全神贯注地紧紧盯着对面缓步走来的男人,银色长发被高楼风拉扯飞舞,脚步平稳,鞋跟踩在地面的声音被顶楼的噪音掩盖得几不可闻。 “抱歉抱歉,我也是因为对您心怀敬意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千田彰将少年从地上抓起来,单手捞在少年腋下提在怀里,然后另一只手的枪对准了少年的太阳穴。 少年眼皮紧闭,脚跟无力拖在地面,手脚被绳子扎紧,黄色工业胶带贴在鼻尖下方,将半张脸几乎全都遮得严严实实。 琴酒的目光连扫都没有扫少年一眼,帽檐下的冷峭双目带着满满的讥讽:“这就是你的护身符?你跟着尾井这么多年活到现在倒是运气好。” 千田彰没有被激怒,他此时没有走到计划中的逃脱位置,让他精神极度紧张,然而只能见机行事。他表面笑眯眯地说道:“确实是运气好,否则怎么能让我不小心就拿到了这把钥匙呢,我也没有想到。” 琴酒双手插在兜里,身体语言看起来很随意地说道:“向我证明你拿到的是真正的密钥。” “哎呀,我只是稍微在那个数据库里搜索了一下你的名字,别的我可什么都没看到……黑泽先生。”千田彰表面带着假惺惺的笑容,用枪口敲了敲臂弯里拖着的少年脑袋,“还有这个……影山。我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这点你们放心,我只是为了能够活着离开而做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逾矩,想必您能理解的,对吧。” 对面的银发男人沉默了几秒,才对耳机对面的人道:“是真货。执行交易吧。” “当然,按我们事前商量好的,先钱后货,想必大家都会满意的。” 千田彰与此同时也听到了同伴通知他收到款项的消息,怀里挟持着死鱼一样的少年,千田彰行动起来竟然依然举重若轻,他此时飞速后撤,借着钢架的遮掩向天台边缘退去。 于是琴酒迅速拔出伯.莱塔,毫无顾忌地抬枪就射! 第48章 考核3 “砰砰砰!” 子弹击中钢架, 溅起火星四溅。 男人的走位非常狡猾,从钢架边上滑步隐入平衡锤后方,复杂的障碍物令子弹精度大大降低, 然而对面的顶级杀手毫不气馁,冷静地边快步挪移边举枪点射, 动作连贯,没有任何犹豫或者停顿。 千田彰耳机中的同伙向他道:“密钥已经发送给对方了,你快撤离!” “知道了。” 两人在几组巨型防震锤的钢架中走位纠缠, 琴酒几次开枪都没有击中目标, 而此时千田彰高喊道:“我已经把钥匙发给你们的人了!交易成功了!” 琴酒提着□□快速绕过天台角落的防震锤,听到耳机里技术人员的声音:“需要时间从网上端口验证密钥的真实性。” 这个数据库存在于网络上, 有且仅有一组相对应的密钥, 正如同基于区块链技术的虚拟币一样, 在传输时将会首先向网络节点验证交易是否合法, 即该虚拟币密钥的真实性,若通过核实, 那么一旦另一方得到了密钥地址,就可以拥有该虚拟币的一切权利, 并且该交易是不可被撤回的。 同理, 这个数据库也只会同时存在于一个人手中, 所以只要保证密钥的可靠性, 那么他们这次的任务就完成了。 而在这时,已经退到天台边缘的拐角处, 被拖在怀里的少年忽然稍稍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并没有被注意到,因为挟持他的男人精神极度亢奋, 是在即将成功之前的肾上腺素分泌时, 获得了凌驾于危险与欲望之上快感的目空一切。 原本影山步以为这个男人及其同伙的后手是什么直升飞机, 但想到天台根本没有停机坪,这一可能性立刻就被否定。 影山步方才在千田彰拖着他逃窜时睁开眼,粗略扫过周遭事物,在他视线里密密麻麻地冒出了的字样,但从表面来看一切正常,布置得非常隐蔽。 很好,很经典。 每一个平衡锤上都布置了□□,因为平衡锤底部连接着油压减震器,其原理是通过挤压活塞令内部的液压油返回相应的力。原则上液压油在常温下是安全的,因为燃点高达两百多度,且密封在未曾加压的钢铁活塞中。虽然不太清楚怎么操作的,但影山步能看到有人将炸药直接安置在了减震器上,而钢索尾端连接处也一个都没有放过。 这只是他能看到的部分,影山步此时并不能理解对方想用这些巨型钢铁装置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但铁定没好事,尤其是天台上还有琴酒和影山步这两个属于敌对组织的人员。 眼看着琴酒从钢架后走出来,枪口直指向他……身后的千田彰。而琴酒也显然看到了影山步的眼睛,发现对方的目光在视线相接后立刻变得焦急起来,想要说什么却碍于嘴上被胶布贴住无法传递。 琴酒敛眉,脑中飞速转过思绪。 他想表达什么?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 等待验证密钥的时间快则需要三十秒,慢则两分钟,因此在得到结果之前琴酒只是监控着男人的动向,没有轻易下手,也没有放其离开。不如说原本他就没有放对方活着离开的打算,但前提是交易成功。 “没错,我们既然已经钱货两讫,那么就此两不相欠。”千田彰拖着怀里的少年后退一步,踩上天台的边缘。高楼间的烈风呼啸着将几人的头发扬起,而他则肩膀以古怪的角度一扭动,外边那层安保人员的制服便从边缘整齐裂开,自腹部位置落下大片完整而轻薄的特殊布料来,先前被紧紧压缩在腹部,此时终于展开。 影山步余光看到了标注: 男人背上不起眼的双肩包看来实际上应该是降落伞。这个人竟然想从新宿三井大厦的最高层翼装飞行离开! 先不说常理来说是否推荐从都市高楼进行翼装飞行,以及这件事成功的概率如何,单看怪盗基德能用滑翔伞从各处高楼铁塔来去自如,便无法对这个世界的翼装飞行适用范围进行怀疑。 影山步后台面板上任务已经开始倒计时:45秒。 看来这就是密钥验证的倒计时了。 密钥不可能给到两个人,而任务这样设计,必然是将要搅黄这次交易,只是按宿主的心意以及能力选择不同的任务和相关联的奖励。因为影山步选择的是密钥,因此他猜想,在系统任务完成的一瞬间,琴酒那边的密钥会变成假的——无论原本是真是假——而真正的密钥则会作为任务奖励发放到后台仓库中。 反之,一旦这个倒计时归零,他的系统任务失败的同时,琴酒那里也会尘埃落定,得到确定的答案。 对不起了琴酒,他实在是很需要成功完成这个任务。 而且,谁说他不能一起完成来自组织的考核任务呢? 一直以来被挟持在怀里的少年忽然动了。 天台边缘的平台不算太高,大约有两米宽,而少年双手原本被捆在背后,小臂以背手的姿势用尼龙绳扎紧,但这对于开挂的影山步来说逃脱起来不算太难。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脚腕也被束缚,这便给他突袭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影山步必须拖到现在才动手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任务的要求是阻止琴酒击杀千田彰,先前他还有点纳闷为什么这个人对自己作为人质的信心那么大,以为琴酒这样就不会开枪了,而事实也证明了,琴酒开枪起来毫不手软,但即便如此,影山步也没有被抛下。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千田彰身上穿着轻薄的特制蝠翼滑翔装,这个东西滑翔主要靠四肢间展开的薄膜进行御风,一旦堆叠了大量特制布料的腰腹部中弹,也就意味着装备破损,那么逃跑计划就整个完蛋了。 所以影山步真正的存在意义当真就是肉盾,他对此已经看开了。 少年的突然苏醒让身后的男人猝不及防,先是下意识想要抬起手中的枪托给少年来一下,但少年就宛如滑溜的泥鳅一样,一矮身便逃脱了男人的钳制。但千田彰也不是吃素的,当即降低重心并抓住了少年背后捆在一起的双手,在保证身体被挡住的同时试图控制对方的上半身。 结果少年双手的束缚不知何时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挣脱了! 影山步一只手被抓在身后,迅速蹲下转过身体面对面以免被通过扭伤关节擒拿,然后双膝微弓,当场起跳,空闲的一只手勾住男人的脖颈,在双脚被束缚的情况下以手臂为支点进行了空中转体,攀到了男人的后方,而先前被抓住的那只手则恰好形成了锁喉的姿势,但因为脚腕捆在一起,只能用膝盖夹住对方的腰部。 男人反应极快,因为他仍在站立状态,拥有大部分的主动权,于是在极快的时间差内转过身体,让自己正面不会暴露在琴酒面前,不管琴酒到底对养的少年有几分顾虑,就算这家伙毫无顾忌地开枪,人肉盾牌总归能帮他挡一挡。 他同时便扭着少年勒在他身前的胳膊向上掰,对方见力道拗不过对方,便果断腾出一只手,用力在脚腕上的绳结拉扯了两下,用技巧将双腿解放,紧接着再次勒住对方的颈部,把这只手搭在另一条手臂的上臂,而这只手臂则压在男人后脑,因为千田彰并不比他高大太多,因此影山步一只脚踏入男人两腿之间,另一条腿则顶着对方的膝关节内侧,试图在将人重心击溃的同时完成裸绞! 但他们此时在百米高空的天台边缘,烈风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将两人的头发衣服吹拂得猎猎作响。 不远处冷硬的枪口静静对准了千田彰的头部,却在等待耳机那边的结果中无法真正开枪,在这场混战中琴酒也无法确信他开枪不会失手。 千田彰的实战经验比影山步要多太多,在没有被腿部自身后锁死于腰间时,裸绞逃脱起来并不算太困难,尤其是对方手臂力道并没有己方强的情况下。他抬起一条腿踩到影山步腿后,手中抓着少年裸绞的小臂,当场便要将身后人勾倒! 影山步心一横,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银发男人,见对方眼中沉沉,辨不清内容。他也无暇再想,于是下盘用力往前一荡,便合身抱着男人自边缘向后仰下。 男人发出一声怒骂,紧接着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天台上。 呼啸的风里,只剩下安静若钢铁丛林的巨型装置,以及银发的沉默男人。 他似乎被眼前的转变惊得愣了一瞬间,很难描述在这一刹那间他脑海中想了些什么,他可能想到了少年鲁莽的行为,想到了少年破绽百出的格斗技,最终化为那一个豁出去的无声眼神。 像是在道别,但是没有见到后悔。 下一秒他低骂一声,快步跑向两人消失的天台边缘! ——楼下是俱乐部的屋顶花园,游泳池中扑腾着一个让人心烦的熟悉身影,而池边躺着一个身上滑翔装置布料凌乱堆叠起来的身体,似乎头部撞到地面,又滑入水中,一动也不动了。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耳机里就传来技术人员的不幸结论:“密钥是假的。” 琴酒站直身体,目光冷凝。 他站在天台上,黑色衣角猎猎作响,垂眼看着楼下的两个人影,挂掉了之前的通讯,换了一个频道: “目标已死亡,任务失败。派人来处理后续,给我找到他的同伙,重新制定对他主子的计划。” “影山步考核失败。” “他犯了大错……处理后续的时候顺便把他送到禁闭室。” “七天,不,十天吧。” 第49章 禁闭1 组织第三号监狱。 “进去吧。” 穿着标配的简单黑色短袖长裤的年轻男人带着披着一块白色浴巾的少年从车上下来, 然后一路走到了禁闭室的区域。 三号监狱里都不是什么重犯,因此更多是作为审讯以及惩罚犯错的组织成员而使用的。按组织的风格来说,如果是罪大恶极无法悔改的重犯, 一颗子弹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浪费口粮了。由此可以推出, 一号监狱与二号监狱中的人物身份十分微妙, 但这就不是普通成员能知道内情的了。 少年没有如其他犯人一样进来的时候被铐住手腕, 或者被枪口指着。他沉默而听话地走入推开的一扇小门中,站在黑暗的室内,回身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将门在他面前关上。 “我要在这里呆多久?”他问道。 逆光的身影看不清脸上表情, 也没有回答他。 老旧门轴传来吱呀声响, 从门缝里泄出的光扇逐渐缩小, 最后随着一声沉闷的门锁落闸声, 光线被完全收走。 组织的禁闭室条件简陋, 与监狱内的禁闭室十分相似。不同于地面上翻新的建筑物, 他一路走来看到地下墙面上的白漆虽然是新刷的,但从厚重钢铁上的锈迹可见这里修建的年头已久。 大约四五平米见方的狭小空间内,靠墙摆放着一张木板床,床上有一床手感极差的被子,没有枕头。另一侧则有一个小的洗手池, 上面的水龙头主要功能不是让人洗手的, 而是提供足够的水源。毕竟定点给里边的人送点果腹之物人就不会饿死, 但缺少水源就会很容易脱水。 正对着门的墙面顶端有一个巴掌大的格栅气窗, 从中露出几丝幽幽的光线,是某种灯的余光而非太阳,因为这里正处于地下。 房间的角落里甚至有一个没有盖子的抽水马桶。 影山步站在幽暗狭小的室内, 沉默地四处打量了一会, 锐评道: 系统安慰道: 影山步抓狂: 先前把千田彰扯下天台之后,影山步迅速装备上,于是身体的每一块肌肉的状态都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凭借着对身体的极限控制在半空中的短暂数秒内完成了两人上下位互换的操作。 原先千田彰站在天台的位置是拐角处,也就是一侧为屋顶花园,另一侧是平直如切的大楼楼体,影山步猜想对方选择这个位置的原因是另一侧高楼稀少,也许还考虑到了风向。 但无论如何,两人在缠斗过程中千田彰被影山步推拉着往屋顶花园的位置挪了几步,接下来便走入了无边泳池的范围。 天台到五十七层的落差约有三层楼高,自由落体时产生的冲击足以让一个成年人扭断脖子。 于是在男人睁大了不甘的双眼,后脑被少年按着撞在泳池边缘时,影山步后台同步提醒道: 影山步: 系统: 影山步从泳池中央游到池边半浸在水中的尸体旁,在千田彰胸口和裤兜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专用的小盒子,盒盖上有密码锁,打开盖子以后才是按钮,防止误触。为了方便操作,千田彰并没有设置密码,所以此时盒盖处于自由开启的状态。 于是他心里笑了一声,随手用拇指搓了一下密码锁,打乱转轴,然后松手让这个小盒子贴着池壁落入水中。接着他就自己从泳池里爬进去,顺手从泳池边的毛巾架上抓了一块大浴巾披上,站在一边没等多久,就有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神情严肃地走到他面前,问道:“影山步?” 他点头。 那人接着道:“你的任务结束了,琴酒让你跟我走。” 于是少年便听话地跟上,临走前抬头又望了一次天台的方向,只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影山步早明白琴酒会因为这次任务失败而生气,毕竟他开局就成为人质是不争的事实,或许还要算上他把千田彰杀掉这件事……好吧,后者应该是最主要的原因,他在选择第二项系统任务时就想象过届时琴酒暴怒的神情。 但他没想到连琴酒的面都没见到,就直接从任务现场被拉到了禁闭室。果然不管怎么努力刷好感,在这位的心里组织永远是第一位的。 影山步复盘时扼腕道: 系统: 他无言以对,从肩头抽出浴巾开始擦头发,慢悠悠道: 系统惊奇道: 影山步笑了一声: 之前他戴着的那一顶在他被迷晕之后落在走廊里,还好系统回收进仓库了。但他觉得这东西很好用,多来一顶总归不亏,只是价格方面不算平价,他肯定不会主动购置备用品。 系统: 影山步笑而不语地站在原地把头发擦得差不多干了,身上的衣服黏腻发冷,让他很不舒服,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角落那个亮着红灯的监控摄像头。 跟摄像头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会,他假装没看到似的开始原地脱衣服,从上衣到内裤脱得一干二净,然后摊开晾在木板床的边缘,再爬进床的里侧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住。 他在车上就被收了手机,如今身无长物,值得一提的也就是手腕上的手环,这是当初在实验室见到琴酒时就戴上的,琴酒让他别摘,他也就真的没摘过,大约是个定位器之类的东西,影山步对此感到无所谓,如果这能让琴酒放心的话他可以戴十个。 影山步早就知道禁闭室的布置如何,也清楚人在无光的情况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他到底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责罚,脑海里浮现出种种熟悉的作品,刚开始还有些新奇的感觉,后来皮肤接触到的粗糙冷硬的布料逐渐不可忽视,让他一下子回到了糟心的现实。 果然有些东西看看就完了,亲身体验是万万不能的,就比如说《名侦探柯南》,简直害人不浅呐!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他身高不够,对于别人来说舒展不开身体的狭小床铺斜对角竟然足够他躺平。 室内光线极差,影山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自我洗脑说这被子是干净的,然后就开始狂戳系统,要求放点片子看。 不提某人如何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地打发时间,托了影山步的福,另一边琴酒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 因为密钥是假的,所以他必须重新制定针对政客尾井直人的新计划,还要考虑对方被千田彰的消失打草惊蛇的可能性。尾井这个人虽然位高权重,往日里也和组织有着亲密无间的合作,但在他拿到了这样一份资料,以及手中拥有这样一个威胁性极大的情报搜索工具时,他的去留便不再是一个疑问。 琴酒面前桌上铺满各种资料,他看得头疼,于是点上一支烟,把腿抬起搭在桌面。 他接通了罗伯特的通讯,开门见山道:“他没过。” 罗伯特似乎有点意外,听琴酒讲了任务细节之后才沉吟了一会,说道:“没想到会有人想到用他来威胁你。” “组织的资料泄露了,目标以前见过我,估计盯梢了一段时间。” “所以影山被擒的错不全在他,”罗伯特公允道:“后边的反击也可圈可点,最大的问题是解决目标的方式。” 琴酒同意对方所言,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语气不佳地回道:“他明知道目标拿着钥匙,结果现在一场空。而且他行事太草率了,杀人有无数种方法,他选了个风险最大的。” 想到少年在天台上抱着人后仰下去的那个眼神,他就有一种久违的心烦意乱。 罗伯特不置可否,想到组织内的惯例:“现在他在哪?禁闭室?” “对。我先把尾井那边的钥匙拿到再腾出手处理他。”琴酒从胸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面容被雾气模糊,声音冷淡,“还是得好好调.教,你多费心。” 罗伯特反而道:“他已经是最省心的了。” 挂电话之前,罗伯特想到两人相处时少年对琴酒热切的劲儿,觉得关紧闭兴许对少年来说比对别人的效果更好,但念头只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因为这种事说出口就是逾距。 琴酒穿着黑色棉质短袖,左手夹着香烟去抖烟灰时,目光正好落在小臂那圈泛白的痕迹上,不由眼神微凝,片刻后挪开视线,看到桌面的一堆资料更加心烦。 他“啧”了一声,清空思绪,决定等解决完手上的烫手山芋再说。 - 禁闭室。 气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永远阴晦,门外没有守卫,里边的人只能通过每日定点投放的两餐来判断过去几日。 饭菜极为简陋,只能满足果腹需求,但这间禁闭室的人并不挑食,每次从门上平台递出来的餐盘都吃得干净。 直到在某一次饭点时,送餐的人似乎遇到了熟人,就站在门口聊了两句:“这是琴酒最近在培养的那个小子。” “就是他啊,怎么沦落到这里了,琴酒也舍得?”另一个人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说不好呢,兴许要换人了也说不定,不知道咱们有没有机会。”那人语气随意地说笑了两句,忽然看到送餐的窗口里紧紧贴上一双眼睛,骇得他倒退一步。 那双眼目光锐利,死死地盯着他,从禁闭室内传来一道急切的质问声:“你说什么?” 送餐那人似乎因为自己失态而有点恼羞成怒,闻言冷冷道:“老实关你的禁闭。” 他正欲伸手将送餐口的推拉门合拢,里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箍住他的手腕,然后用力拽进那送餐口向上掰,有人隔着门板声音厉声问道:“琴酒在哪?我要见他!” 送餐的男人被掰得吃痛大叫,脱口而出道:“他去做任务了!” 身后的人被眼前这景象惊得呆住,现在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抽出腰间电棍要打开门去制服里边的刺头,但因为送餐口在门上,此时反而不好开门。 “你任务失败了之后,他就去给你收拾烂摊子了,根本见不到他!”那人其实不知道内情,急中生智乱编道,没想到竟然把屋里的人唬住了。 里边沉默片刻,然后松开了他的手。 于是房门终于打开,少年正站在门口,神情看不分明,结果下一秒就被电棍电得双膝发软,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守卫的声音里流露出不自知的畅快:“竟然敢袭击守卫?来到这里最好认清自己的位置。” 第50章 禁闭2 少年挣扎着抬起头, 一双永不屈服的冷厉眼眸映着门口的光,幽幽的仿佛择人欲噬的野兽。守卫见他这样不服管教的样子,低喝道:“老实跪好!” 电棍的带电电流并不算太高, 最高10w到顶, 电在人身上疼痛感并不会太强,更主要的效果是令肌肉痉挛,酸软无力, 大多时候用来解除反抗能力, 正如先前在电梯里时千田彰对影山步所做的一样, 最终还是要靠吸入式麻醉剂将人迷晕。 少年猛地从地上跃起, 下一秒又被电棍压在肩头,顿时痛叫一声再次跌倒在地。 电棍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持续按在少年身体上, 只见伏在地上的少年挣扎着翻滚,却无法摆脱电棍的制裁。 尽管电棍上电流不算致命,但长时间接触人体也会导致昏迷。少年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后送饭的那人连忙拦了一下守卫:“行了行了,别搞得太狠,毕竟还是琴酒的人。我们现在还算是守规矩, 毕竟他先动手的, 但万一闹出什么事就担不起责任了。” 守卫这才收了电棍,看了蜷缩在地面的人影一眼,撇撇嘴跟送饭人一起转身离开。 沉重的门再一次在少年面前关上。 地面上的少年蜷缩于冰冷地面, 静静喘息着,等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踉跄地爬起去拿窗口的餐盘, 却发现这一回饭点的窗口已经被锁住。 他尝试从内侧抠送餐口的缝隙, 当然不可能有任何建树。努力了一会,他最后只好回到床上,再次用被子裹住自己,蜷缩起瘦小的身体,尝试用睡眠对抗饥饿。 他的身体需要每日摄入大量能量,在研究所时即便在营养液供给充足的情况下也依然瘦骨嶙峋,后来在安全屋里每天三餐都有专门的营养师给他提供成人量五六倍的饭菜,又有都路久司塞给他的成堆营养品,方才将身体调理得有了起色。 而他虽然能够储存能量,但在其他知道内情的人眼里显然没有这项功能,因此影山步需要保证自己在禁闭期结束时身体能够反映出匹配的状态。 他将体内存储的能量单独提取出来存进仓库,因为这具身体是由系统提供给他的,所以他与他身体相关的每一项精细操作都可以通过系统后台完成,只是有些免费,有些需要花钱。而从这一刻开始,他就不得不开始忍受着体内的烧灼感,这是从前包括上辈子都从未感受过的汹涌饥饿,身体在发出警告,将指令传输给大脑中枢,勒令身体摄入满足生理需求的能量,但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少年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蜷缩在床上,减少活动消耗,偶尔饿得急了,便去水龙头捧水来喝。但地下本就温度低,水龙头中的水哪怕在夏日也冰寒刺骨,喝一肚子凉水之后在被子里捂好久之后依然浑身冰凉。 禁闭室提供的食物只有少许主食,仅仅足够维持一个成年男人的基本需求,一作惩罚,二来降低受训人在禁闭期内的活跃程度。对于其他受训人来说都不是很足够的食物量,对于少年来说更是杯水车薪,仅仅令他在饭点稍稍抚慰一下烧灼的胃部。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里不像某些监狱,守卫会将人在梦中叫醒,那就从精神上更加折磨了,至少影山步还能睡囫囵觉。 影山步饿得都没有聊天的力气,卷着被子在床上看后台24小时播放的影视资料,系统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看,因为连吐槽的声音都没了。 系统怜爱道: 影山步虚弱且坚定地婉拒了黑心系统的推销: 他幽幽地说道: 不知道禁闭室内少年如何水深火热,琴酒这边任务进行得倒还算是顺利,因为打了个时间差的缘故,心腹手下千田彰恰好最近无事待命,尾井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失踪,也没有意识到密钥已经被他人得手。 组织的主要路线是与政客及财团合作,为他们提供一些见不得光的服务,比如保护安全、杀人越货、出售军火等等,除了出售成瘾性毒品这一项不在服务清单中,其他能想到的需求基本都覆盖了,而组织获得的好处除了金钱之外,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网,让这个庞大组织能够安稳地潜在水下,将触手在权力者的保护下延伸到各行各业,各个地区。 而组织一直以来示人的路线都不温不火,没有什么攻击性,不给这些手握财权的大人物造成威胁感,因此也没有人了解组织的体量到底有多大,许多人甚至一直以为固定与他们联系的下线便是这个掮客公司的老板了。 尾井急于脱离组织或许也有被名单骇到的原因在其中。他从一个在野党的候选人到如今执政党的成名政客,一路上用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伎俩,好在他家族有的是钱,于是在介绍下找到了组织,通过种种操作一步一步达到了如今的地位,当然,组织的服务中不包括接暗杀大人物的单子,这是为了防止客户们产生兔死狐悲的感受,从而对组织产生戒心。 而作为回报,组织在需要的时候会要求尾井做些事情,往往都要他担很大风险,久而久之,他便萌生了脱离的念头。 但他与组织牵扯得太深了,又因为组织在这些人的圈子里风评不错,于是误以为能够与组织和平达成协议,毕竟尾井也没有想借此从组织手中得到什么好处,只是想用这个东西来保证自己能全须全尾地切割开来。他如今的地位不太需要那些肮脏手段来巩固,又自己养了一批手下,自信能够从此与组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犯下最愚蠢的错误就是认为组织不敢对他动手,因为他觉得这东西就像核武器的按钮一样,最有用的时候就是握在手里不去使用。只要他把握得当,或许能为他保驾护航一辈子。 但尾井了解得还是太少。真有这样一个核武器存在时,组织宁肯把能够接近按钮的人全部杀光,也不会长久地留下这样一个威胁。 于是等琴酒的枪口抵着尾井的后脑时,他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在临死前,他大脑急转,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撒谎道:“其实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东西,我拿给你们的名单样本是我让手下慢慢收集出来的,我真的没有这样的东西!” 他咬死不肯松口,因为他此刻心知肚明何谓怀璧其罪,只要组织认为他手里拥有或者曾经拥有过这样一份数据,那么他就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琴酒绝非轻易能哄骗过去的人。他早就没打算放过尾井,也没有在此时多费口舌套出真相的意愿,总归所有人都会在刑讯后开口,如果不行,就再来一遍。 枪口稳稳地顶着尾井的后脑,男人冷酷的声音响起:“让人进来接管这套别墅。目标已经被制服,把他带去三号房。” 三号房,即为第三号监狱,通常指的是审讯室,在外边这样称呼时可以降低目标的警戒心。然而尾井却听懂了。 他心里一凉,猛地转过身握住伯.莱塔的枪口,在琴酒注意力集中在手上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里掏出一把袖珍□□塞进口中,扣动扳机。 “砰!” 琴酒面色变得极差。 他看着目标吞枪自杀,然后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火气,静静站在原地等着技术人员进场接管别墅。 而在技术人员仔细搜查了与尾井的电子设备、ip地址等等相关的数据之后,却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证明那份数据和软件存在过的蛛丝马迹。名单样本倒是有一份,但显示是很久之前从尾井某个手下的邮箱地址发送过来的。 而等他们去找这个人时,就发现这个人擅长收集情报,早在某次任务里过世了。他们自然也没有从这个人身上找到任何线索,几天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尾井临死前说的是真的。 虚惊一场,只不过损失了三千万美金。 琴酒稍稍宽心了一点,对技术人员们下达指令:“去查跟千田彰联络的人,应该不会超过两个,其中一个擅长黑客技术。” 连轴转的技术人员们不敢表示反对,接了命令就下线去干活了。而琴酒歇了口气,总算是想起来影山步这个人还关在禁闭室里。 从基地里出来,琴酒坐进黑色保时捷,伸手捏了捏眉心。 “过去几天了?” 坐在驾驶座的伏特加闻言愣了一下:“什么?” “影山步关进去几天了。他从三井大厦那里离开当天进去的。” 伏特加算了一下,回答道:“那应该……算上那一天的话有九天了吧。” 琴酒想到自己当时气在头上随口说的十天,不由得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但他表面依然冷淡无波,落在伏特加眼中便看不出想法如何:“去接他。” 惩罚时长少一天也无妨,总归他想要惩罚的是少年的莽撞,而影山步实际上带来的麻烦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不如说无论千田彰那个任务的结果如何,他最后都要把尾井直人解决掉。眼下看来,如果政客尾井那里的一切都是个幌子,那么千田彰也不过是无意中听说了这件事,于是想要打个时间差来找组织讹一笔。 胆大包天,但却当真掐住了组织的死穴,因此最后组织竟然落得个人财两空。 找线索的事情不归琴酒管,所以目前他便闲了下来,车窗外景色变换,银色长发的男人侧头看着外边,忽然觉得车里有点太过安静了。 第三号监狱。 琴酒很久没有来过禁闭室这一条走廊,不知何时这里已经翻新过,让他有点恍然。随着引路人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还正待迈步往里进,忽然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抓住。 原来在贴近门口的地板上,蜷缩着一个裹着被子的身影,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地面,没有任何反应。 室内的顶灯从外侧被打开开关,于是地上人影的样子一下子清晰可见起来。 黑发凌乱地盖在面上看不清神情。琴酒上前蹲下,伸手拨开乱发,捏着少年苍白的脸颊唤道:“影山。” 唤了两声,纤浓的鸦睫才颤颤悠悠地抬起,然而其中的神采已经消失了。 原先那种见到他便会满溢的广袤星光,如今只剩下寂灭后的晦暗。 少年似乎用力看了他一眼,竟然没有任何额外的反应,便漠然地再次合上了眼皮。 这下就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了。 琴酒眉心微皱,扒开眼皮发现眼球对外界没有反应,竟然是已经陷入了轻度昏迷。他一把将人从地上抄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黑色衣角掠起风,冷若冰霜的低沉声音回荡在走廊,令在场的其余人都后背一寒。 “叫狱医过来,然后我要看监控。” 第51章 禁闭3 禁闭室内的摄像头可以夜视, 但是没有声音。 屏幕上的图像色调阴沉,少年从进来之后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开始脱衣服。夜视摄像头将人的躯体拍摄出白得发光的效果, 很快少年便裹上了被子。 琴酒眉梢一跳,勉为其难地从记忆里翻出前因后果, 终于想起来那天影山步掉进泳池之后就直接进来了。按下加速键,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间狭小房间, 少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直到第三天的午饭时, 画面内容出现了转变。 加速取消,画面中的房门打开,进来了两个监狱的狱卒, 其中一人手中握着电棍将少年按倒在地,过了一会两人才退出去,房门再次关上。琴酒将时间倒回去, 看到事情的起因是少年将送饭人的手臂从窗口扯了进来。 走廊的监控是有录音功能的。 于是琴酒清晰地听到了狱卒们的玩笑, 也听到了少年的质问:“琴酒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目光冷漠, 令人无法读出情绪。站在他边上的管理人后背都浸湿了,在心里将这两个狱卒不知道骂了多少次。 管理人平日不会去关注一个小小的禁闭室的情况,而他手下的人都很懂分寸,即便有些无伤大雅的违规行为管理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收钱卖给犯人香烟这种小事;就算是欺凌犯人,也没有人会做出会留下把柄或者贻害无穷的事, 毕竟在这种地方,如果上边的人不收拾你, 犯人出去之后也能收拾你。所以管理人心中还提心吊胆地想, 应该没有人会真的对琴酒手底下的人做什么吧, 除非这群王八蛋不想活了。 而事实也如此,随着显示器上的画面重新加速,琴酒看到少年除了在床上蜷缩之外还多了一项行为,那就是在吃完饭之后守着送餐口,急切地试图与送餐人搭话。 送餐人起先懒得搭理禁闭室里的人,因为对方一直都在重复同一种问题:“琴酒在哪?让我见见他!” 问得多了,少年似乎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题变成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狱卒被叫烦了,干脆停下来问道:“你见他干什么?” 少年反倒沉默下来,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狱卒心说既然都犯错得沦落到这里受罚了,那可不是见谁能解决的问题。 狱卒好心地告诉他:“禁闭室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这么跟你说吧,虽然规矩上来说禁闭室确实是惩罚的好办法,但其实这些年组织的成员犯错一般不会来这里,他们基本都领的是当天能完事的惩罚,然后再去做任务弥补过失。” “毕竟作为组织的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完成任务,对吧?关在这里一点都不经济。” 少年突然急迫地说道:“我可以……我也可以做任务的!” 狱卒被逗乐了,他见少年年纪不大,倒是起了一种介于居高临下和同情之间的谈性,说道:“你还没懂啊?” “……什么?” “我是说,一旦关到禁闭室里,可能就再也翻不了身啦。”狱卒叹了口气,抽走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盘,悠悠道,“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来,别问我了。” 他老神在在地离开这条空荡荡的走廊,忽然听到身后那间房里传出猛烈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其中凄厉的感情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狱卒不由暗骂了一句:“疯子。”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关禁闭的感受是非常难挨的,主要因为独自一人在没有时间流逝的黑暗空间中得不到回应。许多人甚至无法完成清醒状态下的独处——不去获取任何信息,只在一个没有干扰的空间中面对赤.裸的本我。而禁闭室则将这个过程拉长了千百倍,而且无法得知这一过程的尽头在何方。 过去的往事在眼前控制不住地跳跃闪现,然而那些快乐的画面往往不会是大脑的首选。令人感到恐惧的、焦虑的、紧张的、尴尬的记忆如同涨潮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开了闸的记忆中流淌出来,甚至令人第一天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力竟然有这样好,居然可以事无巨细地将那些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一幕幕层层铺开,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这份无可逃脱的痛苦回忆在恒久地黑暗中无声淹没到胸口,然后是下巴,鼻尖。 将人拖入无法回避的记忆中溺亡。 若是从前人生幸福的人,便在独自受苦时有许多闪闪发光的回忆,宛若沙滩退潮后的珍珠,能够在黑暗里支撑起一片温暖的避风港;若是从前不幸的人,那生活对他在心灵上的刑罚则要重了千百倍。 许多人被囚禁得发疯正是这个原因,人在黑暗中没有目标和希望时,又没有能够宽慰心灵的一隅港湾,很容易迷失自我。甚至时间久了之后,回忆越光明,现实越黑暗,便更令人无法忍耐下去。 少年呆呆地背靠着门滑坐下来,蜷缩起身体,仿佛在显示器上凝固了一般,很快便是一整天过去。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此时看着录像的两人能够看到少年有时会突然抱住头,蜷缩在地面上,用地板撞击额头来打断思绪。 门外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迅速爬起来,然后持之以恒地发出自己的诉求。然而这处作为禁闭室的走廊只有他一个人入住,送饭的狱卒一天只来两回,到后来已经对少年视若无睹了:毕竟狱卒不可能满足对方的任何一条愿望。 而少年似乎也清楚这一点,他的话语并非想要传递给门外之人,而是那个他不可能见到的男人。 少年终于崩溃了,他发狂似的用身体去撞击紧锁的门板,用力去锤那个送餐口小小的推拉门,像是从他瘦小的身体里迸发出的最后一丝力气,一丛将要熄灭的篝火中爆燃起的最后一个火星似的。 “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不会抛弃我!” 声音回荡在空寂无人的地下走廊中,尾音孤单地散开,没有任何回应。 这便是少年最后活跃的记录了,此后只有孤零零地蜷缩在门口,像是在等谁来接他,又像是已经无力回到床上。 琴酒听完了每一秒的录音,看进度条到了结尾,于是按下了暂停键。 他不想再听回放。 室内沉默着,男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监控室。到了医务室之后,医生十分为难地对琴酒道:“他的症状是低血糖,还有过度饥饿导致的综合征。按理来说除非绝食,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刹那间琴酒终于想通了为什么监控录像中少年一直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个! 他骂了一句,当即掏出手机拨通了都路久司的电话,说明前因后果之后动手拔了病床上少年正在注射的葡萄糖,把人抱起来就走。 琴酒很久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 少年面色苍白地蜷缩在他怀里,像是药物发作的那一次一样,呼吸浅淡,生命之火在风中摇曳,像是要随时熄灭。然而这次却是因为自己的错误。 粗心大意说来轻巧,似乎轻易就可以被原谅,但多少人因为一回漫不经心便失去了一切。 他目睹过同伴由此消失,利用过目标的疏漏夺走对方的性命,也为此严厉教训过手下。 对他而言这是不可饶恕的,但琴酒此时此刻并不会怀疑少年醒来后是否会原谅他,只是他自己对于自己犯下的错误感到无法释怀。 都路久司让人接手影山步之后,对琴酒道:“应该没有大事,他需要在这里观察调理几天,出院了我再联系你。” 这个通晓心理学的男人面上挂着点温和而不让人感到有攻击性的笑容,宽慰道:“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放心吧,他不会怪你。” “我知道。”琴酒站起身,不欲多言,离开了研究院。 然而这一点却在接到手底下人的汇报时化作了不确定。 组织与三井集团有合作关系,因此在三井俱乐部进行交易时基本算是半个主场,而后续清理现场对方也十分配合。只是他们的人没有多想,将千田彰的尸体带走之后就结束了打扫。还是后来有个从事相关行业的内行人在三井俱乐部的失物招领处发现了炸弹开关的盒子,他起先不敢确定,后来尝试破解了密码之后,果然见到了相当熟悉的内置按钮。 那人当即就报了警,后来警察将大楼封锁之后,逐层排查,才在天台发现了密密麻麻的炸弹,足以将天台顶炸飞!而那几个百吨的钢铁巨物便会被抛上天,再逐层凿穿楼板,又或是不幸成为巨型抛物,砸到行人或是切入其他近处的建筑物。 简直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琴酒站在车边上,沉默了一会。他没有立刻安排手下去伪造案子的前因后果,而是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在天台上时,少年因为嘴部被胶带贴住,眼中想要诉说什么的焦急目光。 还有后来的那个道别。 琴酒忽然又想起罗伯特对少年的点评,说他直觉极准。看来影山步应该是在被千田彰掳走的时候知道了什么消息,很有可能通过某些细微的线索产生了强烈的预感,毕竟如果影山步确信天台有炸弹,那么当时就应该告诉组织里的“清洁工”。 但少年虽然预感强烈,却不能确定,因此能做的只是速战速决,将目标在逃离之前干脆地杀死。甚至因为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能选择两败俱伤的下策。 怪不得。 通讯中一片静寂,只余男人似乎波动了一瞬的呼吸声。对面不敢说话,安静地等待着指令,终于听到对面说道:“知道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们此时正在河边,琴酒没有上车,而是从车里拿了一包烟和打火机,跟伏特加说他去抽根烟,便独自顺着河堤的台阶往下走。 日将落未落,还未来得及在天际点上温暖的云霞,但已有些薄红倒映在河面上,被微风抚开阵阵波澜,把金色浮光打碎成粼粼片片。 同样是这样一个傍晚,那时天色更暗,便显得晚霞有如烈火,在少年清澈的眼底跃动着。 琴酒记得自己说,自己不会保护他的,如果他死了,自己会找下一个候选人。 但少年却说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他做到了。 男人站在河边抽了几根烟,黑色的背影逆着夕阳,仿佛能够将光线都吸进去似的,在背后拉出浓稠的影。 几日后,罗伯特收到了考核的任务报告,起初还有些疑惑琴酒的反复,读过文档之后便明白了缘由。很快影山步在组织内部的权限升级,不再是一个无名的底层成员,或是编外的实验体,而正式成为了组织里的一个行动人员,隶属于琴酒手下,单独听候琴酒调遣。 影山步的档案中写着:无代号,未成年,目前就读于帝丹高中。监护人为琴酒,教官为罗伯特·维兹曼。 虽然他被分为行动人员,但待遇按照的是组织内未成年培养计划走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后影山步在理论上可以随时联系组织内的武装力量于必要时刻提供保护,并且调用一定程度的人际援助和一定额度的预算。虽然背靠琴酒,少年应该是用不上这条权限了。 考核通过对于影山步来说应该是条绝好的消息,然而却没有成功传达出去。 等琴酒去接他的那天,少年躺在病床上,小臂上的留置针连着滴注液,黑黝黝的双眼睁开,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病房门推开,脚步声响起,银发男人走到床边,终于与少年对视。 然而少年却只是很平静地看了男人银色的双眼一会儿,便合上了双眼。 如同在禁闭室门口时,少年竭力睁开眼,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一样,带着毫无感情的漠然。 琴酒还没见过少年这样的一面,不如说自从在这里第一次相遇之后,影山步虽然对他有警惕和疏远,但最后统统化作了全然的信赖,还有每次见到自己时就会点亮的双眼,仿佛登高夜眺时头顶璀璨的星河,而每个人都清楚这片宇宙只为琴酒而闪烁。 现在却仿佛是每一颗星都累了,于是只留下了沉寂的灰烬,和无边的黑暗。 于是他心底那种一直以来隐隐存在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 第52章 道歉 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琴酒弯下腰去,伸手将少年额前发丝拨开,看见对方的睫毛微微颤抖, 但没有别的反应。 男人修长的手指穿过鸦羽似的的发丝,最后捏住了少年苍白的脸颊。 他声音低沉:“睁开眼睛,看着我。” 于是少年眼皮终于缓缓睁开,漆黑的眸子望入男人眼中。没有如同往日那样亲昵地偏头迎合男人的手掌,少年伸手将男人的手抓下来, 握在手中, 借力坐起身。 黑色发梢自肩头滑落,少年抬头凝视了一会对方, 忽然开口问道:“你是……真的吗?不是幻觉吗?” “影山步, 你清醒了吗?”琴酒弯着腰,语气中带着习惯性的居高临下和冷漠。 少年却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似的, 原先那种沉寂在黑白世界里的模样逐步染回鲜明的色彩。 他猛地垂下脸。 男人没有制止他的动作, 从上方只能看到少年浓密的睫毛剧烈抖动着, 像雨天饱浸水珠的挣扎蝶翼。 但少年没有说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琴酒也没有开口, 在从少年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之前, 指尖无意中接住了滚烫的泪滴,让他不禁顿住。 他感觉到那颗带着体温的水珠顺着手指滑至手心,最后摊开成一层无人可见的哀愁。 “……”琴酒坐到病床边缘,低头看着少年垂下的头颅。黑发遮住了对方的大部分情绪,只有大颗的、饱满的雨滴无声地从不堪重负的蝴蝶翅膀滚落,沉沉砸在男人手指上, 手心里。 无论何时见到少年都是眼神清澈又坚定的快活模样, 虽然不是爱笑的性格, 但是总给人一种因为心情愉快而行为活泼的感觉。而不管训练有多繁重,自我突破中受过怎样的挫折,如何被教官劈头盖脸地呵斥,少年都没有露出过软弱的情绪,就好像过往那些不幸为他铸造了坚实的铠甲。 唯独见他哭过一次。 得知身世真相之前,影山步不会因为命运坎坷而流泪,选择琴酒之后,他不会因为训练艰苦而流泪。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 琴酒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短短九天里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预想过少年醒来之后的种种表现,以为会像以往那样凑过来要自己安慰,或者是干脆撒个娇,却没料到会是现在这样。 这样沉默地、平静地接受了一切,消化了一切。 就像是接受了命运一样释然。 还没有等他想好如何反应,忽然听到低垂头颅的少年竭力保持声音平稳地说道: “对不起。” 影山步竟然先道歉了。 少年语气平静,如果忽略声线中的沙哑的话,就像是尽职尽责汇报任务的下属:“我以后不会再失败了,请您不要抛弃我。” 抛弃我。这三个字寻常情况下说出来总有些太重,无论是哪一方使用这个字眼时,总有种低自尊的卑微色彩,伴随出现的往往是自嘲和痛苦。然而出现在眼下的语境中时,少年却以平铺直叙的语气轻巧诉诸于口,就像是道别一样自然。 男人本来还在思索的念头被打断,闻言只能“嗯”了一声。 然后少年便松开了琴酒的手,用自己的袖口用力擦干脸颊,仰头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庞,神情认真,眼底还带着未散尽的水汽,反射着晶亮的光点。 难道是因为室内白炽灯发出的冷光让少年的神情显得冷淡了一些吗? 总归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知道心里产生的情绪是否是庆幸,琴酒潜意识里不禁松了口气,抬手将少年脸侧的凌乱发丝别到耳后,对他道:“你的考核通过了。之后的安排与从前没有变化,如果有任务我会通知你。” 少年看着他,平静地向他许诺:“好的。我会加倍努力的。” 之前脸颊好不容易养出了点肉,现在竟然显得下巴又尖了些许。琴酒盯着他看了两眼,说道:“回去之后好好吃饭。” “好。” 回去的路上,琴酒发完一条信息,忽然感觉车里有些太安静。转头看去,少年正靠在车门上,目光落在车窗外,神色漠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在十字路口停下,人行横道上相携走过刚刚放学的少年少女,背着书包发出大声的笑闹,自车头跑过。少年眼神的聚焦落在他们身上一瞬,之后便挪向远方,去看街边忙忙碌碌的人群,偶尔有些溜着狗慢慢走过的老年人,或者是躺在街边的醉汉。 好像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之后,少年很少这样认真地去看窗外的景色,而今天突然产生了无穷的兴趣。 “再见。” 在白色小洋楼门口下了车,关上车门之前,影山步对琴酒道。 坐在车内另一侧的男人“嗯”了一声,然后车门便带上。车窗内可以看到少年步履平稳地掏出钥匙打开院门,然后二楼房间的窗帘拉开。 伏特加再次发动汽车,问道:“大哥,现在回家吗?” “……对。” 跟琴酒了好几年,伏特加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敏锐地意识到琴酒此时似乎有点情绪不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有点烦躁。他转了口风,又补充性地问了一句:“或者,最近组织新开了一家酒吧作据点,要不要去试试看他们的酒?” 琴酒并不讨厌被人揣摩心思的感觉,顿了几秒后同意了这个提议。 “好。” 酒吧开在并不算太繁华的街角,虽然人来人往,但因为店面做得不甚起眼,所以竟然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店的招牌用花体英文字漆在木牌上,门口挂着一道藏蓝色门帘,推开黑色木门之后带起一道铃声。 里边光线昏暗,从深处传来一个声音:“欢迎光临。” 酒保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年岁不大,像是来兼职的大学生。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来客,态度和善地询问道:“请问几位?” 伏特加说道:“两位,坐吧台。” “来一杯曼哈顿,加两颗白兰地樱桃,不要用波本酒樱桃。” 于是酒保心中的猜测成了真,他态度转为毕恭毕敬,问道:“有什么吩咐?” 伏特加笑道:“只是来尝尝你们的酒。” “来一杯格兰金奇威士忌。”银发男人开口了,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昏暗的环境中更显得神秘。 酒保是加入了组织几年的正式成员,因为观察细致入微,擅长搜集情报,所以现在作为情报人员在这处酒吧兼职酒保,白天搜集情报,晚上传递信息。作为情报人员首先第一条就是需要有强烈的好奇心,对周遭一切发生的事情拥有探究欲,然后将细节记在脑海里,于日后需要时拿出来印证。 若是常常对周遭事情视而不见的人,是无法成为情报人员的。 酒保此时对这个银发男人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心,然而他清楚能够知道这里接头暗号的必然是代号成员,这处酒吧易手给组织不到一周,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能来的人,再加上他们两人并没有紧急的事情,所以必然是知情权较高的那一批。 相较于其他成员来说,情报组的人会知道更多的内情,但代号成员的外貌特征属于严禁传播的消息,刻意告知外人会被怀疑是叛徒进行审讯,因此酒保并不知道眼前两人代号是什么,除非对方主动告知。 “这是泥煤味很浓烈的一款威士忌,您的口味很独特。”他低头取来冰块开始削成球状,状似无意地说道。将威士忌倒入杯中,推到琴酒面前时,他说道,“或许只是今天您有些心事?” 银发男人淡淡看他一眼,就像在看不入流的小丑,但也没有开口回答,接过杯子便不再分出注意力。 酒液入喉,引起一阵烧灼感,淡淡的麦芽香气涌上鼻腔,然而强烈的苦涩却无法忽视,至尾调依然绵长。 这是他平时也喜欢喝的一款酒,主要是欣赏那种在苦调中升腾的麦芽芳香,然而兴许是被酒保提醒了一下,今日他总觉得这种苦味比香气浓重许多。 男人安静地用指腹按着威士忌杯口,目光散漫地垂下,若有所思地回忆着今天少年的表现。 他好像发现哪里不对了。 随着时间流逝,夜色降临,店里倒也有了几个客人。酒保忙碌起来,回到吧台时倒是和伏特加聊得倒是很热闹,然而两人有默契地不去打扰看起来有些心事的银发男人,竟然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琴酒显然是地位更高的那一位,而且没有聊天的兴趣。 续第二杯酒时,琴酒拒绝了先前那一款,直截了当地说道:“随便来一杯单一麦芽的威士忌。你这里有什么?” 酒保笑眯眯道:“格兰菲迪可以吗?有一点白巧克力和杏仁的香气,不会有那么浓烈的苦。”得到了银发男人冷淡的一瞥。 离开时,琴酒终于对这个酒保说了今天的第一句闲聊,却毫不客气:“作为情报人员,有时候不要对不该好奇的对象产生好奇心。” 伏特加从这句话中确实感觉出来琴酒今晚微妙地有点不快,上车之后也没直接说回家的事,而是试探道:“去哪?” 却没料到副驾驶座的男人说去找影山步。 伏特加愣了愣,老老实实地打方向盘掉头回去:“那我在外边等你?” “不用,”男人喝了几杯烈酒,纵使是他也有点微醺,此时后脑靠在皮质头枕上,声音里都带着点威士忌的香气,“你直接回去就行。” “好。”伏特加应声道。他自然不清楚琴酒在想些什么,纵使心里充满了好奇心,比如琴酒的烦心到底来源于什么,比如为什么在喝完酒之后会忽然改变主意,但听到琴酒刚才警告酒保的话,他就只好把这些问题憋回肚子里。 影山步也没料到琴酒会去而复返,他在健身房里稍微复健了一会,去洗了个澡出来就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起初他还以为是什么入室盗窃,但很快才意识到是琴酒。 他有什么事? 琴酒随手把外套搭在沙发背上,长腿交叠搭在茶几,仰头看着站在二楼扶手梯口的少年,说道:“下来。” 没有任何迟疑,少年走到沙发边上,却不坐下,而是站在琴酒手边,微微低头:“有什么事吗?” 态度恭敬,一如今天见过的酒保,对于上位者是无可挑剔的谦顺,然而却不该是影山步。 或者不该是影山步对琴酒的态度。 男人偏过头看了他一会,伸出了手。 少年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最后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瓶递给他。 这下倒是把男人逗笑了。说不清是恼还是感到滑稽,琴酒随手将水瓶丢到一旁,对他招手道:“过来。” 于是少年才迟疑地靠近,却没想到被抓住衣襟一下子扯得向前跌倒,他失去重心时想要伸手撑住沙发靠背,然而男人的银色长发在靠背上肆意倾泻,让他不敢将对方的头发扯痛,最后不得不撑了一下男人的胸口缓住身体,膝盖压在沙发上,乍一看便仿佛虚骑在琴酒的腰间一样,只差坐下。 “……对不起!”少年被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惊得愣住,眼睛睁大了些许,讷讷道歉。 琴酒终于见到这张脸上露出了点鲜活的表情,而不是那种在无数人脸上见过的虚伪神色。 他满意了,顺便伸手箍住少年的腰双手往上举了举,便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少年艰难维持的重心,然后将人实实在在地放到腿上,心里想道,这体重就算对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也有点轻了。 少年闻到了浓烈的麦芽香气,但男人眼中依然冷静,抹除了喝醉的可能性。但琴酒的问题又让影山步开始怀疑这一点。 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第53章 工具 “什么?” 少年还有点怔愣, 反问了一句。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疑惑似的,男人抬手抚在少年耳后发丝, 而少年只是垂下眼, 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回避,也没有雀跃,只剩下一种沉默的顺从。 “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少年低声道, 然而他却眼帘微低, 并不与男人对视。 琴酒微微侧头,凝视了一会儿对方, 看到那张脸上因为方才的意外而生动的表情已经收敛在平静之下。现在只剩下一张像沉默潭水似的虚伪假面。 “你在怪我,是吗?”他得出结论。 “没有!”对于这个问题, 少年回答得斩钉截铁, 态度十分认真,令识人如琴酒都无法在其中找出一丝违心的影子。 少年说:“我在禁闭期间反思过了,以后一定会更谨慎, 不会再犯下之前一样的错误。请您再给我一次……唔。” 话没说完, 就被手指按了一下打断, 似乎是嫌他表忠心的话语太过聒噪。 男人沉吟片刻,终于道:“那个任务的天台装了炸弹, 你把千田彰迅速解决掉是对的。这也是你考核通过的主要原因。” 然而影山步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情绪波动,既没有料中敌人目的的骄傲,也没有被关禁闭的委屈或者怨怼。 他只是垂下眼,静静地听着,就像是在听上级训话的属下。 ——一个没有自己情绪的工具。 而对琴酒来说, 话讲到这种地步已经是他的极限。 微醺并不会影响男人作为杀手的行动状态, 但是却会微妙地让他的情绪控制能力有些破绽。琴酒也很难说清这种莫名的烦躁来源于何方, 或许是事物超出掌控的不满吧, 但影山步的态度无可指摘,忠心也无须质疑,他有什么可不满的? 少年仍然是脖颈被项圈套牢的实验体,如同都路久司所说,琴酒甚至可以用管制药物的手段来惩罚少年,令他活在药物戒断的痛苦阴影中,永远战战兢兢地为自己卖命,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从前影山步逾距的行为琴酒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因为小孩儿的热情活泼,让男人生出了一种额外的宽厚。但他不可能永远这样容忍少年的没大没小,待对方年岁渐长,这样的关系很容易造成人心的欲壑难填。 这不是一种好的御下之道,除非影山步不再是琴酒的手下。 但这怎么可能呢?所有人都知道琴酒是组织最忠心的杀手,包括琴酒本人也从没想过背叛的一天,而只要琴酒活着一天,他就不会让影山步脱离自己的掌控。从实验室领走人的那一天起,他就把影山步划分到了所有物的圈子里,像是在精心养护一颗小树一般,定期修剪浇水除虫,等待着长大成材的那一天。琴酒所图的并非采撷果实的一时之快,而是希望这棵树能够长久地伫立在他身边,直到大限那日。 这也是他做的一个实验。他想看看这样的做法到底有没有可取之处,如果成功的话,那么他便找到了一种向寿命妥协下的解决方案,或许可以令他此后的时间中都有人可用。 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对少年有些特殊的优容。 男人从胸口里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他忽然唤道:“影山步。” “是。”少年应声道。 “只要你不背叛我,做个有用的人,我就不会放弃你。”男人伸出长臂,手掌按在少年后颈,掌心内的脖颈柔软温热,脆弱易折。 微微用力,少年便被迫前倾,不得不与男人极有压迫力的锐利双眼对视,洞若观火地望进眼底,似乎能将人心剖开,洞察得纤毫毕现。 男人对他说道:“在这个基础上,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只要你像现在一样努力和忠诚。” 他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是,如果影山步今后的选择是做一个忠心的手下,就像伏特加那样,那么琴酒会接受这种改变。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冒出来,琴酒便微微觉得困惑,甚至有些啼笑皆非,这样的想法就仿佛影山步从前的定位不是手下一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琴酒微微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在少年后脑发丝中摩挲,神思散漫地想着,也许的确是自己培养少年的计划出了些纰漏。 “我明白。”少年的声音清晰而果断,打断了男人的思绪。 两人对视,琴酒只能从那双静若潭水的眼眸中看到一片波澜不惊,甚至连光线的反射都不很强烈,他听到少年向他保证道:“我会是您最合心意的工具。” 原来是这样。 琴酒看着他,忽然道:“去睡觉吧。” “好的,您也早些休息。”少年垂下眼,没有如同以往那样胡搅蛮缠,当即便应承下来,然后直起身——没有挣脱后颈的桎梏。他顿了顿,仍然没有抬眼,只是原地又尝试了一遍,这次成功地站起身来,然后对琴酒道了晚安便上楼去了。 听到少年卧室门合拢的声音,沙发上的男人头向后放到牛皮靠背上,因为天花板上的吊灯而眯起了狭长的眼眸。一个称心如意的工具正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但那种烦躁的感觉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极少为这种事情困扰的男人微微蹙眉,他干脆站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与打火机,拉开一楼客厅与院子相通的推拉门,走到院中抽烟。 此时已入夜,夏季的晚上与白日相比多了几分凉爽,夜风将院角的月桂树枝叶拂过,沙沙作响。浓绿深处蝉鸣一声接一声,让人更加心烦意乱。 院中低矮园林灯天色暗后便自动亮起幽幽的暖黄光芒,只将男人垂在身后的银发发尾映出绸缎似的流光,上半身浸在夜色里,看不分明,而一点赤色火星则微微晃动,应当是夹在男人指间的香烟。 琴酒忽有所感,抬头转身,下一秒便听到拉窗帘的声音,以及匆匆自窗边逃离的,转瞬即逝的身影。 这样差的偷窥水平,出任务时早就被发现几百次了。 男人叼着烟嗤笑一声。 随着这一口白雾自口中吐出,那一点夏日的烦闷便莫名淡去大半。等火星燃直尽头时,他强行抹平了情绪中剩余的褶皱。 - 影山步修养了一周才恢复正常的训练,当然,训练强度稍有调整,毕竟先前禁闭的日子对他身体亏空太多,不过有赖于实验体优越的再生机能,以及营养师不遗余力地给他补充营养,少年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自上次之后便再没有见过琴酒,听伏特加说是千田彰的同伙有了线索,琴酒在满日本追缉这个人,要在对方逃出国之前把人抓住。这种地下的大笔交易全都走的是海外银行的不记名账户,如果没有本人的许可,基本上不可能追回来。毕竟三千万美金不是个小数目,而这笔钱的流失算在了琴酒的头上,于情于理琴酒都不会容忍有老鼠从他手里偷走这样一笔款子。 影山步对此感到同情,但不多。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最大的赢家。 系统问他: 影山步只是笑了笑: 系统便不去深究,转而问道: 影山步对系统的辣评感觉有点尴尬,但做都做了,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系统: 影山步: 系统: 而影山步的下一个任务竟然又落在了贝尔摩德身上。或者说,是上次给高宫健一做替身的后续任务,dlc。 贝尔摩德给他打电话解释道:“这次是高宫健一邀请你一起参加音乐沙龙,由业内几位知名音乐家一起举办的,参与者不限于钢琴家,还有声乐和小提琴之类,到时候都会演奏一两首,影响力不小。” “要我做什么?”少年的声音在电话里很沉稳,令人听到之后便心生信赖,仿佛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克服。 没想到电话对面的女人却轻轻笑起来,笑声柔和磁性,十分悦耳:“不用你特意去做什么,陪朋友去好好玩就可以了。” “……我不明白。” 女人却又说起了谜语:“有时候没有目的才是最有效的行动。have fun,小步~” 影山步:“……” 他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看了眼手机屏幕,第一次感受到了谜语人的迫害。 高宫健一的消息很快也发了过来,热情洋溢地邀请他同去。与贝尔摩德所说的差不多,这次大约会有十几个年轻的演奏家或者音乐生参加,还有他们的老师,因此许多人很重视这次表演,收到消息立刻就开始准备曲目。 高宫健一倒是对影山步很有信心:“不用担心,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准备好了!” 影山步:我谢谢你,你倒是真不担心我去丢脸啊。 “……我该学哪首曲目?”影山步十分虚心道。 高宫健一早有准备,三两下就发给他五六个完整的演奏视频和谱子。影山步看了一下,才发现都是同一首曲目的不同世界级演奏家的表演现场。 这几个视频包含了高宫健一的拳拳爱护之心,但他说话也相当直接:“你参考一下,都看看,别只盯着一个学啊!” 而就在准备前往音乐会的前一天,他忽然收到了琴酒的电话。 这位更是稀客,琴酒几乎从不给他打电话,倒是让他稍微好奇了一下目的为何。结果接起来电话,琴酒只是又问了下任务细节,结果发现影山步知道得比他还少,不由得对谜语人无语了。 琴酒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高宫健一的父亲高宫正雄是组织的长期目标,贝尔摩德最近在日本负责与他相关的情报,可能是希望你在高宫健一身边得到更多的信息,总之跟高宫健一维护关系没有问题。” “我明白。”少年认真应道。 结果没想到电话那边的男人顿了顿,声音便压低了些,俨然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虽然并不明显。 “任务完成之后就回家,不要跟贝尔摩德接触太多,也不要让她进门。” 影山步:……? 第54章 音乐沙龙1 这次音乐沙龙邀请的来宾虽然包括了几位知名音乐家, 但大部分都还是年轻人,所以最后主办方决定办得轻松随意一点,于是在高宫健一的老师滨井美沙的提一下, 贡献出了自己的家作为主场。 想要计划这样一场二十多人的音乐沙龙, 不仅要考虑表演场地的隔音效果, 钢琴是否拿得出手,还要考虑表演开始时观众落座的场地, 洗手间是否够用,自由活动的空间是否足够,有没有供来宾消遣的项目和饮品小食等等。而能够容纳这样一场活动的房子, 当然不是等闲的居民房。 东京港区别墅。 影山步在别墅门口下了车,便听到高宫健一的声音传来:“好久没来了~老师的家还是这么漂亮。” 眼前的别墅很有设计感,在简洁中融入了一定程度的古典风格, 令人感到格外舒适。别墅外有一圈院子, 被围墙阻拦无法看到内部, 但墙边栎树挺拔苍翠, 在宜居的平和中增添了一抹生机勃勃的稳重大气。 他面无表情地左右目测了一下房子的住宅面积, 脑海中冒出了先前找房子时无意中看到的港区豪宅价格。 像这个尺寸的别墅至少土地面积有三百多平,而港区住宅区每平米土地价格约200万日元, 所以这一套至少要六个亿。 系统在他耳边幽幽道: 影山步恼羞成怒: 他们这次坐同一辆车来的,因为居民区不方便停车, 因此主办方请求来宾尽量不要自驾过来,而高宫健一则很热情地提出要接送影山步:“反正都要来的嘛!” 待司机将轿车开走, 高宫健一整理了一下白衬衣的领口,转头看到身后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目光正在仔细研究墙角那颗树, 失笑地伸手揽住对方的肩膀往前拉。 “进去看得更仔细点, 我带你逛逛。” 好一招反客为主。 影山步被推得踉跄两步, 又来不及挣脱,直被送到了门口正在迎宾的蓝发女人面前。 这位正是他假扮高宫健一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滨井美沙,世界级的知名钢琴家,从高宫健一很小的时候就为他开蒙,教他弹琴,直到今天。 女人身材高挑,留着披肩长发,容貌冷秀,在见到自己熟悉的弟子时却露出一个随和的笑容:“健一。”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稍矮的黑发少年身上,笑容更柔和了一些,“你就是影山吧,健一跟我说起过你好几次,欢迎你来玩。” “感谢您的邀请,滨井老师。” “好好玩吧。”滨井美沙显然更关心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弟子,转头伸手拉住了高宫健一的双手摸了摸,“身体好些了吗?今天能参加全程吗?” 高宫健一嘻嘻笑着跟老师撒了个娇:“没事啦,我最近好得不得了!老师您去忙吧,我们先进去玩了。” 这对师徒倒是对这次沙龙不约而同用上了玩这个字眼,倒并非不够重视,而是在对演奏水平的强烈自信下享受表演的体现。 尽管高宫健一很少参与公开活动,但这次能够到场的来宾或多或少都与他的老师有些私交,要么则是这些年轻演奏家的老师与滨井美沙相熟,因此许多人见到高宫健一之后都纷纷跟他打招呼,而影山步则不得不陪同问好。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逃离,棕发的年轻男孩子连忙带着影山步逃到了二楼某个房间,伸手敲响了房门。 里边本来正有人拉琴,被打断之后过了一会才打开门,出现了一张与滨井美沙神似的冷淡面孔,蓝色短发打理得整齐,身穿白色衬衣,系着靛青领结。 他淡淡瞟了一眼影山步,看向打断他练习的高宫健一,问道:“有事?” 高宫健一熟稔地伸手撑在门沿上,可怜兮兮地请求道:“下面人太多了,让我们在你书房里躲一躲吧~莲~” “不要,我在练习。” “不让我进去我就大叫让所有人都来看有人偷偷练习。”棕色的大猫尾巴悠悠摆动,挑眉的神情显得一肚子坏水。 虽然无论如何楼下的来宾都能听到拉琴的声音,但等会表演时要用的演奏厅,即钢琴练习室内也正有人在适应新琴,所以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音乐沙龙就是相互交流之用,不存在偷跑一说。然而月森莲受限于自我约束,以及面皮不厚,跟自己这位从小就相当放得开的师兄僵持了一会,终于悻悻松开手放人进来。 书房呈长方形,正中地板上铺着一块圆形短绒驼色地毯,靠墙各有两排书架,尽头是阳台的弧形落地窗。 地毯上立着谱架,墙边有一台柜式钢琴。 “正好趁这个机会我跟你合一下。”高宫健一熟门熟路地拉开钢琴凳,打开琴盖,对影山步招了招手,“来看看我弹琴。” 月森莲不知道影山步弹琴靠的是“视奏”,视的是别人演奏的现场,还以为高宫健一弹个伴奏也要好为人师,不由得嗤了一声。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嘲讽了一下对方:“你不会没练吧。” “放心吧,我闭着眼都能弹。” 蓝发少年将小提琴架在肩头,微微侧脸将下颌贴在腮托上。随着钢琴伴奏的第一组跳跃的和弦响起后,小提琴明亮的声音快速切入,琴弓快速地上下翻飞,而按弦的左手手指则几乎换得出现了残影。 每一个音都急速地从音室中跳跃出来,清晰而高昂。 不需要太多感情,这首曲子是帕格尼尼的经典曲目《无穷动》,写出来的主要目的就是—— 炫技。 听出来之后影山步第一时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由得在心里想到,怎么你们师兄弟两个人都这么喜欢炫技,你们共同的老师对此是什么看法啊。 月森莲今年比影山步年长一岁,小提琴造诣已经不低。他难能可贵的是整首曲子下来没有一个错音,平稳地完成了整首曲目。 结束的时候,影山步掐了下时间,默读道:四分四十秒左右。 他记得世界纪录在三分出头,顶级大师也只能在三分半到四分完成这首曲目而保证不出错,对于月森莲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结果,应该在背后付出了大量的汗水。 一曲结束之后,高宫健一立刻开始鼓掌,影山步看了他一眼也跟随加入了鼓掌的行列。月森莲方才保持着高度集中的精力,此刻收弓后也有点疲惫,对他们摆手制止,冷淡道:“好了,够了。” 但另外的两人都能看出来月森莲分明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很满意。高宫健一于是对他挥挥手把他赶走,示意他该休息了,然后拉着影山步坐下到琴凳上,关切问道:“学会了没有?” 他本来想问“发给你的谱子练会了没”,但话到嘴边莫名就心直口快了。 “嗯。”影山步心里恶趣味升起,瞅他一眼,伸出双手放到键盘上,然后开始弹方才的伴奏。 《无穷动》的钢琴伴奏很简单,只有不停律动的跳跃和弦,因此月森莲对这个黑发少年当场学会并没有感到意外,而高宫健一则无语地一把握住少年的手腕,“不是这个!!” 结果看到一本正经的影山步之后,他才意识到对方在逗他。 “真有你的。”棕色的猫咪嘟囔一句,“算了,不问你了,反正肯定没问题吧。” 月森莲将小提琴放入琴盒,这时才正经地打量了一下被自己这个天才师兄赋予无限信任的少年。高宫健一虽然声名不显,但月森莲心里衡量下来认为他的演奏才能要胜过现在知名的许多演奏家,只不过没有施展的舞台,或者说,囿于身体状况而不能长时间练习,因此无法高强度准备个人演奏会。 而这样的人所推崇的音乐生,想必实力不浅,只是以前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哪所音乐学院的。 “初次见面,我是月森莲,星奏学院高等部。”他少有地率先自我介绍了。结果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回了他一个名字,便再没有提其他。 没礼貌。 月森莲没想过对方不仅没有就读音乐学院,而且甚至没有拜师的可能性。但他也不愿追问,便客气地把两人送了出去:“等会演奏时见。” “……这家伙。”高宫健一撇撇嘴,带影山步下楼去拿零食吃,结果路上却被人堵住。 来人是这次音乐沙龙的赞助人,是一位穿着修身连衣裙的贵妇。她认得高宫健一,亲切地问候道:“健一今天感觉身体还好吗?等会打算演奏哪首曲目?” “很好,谢谢您的关心。肖邦叙事曲第一首。”高宫健一带着礼貌的客套微笑回答道。 然后贵妇人便看了一眼影山步,问道:“你是……” “影山步。” 贵妇人没有等到下文,掩嘴轻笑了两声:“你也是今天的表演者吗?” “是的。” “以前没有见过你呢,是钢琴吗?” “没错。” 那贵妇人对这小子挤一下蹦出来一个字的反应有点不快,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早就在第一句话中就把自己背景报得清楚,毕竟在日本音乐的圈子虽然号称有教无类,但实际上也有学阀的讲究,有师承与否,或者毕业于哪所音乐学院,都会对未来的演奏家造成巨大的影响。而演奏家们往往都乐意奉承这些有钱又爱音乐的富人,以便在未来举办个人演奏会时获得资助。 她忍着不耐烦,表面优雅随和地问道:“那么你的老师是?在哪所音乐学校念书?” 影山步读懂了她的意思,不卑不亢地沉着道:“我是业余爱好者,在帝丹高中上学。” “……”贵妇人表情仍然亲切,但神色一下冷淡了许多,有一种居高临下而不自知的傲慢冷漠,“业余啊……那等会你确定要表演吗?在场的可都是专业级的人物呢,比如堂本一挥先生,他去年刚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过,这次有幸也能听他演奏一首。” 不等旁边的棕发少年上来维护他两句,影山步心里倒是乐了,他心想这种剧情真是好久不见,怎么能让对方失望呢。 于是他很平静地、甚至是少有地微微笑了一下:“那我很期待。” 贵妇见他软硬不吃的样子,暗中冷哼一声,尬笑着准备离开,又听这少年对她道:“我表演的曲目是肖邦叙事曲第四首,希望您等会不吝赐教。” 第55章 音乐沙龙2 见那贵妇人皮笑肉不笑地转身离开, 影山步倒是只觉得有意思,转头看到高宫健一表情已经沉下来了。不同于平时里笑眯眯的随和神情,此时倒有点经年累月浸淫在豪门中的贵公子的意思, 俊秀的眉眼不怒自威。 “不用在意她。”高宫健一很快重新露出笑容,“等到演奏的时候大家都会认识你的~” 影山步没放在心上, 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客厅在空地处摆出的折叠桌面铺着白色餐布, 雅致瓷盘中陈列着各类甜点与零食, 还有香槟与饮料盛装在玻璃杯中,整齐码放成矩阵, 供来宾取用。此时正在打理食物的是一位矮矮的佣人, 身穿深色连衣裙,动作十分麻利,将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 高宫健一熟稔地与她打了声招呼:“丽香姨辛苦了~” 那位佣人则抬起头对他露出和蔼的笑容:“是健一啊,好久不见了。今天好好玩啊!” 等取了食物之后,影山步则跟着这半个东道主在他老师家里到处晃悠,避开了大部分人群,端着食物和饮料找到了一处可以打发时间的角落聊天。 他们坐在二层墙边一个鱼肚型玻璃窗前的小阳台上,这里被隔光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 根本想象不出来后边竟然是一个小阳台, 只有真正熟悉这栋房子的人才能如此驾轻就熟地带人藏身于此。 虽然是夏日, 但室内冷气充足, 这处阳台在此时没有受到阳光直晒, 因此体感倒也并不算热。从玻璃中可以看到一楼院子中的园景,花木茂盛,又有小桥流水与游鱼, 十分惬意。 高宫健一坐在窗台上, 手边放着装了小蛋糕的白瓷盘, 正翘着二郎腿跟影山步介绍刚才遇到的人: “整理餐点的是老师家里的佣人,从我小时候来这里她就在帮忙打扫了……这里是我们小时候捉迷藏老来的地方,要不是莲得招待来宾,我们三个还可以去玩他的游戏机,可惜了。” 影山步无奈地看对面棕发少年悠哉游哉地吸果汁,显而易见地对沙龙上的社交没有兴趣,对等会的演奏也没有一点紧张之情,不由心想道:您真是来玩的啊。 正在此时,高宫健一突然神秘兮兮地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外边传来一道说话的声音:“学姐,你今天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的。不要压力太大,这只是一场沙龙而已。” 说话之人是个年轻男孩,过了片刻,有个女声答道:“我确实有点紧张了,谢谢你的安慰,羽贺学弟。” “如果太紧张,可以先去练习一下,我们刚才路过某个房间的时候就有人在拉小提琴不是么,我想没有那么严格。”男生建议道。 “……算了,我把琴放到待客室了,再拿过来太麻烦。而且大家都在楼下聊天,我们也下楼去吧。” 两人浅对答了几句之后外边就安静了下来。 影山步看了一眼高宫健一,意思是这是谁? 高宫健一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认识。他拉开窗帘的边缘,发现人已经走了之后,耸耸肩又坐了回来,对影山步闲聊道:“莲刚才用的小提琴很贵,你能听出来好在哪么?” 旁边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黑发如同绸缎似的顺直及肩,但他眉眼深邃,面容淡漠,便不显得阴柔。他坐姿随意,但脊梁笔挺,有些内敛的矜贵,再加上世所罕见的音乐天赋,就像是富裕的音乐世家养出的小公子,令人难以想象其实由某个深不可测的神秘组织所豢养。 高宫健一并不了解影山步,不清楚他在那个组织里是什么角色,也不清楚影山步的喜好和能力,但他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善意毫不作伪,因为他们有一种相似的孤独感。 黑发少年淡淡瞟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音乐的无知:“这是我第一次现场听到小提琴演奏。” 高宫健一闻言也没有任何轻视的神色,反而精神一振道:“我在老师家里好像有一把小提琴,我带你去试一试。” 影山步:……? 这就是钢琴天才吗,表演之前带着朋友去拉小提琴,你老师知道了不会揍你吗! 音乐世家代表着家族成员们对音乐的涉猎源远流长,而不可避免的就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喜好与擅长的领域,从小耳濡目染之下,新生代的成员们则有机会更早接触各类乐器,并且发掘自己真正热爱的方向。 换而言之,就是人均在主修一门音乐的情况下,还对其他乐器有所涉猎,毕竟乐理是相通的,不同乐器的区别在于使用方式不同,因此需要大量的练习时间。 高宫健一与月森莲都师从滨井美沙学习钢琴,但高宫健一选择了钢琴,月森莲后来选择了小提琴,仅此而已,所以他会拉小提琴也不是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因为月森莲下楼去招待客人了,所以他去找佣人丽香要来书房的门钥匙,堂而皇之地进去在书柜下层的柜子里翻找,然后拉出来一个小提琴盒。 见影山步正站在书桌边看方才月森莲用的那把琴,此时已经收进了盒中,于是热情地打开盒子,露出了琴的真容。 对影山步这种大外行而言,只能看出来这琴制作精良,与机器制造的流水线产品不大相同。然而听到高宫健一的话语时还是略感震惊: “这是瓜达尼尼在18世纪制作的琴,由莲的祖父转赠给他。虽然不如斯特拉迪瓦里贵,但也不差了,这把现在市价应该炒到了90万美金吧……大约多少日元来着?” 系统很贴心地秒答: 影山步: 棕发少年没有去拿属于别人的爱琴,他耸了耸肩道:“太贵了,摸不起。莲也就是演奏会拿出来用一用,平时练习不用这把。” “这么贵的琴平时放在家里么?”影山步问道。 “是的,毕竟琴不同于珠宝古董,是要拿来使用才能体现价值的。”高宫健一微笑着取出了自己的琴,随手拉了个和弦道,“放到银行里固然安全,但那样就失去了拍卖下来的意义。” 他夹着小提琴偏头想了一会,然后弓微动,一段小夜曲自木制的共鸣箱悠悠流淌出来。 虽然有些生疏,但总体来说水平也超过大部分业余爱好者了,不由得令人感慨,所谓音乐世家也好学阀也好,很多积累并非简单的一句有钱有闲就能概括的。正如名垂青史的许多古典名家大多家境富有,达芬奇正是在家庭的资助下与知名艺术家学习绘画的;而家境普通如莫奈,在求学谋生中都遭遇过各种挫折,不得不向生活妥协;至于贫寒困苦像梵高的艺术家们,大多没能在艺术上坚持下去,而坚持下去的也一生在穷困中挣扎,少有能够靠惊人才能脱贫翻身的。 忽然乐声停止,小提琴被递到影山步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影山步看对方跃跃欲……让自己试试的表情,心里感觉压力山大。这种压力不在于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而在于是否要当真表现出来开挂的能力,总感觉这家伙有朝一日会让自己把所有乐器都摸上一遍,最可怕的是他真有这样的财力…… 思绪万千中,影山步接过小提琴,然后拉了一段方才高宫健一演奏的小夜曲。停弓后就见棕发少年宛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背着手原地转圈,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你连激流都能弹,手指灵活性肯定超出了我的想象,甚至不需要练习……太可怕了,或许应该试试帕格尼尼……” 是否太高看他了啊!影山步正待拒绝,便听到对面遗憾的声音:“啊,时间要到了,我们先去钢琴室准备吧。” 侥幸逃过一劫。 将一切归位,高宫健一把书房门锁好,出来在扶手边上看到一楼客厅里客人少了很多,便知道大部分人已经先就坐了。下到一楼,他把钥匙还给佣人丽香,然后两人便来到了位于房子角落的钢琴练习室。 说是练习室,但房间大而宽敞,两面都是落地窗,清楚地看到园中小桥流水,墙边高大树木树木蓊郁,浓荫蔽日,而精心修剪的低矮花丛则叶片都被日光照成澄清的淡绿色,熠熠生光。 一侧为避日晒拉上了雪白的纱帘。影山步看了一眼身边变得风度翩翩的棕发少年,确信对方家中的装修果然受到了这边的影响。 在这两面绿意盎然的景色中,摆放着一架漆面仿佛黑色宝石的纯黑三角钢琴,折叠椅则以半弧形将钢琴包围起来,空地中立着一个铺架,供其他乐器和声乐演奏者使用。 给他们预留的座位靠着墙边,倒是避免了与其他不相熟的来宾寒暄。过了一会,月森莲拿着琴姗姗来迟,其他表演非钢琴类乐器的音乐生也纷纷提着盒子从门外进来,应当是都去待客室取了属于自己的乐器。 开场的演奏竟然是月森莲。高宫健一作为伴奏潇洒地站起身,走到钢琴后坐好,与月森莲比了个手势,然后手指便按下和弦。 小提琴很快切入伴奏,往返变化的音符仿佛毫无停歇之意一般滚滚向前,这就是小提琴鬼才帕格尼尼所写的炫技练习曲《无穷动》!如苍松般伫立在钢琴前的蓝发少年运弓笃定,姿态闲适,音准精确而声音干净,仿佛两手飞速变换毫不费力。 待一曲结束,全场喝彩,即便是坐在第一排的几位知名音乐家也纷纷点头称赞月森莲年少有为,想必几年后就可以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 月森莲比方才练习完之后显得更加疲惫,他伸手取来放在墙边的水杯一饮而尽,然后靠在椅背上出神,明显消耗掉了大部分精力。 但没坐多久,他就站了起来,走出房门,好在位置靠边,倒也不引人注意。 高宫健一也坐了回来,压低声音向影山步介绍下一位表演的女高音:“她是堂本音乐学院的高材生,20多岁就拿到了很多大奖,正是因为她的美丽与才能自带光环,这几年才把学院的名声打响,堂本一挥非常看重她呢。” 还没听清主持人介绍的节目名,忽然有一个男生弓着身子悄悄摸到两人身边,半蹲在地上低声对高宫健一道:“抱歉打扰了,我是月森的同学,你应该是滨井老师的学生吧?我有很要紧的事情想跟你说。” 高宫健一没有动,歪头看了一眼对方:“什么事?” 见状,对方也有点急了,低声快速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好像对月森同学欲行不轨之事,需要你的帮助。” 第56章 音乐沙龙3 不轨之事听起来有些暧昧, 但不管是什么事情,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的话,对月森莲来说都是巨大的心理阴影。 高宫健一还有些不愿同对方细聊。不同于面对影山步时的热情, 他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事物都兴致缺缺,包括家族的财产, 以及他潜意识里认为并不重要的东西——比如说面前这个男生提到的紧急事态。并不是他不关心月森莲,而是他以为不过是恶作剧之类的小打小闹,毕竟在东道主的地盘上, 想来也没有人敢撒野。 对面的男生却拿出了杀手锏,他见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注意到这边的窃窃私语,快速且用力地低声念出了一个名字:“古川小姐说你会帮月森同学的,不是吗?” 听到这个姓氏, 高宫健一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影山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对男生点了点头,然后一起弯下腰悄悄从房间里贴墙溜了出去。 离开琴室一段路,高宫健一双手抱臂, 语气带着点审视的味道:“说吧,怎么回事?” 男生容貌清秀, 肤色白皙,眉眼带着点文雅与痞气俱有的少年感, 这时候神情很郑重地说道:“我叫羽贺响辅,是星奏学院高中一年级的。有一位三年级的学姐叫赤峰敏子,今天也来参加表演了,她可能想要偷取月森同学演奏用的那把小提琴。” ……这算什么不轨之事啊!影山步吃瓜的兴趣顿时大减。 高宫健一有点吃惊地挑了挑眉, 把手放下, 迅速抓住了对面话中的重点, 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你是怎么认识古川小姐的?” 他闻言沉默了数秒, 方才有些后悔地说道:“年初在学校的演奏会上,我告诉她月森用的琴音色非同凡响,价格应该相当高昂。她家境好像不是太好,那之后我发现她好像格外在意这件事,还去各种打听了。 古川小姐是我们学校的心理咨询老师,她说赤峰常常去找她倾诉心事,最近就有着不太好的倾向,虽然她要对学生的心理问题保密,但她不愿意见到赤峰学姐走上歧途。如果我在这次沙龙发现她有哪里不对劲的话,就来找你求助,因为你是月森母亲的学生,不会不管的。” 影山步闻言只觉得贝尔摩德用心险恶。他听到羽贺响辅的名字之后觉得略微耳熟,在系统的提醒下才搞明白了对方的背景来历。这个少年同样出身音乐世家,其父拥有一把世界顶级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小时候送给了羽贺响辅,然后却被其叔叔李代桃僵以赝品换走真品,占为己有,并且在当面对质时其父推搡间不慎摔下楼。 其父很快不幸去世,而其母则在照料丈夫中因劳累过度同样撒手人寰,只留下羽贺响辅一人,由亲戚们轮流照料,毕竟他们家族富裕,仅凭遗产和叔叔们那些微不足道的悔意,倒也维持了原先的生活水平。只是他直到成年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以为是对外公布的“强盗入室抢走名琴,其父反抗被殴打致死”呢。 而且羽贺响辅也没有说全前因后果,比如他为什么会相信古川的话,为什么会那么了解赤峰,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但当贝尔摩德出现在这件事中之后,一切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或许是影山步的出现让高宫健一这条线更加有价值,因此她想要发展更多音乐方面的孤儿天才成为组织的下线?影山步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然而只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贝尔摩德不是简单地想要通过这件事让谁去帮助谁,她不可能有那么好心。 他拿出手机,没有看到贝尔摩德发来的消息。联想到任务开始之前她所说的“和朋友好好玩”,想来影山步该站的是高宫健一这一边,也就是去帮助眼前的几个少年,避免月森莲的瓜达尼尼琴失窃。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滨井女士呢?”影山步一阵见血地问道。 羽贺响辅露出了有点痛苦的神情,低声道:“我希望能在她动手之前阻止她……因为是我告诉她这把琴的事情的,我……我那时在炫耀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把名琴……” 虽然最后还是失去了。但与过往那些美好的日子相关的事物都会给他一种靠近记忆的错觉,于是他控制不住地对那个女生详细地说了很多东西,但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你知不知道那个赤峰的具体计划?”影山步顿了顿,算是默认了这件事,于是问道,“她刚才在场吗?” 羽贺响辅虽然不知道眼前人是谁,但既然对方与高宫健一一起行动,便当作自己人,坦诚道:“我找你们之前特意看过了,她在场。” “虽然我听不出来,但是看月森表现正常,那么刚才他演奏第一曲时使用的应该是那把瓜达尼尼真品。如果赤峰要下手的话只会是在这之后到离场前,但她现在没有出来,月森刚才离开房间时拿走琴盒了吗?” 影山步没有注意,转头向两人求证,结果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羽贺响辅主动道:“我回去看一眼吧,看到结果了给你们发消息。” 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他们分头行动,羽贺响辅回到举办演奏会的琴房,而影山步两人去找莫名离场的月森莲。 给月森莲发消息没有回应,倒也正常,毕竟这是他自己家,而且方才又进行了演奏,因此没有将手机带在身上是可以理解的。 “琴盒不在。”羽贺响辅发来消息。 “除了我们还有别人离场吗?” “没有,赤峰也在场。” 众目睽睽之下不太可能会有人拿走别人的琴盒,最大可能就是月森莲拿回书房了。于是两人直奔书房,拧动门把手,发现房门没有锁。 进去之后,看到那琴盒正在书桌上好好地放着,旁边放着月森莲的手机。高宫健一特意去打开盒盖,拿出琴仔细端详了半天,透过琴身上的孔隙去看里侧贴着的手工标签,最后取弓拉了两声,才肯定道:“是真货。” 突然,高宫健一想到了什么似的,在书房墙上一个隐秘的角落操作了一番,然后不由得骂了一句什么。 难得见到贵公子爆粗口,影山步凑过去一看,发现这是别墅内部监控的中控台,屏幕一片漆黑,显然已经断电。正常情况下安装了监控的房子都会让摄像头24小时运作,否则何必多此一举。然而在这样来宾熙熙攘攘的活动当日整个监控系统都离线,巧合的可能性远远小于有人故意作祟。 “不管莲是因为什么突然离场又没有拿手机,这监控必须现在打开。”高宫健一自言自语,神情专注地在面板上摆弄着什么,过了十几秒之后拍拍手道,“好了,系统重启要等一会。” “也许他只是去厕所了。”影山步无责任猜测道。 高宫健一拿着那把90万美金的琴架在肩上摆弄,闻言笑道:“那肯定是很内急了,手机也没拿,房门也没锁。” 见棕发少年一副“拿都拿出来了不如让我多摸两把”的样子,影山步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去看监控的面板,只见那上边从黑色到亮起分割成许多分屏的画面,而他仔细对比了一下周围背景,最后点开了应当是书房外二楼走廊的那个摄像头画面,顿时铺开到全屏。 然后他很吃惊地发现,门外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并不是月森莲,而是那个被高宫健一叫做丽香姨的佣人。 影山步第一时间的反应很快,从高宫健一手中抢过那把小提琴,然后随手拉了两组和弦,余光果然见屏幕上正准备伸手开门的女人停住动作。 高宫健一没有反抗,乖乖地就把琴让了出去,丝毫没有考虑到琴的价值,而是眨了眨眼,仔细观察少年的动作与神情,然后会意地凑到屏幕上看了一眼,一下子神情就沉了下来,带了狐疑。 然而门外的中年女人手边是一个小型打扫房间专用的推车,有些类似酒店客房服务使用的那种,但更加小巧。 “这个时间打扫卫生?”高宫健一喃喃道,显然不太明白正常佣人工作的时程表,因为他完全不关注这些。 影山步既然要伪装月森莲在房间里,便不能像个白痴一样一直拉噪音,但他在高宫健一这里只听过两首曲子,便一边拉小夜曲一边凑到高宫健一耳边道:“让她以为月森在房间里,看看她的反应。如果她心里有鬼,等会她还会来确认月森离开没有,否则这么大的房子不会在短时间内一定要来打扫这一个房间,而是会去清理来宾到过的地方。” 小夜曲一首很快结束,而且高宫健一方才都没有完整拉完,只停在一个乐章的尾声。影山步迅速把琴交给高宫健一,结果这家伙十分狡猾地连退三步,比嘴型道:帕格尼尼! 影山步眼前一黑,帕个你的头啊! 他看屏幕上那佣人推着车离开,立刻把琴放回盒中。高宫健一只好遗憾地耸了耸肩。 结果那丽香走到二楼的洗手间门口时,拧动把手,却发现锁着,门里有人。她顿时心生疑窦,按照道理来说月森莲喝了加料的水就该来上厕所,那么方才房间里的人是谁? 她敲了敲门,问道:“请问里边还有手纸吗?” 里边传来马桶盖特有的水流声,这种水流声被设计用来防止使用厕所的人在解决生理问题时噪音被别人听到而尴尬,平时在家并不会启用这个功能,但今日为了来宾着想,特意打开了背景音,但却令里边的回答显得有点难以辨认。是个男人的声音,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丽香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打扰里边的人,只好推着车离开。但她越想越不对,于是再次从走廊尽头回到书房门前,就听到了极为熟悉的琴声,这首曲子她在过去几个月里听了不知道多少次,几乎耳朵都起了茧子,但在这样的音乐世家里服侍,这样的事情她早已习惯,甚至在主人家热情地为她介绍曲目,耳濡目染之下都能分辨出来不同人所练习的曲目和风格。 就比如这一首,正是月森莲预备今日开场演奏的《无穷动》。 她于是放下心来,再次推着车离开。 房间内,影山步本来已经打算金盆洗手,结果要命的是他余光看到佣人莫名从洗手间门口停留了片刻后就返回书房,顿时电光石火中将一切串联起来,不顾高宫健一正在笑眯眯地说着什么,一把抓起瓜达尼尼琴,然后拉出帕格尼尼的第一个音! 第57章 音乐沙龙4 《无穷动》并非一首曲目的名字, 而是一种音乐体裁,意指全曲都用急速的跳弓演奏,极大地提高了曲目的难度, 令人望而生畏。因为要在高速跳弓中保持每一个音的饱满与准确性, 便极为考验演奏者的演奏技巧,而速度则考验手指灵活性。 帕格尼尼是将《无穷动》演绎得登峰造极的人,他所谱写的这首曲目只有他自己能够打破自己创下的记录。他只用三分零三秒就能完成全曲共2228个十六分音符,也就是说他在演奏时的速度为每秒12个音! 明亮的书房内,黑发少年垂眼侧头夹着那把举世闻名的昂贵小提琴,快速得近乎连贯的音符从弓下跳跃出来, 热情而奔放,如同翻涌的滚滚浪花,无穷无尽地向前跃动。 他有意降低了速度,从月森莲的演奏速度又放慢了一些,便显得没有那么惊世骇俗——当然,仍然是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外挂,让任何一个苦练多年的小提琴家看了都会感到不平衡, 这也是影山步没有想过以此来出名的的原因。但是若是对他做任务有帮助的话, 那么在必要时, 用一下他拿金币买来的技能也是天经地义, 总归他没有想要剥夺无辜路人的利益。 虽然从监视器中看到那女佣离开了书房门口,但小提琴高亢明亮的声音穿透效果实在太好。钢琴演奏室做了相对的隔音布置, 大约听不到这里的声音,可是在走廊的女佣却能够听到书房里的琴声, 因此影山步足足将一曲拉完之后才得以停弓, 只为了防止戛然而止的乐曲引起她的疑心。 一曲结束之后, 影山步把琴放回盒中,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自己劳累过度的左手手指,用力地舒张了几下,然后突然被高宫健一一把握住双手。对面的少年眼睛极亮,热切地凑上来叮嘱道:“你要不要去读音乐学院?莲在读的那所就不错,在那里你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乐器,最后一定会有一种是你最喜欢的!” 影山步看着这个将全部生命都投入所热爱的钢琴事业当中的少年,微微沉默。 他在脑海中措辞,要怎么来婉拒呢,毕竟他不想说出诸如“你喜欢的事业我没有兴趣”这样伤人的话语。 最后他将手抽出来,拍了拍对方的肩道:“谢谢你,但是我知道我要做什么,很可惜并不在这方面。” “……”高宫健一张了张嘴,垂手而立,涩然问道,“哪怕浪费了你的才华也在所不惜?” 黑发少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并不是浪费。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能做想做的事情才是浪费。” 当然是的,高宫健一非常同意这句话,他正是抛下一切其他杂念全新沉浸在钢琴的世界中才能够得到如今的成就。然而当这句话被用在相反的方向时,就让他有些无法理解了。 虽然他曾经暗中揣测过影山步在发现拥有的音乐天赋之后,同样孤僻,但却拥有健康身体的影山步究竟会走向何方,但是他却在知道对方的决定之后意识到自己并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你明明、你明明——”棕发的少年几乎要狂躁了,他原地踱步好几圈,然后重重地抓住眼前比他稍矮之人的双肩,“你到底明不明白!就算是我也不能像你一样克服十几年的打基本功的过程!只要你肯去进修,不管是什么乐器你都会进步飞速!” 黑发少年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受到影响。几乎是有些包容地回答道:“我明白,高宫。钢琴是你最重要的东西,而我也有我最重要的。” “是什么?”高宫健一狠狠地凝视着对方的双眼,似乎想要找到那个夺走了少年在其他方面无穷可能性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 影山步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能说吗?是那个组织吗?”高宫健一自以为猜到了原因,脑洞颇大地联想起来,“你是被威胁了,还是要报仇?在追查什么人?还是要赚钱?治病?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如果只是钱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的!” 影山步被这种豪横的语气震撼了,很想握着高宫健一的手说一句,朋友,你腿上还缺挂件吗? 他哑然失笑,神情变得温和了些许,似乎是因为朋友的真诚而受到了一些触动。 “不是的……你误会了。”黑发少年垂下眼,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解释道,“我受到了组织很多恩惠,也没有要背负的东西。我确实没有亲人,但现在已经有了……监护人。我每天都很忙,所以不会有太多时间放在其他方面,但是我也很喜欢音乐。” 说罢,他似有希冀地问道:“我们……还会是朋友吧?” 高宫健一闻言,微微默然,叹了口气道:“当然,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跟你绝交呢。” 对面的少年弯了弯唇角,然后去看那监控的屏幕,一边对高宫健一道:“滨井女士在演奏会的间隙会看手机吗?” “我觉得不会。” “好。”影山步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侧头对高宫健一道,“让她来亲自抓人吧,毕竟是她们家的佣人,如何发落听主人家的。” 至于羽贺响辅的愿望,影山步仔细想过之后觉得这件事的源头八成还是落在贝尔摩德身上。或许这颗种子是羽贺响辅无意中在那位女生心中种下的,但最后将其催生发芽的,不可能是没有坏心的同校学弟,而需要一片有毒的土壤。 既然贝尔摩德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做,那么他就打算按自己的方式来。更何况人有亲疏远近,月森莲家中佣人心里起了坏心思,这种事情不告诉主人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高宫健一也不可能会保密的。 高宫健一拧开房门,从书房出去前往演奏室,而影山步则靠着书桌侧头看着监控屏幕,手边放着那个小提琴盒。 虽然前前后后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其实没有过多久。尤其是如果佣人想要偷取小提琴,最好趁着演奏会前期动手,因为在没有轮到自己表演时,参加者都不敢离场喝水上厕所,而随着演奏会节目的推进,先前表演过的人心态放松下来,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个人需求,那么佣人暴露的风险就会增加,并且会随着时间流逝成功率越来越低。 果然,那名女佣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二楼走廊木地板的脚步声之后,确信月森莲离开了书房,于是去而复返。她手边仍然推着那辆小推车,一副准备打扫房间的模样。 她伸手尝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发现房门紧锁,于是取出钥匙打开房门,意外地看到在书房尽头抱着手臂的逆光人影。 她慌张了一瞬间,很快镇定下来,并且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月森莲,于是态度上反倒带了点严厉:“请问您怎么会在书房里呢?月森少爷在吗?” 就好像是她抓住了刻意溜进主人家书房的窃贼一样,紧紧盯着对面人的身体动作,而她的警惕则能够被解释为忠心。 “你的女儿想要什么你都给她吗?真是一位好母亲。”开口之人声音仍是少年音色,然而冷漠的话语中却拥有尖锐的力量,让丽香面色一白,只是掩饰得非常好。 “您在说什么?如果您进来没有得到主人的同意,我会报警的。” 影山步只是随口诈骗,但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因为赤峰敏子的年龄刚好可以做眼前中年女人的孩子,再加上先前羽贺响辅提及的家境问题,那么试试诈一下倒也有一定的成功概率,毕竟能够为另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的,估计只有亲生父母了。 他信步走到那个推车边上,弯腰伸手在杂物框中翻找,果然在遮掩下拿出了一把与瓜达尼尼看起来毫无二致的仿琴。 证物有了。 “你——!”阻拦不及的丽香仍在强词夺理,“这是……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琴,可能是有人落下的,我打算等会寻找失主……” “丽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楼梯口传来滨井美沙严厉的声音,让丽香倒退一步,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影山步没有看对面被戳穿的狼狈之态,低头弹了一下几根弦,发现琴桥立得并不正,导致音色不准。 “这把琴是你女儿今天背进来的吧。”黑色长发的少年笃定道,“可能你平时没有机会带这么大的东西进来,所以她的琴盒里装了两把琴。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把这把琴的琴桥拆了装在夹层,然后你再从待客室把琴拿走,过来换琴。你知道月森莲除了有演奏会的场合不会使用这把琴,所以之后很难追查。” “丽香,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滨井美沙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难道不会帮你吗?” 丽香张了张嘴,颓然地跪在了走廊地板上,声音里带着颤抖,语无伦次地艰难说道:“她是我的……私生女。她在音乐上很有天赋,我……她从小就因为我过得很难……但是在她爸爸那里她才能去学音乐……我对不起她……” “你——”滨井美沙张口结舌,最后化作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影山步的推测纯属诈骗,但幸运的是全都踩中了。他把那把仿琴交给了高宫健一,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月森难道还在厕所?你给他下了多少药?” 滨井美沙原本对女佣还存了同情心,然而听到对方为此给自己儿子不惜下药,便生出难以遏制的怒意。她对高宫健一道:“你们看着她,我去找莲。” 然后便快步走向二楼的洗手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演奏会正常举行了,只是主持人由滨井美沙换成了秋庭怜子,原本是交给堂本一挥的,但俗话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众人也更愿意看到靓丽的年轻女高音来做主持人。 只是既要看管丽香,又要照看月森莲,滨井美沙分身乏术,最后只好将高宫健一两人留下帮忙。她不愿意家丑外扬,打算暗中处理掉这件事,只是月森莲的状况不太好,便叫了家庭医生上门,然后又亲自在演奏会结束之后送宾客们离开。表面一团和气,背后暗潮汹涌,大约就可以描述这样的事态。 “可惜没有表演的机会啊。”高宫健一与影山步并肩离开月森宅,遗憾地抱怨道。 影山步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开玩笑道:“听我弹琴跟听录音没有区别,没什么可遗憾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高宫健一开始再次强烈怀疑对方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提案,忽然看到他接起来一通电话。 古川。黑发少年比了个口型。 贝尔摩德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做得不错呢,小步。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天赋,我本来的打算是让你们避免这件事的发生,没想到你直接把人抓住了。” “是你让赤峰这么做的吧。为什么?”影山步没想到对面这样坦诚地说出了她确实参与其中,沉默了片刻,干脆也直接问出来。 “不要问女人的秘密哦,小步。你朝左看。” 随着影山步的头转到左边,竟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黄色跑车。 “来吧,作为任务的奖励,我带你去兜风。你身边的那位也可以一起哦~” 第58章 引诱 影山步听到之后先看了一眼高宫健一, 问道:“你要一起来吗?” 高宫健一竟然很有兴趣地点点头:“好啊!” “……”影山步还以为依照这位的身体状况应该属于特级保护对象,兜风的事情根本不在考虑清单上呢,不过贝尔摩德今天开的车并非敞篷, 倒也没有很大影响。 影山步坐进副驾驶座, 方便与贝尔摩德对话,而高宫健一则坐到后排当挂件。 “还要先恭喜你通过了第一场考核任务。”驾驶座的女人美艳依旧,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非常自然地探过来轻轻刮了一下少年的脸颊,而少年面色平静,好像对此习以为常。 影山步淡淡地道谢, 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内部系统看到的。”贝尔摩德敏锐地发现了影山步突然使用起来的敬语,但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弯唇笑道,“啊呀,琴酒没有告诉你吗?成为正式成员之后在内部系统可以看到自己的权限,以后你如果想要自己挑选任务的话也要去查阅哦。” 本来她只是随口挤兑一下琴酒,没想到少年真的沉默了片刻, 然后说道:“……原来如此。” “琴酒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要不要我等会教教你怎么使用内网?”贝尔摩德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 测过身面对少年问道, 结果对方当真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点点头。 “那就麻烦您了。” 哈, 有意思起来了。美艳的魔女好奇心大起,她伸手将墨镜从头顶拖到鼻梁上, 含笑把头发别到耳后,然后启动了车子, 于是荧光黄的跑车缓缓驶入大街中的车流中。 顾虑到了有外人在场, 哪怕对方略微对组织有些了解, 但贝尔摩德还是没有再多提内部的事情, 转而道,“最近我查到了一些事情。与高宫正雄有关的科学会和某些小的□□组织有勾结,某一个组织最近因为头目贪污亏空了一大笔钱,开始进行非法交易了。” 在日本,通常而言“信仰”意味着参加宗教活动,但其实绝大部分人都会随着习俗而参拜神社或者寺院,这已经成为了民俗的一部分,而在神佛道之外的外来教派中,除去自上世纪以来早已有传教行为的基督教,近二三十年萌生了许多新兴宗教,这些宗教大多以前三者为教义核心,进行了综合再造,并且以某位领袖为精神信仰,进行团体活动。 而新兴教派只要取得宗教法人资格之后便可以在境内合法传教和进行教会活动,因此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教会诞生,而最有竞争力的几个教派则在通过与财团进行合作之后,吸纳各种政要名人,甚至成立关系紧密的兄弟政党从而在政治方面相互守望。 所以这些教派实际上是一种生意,可以说如今的大部分政客都与这些教派有蛛丝马迹的联系,即便没有当真信仰教义,也或多或少受过其背后资本的援助,但这些事情都不为人知,至少在表面上,每个政客都有着旗帜鲜明地立场。所以,有时候大众并不理解为什么某些名人会加入风评不甚佳的新兴教派,其实在信仰之外有着诸多不可说的因素。 科学会则结合了神道与基督教的教义,在名流间颇有市场。而既然教派能够成为一门生意,那么□□自然也可以,不如说“极道”在日本的历史源远流长,由经营赌场与风俗街的商业团体转变而来,如今也可以注册成为合法的暴力团体,譬如山口组,即便是黑衣组织,也与多个极道组有着联系。 但是既然成为了合法组织,那么便不能再进行非法活动,警察有专门的部门就负责盯着这些教派与暴力团,只是时常有些暗中的小打小闹,都是为了占领市场赚取更多利益,大部分也都能通过各种手段隐瞒下来,但贝尔摩德既然提起来,便不可能如此简单。 “那个组织暗中在进行人口贩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们非常聪明,从来不在境内抓人,而是从东南亚和东欧‘进口货物’,一部分留在日本,一部分则借助地理位置通过海运中转到南美。” 贝尔摩德的声音冷静,直白地点明了这些受害者的处境:“留在日本的大多数都会成为性服务工作者,其中有很可观的一部份都是未成年。这种事情如果曝光的话对科学会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污点,而高宫正雄作为他们最有权力的成员之一,彼此利益盘根错节,会互相援助或者妥协。所以我要拿到足够的证据来跟他们做交易。” 影山步听了半晌,转头看了一眼后排座的高宫健一,见这个棕发少年神情冷漠,似乎还带着点厌恶,对此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抗拒心理,终于缓缓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然而这时候贝尔摩德却又不再正面回答,只是笑眯眯地说道:“我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资料,只是跟你们分享一下我的发现~好了,到站了,下车吧。” 玛莎拉蒂停在六本木hills的停车场,美艳的女士下车之后将墨镜放回手包中,车钥匙留给门童,紧身连衣裙将身体曲线修饰得淋漓尽致,却又飒爽而端庄。 看起来可以当两位少年姐姐的不老魔女带路到了天台的咖啡厅,这里四周都以玻璃围栏围起,傍晚时可以欣赏到包括东京塔内的城市夜景,十分惬意。如今太阳还未落,斜斜地挂在天际,少了几分正午直射带来的热意。他们坐在开阔地的阳伞下,每人面前摆放了一杯冰镇饮品,在这样的环境中谈话反倒降低了被窃听的概率。 贝尔摩德当真不再聊方才的话题,关心地询问了在音乐沙龙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先是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地将影山步好好地表扬了一番,然后又对月森莲不幸被下药感到惋惜,虽然影山步没有看出几分真心实意。 高宫健一问道:“你怎么会去星奏学院当心理老师?” 贝尔摩德挑了挑眉:“我的一份兼职而已。” 高宫健一沉默了一会,虽然明白对方一定有所图,但还是说道:“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要影响到莲。” “哈哈,放心吧,我对他没兴趣。”女人干脆地给出答复,同时也侧面证明了她确实不会无缘无故在某个地方浪费时间。 羽贺响辅的面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这种事与影山步没有太大关系,依照他如今的地位来说仍可以算得上是自身难保。 贝尔摩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影山步说道:“很遗憾,我突然意识到,虽然我很想带你熟悉一下组织内网和调用内线权力的流程,但是我并不是你的负责人,所以还是得去找琴酒。” 黑发少年闻言似乎顿了顿,垂下眼帘没有回答,半晌才抿了抿唇,回答道:“我明白了。” “嗯……怎么,他不告诉你吗?”女人单手托腮,肘部撑在桌面上,露出一个带着少女般天真烂漫的好奇表情,“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他不愿意让你知道你获得了什么权限吧。” 然后神秘地眨了眨眼,低声道:“他不想让你脱离他的掌心~” 没想到少年听到这句话,反而眼睫毛颤抖了一下,明显有所触动。 说不清楚到底是为此而产生了动摇,抑或是为止感到欣喜,在贝尔摩德眼中,少年的神情从原先的漠然变得有了些心事。原先听到琴酒的名字便会十分关注的少年,在今日见到之后反而失去了原先的活力,就好像是…… 魔女嫩粉色的指甲轻轻点了点饱满若少女的脸颊,若有所思:难道是吵架了。 但她很难想象出那个极为自我的冷漠男人与他人发生口角争执的场面。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以来,琴酒在乎的事情很少,除了组织的任务之外,要么他漠不关心,于是愿意高抬贵手,容忍其他人的逾距,要么他完全不会考虑他人的感受,以自己的意志来行动,这一点随着他手中权力的提升而逐渐演变成了其他人口中的独断专行。 但眼前的少年是不一样的。不如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能够与琴酒产生如此多联系的人物,不管这种联系是好是坏,总归是踏入了琴酒那一方防守严密的私人领域,而如今的变化则更让人抓心挠肺似的好奇起来。 贝尔摩德于是继续引诱少年开口:“怎么了?没关系的,就算他不告诉你,按规矩来说这些你都是必须了解的,实在不行的话……我来做你的负责人怎么样?” 然而少年却猛地抬起头,在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之后,语气有点硬邦邦地婉拒了女人的提议:“不……呃……感谢您的提议,我没有这样的打算。” “是嘛。”昭和女郎笑眯眯地撩了一下披肩长发,歪头道,“没关系,我会等你的。琴酒对你那么冷漠,我可不会像他一样。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但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少年平静且坚定地回答道。 而等到晚上回到家之后,他原本已经洗过澡准备睡觉了,突然又见到琴酒不请自来,面色仿佛一月凛冬似的举起手机在他面前播放了一段录音,上边是两人今天的对话。 里边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感谢您的提议……我明白了。” 影山步站在楼梯上看着琴酒微微眯起的双眼,情不自禁倒退一步,心里倒吸一口冷气:贝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求求你可别害我了! 第59章 选择 琴酒神情微微阴沉下来, 他顺着楼梯向上走,看到少年后退一步,似乎是因此而感到了震惊, 然而这种反应此时在他眼中便意味着心虚。 影山步想要离开他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然而今天却猝不及防地在外力作用下被摆在了他面前。 于是琴酒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是一个有着自己意志的人,哪怕仍然稚嫩,哪怕曾经信誓旦旦地对自己宣誓忠诚,但时间可以摧毁一切,而琴酒是最能够明白时间威力的人。 “解释。”男人进屋仅仅脱了鞋, 身上黑色的轻薄长外套都没有脱下,站在楼梯上便更显得身形颀长,将少年的退路堵得密不透风。 琴酒抬头看到少年表情从平静转为吃惊,又从吃惊变为慌乱,而他自己则十分冷淡,冷淡得几乎有些不近人情。对于一个他付出许多心血培养了数个月的少年来说,如果常人遇到眼下这样的情况, 多多少少心中都会有不忿, 但琴酒看起来仍然没有受到什么情绪上的影响, 语气冷静, 只是有些压迫性的气场。 不自觉地开始逼问对方。 少年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低声说道:“当时的对话不是这样的, 这段录音经过了剪辑。贝尔摩德确实那样问我了,但我明确拒绝了她。” “是吗。”琴酒不置可否地将手机收回口袋, 双手插在兜里, 银灰色的狭长双眸紧紧盯着影山步看了一会, 很难从表面看出来这位见证过漫长岁月的顶尖杀手此时在思考些什么, 他相信了谁的话语,是相识已久,但却劣迹斑斑的组织元老,还是被他捡来几个月,却对自己全心信赖的小孩儿? 他满脑子都在考虑贝尔摩德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难道是最近在日本行动上遇到困难需要自己施以援手了吗,又或者是某种分散自己注意力的计谋。贝尔摩德一直以来的风格都令人难以揣度,每个看起来没有居心的行为都可能潜藏着拐了三道弯的目的。 而琴酒直接排除了贝尔摩德是真心实意想要抢人的可能性,毕竟影山步的体质对外界是保密的,哪怕是贝尔摩德也不清楚内情,因此能够得知影山步体质的只有负责实验的总负责人都路久司,以及监护人琴酒,或许组织的boss想知道的时候也会得到情报,但现在影山步还不足以出现在boss的视线中。 不管贝尔摩德发给他的东西是真是假,他其实都不是很在乎,他更想知道的是贝尔摩德的意图为何。 暗中思忖着该联系这个女人私下见一面,顺便警告一下对方别再搞这种烦人的小花招,琴酒从少年这里得到了答案之后便打算离开。 而少年明显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思所想,只是在对视之后听到对方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想去找她,那你就去吧。” 这句话直接判处了他的死刑。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见男人连楼梯都没上,直接转过身体要离开,不禁伸手探出去试图挽留对方:“不是的、不是——!” 结果情急之下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情况,不甚一脚踩空,便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琴酒正若有所思,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风声,下意识地便侧身避让开来,然后在少年跌跌撞撞地摔下去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在第一时间后腰贴紧扶手,摆出可进可退的战斗姿势之后,方才在大脑的指令下伸手去抓影山步的衣服。 指间触碰到布料,抓了个空。 但这楼梯只有一层高,按少年的反射神经来说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危险,于是琴酒便收了手,站在原地低头看少年狼狈地用手臂护住头部滚了下去。 然后琴酒开口道:“这段时间的训练不要放松。罗伯特那边如果觉得你的进展不错,就会安排你的代号考核。” 他没有说的是,许多组织成员从底层攀到正式成员的水准需要花费许多时间和贡献,而从正式成员升迁到代号成员又需要极其强大的实力,反复的背景调查,以及最重要的运气。 而影山步仅仅只用了几个月就跨越了第一道坎,似乎第二道考核也近在咫尺了。 影山步并不明白他得到了多少青睐,有多么幸运,可以被组织的top killer亲手抚养,以如此重视的规格一步一步地安排好了在组织内晋身的路线。但他进入组织的缘由又不能令人赞一声好运,至少在当下,还无法纵览时间对他这多舛的命途写下判词,遇到琴酒到底是否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对少年来说,他只能明白他似乎又被放弃了。 “……好的。”他趴在地上,声音低沉地回答。 听到少年说话的声音如常,应该没有受伤,于是琴酒便走下楼梯,步伐平稳地路过了地上的少年。 他的行为一如既往,对于琴酒而言十分正常,但在这样的情形下,便显得充满了冷漠。 少年没有起身,而是将身体蜷缩起来,然后闭上眼。 在禁闭室时,他知道自己仅凭直觉就仓促决定击杀任务目标给琴酒添了麻烦,所以受罚也是应该的……如果那样可以让琴酒原谅他的话。 但他并不知道他会在里边度过多长时间,没有人确定地告诉他:这个惩罚是短暂的,也许会消耗许多日子,但终究他还会回到阳光之下,呼吸新鲜的空气,再次站到那个男人身边,然后得到一个熟悉的安抚。 没有。 只有无穷的黑暗和饥饿感如影随形,以及过往的痛苦记忆像是水中溺死的亡魂一样,从不可见的回忆深处探出纠缠不放的双手,拉扯着他下坠。 那些人对他说,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够逃出过去的牢笼吗,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摆脱你的命运吗。 可笑! 你已经杀了人,你的双手沾满血腥。或许你的父母当真清白吧,但你已经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刽子手——你就是你这悲惨一生的缘由,从此永受唾骂。 你以为你借此挣脱了泥沼,但你错得彻头彻尾。用杀人来投诚?看看最后落得了个什么下场!你寄托了一切希冀的人随手就把你像个垃圾一样扔到了这里。影山步,你的血液里流淌着肮脏的液体,无论你逃到哪里,都只是亲手为自己掘开了坟墓,像一个走投无路的滑稽小丑。 而如今被抛弃在那宛若棺材一样狭小黑暗的房间中,便更加令少年的命运显得荒唐无稽,就宛如琴酒给他的坟墓撒上了最后一铲土。 他在饥饿感中昏睡过去,朦胧中看到了很多次那扇门打开,在灯光中有个男人出现,用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恢复往日的秩序。而在胃中烧灼将他逼醒之后,他又被投回了冰冷黑暗的现实里。有时候他还会梦到他像一条死狗一样从这房间里拖出去,然后丢弃到更深的黑暗中——从这样的梦境里醒来时,看到眼前同样漆黑的房间,竟然不知道是否该庆幸,又或者是只能惨笑一声,接受了下坠到底的境地。 而清醒之后,少年看到男人的第一眼,竟无法分辨虚幻与现实。或许分清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吧。他只要像以前一样努力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工具,这样至少不会再次像垃圾一样被扔到角落里,直到想起来的时候才捡回去。 然后今天,那个男人对他说:你想要离开也没关系。 并不是“放你自由”的喜悦,而是“去留随意”的漠然。 果然……他的存在价值无足轻重,可以轻易被舍弃,拿去交换利益。而他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只是在献出了自己的忠诚之后,想要得到坚定的选择而已。 也许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他能够成为无法割舍的工具……吧? 琴酒站在玄关,回过身时,看到少年身体弯曲侧躺在地,从这个视角只能看到薄薄的衬衫勾勒出消瘦的脊梁骨,黑色长发蔓延在地板上,看不到面容。 脚步停驻,男人垂眼看了一会少年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拉了拉帽檐便转身推开大门。 这之后,相安无事地过了好一段时间。 影山步的生活中只剩下训练,学习,去学校考试,每个月去研究所接受药物注射,在这样的状态下训练进展飞速。 “他有点太疯了。”罗伯特这样跟琴酒说道,“老实说我有点担心。即便是一个优秀的行动人员,首先也得是一个健全的人,这样才能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他不能像背负着血海深仇一样训练——他没有吧?” 琴酒闻言沉默了一下,回答:“没有。” “那他的问题要怎么解决?”罗伯特直言道,“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银发男人从胸口中挤出一口浊气,伸手按了按眉心,他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东西。从那次禁闭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但严格意义上来讲,琴酒其实什么都没做。影山步不按计划行动,他惩罚了对方,但也把人提前捞出来了。他犯的唯一一个错误就是没有考虑实验体的特殊性,让少年没得到足够的食物。 然后他就失去了少年的热情对待。 有一两次,他下意识地在少年靠近后抬起手,然而对方站在触碰距离之外便停下步伐,非常恭敬地半垂下头听候指令,就像许多见到他大气也不敢出的底层成员一样。 琴酒只能看到少年柔软发顶的发旋,唇角微压。无法准确描述当时是什么样的情绪,但毫无疑问令他感到胸中沉闷。 于是这样让他显得愚蠢的行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60章 期待 琴酒忙起来的时候几乎从早到晚都排满了行程, 所以为了把自己繁重的工作分担出去,他被特许掌握着大部分行动人员的调用权力,即便是并非直属他名下的成员, 只要理由正当,譬如为了任务而服务, 都可以进行调遣。当然,其直属上司也有拒绝的权力, 只是大部分中高层都不愿意触这位杀神的霉头, 毕竟多数时间琴酒也不会乱来,于是纷纷有了一种忍让的默契。 总归组织里每当遇到需要收拾烂摊子的任务时, 都是这位在镇场子居多。琴酒带来的利益远远高于他造成的麻烦。 而最近正面与琴酒有过交流的属下都意识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那就是:似乎这位组织里的顶尖杀手对手下更挑剔了一些。 “拿到了东西, 然后呢?留下了一大堆证人, 什么也没处理就走了?”银发男人冷笑一声,把黑色的皮包打开看了一眼, 随手递给站在一边的伏特加,“所以你是等着我来给你收尾, 是吧?” 等最后带着冰冷嘲讽意味的反问句出现之后, 那男人吓得面色惨白, 扑通一下就跪下来, 双膝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响声,哆嗦着大声道:“非常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我现在就回去办!” “不用了, 有别人替你做。他们的报酬从你的里边扣。”琴酒冷淡地对他道,帽檐下表情森然,像在看一堆垃圾。 跪在地上的男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冷汗这时才从额角缓缓流下。扣钱反倒是最轻的, 他就怕有更狠的处罚, 比如身体上的刑罚或者扣除组织贡献,要知道每一点贡献都是通过完成任务累积起来的,相当不易。因此他反而对面前的上司这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处理结果在心中产生了感激之情。 这个行动人员重重地在地面跪伏行礼:“非、非常抱歉!”然后才强忍着逃跑的冲动身体僵硬地离开了房间。 这个房间并不大,其实是训练所用,而琴酒就站在房间中心,高大的黑色身影宛若梦魇中无法逃避的死神一般,给每一个乍然推开门的人以强大的心理压力。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与伏特加,他的手探入衣兜里摩挲了一下烟盒,最后还是忍耐了下来。基地处于地下,受限于通风系统而各处禁烟,即便是他也要遵守规则。 琴酒有点不耐烦地把外套脱掉递给伏特加,伸手整理了一下腰间的枪套,然后将铅灰色的伯.莱塔抽出,习惯性地把玩着陪伴自己许久的爱枪,手上无意识地随手把子弹退膛又上膛。然而低头观察自己爱枪状况时,目光无意识中瞟到了小臂上的浅色环状痕迹,思绪猝不及防地拐了个弯。 影山步最近在训练之外也开始接触一些边缘的任务,大多难度不算太高,以他的能力能够单独完成。他去做这些任务的目的与底层人员希望换得钱财和贡献不同,是为了锻炼综合处理信息的本领。往往新人都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得到了磨砺,并且在实践中学得了许多训练场上无法学得的技能,像是社交能力和在紧急情况下的随机应变。 而少年也没有让人失望,每一次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肉眼可见地变得沉稳缜密了许多。 宛若尘封宝物初绽光芒。 琴酒又想到了组织中良莠不齐的底层人员,只觉得后者中的许多废物简直不堪一用。他心情一下子不爽起来,冷笑一声,咔哒一下把子弹上膛。 他迟早要把垃圾全都清理出去。 这一道上膛声直把刚刚推开门的成员吓得在门口呆住,冷汗狂流。 等今天该汇报任务进展的人离开房间时,面色都有种如释重负的虚脱与庆幸。他们纷纷以眼神交流了信息,表示今天的报告过程非常艰难,而发现每个人都不好过之后,便意会到房间里边的上司心情不佳,并各自回以劫后余生的目光。 “去靶场打几枪。”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琴酒接过伏特加手中的外套,虽然语气中的阴冷并不针对伏特加,但仍让这个大块头的壮汉不敢高声说话。 “好的大哥。”伏特加对这个决定是很赞成的,他不清楚为什么琴酒心情不好,也许是那些人任务出了岔子让大哥很不爽吧……虽然他感觉这种完成率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论如何,琴酒能打几枪发泄一下,总是对之后要跟他朝夕相处的自己有好处的。 到更深一层之后,宽大的靶场内枪声震耳欲聋,只有少数靶位前站着正在练习的组织成员。正如同警察练习射击需要申请子弹,组织内核准成员参与射击训练也要根据不同标准和权限。 一眼便看到了正带着隔音耳罩,身姿挺拔若松,正在双手端枪练习□□移动靶的少年,伏特加说道:“啊,那是影山吧。”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少年应该会尽力讨琴酒欢心吧,最好能让影山步过来缠着琴酒说几句话,最后大哥应该会心情好一些。 移动靶的难度远超固定靶,而影山步此时的靶距是标准的25米,中靶率大约在七成,已算不错。 精准慢射与战术射击天差地别,对□□而言,前者几乎就有如纸上谈兵。而战术射击比训练移动靶速射更多了一层需要寻找掩体同时射击的难度,所以真正的实战射击水平往往要经过许多复杂情形的模拟训练才能缓慢提高。 影山步已经加强过这方面的战术训练,如果当作真人cs倒是很有意思,但当需要负重且每次身体上被彩弹留下痕迹都会接受魔鬼惩罚的话,这一项就成为了一种噩梦。他倒情愿单纯去跑个几公里锻炼体能,而不是在精神和体能上同时接受高压折磨。 等今日的射击训练告一段落,影山步把耳麦摘下来,去显示屏上看自己的训练成绩,转头便看到正插兜站在一边的高大男人,以及立于一旁的伏特加。 他愣了愣,余光看到近处原本应该在练习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不禁感慨眼前男人令人闻风丧胆的功力,然后把□□收好,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问道:“您有什么吩咐吗?” “……” 与伏特加预想的不同,身侧男人声音更沉了,仿佛原先的烦闷被加了一把火似的。 “这样的水平还是不要用枪了吧。”琴酒轻描淡写地说道,由于压抑着心中不快而从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讥讽。 少年嘴唇猛地颤了颤,头垂下去:“……抱歉,我会努力的。” 琴酒看到对面的反应,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本来想说的是,如果移动靶的上靶率不能达到九成以上,那么战术射击的效果也不会好。这样的情况下不适合执行有枪支出现的任务,在冷兵器或者赤手的情况下少年的胜率和生存率要远远高于持枪时。 结果张口就习惯性地开了一句嘲讽。 无声地深呼吸了一下,琴酒也意识到最近在见到影山步之后似乎情绪总有些受到扰动,而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尤其是向着负面方向加深了,令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缘由。其实他是无暇去仔细探究背后的原因,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点影响无关痛痒。 诡异的沉默在空气中凝结了数秒,让伏特加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忽然意识到似乎最近琴酒见影山步的频率降低了很多,本来他还以为是大哥太忙了的缘故,没想到见面时的气氛竟然会变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伏特加暗自遗憾,他还以为影山步会成为大哥未来的心腹,没想到这苗子这么早就夭折了么。 也是,毕竟他跟琴酒做事这么几年以来,还没有见过谁能跟大哥关系紧密的……贝尔摩德除外,但那两人的关系似敌似友,更像是一种客观背景上的知根知底,并非因为个人偏好而彼此熟悉。 最后还是少年打破了这样的氛围,低着头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于是琴酒顺水推舟道:“你的下一次考核任务已经定了。” 少年闻言抬起头,全神贯注地听对面男人接着说道:“具体的资料之后我会发给你。任务目的是潜入并收集资料,危险性比你之前做的那些不会高出太多,但是难度系数增加了许多。” “我明白了。”少年的表情微微生动起来,聚精会神地思考着。 琴酒临走前顿了顿,说道:“不要让我失望。” “我不会失败的!” 影山步斩钉截铁地承诺道,目光灼灼,挺拔的身形中有一股向上的生命力。 无言地看了少年一眼,男人这才转身离去。 伏特加在身后只看到少年凝视着琴酒的背影,又缓缓低下头去端详自己的双手,好像暗中做出了什么决定。但伏特加的对于琴酒喜好的改变只是猜测,见状只是凭空在心里增添了几分惋惜。 这次任务不出影山步所料,正是先前贝尔摩德提及过的相关背景,而在他收到的任务说明中多了很多细节。 他甚至还收到了高宫健一的消息,让他务必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微微思索过后,他就明白过来,一定是贝尔摩德与高宫健一做了什么交易,让他帮忙对这次的任务提供了某些重要情报,毕竟高宫健一一方面作为高宫正雄的唯一嫡子,另一方面又背靠母亲家族的大树,手中的隐形资源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而在上一回三人聊天过后,也不知这个一心扑在钢琴上的天才少年到底萌生了什么想法,总之最后被贝尔摩德说服,同意伸出援手。 影山步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愧疚,他其实并不想把高宫健一牵扯进来,虽然因为对方的身世,卷入组织的计划中本来就在所难免。 拨通了高宫健一的电话,对面的声音里关切之情满溢:“真的要你一个人去收集证据吗?太危险了,不能再雇点人保护你吗?” 影山步被大少爷的口气逗得唇角微微扬起:“我一个人更隐蔽,放心吧,没有什么难度。而且这是我的考试,我得证明自己有独立的能力。” 对面沉默了一会,终于问道:“你……你不能脱离组织是因为那个人吗?” 影山步有点讶异。吃惊于高宫健一的敏锐,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 “……算是吧。” “……是么。”对面没有深究,而是换了熟悉的语气担忧道,“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的手啊,小步!这可是音乐家的手!我都想给你上保险了!” “哈哈。”影山步猝不及防地被逗笑了,只好连连保证绝对没问题,自己已经做过很多类似的任务了,至今还是零受伤率,这才把人安抚下来。 任务计划中,行动的时间在下个月,所以还有相当长的准备时间。 他如今的能力和大局观还没有到足以单独规划整个行动的水平,不如说在重要的行动上都会由经验丰富的成员专门负责策划,而行动人员只要负责执行和听从指挥就可以了。 影山步与罗伯特商量了一下行动的细节。这次任务主要目的就是潜入并且拍摄这个极道团体贩卖人口的证据,然后从管理人员身上拿到“货物”进出的记录,就算是大功告成。一般情况下这些团体手中不流通枪支武器,一方面是管制问题,另一方面则是某种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有极道文化遗留的影响,也有涉枪重刑和抚恤成本的因素。 而当罗伯特连线琴酒,简单汇报了一下准备进度,并且顺便问了问这次监考的人是谁的时候,对面的语气淡淡:“我很忙,这种事我不清楚。” 罗伯特没有看站在边上少年的表情,琴酒倒是对之前罗伯特提出的内容给出了肯定的态度。又说了几句才把电话挂断,罗伯特突然后悔开了免提。原本他只是想三人一起稍微讨论讨论行动的计划,看看琴酒有没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结果没想到有这么一句话。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先前的话题,果然看到少年表情黯淡了许多,但仍有一种秘而不发的倔强。 而琴酒那边叼着烟坐在车里,正在工作,抽空用手机看到了内网上情报列表显示的考核人,牙齿在香烟滤嘴上磨了磨,留下了深刻的齿痕。 他手机的消息里有一条看见了略读也懒得点开的消息,贝尔摩德问他:要不要我给小步放水呢?你要拿什么来换呢~ 琴酒忍无可忍,回了一条:滚。 第61章 代号考核1 根据任务情报中所述, 这个极道团体是由某个大组分裂出来的新兴小团体,领袖原先因为激进的风格而时常与大组的头目产生冲突,因此才出来另起炉灶, 不过关于究竟是被驱赶出来还是主动离开的没有确切的说法。日本极道组织作为一门工作,并非有进无出的体系,与琴酒所在的这个秘密组织性质上有根本的不同。 然而在分出来之后这个新组织却行事作风大改, 变得低调起来,秘而不宣地吸收了不少人手。显然,他们如火如荼开展的新事业正是他们方针改变的原因, 以及有资本扩张的底气。 而这些人手中拿到的每一分钱都建立在被毁掉的无辜平民的一生上。有些青壮年被中介对未来天花乱坠的描述欺骗, 怀抱着到异国掘金的梦想准备大展手脚,结果却成为了每日被毒打,高强度劳作的苦工, 而身在异国他乡, 言语不通,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控制自由的眼线,逃跑就会受到更可怕的责罚,下场只有死亡。 有些来自穷苦战乱地区的女人为了获得安定的生活,以假装和日本男人结婚的理由入境日本, 结果却被控制成为性工作者,或者是为了赚钱而自愿与黑.道组织签下卖身契,然而在不平等的合同上一开始就自认欠下黑.道一大笔钱财。 而剩下的未成年则在被拐卖和不断倒卖之后, 最终成为了日本人特有性癖的牺牲品。 与之前经历过的劫机案与□□案一样,影山步接受这种任务毫无心理负担。 他公平地憎恶每一个社会垃圾, 如果能将这些人清理出去的话他毫不吝惜自己的能力。或许有的人正义感与原则性极强, 不愿滥用私刑, 但影山步本人有一套自己的公平准则, 不会像蝙蝠侠那样道德底线与法律挂钩,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法律时常是资本的玩物,至少在他眼中如此。 或许可以评价他为悲观主义者,或许还有些个人英雄主义,但实际上他没有激进的净化世界的梦想。只是在时机恰当的时候,他不介意为人类贡献一分自己的力量,哪怕他的所作所为在一定程度上是有违法律的,但一定符合公序良俗。 横滨港口的某间仓库门口,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便跟着傍晚轮值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铁皮仓库边上开着的小门。 东京湾区狭义上包括东京、千叶县、埼玉县和神奈川县,统称为一都三县,以半包围的形状组成了东京的港口。其中位于神奈川的横滨港靠近东京湾的入口,因此是天然的深水港,方便远洋轮船停泊与出入,每天接收着全球的货物,并且担任了国际转运的枢纽。 这也就为人口贩卖提供了便利。 借助,影山步将自己的身份设定为该组织的一个底层成员,根据任务情报中提供的换班时间表混入值守人员的队伍里,当然,被他替换掉的那个成员早在上班路上失去了意识,此时正被五花大绑地关在面包车里。 “好饿啊,来之前没来得及吃饭,这下要饿一晚上了。”与他同时值班的男人唉声叹气地抱怨道,然后伸手拍了拍影山步的肩膀,“你晚上吃的什么?” 因为系统道具的效用,即便影山步回应的方式同原主不大相似也不会引起怀疑,顶多是令人误会今日有特别的原因让原主性格大变。 影山步如常回道:“拉面。” “啊——真好啊,好饿。”同值的男人姓小式部,不同于刻板印象中的花臂黑西装,他穿着随处可见的休闲服饰,看起来大约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但衣服下肌肉紧实,显然是一名练家子。 根据资料显示,小式部在高中之后就出来打工,因为参与过一次街头打架被某个团体欣赏并吸收进去,后来便一心一意在极道组织里混饭吃。他加入这个小组织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离家近而且拿钱多,是个混黑.道的社畜之典型人物。 影山步将人敷衍过去之后就不再专心听对方讲废话,目光落到仓库内的陈设上。港口仓库都是租借而来,至于里边如何处置就任由发挥。这间仓库乍一进去后,前排码放着大件集装箱,看起来与正常货仓并无两样,而在集装箱之间留出的小道中拐了几道弯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 暗中将路线记在心里,影山步意识到这些集装箱摆放的方式看似凌乱但实际上极有迷惑性,第一次进来的人绝对不可能一口气顺利走到最中心。在仓库中央摆放着几个比人略高些的大铁笼,像是动物园里关猛兽使用的型号,此时里边按照“货物”种类分别关着男女老少。当然,没有老人,毕竟没有“经济价值”。 这些铁笼集中在空地一角,而另一角则用屏风隔开出一小块睡觉的地方,供轮值的人休息。每组轮值两人,在工作时可以一人休息一人巡逻。换班的人见了他们伸了个懒腰,上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小式部揉着胃愁眉苦脸地把抱怨又重复了一遍,对面大笑两声,说我还有剩下的便利店便当没吃,便宜你小子了。 “太感谢了,前辈!”小式部双眼放光,像见到救命恩人一样握住对方的手摇了摇。 毕竟他们主要任务就是看守这些“货物”,以及定期喂食,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了。正式交接之后,小式部直接在折叠桌边上坐下来,打开上一波人留下的冰凉便当大快朵颐。 “让我也来一口吧。”影山步二话不说从便当盒里抢了一块炸虾天妇罗放进嘴里,让小式部目瞪口呆:“你不是吃过了吗!还跟我抢,是不是人啊!” 影山步快速把虾咽下去之后耸了耸肩,站到不远处放风,实际上让系统给便当里放了大剂量的泻药。 果然,等男人风卷残云地把便当收拾干净,没过多久就腹中排山倒海,面色古怪地隐忍了半天,额头都渗出冷汗,终于忍不住地佝偻下腰,便虚弱地咒骂留给他便当的前辈,一边连声请求道:“我出去上个厕所,整点给他们喂食就拜托你了,你怎么没事啊……” “我就吃了一口。”罪魁祸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真的服了……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了,操!” 看着这小青年夹紧大腿弓着腰一溜烟地钻进集装箱缝隙里,影山步站在原地等到听见铁门撞闸的声音才从兜里摸出微型照相机,背对着监控摄像头,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实对着笼子进行了全方位的拍照。 这些人的生存状况十分堪忧,虽然手脚没有被锁住,但是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这些看守的人自然也不肯打扫笼子,只能尽快加速中转的过程,到货之后便有人提货出去,剩下的就跟着下一趟远洋轮船送走。 影山步选择的任务时间正是一批货物刚到不久的时候,而交接时的武装人员已经离去,所以相对来说行动自由一些。只不过虽然眼下空地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其实在门口还有两个守卫,其中一个会到处巡逻,所以他要抓紧时间。 笼子里的人刚被运来不久,看起来都形容狼狈,可以从状态判断出经历了海运,那么便不是通过合法手续被骗入境内再贩卖,而是在货源处便是强掳来的。 虽然这些人手脚没有被绑起来,但也臭不可闻,十分虚弱地抓着笼子上的铁条,用不同种类的语言哀求着什么。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拍照,没有理会这些人的请求。一来他不清楚怎么喂食,想必届时也不是什么让人好受的画面,二来他时间并不充裕。拍完照之后他收好照相机,丢进系统仓库,然后开始演戏。 他装模作样地弯下腰捂着肚子,在原地做出了艰苦忍耐的样子,最后也学着小式部的模样痛苦地溜了出去。到门口时,守卫还挡了他一下,纳闷道:“刚才不是出去了一个吗?” “我们都吃坏肚子了,忍不了了,马上回来马上回来。”戴着棒球帽的瘦小男人原地跺脚,一副马上就要憋不住的模样,守卫便通情达理地放他离开。 顺着厕所的方向溜到仓库拐角,影山步脱离了守卫的视线范围,然后踩着室外监控的死角溜进了隔壁的仓库。 这个组织租下的仓库不止一间,为了方便即时掌握货运进出情况,管事的人在隔壁不远处的仓内休息。正巧这几日手中压着新货,管事人便睡在了隔壁仓里,至于为什么不跟货物睡在一起,当然是嫌弃这些人又吵又臭了。 管事人休息用的仓库与看守货物的仓库看起来一模一样,只在铁皮外墙上刷着硕大的数字用以区分。门口守卫问道:“你是谁?” 影山步的语气和肢体语言变得讨好:“我是须永老大手下的渡口宏史,老大说一定要抽万宝路,发消息让我给他送来。” 他从兜里摸出两盒烟,拆开其中一盒给守卫分了几根,恭维道:“您也辛苦了,站一天肯定很累了吧,来两根精神一下。” 守卫见他这么上道,登时心花怒放地接过烟,跟他随口聊了几句:“须永大哥要想抽烟问问兄弟们就好了,还费什么事呢,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就买一包烟。” 影山步心里微顿,有种事情不受掌控的预感。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这话什么意思啊?大哥一个人还不够抽的吗?” “哦……你不知道。”守卫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火,斜着看了他一眼,笑道,“今天临时开会,横滨的几个大哥都来齐了。” 影山步心里咯噔一声,然而此时骑虎难下,守卫已经在催促了。 “现在会应该快开始了,你还不赶紧进去?等会大哥想抽烟的时候你还没送到,可有你好受的。”守卫拿人手短,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于是影山步只好干笑着把那包拆了的烟塞进兜里,然后不得不从守卫身边的门缝里钻了进去,小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完了。 影山步站在黑暗里,后背渗出冷汗。 他本来以为这仓库与隔壁是相同的守卫配置,却没想到遇到这种事,而情报里一个字都没有提。估计是底层情报人员接触不到这种临时通知给高层的消息变动。按原先的计划,他混进这个仓库之后只要释放催眠瓦斯就可以顺利地从管事人手里拿到纸质账本,再天衣无缝地原路离开,等有人发现异常时他早就离开港口了。 而现在他站在入口处,犹豫要不要当场停止任务,要怎么合理地离开而不被守卫发现异常,毕竟这样的情况超出预料,即便停止也不会将失误算在他的头上。忽然听到从黑暗深处传来脚步声,然后巡逻的守卫提着手电筒慢慢踱步而来,问道:“你是谁?在这儿干吗呢?” 影山步只好用同一套说辞敷衍过去,又递了几根烟。 这个守卫笑纳了万宝路之后也变得热心起来:“这儿太黑了,我带你走,你没来过肯定会迷路。” 好吧,好吧。 影山步心里哀叹一声,清点了一下自己在任务开始之前从系统商店购买的保命道具,咬了咬牙,迈出镇定的步伐,对守卫讨好地说道:“那就麻烦您啦,这儿可太黑了。” 第62章 代号考核2 “大哥就喜欢抽万宝路, 我们平时的那些烟他都看不上哎。”守卫是个中年男人,慢悠悠地说道。 影山步准备的这一招当然也是有迹可循,资料中显示须永烟瘾酒瘾都很大,没有烟抽的时候脾气大到动辄打骂待售的“货物”, 而在烟酒方面有自己固定的喜好, 算是手下人尽皆知的秘密。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 今天傍晚须永身边应当是没有人陪同的, 那么这一套送烟的行为就顺理成章了。 现在嘛…… 他舔了舔嘴唇,在黑暗中跟在守卫后边绕过由杂物堆积的而成的障碍物,手电筒射出的光束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可以看到杂物的轮廓, 多数都是些蛇皮袋、纸箱和塑料布。从高大的集装箱顶端可以看到头顶有光线逸散出来, 隐约有男人聊天和大笑的声音, 因为仓库占地面积很大, 所以在入口附近的通道听得并不清楚。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说明里边人聚集的地方到这里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近,声音的传播是相互的, 那么这边发生点什么里边也听不清楚,直接就会被谈笑声压过。 “是啊,大哥抽烟真猛,一天就能抽一包。”影山步随口说, 以一种感慨又担忧的语气道, “我没想到今天来这么多人, 就买了一包,您说等会发烟万一不够怎么办啊。” 他声音里忧心忡忡, 颇有一副明明跑腿应该得到表扬, 但是却遇到了烂摊子的倒霉感。 守卫闻言想了想, 颇有些感同身受似的:“你也确实是运气不好……但你都来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啊,你没买够烟只会骂你两句,大哥抽不上烟可是要罚你的。” 影山步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守卫还以为他在为了挨骂的事情发愁,却没想到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担心责罚,因为他不是真正的渡口宏史。他竟然在想完全相反的内容,那就是怎么简单快速地把这里给端了。 当然,首先排除报警,其中原因懂得都懂。 “您知道今天具体来了多少人吗?我得给每个人都散根烟场面上才过得去。”影山步装作无意地问道,“唉,吸取教训咯,下次一定多买点。” 守卫毫无防备,想了想道:“嗯……我记得横滨的大哥们今天来了五位,差不多每个人都带了三四个人的样子,所以里边是……二十个人左右?” 这就有点尴尬了,影山步刚才掏了两包烟出来,拆了其中一包,给守卫每个人发了三根。而国际惯例每包香烟统一为二十根,也就是说如果不拆的话这烟兴许还够。 守卫嘿嘿笑了两声,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这种老油子拿到手里的东西怎么会吐出来,于是避而不谈。 像是突然又有了好主意似的,男人出谋划策道:“这样嘛,别急,我教你,等你进去之后先跟须永老大悄悄报备一下,老大为了面子肯定会让你把另一包也拆了,这不就够了嘛,晚点你再给老大备上新的就够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影山步自然不会不懂,但他仍然恍然大悟地感激道:“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您老辣啊,不愧是前辈!” 说罢,他假装“哎呦”了一声,忙拉住守卫道:“不好意思啊,我鞋带开了,麻烦您等我系一下,不然等会摔跤就不好了。” 守卫便当真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着影山步脚上的靴子,顺口称赞了一句:“鞋子不错呀,哪买的。” 影山步蹲下来系鞋带,一边抓紧时间套话:“商场打折买的。我想问问这儿有没有别的出口啊?等会儿我送完东西原路返回肯定会迷路的吧。” “嘿,这有什么,我接你呗。倒是还有两个小门,但是在另一侧,被箱子堵上了,没人用的。” 仓库的配置基本都有一到两个足以容纳起重机的大门和通人的数个小门,然而门虽然存在,却未必能够使用,守卫这句话直接把跑路的备选方案给堵死了。 故意因为低头造成的阴影笼罩了手上的动作而系错好几次,影山步一边慌忙地道歉一边连连感谢守卫的耐心,看得这中年男人无语了:“嘿你这小子,再磨蹭一会儿会议就开始了,抓紧时间啊。” 守卫又想到什么,满不在乎地随口说道:“而且你都来了还想走吗?你可是须永老大手底下的人,不得给大哥壮壮场面?而且大哥看你辛苦肯定不会跟你过不去,等你陪他们开完会说不好还会奖赏你。” 影山步立刻接上:“哦?今天开会讲什么好事吗,大哥心情不错的样子?” “这我哪知道,不过呢,他们进来的时候有人说要喝酒庆祝什么,然后老大说这仓库里正好还有点酒。” 这倒是个好消息。 影山步终于站起身来,跟着守卫继续向前走,终于快到了出口时,那噪杂的谈笑声也愈发清晰,粗俗的俚语带着混黑人士口音里特有的弹舌音,竟然是在开黄腔。 粗略一听之下,这些人是在讲一家组织销赃下线的风俗店里有个漂亮的新人十分好玩,说话之人分享了一番亲身体验之后,互相推荐了几个名字,在女人的花名里竟然还夹杂着一两个秀气的男性名字。 毫无疑问,这些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是经由他们之手将人陷害进魔窟的。 守卫也不跟影山步搭话,而是十分感兴趣地听着这些高层绘声绘色讲的颜色段子,似乎很是憧憬,悄声转头对同为底层成员的“渡口宏史”说道:“听说能讨老大欢心的话,运气好的话可以带你一起去喝免费的酒呢。” 一字一句里带着明晃晃的暗示,但他随后又用有些自居为前辈的傲慢语气说道:“嗨,但你这么……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还得跟我多学学啊。” 影山步突然感觉这守卫混黑这么久倒是有两把刷子的,竟然无意中把他的人设给点破了。不过大概率是巧合。 虚情假意地恭维了一句,然后影山步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接近对方,而守卫还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看不太起的年轻后生竟然阴谋不轨。走到拐角处的一堆杂物时,影山步助跑两步高高跃起,一手用浸湿了吸入性麻醉剂的纱布捂住守卫的嘴,用身体的冲击力以及腿部顶撞男人膝盖内侧,将人撞倒在麻袋上,手电筒脱手从麻袋滚落到地上只发出沉闷响声,掩盖在里边男人们的谈笑声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守卫当即就要挣扎,但影山步把他压得死死的,慌乱中深呼吸导致迷药大量进入呼吸道,很快挣扎的力度便越来越弱,然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于是等影山步再次拉了拉帽檐站在入口处时,他的身份已经变成了那个倒霉的守卫,此时正昏迷着被绑住手脚堵着嘴塞在麻袋的缝隙里,头顶用塑料布盖着,除非有人路过时听到守卫的哼声,否则不会发现这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不,是人群中多了一个人。 影山步倒也没有打算就这么贸然进去,毕竟那所谓的须永老大根本没有叫人送烟,而里边声音嘈杂,显然人头不下十个。 把守卫放倒之后,他就站在入口不远处安静地听着里边的发展,等会议开始之后,有个中气十足的男性声音先是宣布了一下今年上半年的业务收入,又仔细谈了谈当季度的业务规模扩张比例,然后对下个季度的收入进行了美好展望。众人纷纷用带着喜悦的声音连连祝贺彼此。 每一分多赚的钱都意味着人口贩卖业务的打开,以及更多的受害者。 影山步捡起手电筒,关掉了灯光,沉默有如融化于黑暗中的影子。他听到里边的讨论进行了十来分钟,没有太大的意见不合,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然后小头目们相约明天晚上一定去先前提到的某一家风俗店一起玩一把大的,于是众人暧昧地哄堂大笑起来。 在笑声里,有人大声提议道:“酒呢?把酒开了!” 紧接着从里边传来悉悉索索开箱的声音和开瓶的声音。有另一个人嘿嘿笑道:“须永老哥,你这儿怎么藏了这么多酒啊?这仓库倒是给你拾掇得很舒服,又能喝又能睡的,还是老哥会享受啊!” 于是须永回道:“在这儿什么也没有,没有柏青哥也没有女人,嘿,就像坐牢!晚上除了喝酒还能干啥?今天酒大伙敞开了喝啊,晚上就甭回去了,谁先躺下谁是孬种!” 众人推杯换盏之后,待酒至三巡,终于有人忍不住要出去放水。于是影山步先到门口以守卫的身份接了一下,走到下一个拐角处之后故技重施,把人再次放倒,拖到杂物中隐藏起来。 他用手电筒仔细照了这个人的面孔,却没对应上资料里的任何一张脸,只能遗憾作罢。直到出来了三个人,他才找到了一张属于须永这个小组的手下,然后再次替换了此人的身份。 于是他迈着醉醺醺的步伐昂首挺胸地走进了那个散发出光芒的入口。 刚一进去就被人抓着问道:“你小子……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然后抓住他那人定睛凑近再一看,发现认错人了,不由讪讪地放了手:“我还以为是幸太呢,他还没回来啊?” 影山步故意大着舌头慢慢道:“不知道啊……他们是不是没找到厕所啊,随便找了个地方解决了也说不定。” “啧,算了,这里也没什么人,不管他们了。来来,继续喝!” 说着就拉着影山步要去加入他们划拳的喝酒游戏里。 影山步帽檐下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在场十几个男人的每一张脸,锁定了资料里出现过照片的须永,然后观察到其他男人都身形矫健,多得是虎背熊腰的壮汉,显然这些“好兄弟”也只是表面客气,实际上都暗中提防着彼此。 他观察到有几个人看起来已经酩酊大醉,但其实在隐晦处偶尔目光闪过精明,忽然心里有了新的计划。 系统听到影山步对他发出的指令之后,对此只有一句评价: 这次任务的流程是,影山步事前收到资料与计划之后,作为行动人员单独潜入港口,获得证据后悄悄离开,有人在远处接应他。 影山步并不清监考官是谁,也没有人告诉他他会得到外援,甚至罗伯特明确地告知了代号考核任务会有更高的难度,并不是一场测验,因此过往的死亡率居高不下。罗伯特没说的是,不同于普通成员,影山步没有拒绝考核的权力。 他的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前进,以死亡为目的地在黑暗中不断前行。 而所谓的监考官,不过是在任务结束之后对整个任务的结果进行打分而已,之所以不是安排琴酒来做,是为了交叉权限,避免琴酒这个监护人和负责人在考核评价上徇私情罢了。 月上中天时,琴酒刚结束了工作。坐在车里放下车窗,银发男人正准备点一根烟放松一下神经,但心中一直隐约压着什么,于是打火机便顿在手里。 手机在他指间摩挲了一会,突然想起来影山步此时应当已经结束了任务,于是拨通了贝尔摩德的电话。作为监考官,贝尔摩德应当会得到第一时间的结果。 然而那边却说道:“他还没有出来。” “什么?”琴酒判断出来贝尔摩德没有开玩笑,凝声问道,“他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女人的声音回答,“我打算再过一小时没有消息的话我就亲自带人进去看看。琴酒,到时候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对于普通成员来讲,任务是没有后援的,失败也好,死亡也好,除非事前与组织内沟通过得到明确的答复,否则哪怕代号考核依然如此。而这个任务涉及高宫正雄,其实本就归贝尔摩德管理,让影山步来当作代号考核任务,说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 琴酒闻言冷笑一声:“这是你应该做的,贝尔摩德。” 挂断电话之后,琴酒沉默着点上烟,让伏特加往家的方向开,只觉得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难道是贝尔摩德那女人让人觉得不放心么?但以往也没有这样的感受。 只不过他清楚自己的直觉一向奇准,在关键时刻救了他好几次命,所以越怀疑越不安,终于在接到下一通电话时预感成真。 “他的信号忽然断了!” 琴酒眉头紧皱。 影山步手腕上戴着的手环其实是个定位器,还有监测生命体征的功能,只是考虑到电量问题从未启用过,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开机,而毫无疑问贝尔摩德之前一直在监控着影山步的情况。 “没电了?” “离线前一秒还显示着足量。” 组织内的科技设备是在两人的关注下一点点更新换代的,于是两人心知肚明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手环损毁,甚至不是遗失,因为手环并没有主动关机的功能。 另一种…… 琴酒声音低沉:“位置给我。” 恰好他正离港口不远,否则等他赶到什么都来不及。 于是等他亲眼见到影山步时,便看到了他那每天打理得干净整齐的小孩儿,正孤身站在一地尸体中,单手提着一把长刀。 少年背对着他,身体僵硬,脊梁仍然挺直,黑色的衣服在灯光下更发暗,就像是黑洞一样将光线都吸收了进去。 提着刀的那只手上,自袖口深处淌下血迹,顺着刀身无声蜿蜒,淌下扭曲的赤痕。 皮鞋的脚步声在少年背后响起,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回首挥出另一只放在胸前的手,于是一把匕首擦着琴酒的耳边激射而出! 避开这道偷袭之后,琴酒停下脚步,眉头微微皱起:“影山。” 然而他对面的少年却并没有听到似的,提着刀便摆出了一个准备进攻的姿势,脸上的神情漠然,还有在生死关头的狠辣。这种眼神琴酒再熟悉不过,他在无数对手眼中看到过,而每个人都是抱着将对方杀死的决心动手的。 在这一刻,琴酒不合时宜地想到,原先在研究所里软弱地蹭他手的小狼崽子,终于磨砺了爪牙。 少年满脸的血迹,从额头上不停地往下淌,在下巴上凝结成血珠。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熟悉的表情,只有机械性的警戒,于是琴酒意识到少年这时候没有认出自己。 “影山!”琴酒喝道。 少年眼皮动了动,但血渍糊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似乎仍然看不清眼前人是谁。 琴酒快速思索了一番,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似乎被当作武器使用过的铁棍,大步上前便用铁棍去敲少年的手臂! 而少年动作更快,因为他已经在刚才经历了许多次这样的场合,侧身绕过铁棍的袭击,他改为双手持刀,挥出半圆横劈过去。而对面的男人预料到了这样的反击,铁棍势头未成便在半空中改道格挡,与刀刃相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响声,甚至迸射出火星。 两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拆招多次,而手持利器的一方则频频进攻,似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要爆发出去,否则一旦退缩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琴酒发现影山步力竭,动作越来越迟钝,挥刀的姿势也不稳定了,而且在交手时他清楚地看到对方身上的血在不断往下流,以至于脚下已经有一片踩踏出来的血色狼藉。 他干脆发狠地一铁棍重重敲在少年手腕上,长刀应声脱手坠下,同时他大步上前把刀踢飞出去,然后用手将影山步的双臂制住。 少年本就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自然无力再反击。挣扎了两下便被男人牢牢地禁锢在怀里了。 “影山。抬头看我,我是谁?” 少年缓缓抬起头,似乎在血色朦胧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人影。那人掌心温热地擦过他的眼皮,似乎想替他把血渍拭净,但怎么也擦不干净。然后有熟悉的触感撩开他的头发,捧着他的后脑,想要检查伤口在哪里,但他不在乎,他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少年轻声回答:“……琴酒。” 然而不等琴酒放下心,怀里的少年似乎突然看到琴酒身后的状况,然后第一时间便跨步用力侧过身体,与琴酒互换了位置。 “砰!” 一声枪响。 然后从黑色的衬衣中迸射出了飞溅的血花。 原来少年的衣服本就是饱浸鲜血的样子了。 第63章 代号考核3 琴酒感觉到怀里少年突然身体软了下去, 他反应极快地一只手揽住影山步的后背,用自己的身体支撑对方, 同时从腰间拔出银灰色伯.莱塔, 侧身枪口对准子弹射来的方向! “砰!” 那举起□□的□□成员额头正中出现了一个血洞,表情停留在了开枪的那一刻,然后陡然摔倒在地。 琴酒点射之后就不再关注那个方向, 他忽然听到少年努力发出声音,于是垂首望去,只见少年满头满脸的鲜血,又被自己的手横着蹭出印记, 看起来极为骇人,然而那双眼却亮得惊人, 像是寒夜里高悬的星。 少年蠕动嘴唇,仰头拼尽全力从胸腔里挤出带着血沫的字句:“我、完成了……承诺……” “……”男人沉默地用手拨开少年脸颊的长发, 试图分辨出来伤口的位置,好给头部止血, 但很快发现没有意义, 因为到处都是黏腻的液体。 然后他忽然顿住。 因为他听到少年挤出几个字:“我……不欠你……了……” “闭嘴。”男人低声道, 语气几乎咬牙切齿,但手上动作却很轻,“你不会死的。” 但这时候少年已经闭上眼睛,身体完全软下去, 额头无力地撞在琴酒胸前,要靠男人支撑才不会滑落在地。 琴酒目光阴鸷而锐利地扫过地上的各个尸体, 发现有些人仍然活着, 不如说少年没有下死手, 大部分人都只是失去了反抗能力, 个别几个人则身下漫了一滩深色血迹,显然已经回天乏术。小孩儿还是太心慈手软。 收回枪,琴酒把少年打横抱起,大步离开这里。他没有多管闲事,边走边通过蓝牙耳机连通了“清洁工”的内线,叫人过来打扫现场。 坐到车上之后,他感觉到满手温热的液体,于是把少年放平在后座上,抽出一把军刀割开黑色衬衣,同时拿出小型医疗箱准备给影山步紧急止血。 黑色的布料沉甸甸的,捧在手里几乎能挤出液体来,反而得益于血仍然从身上的伤口里缓缓溢出,布料才没有因为干涸粘在伤口处。 等上衣被剥离时,血腥气扑面而来,令驾驶座第一时间就发动了轿车的伏特加都胸中窒息了一下。 但即便车里腥气浓郁,他们也不能开窗,以免引起路人注意。 少年身上几乎被血迹布满,长长的割裂伤划开了胸膛与腹部,但这只会造成流血,深度尚不足以危及生命,真正致命的是背部中弹的伤口,幸好没有击中心脏,以及腹部的一道不起眼的短伤,用手摸到背部发现也有对应的创伤。 是刀的贯穿伤。琴酒看到少年掌心有着割伤,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在刀透体而出之后,少年握住刀身将刀拔出,于是便获得了一把锐器,而这也是少年翻盘的契机。 疯得几乎不要命,想必也把敌人吓住了。 但如果说影山步是仗着自己的体质肆意妄为,中弹之后却又向琴酒交代遗言,也不知道他到底对自己的体质信了几分,利用了几分,又有几分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男人手中动作精准麻利,迅速将伤口清理干净,用掉了整瓶碘伏,然后撒上止血药粉,用绷带和纱布将少年的躯体层层裹紧,尽力止血。但内脏的伤势他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医院的处理。 做完这一切之后,银色长发的男人靠在门边,车窗外风景飞速变换,路边灯光打进车内,将他棱角分明的剪影凝固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 在下意识地完成了任务结束的应有处理之后,他的思绪中才被允许浮上复杂而混乱的情感。 男人宽大而有力的手掌中握着少年的手腕,拇指按在动脉上,清晰地感知到了缓慢律动的心跳声,只是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跳动正在渐渐衰弱下去。 就好像抓不住的东西正从他掌心里慢慢流逝,而他无法挽回。 就像是水,是空气,是流沙,是时间。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憎恶,于是忽然从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空洞,又像是已经早已预见到了这个结局的嘲讽。 还有一些令人烦闷的情绪,他没有明白从何而来,只是感觉到抓着他的内脏沉沉地向下坠去。 漆黑的保时捷在车流如梭的街道上以高难的技术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超车,终于停在组织持有的私人医院停车场里时,琴酒才按下了思绪,抱着人走下车,放到了预备好的担架上。 在路上伏特加已经联系过医院的值班人员,于是此时准备做手术的主刀医生和护士已经就位,不管究竟浑身是血的病人到底有多凄惨,也不管送他来的男人到底看起来多么骇人,医护人员动作利落而不掺杂情绪地把人迅速推进门里。 琴酒跟都路久司知会了一声后,对面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好,这家医院有我一个学生,让他去做手术,我会告诉他影山的情况。” 安排完一切之后,琴酒站在医院阳台上,看着外边入夜后安静的街道,忽然感觉怀里有些发冷。 他愣了愣,伸手摸了一把胸前衣服,这才意识到是血。这液体浸湿了他的衣物,在夜风里带走了温度,渐渐凝固成干涸的一片,散发着熟悉又令人厌恶的腥气。 伏特加办完手续,在医院走廊里的玻璃门内看到外边大哥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反常。 就好像夏日飞雪,冬日生花,他见过琴酒在高强度任务之后的疲惫,遇到难缠敌人和废物手下的愤怒,却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的……软弱。 如果要用一个确切的词语来描述这种微妙的反常,应该是这样的。 但这就好像是一刹那的幻觉,在伏特加推开玻璃门后,他与琴酒冷漠如常的双眼对视,便将方才那一瞬的念头抹消了个干净。怎么可能呢,这种话要是说给别人听,只会被当成笑话,也会被当作是对这个男人的侮辱。 哪怕每个人都可以正当地变得软弱,展露脆弱,拥抱懦弱,甚至不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因为人之所以是人,本身就拥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但这种词却好像天生与琴酒无关,这个男人冷酷,内敛,只在生死一线间表露出任情恣性,但在这背后却又是绝对理智的。 伏特加抛开杂乱的想法,问道:“手术已经开始,医生也安排好了。要不然我先送你去这附近的安全屋?” 琴酒从风衣内侧摸出烟盒,掌心的血迹把雪白的万宝路盒子都蹭花了,让他眉心微皱,不愿用手指去碰烟嘴,于是低头用牙齿叼出一支烟,低头点上火。 第64章 代号考核4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酝酿着凛冽暴雪, 冷冷反问道:“还有呢?” 他的语气让少年不安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先道歉了:“对不起,我没有完成计划, 但是……” “但是?”男人讥笑一声, 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自我辩白,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少年本就如同新雪般苍白的脸颊此时像是褪了色一样。 他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鸦黑的羽睫颤抖了一下,遮掩住眼中的情绪,轻声道:“我……我不知道。” 琴酒见到影山步茫无头绪的样子,更加上火。 这件事里最让他气恼的是影山步的态度。对自己生命不屑一顾的态度。 他抽空看了仓库里摄像头的录像视频,“清洁工”第一时间入场之后就把所有线索都清理带走提交给了琴酒。因此, 琴酒非常清楚地看到影山步在意识到情报有出入之后分明有好几个节点可以离开,甚至到了真正动手之前都有全身而脱的机会,但影山步没有。 太冒进, 又太不惜命。 看到那把刀从少年背后透体而出时, 琴酒下意识地认为少年必死无疑,下一瞬间才又想起来影山步的手术已经成功结束了。 影像里的少年面容模糊,随着刀的力道往前踉跄了一步,然后毫不犹豫地用手中铁棍大力甩向身后人的太阳穴, 伸手握住背后的刀身,用力地把长刀拔了出来,带出一丛血花。但少年身体姿态却没有任何因为疼痛而发生的萎缩或者颤抖, 就好像轻描淡写地从衣服上拔掉了一根草叶似的, 于是长刀在他手里折射出冰冷的白光,成为了敌人的噩梦。 以一敌十确实战绩赫赫, 但琴酒把少年培养出来不是为了让他在这种任务里赌命的。 男人走到病床边上, 低下头, 狭长的灰色双眼因为垂眸而显得冷峭高傲,还有点与生俱来的嘲讽。 “看看你的样子,影山步。你是不是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 少年听到这话,怔住了。 随后他轻轻地回答:“……啊。” 宛若一声叹息,又像是带着轻颤的痛吟。 每时每刻他都在担心着这一天的到来,乃至于他试图不择手段地完成每一个任务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少年清楚代号考核的重要性,因此早就暗中发誓绝不会失败,哪怕要他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 据说他的身体不会轻易死去,那就让他来赌一把大的吧。 结果他赢了,但是也输了。少年闭上眼,回想起来在自己失去理智,仅凭着一线本能进攻眼前看到的所有人时,唤醒他意识的那双温暖的手,然后明白自己已经与之无缘了。 看起来,他已经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是了,这样简单的任务,最后竟然把自己搞到这种地步,本就是无能的体现。 琴酒在获得代号的时候是怎样做的?一定与自己这样狼狈的结果天差地别吧。 少年又想,自己在这个组织里的价值是什么呢?随着今日他存在的意义被男人一言否定,好像道路前方的光芒被唐突熄灭,于是再也看不到希望了。 他甚至不再期待能够站在男人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而是自然地将自己的未来与其切割,认真思考他未来能够去哪里苟活。 于是病床上的少年睁开眼,直视琴酒的眼睛,然后轻淡地说道:“对不起。” “我明白了,等我康复之后我会申请转到贝尔摩德那里。” 琴酒没有料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他一时间甚至没有想清楚到底为什么少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一种被背叛的怒火给胸中烈焰添了干柴,让他猛地弯下腰伸手想抓住影山步的领子,却在意识到对方是病重的伤员之后手指猝然停留在身体上方。 然而怒气无法宣泄,他便重重地以拳撑在床上,眯起的狭长双眼流露出不自觉的杀意,并非针对影山步,而是常年养成的不怒自威。 “你说什么?”男人说话的音量低沉,又诡异地放轻了,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少年在这样被逼迫的情形下也只是非常平淡地与男人双眼对视,显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在被动处境下的困惑,好像想说这难道不是对方先告知的么。 于是他沉默了数秒,在男人极具压迫力的垂首逼问下微微偏过头,回答道:“如果贝尔摩德不行的话,别人也可以。” “你想都不要想。”琴酒的声音里好像掺满冰屑,他抬起一只手捏住眼前这从前还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孩儿消瘦的下巴,不禁用了点力气掰回来,使其正视自己的眼睛。 “影山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但是在看到男人眼中的怒意和不解之后,少年在此时恍然大悟:原来对方的目光从未落在自己身上过。 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把莫名的信念寄托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对方只是提出了需要一个工具的诉求而已,自己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忙攀了上去。 他陡然胸中一空,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轻声道:“我不想要了。” 不想要什么了?不想要自己当他的监护人了?琴酒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超出控制的事情发生了,与自己先前以为能够毫不费力便全盘掌控的少年截然相反。但是琴酒做事从不拖泥带水,遇到问题一定要明白究竟哪里不受控制,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不明白,告诉我。” 少年抿唇,面上露出抗拒的神情,好像意识到自己过往行为皆是丑态之后感到无地自容一般。但在逼问下终于还是开口了:“我不够格被你继续培养。让我……走吧。” 放弃了使用敬语,像刚见面时一样语气随和,然而现在却只代表了不在意。 琴酒突然醒悟过来,原来他亲手带了这么久的小孩儿竟然如此患得患失,就像是被捡到的流浪狗害怕被再次丢弃一样,要么极为乖顺,要么则想方设法试图引起主人的注意。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影山步受重伤是为了保护自己。 然后得到了什么呢?得到了九天的禁闭和饥饿。怪不得自那以后少年便再也不敢逾距,也许在那九天黑暗里的自省中,惶惑不安地将受罚的罪因归于先前的得意忘形了。 而第二次,实际上最重的那道伤,是为自己挡下的子弹。 影山步没有明白琴酒不满的地方在于轻视生死,而琴酒也不知道影山步这样做根本的原因只是害怕失去存在的价值,然后被再一次抛弃。 实际上少年从一开始表现得就相当明显了,琴酒稍一回想便将一切贯通起来,实在是直白得可笑,而自己竟然从未将之放在心上。或者说,没有在意过少年的想法,毕竟工具需要有什么意志呢? 但影山步不只是工具,他应当成为一个足矣肩负起代号,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同伴。 男人看到少年茫然神情里的寥落,忽然就感受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情绪冲散了先前的怒火,然后将熄灭的余烬攥成团,重重地坠下,令他不得不深呼吸了一下才得以开口。 “你做得很好。”琴酒弯着腰,银色长发如瀑似的垂落在少年枕边,他的神情平和下来,伸手把黑色发丝从绷带中抽出来。 琴酒想,他必须重建影山步的自信和自尊。 “我不会找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影山。” 他语气平和地说道:“我先前说过,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放弃你。那么,你今天是想要选择别人么?” 第65章 代号考核5 影山步漆黑的眼瞳微微偏转, 与琴酒目光相对,似乎露出了一些……困惑。 他轻声回道:“是吗……” 然而语气中却十分茫然。 好像不知道琴酒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前后形成的鲜明反差令他无法判断到底该作何反应。但毫无疑问的是, 少年看起来并没有相信琴酒的态度。 对于琴酒的问题,少年的表情中明明显露了被剖析的窘迫,但还是勉强地试图解释道:“我没有那样的意思, 我只是……” 男人耐心地等待他说完。 然后少年又沉默了几秒, 却因为没有接受过反刑讯训练, 在这样有压力的逼迫中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吐露出来。 “我每次考核都……失败了。我觉得我不适合……我没办法独当一面,更没办法成为你需要的那种人。” 一旦开了头之后, 倾诉欲升起, 好似也顾不得什么颜面自尊了,少年颇为自暴自弃地看向天花板, 哑声道:“在你眼里我一定做得很差吧。但是我没办法……我……我已经尽力了,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变得更强了。比起被扔到角落里,我想在被赶走之前离开……” “不, 你做得很好。” 男人打断了他未尽的最后一句话,否定了他之前所说的所有内容, 并且肯定了少年的表现: “你通过第一场考核的原因是击杀了任务目标, 如果没有你,他在逃脱之后就会引爆炸弹,我们都会死。”男人平静而客观地点评道,“而你刚才结束的考核我已经看过录像了, 除了没有在任务信息掌握不全时及时撤离,其他的表现都不错。你证明了你具有获取情报的综合素质, 也拥有战斗能力, 这就足够了。” 少年听完愣了愣, 反问道:“那我……没有失败吗?” 实际上琴酒并不是影山步代号考核任务的考官,但此时他却久违地没有毫无顾忌地直言出来,反而回答道:“没有。” 想到了贝尔摩德先前说过的话,琴酒并不怀疑这个女人提出的交易邀请是否仍然生效。他暗中考量着,贝尔摩德在提交正式的评价结果之前一定会来找他提前告知大致内容,如果她当真在这关卡了影山步,那么他会找她再聊。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影山步实力绰绰有余,而且任务成功完成的前提下。 琴酒绝不会在组织调配上为了可笑的人情徇私舞弊,如果真的是没用的废物,那么又何必非要在组织一线装模作样?重要的职位交给垃圾只会连累其他人,无论是负责调配的上级还是不幸要善后的后勤都会遭殃。而对他来说,垃圾最好的归宿就是垃圾桶,即便这垃圾与他有交情也不例外,虽然可以称得上与琴酒相熟的人少之又少。 随着组织人手扩充,架构变得更加复杂完善,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出现,但琴酒至少在他所掌控的体系里不允许有依靠裙带关系尸位素餐的人存在。 影山步于他而言就是一块璞玉,随着雕琢逐渐绽放光彩,琴酒对他的冀望越发具体。 少年在这个年纪便拥有的优秀素养和天赋才能让他不禁回想起来几个早已掩埋在时间长河中的名字,但少年是不同的,独一无二的体质让他比那些人有更高的生存几率。 他想,或许自己要略加看顾,以免在这株幼苗长成之前半路就被风雨摧折。 思及此,他又再次对少年肯定道:“你的表现很出色,不要担心考核结果。而我也没有后悔过培养你。” 少年眼睛微微睁大,在原先的茫然中多了几分无措和难以置信,就像是已经上了刑场的死刑犯忽然被告知审判结果推翻一样,有一种半信半疑的恍惚。眼睛圆睁的表情落在男人眼里,便让他想起来在少年仍然十分热情时偶尔会在被捉弄之后露出的呆滞。 有点像某种小动物。 少年的脸颊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在对方抽回手之后仍然有淡淡温热而粗糙的感知残留,听到男人说道:“不要多想。” 然后随着漆黑的衣角消失在门口,房间便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门被再次推开,有护士进来查看他的心率血氧,又给他更换了新的静脉滴注液袋,仔细询问了他的主观感受之后同样安慰他好好休息,就忙忙碌碌地离开了。 影山步平躺在病床上,头部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身体也包得十足像个木乃伊,难为护士能从绷带空隙的皮肤里找出静脉扎下留置针。 他闭上眼睛,听到走廊里脚步声远去,不禁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系统应声核对道: 影山步闻言气绝。 他看了一眼余额,觉得自己可能干脆不要醒比较合适。 不过好消息是他花重金购买的保命道具仍然是未激活状态,也就是说他被子弹射中又没死实际上靠的是他本人的一点点运气。 也就是说他亏了但是没有完全亏,至少这个道具以后还能用,而他在这个子弹不长眼炸弹满地捡的世界里,想必很需要全天候装备着这个道具来规避不可控的风险,只是需要好好思考什么样的预设条件具有万能效果。 影山步目光放空,他卸下影帝技能以后感觉精神疲惫程度与身体受累的痛苦相差无几。受益于他购买那鸡肋的副作用,在任务里和那些人贩子互砍时才没有因为第一次遭受过这样剧烈的疼痛而受到影响。相反,因为不可描述的效果,他倒是越战越勇了,就连中枪的疼痛都比预想中温和许多。 只是那一瞬间濒死的感觉是切实存在的,有些玄妙,仿佛生命力随着枪伤的创口与血液一同无法挽回地流逝。即便知道他不会因此死去,这种感受他也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 付出委实有些大。 影山步疲惫地闭上眼,在脑海里阴暗地说道: 系统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影山步累到没精力跟系统争论,影帝技能让他本身的思绪潜伏在水下,而这种状态下系统是不会与他进行必要之外的沟通的,只有在宿主卸下技能后才能勉强撑着精神聊两句天, 系统: 影山步幽幽冷笑道: 系统沉默之后忍不住扣出一个问号。 影山步: 他没有说的是,只有将琴酒的信任基础夯实,他才能够在回到主时间线的那个节点存活下去,而且存活得不算太狼狈。 成为黑衣组织的卧底这条线是他给自己选择的,而写下这种剧本的理由就是他要在每个场合下都能够与剧情角色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才能铺出在这关游戏里取胜的道路。 身体再生机能需要睡眠来修养,而他在这段时间内大量使用了影帝技能,并且为了考核做准备,夙兴夜寐地高强度训练包括体能和实战射击在内的各项能力,身体与精神总有一个在路上。以至于现在才算得以真正放松下来。 在影山步扛不住疲惫睡过去之前,他最后问道: 系统: 听起来倒是很快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滑过,然后影山步便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 影山步身体恢复的速度超出了医院的想象,即便是得到了都路久司事先告知的主刀医生也对少年身体状况惊叹不止。为了保密,第一天给他换药的护士后来成为了他的专属护士,并且被嘱咐过不能将病情泄露出去。 养伤的时日比预料中还短。没过多久,影山步便转院回到东京的研究所。而在这期间,琴酒偶尔会到医院检查一下少年恢复的进度,让影山步不禁感慨琴酒业务地区遍布全日本,因为显然每次都是工作日抽空过来打个卡,匆匆忙忙过来,没说两句话又匆匆忙忙地消失了,就好像方才空气中出现过一个黑色的幻影。 影山步对这种养病时期还能薅到羊毛是很满足的。 等回到研究所之后,他基本就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骨裂的右手仍然打着石膏,而身上的伤口仍然需要换药,所以依然留院观察。 他对帮他换药的研究员助理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我想剪头发。” 那助理是曽在他刚苏醒时安抚过他的大姐姐,闻言没有推辞,而是微笑道:“你想在这里剪还是出去之后找理发沙龙剪?” “越早越好。”少年伸手捋了一把黑色的发丝,淡淡道,“有些太碍事了。” 大姐姐抿唇笑道:“好,那我明天把工具带来,我给男生理发很擅长的。” 在影山步回归清爽发型的当天晚上,他的病房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都路久司带着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检查了影山步的恢复状况,口头关怀过之后,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会想剪头发了?” 影山步看着这个老狐狸,表面十分坦诚地回答道:“头发太长,在很多时候都碍事。我的实力还不足以弥补这些破绽。” 听到他的回答,这个银发绿眼的俊美男人微微笑起来,带着点若有所思。没有多说什么,都路久司又离开了,好像只是出于对影山步的关切特意来访一样。 然而在下一次琴酒来探病时,影山步看到跟在身边的研究院院长,便明白这位不存好意。 琴酒走进病房时,便看到了正坐在病床上用左手笨拙地吃饭的少年,黑色短发修剪清爽,露出清俊的眉眼,显得少年人有一种干净冷淡的气质。 他脚步在病房中间顿了一下,然后才走到床边,心里觉得无关紧要,嘴上却第一句话就提及:“什么时候剪的头发。” 语气淡淡,好似随口一提。 “昨天。”少年见到他,放下勺子仰头回答。即便从病号服的宽松领口露出雪白绷带,他的坐姿仍然笔挺,宛若寒松。 男人手指动了动,最后也没有细问,短暂沉默中便像是不经意间就把此事揭过。 “你的考核通过了,boss说他在见你之后会给你合适的代号。” 影山步不禁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这点没有任何作伪。 他问道:“每个人拿到代号都要见boss吗?” 琴酒实际上也不解,但表面仍然漫不经心道:“不,大部分人都不需要,但boss特意提出要见你。” 第66章 同伴 第66章 影山步内心十分震惊。 第一点是, 在他的预想中,拿到代号的流程应该跟威士忌组一样, 只要通过了考核就会得到晋升, 然后权限等等都会更新,只需要见到更高等级的负责人就可以达成,其中包括了下发新的代称。而这三位卧底无论如何不可能见过boss, 否则他们在追查的就应该是boss本人,而不是行动组的琴酒了。 第二点就是, 这boss竟然要见自己。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实验体的身份虽然少有,但既然都路久司愿意放他出去活动,而不是关在研究所里当小白鼠,那么就说明他作为实验体的价值已经十分稀薄。 那么剩下两种可能性, 一个是他个人的表现太过优秀, 以至于boss都对自己青眼有加。 嗯……倒也不是不可能。影山步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六边形战士布局,竟然发现自己作为一个酒厂新人来说已经算是根骨清奇的那一类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跟琴酒的关系让boss产生了注意。 仔细想来, 虽然影山步对这组织到目前为止还是不知其详, 但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出酒厂在各种地方伸出的触角多到令人心惊。而琴酒则是其中最神秘的那一个,影山步至今只发现了琴酒年龄成谜,而都路久司则似乎对自己有些特别的想法, 尚且不知道他将自己推给琴酒的意图为何。 那么如果是最后这一种可能性,只能说明琴酒在组织里的地位,或者是在boss心中的地位是格外特殊的。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但在短短片刻之后就收拾整齐, 影山步面上分毫未流露出来,对此事没有任何异议地点点头:“好。什么时候?我现在能出院吗?” 琴酒:“不急, boss现在不在国内, 等他回来了再通知你。” 影山步当然不急, 他在任务里花掉的钱还没薅回来呢。 交代完要事后,琴酒看了都路久司一眼,像是对这个人的存在感觉有些多余。 “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研究所所长好脾气地耸耸肩:“其实他的伤势现在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了,身上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只有两三处还要换药。你想让他出院吗?” 银色长发的男人目光与坐在床上的短发少年相对一瞬,随后转过身离开房间:“收拾一下,我接他走。” 于是影山步分明看到在琴酒身后,都路久司面上的笑意更盛了,像是看到了令人满意的结果似的,眼神柔和又带着说不出的忖量落在影山步身上。 “没问题。” 病床上的少年一双眸子像是浸在清水里的黑色玻璃珠,安静地望进男人绿色的眼底,只能看到翠绿眼眸表面的盈盈笑意,宛若温煦知性的邻居。 实则深不见底。 “那我叫人来帮你收拾东西。”男人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对少年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摆明了只是来看热闹的。 影山步觉得这人应该有故事在身上,但既然并非剧情角色,他便没有追根究底。 研究所没有他的衣服,而他原来那身早就报废了,于是非常巧合地,他又穿着病号服从研究所出院离开。 停车场里,琴酒已经在坐在车里等了一会了。听到车门开闭的声音,侧头便看到少年身上宽大的病服下露出层层包裹的雪白绷带,脸色苍白,黑色碎发略显凌乱,眼睛看向窗外。 只觉得莫名有些碍眼。 影山步回家之后的生活一如往常,除了洗澡不方便,吃饭也磕磕绊绊,最大的差别大约是琴酒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比以往多了很多。 洗澡之前,影山步看着琴酒盯了自己一眼,像是不大放心。 影山步: 吃饭的时候,影山步左手笨拙地用勺子舀土豆,接连失败三次,最后把土豆挑飞到了对面的汤碗里,抬头就看到琴酒复杂的目光。 影山步: 睡觉之前,影山步本来打算直接回房间,但是突然想起来要换药,而二楼的医疗箱在主卧内。于是他敲开了琴酒的房门,看到对方穿着浴袍站在门口,银灰色的双眼居高临下地凝视他两秒后便松开了门把手,又看了眼他怀里,好像在说枕头呢。 影山步: 影山步: 系统: 进房间之后,影山步熟门熟路地取出医疗箱和研究员给他开的药,转头便与琴酒对上目光。 琴酒神情冷淡地对床边抬了抬下巴:“绷带拆了。” 少年愣愣地“噢”了一声。因为抬手会拉扯躯干的伤口,而右手仍然打着石膏,于是只能单手缓慢地解开睡衣的扣子,再将衣服从身上剥下来。笨手笨脚的样子与平日里灵敏的行为反差格外大。 男人看得有点不耐烦了,干脆上前弯下腰,伸手把已经挂在臂弯里的睡衣从手臂上扯下来,然后手掌在少年周身寻摸了一圈,找到了绷带打结处,手指稍微用力便把端头撕开。 随着绷带一圈圈从少年躯体离开,那些已经结痂的疤痕和仍然鲜嫩的粉色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被苍白光滑的肌肤一衬,便显得格外刺目。 琴酒手上动作没有停顿,因为床沿高度不够,所以他直接半蹲下来,用棉签给伤口消毒并且涂上药物。操作十分麻利,行云流水。 而等正面涂完之后,少年在床上转身的动作十分吃力,于是只好换了位置,由琴酒坐在床边,少年背对着他站着,任由男人从身后涂药然后将绷带一圈圈再次包紧。 影山步道谢之后捡起睡衣单手套上袖子,结果因为动作太笨拙,又享受了一把监护人给他穿衣服的福利待遇。 他都有点惶恐了: 系统: 影山步幽幽道: 等换好药之后,时间已经不早。 少年站在床边,看到男人自顾自地关了房内的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然后掀开被子躺下。 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快睡觉。” 于是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迈开步伐走到另一侧,爬上了床。 受伤之后少年的动作都迟缓而小心翼翼,琴酒关了灯,在黑暗里听到另一边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安静。 确认对方已经入睡,他便合上眼,迅速陷入浅眠。 但也不够准确。朦胧中有什么东西贴了过来,但没有任何威慑力,反倒令他在感知到之后因为温度升高而睡得更沉了一些。 次日睁开眼的时候,琴酒又恍然意识到有到一团熟悉的热源抵在胳膊上。到底什么时候凑近的他没有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竟然没有将他当场惊醒。 男人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对这个状况感到不满并且进行了反省,然而想把手臂抽出来时,却发现被抱得很紧。 身边的少年黑发凌乱,大约是因为后背有伤的缘故,更倾向于侧身睡觉。他侧身面对自己,包着石膏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身上,额头抵在肩头。 这副熟悉的姿态令琴酒立时回想起来早些时候被小孩儿半夜打搅清梦的前几个夜晚,但没想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被麻痹了。 监护人闭上眼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心情复杂中又有点糟心。大约无论养些什么,本身就是一个向对方妥协的过程,他认清了这一点之后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少年睡得沉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揉了一把。 黑色的柔软发丝在手指间轻轻划过,很快便由指缝泄下,是与原先长度差异明显的手感。琴酒收回手,转头看向天花板,表情平静,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到底想了些什么。 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毕竟这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剪掉了长发而已。 不,他在心里纠正,他今后要以不同的态度对待少年了。 在横滨的医院里,琴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求为何时,其实并没有了悟的感受,反倒有些迷茫。他已经独自走了这么远,没想到仍然是需要同伴的。说是搭档也许更加恰当,但是过往在组织合作任务时,没有一个临时搭挡可以得到他的全部信任。 即便组织对临时独自撤退或是私自改变计划的惩罚很严厉,但他总要防备着队友因为私情或是实力不济而反捅他一刀的情况。 但影山步不会。 少年已经通过切身的行为证明了他的忠诚,甚至是有些过于狂热的忠诚。但反倒是这样孤注一掷的精神寄托才能得到琴酒这样多疑且掌控欲极强的男人的信任。 因此琴酒需要的是一个实力足够的,而且能够完全交付信任的搭档,在这样的情况下,称为同伴更加恰当。 影山步醒来时,房间里自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但他看到后台进账便明白他的好监护人并没有把自己甩开。 似乎是因为需要换药的缘故,琴酒最近几乎是住在了这座房子里,因此他爽薅羊毛,美美地把自己的存款很快补回到了考核任务之前的水平,并且眼看着就再创新高了。 不过就像金融中套利的窗口转瞬即逝,随着他全部伤口都结痂,而且骨头也飞快愈合之后,他便再没有这样的好机会,毫不留情地被丢回训练场进行康复训练。 当然,按照他的身体素质,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休养期间没有训练,有些东西失去了手感。 影山步面对着许久不见的严酷教官那张黑脸,顿时感到一阵亲切,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撤退了,回想起来过去被罗伯特按着狠练的日子,竟然有些惆怅。 罗伯特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复健一周,琴酒准备开始带你出任务了。” 影山步:……不是吧阿sir,真的还要他上班的吗? 伤已经好利落的影山步便在琴酒的一声令下,开启了正式的跟班业务。 一言以蔽之,就是两个人的活两个人干。 影山步看到行程安排和任务规划,眼前一黑,脸色一白,不由猛地看向坐在身边的男人。 难不成这些事情以前都是琴酒一个人办的?伏特加在许多任务里有自己的使命,所以在任务的多数时间内他们都是分头行动,各司其职,而毫无疑问琴酒承担了关键的部分。 男人只是淡淡瞟他一眼,对他怀疑人生的目光不置可否,反倒是在看到少年脸色苍白之后,狐疑地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还好,没生病。 第67章 雪地 代号的事情因为boss的原因暂且搁置, 以影山步的身份来说没有资格催促,而且从他的视角讲, 在琴酒身边待得越久对他好处越多, 于是更没有急迫感。 就这样跟琴酒高强度做了一段时间任务之后,影山步先熬不住了。多数情况下这些分配给琴酒的活儿都是一些不放心交给底层人员去做的重要任务,小到刺探情报, 大到暗杀政客,皆由琴酒亲手完成。当然, 每项任务完成之后都会得到相应的奖励,累计在后台变成微不足道的数字。 琴酒好像终于想起来这件事似的,在睡觉之前用影山步的手机漫不经心地向他演示了一下如何使用组织内网。 非常普通的网页,与大型企业内部oa系统乍一看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仔细看内容的话, 便会悚然意识到这个组织的覆盖业务之广, 包含人手之杂,以及每一单背后所意味的金钱价值之高。 总而言之就是, 影山步看到了自己内网账户里的余额, 发现琴酒竟然把他以前做过的任务也都并入了完成列表,再加上最近与琴酒一起出任务的分成,琴酒毫不吝啬地给他分了一大笔出来, 于是种种合计起来竟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男人把手机还给少年,淡淡道:“等你需要的时候再绑定自己的银行账户提出来,现在就放着吧。” 影山步一时间感动不已: 系统: 影山步: 他实在是困得不行,每天这样连轴转下来体感比训练还累, 至少训练相对机械性, 而且身体已经有了肌肉记忆, 但各种任务考验的是精神和智力等等综合思考并作出反应的能力,很多时候体能反倒是最其次的。 不过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毕竟没有充足体能的话影山步早就猝死了。他其实还挺好奇琴酒是如何做到每天五小时睡眠就能精力充沛去打工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选打工人吗。酒厂幸甚有你。 琴酒转过头就发现小孩儿头已经歪在枕头上,握着手机的手放在被面,鸦色睫毛盖在稍稍发青的下眼睑,睡得沉沉。于是这才意识到未成年需要每天睡足八个小时以上,否则会长不高。 其实现在这高度也没什么不好的。监护人非常不厚道地想,同时伸手把少年的刘海拨开,似乎在想象长大的光景,毫无疑问还是现在更……乖巧一点。 但突然少年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涌进脑海里,琴酒眼帘垂下,遮住了淡漠的灰色雾霭。他的手指收拢,在少年骨骼分明的手腕握了握,圈成的环里留出许多空隙。 太脆弱了。 于是第二天开始,影山步惊讶发现他的很多任务都被撤掉了。 只留下了一些轻量级的,或者整体规划下来通勤方便的任务,以及一个出差的活儿。 琴酒本来无意解释,但看到少年愕然中明显开始胡思乱想的表情,忍无可忍地按着少年的头顶拧到对视的角度,冷酷道:“好好休息。” 少年愣愣地仰头回道:“好的。” 感觉到头顶被顺手揉了一把,影山步目送琴酒离开,沉默了。 其实他很乐意赚钱的……但果然还是长高更重要。 时值初冬,到了出差那一日时,影山步把自己打包好,与琴酒一同坐上了前往北海道的飞机。 任务并不算困难,影山步看过任务细节之后就放空了大脑,反正跟在琴酒身边只要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足够了,擅自多做反而会挨骂。 自然,少做就等死吧。 本次任务最棘手的点大约是这边的天气要比东京更为寒冷,这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 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影山步看了看这时候仍然穿着黑色长呢大衣的琴酒,不由沉默。他真的很想把琴酒后领的衣标拽出来看一眼成分到底含了多少羊毛,在零度上下的天气竟然也能足以御寒。 不过北海道冬季的气候并不算太严酷,即便是大雪如鹅毛般纷纷落下时,空气中仍然是温润的凉意。 这里的建筑物还带着古早年间修建的特有风格,低矮民居楼房在茫茫雪中显得朦胧不清,街道宽阔整齐,路边行人不多,于是着眼处皆覆盖上一层仿佛电影中的滤镜,一切都是洁白、轻盈、温和的。 下了飞机,琴酒拿出车钥匙,便在机场停车楼开走了一辆雷克萨斯suv,车轮胎上安装了防滑链。按照天气预报来说今天的雪应当不一会就会停下,而他们的目的地是在山中的一套日式别府,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到,必须即刻启程。 伏特加负责接应,早一步到达了北海道,但是有自己单独的任务,于是今日不能与他们一同上山。因此开车只能由琴酒来负责。 然而天不逢时,从车开进山路之后雪便越来越大。这座山的路并不连通其他大路,也无法到达群居的镇子,所以一路行来在这样的天气中竟然连一辆车都没有见到。 视野受阻的情况下即便有防滑链也相当困难,但这条路是单行道,两边没有余量,车不能就此停在路中间,否则之后清雪的救援车无法前进。琴酒“啧”了一声之后,一打方向盘,将越野车开进了路边树林的平地里。 影山步震撼地抓住扶手:这是什么操作啊……! 好在只是离开公路车便停了下来,路旁树林地面与公路水平等高,并不是深沟。他看了一眼天气预报,发现已经实时更新,甚至挂上了极端天气黄色预警,标注这场暴雪在十二小时内降雪量会达到70cm。山中气温比市区更低,积雪难消,这个概念就是雪会累积到无论人还是车都难以行进的地步。 虽然他们现在同样无法前行,更无法后退。 一个好消息是他们可以在车里取暖,等待风雪过去,因为车内备了充足的物资和道具,不用担心燃油耗尽的问题。 坏消息则是等到风雪结束之后,车子会被掩埋在山路上,届时更无法离开。 琴酒眉心皱起,向内部人员核实了天气预报并且拿到了更详细的数据,打开山中地图之后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对影山步说道:“拿好东西,搬上汽油和食物,我们去这里。” 他手指点了点,落在卫星地图上一个不显眼的小房子上。 守林人的小屋。 此时积雪尚且容人跋涉,而他们不可能把车开到更深处,否则天晴后很难将车推出来。好在这小屋本就是供人居住的,因此过去的道路并不算陡峭,只是在白雪掩盖之下不易看清原本被踩出来的土路,好几次影山步都差点踩空,最后不得不从雪中扒拉出来一根长木棍权作登山棍用。 前边男人大约是占了腿长的优势,每一步走得都很稳,而且能够找到最佳的落脚点。于是身后少年便跌跌撞撞地踩着前边人的脚印埋头跋涉,在险些一头撞到停步的引路人的后背时,终于发现他们到达了这个小屋前。 在这样的极端天气下,对天气预报时刻关注的守林人不会留在山上。当然,他们找到的这个小屋不知道什么原因实际上已经废弃了一段时间,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使用权的问题,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属于自保求生,事后不会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对于普通人来说。 作为一个合格的手下,影山步立刻上前并且从包里翻出工具,然后三两下把门锁撬开了。 别问,问就是行动人员的必备生存技能。 这座小屋主材料为木头,大约是就地取材而成,占地面积不算大,继承了日本特有的狭小空间特色,但五脏俱全,拥有客厅、厨房、卧室和一间卫浴。室内陈设十分简朴,但此时无人在意这些,因为室内与室外是一样的寒冷刺骨,张口就能呼出白气。 到处摸索了一番,影山步尝试打开电灯开关,意外发现这里竟然断电了。他打着手电筒去外边找电闸,尝试着反复拨动开关也没有见到任何有效反应。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这栋小屋被废弃了,毕竟在北海道这样的冬天里,没有电实在是很难过得下去。 等他回到房间内时,抖了抖羽绒服上的积雪,忽然感觉到一股热意幽幽传来。 原来琴酒找到了一个旧式的煤油炉,启动之后发现里边还有着大半油量。 在眼下简直是救命的东西。 暗中松了一口气,影山步先把沙发简单清扫过之后,又去打扫卧室。虽然许久没人住过,但被褥放在柜子里倒是十分干净。最后搬来两张椅子放在火炉边上,将两人的大衣挂起来烤火。 琴酒则在用卫星机联络人雪一停就来接他,视情况而定到时候是开底盘更高的越野车,还是直接派扫雪车来清扫山路。 等他安排完了之后的事情,这才发现少年已经忙前忙后地把一切都整理好了,现在甚至拿出一个水壶在煤油炉上烧开水,旁边还放着烤面包。 其实原本琴酒也没有很担心眼下的处境,毕竟他已经经历过数不胜数的恶劣环境,如今物资充沛,又没有敌人追击,其实已经算得上惬意了,甚至可以称为他在工作间隙难得的休息时间。然而看到少年如此快就适应了环境,不禁还是久违地从心里升起一种类似啼笑皆非的情绪。 昏暗的小房子内,只有煤油炉中跳跃的焰火幽幽地将光芒照在两人身上,而从中散发出的温暖热度则让身体暖洋洋的,不愿动弹。 稍作休整之后,琴酒对影山步说道:“该续药了。” 影山步一愣,心想他的好监护人记周期的时间点比他自己记得还清楚。 这药物坏就坏在周期性卡得非常死,如果提早太多,那么前一回的药量没有代谢完毕,就会逐渐导致抗药性的提高,下一次可能需要注射更多。而如果延误了续药的时机,则会导致debuff的出现。 不过他只需要在倒计时结束之前的24小时内注射完毕就可以了,而且一个月只有一次,等到成年之后更是会延长到三个月,倒是不难将这一天安排出来一小段安全的时间。 他应了一声,从背包中取出注射器与玻璃小瓶,放在温暖处回温了一会,确定注射液没有结冰之后,乖乖将东西递给琴酒。 考虑到少年晕针的情况,琴酒默认地接过去,让挤到他旁边的少年撸起袖子,然后将注射液内的无色药物抽进注射器,再打进少年的静脉中。 一手按着出血点,一手将医疗垃圾丢到茶几上,琴酒忽然感觉到手下的人情不自禁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身体。 这样的表现让琴酒怔愣一瞬,忽然想到这药物的副作用是极大增幅感知,也就是说现在尚且能够忍耐的寒意对少年来说便是极寒的地狱。 他微微皱眉,伸手触碰大衣表面,不出意外地摸到了满手湿润冰凉的雪水。 于是男人站起身去卧室内翻找,结果在这简朴的衣柜里竟然只找到一床被子。 顾不得深究这被子干净与否,他思忖过后把煤油炉搬进了更加狭小的卧室内,并且打开了客厅窗户,留下缝隙,以免缺氧。然后把少年抱到床上,用被子将人裹住。 结果少年的畏寒状态只是缓解了很多,却并没有消失,也不知是他的体温不足以烘热冰冷的被子,还是暖炉的热量不够驱寒。 眼见少年嘴唇发青,脸色苍白,眼皮半合的模样十分可怜,男人微微叹了口气,最终背靠床头枕,然后把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的小孩儿放到大腿上,再用被子将他们两人一同裹起来。 少年的脸颊贴在男人肩头,瑟瑟发抖的身体被对方胸膛传来的体温烘热,这股热气笼罩在棉被里,渐渐地令他身体放松下来,在迟缓的副作用下很快便呼吸平稳。琴酒偏头一看,竟然是睡着了。 卧室内有一扇窗户,从床头的角度可以看到窗帘缝隙内雪白的景色。窗外落雪纷纷扬扬的气势让人耳边仿佛响起大雪压折树枝的脆响,大风卷起雪片,把视野涂抹成一片纯白。剥离了文艺作品中的美好滤镜,越简陋原始的条件下,暴雪越是令人敬畏。 安静的房间内只能听到火苗燃烧的轻微响声,以及两人的呼吸声,窗外隐约的风声。男人微微仰头,后脑靠在墙上,忽然觉得这样新奇的体验倒也不让人讨厌,至少比当年孤身困在雪地山洞里要好很多。 第68章 项环 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大雪, 男人难得思绪放空。此时他的脑海里没有安排紧密的行程,而是在感受到怀里的重量和温度时,不由得回想起来很久以前他一个人做任务时遇到的雪天。过程应该不是很顺利, 细节早已记不清了, 当然, 结局必然是成功的,否则今天他不会在这里。 但即便种种都已忘却,那回在险些冻死在暴雪中时极为幸运地找到山洞,然后在火堆边感知着身体缓慢回温, 睫毛上的冰渣融化成水,顺着眼眶流淌下去,脸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痒。 这种近乎死而复生的体会倒是在他的印象里留下了痕迹。 随着时间流逝, 组织内部权力结构迭代,在新的体系下已经不需要像他那时候一样养蛊了, 而那种最脏的活儿,他也不会让影山步去碰。 少年呼吸清浅,头顶碎发抵在琴酒下颌, 让他觉得有点痒。但是稍稍一动,少年便十分敏锐地惊醒, 然后更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因为药物副作用导致思维迟缓, 于是一切行为都是出于直觉,这样一看,少年简直就像是冬眠被打搅的小动物一样, 迷迷瞪瞪地换个姿势又团起来捂热的肚皮继续睡觉。 琴酒在这样的姿势下也没办法从被子里抽出手臂使用手机,而且在山里没有信号, 卫星机又相对功能简陋, 不方便处理工作。 确认煤油炉中剩余的油量足够他们度过暴雪结束前的几个小时, 琴酒合上眼,后脑抵在墙面上闭目养神。他身上被子鼓鼓囊囊的,从中探出半个头来,凌乱的黑发支棱着。少年越缩越往下,然而在几乎要从腿上滑下去的时候,男人下意识伸手要捞,就发现小孩儿非常自觉地抓住他的羊绒衫往上爬了爬,重新把自己窝好。 银灰色的睫毛垂下,偏头打量了一下仍然处于药物副作用中的少年,男人弧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影山步终于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明显暗了下去。 其实药物副作用期间并不会导致人昏迷,只是在畏寒的情况下,贴近热源便昏昏欲睡起来。 少年抬起头的同时,男人便低头看他,平静地端详了两秒后冷酷无情地说道:“下去。” 眨了眨眼,影山步露出一个有点茫然的表情,转头看看周围又看看琴酒,一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模样。怔忪过后甚至有点慌张地掀开被子往旁边爬,好像对自己的逾距感到恐慌。 琴酒见他这样的反应,眼睛微微眯起,但什么也没说。 实际上房间里的温度已经算不得寒冷,只是与方才被子里由两个人体温烘出的热度反差格外显著,令影山步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这时候琴酒也把被子扯下去堆到旁边,影山步看到琴酒丝毫没有感觉的样子,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看起来轻薄的贴身羊绒衫,暗中琢磨自己也要搞一身来穿,简直是扛魔法伤害护甲。 而落在琴酒眼里,就是少年瑟瑟发抖地回头看向自己,仿佛想要回到热源却又不敢似的。于是他随手把被子盖到少年身上,然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雪已经转小了,风止住。因为安静,所以让人几乎以为能够听到大雪压枝时树枝不堪重负脆响,还有堆成饱满球形的白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放眼望去皆是纯白,只有雪下露出根根叉叉的黑色树枝,以及沉默地伫立在雪中,扛起雪白冠顶的林木,在阴暗的光线下就像是森林中徘徊不散的影子。 琴酒目测了一下雪的深度,然后用卫星电话联系组织内相应的人员,出于安全性的考虑,确认了最后的方案是明天一早派清雪车上山开路。而原本的任务计划则相应推延,总归这场大雪影响到的不止他一人,计划改动起来余地相对宽松一些。 草草解决完晚饭之后,怎么睡觉又成了一个问题。或者说,只有影山步露出了纠结的神情,他看了看那床明显并不是给两个人盖的被子,说道:“晚上我可以盖羽绒服睡觉。” 琴酒冷淡地瞥他一眼:“随你。” 不出所料地,甚至没有到半夜被角就被掀开,然后钻进来一个手脚冰凉的存在,瑟瑟发抖地身体蜷缩起来往热源上靠,试图把手捂热。 监护人甚至没有睡,在黑暗里冷笑一声,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同时伸手把被角别住。 因为上山的过程太艰苦,导致后边完成任务时都显得过于顺利。 当然,其实也经历了一番波折,比如说这原本应该属于组织下线的别府管家此时正跪在两人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道:“我是被迫的……我可以用更多的贡献来抵消我造成的损失!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背叛的……求求你别杀我……” 他面前两道黑色身影仿佛梦中从地狱来收割灵魂的魔鬼,为首之人帽檐下眼神冷酷地像是在看死人,冰冷的枪口漠然地抬起,对准了这个叛徒。但在这时候,却被站在一旁的少年出言打断:“他应该还有些同党没有交代,我觉得应该带回去问清楚。” 琴酒沉默了将近十秒,方才缓缓收回了伯.莱塔。然后转过身离开了这个房间:“把他看好。” 影山步却微妙地察觉到了琴酒的反常。 这样显而易见的优缺点不应当犹豫这么久,无论是谁在此时都会做出与他相同的决定,毕竟盘问清楚之后可以避免更大的损失。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与他想象的不同。 琴酒很快改了主意,返回到临时关押叛徒的房间,然后开始拷问这个别府管家到底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没有怀柔,只是在一枪一枪打在并不致命的身体部位时,轻描淡写地抛出像是救命稻草的词句,便让叛徒在极端痛苦的折磨里恍惚地将秘密倾倒而出。 等确认了再也没有新花样可以说,属于这个叛徒的归路是眉心的一颗子弹。 感觉到了琴酒从心底产生的暴戾,影山步眉心微皱。在亲眼目睹了琴酒对叛徒手端的残忍之后,他方才醒悟过来 ,琴酒到底对叛徒有多痛恨。 这时候男人已经收好了伯.莱塔,长身而立,神情冷漠地将目光从椅子上的尸体挪开。 似乎是随着叛徒的死亡,琴酒身上的凶虐气息烟消云散,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他说道:“走吧。这里已经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了。” 黑色大衣率先离去,影山步也很快跟上,但总像是有些什么东西仿佛飞速滑过,让他心中微微一动,却没有抓住头绪。 于是他把这件事直接跟都路久司讲了。 回到研究所之后,都路久司对影山步找自己的态度是热情的,听完前因后果,这个男人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解释道:“琴酒向来如此,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影山步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注视了一会都路久司,冷不丁反问道:“你第一次见到琴酒是什么时候?” 都路久司一边的眉梢微挑,然后耐人寻味地模糊回答:“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 有些人想要回避问题时是不可能给出真正答案的。影山步没有追根究底,于是转而说起来自己的事情:“我不知道boss什么时候见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我。会不会在看到我之后认为我不够资格?” 就像面试之前忐忑不安的候选人一样,少年看起来十分踌躇。 都路久司只是陈述道:“boss确实很少会因为安排代号的事情亲自接见成员。我想boss自有需要当面见你的理由。”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至于你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你已经通过了考核,没有人可以在你身份清白的情况下处理你。” 安慰了一句,都路久司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袋,然后从里边倒出来两样东西。 “对了,我来把这个送给你。” 影山步被似是而非地搪塞了一番,正在心里分析对方给出的情报,抬手接住滚落的两个环状物之后愣了愣,仰头问道:“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是你的手环损毁之后的替代物。”都路久司像是有点苦恼似的指了指小一些的那个手环,“按照琴酒的要求定制了一个更加结实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防弹啊。所以又做了一个出任务绝对不会坏的版本。” 影山步低头看了看另一个项环,沉默了。 确实是不会在任务里损坏,如果损坏了的话人也没了。 不,问题在于这东西戴上去真的不会很奇怪吗!影山步面无表情地举起来比划了一下,问道:“这是琴酒让做的吗?” 都路久司笑眯眯地回答道:“他肯定会更喜欢这一种,毕竟可以保证能够监测到你的体征和位置而不用担心损坏。因为体积相对变大,电池也经过了改良,同时戴上去也不会有明显的异物感,总体来说是性能全方位提升的产品呢。” 但不管将这东西吹得多么天花乱坠,也不能改变这就是个项圈的事实。虽然choker作为短项链的一种风靡过相当长的时间,但影山步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怎么可能琴酒会让人做这种东西啊! 影山步回家把这两个圈随手扔到茶几上,让琴酒看见了,捡起来打量过一番就明白了用处。 结果没想到的是,他的好监护人竟然没有对项环露出不屑的表情,反倒当真在思考些什么,好像在比较这两种款式的优缺点。 见少年下楼走过来,琴酒抬眼淡淡道:“试一下。” 第69章 手环 影山步:…… 他浑身写满了抗拒, 但是碍于这是琴酒的要求,还是默默地走过去接过那个choker,研究了一下用法, 发现是需要调节长度的类型。 不过这设计也十分合理,就是自己给自己戴有点费劲, 需要照镜子才能看到操作时候对准卡扣与否。 琴酒这时候干脆把choker从影山步手里拿走。 两人目光相接,少年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 偏过头方便琴酒操作。 纯黑的橡胶质地,整体很轻薄, 只在内壁有几个并不明显的金属触点用以检测生理体征。扣好之后浑然一体, 丝毫感受不到接口处,需要用指甲在橡胶上按压抠弄才能找到接缝。 其实戴上之后倒是比他想象中要轻松很多,就与戴手表相似, 虽然稍微有点不适应,但因为不碍事, 所以估计很快就会忽略这个存在。 他还以为会被勒死呢。 然而在影山步朴素的认知里,choker与项圈没什么两样, 只是一个是给人戴的, 一个是给动物戴的而已,因此他在满足了监护人的要求之后, 坚定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影山步:“……我觉得手环就够了。” 琴酒没说话,看着他好像在想些什么。 影山步: 系统: 他动手去抠接口,结果虽然摸到了被橡胶挤压得严丝合缝的断面,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开。 琴酒见少年努力了半天也不得其法,虽然想放着不管看他能挣扎到什么时候, 最后还是伸出手, 两下就把卡扣放开。 影山步不愿意戴, 琴酒自然也不会强迫他。而影山步为了拒绝这个choker,忙不迭地把手环就套到手腕上了,戴好之后特意邀功似的在监护人面前举起来晃了晃,好像在说这样就够了吧。 然后他的手环就被男人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包裹住。 男人银灰色的双眼里神色沉沉,令人一时间难以读懂。 “记住,你的性命现在是属于我的,我不希望再发生上一次的事情。” 少年眼睛微微睁大,不仅没有对这种掌控欲极强的话语产生反感,反而像是从侧面得到了某种肯定似的,低声应道:“……嗯。” 然后后脑就被揉了一把,如同鼓励。 在组织内部的系统里,虽然影山步代号那一栏暂且留空,但实际上他的各种权限已经正式更新为代号成员的等级,而负责人依然是琴酒。这点并不令人意外,毕竟琴酒的权限一直高于大部分人,即便是代号成员也分三六九等。 代号意味着强大的综合实力,能够独当一面,可以作为组织在各个领域行走的化身,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也只是肉体凡胎,他们会失误,会背叛,会死亡。这个时候,就由琴酒来处理后续的事项。 越优秀的成员,得到的自由和权力越多,或者是从其他成员那里得到的隐形信任与帮助,这些都是靠个人的表现争取而来的,并非刻板的按指标完成任务便能赚取。 因此琴酒极少插手成员之间的利益交换或者龃龉,他也并不在乎其他人是否对自己献媚。只要做事不出差错,就与他无关。 而影山步晋升之后倒是没有如同他所预料的会变得十分忙碌,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工作量。后台派给他的任务都是些稍需要技巧或者实力而又不会太耗费时间的任务,全部都在东京都的范围内。对此,影山步将其理解为监护人的父爱。 而作为一名高中生,他甚至还抽空参加了期末考试。学校里的同学基本上与他都不认识,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所以收卷之后在一片呼朋引伴相约出去玩的热闹气氛里,他默默把自己的笔装好,就一个人离开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刚脱离研究所时对东京一片迷茫的乡野少年,而伏特加非常忙碌,和琴酒同步调上班,每天忙得见不到人。后来影山步婉拒了金主给他单独派一个司机的好意,选择了东京最常见的通勤方式:地铁。 结果这一天还没待走到地铁站,就听到一声急刹车的刺耳鸣响,随后是巨大的撞击声。 他回头一看,就见到不远处两辆车相撞在一起,一辆车直接从侧面将另一辆车顶到了马路边,被撞的那一辆车身变形,损毁程度严重。 影山步没多犹豫,在路边人尚且在尖叫着退开或是观望时,直接上前从碎裂的车窗中打量了两辆车里乘客的状态。被撞的那辆车司机已经人事不省,被安全气囊挤压在变形的座椅上,没有其他乘客,而撞车的那辆车则在副驾驶还有一个乘客,同样被安全气囊压在椅子上,看起来倒是人还清醒,只是一副受惊过度,无法做出正常反应的表现。 为了放置车辆在剧烈撞击之后起火自燃,影山步决定先救被撞得厉害的这辆车的驾驶员。然而他绕着车走了一圈,意识到驾驶舱的门变形严重,无法开启之后,只能尝试从副驾驶把人拉出来。 抓着门把手用力拉了一下,发现自动锁锁上了。不过副驾驶门的玻璃已经损伤不小,他便脱下大衣包裹着手部,一拳把剩下的碎片打烂,然后将手伸进去开门。 等他把这边的司机拖到安全距离之后,转头看到另一辆车里的乘客也被人救下来了。 默然抖了抖衣服上的玻璃渣,他穿好大衣正准备离开,忽然被人拦下,是帮忙进行援助的另一个年轻男人。 来人有一双细长凤眼,看起来年纪不大,先是对影山步表示了见义勇为的赞赏和谢意,然后认真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因为听到了玻璃碎裂的爆响。 影山步抬手看了看,指关节有些发红:“没事,我用衣服包着手的。” 没想到年轻人沉吟了一下,还是请求道:“等救护车来了跟我一起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吧。” 影山步哭笑不得,正待拒绝这个看起来正义感过了头的男生,忽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原来被撞的那辆车突然自燃,并且引起了油箱爆炸,好在伤员早已脱离了现场。 东京市区内的救护车与消防车来得很快,最后影山步还是被人请上了救护车,并且被警察预约了检查之后的笔录时间。 这一番折腾下来,结束时已经天色擦黑,他与另一个见义勇为的男生倒是熟络起来,对方自我介绍是在东大读法律系的大四学生,叫诸伏高明。 影山步:……行吧。 年轻的诸伏高明此时尚且没有蓄须,看起来脸蛋生嫩得很,影山步猜测大约这是他日后蓄须的重要原因之一。互相聊了两句之后,诸伏高明得知这个少年等会还要一个人回家,便邀请对方留下来一起用晚饭,正好他还有个同龄的弟弟要跟他出去下馆子。 影山步愣了愣,诸伏高明的弟弟不就是……诸伏景光? 老实说他心里狠狠犹豫了一下,因为他真的很好奇未成年的诸伏景光长什么样子,应该会蛮清秀的吧?但为了避免发生任何可能的蝴蝶效应,他还是咬咬牙拒绝了这个看起来很有诱惑性的提议。 就在他与诸伏高明在街角道别后,反方向走了几步路,便看到有两个与他年龄相差仿佛的少年一边发出大笑一边走向等人的诸伏高明,寒暄两句后,似乎是诸伏高明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影山步看到那两人转头看向自己,不过此时他站在逆光的阴影里,令人无法看清面容。 而影山步也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两个少年的正脸,一名黑发,一名金发,此时眼神清澈,还正是青春年少的岁数。 嗯……身高嘛,也没有比自己高很多的样子。 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一身漆黑大衣的少年勾了勾唇角,将手插回口袋,然后转身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在等待代号的时间里,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几乎让影山步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毕竟眼下他正在享受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主要体现在薅自己监护人羊毛这件事上。 习惯了过去那种魔鬼式的训练强度之后,现在的罗伯特几乎在他眼里就是大善人,因为教官不再去盯着影山步的训练进度,而是着手于提高他的格斗技巧,将之前提到过的数种流派一一付诸实践。与此同时,他还格外注重狙击的实战训练。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之前影山步对罗伯特夸下海口说自己争取能把狙玩得跟琴酒一样遛,于是现在不得不为自己买单。 前期将狙击模拟器用得已经十分熟练之后,罗伯特带他去郊区的靶场打狙。而影山步倒也没有完全依赖射击技能,而是认认真真地练习自己本身的射击技巧。谁能拒绝打枪的快乐呢,这也算是他在训练过程中为数不多的乐趣吧。 他的狙击水平在训练场的记录是虽然成绩优秀,但是不够稳定,因此还无法分配给他相应的任务。琴酒得知此事之后,直接在狙击的任务中把影山步带在身边,让他见习观摩。 至于如何见习,首先就要负责给狙击手计算弹道,然后在琴酒瞄准等待时机的时候负责警戒四周。 已经做过千百回的事情在实战中没有任何生疏,磨合根本不存在,少年就像是为琴酒量身打造的助手一样,十分和他心意。 以至于,影山步听到琴酒有点不耐地说过一次:“啧,快点长大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男人宽大的手掌十分自然地盖在少年的消瘦后颈上,手指摩挲着黑色碎发,然后捏了捏少年的后颈肉,漫不经心地点评道:“最近是不是长高了?多吃点。” 第70章 礼物 结束了一次狙击任务时, 正逢日落,他们站在高楼的天台上,看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入都市的广厦之间, 天际云霞烫成簇金。 琴酒正在拆解狙击枪装入包中,忽然听到身边的少年说道:“在高楼上视野很好,做狙击手的时候可以经常看到漂亮的景色吧。” 过了这么多年,再美的景物在琴酒眼里早已成为了乏味的背景, 听到这句话, 他反而感到了一些新奇,不是为了所谓美景,而是因为影山步的话语。 他将包背到肩上, 起身看到少年那张仍显稚气的脸庞上细小的绒毛都被身后的红日笼上茸茸的金边,黑色碎发在高楼的风中轻轻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黑白分明的一双眼。 带着一点期盼似的,少年转过头来对琴酒说道:“希望下次我们做任务也能看到这样的风景。” 哈,还真是小崽子的发言。 男人轻轻嗤笑,黑衣立在微风中,银色长发同样浸上落日溶金, 将他一身冷意融化。不动声色地对少年招了招手:“走了。” - 圣诞节来临的前两天, 影山步收到了朋友们寄来的圣诞礼物。日本过圣诞的传统由来已久,虽然没有新年那样充满了万象更新的神圣感, 但对年轻人来说却是每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因此圣诞节来临的时候人们会互送礼物, 而推出圣诞特别活动的商家也趁机赚得盆满钵满。 写着高宫健一名字的大礼包拆开以后里边零零碎碎地装了好多小盒子, 简直就像是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积木箱子, 而里边都是实打实的礼物, 绝不掺杂一根拉菲草。挨个拆开之后发现里边全都是一些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小物件,比如小羊皮手套,纯羊绒围巾,最新款手机,甚至还有签了名的钢琴cd,让人可以想象出来那个棕发少年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于是干脆都送一遍的土豪模样。而一直与他有联系的孤爪研磨竟然也送了他一个游戏卡带。 影山步兴致勃勃地坐在客厅拆礼物,琴酒冷眼旁观,自顾自地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对高宫健一那越拆东西越多的包裹不予置评。 次日,琴酒发消息通知影山步:“boss要见你。” 又加了一条:“晚上我来接你过去。” 影山步于是真的紧张起来,倒不是担心表现不好被boss开除,而是担心自己万一知道了boss的真身之后,他很难忍住不动些歪心思,比如偷偷给boss本人打上点什么追踪道具之类的。 他对这个组织的感官非常一般,首先从实验体这一项来说就足够在影山步心里判组织死刑了。虽然他的确得到了组织物质方面的培养,但是他账户后台通过做任务累积财富的速度也已经超过普通人的水平,由此可以看出这个组织通过各种渠道攫取的资金必然超出大众的想象,而前期投资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分钱组织都会很快赚回来。 不过出于剧情的考虑,他目前没有什么反抗组织的想法,毕竟琴酒还要在一线再发光发热近十年左右才会等到工藤新一,而他自己则还要跟这位金主维护好关系,看琴酒对组织一片忠心耿耿的样子,影山步也没有触霉头的打算。 傍晚,影山步换了身相对来说正式点的衣服。在想不出来穿什么的时候就干脆放空大脑,思考琴酒会穿什么——于是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一身纯黑的搭配,从黑色羊绒衫到黑色大衣,都由琴酒置办而来。 对于衣柜某一天打开之后填满了崭新且充满了某位监护人品味的冬季衣物这件事,影山步可以想象琴酒购买时的画面:在给他自己过冬添装时到熟悉的店里直接刷卡报菜名说除了这个这个我全都要,顺便把影山步的身材报给了销售,于是成功得到了小号的副产物。 坐上保时捷,后座的男人递给他一个铝合金的小型盒子。 影山步接过去,愣住:“这是什么?” 琴酒双膝交叠,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淡淡道:“打开。” 打开铝箱侧面的搭扣,里边出现了一把嵌在海绵中的黑色伯.莱塔,与琴酒那把同型号不同色。 所以这大约是圣诞礼物了吧。影山步自我安慰道,倒是方便他缺子弹的时候偷琴酒的用。琴酒会送圣诞礼物这件事让他已经很惊讶了,影山步合理怀疑琴酒是在看到他收到礼物之后才临时就地取材送了他一把备用枪。 他没有问琴酒为什么送他枪,因为怕问出口之后对方会恼羞成怒,于是高高兴兴地道谢之后迅速把手.枪弹夹组装好。 别人家监护人在圣诞节不说一定要送衣服玩具电子产品吧,起码是生活中能用到的东西,琴酒这种礼物还是独一份。但仔细想想,影山步的生活里还真的能用到这把伯.莱塔,于是他也沉默了。 他沉默的原因在于还没有给琴酒准备圣诞礼物,因为太难选了。琴酒没有太明显的喜好,对物质的欲望并不强烈,虽然吃穿用度的水平都不低,但这更像是在能力范围允许的情况下一种没有目的性的享受,而非追求品牌或是大众认同感。但是平日里琴酒能用得上的东西影山步根本买不起,比如腕上常戴的那块表,日元价格至少有八位数起步。 影山步还能送什么呢,他甚至想送自己的期末成绩单,不是都说这是父母最想要的礼物么。 但是讨好金主义不容辞,于是影山步立刻从口袋里,实际上是系统仓库中拿出一支钢笔。 外形与万宝龙的钢笔一样,是不带钻的收藏系列中最贵的一款,当然,相对于腕表来说还是实惠了很多——然而实际上,这是一个完全由系统出品的定位装置,不需要充电,与原版没有任何差异,估计还会比原版更好用,毕竟系统商品绝对不会坏。在正常使用之外的一个功能就是可以让宿主定位到坐标,就算这东西丢到火星也能追踪到;而另一个功能是可以发热,还可以……到底为什么钢笔有这种功能,影山步不是很想知道,幸好除了宿主之外没人能启用附加功能,他权当没有这回事。 影山步送得十分坦然,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当面拆了礼物之后,琴酒把钢笔随手插进大衣内侧口袋,表示收下了,然而全程都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给人一种收礼已是习以为常的感觉,让少年露出了稍显失落的表情。 男人见他又在多想,头疼地伸手捏着少年后颈低声强调道:“我很喜欢。”于是少年这才重获活力。 无奈地岔开话题,琴酒说道:“等会进去之后不要太拘谨,其他的正常表现就好,不用担心其他的。” 影山步趁机套话:“boss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亲切的人。”琴酒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然后影山步就明白了琴酒的意思。 丽思卡尔顿酒店作为东京市区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坐落于市区内最高的摩天大楼东京midtown内,足以显示出boss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上到顶楼的总统套房门口,琴酒站在门外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进去。 不愧是组织boss,竟然要琴酒来守门。影山步心里吐槽了一句,然后收拾干净内心的思绪,沉下心神推开房门。 总统套房一般都会至少包括有两间卧室,一个会客室,和一个餐厅,空间富裕一些的酒店还会增加露台,棋牌室,甚至是小型泳池。 开门之后有一个玄关的屏风稍作视线遮挡,绕过去之后才看到沙发上空无一人。此时房门门锁已经发出咔哒的响声,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只好往前继续走。布置奢华的客厅内没有人,他当然也不敢推开旁边的卧室门,于是便走进餐厅。 餐厅内没有开启顶上的水晶吊顶,而是只在墙角亮起一盏复古的落地灯,更多的依靠从客厅那边泄出的灯光,于是室内格外阴暗。 长桌尽头的天鹅绒椅子上坐着一个微笑的女人。 ……女人? 影山步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这个女人看起来拥有亚洲人的面孔,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看起来从头到脚都保养得很好,那么年龄上限还可以再提高一些。 但这不对。 影山步清清楚楚地记得这组织是由乌丸制药起家的,而那个老板是条渴望永生宝藏的恶龙,为了黄金别馆中暗藏的财富甚至把请到家中破解线索的门客一一杀掉。 首先年龄对不上,其次性别对不上。 虽然心中满腹狐疑,但影山步表面只是愣了愣便回过神来,然后礼貌地对那个女人行礼,并且自我介绍道:“boss好,我是影山步。” 他略用心机,直接叫了boss,就是为了看这个女人是否会应下来。 没想到女人微微一笑,默认地对长桌侧面的第一把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我听说你的名字很久了,”女人的声音柔和而低沉,令人感到亲切的同时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琴酒很看重你呢。” 少年原本拘谨的表情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微微放松下来,并且产生了一种属于少年人独有的沾沾自喜,是未经世事时的率真可爱。 女人微笑道:“我认为这一定与你的刻苦努力有很大的关系,是吧?你正式开始训练至今也没有很久,然而实力却超出了很多同期的成员,你得到代号是实至名归的,我要恭喜你。” 影山步不禁感慨作为领导的都真会说场面话,起码把他说得心里十分舒坦,甚至让他回想起来在训练场被罗伯特逼得快死掉的每一天。 “……感谢您。”少年本就是寡言的性格,此时也只能挤出简短的词句。 “跟在琴酒身边感觉怎么样?”女人像是有些好奇似的,露出探究的神色,“他的脾气算是组织里最难相处的了,你有没有感觉到压力?” 说罢,她还压低声音,做出了一个互为同党的保密动作:“放心说吧,我不会告诉他的,而且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影山步内心失笑,他当然不能背后说琴酒坏话,不过他还是对于见过的几个为数不多的组织成员都对琴酒招手下这件事抱有悲观态度而感到好笑。 “琴酒对我很好,会关心我的生活,也很温柔。”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影山步开始一脸认真地睁眼说瞎话。 女人原本雍容端庄的神情听到这句话甚至变得开始怀疑是否听错了一样,反问道:“温柔?” 可是少年的表情非常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 于是女人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掩了情绪,然而秾艳的唇角还是微微勾起,带着几分感慨说道:“看来你很喜欢他啊。” 第71章 代号 第71章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 但是镇定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羞赧的神色。过了几秒之后,他才低声道:“我是为了成为琴酒的助手而存在的。”他只希望被琴酒需要, 这就足够了。 后半句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是却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女人神情莫测地凝视他稚气未脱的面庞,唇角噙着淡淡的微笑,然后才开口问道:“那么, 如果让你为了琴酒去执行一些风险很高的任务, 你愿意吗?” “我愿意。”少年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即便要你暂时离开他?” 女人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诱惑人心的力量, 然而并非强迫少年做出决定, 而是引导他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等你完成任务之后, 会成为组织里最重要的成员之一,仅凭你的功劳和实力就足以与琴酒并肩。” 然而没想到影山步却摇头道:“我……只要能帮上忙就好。” 垂下头的少年没有看到女人的眼眸里蕴含着莫测的深意,但转瞬即逝。随后,他听到boss娓娓道:“把手伸出来。” 少年听话地把双手放在桌面上,然后就被女人拾起两只手掌,展开打量了一番, 柔声道:“我听说了你很擅长音乐,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可以为你请老师。” 影山步内心有些诧异, 于是就直白地表现出来了, 困惑地问道:“但是这会浪费时间吧?” 闻言, 这位雍容高贵的女人眉眼流露出了怜爱的神色, 用雪白柔荑款款包裹住了少年骨感的双手, 柔声道:“组织里的未成年成员都是我的孩子, 我希望你们能像正常人一样长大, 拥有自己的爱好和朋友。我很高兴琴酒对你不错, 但我希望你把我也当成你的家人。” 柔软而带着极淡芳香的,属于女人的手掌,轻轻地抚在少年愣住的脸庞上,宛若母亲的温柔爱抚。 “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吧,我都知道。辛苦你了,小步,那些事情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少年愣愣地注视着女人,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 带着愁绪的叹息像是悠悠落下的羽毛一样,在话语间轻轻响起,“孩子……你怎么这么瘦呢,或许我应该敦促琴酒看着你吃饭。” “不……我其实吃得很多,只是之前受伤了,以后会好的……”少年毫不设防而笨拙地将自己的过去倾倒而出,“……请您不要责怪琴酒。” 女人闻言失笑,而后温柔道:“我不会的。我知道他待你不错,我们当然都希望你好。” “……谢谢您。”少年忍不住低下头,但是却不舍得抽出自己的手。 在被女人那娇小软和又带着热意的手掌温柔攥住时,让人无法拒绝这份像是包含了爱意的关怀。 尤其是对于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爱意的少年来说。 “唉。”女人轻轻叹气,温蔼又怜爱地抚摸少年的脸颊,“好孩子。你不是想知道琴酒的事情吗?我跟你讲几个他的故事吧。” 影山步倒是真心对琴酒的过去感到好奇,于是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听起来。 聊到一半,他甚至直接问出了琴酒拷问叛徒的事情。 而boss却对他温和而有力地说道:“是这样。所以小步,不能背叛组织,否则……我们都会伤心的。” …… 等到离开时,已经过了接近两个小时。 影山步与boss分别时,甚至还得到了一个温热而柔软的拥抱,然后女人含笑道:“聊得太起兴了,差点忘记告诉你 ,你的代号是‘白诗南’。” “这是一种生命力旺盛的白葡萄,酿出的酒带着浓郁的果香,口感清新活泼,非常受欢迎。我觉得很适合你。” “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希望你喜欢。” 影山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代号,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感慨道: 系统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不能说,最后只是提醒道: 影山步立刻警惕起来,给自己一秒装上影帝技能,然后依依不舍地感受着温柔大姐姐对自己的呵护。 系统沉默了,开始播报倒计时: 影山步:……好快的传! 然后他眼前陷入黑暗,身体上的一切知觉都像是切断电源一样立即消失。 很快,他就恢复了感知,然后发现自己浑身酸痛,试图掀开被子的时候才发现双手竟然被拷在一起。 他沉默了一会,睁眼看着头顶熟悉的卧室天花板,开始努力回忆很久以前他到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于是他想起来他竟然跟琴酒打了一架,这才立刻卸下影帝技能,好在装备时间很短,倒是没有对他的精神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因为在影帝技能使用期间,他本身的思绪会被设定好的身份压在水面以下,所以他其实是无法在技能期间进行独属于自己的大量思考的。 若是无法预料到自己需要表现出来什么效果,最终追求什么目的,影帝技能只会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标准的提线木偶,所以他在日复一日与角色接触时尽量锻炼自己的演技,俗称增加脸皮厚度,避免使用技能——除非是极为关键的场合。 此时他静下心来回忆返回少年时期之前的事情,仔细想想多少有点令人恍然。 真有他的! 好在此时已经入夜,琴酒也没有闯人卧室的习惯,他得以腾出片刻空闲整理自己的思绪。 首先他清点了一下回到过去之后的成果。 隐形资产是在组织的地位得到了有力的巩固,同时还在琴酒那里混到了不错的认同度,而有形资产就是他和琴酒建立的关系转化成了点数……薅出了一大笔存款。而实际上他消费并不多,最多的一次是在代号考核,但也很快补了回来,所以如今的他可以称得上手头阔绰。当然,这是在他生活平静不需要消费的情况下。 然后等他关闭商城之后,才吃惊地发现自己后台的状态栏上多了熟悉的debuff: 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间隔的周期却明明白白地变成了成年人的状态。他记得之前写的是三个月,现在竟然精确到了天数,不过debuff本来就有倒计时,所以倒是不用影山步自己去算。 而不幸的是,他眼睁睁地看到那debuff的时间显示着: 眨了一下眼,就变成了。 他震惊且无语,因为这个周期必定是剧情系统从他过去推算出来的既定时间,所以只是他运气不好,恰在被琴酒关起来审问的时候发作而已。 也不知道琴酒把他关在这里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但人在屋檐下,影山步确信琴酒定然知道自己的一切动向,而看起来对方并没有给自己药物的打算,又或者,在分别多年以后琴酒早就忘了这回事。只是不知道按照剧情系统自动增添的设定,自己要如何在卧底期间给自己续药。 他抓紧时间问系统: 系统很爽快地回答道: 竟然听起来十分励志。 这是非常关键的问题,决定了他今天要如何与琴酒交手。 系统道: 影山步了然,这是怕他真的背叛,又怕他在卧底期间没有时间去领取补充药剂,于是给他留出的余量。毫无疑问,在切身经历过药物戒断之后,作为组织内线的影山步非常了解背叛的归宿。 那将是生不如死的痛苦,和避无可避的死亡。 这样一想,简直没有比他更适合卧底的人选了。他年轻,可塑性高,缺少关爱,对组织高层有着强烈的孺慕,并且身手好,智力超群,足以通过最高难度的公务员考试,加入任何组织期望插进眼线的部门。 而且他的性命永远被捏在组织手里,三个月就要注射一次的药物就像是恶犬颈上的锁链,扼住他的脖颈,在挣扎即带来的剧烈痛苦中让他绝不可能回头咬自己主人一口。 影山步默默闭上眼。 - 琴酒在听到次卧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之后,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冷峻的银灰色双眼中流露出一丝讥笑,然后好整以暇地推开了卧室门,看到了蜷缩在地板上,周身形容狼狈的青年。 然而衣物状态再不堪,也没有青年本人表现出来的痛苦更让人明白他的煎熬。 地上的年轻人碎发散落,额头布满冷汗,顺着深邃的眼窝淌了下去。然而青年眼皮半合,无神的眼睛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脸颊和脖颈肌肉紧紧绷起,显出青筋。他双手的手铐在挣扎中狠狠勒入皮肤,撞击在木地板上不断地发出清脆的空洞响声。 琴酒是见过影山步药物戒断发作的。 那时候,羽翼未丰的少年挣扎得像是发疯的野犬,甚至给他留下了至今仍旧未消的牙印。而如今磨砺了爪牙的影山步却能够以意志力忍耐下来这样剧烈的痛苦,甚至有能力在意识到来人之后,掀开眼帘,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是你的手笔?” 哈,他的手笔。琴酒从胸腔里急促地发出一声冷笑,以轻蔑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影山步在痛苦里狼狈的挣扎,剧烈的怒意席卷了他的脑海,让他直接走上前,一脚踩在青年的前胸,然后弯腰用另一副手铐把影山步的手铐铐在了床脚柱上。 “是啊,”男人低沉的声音里淬着火又像是淬着冰,发狠道,“是又怎么样?” 第72章 白诗南 原本琴酒的打算绝不是现在这样的。至少他想冷静地在影山步身体受到折磨的时候, 借此机会再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细,比如对公安到底有多忠心。药物戒断的痛苦比之刑讯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不需要琴酒亲自动手, 只要将能够中断痛苦的解药作为诱饵放在青年面前, 那么刑讯完整的一套糖与鞭子都完全具备了。 但是琴酒现在只能想到的是——影山步竟然认为药物戒断是自己带来的痛苦。 恐怕在这年轻公安眼中,自己给他注射了什么违禁的成瘾性药物了吧。 好,很好。 琴酒森然冷笑起来, 从地上的青年身上收回脚,然后走远两步, 居高临下地看他在地面上忍痛的模样。 药物戒断的绝大部分的身体痛苦来源于肌肉疼痛,而对精神上的折磨则来自于身体机能紊乱导致的情绪崩溃。 年轻公安手腕被固定在床脚柱,挣扎时发出哗啦啦的铁链敲击声。他的身体蜷缩在地面,然而肌肉的抽搐却完全无法控制,那是比抽筋、比生长痛、比风湿痛更加难以忍受的酷刑, 几乎像是用小刀顺着骨头寸寸将肌肉剥离下来,再将每一束肌肉细细解离, 抻到极限再松开,循环反复,浑身上下莫不如此。 这是他在获得自愈能力时所要付出的代价,然而此时的年轻公安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遭遇这些,他从未要求过得到这样的馈赠, 更没料到竟然要付出对应的价格。 黑发青年狼狈至极,然而他以惊人的意志力没有昏迷过去,强撑着用沙哑到变了调的声音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琴酒没有回答, 冷冷地看着青年毫无意义的挣扎。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这些人, 不, 这个男人若是为了让作为公安的他屈打成招, 成为不明组织的走狗的话,倒也合情合理,但显然对方要的并不是这个。或者说,男人要的更多,竟然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段根本无迹可寻的牵绊。 他甚至没有虚与委蛇的可能性,对此无计可施。 似乎是痛苦的折磨让他多出几分脆弱感,黑发青年脸颊贴着地面,闭着眼疲惫又隐忍地轻声开口,沙哑声音里夹杂着断断续续无意识的喘息和痛吟,“……我只是个新人警察而已。” 只是警察而已……只是警察而已。 银灰色的冷厉眼眸浮上暴戾之色,还混杂着一些别的说不出来的情绪,被怒火压在心底。琴酒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枪托上,但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 他的脚就像是钉死在了地板上一样,眼帘垂下,以俯视的角度盯着青年惨白的脸庞,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在地面颤抖、翻滚、呻.吟,终于失去意识。 卧室内,沉默伫立在床边的男人身材高大,虽然没甚表情,然而却像在压抑着极为可怖的东西一般,按在腰间的手背青筋绷起,最后狠狠地一拳锤在床四角的柱子上。 随着一声闷响,黄铜的柱身竟然在重击下弯出弧度,整张大床发出与地面轻微摩擦的吱呀响声。 男人终于迈开脚步走过去半蹲下来,伸手捏住失去意识的青年脸颊掰过来,看到这张熟悉但是又陌生的脸庞此时极其苍白,嘴角溢出血痕,于是手上用力掰开下颌,果然看到口中一片血迹混着津液往下淌,无法分辨到底哪里被咬烂了。 管他去死。琴酒冷笑一声,随手从床头拿了一条被影山步用过的毛巾塞进青年嘴里,站起身就离开了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发出摇摇欲坠的撞击声。 等琴酒结束手头的工作之后,再次回到这栋房子,就发现原本应该被锁在床脚的青年竟然想办法把床的一脚顶起来,然后将手铐从狭小的缝隙中抽出。但因为颈上的炸弹项环限制了离开的自由,所以非常明智地没有做出任何会触碰琴酒神经的事情,只是从床底下爬到了床上,让自己受到折磨时躺的更舒服一点。 简直就像是依凭本能给自己找了个窝一样。 似乎有种久违的熟悉感,琴酒脚步顿了顿,然后过去掀开被子查看影山步的状况。 结果发现青年的脸色比他离去时更加苍白,透明得几乎令人怀疑生命力是否正在流逝,而口中被青年清醒后自己塞进的防止咬舌的毛巾上也沾满了斑斑血渍。他身上仍然穿着那身西服,但从衬衫能看出来已经被汗水反复浸湿,这样的出汗量应该已经导致了脱水。 琴酒看了一眼腕表,计算出来影山步应该已经发作过了三次。 这样下去会死。 见青年这副模样,他倒是稍微消气了点。理智让琴酒回到房间取来医疗箱,把西服的袖子直接剪开露出小臂,结果注意到手铐已经把青年的手腕皮肤磨得血肉模糊。 他目光冷淡地跳过那里,然后用皮筋扎紧上臂,将救命的药物顺着针管推进静脉。 在这个过程中,影山步竟然恢复了意识,然而再也没有力气反抗,半睁的眼中充满了接近极限的精疲力尽,咬着毛巾的头颅轻轻摆动,像是在拒绝注射这种导致了他极端折磨的药物。但他的手臂被死死按住,无法挪动分毫。 殊不知这种药物早已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只有拒绝时才会有万般痛苦加诸己身。 琴酒见他仍然不识好歹,只是嗤笑一声,然后用力将液体一推到底。 于是青年的目光瞬间涣散,安静下去。 狼狈万状的青年沉沉地蜷缩在床铺里,黑色碎发黏在惨白的脸颊上,眼皮紧闭。若是忽略身上的种种血迹,倒是让琴酒想起了些往事。 在这个人还没有成年时……可远比现在听话多了。 影山步在大学期间便搬去了大学宿舍,因为任务精简了的原因,也不会时常见到琴酒,但至少态度一如既往。虽然派影山步去卧底不在琴酒的计划内,但毕竟是boss的命令,他也只能听从。 这样重要的卧底必然不可能轻易启用,应该会在关键时候将作用最大程度发挥出来,再脱离官方部门,这样就可以重启白诗南的身份,回到琴酒身边做他的手下。 琴酒是这样等待的,却没想到仅仅入职了一年,影山步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深呼吸了一下,银色长发的男人伸手去探床上青年的颈侧脉搏和体温,却没料到在接触到他的手时,闭着眼睛的青年轻轻侧头,将布满冰冷液体的脸颊稍稍贴了过去。 于是男人的手陡然顿在空中,半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影山。” 过了好一会,青年在药物副作用带来的思维迟缓中才听懂了自己的名字,稍稍有了些回应。但是听到“白诗南”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反应。 终于真正认清了现实似的,高大的银发男人坐在床边默然思考着什么。而在一边被子里包裹着的青年对此一无所知。 在副作用过去之后,青年也早就疲惫不堪地陷入了接近半昏迷的深度睡眠之中,这是身体机能的自我保护功能。 而在影山步终于清醒过来时,就发现禁锢他的手铐已经消失不见,床头放着一个打开的医疗箱,像是懒得收拾,又像是默认他可以使用。 剧烈抽筋过的肌肉此时充满了乳酸,他清醒后几乎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缓了很久才艰难地从床上爬下去,若不是扶着床头柜,第一时间就要跪在地上。 颤抖着双腿,扶着墙挪进浴室,然后把这一身被蹂.躏得惨不忍睹,又少了半截袖子的西装衬衣脱下来扔到地上,他打开淋浴,让热水唰地一下劈头盖脸地浇在赤.裸的躯体上。 他沉默地在热水冲刷中闭着眼感受到自己再次活过来,许久,手腕上鲜血淋漓的手握成拳用力砸在大理石墙面上,血肉之躯与石砖撞击的声音被水流声盖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洗完澡之后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他跨过地上的一身破烂,坚决否定了再穿回脏衣服的可能性,然而衣柜里空空如也,就连一条浴袍都没有,于是他围着浴巾走出去,意识到这张床里里外外都被他搞得一塌糊涂。 “……”他十分坦然地就这样跟客厅里的琴酒面对面了。 琴酒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半裸的青年光棍的态度,感觉到自己眉心的血管都跳了跳:“你在干什么?” “我没有衣服。”青年冷漠且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 过了好几秒,琴酒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咬牙切齿:“那随便你。” 第73章 教育 影山步泰然自若地坐到了沙发上。 此时他双腕上缠着雪白的绷带, 颈上带着黑色的炸弹项环,完全是手无寸铁的状态。而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有什么可再扭捏的, 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银发男人修长的双腿交叠,正在看放在膝上的电脑屏幕, 微微抬起狭长双眼, 嫌弃又冷淡地说道:“别碍眼。” 影山步在脑海里感慨: 系统无语: 于是影山步当真开始努力了——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从桌面上拿了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完之后才显得从容了一点,然后又开了一瓶握在手里,沉声问道:“你刚才给我注射的是什么?” 男人冷冷地抬眼看他,没有回答。 影山步追问道:“在我发作之后你才给我注射的, 也就是说之前我就接触过……什么时候?周期有多久?” 这时候琴酒却轻蔑地微微侧头,漫不经心道:“告诉你也无妨, 三个月。” 三个月。 青年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应该对你们没有威胁了吧?” 说着,他举起缠了绷带的双手, 示意了自己的处境,自嘲道,“不管你想要我想起来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我跑不了了, 我不想死。” 这句话不只指的是当下被囚困于此的现状, 更指的是那种失去药物时让人生不如死的痛苦, 在熬过三次之后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撑不住了,然后这个男人就给他带来了极致的平静和松弛。 然而琴酒看着对面青年平静的神情, 却知道影山步很可能在说谎。 也许换别人来到这里早已经屈服, 但是影山步如果当真认定了另一方, 那么什么药都拦不住他。而眼下的这一切不过是惺惺作态,逢场作戏。 并没有被青年的示弱迷惑视线,男人语带嘲讽:“你十五岁从乡下逃到东京,被人收养之后就读高中,考入东大。那么你的监护人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青年好似陷入回忆,皱起眉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嗤笑一声,这位前监护人分明应该是感到愤怒的,而他确实在心底悄然酝酿着炽盛的烈火,但此时更多的是觉得一切都很讽刺。他从未对一个人付出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结果最后竟然变成了这样可笑的情况。 “告诉我,影山步。”琴酒随手把电脑合上放到一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淡淡说道,“警察给了你什么好处,又或者,警察里有什么人让你对这份职业产生了死心塌地的感情?” 在琴酒没有看到的地方,影山步的后背缓缓渗出一层冷汗。眼前男人话语中的潜台词分明就是在威胁他,如果发现了任何导致影山步叛变的因素,那么对方不光会解决确认反叛的自己,还会把那点因素一并清理掉。又或许他得到的不只是死亡,毕竟看起来他身上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发掘,而对于那个组织来说尚且有不会被立刻抛弃的价值。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与好友们的联系。青年心中一片冷静,他想到,正常的交往属于人际关系的一部分,如果失去了这些反而会让自己显得突兀,因此过往与好友们的那些联络并不值得担心。但以后就不能再有任何私下会面了……直到他搞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为止。 不过他到底是否还能从这里离开还是两说。 青年好似一下子被从思绪的死胡同中扯回现实一样,骤然惊醒,然后立即说道:“我接受的教育就是警察代表着责任与荣誉,从进入大学的那一刻我的目标就很清晰了。” “你最好是。”琴酒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冷笑着说,“别以为你是公安卧底我就不敢杀你……” 对面青年上半身□□,因此肌肉任何的变化都暴露在审讯经验丰富的男人目光下,那种极力掩饰却无所遁形的紧张清晰可见。 在看到青年执拗的表现之后,琴酒却忽然改了注意。 他微微往后一靠,像是毫不在意地说:“那么你回去吧,我等得起。” 对面的青年反倒被这句话惊住,顿了两秒才听到男人接着说道:“你是不是在想,回去之后就把一切告诉公安,然后让他们为你主持公道?” 男人嘴角噙着一点没有温度的弧度,锐利的眼中盛满了久知世事的嘲谑。 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以一种有压迫力的姿态娓娓陈述道:“告诉公安你对一种来自不明组织的药物成瘾,首先他们会检查你的身体,那么你身体的秘密就遮掩不住了。你不会以为以前每次受伤都靠你自己简单地在医院里混过去了吧?你要不要猜猜上边的人有多少会对你这种死不了的体质产生兴趣?更何况,被药物控制的你本来就已经无法再成为公安了,这是一种洗不干净的污点。那么你最后会到哪里?” 影山步沉默了,看起来听进这些话之后,原先的坚持有些摇摇欲坠。 在他眼中,就是自己的背景突然蒙上一层巨大的谜团,甚至动摇了他一直以来笃定的信仰和荣誉,威胁到了好友们的安全。也许一开始他还有机会逃离,对此视而不见,但是在注射了那种药物之后……或者说,在意识到他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身陷囹圄时,他就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手指情不自禁地收紧,他没有掩盖自己内心剧烈的波动,因为他知道这在男人眼中都是正常的反应。 琴酒让他回去可能只是随口一提,又可能并不是作伪。因为到目前为止而言,这个组织与他的沟通中一切都仍然在一层虚假的温和掩盖下——除了给他注射那种药物之外。然而他清楚今天并非第一次接触这种药,所以不是试图逼迫他的手段,当然,放任他被折磨毫无疑问有下马威的成分在内。 还没有到做绝的地步。 琴酒什么都没有向影山步索取,哪怕是一个承诺。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就像在高处的黑暗里等待他在路上倒下的乌鸦一样冷漠旁观,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除了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前进以外,他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那么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了吗,等待不知何时出现的过去将他塑造成一个与现在截然相反的人? 影山步站起身,平静地说道:“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的我还是个警察。” 或许他不应该这样与对方产生冲突,显得十分不明智。然而他清楚,即便虚与委蛇地获得了离开这里的自由,他也已经失去了根本上做人的自由。 站在泥潭的中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沉,没有一点办法。 与其在虚假的生活里终日惶惶不安地等待命运的裁决,不如冒着风险试探一下,看看对方是否会透露出更多信息,哪怕是在盛怒之下…… 他骤然痛呼一声,浑身一软跪倒在地。颈上的项圈在一瞬间发出了电流,让他眼前一片金星乱冒的黑暗,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跪趴在地面,肌肉无意识地颤抖着,一点也使不上力。 脖颈上的项圈忽然强硬地插入手指,然后琴酒拖拽着青年的脖颈将人拽起来,让其浑身发软地跪立在地面。高高在上地看着青年目光涣散的模样,男人声音里有无法熄灭的烈火:“我发现你现在很会逞口舌之快啊,影山步。但是没关系,我会好、好教你怎么说话会让我高兴。” 第74章 自由 电流自颈部贯穿身体, 将影山步浑身的肌肉瞬间麻痹,他吃力地抬起手臂抓住了男人拉扯他颈上项环的手,倒并非是因为窒息而挣扎, 他实在生怕盛怒中的琴酒会将这内置了炸药的脆弱项环直接扯断。 “你想听什么?”青年唇边带着点讥笑,被迫仰起头,喘着气道, “我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原来我竟然是你的狗,真抱歉啊主人——” 琴酒震怒中弯下腰将人拽起来凝视那双不羁如狼的眼,只见到里边一片冷静, 忽然又意识到这依然是青年的小花招。他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却仍是被气笑了。 “你是不是不挨打会死?” 影山步没有回答。他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然后一手用力捏住琴酒手掌拖离项环,另一手抱住琴酒的腿部后侧,同时抬起一条腿踩在地面向前迈,以肩将人用力向后撞去。 抱摔! 在影山步仍然年少时对琴酒用过一次,但那时他的身量与琴酒差异巨大, 连对方的重心都无法撼动,甚至被整个拔离地面。但现在他已经是成年人的体格,因此足以将琴酒摔倒—— 只是琴酒的反应即便在暴怒下也极快, 完全没有失去一丝一毫的理智。在影山步扑向自己的时候, 琴酒便下意识后撤半步, 然后伸出前臂揽住了青年的前胸, 直接将抱摔的趋势格挡住。 青年到底吃了体虚且被电击过的亏, 角力中很快被男人反手掀翻在地, 然后同一时间, 冰冷的枪口便压在他赤.裸的前胸。 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仿佛影山步永远学不会教训似的,无论碰壁多少次都不会停歇,有一种愚蠢的坚韧。 当这种坚持用在了琴酒厌恶的地方时,他简直恨不得把这长歪的小孩儿送回去重新投一次胎,一次不行就多送几次,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琴酒在这样反复的拉扯中竟然意外地平静下来,因为他看明白了影山步确实失忆得实实在在,但并没有被策反,大约只是一场意外。影山步目前对组织的认知也极为浅薄,在这个极道组织和宗教团体都能够合法营业的国家,琴酒除了拥有枪支这一点显得十分可疑之外,没有露出任何其他的马脚。 一言以蔽之,影山步哪怕是怀疑组织水深,也无法把这份疑心落实。 以琴酒对影山步的了解,如果对方当真对公安死心塌地,那么不管被注射过什么药物,哪怕脖子上戴着炸弹,顷刻间就能把人炸得身首异处,也无法阻拦青年将此事告知公安。 而如果他仅仅只是失去了部分记忆,哪怕是最根本的那一段记忆,他对公安的归属感也不可能太强烈,此时大约仍然在半信半疑,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情况下,影山步会做出的唯一一种决定将与琴酒不谋而合,那就是: 等。 琴酒是等得起的,毕竟影山步每三个月就会来找他报道一次,根本跑不了。 影山步后脑撞在地面,眼前一片眩晕。 好一会才把气喘匀,他刚想张嘴想说什么,冰冷而坚硬的枪口便摩擦着牙关猛地捅了进来,强硬地将他口中染上呛人的硝烟气息。 “闭嘴。”男人的声音冷酷得令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开枪,“你再说一个字的废话,我就打烂你的舌头。” 影山步: 系统: 他叼着枪口,表情仍然很淡定,没有任何普通人该有的恐惧或者是惊慌,几乎让琴酒以为影山步恢复了记忆——对白诗南而言,即便是琴酒将枪口对准他,他也不会相信琴酒会扣下扳机。而即便子弹当真射出枪口,白诗南也会认为琴酒有正当的理由,这理由白诗南全盘接受。 但下一秒,青年一手抓住枪口用力向外拔,便顷刻间打碎了这种幻想。 琴酒倒也没有与他较劲,然后就听到影山步咳嗽了两声,平静道:“毛巾散了。” 毛巾?什么毛巾? 琴酒目光一挪,原本不悦的表情忽然为之一顿。 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再次睁眼时已经恢复成了那个无论何时都很冷静的top killer,然后站起身,低声道:“滚出我的视线。” 青年却好像已经自暴自弃了似的,直截了当地索要道:“给我衣服。” 不管琴酒怎么嫌弃影山步碍眼,最终的结果是影山步还是穿上了衣服——黑衣黑裤,略大,但不碍事,只是稍显宽松。 见琴酒一副这些衣服被别人穿过之后必定要烧掉的厌恶,影山步心里乐了,看来琴酒对叛徒的憎恨确实是极为强烈的,就算是对目前阵营薛定谔状态的影山步也恨屋及乌了。 影山步穿好衣服之后开始得寸进尺:要吃饭。 琴酒:…… 他能怎么样呢,他不可能把人饿死吧。 琴酒开始认真考虑提前把人放回去的合理性,这么看来影山步留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是他自己平白添了一肚子不爽,简直算是工伤。 等吃饱喝足了,影山步又提出新的要求:要睡觉。 在之前的交手中影山步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琴酒的身价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都一如既往的高,非常稳定,简直就是积分货币中的黄金。 这么琢磨下来,他又恶向胆边生——不对,应该说是胆大包天地对琴酒说道:“次卧的床已经脏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他,听到青年接着问道:“主卧能睡吗?” 琴酒几乎以为青年活得不耐烦了,哪怕是白诗南也没有对他这么说过话。好吧,或许说过,但从没提出过这么无理的要求,至少白诗南要求的是加入,而不是鸠占鹊巢。 虽然琴酒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但他选择留在这里和被青年挤走根本是两种概念。 “不能。” “——那至少给我一床被子吧。”晚上睡觉之前,影山步眼疾手快地挡住门沿,阻止了琴酒想要关上门眼不见心不烦的动作。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面前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了身为阶下囚自觉的青年久违地感到了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在没有出事之前,琴酒得到白诗南的消息只是手底下情报组提交的报告,说白诗南又在哪里受伤了,于是通知医院配合治疗,并且保密身体的消息。 作为深埋的暗线,白诗南得到的保密等级一向是最高的,他在组织内的资料只有包括琴酒在内的寥寥数人可以看到,而在内网上的照片全部被删除。 少年时期的影山步确实过分黏人了,当时几乎缠人缠到琴酒无计可施的地步,他也没有深想过小孩儿长大了会怎么样,毕竟大学时期还是偶尔会做一些任务,届时会当面向琴酒汇报学习进度和工作结果。 然后等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性成年之后,影山步就让琴酒明白了什么叫做反差的惊喜。 琴酒面色不善地盯着影山步看了几秒,影山步抵着门寸步不让,最后琴酒把一叠雪白的被罩扔到他脸上:“滚。” 接住干净的被罩,影山步后退一步,松开了门把手,然后主卧的房门便在他面前发出震天响的动静,险些拍在他鼻尖上。 好吧,果然现在想要跟以前一样薅羊毛是不大可能的了。影山步遗憾离场。 回到自己房间,他拿着被罩对着那张里里外外都脏了的床陷入沉思,最后他决定把被罩当作睡袋钻进去,这样就不用发愁没有床单的问题了。浴巾垫在枕头上,勉强度过了这个夜晚。 要说琴酒不放人的理由倒也很简单,主要原因就是遵医嘱,都路久司跟琴酒说像这样的逆行性失忆,在脑中没有异物干扰的情况下,只能依靠外界刺激。而影山步缺失的那段记忆中最重要的人就是琴酒,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这栋房子。至于训练场,在影山步找回记忆之前不可能让他知道位置。 白诗南是组织内身份最重要的眼线之一,如今出现了这样的差错影响不可估量。将确认白诗南状况的事当成了工作的一部分,琴酒于是干脆把人关在这栋房子里,看他是否有被刺激记忆的倾向。 而对于影山步来说呢,就是明明已经周末了,他却不得不与看到自己就散发杀气的琴酒朝夕相对,并且无法薅羊毛,实在是一种折磨。 他每天跟琴酒面面相觑,手机仍然被扣押着,只能看电视新闻,看客厅书架上的纸质书籍,或者去健身房锻炼。琴酒倒是在通过电脑忙工作——看得影山步很想问一句难道你请假了吗怎么都不用出外勤的。 总之青年就是很光棍地迅速适应了环境。让琴酒在忍耐这么个碍眼的家伙总是在眼前晃的同时,不由得想起白诗南也是这样随遇而安的人,并非随波逐流,而是有一种顽强旺盛的生命力。 只是他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周日晚上,琴酒从外边回来,门打开的声音没有让客厅里的青年转一下头,就好像听不到似的冷漠。 “你可以滚了。”银色长发的男人从兜里拿出几天没有充电的手机扔到沙发上,终于让青年从书中抬起头。 影山步没有多问,面色淡淡地捡起手机,打开一看,已经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又拿到了自己的钱包,琴酒简直是一刻都不想再见到他,把项圈拆了之后立刻就将他扫地出门。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影山步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上一次他站在这个时间线上还是上一次……至少在他的体感上过了一年了。 而七八年后的科技和审美水平与之前也有着显著的差异,对他而言,还是这个时候更亲切一点。 手机没电并不妨碍影山步坐地铁回家,等他溜达回到那阔别一年的小公寓里之后,先把手机充上电,等开机时在房子里重新搜索了一圈,果然看到空荡荡的柜子里多出来很多零碎的物件,包括收到过的圣诞礼物——其中就有那把纯黑的伯.莱塔。这算是意外之喜吧。 把手.枪和药物及注射器收到更隐蔽的地方,他打开手机,看到里边疯狂弹出许多条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 基本上都是降谷零的。 用座机回拨过去之后,对面猛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最近怎么了?我联系不上你之后去问了你部门的同事,说你请了病假。” 影山步闻言十分吃惊,他没想到降谷零会这样关注他的动向,毕竟这几个公安去卧底时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消失了。不过转念一想,这种算是职位调动,多少都会有合理的借口,而不是莫名的病假,对内部人员更可以通知是去执行保密任务了。 从遥远的记忆中,他突然挖掘出了一条细节,那就是这些同期中,只有降谷零注意到了自己在被组织跟踪的情况,那么这种关心就并非无的放矢。 一切都串起来之后,影山步内心不禁涌上一种热流,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却被降谷零敏锐地捕捉到了。 然而电话对面的降谷零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到这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似的,接着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被监听?” 系统后台扫描过整间房子,答案是否定的。 他平静回答道:“没什么事,就是之前身体不舒服,去医院躺了两天,忘记带充电器了,刚刚回家。” 降谷零紧张起来:“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只是太累了。”影山步用真诚的语气说道,“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改天聊。” 降谷零十分善解人意地跟他道了晚安之后挂断电话,影山步疲惫地把座机放下,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没有真正意义上休息过,他终于还是累了。 客厅没有开灯,他也懒得开,就这么静静地呆了一会,忽然听到家门敲响的声音。 门外有人说道:“您好,您点的外卖到了,麻烦出来签收一下。” 他立即警觉地站起身,然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弹出降谷零的消息: 是我。 愣了愣,影山步打开房门,把外卖员打扮的年轻公安放进来,关上门之后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抓着他质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有没有人看到你?” 这一下子立刻坐实了降谷零的怀疑。 他摘下头盔,露出满头金发,严肃地问道:“你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 影山步闻言沉默了一瞬,说道:“没有什么麻烦,不用担心。” “你还在敷衍!”降谷零几乎是恼怒地抓着影山步的衣襟低喝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连公安都不知道你去哪了,你又根本不可能无故失联这么多天!告诉我,你上次到底为什么失约?” 影山步倒退一步,抓住降谷零的手腕把他的手扯下去,而这样一抬手,就让对方发现了不对劲。 “你受伤了?”降谷零看到了影山步黑衣袖口露出的白色绷带,双手都有。他紧接着敏锐地意识到对方身上的衣物其实并不属于影山步,甚至判断出来衣物主人的身量如何。 将手抽回来,影山步仍然在试图安慰好友,假装一切都没有异常:“是很小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的,放心吧。” 降谷零直接笑出声来,抓住影山步的衣襟把人撞在玄关墙上,声音冰冷地说道:“你还要我怎么证明才肯坦白?我进门的时候你问有没有人看到我是吧?是什么人在盯梢你?” 影山步哑口无言地垂下眼。 于是金发青年的语气放轻放柔了,凑近了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轻哄道:“告诉我。” 第75章 降谷 影山步靠着墙低头, 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好友解释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因为他不想把自己最看重的这些人拉入他自己都没办法挣脱出来的泥潭。 而且,他要怎么亲口告知,他们的友情甚至可能一开始就是一场谎言。 然而降谷零不可能轻易放弃, 他直直地盯着对面, 等待回答。在安静的公寓内, 光线昏暗, 呼吸可闻, 然而他听到影山步连呼吸都没有乱过一分, 沉稳冷静得一如既往。 最终, 黑发青年也只是说了一句, 别问了。 别问了?他怎么可能不问了。 降谷零甘愿冒着风险找上门来可不是为了听这句话的。 他极有主见和行动力, 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会争取到手。于是他循循善诱道:“你是受到了什么威胁吗?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现在我是警察厅的公安,在这方面我手里会有比你更多的资源。告诉我, 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特意点出来警察厅的名字来加强心理攻势, 说这话的时候降谷零还刻意松开了手,一边温柔地抚平了对面青年胸前被自己攥出来的褶皱, 像是在表达对刚才冲动的歉意。 然而在整理衣服的过程中, 他无意看到了对面青年身上略微宽松的黑色高领衬衣领口被微微扯下时, 有两点边缘呈圆形的红痕, 周围延伸出放射性血丝。 起初他还没看清,只是看到隐约的像是淤血的印子。脑中思绪飞速转动,他立刻开始不动声色地思考这种印记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在降谷零眼里,影山步身上每一点不同寻常的痕迹,都可以成为他破解对方身上谜团的重要线索。 在思考的过程中, 他同时也在观察着影山步的反应。但是让他感到稍微有些挫败的是, 影山步依然是那副很平静的表情, 就像过去的日子里,他们熟悉那个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坚不可摧的后盾。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想再让影山步一个人背负所有的压力。 这时影山步说:“降谷,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还不够格插手这件事情。” 这句话虽然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很重。 降谷零愣住了,他没有料到影山步居然会说这样一句话。或许他心里第一时间是有些不忿的,因为他以为现在的他至少能够帮得上忙了,影山步一个人能扛下来的事情,为什么他会没有资格插手?