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死绝后,团宠她杀疯了》 第1083章 没错,元贞帝他怕了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4章 你说,祖父挺得住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5章 明微,你得想想办法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6章 这恐怕才是根源所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7章 他和他,都有苦说不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8章 恐怕他们得尽快完婚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9章 难以置信的一幕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0章 温馨的时刻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1章 我保证,会待那孩子好的 第1091章 我保证,会待那孩子好的 白明微看着沈氏,唇角张了张,还是说出了一直瞒着大家的事情。 “前几日六妹他们遭人遇刺,六妹受了点皮外伤,其他的一切都好。” 沈氏微微有些惊讶:“怪不得,我说前段时间心神不宁的。六姑娘伤哪儿了?找大夫了吗?不要紧吧?” 白明微摇摇头:“弩箭刺中左肩头,没有伤及筋骨,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大嫂别担心。” 沈氏想了想,随即道:“是得瞒着,否则要是让家里人知道了,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子。” 白明微冲她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大嫂,别太担心,那些护卫已经吃了一次亏了,下次他们知道该怎么防备刺客,以及更好地保护六妹他们。” 沈氏眉头微微蹙起:“明微,刺杀六妹他们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有风军师随行,按道理来说,不该出现这样的意外。” 白明微的长睫颤了颤,因为大嫂的话中,涉及的不仅是刺客,还有随行的阿一。 大嫂何其聪慧,倘若她也去过北疆,必然发现此时的“风轻尘”是假的。 白明微与沈氏再亲近,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宣之于口比较好。 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是麻烦。 于是,她不动声色把话题揭过去:“刺客是秦家派来的,不过已经尽数伏诛,秦家的损失远比我们大。” 沈氏眸泛冷意:“又与秦家有关,这个秦丰业,还真不愧是祖父的宿敌。” 白明微安抚道:“外边的事有我和七哥他们呢,大嫂不必太忧心了。” 沈氏知晓自己在这件事当中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便没有过度纠结,免得惹明微心烦。 于是她开口把话题扯开:“此事有你们,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既然已经发生了,并且都已处理好,那便不必为此烦恼。” 白明微笑道:“嗯,大嫂说的是,你快看看,小传义笑得多开心。” 两人一同望向院子里。 几个孩子用泥土堆积的东西已然初见雏形。 那是几间歪歪扭扭的屋舍。 小烧饼懵懵懂懂,却只顾着拍手掌乐呵呵地笑。 “哥哥们好棒!”小传义一边给那些泥巴做的屋舍盖房顶,一边指挥他:“烧饼,泥不够,再和一点。” 小烧饼“砰”地坐到地上,双手去和泥。 玉衡和策荣则为那些屋舍,勾画出道路和巷子。 甚至还捏了许多小人儿,有的放进屋舍的院里,有的则放在巷子内,还有的放在路上。 都很丑,没有什么工艺可言。 但却俨然一派安宁和乐的景象。 小传义双手叉腰,满意地看着他们的杰作:“这便是书中的人间烟火味儿了。” 策荣偏过头,满脸疑惑:“什么人间烟火呀?根本就没有烟和火。” 小烧饼笑嘻嘻地开口:“柴能生火,火能生烟,烧饼多和些泥,给你们做成柴火。” 策荣竖起大拇指:“烧饼真棒!这下真的有人间烟火了!” 小传义和玉衡相视一笑,没有做任何解释。 两人的目光随之落在他们垒起来的屋舍与阡陌上,眼底眸色变幻。 …… 这时,二婶也找到了白晓沧。 白晓沧倒是没有因前几日的事情摆臭脸,但对二婶的态度,绝对算不上热情。 两人坐在客房的厅里,身旁只有二婶的心腹伺候,其余仆人都被屏退于门外候着。 二婶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后打量着白晓沧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唤了一声:“三堂哥。” 白晓沧开门见山:“二弟妹,都是自家人,有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今日/你找我,必有事情相商,我们直接开始吧。” 二婶没有没有立即表明目的,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刚嫁到这个家的时候,大哥与大嫂已有阿珺。” “阿珺那孩子,打小就机灵,很是招人疼。那时候我就想着,以后也要生一个这么讨喜的孩子。” 说到这里,二婶自嘲地笑了笑。 “结果呢?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阿璋。但是阿璋黑黢黢的,瘦巴巴的,完全不似阿珺小金童那般招人喜爱。” “都说就算孩子长得像猴,在父母眼里也是个宝,但我这母亲,偏偏嫌弃自己的儿子,没有别人生的讨喜。” “我这嫌弃,足足嫌弃了近二十年,但是阿璋都没能成为阿珺那样的孩子,娶的妻子也不像沈氏那般能干。”顿了顿,二婶继续道: “后来传义生了下来,那孩子一岁就能背三字经认千字文,两岁就能自己看一些简单的书,聪明得像个怪物一样。” “然而面对这样的‘怪物’,我非但没有认命,还想着要扳回一局,于是就把希望寄托在任氏的肚子里。” “可任氏身体虚寒,迟迟都怀不上……接着阿璋走了,任氏也走了,我扳回一局的希望,也全都落空了。” 白晓沧听到这里,眉头忍不住皱起:“所以,你就想通过过继一事,找到可以与传义这孩子比肩的人选?” 二婶摇摇头:“三堂哥,传义这样的孩子,怕是全天下都找不到几个,我的野心再大,也不敢想。” 白晓沧很是疑惑:“那么,这又是为何?”二婶解释:“三堂哥,前几日我那样对小烧饼,并非我真的嫌弃烧饼这个孩子。烧饼啊,是被我迁怒了。” “因为我在看到烧饼时,回想起我这些年干的混账事,兀自生气,却又没脸说出缘由,于是只好拿一个无辜的孩子当靶子。” 白晓沧颔首:“如此说来,我就懂了。那么你究竟想说什么?” 二婶缓缓开口:“我是想告诉三堂哥,我没有不喜欢烧饼那孩子,我不喜欢的,是曾经的自己。” 白晓沧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二婶继续说下去。 二婶顿了顿,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三堂哥,我真诚地想过继烧饼到阿璋膝下。”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对儿子的嫌弃和打压,让儿子自卑得抬不起头。”“我也不是一个好婆婆,任氏在世的时候,不知道受了我多少冷言冷语。” “这些我都知道错了,也在反省自己。