但下一秒他脑中已经飞快地自动分析出来对方的话语,并且一阵见血地反问道: “如果连我也没有资格的话,到底是什么庞然大物盯上了你?” 影山步愕然,深感降谷零的敏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一步步逼近真相。他说话重了点只是为了想使降谷零受挫,让对方恼火地知难而退,或许还会骂他狼心狗肺,但比起来被琴酒发现的后果这些都无所谓。 现在看来,若不是他从未透露过细节,恐怕现在降谷零都可以摸到核心情报了,而非在事实的边缘没头没脑地打转。 摇了摇头,他按着对方的胸膛把人推开,然后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稍稍拉开一点缝隙,观察楼下的情况。他住的公寓层数不算太高,因此无论是想要观察楼下还是楼下监视他都是可能的。 实话实说,影山步并不知道琴酒会不会派人监视自己。 如果按照原来的人设路线的话,他跟警校组这几位相交过密,系统也没有提示他原剧情被改变,那么就是说琴酒对威士忌组这两个公安没有任何印象,也不存在于组织收集到的情报内。所以他在卧底公安期间当真是与组织0联系的,组织就当他这个人根本没有加入过组织似的将他放生了,只是在他受伤时会帮忙处理医院的事宜,估计是需要影山步当场自己去联络组织的下线……至于他刚刚到达这世界时的劫机案,按照琴酒透露的口风,应该是组织在事后派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了。 但是原来不会关注他,不代表他现在还会在琴酒那里毫无存在感。他毫不怀疑琴酒在发现降谷零是卧底之后会当场一枪就把人崩了,甚至不需要给出任何解释。 诸伏景光已经奉命离开了原职位,因此现在他只需要保证降谷零不出现在琴酒的视野中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几位警察们,平日里也各自忙得见不到人,与他们稍微失联一段时间倒是也不会让人起疑。 降谷零跟着人走到窗边,然而影山步侧身打量窗外时,降谷零却借着窗外的泄进来的光线,眼疾手快地将青年的领子拉下来,于是清楚地看到了那泛红印记的形状。 ——这是电击留下的痕迹! 降谷零十分确信自己的判断,这样的痕迹多出现在高压低流的装置接触皮肤之后,比如心脏除颤器,比如电击器,都会留下这样烧灼的印记,红色血丝在边缘呈现放射状散开,过几天会逐渐消失。 也就是说在三天之内,影山步受到过电击,然后被劫持到了无法联络的地方,在那里双手手腕受伤,并且遭受了让他自己的衣服无法再穿出来的变故。 如果按照影山步所说,他暂时安全并且有人盯梢,说明影山步目前回到原来的住处是得到了敌人的允许的,那么为了不引人注意,影山步最好假装一切如常地回归,怎么离开的就怎么回来,此时应该穿着自己的衣服才对。 在降谷零的记忆中,影山步没有接触过或者透露过拥有任何一位身高超过一米九的朋友,所以也不存在向衣物主人求助的可能性。因此,将对方劫走又放回来的人里,应当有这样一位身量高大的男人,而且经济条件十分不错。 影山步拉上窗帘转头对他说道:“你该离开了。” 既然降谷零是假装外卖员进来的,那么也该有一个外卖员离开,并且不能停留太长时间,否则会被人发现不对劲。有危险的不只是影山步,还有降谷零——在影山步看来,他自己或许会受到惩罚,但还有求生的可能,然而好友则就命在朝夕。 降谷零松开质地极好的柔软衣料,声音冷静地说道:“除非你告诉我内情,否则我不会走。” 影山步没有说话。 在黑暗的客厅内,两人沉默地伫立僵持着。 降谷零一向知道影山步吃软不吃硬,然而手段出尽到这种地步对方也没有开口,他实在是束手无策,只能用这种耍无赖的下策来逼迫对方。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对面的青年声音低低地说道:“你在用你自己威胁我吗。” 那声音中包含着满满的疲惫,让降谷零心里一突,隐约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影山步的手臂解释自己本意并非如此,却被坚定地拨开手指。 昏暗的室内只能看到对方的模糊轮廓,耳边传来的声音很轻:“不要再问了,我不会说的。” 降谷零终于是溃败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好友这样的表现,并非是身体上的孱弱,而是有一种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的,精神上的筋疲力尽。 但是他依然被蒙在鼓里,甚至是不得不听从对方的劝诫,不能再深入一分。 “抱歉,我不问了。”金发的青年妥协了,他上前轻轻揽住了对方的肩膀,拍了拍那挺直的后背,低声宽慰道,“我只是很担心你……” 这次影山步没有再躲开。 过了片刻,降谷零肩头一沉,柔软的碎发抵在他颈窝里,引起一阵麻痒,几乎顺着皮肤渗入五脏六腑。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影山步,这样的表现又说明了什么呢?年轻的金发公安脑中高速运转起来,却不得其法,就像是四处撞壁的无头苍蝇,最终思绪随着肩头颈部怀中传来的的热度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只能抬起手,轻轻按在对方温热的后颈上。 “降谷,这是为了你好。”额头抵在降谷零的肩头,影山步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烟雾,“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能相信自己。” 降谷零安静地倾听着,思考着,安抚着靠在他肩头无声寻求安慰的好友。 然后影山步便收回了一切可以成为破绽的软弱,就像是黑暗中短暂的松懈只是一场温暖的幻觉似的,他强硬地按着降谷零的肩膀把人推到玄关处,然后拿起头盔戴到金发男人头上。 开门之前,黑暗里有人轻声道:“……记着,不要相信我。” 然后便把人推入到刺眼的走廊中。 第76章 情报 影山步把人赶走之后, 踱步回到客厅里,然后整个瘫进沙发中。 他早就知道未来的波本必然拥有极高的情报人员的综合素养, 然而只有真的与之交锋才能体会到这种机敏和难缠, 就仿佛被盯上就甩不脱的警犬一样令人毛骨悚然——这还是影山步作为对方的好友,而降谷零一切的步步紧逼只是出于好意的前提下。 这样一想,有很高的概率降谷零并不会就此放弃, 现在也只是表面妥协了而已。 影山步合上眼,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反倒是他最放松的时候,没有任何其他人来打扰他休息, 也不需要他思考如何应对。虽然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展顺利,但是仍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毕竟他每分每秒的表现都事关生存的结局, 一刻都不能放松。 自己公寓里的沙发比琴酒房子里那个真皮的沙发组合小了很多,但意外地给了人一种安全感。他蜷缩在沙发里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乍破, 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他睁眼看着这陌生的天花板愣了好几秒,伸手去摸手机才回过神来。结果看到已经周一早晨了,于是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冲进浴室洗了个战斗澡。 拉开衣柜门,衣架上挂着几套长得没有什么分别的西装,他不禁感慨道,想当年他还嘲笑琴酒做杀手只能穿一模一样的黑衣服,现在他又跟琴酒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卑微的打工人罢了。 冰箱里买的食材都还能吃, 即便在影山步的意识中已经过了好几百天,但是在这条时间线上就连未开封的牛奶都很新鲜。 他装备上了技能, 开始快速做足够他饱腹的早餐。 自从存款富足起来, 影山步在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购买了做饭技能, 毕竟他如果想要遵循自己的人设,那么在家做饭就是必然的事情了,因为他不能把自己食量的事情暴露给所有人。更何况,他如果这样去下馆子,无论去哪里大约都会成为众矢之的,那样就违背了作为公安的低调原则。 而他本人做饭的水平只是平平,前世也只够果腹,大部分时间都在吃速冻食品和外卖中交替,回到少年时期好在有琴酒安排的伙食,不需要他亲自做饭。然而等他回到主时间线之后,毫无疑问就要恢复清贫的独居生活。 这笔买卖是相当划算的。影山步装备上技能之后发现他做饭的速度大幅度提高,几乎是打开冰箱门扫了一眼食材,脑中就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组合,动手做起来效率也极高,甚至可以同时掌控三道菜的火候,而成品味道也令人满意。 简直就是饭桶的居家必备好帮手,强烈建议改名为。 由于起得够早,把碗塞进洗碗机后尚且时间还宽裕,他便拎着垃圾出了门,开始了久违的打工生活。在紧锣密鼓地当了一年多的假高中生之后,穿着社畜的标配西装出门竟然还有几分新鲜感。 他提着公文包步入人流,从拥挤的地铁上下来时,手机里破天荒收到了一条稀客的消息。 赤井秀一:今天有空么? 影山步一边向单位走一边腾出手回信:还不知道。有事? 赤井秀一:有点事想拜托你。等你有空告诉我,当面聊。 影山步只感觉有点好奇,于是答应道:好。 银色子弹能拜托自己的事情倒是少见,还有什么是他一个人搞不定的?但目前对影山步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当然还是——上班。 他回去销了假,看到自己领导欲言又止的表情,主动先道歉了:“非常抱歉,我今年尽量不再请假了。”把社畜应有的礼节做得淋漓尽致。 福原胜警部表面也不能对这位警部补说什么重话,更何况眼前的青年只入职了一年多就履历丰富,立下的功劳已经超过了很多三四年内的同行,算得上是部门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清了清嗓子,转而关切道:“身体没事吧?还需要休息的话就来找我请假,我给你批。” 当然,任何人都知道这只是套话,于是影山步也只是礼貌地道谢,然后接了今天的工作就回工位上干活了。 总务处负责整合统筹警视厅公安部的各科行动,虽然内部也会收集情报,但是大部分人员都是文职。即便经过了警校艰苦的体能训练和格斗培养,现实进入工作岗位之后,多数工作时间都是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和开会。 而似乎是影山步先前几个案子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他还没看两眼递到他手上的资料,就被福原胜叫过去,安排了外勤的活儿:“你看看这条情报。” 影山步接过打印纸扫了一眼,上边说线人提供消息,某教会的成员之一近日精神不稳定,根据事前对教友透露的只言片语,疑似有在最近进行恐怖袭击的嫌疑。 国家的情报人员织成的网实在是不可小觑。他略作感叹,然后接下这个任务,听到福原胜嘱咐道:“像这种线报我们每天都会收到很多,过滤之后还是要派人去盯一下以防万一。你去看看,如果没有情况就是最好的情况。” “明白。”影山步点点头。 资料里写着嫌疑人的姓名和年龄,以及身份背景,还有过往一些反应出来心狠手辣的细节,比如虐待动物。 他根据地址到了嫌疑人家附近,这是老房子的街区,而嫌疑人住在传统的联排三层公寓楼里。影山步假作电视公司的销售员敲响了房门,结果却没有人开门。按照情报,此人做的是货物装卸工作,今天应该在家休息,然而最适合睡懒觉的上午却无人在家。 于是他敲开邻居的房门,先是推销了一顿某个知名电视公司的套餐,正等对方拒绝,没想到那中年妇人却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了:“好啊,我正想换一家服务呢,你们怎么签合约?” 影山步:……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在日本,电视服务的销售很大程度上依靠线下推销,而这种销售员极富有死缠烂打的精神,又不能对其打骂,令人不堪其扰,甚至有人做出攻略如何避免推销员反复上门:装作外国人,或者直接装作精神病发癫。 影山步沉默了一秒,然后用对方的手机搜索到了他随口扯的电视公司会员主页,帮对方从网上订阅了新服务。 莫名其妙做成一单之后,主妇还心情很好地询问影山步的名字该填到哪里,要不然怎么领取提成? 正在出外勤的年轻公安只能以干咳掩饰自己的尴尬,转移话题道:“感谢您的周到,我想问问隔壁的邻居家里是没有人吗?刚才敲门没人应。” 那主妇好像对邻居意见不小,毫不客气地向陌生的推销员露了底,冷哼一声道:“他啊,他除了上班就是喝酒,还老打老婆,住隔壁的我被烦得要死。” 说到这里,妇人语气猛地转为幸灾乐祸:“不过呢,两个月之前他老婆就带着孩子跑了,她也是个苦命人,要我说早就该离开这个烂酒鬼了……” “希望她能够到一个不会被这个男人找到的地方。”影山步用一种富有同情心的语气附和道。 然后妇人叹了口气道:“不容易啊,她原先做的是幼儿园老师,之前告诉我辞职以后换了一家幼儿园上班,还把孩子带在身边,按理来说是很合适的工作,但是最近那烂酒鬼又开始半夜在家里发疯,我猜怕是找到人了。” 影山步礼貌道谢之后在原地琢磨了一会,他虽然拥有入室搜查等等权力,但也受到诸多限制,在目前的进展是不适合行使这项权利的,否则他会受到停职调查的惩罚。 现在能走的线索就是这位妇人提供的那一条:妻子的新工作。 为了验证情报的真实性,他把同一层的几户人家房门都敲了一遍,结果有家庭主妇在家的都跟他反映了嫌疑人有多么令人生厌,以前他们还报警过,但消停过一段之后嫌疑人虐待妻子变得隐晦了许多。虽然大家看那位妻子的精神状态明显不佳,却找不到理由再次报警了。 “哎呀,他家肯定不看电视的。”妇人对他道,“小哥你还兼职别的什么销售不?我帮你照顾一下生意啊!” 影山步默默帮人提交了电视服务的申请表之后,诚恳感谢了客户的热情,然后落荒而逃。 他给同事发了消息,拜托对方查一下嫌疑人妻子现在档案挂在哪家幼儿园,查到地址之后顺便发给了赤井秀一。 正好也是午餐的时间,他趁着出外勤的功夫看看赤井秀一到底有什么事一定要当面谈。 影山步:四十分钟后在这附近的街心公园见吧,我有十分钟时间。 赤井秀一很快回道:午饭时间? 然后又道:好,等会见。 这一套显然作为fbi的赤井秀一十分熟悉,看来全天下的外勤组都苦哈哈地在外边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 街心公园的不远处便是幼儿园的正门,影山步坐在石凳上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观察附近的情况,公园里的其他凳子上和台阶上都坐了不少中午出来休息并且用餐的公司职员,令人感慨。 在吃到第二个三明治的时候,熟悉的低沉男声在耳边响起:“久等了。” 黑色长发的男人戴着万年不变的针织帽,身上穿着皮夹克,面容冷峻。 影山步抬头看了赤井秀一一眼,顺手把便利店的袋子递给他:“要吃么?” 感觉到袋子里沉甸甸的分量,赤井秀一讶异地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客气,随手拿了一个出来,坐到边上一边沉思一边慢条斯理地撕包装。 影山步没有看他,而是开门见山道:“有什么事?” 实际上,赤井秀一此行的打算是想要拜托影山步利用公安内部的消息渠道帮忙查一些与组织相关的信息。并非直接的消息,他也不想自己的目的暴露。他们已经有了组织下线的蛛丝马迹,但是某些涉及日本特定行业的消息在追查起来经常会遇到重重阻碍——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切口加入组织,但外来情报人员到底没有根基,跟他一起进入日本的几个fbi哪怕尽了最大努力也进展缓慢。虽然再花费更多人力物力应该会有所收获,然而时间成本太高,赤井秀一等不起。 但设身处地来说,赤井秀一作为fbi也不会轻易帮别人这样的忙,虽然这实际上是可行的。 尽管某种程度上有违条例,但如果能找到正当的理由,且没有造成损失的话,其实只是使用一下内部资料库无伤大雅,就连他自己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常拜托不同部门的同事给他开绿灯。 现在让赤井秀一犹豫的点竟然是:影山步与他的交情或许不够让对方帮这个忙。 毕竟这个年轻公安正直得有点顽固,恐怕不会轻易松口。虽然影山步在赤井秀一眼里十分好骗,但两人已经是共同出生入死过几次的关系,赤井秀一视对方为异国的优秀后辈,若不是自己要隐姓埋名执行任务,甚至很乐意以前辈的身份多指点指点,真要用谎言从对方身上获取情报总有些良心过不去。 ……不过还是任务优先。 赤井秀一默默坐在似乎正在出外勤的年轻公安身边吃了半个三明治,正准备开口时,忽然感觉到对方猛地站了起来,飞速向某个地方冲去。 同时,远处的幼儿园门口发出怒喝和尖叫:“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第77章 身份 幼儿园门口平日栅栏大门是锁住的, 但是中午有老师带小朋友外出进行集体活动,所以保安把整扇大门都打开供队伍出行。 此时此刻,嫌疑人就站在洞开的大门中央, 一手持着长长的水果刀, 冲进人群里胡乱挥砍。门口的保安扑倒在地,翻滚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地面被他的动作染上凌乱血印。旁边的小孩子们都吓傻了,被远处的老师们大喝一声“快跑啊!”给赶得四散奔逃。 有吓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孩子眼见着就成为了嫌疑人的下一个目标, 忽然有一个年轻女老师扑过来把小孩压在身下, 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等待着不幸的降临。 影山步还没赶到时,嫌疑人已经举起刀了,他只能大喝一声:“住手!否则我要开枪了!” 嫌疑人听到枪这个字终于停手,他反应很快地一手抓住地上的女老师拖起来挟持在怀里,用刀尖抵着老师细嫩的下颌皮肤, 目光阴沉地抓着人质四处打量,转身时刀锋在女老师的下颌划出血痕,然而她却面色苍白地紧紧闭着眼,一声也不敢吭, 生怕刀子失手插进她的喉咙。 幸好影山步出外勤的时候申请了配枪,否则现在来不及刀下留人。 他双手持枪瞄准嫌疑人, 但对方身量矮壮,很狡猾地将绝大部分身体都藏在女老师身后,还在不停晃动, 不管那把刀子在人质身上来回戳出多少血痕。 这种突发事件如果没有人配合的话,只能拖延时间等待警方的狙击手赶到。影山步的射击技能虽然在这个距离上可以称得上百发百中, 但是嫌疑人的走位遮挡依然让他不能轻易开枪, 否则他有概率把人质打死——那问题就大了。 “室田治!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的, 你先把手里的刀放下,我让你的妻子跟你对话!” 那矮壮男人闻言狞笑一声,高喊道:“我跟那个贱人有什么可说的!我只要她死!敢收留她的人都该死!都该死!!” 影山步神色沉下来,眼神锐利地锁定在男人时而缩到人质身后,时而晃动着露出的额头。 这时,他余光看到有一个人从男人身后蹑手蹑脚地逼近,竟然是赤井秀一。 黑色长发的男人给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会把人质救下来,让他抓住时机开枪。两人目光相接便迅速领会意图,影山步继续开口转移嫌疑人的注意力:“想想你的女儿!孩子是无辜的,你希望孩子失去妈妈又失去爸爸吗?” 室田治精神恍惚了一下,正当他神色再度狰狞起来时,身后忽然卷来一道疾风! 为了避免嫌疑人在冲动下伤害人质,赤井秀一没有选择攻击嫌疑人,而是一只手快准狠地抓住了嫌疑人持刀的手臂用力掰开,结果没想到室田治常年从事体力劳动,力气竟然惊人地大,仅仅是手臂被抓离嫌疑人,凶器却并没有脱手。 对付寻常人,赤井秀一在几秒内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人制服,但有了人质之后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通常这种情况嫌疑人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挥刀向来人进行自卫,而另一种则会抱着拖个垫背的心情先把人质杀死。 眼见着嫌疑人在受惊中震怒地就要持刀割向女老师,赤井秀一干脆伸手一把挡在刀锋内,然后用手臂将人质抱在怀里,以巧劲将人从嫌疑人手臂内拖了出来,同时顺势直接抱着人质扑向地面! “砰!” 嫌疑人狰狞的表情顿时凝固在原地,他眉心出现了一个冒着热气的血洞,过了一秒以后缓缓流出血迹。手中的刀掉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然后身体宛若木偶似的委顿在地。 赤井秀一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询问人质的情况,然而那女老师就像吓傻了一样,面色惨白地目光直望着虚空,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脖颈上割出来的伤口鲜血横流,但好在没有伤到动脉。 周围人也都吓傻了,直到此时也没有人敢靠近,哭声和尖叫声混成一片。 影山步收回枪之后叫了警车和救护车,他先去看了看地上的伤员,发现保安虽然挨了一刀,不过没有伤到内脏,因此目前只是出血看着骇人一些,后果并不严重。 “没事吧?”他看到赤井秀一手背上鲜血淋漓,不由得皱起眉,伸手轻轻握住对方的肘关节,将衣服小心卷上去,看到从手臂到手背割开一道伤口,皮肉翻卷,血流不止。因为对方穿着黑色长袖才不是很明显。 “嘶。”布料从伤口上揭下去时让赤井秀一也倒吸一口冷气,他还有闲心看了一眼仰面倒在地上的嫌疑人,夸奖道,“射得好,你果然枪法不错。” 影山步没有接话,淡淡瞟他一眼,然后转头对旁边的老师喊道:“有没有医疗箱?拿一个医疗箱来!有人受伤了!” “哦哦哦好好好!”旁人如梦初醒地奔进保安室,拎着一个急救箱冲过来,不敢接近被击毙的嫌疑人,只是伸长了手臂把东西递过来。 影山步问道:“你是这里的老师吗?” 那老师点点头,紧张地大声道:“是!我是这里的生活老师!” 第一次与持枪的便衣警察面对面,而且还亲临了击毙无差别恐怖袭击现场,让这个生活老师进入了一种高度精神兴奋且恐惧的状态,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声音很大。 “已经没事了,”影山步安抚了他一句,指挥道,“接受过急救培训吗?给地上的伤员止血,等救护车来。” “接受过!好的!”生活老师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立刻打开急救箱开始干活,非常听话。 看来便衣警察在民众这里还是有几分威信的,尤其是在刚刚成功解救人质的情况下。影山步琢磨着,一边拿双氧水给赤井秀一消毒,一边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赤井秀一好像对影山步此时还记得这件事有点讶异,不过他目标明确,还是按照早就计划好的说道:“我希望你能帮我查点东西。” 于是影山步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联想到对方至今仍没有潜入组织,而且他原本的潜入计划是非常老土且有效的通过成为组织下线的男朋友来找工作,看来赤井秀一现在还没有锁定能够作为切口的下线成员——宫野明美。 想到这里,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打开后台定位,然后莫名产生了点想笑的冲动。 他表面沉默了几秒,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帮你。” 赤井秀一反倒感觉有些不安,紧紧地盯着年轻公安的双眼,但对方只是认真地用雪白绷带将他手臂一圈圈缠紧。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 没想到影山步处理完伤口之后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回答:“我欠你两次了。” 说话间,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们走向门外准备与急救人员和警察说明情况。赤井秀一忽然听到身边青年低声感慨道:“每次遇见你都是这样的事情。” 赤井秀一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唇角勾起柔和的弧度:“我们两人中一定有一个人有问题。” 黑发公安叹了口气,半侧过身,伸出单臂揽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抱了一下,说道:“今天也多谢你了,你本来不需要冒这么大风险的。” fbi本就以稳定国内安全为责任,虽然影山步并不清楚真实的底细,然而赤井秀一并不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出格,只是他其实不愿意在公共场合出手,因为有增加暴露风险的可能。 不过做都做了,赤井秀一也不是会轻易后悔的性格,他只是借机说道:“那我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救护车上冲下来几个穿着蓝色防护服的急救人员,影山步匆匆一点头:“回头说。”然后便迎了上去。 等作为便衣警察的当事人把现场处理完毕,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期间他送走了救护车,跟警察在现场做了笔录,然后又安抚了一通嫌疑人的妻子,事发时对方作为老师正巧带着班里的孩子们离开了学校,因此没有被找到。 忙完之后,赤井秀一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迹。 影山步一边在脑海里拟着这次事件的报告,一边心情不错地往单位溜达。 系统: 影山步笑眯眯: 系统: 影山步嘱咐道: 与他所料不差,新一话漫画很快就来了。 没过两天,傍晚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时,影山步被通知收看久违了的漫画更新和实时弹幕直播。 上一回漫画的情节停留在理发店炸弹案结束之后,而随着他回到少年时期便暂时没有任何更新。不过影山步刚才打开论坛扫了一眼,似乎停更一年也没有影响到论坛用户的心情,果然坐实了时间流速不同这一点,否则就算是猎人的读者也会发疯。 漫画的开篇是在医院诊室内,半身赤.裸的青年正在穿好衬衣,对面的主治医师说道:“恢复得很好。” 然后下一页画面转到东京的大街上,身穿笔挺西装的黑发青年低头看了看表,似乎从医院出来之后还有约。然而在路过街边的咖啡厅时,他的余光注意到了什么人,脚步便有些迟疑地顿住。 漫画给了青年的神情一个特写,那是一种带着微微思索的警惕,然后他似乎决定暂时放下原本的计划,朝着那个高大的银发男人迎上去。 “抱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黑发青年伸手拦住了对方,漫画的镜头却落在男人身后背着的旅行袋上。 琴酒似乎原本也在等人,冷淡的目光挪到面前青年身上,他唇边露出点冷漠的讥笑:“搭讪吗?” 影山步原本冷淡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了愕然,然后他解释道:“不是的……”并且伸手想要拦住转身欲走的男人,却被对方反手格开。 两人交手了一下之后,琴酒把这不速之客推开,使得青年手中袋子掉落在地。 他弯腰捡起来,病例最上层露出两行字: 东京警察病院 影山步 琴酒把病例插回袋子,帽檐下的双眼冰冷:“你脑子怎么了?” 而影山步的表情则沉了下去,似乎想到了什么,最后只是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请还给我。” 然后转身离开:“告辞。” 下一页,漆黑的保时捷停在路边,坐在后座的琴酒单手拿着手机阅读其中的信息,旁边的对话框中是:“影山步,23岁,毕业于东大法学部,现在任职于警视厅公安部总务处。” 银色长发的男人唇边露出一点淡淡的弧度,侧头从软呢帽沿下露出冷酷的眼,而他目光所及之处则是公寓的高层,赫然是曾经出现过的影山步所居住的公寓! 然而影山步对此一无所知。清晨,他回到警视厅销了假之后,被领导安排了出外勤的工作,然后便独自从警视厅离去,找到嫌疑人的住所。这些公寓房构造传统,走廊呈半露天状,同一层楼的邻居房门都在同侧。于是他在敲嫌疑人家门未果之后,敲开了隔壁邻居的房门,一本正经地开始说推销的广告词。 结果隔壁的家庭主妇表情没有任何不耐烦,笑眯眯地全部听完之后说道:“好啊~在哪里填表?” 影山步的表情在漫画里变成了q版的豆豆眼,随机应变地迟疑道:“呃……我们是网上提交申请的,借用一下您的手机可以吗?” 等他用妇人的手机填完表之后,对方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他抱怨嫌疑人作为邻居有多么吵闹,而且人品有问题,还喜欢酗酒。 得到了对方的妻子很可能是关键线索之后,他又去其他邻居那里核实消息,然而却实打实地体验了一把明星销售员的待遇。到了后来他甚至有点麻木地顺利说出一套广告词然后熟练地帮忙填表,最后落荒而逃。 从嫌疑人家中离开,影山步明显松了一口气,低头发了一会消息之后,收到了一个地址。 等他坐在街心公园的长凳上一边吃午饭一边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的幼儿园大门,忽然就像是若有所觉似的抬起头,下一格镜头中出现了戴着针织帽的长发男人的逆光半身特写。 “要吃么?”坐着的年轻公安随手把便利店袋子递过去,而赤井秀一也相当熟稔地接过坐到身边,不客气地拿了一个出来。 于是两人肩并肩坐在长凳上并排吃着三明治,一时间画面还有点和谐,只是一个人明显还在出外勤,目光专注地注视着他任务的目的地,而另一个人则若有所思地用余光偷瞄旁边的年轻人,漫画空白处有一个代表思绪的气泡:“影山步与我的交情或许还不够……” 突然,远处传来有人呼救,于是影山步立刻拔腿就冲了过去,赤井秀一紧随其后。公安拔出配枪高声制止了嫌疑人持刀杀人的动作,却反倒令对方抓了人质挟持起来。 影山步一边与人质谈判,得到的结果却不乐观,因为这是个绝望的反社会人格,只是来发动无差别恐怖袭击的,根本没有谈判的必要性。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 就在此时,赤井秀一出现在了近处,而近乎癫狂的嫌疑人并没有注意到无声逼近的fbi。赤井秀一与影山步目光对视之后,瞬间完成了交流,然后冲了上去将人质从嫌疑人怀中抢出来,紧接着下一秒便是枪响。 嫌疑人的表情凝固在临死前的狰狞,而两位行动人员纷纷松了一口气。 控制住现场后,影山步给赤井秀一包扎伤口,顺便又听到对方夸奖自己枪法不错,而他则叹了口气,说道:“我欠你两次了。每次遇到你都是在这种情况。” 赤井秀一微微露出点笑意,说他们之中有人有问题。 分别时,影山步用力搂了一下这位帮助他许多的朋友,肩膀相撞:“多谢你。” 前边事件解决之后,幼儿园的老师们纷纷感谢影山步,阳光下落,一片其乐融融。而与之产生鲜明对比的是不远处停泊的黑色保时捷。 下一页,便是从一旁从画面外传来的对话框:“你的身手不错,来日本应该不是只为了过普通人的生活吧。有没有兴趣给我们做事?” 赤井秀一侧头看向对方,目光隐含兴奋:“乐意至极。” 漫画用几格概括了赤井秀一被吸收入组织之后快速适应了新身份,紧接着便是一整页的黑色画面,戴着针织帽的长发男人站在巷子里,银灰色的伯.莱塔顶在他后背。 身后的琴酒目光冷酷,审问道:“诸星大,你和影山步是什么关系?” 赤井秀一垂下眼,微微偏头用余光看向后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回国的飞机上遇到了劫机犯,是他制服的犯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琴酒说道:“那么,首先证明你的忠心吧。” 于是赤井秀一转过身,任由枪口对准胸膛,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银发男人,听到对方命令道: “第一个任务是监视影山步。” 赤井秀一瞳孔微微收缩,但是表面依然很冷静:“然后呢?” “然后?”琴酒帽檐下的双眼不含任何感情地斜睨他一眼,傲慢道,“你还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但是如果他发现不对劲……我只会当作你泄露消息了。” 赤井秀一答应得很干脆:“我知道了。” 影山步把漫画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确认了几点。 第一,这个神秘的漫画创作者确实是对影山步的立场塑造有自己的想法的。它没有把影山步作为白诗南的过去抛出来,而影山步认为对方大概率是想要让他在漫画中先立起来一个正面的公安形象,至于后边怎么安排,影山步也很好奇。 第二,就是发生的事实有可能被剪辑拼接,而且也会画出来上帝视角下其他剧情人物身上发生的事情,以达到漫画创作者的叙述诡计目的。 影山步一边佩服对方的操作,一边心中反而放轻松了,这说明他自己的计划不需要为了漫画而打乱,因为对方也有自己的安排,甚至会帮忙隐瞒或者扭曲部分故事情节,那么无论影山步做什么都不会跳出这个框架,反倒是如果强行揣摩贴合对方的剧情线,有可能会被这位喜欢叙述诡计的存在玩弄一把。 他在察觉到琴酒就在不远处时,当机立断决定把赤井秀一推到琴酒的视线里。 先前他的顾虑是这几位威士忌组在加入组织之前最好都不要引起组织成员的注意,但是他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如今的降谷零身为在职公安没有任何伪装的保护,然而改名换姓潜入日本的赤井秀一却已经遮掩了属于fbi的过去,目前的他就是一个归国的混血,在日本人际关系几乎为零,身手非常好,而且正在寻求一些来钱的机会。 已知琴酒目前会对影山步产生关注,那么顺势注意到赤井秀一的存在时,多少都会有些想法。根据影山步的了解,赤井秀一这样的人恰好是琴酒最爱用的手下,八成会试探一下让属下把人招进去。至于赤井秀一的人身安全其实是多虑的,毕竟他目前的身份只是普通人,组织对没有利用价值或者不会危害组织利益的人根本不感兴趣。 只是没想到还附加了一条监视自己的任务。不知道原话是怎么说的,兴许经过了漫画的润色,但影山步依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毕竟就像弹幕说的一样,琴酒啊,你怎么能用fbi监视公安卧底呢。 摇了摇头,他关掉漫画,拿出手机,恶趣味地发消息给赤井秀一:之前你说要查什么资料? 对面的消息过了好一会才回复道:没事了,谢谢你。 赤井秀一紧接着邀请道:周末有空吗? 第78章 交往 这是在约他见面?这么快就上岗了, 真敬业。 影山步若有所思地回道:有空。怎么?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赤井秀一:我最近在找房子。来日本之后住的第一个房子不尽人意,准备退掉了。你有什么推荐的区域么? 说到租房子影山步就不困了,如果不是被琴酒找上门来, 他估计这时候已经搬到新公寓里去了。但琴酒摆明了知道他目前的住址,而他对外表现出来的又是失忆卧底、被不明势力缠上的可怜无助新人公安,那么现在再搬家就有点说不过去。搬个家并不能帮助他甩掉盯梢的人, 还有可能触动这些人的敏感神经,打草惊蛇。 更何况,如果对未来抱有期待的话,无论是谁都会想着在这件事结束之后换个地址重新开始, 那么他搬的这次家就相当于打水漂了, 白忙活一场。 影山步躺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有点怨念地把膝盖搭在沙发扶手上, 小腿从边缘自然垂落。他突然想起来组织内网个人账户里还有一笔没有提现的收益, 只不过他目前连登录都不敢,只怕暴露ip地址。 影山步:我前两周正好在看房子, 这几栋公寓都不错。 然后他把之前约的中介给他发的房源消息直接转发给了赤井秀一, 上边描述了楼盘周围的交通设施, 房间面积配置, 以及月租价格。 想到这位新上任卧底接手的第一个任务,影山步便饶有兴趣地等待对方的消息。 那边消息过了一会才回复:多谢。 似乎也没想到影山步恰好真的有他需要的信息。 然后又请求道:如果方便的话, 可以麻烦你陪我一起看房吗?我对日本的很多东西都不了解,担心跟上一套房一样又被骗。 影山步无声笑了一会,这句话倒是把一个弱小可怜且无助的外国人形象衬托得十分传神。 他突然开始很好奇赤井秀一是怎么追求宫野明美的,只知道原本的剧情里, 赤井秀一假装不小心被宫野明美的车撞进医院, 在被惊慌失措又愧疚心软的车主照顾的过程中一来二去把人追到手了, 具体细节没有描写,令人遗憾。 看来这家伙倒是很擅长通过把自己处于看似弱势的状态中来降低威胁性,增加目标的同情心,从而拉近距离。当然,能够成功的一条重要因素主要还是靠脸。 影山步也没有为难赤井秀一的意思,毕竟大家都是拿两份工资的打工人。 他回复道:没问题,你先约一下中介吧,约好了时间告诉我,我周末都有空。 赤井秀一:感激不尽。 影山步放下手机打开论坛,果不其然都在讨论新一期漫画的剧情。 他随便点了个热度高的飘红帖子,标题是《酒厂的新思路:反向卧底?》 【阿卡伊蹲坑会捞头发吗:米娜桑~我又回来了!我真的好激动呜呜呜因为这次的剧情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而且阿卡伊终于进酒厂了!还是以完全意想不到的船新方式!说实话我是很想逐帧分析一番的,但是剧情相当直接,没什么需要读者猜测的地方,所以我只是来啰嗦一番顺!便!发!癫! 首先影山去医院复查应该是检查之前劫机案的伤有没有痊愈,这个没什么可说的。他出院就直接拦琴酒……呃,这也没什么可说的。虽然我真的很想吐槽,哥啊,你能不能开个灰原哀的直觉技能感知一下对面敌人的等级,你就算是工藤新一也没那么多命可以花啊!!!! 然后重点来了,影山步出外勤,为什么阿卡伊会突然冒出来?阿卡一总不能是在外边乱晃转角遇到爱吧,所以必须是提前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们不得而知,只能说明说明他俩私交不错,我认为可!以!磕!呜呜呜呜呜阿卡伊我永远的老公,他不进酒厂的时候真的人美心善,跟影山步一起到处见义勇为,日本公安这不得给他发个大奖状?谢谢你!我老公的老婆!影山步!(语无伦次) 至于阿卡伊进入酒厂的方式其实还有挺多可以探讨的,比如说这一页他应该是被酒厂的人主动招揽了(图片)那么他到底是怎么走入的酒厂视线?根据前边琴酒对影山步的底细了若执掌的情节来看(图片),应该是琴酒监视影山步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赤井秀一这个好苗子,身手好又跟影山步关系近,所以把人捞进组织,一边压榨一边让他监视影山步,可以说是一石二鸟。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琴酒到底为什么盯上了影山步,总不能因为爱情吧?虽然我也不好说.jpg】 【阿卡伊蹲坑会捞头发吗:来了来了,我正打字呢就吵起来了!大家不要吵,先听我宣布个事儿: 我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琴酒是想通过策反影山步达到往公安里塞人的目的? 因为影山步作为警校组的同期今年应该才入职一年,根基很浅也不引人注意,属于无关紧要的新人,但是他已经凭本事进入了公安部门,这样就省掉了组织还要去筛选谁能够通过政府方面的重重考验,属于是直接在终点选人了。 而且目前为止漫画也没有透露影山步的家世吧,看住宿感觉不是很富裕,可能恰好符合了比较好控制的那一类人?我先大胆假设影山步是孤儿,不知道后边会不会被打脸,如果是真的的话就更合理了。 至于琴酒在大街上被影山步拦了一下就对人一见钟情,我觉得这事应该是这样的—— 琴酒视角:第一次在便利店见面,发现这人身手很好,第二次见面,通过被拦住盘问和看到病例得到了姓名,并且判断出来对方是个便衣警察。然后可能组织里正好有这么一项寻找适合人选的计划,所以顺手查清楚底细之后影山步幸运中标。】 【13l:柯南没画过不代表没有,按原著那个红方力量来说组织没在一百集内倒闭已经属于深不见底了,还是太理想化。我看这部应该更加现实一点,才会从一个新角色的视角来重新规划剧情。 我真的好期待啊,果然主角跟组织牵扯上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主角会被策反还是宁死不从?琴酒看起来不像是很耐心放长线钓鱼的人,现在只是让人监视估计是在观察有什么好掌控的弱点或者把柄,但是感觉影山是那种很完美的孤胆英雄人设,好怕哪天等不及直接把主角抓了严刑拷打。 那看起来影山要么只能反水,要么就得想办法逃脱。一旦反水的话就成了柯南里的第一个污点角色了,我靠,竟然还有些带劲!】 影山步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些人竟然推断出来了部分事实,不由感慨论坛网友还是脑补功力很强大的,虽然脑洞还不够大到能猜出真相,估计到时候身份揭晓要让人大跌眼镜。而不出意料的是,在漫画的视角下,所有读者都认为影山步是一个不幸被黑方盯上的红方角色,一点也没怀疑他的身份,主要是到目前为止也没有透露任何反面的信息,倒是被琴酒盯上这一点让他反而把红方身份坐得更实了。 到了周末与赤井秀一约好的时间,影山步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改为穿比较休闲的衣物,不然他怀疑到时候自己会比中介更像中介。 “周末还要占用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赤井秀一说来接他,于是便直接在影山步楼下等候。驾驶位上戴着针织帽的男人面色诚恳,似乎真有些歉意,单手递来一个便利店的袋子,“喝咖啡吗?” 影山步也没客气,接过去打开易拉罐,边喝边跟对方解释这几套房子的利弊,并且分析出来自己最喜欢哪一套。房源有限,实惠的房子放出消息之后常常需要抢,赤井秀一之前跟他说已经不剩什么选择了,但是中介又推荐了几套新的,所以才需要特地再看一趟。 赤井秀一十分敏锐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搬?” 影山步沉默了几秒,才回答道:“……我最近比较忙,取消了这个计划。” 刚刚奉命来监视眼前公安的男人微微眯了眯眼,似乎摸到了点什么头绪,但并不能立刻想明白。 “是么。”他不置可否地将此事揭过,没有追问,转而道,“你现在住的楼怎么样?” 影山步像是毫无戒心似的把自己目前所住公寓的优劣之处随口讲解了一番,优点就是地理位置优越,而且难得的闹中取静,户型虽然小了点,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也够住。缺点当然就是小,视野不好,而且公寓楼比较老,电梯有时候会坏,房子隔音效果也一般,如果有车的话停车也比较麻烦。 赤井秀一是有车的,他听完之后表面中肯地评价道:“确实有些不方便。” 等接上中介,三个人在几处房源挨个看完之后,中介笑得有些谄媚地问道:“您最喜欢哪一套啊?我们的房子走得很快,您最好能快点拿主意,不然我没办法保证您到时候还能拿下心仪的房子。” 说得好像赤井秀一今天就全款喜提豪宅一套似的。 他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跟用话术把中介搪塞了回去,说如果定好了的话再联系。 把影山步送回家时,他非常自然地问道:“不知道你这栋楼有没有出租的房子?” 影山步心说图穷匕见了吧:“不太清楚,但楼下的公告牌上或许有房东贴的招租信息,我也可以帮你问问物业。” 把车停到街边,赤井秀一跟着影山步到公寓楼底下一看,竟然还真的有类似的广告,而且不止一家。 于是年轻公安毫无防备地邀请道:“你要不要来我家看看户型?” 赤井秀一站在青年的斜后方,看着对方低头正在找公寓楼大门的磁扣钥匙,从套头衫上方露出年轻又柔软的白皙后颈,不由得沉默了一瞬,才语带感激缓缓道:“好。那就打扰了。” 他心情十分复杂,虽然早就料到这个小公安很好骗,又或者只能说对熟人没有戒心,但当真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潜入接近到这样的距离,他还是难免心里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愧疚。 虽然他至今不知道那个组织到底让他接近影山步是为了什么,估计还没有信任他,而他也不可能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影山步的家干净得像是没有人气,不大的客厅因为摆设极简的原因竟然显得有些敞亮,房子主人坦坦荡荡地打开每扇门给他展示家里的布局,因此赤井秀一意识到并非是装修风格极简,而是房屋主人生活方式没有任何牵挂。 宛若失去了一切不必要欲望,只将这里当作落脚点来维持基本生理需求的机器人一样。 外勤人员都接受过心理侧写的培训,他有些复杂地盯着正在厨房低头给自己倒水喝的青年,似乎不能想象眼前这个平日里一身西服光鲜亮丽、前途一片花团锦簇的年轻公安竟然实际上是这样的人。 即便不是反社会人格,也一定有某种程度上的心理疾病,包括且不限于强迫型人格障碍,或者更复杂的其他情况。而赤井秀一对影山步的欣赏并非虚言,自然衷心希望不是第一种可能性。 他站在卧室里,像是单纯好奇似的随口问道:“这衣柜是你买的还是租房就有的?我可以看看吗?” “请便,是房东的家具。”厨房传来回应。 于是赤井秀一看到了排列整齐的西服套装,公安制服,连休闲装都寥寥。 在房屋主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表情微微沉了下来。他没有感觉到影山步有属于普通人的欲望,因为从衣柜的细节可以看出青年对于衣着没有喜好,平时穿西服也只是因为这是最百搭的装扮,每一套西服都是基础款,并非热爱这种风格才置办这么多,大约是方便替换,毕竟清洗起来比较费时。 影山步对赤井秀一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给对方端了一杯清水放到茶几桌面,道:“这栋公寓还有更小的户型,比如没有客厅的一间房,当然也会便宜些,看你的取舍了。” 赤井秀一盘膝坐在木地板的坐垫上,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当警察?” 对面的青年表情怔愣,然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种沉默让赤井秀一心底产生了不安,然后听到影山步回答道:“为了……保护吧。” 明明是非常标准的回答,然而语气却充满了不确定。他注视着青年的表情,看到了转瞬即逝的茫然无措,然后被掩饰在冷静之下,像是从未动摇过一样。 赤井秀一原本只以为这是一项单纯的监视任务,而自己被派来的主要原因是得到了影山步的信任,却没想到随着接触竟然发现青年身上充满了谜团。他心中升起了难以遏制的好奇,同时也有着隐隐的担忧。 “你还好么?” “怎么这么问?”青年淡淡回答道,抬眼与赤井秀一对视。在这一瞬间,赤井秀一看到了对方眼中一点条件反射的警惕,随即又被主动化解,然后放下了心防,好像在说服自己不应该戒备朋友。 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操之过急,赤井秀一决定止住这个话题,站起身道:“今天多谢你了,房子的事情我会再考虑,等我搬好家的话请你来作客。” “不用放在心上。” 这么说着的影山步甚至没等到周一就收到了赤井秀一的消息,说他搬到这栋楼了,很高兴跟他做邻居云云。 对此,影山步只能感慨一句敬业,好快的搬,对日本人的效率而言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使用了钞能力,当然,就算用了也不让人意外。 什么叫目标明确态度端正行动积极的卧底啊?这就是业界楷模啊家人们。 只是委屈了赤井秀一不得不跟他一起住这老楼了。 影山步:你已经搬来了吗?需不需要我去帮忙收拾房间? 赤井秀一:嗯。谢谢,不必了,我东西不多。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影山步挑了挑眉,故意道:我正准备做饭。你要不要来吃? 对面果然顺水推舟,甚至主动道:可以吗?作为感谢,不如让我来做吧。 于是影山步没过多久就听到房门敲响,然后把似乎刚刚冲过澡的男人放了进来,因为对方只穿了一件短袖,发尾还濡湿着——并且没有戴针织帽。 影山步一时间心里感动万分,他终于达成了继不戴帽子的琴酒之外又看到了不戴帽子的赤井秀一,组织福利名不虚传。 “刚才在收拾么?”影山步顺口问道。 “嗯。”赤井秀一在与房主无声地取得了使用厨房的权限之后,打开冰箱,愕然看到了堆积得满满当当的食材,足以令某些担心吃不完冰箱存货的人会发疯的程度,“怎么这么多,你一个人吃的完吗?” 影山步道:“我吃得多。” 赤井秀一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面前穿着宽松家居服,因此更显得身材单薄的青年,说道:“那我来煎牛排吧,我做这个味道一流。你要吃几块?” 影山步心里忍笑着比了个数,直接让赤井秀一沉默了。 “……你最好是真的能吃完。” 于是影山步一边在旁边打下手处理食材,一边听赤井秀一跟他闲聊,然后顺着对方的话题把对方想知道的东西都看似坦然地交代了出去。 等把大火煎过两面封汁的牛排送入烤箱之后,赤井秀一看着身着围裙正在低头收拾料理台的年轻人,低声开口道:“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定要向别人求助。” 正在洗碗的青年身形顿住,然后才说道:“怎么这么说?”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是会向别人求助的性格,是吧?”赤井秀一迅速自然地给自己的话题解释道,“在飞机上的时候你只想着自己解决,在解决生化武器的时候也是,就连我们上周击毙那个劫持人质的犯人时,你也没有想到叫我。” 说着,他伸手按住青年的肩膀,把人掰过来,低沉的声音中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安稳: “影山,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但是你这样让人很担心。” 第79章 怀疑 年轻的后辈双手还在往下滴水, 半被强迫地掰过身体,脸上是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怔忪。 就像是一个久没人提起的话题再次被摆到面前似的,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这句话其中包含的意义——然而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 哪怕是失去了中间的部分记忆,然而无论在这之前又或是在这之后,他都是踽踽独行。 似乎也并无任何不妥。 睫毛垂下遮掩住眼中神色, 影山步看起来非常不自在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不需要,我一个人也足够了。” “不,这比你想象中要严重很多。”赤井秀一严肃道。 虽然不能直言告知自己的fbi身份,但他还是旁敲侧击地解释道:“你虽然外出行动时往往是一个人, 但是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不管是在什么部门, 不能与其他人高效合作的,总有一天会拖累所有人。” 年轻公安似乎想说什么却无法反驳, 微微张了张嘴, 最终还是沉默了。 见对面的后辈陷入沉思,赤井秀一言尽于此, 顺手拿起毛巾包裹住对方的手指把滴水揩净, 然后弯腰接过洗碗的活计。 “是我说话重了, 抱歉。”他有点自嘲地解释道, “你就当我多话吧,我有个弟弟恰好跟你一样大, 总有点忍不住啰嗦。” “……没事,我分得清好意。”影山步两手空空地被赶到一边,只能把围裙解下来递给赤井秀一,但对方表示无所谓, 反正这身衣服还要换。 赤井秀一转头无声地瞟了他一眼, 内心对这句话表示十分怀疑。他甚至在想, 如果被那个组织派过来的不是自己,而是什么其他影山步无意中认识的人,恐怕这时候年轻警察早就被组织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就连他自己都与影山步认识时间很短暂,而且相识之时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当然现在赤井秀一对青年了若执掌,然而影山步却从没追根究底过。或许对方作为公安查过些什么,但对于诸星大这样干净到无可指摘的背景,如果是身为fbi的他必定会抱有几分戒心。 但影山步看起来并没有。 为了缓和气氛,赤井秀一看了一下烤箱上的倒计时,对影山步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可以去客厅待一会。” 影山步看起来被对方先前的一番话扰乱了思绪,低声回答:“嗯……我去冲个澡。”然后转身回卧室了。 听到老房子墙壁内很快传来水管的响动,赤井秀一默默地把料理台一点点收拾干净,然后反省起来,自己确实有点操之过急。如果对方不是影山步的话,恐怕都能够发现一点自己露出的破绽……以后要注意。 他虽然接下来了这个监视的任务,不过平心而论,他确实没有任何想要对影山步不利的打算。目前也只是监视的阶段,赤井秀一之前觉得影山步没有任何值得保密的情报,不过就是一个年轻公安的日常生活而已,但在接触下来竟然也隐约嗅到了秘密的气息。 因此赤井秀一后续的计划就是筹谋着探明影山步隐藏的秘密,再视这条情报的重要性和潜在影响决定要不要上报、怎么上报、上报多少。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这个组织最终的目的是让他杀掉影山步,他也会想办法给青年留出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切当然不能告诉对方——他不需要影山步知道,也不能让对方知道。 毕竟他在加入了那个组织之后,作为投名状,双手已经染上了罪恶的鲜血。赤井秀一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甚至在美国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因为他是从特战队的狙击手调入fbi的。但当这一天果真到来的时候,他还是压抑地独自喝了大半夜的烈酒。 而无论怎么说,影山步都是一个站在阳光下的警察,所以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的话,他们还能做成朋友。 ……或许吧。赤井秀一撑着料理台低头理清思绪,然后耳边忽然传来烤箱的“叮”的一声,让他回过神来,自嘲地摇了摇头。 等影山步换了件宽松短袖出来时,餐厅里已经弥漫着牛排煎烤发生的美拉德反应那股极其诱人的味道,更别提这不仅仅只是两块的量,杀伤力是成倍叠加的。 赤井秀一正在往桌上放水杯,他发现影山步似乎恢复了平时的正常,于是故意轻松道:“你家里什么喝的东西也没有啊。” “有牛奶。”影山步拉开椅子坐下,用目光询问是否可以开饭。 赤井秀一失笑,做了个手势:“您请便。吃牛排还是配红酒好一些……不过很可惜,我那里也没有红酒,不太好保存。” 葡萄酒开封之后需要冷藏储存,最多一周之内就得消耗完毕,但其他的烈酒只要避光保存就可以放很长时间。 “嗯……没事,我不喝酒。” 赤井秀一挑了挑眉,问道:“不能喝还是不喜欢喝?” 年轻人低头切牛排,率直地回答:“我觉得并不好喝。” “是么。”赤井秀一若有所思,然后说道,“我搬家的时候带来了几瓶基酒,有空的话可以给你调两杯鸡尾酒试试,还是很有意思的。” 影山步不置可否地含糊应了一声,埋头苦吃。 于是赤井秀一放缓了吃饭的速度,眼睁睁看着对面身材不算强壮的青年以一种匀定的速度把几人份的牛排全部消灭,最后甚至把他都给看饱了,放下叉子边喝水边观赏影山步的现场吃播。 “……你还好吗?”这次询问的是真情实感的,还带了一点怀疑人生。 美国人做的牛排确实好吃。影山步吃爽了才想起来对面还坐着厨师本人,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喝了口杯中水来掩饰。 “抱歉,吓到你了?” 赤井秀一也不是没见过大胃王,然而无一例外身材都十分健硕,或者可以称得上肥胖。影山步这样精瘦的身型如果摄入能量这样异常,恐怕有甲状腺问题。 猜到了对面人的想法,影山步先开口道:“不用担心,我体检报告正常,这只是我个人的生理需求。” 似乎勉强相信了,赤井秀一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我能不能……” 影山步:? 他抬眼与赤井秀一眼神相接,见对方目光下滑,于是恍然大悟,忍笑着掀开短袖下摆向后仰了仰,展示了自己的腹肌……啊不是,是吃完饭之后依然算是平坦的上腹部。 赤井秀一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像是黑洞一样的胃,然后又抬眼看向那张称得上清瘦的脸庞,有些肃然起敬。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没事就好。” “每个朋友都会好奇这一点,我已经习惯了。”影山步摇了摇头,站起来收拾餐桌。 把碗碟塞入洗碗机之后,赤井秀一问道:“吃得有点饱,我想出去走走。你要不要一起去便利店?我打算买点饮品。” “也好。” 影山步点点头,拿了钥匙跟着男人出门,等走到几个街区之外的便利店时,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对赤井秀一道:“你先自己逛逛吧,我想看一眼外边的自动售货机,有的东西里边没有卖。” 然后便转身出了门。 拐入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他与那个站在电线杆边阴影中的人对面而立,沉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然而对方没有回答,直接反问道:“那个男人是谁?是盯梢你的人?” “……”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化作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影山步上前一步,低声道,“不要再来了,降谷。” 小巷子中没有路灯,只有巷口投进来的街边灯光和天上高悬的圆月照亮了影山步的脸庞,站在他对面的人戴着一顶棒球帽,于是神色被黑夜浸透,只有深不见底的蓝色眼瞳在侧脸时隐隐反射出一点锐光。 如果那个男人是影山步认识的朋友,那么就像对待降谷零一样,影山步一定也会将其他朋友推开,但他们却同进同出,而且那人身上有着绝不普通的气息,那么只能让降谷零联想到一种可能。 “你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回答我,步。”降谷零伸手抓住好友的衣服,将人猛地拽近了,压低声音问道。 他不相信好友口中的搪塞,只肯相信自己发现的真相。 “不是你想的那样。”黑发青年在月色下的神情平静,深邃眉眼遮出一片阴影,冷淡地后退一步,“我没有在开玩笑,不要给我添麻烦。” 降谷零沉默。 然后黑发青年加重了语气,近乎薄情寡义地冷酷道:“不要做自以为是的事情,降谷零,我不需要你的好意。” 说完便冷漠地转身离开,只留下幽暗小巷中久久伫立的人影。 等他离开巷子转身再看时,浓稠的黑暗里已经空无一人。 无声叹了口气,年轻的黑发青年去自动售货机随便买了一瓶饮料,然后站在便利店门口等候。赤井秀一结账出来,问道:“怎么不进去?” “我怕说不清这个。”他举起手里的水瓶晃了晃,“我也没有别的想买的东西。你还缺什么生活用品么?” 赤井秀一把袋子口展开,示意影山步把水瓶放进去,然后摇了摇头,与青年并肩往回走:“不缺。我买了调酒用的饮料,你要来我家坐坐么?” 原本说自己不喜欢喝酒的青年似乎出来一趟之后改变了注意,低声应了:“好。” 黑色长发的男人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怎么了?我以为你会拒绝。” “只是听你的推销感到好奇了而已。”影山步淡淡回答,将方才发生的事情遮掩过去。 “那我争取不让客人失望。”男人耸了耸肩。 于是为了自己随口答应下来的那句话,影山步终于还是坐了在新邻居的家里。 赤井秀一租下来的这套房子与影山步的那套格局相似,只是朝向街道的另一侧。客厅里刚刚打扫过一遍,十分干净,然而这只是因为赤井秀一刚来日本,还没有来得及置办东西,只在衣柜里放了几身衣物,床底下上锁的行李箱中装了他的装备。 确实如他先前所说,东西不多,不需要帮忙整理。 影山步坐到厨房吧台边的高脚椅上,看这个刚从美国回来的男人从料理台角落拎出几瓶已经开封的基酒。影山步家里这个位置放的是油盐酱醋,而赤井秀一放的却是烈酒,对比起来令人感到啼笑皆非。 “我猜你大约不适应酒精的苦味,所以刚才买了果汁和汽水。”赤井秀一熟练地弯腰从洗碗机里摸出三个杯子放到料理台上,然后又掏出量杯和雪克杯,手指动作间已经飞快地调好两杯,放到青年面前。 “screw driver,橙汁加伏特加,很简单。另一杯是mai tai,白朗姆加橙汁和凤梨汁,最后加一点柠檬。都是甜口的入门级鸡尾酒,应该比较容易接受。” 酒杯并不大,只是普通威士忌杯的容量,一点也不讲究,充满了家庭小作坊的随性。其实影山步原本也是喝酒的,但是没有什么瘾。而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他没有机会松一口气,所以还没碰过酒精,因此酒量如何至今是个谜。 “你呢?”影山步单手扶着杯壁问道,“你平时在家也这么喝么?” “偶尔。我个人更喜欢威士忌。”赤井秀一耸肩,拉开冰箱冷冻层,从里边拿出已经冻好的冰球模型,放进第三个杯子里。 哈,搬来第一件事先把冰球冻上了么。 影山步失笑,端起酒杯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从味蕾传到大脑,让他微微眯了眯眼。 “如何?”赤井秀一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另一只手端起影山步面前的鸡尾酒,往客厅走去。 影山步端着另一杯跟着坐到沙发上,坦白地夸奖道:“不错。我以为都是啤酒那样的味道。” “所以你只是不喜欢麦芽发酵的味道。”赤井秀一闻言莞尔,“日本人确实更喜欢啤酒一些……说起这个,威士忌也是大麦发酵制成的,味道更浓烈一些。” 影山步做了个敬谢不敏的动作。 赤井秀一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如果他想的话绝不会冷场,因此他很快借着酒精就把眼前青年的底细聊了个底掉。而他也意识到对方似乎有些心事,因此才试图借酒消愁,不知不觉便默默地把两杯鸡尾酒都喝空了。 等他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就见到青年正在端着那杯续过一次的威士忌沉默地抿着,丝毫没有在意味道。 这是醉了么。 赤井秀一心中一动,半蹲到年轻后辈面前,问道:“你还好么,影山?” 影山步垂眼看他,没有回答。然而从目光却可以分明判断出醉意。 从青年手里把已经喝干净只剩下融化冰球的杯子拿走,fbi沉吟了一下询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事?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分担。” 年轻警察沉默了好久,几乎让赤井秀一以为对方醉后是人事不省的类型,突然低声开口了。 “不要问了。我不会告诉你们的。” 你们。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词,赤井秀一轻声引诱道:“还有谁问你了?我们只是关心你。” 鸦羽似的睫毛沉沉闪动,青年哪怕是醉意朦胧中也没有露出脆弱,而是有一种迷途似的茫然。 他轻声开口,像是在问自己:“我是好人吗?我会一直是好人吗?” 男人蹲在他面前,抬头看他,伸手拢住青年因为酒杯而冰凉的手指,忽然明白对方作为公安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赤井秀一收紧手指,绿眼中是坚定宽和的信任,仰头沉声向他保证:“是的,你一直都是。” 第80章 对峙 影山步垂眼凝视赤井秀一。他的目光专注但是又涣散, 似乎保有理智,却让人无法猜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站了起来。 赤井秀一紧跟着站起来, 然后就看到青年直直朝卧室走去, 脚步很笃定, 上半身却左右摇晃,就像是个摇摇摆摆的不倒翁, 难以控制自己的重心。 酒精摄入到一定量的时候,根据不同人的耐受能力, 多数人都会出现眩晕的状态,但老实说这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反而会令神经亢奋, 随后才会发挥让人犯困的效力。 他心说这是真的喝到位了,一边上去搀扶影山步, 想看到底对方想做什么。结果影山步就像是没有发现自己胳膊搭在另一个人肩上似的, 目标明确地推开卧室门就走进浴室。 赤井秀一以为影山步想上厕所,正准备离开, 就见这青年伸手一把抄起洗手台上的牙刷,然后另一只手单手打开牙膏盖子开始往牙刷上挤牙膏。 赤井秀一:? 他赶紧从影山步手里夺下牙刷, 得到了青年一个认真又不爽的眼神:“干什么?” 没办法, 作为给影山步调酒的罪魁祸首,赤井秀一得对此负全责。诚然,他的目的确实不纯,毕竟酒精是打探情报最佳的辅助道具, 然而他完全没有料到影山步的酒量这么差。 他忍不住反思了一下, 高中派对时人均酒量也至少有两个shot的威士忌了……他还是不够了解日本人。 把自己的牙刷放进洗手台墙上的柜子里, 赤井秀一暗自庆幸因为搬家所以买了多余的牙刷, 拆了一支全新的塞给影山步,就见到对方满意地开始重复之前的动作,刷牙洗脸之后扶着墙摇摇晃晃地上了床,伸手想关灯却没摸到开关。 他们两家的格局十分相似,但是家具布置是由房东决定的,因此床头柜摆放的位置相反。 青年愣住,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好像觉得这个位置不太方便,于是竟然从床上爬下来,然后弯腰把床头柜搬起来,结果却因为脚步踉跄,差点抱着柜子和上边的台灯一起仰倒在床上。 赤井秀一看得又好笑又紧张,赶紧把东西从人手里拿走,没想到影山步还不放手,皱眉问道:“你干嘛?” 于是男人不得不耐心哄道:“我帮你搬,你想搬到哪?” 影山步的神情冷静,如果不是行为与白天大相径庭,恐怕只是安静呆着的话,估计没人能发现他竟然喝醉了。 “搬到那边。”年轻的公安松了手,指了指床头柜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赤井秀一没办法,认命地在自己家当了回苦力,就看到青年终于满意了,再次坐到床上正准备关灯,忽然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多余的人。 影山步看他:“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赤井秀一:? 影山步冷淡道:“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赤井秀一:……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最终在与影山步的对视中败阵下来,选择转身离开卧室,并且把门关上。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很荒唐。不,刚开始还如他预料的一样,但等影山步喝醉之后就开始不受控制。只不过他还是得到了一点正常状态下不会得知的情报,那就是影山步有些不对劲,以至于产生了道德方面的恐惧和挣扎。 但赤井秀一不能确定影山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有异常,如果影山步当真意识到自己被组织盯上的话,那他有没有怀疑过赤井秀一? 这个念头随着目光落到紧闭的卧室门上,瞬间被赤井秀一打消了。 自嘲地摇了摇头,他起身弯腰收拾好了茶几,回到厨房清洗过杯子和调酒用的器具,并且把基酒归置好,然后开始跟fbi的同事联系。 哪怕卧室内的人对他来说没有危险性,而且目前又已经醉倒,但是安全起见,赤井秀一仍然没有选择语音通讯,而是编辑消息把最近的行动汇总传递给同事来更新目前的进度。消息发出去之后,他把记录删掉,通讯录里也没有保存过对方的号码。 很快,他的手机里收到一条“收到”。 把记录清理干净之后,赤井秀一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于是再次推开卧室门,果然看到一片黑暗中床上的轮廓十分安静,大约是睡着了。 已知客厅的沙发不足以让一名一米八的成年男性过夜,那么赤井秀一唯一的选择不言而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家,想睡觉却有种为难的感觉。 真正的屋主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进浴室。 于是等第二天影山步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到脑子隐隐作痛。 他睁眼躺了几分钟,也开始后悔起来: 影山步对赤井秀一没什么戒心,对这位身份红得发黑的队友十分信赖,而他也好久没喝酒了,于是就告诉系统,让它在自己完全醉倒之前把酒精提取出来。不同于许多人对酒精的猜测,在喝断片之前的人其实是保有理智的,只是身体的反应时常不受控制,因此所谓酒后xx完全都是借口。 结果没想到这具身体的耐受力差到了一个地步,虽然鸡尾酒使用的基酒度数都不低吧,但三杯倒还是有点超出自己的预料,大约还是威士忌在其中起到主要作用。不过最后顺便坑了一把fbi也算出了口气,大约以后赤井秀一绝对不会再考虑把影山步灌醉这条路了,甚至应该不会让影山步当着他的面喝酒。 系统幸灾乐祸: 影山步沉默了。他打开后台,忽然发现有一笔进账,捏了捏眉心,意识到这应该是赤井秀一送的零花钱,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洗漱完之后他走出卧室,忽然闻到客厅里浓郁的煎蛋和培根的香气。厨房里的男人对他挑了挑眉:“看来不用我叫你了,你应该快上班了吧?” 青年穿着宽松的短袖和麻质长裤,站在卧室门口一脸困惑地扶着门框打量了一圈,然后问道:“这是你家?” 联想到昨晚对方理直气壮地说“你在我房间干什么”,赤井秀一差点没忍住笑意,最后表面平淡地解释道:“嗯,你昨天喝多了就睡着了。吃早饭吗?” “……好,谢谢。”看起来年轻人还有点迷茫,拉开椅子坐下之后发现早餐的量管饱,抬眼看了看正在洗锅的房主,什么也没说。 “我先回去换衣服了。”吃完饭,影山步拿了自己的钥匙出门,还被赤井秀一问了一句要不要送他上班,下意识拒绝道,“不用,谢谢。” 影山步感慨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组织boss,莫名还是觉得boss更符合传统想象中的母亲一些: 系统沉默了一会才说道: 影山步看了眼时间,脑中惨叫一声: 当然,全勤奖还是保住了的。 在单位里得到上级表彰之后,影山步发现交给自己的任务开始越来越偏向外勤人员了。因为他在总务处上班,即便仍然需要定期接受体能、格斗和射击的考核,多数时间还是在统筹情报,整理资料,做传达上级指示之类的后勤工作。然而就像是通过前几个案子打捞出来这颗注定要作为行动人员的蒙尘明珠似的,领导决心将他往外勤干员的方向培养。 福原胜特意找他谈话,态度格外和蔼:“你别觉得这是把苦活累活都推给你,这其实是上边的意思。虽然你之前遇到的案子都有些棘手,但是其实多数时间我们的工作更倾向于暗中收集情报,不会经常有危险。好好干,年轻人,前途无量。” 看来影山步已经进入了上边的视线,等他把自己的履历再丰富一点,大约升职加薪就近在眼前。 充满干劲地站直敬了个礼,年轻警察眼神很亮:“是!我一定不辜负期待。” 对大部分人来说,其实坐办公室更是一项美差,尤其是在当得知影山步都遭遇过什么之后。 起先大家还对这个年轻人屡屡立功有些眼红,因为得到领导青睐的新人很明显会踏上一条青云之路。 在日本升职主要靠的是资历,比如在企业内,就算是工作能力平平的普通人,呆够年限也会升职,因此越大的企业领导层平均年龄越高。虽然近些年来更偏向于论功行赏,但是许多传统并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在警察内部也有类似的风气,若是没有功劳的话,老老实实上个十年班,早晚也能提升职级,但谁不渴望升职呢?作为警察,职级不仅仅代表着收入和隐形福利,还代表话语权,和被人尊重的程度。 就如同论坛所猜测的,日本警察底层可以熬资历,越往上升越需要功劳和契机——影山步就正在积累前者,等待后者的来临。 其实两相选择,影山步也更喜欢出外勤,毕竟到了异国他乡总有些探索的乐趣,这个时间线还给他一种新鲜感,而这个系统带给他的技能加持,以及过去那一年多让他训练出来的战斗意识,让他在外边更加如鱼得水。 这回手里拿到的线报是在追查一个疑似正在倒卖敏感行业情报的中年职员,按资料所述,这个没什么升职希望但是又试图赚点外快的大龄单身汉被某个皮包公司的业务员盯上之后,对方用了点小手段就把人拿捏得死死的,然后开始了合作关系。虽然敏感行业的从业人员都要接受道德培训,签下责任书,但是金钱往往能够瞬间摧毁一个人的道德标准,尤其是在欲望的推动下。而这件事暴露的原因也很凑巧,不久之前该职员在欢娱场所不慎酒后欠下一笔巨额消费,又很快还上,这才引起了情报网的注意。 影山步跟踪这个人并且摸清了对方的行程,每天基本就是下班之后立刻去酒馆喝酒,周末白天不出门,然后晚上去欢娱场所,可以称得上作息规律。 他在这附近每天守着嫌疑人下班等了好几天,刚开始还装作在外边工作的社畜,在视野良好的咖啡厅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结果第三天的时候服务员就把他认出来了,还热情地送了他一杯澳白,让他立刻决定换身行头。 于是,穿着运动外套戴着棒球帽的影山步坐在街心公园长椅上装作玩手机的时候,还被路过大爷教训:“小年轻不要逃学啊!要不然去打工也行,年纪轻轻不要自暴自弃!” 影山步沉默地把外套的领子拉到顶,低头装作在听耳机中的音乐。 终于在发现该嫌疑人行为异常时,影山步精神一振,拉了拉棒球帽就起身跟在中年男人身后。下班之后男人离开公司必然会向左拐去最近的居酒屋,但是现在却向右走,大约是要去地铁站。 保持着一定距离跟踪着中年男人刷卡进站,一路尾随着人到了一座商城。这座商场相当老旧,因此盈利也属于中下游,在附近新开豪华商场的包围下维持着一种不温不火、半死不活的情况,通常情况下人流量并不很大,但今天恰好举办周年打折抽奖活动,一时间人头攒动。 降谷零则是跟踪赤井秀一到了这附近的。 老实说,在那天小巷子里被影山步奚落之后,他心里一瞬间涌出不忿,毕竟无论是谁的一片好心付诸东流,甚至反被斥责一番,都会感到恼怒。但很快他冷静下来,因为理智地来讲影山步绝不是这样的人。 越是表现反常,越代表这件事的棘手性。 降谷零从始至终也没有放弃的打算,他的天性让他对一切细节高度敏感,同时又时刻抱有充沛的好奇心和行动力,这是他能够成为优秀情报人员的基础。 而在这之外,想要帮助好友的目标也很明确。他的计划是,如果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查明真相,就在合适的时机引入公安力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相信总不会比眼睁睁看着好友一个人陷入漩涡更加糟糕。许多人都是在犹豫中越陷越深,无法及时止损,才让本就可以早早脱身的陷阱成为了真正扼住咽喉的致命把柄。 赤井秀一在他眼中就是那个已经开始干涉影山步生活的眼线。这个人刚刚搬到好友的公寓便与人同进同出,降谷零看到好友坐过对方的车,而且不止一次,说明已经进展到了贴身监视的阶段,甚至可能登堂入室。 而且这个男人非常警惕,即便降谷零已经预想到应该会很难跟踪,但还是差点被发现,所以他没有摸清赤井秀一的活动轨迹,只能看出来这人早出晚归,却并没有固定的工作。 而今天机缘巧合之下让他在外边遇到了没有开车的这个男人,却为了隐蔽性不得不拉开安全距离,直到这熙熙攘攘的大楼下,终于把人跟丢了。 与此同时,在影山步的视角里,嫌疑人提着公文包在门口转头打量了一下,然后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像是在核对地址,然后才走进商场大门。他这样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影山步低着头,双手插兜,与降谷零擦肩而过—— 他没有发现降谷零,降谷零却发现了他。 挤过重重人群跟着目标前进,影山步没想到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竟然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拉开了快速通道的门,闪身进去。 这倒是有些棘手。影山步等了几秒之后也跟进去,听着空旷的楼梯间内沉重的上楼声和喘息声,确认拉到足够不被发现的距离才蹑手蹑脚地跟上,因为这环境回音效果太好,一旦他跟紧了就会被对方发现不对劲。 通常情况下日本商场都不会有太多层,这栋老楼为商场留出的只有五层,顶上的楼层作为写字楼出租。然而这楼因为年代太久,地理位置又导致租金很贵,所以竟然不是很好租出去。上一家大企业因为受不了硬件设施,在租期结束后没有续租,因此大半层都处于被搁置的废弃状态,空旷的室内只留了些零散的废旧办公家具,以及打包产生的纸板塑料布等等垃圾,还有些干枯的盆栽。 判断中年男人进了这一层,影山步放轻了脚步,以免自己引人注意。 目光所及,黑暗中只能靠落地玻璃窗投进来的霓虹灯照明,然而这些玻璃为了隔热都经过了覆黑膜处理,所以昏暗中模糊看到一些寂静的影子高低错落,凝神才能意识到是东倒西歪的桌椅。 他刻意放轻呼吸,没有掏枪,因为这案子里只涉及到情报买卖,根本不含危险——如福原胜所说的,大部分情况下连武器都不用拿就能解决嫌疑人。 安静地站在阴影里仔细辨别声音,他终于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和人声,似乎是两个人终于接上了头。 影山步贴着墙在阴影中前行,逐渐逼近了声源处,只见在一根立柱后的阴影里隐约有两个对立的人影,他们说话并没有压低声音,此时格外清楚。 “这是你要的东西,老规矩,钱呢?” “我先验货,东西给我——不错,但是你胃口太大了,我不是很高兴。” “你不知道我冒了多大风险——” 随后传来的是重物倒地声。 那人嗤笑一声:“贪心不足的东西,杀你都是脏了我的手,不如你自己跳楼吧,垃圾。” 影山步眉头一皱,从这句话判断出来凶手应该是把人放倒了,但是那中年男人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等会就不好说了,大概率会被伪装成跳楼自杀。毕竟在这个国家因为抑郁自杀的人已经多到了一种地步,多一个也不会溅起什么水花,等到盗取机密这件事被发现痕迹时,更是死无对证。 然而正待他手摸向腰间配枪时,忽然有一种预警让他毛骨悚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以防他传出声音,同时有冰冷坚硬的东西顶在他的脖颈处。 是枪口。 身后挟持他的人用气音在他耳边威胁道:“安静,把双手抬起来。” 影山步在这一瞬间愣住,然后乖乖地就范。抵着他脖子的枪口没有挪开,捂嘴的手将他腰间枪套里的□□取走,而后再次捂住他的嘴。 是个左撇子。 这个莫名挟持了他的人并不与远处那人一道,否则不会行事这样隐蔽,明显不想让对方发现正在跟踪。 影山步脖颈一片冰冷,身后男人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后,令他感到很痒,却一点也不敢动弹。男人的手很稳,捂着自己半张脸手心粗糙有茧,可以推测出来身手很好。在这样的距离下被对方用枪指着,自己很难占到便宜。 一片昏暗中,影山步被人摁在怀里,向后拖着转移位置,防止被那个刚把中年职员放倒的人发现踪迹。他后退的步子有点踉跄,被拖着走的时候差点绊倒,重心甚至是后背靠在对方胸前借力才没有摔倒在地,而他在这样狼狈的过程中甚至不得不全程举起双手表示无害,并且放轻脚步配合身后男人,以防对方暴露之后恼怒中干脆先把自己干掉以绝后患。 随着那人将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的身体扛起来,脚步沉重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之后,影山步的嘴才被人松开。 “你是谁?”影山步低声问道。 然而身后的男人没有回话,好像并不希望暴露身份,又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处理眼前的青年。 “放我走,我会当作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年轻的公安认为自己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毕竟对方既然有枪,那么自己持枪在某种层面上也是合理的。他在赌,赌这个神秘人没有办法立刻发现自己的配枪是警用左轮,也在赌对方并不想乱杀人,因为对方情愿低调地跟踪那个凶手也没有直接开枪把人制服,这种迂回的作风给了他一种隐秘的希望。 然而就在此时,黑暗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存在,轻快的脚步声与先前那人迥异,让劫持影山步的男人再次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影山步的嘴,一步一步根据后来者的位置转移阵地。 降谷零在跟丢赤井秀一之后,遇到了乔装改扮的影山步,当机立断决定转换跟踪目标。 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附近大概率不是巧合,在失去原先目标的情况下,跟踪影山步无疑是个好选择。然而就如同之前影山步判断的一样,降谷零不可能一起进入消防通道,所以他在影山步之后进入,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对方应该是跟踪什么人在高层离开了楼梯间。 想办法找到了这栋大楼的布局图和指南之后,降谷零立刻判断出最有可能到达的目的地,因此稍微耽搁了一会才赶到这里。 在黑暗中掏出枪警惕地走了几步,降谷零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顶崭新的棒球帽,刚才被戴在影山步的头顶。 那一刹那间降谷零感到一种冰冷的气息从后背传到手指,他安静地站在原地冷静了好几秒,方才找回自己的节奏。 这里非常安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如果影山步在这里遭遇了不测,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有人解除了影山步的反抗能力,然后把人带走了;其二,就是影山步失去意识,无论吉凶都仍然留在这一层。 这一层有好几个不同的出口,而降谷零的到来是不在凶手预料当中的,所以凶手从各方面来说此刻应当都已经撤离了。 他在安静中静静等待了近一分钟,确认没有异常之后才持枪警戒着缓缓向前,然而他绕了大半圈也没有找到影山步。 或许影山步已经被人带走了,或许是他猜错了。 降谷零站在黑暗中,轻声唤道:“影山?你在吗?” 而影山步此时被男人紧紧捂住嘴,两人已经退到了一个铁皮文件柜里,这柜子比一人高不少,深度却一般,其中的铁皮挡板不知为何被人拆掉了,恰好能够容纳成年男人,然而对两个人来说却格外拥挤。 赤井秀一敏锐地发现影山步的身体在这声呼唤下一僵,于是心道不好:又一个公安。 他这次任务的目标是一个情报贩子,要从那个人手里撬出来对方到底知道多少组织的消息,流向了何处,然后再把人做掉。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影山步,比起放跑任务目标,显然对方落到公安手里更麻烦。而赤井秀一也不想让情报贩子被惊动,毕竟这人一旦意识到被跟踪就会蛰伏起来,到时候再想找到难度倍增。 他得想个办法让影山步彻底放弃反抗,尤其是不能让对方联络外边的公安。 思及此,联想到先前醉酒时影山步透露出来的不安,赤井秀一嘴唇贴在怀里年轻公安的耳边,气音道:“你知道我是哪里派来的,影山步。” 顿时,怀中人的身体僵硬了,然后缓缓地用双手轻轻盖在男人捂住自己嘴的手背上,表示自己完全放弃了抵抗。 第81章 妥协 赤井秀一赌对了。 影山步的确是有一个大秘密在身上, 甚至为了这个秘密情愿在这种情况下向敌人妥协。 他不能够肯定年轻后辈到底有没有发觉组织正在紧密关注他,但可以确定的是影山步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背景单纯。 根据组织交给他的资料,影山步的学历非常完美, 全优从东京私立高中毕业之后进入东大, 包揽了每年的奖学金,甚至还作为剑道社主将在全日本大学剑道大赛中一举夺魁。影山步在警校的成绩单外人无法拿到,但是在简历上却有着优秀毕业生的标注, 而在通过1类国家考试之后顺利进入公安部, 足以证明他全方位无死角的出色。 再加上影山步出色的体格和外形,可以称得上是警界新人中最耀眼的明星之一。 然而在这一片光风霁月下,却有着无人注意的、无法驱散的阴影。 得到这份资料的时候, 赤井秀一首先被组织的情报能力震住了。如果这个神秘组织连公安都能够轻易渗透获取资料,那么证明其水深不可想象,他想要查到真相的难度只会呈几何倍数递增。因此他打起百倍精神认真对待每一次任务,只为了能够尽快取得组织高层的信任, 拿到证明自己实力的代号。 ……却没想到被自己的一个任务目标搅黄了另一个任务。 赤井秀一无声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不清楚影山步到底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但是看对方这一身装扮, 大约是便衣跟踪着与情报贩子做交易的那个人而来,一切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遭逢不偶。 至于外边的另一个公安,或许是影山步叫来的援手。 他在脑中迅速分析着现在的状况:就算是,挟持影山步现身, 他也不能轻易脱出此地, 虽然付出些代价自然能够逃离, 但对于一次任务来说得不偿失。本次任务的目标如果无法活着撬开口的话, 死人也可以被组织接受, 只是无法让他完成任务的履历足够亮眼。那么他现在的最优解就是等待外边不速之客主动离场, 然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并且抢在情报贩子被公安抓到之前将其击杀。 废弃的写字楼层中,微弱的光线将高低错落的家具笼罩上阴影。靠墙的铁皮柜门外罩着一层落满灰尘的塑料布,只在柜门口留出一道缝隙,为了换气,铁皮柜门也没有合拢,微不足道的一线光芒自外边投进来,模糊地可以看到外边的光景。 这铁皮柜作为储藏文件用,本来设计就不够深,两个与瘦弱毫无关系的成年男人站在里边只能用局促来形容。赤井秀一后背靠着柜子内壁,因为身高原因不得不微微低头,怀中人的发丝便虚虚地蹭在他脸颊,让他觉得一阵发痒却无法缓解,更无法避开。 影山步虽然在靠近柜门的外侧,然而身后男人手掌宽大,粗鲁地捂住他口部时,几乎将他呼吸道也堵上,令他本就在这近乎完全封闭的空间中感到轻微缺氧的情况下脑中一片空白。他伸出手指用力往下掰,但又不敢动作太鲁莽,担心被误会在试图反抗——果然,他一动手,男人便会错意了,直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还威胁地在他耳边吐出两个滚烫的气音:“别动。” 但影山步更急,只觉得险些要在这种地方被人捂死,却又在顾虑不能被外边的人发现,情急之下张嘴用牙狠狠咬了一口男人的手指。 男人因为吃痛条件反射稍微松了松手,并没有给人质张口的机会,只是恰好松开了口鼻之间的空隙,然后才感觉到喷洒在手指上急促呼吸的热气,掌心被唇间呼吸吐出的气息染上潮意,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其实眼下的情形如果影山步不配合的话,有很多种方式发出声音引起外边人的注意,那么捂嘴其实也没有十分的必要。于是赤井秀一松开手,无声地用枪口在影山步脖颈上碾了碾以示威胁,但到底还是放松了禁锢。 骤然得到呼吸自由的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将脸探向柜门的缝隙处,试图获取更多新鲜空气,却被身后的男人察觉到了不对。哪怕赤井秀一明白影山步此刻与自己暂时处于同一立场,然而放任对方靠近柜门,有很大概率会将门碰开。 于是他用右手按在青年胸口,往怀里内的方向用力捞回来,并且死死压住,左手的枪口直接顶在影山步下颌,怼得青年不得不微微向后仰起头,靠在赤井秀一身上。好在柜内黑暗中视野近乎为零,否则赤井秀一的脸直接就暴露给自己的监视目标了。他做任务时没有进行任何伪装,在日本没有人认识他,所以没有伪装的必要。 赤井秀一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的态度已经从肢体上完全传达了过去,影山步便迫于枪口的威胁安静下来。 因为外边的脚步声近了。 这个柜子旁边有一些堆积起来的空纸箱子,尺寸不一,但垒起来时也有一人高,旁边还有一些倒塌滚落在地的纸箱,反倒将这个铁皮柜子遮挡在后边,塑料布表面微微反光的情况下,让人视觉中第一想法便是将这些东西统一归类为空纸箱。 一步,两步。降谷零脚步稳定而缓慢地走过地面散乱的纸箱,停在高高堆积起的阴影前。 随着一声寂静中的轰然作响,他推倒了面前的杂物,然而手中的重量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异物的感受。前边的箱子倒塌之后发生了一些连锁反应,尘土飞扬之间,这些纸箱子东倒西歪地堆在一起,只余下靠墙的那些没有被影响,然而纸箱子尺寸大小不一,宛若拆散的魔方似的垒在一起,想要藏人也近乎不可能。 手电筒的光柱在杂物上照射过,只能看到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从柜门的缝隙里,影山步可以看到光线忽明忽暗,似乎好友已经近在咫尺。然而他此时想的却只是让对方赶快离开——并且决不能让身后人见到好友的正脸。 降谷零站在原地,掏出手机,竟然开始拨打影山步的电话。 然而却得到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正在此时,从某个楼梯口传来激烈的争斗声,于安静空旷的室内格外刺耳。降谷零立刻调转脚步,快速朝那个方向奔跑而去。 确信外边宛若警犬似的难缠公安已经离开这一层,赤井秀一才伸出手推开门,按着影山步的肩膀将人推了出去,全程枪口都非常稳地压在对方颈部,没有离开过一寸。 站在一片狼藉中,年轻的公安警察背对着劫持自己的男人,沉声冷硬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空气中的回应是一片沉默。 男人顿了顿,然后抬手打晕了影山步。 降谷零跟从楼梯间的争斗声跑上天台时,正巧看到一个男人把另一个体型更胖的男人掀翻在地,抬腿一脚便踢在另一人的下颚上,然后地上的男人便不再动弹。 “住手!”他第一时间判断出来这两人都不是影山步,然后冲上去把行凶者制服。 他并不了解这两人是什么身份,不过他按倒在地的这个男人抵抗的时候还有两下子,身上没有带武器,所以还算比较轻松地就将此人拷了起来。 “你叫什么?在这干什么?”手电筒刺眼的光线照射在情报贩子的眼睛上,让他呲牙咧嘴地骂骂咧咧起来。 “真是倒了大霉了,你是警察?我们就是有私仇,约架而已,警官放了我吧,我下次一定注意。” 降谷零冷着脸让他跪在一边,过去检查地上人事不省的中年胖子,发现虽然这人满脸鲜血,但好在只是晕了过去。那情报贩子人非常机灵,看降谷零背对自己,面朝楼梯口,于是立刻撒腿就跑,冲向天台的另一个出口,那里的门半掩着,即便双手被拷在身后也能毫无阻碍地冲下楼! 等情报贩子用肩膀顶开门,便骤然与阴影里站立的男人面对面了。 黑暗中的男人黑色长发宛若鸦翼,居高临下地冰冷注视着自己。 他愣住,刚想张口骂滚开,忽然额头便被消.音器顶住。 这一刹那间,情报贩子只感觉到寒意从脊椎涌到天灵盖,忽然明白了对方从何而来,张口试图谈条件:“我——” “砰!” 并不起眼的声音在风声呼啸的天台响起,让降谷零神色一凛。 他拉开楼梯门,只见双手被拷在身后的情报贩子头朝下倒在下一层的楼梯上,额头有一个明显的血洞,表情惊恐里带着不甘心。 暗骂了一句,降谷零立刻意识到真正的凶手——可能也是劫持了影山步的那个凶手——其实正在附近伺机而动。 楼梯间内只余下关门的响动,让降谷零无法判断对方到底从哪一层离开,然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影山步。 他拨打了救护车之后再次回到刚才那一层,结果竟然在那堆废弃纸箱的包围里,找到了失去意识,浑身尘土的青年。旁边塑料布被扯下来,露出铁皮柜的轮廓,让降谷零立时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蹲下身手指轻颤地摸了摸青年脖颈的脉搏,温热的触感让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几乎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影山、影山?”金发的警察跪在地上,一只手打着手电,另一只手掀开青年的眼皮,发现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于是他伸出手臂绕到青年后背将人上半身抬起,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无声地将头埋进青年脖颈处。 平稳而有力的心跳让他确信了影山步还活着。 太好了…… 第82章 赎罪 降谷零被天台狂风吹得冰冷的脸颊正紧紧贴在影山步的颈窝里, 就像是失而复得一样不敢轻易放手。在影山步缓缓回过神来的时候,先是感觉到一阵眩晕和恶心,然后才有微痒的触感传入神经。 他睁眼看了看漆黑的室内, 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人怀里,对方深深的呼吸声在耳边显得格外清晰, 碎发扎在影山步的耳廓侧脸,有一簇乱发轻轻搔弄着耳洞, 让他忍不住偏过头远离。 “你……是谁?”青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在眩晕反胃中的无力感,反手摸上对方的头顶, 手指自发顶顺到发尾之后用力拽了一把, 直把对方扯得倒吸一口凉气。 “啊痛痛痛!步, 你做什么!”降谷零没想到好友会突然诈尸,他在过去的半小时内脑中反复出现好友已经惨遭不测的画面,然后突然被找到人的狂喜所淹没, 半天没有回过神。 影山步听到熟悉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 然后为自己的动作道歉,顺手摸了一把好友清爽的碎发:“抱歉,我以为……” 然后顿住。 降谷零循循善诱:“以为什么?” “以为你是坏蛋。”影山步语气平静,然而说出的内容却又明显在敷衍。他从好友怀里坐起身,用力捏了捏眉心来缓解不适。 手刀砍颈侧让人失去意识这个操作其实远比字面上读起来要难,而且还时常被误解为砍的是后颈, 其实是颈侧的大动脉。 如果颈动脉窦受到压迫,身体会自动认为血压莫名升高, 于是会主动释放递质降低血压, 从而反向调节。但是当大脑供血不足时, 心率被迫降低的同时会导致人的昏厥。 这一点原理与低血糖使人晕倒类似, 都是心脑供血不足所引发的。 而想要安全使用这一招其实对人的要求很高,首先就需要找准颈动脉窦位置,其次则必须精准把握力度,毕竟颈部脆弱没有防备,而大动脉又至关重要,一旦失手就有可能造成人体的永久损伤,甚至是死亡。 显然赤井秀一精于此道,并没有下太重的手,所以影山步很快就清醒了,毕竟这个卧底只是想争取足够的时间脱身而已。 影山步站起身抖了抖手脚,除了颈侧剧痛以外没有感觉到其他不适,看来赤井秀一至少没让他大头朝下摔在垃圾堆上。 他仍然有点眩晕,站在原地缓了缓,然后手臂就被降谷零托住,敏锐地问道:“头晕吗?我叫了救护车,等会一起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在这里交易的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你是说天台的那两个男人的话,”降谷零闻言在黑暗中眯了眯眼,蓝色的眼眸显得格外锐利,“体型比较胖的那个被打晕了,我已经把他放到安全的地方等救护车。而另一个……则被第三人杀害了。” 黑暗中,年轻金发公安的声音凝重:“枪杀,额头一击毙命。” “……怎么回事?”影山步的声音顿了顿才响起,像是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听起来很震惊。 降谷零扶着好友,正借着微弱光线打量对方的侧脸,忽然与好友面对面了。四目相对时,他听到对方严肃问道:“那凶手现在在哪?” “逃脱了。”降谷零有点挫败地说道,“他走得太快,我没有线索,所以先来找你。至少我可以肯定他不在天台和这一层。” 然后降谷零装作对一切都不了解似的问道:“你刚才是被凶手打晕了?那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脸?身高如何?” “嗯,我被他关在柜子里,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影山步平静地模糊着事实,甚至撒了个谎,“没有看到脸,但是进柜子的时候感觉到应该身高跟我一样,大约还稍微矮一些。” 赤井秀一的身高官方数据为188cm,这样似乎能帮忙把这位还没拿到代号就被未来波本盯上的辛苦fbi的嫌疑洗掉一些。 “是么。”降谷零听起来陷入沉思,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部屏幕破碎的手机交给对方,“你的手机摔坏了,我试了一下还可以开机,但是好像不太能正常运行。” 影山步淡淡应了一声,接过手机放进裤兜,然后反手按住好友的肩膀往楼梯口走去。 他先去检查了那个中年男人的情况,发现还没恢复意识,大约清醒时间跟人的体质也有很大关系。然后影山步在那个情报贩子的身上找到了一个u盘,和一个巴掌大的便携式usb读取器,外形有些像翻译机,配有一个手机尺寸的屏幕。将u盘插入读取器的侧面,他按下开关键启动,发现这台机器需要输入八位数密码才能解锁。 “我是跟踪那个中年男人过来的,他涉嫌泄露敏感行业的情报。”影山步低头把玩了一下这个小电子产品,随手交给降谷零,“这应该是情报贩子当面检查情报的工具,我听到他们验货之后才发生了冲突。” “然后呢?” 影山步对情报贩子的遗体微微抬了抬下巴,神情冷峻:“然后我就被凶手劫持了。” “不管怎么样,这次多亏有你,否则死的可能不止这一个受害者。”他轻轻叹了口气,先前因为斥责好友产生的愧疚感让他不愿在此时再次作出相同的举动,然而他没有选择。 什么也不解释,黑发青年的双眼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只有声音格外清晰:“降谷,在警察来之前离开这里,这件事的档案里只能留下我一个人的名字。这里没有监控,你是安全的。” 似乎听起来像是在争抢功劳,然而降谷零却知道好友的话最好从字面上翻译,于是沉默了片刻也退让道:“我跟救护车一起去医院吧?” 两人在微妙的默契中对这件事潜在的幕后黑手避而不谈,降谷零已经摸到了好友的底线,那就是对方绝对不会将自己牵扯进去,也不会告知任何情报。而降谷零如果还想维持两人的关系,最好不要触碰雷区,更何况影山步这么做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自己没有必要在毫无目的的时候以身犯险。 “不,我只是被打晕了,没有受到别的伤。我不打算去医院。”影山步摇摇头,单手插兜站在楼梯口低头凝视那具死相凄惨的尸体,像是在与那张临终前凝结了不甘与骇然的脸庞对视,没有露出一点普通人该有的恐惧。 但好友本就是这样的人,降谷零没有对此感到诧异,最后无言而用力地伸手拍了拍影山步的肩膀,从另一个楼梯口离开了。 高台一片寂静,只留下黑发青年插兜站在夜色中,身影近乎溶于黑暗。 - 回到家中已经很晚,因为他一个人接待了救护车,联系商场保安处配合工作,还跟警察处理了尸体,做好笔录。 疲惫地打开家门,影山步随手把运动外套脱下丢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然后过了一会,家门被敲响。 他打开门,看到来人是赤井秀一,倒也没有感到惊讶,因为这时候能敲门的只有这么一个熟人了。 “怎么了?” 对方穿着一身休闲的短袖长裤,表情冷峻,然而绿色的狭长双眼却显得相当随和,就像是值得信任的熟悉邻居:“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我听到你回来了,想让你帮个忙。” “没问题。你进来说?”黑发青年没有多加思考地爽快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门口。 赤井秀一进来之后并没有换鞋,而是将房门反手合上,站在玄关道:“住在我另一侧的邻居晚上很吵,这栋楼隔音不好,我想知道日本人一般怎么处理这种纠纷。” 影山步见男人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自己身后扫了一圈,又打量了一下玄关鞋子摆放的位置,似乎在判断家里有没有第二个人——毕竟影山步之前是有援手的,而这一点情报应该能够成为有价值的消息。 fbi打量的动作非常低调隐晦,然而影山步却心知肚明对方上门的意图为何。在赤井秀一捂住他嘴的一瞬间,他就清楚身后是什么人了,于是非常放心地配合对方解除了抵抗。只是没想到降谷零在场的情况下情报贩子还是死了。 他原本以为组织对这种人的需求是手里的情报网,看来这个人是需要封口的那一类。 “这种事情……”影山步沉吟片刻,转身去拿了张便签纸写了几句话,递给赤井秀一道,“日本人一般比较含蓄,刚开始贴张纸条就好,如果不行之后可以联系物业。” 接过去,赤井秀一低头读了一下这张充满各种敬语的委婉纸条,抬头时却突然看到青年站在灯下,转头时颈侧露出的大片淤青,在白色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你的脖子怎么了?伤得很重。”男人故意提起这个话题,声音沉稳,像是当真对此一无所知。 影山步伸手轻轻摸了一下瘀伤,淡淡回道:“撞了一下,没事。” “你家有没有去淤的布贴?应该叫膏药吧。”赤井秀一却道,“如果没有的话我那里有不少。” 黑发青年沉默了一秒,他还真的没有这种东西,只有急救箱,因为外伤需要紧急处理防止感染和失血过多,淤青这种伤按照他的体质放着不管就好了。 “……没有,但是不用担心。” 邻居看他一眼道:“就当作我的谢意吧。” 稍稍挥了下手中纸条,赤井秀一意外地坚持。 不多时,房门再次被敲响,然后fbi手里拿着一盒去淤的镇定贴回来了,看样子是在药店买了不久,甚至还没拆开。 影山步没办法拒绝邻居的热情,只好靠在吧台边上,微微侧过头让对方帮自己在脖子侧面贴膏药。 脆弱又白皙的脖颈上横布着一道骇人青紫,然而青年表情十分淡然,像是对此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毫无防备之心地便将弱点亮给自己。不久之前,赤井秀一扼住了对方的咽喉,而现在却是年轻后辈亲自送到手上的——这种反差让这位fbi心中升起了一点微妙的感受。 他想起影山步在听到另一个公安的声音之后完全放弃抵抗的选择,又想到对方被自己引导之后背对着说出的那句话,似乎感觉到离这年轻警察身上的谜底越来越近了。 一只手轻轻托住颈侧,另一只手把已经撕开了背胶的雪白膏药轻轻放在淤青正上方。冰凉的感觉让青年微微动了动,然后被手指按住,仔细地用掌心把敷料压平,灼热的体温甚至透过薄薄布料传递过来。 “抱歉。” 赤井秀一低声道。 在对方不解地侧目过来时,他若无其事地垂眼遮掩道:“好像贴歪了……要重新贴吗?” 第83章 汇报 影山步看他一眼, 似乎没想到这看起来十分靠谱的朋友竟然还能手滑,但他对此本就不是很在意,于是摇头拒绝了, 然后伸手把垃圾收拾掉。 既然都已经在家里了, 也不能突然把客人赶走,于是影山步给邻居倒了杯水, 随口关心道:“来日本之后还适应么?” “还可以。语言ok的话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但是日本的排外还挺严重的。”眉目深邃的混血男人微微摇头, 把杯子端在手里却并没有喝,“你是日本人,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虽然正常情况下人们表面看起来都很礼貌,但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非常远的……而这只是正常社交,到了特殊一点的场合下,歧视就会暴露无遗。” 影山步点头,想起降谷零因为金发从小被同学霸凌,看着对方的绿眼回答道:“……文化如此。” 他没有过多解释, 或者试图美化这种社会氛围导致的结果, 因为他作为一个真正的局外人其实本来对陌生的职场环境并不适应, 这也是为什么他更倾向于出外勤。 年少时在日本待过不短的时间,最关键的认知塑造期则在英国与美国辗转的赤井秀一闻言只能无奈地耸了下肩。 在西方国家强调禁止歧视的官方正确性,而在法律诉讼非常见效的情况下,至少明面上每个成年人在社会上都会约束自己,变得彬彬有礼。当然,私下里的想法就是另一回事了, 全世界的人劣根性大抵都相同, 因此在心智尚未成熟的学生时期, 霸凌依然屡见不鲜, 只是行事风格更加直接粗暴,与日本学生一些阴暗的操作截然不同。 不少脱口秀的表演者辛辣地将这世界上理所当然地站在顶层阶级的群体概括为“顺性别直男白人”,可谓一针见血。 而作为混血的赤井秀一在国外自然并不属于这个群体,从学校到职场都碰过许多有形无形的壁,只是他早已习惯了挫折与挑战,而且自身能力超群,所以才一步一步地改善了处境。可以说,他能够成为fbi的王牌探员被秘密外派到日本执行卧底任务,百分之一百依靠的是惊人的努力——只为了找到父亲失踪的真相。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接下这个任务的那一刻付出了多少,因为很多目标不仅仅是埋头做巨大机器中听话的螺丝钉就能够实现的,包括这个组织如何引起fbi的重视,也包括了上级为何选择他。 这一切他从未对其他人坦陈过,每个人都有些秘密不是么,正如他对面的年轻公安似乎也隐藏了些什么。 见到对面的男人忽然对自己举杯,将饮用水喝出了威士忌的氛围,影山步有些困惑地看他一眼,沉吟片刻后还是开口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在公开场合下没有人吃苹果。” 他伸出双手虚握了一个球形,意思是完整的苹果。 “在其他国家应该都会直接啃……日本人不行。”影山步摇了摇头道,“日本人认为这种动作太粗鲁,不想为此得到其他人的关注,甚至有人认为不应该当着别人的面吃水果。” 提倡压抑欲望的文化氛围下,正常的欲望反倒会被扭曲,即便是吃水果都会被解读出向其他人展示欲望的意味。 赤井秀一作为混血,身上保留了一半日本人的特质,对此自是了然于胸。但是按照诸星大的人设,他虽然保留了日本国籍,但反而对日本的了解少之又少,所以只是沉默地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影山步岔开话题,看起来很关切地问道:“工作怎么样了?” 赤井秀一靠在吧台上,手肘撑在大理石台面,修长的身体弓成慵懒的弧度,黑色长发顺着重力垂落下去,编织成网。他对此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还可以,我目前在一家安保公司挂了类似私人保镖的单,刚开始的时间比较自由。” “什么意思?”年轻警察宛如担心这位归国友人又被骗一样仔细追问道。 男人垂下绿眼,有些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杯中的透明液体,答道:“没有老板会信任一个新人,所以公司只会派给我短期的活,比如那种指定几十个护卫的大型活动。” 闻言,影山步好像放心下来,毕竟这份工作听起来倒是十分正经:“……也不错,以你的身手应该很快就能提升业务级别。” 听到后辈对自己如此推崇,反而让赤井秀一略有些无奈。 大约就是些……类似于混合着愉快与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感情吧。 “应该吧。”他放下杯子告辞道:“打扰了,今天谢谢你。” “不用放在心上。” 似乎是与赤井秀一自述的工作内容相同,有时候对方早出晚归,连周末都见不到人,而有时候又无所事事,当影山步下班回家之后甚至会受到对方共进晚餐的邀请。 下班回家谁想开火呢,影山步于是欣然赴约……蹭饭去了。 而按照他的胃口,在赤井秀一家蹭了两顿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下一次婉拒时却得到了“已经做好了怎么办”的答复,让他半是无可奈何半是抱歉地不得不再次上门蹭饭。 能蹭饭吗,只吃一锅那种。 围着围裙的男人用绿眼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口道:“不用在意,我最近正好在家休息,实在没事做。” “你们休息的时间倒是不短。”影山步微微挑眉,有点羡慕地说道。 刚刚下班回来,他只来得及回家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被叫来开饭。 进门后还未坐到餐桌边上,他主动到厨房打开洗碗机开始布置餐具,搭火几次之后对这里的东西差不多已经熟悉了。屋主则站在边上用清水冲洗玻璃杯,拎了两只威士忌杯出来喝水用,还问他喝什么饮料。 自从上次醉酒折腾过一番,赤井秀一就绝口不在影山步面前提喝酒的事情了,那些买来调酒的饮料他自己一个人也不常喝,便在饭时消耗掉。 然而影山步方才直起身,就看到自己这位声称正在休假的好邻居挽起的长袖t恤袖口处露出了一丝雪白绷带。 “你受伤了?”他敏锐地问道。 “嗯。” 男人转头看他一眼,顺着年轻人的视线看到自己的手臂,明白过来哪里露陷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小伤,不碍事。” 思及赤井秀一的工作是安保工作,那么受伤也不是罕见的事情,于是影山步便没有多问,至少按照表面两人的人设是这样的。 然而当吃完饭收拾碗碟时,对方弯腰有些受限的动作就让影山步不能再装作熟视无睹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男人,眉心微皱:“你真的没事?伤在哪了?” “真的没事,”男人失笑,垂下的碧绿眼眸里是宽和的无奈,“别忘了我刚才还做了饭呢。” “抱歉,是我的错。”没想到年轻人直接道歉了,看起来反而立刻露出浓浓的愧疚之色,“我不该让你做饭的,你该好好休息。” 方才的大厨转眼间沦为病号,被半强硬地按到沙发上之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轻后辈主动一手包揽了收尾的工作。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仍然让他觉得很有趣。 反正这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不是么。 男人单手撑着脸颊,饶有兴味地看着年轻后辈十分熟练地忙前忙后,动作之简洁麻利堪比某些专门做房屋清洁的综艺节目,十分赏心悦目。 等最后垃圾袋分类系好放在玄关之后,年轻人洗了手,这才吨吨吨大口干了一杯水,然后蹲到沙发边上问道:“你伤在哪了?要不要我帮你换药?” ……实在是太贴心了。赤井秀一内心叹息,任务目标的完全信任几乎让他产生了点不忍心的感觉。 他淡淡摇头,低头看到黑发青年因为劳动脸颊微微泛红,却并未出汗,侧面反映了对方优越的体能。然而身上的宽松短袖却显得身形瘦削,只能说是对方某种程度上独有的不露锋芒。 对方这样热情,赤井秀一也不好再搪塞,解释道:“在侧腰,我够得到,不用麻烦你了。” 于是影山步没有坚持,而是认真对他说道:“最近我不是很忙,你来我家吃饭。” 年轻后辈蹲在自己面前仰头表示关照的时候,赤井秀一总觉得手指有些蠢蠢欲动的欲望。等对方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带走了最后一个垃圾,然后打招呼离开的时候,他才恍惚想起来,真的很像在美国时邻居家中养过的一条威风凛凛的猎犬。 嗯……一定是错觉。 送走了影山步,赤井秀一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两份工作报告,内容大同小异,只是给组织的任务报告中隐瞒了作为fbi的探查活动。而在对影山步日程观察的描述之后,他询问道:确认影山步已接触过对他有需求的势力,是否是组织的其他成员?这点很重要,烦请告知。 琴酒给他的回复是:是。 果然。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赤井秀一心里一沉,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之前他还未获得信任时,甚至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然而现在也只能得到一个字,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怎么接触的影山步,后辈为什么会对自己说出“你们要的东西我没有”,组织又是以什么条件把人放了回来,而影山步到底为什么至今一直隐忍不发…… 乃至于最终的问题:影山步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赤井秀一的别有用心……哪怕并不完全出自本心? 他……不知道。 但他必须知道。 第84章 监视 影山步的手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收到的。 此时距离他上一部手机不慎摔碎在案发现场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 他次日就去实体店买了一部一模一样的替换机,然后把手机卡装到了新手机上。 这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正好遇到买菜回来的赤井秀一。因为这位好邻居被影山步亲口邀请来家里蹭饭, 于是成为了家中的固定饭友,而作为补偿, 赤井秀一会时不时买些食材回来作为自己的饭资。 自然, 赤井秀一也不会顿顿都买,否则按照两人的消耗比例来说亏的必然是他自己。 影山步很熟练地从他手中接过一个袋子, 边走边问道:“买了什么?” “肥牛和一些蔬菜。”男人穿着运动外套,戴着万年不变的针织帽,声音低沉却并不让人感到冷漠, “看你发挥了,大厨。” 在赤井秀一第一次品尝过影山步的厨艺之后, 就决定彻底放弃用料理征服……不是, 拉近感情这一条策略了。 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虽然他自认为做饭尚且足以招待朋友, 但是英美的菜谱如何能够与系统指定小当家技能相比。 影山步心里暗笑, 欣然接过了主厨的权柄,毕竟对他来说做饭效率极高,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甚至在行云流水中还有一些享受的快乐。 等他们走到家门时, 便看到影山步家门口脚垫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纸箱。影山步开始有些纳闷,因为他最近没有网购产品, 然后又产生了警惕心——毕竟这是在柯南的世界里, 哪怕不作为警察, 只是一个普通人都有可能面临被仇人或者走在路上被记恨的人暗杀。 没有贸然挪动那个箱子, 他花了点积分让系统扫描了内部, 才发现是一部手机。 影山步凝眉沉思:到底是谁会送他新手机? 确认没有风险之后他才捡起箱子开门, 到客厅随手把纸箱拆开,露出一部另一个品牌的最新款智能机。赤井秀一像是对此并不是很关心,先把菜提进了厨房,留影山步一个人在客厅拆快递。 手机盒并非是密封的,显然被人动过手脚,而送来手机的人并不想隐瞒这一点。 他将手机开机之后,发现这是一台需要初始化的原厂机,而很快当主界面跳转到准备就绪的界面,右上角显示电量100%。 突然弹出来了一条短信。 匿名:你好,影山步。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了我的来处,不要紧张,这部手机是为了方便我们联系。你续药的时间为x月x日当天全天,请务必为此预留出三个小时。请平时也将这部手机携带在身上,这既是为了方便你与我们联系,也是为了让我们放心。我认为你是个聪明人,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影山步表情沉了下来。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似乎隐忍着强烈的情绪,但最终只是将手机屏幕反扣在茶几上,然后闭上眼睛跪在木地板上深呼吸了几秒。 手指将额前刘海向后梳了一把,他双手撑在茶几上,低头沉思。 赤井秀一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青年跪立在低矮的木质茶几边,手臂直直撑在桌面,躯体绷紧成一种紧张的弧度,黑色碎发垂下遮住了神情,只能看到抿得很紧的唇角。在他的双手之间,桌面上放着一部新手机。 很新,很贵的款式,放在外边甚至需要排队去抢购,然而青年看起来没有任何喜悦感,甚至周身笼罩着难以言喻的低气压。 赤井秀一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是他放在影山步门前的。 他被告知这盒子里是一部新手机,却并没有看到影山步收到的信息,但看青年的反应想必手机里的内容与他猜测的大同小异。 “怎么了?买了什么东西?” 厨房里的男人收拾着手中的蔬菜,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和水流声,低沉的问询从远处传来,把年轻公安从沉思中惊醒。 “啊……没事,朋友送了我一台手机,有点意外。”年轻的后辈反应机敏,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回盒子里,然后起身收到卧室内的柜子中。 经过这个插曲,接下来的气氛都有些压抑,虽然影山步已经极力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仿佛与平日里那个浑然不在意外物的年轻人丝毫无二,但是却有了些根本的不同。 赤井秀一时常好奇影山步到底为什么对常人该拥有的一切欲望都表现出一种罕见的清心寡欲,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更加对这位异国的优秀后辈产生了浓重的兴趣。 在fbi训练的过程中,教官会让预备学员们互相使用技巧查探选定搭档的背景,如果能挖掘出来表面之下的秘密则可以获得高分。虽然通过重重考核被录取之前就会经历美国最大情报中心挖地三尺的背景调查,然而偶尔还是隔几年就会在这场训练中爆出大新闻,比如赤井秀一被录取的那一年,就有一个同期的新人没有抵挡住美□□惑,露了底,结果被扒出来是为了调查许多年前参与的一桩团伙杀人案的其余同伙下落,才想要加入情报中心的。 那么影山步这样低欲望的人想要成为警察必然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在背后推动着,否则这样优秀的人才,加上孤儿的背景,按照常理应该会倾向于入职大型企业,加入资本逐利的漩涡才对。 收拾完狼藉之后,情绪似乎有些低沉的年轻人对朋友道:“今天有点累,我先去冲个澡。” 虽然更想留下来观察影山步后续的反应,但主人这样开口了再留下就不识眼色了,于是赤井秀一点头道别:“好,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影山步没有真的去洗澡。他把那手机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遍,只发现了定位的功能,大约属于少年时佩戴过的手环升级版,至于组织为什么没有在他手机摔碎之后立刻送来,影山步权当是组织技术部需要时间加点料。要是他们早点送来影山步就省钱了。 扯了扯嘴角,他不甚在意地随手把这手机锁到柜子里。 结果这时候突然收到了来自萩原研二的电话。 接起来之后,那边男人的声音尾音有些慵懒,但是明显心情还不错:“晚上好啊,步酱。” “晚上好。有事么?” “啊,你的声音听起来感觉不太好啊,我没有打扰到你吧,比如说什么夜生活之类的?”对面非常敏锐地从声音里就判断出来好友心情不佳,语气轻快地问道。 像是被对方逗笑了,影山步无奈地叹了口气,调整了自己的语气道:“没有那回事,就是下班之后很累。说吧,有什么事?” 萩原研二闻言迟疑道:“唔……是这样的,我和阵平酱下班路上正好遇到了班长,然后就一起吃了顿饭,刚刚大家在商量这周末一起去拜访一下鬼冢教官呢,你有空么?” 影山步短暂沉默了两秒,然后才低声道:“抱歉,我不能去了。我周末要加班,代我向鬼冢教官问好。” “嗯,我猜到了。”电话对面年轻男人的声音在习以为常的懒散中透出关心,“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小步,做好自己那份就够了。” “……好,谢谢你,改天聊。” 如同对待降谷零的态度一样,他毫无疑问地要将其他几个本职并不在情报工作的好友推开,甚至要确保他们离得足够远才可以。不同于身在警察厅的降谷零,拆弹警察属于特警,而班长则是刑警,职责所在的领域与负责处理情报的公安大不相同,将他们牵扯进来只能给他们带去更大的麻烦。 影山步把手机随手扔到沙发上,重重将身体摔进去。 他闭上眼搓了把脸,问系统道: 系统冰冷无情地回答: 好吧,好吧。影山步翻了个身,他攒了一天的漫画更新还没看,正好趁酒足饭饱的这时候集中批阅一下。 剧情接上回赤井秀一被琴酒布置了任务让他来监视自己,这回漫画开篇就是在一个干净得几乎没有人气的客厅里,沙发上蜷缩着一个高挑的青年,因为身高的缘故显得有些局促,正侧身看手机屏幕。 这场景格外熟悉,几乎让影山步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正在被人偷窥一样。 下一格镜头给手机屏幕了一个特写,上边的发件人显示着诸星大,内容是:周末有空吗? 沙发上的青年神色淡淡地回道有空,然后对面才解释道自己初来乍到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希望影山步能够帮他给点建议。青年直接就把房源消息甚至是中介转发给了对方,并且同意了陪诸星大一起看房的请求。 到了周末早晨,带着针织帽的男人便开车来接影山步,还带了罐咖啡。在去接中介的路上,赤井秀一状似无意地询问了对方目前所住公寓的优缺点,没有当场表达喜好。 等三个人看完一圈房子之后,送影山步回家时,才图穷匕见地仔细追问了这栋楼的细节,最后甚至跟着影山步到了家里查看户型。 而进门的第一瞬间,漫画先是给了干净空荡的客厅一格描写,再是赤井秀一脑中所思:“过分干净了。” 而在他接下来若无其事的探查中,他根据屋内陈设和主人生活习惯留下的痕迹逐渐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影山步要么是反社会人格,要么就是有其他心理疾病……比如强迫症,但我并不是侧写的专家。” “太干净了,看不出正常人的欲望。” 赤井秀一于是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会当警察?” 然而黑发青年却迟疑了。 他垂下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最终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为了保护。” 第85章 危机 赤井秀一察觉到了这个回答中的犹疑,紧跟着询问道:“你还好么?” 然而对面的黑发青年抬起眼,目光警惕, 随后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恢复了对待朋友的坦然。尽管他平日表情不多,但在这一格漫画中莫名让人看出了一点人际交往上的单纯。 等赤井秀一搬到了这栋老公寓里, 成为了影山步的新邻居之后,似乎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门铃响起,身着宽松白色t恤的高挑男人进门,发尾濡湿着搭在后背, 侧脸跟屋主打了个招呼:“今天我来做牛排吧。” 下一页便是厨房里的两人一边做饭一边聊天, fbi的眼神时有侧目到身旁年轻人身上, 暗中打量, 而影山步则低着头认真切菜, 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因此对赤井秀一的问题没有多想便全部回答出来。 直到男人说:“如果你遇到了麻烦一定要向别人求助。”对话框边缘写了三个小字:“比如我” 青年这才不解地停下动作, 转头看向对方,而赤井秀一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来得没头没尾,给自己找补道:“我们相识以来的三次合作你都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不是么?哪怕是最近的那次幼儿园劫持案,我明明就在你旁边, 你却没有想起来叫我。” 他的心中想道:真是令人担心啊。 男人伸手将年轻后辈按着肩掰到面对面的姿势, 认真地告诉影山步一个人并不利于团队合作。然后用毛巾裹住对方滴水的手指揩净水滴, 解释说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才会多嘴的。 影山步看起来大受触动,但是却十分迷茫,匆匆地说自己去冲个澡,但背影有些躲避的意味。 紧接着的剧情是赤井秀一作为邻居跟影山步的相处日常,包括赤井秀一别有用心地给影山步调酒喝,结果不慎将人灌醉。 影山步表情十分冷静地踩了个大曲线走进浴室,拿起别人的牙刷就开始挤牙膏,甚至还坚持要把床头柜放到他顺手的地方。 等他心满意足了,坐在床上有点不耐地问赤井秀一“你在我房间做什么?我要睡觉了。”的时候,赤井秀一终于露出了q版的无语表情,背景冒出经典的几个巨大省略号,然后认命又隐忍地退出卧室,关上了房门。 在客厅做完当日工作之后,赤井秀一再次推开门,看到人已经睡着了,这才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心中想到:酒量太差了,我根本不该给他灌酒……不,我甚至还没开始灌。 下一页就是影山步迷茫地从清晨的床上坐起,他转头看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卧室,以及床另一侧被人睡过,此时却空无一人的痕迹,伸手探到被子下摸了一把,脑中想到:还有点余温。 推开卧室门之后便看到厨房里已经做好了早饭,甚至好邻居还问他需不需要接送。很明显的是,黑发的年轻公安对他人的好意有些束手无措,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充满了拘谨。 而他似乎也已经完全被这位新邻居攻陷了,走出去之后又退回来,撑着门框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目光看向别处,问道:“抱歉,能不能还是……麻烦你送我一下?” 屋里的男人看到他回来愣了一下,然后爽快地穿上外套,唇角微微弯起:“当然没问题。” 紧接着,与前边轻松愉快的基调反差巨大的是下一页以黑暗为主色调,白天还一片温和的长发男人此时穿上了黑色夹克,神情冷酷地低头用手机发送了邮件,内容是有关影山步的监视结果,然后将手机塞进口袋,拉了拉领子降低存在感,混入人流。 而相对应的,街边长椅上站起来一个身着运动外套,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他似乎在监视某个人,看到那个背影臃肿的目标朝地铁站走去时,他也匆匆起身跟上。直到了某个人流量格外大的商场楼下时,漫画镜头中突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给了降谷零一个特写。 他表情错愕,目光正看向人群中某个方向,而下一格则是那戴棒球帽之人的完整侧脸:竟然是影山步! 降谷零心想:步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这种打扮? 漫画里花了两页的篇幅来详细描述影山步这次任务的前因后果,以及他是如何判断目标行为并且采取跟踪策略的。等他推开废弃写字楼层的楼梯间门时,画面瞬间从阴暗变成了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线朦胧地勾勒出来物体的轮廓,在地上拉出深沉的影子。 年轻的公安警惕地悄声前行,走到某堆杂物后边时,忽然从画面外传来两人的对话,竟然是交易现场。 他刚凝神倾听了一会,从对话中意识到自己跟踪的目标被打晕了,正伸手探向枪套准备出去救人,忽然从他背后的黑暗中伸出一只手! 浑身黑色的人影紧紧捂住他的嘴,只有一双阴鸷的眼居高临下地侧目死死盯着身前的年轻公安,同时枪口顶上他的脖颈。 代表着气音的对话框中以残暴的字体写道: “不 许 出 声” 漫画到此戛然而止,于是大量读者立刻跑去隔壁论坛开贴发疯: 影山步看到论坛帖子歪楼到了讨论他到底是不是主角,顿时有点哑口无言。 每次网友的思维都让他意想不到。 不过这些人也相当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漫画其实并没有指定影山步作为主角,只是他开篇出现,所以才让人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他们猜测影山步有可能只是这个篇章的其中一个角色也十分合理,如果影山步在这个世界里真的死亡,或者违背了系统刚开始告诉他的绝对禁止制造逻辑bug,那么他就会在给出妥帖的退场剧情之后,消失在这部漫画中。 至于后边的剧情到底是就此结束,还是由其他人来接着演绎,影山步是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天的。 至少目前来看,这漫画作者明确地告诉了影山步:只要你表现出色,这部漫画就会给你足够的舞台。 而从本次连载的剧情中分析,影山步发现他与降谷零秘密来往的片段全部被跳过了,这倒是与他自己对接下来要塑造的立场的猜测相符合。毕竟连琴酒关押审讯他的内容都没有播出,影山步有很大概率会在漫画里成为一个无辜被黑暗势力盯上的小警察。 他略作感慨,有种成为提线木偶身不由己的感受,但这种在执行自己计划完满剧本时又需要揣测造物主心思的感觉十分刺激,竟然让他很是着迷。 系统道: 影山步微微笑了笑,在沙发上用力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 系统: - 虽然影山步推脱邀约用的借口是周末加班,然而他实际上这周真的不加班。 兢兢业业地连轴转了一周,作为外勤人员几乎就没有几天屁股挨着办公室的椅子的,影山步饶是身体素质强大也感觉很疲惫,这种疲惫更像是精神上的倦怠,亟需找段空闲的时间好好舒展调理一下精神状态。 而最经济实惠,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晒太阳。 他穿着上次为了便衣调查特意购置的运动外套,插着兜闲逛出门,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脚步停留在了一处环境优美的街心公园中。 这里相对安静一些,不像有些公园在周末满是小孩子嘈杂的叫声,只有些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正眯着眼安静地望着远处。 他想了想,随手从街边的宣传架上抽了一册折页宣传册子,然后找了片草坪躺下,将宣传册打开盖在脸上,一手垫在脑后。 这个时间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又不会太炎热,空气中拂来略微带着凉意的风,竟然不多时就把他送入了梦乡。 十分难得的休息时间,影山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热度很舒服,就连修剪整齐的草坪软硬湿度也很宜人。 然而将他叫醒的却是系统的警告: 在利用定位装置设法将赤井秀一推入琴酒视线中之后,影山步意识到了这东西的重要性,于是告诉系统,如果琴酒的定位离他在五百米内就要提示自己,而影山步在琴酒的视线范围之内时,哪怕影山步三天没睡觉,好不容易躺到床上了也得把他给活活电醒。当然,系统不会用那么血腥的手端,毕竟宿主使用的是系统生产的身体,想让影山步恢复清醒轻而易举,只看系统想不想做,以及收没收够钱而已。 然而比起从梦中被唤醒更令影山步感到惊恐的,是他睁眼掀开挡着脸的纸片之后,看到正在身边托腮盯着自己的青年,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了。见他突然醒来还有点吃惊,随后弯起眼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加班啊~步酱~” 青年半长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出栗色,发顶有种半透明的温暖轻盈,与他唇边的笑意一样带着能够让人感到舒适的慵懒随意。 是萩原研二。 黑发的青年表情冷峻,并不以好友的调笑为意,而是不着痕迹地坐起身用余光快速扫了一下周围,同时问道:“你来多久了?” 萩原研二有些莫名地回答:“嗯?有好一会儿了,那边晒太阳的老头都晒跑了一个。” 然后就见到对方似乎看到了什么,表情一下子沉下来,然后站起身语气僵硬地说道:“我想去前边的超市买点东西,陪我一起。” 然而说话时,却并不看向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仰头看着好友,最终只是笑了笑,温和道:“好啊。” 第86章 记忆 影山步走在前边, 脚步匆匆。他的步伐迈得很大,身体的动作表现却并不显得多么急促,好像刻意控制了肢体语言。 萩原研二迈开长腿连忙跟上之后,侧头仔细端详, 发现好友表情沉沉。 ——是极少出现在对方身上的紧绷感, 宛若风雨欲来。 超市离得并不算远, 是这附近最大的全能综合超市,因此周末上午人流往来如织。推着购物车的年轻男女边低声聊天边看着冷柜中的商品缓缓前行, 时不时将商品放入车内,带着孩子一起来买菜的家庭主妇则一手拿着菜品,一手拉着孩子的手,弯腰询问孩子想吃什么,然后压低声音怒叫甩开手到处奔跑的小孩的全名。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进来之后被其他人挤了一下,萩原研二便不得不往影山步身旁走近了些,以免走散。 然而影山步只顾着闷头往前走,似乎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直到机械性地走到了这家超市的尽头才突然回过神来。 他恍然转过身,看到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听话地安静跟上的好友, 此时正插着兜好整以暇地含笑看着自己,眼中是带着谐谑的包容之意。 “……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影山步闭了闭眼, 然后苍白无力地问道, “你怎么会来这附近?” 萩原研二不觉有异地回答道:“今天不是约好了下午要去看教官嘛,我干脆就利用上午给住在附近的朋友送了点东西, 结果路过公园的时候正好看到你在休息呢——我只是觉得很像你, 打量了半天才肯定真的是你啊。” 他没有提加班与否的事情, 反而关心道:“你的脸色很差,要不然回家休息吧?实在不行请两天假也没事。” 不,萩原他不懂,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的公安垂下眼,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找了个非常烂的借口:“我突然想到我忘记带这家超市的会员卡了,能不能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家去取。我住附近,很快就回来。” 萩原研二凝视着对方,片刻后只是微微点头,一派轻松道:“好啊,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帮我挑点水果吧。”影山步胡乱搪塞了一句,然后在错身而过时抓住了萩原研二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嘱咐道,“一定要在这里面等我,好吗?” “安啦安啦,我又不是会走丢的小朋友。”高挑的青年失笑,反手拍了拍好友的后腰,“快去吧,我等你。” 于是影山步这才匆匆原路返回,很快陷入人流中,背影消失不见。 在他身后,容貌俊美的青年表情渐渐从面对好友的轻松写意变为严肃,目带担忧。 而影山步将萩原研二引到这家客流量很大的超市里只是为了保护对方,混淆可能存在的、来自于组织的视线。 他根本没有想到好友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这种惊讶在考虑到自己身处的危机时完全变成了惊恐。而醒来之后,他还非常巧合地发现了琴酒的踪迹,于是这份恐惧立刻转变为真实的危机。 那部来自于神秘组织的手机他今天出门根本没有带在身上。虽然被威胁说要随身携带,而且已经被掌握了家庭住址,那也只能代表着对方了解了自己工作日的轨迹,那么平时带着也无妨,总归警视厅是再安全不过的地方了,又是公开的位置,那些人总不可能闯进警视厅。 而他外勤时又行踪不定,这群喜欢监视人的变态爱跟踪就跟踪去吧。 至于私下里的休息时间,就算他不带着这手机,他们又能把他怎么样?他只要借口说自己在家休息,没有看到消息就可以了。而且这台手机从收到以来,除了第一条短信,其实之后没有再收到过任何一条其他的消息或者是电话,他除了定期充电之外,权当这是一块不得不外出携带增加负重的杂物罢了。 那么为什么那辆保时捷会出现在视线中,他只能理解为这里离家太近,所以盯梢的人恰好路过而已。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对方有没有看到萩原研二和自己在一起……他根本不知道睡着期间萩原到底有没有表现出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紧密,也不知道那个组织会不会因此对萩原产生关注。 明明他已经想方设法地把险些就要迈入危险圈的降谷零隔绝开来,却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出现。 如果只是普通跟同事打招呼或者结伴吃午饭等等正常的社交距离倒也罢了,但萩原研二天生的烂漫随性会有的亲昵举止,他们作为好友早已习惯,然而此时影山步却不敢赌。 黑发青年离开超市之后表情阴郁,后背渗出冷汗,满脑子都是“快想个办法”。 或许组织的人没有看到呢,或许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不不不,不能这么轻易断言,不能心存侥幸。 年轻公安想起自己被反复关起来审讯逼迫的前情,又想起那个银发的阴鸷男人孜孜不倦地想要令他回忆起过往身世,顿时只觉得事情更加棘手。 他停下脚步。 阳光透过薄云下照,将周遭的一切笼上温和的金色暖意,然而他仿佛站在寒冰之中,足下是深不见底的泥沼,让他无法再前进一步。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但他不能停在这里,不能表现失常。 年轻公安牙关紧咬,快步走进附近的小巷子,拐了两回便甩掉了监控,然后背靠着水泥墙慢慢滑坐下来。 他用手捂住额头,才发现满是冷汗。 不久之前那个男人的话语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到底是警察里的什么人让你对这份职业产生了不该有的留恋?” 这么说的时候,影山步与对方四目相对,看到了那双银灰色的锐利眼眸中只有属于狩猎者的傲慢与冷酷。 当时他就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琴酒很不满意影山步失忆的结果,但既然失忆是一场意外,那么琴酒尚且能够按着耐心等待。 然而如果影山步展示出来了一分一毫可能会引起对方误会背叛、泄密的反常的话,琴酒就会先从这些不和谐处下手。 尤其是符合了那句疑问的人。 赤井秀一问他为什么会想要做警察,但他想不起来。好像从上大学开始,这件事就成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目标,然而真正让他对这份职业有了归属感还是在第一次拥有了几个同属警察的好友之后。 大学期间他不是没有接收到其他人抛来的橄榄枝,但在他刻意维持的冷漠中,成功地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那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这几个朋友是例外呢?影山步用力掐着眉心,冷汗自鬓角淌下,眉头紧皱。 琴酒说得没错,他确实是缺失了一部分关键的记忆,而正是失去的这部分让他的逻辑链断裂,无法透过迷雾来看清自己的立场。 或许还有些不甘心吧,他不认为两年的记忆就有资格对他如今的生活进行翻天覆地的改变。明明现在的一切都很完美,他看重的人们与他志同道合,而他也拥有保护其他人的能力。 这就很好了。 ……可是他现在只能用最简单最愚蠢的思路来判断现实情况,那就是他必须想出办法来将萩原研二的出现天衣无缝地圆过去。 普通同事?不,如果他们能发现自己是公安,一定也能发现萩原是特警,职场上这么远的距离还能保持关系只能说明交情很好。 警校同期?这个词从他自己的口中冒出来相当危险,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其他同期生,而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黑发的年轻人捂着脸坐在巷子里,近乎有种绝望的感觉。他的头部在用力思考中变得剧痛,额头上冷汗直流,然而脸颊又浮起高热。 该死的……如果真的是那个男人口中的自己,哪怕当真是警察中的败类,想必一定能够把萩原保护好吧。 倘若是那样的话,他倒当真情愿立刻找回那见鬼的记忆。 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坚定地相信自己缺失的记忆或许会让他的立场转变,却并不会抹消他与朋友的情谊,那些真实的拥抱和温暖的关心绝非作假。 即便是恢复了记忆,他也得…… “你没事吧?步酱?步酱?影山?” 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让他身体巨震,然后有人轻轻环住了他的双肩,同时有一只柔软的手掌垫在了后脑处,阻止他在焦躁中用头撞击身后的墙壁。 “你怎么——!!”年轻公安一把甩开对方抚上自己额头的手,咬牙低喝。 萩原研二擅长交游,长袖善舞,极易读懂人心。他一早就发现了影山步的反常,但并不明白前因后果,于是便认真听从对方的安排,相信对方会将一切都安排好。 然而不同于那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影山步,今天的好友却格外不安。 在目送对方离开之后,他站在原地,身边的人流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将伫立在原地的身影衬托得像个被大人抛弃的小孩子似的。但是他在等待中仔细回想了从刚才到现在的一切细节,意识到影山步将他带来这里又甩开,只有一种可能—— 影山步在保护他。 但是如果真的是公安职责所在的案件,绝不至于对萩原研二都要守口如瓶,也不至于表现得那样没有把握。 影山步就像是被逼到悬崖边上一样,在摇摇欲坠的极限处还要想办法将好友推回安全区。 那么。 既然影山步没有把握解决事情,就不要怪他不听公安的安排了。 萩原研二想明白之后,耸耸肩哂笑一声,便抬脚坚定地朝外面走去。好在没有走多远,他就找到了对方。 ——看到了蜷缩在阴影里,沉默地用后脑撞击墙壁的青年。 黑发青年见到他之后十分惊愕,额头满是冷汗,似乎并不只是情绪带来的异常,而且还来源于生理上的痛苦。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影山步只顾转头打量了巷子的两头,凌厉的黑眸中满是警惕。 他的神情仍然冷漠,然而熟悉他的人却能意识到在这份冷酷中有多少焦躁和不安,甚至身体上的不适都被完全忽略了。 “你还好吗?”萩原研二只是问道。 影山步沉默地垂下眼,可是他又怎么能责备对方呢。 就在这时,他身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手机,他看到的第一眼表情就凝固了。 那是个匿名号码。 有人通知他:到楼下见我。 然后又问他:你刚才见了谁? 当真被看到了。 手机无力地从他手中滑落在地。萩原研二甚至来不及去接,因为影山步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煎熬,脸颊肌肉绷紧,眉心紧皱,额头触手一片湿润的冰凉,显然正在强行无声地忍耐突然降临的巨大痛苦。 “没事吧……步酱?步酱?”萩原研二跪在好友面前,想要为对方减轻一些痛苦却又无从下手,只得捧着青年的脸颊,手掌盖在对方用力用指关节按压眼眶的手背上,轻声问道,“告诉我,我能叫救护车吗?” 直到现在,他依然尊重对方的选择,相信影山步的判断——除了将他关在超市里之外。 然后他就看到方才还被痛苦攫住全部心神的黑发青年反手握住了自己的双手,从脸上拿了下去。 露出了一张更加冷酷的,带着些疲惫的脸庞。虽然还是同一个人,但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抱歉,萩原。” 在失去意识之前,萩原研二只听到对方这样说道。 接住了软倒在自己身上的好友,影山步没有改变姿势,依然靠墙坐着。失去意识的青年额头抵在他肩上,原本跪立的姿势滑倒为侧坐。 影山步一只手揽着萩原研二的身体,防止他摔落在地,表情却十分冷淡。 这种冷淡并不来源于对好友的厌恶,而是他脑中很乱,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来调节表情和情绪,甚至无法考虑将萩原打晕是否是眼下最佳的选择。 是的,他找回记忆了。 以一种狼狈的方式。 只能说这一切都很不可思议,也很可笑。 然后,方才困扰他的问题竟然就这样迎刃而解了,因为琴酒一定会满意他记忆的恢复,那么他身边有什么人就成为了无足轻重的问题。 黑发青年闭上眼,无法忽视肩头传来的暖意,于是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好友微长的头发,侧过头用脸颊感受了一下对方的体温。 他是白诗南……然而,那种剧烈的,纠结的心情却无法从他的记忆中轻易抹去。 在这一刻,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他也是影山步,在好友们口中的“影山步”。 无关背叛,也无关对立场的喜好,他只是突然在走投无路的困境中发现了他的双重身份是多么截然相反,水火不容。 发出消息过了一会,琴酒便听到了车门的响动。另一侧后排座的车门被拉开,青年坐了进来。 他已经将自己重新打理整齐,然后垂下眼道:“我的记忆恢复了。我想起来我的代号是白诗南。” “抱歉,我愿意接受惩罚。” 空气中沉默了许久,才响起男人的冷笑:“你确实欠教训。” 白诗南微微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过了琴酒那一关,抬眼便看到男人对自己抬起一只手。 他在原地顿了两秒,终于伸出一只手按在两人中间的真皮座椅上,将身体倾斜过去,然后低头迎上。 似乎是在宣布对手下的掌控权,又像是对自己养了许多时日的青年终于不再给自己添堵的奖赏,男人如同对小时候的白诗南一样顺了顺青年的黑色碎发,然后冷冷地钳住对方的下颌,质问道:“你犹豫了?” 白诗南垂下眼,顺从地任由那只修长的手从下颌滑落到咽喉,然后不紧不松地扼住。 “我的脑子还很乱。” 第87章 修补 男人的手指有力, 指腹粗糙,皮肤温热。他的十指中扣着青年修长的脖颈,用掌心贴着隐约跳动的颈侧, 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他并没有怀疑青年恢复记忆的真实性, 因为白诗南这个代号并不是寻常人能够得知的。 但琴酒就是有种天生的疑心病, 一定要多问上几句才肯满足。 影山步低声道:“头不小心撞了一下, 在后脑。” 男人不置可否地从鼻腔中溢出一个单音节。他侧过头垂眸打量着驯服地倾身将脖颈放进自己掌中的青年,动作之间有银色的发丝自肩头滑落到身前,搭在纯黑的风衣前襟。 然后他接着问道:“刚才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已经在影山步的心里打过草稿,预演过许多次了。 对于琴酒来说,仅仅回答他“一个朋友”是不足够的。 影山步没有任何犹豫地平静答道:“是我在警校训练时的同期, 被我发展成为我的线人了。我在封闭训练期间需要续药的时候他帮过我许多忙。” “看着我,白诗南。”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虽然语气淡淡, 却拥有不可置疑的威慑力。 于是青年掀起眼帘,浓密的鸦色睫毛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安静地望过来, 正如许多年前一样。 软呢帽檐下的冷峻银灰色眼眸中神色不明, 然而正在与之对视的人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种被寸寸剥开表层探视的毛骨悚然。 男人状似亲昵地用指腹蹭了蹭青年的脸颊, 但他的神情冷漠, 而且仍有指尖按在颈侧动脉上:“这次就算了。如果你真有没失忆然后搞出这种幺蛾子的那一天,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熟悉的狠话,充满了琴酒的个人风格, 对于另一方来说只有生和死的区别。 影山步“嗯”了一声, 对此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于是琴酒在观察到对方的瞳孔与心跳维持着正常的状态之后就收回了手, 不再进行试探。 “去研究所检查一下。”他对伏特加说道。 “好的大哥。”驾驶位上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后座的两个人, 心说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而脖颈终于被松开的影山步此时竟然还保持着一手撑着座椅倾身过来的姿势, 琴酒坐正之后斜斜睨了他一眼,听起来仍然没好气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我的头很疼,”青年表情疲惫,偏头请求道,“我可以睡一会吗?” 男人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的脸色确实很不好,肤色苍白或许还可以归于体质原因,但是现在连嘴唇都颜色浅淡。 “随你。”琴酒又不是什么暴君,要求其他人在他面前无时无刻保持高度紧张。 当然,如果是组织里的其他员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假笑着说出“我们都是自愿的”。 然后他就知道为什么白诗南要特意询问他一句了。 因为青年非常不客气地手肘一弯,便侧身躺下在后座上。 得益于保时捷内部空间宽敞,因此影山步一米八的个子勉勉强强还能躺下上半身,头则直接放在了琴酒的腿上。 琴酒在这小兔崽子动作的下一秒就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想要下意识抓住人头发的手最后还是没有动。 于是大腿上一沉,青年的头还动了动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最后停了下来。 男人一声没吭。 伏特加悄悄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恰好与琴酒的目光撞上,然后立刻目不斜视地紧盯前方,一副专心开车的模样。 很难描述琴酒此时的心情,大约恼火是有的,但无奈也不少。白诗南这一个动作忽然就把他拉回了两人朝夕相处的记忆中,迅速打破了由时间和冲突带来的距离。 或许依然是青年的小花招吧,但琴酒不在乎。 就像他根本不在意组织里的其他人之间到底有多少爱恨情仇,他只要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各司其职就不管其他。而不管白诗南在外边长成了什么样子,只要白诗南依然是那个听话的白诗南就足够了。 他放松身体向后靠在真皮靠背上,伸手在青年黑色碎发中拨了拨,确实在后脑摸到了一块微肿的部分,应该是毛细破裂导致组织水肿了,如果等会检查没有颅内出血的话倒也并不碍事。 低头看着青年无所顾忌地放松身体将头放在自己大腿上,以琴酒的视角还能看到白诗南柔软脆弱、毫无防备的脖颈。 他顺手就把手指搭了上去,下意识摩挲了几下。 青年倒是没有因为自身弱点被琴酒握在手里而潜意识身体肌肉紧张起来,但他仍然缩了缩肩膀,抬起手抓住了按在自己侧颈的手指,低声阻止道:“痒。” 声音不高,但按在脖颈上的手指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喉咙发声带来的震颤。 于是那只手便从脖颈收了回去。 影山步先前恢复记忆时出的冷汗早就在返程路上被风吹干了,因此现在头发倒是清爽的手感。等车终于停下在研究所门口时,他麻木着半身推开后座车门,头发已经十分凌乱,而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反正影山步是没有胆量和立场去责怪对方的,好歹他还借了人的腿当作枕头躺。 再退一万步来说,琴酒这顺手的潜意识小动作产生的原因往回还能追溯到影山步本人身上。 他只好认命地默默捋了捋头发,跟在了银发男人的身后,以全新的身份再次走进这栋并不让他感到陌生的建筑里。 “那真是太好了。”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男人安静地听完影山步陈述情况之后,微笑着恭喜了一句。他在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便隐隐猜到了点什么,因为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与前一次相差太多,那一回琴酒身上的杀气几乎让都路久司也想退避三尺,不愿触霉头。 “我带他去拍个片子。”都路久司很熟悉琴酒的脾性,没有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反正琴酒如果想来的话谁也阻止不了,而不想来的时候则是白问一场。 琴酒微微颔首,抬脚跟上。 “上次对你稍微粗鲁了一点,因为我们有些担心你的失忆不是意外。”都路久司与影山步并肩走在走廊里,声音低沉柔和,让人闻之便不由得卸下心防。 他说话极有技巧,在琴酒当面并未将对影山步催眠之事推脱到发出指令的人身上,反而用的是“我们”,同时还将影山步可能背叛的事情用语言轻而易举地包装成了关心的词句。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带着淡淡的歉意,令影山步沉默数秒后开口道:“我可以理解,毕竟我的身份很敏感。” “你恢复得比我想象中要早,我也算松了口气。”男人微微笑起来,目光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漠然站在一旁的琴酒,对影山步道,“琴酒因为这件事一直很担心你呢。” 琴酒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冷哼:“少说废话,快点检查。” 明明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琴酒所谓的“担心”指的是一旦发现影山步背叛的痕迹就会当场把人枪决,然而此时竟然有些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得不说这就是都路久司此人精通心理学之下控场的高妙本领了。 影山步脱掉运动外套,交出了手机和手表,进入放射室拍了张大脑的片子。 而站在电脑前的两人的交谈,则是里边的人听不见的。 琴酒淡淡问道:“怎么样?” 都路久司低头操作电脑,平静回答:“没有说谎。当然,也没有内出血,冰敷消肿就可以了。” “嗯。”琴酒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应了一声,原先那种不耐烦的态度都略微缓和了一些。 “意外之喜啊。”研究所的所长勾唇侧目看了一眼组织内的topkiller,“这下不用再考虑把人关起来刺激了。” 先前他们关于白诗南失忆的事情讨论过对策,因为白诗南潜伏的任务知道内情的人很少,对绝大多数有资历的组织成员来说,都只是听说过琴酒手底下有一位非常厉害的全能行动人员,连知道白诗南这个代号的人都不是很多。而中高层也只是在最近几年没有听到白诗南活跃的消息,只能通过内网看到人还活着,具体在做什么也没有人敢问琴酒,反正其他人也没有资格去使唤白诗南,久而久之这个代号便渐渐销声匿迹,沉入水下。 因此在发现白诗南失忆之后,琴酒先上报给了boss,boss则将后续处理的权力全权交给了琴酒。那么依照琴酒的风格,他只能接受一个完全没有受过污染的白诗南,而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如果他实在等不到影山步恢复记忆,就算是要放弃卧底公安的长线任务,他也会动手把人抓回来,想办法刺激青年找回他该有的责任。 对琴酒来说,卧底公安只是白诗南的一项任务罢了,他要的是白诗南这个人——从一开始起,这便是影山步尘埃落定的命运。 影山步穿好衣服走出放射室,迎接两人同时转向自己的目光,有点疑惑地看了看都路久司。 于是身着白大褂的男人对他轻轻点头道:“没什么问题。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了,那么下次续药就不用再来研究所了。” “那部手机有什么用处?”影山步直接问道。 “内部联系比较安全,不容易被监听和追踪。”都路久司简单答道,虽然表面很客气,但是明显懒得解释,把这件事无声地甩给了白诗南的领导,然后就起身把两人不着痕迹地送走了。 “我等下还有几个预约,你们自便吧。” 然后琴酒也淡淡瞟了一眼白诗南,无情地说道:“我还有工作,你自己回去吧。” 影山步:“……好。” 琴酒显然在最近的监视中发现了影山步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问道:“为什么不买车?你的钱花完了?” 听金主的语气,似乎如果影山步回答是的话就要给他打钱了。 影山步感慨了一下琴酒的大方,摇头道:“为了看起来低调一些而已,我在官方的档案是孤儿,不应该有太多钱。而且正常情况下我作为外勤人员大约还有半年就可以配车了。” 琴酒点头,不再过问。 影山步于是抓紧机会提了一句:“但是我最近打算搬家,原来住的楼太老了。” 男人低头正在用手机发邮件,随口淡淡问道:“搬到哪个区?要面积多大的?” 影山步:……!!! 第88章 警校(二合一) 影山步谨慎地给出了自己先前看房的标准:“100平米以内, 上班通勤时间不超过40分钟都可以。” 似乎是对上班这个词有点意见,男人抬起冷峭的灰眼瞥了白诗南一下,然后语气带着点讥讽地回道:“知道了。” 便径自转身离开, 徒留一人在身后风中凌乱。 影山步的心情仿佛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 现在开始在脑内做阅读理解,抓狂道: 系统: 影山步无语凝噎: 然后他决定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被领导抛弃在研究所的影山步只得打车匆匆赶回去,虽然心里不抱什么希望了, 仍然还是先回到那处超市附近的小巷子查看。 先前他将萩原研二放倒之后给人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墙上, 尽管心里很抱歉,但是不得不将人狠心留下。因为他一来带着失去意识的萩原研二出去目标太明显, 二来琴酒也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耽搁, 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怀疑。 各类影视作品中将人放倒的手段多种多样,砍后颈,木棒敲后脑,麻醉剂捂嘴,还有□□电脖子等等不一而足,然而在这其中真正持久有效、立竿见影、后果可控的,只能依靠医学。如同影山步被赤井秀一打晕没花多久就自己恢复了意识,影山步也没有对萩原研二下重手,那么按照特警的身体素质来说, 此时大约早已苏醒了。 这也是影山步没有觉得萩原研二还在现场的缘故。 从大街走入小巷, 按照原来的路线拐了两回,他站在那处暗巷口,果然看到里边空无一人。 黑发青年稍稍驻足, 似乎是心情变得沉重了些许, 却又像是松了口气。 不用见到好友也不错,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异常。 然而在他沉默地对着阴暗小巷无声伫立片刻,像是在心里道歉过,正准备离开时,却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在找我吗?” 黑发的年轻公安身体一僵,转身看到好友正抱着胳膊靠在巷口的电线杆上看向自己,表情依然是随和恣意,但却没有了熟悉的笑容。 “……”影山步张了张嘴,站在原地没有说出话。 他看着好友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嘴唇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的一声不吭。两人视线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萩原研二站定在影山步身前,凝视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从熟悉的冷淡中看出了一些常人难以发觉的愧疚和紧张。这种紧张并不是之前遭遇危机时的无措,而是抗拒。面对萩原研二的抗拒。 虽然黑发青年身姿挺拔,眉目冷峻,又兼不苟言笑,总使人有种共同在场时气场被身不由己地压下来的错觉,然而萩原研二却十分清楚这位好友在人际交往上只能算是外强中干。 如同现在,恐怕自己再逼得紧一点,对方就要逃跑了……就像之前那样。 萩原研二忽然低沉道:“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吧?”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样一句,对面的青年微微愣住,紧接着被下一句打乱了思绪。 “如果不是我贸然出现,是不是情况就不会那么紧迫了?”头发半长的俊美特警面带歉疚,伸手插入青年后脑的发丝,抚到了一点撞击留下的痕迹。 他从未见过影山步那样的表现,在阴暗巷中焦躁不安的青年用力伤害自己的行为简直就像是试图冲出囚笼的困兽,毫无章法又破釜沉舟地机械性挣扎着,鲜血染红了锁链。 “那么现在事情解决了吗?”他的声音柔和,带着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手指在影山步后脑轻轻触了触便收回了手,不轻不重地搭在肩上以示亲近。 影山步终于低声“嗯”了一声,撇开目光说道:“……抱歉。” 一旦他筑起的堤防被悄无声息地化解,接下来的话语似乎也能够顺利说出口了。 “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黑发青年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感觉有些可笑。因为随着他记忆的恢复,虽然他身边的人不会再被监视,但他却亲口将萩原研二在琴酒面前过了明路。 这是无奈之举,却也埋下了隐患。 影山步当时说的是“我的线人”,潜台词就是除了他谁也不能妄想利用他的线人做事。这样的话,只要他还在组织内拥有相当的地位,萩原研二就可以永远保持着现在的安稳生活。 但他无法解释,也没有打算解释。 而萩原研二现在过分包容的态度反而让他心里的愧疚成倍增长,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但表面上,他只是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要不要来我家休息一下?” 萩原研二洒然一笑,心说终于。顺势勾上好友的肩膀,心思剔透的拆弹特警拉长了声音卖惨起来:“好疼啊——地面和墙壁又冷又硬又脏,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把英俊帅气的我扔在那种地方——你说是吧,步酱?” 只得到了好友的一声闷闷的“抱歉”。 然而萩原研二就像是不买账一样,勾肩搭背跟着影山步往他家里的方向走去,一边抱怨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一边讲述平常遇到的种种小事。他交游广泛,又擅长谈心,总能得到许多他人不知道的八卦,此时说来格外生动,连影山步都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认真听了进去,时而还能自然地在对方留出来的停顿处接话点评两句。 气氛回到了自然。 等进了家门之后,影山步先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就见到某人已经熟门熟路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了,还有点嫌弃地辣评道:“你家里光秃秃的,沙发上怎么会没有抱枕啊?也没有沙发毯?” 影山步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没好气道:“没有必要。” “该不会是买不起吧,”萩原研二对他挤眉弄眼,“今年生日你也没吃上蛋糕,要不然兄弟送你一对抱枕?” “谢了,但是没必要。”影山步叹了口气,坐到旁边问道,“你哪里疼,让我看看要不要处理一下。” 萩原研二偏头看着对方,眨了眨眼,故意夸张地委屈捧心道:“哪里都疼,但是被步酱痛殴导致我的心受伤了,胸口最疼——” 见这个话题绕不过去了,影山步并没有因为对方开玩笑而露出轻松的表情,只是轻声地再一次道歉:“抱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萩原研二闻言也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他方才刻意卖惨只是想让影山步感到愧疚,从而以温和的方式引导对方透露些内情,哪怕只有一二碎片。他这么做并非有意谋划或者利用朋友,更像是天生的一种直觉,如何利用言辞举止甚至是自身外表的优势来达成目的只是他的天赋。 影山步沉声保证道:“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但是假如,我是说假如你遇到了可疑的人缠上你,一定立即告诉我,我会解决。” 萩原研二侧头看了一会好友,叹息着笑起来,神情信任宽和地答道:“好吧,好吧。步酱可要保护好我。那零他们知道吗?” 提到降谷零,影山步又头疼起来。 虽然琴酒已经解除了对自己的监控,但降谷零与萩原研二又有不同。 思及此,他只是摇了摇头道:“先不要告诉他。” 边想着降谷零的事情边低头默默将杯中水啜净,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你不是要去看教官么?” 在一边盘膝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侧脸看着好友的萩原研二闻言“哦”了一声,才说道:“问题不大,他们改到傍晚了,说要一起吃晚饭。那既然你这边没事了,是不是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吃饭了?” 影山步愣住,最后还是拒绝了:“今天就算了吧。抱歉。” 萩原研二忽然又有些想笑。 因为他发现影山步的每一次道歉都是真心实意的,每一句“抱歉”都在认认真真地忏悔。这个人虽然反应寡淡,却没有任何敷衍别人的水分,这也是让萩原研二对他颇有好感的原因之一,因为越是了解人性,就越对一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心机感到乏味,尤其是对自己别有用心的人。释放善意的倒也无妨,然而试图利用他达成目的的则倒足了胃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坦然直率又沉默寡言的影山步便成为了他最感兴趣的人。与其说是好奇,似乎在相处时比别人更能感受到真诚的随意舒适,让他无法拒绝这样的人作为朋友。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牵扯早已超过了萍水相逢的限度。 “哈哈哈,看你道歉的样子突然感觉好爽。”萩原研二托着下巴坏心眼地揶揄道,“可不可以算你欠我一次啊?总感觉机会难得。” 影山步对这位精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好友无可奈何,只好点点头认了下来,更何况他也不认为按照对方的情商会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 “衣服在那个破巷子里弄脏了,头发也蹭脏了,真受不了。”萩原研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瞟了一眼房主,意有所指地说道,“去拜访教官之前我能不能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如果能再借我一身衣服就更好了。我从这里回家再去那边太不方便。” 两人身高相差不大,影山步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从沙发上站起来,答应道:“好,我带你去浴室,顺便给你找身衣服。” 等他拉开衣柜的时候,便被好友感慨地点评道:“我以为每次见你都是在工作时间,所以你才总是穿着西服,没想到你竟然只有西服。” 影山步已经被人锐评过好几次了,面无表情地拿出一件t恤:“你到底穿不穿?不爱穿别穿。” “穿穿穿,步酱的衣服我当然要穿——”十分之欠揍地被影山步一脚踹进了浴室。 然而等浴室水声响起,他在沙发上放空大脑的时候,突然耳边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影山步被吓得一个激灵,像是被烫到屁股一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现在冲进浴室把人拉出来赶走还来得及吗! 五分钟能做什么?好像能做很多事情,然而对于这种回到过去的任务来说又什么也准备不了,因为一切都是未知。 无可奈何地再次坐回沙发,他摆烂了。 影山步: 系统: 影山步: 上一次他回去时是在被琴酒关押起来审讯的过程中,已经上床睡觉了突然收到系统通知,而回来的时候又因为无缝衔接了药物的副作用爆发,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是否时间是停滞的,只能确定都是在夜晚。 系统: 影山步: 眼见着倒计时即将归零,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在沙发上躺下,至少等会不会倒下而受伤。 意识猛地一轻,然后身体一重。 等他回过神来时,耳边各式各样的声音涌入脑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捏了捏眉心,听到熟悉的声音冷淡质问自己:“你怎么了?” 转过头,果然看到了银发男人微微皱起的眉心。 保时捷的座椅上,两人之间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影山步摇了摇头,随口解释道:“突然有点头晕。” 然后伸手拿过牛皮纸袋,打开看了看,发现里边是用塑料袋包好的纸盒与注射器,粗略扫过去大约份量足有一年。抬眼看向窗外,竟然看到目光所及的不远处就是警校大门。 琴酒说道:“不过是警察而已,不需要你表现得太出色。” 虽然没有明说,但影山步听出来这是一句关心,意思是让他不用太拼命。 他顿时有点感动了: 系统纳闷: 影山步: 系统: 见白诗南仍然一副有些晕眩的不适表现,琴酒接着问道:“警校封闭训练六个月,你想好怎么注射了吗?” “……放心吧,我已经为此练习过很多次,至少能成功注射了。”影山步按照自己计划好的回答道。 他少年时期的人设是拥有晕针的问题的,而晕针的原因比较复杂,更像是某种心理因素在作祟,即便是医生也难以逃脱,但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者阅历的增加而缓和一些。如果他没有离开过去的时间线,一直按部就班地从高中毕业考上大学,那么他应该会平时续药时都去研究所找人帮忙,同时也会想办法克服掉这个问题。 琴酒不置可否地说道:“今天以后你就尽量不要再联系我了,也不要联系都路久司那边。我不会再给你安排任何任务,但反之,成为警察之后一切都要靠自己。” 影山步表示他懂,为了避嫌嘛。 男人伸出手拍了拍属下的手背,示意让他把手腕伸出来。影山步照做之后,就见到男人动手将那只手环解了下来,放到车门的置物槽中。 “去吧。” 青年还有些怔愣,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环住了空荡荡的左手手腕,有些不适应。 就像是这意味着他突如其来的自由,人生另一个阶段的到来一样。 他嘴唇抿了抿,有点倔强地看了一眼那只手环,然后探过身体伸出手臂用力抱了一下琴酒的肩,只看到男人眉梢一跳,狭长的灰眸中露出点困惑又嫌弃的神色。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白诗南轻声地保证道。 然后在被骂下车之前拿着药就迅速打开车门,顺便从后备箱里拿出了行李箱。 在他关上后备箱之后的第三秒,保时捷就一溜烟地启动开走了,尾气充分传达出来了琴酒的嫌弃和不耐烦。 影山步一手拎着违禁药品,一手扶在行李箱的把手上,站在街边陷入沉思。 首先,已知警校为全封闭训练营,连手机都会被收走,学员想拿到手机只有在离开时与教官打报告申请才有可能。正常的药品倒是会予以放行,但这种注射器与注射液根本想都别想,简直浑身写满了可疑。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话,影山步必须想个办法买通里边的学员或者是门卫才有可能顺利将违禁品运入警校,但这难不倒影山步。 他打开牛皮纸袋,若无其事地将里边的东西收入系统仓库,然后把纸袋团了团,叠成小块塞进垃圾桶。 怪不得琴酒在这里就把东西给了他,大约是剧情系统认为影山步在此时此刻拥有能够让琴酒放心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吧。 没有去管行李箱里边的东西,总之系统给他配备的道具不会超出他目前人设的范畴。见不远处警校大门的门口人群往来如织,正是报道的时候,他便拉着箱子抬脚走了过去。 警校面向社会录取成员,因此今天报道的新生年龄从大专生到大学生,甚至还有已经步入职场几年的资深社会人。而年纪比较小的新生基本都有家长陪同,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一起拉着行李箱从大门步行进入广场。 如影山步这样独身一人的年轻新生倒是少数。 他略略扫过周围,将情况弄明白之后便在入口处登记了自己的姓名,然后拉着箱子往里走。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喂,前边的同学!你也一个人来的吗?” 影山步只觉得有些熟悉,转头一看,险些失笑,好在表面还是忍住了。 似乎与两年后没什么变化的萩原研二穿着一身休闲装,背上是双肩包,单手拖着一个银色硬壳行李箱跟他招了招手,友善地问道:“啊,太好了,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影山步停步等对方赶上,交换了姓名之后听萩原研二说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三十来岁的人,本来还有点担心跟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呢。我今年21,你呢?” “我也是。”影山步回答。 “好巧。”萩原研二笑起来,自带令人亲和的能力,“我还有个发小也一起录取了,但他还没到,等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大家都是同龄人,之后应该会相处得不错。” 影山步顿了顿,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好的。” 然而不等萩原研二口中的发小,也就是松田阵平到校门口报道,影山步先客气地告辞了。 “我先去领东西了,之后见。” “啊,当然,你先去忙吧。”萩原研二跟影山步道别,面上很和气,但心里却觉得这人好冷淡。 一般在这样初来乍到的新环境中,往往人对于未知的社会圈子会感到恐惧,因此这时候最容易组成新的人际圈,而这样的搭讪通常情况下都无往而不利,尤其是在彼此拥有诸多共同点的时候,互相都会找到认同感,从而成为朋友。 “刚才我遇到了好怪的人哦。”等发小终于姗姗来迟,萩原研二还跟松田阵平吐槽了一句,“阵平酱,要是你不来的话,我在这种地方该多无聊啊~” 松田阵平闻言翻了个白眼:“把你丢到幼稚园你都能交到朋友好吧。” 警校的住宿条件平心而论还算不错,虽然房间很小,但是至少是个拥有衣柜,桌椅,窗户,和床的单人间。至于洗漱必须在公共浴池这件事就不能要求太高了,毕竟是公家出资的。 而每个人在刚来的时候都会领取好几身衣物,除却正式的蓝色衬衣一套制服,还有一套白色衬衣的,配了马甲手套帽子等等配件,看起来倒是威风凛凛,有许多刚拿到衣服的新生甚至有点爱不释手地拿着袋子翻来覆去地看,已经在幻想自己穿上的帅气模样了。 除了制服之外还有常服两套,包含了运动外套和短袖。 影山步拿了每人一张的纪律说明,抱着一堆零零碎碎回到自己的小狗窝,然后打开行李箱,果然看到除了黑黑白白的换洗衣物和生活必需品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动手把宿舍收拾好之后,拿着抹布走到厕所,想接点水去擦桌椅,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呛声,而且声音依然很熟悉。 有人怒道:“哈?你再说一遍?” 而另一个人则冷笑一声:“你让我说我就说?” 然后影山步便看到了洗手池前的两位刺头,一位金发,一位自来卷。 原来气场不合和相看两相厌是真实存在的,这还没开学呢就开始拌嘴了。联想到之后两人和睦相处且为人成熟的表现,不由只能令人感慨岁月如梭。 拿着抹布沉默了一秒,影山步决定舍身换来未来好友们的和平,于是用冰冷的语气无情地打断了他们,表情嫌弃:“没事能不能让开?” 至于这个表情从谁那里学来的,影山步必须得艾特某位前监护人,在三分嘲讽三分无情三分冷酷之外还有一分蔑视,可谓效果拔群。 于是他瞬间把仇恨拉满了,甚至还嫌不够似的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充分而无声地表示了对小学鸡吵架的无语。 非常明显的,降谷零的蓝紫色眼眸中出现了不爽,但他仍然侧身让开了洗手池。而松田阵平则直接“啧”了一声,对影山步冷脸反问道:“你又是谁?” 第89章 摩擦 对松田阵平的发问丝毫不理会, 影山步径自绕过降谷零,弯腰拧开水龙头把抹布打湿,稍微拧干之后拎着抹布转身就走。 松田阵平看到他这样的反应, 原本只是有些不满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子被点燃,窜到了头顶,忍不住伸手拦了一下:“喂!” 然后他就看到这个态度傲慢的不速之客侧头瞥了自己一眼,黑如墨漆的眼里一片平静, 就好像方才他看到的那些挑衅只是自己产生的错觉一样。 松田阵平不由得愣了一瞬,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影山步便绕开了两人,从容地转身离开。 被这怪人一打岔, 两人也没有什么继续拌嘴的心思,各自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不约而同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于是一个走进隔间,另一个则跟着影山步的步伐出门了。 回房间的路上系统还劝了一下: 如同之前系统告知过的, 在不同时间线上由宿主亲手引导的剧情前后不一致的话,是需要宿主给出合理的解释的,譬如在过去时间线与未来时间线之间再次发生了关键的剧情, 从而导致了这种差异的产生。 为了自圆其说而编出的“关键剧情”依然需要宿主亲自穿越回去来将事件变成真实。 影山步将这种补完人设造成的剧情变动称为节点。 第一次设定好的节点是最容易完成的,因为给出的时间宽泛, 而且相关的设定都还有许多未曾落笔的余裕。只要仔细筹划, 把握住这一段时间, 就能够尽可能地在达成目标的情况下把自己的人设补充得生动丰满。 然而, 如果这一回出现了差错, 那么他为了挽救自己的失误,就不得不再次给自己打补丁。而第二次的节点则受限于之前已落实的起点和未来的终点,舞台收缩,限制增大,想要完美地达成目的则难度翻倍。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最后出现了逻辑bug又不能圆上的话,一切后果都要由影山步承担,而他当然是承担不起的。 这只是影山步推断出的人设补完的理论策略,因此他每一次都会全力以赴,避免失败之后落入难以翻身的境地之中。 影山步心里笑了笑: 系统冷静探讨道: 影山步: 系统: 把宿舍打理整齐之后,走廊中高悬于墙面的音响突然发出声音:“这是普通广播,请所有人换好训练服到操场上集合。重复一遍,这是普通广播,请所有人换好训练服到操场上集合。” 还以为第一天的报道没有太多波澜呢,没想到还是有下马威。 他琢磨了一下训练服是哪一身,然后根据物资的清单挨个核对了一番,最后迅速扯开运动服的包装袋换上。此时走廊里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显然新人们都对第一次接受的命令感到兴奋,又因为命令中没有明确集合时间,所以都不敢怠慢,生怕走在最后成为了被教官注意的焦点。 东京地区每届警校的新生人数都超过了千人,乍一涌上操场颇为壮观,不禁勾起起了影山步的一些青春回忆。 他们早已根据发放物资时一同拿到的安排表得知了自己所属的教官,于是各自到自己班级集合处报道。 由于早已设定好的身份,影山步不出意外地归入了鬼冢八藏手下,排队时身边恰好就是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金发。在集合时有很多人偷偷地打量降谷零,然而这位未来的公安警察只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像是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察觉到了影山步的视线,降谷零用余光看到这个刚才遇到过的傲慢的家伙,特意转过头去与对方对视,颇有种“看什么看”的意味。站在他身后的青年见状露出点讪笑,伸手扯了扯发小的衣服,示意他低调一点。 降谷零虽然对于敢找事的家伙丝毫不惧,打架也是一把好手,然而他又不是好斗成性的人,被劝了一下立刻就收回了目光。 影山步于是看了一眼诸伏景光,恰与对方坦然清澈的眼神对上,还收获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列队!”队伍之前的教官高喝一声,让队形散乱的方阵顿时噤声,并且自觉地排得更整齐了一些。 他收回目光,心里觉得很有趣,有种“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的感觉。 今天由于并非正式的开学典礼,因此简短的训话之后,就由每个班级的副教官,类似于辅导员的身份,出面带着大家去熟悉警校的硬件设施。 或许托了位于东京都的福,整体上警校的配置还是很现代的,虽然操场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别设施,然而大楼内部却包含了食堂、健身房、剑道室、射击场、游泳馆、礼堂、实训基地等等满足一切需求的场馆。 甚至还有公共自习室,因为警校之所以称为警校,就是需要这些未来的警察学习理论和实践知识的,那么大家熟悉的上课+背书+考试一条龙自然不会少。 参观完毕之后便原地解散了,原先被副教官带队时不敢聊天的新生们轰然三三两两地凑做几堆,开始“拉帮结派”起来。 影山步对此不感兴趣,直接转身从人群边缘离开了。 身后,诸伏景光好奇地问道:“零,你认识那个人?” 降谷零顺着发小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一道挺拔的背影,摇了摇头道:“不认识,只是在洗手间遇到了而已。” 两句话吐槽了一番影山步的态度便不再提起此人。 诸伏景光也已经熟悉了降谷零遇到的各种麻烦,好在自己发小的心理素质很强大,甚至会越挫越勇,所以才从没有担心过对方。 怀有恶意的毕竟只是少数人,而在场的警校生也大多都已经精于世故,无论心里怎么想,在第一天都不会表现出来。所以很快班级范围内的同班同学们都交换了姓名,混了个脸熟。 除了早早离去的影山步。 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影山步便被自己这具身体的生物钟叫醒了。他睁眼看了看表,只觉得自己无论在哪个时间线上都是睡不了懒觉的劳碌命,然后认命地起来洗漱,穿好运动外套到操场上晨跑。 以他少年时期的训练量作为基准,成年体质增强之后早上跑个几公里算是基本操作。 对于有运动习惯的人来说,如果到了规定的时间没有运动,反而会浑身难受。 四月的天尚且有些寒意,他深呼吸了一下,让鼻腔适应了微凉的空气,简单热身之后便开始沿着操场跑道慢跑起来。 影山步慢跑的时候大脑一般是放空的,因为这对他并非一种很消耗体能的运动。等他跑了几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才发现有人跟了上来。 “你起得好早,跑了多少圈了?”金发青年将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显然刚从室内出来。 “不知道。”影山步也诚实地回答,“我没数。” 降谷零侧头瞟了一眼对方,在傲慢和直率里最终还是判断为后者,于是撇撇嘴道:“好吧,我先走一步。” 便加速往前拉开了距离。 看着对方的背影,影山步不由失笑。 清晨的操场上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慢跑,直到接近早饭的时间点上才陆陆续续有晨练的人从宿舍楼里出来。 感觉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便停了下来,影山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朝着食堂的方向慢慢走过去。没走几步,熟悉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喂,认识一下,我叫降谷零。” “影山步。”虽然表面上来说人设沉默寡言,但他还没到不懂礼貌的地步。 降谷零用搭在脖颈的毛巾擦了擦鬓角的汗水,蓝色的眼睛里是剔透的赞赏之意:“你体能很好啊,我很少见到能跟我跑全程的人。” 黑发青年神色自若地回答道:“你也很厉害。”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感觉你年龄应该跟我差不多?” “刚大学毕业。” 降谷零此时虽然仍未达到未来波本的深沉内敛,却也已经深谙社交技巧,三言两语就把眼前青年的背景打探了出来。 同时他也发现对方似乎真的只是不善言辞,然而相当坦率,几乎有问必答,却对降谷零的情况并不是很感兴趣。还是他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才主动交换了信息,只得到了对方不置可否的沉默回应。 真是怪人。 食堂是长桌的布置,因此难免有陌生人坐到同一张桌子上。他们来得早,倒是还有不少空桌,于是两人也能够独占长桌。 坐下之后影山步就隐约察觉到了一些来自于别人的目光,大约仍然是打量降谷零的居多。他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低头吃饭,没过多久就听到坐在他对面的降谷零压低声音叫了一声:“景光,这里!” 端着餐盘的诸伏景光找到发小之后便走过来坐到了降谷零旁边,看了一眼坐在降谷零正对面的影山步,似乎有点好奇怎么昨天还会横眉冷对的两个人今天竟然和气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 因为昨天有过一面之缘,影山步在诸伏景光坐下时抬眼与之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 诸伏景光见状笑了笑,跟对方交换了姓名,并且自我介绍道:“我跟零很早以前就认识了,约好了一起来当警察。” 影山步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从边上传来一句别有用心的提问:“哎呀,警察不能染发诶,你这算不算是违反规定呢?” 警校的规定与公务员相似,确实禁止染发成亮色,但是有些人会染成暗栗色等等不显眼的棕色系,因为许多人天生发色浅,所以这条规定真正执行起来倒也不算太过严格。 而这条在入学时就已经与体检一起核查过了,所以这时候问这种问题的人只是在找茬而已。 降谷零转过头,平静回答道:“这是天生的。” 来人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男人,脸颊有些雀斑,听到这句话反而像是正中下怀,不怀好意地扬眉道:“哎呀,这金发碧眼是天生的?外国人也可以当日本警察吗?不会是奸细吧——” “你很吵。” 坐在对面的黑发青年不耐烦地放下筷子,抬眼盯着挑事的人,声音冰冷,眼神里带着只有与之对视才能感受到的被锁定的杀意:“不吃饭就滚出去。” 第90章 出头 “你……!”那人顿时毛骨悚然, 被那双凛冽的眼眸时锁定莫名有种胸口一窒的感觉, 哺乳动物天生的危机警报疯狂作响。 如果是与悍匪交手过的老练刑警,此时大约会明白自己在直面杀意,但这个人只是刚从学校毕业的新人警察,在别人眼中, 就是他不知为何脚一软, 仓惶倒退一步。 而就在这一步之间,他手中端的餐盘因为失去平衡, 导致汤碗向一侧倒去,最终直接泼在了降谷零的肩头。 就连他本人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狼狈的反应,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金发的青年已经站起身来, 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袖口扯平,让饱浸热汤的布料不要紧贴肌肤, 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 似乎对于还没有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就见识到吵架感到十分兴奋,但出于不愿做出头鸟的集体意识, 没有任何一个人上来劝架。 影山步也没有料到这人竟然这么软脚虾。 他被人打扰吃饭很不爽,来找茬的人竟然当着他的面骚扰他的好友让他不爽加倍,而这人嘴里说出来的不堪入耳的屁话又是些究极政治不正确的歧视言论,更是让他鬼火冒。 他承认可能有些迁怒了, 也在耳濡目染下被前监护人带坏了一点点, 但他毕竟什么也没打算做。 在拥有能力时才更要克己,否则沉溺于毫无节制的力量中就会迅速滑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而这一点恰好是许多案件产生的源头。 影山步跟系统窃窃私语道: 系统如果有眼睛的话很不介意给自己的宿主翻个白眼看看,冷漠道: 雀斑男见到周围人都在注意自己,而他一来落了下风,二来又不占理——嘴上的骚扰没有实据,很容易就会化作空气里的一阵轻烟消散在闲言碎语之后,但是将饭菜泼洒到人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脸涨得通红,连地上的碗都顾不得捡起来,狠狠瞪了一下降谷零,不知道因为什么连那黑发青年的脸都不敢看上一眼,就转身大步走开了,背影颇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这倒是让站在桌前一身狼藉的降谷零有点无语,本来他都已经准备好打一架了,此时只觉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草草在饭盘里刨了几口,他端起餐具跟两人打了声招呼:“我去冲个澡。”便匆匆离开。 影山步坐在原地对这有点喜剧性的转变表现得十分无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与诸伏景光一同目送降谷零远去。 而诸伏景光则在观察到发小刚才坐的位置并没有被汤汤水水弄脏之后,便把饭盘推到降谷零之前坐的地方,然后挪到了影山步对面。 “你们刚才一起去跑步了吗?”他吃得不快,与对面青年动作不紧不慢却以稳定速度把堆起来的食物消灭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嗯。” “零他跑步很厉害吧?”诸伏景光道,“我在业余的同龄人里没有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了,反正我是跑不过他。” 影山步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还好。” 诸伏景光闻言失笑,不知为何没有因为对方不接茬而感到尴尬,大约是影山步的态度非常坦然吧。 他们边吃边聊了几句各自的背景,因为对于初始的陌生人来说只有从这些话题入手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诸伏景光在说,影山步回答上一两句。 很容易地,诸伏景光发现对方是东**学部毕业的高材生。 “我哥也是法学部的,”青年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充满了兴奋和自豪,“不知道你听说过他的名字没有,他是他那一届的第一名,叫诸伏高明。” 不仅知道,他还见过一回呢。 影山步露出思索的表情:“我知道,他是法学部的风云人物,有许多拥趸。” “哈哈,真的吗?”诸伏景光手臂撑在桌面,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体,问道,“怎么这么说?” 一边回忆大学生活,影山步一边随口编道:“院里有时候会组织比赛,我看记录里他赢过很多次。而且我听说他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协助警方办过案了,但也许只是谣言也说不定。” “不,不是谣言,那确实应该就是高明哥。”诸伏景光想了想,闷笑一声,“算了算他大概比你高六届,你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毕业就职了。现在他在长野做刑警。” “职业组走刑警的路线不太多。不过他应该很快可以晋升到上边的位置。“ 闻言,诸伏景光有点无可奈何地答道:“不……高明哥不是职业组的。” 影山步抬起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恕我直言……东**的第一名怎么也该考得过i类考试吧?” “是啊。”诸伏景光叹了口气,“高明哥太聪明了,有时候他的想法别人都不太明白,不过我猜他是自信能够凭功劳一样升上去吧。我倒是也相信这一点。” 影山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低头吃自己的饭。老实说他对诸伏高明这种拥有能力又喜欢剑走偏锋的人非常敬佩,因为这些人都拥有极为坚定的信念。但他对于做警察没有什么执念,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体制内晋升做准备,所以对这种做法只能敬谢不敏。 吃过早饭之后,两人并肩往宿舍走,此时才有陆陆续续的新生打着哈欠前去食堂用餐。逆着人流的两人倒是有些突兀,于是便靠边走了几步。突然,他听到身边的猫眼青年低声道:“今天谢谢你。” 反倒让影山步有点纳闷地侧头看向对方:“谢什么?” 诸伏景光看到对方真情实感的困惑,显然为降谷零出头只是顺应了心意,并没有掺杂其他想法,不禁弯唇笑起来:“谢谢你帮零说话。” “没事。”影山步怔愣一瞬,像是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摇了摇头。然后他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这种事以前经常出现吗?” “嗯,是啊,因为零是混血,看起来跟别人格格不入,而且他越优秀就越有人看他不顺眼。” 诸伏景光并没有因为发小的优秀而产生任何嫉妒,反而真心实意地为降谷零足够强大而感到庆幸:“不过他也没有受到影响就是了。” 听到霸凌这样的话题,他身边的青年不知为何沉默了。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才连忙道歉:“抱歉,跟你讲了这些事情,你应该也不想听吧。总之我只是想替他向你……” “我知道了。” “呃?”诸伏景光的话唐突被打断,只能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表示诧异,上挑的眼睛微微睁大。 于是他就见到这位一直以来对周围事物都很冷淡,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的高挑青年对他认真点了点头,应允道:“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会帮他。” 眨了眨眼,诸伏景光感到有点茫然,没有意识到影山步应下的原因,甚至潜意识里加强了东**的人都思维跳跃的刻板印象,但最后还是露出个笑容:“那太好了,多谢你。” 开学典礼在礼堂内举行,所有人都换上了黑色配金色绶带的礼服,听校长在上边讲话。 影山步身姿笔挺,但是注意力却在台上校长身后站立的一派同样身着礼服的教官们身上。 除了已经认识过的教官鬼冢八藏和副教官天谷朝美,其他班级的负责人对他而言都十分陌生,而想要在警校里安稳地生存下去,显然只了解自己班级的人是不够的。 列队时,他听到附近有人窃窃私语道:“咱们教官看起来是里边最凶的啊。” “你懂什么,鬼冢教官只是看起来凶,为人还算不错,不会太严格。我听说霜岛班的人才倒霉呢,巨巨巨严,去年他带的班还没到毕业就有好多人退学了。” “哈??退学?那么难吗?你别吓我。” “而且还是主动申请退学的,谁知道呢。” 有另外的人悄声插话道:“台上哪个是霜岛教官啊?” “就是鬼冢教官右边那个咯。” “嘶。”那人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看起来还好啊……” “嘘,有教官过来了。” 影山步顺着他们的话语望向台上,看到了那位姓霜岛的中年男人,身材高挑,神情严肃,似乎并不算多么强壮,然而半垂的眼皮下总给人一种精光内敛的感觉。 他不由得在心里将这个人重点标记提防起来。 开学典礼之后才算是警校生活真正开始,让前两天都还热情社交的年轻人们被泼了一盆冷水,很快就被严苛的作息表操练得萎靡不振起来,就连吃饭时都一片唉声叹气。 早上六点半点名,七点二十到八点吃早饭,九点开始上课,下午四点放学参加部活,然后六点吃晚餐,十点点名,十一点熄灯。 其作息之规律令现代昼伏夜出的城市人类感到发指。 问:怎么强制自己倒作息? 答:去坐个牢调理一下。 现在看来,上警校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所谓的部活就是日本学校的传统艺能了,因为除了实训之外没有体育课,所以就安排警校生们按照兴趣集中训练一两个小时,也好让这些关在一起的年轻人把精力都发泄出去,免生事端。 填表的时候,降谷零特意凑过来问他想去哪,他想了想道:“游泳部?游完之后晚上就不用再洗一次澡了。” 金发青年猝不及防,忍不住单手撑着他的肩捧腹大笑起来:“这是什么理由啊!” 影山步侧头静静地看向对方,没有对这突然的肢体接触表示反对。而在一旁围观的诸伏景光眼中,竟有些纵容的错觉。 第91章 选拔 “你呢?”影山步问道。 “我大概会选足球吧?”降谷零答道。 足球在日本受欢迎的程度高于篮球许多, 影山步还没开口,另一边的人突然插嘴道:“感觉足球部应该会有很多人报名吧。不知道这是按班级为单位的社团还是按全校的,要是全校的话估计还得选拔一次。” 降谷零听到这人说话就感觉莫名不爽, 问他:“那你报了什么?” 结果头发自来卷的黑发青年轻轻抖了抖手里的报名表, 狡黠地勾唇道:“我也是足球部。” 影山步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对他而言这只是一项强制参与的课外运动项目而已,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而到了俱乐部选拔的那天,他才意识到他错了。 看着排了长队的候选人,又看了看围得水泄不通的好事者,他发现等待测试的人变得格外紧张,而有些非常自信的年轻男人还特意朝女生扎堆的地方挥了挥手。 影山步: 系统: 毕竟关在这学校里没有手机电脑之类的娱乐活动, 男男女女都闲得要长草了,遇到这样的公开大型活动自然都充满好奇地围观一下。 降谷零也在队伍中, 见到站在人群里的影山步纳闷道:“你怎么在那里?你没报名?” “嗯。我最后报了剑道部。”影山步淡定地看着这条长队,庆幸自己没有来凑热闹, 像是这种广受欢迎的运动基本在选拔入部时就要经历一番修罗场,而警校的预备役们体能都相当不错,造成了这种角力的激烈程度更上一层楼。 而他思来想去,发现在个人资料里有一条是大学时剑道社主将之类的设定, 现在用上倒是正好。 “你还擅长剑道啊!”没想到金发青年听到这句话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回头有机会我们比比!” “好。” 队伍往前挪动,降谷零不得不跟影山步摆摆手往前走去。其实影山步也只是被诸伏景光拉来旁观的,结果因为人太多,他来了之后都没跟诸伏景光碰上头。但既然跟降谷零说上了话,那么就算他成功来助阵过了吧…… 连一声加油都没来得及说的某人面无表情地想到。 围观的人群里大部分都是刚刚熟悉起来的小团体,过来给新朋友助阵打气, 当然也有些人抱着别样心思,这倒也都是人之常情。而考核的地方不时会传来欢呼和掌声,大约是有谁表现非常亮眼,在通过的同时趁机获得了优先择偶权。 影山步所站的地方看不到队伍前方的细节,又感觉身边叽叽喳喳的人吵得他脑仁疼,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转身离开了。 剑道部的选拔要稍晚一些,因为大热项目的社团招新刻意错开了时间,这样的话每个人都可以多参加几场选拔,就多了一些进入心仪社团的机会。 等他按照地图所示找到剑道馆之后,才发现这里竟然也在排队,只是人数远没有足球部那么夸张。 不过也是,按照课程表来说,射击和剑道虽然都是作为警察的必修实训课程,然而真正在工作时,用枪的机会却远远低于用防暴盾等物理武器,因此剑道就成为了警察训练的侧重点。 不光是因为遇到危险时敌人很少会持枪,而且还因为警察一旦用枪造成了不良后果,譬如击伤无辜路人,或者击毙了本来罪不至死的犯人,按照日本的法律是要面临非常麻烦的调查程序的。 就算最后没有被惩罚,也会面临公众的指责,毕竟在媒体自由的资本主义社会里,媒体人都知道怎么写报道更容易抓住观众的眼球,能够引起讨论的热潮,扩大影响力。 比如《警察争执中开枪打死醉汉》岂不是比《巡警在基层爱岗敬业广受居民好评》看起来更加吸睛许多? 这造成许多警察对于拔枪拥有诸多顾忌,从而导致了训练枪法十分懈怠,一旦需要真正开枪又根本打不中目标的恶性循环。 至于剑道在实战中的意义则又是另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了。 他安静地听了一会身边人的聊天,这些同期都是跟相熟之人一同来报道的,各自聊得热闹,也没有人来搭讪冷冷清清独自站在队伍中的影山步,倒是让他乐得自在。 有人说,部活选择剑道部的原因是听说之后剑道课会考核1v1真人快打,感觉心里很虚,所以特意来先学一学,这样考核之前的课后时间里还能开小灶补补课。 ……竟然在务实之外让人感到十分合理。 而剑道部的考核实际上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要宽松许多,哪怕是没有基础的也欢迎进来现场学习,大约教官们早就深谙了警校生们的心理活动,所以宽容地给他们开了一道方便之门。 进入剑道馆之后先有助教来询问候选人是否接触过剑道,主动上报自己没有经验的人按照教官的指示到房间的另一边集合,而自述有相应基础的则被分发了护具和竹剑,排队等待与教官过招。 由于剑道的头部护具需要将整个头都包起来,所以影山步没有当场戴上,而是夹在手臂下,仔细观察着场地中央正在交手的两个人。 还未正式被剑道部接纳的警校生身着运动服,外边套着剑道护具的面、甲手、胴、垂,都是为了覆盖上半身受击点防止受伤的,这些护甲大部分都由黑色的人造革制成,配上警校生身上的白色运动服颇有些不伦不类。 而作为对手的教官则身着纯黑剑道服,配全套护甲,双手持竹剑严阵以待,乍一看气场和专业程度便高下立判,影山步分明听到了队伍里前后的人都发出了紧张的吸气声。 而影山步早在被罗伯特全方位虐待的时候就对剑道炉火纯青了,当然,他训练的侧重点全部都是如何有效预判对手行动,以及如何快速击打敌人弱点,同时摈弃了剑道不能攻击下半身的规则。 做杀手的,太讲礼貌可不行。 为了在罗伯特手底下过得轻松一些,他购买过一个技能,叫做,耗费不少。 在参与代号考核任务时,他在1vn的混乱群架现场意外得到了冷兵器一把,于是为了提高胜率迅装备了这个技能,才有了最后从容的反杀。 而技能比单纯的技能更加昂贵的原因在于融会贯通:无论手里是竹剑还是钢刀,甚至只是一根铁管,都能够发挥出最佳的作用,达成最高的攻击力。 剑道比赛时节奏很快,往往外行人只能看懂两位选手竹剑上下抖动数秒之后便近乎同时合身主动出击,紧接着便平静地分开,然后裁判宣布其中一方得分。 等前边的几个选手都在一分钟之内落败之后,那教官对身边的助教报出了分组的结果,助教又让刚才下场的警校生按照水平分别去不同的小组集合。 前边的人拆下护甲,有些人露出回味深长的表情,有些人则惊魂未定,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击中头部下台了,一整个被打懵了的表情。 “是高手,估计至少有四段。”前边的人一边咋舌一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然后把怀里的护甲塞给队末的同期。 “我去,那我岂不是稳输?” “没事,放松打吧,今天就是分个组而已,输了也没什么。这不都被打得很惨么,也不差你一个。” 随着前边的人离场,下一个就轮到了影山步。 他心态很冷静地把护甲上的绳结系紧,单手持剑步入场中。 对面的男人身形并不算强壮,微微开立的双足和姿态却能看出来是个练家子,下盘很稳。 一黑一白的身影剑指对方互相单膝跪地行礼之后,两把竹剑便迅速交上了手。 从刚才的观察中,影山步发现这个人的风格非常强势,往往开场便立即出击,将对手逼退得难以招架,然后迅速找到破绽,一击得本。 通常比赛以三本为基础,每一本代表着当前回合有人得分,而今天选拔一切从简,采取一本胜负制。 然而乍一交手他便觉得不对。与前边几场截然相反,对方分明态度谨慎,剑尖攻击意指影山步的手部,在影山步瞬间降低剑位防守时又再次调整攻势指向中段。 中位可攻可守,且无论指向对方头部还是手部都游刃有余,无声的试探中便体现出来对手根本不是强势流,实则是极其冷静的风格,甚至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 两人在互相攻击试探防守了一个回合之后便紧紧盯着对方,脚下缓缓迈着步子周旋起来。 场外的助教不由格外吃惊,跟另一位助教低声道:“这人叫什么?多大了?竟然能跟霜岛六段有来有往。” 端着点名板的助教低头查阅:“我看看……叫影山步。是霜岛六段在让着他吧,大概想看看他有多少本事。不过确实比前边的表现强很多。”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抱着一套护甲的助教喃喃自语,本来应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排队的新生,但是此时却不舍得离开场边。 而场上在胶着十秒之后突然情势急变,白衣人像是终于找到了破绽一样,在往复的进攻防守之后突然向前跃起,改换了身位,而黑衣人抬剑防守撤步位移时不知怎的稍晚一步,于是两剑相交各自击中了对方的面具,但最后还是分开数步。 身着黑衣剑道服的人转头看向负责裁决的助教,那助教这才如梦初醒,对白衣人抬手示意得分。 “我想起来了……影山,影山,他是前两年高校大赛的冠军!”抱着护具的助教目光放空低声喃喃,“但是……这什么怪物……能打赢六段???” 第92章 审视 场上, 两人在一本结束之后相互行礼。 霜岛教官动手解下面部防具,露出一张眉眼深邃冷肃的脸,黑色短发中掺杂着白发, 近距离观察大约年龄在三十岁后半到四十岁前半之间。 礼尚往来, 作为后辈,影山步也脱下面具夹在腋下, 态度恭敬地鞠了一躬:“感谢指教。” “影山步。”霜岛沉声问道, “你为什么只有三段?” 影山步愣住。 他脑中急转, 在思考这条剧情塞给他的设定到底从何而来, 然后突然想起来剑道考核有一条非常龟毛的要求, 就是一段须满13岁,二段须在一段考取一年之后才能报名, 三段则需要间隔两年, 依次类推, 到了考核的最高级八段,则要求已获得七段满十年且在46岁以上。 与棋类相仿, 各有一套独有的段位与荣誉体系,并且通常情况下都崇尚年长者为尊。 影山步如果从16岁开始考取段位,也需要足足三年才能拿到三段的资格,想要报名四段则需要整六年—— 而他今年才21岁。 然而尽管21岁是四段的下限,却是许多业余爱好者的上限。 影山步沉默了片刻,最终谨慎且谦虚地回答道:“我的年纪还不够。” 霜岛这才想起来似的,微微松了松皱紧的眉心, 沉吟道:“是了,你才21……后生可畏。” “我只是投机取巧而已。”影山步为了不被其他人视为眼中钉,不得不开口解释道,“我观察到您的右腿行动不便, 但您是右撇子,虽然之前掩饰得很好,但是右腿的短板很影响临场机动性和剑道形,所以我才想冒险试试。” 说罢,他特意强调了一句,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如果时间拖长,我必输无疑。” 至少在所有人眼中,霜岛的水平已经属于高不可及,令人敬畏了。影山步也承认这一点,他不想为了部活这种小事表现出挑战权威的苗头,在这片土地上的风气并不支持他这样做。 场边的助教这才恍然大悟,放下心来低声道:“怪不得,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能打过霜岛六段……” 六段,属于业余剑道的最高级别,再往上的七段八段都属于职业组了,而所谓九段十段则只会授予给对剑道有杰出贡献的人,凤毛麟角,普通人根本不会考虑这两个档位,也没资格妄想。 霜岛不置可否,像是自有一套判断。他微微颔首,对影山步说道:“晚饭之后来这里找我一下。” 影山步愣住,随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心里却不禁提高了警惕。 眼前的男人名为霜岛雅树,名字听起来非常风雅,人却与文弱毫无关联。 而影山步也只是在教官办公室门口值班的铭牌上看到了这个全名而已,其他的消息一概不知,大约要等到周末申请出门之后才能问问组织里有没有相关资料—— 哦,他差点忘记他的好上司让他别联系。 他沉默了。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他对霜岛雅树一无所知,霜岛雅树却对他相当了解,至少是表面上的了如指掌,不仅知道他的名字与年龄,甚至还清楚他的剑道段位。 虽然这些信息都是写在履历里,可以任凭教官调阅的,但霜岛雅树这样关注影山步这个外班的成员,如果不是他对影山步很感兴趣,就是这个人有种极强的掌控欲,或者说是作为警察的警惕心,要把每个人的背景都筛查一遍。 恐怖如斯! 怪不得之前有人说霜岛雅树的班级退学率很高,大约在结业之前就被这位吹毛求疵地从精神上毒打过一番了吧。 霜岛雅树对抱着点名板负责记录的助教说了声分组结果,然后影山步便行礼退下,在众人的目光中还了护具,淡定离场。 把护具递给队末的同期时,一群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忍不住七嘴八舌地问他的名字和段位,一边压低声音用粗口表达了佩服的心情。 嗯,在警校的范围内说脏话是会被教官处罚的,但现在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大家都能理解。 影山步似乎没有料到其他人的反应这么热烈,硬着头皮回答了几个人的提问就把东西往人手里一塞,淡定之色一扫而空,匆匆逃跑。留下身后正在排队的候选人们转头讨论起来霜岛雅树的流派和弱点,顿时士气大振,纷纷感觉到场上伫立的黑色人影也不是不可战胜的目标。 然后就被教做人了。 影山步从剑道馆离开之后无事可做,干脆去健身房举了两把铁之后直接去食堂吃晚饭。 他一向食量很大,虽然明白这会让他看起来像个异类,但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刚开始几天打饭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跟打饭阿姨报出自己要的量,还被认为在浪费食物,但等他续过几回后对方才真的相信影山步属于天赋异禀的那一类。 打饭师傅咋舌道:“你这还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啊,你家里人做饭也这么做吗?” 没想到影山步非常直接且平静地回答道:“没关系,我没有父母。” 直说得对面瞠目结舌,连连道歉,甚至还自动脑补出来了什么,直接跟他保证说她会知会其他轮班的人,下次打饭让他大大方方地放心要,公家福利别的没有,至少吃饭管饱。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倒是让影山步不知如何回应,高挑的黑发青年站在原地,表情有些茫然,最后只能轻声道谢。一副很少接受他人好意的样子让打饭阿姨瞬间母爱加倍爆棚,顺手就给他多塞了几根鸡腿。 好吧,至少往好处想,他的饭票是保住了,不至于因为吃穷食堂而被警校开除。 而出于这个原因,他也不大想跟别人相约吃饭。他已经能够预料到这么做的结果了,估计他总会成为谈资,烦不胜烦。 找了个食堂角落的空桌坐下,影山步埋头苦吃,忽然感觉到旁边坐下一个人。 转头一看,竟然还是熟人。 萩原研二笑眯眯地跟他打了声招呼:“hi~影山,你下午去参加考核了吗?” 为了错开招新日程,社团活动的考核分散安排在两天的课后时间。 影山步点了点头:“我去剑道部了。你呢?” “听起来好厉害啊,你之前有练习过吗?”萩原研二感兴趣地问道,“我去足球部啦。” “好多足球部的人。”影山步错愕,他想起来诸伏景光好像也是跟降谷零一起去踢球去了,这么看来警校组除了还没跟班长说过话,他已经接触过的这几个人都去当足球小将了啊。 “是啊,光是考核就花了一个多小时,排队的人太多了。还好被录取了,不然真的很亏。”萩原研二庆幸道。 这时,影山步才回答对方的上一个问题:“嗯,我是剑道三段。” “好厉害!”萩原研二露出个夸张却真诚的赞赏表情,“那剑道课你一定会大放异彩吧。” “……不至于。”影山步差点被呛到,然而被硬生生地夸了一波无论是谁都只会心生暗喜,他不由感慨这就是对方的天赋技能。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剑道部的指导教官是霜岛雅树,他有六段的实力,非常强。我听到了些小道消息说他非常严格,你听说了吗?” 果然,这种消息问萩原研二算是问对人了。他压低声音凑近跟影山步分享他最近到处聊天听来的八卦,说到激情处还有些眉飞色舞。 总结一下就是霜岛雅树是一年前才来警校当教官的,之前是刑警,职介已经到了警部的等级。 通常情况下教官都是轮值上岗,寻常人也不太乐意来警校执教,因为有野心的人都会希望能够通过办案立功。而他主动从一线下来做教官的原因也扑朔迷离,但无可置疑的说法是他在办案时遇到了什么问题,最终让他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影山步沉吟道:“是导致他右腿受伤的案子吗?” 这反倒让萩原研二愣了愣,然后皱眉仔细回想:“我倒确实没有注意……下次我观察看看。毕竟是别的班的教官,平时没有什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不过如果他的右腿受伤了还怎么做你们的剑道指导者?” “如果对手是普通业余选手,他这点不便不会造成妨碍。”影山步举了个例子,“我看在我之前的所有人都是三十秒内就下台了。” “那倒确实非常厉害,但是他带的班退学率高得离谱,又没有个确切的说法,他们班的人现在都很惶恐……希望给我们上课的教官不是他。” 当影山步晚饭后拉开剑道馆的门时,就见到正跪坐在场边的男人,依然身着那身纯黑的剑道服,手边放着一把竹刀。 “你来了。”霜岛雅树抬眼看着恭敬地同样跪坐在他面前的青年,问道,“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影山步错愕一瞬之后回答出了他早已拟好的答案:“为了保护我珍视的人。” “是么。” 对面的男人像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语气沉而缓地问道:“你珍视的人是谁?”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让影山步沉默了。 他答道:“我是孤儿,您应该看到了。我从乡下来到东京之后有幸得到了好心人的供养才能上学,我很感激。” “你报答的方式很别出心裁。你知道我的意思,以你的本事去任何企业赚得都比当公务员多得多。” 霜岛雅树眉心有一些常年因为下意识皱眉而产生的细纹,表情肃然,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他的肤色偏深,显然从前做刑警时总经历风吹日晒,而短发却打理整齐,身着剑道服端正跪坐时,凶悍与风雅意外的和谐统一。 他的目光落在别处便显得安静内敛,然而当目光灼灼地盯着影山步时,便让影山步从那双精光四射的锐利眼眸中感受到了何为步步紧逼。 他缓缓道:“这一届通过i类考试进入警校的人很少,我仔细查过你们的背景。你是其中最优秀的,这点不可否认,但是也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影山步抬眼与之对视,平静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的社交范围。你在大学有朋友吗?”霜岛雅树直言不讳,“为什么没有?” 对面的青年容色英俊冷淡,哪怕跪坐面对着教官依然仪态从容挺拔,芝兰玉树。 霜岛雅树听到对面的年轻人沉着反问道:“这是我被怀疑的正当理由吗?霜岛教官。”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数秒,空气中顿时气氛凝结。 “不,我只是好奇而已。”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和缓,垂下眼道,“你可以回去了,影山。” 欠身行礼,影山步在推门离开之前,听到男人在身后说道:“你在剑道上的天赋很好,不要懈怠。明年这个时候,我希望看到你已经成为了影山四段。” 第93章 熄灯 “……是。”高挑的青年侧头答道, 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走廊里安静了片刻,随后才响起稳健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逐渐远去。 剑道馆内的木地板上跪坐的中年男人将剑放在膝上, 静静闭上眼。过了很久, 室内的感应灯自动熄灭,刹那间道馆被一片漆黑笼罩。月色从窗棂处照进来, 在地面打出拉长发亮的苍白格子, 然而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棱角分明的脸庞隐在夜色中。 他左手握住剑身, 拇指抵在刀锷下, 然后右手稳而缓慢地握住刀柄。仿佛这不只是一把竹剑,而是已开锋的大太刀, 此时刃在鞘中, 颤抖着发出亟待饮血的清吟。 黑暗之中, 男人只有一座坚韧而宽广的身影微微向左.倾斜,而后剑身自慢到快徐徐拉出, 至最巅峰时竟劈开空气,引来风声! 拔刀式。 静极制动,一斩必中,最后归于沉寂。 在拉长的月影中,男人手中执刀,刀尖已指向地面,仿佛无形中斩击了铭刻在心中的敌人。 或者是心魔。 他从腹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将刀虚空收回无形之鞘,然后睁开了眼,转头望向窗外悬月。银光落在他眼里,照亮了复杂的思绪, 一晃神之间又被敛回眼底,仿佛从未被动摇过。 而已经回到宿舍的影山步表面很平静地暂时通过了试探,心里却对霜岛雅树的提防拉到了满级。 他原本并不理解自己哪里出差错引起了官方的怀疑,没想到是因为职业组的身份被无差别起底背调,然后由于人设导致的处事问题让这位刑警产生了兴趣。 但问题不大。 影山步作为白诗南出任务的所有蛛丝马迹都被仔细销毁,无论警方怎么追查也不会将那些事情联系到他头上。霜岛雅树的一切怀疑只能基于直觉,毫无威胁。 所以他要把自己的性格印象完完全全地坐实,并且通过自己的方式,将警察光辉的一面无限放大,烙印在每个人心底,自此提及他的名姓时,便会不由生出刻板的敬意。 - 第一步,影山步“栽”在了不合群上。 这点不合群指的并非是人际交往方面的孤僻,而是列队时的鹤立鸡群。 列队走方阵等等集体项目是每天必做的操练,教官并不在场看顾,而是由班长带队。伊达航在队外观察了几天之后,便把影山步单独拉出来了。 影山步还有点困惑:“我怎么了?” 伊达航无奈地问道:“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跟别人的差异?” 黑发青年身姿笔挺,下颌微收,在日光下列队大半小时没有出一滴汗,依然气定神闲。闻言,他露出诧异的神色:“什么差异?” 这让伊达航感到更加头疼,于是让他站在边上旁观了一会,最后说道:“每个人都需要时刻注意身边人的节奏和幅度,不能各行其道。” 对于警察的方阵整齐度和仪表要求极高,远非普通学生活动可比。而影山步便有些微妙的特立独行,虽然并不至于出差错,但将他放在人群里总能一眼注意到。 伊达航能感受到对方并非故意如此,但也只能理解为天生性格所致,或许还有些过于完美的完成度,最终让他显得突出。 想要统一完美的节奏,每个人都要熟悉身边人的行为模式,然后调整自己的幅度和频率。在鼓励从众的社会氛围下,多数人都会磨掉自己的特异之处,将余光时刻放在人群中,所以意外地间接对集中训练有些微妙的正面作用。而那些性格不合群的,便在细微之处有些格格不入。 伊达航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青年,见对方似懂非懂,最后先放弃了。他自进入警校之后就力求完美,想要事事都达到自己的最高要求,否则也不会因为这种细节专门把影山步叫出来。 但他也不想为此特训,干脆一拍手,想出了个好办法:“这样吧,你去站在第一排,只要注意左右就可以了。”他没有说的是,这个天才的主意正好还能够把表现最好的人展示给教官。 于是问题成功解决,只是依然令影山步在饭间的逸闻琐事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午饭时,女警们拉着相熟的人端着餐盘呼朋引伴地坐到一起,其中就有萩原研一。虽然开学没多久,但他已经广受欢迎,尤其是在异性之间。 或许这些对他释放善意的女警之中有些人确实芳心暗许,但更多的是被萩原研一健谈且贴心的性格所吸引,愿意与这位懂分寸的青年建立友谊。 而萩原研一显然也得到了很多乐趣,于是笑眯眯地坐下道:“今天就跟大家一起吃吧,明天我还是要跟我的幼驯染一起,不然他太可怜啦。” 有女警好奇道:“幼驯染啊,你们竟然会一起进警校,关系还真是好。” “嗯嗯,是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经常会溜到我家店里玩。” 这个话题早几天就已经在互相交换背景故事时讲过一轮了,于是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新闻逸事上。有人说道:“你们有没有注意那个站在队伍前边的男人啊?长得挺帅的那个。” 列队时男警站在前排,女警在后排,按照班级为单位训练,所以场边发生的事情女生们也能看到。 “是那个中间被叫出来换位置的吗?他好像基本不说话耶,我看他上课没举过手,休息的时候也一个人站在边上。” “哇——好可怜,他是不是被排挤了啊。” “不可能吧,谁会排挤帅哥啊,除非他人品有问题。” “你们在说谁人品有问题?”有刚才跟身边人窃窃私语没有注意群聊话题,突然被关键词吸引了注意力的插话道。 “不是哦,”一道男性的声音响起,于是众人转头看去,萩原研一状似不经意地解释道,“你们在说影山吧,他只是性格比较冷淡,但是人很好。咱们班里不是有个金发的同学吗,之前有别的班的人去找茬,还是被影山赶跑了。” 一番话说得女生们心生好感:“诶——真不错啊!” “是的,他还是东大生,估计很会考试吧。好想找他一起学习。”萩原研一笑眯眯地提供了一条新信息,直接让众人热议起来。 “哇,下周的测验我正心里没底呢,要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正想找一根大腿抱。” “但是他看起来好凶啊。” “是呢……不如交给萩原去打探情报吧!”有人出了歪主意 萩原研一却像是正中下怀一样挑了挑眉,噙着点笑意道:“那就放心交给我吧。” 而影山步起初还不知道为什么萩原研一会叫他一起吃饭,他拒绝过两次之后不胜其扰,干脆抢先一步到食堂,打完饭就找张角落的桌子坐下。 结果不多时,萩原研一也跟着坐下来了,还顺便对松田阵平招了招手:“坐这里!” 路过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端着餐盘找桌子的时候,见到同班同学凑在一起,便自然而然地在影山步另一边坐下,并且热情地招来了班长伊达航。 于是影山步忽然就被同班人淹没了。 影山步:“……” 他默默地低头吃饭,好在这些人自然地开始聊天,并没有对他的饭量发表任何点评,让他不明原因,却也松了口气,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十未婚过年遇到亲戚结果对方完全没有提起这回事一样,令人甚至心生感激。 听了一会,影山步突然意识到这些人除了伊达航也在剑道部之外,另外四位都是足球部的,每天放学都一起踢球,所以感情倒是已经升温了不少。 “我们前锋也太菜了,昨天我给他做的饼一个都没得分,气得我恨不得越位啊!”所谓做饼,即足球俚语中特指给前锋制造的进球机会。说这话的是松田阵平,显然他踢的不是前锋,而且看好了的射门时机都让前锋糟蹋了,记到了今天。 “啧,下次你踢前锋不就完了,反正轮流的。”萩原研一懒洋洋地用筷子拨开餐盘里不爱吃的蔬菜,“我反正不想当守门员了,没意思。” “我要是前锋那还不是必胜。” 结果降谷零冷不丁接道:“是嘛,那我们拭目以待咯。”语气淡淡,但是莫名让人能听出来一点阴阳怪气。 这直接让松田阵平忍不住了:“我还没说你今天传的那个球有多臭……” 然后就被发小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 松田阵平撇了撇嘴,偃旗息鼓了。 影山步听得暗乐,心说这两位不知道为什么互相总是看不顺眼,但好像也没有根本的冲突,然后又会在真正吵起来之前被各自的发小阻拦一把,所以大伙凑在一起气氛倒也还算和谐。 班长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聊天,忽然转头问影山步:“影山,我前两天看到你晚饭之后还去剑道馆了,你是去特训了吗?” 影山步突然被点名,有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提问者。确认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想了想道:“算是吧,我被叫去当陪练。” “当谁的陪练啊?”诸伏景光好奇问道。 “助教。” 警校作为一所同时训练千人的大学校,单靠每个班的两位正副教官是不足够的,通常都会派遣一些巡查级别的警察来辅助教学,而能够被霜岛雅树任命为剑道部助教的都是些年轻的剑道特长生,从小学起就一直在剑道部练习并且打比赛。 警察内部每年会有几场比赛,最后优胜者会参与到全国警察大赛中。虽然最后参赛者往往都是四十岁以上的职业选手,但拥有潜力的种子还是会得到重点培养。 影山步的作用就是字面意义的陪练,而对手的水平参差不齐,有些格外优秀,有些则弱点很明显,让他很辛苦地刻意控制自己表现出来的水平,不能被暴打,也不能暴打别人,还要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剑道规则,不要总想着以伤换伤,或者直截了当地攻击下肢。 好在霜岛雅树并不经常在场,倒是让他暗中松了一口气。 而他对这件事其实是非常欢迎的,因为体能可以通过在操场跑圈来锻炼,肌肉可以通过健身房维持,但是被训练出来的战斗意识和反应能力却是需要不间断训练保持的。 而在警校里,没有什么运动能够比剑道对决更加考验极短时间内的反应能力了。 十点点名前后是洗漱的高峰期,影山步在晚上陪练结束之后感觉到当天运动量还不足够,于是又去操场消耗了一番体能,结果等他冲进公共浴室拧开水龙头没过两分钟,眼前忽然一黑。 十一点熄灯了,连公共浴室一起关灯,只有洗手间的电是常通的。 黑暗中,除了水声,还从不远处传来一句粗口。 那人显然也发现浴室里还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问道:“是谁?” 影山步听出来声音竟然属于降谷零,于是答道:“我是影山。” “好巧。”降谷零无奈地说道,“你小心点,别摔了。” 影山步心说你摔了我都不会摔,但还是礼尚往来地客气道:“你也是。” 在黑暗中洗澡倒是一种船新体验,但也让他们的动作开启了一倍速,近乎是囫囵冲了个澡就围上浴巾往外摸去。 降谷零果然差点踩空,被影山步扶了一把,结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影山步纳闷地差点条件反射收回了手,还以为自己不小心用力过度了。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打架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更衣室,摸黑换衣服。见瞒不过去,降谷零边擦头发边闷闷道:“啊,是啊。” “……跟松田?” 这下反而是降谷零大吃一惊了:“你看到了?” 该来的总会来。影山步摇了摇头,然后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问道:“所以是刚才点完名你们还抽空去打了一架?在哪?” “咳咳。”降谷零被说得有点尴尬,热血下头之后忽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幼稚,只是因为口角而起的纷争最后竟然谁也不服谁地发展成了互殴。 “在楼后边花坛那里,没人看到。” 在警校里打架斗殴会受到严重处罚,影山步关心了一下便不再多问。走出浴室,走廊两侧只有紧急通道标识发出的幽幽绿光,影山步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但是伸手在降谷零身上按了一下,让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大步,压低声音问道:“你干嘛??” “我那里有跌打药油和创可贴,跟我来拿一下。明天有防暴对抗训练,你这样没办法正常参与训练,会被教官注意到。”影山步的声音在黑暗里很轻,却有种理所当然的笃定,让降谷零听了不由得恍惚一瞬,感觉确实很有道理。 反正……已经熄灯了,也不差那么几分钟。只要不撞上巡逻的教官就可以了吧…… “好,那就麻烦你了。”降谷零蹑手蹑脚地跟着同期溜回对方的房间,然后悄无声息地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动作娴熟地让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有点做贼的天分。 由于已经熄灯断电,所以房间里只能依靠月色照明。影山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然后按照记忆拉开书桌下最底层的抽屉,摸出来创可贴和药油。 他转身把东西递给降谷零,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拿回去怎么给自己摸黑涂?” 降谷零沉默了。 影山步也沉默了。 两人无声地大眼瞪小眼了几秒,最终降谷零有点勉强地开口请求道:“那你……” “脱吧。”昏暗的房间中,影山步同时开口道。 第94章 好感 降谷零在黑暗中与对方僵持了几秒, 高速心理斗争着: 他说得有道理,我自己确实很难看到到底哪里受伤了,毕竟没有灯不能照镜子…… 但是他给我涂的话是不是有点太怪了啊, 我们关系好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对,影山只是好心, 而且明天的防暴课有很多身体对抗,今天不把淤青揉开明天会很痛苦。 话又说回来, 这个光线他真的能看清吗……我是不是还得给他指一下位置? 但是要是我知道哪里受伤了就不用他帮忙了……应该没有破皮吧, 基本都是淤青, 松田那混蛋下手还挺重。 “……嗯?” 窗户另一侧的青年发出疑惑的声音,让降谷零迅速作出了决定,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 然后把自己的东西放到床脚空地上,伸手把t恤脱了下来。 “给我。”影山步把对方的衣服接过去搭在椅背上,然后让降谷零往前走几步, 站在窗边, 他好趁着光线判断哪里有淤青。 影山步: 系统: 小麦色皮肤的青年低头看着弯下腰凑近仔细打量自己上半身的同期,有点不适应地开口道:“要不然就麻烦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哪里擦伤吧,消毒一下好了。淤青什么的我回去自己凑合擦一擦。” “你刚才洗澡没觉得哪里疼吗?水碰到开放性创口应该感觉很明显。”影山步让降谷零转过去打量了一下,在肩胛骨上发现了擦伤的痕迹,“你说得没错,确实需要消毒。” 见对方回身去翻消毒用品, 降谷零转头无奈道:“身上哪里都疼, 分辨不出来。” 影山步抬眼看他,似乎是隐隐笑了一声,但降谷零并不能肯定。 月色下, 窗边两人的剪影格外醒目。一人微微低头背对,发顶反射出点点金子似的透亮光芒,后边那人则用酒精棉擦拭前者的上背部,让对方忍不住轻颤着想往前躲,但还是忍住了。 “好疼……”降谷零咬牙道,“这是酒精吧,没有碘伏么?” 要求还挺高,有得用就不错了。影山步冷酷无情地说道:“没有,不方便带。” 趁降谷零还没转过身,他冷不丁地伸出手指按了下后背上大约是淤青的位置,直接让金发的同期往前窜了一步,转头半是惊恐半是纳闷地问道:“你做什么?” “太黑了,看不清。”影山步伸手取过窗台上的药油,往掌心里倒了一点,以做实验般客观无情的态度对他招了招手,姿态从容,“过来,帮你把后背涂上,正面的自己弄。” 降谷零完全没意识到对方语带双关,而是又被说服了。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时间已经不早,影山一片好意不能拒绝,他最好配合一点赶紧弄完赶紧回去睡觉,再晚万一被教官抓住就麻烦了。 “……好,那就拜托你了。” 影山步说道:“站稳了。” 然后一手抓着对方的肩膀好借力,另一只手掌根轻轻贴在方才让降谷零反应很大的伤处,均匀地把药油以手掌涂匀吸收。刚受伤时其实冰敷最佳,但现在没有那样的条件,总之用药油死马当活马医吧,聊胜于无。 通常情况下像涂药油这样的处理方式基本上都需要伤者坐下或者躺下以便操作,但是现在视野不佳,坐到椅子上便看不清细节,而躺在床上又感觉很奇怪是他的错觉吗。 系统: 影山步呵呵道: 系统冷漠道: “所以,你为什么跟松田打架?” 降谷零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不由得又不爽起来,跟影山步吐槽道:“起因只是很小的事情,但是后来他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警察了什么的。你说他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讨厌警察还来当警察?” 影山步听对方努力把粗鄙之语咽了回去,不由暗中感到好笑。 “也许有苦衷。” “什么苦衷会让他一边讨厌警察一边来当警察啊。”降谷零感觉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示意擦完了,转过身面对影山步,撇了撇嘴,不服气道,“连荣誉感都没有的话,难道未来不就是警察中的蛀虫吗!” “那你去问清楚吧,”影山步把药油的盖子拧上,伸手按着对方的肩让他往窗前凑了两步,仔细观察对方脸上的伤势,随口道,“之前他们说霜岛班的退学率高,我猜应该是霜岛教官把不适合当警察的都筛出去了。如果你觉得松田有问题的话,可以向霜岛教官汇报。” 降谷零听完反而犹豫了,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会找松田问清楚的,但是……算了,之后再说吧。”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下巴被对方轻轻以手指托起,顺势侧过脸去,让影山步仔细端详着脸上的伤口。 然后随着嘴角突然一痛,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啧”了一声,却没有避开。只是半抱怨地嚅嗫嘴唇,以免酒精的味道流入唇角: “你这是偷袭啊,影山!” 影山步手下动作没停,神情冷静地给他看到的擦伤处消毒,反问道:“脸上不处理吗?” “……那倒也不是。”降谷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无语,于是决定老老实实地闭嘴。 他的眼睛没处放,先是看向窗外,心里庆幸宿舍在三层,不用担心被.操场上的人看到窗户里,然后看到操场上因为已经熄灯,空无一人。接着他的下巴被轻轻掰向另一侧,于是不得不看向房间内部。 降谷零问道:“你的书桌上怎么没书?你不复习吗?” 影山步手上明显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答道:“嗯,上课记住了。” “?”降谷零扣出一个问号。 他有点艰难地追问道:“我听萩原说你也是东大的,那么你是职业组么?” “嗯。”影山步淡淡应了一声,“你也是?” “是啊。”降谷零无处可避,终于不得不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月光从深邃眉眼跨过,让睫毛在脸颊笼出一片沉静的影。 他只觉得很奇妙,如果影山步学习很出色,外表又是大众欣赏的类型,“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见过才怪了。 “我不在学校交朋友。”影山步冷漠回答,最后给他在脸颊贴上一枚创口贴,退开一步,转身收拾垃圾。 降谷零闻言顿了顿,伸手摸了一下创口贴表面,是无纺布粗糙的质地,鼻尖还能嗅到残留在对方手掌、无意间蹭到自己脸颊上的浓烈药油味。 他轻轻笑了一声,引得影山步转头看向他,但什么也没说。 顺手抄起搭在椅背上的t恤,降谷零随手套上,然后接过药油放进洗浴用的袋子里,语气轻快地在黑暗中道谢:“今天多谢你了,早点休息,影山。” “嗯。”影山步目送门悄无声息地合拢,心里感慨波本确实是有点潜行的天赋在身上的。 次日跑圈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同样狼狈挂彩的松田阵平。 鬼冢八藏看这两人同时满脸青紫地站在一起,威严地问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降谷零语气硬邦邦地大声回道:“报告,我晚上摔了一跤!” 鬼冢八藏于是看向松田阵平,松田阵平梗着脖子也说道:“我也摔了一跤!” “……”鬼冢八藏眉梢一跳,心说这些小兔崽子把他当傻子呢。 但青壮年的大小伙子关在一起难免发生摩擦,每年都是这样的情况。看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鬼冢八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再搭理他们。 跑上跑道之后,教官便站在场内休息了。而不出意外地这两位又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互相瞪了一眼之后甚至开始较劲赛跑。要不是跑步必须按照班级为单位列队,这两个人早就冲出方阵了。 萩原研二则看起来十分快乐,他忍着笑跑到松田阵平旁边问道:“所以你们最后谁赢了?” 显然不用松田阵平讲,他也能看出来这两个平时就不对付的人实实在在地打了一架。 “当然是我!”降谷零耳朵很尖,然而松田阵平更不服气,异口同声地答道。 “哈哈哈哈!”萩原研二笑坏了,要不是正在跑步怕岔了气,他还能笑得再大声一点,“降谷,你也蛮厉害的嘛!阵平酱从小打架都没输过。” 诸伏景光听到萩原研二的话,从后边跟上来,插话道:“零也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 总感觉这两对幼驯染某种程度上像是公安组和拆弹组的翻版呢。影山步对于跑步一点也没有感觉,宛若闲庭信步地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而早操之后紧接着就是防暴训练,他们分组使用超过半人高的长方形黑色防暴盾牌与扮演暴徒的另一半同学对抗,激烈之处甚至有人被整个掀翻,痛呼着摔倒在地。 由于是纯粹的身体对抗,防暴盾牌需要用身体当作支柱,而暴徒则需要想尽办法将防暴盾牌冲散,因此体格弱小的很是吃亏。 有伤在身的降谷零被冲击了几下只觉得痛到天灵盖,表情很臭,但他转头看到松田阵平一副忍不了了的铁青脸色,便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甚至笑出了声。 昨天晚上他们打架的时候,刚开始还讲究点套路,到了后来便成了扭打,这也为什么后背会受伤。总之场面不是很好看,降谷零暗自庆幸因为时间太晚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等他们发现快要熄灯了才匆匆分开,彼此表示了一番“今天先放过你下次再继续”就立刻往回冲,所以他可以百分百肯定回去之后松田阵平身上的伤没有好好处理过。 想到这里,降谷零甚至不由得对影山步好感额外增加了几分。 问就是够兄弟! 也就是系统不配备好感度系统,否则如果影山步突然收到通知还会一头雾水。如果让他听到降谷零这句心声恐怕会只想认真地握住降谷零的手,说欢迎下次光临。 要说影山步在警校有多累么,倒也真的不累。文化课对他来说就像是等级碾压,而涉及到体能、对抗、格斗、射击的体术项目更宛如gm开挂降临,他最发愁的反而是要怎么遮掩自己的水平。 比如防暴训练,又比如射击课程。 每个警察射击频率最高的时间大约是在警校了,而只有在这时候他们才会对持枪充满期待。 影山步打过的子弹大约只能按斤算。他在接过日本警方标配的左轮之后有点嫌弃地试了试空枪击发的手感,仔细研究了一番,感觉这把n手的左轮膛线磨损很严重。 倒是正好方便他遮掩水平。 果不其然,等他瞄准靶纸圆心开枪之后,子弹如他所愿地偏移到了三环。 但因为这是第一次射击课,脱靶的学员也大有人在,所以他的成绩倒是并不显得突出,反而是降谷零开枪即十环,枪枪都拉满的水平让所有人都咋舌。 鬼冢八藏感慨道:“第一次就有这种成绩的神枪手,很多年前也有一个。” 这是在说毛利小五郎。 也不知道他现在这个时间线上在做什么,不过大约已经从警察方面辞职,转行做私家侦探了。 影山步施施然地随着大流将手.枪交上去,然后就面临了收缴弹壳数量不对的闹剧。 “你们过来我这里列队!”鬼冢八藏喝到,“班长出列,看看空地上有没有掉的子弹!” 影山步还在回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是有人偷偷藏了一枚子弹,然后恰好被用来拯救鬼冢八藏了,促使刚刚打完一架的两人增进感情,重得信任。 结果伊达航搜完一圈没找到,鬼冢八藏火冒三丈地过来逼问到底是谁偷藏了子弹时,影山步的鞋跟突然踩到了一个硬物。碾了碾,还可以滚动。 影山步脸色一沉:…… 所以说,到底是哪个混蛋栽赃陷害他?! 第95章 报复 影山步没有动。 鬼冢八藏锐利如鹰隼般的双眼扫过每个学员, 有些人问心无愧地直视前方,有些人则看向地面,好像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他的目光在影山步身上一触即走, 因为这个年轻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做事一板一眼,表现优异的同时没有任何好勇斗狠和露才扬己的性子,其实是他最喜欢的一类年轻人。 一看就是个靠谱又肯吃苦的。 但他没有对学员表达过好恶, 一直以来都是一视同仁地对待他们,哪怕心里已经把某些新生判断为刺头了,也对他们的出格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后他转头就看到了还没列队,正在射击台边上全神贯注哼哧哼哧拆左轮的可疑人员。 鬼冢八藏感觉自己名为理智的神经啪地一下绷断了, 他怒火中烧地大步走过去, 呵斥道:“松田, 你在做什么?!” 松田阵平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抬起头, “啊”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看你们的左轮有点毛病,正好我随身带了工具, 帮你们修一修,不用太客气。” “……谁要你修了?!”鬼冢八藏高喝一句,几乎是吹胡子瞪眼地骂道, “你小子快把子弹交出来!” 松田阵平很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还没来得及站好队形, 但此时谁也不敢移动,各自站军姿站得笔挺的同班同学们,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事不关己,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被冤枉为私藏子弹的嫌犯了。 他顿时也怒从心上起,大声反驳:“我才没有!我只是在修枪而已!” “没有哪个新生会修左轮, 还随身带着工具!”鬼冢八藏简直被这个被抓了现行还狡辩的刺头气得心脏怦怦跳,差点现场表演什么叫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哈?左轮这么简单的结构不是一看就懂了吗??”松田阵平用了一种“不会吧不会有人这也不懂吧”的语气反驳道,让在场所有人都表情微微一变,心情各异,但除了教官没人敢说话。 正在鬼冢八藏准备让伊达航去搜身的时候,这时在射击训练场后方踩了梯子正在维修天花板水管的工人不慎跌落,梯子重重摔倒在地。 鬼冢八藏离得最近,第一时间就去伸手去接那工人,然而施工用的软管则极为巧合地在一片混乱中将两人缠了起来,鬼冢八藏就不幸恰好被套住了脖颈。 影山步:……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再藏子弹了,趁众人注意力都在教官身上,纷纷抬脚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冲上去要进行救援的时候,他的脚不着痕迹地用了巧劲发力,将踩在脚底的子弹踢到了空地中央。 于是有人高喊一声:“子弹!子弹找到了!” “到底是谁藏的?” “这时候关心这个干什么??快把鬼冢教官救下来啊!” 伊达航反应很快,立刻站到被勒住脖子吊起至半空的鬼冢八藏脚下,然后目光在附近的学员身上快速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定在影山步身上,因为影山步个子高,身材看起来偏瘦,而且身手也很矫健,平衡性应该很强。 “影山,你来搭人梯!” 影山步看了对方一眼,确认是在叫自己之后只能飞快动起来,然后抬脚踩在伊达航弯下腰十指相交伸出来的台阶,两下就站到了对方肩头。 伊达航没料到影山步看起来身形不算强壮,却真人不露相,竟然是实心的。 第一脚踩上来的时候加上冲力他差点没托稳,好在他本身体格强壮,又是在场中最强健的那个,因此迅速调整了重心便稳稳地抓住了对方踩在自己肩头的小腿。 “班长,有办法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萩原研二跟发小格外默契,两人对视了一眼就明白了此时最好的对策。 他们的手.枪已经上交,现场只有一把被松田阵平拆得七零八碎的老旧左轮,和一枚子弹。 鬼冢八藏的双腿被影山步托起,并不用担心颈椎被扯断的可能性,只是颈部缠得很紧,已经导致人出现了窒息的状态,陷入昏迷。 影山步其实能做很多事,比如用修好的左轮开枪,比如替松田阵平修好左轮,比如从系统仓库掏出刀把水管割断,再比如搭双层人梯爬到与鬼冢八藏齐高的位置用蛮力将他脖颈上的束缚扯松——对于他来说这些都做得到。 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判断,他认为要尊重一些水到渠成的剧情逻辑。在清楚这次意外最终有惊无险的情况下,他应该将这修复关系的机会交给舞台原本的主角。 不然想让这两位刺头重修旧好——他们甚至可能没有旧好——还真的十分困难。 而他自己的解决方式则都会暴露一些特异之处,对他而言风险很高,他至少不能让其他人生出对自己是否是个“合格警察”的怀疑。 认认真真地托着鬼冢八藏的双腿,影山步不多时便在期盼中听到了松田阵平对降谷零在危机中托付的信任:“……零!” 然后一声枪鸣如约响起,震耳欲聋。 “砰!” 影山步怀里一重,好在身边的学员们纷纷伸出双臂来接,便让他免于抱着块头格外大的教官砸在地面的惨剧。 但冲击力仍然把他硌得不轻。 好不容易站在地面,他伸手按了按肋骨,深呼吸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肋骨骨折之后,忽然肩膀被一只大手重重拍了两下:“做得好!辛苦你了,影山!” 他转头看向伊达航,微微点头,神色波澜不惊:“我应该做的。” 然后便走开到一边了。 他也没有去凑教官身边一群人的热闹,只是站到射击台前望着不远处的靶纸,好像方才的重重危机竟然不能牵挂他的情绪,完成任务之后立刻便抽身出来。 伊达航凝视了一眼青年的背影,便顾不得管他,回身大声问人群:“有没有人叫救护车?别围得太近了,鬼冢教官需要通风的环境!都散开!” 而那个私藏子弹的学生最后被退学了。 靶场是有监控的,很清楚地拍到了那个学生在被发现之后慌乱地将子弹塞进裤腰,让子弹顺着腿部无声地滚落在地,利用摩擦来不着痕迹地把子弹抛弃至脚下,然后走路间踢远了。 只是影山步的表现太过自然,而摄像头又无法拍清浅棕色木地板上滚动的黄铜子弹,所以也没有发现这子弹最后是由影山步踢到空地上的,只以为是在出现突发事件之后,人群凌乱的脚步将子弹带了出来而已。 降谷零作为神枪手立刻得到了全班的敬佩,哪怕是原先对他有些潜意识排斥的同学也不由得生出了敬意。 窒息的患者在黄金急救时间之内得到救助的话一般没有什么后遗症,而降谷零和松田阵平这两位哪怕是确确实实立了功,也被副教官一顿批评。 降谷零倒也罢了,虽然他违规开枪,但是也算事出有因。 松田阵平一言不合就把枪拆了又是什么事儿啊?副教官带过这么多届的班也没见过这么狂野的男孩。 而且他还十分有理:你们的枪有毛病,我帮你们修好了,不用谢。 好么,她还得谢谢人家呢。 在医院清醒过来的鬼冢八藏第一件事是打电话到办公室让正在挨训的两个人听,然后通过固定电话一顿好骂。 当然,最后还是诚恳地表达了感激,毕竟这二位怎么着也算救了他的命,只是功过相抵,这件事就这样压下去了,真要闹大了对他们两人负面影响其实更大一些,至少会留下不良记录。 降谷零事后苦哈哈地跟影山步吐槽道:“总感觉平白挨了一顿骂……这我也没办法啊!” “应该主要在批评松田吧。”影山步一阵见血地说道。 虽然没有安慰的语气,但是降谷零顿时欣慰起来,笑道:“哈哈哈!那当然!他的操作把我也吓了一跳,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没有获得允许的情况下拆警校的手.枪也算违规,毕竟听说我们也要学手.枪保养的。” 此时是晚饭后,点名前,夜幕已经降临,各楼的窗户都亮起了灯光。 由于最近是各科测验的时候,所以平时在操场上饭后散步的人和锻炼身体的人都少了很多,基本都在宿舍里或者自习室努力复习,以免因为考试不通过而被训话或者责罚。 而两个职业组的东大生则根本没讨论过这回事,闲庭信步地从食堂出来,顺着两旁栽了高大树木的步道走向教学楼,边走边聊。 “我约了松田晚上去天台见……你也要一起吗?” “你们还要继续打吗?” 降谷零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回答道:“肯定不打了!” “因为他改口叫你零了吗。”影山步淡淡说道。 之前两人吵架的时候都直接毫不客气地叫姓氏来着,因此在射击场影山步听到松田阵平改口时也觉得很吃惊。 让降谷零愣住一秒,连脚步都迟缓了,反应过来后一拳砸在了黑发青年的后背上,恼羞成怒:“喂!” 过了一会,降谷零边思索边道:“那我也叫你步怎么样,比影山念起来短多了。” 影山步不置可否道:“随你。那我回宿舍了?” 话题突然被岔开,降谷零一把抓住影山步,把人拖向教学楼的方向:“不行,你还是跟我一起去比较好,我怕我们俩到时候又吵起来……今天我打算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讨厌警察又要进入警校。” 那听起来还真是有概率会吵起来。 影山步被拉着胳膊走了几步,无奈道:“好,我去,你别拽我了。” 教学楼的天台白天是学员们休息的好去处,当然,四周围起了围栏,以免失足坠落。 到了夜晚便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只是灯火了了的警校显得有些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罢了。 此时是四月底五月初,天气逐渐转暖,夜风倒也称得上宜人。 松田阵平对影山步的到来有点意外,条件反射便挑衅了一句:“怎么,你还不敢一个人来见我吗?” 降谷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余光扫到安静走到围栏边上背对他们,仿佛事不关己一样的影山步,忽然冒邪火的心绪便镇定了下来。 他摆出格外严肃的态度问道:“我有话问你,不是吵架。你到底为什么讨厌警察?” 松田阵平对这个问题似乎预料到了,也没想过藏着掖着,直接讲述了他父亲作为路过命案的拳击手被警察误抓之后错过比赛,冤枉为杀人犯,从此一蹶不振成为酒鬼的事。 “我小时候还被人叫做杀人犯的孩子,你懂吗!”松田阵平冷笑一声,“迟来的正义根本就不是正义!” 影山步转过头看向对方,忽然开口道:“你说得对。那你打算怎么做?” 松田阵平露出有点狠辣的表情,咬牙切齿道:“我要爬到警察的顶点,然后揍一顿警视总监!” “你想揍的话随时都可以揍,警视总监没有你想象中难以接近,只是无论你官职如何都会被抓而已。”靠在围栏上的青年转过身来,黑色的发丝由夜风轻轻扬起,神情有些莫测。 夜色中,青年的声音轻而淡,却似乎蕴含着深沉的东西。然而此时恰有浓云蔽月,天高星稀,无法令在场的另外两人看清他的神色。 “为什么你会选择跟冤枉了你的人同流合污?警察,霸凌你的人,或许还有不够坚强的父亲,都值得让你去恨,不是吗。” 第96章 冲突 影山步穿着黑色半袖, 被夜风拉扯着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单手扶着围栏, 静静转头看来。 松田阵平表情沉了下去, 凝视着半面浸没在夜色里的青年。 “你想说什么?” “警察的不作为是起因,霸凌是结果,而你父亲的颓废是帮凶。你难道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影山步声音冷淡,仿佛陈述事实一样平铺直叙道:“这样看来, 你要么背叛了你的父亲, 要么便是个懦夫。警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你们家的仇人了吧?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向公权力俯首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松田阵平起初只是感觉不对, 后来便生出暴怒来。他天生率性不羁, 而在压抑怒意时便化作难言的野性。他立刻大步过去抓住出口不逊之人的衣襟,将人重重掼在栏杆上。 身后便是几十米高的虚空,青年后腰抵在扶手上,半个身子被压得微微后仰, 然而神情依然毫无波动:“又或者, 你已经在心里原谅了霸凌你的人。” “那当然不可能!”松田阵平高声反驳道, “每个嘲笑我的人都被我揍回去了!” “只有最低级的霸凌才会当面嘲笑你。”影山步低声道, 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出来怒气冲冲的脸庞, “你的父亲导致了这一切,却没有保护你,而是自甘堕落, 你从没有恨过他?” “你闭嘴!”松田阵平几乎要被怒火冲昏头脑,他抬起右拳便挥向影山步的脸颊,然而半路却被手掌死死包裹住,不能再进寸毫。 他试图收拳却也无法撤回,于是再挥左拳,依然是相同的结果, 让他宛如困兽一般双眼冒出炽烈的怒火,恨不得用牙在对方脸上撕下一块肉来。 “你懂什么!他刚开始也很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的!但警察却把他关起来一直审讯,根本没人听他解释!” 忽然夜风大盛,将本就蓬松的翘发吹得更乱,仿佛与激烈波动的情绪相和一般,松田阵平咬牙切齿道:“他明明可以有机会当冠军的!错过最重要的比赛对他打击有多大你根本不懂!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但他的职业一直在走下坡路!我也早就不恨他了!” “那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我要让这世界上再也没有那样渎职的警察,我要成为能够帮助所有人的好警察!”猎猎风中,有人咆哮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挣脱了手上的桎梏,再次抓住影山步的衣服扯到面前,目光里有烈火烧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让这种操蛋的事情不再发生!” 降谷零在影山步出言挑衅时就感觉不妙,等到松田阵平将人压在围栏上,两人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姿态极其危险时,他便想要冲上去将人分开。 然而影山步却在松田阵平背后比了个手势,让他别动。 在那一瞬间,兴许是被对方不着痕迹的淡淡一睨摄取了心魄,他竟然真的只是靠近到了随时可以抬手拦截的距离,而没有立刻将两人分开。 ——直到听闻了那一句最深刻的自我剖白。 浓云被狂风卷走,月亮出来了。 那双跳跃着烈火的明亮双眼中被银光映照出星星点点的碎屑,粼粼地沉在眼底,只有影山步看见。 他轻声道:“抱歉,我收回刚才的所有话。” 松田阵平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瞪了他好久,最后一咬牙,闭了闭眼,让眼底水汽散尽,然后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锐气。 “你真的是个混蛋,影山。”松田阵平手中用力将人掼向一侧,拖离了围栏的范围,然后才松开手。 降谷零站在旁边不解又迟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黑发青年冷静地抚平胸前的褶皱,低声对松田阵平再次道歉:“我今天不该这么说,我向你和你的父亲道歉。” 然后转头看向降谷零,“你得到了答案。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降谷零一时失语,怔怔站在原地。 他没有再拦,目送青年离开。很快,空旷的天台上只留下他与松田阵平沉默对立,夜风将他方才出的薄汗席卷殆尽,在背后留下一些粘腻的冷意。 而楼梯间的阴影里,中年男人身姿笔挺,宛若亘古不变的磐石一样安静伫立在那里。 影山步顿住。与之对视一秒之后,抬脚走下楼梯,听到那黑色人影沉声问道:“你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么?” 年轻的警察声音平静,说出了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松田会是个好警察。” “嗯。”黑色人影颔首同意,紧接着问道,“那你呢?” 阴影中,年轻人轻声说道:“我没有父亲,所以没有人可以恨,也是一种幸运,不是么。” “我先走了,霜岛教官。” 于是楼梯间内响起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步速依然稳定,然而这只代表着极强的自控力。 ……和更强的潜在风险。 这天之后,降谷零和松田阵平的关系肉眼可见地变得融洽起来。在影山步离开之后,不知道他们又沟通了什么,但这样的结果也是影山步乐意看到的。 只是松田阵平新的敌视对象就变成了影山步。 午饭时仍然是大家坐在一起,然而气氛十分古怪,原本连吃饭时都要互相呛两句的前任冤家如今和气融融地聊天,而松田阵平却没有再跟影山步说过一句话。 若是单纯没有交流,倒也不会引人注意。但在格斗课上,松田阵平执意要选择影山步作为练习对手这一点,便让心思细腻的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当然也在松田阵平跟降谷零和好之后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还为这两人感到高兴,就连松田阵平也开始称呼对方为“zer”和“hir”,甚至希望能给自己也起一个双音节的昵称——虽然并没有合适的。 “所以他们到底怎么了?” 刚刚结束过一轮对战的三个人坐在场边交头接耳。 降谷零心知瞒不过去,但也不想将争执的原话尽数重复一边,在他看来那些话摊开在纸面上十分难堪,但都并非出自本意,大约只是气话,又或者是某种话术。 ……虽然他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那天晚上影山步说,“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 降谷零想这句话想了很久,几乎失眠。 他不愿意相信影山步只是为了试探松田阵平才选择了这样的策略。当然,确实十分有效,然而对于同期来说,却实在过于刻薄。 尤其是他们彼此地位相等,没有任何道理去对其他人做出这样近乎于攻心的行为——每个人都是有自尊的。 这让降谷零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接触影山步也有了不短的时间,从各方面来说都很欣赏这位在警校里极少数与自己同背景同路线的青年,而且身手体质也非常好,让降谷零情不自禁产生了同类相从的共鸣感。 他认为影山步那样说绝对不是因为他想知道松田阵平真正来加入警察的理由。或许有这样一部分原因,但这背后一定有隐情。 ……否则,他无法说服自己再以原来的态度对待影山步。 降谷零不愿承认这一点。 “……总之就是这样,他们吵了一架,虽然最后是步先道歉了,但是松田看起来没有原谅他。” 另外两人听得目瞪口呆,降谷零见到他们的脸色,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想道,他在当时看到这一幕发生时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到底是为什么啊。”诸伏景光喃喃道,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之前认识吗?” 萩原研二摇头道:“不可能认识。” 场上,正好轮到了松田阵平与影山步两人。 他们身上穿着柔道的白色道服,相互行礼之后,松田阵平便迫不及待地合身扑了上去,被影山步灵巧避开。 警校中的格斗课程基于柔术改编而来,杂揉了一些其他流派的精华,有些类似军中教授的综合格斗,主旨在□□速解除敌人的反抗能力。 他们已经训练一月有余,哪怕是从未接触过自由格斗的学员也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实战中摸到了一些门路,更别提本就擅长打架的松田阵平了。 他这门课的格斗架子依然有些野路子,但是胜在好用,除了对阵力气格外大的对手,比如伊达航之外,很少会先被掀倒在地。 然后等他刻意选择影山步作为对手之后,就发现这人竟然格外难缠。 松田阵平选择的进攻路线全被封死,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漏洞,当真冒险突进之后却发现影山步早已等候在那里,竟然是设下的陷阱。 然后在他不慎露出破绽时,总会被影山步立即抓住机会,一次进攻就将人摔倒在地。 “再来!” 对面的青年甚至都没怎么出汗,见松田阵平还要继续,便沉默地松开了压制,退开几步,等待松田阵平站起来摆好姿势。 底下的三人就这么看着松田阵平百折不挠地切磋,不由得一边赞叹影山步的实力,一边对松田阵平生出了怜爱。 “我感觉阵平酱真的挺生气的。”萩原研二小声感慨道,“但也不一定是坏事,阵平酱不怎么记仇的,如果影山打架比他强很多,搞不好最后他还会因此欣赏影山的实力。” “就像松田跟零打了一架之后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一样吗?”诸伏景光笑道。 降谷零被好友这样一挤兑,感觉耳根有些发热。 而台上,松田阵平终于找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将影山步抱摔在地,甚至生怕被挣脱一样直接伸出手臂勾住影山步的脖子,将人锁喉。 影山步挣扎了一下,见大势已去,便立刻放弃了抵抗,然后拍了拍自己颈部的手臂,示意放开。 松田阵平躺在地面,施展的是下位锁喉技,因此影山步被他勾住脖颈压死在身上。 “我赢了。”他冷冷地说了一句,带着点狠劲。 影山步似乎叹了口气,在终于被松开之后,撑起身体,应了一声:“嗯。” 黑色的发丝垂落,从地面的视角可以看到青年光洁额头上渗出的一层薄汗,和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眸。 如果这时候影山步说声“恭喜你”或者“你真厉害”会让松田阵平感觉像被嘲讽,但他这么坦然地附和,反而让一直耿耿于怀的松田阵平产生了一种“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了”的念头。 影山步率先站起来,弯腰对躺在地上的松田阵平伸出手。 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最终还是握了上去。 “……我还没有忘记这件事。”发梢微卷的青年手上用力,表情冷硬,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说道,“但我愿意给你机会解释。” 第97章 契机 松田阵平没有料到影山步只是凝视着他, 不因为自己主动递出的和好的信号而触动。然后影山步手上突然用力,将人生生拉了起来。 “没有必要。”他轻描淡写地低声答道,眼帘低垂, 伸手拢了拢活动中扯松的道服衣襟。 一番运动下来, 他竟也只是额发发梢微微濡湿,神闲气定。 说罢, 他对松田阵平按礼数鞠了一躬便径自下场了。 场下的人听不清两人近距离说的话, 尤其是影山步刻意压低声音之后。 他们只能看到影山步对松田阵平伸出手,然后松田阵平说了什么,被拉了起来。紧接着影山步简单回答了一句,让松田阵平的表情变得很差,之后就径自离开了。 “怎么了阵平酱?”萩原研二见松田阵平一屁股坐到自己边上, 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眯眯补刀。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扯起雪白道服的衣领擦了一把鬓角滑落的汗水, 不爽道:“那个家伙太傲慢了吧!” 诸伏景光凑过来好奇问道:“怎么了,你们说了什么?” 松田阵平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心烦, 但意外的是已经比吵完架那天之后缓和了很多。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没有细想, 然而仅仅只是看到影山步的身影时, 就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样磊落的人不会也不该心有龌龊。 松田阵平的性格率性不羁,虽然有些心高气傲, 却并不会因为自己先示弱而感到抹不开面子,坦坦荡荡地告知了朋友们刚才发生的事情。 “原来如此。” 唐突从身后斜上方响起来的声音让众人吓得纷纷“哇啊”了一声, 转头看到了弯腰听了个明白的伊达航,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久。 “喂喂班长, 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松田阵平首当其冲,像是看到身后有黄瓜的猫一样险些被吓得跳起来,忍不住对伊达航抱怨道。 这个在比试场上巍巍伫立, 不可撼动的硬汉此时则弯着腰笑得很亲和,挠头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 校长室。 “今年你也会像去年一样严格吗?” 校长伸手取过窗边桌上的电热水壶,从中中倾倒出半杯热水,将杯中茶包冲得上下翻滚。 坐在对面的霜岛雅树后背挺直如松,与座椅靠背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边对校长道谢,边接过茶杯,然后端起茶杯闻了一下杯中四溢的茶香,平静答道:“我认为我的标准并不过分。” 校长莞尔一笑道:“按照你的标准的话,每年我们要少很多毕业生了。” “不合适的人除了做警察之外还会有很多别的选项。这世界上那么多条路,警察未必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而不合适的警察也不应该是公众唯一的选择。” 眉目深邃的中年硬汉语气冷漠,将手中杯壁滚烫的茶水轻轻放回桌面。他对于之前将每个学生都查了个底朝天的做法态度十分坚决,没有任何迟疑和后悔。 校长显然清楚霜岛雅树来到警校的前因后果,叹了口气,问道:“你的腿好些了么?” 霜岛雅树对此也有些无奈,他摇头道:“比起去年有所好转,但仍然需要坚持复健。” “你在警校花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康复比较重要啊。”校长关切道,“你的升迁……唉,谁能想到你转头就到警校来了。” 警校的教官们职位都是警部补,采取轮换制度。而霜岛雅树的警部警衔已经属于鹤立鸡群了,但依照校长的言辞,似乎背后还有些隐情。 许多任警校校长都身兼数职,因为警校运转并不需要时刻操心,而长官们自有数不清的新案件或者政策需要抽出精力协调管理,越往上便越涉及到官场政治,与基层切实做实务有很大差异。而眼前的校长则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因此卸下了除却校长之外的其他杂务,倒也乐得轻松。 很多人在官场上汲汲营营,临到了换届之时也舍不得放下手中权力,试图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和同派系的晚辈铺一条青云路,以便自己在离开之后能够得到晚辈的尊敬推崇,甚至是生活上依然能够享受隐形的特权。 然而校长对此不以为意,大约这也是他与霜岛雅树脾性相投,关系不错的原因之一。 “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在现场做刑警吗?” 霜岛雅树没有回答。他低头凝视杯中绿莹莹的茶水,似乎在回忆些什么,最终沉声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校长微微摇头,“两年前的案子不应该一直牵扯着你,我知道对你来说有些难,但是在这个国家,职位越高,能够做的事和得到的信息才越多。你也已经入行这么多年了,该看明白了。”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男人低声道:“谢谢您的建议,我会慎重考虑的。” 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反正你的决定一向很难改变。今年你的进展怎么样,这都一个月了,我还没见到有学生被你劝退呢。”校长双手捧着茶杯,笑眯眯地揶揄道。 “我这一届的学生都还可以。”霜岛雅树顿了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解释,最终还是开口说道,“鬼冢班有一个学生……我还在观察。” 见校长笑而不语地看向自己,他不得不多开脱了两句,想说明不是自己职业病犯以至于手都伸到别的班级了:“我顺手查了查职业组的学生才注意到的。他的履历很优秀,甚至在我观察期间,发现他比纸面上展现出来的更加优秀。” “职业组的警察,优秀也是情理之中吧。”校长闻言摸了摸下巴,看向天花板思索道,“我记得今年有一个拿了破纪录的成绩进来的职业组新人,好像还是个混血,叫降谷。是他么?” 霜岛雅树否认了:“不是。他叫影山步。” 校长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非常信任对面男人的正义感和分寸感,于是对他点点头道:“我会看一看他的资料。” 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将霜岛雅树的话听了进去,会重点关照这个新人,如果当真格外优秀的话会考虑将人推到适合的部门。 至于霜岛雅树观察的结果么,他丝毫不感到担心。如果对方口中的优秀新人真的有问题的话,他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而在那之前,他作为警察学校这所培养人才的花园中的园丁,只需要带着期盼看新人们成长就足够了。 曾经的警察学校规定培训时间为八个月,且非节假日不得离开。如今改制之后已经缩短为六个月,而且周末和法定假日都可以随意申请出校,与寻常寄宿制学校并无不同。 只是这点并不适用于开学初的第一个月,因为警校需要在最初的时间段内训练出学员们作为警察的自觉性和荣誉感,以免平时放出去拿着警察手帐为非作歹。因此,这一个月又或者可以称为政治思想教育。 而在从高压集训中存活下来,并且没有因为行为过失等等被警校劝退的学员,在能够获得自由前几天,终于获得了警校向所有新生颁发的警察手帐。 站在礼堂台下,看着身着礼服的校长和诸位教官们,每个刚刚成为警察的学员都身姿笔挺,严肃的表情上隐隐透出期待和兴奋。 警察手帐代表了一个警察的身份,在必要时刻可以仅仅通过一个小小的本子来取信于人,而同样的,从此该警察一生的荣誉都将与之紧紧绑定,就算是升职也不会更换手册,而是会收到一张全新的姓名职位卡,取代原先的身份卡。 “如果警察手帐丢失,就会被犯人利用,绝不可以轻易抱有侥幸之心!” 校长严肃道:“在警校期间,如果有人将手帐丢失,会得到记大过处理!造成了严重后果的会被直接开除!” 一番铿锵有力的警告让众人凛然。 接下来便以班级为分组,向新生逐个颁发手帐。校长站在高高的典礼台上的讲台后方,对着话筒念出学员的姓名,被点到名的警校生便踩着正步大步上前,然后双手从校长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小小的本子。 影山步接过时,看到警察手帐封面上的浮雕樱花徽章,抬眼便瞧见了校长那张虽然严肃,却从眼中透出和蔼的脸庞。 这个鬓角花白的男人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影山步感觉有些莫名,但仍然与前人一样敬了个礼,然后转身下台。 几步之后的教官队伍中,霜岛雅树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军姿一丝不苟的青年在接过手帐之后离开的身影。 周五时,伊达航找到影山步,问道:“你这周末有空吗?” “没有安排。怎么了?”自警校开学满一个月,禁止外出令解除之后,在学校里闷坏了的学生们纷纷申请外出,宛如脱笼的动物一样向外四散奔逃。 就算是不想外出透风,起码能把手机拿回来也是好的啊!现代社会的人类可能连上厕所都没办法与自己心爱的手机分手,更别提他们这些进入警校之后就把手机上交给教官了的可怜新人了。 刚开始还有些人抓耳挠腮地想办法转移自己戒断电子产品的焦虑不安,后来都被繁重的文化课程和体术课程折磨得双眼发空。 笑死,手机是什么,根本想不起来! 然而影山步却没有申请过离校。 外出留宿的申请名单在周五由班长统一收集,内容为姓名,外出时间与返回时间,以及外出大致的目的等,最后统一上报教官。教官基本不会拒绝申请,除非是正在受到惩罚或者调查的新人。外出目的地不需要太详细,只是作为一份留存的记录,在特殊情况时会成为参考依据,比如到时未归或者在外违纪遭受事后调查等等。 伊达航爽朗地向他邀请道:“这周末有场棒球比赛,我朋友送了我几张票,你要不要一起去?我还叫了降谷他们。” 影山步原本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翻看教材,抬头听到班长说话的内容之后怔住,像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邀请。 然而正待他摇头拒绝时,忽然从冒出来两人,一左一右地压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是大受欢迎的日卖巨人队的比赛,不去后悔一整年哦!” “就是就是,现在可是一票难求的比赛呢,步你也好久没出去过了,不想一起出去透透风吗?看完比赛还可以去烤肉店吃一顿好的。” 倒转方向坐在他前桌座位的伊达航双手合十道:“其实是我朋友在找人帮忙,球票是谢礼。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一起来帮个忙?拜托啦。” 影山步被降谷零和萩原研二左右夹击,又被班长这样诚恳地当面请求,此时此景之下张了张嘴,到口的拒绝像是无法再说出口。 他抿了抿唇:“……好吧,我明白了。” 第98章 和好 “那就太感谢你了!”伊达航露出一个笑容, 而站在影山步身后的两位听到这样的答案,直起身体互相交换了一个大功告成的眼神。 被半是强迫地答应下来的黑发青年则像是无可奈何似的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教材合上。 “所以帮什么忙?” 伊达航向他解释道, 是他以前一个兄弟新开了一家店, 需要雇几个身手好且眼明心亮的青壮年去帮工,一来搭把手,二来也是开业头一天需要人来压场子。铺子铺得比较大,不多叫点人去镇担心会有人去闹事, 也就是个以防万一。 正好朋友想起伊达航今年被警察录用了,便来问问他有没有相熟的同期乐意去搭把手,作为谢礼, 那人愿意将内部预留出来的友情票转赠给伊达航,正好他朋友也忙得分身乏术。 诸伏景光坐在影山步斜前后,在发小与萩原研二凑过来悄悄预备突袭影山步的时候,他就看了个清楚, 托着下巴含笑看他们折腾。 班长显然想要帮松田阵平和影山步这两人言归于好,因此在遇到这样的机会时, 果断叫了互相关系比较熟的这几人,尤其是松田阵平的幼驯染萩原研二, 还有目睹了吵架现场的降谷零。 至于萩原研二热心的原因,大家都认为是他乐于助人,见不得身边好友吵架, 想要帮助松田阵平修复人际关系。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伊达航找到除了松田阵平的剩下几个人时,小声对他们这么解释道,“松田那边一听到日卖巨人队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倒是影山……他之前两周都没有申请出校,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真的假的?!”萩原研二大吃一惊, 他就是开笼之后喜出望外按捺不住蹿出校门的人之一,而他认识的人全部都申请了外出,哪怕是老家不在东京、不方便在外过夜的,也会相约去朋友家里借宿,正好喝酒叙旧。 退一万步讲,即便不想在外边过夜,也可以白天外出晚上回来,没有地方可去在他看来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关在笼子里的理由。 降谷零与发小对视一眼,他们两人家都在东京,对影山步的情况一无所知:“不太清楚。” 伊达航虽然作为班长,却也与普通同学无异,顶多是负责整理材料时能够提前接触到一些通知,无法看到同学的档案,因此也只得作罢,大胆猜测:“兴许是家不在东京,没处可去,也没什么熟人吧。那正好叫上他一起,只不过我担心我一个人不够说服他……” “安心吧,班长,我们也会帮忙的。” 剩下的三人挑了挑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而影山步在填了伊达航递给他的外出申请表之后,放学剑道社的部活结束时,却突然被霜岛雅树留了下来。 这个面容严肃,行事古板苛刻的男人并没有多话,而是给他报了一串数字。 影山步有点困惑地微微偏了偏头。 “我的联络方式。”霜岛雅树给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每个班级都会留存自己教官的手机号,而教官们自然也有权阅览学生的联系方式,但通常情况下,除非特意向本人索取,或者是向隔壁班的学生打听,否则很难得到不同班级教官的号码。 当然,曾经也有过广受欢迎的轮值教官,手机号在公布给班级学生的那一天就立刻私下里被全校疯传的情况。只不过也没有人敢骚扰教官,毕竟都是警方的人物,办理一个小小的电信骚扰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们只是将这串号码珍藏下来,留作与教官曾经共事过的纪念而已。 影山步自然不知道这些,也没有想得那么远。 对面身着黑色剑道服的男人一边低头拆卸胸前的护具,手指灵巧地将步绳的结一个个解开,对影山步淡淡解释道:“我之后两周不在学校,也许会联系你。” 弦外之音带有监视的意味。 若是普通的警校生,恐怕此时已经方寸大乱,又或者是心里十分憋闷。毕竟能够进入警校的人都已经通过了警察考试,是作为公务员进入这所培训学校的。 然而却要面对霜岛雅树这样将人过去与性格弱点层层扒开的刑警,将人宛若对待嫌疑人一样审问,还会长期施加无形的精神压力,使人不由得日日夜夜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就被像谣言中一样劝退了。 而霜岛雅树的名声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讹传讹,逐渐妖魔化了起来。 霜岛雅树随手将自己专用的护甲放进场边的竹筐中,侧过脸问道:“记住了吗?” “……嗯。”与霜岛雅树预料之中一样,黑发青年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微微点了下头,什么也没有问就行礼告辞,转身离开了。 而影山步实际上想的却是:自己得找一个机会彻底洗刷干净身上的嫌疑才行。 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霜岛雅树不仅仅是警衔与他人格格不入,而且在某些警校高层那里还有些相熟的关系。他甚至怀疑校长这些日子以来对他有些不同寻常的微妙眼色都与此有关。 他绝不会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的表现太过出类拔萃,以至于上达天听,预示着从此仕途一帆风顺了。 到了周六清晨,按照约定的时间在校门口集合时,影山步和松田阵平才互相看到了对方。 影山步一言不发地将目光移到其他地方,好像没有看到对方一样,又或者只是毫不在意。然而松田阵平反应就要大一些,他眼睛微微睁大,转头瞪自己的幼驯染:“hagi!”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调整了一下作为外套穿在t恤外边的宽松衬衫,十分无辜地回应道:“怎么了?” 松田阵平压低声音凑过去咬牙切齿地指控道:“你怎么没告诉我他也去啊!” “没办法,班长叫的人嘛。”萩原研二一样压低声音回答道,“难道就算知道他要去,你就不去了吗?” 那倒确实,毕竟那可是日卖巨人队! 松田阵平撇了撇嘴,用手肘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发小的胳膊表示不满,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了。 结果等到伊达航姗姗来迟,一边道歉一边跟大家解释等会的行程,松田阵平才意识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用心险恶。 “抱歉,刚才接了个电话。”伊达航换了身便于活动的运动装,对他们挥了挥手,“等会需要分出来三组去帮忙盯一下货,方向不一样,但是最后都会在店里集合。没问题吧?” “没问题。”“好啊。”“听你安排咯。” “那诸伏跟我一块,萩原跟降谷一起,然后影山跟松田一起。” 松田阵平立刻看向影山步,影山步则看向班长,而且他的人都状似无意地看向这两人,心里偷偷忍耐着笑意。 “等等,我反对,为什么是这么分啊,我不能跟hagi一起吗?” “啊,因为萩原两个人那边的任务更适合他们。” ……这是什么鬼理由啊!那分配给他们的任务又到底是什么样啊! 松田阵平反抗无效,而且他一心想着老板的球票,于是默默地忍了,心里想着反正也就是几个小时的功夫,他还能和影山步打起来不成。 影山步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意见,只是点了点头就安静地站在一边了:“我随意。” 伊达航给他们每个人的手机里发了各自要去的地址,当然,互相也交换了电话号码,以免外出时失联。而在有两对幼驯染在场、且班长可以预先看到其他人通讯方式的情况下,实际上真的需要存的号码并没有那么多—— 除了影山步站在那里努力按了半天手机,存下来了五个新联系人,给他短短的通讯页面增添了厚重的一笔。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把霜岛雅树和鬼冢八藏的电话号码也存了进去。 他们出了校门之后,萩原研二发出了一声有些夸张的叹气,伸了个懒腰感慨道:“这就是自由的空气吧——” “真好啊。”诸伏景光转头看了看枝叶翠绿的行道树,“还好学校里也有樱花树,不然今年我们会错过樱花最漂亮的花期。” “竟然已经五月了。”降谷零同样啧啧感慨了一声。 松田阵平懒洋洋道:“还好吧,高尾山那里的樱花会开得晚一点,毕竟是山,山顶的花应该现在还没有落完。” “饶了我吧,阵平酱。”萩原研二抱怨道,“好不容易放个周末,我可不想爬山。” “我又没说要去爬山。”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在地铁站跟其他人分别,然后各自搭乘了不同的地铁线路。 他们目的地不同,方向不同,恰好路线也完全不同。而班长那两人的路线则是最远的目的地,只不过换乘次数倒也并不夸张,因此还算得上是平均分配。 影山步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放空大脑沿着地铁站内的指示牌往站台走,忽然听到身边松田阵平发问道:“喂,你之前为什么不出校?你家不在东京吗?” 影山步突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我一个人住。” “什么叫一个人住?” “意思就是我没有‘家’。”影山步淡淡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我一个人租房住。” 松田阵平刚开始还没理解对方口中话语的未尽之意,眉心微蹙,琢磨到底什么叫没有家。 几秒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哑然地看向对方的侧脸:“……” “你……抱歉。”松田阵平忽然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措辞了一下,“你是跟家里闹翻了,还是……” “嗯,我是福利院长大的。”没想到影山步态度却十分坦然,提起这件事就像是其他人谈及周末回家看父母被唠叨一样自然,没有任何怨怼或者是羡慕。 见松田阵平突然无话可说,反而是影山步随口安慰了一句道:“不用放在心上。” “……抱歉,我之前不知道。” 松田阵平忽然就决定把之前郁结在心里的小小不快抛在脑后了。 这不代表他真的会原谅一个人对他那样口出不逊,但是他大人不记小人过,觉得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了而已。总归他跟人发生冲突的时候也会互相骂垃圾话,最后甚至发展成全武行,也就是成年之后稳重收敛了许多。 虽然这一点对降谷零来说估计是存疑的。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影山步开口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之前的失礼,我并无心伤害你。至于解释,我没有什么值得一听的故事。” 第99章 地铁袭击案1 松田阵平没想到影山步还将拒绝了自己要求解释的这件事放在心里, 于是心气更顺了一些,就连看影山步也顺眼了不少。 他抻了抻肩膀,语气松快地回答道:“那就——算了吧。” 感觉到身旁青年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 他挑了挑眉,转头对视道:“假如你下次再那么混蛋, 我可是会揍你的。” “但是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故事,我却不知道你的,总感觉有点吃亏啊。” 影山步见状只是摇了摇头, 表示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 但正如同松田阵平所言, 他逼得对方将心声剖露得彻彻底底,这种事情若是对于一些面子很薄或者是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 恐怕要为之记恨影山步不短的时间。 于是为了表达歉意,他还是简单总结了一下他那听起来乏善可陈的人生经历,与个人履历上一样落成短短的一句话: “我以前不在东京,生活在很小的乡下,是就连福利院里也没什么人的那种小地方。后来我来东京打工,幸运地遇到了好心人愿意资助我上学,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松田阵平听得入神,咋舌道:“那你……还考上了东大?真是了不起。” 亚洲三国的情况都很相似, 多数人都视考大学为平民能够提升阶级的最佳路径。 然而实际上,在经过战后稳定的和平时期不断发展之后, 阶级逐渐稳固,而教育也成为了中产以上阶级才有资格参与的游戏。 日本由于幼儿园直升小学, 小学起没有意外的话就可以升同所学校的初中部、高中部的特殊体制, 所以近十几年已经有了从出生开始幼儿园就要精心挑选、甚至拼财富和父母教育背景与人脉的内卷征兆。 而目标远大的学生们也都纷纷参与课后补习班, 没有休息一说。 虽然总在研究所谓的宽松一代, 但那也只是针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的广泛社会现象, 并不影响那些明白社会游戏规则的中上层阶级死死抓住一切机会敦促后代发奋向上,以便成年之后在金字塔上占领一席之地,继续推动阶级的稳固化。 松田阵平并没有去东大京都大这样的学校,但他也知道大学里的人其实很多都有不可小觑的背景,学校知名度越高,学生的含金量越高。 而松田阵平在意的点是,按照影山步的说法,他既然没有任何背景,又在东京一个人租房,也就是说他只是得到了学业和生活费上的金钱资助,而并非被一个新家庭所接纳。那么很大概率他升上东大依靠的只有自身绝对出类拔萃的学业成绩。 而自言出身小地方,没有任何高级教育资源基础的影山步能够在外出打工的年纪——大约是初中——开始靠自己就能在短短几年内攫取了入学东大的资格,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极其不可思议。 “你还真是厉害啊。”松田阵平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他们两人刚刚走进车厢,目睹车门在面前关上,影山步抬头看着车门上方的路线指示图,平静地随口道:“还好。” 他并不知道松田阵平在想些什么,只是看起来对方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别扭了,这倒也是件好事。 难道东大的名声真的那么好用?影山步暗中纳闷道。 然而正在他抬头琢磨等会的换乘路线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久违了的系统提示音: 影山步猛地转过头去。 松田阵平被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然而青年却神情极其严肃,目光如狼一般死死地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 他很久没有收到过系统的任务,但是对此却不感到陌生。 系统任务的发布一定有某种原因,比如他目前的状态正好符合了事件发生的前兆,又或者是目标恰好正在附近。 只是他不敢相信这一辆地铁上竟然会集合这么多的犯人。 影山步一把抓住松田阵平的肩膀,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地铁上有人意图行凶。” “什么……”松田阵平满眼诧异,还没来得及问清情况,就见到影山步转身朝列车尾端挤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非常靠后,因此影山步决定先向后搜索,如果后边的两节车厢没有犯人的话就直接从后向前排查,这样也可以防止不同车厢之间人员流动造成干扰。 影山步装备上任务助手,逐个扫过安静坐在座位上或者手握扶手沉默站立的人群,以及视线范围内的一切包裹。 首先,任务描述中提到了“行驶中的列车”以及“犯人”,但是决定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的、非常关键的问题,实际上有两点: 第一,基本可以肯定影山步所在的列车上是有犯人的。但是这四项任务是否指的是同一趟列车?是否会同时发生? 第二,预备制造动乱,犯下这四样不同罪行的“犯人”,到底有几个人? 松田阵平被影山步莫名其妙地警告了一句之后,因为并不明白影山步到底从哪得出来的结论,于是选择立刻跟上。 他试图打断影山步全神贯注四下警戒的状态,想要询问清楚细节,然而对方却像是在危急状态下割舍了对外界杂事的感知与思考一样,对松田阵平的问话置若罔闻。 在松田阵平的眼中,就是这位平时沉默内敛的青年忽然变得格外富有攻击性,眼中精光四溢,近乎像是压抑着危险冲动的野兽一样快速地在领地上到处逡巡。 影山步确实无暇顾及其他。 这任务没有任何倒计时,唯一可以作为参考的数值是那个所谓的“任务进度”,初始数值竟然不是0而是一百。 那么就是说,任务完成度是从100开始倒扣的,但目前无法排除这数值代表的究竟是距离袭击发生的时间还是袭击被彻底阻止的进度百分比。 因此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他能够做的就只有抓紧一切时间,在列车到站之前将犯人找到。 通常情况下两站之间间隔二到三分钟,而他们刚刚上车的那一站到下一站之间的距离恰好比其他站要稍远一些,这一点凡是常搭乘这条线路的人体感上都能感觉出来。 这也为影山步险之又险地留出了半分多钟的时间。 有赖于任务助手,影山步目光飞快扫过车厢中每一个乘客,大脑迅速过滤无用的文字信息之后,任务助手似乎也明白了宿主的使用意图,因此给出的信息开始变得越来越简洁: 直到影山步不管不顾地用力拉开第二节车厢门,大步冲了进去,动静引得乘客纷纷抬头来看时,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找到了! 此时地铁正穿过黑暗的隧道,手机信号一时失灵,于是原本沉浸在网络世界的人们被迫从手机中收回注意力,抬起头。 而被影山步大步闯入的动静惊动的人群中,又以犯人为首。 他表面一片麻木,宛若行尸走肉的中年社畜,然而实际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神高度紧张,生怕自己哪里有异被路人察觉不对。 人在违法犯罪时往往会过度紧张,比如偷拿东西时总感觉周围的人都在关注自己,乱丢垃圾时则感觉路过的人都想追上去指责自己。 而这个犯人,则正是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之下,认为自己的行动计划可能面临破产危机,于是即便仍然未到计划中的行动时间,仍然匆匆抬起长柄雨伞,用伞尖重重地扎进脚下的手提包中! “住手!” 影山步目眦欲裂,边冲过去边高喊道:“所有乘客撤离,向车尾疏散!车里有炸弹!” 沙.林是二十世纪中期为了研发杀虫剂无意中发现的副产物,其纯净物无色无味,易溶于多数溶剂,有杂质时会产生刺鼻异味。 二战时沙.林甚至曾被用为生化武器,后来在谴责中被禁止使用,因为沙.林溶剂剧毒,且具有挥发性,而且极易入侵人体: 无论是闻到了挥发在空气中的沙.林又或者是被溶剂飞溅到皮肤或粘膜上,都会在短时间内被损害神经系统,抑制正常功能。 比如呼吸时必须用到的肌肉一旦被麻痹,那么人体就会出现窒息的情况,且无法通过人工物理急救缓解。 因此无论如何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第一时间疏散所有乘客,而对乘客来说,炸弹是远比毒气富有冲击力、易于理解的危险字眼! 松田阵平对这个词更加敏感,他第一时间选择相信了影山步,然后掏出警察手帐对所有人举起来,高喝道:“我们是警察!所有人听指令疏散!现在立刻马上向后撤离!” 影山步已经合身扑向了犯人,而车厢另一侧的乘客则慌乱地站起来,然后逃向车头的第一节车厢。 随着松田阵平将人群疏散完毕,他按下了火警报警按钮,顿时刺耳警报响彻列车,然而列车并不会因此立刻停止,依然稳稳地穿过了隧道,然后从窗外乍然射进无限光明。 影山步制服犯人之后头也不抬地对松田阵平道:“你去驾驶室,到站之后让列车长停车!” “好,保重!” 松田阵平没有说他可以拆除炸弹,因为他虽然兴趣使然有所涉猎,但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 他也并不知道这并非炸弹,而是见血封喉的生.化毒气。 影山步将犯人抓着脖子掼在地面,厉喝道:“你们有几个人!” 那人后脑重重地磕在地面,嘶哑地叫道:“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救命啊!” 影山步怒极反笑,一拳揍在犯人脸颊上,将人打得头偏过去,正好面对那已经被扎漏了的袋子,从底部溢出水液来。 “你已经吃了预防的药是吧?但是你能扛得住这么接触吗?”影山步抓着犯人的衣服将他生生提起来,怒目而视,宛若择人欲噬的野兽。 “说!你们到底有几个人?!” 犯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只有我一个!让我献身给伟大的神!” “你撒谎!” 影山步一把抓住男人的头发,将人扯到那滩液体面前,声音冷酷若地狱而来的魔鬼。 “老实交代,或者我把你的脸按进袋子里!” 第100章 地铁袭击案2 “哈哈哈!我主永存!”犯人大笑起来, 然后被颈上扼住的铁爪箍得难以呼吸,发出嘶嘶的气音。 影山步抓着他的头发将人的脸按在包边上,声音低沉而冷厉:“麻田武, 你们这次袭击是出于神使的授意吧?你知不知道他早就跟你女朋友有联系了?你女朋友下个月会被安排受洗你知道吗?” 在宿主主观意念的影响下,任务助手在目标身上标注出来的挖掘信息越来越详细,甚至还在注释下宛如信息爆炸一样不断地增加细节,而且分门别类地建立了标题与内容的档案, 以至于令影山步在匆匆一瞥之下也能发现不少惊人的内幕。 万世合一会,脱胎于神道与佛教, 相信人有来世, 而每一世的历练都需要向内修行自身, 向外取悦唯一神, 修行得道正果的人会在最后一世将从前的历练通通兑现,得到无穷财富和永恒的生命。而这个教派的主理人自称神使,得到了唯一神的神示,甚至出版发行过一本有关神之启示的书籍。 该教以四芒星为神圣徽记,代表了地水火风四大元素, 这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任务有四种不同的袭击方式,但至于到底是怎么对应上的,影山步匆匆一瞥,无暇多想。 而这个教会有一个只有内部人员才清楚的、秘而不宣的习俗, 那就是神使拥有大量情妇, 而女性成员基本都在洗脑下与神使保持了一种存在上下等级的亲密关系, 甚至每个新入会的女性成员都会被神使挑挑选选一番, 而长相和他心意的新成员接受的“受洗”则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眼前的犯人麻田武显然作为资深成员非常了解这一点, 但是他同时更爱自己的女朋友, 因此多年以来哪怕对神使信服得五体投地也没有将女友引入教派。 任务助手对目标的探测也有限制, 只能够看到自目标身上引申出来的各种人际关系或者线索。 得到与女友恩爱,且女友近两月对他的态度有些细节上的变化这些信息已经是极限,因此影山步只是在用谎言试图刺激犯人的精神而已。 犯人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挣扎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但我可是警察。”黑发的警察冷笑一声,用嘲讽的语气在他耳边说道,“你女朋友被神使盯上了很久了,但是你却没有主动把她献上,让神使很不高兴,所以这次才派你来执行危险程度最高的散播毒气任务。” “你……我不信……我不信!我是为了神!这是我的修行!”麻田武语无伦次起来,开始疯狂挣扎,然而他趴在地上,后背被人以膝盖死死压在地面,只能胡乱挥动手臂,但是却极为小心地避开了不远处那个潮湿的手提包,显然他也了解沙.林的剧毒程度。 “所以你的修行只是为了你自己能够享福,而没有考虑过小原芳子。真是令人感动的爱情啊。” “不……不是!你懂什么!等我永生了,我会找到她的转世,给她幸福的生活!!这都是为了她!!”被按在地面的男人头顶有许多花白的头发,是染了之后发根又难以遮掩的油腻模样。他虽然面容只是刚到中年的模样,却格外沧桑,看起来受到了生活的许多磋磨。 两人在毒气的近处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影山步因为系统的缘故不会受到侵入身体的有毒物质的影响,麻田武则提前服用过扛神经毒气的解药,然而解药的时间是有限制的。 影山步快速地说出了杀伤力最大的话语:“没关系,神使会带着你的女朋友一起修行,这样你们三个人都可以实现永生了,不是么。” 麻田武面目狰狞地大叫起来,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吼,像是遭受了极为严重的精神冲击:“我——我不信!神使他怎么可能——芳子——芳子!!贱人!她背叛了我!!” “说!你们的行动计划到底是什么样的!”麻田武的凄厉叫喊突然被打断,黑发警察抓着他的头往地上一撞,咆哮道。 麻田武头昏眼花,鼻梁剧痛,从眼眶中溢出生理性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逐渐觉得无法呼吸,头也传来阵痛,无法分辨到底是毒气所致还是被身上的男人压迫所致,然而在剧烈的精神波动下,他对于神使的信任已经不是坚不可摧的了,同时又升起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他寻求信仰所追求的是永恒不灭的生命,虽然情愿在教唆下自愿去损害别人的生命和利益,却不代表着想要为之而死。 恐惧取代了原先的坚定和愤怒,他不禁动摇了。 随着头发被抓起,头颅再次重重撞向地面,他求饶道:“让我离开、离袋子远一点!求你了!求你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影山步咆哮道:“快说!你们到底有几个人、什么时候、在哪里发动袭击!” 麻田武结结巴巴地交代了计划和参与人员的外貌特征,果然一共有四组,除了执行毒气袭击的他只有一个人,其他都是两人一组。神使告诉他这是为了降低存在感,以免被人发现,而只是趁人不注意扎破袋子又有什么风险呢。现在想想,这都是神使想要除掉他的计谋! 麻田武面目狰狞地挣扎道:“那个混蛋!畜生!还有背叛我的贱人……求求你,让我走,我不想死……我没法呼吸了……求求你!!” 影山步得到计划之后伸手在麻田武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下,让他把这次参与袭击行动的人员照片找出来。 麻田武崩溃地大喊起来:“先让我起来!先让我起来!” “快找!” 于是男人哆嗦着手飞快地从手机相册找出来几张合照:“这些……都在这里了!求你了……我不能呼吸了!!” 影山步一把拿过手机,同时还在麻田武口袋里找到了一支备用的注射剂。 任务助手标明为: 是神经毒素中毒后的急救药物,需要病人第一时间注射大剂量来缓解症状,提高存活率。 “列车进站,请注意……” 与此同时,地铁终于缓缓减速,窗外出现了站台的景象,甚至挤满了准备上车的乘客。 松田阵平从第一节车厢拉开门进来,正准备过来帮忙,忽然被厉声喝止:“别过来!” 他脚步急停下来之后看到年轻的同期单膝压在犯人背后,神情冷静,语气急促地交代道:“你下车之后拉响站台的火警铃,让站台巡警配合将所有人疏散!” “你——”松田阵平眼睛微微睁大,腹中千言万语都被对方临危的清晰命令堵了回去。 列车车门发出滴滴的声音,准备开启。 “快回去!”影山步勒令道,“把你外套脱了扔过来!” 松田阵平不疑有他,立刻脱下皮夹克扔向影山步,然后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对方,转身原路返回,自第一节车厢的门离开。 影山步听到从后边车厢里冲出了逃命的乘客发出尖叫声,有人高喊着“炸弹!快跑!有炸弹!”,让准备上车的乘客抬脚又驻足,像是在犹豫观察这到底是恶作剧还是真事。 这倒是避免了还要想办法将列车清空、并且阻止上来新乘客。 影山步不再理会在地上挣扎的麻田武,抓过那件皮夹克就把地上湿润的手提包包裹了起来。 麻田武匆忙之下扎得不深,所以只在这个不算大的容器表面刺破了一个小洞,液体的流出速率并不高。为了避免液体污染,他直接将真正的提包暂且收入系统仓库,假装被外套裹住。 然后他将黑色皮夹克拢在怀里,大步从第二节车厢奔向车头。终于,他看到了在驾驶室内还未离开的列车长。 “快出来!”影山步怒喝道,“你去协助疏散站台,要快!” 中年列车长身着笔挺干净的深蓝色制服,他在命令下条件反射选择了服从,点点头匆匆开门下车,然后站台上传来他指挥人群的声音:“请各位快速从楼梯离开!注意不要推搡!” 影山步单手怀抱着鼓鼓囊囊的皮夹克,其实被他装了系统仓库里的其他杂物,另一只手拉开列车室的车门,弯腰将皮夹克以及手提包放在地面上,同时不着痕迹地偷梁换柱换回来真货。 他动手将列车室的窗户拉上关死,又退了出去,再将列车室的门重重关上,于是暂时性地将毒液封闭在了狭小的驾驶室内,只是驾驶室门窗的封闭性并不是设计来防毒气的,因此只能最大限度降低影响,依然需要疏散整个站台。 影山步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该做的事才刚刚开始。 掏出手机迟疑了一秒,最后他竟然选择先拨通了霜岛雅树的号码。 因为霜岛雅树是刑警,而且警衔比较高,又在警校高层有些相熟的人脉,因此影山步判断对方来历不凡,至少是他目前能够接触到的最靠谱的领导。 电话响了三秒就接通了,然后他快速说明了目前的情况,话语中没有任何夸张或者隐瞒的成分,急促道:“按照犯人所说,在整点会有另外三组人分别在地铁上执行袭击,请尽快通知相关方面配合疏散人群!” 对面的声音十分沉稳,提问了几处疑点之后立即道:“我知道了,你先离开现场,注意安全,然后想办法疏散站台。” 话音刚落霜岛雅树便挂断了电话,然而意外令人感到松了一口气。 悬在半空的心脏忽然重重地被安置回了胸腔中。 第101章 地铁袭击案3 影山步虽然对霜岛雅树根本算不上了解, 而且此前几次见面两人之间都带着相当程度的隔阂,以及隐含敌意的拉扯, 但他此时却莫名相信对方有能力处理好后续的一切事务。 要是自己认识柯南的话, 估计就能搭上主角团背后的红方势力了吧,现在身为警校生的自己在人际关系上还太单薄了一些。影山步暗中感慨道,不过好处也有, 那就是不会被柯南的主角光环拖累, 从而陷入无穷无尽的案件中,天天都要面临防不胜防的生命危险。 与此同时,有一个念头飞地划过他的脑海: 但是好像他遇到麻烦的频率也不低啊…… 影山步: 挂断了上一通电话后, 他立刻拨打电话给伊达航。因为在犯人自述的袭击计划中,伊达航他们两组正好与犯人计划发动袭击的时间相吻合,只是不清楚是否是同一辆车。 接通电话后,影山步先是问明白了伊达航两人所搭乘列车的当前位置。 他一边在脑中计算方案,一边告知了目前的整体情况, 然后询问道:“你们愿不愿意协助制止犯人?你们即将面对的应该是负责纵火的邪.教分子那一组。” “这还用问吗?放心交给我们吧!”对面的硬汉率直地回道, “纵火犯么,我以前也遇到过,还算有点经验。” 影山步站在站台上,面对一人高的巨大东京线路地图, 一边用手机查询清楚了列车时刻表,冷静地安排道:“你们在五站后的中转站下车,等待8:51分进站的同一方向的地铁, 犯人就在车上。” 这个教派袭击的计划涵盖了整个东京都的地铁线路范围, 在密密麻麻的线路图上想要于9点整同时发动袭击, 而所定好的物理坐标恰好能够组成一个拉长的四芒星, 上下两端偏长,左右两侧较短。 影山步同时告知了伊达航犯人的外貌特征以及行动方案,并且把从麻田武那里得到的照片发送到了对方的手机号上,指明了犯人是哪两人:“还是以你们的安全为主,在保证自身安然无恙的情况下最好能够疏散乘客,如果无法制止犯人的话就立刻逃跑,绝对不要受伤!” “好,明白了。”伊达航闻言严肃地问道,“报警了吗?” “我已经联系过了,不用担心。” “好,你们那边也一切小心!” 没有多余的废话,电话挂断后立即分头开始行动。紧接着影山步拨通了降谷零的电话,同样告知了情况与眼下最佳的行动计划。 对降谷零,他同样补充了一句:“你们可以拒绝,不要有顾虑。” 虽然大家都是警察,这点毋庸置疑,然而为了公众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性命这一条并没有列入警察守则,只是将之作为高尚的品德与警察的荣誉感和使命感相绑定,广为歌颂,以此来鼓励警察更多地奉献自己,同时提高公众对警察的敬意。 在影山步看来,他自己的选择并不代表着别人的意志,他也并不是其他人的上司,能够代替他人做出甘冒风险的决定。 因此,哪怕他绝对相信这几个人的品德足够高尚,也不想从他自己的口中说出强迫别人去面对危险的命令,因为这并不在他们这些警校生的职责范围之内。 “你在说什么啊,步!”电话中,降谷零半是开玩笑半是抱怨地说道,“这边就交给我们吧,保持联络!” 然后耳边传来通话挂断的嘟嘟声。影山步怔了怔,这才低下头,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他迅速将刚才所做的种种安排一同发给了霜岛雅树,言明已经有两组人分头去试图阻止犯人,但是负责携带炸弹装置的那个方向他们则鞭长莫及。对于他们这些外行人来说,面对一个真正的炸弹实际上也是束手无策的。 当然,他从犯人那里得到的资料早在第一时间就跟霜岛通过气了。 很快,霜岛雅树回复了一条简短的讯息:了解。 嘈杂的站台上,尖叫声与刺耳的火警铃声响彻耳畔。黑发青年默默地站在巨大的地图面前思索复盘自己的决策,宛如对着沙盘运筹帷幄的谋士。站台上火警铃声响彻地下空间,而伫立不动的身影与周围惊慌叫喊逃窜的人群形成了动与静的鲜明差异。 确认一切安排无虞,他收起手机,转身寻找松田阵平。 所有人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奔逃,而其中并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 突然,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影山步并不意外任务完成,只是这个提醒弹出来的时间和任务进度的数字让他感到莫名。 他隐约有了些猜测,推开不慎撞到他身上的乘客,那人连抱歉都来不及说,被推开也没有任何反应,匆匆跑走,而影山步也无暇他顾,径直逆着人流挤回第二节车厢。 火警铃声中,从敞开的车厢门口果然见到松田阵平正将犯人双手钳制在背后,两人扭打着从车厢门出来,而那犯人却比他动作更急切,上半身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崩溃地大叫道:“你想死吗!快放我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手提包已经消失不见,松田阵平虽然非常配合影山步的行动,但那只是出于对于危险的敏锐嗅觉,和对于警校同期的无条件信任。 其实他心里隐约有些怀疑那个黑色手提包中到底是否是真正的炸弹,因为许多炸弹都加装了水银开关装置,无法遭受剧烈颠簸,更别提拿起来就跑了。不过如果想要在地铁上实施炸弹袭击,也只能放在包裹里带上列车,因此应该是比较简单的遥控或者是倒计时炸弹。 他根本把没有这件事往生化武器的方向联想,因为这对于普通人的生活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了。 现在他将人抓住只是想带着这个犯人一起撤退,以免对方混在人群中逃之夭夭,并没有任何在危险现场逞英雄的打算,只是可惜他们作为警校生外出时无法随身携带手铐,否则会更方便一些。 而就在拉扯的这短短十几秒中,松田阵平便渐渐地感到有些不妙。 影山步在十米开外,任务助手的视野中便有以红色字样标注的特殊量谱: 前者来自松田阵平,后者则来自于麻田武,比松田阵平的标记颜色更为凶险。 而作为分界线的数值为0.0175ppm。 松田阵平忽然一阵恍惚,感觉心慌气短,然后眼前突然模糊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放松了手上的钳制,于是麻田武用力挣脱禁锢,飞快地挤入人群逃走了。 影山步根本没有多看犯人一眼,因为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是松田阵平。 他大步上前,先脱下外套盖在了地面已经缓缓挥发出毒气的液体上,延缓毒气扩散的速度。然后迅速冲到松田阵平面前,用手臂架住对方往下滑落的身体。 他以单手掀开对方凌乱的黑色额发,手掌压在额头上,并且用拇指拨开松田阵平的上眼皮,看到黑色的瞳孔缩小,是神经毒气中毒的症状。 影山步眉头紧皱,将人立即拖出车厢。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没有立刻带着松田阵平一起撤退,而是把人平放到站台地面上,从口袋里掏出麻田武身上搜出来的阿托品注射液。 现在没有消毒的条件,但能够成功注射便是救命药。 松田阵平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目光涣散,还在轻声问道:“我……怎么了?炸弹解除了吗?” 他在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中忽然感觉到手臂传来一阵刺痛,然后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血液进入了循环,逐渐令他胸口轻松起来。 “不是炸弹,是毒气。是我的错……” 影山步面色铁青,脸颊肌肉绷紧,动作迅速地单手按在松田阵平的手臂的青色血管上,然后垂下眼,目光冷静、手指稳定地将针头刺入静脉,一推到底。 注射完毕之后,他将人一把背起来,快速顺着楼梯往上方冲去。 在毒气扩散的现场,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站台乘客的撤离已经到了尾声,而对他来说,松田阵平是远远比其他路人更为重要的存在。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任务完成度代表的并不是倒计时,而是伤亡人数。也就是说,在刚才短短的几分钟之内,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有几十个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只是大约受影响的程度都不算深。 除了松田阵平。 ——以及麻田武。 在撤离的路上,面朝下扑倒着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身影,身上还飘着一条血红的。 影山步脚步顿住了一秒,在任务助手里看到了这几乎已经宣告死亡的中毒信息,最终还是伸手弯腰拽着人的衣服将人一起拖走了。 跟着人流的末尾冲出地铁站之后,外边清新的空气和拂到面上的柔和轻风让影山步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 他随手松开拖着麻田武衣服的那只手,不管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的男人,他将松田阵平背到距离地铁口十米外的街边墙根,沿路上都或站或坐着惊魂未定的乘客。 松田阵平紧紧闭着眼,他的意识正在缓慢恢复,然而看起来却状况非常不好。 此时他的脸庞被人双手捧起,额头抵着额头,感受到了暖洋洋的体温自额头脸颊传来,让他在突然陷入险恶境地中被抚平了心底的惶恐。 在一片漆黑与眩晕中,松田阵平听到有人低声道:“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他当然会没事的。松田阵平反手按在对方的手背上,眩晕让他没有力气做出其他的反应,然而他却没有再感到任何恐惧,因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此时他背靠墙根坐着,然后身上忽然一沉,感觉到肩头压上了一颗沉甸甸的头颅,柔软的碎发蹭在他脸颊上,让他觉得稍微有些痒,但温热的感触倒也不令人讨厌。 松田阵平有点吃力地睁开眼,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哈……这家伙,是在撒娇么。 生理上的恶心感伴随着眩晕感一阵阵涌了上来,松田阵平不得不闭上眼睛,头向后靠在墙角休息,任由影山步靠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快,又或许他已经睡了一觉,总之在朦胧中,松田阵平听到了远远传来救护车极具穿透性的警铃,还有冷静而急促的交流声: “这里还有两个!” “还有意识吗?” “瞳孔放大,没有意识。已经昏迷了,快拿阿托品来!” 松田阵平抬起手,想说自己还清醒着,只不过感觉头很晕,然后就觉得肩头一空。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身上被剜去了。 他努力转头看过去,只见到一个身影被抬上了担架,然后迅速远去。 正待他张口想要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刚才抬起的手忽然被人抓住,然后上臂被医用皮筋扎紧,接着有熟悉的刺痛在小臂内侧传来。 急救人员的声音柔和,安慰道:“没事的,你的症状很轻,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下安排救护车送你去医院。” 不对。 不对……那影山步呢?影山步到底去哪了? 松田阵平艰难地反手抓住正准备离开的急救人员的裤腿,哑声问道:“我旁边的人去哪了?” 然而从高处却轻飘飘地落下一道漠然的回应:“他的情况很危急,送去医院抢救了。” 第102章 地铁袭击案4(二合一) 怎么可能……他不是听错了吧。影山步怎么可能情况突然就危急了? 他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 松田阵平怔愣在原地, 而那名医护人员则步履匆匆地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病患。 他还想问些什么,下意识地抓了一下,但对方已经大步走远了, 只留下一阵风。手中抓住的衣料猛然被撤走时, 让他不禁感觉到心里一空。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手中生生被抢走了一样无力。 抓不住, 留不下……也抢不回。 先前的种种线索碎片此时在乱糟糟的大脑里聚合重组,由一条线渐渐串联起来,于是事情的真相变得清晰。 不是炸弹,而是毒气。 ——是毒气! 怪不得在他与列车长沟通完毕,第一次返回第二节车厢之后,影山步会那样严厉地喝止他踏入车厢。 那时他还单纯地以为影山步只是出于降低风险的考虑,想要减少炸弹现场的无关人员,总归在第二节车厢里他也帮不上其他的忙, 便听从了影山步的指令,回身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然而……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离开第二节车厢时关上的通道门, 实则为影山步主动要求关闭的, 通往地狱的大门。 而他竟然就那样将对方毫无防备地留在了原地,与释放毒气的恶魔一起暴露在毒气的包围之下。 松田阵平不敢深思影山步到底在有毒物质中暴露了多久。他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于毒气弥漫的第二节车厢内试图制服犯人,却不幸中毒之后,甚至还是影山步将他从那地狱中拖了出来…… 等一等, 他好像错过了什么细节。 他忽然回想到,在他突然喘不上气的时候, 依稀记得影山步将他放平在地面进行了急救,然后他的不适便立刻缓解了,至少得以正常呼吸。 现在想来,如果这是中毒所致的话, 那么影山步必然在他身上用了解毒剂,正如方才医护人员在他小臂上注射的液体一样,怪不得令他感到有些熟悉。 那么影山步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解毒剂…… 而在那样的情况下,对方必然比自己中毒更深,又为什么将解药留给了自己? 松田阵平已经缓和了的头疼突然再次席卷而来,他眼前一片发黑,胸腔中的心脏被紧攥着,隆隆地在耳畔震动,像是在悲鸣中试图挣脱禁锢一样,就连呼吸都被遏制。 “是我的错……” “你会没事的。” 寡言的青年给他留下的两句话突然间刺穿回忆浮出水面,简单有力地击破了他的防线。 他背靠着墙根,十指插进蓬松的发根用力收拢手指,头皮传来的刺痛无法分散他头痛欲裂的煎熬。他以掌根抵在眼眶上按压眼球,将黑暗的视野里压得金星乱冒,急促地喘气。 如潮水一样涌上的恐慌涌上心头,将他裹挟着扯入无法挣脱的汪洋之中。 松田阵平无法想象影山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解毒剂留给他之后,将他安置在地铁站外的一片和煦清风里,还在低声宽慰自己不会有事的。 他以为影山步靠在自己身上只是累了。 是的,毕竟做了那么多事,累是应当的。 但大约那时根本不是对方故意想要靠上来的,而是已经……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那边快拿个担架过来!”附近的急救人员见到他突然表现出来了反常的激烈症状,以为他的急性中毒缓解程度有限,体内累积的毒性导致了其他急性综合征。 松田阵平没有解释,也没有挣扎,因为他急切地想要立即去医院亲眼确认影山步的状态。但是在医护人员按着他的小臂准备再次给他注射阿托品时,他伸手挡住了。 “不用了,我已经注射过两次了。” 有机磷化物中毒后急救给药的原则是观察瞳孔大小,如果瞳孔缩小说明副交感神经兴奋,因此需要追加阿托品,然而神经毒素如沙.林中毒者的瞳孔恢复不是很明显,所以反而容易造成阿托品中毒。 松田阵平并不了解这一点,但他下意识地认为影山步在第一次给他使用的解毒剂剂量足够,否则他不会被医疗人员做出轻状的判断。 医护人员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同事给过药了,确认过病人的情况不会立刻危及生命之后便对抬着担架的人打了个手势,将人抬上了救护车。 等松田阵平被救护车送到医院,身体的表现已经好转了许多。 他入院之后先被询问是否与毒药有过物理接触,在得到可能的答案之后立刻身上的所有衣物都被扒了下来,然后拿去做处理。换上了住院服后,他被医护人员压着进行了相应的处理,并且要求他留院观察。 护士见他体征还算平稳,便不再盯着他。 然而他却焦急地拉住护士,努力组织语言试图描述人物特征,并且深刻地感受到了语言的苍白:“你有没有看到在我之前送来的一个病人,他是警察,穿着黑色的短袖,也是从地铁站门口被拉走的。” 被松田阵平拉住的第一个护士忙得脚不沾地,瞥了他一眼就客气地敷衍道:“抱歉啊,我不太清楚,刚才从地铁站送来太多病人了。” 然后第二位被拦截的护士在听到警察这个关键词之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给他报了个病房的号码。 “你在找的人是不是毒气现场送来的?确实是有一个随身携带着警察手账的年轻男人,抢救完之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现在转入普通病房了。” 太好了。 松田阵平猛地松了口气,这一下急促的喘息让他大脑几乎再次眩晕起来。 “谢谢……谢谢你。” 他大步走向影山步的病房,步履踉跄,甚至途中因为眩晕和头痛不得不扶着墙向前,然而动作丝毫不停。等他看到在拥挤病房的角落病床上安静沉睡的青年时,那种绝处逢生的庆幸让他终于将紧攥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病房里的病人都是从毒气袭击的现场被拉回来的乘客,与松田阵平情况相似,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中毒症状,目前在留院观察,只是松田阵平虽然接触的毒药剂量比他们略多一些,但却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处理,避免了呼吸麻痹等等致死情况的发生。 松田阵平的到来引起了一些病患家人的注意,毕竟穿着住院服到处跑的病人不算多见,尤其是这唐突闯入的年轻男人虽然长相英俊却面色很差,让人同时感觉到了大病初愈与魂不守舍集合在一人身上。等他踉跄又坚定地走向角落病床时,其他人才收回目光——不外乎是又一位受害者罢了。 多数病床边上都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病人家属,或有哭天喊地,或有神态冷漠,人世百态纷纷纭纭,在医院病房里格外生动深刻。 而靠窗的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那张病床上,青年身穿白色的住院服,手臂压在雪白被面,从微微隆起的青色血管中延伸出滴注用的软管,指尖夹着监测心率的探测器,床边的显示仪上心跳波动规律平稳。 松田阵平在床边呆站了好一会,才终于卸了浑身的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从被子边缘探入摸索,然后握住了另一只被捂出热意的手掌,他将那只手拿了出来,以双手包裹低头贴在额头上,像是这样便能够感受到生命的鲜活一样,虔诚地闭上双眼,内心充满了庆幸。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此时两人都身穿医院的白色住院服,而入院时的短袖长裤都拿去处理了,听说是要用漂白剂消除毒性,估计拿回来的时候也都报废了。 区区衣物比起性命来说只是小事,但这却让松田阵平想起来他之前在地铁上身穿的皮夹克被影山步要去,大约是用来转移毒液包裹的。 影山步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他可以理解对方见义勇为、制止犯人行凶,但以血肉之躯来转移毒液包裹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出的决定。 显然影山步是在场最清楚事态紧急程度的人,那么在第一时间做出的选择才更能反映出决心的可贵。 不久之前的夜晚天台上,月色晦暗,狂风大作。松田阵平被犀利地责问“到底为什么会与警察同流合污”,彼时他怒火中烧地以为影山步才是真正憎恨警察,作风偏激的那个人。 但现在,一切压在心底的揣测和偏见都被彻彻底底地推翻了。 他胸中情绪仿佛纠缠在一起的线团似的麻乱,在同一天的短短时间内遭遇了紧急的情况,又遇到大喜大悲,令他感到亢奋又疲惫。 在精神放松之后,许多疑点才缓缓浮上心头。 他在做检查的时候听到了护士与病人家属的交谈,得到了关于本次事件的最新消息,比如毒气的毒性,伤亡的人数,以及有一位大难不死的幸存者,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又幸运地被抢救了回来。 现在想想,这指的应该就是影山步了。 松田阵平从住院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新闻首页,果然看到了对这件事的实时报道。 死亡人数:1,受伤人数:30余人。 而那个死者的身份则一反常态地被清楚地公布了出来,因为死的恰好是行凶的犯人,名为麻田武,43岁,曾在电器公司上班。据称犯人倒在地铁站外,等急救人员到达时已经因为窒息死亡。 用最简单的逻辑推理,影山步曾与麻田武在制造毒气袭击的现场扭打,甚至于松田阵平只是后来于第二节车厢驻足了不长的时间,便因为吸入毒气而体感不适,影山步却能够以一人之力完成所有的行动,甚至还带他脱离了危险。 松田阵平不能想象影山步是怎么做到最大限度降低影响的,正如他也不明白影山步如何发现列车上有意图行凶的犯人。 但这一切在面对救命之恩时都化作了微不足道的灰尘。 深藏不露也好,身怀秘密也罢,无论如何,松田阵平都欠了影山步一个天大的恩情。 好在影山步已经脱离了危险,否则松田阵平欠下的就是一条命了。 他放松下来之后只觉得浑身疲惫,于是将脸放在沉睡未醒的青年手背上,趴在床边侧过头单手用手机浏览新闻。 只是越看他越感到心惊,刚才在东京地区竟然同时发生了四起由同一个组织发起的恐怖袭击,不过都因为及时阻止而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炸弹被拆除,纵火犯被当场打晕,而持刀伤人的犯人因为在人群密集的车厢里掏出凶器,所以仍然导致了五人受伤,其中有两人伤于人群推搡的踩踏。 至于毒气则是后果最严重的一处现场,因为出现了人员死亡,虽然是死的是犯人本人,在采访路人时群众一片叫好。 略过了新闻报道中称赞警方反应及时的浮夸词藻,松田阵平的注意力被新闻的后续解说吸引了过去,因为那里详细描述了沙.林毒气可能会造成的后遗症,比如二十世纪末期退伍老兵身上广泛出现的“海湾战争综合症”就是疑因暴露在战场毒气之后造成了终身影响。 老实说,松田阵平对于自己将来是否会切身被影响到这一点感受不深,他只觉得一切都很玄幻,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又超出了他日常所接触的范围。 但他看明白了这篇报道的言外之意,就是沙.林毒性难以代谢,会累积在体内,而中毒程度越深的人受影响越大。 正在此时,他感觉到脸颊所贴的手掌轻轻动了动,然后松田阵平立即站起身体,附身观察影山步的状况。 结果青年却睁开一双漆黑的空洞眼眸,看向手的方向:“是谁?” 松田阵平明明已经站了起来,影山步却以为床边的人坐在椅子上,大约是因为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体温。 “……”松田阵平张了张嘴,话语梗在喉头,一时失语。 他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而影山步还有点困惑地抬起手在眼前比了比,终于意识到失明的现实,竟然没有任何悲伤与惶恐似的,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便恢复了平静。 他伸手在床边探了探,似乎想找到刚才与他接触的那个人,好在下一秒就被两只手用力地包裹在掌心里,重重地握紧。 “是谁?” 松田阵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是我。” “松田?你还好吗?” 松田阵平没想到影山步清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在关心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声音中的颤抖强压下去,低声道:“我很好。” 同时,他弯下腰,一手握着对方的手掌,另一只手拂开青年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眸,形状冷峻,睫毛浓密,望向人时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但此时只有些迟滞的空洞。 “失明……是暂时的。”松田阵平的语气带着令人信服的稳重,在对方陷入绝对的黑暗时,用声音和体温给予安抚,“你不要担心,很快就会恢复了。” 然而影山步却好像比他还冷静,瞳孔转向声音的来源,反手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掌,然后安慰道:“听医生的就好。” “你现在有什么别的不适吗?” “有点晕,不过还好。”病床上的青年用另一只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没有发现手背上插着针头,于是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你别动,我来帮你。” 在床边按钮上按了几下,床便升起了一半,形成躺椅的角度,让影山步能够半坐起来。 影山步像是对这种情况有些无措,眨了眨眼才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只是看不见了,又不是瘫痪了,身上没有什么妨碍。” 松田阵平重重地捏了一把影山步的手掌:“什么叫只是看不见了!你——” 忍了忍,他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就当你瘫痪了吧,我会把你当作植物人来照顾的。” “噗。”没想到病床上的青年反而被逗笑了,难得一见地勾了勾唇角,叹息着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松田阵平把影山步的手放回被面:“我去叫护士,很快回来。” “嗯。”影山步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不用担心他,然后就听到松田阵平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影山步在后台兑换了一颗万能解毒剂给松田阵平使用了之后才算放下心来,毕竟神经毒素很难通过代谢消除,而松田阵平身上的生效剂量又不算低,他不可能让松田阵平在故事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这次事故说到底是他做得不够完美,因为他如果早点告诉松田阵平这是生化武器的话,对方大约就不会再冒失地返回车厢了。他一心想要用炸弹的名义将所有人驱散,却忘了松田阵平本就天生对炸弹这种东西少一分畏惧,而多了一分身为警察的责任心。 当他在地铁站里听到系统播报的一瞬间,就觉得有些超出掌控的事情发生了。果然,他返回第二节车厢之后就看到了松田阵平与麻田武,于是顿时明白过来这次任务的判定标准。 第一,伤亡人数不能超过100人,包括所有受到影响的乘客。 第二,袭击没有按照原计划顺利进行,而是在袭击开始之前或者过程中就被干预。 第三,犯人被逮捕或者(濒临)死亡。 第四,疏散乘客完成。 是一个袭击事件被彻底解决的状态。 影山步本来在逼问出行动计划之后没有打算再理会麻田武,因为即便对方已经预先口服了阿托品,但被影山步强行压在沙.林液体近处太久,本来就受到了不浅的影响,即便是顺利逃脱也会饱尝苦头,甚至都未必能够以正常人的状态从地铁站离开。 却没想到他阴差阳错地又被松田阵平拖住脚步,以至于无力回天。也算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离开之前令影山步选择将麻田武的尸体带出来的不是善心,而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如果所有乘客都顺利撤离,却唯独犯人在逃跑路上倒地不治,那么极易令人联想到一些别的可能性。 比如《警察堵住了犯人的求生之路,犯人是否拥有人权》之类的报道,可不是他费了这么大劲解决完恐怖袭击之后想从新闻上看到的。 而他在这件事情中露出的一些马脚,或者说涉及了任务的一些细节,知情人只有两个。 麻田武和松田阵平。 麻田武死无对证,而松田阵平…… 影山步没打算挟恩图报,毕竟他自认为让松田阵平身陷险境是他的工作失误,因此他有义务负起全责。从车站出来之后他又必须表现出合理的中毒症状,否则事后无法对所有人解释他是如何毫发无伤地在生化武器中杀了个七进七出的。 而他表现出来的暂时失明的症状,其实是为了过霜岛雅树那一关。 因为他在后台收到了其他三个任务都已经相继完成的通知之后,对霜岛雅树的手腕和背景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他也相信这位嗅觉极其敏锐的刑警会在盘问案件的相关细节时,发现一些不对劲的痕迹。 那么至少身怀正义感的资深警察不会对一个刚刚立了大功,以至于近乎残疾的年轻警校生逼迫太深吧。 影山步叹息道: 系统: 影山步: 所以这回他血赚4000点,真是好划算的一天呢。 罢了,总之没亏就是赚。其实他把另外三个任务交给警察时就做好了会失败的心理准备,因为他不可能同时阻止四个方向的列车,能全部成功已经是意外之喜。 松田阵平很快和护士一起回来了,护士仔细询问过影山步的身体状态和感受之后,告诉影山步:“有些人会被影响到视神经,出现暂时性失明,至于视力什么时候恢复要看身体的恢复状况,你先留院观察一段时间,防止心脏血管有后续的病变。” 影山步自然轻轻点头说好。 已经空了的输液袋被收走,针头从手背上取下。护士离开之后,松田阵平才再次凑到床边,弯腰拾起病床上青年的手,不松不紧地握在掌心里以示安抚:“你现在想做什么?” 第103章 许诺 影山步偏头看了一会声音的来源, 忽然抽出手,先在空中探了一下,然后才摸到了对方蓬松的发顶。 “……你在干什么?”松田阵平明明意识到了对方的目的, 却强行忍住了第一时间躲开的欲望,犹豫了一秒之后甚至还认命地往前送了送。 五指插在发梢微卷的短发里揉了揉, 靠在床头的青年表情很淡定, 就像是这样恶趣味的动作十分正常一样。 影山步收回手, 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说道:“不用这么担心,松田。护士也说这是暂时的不是么, 等等就是了。” 松田阵平被这样一打岔, 心情不由也从一开始的紧绷放松了很多。他在床边坐下来,问道:“你刚才跟护士说还有点头疼, 要不要再睡一会?” 影山步微微摇头道:“已经睡够了。对了, 你跟其他人报平安了吗?” “说过了。”松田阵平说道,“他们这时候都在现场协助后续。我才知道他们之前也都各自在袭击发生的地铁上。” 他说到这里神情复杂,影山步联络其他人的时候他在协助疏散乘客以及逮捕犯人, 所以错过了看到对方临场下指令的场面。然而在跟同期们一通气之后,他意识到今天这一切能够顺利解决全都多亏了影山步冷静果决的安排, 还有分毫不差的计划。 但越是佩服对方当时的心细如发, 现在看到影山步难以聚焦的双眼时,越令松田阵平心中惴惴: 恐怕那支解毒剂原本是影山步留给他自己的。 如果没有松田阵平,是不是影山步就不会经历现在的这一切…… 万一这失明的恢复只是一种可能性, 实际上却遥遥无期呢?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握力愈发使劲,影山步偏头回握了一下, 打断了松田阵平的思绪:“他们没有人受伤吗?” “没有, 他们状态都不错。”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 让声音变得平静稳重。 “那就好。”影山步微微点了点头,嘱咐道,“我这边的情况先不要跟他们说,没准等他们来之前我就恢复了也说不定。” 松田阵平闻言莫名觉得胸口堆起层层叠叠的烦闷,习惯性地轻嘲道:“你倒是想得……” 然后便勒令自己将未尽的后半句话吞回。 “……我知道了。”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在信息里输入“影山失明了”这几个字的时候,无论如何无法按下发送键。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久,删除又键入,最终还是将他编辑了好久的信息统统删除。只简短地说明了两个人现在都在医院观察,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 萩原研二回复得最快:你们真的没事吗???等我们这边完事了就去看你们!!! 松田阵平犹豫了一下,最后道:好,不着急。 然后是诸伏景光的消息:你们还好吗?怎么影山没有回信?你们在哪个医院,我们晚点去看你们。需要带什么东西过去吗?洗漱用品? 于是他这才意识到影山步无法使用手机这一点竟然也成了漏洞。 松田阵平只好道:他睡着了。现在在普通病房,状况稳定。我们的衣服都被没收了,如果能帮我们一人带一身衣服和洗漱用品就太好了,非常感谢。 诸伏景光发来一个ok的表情:事情解决得很顺利,你们不用操心,好好休息! 等他把手机屏幕锁定,扔到床边之后,影山步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于是转过头看向床边的方向,问道:“怎么了?” “没事。”松田阵平的声音平静,“他们那边都很顺利,说晚点会来看我们。” “晚点啊……”影山步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在遇到突发情况时没有丧气,清醒之后发现自己看不见了的时候也没有感到恐慌,反倒是在听说朋友们要来探望他时,才露出了一点难得的愁容。 松田阵平看在眼里,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却让他胸口那份沉甸甸的压抑感更为心烦意燥。 他沉默了一会,思索病人这时候会想要做什么,于是询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上厕所?” 普通病房里没有洗手间,需要到外边楼道尽头的公共厕所。影山步愣了愣,好像终于想起了这回事。 松田阵平见他没有回答,以为是影山步突然陷入了窘迫,于是语气轻快道:“没事,我去找护士借一把轮椅就好了,你想去哪里都没问题。” 然后他信誓旦旦地强调道:“我说到做到,你把自己当作植物人就好了!” 影山步好像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被逗笑,展颜道:“谢了。不过在我这边没有恢复的话不可能回警校,别耽误你训练。要不然我还是请一个护工吧。” 松田阵平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也是病号,哪有那么快就恢复。放心吧,我会在这陪着你的。” 他暗中感觉了一下自己的状况,格外心虚地发现好像不知不觉中他刚清醒时那些令他站都站不稳的不适感竟然已经全都消失了。 松田阵平不疑有他,只以为是自己中毒程度不严重,再加上及时得到了救治,又身体年轻素质强,所以才恢复得很快。 不行,说什么他也得在这里赖久一点,哪怕不住院也得在警校找理由请几天假,方便陪床。 松田阵平效率很高地去推了把轮椅回来,然后扶影山步下床。 “小心。” 他第一次照顾病人,更是第一次接触失明患者,几乎像是对待瓷器一样地小心翼翼,干脆伸手搂着青年的腰将人半揽半抱地放到轮椅上。 影山步环着松田阵平的脖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默然接受了好意。 用洗手间的过程倒是比想象中简单很多,因为医院洗手间为了身体不便的患者设计得十分方便,功能完备,让两人心里都暗中松了口气,其中又以影山步为甚。 要是出现了什么令人羞耻的发展,比如……估计影山步就要扛不住,原地自动康复了。 五月的天气稍有些冷,但下午的阳光却格外温暖。松田阵平在取得同意之后,借了条毯子盖在影山步腿上,便把人推到了医院的天台上。 天台特意设计成小花园供人休息,并有一部电梯能够直达这里,此时正有不少同样来晒太阳的住院患者,或者抽空来浅浅喘口气的患者家属。 松田阵平抖了抖毯子,将边缘拉扯到影山步的胸口,以免对方着凉,然后嘱咐道:“你就在这坐着吧,别乱跑,我去买两份饭来。” 坐在轮椅上乖乖地被裹成仿佛婴儿一样的青年微微仰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无奈道:“我怎么乱跑?” “……那你要小心被别人推跑了。”松田阵平见到对方的发梢翘起,从病床上下来之后就那样随意地支棱在脑后,因为看不见所以也没有打理,忍不住伸手给他捋了捋,同时开了个玩笑。 影山步愣了愣,莞尔道:“那我会喊救命的。” “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松田阵平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拍了拍影山步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 影山步所在的位置是绿植墙边的石凳拐角处,轮椅背后抵着墙,他在那里坐着晒太阳,因为不能用手机,所以十分无所事事,微微眯眼发呆的表情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遗憾。 他分明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可惜道:“唉,在医院里老是能见到年纪轻轻就身上落下毛病的人。” “谁说不是呢,长得倒是怪俊的,就是看起来不大好了……” 影山步嘴角微抽,很想当场下地走两步表示自己只是看不见又不是脑子有问题,但还是当作没听到似的把眼睛直接闭起来,后脑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却没想到不一会就有皮球从远处弹了过来,好巧不巧地落点就在影山步的身上。他在球落到腿上并且弹起的一瞬间就抬手接住,有点茫然地转头望了望,过了一会才听到了属于小孩子的脚步声,以及一道怯怯的声音: “对不起,大哥哥,是我的球,能不能还给我。” 影山步颔首,单手向上将球递了出去。 “谢谢大哥哥……”小女孩将球接了过去,然后歪头看了看这个似乎哪里有点不对的大哥哥,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问道,“你是不是看不见啊?” 声音天真无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许会刺痛旁人的心。但好在影山步完全不介意,只是点头答道:“是啊。” “噢,大哥哥不要灰心,你很快就可以好了!”小女孩大约十岁左右,扎着双马尾,身上还穿着学校制服,像是刚刚放学就到医院来了,“我妈妈就在这家医院做手术,她上周给人做完手术之后,那个人哗地一下就能看见了!我让我妈妈也给你治一治!” 影山步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这么厉害吗?那我就期待一下吧。” 松田阵平回来的时候便见到影山步正在跟一个坐在旁边石凳上的小学生聊天,神情淡淡的青年竟然跟小腿在石凳上一甩一甩的小女孩聊得有来有回,让松田阵平看得又觉得惊奇,又不由得心里生出了点烦闷。 他将手中的袋子放到石凳上,然后弯腰拾起滑落到膝盖上的毯子,重新给人盖好。青年察觉到了熟悉的触感,仰头问道:“松田?” “嗯。怎么,交到新朋友了?”松田阵平瞥了一眼那小女孩,结果没想到他似乎因为表情冷淡,反而让那小女孩吐了吐舌头,仿佛怕被病人家属追究责任一样立刻跳下石凳,然后撒腿就跑了。 “……”这让松田阵平反而沉默了,他难道比影山步的脸还臭么?不应当啊。 石凳边上有一个圆桌,然而影山步因为目不视物,所以能够做的只是用勺子舀粥而已。松田阵平很贴心地给他购买的都是些饭团汉堡之类的方便食用的东西,于是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话说,你来东京之后是怎么遇到愿意资助你的好心人的?”松田阵平斟酌了一下问道,因为他对面前的青年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好奇,越是意识到影山步的优秀,他就越想了解更多。 影山步对于别人会问他这段经历并不感到意外,想了想道:“我那时攒的钱只够车票和几天的饭钱,根本没有想过东京是什么样子。这里跟我长大的地方根本就像是两个世界,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么高的楼,还有这么多的人。”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唇边微微勾起弧度,却不像是愉快,而是自嘲。 “外边的世界真大啊…… 然后,我意外出了车祸。还好有人把我送到医院,替我付清了医药费,之后还愿意供养我上学。” 松田阵平没想到影山步身上还有这等波折,同情道:“车祸严重吗?那你还真是幸运啊。”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微微点头,他的腿上盖着薄毯,阳光在他头顶乌黑的发丝上照出一层薄薄的光晕。 “很严重,我有半年都不能下地。”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我能够恢复如初……一定花费了很多。再之后,我得到了以前从未想象过的东西,还进入了东京的私立高中,又考入了东京的大学。” 他那双没有聚焦的眼眸望向远处,带着点感慨轻声说道:“所以我一直很感激。” 松田阵平却好像在对方的话语中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忽然伸手抓住影山步的手腕,低声道:“我还没有对你道谢。谢谢你这次救了我。无论你什么时候康复,我都会负责到底。你看不见的时候,我就做你的眼睛。” 年轻的警察像是一夜之间成熟了一样,与对方相握的手掌传递过去坚定的力道,沉着地对着自己的朋友许诺道:“所以你……别担心,我绝对不会留下你。” 第104章 背影 影山步闻言微怔, 他的手掌被紧紧握住,掌心贴着掌心,能感觉到炽热体温从彼方传递过来。 正如对方鼓动着泵出滚烫血液的一颗赤子之心。 面前的年轻警察神情认真严肃,英俊的眉眼乍然沉静下来, 便有了些未来稳重的轮廓。 经此一事的冲击与煎熬, 他得到了隐秘的蜕变, 并且于此刻许下了具有担当的诺言。然而最为可贵的是,在了解他的品性之后便能相信他必定一诺千金。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侧头望过去, 阳光将他的睫毛笼出茸茸的轮廓, 在脸颊上遮出影子, 也一同模糊了空洞的瞳孔。 “我相信你。”他好像被好友的真诚所感动, 但也因对方的小心翼翼有些无奈,沉吟片刻后反手回握,宽慰道,“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 护士既然说是暂时性的,那么说明大部分人都会恢复视力。我的运气在来到东京之后就变得很好,所以安心吧。” 影山步心中略有些感慨,他并非有意想要令松田阵平为这件事感到愧疚,也没有消遣对方的意图。 但至少在见过霜岛雅树之前,他需要维持这个状态。 虽然那个男人说过接下来的两周都不会留在警校,大约有事在身, 但是出了这样大的袭击案, 他应当已经把时间全部抽出来协助后续收尾工作了。 纵使霜岛雅树的警衔在这个等级的紧急事态中算不得什么, 然而作为事件的第一联络人和协调者, 想必在后续调查上他会得到比常规情况下更大的权利。 因此, 霜岛雅树迟早会来见他, 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这是影山步必须面临的一道关卡,他并不是非常担心,但他为此而准备的一些小手段却反倒产生了一些副作用—— 比如令松田阵平将他视为了瓷器一样的易碎品。 影山步无法,能做的只有尽力令对方宽下心来。然而他作为一个目不能视物的患者,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证明自己的地方,思来想去似乎只能够在日常活动中减少对身边人的依赖,表现出来足够的独立性,让其他人放心。 看松田阵平的反应,似乎这个方法略有成效,至少不会再试图抱他上下床了。 傍晚之前,其他几人终于相约赶到医院,而影山步也终于不得不面对以目盲状态面对几位尚不知情的同期的现实。 “啊,影山在那里。”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几人的脚步杂乱地走向影山步的病床,让他本来正转身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的手都抖了一下,结果却没有找对角度,一下子放空了。好在松田阵平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杯底放回桌面,这才防止了一场惨剧的发生。 影山步转回身体,面对着来人的方向,听到降谷零关心道:“抱歉我们来晚了,实在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你们现在还好吗?” “还好,现在只是观察而已,因为担心毒气会潜伏,造成一些后续的问题。”影山步抬起夹着心电图检测器的那只手示意了一下,“等确认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伊达航手里提着应松田阵平要求购买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刚刚放到床头柜上,闻言道:“怎么松田没有安排病床?看起来你的情况更严重一点?” 影山步顿了顿:“我在现场接触得比松田多一点,不过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一群大小伙子围在病床边显得有些拥挤,他们为了不打扰旁边休息的人,便纷纷降低了音量。 “步真的是料事如神,我们运气比较好,上车之后的那一节车厢里正好迎面就站着嫌疑人,然后零还特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照片才动手逮人的。”萩原研二从带来的袋子里掏出一颗橘子抛给坐在病床上的影山步,“来,补充点维生素。” 然而那颗橘子却没有如他所料地被接住,而是落在了被子上,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闷响。 病床上的青年在感觉到腿上被子一重时便立刻垂下眼,伸手盖在橘子上,握在掌心表示感谢:“谢了。” 空气中有片刻凝滞。 诸伏景光站得最近,分明看到了影山步目光迟滞,在感觉到空气流动时瞳孔落后了半步才偏转。 他呼吸一窒,有点不可置信地在影山步面前伸出手来,青年只是低头剥橘子,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反应。 “……影山?” 他从影山步手中一把抢过橘子,影山步手上动作停下,终于认命地抬起头,平静地望向诸伏景光。 “你……你看不见了?”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然而在心中感到震惊和怜惜的同时又涌现出了愤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方才注意到这一点的降谷零尚且不敢置信,没有说出口来验证自己的揣测,而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错过了这一幕的人听到这句话纷纷变了脸色:“什么???”“步?” 他们见过影山步在道馆里势如破竹地胜过所有对手,获胜之后一身雪白道服仿佛依然一尘不染,英姿飒爽,只是站在那里便给其他人以莫大压力。 现在白色的住院服领口松松地露出锁骨,青年安静地坐在床上时,给人以几分脆弱的错觉。 然而当对方双眼黯淡地抬起头,无法聚焦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目盲的现实便立即将他从云端打落,撕碎了那种无懈可击的印象。 “你也知道的吧,阵平酱!”萩原研二一把抓住松田阵平的胳膊,控诉道,“你怎么什么都不说,跟他一起瞒着我们?” 松田阵平方才一直默然站在病床边上,低头看着影山步的表现。 于是他明白过来,对方并不想将自己失明的情况暴露出去,以至于竟然开始伪装正常的样子。也就是不巧同期们来探访之前没有提前告诉影山步,否则他大概会装睡逃避过去。 其实松田阵平收到消息了,但故意没说。 之前他就有所察觉,在影山步让他不要告诉其他人目前的状况时,似乎影山步对于这件事有种天然的逃避心理,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找了正大光明的理由。 影山步装得太自然了,如果不是萩原研二突然扔了个东西过去,甚至没有人第一眼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但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无论是企图蒙混过关还是向同期隐瞒病情,都让人感到无法理解。 而出现在影山步身上的时候,更加与往日里沉稳的印象大相径庭。 “……抱歉,是我让他不要说的。”影山步最终微微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低下头道歉。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像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觉得没必要兴师动众。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恢复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降谷零竟然出离愤怒,“我们是什么外人吗,明明一起面对的这件事不是么!” 伊达航本来站在外侧,见状反倒伸手拦了一下,然后上前按在影山步的肩上,弯下腰,声音和缓道:“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我们只是关心你。不管怎么说你也不可能瞒过去的,毕竟还要向警校请假。” 好似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荒唐,影山步露出点窘迫又自嘲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真蠢。” 剩下几人无声地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各自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轻快地交流起来白天遇到的险情,还抱怨了之后配合收尾工作的冗长疲惫,否则早就该来医院了。 而松田阵平则大概讲述了一下他们在现场遇到的事情,却将影山步如何发现犯人,以及究竟徘徊在毒气现场了多久这些他自己无法解释的细节模棱两可地一笔带过。 影山步安静地捧着一只被诸伏景光剥好放在手心里的橘子,慢慢地一瓣一瓣地剥下来吃。在听到松田阵平的转述之后也没有抬眼,像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离开前,几人本来提议轮流来医院照看影山步,却被松田阵平一力反对:“我正好也在这里住院,你们就不要请假了,而且我觉得并不好请。” 这理由无懈可击,众人便纷纷向影山步保证明天和下周末都来看他。 “明天就不用了,你们估计会继续被叫回去配合工作吧,警校那边也需要你们汇报情况。”影山步道。 于是这才作罢。 等人散尽之后,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地铁现场的细节,共同将这个话题略过。 松田阵平趴在床边玩手机,慢悠悠地开口道:“看吧,瞒是瞒不住的。” 影山步无奈地摇头道:“别损我了,我已经知错了。” 哂笑一声,松田阵平没有追问原因,因为他看出来影山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逃避的心态,不过到底也没有继续挤兑对方了。 洗漱过后,病房里已经熄灯,只有墙根昏黄的夜灯和床头灯提供照明。影山步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给松田阵平让出了一块地方:“上来睡吧。” “不用,外边有给家属休息的地方。”松田阵平正在给床头的水杯灌满温水,以便影山步伸手便能够到水喝。 他现在身份有些尴尬,虽然身为毒气案的受害者,但是恢复得非常好,以至于见到护士就心虚,明明身上穿着住院服却总是躲着护士走。他倒是不怕被从病号身份开除,主要是担心警校那边不给他批假。 而他所说的给家属休息的地方,其实是休息区的沙发。但今天医院人满为患,恐怕他现在出去都抢不到地方睡。 医院的病床只为单人设计,虽然不算狭窄,但对于两个人来说便格外拥挤,这也是为什么松田阵平不假思索拒绝了影山步,如果他们俩同时平躺,总有一个人的肩膀会露在床沿外边。 他放下水壶正准备离开,却没想到被影山步伸出手先按在胸口,确认了人的位置之后,手指才顺着手臂滑落到手腕上,握住用力向床上拽了拽:“或者我们轮流休息,我今天什么也没做,精神很好。” 松田阵平怎么可能让一个遗留了种种后遗症,手指还夹着心电图观测仪,且目不能视物的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等他从床上睡醒。 两人僵持了片刻之后,松田阵平败下阵来,伸手关了床头灯,叹口气爬上床。他按住影山步准备下床的身体,让对方躺回去,自己侧过身来,倒也勉强躺下。好在床边有可以升起来的铁架,才让他不至于翻身就滚下去。 影山步也不是什么资本家,受了照顾还只给人留一点位置休息,于是便翻了个身背对松田阵平,贴着床边让出空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连他白天休息足够都感到有些睡意昏沉了,黑暗中,背后突然传来一道低声呢喃: “……会没事的。” 影山步转过身来,轻声宽慰道: “你不要把这件事担在身上。错的是制造袭击的犯人,而他已经死了,我们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结果却没得到回应。 他仔细凑近辨别了一下,只听到了平稳的呼吸。 松田阵平在对方靠近时,或许是因为装睡而心虚,他紧紧攥着拳头,竭力维持住了呼吸的规律。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鼓动,不由担心是否太吵以至于露馅。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他却依然为了假装睡着而闭上了眼睛,然后感觉到一点清淡温热的呼吸笼罩过来,稍微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原来是松田阵平在讲梦话啊。影山步刚才对着空气说了一番话,有些哭笑不得,于是轻轻转回身去。 黑暗里,松田阵平半张脸陷在雪白枕头中,睁开眼凝视着对方的背影,只能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光线看清柔顺的黑发,以及一片搭在侧颈的光斑。 他伸出手遮了一下,便将来自路灯的明亮光线挡住,留下一只轮廓清晰的手影。然而源自月亮的昏暗光芒,却依然晕开温柔的朦胧色块,笼罩在人身上,勾勒出起伏的、发光的、雪白的背影。 第105章 拜访 住院生活非常无聊, 尤其是对于什么也看不见,直接被剥夺了一切娱乐权力的失明患者来说。 影山步纵然可以在系统后台找点消遣,但他不能总是表面上发呆, 也不能反常地陷入沉睡, 因此每天最多就是跟松田阵平聊天, 听对方转述最近的时事和网络上的流行新趋势之类的。 但他没怎么在这个世界的网络冲过浪, 所以时常对于一些名人和段子露出迷茫的表情,让松田阵平大为诧异: “你不知道?不是吧,难道你从来不上网吗?” 在影山步解释说他没有社交平台的账号之后, 松田阵平直接震惊了, 盯着他半晌才喃喃地感慨道:“还真的有你这样的人存在啊。” 好的,他可以理解现代社会遇到他这种人非常少见, 但是能不能不要用一种科学家见到行走的原始人的表情上下打量他了呢。 影山步拳头硬梆梆地忍了又忍, 告诉自己现在应该是个瞎子, 才没有对松田阵平饱以老拳。 午饭时间, 吃了几天的饭团汉堡杯面之后无论是谁都该吃顶了。在松田阵平再次将便利店的袋子放到病床的小桌板上时, 影山步光是闻到味道都知道菜谱如何, 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幽幽望向他, 而松田阵平竟然立刻看出了一些名为抗议的情绪。 “那也没办法。”松田阵平随手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把给自己买的便当拿出来, 无奈道,“那我跟你换换?然后我喂你?” 他这段时间早就换回了便服,还趁机回了趟家,取来换洗衣物, 又给影山步添了点缺少的生活用品。护士在发现他已经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之后, 倒也没对他乱跑的行为有什么意见, 但还是嘱咐他每天去找护士报道一下, 测量一下.体征数据,以免有什么后续的突发情况。 而与影山步同一病房的人则情况要差上不少,他们在医院里留观了几天之后情况只是稍有减轻,但是本身中毒剂量少,所以都是轻症,护士在挨个记录情况的时候安慰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但是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变化要立刻就医。 作为现场接触剧毒物质最久的人,影山步的情况迟迟未有好转实属正常。虽然松田阵平看起来乐观积极地陪着他聊天,语气一派轻松,但是可以感觉到背后潜藏的担忧与焦虑。 过了两天,护士站在病床边上对着显示器记录心率血氧,问道:“你朋友呢?” 这几天下来,全权代处理住院事宜的松田阵平已经跟负责这个病房的护士熟悉了起来,护士也知道在这个病床上修养的是那天解决了案件的警察,而陪床的则是与他一起共同经历了危险的同期,只不过一个恢复得很快,另一个至今还没能从短暂失明的状态中恢复。 “他回家了。”影山步从病床上坐起来,乖乖张嘴叼住电子体温计的探头。 等体温计发出滴的一声之后,护士取下来读数记录,接着问道:“你现在除了看不见还有什么别的不适吗?今天还有头疼、头晕、恶心、乏力的症状吗?” 影山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但是比第一天来的时候好很多了。” “那就是好事,现在就等你什么时候恢复视力,就说明受到影响的神经大部分都恢复了。你身体素质很好,后续应该比其他人恢复得快一些。” 不知这番话中有多少安慰的成分,总之影山步心领了,静静地点头致谢:“好的,我明白了,谢谢。” 护士对着这个立下了一番功劳却只能躺在医院里的年轻警察心有唏嘘,恻隐之心下又嘱咐了一番有事就按铃叫她,然后转身去忙了。 松田阵平一大早就回家了。影山步入院以来便因为乏力的后遗症早上起得比较晚,所以松田阵平早早离开,大约打算趁午饭前回来,而床头柜上放好了灌满温水的水杯和属于影山步的手机,虽然无法拨出电话,但是接电话是没问题的。 影山步其实劝过松田阵平回家休息,但没有任何效果。他只能暗中祈祷霜岛雅树快点忙完过来审讯,结果还没等来霜岛,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摸索着墙壁慢慢朝着病房的方向走着,忽然又听到了熟悉的稚嫩声音:“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站起来了啊!” 影山步停下脚步,转头望过去。他认出了这是之前在天台遇到过的小女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时间会出现在住院部。 小女孩身上依然穿着学校制服,一蹦一跳地从走廊远处走到影山步身前,仰头打量了一下,脆生生地问道:“原来你可以走路啊!” 影山步蹲下身:“嗯。你怎么在这里?” 她快乐地踮了踮脚,说道:“今天学校有活动,下午才去学校~我就先来医院等我妈妈啦。” 想起来上次小女孩所说的话,影山步道:“你妈妈在这家医院做医生吗?” “是的哦,她是这里很有名的医生,每天要做很多手术的那种!” “真厉害。”影山步夸赞道。 眼前的大哥哥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态度很温和,让小女孩没什么防备心态。她出生起就在这家医院,到如今已经将这里当作了她的后花园。因为听话又机警,再加上医院里上上下下的医生护士基本都认识她,所以家长才放心她在医院等候。倒也不是任由她乱跑,但三令五申地让她在办公室老老实实地坐着,她也总能找到机会往外溜。 小女孩与有荣焉地挺起胸:“那是,我以后也要当跟我妈妈一样厉害的医生,治好我舅舅的病。” 影山步顺着对方的话问道:“你舅舅生了什么病?” “哎,我也不清楚,但是好像很难治,不过呢,好在最近已经越来越好了!”小女孩老气横秋地皱了皱鼻子,“我妈妈说是我舅舅运气好,她其实没什么办法,但我觉得如果我妈妈不行的话别人也不行,那就只有等我长大啦!” 影山步“嗯”了一声,鼓励了她几句好好学习,正准备站起身来的时候,突然从走廊另一侧传来一道脚步声,鞋跟清脆,是皮鞋与瓷砖相撞发出的声音。 “真里,你在跟谁说话?” 来人声音带着一点微微的沙哑,语气冷淡,有种浑然天成的疏离感。 “哇,完蛋了,被抓到了!”真里吐了吐舌头,转头看到人之后喊道,“舅舅我错了,我这就回办公室!”然后撒腿就跑。 跑之前还不忘很礼貌地对影山步挥了挥手:“大哥哥拜拜,祝你早日康复!”祝福的话说得很顺溜,看来没少在医院跟病人套瓷。 那个名为真里的小女孩的舅舅冷哼一声,念了一句“臭小鬼”,然后步伐不急不徐地停在了影山步面前。 影山步刚才蹲下身跟真里说话,这时候眼前只能看到深灰色西装的裤脚,和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 他以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目光自对方身上扫过,对来人置之不理——毕竟他确实是看不见的。他转过身体用手撑了一下身后的墙壁,因为这个人显然没有扶他的意思,搞不好还得警告他一下不要对小姑娘起什么坏心思。 却没想到他刚刚侧过头,就被人抓着肩膀掰正身体。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格开,然后就被按着胸口推到了墙上。 他后仰一点,神情警惕地问道:“你想做什么?我对那个女孩没有任何目的。” 然而来人凝眉盯着他看了片刻,又伸手晃了晃,沉声问道:“你看不见了?” 被抵在墙上的青年愣了愣,好像觉得对方是自己熟悉的人,于是警惕之色缓缓散去,转为疑惑:“你是谁?” 高宫健一身穿笔挺的西装,左胸外口袋塞着白色蓝边的丝巾,黑色格纹领带则上别着银色领带夹,棕色头发以发胶三七分梳理得整齐,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他神色凝肃,不敢置信地追问道:“你真的看不见了?步,为什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多久了?” 影山步这才好像从自己寥寥无几的熟人中匹配上了名字,迟疑道:“高宫……?” “啊,你总算认出来了。”高宫健一顾不得埋怨,追问道,“上次见你还是去年,那时候你说毕业要做警察,算算时间现在才刚毕业没多久吧,怎么就……怎么就……” 看来在那段没有亲自经历的大学期间两人还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影山步暗忖,也许他还会遇到其他人也有着相似的设定,需要他注意一下。 “我被警察录取之后现在在警校训练。”影山步简单解释了一下这次受伤的前因后果,结果却得到了高宫健一的建议—— “别做警察了,步。除了这个之外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说得斩钉截铁,想到什么似的,低头靠近了一些,两人头碰头地耳语道:“你应该还没有从那个组织脱离吧,那让你当警察是不是他们的指令?” 影山步眼睛微微眯起,没有回答。 高宫健一见他警惕也没有生气,自言自语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警察内部的关系吗……我可以帮忙,虽然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但是我去找人应该可以交换到一些能用的关系。” 他目光沉沉,从话语中流露出痛心和愤怒:“我早就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在暴殄天物,让你去做这种事……你有没有机会可以脱离这个组织,代价是什么?” 影山步终于被他一连串的话说得绷不住原先的戒备之色,失笑着伸手碰到了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张合不停的下巴,然后用力地捏了一把高宫健一的脸颊,生生掐出一个红印子。 “嘶。”成年之后贵公子派头十足的高宫健一顿时破防,委屈地捂着脸埋怨道,“你干嘛突然掐我?” “下次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尤其是在外边。”影山步语气严肃,但表情却温和,“我不想你惹上麻烦。” 高宫健一仍然愤愤,气得在影山步身后的墙上锤了一拳,但格外注意保护手指,没有用指关节,而是用的侧掌。 他被制止之后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默默地伸手将影山步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扣在对方腰上,问道:“你的病房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影山步报出房间号之后,他“啧”了一声:“怎么是这里。你先等一会,我去找我姐说一声。” 他随即解释道:“我表姐是我妈家族那边的人,在这个医院做脑外科医生,还算有点地位,刚才那个小姑娘是她女儿。她今天没什么空,我来接真里去参加学校活动。” 影山步跟着高宫健一走回病房,问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听真里说你最近还不错,已经可以到处跑了?” 高宫健一低声笑了一下,想要耸肩又忍住了:“是啊,运气比较好,老天还没把我的命收回去。大概是遇到了你之后运气变好了吧?” “那就好。最近有参加什么比赛吗?” “嗯,我在准备下半年的布达佩斯大赛。这次应该可以出国了,真期待啊。” 影山步被安置在病床上之后,莞尔道:“那费赛呢?” 他们相识于这个比赛的日本区选拔,影山步在贝尔摩德的一手策划下由影山步代替高宫健一登上舞台,作为替身来给台下准备执行秘密任务的贝尔摩德释放信号。 那时候高宫健一的身体差到无法高强度练习,更无法登台演奏。彼时他是费赛最年轻的参加者之一,却无法在舞台上堂堂正正地与其他对手角逐桂冠,便成为了他心里的遗憾。 若是高宫健一身体允许,也许在那一年就可以打进决赛,创造属于他的传说了。 “费赛五年一次。”高宫健一也无奈,“只能抓住下一次的机会了。好了,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影山步点点头表示明白,结果头顶被趁机rua了一把。 “好乖好乖~” 病床上的青年面无表情地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快走。” 没有等多久,高宫健一便推着轮椅回来,将他搀到轮椅上,然后推到了住院部顶层的单人病房里。 “运气比较好,昨天刚有人出院,不然就算我姐有本事也腾不出来空病房。” 护士将手中提着的整理好的影山步随身物品放到床头柜上,启动病床边上的检测仪,将病房简单布置好。 影山步坐在轮椅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仰头望向推着轮椅将他送到病房中央的男人,无奈道:“我是警察,住太好的病房会被人骂的。” “那就别当了。”高宫健一冷哼一声,但也只是抱怨了一句,随后说道,“我听说这件事了,前几天闹得很大,现在后续的风波还没平,没想到你竟然参与其中了。” “什么叫我参与了……”影山步心想别把他说得像是犯人一样啊。 “如果有记者来骚扰的话我帮你拦,不过现在也没人找你,大概警方那边没有透露你的消息,也算是件好事。”高宫健一有点坏心地揶揄道,“你能感觉出来这个病房跟原来有什么区别吗?” 影山步:“……床变宽了?” 高宫健一忍不住笑起来:“单人病房!好吧,知道你看不见,我来带你熟悉一下。这边墙上都有扶手,你可以自己下床上洗手间,配套单人卫浴。护士会定时送来三餐,不过你的情况特殊,我会重新安排一下饭菜。” “……谢谢。”影山步张了张嘴,最终低声道。 “这对我只是举手之劳。”高宫健一伸手盖在影山步的眼皮上,“我把我的好运气分给你,如果你真的想谢谢我,最好赶紧恢复给我看,听明白没有。” 手掌遮掩下,青年唇角抿起:“好。” 时间快到了高宫健一要去接外甥女去学校的点,临走之前影山步拜托他用自己的手机给松田阵平拨通了电话,影山步告知了病房的变动,以免松田阵平走错。 单人病房里不存在人多眼杂的问题,也没有监控,于是影山步终于可以自由地使用洗手间了,这让他长出一口气。 他下地溜达了两圈,深感自己选择的路线害人害己,后悔道: 系统冷笑一声: 影山步恍然想起来之前在地铁的时候系统播报过一次漫画更新的事情,但是他哪里顾得上,直接抛在脑后了。 在病房里绕了一圈舒展身体,他最后躺回病床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点开漫画。 时间过得太久,他差点都忘了漫画的内容,好在每次漫画都有简短的前情回顾,这回是紧接着他被赤井秀一按在柜子里躲避波本……降谷零的追查。 影山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现在这个时间线上的赤井秀一估计还在美国做fbi呢。 漫画开篇,黑发的警官被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以手.枪抵在脖颈,向后拖走。 黑色人影以气音威胁道:“把手抬起来。”然后迅速将警察腰间皮带右侧枪套内的左轮取走,插进自己腰间。 影山步顺从地被拖着倒退离开交易现场,眼睛向一侧偏去,似乎在试图看清绑架自己的人到底长什么样,脸旁有一个代表思绪的气泡:是个左撇子。 远处空地上,交易失败的两个人进行了争吵,然后情报贩子将出售情报的中年男人打昏,骂骂咧咧地扛走了,从另一个门口离开。 影山步问道:“你是谁?” 钳制着影山步的人影没有回答。 “放我走,我会当作今天没有见过你。”黑发警官表情机警地虚与委蛇道,然而脑海中想的却是:这个人应该与那两个人不是一伙的,希望他还没有来得及发现我是警察。 然而与此同时,突然从楼梯口传来“咚咚”的声音,让两人同时侧目看去,黑色人影反应非常快,直接一把捂住影山步的嘴,将人继续向隐蔽处拖走。 下一幕,赫然出现的是双手持枪,表情冷肃的降谷零,而作为对比,旁边一格就是左手持枪压在影山步颈部,另一只手捂住对方下半张脸的赤井秀一! 降谷零背靠墙壁,一点一点缓慢地朝着深处挪动脚步。他在回忆刚才于人群中发现了影山步的那一幕,然后又以回忆的形式解释了他到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在发现影山步的行踪有异常之后犹豫了片刻便拔腿跟上,结果发现对方是追踪着其他人进来的,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便想办法找到了大楼的平面图,依照推测找到了这里。 降谷零一边谨慎地持枪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一边想道:会是这里吗? 然后下一秒突然在地面上看到了一个反面朝上的棒球帽。他的瞳孔顿时缩小,因为这顶帽子刚才还戴在影山步的头上。在这一瞬间,他像是转变了状态一样,神情沉了下去,极其仔细且警惕地打量脚下的线索,一寸寸地向前搜索而去。 同时,赤井秀一劫持着影山步一步步地倒退,最终退入一个一人高的铁皮柜,然后将门无声地虚掩住,只留下一个缝。而降谷零思维活泛,原地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影山步的电话,但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只布满裂纹的黑屏手机,无人回应。 “步?” 赤井秀一听到呼唤,锐利的眼睛眯起,心想道:又是一个公安。不能让这两个人联系上,否则他的脸就要暴露了。 于是他手上动作更用力了些,将影山步捂得近乎窒息,张嘴就咬了一口表示抗议,赤井秀一反应慢了一秒才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然后便以单手按着怀中人的前胸向后按,并且用枪口抵着影山步的下颚用力向上顶,逼得人不得不仰头靠在赤井秀一的肩头。 因为柜顶不够高,赤井秀一微微低头,影山步却仰头后靠,若不是压在下巴上的冰冷□□,两人便仿佛亲密无间的战友。 而降谷零在外边的排查闹出了一些动静,给赤井秀一带来了压力。他心想:真是难缠的警犬。 直到降谷零推倒了最后一排空纸箱,东倒西歪的箱子遮掩住了铁皮柜的轮廓,在昏暗的空旷室内只留下高低错落的寂静的影子,和漫天扬起的尘土。 这才作罢。 好在情报贩子在天台楼梯口闹出了些许动静,转移了降谷零的注意力。他快速跟随声音来源从楼梯口上去,正巧看到苏醒的中年职员跟情报贩子扭打起来,然后再次被打昏。正义的警察三两下就制服了情报贩子,而这人反应很快,立刻花言巧语道:“警官,我们只是有仇,在这里约架,我不是想害人啊警官,我再也不敢了!” 但就在降谷零转身查看中年职员的情况时,双手被拷在背后的情报贩子目光扫到不远处半开的楼梯门,撒腿就冲了过去,兴奋的表情旁写着:那里门开着,不需要我再动手开门了! 结果他刚冲下去几步,就见到了站在拐角平台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背后,犹如乌鸦双翼的男人。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指着他的头部,让他表情瞬间变色。 临死前,他只来得及在脑海中想道:难道是那个组织—— 蹲在地面的降谷零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枪响,下一格漫画便是他站在楼梯口上,看到自台阶上滚落,躺在血泊里的情报贩子,额头正中一个血洞朝外汨汨流淌深色液体。 降谷零沉下脸,咬牙想道:凶手已经无法追击,当务之急是找到步。 回到之前的楼层,在黑暗中杂物的空隙处,露出地面上昏迷青年的半身。下一页,几乎用了半张页面来描写降谷零跪在地上将影山步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庆幸地发现对方只是昏迷过去了。 降谷零埋在影山步肩头的金发边上冒出一个气泡,写着:太好了…… 而影山步动了动,眼睛转向了正在紧紧抱着自己的人,下意识地伸手拽了一把降谷零的头发。 他想道:不是假发。 “痛痛痛,你做什么啊步!” “我以为你是坏蛋。”影山步面无表情地敷衍道。 两人就方才的情况交流了几句之后,回到天台的杀人现场提取了证物,然后影山步以这是他的公务为理由把降谷零赶走了。 漫画结尾是黑夜中影山步独自站在天台上的背影,被夜色拉长,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影,然而远处的灯光也昏暗,让他的身形几乎隐入黑暗中。 这一话到此为止就结束了,但是后边还有一页,开头写着:接下来的连载将会暂时插播警校时期特别回忆! 下边是几格类似于剧情定格的画面,有入学仪式时身着礼服站在队列中的影山步;有天台上松田阵平抓着影山步领子压在栏杆上发生冲突的画面,身后是伸手想要阻拦的降谷零;有道馆比试时,伊达航把松田阵平摔倒在地,其他四人在台下鼓掌叫好的画面;也有在食堂吃饭时,众人谈性十足,眉飞色舞,有人埋头苦吃,有人含笑倾听的画面。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漫画和弹幕,他对漫画的剧情一目三行,着重观察了当时其他人的心理活动,比如赤井秀一居然担心的是他的身份会暴露才想要阻止降谷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降谷零应该早就发现了赤井秀一作为组织成员的身份,甚至还潜伏到了影山步家附近质问他来着。 在心里默默给赤井秀一点了根蜡烛,影山步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关上了漫画,因为这一点并不会带来任何改变,毕竟降谷零有朝一日也会潜入组织,到时候顶多是让他更加确认了先前的猜想而已。 至于弹幕的虎狼之辞影山步只当自己没看到。 这次的漫画让他得出的结论就是,他确确实实是作为一个纯正红方角色出道的。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估计警校篇会着重描写他和其他人的关系亲近,以及作为警察如何维护正义。 倒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开头。 影山步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想道,毕竟他被黑衣组织盯上的伏笔已经铺垫出来了,那么之后应该会有相关剧情展开,只是不知道漫画作者想要怎么叙述。 多想无益,他心很宽地躺平了。总之他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好好走完警校时期的时间线。 不,最急的当务之急是把霜岛雅树忽悠过去。 影山步在病房里兜圈子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他还以为是护士姐姐,朗声说了句“请进”,听到房门扭开的声音,便扶着墙慢慢地朝病床的方向挪去。 然而病床并不靠墙,最终还是有一段路需要他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脱离参照物独自走过去。 走了没几步,他为了保持平衡伸出的手却忽然被一只厚重有力的手握住,然后有另一只手握住他的上臂,扶他走到床边坐下。 影山步轻轻回握了一下,意识到这触感不是自己的同期,也不是护士,问道:“谢谢,你是谁?” 站在他对面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是霜岛雅树。” 身着雪白住院服坐在床沿的青年如今已经没有了在警校时身着制服英姿勃发的模样。影山步微微一愣,然后平静地说道:“您是来问毒气袭击案的情况的吧,请坐。” 然而霜岛雅树却并没有依言坐下。 他久久站在这未来可期,如今却不幸遭逢重大变故的年轻警察面前,一言不发。 他早就通过其他几个警校生口中得知了案件的情况,甚至从松田阵平那里已经得到了一个版本的报告书了,但他还是坚持要来与影山步见一面。 却没想到真正见到的时候,这种冲击力比想象中还要大。 这种……目睹欣赏的警察同行因伤陷入痛苦消沉的画面,几乎立即引发了他的创伤回忆。 他微微提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 第106章 旧事 青年有些困惑地偏了偏头,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向面前之人,仿佛捕捉到了霜岛雅树面上隐忍的苦痛。 然而他到底是看不见的。 “谢谢您。如您所见,我现在除了有些不方便, 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霜岛雅树微微点头, 但是突然想起来对方看不见,于是“嗯”了一声, 问道:“真的没有别的问题?我看到楼下病房里的受害人都还在住院观察,没有完全康复。” “只是一些头疼之类的小问题, 我相信很快就会恢复了。”影山步答道。 说到这里, 他露出一点赧然,解释道:“我之前在医院里遇到了我朋友,他帮忙给我换了病房。” 霜岛雅树怔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无妨, 这些都不是问题。这里的环境确实更方便你活动一些。” 像是为了找话题似的, 他沉吟了片刻, 给影山步大体讲述了一番这起案件的最新进展。 东京方面非常重视这次事件,将四起袭击案合并称为东京地铁袭击案, 因为虽然及早制止了犯人,避免造成了更大伤亡, 然而假如没有第一时间得知相关情报的话,袭击计划顺利进行, 那么不光是沙.林毒气这个方向会造成不可预估的伤亡, 安置了炸弹的地铁原本会预计在途径河上大桥时爆炸,而纵火犯行凶的时机则在路过地下隧道时,那么到时候受到波及的乘客几乎是九死一生。 因此, 虽然事态得到了及时的控制, 但依然引起了重视。 这次案子被定性为性质恶劣, 但后果轻微的公共事态,所以交给警视厅全权处理,又以第一联络人霜岛雅树作为一线副指挥,向警视厅公安部部长负责。 影山步感到有些惊讶,因为霜岛雅树目前只是警部职位,能够临危受命成为副指挥,并且拥有直接向公安部部长汇报的权力,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这是个深入了解霜岛雅树的好机会。 “这次能够顺利解决,多亏了您的及时调度。” 霜岛雅树不吃恭维这一套,淡淡道:“如果没有你发现犯人的行迹,又得到了全面的计划,这次不会这么轻易地解决。” 影山步见自己的话术不起效,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像您这样的警官来到警校的原因是什么?” “……” 霜岛雅树没有回答。他向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着年轻人仰起的脸,像是看到了另一张同样眼神黯淡的脸庞,只是那张面孔上崩溃绝望的神色早已定格在冰冷的时间中,如今化作了墓碑上意气风发的含笑容颜。 虽然除却家属之外已经渐渐无人提起那件事,然而一切细节却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中,时刻地提醒他: 他要找到那个人死亡的真相。 “你既然能发现我腿的伤势,那我就说说这条腿是怎么伤的。” 男人的脚步声慢慢踱到窗边,将半掩的窗帘拉开,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低声道:“两年前,准确地来说是两年零八个月之前,我和同事接到线报,去调查一起走私案。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排查,隐蔽地收集消息,然后就当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时,我们整理好了已经得到的情报,准备申请警力进行突击逮捕,又遇到了另一起案子。” 窗外的阳光照在病床上,晒在影山步的侧脸,从温暖逐渐升级成滚烫的炙烤。 “第二起案子本来与我们无关,应该交给其他人,但是我的同事认为并不冲突,便坚持接了下来,结果就在现场被犯人伏击了。我的腿被砍了一刀,没有及时赶到,但他却身陷火海。” 说到这里,室内陷入沉默。 影山步垂下眼,令光线不再直射他的眼睛,问道:“他活下来了吗?” “当时救回来了。”霜岛雅树简短地回道,将话题拐回一开始的主题,“我们当时提交的线索后来被证实为陷阱,在逮捕行动中又导致了三个警察的死亡。我一直在调查到底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一年半之前得到线索,暗示会有新的暗线出现在东京警察中。” 影山步刹那间几乎心脏狂跳,但表面没有表现出来。 反而问了个关键的问题,语气冷静:“也许是外地调动回来的警察呢?” 日本警察时有调动,不光是地区之间有派遣,连警视厅与警察厅之间都会有交换调动。 霜岛雅树摇了摇头,陷入思绪中:“确实有可能。但是通过警校加入警察的概率最大。每年从外地调回东京的少之又少,我也没有忽略他们。” “这是您怀疑我的原因吗?”坐在病床上的年轻人低垂着眼,半张脸在阳光下照得雪白,发梢晕出金色的模糊边缘,话语却一阵见血,丝毫不留情面、也没有任何委婉措辞。 在剑道社见过第一面之后,霜岛雅树就将他留下,仔细地剖开了他过去的生活,提出尖锐的疑问,以近乎审讯的态度对影山步施加了心理压力,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答案。 “那么您现在把这件事告诉我,是说明我的嫌疑洗清了吗?” 霜岛雅树沉默。 他站在窗边,回过身体望向床上的青年。 去年那一届警察被他仔仔细细地检查过,然后又剔除了心术不端的新人。但今年到目前为止,兴许是他去年铁血手端闻名在外,导致他手底下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出一点错误,所以他还在慢慢地调查学生的背景。 能够被警察录取的人已经通过了政审和背调,但霜岛雅树的调查方向是完全不同的。 诚然,他对于影山步还有许多疑问。通过旁听在天台上与松田阵平的争吵,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影山步过往中重要的一部分应该与类似的事情息息相关。 他认为影山步是个不可控因素的最大原因是,他无法确定那条情报中的“新暗线”指的是派遣暗桩打入警察内部,还是以手端收买控制这一批新人。按照影山步这样的综合素质,一旦加入警察便会犹如鱼龙入水,升职甚至都不是时间问题,而是要看高层是否留出了能够让他年纪轻轻就步入高层的坑位。 那么如果影山步心性有问题,则遗患无穷。 地铁袭击案的报告已经拟好了草稿,只等他完善润色便可以提交给公安部部长,将此事盖棺定论。 原本他有些细节想要追问,但在见到影山步之后,忽然他便改了决定。 “如果做到这种程度还不能证明你的品行,那么警校的新人没有人可以毕业。”霜岛雅树平静地回答道。 他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而是走回床边,询问道:“你要喝水吗?” “……好,谢谢。”影山步愣了一下,手里被塞进了床头柜上的杯子。 椅子腿在地面摩擦发出声音,霜岛雅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问了问影山步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刚开始来到医院时的情况,安慰道:“我问过医生了,你的恢复指日可待,不需要太过担心。积极的心态有助于康复,警校那边我会帮你请假,如果医生判断你的身体可以回去训练的话,可以立即复课,落下的考试都可以破格补考,不会耽误你今年准时毕业。” “谢谢您。”影山步对此感到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迷茫。因为他还以为会被霜岛雅树逼问一通,连理由都想好了,却高高拿起轻轻落下,甚至还对他嘘寒问暖。 “如果这次案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吩咐。”影山步有点不放心地表达了自己诚恳的态度,“只要是我现在这样还能做到的。” 霜岛雅树闻言从喉中发出一声近乎气音的短促哼声,让人疑心到底是冷哼还是笑声。他摇了摇头,然后看到床上青年的目光虚虚落在半空中,于是顺着对方的意愿说道:“那你说说案情吧。” 影山步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将事情经过仔细讲了一遍。 他听过了松田阵平阐述的版本,后来松田阵平也告诉他这就是会对外汇报的内容。于是他将其中的细节补充完全,只说他在上地铁之前看到有人行踪可疑,但是只是扫过一眼,没有细想,上了地铁之后才在脑中分析出来,犯人携带的雨伞尖一反常态地打磨过,属于可以造成杀伤力的武器,然后才引出了后续的事情。 按照他逼问出来的计划,麻田武确实是与他们同一站上车的,所以这点恰好能够圆上。 至于影山步到底为什么会知道麻田武还有同伴,既然麻田武死无对证,而且地铁内没有监控,那么最终解释权就在影山步了。 “我刚开始没有意识到他携带的是毒液,犯人被我控制住之后,我将他制服在已经泄露的包裹边上,他立刻开始惶恐地求饶,然后我趁机一诈,他就什么都说了。” 霜岛雅树平静地听完了所有的汇报。影山步所说的内容与之前松田阵平交上来的报告没有很大出入,只是从另一个视角讲述了他如何第一时间发现犯人、解决危机、通知警方、调度可用力量协助平息事态的。 他不仅成功疏散了地铁站,甚至还顺手救下了犯人。 虽然麻田武在地铁站外身亡,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霜岛雅树说道:“我会在提交报告时为你请功。” 影山步闻言反倒严肃地拒绝了:“我只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次能够成功解决,我的同期们功不可没,而您才是让各方力量迅速整合动员起来的那个人。我虽然受伤了,但是这不代表我出力最多,只能说明我……” 他犹豫了一下,迟疑道:“比较倒霉。” 平时沉默寡言的青年在说到这里时突然滔滔不绝了起来,令霜岛雅树终于忍不住露出点无奈的表情,叹息着伸手拍了拍青年的手背:“不要妄自菲薄。” 这也让他对影山步的信任更深了一层,因为一个试图往上攀的暗桩第一要务是保全自身,第二要务则是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影山步……唉。 他只觉得影山步与资料中反应出来的又有些不同,不仅仅能够用优秀或者孤僻来简单概括。 “我给松田批了假,他可以在医院留观的时候照顾你,但是等他康复之后就要回去训练。如果你需要雇佣护工,我可以安排。” “不用了,我现在在这间病房可以自理,三餐会有人送来。我朋友对我照拂很多,不用担心。” 霜岛雅树听到这样周全的安排,放下心来。他微微颔首,站起身,弯腰按在影山步的肩上,凝视那张年轻又坚韧的脸庞: “在我走之前,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你想出去晒太阳吗?” 第107章 教训(营养液加更) “……没事, 不用麻烦您了,等会会有护士来测量体温。”影山步愣了一下,找借口婉转回绝了霜岛雅树的好意。 领导跟你客气一下千万别当真, 君不见蹬鼻子上脸的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虽然不了解霜岛雅树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不妨碍他不愿意与之私下共处, 一部分是因为对方之前试探的行为, 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对方无论如何都属于自己的上级, 在警校时是自己的教官,即使他从警校毕业了,霜岛雅树的警衔和资历也都是他所不能及的。 这样的情况下影山步总有点浑身不适,只要一想象对方推自己出去散步的画面就开始感到如坐针毡。 霜岛雅树不疑有他, 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水杯还用吗?”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 他将水杯从影山步的手中取走放回床头柜上,就此起身道别。 临行前,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再次伸手拍了拍端坐在病床边缘的年轻人肩膀, 宽大的手掌沉而有力, 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相信医生,你很快就会恢复了, 不要有压力。” “……我明白了,谢谢。”影山步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地颔首致谢。 “您要走了吗?”他从床边下来,被霜岛雅树以手按住。 “不用起来了, 你好好休息吧。”霜岛雅树简单地说了一句, 没有多客套, “正好这两周我不在,希望等我回去的时候你也恢复训练了。”临走之前还去把水壶灌满了才离开。 影山步站在床边“目送”对方关上门。 等门真正合上,他才松了口气,重重坐回床上。 老实说他没料到这次竟然这么容易过关,不过他之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在他的坚持下还是用上了,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至少霜岛雅树没有当面追根究底,只是不知道到底信了多少。 他总有种感觉,这个男人不是通过理智相信了“影山步”这个人的绝对可靠,而是在情感上选择放他一马。 他看到了霜岛雅树在见到他时那一瞬间的沉痛。 不知道这个男人在他身上看到了谁? 通过对方口中的那个故事,可以得知在两年前的一桩走私案中,霜岛雅树与同事在收集完证据之后遭受了伏击。警方依此线索抓人反倒被设下陷阱,害死了三条性命。 霜岛雅树认定是有内鬼泄露了消息,之后在追踪中得到了所谓“新暗线”的情报。 只是不能确定他手里的线索到底可不可靠,“新暗线”是来源于猜测还是有切实可信的依据。 实在有些太巧了。 影山步不清楚那桩走私案到底与组织有没有联系,而霜岛雅树得到的新情报指向的又是否是白诗南。但他更愿意相信组织内部的保密程度,以他的了解,组织高层能够得到白诗南去警方卧底这条消息的人不应超过一掌之数——除了后勤部门之外。 但后勤部门属于组织里最可靠、最精锐的那一批人,如果这些人能走漏消息的话,组织也不会存活到今天。 他懒得操心,总归组织里的事情轮不到他烦恼,下次找个机会跟琴酒说一声好了,组织目前最好还是好好地活着对他来说收益更大。 不过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是时候联系后勤部门,报备一下自己这次在外边的“战绩”了—— 主要体现在又不幸入院这一方面。 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病床上的青年没有翻开通讯录,而是按照记忆拨出一串号码。 电话那边在响过三声之后接起,没有人说话,影山步开口汇报了一下前因后果、目前的情况和位置。 那边表示了解,就立即挂断了通讯。 影山步想了想,没有删除通讯记录,毕竟他拨通电话可以依靠按键音判断键位,但删除通讯记录这一点着实有点为难一个瞎子了。反正后勤那边已经得知了他眼下的情况,也会对他的处境有一个判断,那么想必这个号码很快就会被注销。 不去操不该操的心。 某位真正的暗桩美美压榨了一下组织内的劳动力,然后躺平伸了个懒腰。他琢磨道,阳光倒是真不错,等松田阵平回来之后一起出去散个步好了。 结果等护士推着装了午饭的小推车进来送过餐又取走了吃完的残羹冷炙,松田阵平才姗姗来迟。 年轻的警察今天穿着靛蓝色卫衣,加上头顶蓬松的自来卷,显得格外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他敲了两下门,得到“请进”的答复之后抱怨着走进来:“完了,步,我被护士赶走了。” 等真正进来之后才放眼看到了整间病房的全貌,不由啧啧感慨道:“好豪华的病房!” “嗯,恰好遇到了一个在这间医院工作的朋友。”影山步解释了一句,“托他的福,我可以独立使用这里的洗手间,午饭也有人送来。” “那太好了。”松田阵平由衷为影山步感到高兴,毕竟一个人如果乍然失去自理能力,无论其他人如何提供帮助,首先失去对生活掌控能力对本人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时间长了之后,处于弱势地位的人会倾向于产生一些不健康的心理。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刚才没说完的话:“我刚到医院就被护士抓住做了个全身检测,然后她就判我无病释放了。” 松田阵平叹了口气,对于没办法再浑水摸鱼表达了深深的遗憾,这之后他就没办法再照顾影山步。好在如今换到了高级的单人病房,让他不需要太担心对方的生活问题。 病床上的青年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恭喜你康复了。” “啧,我倒情愿是你先恢复。”松田阵平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非常熟练地拿起墙边桌上的水壶想要去接水,却发现是满的。 他挑了挑眉,去洗手间巡视了一圈,看到了完备的设施,是就算他闭着眼也能顺利洗漱的设计。 好吧,看来这里当真不需要他了。松田阵平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心里也有点不爽,但是没表现出来。 “那么你明天就要返校了么?”影山步没有提起霜岛雅树来访的事情。他与霜岛雅树之间的关系这些同期都不清楚,而追根究底两人接触的理由,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正面的意义,因此并不打算告诉他们。 霜岛雅树既然跟他说松田阵平病好了就要回去训练,那么松田阵平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果然,眼前的青年坐到椅子上,懒洋洋地抻了抻筋,然后顺手把自己的手机在床头的充电线充上电,答道:“是啊,我请病假要靠医院开的证明,上边标注了日期的。今天截止,明天就必须回去报道。” 他随口问了句:“你手机呢?” 影山步的手机保持开机是为了方便他可以接电话,以他目前的状况不可能主动使用手机。 病床上的青年伸手在被子上摸索到了手机,然后递给松田阵平,淡淡说道:“实在无聊,我试着看了看能不能播音乐。” 松田阵平顿时同情之心大起,点开对方的手机,结果就发现曲库中显示为零。 “……”他差点忘了眼前的人是个老古董,既然没有社交帐号,那么手机里不下载音乐好像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总之他一整个下午都耗在影山步这边,不光把娱乐项目安排妥当,还亲自检验了影山步独立在这间病房里生存的能力,最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现在可以放心了吧?”影山步也被松田阵平的要求弄得有点无奈,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向对方演示了一下什么叫生活自理的瞎子。 “是啊,突然觉得我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呢。”松田阵平故意叹了口气,伸出手揽住扶墙前行的青年腰部,手上微微用力,便仿佛交谊舞似的引着人转了个方向,直接走向病床,“感觉还是这样比较有意思。” 影山步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不该恼,只好顺手按在松田阵平头顶,将本就蓬松的自来卷搓得更加凌乱。 待晚饭送来,松田阵平饶有兴趣地将高宫健一特意为了影山步安排好的晚饭给他布置在小桌板上。结果病床上的青年低头吃了两口,忽然抬起头转向床边:“……你是不是在盯着我吃饭?” 松田阵平若无其事地答道:“是啊,看你吃得很有意思。” 影山步:“?” “吃得有点笨,但是却吃得很香。”松田阵平声音里带着笑意。 影山步:“……” 他决定无视这个显得十分欠揍的同期,什么叫吃得很笨啊!他为了当个瞎子容易吗! 吃完之后,松田阵平熟练地站起来把餐具收拾起来,然后抽出湿巾递给影山步让他擦手,又动手清洁了小桌板,并将桌子收到床边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已经是做了许多次的模样。 饭后又在病房里磨蹭了一会,松田阵平终于要告别了。他明天要返回警校,今晚就必须回家住,因为还要换制服,拿证件等等,从医院去实在不方便。 “周末再来看你。” 影山步刚点了下头,便陷入一个带着干净洗衣液气味的拥抱中。对方紧紧抱了一下就松开,低声道:“快点好起来啊,步。” “好。” 他微微仰头望向对方,除了表示了解也没有别的可以回答的。 眼下既然已经渡劫成功,那么似乎他就可以择吉日康复了,他也有些受不了住院的枯燥日子,哪怕单人病房住得比原先舒适很多也不如家里方便。 - 午夜时分,高级病房的走廊内减少了照明,只留下了个别的白炽灯以便护士查房或者应对紧急情况。一道漆黑的人影步履匆匆地走过,或明或暗的顶灯将他脚下照出深深浅浅的影,然而背后的一背银灰长发在冷白色的灯下格外瞩目,一亮即隐入黑暗中。 他的步伐停在某一间房门前,转动门把手,走进房门后将门轻声在背后关紧,上锁。 病房内,一道皮鞋鞋跟踩在地面的清脆声音响起,直到站在床边上,终于安静下来。 男人弯腰打开床头灯的开关,低头打量正闭目陷在病床内睡得沉沉的青年。 只看了几秒,他就伸出手去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影山步似乎在梦中感受到了窒息,条件反射地睁开眼,同时一只手钳住男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掌部,用力向对方手腕侧方掰去。他的力道非常大,果然下一秒,对方便如他所愿收回了手。 “是谁?”青年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手在床上一撑便赤脚踩在床铺上,呈现随时可以跃起的预备姿态。 琴酒见他神情警惕,一双冷冽的眼倒映着幽幽的光,然而聚焦却落在虚空中,不由冷笑一声:“真有你的啊,白诗南。” 影山步愣了一下,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之后迟疑地低声问道:“琴酒……?”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冷哼。 男人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人抓到眼前,但是见到脸上闪过的痛楚之色时才想起对方身为病患,身上还有些其他的后遗症,于是便松了手。 他顿了顿,手最终落在了影山步的下巴上,掐住用力晃了晃,声音阴冷地低头凑近说道:“我让你来做警察,不是让你真的献身给该死的正义事业。这才过了一个月,你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青年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而是露出一点惭愧神色。 琴酒见他这副表情,立刻明白了白诗南在想什么:他在想是他实力不够强才会出了差错。 就像以前的每一次考核,每一次任务一样,在某些方面有种该死的倔强。本来琴酒觉得无所谓,白诗南只要听他的话,做一把好用的刀也可以,但没想到将人放出来之后没多久,就搞得自己遍体鳞伤。 影山步默默地抬眼听琴酒捏着他的下巴训斥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气。 琴酒被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得心烦,终于松开手,闭了嘴,然后就见到对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下巴,那里留下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医生怎么说。”男人声音低沉,明明已经从后勤部门那里看到了报告,还是要亲口确认一遍。 “这是神经毒素的后遗症,失明是暂时的,我的中毒程度不算深,大概很快就会恢复。” 影山步简单汇报了一下之后,将被子捋平,伸手摸到了琴酒的衣服,抓住拽了拽:“坐。” 琴酒瞪了他几秒,但青年毫无被瞪的自觉,依然仰头等着。 于是最后还是在被子上坐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琴酒冷声道。 影山步伸手碰到了琴酒的胳膊,然后抓住借了把力坐过去,低声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直把琴酒听得冷笑连连,掐着他的后颈咬牙切齿地问道:“喜欢逞英雄是吧?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二战的时候杀了多少人?你竟然敢抱起来跑?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竟然教出了你这么蠢的东西?” 一连串的责问让影山步哑口无言。 “这东西投到人群里的时候,不管站着的到底是敌军友军,都得像割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地往地上倒。天上的鸟地上的狗没有一个能幸免于难,一罐毒气就能造一片死域!” 琴酒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了情绪,声音冰冷地命令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得活着回来述职,听明白了吗!” “……明白。” 青年似乎被骂蔫了,垂下眼轻声道:“抱歉,我下次注意。” “你敢有下次试试看。”男人冷笑道,不过还是放开了箍住对方后颈的手。 “……”影山步本来想说说所谓暗桩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这件事要是过了琴酒的手,恐怕霜岛雅树讨不了好。要是误会也就罢了,琴酒没那么多空处理不相干的人,万一霜岛真的抓住了组织的尾巴,那恐怕就要遭大殃。 不如等他之后有空了,从内网先调取两年前的可疑情报摸排一番,再决定后续计划。 琴酒见影山步不说话,问道:“警校顺利吗?” “嗯,我的成绩保持在前三。”影山步闷闷地答道,伸手在旁边人身上轻轻碰了碰,摸到了冰凉光滑的长发,然后便拢进掌心里,自中段顺到底部,将发尾勾在指间。 琴酒对他这些积年的小毛病已经麻木了,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不再关心相关细节。 “病房谁给你换的?” “高宫健一。” “这是谁?” 其实高宫健一的名字在任务报告里出现过不止一次,但琴酒根本不会费心记名字,于是影山步不得不解释了一下多年以前相识的经过。 “那个任务么。”琴酒拧眉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一点细节,“他倒是好心。” 既然高宫健一对组织略有了解,而且还曾经合作过,虽然是被利用的身份,但对于影山步来说倒也恰好可以作为一个合适的朋友。琴酒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任由他们去了。 “为什么今天才向后勤报备?”琴酒简直有太多要训斥的了,一条一条地把面前的青年骂得抬不起头来。 “……我没有做手术,应该不会暴露恢复能力。”影山步解释道,“而且之前一直环境不安全。”在多人病房和公共洗手间,他不可能冒险打电话,更别提目盲状态无法编辑信息了。 琴酒“啧”了一声。 看不见确实是个麻烦的问题。 影山步垂下眼,浓长的睫毛在脸颊落下影子,昏黄的床头灯将他轮廓清晰的侧颜模糊出了些许静谧的柔和。 忽然,他的头顶落下一只手,指腹插进发丝用力揉了揉,令他不由得侧头闭眼。 这是鞭子之后的糖果。琴酒进来之后先是满怀怒气地动了手,接着又是一顿好训,现在气消了,总算想起来要安抚一下。 看到青年在他掌中微微侧头的顺从模样,令琴酒不由得恍惚一瞬,想起来很久以前第一次见面时,似乎对方也是目盲的状态。 不过连听力都被剥夺了,只能通过触觉来判断外界事物。少年那种宛若漂浮在无垠海面,抓住琴酒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依赖表现,让琴酒清楚地知道都路久司给予的是怎样暗无天日的绝望囚笼。 那时候,影山步能够接触的人只有琴酒。 琴酒也没有想到影山步时至今日会依然对黑暗中的触碰有这样深刻的印象。 或许如今影山步回想起来了多年之前的那份恐惧也说不定。 未待琴酒收回手,他的手腕便被人握住,然后青年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摸索到了肩膀,找到位置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额头贴了上去。 就像是终于有了可以表现出来不安和焦虑的机会一样,沉默无声地找了个熟悉的地方放空思绪。 “我的身体能够快速恢复的部位不包括神经吗?”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不知道。” “那你呢?” 琴酒侧了侧身,沉默了一下。虽然他没有明言过他身体的异常,但是也没有特意对白诗南避讳过。 “我的神经恢复得比肌肉和骨骼要慢,所以我会避免神经成瘾的药剂。” “那呼吸道呢?” 琴酒:“什么意思?” “没什么。” 琴酒抬手看了眼腕表,随意在青年头顶搓了一把,说道:“我要走了。短期内不想再看见你,别给我添麻烦。” “……嗯。再见。”青年的声音闷闷地传来。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床头柜上摸到了手机,塞到琴酒怀里,“帮我把通话记录删掉。” “……”琴酒低头看着怼到他腰上的手机,默然接了过去。 弄完之后,他站起身将手机放回桌面,顺手关掉了床头灯,没有道别。 房间内与先前一样,依然一片漆黑,就像是昏黄的梦境里短暂地停驻过一片影。 坐上轿车,琴酒感觉到口袋里震动了两下。这个点儿能发消息给他的人不多,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boss。 面无表情地解锁屏幕,看完消息之后,他“啧”了一声,回了一个“好的。” 伏特加转过头问道:“大哥,怎么了?” “有新任务,明天晚上的飞机,你今天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好。去哪?” 琴酒略微烦心地用指关节顶了顶帽檐:“英国。不一定多久,两周起步,估计要花点时间了。” “好突然的任务,而且时间怎么还这么久?”伏特加低声说道。一般这样的任务都会提前很久安排,方便准备。 “boss的命令。”于是这便结束了一切争议。 黑色的保时捷像是影子一样,曾经无声地停留在街角,又无声地再度隐入夜色中远去。 第108章 辨人 卡其色的天鹅绒窗帘布料缝隙中渗出点点阳光, 将室内照出柔和的光线。米灰色地砖把白墙和白色病床的冷硬氛围中和了些许,床头柜上的花瓶里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束鲜嫩活泼的向日葵,立时便令房间有了生活的气息。 病床上的青年陷在柔软的雪白枕头中,双手搭在被面, 睡姿很端正。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他微微睁开眼, 转头看向窗边,然后愣了愣。 “……是谁?” 因为来得很早, 所以没有叫醒影山步的人只是坐在床边等待。见状,竟然硬是忍住了开口的**, 然后往前凑了凑, 伸手握住了对方伸出来摸索的手掌。 影山步从床上坐了起来, 见这种反应,无奈地说道:“怎么, 还想让我猜吗?” 他便抽回手,一把按在了对方的头顶, 捋了两下之后叹息道:“是诸伏吗?” “哈,这都能猜对。”诸伏景光笑眯眯地把影山步的手抓了下来,然后兴奋地问道, “你是能看到点东西了吗?不然怎么会看到我坐在这里?”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你进来的声音,还以为是护士。”影山步微微点头,“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了, 但是只有颜色,其他的细节没办法分辨清楚。” 诸伏景光依然很高兴, 他伸手在影山步面前挥了挥:“那这样能看到我的动作吗?” “可以。”影山步解释道,“只是不能确认到底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其实没拿东西啦。”诸伏景光也不丧气,兴高采烈地端来花瓶给他看, “那你猜猜这是什么花?” 影山步哭笑不得:“这个颜色,只能是向日葵了吧。” “也有可能是菊花吧。”诸伏景光低头看了眼花盘,嘟囔了一句。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起来,哪里有探望病人送菊花的呢! 来之前他便知道影山步对花粉不过敏,而且向日葵的气味并不刺激,且从松田阵平那里得知了单人病房的事情,才决定买束花来探望的。他觉得医院里住院的环境有些压抑,虽然影山步看不见,但是假如能够看到的话,睁开眼便能瞧见鲜亮的颜色,心情也会好上很多吧。 没想到他一来就看到影山步病情好转,这束向日葵简直就像是幸运物一样吉利。 “花很漂亮,谢谢。”坐在病床上的青年伸手在花盘上摸了摸,指腹触碰到了有些粗糙的花心,“没有籽吗?” “噗,你想吃瓜子吗?”诸伏景光笑起来,“这是观赏用的向日葵,不是可以摘葵花籽的那种。你要是想吃坚果的话我等会给你去买一包?” 日本人也没有吃瓜子的习惯,葵花籽顶多是作为菜肴甜品的点缀偶尔出现,这里说的坚果是常见的脱壳调味后放在包装袋里出售的零食。 影山步摇摇头。 诸伏景光将花瓶小心地摆放回床头,这才想起来重要的事情:“对了,那我来叫护士帮你检查!” 高级病房只用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很快护士便推门进来,仔细询问了影山步的感受,然后又测量了一些数据,恭喜道:“能视物就说明神经在渐渐摆脱毒性的影响,接下来就看你身体恢复的能力如何了。” “毒气案其他的受害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症状都很轻微,几天前就基本都出院回家修养了,现在只有你还在住院。”护士很为影山步感到高兴,在这段时间中,她负责给影山步测体温,监控心率血氧等等体征指标,还帮忙送餐。 在医院干久了之后,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病人和家属,而像这位年轻警察这样听话又自立的病人是最得护士们心意的,尤其是这位虽然看不见却几乎不给人添麻烦。 仔细回想起来,他好像只有吃完饭之后需要护士将餐具从小桌板上收回推车,但这却更让护士们感到怜惜。 护士还问过影山步需不需要请护工,她以为影山步是舍不得花钱,依照她的了解,这一笔钱应该会被公费报销。虽然能够搬入高级病房,而且经常有人来看他这件事与没有护工照料的事实有些矛盾,但她依然好心地问了一句。 结果对方只是客客气气地回绝说:“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完全可以照顾自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她当时就感觉心脏被击中。倒也不是什么恋爱情节,身为护士不能跟患者产生亲密的情感联系,因为从职业道德来说,护士和患者的关系是不对等的,正如老师与学生,领导与下属,在情感之外的关系中存在着强弱立场,因此强者有可能利用权力控制弱者,而弱者产生的好感也有可能出自于依赖和畏惧。 这种心里一软的感觉更像是怜爱,或者是母性大发?毕竟护士的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而且是最人嫌狗厌的年纪,每天回家都让她努力想要展现的母爱化作暴躁的咆哮。她觉得自己有点母爱泛滥甚至移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结果在交接班的时候,她跟轮班的护士一讲,对方也深有同感地猛点头,小声道:“我在住院部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会在病房里做俯卧撑的目盲患者。” 当时年长一点的护士眼睛就一瞪:“这不是胡闹吗,他现在要静养!” “我也说了,不过他说每天躺着受不了。”年轻些的护士叹了口气,“这就是警察吗?之前楼下也有个跟他一起进来的警察,没两天就开始到处乱跑了,恢复得特别快。” 尚且不知道如何被讨论的影山步送走护士之后又迎来了查房的医生,在查看他的情况之后说了差不多的结论,都是让他好好休息,恢复指日可待。 另外就是为了防止强光刺激眼睛,虽然失明主要是神经导致的问题,但先前失明有一段时间了,最好还是不要直视阳光。 等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诸伏景光说道:“早知道我带副墨镜来了。不过也还来得及,等会萩说他也早上来,我给他发信息让他带一下。” “不用麻烦了,我平时也不出病房,拉着窗帘就好。” 诸伏景光笑眯眯地“嗯嗯”两声,手上发消息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影山步:“……”很好,这些同期都很叛逆。 “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凭借发型吗?”诸伏景光好奇地将椅子往前拉了拉,手肘放在床上,仰头看向影山步。他其实有点想知道自己的脸在对方眼中是什么样子的,也许只是一片肉色的东西在乱晃? “嗯,手感。” 结果对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从另一边径自下床了。准确无误地踩在拖鞋上,然后步伐稳定地直线走进洗手间,让连忙站起来想要去搀扶的诸伏景光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洗手间传来水流的声音,过了一会,影山步走了出来,脸边发梢还滴着水珠。 到了吃早饭的时间,护士推着车将早饭放到另一侧桌上就出去了。 影山步住院期间起得比在警校时晚上不少,理由倒也充分:因为身体的后遗症。因此护士给他定的早饭时间也稍微推迟了一点。 他倒是没想到诸伏景光会来得这么早:“你来得太早了,吃过早饭了吗?跟我一起吃吧。” “哈哈,不用了,我吃过了才来的。”诸伏景光爽朗地笑了一声,“我来得早是因为家离得近,甚至还晨跑过才来的。”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跑完步我回家洗了澡了。” 影山步倒没在意这个,他低头安静地吃着给他配的特制餐,听诸伏景光跟他兴致勃勃地讲述过去一段时间警校里发生了什么。 首先全科都考过了一回测验,有些科目很简单,有些又令人头大。而涉及体术的那些则测试周期要长一些,也许影山步康复返校之后还能赶得上。 两人聊了一会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诸伏景光在说,影山步在听。诸伏景光还凑过来研究了一下影山步在吃什么,发现竟然菜色还不错。 影山步一直用的是勺子,见他好奇,便递给他筷子让他尝尝。 “好吃耶。”诸伏景光大为震撼,“虽然看起来有点敷衍,但是口味竟然意外地很不错,这真的是传说中的住院餐吗?” 影山步低头看了一眼被称为有点敷衍的特制餐,这种饭与菜全部装在一个保温桶里的设计之是为了方便他吃而已,高兴了就一勺一勺地挖着吃,不高兴了就搅匀成拌饭。汤汁混合着香喷喷的米饭,反正影山步觉得吃起来还不错。 至于口味问题,想来是他那位有钱的朋友,做好事不留名的高宫健一同学一手安排好的,不太可能是医院的配餐,这大概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小灶了。 诸伏景光很自然地挽起袖子将吃完的餐具收到小推车上,方便护士等会过来取。 虽然他想推着影山步出去转一圈,但因为要遵医嘱,所以只好作罢。 跟影山步聊了一会警校生活,又确认了一下影山步眼中的世界到底是像喝醉酒还是像高度近视,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不得不说的故事。 “差点忘了,你不知道上周发生了什么事,真可惜你不在场。” 诸伏景光正说到兴头,萩原研二就来了。听到诸伏景光正在讲他们一起解决的抢劫案,也不由得笑起来:“啊,在说这件事啊。景光可是这次的大功臣呢!” 萩原研二似乎是走热了,随手将外套脱下来,搭在了影山步身后的椅背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番诸伏景光如何发现了便利店闪烁的灯牌利用摩斯密码传达出求救的消息,接着松田阵平提议他们回去叫人。 “我觉得呢,还是我想出来的计划最有效了。”萩原研二以一种故意邀功的语气说道,“我们穿上最花里胡哨的衣服假装外地游客莽进去,把那些混混逗得一愣一愣的。” “啊,说到花里胡哨,景光叫我带墨镜来,我就抢了阵平酱的给你。” 影山步愣了愣:“抢松田的?没必要吧。” 诸伏景光笑道:“怎么可能,他从家里来的。” “这是他落在我家的,我感觉这副最适合你的气质,哈哈哈,想必他也很乐意借给你。”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在影山步面前晃了晃手,刚才他已经通过影山步的表现看出对方视力恢复了很多,只是大概还看不太清楚,能够判断方位,但是处理精细操作时十分犹豫。 “你能恢复真是太好了。”他弯腰打量坐在病床上,将椅子让出来的影山步,见到对方那双清凌凌的漆黑双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灵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看清自己的脸呢。 诸伏景光突然灵机一动,插话道:“早上的时候步摸了我的头发就认出我来了,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影山步无语:“会来的也只有你们了。” 却没想到这句话让另外两个人都神情一变,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但诸伏景光语气丝毫不改地接着说道: “这么一看我们几个人的发型差得还挺多的。班长的刺头一看就很硬,松田的头发又带着卷,零倒是跟我差不多,不过既然步能够看到颜色,那零反倒是最好排除的了。萩的头发也挺顺的,到底是怎么排除的?” 影山步哭笑不得:“萩原的头发更长一点,这很好分辨吧。” 萩原研二兴致大起:“那么如果你闭上眼,不摸到后颈的头发的话,有办法猜出来我和景光谁是谁吗?” 病床上的青年好像没发现这只是玩笑,认真地顺着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下,答道:“可以通过面部轮廓摸出来。” 第109章 返校 萩原研二兴致勃勃:“好啊!” 诸伏景光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影山步:“?” 他坐在床上纳闷地看着两位同期饶有兴趣地凑到他面前, 陷入了沉默:“……” 总感觉这些同期的平均心理年龄有时候不超过一只柯南。 “那你把眼睛闭上,然后来猜猜看吧。我们会悄悄换位置的~” 叹了口气,影山步无可奈何地依言闭上了眼, 然后抬起两只手虚拢在半空中。 很快, 掌心间便贴上了温热的脸庞, 呼吸喷洒在手指上。指尖蹭到了不知是睫毛还是眉毛的细小绒毛, 戳在指腹上有些痒。 以最敏感的食指确认了眉弓的位置之后,指腹从眉心落到眼皮,细细摩挲衡量了眼窝深浅, 又小心翼翼地顺着因为触碰而合拢的上下睫毛, 自眼头滑到眼尾, 揣摩着眼型的走向。 空气里似乎有人发出一声气音般的轻笑。 掌心托着下颌感受了一下脸型,影山步松开了手,闭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下一个。” 于是强忍着不出声的两位参赛选手都从鼻腔发出嗤嗤的笑声。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愚蠢, 影山步不由得幻视了一些盲人摸象。他忍耐地轻轻吸了口气, 干脆速战速决, 上来就先去摸第二人的眼尾。 掌心里的脸庞一时间连呼吸的气流都减少了, 睫毛轻颤着闭上了眼睛, 任由温热指腹轻轻触碰。指尖比划了一下眼头眼尾的高低落差,然后摸索出来眼眶深浅。 萩原研二将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 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弯着腰将脸放在对方掌心里,仔细看着对方微微拧眉思索的神情, 不由好奇影山步的脑海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将记忆中自己的脸与手指描绘出来的想象物做对比呢。 他在影山步的记忆中是什么样子呢? 影山步忽然感觉到掌心贴着的脸颊肌肉微微动了动,像是对方在抿着唇笑。于是那双托着候选人脸庞的手掌变为左右掐着脸颊的肉,不轻不重地一拧: “这个是萩原。” “啊痛痛痛——”被捏着脸的人应声哀嚎起来,“猜对就猜对嘛, 为什么掐我!!” 诸伏景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含笑道:“确实很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拥有这样的技能,应该只是因为步厉害吧。” “这说明他在之前就仔细观察过我们。”萩原研二从魔爪逃生之后抱怨道,接着就被床上的青年一脚踢在腿上,虽然没有穿鞋,不痛不痒,但他依然十分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改口道,“这是步对我们的爱啊,我们的声音容貌都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了!” 影山步还没反应,诸伏景光正在喝水,差点喷了:“说得像什么音容宛在一样,不要在医院讲这么不吉利的话啊。” “?”萩原研二都没想到这一茬,冤枉道,“喂喂,我可没那么说!” 两个心理年龄加起来约等于一只江户川柯南的警察闹了一会,然后把矛头一致对准了正盘腿坐在床上静静看戏的某位病患。 “走,我们出去散步。” 影山步:“……?” 他总觉得这语气好像一些主人在呼唤爱犬,是他的错觉吗。 总之最后影山步还是如他们所愿地坐进轮椅,身上穿着萩原研二的外套,脸上架着属于松田阵平的墨镜,腿上还盖了条拒绝无效的薄毯子,就这样被诸伏景光推着下了楼。 “怎么说呢,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萩原研二走在前边,回身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适合这副墨镜,下次应该叫阵平酱来看看。” 诸伏景光推着轮椅,只能看到青年头顶的发旋,将目光投向萩原研二:“像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 “来,你跟我换换。”萩原研二含笑走过来将诸伏景光换了下去,让他去前边看,“像不像虽然受伤却余威犹在的黑.道老大和他的忠心帅气马仔?” 诸伏景光大笑起来:“步的脸色真的有点吓人。” 面无表情的影山步:“……”还不是被他们这些逆子气的! “而且什么叫帅气马仔,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你可以说步不像黑.道老大,但是不能否认我的帅气吧。是吧步酱?”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静静地靠在轮椅里,感觉到五月的凉风拂面,中和了近午的灼热日光,十分惬意。漆黑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青年的下半张因轮廓分明而显得冷漠,但此时唇边露出一点忍俊不禁的弧度,显得人生动柔和起来。 医院里能够让人散步的地方没有多少,天台和楼下的花园大约可以算两处。等两人一轮椅到了被几栋病院大楼围起来的花园凉亭时,影山步便站了起来,回身将腿上滑落的毯子放到轮椅上:“我去走走。” 结果把旁边晒太阳的老头吓了一跳,还以为看到了什么医学奇迹。 诸伏景光忍笑着跟旁边的人解释了两句,路人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不然还让人以为这家医院的医术竟然如此妙手回春呢! 影山步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径自往外走去。 “哎等等我!”萩原研二连忙上前两步,一把搀住了影山步的手臂,“前边有台阶。” “谢谢。” “不要说谢谢了。” 见影山步微微侧头表示疑惑,他才低声笑道:“前边还会有很多障碍物,每次你都要道谢吗?而且我还想要对你道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为什么?” 诸伏景光推着轮椅在后边还没跟上来,萩原研二似乎因为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想让别人听见,压低声音说道: “谢谢你救了阵平。虽然他回去之后没有说得太仔细,但是我还是问出了细节。如果没有你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有时候是太莽撞了。” 松田阵平返校之后,被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官叫去做了几次汇报,回来也只是跟他们几个人讲了大概的事件流程,再细的就推脱道他因为毒气昏迷了,记不清楚。其他人没有多想,然而萩原研二问出真相之后就明白了: 松田阵平至今无法放下影山步将解毒剂让给他这件事。 虽然严谨来说,这次事件中松田阵平没有做错任何事,但他陷入危机在萩原研二看来就是最大的错误,如果不是影山步在场,恐怕松田阵平根本走不出那个地铁站。 再仔细深思的话,莽撞这个词似乎不应冠在松田阵平头上,而是身旁的这个年轻警察。 但透过墨镜镜片凝视着那双轮廓冷峻,一时分辨不出竟然在不久之前还完全失明、现在也只是能看到一点颜色的眼睛时,萩原研二无论如何也无法当面责备对方。平心而论,让谁来也不会做得比他更好了。 萩原研二纵然可以对着松田阵平分析他当初不应该在危险现场逗留,却没有一点点资格在事后埋怨影山步,哪怕只是出于关心。 他对影山步的感激是发自真心的。因为他与松田阵平一同长大,相识十几年,根本不敢想象假如松田阵平殉职之后他会怎么样。 而侧头倾听的青年怔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在说这个。 转过头看向前方的路,影山步语气淡淡地回答道:“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如果是你的话我也一样会那么做的。” “……”萩原研二嘴唇动了动,凝视着他的侧脸,反倒陷入了沉默。 “你们在说什么呢?”诸伏景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他跟那个路人多说了两句,刚刚才赶了上来。 萩原研二立刻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打趣道:“我在说如果让步推着我们散步的话是不是也能起到一样的作用,反正我们可以指挥前路嘛。” 诸伏景光差点被噎到:“???萩,你有没有觉得太压榨病人了???” 而影山步竟然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如果你们想的话,我可以。” “别听他的!”诸伏景光见影山步竟然同意了,一时间瞳孔震动,然后控诉的目光看向萩原研二,只觉得这位不靠谱的同期很有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影山步给带到沟里去了。 萩原研二唯恐天下不乱地语气轻快道:“你看,他都答应啦~” 诸伏景光:“……” 他立刻快步往前走了两步,表示轮椅是他的了,萩原研二想都别想。 “如果是阵平酱的话估计会说‘先推我’吧。”萩原研二忍俊不禁道,他一只手搀着影山步的小臂,其实身旁视力受限的青年步伐稳健,根本没有需要借力的机会,所以他更像是在挽着对方的手臂。 萩原研二见诸伏景光在前边走远了,坏心眼地一抬影山步的手臂,提议道:“走,我们去追景光!” 影山步:“……”像话吗! “我很担心我会掉进池塘里。”影山步坚定地拒绝了对方的魔鬼建议。 萩原研二委屈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的人吗,步酱?” 影山步点了点头,诸伏景光停下脚步转过身体等他们,闻言也点了点头。 萩原研二:“完蛋了,我的风评彻底完蛋了。” - 影山步康复的进程一日千里,没过多久就达到了医生定下的出院标准。 他离开那一天是个工作日。没有跟任何人讲,他一个人办好了出院手续,换好了之前诸伏景光带来给他替换的便衣,将原先身上装的随身物品装进口袋,跟照顾了他很久的医生护士们道别之后就离开了。 一时半会对地铁有点敬而远之,他干脆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公交的乘坐方式,坐公交回警校了。如果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东京人的话,现在应该被亲朋好友接回家接风洗尘一番,明天再返校报道,但他在这个时间线上唯一的住所只知道作为白诗南的时候所住的房子,不可能回去。 左思右想,只好早早回去受苦……受训了。 坐在公交车上,他还是给高宫健一发了条消息,说他已经出院了,感谢照顾云云。那边没有回信,大约是没看见。 在通讯录列表里翻了一圈,警校的同期们手机现在都在教官那里扣着,发了消息也收不到。而教官…… 他的视线落在两位教官的名字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结果没想到却因此挨训了。 回到警校的时候班里正在上课,他就先去教官办公室报道了。鬼冢八藏见他突然回来十分吃惊,然后便是欣喜:“你已经好全了吗?不用再多休息几天?” “嗯,医生说已经无恙了,可以回来参加训练。”影山步点了点头。 鬼冢八藏便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鼓励了几句,又是一阵安慰道:“课程的事情你放心,落下的射击训练指标我可以申请给你补回来,柔道的话晚上我可以给你加训,至于剑道……我记得你好像剑道很强,之前在剑道部是吧?我跟霜岛教官打个招呼,让他给你补补课好了。” 影山步被这一连串的关心说得插不进话,又见对面的壮汉沉吟着给他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你落下的课程我会叫降谷帮你补,你们俩都是东大毕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相信你。” 被关心得脑子嗡嗡的影山步拿着他这段时间需要补的文件、通知、表格、课业等等从鬼冢八藏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迎面就遇到了端着水杯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是接水正巧遇到了还是在这里等他一会了的霜岛雅树。 霜岛雅树对他微微颔首:“你回来了。来我办公室一下。” 第110章 功劳 “……好的。” 影山步脚步顿了顿, 然后跟上了已经转身走在前边的教官。 每个班的负责教官会分到一个狭小的办公室,虽然空间不大,只能摆得下一张办公桌和一个文件柜, 但胜在私密, 还是比外边坐公开办公桌的副教官与助教们要舒适许多。 走进办公室后,霜岛雅树对他偏了偏头, 指向门,示意他关门。 于是影山步依言反手将门合拢。 “身体恢复得如何了?”霜岛雅树将水杯放在桌面, 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比了个手势, 让他坐下。 “已经好全了。” “我听说这种毒气可能会给人留下后遗症,你目前有没有感觉不对的地方?如果有哪里不适要尽早治疗,不要耽误。” 坐在办公桌对面椅子上的年轻人保证道:“请您放心, 我确实已经完全康复了, 不会影响训练和学习。” 霜岛雅树听到这句话, 凝视他片刻, 然后伸手端过茶杯, 掀开上边的盖子, 顿时室内飘起绿茶被开水闷泡的悠长香气。 他垂眼看着杯中滚滚热气, 说道:“案子已经结了。出于对你们的保护,你们的名字在这起事件内对外保密。” 说完他顿了顿,见对面的青年正在认真聆听,没有因为他的话语露出遗憾的表情, 反而隐隐有些松了口气似的,不由哑然。 他本以为这些年轻人会希望得到成名的机会,原本还准备好了几句解释的说辞,却没想到影山步看起来竟然不希望扬名。 “你们的名字虽然不会公布出去,但是在警察内部会得到表彰。具体的章程还没有批下来, 但是对你们日后晋升有很大的好处。” 影山步再点头。 “您通知其他人了吗?” “你是第一个。”霜岛雅树沉吟道,“你先不要告诉其他人,等结果出来之后我再行通知。” 他的印象里,其他几个人中不乏年轻气盛的,在表彰一事没有尘埃落定时就告诉这些年轻人没有太大好处。 “明白。”影山步不疑有他,对所谓的表彰也没什么太大想法。 尽管作为白诗南而言,他身上肩负的任务就是作为职业组的警察在警察厅攀阶,然而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他却清楚他在23岁时的单位和职位如何。 警视厅公安部,警部补。在日本警察的晋升阶梯中,年功序列是一个重要的参考项目,当然,累计功劳也能令人破格晋升,但需要非常多的努力。作为职业组的警察来说,他的起点便是警部补,而在主时间线的那一年结束之后,在次年的春季便能够自动晋升为警部。 在结束少年时期的任务回到主时间线上时,他也考虑过警视厅与警察厅的问题。但在单位里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相关信息之后,最后的结论是不需要太担心,因为警视厅与警察厅之间时有相互调动,作为对警察资历的补充与历练,只不过通常而言从警视厅调入警察厅之后都会降职一级,因为警察厅的职位权力更大。 那么影山步作为职业组的警察,虽然起点在警视厅,但公安部依然是个足以给他充分立功机会的部门,日后一样有机会调入警察厅成为幕后的官僚。 只不过似乎他的路稍微有点走岔了,影山步不由得思维发散,回想起来福原胜告诉他上边的领导希望他能够作为行动人员多多立功,还不知道警察厅的的官僚到底有多少是行动人员出身…… 什么,降谷零就是警察厅的啊,那没事了。 而且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是,如果他在警校时期就获得了足够他破格晋升的功劳的话,反倒会产生与未来警衔相冲突的矛盾。 如果他在这条时间线上用力过猛的话反而有产生bug的风险,由此看来,这狗屁任务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又要表现出彩,又要控制力度。果然还是蹭主要角色的热度比较安全无害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他先前在霜岛雅树面前努力将功劳推给其他几位同期,因为他一个人根本吃不下。 不过看起来面前这位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他不禁在心里暗暗祈祷—— 祈祷他的表彰不足以当场破格晋升。虽然不清楚有没有类似的先例,但只要没有当场转换他的警衔,之后都有补救的机会。 如果霜岛雅树知道坐在他对面神情严肃的青年心里正在想什么,估计只会哑口无言,因为没有哪个警察会嫌弃身上的功劳多,就连霜岛雅树本人也是通过累积了大量功绩走到今日的,但是他为了追查两年前的案子主动放弃了一些机会,否则现在已经站在更高的地方了。 说完正事,霜岛雅树低头抿了口茶,思索道:“第三个月的月初会举办全校范围内的班级对抗赛,主要项目为柔道、剑道和跑步。你们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选你作为代表。” 影山步听他突然说起学校的话题还有些愣神,然后想到自己在体术上的成绩,不得不承认了这个非常有可能的事实,那就是他好像每一项都得参加。 “是,我会努力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霜岛雅树会跟他讲这件事,毕竟他又不是对方手下的学生,他赢了就代表着霜岛雅树的班输了不是么。 没想到霜岛雅树还真的不是很在意这点,鼓励道:“赢下来对你未来有好处。” 但再深的就没有细说了。 影山步一边感慨对方的宽广心胸,一边犹豫要不要放水,毕竟他是越琢磨越怕这些可以预料到的功劳表彰给他造出bug,但转念一想,区区警校的第一名如果能帮助他晋升的话,那降谷零早就毕业即警部,三年龙王归位,柯南元年时也该出任警视总监了。 放下心来,他听霜岛雅树跟他叮嘱了几句剑道不要懈怠,比赛会有其他班级的剑道师范生参加云云,便告辞离开。 趁着还没下课先回了一趟宿舍,将鬼冢八藏给他的各类表格文档填好,又简单除了尘,这才踩着下课铃回到熟悉的班级。 他推开门时,班里因为刚刚下课而松快的氛围都凝滞了片刻。 黑发的青年身着蓝色警察衬衫,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径直向属于自己的座位走去,结果忽然从教室后方传来一道掌声。 “啪、啪、啪!” 下一秒,如雷般的掌声不约而同地从教室的各个方向响起,将影山步包围! “欢迎回来!” “辛苦了,影山!” 影山步的步伐局促地凝固在原地,他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大家都知道了你立下的功劳,对你非常敬佩。”伊达航解释道。 “……”影山步这才明白过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微微颔首,“谢谢。” 萩原研二伸手拦住他的肩膀,在影山步被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鼓励了一圈,眼看着越来越窘迫时才把人从圈子里拯救出来,带向教室后边几个人的小圈子。 松田阵平坐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萩原研二,刚才就是这家伙先鼓掌的。虽然说这是出于爱护同学的一片好意,但他总觉得对方早就料到了现在的发展。 “身体怎么样了?”松田阵平对着前方的座位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没想到你会突然回来,桌上放了我的书,别介意。” “已经好了。” “眼睛也完全恢复了吗?” “嗯。” 影山步点点头,把手里填好的表交给伊达航:“这是鬼冢教官给我的,说让我填完给你。” 伊达航接过来翻看了一下,表示收到:“我准备等会开始收集下个月初的班级对抗赛报名意向,如果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参加。” 影山步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平静地点点头道:“最多可以参加几项?如果需要我的话我可以都报名。” 降谷零闻言表情兴奋起来:“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步!” “哈哈哈,零也打算都参加呢。”诸伏景光笑眯眯地插话道,“我本来还想着说他会不会体力透支,反而对班级的比分不好,既然现在步回来了,那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降谷零听了这话突然回过味来,感觉被自己的幼驯染背刺了一刀,瞪他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降谷零立刻扑上去按住幼驯染一顿揉搓。 其实鬼冢班的整体水平在全校来说也算不错,尤其是两个职业组的新人不知为何竟然在体术上也拔得头筹。此前年级内并不以表现排名,学生只在班级内互相角力。然而在带过几个班之后,各个课程的教官也不由得承认:这两个人确实在体术上格外出色。 这种出色不仅仅来源于身体优势。如同伊达航在柔术与剑道上也有着不俗的水准,但降谷零相较之下却胜率更高,这是更加高级的综合素质,或者说是战斗意识。 而影山步在这种水平中,却比降谷零多了一份游刃有余。 “柔道,剑道,短跑,长跑……四项你都要报名吗?”伊达航拿着表格询问道。 “嗯。” “我也是。” 这是两位身体素质吊打其他人的职业组。 “那我就报个柔道和短跑好了。”松田阵平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他在摔跤上有两下子,爆发力尚可,但是长跑不如其他人。 萩原研二探头望了一眼表格,随口道:“那我报个长跑好了,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人报名啊。” “缺什么我也可以补。”诸伏景光举手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伊达航用笔尖戳了戳表格最上方的人数要求:“长跑和剑道都还差不少,我等会再问问。不行的话我再抓你们当壮丁。” 所谓班级对抗赛其实与校运动会相仿,但是因为涉及到了柔术与剑道这样一对一的竞技对抗项目,便无端生出了火药味。 原本警校生们听到要跟其他班打比赛,除了一些刺头和爱看热闹的人之外,符合报名实力的多数人还是有些不愿意报名,但后来教官公布获胜的班级可以全体获得成绩加分之后,全校都沸腾了。 所谓成绩加分就是指差几分及格的课程推到及格,接近优秀的科目提到优秀。先不提体术课程的成绩提升不像纸面上的考题一样,只要靠记忆就能够有希望提升,对大多数人来说体术成绩的提升是相当困难的。 而培训期结束时的结业成绩单据称对他们未来毕业后的就业去向有好处,虽然这种影响是微不足道的。但这些年轻人的眼中更关注的是当下,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万一什么时候考试不小心失手,就差那么几分及格呢! 险些挂科的某位仁兄四体不勤,对班级对抗赛有心无力,于是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班里的代表选手身上,又以影山步为最。 他甚至直接把影山步堵在了洗手间里,当场伸手握住了影山步的手,言辞诚恳地请求道:“一定要赢啊,影山,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影山步大受震撼,影山步逃跑了。萩原研二得知以后大笑不止,但还是好心地跟他暂时一同进出,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些什么,总之让影山步能够得以清净。 “加油赢下来啊,步酱,为了我们共同的幸福。”他笑眯眯地打趣道。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已经对这位的调侃麻木了:“好的,我知道了。” 第111章 表彰(营养液加更) 鬼冢八藏见这群小兔崽子为了几分就兴高采烈的样子, 吐槽道:“他们理论课考的可是法规,不及格的也不可能真让他们毕业。” 副教官天谷朝美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警,但性格其实很随和, 瞥了鬼冢八藏一眼:“这相当于给了他们一次不留记录补考的机会。” “哎,要是都像那俩东大的一样让人省心就好了。”鬼冢八藏背着手幽幽叹气, 倒让天谷朝美忍俊不禁。 “你这话让别人听见了就该背地里议论你不知足了。” 鬼冢八藏不以为意道:“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 说罢, 想到班里那几个不让人省心的新人, 他又摸了摸下巴:“你倒是提醒我了,这次我感觉可以去跟隔壁教官赌一赌今年的冠军……” “赌注是什么?” 鬼冢八藏得意洋洋道:“一顿烤肉!” - 晚上洗漱过之后,影山步硬是在公共浴场被人拦下。 “正好遇到你了, 来我房间拿一下笔记吧,教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给你补、补、课。” “……” 影山步需要补课吗,不需要, 但是降谷零觉得他需要。 听到金发同期揶揄的声音,影山步无语望天,但还是拗不过对方好意,毕竟他确实缺了半个月的课。 降谷零开了自己的房门, 对着床抬了抬下巴:“你坐啊。”然后回身坐到椅子上, 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 很快便掏了一个厚笔记本出来。 警校的文化课程主要跟随六法全书进行学习, 而法律系的学生早就接触过相应内容, 学习起来相当占优势。 不过降谷零依然做了一摞笔记,态度极为认真。 影山步翻开看了一眼, 本子里每一页都以清晰工整且笔力锋锐的字体将课程重点列了出来,不仅有重点概述, 后边还有详解。 “看完还你,谢了。” 降谷零摆摆手表示小意思,然后示意他翻开笔记本中的书签, 当场给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这段时间课程的大纲,一切都烂熟于心,说起来头头是道,信手拈来。 说到重点之处,他干脆拉着仍然站在一边的影山步坐到床上,然后自己也脱了拖鞋盘膝上床,低头凑过去在笔记本上伸手指指点点。 “……有什么问题吗?”降谷零说完,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抬起头,看到影山步正认真看他。 影山步被真正的学霸秀了一脸,肃然起敬:“……没问题,很厉害。” “哈,那当然了。” 降谷零露出个“也不知道是谁从来不做笔记竟然也能考高分但是果然还是考不过我吧”的冷笑。 “看了我的笔记要是考得不好,建议把脑子捐给有需要的人。” 影山步突然产生了一些负罪感,他看了看降谷零,又看了看笔记本,决定回去还是认真看看,毕竟未来还要当很久警察,这对他总归是有益无害的。 莫名其妙就被劝学了一下,而且他还真的上钩了……影山步心情沉重地将笔记本合上。 因为两人都刚从浴室回来,所以身上都穿着干净的宽松衣物,头顶已经被吹风机吹得蓬松温暖,但发梢却依然濡湿。 降谷零用扯过搭在肩膀上的毛巾盖到头顶一顿揉搓,声音模模糊糊地说道:“你的补考定在什么时候?” “两周后。” “教官对你倒是挺仁慈的。不过两周后就要对抗赛了,你有时间同时准备吗?” 影山步“嗯”了一声:“没什么问题。” “不错,够自信。”降谷零擦完头将毛巾抛到几步外的椅背上。 影山步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感觉基本都干了,只是发梢还濡湿,然后习惯性地甩了甩头。 尽管擦得差不多干了但是依然被甩了一脸细小水珠的降谷零:“……” 影山步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只看到降谷零突然站了起来,打开衣柜拿出一条大浴巾,面无表情地走回来。 然后便是兜头盖脸笼罩下来的雪白浴巾。 “???”影山步伸手挡了一下,但奈何手里有笔记本,他不想让两人的拉扯间把这么一本学神宝典弄皱,就先伸长手臂将笔记本丢远到床的另一侧。 结果这一犹豫就落了下风,他被人罩着头发一顿揉搓,脸都被浴巾笼罩,只能一边伸手推拒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降谷,喂!” 影山步这才知道对方到底是为什么去拿浴巾了。 他无奈之下伸手去捏降谷零腰间软肉,结果没想到这个人根本不怕痒,简直就离谱了。 难道这就是未来的六边形铁血战士波本透吗。 没办法,他只好抓住对方的t恤,用膝盖别住大腿后侧,翻身把人扯倒在床,总算是喘过来一口气。 把浴巾从头顶拽下来,他盯着顺势仰面躺倒在床上的金发青年。 而降谷零看着头发都支棱了起来,脸色却黑如锅底的影山步捧腹大笑:“你好像洗完澡没有吹毛的狗。” 影山步:? 谁是狗啊,谁是狗,你才是金毛吧! 他不由恶向胆边生,跪在床上膝行一步,探过身体用大浴巾眼疾手快地便把人头部裹紧,下一秒就因为太过顺手而吓出一身冷汗:这可不是在做任务,好险他就打了个绞首结。 无知无觉的降谷零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好同期差点失手谋杀了他,只是乖乖躺平让对方出口气,见浴巾很快被扯下来还眨了眨眼,蔚蓝的眼珠滚动着疑惑。 影山步顿时冷静下来,随手把浴巾扔到床角靠墙的位置:“抱歉。” 降谷零更困惑了。但这抱歉背后的含义只有影山步明白。 “……没事啦。”降谷零翻身坐起来,似乎感觉气氛一下子凝滞了,于是岔开话题问道,“我觉得今天开始就会有很多人在加训备战对抗赛了。你有什么计划?” “这需要加训吗?” 降谷零看着对方的困惑神色,不由伸手自额头将头发捋到脑后,然后嗤嗤地低声笑起来:“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觉得我们赢定了。” 然而影山步的绝对自信也引起了他的好胜心。 “那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加训吧,怎么样?你也不想被我偷偷超过吧。”金发青年向后挪了挪,后背靠在冰凉的墙上,赤脚在好友的后腰碾了碾,被反手抓住脚腕拉开。 影山步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好。” 结果第二天他就后悔了。 因为降谷零说的加训那是真的按照训练的标准来的。早上的晨跑让住院躺平了半个月的他稍有些不适应,等被降谷零敲门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手腕上特意戴了一块用来计时的表。 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寒冷,影山步套了件外套,降谷零则冷得直搓胳膊。 “快快快跑两圈。” 先跑了五公里当作热身,接着是六百米和三百米的间歇性冲刺训练,每次间隔四分钟,总共做六组,高强度无氧之后接着的是有氧慢跑,降低心率。 饶是在组织里魔鬼训练过两年的影山步也跑得直喘气,降谷零在全部结束之后更是直接靠在树上了。 真狠啊波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影山步见降谷零很快便恢复过来一些体力,开始慢慢调整呼吸,沿着跑道慢跑起来,不由得对接下来的训练计划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柔道课上降谷零只点影山步做练习对手。 降谷零在面对伊达航的时候常常吃亏在对方的体格与力道上,因为伊达航身量高大,一米九几的块头,且肌肉扎实,下盘非常稳,是柔道上先天便占优的体型。 然而柔道也讲究以柔克刚,降谷零面对伊达航时的策略就是尽量将人摔倒在地,然后以地面技绝杀。可是影山步是与他相似的对手,两人相对时便有种照镜子的错觉:他们都近乎没有短板。 但交手之后,他就切身感觉到影山步在每一项上都比他更加游刃有余一些。 因此最后的胜率勉强算作四六开。 被对手从地面拉了起来,降谷零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场下挥了挥手,便接到了抛过来的一条毛巾。 他擦了擦鬓角淌下的汗水,不得不服气:“太强了吧,步。” 见黑发青年姿态依然沉稳,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放水了。 影山步对此的回答是否认三联:没有,不可能,别乱想。 同班同学们则早就被这块比试场上精彩激烈的角斗吸引了目光,一边随着某一方的落败而发出唏嘘或是喝彩,一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是不是柔术师范生啊,这水平去做什么交通警巡警的话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管他那么多,反正我觉得我们这分是加定了。” “哈哈,那最好!” 学生们之间一般不互报警衔和背景,在校所穿的制服都是统一分发的,没有将警衔区分出来,是为了方便统一管理,以免生出等级差异。 因此虽然有些关系好的小圈子,比如降谷零几人之间互相清楚彼此背景,却都纷纷对外缄口不言,所以同班同学大部分人只以为影山步两人是非职业组或者是准职业组的新人警察。 所有的新人从警校毕业之后会先填报就业意向申请书,再由上级根据警校表现等等综合考虑进行岗位分配,所以未来如何并不能完全由自己决定。 但这两个人如此出色,毫无疑问已经被教官看在眼里,想必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这倒也不是能羡慕来的。 诸伏景光靠在墙上说道:“萩,你毕业之后有没有想去的部门?” 萩原研二抱着胳膊砖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目光专注地盯着场上比试的两人,于是懒洋洋地答道:“我啊,我去哪里都行,最好能跟熟人在一起咯。” “这回答还真有你的风格。”诸伏景光笑了笑,“那你为什么想做警察呢?” “公务员嘛,铁饭碗。而且阵平酱一心想当警察,我觉得这倒也是个不错的职业。”萩原研二耸了耸肩,随口道,“那你呢?” 诸伏景光想了想:“我想去做刑警。” “喔——目标清晰,很好嘛。”萩原研二伸手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膀,鼓励道,“我觉得很适合你,加油。” “再丢一块毛巾过来——” 诸伏景光唇角勾起,却并不显得多么愉快,他顺手从毛巾架上抽出来一条消毒过的长毛巾,打了个结,然后挥动手臂向降谷零抛了过去。 “是啊,我正是为此而当警察的。” - 在对抗赛到来之前,上级的嘉奖便批了下来,动作倒是出人意料地快。 在晚上点名结束之后,霜岛雅树将六个人叫去通知了一下参加表彰大会的事宜。简单解释了几句,他对伊达航道:“你是班长是吧,晚点你来负责带队,我明天将注意事项打印出来交给你。” 伊达航立正道:“是!” 霜岛雅树点了点头,转头对影山步道:“你留一下,关于剑道部我有事跟你说。” 其他几人知道霜岛雅树是剑道部的负责人,他们的剑道课也由霜岛雅树教授,所以就各自散了。 而影山步站在原地,等其他人走远之后,才跟上了霜岛雅树的脚步。 他们顺着校园的大路往前走,头顶是枝叶繁茂的树冠。夜风微凉,但也较前几日有所升温,无不预示着夏日的来临。 影山步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跟上。 “你们这次正好赶上了表彰会,而且都是总监赏,所以一起办了。” 警察内部的表彰以总监赏为最高等级,再高则要面见天皇授勋章了,不是拥有极其重大意义的事件不可能到达这一档。 颁发给警察的勋章有警察勋功章,警察功劳章,和警察功绩章,按照稀有等级依次下降。 前两者数量稀少,常用来追授给因公殉职的警察,而警察功绩章则在警察退休时授予,来嘉奖曾经在职时作出的重大贡献。 而表彰在职警察的最高等级警视总监赏,则分为赏词和赏誉,又分别排出一级到三级作以区分功绩。 霜岛雅树缓缓道:“他们五人的表彰规格是二级赏誉,你是一级赏词。” “您呢?” 似乎没想到年轻后辈会问出这个问题,男人顿了顿才回答道:“一级赏词。” 影山步点了点头,顺势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么您是否可以因此而晋升?” 霜岛雅树似乎看穿了他的小把戏,但也没有在意,而是摇了摇头,解释道:“警察晋升主要依靠的是考试。想要加速这个过程,只有两条路。” 春末夏初,薰风入叶,将已经褪去粉白花瓣,只余翠绿叶片的枝头摇曳得沙沙作响。明亮路灯下的年轻人神情认真地倾听,令人似乎能从这张尤显稚嫩的脸庞上看到未来作为警官步步高升的庄严模样。 敛了神,男人停下脚步,声音平静道:“第一条,累计功劳,多破案,破大案,这是对刑警而言。”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影山步这些背后的规则。 但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是职业组的一员,早晚会加入到上边的社会,对那些无形的规矩烂熟于心,甚至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最终他还是沉吟道:“第二条,无非就是派系罢了,在什么地方都有,对下层警察影响不大。等你进入警察厅之后会慢慢明白的。” 影山步默然听着眼前男人毫无保留的教诲,在感谢之外油然开口道: “您不应该在这里。” 霜岛雅树的冷硬的脸庞在灯下被阴影切割出锐利的轮廓,他抬眼,鹰隼般的眼眸落在影山步的脸上,问道:“怎么?” 年轻后辈对压力仿若不觉,镇定道:“您不是普通警察,至少我见过的警部都远不如您。” 这确实是实话,他未来的办公室领导福原胜虽然身为警部,决断力与敏锐度都远远不及霜岛雅树,更遑论手腕、人脉、与身体素质。 这让影山步格外好奇霜岛雅树的来历,不过他身为警校的普通新生,两人之间没有足够的信任基础开口询问这样隐秘的事宜。 这算吹捧吗?但年轻人一身磊落,表情认真,丝毫没有谄媚之意。 莫名便被这样言之凿凿的语气抚慰,霜岛雅树心中反省,但到底还是语气松了松。 “你又见过几个警部。” 他抬脚继续往前走,低声感慨了一句:“过去都是因缘际会而已。或许我还要感谢你。” 影山步没料到对方的动作,所以也没听清这句话,跟上之后追问道:“什么?” “没什么。” 走到了宿舍楼下,霜岛雅树对宿舍楼抬了抬下巴,“回去吧。” “……是。”影山步脚跟并拢,立正道。 他走到大门处回头再看时,便只能看见身姿笔挺,警服一丝不苟的男人缓步远去的背影,似乎仅仅只是送他回来一样。 然而回想这一路上两人之间产生的对话,又好像没有太要紧的内容。 令人困惑。 - 表彰大会定在六月的第一周,他们几人已经提前得知了各自的荣誉,虽然只有一张奖状,但这代表的意义却非常重大,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警察来说,不亚于最为珍贵的肯定。 “喂,松田,现在你有机会当面揍警视总监了。”降谷零用肩膀顶了顶松田阵平,揶揄道。 他们即将被授予的总监赏顾名思义,会由警视总监亲手颁奖。 几人身着胸前斜挂金色绶带的礼服,从宿舍楼出来结伴往校门口走。 松田阵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帽檐,将翘出来的额发掖进去,抬起下巴道:“今天就算了,我不想打扰大家的好心情。” “哈哈哈哈!”萩原研二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的幼驯染,揽着松田阵平的肩挤兑道,“阵平酱三思而后行哦,你这一拳下去,还没捂热的奖状就要飞啦。” “你好啰嗦啊!”松田阵平恼羞成怒地给了萩原研二一肘子,让幼驯染发出夸张的惨叫。 鬼冢八藏开着他的白色马自达等在门口,今天他特意亲自开车送自己的优秀学生们去警视厅参加表彰大会,别提多自豪了。 而一辆车当然坐不下七个人,所以六个警校生中匀出来三个坐霜岛雅树的车。 几人与霜岛雅树只是泛泛之交,连剑道课上交流也不过短短几句言简意赅的指点。现在男人又只是在前方沉默地开车,所以他们很快就忽略了教官,开始聊起来,讨论警视厅的位置,警视总监的年纪,拿了奖状可以不可以毕业优先分配等等,虽然都是在开玩笑,但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真意味。 霜岛雅树对此不发表看法,只是安静地开车,而影山步坐在副驾驶,没有参与话题。 东京都警视厅。 他们一行人汇合之后,顺着标识从正门进入,走到礼堂的位置。按顺序排队入场后,便瞧见典礼台后挂着的红色横幅:东京都警视厅年度表彰大会。 真是在哪里都逃不脱这样经典的横幅。 到场人数不少,看来正如霜岛雅树所言,是他们赶上了这场大会,而不是为了他们特意召开了表彰会。 影山步坐在台下的阴影中,聚光灯下看起来算是和蔼的警视总监对话筒念出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旁边身为主持的警官用有力而肃穆的语气介绍颁奖的原因,然后由警视总监亲手将硕大的奖状交给受赏的警察。 他转头看去,发现年轻的同期们盯着台上,眼睛里映着光,心驰神往。 目光落在霜岛雅树身上,却发现对方似乎有些走神。然而男人很快察觉到了来自别人的目光,转头与影山步四目相对之后,影山步率先收回了视线。 很快便轮到了他们。 在工作人员的协调下,一行人起身走到台下,抬头等候。 “……以置生死而度外的崇高精神转移了装有剧毒液体的包裹……他从犯人口中得到了仍未实施的犯罪计划,第一时刻联络警方并且组织同伴到现场实施逮捕,最终以最小的伤亡阻止了一场可怕的恐怖袭击……” 影山步正抬头看着顶棚的聚光灯,被照得有点睁不开眼,微微眯起眼缓和有些刺痛的眼珠。 这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影山步!” 他愣了一下,然后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接着便往台阶上一推。 下意识抬脚走上典礼台,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正在含笑看他的、代表了警视厅最高权力人的警视总监,然后接过了裱在框中的硕大奖状,立正敬礼。 警视总监百田陆朗看起来大约五十来岁,同样身着礼服,然而胸前的勋章却比其他人多了不少。他向影山步回礼之后,偏过头,错开话筒,目含欣赏鼓励道:“做得好,这次多亏了你,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以后好好干,警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前途可期。” 聚光灯将台上一切照得分毫毕现,连年轻人胸前的绶带都熠熠生辉。 他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于强光下没有一丝阴霾,一手端着代表了最高荣誉的奖状,另一只手抵在额前,严肃而平静地回道:“是,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宛若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那样光辉夺目,不可毁绝。 台下闪光灯亮起,警察内部的新闻端摄影师将这一幕永远留存于相机之中。 等他回到台下之后,仍然显得十分平静,在其他人眼里,就好像这一切对影山步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外界评价,不能动摇自身分毫。 然而霜岛雅树唤他时,他却没有回音。 等叫到第三遍,影山步才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答道:“怎么了?” 两人站在台下阴影里,霜岛雅树凝视他的双眼,没有读出任何不对,于是说道:“结束之后留一下,有人要见你。” 第112章 柔术 大约是已经与鬼冢八藏打过招呼, 在表彰大会结束之后,霜岛雅树直接带着影山步从礼堂侧门离开。 当然,临走之前, 影山步没忘记把自己的大奖状交给了同期代为保管,毕竟这玩意不是平时见到的那种a3纸大小的学生奖状, 裱在框里几乎有电脑屏幕的尺寸,就算夹在腋下也十分招摇过市。 警视厅大楼对于影山步来说已经是闭着眼睛也能上班的老东家了, 但他依然表现出了头回来参观一样, 老老实实地跟在霜岛雅树的身后。 作为警校生的影山步在官方并不属于警视厅的一员, 因此从礼堂出来还特意拐到大堂登记过一番,拿了属于访客的胸口贴条才得以光明正大地使用电梯。 然而当霜岛雅树按下了电梯按钮之后, 影山步就发现这一层楼应该是属于领导办公室的楼层。 “我们要去见谁?” “公安部长。”霜岛雅树言简意赅。 影山步:“……是为了什么?” 他迷茫又吃惊,第一时间先是心中紧急过了一遍自我检查,反思自己有没有哪里暴露身份,但下一秒便否定了自己的猜疑,毕竟他来这个时间线上不过短短几个月。 “不是什么坏事。”霜岛雅树沉吟片刻,有七八分把握道,“大约会问你就业意向,如果你对公安部有兴趣的话可以当场答应, 如果你志不在此也没关系, 说清楚就行。” 影山步:…… 霜岛教官您倒是早点说啊!假如换一个警校生来的话,难道未来的选择就要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想清楚吗! 不过公安部是精锐机构,若是仅仅以就业而言的话, 对大部分新人都算得上是最好的选择。现在能够面见公安部长更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几乎昭示了日后的飞黄腾达。 影山步不在乎这些,他却想到了别的细节:“您与这位部长认识吗?” 霜岛雅树微微沉默后点头,从影山步的角度只能看到不苟言笑的侧颜:“植松长官是我以前的上司。” 然后便不再多言。 不管影山步心中如何猜测身旁这个男人愈发神秘的背景, 他从另一个思路依稀揣摩出来一点脉络,或许眼下正是自己被介绍入霜岛雅树所属派系的机会。 虽然依照之前得到的情报分析,霜岛雅树行事有些不守常规,视权力如粪土,为了想要调查的案子毅然决然以警部警衔加入警察学校当教官,在男人仕途的黄金年龄于此“蹉跎”了两年。 但是只要看到他在地铁案时从中调度的利落手段,就能知道他不仅仅能力优秀,而且还有可用的隐形人脉,这一点必然要依靠无形的前后辈关系等等才能达成。 “不要担心。”似乎知道年轻后辈在心中想了些什么,霜岛雅树还是出言安慰了一句,“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影山步心里失笑。他们已经站在了办公室门口,而霜岛雅树却对着他老上司想要拉拢的新人暗示:今天你答应也好,日后未必会被绑在这艘船上;不答应也罢,以你的资质去哪里都大有可为。 倒是让影山步更加认识了对方在一丝不苟的外表下颇为洒脱的一面。 敲门之后,两人进去,先在门口行了个礼。 “不用这么拘谨。” 宽大木桌上摆放着茶杯,笔筒,和几个看起来十分文雅的摆件,还有许多文件,看得出来是对庶务亲历亲为的官员。 公安部长鼻梁架着眼镜,外表上偏儒雅,气质亲和,乍一看无法令人联想到竟然是警察高层,尤其是控制着东京都内两千余公安警察的老大。 植松则清从桌子后站起身来,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示意两人坐到对面。 久日浸淫官场的人御下十分有道,令初次见面的影山步在隐隐感觉到威严的同时又因一团和气而心生亲切。 他先是关心了一番影山步身体恢复的情况,得知已经没有大碍之后又聊起警校时的往事:“我们那时候每一届还有全校的足球比赛,这是我记得的最怀念的部分了。” 霜岛雅树点头应道:“现在改成了体术课程的对抗赛。” “对了,你现在去警察学校去做教官了。”植松则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对此表示不赞同,但也没有因此而对霜岛雅树生出不满,“现在已经六月了,十月就要结业。你对以后有什么规划?” 后半句话是面对影山步说的。 影山步在沙发上也只坐了前半部分,后背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无可挑剔。他沉着地回答道:“我愿意听从上级的分配。” 同样无可挑剔的回答。 深不见底的目光掩在镜片后,稍纵即逝,公安部长仍是儒雅温和的样子。 植松则清笑起来:“年轻人态度很端正嘛。之后的事我还说不准,但是今年我可以让你进来公安部,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谢谢长官赏识,这是我的荣幸。” 植松则清满意地点了点头,特意多解释了几句: “我知道很多职业组的新人都希望毕业就去警察厅任职,确实是稳健的路线,但是那边僧多粥少,身边都是同一起跑线的人,不见得会是个好起点。 我也开门见山地跟你讲,能进来这里的头脑都很聪明,但是身手好又聪明,而且有觉悟、做事又果断的人,在年轻一辈太少了,我这里很需要你这样能做事的人才。公安部的总务处和第一三课都是大课,到时候看哪里有合适的位置,不会耽误你。” 原来是这样。 影山步心说怪不得他开局身份卡会在警视厅,而且身边职业组的基层干员又很少,原来竟然应在这里。 虽然这算是他来到这个时间线上恰巧立功之后才触发的剧情,但思及地铁站上发布任务的是系统,又不由令他对这剧情演算系统生出了敬畏之心。 万幸这剧情系统跟他是站在一边的,要是这玩意有心给他挖坑,他估计要被坑死百八十回不止。 “我明白了,谨遵您的教诲。” 植松则清点点头,然后便把影山步客气地打发了出去:“今天辛苦你了,我跟霜岛还有点事要讲,你先出去等等吧。” 影山步在这里是最没话语权的,起身敬了个礼就出门站岗了。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门开之后,植松则清面上的神情似乎松快了一些,大约谈话结果还不错。 虽然不清楚谈话主题,但考虑到这两人关系匪浅,想必对霜岛雅树不是坏事。 没有多探究细节,影山步跟霜岛雅树在回到警校之后就平静地分别了,没有任何为了拉近关系的客套,也好似并没有刚刚接触了同一派系的高层。 一方就像是举手之劳地引荐了一下后辈,另一方则像是顺其自然地听从上级安排,某种意义上两人倒是格外相似。 - 六月的第二周,警校对抗赛开始。 对抗赛分为四项:短跑、长跑、柔道、剑道。鉴于考虑到有选手会报名多项,因此对抗赛为期整整一天,从早晨开始先比柔道,然后是剑道,下午则是跑步代表的集体赛。 柔道与剑道都是每个班级派出的代表在全校范围内首先角出团体赛的积分十六强,再每个班级推出两名代表进行小组赛,通过八进四,四进二,总决赛决出冠军。 降谷零跟伊达航商量过后,决定进入八强之后的剑道代表由伊达航出战,降谷零则将体力保留至下午的跑步项目。 至于影山步……包括他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他的体力应该不需要节省,反正够用了。 清晨的操场上,不同于刚刚入学时的冷清,比赛当天天刚蒙蒙亮时便有了许多人出来拉伸晨跑,为接下来的竞技做热身。 “哈啊……怎么办,感觉好兴奋啊。”降谷零跟在影山步身边沿着跑道慢跑,神采奕奕地吐槽道,“一想到今天的比赛我昨天晚上半夜才睡着,但是今天起来也不困。” 心里毫无波动甚至早早就睡着了的影山步瞥了他一眼:“反正柔道第一个比赛,精神一点也不错。” 跑到第二圈的时候,有人站在操场内圈对他们挥了挥手。影山步没有注意,但是降谷零却停下脚步,跟路人说了什么之后对影山步的背影叫了一声:“喂!步!等一等!” 影山步刹住车,转身表示疑惑。 然后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对他跑了过来,塞给他一瓶被体温捂热的矿泉水。 女生年纪很轻,五官明艳,但是影山步毫无印象。此时她大大方方地笑道:“我是小田切岁子,虽然我是其他班的,但是今天我会给你加油的!” 影山步接过水“哦”了一声,低头看看水瓶,又抬头看了眼小田切岁子:“给我喝的?” “……对!” “好,谢谢。”影山步点了点头道谢,拧开喝了几口,然后转身接着往前跑了,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 降谷零见到这样的一幕,甚至有点为好友的不解风情替女生感到尴尬,等他走近之后果然见到女生转身离开了。 “喂喂,你就这么让人家回去了吗?”降谷零追上影山步的节奏之后吐槽道。 影山步纳闷地看了眼降谷零,然后恍然大悟地把水瓶递了过去:“你也要喝吗?给。” 降谷零瞪了他好几秒才破功地大笑,又因为吸入几口凉气而咳嗽起来,然后接过水瓶拧开:“你这家伙——咳咳咳!算了,这番美意我就替你消受了吧。”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两人忘记。等过了第一轮柔道团体赛之后,鬼冢班毫不意外地出线,而作为代表的影山步与降谷零就要面对车轮战似的鏖战。 如果想要站到最后,他们就要一直赢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拿到冠军。 每个班级推出的代表都有两把刷子,甚至不乏柔术师范生,站在场上时平白便压对手三分气势。 “加油。”“你也是!” 影山步跟降谷零碰了碰拳之后便分头去属于各自的擂台了。 像这种对体力要求高的比赛的节奏很快,选出八强之后便采取单败淘汰制,因此实力相近且同属鬼冢班的他们两人被分到不同小组。 不得不说,这些年轻的警校同期们确实不乏能人。 柔道比赛中最干脆利落的胜利称为一本,需要将对手压制在垫子上长达25秒,或者直接将人大部分身体摔到垫子上。 为了节省体力,影山步一直在寻找能够将对手过肩摔的机会,但是想要反制过肩摔也相当容易,因此最后影山步采取的策略还是在摧毁对手的重心后,把人在垫子上死压25秒取胜。 体育馆正中,每个小组各自占有一块场地,吸引了全校的学生来旁观。 而已经守擂成功三场的影山步毫无疑问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热门。 四进二的对手与他体格相仿,得意技是非常具有技巧性的“空气摔”,意味在动手之前的前摇时欺骗对手模糊进攻意图,在对手上当并且改变重心时,顺势退让,并将对方的重心彻底摧毁,完成漂亮的过肩摔。 影山步无暇去观看对手先前的比试,这是他在场间休息时,伊达航给他递水并且告诉他的情报。 “谢了。” 影山步微微颔首,他看起来体力仍然富裕,没有出太多汗,但是一反常态地眼神明亮,像是反而在这样高压的情况下被点燃了好胜心一样。 真是怪物啊。伊达航接过水瓶,不由得在心里感慨。 “我赌他要输了,对面的在团体赛没有出场,就为了省体力,而且空气摔太难得了,我根本就没见过有人能在比赛里用出来过。” “那也能算空气投吗?就是个空有其形的半吊子而已,也就骗骗业余的。” “那他可是凭借这一招挺进四强了啊。” “你懂个屁,影山不可能输的。” “喂,你讲不讲理啊!” 而场上两人互相试探过几轮,看起来都无法顺利控制把位,取得优势时,一时间局势焦灼起来。 然后影山步给出了答案。 在比赛开始后的第三分钟,他突然进攻风格完全改变,以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结束了这场比赛,获得了角逐冠军的资格。 “一本!” 裁判对影山步抬手宣判。 “好诶!” “太棒了,影山!” “等等……好像那边也赢了?” “啊???不是吧!” 影山步从场边走下,弯腰捡起水瓶灌了一口凉水,然后在众人的声音中莫名其妙转头去看,便与不远处场上伫立的金发青年面对面了。 冠军赛,影山步vs降谷零,堂堂开盘! 第113章 表白 “步, 你可不要放水啊。” 影山步点了点头,目光同样明亮:“好,这可是你说的。” “哈哈, 很自信嘛,要是你输了千万别找班长哭。”降谷零抬了抬下巴,从影山步手里开玩笑地抢过水瓶。 而伊达航则在一边挑了挑眉, 重新拿了瓶水递过去。 “水还有呢。”然后伸出左右手在两人肩后重重一拍,直把人拍得一个趔趄,“好了,废话少说,省点力气吧。” 中场休息本应两方各自分开落座, 跟自己班级的人一起讨论一下策略战术等等,但是遇到了这样内战的罕见情况,于是两位冠军侯选人便站到一块去了。 伊达航原本在几块场地中来回奔波,把自己观察到的情报分别透露给降谷零和影山步。 这本来也是正常的做法,每个班级都有这样的智囊团在背后支持, 更有甚者,在赛前就有人通过各种小道消息收集了每个班级报名选手的信息。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这两位各自守住了自己的擂台,最后在决赛对上了! 罢了,总之无论是谁赢下来都对他们鬼冢班有益无害。 就是希望他们俩的感情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吧。伊达航暗中想到,还要注意一下, 万一有了赛后较劲的苗头, 他可得好好调节。 “怎么会这样……哈哈哈哈哈!”这是笑得合不拢嘴的鬼冢班学员。 “我x, 这还有什么看头?里里外外都让你们占了呗。”这是开始酸了的的其他班学员。 “买定离手了,我压步一票!” 这是来自跟影山步在逮捕术课上较劲结果被教育了的松田阵平。 “好难选啊,我能不能不压?” 某个坏心眼的幼驯染:“那我压零一票吧,如果他赢了就趁机‘敲他一笔’。” 中场休息很快结束。 两人走到场上, 纷纷行礼,在裁判喊过开始之后没有立刻动手。 金发青年微微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自己的对手,额发在眼上挡出一片阴影,将那双湛蓝双眼变得宛若暴风雨将临前的深沉海面。 而他对面的人一身雪白道服整齐利落,除了发梢有些濡湿之外,看不出方才经历过了一番车轮战,似乎在连战连胜之后也升起了久违的战意,是与平日里内敛模样反差的锐不可当。 刹那间,两人同时动了。 若单纯以规则而言,可以看出柔道想要取胜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制敌”,无论是将对手控制在地面,还是将对手漂亮地掀翻在地,后者做得越彻底得分越高。 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摔”是必要的一环。 所以攻击对手的身体反倒会犯规,更多的是互相抓住对方的衣物进行借力,称为抓把,与此同时配合脚下步伐进行百变的进攻战术。 两人已经之前在班级的训练中交手过许多次了,因此算是幸运也算是不幸,互相都对彼此的体格与进攻策略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如果还以前的对战时的经验来进攻,恐怕今天不过是旧日重现而已。 降谷零死死抓住影山步的领口,脚下努力别住对方的脚腕内测,瞬间对方的步伐也变换了位置,来往眨眼之间调整了十数次,却无人能够有效获得优势。 反倒是他自己不慎倒地,然而因为立刻调整了落地姿势,让影山步无法将他封锁在地面,所以裁判喊了暂停,让他们回到场中重新开始。 时间渐渐流逝,因为彼此太过熟悉,所以相互的试探没有任何意义,在谨慎的见招拆招之后降谷零单手抓住影山步的衣领迅速转体,然而对面的黑发青年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侧身后退让开了降谷零的肩膀,化解了降谷零的背负投! 降谷零改换了策略,不再使用自己的得意技,然而影山步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了解他。 两人对视之中,降谷零分明看到影山步眼神灼灼,似乎唇角微微弯起,令他心神微震。 比赛进行到第四分半,影山步拆解了降谷零手上抢夺把位的招式,抓住对方的上臂之后急速旋身单膝跪下,在降谷零同样后跳避让的时候,抓住降谷零的衣服便借用身体力量将人用肩膀向对方身后顶掀了过去! 将人压在地面之后影山步迅速以腿部绞住了降谷零的脖颈,然而降谷零也不甘示弱,同时实行了反制。此时两人已经滚出了场地,但因为是倒地纠缠之后才出界的,所以裁判并没有喊停。 在地面位置上尝试反击不得之后,降谷零终于陷入绝境! 倒计时结束。 影山步感觉到身上对抗的力量一松,降谷零直到最后一秒都没有放弃抵抗。 站起身,影山步弯腰把降谷零拉了起来,此时两人形容狼狈,因为高强度的对抗而浑身湿透,甚至柔道道服的衣襟大敞,露出精瘦的胸腹,只有腰带还死死挂在腰间。 但彼此表情看起来都十分释然。 “啊啊,又输了。”降谷零叹了口气,夸张地摇了摇头。 场边已经陷入了欢呼:“太精彩了!!” “影山!影山!影山!” “降谷好厉害啊,完全没想到的对抗!” “确实,降谷差点就能赢了,可惜啊!” 先前不论是对鬼冢班包揽前两名而不满的,或者是单纯因为看热闹而留下旁观的,此时都为两人五分钟内高强度的进攻防守喝彩,加入到了欢呼的队列之中。 “下次努力。”影山步伸手将黏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脑后,对降谷零洒然一笑。 降谷零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也笑起来:“以前觉得你是自信,被你打败之后开始觉得你狂妄了啊。” 影山步反而仔细思考着降谷零的话,最后才纳闷道:“……是不是反了?” 只得到了降谷零的大笑。 冠军亚军当场就得到了颁奖,而无论是谁捧回了奖杯,都被鬼冢班的学员们团团围住,最后甚至抓住手脚往天上抛去。 影山步没有逃过人群的制裁,降谷零也不例外。 “真好啊,这下我们加分稳了吧。” “少说大话了,还有三项呢。” “哎呀,但是我们有两个奖杯耶~” “你是不是要打架?” “打就打啊,我们冠亚军都在这里还会怕你?” 学员们闹闹哄哄地聚在一起,等情绪平复了一些之后被教官们指挥着分开,于是降谷零这才拉着影山步从人群里逃窜出了场馆。 “真可怕啊,真可怕。”降谷零心有余悸地说道。 他本就松散的柔道道服险些被热情得过了头的同期们给扒了下来,刚才边跑路边拢着衣襟,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在道服里穿一件打底的t恤。 影山步见他没有因为比赛失利而懊恼,不由放下心来。但是被降谷零扯住手腕风风火火地从场馆冲出来,他脚上甚至还没穿稳鞋:“等一等,鞋要掉了!” “那就光脚回去!” “???” - 剑道比试则没有任何悬念,甚至其他人对于影山步的期望值比对他在柔道项目上的还要高,因为影山步本身就在剑道部已经训练了半个学期,而且次次课程都无人能击败他。 尤其是在霜岛雅树进行授课示范时,每次必点影山步做配合交手的对象。 刚开始霜岛雅树没有对他释放善意时,影山步还会因为被点名而感到有些惶恐,后来就十分麻木地去当工具人了。 因此大家也都认可了他的水准,一度有人认为他也是剑道师范生,不过后来在询问时被否决。 “这家伙会不会出生在什么武道世家?他逮捕术的课上考核每次都是满分,体术完全秒杀其他人,简直就是怪物。” “不止,他的射击训练我也有注意,准头非常好,不能够恰好他还是个射击爱好者吧?” “……所以果然还是怪物吧。”鬼冢班的同学暗中咋舌道。 剑道比试开始之前,比赛的对阵表便出现在了体育馆的大屏幕上。 在赛程安排表上影山步见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赫然正是他在剑道部做陪练对象的几位剑道师范生助教。 老熟人么这不是。 随手转了转手腕,面甲之下,影山步微微勾唇,然而他对面的对手则心若死灰,显然已经被教育过许多次了。 “一本!” “一本!” “一本!” 兴许是在早上的柔道项目中解开了某些伪装的压制,影山步战意上涌时没有再刻意留手,而是势如破竹地在比赛开始后的一分钟内便将对手统统一本扫下比试场地。 校长在一旁感慨道:“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这学生之后想去哪?恐怕sat会对他青眼有加。” “我已经带他见过植松长官了。”霜岛雅树说道。 校长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发展,愣了愣才转头看向身旁这个男人,见他侧颜平静无波,不由诧异道:“植松现在在公安部吧,怎么会突然想要人?” 霜岛雅树微微默然,想到了什么,最后说道:“他想要竞争那个位置。” 校长顿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也是,他确实也到了这个年纪。所以他找了你?” 都是千年的狐狸,校长一瞬间就把关节想了个**不离十,然后松了口气似的笑眯眯地看向场中央,那里守擂成功最终留下的依然是影山步。 “你终于想明白了?” “嗯。” - 等到下午的最后一场比赛终于结束之后,校内对抗赛终于落下帷幕。 不同于柔道比赛令人大跌眼镜的内战结局,剑道赛和跑步比赛的结果都显得正常了许多。 最终鬼冢班捧回了柔道的冠亚军,剑道的冠军与第四名,长跑的团体积分第四名,以及短跑的团体第二名。 放眼望去,一千余人的警察学校中,这样的成绩足以傲然全校。最后累积积分一结算,拿到排名第一的果然就是他们鬼冢班! 正在全班同学狂喜乱舞地到处抓参赛的功臣庆祝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影山步已经溜到教学楼后的花坛边,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还穿着跑步比赛时所穿的t恤,发梢因为汗水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格外凌乱。正坐在花坛边的石砖上发呆,就被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影山。” 转头望过去,发现是清晨见过的那个女生,影山步礼貌地站起来对她点了点头,问道:“有事?” 小田切岁子此时将长发扎起,多了几分飒爽。她眼神明亮,露出微笑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请讲。” “从入学开始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了,你的每次表现都让人印象十分深刻。我猜你现在应该没有交往的对象吧?那么能不能考虑我呢?” 影山步一时失言,好像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对自己毫无征兆地表白了,在他的印象中甚至不曾注意到这个人,于是他果断开口拒绝:“抱歉。” 然而女生并不死心,追问道:“为什么?我长得不符合你的审美吗?” 第114章 计划 影山步沉默了一下, 尝试委婉地给对面挽尊:“不,你长得很漂亮。” 对面的年轻女孩子挑了挑眉:“那就是你心有所属了?” “没有。” “那到底是为什么?”小田切岁子鲜少遇到影山步这样的人, 不是指他在某些方面格外优秀, 而是指不近风月的性格。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在她主动表达好感之后,什么也没说当场扭头就走的人,简直把她都给逗笑了。 如果说影山步只是不知人情.事故, 但他又在处事方面没有缺漏;但若说他人情练达, 那可算太高看他了。 因此,她的直觉告诉她, 面对影山步的时候, 策略应当是主动出击,甚至也许稍稍逼迫一二也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小田切岁子走近两步,换了个语气娓娓说道:“也许是我们之前并不熟悉, 所以吓到你了。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小田切岁子,今年22岁, 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嗯……我的兴趣是剑道和钢琴,猫派和狗派的话更倾向于狗派, 家里有一条阿富汗猎犬和一条边牧。” “等等……”黑发青年面带茫然和错愕, 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有些张口结舌起来。 “那么你呢?” 影山步张了张嘴, 他想要直接拒绝的,但是已经拒绝过一次, 却没有任何效果。然而以眼下的情况来说,对面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他如果没有回答的话就算是他的失礼。 因此他难得地犹豫了。 影山步轻轻深呼吸了一下,干脆只知道重复着那两个字:“抱歉。” 小田切岁子咬了咬唇, 心里涌出恼怒,这种恼怒并非针对影山步,更像是在被拒绝之后有些下不来台的尴尬,以及对自己失败的迁怒。 她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下巴:“如果你对我没有兴趣的话,那么你对做警察有多少兴趣?我爸爸是刑事部参事官,如果我把你介绍给他的话,可以帮助你少走很多弯路。” 说完她就后悔了,手指捏着衣角揉成一团。 但话已经说出了口便不可能收回。 在进入警校之后她还未对其他人讲过自己家庭的背景,只透露过有一个很严厉古板的父亲在做刑警,甚至还吐槽了很多生活方面的事情,却从未提起过能够暴露职位的细节。 其他好友同期也只以为她爸爸是普通干员,而不知道已经坐到警视正的位置了。 依照她爸那个大公无私的性格,别说让影山步借他的东风了,她爸要是知道她在外边用自己的名头泡帅哥,只骂她一顿都算是那天心情不错。 影山步自然读不出对面的心理活动,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平淡道:“多谢抬爱,我配不上你。而且,我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兴趣。” 被再次拒绝之后,小田切岁子提起的心反倒是落了下来。 “什么配不上……”嘟囔了一句,她低头将脸边碎发别到而后,心情像是打翻了调料盒一样酸甜苦辣俱全,五味杂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喜还是忧:到底该怪面前的男人拒绝了自己,还是怪自己冲动之下出口无状。 只是她也明白,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已经没有别的可能了。 她有些复杂地抬头问道:“那你还单身么?你对谈恋爱没有兴趣的话,准备做什么?” 影山步好似终于看出来对面的漂亮女生放弃了,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嗯。我打算努力坐上警视总监的位置。” 他说得认真,小田切岁子却没忍住,噗嗤一声喷笑出声,前仰后合地抱着肚子笑得很畅快,没有了先前刻意保持的淑女姿态。 “你就算敷衍我也不用找这样的理由吧,影山君!” 影山步:“……”怎么说真话反而没人信呢。 “好吧,好吧,真是输给你了。”女生不顾他满身运动后的凌乱,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圆珠笔和便签本塞进他手里,“把你的联络方式写一下吧。放心,我暂时不会打你的主意了。” 得到号码之后,她又刷刷写下了自己的号码,塞给影山步,然后叹了口气:“难道你在达成你的,呃,成为警视总监的远大梦想之前,就会一直保持单身吗?” 却没想到得到了黑发青年毫不犹豫的点头:“嗯。” “……”小田切岁子撅了撅嘴,瞪他一眼,“你最好是没有在骗我。” 但她心里根本没有相信男人的这种鬼话。 “……另外,关于我爸爸的事情,拜托你不要说出去。” “好。” “……谢啦。” 虽然过程走向略显诡异,也未曾达到自己的目的,但结果竟然还算气氛和谐。小田切岁子有些恍惚地往回走,路过的警校生们都还沉浸在白天的比赛中,或者是三两结伴趁机找地方休息散步,而她往食堂走的时候恰好撞到了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跟她打了声招呼:“哟,小田切。” “……啊?啊,是萩原啊。” 萩原研二看出来她有些魂不守舍,关心道:“你还好吗?” 突然想到面前的男人跟影山步关系不错,但她跟萩原研二关系也不错,于是便叹了口气,对萩原研二招手道:“出大事了,来食堂我给你讲。” “……噗。”听完前因后果之后,萩原研二没忍住笑声。 食堂里非饭点没有食物供应,但是有可以续杯的饮料喝。他们两人一人接了一杯橙汁,萩原研二的手搭在杯壁上,食指点了点,低笑道:“我都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远大的目标。” “他也真够会找理由的,让我都生出了一种‘跟他在一起只会耽误他升官的脚步’的惭愧。” 小田切岁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萩原研二却持有不同意见:“但是我还没见过步酱说谎哦。” “不是吧,你真的信了?”小田切岁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东大生,难不成是特考组的?” “大概吧。”萩原研二低头喝了口橙汁,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要是真的的话,那倒也未必不可能。”小田切岁子显然作为警官的女儿了解一些警察官场的其中内情。 虽然她已经不再想影山步了,只是多少有点不甘心。 萩原研二明白对方的心情,所以开口安慰道:“嘛,步酱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没有骗你,是真的单身,但是也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兴趣。虽然他确实很优秀啦,但是你换一个目标会更容易一些。” “难得遇到了喜欢的男生啊,”小田切岁子也单手托着下巴,明媚的五官皱到一起,不爽地撇嘴,“比他厉害的没他帅,比他帅的没他厉害,警校里也就这样了吧。” 萩原研二见安慰起到了效果,故意拉长声音反问道:“哎——不是吧,这学校里比他厉害或者帅的有谁啊?你说个名字看看?” 小田切岁子仿佛也被问倒了,愣了半天,在脑子里死活搜不出个合适的人选。 “我好伤心啊,虽然打不过步酱,但是难道我在帅气排行榜上竟然没有姓名吗?” “拜托你正常一点,萩原,你再这样的话我就抓你当我的男朋友,来安慰我破碎的失恋之心了。” “哈哈哈,那还是饶了我吧。” 小田切岁子突然好奇地问道:“我看你跟很多女生关系不错,又是单身,其实在私底下你满受欢迎的哦。那警校也算过了一半了,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萩原研二耸了耸肩:“我跟大家只是好朋友,不要说得我像渣男一样啊。” “所以呢,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心虚了。” 头发半长的年轻男人垂下眼帘,托着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眉眼不禁流露出笑意。 但他依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不动声色地抛了回去:“哈哈,我看起来像心虚的样子吗?” - 警校晚上的点名之后通常情况下让新人们自由活动,运动或者学习,然而军事化管理的封闭学校有一大特点就是将学员们训练出服从命令的条件反射。 “这是一般广播,请全体身着运动服,在点名后将进行集体夜跑。重复一遍,这是一般广播,请全体身着运动服,在点名后将进行集体夜跑。” 宿舍楼楼道里的音响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广播通知,隐约从不同的房间里传来唉声叹气,但是很快便有人悉悉索索地整理起来,显然身体已经非常诚实地变成了警校的形状。 夏天来临之后,昼长夜短,但点名时分天幕仍然已经漆黑,由灯光与星光点亮操场的夜晚。 傍晚的气温不如白日里灼热,夜风送来凉丝丝的清爽之意,让穿着白色短袖的警校生们心情不错地踏上跑道,但很快就随着一圈又一圈而汗流浃背起来。 在警校跑步训练时,为了增强学员们的体能,教官不会告诉大家跑了多少圈,在许多人眼中,教官与魔鬼简直可以画上等号。据说甚至有学员受不了这种艰苦的训练,晚上悄悄从学校逃跑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夜跑时的纪律不如晨跑严格,教官们也不会跟在队伍身边监督,跑着跑着就有人开始低声聊天,而不聊天的主要是为了节省体力以免跑岔气而已。 “下周有一个长周末,大家要不要去泡温泉啊?”聊着聊着,萩原研二突然开口提议道。 松田阵平震惊地反问:“不是吧萩,这天气泡温泉,你是不是疯了?” “泡温泉还分季节吗?我已经看好了,到时候我们去富士山的河口湖那边住间民宿,大家拼一下房的话价格很实惠,我朋友以前去住过。” 萩原研二换了口气,继续道:“而且山脚下也算凉快,白天还可以在附近郊游一下,然后等走累了就顺便找间浴场泡一泡汤。你们意下如何?” “富士山听起来就很凉快,我同意。”降谷零表示支持。 伊达航应声道:“好啊,那就去吧。” 诸伏景光正跑在影山步旁边,伸手捅了一下没有参与讨论的青年:“步,你周末有安排吗?” “没有。”影山步条件反射回答道。 “那太好了,一起去玩吗?”猫眼青年露出个期待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影山步敛眉犹豫了一下:按照他身上药物的周期来说,已经要到了续药的时候,恰好便是下周末的其中一天。 但偏头看到诸伏景光面上期待的表情,最终他还是抿了抿唇,如对方所愿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第115章 撞破 从警校第二个月开始, 学生的课表中便增加了“模拟站岗”训练一条。在学校门口内侧设有值班亭,不同于校门口真正作为监视出入口所设立的保安亭,校园内部的值班亭供学员们练习执勤所用, 是实习的一部分。 大多数学生在结束了警校的训练之后都要参与为期一年到四年不等的实习, 而非职业组的新人们起始警衔都要从巡查干起, 因此在警校结束之后这些新人们会被分配到东京都内大大小小的警察署或者交番。 所以校内模拟执勤的训练就是为了日后能够顺利在派出所执行24小时巡逻任务而准备的。 虽然没有学员对此表示欢迎,但是大家都明白这就是警察生活的一部分,在他们晋升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面临着这样的日程作息, 因此顶多只是私底下抱怨一两句“又轮到我值夜班了”而已。 影山步在周一时被同班同学拜托跟他换岗,因为这周是长周末,所以周五开始就放假, 这个同学的值班时间原本排在周四晚上, 这时候开始学生们就可以陆陆续续各自离校了, 而他买了周四午夜的车票回家。 要说也是警校的安排不够通情达理, 大家都在吐槽明明周五放假, 周四晚上的执勤竟然还没有取消, 简直令人费解。 而这个同学拜托了一圈未果之后, 终于想到了影山步这位虽然看起来冷淡但是并不算多么凶神恶煞的同学身上。 于是影山步便成为了周四晚上还在值夜班的大怨种。 “你还真是……怎么会答应换班呢?”诸伏景光哑然。 降谷零无奈地说道:“然后他回到宿舍之后空调还漏水了, 他说修好又打扫完之后天已经亮了。” 影山步看上去有点疲倦地靠在候车座椅的靠背上,语气平淡道:“我没关系。” “真是好心啊,步酱, 令人感动。”萩原研二塞给他一个三明治,“先吃点吧, 别喝咖啡了,路上的一个多小时可以补觉。” 手里的咖啡罐子被人抽走, 又塞进来一个猪排三明治, 影山步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 然后低头拆开三明治的包装袋吃了起来。 松田阵平跟伊达航正在讨论上周棒球比赛的情况,转头对萩原研二摆了摆手,示意他递点过去。 萩原研二便又从袋子里拿了两个出来,然后才把袋子递了过去。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桌面上诸伏景光两人手边放着的食物,用目光质疑:他们已经有了啊! 萩原研二挑了挑眉: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翻了个白眼,头发自来卷的青年收回手臂,转过身体跟伊达航示意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而影山步正在思索今天的计划,因为他的续药时间段在设定上应当在今日,规定期限为24小时,而药物注射之后的副作用大约为三小时左右。 但这都不重要,毕竟在这世界上,如果没有组织的人在旁监视的话,这些完全都可以由他来控制,唯一需要顾虑的只是那无处不在的漫画作者。 但是在之前的漫画连载中,影山步认为他与这漫画作者有了某种无形的共识,那就是只要影山步能够带来精彩的故事,并且永不停歇地向前走,那么漫画剧情中就会给他留有一席之地,一些不符合人设的细节都会由对方帮忙圆过去。 否则影山步当真连一点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都没有。 只要不构成由系统判定造成的剧情bug,那么一切都好说。 今天实际上最重要的是,因为在主时间线上,影山步为了将萩原研二的身份过明路而在琴酒面前亲口承认了对方“线人”的身份,因此造成了剧情人物命运的变动。所以他必须将这件事落实,完成任务之后才能够把逻辑圆上。 充分地说明了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虽然他在当时便已经想好了之后回到警校大概要从什么方面入手,但是具体计划并且执行起来要比想象中还要精细复杂很多。 影山步走神期间,一边目光虚虚落在半空中,一边无意识地缓慢咀嚼着手里的食物,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旁边已经多了好几个吃空的包装袋。 他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萩原研二,又看了看对面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就见他们面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似乎都觉得很有意思。 影山步咽下嘴里的食物,道歉:“……不好意思,把你们的份也吃了。” “噗,没事。”降谷零捂着嘴忍笑忍得很努力,诸伏景光则直接笑倒在幼驯染身上。 他们都知道影山步饭量不小,所以普通人早就会因为腹中饱足感而回过神来,影山步却根本不受影响。方才对方乖乖吃东西的样子总觉得格外养眼,令人观之便生出了想要喂食更多的欲望。 或者可以称为看起来真的很下饭。 影山步回过味来,转头看向旁边似乎事不关己的萩原研二,刚才一直都是这家伙在强行投喂他。 然后始作俑者反而含笑问道:“怎么了,吃饱了吗?” 影山步:“……” 他无可奈何,只好站起身:“我去再买。” “你坐着吧,我去买,正好想买瓶水。”萩原研二把他按回去,摆了摆手走向不远处的商店。 他们所购买的座位两人一排,面对面之间有一张桌板,因此四人正好形成一块较为隐私的空间,而多出来的两人只好坐在隔了一条过道的双座。 列车开动起来时很稳,桌面上的物品都几乎不晃,而窗外的景色在离开市区之后便尽是乡野风景,格外宜人。 “睡会吗?” 影山步点点头,将头向后靠向头枕,然后闭目养神起来。 从新宿到达富士山河口湖大约一小时左右,他们周五一大早便出发,到达富士山脚下时仍然天色尚早。 几人都多多少少在东京住了不短的时间,而富士山作为极富盛名的景点,自然也都来过至少一次,所以没有游客那种急迫的心情,对行程的计划也很放松。 “现在好像是薰衣草的季节,我还真没有这个时间来过。”松田阵平在用手机查攻略。 萩原研二道:“我们先去旅店放下行李再说吧。” 原本他们定的是民宿,但是民宿老板貌似觉得容纳六个成年男人有一些太拥挤了,也不太愿意承担风险,所以兜兜转转还是干脆一步到位,找了一家价格比较合适的温泉旅店,只不过位置距离富士山以及山脚下的河口湖要远上不少。 而河口湖附近一圈景致最佳的酒店则都是极其昂贵、走奢华高端路线的温泉旅馆,甚至旅馆一词已经不足以描述其精致以及招待周全程度,而应当用私人会所描述更为恰当。 在温泉酒店的玄关处按照规定脱鞋之后,几人将证件登记了,正准备离开时,萩原研二弯下腰撑着柜台对接待员说了什么,不一会拿着几张纸条回来了。 “人数规定不能一间房超过两个人,所以我们有三间房,一间和式,两间和洋式。我手里的六张纸条里写了双份的房间号,大家来抽一下签决定住宿吧。” 和式房间即室内全铺榻榻米,傍晚睡觉时要从橱柜中取出床垫和被褥枕头铺好,清晨再收起。而和洋式则为榻榻米与木地板相结合的房间,提供两张标间床,为了睡不惯榻榻米的旅客特意设计。 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 萩原研二把手里撕成小块的纸片搓成扑克牌似的扇形,先递到离得最近的影山步面前,让他抽了一张,然后自己也抽了一张,接着按照由近及远的顺序伸到下一个人面前。 抽了一圈之后,分组结果出来了。 “我是108。”“我也是108!”这是伊达航与降谷零。 “我是115。”“喔,那我们一间房了。”松田阵平亮出了手中的纸片。 萩原研二把钥匙分发了之后,说道:“偶数是和式房间,奇数是和洋式。那我们十五分钟之后在这里集合?” “好,等会见。” 有一些豪华的客房在阳台处可以一边欣赏外边的景色一边享用私汤,而他们所定的房间内并不含私人温泉,所以泡汤需要客人去旅店后方的露天公共温泉。 步入和洋式房间内,入目首先是绿色榻榻米与棕色木质矮几,而在侧方则抬起一个稍高些的平台,以木地板铺就,上边挨着摆了两张不算高的床。因为位置有限,因此在留出靠墙距离的同时,两张床垫之间的空隙仅够一人勉强放脚,挨得很近。 萩原研二随手把包放到地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之后问道:“你想睡哪张床?” “无所谓。” “好吧,我也无所谓。”他耸了耸肩,先不去管床的分配,有点担心地问道,“今天我们估计要在外边跑一整天,你昨天没有睡觉体力跟得上吗?” “没事,不用担心我。”影山步弯腰在洗手池边洗了把脸,然后抽出毛巾用力擦净,直把眼睛都搓得有点发红。 众人集合之后,按照诸伏景光提供的攻略,先出发去大石公园参观据说已经盛开的湖边薰衣草。与外地游客不同,他们来这里更倾向于踏青,因此没有去那种必须打卡的圣地,而是说说笑笑便在山脚下的湖边徒步了起来。 午饭在附近的餐馆随意解决了,下午仍然是相似的行程,然而大约两三点的时候,影山步便说道:“抱歉,我要先回一趟旅馆,你们玩,不用等我。” “你还好吗?”“是不是太累了?” 影山步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早上出来没有带手机,有点事要联系别人,等我弄好了再联系你们汇合。” 在影山步离去后不久,萩原研二也脱队了。 他的理由则很充分:“早上的时候步酱脸色很差,我有点担心,先回去看一眼。如果没事的话晚点我们一起来找你们。” “好,那晚点见。” - 白天的客房内窗帘紧紧拉上,遮光窗帘将下午明亮的阳光尽数阻挡在外,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床头灯照亮靠在床头的青年。 他后背靠在床头板上借力,左臂短袖的袖口被医用皮筋扎紧。青色血管上的皮肤经过简单消毒之后,黑发青年垂下眼帘,脸颊肌肉绷紧,似乎正强忍着不适,然而手上却以恒定的速度非常稳健地将注射器的针头插进血管,缓缓推入冰凉的液体。 然而正在此时,房门被刷开的声音响起。 萩原研二进来时,看到的便是黑暗中一团光里靠坐床头的青年,满脸错愕地瞪着他,而灯下照亮的半身赫然正在给自己的静脉注射药物! 他脚步顿了顿,然后快步上前:“你在做什么?” 萩原研二的语气急促,却并不敢确定对方注射的是什么液体,因此只是心中怀有不安,并未直接阻止。 影山步面上的惊诧在一秒后迅速化为冷静,他手上动作非常稳定地把注射器一推到底,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便将针头抽出,不顾针眼处淌下的血珠,反手抓住了萩原研二伸向他的手。 然后他语速极快地交代道:“我会失去意识一段时间,等醒来再跟你解释,这期间不要让别人进来,也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 “拜托了……萩。” 萩原研二尚未反应过来,便眼睁睁看着灯下青年目光立时涣散下来,本来仰头急迫与他交谈的头也脱力地向后倒,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步酱……步酱?”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荒诞与无措席卷了萩原研二。他当即伸手托着影山步的后颈,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伸出双手捧起青年的脸,然而却无法唤得任何回应。 于是他只能探出手臂从后腰穿过,将影山步的身体半抱起来再完全放平到躺下的体位,轻轻地将头搁在枕头上。萩原研二拂开对方的黑色额发,露出一双半睁的无神双眼。 就好像不久之前……在医院病房里的病床上见过的影山步。 也是如同现在一样,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面色苍白,平静中透露出无助,与平日大相径庭。 第一次去探望对方时,萩原研二还没有看出来影山步竟然失明了,甚至还在自顾自地开玩笑,故意向病床上抛去了一个橘子,以为对方能够随手接住。 然而失明之人纵然能听到风声,却无法立即对此作出回应,这一下便让影山步当众露了陷。 萩原研二确实揭穿了影山步那有些可笑的伪装,却是以当众让对方难堪的方式达成的。 为什么他竟然第一时间没有看出来? 为什么他看不出影山步竟然连那种伤势都在强撑? 他自诩洞察人心,然而却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虽然无人责怪他,他却觉得不可原谅。 手掌贴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青年的脸庞,拇指指腹轻轻蹭过睫毛,引起一阵剧烈的颤动。 昏黄的灯光下,俊美的年轻警察侧身坐在床边,弯下腰,一手撑在床上,一手缓慢地用手指描绘好友的脸庞,然后指尖陷入发丝深处,力道温和又珍重。 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缱绻,在偷来的时间里忍不住泄露一二他自己都不太明了的心意。 片刻之后,掌心里相贴的头颅忽然朝他手掌的方向歪了歪,然后蹭了蹭。 发丝柔软而光滑,发梢尖端戳在掌心里带来一阵瘙痒,而那半垂的眼帘也随之微微抬起,宛如振翅蝶翼。 于是那只手忽然顿住,心里重重地一跳。 仿佛寂静春夜的第一声惊雷,轰然炸响。 第116章 煎熬 被铺天盖地的感情袭上心头时, 萩原研二满心茫然无措,只是一声雷响,便将他整个人惊得呆坐当场。 他在想什么? 他在期待什么? 他又在为了什么而头脑眩晕, 几乎只能听见胸中擂鼓声在耳边回荡? 萩原研二的手指触电般轻颤了一下, 下意识便想要抽回,然而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力道并不大,也没有多么急迫,床上失去意识的青年仅仅只是以手指拢住了覆在脸侧的手掌, 便有如对萩原研二施展了定身咒一般,让他再无法撤退一分。 于是黑夜中,这场春雨终究还是银河倒泻,刹那间地覆天倾。 房间内有灯如豆, 一人的身影久坐床边, 半晌未动, 就像是这一刻从时间的胶卷上被剪下来留作纪念, 将这一刹那的悸动化作昏黄空间内独属于他的永恒记忆。 因空调而微凉的空气、房间内特有的檀木熏香、被坐得倾斜的柔软床垫、手掌上温热的触感、乃至于口干舌燥头脑发昏大脑短路的窘迫感,通通装进了时间凝固在这一瞬间的盒子里。 “真的栽了啊。” 有人长长地、长长地从胸腔中逸出一声叹息。 他目光倏忽间温柔下来。 不敢也不舍得挣脱被握住的手掌, 萩原研二以另一只手拉起影山步搭在被面的手腕, 将自己的脸轻轻埋进对方温热的掌心。 潮湿的呼吸喷洒又回流,萩原研二垂下头, 将脸沉下去,深深沉进这只手心里。 他闭上双眼, 回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然后是他无意识之间生出兴趣,刻意地收集注意着影山步的信息,并且在其他人面前回护对方。 兴许在有了预兆的时候,他就应该遏制这些苗头, 而非放任自流。 萩原研二在人际交往上自有一套手腕,是他在家庭出现波折时渐渐锻炼出来的察言观色,因此久而久之便能在他人的嬉笑怒骂下读出所思所想,并且心中清晰明了该如何做才能博得他人欢心。 每个人行走在世上都带有目的。 谄媚的、不屑的、漠不关心的人,形形色色地围绕在身边,他见过太多。 然而影山步是不一样的,在他冷淡的外壳下,有一颗极为纯粹的赤子之心,甚至连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伪装都算不得完美,被逗弄两下便会露出尴尬的破绽,令人觉得可爱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探究更多。 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便好像已经深入膏肓,再无可救药。 萩原研二的脸埋在掌心内嗤嗤地笑,肩膀耸动,然后侧过脸来,换了一口气。长而略微上挑的双眼闭拢,因笑意而微微弯起。 睫毛撩在影山步手上,让他因为痒意条件反射地动了动手,想要抽回,却被人紧紧抓住。 萩原研二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不知道现在自己心情的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一直都不曾想明白。 哪怕在被人问起有无心悦之人时,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的是谁。 只是他也清楚,影山步来时孑然一身,在他心中有一个高不可及的目标,正为了那个目标而全心全意地努力,不会对其他不相干的人事物升起任何多余的想法。 正如同小田切岁子所转述的那样,影山步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哪怕是萩原研二也没有信心能够扭转这样的念头,甚至是在对方心里留下痕迹。 所以也仅仅只能这样了,在猝不及防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意的那一刻,他同时明白了失恋的现实。 但是现在的情形倒也不算最坏,因为他能够以“最好的朋友”的身份陪在对方身边,而且影山步对其他人只会更加不假辞色。 萩原研二无声叹气,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用“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不可能得到”来安慰自己了。 他面上表情虽然有些苦涩,唇边弧度却依然是向上弯起的。 “完蛋了。怎么办啊,步酱。”又是一阵低笑。 忽然,萩原研二意识到影山步侧身蜷缩,似乎是有些畏寒的症状,不由感到诧异。因为房间内确实空调默认温度很低,却也不至于令他如此表现,甚至嘴唇发青,瑟瑟发抖起来。 于是他终于忍痛抽出自己的双手,站起身拉起压在身下的被子给人盖上。 一时半会之间,影山步面上隐忍的神色还没有消散,萩原研二拧着眉伸出手贴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没有感觉到温度升高,这让他有些无计可施。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弯腰捡起了滚落地面的注射器,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特殊之处,只是里边的液体已经消耗干净。 而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摊开了的袖珍医疗包,里边正是一套备用的注射用品,旁边摆放着已经被使用过的酒精棉球,碘伏棉签,以及一只完好的安瓿,和使用过的空瓶。 他神情凝重地取过那只安瓿打量,上边的标签用打印机印着rbn-357,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见到放在床头柜上那条被他早早解下的医用皮筋,他想起影山步注射过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应该没有止血,于是便先放下安瓿,取来一张创可贴,抬起影山步的小臂,果然看到静脉处沾了一些干涸血迹,甚至有些皮下淤青,只是早已止血,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他敛下眉眼,低头仔细将血渍以酒精棉擦拭干净,然后仍然在血点处贴上了创可贴。 将被角给影山步掖好,萩原研二严肃地研究了半天这套极为可疑的医疗用品,甚至用手机搜索了这串神秘代号的意义,自然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最终他还是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床头柜上,等待影山步清醒之后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萩原研二在情绪平静下来之后,便清醒地认识到影山步的行为非常可疑。 虽然他在心里已经给对方找了许多理由和借口,比如这是先前毒气案给影山步的身体遗留下来后遗症的特效药,如果影山步这样对他解释,他也会全盘接受。 然而联想到对方刻意避开耳目,甩掉同伴也要回来自行用药,而非去医疗站委托专业人员注射的事实,甚至在失去意识之前恳切嘱托的那一句“不要让别人进来,也不要告诉别人”,都让这件事蒙上了重重迷雾。 只希望事情不要像他所猜测的那样,走向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萩原研二深怕影山步陷入兴奋剂的深渊中,然而他仔细观察了影山步的反应,并没有出现资料中所说的亢奋、出现幻觉等等,手臂上没有其他的针眼,回想平时相处时对方也没有瘾君子常见的注意力不集中、烦躁之类的虚弱症状,因此他惴惴地在心里划掉了这一种可能性。 他该拿影山步怎么办才好呢。 俯下身,撩开青年的额发,重复了先前的抚摸之后,再次被对方抓住手掌,就像是刻在条件反射中的行为一样,对这样温柔的触碰有着无法割舍的留恋。 萩原研二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表情有多么温柔,但他明白自己心里这份有些过于贪婪的不舍。 于是他和衣躺下到另外一侧,手指灵活地转动了一下,便由被抓住手掌变成了交握的姿态,搭在侧身蜷缩的青年身前,隔着被子轻轻将人拢进怀里。 原谅他吧,步酱,就当作是让他下定决心藏起心意的、最后的道别啦。 萩原研二眉眼平和,唇边仍然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丝毫看不出做出了多么艰难的决定。他闭上眼,将额头贴在青年t恤后温热的后颈上,在这昏暗的室内,跳出了一切纷纷世俗的时间中,悄无声息地汲取着他此后再无可能得到的气息。 他无比清楚,今天的这一段时间是他窃来的宝物,是在得到之后便立即失去的梦幻泡影,只有回忆和沉淀下来的酸涩证明这不是他梦里的意夺神迷。 只是还是不甘心啊。 萩原研二手上力道渐渐加重,用力搂紧了青年的身体,隔着厚重被子,试图将对方清瘦的后背揉进自己的怀抱里。 有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地掠过后颈突起的脊椎,悄无声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我可以解释。” 影山步坐在床头,伸手捏了捏眉心,他看到了床头柜上已经理好的东西,又看到了手臂内侧的创可贴,不由感到分外头疼。 房间内另一名年轻警察抱着胳膊靠在吧台边的墙上,好整以暇地点头:“你说,我听着。” “之前地铁的案子有一些后遗症,我托私人医生开了一些药,这是可以帮助排解毒性的药物。” 萩原研二微微笑起来:“这样啊。” “嗯。”影山步仔细盯着对方的表情端详了数秒,不能从那张一直以来都游刃有余的面孔上读出任何不对,于是便下床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然而这时候,萩原研二突然张口,低声说道:“别骗我,步酱,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上报警校吗。” 影山步唇角抿起,紧紧盯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要我说得更清楚吗?”萩原研二表情沉着,似乎胸有成竹,格外确认自己的猜想,“如果是普通的药物,你不会避开我们,也不会让我保密。我很好奇如果我刚才把他们都叫回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想多了。”影山步下颌线条冷硬,露出了拒绝继续沟通的表情。 然而另一个人却在不依不饶。 “你知道的吧,我甚至不需要确认药物的违禁成分,只要把这件事加上可疑的定语报告上去,就会有人下来彻查。” 萩原研二直起身体,语气冷漠,一针见血。 当他在人际上的聪慧用作武器时,便成为能够攻城掠池,杀人于无形的锐器。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医生出具的报告单?”影山步唇边忽然露出讥诮的弧度,仿佛没有预料到昔日体贴入微的好友如今对他步步紧逼,但对方的立场本就没有错,错的只是露出马脚的自己。 “是吗?那给我看看吧。”萩原研二向前迈了一步,于是两人便呼吸可闻,他的声音依然低沉柔和,然而话语却不复往日温情。 两人四目相对,影山步忽然听到对方低声道:“我已经将注射器和另一只注射液寄回警校了。” 影山步这时才面色突变,他转头看向床头柜,果然没有看到原本应该放在那里作为备用的药物! 他一只手按着萩原研二的胸口把人重重推到墙上,另一只手从吧台上抽出水果刀,锐风与沉闷响声同时炸响在耳边。 萩原研二微微睁大眼睛,在这一刹那间他确实感受到了货真价实的杀意。 而扎在他颈侧墙面的那把水果刀,已经深深嵌入墙内。 “以你警察的身份,现在还来得及去邮局将东西截下。”影山步迅速说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语气与眼神俱冷,威胁地命令道。 萩原研二怔然垂眼看着对方,最终只是轻声问道:“如果我不肯呢?” “我不想这么做,萩原。”影山步冷漠道,“不要逼我。” “你能怎么样?” 却没想到影山步沉默了一下,竟然说道:“松田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曾经为了他专程向我道谢。他的死活你也不在乎么?” 萩原研二看着他,看他睫毛轻颤,看他眼底深处的色厉内荏,久久才开口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那我是不是只能以死明志了?” 然后不等影山步开口,忽然侧头向刀刃的反方向偏头蓄力,接着狠狠地朝刀锋撞去! “你——!”影山步目眦俱裂,下意识伸手便挡在了刀锋之前,然而最终他的掌心却只是轻轻地拢住了对方温热的颈项。 萩原研二目含笑意,语气却有些悲伤,低声道:“你不会的。” “你诈我?”影山步嘴唇动了动,勉强露出个冷笑,收回手,后退一步,手腕却被人抓住抬起,露出被刀锋割得皮开肉绽的手背。 萩原研二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凝视着那道血流如注的伤口,心中被愧疚、不可置信和荒诞所淹没。 影山步忽然落入一道温暖且有力的怀抱中,不由愣住。 “你不会那么做的,步酱。”有人在他耳畔低声陈述,手臂的力道几欲将他箍得窒息,“你是好人,是拥有正义信念的警察,否则你不会救下地铁上的人,也不会救下阵平酱,更不会把解药留给他。” “我相信你,但我也想知道真相。” “仅仅作为一个朋友的请求,告诉我吧。” 第117章 遮掩 ——你是好人。 青年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的双手垂下,殷红的血珠顺着手背淌成密密的网,自指尖无声坠落, 砸在地面,迸成碎裂的花。 他感受到了周身的力道, 以及这个拥抱中无法忽视的热度,像是萩原研二几乎想要借此传达什么消息。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少年时期受到的冷眼相对或是欺□□骂不提,在他义无反顾地选择成为了组织的一员开始,就与俗世意义上的好人背道而驰了。 他做过许多任务,种类繁多,并不局限于某一种, 但手上自然不可能干净。许多任务目标在即将落败或是认命之前, 见到他本人时都会进行最阴毒的咒骂, 借此来发泄对未知的恐惧。 白诗南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因为他的生活只分为两种色彩:琴酒认可的,与琴酒不认可的。 他考虑过‘好人’这个问题吗? 或许在一开始选择拿起那把伯.莱塔时, 这个词便从此与他宛若油与水,泾渭分明,两不相干。 然而如今他却能够站在代表着正义荣誉的最高顶点的领奖台上, 得到警视总监亲手颁发的认可证明。 那时聚光灯下一切晦暗都无处遁形, 令他几乎生出了头晕目眩的错觉。等他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地走到舞台中央时,看着台下身着警察礼服的黑压压的警察精英们, 只觉得惶恐、怅然又荒唐可笑。 正义是什么?是令人获得幸福吗?是还给人应有的公平吗? 执行正义如此简单的话,为什么这不是普世皆得的幸福? 连他这样的人都能够鱼目混珠, 成为警察表率的话, 到底是对好人的定义有误, 还是警察本身便没有那么光辉夺目? 青年眼帘垂下,因拥抱而微微仰起的脸庞上眼神冷漠。 “你错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他伸出手按在萩原研二后背上,想要抓住衣服将人拉开,但是动作却顿住。 因为耳边传来几声低笑,然后萩原研二松开怀抱,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低头以额头贴着额头,沉声道:“我不相信别人的话,也不相信你的话。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步酱,你是个好警察,而且一直都会是。” 萩原研二看到了影山步眼中在冷漠表象下的迷茫和踌躇,还有些更深层更复杂的东西他一时无法读懂。 “你认为你很了解我吗,萩原。”青年冷嘲道。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如何,但是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正直、愿意帮助别人、拥有牺牲精神的人。” 萩原研二感觉咽喉握上了一只手,正随着他的发言而逐渐推拒收紧,但他却分毫不退: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警察,但是有些原则性错误会成为你未来的阻碍。” 没想到这句话却像是戳中了影山步的什么点一样,让他原本有所触动的表情倏忽之间便冷了下来。 “原则性错误?” 两人僵持了许久,但在萩原研二严肃认真又带着无限包容与鼓励的目光中,影山步最终还是颓然松开了手。 因为自他被诈过,用手挡住了萩原研二伤害自己的行为时,他接下来的一切威胁都被四两拨千斤地提前化解了,无论他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应有的威慑力。 更何况,他也在替对方挡过刀锋之后意识到他下不了手。 沉默地收回扼住对方咽喉的手掌,影山步侧身躲开萩原研二,走去吧台边握住刀柄,微微用力,便在沉闷的摩擦声里把刀拔了出来,然后插回刀鞘。 眼下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对萩原研二下手,另一条则是等待未知的结局。 或许这次任务就到此为止了吧。 吧台柜后的墙面上是一面镜子,上边的置物板以玻璃制成。影山步站在吧台前,看到背后的萩原研二正紧紧盯着他,透过镜面的反射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在无声地等待着答复。 “你……”影山步转过身,刚张口想说什么,忽然被房门敲响声所打断。 现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降谷零等人在外边徒步了一个下午,起先还能联系到萩原研二,对方发消息说“步酱身体不适睡着了,如果他醒来我再告诉你们。” 但在他们返程并且询问道“晚上吃什么”的时候,却再没有收到消息。 “总不能是萩也睡着了吧。”松田阵平无语地吐槽道。 他们最终决定就在旅店里的餐厅用晚餐,一行人到了萩原研二与影山步的房间门口,敲了几声之后门应声而开,门缝里露出萩原研二的脸。 “哇,好多人,是到吃饭的时间了吗?” 松田阵平一手插进门缝,用力向里推:“喂喂,干嘛挡这么严实?你在里边干什么好事?” “是啊,我们打算去旅馆楼上的自助餐吃饭。”伊达航道。 “啊啊啊别推啊,我刚准备换浴袍还没穿好衣服!”萩原研二松了松手,他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压低声音道,“步酱下午回来之后一直在睡觉还没醒,我本来打算自己去泡温泉的,没想到你们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没回消息啊。”松田阵平抱怨道,“错过了不少景点哦,你这家伙。” 萩原研二嘿嘿笑了两声,把幼驯染的手指头从门上一根一根抠下去:“你们先去吧,我把步酱叫起来就一起去找你们。” “行,那等会见。” 门再次关上之后,萩原研二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抽下那条浴巾,拉长调子抱怨道:“好险好险,差点就暴露了,都怪步酱下手好重。” 浴巾取下之后,白皙脖颈上赫然露出一只沾满血痕的掌印。 萩原研二来不及擦,便只好匆忙自浴室取来浴巾挡上。 影山步已经躲进了浴室,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躲,但是在门响起来的那一刻,萩原研二仿佛立刻抛下了先前的种种冲突,给他迅速使了个眼色,然后就把他推进洗手间,并且从架子上抽走一条长浴巾。 等众人喧闹的声音从门缝中消失,萩原研二才走进浴室,看到影山步正靠坐在洗手台边,听到他进来的声音,抬眼无声凝视着他。 “给我看看你的手。”萩原研二的表情不复先前的沉重,换上了担忧。 影山步沉默地抬起右手递给他,手背上皮肉翻卷,不断渗出的鲜血叠加在已经干涸的血迹上,斑驳可怖,但好在只是看着凶险,并没有伤到表层皮肤与脂肪下的肌肉神经。不如说,即便当真伤到了,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被身体自动修复了。 浴室里响起倒抽凉气的声音,来自萩原研二。 “……抱歉。”他抽出纸巾将影山步手上除了伤口边缘之外的部分尽量擦干净,不多时洗手台上便多出来一堆沾满斑驳血迹的纸团。 垂头仔细地用医疗包里的酒精棉与碘伏棉签把伤口周围消毒过之后,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取来纱布覆在创面,然后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动作稳定温柔,声音涩然:“我没想让你受伤。” 先前他的试探刻意制造了蓄力的前奏,看起来动作幅度很大,且给足了反应的时机,所以虽然仍然有着一旦收不住势头便会割开脖颈的风险,却基本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萩原研二没想到影山步比他想象中更加心软,以及更加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寻常人会下意识避开的刀锋,影山步却为了能够节省时间,没有选择去托脖颈,而是直接在刀锋处截住了萩原研二的势头。 影山步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此时才平静答道:“没事,就当是给我的教训。” 然而萩原研二却霍然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后悔救我吗?” 青年垂下眼,默然不语。 轻轻提了一口气,萩原研二继续将绷带包扎好,并且将结藏进层层绷带之中,然后才继续问道:“那么,在医院里看不见的时候,你有没有后悔救下地铁上的人?有没有后悔救下阵平?” “……没有。”青年声音平静,却有些低沉,“我并不认为这是值得夸耀的事情,也没有觉得有任何特别的意义……” “这就是你是好人的证明啊,步酱。”萩原研二伸出双手托着影山步的脸颊令他抬起头,然后用力捏了捏,将那张冷漠的脸搓得有些变形,“好啦,别想那么多了,等会他们要等着急了。你的手要不然就跟跟他们解释说被开水烫伤了吧,听起来比较合理?” 影山步努力向后仰了仰挣脱魔爪,脸颊上落下红印,轻轻叹了口气。 “不用了。你不是想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用的吗?这道伤口明天大概就会愈合了,还能赶得上泡一次温泉。” 萩原研二闻言愣住:“你是说……” “嗯。”影山步点点头,垂首将被雪白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放在眼前端详一二,然后便毫不在意地放下,像是对这种小伤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时间紧迫,萩原研二见影山步既然已经对他略微放下心防,便不再逼迫,而是回身对着浴室里的镜子打量了一下颈部的痕迹,当场把t恤从头顶脱了下来,露出精壮的上半身,然后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洗脖子上留下的血迹。 结果血迹易洗,掌印却难消。 萩原研二控诉的目光投来时,影山步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怎么办啊,这被他们一看就不对劲吧!” “那就说我们打架了。”影山步很耿直地提供了建议。 萩原研二置之不理,冲出浴室之后从房间里传来拉开行李的声音。影山步走出去便看到萩原研二把带来的衣服一件件扯出来,堆在榻榻米上。 “我没带高领的衣服。”萩原研二转头盯着影山步。 影山步沉默了片刻,去自己的包里掏了件运动外套递给他。 萩原研二接过外套之后,严肃地得寸进尺道:“你把我的t恤弄脏了,得赔我一件。” 影山步:? 然后萩原研二便抖了抖方才脱下来的那一件,转过来给他看,背后有一只血手印。 那是影山步想要把人拉开的时候留下的。 自知理亏,影山步在行李中翻了翻,他也没有带几件替换衣物。萩原研二比他高一点,他就只能把最宽松的那件t恤递过去。 然后就见对方立刻套上衣服,一骨碌站起来对他招了招手:“走吧走吧,快去吃饭,肚子好饿。” 被半推半拉地带出房门,走向旅馆楼梯时,影山步听到萩原研二突然“啊”了一声:“完了,那我今天也不能泡温泉了。” 转头看去,萩原研二将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了顶端,懒洋洋地抱怨道:“今天晚上只好跟你一起打发时间啦,你准备做点什么?” 第118章 坦白 “托你的福, 我大概要收拾行李回家了。”影山步瞟他一眼,凉凉地回答。 萩原研二见他态度平和,已经没有了先前针锋相对的紧张感,心里暗中猜测, 影山步现在这样冷静, 要么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要么便是谋定而后动。 他面上微笑, 心中却打起了精神。 直到这件事真正尘埃落定之前, 萩原研二都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影山步毫无疑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两人若是当真私下里产生武力冲突的话, 萩原研二没有胜算。 如今他能够先声夺人, 只是凭借着在心理战术与话术技巧方面的长处来以强凌弱罢了。 而他所看出来的,影山步真正的内心, 才是让他处变不惊的最根本底气。 萩原研二目光柔和,低笑道:“是吗?或许你能够把我说服呢。又或者,在东西寄到之前让我高兴的话,说不定我也会改变主意。” 影山步轻轻冷哼一声,显然对此并不买账。 两人已经走到了自助餐餐厅, 降谷零对他们挥了挥手:“在这里!” 其他三个人已经面前摆了杯盘碗盏,盛满食物, 大小伙子们每人食量都不小,各自面前盛放得满满当当。 见他们两人到来,伊达航主动站起身来,从一旁举起一张空桌过来拼成长桌,诸伏景光则顺手拉来两把椅子,凑够了位置。 “让我看看菜色……”萩原研二伸手扶着椅背, 站在诸伏景光身边弯腰去看,“好吃么?看起来还不错哦。” 诸伏景光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看着站在一边的影山步道:“还不错,快去拿吃的吧。” 降谷零目光落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上,神情严肃担忧地问道:“步,你的手怎么了?” 影山步抬了抬手展示了一下,从容解释:“小伤,水果刀不小心划了一下。” “真的吗,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诶。”诸伏景光眉心微微皱起。 “真的没事,明天就好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降谷零才算放下心来,没好气地说道:“伤口不深的话这个天气最好还是不要包得太严实比较好,容易造成化脓。” “知道了,谢谢,晚上回去就拆掉。那我先去打饭了。” 影山步对他点点头,转身走向食品区,萩原研二则紧随其后。 第一趟转下来之后,又去了第二趟。影山步原本以为萩原研二只是胃口大开,然而回到餐桌时,坐在对面的人却很自然地把手里端着的盘子推到了他面前,示意道:“喏,这些是你爱吃的。” 竟然他第二次所端的食物是根据影山步第一次的选择观察下来帮忙盛取的。 众人都知道影山步的食量,笑道:“需不需要我们多拿点?我们人多,桌子上多放一点他们也不会担心浪费食物。” “更何况不可能浪费啦。”降谷零挑了挑眉,大手一挥,“步吃不完的话还有松田呢!” 正在埋头苦吃烤肉的松田阵平突然被cue,茫然抬头:? 萩原研二大笑:“吃你的饭吧阵平酱,没有叫你。” 坐在这暂时拼接起来的长桌角落,影山步安静地举起筷子吃饭,一如既往地不参与讨论。 桌上的氛围如此和谐,令人不忍打破,也不舍得离场。 警校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不耐,因为他从不与人混在一处。但是在这群同期好友热热闹闹地凑上来强行将他纳入朋友的圈子里时,他不知不觉中便再也无法拒绝这样热忱的情谊。 无关利益,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新人,在同一起点与其他人一起跨入崭新的领域,然后相识相知,彼此磨合、接纳、帮助,最终凝聚感情纽带。 也许以他的立场和身份而言,对着普通人产生陌生人之外的感情便是最大的错误。 “要喝饮料吗,我帮你带一杯?”萩原研二问道。 抬眼与坐在对面的男人对视,头发半长的年轻警察含笑歪了歪头,目含询问之意。 影山步冷淡地垂下眼,像是对这个明明已经手握自己把柄,很快便会把自己从警校除名的人感到不解与不耐。 既然已经摊牌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还要在所有人面前继续维持着和睦的假象,而不是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不用。” 在影山步看不见的角度,萩原研二看着他勾了勾唇角。 然后不多时,影山步的面前便多了一杯冰水。 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沉默吃饭的黑发青年没有抬头,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自己的动作。 “我刚才上来的时候问了旅馆老板娘了,后院里有三个公共温泉池,分别是药浴,冷汤和热汤。等会一起去泡吗?”诸伏景光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伊达航点头:“好啊。男女分开的吗?” “哎——班长难道在想男女混浴吗?作为在座唯一的非单身人士竟然在想这个,不太好哦。”松田阵平坏笑着摇了摇手指。 伊达航咳嗽起来:“什么啊,我只是问问!” 然后他一巴掌按在松田阵平头顶,将那头卷翘的自来卷揉搓得更加凌乱:“你小子不要造我的谣啊!” 众人热热闹闹地吃完晚饭,提起等会几点在浴场集合时,影山步摇头拒绝了:“我的手今天不宜沾水,你们去吧。” “我等会陪步酱去药店买点消毒用的东西。我跟前台打听了一下,稍微有点远,今天就先不泡啦。”萩原研二道。 “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啊。” “明天一定,明天一定。” 端起盘子去清理时,松田阵平跟在萩原研二身边,趁旁没有其他人,问自己的幼驯染:“你今天有点不对,太安静了。” “怎么了,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闭不上嘴的人吗。”萩原研二斜睨他一眼。 松田阵平见他状态似乎还不错,似乎只是有心事,但这心事也不是什么苦恼,便不再多问。 “你心里有数就好。” 萩原研二看着自己的幼驯染,浅浅笑了笑。 “放心吧,没事。” 不管是他还是步酱都是。 - “走吧,去药店。” 从自助餐厅分别之后,萩原研二便伸手揽着影山步的肩膀,阻止了他走回房间的势头,示意他去旅馆大门。 影山步蹙眉斜瞟他一眼,肩膀耸了耸从他的臂弯里挣脱出来。 不复原先的温情,又或者可以称为对好友的放任与纵容。 然而身边的高个子同期却立刻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可怜兮兮地说道:“这可是为了你的伤去买药,怎么还这么凶啊?” 影山步脚步停下,淡淡道:“我说过我的伤口明天就会愈合,不需要再……” 话没说完,就被人重新勾住肩膀,用力地拉向旅馆大门。 “好啦好啦,就当是散步消食了,陪陪我吧。” 黑色短发的青年被勾得一个趔趄,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平衡,但是却没有再试图挣脱。 六月的夜晚,山下湖边热意消散,凉气丝丝缕缕地上涌,微风送来不知何处的青涩草木香,与偏僻村落特有的石灰味和泥土味。 两人并肩在街上走着,夏日昼长,此时太阳还未落尽,只在天际预示性地泼墨数朵彩云,而转头望去,隐隐能够看到富士山的模糊轮廓,无声伫立在低矮村落之上。 “这样看的话,住在山脚下的人还真是幸福啊,可以一直欣赏到这样的美景。” 萩原研二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他语气随和,就像是此前没有任何冲突发生过的朋友间的闲谈似的,惋惜道: “我们白天没有去大石公园真可惜,阵平酱给我看了照片,薰衣草开得很好。要不然我们明天偷偷翘队去大石公园看一眼吧?” 但影山步却不回答。 他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是朋友,或者说,他看不明白萩原研二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萩原研二侧头看了他一会,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笑了笑便转过头去,专心看向脚下略有泥泞的小路。 拐过一处街道,天色乍然变暗。日落来得悄无声息,抬眼只见绛紫与桃粉过渡的云霞缭绕在富士山背后,将山影衬得更加黑暗。 有鸟倏忽飞过,掠出匆忙的黑影,无从分辨种类。 影山步终于开口道:“我的身体对于物理伤害恢复的速度非常快,是常人应有的数十倍。但是这是有代价的。人体是很精妙的系统。打破了正常人的循环,我就必须用药物来维持身体的稳定。” “如果没有药会怎么样?” “会崩溃。”黑发青年语气轻巧地说道,像是并不在意自己说出了怎样可怕的现实。 “你看过《雪国列车》吗?列车依靠奔驰在循环的铁轨上维持恒定的生态和能量,但是引擎的核心组件却会老化。如果无法保证能够永远提供全新可用的零件,那么列车便会停下,最后一切只会分崩离析。” 街边的路灯闪了闪,突然亮了起来,灯光驱散了逢魔时刻的暗淡,将青年的影子拓在地面,随着稳定的步伐拉成急速变换的模糊形状。 他说:“我正是为了这种药而活的。” 顿了顿,他似乎笑了一下,纠正道:“我是依靠这种药而活的。” 萩原研二停下脚步。 看着缓慢走远的那个背影,他有些无法接受这样大的信息量,甚至几乎不愿意相信这看起来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青年,竟然本质如此脆弱。 近乎是一种与绝症无异的慢性死亡。 然而与绝症最大的区别在于,影山步只要拥有这种药物便与正常人无异,然而一旦失去药物便会立即宣告死亡,没有苟延残喘,没有绝处逢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药从哪里来?”他终于追上了影山步,伸手拉住了人的手臂。 “一家实验室的临床项目。”青年转过身看着他。 许多不幸罹患小众绝症,又称为孤儿病的患者没有对症的治疗药物,因为现代社会药物的研究都需要前期医药公司提供高额的资金支持。 所以有些巨富之家在家庭成员遇到这样的困境时会建立基金会开设研究项目,推动实验室的临床药物,只为了那一位患者有希望延续生命。 影山步没有细说,萩原研二不知道是否是这样的情况,但非常合理。 无论影山步是目标患者,或是参与了临床试验的病人,又或者是恰巧受益的患者,都是邀天之幸。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 说完,萩原研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的蠢话。 他看着对面的人。 这个在他心中面冷心软的正直青年、无所不能的优秀警察表率、他注定无法拥有的倾心之人,用平静的语气陈述道: “警察不会要我这样的人,而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第119章 共犯 萩原研二竟然一时间失语了。 他想说, 你何至于自轻至此。但他看着影山步的眼睛,忽然明白对方并没有任何妄自菲薄的意思,或者说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是当真认为自己并非合格的警察。 就仿佛现在的这一切荣耀都是从旁人手中窃来的一样。 这让他忽然想起影山步坐在病床上努力镇定地掩饰失明的事实时, 在被拆穿之后有一瞬间的沉默, 仔细想来与不久之前萩原研二读出来的色厉内荏格外相似。 影山步在想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遮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情愿将自己放在这样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位置, 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 也不能承认自己的优异。 但毫无疑问的是,此时此刻萩原研二心里软得像一汪春水,他预先做好的重重心理防线与猜忌在听到影山步的解释之后便溃不成军了。 影山步若是骗他, 不需要编出这样复杂又容易被戳破的理由,更何况手上的伤口自会证明一切。 萩原研二先前为了套出影山步的话说了很多谎, 但是有一句话是真心实意的,那就是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洞察力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缺点, 他因此而如鱼得水,却也格外自负,虽然从未表现出来过。 只有朝夕相处的松田阵平能够察觉一二。 那双沉静的眼睛黑白分明, 萩原研二无法想象影山步是如何在承受了这样的命运之后还能够如此心态健全地面对一次次挑战,并且毫不犹豫地冒险救下其他人。 但是……影山步真的足够健全吗。在对方的心中,他自己那条来之不易、艰难维持的性命与其他人的性命放在天平上时, 到底孰轻孰重呢。 萩原研二嘴唇动了动, 眉眼敛下,压成柔和的弧度。他站在逆光的角度,令影山步看不清面上细节,也不知道他的眼神有多么温柔, 只是听到男人低声说道:“我会让东京的朋友保管好证据,如果有一天你走上歧途的话,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影山步转头看了看远处已经只余下鲜艳余温的墨蓝天际,忽然说道:“你其实没有寄出去吧。” 萩原研二没有回答,但是笑了一声。 “如果你寄出去了的话就不会再来问我了,我的答案对你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萩原研二卸了力似的轻轻叹了口气,“这可是赌上了我的一切啊。” 他的底线,他的尊严,还有他那努力与理智剥离开来,却愈是压抑便愈是如野草般疯狂生长的,不动声色的暗恋。 夜风里,影山步往前走了两步,转身回望,发梢微微扬起,面容模糊,只有双眼里盛着两束摇曳的光。 萩原研二直直地凝视着他,抬脚跟了上去,语气轻松地低笑起来:“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岂不是很危险?这里这么偏僻,我现在求饶的话,步酱要不要考虑手下留情呢。” 影山步侧头斜睨了身旁男人一眼,对他晃了晃被雪白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手掌,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在无言中生出了一种默契。 ——并且达成了协议。 “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我想往上爬,越高越好。”没有提起警视总监的名头,影山步的目标格外真实而诚恳。 “为什么?” “无可奉告,这与你无关。” 这个答案并不出意外。萩原研二唇角噙着笑意:“与我无关吗?”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自封袋,里边装着被体温捂热的注射液与注射器,针头套上了保护套单独拆卸下来放在一边,仔细看上边还沾了一点血迹。 影山步垂下眼,伸手接过袋子,听到对方低头凑近以气音说道:“现在开始,我们可是共犯了。” 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从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到现在主动放水,似乎并未经过多长时间,影山步哪怕最后察觉到萩原研二没有敌意,但是却不能理解其中促使对方转变的枢机。 但无论如何,现在的结果都是好的。 而他则欠了对方一个很大的人情。 影山步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松口道:“……如果以后时机合适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那你可不要忘了。”萩原研二伸了个懒腰,像是终于放下一件心事似的,哥俩好地伸出长臂揽住影山步的肩膀,带着人继续往前走,“你欠我一次哦,步酱。” “嗯。”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语气含笑。 “……随你。” 在这村子里走了很久才找到了那家药店,虽然影山步坚持他不需要再处理伤口,但萩原研二还是主动掏钱买了碘伏棉签和干净的纱布绷带。 “嘛,就算这次用不上,以后回警校也能用上的。” 正在给他们结账的药店药师是个中年女人,听到这话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是警察吗?” “哦——是啊,看得出来吗?”萩原研二勾着影山步的肩,笑得灿烂,“我身边的这位可是警校第一名哦。” “小哥这么厉害啊。”药师以手掩唇,“你们是来看富士山的吗?” “对,正好放假了,我们就相约来附近采风。老板娘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好去处啊?” 萩原研二很自然地就跟人聊了起来。 影山步则在这位自来熟的同期上前的那一刻非常自觉地后退一步,站到一旁充当背景板。 等萩原研二提着一兜子东西结账离开之后,路上兴致勃勃地跟影山步分享他刚打听来的“当地居民不得不吃的五家饭馆和恋爱打卡灵验的三处胜景”,顺便还把接下来两天的行程口头重新规划了一遍,准备晚点发消息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某种意义上来说,萩原研二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个人。 晚上回到房间,影山步准备先去洗漱。 “要不要我帮你洗啊?你的手怎么办?” “没关系,没有那么容易感染。” “喂,那样不行吧!” 最后还是在萩原研二的坚持下在影山步右手套上了方才购买药品赠送的透明塑料袋,然后在手腕处以皮筋扎紧。 对于皮筋的来源,萩原研二很自然地对影山步抓了一把自己脑后的头发:“有时候扎起来也不错嘛。” “……那你剪掉不就好了。” “以前也剪过啦,但是最后还是发现这样更适合我。”萩原研二把他推进浴室,“快点洗,洗完了早点睡觉,你今天下午也没有补够觉。” 等萩原研二也洗完出来之后,影山步看到他赤着上身,腰间围着浴巾,把自己给他的那两件衣服挂进衣柜里,看起来打算明天继续穿。 他们出来只规划了三天两夜的短期旅程,男生也没有什么化妆品可带,便轻车简从,每人都背了一个双肩包,里边只装了两身换洗衣物。 于是影山步便主动开口道:“我帮你把沾了血的那件t恤手洗了吧。” “不用麻烦啦,我衣服够、穿、了。”萩原研二得意地对他比划了一下衣柜里影山步上交的衣服,“反而是你可能要洗一下今天穿的那件哦。” 影山步:“……?” 他是不打算还了吗?! - 次日的行程安排主要是上午租赁自行车沿湖骑行,争取在午饭前能够沿湖一周,中午在老板娘推荐的饭馆尝一下河口湖車站對面的不动茶屋,据说里边的招牌乡土料理非常出名。 “下午去富士急乐园玩。”萩原研二说道。 降谷零感慨了一句:“游乐园啊,好像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去过了呢。” “你忘了吗,我们大二暑假还去了呢,虽然是去游乐园打工。”诸伏景光提醒道。 “是哦。” 萩原研二故意道:“富士急的卖点是‘惊险刺激的挑战者乐园’,我们里边有没有人恐高啊?” 松田阵平立刻上钩:“哈?不可能的,游乐园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哈哈哈哈,阵平酱,我记住你说的话了。” 结果下午他们到了游乐园之后,站在大门口的导航图面前阅读每一个项目的图片介绍,众人不由得发出倒吸凉气的感叹声。 “这都是什么项目啊,没有普通人周末想来放松一下能乘坐的设施吗……”伊达航喃喃道。 牌子上赫然滚动显示着: 1.加速速度世界第一的过山车! 2.回旋次数世界第一的过山车! 3.过山车王者——速度王者的推背式享受! 4.降落角度最大的过山车! …… 众人沉默了。 突然,诸伏景光像在一盆辣椒里突然找到肉一样高兴地说道:“这个‘空中漫步’听起来还挺浪漫的嘛!” “……身上背着安全绳,在过山车架下于百米高空中漫步在三十厘米宽的铁架上……” 降谷零读出来项目介绍,露出半月眼:“哈哈,听起来确实是挺浪漫的,建议情侣一起上去纯享吊桥效应。” “……那这个摩天轮总算安全吧!” 然后众人看着被做成了铁笼形状的摩天轮轿厢,再次沉默:“……” 松田阵平:“喂,你们来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不会都不敢坐吧?” “怎么可能呢?”降谷零闻言不服输地指了指第一个,“我们先去玩最猛的!” 影山步:…… 还好这个世界他的身体对高空失重没有不良反应,否则他当场就要进行一个逃跑。 他们购买了一日通票,就是为了免去排队的困扰,结果却反而让他们节奏很快地连着玩了五个过山车,等下来的时候所有人脚都软了。 跟他们一起下来的年轻情侣甚至直接抱着垃圾桶开始呕吐起来。边吐还边抬头看向不远处仍然□□站立,而且连坐五场的几个人,有气无力地指指点点。 “……不行了,不能再坐过山车了。”诸伏景光目光呆滞,跟降谷零互相搀扶。 影山步倒是气定神闲,甚至还坏心地对他们指了指手册里的海盗船:“这个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最近。” 结果等他们脚步虚浮地过去之后才发现是“最大倾斜角度120度”的边旋转边摇摆到几乎倒立的大摆锤。 他们站在巨大的钢铁架下,听着从音响里播放的尖叫收音,上边的人叫得撕心裂肺: “啊啊啊啊妈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 众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萩原研二侧头瞟了一眼刚才提出这个馊主意的影山步,又看了一眼确实需要中场休息的其他人,开口道:“算了,我们去找点不需要上上下下的项目吧。这里的鬼屋也很有名,坐不了过山车总可以走路吧?” 他没有说的是,这家名为慈急综合病院的项目,是由废弃医院改造的,世界上占地最大、体验时间最长的鬼屋。 “步酱怕鬼吗?”他笑眯眯地问道。 影山步认真地想了想他看过的种种恐怖片,本想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但想到他遭遇的这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游戏系统和论坛漫画,又不敢否定鬼神之说。 更何况这世界案件如此高发,很难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知的柯学力量在作祟,甚至他们等会去鬼屋这样适合发生命案的场馆,搞不好还会真的会遇到点假戏真做的尸体。 想到这里,影山步表情肃然了,他有点勉强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诚恳地说道:“我怕。” 所以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他们这一行人应该没有侦探的百分百命案体质吧! 萩原研二听到这话反倒莫名其妙地愉快起来,笑眯眯道:“我也怕,那等会千万不要走散了哦。” 第120章 探险(营养液加更) 随着众人走向鬼屋的方向, 路边也渐渐增加了相应风格的指示牌,甚至越到近处,还有一些样式古朴诡异的神坛。 里边供奉着一个形似封印物的容器, 然而上边的锁却已经断裂开来, 旁边摆放着一只人头骨,硬币,和破裂的瓷瓶。 而旁边则有一些似乎是用来除邪的注连绳,却同样破败不堪, 上边垂下的由白纸剪成的纸垂末端也有被火焰烧灼的痕迹,就像是封印里的鬼物已经逃脱了。 等真正到了属于鬼屋的地界,这栋由真正的废旧医院改造而来的慈急综合病院便出现在了眼前,建筑物之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外表极其破败, 形似被烈火灼烧过,墙壁呈现斑驳的灰黑色。 众人本来只以为是普通游乐场搭个棚子造的景,没有料到竟然当真是这样真实宏伟的一座巨大医院,顿时错愕地迟疑了脚步。 而旁边早就将鬼屋设为目的地的年轻男女们则兴致勃勃地大步冲向医院侧门设立的检票口:“快点快点, 还能赶得上下一场!” “今天谁也不许从入口跑出来!” 萩原研二主动招呼道:“我们买了通票不用再买票了,不过还是要去检票口那边领个纸条排个队。” 结果检票口伫立的牌子上边写着: 每行至少两人, 最多四人方可进入,欢迎组队! 预计游玩时间~60分钟! “还要分组吗?不能大家一起进去吗?”松田阵平“啧”了一声, 转身问道,“那我们只能均分了吧, 三人一组。” 影山步在一边研究场馆介绍,等他回到人群中时, 已经分好组了: 诸伏景光、萩原研二、影山步一组, 降谷零、伊达航、松田阵平一组。 这是生生拆了两队幼驯染啊! 他询问地看向萩原研二, 就见对方弯起唇笑了笑,像是早就预料到他有此一问,眨了眨眼:“把最熟悉的人拆开更能增加不安感,有没有觉得更刺激一点?” 影山步:“……我又没有幼驯染。”你们真会玩啊。 站在人群里,他看看正在勾着肩膀紧张地出谋划策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人,又看看一脸强装出来的满不在乎的松田阵平和正在试图吓唬幼驯染的萩原研二,跟伊达航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幼驯染果然关系最好,他们俩就仿佛来凑数的。 不对,班长有对象。 影山步: 系统: 系统后台能够随时监测到宿主身体的一切数据,好随时根据指令或者默认规则来操控影响身体,方便达成任务目标。 而宿主此时心跳血压都比平时有所上升,表现出来了一定的兴奋和轻微的焦虑。 影山步嘴硬: 他的目光落在医院的背景介绍上,沉默了。 这座医院,或者说鬼屋的设定来源于一个名为《七日死》的游戏,在游戏中,主角接触了同名的一款游戏,声称只要游玩就会受到诅咒,在七日内死亡,而同时主角会被迫出现在不同的破败场景中寻找求生之路,只是随时都有死亡的风险,也许这便是都市传说中七日限定的来源,因为没有人能够撑过七天。 这间医院便是其中一个关键的场景。 影山步心想这设定好眼熟,杂揉了各种日系恐怖系的经典设定,但越是传统就越代表着经久不衰的恐怖,虽然他确实看过几乎所有的日系恐怖片,精神得到过相当程度的锻炼,但是看着眼前这样一栋破败阴森的大楼心里有点打鼓,那种压力几乎是扑面而来的。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看看其他人也都神色如常,顿时心里安定下来。 嗯,不亏是警校出身的同学,胆子都不小嘛,阳气很旺! 等到了他们预约的时间段进去之后,几组人先被集中到播放影片的房间里。 灯光昏暗,但是可以大概看出是个老旧的候诊室,有一排一排的木质长椅,前方则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分诊台。 大家各自以小团体为单位坐下来之后,房间内什么变化都没有出现,忽然在分诊台后的墙壁上光线大亮,冒出一个眼角淌血的女鬼大脸,将众人都吓了一跳,有胆子小的已经叫出声来。 结果只是打扮成女鬼的工作人员在预先录制好的影像中嘱咐众人禁止触碰场景中的工作人员以免造成伤害等等。 看完这一遭,他们顺着狭小走廊向前走,来到了档案室,看到墙上是一个投影屏幕,接着开始播放有关医院的资料片。 屏幕上的色调鲜艳,是早期医院风景秀丽,设施先进,房间宽敞明亮的模样,而里边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看起来都十分有经验,对待病人态度认真,声名很好。 然而突然色调变得诡异起来,午夜空荡的楼道里有匆匆脚步走过,接着是白布覆盖到人形物体上,担架推向走廊尽头的大门。 画面上突然闪过阴暗室内置物架上的大型玻璃容器,里边安静浮沉着血红色的物体,形似肉块。起先只有几个罐子,画面再闪,置物架忽然便被摆满了大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有病人抱着探病的家属疯狂呼救,声称自己看到了同病房的病人半夜被人杀害。 然而护士只是怜悯地说道:“同病房的一位病人确实不幸半夜过世了,大概是心理压力造成的幻觉吧。我们会给他更换病房的,让他安心养病。” 病人家属于是信以为真,反而安慰起来这个病人,说没事别担心,一切都听医生的。 再然后画面又切回阴暗的储存室,置物架上的罐子眨眼之间摆满了。镜头拉进,才让人看到竟然都是内脏,上边还保留着神经与血管,安静无声地漂浮在化学试剂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惨无人道的行为究竟是个别医生的密谋还是整个医院暗中勾连,终于有一天,这光鲜亮丽的表象被打破,然后医生们的表情上出现了惊恐的神色。 “她回来了……” “不只是她、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回来了……都回来了!!!” 画面上光线明明灭灭,就像是医院的电力忽然受到影响变得不稳定起来,然后终于熄灭。在应急灯光中,走廊的尽头蹒跚扭曲地走出来一个身着病号服的患者,而下一个镜头则是穿着护士服的窈窕背影,手里却提着属于病人的头颅。 他们一行人包括不认识的路人大概有三四组,看到这里心情已经被渲染的气氛完全带动了起来,气氛压抑。 等影片放完之后,有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发放手电筒,很小的手电,灯光昏暗,每人一只。 工作人员的出现把他们带回了和平的现实世界中,然而对方口中阐述的内容却让他们纷纷心里一紧: “场景内完全自由探索,真正的出口需要大家自行在不同房间内寻找,按照设计的路线大家会从一楼上到二楼再返回一楼离开,所以找不到出口的时候请耐心地多多探索哦。 如果途中有人觉得超出了忍耐的极限,可以在我们的紧急求救站寻找工作人员带您离场,如果出现身体不适请不要硬撑。” “大家路上一定要互相抓紧,千万不要松手,切记切记。” 工作人员的话语在这样的情形下竟给人了一些无形的压力。 影山步分明听到身后的人群里有人轻声说了一句“太好了”。 ……应该不是他们几个熟人说的吧。 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给每个人发了手电之后,按照游客他们自行分的组将人拆散,指向不同的方向。 “阵平酱不要从入口跑出去哦~”萩原研二笑眯眯地露出阴险的表情对幼驯染拱火。 松田阵平冷笑一声:“你才是,可不要找不到门偷偷哭啊。” 三个人走向昏暗的走廊,手电筒的光柱照在灰尘上,照出形似火烧的破败墙壁。 萩原研二:“按照介绍的,果然我们还是要一间间房探索过去吧?” “嗯,我觉得这种考验心跳的鬼屋应改不会出现像密室逃脱那样让人静下心来解密的设计,所以我们也不用找得太仔细,估计道具只是用来吓人的。” 诸伏景光分析道:“而就算鬼屋有设计好的路线,但是建筑物前身是医院,所以布局不会太乱来,可能还是会遵循一定的规律……” 他们探索了几间房,有办公室有档案室,然而在手电筒微弱光线的照明下,只能看出这里曾经遭受过大乱,甚至是争斗和残忍的斗殴,到处都能够看到血迹。 场景做得非常逼真,以至于曾经接受过相应训练的他们能够辨认出来一些血迹形成的原因。 刚刚推门进入一间手术室,他们习惯性地用手电筒到处乱扫,看到里边陈设凌乱,像是被洗劫过一样,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输液架子和各种器械。 而墙边手术台上躺着一个身着病号服,满是斑驳血迹的人形物体,在他们进来之后不久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便是姿态扭曲地蹒跚着向他们赶来! “哇!”诸伏景光正认真思考,突然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后退一大步,然后转头就拉着同伴跑出了房间。 他也不知道拉的是谁,总之脚步凌乱地有人跟上来,在走廊里狂奔了几秒之后转过拐角,几人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发现已经没有人跟上来了。 萩原研二松了一口气:“真的好吓人啊!!” 影山步看起来还比较镇定,但是在黑暗中没人看到他脸色有点发白,外强中干。 但是他们不能停下脚步。 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在前方照了照,似乎没有危险,于是三人小心地走进下一个房间,是摆满杂物的档案室,高耸的柜子与架子挡住了视野,只能谨慎地穿过狭小空间,试图走到房间尽头查看有没有通路。 然而正走过两个架子时,忽然手电筒照到了一个苍白染血的人脸! 带着呆滞和怨恨的护士死死地凝视着影山步。影山步当时就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抓紧了同伴的手腕,勉强维持住了理智。 然而护士只是站在两个架子中间盯着他们,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对他们没有敌意。 于是几个人安静地战战兢兢地穿过房间,推门离开。 “好恐怖啊啊啊!” “步酱没事吧,你第一个发现护士的,竟然没叫出声来。好歹也提醒我一下嘛。” 影山步松开了对方的手,面无表情道:“忘了叫了。” 萩原研二惊魂未定中又忍不住笑:“哈哈哈,你是真的怕鬼啊。” “你也没好到哪去。”诸伏景光露出半月眼吐槽道,“刚才你是不是掐了我一把?” “是吗?不是我吧!” “哈?那更吓人了好不好!” 插科打诨之间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只是他们三个人仍然互相拉拉扯扯着,吸取了先前的教训,探索的进度反而加快了不少,反正遇到吓人的npc只要当场开跑就没问题了。 但问题来了,这医院里光线相当昏暗,每次开门之后都要做好心理准备,避免开门杀。 实际上他们已经遭遇过两回开门杀了,一推开门就出现满脸血迹的恐怖病人,发出“赫赫”的声音扭曲着追赶他们,把他们追得满地乱跑,以至于接下来的每次开门都要轮流上前,深呼吸才能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恐怖的环节还没有开始。 好不容易走完了一层的关卡,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走的近路还是远路,总之战战兢兢地终于看到了医院里的安全通道,墙上应急通道的绿色灯光照亮了楼梯。 走到楼梯下,忽然出现一个工作人员,把他们吓了一跳。发现是能够交流的npc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结果没想到这个人的身份是“院长”,对他们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上边的旅程禁止使用照明设备,会惊醒亡灵。” “那怎么看路啊??” 但最后三个人还是把手电筒丢入了箱子,然后谨慎地上了楼梯。 楼上的光线依然昏暗,没有了手电筒的照明,黑暗中的一切只能依靠形似应急灯的微弱光源判断室内布置。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混乱了,更多的鬼怪从各种不同的地方窜出来,把他们追得四散奔逃,影山步只感觉手被人抓着冲进了之前他们探索过的房间。 但走廊里响起了明显不属于玩家的脚步声,似乎从走廊两头传来,于是情急之下,影山步打开这间医生办公室的衣柜,看到没有什么装置,便拉着人钻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才想起来问了一句:“是谁?” 黑暗里传来一个惊魂未定,但依然有些无奈的声音:“我是诸伏。” 影山步是真的没注意到谁拉着自己,而自己又拉了谁。 “总之这种情况下,只要你还是我认识的人就可以了。”影山步松了口气道。 衣柜不够高,他们便肩靠着肩倚着柜壁蹲了下来。 诸伏景光:“你很懂啊,没少看恐怖片吧。” 然后语气一转,故意压低嗓子幽怨道:“我是这里的病人。”然而语气却分明有些勉强,似乎在强打精神。 影山步“啧”了一声,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却发现诸伏景光出了不少冷汗。 这种出冷汗的程度超过了普通受惊的症状,几乎有些病态。 他反手以指腹按住对方的脉搏,察觉到心跳很快,而对方手掌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诸伏景光之前虽然与萩原研二一样会因为被追逐、被惊吓而产生反应,但是却与现在有所不同。 凝神想了想,影山步并没有嘲笑诸伏景光的胆小,而是想起来对方幼年似乎也是躲在衣柜里听到父母遭害的,这之后甚至因为刺激过大产生了心理疾病。 他心说失策,不应该拉着人躲进衣柜,一手握住诸伏景光的手,一手按在柜门上,正准备出去,便忽然看到老式衣柜的缝隙中出现了一只眼睛。 所有的动作都僵住。 两只交握的手陡然收紧,掌心里冷汗粘腻,屏住呼吸。 过了好几秒,门外的存在才脚步蹒跚地远去,离开了房间。 影山步刚才被惊得一时间愣住了,也忘记柜子之外的是工作人员,而诸伏景光身上的症状显然并不正常,应该及时打断,寻求帮助。 他缓了缓神,先问道:“没事吧?” “……没事。”诸伏景光说道,但是声音艰涩,细听还有些颤抖。 在影山步推开柜门之前,从他们倚靠的柜壁之外,突然传来清晰的“咚咚”两声。 像是有人在敲门,然而却在敲与柜门反方向的另一侧。 影山步深吸一口气,迅速推开柜门,拉着诸伏景光跳了出去。他先是看了一眼这衣柜靠着墙壁,刚才应该只是吓人的机关,然后确认房间无害之后,按着诸伏景光的肩膀询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先从应急通道离开?” 昏暗房间里,另一个青年反手握了握按在他肩头的手,深呼吸调整了几下之后,声音平静温和地说道:“我没问题的,放心吧。” “我觉得你的情况不应再继续。你是不是有幽室封闭恐惧症?”影山步严肃道。 诸伏景光还未与同期们透露过自己的背景,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借助警校的档案室查找十几年前那桩命案的相关信息,哪怕是在东京遇到的降谷零也不完全清楚他的遭遇。 但是降谷零却清楚,在他们相遇时,诸伏景光是个格外安静的孩子,远离人群,不声不响。然而在降谷零刻意接近之后,又发现这个眼睛漂亮的小孩子笑容温柔,只是不会讲话。 过了很久,诸伏景光才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变得开朗,与正常人无异。又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找回了那一天晚上的记忆:他是如何被妈妈藏进衣柜里,听到凶手分别杀害了自己的双亲之后,唱着精神不正常的诡异童谣,到处寻找着家里唯一的幸存者的。 