我不能向你保证我痛改前非,改掉所有臭毛病。” “但是我却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好好待烧饼,好好抚育他成人,为他的余生计较长远,直到我死。” 二婶说得言辞恳切,但白晓沧却没有立即应下。 相反,他却陷入了沉默。 这种沉默,让二婶紧张,且忐忑。 第1092章 愈发紧张的局势 第1092章 愈发紧张的局势 二婶看着白晓沧。 那表情,从满怀期待,到忐忑,再到失望。 最后是满满的遗憾。 但她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 于是她起身,敛身福礼:“三堂哥,请你原谅弟妹我之前的无礼与冲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照顾小烧饼。” 白晓沧目光静静地落在二婶身上。 他看了许久,直到二婶因为曲身而几乎站不稳,他才缓缓开口:“二弟妹,这个礼我受了。” 二婶惊喜抬眸:“三堂哥的意思是……”白晓沧起身虚扶一把:“二弟妹,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实意的。小烧饼交给你,我放心。” “况且我很喜欢阿璋那个孩子,虽然话不多,但是很踏实稳重,最后以身殉节,也走得光荣。” “还有任氏那孩子,也是个刚烈的好女子,胆识与气节都不输任何七尺男儿。” “烧饼过继过来,那便是英烈之后,有这样一对父母,是烧饼的福气,想必烧饼的娘在天有灵,也会为他感到欣慰。” 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二婶听了鼻头一酸。 她说:“阿珺珠玉在前,阿璋黯然失色,显得极为平凡普通。我从未听过,有人夸阿璋是个优秀的孩子。” 白晓沧坐回椅子上,目视着外边,陷入了回忆之中:“二弟妹言重了,阿璋沉默少言,不熟悉他的人必定觉得他性子怯弱。” “但实际上,他是个很温柔踏实的孩子,所以才能得任家姑娘的青睐,才能在那个时候,英勇就义。” 二婶摸摸眼角,可见这番话令她分外动容:“三堂哥,多谢你,这些话对我来说很重要,想必对阿璋来说,也很重要。” 白晓沧笑意吟吟,把话题拉回重点:“既然你我都已经商量好了,我们好好瞧个日子,让烧饼给阿璋和任氏磕头。” 二婶连声应下:“三堂哥要是愿意,不若我们一起定个吉日,如何?” 白晓沧点头:“那自然是好的。” 两人一拍即合,约着定下过继小烧饼的吉日。 ……平静的日子还没过去两日,江北的局势愈发紧张。 不止是田地因暴雨受灾严重。 更是因为连绵不断的大雨,积累山洪冲垮了不少民居,导致许多百姓一夕之间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朝廷需要解决的,不止是田地颗粒无收的问题,更是这些家破人亡的百姓。 然而就算是请求赈灾的折子雪片似的飞到元贞帝案头,他也不为所动。 就等着从元五那拿银子,然后用这笔银子去解救江北的百姓。 因为有公孙先生牵头,天下文人暂且没有动静。 但是江北那边越积越多的流民,为了填饱肚子不时爆发小动/乱。 户部也因为赈灾银的问题焦头烂额。可直到现在,他们还没能找到今朝醉。 这日,刘昱带着沈自安等人,一同来到驿馆找白明微。 见白明微前来迎接,他匆匆走向白明微,伸手把正在行礼的白明微虚扶起来。 外人面前,他的态度分外客气:“大将军,本宫带着万分诚意,来请求你伸出援手。” 白明微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殿下这是何意,臣不明白。” 刘昱看了身后乌泱泱的官员一眼,温和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急切:“还是今朝醉的事情。” 白明微露出疑惑的神色:“臣更不明白了。” 刘昱叹了口气:“时间紧迫,本宫就不兜圈子了。本宫与诸位大人前来找大将军,是想再次请求大将军帮忙找到今朝醉的掌柜。”“这次不是为了本宫自己,而是为了江北的百姓。本宫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也不忍看到诸位大人为此辛苦奔波,还请大将军务必要帮这个忙。”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官员连忙附和:“镇北大将军,请你伸出援手。”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大家:“太子殿下,诸位大人,我想你们是误会什么了,殿下和诸位大人都为难的事,我人微言轻,又怎么能解决得了?” 这时,其中一名官员开口:“大将军,你就别谦虚了。我们都知道你与今朝醉的掌柜有交情。” 白明微笑道:“不知大人您这是听谁说的?这消息来源可靠么?” 那位大人一怔,随即看向刘昱。 刘昱马上变了脸色。要说他方才的态度算是客气,现在的绝对比客气还要多几分。 甚至带着哀求。 “大将军,本宫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水深火/热。” “上一次本宫是代表着个人来请求你,但这一次,本宫却是代表着无数灾民来请求大将军。” “请大将军念在灾民的份上,念在朝中诸位大人为此辛苦奔波的份上,帮这一次忙。” 说着,他竟然拱手,就要向白明微行礼。 摆出一副身为储君的他,愿意为受灾百姓放低姿态的模样。 白明微可不会成全他的“忧国忧民”,趁他还没弓腰时,连忙先一步单膝跪下:“殿下,使不得!” 刘昱借驴下坡,顺势直起了腰。可见也不是很想行这个礼。 他说:“大将军这是同意了?” 白明微道:“殿下,臣若真有这个本事,绝对不会瞒着不说,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和诸位大人为此焦头烂额。” “实在是,臣与那今朝醉,并没有什么瓜葛,便是臣想尽一份力,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昱笑容隐没,脸色缓缓沉了下去。 这时,一名官员开口:“白明微!你什么意思?太子殿下都亲自求你了,你怎么还百般推脱?” “天下百姓在你心里,难道就没有半分分量么?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硬,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点这个头?!” 另一名官员附和:“镇北大将军,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这事不仅事关受灾的百姓,还关乎陛下,陛下因此烦恼,你身为臣子的,难道不想分担一下么?” 还有一名官员开口:“镇北大将军,是不是要陛下亲自求到你面前,你才能应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隐隐有逼迫之势。 第1093章 这些人,不要脸 第1093章 这些人,不要脸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始终不为所动。 这些官员越着急,她就越冷静。 适才的解释没能叫别人听进去,此时她不再做任何解释。 刘昱的态度她也非常清楚,无非就是挑起众官员的怒火,把她塑造成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再利用这些人施压,逼她让今朝醉现身。 所以刘昱适才才会那般强调,堂堂储君已经二次请求—— 第一次是代表个人,第二次却是为成千上万受灾的百姓,以及忙似无头苍蝇的官员来求她。 而她的再度拒绝,也成功地让这些官员义愤填膺。 见她沉静而从容,那些官员的满腔怒火,也没了宣/泄处。 只能憋着,否则显得欺人太甚。 