诸伏景光虽然仍然不知道他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然而他与诸伏高明讲过自己的记忆,表示想要借此寻找真凶之后,诸伏高明却先沉思了一番,分析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在衣柜里睡熟了,我本来以为你是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现在看来你那时候是因为压力太大而陷入应激性昏迷了。” 总之在这之后,他遗留下来的心理疾病便多了一条焦虑症。仅仅针对特定场合出现,因此影山步称之为幽室封闭恐惧症也没有问题,但他其实并不会因为乘坐电梯被触发创伤性回忆。 他来到东京之后再也没有因为玩耍进过衣柜,却没想到现在经历了这样一遭。 影山步心知是自己的问题,不由心下有些愧疚。但他表面并不清楚诸伏景光的身世背景,因此只能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如果你有心理阴影的话,继续下去可能会引发惊恐症,发作起来有可能会窒息,不要勉强。” “……不,不是的,只有衣柜这样的空间才会。”诸伏景光轻轻提了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在周遭阴森诡谲的环境里下意识地握紧了影山步温热的手掌,似乎从中汲取了力量。 有些留恋地握了握,得到了对方安抚的反握,这样的力道恰到好处,给人以充足的慰藉,在惊悸不安的情况下,阴森可怖的环境里,让人格外熨帖,不愿放手。 “这里不适合讲我的事,晚一点出去再告诉你。”他就像装作不知道手上此时应该放开似的,岔开话题,低声说道,“但是你放心,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影山步仍然有点担心,沉吟了一下才点头:“好吧。但是如果你再有不良反应的话,我们就去求助站。” 诸伏景光心里一热,无声微笑起来:“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谢谢,步。” “嗯?”影山步似乎还有点疑惑为什么要道谢,反应过来之后随口说道,“应该的。” 只是为了确保诸伏景光的情况稳定,接下来的手再也没有放开过。 “怪不得工作人员说千万不要松开同伴的手呢,萩这时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个人感觉恐怖程度超级加倍。”诸伏景光的语气同情,显然已经想象到了倒霉同伴的惨状。 影山步听到他语气恢复如常,微微放下心来:“嗯,那我们先去找萩原。” 第121章 醉意 二层的恐怖之处在于更狭窄曲折的走廊, 更密集的房门,更多抽冷子蹦出来狂追游客的鬼怪,以及没有任何照明设备, 在黑暗中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够窥得一二,然而又会因此在被突然吓到的时候恐怖加倍。 影山步跟诸伏景光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按照他们来时的路继续向前探索。 像这样的完全开放地图, 萩原研二如果跟他们跑散了, 走回头路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因为他们未必能够正确地找到来时路,而且往前探索的话也许萩原研二就会意外相遇了, 这种迷宫少有死胡同, 最多的是在兜圈子。 他们站在一扇新房间门口的时候, 影山步一手按在门上,另一只手扯着诸伏景光,后者站得远远的。 如果不是手上交握的力道让影山步知道诸伏景光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乍一看上去就像是诸伏景光见机不对就要立刻逃命似的。 “一、二、三”影山步倒计时,然后猛地伸手推开门。 无事发生。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然后借助走廊里微弱的光线, 还有房间内刻意设置的灯光判断出来这是一间住院病房。 影山步看着屋内影影绰绰的一排排病床, 心里就是一咯噔。但是他看不清床上有没有人,似乎是有些隆起,但也不好说是不是堆叠的被子。 两个人也不敢靠墙, 战战兢兢地从房间中央穿过, 试图走到另一侧的门口。 就在这时, 从房间的四面八方忽然传来“咯咯咯”的卡带似的呻.吟声, 然后凌乱又迟钝的脚步声响起。 “快快快快!” 影山步努力跟这扇门作斗争, 好不容易打开之后赶紧拉着人撒腿就跑了, 甚至顾不上回头把门再关上。 “啊啊啊!” 他们在曲折的走廊里逃窜,拐过拐角之后身后就没有追击了,某种意义上算是这迷宫的一个仁慈之处,不同区域的鬼怪有各自所属的范围,逃出生天的人不必担心会延续之前的仇恨值,可以暂时找到安全岛。 否则如果曾经遭遇过的所有鬼怪都可以自由地在地图里游荡的话,那么游客就需要时刻把警戒拉满了。再加上不断地受到惊吓,一个小时下来估计不少人要精神崩溃。 幸运的是,在推开下一扇门之后,他们意外发现这间房是候诊室,光线竟然还不错,一览无余地只能看到空荡的老式长椅,其上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萩!” 诸伏景光立刻呼叫道。 萩原研二背影一抖,显然被吓了一跳,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喜道:“你们终于来了!” 然而还没说什么,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两人握着的手上,语气幽幽:“你们拉得好紧,刚才就是这么把我甩下来的吧。” 影山步愣了一下,有点心虚地松开了手。 他松开了,却没能把手抽出来。 “……?” 影山步又试了一下,转头去看诸伏景光,见对方好像若无其事似的,察觉到了影山步的目光才对他转头笑了笑:“啊,抱歉,走神了。” 然后松开了手。 萩原研二已经伸出长臂一手勾住一个人的肩膀,抱怨起来:“你们太过分了!!!你们根本不知道一个人有多恐怖,还没有手电筒,我根本不敢停的一直在开门一直在逃跑!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心理阴影面积比警校操场还要大!” “好在这个房间里没有npc也没有什么吓人的道具,可能是安全岛,我就想你们大概也会路过这里,然后就在这等了。” 诸伏景光无奈地笑着伸手捋了捋这个倒霉同期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们上二楼已经这么久了,看看时间大概也快差不多探索完毕了。” 影山步低头看了眼表,点头同意。 “好吧,这次可要把我拉紧了,要是再把我甩到后边的话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萩原研二语气幽怨。 “噗。”诸伏景光笑道,“你要在这里开展副业了吗。” 萩原研二哼了一声:“是啊,等你们下次再来就把你们吓死。” 总而言之,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了影山步一手牵着一个的情况。 好消息是不用他开门了,坏消息就是跑路起来格外怪异。他不能跑在最前边,因为狭窄的走廊不方便容纳两个人同时并排奔跑,那就只能像一串风筝似的跑在中间。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一边被前方的萩原研二扯着,一边拉着身后的诸伏景光,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个遛狗人,又或者是努力牵住小学生的班主任,只怕一个松手全都放生了。 三个人集合之后仿佛恐怖程度当真下降了不少。 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房间之后,遇到的npc频率肉眼可见地下降了,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于是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萩原研二还在碎碎念被吓得消耗能量太多了,出去晚上要去吃药店老板娘推荐的烤肉。 然后诸伏景光推开最后一扇门,看到了一览无余的走廊,走廊尽头就是绿莹莹的紧急出口标志。 胜利就在前方! 几个人竟然顿时有种喜极而泣的错觉,刹那间松了口气,肩膀都不由垮了点。 然而刚刚走出几步,后边就传来密集的“咯咯咯”的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个部位发出的诡异响动,转头一看,不知道多少身着病号服的鬼怪竟然从各个地方涌了出来,蹒跚地追了上来! “啊啊啊啊啊怎么还有啊啊啊啊!” “跑啊啊啊啊啊!” 三个人再次开始狂奔。 他们被赶着从二楼下到一楼,然后底下直接就是隐隐透出阳光的大门,于是直接冲了出去,没有刹住车甚至蹿出去十来米。 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在门口他们可以听到鬼屋内收音正从音响上传来,似乎是有点熟悉的惨叫声:“啊啊啊啊啊啊不是出口吗啊啊啊啊啊!!!” 在外边排队的游客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完全不知道即将面对怎样的恐怖剧情。 影山步把自己手抽出来,用力在裤缝上擦了擦,蹭掉了两手手心里的粘腻冷汗。 萩原研二看了他一眼,接着转头去仔细辨认音箱里的声线,不由大笑:“是阵平酱!哈哈哈哈哈,他也有今天!” 同时甚至掏出手机火速点下了录音键。 松田阵平,你有他这样的幼驯染高兴吗。 在外边等了没多久,便看到出口冲出来三个人,都是神情惊慌面色苍白的样子。 诸伏景光看到他们的狼狈模样,低声道:“该不会我们刚才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影山步面无表情:“我们只会看起来更怪,因为他们没有拉成一串。”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闷笑起来。 等大家集合之后,众人才有些脱力地围成一圈,开始纷纷吐槽自己在鬼屋里的悲惨遭遇。 降谷零直接点名松田阵平:“刚才有人推开门遇到鬼之后竟然直接转身就跑了,完全没有叫我们啊!” 松田阵平瞪他:“哈?明明是你自己没有跟上来还怪我吗?不跑还能做什么?” “你好歹提示一下里边有鬼啊!” “那么明显的人影你看不到吗!” 伊达航笑呵呵地一手按着一个把人镇压了:“行了,我还没计较你们差点把npc当成道具上手的事呢。” 几人:“……” “……呃,我主要是觉得做得好逼真,还会循环往复地动,以为是什么机关……” “结果是个活人是吧。”萩原研二放声大笑,“真有你的啊,阵平酱,道具也不让碰的吧!” 鬼屋奠定了这一行的尾声,最后他们在游乐园里逛了逛,又坐了两个比较亲子的项目才打道返程。 晚饭是萩原研二信誓旦旦一力推荐的烤肉店。 一群年轻小伙子在被吓了一晚上又狂奔不停之后都筋疲力竭,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又以影山步为最。 等肉上来之后的二十分钟内都没什么人开口,除了加菜之外都埋头苦吃。 好在这家店是当地人推荐的物美价廉家庭餐馆,距离景区有段距离,反而离他们下榻的温泉旅馆比较近,所以他们这么胡吃海喝也能承担得起价格。 这里还是以影山步为代表。 虽然他不同的账户里确实有一笔存款,但是表面上来说他只是一个自力更生从大学毕业的可怜孤儿,所以他之后还得想办法把金钱来源合理化。 但目前来说,在警校这样纯粹的地方,哪怕许多同期都藏龙卧虎,哪怕上头有人,如同小田切岁子这样的官二代也都十分隐忍低调。所以他暂时还不需要担心太多。 伊达航他们配肉的饮料选择的是啤酒。 影山步没有出言拒绝,于是每人旁边都多了一大杯扎啤,端上来的时候杯壁挂着水珠,咕嘟嘟地从杯底浮上白沫。 他尝了几口就放到一边了,不似其他桌的大叔们像是十分解渴似的吨吨吨地一饮便是半杯,然后还脸颊酡红地打了个嗝,感慨一声好爽。 “怎么了,不喜欢喝啤酒吗?”萩原研二问道。 影山步低头吃肉:“还好。”但没有表示喜欢或者讨厌。 “不喜欢啤酒的人还是蛮少见的,或许你会喜欢洋酒也说不定。”萩原研二侧头对他弯唇笑,顺手把烤好的肉夹进他的盘子里,仿佛对投喂影山步这件事乐此不疲,“因为感觉你在有些地方反而会有惊人的反差呢。” 影山步想了想在之后的时间线上尝过鸡尾酒之后就上头了的惨状,沉痛道:“也许吧,我之前没喝过。” “没喝过酒吗?”诸伏景光大为好奇,“说起来,你是不是也不抽烟?” “嗯,不抽。” 松田阵平“啧”了一声:“不抽烟不喝酒,还真是健康啊。” 他们在警校自然没有机会碰这些,但是都已经大学毕业了,倒也不会什么都没接触过。 萩原研二他们两个人的烟瘾比诸伏景光这一对幼驯染大一些,不过出来玩的时候很多景点都是无烟区,所以便没有买烟。 “嘛,有时候压力大了还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的。”萩原研二耸了耸肩,解释道,“平时就没必要了。” 影山步不置可否,不论他从前如何,至少现在人设如此,而且这具身体意外地很纯粹,对酒精没什么抗性,恐怕抽烟都会醉尼古丁也说不定。 但随着他解决完了一盘又一盘烤肉之后,手边杯中的金色液体还是缓慢见底了。 等众人结账,在夜风中散步回旅馆时,萩原研二先发现了影山步的不对劲。 但他没有声张,而是两人走在队末,低声问道:“步酱,你还好吗?” 影山步转头看他,慢慢点了点头,眼睛像是水里盛着月亮似的清波微漾,脸颊飞红,但是神情依然冷静。 萩原研二心里一动,伸出手指用外侧在对方的脸颊上贴了贴,感觉皮肤相贴处传来滚热的温度,惊讶中不由失笑:“你酒精上头了。难道竟然醉了吗?” 影山步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步伐稳定,背影上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劲。 然而萩原研二硬是看出来一点跟平时不一样的感觉,无奈又好笑地伸手揽住他的肩,防止他绊倒,毕竟影山步此时看起来根本不会仔细看脚下。 再次确认道:“步酱,我问你,如果我跟阵平酱掉到水里你会救谁?” 影山步盯着他想了想,非常合情合理地答道:“松田。”因为萩原研二游泳课的成绩更高一点。 于是萩原研二斩钉截铁道:“你醉了。” 影山步:? 第122章 隐秘 影山步争辩道:“我没醉。” 萩原研二:“醉了的人才会说自己没醉。” 影山步:。 好吧, 很有道理。他还是闭嘴吧。 然后他听到身边的同期声音压低,鬼鬼祟祟地问道:“步酱,看在咱们关系这么好的份上,你的银行卡密码是什么?” 影山步扭头看他:“……我又不是傻了。” 于是萩原研二遗憾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能骗到你呢~” 走在前边的人似乎说起了什么, 转头向后看了他们一眼, 影山步不明所以地对上前边人的视线, 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松田阵平挑眉,目光意味不明, 而诸伏景光则微微笑了一下,令人看不出来他们方才在聊什么。 萩原研二此时身上还穿着那件运动外套, 敞开的衣襟下则是同属于一个主人的t恤,因为款式简单, 所以熟人一眼便能看出来不是萩原研二自己的衣服,再稍微一联想外宿室友是谁, 真相很容易便水落石出。 至于被夺走衣物的某个人, 少了原本精打细算安排好的衣物份额, 只能在第一天晚上把当天穿的短袖手洗挂起来了,这个天气如果挂在窗边倒是晾干得很快。 当然,说是影山步洗, 最后还是萩原研二动手的,毕竟影山步当时有伤在身。 “让我看看你的伤。”萩原研二道。 影山步抬起手展示了一下手背, 现在已经拆掉纱布,只留下一道笔直的血痂,颜色发暗, 不难令人想象出来受伤时是怎样的光景才会造成这样的痕迹。 旁边的罪魁祸首伸手托住他的手掌, 打量着那道伤疤沉默了一会, 语气低落:“你说过不会留疤的是吧?” 影山步点点头:“嗯。” “那就好, 那就好……”萩原研二手上都不禁用了用力,“如果以后你要一直带着这道伤疤的话……” 他对影山步轻轻弯了弯唇,语气却十分低迷:“还不如你也给我一刀算了。” 影山步:“……不至于。” 他敢动手自有他的倚仗,而且也有必须保下萩原研二的理由。与其恼怒萩原研二骗他,不如生气萩原研二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诈他,万一他真的是纯正坏种呢?撑不到萩原研二打嘴炮就能把对方给办了。 影山步是来踹便当的,但他也遭不住有人硬往自己嘴里送啊。 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身上岌岌可危的任务,他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以后不要再做那样的事了,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一样。” 萩原研二目光闪了闪,含笑歪头:“像你哪里一样?” 醉酒的青年神情如常,分外严肃认真,然而浓长的睫毛微微抬起时便会泄出遮不住的双瞳剪水,冷泉月影。脸颊耳尖都染着血色,看起来格外生动,不似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虽然在萩原研二眼中,影山步从来都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 而现在兴许是因为酒精的原因,开口说话时咬文嚼字都有些认真且小心翼翼的,就像是生怕说错了话被人认定为醉鬼了似的,语速都慢了下来。 真可爱。 “别人反应未必有我快,”影山步像是被勾起回忆,说到这里竟然冷笑一声,“你的反应也没有我快。你要是割破动脉我可不会被认证为凶手,真想让你死的话我岂不是赚翻了?” 萩原研二睫毛垂下凝视他的侧脸,“嗯嗯”两声,“步酱教训得对。” 影山步感觉对方很敷衍,转头瞪他一眼,果然见这平时就有点吊儿郎当的家伙这时候也没有认真听他批评,反而笑得莫名其妙,于是忍不住给了他一肘子。 “你还在敷衍。” “呜啊,步酱好狠的心~” 不知不觉便走回了温泉旅馆,伊达航说道:“今天是最后一次泡温泉的机会了,大家可要好好享受啊。” 萩原研二举起手插话道:“我们刚喝了点酒,还是稍微歇一会再去吧。我打算去药店买点解酒药,有没有人想要跟我一起去啊~好的谢谢那边自告奋勇的阵平酱,那我们一个小时后见。” 插着兜打了个哈欠的松田阵平:“啊?怎么是我啊!” “不要反抗了阵平酱,这是上天的旨意。”萩原研二按着幼驯染的肩便把人推了出去,临走前还对影山步摆了摆手,“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步酱~” 松田阵平吐槽道:“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小心上天惩罚你,下次去神社求签都给你大凶哦。” “哇,那还是不要了吧!” “你认识去药店的路么?” “嗯哼,昨天给步酱买药的时候去过一次了,药店的老板娘人很好,今天吃的两顿餐都是她推荐的,还不错吧。” 松田阵平插着兜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说道:“喂,萩。” 似有所感,萩原研二转头看向这位最了解自己的人,好整以暇地笑:“嗯?” “你对步的态度太轻浮了。”松田阵平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然后并不赞同地说道,“他不是你平时聊天的那些女人。” “哈啊……”萩原研二却像是泄气了似的,肩膀垮下来,长长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阵平酱都这么说我啊。”高个子的年轻警察随手用皮筋将头发在脑后扎起来,然后把外套解下系在腰间,像是有些躁郁,“我跟那些女生们也只是聊天而已啦,不一样的。” 松田阵平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一样?” 但是萩原研二却没理他,而是喃喃自语道:“轻浮吗?” “啊?是啊,你对其他人也没有这样的态度,注意一点听见没。” “嗯……好吧,那我试着认真一点。” 松田阵平随口说了句:“知道就好。” 但是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怪,最后满脑子都被问号充斥着。他忍不住停下脚步,盯着自家幼驯染的后背,眉心打成了一个结。 - 影山步回房间的时候,诸伏景光直接跟了上来。 “之前不是答应你要给你解释我为什么会有……心里阴影吗。”他眉眼温和地笑了笑,“正好现在也没事做,要听故事吗?” 影山步心里说哦豁,这还提前开小剧场了,他这算不算抢跑剧情呢。 “好。”他推开门,“请进。” 开了灯,影山步先提着热水壶去接了一壶水启动烧水按键,然后两人便坐到榻榻米上的矮几边。 在单独两人所在的室内,只有墙边的落地灯亮起柔和的橙光,吧台上的水壶隐隐发出水面翻涌的响动,坐在矮几另一侧的青年正在安静地等待他开口。 这样的氛围下诸伏景光不由自主地感到放松,原先打好的腹稿也流畅地诉之于口。 “其实我出生在长野县,也长在那里。在我小学的时候……” 他讲得很快,似乎不愿意太多提起过去的细节,但是却明明白白地将衣柜为什么会引起他的焦虑症完整解释清楚了。 影山步双手放在茶几上,听他语气越讲越低沉,忍不住伸手抓住他一只手翻开,去碰他的掌心,似乎又有冷汗浮上,但显然比之前在鬼屋里的时候温和太多。 于是他打断了诸伏景光的陈述:“不想说就不要说,如果每次提起都会让你焦虑的话,不如忘记。” “怎么可能忘记。”诸伏景光心里涌上恼怒和深沉的恨意,但这并不是针对面前人的。 他微微深吸一口气,将脱口而出的反驳咽回去,像以前一样无数次地飞快调整好了心情,语气平和道,“如果真有那么容易忘记的话,我就不会再想起来了。” “也许你哥留在长野做刑警正是和你抱着同样的想法。”影山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诸伏高明一心留在长野,却又不肯考取职业组的身份。是因为担心无法控制职位的晋升么?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兄弟两人纷纷选择去做警察,不得不说都是被命运拖入了泥沼。 如果家庭幸福的话,他们本来应有一个更加自由的未来,无论原先的理想是什么,未必都想要来做警察,尤其是有本事从东大法学部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诸伏高明,不管去做什么都会有不俗的成绩。 影山步轻轻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尽管说。” 至少动起手来的话还能帮个忙。 诸伏景光偏头打量他,先是含笑道了谢,然后忽然问道:“你是不是醉了?脸很红。” “没有。”影山步条件反射地答道。 诸伏景光却像是与萩原研二一样信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似的,“嗯嗯”地哄了一声:“好吧好吧,你没醉。” 影山步心说他也就是看起来上头,区区扎啤能奈他何,拧眉思索了一会,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我真的没醉。那我……给你打一套拳?” 诸伏景光却用手指掩了下嘴,咬了咬嘴唇,努力冷静地说道:“不用了,我相信你。你明天会不会把我刚才说的事情都忘了啊?” “不会。但是如果你希望的话也可以。” 影山步还陷在“没醉的人到底要如何自证自己没醉”的怪圈里,而这时候诸伏景光已经打电话把降谷零叫来了。 降谷零带来了他们屋里的瓶装加浓版乌龙茶,给影山步醒酒用:“让我看看……哇,确实脸好红,没想到竟然是醉了吗。” 然后金发青年在地上膝行两步凑近,双手撑在地面,扬头看向影山步,像是对待狗勾一样哄道:“步酱~认得出来我是谁吗?” 影山步心说等的就是你,然后当场就直起身体飞扑上去把人一个擒拿按倒在地,降谷零没反应过来直接被绞住脖颈,当下也反抗起来。 而诸伏景光在一旁目瞪口呆,伸手拉住两人的衣服试图劝架,却不慎被两人当作对手的袭击扯倒在地,被迫加入战局。 屋内登时猫飞狗跳,一片混乱。 第123章 未来 三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喂……景光帮忙啊!”降谷零被卡着脖子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用力反绞影山步的脖子。但他们没有使用柔术的标准锁法,而是更像胡闹似的用胳膊肘死死勾住对方的脖子,甚至还扒拉脸扯衣服上脚蹬。 脸颊通红但是神情冷静的黑发青年头发被抓得乱糟糟的, 最后先松开了降谷零, 结果刚撑起身体一秒, 就被抓住机会的金发好友抱着腰一个扭身按回到地面。 诸伏景光坐在一边用手指理了理头发,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人仿佛加起来只有三岁半似的胡闹, 但看着看着唇角忍不住弯起来。 “你这是偷袭。”影山步冷静质疑。 降谷零哼了一声:“裁判没有喊停的时候你卸力等于认输。” 影山步一时间竟然打嘴仗打不过降谷零:“谁是裁判?” “那当然是景光了。是吧景光!” 诸伏景光跪在地上把被他们蹬翻的茶几扶好,一边庆幸他们所在的房间是一楼,否则会被楼下客人投诉,一边事不关己地撇清关系:“哪里有被选手殴打的裁判?我要是裁判就把你们都红牌罚下。” “听见了吧?” 降谷零表情凶恶地瞪着手下败将,停顿了几秒之后竟然伸手抓住影山步的腰一顿好挠。 “喂!”影山步当时就头皮发麻了, 他可不像铁血战士波本似的腰上毫无弱点,疯狂挣扎之后只好求饶道,“好好好你赢了, 降谷!” 诸伏景光在一旁乐不可支,看够了之后总算觉得于心不忍地伸手拉住了降谷零的胳膊:“行了零,看得出来步很怕痒。” 降谷零扬眉吐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比你还怕痒的人呢, 景光。” 说着他的目光转到幼驯染身上,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诸伏景光唇角一抽:“等一等, 我没得罪你吧?” “你刚才竟然不帮我帮他。” 影山步从地上坐起来,却被降谷零下意识压住腿, 于是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防止对方再作弊, 然后义正词严地说道:“休战,我喝醉了。” 另外两人愣了愣, 顿时捧腹大笑起来。 坐在地上的青年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 脸颊比刚才更红了, 眼眶里潮湿地盛着一捧晕开了浅淡胭脂似的泉水,清粼粼地几欲满溢出来。 但他看起来表情又很冷静,不由让人产生了他究竟是否当真醉了的探究之心。 若是真醉了,又醉到了怎样的程度;如果再多喝一些,究竟还能否保持这样的坚硬外壳。 这念头只是刹那间转过,几乎没在脑海里留下成型的痕迹,就被影山步粗鲁地用袖口重重揩净了。 “萩原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看需要吃解酒药的人不止一个。”诸伏景光坐在榻榻米上,叹笑道。 降谷零跪在地上伸长手臂摸到自己被踹开的手机,若有所思道:“我突然想起来好像解酒药对肝有负担……如果没有很醉的话可能喝点蜂蜜就够了。” 诸伏景光:“你倒是早点说。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买完了。” 说着,他打电话给萩原研二,那边毫不介意,声音爽朗:“没事,买了就买了,以后我也能吃。蜂蜜是吧?我看看路边有没有卖的。” “麻烦你们了。”诸伏景光道谢,“毕竟我们这里大概都需要喝点蜂蜜水醒醒神。” 萩原研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回来之后一手提着袋子一手在兜里翻找房卡,里边竟然在他还没将卡面插进锁口之前就将门拉开。 然后诸伏景光出现在了门口。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迅速注意到诸伏景光发梢凌乱,t恤上多了很多褶皱,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来了啊。” 但仍然下意识地微微眯了眯眼,收敛了一些探究的目光。 “嗯。”诸伏景光像没有察觉似的让开门口,解释道,“零也来了。” 然后萩原研二就看到了位置偏移的茶几,滚落摊开的广告杂志,还有明显经过一番搏斗的两个职业组选手。 “噗哈哈哈哈,你们是打架了吗?这是什么新的饭后消遣,也不怕吐出来。”萩原研二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榻榻米上,问道,“谁要喝蜂蜜水?” 降谷零无奈,也跟着笑:“大家都喝点吧。” - 露天温泉设在院后,从远处的温泉源头引来热水灌入池中。 房间内的衣柜里都配有浴衣,形似和服,但是仅有单层,以纯棉制成。 男士为炭黑色的细纹浴衣,宽松肩线显得身形魁梧肃穆,但是腰间系带收紧时又还回几分劲松般的高挑挺拔。 进温泉场之前先要穿过大浴场,几人便先将自己搓洗干净,再围着浴巾推门出去,去室外的公共温泉池。 先前有人说外边有三个池子,其实并不够准确,实际上除了一个偏小的药汤和冷热汤之外,还有一个高温汤,只是里边人数了了,少有的两个人看起来也都上了年纪,浸过热水的皮肤通红,却像是颇为闲适般地靠在池壁上享受。 见他们呼啦啦涌进来一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还热情地招了招手:“哎,真男人就要来泡这个嘛!” 哪怕在夏季夜晚,滚烫温泉仍然冒起徐徐白烟。 伊达航过去用脚探了一下水面,迅速收回,讪讪一笑:“那还是您厉害啊。” “哈哈哈!” 其他人也不信邪似的纷纷过来试了试水温,都铩羽而归。 “这温度可以煮鸡蛋了吧。”“我感觉皮都要烫褪了。” 于是在隔壁大爷的调侃下,几人还是步入了最大的热汤里。 这处温泉修建得造型古朴雅致,没有完全像浴池里的热水池一般用瓷砖修砌方正,而是有宽阔处有狭窄处,沿岸是被温泉烫得温热,冲刷得表面光滑的黑色大石,仿佛是山间野生的温泉似的,格外有自然野趣。 泡汤时禁止将大浴巾浸入水中,岸边有小毛巾可以拿来顶在头上,避免冬季泡室外温泉时头部温度与空气温差过大。 夏天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 此时夜风吹拂,空气凉爽惬意,刚从浴场内赤着身子出来时无不瑟瑟发抖,但身体浸在泛着硫磺味道的热水里之后,便不觉得受寒,反倒脸颊通红,鼻尖冒汗。 “零的皮肤黑得好均匀哦,想要晒都晒不出来呢。” “你是不是想打架?” “快让我看看是不是全身都是深色的。” “喂喂喂公共温泉不要打闹!!” 掀起来的水花很快被伊达航镇压了下去。 警校的公共浴场里也有热水池,倒也并不完全出自日本泡澡的传统,主要功能是供学生们训练完毕之后放松肌肉,十分实用。 这也意味着在过去几个月里大家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开的玩笑和不该开的玩笑早早已经经历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问题。 ——比大小的话题在男人间其实不常提起,问就是怕伤害自尊,这种事情上谁赢了都对彼此的关系没好处。 “萩的皮筋真好用啊。”松田阵平刚跟降谷零被班长按着教育了一顿,老老实实地半蹲在池子里慢慢淌水过来找幼驯染。 萩原研二将脑后长发扎成了一个揪,闻言随手用湿漉漉的手把松田阵平的卷毛打湿:“没办法,感觉头发湿着贴脖子有点难受。” “……这就是你把我头发弄湿的原因吗!” 自来卷哪怕沾了水,发梢也不屈地翘起,只是不复蓬松,反而更有点滑稽。 他在水底下给了幼驯染一脚,却因为水的阻力而不痛不痒。转头看到远处靠在石头上半合着眼昏昏欲睡的影山步,松田阵平又歪头看了一眼同样在看影山步的幼驯染,冥思苦想。 按照萩原研二的性格,虽然这家伙看起来总是没个正经,尤其是格外喜欢在异性面前表现,但松田阵平觉得幼驯染只是想要得到大家的喜爱,享受在人群社交时中游刃有余的感觉,其实与传统意义上的花花公子没有太大相似之处。 然而像是现在这样对某一个人产生格外明显的关注度则十分少见。 松田阵平与萩原研二从小一起长大,对这位幼驯染的了解程度远胜其他人。虽然这次同来的几位同期好友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松田阵平从之前开始在警校里就觉得不对劲,萩原研二会特别关照影山步,帮对方解围、占座、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施以援手。 起初松田阵平还以为是萩原研二觉得影山步是个“肌肉笨蛋”,意为除了体术优异之外其他地方都不太擅长的类型,所以出于同期之情顺便帮个忙。 但不是这样的。至少萩原研二不会揽着降谷零的肩膀亲热地叫“零酱”,甚至松田阵平想一想都觉得一阵恶寒。 唔,下次倒是可以用这个昵称去恶心降谷零。 松田阵平忽然念头通达了,豁然开朗:原来萩是崇拜步的体术,想跟对方套近乎,成为好朋友。 这倒也算是情理之中吧,毕竟就连松田阵平看到在全校大比的擂台上无往不胜的、在聚光灯下宛如会发光一样的身影时,都会屏住呼吸,产生向往之情。 “萩,喂,你在想什么?”他踩了一脚幼驯染。 萩原研二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歪头看向松田阵平:“嗯?没怎么啊。” “你是在想跟步打好关系吗?” 似乎有点讶异于幼驯染的敏锐,萩原研二挑眉:“是啊。你觉得我有戏吗?” 松田阵平对这个问题反而有点无语,翻了个白眼,伸手撩起热水盖到脖子上,随口说道:“这话你还要问我吗,你的段位可比他高太多了。” 萩原研二却没有以往似的自信,笑而不语,然后又有点惆怅地轻轻叹了口气。伸出长臂勾住幼驯染的脖子,在被抱怨“贴这么近好恶心”之前惨兮兮地反驳道: “那可未必哦。” 然后又顺便感慨了一句:“像阵平酱这样一心一意地喜欢某种东西也不错呢,感觉人生都单纯了很多,少了无数烦恼。” 松田阵平眉心微皱:“……你在骂我单细胞是吧。” “嗯?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萩原研二假装倒吸一口冷气,揉了揉被不轻不重地肘击的部位,顺势让开,然后拉着松田阵平淌水去找影山步。 另一边的三个人看到他们汇合,也过来凑热闹,于是影山步不知不觉身边又被人围了起来。 他原先其实并没有真醉,至少在他看来如此。思维与行动都不受限制的情况下,少量摄入酒精只会给他带来飘飘然的、向上膨胀的趣味,是久违的微醺感。而在周围都是同期好友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太大后顾之忧,于是少少放纵了一点。 解酒之后,残余的酒精让他有些犯困,温泉一泡更加疲惫,几乎思维都迟缓了。 影山步靠在池边听几人热闹地聊天,偶尔机械地应和一声,最后在不小心打盹点了个头差点从石头上滑下来的时候总算被惊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其他人忍笑的表情。 他面无表情地撩起热水擦了把脸,掩饰自己的尴尬。诸伏景光含笑道:“困就去睡吧,别在这里真的睡着了。” “这么困吗,是不是晚饭吃太多了,血液都去胃部消化了。”降谷零已经开始笑了。 伊达航也劝了一句:“明天我们中午才退房,想泡的话早上也可以来赶个早场。” “还真是物尽其用啊,班长。”有人感叹。 - 返校之后没过多久又见考核。 体术课的考核较之文化课程更为密集,教官直言“这是为了培养你们的身体记忆,哪怕是笨蛋也能依靠训练出来的直觉坚持下去”。 防暴训练和逮捕术训练不提,影山步在射击课考核上第一次察觉到似乎场边有除了教官之外的人在旁观,但是看不出身份。 他早就被罗伯特训练出来了一心二用的射击技能,在身体下意识地宛若精密机械校准锁定靶心时,还有余力用余光打量其他人。 标准又利落的出枪姿势,十发子弹全部命中靶心,甚至按照他的癖好微妙地将靶心破碎的洞口打成了一朵边缘不明显的花,别人看到也不会多心,只会以为是巧合。 他本来还没多心,只以为是来警校参观的校领导之流,等到那人叫他到一边问话时,他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是不同的部门来视察特招了。 来人身形魁梧高大,肤色黝黑,神情不怒自威,跟影山步客套了两句之后直入主题:“我是代表sat来招人的。知道sat是哪个部门吗?” 日本特种部队。 影山步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同样干脆地给出了答复:“谢谢您的赏识,但是很抱歉,我已经决定了未来的部门。” 那人忽然眼睛一瞪,黝黑刚硬的面容上自然而然地煞气四溢,虽然并不针对影山步。 “被谁抢先了?我难道不是第一批来警校的吗?” 他面前的年轻警察落落大方,并不慑于他的威严,不卑不亢地答道:“您是第一批。但是我之后要去的是公安部。” “公安部……”那人“啧”了一声,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他的名字。 “石井。” 两人转头,便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大步走来,先是扫了一眼身着蓝色警察衬衫的影山步,然后面对着代表sat招生官的石井说道:“影山已经签过意向书了,只是还没有报给学校。” “你这家伙……”两人竟然是熟人,石井无奈地抱怨了一句,“没想到是你,下手还真快,我本来还想骗他今天就签字呢。” 影山步:等一下,当着他的面大声密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而且他什么时候签字了? 霜岛雅树不以为意:“职业组的年轻人去sat浪费了。” 石川不甘示弱地冷笑:“身手这么好的年轻人去公安部才是浪费了。” 既然影山步已经找好了下家,石川也有点意兴阑珊,他在看到影山步的成绩之后就锁定了这个新人,一心想把人招进sat,所谓的“骗”也代表着快刀斩乱麻,跳过重重纠结犹豫直接先把人招进来再说。 没想到早就被人截胡了。 他伸手摸了摸兜,想抽根烟,但是因为在警校里只好强行忍下。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在替公安部招人?之后要调进去么?” 霜岛雅树点了点头,转头看了影山步一眼,把这个站在一边光明正大地偷听的后辈赶走了。 影山步只好遗憾告退,转身时还能听到霜岛雅树低声说:“等警校结束就走。” “倒也不错,之后我们公务交集更多了……” 第124章 特招 警校的绝大部分新人都会在毕业后的实习被分配到基层去执行最基本的巡逻任务, 主要职责就是在街上看到可疑的路人时,通过各种不违法的方式要求检查背包或者车辆。 执勤的生活是枯燥且乏味的,一眼便能望到底。 而在这样的基调下, 能够被特殊部门选中的机会,则会成为一些人眼中的香饽饽。 特殊部门来现场挑人时并没有声张, 因此只有少数人私下得知了曾有这样的机会在他们面前无声溜走, 不由各自扼腕叹息。 但其实挑选人手时, 参考的标准不仅仅只是考核现场的表现,更多以过往成绩为主, 再加上教官的客观意见,最后在现场看的只是候选人的整体印象。 而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胜在动手能力强, 观察力好, 身体素质也超过了平均水平,校内对抗赛的时候都出战了团体赛, 加分不少。 “那也是个很好的选择。你答应了吗?”诸伏景光问道。 午饭间,萩原研二说他和松田阵平被警备部的人找上门来,问他们想不想以后去爆破物处理组。 “啊, 阵平酱倒是答应了,但是我还没有给答复。”萩原研二用筷子去戳盘子里的煎蛋,低头说道, “总觉得要更慎重地考虑才行。” “这倒确实是。”降谷零接完饮料回来,插话道,“毕竟是处理爆破物品那么危险的工作呢。松田没多考虑一下么?” 松田阵平得意道:“我早就考虑好了。他们来找我算他们独具慧眼。” 萩原研二无奈:“他对这个机会馋涎很久了, 以前就跟我分析过他之后想去的部门,爆破物处理班算是排名前三。” “那还有两个是什么?” 不用萩原研二解说, 松田阵平兴致勃勃地掰手指头如数家珍:“搜查一课的特殊犯搜查三系, 听说是专门处理航空器和列车事件的;组织犯罪对策部的药品枪支对策课专门处理枪炮药物, 感觉都很帅。” 伊达航仰头思考了一下:“搜查三系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负责的都是刑事案件,也就是说大部分案子到你手里之后是已经出事的状态了。” 听懂了言外之意,松田阵平挑了挑眉。降谷零笑眯眯地补充道:“那你面对的就不一定是完整的机器了,可能是看不出原型的残骸哦。” “而且你对药品也一窍不通不是吗。” 松田阵平沉吟:“看来爆破物处理班就是我最好的归宿了。真是幸运啊,是不是,萩。” 萩原研二抿唇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扬了扬眉,没有接话。 其他人只当是他谨慎,影山步却知道萩原研二性格使然,偏好于更加稳定,能够掌控在手中的生活,否则也不会为了所谓“稳定的工作”来做警察。 虽然感觉他来当警察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一心一意要来揍警视总监的幼驯染影响了。 系统插话道。 影山步: 而且他这个生存游戏的通过条件是获得观众的喜爱。 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新角色,在此之前他没有任何群众基础。他想得很清楚,对他这个游戏的特殊判定而言,除非观众全是乐子人,否则他不可能通过伤害原作的角色积攒人气,无论有心或者无意,其中就包括了任何给角色抹黑的戏码。 观众吃美强惨吗,吃啊。但就算他能凭空造一个曾经被人辜负过的美强惨身世出来,也只会被原著粉丝认为是对这些角色的ooc塑造。 除非能够完整地铺垫出来合理的剧情故事,但身世背景恰好是他进入游戏之后最缺少的东西。 这就是这场游戏最难的地方之一。 哪怕可以借这些人气角色的东风,说是蹭热度也好,却并不代表能够夺走他们人性中的闪光点,抹去他们原本的人生。 的确,没有人一定生来要选择什么样的职业,但是在原本的故事里,他们对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遗憾。而影山步并不是那个有资格替他们做决定的人,没有人可以。 从容赴死只是无奈中面对命运时的一笑而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还会有更灿烂的未来。 他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创造活下去的机会,然后作为报偿,更多地展示属于“影山步”的人生。 系统没有反驳,转而问道: 影山步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储蓄,沉默片刻才道: 他一边把打好草稿的几个方案从脑子里翻出来,一边看了眼身边年轻的拆弹警察预备役,目光复杂,像是在看将要吃掉自己不少棺材本的怨种儿子。 系统无情嘲笑: 影山步坦然承认。 事实上,在解决事件时,系统商城里可选择技能和道具的余地非常大,前提是宿主要有充足的预算。 如今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未来还有很多变故,所以影山步简直恨不得化身守财奴,积分在他那里只能有进无出,而他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合理薅羊毛的机会。 这都是为了在必要时刻,他花起来能够绝不手软。 毕竟棺材本棺材本,没本钱买命就只能拿去买棺材了。 - 傍晚独自一人时,影山步清静下来,点开了许久未见的连载漫画。 自从上一次漫画结束之后,看到末尾预告了接下来连载的内容将会以警校时期为主,他便放下心来。 不仅是对漫画的内容,而且是对他在这段时间的人生。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警校时期远比主线时间要令人放松——他不需要考虑组织的监视、与卧底交锋,只要尽可能地将他的人设立起来,并且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系统: 影山步立刻滑跪: 漫画开篇是警校的大门,门外挂着“东京警视厅警察学校”的题字。这天是新生报到日,门口人员往来如织,身着便装的年轻新人和亲朋好友结伴拖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在门口登记排队,张望合影,给冷肃的警察学校广场染上了久违的烟火气。 头发半长的年轻男性面孔清爽,主动招呼“前边的同学等一等”。而前方同样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自顾自往前走的青年转过头,露出了熟悉的侧颜。 萩原研二赶上来之后热情地搭了两句话,然而最终却变得有些话不投机。影山步话非常少,仅仅是礼貌性地答了几句之后便径自道别离开了。 徒留萩原研二在后边摸不着头脑,还跟姗姗来迟的幼驯染吐槽了一下影山步的孤僻。 漫画用简短的几个小格子概括了一下警校新人们排队登记、领取制服、分配宿舍的环节,然后下一格房门被人拧开,影山步走进房间四下环顾,表情淡淡,没有流露出来满意或者不满意,动作利落地拿出抹布去洗手间打湿,看起来独自生存能力很强。 此时洗手间已经有人在洗手台前了。漫画中只画出来了厕所的门框和刚刚踏进来的一只脚,页面空白处是争吵的对话框:“你再说一遍?”“你让我说我就说?” 下一格便是影山步仿佛居高临下,半张脸都涂满阴影的冷峻面庞。 “没事能不能让开?” 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同时转头盯着不速之客,露出了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是实际上非常相似的不爽表情:“你又是谁?” 影山步看到这里老怀大慰,心说总算有人看出来他的良苦用心了。 接着便是开学前的第一次集合,第一次分班,以及第一次训话和参观校园。熙熙攘攘的队伍中,黑发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看向身旁,正巧与同一排隔壁列的金发小麦色皮肤的男人四目相对。 两人表情都在冷漠里带着点不服输的意味,忽然降谷零的衣服被扯了一下。下一格给了诸伏景光特写,年轻的猫眼青年不着痕迹地讪笑一声,脸边上冒出思绪的气泡:开学第一天低调一点啊,零。 幼驯染接收到了信号,立刻就收起来自己满身的刺。 而诸伏景光则给了影山步一个微笑。 参观完毕之后,众人原地解散,三三两两地围成小圈子自我介绍交换信息,然而却有个格外不合群的人转身离开,看背影竟然是影山步。 次日清晨,画面上是空旷无人的校园,影山步踏上跑道,缓缓热身起来,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对话框:“你跑多久了?” 影山步怔了怔:“没数。” 下一格,金发青年露出点狡黠的笑容:“那我先走一步。” 两人自然而然地一同结束晨跑之后一同前往食堂,途中,降谷零率先自我介绍,跟影山步主动攀谈起来。 话题进展得非常丝滑流畅。降谷零表面笑容亲切,内心活动却是:看他这么冷漠,没想到竟然这么坦率,大概是不善言辞的人吧。 很快,等诸伏景光刚刚坐下到他们这桌还没说两句话,忽然来了个找茬的人,对降谷零天生的金发评头论足,还讽刺他是别国间谍。 降谷零的脸色沉了下来,却并没有动怒,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然而坐在他对面的黑发青年却脸色一下子变得恐怖。 他放下筷子,紧紧盯着挑衅之人,表情在那人眼中仿若地狱修罗似的:“不吃饭就滚。” 而那端着饭盘的新生则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后跌一步。 没有端稳的汤汁泼洒到了降谷零身上,让他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但这时候那个被吓到的人已经匆匆跑远了,让他反而站在那里有点尴尬,干脆回去换身衣服。 诸伏景光无奈地笑着对降谷零摆摆手,然后跟影山步解释降谷零从小到大没少受到这样的白眼。 “谢谢你今天帮他解围。” “以后如果还有这种事情的话,我会帮他。” 诸伏景光看起来有点意外,但是表情更加真诚:“谢谢你。” 这是逼王。 这是直觉敏锐的读者。 这是炫饭高手。 午饭时,影山步独自打了满满一盘饭坐在角落的无人长桌,结果没过多久,旁边就落座了一个面熟的人。萩原研二跟影山步笑眯眯地打招呼,并且叫来了松田阵平一起落座。而已经算是认识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则非常自然地在一旁放下餐盘,甚至还招来了伊达航。 q版影山步面无表情地提着筷子戳在饭盆里,头顶冒出了“……”的无语表情。 之前都是周末整理内务的时间,开学第一天刚刚开始,众新生换上了崭新的警察礼服,在肩头胸口挂上金色麦穗,列队在礼堂内听校长讲话。 距离台下很远的队伍里有人悄声私语,分享着热门的八卦:“你听说了吗,有个班的教官去年劝退了一半的学生呢!”影山步看到这里心说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漫画手法恐怖如斯。 “啊?哪个啊,这么恐怖!” “咱们班鬼冢教官旁边那个男的,姓霜岛。对着他可得小心点。” “救命啊,他教哪门课的?” 漫画给典礼台后方身姿笔挺站立的男人一个镜头,目光微微下垂,似乎正在严肃打量台下新生。而紧紧挨着的另一格内则是影山步的特写,正抬眼看向台上,似乎两人正巧对视了一样。 第125章 乱磕 校长办公室内。霜岛雅树坐在校长对面, 后背笔挺地接过校长给他亲手倒的热茶,道谢之后闻了闻茶香,盖上盖子放回桌面。 两人相处态度很随意, 但霜岛雅树仍不失恭敬。校长是个看起来面慈的中老年男性,笑呵呵地问霜岛雅树:“今年你打算劝退多少人啊?” “我还在查。” “真像学生传的一口气开除半个班,那我们明年就没有警察用咯。” “不适合做警察的人做别的行业也可以。”男人神色冷肃, 坚持道,“不称职的警察只会害了其他人。” 校长叹气:“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还要在警校呆多久?实在是太耽误你的前程了。两年前的案子已经封档,我知道对你影响很大,但你早晚得放下。” 霜岛雅树却毫不在意所谓前途似的:“直到我查明真相为止。” 操场上,新生们身着蓝色警察制服列队前行, 班长在队外喊口号指挥班级成员, 努力追求一丝不苟的整齐划一。伊达航站在操场内测, 盯着队伍某一处冥思苦想, 然后在休息时把影山步叫了出来。 伊达航问道:“你有没有察觉你跟别人的节奏不太一样?” 影山步面无表情, 但是有些茫然:“哪里不一样?” 伊达航皱眉捏着下巴, 脑中想到:虽然不是太大的差异,但是整体看上去影山步站在队伍里格外显眼。 琢磨了片刻,他忽然灵光一闪,爽朗道:“这样,你去站到第一排。” 影山步听话地点头走过去,伊达航心满意足地抱着胳膊,露出得意的表情,心想:这样的话只要让别人跟随他的节奏就可以了,而且还能把看起来最优秀的放在最前边展示。 结果到了午饭时间,大家都呼朋引伴地坐到一起。 “喂——萩原要不要来一起吃饭?”一个同班女生对着端着饭盘的萩原研二招呼道。 “好啊,但是下次我应该会找我的幼驯染吃,不然他一个人太可怜了。” 而他口中可怜的幼驯染正坐在空无一人的桌子上埋头吃饭,看起来确实如此,只是松田阵平一边干饭,心中一边想道:今天因为肚子饿了,结果来食堂太早,怎么一个熟人都没碰到。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今天列队时被班长叫出来的那个帅哥啊?”有女生发问。 “哦,那个后来站到第一排的吗,是不是叫影山。我看他几乎不跟人说话耶?” “性格孤僻吗,还是人缘不好啊。” “帅哥人缘会不好吗,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性格问题就是人品问题咯。” 萩原研二忽然笑眯眯地插话,替影山步解围,还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影山步出身东大,而且举例说明他前几天帮同伴的混血金发男生赶走了其他班来霸凌的人,顿时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而话题中心的黑发青年此时正端着饭盘站在打饭窗口,冷淡的神情上竟然有点尴尬。打饭师傅像是没听到似的跟他确认:“五份?” 影山步点点头。然而心里却在想:估计等会还得再来盛几次,真麻烦啊,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打饭师傅狐疑的目光在他称不上壮硕的体格绕了几圈,还是给了他要求的菜肉量,只是警告道:“吃剩下的话会有惩罚啊。” 结果没过多久,影山步便又来了。这时候打饭师傅才惊叹地服气了,一边给他主动加量不加价地往汉堡肉饼上堆更多的肉饼,一边带着半惊半调侃的语气问:“你爹妈对你这么能吃有意见吗?怎么把你养大的!” 却没想到影山步平静地回答:“没关系,因为我没有父母。” 打饭师傅顿时动作一僵,然后用力地在配菜的盆里给影山步舀了一大勺堆到肉边上,向他保证道:“以后你来想吃多少吃多少,公家管饱!” 影山步端着垒成山的饭盘露出q版的豆豆眼,什么也不敢说,愣愣地点点头。 紧接着就是看起来格外平静但是又充满朝气的警校生活。除了上课和训练之外,各种部活也提上了日程。在众人纷纷说明了自己的第一志愿都是足球社团时,影山步则对着空白的表格想了想,填上了“剑道社”。 选拔当日,他独自出现在了剑道社门口,看到了长队,只是比操场上的足球社盛况逊色很多。 影山步静静站在队伍中,一手拿着表格,让他身上孤僻的气息更突兀了一些,但他却甘之若饴,甚至还在想:还好看起来不用排太久,而且在室内。 等他进入道馆内部,把表格提交了之后,便能够看到场中央一身漆黑剑道服,头戴护甲的威武身影,势如破竹地将对面的新人一本击下。 所有的新人都穿着学校统一分发的雪白运动服,因此两方在台上差异很大,再加上黑方气定神闲的老练进攻动作,更让学生相形见绌,节节败退。 “好强……保底至少四段。”队伍里的新人们已经心生退意,窃窃私语。 轮到影山步时,他动作熟练地给自己系好护甲,然后平静地带上头具,隐隐绰绰的面甲后目光冷静,毫不畏惧。等他与黑衣剑者互相行礼之后,竟然在试探的环节出现了势均力敌的架势。 站在场边负责记录的两个助教惊叹:“这人是谁,有两下子。”“我看看……叫影山步,三段。”“这是三段??”“霜岛六段在让着他吧。” 抱着用过的护甲路过的另一名助教站在他们身后,看得目不转睛,脑海里分析道:不对,他们已经在试探中无形低切换过进攻风格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绝不可能是个低段选手。 场上态势胶着,甚至黑白两方开始缓缓周旋起来,场下的学生和助教都不由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突然,白衣人动了。他动若脱兔似的往前压上,漫画无法完全体现出来动态之紧促,于是给了面具后眼睛特写,目光锐利而果断。 下一格画面是两把竹剑相交于身前,接着分开。黑衣人提着竹剑转头看向场边裁判,于是助教才判影山步胜。 不管周围的人如何惊叹如何欢呼如何不可置信,黑衣人先摘下面具,露出霜岛雅树那张严肃的脸:“你为什么只有三段?” “因为年纪不够。” “21岁……后生可畏。” 影山步在离场之前还特意对其他人解释了一下他能够侥幸赢过对面依靠的是洞察了霜岛右腿有旧伤。 霜岛雅树的回应是:“晚上来这里找我。” 下一页,走廊灯光昏暗,可以看出已至傍晚。影山步推开道馆房门,与霜岛雅树对坐。 然而霜岛雅树却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为了保护珍视之人。”影山步坦然道,“作为孤儿能够来到东京上学,我很感激帮助我的人。” 霜岛雅树却似乎并不吃这一套,点明了以对方的才智去私企收入远胜日本公务员,然后又指出影山步的不协之处:“你在大学里没有社交。为什么?” 下一页是大图,面对面跪坐的两人衣物一黑一白,一年轻一年长,身形挺拔如松,但是神情却都绷紧,没有任何人露出破绽。 年轻人平静反问:“您在以这样的理由怀疑我吗?” 霜岛雅树凝视他,沉默了一会,最后收回了自己的逼问,反倒鼓励他好好练习剑道。 而影山步在告辞之后,一扇门之隔的走廊上,年轻人目光落在虚空,似乎回想起来什么;门内的霜岛雅树则垂眼握住手边竹刀,拔刀斩出破空之声,似乎心神不宁。 这一话便停留在这里。 看完连载的内容,影山步没有感觉太出意料,打了个哈欠开始往回翻不同角色的心理活动,尤其重点观察霜岛雅树的,却发现这个男人心理活动很少,偶尔流露出思索的痕迹也只有只言片语,不能推断出他的所思所想。 可恶,这漫画作者就不能多透露点吗,把霜岛雅树的b格塑造得也太好了吧。 影山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漫画,最终答案是: 论坛读者知道的还没他多呢。 - 周五下午,影山步刚从剑道部结束了练习,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个人,他们说有好玩的事情,叫他一起去。 “我还没洗澡。” “没关系啦,那里也不怎么干净。”松田阵平毫不在意地说道。 影山步茫然:? 萩原研二搭上他的肩,解释道:“鬼冢教官叫我们去给他洗车,听说他的车很不错。” “你喜欢车?”言外之意是不然怎么给人洗车还乐颠颠的。 “是啊,我没说过吗……好像说过吧?我家以前是开修理厂的。”年轻警察毫不扭捏地说道,甚至还有点向往,“每天能拆不少车,我本来以为我会接手修理厂,结果还没等我毕业就因为行情不好关门了。” 影山步转头看他:“那你应该也挺适合爆处班的。” “是吗,或许吧。”他笑了笑,“步酱呢?这两天有没有人找你?” 影山步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只能说:“目前需要保密。” “嗯?”松田阵平凑过来,好奇道,“什么保密?” “等毕业之后你就知道了。” “好神秘啊,不过步酱一看就不会是藉籍无名的警察。”萩原研二偏头看着影山步的侧脸,低笑起来。 松田阵平则在边上看着自己的幼驯染,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撇了撇嘴没有开口。 第126章 回家 走进停车场, 萩原研二看到那辆白色的马自达rx-7,整个人都像被点亮了: “哇哦, 是这辆啊!这个型号的跑车在gtu比赛里是常胜冠军!” 松田阵平显然也了解不少, 咋舌道:“鬼冢教官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车倒是很时髦么。” “他不是说是个朋友的女儿寄存在他这里的车吗。” 萩原研二对这种细节不是很在意,兴致勃勃地给站在一边的影山步科普, “rx-7系列的发动机模仿了零式战斗机,每一代都在加强发动机的马力, 车身也往轻量化的方向靠拢, 在赛场上被誉为‘零战之魂’。是不是很帅气的名字?” 日系车每个大厂都有几条专门研发跑车的生产线, 因为性能稳定,物廉价美,所以常受到赛场的青睐。 影山步点点头, 跟着萩原研二蹲在一边,看松田阵平很熟练地就把引擎盖打开在里边翻弄,然后问道:“我记得你说松田小时候常跑到你家的修理厂。” “是啊,”萩原研二忍俊不禁, 回忆道,“他那时候就对机器有一种狂热, 特别喜欢拆东西,连我家的闹钟和模型都没能逃过他的毒手。我还记得有个客人把车停在我家等着修, 结果他居然偷偷把门给卸了,说是想改成鸥翼式, 后来被家长一顿好打。” 影山步没忍住, 笑了一声。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三岁看到老吧。 萩原研二偏头看他, 神情温和:“怎么, 步酱对这些感兴趣么?” “嗯。”令人没想到的是, 影山步当真点了点头,认真道,“你们下次如果有这方面的活动的话叫上我。” 他正巧需要一个合理的学习拆弹的途径,毕竟公安部的工作经历并不能给他正当的理由成为拆弹专家。如果能跟爆处组的两位搭好线,那之后需要用拆弹技能的时候只要统统推到他们身上就可以了。 他虽然没有夏威夷的爸爸,但是至少还可以说“我有两个朋友”。 “哈哈哈,只是在家里做点改装而已。你有兴趣的话周末就可以来玩!虽然修理厂倒闭了,但是车库还保留着,现在里边是我和阵平酱的工作室。” 松田阵平从车的引擎盖下抬起头,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抻筋,往这边走的时候听到了幼驯染的邀请。 “哦——对啊,你有兴趣的话欢迎来玩。”研究完了车的内部构造,他蹲到了影山步的另一侧,“我最近在改装摩托车,就是全新的引擎太贵了,只能暂时做点边边角角的改造。” “那你对炸弹有什么了解么?”影山步合理提问,“感觉你接下爆破物处理班的offer时很有自信啊。” 没想到松田阵平直接对着好友带着点痞气地歪了歪头,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裤子。 “简单的炸弹我高中就能做。”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结构很简单啊,我看一眼就明白了。” 萩原研二笑不出来了,连忙给幼驯染打补丁:“但是他没有买过火药。” 影山步哭笑不得:“没事,我也没说他违法犯罪。” “怎么样,要来么?”对好友提起自己的兴趣,松田阵平反倒是比萩原研二更热情,邀请道,“正好明天周六,不如就直接来我家怎么样?” “怎么不是来我家?”萩原研二不着痕迹地挑眉看向幼驯染,在影山步没注意的地方隐晦地瞪了松田阵平一眼。 松田阵平呵呵一声,露出半月眼:“说不定周末千速姐回来呢,我不想去找你们的时候遇上她。” 萩原研二愣了愣才嗤地笑出声来,摇摇头:“真是服了你了。” “怎么了?”影山步问道,看起来有点不明所以。 “没事,阵平酱有点怕我姐——不过她这周末应该不会回来,轮到她值班。”萩原研二报复似的拉长声调斜乜幼驯染。 不管松田阵平在旁边不服地嘟囔“我才不是怕她”,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对影山步说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早一起回家,记得填出校申请哦。如果你忘了的话我会提醒你的。” “好。”影山步点点头,“那我现在趁教官还没下班去办公室登记一下,班长应该已经把表交上去了。” 松田阵平对他挥了挥手,像是比他还着急:“快去吧,鬼冢教官刚刚才把车给我们,现在应该还在学校里,别来不及明早出校门。” 影山步失笑,总觉得这两人有点过分热情了,不过也不是坏事。 他站起身来,施施然地逃脱了被抓壮丁一起洗车的命运:“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洗。” 等到第二天早晨,影山步晨跑完溜达去去食堂吃早餐,被萩原研二拦下,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昨晚惊险刺激的飞车事件。 “怎么没叫我?” “你在校内没有手机,来不及联系。”松田阵平顺便吐槽了一句,“周五的晚上,其他人都出去吃饭唱歌打球了,就你还在警校里呆着。” 影山步:。 他当然是故意的,但是怎么听起来在这些同期的眼里他就像出家了一样清心寡欲。 “不过在这件事之后萩下定决心要加入爆处班了,也算是因祸得福。”松田阵平嘴里塞了吃的,含混不清地说道。 在他的心里,动手能力很强的幼驯染选择与他同样的工作,想来应当是最好的未来。但是之前他也不能逼迫萩原研二做出决定,现在终于暗中松了口气,并且真心地为对方感到高兴。 影山步还是问道:“为什么?” “大概是某人通过飙车意识到他还是喜欢玩机器的吧。”某幼驯染低头吃饭,随口开火车。 虽然事后萩原研二没有直说原因,但在共同经历了这次救援行动的松田阵平当然还是懂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嘛,还是交给萩原研二自己去向别人解释吧,毕竟“因为飙车而愿意接受做出选择时甘冒风险”这种事情说出来多少有点肉麻了。 萩原研二刚刚还在通过巧妙地讲述事件里他的精彩表现给自己树立起来帅气人设,结果突然被背刺。他脸上带笑,当场在桌子底下用鞋碾了松田阵平一脚表示不满。 在警校蹭了早饭之后,三个人溜达着往家的方向走。 “所以等一会先去哪,车库,你家,还是我家?”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萩原研二说想买瓶水,结果出来的时候三个人人手一根雪糕。 “唔,感觉这个时间点先直接去车库吧?到中午就热起来了,正好回家吹空调。” “也是,只有风扇的话中午还是有点折磨。”松田阵平点头,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午饭怎么解决?不会要吃便利店吧?”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似乎有点遗憾:“可惜千速姐周末不在家,不然可以请步酱尝一尝她最拿手的番茄罗勒意面。” 松田阵平一时间竟然开始纠结到底萩原千速是在家好还是不在家好。当然,他们之间没有龃龉,不如说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比起萩原研二也差不了多少,然而从小捣蛋的黑历史让作为大姐的萩原千速没少教训松田阵平,长大了也会偶尔捉弄他,让认为自己已经成熟了的某位新人警官觉得略有尴尬却也不怎么好反抗,大约是刻在身体记忆里的尊敬吧。 “阵平酱怎么看起来这么心虚啊?”萩原研二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故意问道。 松田阵平鼻梁上架着墨镜,今天只穿着一件铅灰色t恤和牛仔裤,皱起的眉毛令他看起来不是很好惹,但是幼驯染一眼看出来他的底气不足。 “上周末我在外边遇到她,她好像有急事,把摩托车拜托给我骑回去。” “然后呢?” “那是一辆崭新的雅马哈mt-09哎!”松田阵平说到这里声音都提起来了几分,“还是黑金配色!” 萩原研二好像明白了结果,忍笑道:“所以你把它拆了?” 松田阵平顿时哑口无言,重重地把雪糕咬掉一半,然后心虚地说道:“嗯,而且上周末时间不够,还没组装完。” “那她应该也不会怪你吧,早就应该习惯了才对。” “……是她约会对象的摩托车。”松田阵平墨镜下的双眼无神,像是一时间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我今天早上还在被她发短信骂。”当然,这里的骂指的是文明友善和谐的口头教育。 周末早上地铁的人也不见少,他们上了地铁之后站到靠近两节车厢之间车门的拐角处,个子最高的萩原研二有意无意地站在外侧帮另外两个人挡了挡后上来的人流,隔出一片适合聊天的空间。 “不愧是你啊,阵平酱。”萩原研二想笑又不敢大笑,肩膀耸动,一边给影山步介绍背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阵平酱还拆过她的手机,闹钟,笔记本电脑。” 影山步看了看松田阵平,对萩原研二点头:“可以理解。” “笔记本电脑我没真的拆好吧!”自来卷的青年愤愤地给自己正名,随手一拳不痛不痒地捶在萩原研二撑着车壁的手臂上。 “好好好,只是拆卸未遂。”萩原研二对影山步眨了眨眼,表示大家都懂的。 影山步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温和了些许。 萩原研二垂眼看他,笑意未敛。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一个必备的设定就是两家住得很近。从车站出来走到居民街道,松田阵平指了指路的另一边,“我家在街那头,萩的家在这头。” 然而没走几步,萩原研二忽然想起什么:“啊……好像电焊条快用完了,要不然先去五金店买点?就去吉冈家的店?” 其他人当然没有异议。路上,本地地头蛇给影山步解释说,这个吉冈是几年前搬过来的,在居民区比较偏僻的外围开了一家五金店。按照他们消耗五金耗材的速度很快就跟店主一家熟悉起来,吉冈太太做得一手好点心,时常还会招待他们。 “他们家的大女儿升上高中的时候还请我们去他家庆祝呢。” “不过后来好像又领养了一个男孩。”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很少当面碰到那个孩子呢。叫什么来着,裕之?” 松田阵平挠挠脸,不是很在意地说道:“应该是吧,其实我上次来买东西的时候还遇到了,穿着国中的制服。他跟着她姐在看店,不过看起来很阴沉,一直没说过话。” “国中的话大概十四五岁了吧,这么算领养的时候也才十一二岁。” 随口闲聊着走向吉冈五金店,然而走到门口时他们却发现大门紧闭,门口挂着的营业牌子上依然是close的那一面。 这个时间点以往周六已经开门了,来光顾了这么多年还从没遇到过意外情况,哪怕是男主人有事,也会由家里其他成员过来看店,有时候饭点没遇到人,店主直接说让他们上家里来取,还会热情地留一下饭。 吉冈一家就住在店后方,门口对着隔壁的街道,于是两位地头蛇便熟门熟路地绕到吉冈家门口,直接按响了门铃。 但是许久没人开门。 昨夜东京降雨,门口的垫子上有雨伞斜倚着墙,信箱里的牛奶和报纸还没取,重重迹象表明家中主人还未外出过。 他们又按了几下门铃,正在低声讨论是不是出远门又忘记在店门口贴公告,忽然从室内传来一声敲击声。 有什么东西从屋内被扔到了窗户上,撞在玻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第127章 养子投毒案1 萩原研二神情一肃, 但是并不能立刻拿定主意,他快速地对两人分析道:“吉冈家应该还有人在房子里,我认为很可能全部都在, 但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听到我们的门铃声之后又无法来开门, 想引起我们的主意才扔了东西。” “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啊!”松田阵平立刻左右张望了一下, 在低矮围墙边找到了目标, 二话不说地后退让出几米的距离,然后一个蓄力加速冲上去起跳, 单手撑着围墙边缘便翻身而过。 动作相当游刃有余, 潇洒自如。 “翻墙还是这么熟练啊。”萩原研二忍不住感慨,对幼驯染的行动力赞叹一声,让影山步不由得侧目。 感觉这俩人以前没少干这种事。 五金店在院子另一侧。从这间一层楼小店的后门出去便是不大的小院,连接着吉冈宅的后门。他们将左右以矮墙围起来,正好组成了一个比其他人家更为宽松的院子,平时在院子里可以晾晒衣物被褥。 但是不知是不是主人家的喜好, 院中没有一盆花草,而预留出来的树坑和砌出来的花坛里也空无一物, 院内青砖上落了不少鸟粪, 墙角只堆积着一些以防水布盖起来的杂物,从墙缝砖缝钻出一些绿油油的野草, 可以看得出来主人疏于打理。 然而从窗户上又能看到房子里墙上贴着小孩的手工作品,在家庭的温馨中又隐约透出一丝荒凉。 有点怪异。 影山步的目光扫过房子外侧,他发现在一桩桩案件的磨练下观察能力有了一定的提高, 倒也应该感谢公安部锻炼他的机会。 松田阵平落地之后先把院门打开, 让两人进去。 他在大门门锁上研究了一下, 竟然从兜里掏出一个迷你工具包, 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门锁外侧的保护盖卸了下来,皱着眉研究里边的构造。 这时候,从房子侧面传来萩原研二的惊呼: “太好了,窗户没锁!” 松田阵平干脆放弃几乎是徒手开锁这件事,把东西往兜里一揣,就跟影山步一起拔腿跑向窗口。 这扇窗户位于二层,离地大约三米多高,玻璃是推拉式,可以看到没有关紧,露出一道缝隙。 从这扇窗望进去,只能看到磨砂玻璃后影影绰绰的室内天花板和杂物,无法判断究竟是哪里。 “刚才被敲响的窗户是这一扇么?” “不是,是一层的,估计对着的是餐厅。” 松田阵平干脆双手虚抱贴在一层玻璃上,用嘴贴着窗户喊道:“有人在家吗?” 屋内深处似乎有动静,但是再细听又无法辨别,只有院外行道树的树叶摩梭发出沙沙响动,令人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影山步打量了一下窗户的高度和窗框上部分突出的宽度,然后拍了拍另外松田阵平的肩膀,示意他让出位置,然后跳起来顺着一层的窗台以及墙外侧的管道突起两三下便攀到了二层。 底下的两人下意识伸出手臂,以防影山步失手之后坠落,但青年身形灵活地仿佛重力并不存在一样,仅仅借着一个一米外的支点便荡到了二层半开的窗户前。 他一手抓着窗户上方的平台,另一只手插入缝隙,用力推开玻璃。 这种窗户玻璃分为两扇,只有一扇能够推开。哪怕用手指抠在边缘借助摩擦力将窗户推开,留出的空间也不算富裕。至少对于成年男人来说,想要顺利钻进去还是要费点力气,需要一些操作。 尤其是在二层的高空,能够固定身体不滑落已经很勉强,更别提需要寻找恰当的支点来调整进入的姿势。 “小心啊!” 正当松田阵平四下在院子里张望,寻找有没有五金店应有的梯子时,突然余光看到影山步动了。 攀在高处的青年反手抓住窗框上沿,腰腹用力,双腿弯曲提膝到胸口,接着便轻巧地一荡,脚尖先探入窗口,紧接着宛若柔韧柳枝一般舒展开来的身体便没入窗口。 他在半空中甚至稍稍侧身收缩肩膀,毫无阻碍地跃了进去。 松田阵平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友丝滑的操作,失语了数秒才咋舌道:“厉害……感觉像进了个高抛空心球。” 然后他的后背就被人重重一拍,幼驯染那带着点无奈又感慨的声音响起:“阵平酱,好直男的描述啊,这样是脱不了单的。” 把墨镜插进兜里,松田阵平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萩原研二,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哼,我可不像你一样到、处、留、情。专一的我肯定会比你先找到对象!” 萩原研二站在原地挑了挑眉,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吐槽好。 看了看这个窗户,他仰头喊道:“步酱先给我们开门!” 影山步第一个进去之后,落地的同时耳边便响起了系统熟悉的提示音: 他神情一肃,动作更快了几分。 先是确认了没有任何入侵的痕迹,他直接装备上任务助手,同时身体已经快速穿过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的二层空地,冲到了扶梯边缘,单手握着围栏便翻身从二楼直接跃下! 一个轻盈的翻滚化解了落地冲击力,影山步在客厅内一秒内做出了分析: 如果是针对全家的下毒案,就不如炸弹或者是劫持等状况千钧一发,需要他单人去援救,反倒需要多人协助,比如打电话报警、急救缓解中毒症状。 那么先让好友们进来是最佳的选择。 因此他站稳之后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大门打开,并且喊了两人示意他们赶紧进来: “快叫救护车!食物中毒!” 直到此时他才反身越过一层的隔断,看到了餐桌旁翻倒的椅子,地上打饭的餐盘水杯,以及躺在地面面色苍白,唇角溢出鲜血,极其痛苦地躺在地面翻滚抽搐的三个人,然而此时都已经奄奄一息,在巨大的痛苦中已经无力呼救。 但在仔细辨认中,又会发现症状的不同: 男人已经失去意识,脸边有血迹和呕吐物,身下有一滩水渍,应当是失禁所致。 而女人在地面显然经历了一番挣扎,身下有连绵拖出的血迹,看她的面向姿势和位置,应该就是她扔出东西撞到玻璃上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至于年轻的女孩,则跌倒在从客厅走到餐厅中间的这段路程中,面色惨白,神智不清,同样有呕吐的迹象,此时还在肌肉颤动,显然中毒程度不轻。 这一家人都身着休闲服装,显然这一出惨剧就猝不及防地发生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常的、放松的周六早晨。 视野中弹出了任务助手的文字弹窗,在根据情况优先级筛选过信息之后,第一时间在女人身上指示出了中毒原因: 吞食强碱与吞食强酸对人的伤害类似,都会造成严重的腐蚀伤害。或许氢氧化钠听起来与代表食盐的氯化钠、代表小苏打的碳酸氢钠有些相像,无法引起人的警惕性,那么说到盐酸硫酸便应该能够让人想象一二这种腐蚀性液体从食道划入胃部会造成的痛苦。 为了不让自己的话语师出无名,他特意用纸巾包裹勺子取样食物和液体扇闻,又分别掰开几人的口腔观察状况,紧接着大步迈进厨房开始翻箱倒柜,在任务助手的作弊下找到了两罐凶物。 “给女人喝牛奶,给女孩催吐,要快!” 影山步的语气冷静沉稳,带着绝对的肯定,让在场其他人甚至无暇怀疑影山步的判断是否有误,下意识地便身体动作起来,忠实地执行了命令。 他没有多言,也没有在意到底是谁听从命令去施以援手,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下一个问题上。 当目光自女孩的身上挪到男人身上时,意外发现目标身上除了还多出来一条,和一条。 影山步眉心微皱,眼前的信息框随着他的思考而不断展开,向他展示他想要获得的情报。 这下一切都明朗了。 影山步反而眉头皱得更紧。 在场的三个受害者里,女人遇到了强碱中毒,女孩则是敌.百虫中毒。 而男人身上有两类毒药,并且在体内合成了毒性更强的有机磷化物敌敌畏。 已知对强碱的急救措施是灌入牛奶或者鸡蛋清等高蛋白食物来中和碱性,禁止催吐。 而对敌敌畏的急救措施则是第一时间催吐,禁止喂食牛奶等高蛋白食物,以防对敌敌畏造成的肾衰竭引起更糟的变化。 影山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将中毒情况如实告诉两位同期,声称是他观察所得的猜想。 另外两人不疑有他,于是一时间进退两难。 第一时间已经叫过救护车,他们只好一边对两人进行急救,一边原地等待急救人员的到来。 而这时候,影山步忽然想起什么:“你们说这家人还收养了一个男孩是吧。现在是周六早上,他怎么不在家?” 松田阵平蓦然抬头:“你是说……” 影山步站起身来,转头与站在客厅与餐厅之间隔断旁,穿着一身宽松睡衣的黑发少年四目相对了。 那被称为“裕之”的少年头发略长,额发盖住眉毛,几乎遮住了眼瞳,皮肤苍白,显得十分阴郁。 见到这样的场面,他顿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在三位年轻警察纷纷转头看向他时,他却惶然后退一步,似乎就要拔腿而逃。 第128章 养子投毒案2 吉冈裕之的身上冒出来了这样的标识。 影山步将他钳住, 在少年剧烈的挣扎和“放开我”的低喊声中,扯下来绑窗帘的粗绳将少年双手绑在身后,然后拉过椅子把人的脚绑在椅子腿上。 或许餐桌旁的一切东西都是证物, 但他们在急救过程中顾不了太多,已经弄乱了现场。 而且影山步需要做的是找出并且证明真凶, 所以他需要在警察和医护人员来之前尽可能发现细节和证据。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少年反倒表现得极其惊恐, 身体努力想要蜷缩起来,结结巴巴地求饶道:“不要、不要伤害我……求求你们……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是个孤儿……” 影山步垂下眼凝视他。 在逼视下,视野中的信息框不断展开, 向影山步揭露了这个少年的种种背景。 吉冈裕之十岁那年被收养, 身份证件上写的则是十二岁,如今到了官方年龄为十四岁的年纪, 就读于初二。 不同于大多数领养人都倾向于寻找年纪小的孤儿,吉冈家寻找适合的孩子时,要求就是希望能找到年龄比较大一些的男孩,理由是这样可以跟家里的长女年龄差异小一些,更有共同话题。 然而当吉冈裕之来到这个家庭之后,他才意识到他在这个家里并没有那么受欢迎。 他原本就有一定程度的“视线恐惧症”, 是在福利院生活所导致的。在冠姓吉冈之后的这几年里, 他的症状不仅没有随着获得了新家人的关爱而减轻,反倒越发严重, 甚至会影响正常生活,以至于在学校被人排挤。 影山步伸出手指,撩起他过长的刘海, 在额角看到了一块圆形的烫伤, 是烟疤。 “你对你家人中毒这件事了解多少?” 明明将人绑在椅子上了, 然而弯腰撑在大腿询问信息的年轻男人却意外地并不令吉冈裕之感到恐惧。他颤声问道:“他们……他们中毒了?为什么?” “因为早饭里有人下毒。你为什么没吃?” “我、我睡着了。”吉冈裕之面色苍白地辩解道,他低下头躲避影山步的视线,身体细微颤抖,却无法逃过他人的眼睛。 看起来格外可疑。他没有对家里人的中毒症状表现出足够多的担忧,反而是其他方面导致的恐惧压过了理智。 “你在学校的成绩怎么样?” “还可以。”吉冈裕之不太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声音很低。 “你姐姐跟你就读同一所学校么?她的成绩如何?” 吉冈裕之老实答道:“是、是的……她成绩很好,在学校很受欢迎……” 少年这时才想起似的,努力转过头想要去看地上的人:“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快叫救护车!” “不用你操心了,已经叫过了,我们也做过急救了。”松田阵平蹲在受害人身边监视体征,对这个嫌疑最大的小鬼说了一句。 于是吉冈裕之又沉默下来,低垂着头不说话了。 影山步站起身,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检查细节。 先前并没有仔细观察餐厅,现在看来餐桌上并没有摆出给孩子的碗筷,但早饭对于两个人来说有点格外丰盛了。 地面滚落的玻璃杯显示着,桌面侥幸没有完全打翻的茶杯里的液体则显示着,而餐桌下的一片狼藉里滚落着一个空的药瓶,上边写着一类精神病药物的名字。 他沉思着把药瓶放了回去,伸手在受害人身上摸索一番,意外找到了两颗胶囊的药衣。 任务助手显示着,这四瓣空药壳里残留着氢氧化钠颗粒和精神类药物的粉末。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 影山步低头检查,发现男主人的状况最为严重,但也有疑点,因为从咽部可以观察到腐蚀的痕迹,但显然并不能达到被毒害的程度,因此他不省人事主要是由敌敌畏导致的。 而女主人口中血液与呕吐物混合在一起,只能通过任务助手判断出来食道灼伤的程度远高于男主人,最后昏迷大约是因休克所致。 二楼,吉冈裕之的房间布置得清爽而温馨,看得出来家长在准备的时候是下过一番功夫的,那么至少少年在到达这个新家庭的时候应该身上寄托了新家人的期待和爱。 房间内看起来与一个正常男孩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加干净,外边没有摆放任何杂物,只有脏衣服放在床脚的筐里。如果出身福利院的话,久经集体生活之后有这样的表现应该有些原因。 影山步在书架上逐一巡视,最后在一本挖空的字典里找到了尺寸小一号的日记本。 但令人惊讶的是,日记本翻开之后,第一页的日期并不是最近的日子,因为这个日记本并不算厚,如果持有者每天都记录生活的话,至少也得几个月一换。仔细一算,第一页开始于几年前的某一天,恰好能够与吉冈裕之被收养的日子吻合。 日记的内容只记录了到新家之后的生活,详之又详,与流水账无异。 “x月x日,……阿姨做了好吃的饭,希望明天也能吃一样的。……” “x月x日,……爱理姐在学校很受欢迎。我要努力不拖后腿。……” “x月x日,……叔叔教我分辨五金店的东西,种类太多了,我得做笔记。……” 这样干巴巴宛若被咀嚼过的树枝纤维一样的日记到了某一天戛然而止。最新一条是: “x月x日,明天是爱理姐的生日,准备放学去挑礼物。”也在一年半之前了。 影山步把日记本原样放了回去,然后在房间里到处摸索。床下是收纳一体的设计,所以没有床底空间,拉开抽屉只能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那么吉冈裕之的私人物品藏在哪里呢? 最后他终于在衣柜的底层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储物盒,被叠起来的被子压得严实,几乎看不到有这样一个藏纳处。 打开盒子,里边都是一些对于少年来说似乎拥有价值的东西: 最上边一层是满满的速食食品。泡面、肉罐头、饼干等等以能够最大程度利用空间的方式铺满。向下翻,则是一些崭新的生活用品,譬如香皂、圆珠笔、笔记本等等,甚至还有裹在保鲜袋里的全新内衣袜子。底层则有一个不大的硬盒,里边放着手表、证件、有些老旧的小摆件、以及放在信封里整齐理好的厚厚一叠现金。 感觉就像是不小心看到了少年的囤货点。 影山步感慨: 系统也感慨: 家中长女吉冈爱理的房间充满了高中女生的气息,地面铺着白色长绒地毯,窗帘粉色,书桌上摆放着可爱的相框,里边是一家三口的合影,拍摄的时候吉冈爱理大约才五六岁,背景是游乐场,看起来当时很开心。 房间没有透露出什么不寻常的细节,哪怕是日记本里也都是一些对影山步来说毫无意义的琐碎日常,只不过能够看出来这个女孩子在学校人缘不错,日记本里大部分记录的都是她幸福美满的生活,就仿佛电视剧里的人生赢家似的,走在路上都会被无数人打招呼问好。 然而她性格外圆内方,虽然善于跟人拉近关系,但其实内心非常高傲,看不起许多人。 “我怎么可能会错,那么简单的事情**才不明白吧。”“真是没有素质的**,这样的人也能当老师吗?但是我还要为了竞选的机会去讨好他,真恶心。”诸如此类的话语出现过许多次。 借助任务助手将日记快速翻阅一遍之后,影山步注意到桌上有一只空的玻璃杯,旁边还有吃了一半的真空包装的甜面包,似乎是今天早上少女的早餐。 而那只玻璃杯上的标注,则是。杯子上的指纹有吉冈爱理以及吉冈裕之两个人的。 姐姐的指纹倒也罢了,为什么会出现弟弟的指纹? 但看来这就是吉冈爱理中毒的原因了:她在房间内喝完橙汁之后察觉到身体不适,想去餐厅找父母,结果不幸昏迷在地。但她没有第一时间找弟弟,或许是这橙汁不是弟弟交给她的,又或许是她没有怀疑到橙汁上。 也不知道她昏迷的时候父母有没有毒发,也许她在目击了父母的惨状之后才失去意识也说不定。 影山步一边低头沉思,反手关上房门之后,撑在扶手上向楼下望去,与萩原研二对视。年轻的同期忙碌了半晌,形容狼狈,伸展身体仰头问道:“怎么样了,步酱?有什么发现么?” “不太多。”影山步摇摇头,抓紧时间进入主卧。 而主卧里有意思的东西就多了。 首先主卧比客厅要凌乱不少。都知道如果想要让房间时刻整洁,那么定期大扫除是没用的,必须要保证日常每一次用完东西之后都随手放回正确的地方,才能够让房间维持一定的秩序。 然而从这主卧的种种细节来看,房间主人连基本的生活调性都不能维持:脱下来的衣服丢在木地板,床底下有许多头发和脱成一团的袜子,床头柜上的抽纸边堆积着用过的纸团。 影山步拿起床头柜倒扣下来的相框,看到了更加年轻时、面目快活的一对夫妻,里边的男人眉眼竟然跟吉冈裕之格外相像! 第129章 养子投毒案3 好几个用过但没有清洗的杯子随手摆在电视柜上, 甚至还有残余了食物的碗。 不管之前如何,至少最近夫妻二人的状况不太好, 而他们并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情况, 所以还会费心维持一楼的正常;又或者为了不打扫,干脆直接在卧室里起居。 而更值得注意的,就是房间的家具和墙面都残留着似乎是撞击抓挠留下的痕迹。 影山步又找到了精神病类药物的一摞厚厚的处方单,看到上边的时间跨度非常久, 至少超过了五年。 药物用来缓解抑郁症状和狂躁症状, 病人名为吉冈雄大, 是这家的男主人。 就在这时, 屋外传来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楼下有人喊他的名字:“步!快下来!” 影山步迅速将东西按照记忆摆放回去。然后在大门打开之前回到了现场。 目睹急救人员将三个受害者抬上担架之后送进救护车之后,他们三个人也算是卸下来身上的重担,因为在进行急救之后他们一直在盯着三个受害人的状况。 在一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现场进行标记的刑警们则用着审慎的态度问这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家里?” 俨然在以对待嫌犯的态度问讯了。 “因为我们是邻居, 之前常常来吉冈家的店里买东西。” 松田阵平哪能受这种委屈, 皱起眉还在想着该如何解释, 旁边的萩原研二已经从兜里掏出警察手账递了出去。 “我们是警校生,周末回家不巧发现五金店营业时间没开门, 本来想问问店主能不能直接买点东西,结果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而刑警见到警察手账之后表情就已经大为缓和下来, 是对于这个表面有金色樱花浮雕的小册子的天然信任。 对方接过警官证翻开检查,但语气却轻松不少:“原来是同行啊, 早说嘛。” 带头的刑警名为岩谷行雄, 是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路人脸,穿着西装就像是任何一栋写字楼里下班时涌出的人流中会撞脸无数次的普通社畜一样,圆滑又朴实, 敬业而疲惫。 他对三人点点头,顺口批评了一句:“虽然你们做了好事,但是平时不能这样做,会算你们强闯民宅。” “当然了,我们明白。”萩原研二很默契地接下了跟刑警打交道的任务,主动开口道。 除了蹲在地上正在按照当事人描述给受害人身体姿势贴胶带的几个小警察,跟在岩谷行雄身边做笔记的刑警在听完几人口头描述之后沉吟道:“那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被收养的男孩了。” “其他的情况还要看受害人怎么说。”岩谷行雄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做事老练。 少年双手拷上手铐被警察带走,他一直深深低垂着头,看起来便阴郁而瑟缩,像足了大众印象中伏法凶手的身影。 然而坐进警车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人群里的几个青年,茫然而惶恐的目光与影山步交汇。 他的口型在说:救救我,不是我。 那一瞬间的眼神里没有太多的内容,又或者内容太多,不等人多想便被车门阻断了视线。 “怎么了?”萩原研二看着影山步盯着离去警车出神的模样低声问道。 他刚刚伸出手想搭影山步肩膀,便察觉到了自己的一身狼藉,于是转身问岩谷行雄道:“我们能不能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警局做笔录啊?就在这片居民区,很快的。” 大约是萩原研二自身的社交技能太过优秀,在方才的种种交流中已经通过铺垫获得了刑警们的信任,于是岩谷行雄点点头:“行,我已经把你们的信息登记了,之后可能还需要你们配合工作,我会留我的电话,你们教官可以跟我核实。” 他说话滴水不漏,表面是向三人解释了登记信息的原因,其实是暗示三人即便是警校生但也不能乱跑,最好老老实实地配合工作。还顺便向这几个看起来前途不错的年轻警察卖了个面子。 “明白!”萩原研二故意立正肃然敬了个礼,把气氛又缓和下来。 终于从吉冈家出来,几人才松了口气。 他们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呕吐物、食物、血液、甚至还有排泄物的复杂气味,松田阵平扯起来自己的t恤干呕一声:“好像沾上脏东西了,受不了!” “先去我家洗澡,然后随便吃点就去警察局。现在都快中午了,不吃东西不行,笔录什么的估计要耽误很久。”萩原研二说到笔录就开始叹气,“虽然是跟他们说马上就过去啦,但是他们那边处理得也没那么快,我们不用太赶。” “为什么我还要去你家抢浴室啊,各回各家呗。然后在便利店集合?” 萩原研二歪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人:“好啊,那步酱来我家。” 松田阵平不觉有异,还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好啊,那就没人跟我抢浴室了,我肯定先洗完。” “是啊。”萩原研二又想到了幼驯染先前的脱单发言,笑起来,“那先洗完的人负责去买吃的吧。” “啊,凭什么!” 吵吵闹闹中一行人在路口便分道扬镳,背向而行。 “我爸妈最近回乡下探亲了,千速姐在神奈川做交警,平时不回家,只有周末不忙的时候会回来住。”高个子的年轻警察侧头对影山步眨了眨眼,“她的摩托车车技很好,总听她说她在那门课是第一名。” 影山步想了想:“所以你会选择做警察也是家学渊源。” “哈哈,这么说倒也合理。” 萩原研二笑着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弯腰从鞋柜里取出拖鞋放在影山步面前。 传统又温馨的日式民宅,狭小但是足够生活的一户建,是无数普通家庭的一个缩影。 越过玄关,屋主先简单介绍了一下哪个房间是做什么的,然后扭头问道:“你想先喝口水还是先洗澡?” “洗澡吧。” “也好,也可以边喝边洗。” “谢了不必。” 萩原研二看着影山步面无表情地拒绝,忍俊不禁地把好友送进浴室,并且贴心地演示了如何调整冷热水,哪个是洗发露哪个是沐浴露等等。 说罢,他含笑道:“你先洗吧,我等会给你送浴巾。” 或许没什么可笑的,但他就是忍不住笑意,干脆随它去了。而看起来影山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大约是已经习惯了萩原研二的各种表现,认为他就是一个喜欢笑的人也说不定。 听到屋主这么客气,影山步推辞了一下:“这是你家,你先洗。” “嗯?步酱跟我还这么客气啊——不过确实有点难受,稍等,让我先洗个手。” 萩原研二听他推辞,想了想之后干脆站在浴室里把弄脏的t恤从头顶扯下来,然后就着洗手池搓洗了一番之前暴露在外的脖颈与手臂,又搓了把脸,这才发梢滴着水,湿漉漉地对影山步道: “好啦,你先洗吧,我去给你拿浴巾。” 影山步只好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热水器打开,他站在花洒下开始整理今天得到的信息。 今天为了取信于人,他借助任务助手作弊地找到了毒药原料,然而其实他也没有想到原料便放在厨房里,说明下毒人应该是常在厨房的人,很大可能便是女主人。 在翻箱倒柜的过程中,影山步还注意到了碗柜里的餐具并不成套,但家中也没有风格独特的餐具,因此可以排除这些碗碟有单独购入的可能性,所以是几套残留部分拼接而成的。 联想到房子里那些残留的摔打痕迹,以及精神病药物的抗躁郁功能,又指向了男主人的暴力行为。 而两个小孩子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也还可以,至少在两人的日记里,少年会给姐姐买礼物,而姐姐也没有写过少年的坏话。但鉴于整本日记都有一种报喜不报忧的基调,从未提起过遇到的困难和挫折,所以姐姐对弟弟的态度仍然存疑。 所以现在有两条线需要确认,第一条是犯罪链,按照时间发展的顺序,这两种毒药是如何被三个人所食用的。 敌.百虫下在橙汁里,这一点通过楼上楼下的橙汁杯子可以确认,而强碱则存放在胶囊里,藏在精神病药瓶中。 然而餐桌上的茶杯里也有强碱的存在,却并没有怎么被人饮用,因此不可能是直接导致主人遇害的原因。强碱遇水放热,放进浓茶中倒是可以遮掩一二,但是浓度却并不高,远达不到能够造成女主人受伤程度的剂量。 那么疑点就是男主人口袋里的空胶囊到底是想要给女主人下强碱还是精神病药?因为确诊人是他而不是他的妻子。 第二条线则是被领养的这个少年,他的长相跟男主人再年轻些的时候格外相像,并不是那种“遗传了妈妈的眼睛”的像,而是面相整体给人的印象。 所以吉冈裕之到底跟他们有没有血缘关系? 反正至少可以看出来这个少年对新家庭似乎并没有打开心扉,因为他在学校受到霸凌以及回避视线的症状是愈发加深的。 影山步想得头疼,叹气道: 系统: 影山步: 他的任务虽然没有时间限制,然而时间拖得越长变化越多,对他越不利。尤其是目前他不像在公安部一样有一个可以参与案件的名头,又不如可以光明正大插手案件的侦探。 作为一个平时连校门都出不去的警校生,如果没有刑警传讯是很难真正参与案件后续的推进的。 所以他最好能够在周末的两天里就把这个案子给他破了。 暗中下定决心,他洗完澡拉开浴帘,看到毛巾架上搭着一条新浴巾。 也不知道萩原研二什么时候送进来的,他想得太入神,一时间没注意到,他也没注意到底冲了多久的澡,该不会让人久等了吧。 心里“啧”了一声,他暗道失误,应该洗完澡出去再考虑这些的。 草草将身体擦干,头发搓得不滴水了之后,影山步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换洗衣物。 他盯着残余异味的t恤纠结了一秒,最后围着浴巾推门出去,对着懒洋洋地坐在客厅木地板上玩手机的萩原研二问道:“能不能借一件干净的上衣?” 萩原研二手肘撑在腿上,托着下巴自下而上抬眼看他,笑吟吟道:“不可以哦。” 第130章 养子投毒案4 影山步哽住。沉默两秒之后, 他点了点头:“好。” 然后转身就要回洗手间,毕竟他现在就裹了一条浴巾,也不能到处乱晃。 结果他刚一转身, 坐在地上的萩原研二直接伸手抓住了他浴巾的下摆,浴巾随着他往前迈步险些扯开。 影山步:???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浴巾,眼睛都不禁睁大了点, 质疑道:“干什么?” 萩原研二仰头看他,挑眉抿唇, 表情无奈。然后无辜地放开手,示意自己只是想叫他别走:“我刚才开玩笑的, 别当真。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取衣服。” 影山步低头盯着他, 目光里无声地流露出了不信任:“……” “你要穿什么, t恤可以吗?”屋主从地上站了起来, 偏头一脸若无其事地问道,“裤子要换吗?” “……如果有的话。”被耍了一次之后, 影山步变得谨慎起来。 萩原研二摸了摸鼻梁,转身在前边带路:“我说不给你就不要吗,要是阵平酱的话现在已经去我衣柜里掏了哦。” “你们毕竟是幼驯染。” 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萩原研二目光飞快扫过屋内, 庆幸自己平时会注意整理,然后打开衣柜在里边翻找,一边拉长声音说道: “话是这么说啦——但别忘了,我们还是同伙不是么。” 他把t恤和运动裤递给影山步, 忽然声音降低, 语气暧昧道:“别的还要换吗?” 影山步秒懂, 嘴角抽了抽, 拿着衣服后退一步,比了个敬谢不敏的手势: “停一停,谢谢你。” 见状,萩原研二忍不住大笑起来。等笑声半止,他说道:“好了,你就在卧室换吧,我去洗澡了。” 影山步怔了一下:“稍等,我先去把我的衣服拿回来。” “我帮你拿。”萩原研二贴心地把空调遥控器放到手边桌上,嘱咐道,“等换好衣服再开空调,以免感冒,冰箱里有冷饮和冰棒,你自便。啊,这房间你想坐哪都可以,不用客气。” 等待萩原研二洗澡的时候,影山步的手机里收到了松田阵平的消息。 松田阵平:你们好了没? 影山步:我洗好了,他刚去。 松田阵平:哈哈,我就说我快吧。等会我们去隔壁街的拉面店吃吧,不想再吃便利店了。 影山步:好,等他出来我告诉他。 松田阵平:陪你住院那段时间快吃吐了,我现在路过便利店闻到加热便当的味道还觉得反胃。 影山步:你说得对。 他发自肺腑地回复道。 松田阵平收到消息之后乐不可支,给他发了个笑翻过去的表情。 彼时饭团拿在手里就能闻出来那几种固定的馅料是什么,原本他最嫌弃梅子饭团,感觉是一种类似米饭拌盐的无聊吃法,结果到后来吃到梅子时还感到有点惊喜,因为终于不是吃过的口味了。 当时住院如果没有转病房的话,估计他要生生吃大半个月的饭团,甚至连吃便当的资格都没有,谁让他看不见呢。 因为假如真的要吃需要用筷子的食物,估计就会上演松田阵平喂饭的情节了,影山步只要一想象这个画面就坐立难安。 系统适时配音: 影山步: 这间卧室内有一张单人床,房间不算多么宽敞,但对于一人来说倒也够住。墙边立着书架和衣柜,书桌后的墙上挂着照片,上边就有小号的幼驯染合影。 挺可爱。 “怎么样,衣服还合身吗?”萩原研二洗得很快,没多久就推开门进来,俨然已经吹过头发而且换好衣服了。 他打量了一下站在书桌前的青年: t恤还算合身,运动长裤的裤脚是弹力束口的,所以对于身高没有太多限制。他给影山步找运动裤是因为觉得身高差异会导致裤长尺码不一致,但是现在这样一目测,竟然发现影山步的腿长大约可以弥补一二这样的差距。 抿了抿唇按捺下来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萩原研二递给影山步一杯水:“怎么,在看什么?” “看你们小时候的照片,跟现在长得很像。” “是吧。你看,这是小学、国中、高中、还有大学的毕业典礼跟亲朋的合影,现在还差一个警校的。”萩原研二也仔细打量了一下照片,哑然失笑,“怎么每张都有阵平酱。” “挺好的。”站在他身边的青年静静地看着满墙合影,轻声说道。 萩原研二敏感地转头看向影山步,凝视数秒之后低声道:“下一张照片里也会有你。” 他一直没有听到过有关影山步家庭背景的消息,但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因为警校里的许多人都会刻意模糊背景,尤其是与军政商有关系的新人,正如小田切岁子,她只说自己家长便是刑警,萩原研二也从没细问过。 然而之前影山步在住院时,除了他们几人外没有任何一个家属来探望,似乎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影山步那时候无意中说的一句“除了你们也没有别人会来了”,让他惦记了很久,但是他并不想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一直到现在竟然也没有合适的时机去问。 虽然心里隐约有了猜想,但是萩原研二此时依然没有问出口,只是在青年隐隐产生介于惆怅和羡慕之间的情绪时安慰了一句。 “说得也是。”影山步收回目光,侧头对他弯了弯唇。 青年濡湿的发梢一束一束地翘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沉静明亮的墨瞳,在室内也盛了正午的阳光似的,照得人有点发昏。 萩原研二视线像被烫到一样,一触便转回墙上,顿了好几秒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知所云道:“等会吃什么?” - 警察署。 他们出示了警察手账之后,得到的接待多了几分对待自己人的亲近。很快,刑警岩谷行雄从走廊里出来,对他们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笔录的流程千篇一律,影山步是最后一个做的。 等他在笔录报告上签完字之后,问道:“三位受害人现在状态怎么样了?” “抢救之后,吉冈雄大仍然状况危急,现在在重病病房,其他两人已经苏醒,但是女主人不能开口讲话,因为她的声带受伤了。” 岩谷行雄没有隐瞒情况。 于是影山步接着问道:“那么她们有没有指认凶手?” 岩谷行雄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反问道:“知道这些对你没什么帮助吧,影山。” 啧,这些人精。影山步心知他得说服负责这起案件的刑警让他参与进去,于是想了想之后选择露了一些底。 “在你们没来之前我就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了,现在缺少口供来证实我的猜想。” 坐在铁桌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抱着胳膊向后靠在椅子上,倒是没有笑,但是身体语言已经表达出来了不信任:“哦?什么猜想,你说说看。” 影山步料到对方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警察,于是把他观察到的种种信息完整地叙述了出来,夹杂了他的推断。 他没有隐瞒太多,毕竟许多东西老练的刑警也能看出来,只是不如他的效率高。 然而囿于时间限制,他反倒没有办案刑警那样的权限,在结案之前有足够多的时间能够将整个房子完整检查一遍。 所以现在他靠的就是信息差来震慑岩谷行雄,制造出一种“此子恐怖如斯”的第一印象。 果然,对面的刑警越听表情越严肃,身体也渐渐坐直起来,最后边听边抽过空白的笔录表格在背面记录影山步所说的内容。 写着写着,他突然醒悟过来,一手拍在纸上掉转了个方向,推到影山步面前:“把你说的都写下来。” 影山步:。 突然有种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错觉。 等他好不容易长篇大论地写完之后,岩谷行雄接过去一边读一边对他交了底:“我们的人一直守着病房。这对母女清醒之后确实指认了凶手,你可以猜猜是谁。” 影山步心里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吉冈裕之?” “没错,两个人都是这么交代的。”岩谷行雄手指在铁制桌面点了点,沉吟道,“那个男孩来了之后很不配合,因为他是未成年,我们也不能用太多手段。” “让我试试。”影山步说道。 “你?”岩谷行雄抬头看他,片刻之后想起来对面的年轻警察洞察力非同凡响,那么可能也有点其他本事,于是他收起了轻视之心,点头道,“行,我让你们单独谈话,但是我们会在隔壁听。” 这种审讯旁听已经是规矩了,在办案过程中基本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单独对话。 “在此之前,我要看到受害人的所有证词。” 影山步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他手里拿着两张刑警转述的笔录。 姐姐说吉冈裕之行为古怪,性格孤僻,在学校没有朋友,还会偷她的钱。今天她是在喝了吉冈裕之递给她的橙汁之后才感到不舒服,下楼想要找妈妈求助,半路昏倒的。 而女主人的证词则更加出人意料。 她声称养子精神不正常,说吉冈裕之刚来这个家的时候还很乖巧,后来就越来越不听话,不肯跟人交流,也不尊重养父母,如果不管他的话就会把饭藏到房间里偷偷吃。 批评他之后还展现出暴力倾向,有一次丈夫出差,她半夜看到养子拿着刀站在床头看她,之后甚至还会对大女儿交往男友感到吃醋。 第131章 养子投毒案5 女主人名为吉冈由佳。她自述道, 因为两个孩子都有周末赖床的习惯,所以早晨她只准备了跟丈夫的早饭,也没有料到孩子们会下楼。 她在厨房里做饭时隐约听到了餐厅的动静, 回头看到吉冈裕之正在倒橙汁, 说自己“有点渴”。当问到他吃不吃饭, 他说“还要继续睡”。 后来的事情就是一出惨剧,她回忆和丈夫吃饭过半的时候,她和丈夫双双中毒倒地,丈夫先失去了意识,而她还在痛苦挣扎。 结果就在这时, 女儿一边下楼一边叫妈妈, 问橙汁是不是过期了, 说“喝了之后头好晕,还想吐”,然后便同样倒地不省人事。 这份证词相当简短,大约有考虑受害人的身体状况的原因。而姐姐那份证词同样只说明了吉冈裕之的形迹可疑,性格古怪。这个少年来到家之后便一直沉默畏缩,同他讲话也不会与人对视,在学校关照过他之后就像牛皮糖一样阴暗地尾随她。去年甚至还偷了她的钱去买礼物去追求女同学。 而这次她中毒的原因就是喝了吉冈裕之递给她的橙汁,“周末早上特意从楼下端上来的, 现在想想他这样反常的行为真是太明显了”。 读完之后,影山步抬眼看向对面的刑警,沉思道:“这里边少了很多细节。她们没有提起过关于吉冈雄大精神疾病的问题, 还有那个空药瓶为什么会在桌子底下, 他的口袋里为什么会有两颗空胶囊。” 岩谷行雄点头, 抱着胳膊道:“受害人的衣物口袋内确实有空胶囊, 送去鉴识课化验暂时还没有结果。” “而且吉冈由佳的话里有逻辑漏洞, 按照她的说辞,她并不知道吃了什么中毒,但是强碱入口会有强烈灼烧感,如果加入食物当中的话就会被稀释,误食少量应该就能察觉到不对劲。除非她和丈夫同时吃下了大量含碱的食物,不然一个人毒发的话另一个人就会停止进食。” 影山步整理思路,“剂量是关键。” 刑警表示认同:“根据在医院守着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吉冈雄大身上的毒性主要来自于在胃里反应生成的新毒药。按照你写的这个反应式,强碱只是提供了反应环境,也难怪他的情况要严重很多。” 幸好从厨房里搜出来的毒药都有标签,否则影山步还没法解释自己到底怎么判断出来成分的,难道说自己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熟悉吗。 “之后请带我去医院看望受害者,她们能解释的东西还有很多。” “好。”岩谷行雄站起身带他去审讯室,走出房间,表情便松和下来,笑道,“你以后想来做刑警吗?我看你有两下子,脑子很灵光啊。” 影山步倒也没有当面驳了资深刑警的面子,模棱两可地说道:“或许吧,我还有几个月才毕业。” - 审讯室。 光秃秃的狭小房间里,只有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 少年坐在桌子对面,双手戴着手铐安静放在大腿上,而腰间拴着细细的铁链,连到地面,防止他逃脱。 作为一个可能下毒谋杀三个法律上亲属的嫌疑人,少年虽然身为未成年不会被施加一些审讯所用的阴招,但是也没有人对他有过好脸色。 影山步乍然走进这间房,就发现视野里少年身上的程度已经大为加深,比起在案发现场见到时更是严重了好几个等级,想来是被作为杀人犯对待激发出来了他的心理问题。 通常情况下的视线恐惧症患者会刻意回避其他人的目光,然而少年的症状已经严重到了感觉到被人注视便会陷入恐慌的症状,浑身僵硬,心跳加快,连正常交流都做不到。 至少在之前他还能够正常上学,虽然那时候便有了这样的问题,但还能够控制自己的反应,尝试融入集体。 任务助手不会无的放矢,这必然是至关重要的提示。 他拉开椅子坐到少年对面,看着对方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在凝视自己的双手还是已经入睡。 单向玻璃外的监控室内,岩谷行雄及一干刑警在旁观这个年轻警察的审讯,甚至还有作为当事人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 “里边的不是这次的当事人吗?他们以前认识?”有刑警摸不着头脑地问道。毕竟正常情况下坐在里边的都是他们自己人和嫌疑人,像现在这样让一个无关人士去单独与嫌疑人谈话的话,只能是对方自愿成为了警方的协助人来套话。 “那个也是警察,就是年纪很小,但是挺厉害的,先看看吧。”在场职位最高的岩谷行雄抱着臂站在玻璃后,说话依然非常圆滑,滴水不漏。 松田阵平则感觉这样的视角十分新鲜,低声对萩原研二道:“步好厉害,他知不知道外边有这么多人在看他,感觉心理压力会很大。” 萩原研二目光落在双面镜后稍微有些褪色的身影上,轻声回道:“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不在乎。” 此时,从音响里穿出了年轻警察的声音。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开场白与案件毫无关联,而是询问道:“你回避视线的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面的少年也没有料到这样一问,头轻轻抬起一点,手指绞紧。 他许久都没有回话,影山步也耐心等待,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终于,对面沙哑微弱的回答响起:“从……很多年前。” “是在福利院就开始了。”影山步说道。 对面默认了。 “你有没有试图克服这个问题?求助过校医吗?” 不同于面对刑警问讯的一声不吭,少年面对影山步倒是渐渐有所反应:“……有,但是没用。” “我成功过。”坐在他面前的年轻男人竟然说道,“我可以教你。” 少年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目光透过长长的刘海看到对面男人正在低头写字,于是稍微胆大了点似的,头抬得更高了些,偷偷地打量男人的侧颜:“怎么做……?”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也很难。”影山步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写字,“我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被霸凌,被所有人孤立,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大人都不帮我。” 突然听到了其他人的故事,尤其是对方竟然也与自己有相似的经历,让少年不由得听入神了。见对方又埋头写字,不再继续,甚至忍不住催促起来:“然后呢?” “那时候的日子很难过。”男人放下笔,看向虚空某一处,向后靠在椅背,回忆道,“福利院里有自己的生态系统,孩子们面对管理人员都很听话,但是私下里就像原始丛林一样分出了食物链。” “不知道你的福利院如何,但是我那里的一切都很原始野蛮。站在食物链顶层的孩子排挤不听话的弱小者的手段非常阴毒,冬天关在厕所浇冷水,在洗浴用品里灌漂白剂,鞋子里藏钉子都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男人语气平静,不见悲伤,宛若讲述一个引人入胜的猎奇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少年听得怔愣,甚至将双手放在了桌面上,入神地听着,表情隐隐有所变化。 “福利院提供的三餐按照人头发放,但是弱者的配额会被身体更强壮的人抢走,所以没有拉帮结派的弱小者常年只能吃半饱,去讨好其他人的下场也只是固定盘剥自己的对象而已。” “我想办法通过给其他人跑腿、替他们完成管理人员安排给我们的任务赚点零钱,但是没有私人空间,无论藏在哪里都会被人发现、殴打、夺走。” “所以我后来只藏吃的了。看起来并不算美味的食物,甚至可能已经过期变质,没人有兴趣抢走这些垃圾,但是至少能保证我在需要的时候不会饿肚子。” 男人语气平淡,用手中的笔尖轻轻敲了敲纸面,突然唤回了少年的注意力,他又立刻继续讲了下去: “没有人接纳我,相信我,而有能力帮助我的人又对一切视若无睹,所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每当我的身边有其他人的时候,我都会感觉他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并且露出嫌恶的表情,我控制不住想偷看确认别人到底有没有在看我,如果对方并没有看我,我会认为对方只是伪装起来而已。” “我无地自容,我想要立刻消失……我很恐惧。” 虽然故事的开头有些骇人,但随后的经历便紧紧抓住了吉冈裕之的心。明明男人只是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描述了心路历程,然而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叩响了吉冈裕之死寂的心弦。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点头附和,非常认同这一番心里剖白,仿佛听到有人替他倾诉一样激动起来。 就像是以第三人称去旁观了自己的人生,他从未想过天下有人的不幸与他如此相似。又或许他清楚孤儿的苦楚大抵总是相同,但弱者无法互相舔舐伤口,只会被同出一源的彼此互相拖入一辈子都无法挣脱的泥沼里。 然而看到对方现在的样子,又让他难以幻想到底如何才能摆脱童年不幸,成为眼前看起来闪闪发亮的成年人的。 少年已经完全抬起了头,低声颤抖道:“我……我也是。但是……我的福利院没有那么严重……” “东京是个好地方,我也是从福利院离开来到东京之后,生活才好转起来的。”对面的男人语气平静地说道,“所以至少你还不算最倒霉的那个。” 少年沉默片刻,隐隐用上了安慰的语气:“你现在看起来很好。” 监控室内,见到之前无论怎么询问都宛若封口的蚌壳一样的吉冈裕之在影山步的三言两语下竟然开始正常交流了,刑警们不由得啧啧称奇。 然而经过一番讨论,他们又在感慨这样的话术无法轻易学习,因为不是真的了解嫌疑人背景的话,编造的台词无法完美取得信任,草率行事一旦露馅反倒会让审讯对象提高警惕心。 松田阵平则完全愣住。 因为影山步所言的一切细节都无意中符合了之前告诉过他的身份背景,恰好完美地嵌入了那个“不值一提的过往”中。 他起初也觉得只是影山步为了套出少年的话在胡编乱造,然而影山步的神情举止落在他眼里便分明只有回忆,像是站在时间彼岸冷漠地望着褪色往事,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真实。 他不愿意相信这些话是影山步此前对自己三缄其口、现在却毫不在意地剖开摊在众人眼底下的过往,还被认定为编造的话术进行评头论足。 于是松田阵平甚至是笑了一声,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萩原研二:“步的演技真不错呢,我差点都觉得揪心了。” 然而半晌旁边也没人回答。 转头望去,他的幼驯染神情复杂地盯着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那个坦然又仿佛有些温柔地垂头跟少年说话的影山步,低声道:“我……看不出来。” 松田阵平无论与萩原研二闹过怎样的矛盾,有一点他绝对佩服对方的,就是识人的洞察力,而萩原研二所表现出来的卓越社交技巧只是在前者基础上的具像化。 萩原研二声音轻而笃定地说道:“他是孤儿吧。” 松田阵平笑容收敛。 “或许他说的背景有夸张之处,”萩原研二看着另一间房里的景象,冷静陈述道,“至少他接触过得过这种病的人才会这样了解心理活动和发病原因。” 说罢,他转头看向松田阵平,问道:“你认为依照他的性格,是拥有一个能够这样了解的朋友概率高,还是这个人就是他自己的概率更高?” “……他确实是孤儿,”松田阵平听见自己的声音同样冷静,与情感割裂开来,近乎有些不近人情,“他跟我说过。” 直到此时,松田阵平才将那段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谈话拿到阳光底下,用作佐证。 然而佐证什么呢?松田阵平只是想证明影山步方才的一番话不是真的,那个在颁奖台上光辉耀眼的年轻警察竟然遭受过这样坎坷的过去。 悲惨往事对于英雄来说是让其成为传奇的镀层,但对于他的亲近之人而言,一切愈合的伤口都是需要小心抚慰的苦痛。 萩原研二听罢,目光复杂地凝视自己的幼驯染,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感到有些意外。 但最终只是轻轻地从胸中排出一口浊气,然后转过头去。 第132章 养子投毒案6 审讯室内。 从吉冈裕之愿意交流开始, 影山步的谈话策略便宣告起效。 “你想知道我怎么克服这种问题的吧?”男人自然而然地话题一转,将手里的纸给他推了过去。 少年戴着手铐的双手按在纸上,接过来低头一看, 不由得愣住。纸上竟然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卡通拟人小狗,花臂紧身背心, 大金链子叼根烟, 目光凶神恶煞。 因为实在太出人意料, 所以少年一时间没有忍住, 竟然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掩饰道:“这是什么?” “我小时候意外在电视里看到的节目,虽然不知道叫什么。这个故事里的小狗看起来是坏人, 其实却是个好人。所以之后我遇到每一个理智上明白跟我毫无瓜葛的人、但是情感上总忍不住觉得对方在憎恶我的时候,就会想象对方是这只狗。” 少年喃喃道:“什么啊……骗人的吧。” “是啊。” 再次出人意料的是, 男人竟然承认了。他将笔放回桌面, 轻描淡写:“这个法子我用了很久,但是不怎么管用。其实最有效的是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开始拼命反抗, 虽然付出了点代价, 但最后倒是从弱者的地位里跳了出来。” “再之后, 我遇到了收养我的人。于是我明白了之前的经历并不是我的错, 我也得以感受到什么是被接纳、被肯定, 所以能够主动强迫自己接受刺激疗法。” “那么你呢,你在来到吉冈家的时候情况好转很多, 为什么后来又急转直下?”冷不丁地, 男人抛出一个问题。 少年仿佛还在思考对方之前说的话, 没有经过思考便顺着影山步的问题低声回答道:“因为爱理姐说我偷她的钱。”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吉冈裕之顿住, 但是他此刻已经对面前的年轻男人产生了共鸣感,心防卸下大半,于是忍不住宛若诉苦一样倾述更多,反正他也从未有过机会倾述: “我……我明明攒了很久的钱,给她买到了她想要的签名唱片,但是还没送给她,她就说我偷了她的钱。在所有人面前翻开我的包,找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有些哽咽。 “后来呢?” “后来我把钱还给她了。” “不是你偷的?” “不是。” “那么你恨她吗?” 少年又顿住。他低头看着手指,手掌放在纸上,然后慢慢地说道:“怪我。怪我太想融入这里。” 影山步声音低沉,循循善诱:“那么你的养母呢,她应该很欢迎你来到这个家的。” 没想到吉冈裕之却茫然地惨笑一声。 “是吗?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选中了我,当初喜欢我哪里,现在又讨厌我哪里。” 于是影山步从被收养的少年口中得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有些福利院会故意压低孩子的年纪来满足收养人偏爱小孩的标准,但是裕之却遇到了想要大一些孩子的吉冈一家。女主人吉冈由美几乎是见到他的一瞬间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亲昵地问他愿不愿意跟她走,最后果然顺利通过了收养协议。 刚开始的一切都像梦一样美好,少年拿到了全新的、冠以吉冈之姓的身份证件,又得到了专为他一个人准备的温馨卧室,都是与福利院天差地别的待遇。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吉冈裕之渐渐地发现养母对他的耐心在逐渐减少,这让他感到惶恐,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讨好她。吉冈由佳忽冷忽热的态度让少年的病情有所加重,而她反而更加冷淡。 直到养姐冤枉他的那一日,吉冈裕之终于放弃了他的愿望。 “或许我太软弱了,不能够像你一样自己克服……”吉冈裕之低声说道,语气茫然,“被收养的我已经很幸运了,不应该再渴望其他的。” 说到这里,他终于问了一句:“他们……现在还好吗?” 影山步点头答道:“都在医院里抢救。” 吉冈裕之没有发表看法。他只是轻轻地说:“警察说他们中毒了。不是我下的毒,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是食材不干净导致的?我早上只是觉得口渴下楼去倒了杯橙汁,没有动过任何食物。” “橙汁是你喝的吗?” “……我在走廊上遇到了爱理姐,她想喝就给她了。” 影山步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对吉冈裕之说道:“不要担心,我会找到真正的凶手的。” 临结束之前,他又问道:“医生说他们身上的毒性很强,有可能抢救不回来。你希望他们活着吗?” - 从审讯室出来,影山步直接被刑警招走,岩谷行雄告诉他,女主人吉冈由佳的情况突然恶化,被送入手术室了。而男主人虽然中毒颇深,但是至少稳定下来,目前在监控他的身体机能。 “虽然听说敌敌畏中毒很难救治,最后的结果都不怎么好。”岩谷行雄摇了摇头,问道,“你要去看他吗?” 影山步点头。 于是在医院病房里,他看着病床上仰天躺着的男人,抽了把椅子坐到床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盯着他沉思,反倒让吉冈雄大心里七上八下地开口了: “你……想做什么?” 任务助手必须要亲眼看到嫌疑人本人才能触发,而影山步哪怕不需要嫌疑人开口也能够得到足够多的信息。不过在与嫌疑人互动的时候,他可以验证的猜想便更多了,因为人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至少骗不过系统。 岩谷行雄站在床头的视野盲区,影山步则坐在床边,吸引了嫌疑人的注意力。 “我是警察。”年轻的男人表情冷酷,手里拿着一只证物袋,袋子里装着四瓣空胶囊,“你的事发了。” 吉冈雄大瞳孔骤缩,但是却像是不知情一样说道:“这是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我不是受害者吗?”越说情绪越流畅,甚至开始愤怒起来。 “别装傻了。”影山步轻蔑地哼了一声,“这是你平时吃的药,而且上边有你的指纹。” “我只是不想吃药而已,这也有错吗?”吉冈雄大冷冷地瞪着影山步。 影山步却不为所动,而是将椅子往前拉了拉,低声说道:“我认为你身上的毒是吉冈由佳下的。” 瞬间,男人的表情狰狞起来,在震怒之外竟然没有太过惊讶,就像是预料到了早有这样一天似的,咬牙切齿地冒出一句脏话。 吉冈雄大眼珠转动,表情愤怒,却没有立刻被冲昏头脑:“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她是凶手你们就去抓她啊!” “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证据,但是整个证据链需要你的这一环才能补齐,否则她会逍遥法外。她也在医院里,但比你情况好很多,你还要住不知道多久的院。” 年轻的警察放下了之前具有攻击性的冷漠,而像是有些苦恼似的,坦然道,“我也很想抓住真凶,但可惜……” 说罢,他摇了摇头:“其实你做的事情比起她来说算不上多严重,就算坦白了最后大约也就是保释,能够取得受害人原谅的话还会减刑。你认为她会原谅你吗?” 吉冈雄大没有说话。那张依稀可以看出英俊的脸庞早就被疾病折磨得憔悴衰老,不复当年的迷人风采,但是从年轻时的合照上来看,他与妻子也曾是一对看起来令旁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刑警站在视线死角盯着这一幕,心里有赞同也有不赞同,但是却依然安静地听影山步引导嫌疑人开口。 之前他们先去女主人的病房看了一下,女主人刚送到医院之后被判断为误服强碱,于是进行了酸碱中和给药的保守治疗,结果不久之后情况突然恶化,于是送去手术室开刀,结果发现胃里有大量尚未完全融化的胶囊。 这样份量的胶囊只可能是主动服下的,无论是什么药物都属于滥用,而当里边装满了强碱的时候,便构成了自杀。 吉冈由佳术后情况稳定,但还没有从麻药效果清醒过来。影山步在床边站了一会,然后提出先见她丈夫,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岩谷行雄只是察觉到了影山步也许想通了什么东西,但没想到他已经有了完整的话术,就仿佛看到了真正的犯案手法一样,引导嫌疑人坦白真相。 影山步所言不构成诱供骗供,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却仍然有擦边的嫌疑,这也是为什么岩谷行雄心中不是很赞同的原因。 然而却实实在在有奇效。在年轻警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同时摆出了在吉冈家中发现的种种证据来增强说服力之后,吉冈雄大同时得知了自己的身体情况比猜想的还要糟糕,直接崩溃地坦白了,只是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答应我的,一定要让她被法律制裁!” 影山步拿着供词让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签字画押,点头应允:“当然,法律是公平的。”吉冈雄大也会受到惩罚,如果他能够顺利康复出院的话。 等待吉冈由佳清醒的时候,他们去医院的天台吹风。刑警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叼了一根在嘴里,递给影山步却被抬手拒绝。 刑警也没有强求,低头给自己点上火,说道:“你着急了。” 影山步没有否认,而是说道:“吉冈裕之在警察署多待一天情况就更差一点。” “因为同病相怜么?”岩谷行雄把烟夹在指间,转头看他,“所以你说的是真的?” “不完全是。”影山步模棱两可地答道。 “也许算我多嘴了吧,”岩谷行雄又吞了一口烟,在烟雾缭绕里像是感慨天气不错一样随口说道,“你有点太急功近利了。警察嘛,不是为了做警察而做警察的。” 第133章 养子投毒案(完) 天台上, 年长一些的警察姿态随意地弯腰撑在围栏上,一手夹着香烟。 两人之间的交流并不显得多么严肃,又或许这是岩谷行雄刻意为之, 毕竟教育后辈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惹上麻烦,尤其是他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警察的背景。 以他做人的原则来说, 现在说这样一句话主要还是出自于对影山步的欣赏——这一看就是个做刑警的好苗子,以后别走错了路。 影山步虽然不抽烟, 但是对二手烟没什么感觉, 问就是被某位前监护人腌入味了。他听到刑警的话有点诧异,于是当下反思了几秒这次破案走的捷径是否太过引人注目。 至于其他的……他确实是为了做警察而做警察的。 感慨于这些资深警察的洞察力之强,他无意反驳, 诚恳地接受了这番教诲。 “我以后会注意。” 岩谷行雄瞥他一眼,手指间猩红的火光在夏日使空气更为燥热。他抖掉余烬,昏暗的灯光下也没看出来这年轻人到底是虚心还是假意,但他已经仁至义尽。 忽然口袋震动,他摸出来手机一看,说道:“吉冈由佳醒了。” 病床上的女人身着住院服, 面色苍白,眼皮合拢, 然而几人都知道她已经醒来,麻醉的后劲已经过去了。 仍旧是以影山步来把控主场, 他凝视着女人片刻, 外人无从得知他此刻所思所想,然而他的目光中却清清楚楚地从女人身上拉出一个文字标记: 之前在女人尚未苏醒时, 他和岩谷行雄来到这间病房看到吉冈由佳本人, 稍花时间便读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这也奠定了他推测的基础,以及拥有了劝说吉冈雄大坦白的底气。 之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家庭里的精神病患者明明是是男主人,但在他的口袋里却有混合了强碱和药物的空胶囊,同时桌上的茶杯里被人下了强碱,桌子底下还有个空的药瓶。如果不通过食物的话,他们到底是如何摄取过量强碱的呢? 看到女主人身上的标识之后,他恍然大悟:原来精神病药物并不是吉冈雄大在吃,或者说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吉冈由佳! 而吉冈雄大在被他审讯时下意识说出的那句“我只是不想吃药而已”也能作证这个猜想,甚至于他将药物下给妻子的整个过程中,吉冈由佳都是不知情的,否则吉冈雄大也不会将胶囊藏进裤子口袋。 果然,在男主人的供述里,他将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他一直以来都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类疾病,哪怕看过许多医生,他也坚持认为这只是自己一时脾气不好,又或者是心情不佳。 而他也对“精神病”这个称呼拥有极强的抵触心理,认为是对他的一种羞辱和否定,将他与正常人割裂开来。从他一直努力维持着正常人的生活便可见一斑。 而他的妻子则与他反复争吵,甚至威逼利诱让他吃药,令吉冈雄大不胜其烦,甚至产生了被害妄想。 他说:“反正我当年根本没有想跟她结婚,都是她拿怀孕这件事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跟她结婚就要毁掉我!” 说话时满脸憎恨之色,也不知道究竟是精神病所致还是当真夫妻已经反目成仇。 因此他就时常将药物换入妻子的常用药,或者干脆加入给妻子的食水中,就这样过了许多年,竟然反倒相安无事,不再因为这个问题产生争执。 而吉冈雄大的症状因为没有得到持续的有效治疗,所以时好时坏,但也只关在家中不与外人道,甚至对孩子也隐瞒得不错,女儿至今不知道父亲有精神类疾病,只是觉得父亲有时候脾气很恐怖,在卧室里跟母亲爆发过激烈的冲突,但她也不敢阻止。 “吉冈由佳,我知道你醒了。”影山步声音平静和缓,但是又冷淡镇定,令人不由自主打起精神凝神静听,“你知不知道你的丈夫吉冈雄大在过去五年中持续将抗抑郁药物给你服用的事情?” 女人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 “抗抑郁药物的滥用可以导致正常人的躁狂、焦虑、失眠、情绪迟钝甚至是自杀倾向。你在过去的几年里有没有类似的不适症状?” 影山步看着吉冈由佳,读出来了肯定的答案,但她表面没有反应,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他已经对事实供认不讳,你作为受害者应当有知情权。之后检方会对他提起公诉,如果能够得到你的谅解书的话,他可以减刑,但那也得等他健康出院之后了。”年轻的警察一板一眼地平铺直叙,“他的情况很糟,肾功能衰竭,未来比较悲观。” 吉冈由佳这时候才转了转眼睛,干燥苍白的嘴唇抽动一下,声音嘶哑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死?” 她的声带确实受到了强碱的腐蚀,但因为自杀所服用的是胶囊,所以她的声带仅仅只是被返流的液体烧伤了,令她说话嘶哑疼痛,不至于完全开不了口。 怔愣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了很久,好像终于消化了事实似的,她麻木地问道:“爱理还好吗?” “她状况还不错,洗胃之后正在住院观察,顺利的话不久就可以返校了。” “那就好……”她喃喃自语。 “你将敌.百虫下入橙汁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被爱理喝到吧,这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想害她……都是我不好……”女人眼角无声地淌下眼泪,像是对伤害了血肉至亲的忏悔。 坐在床边的年轻人轻声安慰道:“至少你还能够撑着叫人来救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吉冈由佳仿佛在第二次熬过鬼门关之后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似的,全然不似刚送来医院时第一次面对刑警的信誓旦旦,然而这不仅仅是因为得知丈夫害她之后的心境不同,还有因为滥用药物造成的间歇性情绪不稳定。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如果爱理出了什么事情,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所以你设法让丈夫服下伪装成精神病药物的强碱是为了杀死他,看到他毒发之后再将整瓶强碱吞下自杀,是这样吧。但是你却没想到丈夫吃了药之后也偷偷给你下了药,也没想到你的女儿会误饮橙汁。” 女人面色苍白地怔怔点头默认。 影山步像是没有注意到这声提示一样,继续一字一句地沉声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之前指认吉冈裕之是凶手?你收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他明明长得那么像雄大,但是却一点都没有雄大年轻时的温柔和开朗……”吉冈由佳似乎被回忆所惑,通红的眼睛望着虚空某一处,梦呓似的轻声说道,“如果他是雄大就好了,这样他就永远离不开我了……不对,如果雄大是他就好了……” 影山步脸色沉下来,看着眼前的女人身上出现了的标识,只觉得烦躁。吉冈由佳本身性格就偏激,在长久与吉冈雄大相处之后变得更加扭曲的心理状态被药物引发成为真正的疾病而不自知。 “但是你为什么要指认他做凶手?”影山步冷冷道。 没有意识到身边的年轻警察语气忽然非常冷硬,女人只是呜呜地哭。 “回答我!”影山步从床边站起来,一手压着床沿厉声喝道。 站在房间里的另外两名刑警皱了皱眉,想要上前阻止,又被其中一位打了个手势拦下。 女人忽然恢复了一点正常的理智似的,嘶哑地叫道:“我根本不该收养他,他长大了也只会成为第二个雄大,都是一样的精神不正常!” “不,你是因为发现自己没有如预料中自杀成功,所以想要逃避罪责而已。”影山步弯下腰,言词锋利,“你憎恨精神疾病,又离不开丈夫,却把幻想寄托在一个毫不相干的未成年身上,最后还想用他脱罪。吉冈由佳,现在你和你的丈夫一样了。” 女人被他的话语刺痛,颤抖着尖叫起来:“我不是——!我没有,我才不是该死的精神病!我的女儿也不会是精神病!我收养了他,给他吃穿,他替我认罪又怎么了!” 鉴于吉冈由佳疑似有精神类疾病,最后这次的审讯只能就此结束,但是之前的所有证词都已经被记录下来,之后会由相关人员对吉冈由佳进行全方位的评估鉴定,来决定供词是否有效。 “定罪应该不成问题,她明显是有自主行为能力的人,犯罪也出于主观意图。” 走出医院,岩谷行雄给另一名小警察发了根烟,然后两人共用一只打火机点燃香烟,抽了一口之后重重地将烟雾吐出来,带着点放下一桩事情的释然。 “这次全靠你了。”岩谷行雄对影山步赞道。 另一个刑警捏着烟,轻轻咳嗽了一声,告诫道:“在公共场合取口供一定要注意流程正确性,多亏病房里没有其他病人,不然旁人是可以投诉你取证不规范的。” 影山步默然点点头,表示受教。 岩谷行雄生出爱才之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嘱咐了一句:“做刑侦的警察总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带着情绪破案会影响判断。你还得多练练。” “谢谢您。”年轻的新人警察向他道谢,“我朋友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岩谷行雄却伸手对他比了个手势让他留步,然后接起电话。 等挂断之后,他问道:“吉冈裕之,就是那个小孩儿,想来医院看望嫌疑人一家。你要不要见见他再走?” 他看出来影山步着急破案的原因全在这少年身上,之前也许只是同病相怜,现在便是不忍见无辜少年陷入冤罪。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将口供取得八九不离十了,但毕竟程序并不够完整,因此吉冈裕之仍然还是嫌疑人的身份。 不多时,警车驶来,从车里走下一个手里抱着一件外套遮掩手铐的少年,身边跟着一名刑警押送。 因为他一直低着头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发现站在医院门口不远处的影山步等人。 而影山步虽然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但到底这孩子本身就心理不健全,又被养父母一家背刺,最好是多进行一些心理辅导,于是便同意留下来等吉冈裕之出来之后安抚几句。 他跟刑警们打过招呼之后先去跟好友们汇合。之前在警察署做完笔录之后,影山步就跟刑警单独来医院看望受害者了,按岩谷行雄的说法就是医院去那么多人没必要。 现在影山步这边事情已经结束,他们就来接他一同吃个晚饭。 “怎么样?你在这里呆了很久了。”萩原研二问道。 影山步轻轻松了口气,然后舒展了一下筋骨,表示从内到外的轻松。 “基本上解决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松田阵平啧啧称奇,追问道,“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影山步偏头看他,似乎想了想能不能说,最后道:“是女主人。晚上回家再给你们讲吧,前因后果有点复杂,而且案子还没结。” “感觉这故事听起来很适合下酒啊。”松田阵平有点期待地提议道,“不如我们吃完饭之后去便利店提箱啤酒回家吧。” 影山步想说他不能喝,但也不好阻拦其他人的雅兴,便保持沉默。而萩原研二同样笑而不语,但内里心思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闲聊了一会,忽然刑警那边叫了影山步一声,于是他跟同期们说了下稍等,转身向门口走去。 少年从医院里出来,在路中间被刑警们拦了一下,但他有些失魂落魄地低着头,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影山步到他身边跟他说话,他也并不抬头。 因为任务已经结束,所以失去了任务助手的提醒,他无从分辨少年的状态如何。 见吉冈裕之没有跟影山步交流的意图,押送他来医院的那个刑警便跟同事们打了声招呼,推着少年的肩膀走向路边,准备过马路回到停泊的警车。 影山步见少年情况不太对劲,蹙眉跟上几步,还在琢磨该说点什么才好,忽然那愣神地盯着前方的少年大步冲向马路中央,把一名正在玩手机没有注意交通灯已经改变的路人猛地推开,然后直直站在驶向他的卡车面前迎接死亡。 艹! 有另一道身影迅捷宛若闪电一般从路旁窜了出去,一把将少年抱住卧倒在地,下一秒卡车飞速吞噬了两人的身影! “妈的,怎么不把人看好!” “步!!!” 第134章 上药 等卡车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时, 医院门口的一干警察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奔向卡车车底。 卡车已经急停下来,车尾在路面摩擦拉出深色的刹车胎痕。 幸好底盘高且宽,而且司机没有在惊慌中忙乱转动方向盘, 因此在刹车之后众人发现车底俯卧在地的两人正好没有受到碾压的伤害。 卡车在警察的指挥下往前挪动, 露出地面上十分幸运地捡回命来的两人。 松田阵平大脑一片空白, 在萩原研二的身体动起来之后才跟着冲了出去,但直到真正看到俯身趴在地上的影山步时,他才找回理智。 半蹲半跪在地上青年身边时, 他轻轻按在影山步仅覆了一层t恤的单薄后背上, 发现自己手竟然在抖。 “你没事吧?”声音干涩, 同样也在抖。 影山步直到此时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是他之前不想动,而是他的手臂很疼。 先用能够自如活动的那只手托着少年的肩膀把人抬起来,将受伤的手臂抽出,然后转头对松田阵平点了一下头道:“没事。” 接着低头询问吉冈裕之:“你还好吗?” 吉冈裕之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躺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影山步, 兴许是方才生死一线之间让他难以反应过来,又兴许是没有料到竟然这世上还有人愿意舍命去救他。 影山步这时候稍加思索便能想像出来,吉冈裕之见到他那一家子养父母和养姐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连他这个外人都觉得这少年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种事。 而当事人又很渴望得到真正的亲情, 因为没有过期盼就没有失望。当吉冈裕之从医院出来反应不对的时候,影山步就应该看出点兆头。 “不要寻死。”他低头看着少年的眼睛, 认真说道, “伤害过你的人不能成为你放弃生命的理由, 只要活下去,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能让你庆幸活着的人。” 少年这时才渐渐活了过来似的, 从眼角溢出止不住的泪水,然后坐起身体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影山步的腰,埋在他怀里痛哭失声。那是一种极其悲痛又极其释然的发泄式嚎啕大哭,哭到极致时便没了哭声,只剩下浑身的抖动。 影山步被他一扑,单手扶住少年的肩膀,感觉自己的腰侧有点刺痛,眉头微皱。 很快吉冈裕之就被人扒拉开,竟然是松田阵平。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打量了一下少年感觉活动如常,也没看出什么外伤,与此同时有其他的警察来询问少年状况,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回到影山步身上。 他直接伸手从影山步的腋下绕过,将人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在确认影山步没有其他不适的前提下将人扶了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撞到头?” “没有。”影山步老老实实地答道,“我的姿势你也看到了,只有四肢接触地面……可能膝盖擦伤了。” 正好出事的地点在医院门口,里边得知了紧急事件发生的医护人员直接推着担架车冲了出来,将两位伤员围在中间。 吉冈裕之今日穿着长袖外套,又被影山步用手臂垫着身体按倒在地,因此只是在衣袖下的手肘与掌心有些轻微擦伤,经过消毒后便不碍事了。 反倒是影山步因为只穿了一件短袖,因此在猝不及防地护着少年卧倒在地时,贴地的皮肤擦伤得鲜血淋漓,主要发力的手臂在消毒时才发现有点不太能够正常弯曲。 “你这可能有点骨裂了,先进去拍个片子检查一下吧。还有哪里不适吗?” 年轻警察想了想,交代道:“腰侧有点疼。” 护士直接把他短袖撩起来,戴着手套的手指在精瘦的肌肉上轻轻触碰,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无情答道:“可能是肋骨骨折,正好一起拍片子。” 影山步:……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他在训练的那两年里摸爬滚打都没怎么骨折过,顶多就是有点内出血,很快就被他的体质治愈,但骨折恢复得就相对来说慢很多。 刚才闯红灯的路人被警察拉去教育了一顿,又连连表示要承担两人的医药费。刑警负责人倒是暗中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其实是可以向上申请报销这笔钱的,毕竟这是见义勇为,再加上两人都是案件相关人员。但打申请的流程很长,又是后报销制度,少不得要先垫钱。 无论如何,两人仅仅只是轻微伤已经是饶天之幸了,如果案子破了,但最终被证明无辜的嫌疑人和一力破案的年轻警察却在医院门口出了事,那这怎么样也不能算是一桩完美结束的案子,反倒会成为众位刑警的心理阴影和遗憾。 影山步不知道刑警们的心理活动,只知道吉冈裕之被刑警们带走一通教育和安慰了。 他这边情况更加令人煎熬,因为两个同期都面无表情,全程阴沉地陪他给身体做检查,最后得到了医生的诊断: 右臂骨裂,肋骨骨折。 本来影山步跟医生沟通时没觉得有异,结果出了诊室便发现两位好友的表情不能说凶神恶煞吧,至少也让他不自觉地感到了一点心虚。 他的手臂已经打上了石膏,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眼熟,似乎上次骨折还是在做完代号任务之后,也是在右侧,不过是手腕,后来导致他用左手吃了很久的饭。 但是手臂不能动不代表手指不能用筷子,大概这回也许还能抢救一下。 影山步在两位同期的低气压中不自觉地发散了一下思维,想象自己吃饭时的滑稽场面,忽然被人捏着脸抬起来,于是回神。 “你要破相了。”松田阵平不苟言笑时本就显得冷漠的脸在此时更加阴鸷,然而开口却是与表情毫不匹配的话语,堪称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坐在医院走廊的青年身上看起来可谓狼狈异常,他脸颊贴着一块纱布,下边是涂过碘伏的擦伤,为了美观暂且遮挡。而短袖外的手臂上则涂了大片药水,胸前绑了固定带,手臂上则打着石膏,甚至长裤下也有刚消毒过的擦伤,可谓是“满载而归”。 影山步无辜且颇为头疼地辩解道:“我也没想到只是在地上滚了一下会擦伤这么多,但是当时来不及了……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松田阵平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萩原研二没有打圆场,而是对幼驯染说道:“那我们直接回家,就先回我家,然后我去附近的餐馆打包晚饭回来。” “好。”松田阵平点头。 刑警们分了一辆车专门送他们回家,大力夸奖了一路影山步的见义勇为,并且赞他破案速度奇快,让今天成为了主角的年轻警察几乎有点无所适从,只能全程应和。 坐在后排座的另外两人则安静无声。 等回到萩原研二家之后,他先掏出钥匙开了门,然后又取出干净的换洗衣物放在床上,示意两人自便,然后便出门主动去采购晚饭了。 家里只剩下松田阵平和影山步。 影山步坐在沙发上,松田阵平就站在他对面抱着胳膊盯着他,面色不善,半晌才冷笑一声。 “……你到底怎么了?”沙发上的青年问道。 松田阵平转身去厨房给影山步倒了杯水,塞进他手里,抬了抬下巴道:“喝水。” 影山步低头看了眼水杯,又看了眼满脸不虞的好友,最终选择听话地喝了一口水,然后眉头皱了皱,因为他方才没有主意,现在喝水倒是感觉到了口腔内侧的刺痛。 “怎么了?” “嘴里咬破了。”影山步皱着眉尝试着舔了舔,发现不仅仅是口腔内侧,好像舌侧也破了。除了霉b还能说什么呢,就当这是他挽救了一条无辜生命的代价吧。 “给我看看。” 还没等影山步反应过来,松田阵平直接伸手掰开影山步的下巴,用拇指按着洁白的下牙低头查看。指腹碰到了尖锐的犬齿,忍不住揉了一下。 他甚至打开手机手电筒对着嘴往里照,还指挥道:“舌头抬起来我看看。” 影山步顿时产生了一种看牙医的错觉,但还是听话地展示了一下伤口,然后往后仰了仰挣脱牙医的钳制。 下意识舔了舔被按过的嘴唇,尝到一点咸味,却牵扯了伤口,忍不住轻轻倒吸一口气。 松田阵平没有跟他废话,直接掏出手机一顿输入,然后收起手机。 影山步虽然也没有指望着他会被人夸奖见义勇为的英勇和反应的机敏,但却没料到两位好友的反应是这样的……生气。 这其中又以松田阵平为最。 而松田阵平本人甚至说不出他恼火的理由,只是在见到影山步的身影被驶过卡车掩没时,感觉到了血液逆流,理智顿时从他体内抽离。 就像在当初地铁站门口时,他与影山步在解救完所有乘客之后相依在干净的空气里休息,结果却身上一轻,独独他被留下,而他直到那时候才得知影山步情况远比他危急,而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多么无力啊,他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今天又在他面前重现了。 松田阵平当然清楚如果没有影山步的话那个少年必然活不成,而影山步的身手和判断力让他们的生还概率大大提高,甚至于在场除了影山步之外没有人能够使事件完美落幕,某种意义上同时挽救了路人、卡车司机、和吉冈裕之。 然而他就是很恼火,甚至于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更加恼火。这一腔沉郁的怒意就像是闷在冰川之下的岩浆一样静静地烧灼,没有任何借口发泄,也没有任何对象可以发泄。 影山步看了看他,好似也不知道该如何缓解气氛,只能问道:“你刚才发消息给谁?” “……”盯着他看了一会,松田阵平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了,“我让萩顺便买点口内膏回来,防止发炎。” “谢谢。” 却没想到松田阵平咬牙切齿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对我道什么谢。” 他声音太低,语速太快,囫囵地含在嘴里,这一声抱怨便成了模糊的呢喃,没想叫人听清。 影山步“啊?”了一声,松田阵平硬邦邦地说了一句“洗澡”,便直接转身回到萩原研二的房间去了,很快从水管内响起放水的声音。 这一澡花的时间比往日都长,等他出来之后不久门口便响起开锁的声音,萩原研二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个硕大的保温箱,手腕上还挂着个透明塑料袋,语气比晚上在医院时要轻松许多:“我回来了,药和饭都买回来了。” 保温箱放到餐桌上,松田阵平接过幼驯染递给他的药店塑料袋,取出口内膏的软管和棉签,让影山步坐到餐椅上,然后直接伸手掰开他的下颚,但并没有真的用劲。 影山步猝不及防,差点反咬他一口,反应过来之后才乖乖张开了嘴。 “……先吃饭吧?”他口齿不清地问道。 松田阵平感觉到指尖乍然触碰到的湿热,咬牙切齿:“别、说、话。” 第135章 拥抱 被人掰开嘴在里边操作的感觉非常奇怪, 尤其是随之而来的是在敏感口腔内产生的疼痛感,这也是许多人视牙医为洪水猛兽的原因之一。 干涩的棉签上沾满了油润的膏体戳在伤口处,引起痛意, 再徐徐抹平, 但影山步也不好表达什么不满, 便忍耐了下来。 因为松田阵平拧着眉,看起来比他更难受, 就好像正在给病人开刀一样如临大敌。 餐桌方向已经传来诱人的饭菜味道,仔细辨别应该是大阪烧的酱香。 萩原研二将保温箱里的饭菜取出来在在桌上布置好之后先去洗了个手, 然后走过来,看了一会。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顺从地仰头张嘴, 下巴被人托在掌心,松田阵平的拇指斜按在下方,以指尖顶开嘴角, 露出白生生的下牙。 松田阵平手里的棉签在口中仔细戳弄一会之后,忽然恶狠狠道:“舌头别动!” “……唔。”本应是一声“嗯”的闷声应和因为张开嘴变成了含混的呓语。 影山步的眼睛偏向一侧,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 跟萩原研二的视线不经意间对上之后似乎有点飘忽, 撇开了一下。 察觉到了这一点的萩原研二说道:“差不多就行了, 等会吃饭还会吃掉的。” 松田阵平于是收了手,徒留一个仰头张嘴得有点麻木的人坐在原地, 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恢复自由,然后条件反射伸手擦了一下嘴角, 总觉得自己口水都淌下来了。 松田阵平捏着棉签去厨房扔垃圾, 萩原研二则弯下腰伸手扶住影山步的肩, 把人从沙发里扶了起来, 轻声说了句:“吃饭了。” 桌上饭菜全是令人食指大动的家庭菜肴, 松田阵平还从桌下提上来两瓶啤酒,给自己和幼驯染一人开了一瓶。 “真遗憾啊,本来想试试大家一起喝酒玩游戏的。”萩原研二似是而非地抱怨了一句。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三个人怎么玩游戏。” “三个人也有三个人的玩法嘛。”萩原研二含笑给自己倒满啤酒,喝了一口之后懒洋洋地说道,“最简单的就是抽积木塔了。” “你家还保留着这种小孩子的玩具啊。”松田阵平不留情面地吐槽了一句。 “是啊,专门留给小、孩、子来我家玩的。”幼驯染话里藏刀绵里藏针地怼了回去。 他们聊天的时候没有刻意将影山步拉入话题中,但这两人聊起天来气氛和谐,也并不让旁听者觉得局促。 影山步低头用左手笨拙地吃饭,时而面前还会推来满满当当的菜肴,更忙得没空说话了。 等晚饭结束之后,他起身想要帮忙收拾残羹冷炙,结果另外两人一边自顾自地聊天一边将东西从他手里抽走,各自默契地分工合作收拾起来。 这时他才恍然意识到他竟然被排挤了。 他站在一边愣了愣,见没有人理他,便默默地单手撕了一张厨房纸,然后弯腰擦桌子。结果因为胸前绑着固定带,让他弯腰的动作有点受限。 松田阵平忽然走过来劈手从他手里夺过厨房纸,转身径自走了。 影山步站在原地有点可怜兮兮的: 系统: 难道真的是因为在医院门口滑铲进入车底的操作太惊心动魄吗,但其实他有相当把握……好吧,确实想想挺吓人的。 想了想,影山步还是决定听取系统的建议。等另两人手脚麻利地把垃圾袋系好放在玄关之后,他十分从心地在他们终于空闲下来时道歉: “对不起。” 这一句话则好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样,将气氛一下子改变了。 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样粘稠,两人神情莫测地转头看向他,走过来盯着他数秒也没说话,隐隐地将他围了起来。 影山步左右看了看两人,某种原始的直觉让他脚跟动了动,下意识地想避让开又在理智中忍住,然后听到萩原研二低声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求生欲让他组织好了语言,只是仍然有点不确定是否这是对方想听到的正确答案:“因为我的行为太危险了……?” 然而随着一声叹息,原先的僵持顿时烟消云散。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我们被吓到了而已。” 他落入一个轻柔的怀抱,手臂搭在后背上,将他揽入怀中。 后脑覆上手指缓缓揉搓发丝,萩原研二的声音贴在头侧响起: “说真的,直到现在我都还忘不了那一幕,感觉心脏都要停跳了。如果之前有什么意外的话,很有可能现在你就不能站在这里了,你明白吗。” 萩原研二掌心贴着影山步的肩膀,隔了一层薄薄布料感受到青年的体温真切传来,方才有了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但是这件事中最糟糕部分是:所有人都在赞扬影山步的善举,却无人提及两人俱都殒命的可能性。 作为关心影山步的好友,萩原研二他们甚至不能责备任何一个人,因为所有人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反倒让旁人为心惊肉跳所折磨。 “……抱歉。” 影山步侧脸看到松田阵平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轻声不解道,“但是我们是警察,以后总要面临危险的。” 那怎么能一样。 萩原研二抬起点头,余光里看到青年蓬松发丝下的白皙耳朵,恨不得咬上一口。他想到: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影山步出事。 松田阵平缓缓说道:“我不管那些,但是如果你在我眼前再出事的话,我不如先把你弄死。” 影山步与他对视的表情有点吃惊,然后就见到这头发自来卷的青年忽地颓然泄了气,走上前轻轻搭在影山步后腰拍了拍,另一只手则按在幼驯染身上,依着萩原研二的姿势给了一个拥抱。 他无声而沉默地低头叹了口气,仿佛将先前郁结不得平的懊恼都排解了出去。 “你做得好。”低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听起来却没有褒扬之意,“但别指望我夸你。” 萩原研二则忍不住嗤笑一声,似乎因为喝了点酒声音懒洋洋的:“你已经夸了啊,阵平酱,我听到了。” “闭嘴。”松田阵平恼羞成怒。 萩原研二干脆抽出手将幼驯染也揽在怀里,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道:“虽然有很多事情是正确的,但是希望大家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样说会不会有点不太对?算我请求你们,哪怕以后到了更危险的岗位上也绝对不要死。” “随随便便就死掉的话也太逊了。”松田阵平鄙视道,说着用脚踩了影山步一下,他们在室内没有穿拖鞋,“尤其是你,听到没?” 影山步无奈地心想你们一个两个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应和道:“知道了。” 先前的古怪气氛在这一抱之下无影无踪。 他们坐在客厅里,围着桌子上的零食消灭剩下的啤酒。影山步因伤被禁酒了,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喝,锻炼酒量的前提条件是自己不会把自己身上折腾得伤势更重。 于是先前答应好了要交代案件细节的事情拖了许久才如约讲述。 萩原研二坐在矮茶几边的藤编坐垫上,手里端着啤酒杯子,一条腿盘在地面,另一条腿支起来,偏着头看着影山步听他讲故事。而松田阵平则坐在沙发另一侧,靠在靠背里边,手里拎着一瓶啤酒直接对瓶喝。 不同于在病房里以预先推演出来的话语引导嫌疑人开口,影山步这次的陈述以完全的第三人称视角讲述,于是另外两人终于得见完全的真相。 “……没想到吉冈一家竟然这么复杂。”松田阵平听得入神,轻声嘲道,又喝了一口啤酒。 萩原研二摇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将整件案子在这么短时间内看破的步酱才是最厉害的。” 松田阵平对影山步举了举酒瓶道:“你以后要不然考虑去做刑警吧,感觉你会大展拳脚。” 影山步已经签了就业意向书,虽然说是要保密,但似乎对同期好友们也没有什么瞒下来对必要,于是沉吟片刻还是透露道:“我签的是公安部。” “公安吗?”松田阵平想了想,却并不是很了解这个比起日常能够接触到的刑事部和交通部来说更加低调神秘的部门。虽然名声在外,但却并不全是正面的印象。 萩原研二“喔”了一声,歪头笑了笑:“我就说你不会做个籍籍无名的警察吧。你去哪里都会发光的。” 说着,他举杯恭喜道:“让我们恭喜步酱入职公安部!” 松田阵平在一边凑热闹地举起酒瓶:“哦——总之听起来就很厉害嘛!” “……那恭喜你们两位加入爆处班,以后就是特警了。”影山步只能举起手里的玻璃杯,里边的汽水与冰块摇晃撞击在玻璃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于是三人纷纷大笑开来。 因为周末萩原研二家里没有其他人回家住,所以松田阵平也可以留宿。 伤员被强制安排在了萩原研二的床上,剩下两人则抽签决定谁睡沙发谁打地铺。夏天睡木地板倒是凉爽,因此也没人有异议。 结果是松田阵平成功地成为了地板选手。 “在你的房间打地铺吗?” “不,你跟我一起在客厅住。”萩原研二看了眼影山步,对自己的幼驯染坚定说道。 松田阵平没有发现萩原研二的小动作,耸了下肩:“好吧。” 影山步料到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会被安置在床上,于是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在一边低头跟腰间的固定带作斗争。 为了肋骨骨折设计的固定带有些形似束腰背带,但是是通过以弹力带固定肋骨处来挤压镇痛,同时防止活动影响肋骨。他右手还打着石膏,挂在胸前,因此身上的挂件属实有些多了。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拆下来?”影山步终于转头求助好友。 “好。”萩原研二止住话头,对松田阵平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搭把手,然后起身出门,将医院开的消毒药品和之前买的口内膏拿了回来,“你先洗漱吧,然后涂药。” 松田阵平一边帮他拆固定带一边顺口嘲讽了一句:“你要上药的地方可不少。” 影山步无奈:“我洗澡小心点。” 当然,他所谓的小心就是直接洗了,毕竟对他来说一来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二来这点小伤于他是字面意义上的不痛不痒。出浴室之前倒是小心地把伤口用纸抿干,但这不可能瞒过别人。 于是又是一顿教育。 影山步盯着萩原研二,意思是你明明知道我的体质会很快恢复。但萩原研二则挑了挑眉,表情无辜,分明地写着几个大字:你活该。 于是被按着坐在床边的青年眼睛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 松田阵平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沟通,取来口内膏与棉签就捏着他的下巴打开口腔上药。而萩原研二则取来碘伏,坐到床内侧托起他的小臂消毒。 挤在一起好热。 脸颊被捏开的青年含混地说道:“四肢就不用消毒了……” “不许说话。”松田阵平“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用拇指拉开影山步的嘴角,试图展露更大的口腔视野。 劳动成果被否定的萩原研二则抱怨地戳了一下影山步的腰,结果没想到竟然让青年条件反射地身体一颤,往边上躲去。 与此同时,松田阵平倒吸一口冷气:“喂,松口!” 第136章 谈心 松田阵平的手指被影山步下意识合拢齿关时叼住了, 但没有多么用力,只是被坚硬锐齿咬住仍然让他稍惊,尤其是他赖以生存的手指, 在比常人更加灵活的情况下自然感知也更加敏锐。 他另一只手捏住青年的两颊, 低声道:“松口。” 而始作俑者萩原研二不由得失笑,一边道歉一边赶紧在床上向前膝行一步,跟上去从后方伸手环住影山步腰间, 托住他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肋骨稳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则帮忙扶住他的下巴,让幼驯染好得以继续进行工作。 影山步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宠物医院被人按着打针的动物一样,忍不住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把自己脸上的手全都拍开, 同时握住松田阵平的手腕把对方无辜受牵连的手掌拉开。 那只手上隐约沾了点半透明的晶莹液体, 让影山步有点尴尬,但是他决定装作没有看见。 “不用这样, 挤在一起太热了。”他抗议道, 一边忍不住舔了一下口腔内侧的油膏,尝到了古怪的味道,“这个味道很奇怪,不涂也行吧。” “步酱……”身后传来一道拉长的幽幽声音, 带着一点埋怨和一点责备。 影山步听得后背都有点发毛, 心说萩原研二变成这样到底谁要负责。但毕竟这也是对方的一腔好意, 联想到之前这两位因为他的鲁莽行为气得半晌没给他好脸色看,似乎现在最好的反应是顺了他们的心意。 反正只是上药而已。 就是有点挤, 还有点热…… 他提议道:“要不然我去洗手间对镜子涂一涂好了。” “用你的左手涂?你怎么单手往棉签上挤药?”松田阵平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我左手吃饭还可以吧。”影山步不服。 萩原研二的声音在身后含笑道:“真的吗, 是谁把大阪烧从碗里挑飞出去四次又捡回去吃了呢。” 影山步被揭穿黑历史, 抿紧嘴角, 后背都尴尬地绷紧,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面前的自来卷青年没忍住嗤笑出声,不给面子地笑得前仰后合:“还有这事?我怎么一次都没注意到,萩不厚道啊,竟然一个人偷偷看笑话。” “啊?别把我说得那么坏吧,阵平酱。”萩原研二盯着眼前有点泛红的耳尖,心里觉得十分可口,牙尖痒痒的,嘴上意味深长地辩解道,“我这怎么能叫看笑话呢,这叫照顾病人情绪。” 这对幼驯染嘴上闲扯的时候,手上已经自然而然地重新继续之前未尽的工作。 影山步拿他们没办法,就自我催眠道,他就是在医院病房被护士姐姐们处理伤口,只不过这两个护士是大汉。 不如直接假装在研究所被研究员当作猪肉一样包扎好了,不过其实他在那两年受伤之后都会被琴酒塞进组织控股的私立医院,倒是很少受到前者那样的待遇。 大概算是琴酒的小弟福利吧。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眼神斜飘,因为抬眼便是松田阵平那张怎么看怎么臭的脸,让他感觉他嘴里不是被自己咬伤而是被嫌疑人在牙床上安装了十来个定时炸弹一样令人如临大敌。 “还没好吗?” 他坐立难安地问了一句,结果脸颊被未来的拆弹特警用力捏了一把,对方恨恨地说道:“被你舔干净了。” 影山步干脆向后仰了仰头躲避松田阵平手上的棉签,那上边的油膏其实已经涂完,被唾液浸湿得膨胀。结果向后一仰头,便撞到了萩原研二。 “反正也会被吃掉……” 松田阵平没辙,见他确实不愿意重新涂,便把手里棉签往桌上的塑料袋里一丢,然后臭着脸转身去洗手间洗手去了。 脸前少了个人,感觉顿时连空气都流畅了不少。 萩原研二往外挪了挪,伸手托住他打了石膏的那只手的手掌心抬起来,去给他露出来的擦伤消毒,抢先说道: “嘴里也就算了,阵平酱已经给你上过两次药了,多多少少有点消炎作用。你身上擦伤这么多,还是要好好护理哦。” “那你递我根棉签吧,我可以擦一擦腿上的伤口。” 萩原研二很配合地取了两根棉签在碘伏瓶子里沾了沾,递给他。 “还好你不会留疤,不然这张帅气的脸就会破相了。”萩原研二趁幼驯染走开的时候轻声跟影山步说道。 影山步正在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伸直手臂给自己小腿外侧涂药,随口道:“无所谓的。” “哈,你倒是跟阵平酱一样。”萩原研二严肃起来,教育道,“男人的脸也是很重要的啊!帅哥是一种稀有资源!” 松田阵平洗完手回来问:“说什么呢?” 幼驯染给了他一个无语的表情:“我说步酱的脸擦伤了怎么办,他竟然说无所谓。” 松田阵平本想点头同意,但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最后还是自己去抽了两根棉签蘸了碘伏,等影山步手上棉签用完之后,抬着人的下巴让他仰起头,在脸颊上的那片碍眼的血印子上擦出一大块褐色痕迹。 他哼了一声:“那岂不是更好,等回到警校之后我的竞争对手就又少了一个。” 萩原研二闻言抬头看向幼驯染,见他随口说出来的话语不似作伪,忍不住抿着唇无声笑了笑:或许是自己想错了。 因为夏天受伤导致的擦伤面积遍布四肢,而碘伏颜色又与白皙皮肤反差明显,所以等真正消毒完之后已经用掉了不少棉签,杂乱地堆在充作医疗垃圾袋的药店塑料袋里。 而被彻底地翻来覆去检查还有哪处伤口是漏网之鱼的影山步本人,短袖短裤之外的四肢上都布满了大片的斑驳褐色药痕,连脸颊上都有一块,看起来格外凄惨。 他站起身抖了抖四肢晾干药物,转头对两人道谢:“辛苦了。你们要不然先去洗漱吧,我帮你们铺床。” 松田阵平出了点汗,随手把t恤从头上扯下来,转身走进浴室:“那我先洗。” 萩原研二倒也没有拒绝,从床上下来,打开柜子掏出个多余的枕头塞给影山步,拜托道:“那麻烦你把被褥什么的先运到沙发上吧。” 睡前,萩原研二放了杯水在床头,嘱咐了一番影山步睡觉尽量别太翻身,便道了晚安,伸手替对方关掉主灯。 客厅里,茶几挪到了阳台边上,沙发旁边的木地板上铺好了折叠床垫,睡起来倒也舒适。大灯关闭,只余下墙角的一座落地圆柱形纸灯亮着寡淡的柔黄灯光,蕴出宜睡的氛围。 松田阵平没少在萩原研二家里打地铺,对此适应良好。他换了萩原研二的睡衣,其实也就是随便找了件宽松的t恤套上,仰面躺在床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天换衣服也太勤了,我就算有再多t恤也被你们穿完了。”萩原研二以一句抱怨打破沉默。 松田阵平笑了一下,不在意地说道:“明天丢洗衣机洗洗就好了,这个天气半天就干了。大不了明天我回家拿点换洗的过来。” 萩原研二跟他平行躺下,只不过一个在沙发上一个在地面。 “你今天那么生气我还是头一次见。” “啊。”松田阵平仰头看着暗淡的天花板,上边的顶灯轮廓他闭着眼都能想像出来结构,“是有点。” 萩原研二平静道:“不止是有点吧。” 松田阵平没回答。 他的幼驯染也不多问,叹了口气。 空气里沉默了半晌才有人低声说道:“我第一次意识到性命这么脆弱。” 另一个人的声音很轻:“这是第二次了。” 萩原研二知道幼驯染在说什么。松田阵平两次目睹影山步在他面前出事,第一次是因为救他,第二次则是亲眼目睹车祸的惊心动魄,那样的事故只存在生或死的可能性,在看到车底的幸存者之前几乎没有人敢放肆呼吸。 他转移话题道:“那辆教官交给我们的马自达你还记得吧,它的前任主人是一名刑警,出车祸去世了。” 松田阵平转过头看向萩原研二的方向,然后听到了后续:“那位刑警好像是在抓住嫌疑人之后,嫌疑人冲到马路上想要自杀,但是被刑警拉了回来,代价就是刑警替他被车撞了。”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松田阵平想了想,最后诚实地说道:“如果这只是个故事的话,我会骂这个嫌犯连累了刑警,也会认为刑警不值得用自己的命去换这样一条命。但是这是现实,所以我也不知道。可能要到了那一刻我才会明白自己到底会怎么做。” 沙发上传来一道笑声。 “真是有你的风格的回答,不过我也是这么想的。”萩原研二悠悠地说道,“所以我才感慨,步酱会是个好警察呢。” “那还用说。”沙发底下传来的声音毫不犹豫,带着一些理所应当。 松田阵平不知道想到什么,语气突然有点不善:“他该不会运气那么背,每次都遇到这种情况吧。” “公安部……但愿不会吧。”萩原研二根据所知情报安慰道,“东大的职业组进去之后走的是官僚路线,应该不会在一线呆太久。” 松田阵平往日嘴上最看不起那些坐办公室的官僚,甚至于迄今为止的目标都是要揍一顿警视总监,但听到这话之后反而沉默了几秒,低声说了句:“也好。” 萩原研二侧脸向幼驯染的方向偏了偏,想看清对方的表情,但忍住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最后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第137章 磕之 影山步平躺在床上, 勉为其难地安置好了自己戴着石膏的右手手臂和隐隐作痛的前胸肋骨,摆好入睡姿势之后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睡觉很折腾的那种类型,不然还得用点固定措施。 系统: 影山步打起精神: 他还挺好奇这回的案子在漫画里会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从他的视角来说只能通过任务助手推断出来案情,但是却不能看到更多的细节。 漫画开篇是警校校园的茂盛行道树, 一名身着白色短袖的青年走在校园里,头发濡湿,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 显然刚刚结束运动。忽然有人从身后叫他, 他便停步转头看去,松田阵平对他打了声招呼:“步, 有好玩的事情, 要不要一起来。” 影山步露出一个有点茫然的表情, 但还是点了点头。结果镜头一转,下一格便是在阴暗的车库里,萩原研二兴高采烈地对着一辆白色马自达叫了起来:“哇!这个型号的跑车在gtu比赛里是常胜冠军!” 这对幼驯染围着车兴致勃勃地打量讨论了一番之后才给站在一边莫名其妙的影山步解惑, 说是来帮教官洗车的,于是下一格顿时出现了影山步的q版死鱼眼,背后是六个省略号。 松田阵平二话不说就打开引擎盖上手翻弄车内部件,萩原研二则跟影山步一起蹲在旁边聊天, 给他讲了讲自己和幼驯染的各种往事, 让影山步边听的同时边在心里想道:怪不得洗个车也这么乐颠颠的。 很快话题便转到了有关机械改装的方面, 在影山步表示对松田阵平自信接下爆处班的邀请的疑惑时,得到了松田阵平小小的炫耀:“我高中就做出来炸弹了!” 幼驯染连忙给他找补说他没有真的做过有杀伤力的炸弹, 从未加入过火药, 让影山步哭笑不得。 然后在影山步表达了对这方面的兴趣时,两人一致热情邀请好友周末来他们的小型工坊玩。等到次日早饭之后,他们在食堂碰面,萩原研二才给影山步讲述了昨夜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情。 漫画里,萩原研二一边讲:“……所以我们最后就直接把油门踩到底……”身后有蒙上回忆滤镜的画面,赫然便是卡车飞跃断桥。 而松田阵平则在一边说道:“所以某人通过飙车意识到他还是喜欢玩机器的。” 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心想道:至于什么肉麻的理由就让萩自己去解释吧。 下一格,萩原研二脸上布满阴影,眼神里冒出了杀气,意思是:他才刚刚讲了那么帅气的故事,松田阵平就来拆台! 然后桌子底下两人开始角斗,桌子上一片祥和,坐在一旁安安稳稳吃饭的影山步仿若未觉。 结伴回家的地铁上,松田阵平才在幼驯染的套话中说出了周末不想见到千速姐的理由,因为他把对方约会对象的摩托车给大卸八块了。另外两人闻言忍俊不禁,在憋笑的表情边上共用了同一个思绪的气泡:不愧是他啊。 到达他们住址的街区之后,萩原研二提议先去五金店进货一番,结果等走到了店门口时却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在之前的聊天中已经透露出来他们与吉冈一家相熟多年,所以此时也格外担心。 在吉冈宅门口,松田阵平左右张望:“是不是出远门了。” 萩原研二否认道:“那也应该会在店门口贴上告示。” 紧接着给了特写到门口的雨伞和信箱上,影山步沉思,心中则迅速判断出来家里应该还没人出来过。他将自己的考虑分享之后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然后突然又听到屋内传来的动静,于是他们立刻翻墙爬窗一条龙。 漫画里还特意给出了影山步反手握住窗沿将自己送进狭窄窗口的滞空特写,短袖在半空中微微掀开,现出一截绷紧的腰,黑色发梢扬起,露出锐利认真的双眼。 而松田阵平的直男赞叹也得到了幼驯染的吐槽,在被反驳之后他哭笑不得地想到:一直单身的人总觉得自己很专一,但是一直单身。 房子内,已经落地的影山步则飞快转头打量了周围,心中想到:没有异常,刚才的动静在一层。然后冲到栏杆边上往下看发现这个角度仅能看到客厅,于是翻身自围栏上一跃而下,利落地化解了冲力。 拐入餐厅之后,漫画给了一整页的特写:凌乱的餐桌、翻倒的椅子,还有躺在地面表情凄惨的一家三口!画面用了震撼的特效,因此极富冲击力。 漫画中,影山步先是开门让幼驯染进来协助,在他蹲在受害人身边拧眉判断出来药物中毒之后,在现场到处寻觅,竟然真的让他在厨房橱柜的角落处找到了两瓶不应出现在这里的药物。除此之外,他还得到了关键性的反常证物,即空药瓶和空胶囊。 而就在此时,从餐厅拐角处传来脚步声,额发遮住眼睛,身着睡衣的少年出现了。他神情麻木,却在正忙碌的三人转头看向他时紧张起来,转身想跑! 果然,下一页少年便被绑在了椅子上,问他问题也回答得磕磕绊绊:“……我只是个孤儿……” 留松田阵平与萩原研二留在楼下给受害人做急救,影山步独自上楼寻找线索。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无形中反映出来房间主人的性格与生活状态: 养子有某种强迫症,或者说是囤积癖,无法容忍自己的私有物品放在房间明面处。而日记本里的记录仅仅到去年的某一天,就像是美好的新生活在那时戛然而止。 长女看起来是个普通的高中女孩子,但是日记本内则一片花团锦簇,未曾提及遇到过的任何挫折,仅有对他人居高临下的嘲讽。桌面有一只残留橙汁的玻璃杯,影山步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来端详了一下,思索道:这应该就是女孩中毒的原因。 而夫妻两人所住的主卧则线索更多,不仅仅通过凌乱摆放的餐具、衣物甚至是垃圾反映出来两人精神不稳定的状况,还有暴力行为留下的痕迹,年轻时夫妻的合照,以及至关重要的精神病药物的处方单。 刑警来了之后先是怀疑了一下警校三人私闯民居的行为,在见到警察手帐之后才放下心来。 岩谷行雄作为刑警负责人登场得到了画面右下角单独名片介绍的待遇:搜查一课第二系,40岁,警部警衔。 在警察署里,他们做完笔录之后,影山步询问案情细节,却被对方打太极拒绝了。于是影山步思考数秒后,开始了他的分析,有条不紊地给出了比此时此刻的警察们已获得的信息更详尽的细节与推理。 岩谷行雄原本抱着胳膊的姿态也不由得前倾,谨慎地想到:这样有头脑的警察,日后恐怕也是大有作为的,不提这次案子能帮上多少忙,至少应该给对方一个面子。 在听到岩谷行雄说养子不配合的时候,影山步主动提出来要提审。 于是下一页里,画面左侧是明亮宽敞的监控室,许多身穿西装胸前挂着身份牌的警察或站或坐地同时凝视着右侧,而一道玻璃之隔的画面右侧,则是略显阴暗的狭小审讯室,坐着低头的少年与背对画面、脊梁挺直的年轻警察。 营造出来极强的光明与黑暗、代表正义的众多警察与势单力薄的嫌疑人少年的对比感。无形中令人不由得对吉冈裕之产生了同情和怀疑,也描绘出来了作为全场焦点的影山步身上背负的压力。 第138章 复磕 “你回避视线的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画面中的影山步表情沉静, 身后出现了回忆的场景,那是在吉冈家中时,他撩开少年额头发丝发现了一道烟头烫伤的疤痕。他沉思道:吉冈裕之应该是因为遭受了霸凌所以才形成了如今的性格。 到了影山步说出“所以我后来只藏吃的了”的时候, 少年的回忆中出现了更幼小的他在福利院里绞尽脑汁藏起零食,以及到达新家之后也忍不住将食物藏进房间却被斥责的画面;说到“忍不住偷看别人是否在打量自己”时, 则回起忆他为了遮掩伤疤留长刘海,却发现这是对他最好用的避风港,因为可以遮挡视线; 等最后影山步以第一人称陈述心理活动时, 则出现了连续的灰白回忆, 全是吉冈裕之曾经遭受霸凌时的片段,而漫画最上方则浮着粗体的、来自于影山步的配音: “没有人接纳我、相信我……” “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我无地自容、我想要消失……我很恐惧。” 长长的刘海下, 吉冈裕之的眼眸中浮起水汽, 他的手指蜷缩, 内心剧烈波动: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受,原来不是异类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与吉冈裕之泪眼欲滴的表现相对的,是对面姿态平静的黑发警察。 监控室内, 一众警察交头接耳地分析这种审讯套路的可取之处,但站在一起的幼驯染却越听脸色越不好看。等终于结束了审讯之后,松田阵平早早候在门口, 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而影山步则顿了一下:“不全是。” 萩原研二站在幼驯染身后看着他的反应, 默然想道:按照他的性格, 这代表着至少80%都是真的。 漫画里, 影山步还拿着刑警交给他的证词,画面边上出现了母女二人的头像。他想:没想到这对母女竟然都指认养子为凶手, 这两份供词里漏洞太多了, 我得去医院当面问清。 他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之后, 萩原研二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柔和:“去吧。” 但心里却想的是:他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过去了啊……反而更令人怜惜。 医院内。 旁听的岩谷行雄眉头微皱,心里想道:他的手段有点取巧了,如果依赖这样的方法,以后遇到挫折可能会更加偏激,甚至伪造证据、诱供骗供也说不定。 等影山步成功拿到男人的供词之后,直接便将女主人的罪行全盘推演出来。在吉冈由佳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他替我顶罪又怎么了”的时候,漫画直接画出来了这一家的故事: 吉冈雄大在家中看电视中报道精神病药停药后会产生的种种副作用,以及靠信念调节不治而愈的节目,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他与妻子爆发过激烈冲突之后,在某一格画面中出现了他阴沉的笑脸,然后下一格便是将胶囊掰开放入妻子的水杯中,暗自想着:你不是想让我吃吗,那就一起吃吧。 案发当天,妻子在厨房先是将丈夫的精神病药胶囊全部拆开,灌入氢氧化钠粉末,然后原样装好。她又在橙汁瓶子里加入了□□,这样便会让丈夫服用后在体内形成更毒的毒药。 而在她布置完毒药正在紧张地清洗罪证时,背后的餐桌上,养子轻轻倒了半杯橙汁离开,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吉冈裕之回到房间门口,正巧遇到了养姐,然后这半杯橙汁便被理所当然地要了去。 早餐开饭之后,妻子先劝丈夫就着橙汁吃药,丈夫不情不愿地黑着脸吃了药,趁妻子离开从药瓶里取出两枚胶囊倒入妻子的茶杯中,他没注意到氢氧化钠溶于水之后冒出更多热气。然而很快胶囊在他腹中溶解,令他肚子绞痛的同时毒药发作,惨叫着滚到地面。 妻子冷眼旁观,确认他失去意识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剩下一瓶氢氧化钠胶囊全部吞下自杀,只是在倒地后听到女儿也出事的动静,于是终于不甘心地挣扎求救起来。 影山步随着几位刑警走出医院,众人表情轻松,在门口等待吉冈裕之跟养父母一家说完话。然而没想到的是,少年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他站在路边,忽然便冲上了马路,用戴着手铐的双手将路人从卡车前推开! 接下来的三格漫画中,少年表情平静地站在马路上看向前方,人行横道另一边的指示灯显示着禁止通行,而卡车车头极速冲来。 下一格,他便被一道模糊的影子飞速扑倒在地。 再下一格,卡车车身呼啸而过。 然后便是警察们惊慌失措奔向卡车的画面,以及同期好友们空白的表情。 幸运的是,当卡车挪开之后,露出了完好无损的两人。 影山步浑身都是代表着擦伤的阴影线条,少年扑倒他怀里痛哭时,脑海中想道:我以后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我也想成为别人的光。 最后上半身打满固定带的影山步被好友们黑着脸带回家,又黑着脸把他按在床上涂药。在影山步道歉之后,他们终于拥抱在一起做出了不要殉职的约定。 漫画到此结束。最后的弹幕变成了一片邪恶混沌的发言,有一些过激言论还因为和谐变成了马赛克,让影山步好奇的同时又觉得还是不要好奇比较好。 他又翻了一遍弹幕,双眼无神地默默吐槽: 系统无情嘲笑: 影山步抹了把脸: 他管不了读者怎么想,只要大方向没错就可以。这次让他比较感兴趣的是只认识了一天的刑警岩谷行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人情练达的角色,断案思路也很清晰缜密,怪不得可以领导起来一个搜查系,恐怕等到柯南元年这位已经升到警视或者警视正了。 又有本事又会做人,他不发达谁发达。暗中将这位的名字记在心里,他又去翻警校组幼驯染的表现,注意到了这两人在得知他的身世之后的反应,不出意料十分震惊。 其实影山步在审讯中所提到的种种故事,只有前边属于他,后半段心理变化的过程是他根据吉冈裕之的身世推断出来的心理问题,比如通过搜查他房间推测他有囤积的癖好,来源于没有安全感。 但是要是真的说完全属于他倒也并不算错。 他目光落在两位好友担忧的面容上,看他们心中产生的怜悯同情,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却微微弯起。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倒是不错。这些性格鲜明的好人就仿佛稳定散发光热的恒星一样,能够将身边的人都照拂三分,给他这样的暗淡卫星也披上一层暖意。 真是很喜欢跟好人做朋友啊。影山步关掉漫画,因为心里的舒畅连思绪都变得懒洋洋的。 他打了个哈欠,无声地想道:明天把踹便当方案再拿出来研究一遍吧。 第139章 拆弹 “你要去做什么?” 次日清晨, 松田阵平一把按住正在低头给自己绑固定带的影山步。早上起来之后这家伙也不吃早饭,洗漱之后就安静地去厨房接了一杯水,然后穿戴整齐, 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我想出去活动一下。”影山步站在落地镜前,正在努力地用手肘和另一只完好的手给自己穿固定带,但是怎么看怎么费劲。 他所使用的固定带通体黑色,主体为粘扣的弹力带。因为他骨折的是前侧下肋第11根,所以选用的固定带是能够将腰裹住的款式。 松田阵平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下, 无奈道:“我来吧。” 然后一手托住他的石膏手臂抬起,另一只手则帮他将手穿进背带的洞口。 “谢了。” 影山步配合地低头, 然而身后传来的回答却兴致不高:“嗯。” 松田阵平站在他身后低头将肩头松紧带调整好之后, 手从对方的上臂下穿过,将这弹力带勒紧,以此达到加压止痛的效果。 将粘扣固定住后, 他伸出手指探入黑色的固定带内侧捋了捋, 感受了一下松紧程度, 问道:“这个力道可以吗,会不会太紧?” 影山步试着稍微舒展了一下胳膊,点头:“可以。谢了。” 松田阵平却倒退两步,拉开距离拧眉打量了一番,不确定地再次问道:“真的不会太紧了吗?” 眼前的青年上身穿着灰黑色棉质短袖,令黑色的固定带与之色彩模糊了界限,仿若融为一体。这也更显得宽松的衣物自胸口下方开始陡然收进去,勒出一道腰际轮廓。 也不知是对比显得格外明显, 还是对方确实身型瘦削, 总之此时此刻令松田阵平疑心他下手太狠, 直接把固定带勒出了束腰的作用, 甚至有点担心影山步是否会呼吸不畅。 “?”影山步不明所以,伸手扯了扯短袖下摆整理好衣物,再次肯定道,“松紧正好。” 于是松田阵平这才作罢。 “你要去怎么活动?”他想了想,“附近有个公园可以逛逛。” 分毫没提他以前上学时住在家里的晨练跑步路线。开什么玩笑,肋骨骨折还要跑步是想死吗。 影山步想了想,也明白了这个现实,于是无奈地委曲求全道:“那就去走走吧,总比在家里躺着强。” 等他们从卧室出来,便见到睡眼惺忪地裹着薄被坐在沙发上的萩原研二。 “早啊。”萩原研二头发睡得有点凌乱,说话还带着点沙哑的鼻音,“步酱也就算了,阵平酱怎么也起这么早。” “不早了,太阳已经出来很久了。”松田阵平没有说他是早上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影山步接水回房间的动静,然后发现卧室门没关才特意去看一眼的。 “这是因为夏天天亮得早吧!”萩原研二这才从沙发上下来,“等我去刷个牙。你们打算等会去哪?算了,不管去哪我也要去。” 这时候太阳刚升起不久,虽然已经光线夺目,但还没有偏转到炙烤大地的角度。因此两位当地人领着影山步在他们熟悉的街区里参观了一番,还分享了一下以前上学时的种种趣事。 “我记得以前有个女生把阵平酱拦下来,递给他自己的手机,然后什么也不说。结果你猜怎么样?”萩原研二揶揄地跟影山步揭露幼驯染的黑历史。 松田阵平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之后忽然炸毛了:“啊啊啊,别说了!” 萩原研二忍耐着幼驯染的铁拳,语速飞快地说完了:“他以为那个女生是拜托他修手机的,哈哈哈哈!” 影山步嘴角抽了一下,问道:“那其实呢?” “谁知道呢,大概是手机里有写好的情书或者是让他输入自己的联络方式之类的吧。反正当时那个女生手机被卸下后盖……哎哎哎我不说了,别拧了!” 影山步望天半晌才隐忍道:“别让我笑了。” 于是萩原研二忽然想起原来笑的时候胸部扩张会牵扯到肋骨:“抱歉抱歉,下次注意。” “可恶,我好不容易想起来萩的黑历史却不能讲了。”松田阵平“啧”了一声,很不甘心。 他们边聊边将附近逛了一圈,直到走得阳光晒在脸上有点刺痛了才打道回府。有人提议道,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如直接去车库看看吧,如果没有昨天的事件的话,这本该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同一时间,仅仅隔了一天,谁又能想象得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五金店的话还有一家。” “这家可别出问题了。” “哪里会那么倒霉啊!” 影山步想说你们可别立flag了,但好在新找的五金店立在人流量不少的街道上,至少不会出现昨天的状况。 顺利将电焊条提回他们的小型工作室,将车库门打开之后,影山步也不由得赞了一声,还挺像回事的。 靠墙摆放着两张大工作台,以及几个置物架,密密麻麻地放着工具以及材料。空地中央摆放着一台组装到一半的机车,旁边分门别类地码放着还未装上去的零件。这一下子就让空间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显然,这就是那台松田阵平所说的,千速姐约会对象的摩托车了。 “先别说别的,这车是不是很漂亮。”松田阵平抢白道。 萩原研二看了一眼影山步,忍笑道:“是啊,所以你今天能装完吗?” “赶在返校之前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松田阵平谨慎地弯腰打量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先前的工作进度。 “那你先忙吧。”萩原研二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然后拉着影山步到自己的位置上,向他展示自己以前做的作品。 因为家庭的原因,萩原研二从小感兴趣的方向其实是汽车这一类,而松田阵平则平等地对所有拥有复杂结构的机器兴致盎然。 从货架上翻出来一个杂物筐,身边的高个子男人随手将头发以皮筋扎起来,然后一样一样地把成品和半成品取出来给影山步看。 “我竟然还做过八音盒。”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讶地在那个粗糙的小铁盒子侧面拧了两下,结果发条转动,虽然机器正常运作,但是发出的声音却相当不成调。 影山步努力辨认了一会,才听出来播放的是某个动画片的主题曲。 萩原研二低声笑了笑,他伸出手指打开盖子,自言自语地辩解道:“因为这些节点都是我自己焊的,我那时候也不识谱,只能凭借记忆调整。” “已经很厉害了。”影山步诚恳地夸道。 结果没想到萩原研二反倒不说话了,他把这八音盒合上放到桌面,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了下来。最后只是转移话题地从箱子里又取出一样东西:“喔,是阵平酱的炸弹模型。” 松田阵平恰好从摩托车身旁站起来,路过他们去将车库里的电风扇拖出来插上电,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探头凑过来看了一眼,于是乐了。 “这不是我高一的时候做的那个原型机吗!” “什么原型机,原来这东西还有这么帅的名字啊。”幼驯染吐槽道。 松田阵平弯腰将电风扇接通电源之后启动按钮,顿时送出了清爽的凉风。他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一边将短袖的袖口卷到肩膀上,露出精壮上臂,一边接过这篮球大小的炸弹模型,示意这炸弹的与众不同之处。 在松田阵平的解说下,影山步才知道了炸弹有着各种各样的玩法,从引爆方式到爆炸效果有各种不同的组合,但大差不差。 萩原研二靠在工作台上含笑听他讲课,时而插上一两句话,给毫无基础的影山步进行科普。 “其实炸弹没有什么难的,只要搞清楚原理很容易拆。”松田阵平随手把那模型放回箱子里,“真正困难的应该是在现场遇到的各种阻碍,比如说时间不够,或者看起来是定时的炸弹其实是遥控的,又比如说完全的黑箱炸弹,根本无法看到内部结构。” “有一个很有名的炸弹案例就是黑箱炸弹,犯人把箱子运到公共场合之后声称这箱子不能被移动,并且有超过五种方式会引爆炸弹,其中就包括了定时、水银开关等等。”萩原研二说道。 松田阵平点点头,示意影山步去他的工作台边,然后掏出了另一个体积小了不少的精巧装置。 “真正漂亮的炸弹并不以体积为傲,结构合理的情况下可以把不同功能都装下,多出来的空间只是用来塞炸药的而已。” 自来卷的男人低头说话时表情认真,深刻的五官却平和下来,少了许多桀骜不驯,取而代之的是面对热爱之事的虔诚。 在他眼里炸弹并不是一件伤人的武器,只是集合了人类精巧奇思的装置而已,因此提起时不显得恐惧。但他所中意的也不仅仅只是炸弹一类装置,而是所有的机器。 “那么其实阻拦拆弹最困难的其实是制作炸弹的犯人。”影山步听他讲完,忽然开口道,“如果我现在把十个电路板焊在一起,然后在上边焊一百根同色电线,那么就算是你也很难找到正确的解决方式。” 松田阵平听了之后只觉得头皮发麻:“要是以后遇到的炸弹都是这样的东西,我建议还是引爆处理吧。” 萩原研二大笑:“还没上岗就已经主动失业了啊!” 他边笑边解释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制作炸弹的人也会给自己留下退路,比如万一炸弹突然连通了怎么办,没有人想在制作过程中就把自己炸死的,所以我们一般利用的就是这一道后门。” 影山步点头受教。他虽然已经拥有了的技能,但是只获得了对各种不同炸弹的了解程度以及手上操作时的熟练度,对这背后的种种故事或是研发原理一窍不通——不算从他前世带来的知识储备的话。 松田阵平随手在架子上掏出一堆用得上的零件,顺手抄起工具开始做简易.炸弹,边做边讲原理。影山步理解得很快,站在旁边时而弯下腰伸出手翻弄一下线路,向松田阵平核实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对方吃惊且高兴的反应。 “你对这个感兴趣我还挺意外的。”他顺手用手背蹭了蹭淌到鬓角的汗珠,“但我最意外的是你竟然学得这么快。” 车库内角落的立式风扇发出嗡嗡的响声,缓慢地来回摇摆着搅动闷热的空气,但仍然不解燥热。 因为工作台边的凳子没有靠背,影山步只好将打了石膏的那只手搭在松田阵平的肩头,然后另一只手撑在桌面,仔细观察对方手上的动作。 不多时,手心接触的布料下都变得湿热起来。 好热。松田阵平抬手蹭了蹭发际线的汗水,无意识地想道。 萩原研二将车库门打开一些,却只放进来干热的空气,以及正午时分懒洋洋的蝉鸣。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湿了的短袖自下方卷到腰际,沟壑分明的小腹上覆着一层薄汗。 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人,然后表情便微微敛起,有些神色不明的深沉,但没人注意到。 此时坐在凳子上的男人头发凌乱翘起,发稍带着不驯的弧度,鬓角濡湿,明亮的眼里却洋溢着笑意,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好友,说道: “你学得这么快,只要跟我学几个月就能胜任了,我保证会好好教你。” 旁边的青年直起身体,低头用衣领勉强擦了擦鬓角的汗水,闻言欣然点头:“好啊,你可不能藏私。” “不如你也一起来爆处班吧,三个人一起肯定很热闹。” 这句话落下时,萩原研二走来的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顿,然后才低笑着拍了拍幼驯染的后背,说道:“算了吧阵平酱,公安部更适合他,你忘了么。” 第140章 燥意 影山步单手撑在桌上, 侧头看向来人挑了挑眉,意思是对他们背后讨论自己的内容很感兴趣。 他额发被手指梳到脑后,光洁额头上隐隐湿润地淌下细腻水雾, 将飞扬入鬓的漆黑眉尾也浸湿。在这样闷热的室内, 深色的衣物被紧紧收入窄瘦腰间,给人一种更为炙热的拘束感。 萩原研二抬眼看他几秒, 面上笑意未变,说道:“步酱, 你的固定带会不会太厚了一点。” “啊。”影山步如梦方醒,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厚厚一圈弹力带, “怪不得这么热。先帮我拆了吧, 反正在这里我也不会做幅度太大的活动。” “好。” 萩原研二对他张开双手, 示意他过来。 在对方听话地几步进入了触手可及的位置, 并且自然而然地抬起胳膊让他的手搭在腰间时,他才噙着笑意解释道: “昨天晚上在你说完之后我们了解了一下公安部,发现很神秘呢, 网上没有太多的消息。但是可以看到往年许多公安部的领导之后都会调到警察厅,应该算是一种升迁吧。” 影山步低头从脱下的固定带里挣脱出来, 又听到萩原研二的玩笑: “你既然是职业组, 那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哦,步酱~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 影山步大概猜到他们所想, 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其实去公安部是被培养成为行动方面的人员。 他之前有所猜测,主时间线上的他被上层隐隐安排为外勤人员的主要原因是他在登场的案件中表现出来的身手极好,那么将他放在办公室就太不合常理了。 等到他来到了警校时期, 被霜岛雅树推进公安部之后, 他忽然明白他实际上应当是作为对方所在派系的一枚棋子被吸纳进去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角色定位究竟是成为该派系的新生后备力量, 还是成为辅佐上层发力的助手。 毕竟从只言片语可以判断出来霜岛雅树很快便会调入公安部, 而这个一意孤行的男人改变心意的话必然是有了新的打算。联想到被公安部部长留下谈话的事情,便可以肯定是霜岛雅树与对方有了一定的利益交换,至于到底细节如何,影山步无权得知。 但至少他能够暂时相信霜岛雅树。大概。 影山步只是点点头,许诺道:“如果我能帮到你们的话。” “喂喂。怎么听起来像是要让他给我们开后门一样了啊。”松田阵平转头看向他们。 萩原研二轻而促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对影山步眨眼。 “那步酱愿意罩我们吗?” 影山步认真地反问道:“……你有什么违法的勾当需要我帮你吗?” “还没想到,先留着你这条内线以备不时之需吧。” 萩原研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让坐在凳子上的幼驯染忍不住绷紧唇角肌肉忍笑。 松田阵平抬头一本正经地插话道:“以后我闯红灯能不能帮忙把我的记录消除啊,公安大人?” “……公安应该不管这些,建议另请高明吧。”影山步面无表情道。 于是众人喷笑出声,笑作一团。 开完玩笑过后,萩原研二去车库角落里翻出一个上边原本放了杂物的凳子,擦干净后一手拖着电风扇一手提着凳子回到了松田阵平的工作台前。 他把电风扇放到三人近处,然后踢了一脚幼驯染的凳子腿,示意他往边上挪一挪。 最后三个人排排坐了。 “理论教学总归没有上手效果好,就按阵平酱之前给你讲的那个模型,你重新做一个试试看吧。”萩原研二让影山步坐在中间,态度自然地把一块电路板放在他面前,“当然,我会辅助你的操作,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右手来使用哦。” 影山步被按着坐在凳子上,低头看了看电路板,认为确实可行,于是回忆着之前松田阵平给他拆解的炸弹部件,转头向左边询问道:“功能性模块就不需要我做了吧?” “当然。”松田阵平的表情比学生本人还跃跃欲试,“今天就教你从零开始做炸弹!” “那么零没来还真是遗憾。”幼驯染吐槽一句。 “噗嗤,还真是哈哈哈!” 自来卷的男人身上的短袖卷成了件背心,撑着腿的手臂肌肉绷紧,在重装训练中表现优异的未来特警让人乍然从外形无法看出他竟然擅长极其精细的手头操作。 而坐在另一侧头发绑起来的男人则顺手把衣服卷到腰部,打了个结,可见训练痕迹明显。 防爆服动辄几十公斤,没有足够的身体素质根本无法胜任这项任务。 松田阵平歪头看着影山步指挥道:“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假装把不同功能单元组合到一起,做成一个闭合的回路。但是需要你思考一下如何设计最有利于安装和内容物的空间最大化。” “其实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我在学习制作炸弹啊?”影山步一边吐槽一边低头艰难地用左手摆弄着被设定为不同功能的小盒子,示意萩原研二搭把手。 松田阵平解释道:“虽然不知道入职之后的培训是怎么做的,但是我的想法是,这种东西只有自己明白了制作过程和不同设计会遇到的困难之后,才会更容易想清楚一个陌生的炸弹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不是重复了一遍么,阵平酱。”萩原研二笑起来,手上直接按照影山步的指令把东西组装好,并且给对方翻译了一下幼驯染的废话文学,“他的意思是知己知彼。比如他拿到我做出来的装置之后,就可以通过一些设计看出来我的制作思路,甚至是操作习惯。” “没错。”松田阵平肯定地点头,然后有点得意地向两人的方向倾了倾身,“萩的风格无论怎么改都很明显,我只要按着他的习惯稍稍一猜就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了。” 萩原研二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辩解,只是手上把装好的装置往影山步面前推了推,故意凑近大声密谋道:“步酱,我们做个超复杂的,用你的思路和我的手打败他!” “哈?下辈子吧!” 徐徐摇摆着送来凉风的风扇就立在他们身后,发出吱哑响动,转到每个人身上时都会扫起濡湿成缕的发梢,似乎将空气中无形的热气拂净,于是令脸颊上的潮热飞红更为明显。 但凉风转瞬即逝,于是一瞬间的思维抽离,一刹那的心绪浮动,很快便被燥热淹没。 像是再普通不过的盛夏热气从地板向上蒸腾,将四肢百骸熏得坐立难安。 然而三人在做事时又极为专注,工作台中央的模型很快便从给初学者示范的简单玩具升级成了一团由杂乱电线连接起来的东西,甚至旁边还放了一个明显是刚刚才做出来的受力开关。 讨论到精彩之处,松田阵平忍不住直接上手做了,做完之后才想起来转头询问在场唯一的学生:“这样能懂吧?” 影山步点头。 萩原研二的目光滑到青年鼻尖上的细小水珠,伸手在对方后背一按,触手滚热潮湿,于是终于叫停了这场正午的教学。 “再教就要出教学事故了。”他叹了口气,仿佛被闷得有点萎靡了似的,懒洋洋地说道,“回去吧。” 影山步思路被打断,微微一怔,然后贴在皮肤之外的空气便好像忽然将他装进蒸笼里一样,密不透风地炙烤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竟然顶着闷热玩了这么久的炸弹。怎么评价呢,只能说比他想象中好玩多了。 身边两个存在感极其明显的火炉就宛如把他架在火上烤,在意识到了之后便立刻难以忍耐起来,影山步抱怨道:“好热,你们都让开。” 另外两人也汗流浃背,纷纷如梦初醒地各自起身退开,然后冲到电风扇前追逐正在摇头的风扇,抢夺一点优先吹风的权利。 松田阵平哀叹一声,也学着幼驯染的样子把衣摆卷起来:“不行,再待就要中暑了!” “我们去便利店先进货冰镇饮料吧。”萩原研二萎靡不振地说道。 “不如直接去吃午饭,然后回家吹空调。”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下午这里只会比现在更热,我们晚饭之后就要返校,那你的摩托车今天还能组装完么?” 松田阵平脸色一僵:“啊。” 于是最终也没有能成功交货的松田阵平在傍晚的电话里被千速姐训了一通。毫无同情心的幼驯染事不关己地在旁边满脸忍笑,等电话挂掉才放肆地笑出声。 “啧。”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没办法啊,下次应该搞个小型空调在车库里,白天实在是没法待。” 他们交了手机之后从教官办公室出来结伴往宿舍楼走,边聊边计划下次应该周五晚上就去,正好可以凑周五周六两晚方便夜间工作。 正聊着,突然迎面遇到了手臂下夹着篮球的几个熟人。 “步?你没事吧?!”降谷零看清来人之后大步走来,显然对影山步出去两天就把自己搞得又是一身伤非常震惊。 诸伏景光眉心微皱:“怎么回事?” 影山步摇摇头表示不用担心,但是周末的事情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讲起。 伊达航的关注点则更加现实:“教官给你的训练批假了么?” “嗯,刚才返校报到已经见过教官了。不用担心。” 旁边的萩原研二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们这周末过得太‘精彩’了,简直一言难尽。” “那就仔细说说,步是不是受伤的频率有点太高了,他可是才出院没一个月啊。”降谷零拧眉,“我们正好打完球了,去天台聊吧。” 影山步突然觉得压力来了。 他转头看了眼跟自己共患难的两位好兄弟,忽然发现这两人都一脸作壁上观的表情,有志一同地无声暗示着:这是你应得的。 “……” 于是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场似乎最好说话的诸伏景光,却没想到这猫眼青年也没什么笑模样,反而直接伸手握住了影山步的手腕抬起,将他手臂翻过来,露出已经结痂的擦伤。 血痂未掉时,大面积的擦伤看起来远比一道深疤更有冲击力,几乎能让人想象出来受伤时血肉模糊的惨状。 诸伏景光看到他脸颊上也有点伤痕,虽然因为伤口浅,已经恢复了大半,但是在那张脸上仍然十分刺眼。 他没有再说话,虽然面露担忧,但微微沉下来的目光反而看起来比降谷零更让人难以招架。 第141章 身世 影山步挣了一下, 诸伏景光这才松了手,安静地站到一旁。 影山步无奈望天, 终于认识到了这个现实。 系统倒是难得中肯地评价道: 言外之意就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影山步无语凝噎,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其实历数过去的事件,他没有做过缺乏把握的事情, 而受伤一二也全在计划的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由于体质的特殊性,这些伤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牺牲,他也不会觉得别人亏欠于他。只是如果想要免于眼下这样的情况, 最好还是避开这些好友……还有他的好大哥琴酒。 影山步想起来在医院里挨的一顿好骂, 不由感慨, 哪怕是卧底的情况下,琴酒也不惜专程半夜去医院就为了骂他一顿。这次这点小伤他当然没有上报组织后勤部,他觉得不到需要动刀的情况下都不需要惊动琴酒了。 ……除非他实在缺钱, 各种意义上的。 影山步被几个好友围在人群里, 直接熟门熟路地爬上天台。 松田阵平在夜风里伸了个懒腰:“啊——还是楼顶凉快。要是有烟抽就好了。” “在警校就不要想了。”萩原研二一手拍在幼驯染的后背上, “我听说霜岛班的有个人偷偷运进来烟,结果被处分了。” “霜岛班?就是那个据说很爱劝退学生的教官?”降谷零挑了挑眉, “那现在呢, 那个学生还在学校么?” 萩原研二耸肩:“不清楚,现在还没新消息。” 他们靠在天台边缘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伊达航把篮球在手里垫了垫, 然后放在盘起来的腿之间摆好, 问道:“那就说说吧, 你们周末遇到什么事了?” 突然感觉到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身上,手臂被雪白石膏裹住挂在脖颈的年轻警察目光闪了闪,平静而简短地说道: “我们去买东西的时候发现店主家里出事了,后来去医院看望店主家人的时候,那家的养子差点出了车祸,我就去救了一下,有点倒霉地骨折了而已。” “所以是出了车祸?”诸伏景光凝声确认道,“除了骨折有没有别的问题?” 萩原研二忽然扑哧笑了一声,打断了突然有点凝重的气氛。 “我就知道,还是让我来说吧。不过呢,我讲的案情细节都是二手的,如果有说漏的地方步酱记得给我补充哦。” 返校之前的傍晚,萩原研二就问过影山步,如果其他人提起来的时候要怎么说。 倒也不是想要对同期们隐瞒经历,而是涉及到了影山步的过去,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提过任何相关的信息,说明他并不是很想与他人分享自己的身世。 单将影山步在警局审讯时陈述的那些落在纸面上,一眼便能明白对方无意透露出去的原因。 就像是从泥泞沼泽和凄风苦雨中顽强生长的寒松一样,出头之后终于得以见到更为广袤的天空,那么这些与他并不相称的过往便显得不值一提。 影山步不是一个需要博得他人同情的人,他本身已经足够强大。 而影山步对此的回应也很平淡:“我没关系,有需要的话可以说。” “真的没关系吗?”当时松田阵平难得多顾虑了几分,认真说道,“不想说的话完全ok,我和萩都不是爱到处乱讲的人。其实我想要做警察的原因谁也没有讲过,如果不是被你激了一下……” 说着,他忽然怔住,因为他想到在那个没有月亮的夜里,对面的青年激烈地逼问他为什么不恨那些令他不幸的人。 联想到影山步的身世,似乎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并不是真正地做到了不在意,只是埋进了更深的、不见天日的心底。 但松田阵平最后什么也没说,他尊重影山步的选择。 此时,萩原研二绘声绘色地将他们遇到投毒案的前因后果仔细描述了出来,但是哪怕得到了当事人的认可,他依然跳过了影山步在审讯室内的陈述,直接依照影山步后来讲述的案情细节给大家揭露了真相,引得众人啧啧感慨。 “这不简单是狂躁症了吧,已经完全心理扭曲了。” “女主人……哎,不知道怎么评价。” “那个养子后来怎么样了?”诸伏景光问道。 松田阵平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就是某人受伤的原因了。” 他极尽夸张地描述了一番车祸的惊心动魄和影山步的惊人之举,让同期们倒吸一口冷气。 影山步嘴角抽了一下,为自己辩解,“没有那么夸张。” 另外不在场的三人神情复杂,但最后还是赞赏地拍了拍影山步不碍事的胳膊或是手腕,将他狠狠夸奖了一番,让影山步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胜造七级浮屠的大活佛了。 他试图客观公正地复盘现场:“我看好了卡车的底盘高度之后觉得没问题,然后把他按倒了,仅此而已。” 降谷零反倒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你是冒着危险去救人的,步。” 头发半长的男人坐在侧面,趁着夜色看到黑色发丝间一点嫣红耳尖,不由默默地唇角扬起。 影山步也觉得他再谦虚就显得清高了,于是强行转移了话题。 “那个养子,也就是吉冈裕之,他在遇到这种情况之后吉冈家不能再收养他,所以回到福利院了。”向后靠在冷硬的水泥墙上,影山步说道,“我联系了刑警,那边说像这样的情况只能重新给他找收养家庭,他们对吉冈裕之造成的心理影响也不构成虐待。” 在场的其他人还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表达了同情。 但松田阵平却格外不忿,向前倾身怒道:“什么?那孩子都被那个□□搞得心理障碍了,竟然什么惩罚都不会有吗?” 萩原研二无奈地笑了笑,手搭在幼驯染的肩膀上拍了拍,“阵平酱,慎言。吉冈太太虽然收养他是因为他长得像丈夫,但是没有对那孩子做什么。” “切。”松田阵平看了眼影山步,见最该产生共鸣的人没有表现出来愤怒,便偃旗息鼓了。 然而影山步虽然没有特别的情绪,却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所以我打算资助他,不管他有没有找到新的收养家庭,至少能够让他手头充裕一点,如果高中想要报补习班也有选择。至于他之后的生活和学校,依照东京的条件政策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夜色里,青年表情淡定,像是只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见大家突然看向他,还有点诧异。 “怎么了?” 萩原研二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按住影山步的膝盖,征询地轻声问道:“我可以说吗?关于你的事。” 影山步愣了一下,点点头。 于是有关于他的故事才真正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安静地摊开在月色下,夜风里,像是原本无人在意的陈年旧迹,却时隔多年终于引起了震动回响。 降谷零默然听完,忽然开口道:“算我一个。”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幼驯染,微微笑了笑,也点头:“我也加入。” “什么?”松田阵平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自家幼驯染同样应了一声。 “资助那孩子的事情,也算我一个吧。”萩原研二对影山步眨了眨眼。 伊达航笑着摇摇头:“真是的,先开口的风头都被你们抢了。我也可以出一部分钱。” 影山步这下是彻底震惊了。他提起这件事只是交代一下吉冈裕之的后续安排,完全没有炫耀或者道德绑架的意思,然而眼前这些人主动提出想要帮忙则是完全出自他们的本心。 哪怕他们并没有见过吉冈裕之本人,仅仅是通过故事产生了同情心,便欣然主动提出资助那孩子。 这笔钱对于影山步来说完全负担得起,而且他在这个世界没有攒钱的意义,但是对这些身为普通公务员的同期来说并不是随便随手扔出去的金额。 “……没必要,我手里有钱,而且没有花钱的地方。”他认真地劝说,为了给他们台阶下委婉道,“如果我真的需要你们帮忙的话会向你们开口的,那时候再来也不迟,难道你们还会拒绝我吗?” 松田阵平现在才反应过来,坚决地道:“这是我邀请你来我家才出的事,我们跟吉冈打交道那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异常,于情于理都不该让你一个人负担。” “更何况这也不算负担,”萩原研二伸手揽住影山步的肩,柔和道,“厚生省给孤儿有拨款,公立学校学费不算昂贵,我们几个人摊一下更少了,不是么。不要有心理压力,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那个孩子。” 影山步哑口无言了。 他为这些人的高尚品格所震撼,而他们言笑平常,甚至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 最后只能安静地笑了笑,影山步诚恳地说道:“谢谢你们。” 诸伏景光似乎因为影山步的遭遇产生了某种共鸣,一直沉默地注视着他。 此时见到对方露出少见的、发自内心的释然笑容,忍不住想起曾经在鬼屋里,影山步认真地询问他是否因为心理阴影而需要休息,让他不要强撑;而在温泉旅馆中,在他坦陈了自己焦虑的缘由之后,影山步打断他带着痛苦的回忆,让他不需要强迫自己记住这件事。 一切的应对都极其冷静,包容,令人信赖。 影山步与降谷零或许有些相似,因为他们都是孤儿,并且从小便与其他人相处不和睦,但相较之下影山步所处的环境远比降谷零恶劣许多。 诸伏景光与降谷零成为至交好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被降谷零那种坚定且不屈不挠的灵魂所吸引。在他失去父母的那段充满不确定的惶恐的童年里,被这样一个稳定地散发热量的人治愈了。 但是影山步给人的感觉与降谷零完全不同。这个青年时常是内敛,寡言,甚至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是有些沉郁的。虽然他在一次次的成绩和事件中证明了他的可靠,但诸伏景光将心比心,不由得暗自思忖:他的心结会在哪里? 这时,他的膝盖突然被人轻轻碰了碰。抬头看到影山步正低头靠近,在他脸侧轻声耳语,热气喷洒在他耳尖,令他恍惚了一瞬才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讲讲你的故事,也许大家可以帮上忙。” 第142章 诉说 诸伏景光明白影山步是一番好意。 因为如果自己不愿意以后暴露身世时引得好友们特殊对待的话, 现在这样的机会正适合讲自己的故事,毕竟对真心相待的朋友不可能隐瞒一辈子。 但他只要一想起来那个刻在噩梦里的身影,便会不由得战栗起来。恐惧和怨恨是第一时间涌入脑海的情绪, 他已经努力克服了十几年的心理阴影时至今日依然会令他的身体产生难以抗拒的负面反应。 他不应该将其他人牵扯进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攥成拳,他摇了摇头。 见诸伏景光不打算开口,影山步也不好强求。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松田阵平突然从背后出现,一手按着一个人的肩膀, 强势将脸挤入他们之间。 影山步看了诸伏景光一眼, 于是松田阵平也看了过去, 盯着同期神色恍惚的侧颜,忽然福至心灵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什么?”诸伏景光愣住。 “因为零让我们不要问你,所以我们一直在等你主动说。但是现在气氛正好不是吗。”松田阵平用力勾住诸伏景光的脖子,认真地问道, “你是不是在找杀害父母的凶手?” 诸伏景光始料不及地向一旁躲了躲,身体的条件反射反应出了他心底的第一想法,那就是回避。 但他的逃避被同期好友的臂弯用力地勒了回来,让他只能有些慌乱且躲闪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我不能让你们涉险……” “没事的,诸伏。”伊达航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之前在察觉到诸伏景光似乎在暗地调查什么的时候便对此上了心, 但是作为幼驯染的降谷零只是告诉了他们诸伏景光父母遇害的事情, 让他们不要主动询问这件事。 降谷零的本意是想等诸伏景光克服这个心理阴影之后主动与大家分享这件事, 而不是被迫揭开伤口。但既然现在松田阵平误打误撞地提起了话头, 倒也未必是坏事。 他目含鼓励地望着幼驯染, 对他点了点头。其他人也纷纷对诸伏景光露出关切的神色。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又各自‘身怀绝技’,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萩原研二对他眨了眨眼,“实在不行就放零和步,我不信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能打得过这两个人一起出马。” “喂喂,怎么说得我们好像恶犬一样啊!”降谷零露出半月眼吐槽道。 诸伏景光怔怔看着好友们,他没料到这场谈话的主角忽然便成了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独自背负的仇恨竟然早已被好友们暗中关心。 心里一热,他释然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 于是这面色苍白的猫眼青年缓缓讲述了一个比影山步所听过的版本更加详细的故事。当他讲到躲在衣柜里听到凶手引诱他出来时,手下意识攥紧成拳,却忽然被另一只温热微潮的手覆盖,然后用力包裹着他的拳头握了握。 他转过头,看到了影山步沉静的双眼。 就像是来自于身后毫无理由、毫无保留的支持,无论到了什么样的境地都有人在用力托住他的后背让他不会下坠一样,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他的眼睫闪了闪,语气因此而舒缓了些。 “……就是这样。” 伊达航提起诸伏景光之前寻找高脚杯纹身男的事情,提议道:“你之前怀疑的身上有纹身的那三个人,不如就让我们分头去调查一下吧?” 诸伏景光还有点不自信:“其实犯人从长野跑到东京来的概率很低……” 却被影山步打断了。 他鼓励道:“怀疑的话就去试试。”语气很笃定。 于是诸伏景光看着他,忽然便笑了笑,眼尾上挑的双眼弯起:“你说得对。” 众人对于帮助同期的热情很高涨,尤其是眼下已经有了确切的目标和行动方案。他们平时没有机会出校门,只能等待周末,不过每周周中倒是可以定期见到洗衣店的老板外守一,因为要把警校学生的脏衣服交托给洗衣店清洗。 结果还不等见到三选一的嫌疑人,来自鬼冢教官的恶魔命令便落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五个头上。 影山步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胡闹行为,作为成绩优秀且获得了警视监赏的优秀示范生,自然被排除在惩罚之外。 至于救下鬼冢教官的案件,他只是负责托了一下腿而已,所以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君不见当时没有掺合的诸伏景光不是也一道挨罚了么。 “那家伙肯定是在记恨我们把他的车刮坏了。”走出办公室,松田阵平愤愤地说道。 萩原研二无奈地耸肩:“没办法,剐成那个样子拿去修理厂花费不少。” “我们可是救了三条人命啊!”松田阵平“啧”了一声,“你说我们去帮他修车怎么样,不然的话总觉得会被他刁难到毕业。” “好主意。”萩原研二想了想,赞同道,“就是缺一些零部件,我回头研究一下。” 大家一边讨论一边去认命地刷公共浴室。影山步因为本身并没有被点名,而且现在又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腰都弯不下去的状态,所以只能拿块抹布到处擦擦。 降谷零看着他的友情帮助欲言又止,而松田阵平直接把他赶走了:“你还是不要劳动了,万一伤势变严重怎么办?!” “但是我想帮忙。” “你好好休息就算帮大忙了。” 萩原研二对他眨了眨眼,手里拄着扫把凑近低声道,“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好?说不定到时候抓犯人还要你出手。” 这是在问以影山步身体的特殊状态骨折会几时康复。 “这种伤势的话大概还有一周。”影山步同样低声回道。骨折也分轻重,他这次的伤本就不算严重,只是有些过于“雨露均沾”,所以看起来唬人罢了。不过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要休息一个多月的程度。 于是得到了萩原研二“嗯嗯”的肯定:“那请你务必要好好休息~” 被推出浴室的影山步手里的抹布也被抽走,站在门口还有点发愣。 半晌,失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没想到还没等到影山步完全恢复便抓到了大鱼。他们调查完证人之后意外地看到了走失儿童的传单,在讨论中忽然便将一切线索串联起来,电光石火间,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快去外守一店里!” 赶到洗衣店之后,他们发现一层的洗衣机里塞满了火药和定时装置。 “啊……看来只能让零来拆了。” 手指受伤的未来拆弹组警察们表示无能为力,而挂着石膏的影山步也有点遗憾,毕竟很难遇到这样能够被指导着现场拆除真正炸弹的机会了。 后续的案件进展如预想中一般顺利,只是在将犯人制服之后,诸伏景光紧跟着一心寻死的犯人冲回火场的背影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景光!别去了!” 但诸伏景光头也不回,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影山步站在楼梯底下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平静,但心中却相当受触动。 无论怎样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些人身上熠熠生辉的可贵人性。 不久之后双人执勤的夜晚,影山步与诸伏景光被分配成为值勤搭档。影山步虽然体能训练被批了假,得以休息,但是值勤并不受影响,毕竟只要巡逻而已。 案件解决之后,诸伏景光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肉眼可见地阳光了许多。之前的他虽然性格温和,却总让人觉得在轻风细雨的表象下隐藏着暴风雨将来的压抑。 某种不稳定的东西曾经郁结在他心底,但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感觉你现在的状态放松了不少。”影山步说道。 两人并肩走在夜色沉沉的校园里,他们值勤走的路线是路灯稀疏的小路,因此需要打手电前行。 影山步的石膏刚拆,当然,是他自己拆的,因为这样炎热的天气下每多戴一天石膏都是在多受一天的折磨。这才不过区区几日,他就开始深切怀疑石膏内部是否已经发臭了。 这把同期们都吓了一跳,等他拿出了复查时重新拍的片子保证无碍之后才放下心来。 而诸伏景光似乎认为他大病初愈仍然需要静养,依然处处照顾,连提手电筒这样的活都主动揽了过去。 “是么,也许吧。”诸伏景光听到好友的话语,想了想,当真感觉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放松。 压在他身上十五年的仇恨一朝得雪,让他在卸下重负的同时飘飘然地几乎有些晕头转向,茫然不知下一步该去何方。 “你应该是为了报仇才来做警察的吧,像你哥一样做一名刑警。” “是啊。”诸伏景光还有些惘然若失,“我其实心里隐约不抱希望的,毕竟十五年了……我甚至在想,等我成为刑警之后,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查下去,一年不行就查五年,五年不行就再查十五年。” “那么恭喜你了。”身边的同期似乎被逗乐了,发出了一声轻笑,“还没成为刑警就解决了这件事。” 诸伏景光转头看向影山步,想看清他的表情,忽然又听到追问: “但是你真的觉得报仇成功了吗。” 诸伏景光顿了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今夜无月,头顶天空晦暗。远处路灯仅仅只能照亮两人的衣角,但说话时双眼里却像是从灵魂深处溢出光芒。 “我只是不想成为跟他一样的人而已。” 第143章 痊愈(加更) 空气里潮湿沉闷地像是浓稠得将要凝结出水珠一样, 又有着难以挥散的热气。 诸伏景光在原地伫立了一会,望天看了看, 然后才平静而温和地笑了笑, “我十五年来的心愿就是让凶手受到制裁,这样我的父母也能够得以瞑目了。” 影山步感觉仿佛近距离被无形的光芒照射在身上,几乎刺目得令他睁不开眼。平心而论, 他自己大约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像这样的生死大仇能够忍住不动私刑都要算他吃斋念佛。 这也更显出守序善良的难能可贵。 “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影山步说道, 语气像是客观的点评, 内容却是十足褒扬。 诸伏景光抿唇失笑,毫不犹豫地语气轻快道:“你也是啊, 步。” 影山步:? 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是怎么跟这个词联系起来的,于是只当作对方在说笑,没有在意。 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伸手在身前虚握了一下,感受到稠密的湿意, 微微皱眉:“天气预报里没说今天有雨。” 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加快脚步才走到一半便阴云密布, 然后随着一声闷响,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 击碎了夏夜的沉闷。 两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想到身上还有执勤的任务,也不能因为夏夜的骤雨便随意离岗,只好冒雨冲回了岗亭。但雨势太大太急, 三秒内就将人从头到脚洗刷了个干净。 于是等站进亭内时, 两人早已成了落汤鸡。 “……这还有什么避雨的必要吗。”影山步伸手把黏在脸颊的头发拨开, 无奈道。 诸伏景光也好不到哪里去, 却相顾灿烂地笑起来。 被雨水浇过的发梢和蓝色的警察制服衬衫都顺服地黏在皮肤上,贴身勾勒出身型线条。粗鲁地将十指插入短发中,夹紧绞出多余的水来,于是发型便成了有些滑稽的模样,然后向后压平,倒有几分恣意不羁。 在柜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条不知属于谁的毛巾,他们俩盯着着泛黄的毛巾看了几秒,最后选择放弃。 哪怕是炎热的夏日,浑身湿透的情况下也会体温降低,尤其此时正值傍晚,而且雨后有风,也许对他人来说是夜风送爽,对他们便是令人受寒的罪魁祸首。 刚开始他们还觉得夏天淋雨不影响执勤,结果等硬撑着结束之后,就开始纷纷打起喷嚏来。 “先洗个热水澡,然后来我房间找我一下吧,我带了不少备用药物,正好一起吃点药预防感冒。”诸伏景光捏着鼻子忍住了一个喷嚏。 影山步应约在熄灯前来访,却没想到进屋之后两人还没聊几句,就发现诸伏景光脸颊泛红。房间内光线不佳,他疑心对方发烧了,便探身过去伸手摸了一下,果然触手滚烫。 诸伏景光只觉得有什么微凉的东西在脸颊上一触即走,下意识偏了偏头想多感受一分,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反常。 明明已经发现了自己感冒了,但他先却问道:“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坐在床边的青年脸颊同样染着血色,却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刚洗过热水澡浸染的健康的热气。 他的身体可比常人健康太多了,来到这里之后还没有感冒过。 影山步点头,对于诸伏景光的关心有点无奈,“先吃药。” 不由分说地去端水过来照顾着诸伏景光吃了药,但是对方在乖乖吃了药之后却并不愿意躺下,而是裹着薄被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给影山步让出一片空地,示意他往里坐。 “公安部是什么样的地方?”诸伏景光想了想,抛出话题。之前在天台上的聊天中,影山步的未来职业也一同曝光了,不过当时重磅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大家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所以无暇多问。 靠着墙的青年不知为何弯了弯唇角,偏头看他,唇边噙着笑意:“以后你会知道的。” 因着感冒,房间内没有开空调,而是将窗户开了一点缝,迎进来雨后凉风,携着湿润青涩的草木芬芳。 头顶的灯光昏暗,将人的轮廓蒙上一层迷离的阴影,使得平日锐利的线条也柔和许多。 兴许是被热度将理智搅得混沌,诸伏景光的头抵在冰凉的墙面上,怔忪地看着眼前青年的侧颜,忽然问出了他之前很在意的问题。 “你……真的不在乎了吗?” 影山步困惑歪头:“嗯?” “你的……过去。”斟酌了一下语言,诸伏景光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以前以为像你这样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应该是来源于很幸福的家庭吧。”他因为发烧脸颊通红,上挑的眼里水光粼粼,说话时的神情有点怅然,“不过这也是我太想当然了,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喃喃自语地说完,突然像是醒悟过来似的,连忙道歉:“如果冒犯到你的话对不起。” 影山步笑了笑,冷峻的眉眼温和些许,“不妨事。” 他穿着沐浴后换上的宽松睡衣短袖,姿态放松地靠在墙上,一条腿伸长,一条腿支起。 “降谷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认同地说道,“他在各个方面都很有天赋。” 诸伏景光垂眼回忆道:“是的,零不管做什么都很成功,只要他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你们两个一起来做警察真是很好的缘分,就像松田他们一样。” “你羡慕了吗?”诸伏景光歪头看着他闷笑,“你有没有幼驯染?” 然而影山步似乎想到什么,唇角的弧度放下去了一点,只是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没有。” 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诸伏景光意识到这可能是症结所在,但是他不想这样直接地触及这个令对方不快的话题,于是转而玩笑起来: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有幽室封闭恐惧症,其实直到那一次为止,我都没有意识到我还有这样的问题。我现在也很好奇这个心理阴影还存不存在。” 影山步看他,挑眉:“你现在想进衣柜里试试吗?” 诸伏景光故意将双腿蜷缩起来,抱着头说道:“这是什么魔鬼的发言!”然而眼里却盛满笑意。 影山步也忍不住笑起来。 “说真的,我感觉可以试试。”似乎因为凶手被捕,诸伏景光凭空多了许多勇气,连直面自己过去避之如蝎的阴影也可以坦然提出来。 明明影山步是先说出这个主意的人,这时候反而不确定了:“……真的吗?你要不然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已经吃了药,等一会就困了,到时候再休息也不迟。”诸伏景光说做就做,竟然立刻就下了床,然后走向床尾的衣柜。 影山步没想到诸伏景光竟然这么勇,之前还会引发他焦虑症发作的心理阴影说挑战就挑战,看来凶手被抓住这件事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生转折点。 总感觉诸伏景光仍然处于某种达成夙愿之后茫然的兴奋状态里,影山步有点担忧地跟着站起身走到衣柜前,准备给对方善后。 衣柜柜门打开,诸伏景光伸手把挂着衣服的衣架推到一侧,一把摘了下来,放到床角。柜底紧贴地面,因此不存在承重问题。 “如果感觉任何不适立刻出来,不要强忍。” 诸伏景光脱了拖鞋一脚踩在衣柜里,转头狡黠地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进来吗?”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衣柜:“鬼屋里那个衣柜大很多,你这个衣柜要是能进两个成年男人的话才是鬼故事吧。” 诸伏景光笑得差点撞到头。 “喏,手机给你,帮我计时三十秒吧。再久的话氧气可能也不够用了。” “嗯,我就在这里等你。” 于是衣柜柜门关上,诸伏景光靠着柜子内壁,将长腿蜷缩着坐了下来。 隐约从柜门缝隙里漏进的光线扩散成昏沉的薄纱,模糊地铺散在漆黑空间的边缘处,从外到内逐渐淡化成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但被柜壁局限的肢体又清清楚楚地传达回来这处空间是如何狭小的真实感。 上一次被关进这样幽闭的空间里的时候,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那时自己一心一意地想要躲避外边鬼怪的追逐,在惊悚中叠加了幼年种下的深刻恐惧,于是引发了他表征的焦虑。 他确实有过许多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像是诅咒一样缠绕困惑着他。虽然收养他的亲戚和降谷零都清楚内情,也在最初的时候给予过很多贴心的照料,但他不可能将这件事反复提起,因为他明白这世上背负这件事的只有他和诸伏高明。 因为害怕再次失去亲人,他甚至不愿意与诸伏高明仔细探讨凶杀案的细节。虽然他明明知道诸伏高明留在长野成为刑警是为了什么,但是出于微妙的回避心理,他选择将这件事变成只属于自己的孤注一掷的重负。 直到真正卸下包袱的这一天。 独自一人时,缺少对外界的认知和对时间的判断,只有呼吸声和心跳声格外清晰。 呼吸之间喷洒出来的空气变得炙热,他的头脑昏沉起来,手掌无意识地握了握,似乎在寻找什么不存在的温度,滚烫的掌心却只碰到了冰凉的木板,让他一下子惊醒。 伸手盖在额头上,摸到了更加烫手的体温,他唇角扯了扯,向后泄力地靠在柜壁上,忽然又笑起来:好像确实没有在想乱七八糟的回忆了。 影山步站在衣柜外,手里拿着诸伏景光的手机,上边的倒计时一点一点变少。衣柜里悄无声息,让他从没觉得三十秒的流逝如此清晰而缓慢。 他只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荒谬,却又好像很合理。等倒计时的铃声响起,他敲了敲柜门:“诸伏?” 一片寂静。 心里咯噔一下,他一把拉开柜门,忽然便被里边的人扑出来吓了一跳。 “哇!” 影山步条件反射后退一步,但是诸伏景光似乎因为蜷久了,腿有点麻木,出来时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踉跄几下,最后被影山步用身体抵住冲势。 手臂勾在后背上,感觉到薄薄的t恤下不正常的高热,影山步拧眉将人一手搀回几步之外的床上,有点懊悔地反省:“不应该陪你胡闹,你的发烧变严重了。” 诸伏景光从吓到影山步之后便心情很好地笑眼微弯,此时坐在床头只是安静地含笑看着他在自己的药物箱里找对症的药。 “不用找了,刚才吃的那一种就够了。” “好吧。”影山步叹了口气,弯腰摸了下他的额头,竟然还摸到一点潮湿汗意,也不知道是药物起效了还是在柜子里憋出来的,“刚才感觉怎么样?” “已经完全痊愈了。”坐在床头的青年上挑的双眼明亮,又或许只是湿润的眼底折射了点点灯光,“还要谢谢你。” 影山步以为他在说解决凶手的案件,认真回答道:“这是大家的功劳,不在我。” 诸伏景光却只是对他掌心向上伸出手,也不说话,让影山步摸不着头脑地低头看了眼掌心,最后将手放了上去。 潮湿滚烫的手指根根扣住手背,用力握紧。 数秒之后,诸伏景光才语气轻快地开口:“步酱,做得好~” 就像是夸奖狗勾学会握手的鼓励一样,让影山步顿时反应过来,无语地一把将手用力抽了回来:“……喂!你是不是跟谁学坏了啊!” “嗯?”一直给人印象都很礼貌温和的青年故意歪了歪头,明知故问道,“跟谁?就不能是我自己吗。” 第144章 有意 “……诸伏。” “嗯?” “要不是知道前因后果, 我会以为你喝多了。” 显然影山步无语的表情取悦了诸伏景光,让他闷笑着靠回墙上。 “这种程度也就马马虎虎吧。”那双盛了水汽的湛蓝猫眼里噙着笑意,“不过我的酒量其实还不错哦。我擅长喝洋酒, 想不到吧。” 影山步讶异地偏头, “威士忌?” “当然可以。” 虽然有点想问他对苏格兰威士忌什么感想, 但当然不方便说出口。莫名感觉有些好笑与复杂,影山步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引得诸伏景光问道: “怎么了?说起来,你是不是至今没喝过洋酒?” 见影山步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答道:“那么也许可以下次试试。” “什么下次?” 影山步算是发现了,好像这些人见他没喝过酒之后总跃跃欲试地让他尝试一番, 充满了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新鲜感。不过确实在日本对于这个年纪的同龄男性来说, 连啤酒都不怎么能喝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多。 看来等他回到主时间线之后得每天下班晚上回家找段固定时间练一下酒量了,不然不提应酬场合,如果遇到有需要的剧情点, 直接上头了那还得了。 诸伏景光露出点笑意:“我刚才想到的其实是烟火大会, 一般都会在那时候吃东西喝啤酒不是么。但是如果喝不熟悉的洋酒的话说不定会当众出丑, 还是算了。” 于是坐在床边的青年恍然:“烟火大会吗……竟然到这个时候了。” “嗯,你往年有去过东京的烟火大会吗?” “没有。” 诸伏景光腰间盖着薄被, 歪头安静地打量着对方。 眼前的青年哪怕坐在床边依然后背挺直, 宽松的短袖也无法掩盖出类拔萃的气质, 正像在开学第一天的时候,站在松散的新生队伍里便有种鹤立鸡群的错觉。 烟火大会通常与夏日祭挂上等号,对日本人来说是一年里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 许多人从小时候开始的美好回忆便与此相关, 无论是跟家人一同相处时感受到的的温暖, 又或者是与同龄人制造共同回忆时的快乐与悸动, 都关联着浴衣、烟火、与庙会。 这就是夏日风物诗。 无论如何,影山步也不会沦落到没有人约他一同前去的地步,这对普通人来说都不大可能,对眼前这样的青年来说更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对方刻意回避了这样的场合。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忽然开口:“今年要不要一起去?” 影山步却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点了下头,答应了下来:“好。” 所以并不是烟火大会本身令他不快,而是别的原因。比如……没有同伴。但这样问题就回到了最初:影山步不应该是没有朋友的人。 但又好像不令人意外。 时至今日,他们通过各种机缘巧合的案件意外成为了共患难的好友,彼此的感情以比着普通人数月的同窗情谊更快速更深刻的速度累计起来,互相的信任已经可以达到了仅凭只言片语便能领会彼此意图的地步。 然而虽然能够交付信任,影山步的身上却总有一种明显的边界感,又或者可以称为距离感。 从一开始,对方就保留着与所有人都足够远的距离,明明身处人群中,哪怕是在热闹的气氛里,也安静地携带着莫名格格不入的孤独。 只有强硬地将他拉入话题中,俗世的烟火气里,才能让他短暂降落片刻,染上尘世色彩。 诸伏景光在他身上分享了一种古怪的共鸣,虽然不曾对他人说起过,但他不由得就是觉得对方与他相似: 并不排斥眼下的幸福,甚至是格外珍视,但却因为过于美好而感到有些不真实,因此产生了患得患失的恐惧。 幸运的是,诸伏景光已经跨过了那一道坎。 他同时想到,影山步依然称呼着所有人的姓氏—— 没有人见过他有关系更亲近的对象。 虽然现在知道影山步最亲密的人或许就是如今在警校的他们几个,但他还是忍不住询问道:“步。” 对方的视线投过来,他轻声道:“你叫别人都用姓氏是出于什么习惯吗?” 却没想到影山步反而怔了怔,然后像是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似的,默然片刻。 “……是啊。都一样的。” 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触到了他的敏感神经,令影山步垂下眼。 昏黄顶灯照在他的身上,令发丝在脸颊打出浓重的阴影,深邃眉骨与浓长睫毛遮得眉眼隐在影中,光影分割清晰的分界线落在脸颊上,令线条清晰的下颌显出几分沉郁的反差感。 诸伏景光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转变,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是他不愿意让这么好的谈话机会流逝。 “……我好像烧起来了。”诸伏景光的声音响起。 他露出个有点病恹恹的表情,令影山步回过神来,伸手摸了一下额头,满手滚烫。 手掌下的脸颊绯红,双眼却晶亮,正盯着自己看。 诸伏景光抬手抓住他的手拿了下来,他的体温滚烫,甚至从后脊传来生理性的寒意,令他忍不住瑟缩。手中所握住的手掌相较之下温度也微凉,但是干燥柔软,并不让人反感。 他低头看这只手,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紫血管在皮肤下有些明显,蜿蜒凸起。似乎有些过于苍白修长,然而却能够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高热令他头脑昏沉,眼前失色,好在思绪仍然清晰。组织了半晌语言,他终于还是放弃追根究底,选择维持着对方渴望的距离。 但最后还是忽然忍不住低声说道:“如果……”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影山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是,“如果你有一天需要我的话,我一定会帮助你。” 坐在他身边的青年神情晦涩,手掌还放在他的掌心里,闻言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状似无意地将指腹搭在手腕内侧动脉上。 语气莫名地问道:“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似乎没有察觉对方的试探,猫眼青年剔透双眼微微弯起,蓝色眼珠里盛着坦然的笑意:“那你就拿去吧。” 诸伏景光见对方沉默,解释道:“你总不会是个杀人狂,真要到了那种地步肯定是没有办法了,那我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既然如此,还不如走得好看一点。” 影山步沉默。 诸伏景光看了看他,干脆从床边挪下去,站起身来,却因为发烧而头重脚轻,肩膀无意识晃了一下,下一秒就被关心过度的好友一把扶住,强行按回床上。 “你要什么?” “有一个电子温度计在药箱的边缘。” 很快温度计便给出结果,足足有38.6度,温度升高得很快。 “你吃的药不管用吧?”影山步眉心微皱。 “感冒药的退烧也要在出汗之后了。”诸伏景光强打精神,忍耐着困倦与好友说话,却被塞进被子里,然后强硬地勒令休息。 影山步目光有些复杂,虽然不复刚开始的轻松随意,但是那种突然升起的坚硬隔阂也已经有所软化。 在宜睡的灯下令人疑心这种情绪的低沉是否只是因为自己生病脆弱渴望得到更热情的关怀而产生的幻觉,又或是发烧眼花而已。 “……睡吧。” 忽然室内灯灭,竟然不知不觉便拖到了熄灯的时间,于是随着光线消失,仿佛万籁俱寂。 黑暗里,有人握住诸伏景光搭在胸前的手,用力握了握,低声道:“谢谢。还有,我不会那么做的。” 另一道声音扑哧地笑了出来:“那部分当然是开玩笑的,不用那么认真,难道说你对我图谋不轨很久了吗。趁巡逻的人还没来快回去吧,回去的时候小心不要被抓住哦。” “嗯。晚安。” - 于是正如诸伏景光所言,到了夏末时分,在饭桌上出现频率更高的关键词便成为了烟火大会。 “下周末要不要一起来啊,我们多叫点人好了,热闹一些。” “我觉得人太多了反而不太方便,反正最后逛庙会还是两三个人一起啦。” “起码可以占位置的时候多点人看着场地。” “工具人是吧——” 女生们窃窃私语地笑起来。 坐在同一张长桌上的男生们则接着这个话题聊开了。 萩原研二首先提议道:“大家有什么想法嘛,关于烟火大会?她们在说的就是下周末在隅田川的那一场,我们可以去公园早点占地方。” “好啊,就我们吗?”降谷零问道。 “零希望叫女孩子一起吗。”诸伏景光身体素质很不错,小感冒睡一晚上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此时促狭地对幼驯染眨了眨眼,甚至做了个表情,暗示女生们就坐在长桌另一端,让他不要犹豫。 降谷零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不要拿我当幌子啊,景光。”意思是我看你才是那个春心萌动的家伙吧。 “如果人多的话,我可不可以带女朋友一起来?”伊达航忽然插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准确来说是齐刷刷的羡慕。 不仅仅是男生们了,连女生们都忍不住感慨起来:“真好啊,跟对象一起去烟火大会什么的。” “我可不可以也带男朋友去?” “哇,那我就要被抛下了!” 话题转到了周末的安排,又意外发现影山步没有浴衣,而其他几人家在本地,自然不缺这种装扮。于是诸伏景光邀请道:“其实不穿也没问题。不过我家离那个公园不太远,你应该穿我的浴衣很合身,可以在开始之前先来我家换上。” 降谷零:“我现在住的地方比他的更近,但很可惜我也只有一身。这么说来,步要不然周末住我那里吧?你晚上应该总不至于要回警校吧。” 实在是影山步没事不出校的生活作风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影山步闻言点了点头,他一向对好友们的决定没什么意见。众人于是七嘴八舌地把周末行程很快安排好了:周六下午三点在公园集合。 至于影山步么,便被降谷零安排得明明白白:“你就周五跟我回去好了,周六早上景光来我家集合,顺便带来浴衣,然后一起去公园。” 等午饭结束之后,诸伏景光才把两人拉住,表情认真,像是要说什么大事:“那周六去我家过夜吧?” “你家里不是有人么,我们去不太方便。” “没关系,零你不来人就不多了。”诸伏景光笑。 “……那我们周六还是不要见面了。”降谷零面无表情地答道。 第145章 男大 问:降谷零虽然偶尔因为外表受到同性排挤, 但是在异性眼中呢? 答:这家伙可是个公认的帅哥。 影山步与降谷零回家的路上就在与地铁相通的地下百货商场里被星探拦住了。 他们原本并肩而行,但是降谷零突然被侧面某一家面包店刚出炉的芝士挞的香气吸引,信誓旦旦地说这家芝士挞香过初恋, 让他原地等候一分钟,很快就买回来。 结果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回来, 影山步忍不住往店门口走了两步, 就见到降谷零身后跟着一个甩不掉的牛皮糖回来了,仍然在喋喋不休:“……相信我,以你的外形一定会大放光彩的!哦呀, 这位小哥也是一表人才嘛!” 影山步: 系统乐了: 影山步暗中翻了个白眼: 降谷零有点不胜烦扰,但他已经拒绝过好几次了,这人还是死皮赖脸地缠上来, 就为了要到他的联系方式。 大多数人都有种过于彬彬有礼的分寸感, 但是等遇到能够无视拒绝的人时,就会发现人善被人欺,仅仅只是学会礼貌是不足够的。 影山步没什么表情, 垂眼冷淡地看了那星探一眼,甚至没有多给一个眼色, 直接转头问降谷零:“买好了吗?” 他本就生得眉眼冷峻难以近人, 再加上身高的加成,更不似易与之辈。 星探不由得将注意力转回了眼前看起来更好说话的金发男人身上。 “嗯。” 降谷零难以甩掉星探也有别的原因。因为刚才他在结账的时候这一炉只剩下了两个, 于是这星探便很大方地让给了他一个, 免得他要等二十分钟, 结果等他道谢付账拿了东西才知道原来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本就是拿人手软, 他刚刚受惠于人,此时也不好翻脸,哪怕这钱是自己付的。降谷零甚至有种把芝士挞往星探怀里塞让他走开的冲动。 这时候见星探竟然还想把他们俩一网打尽,而自己的好友对此也很不感冒,于是终于冷下脸严肃地硬声说道:“抱歉,我们是公职人员,不能涉及这种行业,请你离开。” 于是星探这才半信半疑地走了,只是临走前仍然强行塞了张名片。 “噗。” 拾步重新往家的方向走时,降谷零松了口气,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去,只看到好友那张冷淡的脸,只是眼里似乎残留着笑意。 于是降谷零也笑起来,无奈道:“别告诉我你没遇到过这种事。” 影山步还真挑了挑眉,信口胡诌:“没有。因为你比较帅吧。” “真的假的?我不信。” “……被牛郎店的人拦过算吗。”影山步想了想,诚实地说道。 降谷零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他实在没法想象好友去做牛郎的场面,还不知道吃亏的到底是谁。 影山步爽朗道: 系统: - 降谷零租的房子就在隅田川,仔细看看竟然还是两年之后影山步曾经列为备选名单的楼盘,只不过这栋楼虽然环境位置设施都不错,但却没有他喜欢的户型,所以最后作罢。此时他不由感慨自己眼光不错,这大概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周五的夜晚街道上本应人来人往,不过周围并不是商业区,所以相对清静不少。 他们正准备上楼,忽然看到在不远处徘徊的一个白色影子。 降谷零停下脚步,对那影子逗弄性质地吹了声口哨,结果那毛茸茸的影子竟然很听话地奔了过来,然后快活地对他摇尾巴。 “你的狗?” 降谷零也愣了,低头看狗,又转头看影山步:“如果我说我没见过它你信吗。” 影山步看他,表情里写着:你自己看你说的我能信吗。 降谷零只想喊大人冤枉。 他蹲下身摸了摸萨摩耶柔软的耳朵,狗对他尾巴摇得更欢了。 “你的主人去哪了?” 萨摩耶不会说话,萨摩耶只会蹭帅哥。 得,他们只能在原地等主人回来领狗了。 降谷零在这里住了不短的时间,却没有见过它,所以推测是别处跑丢的狗。但他们在原地站了大概将近一个小时也没见到主人,直到夏日夜晚都降临之后,终于被突如其来的暴雨赶进了公寓楼,狗蹲在屋檐下看着他们走进了电梯。 - 降谷零所租的房子与影山步家相仿,都是一室一厅的格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不过降谷零的家更有人气一些,符合常人印象中的单身男子公寓——当然是整洁版。 他们吃过饭才回来,所以倒也不需要费心开火,毕竟家里没有新鲜食材。 房主弯腰按了下电视遥控器,让热闹的声音灌满房间:“你先看会电视吧,我去冲个澡。” 等他出来,却看到影山步正在低头研究靠在沙发角落的吉他。 “哦,那个啊。你会弹吗?”降谷零满头金发被毛巾暴力擦得凌乱翘起,换上了宽松的短袖短裤,显得格外青春,宛若还没毕业的男子大学生。 他兴致勃勃地坐到影山步旁边,然后接过吉他抱在怀里拨弄了两下,“这个买了没多久,以前景光教过我两招。” 有点生疏地低头边认弦边扫了几个和弦出来,然后勾了一小段旋律,是《波西米亚狂想曲》。 没想到降谷零这个浓眉大眼的竟然喜欢听皇后乐队。 影山步看了一会,手痒难耐,但还是强忍着等对方拨完这段才露出想要尝试的表情。 “你要试试吗?吉他入门不算难,就是需要多练习……” 话音未落,就见对面的青年已经学着他的样子抱起吉他放在大腿上,然后低头看着弦拨出了同一首曲调。 刚开始还有些笨拙,后来便越来越连贯。 降谷零的表情从目瞪口呆变成了面无表情,因为他已经认定影山步在逗他玩了。 “……你这叫没弹过?” “真的没有。”影山步试图用真诚的目光为自己辩解,但降谷零根本不信。 他直接拨通了幼驯染的电话,然后开始告状,顺便忽悠诸伏景光明早来的时候背着他的吉他一起。 “到时候可以教我们俩。不对,某人大概不需要你教。” 降谷零瞥了一眼好友,影山步则露出无辜的表情,然后得到了一个白眼。 诸伏景光在那边闷笑两声,答应下来:“好吧好吧,但是吉他很重啊,罚你周日帮我送回来。” 电话调成了公放,降谷零道:“啊,不过周六晚上估计看完烟花回来就不早了,你要是跟我们一起回来的话再回去太麻烦了,不如来我家住一晚,等周日再回去。” “……然后我自己把吉他背回去是吧。”幼驯染吐槽的声音从电话传出来。 降谷零语气无辜道:“啊哈哈,怎么会呢。”说着转头跟影山步挤了挤眼,挑眉露出个坏笑的表情。 影山步忍俊不禁。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居高临下可见华灯初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星星点点连绵成片的城市灯光,隐约能够想像每一盏灯背后来自商业街的欢愉和千家万户的温馨。 降谷零踩着拖鞋去拉窗帘的时候“啊”了一声,“那只狗好像还在外边。” 不忍见狗在外边半夜流浪,降谷零跟影山步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那只萨摩耶领了上来。 白色棉花糖一样的狗体积不算太大,估计年纪也很小,性格活泼不认生,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傻。但它却出于动物直觉对影山步有点敬而远之,或许是因为影山步手里沾过血也说不定。 降谷零不疑有他,毕竟有些人很招动物喜欢,有些人则恰好相反。 在玄关用湿巾给狗擦了擦爪子之后,降谷零掏出刚才下楼顺便买的狗粮狗罐头给萨摩耶拌了拌放到盆里,然后看这傻狗把头埋进去大快朵颐,拱得盆一节一节往前挪,它也跟着往前走,却丝毫没有抬起脸。 他蹲在旁边歪着头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忽然听到快门声响起。 因为刚才他们拍视频给诸伏景光看了刚领回来的狗,所以对方也知道了情况。 此时影山步把照片发给了诸伏景光,诸伏景光又转发给降谷零,附言:狗勾x2。 “喂!” 影山步在降谷零抬脚把他绊倒的那一瞬间就察觉不好,当即想要翻身脱离战场,却没料到这家伙完全不讲武德,出手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按在了他的腰上。 降谷零恼羞成怒地把影山步按在沙发上进行了制裁: “谁、是、狗?” 影山步没有吸取上一次的教训,还掐着对方的腰尝试反击,却因为主动解除了防御而毫无反手之力地节节败退了,谁让降谷零在挠痒方面的抗性直接拉满了呢。 怎么会有人完全不怕痒啊,这还是人吗! 他立刻卖了队友:“诸伏!” 求饶之后才得以喘息片刻,他凌乱地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痛定思痛地决定再也不跟降谷零对着干了,至少不能给他耍赖的机会。 “你练柔道就是为了干这个吗!”影山步沉重控诉。 降谷零扬眉吐气,将五指插进额前乱发捋到脑后,意气风发地对好友笑:“能打败我们第一名的机会可不多啊!再来?” 黑发青年警惕地后退几大步,加上他浑身凌乱的模样,显然相当心有余悸,看得降谷零捧腹大笑,忍不住同时恶趣味地往前逼近几步。 第146章 逗狗 “……你站在那里别动!” “我要是不呢?” 两位警校体术遥遥领先的年轻男人各自半弯腰曲腿作出准备状态, 只是一人试探着足尖往前迈出步伐时另一人便会警惕地后退。 若是说他们在演练摔跤,中间隔的距离又太远,伸手都无法够到。 谁能想到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一只狗和一张照片, 谁又能想到此时的对峙不过是一场玩闹。 ——虽然两个人看起来都很认真。 影山步的目光一直在降谷零的脚尖与手指上来回打转,注意着对方前进的趋势。 他真是被挠到头皮发麻,对降谷零是一万个敬而远之, 哪怕在柔道的决战赛上他都没有对这位未来波本如此忌惮过。 降谷零看着自己的好友眼中则露出笑意。对面一身衣物被折腾得皱皱巴巴,黑色碎发也成了鸟窝, 只有一向冷淡的脸上表情严肃认真,连后脊都紧张地弓起。 嗯……就像是炸了毛的小动物一样。 丝毫没有这么大只的同期与小动物是如何联系起来的自觉, 金发青年忽然吹了声口哨,然后影山步小腿后侧便被猛地一撞, 将人直接撞得顺势坐倒在沙发上。 一团雪白的影子从他脚下蹿上沙发,两下便扑进降谷零怀里, 还在疯狂地摇着尾巴。 “哦!做得好~小白!” 降谷零抱着萨摩耶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把狗强行放到了无奈地泄力将头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的好友怀里。 “你也抱抱看。” “……小白是你起的名字吗。” “显而易见。” 影山步抱着狗挠了两下, 这未成年小狗就舒服地把下巴放在他胸前了, 之前的警戒心都好像是幻觉一样, 浑身透着十足的傻气。 于是顺手搓了搓萨摩耶柔软的白色耳朵, 狗在他怀里发出撒娇似的咕哝声, 令降谷零不由得咋舌:“它也太没有原则了吧。” “有原则的狗怎么会随便跟你回家。”影山步吐槽道。 降谷零想了想,闷笑起来:“也是。” 他提起那把吉他,一条腿盘起来坐进沙发,吉他便放在大腿上。他侧身以肩抵在沙发背,随手勾着曲调。 忽然看见好友正在跟狗四目相对, 正试图说服狗不要张嘴, 张嘴的时候不要流口水, 然后又被狠狠地在脸上舔了一口,避之不及地向后仰倒。 室内回响的悠长弦音一顿,降谷零乐不可支地把吉他放到一边,对影山步张开双手,吹了声口哨:“你去洗澡吧,我来看着它。” 影山步铅灰色的短袖上沾了不少白色狗毛,站起来低头打量了一番后无奈地问道:“你的脏衣篓在哪?明天能不能顺便把我的衣服也洗一下。” “在卧室墙边,进去就能看到。” 降谷零和怀里的狗一齐仰头看他。 影山步表情莫名地打量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然后大步走进卧室反锁了门。等降谷零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震动起来。 诸伏景光:哈哈哈哈哈!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降谷零: ̄へ ̄ 等影山步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沙发上随意躺平的金发青年头枕在靠垫方枕上,而那团雪白小狗则挤在人和沙发靠背之间。 因为影山步动作习惯性地放轻,结果客厅的一人一狗都丝毫没有反应,竟然是睡熟了。 他倒退回去看了一眼卧室,心想不如就让他来霸占床好了,但是这想法迅速被良心按了下去,于是叫了一声:“降谷。” “嗯?”降谷零动了动,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有点困倦地问道,“洗完了?” 狗被挤醒,竟然意外地精神起来,从沙发上跃下在地面上撒欢,跑到影山步脚底下啃他的拖鞋。 影山步无奈地往一边躲了几步,答道:“嗯。你来睡吧。” “我睡沙发就好,你去床上睡吧。”屋主意外的大方。 “不了。”影山步像是丝毫不领情似的,径直走向沙发坐下,并且把人推了起来,“现在这里是我的领地。” 夏天的床铺也很轻便简单,只需要一张床单,一只枕头,以及一条薄毯就足够。 熄灯之后,世界万籁俱寂,陷入黑暗中的无限宁静。影山步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酝酿睡意的时候,突然被拱得清醒了几分。 睁眼一看,狗头搭在沙发上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咧开嘴喘气时,湿漉漉的口水便淌到了枕头边。 影山步:“……你怎么不困啊。” 他伸手揉了一把毛茸茸的耳朵,低声指挥道:“你去骚扰那个金色头发的行不行?” 狗根本不理他,反而一跃跳上沙发,落在他腹部,差点没把晚饭踩出来。 影山步跟狗商量了半晌也没用,最后恶从胆边生,轻轻打开卧室门把狗放了进去,再关上门。 几秒之后,门被恶狠狠地打开了,黑暗里降谷零的声音咬牙切齿:“你暗算我!” “你捡的狗。”回答听起来很客观。 “我们一起捡的。”冷静的声音响起。 最后只能打开灯,两个人抖擞起来陪这精神小狗玩到半夜,到最后狗都睡眼惺忪地盯着他们小声嘤嘤,意思是别玩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疲倦的不忿:这都是因为谁啊! 早晨起来时,降谷零先醒一步,因为睡得实在不太习惯——然后发现他被挤到了床的边缘,抬脸就是那团毛茸茸的雪白小狗。 怪不得这么热,又睡得浑身僵硬,看来是被狗挤到边上了。 他打了个哈欠撑着床刚支起身体,忽然看到狗的另一边是黑色的毛茸茸脑袋,吓得这一声哈欠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早就习惯一个人住的他突然发现清晨起床时多出来两个生物,实在是对精神冲击有些大了。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然后脑海里才回忆起昨夜两人被狗玩的事情,不由得无声地笑了笑,单手撑着头看着对方。 因为这张床并非双人床的尺寸,对他们的身型来说仅够并肩躺下,翻身都有些局促。现在中间又被狗霸占,于是两人都不得不背对床外侧,以保证有足够空间放下蜷缩的长腿。 青年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安静沉睡的侧脸旁便是一团雪球。小狗此时正四肢摊开睡得四仰八叉,丝毫没有挤走了人类并霸占地盘的自觉,而它身上的绒毛被影山步的呼吸吹拂,正规律地颤动着。 ……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的。 降谷零看了两眼,忍住了伸手去顺毛的冲动,撑着脸有点漫不经心地想道,睡得还挺香。 以及,这床或许是有点太窄了。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踩着拖鞋去洗漱,等他回到卧室之后便见到影山步竟然也已经清醒过来,正弯着腰单手铺床,而那团还没睡醒的狗放在哪里都不对,只好被他抄在怀里。 降谷零靠在门口看得忍俊不禁:“我来吧。” - 诸伏景光来得很早,几乎是他们刚刚去晨跑完回来冲过澡,门铃就被人按响了。 “哇,好可爱。” 身着便服的猫眼青年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被小狗热情地蹭着裤脚,似乎想蹲下身却做不到,于是先进门换了鞋。 他把吉他盒子立到墙边,跟影山步笑着打了个招呼:“早啊,步。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带了点面包来。” “哦——帮大忙了,景光。”降谷零熟练地去打开放在餐桌上的袋子。 “怎么来得这么早?”影山步肩头搭着毛巾,一边擦头一边问道。 诸伏景光想起来对方说从未参加过东京的花火大会,扬起唇角:“今天人会非常非常多,尤其是隅田川的这一场,往年据说平均会放两万枚烟花。所以大家都从早上开始准备食物和衣服之类的,不过我猜你们昨晚没来得及买吃的。” “是啊,昨晚捡狗来着,而且还下雨了,就懒得再出门了。”降谷零的声音从餐桌传来。 边吃面包垫肚子,诸伏景光跟影山步边解释。 由于来游玩的人数巨大,所以连观赏烟花的草地占位都竞争激烈,今天实际上占位是从零点起就对公众开放的,有许多人已经拿着自己的野餐垫和塑料布去公园划分好的空位放下自己的东西。 但烟火大会在傍晚举行,大多数人还不至于那么卷,所以他们定下的三点集合其实算是不错的时间。 “公园附近的便利店到时候会排长队,想买什么都买不到。” 降谷零吐槽道:“啊,我记得高中跟景光一起来的时候,我从公园里出去想买瓶水,结果出去就再也进不来了,因为人太多。” “哈哈哈哈,我记得直到烟花快放完的时候你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偷偷跑出去约会了。”幼驯染揶揄道。 “跟谁约会啊。”金发青年“切”了一声,“我只是排了便利店的队又排了公共厕所的队而已。” 诸伏景光噗嗤地笑出声,猫眼微眯。 听起来真是挤得令人绝望。对此,影山步竟然莫名产生了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啊,对了,来试试看我带来的浴衣吧。” 诸伏景光站起身,从旅行袋里掏出装在真空袋里收纳的一叠衣物。 他将真空袋打开,展开浴衣,于是灰藤紫的长衣衣摆便应声垂落,其上稀疏地印着流水纹样,在一眼望去有些华丽的色彩上显出简洁大方,又不会过于单调。 “怎么样,我觉得应该会适合他吧?”诸伏景光看向降谷零寻求意见。 降谷零却持有不同意见:“你竟然给他选了这样的颜色啊。会不会不太适合他,因为感觉他就是那种……靛蓝或者深灰色的风格。” 幼驯染很坚持:“这叫反差。如果是平时穿着很简单的人,浴衣反而华丽一点的话,给人的感觉会很不一样哦。” 他们两人争论没有结果,最后目光一齐落在影山步身上:“不如你直接试试看吧。” 影山步:“……” 他无奈地接过那一沓布料,捏住衣领抖了抖,触手感觉到布料是凉爽轻薄的亚麻绉纱。随着他的动作,大片的雪浪便抖动开来。 浴衣不似层层叠叠的和服,实际上只有一层布料,于是便轻易地套在了短袖之外。他低头将领口压平,系好腰间内侧的绳子之后,诸伏景光抬手取过腰带环过他的腰间,给他一圈圈系好。 虽然影山步觉得里边穿着衣服有点不伦不类的,但降谷零倒坐在餐椅上,手臂搭在椅背歪头上下打量一番,终于认同地点点头,对幼驯染佩服道:“你说得对。” 眼前青年一身冷意被大片灰调藤紫色所中和,凭空生出几分典雅的贵气,被腰间同色系却更深一筹的腰带将整体色调一压,便不显得轻浮,再加上自然舒展挺拔的身型,看起来颇为贵公子——如果忽略他擦得乱翘的头发的话。 “稍等。”诸伏景光熟门熟路地去取来降谷零的梳子,示意影山步低头,然后抬手一边按一边将对方潮湿的头发侧分梳平。因为头发未干,所以有几分定型的效果。 等他操作完毕,后退两步,侧头对幼驯染眨眨眼:“怎么样?” 降谷零露出笑容,促狭道:“步,那张名片我还留着,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147章 搭讪 影山步对降谷零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如直接去做牛郎, 恐怕赚钱还快点。” 诸伏景光有点莫名其妙,听幼驯染忍着笑给他讲解了前因后果之后才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一本正经地说道:“像是位传统世家下海的大少爷, 想必有不少富婆会好这一口。” 降谷零跟着严肃点头:“嗯嗯, 不过牛郎店抽成太狠了, 我觉得凭借你的实力完全可以另起炉灶。” “……那你们俩就来做合伙人吧!” 听他们俩挤兑得越来越离谱,影山步嘴角都有些抽搐, 干脆上前勒住诸伏景光的脖子怒搓猫猫头, 至于降谷零嘛, 他打算在找到对方的弱点之前都保持友好距离。 降谷零会旁观幼驯染挨搓见死不救吗? 他思考这个问题了两秒钟, 在看影山步吃瘪和看诸伏景光吃瘪里横跳了一下,最后觉得还是影山步来家里的机会更少,于是突然起身从背后伸手勾住对方的上臂向后把人拉开,留给幼驯染一个空门大敞的好友。 “快上!” 发型完全毁掉的诸伏景光立刻心领神会地伸出魔爪箍住影山步的腰间, 却因为方才亲手为对方层层缠上的宽腰带而难以施力。 这一犹豫之下让早对降谷零有了警戒心的影山步矮下腰扭身挣脱, 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地勾住诸伏景光的脖子, 向反方向倒退几步,对降谷零警告道:“别过来, 你再动我就撕票了!” 降谷零一点犹豫都没有地露出一个阴险的表情, 配合道:“这可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 情同手足——得加钱。” 诸伏景光本来还想应景地配合一下这俩三岁半,喊喊救命或者“别救我快杀了他”之类的矫情戏码,结果听到这话忽然露出半月眼:“喂, 你们的台词是不是反了啊。” 于是气氛一下子破功,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爆笑起来。 他们折腾完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一条狗。 原本的计划是早上诸伏景光来了之后一起去超市买点东西, 中午吃过饭之后在家换了浴衣再去公园占位置, 或者这之前还可以小睡一会, 时间应该还算充裕,因为他们不需要打扮。 夏天的午后总是令人昏昏欲睡,下午可以预见会在庙会和赏烟花的活动里消耗不少精力,直到傍晚。 “狗能带去吗?” “不太好吧,庙会人挤人的,这种小狗在地上很容易被踩到。而且好像有些狗会对烟花爆炸的声音有应激反应。” “说的也是。” 所以最后他们领着狗散步到最近的派出所,将小狗登记作为走失犬托管。 分别之前三个人轮流摸了摸狗头,依依不舍的样子让负责登记的警员也有点想笑。他知道眼前这三人都是警察之后态度随和了不少:“如果一直没人来找的话,我们只能把狗送到流浪动物中心了。到时候你们可以考虑把狗领养回去。” 降谷零明显心动了,但还是犹豫地摇摇头:“还不知道到之后会去哪里就职,万一不方便养狗就太不负责了。” 他说完,忽然想起三人里唯一确定了就职意向的影山步,转头问道:“你怎么想?” 影山步却坚决地拒绝了:“我不方便。” 降谷零也只是问问,见影山步没有意愿就不再多话。而他也清楚诸伏景光如今借住在亲戚家里,虽然与亲戚情同亲生,却依然不太方便由他提出养宠物,尤其是猫狗这种需要全家做出一定妥协与承担起责任的动物。 于是就此作罢。 这一团白色棉花糖顶在玻璃门上看着他们离开,尾巴摇得很欢,见他们越走越远,最后终于安静下来,然后被警员怜爱地抱起。 影山步想到降谷零本来是会养一只小白狗的,或许现在错过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十分遗憾和不忍,便安慰了一句:“这只狗一看就是有主人的,应该很快就会被找回去了。” “也是,大不了到时候帮忙找个好的领养人。”降谷零对他笑了笑,眉眼间笑意爽朗。阳光落在他的金发上,蓬松发顶如雾似的荡出一环光晕,更显得他笑容温暖洒脱。 因着烟火大会的缘故,附近的超市人流量都显著增加了不少。他们为着晚上的烟火大会买了点零食便当,还有一提啤酒。 至于午饭嘛,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诸伏景光欣然提出可以在家里做点简餐吃。 “有什么想吃的吗?” 降谷零歪头看了一眼幼驯染:“真的可以点菜吗?” 诸伏景光哭笑不得:“当然是真的,不过我不一定会做。” “那我就说个简单的好了——蛋包饭怎么样?步觉得呢?” 既然都有人主动做饭了,影山步自然没有意见。 “嗯……总觉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诸伏景光故意挑了挑眉,最后还是选择尊重幼驯染的喜好,“那就做个培根蘑菇奶油炒饭,上边包蛋饼。然后再加两道小菜吧。” “听起来就很不错,靠你了景光。”降谷零对他眨眨眼。 影山步没打算现在立小当家人设,于是在诸伏景光做饭的时候开着小当家技能给他打下手,主要体现在切菜速度飞快,以及主厨在念叨着该用什么材料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递过去,堪称指哪打哪。 “感觉你学做饭应该会很快。”诸伏景光被服务得十分舒适,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临时助理,上挑的湛蓝眼中笑意流转,由衷赞叹。 影山步和降谷零在厨房里帮了一会忙之后,降谷零就被淘汰出局了,现在正在家里做卫生。 “降谷没跟你学会做饭吗?” 诸伏景光抬眼看了一下客厅里正在弯腰擦茶几的幼驯染,摇头:“他不感兴趣。零是那种只会将精力全部投入他想做的事情上的人,像吃饭这种事随便就好。我也蛮好奇他什么时候才会突然开窍,好好学一学做饭呢,毕竟也不能一辈子外食吧。” 影山步默然片刻,答道:“如果工作需要的话。” “哈哈哈!”诸伏景光失笑,“确实,他肯定会是个工作狂。” - 诸伏景光换上的浴衣是靛蓝色为底的露草式样,点缀着萤火虫,趣味又风雅。而降谷零则找出来一套深灰色雪轮柄图的浴衣,还在吐槽: “有两年没穿了,应该没发霉吧。” “没事,真空袋压缩过。” 于是影山步才恍然想起来好像烟火大会也不是必须要穿浴衣的,只不过更加有仪式感和参与感而已。但想起来好友们兴致勃勃的神情,他难以拒绝这番好意,还是欣然从众了。 降谷零家距离公园的距离可以步行到达,就免了乘地铁的困扰。 沿路上到处都是年轻女孩子们花团锦簇的艳丽浴衣,分外养眼,路过某些行人时还能听到“真好啊”“这才叫夏天啊”的感慨。 而主动接过食物背包,自以为毫无风度的影山步在被拦住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人都愣了,反问一句:“我吗?” 旁边两个好友看热闹不嫌事大,含笑围观,就发现当事人把战场扩大了:“他们两个也单身。” 系统乐: 影山步: 系统友情支招: 影山步死鱼眼: 好不容易应付走了这个热情的妹妹,被拖下水的两人与影山步对视一眼,达成了协议,那就是如果再遇到这种场合就互相为对方作证都不是单身,以免去后续烦恼。 按理来说单身的年轻人遇到被搭讪的情况都该感到愉快,毕竟这代表了一番艳遇,不过是否良缘还要另议。 但影山步不可能在漫画连载中去跟人谈恋爱,除非他不想要人气了;降谷零心里压着事情,在找到幼年对他有所关爱的宫野爱莲娜之前无意于此;而诸伏景光之前虽然背负着血海深仇,但乍然得以解脱之后还没有完全将心态转变过来。 因此在旁人眼里,便是非常诡异的,明明盘靓条顺的几个年轻警察,在警校表现都不错,却像是眼高于顶似的保持单身。 与另外三人集合之后,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先是无情嘲笑了一番好友们,接着看了一眼班长,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班长今天带来了女友娜塔丽,两人穿着相配的燕子纹浴衣,暗寓幸福美满,令人格外羡慕。 萩原研二延续了他的着装风格,带着紫调的赤茶棕为底,竹叶为柄,另一襟则印着竹枝条纹,不对称的设计显得时髦又洒脱,却不显得轻浮。 他乐于尝试一些新鲜又前卫的风格,只不过偶尔会失败,因此给人留下辣眼睛的印象,不过今天这一身显然相当适合他。 但与幼驯染截然相反,松田阵平一身纯黑的浴衣,只在腰间配了条几何图形的白色腰带作点缀。因为午后炙热的阳光刺眼,鼻梁上还架着墨镜,像是对这种花里胡哨的打扮无声抗议。当他与幼驯染站在一起时,便会产生有趣的反差感。 大家商业互吹了一番之后,松田阵平才像降谷零似的吐槽了一句:“都不知道多少年没穿过浴衣了,上次可能还是国中吧。明明也可以穿短裤凉鞋来的,这木屐走一路感觉我都快变成响板了。” 萩原研二哧地一声笑出来:“那你这件浴衣是什么时候买的,不可能买了没穿过吧。” 松田阵平墨镜下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但也就穿了那么一次。” “浴衣很适合你哦,步酱,怪不得会被漂亮妹妹搭讪。”萩原研二走在影山步身边,轻轻用肩膀碰了他一下,眼里带笑。 影山步表情一肃,对眼前的两位单身帅哥认真要求道:“如果再遇到刚才的情况,你们两个不能拆台。” “哼,这种情况交给萩处理就好了。”松田阵平对此习以为常,松了耸肩,对幼驯染掌心向上摊开手,以落语的腔调拉长声音道,“现在为您介绍,堂堂东京交际花——” 萩原研二一把按上幼驯染出门前努力梳了也没有任何成效的自来卷,遏制了后半句话。 然后转头对影山步眨了眨眼:“那就由我来保护步酱~你们之前怎么商量的,说自己不是单身是吧。这还不简单?” 第148章 香囊 “哦?你要怎么做?”降谷零听到这边的聊天, 好奇地问道。 萩原研二挑了挑眉:“我们有五个人,不管是谁被搭讪,只要随机挑一个幸运儿临时组成情侣就好了。” 松田阵平正在喝水, 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啊, 萩!” 诸伏景光也哭笑不得,但他转头看到幼驯染无语的表情, 忽然生出坏心思, 然后伸出手臂挽住降谷零的胳膊:“零——” “哇啊!景光!”降谷零被偷袭之下寒毛直竖, 迅速甩开幼驯染后退两步。 众人笑起来。 “还有另一个剧本。”萩原研二神秘地伸出手指摇了摇, “我们也可以说同时喜欢上了一个人,互为情敌,正在为此竞争呢。这样又有谈资,又一下子解决了五个人的问题。” “你不会等会还想跟陌生人聊天吧?”松田阵平毫不客气地吐槽道, “这种谈资完全都是瞎编的啊。” 萩原研二早有预料似的耸耸肩, 他只是活跃气氛而已。 而其他人对这件事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样认真, 不过是开开玩笑,真的遇到了大大方方地处理就好。他们也只是普通人, 没有那么大的架子。 诸伏景光却对这个剧本产生了点兴趣, 望天思索道:“那这个故事中心的人应该得是个完美的人才行, 毕竟诸位都是很难搞定的人啊。” “……别想了,景光,这也太八点档偶像剧了。”降谷零果断地打断了幼驯染的发散思维。 影山步其实也蛮好奇这几个人在这个时间段恰好都单身的原因, 感觉除了剧情安排之外没有别的解释。毕竟原作老贼热爱配平,又对青梅竹马有种莫名其妙的执着, 眼下这几人的幼驯染成了同性别的同期生, 按老贼式cp来说大约就跟脱单无缘了。 在河边草地上放下野餐布, 因为人多所以用了好几块拼在一起。 伊达航对他们说道:“我和娜塔丽先休息一会,你们去逛吧。” 如同之前在警校时女生所说,必须要留下人占座,而且真正逛起来的时候总会分成三三两两的小组。 娜塔丽侧身跪坐在野餐布上,抬头笑道:“现在有点晒,就让我乘会凉吧。” 明明是留下占座,却给出了仿佛大家在包容她一样的理由,让几个年轻人有点不好意思,纷纷表示谢意:“你们要不要我们带点吃的回来?” 伊达航也没有客气:“那就麻烦带两份炒面吧。” 花火大会开在河畔,于是河边为了游人而支起的小摊便渐渐形成了定番的庙会。隅田川的烟花久负盛名,吸引了无数慕名而来的居民游客,相应的,在烟花燃放之前的白天,营业的摊子也长得望不到头。 “来一份章鱼烧吧。” “多来几份。”诸伏景光看了眼影山步,追加道。 影山步怔了一下:“我不饿。” “我想也是。”诸伏景光眼里笑意盈盈,“感觉中午应该把你喂饱了。” 影山步:“……” 他能说什么呢,只能说谢谢厨子。 庙会上的吃食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从炒面,炸薯条,烤肠,到夏天应有的冰激凌和汽水,边走边吃不知不觉就能吃个肚皮溜圆。但说到夏祭的三大霸权食物,还要数烤墨鱼,章鱼烧,和苹果糖。 两侧摊位都冒出极其诱人的香气,偶尔有烧烤摊子还会被摊主扇出滚滚白烟,令站在一旁等候食物的客人呛得流眼泪,却又被香味死死地勾在原地。 道路中摩肩接踵,来来往往的游人们半数穿着便服,半数穿着满身鲜艳图样的浴衣,与好友们笑闹着经过,无不透出温馨的气息。 逛了一会,松田阵平说去给班长送炒面,萩原研二便跟着一同离开了。 聚集人数过多的地方往往信号也极差,他们这次分开之后再发信息给其他人便收不到回音。降谷零不在意地说道:“没事,再过一会我们也回去,然后让其他人逛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真的吗,但是你已经吃了两份烤墨鱼了。”幼驯染无情拆穿。 “……这说明这家摊位烤的好吃不行吗!”降谷零忽然看到影山步,立刻不服输说道,“他都吃了三份了……步你慢点吃,我们等会还可以回来买。” 见影山步姿态平稳但是速度不慢地解决了手里的食物,只剩下一根木签,然后用纸巾擦了擦脸,降谷零不由得开始习惯性地操心了一下好友的进食状况。 “没擦干净哦。”诸伏景光伸出手指点了点脸颊,“在上边一点的地方……不对,再右边,算了。”他干脆从影山步手里抽出纸巾,伸手给对方擦干净。 影山步道谢之后想要接过脏纸巾,却连手里吃剩的包装都被降谷零一并拿走,然后对方转身去垃圾桶丢弃。 他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忽然有一种自己是被这两人饲养的好大儿的错觉。 他陷入沉思: 系统: 影山步斩钉截铁: 系统感慨: 回到野餐布休息过后,背包里的食物和啤酒都拿了出来,大家一起聊天玩扑克牌,一边吃吃喝喝,然后想要去走走的人便轮流出来闲逛。 渐渐天色擦黑,摊位上的灯笼也亮起,将行人身上簇簇团花照得更像烟火气中的梦境似的,令人亲临时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意。 “这不是班长么,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松田阵平忽然遇到了伊达航,询问道。 伊达航身形魁梧,几乎有两米上下,站在人群里颇有些格格不入,若不是黑色浴衣上印着活泼素雅的燕纹,恐怕给他把武士刀说他在扮演武士也有人相信。 “娜塔丽脚崴了,但是又想喝冰镇饮料,我来给她买点。” “你们感情真好啊。”萩原研二感慨道,身边的松田阵平和影山步都认同地点点头。 伊达航笑了笑,“只是买点东西而已,不是我应该做的么。” 他们一边聊一边往前走,伊达航提起了他跟女友认识是在大学时期,因为抓小偷而给女友留下了不错的第一印象。 越到傍晚,庙会上游人越多,因为气氛更好。 忽然,伊达航迅捷地伸出手抓住了经过他的一个人,让正在聊天的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定睛一看,班长的铁掌中牢牢钳制着一个年轻女孩的手腕,而那手正捏着钱包的一角,被伊达航拇指一顶,便不由自主地松开力道,于是钱包又掉回行人的口袋里。 自始至终那行人都没发现异常,若无其事地接过摊位老板递来的东西,然后竟然就转身走了。 摊位老板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注意到这里,于是发现了这个小偷行径的便只有他们四人。 那偷东西的是个年轻女孩,被抓住手之后一直低着头,抬头之后他们才发现竟然是个可能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甚至有点阴郁。 她感觉到目标身上那股香水味逐渐变淡,隐入人群,已经不太可能再找到,终于把注意力拉了回来。眼珠转了转,看了眼抓着他手腕不放的伊达航,刚准备张嘴大喊救命,忽然就被怼到脸前边的警察手帐堵住了嘴。 “啊,今天没带手铐。”松田阵平冷着脸故意吓唬道,“不然直接拷起来送到警察局去,还能帮他们冲业绩。” 伊达航弯下腰平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在哪上学?” 女孩冷冷地歪头盯着他,一点也不配合。 松田阵平“啧”了一声,抱着胳膊非常自觉地扮起了黑脸,不耐烦地说道:“没听见我说话吗,小鬼,不配合就把你送到警察局去,你也不想坐牢吧。” 听见坐牢,女孩才低声回答:“……千夏,中村千夏。” 伊达航说道:“我现在放开你,你不要想着逃跑,我们这几个人很容易就能把你逮回来。听懂了吗?” “……嗯。” “为什么偷东西,缺钱吗?” 眼前这几个警察虽然身着浴衣,但是都肩宽体长,身量格外高大,其中还有两人看起来格外凶恶,再加上她犯下了偷窃罪的原因,几乎对她有天然的压迫力。 她梗着脖子撑了一会,冷冷开口:“缺钱又怎么样,不缺又怎么样?” “缺钱的话就要看你到底要花在哪里,如果是合理的地方,那么我们会与家长沟通。”萩原研二说道,“如果不合理的话,那就要对你进行管教了。” 女孩身上的衣服是一身不起眼的便装,虽然整齐干净,但并不是入时的款式。 几人轮流盘问了一番,终于撬出了点基本信息。眼前的女孩尚且在上初中的年纪,偷刚才那个人的东西是因为那个人跟她有过节,想要作弄一番。 他们让她提供身份证明,她却说没有带在身上。于是松田阵平让她把手机交出来,按了几下之后还了回去,淡淡地说道: “你这个年纪的人是伴着手机和网络长大的,应该知道手机里的个人信息足够多吧。别那么看我,我什么都没做,但是如果你还犯错的话,今天你做的事就会数罪并罚,明白吗?” 伊达航和萩原研二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她十几分钟,最后女孩终于认真诚恳地道歉并且保证再也不犯了,还留下了一封手写的悔过书——虽然没有法律效力,但是吓唬小孩是够了。 中村千夏最后被放走了,因为她年纪太小,大家都觉得是一时冲动犯了错,送到警察局也不过是批评教育,甚至不会留下案底,现在吓唬一番也能起到一样的作用。 只是这小姑娘前脚对教育他的伊达航和萩原研二态度老实低眉顺眼,后脚就偷偷瞪了一眼松田阵平,这才转身大步跑开。伊达航一边说让女友久等了一边也跟他们道别。 身后的松田阵平“切”了一声,低声嘟囔:“臭小鬼。” 萩原研二闷笑:“你的吓唬还是很到位的,应该派你去做刑警。” 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步酱,你有没有涂驱蚊液?没有的话这个送你。” 他从浴衣的衣襟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绢布小袋子,装得很扎实,袋口由绳子系紧。 影山步接过去捏了捏,发现很轻,挤压时好像里边传来东西碎裂的感觉。他放到鼻尖嗅了一下,闻到浓烈的混合植物味道,说不上来是香还是臭,但却呛得他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是香包?” “是香囊。”萩原研二更正,失笑道,“不要凑那么近闻啊,哪怕是香水也要散散味道才好闻。” 他对影山步眨眨眼:“萩原氏特供夏日香囊哦。” 第149章 金鱼 松田阵平闻言也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我也有。应该是有点用吧, 我今天还没感觉被蚊子咬过。” “我姐最近很沉迷做这个东西,据她说不同的配方有不同的效果,给每个认识的人都送了。”萩原研二有点无奈, “她还做了安眠款的非要放在我床头。这个驱蚊的你拿回去放在床边上, 或许可以让你睡觉的时候不被蚊虫打扰。” 于是影山步欣然收下,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放进浴衣前襟里。 药草的味道在习惯之后就无法察觉到, 尤其是在这样嘈杂热闹的场合下,各式各样的气味融合在一起, 形成了夏祭独有的记忆。 身着浴衣走动时,除了木屐扣地的清脆声音, 手臂摆动时麻织品摩擦产生的沙沙响动听起来也有似华贵和服的高雅意味。 萩原研二侧头看向身旁青年,看他藤色浴衣在身后摊位的灯笼照映下变成晦暗不明的色调,只有白色的流水纹在他身上随着动作鲜活地流淌起来,唇角勾起:“距离烟花开始燃放还有一点时间, 你们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我都行。”影山步无可无不可地答道。 忽然, 松田阵平眼前一亮:“哦——打气球的摊子!”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在警校已经接受过了手.枪射击的长期训练, 成绩也还可以,这时候遇到了用仿真.枪打气球的庙会摊位,都觉得可以一雪前耻了。 结果就在他们交了钱之后,将塑料质地却意外沉甸甸的玩具枪拿到手,才发现这东西跟警校里的真枪实弹根本就是两码事。 后坐力就不说了,这子弹也走的不是直线,竟然是往斜上方飞的! 松田阵平十有五中, 完事之后盯着手里的枪怀疑人生, 看样子大有当场给老板拆解了的想法。而影山步两枪打飞之后也发现不对劲, 于是怒而跟这枪较上劲来。第一回门票只拿了个小玩具, 第二把就拿了个大满贯。 等他从老板手里接过半人高的泰迪熊,才发现这东西委实有点碍事了,而且抱着还很热。 “送你。”影山步转身把玩具熊顺手塞进萩原研二怀里,“还你的香包。” 然后又把第一回赢得的小奖品塞给松田阵平,是一把蓝底蜻蜓图案的团扇。 “我要这个干什么啊。”松田阵平有点嫌弃,但还是握在手里随意扇了扇风。 萩原研二闷笑:“这么看我还是赚了的啊?一个巴掌大的香囊就换了这么大个熊。” 松田阵平突然灵机一动,试图把团扇一起塞给幼驯染:“那么为了感谢你姐送我的香囊,这把扇子就送你了!” “虽然我不介意啦,但是我已经没有空闲的手了。”萩原研二拉长声音说道,“步酱看见你这么嫌弃他送你的礼物会伤心的哦。” “……不会。”影山步说道。 松田阵平瞟了一眼影山步,倒是悻悻地收回手,然后就一直提着这把团扇了。 射击摊位隔壁的是捞金鱼的摊子,因为这项活动老幼皆宜,所以庙会上开了好几家,而且每个摊位前都围着不少人。 不光是参与的游客,还有驻足观看正在绞尽脑汁用纸网抄鱼的路人,有些看得起劲了还会给人加油,纸网破了以后发出遗憾的叹息,另一些则会忍不住技痒交钱下场。 摊位顶棚挂着一串纸灯笼,上边用赤红颜料绘着红色金鱼,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篷内吊着的灯泡则将水池照得清澈见底,游鱼在塑料布搭的水池里密密游动,被人的动作一惊,那一片的水域便刷的一下空了。 水面上倒映的耀眼光源,和池边人因为夏夜红扑扑的脸庞,便一起被被捣碎成一圈圈荡开的光纹。 影山步还是第一次玩这个,他拿到纸网之后就意识到为什么成功率这么低,因为所谓纸网不过是一个类似于球拍的东西,只不过平面糊的一层取纸作为材料,而且网圈仅有拳头大小,说它是网都算抬举它了。 这纸拍下水之后如果动作太快,水流就会把纸冲破,网在水下呆太久也会泡烂,所以考验的便是一个操作的眼疾手快。 他在一边观察了一会,如临大敌地接过了老板递给他的网子,如预料中但很快就报废了。 没想到旁边两个人倒是真的一雪前耻,各自用一个网就捞了四五条鱼上来,最后因为纸吃不住水泡烂了,这才作罢。只能说不愧是拆弹组特警,这动手能力不是盖的。 最后三只碗聚在一起一比战果,就发现松田阵平以五条鱼的战绩险胜萩原研二的四条,爆杀某人的零条。 “哈哈哈哈哈!”