刘昱见刚挑起的怒火,竟然有平息之势。 他开口火上浇油:“倘若父皇亲自前来,能让镇北大将军点头,本宫这就去请父皇,让父皇亲自来求镇北大将军。” 此言一出,本就憋着怒火的官员,顿时火冒三丈。 原本只是恼怒白明微竟然不帮忙,现在却争相表现他们对陛下的忠心。 对话很快就变味了。 有人说:“镇北大将军,你好歹也是一员大将,怎么行事作风还这般小家子气?” 有人说:“本以为镇北大将军与众不同,实际上也是一介伤不了台面的妇人,这种事都要学着妇道人家拿乔!” 还有人说:“你要想端着,也得看看身份,让陛下求到你面前,你算个什么东西?!” 又有人说:“江北灾情刻不容缓,镇北大将军,你不要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速速联系今朝醉,早日促成与北燕的交易才是重中之重!” 甚至还有人说:“镇北大将军,你别不识好歹,陛下允你妇道人家在朝堂之中有立锥之地,那是陛下皇恩浩荡!” “你不要把陛下的恩情,当成你自满的资本!要是因你拿乔而让陛下烦扰过度伤了龙体,你担待得起么?!”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意气用事,多少百姓遭难!” 几人异口同声,咄咄逼人:“镇北大将军!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吧?!”白明微依旧平静地望着他们。 来势汹汹的官员,就像一匹匹恶狼,目露凶光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拆骨入腹。 可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般镇定从容的姿态,更显得那些官员蛮横粗暴。 刘昱见白明微犹如被恶狼围攻的小绵羊,他心底得意极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白明微敢藏着今朝醉不说,他就能把白明微陷于不义之地。 就在场面有些控制不住时,沈自安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分外嘲讽。 直到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才缓缓开口:“枉你们一个二个大把年纪,这么欺负人,不觉得丢脸么?” 刘昱当即开口:“沈大人言重了,何来欺负之说?” 沈自安不卑不亢,态度恭敬地呛了回去: “太子殿下,老臣只是就事论事,请听老臣说完,要是老臣说的不对,便请太子殿下责罚!” 不等刘昱开口,沈自安目光锐利地扫了下属官员一圈。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问你们!你们是如何笃定镇北大将军与今朝醉有关的?有确实证据么?” 一名官员小声回答:“事实摆在眼前,还要什么证据……” 沈自安拔高声音:“事实摆在眼前?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枉你为官数十载,一大把年纪,空口白牙这种事情都能干出来!”说到这里,沈自安目光凌厉地盯着适才说得最起劲的几人,声音冰冷: “且不说镇北大将军与今朝醉有关一事,只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就算是真的,镇北大将军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怎么你们这些求人办事的人,倒是摆出一副镇北大将军欠你们的态度了?” “本官就问一句,倘若今日/你们请求的对象不是镇北大将军,而是秦太师,宋太傅,是本官……你们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么?” 众人低下了头。 他们自然是不敢的。 别说理直气壮了,怕是大口喘气都不敢,只怕是早早备了厚礼,双膝跪地求上门去。 沈自安朗声开口:“本官问你们,今日这事,它该不该这么办?它有没有道理?能不能说得过去?”众人垂着头,莫敢言语。 这是太子殿下牵头,他们若是承认做得不对,岂非公开与太子殿下作对? 但顶头上司的话,不说醍醐灌顶,却也砸醒了他们。 本来只是来找镇北大将军帮忙的,怎么就成了威逼镇北大将军了? 归根结底,还是太子殿下刚刚那几番话,让他们觉得镇北大将军是见死不救,故意让他们为难。 甚至因为镇北大将军的袖手旁观,使得整件事进展不下去。 然而镇北大将军从一开始,就把话说得非常清楚,她与今朝醉无关,解决不了这件事。 想到这里,众人又联想到之前太子殿下和镇北大将军不合的传言…… 众人心底不禁猜测,太子殿下根本就在公报私仇,故意挑动他们怨恨镇北大将军。 念头一起,众人脊背发凉。 此时此刻。 就算他们对白明微促成酒水交易,给他们找事还有怨言,此时也万万不敢再掺和进去。 免得步那赵家和南安侯府的后尘。 这时,白明微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缓慢而平静,却分外有力度:“诸位大人,我明白你们此时的心情。” “江北突发暴雨,百姓因此水深火/热,救灾一事刻不容缓,急需银子去解燃眉之急,安抚江北的灾民。” “大人们不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所以迫切地想解决这件事,陛下英明,必能明白诸位大人救灾的这份心。” 众人听到这里,依旧没有抬起头。那神色之间,分明有着几分惭愧。 白明微扫视一圈,继续道:“我和诸位的大人的心都是一样的,也想着救百姓于水火。” “然而我的确与今朝醉没有任何瓜葛,只是因为在今朝醉试样酒时,与那掌柜熟识,但却万万撼动不了他们的决定。” 这时,有人开始急了:“这可怎么办。” 窃语声四起,恐慌于人群之中蔓延。 第1094章 我差不多该去江北了 第1094章 我差不多该去江北了 刘昱想要开口,却又被白明微抢在前头:“不过我曾与祖父说过此事,想要从祖父那里寻求帮助。” “祖父虽然远离庙堂,却也挂心着百姓,更想帮助诸位大人解决问题。” “在我与祖父商议解决方法时,祖父说起当年今朝醉的掌柜对他的一件藏品十分感兴趣。” 众人眼睛一亮,纷纷看向白明微。 白明微继续道:“现在祖父已经取出藏品,试图用这种方法引出今朝醉的掌柜,现已经过去一些日子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在众的听说老白相出马,那颗紧张不安的心,顿时放回了肚子里。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就没有老白相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种信任和依赖,使得他们对白明微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沈自安指着这些官员:“现在是谁心胸狭隘?在你们理直气壮地来威逼镇北大将军时,人家早就为你们想办法了!” 众人复又垂头,神色间愧疚更甚。 白明微再度开口:“诸位大人,祖父身体不好,几乎都在卧床,因此不能会友见客。” “但是祖父对这件事从未有一日懈怠,他已找到与今朝醉有生意往来的商贾,正从他们入手,从而找到今朝醉的掌柜。” “等到祖父那边一有消息,我便会立即告知诸位大人,还请诸位大人再等等。” 众人连忙赔笑:“那是自然。” 白明微笑了笑,随后看向一脸阴沉的刘昱:“殿下是今朝醉的大股东,与今朝醉的联系更加紧密,也请殿下把祖父愿意交出藏品的消息告知。” 此言一出,这些官员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他们倒是忙忘了,与今朝醉关系最密切的人,不应该是太子殿下么? 