松田阵平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他把扇子插进背后的腰带里,挽起袖子方便操作,这时候也不由得出声指点,“不能把网一直放在水里,要找那种离水面近的鱼。” “怎么样,再试试么?”萩原研二倒是没笑出声,但脸上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 影山步哪能受这种激,当即就掏出钱又要了一把纸网,顺手又塞给这两位拆弹组专家几个,把他们打发走,省得他们蹲在边上盯着自己。 因为想要把金鱼带走也要付钱的缘故,无论客人怎么操作老板都是稳赚不赔,所以老板只是坐在塑料凳子上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对这挽起袖子一脸严肃地埋头捞金鱼的男人格外感兴趣。 老板时不时指导一下影山步的操作技巧,当他捞上来鱼之后还会热情喝彩。 一瞬间让影山步梦回童年,仿佛他跟隔壁穿着粉色浴衣正在哼哧哼哧捞鱼的五岁小姑娘没什么区别似的。小姑娘的家长正在给她拼命鼓励:“做得真棒!好厉害呀!” 松田阵平已经捞腻了,蹲在影山步边上也学着调子低声含笑道:“捞了三条了,真不错,进步飞快呢。” 然后得到了好友忍无可忍的一瞪,只是脸颊也染上了夏夜的热气,似乎有点恼羞成怒的轻红。 最后几人捞了一堆小金鱼,红的黑的鱼尾在清澈的水里摇摇摆摆,挤在塑料碗里显得有些憋屈了,于是互相打趣过后一同洒然地倒回池子里。 萩原研二倒是选了两尾装在小袋子里,说回去送给他姐,让萩原千速感受一下夏祭的气息,谁让她身为交警不幸今天要维持秩序。 等他们站起身来,没走几步,便被人拦住了。 身着清丽浴衣的女孩子鼓起勇气试图索要影山步的联系方式,眼睛在灯下显得亮闪闪。 影山步看了看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心想真是怪事,为什么跟这两人站在一起是他比较受欢迎。 等他礼貌拒绝之后,萩原研二笑眯眯地打圆场,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对女孩子说道:“抱歉了,但是这位已经名花有主了哦。” 女孩子看起来有点失落,但倒也没有太沮丧。她话头一转:“那、那这位呢?” 问的竟然是松田阵平。 影山步忍不住唇角弯起,看向一直冷着脸的酷哥松田。松田阵平也有点吃惊,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抱歉”,然后便不再出声。 女孩子脸色变红了,有些尴尬。萩原研二笑了笑,把手里装了金鱼的袋子作为小礼物递了过去,让女孩子露出点从尴尬里缓和下来的惊喜笑容。 “玩得开心啊,你会找到更好的帅哥的。”他对女孩子眨了眨眼,然后便一手拉一个地带着好友走了。 等他们走远了,萩原研二才拉长声音抱怨道:“三个人里只有我无人问津啊,真是岂有此理——” 松田阵平倒是一改面对陌生人的冷淡,转头看了眼影山步,然后忍不住露出笑容:“啊,我大概明白了,那个女生喜欢看起来不太好惹的类型吧。” 影山步正在吃被萩原研二塞到手里的一盒章鱼小丸子,刚刚含了一颗完整的到嘴里咀嚼,听到松田阵平的话之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转过头看他。 他眼神诧异,脸颊微微鼓起蠕动的样子与不太好惹相差十万八千里,然后下一秒因为丸子中心滚烫的温度烫到了舌头,狼狈地哈了半天气才勉强咽下去。 萩原研二忍笑忍得肩膀抖动,搭着影山步的肩膀嘱咐道:“刚出炉很烫的,里边的热气散不出来,吃的时候小心点。”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闷头咀嚼:现在他知道了。 “……当我没说。”松田阵平望天,收回了刚说出口的话。 “不过你倒是对自己挺有自知之明的哦,阵平酱。”幼驯染促狭道,“明明脸蛋这么帅气,却一点都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呢,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会脱单?”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你先顾好自己吧。” 萩原研二露出点受伤的神色,叹了口气:“那还真是不容易啊。” 他们此时已经往来时方向走了一会,很快便离开了人声鼎沸的摊位街道,走入路灯稀疏的小径。 “怎么,你遇到什么难追的目标了吗?”幼驯染顺口问道。他与萩原研二从小认识,知道对方人缘很好,所以还没听对方抱怨过这样的问题,不如说在他眼里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很小。 萩原研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气轻快地说道:“现在我只是想找到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怎么想都有点困难吧~” 松田阵平轻嗤一声:“对你来说前者应该比后者难度要大,那你就等着吧。” 他极少见到自家这位幼驯染对谁全然动感情,哪怕看起来很热情,却也透着一种抽离感,就像是午夜清醒的诗人一样似醉非醉。而萩原研二追不到的人,在松田阵平心里大约只剩下有夫之妇了。 没有路灯照亮的街道中,萩原研二的声音仿佛伤心欲绝,靠到影山步肩上寻找安慰了:“呜哇步酱,你听他说的什么话——” 影山步肩膀一重,无奈地只能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因为萩原研二怀里还抱着个熊,所以整个人的体积都膨胀了一倍,不过靠过来的时候力道却很轻柔。 联想到几年后的两人感情状态毫无变化的情况,他也只能诚恳地安慰了一句:“省下谈恋爱的时间工作,会比别人升职更快吧。” 松田阵平喷笑:“我感觉你会变成个超级工作狂啊,步!” 萩原研二也故意抖了一下:“好可怕,工作狂病毒不要传染给我。”但却没收回搭着肩膀的手臂。 很快回到了野餐布的位置,大家都已经落座了,见他们回来打了声招呼。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但天际还有些余温,能够看到彼此带着笑容的脸庞,和因为炎热微微濡湿的鬓角。但身处河畔,远处有风携着水面上的凉气徐徐吹来,让人感到格外凉爽。 野餐布中央堆着啤酒和零食,还有些方才打包回来的食物。 他们方才在趁着光线还不错的时候打牌,这时候见这三人回来,便把牌桌让给了他们。影山步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参与了,于是他们便用两副牌六个人打。 他坐在松田阵平边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牌,见松田阵平出了两把烂牌之后,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对方想拆对子的手。 “其他人手里等会只剩下对子了,你全拆了怎么打?”影山步压低声音说道。 松田阵平还不服气,同样压低声音说:“我现在把散牌凑一下不就走了大半?” 影山步恨铁不成钢:“刚才已经出了好几个大顺牌,567和10jq都只剩下两张了,你自己想。” 松田阵平哑然,他狐疑地探头看了一眼野餐布上的那一堆牌,然后微微抬起牌挡住嘴形,低声问:“你竟然会算牌??” 有热源贴着他的胳膊和腿,身旁好友假意越过他去取啤酒,凑到他脸侧轻声指挥起来。但他一时间没有听清,因为对方的声音轻而急,仿佛算牌这种事理所应当似的。 于是他转过头想问个明白,却没成想跟人撞在了一起。 脸颊一疼,但对方好像更疼,当场闷哼一声。 定睛看去,青年鬓角微湿,忍不住伸手捂住鼻子,转过来看他的眼睛倒映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光源,长而浓的睫毛在夜色里晕成一把茸茸的扇,将本是冷峻的眼型柔和了些许。 此时那双眼里明晃晃地透出不可置信的意味,令无意中恩将仇报了的松田阵平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鼻梁,低声道歉了。 影山步没好气地把手里的易拉罐打开,灌了一口解渴之后才坐了回去。而那边松田阵平虽然不服,但是仔细想了想影山步的话,不得不承认可能真的有两下子。 他重新制定策略之后越出越顺,不由得心服口服地用余光去瞥青年,只见对方盘膝坐着,姿态挺拔的同时也多出几分随意,浴衣的袖子撩到小臂纳凉,光洁有力的手腕垂落,修长指间提着一只易拉罐轻轻摇晃。 正边喝啤酒边看着场上出牌情况的影山步正与松田阵平撞上目光,于是对他挑了挑眉:怎么样,没说错吧? 松田阵平却没回应,目光从他脸上落到手腕,然后倾身伸手拿过对方手里的啤酒罐子晃了晃,发现已经差不多十去其九。 “别醉太早啊,烟花还没开始放。”他的声音有点无奈。 旁边轻哼一声:“哪有那么容易醉。”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手中牌面只能看个模糊轮廓,自然也看不清身旁青年的神色,只有挺拔俊秀的轮廓在夜风里对他偏了偏头,然后伸长手臂从他手里抢过罐子。 松田阵平无声叹笑一下,心说可能已经醉了也说不定。 第150章 花火 他们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萩原研二挤入两人中间, 声音在夜风里有些阴惨惨的:“你们两个是不是在作弊?” 松田阵平:“……怎么可能!你是在怀疑我的水平吗。” “就是因为怀疑你的水平。我现在手里的牌直接一半走不了了,这合理吗?” “少来,我哪次打牌不是吊打全场。” “真是会讲大话啊阵平酱, 我那都是让着你好吧。”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这一对幼驯染一边打诨插科一边挤到一起拌嘴, 但还不忘保护好自己手里的牌,不让对方有机会偷看, 肩膀顶着角力时松田阵平险些被挤出野餐垫子。 影山步在一旁围观得发笑,没有阻止他们。 而另一侧几个人纷纷表示实在看不清了。 “太黑了, 别打了吧。”伊达航关心女友的视力健康。 降谷零不甘心:“这把马上就打完了!” 于是诸伏景光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模式,提醒了其他人纷纷也打开手电筒照亮手里的牌。 因为扔到野餐布中间牌堆里的牌面难以看清, 所以出牌的时候全靠报数,这倒是方便了影山步听牌。 “对k。” “对2,绝杀!有没有人要?没有人的话我就要走了哦。” “你还留着这个呢??” 最后不出意外是松田阵平先出干净了手里的牌。他得意洋洋地对幼驯染哼了一声,就被勾住脖子将自来卷一顿搓, 要不是这在公共场合, 这两位甚至可能会扭打起来。 诸伏景光看得无奈又忍不住轻笑,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家幼驯染, 低声道:“我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降谷零伸手去拿啤酒的时候,手与影山步同时探出的手碰到了一起,于是他便将手里那罐先从塑料打包带中掏出来的递了过去,同时歪头发出疑问的声音:“嗯?” 他坐回去打开喝了一口才明白过来诸伏景光指的是他与影山步,不由翻了个白眼,但又想到这个光线对方也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我才没有那么幼稚。”他义正词严地为自己辩解。 “是是,你们俩比他们俩加起来勉强年长一岁。” 随口聊了一会, 降谷零突然发现影山步竟然在喝啤酒。 联想到之前对方吃烤肉时一扎生啤便上头的战绩,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影山步的方向。 但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侧影, 正盘膝低头专心致志地用筷子戳面前纸盒里的食物, 似乎一切正常。 影山步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精于算牌,但跟他们玩这种游戏多少还是有点欺负人,就主动退出比赛申请观战了。 旁观了一会无事可做,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野餐垫上的食物挨个尝了个遍,其实还刻意放慢了速度,没有以平时完成进食指标的速度炫入,而是慢慢品尝。 但是他尝了烤肠觉得太咸,就去吃红豆饼,结果豆馅里加了致死量的糖,于是端起微温的炒面来清口。 他唯一没料到的是这竟然不是平时常吃的酱油炒面,而是略甜却极辣的酱拌面,一口下去立刻让他沉默了。 他伸手又开了罐啤酒,忍不住把这份令人上头的炸酱面连同啤酒一起全都干掉。 于是等其他人将牌收好并且开始收拾野餐布上的垃圾,准备腾出位置看烟花的时候,竟然从影山步手边收走了两个空罐子。 “……你是不是喝得有点太多了?”松田阵平几乎想扶额,他从青年手里抽走第三罐正在喝的啤酒晃了晃,发现只剩不到一半。 青年随着他的动作抬头,似乎有点不满,伸手想够回来,但松田阵平立刻将罐子举高。于是影山步便放弃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喝啤酒,只是没有别的选择而已。 松田阵平弯下腰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吗?” 影山步坦坦荡荡地反盯了回去,语气有点慵懒:“当然,我说过没那么容易醉。” 但对面却好像不肯相信似的,伸出手用指节贴了下影山步的脸颊,在昏暗的环境下感觉到反常的热度。 于是轻轻啧了一声,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影山步又上头了。 影山步突然偏头张口就要咬他的手指,让松田阵平条件反射地就收了手,仿佛先前被咬令他还心有余悸似的。 然而青年对他故意重重合拢牙关,发出牙齿敲击的响声,似是驯养野兽时对驯兽员呲牙咧嘴的威胁一样。 松田阵平哼笑,反手扯住对方的脸颊:“你还说没事?我看你醉得不轻。” 影山步索要啤酒未果,只好口齿不清地说道,“但是我渴。” 闻言,松田阵平回身从自己带来的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塞到他手里:“喝这个吧。” 因为已经开过,就没有放到公共区域。 然后一屁股坐到边上,支起一条腿,将手臂搭在膝盖上,把剩下的半瓶啤酒解决了。 “因为喝了酒所以才会渴。不过你喝这么多,要不要趁烟花还没开始放先去趟洗手间?” 影山步差点忘了这茬。他想了想降谷零他们描述的公共厕所排队现状,眉头皱起: 系统警惕起来: 影山步: 系统: 影山步望天,或许是因为酒精导致思绪有点奔放,他竟然真的心理斗争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反常行为可能会引起别人注意。 松田阵平随手把啤酒罐子捏扁,对他偏了偏头:“走吧,我也去。” 他盯着影山步起身的动作,想看出点踉跄,很可惜地没有得到预料中的结果。 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一同离开观赏席,他们顺着那条没什么灯光的小路走向另一侧,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公共洗手间前的长队。 两人对视一眼,只能认命地硬着头皮排到后边。结果等他们刚刚出来洗完手,便听到身旁游人们发出的惊叹声。 仰头看去,果然见到华丽的烟花骤然泼洒在漆黑的幕布上,然后转眼化作星星点点的碎屑四散飘零。 “还是没赶上开场。”松田阵平叹了一声,转而安慰了一句,“无所谓,会放一个半小时呢。要不要干脆借这个机会回庙会买点吃的喝的?别喝啤酒了。” 影山步点点头,然后又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等走到灯光下,松田阵平这才瞧见身旁好友脸颊到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红,只是神情仍然平静,不似微醺。 庙会摊位旁的小径上游人依然如织,此时多数都相携仰头,一同欣赏夜空欢腾的盛大烟花。五光十色的灯笼照在身上,给浴衣染上截然不同的温暖色泽,竟然也不显得影山步有异。 两人按着正常的速度穿过街道,打包了不少食物之后,松田阵平把一碗刨冰塞到他手里,他就乖乖接过,然后低头一勺一勺地吃。 如此沉默又听话的表现让松田阵平不禁开始琢磨,似乎影山步平时与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当真没醉。 察觉到身旁的视线,影山步扭头看了眼松田阵平,见对方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于是低头又看看手中刨冰,然后递了过去。 松田阵平失笑:“你吃吧,不是渴了么。” “不想等会再出来排队上厕所了。”影山步理直气壮地说道。 “……”松田阵平只感觉有点微妙,又瞅了他两眼,接过刨冰尝了一口,对方吃得认真的样子让他还以为有什么与记忆中不同的美味似的。 他忍不住问道,“你——算了。” “嗯?” “没事。抓紧时间回去吧。”松田阵平啧了一声,在他们路过一对拥吻的情侣之后才低声道,“在这里走太久感觉会被精神攻击。” 影山步有点困惑地对他歪了歪头,见他眼色不对还跟着向后转头去看,然后就被身旁男人一把按住后脑制止了动作。 松田阵平有点咬牙切齿地凑到他脸边低声道:“谁让你转头了,小情侣卿卿我我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哦——”影山步这才反应过来,然后不甚在意地随口道,“你现在去街上搭讪还来得及。” 松田阵平毫不客气地从手腕上挂着的袋子里抽了根烤墨鱼堵住了对方的嘴,冷冷道:“吃你的东西吧。” 等他们满载而归时,烟花表演已经到了最热闹的部分。 自北到南的河畔尽是燃放烟花的会场,一朵一朵流星依序升空,炸成瑰丽的水滴,很快便熄灭了,还归夜空一片漆黑,和随风飘散的浓稠白雾。 无人能预料每一次流星升空后会给出什么样的奇景。 等极其庞大的菊状烟花布满了晴朗的夜空时,众人忍不出发出赞叹的低呼。 纤长花丝徐徐展开,向下包裹着垂落,令人感觉近乎触手可及。 萩原研二转头去看身旁人的侧颜,便看到影山步正聚精会神地仰头看着天际,透亮的眼中倒映着闪动跳跃的璀璨光芒。 “感觉火花好像会落到脸上一样。”影山步转头看他。 因为烟花喧腾吵闹,他不得不倾身靠近了,贴着对方的耳边说道。 萩原研二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弯了弯唇。 随着更多的哨声响起,如柳,如牡丹,如伞一般的五彩斑斓的烟花在视网膜与脑海里留下了转瞬即逝的灿烂辉煌。 将人的脸庞也映出不同的颜色。 烟花在天空中只会停留五秒,有如樱花一般短暂易逝,物哀之美更胜一筹。若是樱花代表春天,那么烟花便代表盛夏。 烟花啊,虽然似乎触手可及,却不可能真正碰到。而盛夏呢,哪怕此刻正身处其中,却永远无法将其握在手里。到了下一年,便又是截然不同的四季了。 或许能够留下这样美好的记忆,便已经是夏天给他最珍贵的礼物。 水母流星徐徐拖着银尾螺旋升腾,然后崩碎成辉煌星屑,闪闪发亮的碎片发出密集的脆响,宛若流星燃烧时不断解体,最终归于灰烬。 落星如雨中,萩原研二轻声开口:“今天你能来我很开心。” 影山步从天空中收回目光,有点迟钝地问道:“什么?” 他看见身旁的男人对他笑了笑,然后凑近大声贴在他耳边说道:“我是问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聚!” 烟花爆炸的声音先他一步落下,于是尾音便清晰地响起,令旁边的同期们纷纷转头看来,然后笑道:“好啊,下次还是我们这班人马再在这个时候聚一聚吧。” 有人抱怨道:“每年都来吗?饶了我吧。” “哈哈,倒也不用这么勤快,说不定到时候公务在身抽不出时间呢,我觉得定在每几年来一次就够了。” “那就五年怎么样,说不准到时候有些人更想跟家人一起过呢。”有人对班长这对情侣挤眉弄眼,让伊达航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好啊,大家可别忘了。要是忘了的话,我会上门挨个邀请的。” 降谷零大声说道,同时举起手中啤酒,“敬鬼冢班!” 众人一同笑着举起手边饮料:“敬夏天!” 第151章 合奏 待烟花燃尽之后, 浓浓白烟跨过河面,缓慢送来硝烟气息,有一种强烈却不可忽视的侵略性。 人们纷纷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身着华丽浴衣的人们背上背着与着装不甚相称的鼓鼓囊囊的背包,面上却带着与来时不同的快活与倦怠,一同带走的还有难以描绘却历历在目的美好记忆。 萩原研二与影山步同行,偏头问道:“你既然已经定好了下家, 那么有没有要搬过去的想法?” “不用吧,通勤还算可以。”影山步的声音有点慢吞吞的,虽然思维逻辑看似没有问题,但反应却有些迟缓, “你不是也打算继续住在家里?” “嗯,不过也许会住警察宿舍, 到时候再说吧。”萩原研二耸了耸肩,“也要看阵平酱怎么打算。” 影山步过了一会才缓缓答道:“挺好的。” “你没有住宿舍的打算么?一个人租房多少负担有点重吧。” 没想到旁边的青年一向在各种问题上都很随意,此时却认真地说道:“我要住大平层。” 萩原研二没忍住,轻笑一声, 用着点哄人的语气问道:“多大算大平层?” “至少要八十平。”影山步斩钉截铁地说道,显然这是在他心里早就定下的标准下限。 “为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采光和宽敞,我不想再住鸟笼了。” 萩原研二像是又发现了影山步的隐藏一面似的,眉眼弯弯地歪头看着他, 脸颊旁的头发垂落到顶在下颚的泰迪熊脑袋上, 有种托腮回望的温柔感觉。 “就你一个人住吗?” “嗯。” “那到时候记得请我去做客哦。” “好。” 游人们安静地与伴侣温存着前行, 或是与同伴趁着未冷却的气氛热热闹闹地攀谈。成百上千的人顺着公园走上街头, 宛若水珠汇成溪流, 汇成湖泊, 熙熙攘攘地涌向地铁站。 好在降谷零家可以步行到达, 但其他四人便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在不得不分别的时候,众人彼此道别,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却是因为不愿离开这美好的氛围,仿佛分离之后便只剩孤独。 萩原研二一路都抱着那只对他来说也有半人高的泰迪熊,两手托着熊的胳膊,对影山步摆了摆毛茸茸的棕色爪子,捏着声音道:“谢谢步酱的小熊,走之前来hug一下吧~” 青年歪了歪头,看着泰迪熊那对黑溜溜的塑料眼珠子,竟然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臂便搂了上去,脸颊贴着泰迪熊弯曲的绒毛,忽然感觉这熊材料还不错,萩原研二血赚。 他的手扣住熊的后背,然后直起身体往后拉扯:“我后悔了,还我。” “??”萩原研二不肯放手,委屈控诉道,“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松田阵平无语,从旁勾住熊的脖子把东西缴了,夹在胳膊下说道:“你们幼稚不幼稚。” 萩原研二感动:“还是阵平酱支持我。” 但是面对他伸出的手臂,松田阵平却挑眉道:“我的了。” “好过分!” 终于分别之后,影山步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慢慢顺着大路走着,木屐叩地的清脆响声在街上格外显眼,游人随着声音往来,发现是三位身形高挑、穿着浴衣的年轻男人,便暗自欣赏两眼。 将喧腾留在身后,当烟花大会散场,都市里高楼大厦以及因为歇业而关闭的霓虹灯不约而同地营造出了一种寥寂的气氛。 从沸沸扬扬的滚水里落入冰冷池沼令人浑身不适,但好在他们三人无话不谈,很快便找到话题转移了注意力,于是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因为担心扰民,走廊中压低了声音的轻快交谈直到回到家关上大门之后才重新回归了正常音量。 降谷零随手把背包放到客厅靠墙的地方,旁边便是诸伏景光的吉他。 “坏消息是有点晚了,好消息是我家这栋楼在相邻住户间的隔音做得很好。”他回身对两人眨了眨眼,“吉他不如钢琴和架子鼓会共振,不用担心扰民。” “何以见得?你有做过测试?” 降谷零竟然两手一摊:“你以为我为什么敢这么肯定地告诉你。” 诸伏景光笑起来:“真有你的。” 但他没有立刻去碰吉他盒子,而是走到厨房穿上围裙,然后弯腰打开冰箱,取出了点材料。 “你们先去洗漱吧,或者玩一会也行,我烤个巴斯克蛋糕。” “哇哦,今天还有这样的饭后甜点吗,真是好福气。”降谷零凑到旁边围观,热心询问,“复杂吗,要不要我打下手?” 诸伏景光在给午饭买菜的时候就顺手买好了材料,一边低头翻出几个干净容器,把人打发走了:“不用,很简单,半个小时就好。” 于是降谷零打开电视调到电影频道,招呼影山步先坐下,他去洗漱一番,免得等会睡前三个人抢浴室。 等降谷零进了浴室,影山步对已经看过的片子不感兴趣,便走到厨房围观大厨兼任甜点师傅的操作。 “你喜欢吃甜的还是不太甜的?”诸伏景光偏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影山步,问了一句。 “……不甜的。”影山步轻悠悠地回答。 “那还好我没先加糖。”上挑的蓝色眼眸里透出笑意,“零家里没有搅拌器,用筷子搅拌多花了点时间……等我少量多次地加糖尝尝看。” 后背靠在料理台边缘的青年偏头盯着盆中的淡黄液体,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的话语,用“嗯”来简单回应。 当他看到对方举起的筷子时,只听到了“尝尝看”的尾音,于是便当真低头探身过去尝了一口。 诸伏景光顿住。 他手中的筷子尖端被叼住,通过手上的震颤可以感觉到被人勾着筷尖漫不经心舔舐干净。 在这个过程里对方竟然还有点走神,过了漫长的数秒后才恍若初醒。 “……还好,不甜。”青年在一路走回来的夜风吹拂下脸颊颜色褪去不少,但好像酒精的效力却真正激发了出来一样,行为有种格外直截了当的反常。 诸伏景光垂眼看了看干干净净的筷尖,假装无事发生地将筷子放到一边,叹了口气:“虽然都是能吃的食材,但是面粉还是生的啊。” “再多加一点糖也可以。”影山步还在回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嗯?没关系。” 不是没关系的问题吧。诸伏景光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换了双筷子继续工作起来,又依着对方的话加了点白砂糖进去。 过了片刻,“现在呢?” “正好。”影山步点评道。 打一盆鸡蛋、奶油与面粉的混合品消耗两双筷子,好在第二次糖度合适,否则还要再抽一双,那么单身公寓的餐具就要被使用完毕了。 等降谷零出来时,便闻到客厅里充满的芝士与奶油的热腾腾香气。 他嗅了嗅,凑到厨房烤箱期待地看了一会,“还有十分钟啊。那我们就在客厅吃吧,幸好我们中午出门之前放了点啤酒到冰箱冷藏,不然就要喝常温的了。” 啤酒,零食,与巴斯克芝士蛋糕占据了客厅的矮桌。三人围坐在地面上,蛋糕虽然其貌不扬,表面还有些烤焦,然而诱人香气正是因为这层褐色焦衣而更上一层楼。 “意外地跟啤酒里边微妙的苦味很配呢。”降谷零感慨。 男生们在一起喝酒时其实很少会让彼此少喝点,劝酒才显得关系亲近,除非是懒得为对方善后,不想惹麻烦。 主要是影山步的酒量格外惊人,所以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些担心他在外边便醉倒,也不知道完全醉了是什么样的反应。如果要闹事的话,依着对方的身手,恐怕制服起来会相当费劲。 虽然大家都想象不出来平日内敛沉闷的人发酒疯是什么样的光景。 现在他们也就不再拦着,任好友尽兴,反正不过是啤酒而已。 电视机上还在放映着一部古早的电影,只是将音量调低了,作为聊天的背景音。 忽然降谷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便去将吉他盒子取来平放在地面,然后拉开拉链,取出了诸伏景光的吉他,抱在怀里拨弄了几下。 “……感觉比我的音色好听……” 诸伏景光也试了试降谷零的新吉他:“一分价钱一分货……” 然后诸伏景光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自己背来的旅行袋里掏出一个纸盒子,打开之后竟然是一把尤克里里。 “你可真是照顾周全。”降谷零笑道。 “毕竟是你说的步也会弹吉他……” 影山步坐在地面的垫子上,后背靠着沙发座位,没有认真听他们讲话,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 身边响起清丽活泼的弦音,他歪头看着那双修长手指在尤克里里的四根弦上拨动,曲调十分熟悉,但他现在想不起名字。 等一曲结束之后,他伸手按住尤克里里,诸伏景光便让给了他。 没想到影山步十分流畅地将曲调复原了出来,令他愕然片刻,抬眼看到降谷零,得到了一个同样吃惊却已经有点见怪不怪的耸肩:这不能怪自己不信。 诸伏景光哑然失笑,顺手便抱起吉他,左手将变调夹调了个位置,然后想了想,对降谷零说道:“你就重复这两个和弦,然后等副歌切到这两个。” 他给降谷零示范了一下左手把位,降谷零一点就通。然后在乐章中便有另外两道音色更加丰富悠长的声音加入到了尤克里里的清脆曲调中,相互应和交织着徐徐吟唱着。 这时候,电影中再次响起了这首歌的主旋律,于是几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将音量调高,背景乐中的歌手悠悠唱道: youre waiting for soone to perform with and dont you know that its just you 影山步放下尤克里里,然而吉他却未停,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主旋律,悠悠地反复吟唱着这两句。 他目光慵懒,低头开了新的一瓶啤酒,安静地在曲调里品味着麦芽发酵的香浓与苦涩。或许他不应该喝醉,但在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想要多喝一些,否则大约会辜负了这段注定会留在记忆中的短暂美好。 等好友们意识到的时候,影山步已经有些发怔了,单手托在下巴上,安静地、目光潋滟地看着前方,只在被叫到名字时偏头回望。 诸伏景光看了他几眼,忽然对他伸出手。然而这次没有掌心向上,而是探到他侧脸,像是想为他摘下头发上的杂物。 于是青年便将脸颊贴了上去,将头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只手里,直到手吃不住力被压到平托的位置。 这下真的要夸他好乖了。诸伏景光无声微笑。 第152章 告别 青年的脸偏着放进他人掌中, 一对眼珠子像是放进白瓷碗中的清泉似的,清黝黝地看着人, 里边有点倦意。 他是冷峻得有些攻击性的长相, 现在却收敛了锋芒,或者说周身那些锐刺在顺着捋的时候只剩下柔软的触感。 吉他声停了。 降谷零刚才还在努力练习,忽然转头看到这边的情形, 忍不住“哈”地笑出声来:“他终于醉了。” 将吉他随手放到沙发上,两人凑到影山步面前, 充满新鲜感地看着对方安静地发呆,忍不住小声交头接耳,就像是怕声音高了就会把人惊醒一样。 “我还以为他会醉了之后找人打架呢。” “因为之前温泉吗?那次应该没这次醉得厉害。” “他今天晚上到底喝了多少啊……” “反正比烤肉店那次多好几倍。” 诸伏景光还在撑着影山步的头, 感觉胳膊有点累, 因为对方就像是找了个柔软的可移动枕头一样把头放上去发呆。但他也有点舍不得这么收回手, 毕竟这样的机会可太少见了,于是便掏出手机给影山步拍了张照以作留念。 降谷零见状也来了兴趣,他从茶几上取来一块薯片,递到影山步面前晃了晃:“张嘴——” 然后青年便支起头,张嘴叼住薯片,慢吞吞地吃完了。 很快他们发现这时候喂给影山步什么他都会吃, 蛋糕尽数进了他的肚子, 哪怕最后开玩笑地塞给他一条小臂长的面包棍, 他也老老实实地捧着面包中间, 然后从端头缓慢咀嚼起来。 而且影山步不会有吃多了的问题,简直就是最理想的投喂目标。 熟悉之后影山步也不会对他们隐瞒什么,于是几人都清楚这个仿佛无情食物处理器一样的青年极少会遇到吃撑的情况, 反倒是如果摄入食物低于某个阈值时会感到难受。 降谷零伸出长臂搂住影山步的肩膀:“景光, 快给我们合个影!” 于是咔嚓一声, 照片里一个人放空眼神,在以一种耿直的吃法默默地跟法棍作斗争,另一个金发青年则偏头靠过去,比了个剪刀手,笑容灿烂。 “噗!” 诸伏景光没忍住,默默把照片发到了他们几人的聊天群里,很快得到了众人的一致点赞。 松田阵平突然问道:零的背包里是不是装了我的工具包? 降谷零:?你的东西怎么会在我包里? 然后才知道松田阵平因为穿浴衣不方便装他的便携工具包,在第一次返回野餐垫的时候就放回到背包里,不再随身携带,结果因为他们背包长得很像,所以大概塞错了。 约好次日上门来降谷零家里取之后,这边就面临着如何处理一只安静醉鬼的问题。 不得不说,影山步的状态倒是十分令人省心,让见识过许多醉后发酒疯的两人忍不住父爱大发,没有就此把人放生,甚至还搀扶着不走直线的青年去浴室,辅助他洗脸刷牙了一番。 湿漉漉地被毛巾搓得呼吸不畅时,影山步还口齿不清地抗议一声:“我可以自己来!” 但是没人理会他。 两人默契地忙碌起来,一人去卧室里掏出床单被褥到沙发上铺好,另一人则开始收拾客厅里的狼藉。很快,他们便给唯一的醉鬼留下了客厅角落一盏小夜灯,看着人老老实实地卷着薄毯躺下,并且在桌上留下一杯水,这才放心去休息。 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影山步头顶乱糟糟地坐在沙发上,转头看了眼从落地窗帘里透出的阳光,有点宿醉的头昏脑胀。 他昨夜解除了系统监控他酒精摄入量的限制,有点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过印象中应该正常地度过了平静的一晚。 结果等他打开手机,就看到了黑历史照片和小视频。 影山步默默关闭手机屏幕。 另外两人起来之后刻意没有提昨晚的事情,显然在等着他自己发现群聊天记录。 当事人表示绝不会低头,全当一切无事发生。 - 早饭之后,他们先去了附近的警署看看小白狗有没有被主人找回。很巧合地是,在跟负责接待的警察说了之前的情况后,对方有点诧异地表示主人正在做登记,马上就出来。 原来正巧遇上主人来派出所接狗了。 警察跟他们说,如果遇到走失犬的情况会有网上拍照登记,狗主人大概是看到了照片特意来寻的,还是个小姑娘呢。 松田阵平也起了个大早,显然这工具包不在他身边让他一刻也等不下去,就直接找来了派出所。 他见影山步正在无意识地挠着新鲜出炉的蚊子包:“你的那只香包没带在身上吗?” “没。”影山步怔了怔,反问,“你不会想说那个真的很管用吧?”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推销,但是亲身体验还不错。”松田阵平随手把那东西从兜里掏出来捏了捏又塞了回去。 聊天之间,警察忽然打断了他们,说道:“狗主人出来了。” 结果更巧合的是,这小姑娘竟然就是在庙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中村千夏,不过应该对她来说称为孽缘更恰当一点。 她怀里还抱着那只小狗,看到几人之后先是脚步顿住,目光从左滑到右,最后落在了鼻梁上架着墨镜,身穿简单短袖短裤的自来卷男人身上,皱了皱鼻子。 警察对这样一个未成年女生的态度很和善,跟她解释说是这些人帮她找到了狗,又送来警署。 中村千夏明显是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了句:“谢谢你们。” 与她预料中这几人会当场告发她的结果不同,四人都上来亲热地摸摸小狗的头,而这没心没肺的小萨摩耶也对只见过一天的陌生人咧嘴笑得很快活。只是在松田阵平伸出手来时,小狗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收回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无奈地耸耸肩后退一步。 中村千夏多看了他几眼。从上次这个男人恐吓她的时候她就记住他了,还有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哪怕在嘈杂混乱的夏祭庙会里她也能够辨认得清,更遑论此时近距离接触。 降谷零挠了挠小狗的下巴,询问道:“它的名字是什么?” “雪球。”中村千夏收回注意力,低声回答。 诸伏景光笑了笑:“跟你起的小白有相似之处呢,但还是雪球更好听一些。” 松田阵平站在几步外突然说道:“这么说来,你们分别是zero,hiro,和shiro(白)呢,不错的名字哦,零。” 降谷零露出半月眼,而他的幼驯染则竭尽全力忍住笑意才没在公众场合失态,打圆场:“等零以后养狗的话就可以选这个名字了。” 也说不清是打圆场还是火上浇油。 临走前,这几个穿着日常衣物的年轻警察又嘱咐了一番小女孩好好学习,倒是让警署的警察附和了几句。 中村千夏忽然把他们拦住,有点怯怯地问道:“我想感谢你们,能不能加一下联系方式?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几人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微笑婉拒了这个要求。 但等他们走出警署,小姑娘便又跟了上来,抱着小狗露出为难的神色,表示她的这只狗其实也是偷偷养的,家长反对的情况下恐怕没办法留太久,希望他们能帮忙收养,或者找个更好的主人家。 于是一来二去这件事还是落到了降谷零身上,毕竟这是他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 过了几周,等再问他的时候,便得知小狗早就去新家住下了,狗主人还会定期po出来照片,看起来过得很开心。 至于原主人中村千夏呢,降谷零只是有点唏嘘地说这个小姑娘家庭情况有些复杂,也难怪会养成古怪孤僻的性格。但再多的他也不方便详问,只是在交流领养情况上偶然间提及了几句。 这倒是提醒了影山步——他还有个领养的好大儿,不是,资助人呢。 眼看着即将从警校毕业,之后的一两年的时间内他都不可能过问吉冈裕之的情况,那么临走之前把少年好好安顿了非常重要。 如今吉冈裕之又住回了福利院,但是似乎因为出去又回来一次身份和心态都产生了转变,而且也有几位来自警察的人指名资助他,所以他整个人的处境都好了许多。 再见时,头发已经修理成了适中的长度,看起来也阳光了不少。 少年对影山步撩起刘海,给他展示那块烟头烫伤的疤,有些腼腆,却少了阴郁。 “等我以后攒够了钱就去做修复手术。” “如果你很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吉冈裕之笑了笑,眼神透着光,像是被耀眼太阳照亮的卫星似的,有种焕然新生的感觉:“不用麻烦你,现在留着这个疤对我来说是一种提醒,提醒我要做什么样的人。” 与他并肩而行的男人点点头,细心嘱咐了一番之后的安排,并且把警校几人的联络方式都一并交给了少年,让他如果有困难尽可以找这些人帮忙,他们都是他的后盾。 吉冈裕之近乎有些手足无措地接受了这番好意,影山步端详了他一会,见他应该完全脱离了原先的轻生倾向,这才放下心来。 毕竟人有了羁绊之后就愿意活着了。 离开前,少年第一次主动地叫住他,鼓起勇气给了他一个不容拒绝的拥抱。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被他用力抱紧的男人却神情一怔,然后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可以做任何人,我不是你的榜样。” 吉冈裕之感到了困惑,但仍然手臂收紧了一下,然后才松开,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冲动的尴尬,随口提到:“你的香水很特别,很……很好闻,有种夏天雨后草丛的味道。” 影山步见他努力找话赞美自己,好笑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好好地活着吧。”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他,而是在看远处,低头又跟他重复了一遍,表情认真。 “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 毕业典礼。 在大礼堂中,毕业生们身着警察礼服在台下集合。 不同于刚入学时这群来自社会各层的愣头青们松散的模样,经历了半年的集中训练以及荣誉教育之后,身着礼服的他们身上各自有一种蓬勃的朝气,哪怕不够锐利,哪怕不够鲜活,但都已经有了对成为警察的心理准备,以及会面临什么,又会为此牺牲什么。 而这就是警校的意义。 校长与警视监轮番发言过后,每个班级的教官会单独与学员们颁发证书,以及临别赠言。 轮到影山步时,鬼冢教官竟然没什么可以批评的,因为这年轻人实在是令人省心的出类拔萃。他与对面的年轻人握住右手,认真叮嘱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影山步显然也没想到刚才还借机训了一句松田阵平的教官这时候竟然给了他这样一句操心的嘱咐,心说他恐怕人设有点过于深入人心了,愣了愣才点头答应:“我会的。” 然后又礼尚往来地回道:“您也是,少喝酒。” “臭小子!”鬼冢八藏暗暗瞪了他一眼,然后按照流程彼此敬礼。 校场边,已经结束了班级仪式的霜岛雅树摘下帽子,与校长走到行道树旁的树荫下。 校长今天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手背在身后,腰背挺直,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即将退休的人。在霜岛雅树告诉他之后会调入公安部之后,看起来更加欣慰了。 “但是你还没放弃?” “我不会放弃的。”男人语气沉稳,用手帕擦净额头鬓角汗渍之后,又将警帽带了回去。 似乎想到什么,他的目光落向了操场某一处,“只是希望我这一次没有做错。” - 系统当真是不会浪费宿主任何一秒的时间。就在影山步结束了毕业典礼的当天,甚至没有给他留下机会参加同班同学的毕业聚餐,熟悉又陌生的提示音便在脑海中响起。 影山步: 系统: 只能是萩原研二的死亡事件了。 影山步顿时有点咬牙切齿: 影山步哼笑一声: 苦中作乐地自嘲道。 话音刚落,他便陷入了久违的漆黑之中。 第153章 震撼警视厅1 睁开眼时, 影山步发现自己正站在街上,但并非商业街。 他快速转头四下打量,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一部手机联网, 打开地图定位。同时询问系统: 系统倒是大发仁慈地准确告知了他想要得到的关键信息: 系统精准报数。 影山步手上动作顿住, 然后立刻将手机丢回系统仓库。 他已经看到了在不远处公寓大楼下布满的警察,警车以及拉起来的警戒带了。 迅速搜索了自己身上持有的物品, 他得到了警察手帐,手机, 便携式笔记本,一根笔,手铐,钥匙, 配枪,还有一个御守。 在过去经历的三次时间跳跃中,他认识到每次到达新的时间线之后自己使用的身体都属于当前时间点,也就是说他现在的状态完全属于一个刚刚毕业没有多久的新人警察。 警察手帐上赫然写着“警视厅公安部总务处”。 这对他来说算是个好消息,因为这代表着接下来可以利用公安部的特权便宜行事。 让系统后台把倒计时挂出来,影山步在整理完现有信息之后拿定了计划,奔向大楼下的警戒圈,被警察伸手拦下, 厉喝:“停下!这里已经清场了, 很危险!” 没想到来人掏出警察手帐, 冷静且急促地交涉道:“我是公安部的,有急事要进去。” 围在外边的警察掌握的话语权最少,判断他的警察手帐属实之后便放他进去了。 成功接近包围圈中心的队伍头目之后, 影山步换了一套说辞, 大约就是因为这次案件的特殊性, 因此他作为在附近的公安特来支援,至于原因涉及机密不方便透露。 因为这起事件是犯人安装炸弹之后公开威胁索要好处,所以是搜查一课接手后根据情况调来了特警援助。 两方人马在场的情况下,公安下场便让话语权更分薄了一些。但搜查一课的领头人还是影山步的熟人,因此对他有点先入为主的信任。 岩谷行雄自从在警校时期意外遇到影山步几人涉及了吉冈家投毒案的救援之后,就没有再听到过影山步的消息。他当时认为影山步绝非池中之物,却没想到这么快对方就成为了公安,而且还是警部补,看来本身就是职业组的人才。 爆处班的领头人则十分不赞同:“现在上边都是我们的人,你没有防护措施不能接近炸弹。” 影山步客客气气地跟他们讲了半天道理也没有任何进展,拆弹组长甚至还想给影山步的领导打电话质疑这个胡闹的决定。 眼看着倒计时就要跳到四分钟,影山步把证件手机都往口袋更深处推了推,然后神色更冷了点:“我现在要上去,希望你们能行个方便。” “这不合规矩。我不同意你还能强闯?” 却没料到眼前看起来不算多么强壮的青年直接闪身绕过他,然后奔向大楼正门。穿越警戒线时,他轻描淡写地抓住伸手来拦他的警察同僚,轻松一扭,便给自己抢出了足以令他通行的破绽。 “……这!胡闹!”爆处班的人目瞪口呆,日本警察历来传统是为了避免承担责任,只在流程允许的情况下才会下命令,甚至被人诟病尸位素餐。如今被刷新了三观,简直不可置信。 岩谷行雄却伸手拦了拦气得跳脚的同级组长,取出对讲机说道:“让他进去。” “怎么回事,你不会在给他开后门吧。” 面对同僚绵里藏针的质疑,岩谷行雄面上笑了笑:“怎么可能。但是他看起来身手不错,如果派人去追他的话楼下警力就会被分散了,万一犯人出没的话,我们怎么担责任。总之他自己闯楼,出了事的话责任全在公安部不是么。” 与此同时,影山步这边也是心急如焚,他闯进大楼之后发现后边没有人跟进来,虽然不清楚到底谁的决定帮了他,但算是少一桩需要应付的麻烦。 他记得这炸弹会在倒计时中止之后被犯人重新启动,所以他眼下第一要务就是把炸弹解决掉。他可以装备技能把炸弹的远程控制装置先解除掉,这样就完全消除了后续炸弹爆炸的可能性。 萩原研二拆弹时先考虑的是停止倒计时,然后便是将爆.炸物与起.爆器分离,没有料到犯人竟然还会通过遥控来引爆,因为这并不符合犯人的利益。 所以没有设立信号屏蔽装置是他们的失误,而他们原本也要以性命来弥补这个错误。 高层大楼在疏散之后变得空无一人,因为等不及电梯,影山步干脆直接冲进安全通道,一步两个台阶地蹿了上去。 20层的安全通道门猛地被人从里侧推开,闯进来一个领带扯松,领口衣扣解开的黑发男人。 爆处班的人除了在炸弹附近观察状态提供协助的警察,还有些持有仪器在附近继续排查是否有遗漏装置的,站位稍远一些,便先与影山步打了个照面。 只见这不速之客表情很冷,额头鬓角都出了一层汗,喘息着掏出警察手帐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也没有等对方表示是否会配合公安工作的答复,便绕过人大步走向被拆弹警察们围起来的中心。 推开人群后,看到防爆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边,炸弹的外壳已经被拆了下来,露出里边错综复杂的各色线路和爆.炸装置,而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已经熄灭。 萩原研二正靠着墙抽烟,显然正在等待疏散完居民的指令才能开始正式拆弹。 此时距离原定炸弹倒计时还有1分30秒。 围在一圈拄着防爆盾的特警们见到这陌生人都很吃惊,这时有人接到了来自楼下的通讯:“居民已经疏散完毕。” 可以开始拆弹了。 但是来不及的。 萩原研二见到影山步更吃惊,他手里的烟差点掉到裤子上,手忙脚乱地捏紧了,顺手熄灭了塞进证物袋中:“你——影山?” 影山步冷冷地“啊”了一声权作回答,先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向周围特警们展示了一圈,说明了来意。他这么做的必要性是防止等会自己开始干活的时候被不知内情的人阻拦,真要是互相拉扯着看炸弹爆.炸那才有意思了。 技能给他的反馈是完整拆除的所需时间1分46秒,单独拆除远程控制模块的时间则是—— 0 因为连接遥控部件的竟然是个断路触发电路,一旦将其与计时器断开就会给出激励信号,引发爆炸。 这犯人真该死啊。 影山步真的想当面骂一句要不是萩原研二不好好穿防爆服,他也不会来这里收拾烂摊子。但看了眼这炸弹里炸药的当量,超过一公斤的炸药爆炸无论什么防爆服都挡不住,顶多是留个全尸,所以无论萩原研二穿或不穿倒也没什么影响。 所以只能说是真倒霉,这才刚毕业没多久。 萩原研二伸手挡了下对影山步贸然上手观察炸弹的外行人有质疑的组员,谨慎地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们在数个月的私下授课里已经了解到影山步在这方面的惊人天赋,因此清楚对方不会是在拆弹上无的放矢的人。 影山步压低声音,不欲给他人听见:“有遥控装置,犯人可能在这里监听,根据警察的反应引爆炸弹。”这里纯粹是他随口给自己的行为打补丁了。 萩原研二想不明白:“犯人不是想勒索么,把警察炸死有什么好处?” 好友没有回答,而是翻开他的工具包,在里边熟练地找出钳子,低头仔仔细细地排查了一圈线路,拧着眉严肃地思索。 萩原研二身为拆弹专家反倒成了边缘人物,他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又格外担忧。 不穿防爆服是他自己的选择,或许有寻找刺激的因素,或许建立在绝对的信心之上,但他绝不想把风险加于他人身上,尤其是这人竟然是影山步。 来不及多想影山步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低声阻止道:“影山,这里还是我来——” “安静。”正在埋头认真操作的男人简单道,而萩原研二竟然不由自主地住了嘴。 只见影山步仿佛对这炸弹了若指掌一样,在快速的研究之后便确认了水银管和感光板的安全线,几钳子下去就断开了重要引.爆装置的连接,看得周围的特警们惊心动魄,简直头皮发麻。 “你们的防爆筒在哪?” “……还没运上来。” 影山步几乎气笑了。不过本来拆弹预留出来的时间就很长,是他们无法预知未来而已,倒也怪不得谁。 他看了眼倒计时,还剩三十秒。 站起身,他冷冷地推开挡住路的特警,将身着重装手持防爆盾的男人都推了个趔趄,然后掀开西装衣摆,拔枪便射。 “砰砰砰!” 双面强化玻璃在弹孔包围下形成脆弱的伤口,然后在众人惊恐失色时,这年轻公安已经起身冲向窗边,以一记势大力沉的回旋踢将玻璃彻底打穿。 他夺过防暴盾牌,用力将破碎玻璃的洞口扩大,因为走廊的窗户都无法完全打开,他不得已出此下策。 倒计时10秒。 警察们反应过来试图拦截他,但他已经单手端着这捆被他重新固定好的炸弹站在窗口,用最后的时间解释了一句:“炸弹要爆炸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少废话,他不会才是犯人吧!” 倒计时6秒。 影山步甚至有功夫给最近的几个特警看了一眼显示器,他们围上来本想解除这不速之客的反抗能力,定神看清倒计时之后,上边显示的数字已经跳到了5。 “快跑!” 身体反应过来拔腿而逃,一切仿佛成为了无限放缓的电影一样,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人表情冷淡地站在破碎的窗边,低头看向20层之下的地面。 身后的警察们则由近及远地依次听明白了逃生的指令,然后慌忙迈向远离炸弹的方向。 风从洞口吹拂进来,他单手托着正在倒计时正缓缓减少的炸弹,一动不动。 他在等着倒计时结束。 3秒。 2秒。 在1秒乍然跳出来的时候,炸弹同时被极大的力道掼出窗口。 20层楼高约60米,重物落地约3秒,考虑爆炸范围对地面人员的影响,留出一秒是最佳方案。 炸弹在高空中轰然炸响,爆出明亮的烟火,冲击力将相邻几层同侧的玻璃全部粉碎,然后残骸冒着黑烟翻滚落入楼下的人工湖内。 以为炸弹在室内引爆的特警们听到声音之后都已经认为必死无疑,有些脱力摔倒,有些身体还没止住惯性。 数秒之后他们才恍若隔世地低头打量自己完好的身体,然后回头看向破碎窗边的男人。 那人站在毫无保护的窗框边低头看向下方的情况。 风将他胸前的领带掀到肩头,脸颊被碎片划伤淌下血来,表情却依然冷淡,只有贴在额头的濡湿头发似乎可以证明方才他也曾绷紧神经。 第154章 震撼警视厅2 影山步目睹炸弹残骸在半空中便失去了来自【拆弹精通】的判定, 证明它不再是一枚炸弹,没有二次爆炸的可能性。 残骸拖着长长的黑烟,越来越小, 变成一粒肉眼看不清的灰尘,落入湖里, 溅起微不足道的水花。 没有系统完成任务的提示音。影山步在肾上腺素狂飙之后有点发怔,然后才想起这样的情况是没有任务的。 虽然在炸弹掷出的一瞬间他便蹲下用墙壁遮挡了爆炸的冲击波, 但此时此刻仍然产生了短暂的耳鸣, 令他脑中一片喧闹的锐响。 复杂思绪在短短数秒内潮水般涌上又退去, 然后他猛地从背后被人紧紧抱住, 连拖带拽地从玻璃几乎完全消失的窗框边挪开了。 他的注意力方才还集中在炸弹上,猛地被人偷袭还吓了一跳, 但他好悬在反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熟悉的人, 这才任由对方把自己拉走。 然后他就被对方牢牢地箍在铁臂中了。 紧贴在他脑侧发丝的脸颊轻轻颤动, 萩原研二语无伦次地低声呢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从两人相触的地方传来难以抑制, 难以忽视的细密战栗, 就像是某种深刻的情感从躯体内诞生,震颤的余波自四肢传到肢体末端, 泄露了出去。 影山步站在原地想了想,伸手拍了拍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的好友, 安慰道:“是,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随着周围的特警们各自从生死一线反应过神, 朝这边围来, 萩原研二深深地呼吸调整惊魂未定的情绪, 手臂用力勒紧一下才放开。 他单手按着影山步的肩膀, 转身对自己的同僚们介绍道:“这位是我警校的同期……” 话音未落,就被一记有力的钩拳击中了侧脸,整个人因为猝不及防而失去重心倒退几步,被爆处班的同僚用防爆盾撑住后腰。 周围的特警们:……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对这情况有点摸不着头脑。 莫名闯入拆弹现场的男人自称公安,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就对危险的爆.炸物上手一顿操作,然后还用了非传统的方式将炸弹引爆处理。 从结果看来是对方救了他们所有人。原来公安的综合素质这么高么,甚至还要会拆弹? 而他们的排爆手似乎与这个公安是老熟人,但看起来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影山步,现任公安,也是一位拆弹专家。”萩原研二捂着脸,从防爆盾上直起身体,苦笑着把话说完。 他话语中的青年淡定地对周围人点点头表示打招呼,然后转头直视萩原研二问道:“这位拆弹专家为什么不穿防爆服?” 萩原研二顿时哑口无言。 周围的特警们这才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顿时很没有同僚情地露出忍笑的扭曲表情。 萩原研二自然察觉了同事们的幸灾乐祸,他们感情不错,他当然不会为此生气,但这个时候实在是没有精力跟他们计较这些。 他只能承认错误,低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影山步冷哼一声,对萩原研二抬了抬下巴,对方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已经响了一会了:“接电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刚到楼下的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顿时表情变了。他抬眼看了一下正冷着脸站在对面的好友,宛若上刑般心虚地将电话接起。 电话那边的声音大到连旁边的人都能够听清一二。 等萩原研二三言两语说明炸弹已经不再具有威胁的情况之后,以“等上边忙完下去跟你当面解释”的理由把电话挂断了。 影山步便趁这个机会给这些特警们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会突然插手: 他作为公安暗中监听的一个目标就是犯人,等他发现犯人的犯罪行为时已经来不及赶去寻找犯人真身,便先来解决炸弹。至于炸弹会回秒的情况也是他通过监听得到的信息。 一番说辞有理有据,总之其他人承了天大的恩情,此时不信也得信,更何况他们业务领域不同,对公安的工作只有所耳闻,乍然听不出任何漏洞。 但只有影山步自己知道自己的破绽多到数不清,这种时候只能靠一些外力弥补了。 爆处班的两组人通过内线沟通过之后,决定由楼下刚刚从另一处炸弹那里收工回来的小队上楼接管楼上的情况,进行二次检测,排除有其他炸弹的可能性。 至于刚才经历了生死关头的这些人,还是去楼下休息休息吧。 松田阵平接到这个指令的时候没有任何异议,急不可耐地便乘电梯上了楼,然后抓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 萩原研二像是为了逃避被责问的话题似的,连忙替影山步解释了前因后果,得到了震撼的啧啧称奇。 影山步抬眼打量了一秒身着特警作.战服的自来卷好友,看起来格外利落且专业。 只是在室内还戴墨镜似乎又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他无情地戳穿了对方幼驯染的作死行为:“萩原没穿防爆服。” 松田阵平的注意力立刻回到幼驯染身上,意识到萩原研二确实没有穿该穿的防护装置,而他们身后便是一地狼藉的现场,令人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如果炸弹在走廊中爆炸的结果。 “混蛋……”男人怒火中烧地大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幼驯染的衣领,给了一记干脆利落的老拳。 “这是多少次了?这种事情还要我盯着你吗?” 萩原研二在松田阵平冲上来的时候就察觉不好,但他准备后退的脚步被人从身后顶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做好事,于是他便结结实实地吃了另一记爱的教育。 这下左右对称了。 松田阵平下手比影山步重得多,因为他远比影山步消息滞后,并且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此时胸中满是后怕的无力和愤怒。 影山步对于萩原研二的埋怨仅仅来自于这场案子的棘手程度,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满于对方刚刚毕业就面临如此困境的倒霉命运。 因此说是怜悯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拍了拍松田阵平的肩膀,阻止了这愤怒幼驯染准备当场展开搏斗的冲动,说道:“没事了,等你们结束再慢慢清算。” 没想到松田阵平眉毛一横,把墨镜摘了随手塞进兜里,然后冷笑一声:“还有你,你哪来的信心拦着萩原自己上手拆?” 影山步没想到火还烧到了自己头上,沉默:当然是技能给他的信心了。 松田阵平恨铁不成钢地抓着他教育了好久,核心内容就是炸弹遇到冲击力就有可能会出现电线短路,如果按照影山步所说,这个炸弹应用了断路重连的线路,那么哪怕是投掷这个行为都有概率引发爆炸。 “……这次就算了。”松田阵平深深地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伸出手臂勾住好友的后背,用力地单手抱了一下。 他想说不要一个人老是往危险的地方冲,但是无论是哪一次,他都没有立场教育对方。 而且每一次的经验都告诉他,这是只有影山步才做得到的事。 如果拦着影山步去救人的话,侥幸从死神手里逃脱的他与萩原研二又该如何站在这里责备影山步的鲁莽呢? 他和萩原研二是最没有立场说这种话的人。 没有说谢,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需要说这种话。松田阵平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身上有哪里不舒服么?你离得最近,可能会内伤。” “没有,我那时候在墙壁后。”影山步感受了一下,耳鸣也已经完全消失了,便摇摇头,“不用担心。” 萩原研二脸颊肿起来,看起来有些凄惨,也有点好笑。 “你去忙吧,我带步酱下楼去救护车消毒一下伤口。” 其实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同事们就已经完成了交接。两组特警们各自找同僚通了气了解情况,因此给救命恩人留出了一点空间叙旧,默契地不去打扰他们。 当然了,实际上也是在看这对幼驯染单方面殴打的乐子。 松田阵平察觉到了这一点,无奈地冷冷瞪了一眼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晚点再找你们算账。” 楼下,救护车。 急救人员也很好奇明明是来给爆炸现场做救援,怎么却有个警察一副被殴打的惨状,但还是很敬业地忍住疑问和笑意拿来冰袋给萩原研二冷敷。 影山步的脸颊和西装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破,他脸上的血迹第一时间就用手擦掉了,拉出一道扭曲的红印,显得有些狼狈。 “还好你身上只有一道伤口,其他的都被衣服挡住了。”萩原研二松了口气。 但他不知道自己好友心里想的是:还不如全划他脸上呢,衣服破了他该从哪找身新的。 简单将这道小口子消毒过,影山步便跟楼下两位组长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到了这时候,这两人也是第一波了解清楚情况的,只是又问了两句细节,然后才心服口服地表示了谢意。 “辛苦了,回头我会亲自向公安部道谢的。”爆处班的负责人性格率直,先前还跟影山步横眉冷对,但知道影山步救了他手下一个小组的人之后就格外亲切。 岩谷行雄则多问了一句:“你现在要回公安部报道么?” 看似无意,实则在隐晦询问影山步行动之前是否得到了公安部的首肯,又或者,现在是否应该与领导通气。 影山步看了他一眼,感激地点点头:“我现在就去汇报。” 言外之意是还没有过关。 岩谷行雄沉默地抽了口烟,然后转头对爆处班的负责人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吧,我看咱们现在就给公安部道个谢,面子上也好看,不然之后可就成了我们欠他们的了。” 另一人自然热情地满口答应,好像没察觉这位刑警同僚的深意。 影山步没想到这样的走向,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于是承情地点头:“我先去给领导打个电话。” 他走到一边掏出手机,先查阅了一下云端自己的加密工作日志,对现在的工作有了了解之后,又翻出来联系人清单,意外地发现这时候他的直属领导并不是一年以后的福田胜,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看来自己在这跳过的一年间还有些调动。 先给直属领导打了个毕恭毕敬的电话报告了自己做的“好事”,将违反规定的细节一带而过,事情的起因则推到最近正在暗中调查的案子上,只说机缘巧合之下让他听到了犯人的作案情报。 然后又给霜岛雅树打了个电话,把这件事挂了个号。 对面的声音熟悉而沉稳:“我知道了。伤亡情况怎么样?” “没有伤亡。”影山步答道。 “那就好。”霜岛雅树听起来没有什么不满或是欣慰,平静地说道,“你先回来,详细的当面说。” 这却远比小领导的训斥要吓人得多了。 影山步顿时有点忐忑,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走了回去,表示自己已经汇报完毕,然后拆弹组的负责人便当场拨了个电话给影山步的直属中层领导,两位负责人的一番感谢词抛过去,令对方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含混地打着哈哈接了下来。 有了这番好话,影山步之后大概会好过一点。 “谢谢两位,晚点有机会请你们吃饭。”他认认真真地以后辈的身份说道,倒是令另外两人摆摆手,“小事。哪轮得到你这个小家伙请客。” 影山步离开现场之后,找了个公共电话亭,拨出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话筒里响过三声,然后被人接起,却没人答话。 “我需要一个人的资料。”他的声音冷淡,对另一边用理所当然、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 他看了眼表,准确报时:“32分钟之前在东京市内发生了一起车祸,有警方在现场参与抓捕,死者是个成年男性。我要死者最近的人际关系里,关系最紧密男性的资料。” 第155章 震撼警视厅3 “要多长时间?” ——太宽泛, 最好的情况需要看运气。 电话亭里的男人手指在话筒上点了点,垂下眼似乎在脑海里搜寻什么:“如果我给你详尽的侧写呢?” ——同样需要看运气。 影山步有点烦躁地无声磨了磨牙。 运气是吧。 他还真能利用运气。 【命运邂逅之霸王硬上弓版:在给定时间范围内的随机某一时刻生成指定目标所在坐标。】 在之前制定的种种计划当中,这个道具是作为碰运气的手段放在备用列表中的, 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诚然,只要敢于增加预算,甚至倾家荡产,那么更加直截了当或者华丽诡异的手段都有可能实现。 但那并不现实。 最现实的就是调动手边一切可以调动的本土力量去做事, 而他则在关键时刻调控方向和进度。 影山步平静地说出了令人难以理解的话语:“今天五点十分四十五秒,目标将会出现在東京都中央区八丁堀3号附近的7-11门口。我要他落脚的地点。” ——明白。 将公用电话话筒放回架上。男人有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显然方才的某个行为消耗了他不少精神。 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靠在电话亭内墙上闭目思索了一会。 刚才使用道具时他设置的时间尺度为24小时, 这主要是因为他非常担心这次任务, 或者说改变重要角色命运的时间跳跃给他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以往的时间跳跃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相对应的是具有代表性的事件来为旅程拉下帷幕。 比如他获得代号,再比如说他从警校正式毕业。 那么他来到这个时间线上是为了拯救萩原研二, 却在炸弹爆炸之后并没有被立刻送走, 那么这只能代表两件事: 第一种可能是萩原研二面临的危险还没有结束,他仍然需要时刻注意着发生在萩原研二身边的危机事件。 但这一种是最不可能的,因为这个系统非常讲究“原作剧情”, 哪怕是轻微的变动都会让影山步不得不亲自来纠正补完合理逻辑,那么它更加不可能自己首先打破这个原则。 所以只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因为这个事件直接影响了两个剧情角色的命运, 而影山步在刚进入柯南世界时就一口气改变了四个人的生死,所以他的两场任务合二为一了。 那么为什么影山步没有分开两次穿梭时间呢? 他也不清楚。 正如同他在真正睁开眼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被系统投放到具体什么坐标一样。在他的数个计划中,落地位置和可操作时间是核心的两个制约行动的因素。 如果位置距离犯人太远, 他就不可能从犯人入手, 哪怕直接救下两个嫌疑人中不幸被车撞死的那个是最简单的方式——虽然没有人可以保证另一个嫌疑人不会因为同伙被抓而同样恼怒地按下引爆按钮。 如果可操作时间太短, 那么影山步就不得不使用更多犯规的操作,到时候如何收尾会变得更加头疼。 所以眼下这样的情况竟然已经算是很理想的结果了。 而他交给组织成员去搜寻的便是那个幸存犯人的位置。虽然他大可以按照这个线索去自己排查,但是他没有办法一个人跟踪在那个地方同时出现的所有人。只要路人人数大于2,他就会束手无策。 总而言之,今天晚上,一切都会结束。 影山步睁开眼,冷冷地抬手按在腰间配枪上,手指指腹摩挲了一下,不由开始烦恼等会回到单位该怎么跟领导汇报。 不提办公室领导,他至少还要见一下霜岛雅树,还有那两位参与了案子的队长致电感谢的中层领导。 在其中霜岛雅树是最令他发愁的,因为他现在身为对方的“党羽”,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到上上下下,出错了会被拿捏着问责领导人,也就是植松部长,当然反之,如果立下功劳,也会成为该派系拿到谈判桌上与其他部门掰手腕的筹码。 虽然影山步对于这个时间线是初来乍到,还没有摸清他和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样的相处方式,但有一点他可以很肯定的说,那就是在一年多以后的工作场上,他的确是得到了上边人的关照和注意,虽然并不知道是谁。 而他也并没有因为所谓的人际背景而得到办公室领导的青眼,所以可以推断出来,他这次回去之后并不会吃到这方面的红利。联想到公安部部长两年一换,那么人走楼空,势力不复从前也是正常的。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眼下与他无关的细节。影山步走出电话亭,伸手打了个车,报出位置之后便闭目养神。 司机愣了一下,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这个眉目冷峻的青年人,见他西装凌乱,甚至有些破损,心里不禁生出了嘀咕,却因为对方可能是警察而不敢真的将人赶下去。 下车时,影山步把小票认认真真叠好放进西服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刷卡进楼。 虽然得到了一些有意无意的目光,但影山步完全没有心思分辨这些到底是善意还是被他特立独行的着装吸引。 他穿过了第一课科室,走向最里侧的独立办公室,敲响某一扇门。 “笃笃笃!” “请进。”房内传来模糊的熟悉声线。 推门而入,便见到了不同于在警校时期成天穿着警服的霜岛雅树,如今一身黑色西服正坐在办公桌后抬头看向来人。 他对办公桌另一侧的椅子抬了抬下巴,没什么表情:“坐。说吧,怎么回事。” 影山步有点拘谨地坐了半张椅子,然后将完善过的说辞拿了出来。在来的路上,他又把之前的工作日志翻了几遍,找到了能够匹配上的细节,虽然仍然无法完全做到不违规,但在这样的结果下甚至可以说瑕不掩瑜。 果然,在他说完之后,房间内沉默了几秒,然后霜岛雅树沉稳的声音响起:“你选择监听了这个人却没有得到他详细的信息?” “……选择他是因为巧合,他并不是我原先的目标。” “那么你现在还能监听到么?” 影山步面不改色:“可以。” “把监听路线交给刑事部门让他们负责后续事宜。”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青年却有些急迫地向前倾了倾身,黑色的眼中满是认真:“请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在两天内给出结果。” 霜岛雅树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影山步毫不犹豫地答出了早就编好的台词:“我希望这件事在我手里结束。” 不知信了没有,霜岛雅树竟然只是点了下头,就对他说:“给你两天。出去吧。” “是!”年轻的警察站起来,对他敬了个礼,“不会让您失望的!” 看着那道利落高挑的背影离开,从磨砂玻璃墙上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形走过,霜岛雅树低头看着桌面上笔记本上的几行字,显然刚才整理了相关情报,却没有向影山步透露他了解的程度。 影山步这次犯下的错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警察这种职业往往以结果为导向,过程中稍有出格,只要不引起公众注意,那么内部都比较好解决,无非就是另一轮博弈而已。 他若无其事地将笔记本翻过一页,然后把钢笔压在空白页上。 接下来就等影山步那个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给出的结果了。 - 深夜时分。 在一间联排民房的某一扇门门口,一道浑身漆黑的身影无声地立在那里,伸手敲了敲门。 “您点的披萨。”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猛地伸手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向后推,然后长腿伸进门缝用力将身体整个挤了进去,接着便反手将房门在身后关闭。 犯人是个头发略长的男人,大概二三十岁左右,一身酒气,显然刚刚从酒馆买醉回来,或者是正在家里自饮自酌。 他面对着闯入家中的不速之客,非常惶恐地拔腿就往反方向跑,先冲进了厨房哆嗦着手抽出水果刀,指着对方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然而那个带着一顶棒球帽的男人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好像也不着急出手一样,反而抬头在高处巡视了一番,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犯人见他这样,反倒从直觉生出一种恐惧。他虽然非常担心被警察找上门,但他与同伙今天的行动非常隐蔽,甚至到后来警察也对他的情报一无所知,所以在一天过去之后,夜晚时分,他已经放下了警惕心,只余下失去兄弟的悲痛。 而眼前这身形矫健的陌生人则显然并不是警方的人,更像是□□的打手。犯人哆哆嗦嗦地又追问一句:“你……你是来要钱的吗?我有钱了!我明天就打给你们!” 黑衣男人的棒球帽帽檐转向他,隐约有冷酷的目光射来,令他立刻改口:“现在就转!我用网上支付转!” 然而他却没想到,那人只是唇角露出点讥讽的弧度,一边顺手拿起放在客厅茶几上一堆杂物里的长长电线,在手上绕了几圈,一边步履稳健地走向他。 警报在犯人脑海中狂响。他毛骨悚然地倒退几步,被可怕存在盯上的感觉让他后背发麻,手脚发凉,甚至没有生出反抗的意识,条件反射拔腿就跑,蹿进了最近的房间里,然后便将房门反锁。 但还不及他哆哆嗦嗦地把卧室的门锁拧好,脆弱的卧室门便有如一张纸似的,在一声巨响中,门把手被整个从外侧踢歪。 然后又是一下,变形的门便颤颤巍巍地被人一脚踹开。 “啊啊啊啊啊!!” 在绝境中被逼到极限的犯人举起手里的刀扑向闯入者,然而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闪便错身避过刀锋,然后握住他孱弱的手腕一捏,刀便应声落地,被踩在脚下用力踢到了门外。 “你想要什么……我有钱……我有……咳咳咳咳!” 这不是□□……对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然而那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现在将犯人以膝盖死死顶在地面上,用电线从身后勒住了脖颈,令下方的犯人用力抠住脖颈上的电线拼命呼吸着。 “啊啊啊……嗬嗬……” 人在窒息中挣扎的力道非常大,但无论犯人如何挣扎也无法翻身,在绝对的制约下于地面无力扭动,就像是上岸的鱼一样只能绝望地拍打尾鳍。 但就在最后一刻,他脖子上的电线忽然松开了。 然后压制着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竟然从他已经勒出淤血的脖颈上抽走电线,然后把犯人的手捆在了身后。 第156章 震撼警视厅4 原定的计划其实是把这犯人解决了, 从此万事大吉。进屋的时候影山步就在寻找高处是否有能够方便挂重物的棱角,以便制造畏罪自杀的现场。 犯人身型不算太矮, 但疏于锻炼, 比起同龄男性都要虚弱一些。这样的人落在精通各种暗杀技巧的白诗南手中时,伪装上吊是最简单的方法。在考虑各种常见破绽之外,只要控制绳索勒痕方向和断气时间, 那么就算验尸的警察心有疑虑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翻案。 更何况,这样凶恶的通缉犯于家中畏罪自杀也是一个各部门都乐意见到的结果, 不知道会省多少事。 在这片土地上判处死刑非常困难, 尤其是犯人在没有真正伤害到别人的时候。哪怕他确实有这样的行为, 但“未遂”不可能获得足够严厉的定罪。 要是按照原作时间线过上个几年,等犯人报仇的行为刹不住车,恶贯满盈的他倒是也许会有资格成为重刑犯。 但那就一切都迟了。私心而言, 影山步更偏爱一劳永逸的方法。 犯人在身下哀求的声音变成濒死的呻.吟, 最后一刻时, 影山步忽然想起了诸伏景光救人的那一幕, 不由得停下了手。 或许在这个时间线上落下最后一只靴子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他现在还是个新人警察……不是么。 而一个正直的警察是不应该动这些手段的。 影山步本人并不太在乎, 不过他还要给上峰一个交代。虽然摸不准霜岛雅树的行事风格, 但他总隐约感觉这位领导格外正直,或许会对他的激进手段有所不满。 哪怕自己今夜乔装打扮过,但拿到了大笔钱财的犯人在他调查期间突然自杀, 亦或是疑似他杀,总会将视线引到他身上。 虽然最符合各方利益的处理结果是将这件事就这么翻篇, 从霜岛雅树愿意在医院里放他一马来看, 对方不是一位墨守成规的死板“好人”, 但影山步不想给他心里留下恶感。 犯人趴在地面, 脱力地将侧脸贴在地板上,虚弱无力地咳嗽着,忽然嘶哑地说道:“你是谁……你想要什么,我都、都咳咳咳……可以给你。” 影山步目光垂下,在犯人凌乱发丝遮掩的后颈弱点上定了一秒,然后才看向房间其他地方,大致扫了一眼。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卧室,他们位于房间的中央,右边挨着单人床,左边就是放了一台电脑的书桌,但此时这书桌上堆满各种材料,影山步看一眼便知道这些都是做手工炸弹的原材料,比如电线,电路板,电阻等等。 一室一厅的布局足够犯人一个单身男性居住了,但这也意味着他在慌不择路时只有一间房可以选择。 影山步终于大发慈悲地回答了犯人的问题:“你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 犯人显然没料到这样一句回答。他愣了愣,追问道:“你到底是谁?我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我说了我现在有钱……难道你是警察?不、不可能,警察不会像你一样……” 他话没说完便被人扯着衣服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被推到破碎扭曲的卧室门外。 影山步单手按着犯人的后背,然后忽然若有所感地伸手摸了一下口袋,从边缘把那个因为犯人挣扎而不慎从裤兜深处蹭出来的御守推了回去。 他今天的行程忙得脚不沾地,从爆炸现场直接去了警察局报道,连轴见了三个领导之后又被打发去写事件报告,要求当天下班之前交。 要不是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未来,他真想把材料一扔跑路了。 等终于下班之后,晚上收到组织成员发来的几条定位坐标和偷拍的人像,并附有该民宅门口最近的监控录像,或者从公寓档案网络中调取的租房合同等等。 根据路人最终的落脚点不同,零零总总加起来大概也有十几个g的资料。 确认犯人的真正位置时已经是深夜。这期间他甚至没有合眼的机会,更遑论回家换趟衣服——不过西装外套破了实在影响美观,甚至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所以最终他还是把西装外套脱了,然后在路边的店里随便买了件黑色外套替换。 而他也一直没有功夫研究裤兜里这些东西,想来应该是“影山步”作为一名新人警察在平时会随身携带的物品。 但这时候他忽然皱了皱眉,然后把手插进兜里,将所有东西都直接投入系统仓库。 这些行为发生在两秒之间,犯人都没有察觉到身后男人在做什么,在死里逃生之后变得温驯无比,就好像之前那次反抗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勇气。 “求求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没地方住吗?我、我这里让给你!” 显然,他已经跳过了种种猜测,开始臆想影山步是走投无路的通缉犯了。 影山步没有回答,用力在他背后一推,让其跌跌撞撞地走向大门外。 在临出门之前他将犯人手上的电线割断,然后掏出手铐拷在身前。在玄关处,他看到了门口鞋柜上摆放的银色招财猫,正憨态可掬地蹲着,头顶则竖起一个扁平的铁环。 是个精巧的开瓶器。 也是组织以促销活动为名分发的定位装置。 “你是……你是警察!” 犯人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他被两手中间的铁链牵着踉跄下楼,然后心中便涌起了无限怒火。 他与同伙是大学的前后辈,在兴趣爱好小组相识。两人臭味相投,很快一拍即合。他们都喜欢搞电工,也爱赌柏青哥,好在瘾头不算太大,按照毕业之后微薄的收入倒也能够勉强度日。但是后来他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场上看似必胜的诱惑,跟着在旁边游走拉客的高利贷掮客借了一笔款子。 从此就开启了无穷无尽的噩梦。 高利贷的利是还不完的,那些恶魔就像是盯着人吸血的蚂蝗一样,无论给他们多少钱都只会告诉你“这点钱连这个月的利息都不够啊”,或者“刚好还够了利息,想要还本金还得加把劲哦”。 他走投无路,便将同伙拉下水,一起策划了笔大的。 但他从来没想过害死他的兄弟,他都算好了,除了还高利贷的部分,剩下的多分给兄弟一点,他自己只要拿一点点够吃饭的钱就行了。 可是他那个心软又无能的好兄弟明明是为了救警察,却被警察恩将仇报地生生害死…… 犯人瞳孔收缩,目光落在走在他身前的男人身上,恨意翻涌。 到了这时候,他竟然意外地没有了什么恐惧,也没有了颤抖和惶恐。深呼吸一下,犯人低眉顺眼地跟着这个警察上了出租车,听到目的地是警察局之后更加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深夜的出租车里,后座一片安静漆黑。 犯人冷冷地说道:“警察?你这样的警察?” 另一个人的手按在他手铐上,自始至终没有收回。此时不过淡淡地斜乜他一眼,没有答话。 “警察就可以草菅人命了吗?”犯人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所谓公众的利益要比其他小角色的命更重要?” 坐在他身边的警察眉头皱了皱,看起来有点不悦,这却极大地鼓励了犯人的谈性,令他激动地坐直身体,滔滔不绝地质问道:“我兄弟又做错什么了?要不是为了救你们他会去给你们通风报信吗?你们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是不是做了警察就可以用所谓荣誉来掩盖你们肮脏的手段?” “闭嘴。”警察像是终于被他惹恼了似的,转头冷冷地盯着他,却碍于出租车上不方便动手而只能止步于此。 犯人大笑起来,嘲讽地对他抬了抬下巴:“来打我啊,警官大人,让司机看看光鲜亮丽的警察都是怎么对待曾经也是普通市民的嫌疑人的。” 影山步转过头,懒得再搭理这个显然已经走投无路开始发疯的犯人。总之,他只要保证今天能把犯人送到警察局,他的事就了了。 至于犯人到底会判几年、放出来之后还会不会继续犯事……等他回到主时间线之后再查一下确认确认。 如果犯人出狱之后还有报仇的苗头,这次就不会这么好运捡回一条命了。 出租车司机深夜拉客本来就警惕心比平时高出不少,而拉到两个成年男人,其中一个还一身黑衣不是很好惹的样子,更让他心里颤颤巍巍。 令司机没想到的是,这两人在后座便起了争执,交谈间的内容令他心里七上八下,竟然是警察押送嫌疑人! 司机心里因为听到警察而放下心,又因为嫌疑人而感到恐惧,微妙地还在嫌疑人接连不断的质疑声中,心中的天平有些情不自禁的偏向。脑子里胡思乱想,脚下却猛踩油门,赶紧把这两位凶客送到目的地早点收工。 等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停在警察局门口之后,影山步拉着仍在喋喋不休的犯人推开车门下了车,将双手被铐住的犯人扯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犯人知道对方是被自己激怒了,带着扭曲的笑容站直身体。 他看了眼警察局总部大楼此时仍然有近半窗口亮着灯,又看了看门口值班的警察,和并不算隐蔽的监控摄像头,然后故意挑衅道:“怎么样,警官大人,等你把我送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对我动手的机会了,而我进去之后也不会受到什么处罚,蹲两三年就能出来。” 他耸耸肩,故意朝影山步的方向走了几步,甚至将脸往对方的方向探了探,似乎在引诱对方在自己身上发泄怒火: “我进去之后一定好好表现,争取宽大处理,早日减刑出狱。您放心,每次思想教育课我都会是最有觉悟的那一个表率,任谁来看我都觉得我改过自新了。” 犯人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说了。他明晃晃地暗示着,如果他出狱之后,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普通人,而到那时候谁也别想再抓住他。 影山步看他,平静反问道:“你想说什么?这些话等会你在审讯室再仔细交代清楚。” 一副油盐不进的冷漠表现。 他们两人此时站在马路边上,东京内深夜的街道仍然有车辆来来往往,奔驰向不同的目的地。在深夜的交通管制解除之后,各类重型货车驶入市区,进行预定好的物流运输。 有一辆大车便在他们面前呼啸而过,灯光将眼前照得明晃晃的,一时间令人产生了短暂的视线模糊。 而就在此时,影山步突然身上一重,竟然被犯人用整个胸膛和手臂用力夹住,然后猛地推到了马路上! “死吧!一起下地狱去吧!” 第157章 震撼警视厅5 影山步猝不及防失去重心, 踉跄落到马路上,虽然很快调整过来脚步站稳身体,却因为身上挂着极力抱着他推向路中央的犯人而难以挣脱。 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冷酷。 明亮刺目的白色车灯中, 他的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 一把抓住犯人的衣领, 同时脚下横扫将人绊倒,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犯人被用力按着胸口仰面摔倒,后脑先着地导致无法立刻控制躯体,连手上勒住影山步的力道都松开了不少。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音,一个人影矫健地从车轮下飞快横滚向外侧,避让开车轮之后自地面跃起扑向安全区,没有被货车慌乱中的转弯波及。 某一个刹那间,两人的视线恰巧对上。 那年轻警察头顶的帽子落在地上,显露出清晰的面庞。面对犯人不甘又愤怒, 还带着恐惧的眼神,青年背对警局的大门对犯人露出嘲讽的神情。 这不是警察……他不是警察! 在这一刻,犯人忽然间醍醐灌顶地回想起对方将自己脖颈死死勒住时的窒息感。那时候杀意汹涌,他的确是想将他勒死的。 犯人张开嘴想要大叫, 你们快看啊!警察局里的人快看啊!他根本不是真正的警察! 然后下一秒意识便在铺天盖地的剧痛中猝然断线。 警视厅总部门口发生了车祸,很快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救护车来得迅速, 先给躺在马路上的犯人做了检查, 急救过后抬上救护车, 又有人来问影山步的情况。 见他一身灰尘,脸颊和手都有擦伤,便给他简单消毒了一遍, 然后又给了他一条毯子, 让看起来有些惊魂未定的年轻人先去温暖的室内休息一下。 这个时间点上警视厅内还在值班的人并不多, 听到这样的新闻之后因为熬夜导致的疲惫都忍不住一清,纷纷拉开窗帘站在窗口打量大门的方向。 “怎么回事,这门口竟然能出车祸?司机也太不想活了吧。” “我早说货车在市内就是个安全隐患,而且半数长途司机都疲劳驾驶。” “救护车好像抬了人走?不会死人了吧?” “交通部的人要愁死咯。” 这个天气下室外确实寒冷,影山步裹着毯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很快便被出来控制场面的警察问清情况,然后派了个人送他去大楼里的接待室休息。 这还是影山步第一次来接待室。 负责临时照顾他的女警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缓缓神,然后坐到侧面沙发上,膝盖放着写字板,仔细地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这问询报告让作为警察的影山步本人来写也没什么问题,因为并不是调查报告。 但女警已经简单听过了经过,对面前这形容狼狈的年轻警察情不自禁产生了同情,连措辞都柔和了一些。 这起案子名义上还在刑事调查一课手里,而影山步对霜岛雅树承诺的则属于私下里的约定,估计由对方出面去调和了一下,争取到了两天时间。 否则刑事部那边着急破案的人会不断给公安部施压,要求影山步交出手里所谓监听的路径。 在警视厅里被不同部门的人轮流问了一圈,到了最后都能把前因后果面无表情地流畅背出来了,影山步这才被放过。左右接待室这个点也没人用,其他人就做主让影山步留在这里休息了。 没过太久,接待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影山步还在猜测到底是哪个科室还有问题没问完,结果竟然是霜岛雅树。 男人外边还套着一件大衣,因为警视厅内暖气充足,所以解开了身前的扣子,里边是一件针织衫,没有穿工作时间的西装。 他打量了一下立刻站起来的影山步,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 然后影山步便不得不再次做了一趟汇报。 当然,他不会说自己找上门的目的是除之而后快,也不会说他为了找到犯人借助了什么样的力量。 霜岛雅树坐到影山步对面的沙发上,听完思索了一会,没有太特别的反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案子就可以结了。” 不,还没有这么简单。 影山步想,因为系统还没有提醒他可以回归主时间线。 “犯人目前情况怎么样了?”霜岛雅树问道。 影山步搬出了刚才询问同事得到的答案:“在医院抢救,据说还没有脱离危险。” 霜岛雅树点点头,说道:“那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有消息再……” 话音未落,接待室的门就被人推开,有同事的声音大声传来:“影山,医院那边说犯人……“结果就看到了一身黑色大衣端坐在沙发上的霜岛雅树。 同事立刻收声,立正问好:“霜岛警官。” 霜岛雅树点点头:“犯人什么情况?” “从手术室出来之后直接进了icu。” 男人站起身,低头看向影山步,见他反应寥寥,说道:“跟我去医院看看。” 影山步自然无有不从。 两人乘霜岛雅树的车前往医院,路上霜岛雅树没有多问他行动的细节,只是又问了几句工作上是否有问题。 “没有,这里的同事人都不错。” “那就好。” 但是在icu看到昏迷不醒的犯人时,霜岛雅树第一眼就看到了脖颈上清晰的勒痕。 前一线刑警伸手轻轻拨开遮挡视线的管子,凝视片刻之后,语气严肃地问道:“这是你做的?” 站在他身后的年轻警察声音平静,没有掩饰:“是。” 霜岛雅树抽出墙上置物架中插着的写字板看了两眼,上边写着犯人的身体状况,身体各部位的异常之处写了足有好几页,显然相当堪忧。 他一边低头翻看,一边问道:“你想杀他?” 却没料到影山步竟然直接回答:“想。” 男人的手上动作顿住,抬头看向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年轻后辈,但在他眼里只看到了坦然。 “我没有下手。”影山步平稳叙述,“制服他的时候费了点功夫,因为他当时手里有凶器,所以我就拿了手边的电线解除他的反抗能力。” 霜岛雅树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 眼前的年轻警察哪怕看起来有些狼狈,也无法遮掩一身挺拔向上的锐气。此时那双眼中只有坦然,毫无回避地直直望过来。 过了片刻,长官才说道:“你要守住做警察的底线。” “我明白。” 两人在icu病房外站了一会,离开时,影山步问道:“如果犯人没有家人来签字会怎么样?” 组织给的资料里显示,这个犯人的双亲已经去世了。 “会有政府部门的人接管。” 送影山步回去的路上,霜岛雅树忽然开口,语气平静中带着安抚:“这件事无论处理结果如何,对错都不在你。” 深夜的街边霓虹灯灯牌灰暗,只有路灯的白光稳定地一次次将车内照亮。 副驾驶座上的青年面容忽明忽暗,反问道:“我会怎么样?” 显然他已经明白了过来,这又是他的层次接触不到的东西了。 “这几个月都会不太安稳。”男人双手稳稳地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你不用担心自己,毕竟人才怎么样都是人才。” 影山步对着霜岛雅树历来是打起精神应对,忽然被当面这么若无其事理所应当地一夸,竟然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然而霜岛雅树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在他临下车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没有家人财力支持的重症病人无法得到昂贵药物的治疗。” 青年刚刚开门下车,单手撑着车门弯腰听对方讲话,闻言便愣住,然后又听到一句“早点休息。” “……您也是。” 目送轿车在他面前再次启动并驶离,影山步站在自家公寓楼下,因为霜岛雅树的反应而产生了点似笑非笑的感慨。 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人给犯人鼎力支持治疗的费用,那么犯人之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重病的情况下又不上进口药物,如果没有奇迹的话,最后结果大抵相同。 而霜岛雅树给影山步提前打的预防针见效非常快。 果然,在后续一周内,影山步先是跟调查一课被动接触了好几次,紧接着又被领导拉去批评。 最后给他的处理结果是停职两周。 坐在他左边的同事知道前因后果,深深地为他打抱不平:“明明就是你立了大功好不好!这案子破这么快,就算是放在他们调查一课都能算上个年终嘉奖。” 右边的同事转过椅子,学着办公室领导的语气低声道:“那没办法咯,谁让你私下调查监听普通市民没有打报告的?谁又让你闯联合布控的现场的?这种风气要是散播开来还怎么了得?” 小领导对这起案子完全无权过问,现在只能在出结果之后按照上边的意思对手下的人进行管教。 夹在中间的黑发警察默默望天,其实他还差点忘记申请搜查令,多亏通过霜岛雅树那里走后门加急申请了一份。 在这种时候,才深刻地体会到上头有人的幸福。 这小小的处罚对他来说无关痛痒,毕竟他不会留在这里替未来的自己接受惩罚。而且因为行为出格被训斥这一点,恰好也能与主线时间上,他作为职业组的一员频频立功,却似乎没有得到足够的嘉奖隐约呼应。某种意义上倒是替自己侧面圆满了身份背景。 午餐时间,霜岛雅树叫影山步在办公室见。 原本影山步还以为领导开会要无情地把他的午饭给省了,结果却没想到推门进来之后,桌上放着两份外卖。 办公室的主人正在窗台边烧水,身着西服的背影笔挺魁梧,低头却像是在浇花,有种不紧不慢的从容。 听到影山步进来,霜岛雅树端着水壶走到桌边,弯腰揭开茶杯杯盖向内注入热水,说道:“边吃边说。” “……好。” 这算字面意义上的开小灶吗。 影山步已经闻到了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于是从顺如流地坐下来。打开盖子一看,竟然是一份特大号双拼饭,一半是烤鳗鱼,另一半似乎是烤鹅肝,满满地堆在碗里,几乎看不到一丝白饭。酱汁棕黄,包裹着晶莹油润的肉和内脏,在米饭蒸腾的热气帮助下,散发着诱人香气。 他低头拆开筷子,然后抬头看向霜岛雅树,无声地等待领导先动筷。 结果领导却坐下来,面色淡然地从手边抽出一本书,按着书签翻开:“你吃吧,我吃过了。” 接下来霜岛雅树就给他讲了讲目前的情况。 无非就是上层斗争,植松部长正在与其他几个部长竞争最高宝座的机会,这种时候每个部门手下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拿到桌面上大做文章,而像影山步这样一次性串了好几个部门自然更加瞩目。 多亏结果很漂亮,否则还有更多的拉扯。影山步的处理结果也确确实实不痛不痒,仅仅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虽然看起来比写检讨严重许多,但在上头有人的情况下实在不算什么。 霜岛雅树最后还鼓励了他两句,意思是他这次做得很好,再接再厉,但是不要太冒进。 太冒进。总觉得类似的评语听过许多次了。 影山步一边吃一边想。 有大腿抱真好啊。鹅肝真好吃啊。 等第一份吃完之后,影山步面前又推来一份。 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领导,但霜岛雅树只是靠在椅背上看书,于是他便默默低头又含泪解决了一份领导的好意。 等年轻的后辈收拾了垃圾离开之后,霜岛雅树合上书,无声叹了口气。 杯中茶水已经换过一轮,味道有些寡淡,他看了眼手表,然后起身推开门向食堂走去。 第158章 后事 手头的事情差不多都交代完了之后, 影山步依然迟迟没有得到回归的信号。 因此他隐约有种预感,这件事的结局还要落在医院里生死不知的犯人身上。 犯人已经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躺了接近一周了,依然没有能够脱离危险, 仅仅吊着性命。正如霜岛雅树所言,失去民事行为能力且无亲属关系的人, 在政府部门接手之后没有可能获得昂贵药物的治疗, 情况一日比一日恶化下去。 影山步倒是有过去医院见见犯人的想法, 但犯人清醒时间很短。后来想想, 倒也没有那个必要。 坏人罢了,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这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至于这个时间线上还可以做的事情…… 影山步琢磨:【买彩票?但是这隔的时间也太远了。那买支股票?】 系统:【你记得哪支股?】 影山步捏了捏眉心,他还真没有太注意这方面的东西,虽然他在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做过简单的社会调查, 以免成为与社会脱节的落后分子, 但是也仅仅只是对科技和政治有了一定的了解。真要让他说的话,也可以说出几个发展势头不错的名字,但他不能保证现在入股是否一定靠谱。 他可能下一秒就会离开,没有时间进行行业调查, 也没有机会看顾股市,这也是他不在警校时期如此操作的原因。 至于少年时期,纯属是人设所限, 没成为白诗南的时候不应该对除了增强单兵素质之外的项目产生兴趣,而他账户里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琴酒的眼睛。获得代号之后倒是有了些自由, 但那时候影山步早就离开了。 在脑海里转了几圈, 影山步忽然想到一个人的脸。 拿起手机翻了翻以前的消息记录。因为住校禁网平时无法通讯, 而且按照他的人设来说也绝不是喜欢热聊的人, 所以在警校时期保持联系倒也不费什么事, 但这样程度的联络依然稳固住了关系。 证据就是在他警校毕业之后依然有消息往来。 给对方发送消息说明来意之后,那边倒是很痛快地答应见一见。 由于停职两周的福利,他很幸运地不用在这薛定谔的等待状态里还要苦哈哈地上班,而对方也不是蹲办公室的打工人,便立刻约在了咖啡馆。 “哟。”推开咖啡馆的门之后,见到角落的沙发里坐着的男生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正窝在沙发里单手刷手机。对方见到影山步抬起另一只手招了招,莫名让人想到懒洋洋的招财猫。 影山步对他点了点头,大步走过去。 孤爪研磨把桌面上的菜单推过去:“你看看想点点什么。” 对影山步这一切还有点新鲜,因为对他来说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高中,不过在孤爪研磨的视角来看,他们就是那种平时联络不算频繁,但是大致了解彼此近况的朋友。联想到他们认识的缘由,这段关系倒是有些神奇。 孤爪研磨放下手机,问道:“你说要委托我投资,是怎么想的?” “就是字面意思。”坐在他对面的青年目光坦然明亮,“我手里有一笔钱没有时间打理,正好你之前提到了资金的问题,不如就交给你操作。” 高中毕业之后,孤爪研磨没有选择继续在排球比赛上专攻下去,对他来说有许多更有意思的事情。大学期间他便开始尝试网络上的不同行业,并且顺利地在毕业一年的此刻有了一定的积累。 但他刚注册的公司正处于起步阶段,还在到处拉投资,对他来说这笔钱属于解了燃眉之急。 “我手里的钱说多也不多,一部分用来入股,剩下的用来买其他公司的股票,股票收益按照市面上的佣金比例支付给你。”影山步言简意赅,在手机上发了几个名字过去。 “这些公司……”孤爪研磨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丸子,身上穿着套头衫,羽绒服堆在沙发角落,看起来与高中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高中时期染上的金发早已转变为纯黑,眉目与身型都已然成熟。 他歪头看了看手机屏幕,目光落在某一行的时候忽然露出点笑意:“这些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怎么?” “没什么,看到了朋友公司的名字,现在也刚刚起步。” 影山步看了对方一眼:“这是我认为前景不错的公司,具体的由你来决定。” 孤爪研磨微微笑起来,猫似的眼睛不由得弯了弯,显示出非同寻常的好心情。 “既然这样,那我们把细节敲定之后签个合同。”他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 影山步干脆把组织账户的余额一块提了出来,当场打给对方,只留下明面上账户里一点应急的钱。 他倒是不太担心需要花钱的地方,一来他没有什么需求,二来紧急情况都可以找人报销,警方不行就找组织,总有一个人能给他兜底。 他毕竟还是能干活的人。 至于高宫健一,虽然对方坐拥万千财富,但影山步不想把两人的关系牵扯进金钱,恐怕如今友谊还有些当初少年时期纯粹的滤镜。 一旦关系不够纯粹,影山步觉得依照大少爷的眼界来说,自己估计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平凡的路人而已。 “那么合作愉快。” - 而下一站,则是萩原研二。 说来也好笑,影山步还是在安排“后事”的时候一项一项排除,才依稀想到穿到警校时期之前,好像正在自己家里沙发上躺着,而且家里还有一个客人。 怎么也不能把人吓到了。 为了避免留下蛛丝马迹,电话里不方便说这件事,影山步便专门等在了萩原研二下班之后。 萩原研二:连阵平酱都不能带吗? 影山步:不能。 于是临下班时,松田阵平还在跟幼驯染吐槽最近工作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难道冬天反而是犯人活动的季节吗,就见到幼驯染正在快乐地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喂,你要干嘛?” 萩原研二对他眨了眨眼,故意说道:“联谊去不去?” 松田阵平无语,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私人时间一点都不浪费啊。” “哈哈哈,我就知道。那明天见啦。” 附近的拉面店里,萩原研二一边扯掉围巾坐下一边说道:“你选的这个店离单位太近了吧,虽然阵平酱不太爱吃这家,但是总感觉他说不定等会就会推门而入呢,好可怕。” 影山步:“……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今天有联谊。”男人笑起来,带着点恶作剧的狡黠,“不然我们俩吃饭不带他总感觉有点太不够意思了。” 行,这就是真正的幼驯染吧。 影山步无奈摇了摇头,没有点菜,而是直接切入主题:“我今天过来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见他表情认真,萩原研二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手肘撑在吧台上转过身体仔细倾听。 “我使用的药物周期在三个月,这点不用再多说,后遗症你也清楚,平时不需要麻烦你,但是如果有必要的话,希望你能够提供帮助。当然,我不会强求,你也不需要有心理负担。”他声音压低,周围嘈杂的环境下只有两人能够听到这番对话。 萩原研二眼尾微弯:“我当然很乐意。” “听我说完。”影山步没有盯着他看,而是目光落在手中茶杯里漂浮的茶包上,脑海里一边整理语言,一边无情地打断了对方。 “偶尔,我是说偶尔,我会有一点反常的反应,比如说没有征兆的昏迷。但是在我没有向你预警且情况并不危机的时候,如果我的体征正常,就说明一切都没有问题,不需要担心。” 萩原研二听完仔细琢磨了一会才想明白这番有些拗口的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影山步突然告诉他这些,但是依然很配合地反问道:“也就是说只要等你醒来就可以了吗?” “是的。” “那你是真的昏迷了吗?” “是。怎么?” 萩原研二忽然突发奇想:“那如果你倒在地上的话,可以搬动吗?”这是在问影山步的昏迷是否属于急救情况中禁止翻动的那一类。 这提问也有点出乎影山步的预料,他失笑:“当然可以,你就当我睡着了吧。” 忽然,影山步放在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掏出来看了眼屏幕,是同事发来的消息。 ——犯人刚刚失去了生命体征。 “哦——睡美人啊。”萩原研二对他侧过脸,笑起来。 紧接着下一条消息就是:犯人已宣告死亡。 【检测到剧情补完任务已经结束,正在启动回归程序,目标节点:23岁。准备时间:30秒。】 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看到30秒的时间时,影山步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萩原研二还在问他:“怎么了,有工作吗?” 影山步这段时间还没告诉他们关于自己的处理结果,闻言只是摇摇头,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对他说道:“没事,点菜吧。” 【20秒】 “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但是你的事其实很容易就传到耳朵里了。”身旁的男人语气低沉而愧疚,“没想到竟然会拖累你……” 【10秒】 “这个结果跟你跟我都没有关系,是上边的博弈。”影山步再次打断。 “真的?” 【3秒】 “嗯。” 影山步点点头,神情平静:“所以不用放在心上。” 【2秒】 【1秒】 身旁的人嘴张张合合似乎还在说话,但瞬间他的眼前便归入漆黑。 意识仿佛从身体中抽离,整个人一轻又一重,等能够掌控身体时视力也一同恢复了。 睁眼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一时间让人有点恍惚。总感觉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似的。 他捏了捏眉心,正想坐起来,转头便看到了熟悉的大脸,将他吓了一跳。 几秒钟之前还在说话的好友此时靠在沙发边上,托着下巴盯着他,眼波带笑。 “哦,醒啦,睡美人?” 第159章 解除 影山步脑子还有点懵。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 看了两眼萩原研二,努力回忆了半天才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这个时间点上之前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萩原研二还没有正式参与进他的故事里,却被琴酒意外遇见, 阴差阳错地给了影山步一个恢复记忆的机会,因此不得不为此想办法将萩原研二的身份圆了过去。 “线人”么,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 影山步没打算将这些原本生活纯粹的人拖入阴影中。或许有时候知情人可以帮忙替他的反常行为打个掩护, 但这大约也就是极限了, 毕竟萩原研二太敏锐, 很容易让他找到更多的线索, 到了那个时候又该怎么进一步解释呢。 萩原研二的敏锐与降谷零不同, 萩原研二对人的把握更加擅长,而降谷零则是对细节敏感。 一个两个都成了影山步的大麻烦。 他颇有点痛并快乐着, 快乐在于这些好友真真实实地为他担忧,令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但痛就痛在他必须拒绝, 而且得拒绝得彻彻底底。这大概就是跟好人做朋友的两面性吧。 “我躺了多久?” 萩原研二坐于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侧身趴在沙发上,随着他坐起来也直起上半身。这时听到他的提问, 便从桌上拿来手机看了一眼表:“十几分钟的样子,包含了我冲澡的时间。” 影山步这才想起对方之前是来他家里借用浴室的,怪不得此时发梢还有点湿润,头顶则毛躁且蓬松, 大约是只匆匆吹了一下便出来了。 也不知道出来的时候看到躺在沙发上人事不省的影山步是什么感受。 “你刚才一点反应也没有,本来还把我吓了一跳,但是忽然想起来你说过的话。现在没事就好啦。” “抱歉。” “嗯?为什么道歉?”萩原研二眨了眨眼, 满脸无辜, “我觉得看到了睡美人的步酱很赚耶。” 影山步嘴角一抽:“睡美人?我吗?你不会用真爱之吻把我叫醒的吧?” 萩原研二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摇了摇:“不不不, 第一步应该是先把你搬到卧室的床上去,哪有躺在沙发上的公主啊?然后再撒点花瓣,这样氛围一下子就有了。” 他笑眯眯地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交叠的姿势,示意连躺下的姿势都要端庄才行。 “……那还是谢谢不搬之恩了。” “可惜你醒的太早。”萩原研二不知为何还颇有点遗憾,“早知道我就快点洗。” 影山步敬谢不敏,身体都向后缩了缩:“……不了,我觉得沙发挺好。” 萩原研二闷笑着又趴回沙发上,肩膀抖动。 “你刚才是什么感觉,昏迷的时候就失去意识了吗?”他侧脸望来,关心道,“昏迷之前会有预感么?” 影山步心想,岂止是没有失去意识,甚至在意识里生生过了半年多。 但只是略一点头,草草解释道:“在昏迷之前的几秒会有点感觉。” “怪不得你躺得这么安稳,我出来的时候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他收了话头,站起身给影山步展示了一下借来的一身衣服,虽然裤长余量稍有局促,但整体还算合穿,这一点在影山步借穿他的运动裤时他就意识到了。 萩原研二比影山步高一截,让影山步看着属于自己的衣服套在肩宽腿长的高个子的身上,猛地有一种自己长高了的错觉。 “看起来还可以吧?这么去拜访教官合适么?” 影山步按下对身高的微妙羡慕,打量了一下:“外边还是套件外套吧,显得稍微正式一点。” 两人随口闲聊几句,然后影山步也站了起来,问道:“你饿吗?如果聚餐改到晚上的话,中午就在这里吃吧。” 萩原研二立刻顺水推舟。他眼睛亮闪闪的,亦步亦趋:“饿。在这吃?你平时在家做饭么?” “嗯。” 看了眼时间确实也该准备午饭了,影山步顿时又有点恍惚,因为好像在之前的时间线上他正在拉面店里点餐来着,这倒是无缝衔接上了。 “你坐会吧,很快做好。” “那怎么好意思啊!” 最后这高个子的男人还是强行跟进了厨房,然后亲眼目睹了家里满满当当的冰箱,以及一手出神入化的烧菜本领,甚至最后摆盘都得是个五星酒店的水准。最让人佩服的就是全程没花多少时间,甚至可以多线操作,只是因为份量大而多占了两个锅而已。 “我说真的,步酱,你要是辞职当厨师一定赚得多得多。”萩原研二一点忙都没帮上,最后只能巴巴地端个盘子。 他直到坐下来还在赞不绝口,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同时感慨道:“好好吃——你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公安部竟然还要求修行厨艺吗!怪不得景光也去公安部了。” 想到降谷零,影山步莫名露出点笑意,摇了摇头:“降谷依然不做饭。” “这说明警察厅不行。”萩原研二一本正经地说道。 警察厅一向是管理监督警视厅的上级,令很多警视厅的人在微妙不爽的同时又渴盼着调入其中。但无论如何,能够有资格说警察厅不是的也只有东京的警视厅了,连各地方县警察本部都不行。 于是两位警视厅的警官忍不住默契地相顾而笑,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揶揄。 这边刚刚布好菜肴坐下,那边门忽然被人敲响。影山步踩着拖鞋去开门,结果从猫眼里竟然看到了赤井秀一。 站在门外的男人头顶戴着标志性的针织帽,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短袖。 “诸星。怎么了?”影山步只能开门,因为fbi不会在家里没人的时候敲门,上门拜访必然有所图。影山步如果假装不在家反而会更加引起怀疑。 赤井秀一目光迅速在他身后自然地瞟了一眼,又落回影山步的身上,好像一切都是不经意的动作:“我有伤处不方便换药,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你?” 他一边袖口处隐约露出一点白色绷带的轮廓。 影山步的房门只开了一道缝,他正好站在这道缝口,而赤井秀一虽然比他身量高出一筹,也只能从他头侧看到客厅的大致光景,而饭菜的浓香从内飘来,却看不到餐桌的情况。 如果是正常的好友关系,此时此刻应该简单介绍一下家里来了客人,客人跟自己关系如何,若是彼此都相处随意的话还可以顺便互相介绍一下。 但萩原研二跟赤井秀一根本没有认识的必要,而且这两人都有着足够的好奇心,可以预想会变成互相试探的麻烦现场。 至少影山步确信赤井秀一会这么做。 敏锐地察觉到了室内细节与曾经数次拜访有所出入,赤井秀一立刻通过蛛丝马迹意识到家里还有另一个人,而影山步没有打算透露任何细节。 但自己作为一名体贴的邻居与随和的好友,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找台阶下。 赤井秀一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还想邀请你来我家吃饭,可以当作你帮我忙的谢礼。既然你也做饭了,那就晚点再说吧。” “……抱歉,下次不必做我的份了,毕竟……” “不用放在心上,我本来周末就要备菜的。”男人随手摆了摆,当真就像是毫不在意似的。 影山步心想他既然已经在琴酒那里恢复了记忆,怎么赤井秀一还是一副要来收集情报完成任务的样子,你们fbi都这么敬业吗。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等我吃完饭就来找你。你着急吗?” “不着急,你慢慢来。” 简短交谈了几句,但这一两分钟内包含了种种隐晦的试探与打量,最后被房门切断,挡在两人之间。 萩原研二坐在桌前还在等影山步回来,自然地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谁啊?” “邻居。” “怎么,要修什么东西吗?这个我可以。”男人对他笑得阳光灿烂,眼睛微弯。 影山步摇了摇头,拉开椅子坐下:“不是。邻居摔伤了,问我能不能帮忙给他身后上药。我等会吃完饭去一趟。” 萩原研二听了,眼神却闪了闪:“需要我帮忙吗?” 影山步失笑:“没必要。” 他实在没法想象对方给赤井秀一换药的情形,总感觉属于某一种世界奇观。 而赤井秀一那边。 在他回到自己家之后,面对桌上已经摆好的一桌菜肴,他神情冷淡地先去洗了洗手,然后打开手机,发现收到了全新的指令:对影山步的监视解除。 男人靠在墙上,盯着这一行字眉心微皱。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对影山步更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影山步的危机解除了,因为他的所有资料都被那个组织掌握,在不惊动影山步本人的情况下,绝无可能让他安然脱离组织的视线。 而赤井秀一才刚勉强在组织里站稳跟脚,这时候如果暴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就全功尽弃了。 他在信息栏中键入:为什么? 几秒后又全都删除,改为了:明白。 ——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 长发的男人看了一会手机,然后塞进口袋里。他单手按开洗手间的换气扇,然后关上门,从镜子后边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 低头将火点上,冷峻面容顿时在烟雾中模糊不清。 在看到后续任务之后,他想,还是在这里的生活更简单一些。 但或许这只是他在艰难卧底生涯刚刚开始时意外偷来的喘息时间而已。 不可多求,也不能多期望。 突然从外边传来门铃声。他冷淡地垂眼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微微隆起,看起来干净有力,就像属于一个真正和善的友人和邻居,而不曾沾染一滴罪恶。 房门在影山步面前打开,门后一身简单白衬衫的男人在家没有戴帽子,长发搭在肩头,露出一个早已熟悉的随和表情:“你来了。” 第160章 换药 进门之后, 影山步跟着赤井秀一走到餐桌边,见到了还没收拾的一桌菜,顿时露出了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因为这份量来说一看就是赤井秀一做来两人一起吃的。 “这些我之后用保鲜盒分一下就是平时的工作餐了。”赤井秀一不是很在意地说了一句, 然后用没有受伤的那侧手臂拉出一把椅子,拿到客厅光线更好的地方。 茶几上放着一个急救箱。影山步心领神会地弯腰打开箱子,先取出绷带剪刀放在外边,然后便见到男人单手抓住衣角将t恤整个从头顶扯下,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从单侧肩膀到上背部都裹着绷带。 赤井秀一随手把短袖扔到沙发上,然后侧身坐在椅子上,并且把长发挽到另一侧没受伤的肩头, 转头道:“麻烦你了。” “全都拆掉么?” “对。” 影山步点点头,丝毫没有露出因为麻烦而产生的迟疑, 拿起剪刀走到赤井秀一背后,弯腰寻找绷带固定的节点。 赤井秀一微微低下头,方便对方的动作。他感觉到手指在身上轻轻地摸索, 力道被绷带隔开, 仿佛是梦里看花一样。 过了片刻,又或者只有几秒,身上绷带忽然一松, 然后白色的布条就像雪卷一样层层松开垂下。 “你一般受伤的话会去哪里包扎?” 身后的青年问道。 “最近的诊所。”赤井秀一答道, “但是如果总是去同一家的话会被怀疑。” 影山步垂眼看着背后伤口:刀伤。伤口还算新鲜, 但是已经止血了, 仅仅是皮开肉绽。伤口不算太深, 看起来并不是贯穿伤, 更像是被人从身后划了一道。 确实是值得怀疑。 影山步想, 如果他是护士, 隔三差五就遇到一个身上满是斗殴痕迹的混血来找他处理伤口,他可能也会报警。 他叹了口气:“你们的工作遇到危险的频率也太高了,有没有考虑换一行?” 语气中的关切没有作假,也没有刻意隐藏。赤井秀一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低声笑了笑,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似乎都能感知到笑声震颤的共鸣。 “哈哈……” 男人转头想要看清身后人的脸,但是却因为动作而使得一缕长发自肩头滑落,被人用手指勾回身前,于是老老实实地看向前方,“抱歉。” 他语气带着点笑意,随和道:“这工作我觉得还不错,毕竟风险越高工资越高。” “买命钱。”影山步吐槽道。但他想了想自己的工资,又想了想赤井秀一的工资,忽然意识到好像两个人领的双份工资构成是一样的。 总有一种赤井秀一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的既视感。 赤井秀一感觉到身后伤口忽然一阵冰凉,掩过了剧痛,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也微微放松了一点。 也不与影山步争辩,男人只是开玩笑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就一直在受伤。” 影山步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平静地从背后传来:“也许是因为我身边的磁场不利于你的健康。” 手指贴着的部分传来轻微颤动,似乎是男人轻笑一声:“磁场这种说法很西式,我以为你们会说风水。你信这些?我看到你刚才拿出来的东西里有一个御守。” 方才影山步为了方便操作,便将口袋里的手机钥匙等杂物掏了出来放在茶几上。他听到这话,转身去看了一眼,发现在钥匙串上果然挂着一枚眼熟的御守,正是在之前拆弹的时间线上见过的那一枚。 但这准确来说并不是他求来的,所以根本不知道到底来自哪里,甚至看不出到底是保佑什么的,因为上边没有任何绣纹。 “每个人都有吧。”他随口敷衍了一句,顺手拿起绷带与纱布,给赤井秀一包扎起来。 赤井秀一握紧的拳松开搭在腿上,掌心因为忍耐疼痛产生的汗液被柔软布料很快吸收。 若是面对其他人,他不会这样大胆地放松警惕,将破绽完全暴露给对方,更遑论是那个组织令他监视的对象。 他拜托影山步给他换药,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方便,另一方面则是找个借口试探对方家中底细,同时拉近关系,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好感便是有来有往的互助下增进的。 也许不太明显,但是人在提供帮助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地将受益人放在了更亲近的位置上。只是他没料到监视终止的命令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胳膊抬一下。”青年的声音倏忽间在耳边响起,一手轻轻按在他身后伤口之上覆盖的纱布,另一手则拿着绷带卷,手臂环过他的肩膀。 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很快又松开,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赤井秀一配合地从对方手中接过绷带,送到另一侧的下方,以便绷带能够斜向环绕。 “我大概过一阵会出差一段时间。”赤井秀一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动向简单告知,以免对方以为自己在外边出事之后当真去找那个安保公司了。 影山步看起来不疑有他,只是说道:“注意安全。” 虽然明知道对方以为自己在做安保工作,但实际上要危险无数倍。赤井秀一仍然领情:“好,谢谢。” 影山步回去之后,萩原研二已经将餐桌收拾干净,甚至连厨房都打扫得闪闪发光了。 “怎么样,我做得还不错吧?”门打开时,他正穿着围裙在擦料理台,眼巴巴地捏着抹布到影山步面前邀功。 影山步出门之前还跟对方说了一下等他回来再收拾,此时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辛苦了。” “不客气不客气~毕竟你做的菜嘛。如果洗洗碗就可以吃到步酱做的菜,我愿意天天来洗碗。”萩原研二含笑眨眨眼。 “邻居怎么样了,受伤严重吗?” “还好。” 影山步便提了几句诸星大表面的身份,于是萩原研二理解地点头,“安保工作啊……那确实是有风险的。” 萩原研二说他马上就擦完了,阻止了影山步插手,于是两人便在厨房聊天,忽然,影山步掏出钥匙串,捏着那个御守反复打量了一下。 “没味道了吗?” 影山步愣了愣,转头看向对方,便看到萩原研二同样有点疑惑地转头看向他:“怎么了?这里边是驱蚊的药草啊,你不会忘了吧。” 原来如此。 他捏着体积比曾经第一次收到的香囊小了许多的御守凑到鼻尖闻了闻,果然嗅到一阵淡淡的清香。这御守怪不得比常见的都要立体许多,原来是里边塞了东西,他对这种东西不太熟悉,还以为有不同的种类,看来只是做成了这个样子而已。 而他一直没发现的原因,大约是里边放着的药草碎渣剂量小,同时因为随身携带太久,导致嗅觉已经习惯了吧。 这样看来,大约是在警校毕业之后,萩原研二送给他的。 “松田的也长这样吗?”影山步用手指勾着钥匙串提起来,欣赏了一下这靛蓝色的锦布小香包。 “是的。”萩原研二对旁边的吧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自己的钥匙串,“我的是红色,因为是我姐练手的作品。蓝色的布料比较好看,是她做其他手工剩下的边角料,正好够做两个,拿来送你们。” 萩原研二没有停留太久,因为虽然他原定的行程是晚饭与同期们一起去拜访鬼冢教官,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些别的事情。虽然很想借这个机会跟影山步多相处一会,最后只好还是遗憾地道别了。 家里恢复了一个人的安静之后,影山步便点开了久违的漫画。 这一次可以直接看到警校时期结束,倒是省事不少。 漫画开篇便是清晨的客厅,从透明的纱帘照进阳光,让沙发上的人睡眼惺忪地用手背盖住眼睛,然后坐起。 松田阵平无声打了个哈欠,走到客厅的时候忽然察觉到卧室门没有开,于是看到了已经早早起来穿好衣服的影山步。他给对方绑上固定带之后,萩原研二也醒来了,随后三人一起在附近散步。 【我去好色哦,这固定带没想到是这么穿的,感觉松甜甜直接给了一个背后抱抱。】 【步老婆的腰怎么恁细,让我摸摸】 【乐死了,hagi:你们俩起这么早该不会是背着我干什么吧?】 【三个人遛弯感觉就像什么晨练的老大爷……已经可以看到这三个人退休之后的样子了。】 【他们真的能退休吗(顶锅盖)】 【你你你!!!(吐血】 之后拆弹组的两位警察向影山步隆重介绍了一番属于他们俩的工作室。两个人分别献宝似的给影山步展示自己的库存时,在漫画中颇像没长大的孩子,眼睛闪闪发亮。 【好可爱不过原来马自达真的会在家里组装炸弹啊我笑死】 【hagi的手工技能从小就点满了,竟然徒手组装八音盒】 然后他们便开始给影山步进行组装炸弹的基础原理教学。只是天气太过炎热,萩原研二头发在脑后扎起,衣服卷起擦汗,有汗水挂在小腹上。 他站在车库门口转头看向工作台边的两人,然后下一格漫画便是三个人头挤头地对着一个电路板针锋相对的样子。 坐在中间的影山步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路板,而另外两人越过他互相指指点点,差点打起来。再下一格,便是三人热得瘫痪地在家里躺着吹空调的画面。 然而真正令人在意的,是在后续返校之后,天台谈心时,诸伏景光侧脸凝视着影山步心中想到:步是怎么做到不被过去影响的?这不可能。那么他的心结会在哪里? 第161章 御守 影山步看到这里, 不由得感到有些诧异:原来诸伏景光竟然在心里曾经这样想过。 但仔细分析又合情合理,因为他们两人的过去都算得上悲惨, 只是命运残忍的方式不同。 若问他们是美好的亲情得到又失去比较痛苦, 还是自始至终都教人不敢信任任何人更加绝望,恐怕无法得到公平的答案。 那么诸伏景光推己及人,想要知道影山步到底有没有克服过去的阴影, 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而弹幕的关注点大多在于警校组一同资助少年上学。 【啊啊啊警校组他们真的好好呜呜呜呜呜】 【虽然总觉得说资助就资助有点没考虑清楚,但这种毫不犹豫才是最珍贵的】 【这算不算他们集体领养的孩子, 所以谁是妈妈谁是爸爸】 【景光妈妈——】 【hiro什么时候才能不被妈塑,救救hiro(悲)】 【对那个孩子来说应该会是天降六个爸爸吧(乐)这溢出的家人是你的福气啊】 漫画中接下来便是众人帮助诸伏景光抓住了凶手,在凶手家的洗衣房里,诸伏景光为了救犯人冲进二层的火海,其他人在楼梯下阻拦未果。影山步站在楼梯拐角,有点怔愣地望着对方的背影, 心中想到:竟然会去救人…… 事件结束之后, 影山步与诸伏景光一同值勤却被淋成落汤鸡。影山步问他犯人没有死他是否甘心,而诸伏景光给出的答案是“不想成为与犯人一样的人”。 【其实原作漫画到这里我也不太理解, 要是我的话肯定希望犯人死了最好】 【+1,犯人如果在日本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刑, 杀人父母这不得血债血偿?】 【+2, 我其实更不理解佐藤美和子他爸, 为了救犯人自己被撞死了什么的,真的值得吗】 【所以你们不是他们啊,自己做不到不要嘴真圣母(此处褒义)】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还大, 我在说我自己】 【我只在意影山的想法……跟我们太像了, 你们没发现警校组其他人没有问过这种问题吗, 他们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一点, 但是影山没有】 【你这么一说,细思极恐】 诸伏景光在寝室中与影山步开玩笑想要试试ptsd是否随着大仇得报而进了衣柜。衣柜中的阴影里,画面左边是幼年的他满脸惊惧地蜷缩在角落,而画面右边则是成年的他,额发遮住眼睛,神情晦涩地脑袋向后靠在柜子内壁,只是唇边隐约勾出弧度。 【恭喜hiro克服心理阴影,这一格真让人感慨啊,感觉看到了背负了仇恨十几年的蜕变】 【好好地长大成人了啊我们景光5555555】 【出来的时候还吓唬影山,蔫坏的猫猫ww】 后续就是夏日祭的种种详情,但是并没有将点点滴滴全部都画在漫画里,在用一两页描述了夏日祭的快乐时光之外,只挑选了一些重要的剧情,比如影山步和降谷零捡到走丢的萨摩耶并且一同送到派出所,后续在烟花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又遇到了狗的主人来领,并且拜托他们帮忙找到新的领养主人。 【噗,好喜欢看一些男大生摔♂跤】 【明明是猫狗互搏】 【金鱼!花火!浴衣!(尖叫)浪漫死了,这时候不来点烟花下的牵手告白接吻我不是很认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滤镜,我总觉得这几个人之间气氛好纯爱(揉眼睛.jpg】 【步酱依然饭桶人设不倒2333】 【他们几个人穿浴衣意外好适合,好帅啊!可以想像如果是真人的话应该是会让我想要上去搭讪的帅哥555】 【我直接上去嗨老婆们(狗头叼玫瑰)】 【妈呀,五年之约是把大刀!!快逃!!!】 【五年……五年……(喃喃)(双目失神)正常来说五年之后就5-2=3了】 【你们不要立flag啊!!!!!!!】 【好可爱的耶耶,不过这小姑娘又有全名又出现两次,还加了零的号码,我总觉得此子非同凡响】 警校时期的内容随着毕业典礼的几个镜头便正式落幕。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文字框,里边写着“次年一月”。 第一个镜头是给了按着耳机的手指,然后便是瞳孔震动的影山步。他在判断出来炸弹犯的计划之后立刻冲向案件现场。这时候楼下已经层层布控,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而画面的右上角则挂着一个只有读者才能看到的倒计时,约八分钟。 他掏出身份证件面色严肃地与楼下的警察交涉许久也不得进入,还是之前曾经在投毒案与他打过交道的刑警在心里琢磨着:他这样着急应当真有紧急情况。然后才出面打圆场,状似无意地提供了帮助。 等影山步一把推开20层的逃生通道门之后,已经有些气喘,然后大步走向特警们包围的中心,直接把正在靠墙抽烟的萩原研二吓了一跳。 【妈呀!!!我还说这到底是什么案子,竟然是这个!!!】 【草,我在看到一月的时候dna就动了】 【每次看到hagi拆弹现场抽烟我就气不打一出来】 【还好啦,他不是把烟掐了么,现在不拆弹只是在等命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影山是来英雄救美的是吧!!】 漫画特意给萩原研二了一个特写,他手指间的烟差点都掉了,表情痴呆地抬头看,然后才大惊失色。 影山步表情冷酷,连个眼神都欠奉,直接把人推开到一边。这不速之客耳朵上还带着一只耳机,从中泄出寥寥几个字,但赫然便是犯人那边的争吵。与此同时,影山步盯着炸弹,脸旁边冒出思绪的气泡:完整拆除需要一分半,但是如果只拆掉遥控部件……该死,是断路连通回路,没办法拆! 此时这一格右上角的倒计时为不到两分钟。 站在身后的特警们有些惊疑不定地围着两人,似乎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出手制服这个人,然后被萩原研二打了个手势拦下,只是影山步丝毫不领情,因为他额头都淌下汗水,脑海中极速思考着:让我现在先把能拆掉的□□都分离。 下一格是钳子毫不犹豫地剪断电线,同时给了身后特警们惊恐的特写,与影山步冷静的眼神对比明显。“水银管”、“感光板”分别交到萩原研二手中之后,右上角的倒计时只剩下了30秒。 影山步忽然听到了什么消息一样,猛地站了起来,回身推开碍事的警察便拔枪射击,三枪的弹孔形成一个规则的三角形,然后他一个利落的回旋踢就在窗口制造了出来一个大洞。 6秒。原作中改变一切的转折点。 特警们看到倒计时跳动的面板,开始四散奔逃,然而动静相对的,是面朝着20层高空,神情冷静的年轻警察。他的身后人们惊恐地向外扑去,他的手中却端着那个炸弹。而他身后,萩原研二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在大喊什么,伸手想要抓向他,时间却来不及。 黑色的漫画格子中,印着白字的倒计时。 等到硕大的1秒出现时,下一格是影山步投掷出去的动作,紧接着便是大楼旁烟花绽放的远景。漫画中,给了楼下警察们震惊的特写,还有楼上死里逃生的警察们摔倒的茫然表情,还有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脸旁却只有巨大拟声词用来表示耳鸣的影山步。 以及终于将他牢牢拖走的萩原研二。头发半长的拆弹专家死死抱紧他,张口说了句什么,漫画中仅仅给出了一个空白的对话框。等到下一格时,才出现了“没事就好”。 而hagi自然也受到了好友们的拳头教育。 【我靠好帅啊!!!!!】 【我宣布今天开始我是步酱的梦女,对不起了我的其他老公们,就让步酱加入这个大家庭吧】 【hagi估计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被英雄救美吧】 【笑死了,我一直在想如果hagi没死肯定会被马自达殴打,果然动手了,要不是被步酱拦住估计可不止一拳】 【第一次见影山打自己人23333】 【hagi到底说了什么我好在意】 【我爱你(深沉)(被打)】 【影山到底怎么知道炸弹会爆炸的啊?】 【看他戴的耳机,估计是窃听到了吧?不过就是不知道这次还是不是6秒】 【估计不能是6秒,应该会长一点,不过改编么,长一点也合理,6秒反而才是大bug】 后续便是影山步应付冗余的各类手续以及向领导汇报。在影山步认真立下军令状两天之内找到犯人之后,下一页便是夜晚的犯人家门口,远景画出了联排民房以及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 紧接着便是犯人面对黑影时惊恐的神情,心中想到:死定了,难道是那些人找上门了? 他一边求饶一边慌不择路地提着刀后退,最终被电线死死勒住脖子,按在床边地面上。 然而就在他即将咽气时,漆黑人影的动作明显有了迟疑,最后放了他一马。犯人侧脸贴在地面,恢复神智之后与躲在床底下的人视线相对,于是忽然产生了求生欲,开始开口引诱黑衣人说话。 而床下的人仅仅只画出一双眼睛,他用毯子将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因为恐惧而蜷缩成一团,下一格是床底缝隙所限的视角:被压制在地面,正在看向他的犯人,单膝跪在犯人后背的两条腿,还有顺着裤腿垂落的一只御守。 而在漫画中,竟然特意又画了一次没有任何伪装的影山步堂堂正正地持有搜查令上门逮捕犯人的画面,并且因为警察的身份被犯人憎恨,拉扯之间在警察局门口出了事故。 后续影山步没有再注意,他看到这里之后差点直接站起来! 先不管他想要杀人的画面为什么竟然被直接画在了漫画里,毕竟将他警察的身份刻意分离了出来,这就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虽然他根本没想到漫画竟然会这么操作。 让他真正吃惊的是那个御守竟然是一个破绽。 当时他心里就隐约觉得不对,在御守滑出来之后特意将所有东西都丢到了仓库里,但谁能想到还有目击者这种存在。 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就是,如果漫画里画出了御守,那么这东西必然会成为一个关键的线索。 影山步拧着眉头,关掉漫画,直接拨通了松田阵平的电话,得知对方此时正在外边某个商场购物,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于是道:“我马上到。” 第162章 索要 坐上出租车之后, 影山步再次打开漫画。 在出现床底下的人的那一格,弹幕果然也炸了。 【卧槽,我吓飞了】 【默默地收回了伸在床外的jo】 【这tm一转恐怖片场??】 【等一会, 所以到底谁是小黑, 床底下这个还是床外边这个】 【笑鼠,明显床底下这个是幸存者之类的吧】 【所以剧情想表达的是有人本来想杀他但是放弃了, 正好被后来上门的影山步捡漏成功么】 【好幸运的步酱】 漫画后续的剧情就是犯人躺在重症监护病房之后, 影山步面临的种种调查,以及霜岛雅树在背后做的一些斡旋。 在一个偌大的会议室内, 仅仅只落座几个人, 但是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派, 其中一部分便是以植松部长为首的势力, 霜岛雅树坐在他手边。 “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啊。”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挑起一边眉毛, 不冷不热地说道。 植松表情温和:“为了挽救市民和二十名特警的性命,年轻人付出了不少。” 另一方的领导直接笑了:“你说的付出指的是未经许可擅闯封锁线,还有私自拆弹吗。” “没有他来的话,我们就要面对一个爆炸的炸弹, 还有二十条警察的命, 以及公众对我们的质疑了。”植松也笑了笑,“他一个人承担了风险,帮的可是我们所有人。你说对吧, 刑事部部长。” 刑事部部长见他都不称呼自己的姓氏了,显然已经做出了隐晦的表态,不动声色地衡量过后便稍退一步。他瞥了一眼警备部部长,看对方正在事不关己地低头喝茶, 暗骂一声老狐狸, 然后微微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 我们也不是那么只看重教条的人,这件事就算了,但是这种风气可不能鼓励,不然手底下的人都这么乱来,都要头痛死了。” 此话一出,长桌各处的人头顶都冒出一个念头:老狐狸! 【哇哦,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漫画里会描写警察上层这种剧情】 【我记得后期有个剧场版写了警视厅警察厅和检方的内斗吧,虽然最后也没有批评得太严肃】 【毕竟是全年龄向漫画咯,那一部最后不是夸了公安部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觉得其实是反讽(。)】 【这里其实也还好吧,我反正不希望影山受到惩罚,虽然他违反规定但是确确实实把任务都完成了】 【我好喜欢这种剧情,希望警校篇结束之后还有更多的内容w】 漫画的最后一部分,则是在一间办公室里,松田阵平向后靠在椅背上,懒散地跟幼驯染吐槽工作太忙。等萩原研二笑眯眯地说自己要去参加联谊会离开之后,他才“切”了一声,然后翻开自己的包往里装东西。就在他想装入水瓶时,感觉包里好像有点放不下,于是伸手探入其中,从里边掏出钥匙串放到桌面上。 最后一个镜头,就是钥匙串上一模一样的御守。 【???】 【啊???什么???】 【不是,你在逗我吧,马自达跟这个有一毛钱的关系】 【我趣,细思极恐,但又好带感】 【为了幼驯染报仇的意思吗?】 果然。 这漫画如果想让自己的黑方身份暴露的话,根本没有必要把他潜入谋杀的剧情跟警察身份分离开,漫画作者只是想要利用他黑方身份作为烟雾弹来迷惑读者。 那么这御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用来“陷害”其他持有者,松田阵平。 点开论坛,影山步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分析的。 《黑松?探讨是否存在阵营反转的可能性!》 【米花町在逃美洲大镰:首先我想问一句有没有黑松+黑萩的饭吃,谢谢! 老实说漫画看到影山立军令状之后,立刻接到黑影去犯人家里袭击,我第一感觉就是这是影山步来逮捕了,但是看犯人那么惊恐的表情,而且还在想“那些人”(图),我又开始怀疑自己。因为如果你是一个犯了罪的人,见到警察肯定会心虚,但是不会感到害怕,众所周知如果你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的话警察是无权伤害你的,除非你是个拥有潜在伤害公众可能性的疯子。 犯人逃跑的样子让我幻视了好多老贼的连环杀人犯剧情(图)大家看,这种边跑边回头看最后还摔倒的样子像不像受害者。犯人啊,你可是犯人!站起来啊犯人!(恨铁不成钢.jpg) 总而言之,这里我想说的点就是在犯人眼里,他应该没有把闯入者当作警察,而是联想到了他认知中的“那些人”。至于那些人到底是谁,这里的情报不够多,或许是他的仇人,或许是一般故事中的极道,但是在柯南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黑衣组织。当然,这是脑洞大开的前提了,我们也不能当随便什么小喽啰都跟组织有关系。(琴酒:别来沾边.jpg) 还有让我大吃一斤的地方就是床底下的人(图),我看到的时候差点以为这是个尸体,还在想这犯人是怕藏尸被警察发现罪加一等才开始明显挣扎了吗,后来发现我想多了,这就是个活人,而且是因为害怕闯入者所以才躲在这里的活人。 犯人被按在地面之后侧脸正好跟床底下的人对视(图),这里他的反应也很值得玩味,因为他明显刻意在引诱闯入者说话,透露身份。如果犯人只是想保护床底下的人,完全可以做点别的,比如说反抗跑远,或者求饶让对方放松警惕之类的,但他开始套话。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希望床底下的同伙替他报仇。 很遗憾的是,闯入者非常警惕,只说了一句话:“你要为了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这一句话的字体有点刻意做出模糊效果,我看漫画不多,但是我猜这个意思是闯入者的声音经过了变声处理,或者是因为这之后的视角是床底下那个人的,所以闯入者的声音在ta听来没有听清楚。 但是漫画也给了ta一个很清楚的线索:御守。 其实如果按照老贼的尿性,这御守肯定不止一个,就看下一话怎么画了。 关于松田阵平到底有没有可能变成坏人的可能性,我觉得是有的,而且并不算毁灭了这个人的设定。因为在原作中萩原研二被炸死之后,他显然因为这件事被困住长达四年,而且还一直没事就给死去的幼驯染疯狂发短信,我感觉是到了一种很平静的疯魔的状态。如果我们大胆假设一下,这个松田是重生的,那么一切就河狸了起来。(被打) 所以最后请问有重生黑松的饭吃一口吗!】 【1l:诡计多端的要饭人】 【2l:诡计多端的松厨(恼)】 【3l:妈呀楼主id给我吓得退出去了一次】 【4l:这里的改编展开其实挺让人感兴趣的,原作里两个炸弹犯之间的关系也算是给普通的“犯罪——被抓”的套路增添了一些道德的反思,比如说警察违反约定去抓犯人到底算不算反道德,还有犯人因为警察违约害死同伙而报仇到底占不占道德的高地。 这里出现第三个角色之后,就多出来了再次复仇的可能性,因为戏剧性的是,第二个犯人也因为警察而意外身亡了,死因还恰好同样是车祸。也就是说,这两个犯人都是在“没有得到审判”的情况下去世的,所以这里又可以探讨的是,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否公允。】 【5l:楼上真能想,我倒是没联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好套娃(喝茶.jpg)】 【6l:我刚从隔壁贴回来,那边在分析床底下的人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稍微搬运一下那边的结论:应该是一个平时不在这里居住的,身材矮小的人,但是没法排除男女。(图)主要原因是这几个镜头里,这家的状态是典型单身汉的房子,看不出来有第二个人居住。 而且从闯入者开门开始就一直是闯入者作为摄像头的视角,我们只能看到犯人被逼着后退,看不到玄关的状态,不然还能扒一下门口鞋子的数量。然后单人床的床底下如果人能留出这么多的空隙,还能稍稍侧身,说明很瘦,而且不高,不然连蜷缩都做不到。 对这两个人的关系猜测的话,我先猜这是犯人二号的女朋友。】 【7l:也许是第三个共犯呢,因为死了一个同伙之后来家里商量对策之类的也很合理。】 【8l:我现在就很好奇到底剩下两个御守在谁手里(我不信指向性这么明显的线索直接就定死在一个人身上)】 【9l:我还是不能接受马自达被牵扯到这种案子里,老贼我******】 【因违反发帖规定,该用户已被禁言】 关掉论坛,影山步对大概的情况与其他人的分析有了印证之后,心里也有了点数。 正如这些读者所想,这样悬疑的线索很少会单独给出,而他们真的就有三只御守。 只是他不清楚漫画后续到底想怎么引导,因为他们三个人无论是谁都有警察的身份,如果真的要揭开一个人的秘密的话,那只能是他自己。 虽然他并不介意,但是这漫画替他遮掩了这么久,连少年时期的故事都一直压着没画,难道要在这里掉马吗?换位思考,如果他是创作者,应该会给作品里的角色铺垫足够长的故事之后再猛地转折,这样戏剧性才会拉满。 不考虑那些因素的话,眼下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那“第三人”可能会执行的报仇计划。只是敌在暗,他们在明,影山步如果不是看了漫画,连这个人的存在都没有意识到。 因为犯人家里确确实实没有明显的第二个人居住的痕迹,所以他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但是如果换个角度来想的话,这件事在正常人的时间线上已经过去了一两年,而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依然没有被报复,或者说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说明眼下还不需要担心。也许那个“第三人”也还没有确认报复对象,毕竟影山步在抓捕犯人的时候一直进行了伪装,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被人跟踪。 影山步依着松田阵平的信息来到了市内某栋商场的二层,在咖啡厅门口见到了好友。 “怎么了?这么着急地过来。”松田阵平胸前口袋里插着墨镜,手里提着一只纸袋,脸上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略有不耐烦的神情,但是对影山步的语气却很耐心。 影山步截然相反,直接伸手要道:“钥匙。” “啊?” “你的钥匙,给我。” 松田阵平满头问号,但还是听话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串,就见到对方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夺了过去,然后低头拨弄了一下,把上边的御守从环里拆了下来。 对方把御守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收入掌心,放进兜里,淡淡道:“送我了。” 从接到电话开始隐约有点担心是不是出了突发情况的松田阵平:“……???” 第163章 聚会 松田阵平眉梢都扬起来了, 看着影山步真想问一句“你没事吧”。 他把纸袋换到左手,右手探出去就要夺回来自己挂了两年的御守,然后对面的青年立刻把东西藏了起来, 对他摊开双手表示没了。 松田阵平:…… “喂, 你多大了啊?”他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怎么回事?” 影山步没法跟人说自己在犯罪现场被人目击了特征, 所以现在要来把有可能会成为靶子的证物都销毁掉。 他固然可以现在忽悠好友说可能有犯罪分子盯上了持有这同款御守的人, 但是万一到了那“第三人”准确定位仇人并且能够传递信息的时候,比如质疑“那天晚上想要杀掉犯人的入侵者是你吧”,影山步就会获得最多的嫌疑。 现在少说点, 到时候圆回来的余地还大一点。 不过最后是他将人拷走的, 如果真有人要报仇, 盯上的第一个应该也是他本人。他并不担心其他人对他下手, 因为他应付这些事情一定比这些好友更擅长, 处境也更安全。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把其他人身上的嫌疑都扫清。 只能含糊其辞地解释道:“这个要保密。对了,你最近也不要戴类似的东西。” 对面年轻英俊的特警瞪了他好几秒,似乎在想该怎么吐槽这句话以及他刚才的行为。最后只是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对他摆摆手:“算了算了, 随你吧,爱怎么样怎么样。” 听人劝就好。影山步满意点头。 想到了漫画中关于“第三人”性别年龄的猜测, 他忽然又问道:“最近你有没有谈恋爱?” 松田阵平:??? 他眉心微拧, 像是影山步被人夺舍了似的狐疑地上下打量对方几眼:“……你没事吧?” 影山步也纳闷松田阵平怎么是这个反应, 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 他们堵在这咖啡馆门口不方便聊天, 在被门口的服务员瞅了好几眼之后终于决定进去,于是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然后松田阵平才认真地问道:“你难道没觉得你今天很奇怪吗?” “……”影山步听到这话反思了一下, 承认了。 但他还是叮嘱道, “如果你附近出现了想要刻意接近你的人, 一定要提高警惕。”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管是男是女。” 因为如果按照跟犯人有关联的思路来推断第三人的身份的话,那个人应该是个地位非常普通的市民,家境也应该不算太好,那么即便当真想要打探松田阵平的情报,也不大可能是以冲突的立场出现,更有可能从身边开始入手。 自来卷的年轻男人手肘放在桌面,他今日着装随意,白色短袖外边套着一件薄的休闲外套,看起来就像时下流行的盐系穿搭,但却比常人天然多了一层冷酷的攻击性,不过这只是对外的表象而已。 原本他正半探过身体全神贯注地打量好友反应,听到这话直接绷不住笑出声:“怎么回事?你是来保护我的贞操的吗?” 这次轮到影山步扣问号了:“???” 松田阵平捧腹大笑,然后因为意识到了公共场合所以强行降低了音量,却依然笑得前仰后合,肩膀耸动。 “松、田、阵、平!” “好好好。哈哈哈,实在是你说的话太有歧义了。” “……所以情况大致就是不能戴御守,然后可能会有人接近我,是吧?当然,你保密得很好,什、么、都、没、说,这都是我自己猜的。” 影山步按捺下自己的白眼,默认了最后的总结。 “你最好能回忆一下最近两年新认识的人,有没有谁对你的御守产生过好奇,或者对你有所打探。” “……两年啊,基本不可能。”松田闻言阵平愕然,随后无奈摇头,“我根本没注意过。而且御守这东西说少见也少见,说常见也常见。熟人第一次见到之后总会问一两句,但也不过就这样。至于打探……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来问我工作的事情。” 啧,应该是这家伙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气还挺高的意思。 影山步也没辙。 他只能用两年过去什么也没发生来安慰自己,想来也不会立刻有什么变故,只能徐徐图之吧。 这件事没什么可以再说的,再说就要用更多的细节来满足松田阵平的好奇心了,于是他转移话题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哦,晚上不是要去看鬼冢教官吗,他们说要带点礼物登门比较好,我听说这边有家和果子蛮有名的,过来买点。”松田阵平用下巴指了指放在桌角的纸袋,“我听萩说你今天不舒服,所以不来了。现在还好吗?” 这理由还是他在去警校时期之前说出口的,他险些都抛到脑后了,点点头:“嗯。因为之前在忙工作方面的事。” “我就知道。”自来卷的男人叹了口气,“你这种时候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看就没有在休息。公安这么忙么?另外那两个家伙也一天到晚都没消息。” 那是因为诸伏景光已经去卧底了,而降谷零在警察厅确实忙得脚不沾地,不过至少影山步加班的时间不算太多。 他之前在这个世界上班都要上麻了,而且刚刚结束了半年的学校生活就直接无缝衔接职场,还得好好调理一下。 “那……” “那你等会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影山步还没说出口的“那我就先回去了”被噎了回去,他想起萩原研二手里的御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所以最终的结局就是影山步又跟着松田阵平在商场里找了一家卖礼品的店,买了拜访的礼物之后,一同前往鬼冢教官家中。 他们的计划是晚饭前先去教官家中拜访,之后晚饭一起出去聚。影山步如果今天要见到萩原研二的话,跳过这两项哪一样都说不过去。 在鬼冢教官家附近的十字路口集合之后,在场的人都很惊讶,因为影山步之前已经说过不来了。 萩原研二尤甚。 他看着松田阵平跟影山步一起出现时表情便格外惊讶,后来则变成了面无表情,让两人虽然都看不明白却纷纷感觉到不对劲。 但松田阵平在影山步的叮嘱下放弃了解释御守相关,就摆烂地装作没看见,让影山步去处理这件事。 萩原研二瞟了幼驯染一眼,走在影山步身边幽幽地问道:“步酱休息好了吗?” “……嗯。”影山步不太想在降谷零在场的情况下提到御守的事情,因为这家伙太敏锐了,把他牵扯进来对自己来说只会增添风险,“我后来想想觉得还是来一趟比较好。” “然后不小心遇到了阵平酱是吧,”萩原研二叹气,单手捂胸,眉眼忧郁道,“我都明白的,你在见我的时候还很累,等我走了就休息好了,然后遇到了阵平酱,突然就决定一起来……” 话没说完就被幼驯染鸡皮疙瘩乱冒地捅了一肘子:“喂喂,你正常一点!” 萩原研二这才扯了扯唇角,恢复了平时的表情,狡黠地眨了眨眼。 两年未见鬼冢教官,这身长八尺的壮汉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依然精神奕奕,声音洪亮。在问到几人目前的工作时,他满意又自豪地伸手拍了拍离他最近的松田阵平,把这当时最刺头的青年拍得一个踉跄:“哈哈哈!连这臭小子都长成了个像模像样的警察了啊!” 松田阵平露出半月眼:“什么叫连这臭小子……” 其他人忍俊不禁。 鬼冢教官的夫人倒是个十分温婉的传统女性,给他们端了热茶之后还邀请他们留下来吃晚饭,但他们这一群青年大小伙子个顶个的饭桶,留下来也只能给人添麻烦。鬼冢教官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很随意地对夫人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让他们自己出去吃吧,你别麻烦了。” 然后对这几个他的骄傲弟子说道:“我就不跟你们去了,你们应该也好久没见了,我去了你们吃不痛快。” 虽然当然又是一番谦让推拉,但最后还是他们几个同期约在了烤肉店。 这一幕对影山步来说倒像是发生在不久之前,但是坐在他身边的同期们却已经褪去了刚步入社会的稚嫩,行事作风都已经成熟,甚至举手投足之间还有些属于警察的冷厉。 伊达航穿上社会人的衣服之后,甚至开始留胡茬,看起来倒是比在警校更加老成了许多,说他是其他人的前辈也有人相信。 “这大概就是已婚男人的幸福烦恼吧。”松田阵平一本正经地点评道。 伊达航差点被扎啤呛到:“咳咳咳……什么已婚,还没有订婚呢!” “那也快了吧。”降谷零眨了眨眼,促狭道,“定好日子的那天要请我们吃饭啊。” “行行行。”伊达航无奈地笑着摇头。 萩原研二说去上洗手间,影山步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一同起身。 等到跟着到了僻静无人的走廊处,影山步才对萩原研二说出了与面对松田阵平相似的话。 因为这两人性格不同,他跟松田阵平势必要解释半天才能拿到,而萩原研二的话总给人感觉更加通情达理,所以先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解释,才提出了自己的无礼请求。 “要我的御守吗?” 洗手间门口的走廊顶部只有一盏灯照明,顶光将人的面部打上有些突兀的阴影,令表情难以辨明。 对面的声音含着笑意,低声道:“竟然在这种地方说这种事情啊,步酱,真有你的风格。” 第164章 搬家 立在对面的青年神情淡淡, 眉弓在脸颊遮出阴影,显得有些凌厉。然而与之相反的是他有些迟钝地轻轻歪了歪头,问道:“御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嗯……”萩原研二垂下眼, 唇角微微扬起,“是重要的信物哦。” 听到这样的话,影山步好像有点吃惊, 然后认真想了一下才严肃道:“那先交给我保管一阵子, 等事情过去了就还给你。” 好像早有预料似的, 萩原研二对这样的答复没有太惊讶, 而是叹了口气:“送给你啦,不用还我了。” 影山步看起来却更困惑了。 萩原研二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捏了下对方的脸, 被躲开之后若无其事地说道:“没别的事的话就先放我去上个厕所吧~” “等一等。”影山步对他伸出手,示意他将手机拿出来。萩原研二照做并解锁之后,就看到好友将手机拿过去, 然后把紧急联络人设为自己的号码。 “有任何情况不对就打我的电话, 我会第一时间接听。” 萩原研二怔住一瞬, 然后眉眼漾开柔和的弧度, 低笑:“还有这种好事,那我晚上睡不着可以给你打吗?” “……拜托你不要。” 总而言之,两个能够可能展开三选一的选项都被影山步回收,并且将好友们的紧急联络人都设为他自己之后, 姑且将心暂时先放了下来。 等到聚餐结束之后,因为回家方向顺路的原因,松田阵平那对幼驯染先一同离开了, 娜塔莉来接伊达航, 就剩下降谷零和影山步。 影山步心里隐约有所预感, 果然等他们两人周围安静下来后,降谷零开口问道:“你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这是在问之前影山步都不肯出现,现在却一反常态,是不是身边的危险已经解除。 “嗯。”影山步微微颔首,表情平静,语气沉稳,“已经处理好了,放心吧。” 降谷零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道:“不能说吗?” “……不能。” “那住在你那栋楼的那个男人呢?”这是在指赤井秀一。 这次轮到影山步沉默了。他斟酌了一下,答道:“他……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但是他跟你们不一样。不过,他也要离开了。” 降谷零定定地凝视着青年的侧脸。 他们两人站在餐馆门口吹风,屋檐下打着温暖的黄光,红色纸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将脚下的影子也拉扯得微微摆动,摇曳不定。 之前降谷零一直以为那个长发的陌生男人是盯上影山步的神秘势力派出来控制影山步生活的眼线,因为那个人身手看起来不一般,而且反侦察意识非常强,不是普通人未经训练能够达到的程度。 但现在听影山步的意思,反倒像是那个人在保护他一样。 “他跟你们不一样”有两种理解,一种是身份不同,另一种则是作为“朋友”的亲疏远近不同。降谷零认为这两种皆有。 而朋友之间无论关系多亲密,都要给对方留出余地,不能将自己的关心和好奇凌驾于对方的自由之上,否则只会令人感到窒息。既然影山步已经表示一切安全,那么降谷零也不会再做多余的事。 “我明白了。”金发青年长长舒了口气,伸出胳膊揽住好友的肩膀,用力收紧了一下手臂,“没事就好。”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担心,又因为好友严肃的阻止而碍手碍脚。他想要展开调查却有重重顾虑,倒也不是怕影山步生气,而是担心如果对方有自己的安排的话,他的行为可能会妨碍计划。 影山步见降谷零放心之后也松了口气,因为他实在是不愿意引起这位极其敏锐的公安的任何注意了,如果降谷零一直密切关注他的话,早晚会从其他的地方露出马脚。 “谢谢。”他转过脸看着好友的那双蔚蓝双眸,认真道谢。不论如何,这份心意他都领了,虽然是让他有些招架不得的好意。 他们又随口聊了几句工作上的近况,降谷零因为在警备企划课工作,所以能够提前得知一些安排企划案的动向,毕竟就是他们起草的。 于是把一些已经落地的或者被取消的计划当作新闻给影山步讲了讲,倒是让影山步开了眼。 忽然,他口袋震了一下。拿出来看了一眼信息,发件人不是存过的联系人,而是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是琴酒。 手上动作十分平静,没有任何不对劲地又将屏幕锁定,然后放回口袋。 “这时候还有工作吗?” “不是,垃圾短信。” 降谷零不疑有他,低头看了眼表:“时间不早了,你怎么回去?我们一起走去地铁站吗?” “不了,你先走吧,等会我打车回。” 在餐馆门口分别之后,影山步顺着商业街边走边打开短信。 琴酒让他在某个地方见面。 虽然之前组织给他发了一部专门用来通讯的手机,但是他平时带两台手机在兜里有些突兀,所以偶尔琴酒还是会发消息到常用的这一台上,但也不会留言详细内容,只会留几个字。最终的细节还是要依靠组织的手机,或者当面交流。 见面的位置是个河岸公园,距离吃饭的地方不算太远,时间也足够,他干脆走路过去。 等他走到的时候,便看见路边停车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 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影山步看向另一侧坐在阴影中一身漆黑的男人。 “怎么了?” 然后下一秒条件反射地接住了一个抛向他的硬物,拿到手一看,是一串钥匙。 心里还有点不敢相信,嘴上倒是很诚实地问了出来:“这是房子的钥匙?” “不然呢。”琴酒冷冷地反问。 “在哪?”仔细将钥匙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下,这铁环上一共有三把钥匙,两把一模一样的应该是大门备用钥匙,一把大约是信箱钥匙,还有一个磁扣,用于开感应门。 琴酒身体靠在椅背里,转过头盯着他,就见到身边的青年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身上明显洋溢出来高兴的情绪,唇角扯了扯,语气里是微妙的嫌弃:“用你的名字签了租房合同,手续没有问题。千代田区的公寓,其他的自己去看。” 警视厅大楼就在千代田区,这下影山步直接住单位旁边了。 先不提新房配置如何,这优秀的地理位置直接升级一步到位,无可挑剔。 影山步心花怒放,但还是耿直地问了一句:“房租呢?” “……” 他转过头,直面接到了好大哥眼尾的冷刀,于是恍然明白过来:“这房子是你的?” 琴酒不耐烦了:“下车。” 影山步顿时感动得无以言表,趁琴酒低头从口袋里摸烟盒的功夫,凑上去薅了一把羊毛才在挨骂之前若无其事地溜了。 琴酒刚从烟盒里叼出一根香烟,就被小兔崽子一把按住肩膀半抱了一下。他嘴唇含着烟,还没来得及用牙齿叼起来方便开口,就见这家伙已经行云流水地拿着钥匙和装有租赁合同的文件袋下了车。 说不上是恼火还是无语,最后变成了烟雾里的无奈。 到底是怎么会把人养成这样的。 虽然没有值得挑剔的地方,但是…… 算了。 忽然,靠近他那一侧的车窗玻璃被人敲了敲。放下车窗,影山步弯下腰用胳膊搭在车顶,弯腰凑近窗口,低声问道:“在我记忆恢复之后还有人在监视我吗?” 银发男人冷冷掀起眼皮,狭长的眼眸中反射的路灯闪烁着无机质的光:“没有。怎么?” “没有最好。”影山步不想直接表示他认出来赤井秀一是琴酒之前怀疑他的时候派到身边的眼线,否则会让赤井秀一的能力受到质疑,“公安部的人都太敏感了。” 琴酒不置可否:“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晚安。”影山步后退一步。车窗在他面前缓缓摇上半截,从缝隙里溢出浓白烟雾,然后轿车启动驶向远方。 影山步忍不住想哼歌:【大哥,你真是我唯一的好大哥~】 系统对这个很容易满足的宿主表示无语:【。】 他心情很好地从文件袋里掏出合同,就着路灯翻了两页,找到了地址,然后很大手笔地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过去,之所以是大手笔,是因为下班之后的打车都不能报销。 不过这点钱对于已经住房自由的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千代田因为地理位置优越的原因聚集了一片优质房地产,逐渐形成了富人区。而琴酒给他的这套房子便在富人区的边缘处,属于中档公寓,但是楼盘又很新,属于合理范畴内非常好的选择,如果别人问起只会感慨影山步的好运,而不会怀疑他的金钱来源。 套内面积大约六七十平米,两室一厅,主卧之外还有一间明显小了一圈的房间,做次卧显得拥挤,却很适合用作书房。客厅则连通着一个小阳台,虽然是夜晚,但是可以预想白天采光不错。 室内已经精装修过,配着素雅的家具,影山步只要拎包入住即可。他逛了一圈,越看越满意,心情很好地忍不住掏出手机给琴酒又发了一条简短的感谢信,那边直接没有回。 今天有点太晚了,影山步计划好了明天下班再搬家。 而赤井秀一似乎也终于准备要离开了,在影山步回家之后仍然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赤井秀一:工作原因,明天起要调去外地。 影山步没打算立刻告知自己搬家的事情:那你这里的房子怎么办? 赤井秀一:那也没办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打算退掉了,顶多损失一点押金。 影山步想了想,按照对方的人设来说可能没有地方寄存行李,于是热情提议道:如果有多余的东西可以放到我这里帮你保管。 赤井秀一:那太感谢你了。明天要走,今晚要来我这喝点吗? 第165章 叮嘱 “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那你喝不喝都随意。” 虽然亲手调了一杯鸡尾酒放在了桌面,但长发男人却没有强求:“这些酒我带不走,就算留给你, 我猜你也不怎么会喝。” 影山步没有否认。 他们坐在沙发上,高高低低的玻璃瓶在茶几上一字排开,旁边还有几听拿来调酒的饮料,显然为了某个喝不惯烈酒的人而准备。赤井秀一面前只放了一瓶还剩一个底的苏格兰威士忌,还有一只装了冰球的玻璃杯。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琥珀色液体, 冰球在手指间轻轻摇晃滚动, 撞在杯壁上,发出清冷脆响。 “出差去哪?” 影山步来并不是为了喝酒, 而是想要摸清楚赤井秀一接下来的动向。 “去京都那边。”男人将腿伸直,懒洋洋地陷入沙发靠背内,抿了一口威士忌之后单手托着杯子,无意识地让冰球在液体中打转,“有个时间比较长的任务。” “那你把这边的房子退了之后,等任务结束怎么办。” 赤井秀一向后靠,头抵在墙面,转头看向身边青年, 眼尾弯起一点细微的弧度:“到时候再说, 接下来的任务还不一定会去哪里, 至少任务期间的住宿不用我自己考虑。” 虽然明白对方指的是表面上的安保工作,但影山步还是不由得思考了一下组织的福利待遇还真不错。 他点了点头, 关切道:“注意安全。” 于是赤井秀一闭了闭眼, 举起酒杯挡住了唇边笑意, 语气倒是依然平淡:“没那么危险。” 如果是真的安保工作通常情况下倒也没有什么危险。但如果这话让组织成员, 尤其是赤井秀一说出口, 那就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影山步一直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些人都活久一点,因为他总惶恐是否自己对剧情的插手会导致蝴蝶效应,所以对于原定剧情的干涉都很谨慎。 目前看来倒是没有太明显的偏差,尤其是萩原研二,在躲过死劫之后生活倒也很平静,就像是命运之线悄然地偏转了几度角,于是便朝着通畅的大路延伸了下去,而现在这一切本就是他们原本的人生。 “你呢?”赤井秀一问道。 身旁青年坐直身体从茶几上取来一罐绿茶,闻言愣了一下,有点困惑地答道:“我?我当然留在东京。” 而赤井秀一也没有认为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似的,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把这个话题略了过去。 影山步有点坏心眼地故意问了几个安保方面的问题,没想到对方倒是都答出来了,连一些内部的细节都有模有样,甚至还给影山步讲了个在替富豪私人看顾收藏品时遇到的轶事。 “……”他越听越肃然起敬,心想不愧是fbi,这些套话张口就来,想必认真做了很久的准备,在细节处也无懈可击。 怪不得在组织里能卧底五六年也没人发现赤井秀一的不对劲,还是之后主动出击才在队友拖后腿的情况下露陷,并且毫发无伤地假死逃脱。 赤井秀一一直在注意影山步的反应,见他听得入神,不由得微微失笑。于是想了想,又把话题延伸到了他在美国的时间。 诸星大这个身份的背景是个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混血,生活并不富裕,也没有亲人给予资金上的支持。某些方面来说倒是与他原本真实的情况微妙地相符合,比如独自留学,一个人处理异国的所有情况。 “……是跟这里感觉完全不同的土地。”赤井秀一说道。 窗外天际星月如钩,散发着淡淡的莹辉,嵌在广袤的深沉夜幕上有些孤冷。但一墙之隔的室内却气温适宜,酒至微醺,恰到好处。 绿色眼睛的男人悠悠地讲他刚成年就迫不及待地去打地下拳赛,结果第二场比赛就被人ko,又苦练了一年才报仇。讲他攒钱的时候早上为了省钱吃不到一块钱一碗的的麦片粥,每次都打满满一碗快要溢出来,然后再加一个水煮蛋,这才能撑到午后得闲吃饭的时间。还讲他圣诞节一个人没有家可回,所以每年都去不同朋友家蹭饭。 杯中冰球已经缩小了一半有余,他给自己续杯续满,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其实我只擅长做牛排。” 影山步怔了一下:“但是你做日本菜做得不错。” 赤井秀一微笑起来:“那些是我来了之后才学的。” 他没说自己学做菜的目的是为了接近影山步,找了个温和的方式拉近两人的关系,“之前我时间安排得很满,打工,锻炼,学习。吃饭随便果腹就足够了,如果真要遇到在朋友面前秀一手的场合,牛排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 他眨了一下眼,绿色眼睛里带着点细微的狡黠。 “没想到在你面前是小巫见大巫了。” 影山步也露出点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来日本是打算做什么?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安保工作,但并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讨生活而已,也许我更适合这里呢。”他边啜着杯中液体边说,声音天然沙哑低沉,“日本比我想象中要难以融入得多,还好认识了你这位地头蛇。” 影山步:“……我可是警察啊,警察。” 赤井秀一笑了一声,一口气喝净半杯,使得冰球从液面露出来一个尖。他晃了晃杯子,像是一个潜意识里的小习惯。影山步则在暗中计算他的酒量,暗自咋舌。 身边的男人浑身都透露出来慵懒,包裹在轻薄布料里的躯体放松,却勾勒出矫健与力量并具的轮廓。黑色长发压在背后,有些则铺散在靠背,顺着蜿蜒流淌下来,在坐垫的凹陷处汇集成浅浅的一窝。 影山步垂眼打量了好几下,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在沙发上克制地捻起一缕,在指腹里搓了搓,触手光滑微凉。 这发质倒是跟琴酒不相上下。影山步在心里客观点评。 赤井秀一自然也发现了对方的小动作,但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甚至又抿了一口威士忌,歪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影山步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手指却干脆直接捧起一把发尾放在掌心,低头理了一下才抬头道,“觉得你的头发很漂亮。” 男人闻言讶然,随后眼角微弯,浓黑的睫毛将笑意勾勒得更深了一些。 “多谢夸奖。不过这话拿去夸小姑娘还更合适一点。” 然而这年轻的后辈却认真答道:“但是我没见过更好看的黑发。” 赤井秀一忍不住低笑出声,坦然接受了这番夸奖。 影山步面前的酒杯自始至终纹丝未动,倒也不出乎赤井秀一的预料,因为作为情报人员,在自知酒量不好的情况下还要在他人面前饮酒会是一个大错误。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影山步的心里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一部分,虽然即便从目前来看,对方给予的信任也超出了应有的范围。因为他们相识的过程太过迅速,熟悉的时间又不够奠定信任基础……至少在赤井秀一的标准下是如此的。 “……你也要小心。”低头喝酒时,有这么一句仿若不经意地从唇与杯口之间溢出来,就像是临别前互赠的纯然祝福。 影山步没听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什么?” 赤井秀一接着说道:“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么,不要当独行侠。” 他非常自然地将话圆了回来,“我在的时候尚且还受了伤,如果你一个人的话岂不是要担双倍的风险。” 影山步默然片刻。他清楚赤井秀一以诸星大的身份来到日本的原因,也能理解他在指令下潜伏到自己身边监视的行为,但是没想到对方在任务结束之后仍然愿意冒着风险叮嘱这样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日本公安。 这些红方的人真是有点好得过头了。 他垂眼没有答话,伸手拿起桌上那杯冰块已经化了个七七八八的鸡尾酒,端起来对赤井秀一举杯示意:“祝你工作顺利。” 然后一饮而尽。 赤井秀一愣住,但也没有拦,只是哑然失笑,然后有点头疼地想道,他才在心里夸过对方……罢了。左右自己都还没到喝醉的量,倘若真要收拾烂摊子也做得来。 不过好在影山步的酒量还没有这么浅,虽然这一杯下去之后脸颊明显地浮起血色,但至少神智是清醒的。于是赤井秀一也不再给他倒酒,把已经打包好的纸箱子在玄关递给他之后便道了晚安。 - 等影山步第二天下班回来,赤井秀一家中已经人去楼空,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只是把钥匙留给影山步,让他方便的时候交给房东,其他的手续已经办妥,不需要操心。 而赤井秀一原本就没有什么行李,在清理之后交给影山步保管的也不过是一个纸箱罢了,上边以胶条封口,入手不算太重,影山步也没有打开看,就直接把这箱子跟自己的家当一起拉到了新家。 因为并不需要搬运家具,他因为人设也没有太多私人物品,所以搬家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等一切都安顿好,他忙前忙后地打扫卫生、整理行李直到深夜之后,忽然又接到了琴酒的电话,这次直接拨到了组织的手机上。 对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问道:“你现在在哪?” “在新家。怎么了?” 那边的声音沉默了一下,似乎正在走动,呼吸声从话筒中传了过来:“我很快到。” 影山步:…… 等一下,所以这房子现在是他家没错吧? 第166章 休养 电话挂断。影山步盯着手机屏幕沉默, 但他也不能让琴酒别来。 只能拿着手机快速四下打量了一圈,用眼睛检查了房子收拾的进度差不多可以见人了,然后又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该收起来的不该收起来的是不是已经放在了合适的位置,这才放下心来。 琴酒到得很快, 大约是正好在附近, 然后想起这处刚刚交给影山步的房子是个相对来说安全又便捷的选择。如果影山步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 恐怕琴酒不会轻易上门,因为这意味着这处地址已经暴露在了潜在的视线里,尤其会与警察挂钩。 不过大约谁也想不到公安的家里会收留像这样的国际通缉犯吧。 门铃按响时,影山步正在把医疗箱从打包的纸箱子里掏出来放到餐桌上。虽然他不清楚琴酒来的目的, 但是备好急救用品总没有错。 他一边开门,一边暗中感慨, 似乎还应该感谢琴酒没有直接掏出备用钥匙开门,给他留了点面子, 否则他总有种借住的错觉——虽然确实如此。 但他是有合法手续的合法住户!就算是琴酒强闯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站在门口的男人一身黑压压的装束, 帽檐下狭长的灰眼在开门的青年身上扫了一眼, 然后抬脚就往里进。 影山步非常自觉地让开两步,跟在后边把门锁上,并且接住了琴酒随手扔给他的背包。 掂了掂,这重量高低得是把狙。 男人进门之后倒是脱了鞋,给了这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客厅足够的尊重。然后直接坐进沙发里,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伸手取过茶几上的医疗箱打开, 在里边翻找了一下,挑出两种药, 面不改色地各扣了小半板倒进手心, 干脆利落地倒进嘴里。 影山步看得咋舌, 给他倒了一杯水。趁他喝水的功夫看了一眼桌上药物的包装,发现是止痛药。 “你受伤了?”但是从琴酒进屋开始,哪怕是错身而过的时候影山步也没有闻到任何血腥味。 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琴酒这才将帽子摘下放在茶几上,淡淡回答道:“没有。” 没有受伤,但是需要吃止痛药。 影山步弯腰打量,看到男人额头上未曾干透的薄汗,显然并不是因为步行上楼造成的,而是因为疼痛。 这里备下的止痛药只有乙酰氨基酚和布洛芬,琴酒直接联合用药,而且用量是正常人的好几倍。 男人向后靠在沙发上闭眼不说话了。他只摘下了帽子,连风衣都没有脱,银色长发便这样凌乱地泼洒在漆黑的肩头胸前,还有米白色的沙发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能让人感觉到似乎正在隐忍着什么。 琴酒大约是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吃多少药的,影山步不会比琴酒更了解对方的身体,因此对此保持了沉默,动手把药箱收拾好之后想了想还是没有收起来,问道:“吃晚饭了吗?” 银发男人睁开眼,灰霭霭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青年,听到影山步的解释: “你吃了太多布洛芬,空腹服用对消化系统不好。吃点东西垫垫?” 没有听到拒绝就是默认。影山步很了解地对琴酒点了下头,然后去厨房忙活了。也多亏了他没有太多私人用品,这才给了他把冰箱中食材一趟运走的可能性,此时又将新家的双开门冰箱装了一半,倒是让他看着空余的位置有点心痒。 很快,鼻尖便嗅到了诱人的香气。 琴酒刚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在影山步的呼唤下终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面前放了一碗乌冬面,上面铺满肥牛片,撒了嫩绿的葱花和白芝麻,金棕色的汤底上飘着油花,色香味俱全。 男人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一眼这不知何时学会一手厨艺的青年,慢条斯理地取过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没受伤还能吃饭就说明没什么大事。影山步感慨了一下琴酒估计是加班到这时候,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情,所谓兢兢业业的打工皇帝不外如是。 又给对方倒了杯水,他这才坐到对面,问道:“多久了?” 琴酒喝了口水,淡淡道:“跟你没关系。” 看来是老毛病。 影山步沉默了一下:“所以你以前怎么解决的,自己吃药吗。研究所那边没有别的办法?” “不是什么大问题。”琴酒不欲多言,把碗清空之后站起身,边走边将大衣脱下扔到沙发上,动作倒是看起来舒坦了一些,没有刚进来时的紧绷感。然后就走进卧室,很快从里边传来水声。 影山步回忆了一下浴室里应该有浴巾,认命地给大哥收拾碗筷。 老实说他之前也不知道琴酒有这样的问题,因为哪怕是在少年时期他住在那栋小洋房里,琴酒也不会常来,而是另有自己的住所,影山步至今不知道位置在哪里。 像琴酒这样的人,对任何人和事情都抱有过度的警戒心,估计除了与他形影不离的伏特加之外没人知道他究竟住在何处。 同样的,也不会轻易将弱点暴露给其他人看。 然而影山步刚刚产生了点微妙的类似于自己终于获得信任了的熬出头的欣慰感,就被琴酒一手碾熄了。 看这样子琴酒今晚大约不会再走,于是影山步就去衣柜找了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出来,挂到浴室门口。结果琴酒出来之后直接恩将仇报地把他从卧室里赶了出去。 其实倒也没有真的驱赶,只是一边系上衣的扣子一边冷冷地说了声:“出去。” 影山步当场:? “那我睡哪?” 琴酒一副你的死活干我什么事的冷漠神情,转头就关灯掀开被子上床休息了,显然没有什么精力再搭理影山步。 影山步站在房间里一时沉默:“……” 他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房子凭什么让他睡沙发。 生物钟让他也产生了困意,于是洗漱过之后直接掀开被子另一角强行挤了上去。这套房子的主卧配的床有一米八,理论上来说根本不会拥挤,除非某个银发的男人睡在正中间。 关于抢床这件事,影山步面对琴酒也算阳奉阴违习惯了,没有任何惧意。就在他掀开被子的一瞬间,漆黑的房间内就响起另一道冰冷的声音:“滚。” 影山步理直气壮:“这是我家。” 另一人冷笑一声:“是吗。” 但似乎是早就对此感到麻木了,又或是这样的情形曾经发生了无数次,让琴酒懒得再掰扯,干脆转向床的另一侧,眼不见心不烦。 大量止痛药在身体里发挥效用,让他脑中和身体上的阵痛逐渐缓解,微微放松了神经。 黑暗里,身后床上陷了下去,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很快便安静下来。琴酒无声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忽然听到影山步问道:“我明天要请假吗?” 这是在问是否需要他请假留下来照顾。 琴酒闭上眼捏着山根,轻嗤了一声:“不用。保持原状。” 先不提他有手有脚也没有受到外伤,根本不需要人照顾,如果真到了需要医疗协助的份上,直接去研究所就是了。影山步请假反倒会比不请假要吸引人的目光,更别提之前被他关起来的那几天估计已经给其他人留下了印象。 不过那时候琴酒已经做好了影山步被警方洗脑的心理准备,所以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你哪里疼?” 琴酒声音冷淡:“干什么?” “除了止痛药还有别的方法可以缓解吗?”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男人有点不耐烦了,转过身体面对影山步想物理让他闭嘴,结果发现发尾又落在对方手里。 这一瞬间,种种不耐都化作了无奈。 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影山步性格变得比少年时期更加内敛,做事也克制了许多,但面对琴酒时的感觉一点也没变。而在琴酒眼中时间的尺度也与常人不同,因此竟然很快回忆起来那种熟悉的微妙心情。 “……再说话就滚下去。” 但对方压根不怕,依然倔强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明天还在吗?” 今天来到这里之后,琴酒这才第一次正面回答:“不一定。之后几天都没事。” 没事的意思就是说不需要出外勤,也不需要操乱七八糟的心,那么这就代表着琴酒可能会直接消失,去他自己的地盘休息调整。 床的另一侧传来一声低沉的“嗯”,似乎有点失落。 微不可闻的叹息响起,“安静睡觉。” 午夜时分,他朦胧中感觉到身边有个熟悉的存在,顿时惊醒,然后意识到是个毛茸茸的脑袋。条件反射抓住对方头发的手指下一秒松开,然后才安抚地给人顺了顺,掌心触感柔软,有种暌违的温度。 次日早晨,罕见的影山步起来之后琴酒还没起,大约是身体状态确实不好,需要大量睡眠休养。 他想了想,干脆多做了几餐放进冰箱,然后在餐桌上留下早饭和便签,这才踩着迟到的点去上班了。托了新房地理位置的福,他可以比以前晚出门至少半个小时。 结果等到傍晚回来,开门之后发现门口的鞋还在,而且餐桌上则放着之前没见过的新药盒,已经被人拆开过。 琴酒正坐在沙发上单手在手机上浏览文件,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仅仅只是转头给了个眼神表示看到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影山步将公文包丢到沙发另一侧,然后扯松领带摘下来,坐到琴酒旁边。 男人的表情一直欠奉,又极其擅长忍耐,因此昨天让影山步发现他情况不对已经殊为罕见,也侧面说明了疼痛的剧烈程度。 “还好。” 似乎是因为拿到了特效药,而且又没有工作的缘故,琴酒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放松,至少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是这样的,简直与平日往外渗杀气截然相反,宛若某种小憩的野兽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只有偶尔掀起的眼皮下泄露的冷光证明其并未失去警惕心。 他身上穿着影山步找出来的家居服,银灰色长发如同缎子一样散开在米白色的棉织品上,眼神收敛时,那种令人第六感直响的杀意竟然被完完全全地掩盖了下去。 看起来比黑衣服顺眼一些。影山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飞快伸手探了探琴酒的温度,判断没有发烧之后很自觉地立刻起身去厨房做饭了。 身后的目光像刀一样飞了过来。 “想吃什么?”他打开冰箱,看见自己早上留的饭已经没了。 “……随便。” 结果第三天回家时,琴酒依然还在。 影山步熟门熟路地凑到他旁边,刚想伸手去探一下,就被人预知了行为似的钳住手腕。男人侧过脸,对他颔首:“昨天的按摩,再做一次。” 第167章 镇痛 影山步开始深切怀疑是不是琴酒把他这里当成了什么包食宿的度假疗养山庄, 因为他不仅变着花样做饭,还提议给琴酒尝试指压按摩来缓解头疼。 怀抱着远见卓识,他为了更好的薅未来的羊毛特意投资了相关技能, 看起来效果应该还不错。 这几天休息下来琴酒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不少, 又或许本来就没有太大问题也未可知。但是每天影山步回家之后看到真正的产权持有者坦然入住的样子, 总觉得自己才是非法入侵的那个。 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含泪薅羊毛了。 “好。”对于琴酒的要求,影山步自然答应。 男人身高极为优越,即便坐在沙发上也能够露出半个后背。青年走到他背后帮他做了一套指压放松之后, 琴酒似乎好受了一些, 但仍然还是吃了几颗药。 虽然这套房子里多了一个人, 但是他们平时没有太多交流, 各自有各自的工作,互相不会询问内容。影山步权当照料病号, 左右不过是多做一份饭而已, 琴酒除了会霸占沙发和床之外非常安静, 相当好伺候,虽然某种意义上是懒得搭理他。 哪怕是真的霸占了, 稍微挤一挤也能挤出个空位来, 这对影山步来说不成问题。 这几日琴酒在休息的状态, 私下里不如从前少年时期同住时一刻都闲不下来的忙碌,但精神好些的时候仍然在看手机屏幕,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 晚饭之后, 影山步把餐具塞进洗碗机, 然后在书房里稍微加了一会班, 将次日需要用到的材料提前处理完。等到合上笔记本电脑时, 看看表竟然已经到了该入睡的时候了。 把电脑和笔记本收拾进公文包内, 他关了灯出来,发现客厅一片漆黑,但窗帘并未拉上,从落地玻璃门外投进来皎洁月光,而靠墙的阴影处似乎有一个人影。 空气里弥散着香烟的气息,被外边送进来的凉风吹散。 影山步没有刻意收敛脚步声。对于琴酒来说,明显的、能够轻易捕捉并且掌握的动向更能让他放松。 走到那片由堆积的窗帘形成的阴影旁,影山步看到椅子旁放着一个边桌,上边摆着个易拉罐,显然琴酒没有在家里找到烟灰缸,就随便开了瓶苏打水凑合了一下。 男人没有回头。 他的面前是打开的玻璃门,因为楼层很高,阳台外楼宇寥寥,视野开阔,也意味着安全,但仍然只呆在阴影里。他长腿交叠坐在椅中,后背舒展靠在椅背上,浑然不在意椅子的坚硬不适,叼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修长手指夹住香烟,探到易拉罐口轻轻磕了磕。宽大手背上青筋蜿蜒隆起,骨节分明,而指间一点猩红却微微抖动,在昏暗光线中格外明显。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忽然,有一只手自后方伸出来,按在他额头,摸到满手湿冷。 两人谁也没说话,琴酒安静地抽完这根烟之后,又从桌上取来烟盒与打火机,低头微微挡着风点上一根新的,用尼古丁的副作用来镇痛。 影山步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向前推了一点,然后另一只手捞住银灰色长发抽出来,搭在靠背上。 于是长发便有如水银泻地一般披垂而下。阳台外的月光与灯光顺着发丝流淌,在靠背撑起的弧度上汇集成一弯隐晦的弧光。 察觉到了身后青年的小动作,男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随着头上的触摸闭上眼睛。 手指插入发根,温热的指腹缓和有力地顺着几个穴位按下去,自后脑按到后颈脊椎。按到后颈时明显感觉到手掌下接触的肌肉绷紧,显然身体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又被强行按揉松弛下去。 然后手掌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脑,让他微微仰头,两手拇指则按在高耸眉骨上,太阳穴旁,以及深邃眼窝里。 “你后来拿到的药不起效么。”青年手上动作温和有力,四平八稳,声线却天然带着冷淡,哪怕说出的是关心的话语。 男人仰着头。黯淡光芒顺着硬挺下颌延伸到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深邃五官的阴影清晰分明,只在特定的角度可以看到睫毛低垂,眼皮合拢。 他淡淡道:“起效慢。” 语气平静,像是并没有感受到身体的任何不适,哪怕指间香烟猩红的火光都在忍不住轻微震颤,这对手极稳的狙击手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而他到了这种地步还一片风平浪静,哪怕只有他一个人,或者身边是信任的自己人。就像是隐藏弱点已经成为了一种生存本能。 “止痛药呢?” “这两天吃得太多了。” 于是青年便不再作声,安静地把一套按摩做完,期间眼疾手快地在香烟灰落下之前从对方手指里抽出半支烟,然后塞进易拉罐小小的罐口,任由火光在半瓶液体里嘶声熄灭。 琴酒睁眼看他,影山步面无表情地低头,若无其事、理直气壮地垂眼回望: 头疼是吧,头疼还吹风,一边吹风一边抽烟磕止痛药,这是什么方式新颖的休养生息? 两人默然互望了几秒,琴酒站起身,不温不火地跟他对视,明白对方无声的台词之后轻嗤一声,但最终还是抬脚走回卧室。 “还有几天?” 影山步盘膝坐在床上,态度严肃,俨然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在这两天抢床之下,琴酒也懒得再折腾,上床之后直接选了一边,意思是腾出空地儿让影山步自己呆着去,别挨着他。 此时他靠在床头正在看手机邮件,被子盖在腰间,然后青年便爬上床坐到他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视线的存在感之强烈令他不得不放下手机。 瞥了影山步一眼,琴酒微微皱眉,但念及如今住在对方家中,还是坦白道:“最多两天。” “也就是说一般三到五天。”青年身着款式相近,颜色素淡的睡衣,刚刚吹干的黑发有些凌乱地翘在头顶,眼睛在昏黄夜灯下竟然意外的明亮。他双手撑着小腿,上半身前倾,认真问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症状?没有根治的办法么?” 这些问题太敏感,因为涉及到了根本的弱点,尤其是对于依靠身体吃饭的杀手来说。 如果是其他人,琴酒早就对这种没有边界感的刺探生出反感或厌恶,多少也得用枪顶着脑门警告一番才行。但此时对面的青年眼中只有关切,显然想要弄明白前因后果,而这答案对于对方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问得太多了,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琴酒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办法消除,但这点影响无关紧要。” 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影山步看起来也没有泄气,而是拧眉继续问道:“那周期是多久?为什么以前我没见过?” 琴酒闻言轻轻哼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伸手轻轻拍了下对方的头发,将一缕他看了感觉很碍眼的乱发按平,语气嘲讽又玩味道:“要是连你都能发现,我早就死了。”言语之间没有任何对于生死的忌讳,提起时仿佛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影山步无语地看他,见他口风严密,最后还是放弃了打探。 他其实很担心琴酒莫名其妙地减员,毕竟这个世界的琴酒与原作中的那个角色在根本上就出现了偏差,而这偏差从一开始就存在,是他无法理解和无法掌控的。 这一点有利有弊,对于身份立足于黑方的他来说总体来说利大于弊。但前提是琴酒不能因为剧情之外的因素而受创——至少原作剧情里,截至影山步来到这世界之前,琴酒都是组织的中流砥柱,俨然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睡觉。”没有在意影山步在想什么,琴酒收起手机自顾自地从对方身下扯出被角躺下。 而影山步则开始琢磨要不要为自己的人形自走atm去拜下寺庙,给琴酒求个开光的平安御守什么的。还是那句话,再坚定的无神论者在穿越之后也很难完全否认神的存在。 多少信一点,反正不要钱,兴许可以玄学躲避子弹呢。 正如琴酒所透露的时限,在影山步第五天下班回家时,家里便空无一人了。 不过琴酒临走之前倒是把影山步给他留的饭所用过的餐具洗干净了,让影山步一时间还有些感动。随后想想,按照琴酒这六亲不认的警惕心,估计是不会请保洁上门的,那么他的住所就要全靠他自己打扫。 等等,琴酒不会压榨组织里的清洁工干这种真清洁工的活吧? 影山步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到了现实,不由感慨了一句万恶的资本家。 除此之外,琴酒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也没有特意清理来过的痕迹,显然将收尾的工作留给了影山步。 认命地把琴酒换下来的几身衣服塞进洗衣机,然后把家里边边角角都用吸尘器吸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银色头发会成为把柄之后,他这才得以休息。 刚坐下打开手机,就发现与组织内网绑定的银行账户里转进来一笔巨款。 打钱的人毋庸置疑。 影山步:……!!! 他有点恍惚地数了数零,然后恍惚地问系统道:【这是什么钱?】 系统迟疑道:【……卖身钱?】 影山步沉默片刻,坚定道:【这是劳动群众靠勤劳致富的证明!没有我勤勤恳恳做饭洗碗按摩理疗,哪里来人民灿烂的明天?】 系统了然地替他翻译道:【欢迎常来坐坐。】 影山步装作没听见。 第168章 银行抢劫案1 琴酒在身边到底还是对他的行动有些掣肘。直到这件事过了一段时间之后, 他才联系了孤爪研磨,询问动向。 而那边给他的答复也很乐观,因为影山步当初提供的名单里有好几个初创公司, 恰好是孤爪研磨朋友正在研究的方向, 所以对这方面的把握很大,直接用很小的成本拿下了天使轮的股份。 有两个已经在后续几轮融资之后成功上市了, 一上市股价便节节高升。一般从天使轮到上市的时间平均也要三四年, 但这两家同属一条赛道, 并且都闪电般融资上市,且后续效益惊人, 引领了一时的热度,这也是影山步有所印象的原因。 通常情况下在天使轮的投资是用小成本孵化项目, 再将股份与后进来的投资人置换成现金, 但孤爪研磨在取得现金流之后仍然坚持留下来一小部分股份, 而之后的收益也能证明他的远见。 在没有剧烈动荡的金融市场, 投资上市是达成财富自由最快的路线。 影山步也没料到运气有这么好,以及孤爪研磨在这方面的非凡天赋。不过对方原本就在大学炒股了好几年, 嗅觉还是很敏锐的。 而他虽然目前不太需要金钱, 但这些资源有备无患, 正如他一直在利用一切机会收集积分,并且精打细算有如葛朗台一样, 对于缺少力量有一种天然的不安全感。 短期内他没打算把钱收回来, 毕竟现在他手里用不上, 而且也不用担心合伙人的信誉。与少年漫原作角色合作的最大好处就是:这些人都绝对值得信任,在大方向上不会出现人品问题。而这些钱放在孤爪研磨手里比放在他手里好得多, 因为他希望与他毫无牵扯, 至少不能让人发现跟他有关系。 在系统的辅助下, 组织账户里的钱在海外走了一圈之后打入孤爪研磨开设的共同账户,那边有点诧异:“我以为你会至少拿回一部分现金。” “不会。”影山步开了个玩笑,“我这是在定投。” 孤爪研磨搭了东风也获益匪浅,此时隔着电话笑了起来:“那么感谢您的信任,老板。” “你的公司怎么样了?” “还不错。当然,也就是那样吧,收益率肯定比不上你的那些,但是胜在前景不错。”孤爪研磨还是很上道地对自家股东夸了一句。 然后又叹了口气,坦然地对朋友说道:“最后发现还是做youtuber比较开心。” “我看了你打游戏的直播,你还挺受欢迎的。” “哈,你竟然看了?”研磨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因为我是颜值主播嘛。” 打游戏的主播们互相开玩笑说自己是靠脸吃饭的,属于是一种不要脸的娱乐精神。但影山步却想了想之后认真肯定了这句话:“原来如此,那你既可以获得追求内容的粉丝,又可以获得喜欢你的脸的粉丝,怪不得热度那么高。” 电话那边的青年原本正躺在木地板上翘着二郎腿随口开玩笑,手机放在脸边开了免提,而手中则捧着一台掌机在打游戏。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感觉有点害臊,手指动作一乱,屏幕上便弹出来ga over。 他一个翻身从地板上跪坐起来,然后懊恼地把头磕进抱枕里,及肩黑发凌乱地散开,闷声对手机说道:“……喂,我开玩笑的!” 结果手机里却传来那人沉稳认真的声音:“不,你的定位很有远见。先挂了,晚安,颜值主播。” “……影山!” 给他的答复是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影山步在他印象中是个极其认真的完美角色,当年突然的大手笔投资与洞悉未来的清单又套上了神秘的光环,乍然开玩笑让他一时间竟然无法反应过来。 年轻的企业家与股票操盘手、粉丝百万的游戏主播、成功率惊人的天使投资人,二十岁出头的猫眼青年此时手指插入发根,用力拉扯了几下之后才冷静下来。 “那家伙真是……啊啊啊,我的记录!” - 因为需要处理账户的事情,所以影山步抽空特意去了趟银行。这处银行由于地理位置以及规模因素,所以工作日人来人往,业务繁忙。 排了号之后他在等候区坐下,一边打开手机看文件,在脑子里琢磨要写的报告,堪称现代社会打工人的缩影。等叫到他的时候,差不多一份报告也列了个七七八八。 结果刚坐到柜台面前的转椅上,他还没想清楚柜台另一侧的漂亮柜员为什么给他一种面善的感觉,忽然就听到一阵噪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银行的保安在同时被早就装作顾客进来踩点的劫匪放倒,门口则又进来两个浑身武装到位、胸前身穿防弹衣的歹徒,面上戴着头罩,手里提着冲锋枪,然后厉声对室内吆喝道: “安静!都站起来,站到一起!” “把身上的手机交出来!” 影山步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然后才想起来今天因为并不是在出外勤,所以没有申请配枪,一时间无语望天。 而柜台对面的年轻女性也已经被不知道何时持枪走进后方的劫匪控制住了,乖乖地站起来,远离了桌下的报警按钮。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影山步目光凝聚在她的胸牌上: 广田雅美。 他的目光瞬间波动了一下,抬眼看向对方。年轻漂亮的银行柜员身着制服,妆容素雅,在镇定的面容上有一丝强压下去的慌乱,看不出破绽。 劫匪忽然隔着柜台将□□的枪口转向他,示意他去排队。 影山步一如既往地身穿黑色西服,打着黑色领带,手边一只公文包,看起来就与普通的文员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不会令劫匪生出威胁感。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周遭情况,意识到卷帘门已经放下,几个安保人员被放倒捆起来放倒角落,生死不知。而顾客们则哆哆嗦嗦地沉默而听话地汇集在房间中央,不敢出声。 劫匪们动手将长椅拖到靠墙的角落,清理出来中间一片空地,让他们一字排开。队伍的尽头有个人端着个小筐,端着冲锋枪的劫匪站在距离队伍两三米开外的地方来回巡视,确认没有人敢搞小动作。 “现在掏兜!把你们的手机都放到篮子里,包扔到地下。快点!” 队伍里有个鲁莽的年轻人似乎是不服气,隐忍半晌,等端着冲锋枪的人转过身时,突然大叫一声扑了过去,结果劫匪立刻转过身,手指扣动扳机。 “突突!” 随着一声惨叫,那年轻人便面朝下扑倒在地,身体抽动几下就没有声音了,从身子底下流出一滩血红液体。劫匪的脸部都掩盖在头罩之下,看不出什么情绪,端着枪的那人只是对另外的劫匪打了个手势,然后便有人过来抓住地上年轻人的双脚,将人拖向后方。 排队的顾客发出控制不住的尖叫,有人恐惧地抱头蹲下,大叫道不要伤害我,有人直接崩溃地哭了出来,哆哆嗦嗦地把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往劫匪手中的筐里放。 “只放手机!”结果还被那劫匪大声呵斥了,“我这是垃圾筐吗,什么都往里装!别收回去了,给我扔地上!” 那人哭得更大声了,但是异常顺从地把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丢到脚下。 这时候,影山步耳边突然响起了系统的播报:【任务目标:在银行抢劫案中保护人质 18/18,任务奖励:3000点】 为什么在有人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才发布任务,而且计数是从满格开始的? 影山步非常熟练地装备上了任务助手,于是地面那道因为拖拽拉出的长长血迹在他的视野中弹出了标记:【仿真血浆】 ——原来竟然是内鬼! 但是影山步并没有因为无人受伤而感到松口气。这些人的生死原本与他毫无瓜葛,被任务变成了他的责任。这个冲突说明这些犯人竟然还会在抢劫开始的时候使用杀鸡儆猴的手段,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弹压下来。 堪称有勇有谋,再加上他们这些人手里的武器,给影山步想要反劫持带来的难度更上一层楼。 在随大流掏兜上缴手机的时候,影山步面不改色地把公安的手机交了上去,钱包钥匙和公文包都扔在脚下,而组织的手机则放进了系统仓库里。 银行的种种安全设施考虑周到,层层严密,早已经不是上个世纪简陋的柜台,然而即便如此,这群劫匪依然能够顺利且堂而皇之地将内外迅速控制住,全程除了对安保人员施暴之外没有听到任何的冲突声。 一方面有人质在面对武器时的自保本能起作用,另一方面说明了这些人很了解银行的反劫持设计,能够找到漏洞。 要么是这些人计划非常严密,早期准备工作做得充分,要么就说明银行人员内部有内应。 后方身着靛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们也被劫匪赶着走了出来。他们举起双手,表情还算镇定,应该是以前接受过相应的训练,但有不少人面上还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影山步特意注意了一下宫野明美,看到任务助手在她身上弹出一条批注: 【紧张的女人】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毕竟现在这情况下紧张是正常的,不紧张才有问题。 然而等影山步随着大流一起在空地上间隔一米排列跪下之后,才感觉到了别的不对劲: 人数对不上。 第169章 银行抢劫案2 快速计数过后, 他又忍不住数了一遍,发现确实少了一个人质。排除掉那个被拖到后方大约是换衣服的内鬼,还有一个人在大堂以外的地方。 他的目光隐蔽地在每个人身上扫过, 不需要仔细打量, 任务助手就给出了他足够的提示。 没有银行经理。 以及,有一个穿着夹克的男人身上弹出来:【经过伪装的男人】 那个人在他前边一排,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孔。影山步在心里把这个人重点标记了一下, 跟宫野明美放在同一个待观察类别里, 然后才去看其他人质,但除了种种【恐惧】【紧张】之外没有什么异常的状态。 ……不,还有一位【经过伪装的女人】。 这小小的银行里倒是群英荟萃,十几个顾客中有两个乔装过,有一个天然出身于犯罪组织,还有一个是劫匪的内鬼,开局就被假刀拖走了。 哦对,还有一个公安警察。 真是精彩。 大堂内除了劫匪们使用的对讲机偶尔响起,只余下顾客们控制不住的抽泣声。有位年轻女士开始打嗝,被劫匪训斥之后一边道歉一边抽泣一边打嗝得更厉害了,狼狈情状令人心生恻隐。 劫匪多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低骂了一句就走开了。 虽然没有触发报警系统,但是也仅仅多争取到了一段时间,从卷帘门外还是响起了警笛声,以及警察通过扩音器的喊话。劫匪拨通报警电话, 说明了身份, 然后很快这个电话就被转接到了门外的警察手里, 开始通过电话进行谈判。 亲耳听到这样的交涉还有些新鲜,如果不是在里边听就更好了。 人质们一直被要求跪在地面,但地板冷硬,这时候人们又穿着轻薄衣物,到这时候也跪不住了。有人悄悄坐下,结果因为不听话被劫匪喝斥,但劫匪还是默认了这一行为,最终大家都坐了下来,稍稍松了口气。 动作间,影山步一直在观察他名单上的三个人,发现男人没有特别的小动作,但因为太安静了,反倒显得过于镇定。 而另一位【经过伪装的女人】之前与工作人员一同被从后方带出来,似乎是这里的vip客人,由专门人员在后方vip室单独接待。从侧面打量可以看出身材姣好,身着修身连衣裙,赤.裸的膝盖跪在地面似乎有些难以忍受,不着痕迹地换了好几次重心。她身上的标记则在【慌张】之后变成了【镇定】,心理素质很过关。 那边劫匪还在跟警察拉扯,影山步忽然举起手,对旁边的劫匪道:“我想上厕所。” 劫匪盯着他看了两眼,然后抬了抬下巴:“站起来。” 被带着走出人群,走向洗手间的时候,他借机看了一眼前边那一排的男人,恰对上目光,瞳孔巨震。 上挑的蓝色眼眸平静地抬眼看向他,然后下一秒若无其事地垂下眼。 影山步脚步没有乱,但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是已经去卧底了的诸伏景光! 如今距离对方去卧底已经过去了半年有余,看来效率倒是不错,有很大的可能性已经成功加入了组织,但是不清楚有没有得到代号。 如果诸伏景光已经成为苏格兰的话,那么也许不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影山步清楚地记得苏格兰在组织内的角色是狙击手。能做狙击手的人不多,所以但凡有可能的话,安排任务都会优先能够充分发挥个人技能的类别。 如今抢银行实属大材小用。 而影山步没有认出对方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诸伏景光做了改变身型与脸型的伪装,蓄了胡子,哪怕是熟人想要通过背影和轮廓也不容易一眼看出。 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如果依照原作剧情,宫野明美试图脱离组织时被要求为组织抢来十亿日元,那么并不需要这么多劫匪。 虽然目前出现的持枪劫匪也不过三人,但对付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足够了。 同理,仅仅只是抢银行的话并不需要诸伏景光在现场——假设他是身为组织的底层成员得到授意来协助抢劫的话。 十亿日元并不少,但是对组织来说以这样的途径获得金钱风险很高,依照影山步过去至今在组织获得的报酬来看,这并不是一个性价比非常高的收益渠道,尤其是银行的现金贮备未必真的会有那么多,现在人们对现金需求不高,当日在行能有一个亿都算不错。 而且事后还要费心处理这些参与抢劫的人员。哪怕他们隶属于组织,但普通人跟着犯罪集团混不也就是为了赚口饭吃。 真金白银的现钞摆在面前时,谁又能甘心老老实实地上交?就算一切顺利进行,分赃又要怎么计算才能让人满足,同时还要保证组织最后获得的利益高于整个行动所冒的风险。 快钱虽香,但麻烦也不少。 因此这样推断的话,要么这些人大约还有其他的目的,要么这些劫匪的小团体与组织没有瓜葛。 从下午三点一直到了晚上六点,劫匪们早早地将现钞装进麻袋里,堆在角落,然而却一直没有撤退的预兆。 卷帘门外的警察还在与劫匪隔空喊话,听声音来看应当是搜查一课的警察,影山步总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劫匪谈判时表现出来的并不凶神恶煞,反而在威慑拉扯之后稍稍放平了语气,坦然说自己来抢劫实属走投无路,并不愿意伤害人质,但是也并不怕死。 外边的谈判人员于是迅速应对道:“那么你们有什么条件?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一起解决。” 负责谈判的劫匪哈哈大笑:“你们能帮我解决?能解决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们是警察,能够解决问题的力量怎么说也比普通人要强,你的要求在合理范围内都可以考虑,只要你不继续伤害人质。” 劫匪声音冷酷:“好啊,那我老婆被人害死之后没人能把凶手抓起来,我现在要凶手跪在银行前忏悔自己的罪行。” 此时此刻,银行外已经被警车层层围住,水泄不通。 若是让影山步出来,便会发现为首的竟然是他的熟人:岩谷行雄。 外边的谈判专家精神一振,一口答应:“是什么时候的案子,你详细说说,遇到什么困难不能破案,我们可以投入更多警力侦察。” 于是劫匪冷笑一声,说明明是个人都知道到底是谁干的,但警察最后愣是没办法确认真凶,羁押几天之后把犯人无罪释放了。那犯人后来甚至私下里当面承认了罪行,引得他暴怒之下当场殴打犯人至住院,却因为依然没有证据,而被当作寻衅滋事拘留,也丢了工作。 中年失业生不如死,他走投无路之下想到了抢银行这一茬。 “对于你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我也有恩爱十几年的结发妻子,能够理解你的感受。”谈判专家声音诚恳而沉稳,哪怕是路人听了都不由得先信服几分,“我们一定派最有经验的刑警帮你翻案。” 然而当询问他老婆到底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时,劫匪却悠悠地说道:“我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告诉你了。我不需要你们帮我抓凶手,因为凶手已经死了。你们警察全都是吃白饭的废物。” “不过我还有个孩子生了病,所以很需要这笔钱,你们倒也不用担心我会变成报复社会的杀人狂。” “现在,我需要一辆大巴车停在正门,然后在最近的码头给我准备一艘快艇。”劫匪语气又变得坦诚了起来,精神非常稳定。 “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你们警察不需要对银行负责,只需要对人质的安危负责,是吧?虽然我不想动手,但是大家好好合作,这些人质才能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外边的谈判专家发现劫匪是非常狡猾的那一类,面色变得很差,但声音却依旧亲切可靠:“是啊,你说得对,人质的安危对我们是首要的。这些人都是有妻子有孩子的人,将心比心,我们都想让每个人平平安安地回家,你说对吧?” 劫匪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被打动了,叹了口气:“那就按照我的要求做吧。现在开始计时一个小时,之后我会再联系你们。” 然后就切断了通讯。 谈判专家也是警察,听到嘟嘟声之后恼怒地把电话往旁边一扣,被岩谷行雄拦了一下,有点心疼自己的车:“你轻点。” 谈判专家牙关磨了磨,眼神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紧闭的卷帘门,沉声道:“答应是答应了,但是只能拖延时间。跟这犯人谈条件不容易,等会我会试着再找突破口,但好在这个人不会狮子大开口,也不像暴躁滥杀的凶狠角色,如果只是要给孩子治病的话我可以先答应下来。” 岩谷行雄给他递了根烟:“辛苦了。” 小田切岁子如今也成为了一名新人刑警,跟在岩谷行雄手下做事。她虽然不喜欢烟味,但在刑警这个压力大又爱加班的工种里,十个刑警有六七个都会抽烟,八九个都会喝酒,这也是为了舒缓压力打起精神。 一切向工作看齐,她也就强忍下来,甚至还会递下打火机:“为什么不直接申请抽调sat?” “因为sat调不动,偏偏是这时候。”岩谷行雄徐徐吐出一口白烟,无奈道,“今天晚上出事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 小田切岁子咋舌:“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变成多事之秋。” 看起来与上班族没什么区别的中年男人狠狠吸了口烟,火光飞速吞噬烟纸,然后才从鼻腔溢出浓烟,有点疲惫地苦笑一下:“谁知道呢。只希望这里别有死伤了。” 银行内部。 十来个人质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至少想上厕所的人轮流去厕所就是件麻烦事,好在劫匪已经收集完了现金,看起来没什么事做,倒也算得上温和,除了会呵斥去了又想去的人之外,倒也没有怎么动手动脚。 然而在听到警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又无事可做时,就开始研究这些人质了。 劫匪虽然都戴着头套,只露出双眼,但其中有一个男人眼神格外赤.裸,在漂亮的宫野明美身上逡巡不去之后,又落到了身材姣好的神秘女士身上。 这位女士虽然标记的是【经过伪装】,但依影山步来看实在是有些粗糙了,因为她刚开始戴着墨镜和口罩,戴了顶宽檐遮阳帽,也不知怎么做到看起来依然时尚优雅的。 之前在劫匪的要求下她摘了眼镜,但自称得了传染性很高的流感,劫匪也有点避之不及,就准许她不摘口罩了。 此时那犯人又动了心思,就蹲到她面前,调戏道:“美女,口罩摘了我看看。” 她就在影山步身边,因此可以清晰看到她愣了一下,然后颇为泼辣地翻了个白眼,声音沙哑仿佛当真生了病:“算了吧,老娘孩子三个都上高中了,今天来是给孩子打学费的,您眼光稍微高点吧。” 她声音很大,满口大阪腔,听起来颇为粗俗,与看起来的外表反差十分大。 劫匪被她怼了一下,显然感觉很下头,目光也不复原先的下流,有点意兴阑珊。但目光还是有点不甘心地在女人身体上流连一番,语气变得强硬,同时伸手去摘女人的口罩:“给老子看看又怎么了?” 女人边骂边往后缩,却挡不住男人的动作,然后整张脸便暴露在灯光下。 劫匪看到她正脸之后愣了愣,目光呆滞。影山步也忍不住去看她的面孔,就见她身上弹出来全新的标记,对于案件无关的人员来说根本达不到这样详细的程度:【工藤有希子,32岁】 后边的内容影山步甚至不需要仔细看,他紧紧盯着那个劫匪,就见他终于回过神来之后,震惊地喃喃道:“你不是那个……藤峰什么的?好久之前的国民女友?” 他震惊之余目光变得火辣且赤.裸,伸手就要欲行不轨,显然女明星的美貌令他色迷心窍。 影山步立刻伸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于是这劫匪便发现自己再进不得一寸。他动作被人打断,而大美人美貌得近乎在发光的脸蛋儿就近在咫尺,让他恼火地厉声呵斥:“放手!反了你了!” 素质好差,看来不是组织派出来的人。影山步尚且有功夫想这些,手上则多使了一分力气,语气冷硬:“对女士放尊重点。” “你tm……”劫匪又用力挣了一下,硬是没挣脱,然后阴惨惨地笑起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老子手里的宝贝?” 他拔出腰间的枪顶在影山步脑门上,眼睛眯起来,不怀好意道:“你是想当狗熊还是想当死了的英雄,选一个吧。” 第170章 银行抢劫案3 形式霎时间紧张了起来。 银行大堂还算宽敞, 因此劫匪为了让人质们不会互相交头接耳,命令他们间隔一米距离隔开,分了几排。而影山步为了阻止这流氓劫匪的动作, 单膝跪在地上扑过去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然后便强行以身体隔开了两人。 劫匪抽出枪的时候便半站起身, 现在则直接站了起来,枪口指向跪在地面的年轻男人。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冷冷地抬头回视, 没有一丝退让和恐惧,毫无普通人在面对枪口的畏缩。 这一点不知为何触怒了劫匪,他眼神发狠, 呵斥道:“你小子放老实点!” 影山步不答话,却在劫匪用脚踢他的肩膀示意他滚一边去的时候,宛若钢铁浇筑一般纹丝不动。 看着那双平静又冷酷的双眼, 劫匪只感觉到一股无名邪火突突地往上窜, 加上色心大起却又被人生生截断的恼怒,忍不住弯腰抓住了青年的衣领:“你tmd给老子在这儿玩英雄救美呢?” 周围的人质们一早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但他们错过了劫匪低声调戏的开头, 只以为是影山步试图反抗引起了冲突, 都又紧张又期盼地等待下文。 这时候听到了劫匪这一句话才明白过来, 是这看起来像普通工作族的男人面对劫匪挺身而出了。 “都给我把头低下去!不许东张西望!”一直沉默不语地站在后方负责监视人质的那个劫匪见情况有异,第一时间大喝道。 人质们的身体面对武器的威胁比大脑快一步, 上半身纷纷顺从地趴俯在地面。 “咚!” 一声闷响不太清晰地响起, 还有一道女性的低呼。 部分人质因为精神高度紧张, 身体都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而在场还能够抬着头的, 便看到那青年被劫匪一枪托砸在头上摔倒在地, 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女人则立刻弯腰趴下观察青年的状况, 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能忍气吞声避开与劫匪的冲突,一边伸手轻轻拍打影山步的脸颊,一边轻声询问他还好吗。 诸伏景光眸色深沉,他从地上直起身体,瞟了一眼斜后方的情况,然后对着站在众人前方一直负责谈判的那个劫匪说道:“你们是来抢钱的,等拿到钱之后想做什么不行?” 他判断得没错,这劫匪确实是在这三人小团体里的领导者。 领头的眯了眯眼,指向他的枪口向下垂,没有阻止他开口。诸伏景光于是抓住机会继续劝说道:“而且如果你们太过分的话会让人质的凝聚力提高……别那么看我,我只想你们顺顺利利拿到钱然后把我们平安放走,没有别的想法。”他说着举起双手,耸了耸肩,一副示弱却又油滑世故的态度。 领头人多看了他两眼,然后转头走到那闹事劫匪身边,按住他还想抬脚踢人的动作,沉声警告道:“不要节外生枝,想想你欠的债。” 那欲图不轨的劫匪冷哼一声,但最终还是收回动作,往边上走开了。 □□枪托是实心的,砸在头上的疼痛感倒是其次,带来的撞击让影山步眼前顿时黑屏,伴随着眩晕和短暂耳鸣。恰好感觉到有人来拦,他就顺水推舟地示弱了,装作被重创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在身旁女人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 耳边有人轻声问他的感觉如何,但是跟耳鸣纠缠在一起难以听清。 摇头有些眩晕,他便抬手对工藤有希子摆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垂下眼帘遮住冰冷眸光。 鲜红血迹从额角缓缓淌下,将他冷峻的侧颜涂上妖冶刺目的色彩,低垂的头颅与睫毛令他披上了脆弱感,但工藤有希子却隐隐能感受到青年在平静外表下隐藏的东西。 或许是愤怒,或许是爆发力,或许是别的什么。 她想帮忙止血,然而身上所有物品都被劫匪们收集起来堆在远处空地上,只能脱下自己雪白的针织外套,轻轻按在青年头上伤处,这是她唯一能够为对方做的。 影山步怔了一下,沉默地伸手接过对方的衣服按紧,感觉血很快止住。但他没有轻易放下手,而是屈膝坐着,低头按着脑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气氛便在这样令人坐立不安的沉默中缓缓流淌。 银行外。 小田切岁子询问组长:“里边的监控在断电之后就断了,他们靠什么照明?”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警方调来的探照灯将银行卷帘门照得通明,有一只蚊子飞出来都能留下豆大的阴影。 岩谷行雄叼着烟,低头看了眼表:“银行里都有小型发电机的,开个备用灯不成问题。” 然后转头对谈判专家点了下头,示意一个小时的时间到了。 那边谈判专家拨通了劫匪的电话,声音有些抱歉,还有些尴尬:“抱歉啊,兄弟,你也知道这个时间点是晚高峰,我们从客运公司调的大巴堵在路上了。” 劫匪沉默了数秒之后,冷笑着反问道:“你在忽悠我吧?” “当然没有,是真的堵车了。”谈判专家诚恳地跟劫匪保证了半天,又说现在各个物流公司都已经下班,他们想找一艘符合要求的快艇也不容易,他们毕竟只是警察,想调动什么都需要向上级申请,走手续有点慢,请劫匪千万耐心等待,前方没有任何阻碍。 劫匪好似又被说服了,而谈判专家则趁机展开了话题,询问他的孩子生的是什么病,也许政府可以帮忙报销,不必冒这样大的风险。 就在他们有来有往的交涉过程中,时间便不知不觉地流逝了。等电话挂断之后,夜色更深,而警方则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尽一切努力满足劫匪提出的需求。 影山步目光落在领头的劫匪身上,看到标注变成了【悠闲的男人】,不由一怔。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出现,但模糊地看不清具体形状。 这时,那原本就耐不住性子的流氓劫匪则出现了【烦躁】的字样,拉着领头人走到距离人群更远些的地方,而他们的谈话则以字幕的形式出现在影山步视野中。 “警察是不是在拖延时间,这都几点了?” “你忘了我们本来就要拖延时间么。” “啧,那凭什么是我们走前门,万一警察在大巴上做什么手脚,我们不就死定了。” “放心吧,有人质在,他们不敢做什么。” 影山步忽然醍醐灌顶,原来这劫匪谈判一直在拖延时间!真正拖延时间的不是警察,而是劫匪! 外边的警察自以为将劫匪哄得态度软化下来,能够听从他们的劝说,接受新的拖延时间的条件,然而这只是劫匪让他们以为的。 那么按照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还有另一批人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正在加紧捞钱,或许开头那个假装被打中然后拖到后方的内鬼便是另一波的。 而他们最终会兵分两路离开。如果能让前边这三个人甘愿冒险成为众矢之的,说明后边那组的收益更大。 必须得去后边看看。 然而有其他人质举手表示想去洗手间的时候,却被劫匪拒绝了:“憋着!你们憋的时间取决于警察给我们车还要多久,恨就恨警察吧!” 借口去洗手间的计划胎死腹中。 影山步飞快思索了一下,然后装作因头晕向一边歪倒,手臂碰到旁边女人肩头,轻声快速地交代了大概的计划: 等会在影山步装作心脏不舒服的时候,工藤有希子以vip客人的身份告知劫匪vip接待室有心脏起搏器,然后派人把影山步带到后方休息,以便随时抢救。 这计划全靠影山步表演,成败都在他一人身上,对于工藤有希子来说没有任何风险,仅仅只需要说一句话而已,因此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但两人这样的交头接耳却让旁观的劫匪怒火中烧,尤其是影山步手里还抓着明显属于女性的雪白衣物,上边沾着一团刺眼的血渍,反倒像是劫匪成人之美了似的。 眼前的俊男美女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耻辱回忆,令他双眼发红、控制不住地大步走过去,一把弯腰扯住女人的手腕向外拉。 这出乎意料的变化让影山步也措手不及,他也顾不得装柔弱了,直接站起身就去钳制劫匪探出的那只手,然而男人早有预料地举起手.枪对准影山步,同时左手就要把女明星从地上扯进怀里。 影山步不能当真把劫匪打倒,因为还有两个持枪的同伙,然而也不能让对方得逞,这瞬息之间需要把握的尺度非常微妙。 拉扯之间,忽地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引起人质们惊恐的尖叫。 劫匪愣住了,他手中的枪口冒出一阵白烟,对面的青年则跪在地面上,一滩血迹迅速从身下蔓延开来。 诸伏景光瞬间直起身体,转头看向那边,拳头握紧。 领头人的手机屏幕立刻亮起,外边警察打了进来。他嘴角抽搐一下,狠狠地瞪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劫匪,接起来电话:“啊,抱歉,是我们的人太无聊了,所以开了一枪而已,放心吧,人质都没事。” 又跟警察保证了几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被迫答应警察给人质们拍张照片确认安危。 挂断电话之后他恼火地走到那惹出乱子的劫匪身边推了他一把,咬牙警告道:“控制住你自己!” 显然那人流氓归流氓,却从来没真的杀过人,这时候也熄火了。 领头人蹲下来拍拍影山步的肩膀,问道:“还行吗?” 地上的青年面色惨白地撑着地面抬起头,从跪姿变成了侧坐,从他的一条腿淌下鲜血。 领头人见状反倒松了口气,没有打在躯干上就算好。他思路很清楚:“你把血迹擦干净,拍完照之后我让人给你包扎。” 年轻人的西服袜子皮鞋全是黑色,因此并不显血色,只是在弹孔处能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默然点了下头,配合着工藤有希子的动作,让她拿那件外套把地面血迹擦干,然后由领头人给所有人质拍了张照发给外边的警察。 领头人见影山步腿上的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本来想让劫匪去取来急救箱,然而视线落在旁边那明艳照人的女明星身上时则不由得皱了皱眉,改了主意,对一直站在后方监视的沉默男人比了个手势:“你去送他到后边包扎。” 然后又对工藤有希子说:“你去帮忙。” 而外边的谈判专家收到照片之后颇有些精神大振,因为这是他们在监视器下线之后第一次能够看到银行内部情况。 岩谷行雄接过手机放大照片,照片里是人质们坐在地面上垂头丧气的瑟缩模样。他忽然动作一顿,因为他看到了熟悉的人脸。 眉头皱紧,他把影山步的面孔放大:表情冷淡的青年脸色惨白,身体萎顿,侧坐的姿势有些别扭,他身后放着一团衣服,只露出个白色的袖口,与其他人对比出来有些反常。、 作为刑警的直觉让岩谷行雄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把影山步的图像放大观察,忽然看到了衣领上的血斑。 然后这下忽然就一切反常之处都跃入视线中了:没擦干净的脸颊上的血印、地板上泛着橙红色的一层不起眼的痕迹、两条裤腿深浅的色差、颜色更深的那条裤腿宛若吸饱了水似的沉甸甸地往下坠、还有一颗弹壳。 骂了一句,岩谷行雄没有理会看向他的其他警察,用力踢了一脚车胎。 “里边有个我们的人,这群王八蛋拿他泄愤!” 第171章 银行抢劫案4 岩谷行雄直接自己打通了劫匪的电话, 语气强硬地警告道:“我事先跟你说清楚了,不要伤害人质,我们的一切交易都是建立在人质安全的份上, 你明白吗?” 领头人听出来对方看出不对了,暗中磨牙,深恨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同伙,但还是诚恳解释了一下刚才真是走火了, 答应如果警察能够完成约定的话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举动。 而谈判专家听到这里直接趁机切入对话, 用对方伤害了人质这件事作为谈判筹码, 将约定的时间又往后推迟了一点。 殊不知这反倒是遂了劫匪的心意。 银行内, 领头人跟另一个劫匪打了个手势之后,那劫匪应声走到领头人身边,偏头凑过去听了一句嘱咐。 然后他端着枪押送着影山步往银行后方走,也不搭把手,全靠工藤有希子搀扶。两人身高差得比较多,影山步手肘只能搭在她肩膀上。 好在他忍耐疼痛的阈值与常人不同, 所以用伤腿勉强走了几步,只是虚撑一下,手掌握拳, 并不完全向工藤有希子借力。 而工藤有希子感觉到肩膀上受力很少,忧虑地低头看了一眼对方走路的姿势,发现身后拖出了淅淅沥沥的血渍, 忍不住轻声说道:“不要用受伤的腿发力。” 影山步并不看她, 而是隐蔽地四下打量, 简单答了一句:“没事。” 等两人进入了后方的vip接待室后, 劫匪把急救箱找出来丢在桌上, 留下一支手电就退了出去。因为银行全线断电, 而大堂的照明是由发电机加上几个灯泡构成的,可谓是釜底抽薪。 门关上之后,从门锁传来咔哒一声,劫匪竟然把他们俩反锁在了这房间里。 在手电筒扩散的光柱中,两人面面相觑。工藤有希子先是快速上前拧动把手,确认打不开之后叹了口气:“锁上了。” 影山步知道那领头人生怕工藤有希子留在那里再让劫匪引起骚乱,干脆赶走,眼不见心不烦。 一个腿上中了枪伤的男人和一个纤细的女人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 所以当劫匪们人手不足,懒得再多派一个人看守他们时,直接把他们锁了起来。 这倒是正合了影山步的心意。 他坐到桌上,尽量把腿在桌面放平,将手电筒夹在颈窝里,歪着头卷起裤腿,然后用手电筒照了照血肉模糊的伤口。 任务助手的视野里,伤处显示的是【贯穿伤,肌肉断裂,未伤及骨骼动脉】,哪怕在黑暗中也能迅速判断伤势,格外便利。 黑暗的室内,光柱照明之处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从创口汨汨溢出猩红液体,视觉效果格外惊悚。 但黑发青年表情冷静,垂眼打量了一下腿两侧的创口,持手电筒的动作极稳,光线丝毫没有颤抖,就仿佛这可怖的伤口并不在他身上似的,令人几乎怀疑他是否感觉不到疼痛。 他把伤口情况告知了工藤有希子,问道:“你会包扎吗?” 女人的嗓音恢复了原本的声线,迅速道:“我会。你打着手电筒,我给你包扎止血……没伤到骨头和动脉就好。” 她没问对方为什么这时候还这样冷静,也没问对方如何精准判断出来的伤口,因为她承情太多,愿意为此替对方隐瞒秘密,哪怕对方可能背景不光彩。 而影山步为她举着手电筒,低头看她仔细在伤口消毒止血,好像忽然想到自己也属于有可能给对方带来危险的那一个群体,于是认真澄清道:“你放心,我是警察,会想办法把你们都救出去的。” 工藤有希子穿着吊带的修身连衣裙,雪白外套在给影山步止血的时候脱掉了,于是再没有什么顾虑,纤细修长的手指翻飞若蝴蝶,干活的时候动作异常麻利。 这点与她娇贵柔弱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反差,令影山步突然回忆起对方似乎与贝尔摩德是同门师姐妹,都学了不少东西。 就是伪装的水平多少有点敷衍了……但工藤有希子只是普通出个门而已,倒也能理解。谁知道会遇到这种倒霉事呢。 然后他又想起了被琴酒拒绝申请向贝尔摩德学习易容术的事情,不由扼腕叹息,少薅了好一大笔羊毛。 工藤有希子听到影山步的话有点吃惊,但好像这点也不太出乎意料。她笑了笑,美丽的面容在昏暗中也明媚生光:“谢谢。” 在室内找了硬物凑合着当了一下固定板,将影山步的整条小腿都包扎起来之后,工藤有希子左右打量了一下,让他试试包扎得是否牢固。 影山步尝试走了两步,发现忽略疼痛的情况下并不影响走路,只是无法快跑,但这就足够了。 他夸了一下工藤有希子手艺不错,然后弯下腰从系统仓库里拿出工具开始撬锁,但是没有完整拿出工具包,只是从兜里取出零散的迷你工具,看起来就像是藏起来没有交出去一样。 vip接待室并非什么机要之地,因此门锁只是最普通的把手,没用几秒就打开了。 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之后,外边果然如他所料没有人守着。 于是他想了想,对工藤有希子说道:“藤峰小姐,我去后边看一眼,很快回来。那些劫匪不到最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找我们。别担心,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一般这种案子最后都会调集特种部队来突围的,你在这里反而会更安全一点。” 他说着看了一眼对方,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递过去,还她一件外套。然后也不等对方说什么,就关上了房门。 工藤有希子拿着西服眉毛纠起,忽然发现手电筒还在桌上幽幽地亮着,便连忙回身取过手电想要跟上,至少把手电筒递过去。 然而推开门之后,周遭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响动。她不敢贸然用手电筒照明,担心会引起劫匪注意。 那年轻人的身影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令她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如何在受伤的情况下行动如此敏捷。 影山步扶着墙安静地顺着走廊前行。 昏暗的过道内,墙角绿色的紧急出口标志幽幽照亮脚下,偶尔有一个应急的黯淡灯泡发出微弱光芒。 在黯淡光线能够大致勾勒出景物的轮廓时,任务助手的数据视野已经足够用,黑暗反倒会成为他的优势。他接受过黑暗作战的训练,对此毫不陌生。 影山步因为体质原因对痛觉没什么抗拒,除了走路时候为了保证伤口不会撕裂太严重而有些一瘸一拐之外,行动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摸索到了内部人员才能进入的走廊之后,他看到走廊远处的某个地方弹出了特殊的标记。 走近之后发现是一扇不起眼的门,与其他门没有任何不同,上边也没有标识。他凑上去听了一下没有听到响动,而门上也没有来自系统的危险提醒,于是就大胆地以衣服包裹把手,拧开房门。 推门进去之后是一片漆黑。 然而数据视野却告诉他,这是银行保管室的前厅。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掉落在地的杂物,在黑暗的墙角躺着一个昏迷过去的银行经理,性命无忧。 他没有多看,悄无声息地按照系统引导走到保险库真正的下一道门门口,在黑暗里可以看到门缝中透出微弱的光线,若非外边光源几乎于无,连这一点灯光都无法发觉,足以看出这道门的厚实程度。 耳朵贴在门口,里面果然有隐隐声音传来,但是听不真切。 顿时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原来前边三个劫匪欺骗了所有人!后边这一组人主要负责盗窃银行的保险箱,事成之后与前边的劫匪分头离开。 等前边三个人带着不算太多的现金潇洒离场之后,银行才会发现损失的远不只是当日在行的现金。保险箱里一般保存的都是体积较小但贵重的物品,如珠宝,金条,金币,古董等等,远比现钞方便携带且价值高昂。 看来他们应该还有一条路线。 但是一路走来也没发现那条后路的蛛丝马迹,他进退两难地站在门口思索起来: 首先,他不能贸然打草惊蛇,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里边有多少人,武器装备如何。哪怕他现在从商城购买一个红外成像仪,也不能穿过这扇大门看到里边情形。如果推门进去就跟十来个端着微冲的大汉面面相觑,那多少有些尴尬了。 其次,他没有将这些人制服的必要。在受伤的情况下他没办法发挥全部实力,而这些人显然只是求财,他的任务只是确认人质不减员即可,考虑到这一点,反而顺着劫匪的意愿,让他们迅速按照计划撤离,会让人质的安全性得到提升。 最后就是组织的目的了。诸伏景光出现在这里也许是偶然,但如果与化名长岛雅美的宫野明美同时露面,则只能是必然。但是影山步基本可以确认前边的三个人都不是组织派出来的人,而前后两组人是同伙,可以说明组织另有意图。 只是不知道诸伏景光到底有没有预知这场抢劫案的发生。 他迅速拿定主意,然后退出这扇门,换了一条路找,结果意外地在任务助手的帮助下发现一扇门的门口掉落了几颗细微的碎石子。 这些碎石子躺在干净的地板上肉眼几乎无法发觉,但在数据视野里,突兀得就像黑夜中的火炬。 他拧开这扇门,然后黑暗中一条密道便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第172章 银行抢劫案5 传闻金库的四壁都有钢板加固, 保险库大约也有类似的配置,看来这些人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尝试直接打进保险库,而是派人在前边吸引目光,后边悄悄运送财物。 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一起从这里撤离, 也许地道移动不便, 需要争取更多时间。 他将门关上之后回到了vip接待室, 但是没有告诉工藤有希子自己的发现, 只是说他在后边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漆黑的房间内, 手电筒朝上立在桌面,光柱射到天花板上形成明亮的圆形光斑, 形成漫反射照亮室内。光柱周围射线逸散,清晰地描绘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身材纤细的女人倚坐在桌边,栗色长发披在肩头, 即便在这种仪态随意的情况下也仍不失优雅。 她捏着下巴沉吟道:“你出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比较大的银行通常会有两台发电机。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另一台并且成功发电,就可以使用后边柜台的通讯设备,跟外面取得联系。特种部队真的要突袭的话, 应该也需要知道内部情况吧。” 影山步心说就算真有两台,第二台估计也正被后边那组劫匪用着呢。而且他也不打算阻止劫匪,于是找了个理由拒绝:“这里的回路跟大堂联通着,这边接上电路那边就会一起亮,要是劫匪发现我们的小动作就很危险了。” 工藤有希子闻言惋惜道:“如果我丈夫在就好了, 他可以把通讯设备的电路单独接出来……”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 抱歉,人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想念家人。” “没办法。”影山步虽然可以做到, 但他此时自然保持沉默。对于工藤有希子不着痕迹的暗示他可以理解, 毕竟此时这样的环境下, 哪怕影山步之前对她伸出援手,也无法消除他本身作为男性拥有的潜在威胁。 虽然他透露出警察的身份似乎能令人安心一些,可毕竟口说无凭,而且职业也并不能代表任何事情。所以他一直注意跟工藤有希子保持着距离,至少在这案子结束之前,他不想得罪这世界主角的亲妈。 为了不让房间沉闷下去,也为了跟身边暂时的同伴拉近关系,工藤有希子便接着上一句的话题讲起来她上小学的儿子有多调皮,令人头疼。 “虽然他的功课不需要我担心啦,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很心高气傲呢。” 说着,她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眨了眨眼,对方在听到她儿子这么大了时罕见地露出了吃惊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藤峰小姐’这个称呼了。你是不是不认识我?” “……啊。”年轻人有点茫然,他是听劫匪的话才知道了这个姓氏的,“你是……?” 美丽的女人忍不住微笑起来:“虽然这么说有自恋的嫌疑,但是你年纪应该很小吧。” 得知影山步的年龄之后,她托着下巴,笑眼弯弯:“再早十年的时候,你可能会叫我阿姨呢。” 影山步:……就算是柯南亲妈也不能差这么多辈儿吧! 然而思及他被贝尔摩德□□脸颊的往事,发现好像论辈份来说他确实矮上一截。 工藤有希子好像看他隐隐窘迫感觉很有意思,又逗他了两句,才把话题转到了其他方面,好奇地问他平时警察工作内容是怎么样的,影山步就捡着能说的讲了讲。 有些人在已知自己外表的优越时,言谈处事的分寸又拿捏得很好,就能将优势百倍放大,待人接物无形之中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消弭隔阂,取得好感。 他们两人不过萍水相逢,然而在工藤有希子的掌控之下,便好似已经是颇为信赖的朋友了似的,聊天气氛融洽。 交谈时声音压得很轻,影山步一直分心在注意外边的动静。等到卷帘门外传来巨大的噪音时,他精神一振:警察约定好交易的大巴来了。 有个劫匪专程来开vip接待室的门,但是似乎没找对钥匙,那劫匪拧了几下愣是没打开,屋内能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还有一大盘钥匙上哗啦啦的响声。 “md,一个两个倒是都挺会藏。” 外边时间紧迫,劫匪骂了一句干脆转头就走,放弃了这屋里的两个人质。 “所有人戴上头套!一起走出大门!” 原本如果想要保护好所有的人质的话,影山步留在人群里为最佳,但他如今行动不便,到时候应对紧急情况很可能得不偿失。 所以他选择赌一把,赌而这些犯人在只图财的情况下,手上又没有沾过血,不会对人质做什么。 之前在大堂观察的几个小时中可以看出来劫匪们为了抢劫银行制定的计划严密,却非常克制地不去伤害人质,甚至杀鸡儆猴都是用的自己人。因为他们也清楚,抢钱罪与杀人罪在通缉力度上是两个级别。 而如果影山步现在撬锁出去的话,又非常违背常理,反倒会让劫匪怀疑他的动机——你一个人质不想着躲避风险却往劫匪面前凑,是不是别有居心? 必然不可能带这样一个隐患一起走。 站在门口,影山步心绪电转,瞬间便做好了接下来的计划。 他垂眼倾听着外边的动静,判断时机成熟,立刻开锁出去,直奔银行保险库。 在劫匪刚刚组织好人质们准备离开时,噪杂的噪音、十几个人质和外边几十个警察的动向都牵扯了这寥寥三个劫匪的全部注意力,不可能分神注意到在迂回曲折后方的情况。 而警察当下的注意力都在离开的犯人与人质身上,也不会立刻接管银行,清点损失。 方才开门未果的那个劫匪抱怨的一句话,暗示着有另一个人也躲了起来。而劫匪们现在必须立刻离开,否则拖得越久,风险越高。 因为这个时候后边那组人已经早就带着财物走远了,逃脱使用的通道早晚会被发现,就算那躲起来贪生怕死的人质发现他们的秘密也没什么大不了。 听在影山步耳中,就明白:不出意料的话躲起来的应该就是他的好同期了。 漆黑的走廊里,影山步单手撑着墙面疾行,因为他不需要隐蔽声响,所以速度很快。来到银行保管室之后,他发现那扇大门洞开,露出银灰色的一列列保险箱,冰冷伫立着。 房间角落的发电机也没来得及关掉,嗡嗡地点亮了数盏灯,勉强将室内照了个清楚。 此时大部分保险箱都被人打开,里边的抽屉被人清空后堆积在脚下。不值钱的东西,比如纸张合同一类的,在劫匪们挑选过之后也随意丢弃在地面,只带走了昂贵物件。 影山步目光淡淡地扫过糟了贼的盗窃现场,没有太在意是否还有遗漏的财宝,因为在任务助手的视野里,忽然有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个保险箱被人打开之后,白色的铁皮抽屉只卡了一半在外边,显然是劫匪刚拉出来就失去了兴趣。 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手探进半开的抽屉,捡起里边唯一的牛皮纸袋。 任务助手就差把“捡起来”放大加粗写到他鼻尖上了,于是他不得不将纸袋打开。在拿出里边的一叠纸张时,海量信息瞬间涌现在眼前。 后背忽然抵上一个冷硬的东西,让影山步翻阅的动作一顿,然后举起双手。 “手里的东西交给我。”男人略显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许回头。” 前方的青年沉默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文件原样塞回文件袋,递向身后。 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身后的男人明白:影山步认出他了。 否则对方才不会把文件装回袋子里。 他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心中轻叹一口气。目光顺着对方雪白的衬衫下落,看到那条被包扎固定起来的小腿,绷带在裤腿里边,然而却阻止不了因为强行移动而导致的出血,从裤腿能看出又被浸湿。 诸伏景光的声音听起来与往日相似,却又不同。如今他说话的语气冷静,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有血迹。”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将关心和提醒浓缩在短短几个字里。 前边的男人沉默地举着双手,没有回答。 等到身后的人离开之后,他才听从了诸伏景光的叮嘱,低头按着自己来的路线,将血迹清除,还动用了系统商店。 幸好工藤有希子在他的要求下将伤口进行了清创缝合,然后他自身的恢复力便已经将最严重的部分愈合了,因此倒也没有太多需要处理的地方,否则在他第二次返回时,任务助手就会提醒满地都是血迹了。 银行外,当卷帘门打开时,戴着同样头套的一群人背着同样的背包走出银行。 岩谷行雄眼神锐利地盯着出来的人,狠狠皱眉。 因为时间来不及,所以最后定下的计划是调来狙击手在对面高楼上,如果劫匪出来就立刻击毙。然而没想到劫匪们这样狡猾,从外表上来说看起来谁都有可能是劫匪,无法确认身份的情况下自然不能下令开枪。 对面楼上的狙击手在瞄准半晌之后,按着喉麦对上级表示无法锁定目标。 于是劫匪与人质一起坐上大巴,扬长而去。 “警车不跟,换便衣跟上。”他恼火地捏着对讲机指挥道,“码头那边安排好了吗?好,路上先别轻举妄动,以人质的安全为主,等他们上快艇的时候就必须跟人质分开了,那时候再动手。” 小田切岁子询问:“是否要派人接管银行?” 她的上司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银行的人来了没有?让他们跟着一起进,看看损失了多少。” 然后他才返身坐进车里,让另一个年轻警察开车:“去码头。” 码头的布控有另外的人负责,他们留下本来是想在门口就一网打尽,结果却让人跑了。如今想要盯车也来不及,不如直接抄近路去码头。 然而每过几分钟,就有噩耗接二连三地从对讲机内传来: “头儿,我们跟丢了。” 岩谷行雄还来不及安慰自己说反正劫匪都要去码头,那大巴牌照他们也清楚,调监控就能跟踪,然后另一个声音接进频道内。 小田切岁子:“组长,银行后边有条密道!” 岩谷行雄顿时心梗了一下,稳了一会才语气平静地开口道:“派人进去追,小心反追踪陷阱,如果无法排除就暂时放弃,等专业队伍来。” 有些悍匪会在警方必经之路设置钉板甚至手.雷,许多警察便平白折在了这样的陷阱里,令人痛惜。到了如今的地步,岩谷行雄依然谨慎。 当警察们一拥而入,将银行内电力恢复之后,忽然听到某个紧闭的房间内传来敲门声:“有人吗?帮帮我!” 于是阔别多年,影山步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小田切岁子面前。只是如今格外苍白,唇色浅淡,奄奄一息地陷在沙发内。漆黑的睫毛在见到来人时,也仅仅只是颤巍巍地轻轻一掀,没有其他的神色。 他身上的衬衫沾上斑驳血迹,平放在椅子上的小腿处,白色绷带已经吸饱了猩红,就像是寄生在他身上吮吸血液一样,将他脸上的血色都抽得干干净净。 见到昔日同期,他对小田切岁子微微一颔首,打了个招呼:“原来你现在在搜查一课。” 小田切岁子见状眼都红了,第一时间捏着对讲机吼道:“救护车在吗!派个担架进来!” 在影山步返回之后,工藤有希子看到他腿上的情况有些气恼,原本想给影山步再重新包扎,但无奈绷带已经用尽了。 好在警察已经进驻,干脆直接叫人来帮忙。等这年轻女警进来,她便发现了微妙的端倪,于是干脆饶有兴趣地旁观起来。 小田切岁子很快冷静下来,目光转到工藤有希子身上,明显怔了一下,然后问道:“你们两个关在这里?” 女人身着海军蓝的修身连衣裙,此时身前浸染了大片斑驳深色,肩头披着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黑色西装外套,抱着臂温和回望。姿态之从容优雅,面容之清丽,令人甚至无法联想到对方几分钟之前还是人质,她身前的痕迹并不是裙上花纹,而是血迹。 工藤有希子对她笑了笑,没有露出任何攻击性,但心里却觉得很有趣:“是啊。” “你受伤了吗,能自己走动吗?”小田切岁子也只是愣了一下,迅速切回工作状态,“要不要我再叫一个担架?” 工藤有希子礼貌地对她点点头:“不需要担架,但是麻烦送我去医院检查,谢谢。如果可能的话,请让我跟他去同一家医院,如果后续他的治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都由我来负责。” 女警的目光瞬间犀利了起来。 第173章 住院 影山步躺上担架的时候, 手里拿回了被劫匪们搜罗走的个人物品。 他用个人手机给组织后勤编辑了一条信息, 说自己因银行劫持受到枪伤,现在被救护车送往xx医院,预计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到达。 那边回了条简单的收到。 删除记录之后,影山步把手机收起来, 听到工藤有希子问道:“你在通知家属吗?” 影山步怔了一下, 心说他哪有家属,顶多有个监护人, 还是前任。他又不敢联系琴酒,为了这种小案子折腾进医院怪丢人的,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很好奇组织究竟想要做什么。 “没有。我没有家人。”他忽然想起来这下子班又上不成了, 说不清是高兴还是苦逼地给领导发了条消息说明情况,为了住院而请假。 “……”工藤有希子的表情惊讶。 直到在医院中,她已经做完全身体检之后,找到了影山步所在的手术室—— 这台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方才做完。 手术室门口顶上的红灯变绿,病床被推了出来。雪白床单上青年的脸庞如新雪般惨淡, 但是意识清醒,精神竟然还不错。 他仰面躺在病床上, 脸偏转到一侧,看到工藤有希子时愣了一下,然后礼貌打招呼:“藤峰小姐。” 工藤有希子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掌, 发现入手冰凉。 医生见她跟在一旁,问道:“你是家属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年轻人, 然后点头:“我是他姐姐。他的手术顺利吗?” “手术很顺利,现在就看术后恢复怎么样了。如果恢复得好的话, 可以尽早开始复健运动, 因为病人小腿受到的是贯穿伤, 子弹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是从肌肉直接穿过去的,好几束肌肉直接断裂,不过已经都缝合起来了。” 听到这句话,她下意识又低头看向影山步,却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波动,一直神色淡淡,好似并不在意似的。 “那……能恢复到正常水平吗?” “还要看恢复程度。”医生面对患者家属时讲话很谨慎,但还是安慰道,“可以说比较乐观,大部分的病人术后都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的。” 工藤有希子沉默了,她想到这年轻人是个刚刚毕业的警察,身手又很好,如果没有这个意外的话……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医生。”她此时仍然戴着口罩,因此无人能将她认出来,然而口罩上的眼中却露出深深的忧虑和歉意。 小腿手术进行的是半麻,因此影山步还无法下床,感受了一下半身瘫痪的滋味。而工藤有希子在出去了一会之后,回来便提了两兜子标准的住院大礼包,从热水壶水杯毛巾牙刷到杯面水果零食不等。 影山步看得目瞪口呆,还不等他说话,工藤有希子又出门去了。 然后影山步就顺利升了房。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自称是他姐姐的女明星在单人病房里终于得以摘下口罩,坐下到床边,给影山步倒了一杯水,然后温声询问他想吃什么东西。 影山步只觉得受宠若惊,连忙谢绝了。 工藤有希子见他仍然客气拘谨,干脆直接说道:“你受伤是因为帮我,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放着你不管。” 然后把一个削好皮的苹果递给他,佯怒道:“你应该坦然接受我的谢意才对。受了这么重的伤,怨我都再正常不过。” “……我没有想那么多。”年轻人举着苹果低声道。 “一看就是刚毕业的小孩子。”女人用纸巾把水果刀擦拭干净,收入刀鞘,然后歪头笑了笑,“不过这一点很可贵,我还是希望你能多保留几年。” 影山步有点招架不来地低头啃苹果,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去做检查了么?劫匪后续情况如何?” 看这小警察醒来之后首先关心的是萍水相逢的人,然后就是公案,工藤有希子不由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我没什么事。已经距离事发四个小时了,新闻报道你自己看吧。” 手机新闻界面中赫然写着劫匪们在逃跑时翻车滚下河堤,全部淹死的消息。 影山步眉头一拧,立刻打开系统后台核实:任务已完成,无人质死亡。 这项任务判断人质情况是否满足完成情况依靠的是生死,而非受伤。这是影山步用自己的情况判断出来的,因为他本人也是人质的一员。 他仔细阅读文章内容,这才了解到劫匪们在拉着人质离开之后,竟然甩掉警方,然后换了自己的车。人质就是这个过程中被当作累赘抛下的,他们在劫匪换车之后也无法启动大巴,因为钥匙被带走了,过了好一会才找到地方报警。 而劫匪们被发现下落却是因为车祸现场被路人目击报警,消防车派人来救援之后,才发现是这劫匪三人。 有点不对劲。 他们既然能够甩掉警察,说明显然对逃跑路线是有研究的,而且开车技术也不错,应该是特意为了这次逃脱行动选择的同伙。 但是在换车之后竟然出车祸了,这完全有违他们之前的谨慎作风。 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工藤有希子见他目光已经不在手机屏幕上了,便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回去,然后调到拨号界面,示意他输入号码。 两人交换联系方式之后,工藤有希子对他眨了眨眼:“虽然我还挺喜欢听人叫我藤峰有希子的,但是我丈夫可能会吃醋。” 影山步立即严肃道:“我明白,工藤小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工藤优作! 这可是原作智力天花板的男人。 女明星掩唇笑起来,仿佛百花盛开。她把影山步的一身西装放进袋子里拿走了:“你的衣服我带去干洗。今天我丈夫带着孩子去露营,一时间赶不回来,下次我们会一起探望你。如果住院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明天给你请一位护工。” “护工就不用了,我没做手术之前就可以走路。”影山步连忙拒绝。 说到这里工藤有希子才来气,漂亮的眼眸瞪了一眼病床上毫无自觉的年轻人:“多亏手术顺利,如果恢复期你还这么乱来,到时候变成瘸子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柯南的妈总觉得也矮了一辈似的。影山步有点幻视工藤新一挨骂的场面,诚恳地接受了批评,这才把人送走。 单人病房里,他掏出组织的手机联系了后勤部门,询问银行劫持案后续的情况。 通常情况下,不同任务之间权限不互通,如果影山步不在高层的话是无权调阅各个任务的内容的。但因为这次他也参与其中,而且身份保密等级又非常高,所以后勤人员直接把案子详情告诉了他: 原来,这起抢银行的案子背后是组织在出谋划策! 见到宫野明美和诸伏景光之后,影山步就不会因为这一点而感到惊讶了,他惊讶的是这些劫匪都不是组织派出来的人。 是的,组织在整起劫持案中起到的作用就是帮他们制定计划,在与领头人沟通时,有一个组织成员假装自己脑子灵活但是不敢冒风险,约定好了事后分一笔小钱,那领头人也痛快答应了。 宫野明美就负责摸清这间银行的底细,向组织提供情报,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做,自始至终在表面上都是清白的。诸伏景光则负责在劫匪们离开之后,取得上边指定要求的文件。 文件内容因为权限没有告知影山步,但他却很清楚: 那是一份记录了某个政党贪污情况的内部笔记。 在当时将文件抽出来的一瞬间,所有内容便自动投入他的视野中,而他也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名,高宫正雄,也就是高宫健一那生理学上的父亲。 他记得在少年时期贝尔摩德就一直在负责盯这个政客,过去了这么多年,对方依然成为了该党派的中流砥柱,要么是贝尔摩德工作没有进展,要么就是组织图的是合作。 “偷保险箱的劫匪怎么样了?” ——还在逃跑。 “……那三个淹死的,是你们做的?” ——是的。 影山步揉了揉眉心挂断电话。 他之前就隐隐有预感这案子是组织在背后策划的,所以为了能顺利收尾,会尽可能低调地把案子的危险等级压低,以免不必要的目光投到组织身上。因此行事作风都很收敛,不会对人质做什么多余的安排。 但没想到最后是这么落幕的。 他叹了口气,并不担心自己的腿,毕竟这身体早就习惯小病小痛了。 打开漫画,发现正好把这热乎的案子更新完了,他心说这作者真是一分钟都等不急。 漫画上回接的是松田阵平露出御守成为了嫌疑人,而这次开篇便是在厨房里,影山步靠坐在料理台边缘,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上边挂着个御守。站在他旁边的好友有点纳闷地问他是不是里边放的药草没有味道了。然后他也拿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御守。 【卧槽,我知道会有三选一,但我没想到是红方三选一啊!】 【御守里边一般不是放的是签纸吗?这是哪门子御守】 【萩原她姐手缝的咯,上边也没有什么文字,估计就是做成御守的样子当香包用吧。】 【不是,重点是这个吗!!!三选一的候选人是三个警察啊!!!这三个里谁能当犯人啊!!!】 【呃呃呃,介于上一回末尾太带感,我选黑松】 【那我就选黑萩吧233333】 【你们给我严肃一点啊,这可是关乎这漫画到底会不会魔改人物的大问题啊啊啊!】 【说得好,那我来给影山端一下水,我投黑步(。)】 第174章 上交 下一格便是“两年后”。 似乎是为了向读者证明三位“嫌疑人”都有可能不是纯善, 在接下来的漫画里,截取了一部分两位拆弹特警工作时的片段。 萩原研二前一秒还笑眯眯地与同僚开着玩笑,但真正低头上手拆弹时表情则瞬间阴沉下来;而松田阵平在拆除了一个拥有表演人格的犯人所设下的用谜语布置的炸弹后, 见到了正被警察押解走近的犯人, 恼火地立即就要冲上去痛殴对方, 但是被同事一把按住。这两个画面里, 两人心情不佳时镀上的滤镜都格外凶狠,堪称是犯人专属。 【好刻意啊老贼(。)但是我爱看(喜)】 【多来点多来点,黑松好帅老公prpr这个滤镜能不能给我焊死】 【不过这案子就没了?两年后是不是跳得有点太快了】 【可能是时间线比较长的案子吧, 比如那种隐藏主线之类的】 【我黑步呢, 我押的是黑步(阴暗地爬行)】 紧接着便出现了影山步站在银行前的身影。他依然一身黑西装,令人无法分辨出来现在到底是否在工作日。 【好惨,社畜在银行办事都要写报告】 【太真实了我受不了了(嚎叫)】 【泪目了家人们,这不是美好的二次元吗怎么突然痛击我】 忽然从一旁冒出噪音的特效, 年轻男人抬头望去, 下一格的画面就是持枪劫匪放下卷帘门, 同时放倒了安保人员的画面。他条件反射伸手按在腰间,结果脸旁冒出几个无奈的小字:今天不是出外勤…… 【惨,步酱惨】 【你不找活干活就会来找你(。】 【给你们看个大宝贝……就当我没说.jpg】 他用余光打量了场内的情况,化作脑内活动解说出来:三个劫匪, 武器两长一短, 人质大概十几个。 随着银行后方的工作人员和顾客被带出来, 这个数字定在了17上。他将口袋里的东西交出来的时候,刻意地把警察手帐藏了起来,同时也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了刚开始被劫匪拖走的人质其实是内鬼。 【woc,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内鬼啊】 【杀鸡儆猴吧, 没看人质们一下子就老实下来了么】 【步酱藏得挺正确的, 我记得这种犯人一般都对警察很憎恨,可能会折磨警察】 而等他为了观察人质里还有没有更多的内鬼时,借口上厕所站了起来,结果就见到了熟悉的人。漫画内一条横向长格子斜对角绘出两双眼睛,一双眼尾上挑,一双形状冷峻,但这一刻都都十分吃惊。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法忘记你双眼~~~】 【草,这不是我hiro旦那吗!!!】 【猫猫来银行干啥,招财吗(不是】 【你们看他旁边的那个女人,胸口写着广什么的,这不就是宫野明美的化名?】 【卧槽,原来是组织行为?】 【等一等,所以这时景光卧底抢银行然后挟持了同期是吧(那种眼神)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然而真正剧情的高潮要到影山步英雄救美,为身边的女人拦住了劫匪的骚扰之手。女人以拟声自救未果,露出了有些彷徨的美丽面容,而这一格的右下角则给出了人物身份的介绍:工藤有希子(32) 【妈呀,有希子姐姐!!!】 【一二三起立!岳母好!(鞠躬)】 【你们这银行是什么风水宝地,毫不相干的剧情角色出现了四个(。】 【三十二岁看起来怎么跟宫野明美没什么区别啊,什么世界线美魔女】 【毕竟是贝尔摩德的师妹,很合理.jpg】 然后紧接着年轻男人在与劫匪毫不退让地对视之后,莫名激怒了劫匪。于是下一页画面里,在所有人质的注视下,他被劫匪以枪托砸在头顶摔倒在地,半晌也没爬起来。 【艹艹艹能不能死啊这个犯人】 【以我多年看刑侦的经验来说,犯罪的时候突然出现贪欲的犯人一般都会寄】 【步酱!!!!!!!!!!】 诸伏景光碍于卧底身份无法为影山步出头,便巧言令色地说服了劫匪领袖让他们收手。结果就在劫匪领头人与警察交涉之后,那色迷心窍的劫匪见到帮影山步止血的大美人突然被引起了什么悲惨回忆,令他暴怒地上前拉扯工藤有希子。 无意之间,忽然枪响,一个巨大的“砰”作为声音的具像化贯穿了数个格子,先是劫匪领头人霍然转头,然后是银行外的警察们猛地直起身体,紧紧盯住卷帘门紧闭的银行大门,再是目光震怒、表情却依然竭尽收敛在正常吃惊范围内的诸伏景光。 最后便是跪倒在地之后冷冷抬起头的黑发青年,身下血迹晕开,额头淌下冷汗,表情冰冷、目光锐利而不屈。 银行外的警察则咬牙切齿地对着劫匪发来的照片怒骂道:他们在折磨我们的人! 【好惨啊步酱……】 【这一瞬间我突然庆幸劫匪没有真的发现影山的警察手帐】 【想起了一些毒贩折磨缉毒警(双手合十)】 【出生啊】 【影山怎么老受伤(悲)这都第多少次了】 【子弹射到哪里了啊怎么没人关心一下!!!】 【小腿肚直接被射穿了,艹,看起来好疼救命】 【虚假的硬汉:持枪抢劫见到俊男美女贴贴破防,真正的硬汉:英雄救美被枪击面不改色】 之后的剧情则以劫匪和警察交涉为主。银行外的警察恼怒地催促为什么sat还不来,结果给出的答复是现在根本脱不开身。岩谷行雄问“到底有什么比十几个人质的命还重要”,对面没有正面回答,他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点起一支烟。 手下的警察小田切岁子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只能苦笑一声,将无奈掩藏在白雾里:“继续拖,实在不行就给他们吧。” 【怎么感觉突然有点黑了,我是说警察内部好纠结】 【也不一定是高层原因吧,有可能确实是走不开身?】 【再脱不开身也得救人啊拜托】 【如果同时发生好多这样的紧急案件,那确实这边优先级不是最高的】 影山步因为受伤与工藤有希子关在了一起。他表情冷静地拿着手电筒打量自己的伤势,让对方帮忙包扎严实之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变魔术似的掏出工具把锁撬开,然后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工藤有希子。他在黑暗中先是发现了密道的入口,紧接着又找到了已经被洗劫过的保险柜。 他忽然被什么吸引,弯腰从一个半开抽屉中抽出一个文件袋,打开之后仔细翻页阅读,看前几页的时候还在想:这些名字好眼熟,似乎是经常在新闻上出现的政客。 然而越往后翻动作便越快,同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的脸旁以震惊的心理活动特效写着:这全都是—— 然后一把手.枪忽然顶在了后背。 影山步举起双手,站在他背后的,是带着帽子掩盖容貌,略作改扮的昔日好友。如今再次相见却物是人非,甚至无法坦然以真容相对。 “交给我。” 然而影山步垂下眼,神情严肃,心中想着:是诸伏,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这份东西不该流到其他人手中。 而诸伏景光则担忧地想到:他最好不要牵扯到这件事里,不要让人知道他来过。 【我去,看得我都紧张起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紧张】 【到底是什么文件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好奇!!!】 【这情节好熟悉,我好像看过挖金库的版本23333】 【金库哪有那么好挖,地下都是钢筋混凝土而且还加钢板,醒醒.jpg】 【表面用枪指着逼迫实际上心里已经担心得不行却又不能多说的hiro好帅哦555】 【我有点没懂最后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提醒他在流血?】 【因为如果别人发现影山的血液留在现场的话会怀疑这个文件跟他有关系】 【前边正解,组织会怀疑影山看过文件,警察会怀疑他知情不报】 漫画到此为止,停在了微妙的地方。 前边还是非常正常的已知剧情,然而到最后取文件的部分,则把影山步逼上了梁山:因为漫画里画出了他把这份文件完全读完的情节! 这份文件显然是由某政党内部人员写下的机密,记录了上上下下数个关键人物的不法行为,存在银行保险柜里应当是想留作以后成为自己的退路或者是立身之本。 却没想到被组织打上了主意,趁这一场混乱偷走,事后根本无法追查到底是不是劫匪随手取走,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根本不敢声张。 而漫画情节停在这里,如果他假装无事发生的话,他的黑方身份几乎就要坐实了。如今并不是个好的节点,可以预想到之后身份如水泄般倾泻而出,而警校时期的一切都会变成伪装,不知有多少读者可以接受一个这样的角色。 这漫画几乎就在明晃晃地暗示他下一步该如何走。 思来想去,他还是从系统仓库里取出了一份复制品,然后联络了自己的上司。当然,并不是办公室领导,而是他目前所能联系到的等级最高的中层领导。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听到影山步的汇报之后当场截住了他的话头:“电话里不方便说太多,我马上来医院。” 影山步交上去的是复制品,当时他看到内容之后就意识到这东西的重要性,然后动用商店花了点积分复制了一份出来,本想日后拿来细细研究一番,但如今看来放在他手里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为了不让组织针对高宫正雄的行动受到掣肘,从而怀疑材料的真实性,以及获得情报的整个计划,最后牵连诸伏景光,他特意删除了部分信息,其中就包括高宫正雄的一切细节。 中年领导把文件从袋子里抽出来看了两眼之后表情严肃地立即塞了回去,不知是不是不敢多看。 “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记着,是任何人。” 第175章 做客 这之后, 这件事就仿佛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联系他,无论是组织方面还是警察方面, 仿佛这份充满肮脏铜臭气息的文件从未存在过似的, 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中。 影山步没有把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认识的其他人, 因为不愿面对好友们的担忧。 不过住院的时间太过无聊, 单人病房虽然胜在幽静,但是也因此每日除了护士之外见不到任何人,颇有些冷清。 正好有了些空余时间,他对着通讯录沉吟起来。 吉冈裕之接到电话的时候格外惊喜,现在正是他在便利店打工的时间, 然而看到来电人名之后, 急忙跟同事换了班就拿着手机往外跑。 “影山先生……好久没有联系了。” 影山步有点心虚地应了一声:“抱歉, 最近一直很忙。你还好吗?” 要是按照从他到达这个世界的时间点来计算的话,那确实是有半年没联系这个小朋友了,枉他还是对方的资助人。 还好当时跟自己一起资助的还有五个同期, 依照他们的责任心应该会安排好轮流问候的日程,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嗯!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能因为工作忙就不好好休息……”吉冈裕之在电话那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堆, 令影山步更汗颜了。 他答应了下来,然后转移话题:“你现在学业和生活还顺利吗?” 少年的声音仍然清亮, 似乎还没到变声期:“放心吧,我现在在高中二年级,功课还算简单, 虽然每天做的事情有点多, 不过考大学没有问题。” 影山步忽然想起来, 吉冈裕之因为上一次收养的事件, 身份证件上写的年纪要比实际年龄大两岁,也就是说对方如今虽然以16岁的身份就读高二,但实际上还是个14岁的少年。 不同于女生相对来说普遍早熟,男生晚熟的情况更多,而且不合群的人会受到相当程度的排挤,在这片土地上尤甚。 他沉吟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关心道:“在学校跟同学相处顺利吗?” 电话那边顿了顿,然后传来爽朗的笑声: “我就知道您会问的!高中部的同学们人都很亲切,老师也会关照我。之前一直没有联系上您,我想问问您从哪所大学毕业的?另外几位大哥都不肯告诉我。” 这有什么不肯说的?影山步不明所以,干脆地答道:“东大法学部。怎么了?” 吉冈裕之沉默了几秒,然后才有点感慨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不告诉我。啊,因为二年级开学之后,班主任要调查我们未来考学的志愿,所以我想问问您读的大学。” 影山步这个挂比也沉默了。 他略心虚地安慰道:“没关系,只要选择你想去的学校就好了。高中应该需要上补习班吧?是学校组织的还是外边的辅导机构?如果需要家教的话我也可以找……” “不用担心。”电话那边的少年声音稳稳地打断了影山步搜肠刮肚的关心,思路清晰而且听起来心情很好地说道,“虽然东大有点挑战性,但是既然还有两年时间,我会把这个当做目标努力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低了声音:“嗯,我这里钱够用了,而且有空的时候还会打工,所以不用打太多过来。” 真是个好孩子啊。影山步感慨,而且什么叫“东大有点挑战性”,吉冈裕之不是那种会说大话的性格,那么就是真的学习很不错。 不过也是,当初对方实际上就属于跳级两年就读的初中,也没有明显功课落下的情况,大约只能用天才来形容。 好像捡了个十分省心的宝贝。 “你之后想读什么专业?” “还没想好。不过做警察似乎也很不错。” “既然你的脑子很好用,我希望你能找到真正擅长而且热爱的方向……这是你的未来,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影山步生怕耽误了天才的发展,严肃地劝道。 吉冈裕之身上还穿着便利店的围裙,一边接电话一边低头看着脚下,有点雀跃地沿着便利店周围的路沿踮着脚漫步,颇为珍惜地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关心,低声答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对于这个少年,影山步实际上除了打钱之外没有帮助太多,在精神支持上估计都是他的同期们做的,因此最后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找到兴趣点了可以联系我,我帮你安排深入接触的机会。” 顿了顿,影山步接着道:“……抱歉,没有给你压力吧?我们只是想尽可能给你和其他人一样的机会。” 电话那边的少年声音低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轻轻答道:“我明白,谢谢。” 挂了电话之后,吉冈裕之握着手机蹲下来。他的刘海如今早已剪短,哪怕有时候微风掀开头发,露出一些丑陋的疤痕,他也不会如同以前那样自卑。 在十六岁的年纪,同班男生很多都已经步入了发育的迅猛时期,变得高壮,然而他虽然没有那样明显的变化,但因为头脑聪明而且与人为善的原因,所以在同学之间关系还算不错。 而这些都是在得到了那些警察的资助之后得到的蜕变。 改变他心态的并不是那些钱,而是有人站在他身后的安心感。在那之后,好像遮在眼前那层灰暗的滤镜猛地被人抽走一样,他忽然得以用一种全新的视角观察周遭。随着他因为国中后半突飞猛进的学习成绩而跃入高中的优秀班级,身边的环境也随之改善了,然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进。 如果放在以前,这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属于“正常人的生活”。 而影山步所说的“给你和其他人一样的机会”,此时终于让他控制不住地眼眶酸涩,但心里涌出的却不是难过,而是满溢出来的暖意。 他得到的远比其他人更多。 将他从沼泽里拉扯出来所需要花费的,比一个正常人理所应当接受的多得多;而他所经历的苦难也让他成为了一个远比同龄人要坚定和努力的人。 水滴落在青灰色的路面,化作几个小小的圆点,然后很快风干不见。 吉冈裕之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蹲得酸麻失去知觉的双腿,小跑回到便利店,推开门,里边响起清脆的风铃声。 “抱歉抱歉,辛苦前辈了,我打完电话回来了!” “哈哈哈,没事的。应该是重要的电话吧?看你那么紧张地跑出去。” 少年笑了笑:“是啊,难得接到一次呢。” - 影山步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没过几天便基本可以下地了,只是还没有拆线。医生让他回家休养,等过一阵子再回来复查。 而工藤有希子则问他家里是不是没人照料,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干脆邀请影山步来家里做客,这一点也得到了工藤优作的支持。 对于这位在危机时刻对妻子义不容辞伸出援手的年轻人,他心怀感激。 或许在他知道影山步的职业之前还会不禁怀疑对方,当时是否也是因为妻子的外表而忍不住挺身而出,但在得知这不过是个刚刚就职的年轻警察之后,便扫清了大半疑虑。 影山步还不知道工藤有希子的打算,出院之后在面对邀请时他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结果等他面前茶几上的茶杯注满金色茶液,跟工藤优作浅聊了几句之后,男主人忽然提出让影山步在家里休养几天。 “有希子都跟我说了,当时的情况多亏了你……” 工藤优作在家中时穿着简单的棉质衬衫,看起来随和却依然风度翩翩,文雅而不羸弱,“你一个人在家应该很不方便,在能够回到正常工作之前,可以暂时跟我们一起。” 工藤有希子放下手里的白瓷茶壶,然后坐到工藤优作所在沙发的扶手上,弯腰撑着丈夫的肩膀,对影山步说道:“正好最近优作在家里构思警匪的侦探小说,或许跟你多交流一下会有点灵感呢。” 影山步从进来工藤宅开始就精神紧绷。 这栋宅子有些年头了,处处充满时间的痕迹,装修复古,格外气派。在他去过的宅子里,大约只有月森莲的家可以与之相比,然而风格却也迥异。哪怕是属于高宫健一的那套别墅都逊色一筹。 只能说满足工藤新一在夏威夷训练营培训出来高超技能的种种前提果然是家中富裕,甚至不止是小富。 而真正让影山步如临大敌的,则是这位原作智力天花板的男人,主角的亲爹,工藤优作。 对方看起来非常内敛,而且行为绅士,因此更让人琢磨不透。 当然,这是在知晓对方能力而且因为自身身份不纯,所以格外心虚的影山步眼中。 面对工藤优作的邀请,他愣了愣才十分干脆而且诚恳地拒绝了:“……非常感谢你们的考量,但是我自己也没有问题,我在伤后的自理方面很有经验。” 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这句话颇有点卖惨的意味,他连忙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的伤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工藤优作放下茶杯,对眼前的年轻人微笑了一下。 在简单的接触之后,对方透露出来的种种行为细节令他做出了一定的判断,这年轻人没有什么城府,眼神清正,无论是面对工藤有希子还是看到工藤宅的气派之后都没有露出任何回避的目光,或者任何掺杂了晦暗的不纯心思。 怪不得有希子会说“是个刚毕业的孩子”,其实这一点跟毕业与否毫无关联,因为人性并不与年龄有直接关系,孩子里不乏天生恶魔,老人也可以有赤子之心。 工藤优作没有强留,说道:“至少今天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顿晚饭。” 而工藤有希子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墙角复古的西式落地钟:“啊,新一快放学了呢。” 第176章 新一 工藤新一和工藤有希子实际上都是帝丹系的学生, 从小学开始就可以直升高中甚至大学,因此在工藤宅与帝丹校园相距不远的情况下,工藤新一从小到大都可以走路回家。 工藤优作跟影山步了解了一下银行抢劫案后续的进展, 但影山步因为住院所以也没有接触太多内部消息, 只是在跟案子发生之后忙得连轴加班的小田切岁子通话时,听对方说案子还在调查,因为银行保险柜里的赃物还没有追回。 “这些劫匪选择偷保险柜其实很聪明。”工藤优作说道。 “嗯?为什么?”工藤有希子偏了偏头,疑惑, “因为里边的东西比较值钱吗?” “不只是因为这个。”他抬起头对妻子道, “我们租保险柜的过程你还记得吗?整个流程里银行都不知道我们到底在里边存放了什么东西,价值多少。银行是禁止了解这些的, 只提供这项保管的服务。” “禁止了解……是怕内部出贼吗。”工藤有希子若有所思。 “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 工藤优作点了下头,将目光转向影山步, 接着解释道,“因此在失窃之后银行只能跟每个顾客口头沟通询问保险柜里财务大致的价值,而这个数字就会有很大的浮动。有些人想要多些赔偿, 会高报价格;但是有少部分的人无法解释财富的来源, 所以会少报, 而这些人寄存的财富要比前者多上许多。” 影山步了然点头, 正如被偷了账本的那个所有者一样,估计在听到银行失窃的消息之后要彻夜难眠了,而且还不敢跟任何人讲, 无论是同事还是家人。 毫不夸张地说,那个账本上记录的东西足够知情人被当事人雇凶做掉好几遍的。恐怕原主人要过好一段杯弓蛇影的生活, 哪怕账本上并没有指向性的信息, 但难免留下dna痕迹。 仅仅是这一点, 就足够令人夜不能寐。 “因此, 哪怕这些劫匪最后被抓住了,用来给他们定罪的失窃财物价值也是有所出入的,因为口说无凭,无论是银行方面还是劫匪方面提供的证词都不能确定真正的价值有多少,而顾客们的信息同样有水份。这种情况下,法庭会选取相对较少的数字作为参考。” 工藤有希子听完忽然感慨道:“虽然那群人很可恶,但是想象一下如果我是劫匪的话,这时候应该会过着潇洒的生活吧,抢银行还真是一本万利啊。” 影山步默默地想,他总有一种预感,这些劫匪还在逃是因为组织放任他们跑,兴许还在幕后为其撤离出了力,但如果他们有为其他同伙复仇的想法的话一定会被收拾。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多数银行抢劫案都破了,如果只抢现钞的话,后续销赃也是需要渠道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完美收尾。不过听你们讲述的这些人的行动实际上粗中有细,而且银行内部一定有内应,不然很多环节都不可行。” 工藤优作沉思,仰头询问妻子,“你能不能再仔细说说后边发生的事情?” 工藤有希子则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站起身对影山步笑了一下:“后边的事情你还是问影山比较好,我知道的不多。你们聊,我去给新一烤点小饼干。” 留下两位男士在客厅喝茶。 面对这位英俊儒雅的推理小说作家,影山步心里压力上来了。他想了想自己能说的部分,认为隐瞒越多漏洞越多,于是基本全都告诉了对方: “……我在发现密道之后就意识到要么前边的劫匪会从这条路线撤离,要么后边还有一组人。而我因为受伤所以不可能与他们正面起冲突,所以还是回到了原来的房间。” 男人双腿交叠,倚靠在沙发里,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敲打皮面,若有所思。 “可惜,有几个关键的地方不知道细节。” 俨然是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还想将整件事情捋个清清楚楚的架势。 影山步汗颜,多亏工藤优作有信息差,否则恐怕他会比警察先一步意识到这起事件背后还有另一个幕后推手。 很快,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然后一个稚嫩的呼唤从门口响起:“我回来了——” 影山步不方便起身,便听到随着脚步声,一个小少年穿着拖鞋背着书包大步走到客厅,先跟客人打了声招呼:“你好。” 从玄关处看不到客厅的情况,工藤新一进门后在没有任何人告知的情况下,从玄关处陌生的鞋子判断出来家里有客人。 虽然说是小孩,但目测工藤新一现在也有一米五左右了,他如今十二三岁的年纪,按照工藤有希子的讲述,现在正在小升初的阶段,脑子很灵活,但性格因此有点拽。 见到这世界的主角真人站在面前时,影山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谁能想到这看起来挺可爱的小孩长大了会成为那样一个“命运之子”。 工藤优作给他介绍:“这是影山哥哥,你妈妈在这起事件里遇到危险时就是他帮了大忙。” “你好,我是影山步。”秉持着成年人的礼仪,以及对世界主角身价的好奇,影山步坐在沙发上侧身对工藤新一伸出手。 鲜少有成年人会对工藤新一这个年纪的孩子行握手礼,让这少年虽然表情酷酷的,但是身体已经很积极地握了回去:“我是工藤新一。” 【接触重要剧情人物+20】 跟他猜的差不多,其实他还猜过一毛不拔的可能性,因为年纪太小…… 工藤夫妻给的都是20点,平行比较警校组的同僚来说已经不少,大约应该占了颜值和难以接近两项,毕竟能跟这两位打好关系的是少数。 而工藤新一…… 影山步把海棠商城拉出来看了一眼,沉痛地斥责道:【你们这个商城,真的是出生啊。】 系统:【???】 系统:【我需要郑重声明,商城模块与任务助手是相互独立的。】 工藤新一已经听工藤有希子把她遇险的过程从头到尾讲过不少了,对这个故事里的主角印象深刻,于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意外于对方是个看起来很帅气的年轻男子,脱口而出:“所以你真的是警察吗?” 影山步点点头,以一种面对小孩子的心态包容地将自己的警察手帐取了出来,哄小孩似的递给他。 工藤新一第一次将真正的警察手帐拿在手里,十分好奇地接过去翻来覆去地把玩,惊叹道:“这个樱花浮雕竟然是真的,我以前看不清楚,总以为是烫金。” 他看着上边的字样,念出声,“警视厅公安部……警部补?” 少年下意识地将头转向他认知中无所不知的父亲:“这是哪个部门啊?” 工藤优作目光落在那警察手帐上,礼貌询问道:“能不能给我也看一眼?” “当然,请便。” 于是片刻之后,工藤优作将这黑色小本子合上递了回来,对儿子解释道:“你可以理解公安部主要负责处理国土上对国家有威胁的一切情况。” “比如抓间谍?” “间谍只是一小方面,其他还包括教派政党的不确定因素……嗯,比如邪.教,贪污,违纪等等等,大事小事都有可能管一管。” 说到这里,工藤优作问影山步:“我有很多警察朋友,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认识公安警察。我听说你们的工作都要保密,这样告诉我们对你没有影响吗?” “我只是最底层的新人而已。”坐在沙发里的年轻人摇了摇头,他穿着出院时工藤有希子带去的休闲衣物,肩宽腿长,脊梁挺直,从外表看起来一切正常,然而沙发旁边却倚靠着一对拐杖,“你说的应该是警察官,保密程度高的搜查任务都由他们负责,我只做一些收集情报的工作,所以我的面孔远不如他们的值钱。” 说罢,他又对工藤优作点了下头:“当然,只有同事和亲近的朋友才知道我的工作性质。”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心中略有感慨,只觉得这年轻人还是有些冒失。 逻辑上来说,假如影山步是因为年少慕艾而对工藤有希子献殷勤的话,工藤优作倒也完全可以理解,但影山步看起来没有任何因外物而动摇的迹象。 无关喜好,而是目光没有落在周遭,几乎可以令他肯定,对方在心中有极度在乎的东西。 那么对方在面对自己和新一时依然坦诚,令他不太能够理解这份信任从何而来,只能归结于年轻人初出茅庐,社会经验不足,对陌生人还不够防备。 但无论怎么样,被人信任都是一件感觉不错的事。 工藤新一听了之后原本在思索什么,忽然提问道:“那你们有没有学过怎么挣脱手铐?” 影山步:“……没有,怎么?” “没事,随便问问。”少年叹了口气,“其实是班里要组织排练话剧,剧本由学生自己写。最近有个警匪电影很受欢迎,所以他们想弄一个警匪的话剧。但警匪片的卖点是枪战和飙车,我们这种条件怎么可能演得好看啊……” 工藤优作噙着笑意听工藤新一抱怨,果然听他语气一转:“所以我就建议他们把警匪故事改成剧情更强的探案故事,结果竟然有人说我福尔摩斯看太多了。” 自称福尔摩斯弟子的少年气得翻了个白眼,“我就跟他们打赌说我肯定能拿出来一个探案的警匪剧本,正好爸爸最近在想这方面的故事,我本来打算回家就问问的,结果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警察在家里。” 工藤新一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些“天助我也”,让影山步有点哭笑不得。 “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我也不……你有没有什么案子可以讲讲?带悬疑的那种?” 见面前这两人都一副很感兴趣的洗耳恭听状,工藤新一更是干脆一屁股坐到影山步旁边的沙发上。他只好整理了一下思路,把之前涉及解密的两个案子讲了讲。 工藤新一听得入神,在揭开谜底之前一把按住影山步放在扶手上的胳膊,打断道:“等等,让我来!” 他对着那起炸弹案一顿分析,上半身前倾着向影山步确认答案:“我推理得对吗?” 影山步失笑,点头夸奖道:“你说得很对。” 这小孩立刻臭屁地摆出一副“不过如此”的高冷表情,让影山步手痒地想斗胆去rua命运之子的头毛,但碍于对方家长在场有些不好意思。 结果他转头看了一眼工藤优作,就见对方对他笑了笑,镜片之后的眼中笑意温和,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对他掌心向上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让影山步顿时老脸一红。 第177章 客人 于是影山步还是厚着脸皮趁小新一没有反抗克制地摸了一把小孩翘起来的头发。 工藤新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躲开, 有些稚嫩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圆,抬头凝重地望着对面的年轻警察,但还没等他纠结完的时候, 头顶的触感已经消失了。 某位年轻警察则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心里暗爽, 这可是世界主角的限定版皮肤,摸到就是赚到。 “……”工藤新一露出有点无语的表情, 似乎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幼稚。 他从书包里取出笔和本子,坐到茶几边上的地板上, 开始洋洋洒洒地写什么。少年虽然年纪不大, 但是写字速度倒是很快, 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刷刷的响声。没过多久,他就把本子拿起来递给影山步, 赫然是个故事大纲。 纸面上的字迹仍显稚嫩,故事也是一样。然而难能可贵的是这故事逻辑清晰,还包含了一些案件的小诡计。 影山步读完之后递给工藤优作,并且冷酷无情地问新一:“这故事跟警匪有什么关系?” 工藤优作一目十行, 读完也微笑起来,并没有点评什么,而是把本子还给工藤新一, 坐在那里看两人讨论故事情节。 “警察是侦探的搭档嘛, 等侦探推理出来凶手之后,搭档就要去抓歹徒了。”少年一本正经地晃了晃笔杆,“就像华生作为助手那样。” 影山步:“……华生是医生吧。”说他福尔摩斯看多了还真没说错, 这小屁孩俨然就是个完全的福尔摩斯狂热粉。 “一个意思、一个意思。” “我的建议是, 把警察和侦探的角色合成一个。” “那还算什么侦探故事!” “所以是警匪故事。” 