莫不是太子殿下担心今朝醉与朝廷合作后,影响他的收益,所以才故意阻碍今朝醉与朝廷合作? 尽管有此猜测,但无人敢质疑。 沈自安见刘昱面色难看,开口缓和气氛:“既然有老白相出马,那么此事就有着落了,我等先回去准备与今朝醉洽谈合作的章程。” 说到此处,他朝刘昱拱了拱手:“殿下,臣告辞。” 话音落下,沈自安便离开了。 他一走,下属官员也跟着纷纷告辞。留下黑着脸的刘昱,目露凶光地看着白明微。 白明微唇角挑起:“太子殿下,臣告退。” 刘昱咬牙:“站住!” 白明微拱手:“殿下,请吩咐。” 刘昱凝着她许久,面色寒如冰魄:“白明微,你当真要与本宫作对到底?” 白明微故作疑惑:“太子殿下的话,臣不明白。” 刘昱上前一步,凑到白明微的耳边:“终有一日,本宫一定会让你知晓与本宫作对的下场!” 面对刘昱,白明微连狠话都不耐烦放。 她噙着笑意:“殿下慢走。” 刘昱本想带着一众官员来对付白明微,结果却让沈自安和白明微唱了出双簧,叫他沦为可笑的丑角。 他憋着满肚子火,但也清楚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 于是他恶狠狠地看了白明微一眼,拂袖离去。 他想杀白明微的心,在此刻更坚定了。 白明微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 这时,萧重渊来到她身边:“这刘昱,越看越小家子气,行事也与光明正大沾不上边。” “这个时候,不想着解决问题,竟然带着一众官员来为难你,并在后面拱火,让他们针对你,简直没有半点储君风度!” 白明微笑了:“这不,和他老子一样?” 萧重渊摇摇头:“这些官员,也都是饭桶,办事能力差就罢了,脑子也不好使。”白明微知道,萧重渊这是听到了刚才那些官员说的话,为她鸣不平。 于是她笑着附和:“是,他们都是饭桶,他们脑子都不好使。你别生气,咱不和这些人计较。” 萧重渊一怔,随即低笑出声:“你这是哄小孩吗?” 白明微纠正他:“不是哄小孩,是哄你。” 白明微若是说甜言蜜语,萧重渊总会有些招架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也可以理解这些饭桶,以前的大事都有老白相扛着,他们没有见过太多大风大浪,现在又身陷局中无法旁观者清,被人撺掇利用也很正常。” 白明微看着他促狭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你说你,随便说两句就脸红,当初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我说那些话的?”萧重渊微微别过脸:“我可以用甜言蜜语浸着你,但是你不必说甜言蜜语,只要知道你近在咫尺,我就很开心。”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还要继续是不是?我怕等会儿你经受不住我的反击。” 萧重渊又清了清嗓子:“我可以的,只要你想,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白明微摸了摸鼻子,没有言语。 可见她的脸皮没有厚到面对萧重渊的不着调,内心却毫无波澜的程度。 萧重渊见她沉默,也就放过她了,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照此情形,今朝醉马上就会现身,与朝廷商谈合作吧?” 白明微颔首:“嗯,火候到了。” 萧重渊道:“用老白相做幌子,这招很聪明,既可以安抚这些官员的心,又可以让整件事情变得合理。”“就算这些官员埋怨你不该促成酒水合约的签订,给他们添麻烦,但老白相这份情,他们得记着,将来就会还给你。” 白明微道:“要不是太子在其中搅合,我都不必搬出祖父。” 萧重渊道:“一个人的心胸与远见,决定他可以上升的高度,太子刘昱……走不远了。” 白明微道:“这几日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今朝醉上,倒是给了五哥争取到不少时间。” “在此期间,五哥已经筹集到大批粮食,并且消息瞒得很好,没有被人发觉是我们正在屯粮。” “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沈大人他们和今朝醉谈拢,那么我想,我就得去江北了。” 萧重渊道:“宋太傅那边准备递上给你擢升的折子,我想也就是这两日的时间。” 白明微道:“宋太傅此人拿捏时间很准确,我相信他会在适当的时机提出来。” 萧重渊道:“江北一行,是挑战,更是机遇,准备找刘尧谈话了么?” 白明微颔首:“嗯,入夜便去找他。这次北上赈灾,非他不可。” 第1095章 正好遇到他沐浴 第1095章 正好遇到他沐浴 水汽氤氲,如雾似幻。 刘尧屏退一众侍者,四仰八叉地躺在汤池里。 他用毛巾盖住眼睛,耳边只有接引汤泉的叮咚水声,衬得这个漆黑的夜,愈发死寂。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毫无顾忌地露出颓色。 这些日子被迫跟着太子皇兄,可算让他体会到那温润外表之下的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如同在北疆一样提心吊胆。 “真不是人过的!” 刘尧长叹一声,整个人浸入汤池里。等到他抬起头时,池边多了一抹红色。 头上的水顺着面颊往下流淌,隔着水帘,他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来人的面庞之上。 他有些尴尬,却也没有无措地遮挡身躯。 他强装镇定,缓缓挪到池子边靠着,用帕子抹了一把脸:“怎么这个时候来?” 白明微见他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倒是很满意他的表现。 闻言开口回答:“臣怕殿下睡下的时候来不方便。” 刘尧睨了白明微一眼:“现在就很方便?” 白明微淡声道:“怕什么,我对殿下又没兴趣。” 刘尧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要是对本王有兴趣,本王怕是寝食难安。” 白明微走到柱子旁,靠着柱子,双手环胸:“臣这次来找殿下,有要事相商。” 刘尧瞥了白明微一眼:“你这样子像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白明微目光看向烛火,那眸底也被烛光点燃:“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是请求。” 刘尧默了默,随即开口:“可是为了江北的百姓?” 白明微没有说话,权当默认。 刘尧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语气也变得极为认真: “本王知道你会来,所以才趁沐浴的间隙,屏退所有人。现下很安全,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白明微露出意外的神色。 刘尧就算不看白明微,也能感受到那沉默之中带着的诧异。他有些不悦:“在你眼里,本王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白明微语气平淡,声音却很有力度:“从未这样觉得,殿下多虑了。” 刘尧浸在汤池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氤氲的水汽覆在他的面上,把那丝不自然藏了起来。 他没有言语,在等白明微开口。 白明微始终靠着柱子,一动不动,身影和柱子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的剪影,也因此未被映在窗户之上。 她问:“殿下对江北的灾情有什么看法?” 