影山步托着下巴拄在沙发扶手上, 侧过身子看着工藤新一手里的本子, 那上边已经随着两人对剧情的争论而打了不少记号,划掉了很多字,又增加了很多不同笔迹的字。 工藤新一或许在文学方面还会表示谦虚,但是涉及案件细节便格外执拗,坚持要让推理链条满足五次转折才肯罢休。 “简单的推理是对杀人案的不尊重!”少年用一种阐述真理的语气振振有词地宣布道。 影山步沉默,然后跟他讲现实社会里大部分杀人案都没有设计过手法,多为冲动作案,少部分的凶手能够想出主意销毁罪证已经算心理素质极佳了。 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当然,在这个世界满大街都是可以独立完成密室杀人的犯罪天才。 普通杀人犯处理罪证:捅死人之后趁夜黑风高丢弃碎尸。 这里的杀人犯处理罪证:利用机关杀人避免留下dna证据之后持有完美不在场证明并且在警察面前演技满点。 也许等工藤新一长大之后面对着层出不穷的高智商犯罪案例会在心里觉得影山步在忽悠他也说不定——这世界明明就很危险! 工藤优作双腿交叠,低头喝了一口温热茶水,他旁听着两人毫无障碍地认真讨论故事情节,眼中笑意只多不减。 新一虽然性格有点拽,但是待人接物方面早就培养得无可挑剔,再加上头脑灵活,即便因为处事稚嫩而有些令成年人听来觉得很单纯的想法,但说话时逻辑格外清晰。 而影山步虽然是个特考组的警察,大约只会毕业于东大京大,却没有任何傲气,现在仔仔细细地对着工藤新一递来的东西思考,再认认真真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完全没有在意少年的年纪与自己相差十岁。 在工藤优作眼里,便像两个小孩头碰头地凑在一起做作业似的,倒是格外有趣……虽然这想法有点冒犯,但他自然也不会讲给影山步听。 将白瓷茶杯放到左手端着的杯碟上,他终于忍不住低笑起来,插话道:“文学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当然不可能与现实一样。” 看工藤新一表情还有点不服气,他微笑着补充一句:“不如说,如果一个人的生活像福尔摩斯那样‘丰富多彩’,却没有他那样的性格和能力,也不会达成像他一般高的成就。” 结果事关偶像,这小屁孩立刻抛弃理智,只听懂了后半句,立刻眉飞色舞洋洋得意地用力点了点头,不用猜都知道在想什么——福尔摩斯的性格和能力自己迟早都会有的! 也就是这种时候才会体现出他本身的年纪,实在是谈话内容的深刻程度远超同龄人,让影山步生不出一点敷衍的心思,一边交谈一边暗暗擦汗,心想如果到了柯南元年的时间点,高中生的工藤新一恐怕会变得非常难以应付,只希望自己届时不会成为对方的正面敌人。 “你们在聊什么——”工藤有希子忽然在客厅拐角探出头来,“饭做好了哦,可以洗洗手来吃饭了!” 竟然不知不觉便到了晚餐时间。 “好,来了。”工藤优作站起身,走到影山步身边,取来倚靠着沙发靠背的两根拐杖,然后弯腰扶着人从沙发里单脚站起身。虽然青年表示自己可以胜任,但他还是提供了足够的支撑。 结果年轻人单脚站起来之后却低头看了看光洁如镜的木地板,又看了眼拐杖底部,有点犹豫地问道:“会不会把地板划出印子……?” 这句话令工藤优作意想不到,不由失笑,大方宽慰道:“没问题,不要担心,新一小时候还满地滑汽车玩具呢,更何况拐杖底端有橡胶套子。” 餐厅在另一个方向,工藤新一亦步亦趋地跟在影山步旁边,有点好奇地看他拄拐前行,问了几句关于伤腿的问题,还想搭把手。但是影山步看起来行动非常自如,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最后只来得及帮对方拉开椅子。 桌上摆了丰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可以堪称家庭料理的顶峰手艺。 工藤优作先是感谢了一下妻子的辛苦,夸奖菜看起来很好吃,然后解释道:“他们两个在写新一班里的话剧剧本。” 结果工藤有希子笑眯眯地问道:“新一,作业写了吗?” 工藤新一顿时心虚气短:“吃完饭就写。” 影山步暗乐:你小子也有今天! 工藤家里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饭桌上工藤新一还在尝试拓展犯人行凶的手段,说如果能够用完全意想不到的、不起眼的东西作为利器的话,一定很出人意料。但是能够造成杀伤力的东西总共也就那么多,看多了新闻案件之后大家都有心理预期,顶多就是路边一根钢管或者砖头,算不上什么惊喜。 提起这点,工藤有希子忽然想起什么,说道:“那个怪盗用的不就是扑克牌吗,听说他可以用牌切断绳索,插入墙里呢。” 工藤优作闻言“嗯”了一声,一边用勺子搅拌味增汤一边有些出神,低声道:“最近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影山步吃饭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计算了一下,发现这时间正是初代怪盗基德失踪的时候,而大部分读者熟悉的二代基德要等黑羽快斗成为高中生之后才会为了找爹而华丽复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工藤优作实际上早就通过某种方式推理出来了初代怪盗的真实身份,但是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他们表面上心照不宣地一直维持着世交关系,甚至妻子还在黑羽盗一门下学习易容和表演技巧,在对方失踪之后应该是很担心的。 倒是可惜了,也不知道基德身价如何……影山步一边漫不经心地发散思维,一边顺口接话道:“如果按照你的故事,可以试试用食物。” 工藤新一好奇地转过头看他:“食物?饭桌上的这些吗?还是说某种比较少见的荆棘类植物,可以加工成为食物,但是被凶手采来作为凶器……” “如果按照扑克牌飞镖的原理,任何看起来脆弱的食物都可以造成杀伤力,比如薯条。” 少年没忍住笑出声:“薯条杀人?” 影山步没有反驳,而是用筷子从菜肴中夹了一根生芹菜到盘子里。这芹菜是作为辣酱炸鸡的配菜放在盘边的,装饰作用更大于食用意义。 他伸手从盘子里捡起芹菜试试手感,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放在不远处台面上的一篮子水果,选定了堆在最上边的红苹果,同时确认了一下自己各项技能的状态,然后手腕带动手臂和肩膀用力一震。 “哆!” 那苹果霎时间飞起,滚落在地面。 工藤新一听声音还有点疑惑,但是转头找到声音来源之后便目瞪口呆了。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一下子大步窜过去,捡起苹果左右端详,震撼地反问道:“芹菜……?” 他把苹果献宝似的送到工藤优作面前,让对方查看。 工藤优作接过苹果,将那一截芹菜从上边拔下来,发现那一截芹菜竟然稳稳地插进了苹果三分。不由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警察,实在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样的实力。 “这应该不是警察学校培训出来的吧?” 实际上这是少年时期作为杀手特训的结果。那时候罗伯特告诉影山步,杀人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手段,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能杀人就足够了。哪怕是一支铅笔,也能轻易插入眼眶和咽喉,因为人体就是这样脆弱的存在。 不过这一技能虽然看起来有些危险,但是却不算太过骇人,所以影山步倒没有什么隐瞒的心思。 工藤新一双眼放光:“等吃完饭拜托你陪我实验一下其他的材料吧!” 然后他才想到什么,心虚地转头看了一眼亲妈,补充道:“……写完作业之后。” “会不会太麻烦你影山哥哥了,还要等你做完作业。”工藤有希子依然笑眯眯的,看向影山步,“那么影山不如就留下好了,你觉得呢?” 表面上是询问影山步是否愿意帮忙和工藤新一一起研究剧本,实际上是接着第一次的邀请,让影山步留在这里休养。 而影山步愣了一下,似乎迟疑了一秒,然后答道:“我没问题,但是太打扰你们……” “不会。”如果刚开始的时候,工藤优作赞同妻子的邀请仅仅出于对恩人的报答,持不反对的态度,然而在接触下来却对这年轻人增加不少好感,尤其是在看到对方和新一的相处之后。 “正好我确实也有些关于警察工作的细节想咨询一下,只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男人诚恳道。 “当然可以。” “那就太感谢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然后对面的年轻警察条件反射地客套两句,但看起来似乎还有点愣神,像是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情况似的,面对两人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工藤家就这样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第178章 意外 日本小学生的功课压力不算太大, 工藤新一没多久便兴致勃勃地来找影山步,拿了一篮子从家里厨房搜刮来的食材,从影山步在饭桌上提及的炸薯条到果皮不等。 工藤有希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他在厨房里里外外地翻找, 甚至还去扒垃圾桶,但最后还是支持了一下孩子的想象力。 而最后真正试验的场地,就移到了家中的娱乐房里。 这间房内建有一个迷你酒水吧,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墨绿色的台球桌,墙角则立着几台打发时间的游戏机,其中甚至还有一台老虎机。 一面墙上嵌着一个飞镖靶子,四周都铺了泡沫软垫, 可以防止对墙面造成损伤。现在这靶子前方则立着一只花盆架子,上面放着一只鲜红的苹果。 工藤优作也很好奇影山步的这项技能, 于是便跟着工藤新一一起来看影山步实验各种材料作为暗器。 首先从坚硬的蔬菜开始,比如萝卜芹菜条等,杀伤力都还可以。而炸薯条的效果则要因油炸时间而定,越硬的效果越好,但是炸过头以后就会变得过于酥脆,反倒缺少了韧性。至于果皮,则与扑克牌飞镖的原理类同,只是形状要更不可控一些。 “好厉害。”工藤新一眼睛亮闪闪的, 甚至拿了个本子在旁边记录苹果的不同受伤痕迹, 一条一条罗列下来, 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会挨个将这些常人少见的知识都写进未来的探案故事里。 没想到工藤新一小时候还有个跟他爸爸相似的兴趣爱好。 工藤优作抱着胳膊倚坐在台球桌边, 在影山步转头望来时, 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露出鼓励的神色。 一篮子食物糟蹋完之后, 那苹果也早已不能要了。工藤优作抽出厨房纸, 蹲下身将地面与台子上飞溅的果肉和汁水擦干净,然后拆开一包崭新的扑克牌,递给影山步。 因为影山步不能站立的原因,他一直半坐在高脚凳上,单脚踩在地面。接过扑克牌之后,他随手抽出一张,牌面是黑桃a。 与工藤优作对视一眼,影山步垂下眼碾了碾手中边缘锋利的扑克,感觉对方似乎隐隐有所期待,但不太清楚到底在想什么。 多半是联想到了初代基德吧,毕竟虽然知道了好友隐瞒的秘密,他们却永远不可能当面详谈,有些东西不挑明是最好的结果。 “笃!” 一道比先前那些实验更加锐利轻盈,却也更加紧实的声音响起。下一秒,扑克已经斜插进飞镖靶子一个角,剩余部分还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很难想象这样本质柔软的材料如何成为刀锋般尖锐的武器。 工藤优作以单手环腰,托住另一只手肘,沉吟着抚摸唇上微须。 片刻后,他微笑起来:“看来只要技术熟练之后,想要达成这样的效果不需要太麻烦。” 影山步点点头,握了握手掌,解释道:“只要蓄力足够就可以随手发出,但对肌肉的要求很高,也不能连续发力。会累。” “这也是应该的。”工藤优作点点头,然后转头把工藤新一赶走了,“已经不早了,你该去睡觉了。剧本应该不着急吧?” “嗯,下周再给就行。” “那就之后再慢慢整理,影山还会待一阵子。” 工藤新一有点不情不愿地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但还是乖乖收了起来,见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礼貌地道了声晚安就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飞快离开了,显然,这间娱乐室仿照赌场的装潢风格平日并不讨小孩子的喜欢。 而影山步没有动弹的唯一原因就是他走不了。 工藤优作从台球桌边站起身,问道:“要来支雪茄吗?” 影山步轻轻摇头:“……谢谢,我不抽烟。” “那么你介意我吗?” “请便。” 影山步起身拿拐杖时总会被搀扶,他每每客气不过,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为了避免过多推拉,选择了顺从主人家的安排。 工藤优作将人从吧台边扶到了墙角通风口下的真皮单人沙发上,然后才打开柜子,取出一盒雪茄与雪茄剪。 男人将鹅黄的细纹衬衫卷到小臂上,坐到他对面的沙发里,执着剪刀慢条斯理地剪开雪茄,一边给影山步解释道: “雪茄与香烟不同,雪茄的烟草是天然植物经过发酵等工序之后,贮藏几年才能够品尝的结果,点燃之后只在口腔里品尝香气,并不过肺。而香烟与烟丝都是直接在烟草中添加香精和助燃剂的产物,论起人体摄入的尼古丁来说远比前者更多。” “所以不需要担心上瘾。”工藤优作以为影山步正在戒烟,贴心地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向桌上的雪茄木盒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如果想尝试尽管自便。 影山步确实很久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虽然有点蠢蠢欲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坦然答道:“其实我还没有接触过烟草,就先不碰了。” 工藤优作没有多劝,给自己倒了一个杯底的威士忌之后,对影山步笑了笑:“抱歉,但是这是我的工作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思路会更活跃一些。” 雪茄燃烧产生的白雾较香烟更浓,香气也更烈。 他开始缓缓地讲他正在构思的故事。仅仅还只是一个雏形,却因为少了完整的故事叙述过程中那些温和的麻痹和迂回的铺垫,直切人性和社会问题的本质。 刀刀杀人,然而字字不沾血。 雾气中,男人英俊儒雅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与故事一起令人产生了一种洞悉冰冷本质的错觉。 影山步听得入神,偶尔应和两句,提出问题,倒是让工藤优作谈兴更高。有时对面讲话速度慢了下来,低头抽一口雪茄,沉思着缓缓吐出一口白雾,像是获得了新的想法。 工藤优作所咨询的的问题在广度和深度上都独树一帜,天马行空,令影山步不得不动用了他从前的知识储备来应对,但真的涉及到保密原则时也只能说声抱歉。 对面十分理解,不过并不妨碍问出下一个问题。 等到一支雪茄抽完,工藤优作才恍然回过神似的,对影山步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走神了,耽误了你睡觉的时间。” “没关系,我也收获了不少。”影山步不禁感慨对方不愧是能获得奥斯卡剧本奖的作者,看待事物的视角确实与常人不同,而知识又非常渊博。 抛开一切在剧情中的作用,工藤优作本身就是一位能够使人受益匪浅的谈话对象。依照对方的学识,去从商从政一定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然而像他所处的圈层早已不需要为金钱烦恼,兴趣才是真正一生的事业。 “还要多谢你,今晚让我有了不少好主意。”工藤优作整理好思绪,将桌上收拾干净之后,走到墙边的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给房间的通风强度与时间设置好,然后过来搀扶影山步。 即便是已经在烟室内坐了一个多小时,此时也能从工藤优作身上闻到一点浓烈的雪松木与榛子香气。影山步伸手扶住对方有力的小臂时,忽然有点后悔没有答应剪开一支新的雪茄——这味道很合他的意。 他的目光微微在干净桌面一扫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然而工藤优作却将之看在眼里,心底不由浮起一层笑意。 工藤有希子已经帮忙将客房收拾了出来,给影山步备好了换洗的毛巾衣物。虽然留宿完全是临时起意,但本来家中也不缺什么东西,所以全套准备下来倒是令影山步有点惶恐。 而工藤优作则在将人送入客房之后,趁着灵感翻涌先去书房工作了两个小时,这才回房休息。 工藤有希子已经习惯了丈夫的工作时间,打着呵欠问他们晚上聊了什么。 男人很熟悉妻子的想法,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因为有希子早就听过他的构思的故事。于是便将那年轻警察知识丰富,谈吐沉稳的结果跟有希子讲了讲,顺便还分享了一下最后对方的小纠结。 有希子听乐了,轻轻哼笑一声,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地嘟囔道:“毕竟是东大的小朋友嘛……” - 影山步如今借住在工藤家中,被两人精心照料,有时候他甚至有些怀疑工藤夫妇是按照工藤新一的标准对待自己的,但这又像是错觉。 不过他毕竟还有许多别的琐事,虽然单位方面请的病假还没到期,然而还是要亲自出门处理其他事情。 腿上的伤基本已经愈合,但表层肌肤虽然已经结疤,内部肌肉再生处却要格外注意,以免过度劳损导致二次伤害。 所以他虽然拆了绷带,却依然无法用伤腿施力,而单拐又会导致另一条健全的腿过度使劲,便不得不依然带着双拐出门。 结果祸不单行,他只是在餐馆里用了个午饭,去洗手时听到有人抱怨洗手间一股呕吐物的味道,然后心里一动,觉得不对劲。 或许是警察做久了产生了职业病,他顺便一观察,就发现最里侧拐角处空间最大的那间残疾人厕所从里边锁住,臭味也最浓郁。 他略用技巧把锁撬开,眼前就现出了马桶上一个一动不动的身躯,面朝下跪在马桶前。 这人竟然生生将自己溺死在呕吐物里。 影山步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尸体几秒,也没等到任务的提醒,顿时兴致缺缺。 所以接下来便正常走流程:报警,清空现场。 然而在警察来之前,为了不让人破坏洗手间内仅存的现场痕迹,影山步不得不掏出自己的警察手帐,严肃地把洗手间内的其他客人都赶了出去。 那些人在见到他的拐杖时目光深处多少都有些怀疑,但还是选择尊重了那嵌着浮雕徽章的警官证。 影山步叹了口气,在电话里跟刑警确认了对面还有多久才能赶到现场,然后找来餐馆服务员说明情况。 服务员进去看了一眼差点吓晕,哆哆嗦嗦地在警察手帐的威严下听之任之,把店门反锁了。 有些客人结账之后想要离开,却被拦住。服务员六神无主,连劝说都颠三倒四的,最后只能由影山步出面。 好在多数人都算理智,见到警察便乖乖找了个地方坐下等待,毕竟这种时候谁也不想染上麻烦。 影山步只好站在门口,权当人形警戒带。 这样的情况下,其实应该将洗手间里的客人和餐馆里正在用餐的客人扣留,分别取口供。然而目前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他如今行动不便,只能出此下策。 他低头看了一眼震动的手机,上边显示的是来自熟人小田切的信息:堵车了,最多还有十五分钟赶到! 眼前出现一双皮鞋。他收了手机抬起头,有点愕然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男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银灰色的狭长眼眸里神色不清,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然而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看向他拄着的拐杖时,就让影山步有点坐立不安了。 “……这位先生,现在还不能出去。” 琴酒冷冷地反问道:“哦?为什么?” “因为店里出了案子,为了防止嫌疑人逃脱,所以不能让客人离开。” “什么案子。” 影山步在对方冷淡的问话中感受到了与对话内容毫不相干的压力,但仍然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恕不能告知。” “我有急事。” “……”影山步抬眼分毫不让地盯着琴酒的眼睛,心说是不是来找茬的,但莫名又气短一截,“抱歉,这是规定,请您配合。” 结果没想到琴酒上前一步,垂头压低声音,银色长发微微滑落肩头,然而语气却冰冷,“我要是不配合呢?” 影山步瞪他,警告道:“我是警察!” 第179章 遮挡 影山步的潜台词其实是在暗示他注意此时的身份, 记得保持距离。 琴酒微微眯眼, 似乎有些不愉。 他的目光下落,很快锁定了那条虽然站在地面上但是不太受力的伤腿,表情很冷。 影山步见他在看哪里,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幸好碍于公共场所不能交流, 否则已经被抓着问到底又怎么回事了。 虽然有点心虚,但受伤也不是他想的, 兜兜转转还要赖组织策划这么一起案子牵连到自己。所以说他之前跟霜岛雅树说自己受伤主要原因是倒霉,现在一看竟然非常真实。 这样一想, 又理直气壮起来。 “请您耐心一点, 我的同事很快就会赶来, 到时候他们会尽快处理好情况, 让大家都能离开。” 影山步换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对琴酒身后的空座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结果这时候,似乎看到有人正在跟门口的警察对峙,不想呆在餐馆里接受未知盘问的客人也围了上来, 就要从侧面往门口挤。 他们看到这堵门的人没有穿西装, 还拄着拐杖, 怎么看都不像正经警察,退一万步来说, 哪怕是真的警察, 对方这样瘸,只要自己跑出门,他不可能追上来的。 结果有人用身体去顶影山步的时候, 却被一根冰冷的棍子抵在腿前。 “请不要阻碍警察执行公务。” 那个人“啧”了一声, 心虚了一瞬间, 但是看到对面只是单手举起一侧铝拐,还要倚靠另一侧才能够站稳,顿时底气又足了。 他表面笑得和气,礼貌地微微弯腰说道:“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但是我的确有非常要紧的事情要离开,请您多多理解。” 然后便直接伸手去推玻璃门,同时脚下似乎不经意间用小腿用力勾倒拐杖。 好在影山步原本重心便不在他踢的那根拐上,然而仍旧不得不为了调整站立姿势被迫用伤腿踩地。 就在站住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发觉自己胸前衣物被人一把抓住,将他上半身都拽起了一点。影山步愕然抬头,立刻抓住了琴酒的手腕。 但是在与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狭长双眸对视时,他忽然意识到琴酒是让他调整重心,避免伤腿站立。 其实依照影山步的恢复速度来说,这样短暂的支撑不算什么,不过琴酒显然不知道影山步到底又造了什么孽,自然也不清楚他的受伤情况,只是按照需要拄拐的状态推测依旧在恢复期。 影山步默默接受了这番好意,握紧琴酒的手腕借力,重新将重心转移到单侧拐杖上。 忍不住感慨了一下琴酒的反应速度,以及出手方式的简单粗暴和有效。毕竟琴酒不可能去搀扶一个路人,当这个人是警察的时候就更不可能了。 随着拐杖轰然倒地的响声,将餐馆内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开始去找茬的高大外国人在其他闹事分子围上去的时候,趁机出手,将冲突推向更高点。 那个一开始战战兢兢的服务员此时鼓起勇气靠近,把拐杖捡起来,却不敢插入正在对峙的两人之间。 而试图推门而出的人发现门竟然被反锁了,不甘心地又用力以身体撞了几下。但他不敢真的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看到警察被另一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外国人揪着领子扯起来,狐假虎威地嚷嚷道:“不要太过分了!你有什么资格把我们都锁起来?我们是犯人吗?” 影山步松开琴酒的手腕,对服务员伸出手,接过了自己的拐杖,站稳。然后单手举起警察手帐,严肃地一字一句道:“洗手间内出现了命案,增援警力马上就到,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以阻碍公务罪拘留。” 此话一出,附近听清的人顿时哗然,生出了紧张的情绪。远处的人有些还在吃饭聊天,并没有注意门口的争执,这时候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这才伸着脖子四处转着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紧张的氛围从门口蔓延到整间餐馆,很快周围隐隐的交头接耳便盖过了餐馆里原本正在播放的爵士乐。 想要挤出去的那个人听到命案顿时也气焰萎靡了下来,唯唯诺诺地后退几步,衡量利弊之后生怕被当成嫌疑人,但是又怕杀人犯就隐藏在餐馆里,万一发疯牵连自己就不好了,于是便停留在门口不远处。 琴酒在影山步拿回拐杖之后就松了手。 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单从棱角分明的侧脸来看便十足的生人勿近,一路走来除了门口的影山步以外没人敢拦他,此时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原本的座位,也没人敢对他指指点点。 影山步则有点意外地感觉到外套口袋里一沉,他夹着拐杖,用手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发现是一把枪。 这倒是转移凶器的好方法,避免等会被警察搜身惹上麻烦。 等刑警来的时候,影山步对小田切岁子点了点头:“辛苦了。” 这次来了两辆警车,下来好几个人接管了现场,很有条理地分头去处理第一现场和安抚客人情绪。 小田切岁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关心道:“你的伤如何了?现在已经可以到处跑了吗?” “不碍事,但是还不能上班。”影山步答道。 “都这样了就别想着上班的事了。”女警忍不住想翻白眼,但为了仪态忍住了,“我总觉得我已经算工作狂了,你除了上班还关心别的吗……回头再聊,我先去帮忙。” 影山步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帮忙做个笔录什么的,但对方转身就走,他只好抓了个路过的搜查一课刑警,主动说自己是第一现场的发现人,然后对方连忙掏出写字板,同时引他去洗手间对着现场叙述情况。 “……对,我打开门之后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当时死者颈部动脉已经失去心跳,身体硬化,所以我没有移动尸体。”其实是他确认人已经没有抢救可能性之后,就对呕吐物敬而远之了。 此时尸体已经搬到一边平躺在地面上,有一个戴着口罩和手套的男人蹲在边上,用纸将死者面部擦干净,然后徒手翻动死者五窍做检查。 过了一会,那个人说道:“死亡时间是四个小时之前。” “四个小时……那就是还没开业的时候了。”小田切岁子沉吟道。 那个人又做了一番检查,最后得出结论,死者死因源于窒息,死前应该摄入过大量酒精,导致进入了短暂昏迷,无力自救。 他一边站起身一边摘手套,抬头与影山步正好对视,不由得怔了一下。 影山步觉得他有点眼熟,那人则将手套扔进垃圾桶之后,摘下口罩,对影山步点了下头,权作打招呼。 是在很久以前的案子里合作过的研究员,藤竹修司。 对影山步来说实在已经过了太久,他在来到这个界面后马不停蹄地返回少年时期,又前往警校。最初接触的人在他印象中已经成为了数年前有一面之缘的同事,然而对藤竹修司而言,他们上一个案子不过在半年之前。 小田切岁子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藤竹修司,直率地问道:“你们认识?” “嗯,之前有个案子接触过。”影山步点了下头,转向这个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冷漠研究员,“你不是在科搜研工作么,怎么会来现场?” 藤竹修司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小田切岁子:“被她抓过来的。” 女警坦坦荡荡地笑了一下:“反正你现在也没事,鉴识科的人来得没有那么快,不如来个帮忙咯。”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按照她对藤竹修司的了解,这人目下无尘,就算对领导也爱答不理的,对同一个研究所的同事更记不住名字。能够让对方主动打招呼,说明影山步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而且是正面的。 “最近手头有其他的案子跟科搜研合作,所以经常往那边跑。”小田切岁子特意跟影山步解释道。 影山步点头表示了解。 做完笔录之后,他就被赶走让他早点回去休息。而外边的客人则已经分批放走,只是留下了简单的口供,以及对证件和联系方式基本信息的记录。 有点无奈地走出餐馆,影山步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发现是来自琴酒的消息,让他去附近某个地方。 琴酒转移给他的那把枪还在系统仓库里,他收到之后丢了进去免得麻烦,然而让他头疼的则是还要跟琴酒汇报自己在银行抢劫案里成为现场唯一受伤人质的丢人事迹。 这间餐馆开设在商场内,而信息指定的位置同样也在商场里,只是相当偏僻,附近没有开设门店或者设施,是一处监控死角,只有路边零星摆放着一些广告立牌。 这角落凹陷进去,大理石墙面上有一道做成无痕门的员工通道,还有美化用的高度及腰的长形花坛。 影山步来的时候没看到人,略等了一会,才听到不太明显的脚步声。 抬头时,琴酒便出现在眼前。 男人的语气不太好,硬邦邦地问道:“又怎么了?” 影山步在等待的时间里已经紧急组织了语言,然后客观地把经历讲述一番。结果对面的男人眉心微微皱起,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情。 他接过影山步递来的银色手.枪,插回腰间,听完才说了一句:“我前几天不在日本。” 影山步没资格知道上司的行踪,闻言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在汇报里简单提到了有文件被人拿走,但是没有说自己看过内容,也是后来联系后勤部门才知道取走材料的人来自组织。 “蠢死了。”琴酒没太在意这点细节,而是伸手掐住影山步的两腮,只觉得恼火,“这样都能受伤?没本事察言观色就早点滚回来。做什么卧底,你能做得好?” 这话说得很重,让面前倚坐在花坛边的青年顿时蔫了。 但他也不反驳,只是垂下眼不答话,殊不知这样的反应只能令上司更烦。 “我就出了个差而已,boss还让我在你卧底期间减少接触……”琴酒冷笑一声道,“下次是不是就在太平间见了?” “……我没那么弱。”影山步终于忍不住抗议了。 “是么。”男人冷冷道,“频繁受伤是无能的表现,再有下次,我就申请找人替你。” 说虽这么说,但是他们都清楚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影山步还是认真反省了一下:“我以后会低调——”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少年音:“喂!小兰!” 这条走廊因为没有什么商店和饭馆,所以十分空旷,声音的传递效果很好,让影山步立刻便听出来那声音属于工藤新一。 他心里暗骂一声糟,飞快低声道:“有熟人。” 琴酒眉毛一沉,低头看他:“什么人?” “……他们家跟警察关系很好。”影山步胡乱搪塞一句,琴酒也没有多问。但这里是墙上一处凹陷,旁边的员工通道需要钥匙才能打开,而且还有好几米的距离。 工藤新一的必经之地,他避无可避。 影山步飞快将拐杖丢进花坛里,拉过两侧高大广告立幅挡住左右,单手一撑便向后坐到花坛边缘。 最后伸手抓住身前男人的衣服往前一扯:“挡一挡。” 琴酒眉心微拧,但看到仰头看向自己,眼神严肃,仿佛如临大敌的青年,还是配合地往前迈了一步,鞋尖抵住花坛底部。 他拂掉影山步的手,非常敏感地低声道:“他们也认识我?” 影山步没想到琴酒反应这样快,一时语塞,只能仰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第180章 好奇 然后影山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弯下腰来。 琴酒凌厉的眉梢一挑,身体还没动作, 就被急切的青年一下子抓住手臂往下拉扯。 “……”沉默地盯了对方两秒, 最后琴酒还是妥协了。 因为刚才将伯.莱塔收回腰间的动作, 所以黑色长风衣是敞开的,所以这时候反倒方便了青年。 他一手按住琴酒的肩膀, 另一只手环到后颈, 用手指勾住长发外侧, 用力一捋,便将披散在后背的银色长发挽到了身前。不待琴酒有所反应,他已经抓住风衣的衣领提起一抖,把头发压在衣服底下。 见琴酒的表情变得有点无语, 影山步压低声音,解释道:“你的特征太独特了。” “到底是什么人?”琴酒有点不耐地问道。他此时还弯着腰, 因为风衣被扯住无法站起身——青年把他的衣服拉开当作屏障。 影山步脑中思路急转,答道:“我现在住在银行抢劫事件里我帮了的那位女士家里, 意外发现她与莎朗·温雅徳曾有合影, 而她的丈夫认识不少警察。”这倒是没有一句谎言。 琴酒微微眯眼。影山步与贝尔摩德的接触不少,那个女人虽然擅长易容,但是并不会每天都在脸上涂涂抹抹, 所以影山步知道她的真面目不意外。 同样, 他自己对影山步没有刻意隐瞒过身体的特质,那么贝尔摩德的面容与新闻里已故女明星的照片对照一下, 稍微有些想象力便能够猜出真相如何。 琴酒并不知道工藤有希子和贝尔摩德的关系, 然而在这世上对他知根知底的寥寥几人里, 贝尔摩德无论如何都要占一席之地, 那么谨慎一点也是合理的。 但这回在他眼中,影山步有些大惊小怪了,不过如今对方正在执行卧底任务,哪怕是多疑一些也胜过粗心大意。 所以琴酒没有因为这一点表示反对,他不满的是眼下这种有些滑稽的遮掩方式。 像是读懂了琴酒的心里活动似的,青年仔细分辨脚步声,一边轻声辩白:“有效就行,你暂时忍忍。”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无声地吐了出去,然后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一扯,直起身体,然而却没有走开,默认了对方又把衣摆扯起来的行为。 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他推了一根出来叼在唇上,权当对不耐烦的慰藉。 “听刚才的路人说那个餐馆出了命案,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感觉好危险哦。” “但是我真的很好奇啊!就过去看一眼,很快回来……” 两道少年少女的声音飘过,渐渐远去,似乎等走远之后女孩子还问“刚才那个人在干什么”,而答复则听不清楚了。 影山步听得汗颜,心说遇到世界主角反而要躲得这么狼狈,这一段要是画在漫画里的话简直自己的身份就锤得死死的。 一抬头,便对上了男人冷淡又锐利的目光,里边似乎还有点不爽。 “就两个孩子?” “嗯。” 琴酒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影山步心里干笑,很想摸出打火机给大哥点烟,然而商场内禁烟。 他怎么向自己的老大哥解释这孩子可不是普通的孩子,是秉持了世界意志、未来最有希望掀翻组织的小学生啊!这话说出来连工藤新一本人都不会相信。 他只好咳嗽一声,弥补似的伸出手把刚才自己拉出褶皱的风衣捋平,然后替他两襟交叠压回身前,只差系上腰带。这事松紧自知,外人不好代劳。 “餐馆的案子跟你有关系么?”他转移话题。 琴酒轻哼一声,自己把风衣整理好,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 路过命案也是一种运气……不对,在知道工藤新一出现在附近之后,这运气就不是别人的问题了。 影山步还在感慨,忽然听到琴酒问道:“你现在不用上班?” “病假休养。” “住在别人家里?” “嗯。”青年点点头,有点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只看到一张阴晴不定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去哪。” “我打算回一趟家,取点衣服。” 琴酒看他一眼,没多说什么,但是影山步了解琴酒多年,能够探测出来对方微妙的不爽,虽然也不知道不爽在哪里。 仔细想来,琴酒大部分的耐心都给了工作,在做狙击任务的时候哪怕从天亮等到天黑也不会出现任何焦躁的情绪。 这是怎样一种对组织的爱啊,琴酒。想必一定是年度劳模常驻选手吧。 然而私下里,影山步试图从他身上薅羊毛的时候,却每每都能察觉到懒得隐瞒的不耐烦。具体表现在有时候甚至会直接动手,虽然只是不带火气的擒拿之流。 但是影山步的目标是什么,是薅羊毛,这正好合了他的意。 所以琴酒越是教训,影山步越是兴致勃勃,在琴酒眼里堪称死缠烂打,殊不知影山步就期待着琴酒跟他动手。 结果最后琴酒先对这小兔崽子麻木了。 “记着我说的话。”琴酒居高临下地冷冷丢下这样一句。 影山步表示了解,这是在警告他不要再到处乱来,受伤痊愈虽然是他的王牌,但是次数多了总会有在医院那里暴露的风险,因为每次手术都需要组织扫尾。 他认真点头,保证道:“我尽量不再出现意外的手术,如果真的有需求,我会想办法去组织的私人医院。” 结果没想到一身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却瞪了他一眼,从森冷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蠢货。” 直接把青年骂愣住了,好几秒之后才迟疑地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青年那双黑黝黝的眼眸正仰起看他,似乎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澈又湿润。 无论在外边如何冷淡难以接近,然而在自己面前总是这副简单直接的样子,有时候简单得有些愚蠢。琴酒又无声地从鼻腔泄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伸手轻轻拍了拍影山步的脸就转身就离开了。 影山步捂着脸,在脑海里喃喃道:【他为什么突然扇我脸?】 系统:【因为你该打。】 影山步:【???】 影山步把自己的拐杖从花坛里捡起来,拍了拍灰尘泥土,一瘸一拐地绕了个远路,保证绝对不会偶遇工藤新一。 等他收拾完东西回到工藤家之后,工藤新一竟然已经回来了,正在沙发上眉飞色舞地跟工藤优作讲今天遇到的案子。 “……我当时就能够将嫌疑人缩小到五个人以内了,但是可惜现场不能知道鉴识课的结果,否则一定能够更精确……” 早上大家一起用了早餐,所以见过一面。工藤新一转头看到影山步,打了个招呼之后还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换衣服了?” 影山步心里顿时生出一阵庆幸,他回家之后从头到脚都换了一次,尤其是裤子和鞋子,就是为了避免给工藤新一之后加深印象,毕竟琴酒只能遮住他上半身。 “今天出去办事,顺便回了趟家。之前一直借穿工藤先生的衣服,很不好意思。” “哈哈哈,没事的。”工藤优作笑起来,宽慰道,“我的衣服你穿起来更挺拔,果然不管是什么衣服都要衣架子才能撑起来。” “没有的事,我只是在警校多锻炼了一些而已。”影山步连忙客气道。 工藤优作起身给影山步倒了杯水,没有对工藤新一的推理做出什么点评,而是问道:“那你这么回来之后,后续怎么跟进?”他知道新一不可能会忍受一个不知结果的案件留在记忆里。 工藤新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因为我当时的推理获得了现场警察的认可,所以我和一个警察交换了联系方式,请求她如果案子有了新进展的话就告诉我。” 工藤优作失笑,对这少年很有主意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那我们就等你的推理了。” 有希子在见到影山步带来自己的衣服之后十分遗憾地叹气道:“哎呀,难得有机会把那些衣服拿出来呢。” 她解释道:“因为我很喜欢给优作买衣服,但是他适合的风格其实也就那么几种,有时候我忍不住买多了之后他也不能穿,就放了起来,没想到你穿起来非常合适。” 这倒是确实,影山步在这里借住几天,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衣物,因为他入院时穿着西服,弄脏之后有希子带走了,说是给他干洗,结果却发现裤腿上早就被子弹打烂,所以不能再穿。 而后续有希子给他拿出来放在房间里的一摞衣服都还带着吊牌,很多名字都是花体的英文,影山步了解不多,只能感觉出来布料非常高级。 “就当是满足我在优作身上无法施展的,服装设计师的才华吧。”女人对他眨眨眼,“在我家里给我个面子。” 身后正在看书的工藤优作闻言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默认下来。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张了张嘴,像是绞尽脑汁也没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然后怀里就多出来一叠衣物。 傍晚时分,等回到卧室休息之后,工藤优作才含笑摇头,对有希子说道:“你倒是对他上心。” 有希子给花换了水,抱着一瓶玫瑰弯腰放在桌上,笑眼弯弯地反问道:“哦?难道有人吃醋了?” “哈。”工藤优作被逗笑了。 “我觉得他很有意思……你不是这么想的么?” 他们彼此非常了解,工藤优作也不隐瞒,坦然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他给我一种矛盾的感觉,但是又非常的……单纯。用单纯来形容可能有些不太恰当,或许纯粹更合适一些。” “是。然后呢?” 工藤优作再次打开手里的书,垂眼漫不经心地答道:“等等看吧,我也很好奇。” 第181章 镜子 影山步跟工藤新一的关系打好的起因是学校话剧, 后来工藤新一在聊天中发现影山步什么都懂一点,要知道能够跟上工藤新一阅读量和视野的同龄人基本不存在,他天南海北的聊天时总要特意照顾其他人的知识面, 因为不能让其他人感到自卑, 而他又懒得逐字逐句解释。 后来更是发现影山步无论是动手能力还是体育能力都超出常人,徒手做个机关或者单手引体向上根本不成问题。年轻男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个, 当场就控制不住自己满溢出来的钦羡之情。 “我也要学这个!”少年看了看影山步又看了看自己,表情沉重地说道。 影山步失笑, 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胳膊:“等你发育好了再练肌肉吧, 不然可能会影响身高。” 少年只能无奈地故作老成叹了口气:“无所谓, 我会踢球。” 踢足球确实不需要身高,影山步想了想:“如果想要长高的话可以尝试打篮球。” “你会打篮球吗?” 影山步挑了挑眉,在他那里篮球远比足球受欢迎许多,想当年他也是走着走着路会情不自禁做出虚空投篮的人:“当然, 我可以教你……” 话没说完, 就被少年无语打断:“我就知道, 等你能跑能跳的时候再说吧。” 虽然工藤新一从小到大都很崇拜工藤优作,但是父母毕竟是父母,隔了一代人之后远远没有“哥哥”亲近,所以很快跟影山步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在日本小学生可以单独上下学, 到了工藤新一这样大的年纪家长已经不会太担心, 但是工藤新一在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还是被工藤有希子叫住了。 “你跟朋友一起吗?” “我自己。怎么了?”工藤新一问道, 他以为有希子让他从超市买点东西带回来。 工藤有希子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沙发上坐着看书的影山步, 询问工藤新一的意见:“影山在家待太久了,正好现在天气不错, 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带他一起出去走走。” “喔, 当然没问题。”工藤新一读懂了亲妈的眼色, 走到沙发后边,伸手在影山步肩膀上一拍。 影山步没有被吓到,平静地转头问:“怎么了,新一?” “要出去吗?我打算现在去买点东西。” “让我一起吗?”青年眨了眨眼,他从书里抬起头,有点困惑地偏头看着工藤新一,“我会给你添麻烦吧。” 少年义不容辞地拍了拍影山步的肩膀:“不麻烦不麻烦。老妈说得对,你在家里呆太久了。” 工藤有希子在家里是话事人,连工藤优作都要乖乖听她安排,影山步更是难以拒绝对方的请求,于是最后愣是拄着拐杖跟工藤新一一起出了家门。 如今影山步伤势恢复得进度很好,只不过仍然需要辅助,直到伤腿能够完全站立的那一天。而用双拐最主要的是依靠上肢力量,常人难以成行、无法远距离依靠拐杖走路的大部分原因都是手臂和核心力量不足,但对影山步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等陪着工藤新一买完他指定的东西之后——是店里定时发售需要排队抢购的模型——工藤有希子打电话告诉新一说晚上他们夫妻俩要出去约会,让工藤新一带着影山哥哥在外边吃晚饭。 工藤新一顿时露出半月眼:“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无奈地仰头告之了身边青年这个消息,然而对方却似乎有点感慨似的:“你爸妈感情很好。” “是吧。”少年耸了耸肩,像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似乎在他眼中正常父母都应该这样亲密,“那两人有时候有点太肉麻了,我可不会那样。” “不会哪样?”影山步故意逗他,“对你的小女朋友吗?” “什么、什么女朋友!”工藤新一顿时恼羞成怒,他之前请毛利兰来家里玩过一次,影山步也见过,之后便成为了对方打趣自己的谈资,“那是好朋友!” “好朋友啊——”青年忍不住露出一点微笑,收到了少年的一对白眼作为答案。 因为不愿意在大店里排长队,所以工藤新一特意找了一家位置稍微有点偏的官方直售模型店,拿到商品出来之后唯一的问题就是,因为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在繁华商业圈,所以想找个合心意的饭馆倒是有点困难。 工藤新一早就了解了影山步的饭量,掏出手机在相关软件上筛选着方便他们吃饱又口味不错的店铺:“不是很想吃烤肉……定食怎么样,还是说拉面?中华料理?” “我吃什么都行。” 好不容易找了一家距离不算太远的饭馆,结果这貌不惊人的小饭馆里边竟然人满为患。服务员有点抱歉地说道:“这时候桌子都坐满了,包间可以吗?如果你们吃得快的话就不给你们加最低消费了,一个小时之后有人预定。” “当然没问题,我们两个人而已。”工藤新一一副他们吃饭很快又吃得不多的样子信誓旦旦地点头,而旁边的影山步则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 服务员答应下来,领着他们穿过二层走廊,拐杖戳在木地板上传来空洞的吱呀响声。然而在路过某一间房门时,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熟悉的系统音: 【证明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奖励:3000点】 他走路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出现这样的新任务,只能证明他站在了凶杀案的现场。 有两种可能,第一,这杀人案还没发生,但是至少已经发生了一起,第二起正在行凶中,否则影山步不可能去证明“连环杀人”凶手。 第二,就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影山步需要从死者身上寻找信息。 但是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如果是连环杀人案,那么影山步需要面对两处以上的凶杀现场,这任务虽然可以短暂地预知未来,比如警告他正处于犯罪现场,但却不可能操纵他的行动路线,把他安排到连续不断的命案中。 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餐馆里那起命案。 那个犯人因为醉酒溺死在餐馆的男洗手间里,那么跟现在又有什么共通之处呢? 他在听到系统提示音的瞬间就戴上了任务助手,转头四下张望,忽然从室内天花板吊顶上垂下的灯笼状吊灯读出了大量信息。 那灯笼形似中式八角宫灯,每一面的上层都贴着镜面,而其中一面镜子里则折射出来有些模糊的人影。 影山步虽然暂时无法通过光线折射的路径判断出来这画面正发生在哪里,但是却能够瞬间了解发生的前因后果。 因为这任务要求的是“证明”而不是阻止,所以一切故事都毫无遮拦地在他眼前展开了。 工藤新一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感觉到影山步停下脚步,转头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服务员快要走过长廊拐角,见他们不走了,也停下脚步等待。影山步重新迈出步子,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从二楼看了一下全局的装修。感觉很漂亮。” “确实不错,我看评论说是个老餐馆了,很正宗,设计都是老板自己一点一点弄出来的……” 影山步随便点了些菜,吃得有点心不在焉,但是很好地掩饰住了。工藤新一这个年纪不擅长读人的肢体语言,所以对此一无所知。 一道又一道菜肴被人端进包间,传菜的服务员小哥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有点吃惊,显然没料到这包间里只有两个人,还狐疑地询问道:“我没送错吧?” “没有,就是这里,放下吧。”影山步见怪不怪地面无表情说道。 等服务员出去之后,工藤新一庆幸道:“还好我们在包厢。” 影山步凉凉地瞟了他一眼,意思是嫌弃我就别跟我出来吃饭,让少年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连忙澄清道:“没关系,下次我也多吃点帮你打掩护!” 等他们卡着点买了单,影山步出去之后,在走廊上又看了眼那盏宫灯上面的小镜子,这才提醒工藤新一一起抬头看。 “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哦,这个是灯笼啊,古代的时候里边会放蜡烛,据说有的灯内侧还会转呢……” 工藤新一随口解释一句,忽然目光凝滞,瞳孔收缩,盯在某一面镜子上拧起眉毛。 他生怕自己因为模糊的画面判断有误,掏出手机调整到拍照模式放大,立刻转头对身边休假的警察说道:“出问题了!要报警!” 影山步露出疑惑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在第三视角中,就是这少年盯着灯笼多看了几眼,忽然掏出手机拍照,然后就要报警,如果不是影山步与他相熟,多多少少都要怀疑一下工藤新一的精神状况。 少年表情凝重地把放大了的照片递给影山步,自己已经判断出来位置,大步找到楼梯狂奔上楼,然后从三楼走廊传来撞门的巨响,以及客人的惊呼,服务员的阻拦声,还有少年的解释。 影山步没有细看手机,将屏幕锁上,随手放进兜里。 那画面上是个上吊的人影,印在包厢隔墙顶上的透明玻璃上,在最高层没有更好的视野能够看到这一点,因为玻璃是特制的模糊装饰玻璃,吊起来的绳子与电风扇和复古吊灯的绳子相似,而路过走廊的除了客人便是服务生,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更没人注意这点小事。 却没料到吊在大堂顶上的宫灯暴露了情况。 饭馆中心是大堂,周围以回廊的形式绕了三层以做包厢,而他们用餐所在二层,无法看到正上方三层的走廊,除非借助镜子。 影山步早就看见了凶手,但他故意没说。甚至在他看见现场的时候,那死者还在挣扎—— 如果一个人罪无可恕,那么私刑是否正义?而没有阻止私刑的旁观者,是否法定有罪? 第182章 旁观 “报警了吗?” 工藤新一问道, 表情严肃。 包厢门没有被撞开,服务员领班匆匆取来一盘钥匙,听到里边出了人命之后找钥匙的手都有些哆嗦, 前两次都找错了钥匙,足有十几秒才终于把正确的那一把插入锁眼。 然后众人在看到房间内的情况之后都发出控制不住的倒抽冷气声, 还有压抑在喉咙里, 或是迸发出来的惊恐尖叫。 一个男人脖颈被吊在房间顶上, 头颅软软垂下, 表情凝固在不甘又恐惧的那一刻, 而死后的脸庞因为吊丝变得充血肿胀, 暗红色的狰狞面目十分可怖。 少年表现沉稳, 若非脸庞上带着褪不去的稚气,其他人大约甚至会将他当成案件突发时的主心骨来依靠。 这时候见到身材高大的成年人站在这少年旁边低声交谈, 于是便将这份慌乱转向了对方的监护人:“这位……这现在怎么办?” 那冷峻的黑发男人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大,转头对服务员领班说道:“我已经报警了, 等会警察和救护车会一起来。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想办法把准备离开的客人留下来, 之后的事情交给警方就好了。”同时也回答了工藤新一的问题。 说完,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子竖着打开,露出印有照片的身份证明:“我是警察。” “警察——好好好,太好了。”旁边的人都纷纷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胸口, 看向那男人的身影眼中充满庆幸。 他们并不在乎影山步是什么警察,交通警也好, 特警也好, 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区别。警察这个词语就像是有魔力一样, 让人在紧急关头情不自禁地安心下来,因为对方会成为可信的依靠。 影山步因为受伤无法完成有些复杂的动作,比如站到椅子上将死者从绳结上摘下来。工藤新一咽了一下口水,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然后取来一张凳子,上边又垫了点杂物,这才堪堪够到死者脖颈的绳索。 他用借来的小刀割断绳子,然后这死者便被几个提前伸出手抱住大腿的勇敢路人接住。只是他们也都从没见过尸体,更别说直接上手摸了,接手之后都纷纷一抖,差点把尸体扔到地上。 工藤新一从椅子上跳下来,心情很沉重地伸手摸了一下死者的脖颈,摇摇头。其实他在近距离接触尸体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人死得透透的了,连急救的必要都没有。 影山步也蹲下来虚情假意地查看了一下情况,以警察的身份清场。 这起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影山步并不打算积极参与,一方面来说他表面上是公安警察,对于刑事案件不熟悉也实属正常,其他人不会对此置喙什么。 另一方面来说,他其实打心眼里并不愿意完成这次任务。 然而他也清楚,工藤新一遇到的案子不太可能会成为无头悬案,因此他能做的也只是给凶手拖延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样人满为患的饭馆内,服务生不去询问包厢内的情况是不可能的,能够让这间包厢留有一小时的私密时间,很大概率是提前通知了服务员暂时不要进来打扰他们谈话。 影山步看了一眼桌上摆好的酒菜,菜色有汤有饭有菜,这样来说应该是已经上全了,所以才能够制造出一个短暂的私密空间。 果然,有个服务员紧张地在领班的询问下走出人群,然后讷讷地小声说道:“是我负责这间包厢……这个客人让我在菜上全之后不要进来,然后给了我一点小费。” 收了钱的服务员是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说话有些迟缓,畏畏缩缩的总是低着头,带着轻微的口音。工藤新一问她这房间里当时有几个人,她答道:“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我看他点了这么多菜却没人进来感觉很奇怪,但是我也不好意思问。后来拿了他的钱,我就更没法问了。” 工藤新一转到门口研究了一下门锁,发现这锁构造其实很普通,从里边按一下就可以反锁,除非这死者是自杀,否则凶手应该还用了其他的办法在离开之后锁了门。 而自杀的可能性虽然有,但是死者如果真的想要自杀,那么一个人点一桌好菜的意义在哪?更何况,死者脖颈上充满了挣扎的抓痕,虽然脚下确实有一个倒下的椅子,但是如果真的心存死志,其实不大会在临完成愿望的那一刻挣扎得这么拼命。 如果不是从门口离开的话,可能性只剩下房间内的一扇窗户了。但是从窗边望下去,离地面足有三层高度,而且没有任何风景,反而是被另一栋相邻的楼遮住了所有阳光。 工藤新一忽然转头问影山步:“从这里能跳到对面吗?” 影山步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从刚刚才打开的窗户里探头向外望,看到了楼外边安装的铁质消防梯子,目测了距离之后摇摇头道:“对普通人来说几乎不可能,尤其是没有助跑条件的情况下。” 很快,从窗口有风携带者警笛声与救护车声由远及近地送进耳朵里。 洞开的包厢门传来楼下大堂嘈杂的声音,在警察大声宣布安排之后为止一静。木质楼梯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赶来的刑警竟然还是熟人。 小田切岁子见到房间内唯二的两个活人之后愣了一下,反而是工藤新一非常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小田切警官!” 她有些诧异也有些稀罕地多看了这两人一眼:“怎么又是你们……” “上次案子进展怎么样了?”影山步礼貌地询问了一句,全当寒暄,然后低头跟工藤新一说道,“这位是我警校的同期。” “还在排查。”小田切岁子摇了摇头,没有多说,毕竟部门不同,影山步对她而言甚至算不上业务关系紧密的同事,在这起案子里顶多属于当事人之一。 旁边的刑警掏出本子开始记录,询问影山步如何发现案件的,影山步便看向工藤新一,把说话的机会让给少年。做完简短笔录之后,案子由警察接管。 影山步靠在墙边,默默地看工藤新一向小田切岁子借来一次性手套,然后在房间里上上下下仔细摸索,并且时不时陷入沉思。 影山步将状态完全调整成了摆烂,甚至把任务助手都暂时卸下了。他虽然可以做出一些误导让工藤新一暂时被错误的线索迷惑,但影山步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过了工藤新一之手的案子都会被正确解开,找到真凶。 所以现在开始最好什么都不做,不加速破案的进程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在相当长的解密过程中,工藤新一跟随刑警一起查看了监控录像,却意外发现并没有其他人进出,唯一与死者接触过的就是服务员,然而很快就退出房间了,不像是跟死者进行了搏斗之后强行把人吊死的。 但这服务员也是个老员工了,领班说她干活很勤快,其他人请假的时候总是她自告奋勇地顶班,为了多赚点钱,而且心地善良,实在没有必要去谋杀一个食客。 死者是个中年男人,身份是学校老师。 案子在收集完证据和口供之后已经过了很久,工藤新一和影山步被刑警们放走。其实正常的流程走下来,基本没有案子会当场就破了的,基本都会拿着线索回警察局开会讨论,制订下一步方案。 这件事对工藤新一来说就像百爪挠心,回家就忍不住把前前后后的因果关系和找到的细节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工藤优作。 推理小说家在他们回来时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新一说有案子要交代,便将书签夹入内页,然后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听罢之后,他先是仔细多问了几句细节,然后话锋一转,竟然带到了之前工藤新一在商场餐馆里遇到的那起命案。 “那个死者的身份是什么?” “好像是个未成年男生……十几岁的样子……” 男人想了想:“第二个死者是老师,假如第一个死者在上学的话,他们所在的学校你清楚么?” 工藤新一立刻翻出手机给小田切岁子发消息,那边发来叹号:是同一所学校! 这孩子赫然已经成为了被刑警基本信任的破案顾问了。不管工藤新一是不是比警察先一步想出来这条细节,总之小田切的态度是鼓励居多的。 少年兴奋地立刻站起身,然而想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学校调查,忍不住原地徘徊几步,然后转头问工藤优作:“他们的死应该跟学校有关系,或许是学校内发生过什么矛盾和误解,只要找到两人的交集线就能进一步排查出关键人物。” 工藤优作微笑了一下,赞同地点点头,没有做进一步提醒,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正在看向少年的年轻警察。 影山步没有发现这次打量。他保持着态度积极但是做事消极的状态,在工藤新一提出之后要跟小田切警官保持联络之后,主动接下来沟通的任务,保证在工藤新一上学期间也能及时得到最新的搜查消息。 而这之后的进度很快,警察去那所学校调查发现这中年老师带的班级与第一名死者没有关系,那个男生家境优渥,在学校里有些跟班,行事作风很猖狂。但是因为家庭原因,老师们对他态度都很不错,男生对上态度很好,对同学,尤其是低年级的同学,态度则百般欺凌。 这一点甚至在警察第一次去学校的时候没有问出来,因为老师们自然结成了利益团体,都不想为此影响工作,抑或是被牵连出黑料,都众口一致地掩饰太平。 还是有一个被欺凌的低年级男生忍不住偷偷在警察第二次拜访的时候告之了学校里的霸凌现象。他自称被那个校霸欺负,然而老师却各打五十大板,表面惩罚了校霸,实际上根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虽然被他欺负了一年,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被他们欺负的人要么变成了他的跟班,要么就只能忍耐或者转学。” 刑警非常敏锐地问道:“被他欺负得最厉害的是谁,你知道么?” 那低年级男生摇摇头:“我不清楚,这些事情都会被压下来,不过我想,没有转学的人大概更惨吧,像我一样没有条件转学,只能吃更多的苦头。” 而在第二位死者所带领的班级里,刑警对着名单挨个查看,有一个休学的女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问教导主任:“这个学生为什么休学?” 教导主任看了一眼那名字,搓了搓手道:“这个学生啊,她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学习成绩直线下滑,后来好像是得了抑郁症,被家长接回家休息了。” 然后在调查这个女生的社会关系时,警方发现这女生早就搬了家,然而医疗保险却有记录,指向某间医院。 小田切岁子赶到病房时,只看到了正在床边低头忙忙碌碌地给女儿擦胳膊的母亲。 病床上的少女面容恬静,正值芳龄,意识却永远停留在某一刻。她的母亲头发花白,神情憔悴,身上穿着老旧宽松的衣物,双手十分粗糙,关节上还有许多血泡。 这竟然是饭店的服务员。 她见到警察来了有些意外,但还是向小田切岁子解释了一下女儿昏迷不醒的原因:自杀未遂造成的植物人。 她露出一点喜悦的表情,与女警分享自己的兴奋:“但是她一个月之前对我说话有反应了!我相信她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 小田切岁子做完记录之后,握着她粗糙的手恳切地安抚了一下这位辛劳的母亲,得知对方是单身妈妈,在女儿出事之后为了保证医疗费用和营养费,兼职了好几份苦力。 然而这份温情在出病房门之后就缓缓变成公事公办的冷漠,小田切岁子将怜悯压在心里,找到主治医生,询问病情。 那医生见到警察之后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犹豫了好半天才说道:“这个病人……虽然我不该透露这方面的隐私,但是她身上……哎。她送来的时候就是昏迷的状态,我记得那天我在住院部值班,她身上到处都是疤痕。” “你当时没报警吗?”小田切岁子柳眉倒竖,听得怒起。 “报了,但是后来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医生摇摇头,他惋惜地说道,“后来的结论好像是因为抑郁造成的自残,这事谁能说清楚呢。” 第183章 逮捕 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 没过几天,就发生了第三起命案。 “怎么回事?!”小田切岁子咬牙切齿地把手里的材料摔到桌子上,贴有死者照片的档案文件散落滑了一桌。 岩谷行雄看起来倒是还算镇定, 安慰了一句自己这年轻但是很勤劳的下属:“先把手里的放一放,最近都在同一个区出事, 看看这一次跟前边的有没有关系。” 结果这次的案件事发于家中,死者是个青年男子,据附近居民称,这人是个混社会的, 总之整天没有正经事,虽然手里有点小钱, 不太担心生活开销,但是消费奢靡, 貌似还跟什么大哥有关系。 还是因为他的兄弟联系不上他,所以特意上门找人,结果发现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那人大约只能算是酒肉朋友,当场就呕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边跑边爬到大门口吐了半晌才想起来掏出手机报警。 搜查一课的警察上门之后, 发现这人玩得挺花,卧室里有琳琅满目的道具。 “看样子是喝多了酒泡澡, 结果没想到意外淹死在浴缸里。” “感觉很像第一起案子。” 岩谷行雄沉吟着看其他刑警戴着手套在室内拍照留证:“如果发现确凿的共同点的话……” “头儿,死者的手机不见了。” “之前两起案子的手机也被人拿走了!”小田切岁子急忙补充道。 “……并案调查。”中年刑警对她颔首,然而内心却叹了口气。 死的人越多,案子越大, 连环杀人案比其他的激情杀人案多出来了紧急破案的期限, 因为出于对公共安全的考虑, 如果不尽快将凶手逮捕的话, 一旦被新闻捅出来就会造成人心惶惶。 或许那些政客会担心居民满意度下降,然而作为刑警,他真正担心的是会出现模仿杀人犯。到时候只能增加破案的难度。 他没有给自己手底下的警察们压力,只是出门抽了根烟。 搜查一课强行犯二系紧急开会,将三起杀人案并案调查,所有线索综合考虑重叠交叉的可能性。所有刑警们都动员了起来,将第三位死者的生平与社会关系查了个底朝天,最后发现第三位死者,这位社会青年,与第一位死者关系密切。 社会青年家中的便携式电脑也被人一起带走了,这一点是通过幸存的蓝牙鼠标判断出来的。然而他家有一台配置不错的台式机,大约是因为不方便搬运,所以留了下来。 “这个凶手是图财?因为他家里的现金都没了。” “不一定。”小田切岁子给照片翻了个页,照片上是刑警拍摄的各种奢侈品的物证,“凶手真的图财的话至少会拿走点值钱的东西,但是死者家里还有好几块表。比如这块,这手表至少都够换半辆车了。” 旁边的刑警悄悄瞅了一眼这年轻严肃的漂亮警花,心中咋舌:他们第一眼都没看出来这些东西的价值。 小田切岁子没有注意这一点,收拾好自己的随身背包,招呼同事道:“走,我们再去看一眼现场。” “已经都整理的差不多了,你还想看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拿走笔记本电脑。”她比划了一下,“假如你是犯人,你杀人总要有目的,哪怕你是个疯子也会因为先遇到了适合下手的受害人才有机会行凶。在这起案子里明显凶手是有目的的——他杀的这三个人有交叉联络。” 同事满脸欲言又止,似乎想说自己不是疯子,但是还是很配合地进一步分析道:“所以如果知道笔记本电脑重要的原因,就可以得知行凶的动机。真厉害啊,小田切!” 女警露出无语的表情,似乎这位同僚不是第一次故意捧她了,但她也不吃这一套:“快点走。” 同僚笑嘻嘻地跟上,汇报道:“这个死者家里丢了的除了电脑还有所有的光碟,不过我们在床垫和床架的缝隙里找到了两个u盘,用胶带贴在木头架子上,要不是我们用金属探测仪扫了一遍都发现不了。” 岩谷组把所有有空的人聚集起来,坐在会议室里用投影仪查看储存卡的内容。 结果第一张照片出现的时候,室内就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中:这是私下拍摄的□□视频。 尺度很大,看视频里另外一个女性配合的样子,大约是花钱找的应召女郎。一张储存卡里的视频满满当当全都是这些,让台下的刑警嘬了嘬牙花子,低骂一声。 然而第二个u盘就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这里边所有的女主角看起来都非常年轻。 虽然有很多学生妹从事灰色业务,赚快钱养活自己或者享受生活,然而视频里这些人看起来都很痛苦,哪怕确实配合,但是却都带着不情不愿的意味,更像是受到了胁迫。 而在这样紧缩压抑的社会氛围下,只要一个视频就足够成为勒索的筹码。 一个一个视频快进着倍速播完,终于,突破性的关键内容出现在大家眼前: 屏幕上出现了那个自杀女生的脸! 小田切岁子握着一次性纸杯的手不自觉地将纸杯捏扁,清水泼洒了半桌子,然而其他人都没说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愤怒地站起身,“我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她身上都是伤疤,我不能去检查……你们看这视频里她的疤都是怎么来的!!!她才十几岁!” 岩谷行雄表情肃穆,说话间依然不带火气,然而做出的指令却十分坚定:“查,让信息科查视频里这些人的身份,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要,先查这个u盘的信息。” 影山步接到小田切岁子的电话时,对方约他在科搜研见面。 站在已经出现了巨人观的肿胀尸体边上,两人面无表情地自如谈话,偶尔藤竹修司沉默地路过,都不由得对这两人侧目。 “这人死了差不多有五天了。”小田切岁子跟影山步当面更新了一下案子推进的进度,影山步听了才明白为什么对方的态度这么沉重。 然而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影山步依然没有提出任何建设性的建议,只是露出沉吟的表情。 小田切岁子虽然抱着一点对方或许能有什么新看法的期待来见他,但也没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和那个少年身上,因为这几天她们加班查案子让她心情非常糟糕,而只有在见到这死者的尸.体时,才能得到一丝诡异的平静。 虽然不应该,但她心里想的却是,死得好啊。 随着事件的升级,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宗连环杀人案,更涉及到了胁迫未成年少女□□,以及背后是否存在利益链条。 如果凶手是为了这些视频而来,有很大概率凶手不想这些视频流到外边,那么可以大胆假设凶手与视频里的某一个人有关系,想要为此报仇。 而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展开思考的话,那么前两个死者或许都参与进了这肮脏的勾当中。 “虽然线索增加了,但是凶手的范围一下子也扩大了。”小田切岁子苦笑一声。 藤竹修司忙完手里的活,站在他们边上旁听,闻言对她提醒道:“这三个人死因有共同点,就是都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死亡的,否则人不可能把自己淹死。” 第二起案子除外。 “是啊。所以这可以说明那个中学老师或许是被麻醉之后才被人吊起来的,那么凶手并不需要足够强壮,只要用滑轮就能把成年男人吊起来……” 小田切岁子又叹了口气,这一点他们也预想过,但是种种线索摆放在面前,还缺少决定性的证据将一切串联起来。 忽然,她手机震动一声,拿出来看了一眼之后脸色剧变,立刻拨通了同僚的电话。对面急迫道:“查到新东西了!他们在出事前都曾经跟一个拉皮条的有过联系,运营商的通话记录里都指向同一个电话!” 妓.女。 是的,没有哪个嫖客会对应召女郎产生警惕,这个人群本来就是社会里最弱势的那一群人,她们出于种种原因,大部分是由于生活不幸而沦落到依附极道组织出卖身体来获取微薄钱财。 而世界上许许多多的连环杀人凶手甚至都会挑选妓.女作为受害者,因为她们美丽、低贱、毫无反抗之力。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有人为她们出头,因为贫穷女性的肉.体就像是一朵荒地里长出来的野花,摘下来随手把玩时,这短暂的美丽一文不值。 然而这次他们都错了。 根据调集的大量监控视频,在另外三位死者之间关系并不明确的情况下,他们提前锁定了一个重要的嫌疑人。 “批捕。” 那个头发花白,双手粗糙的单身母亲。 视频中的应召女郎身材窈窕,满脸浓妆精致,穿着暴露的服装,头发乌黑油亮。 然而脸部的骨骼是不会骗人的,身高也很难改变,尤其是穿着单薄高跟鞋的情况下,真实身高如何一目了然。 这位单身母亲彼时正在医院里给女儿擦身,听到窗外骤然响起的密集警笛声时,表情变了变,但还是温柔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进门时,小田切岁子拦了一下其他男性同僚,第一个走了进去。她站在病床边上没有说话,等这母亲做完手里最后的任务之后,才掏出证件和逮捕令。 “我知道了。”女人转头温柔微笑了一下。这一刻,她面上那些因为生活困苦而留下的痕迹都舒展开来,似乎让人能够想象出在未经受生活巨变时,她也曾是一个漂亮年轻,或许无忧无虑的妻子和母亲。 戴上手铐向外走时,她转头对小田切岁子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第184章 落定 审讯室内。 这位单身母亲态度非常配合, 而刑警们因为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所以对她也很客气, 并不似面对罪犯那样强硬地先给下马威。 她坐在桌子对面, 双手戴着镣铐,桌上放了杯温水。 桌子这边,小田切岁子与岩谷行雄比邻而坐。 女警率先开口道:“我们在死者家中找到了藏起来的u盘, 里边有很多视频。” 单身母亲表情变了变:“真的还有?” 显然已经没有了再掩饰的打算。 她上半身向前倾, 盯着小田切岁子的脸询问道:“你们能查到这些视频有没有被拷贝给其他人过吗?” 小田切岁子摇摇头:“视频肯定是经过拷贝才能存入u盘的,我们只能告诉你,在调查期间没有发现网络上有同样视频流传。” 单身母亲稍有些失望,但听到后半句话好似微微松了口气似的, 用手撑住桌面,冰冷的镣铐与铁桌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就好……” 监控室外, 单面镜子前, 站立着影山步与工藤新一。按照通常的规矩来说审讯过程不能让外人得知, 但这两个人是两起案子的第一发现人, 而且又擅长推理,且以前合作过,所以岩谷行雄就破例让人旁听了。 总归他不认为影山步会泄露机密, 而那个小孩是影山步带来的, 想必会被好好叮嘱。 现在他们虽然已经抓到了最关键的嫌疑人,但是万一后续横生波折, 假设最坏的情况下再出现新的受害人,随着破案死限的逼近, 多备上几位脑子好使的帮手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工藤新一被叫来之前, 影山步很严肃地在电话里跟他打了预防针, 说这起案子比较沉重, 没有太多对方感兴趣的奇技淫巧,但就像工藤优作了解的那样,这少年不可能容忍未解的案子留在记忆里,还是坚持要来。 “放心吧,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杀人犯了。”到影山步胸口的少年插着兜装作不屑的样子说道。 影山步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工藤新一的头,心说你当然见多识广了,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审讯室内,岩谷行雄问道:“说说吧,你跟死者的关系是什么?” 单身母亲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能给我一支烟吗?” 中年男人看了她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跟打火机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 女人轻声道谢,给自己点上火之后,抱着胳膊的手轻轻颤抖,猩红一点火光摇曳尤为明显。 而就是这样一个姿势,便让她的面容与花白头发模糊在白雾中,窈窕的身姿有了些成熟的风韵。 “要从头说起了……” 女人因为在家常年挨打选择跟丈夫离婚,而女儿被判给了母亲。丈夫放了狠话说让她们不好过之后,女人就带着孩子从大阪搬来东京,开始单独抚养女儿。 丈夫的抚养费断断续续,最后终于断供了。而一旦打官司又让女人担心会回到从前被找上门来的惊恐生活,于是开始自力更生。 但因为曾经做了太久全职主妇,所以她回归职场能做的只有最基础的工作,好在因为形象不错所以历经艰辛终于找到了一份底层销售的工作,同时还兼职了两份夜间的活。 女儿学习很好,也很听话,考上了东京的私立学校,母亲就努力赚钱供她读书。销售工作业绩好的时候,还可以给女儿报一门兴趣班。 就在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忽然一切戛然而止。女儿性格本身就内向,而母亲因为成工作早出晚归,所以遇到了困难也没机会跟母亲交流。 “她有尝试跟我说的,但是我那时候心情不好,反而还训了她两句……”女人说话的声音里带着麻木和颤抖,显然已经在无数个日夜里痛苦地懊悔过,只剩下仇恨。 “我只看到了她学习成绩一落千丈,问她也不肯配合,找班主任……”女人冷笑一声,狠狠抽了口烟,烟尾火光飞速吞噬白色烟纸,“那个畜生当然会瞒着我了。” 于是在女人的阐述里,所有人都似乎能看到一个稚嫩的少女在被霸凌之后遭到强.奸,然而向班主任寻求帮助之后,却又遭到了强.奸,将她推入深渊的不幸故事。 “我竟然是在她自杀之后才看到她身上的伤疤的。我去找学校,但是隔天就有人上门想用钱封口。所以我知道线索一定在那个畜生身上,然后我就想办法接近他……” 女人轻轻冷笑一声,随手在桌面抖了一下烟灰:“那畜生还以为遇到了真爱,三两下就让我在他手机里找到了视频。” 但是一开始的视频里没有那么多疤痕,所以班主任没有这样的癖好,女人清楚必然还有第二个凶手。 然后以班主任为突破口,她又渐渐发现了那霸凌成性的同校高年级男生,正是试图封她口的那家人。校霸胡作非为成性了,对女色根本不会拒绝,所以女人跟那学生暧昧过几次之后,那少年便很满意地将她推荐给了社会青年。 于是她终于确认了是什么人有这样的癖好。 报仇。 那社会青年还在骄奢淫逸,那校霸还在校园里折磨新的受害者,而那老师则衣冠楚楚地掩盖了犯过的兽行。只有她的女儿躺在医院里,身上布满疤痕,又是曾经抱着怎样的绝望做出了自杀的决定。 报仇两个字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日夜不停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然而看着床上面容清秀苍白的女儿,她又有些退缩:一旦她被抓,到底会有谁来照顾昏迷不醒的少女呢? 就在这样难眠的痛苦纠结中,一个月之前,女儿忽然对她有了回应。 这一刻,女人能想到的不是报仇,而是保护: 她不能让女儿醒来之后,还要回到那样的环境里生存。她更不能允许那种视频存在别人的手中,成为受害者一生无法泯灭的污点。 “我其实也想过简单捅死他们算了……”女人抽完一支烟,将烟屁股放回桌面那一堆烟灰里,露出点淡淡的自嘲笑意。 仔细分辨的话,只能看到全部都是苦涩。 说到如何报仇的部分,女人反而镇定下来,不再需要香烟来稳定情绪。 “但是一来这样会暴露我的计划,打草惊蛇之后我不太可能把三个人都解决掉。二来,我也不想被抓,我还想继续照顾她,让她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但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女人释然地微微笑了笑。 影山步拿起对讲机:“这是你计划里所有的人吗。” 女人听到了岩谷的转述之后,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你在问我已经做出的计划的话,是的。但是我认为,他们只是表面上直接做出下三滥行为的……恶魔,背后还有更多的罪人。” 她弯下腰,额头贴在桌面,坐着鞠了一躬:“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岩谷行雄没有说话,小田切岁子严肃地说道:“我们会继续深入调查的。” “太感谢你们了。希望我女儿醒来之后,能够转到其他学校上学,公立也行,只要能让她健康快乐就可以了……” 工藤新一在审讯开始之前已经知道了简短的前因后果,却没想到越听越惊人。 他没有看到那些视频,然而光是听到凶手的陈述,便足以令他心中压上大石,甚至后边的犯罪手法也没有原先那样有兴趣仔细琢磨了。 供词打印成一叠纸,轻飘飘地变成了没有生命和感情的白纸黑字,放在女人面前。 她配合地在纸上按下指印,于是终于有一点血似的猩红印在了故事的结尾。 像是呼应了这个悲惨故事的结局一样,用鲜血来了结一切。 影山步没有与犯人有任何直接交流,甚至一直没有装备任务助手。 在她签字画押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依然响起了任务完成的提示。 ……这样都行? 那这样岂不是说,就算他摆烂,总有一定概率会完成任务? 但这次情况其实很特殊,有工藤新一在身边,而且任务又不需要他主动做些什么,只要真凶能够坦白就算符合条件,成功不可复制。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没有什么惊喜。 回到工藤宅,工藤优作听完完整的故事与作案手法之后,沉默思考了一会,也有些沉重。 “当法理与人情相悖时,想要获得社会意义上的正义有时候是很困难的。但是从另一条捷径得到的正义,到底是不是正义呢……我想,这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他没有直接给出结论,而是这样启发工藤新一。 少年从警局回来之后便一直情绪很消沉,这样的社会恶性事件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了。 不同于以前遇到过的黑白分明的案件,这次的凶手显然更具备获得同情的动机,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抵消犯人做下的恶行。 他这个年纪还相信绝对的正义,还不明白案件量刑会被金钱左右,也无法想象按照正常发展的话那些真正的恶魔可能只会坐几年牢就减刑出狱。 但他也清楚,如果那个女人不这样做,犯人无论接受什么样的惩罚都无法治愈受害者们在精神上和身体上留下的伤痕。 工藤新一迷茫了。 影山步转头看了他几眼,手放在少年天然有些凌乱的后脑勺上搓揉几下,无声安慰。 等他离开之后,工藤优作对影山步说道:“所以第一起案子事发时你也在场?” 影山步之前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包括在跟琴酒交流之后都是绕着工藤新一回家的,而在少年方才陈述的内容里,工藤优作竟然不知怎么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 工藤优作微微笑了一下,表情温和:“你倒是跟新一那孩子一样,经常会卷进麻烦事里。” “……我比较……倒霉。”影山步斟酌了半晌,才吐出这个词。 小说家忍不住笑出声,然后不着痕迹地问道:“那家饭馆你以前常去么?” “不,是我第一次去。”年轻警察不假思索地答道,“怎么?” “没事。只是有些可惜,听说那家口味还不错,别被案子影响了生意。” 青年点点头表示理解,而男人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之后,起身扶他回房。 这次的漫画上承银行劫持案,在诸伏景光从背后用枪逼迫影山步交出手中材料之后,下一页便是逆光的病床上,一个男性影子将文件袋交给另一个人的画面。 “你看过内容么?” 镜头拉近,影山步面无表情地说道:“只看了开头。” “……绝不能告诉别人,切记。” 【所以影山把材料交给谁了?】 【材料不是被hiro拿给组织了么,那这接受人肯定就是红方了】 【问题是他哪来的材料啊???】 【你们忘了影山是东大毕业的么,说不定是什么过目不忘呢】 【都是警校毕业的,你小子偷偷学会了ctrl+c!】 【那他只说自己看了两眼是不是为了自保啊,毕竟这个人让他不要透露出去,可能内容很机密】 【坏了,好像看到了flag!】 第185章 成长 漫画中, 当工藤有希子将他热情地接到家中做客时,工藤优作一边微笑着迎接这位英雄,身后出现了回忆的画面, 将案件后续的一幕幕简短再现:包括了犯人是如何胁迫人质来与警察谈判、警方在对峙过程中调动特警遭遇的困难、犯人顺利逃脱之后竟然被人发现车辆翻在河中的结局。 【我去……这是不是死得太快了点啊??】 【前边逃跑得那么丝滑, 我还以为是飞天大盗, 后续需要更牛的角色来破案】 【对啊,我还以为需要新一出马】 【+1, 我以为是优作的showcase】 【好爽,让你们知道跟步酱对着干都没有好下场(咬牙切齿)(阴险笑)】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请问影山遇到的犯人还有幸存者吗】 【好像没有(。)】 【真正的死神,不克路人, 克犯人(乐)】 【什么叫正道之光啊(战术后仰】 在了解前因后果之后, 工藤优作向妻子解释劫匪抢劫保险库的深意。 【啊原来如此】 【我倒是觉得组织本来就是为了保险箱里的文件来的,这些犯人死了估计也是灭口】 【走地道的劫匪应该才是组织亲信吧,前边的是挡枪的杂鱼】 【怪不得hiro完全跟劫匪没有沟通,劫匪应该不知道他是自己人】 而影山步在优作家里秀了一手飞镖技术之后, 则得到了工藤新一的崇拜,三个男人兴致勃勃地在家里用各种材料尝试作为武器。 【噗,感觉好幼稚,但是好上头,怎么会有人用薯条插苹果啊!!!】 【建议直播,我能看一整夜】 【优作让影山试扑克牌,是谁联想到了怪盗基德】 【影山身上的挂又多了一层, 感觉在朝着柯南世界红方武力天花板的路越跑越远了】 【等京极真长大……(喃喃)】 影山步成为了工藤家中的住客。等他伤势稍有好转时, 外出在餐馆洗手间内遭遇反常情况,敏锐地发现了尸体。然而在他报警后, 却在阻拦客人离去时遇到了琴酒。 银发的杀手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长风衣, 两人对峙时, 影山步的拐杖都摔在地上一根,而琴酒则居高临下地抓住了影山步的衣领,将人甚至生生提起来几分。 软呢帽帽檐下眼神冰冷,脸边上是代表心理活动的气泡:哼,警察…… 【妈呀!】 【太刺激了吧,跟琴酒正面对刚第一人】 【啊啊啊啊啊啊妈妈!我的脑海里已经冒出了许多不能描写的情节】 【谁还记得琴酒早就盯上了影山来着,所以现在是琴酒认识影山步但是影山步不认识琴酒?】 【感觉暗恋(。)】 【感觉影山死得会很快……红方记住琴酒外表的哪个不是深受其害】 【离步宝远一点啊啊啊啊啊坏男人!!】 饭馆门口冲突的闹剧很快随着刑警的到来而落幕。后续则是影山步对刑警与科搜研的专家交代了现场案情,在他离去之后,工藤新一与毛利兰又巧合地凑到案发现场,并且用推理能力得到了刑警信任。而漫画很巧妙地画出来两位少年少女聊天时背景中出现了琴酒背影的画面。 【我说呢,还得是你啊洗衣机】 【甚至新一都没有在饭馆吃饭(悲)】 【所以琴酒现在到底多大,感觉跟几年后长得一模一样,根本不会老吗,好羡慕】 【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早衰(被子弹贯穿胸口)】 漫画中,第一起命案结束之后,工藤优作在睡前与有希子聊天,提到影山步时露出一点感兴趣的神色。有希子打趣他莫非吃醋了不成,然而优作却说影山步是个过于纯粹的人,令人好奇。 这让看到这里的影山步背后一凉。 很快漫画中 便进展到了第二起命案,影山步与工藤新一来到一家中式餐馆用餐,然而上楼之后,在回廊上走着,工藤新一忽然发现身后人停住脚步。漫画给了年轻警察一个仰头打量的镜头,表情平静,但又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 这点小插曲过后,他们用完饭原路离开时,影山步则旧事重提,询问工藤新一这是什么。于是漫画这才把镜头转到那巨大吊灯上,原来是个款式繁复华丽的八角宫灯,哪怕是在深受盛唐文化影响的日本也少见这样精致的大灯笼。 工藤新一随口解释两句,忽然瞳孔骤然收缩。下一格镜头中,则是放大了的小镜子上的影像:一个模糊的上吊人影。 【妈呀!】 【新一,你……】 【吓死我了卧槽,我还在研究这灯笼画得还挺考据呢】 【别告诉步宝这灯笼里有尸体,妈妈受到的惊吓别让孩子再受一遍】 【灯笼 里有尸体】 接下来就是工藤新一的破案秀。他先是查询了门锁的情况,窗外逃跑的路线,然后又询问了负责这间包厢的女性服务员。作为少年便能够面对尸体不改色的举动也让周围人对他信任几分。 等到小田切岁子来到现场之后,纳闷地问了一句:“怎么又是你们。” 【笑不活了,how old are you】 【影山:我也不道啊……(悲)】 【岁子姐姐:本月杀人案同比增长200%,诸君有什么头绪吗】 漫画里用大段篇幅来描写搜查一课的刑警破案的过程,以及第三起杀人案发生之后敏锐地将案件并案调查。利用现代刑侦技术,警察们锁定了重大嫌疑人,那位女性服务员。 一切都清晰明朗起来,犯人很配合很平静地坐在审讯室里,将一切都娓娓到来,哪怕生活困苦,犯下三条人命,却依然维持着做人的尊严。讽刺的是,她的尊严是通过剥夺他人生命取得的。 随着她的讲述,过往的故事在观众眼前展开。 一位穿着高中校服的清秀女生在学校遭受欺凌之后变得闷闷不乐,而她的同学在见到那校霸靠近时便软弱地丢下她逃跑,让她独自遭受接下来的一切。很快霸凌升级,不单单是让女生下跪或者逼她吃垃圾,校霸的一个小弟暗恋女生很久,却不敢下手,此时则色心大起,怂恿校霸对女生出手。 在体育仓库的远景镜头里,画面上方印着女生的求饶声。 雨下得很大,女生衣冠不整地冒着雨跌跌撞撞走到办公室,此时夜逐渐深了,唯有班主任还在加班。然而因为女生衬衫湿透,中年男班主任看她的眼神也不对劲了起来。 后边的事情没有详细描写,只画出了女生日益沉默,学习成绩下降,被各科老师当众批评。还有母亲因为上班无暇在意女孩的敏感情绪,甚至在上学上班离开家门之前,不耐烦地打断了女孩拉住她的衣服,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话:“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下一格镜头,则是女孩在浴室里脱下衣服,露出一个布满疤痕的后背,步入浴缸中。 再下一格,是被深色逐渐浸染的清澈水面。 【畜生啊】 【好似,我只能说好似】 【我竟然很同情这个犯人,哪个做家长的能受得了这种事情】 【放在我身上我肯定当时就把那个男的给阉了,气死我了】 【前边的别口嗨,这么小的女生遇到这种事有几个能反抗得了,保护自己谈何容易】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画面一转,审讯室内,女人抽着烟的轮廓竟然有几分妩媚。下一格中,是身材窈窕,浓妆精致的艳丽女人提着包走在路上,接到了电话之后,红唇露出冰冷的微笑。 她处心积虑地接近打听了这么久,终于让她接触到了大鱼。很快,她敲开一扇家门,门缝里露出了社会青年的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进来吧。” 于是她终于制定了全盘的计划,不带一丝情绪,没有一点怜悯,甚至仇恨都没有强烈地表现出来。她先是叫校霸来餐馆见面,说要玩点刺激的。然后又以情人口吻联系班主任,说想要将感情确定下来,愿意以后一起走下去。最后,她又主动联系了那社会青年,说叫了几个姐妹一起玩。 犯案时,她的表情平静。与她美丽妆容相反的则是粗糙的手指,像是批了美女皮囊的恶鬼。然而真的了解事情之后,恶鬼又岂止她一个。 【好感慨……】 【我记得日本很难判死刑吧,哪怕是逼迫未成年□□也很难判死刑,无期最高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报仇是唯一的选择,那种资本主义社会,家里有钱总能保释出来】 【别说日本了,在其他哪里都是这样】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对这个妈妈我只想说,我是支持的】 【她为了报仇去做妓.女,好讽刺……太讽刺了】 【前边的,也许这个法律不会让她死刑呢,倒也是因祸得福】 【这么一想确实,该死的都死了,但自己还活着,血赚(不是)】 【不是圣母,但是大家不要学同态复仇啊,犯罪不说,为了坏人搭上自己一辈子也不值得】 影山步隔着玻璃询问是否她的计划中只有三人,犯人则将女儿托付给了警察。离开之后,影山步和工藤新一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各买了一瓶饮料坐在公园长椅上。 少年侦探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垂头丧气地问道:“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难道最好的选择是报仇吗。” 旁边的青年没有说话。 工藤新一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发了一会呆,又问道:“为什么在这么普通的生活里会出现这种事情?” 影山步听懂了。工藤新一指的是,他可以接受贪财抢劫,因恨行凶,甚至是精神病无差别杀人,却不能接受在距离他日常生活最近的校园里出现这样恐怖的案件。 这极大地增加了他的不安全感,以及对人性的迷茫。平时看起来很平常的同学是否背后会犯下恶行,又有哪个内敛的同学其实饱受创伤;而平时和蔼可亲的老师们,是否又是带着假笑面具的恶鬼? 忽然他的头被人重重揉了揉。旁边人说道:“虽然知道这些太早了,但是黑暗无处不在。” 少年怔然转头望去,看到了青年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孔。 这一幕里,青年背着夕阳,脸上满是阴影,格外冷酷。 “好在有黑暗的地方就有光明。我们要做的就是扩大光明,驱走黑暗。越是知道这些内容,越是要坚定信念,否则就会被黑暗吞噬,成为麻木的人。” 在这一格中,青年又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对比先前的画面,甚至温暖得有些虚假。 工藤新一大受触动,直愣愣地仰头看着影山步,用力点了点头。 【吓死我了,为什么这么喜欢给红方加阴间滤镜啊老贼!!!】 【我们步宝明明就这么阳光,可恶,他好暖哦5555】 【心脏骤停】 【这句台词也太诱导人了,我还以为下一句就要给新一灌输什么黑暗思想了】 【怎么可能,那优作能放过影山吗】 【智商天花板不得把影山给噶了】 而漫画的最后一段,则是回家之后,工藤优作与两人的对话。 这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在谈话中多看了影山步两眼,漫画中还特意给了他询问的画面。 男人看着镜头,问“你以前常去这家餐馆吗”,几乎让读者有种穿过镜头与之对视的错觉。 在影山步否认之后,他又无害地笑眯眯地把话题切换过去,并且一如往常地来搀扶他。 只是脑海里出现了心理活动:大约是巧合吧…… 漫画到此结束。 影山 步手一抖,差点把正在喝的水洒了一身。 到底工藤优作发现了什么?!如果不是漫画给的特写,他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工藤优作别有用心的提问和打量,因为对方的一切都不着痕迹,那些问题也非常符合当时场景。 但仔细想来,他接触工藤优作只从银行抢劫案结束后开始,一直到今日,也没有什么露出破绽的机会,除了与琴酒接触。 但工藤优作不可能发现自己与琴酒的联络,甚至他不可能认识琴酒,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个男人怀疑自己在连环杀人案里的所作所为不够出色,毕竟他曾经告知过对方过去破案的经历。 摆烂也能被怀疑吗?影山步无奈望天。就算是刑警也不会次次案子都能侦破,他假装发挥失常没有任何硬伤。 而他告诉柯南,不是,工藤新一的那句话,其实只是想安慰对方早点适应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因为对方的未来可以预料会无比“精彩”。如果不能坚定自己的信念,很容易会被影响三观,那这故事就扭曲了。 没想到却在漫画里变成了那么渗人的一格画面,不过看起来越像坏人越会被读者认为是好人,这还要多谢原作里的降谷零给大家烙下的思想钢印。 过了一段日子,影山步的腿便可以正常行走了。返回单位报道之后,办公室领导先关心了一番他的身体情况,然后递给他一个文件夹。 “既然你已经休养好,我就放心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看来看去,这任务只有你能够完成。” 领导先抬了一手影山步,然后才介绍了一下任务的内容:追查一个不明势力的私下活动。 “他们的活动没有注册在案,表面上是向东京的帮会边缘成员兜售兴奋剂,倒也不是什么违禁药物,但是却比那些药贩子行动有纪律得多,不像普通的销售代理模式,你去盯一下,有结果随时汇报。” 影山步一目十行地翻过文件,面对赶鸭子上架也只好面无表情地立正答应下来:“是。” 然而,他没想到,这一下子就跟去了长野。 第186章 潜伏 起初影山步没有察觉到这伙人的不同之处, 只是按部就班地调查跟踪,时机合适的时候抓了几个人问口供,却没想到依然打草惊蛇了。 这群人的组织比起那些常见的销售代理系统更加严密, 不是简单的找上游拿药来卖这么简单, 反而倒像是一个……传销组织。 等他把几个卖药的下线抓了之后,通过各种手段终于把这群人的小头目信息套取了出来。结果当天晚上, 还不等他动身去找这个人,就查到这小头目已经离开东京的信息。 他走得其实很谨慎, 没有通过身份证件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而是选择开了一辆老旧轿车, 但这辆车是他临时从地下中间人手里购买来的二手车, 其实是一辆失窃赃车。 警察正好发现了这辆车的踪迹,用摄像头一拍,竟然是公安这边正在追查的嫌疑人。 得知这件事之后影山步先请示了一下领导, 得到首肯之后直接亲自跟了上去。像这样的案子, 不同地区之间的警察署权力不互通,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贸然将案件权限移交给其他地区, 可能会贻误时机。 毕竟看起来这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危害社会风险的流窜人员而已, 外地警察刚开始的时候顶多象征性地立案调查一下。 结果这嫌疑人的终点竟然在长野。 这可也是这世界的一个重要舞台之一啊, 影山步心里暗自嘀咕, 忽然有了点事情没这么简单的预感。 他来的时候拿了领导手签的书面文件,因为比嫌疑人来得迟些, 等他到了之后只剩下弃车,人则毫无踪影。于是只好亲身前去当地总警局,出示各种证件希望对方配合工作。 “请稍等。” 影山步便听话地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琢磨着因为出差所以临时配的车, 心里猜想这车到底日后就给他开了, 还是仍然要收回去。 忽然从里侧传来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意外发现是一位大名鼎鼎的熟人。 诸伏高明对他点了下头,伸出手:“你好,我是诸伏高明。” 影山步客气地回握,心里倒是对诸伏高明没有认出自己而感到十分正常。不如说,如果对方仅凭当初的一面之缘就能立刻联想到如今已经成人的他,影山步才要感到恐惧。 “请跟我到里边说话吧。”诸伏高明比起大学时期的青春多了许多沉稳和成熟,而这一点在胡子的加成下尤为明显。 诸伏高明先给影山步倒了一杯茶,客气地寒暄了两句,然后才切入正题,了解到了案子的信息。而在交谈中,影山步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会是诸伏高明来接待他。 “其实我们最近手里也有一个案子,跟你们在查的类似,不过这个更复杂一些。” 在诸伏高明的叙述中,这个传销组织集合了宗教与销代于一体,先通过引诱一些潜在信徒来参与传教活动,然后在有了一定的信任基础之后再晓之以利,这样就逐渐形成了牢固的销售体系。 这些成为了他们“家人”的教徒以长野为根据地,向四面八方分散而去,而目的地最多的首选东京,其次是京都。 “但是据我了解,他们在东京销售的药物并不算太禁忌。” “这也是他们的手段,先通过普通的货和‘不犯法’之类的话术打开销路,建立渠道,再慢慢把那些违禁的货铺出去。” 诸伏高明摇摇头。 “你们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公安表情认真不解。 “因为我们更想知道他们的货源在哪里。”诸伏高明看着他,恍惚间有点想起另一个熟悉的人。虽然他们的外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都是来自东京的公安警察…… 影山步恍然。 诸伏高明介绍完情况之后也喝了口茶,然后才说道:“这起案子越查越复杂,我们投入的力量也渐渐增多。负责人有事外出还没有回来,你现在局里等一等吧,我估计他晚饭前总能回来的。” 影山步:……晚饭前?你们都不下班的吗? 但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就在这房间里扎了根。诸伏高明给他行了便利,将这小房间留给他休息用,比大堂自在许多。 然而影山步因为昨夜连轴行动,又调查那小头目的行踪,天亮终于得到了交通警那边的线索,这时候嫌疑人早就一骑绝尘了。待他整理线索回单位请示下一步行动,那边给出的指令是立刻跟上,并且马不停蹄地给他配了车。 配车。影山步觉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于是立刻答应下来。 等他驱车两百多公里赶到长野县之后,已经不眠不休一天一夜了。 现在没有事情做,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在靠墙的沙发里找了个姿势,不知不觉就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他是被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唤醒的。 斜靠在警察局里这张有些老旧的沙发里,黑发青年有些局促地动了动肩膀,眼还没睁,手便捂在胃部,似乎是挣扎了好久,终于从梦境里醒来。 他睁开眼之后还缓不过神来,一方面是困意未消,另一方面则是饿得有点神智不清。他的身体一直需要大量能量驱动,而为了防止类似少年时期被关禁闭的情况发生,他身体会抽取每顿饭的额外能量储蓄起来,等到跌破阈值时再抽调。 有种储蓄的快乐。 在长野县警察总局里,他的状态很放松,再加上被告知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期限,影山步按着胃缓缓想到:再不去找点东西吃就要开始消耗了。 “怎么了?”一道极为熟悉的低沉声音想起,让他霍然转头。 霜岛雅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好似确认了没有什么大毛病,这才直起身体,对影山步抬了一下下巴:“没吃饭吧。食堂已经过饭点了,我带你去外边吃。” 影山步顿时就要热泪盈眶了。 饭饭,饿饿! 当然,他表面还十分矜持地先表现出了几分惊讶:“您怎么在这里?” 霜岛雅树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变化,闻言低头隐隐挑起一点眉梢。 “我在长野任刑事搜查一课课长。”男人语气平静,站在原地看他,“你不是知道么。” 沙发上半晌没起来的青年忽然醒了过来似的,连忙站起身:“抱歉,我刚才还没睡醒。” 霜岛雅树不置可否,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别起这么猛。” 是在了解影山步的体质前提下,怕他会因为饥饿造成低血糖,而血压突然改变更容易导致头晕。 此时是工作时间,能够随意离开的大约只有课长。跟诸伏高明打了声招呼之后,影山步便跟着霜岛雅树向外走去,徒留诸伏高明在身后暗自忖度,或许霜岛课长以前认识这年轻公安。 影山步在回到这个时间线之后捋过手机内的消息,自然也清楚霜岛雅树调职的动向。两年前,霜岛雅树的上级植松身为公安部长,隐约有争夺警视厅最高宝座的意图。然而看如今的在职名字,似乎在这场争斗里败下阵来。 而霜岛雅树也随之调离东京,来到长野捡回老本行。 他们坐在拉面店里,影山步先埋头炫了好几碗,这才定了定神,擦了下嘴,冷静问道:“大概的情况我已经听诸伏警官说了。您有没有他不方便说的消息要补充?” 霜岛雅树本来只是坐在一边等他吃完再聊,结果看了一会默默给自己加了份牛肉盖饭,拆开筷子慢慢吃了几口。 “长野县人口比东京少很多,但是监控设施等等条件也比东京差上许多。”男人陈述道,“我听诸伏说你才接到这个案子没几天,我们也只比你早一步而已。这个组织的人比想象中多,也比想象中隐蔽和忠诚,所以我们只能靠铺警力去排查。” 影山步立刻放下筷子表示:“我可以帮忙。” 身旁的中年男人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倒是正好有个任务适合你去做。” “您说。” 见他又要放下筷子听自己说话,霜岛雅树有点无奈地干脆转过身吃自己面前的饭:“吃完再说。” 桌面上叠起来的空碗在服务员的无声惊叹目光中被收走,霜岛雅树动作很自然地买了单,然后起身示意影山步跟上,这里人多眼杂,不便谈话。 而影山步得到的任务就是乔装改扮作为一名信徒潜入他们的聚会中。 霜岛雅树没有强求,先把任务的细节跟他讲了讲,征询他的意见。 “虽然你这张脸有点显眼,但是这样的潜伏任务你去我比较放心。” 影山步下意识摸了一下脸:“为什么?” “因为至少你打不过肯定能跑得过。” 坐在副驾驶的年轻警察沉默了几秒之后说道:“我来之前领导也跟我说了这样的话。所以他们的危险性其实比我想象中要高很多吗?”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车子停在路边,霜岛雅树的手指在两人中间的位置敲了敲,转头盯着影山步的眼睛。半侧头时,他的眉眼更显深邃,几乎有一种肃然的压迫感,“东京那边派你来估计也只是出于顾虑。” 他缓缓道:“你要知道,涉及违禁药物时,越成瘾的药物,可以获得的利润越高。有句话说,假如有300%的利润,人就敢犯任何罪行。现在还没有出现能够带来这么高利益的药物,我们最好祈祷一直不发现。” “而你成为卧底的话,会是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安全的刀。” 第187章 掩护 影山步与霜岛雅树对视, 忽然肩膀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不要紧张,没有那么大难度。”男人语气沉稳,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让你去做的只是跟平时一样的调查工作而已,只不过这些人除了对自己人以外很难开口。” 随着更加详细的解释, 原先严肃的话题变成了可以理解并且轻易掌握的工作内容,年轻公安好似轻轻放松了一些似的,对着上级点点头: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一切小心。” 如同霜岛雅树后来所说,这次所谓的“卧底”任务其实不过是调查时常用的一种小手段。 影山步略作乔装改扮,假装不经意地帮了两次那个组织的成员。两人随即展开了聊天, 对方得知影山步是个刚刚从乡下进城打工的人,现在还在到处找电线杆上的招聘小广告, 于是心里一动:“我们这正好也在招人,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黑发的高个青年表情单纯:“真的吗?你们管饭吗?” 那人连忙点点头:“如果你被录取了的话我们管吃管住。” 到了教众集会的地方, 成员将影山步介绍给了负责人,然后那负责人表情和蔼地叫来其他人带着影山步去熟悉一下他们集会的流程,学习神的知识。 站在僻静的地方,负责人看着远处那个图有个子,身型却有点畏缩,衣着土气的年轻人, 问道:“你从哪找来的这人?” “……我看见他在抄电线杆上小广告的电话。”成员把影山步帮了他的前因后果一讲, 瞬间一个憨直乡下年轻人的形象跃出眼前。 他们其实需要的就是能够死心塌地完成指令的教众, 在忠诚的基础上如果更有能力是最理想的。而受教育程度越高越不容易取信, 所以影山步这样的人是他们的最优选择。 “看他虽然不怎么壮, 但是也能干点力气活。”负责人转头对成员嘱咐道, “缺什么给他什么。” 给予教众渴求的东西, 就是他们拉拢人心的方针。 缺少家长注意的青少年获得了长辈的絮叨,缺少丈夫关爱的女人得到了异性的体贴,缺少认可的男人得到了在众人面前发言的机会,缺少子女陪伴的老人则得到了晚辈无微不至的呵护。 影山步来这里的形象设定的是一个有点瑟缩不自信的乡野青年。 他安静地听这些人对他热情地介绍各种“主”的福音,迎合地点点头。有人套他的话,他就半推半就地把编好的故事告诉了他们。肉眼可见地,这些人对他都渐渐放下心来,只留下一两个人跟在他身边给他灌输教内口号和规矩等等。 等到了饭点,众人围坐在桌边祈祷过后,影山步的特立独行之处终于显在众人眼前。 “……他想吃多少就让他自己加吧。”负责人无语地看着那个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似乎正在跟盛饭的人商量着什么,身体语言紧张又不好意思。 然而实际上,负责人心里的警惕反而放下了不少。因为人的思维定势是如果想要派奸细进来的话,要么会找个不起眼的,要么会找个表现优异的。 像影山步这样的人……反正不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之前找不到工作八成是吃太多,老板心疼钱把他赶出来了。负责人觉得一切都串了起来,反正他们资金足够,如果这个人好用的话,一点小钱不算什么。 于是影山步就这样顺利地留了下来。 刚开始的几天都还在“融入”的阶段,等到他们认为影山步还算可靠之后,就开始给他安排任务了。 起初只是跑跑腿,等经历了好几轮不着痕迹的试探,而影山步都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之后,终于让他得到了相对有用的消息。 这里包吃包住,影山步熬了快一个月才熬出头。 霜岛雅树给他的答复是:继续潜伏。 很快到了情报里计划好的日子。 在长野市郊的一座度假中心里,一间几百平米的会场中即将迎来几十位宾客,这场集会全部都由教会的成员构成。 影山步此时已经混成了一个“能干活的人”,因此今天主要负责宴会的服务事宜。 根据他的观察,今天集会中现身的多数人都是这教会的中坚力量,而负责调度会场人员的负责人则是长野本部的负责人,在圆桌周围低调往来的服务人员则都由本地教会成员乔装而成。 霜岛雅树那边早早地就将有可能出现的人物情报发了过来,于是影山步一边端盘子,一边记下来见到了哪些眼熟的人。 这些教会成员多数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乏体面人。这时候都举杯笑着交头接耳,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成为了连接他们的纽带似的。 警察在外边已经层层布控,埋伏在了这间会场的各个进出口。 长野的度假村连场地都要比东京的宽敞许多。 从落地玻璃窗内可以看到窗外茵茵绿草与假山小湖,不远处是低矮错落的其他建筑,在傍晚的如火夕阳下,与圆内点亮的路灯交相辉映。 会场内灯火通明,西装革履的来宾们在轮番演讲之后开始举起酒杯四处招人攀谈。 同为服务生的教会成员跟影山步抱怨:“我站得快累死了。” 影山步顺势询问道:“他们要吃多久?” “我之前去后厨接饭的时候听厨师说他们做饭做到晚上八点,之后都是酒水时间。”那人毫无防备地答道。 除了宾客之外没有人知道宴会准确的退场时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能从其他地方大厅得来消息。 “又要去拿推车了……” “我去吧。”影山步主动揽下了去后厨推食物推车的工作。 这活走得又远又费力气,几个男性成员都不太乐意,此时听到影山步这么上道,乐得放手,还对他挤眉弄眼地偷偷说道:“你去上个厕所再去厨房也没问题。” 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木楞地点点头。 自偏门出去之后,影山步快步走进洗手间,然后反锁了门,从马桶水箱里掏出一个防水袋子,里边是一部手机。 他给霜岛雅树编辑好短信发了出去,上边是他见到的人物姓名和会场布置。 过了一会,霜岛雅树回信:正常去后厨。 影山步挑了挑眉,看着手里的手机想了想,又放回水箱。 后厨距离会场有一定距离,而且在地下一层,所以需要服务员推着装满酒水食物的餐车穿过长长走廊之后,搭乘电梯来到一层,再推到会场侧门。 “这是你们3号会场的食物。” 有点熟悉的声音从每层都安放了一层托盘、总体来说比一人还高的推车之后传来,影山步愕然探头去看,竟然看到霜岛雅树身着白色厨师服,腰上系着围裙,淡淡地看向自己。 “……怎么这么多?”他讷讷地问道。 霜岛雅树看他一眼,平静答道:“这就是最后一次补充食物了,稍微多做了点,省得不够还要补单。我帮你一起推到会场去。” “……好。” 厨房里其他人各忙各的,好像对这边的情况没有注意。 他们两人合力将推车推出厨房,走在长廊上之后,影山步一边推车低声快速问道:“怎么是你来?” “我有东西要亲自确认。”男人语气不温不火。 “你是总指挥!”影山步感觉不可理喻,但也没什么权利阻止他,只能当面抱怨一句,“要是你出事了后续谁来负责?” 霜岛雅树看他一眼:“这个教会目前还没有发现武装力量。我跟你说过没有危险,不是骗你来送死的。” 影山步闷头推车,不说话了。 等这原定半人高实际变成了两米高的餐盘架运到会场侧门之后,负责安保的人员开门都愣了愣,然后才绕着餐车打量了一下,又检查他们身上没有藏手机之后,将他们放了进去。 霜岛雅树身上的衣服与会场制服不同,稍微解释了两句也放行了: “这辆车后边还要用,等里边的菜腾到桌上,我再把车推回去。” 他们两人贴着房间边缘不引人注意地前行,把餐车推到了铺了白色桌布的自助长桌边,动作缓慢地开始干活。 影山步给霜岛雅树打掩护,方便他四处观察。 然而这时,他回身准备端盘子,忽然眼尖地发现霜岛雅树雪白衣物的后背上有一个红色激光点在晃动。 下一秒,他合身飞扑过去,将霜岛雅树按倒。 玻璃碎裂的声音不高不低、子弹冲击肉.体的声音震耳欲聋。 影山步感觉到后心的冲击力让他整个身子都在半空中往前位移了几分,然后才将霜岛雅树扑在地面。 他顺势一蹬,用脚勾翻长桌,变成了一堵屏障。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声裂响,然后吊灯轰然坠地,砸在正下方的花艺摆设里,引起惊慌的尖叫。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从落地窗外投进来的夕阳与路灯让人看到昏暗的轮廓。一时间尖叫、呼喊、哭泣响成一圈。 影山步隐忍着咳嗽的欲望,抓紧霜岛雅树的肩头,低声说道:“外边的、狙击手、瞄准的是你。打掉灯……可能有、热成像。现在、我们、装死。” 霜岛雅树仰面躺在地上,脑海里隆隆作响。一刹那间,数不清的画面爆炸式在眼前展开: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嬉笑怒骂,最后变成沾满血的凄厉哀嚎。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年轻,都这么年轻。 只是一刹那间,男人便恢复了平静,至少是肉.体上的平静。他领悟了影山步的意思,没有任何举动,语气急促问道:“你怎么样?” 伏在他身上的青年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隐忍的颤音,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我穿了、防弹衣。”他被冲击力撞得喉头一甜,但这并不算大事,只是实在想咳嗽,又怕引起注意,忍得非常辛苦。 霜岛雅树这才陡然放松了一刹那间几乎拉扯到极限的神经。 他对隐蔽的耳麦调集增援并做出指令,让人去狙击手可能会出现的位置搜寻武装人员。然后一心二用地想到,自己刚才对影山步保证了什么。 简直没有比这更快的反噬了。 如果是大口径狙击枪,寻常防弹衣根本没有效果。 还好……还好。 伏在他身上的青年身体微微抖动,他知道怎么回事,但却也不能抬手帮对方拍打后背。最终只能无声叹了口气,心里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教会不应该出现杀手,那么只可能是他调查的东西引起了更深层存在的注意。 影山……或许不应该留在这里。 第188章 调离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从第一枪开始, 到霜岛雅树发出指令,不过短短十几秒。然后在漆黑的会场内又响起了第二枪、第三枪。 ——是朝着别的方向去的。 灯光熄灭之后人群便脱下了属于社会地位的面具,只剩下作为人的恐惧,丧失形象地哭泣哀求、尖叫咆哮。 霜岛雅树微微眯眼:这不对。 如果杀手是因为他的身份想要将他灭口, 阻止他更加深入, 那么没有道理这么做。 他作为警察每天都要上下班, 对他下手的机会有很多, 没必要特意选了这样的机会只为了狙杀他一个人。 而且杀手又如何得知他的潜伏行动?要么是同事里有内鬼,要么是杀手从望远镜里看到他的脸,临时变卦, 决定先杀他。于情于理, 第一种可能性都非常小。 玻璃碎裂声不绝于耳, 少顷, 窗外的密集点射声停止了。 过了一会, 耳麦里传来警察的汇报:“已经清空窗外视野区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但是在池塘里发现了一把3d打印的突击步.枪。” “……”霜岛雅树“嗯”里一声, 吩咐道,“叫救护车,派人进来接管会场。增援到了没有, 彻查这座度假村。” 他语气严肃, 身上肌肉却放松了一些。说话的同时抬手抚在影山步后背上, 摸索着找到了那处破损的衣物, 指腹触到了坚硬的一颗小小的金属弹头。 正死死嵌在防弹衣中。 霜岛雅树随手把弹头拔了下来,继续摸索, 发现弹头没有穿透防弹衣, 于是放下心来。 影山步正忍得难受, 忽然上背部被轻轻拍了两下,于是偏过头爆发出一阵咳嗽。 “已经安全了。” 霜岛雅树按着他的后颈,感觉到在温热之外有点被发际线短小碎发戳在掌心的刺痒,轻轻捋了一下:“先别起来,你可能内伤了。” 影山步愣了愣,抬头:“那我不能这么一直趴着吧?” “等急救人员来了再决定。” 不是,问题是这个吗?问题明明就是等会开灯之后自己会社死吧? “我没事。”影山步撑着地面就要起身,结果后颈被人牢牢钳住。 上司的语气很认真很严肃:“防弹衣只能防穿刺,不防撞击。为了避免肋骨刺穿内脏,听我的。” 影山步跟他僵持几秒之后沉默了,任命地一头磕在地面上,闭眼装死。 警察的呼喝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室内的其他照明让众人重拾光明。 “霜岛课长——” 正四处搜寻霜岛雅树的手下掀开长桌,然后看到地面上抬起一只手,对他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伏在霜岛雅树身上的,是一个身着服务生衣物的年轻人,后背有一颗明显的弹孔,一动不动。 手下顿时哑然,以为这是会场内的其他服务生,倒霉替霜岛雅树挨了一枪。 “等救护车。” 救护车随后赶到,然后影山步被抬上担架,这时,听这两人交谈的态度,手下才意识到这年轻人竟然也是一名警察。 影山步浑身僵硬地表示自己没有任何不适,然后就被冷酷无情的护士伸手按了一下后背,得到了一声倒抽的冷气。 “后背肋骨断了,送医院。你还是继续趴着吧。” 霜岛雅树起来之后随手解下围裙擦了擦身上的浮尘,对影山步点了下头,示意他听医生的话,别在现场添乱。 “怎么样了?” “开枪的人肯定还在度假村里,但是痕迹清理得很干净,枪上没有指纹,鞋印很大,无法排除任何性别。” “没人离开吧。”霜岛雅树把隐蔽用的耳麦摘下来,接过其他人递来的指挥用头戴式耳机。 手下摇摇头:“没有。但是有些客人很有意见,好像有些跟上边关系不错,可能我们拦不了多久。” 霜岛雅树垂眼把手表带回腕上,动作不温不火,语气冰冷:“先拦着,后果我来负责。” 医院里。 影山步拍了片子之后,医生告诉他断了三根肋骨,好在没全断,都是有裂缝。不过坏消息是都在后背,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不太可能躺着睡觉了。 除此之外其他方面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于是给影山步打了固定带之后就让他回去了。 随救护车送来的还有其他的伤员,影山步细问之下才得知,有两个重伤的客人也中了枪,但他们就没有那么好运穿防弹衣,或者有人替他们挡枪了。送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很危机,失血过多,在担架后边滴滴答答的都是血渍。 影山步没走,他在医院里坐了几个小时,等抢救结果。然后就得到了这两个中枪的受害者抢救无效的消息。 “你怎么样了?”霜岛雅树接起电话之后询问道。 “我没事。”影山步把医院的情况告诉了对方,“死的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先去休息吧。明天见面说。”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影山步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起身的时候拉扯到后背肌肉,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因公看病应该免费,那因公住宿应该也能报销吧……他是应该去自己开个房回东京找领导报销呢,还是去长野警局找人安排一下呢…… 结果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手机又亮起。 接起电话,那边的声音分外熟悉:“影山警官,我来医院接你。你在哪所医院?” “……麻烦你了,诸伏警官。” 诸伏高明开车来接他,等坐进车里之后,先询问了一番影山步受伤的情况,得知影山步是如何受伤的,不禁赞赏了一句舍己救人的品格。因为他为人认真,语气太过真诚,让影山步反而感觉自己受之有愧,颇有些坐立难安。 驾驶座开车的男人偏头看他,微笑了一下。 副驾驶的青年努力找新的话题:“……我有个朋友也姓诸伏,他长得跟你很像。以前也听他说过有个哥哥在长野做刑警,是不是这么巧?” “如果你的朋友是景光的话,那确实是我。”诸伏高明微微颔首,有点感兴趣地问道,“我们哪里长得像?” 影山步转头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眼:“主要是上半张脸吧。” “是么。”诸伏高明感慨道,“小时候倒是经常听别人这么说。他最近还好吗?” “他很好,跟我是同事。”影山步点点头,他不能代替诸伏景光告诉其他人封闭任务的事情,只能假设诸伏高明知情。 轿车停在酒店门口,诸伏高明给影山步开了车门,礼貌又客气地止住了话题。 “今天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有机会的话下次再聊聊景光的近况,我们有很久没见了。” 总感觉一个两个都很想让他赶紧休息。影山步默默想到。 霜岛雅树也不肯告诉他最新的进展,让他颇为挂心后续情况,于是第二天一上班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长野警局。 上司看到他也不意外。他们正在开会,就让影山步坐在会议室角落旁听。 “在筛查过度假村的所有员工和客人之后,根据监控以及排班时间表可以推断出来有嫌疑的人共16位。这些人里又排除掉视力不够好的,还剩下8位。” “犯人使用的枪是自行打印组装的突击□□,使用的是5.56mm口径的子.弹,从弃枪处到会场距离足够射程。” 等手下将情况一一汇报完毕之后,霜岛雅树开口:“这起案子我认为应该从第三方势力考虑,如果是这个教会自己雇佣的杀手,没有道理杀害自己人。” 屏幕上放出来两位死者的照片。 “这两个人都是教会的中坚力量,一个属于高层,一个则是中层,但是负责财务。合理怀疑这两个人才是杀手原本的目标。只不过我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杀手会先破坏照明再击杀目标,这应该会给瞄准带来麻烦。” 会议桌下方有个警察举手:“这两个死者之前坐在会场最前方单独的桌子边,不存在瞄准的困扰。” 霜岛雅树微微颔首,陷入沉思。 等会议结束之后,他对其他人说道:“都去忙吧。影山留一下。” 影山步还以为有什么新任务派给他,结果没想到是一纸调令。上边写明了影山步来长野所追查的案子进展以及结果,最后是霜岛雅树的签字印章。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他上半身前倾按在桌沿,不肯退让。 霜岛雅树低头整理桌边材料,闻言抬头看他:“你的任务是追查私贩药品的组织,现在这教派已经全部落网。你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任务?” “枪手还没抓到。” 霜岛雅树看他,看那张年轻面孔上表情认真,黑色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默然片刻后语气冷静地答道:“这是另一起案子,与你无关。” 年轻警察眼睛情不自禁地睁大,像是没听明白这句话,半晌才挤出来一句:“我是受害者!” 霜岛雅树留他下来只是给他材料以及通知他可以回去了,整理好东西之后站起来,往外走。 结果在门口被拦住。 两人无声对视,霜岛雅树重新抬脚往前走,无视影山步的阻拦,然后胸前就被人横臂挡住。 年轻警察抬眼看他,目光认真,一字一句地问道,“开枪的人到底是谁?你是目标?” 身着西服的男人不似作教官时一袭警服的凛冽,却多了说一不二的威严。 但这时候他却让步似的解释了两句:“不是针对我,针对的是这个教派的成员,我应该只是意外。” “不可能。”影山步斩钉截铁地说道。 霜岛雅树伸出的手在他后背上顿了一下,最后落在他肩头: “无论你信与不信,这就是报告上的结果。现在,拿着报告回东京去。” 年轻人英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为什么赶我走?” 这小子在不该敏感的地方倒是直觉敏锐得很。霜岛雅树瞥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你想多了。只是你这个样子什么也做不了,还是好好养伤吧。我还很忙,不送你了。” 然后便错身而过,推门离开。 第189章 新人 “影山警官又来了。” 办公室里, 诸伏高明将需要过目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正靠在座椅内思考问题的霜岛雅树回过神来,不咸不淡地说道:“别管他。” 诸伏高明闻言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 委婉道:“他身上伤还没好, 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的话我可以帮帮忙。” 在待客室内的年轻警察自从出院之后就跟来长野警局上班似的早晚打卡,但与此对应的是原先对影山步态度熟稔的上司却一反常态地推说工作繁忙,拒不见客。 搜查一课课长忙不忙, 当然是忙的, 而且之前那起案子在调查过程中还遇到了很强的阻力,因为许多客人不满被平白控制起来, 有关系的就向上沟通施压,到如今已经不得不放人了。 但是换句话说,影山步作为当事人, 身上带着有关联的任务跑来长野,就此引出了后续的案子,又救了霜岛雅树一命,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把人拒之门外。 这让诸伏高明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因为他伤没好。”办公桌后的男人伸手取过文件, 低头翻阅起来, 边看边说,“他的行事作风你不了解,遇到情况只会自己上,现在这样还是放假比较好。” 诸伏高明微微讶然:“既然您是出于关心, 为什么不说清楚呢。这样他心里可能会有点委屈吧。” 两人性格有些相仿, 做事风格也略相似,因此私交不错,即便年龄地位上都有些差距, 但他们不很在意这一点。若是正常上下级之间谈及这样的话题略显逾矩, 但因为影山步对于诸伏高明来说也算后辈, 所以没什么顾虑。 霜岛雅树阅读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在文件上签字,思忖道:委屈吗,或许吧。但这一点看来并不妨碍那小子每天往警察局跑。 “我知道了。再晾他两天看看吧。”他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聊此事。 中午,诸伏高明专门来问影山步要不要一起吃饭,影山步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景光他哥也感受了一下警校食堂传说是什么概念。 诸伏高明失笑,但很快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有露出异常。 影山步本来饶有兴趣地想观察对方的反应,最后只得感慨,不愧是高明哥,情绪之稳定恐怖如斯。 饭桌上,诸伏高明没有询问影山步来警局所谓何事,而是提及景光的话题:“你和景光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警校的同期。”影山步心想这就是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参与程度不够的家长,于是出于好心,给诸伏高明仔仔细细地讲了一番警校故事。 诸伏高明是个好的听众,会适时提问和发表感慨,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饭点结束。 “老实说,犯人被景光抓到我也很意外。”长兄略微出神,回忆道,“他在警校时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当年的相关细节,我还以为他终于走出来了……没想到是以另一种方式走出来。我这些年也在查这件事,但没想到犯人根本没有留在长野。” “最后抓到就是好的结局。” “我要谢谢你们在其中做出的努力。”诸伏高明顿了顿,忽然微微一笑,“尤其是你。” 见对方有点困惑的模样,他想起在景光从警校毕业后不久,对方寄来的信里提及自己在犯人落网之后走出过往阴影,还有其中的功臣。虽然不太明白具体细节,但毫无疑问两人是亲密的朋友。 没有多解释,诸伏高明邀请道:“等之后有空,欢迎跟景光一起回来玩。” 影山步一头雾水地答应了。 下班之后,霜岛雅树稍微加了一会班,把当天的工作处理完毕之后,从衣架上取走外套,走向停车场。 结果在车边上,看到了某个阴魂不散的小子。 男人脚步停下,跟发现了他行踪于是抬起头的青年对视几秒,用钥匙解锁了车门:“上车。” 他很清楚影山步在做什么。对方放不下这没有落网的枪手,但他们确实由于现实原因没能确认枪手的身份。 “没找到工作人员开枪的证据,客人那边也不能留他们。” 副驾驶的年轻人眉心紧皱:“那怎么办?” “我们发布了侧写的信息,全市通缉,目前只能这样。”霜岛雅树语气好像这在逃杀人犯并没有对他开过枪似的冷静,然后他转头问道,“如果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 “那就明天回东京。” “……”影山步张了张嘴,说道,“我这是在保护你。” 霜岛雅树沉默,终于侧过身体,认真打量眼前的青年。 老实说,这句话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见上司不出声,年轻人好像怕他不信似的,急忙解释道:“枪手没落网之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杀人的动机。如果只是帮派斗争之间出现龃龉以致□□,为什么要选你?当然,我也不希望你成为目标,但是万一遇到最坏的结果,我可以帮上忙。” 霜岛雅树没有说话。眼前年轻人的脸庞终于同过往的阴影中浮现出来,分离成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 影山步是鲜活的、坚韧的,有一种杂草似的顽强生长的生命力。自怨自艾这个词永远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好像有些什么积年淤塞的东西豁然通畅了。霜岛雅树忽然长长地从胸腔里排出一口浊气,发动汽车:“根据我们对死者的调查,结合其他组织成员的口供,可以推断出这两个人与药物源头关系紧密。少了他们两人之后,重要的线索一下子就断了,所以反向推理可以得知设计除掉他们的是利益相关者。” 意思是,对霜岛雅树开的那一枪是与案件无关的原因,也许是为了搅浑水,也许是激情开枪,不得而知。如果是这种情况,估计凶手也没料到自己选中的竟然是个潜伏进教派的警察,甚至还是个课长。 影山步神情严肃地仔细思考着案件的逻辑链条,忽然肩膀被一只宽大手掌重重地拍了拍,然后捏了捏,有安抚的意味。 “放心吧。如果我认为有危险的话,我会向内部申请保护的。这次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的结果还很难说。” 年轻警察的思绪被打断,又猝不及防地听上司说了这样一番软话,愣愣地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想在长野呆多久就呆多久吧。如果需要开就医证明的话,记得去医院检查恢复情况。”霜岛雅树放弃了似的说道,但还是提醒了一下对方按照章程需要文件证明工作时期的每一天的行动路线。 他给影山步第一天开具的文件上签署了具体日期,也已经复印留档,不能更改,没想到这小子完全不在乎什么违反规定,硬是留了下来。好在可操作余地很大,借口说因伤太重不方便赶远路回去,在这边休养一周再启程也很合理。左右除了影山步没有老老实实休息以外都是实打实的真话。 影山步讷讷地“嗯”了一声,结果又蹭了一顿饭,然后被送回了酒店。 站在酒店门口,他沉思了一会,觉得不对,感觉他怎么像死皮赖脸留下来白吃白喝白住的。 但他的担心有理有据,霜岛雅树是他目前最铁的一条红方大腿,植松什么的也是搭了霜岛雅树的关系才乘了东风,然而流水的部长,没两年就人去楼空。 另一个原因就是霜岛雅树自身的能力极强。如果影山步没记错的话,霜岛雅树当初在警校时警衔是警部,毕业之后调入公安部任理事管,到如今外调成为刑事搜查一课课长,警衔虽然没有变化,但任职官衔上却在稳定提升。 外调并非坏事,是攒资历的一种途径,只有在地方警署才有可能获得更大的权利,最后一部分人会带着丰富的履历回到东京都,以此作为背书来取得更好的职位。 还有什么比抱紧一条上升期的大腿更爽的吗。影山步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胆敢对自己的大腿做出任何不利之举。 酒店里,影山步点开意外又有更新的漫画。 经过之前的观察,他发现漫画更新的频率对论坛读者来说是很规律的,但对当事人而言,就要看已发生事件是否足以填满一话剧情了。因此,这窗口期可以是几个月,也可以是几天。 但这次千里追凶真的值得一话漫画吗。他心里嘀咕着点开漫画,看到剧情开篇便是影山步穿着便衣,头戴棒球帽靠在破败巷口,仔细辨别不远处在昏暗巷子里交易的两人。 很快,随着时间推移,他跟踪得到了更多的线索,申请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结果却发现领头人早已逃之夭夭。无奈之下,他只得打了报告越区追捕,然后在长野县遇到了诸伏高明和霜岛雅树。 【yooooo高明哥撒西不理】 【高明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留的胡子(恼)我出钱趁夜里把他胡子刮了】 【这项目我好多鱼投了,我集资一毛】 【霜岛教官自从警校篇之后就完全变成我的type了,感觉他穿西装就是在勾引我(舔屏幕.gif)】 【他右下角这个框里写的搜查一课课长诶,我去,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里他算年轻的了吧】 等影山步受命潜伏进入这个教派之后,负责人一边低声在远处讨论新人可靠程度,看到影山步时露出半月眼,心想:这种饭桶,在外边怪不得找不到工作。 【我笑烂了,影山本色出演】 【吃得太多被传销组织赶出来.jpg】 【这么一看这个传销组织一定有问题(狗头)竟然家底这么富裕!】 【影山做卧底好专业啊,要不是对这张脸这身段很熟悉,我也会以为他是个自卑眼镜男】 【虽然但是大家好像忘了他的本职工作是公安而不是特警()】 【什么,原来他不是特警吗(。)】 之后便是顺利探得集会情报,然后乔装成服务生与厨房的霜岛雅树接头。漫画中,身着服务生制服的影山步与穿着厨师衣物的霜岛雅树合力推着餐车,影山步还对上司抱怨了两句对方以身涉险。 接下来,画面陡然一转,出现了一个戴着棒球帽少年身影。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脸颊微微鼓起,长发低低绑在脑后,侧脸歪头看向瞄准镜内调试步.枪,似乎还心情不错地哼着小调。 下一格,又切回会场内,影山步正在帮忙望风,忽然察觉有激光点在霜岛雅树背后,于是猛地用身体挡住了这一枪。 【影——山————】 【步酱,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不要再吃枪子儿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等你们冷静一点,我好像没看到血花】 【我超真的,前边的是列文虎克吧!】 而那个少年则侧头看向瞄准镜,只露出被帽檐遮挡的小半张脸。 【等一下,这角色是不是逼格有点太高了,打狙自带buff又看起来长得很清秀,新角色?】 【预言酒厂喜+1】 【就这一个下巴怎么看出来很清秀的】 【眉清目秀的下巴(乐)】 【难道是因为出现了个红方影山所以要弄出来个黑方宿敌搞cp】 【透子&阿卡伊:我谢谢你了老贼】 紧接着,吊灯坠落,枪声再次响起,室内嘈杂声以杂乱的效果描绘出来。而那少年做完一切之后动作娴熟地掏出手帕将指纹擦干净。再下一格画面中,是会场落地窗的远景:破碎的玻璃边缘,有一道模糊的黑影从外奔入室内,没有引起一点注意力。 影山步看到这里,忽然明白为什么对方要打掉照明,因为他开枪之后趁乱混入了宾客中。之所以拿的是步.枪而非狙.击枪,也是考虑了近距离射程足够应付。警察不可能没有考虑来宾数量,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枪手在一开始就是以宾客的身份来到这里的。 那么理由呢?为什么不趁乱放黑枪,还要大费周章地往返折腾一回? 漫画接下来便交代了缘由。黑色背景的画面中,以对话的方式展现出来两人交谈的内容,大约是正在打电话: “这次闹得不小。” “开了枪才发现竟然来了一个队的条子,本来可以直接从院子里撤退的。” “你安全了吗?” “当然。钱记得打到我账上。” ——看来对方原本的计划是远远放冷枪,得手立刻撤退,节省逃跑时间。正好度假村在郊区,想办法离开就可以立刻坐上车开进山里公路。 影山步一目十行地略过自己作为伤者如何凄凄惨惨的画面,然后警察们在度假村里逐寸搜寻线索、排查人证,与霜岛雅树转达的没有什么出入。这起案子结束在他身上绑着固定带不依不饶地去长野警局问霜岛雅树案件后续如何。 但到这里为止,已经没什么可讲的了,看进度漫画却后边还有好几页。 结果他就被被下一页的内容惊掉眼球: 那戴着棒球帽的少年背着一个多层网球包,嘴里依然叼着根棒棒糖,站在街角似乎正在等人。画面角落传来代表脚步声的音效,他转过身,背对着镜头,而与他相对的则是一个化成灰影山步也不可能认错的人影。 琴酒。 穿着黑色风衣的银发男人对少年颔首:“上楼。” 少年点点头,抓紧肩带跟在他身后。两人登上高楼之后,琴酒则单手拿着望远镜,而少年低头在一旁组装狙.击枪。 棒球帽的帽檐自始至终都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只有叼着棒棒糖显示出他心情似乎还不错。 琴酒不知为何对他这种小癖好视若无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再给你五分钟。” 对话框外,有一行代表心理活动的小字:别让我失望,白诗南。 影山步顿时头皮炸了。 怪不得他看这少年有些眼熟……原来竟然是他自己! 第190章 保险 那少年手指上下翻飞, 动作麻利地将狙击枪组装好之后架在天台边缘。 高楼上,穿着夹克的少年跪在低矮墙边,偏头望进瞄准镜, 而身量高大的男人则单手插兜, 用望远镜观察目标, 黑色风衣衣角微微扬起。 漫画中介绍了这次任务的细节, 他们提前得知目标会在某一刻经过某扇窗,所以机会稍纵即逝。同样,漫画还花费相当的篇幅来描述狙击之前的准备工作,如何判断风速湿度高度差等等读数,而这一切都由代号白诗南的少年独自完成。 一道破空声响起,下一格便是圆形视角内,被众人团团围起来的窗内景象。 琴酒收起望远镜,转身准备离开。少年像是了解琴酒的习惯似的,开完枪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拆解枪身, 很快便将网球包再次合拢, 险险在男人推开天台门之前赶了上去。 “琴酒。”少年叫他。 男人居高临下瞥了一眼:“不会想要夸奖吧, 这是你该做的。” “……”少年好像沉默了一下, 叼着的棒棒糖从左边转到右边,脸颊鼓起,从兜里掏出另一根棒棒糖递过去, “你吃吗?” 镜头给了男人那双狭长眼眸一个俯视的特写, 下一格便是下楼的黑色背影,而他背后是正低头将棒棒糖塞回口袋的少年。 【???????】 【好的,让我们掌声恭喜酒厂新增一员猛将, 人人都会打狙的好时代来力】 【跟琴酒的身高差好多啊, 是年纪小还是侏儒?】 【意外有点可爱到底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快给我看看脸啊!!!我急了我急了我急了】 【感觉好微妙, 这是硬往我琴爷身上蹭啊,新角色能不能别来沾边】 【前边的,这都没什么了,总比出来瓶新酒之后给琴酒设定青梅竹马强吧,目前看来这瓶酒有点像琴酒的小弟】 【或者舔狗】 【呃啊啊啊啊啊琴酒的青梅竹马是什么怪东西啊啊啊啊啊啊】 漫画的最后一段,是琴酒坐在保时捷驾驶座上,单手按着方向盘,说道:“鉴于你的表现,有人要见你。” “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答案。 金碧辉煌的室内,布置考究的空荡荡长桌尽头坐着一道人影。 少年拉开椅子落座,他转头看向对方,画面中从他的视线方向飘进来一个对话框:“你的代号是,白诗南。恭喜你。” “不要背叛组织,否则……我们都会伤心的。” 【好高的b格,这不会是boss吧】 【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暴□□oss身份?原作里可是拖到没得可画了才给了乌丸的线索,而且还没锤】 【难道是朗姆】 【朗姆说话这么肉麻吗】 【放弃思考,论坛见】 【走了走了】 影山步没有立刻关上漫画,而是凝重地把漫画又看了几遍,最后终于确认了这些关于白诗南的剧情是他少年时做任务的画面。 他对琴酒不吃他棒棒糖这件事有点印象,因为琴酒这人很记仇,在当街掏烟结果掏出一根棒棒糖之后脸就黑了,然后从此禁止影山步工作时间往嘴里放任何东西。 明明只是往他兜里丢了根棒棒糖而已。影山步暗中撇嘴。 也就是说,这漫画刻意将他少年时期的内容拼接到了现在,营造出了一种酒厂新人“白诗南”在同一时间登场的错觉。而因为琴酒外形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缘故,将这种错觉无意中变成了“实锤”。 虽然不知道漫画作者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就目前的进展来看,对方是想要“影山步”成为一个板上钉钉的铁红方的,至少目前为止如此。 当白诗南出现之后,影山步的身份就更稳了。甚至作者不惜让“白诗南”成为袭击“影山步”的凶手,无形中给读者的潜意识中留下了冲突与对立的印象。 唯一让他有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那时候自己的头发长度与现实不符。但考虑到那顶棒球帽他也不会天天戴,然而在漫画里不同时间点都有出现,几乎成为了他的标志性设定,他就释然了。 标志性设定,即人设,是一个角色给读者留下主要印象的方式。白诗南不能露脸,所以作者给他戴了棒球帽合理遮掩,而不露脸的情况下要想与其他角色区分开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独特的外形。那么影山步早剪头晚剪头在漫画里都没有太大区别了。 除了这点小小的穿着变化之外,其他一切都曾真实发生过。 所以可以推断出来,在度假村里,那道开枪之后奔向会场内的黑影也是枪手本人,而枪手逃逸的方式就同漫画中指出来的一样。至于凶手的对话因为没有任何背景,所以应当也是剪辑进来串联前后故事的,只是可惜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否则影山步看了漫画就直接去跟长野警局举报一波。 不过想想也是,漫画里假装是白诗南开的枪,要是后续细节太具体的话就不得不引出更多调查的内容,会降低角色的神秘感。 每一次的漫画影山步都会根据内容对自己的计划进行调整,因此他与这漫画作者一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如果稍微阴谋论一点的话,或许可以读出作者的暗示,就是这起案子不要深究。 但又是因为什么? 影山步手里有的信息远远不足,他只是比警察多知道一步而已。 眼下看完漫画,他的心情倒是诡异的平静下来,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感。反正白诗南都出来了,他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漫画揭穿,当然,他隐约感觉早晚有暴露的那一天,只是要看作者到底想让他以什么样的身份走完这场剧本。 论坛里久违的热闹,水友们纷纷开贴讨论新角色。 【一人我琴酒醉:扬眉吐气了!家人们!我们酒厂hr辛辛苦苦招聘十来年终于又有一位新人入职!而且还是年轻的祖国花朵,未来无限!还能打狙,前途可期!】 【1l:沙发】 【2l:未成年人保护法警告】 【3l:我觉得是侏儒吧,雇佣童工可太刑了嗷琴酒】 【4l:你怎么不说雪莉也未成年……酒厂传统艺能了这是】 【5l:有没有人淘一下白诗南性别的?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个萝莉?(图)】 【6l:(图)(图)没有吧,我觉得这几个视角都很男生哎,虽然身形瘦弱但应该是因为年纪小】 【7l:但是她真的好可爱,穿棒球外套戴棒球帽叼棒棒糖打狙,这不是我最喜欢的长腿性冷淡战场美少女吗呜呜呜呜呜老婆亲亲,真不知道琴酒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琴酒!我恨你是块石头!!!】 【8l:????楼上死宅别太荒谬】 【9l:等一下,让我品品7l(沉思)(再尝尝)(宇宙猫猫头)(变成战场美少女的形状)好耶!!!】 【10l:怎么这么多乐子人,认真分析的没有?你厂里那么多酒,不是掺水就是在掺水的路上,真能干活的又没几个能打的,我对这酒不看好。而且我搜了一下,白诗南是一种白葡萄,名字来自于in blanc,因为狗经常会去偷吃这种甜葡萄。酒厂的酒是不是有个规律是葡萄酒都是女性来着?】 【11l:考据了考据了,回10l,没有这种规律。基尔是鸡尾酒,库拉索是利口酒,不过都比较甜是真的。】 【12l:in是狗的意思的话……我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jpg】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把论坛关掉。别太荒谬了论坛人! 接受了太多信息,他有点头疼地捏了捏鼻梁,然后打电话给霜岛雅树,说自己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即犯人就是来宾的其中一员。 霜岛雅树那边沉默几秒,似乎在思考是否成立,很快便答道:“我马上让他们去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影山步那声没说出口的“我也可以帮忙”噎在半空不上不下,最后还是选择开车前往长野警局。 漫画里没有给出足够线索,不代表警察不能查。这枪手看起来是有些背景的,今天不抓到,明天还会犯事。霜岛雅树虽然说这只是意外,看起来也是如此,但影山步还是想尽可能保证自己粗大腿的安全状况。 他与霜岛雅树差不多前后脚赶到警察局,霜岛雅树看到他之后惊讶一闪而过,变成了隐约的无奈,最终还是没有拦他,叫他来一起查。 “根据教会负责人提供的来宾名单,当天到场的一共有55人,除去影山和那两个死者以外还剩52人。现在开始逐个排查这52人的行踪,联系不上的或者已经出县的重点关注。” 被连夜叫来警察局干活的刑警强忍着倦意,但是都还算麻利地分头去调查了。 影山步跟霜岛雅树也没闲着,领了一组名单之后趁夜驱车前往名单上第一个人。折腾到了半夜,总算把自己手里的任务做完,跟搜查一课其他同事们一交换信息之后,就发现确实有一个人联系不上了。有些暂时没接电话的在警察亲自上门之后也确认了位置,同事为此还挨了一顿好骂。 “看来就是这个人了。” 他们把车停在街边,霜岛雅树看着手机邮件里汇总的消息,沉吟道:“ 这个人当时被玻璃碎片划伤,是第一批送去医院的,后来自称头晕恶心,于是被怀疑脑震荡留院观察,一直都没有离开医院。我们的人去给他做过笔录,但是他的口供和身份都没有太大价值,所以没有派人盯他。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最新能查到的轨迹就是出县记录。” 影山步没问有没有照片留存,因为脸可能是假的,甚至身材都可能是假的。 看起来想抓到这人是很困难了。虽然杀人犯的通缉力度不会低,但这显然是个老手,身上背的应该不只一条人命,影山步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同行。 只希望那凶手跟霜岛雅树没仇。 霜岛雅树不知道影山步在暗中思忖什么。车里沉默了片刻,男人忽然开口低声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案子……当事人是我当时的搭档。我们行动出现意外之后,现场起了大火,他晚逃了一步,烧伤严重,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作为警察的一辈子算是毁了。” 他似乎想抽烟,但手指搭在口袋又放下,忍住了。 “后来呢?” “后来他选择结束一切。” 霜岛雅树转头在影山步的眼里看到黑白分明的世界,简单干净。他听到青年问道:“自杀?” “……不是。但,也没有差别。”上司从回忆里醒神,有点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想跟你说的是,要留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如果你真的想一直做警察的话。” 然后他在那双眼里看到一点淡淡的困惑,还有天然的执拗,好像既不理解言外之意里对鲁莽的批评,也不愿意改变自身的风格。 年轻人大约总要摔了跟头才肯回头,但影山步摔的跟头何止一次,每次不过是凭借一点运气才侥幸过关而已。 霜岛雅树忽然就为了他感到一点久违的头疼,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我让诸伏给你买明天的车票回去。” 青年这时候反倒领悟了上司的烦恼来自自己,伸手握住了男人正准备取手机的手腕,保证道:“我明白了,我以后会注意。” 霜岛雅树淡淡瞥他一眼:他根本不明白。 而影山步耳边则响起一声:【‘幸运之神的骰子’绑定成功,绑定对象为:霜岛雅树。】 这道具只要没消耗就可以指定对象,所以现在可以换绑。等霜岛雅树安全了他随时可以收回,此举不过是上一道保险,虽然对方对此一无所知。 那枪手最好不要搞什么幺蛾子。否则影山步会让他知道这八千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第191章 离别 “步, 下班了吗?” “……怎么了?” 回东京没几天,忽然接到了降谷零的电话。 影山步顿时有点心虚,因为他报告了之后又获得了病假条, 让他骨折稍微好点不影响工作的时候再返工。按说影山步三天两头的请假实属对工作不负责, 但实际上他这反而是太过负责导致的结果,每一次的工作都能交上令人满意的答卷。 在领导眼里,就是这新人拼命三郎似的干活。若是在别有用心的上级手里,会把影山步当作消耗品来使用,影山步的功绩就是上级的功绩。然而等到他作为警察满身荣誉之后, 大约也早已伤痕累累, 不堪重任,而这某种意义上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福原胜也不过是警部, 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是对影山步表示了同情, 很大方地给他批了假, 因为影山步每次休假时间都很自觉,比医院给的时间都会早一些返工。至于工作上的案子那当然是永远忙不完的, 影山步能把最棘手的解决掉就已经帮大忙了。 隐隐约约之间, 这位以警校第一身份加入公安部的年轻新人竟然成为了行动工作上的王牌。 影山步在电话这边只是犹豫了几秒, 降谷零就感觉出来不对劲, 十分犀利地反问道:“你是不是没去上班?请假了?你生病了?又受伤了?” 什么叫又受伤了。影山步挠了挠脸颊,老老实实地解释了一下自己前几天的行程, 当然没有细说工作内容,不过还是讲了讲遇到了哪些熟人。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失真。降谷零沉默了几秒之后说道:“我知道了。那你现在没事做是吧, 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怎么了?”影山步立刻有点紧张地回忆了一下, 发现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有什么要庆祝的吗?” “哈, 也算是吧,你来就知道了。”降谷零笑了一声,叮嘱道,“你来的话什么也不用拿,我来准备,你就准备好过来开饭就行。” “这么好吗。” 挂了电话,影山步还有点纳闷,但朋友的邀请他却之不恭,甚至没有客气的必要。 肋骨骨折确实不适合提重物,虽然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他恢复的速度比常人快上许多,但骨折尤其要精心护理,否则会留下隐患。 两手空空地敲响好友的房门,门后露出金发青年的笑颜:“你来了。” 对方身上穿着围裙,似乎还在准备料理。影山步熟门熟路地换了鞋之后,自然地跟进厨房洗了洗手,开始帮忙。 降谷零倒是没有拒绝他,因为厨房里摆着的全都是外卖盒子,从洗碗机里拿出餐具示意影山步把外卖盒拆开倒进来,否则餐桌上摆不下。 “我早该猜到了。”影山步吐槽道,“你在家这些日子也是点外卖么?” “是啊,外卖怎么了,省事。”降谷零理直气壮。 “说吧,今天到底什么事情?” “这么开门见山吗。”降谷零笑了笑,稍微卖了个关子,“吃完再说。” 熟人给他点的外卖必然是足量。影山步一边吃一边心里隐约觉得对方肯定有求于自己,或者今天其实是个什么大日子,不然都对不起降谷零破费的这一顿。 降谷零倒是态度自然,边吃边聊,说到工作上的趣事,还抱怨了一下警察厅内部规章制度严得有些冗余。 “对了,给你看小狗。”他说着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翻开一个社交软件,里边全都是一只白色萨摩耶的动态,显然主人对它喜爱非常,专门给狗开了个账号。 影山步接过手机,在他往下翻的时候降谷零问道:“你记不记得这个狗?” 见影山步摇摇头,这才解释:“就是警校毕业的时候,我们在楼底下捡到了一只小狗,你还记得吗。” “……这是同一只?这长得也太大了。”影山步茫然,他记得那小狗体格一点点大小,在脚边来回钻的时候就像一朵棉花糖。但是这照片里的棉花糖显然是个xl号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毕竟都这么久了。”金发青年穿着普通的休闲装,无法联想到职业如何严肃,表情灿烂地笑了笑,“这主人还是我找的领养人哦,对它很好。我看到ins上更新的照片一天天长大,有一种参与感呢。” 影山步失笑,故意揶揄地一本正经点了点头道:“是呢,毕竟shiro(小白)有个爸爸叫zero。” 话说完就在桌下被踢了一脚。 然后降谷零又若无其事地给对方开了瓶饮料推过去,提起狗的原主人,说那孩子也终于升上了高中,没有辍学打工真是太好了。 降谷零就是这样一个会跟所有人都保持联络,并且乐于伸出援手的家伙,虽然看起来有点难以接近,实际上相当热心肠。影山步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听到对方说道:“……等我走了之后,你方便的话也可以偶尔关心一下。当然,我知道你忙,不管也没事,我也有拜托别人。” “?”影山步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你要去哪里?” “工作。”降谷零对他眨了眨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们工作属性基本相似,于是影山步顿时心领神会。 “多久?” “那当然是等到工作结束。” 终于到了这个时间点上。影山步看着这两个同期先后准备去卧底,而离开之前都还带着轻松又阳光的表情,不由得心里暗暗叹息。这种打从心里的轻松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吧,在真正戴上面具之后,即便有属于自己的休息日,也不会如同现在这样毫无顾虑地卸下防备,在其他人面前袒露真心。 哪怕是苏格兰与波本相对,在没有百分之百确认周围安全的情况下,也依然不会提起任何与过往有关的字眼。入戏之后,他们要时刻强迫自己沉入属于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中,但是又要时刻保持作为卧底的理智。 影山步叹气:“诸伏他也消失很久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诸伏景光同样是去执行任务才失去联络的。 降谷零闻言愣了一下,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回屋拿了个纸袋出来:“喏,这是景光走之前让我转交给你的,他时间比较紧,没来得及当面给你。” 影山步挑挑眉,打开袋子,发现里边是个长方形纸盒,打开以后露出一把全新的尤克里里。 “啊。” 似乎是感慨了一声,影山步抱在怀里弹了两句,依然是他从诸伏景光那里学会的那两句,让降谷零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三个人一起三重奏的美好。 但是现在饭桌边就剩下两个人,明天开始就只留下影山步一个了。 睡觉之前,关了灯之后,他们两人并肩躺在床上,不,影山步是趴着的。降谷零本来想把床让给他,生怕睡着之后压到伤者,但影山步却坚持降谷零如果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今天必须休息好。 所以争执一番之后,最后还是都在床上挤了。 黑暗中,只有窗帘缝隙透出的一丝光。 降谷零的声音听起来还算乐观:“正常来讲,这样的任务短则一两月,长则两三年,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 “这么自信吗。”身旁的青年声音冷冷淡淡,无形中透露出不赞同。 降谷零叹了口气,翻过身与影山步面对面,蓝紫色眼眸里映着一点幽幽的光:“好吧,其实说不准。” “……祝你早日归来。”青年好像也意识到现在对方只需要鼓励,于是迅速改了口。 “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只是明天才正式开始工作而已。”没想到金发青年反倒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影山步头顶搓了搓,仗着对方身上有伤不能乱动肆无忌惮地捋了好久,“我比较担心的是你。” 影山步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却没办法挣开。听到这话还愣了愣:“我?我很好啊。”他又不用去卧底黑衣组织,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放在他头顶以摸小动物的手法捋毛的那只手滑到脸颊上捏了一把,“你身上的事情就没少过。我之前不问,但是你被盯梢的那件事解决没有我也不清楚。当时你没有上报,我希望你后来是借官方力量扫尾的,不然还有很多隐患。” 影山步沉默了几秒之后,一把拍在降谷零手背上,冷酷无情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操心太多了,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好心没好报。”漆黑的室内,对面传来一声嘀咕。 “你在东京这么安全的地方工作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颗金灿灿毛茸茸的头蹭了过来,跟他额头贴着额头。声音很轻,带着挥散不去的忧虑,“人的身体恢复能力是有限度的,步。等你老了之后这些隐痛都会反噬,我不想你那样。”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影山步现在运气好只是得到一道无法完全愈合的伤疤,运气不好直接就再也没有恢复的机会了。 黑暗里又是一阵沉默。 降谷零的头发忽然也被用力搓了搓,对面轻轻飘来一声低语:“你真是操心的东西太多了。好好操心自己吧,之后的路会很难走,只能靠你自己了。如果需要我的话,随时联系,不用顾虑太多,我在后方是绝对安全的。” “……好。”早就明白那组织是个什么复杂而凶险的地方,降谷零闭了闭眼,心底的沉重终于挣脱刻意掩饰的轻松浮出水面。 他伸长手臂轻轻环过好友伤痕累累的温热身体,像是在隔着薄薄布料从对方的体温中汲取力量和勇气。没有道谢,而是低声约定道:“我们都要保重。” 第192章 炸弹冤案1 一个人从原本的岗位上消失, 就像是水落入海里,悄无声息,无迹可寻。 怪道是卧底喜欢选孤儿, 家中无人惦念的话也许做事更有魄力吧。 影山步在降谷零离开时候尝试去拨打他的电话号码,发现已经停机。于是好奇之下又拨打了诸伏景光的, 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宛如这个人的存在整个被抹去了似的。 生活还是要继续。不久之后,影山步的警衔便提到了警部,这是职业组特有的进阶路径, 与功绩无关, 只看资历。至于降谷零, 他在离开之前便特批升阶到了警部, 无需参加职业组内部固定的评估流程。 其实本来也不会卡在评估这一环节, 职业组的警察一直都得到了种种优容, 没有人想得罪一个未来总要升入管理层的警察。 这是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影山步在接过更新的身份卡以及肩章之后, 想了想,还是发了条消息告诉了朋友们这个消息。 萩原研二:恭喜啊^^步酱今天要请客! 松田阵平:说起请客,正好我有几张居酒屋的打折券 伊达航:影山去吃居酒屋太拘束了, 你们找个能让他施展得开的馆子。 影山步:? 最后聚会选在了拉面店。伊达航因为加班的缘故没有参加,不过他作为一个有对象的男人, 不常来参加酒局其实大家都可以理解。 他们边聊天边走进那家已经是老顾客了的家庭拉面店,松田阵平把影山步介绍给了老板: “大叔,这是我们警校的同期哦。” “欢迎欢迎!”拉面店老板在吧台后正在煮面,热情招呼道, “哦——也是个警察啊!你们都是了不起的公职人员, 工作辛苦了, 今天我会给你们多加一点面的!” 松田阵平用余光瞥了一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影山步, 阴阴地笑了一声:“不,他今天要挑战大胃王地狱拉面。” “真的假的?!”拉面店老板听到这件事就不困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半身前倾,看着影山步确认道:“是6kg的巨大拉面哦,碗都是特制的,如果吃完的话可以免单,吃不完就要付全款。真的要挑战吗?” 还有这种好事?影山步脑子里只能滚动这句话。 他点点头,在同期好友们意味深长的表情里答应下来。 然后等巨大的拉面碗端上来之后,连隔壁桌的食客们都忍不住伸头来看。 “好大啊!”“肉好多,这么大的碗竟然也盖满了。如果真的免费的话感觉好爽。”“呜哇,汤底好红,看起来就很辣。” 店主大叔得意地介绍:“地狱拉面的辣度也是地狱程度的哦!吃的时候可不要喝太多水,不然会吃不完的。” 影山步点点头,面不改色地拆开筷子。 另外两位爆处组的特警们满怀期待地看了看他的碗,然后按照惯例点了自己的份量,三个人边吃边聊。 影山步埋头吃面,听他们聊起办公室八卦。松田阵平问道:“武田最近有点神神秘秘的,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俨然是有事问hagi,没事听消息,拿对方当作第一手新闻的集散地了。 萩原研二乐了:“你不知道吗?他谈恋爱了。” “哈?那家伙还能谈恋爱,谁会看上他啊,不会找了个做爸爸活的女生吧。” “有好一段了。”萩原研二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谁知道呢,谈了这么久让他带出来见见也不肯,不知道到底是没稳定还是怎么回事。” “哼,我看有鬼。”松田阵平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位同僚颇看不上,但他的涵养到底没让他在背后议论什么坏话。 萩原研二忽然由此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上周你是不是带女孩子回家了?” 松田阵平差点一口汤喷出来,咳嗽着抽出纸巾捂住嘴,眼眶都咳红了:“没有的事!” 连影山步都停下动作,转头十分好奇地看向好友。 松田阵平缓过来之后恨恨地瞪了一眼自家幼驯染,这才勉强解释道:“是零拜托我照顾的孩子,她有事问我,然后又对电子工程感兴趣,我想着多了解一下对报志愿有帮助,就带她去稍微接触一下。” 萩原研二迅速抓住重点:“你带她去工作室了?” “是啊,难道我要带她去我家吗,那我也太变态了吧。”松田阵平看了一眼影山步,瞪之,“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吃你的面!” 影山步挑了挑眉,以表情说明:原来是这样啊—— “我就知道会被你取笑所以才没说。”松田阵平一向冷漠的脸上露出有点恼羞成怒的表情,被他翻了个白眼掩去了,“你怎么发现的?” 萩原研二忍笑:“因为那女孩找不到车库门,按了我家门铃。怎么样,我配合得还不错吧,装了好久的路人。” 影山步也闷笑起来。 萩原研二继续揶揄道:“放心吧,我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你的约会对象,正常人哪有直接给工作室地址的。” 然后他就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在小腿上。 “好了好了,不说了。”他举起一只手投降。 即便是在边吃边聊,看似不紧不慢的进餐,最后影山步面前那碗堆成山的拉面竟然也神奇般地渐渐平了下去。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反正周围的人都偷偷转头在看他的挑战进度。等他吃完最后一根面的时候,竟然从周围爆发出一阵掌声。 “太厉害了小哥!”“居然真的有人能吃完,我突然觉得我也行了。”“他一直在吃,都没停过!” 正在用纸巾擦嘴的影山步被吓了一跳,茫然地抬头望,正看到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笑盈盈看着他的两个好友。 “突然感觉你可以每天挑战一家大胃王套餐,不知道能省多少钱。”松田阵平替他畅想未来。 影山步无语:“然后我会被全东京的餐馆拉黑。” 萩原研二忍笑忍得很痛苦:“每家店的门上都要贴你的照片了,步酱,新时代通缉犯。” 店主也惊叹不已,因为许多挑战大胃王的食客都是专门来拍视频的,要么花很长时间才能塞进胃里,要么在急速吃完之后就匆匆告辞,少有成功的都是专业选手。而像影山步这样能够边吃边聊毫无压力地在一餐时间内解决完的反倒更显得恐怖如斯。 然后就听松田阵平这小子故意说道:“谢谢招待,我们下次还会光顾的。” “有本事就来吃,我管饱。”店主嘴角抽了抽,心里却对着这个面不改色的小年轻有点发怵。 更让他发怵的,是这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的小子闻言认真看了他一眼,好像把这话听进去了。 店主恨不得抽自己一下,他这嘴就多余犯那个贱呢! - 平静的生活像是兵荒马乱中回忆起来时,仿佛幻觉一样的存在。 许久之后的一日,下午三点二十五分,东京一咖啡店发生了爆炸,死亡人数五,受伤人数三十有余。 同日下午三点五十五分,一家电影院发生了爆炸并起火,死亡人数二十,受伤人数高达六十余人。 四点二十分,游戏厅发生爆炸,死亡人数二,受伤人数十五。 “连环作案,肯定是连环作案!”搜查一课的课长惊怒地把报告拍在桌上,“联系……算了我自己来!” 他一把抓起电话听筒,用力按下一串内线电话,将座机几乎捅得飞出去:“爆处班吗,你们接到消息没有,对,立刻派一支队伍去现场……好,好,拜托了。” 这样紧急的事件很快就被指挥中心接手了过去,开始有条不紊地调拨医疗、消防、警力、机动部队去现场支援。 这些事情原本与影山步无关。职责分工泾渭分明,他完全不了解这些内情,只是在办公室内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了一起又一起的“紧急通知”,连带着办公室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同事们纷纷祈祷案子不要复杂到跟自己扯上关系,影山步彼时也还在一边暗中摸鱼一边看文件——他身体早已恢复,但总务处的工作内容书面文件居多,所以他倒也乐得做白领。 然后他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萩原研二:sos 影山步迅速回道:怎么回事? 萩原研二过了很久才回复:阵平今天没有请假,没有上班,案发现场有他的东西 影山步眉心皱起,手指打字飞快:你联系了吗? 萩原研二:工作期间不能联系直接嫌疑人 这tm是什么事啊! 影山步安抚一句:交给我。 然后就立刻拨通了松田阵平的电话。 那边倒是很快接通,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宿醉方醒的隐忍:“……喂,怎么了。” “看新闻了吗,出大事了。”影山步拿着电话走到走廊中,捂着听筒低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那边似乎是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撞落东西的声音,随后松田阵平的呼吸粗重了起来,迷茫又焦虑地喃喃道:“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影山步打断他,“你现在在哪?” “我……昨天有个朋友过生日,然后大家去他家里喝酒……我现在才醒。该死的,我怎么现在才醒!”松田阵平理智迅速回笼,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咬牙切齿地充满懊恼,“现在他家里没有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没有人证。” “人证对于定时炸弹没有太大意义。”影山步声音冷静,给好友指出接下来的方向,“警察在现场找到了你的东西,萩原没来得及说具体是什么,你不妨回想一下有没有丢东西……” 正在此时,手机再次震动。 萩原研二:在 萩原研二:阵平家里和工作室里都找到了制作炸药的原材料现在开始我会失联拜托你 没有任何标点符号,显然是在非常隐蔽和紧急的情况下编辑出来的信息。 如果工作室出现了证物,那么车库的所有者,以及松田阵平的挚友,萩原研二也毫无疑问会成为嫌疑人之一。 影山步这边失语了片刻,方才把这件事转达给了松田阵平。 那边怒骂一声:“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们!” “冷静下来。想想你们跟谁有仇,谁有机会拿到你们的私人物品,能证明身份的那种,而且还知道你们家里的地址,又懂制作炸弹……” 电话那边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男人咬牙切齿地抛出来一个名字:“中村千夏。” 影山步愣住。 记忆的碎片在他脑海里汇聚起来,但总是差了一点脉络,看不分明。 “我不知道她到底跟我们有什么仇,但只有她符合所有条件……” 松田阵平的声音渐渐远去,鼓噪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 电光石火之间,所有事情都串联上了。 影山步握住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声音干涩低沉:“我知道了。我会找到她,你先去……找警察,听他们安排。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 “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第193章 炸弹冤案2 中村千夏。 在两年前的烟火大会之夜, 他们曾抓到过一个偷窃未遂的初中女孩,后来发现走丢的小狗是她所养。降谷零帮助她给小狗找了新的主人,后续大约因为女孩家庭背景复杂, 没有得到家长良好的教育,所以给予了特别的关心,还拜托其他好友多多照料一下。 对他们来说,照顾一个小孩是照顾, 照顾两个也是照顾。既然已经扶养了一个吉冈裕之, 那么会关心其他因为机缘巧合而接触到的同龄少年少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像是看到垃圾会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看到水杯倒了要扶起来一样自然。 然而,谁又能想到,已经接触了两年的女孩子竟然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掩盖了自己真正的意图。 他们不知道中村千夏到底为什么恩将仇报,然而影山步却清楚,恐怕在中村千夏的视角来说,她才是真正的卧薪尝胆, 吞炭漆身。 那漫画中所画出来的, 藏在床底的黑影, 毫无疑问就是中村千夏。如果她能够在此之前藏在犯人家中,说明关系很亲近,但他清楚记得犯人家里没有任何属于女性的用品,种种布置看上去都是完全属于单身汉的住所, 那要么中村千夏是犯人二号的亲戚, 要么是犯人一号的家属。 这一点需要去调资料确认一下。 影山步站在走廊里,握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 面无表情地思索着对策。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这女孩本人, 一切的突破口都在她身上, 因为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哪怕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没有动机,他们也会被当作嫌疑人拘留。 而最糟的情况就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恰到好处地再捏造个动机出来——既然已经栽赃了,那么不如就做得彻底。 到时候,官方为了对公众负责,恐怕放在手里的两个“凶手”会被当作真正的犯人推出来对公众谢罪。 影山步绝对不允许事情走到这一步,因为这一切的起因都在他。 是他的一时疏忽留下了破绽,将麻烦引到了好友身上。 而他哪怕看到了漫画,也没有意识到究竟谁有嫌疑,只是将那两个御守要走,殊不知中村千夏早就见过他们。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确认了松田阵平两人的。仅凭这御守能够十分确定吗? 影山步暂时没有头绪,但他清楚现在究竟该做什么。 他调头就往管理资料的公安四课走,直接敲开资料室的门,在重重书架之后有一台电脑,负责管理资料的档案员见了他之后客客气气地问好:“影山。” 这档案员是比他还年轻一级的新人,警衔是巡查部长,见到警部只有恭敬的份。 影山步也没工夫跟他客气,直接提出要求:“帮我查个人。” 见档案员想说什么,影山步打断他:“已经申请过了,你先查,晚点我把文件补给你。很急。” 档案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出键盘,听话地依照前辈的指令调出来几个人的身份信息。 果然,在屏幕上显示着,那起案件中因意外去世的第一位犯人是中村千夏的监护人,关系是叔侄。中村千夏没有父母。 “……打印出来给我。”影山步抱着胳膊从思绪里回过神,说道。 “好的。”档案员让出一人的身位让影山步看屏幕,闻言连忙伸长手臂点击打印,然后将打印机里吐出来的纸张整理好递给他。 前辈好帅啊,真想调去公安一课工作,而不是坐在阴暗的档案室跟无聊的文件打交道……新人看着他的侧影幽幽地想到。影山的实绩在新人耳中都传遍了,资历老的人跟新人玩不到一起去,说起影山步时也多有拉不下面子去夸奖的,然而对于后进警察来说,影山步是实打实的模范。他一个人就提高了整个部门获得嘉奖的频率,虽然他做的事情根本没有可以参考的价值,因为无法复制。 影山步从来没花心思在办公室社交上,自然不知道别人究竟怎么想,此时心事重重地对档案员匆匆一点头便接过文件转身离开。 他先是回到办公室拿着文件跟领导申请对中村千夏进行逮捕,却得到了拒绝,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女孩有嫌疑。 影山步也只是不抱希望地尝试一下,闻言没有什么情绪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 恰好他手头有另一个需要外勤的案子,他就申请了配枪离开了警视厅。眼下他也是一头雾水,能做的就是按照资料上的地址去中村千夏的学校和家里调查。 先前配给他的车后来也没收回去,所以如今他外勤可以自由来去,倒是方便很多。单手开车,他另一只手点开通讯记录,拨通了最上边的松田阵平的号码。 结果虽然拨通了,却没有人接。 一连拨了五次都是如此,影山步眉心拧起:事情不对劲。 如果松田阵平真的去找了警察,那么手机被没收是正常程序,但是松田阵平的手机会作为重要证据保存在桌面上,管理物品的警察会第一时间代替松田阵平接通电话。 难道是他离开时太慌张,不小心遗落了手机? 松田阵平虽然看起来对很多事情满不在乎,但绝对是胆大心细的人,否则也没有魄力成为爆处班的小组长之一。 影山步也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会除了“自首”之外做什么,难道是私自跑去找中村千夏了吗,这是最愚蠢的选择之一,松田应该不会这样做。 按下疑惑,他开到学校门口之后打电话给岩谷行雄,询问是否炸弹案的嫌疑人在搜查一课受询。常理来说他比岩谷行雄职级低上不少,要是探听消息也该找同期小田切,但眼下顾不上那么多了。 岩谷行雄一向对影山步态度不错,合理范围内都会给予帮助:“是,刚移交过来。”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因为他记得送来的人与影山步关系不错,怕对方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想横生枝节。 “松田阵平的状态如何?” “不,只有一个人,叫萩原研二。” 影山步站在车边,表情渐渐沉了下去:“你们有没有关于松田阵平的消息?” “……”岩谷行雄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坦然相告,“他今天没有任何消息。萩原提供了一个线索,说松田今天可能会跟朋友在一起,但是我们找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正在上班,说昨天虽然在一起喝酒,但是今天并没有见过。” 影山步沉默地听着,思考着。他没有提到不久之前两人还曾有过联络的细节,因为他要避免把自己牵扯进去,否则还要去警局做程序复杂的笔录,耽误时间。 “你们去那人家里找过吗?” “搜了,没人。”言简意赅。 影山步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冷静地问道:“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通缉。”那边的答复也很简单,“他是目前最有嫌疑的人,也是唯一的突破口,上边现在施压要我们在三天之内把他抓捕归案,因为这次死的人太多,影响十分恶劣。” “……好,我知道了,谢谢。” 岩谷行雄说道:“有任何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如果……” 那边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说出来,委婉道:“或许需要警力支援。” 造成了这么多死伤的凶犯可以堪称穷凶极恶之徒,甚至没有任何清晰的作案动机,只能以最严重的反社会犯待遇进行追捕。像这样的凶犯,有任何反抗行为当街击毙都是合理操作。 影山步挂了电话,表情已经十分难看。 松田阵平到底跑哪去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按照原定计划先去学校询问中村千夏的行踪,结果得到了最近请了半个月病假的答案。 并不出人意料。 去她家里敲门,结果登记的地址里住着的根本不是她本人,而是另外一户人家,十分警惕地问影山步想做什么,在出示警察证件之后才很委屈地说他们也是租房的,什么也不知道。 原来中村千夏作为二房东把这套小房子又转租了出去,看时间来说已经消失一年多了,而这户人家这么谨慎的原因就是转租是大房东禁止的,目前为止房子的合同上还是中村千夏的名字。 这女孩倒是很谨慎。 在日本,住址是很重要的身份凭据,如果没有固定住址的话甚至无法申请工作,所以许多流浪者面临的困境就是:没有收入就没法找到固定住所,然而没有固定住所就没办法申请工作。 学校的老师也不知道中村千夏除了这个地址之外可能会去的地方,所以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影山步站在楼下,握着手机,竟然罕见地陷入茫然。他打开系统商店,开始搜索什么道具能够帮上忙,但通常等级的道具最多只能找到松田阵平或者中村千夏的位置,对洗清爆处组这两位身上的冤屈没有任何作用。 如果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受积分所限,他一定要确认所选道具是整个环节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并且能够发挥最大作用。 他还有一点时间,再让他多想想。 最下策就是把中村千夏抓起来,对她进行私下逼供。但这样的话程序上会充满问题,这样的供词会不会被接受也不得而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竟然是个他没想到的人:伊达航。 对方身为刑警显然从某种渠道得到了内部情报,知道前因后果。影山步就直截了当地把猜测与他一说,那边沉吟了一下,告诉了他一条重要情报。 中村千夏一直跟一个有前科的男人厮混。 第194章 炸弹冤案3 伊达航发现他们两人在交往的时候, 留心查了一下这个男人,结果发现他有案底,于是特意找小姑娘谈话,让她远离此人。结果小姑娘表现得好像伊达航是来拆散他们的旧社会长辈似的, 信誓旦旦地保证恋人已经改过自新, 而那个人也确实除了打工之外没有任何再违法犯罪的举动, 两人看起来十分相爱, 所以伊达航也只是警告了一番,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到底他也只是个外人而已, 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仁至义尽。 “她后来升上了个还不错的高中, 我以为她的男朋友真的重新做人了。因为如果那人是渣滓的话, 中村的学习一定会受到影响, 现在看来, 也许是我太想当然了。” 影山步打断了伊达航“早知道我就多关注一下”的懊悔, 问清那个男人的姓名和住址,然后挂断电话,直接驱车赶过去。 毫无意外,人去楼空,但却发现了女生长期住宿的痕迹,显然两人已经同居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这套房子里,虽然没有找到制作炸药的痕迹, 却找到了一整套必要的工具。 但这并不是什么违禁品, 很容易就能找到理由圆过去。 不过存在工具没有清洗干净的可能, 兴许上边会残留爆.炸物品和指纹。 影山步掏出干净的袋子把这些东西全都装进去, 扔进系统仓库里。他没有搜查令, 闯空门靠的是撬锁, 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违规行为, 哪怕身为公安有比普通刑警更大的权力,也不能直接叫警察来接手。 他决定等他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之后再联系同事,到时候不管他会受到什么惩罚,至少后续是可以合理推进的。 可惜的是,在这里没有更多不同寻常的痕迹,至少没有装备任务助手的影山步无法在短时间内判断出来问题。 到底什么情况才会发布任务,影山步并不清楚,但他一向不会把自己控制不了的因素变成压力。 从中村千夏同居男友的住所离开时,天色已经半暗了下来。 路上车流渐渐增加,到了下班高峰期,人们纷纷从公司大楼涌出,往家的方向赶去,等待家中亮起一盏暖灯、做好一桌热饭、放满一池温水,来抚慰白日里浑身的疲惫。 然而警视厅的大楼灯火通明,因为白天发生的连环恶性事件,医院里人满为患,警察各个部门联合行动,誓要找到犯人的线索。 松田阵平。 虽然没有人直接用犯人来指代他们昔日的同僚,但随着松田阵平的照片和档案被分发到刑侦组每个警察的手中,他的姓名便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父亲的案底被平反过,但是现在生活依然很落魄。” “在警校时期表现很‘突出’啊,性格方面有问题……” “非要说的话动机是有的,毕竟他父亲的事情对他影响很大,但之前没有任何迹象……” 刑警们交头接耳,用词还算客气,但推测的内容却不吝最大的恶意来探究松田阵平到底有多大可能性成为连环炸弹案的真凶。 影山步赶回警视厅大楼时,正赶上他们开会至途中。他猛地推开会议室大门,长桌两侧警察们纷纷转过头来看他,然而他的目光却径直落在白板上用磁铁贴着的好友照片。 松田阵平神色严肃,身着警察制服,直视前方。 在他的旁边写着几个大字:炸弹犯? 谁能想到昔日他最引以为豪的技能竟然成为了被怀疑的理由,因为他有足够的傲人的能力和精深的知识制作出难以拆解、难以发现、体积最小、性能稳定的炸弹。 那双手曾经解除过不知道多少具备潜在危险的□□品,拯救了多少市民,然而如今却假定染满数十人的鲜血。 影山步面色很难看,他的目光从白板上划过,落在主持会议的岩谷行雄面上。 “有事吗,影山。”会议被唐突打断,岩谷行雄语气还算客气。 “我有点线索。” 他等不了了。 影山步手里拿着文档和那套工具,以及从中村千夏家里顺来的一张合照。 他举了举手中的东西,目光冷硬而执着地与岩谷行雄对视,竟然给了这位在职场上滴水不露的中年男人以莫大压力,于是松口道:“展示一下吧。我们先听听影山的线索。” 这不速之客大步走向台前把投影仪打开,将两年前那起案子的炸弹犯、中村千夏、以及她那位有前科的男友的资料都放了进去。 他把工具放到会议桌中间,以透明袋子包裹。刑警们纷纷站起身体探头去打量,有见识的老刑警忍不住点点头。 “两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恶性勒索事件,当时两个犯人在市内一栋公寓里安装了□□,要求警方支付赎金。” 影山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背景,点明了两个犯人的死因,顺便解释了他是亲历者,所以了解这么多细节。 “按照法律他们的罪刑不至死,所以可以合理怀疑犯人的亲属,中村千夏拥有报仇的可能性。据了解,她的学习成绩很好,动手能力强,在过去两年间曾经向松田阵平请教过有关电子工程的知识,出入过松田阵平的工作室,这一点萩原研二可以作证。” 年轻警察身着黑色西装,站在台上语气冷静笃定地侃侃而谈,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台下有人忽然插话:“萩原是嫌疑人之一,他们拥有同伙作案的嫌疑,供词不够可信。” 影山步没有看他,态度强硬地径自继续解说道:“中村千夏在学校请了半月假,这些工具是在她的同居男友家中搜出来的,两人已经同居至少一年以上。这个男人身上有案底,坐了两次牢,都是因为滋扰他人和恶意破坏财产,并不出自索求钱财的动机。犯罪侧写出的性格冷漠、自私,有反社会人格的可能。” “所以我的建议是,立即对这两人的行踪进行追查,以上。” 岩谷行雄十指交握,放在桌面上,转头问道:“你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们参与过制作炸弹吗?你来得晚,不知道案情细节。今天发生爆炸的三处场所,在信息科的警察排查了近一周监控记录之后,都发现了松田阵平的行迹,而爆炸中心处恰好都是监控盲区。” 言外之意,就是松田阵平身上能够证明他有罪的证据远比中村千夏的多,后者甚至没有一样具有重量的证据。 台后的青年顿了顿,梗着脖子说道:“这套工具还没有化验,如果派鉴识课去搜查中村千夏的家中一定能发现更多线索。” 场上响起阵阵低声的议论,岩谷行雄与影山步对视,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行不通的。 他甚至没有点明影山步搜查不合规,在这样的关头,警力有限,追缉的重点势必只能放在一个目标身上,更别提他们还背着三天的死命令。如果三天之内抓不到凶手,警视总监就会在新闻发布会上对公众鞠躬谢罪,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一个都不会好过。 但他到底还是会做人,给影山步打了圆场道:“我们目前的重心放在松田身上,如果找不到他的行踪的话,会考虑这两个次重点。另外,我会通知信息科的同事去检查案发现场的监控里有没有这两个人的踪迹。” 影山步收回目光,没有拿走带来的东西,对岩谷行雄点了下头:“谢谢。”便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他身后,会议室内的警察们对他旁若无人的行为颇有微词,在他离开之后议论的声音变大了,随后被岩谷行雄压下:“安静,会议继续,接着我们之前的内容。” 影山步走出会议室之后,找到了小田切,要求见萩原研二。小田切倒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说岩谷行雄已经吩咐过,如果影山步申请的话就直接通过。 “头儿对你怎么这么好,你是他私生子吗?”小田切岁子嘀咕一声,打内线电话说了两句,然后带影山步去审讯室。 影山步没有心情理会她,坐在房间内等了几分钟,才看到房间门推开,然后萩原研二走了进来。 对方状态看起来还不错,也没有戴手铐,只是情绪很差。 见到影山步之后,萩原研二的精神几乎立刻放松了一些,而这一放松,先前绷紧的种种忧虑、焦急、恐惧、委屈都倾泻而出。 审讯室内的规矩是两方必须严格坐在桌对面。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影山步的手,低头以额头放在交握的四只手上,用力握紧。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将掌间的轻颤消除在温热有力的回应中。 影山步的声音沉稳笃定:“别担心。会没事的。” “……”萩原研二深吸一口气,直起身体,表情恢复了冷静。 但看着对面的好友,影山步却更坚定了要尽快把事情彻底解决掉的决心。 这一切的起因都在于他想要从源头下手,避免松田阵平再面对由同一个犯人所设计的报复行为,结果却导致了更大的惨剧。 中村千夏害死了多少人他尚且不管,将这等恶劣罪行栽赃到松田阵平头上,对那人来说的杀伤力远比在摩天轮上的威胁要高得多。 在原作里,松田阵平尚且是名英雄,心怀满足从容赴死,作为光辉灿烂的符号被好友亲朋们永远铭记。而在被冤枉了这样惨烈凶案的现在,如果当真就此定罪,那么他有很大可能会在千夫所指的同时走向死刑的结局。 此时已经与“剧情维护程序”要求修正命运线无关了。 的确,影山步曾一肩担下这两位的生死,也的确在过去的时间线中扭转了他们的命运。 然而在他进入这个世界以后的时间线上,这两人已经不再是他的责任,他大可以束手旁观,因为没有系统任务对他制约。 影山步此时此刻想要解决这件事的原因或许出自愧疚,或许出自愤怒,或许出自懊悔,但有一点他心中无比明确: 他绝不允许松田阵平这样的人沾上任何污点。 绝不。 第195章 炸弹冤案4 他清楚记得在天台时, 抓着他衣领的松田阵平被他逼问到无可奈何处,终于在月色和狂风的见证中高声道出了自己的志向:要还世间芸芸众生以清白。 攀上高位, 做好警察。不仅仅是合格的警察, 而是能够让其他人切实受益的警察。 这样的人…… 萩原研二忽然听到与他双手交握的青年淡淡地说道: “犯下这样罪行的犯人当然该死,但是这个人不会是他。” 萩原研二心里一突,抬眼与影山步对视, 只看到那双冷峻的眼中墨色深沉, 不可见底,而对方的表情认真, 没有任何夸张或是迟疑的成分, 就像是平常地陈述了一句事实, 又好像平静地做出了一句承诺。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最恰当, 而先前被他捉住手的影山步反倒回握,从容安慰道:“放心吧。松田会没事的。” 对面青年身上那种异常的平静,这一刻反而令萩原研二心底隐隐产生了无法理解也无法辨明的忧虑,很快便被对现实的担忧淹没,抛到脑后。 因为萩原研二的态度一直都很配合, 而且并不是主要嫌疑人,所以警察并没有完全将他视为犯人看待, 而是将案情与他同步,希望他能够想出更多的线索。 所以此时他掌握的, 整个警视厅刑警们加班一下午得到的线索,要比独自在外调查的影山步详细许多。 然而影山步在交换了信息之后也没有得到能够显著对“证明松田阵平无辜”有帮助的线索。 “在收到你的消息之后, 我立刻给松田打电话, 他接听了。但是后来就联系不上了。”影山步回忆道, “他说,他昨晚在朋友家喝酒,我打电话时刚醒,那个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而那个‘朋友’却说不知道松田去哪了。” 影山步抽回手,认真提出合理的怀疑:“这个‘朋友’是谁,你认识吗?他会不会对松田的行踪撒谎?” 萩原研二苦笑,低声道:“那个人不是我们的共同朋友,所以我没去参加聚会……如果按他的说法确实也成立,因为他去上班了,如果阵平醒来自己离开就行,这一点没办法证明他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阵平酒量其实不错,什么局会让他喝到下午四点才醒,而且所有人里只有他一个人喝成这样?” 两人对视一眼,面色沉重,但松田阵平本人不知所踪,没办法给他做检查是否曾经摄入安眠类药物。 恰在此时,系统竟然提醒影山步:【漫画更新了。】 漫画更新了?影山步甚至愣了一下。距离上次案件结束到现在一直没有足以画入剧情的案件,然而这次炸弹案虽然足够耸人听闻,以一个剧情角色而言,确实没有做出足够填满一话内容的行为。 昏天黑地的加班之后,没有任何有效成果的工作内容总结出来也不过是乏味的几个字:炸弹爆炸,他到处找线索,警察到处查线索,没有结果。 影山步干脆直接抱臂闭上眼,告诉好友自己需要思考一下,然后当场打开了漫画。 漫画里,第一个出现的镜头是一家装潢雅致的咖啡厅,顾客们品尝杯中饮品或是谈笑,其乐融融。下一格,爆.炸发生,浓烟滚滚。 画面下方的文字框中写着:3:25pm,东京minista咖啡厅,死亡5人,受伤32人。 紧接着是相似的另外两起爆炸,警视厅大楼内的调度中心里,巨大的屏幕上分割成多块,实时展示着出事地点的情况。指挥中心高速运转起来,每台桌上都配有六块电脑屏幕,接线员忙碌地分配医疗消防资源,还有后续的警力。 [爆.炸物处理班] 特警们接到调令之后立即排列去更衣室换机动装备。萩原研二一边穿装备,旁边的同事问他:“松田现在也还没来,让他逃过今天这大麻烦了。” 萩原研二笑了一下,幸灾乐祸道:“中午没联系上,明天他还不知道会怎么被班长罚呢。” 然而坐上车之后,他表情肃然,心中却想道:阵平昨天晚上说去给朋友庆祝生日,怎么至于到现在都没消息,喝得这么醉吗?也太大意了。 在已经疏散了人群、灭火完毕的案发现场,他们负责找到爆炸中心,确保不会发生二次爆炸。 一片狼藉中,一处恰好避开高温炙烤的狭缝里,竟然夹着松田阵平的证件。这身份牌是出入警视厅大楼必不可少的证明,因为被透明卡带装起来,所以无法放入钱包。通常情况下大家要么挂在脖子上,要么夹在胸前口袋里,下班之后就放进兜中,掉出来确实是会发生的事情。 这是其他人发现的。萩原研二看到这样东西之后脸色剧变,因为松田阵平每天上下班都戴着身份牌,没有挂失过。 同事露出狐疑的目光,看向松田阵平的好兄弟,但萩原研二却不看他,而是紧皱眉头。 他的手伸进兜里,避开人群的注意,隐蔽地发送了几条消息。 下一格是正在办公室内打字的影山步,墙上挂着的电视冒出声效,记者正在报道爆炸案的情况。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他低头一看,立刻神色凝重地拿起手机走到走廊中,拨通了松田阵平的电话。 电话那边,松田阵平按着额头接起电话,听到影山步的话语之后,表情从宿醉的痛苦迅速变为震惊与茫然。等他挂了电话,看着电视上直播的新闻,茫然地站了一会,忽然听到门锁的响动。 他没有理会走近的脚步声,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喃喃道:“我昨天到底跟你们喝了多少……” 然后好像第六感让他察觉不对,转过头时,瞳孔骤缩。 在睁大的眼睛的特写中,有一个举起棒球棍的黑影。 漫画里的警察冲进松田阵平家和工作室,分别找到了炸弹模型和未用完的化学药品,各类基础元件更不用说,甚至还有打印出来的、爆.炸地点的平面图压在杂物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影山步所经历的: 萩原研二成为了嫌疑人,平静地交出配枪;影山步与松田阵平联系得知了中村千夏的名字,四处奔波没有结果;而刑警们紧锣密鼓地排查,发现监控里曾出现过松田阵平的身影。 漫画进度到此只过了一半。 下一页,先是大片的黑暗,然后是睁开眼的效果,视野渐渐清晰,眼前是昏暗的室内。 松田阵平倚靠在杂物里,他嘴上贴着胶布,回过神之后凝重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这一切都是被人设计的。 他尝试动了动,就发现双手双脚都被捆起。然后他四处打量,判断出来他在一个仓库里,想办法挪动身体找到废弃酒瓶,打碎在布料中,隐蔽地弄来玻璃碎片割开绳索。 此时,杂物后方传来脚步声。他立即坐回去,装作还没清醒的样子,然后听到一男一女的交谈: “他还没醒。等他醒了还是直接带过去?” “直接带过去吧。”女音说道,“这样我比较好装炸弹,毕竟是个精细活。” 男声则“啧”了一声:“真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多余来这么一下……” “你答应了我的嘛~人家就是为了这一下才同意你之前那些计划的~” “不是我的计划,是我们的。”男人纠正道。 松田阵平猛地睁开眼,自地面一跃而起,扑向那个走近的男人。 男人面容还算清秀,眉眼有些阴郁,打扮倒是正常。他被松田阵平偷袭之后十分意外,两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松田阵平的格斗水平在警校也算得上优秀,他的对手虽然确实有两下子,但他还是占了上风。 然后他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容貌恬静的年轻女孩手里拿着一只电.击枪,用力捅在了松田阵平的背后。 女孩表情冷静地看着男友将失去意识的松田阵平再度捆起来,对他轻声说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为了这一个机会,我筹划了两年。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让警察成为一个笑话,然后数着倒计时去死。” 然而在阴暗的仓库里,松田阵平侧身蜷缩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好像并没有立即完全失去意识,他眼皮垂下,勉强看清了女孩的面容,从麻痹的嘴唇中挤出几个词:“为什么、中村……” 女孩站在原地,低头看他,面无表情。 [两年前] 漫画以几个画面表达了中村千夏与那两个犯人的关系:中村千夏认为她的叔叔性格懦弱,年轻气盛又叛逆的她很有些看不上他,但叔叔却一直尽力供养她生活。而叔叔的好兄弟虽然做人不太靠谱,但对她也很好,所以他们就是她仅有的家人。 之后平静生活被打破,叔叔的兄弟欠下高利贷,他们两人开始愁容满面。然后漫画里再次出现了案件中的同一个视角,那是炸弹犯被捕时,床下的黑影被年幼的女孩取而代之。她惊恐地抱紧身体,睁大的眼中映着拼命看她最后一眼的年轻犯人。 还有那御守。 她从大脑空白的状态中抽离后,忽然辨别出来熟悉的气味。 漫画衔接了几个片段,分别是她与降谷零联络,讨论萨摩耶的领养情况,降谷零了解到她的背景之后,告诉她可以找自己的朋友帮忙;伊达航问她学习成绩如何;松田阵平领她参观了一下警视厅大楼,期间露出了钥匙串上的相同御守。相同的味道。 床下女孩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时间再往前倒流,在警察局里,抱着狗的女孩若有所思地看向松田阵平;在烟火大会的夜晚,蹲下身教育她的松田阵平身上也有同样的气息。 她开始改变自己的外形,留齐刘海,染回黑发,通过降谷零的关系与松田阵平多次请教问题,于是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女孩坐在咖啡桌对面,眼神专注,用温和而恭敬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想法和疑虑,时不时地点头示意自己的理解。她的衣着简洁而干净,长相清丽而不张扬,看起来便是刻板印象中那种听话、学习很好、自律的高中女生。 “您之前随身带着的御守是哪个神社请来的?我也想保佑自己的学习运。” 彼时松田阵平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是私人定制,不是神社的大众货。但其实也不算御守,只能叫香包而已。” 第196章 炸弹冤案5 中村千夏确认松田阵平花了很长时间。真正落下最后一只靴子的关键证据, 是她在参观松田阵平那间简陋的车库工作室时,在一箱啤酒边上发现了一个开瓶器。 她趁松田阵平没注意,顺手取过一个螺丝起子, 打开了招财猫的侧面, 发现里边是熟悉的构造, 只是少了芯片, 余下一团电线。将两半身体合拢,侧面有一个熟悉的痕迹。 她的表情从空白变成另一种面无表情, 然后挂上恬静的微笑,问道:“这个开瓶器很可爱,请问哪里可以买到?” “唔, 是别人的, 我也不知道哪买的。”松田阵平瞟了一眼, “我本来打算把它改装成可以唱歌的招财猫, 结果放在角落里忘了。” 然后忽然漫画画面切到两年前, 犯人刚进门, 随手把招财猫放在桌上, 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这一天,是炸弹案发的那一天,中村千夏的叔叔在逃跑过程中意外去世。 他们没有告诉中村千夏他们去做了什么,所以她到这时候为止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唯一的血亲。她从沙发上捡起那个招财猫开瓶器, 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犯人没说话,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她心想: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免得挨骂。然后就拿着开瓶器去房间另一边把玩, 发现招财猫侧面有隐蔽的螺丝后, 她想办法打开, 结果因为螺丝上得太紧,她不小心搓掉一小块漆。 漫画没有画出内部的结构,只能看到少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没有很在意,因为看不懂,只以为是叔叔他们搞出来的新玩意。由于怕弄花了招财猫的侧面而挨骂,她又原封不动地将其恢复,然后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而此时站在工作室内,外表文静清丽的女孩看着正在工作台边翻找东西的松田阵平的侧颜,笑容腼腆,心中想到: 果然是你。 之后的故事就是她如何一步步地执行自己周密的计划: 在她与男友一拍即合后,他们通过接触松田阵平的同事取得了他的个人情报和物品。随后,男友劝说她增大炸药用量,并通过撬锁将证物运入松田阵平家中。在此之后,松田阵平参加了一个酒局并宿醉不醒。而事实上,前一夜里参与酒局的一个被收买的参与者将大量安眠药放入他的饮料中,其他人只以为他喝多了酒睡死过去了,没有对他采取任何行动。 漫画的最后,是中村千夏站在一处桥上远眺,想道: 在这里正好,就让他在亲眼目睹自己罪无可恕之后,陷入绝望吧。 画面切到了远景,最上方是一行来自女孩的内心活动: 请你、孤独地去死吧—— 影山步猛然睁开眼站起身,甚至吓到了对面的萩原研二。 他来不及多说,站起身在屋里踱步:那个招财猫的开瓶器,是组织的后勤部门在接到他的命令之后去跟踪犯人,以商店促销的名义赠送的定位装置。内部中空,安装了微型信号发射器,电池有效时间只有几个小时,在影山步离开的时候顺便拿走了。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曾经把这东西送给松田阵平,但看漫画中的特写,松田阵平拿到手的时候里边就没有信号发射器,也就是说松田阵平只是因为这是一个内部中空且形态可掬的开瓶器而得到了它,不可能知道这东西起到的作用。 如果按照两人的关系,这样随手的赠送确实十分合理。 正如同影山步会发现他跳过时间线之后手机中存有与熟人的联系记录一样,他在少年时期认识的研磨直到警校时仍然保有礼貌的联络,是他后来主动委托对方替自己投资才加深了两人的关系。 世界的进程遵循旧日的设定,一切不超出合理范围的交流都视为正常发展。 只是这一下不可不谓剧情系统的别有用心,偏偏影山步还无法挑出问题。这样的大坑唯有不穿越时间可以避免,幸好眼下看来没有什么需要他再去亲自修正的任务了。 捋清前因后果,影山步终于明白了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这是他的失误:他没有将那次行动当作以往组织安排的任务一样严谨,没有仔细清理留下的痕迹,因为他有一种身为公安警察,办案时行为会被合理化的误区。 公安办案的手段并不像刑事警察那样注重证据链条,而是主要依靠搜集情报并建立怀疑,然后再通过别件逮捕来搜查可靠证据,因此内部办事逻辑与刑警大不相同,稍有出格也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后就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如果当时影山步能够发现中村千夏藏在床底下,他会把两人一起带回警局,警方会安排专人疏导未成年孤儿的心理问题,可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退一万步来说,至少她的目标不会是松田阵平。 影山步远没有这些好友们在乎名誉,或者是警察这份工作,又或者是公众的利益。即便这一切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也不会受挫,而且他独力应对绑架的能力和安全系数都高于他们。 多思无益。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了目前的轻重缓急。 这话漫画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线索,而逻辑链条这远远超出了能够说服警方的限度。所以之后的事情他无法依靠警方,只能通过自己的能力,至少要等到他找到这三人所在的位置才能够向上级求援。 从漫画中提取出来的信息除了前因后果之外,最重要的有三条: 首先,关键在于犯罪嫌疑人们所在的位置,通过漫画中提供的两个远景镜头,可以看出他们位于一个人烟稀少的桥上,可能是一个有湖的桥。根据中村千夏的计划,她希望让松田阵平“亲眼目睹自己罪无可恕”,这意味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必须能够看到某个具体的事物。很有可能是她设定的最后一次炸弹爆.炸的地点,以此将罪名嫁祸给松田阵平。 其次,松田阵平将被安装炸弹,但影山步并不知道具体的处决时间,但必然比最后一桩罪行发生的时间更晚。 第三,中村千夏的男友似乎擅长格斗,同时也是执行炸弹安装和嫁祸松田阵平的主要成员。虽然两人的目标一致,但似乎并不完全一心同体,而且也不清楚这个男人发动袭击东京市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中村千夏的目标一直只有松田阵平,而这个男人却将报复扩大到了整个社会。 他回过神来,伸出手匆匆地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膀,说道:“我有点想法,先走了,别担心。” 萩原研二只见到好友闭眼思考了一会之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线索一样站起来踱步,此时下意识伸手去抓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却只抓到了空气。 “步……” 伴随着这个字落下,房间门自动合上。 影山步最终想到的人选是工藤优作。 他知道工藤优作家里电脑配置很好,虽然对方主业是写小说,但是通晓各种技能,包括射击、驾驶、多语言、甚至电子工程,因为有希子曾经提到过优作可以改接电路,如果理解不深的话是做不到的。 组织的后勤部门对于处理暗杀任务相关细节很专业,但在这种事情上也实属经验少。 就效率而言,影山步更愿意相信这位智力天花板,因为松田阵平等不起。 拜访之前,他先给工藤优作打了个电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对方语气沉稳,有一种令人情不自禁相信的可靠:“我知道了,你先把图片发给我,然后在我家见。” 连闯好几个红灯赶到工藤宅之后,影山步敲门很快便得到了响应,有希子给他开了门,工藤优作则请他到书房坐。 宽大桌面上装有两台屏幕,一个屏幕展示着数张搜索引擎上得到的相关图片,而影山步发给他的,经过删除角色的漫画远景图则放在另一个屏幕上。 工藤优作接到电话之后立刻推掉了晚上的饭局,开始着手根据影山步提供的线索查询地点。当然,他没有把这点说出口,因为他只是想要帮忙,并非挟恩图报。 书桌后放了两把椅子,方便他们共同观看屏幕。 工藤优作本来打算赴约,所以穿着正装,此时不过脱了西装外套,雪白的衬衫衣领毫无褶皱,连头发都用发油打理得一丝不苟。他后背靠在属于他的那张真皮椅子里,半侧过身体看向影山步,镜片之后的双眼深邃又温和。 对面的青年面色冷静,像是对案子拥有绝对把握似的,从联系时的通话中就能听出逻辑清晰,情绪稳定,行动效率极高。 然而工藤优作却持有相反看法,能够让一个业务优异的公安警察走到向他这样一个不算多么信任的朋友求助的地步,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至少对方无法在舒适区里解决问题,必须向外寻求突破。 而影山步到底是怎么判断自己足以提供帮助的,老实说工藤优作也很好奇,但这不是眼下的重点。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希望你把你知道的所有线索都告诉我,包括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开始的。犯人的心理是犯罪计划重要的一部分。”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 影山步已经在来的路上组织过了语言,无需多加思考便顺畅地将两年前那场炸弹案讲述了出来,包括他如何逮捕第二个犯人,以及香囊造成的误会,还有中村千夏如何接近松田阵平,并且设计出了这样一起大案。 他没有隐瞒当天入室的人是他,因为这一点在内部算不上秘密,当时霜岛雅树就亲眼见到了犯人脖颈上的勒痕,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道理很简单,如果影山步真的想杀人,当场就下手了,没必要把人活着送到警察局。而且犯人的死因有警视厅门口的监控为证,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并非影山步所致,甚至这年轻警察还是受害者。 但是他却不能告知与组织有关的细节,比如追踪定位器的存在。 “这两张图是中村千夏匿名发给我的,无法追踪来源,我认为是一种挑衅。”影山步编了个理由,总之现在他才拥有解释权,“还有一句附言,‘就让他在亲眼目睹自己罪无可恕之后,陷入绝望吧。’” 工藤优作思考了一下,分析道:“表演型人格的人通常希望自己成为观众关注的焦点,而同态复仇作为一种极端的报复方式,可以让他们获得被关注的感觉。这种人往往有极大的自我表现欲,渴望吸引他人的目光,所以在实施复仇行动时,他们可能会刻意追求华丽的表演效果,甚至会通过社交媒体等途径来炫耀自己的行为,以吸引更多的关注。”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同态复仇者都有表演型人格,为她执行犯罪计划的人可能是实际上的教唆者,但是最后一起案子会遵循这个模式的可能性非常高。” “另外,据你所说,她在初中和高中时的行为表现差异明显,这也可以作为一种作证。” “而根据她的陈述,最终的复仇案件必须足够震撼,足以粉碎松田的精神,并且案发的迹象能够在你给的这个位置亲眼目睹。因为只有在市里造成破坏才能取得最大的伤害,而他们去外地的时间不够,所以最后一起案件应该会发生在东京市周边,我判断这处湖泊是在周边的几处水库之一。” 工藤优作边说边提起茶壶给影山步倒了一杯水,不动声色地打量年轻人陷入沉思的侧脸。 此时他想的却是另一件事:眼前的警察曾经出色地完成了比专业拆弹特警更高效的任务,但是却对有希子说不懂电路。 陷入银行劫持事件对影山步并没有任何好处。当时对方甚至还受了枪伤,如果他尽早与外界建立联系,或许能够得到及时救治,从而避免更严重的后果。 但他却在有希子提出了可行的建议时没有接话,敷衍过去。 若是说他因为身负重伤只想避开风险,这本是合理且不会被人责备的理由,可实际上他又孤身一人拖着伤腿去后方探索,把有希子留在了相对较安全的屋内,还留下了唯一的照明设备。 这个人身上的矛盾感渐渐从水面之下浮上来,冒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尖。 第197章 炸弹冤案6 影山步很认同工藤优作提出的猜想, 顺便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方才他讲了太多话。 “那么这个地方符合哪个湖?”他简明扼要地问道。 工藤优作收回目光,按了键盘上几个快捷键组合, 屏幕上的图片一张张展开。 “时间比较紧, 我结合了网络公开图片和谷歌街景一起比对的。”鼠标轻轻抖动,指针在黑白图片的角落勾画, “因为漫画画法会精简细节, 甚至扭曲现实, 所以只能通过湖泊与桥梁的形状轮廓来比对。” 影山步否定了这一点:“不, 我认为不会与现实有出入。” 工藤优作眉梢微挑, 从善如流:“好。” 他用手指点了点几处水库, 示意道:“水库周围多山, 想要直接看到市内很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后屏幕上的地图忽然变成了三维立体版本的,甚至还画着一层一层的等高线。 “按照高度来说, 这三处可以有机会从桥上看到市内高楼。” 影山步立刻掏出手机查天气, 发现其中一个方向今天从中午开始就有暴雨, 于是顺利排除一个选项。 工藤优作则在电脑屏幕上拉出搜索引擎开始搜索这两处大楼的信息。 两座都是写字楼,但一座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消息,另一座则是铃木财团投资建设的综合大楼, 上层为写字楼,下层用于商场,最近一周都在举行十周年庆典。 似乎正确的选项已经跃然纸上。 年轻警察按着桌面站了起来,但想了想又按捺下激动坐下来,转头对工藤优作认真问道:“可以确认吗?” 男人没有答话, 而是把黑白画面放在右侧屏幕, 然后在卫星地图上调整选定湖泊的图像, 用鼠标调整视角,直到与图片的镜头完全一致。 两人对视一眼,影山步豁然推开桌子站起身,用手机拍下屏幕上的卫星图片,以及位置信息,然后有些语无伦次地感谢道:“我立刻过去……多谢你。” 说罢,竟然弯腰用力抱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然后下一秒就拿着手机匆匆离开,连句道别都来不及说。 匆忙的脚步声远去,大门落锁声响起。 穿着修身晚礼服的女人推开半掩的书房门,靠在门口似笑非笑:“来去匆匆啊,解决得倒是很快?” 工藤优作走到她旁边:“不算太棘手。按理来说他们内部也有可以做的人,但他拿到线索之后打算自己去找。” “也许是因为崇拜你的智慧呢。”有希子对丈夫眨了眨眼,“那么既然时间还不算太晚,为了不浪费我打扮这么久,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男人无奈地笑了起来,对大门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尊敬的女士,如果您愿意的话,我非常荣幸邀请您共进晚餐。” “影山的事等会给我详细讲讲,我也很感兴趣。”工藤有希子微微颔首,红唇翘起,将手放进他掌心。 - 黑夜笼罩着水库的桥,路面上稀疏的灯光划破黑暗,但桥以外的地方却被深邃的黑暗所掩盖。周围的景色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模糊不清,只有点点星光穿过蜿蜒的路灯,勾勒出晦暗的湖岸线。 寂静无人的夜晚,湖面微微泛起的涟漪声和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是黑夜中唯一的背景音。 一道瘦弱身影扶着栏杆,出神地看着桥下漆黑的湖面,即便目光并不能在黑暗里聚焦。 在她的正下方,有个红色的光源在微微跳动。 仔细看去,那是一块小小的屏幕,上边不断变换着倒计时的数字,而这竟然是个定时炸弹,正挂在男人的胸前! 松田阵平醒来时先感觉到的是头部剧痛,还有些反胃,似乎是先前的撞击导致了脑震荡。夜风冷冽,眼前一团黑暗,他还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只是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结果竟然发现双手被绑在头顶,而脚下几乎悬空。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他的脚踩在一道极其狭窄的沿上,大约半米,只要再多往前迈一步便会踩空。 他豁然清醒了过来。 此时此刻,他正被吊在桥下,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桥身,只有前脚掌勉强踩在那道沿上。他微微挣扎,发现身上的炸弹实际上与桥相连,而自己的手也绑在一道与桥上金属结构焊在一起的回形铁条上。 他强忍着身上的不适,高声喊道:“中村千夏!” 女声从他头顶落下来:“你醒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松田阵平至今想不明白,“我们有哪里亏待过你吗?!” 女孩的声音平静:“他们都很好,你也帮了我很多,但是这些无法让我的家人们复活。” 于是松田阵平终于在对方的口中得知了中村千夏真正的身世。 他十分震惊,因为那一起案子过后他几乎便忘记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有遗孤。在这一瞬间,松田阵平竟然十分庆幸被抓起来的是自己。 因为当时处理炸弹的是研二,如果真要报仇估计会朝他去,自己这也算替幼驯染挡了一劫。 “他们去世的原因都是有档案可以查的,并不是被人谋杀的!” “你闭嘴!”女孩恶狠狠地喊道,“你现在说什么我都只会当你在狡辩!” 顿了顿,她平复了情绪解释道:“你身上的炸弹会在二十分钟之后爆.炸,而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厦则会在十分钟之后爆.炸,届时的火光应该会很绚丽。” “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松田阵平咆哮道,“你会害死很多人!” 她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又有些歇斯底里:“不是我害死的,松田警官,是你害死的。” 松田阵平还没明白:“什么?” “所有人都是你炸死的!”中村千夏大笑,“你现在是通缉犯,明白吗,松田!等他们发现你的尸体之后,会怎么记录这一切呢?身为拆弹警察却实际上是个反社会的疯子,然后把自己炸死了!” 忽然响起一道手机铃声,中村千夏止住笑声,接通电话,里边是她男友的声音:“桥头开过去一辆黑色丰田。” 中村千夏不以为意:“这个时间?算了,无所谓,路过就路过吧。” 她身边停着一辆黑色机车,即便有人看到她也不大可能认为她在这里寻短见,顶多是吹吹风。而这辆机车是她留下来给自己逃逸用的。 电话刚挂断,轿车的引擎声就传入耳中,越来越近,然而与她想象的不同的是,这辆车在她面前急停,刹车发出尖锐的叫声。 一个人推开车门冲了过来,中村千夏本来就保持着警惕心,在对方冲到他一米之外时忽然反应过来,然后举起一个遥控器,厉声呵斥:“别过来!不然我就引爆.炸弹!” 那人这才止住冲势,神色阴冷地紧紧盯着她。 “松田在哪?” 栏杆下方响起回应:“我在下边!” 中村千夏丝毫不惧地与影山步对峙,甚至还冷笑一声:“你来也只是送死而已。” 她抬了抬下巴,展示自己的必胜局面:“他身上的炸弹被焊死在桥上,如果他挣脱炸弹,炸弹会爆.炸;如果炸弹离开桥,炸弹会爆.炸。那底下没有站人的地方,你没法拆解,他更做不到。” 影山步冷声问道:“还有多久?” “炸弹吗?”中村千夏的语气有了些轻快的笑意,“还有——二十一分三十六秒。” 警视厅指挥中心内。 岩谷行雄的手机放在麦克风旁边,于是三人的对话便被通过音响广播到整个室内。 “铃木大厦那边疏散了吗?”有人询问进度。 “疏散完毕,刚确认炸药安装的位置,爆处班已经接手。” 而音响中一男一女还在对峙。 “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栽赃给松田?” “栽赃吗?我看未必吧。”女孩声音仍然有些稚嫩,言辞中有天真的残忍,“你们警察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在表面花团锦簇下,以正义的名义又害死了多少人,恐怕你们自己都不知道。” 中村千夏冷笑起来,反手拨通了一个号码。扩音功能中,“嘟嘟”的声音响了十几声才接起,在二次转播的情况下,失真的男声压低声音响起:“千夏,我在工作。” 女孩捏着嗓子,表情嘲讽:“大辅哥哥~今天发生了那么多爆.炸,人家好害怕,你们拆炸弹辛苦了~我想知道你们警察有没有确认嫌疑人啊,他如果在外边逃窜的话,那真的好吓人,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武田大辅沉默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质问道:“……为什么那个东西会出现在那里?你到底做了什么?” “哎呀,我只是不小心看电影的时候丢了,你那么凶干嘛。”女孩子嗔怪道,“犯人到底是谁啊,不要给人家转移话题啦。” “……就是那个牌子上的人。”武田大辅虽然避开了同事,但仍然言辞模糊,生怕被人捕捉到关键词。他在女孩的央求下偷来松田阵平的身份牌给她,却没想到这成为了指向对方成为犯人的证据。 桥下,松田阵平浑身血液为之一冷。 武田大辅一边想要说出真相,但又害怕自己会因此受到牵连,至少开除是肯定的。再后来松田阵平的监视录像出来之后,武田就安慰自己说就算没有这身份牌,也有其他证据会锁定他。 警备部管理官听到这里脸都青了,他立刻抄起手机给机动部队爆.炸物处理班的班长打电话,咆哮声压过了指挥中心所有杂音:“你们自己出了内鬼知道不知道!!!” 桥上。 中村千夏挂了电话,恢复了正常的语气:“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是你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 对面的年轻警察也毫无惧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来的?” “因为我们看着附近的监控,从最远端到这里也要行驶二十分钟。”女孩道,“虽然我不介意多一个警察送死,但是你留在这里只能陪他。” 影山步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女孩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问题,“因为我失去了我全部的家人,你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影山步沉默了一秒,反问道:“然后呢?” “他们罪不至死!!!”中村千夏像是被对方漠然的语气激怒了,嘶吼道,“他们是做错了事,但他们没想杀人!他们只是想拿钱活着!你们不去抓高利贷,不管高利贷对我们的骚扰,把我们逼到绝境之后又要怪我们犯法!!” “我叔叔那个烂好人,他生怕连累警察,冒险去提醒你们撤退,可是你们呢!!!你们利用他的烂好心骗他,然后害他被撞死!” “我另一个叔叔差点在我面前被杀死!然后呢,然后在警视厅门口被撞死!为什么松田没有死!” 影山步不再跟着她的思路,而是逼问起来:“你把他绑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女孩反而机敏地没有上当,警惕道:“别想套我的话。” 然而实际上,两人之间的对话已经完全暴露在了警视厅内部,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公之于众了。哪怕是中村千夏拒绝提起的爆.炸计划,局面也已经被警察控制,与此同时,警力纠结成队即刻赶往影山步所在位置。 没有其他再套话的价值了。 影山步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你是为了这一点,那就不该找松田。” “那天抓人的是我。” 第198章 炸弹冤案7 “不可能!”中村千夏像是愣住了, 尖叫起来:“我不信!明明就是他,我都看见了!那个御守——” 她的话像是被人扼在喉咙里似的,因为对方举起一个极为眼熟、令她刻在脑海里日夜梦回的锦布香囊, 在路灯下反射出一层暗淡流光。 “这个?很多人都有。而且你那两个叔叔安装的炸弹也是我拆的。”灯光从头顶落下, 令青年深刻的五官显得神色诡谲,仿佛有些嘲讽。 “我不信!我不信!!” 然而那个男人却不再理她,利索地脱掉西装外套,解开衬衫袖口和子, 双手抓住栏杆便毫不迟疑地翻身跃下。 女孩慌忙探身望下去, 就见到那个在幽暗阴影中仿佛会发光似的白色身影矫健地顺着桥身攀了下去,然后张开双手贴着那几乎不可能通行的窄沿, 一步一步蹭向黑暗中被吊起来的人形轮廓。 中村千夏扶着栏杆,半个身体探出桥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单枪匹马赶来的年轻男人竟然当真不顾一切地去救好友。在这样的死局,无论对方做出什么选择炸弹都会爆.炸,区别只在于等待倒计时结束还是在干预时就迎来结局。 “我来告诉你一个办法!”她不能接受自己精心设计、苦心筹划了漫长两年、付出了无数时间精力和尊严来执行的报仇计划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愤怒而凄厉地对影山步叫道, “你可以陪他一起去死!你不可能救下他的!” 也不知道是思路越发清晰还是混乱, 中村千夏几乎有些癫狂地嘶吼起来:“或者你也可以放弃他!为了你的性命抛下朋友!为了警察的荣誉抛弃战友!现在逃跑的话, 没有人知道你才是害死他的那个人!除非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凄厉的声音在冰冷的夜风里盘旋。 两人身前便是几十米高的悬崖,桥下是冰冷湖水, 在黑夜里无法看到任何足以令目光聚焦的物体,只有风拂过水面时隐隐出现几道暗波,像是深渊表层反射出的幻觉。 松田阵平一直在听着头顶的对话, 明白了前因后果和自己的处境。他心情极度复杂, 但此时此刻侧头看向正在小心翼翼地蹭过来的好友, 只是急迫又咬牙切齿地呵斥道:“不要过来!快离开这里!” 然而影山步却置若未闻, 步伐稳定地朝他挪过来,让他目不转睛地屏住呼吸注视着,直到好友终于一把抓住他头顶的金属条。 “抓到了。”黑夜里,松田阵平听到对方说,“别担心。”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胸腔里忽然涌上膨胀的酸涩和愤懑,亟需向上找到出口发泄。从他发现陷入困境时便高度紧张的神经、以及全速运转的大脑此时在对方的几个字中短暂地泄了力,好像他的抵抗终于得到了一点安慰。 然而他又恼于对方不听他的劝阻,不顾自身安全下来救他。他深知眼下处境几乎是个死局,因此,他咬牙仔细压榨自己的最后理智,疯狂地想要想出一个两全的对策。 但没有两全。 胸口的倒计时跳到了12分。 警视厅指挥中心内。 “报告,铃木大厦的炸弹已经成功拆除,危险物品正在运走……” 然而之前一直急匆匆催促消息的管理官却神色很凝重,没有多给手下一个眼色。手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看到周围的人都露出相似的表情,抬头凝视眼前巨大的屏幕。 那上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从东京出发的警察们所在的gps定位,然而耳边却响起一道平静的男声,劝阻道:“放弃我吧。这样的姿势没办法拆弹,你也看不清线路。” 而另一道在风声中压抑着喘息的男声:“闭嘴。我们两个拆弹专家还拆不了一个炸弹吗。” 影山步在这样狭窄的平台上无法侧过身体,只能一手抓住那铁条,嘴里叼着手电筒,另一手仔细上上下下翻找整个炸弹与桥体如何连接的。 很快他便发现中村千夏所言不假,固定松田阵平身体的部分中夹杂着几根电线,顺着手臂延伸到了后背的炸弹模块上。 这炸弹没有精细包装,呈开放式,大约制作人也没有想过会有第二个人在炸弹未引爆时仔细研究,因此反而省了影山步不少事。在他的视野中,炸弹所用的炸药当量虽然不小,但是仍远远不足以炸毁大桥,大约只是为了杀人。 松田阵平见他态度坚定,原先已经接受了现实的绝望心底竟然泛起了一阵涟漪,生出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希望。 对方身上那种哪怕明知前方是死路也敢放手一搏的韧劲,过去他一直认为是鲁莽,然而到了今时今日他才明白,这是对于信念不假思索的执着。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过去他赞美得太少,这种勇气本应值得更多称颂。但他也责备得太少,以至于影山步在那么多次险境之后仍然未改,于是终于要将性命陷在这一回了。 11分钟。 松田阵平低头看着倒计时。这座桥不算太长,影山步开车离开的话,算上起步加速和从这里攀上栏杆花费的时间,至少要留出五分钟逃离。 五分钟。他也给步五分钟试一试。也是给自己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影山步叼着手电,冷静地在技能加持下判断出来了电路走向。老实说这炸弹比他想象中更复杂,因为中村千夏年纪很轻,没想到已经有了这么多想法,只可惜还没有走进大学深造,就全都投入了犯罪之中。 现实中,一般的炸弹原理很简单,那就是用开关控制激活电路和引.爆电路。关闭开关,炸弹爆.炸,顶多再对开关进行升级,比如增加定时或遥控功能。 影山步把手电筒从嘴里拿下来,用手肘撑起松田阵平的后背,以便扩大视野,快速而低声地跟在场的另一位拆弹专家口头交流情报:“她没骗人。你手臂上的线路捆得很死,跟固定炸弹的部分一样都是断路闭合回路。” 所谓断路闭合回路是应用极少的一种连接方式,剪断线反而会连通电路引起.爆.炸,常人制作炸弹时很少会应用这种回路,因为一旦出现了微小的错误,反倒会连通起.爆开关把自己炸死。 松田阵平侧过头去,但他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只能看到好友凝重而模糊的脸庞,还有仿佛能够感觉到的滚烫吐息。 他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回到了以往工作时,面对危险物品那种冷静胆大的镇定状态:“她不可能不设置断路开关,关闭它才能安全拆除炸弹。” 影山步一手抓着松田阵平头顶的铁条,一手拿着手电筒在线路上照明,眼睛紧盯着电路板上的细节。在这个紧张而危险的局面中,他们需要保持清醒和专注,寻找破解炸弹的方法,同时也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压力,才能在生死存亡的较量中获得胜利。 “……找不到。”青年的声音低沉,“我没找到开关,她没有设置。” 松田阵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重重地跌回深渊之中。 指挥中心一片沉寂,无数人捂住了脸。 倒计时:9分58秒。 中村千夏翘首以盼的远处灯火辉煌的那一处高楼,平静地迎来了更深的夜晚。没有爆.炸,没有烟火,什么也没有。在熙熙攘攘的市内,人们继续歌舞升平,就好像一切只是中村千夏自己做的可笑的梦境。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爆.炸!!!”她抓住栏杆对下方的两人尖叫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下边没有人理她。 夜风里,松田阵平闭了闭眼,忽然冷静问道:“你看看在这几处位置有没有看起来没有作用的元件。”他报出了几处特殊的组装方式。 影山步叼着手电,把头凑过去仔细辨认,含混地“嗯”了一声。 “……那就对了。”松田阵平低声道,“这是我教她的……这样的情况下即便电路重连也会有几秒延迟,足够手动断电。” 但那是对制作人而言,现在他们没有断电的机会,只能想办法停止倒计时。 桥面上,中村千夏无人回应,陷入癫狂。 没关系,没有关系,她还掌握着杀手锏。炸弹的开关握在她手里。影山步不是认下了真正的罪行吗,那就送他一起去死! 原本清丽的面庞此时已经扭曲不堪,她咬牙掏出兜里的按钮,用力按下,瞬间,那遥控器上的小屏幕弹出一个45秒的倒计时。在她的计划里,45秒是她的后备逃逸时间,如果发生了任何问题,她只要启动炸弹之后骑上机车逃跑就可以。 45秒对这辆性能优秀的摩托车来说足够从现在的为止驶离这座桥。 然而当她跨上摩托车时,却忽然发现钥匙不见了。大脑一片空白,她惊慌失措地找了半天,终于在巨大的恐慌中意识到了现实。 顾不得诅咒影山步,她跌跌撞撞地跑向那辆轿车,也没有任何办法启动引擎。 中村千夏站在桥边,手里拿着数字跳动的遥控器,手脚发麻,浑身如坠深井般冰冷。 影山步仍在研究电路,松田阵平却愕然发现胸前跳动的倒计时从九分钟变为45秒。他甚至愣了一秒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残忍的现实,吼道:“快跑!步!快跑!!!” 影山步低头看了一眼那倒计时,又转回身体,叼着的手电筒射出的光柱掠过松田阵平的双眼,让他眼前一片刺目的空白,几乎流出眼泪。 “别管我了!”他嘶吼道,“你还有机会!” 每个人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生理变化。影山步纵然不需要为拆解炸弹的技能担忧,但仍然心跳加速,汗水从额头滑落,保持着冷静和警觉。 他手指在电路板上快速穿梭,但是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因为任何一个错误的动作都可能导致爆.炸的发生。 影山步叼着手电筒,送到松田阵平的嘴边,示意他接着打光。 25秒。 “想把你从这上边拆下来需要我双手同时剪线,交给我。”黑暗中的声音冷静,令人下意识交付全部信任。 影山步左右手各拿着一把剪刀,放弃了固定重心,以核心力量紧贴在桥身,仿佛狂风中走钢索一样危险。 23秒。 “我准备剪了。”他说,“你的手松开之后立刻抱紧我。” 20秒。 不锈钢剪发出清脆响声,影山步与松田阵平同时松手。松田阵平从电路中挣脱,用力抱紧好友的腰,感觉到对方腿部用力蹬在桥身赋予了初始速度,然后便是彻底的自由。 松田阵平感觉到后脑被人按向肩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抱在怀里。半空中,他不知道听到的是谁的心跳,但情不自禁收紧了双臂。 正在疯狂向桥头奔跑的中村千夏手中的倒计时忽然跳到了3秒。 她表情空白,扔掉遥控器就往桥边栏杆跑:“不!!!” 黑暗中,他们不断地下坠,坠入漆黑的深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在耳畔呼啸。 世界在眼前颠倒过来,高楼大厦,星空闪耀,伴随着彻底的失重感短暂地倒映在视网膜中,仿佛瑰奇诡谲的死前幻境。 两人入水的姿势非常标准,在影山步的控制下最大程度减小了冲击力。 他们的身体猛然间被湖水吞没,水花四溅,翻腾激荡。刹那间几乎失去了意识,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但是很快,他们的身体被撞击造成的强烈水流掀起,开始旋转翻滚,只能听到水泡在黑暗中无声地破裂。 在水底转头回望,看到水面之上爆起明亮的火光,在黑夜中仿若太阳般耀眼。 他们从水底探出头喘气,互相喊了一声对方的姓名,然后奋力向岸边游去。 好不容易爬上岸,两人都有些筋疲力竭地躺倒在泥泞的草地上。 影山步从兜里摸出一直通话状态开着免提的手机,却发现已经因为进水黑屏了。然后身上忽然重重地压住一具滚烫的躯体。 松田阵平用力地以一种能将骨头都勒散的力气抱紧他,下巴抵在颈窝里,半晌才低声道:“步。” 没有道谢,没有责备,什么也没有。他甚至来不及想这些,只是仿佛失而复得一样地确认了对方的存在。 “嗯。”他的好友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如往常。 第199章 炸弹冤案(完) 警视厅内。 手机免提通话的收音捕捉到了夜风的呼啸, 男人的喘息,几乎还有心跳声。 警车们正在出城的路上,巨大屏幕代表位置的闪烁圆点缓慢移动向目的地, 但无论是谁看到都明白太迟了。因为屏幕另一侧同步着猩红的倒计时。 小田切岁子喃喃地问岩谷行雄:“是不是该把广播掐了……” 两个警察被困在几十米高的桥下,面对着数字不断跳动的可怖炸弹, 身边只有彼此与冰冷夜风。而现在的这一通电话除了同步直播他们的绝望毫无意义。 比绝望更绝望的是眼睁睁地从他们曾经拥有希望开始,一步一步陷入十死无生的境地。 岩谷行雄接到这通电话时,警方已经开始接管铃木大厦的炸弹, 他只听到电话对面的年轻人语气沉沉地说了一声“不要挂,记得录音”。 当时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通电话至关重要,结果听着听着,忽然就意识到这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恰好他们在指挥中心里等进度, 于是立刻夺过一个麦克风放在了手机旁边。 他明白为什么影山步让他录音,因为松田阵平的案子需要证据。 没有这一通电话,无论松田阵平今天的下场如何,真相都要经历漫长的过程才能水落石出,甚至也许没有任何调查结果, 尤其在公众的压力下更加困难。 影山步这一去, 既要救下松田的人,也要洗去他身上的污点。 当周围的同事们忍不住十指紧握, 开始揪心地祈祷起来时, 岩谷行雄抱着双臂表情沉重。 “至少……” 小田切岁子忽然听到身边的上司低声开口,不由侧头倾听: “至少最后他们是清白的。” 她听懂了,无声地努力瞪大眼睛, 让眼眶里的雾气不至于凝成液体。 萩原研二被带来指挥中心时, 正巧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她不可能不设置断路开关……” 是阵平! 他四下张望, 快步走向唯一眼熟的岩谷行雄处,刚想问松田阵平在哪,忽然又听到另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 “……我找不到。” 周围的警察们露出不忍的表情,眉头紧皱,或是闭上双眼。 然而萩原研二却露出迷茫的表情,好像他身为这两人最亲近的朋友,却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岩谷行雄叫他过来出于种种考虑,但其实最主要的是怕给他留下遗憾。 肩上被人重重地拍了拍,萩原研二转头看去,心里隐隐的预感在触及对方眼中的沉重时忽然坠入冰冷的现实。 他头晕目眩起来。 通话中的交谈并不密集,只是偶尔交换一下信息,然后便又陷入沉默。背景音只有嘈杂的风声,和悉悉索索的动静。 他可以想象出来他们正在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什么样的装置。 他只恨为什么自己不在他们身边,要让步一个人去处理那样的情况。 他好恨啊。他本来也可以做些什么的。 忽然形式急转直下,他听到幼驯染声嘶力竭地吼道:“快跑!步!快跑!!!” 发生什么了? “别管我了!!你还有机会!!” 到底发生什么了? 萩原研二怔怔地抬头看着屏幕,但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紧紧握着身前的椅背,指节发白,手掌轻轻颤抖。 然后影山步的声音沉稳地传来:“——交给我。” 似乎在绝望的混沌中射入一束纤细又夺目的光。 惊天动地的噪音出现,还有模糊不清的爆.炸声,再然后是电流音和断线的忙音。 周围的人陷入沉默。 萩原研二慌忙转头去找岩谷行雄,却发现对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的人还有二十分钟就到,情况如何还不一定。” “他们会没事的。” 萩原研二唐突地打断了对方后续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影山可以做到,他当年就做到了。” 岩谷行雄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是,我记得。” 众人投入了工作中,刑警们赶赴两位犯人的住址进行调查,萩原研二站在这指挥中心的大厅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拿出手机,机械地拨打影山步的电话,无人接听。拨打松田阵平的电话,无人接听。 发了一会呆,他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忽然抓住旁边的人问:“岩谷警官在哪?” 这人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于是他又抓住另一个路过的警察问:“请问你看到岩谷警官往哪去了吗?” “他们刚去会议室……”话还没说完,萩原研二已经跑远了。 萩原研二拦住了准备出门的搜查一课,认真请求道:“你们要去现场吗,带我去。你可以给我戴手铐,我只是想去看看。” 岩谷行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已经不是嫌疑人了,萩原。松田的嫌疑洗清了。跟上吧。” - 湖畔。 松田阵平此时仍然惊魂未定。 若是说面临炸弹倒计时这种生死一线的压力,他倒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 但这次不一样,他险些害死了影山步。 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冤屈已经洗清,但与死里逃生相比,那些远远没有那么重要。 只要活着,只要影山步还活着。 湿透的衣衫无法阻挡躯体的温热,在冷风中更显滚烫。松田阵平感觉到对方有力的心跳从胸腔传来,逐渐回过神来,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劫后余生。 “太好了……” 影山步仰面躺在地上,后背一阵冰凉,与身上滚热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有点被勒得呼吸不畅,但因为感觉到对方情绪激动,所以没有推拒,默默地拍了拍好友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影山步哭笑不得:“你的工作比我的危险多了。” “这不一样!”松田阵平猛地撑起身体。湖畔没有灯,沉沉夜色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庞,只有语气清晰地透露出来激昂的情绪,“你知不知道如果她没有按照我的方式安装线路,你根本无处可逃!” “但是她有。” “如果没有呢?如果没有的话你怎么办?就算有,那么差的条件下万一你剪错线了呢?万一呢?你又不是拆弹警察你根本没有责任——” 松田阵平激动的话语忽然被堵回肚子里。 躺在地上的青年拉着他又按回怀里,用力拍了拍后背,安抚道:“没有那么多如果。松田,现在我们都活着,这就够了。往前看,不要回头。” 松田阵平霍然想起来这似曾相识的话语,似乎曾经在两年前听到过。 那也是一个同样安静的夜晚。在医院的病房里,影山步因为救他导致双目失明,却平静地安慰他:现在我们活着,凶手死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闭上眼,收紧手臂。 他又欠了对方一条命,他还不起了。 他只祈祷能够长长久久地将那身警服穿下去,和好友们一起平平安安地走到退休。这就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夜风送来隐约的引擎声,片刻后是踩断枯枝的脆响。 松田阵平警觉地撑起身体抬头倾听,然后猛地蹬地翻身冲了出去。 影山步还没反应过来,落后几步跟上之后,发现松田阵平疯了一样撵着一道人影往前跑,高喝道:“站住!别跑!” 于是他意识到这该是那剩下的嫌疑人,中村千夏的男友。 很快两人距离缩短了,然后拉扯在一起。松田阵平给了那人一记右勾拳,那人也不甘示弱地回击,竟然一时间有些势均力敌。 然而忽然松田阵平闷哼一声,那人手中反射出一道冷光:他抽出了一把匕首。 空手对阵白刃天然便处处受阻,于是情形反了过来,那人挥刀步步紧逼,而松田阵平左右踟蹰,以手臂格挡挥向躯干弱点的刀锋,转眼间便鲜血淋漓。 那人挥到兴起,双眼赤红,呼喝着举刀逼向对方死穴,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旁边有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警戒距离。他手臂一麻,忽然手就一松,然后手腕被人重重一切,匕首便落入对面警察的手中。 这把匕首就好像主动送入手里一样,松田阵平下意识接住,然后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人握住,轻轻往下一送,手中白刃便遇到了一些阻力,然后朝右一旋,眼前的男人同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接着朝外一拔,带出一点温热的液体,溅在了他的脸颊上。 松田阵平的胸口被人用手臂挡着向后一拦,从身侧伸出一条长腿在那犯人小腹踹了一脚,生生把对方踹得后退几步,退向尚未熄火的摩托车。 “中村千夏已经死了!你也跑不了!警察还有五分钟就到!你完蛋了!” 一句高喝将犯人逼得拖着伤腿跨上机车,随着一声轰鸣,立刻逃之夭夭。 松田阵平手里还拿着那把匕首,另一只手抓着横挡在他胸前的手臂,愤怒道:“为什么拦我!他就是中村千夏的共犯!抓住他才能得到真相——” 然后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手腕就被好友轻轻握住,只是微微一用力,刀就应声落在了碎石上。 “警察已经得到真相了。中村千夏的那些话,我传给了警视厅。”他的情绪忽然被人抚平,接着听到好友淡淡地说道,“至于这个人,能不能被抓住,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松田阵平此时还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过了十几分钟,警车声由远及近,救护车将两人送入车厢,两人披着毯子面对面坐在长椅上,有急救人员给他们分别处理伤口。 影山步身上没有什么外伤,松田阵平手臂上却鲜血淋漓。 他们被送往最近的医院进行全身检查,排除炸弹和撞击造成的内伤。然后在医院里,他们得到了来自一线警察传来的消息。 在距离水库外五公里处,发现了犯人和摩托车。犯人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休克,在高速上失去了意识,发生车祸。已经确认失去生命体征。 松田阵平彼时手里捏着影山步的片子,听医生分析说两个人都没有内伤,还暗暗松了口气,结果接到这样一通电话之后,忽然后背一个激灵。 他想起了不久之前白刃入肉的触感,还有那莫名的一旋。 他之前不清楚为什么影山步色厉内荏地对犯人威胁一句,又拦着他不让他上前,还以为是影山步认为穷寇莫追,怕这犯人掏出比匕首杀伤力更大的武器。他们那时候已经筋疲力竭,又因为全身湿透而有些失温,格斗时松田阵平明显感觉到了体力的流失。 现在想来,一切都有深意。 松田阵平挂了电话之后,就像是一切如常般语气轻松地对医生道了谢,带着点如释重负,还跟关心他们的医生聊了两句。 跟在影山步身后出了门,他平静地说了声:“那人死了。” “是么,可惜了。”走在他前边的青年淡淡回道,听不出是否真的感到可惜。 第200章 200! 两个人沉默地走向医院大门, 那里等待着来接他们的警车。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松田阵平终于忍不住开口唤到:“步, 你……” “你还难过吗?”影山步忽然问道, 有些没头没尾。他转过头看向松田阵平,目光落入对方的眼底,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未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松田阵平愣住。 他对面的青年目光清澈:“对不起,是我的错。” 电梯门打开, 影山步走了出去。松田阵平站在原地半晌, 直到电梯门等他不及,在眼前缓缓合拢,才匆忙伸手挡住。 “什么——什么意思?”他快步上前拉住影山步的手臂,但来接他们的警察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 认出他们之后遥遥地伸手打招呼。 影山步转头淡淡地看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 等那警察走近之后, 松田阵平只好悻悻地忍了下去。 “你们检查怎么样?”那警察关切地问道。 “没问题, 小伤,已经处理了。”松田阵平对外人立刻换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岩谷长官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最好能回现场协助勘察,或者做个笔录也行。另外,你们的朋友在那里等你们。” 两人齐齐愣了一下, 因为他们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们的手机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联络萩原研二,而松田阵平一直有些忧心忡忡地思考最后的那件事, 以至于忘记及时报平安。 而听到萩原研二就在现场时,原本那一分“或许好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侥幸也荡然无存。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默对视一眼, 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心虚, 然后跟着警察上了车。 医院距离水库不远, 没开几分钟就远远看到马路上层层布控,每过一段路就停着一辆警车,车顶灯光闪烁着连绵地将漆黑夜色照亮,让寂静无人的湖区竟然生出了嘈杂的感觉。 警车直接开进核心区域,在桥头湖畔停下。这里尤为灯火通明,一片空地被黄色的警戒带围起来,碎石滩上有个明显的标记,而那把染血的匕首已经作为证物被带走。 周围的警察们分散开来,牵着警犬打着手电在附近搜查遗落的证物。 车上的沉默在下车后也没有散尽。两人依次做笔录,松田阵平被带到一边之后,刑警端着写字板让他着重讲述他们是如何遇到男性嫌犯,又如何刺伤并让对方逃离的。 “……我们刚刚游上岸,然后大概休息了几分钟,我忽然听到有摩托车的引擎声,等了几十秒就听到有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猜是中村千夏的男友过来查看落入水中的人到底是谁。然后我去追他,过了两招之后,他忽然抽出一把二十公分的刀。” 刑警奋笔疾书,一边问道:“然后是怎么交手的?” 松田阵平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声,转头望去,萩原研二已经紧紧地将影山步抱在了怀里,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青年冲得向后跌倒,但是却被牢牢禁锢在手臂中。 他眼睛看着那边,脑海中还有些混乱,但口中已经下意识答道:“我用胳膊挡了几下,找准机会夺了刀,但是犯人的格斗水平不低,在争抢过程中我没控制住伤了他……当时……太混乱了……” 影山步被萩原研二按着狂搓头发,直把他搓得缩起脖子向后仰头试图躲避。 “嗯,我理解。”刑警边写边点头,“那后来犯人是怎么逃的?他的摩托车离他有多近?” 松田阵平转过头来,看向那写字板上倒着的文字:“……很近。我抢到刀之后为了防止他再拿到,所以踹了他一脚,结果他直接上车逃了。” 他垂下眼,顿了顿,然后问道:“犯人是受伤之后骑摩托直接逃逸了吗?没有去包扎?” “是的,根据血迹,他从这里全速驾驶了一段路程之后在高速上出了事故,现在法医鉴定结 果还没出来,说不好休克和撞击哪个致死的。”刑警语气平淡,整理了一下方才记录的文字,递给松田阵平,“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画押。” 男人身上还穿着一天一夜没有更换、沾满泥泞又风干的衬衣,本就凌乱的自来卷现在更是杂乱,脸颊上甚至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痕。他手臂缠满雪白绷带,一手端着写字板,一手握着笔,垂眼看着上边的文字,停顿了一下。 刑警看他像是读了好几遍似的,以为自己哪里写错了,小心询问道:“怎么了?我是按着你说的记录的。你的手能握笔吗?” 松田阵平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没事。”然后利索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指印。 等松田阵平做完笔录,交换位置时,影山步终于有借口从萩原研二的控诉中脱身,边捋自己的头发边与松田阵平错身而过。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松田阵平复杂的眼神对上影山步坦然的目光,然后下一秒分开。 松田阵平一直在想影山步话语背后的含义。 他说问自己还难过吗,是指被冤作杀人犯的始末。 然而为什么影山步要道歉? 松田忽然回忆起来中村千夏在桥上时的指控:犯人差点在她眼前被杀死。 但这一点其实并不足以引起松田阵平的疑虑,因为布下炸弹威胁公众的凶犯在他眼中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影山步逮捕时与其产生冲突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后来的事情他们都有听说。在犯人落网时,他的心中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 不知为何,影山步的两句话忽然电光石火之间在他脑中串联起来,令想到了另一件事——报仇。 于是他的思维忽然凝固了。 步……是故意的吗? 松田阵平怔然转头望向正在低头与刑警交谈的青年。对方身上白色的衬衫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在泥滩中打了滚之后甚至在凝固的泥水中还沾着几根干枯草叶。 那是蹭满桥身灰尘,经过湖水浸泡之后又满沾泞的结果。 那是不顾安危来拯救他,在死里逃生之后被他压在湖畔紧紧拥抱的证明。 那是他欠了两条命的、这辈子也还不清恩情的、最好的朋友。 影山步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受到冤屈的人是松田阵平,说句不好听的,报仇也轮不到影山步。但中村千夏的仇是她自己报的,而影山步假他之手送出的那一刀,或许正是异曲同工。 松田阵平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缓缓握紧,仿佛还能够回忆起那莫名的感觉。 如果犯人没死,一切又会是另一番模样。松田阵平本就不是怀着对警察的天真憧憬考入警校的,他十分清楚这件事最有可能的结局。那犯人或许会死刑,但更大可能会判无期。中村千夏如果确认死亡,那么剩下的犯人可以在庭上将主谋的责任推给死者,自己获得从犯的轻刑。这样一来,说不定可以从无期改判有期,坐个二三十年又出来了。 但这不是……的理由。 可在一切结束之后,影山步问的是他还难过吗。 他抬起头,看向那青年,对方心有所感似的也抬头看过来,于是两人隔空对视。 或许是巧合吧。影山步什么也没有做,那把匕首上甚至找不出他的指纹,而对方帮自己反制的那一刀也确确实实有效地立即扭转了形势,让犯人无法再伤害自己。 当一切结束之后,松田阵平坚持要跟影山步回去,于是萩原研二也严肃地以自己担心坏了为由强行加入。 松田阵平回过神来,略感无奈:他想找个机会跟影山步问个清楚,萩一起来之后就没办法说话了——这件事不适合萩知道。 影山步今天累了个半死,他从接到消息之后就一直没有合过眼,直到半夜将松田阵平救了下来,现在又饿又困。因为他的住所距离警视厅很近,所以从警视厅出来之后,他懒得与好友们争执 ,就干脆都带回了自己家。 搬家之后还没有熟人来过——琴酒除外。 于是萩原研二颇为惊叹地感慨道:“步,你说要搬家还真搬了。” “嗯,朋友的房子空下来转租给我了。”影山步趁机解释了一句,心里补充道,虽然是零元购。 他从衣柜里拽出两身睡衣塞给他们,把人赶去洗澡,然后自己二话不说打开冰箱门开始做饭。 等吃完这一顿夜宵,松田阵平纵然想说什么,在热水澡之后,肚子里填满美味的食物,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了,周身的疲惫与精神上的紧绷刹那间被蓬松被窝里的洗涤液香味变为困意。 三个人挤在被子里,他看着影山步已经安静下来的侧颜,心里叹了口气:等起床一定…… 而萩原研二睡在床的外侧,则非常干脆地转过身面对影山步,伸手在被子里抓住了对方的胳膊,脑海中不断地重播着在指挥大厅里听到的声音。 直到此时,他依然没能完全走出来,心中十分后怕,纵然倦意汹涌却还强撑着想多看他们两眼。 影山步是最困的。他睡眼惺忪中感觉到左右似乎都不安分,只以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刺激,让他们还都精神着,于是伸手各拍了两下示意该睡觉了。 结果他的手腕不约而同地被人抓住,而且都什么也没有说。熄灯之后的夜里,空气安静得仿佛都已沉入梦乡,没想到竟然各怀心事。 困得快昏过去的影山步:……? 他动了动手腕没有挣脱,便放弃了挣扎,于是就着这个姿势陷入了深眠。 第201章 起始 松田阵平走入办公室, 端着水杯正在聊天的同事看到他之后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声音,然后表情微妙地对他点了下头。 他尽量让自己忽视他们目光中的怪异。 接到紧急命令准备出任务的时候,上司让他等一等, 然后点了副组长暂代他的组长职责。 松田阵平抿了抿唇,反问道:“为什么?” 上司清了清嗓子:“你最近状态不好, 多休息一下。” 然而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个理由。 他沉默数秒后问道:“是因为那个案子吗?但是我不是凶手。” “那个案子确实避免了最后一次炸弹伤人,但是中村指认你是她的共犯,因为你教会了她制作炸弹。之后还要开庭,我给你时间好好准备。”上司像是十分关怀地看着他。 “当然了,我是相信你的,但是之前调查的时候,你的嫌疑形象给同事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有人跟我反应说不愿意跟你一组共事, 我也很难办……不过你别担心, 我会给他们好好做工作的。” 松田阵平张了张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工位的, 眼神扫过其他人时,都纷纷回避了他的目光,就像是与他已经不再是一路人, 在空气中划下了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他没想到这件事明明已经解决了,却会伴随他一生。他能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那个指挥中村给市内袭击制作炸弹的犯人已经死了, 如果没死的话他的处境也许会更糟。而且那犯人所做下的恶行都曾嫁祸给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名字与之关联起来他就有种生理性的反胃感。 半梦半醒之间, 松田阵平竟然隐约地产生了一种庆幸。这种庆幸产生得如此突兀, 令他几乎立刻便惊醒, 然后在冷汗涔涔中意识到了那不过只是一场梦。 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梦境中的一切如潮水般褪色, 只余荒唐在心中滋长,或许还有一些无从分辨的恐惧。 抬手挡住眼睛,忽然察觉到了身旁好友的存在,瞬间,梦里的片段被不久之前黑夜里对方那几乎像是反射了一切光线的洁白衬衫彻底替换。 在桥下的阴影里,雪白衬衣被夜风拉扯,像是振翅欲飞的白鸟。然而那抹洁白就那么倒映着月色与星光坚定地朝他走来,最后将他拥在臂弯中。 于是整个人便彻底自虚妄沉入现实里。 被褥的温暖如此鲜明,鼻间嗅到的有些陌生的洗涤液香气,还有在耳畔微不可闻的均匀呼吸,让他冰凉的手指逐渐回暖。 轻轻地在被子里摸到了好友的手臂,他把手掌搭了上去,从腹腔中吐出一口沉郁浊气,然后再次闭上了眼。只是这一次,杂念一扫而空,只余下睡意朦胧的困倦。 夜晚的寂静弥漫在房间里,松田阵平在这安静的宇宙中,嘴唇轻轻张合,无声地说了一句话,生怕惊扰了梦中的伙伴。 因为昨天忙到夜里,所以领导给参加了夜间行动的警察都放了半天假,可以下午再去报道。久违的,影山步可以在工作日晚起一会,不过他的生物钟已经固定在了早晨,所以尽管关了闹钟,还是准点睁开眼。 卧室的遮光窗帘效果很好,睁眼之后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左右都有均匀规律的呼吸声传来,让影山步有点恍惚。 他找不出三床被子,所以三个人都缩在同一床被子里,因为睡觉时会拉扯被子的原因,睡在中间的人还好,两边的则在睡眠中进行了一番角力,最后为了避免身体的一部分露在外边,就往里边挤了挤。 影山步感觉到自己一条胳膊在萩原研二怀里,一条腿被松田阵平压住,顿时有一种被封印的错觉。但他也不想吵醒好友们,毕竟昨天大家都受到了惊吓,难得的睡懒觉的机会,把他们叫醒有点太可惜了。 尝试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不叫醒他们的前提下起床,思考了片刻,他 最终还是闭上眼,酝酿回笼觉。 身侧人睁开眼,看着再次安静下来的青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露出一点隐蔽的笑意。 最终他们午饭后去上班是坐了松田阵平的车,因为影山步的那辆在桥上被炸毁了,新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批下来。 松田阵平回到办公室时,同事们看到他纷纷起立鼓掌,让他愣了一愣。 好几秒之后,才低声说了一句:“又不是我解决的。” 心里原先压着的阴郁为止一清,那是在得知被冤作真凶通缉之后的隐忧。 虽然他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而且在昨天结束之后也没有人给他详细讲述警视厅内部是如何调查的,但还是会因此而产生忧虑,由夜里的噩梦便可见一斑。 萩原研二揽住他的肩膀,大声对同事们说道:“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晚上一起去聚餐吧,松田请客!” 松田阵平被压得一矮身,却没有反驳幼驯染的话,而是认真鞠了一躬:“给大家添麻烦了。” 与他相熟的同事,尤其是跟他一组的组员们纷纷围了上来,给了他有力的拥抱,拍打着他的肩膀。 “辛苦了,松田!” “没事就好啊,吓死了!” “有空去神社拜一拜求个平安御守吧,遇到这种事太倒霉了。” 听到这话,松田阵平唇角扯了扯:一切正是因此而起的。 这起案子的后续进展得很顺利,因为需要消除公众的恐慌,所以进度是透明的。根据鉴定,中村千夏和男友都已确认死亡,家中和落脚点都搜索出了有力证据,能够证明他们制作炸弹、购买原料等等,牵扯到了不少人。 松田阵平彻彻底底摆脱了这次事件的影响,然而在另一个部门的高层谈话中,影山步的名字却被提到桌面上讨论。 “……他的表现很突出,但是有点太突出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他的想法太多,现在还只是警部就这么能折腾。” “好用是好用,但是还得磨一磨性子,不然到时候给我们添麻烦事小,别把他自己坑了。” “有棘手的活就派他去锻炼锻炼,年轻人的莽撞遇到挫折就会慢慢沉淀了。” “还是您考虑周全,为年轻人着想,有您做上级是他们的幸运啊。” “……” 影山步对此一无所知,他在办公室坐着摸鱼,打开漫画收看后续情节。 上次漫画仔细讲述了炸弹案的前因后果,这次就画了他是怎么去把松田阵平救下来的。 漫画中,影山步因为自己提出的建议没有得到采纳,所以去找工藤优作,将手中的图片发给对方,说犯人发来炫耀的信息。并没有出现图片的内容,但是读者可以意识到这图片中有最后行刑位置的信息。 【没想到步酱竟然是找优作去求助了】 【他们这么熟吗】 【你忘了影山之前救了有希子腿断了,在他们家住了好一段,是夫妻俩照顾影山的】 【没断,挨枪子儿了而已】 【是不是柯南里破案基本都要靠侦探啊,警察真不给力】 【主要问题在于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中村这两个人身上有嫌疑,纯属影山臆测,警察只能放他自由调查,而且警力有限,都在找松田呢】 【在警方视角松田确实嫌疑大,主要是突然失踪太可疑了】 得到结果之后,影山步立刻冲回车内,拉下档便朝着郊区驶去,在画面中只留下一个车尾。接着是桥上零星的路灯,站在栏杆边的女孩飞扬的长发,还有被吊在桥下刚刚清醒的松田阵平。 【我去,真狠啊这妹妹】 【臭妹妹恩将仇报有一手的】 【影山————】 女孩接到了警告的电话但是不屑一顾,下一格便是由远及近的车灯,然后在她身旁急刹车,车门推开,下来一道西装人影。 两人 对峙时,画面切到了警视厅的指挥中心,从音响中传来两人对话。警察们和松田阵平的反应都在其中被描绘出来,镜头给到岩谷时还点出了电话转接的原因。 【影山真的考虑周到】 【这是什么新型临终接线员啊】 【是临终直播间(狗头)】 【好地狱的笑话!!】 【让大家都看到影山的英勇身姿+松田的清白,爽死了谁懂】 然后便是影山步跳下桥救人的细节,以及萩原研二听到现场时精神恍惚的表情。中村千夏得知自己的错误后癫狂地按下倒计时,但是却发现钥匙不见了,这时候漫画插入一个画面暗示影山步在路过时把钥匙不动声色地顺走了。 【草,好爽!哈哈哈哈哈臭妹妹跑不了了吧!】 【影山你小子坑敌人是有一手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发财了】 【想到了原本1200万人质炸弹案里看到倒计时逃跑也来不及的hagi还有摩天轮上看着倒计时跳动的马自达,不得不说中村是活该】 【之前那个犯人被抓我还以为马自达就平安了,原来应在这里,哎】 45秒倒计时出现时,松田阵平厉声让影山步快跑,萩原研二几乎整个人都无法思考,而影山步则置若罔闻,手上动作稳定地继续工作。最终,两人趁几秒爆炸的延误跳入湖中,而正在桥上奔跑的真凶则淹没在火光中。 【哈哈哈哈哈哈自作自受】 【啊啊啊啊最后跳下来的时候真的好默契】 【抱住的时候头朝下坠落真的有点子浪漫的,有种同归于尽的美】 【前边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此刻我宣布我是影山梦女,这也太太太太太让人心动了吧!!!魂穿松田一秒】 【我不一样,我魂穿步酱,我也想做马自达的大英雄呜呜呜呜呜老公我来救你辣】 【松田让影山别管他的时候我差点哭了……影山竟然没走我真的绷不住了,这就是真朋友吗】 两人上岸之后和中村千夏的男友一番搏斗,松田阵平跑在前边,所以单独面对持刀犯人十分吃力,然而等影山步赶上来后,两人四拳便轻松夺了刃,然后犯人见状不妙,便捂着伤腿,在影山步的喝声中逃之夭夭。 【还得是步酱!!!】 【马自达的格斗能力其实不弱,别忘了他可是跟透子互殴来着,这里主要是犯人拿了刀】 【对头,松田保护弱点做的都很对,普通人见到持刀的还不赶紧跑,哪还有勇气上去刚】 【让影山捡漏了而已,别吹那么大,看不惯踩一捧一的】 【这受伤的位置难道是大动脉吗,流好多血】 再后续的内容就是警视厅的反应,萩原研二请求带他来现场,以及警察打扫现场、他们做笔录、以及警察们去已死犯人家中的搜查,摆出种种证据来结案。最终漫画停在三人惬意地躺在床上聊天的画面,只是影山步躺在中间看向上方,似乎在回忆,萩原研二听他转述现场,露出惊吓的后怕表情,而另一侧的松田看向他,心中想道:谢谢…… 【这下子拆弹组算是真安全了吧,别吓我了】 【应该没了,除非老贼再给安个死亡事件,之前的伏笔应该都收回了,反正我找不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他们好好,能不能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三人幸终(狗头)】 【等一等他们怎么躺在床上聊天啊?还穿着同一款式的睡衣?你们这是什么男子睡衣趴体】 【重点应该是他们一起睡觉吧(内种眼神)】 【好朋友睡一下怎么了!怎么了!】 【你这个睡是什么睡呀(单纯)】 影山步看到松田的心理活动之后露出点无奈的笑意,关了漫画,打开论坛。 漫画对他承认自己抓人的画面没有过多描述,但是却是在中村千 夏提出御守之后影山步才拿出了自己的,并且说“抓人的是我”。表面上来看一切都十分合理,但他更想知道读者是怎么分析的。 论坛里有个帖子,是《炸弹犯报复的对象是?》 【和hiro网恋被骗六十四万:第一次发帖,简单讨论一下这块。之前大家都知道有个黑影去家里抓的犯人,手段很粗暴,然后躲在床底下的另一个黑影看到了。后来我们都知道是中村千夏在床底下躲着,但是抓人的却没有答案。 这里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影山步抓的人,那这个黑影就是他。只不过这样的话就有点矛盾,为什么漫画要隐瞒他入室逮捕的部分,明明就是他把人带走的,或许是因为手段比较粗暴,故意留下悬疑。 第二种,是松田阵平。其实老实说他有一切动机,不过这时候幼驯染安然无恙,如果萩原研二真的被炸死了,那他这么做就更顺理成章一点,虽然按照他的自愿为公众献身的人设,搞不好会是跟hiro一样情愿让犯人接受法律审判的超级圣母。 第三种,就是萩原研二本人,要我说这种其实可能性最小,不过却最带感,亲手把差点害死自己的犯人给就地正法什么的。不过这样的话,在警视厅里看到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被自己牵连,估计hagi恨不得冲过去把中村创死。】 【2l:陷入迟疑,到底黑松还是黑萩呢,都好香的样子】 【3l:成年人选择都要,区区两根(狗头)】 【4l:刚进帖子就被裤子绊倒了】 【5l:我觉得是影山的概率大一点,我偏向于老贼故意混淆视听,其实人家就是正常上门逮捕而已,如果对方是个会安炸药的凶犯,那对方如果反抗的话只要不把人打死都算合理范围,难道要警察挨打吗】 【6l:同意,我看松田在对付那个小流氓的时候就有点束手束脚的,我还在想是不是警察下意识就不敢出狠的,还得是影山】 【7l:松田很想抓到他啊,因为只有他才能证明松田的清白,所以很拼命的,连步都没追上他(截图)】 【8l:感觉影山战力值又有更新,合理开始怀疑他在警校放了海】 【9l:如果是lz说的黑萩,那警视厅那段是真的虐惨了,已经开始脑补如果那俩真的死了hagi原地黑化……其实他们没死的情况下,黑萩也会想把他们囚禁起来吧,因为不想再让他们受伤了什么的(狗头)】 【10l:妈饭饿】 影山步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困惑地关掉了论坛。 网友的思维果然永远能给他惊喜,至少他没想到还有这事是萩原研二干的这条思路,很有想法。 这个案子落幕之后,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上边又给他批了一辆车,嘱咐他好好珍惜,让影山步拿着车钥匙还有点心虚。 在这看似忙碌的工作生活里,他接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任务,是让他乔装成一个倒卖兴奋剂的买家去和卖家接头,伺机摸清交易细节。 结果因为行动很顺利,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业务实力,于是跟卖家联络越来越频繁,甚至还得到了对方的信任,于是趁机询问怎么样才能加入他们的业务链,多分一杯羹,有钱大家一起赚,影山步自然会给对方更多利润。 那贩子看起来很心动,但又说自己做不了主,于是传达了头目的意思,邀请他不久之后当面一晤,详谈新生意。 见面地点选在了码头,影山步在贩子的引导下登上快艇。 快艇容量比一般的小艇大不少,贩子解释说:“我们要去深水区,太小的艇不稳,不过今天晚上浪很小,所以没什么问题。放心吧,我们都这么走的,平时白天用渡轮,但是这会儿有点太显眼了。” 影山步乔装的商人穿着休闲的夹克,有点怕冷地将外套紧了紧:“我们要去哪?深海……去岛上?” “岛的话就跑不了了 。”贩子故作神秘地卖了个关子,“我们头儿在邮轮上,锚泊在岸附近的深水区里,这里水太浅,进不来。” 与此同时,东京一间办公室内。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查看短信之后站了起来,背着手陷入沉思。先前让他吃了大亏的那份账目包含了许多人的把柄,他还是因为涉及不深,而且内部有人所以才能够侥幸脱身,但饶是如此,也颇为伤筋动骨,只是还好没有影响根基。 好不容易消除了影响,他托人去查有哪些人在他抹掉痕迹之前看过原本的账本,发现警察内部对此很谨慎,直接省去层层审批往上递。 结果从源头查起,就发现了那个小警察。简直让他如鲠在喉,恨意上涌。 沉思了片刻,他发短信沟通了一会,最后冷笑着拨出一个号码。 消息层层转递,最终正与影山步相谈甚欢的贩子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放下:“没什么事儿,就是老板等急了。你冷不冷,我们喝点热热身子。” 然而实际上,手机上显示的消息却是来自头目的指令:是条子,上船之前做了。 第202章 风浪 日本警察中高层的职位调动一般以二到五年为期, 一方面是可以给管理层以不同部门和职位的经验积累,另一方面可以避免地区利益纠葛和官僚主义现象。 霜岛雅树在长野结束任职之后,接到了回东京的调令。 他对此没有感到意外,因为在他回到派系中之后, 他就成为了会被推动着向上攀阶的一枚棋子。所有人都是棋子, 结成利益共同体之后互利共赢。他得到了好处, 就必然要反哺,这是无论在何处都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他早已习惯。 为了那个目标, 这是他乐见其成的事情,他也早已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东京,警察厅。 “霜岛,好久不见了, 恭喜你进入察厅。”在霜岛雅树走完交接手续之后,他的熟人特意在门口等他, 就为了第一天跟他打个招呼。 如同东京的警视厅因地理位置而别称樱田门,警察厅通常称为察厅,但也只有内部人员会常用这样的简称。 警察厅里的人多数都是管理层, 权力更大, 因此对于警视厅的警察来说进入警察厅虽然总会降职半级或者平调,但是实际上手中权力是提高了的, 属于升迁。 霜岛雅树跟对方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两人既是同期, 又是同僚,关系他人难以相比。 “你回来之后准备做什么?” “去警备局了, 估计会在里边待几年。”霜岛雅树把手中的材料放入公文包里, 边走边答道。 “哦——欢迎来到警备局。不错呢, 适合你的性格,能在里边大展拳脚。虽然去长官官房更容易接触中心,但是里边都是些人事管理层面的杂活,你估计会烦死。” 名为山本龙彦的同期似乎很了解霜岛雅树,大大咧咧地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丝毫不在意他冷肃的表情。而霜岛雅树也果然没有什么反感的表现,与他并肩而行,一边朝自己的办公位走去,一边聊起最近的动向。 他有两三年不在东京,对最近的政策和内部风向不甚了解,而山本龙彦也很清楚这位老友一直在调查什么,询问道:“有什么进展没?之前你说你在长野查到点蛛丝马迹。” 霜岛雅树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如果真的这样说了,那么一定至少有些头绪。 “在长野发现了一个以教派为表面形式的组织,公开传教的时候私下里倒卖保健品,但是再深一层,倒卖的就是兴奋.剂了。”他简单给朋友介绍了一些工作成果,“长野是他们的根据地。捣毁之后没能连根拔起,而且供货商派了枪手把联络人和财务给灭口了,至今没抓到。” “我听说了。后来好像压下来了?” 霜岛雅树微微点了下头,山本龙彦叹口气,毫不意外:“毕竟是在逃杀手,扩大影响没好处。” 话虽如此,他们都清楚那杀手做事有目的性,之前没有相似案底记录,即便在逃也没有什么可能会对公众袭击。 所以虽然在系统内对人进行了通缉,但是因为当日留下的线索很有可能都是伪造的,所以一直没有结果,而他们也知道不会有结果了。 “说起来……”山本龙彦若有所思,想起什么似的,“东京最近也有个追查兴奋.剂贩子的案子,好像启动了有一段时间了。” 霜岛雅树转头看他一眼,说道:“他们销售活动的重心就在东京和京都,之前还有东京公安部的人追到长野来。” “哦!你别说,还真是公安部的。”山本龙彦挑眉,他们正路过饮水机,于是他倒了两杯水,递给好友一杯,随口提道,“之前那个案子本来都结案了,结果发现可能这案子有关联之后又重启了。不知道进展怎么样了,但我总觉得水有点深。” 霜岛雅树站定,接过水杯,眉心皱起。他之前把报告递上去时,特意备注这案子背后的重重潜藏联系需要慎重查清,不要贸然打草惊蛇。 甚至 为了能够之后亲自调查还跟东京的上峰打电话报告了,意思是想等他回去之后再继续接手,因为他是最了解情况、也最有资格掌控进度的那个人。 但没想到东京这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开始自己办了。 刑事与公安不和睦早有历史,可是霜岛属于例外,按说不该受到警视厅公安部这样的待遇,他毕竟还曾做过两年理事官。 沉吟了片刻,他对好友点点头:“谢了。我回头去问问看。” 如果不是山本龙彦告诉他,他估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知道这回事。 在自己的工位放下东西,两人暂且分别,他先熟悉了一下材料,然后得空时才想起了在东京工作的旧日学生兼下属,于是发了个讯息告知了自己回东京的消息。 那边没有回信,大约在忙,霜岛雅树也没有在意,就去继续工作了。 但是等到傍晚也没有动静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拨了通电话过去——已关机。 日本近海。 影山步在乔装时使用的手机自然与平日不是同一部,他直接关机丢进系统仓库里了。 他此时不知道这贩子接到了什么短信,因为从上船开始一切都很顺利。这船上有一个男人负责驾驶,乘客就只有他们两人,一直都有说有笑,气氛很和谐,颇有一种大家同是一条船上的人的臭味相投之感。 贩子从座椅下拖出一个箱子,从里边拿出两瓶啤酒,开了递给影山步一瓶:“啤酒没事,喝几口暖一暖。” 他自己先吨吨吨地灌了半瓶下去,然后才恍然大悟似的举杯:“怪我,忘了干杯了。来,祝我们的生意兴隆啊!” 影山步做商人不可能不喝酒,顿了一秒之后举杯跟他碰了一下:“生意兴隆!” 然后仰头喝了几口,贩子捧场地吹了声口哨:“老板豪爽!再来!” 影山步摆摆手:“喝几口得了,等会还要谈正事,留着待会喝。” 几口啤酒下肚,他感觉脸很快烧起来,但还没到喝醉的地步,身子倒确实是热了。 黑暗的夜晚,快艇诡秘地离岸。岸边灯光渐隐,海面波涛翻滚,似潜伏巨兽。夜空无光,快艇也隐藏行踪,漆黑的周围仿佛隐藏不为人知的秘密。随着进入深水区,快艇明显更加颠簸,夜风如刀割面,令人不禁心生不安。 这时,贩子递来一个精致方形酒壶,嘿嘿笑着说道:“我这还有好酒,给你喝一口,只能喝一口啊,多了我要心疼的。” 影山步无奈,接过来闻了闻,是威士忌。他仗着系统可以抽走多余酒精,于是接过去抿了一口,然后还了回去—— 这一刹那间,系统忽然传来提醒:酒里有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赞了一句:“好酒啊!这酒我一尝就知道肯定不便宜。” “哈哈,老板你有品味!咱们手底下做事的人喝点好酒不容易,等会上邮轮了,我们头儿肯定请你喝更好的,没准我还能沾点光。” 两人虚情假意互相恭维了几句,影山步扮演的商人就有些不胜药力地向旁边栽倒。 贩子见他倒在座椅上,还用手推了他几下,确认他失去意识之后,扯着嗓子在风里叫船员刹车。 贩子从另一边座椅下方扯出来一团麻绳先把影山步脚捆了,嘟囔着:“还以为立了功,这tmd等会还不被老大削死。” 说时迟那时快,他正在捆绑的小腿忽然抬起当胸一脚,把他踹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影山步抬起手握拳便重重打在他侧脸,把他打得踉跄坐倒在椅子上,然后又是一拳,这贩子背靠围栏被打得后仰,险些翻下海去。 船上没有开灯,在未熄火的发动机噪音和猎猎海风中,身后的动静很难辨别。影山步的第六感让他稍稍侧身,于是原本应该落在他后脑的棍风便敲在肩头。 这一下势大力沉,影山步几乎能听到骨裂的幻听。 他神色沉 下来,转身去夺武器,发现这船员不单单是个高大壮硕的外国人,而且极擅搏斗,颇有些东南亚那边的路子。 快艇虽然减速但未熄火,仍旧乘着浪尖向深海处驶去。 大浪卷来,船上颠簸更加剧烈,两人脚下左支右绌地勉强保持平衡,又要将对方制服,在黑夜里极为惊险。 等他们扭打在一起时,忽然一个剧震,两人四脚竟然双双腾空,然后跌向围栏。 船员顺势将影山步推了下去,然而影山步脚上缠着半松的麻绳,直接凌空套住那船员的脖子,将人反手一起扯了下来。 “救我!”船员的声音高声响起,船上贩子不知道他被缠住脖子,还以为他抓住了麻绳,应和道,“抓紧!” 随着麻绳被贩子用力缠紧在船上,那船员几乎是三秒之内就失去了声音,身体软软地在船后的浪里起伏。影山步知道这人的颈椎断了。 但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因为这麻绳套在他脚上,在海里废了很大的劲才在被拖行的情况下把麻绳割断,然后在船尾掀起的漩涡里昏天黑地地喝了好几口咸涩海水,才听到船声远去。 影山步虽然会游泳,且在警校的成绩优异,但没有特意强化过这一技能,没有人可以在这种夜里徒手从深海游上岸。 他费力地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探出头换气,翻出商城迅速筛选与水性相关的技能,在两个里边做选择。 一个是【水性精通】,能够让他在海里也可以肆意畅游,但体能和失温是个问题。 另一个就有些超科技了,叫做【海妖之吻】,可以让他在水里保持与陆地无异的基本维生状态,当然价格也不菲,而且是一次性的。 他犹豫的点在于他对自己体能有异于常人的自信,而且利用商城里的药物补充体力兴许加起来还比后者要便宜。 就在短短十几秒内,走远的快艇竟然又掉头回来,然后放缓了速度,从船上亮起手电的灯柱到处照在海面,似乎在找影山步的踪影。 这种光线下,影山步距离对方不算太近,只要在光照来时潜入水中,对方多半发现不了他。 然而没想到,那畜生竟然往水里丢了什么东西,然后他瞬间感到浑身麻痹,呛了口水就往海底身不由己地沉了下去。 海水导电! 他心里骂都来不及骂,眼前一阵泛黑,肌肉难以控制,只觉得海面距离他越来越远。 这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购买【海妖之吻】,绑定【幸运之神的骰子】,叮嘱系统在必死情况下接管他的身体。 然后身体与意识一齐陷入了无边的冰冷深渊。 东京一座宅子。 霜岛雅树忽然有所预感,站起身。一刹那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剥离了,非常飘渺的直觉,就像是失去了安定的来源。 他无法解释这种莫名的感觉,但毫无疑问令他有些焦躁,而他手中的电话屏幕上还显示着影山步无法拨通的通讯记录。 作为剑道实力实际上有七段,但是因为腿伤而耽误了多年比赛的高手,他是相信预感的,因为交手时的反应只在刹那间,他更倚靠潜意识来预测对手的行动。而类似于这样莫名的灵感,他偶然也有过几次。 上一次,是影山步替他挡了子弹;再上一次,是他的搭档死在他面前。 或许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他站在原地,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想知道影山步现在在哪。” 那边与他推诿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松了口:“……他在执行潜伏任务。不方便……” “是倒卖兴奋.剂的那个案子?”霜岛雅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对面因为霜岛雅树的职务在警备局公安课,属于全国公安的上级,无奈回答:“是。有什么问题?这任务是上边同意了的,你们察厅有何贵干?” 男人垂下眼,唇角向下抿。他在家中穿着柔软旧衣,肩头还搭着针织外套,然而却因为简单一个表情,流露出肃杀的气息。 他目前的职位尚且不足以说插手就插手,仍需要申请;影山步联络不上似乎也事出有因,卧底时常不能开机;他更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联系上影山步,难道只是一个预感吗,这理由若是由其他部门的人唐突地告诉他,他都不会答应。 “打扰了。”毫不犹豫地挂断。 然后他又拨出另一个号码:“……我要接手这个案子。” “是,一定要。” 第203章 揭晓 声音从远处传来, 逐渐变得清晰,像是一把钥匙拨动了锁孔, 将影山步从昏迷中唤醒。 冰冷的海水冲刷着身体, 粗粝的沙子贴着皮肤,耳畔是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哗啦啦作响。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海滩上。 影山步缓慢地挣扎着,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试图坐起。他四下张望,发现周围是一个安静的渔村,一排排小木屋错落有致地坐落在海边。村民们的活动声音嘈杂而有节奏感, 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突然, 他听到一个人远远地吆喝:“喂!快看!这里有个人!”声音带着惊讶和关切。随着声音传来,影山步看到一个渔夫正指着自己, 招呼其他村民过来。有些人手里拿着渔网, 脸上满是惊奇。 他左右转头看看,忽然扯到了左肩,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是在海里撞到礁石了么?不久之前黑夜里混乱的记忆碎片唐突闪回,影山步意识到这是来自于被船拖断颈椎的那个倒霉鬼。 算了, 人都死了,也没处找麻烦去。 他开始整理思路, 迅速弄明白现在的处境。 【海妖之吻】保证了他在海水里不会窒息失温, 而且因为名字里有【海妖】, 所以实际上还对海洋生物有一定威慑力, 这些道具的诞生来自于不同世界, 没有白起的名字。 而【幸运之神的骰子】已经消耗, 让他能够冥冥之中“幸运”地被洋流送上岸。 这两个道具加起来是一笔巨款, 但却非常值得。他精打细算地省钱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物尽其用,这两样东西算是保了他一命。 那个贩子往水里丢的应该是连通了快艇发动机的电线,影山步因为离船远所以受到的电流有所衰减,但更大的可能是电流强度本身不高。比起电击本身造成的休克,水中触电更致命的是痉挛后造成的溺水。 只是影山步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时候才醒,以及现在所处何方——未设定关键词时,幸运骰子的默认作用是令持有者的运气提高,能够将无数偶然因素组合起来,达成一个未知的正向结果。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将他推向了这样一个地方,是因为这样的结果对他最好。 有意思。 如果只是让他单纯获救的话,令他被过往船只看见就足够了。 心里有了想法,他抬头看了看充满好奇地围过来的几个渔民,在“你还好吗?”“怎么不说话”“喂,是不是撞傻脑子了”的时候,警惕地从沙子上爬起身,向后退了两步。 结果身后是被海浪冲刷堆积起来的一道坎,他身体虚弱又没有看见,直接摔了一跤。 渔民们“哎呦”一声,有些人赶紧上前拉他,还有些人则啧啧点评:“怎么这么胆小啊,我们不是坏人!”“我看是傻了。” 这年轻人皮肤因为泡了水而格外苍白,面色非常差,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身上的衣服也黏在身上,款式简单看不出来历。 在渔民的手伸到他左胳膊时,他直接向后偏了偏,右手挡在对方胸前,阻止靠近。 那人“嘶”地吸了口气,有点棘手地上下打量他两眼:“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对方表情冷淡,一双眼睛黑黝黝地嵌在苍白脸庞上,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那就好办了。”渔民松了口气,“你是怎么掉到海里的?有没有受伤?怎么联系你的家人?” 然而落水的男人却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渔民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精瘦黝黑,下巴的胡茬泛着白色,头顶戴着草帽,脖颈绕着一圈毛巾。 周围的渔民们好奇归好奇,却不可能为了这点事耽误了清晨出海的时间,于是对那离得最近的老渔民吆喝道:“厚海家的,你要照看一下吗!” 名为厚海的渔民对乡亲挥了挥手,嗓门很大:“哦 ——你们去忙吧!我先看看咋回事!” 他转过头来,跟这看起来警惕得有点反常的年轻人鸡同鸭讲地比划了一会,终于搞清楚眼前这个锯嘴葫芦什么情况。 肩膀受伤了,并且失忆了,连自己叫什么年纪多大住在哪都不知道。身上空空如也,既没有钱包也没有手机。 “你这可麻烦咯……”厚海叉着腰咋舌,把草帽摘下来挠了挠花白的寸头,“要不你上我家……也不行,我老婆跟我一起出海,家里没个人。” 憨厚的男人纠结了一会,终于做出了决定:“算了,今天不出了,你先上我家歇会,等村里诊所开门了我带你去看看肩膀,年轻人别留下病根咯。” 影山步沉默地站在那里,清晨的海风冷冽,将刚刚从海水里站起来的他吹得瑟缩,像是并不明白眼前渔民做出了多少牺牲。反倒是厚海见他那副茫然的样子,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儿子,然后心软地对他招了招手。 “能走吗?跟我来。” 这个村子临海而立,房屋的建筑风格古朴陈旧。从乐观的角度看,它们显得朴实无华;从另一方面看,它们似乎相当原始。然而,每户人家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子环绕着房子,也显得生活自给自足。 厚海家不大,但打理得井井有条。老渔民领着年轻人回了家,先招呼老婆煮点热汤,然后又打开热水器,从折叠衣柜里翻出一条毛巾和一身干燥的衣服递给他。 “等水烧开就能洗了,这衣服都是洗干净的,你凑合穿吧。先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别着凉。” 然后竟然放心地将影山步一个人留在卧室里,自己去客厅等着了。 影山步没有欺负老实人的意思,但这渔民毫无防备的程度直令他良心作痛,暗暗想到,等他离开的时候一定给渔民留一笔钱做谢礼。 从海边到村子里的路程走路不过二十来分钟,影山步也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处村子,然后发现这是一处被山包围起来的海岸,想要离开大约只能通过汽车,是天然的渔港。但因为先天限制而不能扩张,所以至今没有被渔业公司或者旅游集团盯上。 然而一路走来,影山步却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有些人家中房子看起来建得很不错,虽然达不到豪华的程度,但是至少看起来很新,而且颇有城市风格。这些房子的数量并非偶然。 影山步脱了衣服,看到自己左肩已经肿了,不知道伤势如何,不过想了想还是没有靠系统修复。 抠门只是一方面,他还要有留下来的借口。 洗完澡之后,他坐在窄小的饭桌边,端着碗喝了几口味增汤,碗里飘着海带,没有豆腐,味道却依然很香,尤其是在他被海水泡得浑身发冷之后。 厚海拉出另一把凳子坐在他旁边,也倒了碗汤,循循善诱地问他能想起来哪些东西,结果只得到了一问三不知的沉默。 老渔民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开始苦恼地盘头顶,最后只得出了先带这个青年去看医生的结论。 渔民的妻子也是个热心肠,而且更加健谈,把他仔仔细细地又盘问了一遍也没有得到任何信息之后,主动把这附近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个村子都以捕鱼为生,山脚下附近的土地原本也有人耕作,但似乎是因为土质问题收成十分一般,大多数人还是日出而作,清晨便随船出海。 她近乎自言自语地絮叨着:“带你去镇上的警务站可以问问他们你这样的怎么找家人,不过去镇子上还挺远,你可以搭送鱼的顺风车,顺便再看看镇里的诊所……” 影山步沉默地听着,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从屋内出来,他正好听见院子外边的女人们聊天,就找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实为偷听。 当地人的口音十分明显,语速又快,影山步费了点神才弄明白在说什么。 一个女人说“你家那口子又去上工啦”,另一个说“是啊 ,明天发钱,不知道会有多少”,然后第三个女人恭维了一下“他干了那么久,厂子里肯定发的比别人都多,真羡慕”。 接着女人们就笑起来,开始畅想拿到钱之后怎么改善生活,去镇子里买点好东西。 渔民的妻子名为结子,她在屋里闲不住,就提着扫把也来到院里,便看到正坐在院中一个人静静坐着的年轻人。想到他什么也不记得,于是便忽然有了一种被全世界抛弃似的可怜。 她拿着扫把在他边上一边扫地一边跟他搭话,解释道:“村里去年来了些人开了个厂,正好把山脚下那片地圈了,然后又招了些工,都是村里的青壮年。” 因为渔民都是祖辈代代相传,所以家里壮丁少了一个捕鱼就少了一个劳动力,但工厂发的钱却比辛苦捕鱼赚得多得多了。有些老一辈对此很不满,觉得给厂里干活不算一门手艺,不过毕竟还是向钱妥协了。 这些工厂里回来的村民对厂里做的活闭口不言,平日里那厂子也多是外人把守,所以老实的村民们纵然好奇也不敢多打探,总归有钱赚就是好事。 坐在板凳上的年轻人纵然穿着老旧衣物,却也浑身有种不凡的气度。结子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感慨道:“你应该是大城市的人吧,我遇到过那些人,感觉他们都很吓人。” 说着她端详了一下影山步,掩唇笑了起来:“你倒也比他们差不到哪去,往那一站就够唬人的了。” 影山步默默看她,并不回话。但他心里却忽然回过味来,这厂子可能跟他确实有些关系。 渔民们每天清晨出海,捕捞回来的鱼要送往镇子上销售,厚海跟司机说了一下情况,两人就挤上车。 镇子也不算大,不过相比村子明显先进许多。到达镇上时刚好赶上诊所开门,厚海就带他先去看伤。结果影山步在医生面前脱掉外套时,医生和渔民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年轻人穿着黑色的棉质背心,从他后肩到手臂密密地绘着刺青,肩头肿胀,肩背肌肉线条流畅,具有力量感。 在日本,刺青的意义非常特殊,尤其是大面积的花纹,在近代普遍认为是极道组织的象征,越是在极道内地位重要的成员,身上的刺青面积越大,花纹越复杂。 虽然现代受到西方自由文化的影响,许多年轻人会在身上留下喜欢的图案,但在公共温泉和泳池等场所仍然婉拒身上有刺青的客人。 而在这样偏僻的地区,思想更加趋于传统,见到影山步这一条胳膊之后直接将他与极道归为一类。 厚海回过神来,先连忙对医生解释道:“他失忆了!我是在海边捡到他的,一直都很有礼貌,还帮我老婆做家务呢。” 大夫又看了两眼这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给他看了看肩膀,然后抓着他的胳膊摆动几下,判断出来没有骨头的问题,让他回去好好养着就行了。 影山步点点头,说了声谢谢,那大夫倒是对他改观了不少。 诊费是厚海出的,影山步在外边等了一会,也不知道厚海在里边跟大夫说了些什么,出来之后竟然没有带他找警务站,而是从兜里掏了些钱塞给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别处:“你看看有没有车能离开镇子,上城里去找找家人吧。” 影山步手里拿着那卷零钱,站在原地看他,没有答话。厚海挠了挠头,欲言又止,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方才那医生跟他说,这样的人留在家里是个问题,肯定是帮派斗争被人扔海里了,要是仇家找回来岂不是惹上大麻烦,那可不是老实巴交的渔民能应付的。 至于报警就算了,这种事情交给警察说不定还会被这个人记上一笔,要是就这样分别的话,到此为止厚海还对他有救命之恩。 厚海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他不常来镇上,离开之后干脆去附近转了转,因为把钱都给那个人了,所以也没法购物。等他转完准 备搭车回村时,竟然又看到了影山步。 那年轻人依然站在两人分别的地方,背影单薄迷茫,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一步也没有挪动。 厚海忽然心里一痛,仿佛看到了儿子的身影——他找出来的旧衣服全是他儿子的。 脑子一热,他大步走上前去,冲动地说道:“要不然——要不然你先跟我回去吧。” 影山步低头看他,眼珠黝黑。 厚海结巴了一下:“嗯……等你伤好了再离开也不迟,你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 没想到眼前的青年又开口了,认真说了声“谢谢”。 老渔民于是沉默下来,用手拍了拍影山步完好的那侧手臂:“希望你想起什么之后,不要怪我们就好。” 于是影山步就在厚海家暂住下来。 小村子消息传播得很快,没多久,每家每户都知道村里收留了一个外来人,是从海里飘过来的傻子。 结子还没好气地跟别人解释影山步只是想不起来东西,不是脑子有问题,结果一个言辞犀利的妇人反问道:“这还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吗?”让她哑口无言。 村里的小孩子们也不怕他,围着他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但这奇怪的高个子大人全都不回答,于是拍着手围着他唱“傻子傻子没有脑子”,这人倒也不生气,不如说毫无反应。 村民见他没有任何攻击性,于是就放心下来,不算排斥他。 影山步的饭量着实把厚海夫妻俩吓了一跳,第一天的晚上,影山步听到厨房里两人说悄悄话,内容就是家里的米不够吃了。 于是影山步便提出来他可以去厂里做活。 厚海犹豫了一下就答应替他问问,然后过了几天,他被另一个村民带到村尾一处民宿。 这栋房子属于新修的,从风格上来说便与其他老房子格格不入,内里的装修更是充满现代的科技产物,但是房子主人却不十分爱惜,地上歪七扭八地躺着啤酒瓶,影山步走进去的时候,客厅沙发里坐着三个男人,正在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瓜子皮落了一地。 看来这就是工厂的负责人了。 坐在沙发边上的一个男人对村民抬了抬下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傻子?” 村民连连低头哈腰:“是,他很温顺的,村里小孩儿戏弄他也从没有生气过,而且干活很勤快,力气又很大。他不会捕鱼,所以想找份工来报答厚海一家,厚海把他当儿子看待呢,那一家都是老实人……” 沙发上的男人不耐烦地对他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介绍,转头对影山步问道:“你会说话吗?你叫什么?” 影山步于是终于说了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凌久。” 这是厚海那个已故儿子的名字,借给影山步用了。 村民们虽然还觉得厚海夫妻俩脑子也出问题了,竟然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外男,但因为他得到了这个名字,所以竟然隐约也接受了他的存在。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影山步没有任何脾气,做事又勤快,还会修电器,而且站在那里就十分养眼,最后竟然变成了暗中羡慕厚海家白得了这样一个便宜儿子。 不说影山步到底最后会不会留在这里,单看给厚海家帮忙的这些日子,厚海家也不亏。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影山步的饭量,否则估计会成为村民口中的“赔钱货”。 影山步提出去工厂工作一方面是为了补贴饭钱,另一方面就是他认为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个村子,全都要应在这厂子上了。 这些外来人似乎确实缺人手,但也对影山步这个莫名出现的人有防备心,只让他做些苦力。 等影山步后来伤全好了,干活效率又提高很多,于是管他的人非常喜欢这个不说屁话也不会动不动就要休息的年轻人,在厂里一个做工的村民因病请假之后,竟然把他调了进去。 影山步第一次进入工厂 的核心区域,虽然只是当搬运工。 他在袋口悄悄蹭了点里边的内容物下来,丢给系统鉴定。 【麻.黄素】 这下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麻.黄素从麻黄属植物提取而来,它作为兴奋.剂具有提高新陈代谢、增加心率和血压的作用,在医学上被用于治疗哮喘、鼻炎和其他呼吸道疾病。 如果只是为了获取麻.黄素不至于特意找这么个山沟建厂,因为这是基础药物,能够从医疗系统得到。 除去医疗效果之外,麻.黄素还是制造冰.毒的前体物质,所以生产、销售和使用被严格限制。 “喂,快点运出去,里边还有好多呢!”门口的小头目不满他动作停下,以为他在偷懒休息,于是呵斥道。 影山步点了点头,转过身看了一眼背后的仓库。 在那昏暗的空间里,数百个相同的袋子被堆积成了一人高的山,代表着同样份量的冰.毒在另一个地方即将合成。 第204章 失联 这里山远地偏, 水运便利,连警务站都没有安设, 而是由镇上警务站辐射多个乡村, 定期派警察巡逻走访,这些人摸清楚巡逻时间之后,另外稍微花了点钱就避开了麻烦。 影山步在发现这是一处制毒窝点后本想直接联络上级把这里一锅端了, 但是后来却发现这里只制作麻.黄素,成品由船向外运输。 也就是说, 这只是链条的上游,他们还会将这种前体物质贩卖给真正出手大货的制造商。 那才是真正罪大恶极,需要斩草除根的地方。 于是影山步又按捺下来, 沉默地当一个小工, 他需要获得更多的消息来确认运输目的地。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联络警视厅。 首先他在海上漂了那么久,要是手机还能开机那就太不合理了。所以他只能使用其他人的手机或者座机拨号, 然而他为了取信于人, 给自己立下了失忆的人设,必然不能够当着他们的面打电话,更别提借用手机。 虽然家家户户都有座机,但他们地处乡下, 乡里乡亲有事直接出门当面聊,平日里打电话次数寥寥, 即使影山步拨出一个号码都非常显眼, 有心人一查就会知道他身上有破绽。 至于使用小卖部或是镇上的公用电话依然不可行, 因为地方小, 新闻少, 影山步本人作为一个大难不死的“傻子”早就成为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出入时都会接受他人好奇的打量, 虽然未必带有恶意,但仍然像摆脱不掉的眼线。 唯一可行的就是在镇上借口给厚海家报平安时使用公共电话亭,但这样的机会目前还没出现,因为去镇上的次数寥寥,每次厚海都将他看得很紧。 倒不是担心他作奸犯科,而是怕他走散了。 影山步对众人如何看待他持有的是放任态度,因为这样十分有效地降低了别人对他的警惕心,让他顺利打听到了许多消息,虽然这种走向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无所谓,他会装傻。 虽然他没有真的装傻。 难道是他看起来比较傻???影山步早上刷牙的时候偶尔会对着镜子狐疑地摸脸。 他的面孔经过调整,没有改变五官和骨骼,而是使用了一个系统道具【轻薄的假象】。 是的,这就是猎o西o的那个同名道具,效果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个抠门商店售卖的单位是以面积计量的。 【轻薄的假象:没有厚度的包装纸,能够实现一切平面上的视觉效果,防水防火防风防雷电,但是不防触碰,毕竟假象就是假象。不建议以画饼充饥为目的使用本道具。】 纹身同样是利用这个道具虚拟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与真正的纹身也没有两样,只是想要去除轻而易举。 他曾考虑过参照极道大佬弄上整个背部的刺青,但是那样的话反而会更引起他人警惕,因为一看就过往经历不凡,所以最后还是只纹了一条左臂。 这刺青的作用可以直接帮助他坐实人设,而且绝不会被人联想到警察。 至于面部的微调则参考了化妆的原理,反向操作,主要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不那么突出,第一眼看上去很难联想到他在东京时的形象,但熟人多看两眼还是能认出来。要不是他比较抠门,甚至打算把全身皮肤都改造成黝黑的,主打一个民风淳朴朴实无华。 没有影射某人的意思。 在厂里干了将近一月,影山步便渐渐以沉默安静做事可靠获得了更多的工作。虽然因此被其他村里的工人暗中排挤了,但影山步对此心里也很无语,他只是打杂跑腿的活计更繁重了而已,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估计在其他人眼中,干活多等于拿钱多,然而这些人喜欢用影山步不过是因为对他不太需要那么警惕,而且不会像其他村民一样话里话外充满了对钱财的渴求而已。 当然,这些人出手仍算大方,心情好的时候会抽点 钞票塞给这个“厚海凌久”,再画点“好好干活以后赚大钱盖新房”之类的饼。 他们招人只找青壮年,而厚海家的儿子早年因病去世,所以根本没可能来厂里做工。好在厚海夫妇也是安贫乐道之人,数十年如一日地以捕鱼为生,也不会对村里乡亲暴富产生阴暗心思。 更何况,在村民们看起来算是暴富的收入,只不过是这些制毒人手中漏出的九牛一毛而已。在偏僻乡下,物价开销极低,盖房也花不了多少钱,所以他们圈的一大片土地相较外地几乎像是白捡的。 “厚海,把另一个屋里的塑料袋提过来。”管理工人的人名为平田,就是他点影山步调入核心区域的。 影山步点了下头,把这一兜子从镇里买来的零食送入几个人平日休息的房间,地上放着几箱啤酒,垃圾桶里塞满诸如包装纸之类的东西。他弯腰把桌面收拾干净,然后把垃圾袋换了,就为了拖延时间听他们闲聊。 这些人里主事的是“芦塚”,平时很少跟村民说话,颇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芦塚这时候正在骂骂咧咧地嗑瓜子,瓜子皮乱喷在刚扫干净的地板上:“x的,那个孙子要约我在市里见面,说要再谈价格……这tmd明摆着想砍价啊!最近物价涨了我涨点怎么了,谁不是要吃饭的……” 另一个狗腿子迅速拍上马匹,连连附和:“就是,我们不要吃饭的吗!” 芦塚骂他:“他要是跟我砍成了,你们分的钱也要砍价!” 于是气氛迅速变成义愤填膺,几个狗腿纷纷开始痛斥商人黑心,见利忘义。 “大哥,我们这次多带点人吓唬吓唬他!” “市里能带多少人,太tm显眼了,这王八蛋约市里就是怕我摇人。”芦塚骂骂咧咧,“要是在乡下我直接叫几十个兄弟,埋都给丫埋平了。” 平田因为脑子活泛会做人所以一直负责跟村民打交道,其他人看不上这种任务,专心拍马屁,或者干好核心提炼工作,但他却反而很享受对这些乡巴佬呼来喝去的感觉。 此时他眼珠一转,提议道:“大哥别急,我们带不了多少人,他们也带不了。” 芦塚缓了缓,点头道:“是这个理,但是我带你们几个废物去能顶什么用?一天天话说得tm好听,连只鸡都tm杀不利落!”然后一巴掌甩在旁边小黄毛头顶。 旁边狗腿连忙赔笑。 他们做的是这样的生意,自然不可能不带打手,平日巡逻的也是从外边带进来的兄弟。芦塚琢磨了一会,脑中过了一遍名单,打算这次狗腿只带一个,其他都用打手来充数,必须得选最能打,最不畏死的那些。 影山步听明白之后就退了出去,其他人也没有在意他的行踪,继续开啤酒看电视打牌。 等芦塚吃饱喝足,出门溜达时,正巧看见院角水龙头有一个躬身洗头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身型精瘦,手臂肌肉扎实,没有一丝赘肉,左肩露出一些花纹。等他站起身,整条左臂赫然显露。 芦塚高喝一声:“你是谁!” 不等他警惕心完全升起,那人转头看来,倒让他一愣,然后乐了:“怎么是你小子?你还有这么叼的纹身呢?过来给我看看。” 然后又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下端详,不甚满意地点头又摇头:“你到时候就穿着这身,我再给你弄点东西挂腰上,就是你小子太tm……算了。” 芦塚十分勉强地嘬了嘬牙花子,最后说道:“今天开始你就别刮胡子了,争取能留点胡茬,头发也别理了,听懂了没?” “厚海凌久”默默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芦塚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只觉得自己慧眼识珠,捡到了个能充门面又听话又能干活的宝贝,而且还不会问这问那或者算计他的生意。 厚海夫妻对影山步在厂里做什么没有过问,影山步则把领到的钱全都拿回来给老两口日用,让厚海夫妻又惊又喜 ,连连推拒,结果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忽然通情达理地收下,直说给他存着,等他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就是。 偶然间,他见到结子悄悄抹泪,而厚海则叹着气无声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便装作不曾来过一般无声掩上房门。 影山步则换了身新装,虽然仍是城里淘汰不知道多少轮才销到乡下的尾货。 平田负责了给影山步换装的活儿,带他去镇上挑了几件衣服,一双鞋,然后把他们自己的军用匕首与甩棍挂到他腰间,满意地打量他两下,顺口说了声:“这钱从你工资里扣了啊。” “厚海凌久”不出他所料地没有任何怨言,他也就没说从中小小中饱私囊了多少。 到了进城那日,影山步坐上芦塚的越野,后边则跟着一辆面包车,里边塞满巡逻的打手兄弟。 颠簸了好几个小时才进了城,芦塚骂骂咧咧地抱怨自己屁股都颠成八瓣了,扶着腰下了车,然后在落地的一瞬间突然挺直腰迈开外八字,起了范。 约见的地点是一家酒吧,已经包了场。面包车里的人在外边等候,芦塚身边则只带了包括平田和影山步在内总共五个人。 进去之后,另一方也已经在里边等候了,不多不少也只带了五个人。 酒吧里一反营业时的昏暗,灯火通明。卡座两侧摆开车马坐下,于是两伙毒枭开始虚情假意推杯换盏,终于切入正题,开始就着材料每公斤的价格开始来回拉扯。 影山步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对面几人,发现对方带的打手目光十分警惕地盯着自己。 在他人眼中,就是这穿着黑背心,下边穿了工装裤和短靴的男人下巴留着胡茬,头发略遮双眼,皮肤苍白,十分阴郁。而他身上肌肉线条明显,再加上一条花臂,看上去便不是易于之辈,像是极道里出手狠辣的职业.打手,不知道怎么竟然来给毒贩子卖命。 影山步与对方漠然对视一眼,又转过目光去打量其他人,心里对这些人的战斗力有了评估。 是否配枪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没穿外套的人如果腰间没有鼓鼓囊囊的轮廓,除非带的是袖珍手.枪,否则基本是安全的。而在这种混社会的人眼中,枪械都要从黑市获取,价格不菲。 袖珍□□杀伤力有限,只适合暗杀,如果是为了增加威慑力或者参与械斗,那么无论如何都不会考虑这种“小家子气”的东西。 影山步将注意力锁定在两个人身上,一个看起来是练家子,另一个则可能带有配枪,总是下意识地去摸外套下摆。 毒贩子也是商人,两方谈判时从笑脸相迎到针锋相对,再到苦肉计,旁敲侧击,什么手端都用上了,让影山步也暗中咋舌,这些人看上去一身横气,到了谈钱时竟也抹得开脸皮耍无赖。 “老哥,我唾沫都要说干了,结果你是打定主意不见棺材心不死了是吧?” “这话说的。”芦塚哼笑一声,耸肩,“咱们都是知道,你不是我唯一的下家,我也不是你唯一的上家,别搞得好像非你不可似的,太天真了,小老弟。” 对方忽然咳嗽一声,把酒杯端了起来,然后坐在他侧面的人忽然掀开外套拔出手.枪! 芦塚瞳孔一缩,下一秒,那支枪则撞上一个白影,那人“嗷”地一声惨叫着脱了手,枪则落到桌面,被人一脚踹远。 这变故突如其来,两伙人甚至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身体下意识已经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手中武器都亮了出来。 先动手的那方人喊了声口号,于是都开始动手,然而芦塚这边的那个花臂男人已经将甩棍甩长,一棍就将最有威胁力的那个练家子抽得眼前发黑。 紧接着上前补了一脚将人踹倒,靴尖非常硬,把人生生踹得干呕,然后几棍下去就人事不省了。 “干他!” 影山步判断出来最能打的确实是那伙人里的核心打手,其他人见状不妙 一拥而上,而芦塚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于是迅速混战成一团。 影山步提着甩棍避开朝他挥来的刀子,把来人几棍抽开,然后伸手把芦塚从人群里拉出来,推到远处,又回身加入混战,很快就平息了争斗。 于是情形瞬间倒转,手下横尸一地的毒贩满脸鲜血地孤身坐在对面,虽然还能坐着,但是已经失去了所有气势,高下立判。 芦塚把玩着那把枪,意味深长地调笑道:“这可不是我先动的手,我事先说明一下。” 那人也没料到对方竟然带了这么能打的人,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含恨陪笑着把这单生意谈了下来。 芦塚看起来平时对小弟们不怎么凶,甚至算得上和气,但是做生意的时候却相当狠,直接开了个让对方差点跳起来骂的价格。 “哎,别急嘛,你有的赚呀,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利润。”芦塚叼上烟,把打火机递给旁边的小弟,但现在旁边只有影山步一个人。 影山步看了他几眼,没接,芦塚暗中瞪了他一眼,自己有点尴尬地收回打火机把烟点上,若无其事地把两只胳膊都搭在沙发靠背上,翘着二郎腿悠悠说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你先破坏的规矩,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是吧?” 旁边没人接话。芦塚心里告诉自己别跟傻子过不去,然后把台子搭了下去:“而且呢,这次是这样,下次我们再继续谈,相信那时候我们会有个让大家都满意的价格,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了。” “你说对吧?” 对面满脸血地咬着牙陪笑:“是啊。”看上去却像是恨不得扑过来从芦塚身上撕下一块肉一样。 芦塚带人离开上车之后,才在车里爆发出畅快的笑声,然后重重地拍了拍影山步的肩膀:“你小子这么能打?脑子坏了身体倒是还有记忆啊,以前到底干什么的?” 影山步一言不发,芦塚也竟然习惯了,然后吆喝着叫司机去城里另一边的一家饭馆庆祝一番。 其他人推杯换盏,影山步埋头苦吃,芦塚很和蔼地笑眯眯地让服务员多上点,要多少有多少。等影山步终于吃饱了之后,抬头说自己要给厚海家打电话报个平安。 芦塚特意了解过了影山步的身份,知道他之前从来没离开村子这么久,痛快地同意了,然后醉醺醺地从钱包里扯出一张大钞塞给他,让他去外边顺便买点烟回来,找的零钱给他打电话。 东京,警察厅。 影山步正式失去联络计时一个月零三天。 霜岛雅树站在天台上,此时正是午休时间,也有些同事在天台吹风或是打盹,然而他默默看着远处,手边却放着一部手机。 那是影山步的上线联系方式,固定在这个号码上。除非特殊通知,否则影山步只能联系这个号码,而电话对面的一定会是他的联络人。 他叼着一支烟,低头给自己点上火,默然抽完之后,等身上的烟味被风散尽,才抓起手机,转身离开。 “怎么,戒烟失败了?”山本龙彦在他身上又闻到香烟的味道时十分惊讶,因为霜岛雅树在他眼里时极为自律,且行动力超群的人。他们当年在警校时公认如果有人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戒毒成功,那么一定是霜岛雅树。 当年霜岛雅树的搭档出事之后,他很是抽了一阵烟,很快就完全戒了。现在霜岛看起来已经走出那件事,甚至站在了警察厅里,却又像是遇到了巨大的难题。 霜岛雅树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口,沉默了片刻,淡淡答道:“那个案子……卧底的警察,失踪了。” 山本龙彦眉心微皱:“多久了?” “一个月。”霜岛雅树手指动了动,强忍下去,“之前的所有线索断得一丝不剩,撤得干干净净。” 于是山本龙彦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暴露了。 暴露身份又失踪的卧底警察是什么下场,甚至比普通人更惨,不堪 设想。 山本龙彦张了张嘴,又听霜岛雅树开口道:“那个警察我认识。警校时,是我带的最后一届学生,那一年里最好的那个。” 山本龙彦心里一突,看向自己的老朋友,见他脸颊绷紧,忽然想到了霜岛雅树的前任搭档,于是心下恻然。 竟然在同一桩案子里,叫这责任心感极重的男人折进两个亲近的后辈。 第205章 进展 从椅背上捡起夹克穿上, 他走出饭馆,顺着街道走了一会,不出意外地在十字路口找到了一家便利店。买完东西之后, 在售货员的指点下找到了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 然后投币拨出号码。 “……是我。” “嗯,这边办完了,很快回去。” “好。要带东西吗?” “嗯,再见。” 挂了电话, 他推开门,走过便利店时看到平田正在门口抽烟。 平田抬眼看他一下, 笑了笑:“烟瘾犯了,等不及你了。走吧,一起回去。” 对面的男人穿着夹克, 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一眼, 然后提着白色塑料袋与他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走进包厢之后,影山步把塑料袋放在桌面上,芦塚放下酒杯,满脸潮红地对他掌心向上,摊开手掌:“找的钱呢?” 沉默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把带着钞票和硬币的现金放到他手里。 芦塚低头看了一眼, 随口问道:“40秒的电话也就10円,怎么钱少了?” 然后一条口香糖放在了他手里。 两人对视,芦塚忽然大笑起来, 把零钱和口香糖都握住,然后招手示意对方伸出手来, 接着一把都塞了进去。 “逗你玩儿的, 我还没有抠门到这种地步。喜欢吃口香糖啊?早说啊, 下次让他们去镇上给你多买点。记着了吧, 高岛。” 被点名的狗腿连忙应和:“那必须的!” 然后芦塚回头招呼其他人继续划拳。 影山步握着那把钱,低头塞进兜里,坐到角落撕开口香糖包装,塞了一片进口中。慢慢咀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他垂下眼发起呆来。 但他却格外警醒:他给厚海家打电话的时长不多不少正是40秒。 芦塚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试探和敲打他不要搞小动作,看到到现在为止对方仍然对影山步的失忆持有保留态度。 幸好没有尝试联络警方。 对影山步来说,想要合理联络上线竟然是个棘手的问题。经过这件事,他十分怀疑芦塚这帮人正严密监视整个村子,如果他使用座机会留下通话记录,因为村民不常打电话,通话记录寥寥可数。无论是从哪家拨出去,都会给那家人带来巨大的麻烦。 而办手机卡需要身份证件,他没有。从黑市购买他又没有渠道。最简单的公共电话亭他都没有机会去打,以上选项不如直接排除。 回到村庄之后,影山步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除了得到了一笔钱。 他们给村民发钱时并不会分开发放,而是把人都聚在一起,叫到谁的名字就上前,然后平田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个贴好名字的钱捆。不同人按照干活年限长短和干活质量拿钱不同,于是其他人见状会更加积极地工作。 等所有人散了,只剩下影山步。 平田给他发钱的时候当着他的面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捆,然后抽出一点递给他。 影山步低头看着他手里那一点,又看了看他留下的,问:“这是什么?” “哦,之前给你说过的,你的行头也花了钱嘛,我给你垫的,不用客气。”平田笑得很和善。 影山步抬眼与他对视:“这比上次的钱还少。” 平田耸了耸肩:“没办法咯,衣服你穿上了,很帅的。下个月就好了嘛。” 然后下一秒,伴随着“夺”的一声沉响,他的两腿之间的土地上深深地楔进一根什么东西。平田几乎感觉到有风擦着他的裤子划过,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根筷子。 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从他的额头渗出,抬头时,影山步手里已经拿了他应得的钱,然后面无表情地从里边抽了几张给他,恰好是衣物实际的价格。 “我答应要拿钱回去的。”男人淡淡说道,然后朝他走来。 平田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就看到对方弯腰把筷 子拔出来,用肘关节内侧夹住擦了擦,塞回兜里。他们中午吃饭都用自己的餐具。 口袋里被塞了几张钞票,平田站在原地看着影山步与他擦身而过,然后慢慢消失在院子拐角。 厚海家对他做什么并不了解,但是却明显在影山步换了衣服之后感觉到了气质发生的转变。老渔民拧着眉犹豫了一会,问道:“你不愿意用我的刮胡刀吗?改明儿我去镇上给你买个新的。” 影山步摇头拒绝,然后从兜里掏出钱递给他。这次的钱因为有奖金所以格外厚,让老渔民目瞪口呆,硬是缩回了手。但这钱最后还是放在了桌上,影山步出门去帮邻居修收音机了。 “这厂子到底是做什么的?”结子见到这钱之后连忙把门关上,充满忧虑地问道。 她的丈夫在烟斗里加了烟丝,摇摇头,“赚这么多钱不一定是好事啊。”就提着烟斗出门去抽了。 很快,影山步的下一个活就来了。 平田通知他明晚要运货,让他明天下工直接留宿别回家,并且给他找了间空房让他睡觉。 等“厚海凌久”再次清醒时,眼前一片黑暗,手臂剧痛麻木,身上的湿冷被山风一吹,销魂蚀骨。 他双脚离地,眼睛被黑布条蒙住,悬崖底下的风从一侧向上吹拂,在夜里发出呼啸,几欲将他拉扯下去。 平田的声音从旁边穿来:“你卧底的事发了。” 影山步转过头去,面对他的方向:“你在说什么?” “还在装?”平田冷笑一声,“这是山上那个废弃的铁架子,我给挪了挪,正好探出悬崖外。我只要一割断绳子,你那便宜养父母就又死一个好儿子。” 然而这男人却无动于衷,只是说:“我失忆了。” “你当演电视剧呢?还失忆,还落水不死,我呸!”平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乎是爬上了铁架,然后刀割麻绳的声音响起。 “咯吱、咯吱、咯吱” “在我割断之前,你还有交代的机会,说不定老大觉得你还有点价值。”这声音悠悠的,又带着懒得掩饰的阴毒,“比如给我们做个谍中谍什么的。说说吧,你到底是哪位派来的?” “要是真想知道,不如带我去医院。”男人冷笑一声。 “咯吱、咯吱、咯吱” “我真的不知道!”被吊起来的男人下巴胡茬凌乱,嘴唇抿紧。他的衣服被冷水浸湿,看起来十分弱势,此刻像是走投无路似的低喝道。 麻绳终于被割断,他手上一松,然后整个人便跌了下去。 只在下一秒,就落在泥土上。 影山步伸手扯下眼罩,看了看原本距地只有一米高的设计,又冷冷看了一眼平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呵斥:“平田!你小子半夜不睡觉偷偷干什么呢!” 芦塚打着手电从远处走近,对两人遥遥呵斥道:“明天就去送货了,不睡觉等着我给你开车?” “哎,哎,我们这是闹着玩呢,睡不着上山来看星星。”平田手上的匕首早就收了起来,然后被芦塚踹了一脚,也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跟上了。 芦塚的目光转到影山步身上,他就把上残余的麻绳一扔,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好像并没有浑身湿透一样。 “不管你们闹着玩还是有误会,当着我的面把话说开了,以后不许背后针对。”芦塚抬了抬下巴。 平田赶紧跟影山步赔不是:“是误会,然后我们就开了个玩笑。对不起啊,厚海兄弟,回头运完这批货,我请你吃好的!” 影山步淡淡看他一眼,点了下头,示意这事揭过了。 然后一群人气氛和睦地朝着山下厂房区走去。 影山步回去换了干燥的衣服,在厕所擦头发的时候,眼神冰冷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他们在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而已。 又是一轮试探,而且真正的日期不是今天,而是明天。 看 来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试探了,否则跟不上明天的运货。 院子里有人隔着窗吆喝叫影山步出去吃夜宵,然后影山步就随手把毛巾搭在架子上,抓了件外套披上。 在宽敞的工厂内,一张原木木桌摆在角落。桌面上摆放着几盆颜□□人的菜肴,蔬菜与肉类交织在一起,热腾腾地散发出香气。桌子的中心摆满了啤酒酒瓶,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光泽。 饭桌上,芦塚果然没有避开他,而是直接跟这几个吃饭的人,也就是他预定要随行的亲信交代明天的计划。 “这次不坐船了,走卡车。”芦塚一边喝酒一边说,“若田部那孙子上次差点把船给抢了,等我把这批货交出去再腾出手收拾他。” “陆路线路虽然保密,但是就怕万一。”他冷笑道,“万一遇到条子搜车呢?我们也得能跑得了才行。到时候就靠你了,凌久。” 影山步被点名之后,筷子停下,点了下头。 芦塚豪气地一摆手:“你放心干,这次跑完,我给你包个大红包!保管让厚海家在村子里扬眉吐气!” 影山步看上去似乎被打动了似的看了对方几秒,然而心里却在想:让他揍毒贩子也就算了,这是让他见状不好就断后啊,断后也就算了,还让他打警察,真是做起这行生意就六亲不认,胆子贼大。 夜幕降临,车队悄然启动,离开村子。明亮的车灯在黑暗中闪烁,车辆沿蜿蜒山路驶向城市。驾驶员紧张专注,夜色中的城市灯光引导着他们前进。 运输的货物在车厢内部,外侧看起来是印着朴素广告的冷链运输公司,前方开路的是一辆貌不惊人的面包车,后边则是一辆越野,再后边是另一辆面包车,芦塚和影山步就坐在这越野上。 路上,芦塚似乎觉得十拿九稳了,跟影山步特意介绍道:“这辆车你别看他不够豪华,坐着还挺颠,那可是防弹的。” 没能在这沉默寡言的男人脸上看到什么反应,他怪自己找错了捧哏,于是兴致缺缺地靠在一边玩手机去了。 影山步侧头从车窗里看着窗外景色,通过路牌判断位置。他们不敢让影山步这个失忆者开车,所以他就负责跟芦塚坐在后排,在芦塚上厕所的时候也要等在门口当保镖。 为了避过可能的检查,车队选择了尽量偏僻的路线。长途大概开了一天半,在第二天的傍晚,终于不得不停下来了。 “头儿,面包车车胎爆了。” 芦塚坐直身体,眼中射出凌厉的光:“爆了还是被扎了?” “被扎了!” 芦塚眯起眼,对影山步说了声:“家伙拿上,要出事。” 不等他说完,影山步已经握住了甩棍,从车窗里看到外边包围过来的一圈人。 芦塚带了十几个人,但是敌方打眼望去至少有二十个。 “x的……”芦塚冷笑一声,脸上出现了狠意,此时他才真正像是一个敢制毒销毒刀口舔血的毒枭。 他手机响起来,接通之后开始跟外边的人谈判。无非就是些先礼后兵,示意如果芦塚把这批货双手奉上的话,就分毫不伤地把他们放走,不想结下大仇,至于货款呢,现场就能付,他们带了一个皮包的现金。 只是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些钱虽然已经不少,但是比起货物的市价,那可真是九牛一毛。 谈崩挂断电话,芦塚阴狠地说道:“让他顺利这么一次,以后谁都能打我的主意。老子头拴在裤腰带上辛辛苦苦做药可不是为了喂这帮豺狼的。” “凌久。”他转头看了一眼影山步。 影山步心里叹了口气,却也明白这何尝不是他的一次机会,于是“嗯”了一声。 芦塚看着身边男人把夹克脱下来,露出里边的黑色短袖,侧脸棱角分明,但转过头来时,让人注意到的却是那双冷淡的眼睛。于是一下子心放下了大半。 手放在门把手上,从玻璃中可以 看到前边车上呼啦啦涌出一片兄弟,货车和越野则一直安静没有反应。 有人挥舞棒球棍砸在越野玻璃上,第一击没有留下任何裂痕,等抬手挥满预备第二下时,车门忽然打开,一下子撞在他鼻子上,撞得眼冒金星,紧接着一拳把他直接打倒在地。 影山步随手关了门,从他身后传来车内反锁的声音。 他看也不看脚底下躺倒的小青年,靴尖踹在太阳穴上,那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他闪开刀风,两下拧脱匕首,接手之后把人踹倒,一刀反手扎在了对方手背上。惨叫声响起,那人竟然手背与地上人的手扎成了一串,却又不敢自己拔出刀,只是跪在地面疼得抽搐。 越野车上下来的男人不到十秒就解决了两个人,像是不费吹灰之力。然后他把手里甩棍甩开,几棍解决一个人,没有留下一个能反抗的有生力量。 “砰!” 一颗子弹落在地面上,阻止了男人前行的脚步。 “举起手来!把武器扔了!” “砰!” 又一颗子弹射在身后的越野玻璃上,留下一片弹痕。 举枪的那个人枪法不佳,明明对准了目标却接连失手,然而口中却喊着“缴械不杀”的拖延之词。 男人好像终于害怕了,他把手中甩棍慢慢放在地上,但是在弯下腰的一瞬间,从腰间抽出匕首,手腕微振,激射而出! “砰!” 又是一道枪响,然而却射向了天空。 持枪那人眼睛睁大,倒退两步,便捂着脖子轰然倒地。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过去把枪捡起来,插到腰间,同时把扑过来想要抢夺的人抽得仰面趔趄,然后投入新一轮的争斗。 “砰!” 又是一道枪声响起。 然后影山步腰间便多了一把枪。 等事态平息下来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影山步把甩棍收起,走到越野车边,伸手敲了敲车门。 车窗放下,他对里边说了声:“打火机。” 芦塚看了他一秒,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扔给他。 影山步接住之后,弯腰从地上一个人的衣摆割了一块布,然后在人群里穿梭,把匕首依次抽出,然后用布把指纹擦干净,接着扔进敌方一辆车里。 关上门,退后几米,拔出枪对准油箱连开数枪,直至子弹耗尽,每颗子弹都从同一个弹孔射入,保证足够的热量产生。车子轰然引.爆,热浪扑面,几乎有种火焰燎到睫毛的错觉。 影山步回来拉车门的时候,第一下没有拉动,第二下便开了。 芦塚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眉飞色舞地狠狠夸了他的表现,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放狠话,接着芦塚的手下们开走了敌人的几辆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尸体”和一辆熊熊燃烧的残骸,以及一辆车胎被扎的白色面包车。 影山步坐在车上,低头用纸巾擦着那把军用匕首,对旁边芦塚的话语无动于衷,只在对方提出重赏时抬头看了一眼,于是让芦塚更加确定眼前这人该如何拿捏—— 与其他村民毫无两样。 于是,在这一趟任务完成之后,影山步便成为了这毒贩团体中第二有地位的人。 虽然没有任何话语权,也没有芦塚那些最会来事的小弟拿钱多,但是从这时候开始,每次外行必有影山步一席之地。 同样地,也没有任何人再敢对他轻视,而是又敬又畏地试图与他套近乎。 影山步端着碗走到院子里时,院中那几张长桌边的人纷纷站起身给他让座:“凌久哥!” 他也只是淡淡看他们一眼,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低头吃自己的饭,一如既往,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影响他。 东京。 影山步失联的第二个月。 霜岛雅树随身携带着那支手机,电量时刻充满,即使夜里也放在枕边,然而从未收到哪怕一 条短信。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烟,白色雾气顺着窗缝逸散出去,消失在空气里。他的眼睛里没有睡意。他想起了很多东西,却又什么也没能在脑海里留下痕迹。 窗外渐渐亮了起来,夜色被晨光驱散。第一束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像一把金色的剑刺破了黑暗。初生的太阳。 他看着那道阳光,耳边响起早晨起床的闹铃。然后他把烟灭掉,站了起来。 第206章 冲突 在这两个月中, 因为朝夕相对,且这些人对他不算太设防,所以让影山步了解到了很多信息。 这贩毒团体的老大芦塚精通工业化学, 合成竟然是靠着推导化学式以及参考网上的论文自己一步步实验出来的。芦塚有一次喝多了吹嘘自己的经历, 说刚开始的时候纯度太低,后来是他偶然灵光一闪,最后才找到了步骤最简单的合成路子。 做这种事要么捂得死死的,要么就把方法散布出去, 否则一旦让其他人知道他手里有这样的方子,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到手。而对于警方来说, 为了防止他降低制作成本导致大货泛滥,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抓到手。 芦塚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一直以来对他们这些参与了制作过程的人都看得很紧。 喝得醉醺醺的时候, 他抬眼看了一眼坐在角落慢慢吃东西, 仿佛无底洞一样的男人,眼底精光掩藏在醉意里。 影山步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芦塚叫他来就来,不让他来他就自己做自己分内的事。芦塚他们这里有个好处就是,凡是需要影山步参与的行动都要叫他旁听讨论结果, 然而这些人又酷爱在饭桌上谈事情,所以默认了影山步的饭管饱。 如今他被“单位”管饭,只用拿工资回家, 怎一个省字了得。 芦塚的制药法生产周期很短,又不需要躲避警察, 而且重金之下人手相对充足, 唯一限制产量的反倒是原材料的短缺, 这却急不得。 他闲的没事时又开始琢磨新的化学式, 想自己一口气做到底,卖大货不比卖半成品赚钱多了? 然而平田却劝他,说半成品虽然赚钱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利润仍然可观。而警察盯着的基本都是销售上游,也就是出手大货的源头,有他们挡着,芦塚会安全许多。 芦塚笑了一声,拍了下平田的头顶,夸道:“你倒是会替我着想。” 然而实际上,让他没有决定去下游分一杯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下游市场更加腥风血雨,到了这一层,就需要更多人手、地盘、人脉、甚至武装力量了。 这钱虽然赚得多,但需要考虑得太多,风险也远大过现在。 等到了影山步来到这里的第二月月中时,他忽然被芦塚单独叫去,通知他在下周某一天陪同去见客。 影山步问道:“见什么人?什么环境?多少人?” 他每次都会问相似的问题,表面上是为了摸底,实际上是为了得知更多的消息,因为很多事情如果芦塚他们不解释,等影山步到了现场只有旁听才能勉强拼凑出前因后果。如果他去了之后只有动手的份,那直接宣告白出力。 实际上芦塚这里倒也没有那么多冲突,但做这一行的,无不是见利忘义之徒,一点小麻烦也会演变成手段狠辣的争斗。常言道,如果一桩生意能有300%的利润,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而这种丧尽天良的买卖利润又岂止三倍。 芦塚对他说道:“就你我。” 影山步看了他几眼,难得多问道:“为什么?” “不该你问的别问。”芦塚看起来心情很好,忽然想起什么,“算了,再多带平田一个吧,让他开车。” 影山步顿了顿才点头道:“知道了,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但是如果对方人多,不能保证平田。” 芦塚乐了:“你不用管,这次根本没风险,见的人是我哥。” 对面的男人安静看他,他见已经说出来了,到时候反正也要见,索性多说两句:“我哥那边也不会带什么人,这次就是我们叙叙旧而已,你一个人就够了。” 影山步点头离开。 傍晚开饭前,影山步对平田言简意赅地说道:“下周去市里你做司机。” 平田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反问道:“我?司机?” 他只觉得有点好笑,对方虽然厉害归 厉害,但到底都是在芦塚手下卖命的,凭什么分出个三六九等。像影山步这种只会动手不会动脑的人,不过是消耗品罢了,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被像垃圾一样丢弃。 而影山步知道了这么多东西,等他被抛弃的那一天,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不可回收的垃圾只能销毁,以免落入他人手中。 影山步没多言,转身就走了。平田回过味来,特意去找芦塚了解了一下情况,芦塚对他倒是透露得更多了点,颇有种拿他当狗头军师的意思。 “我哥从欧洲带回来一种新型的化学药品,这东西可带劲多了。”芦塚边抽烟边啧啧称奇,“以前那些老东西还有戒掉的概率,这种玩意儿一次就能彻底改变人的身体,然后就再也回不去咯。” 平田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厉害吗,那这东西一拿回来岂不是老货都比不上了?” 芦塚琢磨道:“应该吧,我觉得这玩意儿一出马,应该能立刻抢占市场,之前那些小打小闹根本没法替代。” “……那您哥哥是有欧洲的路子吗?”平田小心地问道,“从欧洲只能海运过来吧?” 芦塚哼笑一声,仰头喷出一口烟雾。 “不是,他单纯去看行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只在日本做生意,顶多倒点去东南亚,哪有那么多手伸到欧洲那远地儿。这次他是带回来样品给我分析。我已经看过基本化学式了,稍微有点想法。” 平田目瞪口呆,连连捧道:“您竟然准备自己合成吗!天哪!您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以您的资质去东京大学那都是大材小用了,真正厉害的科学家都在民间啊!” 芦塚十分受用地说道:“哼,这种东西也是要看天赋的……” 不远处的厕所内,影山步收起耳机,忽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够联络警方将两人交易现场一网打尽,那么就人证物证俱在。 听芦塚的话,他哥也是个业内巨擘,业务遍及日本东南亚,甚至还会去欧美市场找新货,简直就是根深蒂固的毒窟。 这两人不知有没有血缘关系,但看芦塚信任的样子,应该关系非常亲近。而芦塚这样一个擅长制作的人和一个拥有广大销售渠道的下游毒毒联手,毒上加毒,效果岂止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影山步眼睛微眯,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然后就把窃听器收进仓库里,至于另一端下次再进去处理就是,这么久以来都没人发现过他做的手脚。 从公安和组织那里获得的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存在他的系统仓库里,免得亲朋好友去他家里玩的时候开柜有惊喜。 他无法使用手机联络警方的原因不是他没有手机,而是这件事无法合理解释,所以只能够寻求其他途径。而他必须尽快摸清芦塚的底细,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监控此人的行动和谈话。 行动方面,芦塚已经出入都带着影山步了,监听则大幅度推动了打探的进度条。 影山步认为他在这里最多还能得到的情报也就是合成的方式,但影山步至今没有被允许进入加工车间;另一个就是芦塚所知的其他贩子的情报。 如果要让他打听,恐怕还要花费许多时间,然而警方一旦能把芦塚逮捕归案,剩下撬开嘴这样的苦活累活就直接一同交给他们好了。 他想起【幸运之神的骰子】,暗中思索,也许他追查的那桩兴奋剂分销案,上游竟然能够追根溯源到这里。等这案子收网,倒也算得上有始有终,只是不知道警视厅到底会不会相信他是漂到这里的…… 算了,不信也得信。 尽管影山步会定期带回现金,但厚海家夫妻俩依然坚持原本的谋生手段,每天都会将捕捞回来的海货运到镇上销售。如果收成好的时候,影山步就会代替结子陪厚海一起去镇里,时间长了已成定式,连镇上的人见到他都习惯了不少。 等两人到了镇上,厚海先去忙,影山 步借口去便利店买东西暂且离开。 他倒确实走进了便利店,出来时嚼着口香糖,转头走进公共洗手间。确认里边没人之后,他没有反锁大门,而是在门的横把手上放了一个空塑料瓶。 从兜里摸出一部杂牌手机,他按照瞥到的密码解锁,然后拨通了那个早已背下来的号码。 东京,警察厅。 手机铃响。 霜岛雅树单手撑着额头假寐,听到这声音时没有反应,等响到第三声时猛地睁开眼,迅速抓过手机,看到显示着一个外地的陌生号码,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接通了。 “代号‘玫瑰’,向您汇报。”影山步说出这个代号的时候心里有点无奈,但这是分配的代号与联络方式,他无权更改。往好了想,这个代号一旦暴露,作为男性的他可以依靠刻板印象脱身。 霜岛雅树罕见地在这种情况下失态了。 他知道他应该立即履行作为上级的责任义务,回答对面的通话,但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桌上的烟盒,将其在掌心抓成扭曲的一团,拳头贴在额头深呼吸了两秒,这才睁开眼用冷静的声音答道:“收到。你现在安全吗?” 影山步听到这个声音有点狐疑:“……安全。” 紧接着,他快速简单地讲述了一下前因后果,省略了许多不重要的细节,着重讲了他在芦塚身上发现的马脚,以及即将见面的时间地点。 他也说明了自己没有固定的联络方式,下一次依然会是一个随机的陌生号码。 交代完了自己这段时间的任务成果,洗手间门依然没有响动,他这才犹豫地问道: “这个号码是不是换人了?” 那熟悉的声音沉稳地答道:“是的,今天开始,我是你的handler。” 从厕所里出来,影山步插着兜路过了某个人的身侧,把擦过指纹、清理过通讯的手机原路塞回一个学生书包里,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这学生他观察了很久,喜欢煲电话粥,粗心大意,在固定的时间段不会碰手机,因为双手忙着吃早饭。 没办法,他“借用”完手机之后在他书包里塞了两条口香糖聊表歉意。 直到正式去见面的前一天,影山步心里都还怀着这起会面也许会出意外的可能性,如果日期地点有所变化,他需要及时通知警方,因为霜岛雅树那边已经按照他的情报布下了天罗地网。 更有甚者,这直接又是芦塚设计的一场针对他的局,那影山步的卧底就宣告失败,到时候直接把芦塚绑了送到警察局算了。芦塚不知道他底牌一张未出,所以影山步还是很有底气能够全身而退的,只是案子结得不够漂亮。 在一天一天一秒一秒的倒计时中,迎来了出发的时刻。影山步坐在副驾驶,终于看到了预定中的咖啡厅,以及附近极其隐蔽的警察时,心里终于一定。 东京,三日前。 琴酒最近心烦意乱得很,手里的活干不完,派下去的任务出岔子,然后手下又火上浇油地给他汇报了一条坏消息:有个分部的干部中饱私囊。 贪污的情况时有发生,甚至不能引起琴酒的情绪波动。然而没等他随口说声按规矩办事,那边又期期艾艾地补充道:“那个干部贪污的方式是用分部的资源参与毒品生意,赚的钱全吞了。这个季度报的损失都是他掩人耳目刻意为之。” 琴酒听完顿时火冒三丈,冷笑一声:“活腻了?挪钱去倒卖毒品?” 组织一直以来表面上的定位都是灰色产业,至少在客户眼中如此。组织手中谋利的产业多种多样,唯独不沾毒品,因为只有这条是绝对不合法的,而且还容易污染自己人。虽然毫无疑问是暴利,但对于他们的目的来说得不偿失。 但组织吸收进来的人手大多都是些冷血之徒,贪欲远胜常人,所以极其容易打歪主意,哪怕组织内规矩三令五申决不能碰这一块。 “派人去把他抓 回来,我要让这些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死的。”男人阴冷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去,对面连忙应下。 “明白。”手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动向,他从欧洲搞来一箱货送给本地一个毒贩子作为入股资本,要与另一个股东合伙开展新生意。您的意思是?” 琴酒厌烦地皱了皱眉,问道:“毒贩子?这种东西由我们去收拾既浪费人力又没什么收益。”除非把这些人绑起来勒索,倒是能吐出点钱财,但后续的麻烦相较而言实属贪小失大,毕竟他们又不打算接手产业链。 手下沉吟道:“他合作的毒贩很有些势力。那么……我们只抓叛徒?剩下的人呢?” “组织不平白与人起冲突,”琴酒眸光冰冷,灰眸现出残忍之色,吩咐道,“但如果他们反抗,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第207章 捕获 车停在咖啡厅门口。 这家咖啡厅不起眼, 店门被夹在左右两间门店之间,只有一块木质的招牌立在顶上。 一脚刹车停在门口之后,平田从后视镜里与芦塚对视一眼:“头儿,我跟你们一起下还是?” “这边上都能停, 停好之后我们一起走过去吧。”芦塚说道。不知到底是对他这个大哥警惕还是不够警惕, 如果说担心人数不够多, 那只带两个人属于自讨苦吃, 但如果果真放心,依照他的性格应该根本不在乎平田, 而是会自己省几步路直接下车。 影山步身为保镖先推开门, 然后给芦塚让开位置, 平田连忙来给老大拉开车门,并且殷勤地用手掌挡在车顶。芦塚很受用,目光扫过冥顽不灵的傻子时,给了平田一个无奈的表情。 平田心中暗喜,心说看这凌久怎么跟自己争。 而影山步则根本没注意他们这些眼神官司, 转头四下打量。这一看,就把特警埋伏的位置看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他参与过好几次抓捕行动, 也接受过系统培训, 对隐藏方式和埋伏方位的套路很熟悉。 他的目光没有特意在某处停留, 就像是惯例的警戒一样, 然后默然跟上两人。 芦塚虽然表面对影山步宛若木头一样的情商感到恼火, 但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专业程度令人安心, 虽然对方目前还在失忆。 他一直很好奇影山步之前的来历, 但对方既然失忆了, 不管是真是假, 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破绽,而且也只透露出想要挣钱,那给对方想要的就是了。对方如果不蠢,会明白芦塚赚钱靠的是脑子,只有跟他合作才会有长久的利益。 这条街人流量不算高,但影山步却发现往来的行人几乎都是警察乔装的便衣,看来上边很重视,不由得对这次抓捕行动更放心了一些。 咖啡厅已经被包场,门口挂着已休息的牌子。 芦塚推门率先走进去,然后走到唯一有人的桌边,跟另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热情地拥抱:“好久不见了!身体还好吗?” 接着是一阵热情得几乎令人怀疑他们互相对彼此有恩情一般的寒暄。 影山步和平田按照吩咐没有靠近,而是站在门口把守。然而对方带来的另一个男人却并不是跟班,在正主打完招呼之后主动介绍自己,然后芦塚的哥哥也介绍此人的来历。 影山步细听之下,才知道这人竟然是另一个商人,自称做些其他生意,从没入过行,这次这箱欧洲的货就是他想办法带回来的,作为礼物送给兄弟俩,希望之后能够加入他们的生意。 说着他打开一个手提箱,里边是满满当当的包装袋。 而这人希望的是等芦塚把药研制出来之后,他哥负责亚洲市场,他则自信满满地说拥有足够的渠道打开欧洲南美的市场。 “到时候全球的钱都归咱们三个人赚!”那人说到激情处,大手一挥,“你们还没见过……哦,你哥见了。” 芦塚他哥顺势应了一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嗯,我找人试过了。” “这东西妙就妙在刚开始没什么特别的副作用,跟……也就一个水平,但是使用感却好不少。但这东西因为是化学药剂,”说着,他对芦塚挤眉弄眼,“很厉害,会改变人体神经,这是不可逆的,只有持续用药才能给人足够的神经递质,越到后边需求量越大。” 虽然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几句话背后就描绘出来已发生的被摧毁的许多人生,但他的表情却只有兴奋。 他哥点点头,接过话题:“我们卖的时候可以说这个是新型的助兴药,没有副作用,借此打开市场,也不会引起注意。等过三个月之后,才是收网的时机。” 影山步站在门边,眼帘垂下,一如既往地事不关己,但心里却越听越冷。 芦塚听得意动,他本就对更大的利益十分馋涎,但又不愿 意自己承担风险,如今有一个摆在他面前,且只有他能够抓住的机会,他岂能够亲手推开。 不过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故作犹豫地与另外两人拉扯一番,说出自己的顾虑。另外两人也是老商人了,自然清楚这是开始谈价格,于是都虚情假意地互相开解,直言不能让兄弟吃亏,只是自己也有难处。 平田转头看影山步,见他漠不关心,心中冷笑一声,说这时候都不知道赶紧听仔细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傻子。 谈判的底线这三人来之前就在心里有了草稿,虽然争起来的时候面红耳赤,差一步就要拍桌子摔杯子,但在份额达到了一个三人都满意的比例时,居然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坐下来和和气气地联络感情了。 芦塚他哥对服务员招了招手,那服务员连忙转身去后厨,然后端上一道又一道菜,根本不是咖啡馆常有的菜式,但还热气腾腾。 平田见他们完事了,立刻上去站到桌边,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盘给他们上菜倒酒。 三人于是开始称兄道弟推杯换盏起来。 影山步觉得这菜香闻得难受,余光瞥向窗外,暗中琢磨警察到底什么时候行动。 忽然,有轻微撞击和滚动声在嘈杂的谈笑声里响起。他警觉地眯起眼,紧接着就听到了漏气的“嘶嘶”声。 难道已经开始行动了?先锋走的是后厨? 判断出来这是催泪瓦.斯,影山步配合地装作没发现似的站在原地没有反应,那罐子滚到餐桌下方,冒出浓烈白眼,让首当其冲的四个人都惊恐地站起身,却太迟了。 催泪瓦.斯释放的气体具有强烈的刺激性,能够使人的黏膜受创,于是他们纷纷惊慌地惨叫着闭上眼捂住口鼻试图逃跑,但是浓烈的白烟却把他们包裹在其中,让他们跌跌撞撞地碰翻了桌椅,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影山步站得远,于是看到从后厨冲出来的一小队武装人员,面上带着防毒面具,身上披挂着战术背心,腰间有战术腰带,腿上穿着军靴。 十分眼熟。 但是绝对不是警察。 快步走向窗边,他看向埋伏的特警,意识到警察根本还没有动手。 瞬间念头电转,立刻做出决定: 他不能让这批私人武装把毒贩带走! 无论对方是寻仇还是其中一方找来的打手,如果错失眼下这个机会,影山步之前所做一切都付之东流,而警察也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将三人一网打尽。就算他们是黑吃黑想把毒贩杀了,虽然某种意义上是为民除害,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下的渠道,以及脑子里的情报。 只要渠道存在,死了一个毒贩,立刻就会有另一个毒贩顶上去,这丧尽天良的生意与养蛊无异。他们冷血,自私,视其他人为虫豸,对于彼此而言更加残忍,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只等露出破绽就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影山步立刻抄起装饰花瓶把玻璃砸碎,试图引起外边警察的注意,却没想到这玻璃极其结实,与花瓶相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反而是薄胎瓷器碎成了一地渣滓。 他这里的动静引起了那支小队的注意,但不知为何,他们进来看清情况之后并没有使用突击型.枪支,而是纷纷从腰间掏出造型迥异的的手.枪。 影山步第一眼没有看清他们手中拿的是什么,等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倒地声响起,影山步才赫然看明白了:是电.击枪! 不是手持型,而是警用手.枪款,能够射出连着电线的探针扎入人体,瞬间释放出电流。但这些人绝对不是警察,只可能是装备渠道神通广大的雇佣兵。 组织的突击小队早早埋伏在这咖啡馆隔壁的店铺里,等人落座之后从后厨潜伏进来,而且接管了监视器,所以很清楚室内都是平民,没有能反抗的武装力量,就把电.击枪配上了。 按照上级的吩咐,他们最好不要制造死亡 事件,尤其是叛徒需要留着命带回去交差,而他们的装备对于几个平民来说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但为了防止失手,所以决定使用电.击枪,射程正适合在室内制服目标。 他们分头行动,两三个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住目标那附近的几个人之后,队长却喊了一声:“有个要跑!” 那个体格看上去训练过的保镖反应极快地就地一滚躲开了飞针的袭击,然后队长把电.击枪一扔,抽出战术手.枪冲了过去。 但那保镖没有防护,催泪瓦.斯又比空气要重,白烟贴地释放,滚地一圈之后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 队长十分有作战经验,过去立刻发现对方身上没有配.枪,只在腰间挂着匕首,于是放下心来。然而两人乍一交手,他就发现不对,这保镖的出手非常凌厉,没有一丝多余动作,也没有任何犹豫,根本不像是混社会的流派,反而像是正规军,但又有些不同。 非常棘手。 队长原本不想开.枪,但挥出的匕首招招都被格开,甚至对方还反手一刀划烂了他的袖口,于是心里一凛,一边喝道“支援!”一边将枪.口对准对方。 下一秒,他的手掌就被对方紧紧握住,调转向窗边,然后一声巨大枪响在耳边炸开,伴随着玻璃渣落地的脆响。 隔着防毒面具的狭小窗口,队长震惊地看到这面无表情的男人双目赤红,眯着眼硬扛着催泪瓦.斯跟他交手还能够略占上风。 “不好!有人在往里闯……是警察的标记,是警察!” 队长立刻做出判断,假借近身袭击被男人推开的力道反退几步拉开距离,对队员们喝道:“撤!带着目标,其他人别管,留给警察!” 面前的保镖站在破碎的窗口前,虽然新鲜空气从窗口涌入,但他暴露的时间太久了,到此时屏息也已经难以为继,用外套捂住口鼻剧烈咳嗽起来。 肩头纹身同样暴露在视线中。 队长举手打了个手势,有两根飞针从旁侧射出,顿时面前的男人身体巨震,僵硬倒地。 “把他带上,撤!” 警察定好的突击时间在十五分钟后,这咖啡厅因为没有钱租赁临街门面,所以实际上位置在这栋楼的三层,采光不佳。 对于做生意来说的缺点却成了足够隐蔽的优点。毒贩所坐位置恰好不在观察手的视野范围内,所以哪怕从望远镜内看到有人砸窗户,却无法看明白到底是他们内讧起了冲突还是什么情况。 等枪声响起时,特警往里冲,却发现未散尽的浓浓白烟。 他们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于是开始往楼下退,而守着楼下后门的特警小队也一直没有看到可疑人员。 负责人听了眼前一黑,捏着对讲机喝道:“退回来穿防毒面具!立刻!他们肯定还有别的逃脱路线!快搜!” 结果令人吃惊的是,白烟中竟然还传出□□! 等特警将里边的人拖出来之后,发现他们此行的目标一个不差地都倒在地上。 负责人心情大起大落,先吩咐把人拷了带上警车,然后忽然问道:“没有别人了?” “没有了。毒贩三人,还应该有谁?” “内应呢,我们的内应呢!!”负责人眼睛睁大,脑子一炸。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埋伏行动中出现第三方势力,结果却把内应劫走了??? “肯定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他一口咬定,却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安排警力排查,“仔细查到底他们是怎么走脱的,不可能没有痕迹!” 而影山步能够控制身体时,整个人已经被戴上头罩,双手双脚都捆得严实,蜷缩在地面,手被拷在地位铁架。 警用电.击枪的功率让他不至于失去意识,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恨恨地想,又是电,又是电,他几次翻车都是因为被电。有赖于系统的优势他可以视一切药物为无物,却对物理层面的制约没有抵抗 力。 他剧烈地咳嗽着,在催泪瓦.斯的短暂格斗中他一直憋着气,最后还是狠狠吸了好几口,那时候白烟已经弥漫开来。而眼睛则极其又痛又酸,眼泪不受控制地狂涌,却因为并非进入异物,而是化学灼伤,所以没有办法缓解。 “到底……咳咳……你们是什么人……”他意识到这些人的目标其实是没有预料到的第三个商人。 “你又是什么人?”有一道声音从头顶侧方传来,队长反问道,“你从哪来的?” 队长查看了这年轻保镖的情况,发现他很年轻,而且身上训练痕迹明显,不是健身房为了美观而锻炼的死肌肉,完完全全是为格斗而生的。 他打架的路子有些熟悉,但没有特定的风格,然而身上又有大面积的刺青。这种人只可能接受过特殊的训练,而这是毒贩子提供不了的。 把这人带出来的目的也很简单,问清来历,如果能用就吸收进来,不能的话再做打算。 虽然当时没有分出胜负,但队长却清楚,这个人没有戴防毒面具。 这样的实力,让他十分心痒。 影山步通过身上的触碰和声音判断出来自己的处境,他正在一辆车中央的地板上,手应该是被拷在座椅下方的铁架。这种车类似于保姆车,车内宽敞,座椅呈u型,车尾可以整个打开进出人,特警就用这种车出动。 他看不到的是,那组织的叛徒待遇比他惨多了,上车就被注射了镇定剂然后塞到角落,只占了很可怜的一小块空间,而影山步还可以清醒着舒展身体,虽然当事人对此并不感激。 “干你什么事?” 影山步十分警惕。这伙人如果感兴趣的是那个欧洲来的商人,他想不到带自己走的理由,总不能是因为他打架出色吧。 谁能想到还真是这个原因。 队长见问不出什么,就向后一靠,打算等到了基地再说。 地上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背心,从肩头到手腕绘着极精美的刺青,因为侧身蜷缩,正巧暴露在上方,于是一群人闲得无聊都仔细打量起来。其他队员对这个计划之外的“战利品”十分好奇,七嘴八舌地问道: “你叫什么啊?”“身手真不错嘿,牛逼!”“你这纹身手艺真好,哪儿纹的,介绍一下?” 而对方面罩下的轮廓锐利,唇角弧度同样冷淡,一声不吭。 等到了基地之后,影山步才被拖上一辆……推车。他感觉到跟他一起被放进来的还有另一个人,但是没有反应,估摸着是那个商人。 “我可以走路。” “我可不敢让你的脚自由了。”队长悠悠道。他很清楚这种水平的人双手被缚也能搞出大动静,正巧为了运目标准备了个小车,干脆一起拉走。 影山步又沉默下来。 等他重获光明的时候,双手双脚也没有被解开,而是手被吊过头顶,队长扯下他的头罩,问道:“说说吧,你哪来的?”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对对方有了初次的印象。 队长是个三十来岁的混血,短发有些微卷,面孔刚硬,此时没有穿戴那些装备,只穿了一件贴身半袖,显得身上肌肉轮廓非常明显。 而影山步则刘海略长,几乎遮住赤红的眼睛,面色不佳,唇白眼底泛青,下巴有着不经打理的胡茬,显得十分阴郁。 “你们是什么人?” 同样的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队长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主动开口道:“如你所见,我们是另一个组织的人,这次是为了抓叛徒,我们对其他人都不感兴趣。你想走也行,告诉我你跟那两个毒贩子什么关系?” 影山步沉默了几秒才答道:“没有关系,我给他们卖命而已。” “那就好办了。”队长露出点笑容,“他们给你多少钱?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今后你继续给我们卖命。” 影山步露出一个不经掩饰的诧异表情:还 真是因为这个! 太离谱了吧! 他顿了顿,转移话题:“老板他们怎么样了?” “你放心,我们没动他们。但是后边来了警察,这不能怪我们。”队长耸了耸肩,事不关己地说道,“你老板肯定进去了,我把你带回来是救你一命,还没问你要报酬呢。” 影山步反问道:“我既然能给他们卖命,你难道相信我?万一我遇到了下一个给钱更多的人呢?” 队长勾起一个感到有趣的笑容,眼神却很冰冷:“当然,当然,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应该不会那么不识时务吧?” 说完这句话,似乎是为了给影山步一个下马威,他没有把人放下来,直接转身离开这房间。 吊人也是有技巧的,最基础的就是不让人脚跟着地。影山步垫了一会脚就开始累了,只觉得自己的遭遇十分离谱,然后又想道,警察的行动顺利就好,也算他没白忙一趟。这些不明势力的人如果只是想招揽他的话他就顺势答应下来,有机会就跑好了…… 琴酒在接到任务圆满完成的电话之后就来基地等,然后直接叫所有人到靶场集合,把那个叛徒绑在靶子前,打空了两个弹夹。 他的枪法极准,每一枪都贴着叛徒的身体射入靶子,那叛徒则脸上罩着头罩,无法判断究竟何时开.枪,子弹落在哪里,只有滚烫的热风贴着皮肤传到神经中,却没有被真正击中。 精神上濒死的煎熬不啻于最严厉的酷刑。 他崩溃地嘶吼求饶起来。 琴酒站在鸦雀无声的人群里,露出一点残忍的笑意,欣赏着叛徒绝望的模样,最后一颗子弹贯穿眉心,在脑后泼洒出一片赤红血迹,于是声音戛然而止。 他把枪收起来,恢复了平日的表情,挥手叫众人散去,然后对此次任务的队长说道:“做得好。” 队长见他心情不错,于是把警察插手的事情提了一下。这不是他们的错,而且还解决了毒贩的下落问题,琴酒应该不会对此感到不满。 果然,银发男人笑了一声:“警察?你们倒是巧遇上了。这样也不错,省得我们动手。” “然后还有另一件事……” “说。”琴酒边往门外边说,黑色风衣衣角随着步伐摆动。 “毒贩带了个保镖,非常能打,我就把人带回来了。” “哦?有多能打?” 队长也不害臊,直言不讳:“也就跟我打个平手吧。” 琴酒瞥他一眼,显然知道这人什么德行,但也不拆穿,因为他同样对对方口中的保镖产生了兴趣。 “带我去看看。等会你们两个打一场。” 队长面色一僵,琴酒则讽笑地哼了一声。 第208章 暴露 影山步站累了, 把体重压在手臂上,头深深垂下,闭目养神。他的眼睛受到的刺激还没完全消除,现在仍然酸涩, 泪腺努力想要缓解不适, 但徒劳无用。 他听到门打开的动静, 接着是两道脚步声。走在前边那人的鞋跟踩在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步距长,步伐稳定, 身高很高……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实在是有点耳熟, 然后就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抬起头。” 影山步垂下的头忽然睁开眼。 一瞬间,在那咖啡厅里见到突击小队时的熟悉感,与队长交手时的熟悉感都宛若拨云见日。这竟然是组织的分部! 要不是琴酒出现,他估计要很久之后才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因为组织对于外围成员来说根本无法完全了解全貌, 企业文化等于零。 但琴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对,那个人说他们是去抓叛徒的, 这非常合理。 他深吸一口气, 踩着地面站直身体, 抬起头与面前男人对视, 忽然看到琴酒表情一变。 影山步饶是心里有点紧张于琴酒不知道会怎么反应, 因为比琴酒早意识到几秒, 所以心态很好地忍不住想笑, 能让琴酒变脸的机会简直太罕见了。当然, 他表面依然垮着个批脸, 因为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琴酒依然穿着黑色长风衣, 定定地凝视着他,吃惊过后脸色就沉了下来,眼眸眯起。 队长站在琴酒斜后方,来的路上他已经跟琴酒说了当时的情况,说这人还要试试性子,琴酒也没有反对。现在他本在等待琴酒先开口审问,但却听到琴酒点了他的名字,冷冷道:“你先出去。” 队长睁大眼,虽然不用他当面丢脸十分庆幸,但显然琴酒不知为什么改了主意想要亲自审问,出于爱才之心还是有点迟疑地劝道:“他的身手是很难得的那种,而且又这么年轻,以后还可以……” 琴酒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察觉到了不妙,立刻噤声退出房间,并且把门关上。 两人四目相对,琴酒看他半晌,终于冷笑一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影山步努力眨了眨眼,争取露出无辜的表情,用简单的语言讲了讲自己刚刚搬倒两个贩毒团伙的前因后果。 “然后把自己弄到了这里?”银发男人听完嗤笑一声,唇边扯出一个非常明显的弧度,但眼里没有任何笑意,反倒令人毛骨悚然。 “原本计划里把毒贩抓了之后我就可以回去复命了。”影山步努力解释道,说完才泄气地低下头,认错了,“是我做事不周。” 他的下巴被男人用手掌钳住,强行抬起。即便是被迫吊起的高度,琴酒仍然俯视他,冷冷道:“要是他不是组织的人呢?” 被迫抬起头的青年额发向脸边滑落,露出一双眼眶通红的眼,盛着两池清泉,黑色眼珠毫不回避地望来。 “……总有机会跑的。” “有机会是吧?”琴酒心头火气反而更盛,阴冷地训斥道,“你既然叫了警察,为什么不让警察出手?你是去卧底的,真把自己当保镖了?” 男人越说越恼火:“做警察就把自己折腾进医院,做保镖竟然敢跟部队空手硬刚,我怎么不知道我教了个这么敬业的演员?” 影山步张了张嘴,看着琴酒乌云蔽日的脸色,听到他宛若三九寒风一样的阴森语气,决定老实闭嘴。 等琴酒训得差不多了,他才老老实实地又认了一次错:“我错了。” 琴酒见他这副样子,气不消也没办法。态度良好,屡教不改,偏偏因为教得太好,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影山步终于敢提出这个他忍了好久的要求。 琴酒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嫌弃地垂眼打量他两眼:“你这是什么打扮?” “……保镖。”影山步踮着脚无奈道,“纹身是假 的,等回东京就弄掉。” 然后小臂被人捏住搓了搓。 琴酒对此不予置评,从腰间抽出匕首,把头顶的绳子割断。 影山步长时间踮脚导致整个腿部都僵硬了,而且双脚还被捆在一起,一时间没能站稳,往前跌去,一头撞在琴酒胸前,鼻梁受创,磕得他忍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琴酒十分嫌弃地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开,然后用匕首把他手腕上的绳索割开,反手把刀柄递给他,示意他自己解决脚上的问题。 影山步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原地抖了抖手脚,抬头就见到递到面前的手帕,然后接过去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他们用了催泪瓦斯。” 琴酒没理他,而是直接转身向外走。 “……”影山步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把手帕塞进兜里,然后跟上。 队长站在门外无所事事,虽然很努力想听到里边的响动,但是奈何隔音太好。 琴酒会怎么审问?还是会试一试那个保镖的身手?真的很好奇琴酒和那个人到底谁比较强啊,不过琴酒应该不希望别人旁观吧…… 正在他思绪乱飞时,门忽然打开。银发男人迈步走出,淡淡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向走廊另一侧走去。队长张开的嘴还没发出声音,紧接着那保镖竟然也出来了,看都不看他地跟了上去,只留下两道一样冷漠的背影。 “……草。”等两人消失在拐角处,队长才欲哭无泪地意识到,他想留给自己当手下的俘虏被上级截胡了。 影山步跟着坐上琴酒的车之后,车内气氛很压抑,反正影山步转头看了一眼琴酒没敢说话。车开了一会,影山步被踹下去到路边公用电话亭给警察报信。 他手掌向上摊开,琴酒盯着他看了几秒,才面无表情地抽了张钞票给他。 去便利店换了零钱,他拨通了那个联络号码。 霜岛雅树时刻关注着这起缉毒行动,得知嫌疑人和证物顺利落网之后放下心来,却下一秒得到一个难以置信的结果:影山步不见了。 而且是被人掳走的。 按照那神秘势力的装备配置,不仅有催眠瓦斯,还能够及时处理掉监控,并且没有被人抓住行踪,可见相当有底蕴。虽然后来发现对方是从隔壁店铺来的,对方应该是个小而精的队伍。 霜岛雅树挂了电话之后,双手捂着脸搓了搓,冷静了下来,但是无法理解缘由。经历过长达两月的等待之后,他的心态竟然锻炼了出来,很镇定地跟其他部门的警察对接,跟进进度。 几个小时之后,那手机响了。 年轻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我现在很安全。” 影山步一点也没隐瞒,说自己只是因为身手好而被带走,答应之后暂时得到了自由云云,然后问毒贩抓到没有。 得知一切顺利之后,影山步也放下心来,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毕竟他熬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之后有什么安排?” “你先暂时待命,以自己安全为上。”霜岛雅树沉吟道,“按照你说的,这个组织的体量不小,至少资金非常充足,最好能调查清楚背景,如果合法的话就算了,但至少那个被他们抓走的人涉嫌非法走私毒品,要捉拿归案。” 影山步心想那个人尸体估计都凉了,嘴上应了下来,听到电话那边最后说了声:“注意安全。” “明白。” 回到车上,琴酒正在打电话。影山步顺手把便利店买的水塞到对方大腿上,男人随手握住,看也不看他,戴着耳机对电话另一边的人说道:“无所谓,你想试就去试吧。” 挂了电话之后,他拧开瓶盖,对影山步随口说了一句:“最近老鼠倒是不少,刚解决了一个,又出来一窝。” “怎么回事?” 琴酒淡淡说道:“朗姆怀疑这一年得到代号的人里有 老鼠,打算安排人去试探。” 如今不比往昔,警校的同期们应该已经拿到了代号,那么能够让朗姆注意到的代号成员暴露的事件,极有可能就是诸伏景光! “怎么试探?”影山步不动声色地问道,心里一下子揪紧了。 琴酒瞥他一眼:“我没问。怎么?” 影山步便说警察方面让他调查把他带走的这个组织的背景,琴酒不是很意外地哼了一声。 然后他提议道:“如果不给出证明的话警察那里总会怀疑组织,我打算先留下来一段时间,之后把这件事敷衍掉。” 琴酒陷入思考,但竟然看起来心情好像还不错,同意下来:“随你。你打算以什么身份活动?” “朗姆的那个任务不如让我去吧。”影山步揉了揉自己被吊得泛红的手腕,言语中带着庆幸,“如果今天你没来的话,我估计就要去参加训练和外勤了。” 他无法确认暴露的卧底到底是谁,但如果他不去的话,万一这是诸伏景光,那么组织里的其他人只会将诸伏景光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成员会包庇一个卧底警察。 相反,他们恨不得被怀疑的人立刻露陷,从而获得朗姆的奖赏。 琴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拨通了电话,对朗姆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那边说了什么影山步听不见,但琴酒忽然转头看他,竟然嘲讽地冷笑一声:“哦?我这正好有个暴露了的条子,你要的话拿去废物利用。” “但是你要原样还回来。因为我还有笔账要亲自算。” 然后影山步就知道了所谓的计划是什么。 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保护诸伏景光。 他告诉自己,这是一次必要的牺牲。 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诸伏景光活着。 - 苏格兰接到新任务的时候还有些纳闷。 信息里只说有个叛徒嘴很硬,但是因为还想继续利用,所以先监视居住。 他斟酌了一下言辞,问道:是什么身份? 那边答道:分部的卧底条子。 苏格兰从手机上看到了这条消息,心里一沉。 原来他不是唯一一个在组织中的卧底。还有一个人,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人,也在同样的危险中挣扎。而现在,那个人被组织识破了身份,遭受了残酷的拷打。 那边紧接着发来:能策反最好,组织很缺警察里的眼线。硬的不行试试软的。 苏格兰他咬了咬牙,强忍住心中的波澜,答应下来。 他想象着那个人的痛苦和绝望,不禁感到一阵悲痛和愧疚。他们本该是同伴,本该互相支持,本该共同对抗邪恶。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甚至可能曾经互相猜忌和敌视。 他想要救那个人,想要告诉他自己也是警察,想要给他一点希望和安慰。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如果他这么做了,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就会让自己和那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必须保持冷静,必须装作无动于衷,必须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而苏格兰甚至隐约怀疑是否他的身份也暴露了,所以才被指派完成这样一件任务。 所以他必须表现得更加冷酷无情,更像一个合格的组织成员。 拿到钥匙和地址,他发现这房子是一间公寓,而按照上边的说法,这套房的邻居和上下楼都是空置的,所以不用担心发出的动静引起他人注意。 令苏格兰心中更冷。 推开门,他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看到从纱帘中射入室内的光线勾勒出一个人影的轮廓。 客厅正中,有个人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孔。他应该听到了自己走进来,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好。”苏格兰礼貌地说道,但他面容上却没有任何温柔笑意,甚至外套下还带齐了 枪与匕首。他此刻是组织的苏格兰,应该对警察感到痛恨与警惕,甚至落井下石,然而又要刻意怀柔。 他脱了鞋,朝那个人走去,由阴影里步入光线中,面孔变得清晰起来。 等他转到那个人的正面,椅子上的人抬头看着他。 两人瞳孔瞬间巨震。 第209章 喂食 影山步见到诸伏景光的一瞬间, 脑海里响起了一道久违的系统音:【触发阵营任务:在已接触的重要剧情角色心中逆转阵营(0/6)】 未及他心中揣着的巨石落地,忽然就被突如其来的任务冲击得两眼一黑,他硬撑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言简意赅:【宿主的经历会阶段性触发不同的主线任务。】 影山步瞬间在脑海中打开任务说明, 在里边看到了六个熟悉的名字, 每个人名后都跟着一个进度条。 让他吃惊的是, 萩原研二的进度有5%,松田阵平竟然有10%,其他人全都是0%。 他瞬间明白了这阵营的定义。 他一直认为与更多人建立关系能够加快积累的速度, 却没想到剧情程序反手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每一个他建立了深厚关系的角色都成为了他的任务。 而他足足要颠覆六次。 简直不敢相信。 影山步心跳加速, 死死盯着对面的好友, 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苏格兰脑海中更乱,但表面控制得很好, 看起来很自然地在影山步面前蹲下耐心地打量, 然而实际上是没办法用平稳的声音说出原本预想中的台词。 怎么会是影山步?! 怎么会!!! ……是了,情报上说这卧底之前曾经身为某个毒贩团体的一分子,然后辗转加入了组织分部,结果后来被发现剿灭毒贩的警察是他叫来的。 “嘴很硬”。 苏格兰早有听闻组织对待叛徒的手段。 他抬头与对方对视, 眼前的青年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对方穿着黑色的单层棉质长袖长裤, 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多余的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 赤脚踩在木地板,双手双脚都被拷在椅子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凌乱的头发遮住眼睛,却无法掩盖憔悴的面色。 完全令人无法想起昔日意气风发的形象, 曾经那么生机勃勃,光芒万丈。 他的心脏处一阵刺痛, 像是被强行凿开了血肉, 从中汨汨地涌出滚烫的液体一样, 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泄了出去。令他喉咙哽住,牙关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敲响,被他死死咬紧。 苏格兰有太多疑问,比如影山步到底经历了什么,过得还好吗,可他没有时间。他给自己争取来的反应空窗转瞬即逝,几乎是分裂般地,他的理智令他露出一点温和的笑容,却不达眼底,轻声道: “你好啊,我是来照顾你的人,你可以叫我苏格兰。” 椅子上的青年一直盯着他,面无表情。但苏格兰与他相交日久,能够感觉出来对方的震惊,只是掩饰得很好,几乎比自己更加合格。 影山步没有说话。 蹲在他面前的猫眼男人也不气馁,接着说道:“你不需要对我有敌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来之前你吃了很多苦吧?” 空气中只有沉默。 “放心,放心,在这里你安心休养就行。”男人语气轻松,从兜里拿出银色小钥匙,竟然直接解开了囚犯脚上的禁锢。 下一刻,他被猛地一脚踹在肩膀坐倒在地,而一直安静仿佛没有意识般的青年以膝盖压住他的胸腹将人死死压制,“咚”地一声单腿跪在地面,哪怕双手仍然拷在椅子上,直接背着椅子低头以人体最坚硬的武器袭击了这虚伪的看守。 朗姆看着监视器的屏幕,感到十分有趣地挑了挑眉,仿佛是正在观赏角斗的观众一样向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 他转头对旁边的波本说道:“这条子还有点血性,怪不得撬不开他的嘴。” 波本双手插兜靠在墙上,兴致缺缺地答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但蜷缩在口袋里的双手握紧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将掌心抠破。 “咯吱”一声,朗姆瞥他一眼:“什么声音?” 波本耸了耸肩,用舌尖从内侧顶起脸颊:“硬糖。你要来一颗吗?”说着他从兜里抽出一只手,捏着一颗柠檬糖的包装纸。 朗姆嫌弃地转过头:“不了。” 藏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心里,握着一支塑料签字笔的残骸,笔杆生生被从中折断,碎屑嵌入皮肉,渗出血迹。 “苏格兰不会被条子弄死吧,”他语气平静,像是漠不关心的看客,将心中惊涛骇浪都以牢不可破的屏障封闭在另一个空间,“这么危险的人单独看守有点危险啊。” 朗姆哼笑一声:“他会听话的。而且一个人去怀柔才有效果,知不知道斯德哥尔摩?” “哼,感觉很无聊。”插着兜靠在墙上的金发男人甚至索然寡味地打了个哈欠,直言不讳地问道,“该不会我接下来每天都要来看监控吧?” 朗姆瞥他:“监控交给你负责,我偶尔来看看,别让这条子死了就行。” “知道了。”波本的目光落在显示屏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全部的精神都用在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上了。 显示器中的囚犯饶是双手拖着椅子,仍然极其敏捷地将人掀翻,埋头咬在男人颈侧,仿佛虎视眈眈的凶猛野兽,一时不察便咬死在驯兽师的要害,哪怕穷途末路。 苏格兰下意识伸手抓住影山步胸前的衣服,感觉到耳边喷洒一阵热气,有几个极轻的气音快速响起,几乎像是幻觉: “有监控监听。” 下一刻,剧痛从颈侧传来。 他闷哼一声,抬腿以膝盖撞击影山步的小腹,足撞了三下才令身上的青年松了口。他没有使力,影山步装作非常痛苦地侧倒在地面干呕,喘息,唇上沾着猩红鲜血,与透明津液混在一起,将他苍白泛青的唇润上血色。 苏格兰捂着脖子站起身,表情冷冷,似乎隐忍着怒火,绕过地上的囚犯去柜子里找出医疗箱,然后进入主卧房间。 这套房是两室两卫一厅的格局,主卧的浴室在房间内部,而次卧没有单独的洗手间,剩下的洗手间是公用的。 苏格兰装作没有意识到监视器的问题,直接提着医疗箱走进浴室,打开灯,看到镜子里自己颈侧有一个渗血的齿痕。 倒是一点也没留口。 苏格兰心里反倒放松地产生了点笑意,因为影山步的样子看上去实在令人担忧,但还能保持警觉,说明心里的那簇火焰仍在熊熊燃烧。 而他自己进来之后第一眼甚至没能发现任何监视设备。 为什么要在这套房子里装这么隐蔽的监控监听?难道是想让自己循循善诱地撬开卧底的口,引导对方说出有价值的只言片语? 又或者这其实针对的不只是囚犯,还包括了自己? 他心里高度警惕起来。 手法熟练地将伤口消了毒,他洗干净手走了出去,将主卧内的遮光窗帘拉上,然后这才离开,转头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眼,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红色灯光。 等他回到客厅时,椅子仍然倒在地上,青年则安静地侧躺着,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偶一样。 苏格兰没有再试图与他沟通,而是冷着脸取出一只脚环扣在他□□脚腕上,锁链的另一头则固定在沙发底部的铁杆上。这锁链不算粗,但合金韧度很强,绝不是赤手空拳可以妄想弄断的。沙发则非常重,哪怕可以拖行,庞大的体积也绝不可能令他出门。 “看来我们初次见面不太愉快,不过我不是那么记仇的人。你可以自由使用洗手间,也可以住在次卧,这锁链的长度正好足够你躺到床上,不过关不了门,我想你也知道自己没有关门的权力。” 男人居高临下淡淡说道,囚犯就蜷缩在他脚边,头发凌乱地落在地面,唇边沾着血迹,眼珠转向这看守,表情冷漠。 “我会给你每天带来两餐,如果你不想吃什么食材可以跟我提前说,”苏格兰低头看他,唇边露出一点笑意,“但是是否管用要看我的心情。” “我就住在主卧,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说罢,转身进入主卧,然后关上房门。 他若无其事地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像是新租客熟悉格局一样,然后又拿着钥匙离开了房子。 这项任务说轻松也轻松,无非就是做保姆;但说难也极难,因为他要与卧底建立情感纽带,从而达到策反的目的。 来之前他曾花了很久去推测这个卧底警察的心态,做了许多备用方案,然而如今却全部化为泡影。 因为对方是影山步。 他们之间的纽带原本就比其他人更深厚。 但他还没来得及检查影山步的身体,不知道对方在此之前到底受到了什么折磨。不过他们既然暴露在监视下,那么表面上关系需要循序渐进,至少在找到能够安全交流的方式之后再沟通。 原本他的打算是今天先来看一眼情况,等明天再搬进来,不过现在他立刻改了主意,掉头去超市买了大量食材回来。 随着一袋又一袋的食材一同带来的还有他的行李箱。 开门之后,他看到影山步正坐在椅子上,听到他进来之后转头看来,没有其他动作。原本翻倒得椅子已经扶正,手上禁锢没有解开,但不妨碍他如今的位置已经到了餐桌旁—— 链子拉直,这是他能够达到的最远距离。 苏格兰随口抱怨了一句:“这可是为了你买的菜,也不来帮个忙。” 然而实际上,这锁链的长度不够影山步走到玄关,甚至无法走入厨房。次卧的床紧贴门口摆放,不合理的布局,然而却为了囚徒特意打造。 显然在苏格兰离开期间,影山步已经尝试过了,更何况他被锁在椅子上,所以只是坐在原地漠然旁观。 苏格兰把行李箱拖进自己房间,然后开始做饭。 熟悉的香味在从开放式厨房弥漫到客厅。 影山步闻得肚子咕咕叫,表面却不能产生任何正向情绪,干脆闭上眼。 苏格兰抬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故意跟他搭话:“你没有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做了点我喜欢吃的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当然,如果嫌弃的话也不要告诉我,我会生气。” 影山步自从进入这套公寓开始就未进食水,苏格兰便做了满满当当一整桌饭菜,然后在他面前摆了碗筷。 “因为你袭击我的前科,所以我现在只能解开你一只手,应该够你吃饭了吧。”男人语气轻快,湛蓝的上挑双眼里满是笑意。 影山步与他对视一眼,撇开目光,意思是无语。 左手仍然被拷在椅背,右手暂时获得自由,他低头吃掉面前碗里的食物,然后就放下筷子。 “怎么不吃了?”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认真凝视他,“我做得不好吃?” 影山步看他,心说你都说了不好吃也不能说那还问什么。更何况不是不好吃,而是他必须得演出一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卧底形象,吃几口垫一下够了。 结果看守囚犯的狱卒好像非常不满意,站起身来,走到影山步身边,把他的椅子向旁边推了推,弯腰与他面对面,问道:“为什么不吃?我做了这么多。” 他知道影山步的饭量,对方脸色这么差,之前还不知道如何亏空,组织囚禁他的时候不可能给他足够的食物,现在有了机会竟然拒绝进食。 哪怕做饭的人是自己。 影山步到底想做什么? 他深深地凝视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眸,未能在里边找到任何线索,但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于是他干脆后退几步,转到椅子背后,干脆将人右手也铐了起来,然后拿起筷子夹起饭菜喂到影山步嘴边:“张嘴。” 影山步眉头皱起,盯着他拒不配合,甚至向后仰了仰头。 苏格兰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他一只手捏住影山步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然后把食物塞了进去,再以掌心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吐出来。 “吃掉。”他的语气阴沉,“我做了很多,你一口都不能剩。” 监控室内,朗姆看得咋舌。 苏格兰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平时看起来脾气还不错的人,狙击水平合格,心细如发,却没想到竟然这么…… “他别把人玩死了。” 朗姆看着那满满当当一整桌饭菜足有好几人的量,眼见着苏格兰一口一口全给那俘虏塞了进去,开始怀疑怀疑苏格兰的自己。 波本心里明白怎么回事,一边心里感到好笑,一边又产生了某种对影山步的忧虑,因为如果影山步配合的话,苏格兰不会这么做。 但他对“抹黑”苏格兰这件事乐见其成,因为在组织里,正派是毫无必要的标签,尤其对于卧底来说。 “唔,因为是他做的所以不能剩吗,没想到啊,苏格兰。”金发男人淡淡点评道,“有点变态。” 朗姆赞同点头。 第210章 锁链 影山步皱着眉头跟苏格兰打眼神官司,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甚至有点执拗地确认他吃完才行。 而苏格兰则认为影山步有绝食的倾向,在心里决定以后每一顿都要看着他吃完, 而且因为这种危险倾向, 很可能在其他方面也有着不好的预兆。 所以看到影山步的表情之后, 苏格兰直接硬下心肠无视了。 影山步:……感觉默契消失了。 最后他认输地在下一筷子递到他嘴边的时候开口道:“……我自己来。” 苏格兰凝视他片刻:“好,不要剩哦。” 然后苏格兰便给人解开手铐坐回桌对面,拾起筷子开始享用属于自己的那份晚饭, 只是颇有些食不知味, 因为目光总落在对面青年身上。 苏格兰的手艺加上城市里的食材种类, 自然要比前三个月在村庄里吃的粗茶淡饭要美味得多,更别提三天两头的海货。影山步吃饱之后向后靠在椅背上有点犯困, 苏格兰见状满意地开始着手收拾残局。 影山步看了看桌上狼藉, 又看向对方:让我帮你洗碗吧? 苏格兰只是笑了笑,端着碗碟转身走进厨房:你就老实坐着吧。 等厨房与餐桌都打扫完毕,这个蓝色眼睛的男人取出医疗箱和血压仪放在餐桌上,温和道:“我负责你的生活起居和身体健康, 会定期记录你的身体数据。在测血压之前, 我需要知道你的身上有没有旧伤。” “……没有。”被拷在椅子上的青年语气冷淡地答道。 苏格兰并不相信。 一个身份暴露的卧底既然没有立即死亡, 那么面对的绝不可能是春风细雨。 “请你配合。”苏格兰凝视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温和却极其坚决, “这是我的工作。” 影山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过他身上确实没有伤痕。由于琴酒的吩咐, 朗姆仅是借用,没有对他施加额外的审讯就把他投入了这囚牢之中。 他不想好友误会他受过什么非人的虐待, 从而生出怜悯。但是因为他是琴酒手里幸存的叛徒, 朗姆不会相信那个憎恶叛徒恨不得手刃为快的琴酒会把影山步好吃好喝地供起来。 于是沉吟过后他努力地委婉道:“我现在很建康, 不需要检查。” 苏格兰的表情微冷,反而道:“你要像吃饭一样吗?” 两人对视。 “希望我说过的话不需要再重复了。”男人轻声平静说道。 影山步只觉得苏格兰在这组织里卧底两年,身上淬炼出来了一种浑然天成的压迫感,在认真时格外明显,哪怕这是表面为了蒙蔽监视的台词,但背后的决心没有作假。 “……随你。”他心里叹了口气,偏过头去。 苏格兰眉心一松,笑意温和起来,把他的手铐解开,让他脱下上衣。 自手腕蔓延至肩头的纹身令男人目光一凛,若无其事地夸奖道:“很帅气的纹身。在哪纹的?” “你应该知道我的背景吧。”作为俘虏的卧底警察随手把衣服扔到桌上,淡淡道,“在毒窟里纹的。” 苏格兰瞳孔微缩。 他虽然好奇影山步的经历但是没有深思,只格外在乎对方卧底暴露之后受到了哪些待遇。现在看来,对方在进入组织之前的遭遇远比想象中更复杂,甚至留下了这样难以磨灭的印记。 警察身上不能留下纹身,尤其是这样大面积的刺青,想要洗去需要接受诸多折磨,留疤是毫无疑问的。 这刺青非常精美,栩栩如生,甚至某种角度上来说很适合影山步。 只是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在青年身边绕了一圈,苏格兰没有发现伤痕,垂下眼帘,望向裤子,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影山步身上应该确实是没有伤痕的。因为苏格兰忽然想起对方的恢复能力超出常人,哪怕是飞机上被捅了一刀也很快就结痂了。 所以苏格兰根本无法推测出来影山步之前接受的刑讯如何。 但这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影山步如今看起来还算健康,身上没有留下伤痕,只要能够脱离组织回到太阳底下,就能够重拾过去的生活…… “苏格兰。” “嗯?”他回过神来,看到对方表情有点明显的不耐烦。 “我能穿衣服了吗?” “好的。”苏格兰耐心地应了一声,回到桌边,在摊开的本子上记了几笔,然后让影山步伸出手臂测血压。 不知是不是狱卒让囚犯知道了他的底线:虽然他很好说话,但是不喜欢被忤逆。 接下来的相处都还算融洽,只除了睡前洗漱时。 影山步突然意识到这脚镣无法让他换裤子。 哪怕是坐大牢也不需要在牢房里戴镣铐啊! 他当即摆出不爽的表情去找苏格兰要求解决这个问题,对方闻言挑了挑眉,认真想了片刻,爽快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 然后就掏出手铐,把他两只手拷在了客厅固定在墙体里的铁架上,弯腰把脚环卸下,并且把整条链子都拆了下来。 影山步本来还算配合,但看他把链子拿走之后,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恶声恶气道:“你想做什么?” “我去帮你解决问题。”苏格兰微微弯起嘴角,链子在他手臂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发出轻微的冰冷摩擦声,“等我回来。” 然后便推门离开。 “喂!”身后的青年的手铐在铁架上撞击发出噪音,但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等苏格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靠坐在地板的青年,双手有些别扭地朝向一个方向,见他回来只是冷冷地一瞥。 “抱歉,等急了吧。”他手中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放在地面上的时候与木地板敲击发出“咚”的一声,然后是摩梭的响动。 男人修长的手掌探进袋子,抓出一把银链。银色的锁链宛若冰冷的蛇一样从黑色袋口蜿蜒而出,悉悉索索地落在地板上。 手指在里边拨弄一番,捏着一头提了起来,于是影山步意识到对方去做什么了: 这链子被改造过,焊上了一节更细的银链,虽然仍旧非人力可破。 “这是做什么用的?” 青年警惕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似乎看上去有点后悔提出把脚镣拆掉,总比眼下这不明用途的链子要强。 “放心。”苏格兰没有答话,而是单膝跪在地面,捏着链子朝他探身过去。 影山步:…… 哪怕影山步知道苏格兰不会做什么坏事,也感觉这玩意让人毛骨悚然,更别提他如今是个不肯屈服的囚犯。 他条件反射屈膝要踹,但对方因为吃过亏所以反应更快,不如说已经预料到了影山步的反应,一把抓住对方的小腿,生生按回地面。 手铐碰撞发出刺耳响声。 男人用自己的双膝压住囚徒的双腿,而对方的双臂没有任何威胁,只能制造噪音,像是被扼住咽喉的野兽。 于是低头认真仔细地伸手将那细链环过青年的腰部,并且扣死。 做完这件事,他伸出手指在细链内部勾住扯了扯,判断松紧正好之后,满意地起身后退几步,躲开了对方下盘的袭击。 等锁链的另一头再次固定好之后,苏格兰才把银色小钥匙扔给影山步,看到他敏捷地张嘴叼住,解释道:“这样就不会影响你换衣服了,而且你身上那一部分的粗细在睡觉的时候大约也不会感觉很明显。”语气体贴且耐心,但仔细分辨他话中内容便会令人感到脊背发凉。 影山步用牙叼着钥匙揭开自己的手铐,冷笑一声,像是对这份虚伪的温柔发出嘲讽。 等对方走进洗手间之后,半掩的门内响起水声。苏格兰把东西收拾好,然后拿出换洗衣物敲了敲浴室门,紧接着便推门而入。 影山步比苏格兰来到这套房子的时间更早,家中摄像头等监控设备安装得非常隐蔽,至少苏格兰至今无法用肉眼看出方位,只能通过图像记忆筛选出最可能隐藏镜头的位置。那么影山步知道这些应该是有别的渠道,至少比苏格兰掌握的情报更多。 苏格兰想知道组织会不会在浴室里同样安装监控,如果没有的话,浴室便会成为安全区。 站在洗手池边的青年皱眉道:“干什么?” 苏格兰看到他的表情和反应,就明白:竟然浴室也有监控。 变态吧! 来不及对好友需要忍耐的窥视表示同情,他自然地举起手里的换洗衣物问道:“放在哪?” 影山步知道对方的种种反常行径都有缘由,但还是感慨组织就像个黑深残大染坊,不管进去的人有多伟光正,最后捞出来的都多少沾点不对劲,虽然苏格兰只是演的。 “……给我。” 腰间挂着锁链的青年抓住衣服,沉下脸盯着他:“出去。” 苏格兰也没有生气,唇角勾了勾就转身离开,顺手把门掩上。 影山步在心里过了一遍第一天见面的细节,拿定主意,低头撑着洗手池干呕了几声,沉默了一会,拧开水龙头洗了洗脸。 他大概能猜出看监控的人是什么想法,这对他们有好处。 朗姆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让苏格兰来单独接触他这个警察卧底,观察苏格兰的反应。 原本朗姆跟琴酒说找个组织本来就打算处理的犯人交给苏格兰,说这是警察卧底,让他亲手逼供,至于那犯人到底是不是根本不重要。 不过后来琴酒说他手里有个真条子的时候,朗姆忽然就想到了更好的主意:看苏格兰会如何对待这条子,会不会帮助卧底逃跑。 朗姆没有见过白诗南的真容,也不需要知道。而琴酒同意影山步参与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也希望组织的老鼠被揪出来,能够骗过朗姆的身份才能骗到老鼠。 琴酒并不担心朗姆会对影山步做什么,因为他特意嘱咐过不要动他的战利品。朗姆虽然脾气暴躁,但是最大的优点是识时务。 至于那个系统任务,影山步暂时还没有头绪,他需要时间理一理计划。 至少现在他清楚,苏格兰与他在刚接触时要产生冲突,然后他的目标就是把苏格兰的嫌疑彻底洗清。 朗姆手里的情报怀疑的是“警察卧底”,也就是说消息来源很明确,是指向警视厅的。 除了要剥离苏格兰与警察的关联,还要从内部查起,而这一点就需要拜托霜岛雅树了,只是影山步一时半会无法获得通讯自由,只能依靠诸伏景光向外传递消息。 诸伏景光的上线未必完全保密,现在应该会被严密盯着一举一动,而降谷零作为同一年得到代号的成员,本身也未必完全安全,哪怕他是在原作剧情中活到最后的那个。 这或许也可以说明警察厅比警视厅保密等级更高,这也是霜岛雅树更适合处理这件事的原因之一。 所以最好的方式是让这两人其中的一个代他联络霜岛雅树,讲明处境。 ……啊,霜岛会不会觉得他怎么又被抓了。影山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感到十分心虚。有他这么个下线,霜岛教官真是辛苦了。 影山步低头看看自己腰上的链子,只觉得哭笑不得:诸伏景光确实足够贴心。 贴身的部分用的是扁细且轻的链条,很快被体温暖热,没有太强的异物感,想来不影响睡眠,同样也不影响正常活动。离开身体之后便是那牢不可破的一指半宽的合金链条,从门缝里延伸出去。 这还只是第一天。 影山步没有掩饰地叹了口气,推开门走出去,走路时链条在地板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像金属的蛇鳞。 茶几上摆了两杯水,苏格兰坐在沙发上对他邀请道:“来聊一聊吧,我对你之前的经历很好奇,不如讲讲你是怎么加入贩毒集团的?” “——还有,你的纹身是怎么来的?”那双湛蓝的双眼定定地望着他。 影山步沉着脸看他几秒,忽然嘲讽道:“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 客厅开着灯,苏格兰坐在灯下,蓝眸凝视着他,而影山步则站在阴影里,唯有腰上垂下的链条反射出冰冷银光,安静地在地面蜿蜒。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弯腰抓起链子,然后一点一点牵到手里,直到拉成一条直线。 手上稍一用力,那青年便被迫身体一震,死死盯着他。 苏格兰微笑,上挑的眼角微弯:“过来说话。” 第211章 高热 影山步盯着对面的好友, 心里生出一点笑意,在眼中一闪即逝,被轻轻抖动的睫毛抹去痕迹。 苏格兰……不, 诸伏景光倒是很会演嘛,挺像那么回事的。 只不过这样的程度不够他预想中的冲突。理由也很简单, 组织成员与明面上的卧底关系不能太好。 诸伏景光接手的任务大约是“挖出口供”或者是“将他策反”之类的, 可以选择强硬路线或者怀柔路线,看起来对方没有选择直截了当的强硬派,不知道是不是无法对他下手。 但这无伤大雅。 影山步握住腰间拉成直线的合金链条, 用力一振,给出了自己的答复:“你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我没那么多耐心陪你玩过家家。” 说罢,他冷淡地讽笑一声:“我不会对你们放下戒心的。” 银链在空中无声地拉直, 几秒后一头落在地面上, 发出噪音。 “好吧,我真的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那么等你有耐心的时候,”苏格兰笑了笑,端起两杯水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我随时恭候。” 影山步垂眸看了一眼水杯,透明玻璃杯里的澄澈水面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接了过去。 苏格兰说道:“晚安,凌久。” 这是影山步档案上的名字。 客厅里伫立的青年没有答话。 主卧门关上,苏格兰靠着门站了几秒,听见客厅里铁链在地板拖动的悉悉索索, 洗手间传来倒水的声音, 接着玻璃杯底部撞击餐桌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囚徒将狱卒的好意倒进了洗手池。 苏格兰唇边笑意盎然。 他挽起袖子, 开始翻箱倒柜地把主卧一寸一寸地摸排了一遍,找到了两个摄像头,而浴室没有任何发现。他对摄像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把线剪了。 次日清晨,苏格兰换好运动装出门晨练,等他跑出去几公里之后,确认没有人跟踪他,才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掏出另一部手机,看到了一条非常长,但语言简练,信息量极大的信息。 这部手机里没有任何记录,发件人是一串没有名字的号码。 信息中详细描述了不同监控的方位,除了主卧以外没有死角。但这只是波本所能看到的部分。 朗姆不会时刻盯着监控,但那家伙拥有查阅所有录像的无线权限,随时都有可能回顾细节。 苏格兰看到信息之后,眼眸微微眯起,将整个信息来回读了好几遍,在脑海里一一对应上位置,然后把记录删除。 他知道影山步不会无缘无故提醒他,没想到是细致入微到令人浑身发毛的无死角监控,连脚步声都能捕捉得一清二楚,不过清晰度无法捕捉脸上的微表情,也算是唯一的漏洞。 他更没想到负责检查监控的人是波本。 这算什么?一场拷问间谍的大戏中,三个角色都是卧底? 但他们却要不遗余力地遮掩好所有的破绽,因为头顶悬挂着利剑,不知何时会坠下。而波本提到的那一句“这只是他能看到的部分”令他心中警醒: 哪怕是在主卧看似私人的空间里他也不能放松,这不是属于他的安全屋。而他明明找到了两个摄像头,波本却说没有,说明朗姆也没有完全信任波本。 不过常理来说,像他们这样的代号成员各有各的脾气,如果知道自己被人监控应该会很恼火。 主卧里安装监控唯一的解释就是担心囚犯会趁狱卒不在闯入其中,但影山步被合金链条限制了活动半径,仅仅足够他进入主卧,往里多走几步都做不到,因此这摄像头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拆掉监控这样的小事苏格兰甚至不需要上报,他不去表示不满已经算脾气好了,当然这是表面而言。 晨练结束之后,苏格兰先去做了早饭,端到餐桌上之后回房间冲澡。等他出来,发现影山步还在卧室,于是敲了敲次卧房门:“吃早饭了。” 里边没人回应。 按照影山步的作息,此时应该早就醒了,但门缝中只有一片漆黑。 推开半掩的房门,苏格兰看到遮光窗帘缝隙中溢出的阳光照得卧室内晦冥不清,只在床上有一团被蓬松被子笼罩的轮廓。 他没有去拉开窗帘,多年的卧底生涯让他对窗户的警惕性极高,他能够接受的底线是客厅那样的双层纱帘,完全无法看到另一侧人影。 开了灯,床上那团被子也没有反应,但从床脚却有链子探出,同样一动不动。 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看到黑色短发凌乱地落在床单上,然后是一张红扑扑的脸,呼吸粗重。 触手滚烫。 竟然发烧了。 苏格兰弯下腰把被角向下拉了拉,露出脸来,然后去医疗箱翻出温度计和退烧药,按照一个合格的“私人看护”的职责照顾病人。 端着水靠近影山步时,对方忽然睁开眼,烧得通红且湿润的眼底满含警惕,一巴掌挥翻了水杯:“滚开!” 苏格兰端水的手很稳,因此水杯只是剧烈地晃了晃,洒出小半杯,打湿了床边。 青年的体温超过了高烧线许多,精神已经很差,但仍然拒不合作,裹着被子半坐起来朝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了冰冷的墙面。 “你需要退烧。”床边的男人低头看了看手中剩下的清水,语气平静地说道。 像是在虚弱时竭力想要退到安全角落的动物似的,床上的青年不假思索地哑声拒绝:“我不需要你们的药!” 苏格兰表情沉了下来。 影山步在做什么?他可以理解对方扮演的卧底角色刻意挑事以厘清两人的关系,但对方不能以身体为代价来胡闹。 他身上的温度是实打实的。 这一刻,苏格兰无法分清影山步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出于真心:对方在警校时期便对自己的身体不甚爱惜,劣迹斑斑;然而烧得这样厉害,也极有可能不慎流露出潜意识反应。 若是前者,那么他必须在看护期更仔细地管理对方的日常起居,像这样的戏码走个过场便罢了,不能成真。 但如果是后者…… 苏格兰把水杯放到床头桌,跪在床上膝行过去,手里捏着被他从药盒里拆下来的药片。 他的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反抗:“来,把药吃了才能好。” 如果是后者,说明影山步之前遇到过类似的场景。或许是在身份暴露后,或许是在进入组织之前。 男人的膝盖压住被子两侧,将青年的身体封在了被子与墙的夹角之间。 布洛芬在他掌心里已经有些变得潮湿,他凑到影山步面前,将白色的药片递了出去,仍然温和:“吃了。” 殊不知这是最后通牒。 掌风扇来,男人早有预料地握住拳头,避开了青年因为高烧而迟缓了许多的动作,脸上笑意不再,轻声道:“该吃饭的时候要吃饭,该吃药的时候要吃药。你可以不听话,但是这些必须做到,至少在我面前要做到。” 后脑靠在墙上的青年哼了一声,宛若不屑冷笑。 于是他的脸颊被强行捏开,但因为塞饭的前例,青年直接张嘴就咬向对方的虎口,却徒有上下牙清脆的咬合声,然后被手掌塞进掰开牙关。 修长手指迅捷地将白色药片放在他舌根向里推向喉口,接着一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从外侧抚摸咽喉,刺激他吞咽。 影山步的眼睛瞪大,摇头也没法摆脱,不知是因为高烧乏力还是因为没有诚心反抗,最终喉咙一滚,把药生吞了下去,噎得他眉头紧皱。 苏格兰跪立在他面前,捂着他的嘴歪头观察了一会,方才松了手,然后端来水杯给他。 “喝点水,不够我再给你倒。” 这时候反而很好讲话了。 影山步这次没有再反抗,默然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然后额头被人撩开头发贴了张退烧贴。 苏格兰收回手,手背上还隐约有滚烫吐息的幻觉,温声道:“现在想吃东西吗?我做了早饭。吃饱再睡吧。” 青年唇边沾了透明的水渍,本来泛白的唇在刚才被手掌压出鲜艳血色。他迟疑了一下,好像明白了眼前看守者的喜怒,最终说了声“好。” 影山步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生病也没有预料到,他已经很久没发烧过了,这具身体的身体素质毕竟有些强大过头。 但到底还是个人类。 或许是前段时间缉毒的种种劳累叠加在一起,再加上回到组织之后遇到的都是熟人,所以意外地放松了神经——对他来说,被诸伏景光看押远比在山村里做毒贩的狗腿轻松太多。 于是从落海开始也没有头疼脑热的身体一下子将积累的疲惫汹涌地爆发出来,就好像在以这种方式抗议身体主人007的压榨一样。 影山步默默吃着诸伏景光做的爱心早餐,不由感慨道:在这时候生病虽然有些不方便他执行扮演不屈俘虏的计划,但感觉还挺幸福的,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享受被好友全天候照顾的福利待遇。 他刚放下筷子,抬头就与对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苏格兰对视,然后不得不解释道:“……没有胃口。” 苏格兰估计着影山步吃掉的食物足够供他消耗,然后点点头:“没关系,你去休息吧,我等会把水壶送进去。” 脸颊潮红的青年明显松了口气,有些恹恹地点了下头,站起身走回房间,锁链在他身后发出单调的轻微噪音。 第212章 发作 话虽如此, 诸伏景光只是嘴上选择了这样一句台词,心里却只盼望影山步快点康复。 诸伏景光来卧底已有数年,除了在银行遇到影山步那一次, 之后再也没有跟好友们打过照面,偶尔遇到过两回, 他也悄悄隐藏了自己的身型, 躲在暗处多看了几眼,然后拉了拉帽檐转身离开。 看到好友作为警察在阳光下忙碌生活的样子,他也觉得自己得到了精神上的治愈:如果他为之守护的这些人过得幸福的话, 他感到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对他重要的人并不算多。 亲人之外,就是这几位好友。 手掌在影山步身上抚摸了一下,察觉到酒精已经挥发,于是拉过被角盖在他胸前。物理降温过之后, 希望退烧药快些起效。 苏格兰单手掰开影山步的下巴, 托着他的脸颊将电子体温计塞进口中,然后把这个数字记下来,写在了摊开在床头柜的本子上。 那上边以横线为格,记录了自影山步生病以来的体温,细心地将时间以小时为单位标注出来,找到了影山步发烧的规律,以及退烧药效用的逐渐减退。 近乎偏执。 他当然清楚如果两人关系太亲近的话会带来麻烦, 但好在照顾病人本是他分内之事,而且在表面上的互动又有些不含真心的虚情假意,或者是带有心理操纵的微小技巧,如果后续圆上倒也不失为一桩好戏。 平静地收拾好药的包装, 他给水壶里灌满水, 与空杯子一起放在床头, 供病人取用。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他取出来一看,是来自朗姆的消息。 他垂下眼,心中警觉,看来朗姆正在看着这里,不知道如何做想。 朗姆:等会会有个快递送到你那里,签收一下。 朗姆:里边的药尽快给他注射掉。 苏格兰眉心微皱,手指点击屏幕,问道:什么药?他现在病了好几天。需要送医吗? 朗姆:小病不要带出来,人活着就行。 朗姆:他需要定期注射。 苏格兰反复琢磨对方短短几行信息,越想越觉得这药物十分可疑。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以为是朗姆或者波本看到了影山步生病的情况,特意送来特效药治疗。 但没想到朗姆话里根本没提这回事,比起不知情更倾向于不在乎。 苏格兰问过一次没有得到答案,他就不能再问下去了。 他握着手机离开卧室,坐在餐桌边等。过了几个小时,门铃终于响起,然后他从快递员手里接过很小的一只纸盒子。 打开包装,里边是由充气气囊妥善固定的一支注射器,活塞拉出,里边已经存有透明注射液。 他取了出来,眸光凝在看不出任何标识的普通注射器上。注射液通常在玻璃瓶中避光保存,一旦抽取出来内容物就要尽快注射。 这期限不知是药物的,还是对于影山步的通告。 然而实际上,这支一次性注射器和药物琴酒早就打算送来,顺便看看影山步的任务情况,但他最近实在太忙,甚至终日不在日本,于是便交给了朗姆,让他在到点时给影山步使用,而朗姆贵人多忘事,匆匆才将药物送来。 灯光透过透明针管,将一切照得清澈可见,看不出明显的指纹。 苏格兰把针管放回盒中,起身去看影山步的情况,至少在注射之前他需要询问影山步是否知情。 卧室内,影山步坐在床边,手臂纹身栩栩如生。他正端着水杯慢慢喝水,深色的床单上有着出汗的痕迹。 苏格兰问道:“退烧了?” “嗯。”影山步转头看他一眼,又扭过头去。 苏格兰走过去,捡起床头桌上的体温计,看到上边显示着三十六度多。 心里一松,这次退烧比他预料中要快,似乎是个好的兆头。 “想吃点什么?” 影山步沉默不言。 苏格兰习惯了似的转身出去准备病号餐,顺便把注射器收了起来,他打算在吃饭的时候问。 影山步看着后台界面的倒计时即将告罄,感到有些头疼。他怀疑琴酒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如果是在他暂时脱离组织,以卧底身份开始独自生活之后,根本不需要在意这个药物戒断的倒计时,反正没人看见。 但如今他恰好一举一动都处在组织的监视之下,不可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度过接下来的时间,否则一旦琴酒或者都路久司发现这一点,就会对他产生最根本的质疑。 人设不能崩啊。 影山步沉着脸琢磨到底该怎么联系上琴酒并且不掉目前的马,难道直接跟苏格兰说自己屈服了,有重大线索要与琴酒面谈?那未免太过突兀。 或者他往地上一倒开始装死会不会被送去研究所?不过更大的可能是送到组织的医院吧。 他低头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拌汤,忽然听到苏格兰问道:“你有什么药需要注射?” 电光石火间,影山步忽然明白了眼下的处境。一个计划的雏形瞬间在头脑中生成,那是摈弃了软弱情感,寻求最大利益的剧本。 一切只为了唯一的目的。 他眉心皱起,抬头与对面的男人对视片刻,然后推开餐桌站了起来。 “你去做什么?”苏格兰坐在原地,抬头看他。 青年淡淡说了声:“我去休息。” 很不对劲。苏格兰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没有出口阻拦。影山步显然是在听到自己的话之后才临时做出的决定,而非当初的拒绝进食,说明对方对于这个药物是抗拒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倒计时,表面波澜不惊地吃完饭,然后才起身走到次卧门前。 苏格兰没有贸然闯入,礼貌地敲了敲房门:“你在里边还好吗?我可以进来吗?” 因为两人的关系,他想搞清楚这行为是影山步需要私人空间还是其他原因,如果是前者的话他当然尊重。 从缝隙中传出一道低沉声音:“你拿着药?” 苏格兰顿了顿,答道:“对。” “给我,我自己解决。” 苏格兰却没有答应,反问:“这是什么药?我是你目前的医师,你的一切药物都应该过我的手。”哪怕这是朗姆命令他使用的药物,但影山步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与你无关。”那声音里有些暴躁,“快给我。” 门外一阵沉默,然后是离开的脚步声,“出来。我需要知道药物的效果和禁忌事项才能接下来照顾好你的身体。” 语气平淡没有感情,“照顾”这个词说出来仿佛只是研究员对实验品的报告中的“观察”一样漠然。 他坐在餐桌边静候,影山步终于还是屈服了,从漆黑的卧室内走了出来,拖着冰冷的链条,站在餐桌不远处,语气沉凝:“你要怎么才能给我?” 苏格兰平静地看他:“很简单,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影山步张了张嘴,想说胰岛素之类,但对方下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别骗我,我有很多种方法验证,但我更想听你亲口说。” 青年在身上随便套了件衣服,所以腰上锁链贴着皮肤藏在衣物里,只从衣摆下方垂落与柔软温暖质地的布料格格不入的金属链条,提醒着在场两人各自的身份定位。 漫长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无声背后是不需诉诸于口的压力。 这是审讯的技巧,苏格兰坐在桌前静静地凝视他。然而却见到影山步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一切行为都被压抑住了似的,不说,不动,甚至不看自己。 仿佛在沉默表象之下,是痛苦挣扎的波涛汹涌。 这种挣扎令他如鲠在喉,无法说出一个字,更没有勇气迎上对面深深凝望的目光。 最终,青年只挤出几个字:“与你无关。” 苏格兰平静答道:“那么,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说时迟那时快,青年脸色一变,忽然身形微晃,然后转身便往卧室门退去,但却步履蹒跚,脚下甚至不慎踩到锁链,一下子跪在地面,膝盖与木地板相撞发出巨大“咚”的一声! 苏格兰霍然站起身! 青年伏在地面,头颅低垂,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但浑身的颤抖却清清楚楚。 单薄织物之下,弓起的身躯使得起伏的背脊与凹谷清晰可见,正剧烈地震颤,仿若遇到了能够摧毁一切的灾难。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他垂着头,用手臂撑起身体,艰难而缓慢地向半敞的房门爬去,面前便是一片漆黑的空间,在那里他会得到没有光也没有视线的自由,他的痛苦不需要暴露在其他人眼中,无论是友还是敌。 “你怎么了?”男人走到他身边蹲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却被毫不犹豫地一把挥开。 青年还待向前攀援,然而腰间银链却将他一扯。 于是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轰然倒地。 埋在手臂间的那张脸惨白得惊人,仿若医院病床的苍白色调一样毫无生气。豆大的汗珠顺着眉毛侧滑入鬓角,干燥唇瓣渗出鲜血,是牙齿咬出的伤口,忍耐的代价。 苏格兰怔怔地伸手拨开影山步的头发,看到紧闭的双眼,低声问:“你还好吗?凌久?” 青年的身体卷曲蜷缩,浑身颤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与汗水一同淌下的还有顺着眼角滑落的晶莹水珠,令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什么。 苏格兰伸出手指接住那滴液体,只蹭到破碎的不成形的一层湿润。 刹那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影山步对药物的抗拒,在毒窟里为了博取信任接受的刺青,朗姆信誓旦旦发来的消息。 影山步需要定期接受的注射,无法亲口对诸伏景光说出的答案,是…… 苏格兰感觉自己被人用冰冷的刀锋插进咽喉,刺破皮囊,发出轻不可闻的裂响。血液汨汨流淌而出,将他的皮与肉寸寸剖离,将外皮与胸腔跳动的巨响隔绝开来,直到那层皮囊变成一副冰冷坚硬的外壳,成为他的伪装。 他松开手,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 影山步被迫染上了毒瘾。 不是入门级的兴奋剂,而是不得不定期注射入血液的药物,一旦失去供应就会产生严重反应。 怎么会是他呢? 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呢? 不应该啊。 苏格兰还记得影山步在擂台上所向披靡意气风发的挺拔身影,在颁奖台上耀眼夺目不可逼视的英俊侧容,还有夏夜身着浴衣时,在如织游人与昏黄灯火中微笑的脸庞。 那时谁都觉得影山步是模范一样的存在,聪慧,强大,品德无暇,甚至曾经幻想过他未来会走到哪一步。 种种饱含美好祝愿的希冀中,绝没有如今这样一条直通向深渊的堕落之路。 青年蜷缩在他的脚下,忽然剧烈抖动起来,然而却尽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便能够从他人的目光里消失。汗与血在面孔之下落成一滩水渍,他将额头贴在地面,黑发遮住他的神情,只留下惨白的锋利下颌与鲜血淋漓的嘴唇。像被碾碎的破败玫瑰,攥出猩红的汁液。 苏格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一言不发。如同研究人员对于实验体挣扎无法共情地漠然观察。他也没有按照吩咐为囚犯注射药物,因为他不想。 影山步也不想。 否则不会拒绝告诉他究竟是什么药物。 他觉得自己更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看着自己最亲近的挚友被残忍地折磨,却甚至不能够用怀抱给予一点鼓励和安抚。因为他如今不是警察,而是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他没有资格拥抱好友,除非以罪犯的身份。 想逃。 想逃离这无尽的煎熬,无法承受的现实,想要回到过去的美好日子,再更多地、更用力地将对方勒在臂弯中,告诉对方不要放弃,永远不要放弃,也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苏格兰把手插进兜里,避免自己手的颤抖露出破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开口:“能忍吗?忍一忍。” 他要帮影山步戒毒。 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戒毒场所了,也不会有人比他有更深刻的决心帮助影山步。 青年没有答话,好像笑了一声,又像是痛苦的喘息。 不知道过了十分钟还是一小时,苏格兰仿佛脚被定在地面一样,就那么垂眼旁观着影山步竭尽全力忍耐痛苦,度过了炼狱般的反应。 影山步脱力地倒在地面,从始至终安静得仿佛失声一样,以那副强大又脆弱的血肉之躯消化了一切不幸。 而苏格兰这时才恍然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弯下腰拂去黏在影山步脸颊的头发,将双目紧闭的好友抱起来,放进沙发中。 来到组织之后的这些年里,他见过瘾君子,也见过组织成员戒毒,那些人都要牢牢绑起来,防止逃脱或是伤害他人,然而影山步却全然不需要外力控制。 安置好影山步之后,他几乎是逃跑一样回到主卧,然后打开淋浴水龙头站了进去。冷水从头顶浇下,冰冷刺骨,灌满了他那肮脏躯壳与滚烫血肉之间的空隙。 他是苏格兰。 他与警察与卧底都天生对立。 而外边的那个人,是他的工作。他想看看警察在没有药物的时候能够忍到哪一步,坚韧不屈的脊梁是否会为之弯曲,这是他的乐趣。 这是他的…… 男人闭上眼,关掉水龙头,他的衣物湿漉漉地贴着皮肤,头发一缕一缕地搭在额头,但是睁开的上挑眼中却没有一丝落水的狼狈或脆弱。 那双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灰蓝海面,吞噬了一切来自天穹的光线,深深地埋葬了光风浪雨,终归死寂。 第213章 求活 监控之后, 波本瞳孔骤缩。 他没有料到这样的发展,他甚至不知道朗姆给了苏格兰什么东西,只通过摄像头看到对方收了一个纸盒子, 从中取出一支注射器,然后放进口袋里。 他更是没想到影山步会有那样剧烈的反应。 心细如波本,一瞬间就明白这与那注射器有关。 影山步竟然……到底是什么人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阴暗的房间里,朗姆指间夹着香烟, 面无表情地看着显示屏, 上边显示着影山步, 苏格兰,与波本。 自始至终,他怀疑的人就不止一个,同年拿到代号的人里, 根据参与过的任务和暴露信息排除,这两人嫌疑最大。但因为过往经历完全不同, 加入组织的方式迥异,他怀疑的重点更偏向于苏格兰。 屏幕上的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 从桌上取过烟盒, 抽出一根点上叼在唇间,然后双手插兜, 滑椅向后挪了一点, 把双脚斜着搭在桌角。 后脑靠在头枕上,眼皮下垂望向监控显示屏的神情显得怠惰而冷漠。 但他内心却丝毫不平静。烟草燃烧的气味灌入咽喉, 令他有些晕眩, 而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将烟雾吞入肺中造成的后果还是他真的无法控制思绪。 手指冰凉, 知觉与体温顺着烟雾吞吐逸散出去, 在室内徐徐向上漂浮。打着旋儿, 打散,弥漫成迷离雾气。身体很沉重,连手指都控制不了。为什么?因为灵魂抽离了吗?在桌前旁观的人如此平静,到底是谁? 亲手维护着这个组织,作为帮凶令好友变成如今下场的人,到底是谁? 影山步没有醒。 他身上盖了一条薄毯,修长高挑的身型蜷缩在沙发上竟显得十分脆弱。濡湿黑发贴在苍白脸颊上,令唇上嫣红更显惊心触目。 苏格兰来查看他的情况,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表情微沉。 取来体温计塞入沾满血迹的嘴唇,拿出来一看:又发烧了。 而且来势汹汹。 他在摊开的本子上一查阅,意识到这情况不对,在发作过一回之后,似乎身体内部变得更加虚弱,导致反复的高烧提前袭来。 而他甚至不知道对于影山步这样的情况究竟该如何护理,他更不知道药物的类别。 朗姆不告诉他,因为不在乎俘虏的健康,“只要活着就行”。 而苏格兰独自在这房间内面对一个脆弱又千疮百孔的好友,必须将人的健康找回,必须将毒种从身体里拔除,必须撬开卧底的嘴、消磨他的意志、熄灭他的光辉。 束手无策吗,不,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总会有办法的,只要影山步跟自己一起努力…… 距离上一次服用退烧药间隔的时间太近,苏格兰便只能给他先贴上退烧贴在额头,以保护大脑。不知是不是发作的副作用,青年身上大量出汗令体温短暂降低了几个小时,然后又卷土重来。 苏格兰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去单人沙发里坐下,手中握着手机,装作在查阅消息,实际上是为了随时近距离照顾病人,又不能显得太过上心。 这期间,影山步一直没醒。 然后忽然等到某一刻,沙发上的青年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接着是“咚”的一声坠物响声。 苏格兰猛地抬起眼,看到影山步滚落在地,浑身颤抖得像筛糠一般,挣扎着往自己房间内挪去。 发作的间隔时间竟然如此短暂,出乎苏格兰的意料,打乱了他的心理准备。 但这一次,影山步仍然没有能够回到他的避风港,那一片漆黑的狭小空间,让他能够化作野兽,袒露失去控制的丑陋模样。锁链在他腰间扯住,银色链条向上拉直,另一段被男人握在手里。 “别走。”男人的声音平静响起,“在我眼前比较放心。” 青年发出含混的一声呜咽,像极了走投无路的野兽自喉间挤出的悲鸣。他额头贴着地面,发丝垂落遮住眼睛,忽然以头抢地,好似这样就能够分散身体上的痛苦似的。 一下又一下。木地板发出“笃笃”的哀叫。 男人的脚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伸手垫在他额头底下制止了他伤害自己的行为,另一只手抓住青年后脑的头发向后拉扯,直到苍白脖颈扬成一条天鹅般垂死的弧线。 第214章 听话 身旁青年忽然动了动, 让苏格兰立刻收回思绪,俯下身查看影山步的情况。 他伸手开了夜灯,仔细探了探温度, 又测了一回,发现竟然开始回落,心中生出庆幸。 手肘撑着枕头,他在昏黄灯光下用目光抚摸青年的脸庞, 此时阴影将苍白脸色与泛青的眼眶尽数模糊, 沉沉呼吸的青年看上去平和又安稳, 好像回到了在警校时的夜晚。 好似对突然亮起的灯光非常敏感,青年不适地低头向前拱了拱,让苏格兰微微失笑,于是关了灯。 再度陷入黑暗。 恐慌突兀自心底淡淡滋生而出, 他下意识伸手去找身边人,抚摸到了对方滚烫的脸颊, 然后是脖颈。 心跳,鲜活有力的心跳。 他勾住青年的身体, 轻轻地将人拢进怀里。直到这时, 他才切切实实地确认了对方的存在。 他垂下眼帘,伸手去勾了勾腰间的银链, 想给对方调整一下位置免得勒到, 却引起青年剧烈的震颤,然后是扭动回避。 立即松了手, 等青年安静下来之后, 他轻轻地把手放了回去, 这次只是身体一颤, 没有进一步反应。 这是副作用? 指腹微微用力, 在柔软皮肤上按下,令人仿佛触电一般颤抖地向反方向躲避。 神经变得非常敏感。 苏格兰忽然想起刑讯中会使用的一些药物,令人无法控制身体却意识清醒,甚至加强了对痛觉的感知…… 原本他以为这毒药是在毒窟中卧底时被迫沾染的,现在看来,也极有可能是身份暴露后被组织刑讯使用的药物。 毕竟是连拷问都无法逼迫屈服的卧底,用一些手段再正常不过。 步……经历了什么呢。那些人对步做了什么呢。步恢复得速度太快,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但没关系,哪怕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他也会保下步的性命,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 男人的蓝色眼珠在夜里像是幽幽地发光,又好像只是错觉。他温柔地转动银链,另一只手牢牢地扣在青年颤抖的后背,仿佛禁锢了捕兽夹上的猎物一样,然后把链条调整到床外侧,以免睡觉压住。 然后他将手臂轻轻环过青年的身躯,终于能够清空心底的恐慌,踏实地合拢眼皮。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他愿意牺牲自己,但步应该在天平的另一侧。 他看到巨大天平在面前悬浮,左侧是光辉灿烂无法看清、但却非常明白这就是他卧底两年一直寻求的正义结局,右侧则是一个小小的、蜷缩的漆黑人影。 有人问他:你要怎么选择? 他说我选择正义。 那人再问:什么是正义? 他答:公众的利益。 哪怕牺牲自己? 如果有必要。他答得十分坚定。 然后忽然视野变得清晰,那作为砝码的人影竟然不是他自己,而是影山步! 恐慌从脚下漫上来,他站在那里,大声质疑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你问的明明是我! 没人应答。 他开始疯狂往前跑,然而他与天平之间的沟壑宛若天堑,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拉近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平的横杆摆动起来,做出了衡量。 然后忽然有一股黑色的火焰从那人影上升起,熊熊地将人包裹起来。 那人影没有动弹,没有挣扎,没有逃跑,只是望着天平的另一侧,然后转过头来看了诸伏景光一眼。模糊的脸庞上黑洞洞的眼眶看向他,无法看出表情,但下颌张合,好像在做最后的道别。 ‘诸伏。’ 苏格兰猛地惊醒,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 慌忙摸了摸,找到身旁的热源之后,他把人再度拢入怀里,然后才长长地无声地松了口气。 不会有那样的结局的。 或许是因为在反复发烧之后身体终于逐渐恢复过来,影山步的精神渐渐变好,发烧也只有低烧而不会攀过高温界限。 早晨还没起床时,他闭着眼装作还没醒,抓住苏格兰的手臂,无声地捏了捏。苏格兰醒得很快,似乎是浅眠,但睁开眼看了他一下,发现对方在装睡,于是也闭上眼,好像准备再度酝酿一个回笼觉。 然后就感觉到掌心里戳上一根手指,影山步在被子的掩盖下,在他掌心写字: ‘我没事’ ‘是为了监控才故意演的’ ‘你对我不能手软’ 苏格兰忽然握住他的手指,不让他再写了。 影山步闭着眼:? 他又心虚又困惑,甚至差点就想睁眼看看苏格兰的表情了,手上抽了一下没抽出来,过了好一会,对方才松开掌心,放回他手指底下。 影山步知道自己的计划对好友会比较冲击,但他不能与对方提前沟通,反而在机缘巧合之下的现在有了非常合适的方式暗度陈仓。 只是有些晚了。如果在药送来之前能够提前告知的话,或许苏格兰对待自己在表面上的态度会更恶劣一些,那样会得到更好的效果。 他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苏格兰平安度过考验,为此,他甘愿作为俘虏被看守他的狱卒折辱。 不过现在效果也很好,苏格兰不给他药反倒更显冷漠,看来做卧底真是非常锻炼人的演技。 影山步认认真真地在对方掌心道歉: ‘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 ‘我真的没事’ ‘现在退烧了’ 然后手背居然被掐了一把。 影山步:? 他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有更重要的情报要传递,一把抓住那只手免得对方又拒绝沟通,他把一个电话号码写了进去,然后告诉苏格兰接头的方式,以及这次他来的前因后果。 他说他在假装昏迷时偷听到了情报,包括苏格兰被怀疑,房间内的监控,但不知道更多了。所以需要联络霜岛雅树,拜托对方彻查掌握了苏格兰卧底信息的相关人员,否则遗患无穷。 对方沉默了许久,似乎对这个消息感到很震惊,等消化完毕之后,握住影山步写得都有点累了的手,展开,反问道:‘那你呢’ 是在问影山步是怎么暴露的。 影山步想了想,答道:‘我联络上线时太大意了。不过这个号码是安全的。放心联系。’ 他的手指被再度握住,像是无言的安慰。 快到了平日两人起床的时间,影山步交代完重要的事情之后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于是又安慰了一句自己真的没事不信等出去之后跑两圈给他看。 ——‘抱歉’ 苏格兰没有对此作出反应,只是问道:‘什么药’ 而影山步则立刻收回手,睁开眼,像是对自己床上出现了最厌恶的看守感到十分震惊一样,连忙撑起身体就要掀开被子下床,但是半途就被扯住腰间链条一拽,倒回原处。 苏格兰面无表情地撑着头看他,伸手把被子盖了回去,轻声说道:“陪我再躺一会。” 影山步那种心虚感更明显了,但他表面上皱眉抗拒道:“你来这做什么?” 没想到这眉眼清俊的男人竟然笑了笑,唇边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怎么,还没吃够苦头?你昨天可是很听话的。” 影山步身体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似乎是心理斗争了一会,然后认命地任由被角盖住下巴。 被子底下,手指重重地在他手臂上写下一个‘药’接着是一个‘?’。 影山步无法搪塞,他用来敷衍萩原研二的理由不可能对诸伏景光使用,因为他现在是囚犯,是身份暴露的卧底,朗姆也不可能拿到所谓的“研究院生产的罕见病特效药”并专门给他送来。 他只能回以沉默。 握住他手臂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勒得他生疼,他也只是一声不吭,然而却没想到苏格兰好像很清楚他的弱点似的,居然把手放到他的腰上,轻轻一捏。 影山步:??? 影山步猛地睁开眼,瞪着对方向后退,链子却阻止了他的逃避。 苏格兰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没有任何退让。 于是影山步只好匆匆写下‘不碍事’就一把掀开被子,直接破罐子破摔地把棋盘掀了。 “……我要上厕所。”他看起来很屈辱地低声解释道。 苏格兰终于放他去洗漱,影山步这才暗中微松一口气。 与此同时,朗姆也收到了琴酒的信息。他看到内容时还有点诧异,因为琴酒找他从来只谈公事,竟然这一条只问了那个条子有没有用上药,反应如何。 朗姆挑了挑眉,心想琴酒近年来拷问卧底的手段竟然有了进化,不再与往日一样粗暴狠辣,甚至有时候想抓来刑讯却发现已经死在琴酒枪下了。 不过之前在靶场里将涉毒内鬼枪决的视频已经发给了各个成员,朗姆又对这个念头改为保留态度。 他调出来监控回溯了一下,然后微微眯眼,被苏格兰的表现刷新了印象。 这小子没看出来竟然还有这样的癖好,就像是在尝试将卧底警察一点一点磨去棱角,折断傲骨,然后给予微不足道的奖赏,将人驯化成听话的宠物一样。 啧。 朗姆却也推测出来琴酒给他的药物注射期限是警察发作的截止日期,他不想琴酒怪他拖延了注射时间,于是转移重点,回复道:前几天他感冒了,注射过药之后恰好身体恢复了。 琴酒问:进展如何? 朗姆:态度有软化倾向,但我怀疑的成员没有破绽。 琴酒:或许你猜错了。那条子给我好好留着,我过一阵回去。 这是警告朗姆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举动。而朗姆的计划里本来就没有刑讯这一环,琴酒也知道,因此反而有点惊讶。不过他还是答应下来,心里琢磨着琴酒真正的用意。 “囚牢”里。 影山步自之前发作过那天之后,便对苏格兰的态度有些变化,若要具体形容的话,就像是之前傲骨铮铮的卧底警察在丑态毕出后,没有了叫板的底气。 “吃饭。” 青年原本坐在沙发上低头阅读苏格兰给他带来的书籍,听到厨房传来的声音之后,将书合拢,放到茶几上,然后拖着链子走到餐桌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杯盘碗盏放到餐桌上布置好。 如今苏格兰不再嘱咐“不要剩”的话了,因为囚犯已经学会了习惯和忍耐,无需多言便乖乖地将苏格兰吃剩的所有食物全都塞入腹中。 呕吐也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苏格兰听到之后教训过一次,当时直接推开洗手间的门把人拽了出来。 “今天看了什么书?”饭桌上,男人问道。 “……《漫长的告别》。”影山步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说,“你买的书,你不记得?” 苏格兰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笑容不变地沉默了几秒,然后才缓缓道:“我随便拿的。这个书名我不喜欢,不要看了。” 影山步的筷子顿住,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好像认清现实的囚徒。 在这里,有资格做决定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囚徒。 但囚徒吃饭的动作粗鲁了一些,明显敢怒不敢言。苏格兰于是温和地宽慰了一句:“我再给你换几本新的。” 于是这才作罢。 被监.禁的日子里,影山步既然身体已经康复,便恢复了一定量的锻炼,苏格兰倒是对此没有阻止,反而像是好奇似的记录了他身体的数据。 而这之外的时间,由于影山步被禁止得到外界消息,所以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和手机,只能看苏格兰带来的书,还是在影山步的要求下的。 有次半夜影山步去洗手间,结果发现客厅角落竟然亮着一盏灯,苏格兰正在沙发上用笔记本看着什么,穿着睡衣,腿上盖着毯子。 影山步没有理他,但是后脚人就跟进来了,理由是自己睡不着,换个地方试一试。 狱卒堂而皇之地霸占了这张床的另一半,好在这床还算宽裕,囚犯碍于淫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睡觉之前,他闭着眼假寐时跟对方交流了一番,其实也就是听苏格兰给他科普这个组织的情报,因为苏格兰眼中的影山步是意外落入组织的,没有像他与波本一样经过精心准备。 而影山步则跟他闲聊,主要目的是缓和两人的关系,因为他很担心苏格兰会对他产生芥蒂,又或是过度担心他的状态。好在苏格兰对于以好友身份的交流表现得很自然,让影山步放下心来。 结束交流之后,影山步伸手关了灯,但却感觉到旁边有个热源态度自然地贴上来,令他下意识格住,冷声道:“一边去。” 答复他的是带着点困倦鼻音的低沉声音:“听话。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影山步手一顿,摸不准对方为什么这时候要演戏,但最终还是决定配合,屈下手肘躺了回去,背对苏格兰。好在对方也很安静,于是很快沉入梦乡。 苏格兰一直没有闭眼,而是侧脸陷在枕头里,看着那背影。感觉到好友呼吸规律之后,他这才向前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搭了上去。 于是终得安眠。 第215章 倾诉 动弹不得。 清晨, 影山步自梦中醒来之后,想要转身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在这里他虽然比在家中更警惕一些,但却不必担心敌人和危险,只用遮掩好与诸伏景光的关系即可, 所以睡得倒是踏实。 脑子有点懵, 他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 发现罪魁祸首是一条手臂。 那只手察觉到他清醒过来,竟然主动找到他的手心,伸出手指开始写字: ‘一个人睡做噩梦’ ‘梦到你因为药物死了’ 影山步抓住他手臂的手顿住,面上敬业地露出的反感也一僵,化作忍耐, 像是屈服于对方的威胁一般。 这戳中了他最担心的一点, 那就是他之前吓到了诸伏景光,于是不由感到心虚。 看来单纯道歉还不够令人放下心。 虽然他不明白所谓一个人睡到底是指在自己房间还是指非要碰到自己才罢休, 总之当下这一刻他决定纵容好友。毕竟这是自己欠对方的。 他默默答道:‘对不起’ 最后一个字还没写出来的时候,他的手指就被握住,不让他继续。 然而苏格兰倒是没有多待, 直接起床了, 就像只是等待影山步清醒之后告诉他自己做了什么噩梦一样。 影山步坐在床上看他动作自然而麻利地下床去洗漱,感到更加歉疚, 但一天到晚没有任何机会能够私下交流,除了在被子的遮掩之下。 得到影山步的第一手情报之后, 苏格兰立即便外出按照电话号码联络了影山步的上线,当然注意使用了重重反窃听手段。对面接起电话的是个沉稳的男声,听闻影山步的处境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那边先确认了苏格兰通话安全, 这才深深叹了口气, 自责道:“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让他直接撤离的话就不会有如今的遭遇了。” 苏格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接着把自己的情况与对方交代了:“……‘玫瑰’很信任您,那么我也托付给您了。” 霜岛雅树沉声道:“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的,如果我发现问题会立即着手清理。但是等下次你联系我之前如果我没有找到泄密人,那么你要想办法带着‘玫瑰’撤离。” 哪怕这意味着诸伏景光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但他既然已经有了暴露的可能性,那么继续留下身上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大,未知的泄密者仿佛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可能。 想到影山步,苏格兰微微提了口气:“我明白。” 即便自己没有暴露的风险,他也会想办法让影山步顺利脱离危险,无论是离开组织的视野还是教对方假意逢迎。 ——后者风险远远小于前者,然而加入组织需要经受的考验绝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尤其影山步身为一名暴露了的卧底,如果想要作为警察的叛徒取得组织信任,那么面临的任务只会更丑恶。一旦捅给警察部门的话,影山步绝无重见光明之日。 影山步已经…… 苏格兰不希望对方再遭受更多迫使人沉沦的苦难了。 回到公寓,他看到影山步正坐在沙发里看书,阳光透过双层纱帘落在木地板上,将人的头顶照出绒绒的光晕。心里竟然不由得一松。 沙发里的青年身着简单长袖长裤,腿也放在了坐垫上盘起,因为苏格兰没有对他的仪态做过限制。听到门开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我给你带了新的书。” 影山步听闻之后心中不由得微微叹气,自己虽然对读书不抗拒,但这世界上许多名著与他来的那里重合度很高,而他又不能对看守者挑三拣四,只能硬着头皮重读。 因为—— “今天看了什么书?吃饭的时候给我讲讲吧。” 苏格兰竟然会考他! 影山步本人的兴趣点在于看音像资料,而不在文字。除了准备考试与工作之外他只会选择性读一些名著或者畅销书,如今却被好友布置作业,令他不得不仰面长叹何谓现世报。 他丧着脸接过以绳子捆起来的书籍,自书脊一扫,就分辨出来他读过的、没读过但知道自己没兴趣的、以及从来没听说过的,于是看着苏格兰从厨房取来小刀将绳子割断,然后拿着刀与垃圾走开。 在影山步活动范围内,没有任何能够接触外界的电子设备,也没有任何能够作为武器的利器。 这青年就仿佛被蒙上了眼睛拔去了利爪的野兽一样,在驯兽人赏罚分明的手段下渐渐变得听话,甚至忘记了利齿也能够用来索敌,而眼前看起来对自己非常温和,能够提供美味食物与温暖住所的人可以轻而易举被自己咬断喉咙。 或许明明清楚一切,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即便没有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而到了那时很可能会是更深的折磨。 “今天有想吃的东西吗?”苏格兰歪头问道。 影山步便点了几个菜,苏格兰打开冰箱扫了一眼:“嗯……没有豆腐了,下次吧,不过别的都可以做。” 狱卒与囚犯的关系缓和的标志便从影山步有问必答开始,而苏格兰虽然不会全部满足他,但是会选择性同意一些,并且有时会多答应几条,告诉对方这是因为听话获得的“嘉奖”。 由此形成了正面循环。 但也有例外。 影山步在饭桌上一直很不活跃,哪怕苏格兰温和地挑起几个话题,他也只是简短地应答,令话题就这么落在桌上,发出掷地有声的默响。 “……怎么了?”苏格兰观察他的表情,善解人意地询问道。 “没什么。”影山步低头将饭吃完,没有再说话。 苏格兰端详了他几眼之后便当作无事发生,也绝口不提先前的话题了。 然后苏格兰便发现影山步仿佛失去了对书本的兴趣,除了原先规律的活动之外,花费最长的时间便是靠坐在宽大沙发内,发呆。 给他盖上毯子或是送去食物他也来者不拒,但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淡淡道谢,好像被设定好模式的自动应答程序一样死板。 “打扫一下卫生吧,凌久。”苏格兰站在客厅里看着他安静的侧颜,心下有些隐隐不安,出言打断对方的走神。 影山步顿了几秒才转头看他,然后顺从地答了声好,起身去拿清洁工具。 不出所料,青年按照吩咐做完事情之后又恢复了沉默的状态。 听话,温驯,这本该是计划中的结果,然而不知为何苏格兰反倒焦躁起来。 苏格兰照例与影山步同睡,这是自他告知影山步噩梦的事之后便隐隐默认的结果。他没有撒谎,这本就是事实。 睡觉之前,他问道:‘你心情不好?’ 影山步像是愣了一下,指腹戳在他掌心迟疑了几秒,这才答道:‘没有。为什么?’ ‘你发呆很久’ 影山步在他掌心画了个笑脸表达笑意,然后说:‘只是无聊’ 无聊吗……那就好。苏格兰微微松了口气。 但也只是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的是青年靠坐在沙发角落,赤着双足踩在木地板上,头则放在靠背,略长的黑色发丝盖住了眼帘,隐约能看到睫毛慢慢闪动,说明人还清醒—— 以及这是一具拥有生命力而非冰冷玩偶的肉.体。 在意识到影山步发呆时间越来越长的时候,他终于决定不能将人这么关下去了,于是向朗姆申请把影山步放出去一天,观察对方是否会有尝试逃跑或是联络上线的行为,如果没有异常的话,说明在策反之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朗姆同意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男人蹲在沙发前,唤回了青年的注意力。微微上挑的蓝眼认真看向对方,“你可以出去自由支配半天的时间。” 青年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如梦初醒,没有立即做出反应,令苏格兰心下一紧。 “……出去?”青年梦呓似地反问一句,有些茫然地问道,“去哪?” 苏格兰答道:“随便你,但是你只有半天时间。” 青年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想从他面上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然后苏格兰已经挂着微笑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揽着肩膀推进洗手间,温声道:“我给你准备了剃须刀,收拾一下再出门。” 在这房子里关押许久,几乎不知岁月,也没有打理的必要,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囚犯不能拿到含有刀片的工具。 影山步这才意识到苏格兰说的是真的。 他默然听话地刮了胡子洗了脸,苏格兰见他赫然清爽许多,但面色仍然很差,心里更确信了这个决定的正确。 拿到现金和外出的常服之后,影山步的脖子上被苏格兰“咔”地扣上了一个黑色的环。他伸手摸了摸,觉得触感有点熟悉,却又与几年前戴过的组织项圈不完全相同,看来是不同功能又或者是技术升级了。 毕竟这一个感觉体积袖珍了许多,几乎可以称为装饰品。 “这是什么?” “定位器,窃听器。”狱卒慢悠悠地把项环扣死之后,言辞模糊地威胁道,“当然还有些其他的功能,但只要你足够懂事,回来等我给你卸掉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青年沉默,把现金放进口袋,腰上锁链也被解开,然后第一次出了门。 苏格兰听到门外脚步声顿了好一会才渐渐远去,而他则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的一个窗口,上边显示着正在移动的坐标。 这项环是组织上用来限制人活动范围的道具,集定位、窃听、摄像、甚至爆炸于一体。然而苏格兰取出了里边的爆.炸物,因为他并不相信这东西的稳定性。 给影山步带上这东西只是提供了明面上一个合理放风的理由,到夜晚对方必定会归巢,因此他甚至只开了定位。 影山步这边对于突然获得的短暂自由也感到一阵茫然,在他的认知中,这个任务快到时限了。 虽然在这里住得很舒服,但无论是谁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不能外出活动都会感觉无聊,尤其每天只能见到同一个人,而他甚至不能跟对方和睦聊天,哪怕他有系统提供的很多娱乐素材可以打发时间也受不了。 唯一的安慰就是任务快结束了,届时他会正式向苏格兰表示同意加入组织,然后朗姆就会把他移交给琴酒。 午后阳光很好。 他插着兜在街上慢慢地走,感受着微风和煦,脸颊被晒得暖洋洋的。 自落海之后,没有一天有这样安宁的心态在街上散步,那时候他视同周围的村民都有可能是毒贩的眼线。 或许是因为如今还带着【轻薄的假象】的伪装,他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毕竟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了,那么脖子上戴点叛逆饰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被关久了的人突然被放出来会想做什么呢?影山步选择走路,一直走一直走,等遇到一个公园的时候,就坐下在湖边晒太阳。 忽然,长椅的另一边坐下一个人。 影山步转头看过去,对方跟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 赤井秀一在街上碰到见到影山步时,还有些不敢确信是他,因为气质大变,头发不再打理清爽,随意垂落在脸庞,额发甚至遮住了眼帘,一看便是数月未曾修剪。 而改变最大的便是对方身上的气质,一种沉郁凝滞的感觉取代了原先的冷静敏锐。 赤井秀一看到了他的正脸时,心中剧震,因为恰好这个角度令套头衫兜帽遮住的项环露了出来。 再没有人比赤井秀一更熟悉这个东西了,这是组织用来关押人质的炸弹项圈! 但此时对方又像是一个人在街上游荡,非常违反常识。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对方终于被组织抓住,在确认归顺之前不能让他与警方接触;另一种就是影山步因为某种原因与组织交恶,现在逃了出来正在安静等死。 不可能是后者,影山步不会把危险带给路人。不知为何,赤井秀一非常肯定自己的猜测。 结合自己曾经接受过监视影山步任务的经历,那么只可能是这早就成为琴酒目标的青年终于落入魔网。而因为这段经历,赤井秀一去接触影山步反而是最安全的。 影山步见到他之后反应过来,然后冷冷反问道:“我不记得见过你了。”便站起身离开。 赤井秀一心中微叹,对方此时竟还在保护他,令他不得不正视了内心的愧疚,认真地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一年没见,你就忘了我吗?我是诸星大。” 青年脚步没停。 然而身后的男人像是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跟了上来,让这身陷囹圄的卧底无可奈何,他原本的计划是自己一个人消磨时间,不把危险引到任何人身上。 但因为这项圈有窃听功能,所以在令自己接触的人被怀疑的同时,也能反过来证明影山步的屈服。 青年见怎么也甩不掉人,于是终于无奈地转过身,问道:“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叙叙旧。”男人站在不远处,没有进一步走入对方的警戒范围,见对方默认了自己的接近,这才慢慢走过去。绿眼居高临下地打量青年,看到对方垂下眼偏开头躲开了自己的视线,关切道,“你看起来脸色很差,身体还好吗,或者是有什么困扰?” “……我很好。”纵使青年这么说,不知为何就被赤井秀一带入了一间很小的清吧。 ——这里是组织的地点,在这里谈话会让影山步更加安全,因为这样可以洗去这段时间内对方与警察接头的嫌疑。 影山步显然也知道项圈的窃听功能所以没有透露机密,这很好。赤井秀一放下心来,但他不满足于此。 两人坐在隔间里,前后左右都没有人,赤井秀一说了声“稍等”,然后等回来时,手里端了两杯鸡尾酒。 其中一杯是“臭名昭著”的长岛冰茶,喝起来几乎没有酒味,但度数很高。 他要知道影山步到底处于什么状况,而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把人灌醉。他不会问有可能泄露警察机密的问题,只询问近况的话,赤井秀一不会被牵连,影山步也不用感到内疚。 话题随着酒精被男人引出,对方态度自然又热络,仿佛两人不是一年半载未见,而是仍然住在隔壁的邻居。而比起原先那神采奕奕的英勇公安显得憔悴阴郁许多的青年被动地应答着,让赤井秀一心里一松:影山步的性格倒是未变。 不知不觉间,杯中液面便下落大半。空间私密,灯光昏暗,似乎正适合引出内心的秘密。 身旁男人的绿眼像是能够催眠人心一样,抬头对视时,周遭有些模糊地旋转,只有那双绿莹莹的眼落在视网膜上。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轻缓,问道:“你最近有什么烦恼?” 青年垂下头,看着酒杯怔了一会,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想一想。” 青年竟然低低笑了一声,有些惨淡。 “好想回去啊。”他抬起头,脸颊因酒精而绯红,眼眶反射着清亮的水光,看着对方低声慢慢说道,“这里离东京太远,我回不去了。” 于是赤井秀一刹那间明白过来,事情已经达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青年无意多说,只是低下头继续喝酒,很快便将杯中液体啜饮完,然后便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赤井秀一坐在他旁边,又点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他沉默地喝酒,旁边便是伏在桌面昏睡,又或许只是借机发泄情绪的青年,给对方留出了足够的时间。 他也需要消化这件事令他产生的愧疚。 等到入夜,赤井秀一才伸手拍了拍影山步的后背,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影山步起初没有回答,等终于起身之后,忽然问道:“几点了?” 青年苍白的皮肤上无论眼睑还是脸颊都泛着血色,说话也有些迟缓,显然不像没事的样子。第一个念头是影山步在这里没有住所,可以先来自己家休整,然而目光落到那项圈上时,便说不出口了。 “晚上十点。你住哪,我送你。” “不用,我走回去就好。” 影山步非常坚持,但是踩在地上的第一步身体就开始晃动,于是身旁伸来一只手,扶在了他的腰间:“小心。” 苏格兰见约定时间已至但影山步还没回来时,心里是有些担忧的,但他打开定位便看到人正在往回走,于是放下心来。 但他没想到的是,门铃响起,他从猫眼里见到的竟然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他曾经做任务时打过交道的男人,此时正抓着影山步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牢牢扣住青年身体。 赤井秀一也没料到开门的竟然是苏格兰。 两人对视数秒,在对方表情上各自看到了警惕。 “把他给我。”平日里神情温和的男人此时上挑的眼尾只显得冷厉。 而赤井秀一的目光更锐利,目光越过苏格兰投入室内,没有看到特别之处,说道:“我们在街上遇到,然后我请他喝了一杯。” “……”苏格兰眼睛眯起,影山步知道自己的酒量,不会跟陌生人喝酒,那么他们之前只可能认识,而且关系还相当不错。莱伊有段时间不在附近活动,可能因此被朗姆排除了嫌疑,但毫无疑问是个非常棘手的角色,那么对方接触影山步的意图是什么就很可疑了。 他心底警惕起来,直接上前强行将影山步捞回怀里,冷声道:“这是我的任务,不劳你费心。” 第216章 屈服 仍在酒吧时。 赤井秀一搀扶着身旁无法独立行走的青年, 问道:“你的地址在哪?” 青年低着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挤出几个字:“……你……不能去……” “为什么?” “……危险。” 话在赤井秀一喉头哽住。 站在路边时, 他仍没问出地址, 更糟的是青年低着头没了反应。赤井秀一无奈地凑过去听了听呼吸声, 发现人竟然靠着他睡着了。 有些后悔就这么草率地把人架出来,他调整了一下搀扶的姿势, 让站着也能睡觉的青年把下巴搭在自己肩头, 用身体撑住对方的体重, 用单臂环住腰背免得人滑下去,然后另一只手在影山步身上搜寻有没有蛛丝马迹。 但是没有手机, 只有一些纸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赤井秀一摸遍了对方身上的口袋也没有别的发现, 无奈地把钱掏了出来, 结果对着昏暗路灯一照,忽然发现纸币中间夹了一张便签纸。 上边手写着一个地址, 还有一串手机号, 字迹工整。 而这一切全都符合了赤井秀一对于影山步处境的猜测:对方确确实实是处于监视之下的,以至于手机都被没收了。出门不带手机对于现代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赤井秀一将那张字条上的信息记下来, 原样塞回去。 青年倒不是完全失去意识,否则哪怕有人扶着他也无法站立, 在带着他前行时,身体会下意识配合地踉跄迈步。半梦半醒, 或许有些太信任同伴的缘故。 身后清吧门紧闭,从内部隐隐传来音乐。前方偶然有路过的车辆, 带来一转而逝的喧闹和灯光。听着耳边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赤井秀一最终沉默地按在青年后脑的发丝, 心中沉重。 影山步是他切入组织的缘由,是他接手的第一个任务。赤井秀一努力了十年才得以让一切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终于背负着任务来到日本,绝不可能就此放弃。 他与影山步的相识非常偶然,初时他只意外于日本的随便一个特工竟然都如此出色,后来才发现因为对方是影山步。 后来他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同行在专业上的冷静大胆之外,有些矛盾的特质,那就是又独行又莽撞,然而一旦与人建立联系之后,便会毫不设防地交付信任。 这份信任令谨慎多疑的赤井秀一也忍不住有限地敞开了心扉,却也成为了他能够利用的筹码。 ……赤井秀一对于自己监视的任务草率结束这件事是感到庆幸的,因为他并没有提供太多有价值的信息,至少没有能够令影山步被抓住的把柄。他不可能告诉影山步自己是被派来监视他的,而且组织显然早早掌握了影山步的消息,即使没有赤井秀一,还会有其他人。 他被调离东京之后,因为担心影山步的私人通讯被监视着,所以没有贸然联络对方;等后来有机会回东京时,才看到住所人去楼空。 根据对方上班的地点监视了几天,看到对方行动一切如常,他就放下心来,因为哪怕是fbi也会时常派人去便衣监视怀疑的目标,而对方甚至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只有少数情况下,比如证据确凿的时候才会将人请回局里喝茶。 而进入组织之后,他发现这个组织的业务不仅仅是杀人越货,不如说这只是他们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背后关系结成密密麻麻的一张网,沉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后来赤井秀一也接过几次类似的任务去调查一些目标,收集信息,但也仅此而已。 所以赤井秀一没有想过再联系影山步,毕竟他们本就该是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他没有料到最终会以这样的形式再见面,赤井秀一意识到自己是第一个伸出手将影山步推入深渊的人,而对方至今仍然对自己保留了如最初一样的信任,甚至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吐露任何可能会让一个普通人会沾惹麻烦的消息。 ……影山步已经做得很好了。 或许对方最大的错误就是太轻信自己。 “……对不起。”赤井秀一的手掌按在影山步后背,低声说道。可是没人听见,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风里,被路过的车灯照亮,撞碎,碾散成可笑的歉意。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弄明白影山步到底陷到了哪种程度。他曾经监视过对方的经历是他的优势,能够借此正大光明地表现出来与影山步的关系,然后再徐徐图之。 站在公寓的房间门口,赤井秀一任由青年被眼前的男人扶走,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任务?” 苏格兰冷冷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组织内禁止互相询问任务内容吧。” 这代号黑麦威士忌的男人避重就轻地说道:“他毕竟是我的朋友,虽然组织任务更重要,但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所以我才请他喝酒。” 朋友?苏格兰面上露出一点嘲讽,组织的人跟公安交朋友能为了什么?而影山步看起来至今不知道黑麦的身份,说明对方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上。 见对方无法轻易打发,苏格兰便干脆问道:“你想知道关于厚海凌久的什么?” 他特意点出影山步如今的假名,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组织对影山步真实身份了解多少,他更不知道眼前的黑麦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影山步,如果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的话会不会直接把底暴露给组织。 虽然希望渺茫,但假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对方是真心对待影山步的话,至少能够心照不宣底在表面上维持着影山步的假名。 黑麦非常了然地接过话题,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他什么时候自由?” “等他想通的那一天。” 两人冰冷地对视,心中都很警惕。 “如果想不通呢?”黑麦紧紧盯着苏格兰的眼睛。 苏格兰却眯了眯眼,上挑猫眼更显狡诈,似有嘲讽:“他不会想不通的。”将话堵了回去,没有提供任何有关的可能下场。 然而在黑麦耳中,便是对方极为自信,并且已经采取了某种手段! 否则影山步不会那么绝望,甚至已经有了屈服的预兆。 黑麦不可能现在从苏格兰手里将人强抢下来,于是沉默片刻,推测出苏格兰在这任务中处于绝对优势方,于是换了个立场,说道:“我们之前关系不错,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可以联系我。” 苏格兰盯着他表情未改:“当然。” 心中却冷笑一声:果然意图不纯! 关上大门,苏格兰心中又怕又怒,怕的是影山步不知道对门外的男人交了多少底,是否这次暴露有黑麦的推波助澜,怒的是影山步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喝酒,完全不在乎自己到底能不能喝,哪怕是黑麦强灌的也不行! 他直接强行将青年半抱半拖地带入洗手间,把人压在马桶前,单手自后方握拳抵着青年的胃部,用肩膀压着人弯下腰,另一只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强行塞入青年口中,指腹捅进喉口压在舌根,强行催吐。 影山步不能在这种环境下失去意识。 影山步双手撑着水箱,被双重刺激之下毫无防备地干呕出声,然而身后的男人却毫无怜悯之心,丝毫不动摇地持续施加压迫,甚至令人疑心是在发泄怒火。 ……他没有醉。他想为自己辩解,然而只能嚅嗫成含混的呓语,甚至舌头被更用力地下压,腹部被更坚定地向内侧挤,终于刺激性的液体自胃部反上来,趁着恶心的感觉涌到喉口,于是遂了对方的心意吐了个干干净净。 口中的手指及时抽出,然后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但压在胃袋的拳却没有收回,直到青年的后背无助地颤抖起来,这才盖上马桶盖冲了几回,然后将青年扶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让他漱口。 青年原本酒精便很容易上脸,如今更是眼眶通红,是催吐导致的生理性泪水。 他撑着洗手池,从镜中看向站在旁边的男人,苏格兰平静地问道:“醒了吗?” 影山步声音嘶哑:“……醒了。” “自己洗澡不会淹死吧?”苏格兰语气淡淡,然而内容却实在说不上友善,“好好把味道洗干净再出来。” “……”影山步低头接了捧水把脸埋进去,听见房门合拢的声音。 等他洗了澡出去,才发现桌上摆了简餐。 苏格兰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坐。” 波本在发现门外出现了黑麦时,立即联想到了对方的存在必定不怀好意,如今情况已经很复杂,不需要除了他们三人以外的存在介入,否则无论是诸伏景光还是影山步都会增加危险,于是立即联络了朗姆,言外之意是希望黑麦不要插手。 朗姆没想到黑麦竟然认识这条子,但对方是琴酒招进来的人,他虽然有调动的权限,却总要顾及琴酒的意愿。于是他先打开监控,便恰好瞧见了苏格兰压着人强行催吐的场面,吐干净之后又做了一桌饭让人吃掉。 他不由咋舌,暗中感慨对方确实变态,又对于这条子顺从的态度感到满意,看来投降不日可期。 朗姆发消息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然后询问琴酒:黑麦是你的意思? 琴酒答道:不用管他,按计划来。 朗姆这才放下心,告诉波本无需在意。 影山步饶是把晚上喝的酒全吐了,吃饱喝足又洗了澡,倦意不断上涌。苏格兰还想警告他黑麦的身份,却发现人已经沉沉睡去,只能无奈地给人拉好被子。 第二天,影山步醒来得稍迟,感觉头昏脑胀,而床头放了一杯蜂蜜水。 苏格兰买菜回来时,还带了一束花。 向日葵摆放在厨房吧台上,令人一抬眼便能瞧见生机勃勃的亮黄色,却又让囚犯无法触及那玻璃花瓶。 苏格兰微笑对影山步说道:“看,很新鲜的花吧,我挑了好久才凑这么一束大小合适的。” 坐在餐桌边的青年抬眼盯着那瓶花,过了很久,转头看向苏格兰。 “我们聊聊吧。” “好,你想聊什么?”苏格兰犹自站在花瓶边调整花盘的方向和高低,语气随和,下一秒就听到对方说道——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青年垂下眼,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低声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苏格兰手上的动作停下,然后用一种轻又认真得近乎诡异的语气问道:“你想好了吗?” “我……又要打那种药了。”青年似乎笑了一声,连肩膀都耸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再也不逃避苏格兰的目光,惨笑起来,“我还有选择吗?”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苏格兰也笑,与囚徒不同,他的笑容是满意的。 但他的心底却截然相反。 第217章 投诚 影山步屈服的消息由苏格兰报给了朗姆。 这个时间原本也在朗姆预估的计划里, 毕竟他不可能去盯一个任务太久;假如这两人不是叛徒的话,那么浪费的时间就有些太亏了。 当然,检查卧底的手段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这两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成功通过了所有考验, 而原本递给朗姆线报的情报来源也没有更确切的消息, 所以他只能将这件事搁置下来。 虽然常言道卧底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但没有确凿证据时, 这些能力出众的代号成员能够发挥的作用远大于可能不存在的风险。 其实到了这一步, 朗姆已经对影山步的屈服没有什么怀疑了, 因为琴酒给的那种药物显然毒根深种,以至于连原先傲骨铮铮的卧底警官本人都清楚自己没有新药顶上的话根本抗不过去。 但通常来说, 与利诱大多数成员不同,想要抓住一个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的把柄,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手握令人无法再阳光下立足的证据。 影山步不肯说自己的上线, 没关系,这条子的处置不归朗姆管理, 他还乐得轻松。 朗姆先夸赞苏格兰任务做得不错, 然后告诉他影山步还需要经历一次投诚的考验。 “……就是这样。”苏格兰说道。 影山步自那日起就在等待一个结果,听到尘埃落定时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哪怕这是他预想中的结局。 在这件囚牢里,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然而两人都清楚, 很快就会有新的变化,影山步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向日葵还在怒放。玻璃花瓶的切面折射出斑驳陆离的火彩, 在大理石台面为自己围上光晕。 穿着围裙的男人将菜肴递出去,看着对方将杯盘碗盏在桌面摆放整齐, 然后坐在桌边等待开饭。 似乎该是温馨的。苏格兰洗手坐下, 拿起筷子, 看着对面安静吃饭的样子,眼底有着最深切的悲恸,瞬间压下。 连影山步都没有看到这一眼。 洗漱之后,睡觉之前,苏格兰跟影山步交代了很多。 霜岛雅树给了振奋人心的消息:经过他几月的排查,终于找到了泄密人,现在已经控制起来,没有对组织打草惊蛇。他们也掌握了泄密的具体内容,好在只是边缘人物意外得到了情报,并没有能够确定诸伏景光与降谷零身份的指向性信息。 影山步长长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 他在苏格兰掌心写道:‘你们安全了’ 诚然,让诸伏景光直接撤离组织是最安全的方法,然而诸伏景光以区区两年时间就能够取得代号,作为卧底的能力是极其出众的。更遑论对方已经手染鲜血,这一切背负的罪恶,付出的代价,如果就此付诸东流,实在是可惜。 诸伏景光如果这样离开的话,这两年时间会成为他一辈子的执念。不仅仅是失败这件事本身,而是曾经做出的觉悟最终只能变成需要永远缄默的秘密。他清楚有这样一个犯罪集团存在于世,曾经非常接近内部核心,甚至为此不惜践踏法律道德和生命。 但最后只能装作不知。 除此之外,影山步最担心的,其实是诸伏景光想要脱离组织只能依靠假死,而成功脱身之后,只要不更改面貌,一辈子都有可能被组织再次发现的风险。 让对方辞去公安职责?那更残忍。影山步认为自己能做的就是维持现状,让对方保持生活的目标和希望。 在被子底下,一双手臂忽然用力地将他抱进怀里,动作幅度很大。而影山步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闭着眼睛,有种逆来顺受的驯服。 苏格兰将他紧紧按入怀中。 这消息收到之后,苏格兰已经庆幸过了。现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原因是影山步丝毫没有为自己考虑,而是诚心诚意地为好友们高兴。 影山步之后会遇到什么?苏格兰非常明白。 他把推测告诉影山步时,对方只是沉默,然后说‘我有心理准备’。 苏格兰说:‘我没有把药物的事情告诉你的上线。决定权在你。’ 影山步怔住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体温交换时仿佛有滚烫的血液流入他的胸膛。 这些本就是五分待他便会回报十分的好人,甚至情愿为影山步违反规定。 诸伏景光替影山步隐瞒了药物的情况,是给他留下一条退路。因为一旦影山步的弱点暴露,警察方面很可能会对他的情报不再充分信任,同样,影山步即便回归警察生活,这也会成为他的污点。 ‘我会帮你摆脱这种药物’,诸伏景光说。 至少在离开组织之前,一定要帮步戒掉。诸伏景光想。 影山步在他掌心画了一个笑脸:‘放心,我没事’ ‘谢谢你相信我’ 回答他的是更用力的拥抱,几乎将他揉碎。 原本霜岛雅树不清楚影山步陷入的组织情况如何,但苏格兰代为联络之后,影山步的处境忽然一下子复杂起来了。 如果影山步有生命危险,那么当然以保全自己为上;可苏格兰联络上霜岛雅树时,木已成舟,影山步早就不知经历了什么,如今恰落入苏格兰手中。 诸伏景光当然会精心照料同僚,那么影山步就暂时没了危险。而说实话,影山步加入警察也不过两三年光景,尚未爬到权力中心,如果真的能泄露什么情报,损失也在可控范围内。 霜岛雅树将影山步的最新情况上报之后,上级就做出了这样的指示:继续深潜,哪怕暴露一些秘密也在所不惜。 私心而言,霜岛雅树是不愿影山步在这样情况下还留在那里的,这青年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任务,局里将剿灭毒贩作为功绩狠狠宣传了一次,可最该接受表彰的那个人却缺席了。 但这种事情不是按照亲近疏远安排的。 霜岛雅树说:“你与上线的通讯缄默解除。‘玫瑰’恢复自由之后,这条线路还给他。” “当然。”诸伏景光答道。 然而这份自由的代价,却是失去站在阳光下的自由。 影山步被放了出来。 苏格兰很平静地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然后转手将门锁上。 车在楼下等候,坐上车才发现司机竟然是赤井秀一。 苏格兰坐在副驾,对于黑麦来接人并不感到意外,这是提前安排好的任务。 朗姆给卧底投诚的最后一次考验安排了两位见证人,特意选了黑麦,是为了给琴酒面子。至于苏格兰,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朗姆认为他对条子的掌控是其他人比不了的,有他在更稳妥一些。 而影山步也得知了这次任务的细节,以及第一次正式得知诸星大的代号“黑麦威士忌”。 车内一片沉默,没有人有调和气氛的意图。 苏格兰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尤其是在这明显立场危险的黑麦面前,甚至不愿让影山步开口,哪怕对方已经被自己耳提面命黑麦隐瞒组织身份接触影山步一定有问题。 而黑麦在接到这个任务,不,在酒吧里时,就清楚早晚自己有暴露身份的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样快。 影山步应当与组织成员势不两立,对方落到如此地步,不知该多痛恨组织,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份会怎么想? 上车之后,青年的表情给了他答案。 那双眼里没有见到朋友的欣喜,或者是担心牵连于他的忧虑,只余下一片冷漠。 或许这就是欺骗的代价。影山步曾经错误地将友谊交给自己,如今尽数收回,是正确的选择。 ……只是看起来,对方的状态好像更差了。 黑麦将目光从后视镜中收回,冷峻绿眼中没有看出任何情绪。 这次任务没有太大难度,让两个代号成员一起下场有些大材小用了。其实是关系很简单纯粹的黑吃黑,有其他的团体将主意打到了组织下属的分部,这里掌握着重要的资源,但是却被三番五次地勒索骚扰,发展到后边甚至打死了组织的一个成员,并且绑了人不放。 而之所以说简单,只是因为收拾极道的前序脏活都已经被组织里的其他人摆平,而他们此行需要做的就是立威。 立威的度需要拿捏妥当,做得太过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甚至形成新的仇恨,做得不足又不够震慑肖小,毕竟贪心不足蛇吞象。于是这立威的范围便限定在首领身边最亲近的残党。 影山步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也没有任何话语权。 他的脖子上戴着项环,站在两位代号成员中间,沉默地在黑麦破门之后接过了苏格兰的枪。 枪口对准了面前面色惨白的女人。 孩子不在。黑麦发现了这一点,但没有开口。 忽然,从后院传来响动,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持凶器的壮年男人们冲了出来,高吼“为首领报仇”。 “杀了他们。” 于是握着枪的青年垂下眼,单手打开保险,举起手臂。 长刀在空中挥舞,匕首在凶徒手中预备投掷,但他没有开枪。 凶徒越发逼近。 黑麦的手放在腰间枪柄上,预备着如果影山步无法动手,就自己顶上。 电光石火之间,原先跪坐在地面穿着美丽和服的女人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柄袖珍手.枪,举枪便对准影山步。 “砰!” 下一秒,女人眉心淌下一道血痕,睁大双眼倒下。 接连几声枪响,没有任何停顿,但枪枪必中,不浪费一颗子弹。 影山步手中枪口冒出白烟,举在空中许久未动。 叮铃桄榔,武器落在地面,身体依次委顿倒下,形成了有节奏的小调。 “枪给我。”苏格兰站在原地,打断了影山步的沉默。 黑麦的手放了下来。 他开始打电话给“清洁工”,迈过地面上的障碍物去宅院其他地方检查有没有幸存者。 等那长发的男人离开房间之后,苏格兰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这才握住了影山步的手,无声安慰。 影山步被他碰到之后,触电般地抖了一下,然后立即将手缩回,却被强硬握住。 苏格兰告诉他,这个女人是首领的妻子,首领已死,这女人是首领背后的理事人之一。一切行为都有她一份功劳,而这些忠心的走狗手中都有人命。 影山步听了这些,却不看他。 下楼的黑麦意外在柜子里发现了个小孩子,但他已经联系了清洁工,这孩子躲在这里早晚会被发现。 如果这次只有他与影山步的话,想要遮掩过去轻而易举,但现在苏格兰在场。 那个男人做任务从不心慈手软,这一次作为朗姆派来的眼线,负责监视,录像,并将这影片作为拴在影山步颈上的项环,扼住咽喉一辈子。 为了达成这个效果,黑麦毫不怀疑苏格兰会逼影山步把这小孩灭口! 第 218 章 安排 赤井秀一蹲下,用最柔和的声音问那小孩:“你家长有没有告诉过你……” 却没想到那小孩躲在黑暗的柜子里听到枪声与惨叫声,突然柜门打开之后,对方是个凶神恶煞、还有着绿眼睛长头发的男人,于是立刻眼泪汪汪地张嘴就要大叫! 赤井秀一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小孩的嘴,然后从柜子里随手抓了件衣服塞进他嘴里,却在小孩惊恐地往后瑟缩时头疼地意识到自己更像坏人了。 于是警告了一句:“别出声,坏人会听到。” 想了想,他先把柜门又关上,接着发了条消息给影山步:“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聊聊,关于我加入组织的事情。” 影山步被批准外出之后就给他发放了手机,这个号码其他人都知道。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然后递给正在凝视他的苏格兰。 苏格兰见到发件人之后直接嗤笑一声,却也没有阻拦影山步。 转而再度嘱咐道:“不要相信他。” 影山步默然点点头,表示放心吧,他明白。 正常来讲,苏格兰作为监视人不能放影山步离开视线但一来影片已经拿到手,不怕人跑了,还可以卖同僚黑麦一个面子,二来苏格兰与影山步的关系根本不是表面上那样紧绷,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会放影山步一个人去做他想做的事。 等影山步按照信息上的指示来到卧室时,黑麦正靠在窗边抽烟。 见到他进来,黑麦对房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关门。 “苏格兰没有下来。”但影山步还是依言反手把门合上。 “关于组织的事情,我很抱歉。”男人靠着窗,乌黑长发垂落身后,但因为肩宽背阔身材高挑,所以丝毫不显阴柔,反而宛若锦缎拭刃,更显出刀身雍容,刀锋锐利。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香烟自唇边取下,于是白烟袅袅自窗口升出。 这栋宅子是传统和式风格,屋后院内有细竹流水,主宅则有两层,从这间卧室的窗户正能望到后院景观,而他们方才动手的房间则在二楼正中,能够观察到正门情况。 影山步站在门边沉默片刻,说道:“我们认识时你刚来日本。你没有隐瞒过我什么。” 黑麦垂眼,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接到任务的事情告诉对方。 或许是想这最后的遮羞布晚一点被除去。 晚一点、再晚一点。那样的话他的歉疚就可以被消化掉吗?赤井秀一不知道。“安保公司不完全是假的。”黑麦低声道,香烟在唇间很快燃至尽头,被他碾熄在窗台上。这些带有DNA的证物都会被清洁工打扫干净,无需在意。 他对影山步比了个手势,意思是问他说话安全吗? 影山步微微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黑麦走到柜边,区指轻轻在柜门敲了敲,在影山步吃惊的目光中示意他打开。 影山步又惊又疑地打开,看到了在一堆凌乱衣物中,试图把自己遮掩起来的小孩,年纪不大,这衣柜对他甚至还算宽敞,察觉到光线之后直接把头埋了起来。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藏了个孩子。 赤井秀一不会伤害儿童,影山步相信这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自己下来,如果是对方的话,应该能够一个人处理。 虽然事实上影山步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乐于做这件事,因为哪怕最后被人发现也不会被认为有问题,毕竟他是个刚刚屈服的反水警察,内心最后的道德让他的留手似乎天经地义。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怕受罚,然而赤井秀一的处境却会比他艰难很多。 他转头看向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男人,而黑麦立即了解了影山步的疑惑,于是把另一扇柜门也打开,用手机手电筒照亮柜内情况。 没想到那小孩一看到赤井秀一的长发绿眼就开始呜咽,被影山步一把捂住。 影山步也有点无奈,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到小孩面前,温声道: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如果现在把你送出去,你知道最近的安全的地方在哪吗?能自己去吗?” 显然,小孩的家长以前曾经告诉过他如何求生,也没有哭出声,只是眼含两泡热泪,咬着嘴唇瑟瑟发抖地点了点头。 影山步起身看向黑麦,黑麦对窗外偏了偏头:“后院墙角有个不起眼的小门,出去就是后街。这孩子应该对附近地形很熟悉。” 见影山步默然点头,但眉心微皱,似乎不太放心,于是黑麦从容道:“我去楼上拖住苏格兰,确保他看不到后院。我会说你在后院散心,但是你的动静一定要轻。” “虽然加入了这个组织,但我也……”黑麦的声音顿住,最终低沉而苍白地说道,“没关系,你以后不需要相信我。也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然后便转身出去。 影山步蹲下身跟小孩套近乎,把人哄得镇定下来之后,听到老式房屋木地板脚步声上了楼,估计着时间差不多,然后把小孩单手抱起来,走到窗边。 小孩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忽然叫住他。 影山步脚步停下,跟着小孩的目光看向床头的一个金属质地的小动物玩具,于是拿起来递给他。 “……谢谢。”细若蚊蝇的声音埋在影山步颈侧,变成湿热的沉默。 自窗边到院角只要几步,影山步研究了两秒门锁便将小孩放下,给他开了个缝隙让他出去。 影山步在兜里找了找,抽出几张钞票递给他,小孩却摇头拒绝,反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碟整整齐齐早就由家长备下的逃生资金。 影山步叹息,蹲下来给他塞了回去,叮嘱道:“财不露白,不要给陌生人看到你的钱,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那小孩擦干眼里的泪,重重点头,然后影山步把他两只手里的东西强行抠了出来。金属的小玩具还给了他,糖却收走了。 “也不要吃陌生人的糖。”影山步认真给小孩子上了一课。 小孩露出点被社会殴打的不可置信,但表情明显生动了许多,被对方按着肩膀转了个圈,往外用力一推,听到最后一句嘱托:“……不要报仇。跑吧。” 门悄无声息地再度合拢。 苏格兰对黑麦单独上来有点吃惊,但黑麦只是淡淡说道:“他看起来心情不好,说要在后院休息一下。” 于是苏格兰哑口无言,甚至有些痛心地默认下来,转而询问清洁工的进度。 两人不冷不热地聊了一会,室内又陷入沉默,于是苏格兰开了窗缝,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跟赤井秀一相对抽了起来。 等影山步终于上楼之后,组织的清洁工也到场了,是个不起眼的面包车,从里边下来了三个穿着黑色工装的男人,戴着手套,面貌普通,然而行动十分有素。 “这是‘清洁工’。”苏格兰给影山步介绍道,“需要打扫现场的工作可以叫他们来,但是如果非必要的情况下把现场搞得难以收拾,是会被扣钱的。” 影山步深深地打量他们几眼,转头看向苏格兰,令苏格兰只能压下内心的苦笑。是啊,就是这样的熟练,甚至已经形成了流水线一般的流程,可见组织的深不见底…… 以及恶贯满盈。 他们三人坐上车之后,黑麦手机震动,看了一眼消息后,不动声色地对副驾驶的苏格兰说道:“我有新的任务,你要自己离开。” “我带着凌久走?”苏格兰微微皱眉,虽然车是黑麦的,但把他们抛在任务现场,多少有些不客气。 “不,只有你。”黑麦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正在看向车外的影山步,平静道,“琴酒要见他。” 苏格兰眯眼,遮掩住一瞬间放大的瞳孔,语气镇定道,“琴酒有说为什么见他吗?” “没说,但应该不是大问题,毕竟任务已经完成了。琴酒是知道这件事的,他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苏格兰冷笑一声,像是讽刺黑麦在背后捧上司的谄媚行径,但也微微放下心来,然而黑麦只是借此安慰影山步让他不要担心。 下了车,苏格兰伸手敲窗,弯下腰握了握好友的肩,轻声道:“结束之后立刻联系我。” 影山步“嗯”了一声,然后车子发动,将人甩在身后,从倒车镜里能够看到人影越来越小。 等车子驶入车流时,黑麦忽然开口:“你跟苏格兰相处怎么样?” 影山步与镜中的绿眼对视,淡淡道:“还好。” 然而黑麦却丝毫不信。怀疑的种子在他心底埋下,在寥寥几次目睹苏格兰与影山步都在的场合后,他发现苏格兰对影山步的控制欲极强,而影山步对苏格兰的服从度也很高,哪怕是监.禁结束了的现在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这种心理操纵的状态延续了下来,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那个男人很危险。”黑麦说道。 但不等他说下一句话,影山步却问道:“琴酒?” “……琴酒是另一种危险。”黑麦顿了顿,“琴酒很憎恶叛徒,但你是例外,或许你对他还有用。如果琴酒要将你收为己用,想办法离开苏格兰。” 后座传来的只有沉默。 下车前,影山步终于开口:“你不欠我的,我们两清。” 黑麦却不接这句话,而是转移话题,仔细叮嘱:“少说话,观察琴酒的反应,找到他需要你的原因,不要惹他生气。他对叛徒从不留情。” “谢谢。” 黑麦在心里答道:自己欠对方的,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还清了。 琴酒让影山步单独前来的地点是组织名下的一间餐厅,今日正好打烊。然而推门进去之后,却仍有服务员引导他去第二间包房。 没有多想,影山步直接打开门,看到沙发内正坐着个高大的男人,面前桌上放了一杯咖啡。 银色发丝如瀑般落在座椅内侧,但仍有些坐在身下,令影山步忍不住手痒地走上前伸手勾起那几缕,示意琴酒挪一挪。 琴酒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挡开,但锐利目光忽然落在他颈侧,于是抓住影山步的手臂让他蹲下,两只手指绕到青年后颈,解开项环,放到桌上:“坐对面去。 影山步打完招呼,然后很上道地给琴酒简单汇报了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那就是没有任何成果。 “没问题就行,代号成员背叛会很麻烦。琴酒早从朗姆那里得到了结果,只是让影山步补充了一些细节,倒也不出意料。 说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青年,见他看起来竟然更颓废了一些,不由拧眉,但念及这是卧底的合理发展,只是道:“联系过警察了吗? 影山步若无其事道:“联系上了,他们希望我继续深潜。 琴酒手中把玩着那个项环,微微眯眼:“还真是不管你的死活。 “我也希望暂时在组织内停留一段。 影山步顺水推舟道,“听起来他们认为我现在所在的组织很有背景,如果能消除他们的疑虑最好。到时候安排点成果让我交差,对我的功绩有好处。 琴酒微微点头,他对影山步在警察内的升迁没什么想法,但影山步这样的说辞足够合理,足够在boss那里交差。 “我会给你安排新住处。你现在的名字叫什么? 影山步无奈,琴酒一定看过很多次新名字了,但是却依然没记住:“厚海凌久。 琴酒颔首:“这倒也算你的代号。 竟然讲了个冷笑话,看起来心情不错。影山步得寸进尺道:“我等会去哪?现在我在这里可是无家可归。 琴酒哼了一声,把项环塞进大衣口袋,灰眸睥睨,嘲讽道:“闲得无聊就跟着我。 “乐意为您效劳。 影山步得到了想要的,立刻高高兴兴地起身准备薅羊毛了。 “……油腔滑调。 琴酒表情微妙地用余光打量他一眼,有点无语又有点嫌弃地伸手把遮住他眼睛的头发撩起,“剪了。 青年满口答应:“好,好。 ! 第 219 章 看管 但最后也没剪成。 这其实是影山步精心设计的颓废人设的一部分,但缺点是确实影响视线。 琴酒对他的狡辩略感不满,但最后只是瞪了他一眼,警告道:“要是因为这个出错你就死定了。” 影山步:“……好的明白了。” 跟着琴酒上了车,影山步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道:“你今天有什么工作?” “资料我发给你。”琴酒再手机上点了点,忽然想起什么,“你现在手机号发给我。” 影山步给他打了个电话,然后收到了一份文件。 这种熟悉的风格,好久不做组织的任务竟然十分怀念。但接到什么任务也要看运气,有些实在是非常棘手,而且会倒好几天胃口。这种情况下公安的工作虽然有很多琐碎的文书要写,还要顾虑职场因素,但胜在稳定。 如果进入系统的目的是为了快速升职的话,影山步纵然给自己打造的人设是沉默寡言的全能警校生,也不可能把所有极品同事和上司全都创飞。在这方面来说,组织里抱琴酒大腿可以消除99%的烦恼。 琴酒感觉到了旁边的视线,冷冷道:“看完了?” “嗯。”影山步一目十行地速读之后,问道,“这种任务需要你亲自来做?” 琴酒冷笑一声,却并不是针对影山步:“收拾烂摊子罢了。废物的存在只会给人添麻烦。” “时间是今晚……”影山步看了眼文档里的标注,“如果我不来的话你打算跟谁去?” 他想问的是这任务琴酒还缺个什么队友,狙击位还是辅助位,又或者只是个挂件足矣。 结果没想到琴酒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有多久没摸过狙了?” 影山步:??? 这是对他能力的质疑!影山步顿时不服了,专门转过身体面对琴酒,一字一句地声明道:“我的狙击精度非常稳定,不会下降。” 但驾驶座上的银发男人只是冷笑一声,单手推开金属打火机的盖子给自己点上香烟,然后另一只手打方向盘将车驶入大街。 跟琴酒这种性格的人很难对话,因为他不会因为别人的话语改变自己的念头,也懒得浪费口舌,只会嘲讽以及直接动手。 当然,一般的狙击手一定要定期摸狙以保持手感,但影山步不一样。 他是挂比。 到傍晚之前的时间与以往任务之前没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清点装备,确认计划,踩点,然后去天台蹲守。但琴酒的武器直接放在车里,所以没有给影山步预想中的回基地取装备的机会。 等到终于在高处时,影山步任劳任怨地接过精密望远镜,一边给琴酒报数计算角度,一边用不加掩饰的目光频频瞟向对方手里的漂亮大狙。 琴酒:“……” 饶是如此,琴酒也不可能把枪让给他。别说这已经是在收拾烂摊子了,再搞砸会更麻烦,单说影山步很久没有碰过这把狙,很难做到第一枪就完美无缺。狙击手的手感是命中的重要因素。 于是便当作没有察觉似的调整枪位与瞄准镜,在心里计算弹道,预演各种计划,以免出现意外。 影山步在心里叹气:【谁懂啊家人们,看别人打狙真的是手痒难耐,浑身好像有一百只老鼠在爬。】 系统给他出馊主意:【你可以上去把枪抢下来,证明给他看你的能耐。】 影山步呵呵两声:【我觉得那样我死得会比任务目标更快。】 但虽然跟系统插科打诨语气轻松,作为观察手却一点也不能放松神经,因为这次任务之前已经失败过,闹出了不小的乱子,任务目标已经警惕起来,安保层层防备,这次狙击的机会已经是千载难逢。 反过来想,对方也一定知道这是一次风险,到处都有可能充满杀机,或许是一杯水,或许是一个路人,只是大概没猜到敌人会直接派狙击手。 但万一猜到了呢?那么这就会成为钓鱼执法。影山步作为观察手与安全员的任务就是确保这个狙击位的安全性,以及万一遇到意外时确保能够及时撤退。 空气湿润,夜风温柔,霓虹灯织造的光幕贴着地面笼在脚下,也将喧闹沉淀。天台偶然能听到拉长的汽笛声,带着点回音,恍若隔世。 对弹道的影响程度低,对狙击手干扰因素小。 是个很适合做任务的天气。 望远镜内,任务目标身边环绕着重重安保出现在视野里。 影山步没有出声。他放下望远镜,看向跪立在天台边缘的男人,矫健的身体宛若夜色中一尊凝固的雕像,但银色发梢柔软垂落在地面;又像夜猎的匍匐野兽,只有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起伏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全神贯注。 以及致命的杀伤力。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忽然拉紧,枪声被消.音器压制成近距离依然吵闹的一道噪音。 男人盯着狙击镜看了两秒,然后开始收枪。 影山步从望远镜里看到目标已经被人群淹没,但为时已晚,于是把望远镜还给琴酒,怀里却被塞入那把狙。 琴酒:“不是想摸枪么。” 影山步:“……”都要撤离了说什么呢! 他任劳任怨地飞速把枪拆成能够放入背包的大小,然后替琴酒背起来。 并肩往楼梯口走的时候,虽然两人步伐迅捷,但态度却很从容,影山步甚至理所应当地说道:“该吃晚饭了。” 琴酒:“……” 现在给影山步安排住所倒也不是来不及,不过组织名下准备来给成员的房子里都干净得像是样板间,最充足的大概是医疗用品。影山步要是自己做饭根本没有条件。 他想了想,直接给后勤打电话,要了间公寓的使用权,然后又让人送饭到那个地址。 “……不够,翻三倍。”琴酒坐在副驾驶,冷冷瞥了一眼做司机的青年,嘲讽道。 影山步对此早已习惯。他挂上档起步,问道:“你最近在这里的任务比较多?” “嗯,最近组织重心在这里。”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威士忌组一个个都不在东京而是齐聚外地,连琴酒都在这里给人收拾烂摊子呢。 保时捷的发动机发出愉悦的轰鸣,影山步一边暗中感慨好车跟公家车的手感差异明显,一边又觉得也许琴酒的车也算公家车,毕竟出场率实在是很高。 公寓的门锁是密码锁。等他们开门时,几个大保温袋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桌面。 “你在这个市的住所是自己的还是组织安排的?”影山步忽然猜测道,“后勤知道位置吗?” “当然是我自己的。”琴酒理所当然地拉开椅子坐在桌边,等着影山步把饭菜铺开,一边冷淡掀起眼皮,灰眸内的嘲讽像是对这问题感到好笑,“后勤如果不能相信的话,组织也该完蛋了。” 所以琴酒真的叫后勤给他做保洁。影山步从前的猜测被实锤了,满意地开始用餐。 琴酒反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影山步随口说道,吃饭吃得无暇多心。 琴酒当然不会留在这里,用完晚饭之后就走了,临走之前还给影山步布置了作业:“明天的工作。明早我来接你。” 下一秒,他忽然改口:“你来接我。” 影山步:……? 他无奈道:“我没车。” “给你配。”琴酒语气淡淡。他已经站起身,将风衣穿好,此时单手编辑起消息,准备走之前安排好。 但影山步却迟疑:“我现在的身份合适吗?” 琴酒忽然也想起来这茬,很烦地“啧”了一声:“我来接你一个条子就合适吗?” 他拧着眉想了想,最终决定这种细枝末节没有影山步给他好好干活重要,敲定了之后的计划:“明早车会在楼下,你那个假名的证件也会准备好。” 说罢,直接戴上帽子走了。 影山步转头看了眼新家,感觉意外地条件还可以,稍微熟悉了一下环境之后,确认家里没有任何窃听设备,这才掏出手机给苏格兰发了条信息,报了个平安。 苏格兰一直在等待他的信息,没想到从黑麦把人接走开始一直没有音讯,直到夜里。 在这期间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抑制不住地涌现,又被他打散,变成沉甸甸的忧虑和恐惧压在心底。 苏格兰:能接电话吗? 影山步:可以。 然后那边立刻打了通电话过来。 影山步稍微解释了两句,说琴酒见他之后让他之后作为组织的眼线回到警察工作,但是为了确认影山步是否足够衷心,还要留在组织里多看管一阵。今天晚上就是跟琴酒去做了个任务。 具体内容影山步没有说,但苏格兰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让影山步彻底弄脏双手,考验他的服从性,以及给他留下足够他永不翻身的罪证。 电话那边沉默下来,只有呼吸声吹拂话筒。 苏格兰轻声道:“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 影山步一愣,立刻用轻松的语气宽慰道:“这次我没动手,是琴酒自己做的。或许过一阵我就可以走了。” 苏格兰垂下眼帘,蓝眼中深不见底,他无声地吸了口气,压根不相信对方的话,转而问道:“药注射了么?” 影山步有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回到组织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给诸伏景光扫清障碍,但一切都可以用演戏来作为借口,只有药物这点无法转移视线,或许之后可以营造一些成功戒掉的假象让他们放心。 “……还没有。但他们应该不会用这个为难我,我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被威胁的了。” 苏格兰沉默地听完,沉默地想:说得也是。 影山步已经彻底坠入深渊,除非销毁那段已经交到朗姆手中的影片,除非戒掉那种药物,否则再没有堂堂正正回到阳光下的可能。 但这虽然困难,却也不是没有希望。 好友熟悉的声音轻柔许诺道:“我会帮你的。” 影山步立即严肃道:“不需要。” 通常卧底采取单线平行原则 不会告知情报人员哪些同僚是自己人 只能与自己的上线定向联络 否则一旦一个卧底落网 很容易整张情报网都会沦陷。 他一直认为让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一同潜入同一个组织这两个决定必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至少霜岛雅树将情报上报之后 估计警察厅和警视厅暗中动荡了一番。 而影山步本人卧底实乃被迫之举 不在考虑范围中。 “下次见面再说。”苏格兰却不跟他多纠缠 电话里不方便讲太多 “晚安。” 听到话筒中的断线声 影山步叹了口气。 系统给他布置的逆转阵营的任务 他一直没有头绪 甚至还有点逃避毕竟人数太多 想要解决六个任务目标可不是简单的事。而毫无疑问 这代表着必须与任务目标斩断关系。 这也是最大的困难之处:他如果想要漂亮地活到最后 不可能贸然离开剧情;但如果想要完成六人任务 又可以预见地需要大量道具配合。 但是如果走到那一步 孤家寡人的他又该从哪里获得积分? 只能徐徐图之了。 次日 影山步在信箱里拿到了车钥匙 然后去琴酒发给他的地址接人。 “这是你家?” 副驾驶门关上之后 影山步偏头看了一眼这栋宅子 有点意外于外表的低调。他还以为按照琴酒在物质生活从不亏待自己的性格 会住在豪华公寓里 至少会有基本的安保。 琴酒“嗯”了一声 转头看他 若有所思。 等晚上终于下班之后 影山步将领导送回家 犹自在心里抱怨组织工作时间弹性起来太弹性了 根本违反了八小时劳动法 却发现琴酒站在下车的位置没有离开 手插在兜里对他说道:“把车停一下 跟我来。” 正准备回家洗洗睡了的影山步从车窗探出头:? 加班加到领导家里了吗!就算琴酒是他的财神爷也不要太过分啊!! 第 220 章 恍然 琴酒打开院子铁门旁边的小侧门,影山步跟着进入院落,左右打量了一番,得出的印象就是平平无奇,中规中矩。 没有记忆点的房子,没有记忆点的院子,不会过于精美,也不会过于凌乱,大约这就是隐蔽的登峰造极之处,大隐隐于市。 但从外边看,每一扇窗户都紧紧拉着窗帘,不过夜里不是很明显。 房子内部的装潢则与外侧截然相反,是非常考究的古典风格。 影山步挑了挑眉,把自己的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胡桃木衣架上,心说琴酒应该会跟工藤优作有些共同话题。 不过工藤宅是流传下来的老宅子,而琴酒本人是流传下来的老古董,所以倒也不奇怪。 琴酒看了眼鞋柜,冷淡道:“没有多余的拖鞋。” 影山步失笑,琴酒家里估计除了自备鞋套的后勤人员之外不会有第二个来客了,或许伏特加是个例外,但如果伏特加会来,那么这里不会只有一双拖鞋。 “伏特加去哪了?”影山步看了眼光洁如镜的木地板,干脆穿着袜子踩了上去,然后在一楼转了一圈,去厨房倒了两杯水。 “他有自己的任务。”琴酒接过水喝了一口,随手放回吧台。 影山步问道:“所以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琴酒看了他一眼,看得他下意识开始立刻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事了,然后紧跟着的就是对方熟悉的一声冷笑。 “你根本不记时间?” 影山步愣了愣,恍然大悟,然后有点心虚地强词夺理道:“我记了!这可是我投降的理由。” 琴酒没有听到上一次任务的太多细节,他也不关心,不过影山步既然提起,他想到什么,忽然挑了挑眉,问道:“上回出岔子了?” “没有。”影山步没有打算说得太详细,按照琴酒的性格如果不是出了问题不会过问细节,只是含糊地解释道,“但他们好像认为这是种可以拿来控制我的毒.品。” 琴酒露出点玩味的神色,毫不避讳地直接道:“那个蠢货。” 这说的大概是朗姆,琴酒和苏格兰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可以直接被指代的程度。 影山步心说你们高层当着他们这些打工的互骂真的好吗,朗姆会不会背地里也跟波本偷偷骂琴酒啊,想想就觉得好笑。 琴酒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纸盒放在桌上:“等会自己弄。” 影山步应了一声,他坐在沙发里用手机看之后的任务,眉心皱起:“在这里怎么这么多工作,组织想建立新基地?” “算是。” 琴酒从橱柜里拎出半瓶威士忌,倒入酒杯,然后坐回沙发,长腿往脚凳上一搭。 回家之后琴酒没有立即换上家居服,但他常服也都是方便活动的设计。陷在沙发靠背里时,身体宛若懒散伸展的野兽,衣物将肌肉轮廓勾勒清晰。银发被他随意压在身后,铺洒在软垫上,毫不在意,毫不怜惜。 但要说他不在乎头发吧,又怎么维护得柔顺如绸缎一样? 影山步捞了满手,只觉冰凉丝滑,从指间泻下。这个问题其实他早就问过琴酒,琴酒表示如果需要他定期去理发店做护理的话,这头发还不如剪了。 至于留长发的原因,竟然是很久以前付不起经常找理发师的代价,干脆束在脑后。在还需要大量近战、摸爬滚打的阶段,最多留到过肩便会被他一刀割断,等到了后来精通狙击,转换位置后,便得以逐渐蓄长,经年累月成为了习惯。 谁能想到理由竟然如此简单直接,倒是很有琴酒的风格。 或许赤井秀一也有类似的理由。 影山步手上搓了搓,感慨道:这是基因的强大。 琴酒自酌自饮时显得有点懒洋洋的,主要因为在家中十分放松。他在外边总像一张上紧弦的弓,即便在最熟悉的保时捷里,也能时刻注意到周围的动向。 “喝吗?”琴酒淡淡地对桌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影山步可以给自己倒酒。 影山步从未在琴酒面前饮酒,不如说未成年时烟酒都不能接触,所以琴酒也不知道他有多菜。 他摇摇头,无奈道:“我不能喝。” 琴酒闻言反倒掀起眼皮,灰眸中透出饶有兴趣的神色:“一点也不能?” “……大概就是一杯倒吧。”影山步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一个shot的量。” 琴酒的冷峻眉峰挑起,上下打量他几眼,无声地表达出来了鄙视。但更多的是有点意外:“你的身体再生速度那么快,按道理来说肝脏解毒的效率也会很高。” “……原理大概不一样。”影山步想到什么,看向琴酒,“不过你在这方面应该非常强。” 因为琴酒的身体会完美消解代谢产生的毒素,令对方的细胞时刻保持在最优秀的状态,没有任何衰退的迹象。 “所以你喝不醉?”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中托着玻璃酒杯,杯壁将琥珀色的澄澈液体折射出的淡黄光斑洒落在四周,轻轻晃动时,便随着手指的动作在地板与沙发上跳跃,然后被沉沉的黑色衣料吸入。 “倒也不是。”他淡淡地垂眸看向杯内,“否则我何必喝它。” 影山步好奇问道:“那还是有感觉的?微醺?” 但琴酒却不正面回答,似笑非笑地抬眸盯着他:“你不喝就少废话。” 这都不能说吗,真是对自己的弱点藏得严严实实的人啊。影山步识趣地转移话题:“我还没有完全喝醉过,不知道是什么反应。如果我在这里发酒疯,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琴酒似乎想到了一堆烂摊子的场面,不由眯眼冷笑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把杯里液体一饮而尽,然后直接起身回卧室了。 “弄完收拾干净。” 留下影山步一个人在客厅。 他看着桌上的小纸盒子,打开之后里边是熟悉的套装内容,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这东西琴酒提前给他,他在自己家还能少挨一针。 哪怕现在琴酒不看着他,他也不可能不注射,空包装说不过去。 影山步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在客厅溜达了一圈,最后决定去敲二楼卧室房门。 门内没有反应,隐隐传出水声,大约正在洗漱。 等琴酒出来时,便看到影山步正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发呆,手里拿着那盒子,心里隐约有了麻烦的预感。 男人皱眉:“做什么?” “两个问题。”青年神色冷静地说道,“第一,我希望你帮我注射,因为我还是有点晕针。第二,我今晚睡哪?” 琴酒只觉得自己眉心一跳,垂眸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说道:“你不是早好了?那你之前都怎么办的?” “我有线人……专门帮我。”青年似乎也有点心虚,说话时眼神有点飘。 “警校的那个?”琴酒冷笑一声,虽然他也明白晕针这种事情很难控制,哪怕是医生也会有这样的可能,但这种弱点影山步竟然一直骗他已经克服了。 影山步也真的说:“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是可以勉强完成的,但是……” 琴酒劈手拿过纸盒,没好气道:“滚去洗漱。” 影山步注射之后有好几个小时的意识空白期,也不可能立刻赶回家。 这栋房子在布置时没有考虑过来客的可能性,虽然有数个房间,但只有主卧里有床。如果把影山步放在客厅休息,琴酒感觉可能对方根本不会老老实实地睡沙发 明早床边就会多一颗脑袋。与其让自己半夜被惊醒 不如早点安排妥当。 琴酒盯着眼前人磨了磨牙 也没料到让影山步来歇个脚的功夫 这厮就得寸进尺到了要留宿的地步 偏偏还只有这种解决办法。让影山步醒来之后自己回家休息?可以 但是明天的任务如果因为精力不济出差错 这要怪谁? 眼前青年听明白之后表情都生动了起来 态度非常积极且自然地提前打了声招呼:“东西我自己拿了?” 意思是洗漱需要用到的东西直接拿橱柜内备用的。 而屋主给他的答复是一声冷冷的“滚”。 影山步便从琴酒旁边挤进卧室 听到一声沉沉的呼气 像是叹息。 换好睡衣坐在床上时 琴酒的脸色黑得吓人 眼神里都像含着刀片 只要影山步多说一句废话就死定了。 青年老老实实地按着宽松睡衣的袖口 方便对方给他注射。 针头从皮肤抽出 带出血珠 然后身体颓然向后落入蓬松羽枕。 琴酒把垃圾扔进浴室垃圾桶 收拾完之后躺下 察觉到旁边鲜明的存在感 安慰自己道:至少这家伙现在这个状态很安静 就当他不存在吧。 关灯时 还是瞧了一眼青年空白的表情 伸手把他的眼皮合拢 顺便揉了一把头发。然后青年便朝他掌心的方向偏了偏头。 一如往常。 男人撑着床探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多摸了两把 然后把那碍眼的刘海掀开 不由恍然意识到 十年了。 影山步……他培养出来的人 最好用的这些年岁 却要葬送在警察系统里 给条子卖命。 而且这傻子还真的是去卖命的。 琴酒越想越气 唇边露出冷笑 狠狠在青年脸颊拧了一把 直接把人掐得发起抖来 浓长睫毛抖动 从眼角淌下眼泪。 青年侧过身体蜷缩起来 试图躲避魔爪的侵害 但没意识到自己仍然面对琴酒 把最柔软的肚皮坦露出来。 琴酒眯起眼 忽然想到了什么。 既然影山步如今“卧底”回了组织 不妨就让他这么呆着 总归能做的事情没有区别 只是名头的差异 还可以避免这家伙替警察玩儿命。 至于警察那边 定期喂给他们一点看起来有价值的消息 就能像吊着狗的肉骨头一样 给予足够的期待。 或许Boss会对影山步有其他安排 但是到时候再说吧。 饶是琴酒的计划周全 夜里仍然还是惊醒了。原先老老实实躺在床边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身边 让琴酒条件反射地就去扼住对方的咽喉 却只得到了含混不清的嘟囔 然后手腕被人松松握住:“是我。” 男人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烦死了。 - 清晨 影山步非常上道地比琴酒早起 打算去准备早餐 却发现冰箱里连瓶牛奶都没有 只冷藏了红酒白酒以及矿泉水。 难为无米之炊啊。 琴酒很快收拾好 从楼梯上下来 对他冷冷地说道:“去地下室。” 影山步:。 他虽然是有点挑战琴酒底线 但不至于光天化日就要教训他吧…… 琴酒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瞥他一眼 不耐烦道:“愣什么呢?过来选两把枪。” 然后就看到对面青年的眼神蹭地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 221 章 都路 琴酒的武器收藏?影山步立刻来了劲,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发现地下室的一角简直就是个武器.库。 地下室面积与地上相等,不算太大,主要考虑到承重问题放了不少健身器械,角落墙面上则钉满陈列架,悬挂着各种冷热兵.器,当然以热.武器为主,少数几样冷兵.器也是军用三棱.刺.刀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很厉害,但影山步鲜少见到琴酒携带。 虽然能放在这里的武器,琴酒应该至少都是在精通及以上的水平。 既然琴酒让影山步下来自选,那么就不会不让他碰。影山步回头看了一眼随手取了一把枪检查的琴酒,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于是便放心地左碰碰右看看。 他发现这些枪保养得都不错,但是更多的是状态本身就非常新,使用频率不高。 “这些是你的藏品?” 琴酒闻言头也不抬地淡淡道:“藏品?这种工业链上生产的大众货算什么藏品。” 影山步奇怪道:“这些你不常用吧。” “哦。”男人发出终于听明白了的哼笑声,“这地方我不常来,从基地调了一批放在这里而已,方便补充装备。” 影山步无语,亏他还期待了一下,以为是琴酒放在家里的好东西。 不过说实话,这些东西确实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优良货品,而且种类上来说也的确是琴酒会用到的款式。 影山步练枪的型号跟着琴酒走,主要是为了找个标杆来练习,另一个原因就是方便薅装备,以至于今天仍然能够被自己的决定福泽,可见自己当年的慧眼。 在里边徜徉了一会,他最终还是取了一把伯.莱塔,这是军方用枪,强在性能极其稳定,不容易卡壳,获得偏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右手握住枪柄瞄准,尝试上膛击发了一下,他确认声音手感没问题之后,这才从下方的架子上拿了两条弹夹。 他还顺便薅了琴酒一条枪套,走到健身房那侧的落地镜面前,绕过身体给自己扣好了。只是琴酒的黑色短袖对他来说有点宽松,被皮带勒紧时显得不太合体。 琴酒让他选两把枪,他就可以选至少两把。但枪的种类里除了手.枪便只剩下更大口径的火力,日本这种地界根本用不到霰.弹枪或是冲.锋枪,除非需要火并。 虽然在原作剧情里,组织猖狂到了开武装直升机扫射东京塔的地步,不过按原作那三步一个大楼被炸的频率,东京早就沦陷了。所以哪怕是穿越了的世界,也有相当程度的“艺术回归现实”,正如同这个世界的组织实际上还是相当有b数的。 否则日本警察在组织猖獗如斯,也已经察觉到这个组织的深不见底,并派出卧底之后,却数年都迟迟没有开展抓捕行动,未免也太废物了一些,根本不合理。 虽然依照影山步在组织里多年的了解,组织的难以撼动根本原因在于与政商方面和日本老牌贵族都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些人中许多人需要有人来做脏活,还有许多人把命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那么一切都顺利成章了。 影山步把伯莱.塔插进腰间,直接跳过重型武器去狙的部分观望。 对于热.武器的渴望是很多人骨子里的热爱,哪怕是从未碰过的外行也是如此,更遑论样样精通的影山步了。 琴酒倒也没拦着,给自己更新了一下弹药之后,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青年像逛街一样兴致勃勃地挨个试手感,结果最后的选择还是老样子。 最终不耐地催促道:“今天用不上狙。” “好吧。”影山步有点遗憾地放弃了这个选择,最后也没选第二把枪,就这么走到了琴酒面前。 “好了?”男人看他一眼,不再给他磨蹭的时间,随口问了一句,也没等待回应,就直接转身上楼。 伏特加不在的现在,影山步便成了琴酒的专用司机。不过能开到这辆保时捷365A的机会不多,影山步倒是蛮满意的。 “这车停产很久了吧。” 黑色轿车平稳低调地在车流中穿梭,影山步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余光瞥了眼副驾驶的银发男人。 琴酒的手臂撑在车门上,托着脸颊似乎正在想事情,随口答道:“嗯,我找人从国外买的收藏品。” “收藏品直接开吗。”影山步失笑,许多藏车都不上路,只作展示用,也就偶尔去遛一遛发动机。琴酒这辆没少经历风雨,弹孔都补过好几回了,“发动机不是原装的了吧?” 琴酒回过神来,转头看他一眼,讽刺道:“原装发动机还能开?都大几十年了。” “那这辆车还有什么部分是原装的?玻璃换过了,轮胎换过了。”影山步悠悠地开玩笑道,“你这是忒修斯之船。” 忒修斯之船是一个由希腊作家普鲁塔克提出的哲学问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所有部件都拆除更换,那么最后的那艘船还是不是原来的那艘船? 车内一时陷入沉默。 琴酒看着车的前方,没有答话,然后竟然突兀笑了一声,令影山步忍不住偏头去扫了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举起的手掌,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果不是原来的那个的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全新个体的?从第一次全部更新之后?那么如果更新了无数次呢?最后除了外表相同,岂不是早就与最初毫无关系。” 影山步这是第一次听到琴酒主动提起有关身体的话题。 机会难得,他此时趁机多问了一句:“我记得有个说法是全身细胞的更新周期为7年,虽然是谣传,因为脑和脊髓的神经细胞几乎不会更新。那么你的代谢速度更快还是更完美?” 从前,他的这位前监护人虽然并没有刻意避讳,但这一点就像是摆放在他面前的谜底一样,让他能够猜到结果,但从未亲手掀开答案。 毕竟琴酒是这样的谨慎,时至今日,影山步这才第一次来到可以称为琴酒的“家”的地方,而这处外地的房产甚至未必是琴酒久留之地,琴酒也一定不只有这样一个“家”。 这还是影山步在自认为得到了足够信任的前提下,用了十年才达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上一次,影山步在警校时期“失明”时,趁机询问了琴酒有关身体再生的问题,那时琴酒说他神经方面比起肌肉骨骼有一定短板。 后来确实也发现琴酒会神经痛,但发病周期和频率都不得而知,只是可以看出程度相当剧烈,让琴酒那样极其擅长忍耐的人都十分煎熬甚至于虚弱。 影山步猜测他来找自己,大约潜意识里是想找人照顾或者保护他两天,如同受伤野兽会寻找避风港一般,无需太多思考,是趋利避害的最优选择。 这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情况,但也可以从侧面体现出来这种缺陷的致命程度。 可是换而言之,如果让任何人来选择,短暂的疼痛与永恒的年轻,恐怕都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琴酒也几乎没有跟别人提起这样隐秘的话题,冷淡而简短地答道:“感兴趣的话去问都路。” 都路久司这个名字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两人对话中,让影山步有点惊讶。他自己除了去定期取药和做体检之外不会与研究所打交道,这个男人倒是每次体检都会出现转一圈,跟他聊两句,但没有更多的接触了。 虽然影山步早就猜到这位研究所所长来头不小,却没想到竟然琴酒的状态对都路久司不是秘密。不过仔细想来,琴酒或许本身就是最初的实验体之一,那么对研究所开放数据也很合理。 影山步于是真的去问都路久司了。 好巧不巧,这位竟然不在研究所里忙,而是出现在了这座城市里。 联想到其他熟人的位置,让影山步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真是群英荟萃啊。 是都路久司先联系的影山步,于是影山步欣然赴约。 两人在咖啡厅见面,都路久司似乎只是来这里出差几天,看起来不算太忙。 影山步第一次在外边见到他,恍然意识到面前这位银发绿眼的研究员竟然从外貌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与琴酒虽然都是高鼻深目的银发血统,长相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否则影山步会怀疑他们有血缘关系。 英俊得几乎有一些攻击性的男人穿着白色高领打底,套了件休闲外套,银色短发未经精心打理,倒是令这年纪不明的面孔多出几分年轻,若说与影山步同龄也足以令人信服。 饶是没有太过考究服饰,都路久司单凭气质和容貌也令周围客人频频转头看向这桌。 在路人第不知道多少次路过时,影山步终于无法继续寒暄,头疼地说:“去车上聊吧。” 都路久司微微笑起来,有点抱歉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骗鬼吧。影山步心里冷笑,这家伙这么懂心理学,能出这种纰漏,还不如说琴酒狙击的时候打盹更现实一点。 之前都路久司说想看看影山步的近况,但这里不是都路久司的主场,所以便建议影山步来接他,顺便车里聊几句。 但因为莫名的气场,影山步跟这个人呆在同一个空间就会浑身不舒服,尤其是车里狭小的空间,所以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随便选了个路边的咖啡厅,结果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 忍耐下来心里的不适,影山步关上车门,听对方语气松快地继续之前的内容,无关紧要,但有效地打开了话题。 “已经半年了。你也该做次体检了,虽然我在这里没有研究所,但组织还是有医院的。”都路久司说道。 虽然只是例行公事,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出于对实验品的关心,但他的姿态便亲切宛若面对子侄的爱护,令人很难生出反感,只有天然的警惕使听众神经绷紧。 影山步点头,不去看他:“知道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都路久司对转过脸来的青年歪了歪头:“你这样的反应让我想起我的儿子,也在叛逆期。” 影山步闻言大为震撼,简直槽多无口。 他皱起眉:“你有儿子?什么叫‘也’?” “他跟你差不多大。”男人微笑,然后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对他眨了眨眼,让影山步顿时无语了。 “他在日本?你们不住一起?” “嗯。”都路久司不知为何提起这个话题,还慷慨地延伸了出去,“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子承父业了。我们当然很少见面,否则他也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总感觉话里话外被这个人占便宜了。影山步浑身更不舒服了,但跟都路久司打交道没必要字字句句都扣清楚,实在是太累,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怎么,我见过?” 都路久司挑了挑眉,像是每次都会对影山步的直球,或者是直觉感到意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在东京,你见过也是应该的。” 然后便主动转移了话题,说起自己在这里出差的目的就是建立新的研究所,虽然组织并非没有与这里的机构合作,但到底不是全资,有些项目没法转移过来。 影山步问道:“琴酒说他的身体你很了解,是吗?” 都路久司凝视着影山步,影山步则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气势上毫不落于人后。旁人根本无法想象到在十年之前,影山步还曾经是对方手中一个脆弱的“失败品”。 都路久司不知道当时的交谈让影山步听到了,影山步却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这么多年也没有人亲口告诉他他是“废物”,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都路久司与琴酒的仁慈。 男人微笑起来,绿眸微弯:“看来他已经很信任你了,这很好。你想知道什么?” 都路久司坦然的态度反而打了影山步一个措手不及。他顿了顿,这才问道:“他也是组织的实验体?” 都路久司悠悠地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礼貌地询问了一下影山步介不介意自己在车里抽烟,得到首肯后才开了车窗,点上细长的女士香烟——是的,影山步发现他抽的是味道清新的爆珠细烟。 “他是实验体,但不是组织的。”都路久司用非常平淡的态度对影山步唐突地揭露了组织不为人知的秘辛,这些事情影山步闻所未闻,“现在的这个组织很年轻,虽然也有几十年了,但它的建立是借助了另一股力量。” “而琴酒和我,都来自于最初的那个地方。” 男人转过头对影山步笑了笑,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只有神态包容,绿眸深不见底,反倒显得表面清澈平静。“但他不认识我。” 黑发黑眼的年轻小家伙机敏地眯起眼 反问道:“你不怕我告诉琴酒?” 笑意在绿眸里荡漾 却只是宛若微风拂面 令人看不到水下的任何痕迹。 男人轻笑一声 对影山步倾身 单手撑在两人中间的座椅上 仿佛具有魔力一般的眼睛深深凝视着他 声音低沉 若不是影山步时刻警醒着 几乎以为对方又开始使用那些心理催眠的招数。 都路久司见影山步身体语言的警惕 反而更进一步 直接把人压在了座椅与车门之间。 胸膛上顶着冰冷的枪口 但手无寸铁的男人丝毫没有惧意 而是问道:“你对琴酒有多忠诚?你愿意为了他去死吗?” 影山步眯着眼打量他 快速点了下头。 “那很好。”男人叼着的香烟弥漫出白雾 将他的笑容稀释成毫无感情的一片冷漠。 “你到底想说什么?”影山步直接将枪口向上抬起 顶在了都路久司的下颌。 都路久司毫不在意地退回原来的位置 然后把烟灰在车窗外抖了抖:“等你回东京了再来找我 或许到时候我可以介绍你跟我儿子认识。” 说罢便下了车礼貌道别 背影果决。 影山步闻着车内一股烟味:……神经病!! 第 222 章 迁就 车就停在路边,影山步坐在后排座,把窗户都降下来透气。 都路久司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一直以来就是非常深不可测。 第一次见面是他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对方作为心理学专家对他这个疑似被洗脑了的卧底进行了深度催眠,那时若不是影山步及时兑换了影帝技能,否则就要倒大霉。 因为系统虽然能够保持他的身体处在可控的状态,抽取摄入体内的有毒物质,但却无法保护他的思维,除非这是由药物影响的。 第二次再见,对他而言是在少年时期,却没想到又见到了这个外表看起来分毫未变的男人,竟然是他的身体实验的负责人。而琴酒与都路久司相处时没有明显等级差异,可见都路久司也是元老级别的成员。 都路久司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很难分辨,因为无法得知这个人让别人看到的那一面是否是真实。 有些极擅掩饰的人拥有许多副面孔,有时展示出来的未必是唯一的特质,甚至未必是属于他自己的特质。 当这个人是都路久司时,便没有一丝一毫的可信度。 都路久司的态度很可疑,但如果他不肯说,影山步也没有办法得到答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他的儿子……说起来,那个意思大概是肯定了影山步以前的确见过。 影山步想了一会,但这两年见过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毫无头绪,遂放弃。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打开了漫画。上一次还是他将松田阵平从中村千夏手底下救下来,这次则从影山步落海开始讲起。 漫画里,乔装打扮过一番的商人与贩子言笑晏晏地勾肩搭背,却没料到贩子打开手机看了一条信息,于是猝然翻脸,开始二对一的格斗,最终以一死一失踪结局。在贩子看信息的时候,旁边有一行小字,显示着其中的内容,赫然就告知了影山步真正的身份。 影山步眯了眯眼:这代表着有人泄了他的密。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贩子突然翻脸,现在看来,暴露竟然发生在那么早之前。这还需要跟霜岛雅树多沟通一下,好好调查清楚。 等再下一格,便是在沙滩上抽动的手指,然后黑发青年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被一群渔民所包围。他神色警惕,却毫无记忆,最终被村民厚海带回了家。厚海带他去镇上看医生,想要直接将他抛下,但最后还是心软了。于是厚海家里便多出来一份子,一个死去儿子的替身,暂时的“厚海凌久”。【我超,怎么会失忆的??那该怎么回东京啊,幻视一些被拐到村里的美丽……】 【步失忆之后感觉虽然还是闷闷的,但是好像有点呆2333连小孩子都不怕他呢】 【看得有点鼻酸,这个渔民人真好啊,他老婆也很善良】 【村里那么穷的地方,对钱都斤斤计较的,而且他们家没有年轻人,相当于少了重要收入,这样都愿意收留一个来历不明而且看起来有点呆的外男】 【如果是我爸妈遇到这种情况我肯定会让他们报警】 【对啊,为什么不报警?】 漫画中没有直接画出此时影山步身上的纹身,而是让他回到厚海家之后,饭量惊到了两夫妻,并且让他们有些忧虑饭费。影山步便提出去跟村中青年一起到外来人开的工厂里干活,而厚海作为村中老一辈虽然对工厂有点看不顺眼,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毕竟影山步没有谋生技能,不可能跟他一起出海打渔。 几格画面描绘了时间的流逝,青年逐渐变化的装束与样貌,拿回来的越来越厚的纸钞,说明在工厂中遭遇了些什么。 再下一页,便是穿着黑色背心,单臂纹满刺青,黑发随意盖住眉眼,下巴胡茬未修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 【卧槽,等一下,我先捋捋,步失忆了,步进厂打工了,步下海成为了黑.道???】 【这刺身,不是,刺青好帅啊(口水.jpg)】 【我昏了真的,家人们,这反差感太帅了!!黑发酷哥紧身衣,这么好的身材就是要露出来啊!】 【冲晕了刚醒什么事.jpg】 影山步第一次跟着出来干活,原本只是站在一边,忽然对面开始摸枪,他直接上去便将甩棍甩开,接连抽翻几人将枪夺了下来,瞬间扭转了形势。从这次起,他就确认了自己的地位。然而即便如此,在庆祝会上,他说自己想要给厚海夫妻打电话报平安,也依然被紧紧盯着行踪。 崭露头角了的影山步回到工厂之后,还经历了被吊起来拷问的试探,但最后什么也没试出来。 【有问题,有大问题,看得这么严,还有枪,感觉远远超过了传销的程度】 【一下子从下海狂徒变成了被囚禁的小媳妇】 【你们看步打电话时这个警惕的表情,说明他很清楚这些人的危险,步未必真失忆了。】 【不是真失忆了能去纹身吗,除非他疯了,他这样怎么回警察??】 【我猜是刚开始失忆了,但是后来找回记忆之后发现没法脱身,就先将计就计?】 【那个狗腿说他的身份暴露的时候给我吓死了……但看来只是胡说八道,还好还好】 接下来就是真正奠定了影山步在这群体里地位的事件,长途护送货物。漫画里,青年动作极其利落,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招式,也没有任何一道落空的攻击。等他收拾完所有人站在车门前的时候,车内的芦塚在漫画里清清楚楚地咽了一口唾沫,被车窗外那冷面肃杀的男人一时间吓住,迟疑了一下才给人打开车门。 【草,帅爆了!!哥啊你还差一把黑金古刀】 【但是他失忆状态下杀的这些人也会算在他头上啊,真是完蛋了】 【我比较好奇到底是什么货物,下这么死手】 【没杀啊,除了那个开枪的,其他人都没有确定是致命伤】 【一个也是杀人啊!乱杀平民,影山的警察生涯就算是到头了】 等影山步上车之后,他没有在乎旁边芦塚天花乱坠的吹捧,而是低头擦刀。后边就是在东京里日夜苦等联络,几乎已经不抱希望的霜岛雅树,然后是影山步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听到芦塚跟小弟平田说起自己的哥哥准备开辟的新业务。 垂眼看着地面的男人外表很是阴郁冷漠,但在画面空白处却有心理活动:除了生产麻.黄素之外,竟然还开始研发新的化学药物了,简直该死。 【卧槽,他没失忆啊!】 【怜爱霜岛教官一秒,从他的视角来看步就是做任务突然整个人都在海上失踪了,那还有什么活着的希望。】 【贩毒团体,md,我还嫌影山下手轻了】 【原来影山留在这里是因为发现了大鱼啊,这波他站在第十层】 【警察被海浪冲到了毒贩老巢,感觉像什么空投砸脸2333】 在影山步去镇子上的时候,趁机用一个学生的手机给警方报了信,定下来将两个毒枭连人带货一网打尽的计划。然而真正总攻的那一天,却迎来了不速之客。影山步通风报信不成,被迫在催泪瓦斯中与雇佣兵小队匕首战,最终被生擒带走。 等他再次睁眼时,便是被吊起来的情况下得到了猝不及防的招揽。下一格,是琴酒在射击场制裁叛徒的画面。结束之后,琴酒转头看到了等待给他汇报的小队队长,赫然便是刚才与影山步交谈的那一位。 再下一页,诸伏景光收到了新的任务命令:看管一个暴露了身份的警察卧底。 【?????????】 【倒在了黎明前……】 【怎么这么倒霉啊??老贼到底怎么想的安排这样的剧情???还有比这个更离谱的情节吗】 【因为身手好被组织当作毒贩手下招揽,结果遇到了早就盯上影山步的琴酒……】 【琴酒刚刚对那个叛徒那么狠,为什么不杀影山步?】 【那你要问琴酒为什么从那么早开始就盯他了。】 诸伏景光与影山步的相处在表面上是典狱长与囚犯的关系,苏格兰那双上挑的蓝色猫眼在虚情假意地微笑时,意外地有了种笑里藏刀的胁迫感,面无表情时,则更显深不可测。 波本是被朗姆安排盯监控的眼线,但朗姆却同样监视着波本,当事人对此并不知情。 刚开始,影山步与诸伏景光有着相当的默契,于是即便表面剑拔弩张,但从心理活动来看,两人的心情都还是相当轻松的,比如诸伏景光看到影山步不吃饭的时候就会担心他是否要绝食,而在朗姆视角里便是苏格兰这人兴趣变态,这背后还有降谷零的推波助澜。 正在看漫画的影山步猝不及防被逗笑了,波本啊真是一肚子坏水,看来苏格兰在朗姆那里的风评已然受损。 【噗,背刺幼驯染的零零】 【让步酱给朗姆一点小小的饭桶震撼】 【知道影山吃得多没想到能吓到朗姆(乐)】 【这链子狠狠击中了我的好球区……老贼你是会玩的………………】 然而很快轻松不再,先是影山步突然病倒,接着朗姆送来一支注射液。病体沉疴的青年狼狈在地板上挣扎,却无法逃避,只能在锁链的控制下被折磨昏迷。而苏格兰便高高在上地旁观着,即便他内心已经震惊痛苦得无所适从。 漆黑的背景中,苏格兰站在原地,他脚下匍匐着一个人,抽象的雪白液体从身体下淌出,淹没了他的脚背。 波本在显示器前与苏格兰想到的是同样的内容:毒.瘾。 但直面影山步抢夺药物的苏格兰受到的冲击更大,以至于夜夜无法入眠。 从漫画里,影山步看到了诸伏景光的噩梦。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看下去。 【qa□□□□救救救救,步太惨了吧!!!】 【杀千刀的毒贩子,wc,影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却没能享受到成功的喜悦QAQ】 【影山虽然在警校期很酷哥,还会跟朋友打打闹闹,但其实已经相当硬汉了,连他都扛不住,甚至抛下尊严去求昔日的同期……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不敢想】 【怪不得组织不继续拷问,而是心很大地把他丢给怀疑的卧底,也不怕两个人真的串通起来,这是十拿九稳啊】 【这是什么少年漫主角啊!!!最近的少年漫都疯了吧!建议作者集体去住精神病院!!!】 【完了,我感觉hiro精神状况堪忧】 在这之后生活忽然平静下来,作为囚犯的青年越来越沉默,但也同样更加顺从。苏格兰负责做饭,给影山步测量身体数据,影山步则打扫卫生,当苏格兰在电脑上工作时,他就在一边读书。 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 【我觉得好奇怪,就像在看恐怖片开头的温馨情节,有种浑身发毛的不适感】 【我也……我告诉自己他们两个应该是有默契的,hiro肯定会好好照顾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怀疑影山被关出问题了】 【前方有不好的预感,我觉得hiro的精神状况是警校组里最差的,因为他本来就有灭门的心理阴影,所以很怀疑之后会不会发展出新的执念】 【影山再有点什么问题,这下两个精神疾病互相假装没事,艹】 直到苏格兰也开始担心起来,给了影山步短暂的放风自由。但影山步却在外边意外遇到了赤井秀一,最终借着醉意吐露的那句“回不去了”,让赤井秀一也沉默下来。等催吐之后,朗姆确认了苏格兰的古怪癖好。然而被子底下,苏格兰试图写给影山步“不要相信黑麦”的信息却在发现对方已经沉沉睡去后,化作无奈的拥抱。 这一话便停留在苏格兰看着影山步沉睡的背影,心中想道:我会想办法让你自由。 【苏格兰是不是太傲慢了,影山也是警察,他来做卧底是为了国家,凭什么出于高高在上的保护欲要让人离开组织啊】 【?你是不是疯了,这是在说让步戒毒好吧】 【不知道后边要怎么继续,苏格兰如果把人放走了,他自己就没办法继续卧底,但是如果这么继续看下去,苏格兰和影山都得疯】 【影山就算回去也没法戒毒啊,他有这样的案底就算是因公所致,即便成功戒掉,也不会给他更重要的职位了,复吸概率很高的,谁能信任这样的人】 【按你们这么说就是死局??】 【但他如果假装投降,组织肯定也会防着他做两面派,必然会给他留下把柄才能放心】 【死局】【痛,太痛了】 【hiro最后这句话我闻到了刀的气息……】 【啊啊啊啊QAQ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边给我们铺垫那么多影山的英勇还有跟这些角色的互动就是为了折磨他刀其他人??老贼什么居心????】 影山步关上了漫画,正好看到了苏格兰发来的消息约他见面,还暗示了波本也在场。 看完漫画他感觉心情很复杂。 他知道波本会看到监控,但他本意不是去给这两位好友带来冲击,而是通过反向塑造苏格兰的形象,让对方手中握着策反警察的功绩坐稳代号成员的地位。 他努力跟苏格兰以轻松的态度悄悄聊天,对方那时看起来也很轻松,却没想到只是敷衍影山步而已。 好么,互相敷衍,谁也不相信谁。 弹幕所说诸伏景光的精神状况提醒了影山步,他得多加注意一下这方面。诸伏景光虽然为人温和,内心坚定,但是同时又敏感多思,比降谷零那种一心一意只看着目标的人要更容易内耗。在这次任务里,诸伏景光作为亲自看管影山步的人,比降谷零受到的冲击更大。 警校时期,影山步为对方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而感到开心,他不想见到对方再有新的阴影出现,还是因为自己……哪怕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保护对方。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信息上的地址,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坐了进去。 降谷零与诸伏景光很少私下见面,因为并不安全,但他们也需要互相保持通信,更新并同步掌握的情报,这些在电话或是网络上都不方便说,所以见面成了必须。 固定的见面频率比随机的有更高暴露风险,所以都是临时通知。 而苏格兰见影山步实际上风险更低,这还要拜苏格兰的形象所赐。 降谷零与诸伏景光会合,在这时他们还没有打算叫影山步来。 安全屋里,他们的态度随意了很多,降谷零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对诸伏景光说道:“你不知道,朗姆看到你的视频之后表情有多精彩。” 诸伏景光唇角弯起,似乎想到了那个场面,感觉很有意思:“我也想看看……算了,感觉应该会很羞耻。” 降谷零大笑起来:“那是你们配合得好。” 诸伏景光含笑摇摇头,垂眼看向手中水杯,笑容变淡,说道:“步……他被琴酒叫走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他一直跟琴酒在一起。”降谷零的表情忽然沉下去,他眯起眼,眼中精光四溢:“我知道,你跟我说了,琴酒让黑麦把人带走,但步怎么会一直留在那个人身边?” 说着,他忽然站了起来,表情越来越难看。 “我见过黑麦。步很久以前有一段时间失踪了几天,那时候我去找他,他让我不要插手,说这是我没有资格管的事情,然后他身边出现了黑麦。” 诸伏景光眉头紧皱:“你怎么从没说过这件事?” “他说黑麦是他的朋友,事情也解决了,我以为是公安的机密,不方便多问。”降谷零咬牙切齿地一拳锤在大理石吧台上。 “黑麦是琴酒手底下的人,如果那时候就是琴酒把人带走了……”诸伏景光握紧拳头,“步在那时候就暴露了。” 降谷零仔细回想:“那时候他让我们不要见面,但后来又不再回避,当时应该是真的没有危险了,如果琴酒对我们有印象的话我们不可能加入组织,那么只能是当时步打消了琴酒的念头,或者琴酒主动放弃了……但又是为什么呢。” 诸伏景光手肘撑在膝盖上,掌根抵在眉骨,十指抓住发丝,以拉扯头发来消除自己的焦虑。 他一直沉默不语,忽然低声道:“我想问问步能不能现在过来。” 降谷零停住话头,抬头看他:“……那样更好,当面问清楚。” “步知道黑麦的身份之后很震惊。”诸伏景光轻声说道,“他一直当黑麦是朋友。” 降谷零冷笑一声:“呵,朋友。”这一点就排除了黑麦当时是看管影山步的人,至少步并不知情。 一个组织里的人成为公安的朋友的概率有多大?还那么恰好地在步出事之后出现,黑麦那样孤狼一样危险的人能跟步成为朋友一定是黑麦主动接近;同样的理由,黑麦会接近步必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单纯交朋友。 那个混蛋。 降谷零暗骂一声,用力锤向沙发。 忽然他看到了幼驯染的身体语言,想到了什么。 “景光,你……” “嗯?”诸伏景光没有抬头,用指腹压了压眉心。 降谷零斟酌了一下语气,说道:“如果有任何压力都欢迎跟我倾诉,我永远是你的旁听者。” 身处这样的位置,他们遇到的任何压力、挫折、怀疑都只能自我消化,唯有在难熬时能够向上级申请心理疏导,但也不能太过频繁。 但他们的苦恼又怎么会是置身事外的人能够理解的呢,甚至于,他们在做下无可挽回的错事时,又很难将这种事诉诸于口。 身为卧底,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因此他们触犯法律是被允许的。然而当涉及重大情况时,又该如何判断是否卧底做出这件事出自本人意愿,或者是被组织强迫?若是卧底借此破绽谋求利益呢? 有时候这些规矩提供了惊人的自由,有时候又像是隐形的绊线,轻而易举便会将人炸得粉身碎骨。 他们只能在自己能力的范围内,将事情做得不会那么无可挽回。 然后独自在夜里消化罪恶感,心底用砖石用墓碑用子弹堆砌起来的罪恶感成为了畸形又摇摇欲坠的堡垒。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早一点得到能够射入组织心脏的银色子弹,就能够早一点从这压抑的地狱中脱身。 然而现在,给这罪恶城堡填上新的一块砖石的,是他们最亲近的好友。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是在这组织里唯一能够互相信任的人,因此诸伏景光默然数秒后,坦然道:“是,我一直在做噩梦。” “我梦到在搬倒组织的路上,我们为了变得更加接近中心,舍弃了很多,改变了很多,牺牲了很多,甚至无法再回到队伍里。” “梦里的我想,虽然难以接受,但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就走下去吧。” “然后我看到,在丢下的那些东西里,有人的尸体,很多的尸体。” 诸伏景光轻声说道:“最上边的人是……” 他没有说完,但是降谷零听懂了。 他低着头,令人无法看清表情。 “我知道这只是梦,我也知道牺牲在所难免。” 他们清楚所有的道理,然而心底的情绪并非靠自己想就能排解。 甚至于,在倾诉的时候,诸伏景光便将降谷零能够安慰的话一起说了出来,让幼驯染无言以对。 降谷零叹了口气,对幼驯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当然要以保全性命为上。叫步来吧,你需要亲自跟他谈谈,你有点太焦虑了,景光,试试把他当作我,或者把我当作他一样信任,他不需要你来保护。” 诸伏景光“嗯”了一声,给影山步发了条信息。 垂眼看向手机屏幕的时候,他默默地想道: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步没有他的照顾,该如何度过注射药品的虚弱期,这药物如果由其他成员提供,说不准会借此折辱卧底为乐。只有曾经看管了影山步三个月的苏格兰才是最好的看管影山步的人选。 影山步来的时候,是诸伏景光给他开的门。不大的安全屋内很整洁,桌面放着些刚买来的水果,降谷零正坐在沙发上吃葡萄,见到影山步来打了声招呼。气氛一片和睦。 “来的路上安全吗? 诸伏景光拉着他走到沙发边,影山步便随之坐下。 “嗯,放心。 影山步在来的路上便打好了腹稿,开始给两位同期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核心主旨就是琴酒想让他之后再次回到警察内部作为组织的眼线,因此现在不会对他做什么,只是把他留在身边严加看管,让影山步证明他的屈服。 他态度轻松,甚至开玩笑道:“你们费这么大力气才进入了组织,我倒是可以创造最快潜伏又脱离的记录,比你们进度快多了。诸伏景光失笑:“我倒是想走,可是还早得很。 降谷零也笑:“虽然不用每天挤地铁上班蛮舒服的,而且他们按任务结算报酬,打钱还很快,不用给上司写报告,也不用天天开会,还可以报销出入高级宴会的消费…… “你怎么像是不愿意走了似的。 影山步吐槽,然后大家都闷笑起来。 然而降谷零清楚这只是苦中作乐。他一边笑,一边看到诸伏景光坐在影山步身侧,目光有大半时间都落在旁边青年身上,心里隐隐产生了忧虑。 诸伏景光问道:“你的药……后来还顺利么? 在没有其他人照顾的情况下,戒掉这药不是明智之举,所以影山步能够平稳度过便是最好的结果。 “嗯,没事。 影山步点点头,看到桌上水果的商标还没摘,于是起身拿去冲洗了一下。 端着盘子回来时,诸伏景光抬头看他,眼角微弯:“辛苦了。 同时诸伏景光微微偏头,非常自然的一个动作,示意身边的座位,于是影山步脚步毫不迟疑地绕了半圈坐到他边上,把盘子放在桌面,然后抬头示意降谷零自取。 然而这一幕落入降谷零眼中,便是这两人之间……不,是诸伏景光潜意识中对影山步产生了一种他们两人谁也没有意识到的控制欲,而正是因为非常克制,再加上影山步本身就会对好友们诸多迁就,所以相处自然。 降谷零看向诸伏景光,但诸伏景光却不看他。! 第 223 章 承诺 诸伏景光只是看着影山步,问道:“接下来你的安排是什么?有住处了吗?” “都已经安排好了,住处,车,证件,速度快得惊人。”影山步平静道,眉心微皱,像是对这组织深不见底的力量感到心惊。 “那就好。” 诸伏景光点点头。 降谷零打断他们,问道:“你跟黑麦是怎么认识的?” 来了。 影山步便解释他们是同一班飞机的乘客,在反劫机的过程中黑麦出了不少力,因此相识。 “他说他来日本是寻求赚钱的机会,找了安保公司的工作。”影山步神色平静,早已消化了这个事实,“搬来我的大楼也是因为对日本情况不熟悉,所以我才介绍给他身边的房源……那时候他偶尔会受伤,我以为是工作所致……” “确实是工作所致。”降谷零冷笑一声,斩钉截铁道,“他接近你必然有所图。你当时遇到的人是谁?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吧。” 影山步低下头看向手中杯子:“……是琴酒。” 刹那间,无数细节碎片在降谷零脑海中涌现,穿梭了时间与空间,将他带回了那个漆黑的夜晚。 失踪数日的好友、被电击灼烧过的痕迹、不合体的宽松衣物。 还有在黑暗房间内,对方埋在自己肩头的疲惫的倚靠。 “他找你是为了什么?”降谷零喉头微微滚动,不敢想象危险竟然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埋下。 “……跟现在一样。”黑发垂落遮掩神情,青年轻声说道,“那时候我仍然在职,如果一直不回到岗位就会引起注意,这种事情还需要我配合才能成功,所以后来就把我放了。但作为代价,我必须保密,否则他们会找我身边人的麻烦。” 说罢,他似乎苦笑了一声:“看来他们的确信守承诺,没有再关注我。” 否则降谷零无法安全潜入组织。 降谷零抿紧嘴角,心中涌现出无限懊悔。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距离组织的阴谋那样近,甚至能够将好友身上缠绕的枷锁亲手掰断。然而那时他却听从了影山步的劝说,乖乖地站在对方画出的安全区内,眼睁睁地看着黑麦出现在影山步身边,最后直接导致了影山步不慎落入组织手中时,直接暴露了身份。 然后被那种药物彻底拖入深渊。 该死……该死的是他自己。降谷零深呼吸了一下,喉头哽塞,低声道:“对不起。” 影山步怔了怔,没有明白为什么。 金发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那时候我坚持调查下去,至少你会更安全。” “……”黑发青年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然而另外两人都清楚,就算再来一次,影山步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在他看来,那样的危险不需要将身边人拖下水,他一个人就能承担。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空气陷入沉默。 影山步放在腿上攥起来的手背上忽然盖住一只温热手掌。他转头看去,诸伏景光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宽慰道:“零只是难受,事已至此,我们要向前看。别担心,我们都会帮你的。” “我没那么脆弱。”影山步忽然笑了笑,表情生动柔和了许多,“别忘了我可是警校第一。” 降谷零原本郁结在胸口的懊悔忽然一清,他也弯了弯唇,故意强调道:“什么第一,我才是第一。” 诸伏景光无奈:“好好好,知道你们都是第一了,或许这里该走的人是我。” 众人都笑,气氛再度缓和过来。 他们抓紧时间交换了一下情报,主要是给影山步科普组织的种种规矩,力量分布,以及平时的任务,还约定了之后见面时相处的方式和私下接头的途径。 因为降谷零是第一个来的,不方便久留,所以便先离开了。 走之前,他与诸伏景光对视一眼。幼驯染之间,只需要一个表情就能明白意思:降谷零让诸伏景光跟影山步好好谈谈,解开心结。 诸伏景光微微点了下头。 门关了之后,诸伏景光却没有提到任何相关字眼,而是问起影山步住在哪里,之前的任务是否还顺利。 甚至还问起影山步吃饭如何解决。 影山步露出一点无奈的微笑,对好友过度的关心有点招架不住,但心里还是很暖。 “自己做。在这里的生活跟东京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早上不需要打卡以外。” 诸伏景光笑意盈盈,玩笑道:“还给你分配了住所。” “说的也是。”影山步失笑,故意严肃地担忧道,“他们不会让我之后垫付房租吧?我得找琴酒问清楚。” 这里的找琴酒无非是类似于开玩笑时说的夸张手法,诸伏景光也认真应和道:“如果他说组织报销的话,我也要申请一下了。” 两人玩笑一会,到最后诸伏景光也什么都没说,而是将垃圾整理了一下,跟影山步一起离开这里。 “今天去外边吃饭吧。”诸伏景光说道,“我请客。” 不同于波本与苏格兰的关系,虽然两人都身为朗姆手下的代号成员,勉强算作同事,然而为了保证他们不会被关联起来,两人明面上的关系非常疏离,甚至略有交恶。苏格兰与影山步则有一段漫长的角力,两人现在保持联络是合理的—— 对于一个刚刚加入组织的反水警察来说,任是谁都可以对他唾弃,纵然影山步如今看起来待遇与代号成员差不多,但实际上除了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工具人以外,没有任何话语权。 而苏格兰身为前辈,又比他权力更大,将人叫来使唤也是合理的范畴。 好在“厚海凌久”这个存在没有进入档案,那么能够“压迫”影山步的人就只有知情的几人:朗姆、波本、苏格兰、黑麦,以及琴酒。 如今看来,影山步在琴酒的控制之下,那么朗姆便不会轻易对他做什么,唯一需要提防的是黑麦…… 两人已经走到饭馆,苏格兰看了一眼菜单,先把他认为影山步会喜欢吃的菜都点了一遍,然后才把菜单递给对面:“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加的。” 影山步:“……不用了。” 苏格兰这才说道:“这之后,如果哪天你没有任务就来找我。记着,任何空闲的时间都要来。” 如果他提前把影山步的时间占满,要求协助自己的任务,那么影山步便不太可能会被安排其他的工作。 影山步“嗯”了一声。 苏格兰微微点头,像是暂时放下心来,然后又叮嘱道:“另外你要离黑麦远一点。” 影山步:“……知道了。”看来他们都把赤井秀一当作了假想敌,而影山步也没办法告诉他们这位其实是佛伯勒,谁让赤井秀一确确实实曾经接受过监视他的任务呢。 这时,突然从一旁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但是很遗憾,他之后会是我的搭档。” 苏格兰表情立即沉了下去,蓝眼微微眯起,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大的男人站在过道中,黑色长发垂落在皮夹克背后,绿眼垂下,先是扫了一眼影山步,然后才看向这两人之间明显占据主导地位的苏格兰。 苏格兰客气道:“好巧啊,黑麦。” “是很巧。”黑麦微微颔首,“介意拼个桌吗?” 苏格兰淡淡道:“请坐吧,正好我也想知道你说的搭档是什么意思。” 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影山步的旁边。这是面对面的硬座沙发,黑麦不想坐在苏格兰边上,自然而然地就与影山步同侧,哪怕他们已经算得上决裂。 至少依照影山步堂堂正正的作风来说,即便对黑麦感到失望,也不会做些什么。 哪怕冷言冷语都不曾有过。 而对面的苏格兰看起来温和好相处,但真实性格却截然不同。 黑麦伸手招来服务员给自己拿餐具,平静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他之后要跟我搭档一段时间。” 连影山步都没听到这样的消息,微微皱眉看向身边的男人,吃惊之色并不掩饰。 “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黑麦转头看了一眼影山步,点了下头,“离任务还有一段时间。” 如果是琴酒的安排,不会先告诉黑麦而不是自己。影山步心里有了怀疑,却只能暂时按捺下来,等离开之后再去问琴酒。 “具体什么内容?”桌子对面的苏格兰见到黑麦与影山步并肩而作,甚至毫不避讳地对视,唇边抑制不住地露出点冷意,黑麦还真是好意思啊,在欺骗了影山步之后还敢这么大咧咧地出现。 “我记得你说过,组织成员之间不可以互相打听任务细节。”黑麦礼貌地将苏格兰之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苏格兰终于冷笑出声:“没关系,凌久会告诉我的。” 黑麦那双狼一样的绿眼微眯,毫不客气地说道:“他既然已经加入了组织,那么也要遵守组织的规矩,我建议你不要把他当作你的所有物,苏格兰。” “多谢你的教导。”对面的男人不冷不热地说道,微微扬起的眼尾显得十分疏离,“但想必你更没有资格为凌久说这些话。” 一阵见血。 黑麦沉默下来,他的确是没有资格的。比起从一开始见面便是组织成员的苏格兰,隐瞒了身份的他将影山步的信任化作刺向后背的利剑,将人引到如今这样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转头看向沉默的青年,然而青年只是微微低头,谁也没有看,神色并不分明。就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了一样。 心里叹了口气,黑麦轻声说道:“我之后再联系你。”然后便站起身离开,恰好遇到了刚刚端来水杯的服务员,礼貌地说了句不需要了。 在组织里的苏格兰比起作为警察的诸伏景光要凌厉得多。影山步心中感慨。 与苏格兰分别之后,影山步先联系了琴酒,询问任务的情况,没想到那边竟然不知情。 琴酒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阴沉:“我去查一下。”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影山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不由愕然。一直以来他隶属于琴酒手下,所有任务都由琴酒发布,还第一次遇到有人越过琴酒的许可直接调动他的情况。 能够拥有这么大权限的人是谁? 琴酒那边过了好一阵才回了电话,语气里压着情绪,说道:“你之后有一个任务,那时候我正好在忙。细节晚点发给你。”然后又挂了。 影山步看着通话时间二十秒的屏幕,有点好笑。能把琴酒搞得这么不爽还什么都不能说的人也只有Boss了吧。 不过Boss竟然会直接安排他的工作,倒是第一次,还有点新鲜。 许久没见过Boss,想起那位女士,影山步甚至有了点期待,不知道这回他暂时回到组织之后是否还有机会面见她。 在任务资料发到影山步手机里的时候,黑麦的信息一同弹了出来。 黑麦:见个面吧。 影山步回了个好,问他在哪见,结果没想到黑麦直接发来一个地址,看样子是住所。 ……这么简单就把住址暴露给他了吗,影山步心情有点复杂,赤井秀一对他的信任倒是有点超出想象。 “这是什么意思。”进门扫了一眼,便能够发现这里充满生活气息,赫然便是黑麦的居所。 站在门口的青年冷冷地问道:“你不该让我来这里。” 黑麦给他开了门之后径自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水放到桌上,淡淡道:“你会做什么?” 青年冷笑一声,一直有些沉寂的黑色双眸中迸发出明亮的怒火:“我会把你抓起来!” 黑麦转身看过去,眼底竟然产生了点笑意,一闪而逝。影山步还没有屈服,这很好。 “这种话你跟我说也就罢了,不要跟别人讲,尤其是苏格兰。”他着重强调道。 而门口的青年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厉声质问道:“你来日本的时候还没有加入组织是吧?为什么要选这样一条路?赚钱的路有那么多,为什么你选了最糟的那一条!” 黑麦默然,他心里苦笑,但什么也没有解释,而是淡淡地说道:“我有我的理由。” 年轻警察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救了很多人,你记得吗,你还帮了那个被劫持的女老师。你的能力不应该被用在这种地方!” 两人近在咫尺,黑麦垂眸凝视那双明亮的黑眼,任由对方扯着他的衣服逼问。“接受我的保护 成为我的证人。”年轻的警官微微昂首死死盯着他 许诺道 “现在收手 我会让你全身而退。” 黑麦心中震动。 他没料到影山步在这样的地步 明明已经身陷囹圄 明明已经明白了被欺骗的过去 却仍然保留了一份珍贵的信任。 哪怕正是这份信任将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依然尝试把曾经的朋友救出去 即使对方有可能从未承认过彼此曾是朋友的事实。 一厢情愿的天真。 多么令人担忧啊。黑麦想 他的担忧成了真。 刚认识的时候 还不掺杂任何复杂的因素 他便觉得这年轻后辈对自己的信任有些太过突兀 又太过纯粹 作为特勤人员实在是不够合格。 但他没想到给影山步上了一课的人竟然会是他自己。 影山步当真因为轻信于人而陷入困境 也当真一旦交付信任 便执拗地死不回头。 ……但是 幸好相信的人是自己。他还可以给影山步托底。 虽然心中十分受触动 男人冷峻的面孔上却没有太多表情 伸手包住了抓在他衣服上的手掌轻声道:“步 你自身难保。” 影山步表情僵住 他的手被抓紧 终于卸了力气。! 第 224 章 见证 “我有我的理由。”黑麦说道,绿眸抱歉地落入那双黑黝黝的瞳孔里,“但我答应你,等我达成目的之后就会离开。” 沉默的人变成了影山步。 黑麦叹了口气,坦诚道:“的确,我找到你的时候是接受了监视你的任务,但是那段时间一切正常,我没有报上去任何对你不利的消息。” 他诚恳道:“即便那时真的听到了警察的机密,我也会保密的。” 骗子。他在心里说。他根本不在乎日本警察如何,但他不会放任组织谋害影山步。 影山步知道赤井秀一并不清楚琴酒带走自己的前因后果,在对方看来,那只是一次普通的监视,最大的风险只是影山步作为警察暴露在组织的视线之下。 于是影山步只是偏过头,像是默然消化了一会,然后才勉强决定好了自己的态度,抿了抿唇,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说说任务吧。” 黑麦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坐到他对面,把电子平板递给他,上边显示着任务细节:“地点在美国,行动人员是我们两人。” 影山步其实已经从琴酒那里看过这任务了,但还是接过去装模作样地又读了一遍,只觉得有点离谱,因为太远了。为什么会从日本调人去美国做事? “美国……”影山步皱眉,“叫你去倒也合理,毕竟你是从那边来的,熟悉风土人情。但我这样敏感的身份……” 的确,影山步身为公安在正常情况下没有申请是无法离开国土的。可是他落入组织之后,反倒可以逃脱这样一层管控,借助厚海凌久的假身份行动。 然而影山步想不通的有两点,第一,就是Boss为什么会把白诗南调到国外去,虽然确实是综合素质最强的年轻单兵,但影山步在这里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比如与警方的定期联络。 Boss是一点不照顾琴酒的情绪啊,绕过琴酒去调动白诗南,之前打电话的时候感觉电话另一边气压低得吓人。 而第二点,表面上的厚海凌久是一个被策反了的警察卧底,把这样的人派到国外去,难道就不怕他跑了么?或许这也是黑麦同行的意义,大约有看管的责任在身上。 “美国那边还会有人接应,不用担心资源。”黑麦也不清楚影山步参与这项任务的意义在哪里,虽然依照影山步的实力来说与他组队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给影山步仔细讲解了一下任务的流程,并且分析了一番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到时候如何应对等等。 影山步早对这一套十分熟悉,眼下左耳进右耳出地思考问题,但落在黑麦眼中,便是神思不属的模样。 “……步?” “嗯。”影山步回过神,抬头看过去。 黑麦顿了顿,思绪翻涌,最终说道:“这次任务我负责动手的部分,你来从旁辅助。” 言外之意,是影山步不需要太有心理负担,到时候脏手的部分由他来承担。 对面青年眼睫毛颤了一下,然后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怔然,遂即露出了一个非常复杂,又像是恼怒又像是深受触动的表情,咬紧牙关。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照顾。”青年死死盯着他,“既然你不是什么都不懂,那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么理由让你情愿做这种事。” 男人冷峻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低声道:“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青年冷笑一声,低头把文档又前前后后翻阅了一会,把平板放回桌面,站起身就要离开。 “距离这个任务还有一段时间,在这之前我们需要磨合一下。”黑麦起身送他,站在玄关静静看他穿鞋,“毕竟我们对彼此的能力了解得不够全面。” 影山步停下动作,抬头看他,忽然单脚向前,一拳挥出,被黑麦迅速抬手格开,同时身体向侧方闪避,伸手推在影山步的胸口。 影山步被推得倒退半步,再次冲上去试图抓住对方的手腕,而黑麦灵活地旋转身体,肘击对方头部,被青年敏捷地弯腰避开,然后顺势抱住男人的双腿,将人直接抱摔在地! 然而预料中的沉重落地声却没有响起,男人单手撑地翻身滚了一圈,以脚尖袭击对方的下颌,但青年后仰躲开之后依然如同泥鳅一般死死地缠了上来,腿部勾住将他绞在地面。 黑麦一手反抓住对方勒住自己脖颈的手臂,另一只手撑地尝试翻转对手来逃脱绞首技,由于黑麦的比影山步略高一头,体格也更强壮,所以险些让他得逞。 但最后他双手往地上摊开,表达了投降的态度。 “两年不见,你的柔道竟然这样厉害。”脖颈上的力道松开,黑麦微微喘了口气,没有动弹,“我记得当时你用的是泰拳。” 而伏在他背后的影山步则翻身下来坐到旁边地板上,冷冷道:“日本警察都要学柔道。” “你可不是普通的警察。”黑麦真心实意地称赞道,他的格斗技能昔日虽然不算特战队最强的那个,可在好勇斗狠的兵营里也没有人敢跟他对呛,等到后来他调入FBI,在这方面便更有如降维打击,因此常年一个人行动,能够肩负单人潜入组织的任务也是赢在了这里。 他的截拳道是职业水平,为了遮掩身份避免使用军中的综合格斗技巧,而截拳道与柔道的哲学截然不同。前者强调速度与力量,注重攻击制敌,后者强调技术技巧,讲究以小博大。 两人都未使出全力,所以真实实力还要换场地再比过。 黑麦坐起身,将长发从地面随手勾起,因为被压在了两人身下。 “我擅长的方面是狙击,这也是之后任务需要你配合的地方。” 再没有比影山步更明白该如何配合狙击手的人了,虽然他本人也可以称得上擅长狙击,但他没有任何在警察时受到狙击训练的记录,只能在组织补上。 影山步淡淡道:“看来你来日本之前倒是经历丰富。穷得吃不起饭还能付得起靶场的子弹钱?” “那并不算太贵,而且狙击主要靠天赋。”男人毫不谦虚地说道。 影山步瞥他,哼了一声。 两人坐在木地板上,黑麦看向影山步,影山步却扭头看他身后的头发,嘲讽道:“你这样的头发在搏斗时很吃亏,我忍了好几次才没有去扯。” 黑麦的眼睛微微弯起:“所以为了保住头发,我选择去狙击位。” 影山步嗤了一声,但却不似之前的冷嘲热讽,而是仿佛忍不住笑意。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这一番格斗之后意外地缓和了很多,仿佛将先前的冲突暂时翻篇,隔阂化为无形。 因为他们都明白现状无法解决,谁也不可能退缩,然而他们彼此了解的特质并不加乔装掩饰,即便身上都加码了层层身份,可最初相识的时候毫无利益冲突。 黑麦问影山步现状如何,之后什么打算,影山步便照实说了,但药的事情当然守口如瓶。这种东西越少知道人越好,主要是很难解释,恐怕在大部分人眼中的确与毒.品无异。 “之后我再联系你,最好在去美国之前我们能搭档一两次练练手。”黑麦率先从地板站了起来,弯腰对影山步伸出手。 青年抬头看了一眼那只手,最后还是伸手握住,然后被用力拉起来,拍了拍肩膀。 “可以,但是我没有挑选的资格。”影山步说道。 黑麦沉吟道:“我会看着办的。”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餐馆时听到的苏格兰的话,表情严肃道:“苏格兰要求你去做事的话,如果你不想去可以推到我身上。” 影山步愣了一下,心里失笑,但还是颔首:“谢了。” 缓和苏格兰与黑麦之间的关系或许有好处,但不多。他们这些卧底之间越冲突就越安全,毕竟都心里有谱,不会造成内部消耗,只是需要考虑的方面变多了。 私心而言,他们之间的沟通越少,越方便影山步之后执行反转任务…… 光是想想就头疼,影山步心里叹了口气,跟黑麦道别之后,直接去了琴酒那里。 原因不明。 但影山步猜测,应该跟这次任务有关。 该不会见到琴酒当面痛骂Boss的盛况吧…… 结果等他敲开门,琴酒虽然看起来浑身低气压,但说话时倒也很平静:“任务资料看了么?” “嗯。”影山步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回身把门合拢,低头看到家里多了双拖鞋,就从善如流地蹬上。 琴酒坐回沙发里,手中端起酒杯,看样子是之前就在自斟自饮。 “为什么会叫我去美国?”影山步跟着坐到他边上,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琴酒淡淡地说道:“那边需要外形出色而且综合能力强的人,人数不能多,不然目标太大。” 任务说明上提到了接触任务目标需要通过乔装手段,没想到前提要求是外貌。 影山步了然,但既然琴酒不正面回答有关Boss的问题,他也就不问了,生怕高层内斗殃及池鱼。 第 225 章 回温 青年撑着地面,努力扶着墙站起身,但墙面是光滑冰冷的大理石砖,无处借力,摇摇晃晃之间竟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水流开关。 “哗”地一声,冰冷水流再次倾盆而下,甚至溅湿了琴酒的衣袖。 而青年则终于站直身体,有点迷茫地伸手抹了一把脸,将额前的湿发捋到脑后:“为什么又淋我……”还有点委屈。 琴酒:…… 琴酒一巴掌把水龙头再次关上,语气里像是在掉冰碴子:“给我滚出来。” 他以为影山步“醒了”,以为得太早了。 青年听话地扶着墙往前走了两步,他的拖鞋早就在上楼梯时丢掉了,脚上只剩下一双湿透的袜子。如今已是寒冷的季节,但因为室内常温,所以内搭只穿轻薄贴身的衣物,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勾勒出轮廓。 可湿透的本人毫无自觉,用手撑着门框,在天旋地转中跨过门槛,下一秒就因为地面太滑没有站稳,然后条件反射地向前踉跄几步。 若是正常情况下,依照影山步的运动神经根本不至于摔倒,但现在他连走路都走不成直线,一下子就往前扑倒。 琴酒下意识退开,可也不如对方摔倒的速度快。 下一秒,他感觉胸前一阵湿冷,而这罪魁祸首还努力地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尝试站直。 他听到这小兔崽子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是干燥的……” 然后醉鬼好像逻辑忽然通畅了一样,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控诉起“凶手”来:“你……自己一个人打伞!” 接着开始喃喃自语什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之类的话,并且低头顺便扯起琴酒的衣襟把脸擦干净了。 对此,琴酒有以下六点想骂: “……” 他在自己腰间摸了一下,想起枪不在身上,否则一定让这家伙醒醒酒。 他是很少后悔的人,因为坚信自己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今天很罕见地为了同一个决定在短短半小时内后悔了好几次。 让影山步尝一尝威士忌之前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眼前的青年是他规律枯燥生活中的一个意外。现在看来,真是生活处处充满了意外。 琴酒微微抬头看向浴室的顶灯,感觉自己身前已经湿透,把心情调整到平静之后,伸手抓住青年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拉扯,让人抬起头。 四目相对,银灰色的眼眸打量了一下这双清澈湿润的黑眼,看不出到底是否清醒。“影山步,你再不清醒就这么去外边风干吧。” 没有人跟醉鬼讲道理,但琴酒的耐心即将告罄,所以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眼前的青年好像也产生了点危机感,严肃地立即道:“我错了。” 但这样一句与方才无一的话,反倒更像是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似的,醉得无可救药。 琴酒抓着青年的头发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去,低头看了看一身狼藉,也不管影山步到底听不听得懂,冷冷地说道:“要吐就在这里吐,身上弄干净再出来,不然就睡浴室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浴室,门合拢之后,竟然真的传出反锁的声音。 影山步撑在洗手台上,感觉天旋地转,勉强用小腹撑住台面稳住身体。 草草洗漱完毕,他随手抓起挂在浴室墙上的干净睡衣套上,伸手去开门,没拧动。 他顿了顿,然后开始敲门。敲门声很连贯,很密集,光从声音就能听出醉意。 敲了没几下,门就从外侧被人一把推开,还好他因为头晕用肩膀靠着墙才站住,门开之后刮出的风擦在鼻尖,几乎有种如刀割面的错觉。 琴酒开了门之后直接站在原地抱臂冷眼旁观,像是在审视影山步几点死的地狱使者一样阴沉着脸。 感觉有人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影山步的直觉让他老实下来,目标明确地直奔大床,赤着脚走过木地板,留下一串不成直线的潮湿印子,掀开被角钻进去一气呵成。 酒精抑制神经的作用让他困得无法自已,没过几秒就睡着了。 琴酒见他没再闹出乱子,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床上蓬松被子盖过枕头,只留下几缕黑色发丝,而人形轮廓一动也不动,安静得像具尸体。 他最好是死了。琴酒冷笑一声。 琴酒罕见地站在床边犹豫了几秒才决定上床睡觉。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把人踹下去,但不知从何而来的耐心极大地提高了他的容忍程度。 到底是哪来的?琴酒直到睡着之前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未果。 或许是因为喝醉了,影山步这晚睡得很死,没有出现半夜把琴酒惊醒的情况。这就是事物的两面性吧,也可以称为一种闹心的时间前置。 清晨,琴酒毫无慈悲地一把掀开被子,现出底下因为寒意而蜷缩起来的青年,身着宽松的黑色睡衣。他用力拍了拍青年的脸颊,心里想,他情愿被半夜拱醒也不会给影山步再喝酒了,这小兔崽子以后也别想在外边喝酒。 被扇醒的影山步眨了眨眼,捂着脸清醒之后含恨:没薅够羊毛,感觉血亏。 度过鸡飞狗跳的早晨,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影山步的衣服被塞进洗衣机,所以薅了琴酒的衣服穿,出去晨跑的时候顺便从便利店买回来三明治给两人当作早餐。 “社交场合就让黑麦去吧。”琴酒一边非常习惯地撕开三明治的塑料包装,一边淡淡地说道,并不以便利店的食物为意。 影山步边吃边沉默点头,什么也没敢多说。 “到时候……”琴酒沉吟,微微拧眉,“如果顺利的话你们几周内就能结束。我那时候正好路过纽约,如果还没完成的话或许我可以插手。” “当然,希望不要那么麻烦。这次去你应该能见到贝尔摩德,那是她的主场,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给琴酒打了几天下手之后,还不等影山步出国,琴酒便先没影了。念及对方说他对这种日程早就习以为常,影山步不由对这位天选打工人生出了深深的敬意。 - 自从上次与影山步见面后,赤井秀一便着手申请要求影山步协助任务,结果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空闲,一直被琴酒压在身边不放人。 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做好心理准备要跟苏格兰抢人,却没想到竟然是那个人。 虽然琴酒将赤井秀一亲自招进来,但发布任务却并不一定需要通过直属上级,而是有一套运作系统,只要通过内网便可以查阅。 因此,从加入组织之后,他与琴酒之间沟通寥寥,甚至几乎没有再见过面。根据他在这两年之间打探的情报可以得知,这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琴酒本身便极少与他人合作。 现在这样反常的情况只能理解为琴酒对于影山步这个公安非常看重,或者是非常不放心,以至于要长期盯着观察是否有异心,看来所图不小。 影山步刚从苏格兰手底下挣脱,就又落入了琴酒手里吗。 刚结束了一场格斗练习,赤井秀一伸手将人从地面拉起来:“刚才那把不错。” 影山步撇了撇嘴,油盐不进地冷漠道:“在拉我起来的时候夸我是没有意义的。” 赤井秀一的唇角弯了弯,似乎哼笑一声:“那么让给你下次来说。” “下次?就这次吧。”影山步微微弯下腰,同时后撤步,做出了预备的姿态,黑色双眸明亮而锐利地直勾勾看向对方。赤井秀一失笑,但也即刻沉下身体重心,表情认真起来。 影山步绝对是他遇到过的最难缠的对手之一。 基地的单人训练场内,两人穿着贴身的轻便黑色短袖,勾勒出锻炼极佳的精壮身材。徒手格斗招招不见血,但进攻防守转换节奏极快,肢体碰撞时发出沉闷响声,毫不留情。 搏击时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眼观六路,但纵然如此,在高强度的对抗中,更多依靠的是身体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以及野兽般的直觉。 偶然之间,锐利冷峭而相似的两双眼隔空近距离对视,各自看出了蓬勃旺盛的好胜欲,于是一瞬怔然之后,心底的征服欲便更加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各自使用自己最擅长的招式,并不拘泥于某一个流派,但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马伽术,因为这是军方的训练项目,也是FBI的必修课,更是组织培养的要求。 终于,影山步将赤井秀一摔倒在地之后,腿绞用力收紧,过了十秒之后对方终于卸力认输。 “再接再厉。影山步还没站起来,翻身坐到旁边空地休息,先说了这么一句。 “好。 终于让对方口头占了便宜,赤井秀一边应声边揉揉脖子,从地上也撑起身体,点评道,“你用的不是纯粹的日本柔道吧?感觉关节技很多。 “也有巴西柔术。 影山步扯起衣领蹭了蹭额头的汗水,偏头看他。黑发被汗水浸透,凌乱支起,眼神却十分明亮,带着畅快。 将对方身上那种阴郁的气质冲洗干净,几乎令人回想起来从前那纯粹的目光。 赤井秀一心里稍稍产生了点笑意,点头道:“怪不得。你的水平很高,被你找到破绽之后很难逃脱。 “彼此彼此。 被这位“银色子弹 直言称赞带来的加成还是让人飘飘然,影山步一边暗爽一边礼貌地客气了一下,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为这塑料互夸露出点笑容。 