刘尧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所谓祸不单行。东陵尚未从与北燕的战争之中休养回来,又遇到这样的大灾,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 他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无力感。可见这些日子,他没少考虑这件事。 只是越考虑,越发现自己力不从心。 所以才会发出这般无奈的感叹。 白明微神色未变,但她深知不可揠苗助长。 九殿下能为灾民考虑,已是极为难得。 短短时间,不能奢求九殿下已经拥有泽被苍生的能力。 听了刘尧的话,白明微道:“殿下说得没错,我今日的确是为了江北的百姓而来。” 刘尧抬眸:“说下去。” 白明微道:“我想请殿下,主动请缨前往江北赈灾。” 刘尧问:“理由?” 白明微掷地有声:“因为只有殿下,才能保证最大程度地救济灾民。” 刘尧有些怔忡:“本王以为,在你心里,本王只是一个废物。” 白明微很是认真:“是璞玉,是蒙尘的明珠,是砂砾中的金子,但绝对不是废物。” 刘尧沉默了好半响。 很显然,这番话给了他很大的激励。 他的唇角禁不住扬起,却还不得不抑制。 这使得他的表情,有些许滑稽。 最后,他道:“你给本王出了很大的难题。首先,本王在朝中无权无势,去赈灾的官员,未必会听本王的。他们阳奉阴违,此事便办不下去。” “其次,国库空虚,朝廷拿不出太多的银子来赈灾,且按惯例,下头的人有油水可捞,办事才会积极。这么大一笔银子,便是本王掏空家底,也填补不了空虚。” 顿了顿,水花响起。却是他坐直了身躯,认真地看向白明微:“本王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件事不是本王能解决的。” 白明微缓缓开口:“便是没有这次的天灾,江北的百姓也会因人祸遭殃。” 刘尧敏锐地察觉到问题:“什么意思?” 白明微语气忽然变得森凉:“因为江北一行,是有人给我们设的局,倘若没有下暴雨,堤坝也会被毁坏。” “那些人就是想借此事,把我们赶到江北赈灾,为难我们的同时,也在伺机除去我们。” 刘尧默默地摊开帕子,盖在自己的面上。 他像是擦什么脏东西一样,在面上擦拭半响。 最后,他把帕子随手丢在一旁:“你要本王做什么?本王可以做什么?” 可见,他对白明微的话深信不疑。不过只是片刻,他便做出了决定。 他愿意蹚江北这趟浑水。 他虽清楚自己的实力,但也想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事。 只是因为他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白明微道:“既然殿下已经做出选择,那么就请殿下在户部与今朝醉合作后,主动请缨前往江北赈灾。” 刘尧蹙眉:“本王知晓你的打算,与其被动让别人赶去江北,倒不如主动前往,还能博些名声。” “但要是被太子皇兄赶在前头,哪怕最后是仍旧是本王前往江北,也达不到博名声的目的。” 白明微一字一句:“此举固然有沽名钓誉的作用,但臣希望殿下本着拯救江北百姓于水火的心,前去赈灾。”刘尧回答:“本王自然有救百姓的那份心,否则也不会明知不可行,依然决定前往江北。” 白明微道:“殿下能为百姓着想,是江北百姓的福气。” 刘尧道:“你别拍马屁,本王很不习惯。” 白明微笑道:“一字一句,皆发自臣的肺腑。” 刘尧一时默然。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白明微的眼底,再也看不到那抹轻蔑与不以为然。 他说:“为着你这番肺腑之言,本王也得努力才是。本王必当竭尽全力。” 白明微深深地看了刘尧一眼,露出欣慰的笑意。 “殿下莫急,赈灾不是儿戏,我们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商讨。”话音落下,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殿下,奴婢给您送茶水。” 这声音? 刘尧双目一凝,连忙示意白明微躲起来。 第1096章 此时此刻,他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好 第1096章 此时此刻,他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好 白明微一跃而起,如飞燕般掠向房梁。 见白明微藏好,刘尧这才淡声开口:“送进来。” 门“知啦”一声被推开,伺候刘尧的婢女,端着盘子袅袅娜娜地走进来。 刘尧摆出闲适的姿势,微微闭着眼睛。 侍女来到他身边,盈盈福身:“殿下,奴婢给您奉茶。” 说话间,侍女把盘子放下,端起茶盏,恭敬地捧向刘尧。 那含羞带怯的如丝媚/眼,那袖子滑/落露出的凝霜皓腕。 一举一动,都向刘尧传递着请求恩赏她满屋子春/色的信息。 刘尧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随后接过茶盏。 侍女顺势挨了过去,柔声软语:“殿下,奴婢伺候您擦背。” 说着,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就攀到刘尧的肩上,轻轻/揉了起来。 她还捏着一把酥嗓,柔声询问:“殿下,奴婢这力道,捏得您舒不舒服呀?” 刘尧默不作声。 她当成了进一步的暗示。 于是她一只手给刘尧揉着肩,一只手就滑到腰际,挑开束缨丝带。 外裳解开,香肩外露。 她整个人贴了上去:“殿下……”刘尧挑起唇角,放下茶盏的同时,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得逞时。 刘尧猛然一拉,把她拽入了水里。 刘尧按着她的脑袋就往水里浸,在她胡乱挣扎时又提起她的头。 如此反复几次,刘尧冷声问道:“清醒了么?!” 侍女吓得肝胆俱裂,瑟瑟发抖,害怕地点点头。 刘尧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清醒了的话,那就一边骚去。” 侍女一怔,随即捡起衣裳,含泪连滚带爬地奔出屋子。 刘尧嫌恶地把适才她摸过的地方擦来擦去,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白明微飘落下来:“殿下好艳福,沐浴都有这么美貌的侍女伺候。” 刘尧淡声道:“她是母妃送来的通房,却不是母妃的人。” 白明微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尧一眼。 刘尧连忙解释:“你别误会,就算是母妃的人,本王也是不去染指的!本王依然很干净!” 刘尧不好/色这点,白明微是知晓的。 所以她也没有再戏弄刘尧,而是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殿下,江北一行,殿下只需要做一件事即可,其余的事,臣会替殿下安排妥当。” 刘尧问:“什么事?” 白明微郑重开口:“赈济灾民。” 刘尧耸了耸肩:“这已经是全部的事了。” 白明微道:“殿下只需以百姓为本,凡事都为百姓打算,赈灾所需的粮食、药材,以及疏通河道的章程,臣都会安排妥当。” “甚至是救灾面临的困境,以及克服后所得的好处,都有臣打点妥当。” 刘尧的震惊之色溢于言表:“简而言之,就是本王只管安心赈灾,解百姓之难即可,其余的脏事累事,都由你来做?” 白明微颔首:“正是。” 刘尧发问:“你是担心本王不懂人情世故,不懂面子上的功夫,不懂如何利用赈灾一事积累威望?不懂得如何处理这其中的阴私黑暗?” 白明微摇头:“非也。” 刘尧又问:“那是为什么?” 白明微很认真地开口:“表面功夫谁都做得来,唯有实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了。” “此次江北赈灾困难重重,臣不想殿下被其他事绊住手脚,只有抛开这些,殿下才能更好地帮助百姓。” 自古以来,赈灾一事,就没有几个人能办得漂亮。 赈灾不是把银子发下去那么简单,其中涉及的官员势力,盘根错节。 要确保每一两赈灾银都能发到灾民手里,便是皇帝亲自去做也不可能。 所以很多赈灾的人,要么因为执行难度太高,从而早早就放弃,眼睁睁地看着哀鸿遍野而无能为力。 要么就是因为经受不了利益的诱/惑,从而迷失在银堆里。 依九殿下的心性,白明微不觉得九殿下会知难而退,亦或者被金银蒙了双目。 她只是不想让这些事情,绊住了九殿下的手脚。 再者,不掺和这些事,不代表这些事不找上门。 到时候,九殿下才更能体会吏治的污浊,以及民生的艰苦。 刘尧闻言,也给予了回应: “本王已经浪费了许多年的时间,各方面都有很多不足之处,纵使处在这样的身份地位,也不敢自诩天之骄子。” “许多事情,本王会听从大将军的建议,请大将军务必匡正本王之言行,引导本王成为合格的皇子。” 白明微一撩衣摆,单膝跪地:“臣遵命!” 刘尧不再言语,两人商谈到此处,很多事已经不需要再细讲他也能领会。 白明微起身,随后准备退出浴房。 “大将军。” 刘尧小声地叫住了她。白明微回眸:“殿下,请吩咐。” 刘尧嗫嗫嚅嚅,好半响才问出口:“六姑娘她……还好吗?” 白明微没有马上回答。 白府失去了白相,且六妹不是她一母同胞。 这样的身份,韦贵妃无论如何都看不上。 两人之间,除了当事人的顾虑,还有着许多坎坷在其中。 他们并非良偶,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然而白明微却不会告诉刘尧,他们并不合适。 因为在白明微看来,只要六妹喜欢,她会克服艰难险阻,尽力促成。 见白明微不回话,刘尧垂下眼睑,低声解释: “她一去这么些时日,本王也不敢着人打听她的消息,以免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后正事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才牵肠挂肚,又因没有实力护她周全,更是不敢接近。” 白明微默了默,随即开口:“受了点小伤,并无大碍。” 刘尧神色可见慌张:“伤哪儿了?” 白明微如实回答:“弩箭刺中肩头,未伤及筋骨,养段时日就好了。” 刘尧面色分外难看:“她那么瘦,一定很疼……” 顿了顿,刘尧深吸一口气,随即道:“你下去吧。” 白明微依言退了出去。 刘尧从池子里站起身,望着自己细嫩的双手,久久没有动静。 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积蓄力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护住他想要保护的一切? 他没有过人的天资,更是荒废了那么些年。 距离如此地位,怕是需要很久吧…… 但是在此之前,他先得成为更好的自己,成为那明丽爽朗的女子,并不讨厌的自己。 江北一行,他定当竭尽全力。 尽皇子之责,救苍生百姓。 他要让那姑娘知道,他的胸怀也装得下那姑娘在乎的天下。 此时此刻,他能给予的,唯有一句—— 祝平安,顺遂。 第1097章 奉旨借银去! 第1097章 奉旨借银去! 这日大早。 随着一缕晨曦照耀在今朝醉的屋檐。 一名伙计踩着满地晨光打开了门。 今朝醉又恢复了营业,对那几口黄汤垂涎三尺的人,当即一窝蜂地挤进酒馆里。 不过小半个时辰,今朝醉客似云来,人声鼎沸,竟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待闻讯赶来的沈自安一行人到达今朝醉时,里面熙熙攘攘,人潮拥挤。 一名伙计来到沈自安身边,恭敬行礼:“大人,我们掌柜的在雅间恭候您多时了。” 沈自安带着下属官员跟随在伙计身后,在伙计的带领下,来到一处雅间。 伙计开门的刹那,沈自安看到一名普普通通的男子,正坐在雅间里。 男子长相普通,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身上,竟叫人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几位大人,坐吧。” 沈自安打量了男子一眼,随即一撩衣摆坐下。 下属官员见男子态度倨傲,有心逞官威,却被沈自安制止:“都坐下。” 下属官员莫敢不从,也纷纷随之坐下。 男子开口了:“鄙人姓封,是今朝醉的掌柜,大人可称呼鄙人为封掌柜。” 财大气粗一词,形容的便是封掌柜这样的人。面对朝中数名大员,他的态度却不卑不亢。 与其说有骨气,倒不如说有底气,也有傲气。 沈自安有求于人,也就没有计较他的态度。 听了封掌柜的话,沈自安眉头一挑:“您是掌柜,而并非东家?” 岂料封掌柜不做任何解释,只是道: “今朝醉的一切事情,鄙人都可以做主,今日开门迎接几位大人,也是为了谈合作。” “倘若几位大人因鄙人的身份有所疑虑,那么尽可自行离去,鄙人断不会阻拦。” 这时,一名户部官员终于忍不住了。 他厉喝:“放肆!你小小一介掌柜,竟敢对沈尚书无礼!” 封掌柜掀开眉眼,冷冷地瞥了那名属官一眼,顿时就噤了属官的声息。就在属官脊背发凉时,他冷笑一声:“朝廷大员又如何?我们今朝醉好心为朝廷提供样酒,结果却遭到朝廷的垂涎。” “我们今朝醉的酒,可不是只有在这玉京城才好卖,便是随便把酒馆开去任何地方,也照样能财源广进。” “照理来说,我们应当就此歇业,也断了每年给朝廷交的这笔税收才是。” 说到这里,封掌柜顿了片刻,语气也随之充满敬佩: “倘若不是老白相在其中斡旋,拖着老迈的身体来游说鄙人,就算你们在众几人忙翻了天,今日鄙人也绝对不会与你们见面。” 此言一出,众人稍稍怔住。 沈自安当即开口:“老白相?” 封掌柜颔首:“是,正是东陵已经卸任的老白相,是他用诚意说服了鄙人。”“如今鄙人坐在这里,并非是看中那少得可怜的利润,而是被那老人对东陵的这份牵挂所打动。” 事实上,白惟墉的确参与了此事。 白明微上次归家,也正是与白惟墉商讨关于今朝醉的事情。 保险起见,白明微并未告诉白惟墉今朝醉是她的。 所以藏品是真,游说封掌柜的事情也是真。 而封掌柜此时的话,也没有半点虚假。 就算没有东家的命令,他也依旧被这老人说服了。 他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并未掺杂半分虚假。 在场的人无不信服,也纷纷放下对封掌柜态度的不满,转为对老白相的感激。 沈自安适时开口:“既然有了老白相打头阵,本官想今日的合作,应当是顺遂的。” “还请封掌柜直接言明条件,也让我们接下来的谈话进行得更顺利,同时也为大家节约时间。” 封掌柜颔首,随即开口:“今朝醉愿意按照成本价提供所有的存酒,并有偿提供几类易制作的酒方。” 沈自安寻思片刻,道:“今朝醉能按成本价提供存酒,本官不胜感激,但是酒方是否可以再商量商量?” 封掌柜断然拒绝:“其余的酒类,工序繁复,用材奇特,只有今朝醉的作坊能酿造。鄙人不是不愿意分享,而是不想败了今朝醉的名声。” “相信沈大人也想持续从与北燕的酒水交易这块赚钱,而不是着眼于眼前的利益,只做那一锤子的买卖吧?” 沈自安没有回话,而是又问:“今朝醉的作坊,以及酿酒师傅,可对外售让?” 封掌柜哈哈大笑:“不愧是户部尚书,真是会做生意。鄙人已经答应提供存酒和部分药方,你却把主意打到作坊和酿酒师傅身上去。” 沈自安面色未变:“所以,可谈么?” 封掌柜笃定地摇摇头:“绝无可能。今朝醉不会把赚钱的秘密毫无保留地交给朝廷。希望沈大人能明白,我们商户也要生存。” “也希望沈大人能明白,这场合作朝廷占尽便宜。倘若朝廷再起端了今朝醉的心思,触及今朝醉的底线,那么今朝醉就会彻底从东陵撤出。” “到时候朝廷手里,也只握着那部分的酒方,提供不了更好的酒,就凭这一点,你们和北燕的交易早晚告吹。” 说着,封掌柜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歇了片刻,他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所以是朝廷需要我今朝醉,而不是朝廷恩赏我们赚钱的路子,沈大人,鄙人这样说,对么?” 