在上次把话说开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许多,暂时回到了从前相处的态度,然而两人都知道,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晚饭结束之后,他们发现街边游人如织,意外地突然热闹了起来。 赤井秀一张望片刻,很快得出了结论:“河边有夜市。 他们的车停在了隔壁街道,于是便干脆顺着人流往前走。 如今时节气候寒冷,路过行人都穿着保暖的大衣或者羽绒服,而两侧摊档也都售卖着最受欢迎的热气腾腾的食物,在暖黄灯光照耀中,白色的热气蒸腾向上,令人一看便心生温暖。 稍微走出一点最拥挤的地方,灯光也略微暗淡下来,便有人售卖发光的气球。 影山步回过神来,就发现赤井秀一不见了。他倒也不担心,这里谁出事赤井秀一都不会出事,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片刻后这个人竟然带着一只发光气球回来了。 无声对视,沉默流淌在两人之间,隔开了周围嘈杂的空间。 赤井秀一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可思议和质疑,无奈道:“刚才那边有人遇到窃贼,我去帮了一下。这是谢礼。 祭典,小偷。影山步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那起案子,一切起因不过是祭典上的孽缘。也不知道东京的他们如今还好吗,他记得班长的flag应该还有几年,不需要太着急去拔。 等他收回思绪,便发现这气球底下的绳子绑在了他大衣的肩扣上。抬头一瞧,硕大滚圆的充气柴犬发着光在半空摇摇晃晃,笑容可掬。 偏偏罪魁祸首神情未变,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迈开步子。走出几步,见身后没人跟上来,转过身对影山步无事发生般地偏了偏头,像是问他怎么不走。 影山步:???! 第 226 章 风动 FBI的手速是不是练过,影山步甚至还没察觉就已经被绳子套住了。 他仰头看看气球,从下方只能看到柴犬的肚皮,随着他肩膀抬起而晃动,引来周围小孩的注意,发出欣羡向往的感叹声,顿时令影山步感觉自己很傻。 迅速离开现场,他认命地边跟上边单手解开绳子,然后快步上前递还给对方。 “……还你。” 赤井秀一垂眸看他,绿色眼眸溶进暖黄灯火,像是一池碧波盛起落日碎金,笑意转瞬即逝,但语气却淡然:“已经送给你了。” 影山步语塞,无奈地放下狠话:“这是你说的。” 然后他转身就往回走,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被家长牵着的小姑娘,把气球绳子往家长手里一送:“多了个气球,送给您家孩子。” 那家长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气球,发现这东西造型别致,还不是廉价的款式,顿时有些犹豫地想要推拒,而且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惹,令带着孩子的家长不由心里条件反射地产生了一点警惕。 影山步便随口编了个理由:“我跟女朋友吵架了,她跑了。拿着吧。” 家长顿时露出点怜悯的神色,连连出声安慰并道谢,然后弯腰跟孩子说:“快谢谢哥哥。” 小姑娘喜出望外地拽了拽气球的牵引绳,让柴犬在半空跳跃,大声道:“谢谢叔叔!” 家长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影山步,拍了一下小女孩的后脑勺,责备道:“说什么呢,叫哥哥……” 影山步:“……没事。” 他送完气球往回走,发现赤井秀一本就站在他身边,只是安静地旁观,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叔叔?”男人眼角微弯,语气里透出点揶揄,“女朋友?” 青年对罪魁祸首冷笑,“只有你没资格取笑我。”赤井秀一比他还大好几岁好吧,而且要不是对方不自己处理这玩意,何至于辛苦他胡说八道。 两人并肩逆着人流往前走,赤井秀一低笑一声,伸手帮他挡开人群,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插回口袋,“现在你欠我了。” “欠什么?”旁边的青年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许,“这无本买卖……你是资本家?” 然而出生在英国,长大在美国的赤井秀一像是没有理解这个笑话,单纯就这一句话沉吟片刻后认真点头:“你说得对。” 影山步唇角抖了下,终于没忍住笑出声,甚至越想越觉得好笑。穿越了两个世界的笑话突然在这一刻狠狠戳中他的笑点,让他久违地忍笑忍得很是艰难。 两人逐渐远离喧嚣,步入寒冷的尘世里。 赤井秀一瞥了他一眼,见身旁的青年抿着唇假装无事,但脸前却嗤嗤喷洒出呼吸时产生的白雾,困惑地反问道:“笑点在哪里?” “很难解释。”影山步唇角仍然弯起,却没有细说的意图,“大概好笑之处在于你是美国人吧。” 赤井秀一淡淡地纠正他:“日本人。” 影山步:…… 坏了,感觉笑话升级了。 他知道自己笑点有时候比较奇怪,强行咬了咬嘴唇才把笑意忍了下去,不然真的很难解释。 然后他岔开话题:“你说过任务可以从内网接取,但是我没有那样的权限。” “嗯。”赤井秀一的思路立刻回到了正事上,磁性的声音沉稳道,“因为你并不在这个系统里,所以我直接申请让你跟我去做个任务。” “出国之前?” “嗯,很快。” “向谁申请?” “琴酒。” 影山步挑了挑眉:“他怎么说?” “同意了。”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车边,赤井秀一解锁车门,理所应当地答道:“作为大任务之前的磨合非常正常,他没有理由拒绝。” 影山步:……这倒是。那位一向遵循工作至上原则。 “任务情报呢,简单讲讲。”他没有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 驾驶座的男人伸手点开车载暖气,拉过安全带系上:“狙击任务。这附近有很多山,山脚有温泉,任务目标近期在自家别墅过冬。我们到时候住在附近的温泉酒店里,在山上找到合适的位置和机会就动手。” 影山步微微默然。他想起对方的身份。不同于他自己早就绑定了组织,赤井秀一身为根正苗红的FBI搜查官,虽然与降谷零一样都为了深入组织、保住代号而触犯了不少法律,但哪怕他们杀的是恶贯满盈的罪犯,道德也会无声地谴责鞭挞他们的内心。 “不用为了磨合而接这样的任务。” 赤井秀一有好几秒都没有答话。过了一会,他才低声道:“这并不是我能拒绝的。” 如果是与其他的组织成员交流,他会对此表示毫不在意,仿佛没有感情只知道利益的冷血动物一样,因为这是绝佳的保护色。然而面对影山步时,他便没有那么多伪装的顾虑。不如说,他反而担心自己表现出太过深入组织之后,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打心眼里不可救药的恶棍。 影山步也沉默下来。 组织的任务发布时,成员的确拥有拒绝的资格,不过总要给出合理的原因。一次两次无所谓,但次数多了之后便会出现问题。工作保不住还只是表象,一旦引起怀疑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对于取得了代号的卧底来说,只能尽可能地进行筛选,将拒绝的权利留在内心难以接受的时刻。 而这一切纠结终将画上句点。 车内空气暖和起来,发动机的轰鸣与暖气的风声淹没了沉默的空间。 副驾驶座的青年轻声道:“会好的。” 车灯劈开冷风,汇入车流的海洋中,霓虹灯光落入车窗,将人影轮廓照得深邃,默然望向前方。 驾驶座的男人微微偏头看他,忽然看到一点光斑从他发梢坠至鼻尖,心里一动,低沉应道:“嗯。” - 日本多山多温泉,是由坐落于地震带上的岛屿地形决定的。因此丘陵与温泉遍布国土,只是除了特意打造的温泉圣地之外,其他地方默默无闻而已。 为了方便携带狙击器材,他们驾车前往目的地。 环山公路上车辆寥寥,玻璃上因为气温差异而覆上一层雾气。车内没有播放任何音乐或广播,赤井秀一单手驾车,姿态轻松娴熟,对副驾的青年说道:“山路开慢一点比较稳妥。还有一两个小时才到,你可以睡一会。” 没有一直让对方开车的道理,影山步提议道:“我们可以轮换,你也该休息了。” “没事,今天到了之后休息,明天再开始踩点。”赤井秀一已经计划得清清楚楚,“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摸清目标的活动规律。” 影山步把座椅向后调了调,眼前风景安静地变换,他百无聊赖地想到,跟“银色子弹”一起去违法犯罪的感觉倒是非常奇特。 红方派到黑方的卧底和黑方派到红方派到黑方的卧底结伴去给黑方做事,细想有种脑子打结的美。 轿车在山路上平稳行驶,车内陷入沉默。而车身发出的噪音,从外侧吹打在玻璃上的风声,组合成了规律而让人平静的背景音。 等影山步忽然惊醒时,天际已经弥漫上彩霞,预兆着夜幕即将降临。 在抬眼的一瞬间,山中骤然亮起灯光点点,众星拱月地将山中有些格格不入的建筑物照明,在林木茂盛的山间有此变幻,甚至观之令人有些震撼。 “我还以为是和式的温泉旅馆。”影山步说道,“没想到是间西洋酒店。” “醒了?”赤井秀一看他一眼,“这里位置最合适,而且足够高。” 很快,影山步便明白了所谓合适指的是什么。 前台登记之后,他们用磁卡刷开了房门,然后赤井秀一将他背上的小提琴盒放在墙角,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纱帘,现出一个宽广的阳台。 这间房因为位置特殊,所以恰好能够将最顶端的天台化作阳台的一部分。站在阳台向外望去,居高临下地可以将山沟一览无余。 赤井秀一掏出手机朝远方拍了张照,然后将照片放大,用指尖点了点屏幕上一栋建筑物道:“就是这里。” 影山步微微敛眉,思索道:“直线距离会不会太远了?” “我们在这里观察,狙击点还要上山去找。”赤井秀一笑了一声,“狙就算装了消.音器也很难完全隐藏,不可能在酒店开枪。” 说完,他伸手拉开落地窗,刹那间寒意涌了进来。 “你休息吧,我去抽根烟。” 然后将玻璃门反手在背后关严。 从山的另一侧飘来厚重浓云,很快天色便阴暗了下来,却不是因为落日。 赤井秀一伸手插入衣兜,先是摸到了腰间坚硬的手.枪轮廓,然后才摸到了烟盒与打火机。他忽然有点出神,或许因为在这处处雅致的避世山庄中,他携来的并非友人与俗世烦忧…… 不,他带来的确实是这两样。只是与其他客人不同的是,他并非想要洗濯疲乏,而是散播恐惧。 推开打火机,他从烟盒里叼出一支香烟,然后另一只手挡着风,低头将火点了起来。 烟雾与水蒸气随着吐息悠然向上,弥散在山间的冷空气里。 风停了。 山间气候多变……男人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想道,这点值得注意,毕竟狙击对于天气的要求很高。 身后传来开门的响动。 赤井秀一回头,越过青年看到室内落地灯亮起,行李放在床脚打开,似乎是整理好了。 “不冷么。”他收回目光,落在眼前青年身上,对方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羊绒毛衣。 “没有风。”青年回应。 赤井秀一便不再多话。 影山步随意在围栏上一靠,向远处张望,又看了看天空,若有所思:“今天也许有雪。” “来一根?”烟盒在影山步面前递了递 他微一怔 刚想摇头拒绝 忽然改了主意。 赤井秀一看着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 似乎捏在指间打量了几眼 不由含笑道:“怎么 没抽过?万宝路而已。” 没想到对方真的“嗯”了一声 将过滤芯放在齿间道:“没抽过烟。” 男人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 冷厉的狭长眉梢扬起 露出点兴味的神色。 他叼着烟低低地笑道:“我教你。” 他身边烟酒都不沾的人很少 但这放在影山步身上时却恰好与对方的特质相符。说来或许有些奇怪 但赤井秀一的确认为 青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罕见的纯粹感。 直到如今的地步 也不能将对方染黑打碎。 像是淤泥里的一块镜子 只要盛着一点水 便从污泥的缝隙里反射出莹莹的璨光 锐利无瑕。 男人单手撑着石制围栏 修长手背上青色血管蜿蜒隆起 他穿着漆黑的长大衣 此刻倾身去用唇间香烟那一点萤火去触碰对方叼着的烟尾。 乌黑的发如同流水一样从肩上滑落 坠到对方的身前。近在咫尺 触手可及 有如无声邀请。 他垂眸 看到烟尾相接处缓缓升起一点白烟 和入两人呼吸的雾气里 弥散成朦胧又松散的思绪。 忽然感觉额头一冰。 微微抬眼 他看到一点轻盈的 洁白的绒毛落在青年浓长的鸦睫上。 初雪落下来了。 睫毛轻悠悠地一振 那片雪便滑到尖上 被哈气融成剔透的水珠。然后这一颗露珠悄然从叶梢跳落。 青年掀起眼帘目光相逢。 赤井秀一没有回避 深邃绿眼望进那双漆黑眼眸。 镜子没有颜色 人从镜子身上看到的是自己。 风未起 因此不是风动 亦不是幡动。 而是心动。! 第 227 章 认命 那双黑色的眼睛静静地与他对视。 于是赤井秀一从那不掺一丝杂念的眼底看到了自己:在意的,探究的,甚至是慌乱的。 他直起身体。 烟头的猩红火光向上攀援,留下凝固在半空的灰色尸骸。不知为何一颤,无声断裂,与洁白的雪片一起坠落。 而眼前的青年则将烟从唇边取下,有点狼狈地咳嗽起来。 赤井秀一垂下眼,如常地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低声道:“吸进去的空气不要吞进肺里。” 影山步手肘撑在围栏上,低头咳嗽。抬起头时,双眼咳得通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还不熟练。” “慢慢来。”漫不经心地答道。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融进了夜色,沉沉地随着雪花向下落。 男人指间夹着半支烟,看向薄暮冥冥的远处。 影山步见他看向对面,以为他在思考任务的细节,便问了几个狙击相关的问题。 青年弯腰撑在扶手上,雪花轻悠悠地落在发丝,肩头,手背,身后便是浓稠山雾,笼罩着萧瑟苍青的山腰,但天光却仍余一分灿烂的暖阳,落在他发顶,勾出一层金色光边。 像夜色里唯一拥有暖意的光源。 他一一答了,等青年第二次低头认真地将烟嘴放入唇边时,赤井秀一才忽然被烟尾烫到了手,醒悟过来自己的心不在焉,条件反射地回忆了一番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内容。 又在下一刻放松下来。 在影山步面前他不需要警惕。 复杂心绪如同海啸一般,无声地以倾天之势过境,无可逃避、也无法反抗地冲击摧毁了他向来稳定的精神,然而他却神色冷漠,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因为他不能。在任何方面的答案都是不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于是那支烟迅速燃烧殆尽,丢进烟灰缸里。 而身边的青年手中香烟也不过只抽了两口,苍白泛青的修长手指微微蜷缩,肩膀略微内扣,脖子缩起来,显然轻薄衣衫抵挡不住寒意。 赤井秀一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叹了口气,低头将压在自己大衣下的羊绒围巾取下来,用双手套在影山步肩头。 带着体温的柔软羊绒松松地在脖颈绕了两圈,青年配合地抬了抬下巴,像听话又矜贵的猫:“谢了,但我打算回屋了。” 赤井秀一低头认真地把围巾稍稍转了转,把尾端对齐,然后便转身面向山谷,像是举手之劳般低声道:“没事,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我再呆一会。” “嗯。”青年准备将手中半支烟碾熄在烟灰缸里时,被旁边伸来的手指轻巧抽走。他略微顿了顿,转而叮嘱了一句,“虽然下雪不冷,但是也别留太久。” “嗯。” 身后阳台门关上。 赤井秀一指间夹着那半支烟,看那一点猩红火光在空气里缓慢燃烧,升起细而悠长的烟气,于夜色里愈发明亮。 天黑了。 雪无声地落,男人站在雪里,咬了咬烟嘴,沉默地抽烟。 ……他没想到。 迅速地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出现的心动之后,脑中首先产生的竟然是释然。 就好像对这样一个存在产生倾慕也情有可原,甚至……理所应当。 ……是吗? 常人时时陷入感性与理性的斗争,赤井秀一却极少会放任感性的部分做选择。可最好笑的是,这回他冷静地内视自身,却在理性中同时寻找到了荒谬与合理,像是背弃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绝对理智。 荒谬在于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处境下,对他一直认可的年轻后辈产生多余的情感。他以为他们是战友,或许某种层面会成为敌人,却不可能是爱人。 可这又发生得如此顺理成章,甚至没有一丝征兆地,如同初雪一般悄然降临。 而这绝不只是一刹那的心绪浮动。 赤井秀一叼着新燃的烟,伸出手指按在因为失去了围巾而覆上寒意的颈部,默数自己的心跳。 指腹传来鼓动,胸腔的跃动仿佛传到耳边。 心跳还是很快。 他的理智剥离出来,居高临下地冷静内视,自省,剖析。 在飞机上第一次见到影山步的时候,他能想到自己在两年之后竟然会走到这样一步吗?哪怕重来一百次,他也不能料到这样的结果。简直算得上天意弄人。 作为一个搜查官而言,这不是合格的行为,如果影山步是真正的组织成员呢?那他的感情将会成为掣肘,影响判断与行动,而在孤身入瓮的情况下,他能够依靠的有且只有自己的选择。 可他心中又非常明白,如果影山步是组织成员的话,他绝没有动心的可能,因为他在一开始就不会给予信任。 白烟随着大量雾气溢出口鼻,将男人冷峻的面孔模糊在更深的夜色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措手不及地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他犯了错。哪怕这不是他想要的,却也不是他能够选择的。 他默数着自己的心跳,感觉慢慢找回了平时的冷静,想道:他会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赤井秀一低头将烟尾按在烟灰缸里,那里边已经堆满了香烟燃尽的残骸。 脸颊冰冷,眉与睫毛都挂上白霜,肩头也积了一层白雪。他浑不在意地捏了捏烟盒,从中叼出最后一支,挡着风低头点燃。 ——然而,有些事情却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抽完这一支烟后,他深深呼吸,寒冷的空气涌入胸腔,令他从指尖到五脏六腑都漫上冰冷的清醒,深绿的眼眸中只有无边理智。 掏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影山步见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阳台上浸满墨一样的浓夜,只有地面堆起的一层白雪反射着室内透出的灯光,闪闪发亮。 站在玻璃门旁看去,近处雪面上光洁如缎,没有任何脚印。赤井秀一竟然还没有回来。 推开门时,他隐约听到微风送来的残言片语:“……sorry.” 男人听到开门的响动,转过身体看向他,切回日语说道:“抱歉,我很快打完这通电话,不会打扰你休息。” 影山步识趣地点了点头,退回门里。很快,赤井秀一收了手机走回房内,然而拉开门之后却被影山步伸手拦住:“有雪。” 赤井秀一怔然,然后低头看青年站在门内,抓着他的衣服伸手替他掸雪。 门内的暖气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将他冻僵的脸颊暖得找回了一些知觉,有些酥麻的痒。睫毛上的雪迅速化为冰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大衣上的残雪也变成更深的颜色,雪水沉重地被布料吸满,变成穿透内衬的寒意。 而青年穿着拖鞋,踩在门内的木地板上,浑身散发着暖意,甚至发丝蓬松凌乱。赤井秀一忍不住伸出手盖在他头发上,摸了满手干燥的余热,不知是吹风机热风未散的温度,还是自己已经彻底冻僵了。 影山步有点嫌弃地偏头躲开他的手,瞪他一眼:“别拿我刚洗过的头发擦手。” 赤井秀一唇边扬起一点弧度,然后脱下湿透的大衣,进入屋里:“抱歉。” “这酒店里的温泉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你去泡一下吧。”影山步有点担心赤井秀一冻出问题,毕竟对方穿得虽然保暖,却在外边动也不动地站了好几个小时,“怎么在外边呆那么久?” 赤井秀一默然,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遇到了一点问题。” 青年见他态度似有沉重,问道:“什么问题?任务方面的?” “不是。”赤井秀一摇摇头,绕过他去衣柜将大衣挂起,然后径直走入浴室,很快传来水声。 房间是标间,有两张床。等赤井秀一围着浴巾出来,便发现靠门的那张床上被子隆起,里边的人一动不动,竟然是睡熟了,毫不设防。 赤井秀一站在原地看了几秒,似乎想透过被子看清对方到底是否睡着,但最后还是安静地走向另一张床。 到达之后的第一天用来休息,调养精神,之后他们的计划便是在房间内观察目标在别墅内的活动规律,并且在山上寻找合适的狙击位。 随任务一同发下来的还有内部情报,记录了目标在家的日常作息,由保姆提供,因此对找度假时期的起居规律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然而虽然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影山步却察觉到他这位搭档似乎有些反常。 赤井秀一看起来非常冷酷,但熟悉之后却能发现很好沟通,兼有日本人的内敛与英国人的冷幽默,以及某种意义上的美式直爽。 因此与赤井秀一相处可以称得上愉快,对方身为FBI搜查官,本身就深谙谈话技巧,无论聊什么都能接得住,是位令人如沐春风的聊天对象。当这样的人又足够可靠时,便能够轻易折服所有朋友。 可在酒店的几日,赤井秀一却有点心不在焉。倒也不是对任务方面轻慢,而是与影山步的交流减少了。 影山步很困惑,甚至有点担心。 如果能让赤井秀一在雪夜里抽完一包烟,说明是连对方处理起来都非常艰难的情况。 他还记得对方站在门前时,垂眼看向他的乌黑浓密的上下眼睫都挂满白霜,然后化作水汽抖落,一向冷峭的绿眼竟然因此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们白天工作,天黑便回到酒店休息,目标晚上入睡很早,因此他们也早早便获得自由。这间温泉酒店以度假村的理念将设施浓缩在几栋楼内,于是影山步便特意拉着赤井秀一到餐厅内的酒吧,请他喝了两杯。 “你有苦恼的话,可以倾诉给我。” 影山步猜测不能告诉他的只能是FBI方面的消息。 他只是尝试用最真诚的方式询问答案,没想到还真的猜对了……虽然是另一个层面。 赤井秀一面前放着半杯威士忌,转头看向旁边的青年,绿眸低垂,半晌才轻声道:“我分手了。” 影山步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愕然地看他好几秒,差点忘记这冷静又冷酷得宛若一台精密武器似的男人竟也是拥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大脑没反应出最体贴且得体的应对方式,好几秒之后他才尝试干巴巴地安慰道:“你……今晚的酒我全包了。赤井秀一看对方眼睛都因为吃惊而睁大了些许,唇角扯了扯,似乎像是在笑,却又没有太多笑意。 威士忌竟然是这样苦吗,从前他没有察觉,只知道享受麦子发酵的香气。但这种苦涩也不像为了更深地潜入组织而做出牺牲之后产生的深深倦意,而是酸涩的无奈,可是光坐在身边,竟然又能察觉到悄悄冒出的喜悦。 简直像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样。 赤井秀一简直无可奈何,甚至有些恼意。他举起酒杯递到影山步面前,单手撑着脸颊,绿眸在昏暗灯光下幽幽深邃,侧头邀请道:“那这杯算我请你的,干了吧。 欣赏着对方表情变幻一秒,他才摇摇头收了回来,一饮而尽,“骗你的。 影山步本来是主动请他喝酒解愁,然而看他喝得这样凶,反倒想劝他少喝点。于是站起身来,挤入高脚椅之间的空地上,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歪头观察对方的表情。 结果赤井秀一伸手招来酒保,又续了一杯。 影山步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分手? 赤井秀一听到这句话,转头深深地看他,眉梢微动。恰好这时酒杯递到面前,他便抬手去接,放到面前,似是而非地说道:“今年的雪……落得太早了些。 看到青年更加困惑的神情,他弯了弯唇,长睫敛住绿眼,显得捉摸不透。 影山步确认对方喝醉了,否则怎么会给出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答复,于是伸手盖住杯口放到另一边,然后弯腰抓住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想把人扶起来:“回去吧。 却拉不动。 男人的手臂环过青年的肩膀,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倒像是将青年搂得弯下腰一样,呼吸间都是刺鼻的麦香。他盯着对方的脸颊,手臂微微收紧,却在刹那后松开力道,冷淡地转过头道:“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可没想到青年一把抓紧他的手腕,借着扶他起来的姿势,另一只手臂搂在他腰间,给了他一个拥抱,贴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我能理解你,肯定很不好受,但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回房间再说。 赤井秀一怔然地被迫接受了这样一个拥抱,感觉到脸颊贴着脖颈的炽热的体温,几乎能够触碰到心跳,于是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认命地闭上眼。! 第 228 章 装醉 影山步最终还是成功把人劝回去了。 起身的时候,因为他搀扶着身旁的好友,所以没有多余的手从衣兜里掏出钱包,便只得对酒保示意:“我们的酒挂在房间帐上。” 赤井秀一长臂搂着影山步的肩膀,将半个身子倚靠过去。他歪了歪头,目光注意着那杯被影山步拦下的威士忌,趁对方转头去寻找酒保的时候,伸长手臂取了过来,然后仰头喉结滚动几下,便一饮而尽。 等影山步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他瞠目结舌,最终只能无奈地“啧”了一声,“喝得太多了吧!” “还好。”赤井秀一语速平缓,似乎神智仍然清醒,“你不是说好要请我的?现在要赖账了?” 影山步抓住环过自己肩膀的手腕,另一只手臂揽住男人的蜂腰,想给对方翻个白眼,但是这样的姿势下转头也看不见,冷哼道:“你好意思说?我再不带你走的话,你还能继续喝。” 倚在他身上的男人竟然笑起来,声音磁性:“我真的还好。不过四杯而已。” “什么叫‘而已’啊,那是威士忌杯又不是shot。”影山步仗着没人看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见对方稳稳地将杯子放回吧台,这才对那位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的酒保点了点头作别。 手臂用力在赤井秀一腰间揽了一下,让他跟上自己的脚步。对方这样的体格,如果不肯配合的话,哪怕是影山步也要费一番力气。 赤井秀一说醉吧,脚步倒是不算凌乱,可若说他还清醒,在平时绝不会如此作态,将身体半倚在其他人身上。 还好没有完全靠过来,现在的重量已经让影山步着实感受到了压力。 对方看似精瘦的体型实际上肌肉密度极高,大约属于穿衣显瘦的类型。 毕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影山步暗想,他要是赤井秀一就把括号188写在名字后边。 赤井秀一属于欧亚混血,体格上明显比亚洲人更加高壮,而琴酒则不知道是哪里的血统,直接有一米九几逼近两米,在徒手格斗时可谓占尽便宜,影山步没少吃这方面的亏。而在熟人里能够与之媲美的大约只有班长了。 等回到房间门口时,影山步松开一只手在口袋里寻找房卡,这时,他头侧忽然一重,竟然是赤井秀一将头也靠了上来。 影山步叹了口气,绷紧脖颈撑住对方的头,口中安抚道:“马上开门,你先别睡。” 赤井秀一没有回答,这让影山步心里隐隐觉得不好。 不知道赤井秀一醉了是什么样子,万一闹腾起来他一个人能制服得了吗。 他加快手上的动作,推开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作为卧底的习惯让窗帘时刻拉紧,因此连一丝星光都未曾放入房间。 或许赤井秀一真的睡着了,影山步扶着人迈步进入的时候,竟然拖得很吃力。 他指间夹着房卡,伸长手臂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墙壁,想要寻找到插卡取电的插槽。然而因为实在太暗,所以接连寻摸几下都只摸到平整坚硬的墙壁。 身侧压来的体重将他肩膀都压得有点酸麻。 漆黑的空间里,除了手指触碰到的坚硬墙面,便只能感觉到耳畔传来的另一个人的深沉呼吸,随着胸腔起伏使走廊狭窄的空间里酒气愈发浓郁,连多余的体温都仿佛能够让室温也上升了似的,令人心里不由产生了点焦躁。 影山步拧起眉心,反省自己应当早些将房内陈设的摆放位置都熟记于心,否则万一遭遇夜袭会很吃亏。大约因为任务难度不高,搭档又是“银色子弹”的原因,他有些过于放松了。 等手指终于触碰到塑料卡槽的边缘,他松了口气,用掌根按在底部定位,手指捏着门卡对准缝隙—— 突然,手指被人拍开,房卡无声地落在地毯上。 “你——”影山步愣了一下,有点恼地倒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肩膀就被人握住掰得转了半圈。 另一条有力的手臂悄无声息地环上,收紧,然后整个人都陷入宽大炽热的怀抱中。 黑暗里没有任何光源,只有门缝底部溢出一条楼道内的光带。影山步看不见赤井秀一的表情,对方直接向后靠去,将后背抵在墙面,但手臂却没有松开。 重心在一瞬间转移,令影山步下意识地撑住了墙,但是却忍下了挣脱禁锢的训练反射,因为赤井秀一此刻似乎格外脆弱。 不过对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收紧了手臂,沉沉的呼吸贴着发侧轻慢地呼入发丝,让头皮都有些滚烫的错觉。 麦子与酒精混合起来的气息浓烈地弥漫开来,几乎有若实质地将两人包围。 青年微微偏头,因为肩上重重地搭上一个人的头颅。 ……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到底为什么会分手?赤井秀一孤身在组织内潜伏,遇到这种事也无人可以倾诉,倒是实在憋闷。 他抬手想拍拍对方的后背,可赤井秀一背靠墙面,只能升起手臂轻轻地拍拍弯下的后颈,摸到了盖满后背的冰凉长发。 随着低头,飞瀑般的光滑发丝倾泻而下,有些堆积在他的颈窝里,有些则顺着身躯垂落,将人笼罩。 在一片沉默的漆黑里,只能感受到炙热的呼吸。 安抚后颈的手指陷入冰凉发丝,见倚在自己肩颈的人毫无反应,手掌便无声地上移到后脑,试探地轻轻触碰那里的发丝。 赤井秀一醉了吗? 他十分清醒。 男人将脸颊贴在青年后肩,无人看到的角度,如狼似的幽深绿眸垂视漆黑的虚空。他能感觉到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狙击准头会偏差不少,但依然拥有制敌的能力。 他不会在工作的时候让自己陷入没有保护的无意识状态中,而这工作的期限是他在卧底结束之前的所有时间。 包括现在。 然而若说他的判断能力毫不受影响,又怎么会借酒装疯。 是啊,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趁机发泄胸中淤塞的情绪。 这种几乎是有些陌生的躁动被理智以利害分析层层圈禁压抑在心底,本来已经做好了足够万全的隔离,却在青年的赤诚善意面前不堪一击,轻而易举地就击穿他的防线。 在乍然开窍之后,哪怕只是面对面的简单交流,赤井秀一也要耗费心力控制住蜷缩的指尖。 滚烫的,热烈的渴望从胸口迸发,随着心跳泵到四肢百骸,传递到肢体末梢,鼓噪着敦促他伸手接近。 可他在那双漆黑纯粹的眼里什么也没看见。 于是所有情感便全部压抑成了冰层下无声流淌的酸涩苦楚,以及止而不绝的热望。 真是完蛋。他冷静地想。在这样的岁数竟然还能昏了头。 轻薄的贴身衣衫无法阻挡体温与心跳,赤井秀一却已浑然不在意这丝破绽。 他的理智在脑海里模拟起身时的反应,做着最后的倒计时,可剩下的部分却乱成了一团糟,就像是被一同塞入烤箱的芝士黄油与棉花糖,融化搅合成了一团理不清又热腾腾甜滋滋的东西,让他只觉得掌心滚烫,几乎抱不住手,却又安静地箍得更紧,汲取着最后的温度。 他感觉到怀里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头顶,顺着头发滑落到肩背,无声地安慰因为分手失恋而悲痛欲绝的自己。 自己还真是个混账啊。 赤井秀一闭了闭眼,正待松手时,忽然听到青年的小声嘟囔:“不会哭了吧……”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直起身体松开手:“抱歉。” 热意还残留在身前 这黑暗里无人得见的脆弱实际上也没有很久 影山步自然不会产生芥蒂:“没关系。” 对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似乎是赤井秀一蹲下身 借助门缝里透出的细微光线在地毯上摸索房卡。 “找到了。”影山步感觉到腿被人碰了碰 于是伸手去接 先抓住了一只手 然后从手里抽出房卡 插进卡槽。 “嘀”地一声响 浴室与走廊的灯通电之后立刻依次亮起 现出坐在地面的男人然而纵然如此 对方抬起的眼睛依然是冷静的 丝毫不像醉酒之人 坐在地面也不显得狼狈 反而十分洒脱。 赤井秀一朝后靠在墙上 伸手去摸口袋。刚拿出烟盒 就被影山步一把夺走。 “你抽得太多了。那天晚上你抽了一整包。”青年有些头疼地劝道 “我知道你难受 但太伤身体 不如趁酒意早点休息。” 就是这样 这种毫无保留的关心 即便自己是推他陷入囹圄的第一只手 即便自己仍有更深的伪装不曾诉诸于口。赤井秀一静静看着蹲在他面前的青年 顺从而沉默地任由对方没收了烟盒 在心里冷静地为自己辩解。 影山步想了想 以自己贫瘠的安慰经验说道:“这种事憋在心里的话要花很久才能消化 可以跟我讲讲 不用太具体 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然而对面的男人只是淡淡地看他 没有接话。几秒之后忽然问起他:“你呢?” “我?”影山步困惑 不明白怎么与他有关。 赤井秀一手中把玩着打火机 指腹推开盖子 飘摇的火苗窜起 然而他的视线却落在青年脸上 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有稳定的关系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 影山步忽然明白了这句话原本的英文是“Areyouinarelationship?” 他摇摇头:“在这样的地方无法考虑那些。更何况 以我的情况只能拖累其他人。” “啪”的一声 打火机盖合上。然后又“嚓”的一下 火苗再度亮起。男人垂下眼看向火苗 平静地应道:“你说得对。” 顿了顿 他终于将打火机合拢 一把攥在掌心 然后对影山步扯了扯唇角 露出个平和的释然微笑 锐利眉尾微微舒展 冷峻的绿眼也柔和下来:“你不是好奇吗?这就是我分手的原因。” 对面的青年默然 微微皱眉 似乎想再次劝他脱离 但还是忍住了。有关“诸星大”加入组织的原因是他们之间无法调和的问题 每次触碰都会引起争论 而他们都不会改变立场。 于是生硬地止住话题 站起来并弯腰伸手示意拉赤井秀一从地面起身。 赤井秀一察觉到了未言之意 抬手握住对方伸来的手掌 用力握紧 绿宝石一样的眼眸温柔 承诺却掷地有声: “我会离开的。” “我也会帮你早日离开。” “相信我 那一天不会太晚。”! 第 229 章 撤离 等他们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狙击位置时,已经在这酒店停留一周有余。 酒店后山并不阻止客人参观,有几条小路可以进入林中,但如今的季节气候寒冷,树木萧条,只有常青的松柏现出苍青,萧瑟荒芜。 也多亏冬日枝条稀疏,方才能够提供足够的视野。 赤井秀一不会被规划好的小径阻拦脚步,轻而易举地翻上高坡,在山林里来回跋涉,然后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合适的位置。而影山步则留在房间内根据已知目标起居习惯观察目标何时会固定暴露在这侧窗户边。 目标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就连此次来度假也分批次派了车用以混淆视听,让人无法确认到底目标乘坐的是哪辆车。 但人总归需要新鲜阳光与空气,尤其在假期更会不自觉放松,而这就是破绽。 “目标在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必定会经过别墅右上方第三扇窗户,有时会停留十五分钟左右。”影山步戴着耳机与赤井秀一联络。 赤井秀一“嗯”了一声表示收到,然后根据这条消息来寻找合适的位置。 “那么我们就中午退房,动手之后直接离开。” 因为在白天动手,所以他们需要找到一个人迹罕至且没有监控的位置,又要保证视野开阔,颇费了一番功夫,好在山顶有块巨石周围没有树木包围,也不在允许游客参观的范围内。 到了计划的时刻,两人进入后山,在赤井秀一的带领下到达了预定的狙击位。 赤井秀一把背上的小提琴盒打开,开始组装狙击枪。 前几日又下了雪,如今正是泥泞的化雪日,格外寒冷。但正午时分,山顶阳光正好,两人一边等待时机,偶尔聊几句天,倒也不觉得冻人。 他把狙架好之后,跟影山步简单沟通需要配合的方面,因为他对计算狙击弹道已经驾轻就熟,并不需要观察员替他把控望远镜,但仍然需要安全员帮他看顾周围环境,以免他在全神贯注时出现意外情况无法及时反应。 影山步十分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你放心。” 赤井秀一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防止手指冻僵,给自己点了支烟,问道:“过几天就走了,你准备好了么。” “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吧。”青年正拿着望远镜朝目标别墅望去,淡淡道,“那边的物资住所不需要我们过问。” “不是这个方面。”赤井秀一叼着烟似乎笑了一声,“这次任务,我们需要想办法接近目标,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影山步放下望远镜,抿了抿唇,露出点无奈的神色:“既然目标喜欢亚裔,那你去就好了。” 一副对此有些逃避的态度。 赤井秀一唇角微弯:“一个人的概率小了些,两个人更稳妥,说不定你的魅力更大。” 他们此行的第一步需要接近一位名媛,从名媛那里得到某场晚宴的入场券,才能进行接下来的第二步。而派他们俩人去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他们是亚洲人,而且综合素质极高,能够胜任各种情况。当然,最重要的是颜值过关。 这样一看,Boss越过琴酒调白诗南去美国竟然非常合理,天经地义。 只是不知道赤井秀一这位FBI又回老家的感觉是什么心情。 赤井秀一抬手看了眼表,说道:“准备。” 影山步应了一声,走到不远处换了个角度继续观察,顺便警戒周围。他要防止路人出现,在这个位置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山坡上的所有情况,一旦出现第三个人便立即中止行动。 而赤井秀一则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叼着香烟弯了弯唇角,低头望进瞄准镜。 头顶太阳偏移,忽然天地暗了下来,不知何时竟然飘来浓云。赤井秀一微微皱眉,但目光冷静,没有任何动摇。 影响狙击的因素有很多,空气湿度是其中一项,但今天没有雨雪的天气预报,仪器上的数值也没有太大浮动,不能形成足够的撤退理由。 像是为了应和他心中隐约升起的不安似的,从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赤井秀一瞳孔微扩,全神贯注的他被惊得不浅。冬季的下午打雷极为罕见,却不是完全没有概率。 他心里暗骂一声,山间气候多变也不是这样的变法! 然而时间已到。 狙击镜中出现了目标的行踪,似乎也因为这道雷鸣感到惊讶,不由得站在窗边向外张望。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山谷对面的山顶上,电闪雷鸣的浓云之下,有一个安静宛若磐石的狙击手正将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赤井秀一瞬间清空思绪,屏神静息,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下压。 “砰!” 与沉闷雷鸣恰巧一同响起的,是狙击枪的巨大枪声。 冷漠的幽绿狼眸静静地从瞄准镜上看到目标应声仰面倒地,立即开始拆解狙击枪,放回小提琴盒中。 影山步从第一声雷鸣响起时便心说不好,他们的位置实在是太糟了,山顶因为高度更容易遭受雷击,更别提下山路上全是干枯树木。 “完成了吗?” “完成了。”赤井秀一拆解的动作非常迅速,显然久经锻炼,不到一分钟便将小提琴盒拉上,一把甩到背上,然后戴上手套,“走。” 两人拥有共识,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山顶。 然而天上的闪电更加密集,与电光错开几秒响起的炸雷声几乎近在咫尺。 影山步没有看到是否当真出现雷电劈地的情况,但他头皮发麻,也分不清是生理还是心理因素,火速从系统商店购买了个一次性避雷针道具,然后抓住赤井秀一的手臂,扯着他往山下跑。 许多道具判定的范围依靠是否接触,如同那【幸运之神的骰子】。 下山的路实在陡峭,纵然赤井秀一身手极其敏捷,却也觉得有点掣肘,无奈地对身前的青年说道:“你先松开我。” 影山步回头瞪他一眼:“你就当我害怕吧。” 赤井秀一反手握住他的手,大步跨过一截树根,失笑:“怕什么,怕打雷?” “怕你摔死。”青年不耐烦地胡说八道。 但是却没看到旁边的男人眼睛微弯,深深凝视了一眼他的侧脸。 他们下山的速度很快,因为早就探出了一条相对平稳的近道。 没想到的是惊雷声渐消,但天上竟然开始飘雪。 有惊无险地到达山腰的酒店后园时,雪已然下大了。 “这是好事。”赤井秀一说道,“任何线索都会被大雪覆盖。他们的反应也会变慢。” “只是我们如果现在离开的话,山路会有点难开。” 赤井秀一不很在意地把小提琴盒放进车后座,他们退房时行李便已经存进车后备箱,所以现在只需要快速离场便可。 “没事,这种雪不怎么影响能见度,相信我的驾驶技术。” 然而即便他们反应足够快,却在唯一离山的公路上被人拦下。 几辆车停在应急通道上打着双闪灯,都是青壮年男子。赤井秀一踩下刹车,摇下窗户,冰冷问道:“堵路做什么?” 来人冷冷地扫了车里两人一眼,显然对这时候出山的人心有怀疑,当车里两人都是年轻且气质特别的男人时,这种怀疑到了顶峰。 “山上出了事,例行盘查。你们下车。” 赤井秀一微微眯眼,毫不客气:“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让我们下车?”没想到的是来人竟然直接掀开外套,露出腋下枪套里的家伙,威胁之意不言而喻:“特殊情况特殊办事,抱歉不方便出示证件,你们配合的话都好说。” 话里话外暗示着他们其实是官方的人,只是情况紧急。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早就被枪吓到,乖乖下车,总之心里没鬼的话确实无碍。 他们也不能例外,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如果人手一把手.枪,他们这边是很难在山路上安然脱身的。除非进行枪战和追击战,但那样就会闹得太大。 白雪飘摇里,后备箱打开,露出里边的两只行李箱。 行李箱被放到地面打开,这两只箱子都是登机箱的尺寸,如果想要收纳狙击器材,只能拆得很碎。来人倒是还算客气,没有把东西翻乱,而是把手插进去摸索,碰到硬物才掏出来一观,结果只是些普通的生活用品。 来人甚至还把后备箱底部边缘摸了一遍,想看看有没有存储空间,但很遗憾的是这辆车是普通轿车,不似越野空间大,根本没办法做出这样的改装。 为首之人眼神锐利,目光从车窗户落入后座,问道:“那是什么?” “小提琴。”赤井秀一站在一边,他们两人旁边各自站了一个魁梧壮汉,隐约有看管的架势。 那人打开车门,影山步却上前一步,说道:“我自己来。” 然后他亲手把小提琴盒取出,弯腰放在车盖上打开,露出里边的一架赤棕琴身。 而座位前的地面上还有另一只相似的小提琴盒,他干脆同样打开,里边情况分毫无二,一切正常。 “你们来这里还带着乐器?”来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低头握住琴板提起来,在半空中左右端详。 “乐器需要练习。”影山步冷冷地说道,“你最好对我的琴小心一点,很贵。” “哦?失敬失敬,竟然还是位小提琴家。”那人假装彬彬有礼地说道,“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听您演奏一曲?” 然而虽然态度礼貌,甚至有些过于谦卑,站在周围手按在腰间的壮汉却没有一人离开,赫然便是威胁。 赤井秀一刚想张口,影山步的声音却已经落下:“当然没、问、题。” 他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几步,将打开的琴盒中小提琴取出来架在肩上,也不取肩托,态度敷衍地抽出弓搭在弦上,开始调音。 赤井秀一心中稍有惊讶,因为他原本打算自己出面,小提琴拉几首他还是没问题的,虽然达不到演奏的级别,但是敷衍普通人绰绰有余。 影山步这样果决倒是出人意料,看来是有两下子,否则不会这么自信。 “你听好了。”被唐突拦下的小提琴家对于拦车的粗鲁之人不假辞色,冷笑连连。他身姿挺拔地立在路中央,被迫架好了小提琴,却态度傲然。 琴弓拉下。 第一组和弦刺破寂静的山林,犹如锐剑横扫开纷纷扬扬的雪花,天地为之一静。 密密的和弦层层叠叠如同浪潮一般争先恐后滔滔不绝地涌上,然而在这沉闷背景音中又出现了清晰的主旋律,沉郁顿挫又凶狠可怖,令人被扑面而来的尖锐压抑感冲击得忍不住屏息。 尤其是直面了那小提琴家的搜查者。 乐声半途中戛然而止。影山步将小提琴取下,冷冷道:“满意了吗?” 没想到为首的搜查者竟然改换了一番态度,赞道:“这样水平的《魔王》也是绝无仅有的,您的技巧非常高超,几个声部格外清晰。请问您的名字是?” “无可奉告。”被冒犯的小提琴家不假辞色,反问,“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当然,是我冒犯了,向您表示歉意。”那人主动帮忙将琴盒拉上,被影山步冷冷地伸手格挡开。然后影山步亲手将两个小提琴盒放回后座,坐回车内,看那人让手下把挡路的路障挪开,站在路标目送他们远去。 直到开出去五分钟之后,赤井秀一这才止不住愕然与赞叹地说道:“没想到你的小提琴水平竟然这样高。” 影山步不知道赤井秀一会拉,不然也不至于自己顶上。舒伯特的《魔王》是一首超技曲目,需要自己给自己伴奏的同时拉出主旋律,而且速度极快,因此可以想象出通篇和弦的可怕之处。 他选择这首的理由也很简单,他需要能用绝对压制的技术来震慑“外行人”,以免多纠缠,然而如果单纯选择练习曲的话,对许多外行人来说,听不出主旋律的曲目只能看出演奏者拉得很忙碌,而无法欣赏其中的难度。 但如果选择抒情乐曲的话,一来无法炫技,二来太过温和。 影山步对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只是为了达到目的借助许久没用的技能增色罢了,因此也不会对其他人的赞美而沾沾自喜,面对同伴的赞美没有反应,转而道: “是我心急了。你选择小提琴盒作为伪装,应该是会拉的。” 赤井秀一却道:“远不如你。那个人竟然是个懂行的,如果由我来,他大约还会有顾虑。现在想来,准备两个小提琴盒是我的纰漏。” 琴盒下藏着狙击枪的零件,当不需要小提琴来作掩护时,枪身便可以保留,然而因为他们只能利用夹层,因此便将零件拆为两部分,分装在两只琴盒里,问起时可以说是赤井秀一为自己准备的备用琴。 影山步出言阻止别人碰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重量。这两个盒子的重量因为夹层携带了金属的狙击枪零件,因此比常态重很多。 没想到拦车之人自然而然地将他们两人都视作演奏者,也没想到影山步竟然真的会拉。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安静看向车外的青年,忽然勾了勾唇角。 “看来之后追求目标的任务要落在你身上了。” 副驾驶座的青年吃惊地转头看他:“这跟追求有什么关系,我要突然出现在目标面前然后拉一首《我心永恒》?” 赤井秀一忍不住大笑起来:“当然,Jack,谁能抵挡你的魅力呢?” 青年求饶道:“不,没有人会因此爱上我,只会觉得我有病,也许路人会好心地给我扔硬币吧。” “不,我敢肯定目标会为你倾心。”赤井秀一单手开车,悠悠地说道,“我们可以打赌最后是谁成功上位,那个人绝不是我。” “我觉得还是你看起来比较有经验一点。”青年一口否决,引得另一人止不住发笑。 天地安静,鹅毛似的白雪无声飘落,盖满苍山,将枝条裹上洁白。车灯照亮昏暗前路,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第 230 章 收留 影山步一觉醒来时,发现雪已经停了。 山外的路边积雪不厚,可见山内山外是两场风景。 路上开了很久,他们走得匆忙,走之前又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任务和虎口脱险,让赤井秀一独自来开全程确实有点疲惫。 “换我来吧。”青年掩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驾驶座的男人。 高速公路上,两侧风景单调,纵然没有下雪,天空仍旧灰蒙蒙一片。万物凋零,有冬季独有的萧杀苍凉。男人单手握着方向盘,唇上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侧脸眉眼格外深邃。 车内因为暖气充足,因此两人都把外套脱掉放到了后座。影山步扯了扯衣服下摆,把座椅靠背调直。 赤井秀一听到影山步醒来,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声音磁性:“不用,我习惯了。” 影山步刚睡醒还有点懵,顺口问到:“在哪习惯的?” 问完才反应过来,那只能在FBI的时候。 赤井秀一倒也没有完全误导他,而是答道:“美国那边公共交通不发达,只能靠开车。我和朋友去滑雪的时候,常常要开单程五个小时以上才能到雪场。” 影山步虽然知道对方不会讲清楚自己的底细,但是在美国的经历应该不会作假,于是颇感兴趣地追问道:“你会滑雪?单板还是双板?” “都可以,但我个人喜欢双板一些,因为可以去树林。”赤井秀一挑了挑眉,余光瞥他,“你呢?” “我喜欢单板。”影山步有点遗憾地说道,“北海道的雪场也不错,粉雪滑起来很舒服。” 可惜他来这里之后根本没有空闲,周末不加班就算好的了,自己休息一番调整精神的同时还要考虑任务。 粉雪指的则是粉状积雪,由于含水量较少,所以非常松软,雪板陷入雪中时仿佛在云里冲浪一般,能够激起纷纷扬扬的雪浪。 赤井秀一说起共同的兴趣爱好时也升起兴致:“这倒是不错,有机会我们可以去试试。” 话刚出口,他瞬间反应过来,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不太可能有自由,尤其对于处于监视之下的影山步来说。 但他只微不可察地顿了一刹那,就岔开话题接着说道:“说到粉雪,瑞士那边的雪场很好,山上的林间雪道可以看到山下漂亮的风景。” 影山步也来了兴趣,侧过身靠在座位上,面对赤井秀一问道:“我还没试过树林,单板能滑吗?” “当然可以,不过通常来说双板更灵活一点,毕竟地形复杂,要处理障碍物。” 赤井秀一侃侃而谈,但语气里没有任何炫耀与说教,只是客观点评道,“野雪因为很松软,所以单板推坡的时候降速容易陷进去,自己很难爬出来,一个人滑野雪很危险。” 影山步“哦——”地感慨了一声,显然有些心驰神往。 他想着等他结束了这个b世界的任务就好好放松一下,赤井秀一却有另一种解读,于是说道:“或许等我们在美国的任务做完之后,趁着还没回来,我可以带你去试试那边的雪场。” 影山步怔了怔,失笑:“这是公费旅游?琴酒能允许吗?” “我们不说他怎么知道。”赤井秀一偏过头来,绿眼里生出一点狡黠,对他眨了下眼,“也就一天的功夫。” 影山步忽然脑海里冒出来瞒着家长偷偷跑出去玩的画面,忍不住闷笑起来,但还是泼冷水道:“万一琴酒也在美国呢?” “希望不会。”赤井秀一故意耸了耸肩。 影山步又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原本的“银色子弹”想办法摸到琴酒的踪迹之后,直接准备进行抓捕,但是却失败了。然而在这里,赤井秀一却似乎对琴酒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又或者说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追寻更深层次的秘密。 以至于竟然出现了像这样“不屑一顾”的场面,要知道那位“银色子弹”可是紧紧咬住琴酒不放的猎犬啊。 不过到底抓捕谁,什么时候出手,这些都是搜查官出于自己的判断而做出的决定。降谷零在组织内接触过不少人物,与贝尔摩德都合作过数次,但那样的收获也不能让他满意。 即便是受组织控制、且被琴酒信任的白诗南也不了解组织背后的一切,所以这些卧底耗费数年也只是在浅层打转,实在再正常不过。 而且这个世界与原作已经有了极大出入,至少从琴酒与Boss身上就能看出来。 赤井秀一瞥见副驾驶座位的青年似乎心情不错,然后伸手点了下车内触控的按钮,于是广播响起。 “你想听什么?”他按着向右键调台。 “《我心永恒》。” “……那就只能我给你唱了。” 影山步忍不住笑:“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赤井秀一无奈,薄唇微勾,最终也一同笑起来。 车子停在影山步的住所门口,影山步把自己的行李箱从后备箱取出来,然后道别。回家之后,他有些疲惫地躺在空荡荡的沙发上。这房子虽然基本用品都有,但依然非常空。 大脑放空了一会,他才摸出手机给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各发了条信息表示自己回来了。 他们想知道影山步的行踪,因为如果影山步与他们一样是通过伪装身份卧底进入组织的话,他们不会这么担心,但影山步本身身份非常敏感,又在那位对叛徒极其冷酷的声名狼藉的琴酒手底下。 琴酒对叛徒的残忍是组织内人尽皆知的,当他处决了一只老鼠的时候,甚至会把处决的结果,有时配着照片或视频发送给相关的所有人员,用以杀鸡儆猴。 因此他们两人对此稍有了解后便忍不住提心吊胆,还仔细揣摩讨论了琴酒到底目的何在。 再加上黑麦又是一个不择手段,而且可以利用步的信任的冷血动物,倒是与琴酒蛇鼠一窝……影山步空有一身本事,却也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占到便宜。 降谷零的信息回的很快:收到。 诸伏景光则直接发来:你现在休息了吗,我方便去吗? 虽然他们的信息按照常理来说不会被监控,但也避免过于亲密,暴露太多信息。影山步能理解降谷零的回信,却对诸伏景光有点束手无策。 他想了想,回到:好。 在沙发里又躺了一会,他才爬起来收拾行李箱的衣物,将贴身衣服都塞进洗衣机,然后门铃便被按响。 他有点惊讶于来人速度之快,开门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对方朝他微笑,上挑的蓝眼温和:“好久不见了。” “也就一两周吧。”影山步失笑,给他找了双拖鞋。 然而诸伏景光听到这句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他弯腰在鞋柜里翻找的样子,眼中的蓝色一点点变深,宛若平静的海面。 海面上是蔚蓝高远的天空,海面下则是由浅至深逐渐幽暗的墨色。 “喝水还是喝茶?”青年俯身把拖鞋摆放在他面前,然后起身走向厨房,转头看他。 他眨了下眼,于是眼中又是一片温和湛蓝:“冰水吧。谢了。” “你现在习惯喝冰水了吗?”青年打开冰箱掏出一瓶矿泉水,向他走来,一边有点纳闷地关心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喝冰的,是不是胃不好。” 诸伏景光怔了一下,眉尾温蔼地垂下,声音低沉柔和:“你还记得啊。” 接过矿泉水瓶,他没有立即拧开,而是仔仔细细地盯着青年打量了一番,直把对方看得有点不自然地反问“怎么了”,这才摇摇头:“没事。” “坐吧。”影山步示意去沙发上聊,“虽然这里没什么东西,别嫌弃。” 诸伏景光笑了笑:“怎么会。所以这房子是免费的吗?” 他们之前开玩笑说如果琴酒报销车房的话待遇要比做公安好很多,于是影山步也故意轻松地揶揄道:“反正没人找我要钱,但也没给我发钱。你们做一单任务是不是有报酬?” “是,而且不少。”诸伏景光戏谑道。 “这么一想我净亏。”影山步唏嘘。 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然后影山步才问道:“你匆匆赶来有什么事吗?” 虽然苏格兰与“厚海凌久”关系匪浅,但如果私下继续深交的话,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要更微妙一些——比如影山步应该对这位成功将自己策反的人更加言听计从。 他还在思忖接下来的安排,忽然听到诸伏景光的声音:“嗯……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有点担心你。” 影山步一愣,回过神来,与好友认真又盛着点担忧的目光相遇,心里一软:“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坐在身旁的男人似乎与几年前一般无二,除了更加成熟,面孔多出坚毅,下巴有了些胡茬,那是毕业典礼时,松田阵平开玩笑给他提的建议,他竟然当真采纳了。 当苏格兰在那间“牢房”里看管影山步的时候,为了表现出一个与正派毫无关联的形象,因而透露出许多可以称为凶狠的压迫感,令影山步看了都有点愣神。 但私下相处时,便回到了原先的温和。影山步与他虽然时隔两年未见有点陌生,但朝夕相处三个月,早就找回了默契,甚至可以称得上比原来更默契。 毕竟原来他们可没有机会住在一起。 “对不起。”诸伏景光微微垂下眼帘,清俊的面孔看起来有点歉疚,“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你的情况……在这里能帮你的人只有我和零,而我们也不能立即赶到。” “我都明白。”青年看起来反而比他还愧疚似的,低头去寻找他的目光,然后两人终于对视。 青年语气笃定地说道:“琴酒跟我谈过,他的目的很清楚,我对他还有用处,所以我是安全的。那种药也不用担心,只要我还在配合组织,我就可以正常地生活下去,等我们彻底解决组织之后,我就有空慢慢戒掉。” 诸伏景光凝视着那双坚定又干净的黑色双眼,心里恻然:根本没有那么容易。 他不肯让这件事轻易被对方粉饰太平,敷衍过去 直接抓住青年的肩膀 向前倾身 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那你以后呢?你作为警察的人生呢?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上线 你明白吧?不光是因为之后你会无法升职 现在他们也会因为这一点而失去对你的信任。” 毒.品对人的意志摧毁程度是彻底的。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深陷毒瘾的瘾君子 哪怕那个人是所有人口中的模范 是警察之光。 青年愕然地看着他 半晌无言。 而诸伏景光则抿紧唇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 他日夜思索 辗转反侧 将影山步的处境想得清清楚楚。 影山步几乎走入绝境。 现在对方能够被寄予厚望 安排深潜的任务 不过是因为他与零一同隐瞒下来步身上发生的事情 否则上线会直接命令“玫瑰”撤回。 然而步从此便会直接失去从前拥有的一切光辉 贬入凡尘 甚至远不如普通人。 步还这么年轻! 这一切都基于琴酒想用影山步作为双面卧底的前提 否则影山步根本没有安然回到警方的机会。诸伏景光当然会想办法援救 甚至于他还跟踪了黑麦的车 但黑麦十分警惕地把他甩掉了。 隐瞒下影山步的药物成瘾是正确的吗?让步停留在这组织中对步更好吗? 诸伏景光时时拷问自己 他的脑海里交替出现影山步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的挺拔身姿 还有将针管插入颈部的决绝目光。 ——又或者 影山步真的不会因为药物而对组织俯首吗? 诸伏景光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违背了责任 也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否实际上才是将影山步推入深渊的关键。 可他看到了机会 便不舍得让辉光坠落。 影山步注意到诸伏景光眼下青黑 纵然一直都很清醒敏锐 却也难掩憔悴 关切道:“你没休息好?你应该在家好好休息 还这么着急跑过来。” 却没想到男人垂下眼 睫毛颤了颤低声道:“……我还是做噩梦。每一天都是。” 然后忽然抬眼笑了笑 将那一瞬间的怔忪疲惫抹去 温和道:“没事 我最近没什么任务 下午也可以补觉。你不要有压力。” 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影山步心里的愧疚几乎满溢出来 他真的以为只要能够与诸伏景光沟通上 就能够拥有默契 可现在看来对方留下的心理阴影远超预期。 而影山步甚至不知道这阴影有多深。 “……是我的错。”青年低低地叹了口气 认真凝视他 热切道 “我能怎么帮你?既然是因为我 那么……” “收留我一晚吧。”诸伏景光轻声道 “像之前一样。”! 第 231 章 开解 “当然没问题。” 青年不假思索道。 诸伏景光看着他,像是对此毫不意外,微微笑起来:“谢了,步。” “不用跟我说谢。”影山步起身,走向卧室,“我去给你找找有没有备用牙刷什么的。” 诸伏景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然后转头看向面前的茶几,脸上还挂着那副微笑,只是没有了鲜活的感情,更像是凝固的假面。 过了几秒后,他的表情慢慢褪去,用手臂挡住脸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长长地从胸口吐出一口气。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态不对,也并非没有自我排解的能力,换其他的普通人在身负与他同样的职责时,恐怕早就折戟在卧底前的特训里了。 诸伏景光有时候也想,是否他与零被选中的原因都相似,因为他们没有双亲,少了很多顾虑,因此在卧底期间不会恋家,夜晚时心底也不会生出脆弱。即便到了最坏的地步,组织也无法找到他的父母来威胁他说出一切秘密。 可纵然忍耐了寂寞,承担了罪戾,却无法割舍昔日情谊。 这种惦记就像是冬日里不散的阴翳一样,盘旋笼罩在他的心里,然后在不经意的时候便堆积成了令人不安的密布彤云。 “诸伏,来洗澡吧。”影山步从敞开的卧室门内探出头,“我给你找了T恤做睡衣,凑合穿一下。”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闻言抬头看他,轻松地笑了笑:“有点让我回想起来警校时出去玩的晚上了,如果零也在的话我们还可以玩牌。” 影山步无奈:“男大聚会在组织吗,下一步可以邀请琴酒来搓麻将。” 诸伏景光嘴角抖了抖,不知道为什么影山步能如此自如地讲出关于琴酒的笑话来,但每次听到总觉得在莫名警惕时又实在有一种反差的好笑,令他不知道到底该作何反应。 最终他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一叠毛巾与替换衣物,然后问道:“你呢?要不然你先洗漱?” “啊,没事,我先等等洗衣机,快洗完了。”影山步对他摆了摆手,“我来收拾东西,你去吧。” “好好好,我自己走。”诸伏景光小碎步被他推着走进浴室。 待洗漱完毕,影山步掀开被子时,诸伏景光似乎已经睡着了,仰面陷在被子里,在仅有一盏床头灯的昏暗光线下看不清脸庞。 青年的动作十分轻柔,但床边压下的弧度还是令人惊醒,因为旁边的男人忽然伸出手帮他把枕头摆放得更正了一点,反而让影山步吓了一跳。 “抱歉,吵醒你了。” “不,我没睡着。”虽然不知为何,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时,淡淡的气息随着蓬松柔软的被子将他包裹,不由自主地便催生出了倦意。 “我还在想你确实很累,睡得这么快,怎么会在自己家失眠。”青年低声揶揄道。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交谈的声音都低沉柔和起来,像是睡前的呢喃细语。 身旁人翻了个身面对他,将脸搭在手臂上,轻笑一声:“你倒是没说错,我觉得你这里比我住的地方更催眠,不知道是不是床品的问题。” “有那么神奇?”青年愣了一愣,然后当真抓着被沿扯起来在自己脸颊蹭了蹭,又闻了闻,陷入沉思,“有吗?” 诸伏景光见状忍不住笑起来,于是青年这才意识到好像被耍了,“啧”了一声,伸长手臂把被子拉到他的脖子盖好,并且顺手拍了拍:“好好睡吧,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灯光熄灭,眼前陷入绝对的黑暗,却再没有忧虑惶惑,而是仿若了回到心安的黑甜乡。 “嗯,你也是。”轻声呢喃。 夜半时分,青年不知为何突然醒来,然后发觉自己腰间有条手臂将自己死死禁锢,他刚想拽开,忽然想到好友本就难以入眠,眼下的安眠不好轻易打破。 在轻轻地尝试掰开未果之后,他也不再纠结,转了个身继续睡去。 而在身后的男人则呼吸平稳地,安静看着背影,似乎能够穿破黑暗看到对方的轮廓一般。 诸伏景光离开警察之后便一向浅眠,因此前些日子一旦做噩梦便很容易睁眼到天明。方才他的确睡着了,但影山步的手搭在他手臂上时,他便立刻清醒过来,只是未曾有任何反应。 伪装训练的成果被他用在了好友身上。 在黑暗又安心的氛围里,他在警醒之后放松下来的思绪也天马行空起来:或许他的心态失衡也有步纵容的原因吧。原本能够压下的一团乱麻,忽然被人宽容理解地捧在掌心,于是便找到机会来疏解,不由自主地总是想要顺着心意得到更多的安抚。 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他闭上眼,低着头朝前方蹭了蹭,将额头抵在青年后颈,再度陷入困意。他模模糊糊地想到,零……大约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在被零找上门谈话之前,还是主动去坦白吧。 然后在步意识到自己出现的问题不止对方以为的那么简单之前,解决干净。 否则这样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清晨。 影山步醒来时,发现身侧已经空了。他摸了摸被子下的温度,发现是凉的,也就是说诸伏景光起得比他还早许多。 这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 打开卧室门,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让他眨了眨眼,走到厨房看。 诸伏景光在厨房煮汤,对他道:“微波炉有保温着的三明治,我从便利店买的。你家除了冷冻区没有新鲜食材了,我就泡了泡干海带煮味增汤。” “哇哦。”影山步感慨了一句,“好幸福。” 诸伏景光抬头看他一眼,挑眉道:“这么简单吗?” “嗯哼。”影山步先回去洗漱了一下,这才从发现厨房的滤水壶里也已经滤好常温水,于是给自己倒了杯水,拿出三明治靠在料理台旁边看诸伏景光干活。 昨天晚上早早便歇息了,因此这时候才聊起之前任务的细节。 “这样啊,黑麦的狙击距离那么远吗。”诸伏景光若有所思。 “嗯,而且是在雷雪天,精准度很高,心理素质也很强。”影山步说道,几口解决一个三明治,然后探头看了看锅,自己伸手盛了一碗。 诸伏景光微微眯眼:“那家伙……其实我在组织里的定位也是狙击手。” “哦?”影山步仿佛第一次听说似的,感兴趣地追问道,“你是在这里练习的还是来之前?” “来之前。”诸伏景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失笑,“狙击的训练无法速成,实际上我在从警校毕业时就被找到了,然后一直参加秘密培训。” 影山步挑眉,这倒是他真的第一次知道。 “从那么早以前吗?培训内容包括什么?” 诸伏景光低头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淡淡道:“加强了格斗和射击,还额外增加了情报方面的技巧课程,以及反审讯的训练。” 所谓反审讯,无非就是考验这些预备卧底意志力是否足够坚韧,能够在严酷的拷问情况下坚守自我,而具体遭受的刑讯,除了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之外,种种手段都会使用,包括毒打、光刑、甚至吐真剂。 许多人在这一步便被刷了下来,非意志坚定之人不能留到最后。 影山步大约知道其中内情,于是不由得佩服道:“你们辛苦了。” “那也只是训练而已,没有危险,只是难熬。”诸伏景光却不以为意,转头看向他,目光微沉。 影山步没有受过这些特训,仅仅凭借着强大的素养便被迫面对了组织的一切,不知道到底在身份暴露之后遭受了哪些审讯,至今对方也没有透露过一个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影山步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知道很多卧底警察哪怕保住一条命,身上永远失去一些部分都是常见的情况。 影山步是幸运的吗?他被迫身染毒瘾,手染鲜血,永远留下了无法脱身的罪证。 影山步是不幸的吗?他又在身份暴露之后能够全身而退,甚至得到了组织的重用,以比他们两个准备了许久才打入组织的卧底以更快的速度接触到了上层人员。 诸伏景光的脸颊忽然贴上一只温热手掌,然后一痛。 影山步端着碗路过,顺便掐了他一下,示意他面前的汤都要凉了,别发呆了。 “所以昨晚睡得好么?你今天到底什么时候起的,连我都没发现,动作好轻。” 诸伏景光低头笑了笑:“也就早了一个小时吧,习惯了。不过的确睡得不错,还要多谢你。” 影山步一边说“那就好”,一边拧眉沉思自己到底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原理是什么。 诸伏景光抬眼打量他几秒,问道:“你的头发就打算留下去了么?” 眼前青年的黑发经过半年多的放纵之后,发尾已经落到颈窝里,额发也长到足以遮住高挺鼻梁,若是不加打理,随意垂落的模样十足阴郁。好在如今没有再蓄须,否则便太过颓废。 青年随手把头发拨到脸侧,“嗯”了一声:“毕竟在这里,换换形象吧,我不想走在路上被以前认识的人一眼叫出名字。你不是也留了胡茬么。” “这不一样……我只是觉得这样或许会让我看起来更成熟一点。”男人闻言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感受到微微刺痒的手感,“零倒是一点没变呢。” 影山步忽然想起什么:“我之前有工作去长野还遇到你哥了,他说你跟他提起过我?总之他在我走的时候邀请我们不忙的话回去玩。” 诸伏景光许久没有与熟人联络,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诸伏高明的消息,不由笑道:“他竟然认得出你,我只是给他写的信里提过一次。” 没想到对面的青年抬头瞟他一眼,突然道:“你哥留胡子的原因可能跟你一样,他大学的时候看起来脸很嫩。” 诸伏景光大笑起来:“是,我记得他大四开学的时候还被当成新生招揽,后来终于在毕业之前蓄出胡子,这才没有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当时觉得还挺酷,现在想想有“当然没问题。” 青年不假思索道。 诸伏景光看着他,像是对此毫不意外,微微笑起来:“谢了,步。” “不用跟我说谢。”影山步起身,走向卧室,“我去给你找找有没有备用牙刷什么的。” 诸伏景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然后转头看向面前的茶几,脸上还挂着那副微笑,只是没有了鲜活的感情,更像是凝固的假面。 过了几秒后,他的表情慢慢褪去,用手臂挡住脸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长长地从胸口吐出一口气。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态不对,也并非没有自我排解的能力,换其他的普通人在身负与他同样的职责时,恐怕早就折戟在卧底前的特训里了。 诸伏景光有时候也想,是否他与零被选中的原因都相似,因为他们没有双亲,少了很多顾虑,因此在卧底期间不会恋家,夜晚时心底也不会生出脆弱。即便到了最坏的地步,组织也无法找到他的父母来威胁他说出一切秘密。 可纵然忍耐了寂寞,承担了罪戾,却无法割舍昔日情谊。 这种惦记就像是冬日里不散的阴翳一样,盘旋笼罩在他的心里,然后在不经意的时候便堆积成了令人不安的密布彤云。 “诸伏,来洗澡吧。”影山步从敞开的卧室门内探出头,“我给你找了T恤做睡衣,凑合穿一下。”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闻言抬头看他,轻松地笑了笑:“有点让我回想起来警校时出去玩的晚上了,如果零也在的话我们还可以玩牌。” 影山步无奈:“男大聚会在组织吗,下一步可以邀请琴酒来搓麻将。” 诸伏景光嘴角抖了抖,不知道为什么影山步能如此自如地讲出关于琴酒的笑话来,但每次听到总觉得在莫名警惕时又实在有一种反差的好笑,令他不知道到底该作何反应。 最终他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一叠毛巾与替换衣物,然后问道:“你呢?要不然你先洗漱?” “啊,没事,我先等等洗衣机,快洗完了。”影山步对他摆了摆手,“我来收拾东西,你去吧。” “好好好,我自己走。”诸伏景光小碎步被他推着走进浴室。 待洗漱完毕,影山步掀开被子时,诸伏景光似乎已经睡着了,仰面陷在被子里,在仅有一盏床头灯的昏暗光线下看不清脸庞。 青年的动作十分轻柔,但床边压下的弧度还是令人惊醒,因为旁边的男人忽然伸出手帮他把枕头摆放得更正了一点,反而让影山步吓了一跳。 “抱歉,吵醒你了。” “不,我没睡着。”虽然不知为何,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时,淡淡的气息随着蓬松柔软的被子将他包裹,不由自主地便催生出了倦意。 “我还在想你确实很累,睡得这么快,怎么会在自己家失眠。”青年低声揶揄道。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交谈的声音都低沉柔和起来,像是睡前的呢喃细语。 身旁人翻了个身面对他,将脸搭在手臂上,轻笑一声:“你倒是没说错,我觉得你这里比我住的地方更催眠,不知道是不是床品的问题。” “有那么神奇?”青年愣了一愣,然后当真抓着被沿扯起来在自己脸颊蹭了蹭,又闻了闻,陷入沉思,“有吗?” 诸伏景光见状忍不住笑起来,于是青年这才意识到好像被耍了,“啧”了一声,伸长手臂把被子拉到他的脖子盖好,并且顺手拍了拍:“好好睡吧,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灯光熄灭,眼前陷入绝对的黑暗,却再没有忧虑惶惑,而是仿若了回到心安的黑甜乡。 “嗯,你也是。”轻声呢喃。 夜半时分,青年不知为何突然醒来,然后发觉自己腰间有条手臂将自己死死禁锢,他刚想拽开,忽然想到好友本就难以入眠,眼下的安眠不好轻易打破。 在轻轻地尝试掰开未果之后,他也不再纠结,转了个身继续睡去。 而在身后的男人则呼吸平稳地,安静看着背影,似乎能够穿破黑暗看到对方的轮廓一般。 诸伏景光离开警察之后便一向浅眠,因此前些日子一旦做噩梦便很容易睁眼到天明。方才他的确睡着了,但影山步的手搭在他手臂上时,他便立刻清醒过来,只是未曾有任何反应。 伪装训练的成果被他用在了好友身上。 在黑暗又安心的氛围里,他在警醒之后放松下来的思绪也天马行空起来:或许他的心态失衡也有步纵容的原因吧。原本能够压下的一团乱麻,忽然被人宽容理解地捧在掌心,于是便找到机会来疏解,不由自主地总是想要顺着心意得到更多的安抚。 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他闭上眼,低着头朝前方蹭了蹭,将额头抵在青年后颈,再度陷入困意。他模模糊糊地想到,零……大约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在被零找上门谈话之前,还是主动去坦白吧。 然后在步意识到自己出现的问题不止对方以为的那么简单之前,解决干净。 否则这样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清晨。 影山步醒来时,发现身侧已经空了。他摸了摸被子下的温度,发现是凉的,也就是说诸伏景光起得比他还早许多。 这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 打开卧室门,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让他眨了眨眼,走到厨房看。 诸伏景光在厨房煮汤,对他道:“微波炉有保温着的三明治,我从便利店买的。你家除了冷冻区没有新鲜食材了,我就泡了泡干海带煮味增汤。” “哇哦。”影山步感慨了一句,“好幸福。” 诸伏景光抬头看他一眼,挑眉道:“这么简单吗?” “嗯哼。”影山步先回去洗漱了一下,这才从发现厨房的滤水壶里也已经滤好常温水,于是给自己倒了杯水,拿出三明治靠在料理台旁边看诸伏景光干活。 昨天晚上早早便歇息了,因此这时候才聊起之前任务的细节。 “这样啊,黑麦的狙击距离那么远吗。”诸伏景光若有所思。 “嗯,而且是在雷雪天,精准度很高,心理素质也很强。”影山步说道,几口解决一个三明治,然后探头看了看锅,自己伸手盛了一碗。 诸伏景光微微眯眼:“那家伙……其实我在组织里的定位也是狙击手。” “哦?”影山步仿佛第一次听说似的,感兴趣地追问道,“你是在这里练习的还是来之前?” “来之前。”诸伏景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失笑,“狙击的训练无法速成,实际上我在从警校毕业时就被找到了,然后一直参加秘密培训。” 影山步挑眉,这倒是他真的第一次知道。 “从那么早以前吗?培训内容包括什么?” 诸伏景光低头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淡淡道:“加强了格斗和射击,还额外增加了情报方面的技巧课程,以及反审讯的训练。” 所谓反审讯,无非就是考验这些预备卧底意志力是否足够坚韧,能够在严酷的拷问情况下坚守自我,而具体遭受的刑讯,除了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之外,种种手段都会使用,包括毒打、光刑、甚至吐真剂。 许多人在这一步便被刷了下来,非意志坚定之人不能留到最后。 影山步大约知道其中内情,于是不由得佩服道:“你们辛苦了。” “那也只是训练而已,没有危险,只是难熬。”诸伏景光却不以为意,转头看向他,目光微沉。 影山步没有受过这些特训,仅仅凭借着强大的素养便被迫面对了组织的一切,不知道到底在身份暴露之后遭受了哪些审讯,至今对方也没有透露过一个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影山步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知道很多卧底警察哪怕保住一条命,身上永远失去一些部分都是常见的情况。 影山步是幸运的吗?他被迫身染毒瘾,手染鲜血,永远留下了无法脱身的罪证。 影山步是不幸的吗?他又在身份暴露之后能够全身而退,甚至得到了组织的重用,以比他们两个准备了许久才打入组织的卧底以更快的速度接触到了上层人员。 诸伏景光的脸颊忽然贴上一只温热手掌,然后一痛。 影山步端着碗路过,顺便掐了他一下,示意他面前的汤都要凉了,别发呆了。 “所以昨晚睡得好么?你今天到底什么时候起的,连我都没发现,动作好轻。” 诸伏景光低头笑了笑:“也就早了一个小时吧,习惯了。不过的确睡得不错,还要多谢你。” 影山步一边说“那就好”,一边拧眉沉思自己到底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原理是什么。 诸伏景光抬眼打量他几秒,问道:“你的头发就打算留下去了么?” 眼前青年的黑发经过半年多的放纵之后,发尾已经落到颈窝里,额发也长到足以遮住高挺鼻梁,若是不加打理,随意垂落的模样十足阴郁。好在如今没有再蓄须,否则便太过颓废。 青年随手把头发拨到脸侧,“嗯”了一声:“毕竟在这里,换换形象吧,我不想走在路上被以前认识的人一眼叫出名字。你不是也留了胡茬么。” “这不一样……我只是觉得这样或许会让我看起来更成熟一点。”男人闻言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感受到微微刺痒的手感,“零倒是一点没变呢。” 影山步忽然想起什么:“我之前有工作去长野还遇到你哥了,他说你跟他提起过我?总之他在我走的时候邀请我们不忙的话回去玩。” 诸伏景光许久没有与熟人联络,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诸伏高明的消息,不由笑道:“他竟然认得出你,我只是给他写的信里提过一次。” 没想到对面的青年抬头瞟他一眼,突然道:“你哥留胡子的原因可能跟你一样,他大学的时候看起来脸很嫩。” 诸伏景光大笑起来:“是,我记得他大四开学的时候还被当成新生招揽,后来终于在毕业之前蓄出胡子,这才没有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当时觉得还挺酷,现在想想有点可惜。” 影山步听了只觉得对方一肚子坏水:“可惜在哪?” “我哥那样不紧不慢的沉稳性格如果配上一张青涩白嫩的脸 可能会很有意思。” 拥有相似凤眼的男人狡黠地眨了眨眼 却不料好友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你也是啊 景光。” “……原来之前的我在你心里是这样吗。”诸伏景光没料到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 喃喃道。 两人相视嗤嗤地笑起来。 吃完饭之后 诸伏景光先告辞了。影山步也没留他 因为他们本来接触太多也不好……虽然在留宿一晚之后说这些好像十分苍白。 诸伏景光离开却不是因为任务。他去外边转了几圈 似乎只是没有特定目的地的散心 习惯性地把可能存在的跟踪都甩开之后绕到了安全屋。 降谷零已经在里边等候。 见幼驯染进来 金发的男人先随和地打了声招呼:“哟 景光。” 然后才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诸伏景光已经在心里措辞很久了 坐到沙发对面 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我昨天晚上去找步了。” 降谷零眉心微微一蹙:昨晚影山步从任务中刚回来 他是知道的 但景光去找步又是为什么? “……然后我在那里借住了一晚。”男人的蓝眼抬起 定定地看过来 “你知道的 我在看管步的任务结束之后就很难睡好 但昨晚没有再做噩梦。” 降谷零闻言松了口气 这情况比他想象得要简单许多 于是宽慰道:“时间会慢慢冲淡当时留下的阴影。如果你再做噩梦 可以分享给我 或者写日记记录下来。” 这是常规的自我心理治疗的手段。诸伏景光听到这样的答复 却忽然心里产生了一点疲倦与明悟。 在对方心里 一切事情都清清楚楚地分为两面 该被作为目标的 和可以完全忽视的 而这点是能够使得对方一心一意地聚焦于目的 与生俱来的优秀本能。 当这件事诉诸于口时 便只有简单清晰的逻辑链:诸伏景光担心好友 因此时常后怕。 零不能真正理解他的……想法。那些犹如幽深水底肆意生长的柔软水草一样 阴暗又没有头绪的情绪。 但对方说得也没有错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景光 所以你做了什么噩梦?” 诸伏景光抬起脸 蓝色眼眸晴朗无云 凤眼温和地微微弯了一下:“很可惜 醒来之后就全都忘了。”! 第 232 章 启程 降谷零听到幼驯染这样讲,点头:“没记住也不是坏事。” 然后他手肘撑在膝盖上,上身前倾,凝视着对方的眼眸认真道:“步如今的处境还算安全,我也会继续跟进的,毕竟组织如果对他没有兴趣的话不会留下他。” 虽然听起来很残酷,但事实是,如果影山步没有剩余价值,根本见不到今日的太阳。 诸伏景光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因此只是静静看他。 “……我明白你的感受,那段时间你比我离得更近。”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看向交握的十指,低声道,“步能坚持到今天很不容易……他……” 他想说影山步抵抗不了药物并非其过错,但这话若轻描淡写地说出,就像冷漠的旁观者居高临下地评论他人苦难。 视频中青年哀求药物的场景深刻烙印在他心中,那人曾经历组织审讯也没有屈服,如今却走到这一步,对他的震撼难以想象。 明珠湮灭于尘,松竹化为灰烬。 曾傲视天空的皎洁月亮陨落深渊。 向来事事独占鳌头的降谷零并非傲慢,却有自己的骄傲。他很少敬仰他人,但对影山步却心生钦佩。二人无论出身或能力都颇有共鸣,甚至在很多方面,降谷觉得影山步更胜一筹。 当他警校毕业接到卧底的任务时,便开始了艰苦的训练。从这训练的难度中他隐约有预感,接下来的工作会非常危险,但他毫无退缩之意。 那时候,他忍不住想,如果是步的话在训练中一定会表现出色吧。 那一期卧底的特训只针对他一个人开放,在没有同伴作为参照时,影山步便是他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对手和伙伴。 可当意外发现影山步陷入困境,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对方也会力有穷时。 然而正因为他深信步的强大,所以选择尊重对方的请求,远离漩涡核心,让影山步独自应对困境。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背负着难以逃避的责任,堪比见死不救。当年的退缩成了沉重的罪责,如今他心甘情愿地隐瞒并包庇步的沦陷。 降谷零垂着头,金色额发遮住眼睛,十指关节捏到发白。 “我们的任务很艰难。会有牺牲,但是……不能动摇。” “……我知道。”诸伏景光的声音轻声响起,“零,我只是不能接受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受苦的同时,他还在救我。” 他们都知道影山步带着绝密的情报来见诸伏景光,消除了苏格兰身份暴露的风险,代价便是将尊严在昔日挚友面前彻底粉碎。平心而论,他们宁肯死于荒巷,也不愿在曾共同追求理想的朋友面前屈膝求饶。 而那个人是影山步。 “步在……地面的时候,”诸伏景光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点自嘲的笑,却失败了,“他找准机会把手送到我脚下,不是我故意去踩的。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降谷零愕然失语,他在监控中看到了这一幕,以为是幼驯染的设计,没有太过在意。没想到在极度痛苦中,影山步仍能分神帮助诸伏景光消除嫌疑。 “他会恨我吗?”黑发男人唇边弧度变成苦涩,蓝眼里带着一点求助,“其实我更无法接受自己。”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声音沉下来,坚定地对诸伏景光说道:“不会的,步不是那样的人。至少你要相信他。” 幼驯染低头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然后再次抬头时,蔚蓝的眼眸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零。跟你倾诉一下轻松多了。” “不,其实这件事也梗在我心里很久了。”降谷零低声道,“我们接下来最好能拿到那种药物的样品,这样才能知道该如何戒,一定要在步回到警方之前找到对策。” “嗯,按照步的说法,他对那种药的需求间隔至少有两个月,我觉得不像黑市流通的那种常见兴奋剂,这一点也可以给我们留出时间。”诸伏景光点点头,冷静答道,“在他走之前我会核实清楚他下个任务的时间。” 对于影山步来说,这只是一次平常的任务。 不,主语或许要改为白诗南。 但他的好友们显然对此比他本人更加关注。 临行前,他在家里打包行囊,诸伏景光便说要来帮他,让他哑然失笑:“我只有几件衣服而已,甚至没有武器。连外汇现金都在黑麦那里。” 诸伏景光到底还是来了,见对方动作麻利地蹲在地面把登机箱拉上,他便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旁观,问起这次任务具体要做多久。 影山步没有隐瞒任务细节,虽然组织内的确有相关规定不得互相透露情报,但他总觉得如果不告诉诸伏景光的话,对方会产生不必要的担心。 诸伏景光听得仔细,听完之后不由挑了挑眉,露出点笑意:“你这下倒是真的像个情报人员了,这种事之前零做的比较多,他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头发半长的青年无奈道:“黑麦去做降谷零听到幼驯染这样讲,点头:“没记住也不是坏事。” 然后他手肘撑在膝盖上,上身前倾,凝视着对方的眼眸认真道:“步如今的处境还算安全,我也会继续跟进的,毕竟组织如果对他没有兴趣的话不会留下他。” 虽然听起来很残酷,但事实是,如果影山步没有剩余价值,根本见不到今日的太阳。 诸伏景光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因此只是静静看他。 “……我明白你的感受,那段时间你比我离得更近。”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看向交握的十指,低声道,“步能坚持到今天很不容易……他……” 他想说影山步抵抗不了药物并非其过错,但这话若轻描淡写地说出,就像冷漠的旁观者居高临下地评论他人苦难。 视频中青年哀求药物的场景深刻烙印在他心中,那人曾经历组织审讯也没有屈服,如今却走到这一步,对他的震撼难以想象。 明珠湮灭于尘,松竹化为灰烬。 曾傲视天空的皎洁月亮陨落深渊。 向来事事独占鳌头的降谷零并非傲慢,却有自己的骄傲。他很少敬仰他人,但对影山步却心生钦佩。二人无论出身或能力都颇有共鸣,甚至在很多方面,降谷觉得影山步更胜一筹。 当他警校毕业接到卧底的任务时,便开始了艰苦的训练。从这训练的难度中他隐约有预感,接下来的工作会非常危险,但他毫无退缩之意。 那时候,他忍不住想,如果是步的话在训练中一定会表现出色吧。 那一期卧底的特训只针对他一个人开放,在没有同伴作为参照时,影山步便是他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对手和伙伴。 可当意外发现影山步陷入困境,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对方也会力有穷时。 然而正因为他深信步的强大,所以选择尊重对方的请求,远离漩涡核心,让影山步独自应对困境。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背负着难以逃避的责任,堪比见死不救。当年的退缩成了沉重的罪责,如今他心甘情愿地隐瞒并包庇步的沦陷。 降谷零垂着头,金色额发遮住眼睛,十指关节捏到发白。 “我们的任务很艰难。会有牺牲,但是……不能动摇。” “……我知道。”诸伏景光的声音轻声响起,“零,我只是不能接受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受苦的同时,他还在救我。” 他们都知道影山步带着绝密的情报来见诸伏景光,消除了苏格兰身份暴露的风险,代价便是将尊严在昔日挚友面前彻底粉碎。平心而论,他们宁肯死于荒巷,也不愿在曾共同追求理想的朋友面前屈膝求饶。 而那个人是影山步。 “步在……地面的时候,”诸伏景光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点自嘲的笑,却失败了,“他找准机会把手送到我脚下,不是我故意去踩的。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降谷零愕然失语,他在监控中看到了这一幕,以为是幼驯染的设计,没有太过在意。没想到在极度痛苦中,影山步仍能分神帮助诸伏景光消除嫌疑。 “他会恨我吗?”黑发男人唇边弧度变成苦涩,蓝眼里带着一点求助,“其实我更无法接受自己。”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声音沉下来,坚定地对诸伏景光说道:“不会的,步不是那样的人。至少你要相信他。” 幼驯染低头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然后再次抬头时,蔚蓝的眼眸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零。跟你倾诉一下轻松多了。” “不,其实这件事也梗在我心里很久了。”降谷零低声道,“我们接下来最好能拿到那种药物的样品,这样才能知道该如何戒,一定要在步回到警方之前找到对策。” “嗯,按照步的说法,他对那种药的需求间隔至少有两个月,我觉得不像黑市流通的那种常见兴奋剂,这一点也可以给我们留出时间。”诸伏景光点点头,冷静答道,“在他走之前我会核实清楚他下个任务的时间。” 对于影山步来说,这只是一次平常的任务。 不,主语或许要改为白诗南。 但他的好友们显然对此比他本人更加关注。 临行前,他在家里打包行囊,诸伏景光便说要来帮他,让他哑然失笑:“我只有几件衣服而已,甚至没有武器。连外汇现金都在黑麦那里。” 诸伏景光到底还是来了,见对方动作麻利地蹲在地面把登机箱拉上,他便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旁观,问起这次任务具体要做多久。 影山步没有隐瞒任务细节,虽然组织内的确有相关规定不得互相透露情报,但他总觉得如果不告诉诸伏景光的话,对方会产生不必要的担心。 诸伏景光听得仔细,听完之后不由挑了挑眉,露出点笑意:“你这下倒是真的像个情报人员了,这种事之前零做的比较多,他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头发半长的青年无奈道:“黑麦去做就好,我来辅助,这种事我做不来。” 诸伏景光想象了一下眼前明明相当受欢迎,但实际上却无情地闪避了所有桃花的青年前去色.诱目标的场面,忍不住笑出声:“那还真是可惜了。” “可惜在哪啊。”影山步吐槽,抬头对他翻了个白眼,“为什么是零去做不是你?” 诸伏景光无辜地眨了眨眼,目光清澈:“因为零卖相更好啊。” “……那倒是。”影山步被噎了一下,承认了这点。 “所以你下一次什么时候需要注射?” 猝不及防地,对面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蹲在地上的青年张了张嘴,两人目光相接,默然对视了片刻,终于青年败下阵来。 “每次间隔三个月。”影山步退让。 “这么久……”诸伏景光眉心微蹙,“阿片类和兴奋剂的成瘾性周期比这个短很多,你知道到底是什么种类吗?” “不知道。不要调查这个,对你的风险太大。”影山步终于叹了口气,拒绝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然后把行李箱提起放到玄关。 等他回头,却看到男人平静的表情,似有所思,但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影山步:“……我与琴酒有交易,他不会让我在警察里露陷的,所以短期内都不用担心,除非他不想要我这个眼线了。” 他两步走到诸伏景光面前,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臂,沉声道:“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一起往前看,好吗?” 诸伏景光看了他几秒之后,露出一个微笑:“当然。” 然后顺势伸长手臂给了青年一个拥抱,低声说道:“万事小心。” 影山步便拍了拍好友的后背。 “落地给我……算了。”诸伏景光松开他,揶揄道,“不知道我又要多久睡不好觉了。” “不是吧,现在还这么严重?”影山步拧眉,“你要不然去看看医生……” 回答他的是对方的笑声:“开玩笑的,现在好很多了。” “那就好,别吓我。”青年松了口气,回身去检点自己的行李。 诸伏景光脸上的笑意未散,单手扶着行李箱拉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情绪消退得远快于脸上。 为了避嫌,影山步独自打车前往车站,由于国际机场在日本只有寥寥几个,所以他与赤井秀一必须乘车前往东京。 与赤井秀一汇合之后,他们先在车站便当店买了饭带走,让影山步不由幻视一些春游……冬游。 其实他们之间的气氛意外地轻松,大约两人都对任务驾轻就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东京啊……应该不会有熟人吧。”影山步低语,“我认识的人很少。” 赤井秀一侧头看了他几秒,然后弯腰把箱子拉开一个拉链,伸手进去掏了一下,拽出来一顶帽子,直接双手举起给他戴上了。 影山步:??? 他错愕地摸了摸头顶,发现这竟然是对方的备用针织帽。 “你带了多少啊?” “两顶而已,不客气。”长发男人弯腰把箱子重新拉好,对他淡淡偏了偏头,示意他跟上。 影山步无奈,似乎赤井秀一很喜欢开这样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之前竟然没发现这一点。 是因为来到组织成为同僚之后关系更好了么? 他抬脚跟上,一边扯了扯针织帽的边缘,向下拉得盖住眉毛,以求遮住更多部分,随口道:“倒是很保暖。谢了。” 青年黑发发尾被针织帽压在颈窝里,他随手的戴法毫不在意形象,却也不掩养眼,格外随性。 赤井秀一转头打量他一眼,唇角隐约勾起,但这丝弧度又像是幻觉:“看着还不错。” 一番周转之后来到机场,因为他们两人的行李都很少,而武器等等敏感物品落地美国自然有人提供,所以甚至不需要托运,很快便顺利登机。 “希望这次的飞行一路平安。”影山步吐槽。 他们第一次见面、影山步的第一次登场便是在美国前往日本的客机上,出了大乱子。现在还是他们两人,却要逆向从日本去美国。 “话不能乱说。”赤井秀一轻轻“啧”了一声,“之后的事情够麻烦了。” “勾引任务目标的事情全靠你了。”影山步二话不说先提前把锅甩了。 赤井秀一没有答话,但看影山步打了个哈欠,直接把毛线帽的帽檐向下拉了拉盖住眼睛权当眼罩,忍不住露出点笑意。 “你倒是聪明。” “还好不扎。”身旁青年呢喃几个词,然后便安静下来开始休养精神。 他们当然是经济舱的票。因为影山步坐在靠走廊的座位,因此旁边没有如同靠窗座位可以倚靠的墙壁,所以靠着头枕的姿态有些别扭。 他们没有准备头枕。赤井秀一路过商店时看到了,但是没有提醒影山步。 飞机起飞,平稳下来之后客舱灯光熄灭,以便乘客休息。 客舱内乘客鸦雀无声,偶尔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小孩的尖叫,很快被大人哄得安静下去。尽管发动机背景噪音很大,但在灯光熄灭的环境中,每个人都尽力在微颤的座椅上寻求舒适的休憩。 赤井秀一还没有睡,他将头向后靠在头枕上,睁着眼回忆任务的每一步安排,模拟成功与失败的各种可能情况,忽然感觉身旁有点动静。 转头看去,发现青年的头点了一下,然后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有点不爽地换了个姿势。 男人抿唇失笑,眉尾柔和低垂,伸出手按着青年偏向自己的头,将其拨到自己肩上。 青年似乎因此短暂清醒过来,困意翻涌时倒也不挣扎了,很快便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再度安静下来。 身后的乘客有人按响了服务铃。赤井秀一目光与走廊上对向而来的空乘无意中对视一眼,然后毫不忸怩地微微点了下头来回应对方露出的微笑,淡淡垂眸。 绿眼中思绪明灭,但渐渐变成一池温软的情愫。 他轻柔地伸手,把覆盖在青年腰间的毯子慢慢向上抚至胸口。 将毯子略掖至身侧时,宛如一个短暂的拥抱,在黑暗中无声无息,未引起任何人留意。! 恭喜你可以去书友们那里给他们剧透了,他们一定会“羡慕嫉妒恨”的 第 233 章 意动 纽约。 影山步断断续续地睡了好几觉,直接把飞机餐也睡过去了。他对这种十来小时的长途旅行早有对策,因为他可以储存能量,所以早早地填了个够本。 而他第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赤井秀一肩头,刚想道歉,抬眼看到对方闭着眼也睡着了。 冷峻侧脸棱角分明,高耸眉弓下的阴影里睫毛紧闭,不知是不是假寐,第一次在飞机上见到时,赤井秀一的反应速度就很快,不像睡着了。 不过眼下影山步盯着对方看了几秒也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真睡着了。 未褪去的困意涌上来,于是他抛掉杂念,坐直身体,将头靠在头枕上,继续先前的睡眠。但不知怎么回事,每次醒来都是一样的情况,好在赤井秀一看起来一直都睡得人事不省,没有被自己的冒犯打扰到。 他心里有些无可奈何的嘀咕:大概是这身高差真的靠上去太正好了吧……希望对方不要太介意。 等飞机即将落地时,他揉着脖子坐直,转头发现赤井秀一瞥他一眼,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显示屏上的航线图,那上边显示着机舱外风速,温度,降落时间等等。 影山步感觉自己睡得有点发懵,捏了捏眉心,顺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在练习心算。”赤井秀一答道,对他偏了偏头,挑眉露出点“你懂的”的神色。 影山步:……他不懂啊! 这种数据竟然可以直接代入狙击公式的吗,银色子弹恐怖如斯。他一直以为对方在原作剧情里的那几个紧急情况下的高光狙击场面靠的主要是直觉,现在看来第一狙击手的身份实至名归。 影山步肃然起敬:“太厉害了。” 赤井秀一唇边弧度微微扬起,绿眼中有了些笑意,谦虚道:“只是术业有专攻罢了。你可是东大的。” 赤井秀一化名的诸星大未曾告诉过影山步自己人设的学历,因为通常认知里像他这样类似雇佣兵的刀口舔血的人,常常不会去上四年制大学。 美国的学费之昂贵令许多人背负的学费贷款几十年也无法还清。 但实际上赤井秀一家庭条件还不错,再加上本人能力出众,所以经济上面没有压力。他本科毕业于纽约大学,因此对这里相当熟悉。 再加上他加入FBI之后分配到了纽约工作,在飞机落地时,从窗口看到熟悉的场景,宛如回家一样的亲切。他对任务倒是不怎么挂心,反而有些担心会遇到昔日熟人,不过也可以规避就是了。 谁又能想到他会从日本被反向派回来呢。 赤井秀一心里叹了口气,当他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跟FBI的同事一说,大家都沉默了一秒。 下飞机之后。 他们打了辆车,直接到了情报里写着的公寓地址。 纽约因为鱼龙混杂,安全系数不高,所以许多公寓楼下都有二十四小时保安兼职前台。 这个地址的公寓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周围甚至还有着绿色塑料布遮住的脚手架,街上也算不得多么干净,然而进入旋转门之后,大堂却金碧辉煌,地面一尘不染,身着笔挺黑西装的保安有些警惕的目光打量了一眼: “你们是来拜访谁的?” “1516,我们是他的朋友。”赤井秀一淡淡道,非常自如地切成了美式英语。 “稍等,我给房主打个电话。”保安客气地说道,拿过前台的电话拨出,说了几句后挂断,抬头礼貌道,“请吧。祝你们今天愉快。” 这处地址是由美国这边提供的安全屋,据称已经将武器装备等物资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赤井秀一有些感慨:“这公寓房租很贵,组织倒是很有钱。” 是啊,组织是挺有钱的,这点影山步深以为然。 但他还是接了一句:“多贵?” 赤井秀一算了算:“一室一厅一个月六十万日元。” 影山步沉默了,他默默算了算自己的工资,又算了算琴酒0元租给他的公寓,突然开始感谢…… 不对,他来组织之后组织也没给他发工资啊! 越想越不对劲,这事得好好跟琴酒唠唠…… 影山步背下来了门锁的密码,伸手推开房门,抬眼环视房内,然后愣住。 赤井秀一站在斜后方,见他不动,有些好奇地探头一看,冷峻眼眸微眯。 宽大客厅内,精致有设计感的家具摆放整齐,落地窗前百叶窗向上翻折,阻挡了绝大部分阳光,有些昏黑暗淡。 坐在单人沙发里的男人正背对落地窗,面对大门,光线从背后投来,勾勒出昏暗的黑影。 软呢帽下银色长发垂落,长腿交叠,只是静静坐着也透露出令人不可小觑的气息。 怪不得影山步会愣住,恐怕对于步来说,琴酒与苏格兰是他在这组织里最不想见到,却最不可能摆脱的两个人。赤井秀一余光瞥了一眼同伴,然后主动伸手推开大门,从一旁率先走了进去,顺便将影山步的行李箱也提进去了。 “这次任务你也参与?”他主动打了个招呼之后,对琴酒问道。 沙发上的人影冷淡道:“我不参与,但这是我的安全屋。” 影山步心说琴酒不是说他忙完还要好几周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但他只是默默站在一边,听黑麦与琴酒沟通。 黑麦顿了顿,反问:“那我们之后怎么安排?” “我有别的事。”沙发上的人影站了起来,长大衣使高大身影更加具有压迫力,“你们这次的任务很重要,有其他人配合你们。” 黑麦道:“明白了。” “任务有些变化,晚宴将不需要你们亲自参加,由其他人代替。有更可靠的进入方式。让你们去赌目标的昏头太不可控。”琴酒冷淡道,“之后那个人会联系你们,细节你们具体再商讨。” 影山步站在门口装作自己不存在,但没想到琴酒迈开步子,鞋跟踏在木地板上,在幽暗空旷的室内发出突兀响声。 一步又一步,男人停在了他面前,竟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仰头,然后冰冷地说道:“不要失败,在这里失败的代价不是你能承受的。” 青年抬眼与男人对视,眼睛微微睁大。 “听懂了吗?”低沉的声音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地问道,有如阴冷的毒蛇。 “……嗯。” 青年站在原地,愣愣地仰头看向对方,没有任何其他举动,甚至是下意识的后退,只是整个人很明显地僵住。 而男人垂眸的眼中露出一点笑意。步倒是很敏锐。 赤井秀一心里一提。 自己的猜想果然没错……步去见琴酒之后应该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在身份暴露之后的那些审讯也有琴酒的手段,令影山步与琴酒对峙时处于绝对的下风。 因为换位思考,赤井秀一不会容忍这样钳制的动作,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上司,虽然不会反抗,但至少也会挣脱。 依照他这两年收集的信息来看,琴酒的特点不仅仅在于对叛徒绝不手软,而且行事作风刚愎自用,虽然并不会拒绝下属的建议,但是比起因为与他人合作而改变自己的计划,琴酒更倾向于独立做事。 这也是琴酒相当神秘的原因之一,赤井秀一至今与琴酒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没想到琴酒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下颌的淡淡体温随着手指撤离而消散。琴酒没有再说话,推开门离开。随着房门再度闭拢,赤井秀一伸手打开墙上开关,看向依然站在门边没动的青年,说道:“怎么样?”声音里隐含关切。 “……嗯?”青年好像突然回神,有点木然地转脸看向他,“什么怎么样?” “……没事。”赤井秀一静静看着他,说道,“我们分头检查一下房间吧。” 影山步点头:“好。” 然后转身走向卧室。他没有看见的是,身后那双看向他背影的绿眼中透出一点思索与忧虑,迅速便被隐藏起来。 然而影山步走进卧室之后,心里还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兼具一些微妙的好笑。 那是贝尔摩德。 他察觉到琴酒并不是本人是他在听到琴酒在室内穿着皮鞋的时候,这对于有点洁癖的琴酒来说是会被一枪崩了的坏习惯。 等到贝尔摩德碰到他,就从后台的提示音中立刻原地掉马。 在场三个人,其他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影山步才是在大气层的那个人。 不过贝尔摩德装得还真像,简直天衣无缝,连身高都能够一比一还原。不过贝姐原本也有一米七八左右的傲人身高,垫一垫倒也没有那么大的困难。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不在室内脱鞋了,实在是不方便啊。 影山步忍着笑意,把卧室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最终打开一整面墙的内嵌衣柜折叠门时,被挂在墙上整整齐齐的装备震住了。 赤井秀一检查完客厅之后,来到卧室,扫视一圈室内格局之后走到影山步身边,也被这武器库震了一下。 “准备还真充分。” 贝姐不愧是美国地头蛇,耕耘了几十年,比赤井秀一这位FBI底蕴更加深厚。 如果影山步没猜错的话,这间安全屋属于贝尔摩德,主要从装潢风格来判断的。只是不知道贝姐呆在这里是为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意外惊喜吧。 影山步把这些杂念从脑海里清除,然后听到赤井秀一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检查了各个抽屉,最后说道:“没什么生活痕迹,但是物资很齐全。还真是一室一厅。” 方才在电梯上的闲聊一语成谶。 而且卧室内只有一张居中摆放的大床。 “我去看看沙发能不能变成沙发床。”赤井秀一说道,转身出门。 影山步跟上,结果赤井秀一蹲在沙发侧面低头研究了一下,无奈道:“设计师款,不考虑经济适用功能。” 简而言之就是,贝姐根本没考虑过将第二个不会跟她睡一张床的人带进安全屋,恐怕不管换哪套房子都是一样的情况。 “我睡沙发吧。”赤井秀一垂眼打量了一下这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沙发。 影山步无奈道:“不用,你睡床吧,看流程我们至少要待到圣诞前,至少要休息好。” 男人绿色的眸子转向他,然后微微一弯:“……多谢。” “应该的。你要是谢我,为了对得起你的谢意我就该睡沙发了。你介不介意我也睡床?”青年耸了耸肩,“还要谢谢你飞机上被我靠了一路。” 赤井秀一低笑一声:“小事。当然,我没关系,看那张床足够大。不过睡一个月沙发我倒是也有过,离家出走睡在朋友家客厅的感觉倒是很特别。” “离家出走?”影山步诧异地盯着眼前的银色子弹,像是想从他那张冷峻无情的面孔上读出昔日的离经叛道。 “是啊,青少年。”赤井秀一耸了耸肩,“那时候还跑去纹身打耳洞了,不过耳洞后来长上了。” “难以想象。”影山步诚实地说道,他好想见见叛逆杀马特的银色子弹啊。 赤井秀一把大衣挂在门口衣柜里,里边便只剩一件轻薄针织衫。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似乎感觉不方便展示后肩的纹身,于是便作罢,只是道:“晚点洗澡的时候可以给你看纹身。” 然而没想到的是,到了睡前,被惊到的人反倒是赤井秀一。 随着浴室门应声打开,青年洗完澡出来,腰间围着浴巾,露出白皙精瘦的半身,肩平腰窄,胸腹紧实流畅,没有一丝赘肉。算不上壮硕,却也并不嶙峋,而是极度均衡的状态,美感浑然天成。 刚刚吹过但依然有些濡湿的黑色发尾垂落颈窝,惹得目光下意识停留在一缕蜷缩在锁骨凹陷处的发梢。 随着青年侧身,露出线条流畅的左臂,令男人目光猛地一凝。 其上墨色图腾舒展地将手臂包裹,安静地停留在皮肤表面。竟是一整条花臂! “……这是什么时候纹的?上次见面还没有吧?” 赤井秀一愕然地上前仔细打量,只觉得纹身极其精妙,图案活灵活现,绝不是手艺平庸的纹身师。而代价便是则是需要承受更多的纹身痛苦,因为与分毫毕现相对的,是更多的刺入皮肤的笔触。 影山步愣了一下,他几乎把这纹身都要忘记了。 “来组织之前。”他简单地把机缘巧合落入组织前的卧底行动又说了说,于是从赤井秀一微蹙的眉心看出一点担忧。 担忧什么?影山步不解。 “据我所知,日本公安不能纹身。”美国在这方面的要求则放低了很多,只要没有太大面积的就可以,因为这边流行的文化是可以将自己的座右铭、想要纪念的人纹一个小图案在身上,而这甚至可以成为聊天时的开场白。 在军队里更是屡见不鲜。 赤井秀一说道:“如果你要回去,恐怕还要洗掉。这么大的面积想要洗掉,几乎与毁容无异。” “……”影山步张了张嘴,他没想到这一茬。但看到对方言之凿凿的样子,他也不好说自己洗掉一定没有疤痕,便转移话题,语气玩笑道,“也许我可以试着向上申请,走个特例。你去洗澡吧。” 于是赤井秀一让开几步,然后走入浴室。 浴室内虽然被使用过,到处都有水渍,但却很干净,没有一点杂物,显然前一位使用者特意处理了一番。 男人双手抓住衣角,从头顶脱下,随手放在毛巾架上。 雾气朦胧的镜中倒映出来一道模糊的精壮身影,然后走入淋浴间。 冷水居高临下地笼罩了整个身躯。 冰冷的水流冲刷过宛如蛛网般披散在强大躯体上的黑色长发,幽绿的双眼睁开,眼帘低垂。 赤井秀一冷淡地想到:他早明白在错误的时间对错误的人产生的感情只有错误,所以他不会允许不可控的进展产生。对影山步的关怀出自友谊,也出自愧疚,并不算出格。 他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心里却生出了犹豫,后悔,还有一丝该死的跃跃欲试。 ……也许之前该拒绝步的提议。 浓长的上下眼睫湿漉漉地紧紧闭拢,冷峻坚毅的脸颊绷紧了一点。他用力地按捺下躁动,站在冷水下撑住墙壁深呼吸:真见鬼。! 恭喜你可以去书友们那里给他们剧透了,他们一定会“羡慕嫉妒恨”的 第 234 章 惩罚 影山步坐在床上看了会手机里的内容,打了个哈欠。他的目光抬起,转向浴室,终于听到了吹风机响起的声音,不由感慨长头发洗起来就是麻烦。他不自觉地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暗中想到,先留一段时间再说,反正短期内不可能变成像他们一样的及腰长发。 于是等赤井秀一终于出来时,便发现卧室一片昏暗,唯独床头留了一盏夜灯。而大床上被子里的起伏没有动弹,显然是睡着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男人临睡前最后一次去检查了房门与窗户,并且从武器库里拿了把手.枪上膛放在枕边,这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伸长手臂关掉灯,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他睁眼看着天花板上从百叶窗泄出的道道光斑,仿佛能够感觉到不远处那个存在的呼吸与温度。然而实际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和关系都远远算不上耳鬓厮磨。 男人静静地躺在床边,合拢眼皮。他以为自己今夜难眠,但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梦境。梦里一片混沌,等他睁眼时还有些发怔,很快那些混乱的印象便有如海浪自沙滩上退去一样,只留下潮湿的痕迹。 然后发现床另一侧已经空了。 赤井秀一坐起身,捏了捏眉心,黑色长发披散垂下,遮住了精壮赤.裸的半身。 不知道是长途跋涉让自己太累了,还是他的警觉性对影山步根本不起作用。 影山步在客厅的餐桌边坐着看电视,餐桌正对着一张大屏幕,上边无声地播放着今日新闻。 赤井秀一看了眼桌面堆起来的餐盒:“你早上去买的?辛苦了。” “嗯,楼下街边不方便跑步,我就去健身房跑了跑。”青年正用叉子插着一截煎得脆硬的培根去蘸番茄酱,抬头对室友招了招手,“买了很多,你随意吃。” 赤井秀一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刚起床还有点毛躁的长发披在肩上,垂眼看了看桌面,拉开椅子落座。 他随手撕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一边说道:“你看消息了吗?美国这边跟我们合作的组织成员等会会过来开会。” “嗯。”影山步含混不清地答了一声,心里却很清楚,这个必然是贝尔摩德。 他们的任务原定是与目标接触后得到其好感,并且借此机会获得某场圣诞节之前举办的晚宴入场券。 来之前,影山步其实也考虑过这个任务的风险性。如果需要他们去通过这样的手段潜入会场,说明假扮服务生的路子走不通,而根据请报上描述的该晚宴位于某家族庄园内,也许筛选机制会很严格。 那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他们要怎么保证一定能够取得晚宴的门票? 好在贝尔摩德更改了计划。 新发来的计划案中,增加了一条情报,晚宴上他们需要取得的是书房内计算机中的资料,而书房门上的锁要求虹膜与指纹同时验证,所以影山步他们的任务从取得目标好感从而同行进入晚宴, 改为接近目标并趁机获得虹膜扫描数据。 合理了许多。 贝尔摩德来时, 客厅两人正在下象棋。这副象棋与棋盘大约是装饰的一部分,从未被用于真正的用途,贝尔摩德也不会自己跟自己下,现在倒是物尽其用。 她径自换了鞋走进客厅,沙发上的两人转头看向这陌生人。 赤井秀一眼神微动,但表情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点头问好:“我是黑麦。” 金发女人勾了勾唇,看向影山步,语气莫测:“这位应该就是厚海凌久了吧。” 她念这个日文名的时候故意拖了点长音,像是有些不熟悉似的,但完全可以理解为西方人对日文的陌生。 影山步的目光冷淡地与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接触,看着对面罕见使用了自己原本面孔的女人,心里无声呐喊:姐啊你面前的这可是FBI啊! 不过估计FBI在赤井秀一结束卧底之前都不会对贝尔摩德展开调查,因为担心打草惊蛇。 但影山步也不可能去提醒贝尔摩德,这便有些无奈了。 “我是贝尔摩德,你们这次的同事。”女人的目光在影山步脸上蜻蜓点水般滑过,然后坐到单人沙发里,长腿慵懒地交叠,开门见山道,“这次晚宴由我来参加,我已经与威尔逊家族的一位公子搭上了线,需要你们想办法接近那位大小姐。” “书房的钥匙不包含那个人么?”赤井秀一一阵见血地问道。 “很遗憾,那是个绣花枕头,平时并不得待见。”女人耸了耸肩,“而短时间内能被我拿下的只有他,获得邀请还是很简单的。” “你们的任务目标也不算多难,大学生而已,只是出入都有保镖跟随,也就在校园里是自由的,所以你们最好抓住机会。” 贝尔摩德说罢,从手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这是你们在美国期间的证件和资料。请熟背下来。别出差错,就算那位大小姐也不是笨蛋。” 赤井秀一点头,打开纸袋看了一眼:“他是日本的访问学者,而我是美国的……演员?” 贝尔摩德挑了挑眉:“有问题吗?我相信你们能胜任。” 她从纸袋里拿出剩下的证件,将它们在桌面上并排摆放,解释说:“目标修读商科和波斯语双专业,我认为访问学者能找到共同话题。她还经营自己的社交媒体,客串过几部电视剧,算是娱乐圈的一员。” “……没问题。”赤井秀一冷静地点头,而影山步在听到赤井秀一的新身份之后就开始忍笑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怎么不合适呢? 贝尔摩德没有易容,那张明艳的脸蛋向后微扬,靠在沙发靠背上,随口道:“目标的课表和行程安排在文档里。你们有没有详细的计划?” “我会去教室踩踩点再看。”影山步说到正事时表情认真,略一思索道。 赤井秀一则对着文档端详,沉吟道:“我再想想,如果有更多资料就好了。” 贝尔摩德对他略一点头:“这个没问题,我晚点给你发。” 显然身为大明星的她想要知道这点东西属于信手拈来。 “你们双线并行吧,不过也要避免目标起疑,到头一场空。”贝尔摩德伸手取过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晚宴在平安夜之前的那个周六晚八点,在这之前务必要拿到虹膜数据,指纹简单很多,只有虹膜几乎不可能在目标清醒的情况下弄到手。” “知道了。”影山步点点头。 “那就拜托你们了,有什么需求跟我开口就好。”女人握着矿泉水瓶,偏头看了眼桌上的棋局,勾唇笑道,“你们亚洲人会下国际象棋的倒是少见。说起来,目标倒是也擅长象棋,或许可以考虑从这个方面入手。” “虽然根据资料,你们是目标的心仪类型,但下手之前最好练练怎么勾引女孩子。”贝尔摩德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影山步,站起身,拿着矿泉水瓶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走了,我还很忙。不要透露我的行踪。” 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交代完正式之后又莫名其妙地走人。 某种意义上跟琴酒是一个路子。 影山步听到房门自动落锁的声音,与赤井秀一对视一眼,有点面面相觑。最后反而是影山步先笑了起来:“演员吗?其实感觉你更符合模特。” “模特就搭不上目标的线了。”赤井秀一倒是很客观,“而且现在这个娱乐圈对模特的要求有点病态,我大概算超重。” “你都超重吗?”影山步张口结舌。 没想到男人似笑非笑,绿眼瞟他一眼:“你也许好一些。” 青年的眼睛有点困惑地睁大了点,似乎在品味这句话是否带了些人身攻击。 因为赤井秀一身材很结实,显然与俗世意义上的超重毫无关联,那么唯一能够做减法的只有肌肉了。 这是说他肌肉没有赤井秀一大啊! 男人最怕别人说自己小! 半晌回过味来,影山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把衣服脱了,我们比比。” “算了,我错了。”赤井秀一道歉倒是很干脆,向反方向缩了缩,双手举起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他可不敢让影山步这么碰自己。 青年瞪他,一向冷淡的表情生动起来,倒是格外可爱。 赤井秀一眨了下眼,掩过眼中的笑意,转移话题地指了指棋局:“把这局下完吧。” 他们下棋也不过是等待贝尔摩德时,发现茶几上有一套摆出来的精致棋子,意外又发现对方懂一些,便顺水推舟地摆开车马开始了一局厮杀。 赤井秀一会下并不稀奇,但影山步便不同了。他低头移动棋子,然后看着对面盯着棋面陷入沉思的青年,饶有兴致地问道:“东亚的象棋有不同版本,日本的应该是将棋吧?你也会下么?” 赤井秀一的弟弟在此道颇有建树,他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但眼下甚至还在装作不确定将棋的名字一样外行。 影山步正在思考,顺口道:“知道规则,但是没怎么下过。顿了顿,他意识到自己把真实情况溜出来了,但这种东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便低头再次投入思考。 实话实说,赤井秀一的水平还不错,因为他精于心算,性格又能够谋定而后动,因此擅长走后手。不如说羽田秀吉的实力也要建立在基因的优越上,一母同胞的两人至少智力上不会有太大分别。 但因为各人专注点不同,所以赤井秀一没有特意研究过棋谱。纵然如此,他自认为算个三流棋手,却也不是门外汉,可对面青年的棋风凌厉,竟然很快便将他的棋路封得进退不得。 赤井秀一难得地陷入沉思。 影山步走出关键一步后也低头看着棋谱,几秒后抬头盯着对方的表情。 而赤井秀一推算出来自己下一步不管怎么走都没有赢面之后,抬眼与对方目光相接。 看着青年带着点期盼与专注的眼神,赤井秀一心里并没有什么输了的不忿,反倒压住唇边笑意,很干脆地将自己面前的白棋国王推倒。 他认输了。 这是最传统的认输方式:将自己最重要的棋子推倒,颇似骑士交出佩剑献上忠诚。 现代棋局已经少有人用这种古老方式认输,多是口头表达,除非心服口服。 而他向影山步投降,又何尝不是心服口服呢。 他垂眸望着对面托腮低头的青年,冷峻的绿眼中浮现出一些复杂的神色。 影山步心情倒是很好,他低头欣赏了一会棋面,感觉自己宝刀未老,满意地抬头问道:“再来?输了是不是得有点惩罚?赤井秀一则挑了挑眉:“按照兄弟会的规矩,脱衣服?” 影山步有点吃惊地睁大眼,结果就看到对面男人的手放在短袖下摆上了。 影山步:??? 下不过棋就脱衣服算什么本领!不对,脱衣服算哪门子的惩罚啊?! “开玩笑的。”赤井秀一说是这么说,但衣服已经从头顶脱下抓在手里了。他侧过身体,单手从后颈勾过长发,给影山步展示了一下后肩的纹身,那是个三角形,内嵌圆形,圆形中央是一只眼睛。 “昨天说过的纹身。”! 第 235 章 倾心 有点眼熟。 影山步丢下棋子,凑近仔细端详, 发觉刺青栩栩如生,那只眼睛活灵活现,宛若凝视着自己一样。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问道:“这有什么含义?” 赤井秀一低笑一声,“三角代表稳定,圆形代表循环,眼睛代表洞察。” “我记得美元纸钞上就有一个在金字塔尖的‘上帝之眼’。”影山步抬头看了他一眼,挑眉,“还真是非常美国的选择。” 磁性的笑声从近处传来,那双绿眼里流露出一点无奈:“青春期的纹身,你也知道。” “老实说,很难想象你叛逆期的样子。”影山步耸了耸肩坐回沙发,低头伸手恢复棋面。 赤井秀一不着痕迹地用手指蹭了一下后肩纹身,被触碰过的地方有些滚烫的痒。然后他展开短袖利索套上,问道:“嗯哼?我以为每个人都会有叛逆期,只不过或早或晚而已。” “不,我觉得你是那种生下来就可以教训学校里的不良少年的人。”青年低头摆放棋子,振振有词,引得对面忍不住发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不良少年呢。” 影山步诧异抬头,与赤井秀一对视,见对面眨了下眼。 “所以打拳赛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这话一出口,赤井秀一先顿了顿,沉默下来。 影山步像是没有发觉似的,垂眼继续手里的动作,然后指了指桌面:“再来一局,我就去校园里看看。” 男人心里略松了口气,自然地伸手提起黑棋向前移动,“老规矩,你可小心别输了。” 什么就老规矩了! 影山步:“……那我不可能输的!” 当然,最后影山步险险保住了自己的贞操,暂时维持住了二连胜的战绩。 他们分头行动,在贝尔摩德没有提供更多信息的情况下,赤井秀一选择在网上搜索更多消息,寻找有没有合理接触目标副业的机会。而影山步则换了身休闲装去学校看看。 哥伦比亚大学坐落于纽约市上城,是一所属于常青藤联盟的古老私立大学。 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几乎不会就读除了常青藤以外的学校,一方面是家族光环会受到影响,另一方面就是学校里的人脉是他们进入社会之前重要的积累。 老钱家族的孩子大部分生活都很低调老实,因为他们的零花钱通过家族基金领取,一旦闹出大新闻,就会被家里断绝经济来源,日子不会好过。而相对应的,就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进入家族藤校,因为多多少少家中长辈都会占有校董的一席之地。 不过目标这位大小姐并不是这样的角色。 威尔逊家族深耕能源产业,近年来也对电影等娱乐行业有所投资。索菲娅·威尔逊很年轻,很有野心,所以才会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在社交媒体上拥有百万粉丝,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个人品牌主理人。 她的目标并不是成为更有名气的网红,而是接手家族企业在影视圈的资产,所以才会选择商科作为专业。 影山步看完材料之后,在心里赞了一句,这是个典型的优秀富N代,目标清晰,行动力强。 这样的人想要得到真心几乎不可能,但好在对方虽然在学校里非常低调,双专业的情况下学习成绩依然不错,感情史方面却是一团糟,约会对象没有保持超过三个月的,一夜风流更是不计其数。 这倒是很有美国年轻人的特点,只不过索菲娅·威尔逊有足够资本让这些前任保持安静罢了,毕竟都是你情我愿的荷尔蒙游戏。 影山步站在校园里,左右环视一圈,感慨:哪怕是这种学校也只能在纽约市占这么点地方啊。比起东大的湖区校园小了许多。 校园东西两侧校门常年打开,对公众开放,因此校内到处都是游客,还有来放松遛狗的当地居民,因此影山步站在学校倒也不算突兀。 他走到广场中央,一边沿着阶梯向许多游客正在拍照留念的雕塑走去,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课表。索菲娅修双学位,所以课表很满,每天都能找到机会接触。 现在大概是课间时间,下一节课是在…… 他刚放大截图,还没仔细看清上边的字,忽然脑海中响起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触发任务:保护公众,当前安全率100%,降到60%以下则任务失败。奖励积分:3000点。】 影山步愣了一下,迅速抬起头,同时安装上了有些陌生的系统助手。在雕像下的空地处,有个男人弯腰从地面上打开的乐器箱里掏出了一把自动步.枪,原地开火。 “砰砰砰!” 刺耳的巨大枪声连续响起,数秒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游客与学生们的口中发出。 但此刻没有游客与学生之分,他们全部都是手无寸铁的受害者。 第一个倒下的是站在喷泉不远处正在与同事聊天的巡警。巡逻警察通常两人一组,腰间全副武装,但他们身材中大腹便便的占多数。 那枪手选择的位置早就规划好了,站在原地率先对准站在一起的两个警察进行点射,解除了有可能制裁他的武装力量。 影山步此时站在台阶上,在警察们应声倒地之后箭步窜向喷泉后方,顺势将附近的一个学生拦腰挟在手臂下方,拽到喷泉后卧倒。 那学生戴着琥珀纹理的粗大框架眼镜,卧倒时摔落在地,但似乎并不影响她的视野,面色苍白地愣愣地抬头看向把自己扑倒的黑发青年。 “你没事吧。”黑发青年扫了她一眼,随口说了一句,但没有立刻从她身上离开,而是撑在地面稍微从喷泉边缘抬起头悄悄观察。 枪声还没停歇,影山步一眼看出来这种改装过的自动步.枪的弹夹容量是60发,也就是说他如果想冲上去制服凶犯的话,只能等他换弹的时机。 但这枪手似乎枪法还不错,在场的人有没有60人都不一定,还不够他打的呢。 这时,一发流弹忽然打在石头的喷泉内,溅起一阵水花,让女孩下意识发出尖叫,被影山步一把捂住,同时俯下身替她挡了一下接下来的流弹,好在枪手似乎只是发泄性质的随机乱射,没有刻意瞄准他们。 影山步心里默数着弹夹里剩余子弹的数量,同时盯着任务情报中的进度。 【当前安全率75%】 也就是说在场的人只要被子弹打中就会倒扣安全率。这两个警察首当其冲地扣了一大笔,因为他们都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虽然他们都穿了防弹背心,但枪手早就瞄准了两人防弹背心之外的部位,所以倒在地面之后身下渐渐漫出血迹。 “我的枪……我没带枪。年轻的女学生金发凌乱,眼镜掉在地面也全然不知,身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会之后,喃喃说道,“学校里不让带枪。保镖……我的保镖……可以给我的保镖打电话!枪。 影山步没有搭理她后半句话,忽然醍醐灌顶,目光落到倒在地面的警察身上。 他接着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监控摄像头,然后迅速低头问那女学生:“你有持枪证?” “有,有的,可以带上街的证。”她下意识道。 持枪证分为不同种类,基础的是只能够在家使用,用以自卫的证件,而更加严格的则是只对公民发放的,能够允许携带上街的证件。当然,无论是哪种,普通公民在学校都严禁持枪。 而索菲娅的保镖并不能及时赶来,在她上学时,保镖只能在校园外不远处等候。 索菲娅·威尔逊忽然也回过神来:“警察的枪……!” “对。”影山步低声道,“我去把警察拖过来,你来开枪。” “我、我不行……我只打过靶子。”索菲娅愣了愣,矢口拒绝。 但影山步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字字有力地说道,“你可以,我帮你。” 其中一个警察距离他们不远,影山步见那犯人转过身体,脚在地面一蹬就窜了出去,然后浑身肌肉绷紧,迅速将其中一名警察拖到喷泉后方。 他们的配枪与腰带相连,以免被轻易夺枪。影山步从枪套里取出手.枪之后,交到索菲娅手中,轻声道:“别怕,我来帮你瞄准。” 索菲娅都快哭了,但对面的青年那双冷静的黑眼凝视着她,说道:“我们只能自救。” “你这么自信为什么不自己开枪!”索菲娅压低声音,有点崩溃地推脱道。 影山步无奈道:“我刚来美国不久,没有开枪许可。” 索菲娅愣了愣:“你不是美国人?我们现在用警察的枪也不合法……算了。” 似乎想到自己的背景与眼前的外国游客大不相同,如果由自己来的话,家族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捞出来,而且之后自己还可以借此给自己的形象镀一层金。 她冷静了一下,立刻双手握住枪柄,然后单膝跪在地上,做了个标准的射击动作,瞄准那个犯人。 犯人正背对着他们肆无忌惮地进行点射,与此同时影山步的系统后台安全数字正在迅速下跌。 来不及多想,影山步同样跪在地面,从背后扶住索菲娅的手臂,轻声道:“深呼吸,手别抖。想象他是你打过的静物,是一个玻璃瓶,一颗土豆。” 索菲娅忍不住产生了点笑意,迅速抿唇忍下,但紧张却极大程度地减轻了。 她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的准星,深深呼吸。她想象着过去许多个重大场合之前她是如何调整状态的,于是很快心跳频率逐渐降低,越发专注起来。 她的眼前只有那个人的后背,手臂被人牢牢把住,能够放心地将一切不可控的风险因素都交给身后人—— “Fire!”男人的命令在耳侧响起,让女孩不假思索地扣动扳机,而开枪时手掌的颤抖则被男人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对抗了冲击。 “砰!” 一声枪响,随后自动步.枪的响声停歇。 那犯人后背洇出血迹,踉跄地想要转身,“Fire!” “砰!” 又一蓬血花在犯人背后溅起。 他踉跄了一下,然后轰然扑倒在地。 影山步警惕地观察了那犯人几秒,见他确实无力再起身反击,这才放下心来。 【当前安全率63%。任务已完成。】 他的注意力拉回来,这才发现索菲娅已经浑身脱力,但手臂却绷紧,死死地抓住枪柄不肯松手。 影山步揽着她的腰免得她摔倒,伸手包裹住她应激性僵硬的双手,温声安慰道:“Welldone,girl.” “松手吧,已经安全了。” 女孩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地任由对方将枪从她手里拿走,然后浑身颤抖起来,蜷缩着身体抱住自己,像刚从那生死一线的境地回过神来。 影山步用手帕包裹住手.枪将指纹仔细擦干净,又塞到索菲娅手里让她握了握,结果女孩先是呆呆地接住手.枪,紧接着赶紧丢开,然后转身一把扑倒对方怀里大哭起来。 影山步原本蹲在地面,被扑得身体晃了晃,向后坐倒。他愣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地单手拍了拍女孩,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你说你有保镖?他们什么时候来?” 索菲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顾不上搭理他。 校园内枪声响起的时候便触发了校园内的报警机制,很快救护车声和警笛声便由远及近地响起。 索菲娅发泄完毕,这才眼眶肿得像两个桃子一样地从包里翻出手机,那上边有几十个未接来电。 她拨了回去,简单地跟保镖说了几句自己的位置,让对方不必担心云云,然后果断挂断了电话,就好像跟对方通话是在浪费时间。 浪费跟自己的救命恩人相处的时间。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滚烫的眼眶,心里大呼不妙,现在她肯定十分狼狈,丑得要死。 但索菲娅又岂是自卑的人。她认认真真地道谢:“谢谢你救了我,刚才那两枪……不是我的真实水平。虽然我枪法还不错吧,但显然……” 话没说完,她便伸手将脸边金色发丝勾到耳后,探头去亲那黑发青年,但对方下意识侧了侧头躲避,于是一个吻便落在唇边脸颊上。 “是你的枪法更好。”索菲娅碧蓝的双眼熠熠生辉,大胆又羞涩地示爱道,“我已经完全被你折服了,ajon。” Ajon,波斯语中意为亲爱的。 影山步愣住,好半天才眨了眨眼,扶在女孩腰上的手条件反射地抽了回来。! 第 236 章 学习 影山步完全没料到这样的发展。 他不是没看到眼前姑娘的姓名,但在那样的条件下也顾不得想组织任务,解决犯人是他的第一要务。 而他让索菲娅动手的原因则是摄像头的监视范围,任务助手的视野里指示出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能够被完全拍摄下来,而如果想要射击的话至少需要探出一部分身体,所以这样是最稳妥的方案。 除非索菲娅反咬他一口说是影山步迫使索菲娅开枪的,那么目前为止这件事会达成完美结局—— 虽然在场的受害者们并不这么认为。 但影山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救下所有人。 救护车将学校东西侧的每个校门赌得严严实实,身着白色衣物的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匆匆奔向受伤人群,然后抬走了一位又一位,按照轻重缓急将每辆救护车都塞至上限才能开走。 影山步没有及时作出回应,而索菲娅似乎也观察出来了他的性格,凝视他数秒之后没有强求得到怎样的回复,而是开始对着手机打理自己的仪容。 他稍稍松了口气,从地面站起身体。 目送担架来来去去,有医护人员走到他们身边询问他们是否受伤,需不需要救护车,影山步摇摇头拒绝了,而索菲娅看他一眼,却说道:“我的脚扭了。” 影山步转头看去,女孩子对他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她的脚腕肿了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影山步忽然回想起来在枪声响起时,他把索菲娅粗鲁地挟在手臂下拖到喷泉后,似乎没有太在意细节,大约是那时候造成的挫伤。 他默然地叹了口气。急救人员简单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她脚腕的伤势,然后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判断她的伤情并不紧急之后,让她在原地等候,他们要先处理伤势较重的受害者。 索菲娅表示理解。 急救人员匆匆离开之后,她转头看向影山步,伸出手臂,试探又有点俏皮地问道:“能不能扶我坐到喷泉边上?” 影山步自觉理亏,没有任何怨言地走上前弯腰将女孩打横抱起来,引得人轻轻惊呼一声。 他看了眼喷泉边缘,又看了看已经进驻了警察的校园,低头问道:“你的保镖进不来了吧,要不然我把你送出去?” 索菲娅大大方方地伸长手臂单手勾住心上人的肩膀,此时她又带上了玳瑁眼镜框架,眼神闪闪发亮地仰头看他:“外边估计很快就会来记者了,你要快一点哦。还有我的书包。” 然后她伸出手掌,手指在青年唇边蹭过,擦掉了自己唇釉的印迹,还好她上学不会画浓妆。 她敏锐地察觉到抱着她的青年动作一僵,然后有点表情复杂地低头看她一眼:“做什么?我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但立刻便迈开了步伐。 “没关系,我会摆平的。”索菲娅笑眯眯地说道,丝毫不见方才狼狈的神态,虽然眼眶依然红肿,但眼下竟然已经可以淡定询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索菲娅·威尔逊。” “厚海凌久。” 年轻的金发女孩眨了眨眼, 她精通多门外语, 自有些语言天赋在身上,因此几秒之后竟然迅速在大脑中消化了这两个单词的发音,然后准确地重复了一遍。 “我念得对吗?” “很准确。”影山步随口夸了一句,但目光直视前方。 “你是来纽约旅游的吗?”索菲娅问,“你说你刚来美国不久。” “我是访问学者。不过不是这所学校的,今天只是来参观。”影山步止住话题,因为他们两人被注意到这边情况的警察伸手拦住。 警察打量了他们一眼,询问道:“你们受伤了?” “是,她走不了路。”影山步点头。 而警察看到女孩将头埋在影山步怀里,还有些颤抖的苍白模样,还是简单地问了一下他们的姓名和联系方式,然后放行了。等他们走出几米,被不知情的其他警察再度拦下时,方才那位还远远地给他们打了声招呼方便他们通行。 索菲娅手里握着手机,迅速说道:“这条路已经双向封路了,你直接穿到马路对面,就是那辆黑色宾利。” 影山步目光扫视一圈,暗中判断没有所谓记者在现场,大步横穿空旷的马路,依稀可见笔直的马路尽头有警车闪烁的蓝红灯光。 车门打开,索菲娅坐进真皮座椅,还有点依依不舍地朝里挪了一个身位,对影山步匆匆说道:“快进来。” 影山步没有多想,干脆地坐进去,关上车门。 “呼……这下自由了。”女孩舒了口气,随手摘下眼镜折叠插进置物篮,然后将金发向后捋了捋,以皮筋扎起。 第 237 章 偷香 青年近距离端详着对方的脸庞,眼睛慢慢眨了一下。 赤井秀一看着那双若棋子般黝黑的眼瞳,忽然勾了勾唇,发出一声气音的笑,然后退开了一些。 “我相信你的学习能力很快。说吧,你有什么需要我教你的?” 影山步心说不愧是赤井秀一,原作里感情戏最丰富的那个男人,只这一下就令他充满了谜之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够通过对方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他眨了眨眼,整理了一下思绪。 “她说要请我喝酒……但是你也知道,我喝不了酒,更别提喝酒之后完成任务了。” 身旁传来男人的轻笑。 赤井秀一的眉梢柔和地下垂,失笑道:“这是个问题。不过你难道想要一次就完成任务吗?像这样的工作都是持久战。” 却没料到青年有点困惑也有点沉重地眉心微蹙:“这种任务当然一次性完成最好吧,早结束早轻松。” “威尔逊小姐可是位名气不小的美人,我以为你会珍惜这次机会。”男人的绿眼仿佛漫不经心地向一旁转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落在青年脸庞。 “的确。”影山步赞同地点点头,“她很聪明,也懂得审时度势,对我恐怕也不全是真心,而是想要借此给自己制造一些噱头。” 赤井秀一表情未变,却紧紧地盯着青年微侧的面孔,心中想到:虽然他不在场,没能观察目标的反应是否如同影山步所说。但步对其他人的看法并非完全毫无察觉,反倒相当客观清晰…… 那么自己呢?自己的那些隐晦又见不得光的念头,是否早已如同被曝晒在阳光下一般无所遁形,只代表着对方的无声拒绝? 他心下思绪千回百转,表面不动声色。 “那就够了。”赤井秀一淡淡说道,“饮食男女,这里的快餐文化就是如此,大家排解寂寞的方式就是找另一个人,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的。跟亚洲文化很不同吧。” 忽然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这公寓内装修的小酒吧,其实不过是厨房侧面延伸出来的一道大理石桌面的狭长吧台,靠墙立着几瓶基酒与威士忌,吧台旁配有两把高脚椅。 看这几瓶基酒开封过的模样,显然房屋原主也是个品酒爱好者。 “来,坐这里。” 室内灯光遂即熄灭,然后一只香薰蜡烛的玻璃杯被放在吧台上,由打火机点燃,接着是从角落里里找出来的第一只。 赤井秀一拉开吧台椅坐下,转头看向漆黑的客厅。从阴影里走出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依言坐在了身旁。 “就当在酒吧了。现在我教你怎么来假装喝酒。” 烛火幽幽地在空气中安静燃烧。橙黄的火光映在青年的面孔上,意外地令他五官柔和了许多,显得那双冷峻双眼里投来的目光也格外温和。 “其实假喝酒无非有两种,一种是看准时机倒掉,另一种就是不真喝。两种都不算简单,各有各的风险,如果遇到给你酒里下药的情况, 对方是会盯着你下咽的。但这种情况至少这次不会发生。” 赤井秀一取来威士忌, 给两只玻璃杯里各倒了半杯。 他举起一只,看着青年的眼睛:“干杯。” 玻璃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他先垂下眼,将杯子举起到唇边,下颌仰起,似乎准备喝下,但手腕却微动,将酒杯朝下倾斜,顺着身体与吧台之间的空隙倒在了地面。 本就有些刺鼻的酒香更加浓烈了一些。 赤井秀一没有去管地上那几滴水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酒杯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烛光下折射出晦明流转的光斑。 他与青年对视,淡淡道:“当然,如果你一直看着我的话,那么这小动作根本藏不住。” “所以呢?” “——所以只能真喝。” 没想到赤井秀一给了这样一个解决方案,“至少得喝一口,之后你可以推辞自己之前已经喝了许多,不胜酒力。当然,这是你们在酒吧里面碰头的情况下。” 影山步默然,最后捏了捏眉心,头疼道:“但是哪怕只是一口,我恐怕也不行。就算不醉我也会变得迟缓,酒精抑制神经活跃的效果在我身上有点太明显了。” “那就在她约你之前练一练。只是一口的量的话还是相当容易锻炼出来的。”赤井秀一伸出手指,将另一只杯子缓缓推到青年面前。 其中暗示不言自明。 影山步低头盯着面前的半杯威士忌,最终伸手握住。好像下定决心似的,举杯到唇边,忽然听到对方淡淡说道:“如果你能做得非常自然的话,也可以喝一口再吐回去。” “……?”青年有点吃惊地转动眼珠看向他,又垂眼看了看酒杯,好像难以想象出来该如何做才“非常自然”又不会太恶心。 旁边的男人肩宽腿长,侧身倚在吧台边,手臂搭在桌上,长腿踩在高脚椅底部的架子。他单手托着酒杯,缓缓喝了一口,察觉到青年的目光之后同样抬眼,于是四目相对。然后他微微一笑。 酒杯挡住唇,眼睛却明显地弯了弯。 “试试。” 在指导者的鼓励下,青年终于抿了一口火辣的酒液,动作很慢,似乎在思考下一步如何设计。 然而喝了半口之后,像是感觉喝得不够多一样,又没有停歇地多抿了半口。 赤井秀一边慢慢喝着酒,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动作。 就见到眼前青年垂下的眼帘被烛火描绘出深邃阴影,黑色的长袖勾勒出流畅又不失力量感的肩臂线条,捧着酒杯的手指修长白皙,姿态却格外生涩。 若是只看外表,很难想象出影山步真实的性格,其实相当简单直白,而且青涩。 在注视下,青年含着酒进退两难,最后察觉到自己因为动作太僵硬,其实早就失败了,但他又不愿意做出吐回杯子里的举动,于是只好硬是喉头一滚,咽了下去。 然后因为有点急, 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身旁的男人好整以暇地问道:“从今天开始练了么?” 这是在问是不是已经默认了之前锻炼酒量的提议。 青年以拳抵唇咳了几声。被气流拂动, 在黑暗中摇曳的火苗在脸上扑散出明明灭灭的光。 “……有点难,而且我想了想,其实这两种都很容易失败。”青年咳了咳,抬眼看向自己的指导者,声音沙哑道,“有没有那种魔术师用的,在袖口绑着的吸水海绵?” 赤井秀一却没听清他说的内容。 青年浓长的鸦睫掀起时,眼中清粼粼的水光倒影着烛火,像是散落的金屑落在水面,水下又隐隐透出血色的绯红。 空气里暗香浮动,扰乱了心绪。在这样幽暗的光线下,四目相交,确有深情凝望的错觉。 赤井秀一并非没有私心。 他在听到这样的求助时,脑海中已经瞬间展开了几十种由浅入深的方法论。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不可能以自己的身份面对影山步时能够使用的。 如今这样的妄想竟然有了实现的机会,哪怕只是一个短暂、模糊、暧昧不清的夜晚。 也给了足够正当的借口,让他妥善囚禁的妄念悄然越狱而出,化作几乎溢出喉口的心跳。 ……结果他忽然意识到,会被恰到好处的气氛撩拨心神的,只有动心的人。 “哈。”低低地笑了一声,男人晃了晃酒杯,半举起杯中威士忌。 “Cheers.” 烛光下,男人的幽深绿瞳中跳跃着金色的火苗,与相伴而生的更深阴影,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你知道吗,如果碰杯的时候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接下来就会有七年的坏运气。” 低沉的声音慢而磁性,忽然全部切换成英语来对话,却因为刻意粘连了音节,而使得喉结滚动时,仿佛将词语发酵成暧昧的寓意。 青年的眼睫抖了一下,听话地将错开的目光挪了回来,补上了对视。 然后便看到男人唇角弯了弯,“这是法国人的迷信罢了,不喜欢倒也不必当真。” “我还是当真比较好。”青年嘟囔了一句,举起酒杯放到唇边沾了沾唇,苦涩火辣的酒液打湿了唇瓣,顺着唇缝溢进几分,让舌尖都是苦辣的味道。 “你在喝什么?” 这问题让青年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现在他们应该身处酒吧,那么这问题问的便很正常了。 “我不记得名字了。”他坦然地演道。 赤井秀一眼中笑意更深。 真可爱,在扮演的时候也如此坦率。 “看起来很好喝,能不能让我尝一下?” 青年又是一怔,然后顺从地点点头,把杯子朝他面前推了推。 室内气温适宜,男人只穿了件短袖,紧实有力的小臂下是骨节分明的腕部,与宽大手掌。此时那只带了些茧子的手指虚虚拢住杯口,微微一转,便将湿润的唇印转向了自己。 “还不错。”他点评道,看起来云淡风轻地将杯子放回桌面,然后又把自己那杯推了过去。 “来试试我的。” 青年眨了眨眼,下意识伸手握住了杯子,又啜饮了一点。 “嗯……很好喝。”这是不会出错的答复。 “那就好,下一杯让我来请,你也试试我的这款。”男人唇边弧度不深,但浑身姿态慵懒,举手投足无不释放着惬意又愉快的信号。 “……谢谢。”青年只知道应声,目光却因为对方先前的话语而不敢挪开。 若说他不通人情往来,在日本那样谨小慎微到令人生厌的职场上无法生存下来。然而现在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目的便是调情,足够令人浑身紧绷,坐如针毡了。 赤井秀一见状,干脆抛出话题转移一下青年的注意力。 “你最不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加班。”影山步倒是真的立刻放松了一点,随即忍不住闭眼失笑,似乎有点醉意上涌,“这样好吗,第一个问题就是最不喜欢的东西?” “反其道而行之,更能引起人的兴趣。”赤井秀一淡淡转动酒杯,漆黑的长发自后背没入阴影,侧脸在烛影下更加深邃,唯有绿眼幽幽反光,“对你也起效了,不是么?” “是,是。你真的很厉害。”青年终于笑起来,放松地对他也举杯示意。 “你是第一次来纽约?感觉如何?” “很有活力的城市,但是贫富差距也很大。高楼大厦下的流浪汉造成的对比还是很震撼。”影山步说到这里不再接着往下说,而是换成了正面的口吻,“这里无论做什么领域气氛都十足浓厚,机会很多。” 男人笑意更盛,静静地听着明显有些反应迟缓了的青年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 然后他接着问道:“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法律专业的。这次来是交流学习一下。”青年虽然有点被麻痹了神经,但没有失去警觉心,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很聪明,又很乖,但在自己面前却全然无害的模样,令人手指都忍不住蜷缩。 赤井秀一侧头随口把话题接了下去,发觉对方虽然眼帘都低垂下来,显然十分困倦,却认认真真地遵循着身份设定把话都答上来了。于是他便不再试图教会对方什么所谓的调情技巧。 毕竟影山步已经足够有魅力,想必对他一见钟情的那位目标喜欢的也是他本身的特质。 将自己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长腿轻而易举地踩在地面,然后一手撑着吧台,俯身贴到青年耳边低声道:“你身后的人群里有一个看起来很好笑的男人,但是不要刻意回头看。” 青年缓缓眨了眨眼,看向对方。 男人微微弯腰撑着吧台,黑色长发垂落身前,有些落在青年身上。他从青年耳边抬起头,低声道:“你闻起来很好闻。” 呼吸喷洒在耳边,却只令青年耳尖泛红,并朝他困惑地歪了歪头:“?” 青年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们仍旧处在角色扮演的环境里, 于是赤井秀一无奈地微笑起来:“就到这里吧, 你醉了。” “但是我没喝多少……”青年好像终于回过神来,有点苦恼地喃喃自语,“这身体的酒量真是可笑……” 他撑着吧台站起来,姿态有点不是很稳当地走到沙发坐下,嘟囔道:“我休息一下再去洗漱,你先去吧……” 赤井秀一抬起想要搀扶的手臂放下,站在原地看了陷入沙发里的青年一会,然后熄了蜡烛,室内顿时陷入漆黑一片,只有百叶窗缝隙里透出冥冥微光。 脚步声徐徐消失在卧室的关门声之后。 然而他从未离开,只是站在黑夜里安静地回想方才的每一刻,猛地惊觉自己到底做了怎样的蠢事。未经深思,仅仅凭借直觉便顺从了心底的野兽,绅士地,克制地,纵容了一回。 包括现在也一样。 踩上地毯,脚步便更无被人发觉的可能。 他垂首静静凝视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睡去的青年,对方呼吸均匀,有些酒后的粗重,显然已经确凿睡熟了。 今夜是个好时机。他本想借此试探……不,他仅仅只是想更近地了解影山步而已。 却没想到最后唯独乱了心曲的,只有他自己。 动心之后,满盘皆输。 黑暗里,只有一道睡熟的呼吸,还有另一人压抑的声响。 在百叶窗缝隙中晦暗的光线里,一道人影单手勾住长发抓住发尾,俯下身,撑在沙发靠背上。 屏住呼吸端详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庞,最终低下头。 唇瓣上感知到温热,还有点微痒。 一个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青年紧闭的眼皮上,还被浓密的睫毛蹭到了一点薄唇边缘的肌肤,有种若即若离的暧昧的痒。 ‘你已经足够有魅力了。’ ‘Mybaby’! 第 238 章 溃败 漆黑的房间里,一道模糊的身影弯下腰,俯身亲吻另一个人。衣物贴身包裹出宛若弓一样韧的腰背,而本该垂落在青年脸侧的漆黑长发,却被一只手挽住。免得惊醒了心上人。 毕竟他在做的,可是见不得光的事。 一吻即退。 方才屏住息,在直起身体之后,才终于得以放肆呼吸。 胸腔中砰砰的心跳鼓噪,在他脑中震耳欲聋。 肾上腺素竟然在短短片刻间激升到了与出任务时一样的水准,让赤井秀一不由得无奈,但方才的每一毫秒的触感,都清晰可见地在脑海中回放。 唇珠碰触到的温热肌肤,睫毛尖端戳在唇上带起的痒。还有青年喷洒的呼吸,正巧落在他的喉结上。 像是隔空的,暧昧的,清风一样似有似无的吻。 过了片刻。 赤井秀一闭了闭眼,让自己重归冷静,然后才再度弯下腰,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轻声道:“步,去床上睡觉,别在沙发上。” 酒精的作用确实对于影山步来说效果格外拔群。一向警惕的青年现在甚至没能立即醒来,而是过了好几秒,才在赤井秀一的轻声呼唤里勉强睁开眼。 “……好。”他呓语似的回答道,“你……洗完了吗?” “还没,你先洗吧。”赤井秀一说,“要我帮你吗?” 影山步打了个哈欠,从沙发里站起身,结果因为周围实在太黑,让他在本就难以站稳的情况下,失去参照物,不得不抓住了近旁好友的身体。 然后他感觉自己手臂被抓住环过肩头,有另一只手扶在了自己腰间。 “我扶你。”男人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在耳畔响起。 “唔,谢谢。”困倦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 赤井秀一已经习惯了夜视,扶着青年的腰,握着他的手腕,仿佛舞会一样引领着女伴跟随自己的脚步。 影山步犯困又看不清脚下,昏昏沉沉地将重心倚靠过去,心想,自己之前好像还这么扶过对方,这么快就让赤井秀一报答回来了……看来人还是要多做好事,不然他还不一定会这么照顾自己…… 模糊的念头在脑海里滚了一圈,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被好友拖着走。从沙发到浴室的路程竟然格外漫长,影山步几乎感觉自己中途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似的,否则怎么会半天也没能见到灯光。 他重重打了个哈欠,下意识伸手撑住近前的门框,然后浴室的灯忽然亮起,引得他眯了眯眼。 “你先洗吧。”影山步忽然改了主意,伸手握住对方的肩膀,认认真真地缓缓道,“你的头发还要吹干。” 赤井秀一挑了挑眉,把他扶到床边:“那你可别睡着了。要不然明天再洗?” “不行,我感觉纽约太脏了,而且还在地上滚了半天,必须洗干净。”影山步又打了个哈欠,下意识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等赤井秀一迅速洗漱完毕,为了节省睡前的时间,把吹风机拿了出来,这样影山步可以早点进去洗。 “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影山步又打了个哈欠,他这次喝了不到半杯,对比上次在琴酒那里还少一点,顶多就是很犯困。 赤井秀一扶着他走进浴室,看了他片刻,确定他不会在地板上滑倒,然后才说道:“我去给你拿换洗衣物。” “……哦,谢谢。”影山步半天才回过神,道谢的话语落在赤井秀一离开的背后。 他捏了捏鼻梁,感觉自己除了强烈的困意倒也没有别的不适,于是便没有多管体内的酒精,这还方便他一秒入睡呢。 随手把上衣脱了扔到洗手台边上,他撑着洗手台先给牙刷挤上牙膏,忽然听到浴室门传来动静。 赤井秀一手里拿着一摞叠得整齐的衣服,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由得怔了一怔。 眼前青年黑色发丝别至耳后,眼尾鼻尖都晕着血色,睫毛疲倦地低垂,而光.裸的上半身在洗手台前的聚光灯下白得几乎有发光的错觉,此时用胯部撑在洗手台的大理石边缘,腰部肌肉绷紧。 从门口的角度,正巧能够见到完整的手臂纹身,阴沉地,张牙舞爪地爬满了青年的手臂,还有些似乎想要探至后背,却戛然而止,给人以遐想的空间。 “……你的衣服都还在箱子里,这是我的干净T恤,你就当睡衣穿吧。” 影山步完全不在意穿熟人的衣服,坦然道谢。 “那我放在这里了。你洗澡小心点。”赤井秀一将目光从青年身上拔起来,放到镜子上,与镜中倒影对视。 “好,谢谢。”青年倦倦地垂眼低声道。冷冽的容色在酒后微醺的增色下,仿佛绮丽靡艳的玫瑰一样,有种凋零之前怒放的颓靡之美,而半长的黑发恰恰中和了他棱角的锐利。 赤井秀一抿了抿唇,不得不再次移开目光。 他听到自己有些狼狈地轻声说了句“没事”便转身就走。 而影山步丝毫无觉,睡眼朦胧地把牙刷塞进嘴里,闭着眼机械性地刷牙,听到耳畔传来关门声。 赤井秀一坐在床头,后脑勺靠在墙上,低头刷着手机。但他的动作却有些机械,脑海中总是在注意浴室里传来的动静。 很快,浴室门打开,青年穿着自己的宽松T恤,雪白浴巾搭在头上粗鲁地揉搓,两条光洁长腿大大咧咧,摇摇晃晃地努力踩稳步子,走到床边,然后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显然青年已经浑不在意细节,懒得去客厅的行李箱里找睡衣睡裤,干脆就穿着赤井秀一给他送进浴室的T恤上了床,准备这么吹干头发之后直接睡觉。 “……吹风机呢?”影山步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一点,探头向赤井秀一床头柜那边瞅。 “……” 赤井秀一没有立即答话。过了大概有几秒,他才低声道:“我给你吹吧,免得还要再插一次电源,这线很长。” “不用,我自己来。”影山步还没反应过来原因,下意识拒绝,结果那吹风机塞进他手里时,他才意识到这线虽然长,但是让他自己操作的话,却要把赤井秀一挤下床才有足够空间。 他悻悻地把吹风机塞回给对方:“那就麻烦你了,我的头发比你的短很多,很快就干了。” 赤井秀一哼了一声,听起来倒是轻松:“习惯就还好。” 坐在面前的青年背对着微微抬头,让濡湿的头发垂落。 赤井秀一伸手握住后颈湿发抬起,将浴巾盖在肩上时,手指无意中蹭到了后颈的皮肤,让青年下意识地耸了耸肩。 绿眼中酝酿的东西更加幽深了些。 热风与噪音轰隆隆地兜头笼罩下来,男人手指动作精确温柔,竟比发廊的理发师技术还要好许多。 影山步迷迷糊糊地想,这叫久病成良医,天天打理及腰长发已经术业有专攻了。 等吹风机的噪音突然停下时,影山步顾不得多想,直接原地倒下,凭借最后一点意识挪到了自己的枕头上。 赤井秀一盘膝坐在床上,不由得失笑。 他关了灯,看着头顶的一片漆黑,在心里说道:晚安。 然而,正如同昨夜一样,他本以为在这样令他的冷静心态时不时就会波动的情况下,会难以轻易入睡,却在不知不觉中就陷入了混沌的梦境。 然后突然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大脑还有点懵,脑海中那些难以描述的画面在几秒后飞快地褪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清晰起来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感官。 自己的肩头碰到了什么东西。 不如说,整条手臂都挨上了一道温热的躯体。 他没有动弹,只是轻轻转过头,便在昏暗的光线下,朦胧地看到了青年沉静的头顶。 微微低下头,似乎还能嗅到同一款洗发水的味道。 赤井秀一立即从困意里清醒过来。 他露出点苦笑,无奈地心想:老天啊,这到底是什么试炼。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自持了,怎么却总是处在这样的考验之中。 被温热躯体压住的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 后脑发紧,喉头哽住。 他长长地从胸口中吐出一道无声的气息,闭上眼,假装自己只是毫无生命的石头,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在房间里安静了十几分钟之后,男人终于睁开眼,转过身,然后在被子底下伸出手臂揽住青年的后腰,将人搂进了怀里。 并未用力,松松散散地一勾,只是瞬间拉近了距离,仅此而已。 赤井秀一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理智崩裂的脆鸣,还有他的原则被扔在地面的响声。 脑海里下意识冒出了十几种妥帖的辩解与开脱,最终变成了对自己的唾弃。 心底再次叹了口气。 但有一种久违的、可以称作窃喜的满足感滚烫地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令这样幽深的夜里,呼吸之间嗅到的气息镌刻在脑海里,形成了所谓“幸福”的印象。 仿佛逃避现实似的,困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低头无声地,在青年蓬松的发顶落下一吻:‘好梦。’ 陷入梦境之前,男人有些无奈地向上帝祈祷,自己的梦最好安宁一点。 以及,这是最后一次放纵。 - 影山步早上醒来时,倒是没有太强烈的宿醉反应,或许是身体的确逐渐产生了抗性,这对他来说是一桩好事。 他醒得比往日稍晚,因此坐起身时旁边已经没人了。 习惯性地打开系统后台检查了一下,结果看到了属于赤井秀一的那份收入。 影山步陷入沉思。 自己是不是习惯性地薅了羊毛,但是薅错人了? 倒也不算薅错,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位银色子弹的身价已经不算低了,与主角一家持平。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全天候地薅赤井秀一的羊毛,可比工藤新一来得安全多了。虽然工藤夫妻也算候选人吧,但怎么想都没有正当理由…… 他没多想,系统却委婉劝道:【你还不如一开始就把酒精提出来,反应靠演不就行了。】 影山步伸了个懒腰,随口拒绝道:【做任务的时候我会这样。平时嘛……人还是要有点乐趣的,以前我可没这么容易醉,你不知道对我来说有多新鲜。】 系统:【……随你吧。】! 第 239 章 愧疚 枪击案无论何时都是最严重的暴力案件,而在校园内的无差别杀人案则是重中之重, 哥伦比亚大学的光环则令新闻更加攫人耳目, 一时间甚嚣尘上。学校发了公告表示了震惊与沉痛哀悼,并且直接宣布全校停课,直到调查结束,再行复课通知。 纽约上城封街了整整两天,警车将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校园内灯火通明,一队队纽约警察与FBI入驻哥大,加班加点地调查审讯。 犯人当时受到枪击之后,因为并没有被命中要害,而且后续救护车赶来得非常迅速,所以倒是保住了性命,对于审讯几乎没有抵抗便全都交代了。 而影山步,则被索菲娅通知去警局做笔录,无他,当时以特权离开时,留下的联系方式是大小姐的电话号码。 索菲娅在电话里说道:“我来接你吧,给个地址?” 影山步拒绝了:“不用,我们在警察局见面吧。” 索菲娅在电话那边似乎有点玩味地“哦——”了一声,没有多纠缠,爽快答到:“好。” 影山步倒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也明白对方明显的示好,虽然接他并不耗费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只是他下意识觉得没有必要而已,而且如此一来主动权便全在对方手中了。 他仔细琢磨,用揣测通常任务目标心态的方式来揣测索菲娅。 只是以前的目标都没有像她这样直白的。 在警局的笔录倒是很顺利,影山步虽然被盘问得很仔细,但警察的态度却还算不错,也不知道是借了索菲娅的东风,还是案子一目了然,他不可能有任何嫌疑,所以只是走个流程轻轻放下。 他与索菲娅分开问讯,等他出来之后,索菲娅还没有出来,于是他便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了一会。 不久之后,另一间门打开,女孩眼眶通红地走了出来,表情平静,手里捏着擦泪用的纸巾。她身后是手里拿着写字板的警察,语气和蔼地对她说道:“如果还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再联系你的。在结案之前你不能接受采访,这起案子的影响非常严重,希望你能配合。” 说罢,警察转头看了一眼站起来的黑发青年,也对他点了下头:“包括你也是。” “当然,我最近会一直低调的,如果你们能够排除恐怖组织的嫌疑我才会透露消息出去,毕竟我也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索菲娅露出一个自信而平和的微笑,配着方才哭了一场的红眼圈与笔尖,倒是看起来十分楚楚动人,坚强又可怜。 “我会代表家族组织为受害者的捐款。”她转而对警察说道,“这次你们辛苦了,查尔斯叔叔。” 查尔斯警长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表情上是沉痛和疲惫:“纽约虽然不算太平静,但这种案子是我们最不想遇见的。” 影山步全程在旁边保持沉默,由索菲娅与警长打交道。只是对方似乎多看了他两眼,隐约带了点探究,以及了然。 联想到大小姐不算秘密的喜好,影山步面无表情,心里倒是有点无奈。许多白男钟情于亚洲女性,主要是历史与文化原因造成的憧憬,这种狂热的本质是不尊重,因此也被称为“黄热病”。而女性对于男性的选择则不在此类,因为本质上来说,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男女地位都有明显差异,因此即便是跨种族也难以直接衡量权力高低。 所以索菲娅只是单纯的取向单一罢了。 影山步虽然来执行这个任务的角色本质是色.诱,却并没有被物化的感觉,也许是索菲娅直率又真诚,让他感受到对方的热烈好感不是弄虚作假,而背后的互利共赢也直白地摊开在面前说清楚了,谈不上算计。 平心而论,这位年轻女孩能混得风生水起,靠的不只是家族资源,还有不可缺少的个人魅力。 如果没有组织的利用,那么他倒是很乐意与对方交个朋友,当然,不是她希望的那种方式。 但归根结底,没有组织的因素的话,他也不会来纽约这一趟,更不会接近她。只能说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是错的,总归很快就要结束,到时候他直接在纽约人间蒸发,不撕破脸便是最体面的离场。 “学校放假了……你今天有空吗?”坐上车,索菲娅忽然转头问道。 影山步愣了一下:“我没安排。怎么了?” “你愿不愿意把今天留给我?”女孩对他眨了眨眼,蔚蓝眼眸浮起俏皮的神采。 “当然,乐意至极。”青年微微颔首,“你想做什么?” 然后他就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索菲娅从后边提出来一个工具箱,打开之后里边是各种各样的伪装道具,从帽子墨镜到化妆品假发不一而足。 “我对躲狗仔可是很有自信的。”她狡黠地笑了笑,然后严肃地说道,“你先别看我。” 影山步会意,手放在车门开关上:“那我先下车。” “不是不是。”索菲娅喷笑出声,“我没有要换衣服,等会换个外套就够了。我是准备戴假发,但是戴发网的时候我感觉很丑,希望你别看我而已。” 影山步也失笑:“怎么会,你什么状态都很漂亮。” 索菲娅看着他没有说话,眨了眨眼,抿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前排与后排之间的电动遮阳板缓缓升起,隔绝了目光,而后座左右的玻璃也都升起了挡板,制造出绝对隐私的空间。 等她熟练地乔装打扮完之后,眼前出现的便赫然是一个有着黑色齐刘海长直发的年轻女郎,脸上经过简单的易容矫饰,更改了面部特征,头顶戴着渔夫帽,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巨大墨镜。 她勾着墨镜从鼻梁上拉下一点,从上方看向影山步:“怎么样,是不是焕然一新?” 却没想到对面青年打量她几眼,有点严肃地思考道:“你这样也很引人注意,还是有点太漂亮了,如果你真的想避开狗仔的话最好能低调一点……” 然后索菲娅下意识小声地念叨了一声“天啊”。 她见过很多人向她示好,真情假意都有。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她带了滤镜,总觉得从没有人像影山步这样直白得可怕,然而正因直白,所以更让他口中的话语尤为真诚。 从青年嘴里说出的夸赞,于对方来说本意并不是西方社交文化中泛滥的奉承,而是出自他认知的客观点评。 于是杀伤力简直超级加倍。 对女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意中人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在他眼里十分美丽更让人心花怒放呢?至少现在的索菲娅还想象不出来。 她摘下自己的墨镜,单手撑在两人之间的座椅上,倾身凝视了对方几秒,直到黑发青年有点困惑地询问,才轻快地说道:“别动。” 林肯的后座十分宽敞。年轻女郎单膝跪在座椅上,双手握着墨镜的镜腿探过身子将墨镜戴在了青年耳朵上,然后指尖轻轻地将他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 “你也需要伪装一下,毕竟你这张脸也很引人注目,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温软的指尖在青年的脸颊蜻蜓点水地蹭了一下,同时玫瑰的馥郁香气随着她的靠近弥漫在局限的空间里。 青年没有反应,直到女郎更近地凑到他旁边闻了闻,轻声问道:“嗯?你喷香水了吗,很好闻。” 这时他才向反方向挪去,摘下墨镜,抿了抿唇道:“……没有。是你身上香,不是我。” “哦——”索菲娅坐了回去,拉长声音揶揄道,“原来是我香啊。那你喜欢吗?”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青年耳尖红了,甚至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声音依旧平静,“不错的香水,很适合你。” 索菲娅简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她咳了一声,拉了拉帽檐,撇开视线。实在是影山步完全在她的好球区里,她也很久没有这样完全上头的经历了。 而索菲娅原本的计划是让今天成为一次没有提前通知的约会,他们会按照以前约会经历里的路线使用钞能力在纽约玩一圈,坐直升飞机的话可以节省很多路上的时间。 但现在她却忽然改了主意,因为影山步不是以前那些可以用令人头晕目眩的约会体验就能收买的对象。 林肯熟练地滑入路边的地下车库,甩掉了可能存在的狗仔,然后他们从后门上来。 索菲娅竟然实实在在地带着影山步穿街走巷,领他打卡了许多纽约极富盛名或者是藏于深巷的店铺,从咖啡店到法式面包房,小小的手工艺店铺到中古店,让影山步领略了这样一个看起来混乱而繁华的大城市中丰富的文化。 “你还真能走。”影山步不觉得累,然而索菲娅看起来还算精神,就足够让他惊叹了。 “当然,我是运动健将嘛。”索菲娅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刚才的聊天里,她说过她高中是田径队的一员,还获得了大奖,因此给她申请大学的简历填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影山步也自然而然地交代了他的身份背景,包括为什么擅长射击,都给了合法的解释。 过马路时,影山步犹自在等行人指示灯,然而路人见没有车流纷纷抬脚便闯。 索菲娅却已经迈步, 然后回身握住他的手, 轻轻拉了一下,语气带笑:“站在那里老实等就太像游客了,凌久。你该学会成为一个纽约人。” 影山步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无奈道:“从闯红灯开始吗?” “嗯哼,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在纽约喝酒。” 晚饭之后,索菲娅直接带他去了一家酒吧。 酒吧似乎也是颇有名气的店,有些类似夜店,但很注重吧台的装潢,中间留出了一片空地,晚饭时摆上桌椅,夜里便是舞池。 像这样的场合,如果女生没有男伴,就会被其他人搭讪,导致影山步不得不客气地拦了好几波路人。 他们喝了不少酒,影山步自然全盘接受,只是让系统把酒精通通提取了出来,否则按这个量他早就人事不省了。 索菲娅倒是酒量尚可,但在他有意引导之下,深夜之前便喝得眼神迷离,半晌才知道回话。 终于醉了之后,原本就热情奔放的女孩直接仰头搂住影山步的脖子,踮脚就要亲他,被他偏头错开,一头磕在他肩膀上。他们站在吧台边本来就在人群里,影山步扶着她向角落处走的时候,旁边的客人都纷纷投来暧昧的神色,显然误会了什么。 而影山步目光扫过酒保,却交换了一个眼色。 扶着差不多人事不省的索菲娅走到僻静走廊角落处,针管扎进她后颈的发际线处,少量麻醉剂进入血液,让她的身体立刻卸下力气,靠在了影山步身上。 墙上有一扇隐形的工作人员专属储藏室,他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迅速进入并反手关上门。 影山步打开房间的灯,从架子上的角落里拿出一个盒子,扒开她的眼皮将采集虹膜信息的仪器扣上,很快完成了工作,然后将仪器原样放了回去。 他没有多停留,搀扶着索菲娅离开这里。走出走廊时,正与方才那个酒保擦身而过,然后影山步不着痕迹地把钥匙放进了他的口袋里。 索菲娅体内的麻醉剂含量不多,很快会代谢掉,只是因为她喝得实在不少,成为了助眠的最后一根稻草。 等她终于清醒过来时,她正躺在卡座里,倒是没有吐,只是觉得头晕。 现在已经凌晨,场子里的客人被清空了,但因为索菲娅与这家店老板相熟,对方也愿意给威尔逊家多卖点面子,所以很贴心地告诉影山步,他们可以多醒醒酒,留到打扫完毕关门之前。 影山步原本想着如果索菲娅醒不过来的话,就先在路边找找有没有可疑的轿车在等她,如果找不到就把她安置进酒店。 好在她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看由自己肩头滑落的男士外套,掐了掐眉心:“我喝断片了?喝了这么多吗?” “嗯,老板好像认识你,给你送来解酒药了,在桌上。”似乎一直在她身边陪伴的青年明显松了口气,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羊绒衫,“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没什么问题,就是感觉有点新奇。”她没有多犹豫便仰头就着水喝掉了解酒药,对影山步说道,“好久没这么疯了,虽然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算了。我叫我的司机送你回去。”“……谢了。”影山步实在心情有些复杂,微微一点头。但任务就是任务,不会以目标对他的善意而改变,更何况本来他就要利用对方的轻信,只是没料到主动权一开始就与预想中完全相反。 反而是贝尔摩德那边得到晚宴邀请的方式正与计划中分毫不差。 车载着他们终于停在街边时,索菲娅打起精神与他告别:“下次见。” 而影山步则在心里默默道歉:抱歉。并且,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上楼之后,赤井秀一显然已经从组织的另一个成员那里得到了任务成功的消息,所以没有多么担心这点,他只是担心影山步到底喝了多少酒。 门打开之后,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让赤井秀一惊愕地挑了挑眉。 青年疲惫地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没有多说话,竟然直接走到简易吧台边,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威士忌,低声道:“如果目标只是对我见色起意的话,我倒不会有负罪感。” 赤井秀一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苦涩的好笑:连人都杀过了,还会对这种程度的利用产生愧疚吗。 但步就是这样的人。 见青年举杯将威士忌一饮而尽,终于彻底醉了,然后才上前一步,将他架住。 青年的下巴搭在他肩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呢喃道:“你会愧疚吗。” 却也并不是一个问句,只是醉了之后的自言自语。 “杀人……我觉得很不真实,但是别人对我的好意却是触手可及的。” 腰间的手微微收紧。赤井秀一面对面揽着对方,支撑着青年的体重,默然想道:怎么不会呢,但那些远没有自己的目标更重要,为此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包括对影山步的欺骗与利用,包括为了卧底而染上的罪恶。 他忽然更加清楚了一点影山步为什么会如此轻信自己。 只因为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对他的善意没有任何掩饰,又相当浓烈。 安抚的手在青年后背轻轻拍了拍,却没有人说话。 男人绿眼低垂,眼中只有清醒,和苦笑—— 愧疚是不会带来任何改变的。! 第 240 章 转变 赤井秀一的手掌扶在青年后腰。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青年的后背, 因为不想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醉了酒的影山步虽然也算见过几回, 但口风都一直很严,哪怕是一开始的那一次,影山步刚被组织盯上时,也没有将此事透露给“无辜”的朋友“诸星大”,因为不愿将他牵扯进去。 ……在影山步身陷囹圄的时候,于异地意外在湖边狼狈地偶遇赤井秀一,也只字未提自身处境。 自始至终,影山步都在刻意保护他,起因只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文的善意。 赤井秀一心底倏忽间十分柔软,化作春水一般温和地将他的理智包裹起来,浸润每一处缝隙。 有一种克制不住的冲动从胸腔诞生,令他抬起按在影山步后背的手掌,轻轻罩在青年搭在自己肩头的脑袋上。偏过头去,低头将一个吻落在自己罩在青年头顶的指背。 隔着自己的手,亲吻青年的发丝。 青年似乎是没什么意识遗留了,醉醺醺地将脸颊贴在他肩头,头颅的重量完全倚靠了上去,在赤井秀一的视角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发顶,蹭在颈窝里有些痒。 如果步将头发留长,手感应该会不错。 宽大手掌将乱发捋顺,指尖插入发丝,纠缠着黑色的头发,似有留恋,但很快便随着顺头发的动作抽了出来。整个过程里青年只是安静地靠着他,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也是,毕竟步喝多了之后站着睡觉也是有前科的。 赤井秀一心里微叹一声,轻声唤道:“步?” 过了好一会,才传来一声咕哝。 于是男人虽然有些不舍,却也不再犹豫,而是弯下腰直接把手抄到青年腿弯下方,将人打横抱起。 结果这一下子双脚离地反而让影山步回了神,虽然仍旧醉醺醺的,但是却挣扎着说道:“我要洗漱……” 赤井秀一怔了一下,低头看他,无奈道:“好。” 但仍没有把人放下,而是脚步稳稳地走向卧室。 结果用肩膀顶开门之后,影山步已经睡熟了,头倚靠在他胸前,眼皮紧闭。 脚步在门口停了几秒,然后转向床边,将人放进被子里。 - 从索菲娅那里得到的身份信息由当时在酒吧兼职的调酒师趁工作时间掩人耳目地转交给了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的潜入计划中没有其他人,不如说,因为那圣诞晚宴属于私人家宴,所以看守森严,连假扮服务生之类的计划实现起来都很困难。 不是因为像白宫一样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保镖,而是这些侍者都经过了层层审核,长期服务于威尔逊家族。他们选择合适的人选易容代替也是一种选项,但却需要进行长期调查,除非能够与本人事前串通。 所以经过仔细推敲,最终的方案是由贝尔摩德独自收集资料,而组织里另有擅长黑客技术的成员会在当时控制监控画面,避免她的身份暴露。 只是贝尔摩德的目的地, 那间书房门口的锁在进行人脸识别的时候, 也会进行摄像,而这个系统是脱机存在的。也就是说贝尔摩德必须易容成索菲娅的模样才能够骗过验证,但同样的,她也没办法在短时间里消除录像记录。 但组织里的黑客把这栋庄园的监控来回检查了几遍,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说,这庄园里对于反骇入的意识很低,虽然监控的确严密,不过更依赖于安保力量。 不同豪宅对于安防的认知不同,这才造成了许多骇人听闻的盗窃案发生,因为劫匪找到了能够插手的疏漏或弱点。 贝尔摩德也没有料到影山步他们完成任务的速度这么快,本来她以为在晚宴之前他们都很难得手,甚至已经安排好了后备计划,准备在晚宴之前的那天安排个男模团请她喝酒,实际上是把她绑架了,到时候再用点小手段让人断片,告诉她是自己喝多了。 不过那样的风险其实很大,还好影山步这边效率高,而且看样子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自他们来纽约之后,贝尔摩德还没有单独与影山步交流过,主要是碍于赤井秀一这个多余的存在。 阶段性的任务暂时完成后,之后便与他们无关了。赤井秀一说自己有事暂时离开一天,念及对方的确是美国人,所以没有人提出异议。 而影山步看到沙发上的人影时,第一印象是赤井秀一怎么回来得这么快,第二眼才意识到这分明是位女性。 “小步,好久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女人没有站起身,而是向后仰头看他,秀发顺着沙发靠背垂落半空,纤细修长的手臂在空中扬了扬,朝他勾勾手。 “你怎么来了。” “这里可是我的房子,我不受欢迎吗。”女人轻哼了一声,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见影山步坐在一人开外,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手臂拉了过去。 影山步无奈:“上次易容成琴酒做什么?他不在美国吧。” 贝尔摩德笑得花枝乱颤,手臂揽住青年的肩膀,将头也靠了上去,亲昵地贴了贴:“因为我想到你一定会被吓一跳,不是么。我演得像吧?” 身边的美艳魔女从十年前便是一模一样的年轻貌美,曾经影山步还是个被大姐姐轻易揉搓的小豆丁,现在却已经成年,甚至长得比对方还高一点了。 而这也代表着贝尔摩德与琴酒相处的时间远比其他人要长,至少这世界上影山步还想象不出第二个比贝尔摩德更了解那个男人的人了。 “很像,可以在模仿琴酒比赛中取得第一名。” 女人歪头:“第二名是谁?” “当然是琴酒。” 于是贝尔摩德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直接笑倒在影山步肩头。 “好久没见了。你的事情我听他讲了,还挺有意思的。”女人笑意未收,从茶几上端起来盛了半杯的酒杯,里边是透明的液体,也不知给自己倒了什么,“从你去卧底开始我就没有你的消息了,没想到现在竟然是这样……”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影山步没有揣测她的想法,这个女人一向走神秘风格,想弄明白她的思路跟试图搞清楚都路久司的话语一样困难且毫无意义。于是他简单直接地说道:“是的,不知道我会在组织里停留多久再回到警察队伍中。” “你怎么想?” 影山步听到这句话有点迷惑地转头看向对方,只见女人朝他弯了弯红唇,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你更愿意留在组织里,在琴酒身边做事,还是在警察局上班?” “我现在也很难在琴酒身边做事。”影山步先纠正了一下,然后才摇摇头,“对我来说都一样,都是工作而已。” 贝尔摩德意味不明地笑道:“是么……” 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言归正传。影山步问了问贝尔摩德的任务计划,替她模拟了一下届时可能会出现的重重情况,以及不同情况下可以执行的三种备选方案。 “由你一个人去行动还是有点困难,实在不行的话,可以让我混进去。” “然后被抓住再让我捞你吗。”贝尔摩德叹了口气,显然这样棘手的情况也不是她希望的,“何况也不是我一个人,到时候会有人远程指挥我。如果你也是女人的话易容成女仆对我来说难度会低一点,但男性就有点麻烦了。” “安全为主。”影山步爱莫能助。 贝尔摩德优雅而不失俏皮地翻了个白眼:“当然。还是我莎朗的身份更重要,如果为了这种任务失去我的人脉就太愚蠢了。” 所以她的计划需要在瞒天过海的情况下从书房拷贝出来一份资料,再悄无声息地将芯片贴身带出,自始至终不留一点痕迹。难吗,其实倒也不难,只是需要远程指挥,完美无缺的演技,加上一些运气。 聊完正事之后,贝尔摩德低头给自己点上火,吞云吐雾起来。 “你的那个搭档人去哪了?” “他说有点事出去了,我没问。他是美国人。”言外之意是也许人家只是回家了呢。 贝尔摩德却轻笑一声:“美国人啊……混血就是这点不好,看不出人种特征。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很特别,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你可别被他骗了。” 影山步直接干脆道:“你也是。” 他心想这可是银色子弹,对贝尔摩德估计也不会怜香惜玉,只不过在赤井秀一完成任务之前都不会打草惊蛇,但一旦到了对方失败潜逃的时间点,估计就不会再担心什么,只可能利用所有掌握的情报来收网。 到时候恐怕贝尔摩德还要换个身份也未可知。 贝尔摩德听他的答复却愣了一下,随后“扑哧”一声笑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说你作为他的搭档别完全不设防,明白吗?” “……我很早就认识他了。”青年却似乎有点固执,眼神坦然又信任,“在他刚来日本的时候,我们是一班飞机。” 贝尔摩德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但仍然道:“人心是最容易改变的东西。”“算了,随便你吧。骗别的也就算了,别丢了性命。” 女人悠悠吐出一口白烟,“被自己人捅刀子的事情我见了不少,琴酒应该更明白这一点。” 她没有再多言,好像陷入回忆似的,倚在沙发里吞云吐雾。而一旁的影山步也不出声。 待一支烟结束,她才站起身,低头大大方方地亲了一下影山步的脸颊,叮嘱道:“过几天我就会去参加晚宴,为了避免最差的情况发生,也就是我要易容跑路,你们做好接应我离开美国的准备。当然,希望走不到那一步。” “我明白。”青年仰头看她,点了点头。 于是美艳的魔女垂眼含笑地揉了揉他的头。 “辛苦了,等任务结束之后给你放假,趁回去之前正好在纽约过个圣诞,想去哪玩我给你安排。” “……不用了,能休息几天就行。”影山步无奈地把她作乱的手挡开,起身送她出门。 待贝尔摩德离开后,室内只留下一室烟味,于是他开窗通了会风。 从高层的窗口涌入了室外凛冽的空气,还有远方传来的,纽约市内仿佛永不停歇的警笛声。 在这样的气氛中,几天之后的午夜,他得到了贝尔摩德的急讯:“资料拿到了,但跟想象中完全不同。需要新的计划,而且要快,否则任务目标就要离开美国了。” 原来威尔逊家虽然以能源产业起家,但后来因为联姻,与掌握了医疗财团的阿什福德家族有了合作,而他们的实验室内部因为一项计划案产生了分歧。 原本组织以为这个项目没有任何意外,也是从资料中得知有一个相当有话语权的人从中作梗,试图将这个实验项目关停。 而一旦真正停下,集团的资源就会倾注到下一个项目上,届时想要重启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 游说利诱?那个人正是为了下一个项目而产生的私心。 所以能用上的手段只有威胁。 这个新任务目标的家人一直被他严密保护在欧洲,所以交给赤井秀一的任务就是在目标与其他医药公司成员一同参加圣诞聚餐时,用狙击枪给他一点小小的警告。 很疯狂的想法,但是也很见效。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除生死外无大事,也就是说除了死亡之外的问题都能够用钱解决。 而没有什么比幽灵一般如影随形的杀手更令人寝食难安了。 赤井秀一得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没什么心理波动,很平静地打开衣帽间,在里边挑选了一把最趁手的狙,对影山步眨了一下眼: “准备好了吗,我的安全员?”! 第 241 章 内鬼 有意思的是,他们之前为了磨合花费了很长时间培养默契,甚至一起去了山里的狙击任务,结果这一回影山步最后也没能与赤井秀一搭档。 新的计划交到他们手中,影山步得到的职责是负责保证赤井秀一撤离的路线,在另一处配合一位组织成员操纵无人机进行调度。 赤井秀一不疑有他,只是看起来有点遗憾。 然而影山步手里的特别版本文档中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只有他自己,没有第二个成员。 这只是为了让赤井秀一理解影山步不可能突然上手无人机。 这样的任务他做了许多次,倒是能够胜任复杂情况下的多种职责,不过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等待任务开始的时间里,索菲娅还给他发来信息。为了不引起怀疑,影山步照常回复了,两人聊了聊圣诞的安排。 索菲娅:最近街上的圣诞树已经开始亮灯了,你看到了吗? 影山步:看到了,游客很多。 索菲娅:哈哈,最大的那颗有几十米高,那底下的游客才是多到要排队。 索菲娅:平安夜之前的那晚要不要跟我去看灯光秀?就在那颗圣诞树附近的梅西百货大楼的外边。 影山步:据我所知,圣诞节对你们来说应该很重要吧,平安夜不应该跟家里人一起吃饭吗? 索菲娅:我们家的宴会前两天已经办完了,平安夜我另有安排。 这倒是让影山步生出了点好奇,因为资料上说索菲娅·威尔逊与父母感情不睦,她则早早就搬了出来。 但这没有影响她的生活起居,表现在同龄豪门后代中称得上优秀,因此她取得的成绩也足以让其他人对她感情生活的风流闭嘴,只笑言其颇有父母的作风。 当一个人身上某方面的光环足够耀眼时,其他方面便成为了一种花边点缀,无论好坏。 而很不巧的是,他们的行动任务正巧在平安夜前一晚,因为目标参加的酒会恰好办在这天。 这并不是商务宴会,而更像是所谓亲朋好友之间的私人宴会,否则圣诞周都会跟家里人共度假期。 影山步只能拒绝:抱歉,但是那天我有事。 索菲娅:;-/ 大小姐的自尊心似乎受创,影山步不主动提出邀请的情况下,她便没有继续询问,让影山步反而微微松了口气。 赤井秀一问道:“怎么,索菲娅跟你说什么了?” 他见影山步正在编辑信息,而在美国能够发短信的对象也只有索菲娅了,便顺口问了一句。 影山步把手机递给他,让他自己看,他扫了一眼之后有点意味不明地唇角扬起一点,打趣道:“你在异国留下了情债。” “……这是我为了任务做出的牺牲。”青年懊恼地把手机收起来,眉心微蹙,显然对此感到棘手。 赤井秀一不由闷笑,常人面对这样的艳遇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可影山步却真心实意地认为这是一桩麻烦, 在心中存有对女孩的愧疚的同时, 又想敬而远之。 真不知道影山步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像他一样的年轻男孩在少年时期就会受到优待,而绝大多数人都会明白过来自身的优势,然后会多多少少利用这一点。 不过影山步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方面,目标纯粹,简单又直率。 只是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最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哪怕他们能够共同经历生死,但是赤井秀一却依然感觉距离影山步的内心很遥远,哪怕看起来清澈见底。 赤井秀一看青年在郁闷时对他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忍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然后揉乱。 “她说的圣诞树倒是可以去看看,也算是纽约的冬季限定景点,等平安夜的时候人就会少一点。” 影山步不疑有他,只当是赤井秀一好心带他参观,把搭档的手拍开,然后点了点头。 - 平安夜前日。 影山步与赤井秀一核对过许多次任务细节,在任务安排上,影山步负责居中传达指令,所以赤井秀一虽然有点疑惑为什么另一位成员没有联系他们,倒也不太担忧。 他们分头从车里下来,赤井秀一背上背着个旅行袋,在游客中非常不显眼,从车窗里看到他步伐稳健,姿态自然地走向大楼的后门。 轿车继续行驶,司机忽然说道:“你的装备都在后备箱,等你们撤离的时候我再来接,之后我会直接把你们送到港口,有一辆游艇在那里接应。” 影山步应了一声,对易容成中年男人的贝尔摩德问道:“接送的活多的是人能干吧,怎么劳烦你亲自来一趟?” 贝尔摩德对着后视镜优雅地撇了撇嘴:“如果你们出现意外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们拖延一点时间。” 影山步诚恳地道谢:“辛苦了。” “嗯哼,记得我的功劳就好。” “祝你顺利,步。”车子停下,贝尔摩德转头看他。 “放心。”青年淡淡颔首,短短两个词却给人以莫大的安心感。 车门关上,影山步从后备箱取出两只手提箱,一个四方型,不算大,箱子口有密码锁,另一个则是狙。 再加上他腰间本身就携带的手.枪,这下真是装备齐全。 他所在的大楼是经过精心设计过的位置,楼层更高,可以同时看到赤井秀一所在坐标,部分会场,以及撤离路线的情况。 虽然在高楼狙击最佳的撤离路线是直升机,但他们为了低调起见,选择了混入游客,然后从港口登游艇离开。 曼哈顿岛三面环河,桥上交通难以预料,一旦被封锁,或者运气差点遇到堵车,就万事休矣。 通常来说高楼窗户都被设计成无法推开的结构,以免发生坠楼,但影山步所在的位置窗户竟然是被人动过手脚的,能够向侧方推动。 凛冽寒风灌入室内,影山步将通讯耳麦戴在头顶,然后依次启动无人机,组装狙击步.枪。 这把狙是TAC-50,军用反器材远距狙击步.枪,可以装填大口径弹药。 在枪盒里,影山步甚至找到了□□,让他有点哭笑不得。这是告诉他必要时可以制造动乱掩护赤井秀一撤离的意思吗? 但今夜街上游人堪称摩肩接踵,如果他这么做的话,必然会制造伤亡。 影山步把狙架了起来,从高倍镜里看到了天台上的赤井秀一,连通了赤井秀一的频道:“检查通讯。” “通讯正常。” 男人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正在调试狙。今天外边人真多啊,我们等会离开肯定会堵车。” 赤井秀一的心理素质极为强大,独自执行狙击任务的时候甚至还能够闲聊几句。 影山步第一次与银色子弹搭档做这样的任务,感到新奇的同时,倒是也不觉得紧张,低头调整高倍镜:“所以我们等会要尽量低调,你的消音狙在这种环境下不算很明显,安心吧。” 高倍镜里视野逐渐清晰,他看到漆黑的夜里,天台边缘头戴针织帽的长发男人,正跪在地面架起了狙,脸凑到镜前,瞄准了会场大楼。 颇有种黄雀在后的趣味。 影山步自然不会告诉赤井秀一自己也架了狙,这是他的后备器材而已。 耳麦里传来男人短促的笑声,“我没有紧张。你能看到我吗?” “无人机还没出发。”影山步低头组装,说道,“等一会就能看到了。怎么?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 “没什么。只是你看着我狙击的话,我倒是有可能紧张。”对面悠悠地开着玩笑,语气闲适。 影山步无语,压根不相信这位的胡说八道:“那你完蛋了,我会盯着你的。” 耳麦里闷笑一声,没有再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表上的指针转向整点时,会场里终于盈满宾客,身着隆重晚礼服的男男女女相携入场,手持香槟三三两两谈笑风生。 无人机在黑夜里悄然离开大楼,保持着距离绕到视野死角观察了一下情况,确认没有问题时,无声地落在了附近的天台隐蔽处待机。 高楼寒风凛冽,赤井秀一戴着皮手套,黑色长发在身侧被风卷起。他闭上一只眼,从高倍镜中看到了目标缓缓走到窗边,手中端着一杯香槟,正在与对面人举杯。 手指扣在扳机上,激光瞬间亮起,缓缓调整,落在他手掌。 “砰!” 沉闷,压抑,又震耳欲聋的声音贯穿楼宇之间的寒风。 然而街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喧闹非常,曼哈顿岛上时不时便会掠过消防车或是救护车警车的笛声,让人早已习惯,这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响动即便有人当真捕捉到,也不会在意。 厚重的大楼玻璃被击穿一个规则的小孔,玻璃内乱成一团,目标手掌被贯穿,子弹射在了摆放酒水的长桌,将香槟塔整个击碎,宾客恐慌地四散奔逃。 这是经过计算的路径,因为他们的本意不是杀害任何一个有权有势的存在,只是对于目标的警告。张狂又凶狠,实际上才是组织的本色。 赤井秀一没有慌忙起身,他静静地在高倍镜前观察了几秒,这才确认目标顺利达成。 这种程度的狙击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然而影山步这边刚听到对方平静的汇报“任务完成” ,愕然从无人机的镜头里看到有另一架无人机从楼顶掠下,直朝赤井秀一藏身处而去! 影山步低骂了一句,操纵无人机跟上之后才发现那不速之客甚至是武装无人机! 他直接从耳麦里告诉了赤井秀一:“有两架武装无人机朝你那去了,快找掩体!” “怎么会?”赤井秀一愕然,但无比信任影山步的话语,身体十分迅捷地拎着狙和枪盒便冲向门口。 武装无人机配备自动步.枪,能够进行贴地扫射,远距离射击精度不存在,但近距离几乎可以形成火力压制。 面对这种敌人,寻找掩体是第一选择。 影山步关掉了自己的麦克风,把无人机设成悬停,然后把狙扛在了肩上。 微长的黑发在窗口的冷风中飞扬,他眼眸冷静地看向高倍镜,枪口随着无人机的移动追了上去。 那两架无人机似乎在赤井秀一开火时就从枪口火光锁定了他的位置,一架一前一后地盘旋着围了上去。 然而刚飞入天台上空的范围,忽然其中一架炸开了绚烂的烟火,然后冒着浓烟坠落在地。 楼下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尖叫,原来是有明星路过,被粉丝围了起来。 接着是另一架无人机也化作烟花,成为了残骸。 赤井秀一知道这是自己人在帮他,于是迅速撤回通道内,然后手上飞快地将武器拆成零件放入背包,接着抓住急降绳从楼梯间扶手处一跃而下。 滑轮发出沙沙响声,落下的风掀起他的长发,他没什么心理波动,只是有点感慨,自己倒是很久没有在美国的地盘上执行这样的任务了,倒是有些让人感到熟悉。 双脚落地,男人屈膝缓冲,然后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从偏僻角落离开。 此时警方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口的游人依旧满面欢笑,看来那武装无人机只是属于富豪私人安保的一环。 远处另一栋大楼漆黑的窗口处,黑洞洞的狙击镜观察了片刻,然后同样收起。 悬停的无人机方才已经收到命令返航,此时装回了箱中。影山步把狙收好,同样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大楼。 贝尔摩德不会来接他们了。 从车窗里探出头的是个陌生的司机,说是贝尔摩德派来的人。 影山步不疑有他,打开后备箱,把装备丢了进去,然后打开车门。 车子在街上拐了几条街,以最短距离接上了赤井秀一,接着朝码头驶去。曼哈顿岛两端距离不远,因此横穿所花时间不算多,只是交通情况堪忧,不过也是如今的最快线路了。 “装备你们就留在车里,我来处理。”司机说道,“游艇的出海许可临时申请很困难, 所以安排的是现成的私人游艇, 他们今晚举办聚会,打了招呼让你们蹭一段。船会在自由女神像附近停一会,到时候有快艇接你们下船。” “大费周章。”影山步冷冷点评。 赤井秀一摇摇头,显然也觉得有点离谱,但是没有多言。 他们下车时,司机探头道:“手.枪也不能带,呃……因为是他们私人宴会,上船有安检。” 两人沉默对视一眼,依言把枪套摘下,影山步那条上边还有着匕首套。 轿车很快开走,他们步向甲板,门口安检的保安看了一眼他们的脸,然后伸手在他们身上摸索了一下,“进去吧。” 竟然是记住了他们的特征,确认身份之后直接放进去了。 他们似乎是最后一批游客,上船之后,便感觉到船身晃动,缓缓离开港口。 游艇分为三层,最顶上是露天天台,船前方是甲板,游艇中央则是两层包围的中空设计,最底部是舞池。 他们不愿意与私人宴会的主人打照面,这等天气下也不会有人去甲板上,他们便不进室内,只隔着船舱听到里边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坐在甲板的长椅上松了口气。 “我们真的要在这种天气下吹海风吗,刚才我在天台差点冻死。”赤井秀一和影山步肩并肩挤在一起,抱怨道。 影山步庆幸自己穿得够保暖,也无奈:“我还以为是组织的游艇,现在看来对方完全不知情,我们进去被人记住脸了就麻烦了。” “真奇怪啊。”赤井秀一拢了拢领口,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叼了根出来,用手拢着点上。 “奇怪在哪?” “奇怪在这撤离路线。”他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烟,被海风一撩,燃烧得更迅疾了,“游艇有那么难联系吗,我总觉得依靠组织的能力,应该至少能安排个顺路点的。这船向北先去自由女神像,那里有海警驻扎,我不觉得是最好的方案。” 显然赤井秀一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相当了解。 影山步有点错愕,微微皱起眉。寒风里,虽然他的大衣足够保暖,但是脸颊依然有点麻木。 “贝尔摩德不会害我们,她甚至去街上给我们撤离拖延时间去了。原本是她来接我们的……” 说着,快艇已经驶向河中心。 “不对。”赤井秀一霍然站起身,他看到远处路过的另一艘私人游艇时,这才意识到了反常,“这艘船没有开灯,根本不是寻常宴会的游艇!” 影山步也警惕起来,他走向驾驶舱的玻璃,却发现里边并没有人。 人呢? 他走向侧面的小门,然而还不等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门忽然从内侧猛地推开,接着一把匕首凌空刺来! 他急速后仰侧身避开这一刀,与体格高大的水手在走廊上展开搏斗。 影山步赤手空拳的情况下非常保守,只能连连躲避,而水手显然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凶狠地进攻。 赤井秀一大吃一惊,迅速上前施以援手,两人皆有极高搏击技巧,面对凶器时这才取得了上风。这边影山步夺过匕首,反手插进水手前胸,就看见赤井秀一身后的走廊小门突然出来一个人,举枪对准他的后背。 影山步什么都来不及想,一把抱住赤井秀一的身体,纵身跃入河中。 “砰!” 枪声响起。 下一秒传来并不明显的落水声。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朝着浪花翻涌的水面连开数枪,但四周没有尸体或者活人浮出水面。 “目标失踪。”! 第 242 章 上岸 河水冰冷,灌入口鼻的液体咸涩难忍。 影山步反应迅捷地抓着赤井秀一猛地深潜,而对方也显然极通水性,了然地配合,甚至还帮影山步调整动作。 水面射入的子弹被浪花偏转了弹道,然而事实上,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拦,流弹无声滑开躯体,坠入漆黑的河底。 自从上次遇险,影山步便将不同情况下需要用到的道具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做出了不同类型的预案,只要系统帮助他一键购买使用即可。 然而这次却有些不同,因为他需要保护其他人。 【小美人鱼的幻梦:故事的开始是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小美人鱼救下了一个倒霉王子,可他却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为了接近王子,小美人鱼付出了美丽的歌喉,但最后故事会是美好结局么?谁知道呢。 使用本道具时,使用者会获得[人鱼特性],需携带[人类]x1。道具生效期间,被携带者会陷入[冻结][休眠],道具效果结束后[冻结]解除,使用者获得[失声][休眠]状态,[失声]持续120小时,[休眠]持续8小时。】 简直为了眼下的危机量身定做,他毫不犹豫地购买了。 事实上,这道具还有另外一个更加昂贵的版本: 【小美人鱼的假想:如果王子无法爱上小美人鱼,她就会在日出时化作泡沫。可是在故事的开始,王子就爱上了他以为的救命恩人,却不知道实际上另有其人。 为了活着得到爱情,小美人鱼分析了王子痛点,决定击穿其心智。首先开头强化认知,进行预热,上岸后促使快速响应,互表心意之后再约定下次见面,组合拳达到引爆点标准。 使用本道具时,使用者会获得[人鱼特性],需携带[人类]x1。道具生效期间,使用者获得[魅惑],被携带者获得[水下呼吸],道具效果结束后[水下呼吸]解除,[魅惑]持续生效480小时,随时间递减。】 别看这个道具有点无厘头,实际上真正珍贵的部分在于两个人都能够在水下活动,相当于一个道具的钱给两个人用,而这个的价格不到上一个的两倍。同样,这个道具没有任何副作用,如果上岸之后他们需要迎接战斗的话非常合适。 当然,抠门如影山步在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情况下自然不会选择成本更高的计划。 道具生效之后,赤井秀一立刻失去了意识,被影山步捞在臂弯里,长发飘浮,宛若漆黑的水藻。 他们向下深潜,眼前的一片漆黑没能给影山步造成任何困扰,声波探测出来宽广的水域地形,而他们则以反物理的速度破开水体,在河底朝中央游去。 十二月的夜晚,月光洒在河面上,把冰冷的河水涂抹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泽,寒风拂过浪尖,河水如同针尖般刺骨,河面上灯光的倒影摇曳,河中心一片漆黑,带着一种冰封的死寂。 河水深达三十余米,连接大西洋,足以供货轮通行。头顶偶尔缓缓开过吃水不深的游艇, 无人知晓在漆黑水下竟然有除了游鱼之外的存在。 在中央可以直接探测到两岸的地形, 于是影山步选择了一处最近的隐蔽入海口。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狙杀他们,但显而易见,组织里出了叛徒。在赤井秀一狙击的时候他就觉得那些武装无人机来得蹊跷,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在撤离的时候给他们设伏。 冰冷水流掠过两人躯体,黑色长发如水藻般在身后拉成笔直的线条。影山步冷静地分析着,对方如果目的是杀他,在他们解除武装走向游艇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可见最终是想抓活口,抓不到才下手灭口。 相对的,这些人也许有两人可能会游上岸的对应预案,所以最近的码头决不能去,而其他的河堤都非常高,难以轻易爬上去。即便他们凭借身体素质上了岸,说不准岸边便有人正地毯式搜查可疑的落水者,而当巡逻的警察发现他身上的枪伤时,很难不将他们与今夜市内发生的狙击案联系起来。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被人发现,他们也不能回到原先的安全屋,因为无法确认到底信息泄露到什么程度。 他不觉得贝尔摩德会出卖他,那他就没有任何头绪了。 水下有巨大的排水口,不过并非污水管道。影山步感觉这里没有水流涌出,大约是废弃了,于是便从水底顺着管道游了进去。黑暗中,声波传回来的信息在脑海中瞬间构建了四通八达的结构。 他知道这里废弃了,却没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在地下更高的干燥处形成了小型的聚落。 纽约的流浪汉还真是难以小觑。除了在地面上街道边发疯的,地铁站里撒尿的,到底总能够如老鼠一般坚韧地生存,在阴暗角落找到容身之所。 影山步颇有些大开眼界,他拖着赤井秀一从水道里出来,背着人湿淋淋地在水道边的窄沿向前走。他还不能让赤井秀一醒来,否则在失声状态下无法指挥对方找到正确的路。 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直到空气温度明显有所升高时,影山步才停下脚步。 十二月的河水冰冷刺骨,如果不是道具的作用,他们早该冻僵了。 影山步相信赤井秀一生存的本领,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对方了。 他从系统空间取出一把袖珍手.枪,塞进赤井秀一的口袋里。他们的厚重大衣原本应该在落水时便脱掉,不过这点小重量不影响人鱼行动,所以很庆幸现在还保留了下来,如果烘干之后还能够保暖。 道具效果结束。 赤井秀一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坚硬地面,耳边传来汨汨水声,周身又湿又冷,坐起来的时候被吸饱了水的大衣压得很难受。 他闭了闭眼,再转头四下张望,勉强从远处获得了一点微光,于是也看到了靠墙坐着的一个模糊人影。 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不,在他意识的上一个瞬间,影山步将他扑下船的画面。 翻涌的水面上灯光晃动,被子弹击碎。然后他们怎么到了这里的? 步……步! 他瞬间反应过来,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贴着墙爬了过去, 伸手摸到青年冰凉的脖颈,心脏几乎停跳。 同样湿冷的宽大手掌快速地在黑暗中托住青年的脸颊,手指按在脖颈动脉,屏息数秒后探测到了跳动。 铺天盖地的劫后余生之感涌上全身。 还好没事……还好没事…… 男人稳定的手指这时才止不住轻颤,拍了拍青年的肩头,唤道:“步?步?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是没有回应。 但无论如何,至少影山步还活着。 赤井秀一又摸了摸青年的脉搏,确定稳定规律,暂时没有危险,然后开始检查他们身上的现有装备,结果竟然在自己的口袋里找到了一把袖珍□□。 他摸了摸形状,退膛把水倒掉,然后又塞回口袋。看来是影山步私藏的武器,在失去意识之前托付给了他。 手里有枪让赤井秀一心里的底气足了很多。 他心想,看来得肩负起骑士的责任,好好保护步了。 手机竟然还能用,但此时他不能联系组织里的人,便发消息给FBI的同事寻求帮助。 他俯下身将影山步的外套脱掉,因为会让青年失温,所以扎在自己腰间。他把人抱起来,贴着墙向前走,走向更加温暖的有光之处。 让他惊讶的是,随着拐弯,眼前水道更宽,但因为没有水流涌出,所以显得干涸。而两岸的水泥平地同样比原先宽敞许多,用简陋的塑料布或者营地帐篷支起一个又一个的小型住所。 他们的身影从阴影里出现时,正在岸边发呆的一个男人吓了一大跳,直接从凳子上摔倒在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大叫。 发出的动静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从各个帐篷里探出警惕的脸,看向浑身湿淋淋的不速之客。 水道拐角的尽头,高挑的男人黑色长发一缕缕如同水藻般贴在身上,浑身衣物漆黑,脸颊因为泡了水又冷得打颤泛出青白,冷峭绿眼折射出幽幽的光芒,简直如同顺着水道自海洋游上岸的水妖。 流浪者们发出此起彼伏毫无意义的高喝试图吓退对方,却见那男人脚步稳稳地向前一步,声音在混凝土的宽敞空洞内回荡:“这里谁主事?出来跟我说话。” 过了片刻,有个下巴胡子长得打结的老头走了出来,他的衣着竟然还算整洁,与其他人那种因为不见天日所以随便穿穿的姿态截然相反,可见他是那个负责与外界沟通的人。 老头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落水了,游进来。”男人的声音低沉,他说道,“我需要干净的被褥,取暖器,医疗用品。” 老头眼中精光四射,眯了眯眼看他们,片刻后答应了。 “你有多少钱?” “你要多少?” “取决于你有多少。” 赤井秀一并不意外这人的贪婪,说道:“五百美元。” “五百只够让我把帐篷让给你,可不够医疗用品。” 小老头刻薄地讥笑了两声,“你怀里那个人还活着吗?给你点纱布酒精倒不算什么,但他恐怕要做手术呢,这价格可就难说咯。” 赤井秀一怔了怔:“你说什么?” 在黑暗中他无法看到影山步身上的不对劲,只感觉青年体征平稳,以为脱力昏迷,所以一心想赶紧找到取暖的地方。 但小老头却一阵见血地指出:“他中弹了。你没发现?” 赤井秀一迅速低头,向着光源走了几步,把影山步放到地面上,然后这才在灯下看到青年白色的贴身衣物蔓出大片血渍,被水流稀释成半身绯红。 弹孔在后背右侧的肩胛骨。 不是左边,还好不是左边。赤井秀一先告诉自己一定暂时没事,因为步的心跳和体温都正常,所以必然没有伤到要害。 他稳定下来心神之后,抬头对小老头说道:“你说做手术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黑医的医馆在哪里,但那就是另外的价格了。”小老头嗤嗤笑了两声,“你们在逃命吧?这个时候能找到的医生和能躲避的安全之处可没得选择咯。” 赤井秀一知道对方在宰人,但此时影山步亟需处理伤口,如果威胁对方的话难说这种地头蛇会不会怀恨在心。 “五百美金,再加一块表。”男人从腕上取下一块手表,举到对方眼前,停留了几秒,“识货吗?” 只看在对方浑身湿透的情况下,表针仍然稳稳转动的机械表,便知道性能绝不是地摊货。 “嘶。”小老头嘬了嘬牙花子,刚想说先交钱,就看到对方竟然举起一只□□,不由得闭了嘴。他倒是对枪口不显得多怵,有很大原因是自信于对方只能相信自己,便悻悻说道,“行吧,行吧,我先带你们去找医生。那里的人可有枪守着,你要是想耍赖行不通。” “遵守约定,我会给你。”男人言简意赅,收枪抱起地上的青年,感觉到怀里身躯的温度,语气更冷,催促道,“快走!” 赤井秀一在纽约工作了许多年,却第一次知道地下竟然有这么大的废弃工程,里边已然形成了一个生态链。纽约鱼龙混杂,流浪汉驱之不尽,而各类帮派更是勾结复杂,贩毒、□□,时而就有火拼,发生命案也不少见。 但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地下黑医救了他们一命。 医馆在地面之上,他们从地下钻出来之后,在某个偏僻的小巷子里,走向一个没有招牌的向下阶梯,然后敲了敲地下室的门。 小老头招手让他们进去,赤井秀一看了他一眼,抱着影山步走在前方,甚至弯腰低头才避免头撞到门框。 地下室的装潢十分老旧,但很整洁,是典型的诊所模样。有个手插在兜里坐在墙根的男人冷冷看着他们,似乎刚从瞌睡中醒来,但眼中精光不散,显然是这里的保镖。 有个中年人戴着口罩从里屋出来,眼神冷冰冰地扫了小老头一眼:“什么情况?这是谁?” “哦, 别紧张, 这是我的朋友,他们兄弟俩有了点小麻烦,有个人中弹了。” 医生瞟了一眼青年变红的衣衫:“出这么多血?人还活着?” “出血不多。”赤井秀一道,“脉搏稳定,没有伤到内脏。” “进来放到病床上。”医生语气没有波动,但是有点不耐烦,“没预约要加钱,规矩知道吗?” 小老头笑盈盈地连连说道:“当然,我们都知道。” 赤井秀一默然听他们打交道,还好没有耽搁多久,便跟着医生走到里屋,把影山步放到手术台上。 医生回身去取一次性手套,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高大男人,没有驱赶。 “你受伤了吗?” “先救他。”赤井秀一摇摇头,目光落在病床上。 医生没再多话,低头检查趴在病床的青年后背,剪开衣料,看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弹孔。 有护士来帮忙检测血压心跳,医生模糊地发出一声“咦”,护士问“怎么了”,医生却只是低头说道:“准备手术吧。” 赤井秀一有点怀疑这里的无菌条件,跟着推动的病床向前走了两步,被医生冷冷拦住:“简单的枪伤而已,我做得多了。你要是也受伤了就去找凯瑟琳给你处理。” 他这才止步,看着病床推进了另一间房,大门关闭。 赤井秀一没有受伤。他靠着墙,感觉浑身冷得厉害,从钱夹里取出两张钞票递给小老头:“帮我买两身干净的衣服。” 小老头倒是没多讨价还价,因为还记挂着那块表,只是嘟囔着“两百块就想买两身衣服吗”然后又对赤井秀一道:“这可不算外套钱。” 赤井秀一有点头疼地又抽了两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里是FBI的主场,很快就有同事来这里接应。站在门口的保镖在有人进来的时候立刻站了起身,赤井秀一举起手表示没有恶意。 “这是我的人,只有他一个,是来送钱的。” 来人是个与赤井秀一年龄相仿的男人,头发金棕微卷,个头比他稍矮一些,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头顶戴着黑色毛线帽。 他对保镖点了点头,嬉皮笑脸地给对方递了根烟:“辛苦了辛苦了。” 保镖接过烟塞进兜里,又坐了回去。 赤井秀一跟同事走到角落低声道:“怎么样,有线索吗?” “暂时还没有。另一个人要不要转到我们的医生那里治疗?” “他的枪伤不严重,先紧急处理一下再说。”赤井秀一低声道。 对于他们而言,所谓严重的枪伤直接影响性命,而不严重的则指没有引起大出血或者截肢风险。虽然在外人看来中枪极其可怕,但在他们口中便成为冷冰冰的简单词语。 “好。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需要现金和安全屋。” 同事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当然,按照你的要求带来了。” 赤井秀一接过去捏了捏,里边有一摞纸钞,还有一把钥匙:“谢了。等会送我们一下。” “嗯哼,放心,我对这附近很熟悉。我的车停在隔壁拐角,黑色现代,尾号3H9。” 等手术结束,赤井秀一按照医生的要求取出足够的钱付清账单,在小老头回来之后,给两人换上干净的衣服,顺便借用医院的吹风机把头发烘干。 戴上针织帽,他把钥匙取出来,然后将剩下的钞票交给小老头,倒也不算亏待。 小老头打开看了眼,发现是一叠美钞,这意外之财却让他不满足,怒道:“说好的表呢?” “我已经付清了手术费,这些是你的酬劳。”赤井秀一举手做了个开枪的手势,食指指尖凌空点了点小老头的头顶,“做人要知足。” “你有本事别在纽约呆着,骗我没那么容易。” 小老头气得眼都红了,但在这医馆也不敢翻脸,更何况对方身上还有枪。 赤井秀一心说他不叫人把那地下聚落扫了都算FBI没空搭理,根本不吃这一套,然后背着后背有伤的青年就推开门,走入夜晚的大雪中。 安全屋在不起眼的破旧公寓楼里,里边很整洁,是一室一厅的格局。 赤井秀一把青年放到床上,动手为青年脱掉羽绒服,然后用被子把他包裹起来。 等他过了一会再来查看的时候,却发现影山步发起烧来。 是泡水太久造成伤风,还是伤口感染了?赤井秀一皱眉,但是医生说在手术过程中就预防性给了抗生素,还为此多收了钱,那么现在就算送到FBI的医疗点也只能观察影山步身体后续的反应,而不能再贸然注射抗生素,以防造成滥用。 伸手盖住青年的额头,却发现青年青白的唇瓣蠕动,似乎在无意识地说‘冷’。 赤井秀一怔了怔,回身将暖气温度开得更高了些,然后给影山步喂了布洛芬,再掀开被子上床。 他从后方轻轻靠近侧睡的青年,伸手把人揽入怀中,用体温熨平青年绷紧颤抖的肌肉。 影山步救了他。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如何做到带着他游上岸的,但怀中的青年本就优秀得令人相信无所不能。而这一颗子弹则是替赤井秀一受的罪。 这样的恩情…… 赤井秀一默然地低了低头。鼻尖陷入对方蓬松干燥的发丝,带着一些水腥气,还有混着体温的独有气息,清爽,从皮肤渗出的味道,被高热蒸发得更加明显。 掌心隔着薄薄衣物覆盖在青年胸前,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之前的几次心惊肉跳,让他至今仍在后怕,如今切切实实地确认了青年的存活。 男人睁开眼,半张脸陷入枕头中,埋在发丝里,只有幽幽绿眼格外平静。 有力而平稳的心跳隔着薄薄衣料传递到掌心,后背,隐约同调。 影山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警察中。但无论如何,等赤井秀一完成卧底任务,收网之后,他要让影山步脱离组织的掌控。等他离开日本,就再没有人可以帮步。就算影山步无法再做日本警察,为了避免报复,赤井秀一还可以为他申请证人保护计划,把他带到美国接受保护。 那个时候,等一切结束,或许他的心意才有机会可以倾诉。 或许影山步到那时候也毫无变化,但没关系,做朋友也很好。 赤井秀一想,这是他的报答,不求回报,同样,也不需要步的准许。! 第 243 章 修罗 在温暖的被子里拥抱着喜欢之人,不由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又仿佛偷来的,一厢情愿的厮守。 从晚上行动开始,辗转到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 赤井秀一上床之前检查过了门窗,从安全屋的角落找到了武器储备,其实不过是一把手.枪和弹药。 至少他现在有两把枪了。 袖珍手.枪的威力有限,连威胁的作用都要打折扣,如今有了正规军,这袖珍手.枪自然要退居二线。 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在半梦半醒之间,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赤井秀一的眼睛立刻睁开,里边没有一丝睡意。 这个时间不该被人打扰。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脚步极轻地走到门口,却发现猫眼被人挡住了。 心里暗骂一声,他退回卧室,立刻给同事打了个电话。他的同事不可能有问题,那么只能是那个小老头把他的行踪泄露了出去。 电话那边的同事也很吃惊,脏话输出了一句,但也知道轻重缓急,直接说道:“我这就找人去接应你们。你打算据守还是撤离?” “我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但我的同伴没有意识,我只有一把枪。” 赤井秀一一边低声打电话,一边拉开窗帘看向楼下,发现街角的一辆车玻璃上没有积雪。 “你打开冰箱,里边的鸡蛋盒存了一颗闪.光弹和一颗手.雷。” 赤井秀一唇角一抖,微微向上弯起:“老天啊,还真有创意。” “如果可以的话,建议你离开那里。”同事那边传来了撞翻东西的声音,显然在这个时间接到这样的电话让对方也毫无准备。 在一阵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之后,“我有个好主意,你直接去希尔顿酒店,今天有个政府要员秘密入住,没有对外泄露消息,但是有很多便衣在附近值班,反而对你们最安全。我会打招呼让他们放你进去,这样你的卧底身份也能保住。” “听起来不错。”赤井秀一打开冰箱,拿出手.雷,然后翻出鱼线做了个诡.雷,用肩膀夹着手机道别,“我要先忙一会了,如果我能抢到车就不麻烦你来接。” 那边对赤井秀一的能力格外信任,只是说了声:“祝你顺利。” 客厅内没有开灯,赤井秀一叼着手电在进门的必经之路上拴好鱼线,然后回身给被子里的青年穿好羽绒服,把人扶起来打横抱起,放到墙边单人沙发里,这个角度进门不会直接看到,比较安全。青年头颅低垂,额头发烫,毫无意识。 男人在窗边拉开百叶窗向下再次打量,判断出来从窗外不可能带着影山步下去,那么唯一的途径就是走正门。除非对方带着微冲,不然还是有一搏之力的。 赤井秀一手.枪上膛,路过影山步时顺手摸了摸青年的额头,然后贴着卧室门口墙边站好。 敲门声停下后,空气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然后终于传来了轻微响动。 有人在撬锁。只花了短短时间, 甚至不到一分钟, 房门的轴承就发出低声的吱呀声,很轻微,却在有心人耳中格外清晰。 脚步声。 插销被撞掉。 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巨大的爆炸声轰然作响! 室内警报早已被拆除,但在寂静夜里如此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动了左邻右舍。赤井秀一立即打开卧室房门,持枪从门口弹出身体,将视野里还有行动能力的人补上一枪。 客厅里一片狼藉,地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三个男人,最远的一个靠在门上,不省人事。 这颗手.雷是一般性手.雷,没有特殊作战使用的碎片或钢珠手.雷杀伤力强,但在室内的效果也比空旷室外效果大很多。 不过除非近距离贴脸被炸翻,否则隔开几米大概率只是被炸晕,还不至于致死。 从房内闪身出现的男人左手持枪,右手握着手电在下方抵住左手,是个标准的哈里斯战术手电技术。 如果想要从这些人嘴里撬出信息,补枪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们没有时间。而且如果这些人是由FBI来处理,赤井秀一的身份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他能从FBI那里得到的援助仅限于更换藏身之处。 手电的光柱照过房间里的所有人,赤井秀一确认都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之后,俯下身把他们身上的武器全部收缴,插在腰间,然后回到房间将影山步单手扛在肩上,另一手握着手.枪开门。 楼下可疑的车辆只有一辆,所以来人最多只有五个,不排除其他情况。 走廊一片寂静,没有邻居不怕死地冒然开门打探情况。 他走时顺便关上了门,估计到时候官方的人来调查最后只会以家电爆炸之类的理由结案,不管邻居相信与否,总之不会闹大。 从楼梯下到一楼,他们终于站在了寒风里。 而车里的人从车窗看到下来的人竟然不是自己的同伙,明白大事不妙,于是启动车子准备逃跑。但是那扛着人的男人举起手.枪一个点射,数米外的驾驶员便趴在方向盘上不动了。 赤井秀一打开副驾驶的门,将影山步放进去,扣好安全带,然后把驾驶座的人拖到后备箱里。这应该不会引起麻烦吧,有也只能交给同事们来擦屁股了。 他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给同事去了个电话报平安,顺手将方向盘上的血渍用袖口擦干净。 “我这边上车了。告诉我地址。” 同事惊讶于赤井秀一的效率,给他念了一串地址,赤井秀一从置物篮翻了包烟和打火机出来,给自己点上,眯眼想了想曼哈顿地图,“知道了,我大概二十分钟过去。” 副驾驶座的青年至今未醒,让赤井秀一倒是有些忧虑起来。或许等他们换了休息环境之后,他可以找医生上门给影山步检查。 他伸出手去探影山步的温度,却在青年额头留下鲜红指印,让他怔了一下,无奈地收回手,随便在身上蹭了蹭。还好这身衣服质量一般,很快就会被扔了。轿车再度启动,车灯亮起,从街边驶入街道,开向国王大饭店。 等他到达酒店门口时,有人推着轮椅在门口等候。赤井秀一把影山步抱进轮椅,然后把钥匙交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同事,点头道谢。 对方耸耸肩,一副算他倒霉要半夜做这种活的认命表情,接过钥匙就把车开走了。 赤井秀一顺利在前台办理了入住,开了两间房,因为他还要见一下自己人,不方便在影山步面前谈话。 将影山步的外套脱掉安置进被子之后,赤井秀一有点意外地发现青年退烧了,不由松了口气。 现在心跳和面色看起来都没有异状,或许影山步只是需要休息。 他把房卡留了一张在电视柜,然后抽了一张放进口袋,就关上房门,去自己的房间了。 [休眠]倒计时无声地跳动,直至归零。 黑暗房间内的大床上,青年忽然睁开眼,然后有点发愣地捏了捏眉心,询问道:【我现在在哪?】 系统简单答道:【赤井秀一把你搬到了酒店。】 系统很少回答有关处境的问题,影山步也习惯不依赖它,这样简单的答案足够他判断现在的情况了。 【所以我应该安全了吧?赤井秀一哪去了?】 【他在另一间房。】 这种情况下还有闲心开两间,看来是真的安全。 影山步坐起身,感觉到肩头被包扎过的伤口传来刺痛,拿出手机,没有联络赤井秀一,而是给琴酒打了个电话。 那边接听得倒是很快,然而接通之后,影山步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影山步看到自己后台多出来一个【失声】的debuff:“……” “怎么了?”那边的声音变得警惕起来,“你是谁?” 影山步见琴酒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只好挂断,然后编辑了一条信息给他,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琴酒:开视频证明你的身份。 影山步认命地打开灯,然后打开视频通话。 对方的画面是天花板,手机大概是平放在桌面上。 影山步举起手机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证明自己没有被人挟持,然后才垂下眼打字。 琴酒说道:“贝尔摩德告诉我了前因后果,我刚到纽约。老鼠已经查清楚了,他们想用你们当作敲门砖。” 琴酒没有多解释细节,只是问了一句影山步他们的位置,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来得倒是挺快,琴酒眼里还真是容不下一个叛徒。】影山步肃然起敬,在脑海里跟系统感慨。 系统:【你的阶段性任务至今为止没有任何进展哦亲亲,友情提醒一下。】 影山步无语问天:【你非得提这事吗。】 其实他不是没做任务规划,但是不管出多少版本的方案,看起来都有点太过惨烈。 毕竟让昔日好友面对反水的自己会彻底伤害他们之间的感情,之后也不可能再弥补,毕竟那些人的道德水平都极高,眼睛里不会容得下沙子。 而做完琴酒的反转任务,面临的就不只是伤感情了,估计琴酒会气急败坏地追杀他。 所以毫无疑问的是,琴酒的任务要留到最后做,只是他一时还没有想好到底怎么安排可以利益最大化。要是系统的主线任务还没做完就不小心被琴酒一枪崩了那可就亏大了。 影山步浑身酸疼,是高烧的后遗症,身上又有些黏湿,只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径自脱了这身陌生的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顺手把湿透的纱布扒下来扔进垃圾桶,浑然不在意已经止血的枪伤。 他不知道赤井秀一后来遭遇了什么,但之前影山步也花了不少力气,这个时间是他睡觉的点,哪怕休眠八小时之后,回到现实世界,仍然犯困,便草草洗漱再次上床。 等他被门铃惊醒时,手机屏幕也同步亮起。 琴酒:是我。 影山步披了浴衣开门,看到浑身漆黑的高大男人立在门口,银灰色眼眸静静垂下,打量了他两眼,然后往里走。 这种反客为主的气派真是好久不见。 影山步自然而然地给琴酒让开路,在身后把房门关上,错身而过时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回身就见琴酒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房间中央冷冷地问道:“你的嗓子怎么回事?” 他试着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难听得他立刻闭嘴了。好吧,本来以为还能勉强交流,看来是想太多,只是不知道琴酒会不会读唇语……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应激造成的后遗症,声带没有受伤。’ 琴酒眯了眯眼,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似乎想排除眼前青年被人掉包的可能性,却只掐出了个红印子。 影山步倒吸一口气,心说好像每次惹祸之后自己的脸都先遭殃。但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好吧,现在也说不了。 他没办法,只能在手机上打字交流。 琴酒不坐,他也不好意思坐,但室内空气太冷,他只披了件浴袍有点起鸡皮疙瘩,于是便把温度抬高,让琴酒皱了皱眉,把衣帽脱下来挂起。 大衣掀开,更加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腔,影山步这才发现琴酒黑色羊绒衫的领口处,脖颈沾了一点血渍。显然刚刚从一场恶战中过来。 影山步咋舌:‘你没被酒店的人发现不对?’ 琴酒冷冷道:“我又不需要开房登记。倒是楼下有些可疑的人,我绕开了他们。” 影山步不明所以,没有细究。琴酒见他不方便说话,只是简单把情况说了说,然后表示该死的老鼠已经死了,剩下的交给别人收拾。 “没想到还能钓上这样的老鼠。”琴酒冷笑一声,“贝尔摩德当明星当得太安逸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结果呢?’ “说来好笑,老鼠这么大动干戈,却没影响你们之前做过的事情。”琴酒嘲讽道,“所以你们的任务还是成功的。”影山步也觉得好笑,然后认真问道:‘那我的报酬呢?’ 琴酒冷淡地掀起眼帘看他,显然有点无语:“……你缺钱?” ‘这是我的劳动所得。’青年不服气地比划,‘黑麦都有钱拿,我难道白打工吗。’ 琴酒不甚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从鼻腔哼了一声,说道:“给我看看你的枪伤。” ‘没什么事。’影山步有点滑稽地耸了耸一边肩膀,将浴衣领口松开,转身给琴酒看后方的伤口。 琴酒瞟了一眼,见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没有感染,状态健康,就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影山步心说他的金绵羊怎么来了都不坐一下就走,伸手一把抓住琴酒的手臂,感觉手心有点粘腻,收回手一看,却发现一手血渍。 琴酒看到他的目光,淡淡道:“没受伤,别人的血。” ‘那你要不要在这里洗个澡?’影山步真诚建议道。 琴酒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他原本就有点洁癖,在影山步的提醒下觉得身上的不适简直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于是在原地思考几秒后便立刻同意:“好。” 然后对青年抬了抬下巴,习惯性地倨傲道:“你去休息吧。我洗完就走,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影山步心说你洗完能忍受穿脏衣服吗,但坏心眼地没有提醒,只是点了点头便回身上床了,顺便关了床头灯。他是真的困,跟琴酒交流的时候上下眼皮直打架。 赤井秀一那边跟FBI的人开了个会,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处理好,又向上级汇报了一下进展,毕竟今夜的事情闹的动静不小。等一切结束后,他才休息。 一觉醒来已是天亮,他有些放不下心影山步,便取出房卡打开了影山步房间的门。 然而刚打开门,迎接他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 站在门口灯下的是让他绝对想象不出来的男人。 琴酒银灰色的长发披在肩头,身上穿着酒店洁白的浴衣,手中伯.莱塔稳稳地指着他。 “黑麦,你来做什么。” 赤井秀一无视了枪口,眼睛微眯:“我才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琴酒。凌久呢?” 几秒后,手.枪收了起来,琴酒冷淡道:“他在床上。你有何贵干?” 赤井秀一瞳孔微张,脑子控制不住地想到了让他牙根咬紧的画面,忍不住冷笑一声:“我们昨晚被人出卖,差点死在哈德逊河里。他中了枪,你知道吗。” 琴酒冷冷道:“我知道。所以我是来杀叛徒的。” “杀到这里?”赤井秀一绿眼冰冷。 琴酒站在那里看着他,忽然低嘲道:“不关你事。” 赤井秀一语气冷静地缓缓道:“我来看他的身体状态,让我进去。”! 第 244 章 圣诞 门内门外,两个男人陷入微妙的僵持。 站在门内的银发男人盯着这虽然由自己引入组织,却并不甚了解的黑发狙击手,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不明。 这时,他身后的房间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于是他略微顿了顿,让开房门,转身朝里走去。 赤井秀一迅速迈步。然而虽然得以进入,他心里却没有放松一丝一毫。 琴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时间,作这样的打扮? 他知道琴酒在纽约,因为他们来的第一天便见过对方,因此对琴酒的到来并不意外,却没料到这样快。 纵然琴酒不容叛徒早已深入人心,然而现在距离事发不过十几小时,如果对方没有掌握足够情况的话不会来找他们,至少不符合组织的利益。 像他们这样的成员,虽然能够创造价值,但如果他们被盯上,那么身为组织高层的琴酒贸然出现在他们身边,反倒会引起注意,平白承担风险。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琴酒足够自信,二是问题已经解决。 而且这酒店是赤井秀一以自己的证件开的房间,如果琴酒能准确无误地进入这里,还没有被便衣发觉不对,只能是影山步告知了琴酒位置。 至于影山步醒来之后为什么要联系琴酒……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同琴酒为什么会放过一个卧底,还放任他在组织里活动。 赤井秀一牙根微咬,不愿将事情想到最坏的结果,可种种线索汇集到一起,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好在他平日便神色冷肃,如今也只是眼神阴郁了几分,并未显出不对劲。 琴酒进屋之后便坐到沙发里,垂眼看向手中手机。 赤井秀一见对方毫不在意的样子,心底冷意更盛,转头去看影山步。 只见大床上雪白被子显然已经被使用过,一片凌乱褶皱,而他非常紧张的那个青年刚刚伸长手臂从床头柜上取下浴袍,雪白长袍遮住了手臂上的刺青,以及肩头的绷带。 如果赤井秀一没记错的话,这绷带的包扎方式与昨夜黑医的手法不同。 方才影山步睡得迷迷瞪瞪忽然就被谈话声吵醒,他倒是没什么紧张感,毕竟这两人目前是同一阵营的,甚至某种意义上属于同一派系,不可能出现冲突。 但是他的睡意还是被某种莫名的气氛驱散了。 微微打起精神仔细听了两句,他刚坐起身想开口解释一下黑麦是好人,呃,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就突然意识到根本一个字都发不出声来。 影山步:“……” 他看着赤井秀一,伸手指了指喉咙,无声地做了个口形:‘我现在没办法说话。’ 赤井秀一意外地皱起眉,十分担忧:“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 上前几步,他直接伸手扶在对方颈侧,先感知到了正常的体温,然后拇指轻轻搭在喉咙下方,凝声说道:“你出声试试。” 结果青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遂即无奈地闭了嘴。 影山步握住他的手拿了下来,连比划带口型地解释道:‘没受伤。大概是受了刺激,也许过几天就好了。’ 赤井秀一的面色却更难看了一些。他的手指能够感觉到微微震动,这说明影山步的声带功能性完好,那么说明是心理因素导致声带无法正常使用。 是昨夜影山步中弹之后,独力带着他在冬季的湍急河流中浮潜横跨河面太过疲惫吗,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他下意识想要转头,被他生生忍住,脸颊肌肉紧了紧,低声安慰道:“不用担心,这种情况很容易恢复,我们去看医生就好。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伤口没什么问题。’影山步竖起拇指表示不用担心,然后假装什么都不清楚地问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吗?什么时候走?’ 赤井秀一眼帘垂下,伸手将青年的浴袍领口拉上。 他没看到多余的印记,但这并不能完全消除他的疑虑。 转过头,他问琴酒:“我们接下来还有后续的任务吗?” 琴酒收起手机,淡淡道:“叛徒已经收拾了,你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他……等回日本再去组织的医院看。” 目光落在影山步身上,“你们是明天的飞机。” 赤井秀一没有意见,他不清楚组织在美国的跟脚,虽然因此失去了打探美国分部力量的机会有些可惜,但是之前纽约发生的混乱也能提供蛛丝马迹,让FBI查探。 眼下他还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为上,而且影山步的伤最好去正规医院复查。 至于失声…… 他没有当场贸然询问出口,只是说:“那么今天我们自由活动,是吧?” 琴酒抬眼看他,没什么感情地“嗯”了一声。 影山步把浴袍重新系好,绕过赤井秀一去浴室洗漱。 赤井秀一索性继续问道:“我能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追杀我们?” 听到背后两人心平气和地交流的声音,影山步心里不由感慨,这两位红黑方最强战力如此融洽相处的场合真是千载难逢。 【如果我组织他俩去春游……冬游你说怎么样?】 系统幽幽道:【琴酒之后想起来估计会呕死吧。说起来,你的任务……】 影山步求饶:【我记得,我记得。您行行好别给我添乱了,还不够闹心的呢。】 他无声叹了口气,他倒不是不打算做,而是确实举棋不定,还没规划出最佳的剧本。 这不像他刚来这个世界时为了融入剧情而主动接近其他人,与他们越亲近,越能察觉到这些人的魅力,因此他得到的感情对他而言是正反馈,让他并不觉得枯燥。 而这个任务则截然相反,让他把不该得到的东西用最不体面的方式全部还回去。 暂时将烦恼压在心底,影山步洗完脸出来,正好看到琴酒坐在单人沙发里,问赤井秀一:“你从地下出来之后躲在哪了?”“我朋友家。”赤井秀一轻描淡写地说道, “但我们后来行踪暴露, 是地下据点的头领出卖了我们。” 琴酒同样云淡风轻:“之后会有人处理好。” 影山步见到这一幕,烦躁的心情莫名被治愈了不少,只觉得很有意思。他对琴酒摆了摆手吸引对方的注意,然后问:‘我们自己回去?’ 琴酒点头:“我要给贝尔摩德收拾烂摊子。”说罢,冷笑一声。 忽然,门铃响起。 琴酒径自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然后提了个纸袋回来。 他从里边取出一身衣物放到床上,对影山步抬了抬下巴:“你的。” 然后提着纸袋走进浴室,全程没有给赤井秀一一个多余的眼神。 影山步低头看了眼那一摞黑漆漆的衣服,很自然地解开浴衣,然后捡起上衣抖开,单手寻找洞口定位。 赤井秀一有点无奈又有点警惕地心想,琴酒会这么好心给步准备衣服?琴酒倒是不愿意在房间更衣,步却一点也不避讳。 然后他伸手帮青年撑开羊绒衫,帮对方不影响肩膀伤口地穿好。 浴室里传出水声。很快,琴酒打理整齐走了出来,一身大衣崭新笔挺,而原来换下的衣物则被他装回袋子里带走,不留下任何证据。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人,抬手扣上软呢帽,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赤井秀一目送琴酒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不着痕迹地轻轻吸了口气,调整心情。 “琴酒为什么来这里?” 影山步眨了一下眼:‘他说找到了叛徒,要跟我核实细节。’ “那为什么不找我?”赤井秀一绿眼微眯。 影山步卡壳了。他偏过目光,比划道:‘他来的时候衣服上全是血,大概是第一个联系我,而我那时候又恰好醒来。’ 但这在赤井秀一眼里,心虚便代表着另有深意。 可影山步既然什么都不愿意说,他便不能追根究底。 只能配合对方粉饰太平。 “今天是平安夜,我们晚上怎么消遣?”赤井秀一的语气轻松起来,绿眼中透露出一点笑意。 影山步歪头想了想:‘商店不关门吗?’ “全都关了。”赤井秀一无奈,“跟日本不一样,那边属于娱乐的节日,这边就都放假回家了。但我们可以去看圣诞树。” ‘听你的。’影山步没什么意见,今天算是任务结束之后的放假,倒是琴酒估计去加班了。这么一想,顿时感觉自己虽然拿钱少,但是还算享福。 等一等,琴酒答应给他发报酬了吗,该不会没答应吧。 影山步严肃地拉住赤井秀一:‘你这次完成任务的报酬是多少钱?’ 赤井秀一挑眉,毫不遮掩地给他报了个数。 影山步:“……” 如果是正常的流程,这钱倒是不少,可他们这一番折腾下来,影山步这边积分便是净亏,哪怕把这两位都薅了个遍,也暂时补不回缺口, 只可惜琴酒来无影去无踪。 他秉着能多薅一点是一点的原则, 恨恨地抓着赤井秀一的胳膊没撒手,盯着后台数字又跳了一下。 赤井秀一见状失笑:“好,我请客。” 影山步:? 却见眼前的男人露出点少有的温和笑意:“只是今晚只能在家做饭了。如果我来做会不会被大厨嫌弃?” 影山步想了想,确实今夜饭店都不开门:‘我的肩膀不碍事。但超市开门吗?’ 赤井秀一噎住:“……好问题。我们不如现在就去街上看看吧,如果能侥幸遇到商店上午开门的话,还可以给我买身衣服。” 他现在还穿着那身收了他几百刀却狠狠赚了差价的劣质货。 ‘或者回安全屋,那里有行李。 赤井秀一看向他,眨了眨眼:“我以为你会想要圣诞礼物。” 影山步怔了一下,遂即笑起来,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然后摆摆手。 他们退了房之后走上街头,打了辆车。赤井秀一问司机现在哪里还开门,司机倒是门清,拉着他们到了一家商场门口。 “今天下午五点关门已经算很敬业了。”赤井秀一看了眼门上的标识,嗤笑一声。 导购今天也有些心不在焉,赤井秀一随便取了一身衣服拿去试,影山步便在外边等。 男人一般买衣服挑选的犹豫程度比较低,导购没什么需要建议的,就跟影山步搭话:“平安夜陪朋友出来买衣服,为了今晚的聚会做准备可有点太赶了。” 却没想到眼前的亚裔青年只是微笑一下,没有答话。导购倒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说:“说到派对,我为了家里的小家伙们准备今晚的礼物可是破了一大笔财,现在的小孩喜欢的东西都贵得要命……介意问问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吗?” 影山步只能指指自己,摆了摆手,表示说不了话。 导购顿时尴尬地笑,恰好赤井秀一换完衣服出来,解救了影山步:“怎么了?” 导购立刻找到救星似的,连忙道歉:“我不知道他不能说话。我刚才在问他给家人准备了什么圣诞礼物。” 男人唇角勾起,看了一眼影山步,说道:“说出来就不是礼物了。” ‘……所以真的有礼物?’离开商场之后,影山步见赤井秀一把换下来的旧衣随手塞进回收垃圾桶,好奇问道。 “你想要吗?”赤井秀一问。 影山步想了想,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算了。送礼是相互的,我没准备。’ 他们返回了贝尔摩德的安全屋,整理自己的行李。 格外丰盛的晚餐之后,赤井秀一提议去街上看圣诞树:“今天应该人很少。” 但他们最后没有去梅西百货附近的最大圣诞树,而是去了有溜冰场的广场,附近的小亭子鳞次栉比,是冬季限定的圣诞集市。 “喝点什么吗?”赤井秀一问。 影山步表示跟对方一样就行。“那你稍等,我很快回来。” 星光璀璨的夜空下,喧嚣的城市仿佛被柔和的音乐和笑语所包裹,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欢愉。白银色的冰面在彩色霓虹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像是一面镶嵌了无数钻石的镜子,映照着溜冰者的身影。 影山步站在溜冰场边上看里边几人在冰面或笨拙或恣意地滑动,有些走神。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受伤了?” 影山步转过头,竟然看到了戴着白色毛线帽的金发女孩。 索菲娅歪头打量他的姿势,肯定道:“你右肩不能动弹。” 影山步没答话。 索菲娅继续道:“刚才那个人是你的同伴之一吧。” 之一。 这个词的措辞非常微妙,影山步垂眼定定看向她。 “我知道之前的宴会有人借用我的身份了。”索菲娅同样深深地凝视他,“之后就发生了枪击,我想应该有些关联,是吧?” 影山步终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没想到眼前的女孩竟然反应这样快。 “你都不肯给我一句解释么?”女孩眼神沉了沉,今天她穿着白色的长羽绒服,比平时看起来更像少女,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格外成熟理智。 “……”黑发青年原本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终于抽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喉咙,然后摇了摇头。 索菲亚这下才终于失态,原先那种兴师问罪的态度荡然无存:“你哑了?!你——你竟然受伤了?” 青年抓住了她探过去想要触碰自己脖颈的手掌:Imfine. “这哪里没事了!”索菲娅怒瞪他,一拳锤在他胸口,咬牙切齿地气道,“这是你自找的!活该!” 青年却只是无奈地看她,没有躲避,也没有对她的指责表示反驳。 “来我家医院治疗。”大小姐微微昂起头,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命令,“收费就是你欺骗我的补偿。” ‘抱歉。’影山步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邀请。然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身份被冒用的?’ 索菲娅神情复杂地说道:“在狙击发生之后。但是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抱歉。但我身不由己。’ “像你们这样的雇佣兵都是为了钱卖命,哪来的身不由己。”索菲娅的语气很清醒,甚至有点讽刺,“我也可以给你钱,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不是为了钱。’青年转过脸看向冰面,冰蓝色的灯光将他的侧脸照得几乎有些透明,‘我为了接近你处心积虑。’ 索菲娅冷静地陈述:“我家长是哥大校董。结案之前,我看了校园里枪击案的监控。你来学校只是一个巧合。” 看来眼前的大小姐从一开始就对他保有警惕,但并不妨碍她享受热烈的感情。 影山步已经不会感到意外了,只是垂下眼:‘我会离开这里。祝你事业有成。’ “看来没有转机了,是么。”索菲娅看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轻声道,“你救我不是伪装出来的,所以我喜欢的也不是伪装的你。” 然后语气一转,变得咬牙切齿:“只是可惜没有睡到你——你甚至都不让我亲。” 影山步愣住了,他被美国人的大胆狂言震撼,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好在索菲娅很快松了手,对他洒脱地笑了一下,转身却正看到赤井秀一。索菲娅与赤井秀一对视一眼,然后从旁边离开。 赤井秀一将手中的纸杯放在栏杆上。 “情债?” 影山步抿唇,对同伴的打趣有点无奈,瞪了他一眼。 赤井秀一忽然笑起来,让影山步不解地看他,却听到对方说道:“看来债主上门来收圣诞礼物了。” 然后话题一转。 “旁边正好是圣诞树,适合送礼物。”他从腕上摘下一块表,把青年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给他戴上,“没什么可送你的,这块表我觉得很好用。” 影山步低头看了眼表,只觉得礼物有点突然,也有点太贵重了。但现在拒绝有点太没情商,他便欣然收下,道谢:‘很棒的表,谢谢,我很喜欢。你的礼物等我回日本再补给你。’ 周围的圣诞集市熙熙攘攘,彩灯如星辰般点缀在每个摊位上,各式各样的圣诞装饰品、手工艺品、糖果和热饮,都在吸引着行人驻足欣赏。混合着热红酒、热可可和烤栗子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飘散,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而那些坐在篝火旁烤着棉花糖的情侣,更是为这个温馨的夜晚增添了一丝浪漫。 赤井秀一像是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端起杯子喝了口热巧克力,悠悠说道:“或许像索菲娅那样的一个吻也可以。”! 第 245 章 绷断 戴着黑色针织帽的男人微微偏头,侧颜冷峻, 唇边隐约弯起。手里握着的纸杯轻轻晃了晃。 影山步被震住, 盯着赤井秀一判断出来对方是在说笑,不由心说:你们美国人……不,你们英国人…… ‘那我岂不是占了便宜。’于是他也一本正经地也开玩笑,‘礼尚往来,除非你送我的也是贴面吻。’ 赤井秀一从胸腔发出一声闷笑,然后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看来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如果我告诉索菲娅你的送礼公式的话,想必她会很乐意支付足够的代价。” ‘……饶了我吧。’影山步端起热巧喝了一口,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想要表达的意思太复杂,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字给赤井秀一看。 ‘她没有报复我已经足够幸运。还好我们明天就要回去,像她这样的人想必很快就会把我忘了。’ 赤井秀一耸了耸肩:“或许吧。” 但他心里却在想,就算不再有了荷尔蒙的冲动,步也很难被轻易忘记。 尤其是,救命之恩。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影山步也含着笑对他举了举杯。 于是在异国圣诞集市包围的滑冰场边,两人用热可可碰杯。他们面前是洁白如钻石般的冰面,系着圣诞红绿色围巾的游人欢笑穿梭,旁侧高大圣诞树上灯球稳定地发着金色光芒,给冬日的冷空气制造了温暖氛围。 他们在集市里稍微逛了一下,忽然看到有些情侣止步于某个亭子之下,仔细一瞧,才发现店家在蓬沿上挂了一束绑着红色蝴蝶结的榭寄生。 赤井秀一走在前边,察觉到影山步停下来,转头打量了一下,了然地转过目光,对影山步道:“你知道那个传说吧,在榭寄生下相遇的陌生人可以接吻。不过现代也只有情侣会这么做。” 影山步点了点头,快速又不失礼貌地扫了一眼正在接吻的情侣,又看了看在附近围观起哄的人,忍不住在这种温暖又自由的氛围里露出一点会心的微笑。 “怎么了,你也要排队吗。” “……”影山步瞥了一眼同伴,比了个手势,‘请便。’ 然后自己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意思是不奉陪了。 落后一步的长发男人看着对方的背影,薄唇噙着笑意。 他的心情在轻松里有几分复杂,最后只剩下释然。 回到日本已是第二天傍晚,由于机场在东京,等他们回到自己落脚点之后又是一番折腾。 终于打开房门时,颇感舟车劳顿之苦,于是影山步将行李箱甩在玄关,忍不住狠狠地松了口气,瘫倒在沙发里。 环顾四周,虽然这套小公寓没什么生活痕迹,但到底是暂时属于他的私人空间,比纽约借住贝尔摩德的安全屋,且时刻背负着一个长期的情报任务时要轻松许多。 老实说,影山步做过大大小小的任务中,就属勾引目标这种活让他最没有把握,他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第一时间脑子里想到的保底方案是在系统里购买道具给目标下药,这话能说吗。 他窝在沙发里,放空了一会大脑,才摸出手机。 先给赤井秀一道晚安的信息回了一条晚安,然后给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各发了一条自己刚到家的消息,这是他们两人要求的。 降谷零问他这次任务还顺利吗,对面说下次见面聊细节,让他早点休息,洗个热水澡好倒时差。 但诸伏景光的消息却截然不同,只是问:吃晚饭了吗? 影山步:还没,我打算泡点泡面。 诸伏景光:我想也是。很累吧,早点休息。任务顺利结束了吗,之后有没有接到新的安排? 影山步:我最近暂时没有安排了。 诸伏景光却很敏锐地察觉出这句话的潜台词,这代表着组织里有人告诉他之后没有行程,而有资格直接对影山步说出这句话的组织成员大概率只有琴酒和朗姆。也就是说,影山步在组织里的行程被严密地控制在某一个高层的手心。 于是他说:明天跟我讲讲吧。 影山步关心了一下好友:好。你最近休息还好吗? 他在美国时,与赤井秀一朝夕相处,不方便联系苏格兰,只能在回到日本后联络。 诸伏景光轻描淡写地回复道:还可以。早点休息吧,晚安。 影山步不疑有他。结果第二天早上,等他运动回来时,正好看到站在公寓楼下的诸伏景光,感到十分讶异。 他们还没约时间,本来影山步打算下午再联系对方,没想到竟然直接上门了。 “啊,早上好。”穿着休闲外套的男人原本正在看手机,察觉到来人之后,看到影山步,眼睛亮了亮,抬手打了个招呼,“我早上来附近有点事,顺路走到这里,想着你应该已经起来了,果然遇到你。” 影山步掏出手机,这才发现对方半小时前发的信息,是他跑步没有看见。 因为倒时差的缘故,他昨晚半夜才睡,结果早上起得晚了不少,所以诸伏景光的话语显得很可信。而影山步也没有深想,只是对好友点了点头就走在前边,边走手伸到口袋里摸钥匙。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好友解释自己嗓子出现的问题。搪塞医院那边倒是简单,照本宣科说自己是在遭遇危险之后忽然无法开口,自然而然便会判定成心因性失声。到时候配合心理医生治疗一下,之后康复就显得很合理。 但是由于他的不良记录,导致他在警校这几位朋友眼中已经成为了一个莽夫,总感觉又要被批评…… 至于琴酒倒是对他的失声没什么太大看法,只让他张嘴看了看喉咙,又测试了他的声带没问题之后,就放了他一马,只说之后听医生的话。 影山步住的这套房子是公寓,因此他们在楼下相遇,一同走进电梯。走在前方时,影山步伸手去摸钥匙只是为了缓解尴尬,因为他没办法回答诸伏景光的寒暄。 “你今天晨练这么晚,是不是倒时差?”诸伏景光问完之后,却见到青年自顾自地按下楼层按钮,垂眼看着面板,没有回答。 空气中沉默了几秒,诸伏景光有点不明所以地追问道:“……凌久……?” 黑发在后颈低低扎起来的青年终于转过头,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孔对他无奈地,无声地说道:‘我说不了话。’ 诸伏景光愣住。随即大脑一片空白,上前一把抓住影山步的肩膀,却被对方立即握住手腕扯下去。 见影山步的反应,他瞬间明白过来,这里有伤。 纵然知道他们在电梯监控的视线之下,也知道他应该保持苏格兰对厚海凌久的态度,但他无法在影山步竟然是以这样状态回来的情况中保持冷静。 “……怎么回事?” 上挑的蓝色眼眸沉了下来,手掌不容置疑地抓住了影山步的手腕,逼视对方。影山步回答不了,没关系,他只是在胸腔中迸发出来的恐惧中忍不住想问这句话。 影山步如今是字面意义上的有口难言。他又不好在外边对这曾经监视自己许久的组织成员好声好气,便沉默以对,强行抽回手。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影山步绕过诸伏景光出去,诸伏景光便立即抬脚沉默地跟在后边。 直到房主掏出钥匙开门,房门隔绝了内外空间之后,诸伏景光才终于按捺不住地一把抓住影山步的手臂,咬紧牙根从蠕动的唇间挤出几个词:“步,你现在到底……不对,你现在有哪些伤?你在美国到底经历了什么?” 影山步张了张嘴,他没想到诸伏景光的反应这么剧烈。 以前虽然会被好友们关心,也会被责备鲁莽,但是从未有人像诸伏景光这样急切。 几乎就像是被压迫到了神经一样,条件反射地表露出了激烈的情绪。 虽然诸伏景光表现得仍然不算多么失礼,但影山步熟知对方是个多么温和的人,因此现在的反应才显得格外反常。 影山步耐心地解释:‘很快会好的。’ 然而诸伏景光却没有看他的脸,像是因为没听到答复而越发阴沉下来似的,追问道:“你肩上到底怎么了?” 影山步不得不单手抬起手捧住对方的脸,强迫诸伏景光抬眼与自己对视,目光平静,以口型道:‘枪伤,但是快好了。’ “枪伤?”诸伏景光目光沉沉,蓝色眼眸中像是有风暴酝酿。 但只是片刻后,他便闭了闭眼,然后深呼吸了一下,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温和,对影山步道歉:“对不起,我管得太多了。”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语气平静地关心道:“我刚才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疼不疼,要不要我帮你检查一下有没有开裂?” 影山步见对方恢复正常,松了口气,心说自己这失声加中弹的组合拳好像确实是有些吓人,不怪好友吓一跳,便没有放在心上。他摇摇头:‘没事,不用。’ 然后他抬脚向里走去。 路过厨房时,他弯腰从地上的矿泉水箱子里拿出一瓶常温的递给对方。影山步的目光又落在诸伏景光面上仔细打量,见好友的表情淡然,只是有些担忧地蹙眉,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我先去洗个澡。’影山步对诸伏景光无声说道,但他意识到诸伏景光似乎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脸上,所以看不到口型,不得不挥了挥手引起注意。 诸伏景光点点头,歉意地笑了一下:“耽误你洗漱了,去吧。” 影山步从对方的细微反应感觉出来诸伏景光似乎不太能读唇语,于是抬手对客厅做了个手势,意为请自便,便转身走向浴室。 但他没看到的是,一道目光紧紧地跟随他的背影,直到被浴室门隔绝了视线。 浴室内水声响起。 门外,一墙之隔,一个人影背靠墙面,低头单手捂住眼睛,深深呼吸。 这段时间诸伏景光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他早睡早起,工作有条不紊,从没失误过。偶尔跟零互相倒倒苦水,零也认为他心态恢复,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在意识到影山步竟然不能开口,身上甚至带着枪伤的时候,原本他以为放松了的神经就像实际上一直拧紧的弦忽然绷断了一样。 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焦虑感几乎铺天盖地将他席卷、淹没。 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受了伤,甚至到了可能致残的地步。失声尚且不知道能否恢复,单论肩上的枪伤,如果稍微偏差一点,伤到动脉,伤到脊椎,伤到心肺,就又是另一番下场。 但是他凭什么这么想呢。 他管的太多了。他知道。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影山步在组织里承担的危险远比其他人高,不仅要作为临时的组织成员无条件地出生入死,还要面临着琴酒或朗姆突然改变主意的风险。后者唯一的结局就是死亡,只是无法选择体面的结局。 甚至比他们这些卧底更加如履薄冰。 而他们连救他都做不到! 拿不到药,戒不了断,就不能回到警察中,否则会被握住把柄,而一旦受迫出卖警方,就当真永无翻身之地。 他们更无法向上级求救。 到底该怎么保护步,才能让这原本应该站在阳光下的青年,走向受人尊敬、光芒万丈的顶点。 诸伏景光甚至在恍惚中想象到了影山步的种种凄惨结局,无一例外都因为自己没有立即向影山步的上线汇报真相。 可是一旦上报,就亲手毁了对方。 这样的决定太过残忍,诸伏景光总想着还有转机,还有时间,可是影山步在组织里以这样的身份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受了这样严重的伤。 影山步就算死在组织里,也只会遂了高层的意,而警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追授警衔罢了,影山步也没有家人为他感到伤心。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也算是一种悲哀的幸运。 他与零潜入组织是经过仔细考虑答应下来,又接受了长期训练和心理准备的。 诸伏景光并非自以为是地想要阻止一个公安警察追寻正义,但至少要给影山步选择的机会,还有足够安全的保障。 内心的拉扯和说不清的恐惧让他情不自禁地捂着眼睛顺着墙蹲了下来。然而耳朵却紧紧捕捉着身后浴室内细微的响动,在脑海里模拟出来对方的动作,好像这样就能够确认影山步的存在,安抚内心的焦虑。 这样……不行。他必须调整自己。 影山步洗完澡出来拿换洗衣物时,从未关的卧室门看到诸伏景光正打开冰箱冷藏柜,把里边坏掉的蔬菜拿出来塞进垃圾袋。 诸伏景光看向影山步,无奈地说道:“全都坏了,土豆也发芽了。等会我去买菜,你在家等我。” 卧室门口的青年腰间围着白色浴巾,肩头光裸,没有包扎。 诸伏景光眼神一动,洗了洗手走过去,问道:“你的伤已经可以沾水了吗?” 影山步点了下头,半侧过身体给他看后肩的伤口,缝过几针的表层皮肤已经愈合,只是部分还泛着嫩粉。很明显的枪伤伤疤。 诸伏景光手指动了动,然后忍耐下来。“这次的任务给我讲讲吧?” 青年想了想,似乎觉得表述太过困难,于是取出笔记本电脑放到餐桌上,在文档里洋洋洒洒地打了一大段话,像讲故事一样把前前后后给好友讲述了一遍。 而诸伏景光单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俯下身体状似在看屏幕,实际上目光却静静地落在影山步身上。 等敲击键盘的声音停止,影山步扭头去看好友的反应,只看到诸伏景光对他露出一个温和又忧虑的微笑:“很精彩,但是也很危险。如果能避免就好了。” 影山步摇摇头,表示不用太在意。他在系统的支持下倒是没有无法度过危险的无助感。 “快到饭点了,我去买点食材,正好顺便把垃圾丢掉。”诸伏景光伸手轻轻拍了下影山步另一侧的肩膀,“吹下头发,现在天气太冷了,别生病了。” 青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抬眼看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然后这位任劳任怨主动来照顾他的好友便麻利地套上大衣,提着垃圾袋推门离开。 房门关闭,钥匙在片刻后插进门锁转了一圈,将大门从外边反锁。 然而下一秒,诸伏景光便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上动作极快地反向转动,将门打开。 屋内,影山步转头看他,像是在问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诸伏景光有点抱歉地说:“啊,我以为我落下钱包了,但是又找到了,没事。” 接着才再次离开。 站在门外,男人清俊的面孔上毫无表情。钥匙在掌心被攥紧,陷入皮肉,硌得生疼。 他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阴暗想法竟然付诸于实践。他也不敢承认他对抗焦虑的方法竟然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源头,让影山步不再有受到危险的可能。 关起来。 ……关起来。 但是他怎么能这么做呢,他不是苏格兰……他面对影山步的时候,最愧疚的便是扮演苏格兰长达几个月。 可是他们好像做的事情又没有不同。 诸伏景光缓缓转身走开,脚步沉重。 这样的想法,他不能让步发现,当然也不能告诉零。他会找到办法处理自己的情绪的,他有这个能力。等回到这处房间时,他又会做回一个正常的诸伏景光,正常的自己。! 第 246 章 档案 诸伏景光回来时,他已经恢复了平常。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身着灰色外套的男人姿态娴熟, 神色平静地掏出临出门前从玄关取走的钥匙。 金属钥匙插进锁眼时,他还在想好友喜欢吃的菜这次有机会多做几样。 结果等他提着购物袋从玄关内走出几步,竟不由自主地哑然失语。 客厅内, 阳光透过白色纱帘落在木地板上,织造出随风轻轻晃动的光斑。沙发上的青年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窝在角落,光裸的脚掌随意踩在地面。 而他手中是一本书。 几乎是瞬间,便给人以强烈的时空混乱的错觉,与记忆中影山步在那漫长三月里成为属于他的阶下囚的日子恍然交错。 手中袋子攥紧,瞳孔微缩,蓝色眼珠下意识转向下方。 光洁的浅色木地板上空无一物,只摆放着一双驼色拖鞋。 如果不是仔细端详沙发近前的地板,诸伏景光几乎要以为影山步的身上仍然拴着那一条金属链条。 蛇一样安静蜿蜒,银麟冰冷,将人就关在这房子里,哪里也去不得。 沙发上的青年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对方,然后立刻站起身来,踩在拖鞋里走向他。 影山步弯腰想从诸伏景光手里接过袋子,却没能成功抽出来,有点疑惑地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怎么了?’ 男人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神情有些怪异,蓝眼里一片无法分辨的思绪。 影山步见他这样,以为是自己有什么问题,甚至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误以为沾了未洗净的牙膏:‘看我做什么?’ “……”诸伏景光垂下眼帘,绕过他的身体去看茶几上合起来那本书,低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影山步不明所以,但仍然乖乖“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回身拿起书,把封面给好友看。 ——《漫长的告别》。 诸伏景光的眼睫猛地一颤。 眼尾上扬的眼睛在低眉敛目时总会显得似在含笑,他也懂得利用这一点来令自己显得具有亲和力。 但他既不知道自己现在扯起的嘴角是否僵硬,也不想让影山步察觉自己突如其来的翻涌心绪,勉强笑了笑道:“怎么又在看这本。” ‘因为之前你不让我看。’ 影山步耸了耸肩,终于弯腰把袋子接了过去。他们两人的饭量加起来不止两人份,因此袋子不算轻,影山步没跟着去已经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便打算自己来掌厨。 他在手机里打字给好友看: ‘之前看了一半,路过书店的时候就顺便买了下来。也不知道之前那个地方里的东西怎么处理的,有点可惜。’ 那段时间,诸伏景光陆陆续续在影山步的要求下买了不少零碎回去,用以改善生活,但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拿。 “你难道还想回去吗?”诸伏景光的声音变轻了。 影山步却失笑, 伸手拍了一下好友的后背, 低头打字:‘还没演够吗?真要说起来,那时候除了太无聊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让我能上网的话,恐怕可以待更久。’ 然后绕过他走向厨房。 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转身看向在厨房里忙活起来的青年,伫立原地数秒之后,方才恍然初醒一般,抬脚走向他。 影山步将手机放在了吧台上,现在只能比划。他举起培根和芦笋,然后用手指做了个包裹的手势:‘你想做烤串吗?’ “有这个打算。”诸伏景光凑过去,用手指勾开塑料袋口,把里边的食材一样样取出来,“主食吃奶油乌冬怎么样?” ‘好。’ 影山步动作麻利地弯腰打开洗碗机取出料理盆,把菜一样样拿出来洗,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好友挥了挥手,在腰上比划了一下,‘麻烦递我围裙,谢谢。’ 虽然他们都没有接受过专门的手语培训,但是简单的字眼还是懂得。诸伏景光含笑看着影山步给他做了个“谢谢”的手势,比了个大拇指。 看着好友非常自然地接过主厨的职责,诸伏景光微微笑了起来,从后边帮他系上围裙的绳子:“今天辛苦你了,步师傅。” 影山步头也不抬地举起手竖起大拇指。 诸伏景光于是忍不住笑出声。 吃过饭后,诸伏景光负责洗碗,影山步本来想帮忙,但是手机忽然收到了消息,便靠在一边的墙上看信息。 琴酒发来一串地址,附言:你那里的研究所,都路久司这几天还在,你去检查。 影山步眉梢微挑。 没想到研究所已经建好,又或者说,都路久司竟然还真的在这里驻扎了下来。 不过就算没有自己失声这一茬,他也要去领药了。 药在他手里时,他可以不用注射,要是让琴酒逮住,非得给他扎扎实实来一针才行。 脑中思绪转过,他回了条:收到。 然后把琴酒的这条消息删了。 赤井秀一则问他去看医生了吗,要不要自己陪同。 影山步如实回答,说琴酒安排他去看组织内的医生,下午一个人去比较好。 考虑到保密性,赤井秀一倒也没有强求,只是又关心了几句。 影山步握着手机计划下午的行程时,抬头便看到诸伏景光正在盯着他看,不由眨了眨眼。 “怎么了?”诸伏景光问道。 影山步却反而问道:‘最近休息怎么样?’ 诸伏景光看了他两秒后,忽然叹息一声:“不太好。” 果不其然,影山步眉心蹙起,握着手机走向他,指了指太阳穴:‘还是之前的那样?’ “嗯,只是晚上睡得浅,倒也不用吃安眠药,没关系。”诸伏景光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将话题引回影山步身上,“你呢?我帮你看看伤口?” ‘没事。’影山步也摇摇头,比划了一下, ‘我下午去他们给我安排的医生那里看病。’ 哪想到诸伏景光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什么时候?等我把这个碗洗完就可以出门。” 影山步:‘……我自己去。’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又指了指手机屏幕,摆摆手,意思是信息里不让别人随行。 见好友眼睛有点失落地垂下,影山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看起来好像很想跟着一起去,但还是开玩笑来安慰道:‘正好你可以在我家睡午觉。’ 因为之前诸伏景光留宿时,跟影山步开玩笑说,他家的床似乎更助眠。影山步便打算让诸伏景光看家,也没有把人赶出去的意思。 诸伏景光无奈道:“看来我只能等你回来了啊……晚饭吃什么?接受点菜哦。” 影山步忽然有了一种罪恶感,好像把对方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做家务一样,连忙睁大眼睛摆摆手,意为不用麻烦。 看得诸伏景光忍不住笑:“安啦,不用管我。不过你不在家的话,我是不是先回家比较好?” 影山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示咱俩谁跟谁啊,便回去换衣服。 徒留身后诸伏景光站在厨房,半晌才抬手盖在自己被拍了一下的肩,露出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苦笑。 - 研究院。 影山步按照地址找到的时候,吃惊于这里的规模竟然比想象中要正式和豪华不少。 在他设想中,这里应当是个临时据点,虽然组织在这座城市看起来最近布局了很多,但研究院这种机构需要专业人手和仪器,不是随便就能搭起来的草台班子。 但从眼前的建筑看起来,似乎是收购了一家类似的研究院或者是私人医院进行了简单的改造,这才能在短时间内重组。 不过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东京的第一研究所相提并论。 影山步用手机跟前台交流了片刻,走廊便响起了开门的声音,接着是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回响。 抬眼望去,穿着白大褂的高挑男人朝他徐徐走来,银发打理整齐,一双碧绿眼眸锁定了他。 都路久司转头跟前台打了声招呼:“他有预约。” 然后跟影山步点了点头:“跟我来。” 他特意落后半步,与影山步并肩前行。似乎是记得影山步如今身份复杂,于是倒也没有在走廊上多说什么,虽然如今的研究院里也没有太多外人。 “琴酒让我给你做检查,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 影山步心知自己总要面对这个男人,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转头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这面容英俊的男人于是有点讶异地挑了挑眉,接着露出点包含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唯独没有担忧。 影山步仔细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心想琴酒没有告诉他么,还真是惜字如金。 路过某间房时,都路久司伸手推开了房门,一把按住了还想往前走的影山步,“请进。”影山步动了动肩膀,错开对方的手,都路久司不以为意,率先走了进去。这是一间标准的医生办公室,窗明几净,一张大桌上放着一台显示器,还有些常规的办公用品。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封闭型书架和一张病床。 “坐。”都路久司对桌边的圆凳抬了抬下巴,等影山步乖乖坐好之后,顺手从桌上拿起小型手电筒,然后单手托起他的脸,捏着下巴打开。 都路久司没有戴口罩,于是影山步得以近距离端详了一番这个男人这张具有视觉冲击力的脸。 看久了之后好像有点麻木,似乎没有太强烈的感觉了……没有鱼尾纹,也没有填充的痕迹,看起来没有做过医美,这长生不老的效果还真是青春永驻,如果组织真有这种本事早就统一全世界了,哪还用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脑子里思绪乱七八糟地冒出来,又很快散去。 都路久司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翠色眼眸便正望进影山步眼底,捕捉到了青年的打量,宽和地笑笑。 “好看吗?” 他单手把青年的下巴向上推了推,示意自己看完了。 黑发青年闭上嘴,面无表情地侧了侧脸,从他的掌心躲开,态度虽然称不上恶劣,但显然也不假辞色。 都路久司坐在桌沿,弯腰看他:“等会去拍个片子。不用担心,就算是声带没了,我也能给你移植一个新的。” 影山步露出诧异又震惊的表情,十分抵触。 “不想要?”男人挑眉,“喜欢做哑巴?那可不行,哑巴……你喊救命都没人听见。” 影山步当即站了起来,后退一步。 见黑发青年警惕的神色,都路久司终于都弄够了,抱着胳膊坐在桌边笑了笑:“身上还有什么别的伤,一起给我看看。” 青年只是缓缓地,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都路久司露出一个包容的无奈表情,抬手看了眼表,“这样,你跟我一起回东京,那边仪器比较好。新干线很快,晚上还能赶回来。” 影山步:? 似乎没想到自己只是来简单检查一下,就被打包到了东京。 “别担心,我会跟琴酒解释的。”都路久司随手拿起手机,单手在上边按了几下,“更何况你这个样子,他也不舍得给你安排任务。” 影山步:“……”不,只是单纯的他不方便而已。 车票很快办妥,因为是短途,所以不需要准备什么行李,直接打了个车就出发了。 都路久司习惯地掏出白色口罩戴好,影山步瞟了眼他的头发和眼睛,心说你这样的外国人在日本也算特立独行了。 候车时,有路人上前问路,原本是对着影山步说的话,大概是看影山步是日本人更好说话一些,但没想到对方只是看他两眼,接着转头看向一旁不太好惹的高大外国男人。 那戴着口罩的外国人接到求助眼神,这才开口。没想到说出来的竟然是没有任何口音的日语,声音磁性:“你要找的地方在身后的方向, 你走反了。” 路人愣了愣, 这才连连道谢,临走前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看着路人的背影,影山步心中略感无奈。 失声的倒计时还有几天,他却不能表现出讳疾忌医,尤其不能让琴酒觉得他态度有问题,否则会被提到面前教育。 这也包括了期间要对都路久司这位负责人言听计从。 虽然影山步跟他相处起来总觉得很不自在,但这主要出自对方过于了解心理学,而给人一种防不胜防的错觉。如果作为陌生人来说,对方其实是相当好相处的——如果他想跟你打交道的话。 “不客气。”都路久司偏了偏头,对影山步说道。 沉默的青年只冷淡瞥他一眼,便干脆抱臂闭目养神起来。 都路久司倒也不生气,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影山步的侧脸。 这小家伙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自己是知道的。给琴酒制造了能够利用雏鸟情节的机会,也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事实上,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便来的人不是琴酒,影山步也会死心塌地。 设计了这样低劣偶遇的男人却并没感到可惜,只是感到好奇,影山步在这些年似乎一直不太喜欢自己,到底是直觉所致,还是琴酒说了什么。 琴酒啊……那个人。 都路久司收回注视影山步的目光,伸手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金色指环。目光幽深。 他们很快回到了第一研究所。 在电梯内刷卡之后按下地下的楼层。 都路久司转头看到影山步疑惑的目光,说道:“直接去拍片子。你是不是太久没来了,楼上是研究所,不会有这样的仪器。” 影山步沉默地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拍片之后便是等待洗出来。都路久司把他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接了个电话,一边“嗯嗯”回答一边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影山步坐在椅子上,听到门口走廊里脚步声远去,在回声下格外清晰。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这间办公室,不像在异地那间崭新得没有任何痕迹的办公室,这里因为在地下,所以甚至没有窗户。 桌上虽然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是到处都充满了属于物品主人的蛛丝马迹。 影山步没有试图去做侧写,因为现在他能看到的细节可能只是都路久司刻意为之。长期接触下来,影山步唯一从他身上学会的,就是不要研究他。 然而如果这是都路久司的办公室,至少放置的材料都与组织休戚相关。 他起身打开门左右看了看走廊,没看到任何人,便再次关上。 锁门反倒会让人起疑,所以他只是飞快地排除了房间内监控设备存在的可能性,然后打开文件柜。 文件由盒子装起来,脊上在标签有条理地标注清楚。 影山步抽出了写有实验体的那一个盒子,看到里边的文件都是被钉起来的厚厚一叠,一封简历之下是病例,然后是详细记录。他连翻了几本都没看到自己,然后随手翻开一本病例的最后一页,看到了死亡日期。 他手上动作顿住。 这一盒竟然全都是已死的实验体。 他把盒子原样放回去,抽出旁边另一个标签语焉不详的盒子,这才终于看到了活人的档案。 然而依旧没有他的记录。 每个盒子最前方都会贴着一张纸,用作目录。 属于“影山步”这个名字后边却跟了一行同样笔迹的字:转移至档案室A6封存。 这是个什么地方? 把这个房间号记下来,影山步将盒子盖回去的同时,听到走廊里突然响起脚步声,还有都路久司跟研究员一边走路一边交谈的声音,于是匆忙将一切归位。 都路久司打开办公室门,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山步见过几次,但是彼此没有交流过。 “……如果有结果再告诉我,这期间你也可以多想想方案……”都路久司面对手下时态度冷漠,没什么笑容,走到办公桌边弯下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自己的研究员,然后把人打发了出去。 他把另一个信封拆开,是他从影印室取回来的结果。 “没有任何问题。只能是心理问题了。”男人的目光从纸面转移到影山步脸上,询问,“你需要我的心理治疗吗?” 影山步连忙认真严肃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好像感觉自己的拒绝太果断,他在手机上打字:‘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好转我再来找你。’ “没问题。”都路久司点点头,接着打开电脑,看也不看他地说道,“等会我要开会,你自便吧。想回去也可以,最近的新干线在一个小时之后。或者等我晚上一起。” ‘我去上厕所。’影山步找了个理由离开办公室,然后顺着走廊慢慢朝前走。 他的目光在两侧房门逡巡,终于找到档案室之后,却没有看到所谓的A6,而是D。 到底是怎么编码的。 影山步眉心微皱。 他得找到这栋楼的地图。 好在楼层指示图不是机密,因为这地下足有四层,所以纵使研究员们也会有记不住房间号的时候,很快他就在墙上找到了封在透明塑料隔板之后的地图。 这栋楼地下共有四层,地下一层用作通常医疗用途,剩下几层他都没去过,因为按电梯需要身份卡,而他除了身体的问题也很少来这里。 地图上只标识出来了有基础用途的房间,剩下的全都是房间号,乍一看令人无法分辨作用。 然而在最底下那一层,影山步终于看到了A开头的编码。 A1……直到A6。 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告诉他,他得去底下看看。 说干就干。 上洗手间的时候,他正好遇到一个研究员进去,两人错身而过时不慎蹭了一下,于是磁卡便无声无息地落入口袋。 这栋楼的消防通道都是单向门, 也就是可以进入通道, 却不能自由进入每个楼层,除非从内侧推门,否则影山步直接走楼梯就好了。 他走进电梯,刷卡之后按下面板上最下方的楼层,看着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闭,数秒之后再缓缓打开。 然后抬脚走了出去。 与楼上一般无二的装修,连角落的绿植都是同款花盆。墙上还贴着实验警示,正常地像影山步内心的预感只是他的多心而已。 他的脚步放轻,快速穿过走廊,两侧的房门都紧紧关闭,看不出里边有没有人,做什么用途。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去档案室A6。 门把手拧了半圈,没拧动。 锁着的,倒也不出意料。影山步毫无挫败,掏出工具三秒钟就轻易开了锁,然后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室内一片漆黑。 随着灯光亮起的微弱电流声由近至远响起,眼前出现了一排排文件柜,安静地伫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空间。 影山步不知为何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始自己的搜寻工作。 墙边有一台电脑,是老式的台式机。打开之后,需要刷卡验证身份,影山步便刷了自己顺来的白卡,然后出现了目录系统。 他想了想,在里边输入“实验体”三个字,弹出了长长的清单。 不是按照人名,而是按照项目。 影山步读不懂这些专业名词,便用日期筛选,终于筛到了十年前。 他去对应的书柜,打开文档盒,果然看到了厚厚的资料。 最上边的简历上是他少年时期的照片,接着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些病例,只是极其详细,从他开始实验到宣告结束为止,便用了足足三个盒子承装这些纸,第四个盒子才是近期的内容。 如果影山步是真正的实验体的话,可能会对这些感兴趣,有些类似寻找自己身世的好奇。然而影山步根本并不来自这个世界,所以对此兴致缺缺。 将资料归位时,他的目光被隔壁文件盒的一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Noname” 无名之人。 他皱了皱眉,取出那个盒子,看到里边是一个陌生的少年,盒子很轻,说明实验过程很少。 但他打开之后,却发现里边除了一纸简历之外什么也没有。 也就是说还没有归回档案,或许是好事,证明人还活着,又或者实验还没有结束。 他回到电脑边,在目录系统里输入“Noname”,意外地发现了许多文档。 也就是说以项目为分类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实验的代号。 而这些文档都集中在同一个书柜里,至于那个少年的空盒子或许是还未结束实验的特殊性,才放在了影山步旁边。 他按下这点疑虑,走到那个特别的书柜,打开之后,发现了密密麻麻的“Noname”。 一瞬间,几乎有一种面对墓碑的窒息感。 抽出最角落的那个盒子,影山步翻开文档盒盖,然后最上层简历夹着的照片赫然跃入眼帘: Boss正面无表情地直视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