沈自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此次合作,实乃救急,自然很难向封掌柜表达朝廷的诚意。” “如何更好地实现双赢,我们将会在以后的合作当中,慢慢地摸索。” 封掌柜闻言,也表明了态度:“沈大人所言极是,做生意的,都吃不了亏,也忌讳占大便宜。” “只要朝廷不让今朝醉吃太大的亏,不想着占今朝醉的大便宜,那么放着来钱的路子,谁不要呢?” 沈自安默了默,随即开口:“那我们就来谈一谈,朝廷与今朝醉的合作,也叫封掌柜明白,朝廷是有诚意的。”封掌柜微微点头,随即等待沈自安先报上朝廷的需求。 原本今朝醉还因为存货不足,想在酒坛子上做文章,以此拖延交货日期,从而争取时间让今朝醉备够货物。 但现在刘昱和秦丰业准备请元五延后交银这事,反而给了他们机会,所以也就不必在酒坛子上下功夫了。 待沈自安报出朝廷的需求后,封掌柜一口应下,随即也提出了今朝醉的条件,并敲定了许多细节。 合作一事谈得很顺利,很快便签下合约。 然而户部官员离开之前,封掌柜曾把沈自安留下片刻。 至于两人谈什么,谁都不清楚。 但沈自安出来之时,面色明显有些异样。 然而下属官员谁也顾不上,因为合作谈拢了,他们就要奉旨去太师府借银两。 这比杀了他们,还叫他们害怕。 不过沈自安并未迟疑,带着一众属官就直奔太师府:“走,我们奉旨借银两去!” 第1098章 又一次挑战开始了 第1098章 又一次挑战开始了 “大人,沈自安带着一众属官求见。” 秦府。 书房里。 在先任长随死后,新被提上来的心腹恭敬回禀。 秦丰业也是刚散朝归来,这还没坐下喝口茶水,就听闻如此晴天霹雳。 他当即气得火冒三丈:“轰走!轰走!给本官放狗咬!放狗咬死他们!” 长随默默地垂着头,等待秦丰业平复情绪。 果然过了片刻,秦丰业便冷静下来询问:“合作这么快就谈成了?”长随点头:“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说是白惟墉说动了今朝醉的掌柜,合作才进行得如此顺利。” 秦丰业闻言,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白惟墉这老东西!又是他坏本官的好事!看本官这次怎么收拾白明微和白瑜那两个小杂/种!” 长随小声劝道:“大人,沈自安他们奉旨借银,小的认为,还是快些准备为好,免得又惹陛下不痛快。” 秦丰业咬紧牙关,面颊抖动几下,便硬生生地把这口怒火给压制住。 他的语气已经平和:“说得不错,现在太子还没坐上那个位置,能给本官带来荣华富贵的,依旧是陛下,讨好陛下才是本官的生存之道。” 说完,他便走出书房。 长随手脚麻利地收拾狼藉,随后便去找账房准备支银两。 不一会儿,秦丰业见到沈自安。 双方寒暄几句,沈自安道:“秦太师,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要事,才来叨扰您呀!” 秦丰业一脸和气:“沈尚书说这话见外了,虽然本官身份地位在你之上,但你也不必在本官面前伏低姿态。” 沈自安假装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直接开门见山: “与今朝醉的合作已经谈妥,那边正等着付银子,所以我来找秦太师奉旨借银了。” 提到银子,秦丰业面色还是一僵,但很快就缓和下来。 他笑着说:“最近本官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就等着能为陛下分忧的时刻到来,不知需要多少?” 沈自安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十二万八千一百二十两零六钱。” 秦丰业唇角抖动,好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银票、金坨子、碎银和铜钱,凑在一起沈尚书不介意吧?” 沈自安道:“只要最终能换成银两的,来者不拒。” 秦丰业忽然拔高声音:“来人!” 长随连忙进来:“大人,小的在。” 秦丰业又变回和颜悦色的模样,只是那面颊怎么看,都有些扭曲:“去准备十二……” 沈自安把话接过去:“十二万八千一百二十两零六钱。” 秦丰业都懒得重复了,挥挥手命长随去取银子。 这个时候,就算他忍功再好,也不由得绷紧一张脸。那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户部众官员莫敢抬头,唯有沈自安若无其事。 不仅不惧怕秦丰业的怒火,且该做的事绝对没有半分迟疑。 不一会儿。 一众仆从抬着许多箱子过来。 长随递上一叠银票:“沈大人,已经凑全了,还请沈大人清点一下。” 秦丰业明显在哭穷,所以才会故意凑了这么堆零碎。 又是银票、金银坨子,又是碎银和铜板,仿佛他已经掏空家底,只为帮陛下排忧解难。 同时,他也为难一下户部。 到时候户部的人抬着这么多零碎去今朝醉交银,必然十分引人注目,这更显得他的慷慨。谁知沈自安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做了个手势,一名下属官员当即离去。 不一会儿,下属官员便带着一群人进来。 沈自安冲秦丰业拱手:“今朝醉的掌柜很有诚意,他亲自带人来清点,并搬走银两。” 秦丰业脸色更是阴沉。 这批银子要是这么悄无声息地搬走了,他故意凑成这样,岂不是白费功夫? 刚要开口,却叫封掌柜抢了先:“秦太师,您见谅个,这银钱得我们亲自清点搬走,日后才不会有任何纠纷。” “否则要是多一块少一块的,到时候算谁的?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干脆利落,可不想留着什么尾巴没收。” 说完,他大手一挥,便有人带着算盘上来。 不等秦丰业有所反应,那算盘便“哒哒哒”地响个不停。 秦丰业看向沈自安的眼底,隐隐滚动着杀意。 沈自安若无其事,捋着胡须看着今朝醉的人清点。 很快,今朝醉的人便清点完毕。 封掌柜捧着一盘铜板,奉到秦丰业面前:“大人,多了五十八个子儿。” 秦丰业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什么意思? 说他的人不会算账么?! 破坏他的计划也就罢了,还如此羞辱。 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正要发怒,封掌柜便把这盘铜钱放到秦丰业面前,意味深长: “我们今朝醉是老实本分的商户,不会多拿别人的一个子儿,但别人也休想动今朝醉的分毫利益。” 说完,他朝沈自安拱手:“沈大人,银两清点完毕,您这边就等着交货吧。” 话音落下,他带着下属,抬着钱财扬长而去。 “砰!” 秦丰业踢飞面前装着铜钱的托盘,怒不可遏地看着沈自安:“你个老不修!都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到本官的府邸!” 沈自安没有回应,起身拱手:“银两已经借到,太师大人,告辞了。” 说完,沈自安转身离去。 下属官员连忙跟上,生怕落后一步被秦丰业给吃了。 秦丰业倏然转头,死死地盯着长随。长随连忙解释:“小的看着,绝对不可能点错!定是那今朝醉故意拿这些个铜板羞辱人!” 秦丰业咬牙切齿。 他当然知道今朝醉故意来拿银子,还把这些铜板丢到他面前,是为了报他在陛下面前提出要吞了今朝醉的仇! 今朝醉! 沈自安! 白惟墉! 他一定会加倍偿还今日的羞辱! 思及此处,秦丰业又踹了茶几一脚,这才愤然离开花厅。 …… 不多时,今朝醉的密室里。 封掌柜恭恭敬敬:“东家,都办妥了。” 白明微颔首:“很好,秦丰业经此一击,不论如何也会将我送往江北,又一次挑战开始了。” 第1099章 要不招风军师入赘吧? 第1099章 要不招风军师入赘吧? 密室内光线昏暗,只有跳动的烛光,照见白明微的面庞。 半明半昧,看不清神色。 但那双眼眸,却是一片雪亮,锐利逼人。 这样的白明微,无疑挟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封掌柜躬身,毕恭毕敬。 “东家,今朝醉的存货不足以交货的情况,也与沈大人说明。属下却担心,那元五不按套路出牌,立马支付货款要求交货。” 白明微思忖片刻,很笃定地开口:“很大概率,他会延迟交款。因为让江北乱起来,给东陵及我带来的难题,要比要求马上交货的大,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封掌柜恭敬应下:“既是如此,属下便安心备货。” 白明微道:“保险起见,利用酒坛争取时间一事,用作备用方案。” 封掌柜点头:“是,一切照东家吩咐办事。” 白明微询问:“转移今朝醉财产一事,可有遇到什么阻力?亦或者说异样?” 封掌柜摇头:“被转移的,皆是存银账目,通过钱庄把这批银子汇入东家属地的钱庄,此事进行得隐秘而顺利,请东家放心。” 白明微眼睫动了动,随即又问:“如此说来,今朝醉留在玉京城的,只是一具空壳?” 封掌柜给予肯定答复:“回东家,只剩下一些用来维持日常运作的银两,其余的都往北疆转移了。” 白明微负手:“很好,如此就算朝廷向今朝醉动手,也刮不出多少油水,我们的损失算不上大。” 封掌柜赞同:“东家说的正是,这次今朝醉歇业,正好给足了我们盘点账目以及转移流动资产的机会,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的损失都会降到最小。” 白明微又问:“买粮一事进行得如何了?” 封掌柜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五公子给出的章程,没有任何纰漏,买粮一事,进行得很顺利。” “目前也没有被人发现端倪,当以为只是那些店铺想发国难财,所以才囤积粮食。” 白明微回眸,看了封掌柜一眼:“这么说来,封掌柜也觉得我五哥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封掌柜很认真地点点头:“五公子的天资,着实令属下惊叹。东家看人眼光毒辣,属下为当初对五公子持有疑虑而愧疚。”白明微道:“互相信任很重要,我很欣慰您能认可五哥。” 封掌柜笑而不语。 白明微继续道:“等我离开江北后,今朝醉的所有事宜,都由五哥全权决定。” 这一次,封掌柜没有任何疑虑,而是干脆地应下此事。 “是,东家。” 白明微道:“我不宜久留,告辞了。” 封掌柜躬身:“送东家。” …… 白明微离开今朝醉后,回到了白府。 她直接去见白惟墉。 见她面带喜色,白惟墉疑惑地问:“有什么好消息要与祖父分享的?” 白明微笑吟吟地回答:“祖父,朝廷和今朝醉的事情成了,这还多亏了祖父。” 白惟墉很是欣慰:“成了就好,祖父也只是尽一分绵薄之力。” 白明微接过林氏的汤药,端到白惟墉身边,细心地照顾白惟墉喝下:“孙女真该死,这点事情都要惊动祖父。” 白惟墉一点点喝下汤药,任白明微为他擦嘴后,这才开口:“祖父从未后悔,在你从承天观回来后,就带在身边教导。” “你父亲是祖父的一脉传承,但却走不出你母亲离去的阴影;你大哥也好啊,但他只适合在盛世做个掌家之人。” “这么多孙子当中,原本我最看好你七哥,可偏偏他没有你的一身好武艺。明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白明微把碗递给林氏,随后坐在床边,为白惟墉拉了拉被子。她说:“祖父,孙女有一些事未对您坦诚。” 自然是关于今朝醉的事情。 还有风军师的真实身份。 以及她随时准备着,倘若扶持刘尧不成,便另起炉灶的计划。 白惟墉露出理解的表情:“明微,如今这个家,你才是当家的。你不用什么事都说,祖父也不必什么事都听。” 白明微听到这里,什么都没说。 她捧着白惟墉的手,把脸凑过去。 感受到哪枯槁的手传递的温暖,她低声道:“祖父,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孙女还希望您,能指引孙女前行的路。” 白惟墉笑容和蔼可亲:“若说这个家是一艘船,那么你就是那掌舵的人,你往哪儿开,船就往哪儿走,放心带着我们乘风破浪吧。”白明微闻言,缓缓放下了白惟墉的手。 她笑吟吟地道:“祖父的话,孙女明白。” 林氏见白明微对祖父表现出依赖,也不过是片刻时间。 她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于是,她忍不住劝道:“大姑娘,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想赖多久,便多久,姨奶奶不会说出去的。” 白明微还未开口,白惟墉却抢先一步:“这小丫头,从来都只依赖她七哥,哪曾向别人示过弱?” 林氏叹了口气:“大姑娘的确有些要强,也不知道以后会找什么样的夫君。” 她突然提到这事,白惟墉陷入好一阵沉默。 许久过后,他很认真地询问白明微:“孩子,风轻尘双亲可还健在?有无其他家人?”白明微瞬间警觉:“祖父……” 白惟墉望着孙女,随后开口:“倘若风军师愿意,待你解除与那北燕的婚约过后,便聘他入赘,成为你的夫婿可好?” 此言一出,林氏马上附和:“大姑娘,老爷说的对,风军师这人,虽然有残缺,但一定会是个完美的夫婿。” 白惟墉又把话接过来:“你已经及笄了,不能就这么耽搁着。况且若是你一日不成亲,你的亲事就会被惦记。” “与其让你成为筹码,随意许来许去,祖父更希望你能找一个对你好的人,家世背景不重要,什么身外条件都不重要。” 说完,两人四只眼睛,就这么期待地看着白明微。 被两位老人这么看着,白明微有一瞬间的无措。不是因为成亲这个念头吓到了她。 而是因为,与“风轻尘”成亲,且还是招上门女婿。 不知她把这件事告诉重渊,重渊会有什么反应? 其实倘若重渊的身份不特殊,这样做未尝不可。 然而西楚摄政王的身份,注定重渊没办法以萧重渊这个名字,成为她的夫婿。 他们之间横着天堑。 是身份的不同,也是职责的阻挠。 思及此处,白明微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祖父,姨奶奶,风军师的真情,自然能换得我的真心。但此事急不得。” 白惟墉叹了口气:“只是一个建议罢了,总归你自己拿主意,我们都不会干涉。” 白明微点点头:“祖父和姨奶奶的心意,孙女都明白的。” 第1100章 大业面前的私心,微不足道 第1100章 大业面前的私心,微不足道 关于白明微的婚事,不止白惟墉和林氏提及。 元五这边,也收到了北燕皇帝的密旨。 元五默默地看完,随即妥帖地将密旨收好。 不论密旨的内容如何,他面上始终平静如湖。 心腹问他:“主子,陛下有何命令?” 元五淡声开口:“陛下让我与白明微尽快完婚,并待白明微一进入北燕,便取她性命。” 心腹疑惑:“究竟是什么事,令陛下如此迫不及待?”元五十分平静:“想必是陛下已经查到了白明微与西楚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并且也知晓今朝醉很可能与白明微有关,从而心生忌惮。” 心腹冷笑:“咱们这陛下,可不许元家多了白明微这样一个帮手,更不许西楚得到白明微。下旨要白明微的命,情理之中。” 元五漫不经心地摸了摸眉毛:“当然,他也不许东陵拥有这样一员大将。” 心腹认真分析:“倘若现在就提出要完婚,怕是白明微会想尽一切办法反抗,到时候于主子的计划不利,主子打算如何应对陛下的圣旨?” 元五淡声开口:“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能够与白明微做成夫妻,不论真的,还是假的。” “自始至终,我的目的都是要白明微与刘氏江山狗咬狗,倘若和白明微完婚,白明微咬的,可就是我了。” 心腹闻言,有些诧异:“属下以为……”元五眉头轻蹙:“以为什么?” 心腹小心翼翼开口:“属下以为,主子对白明微格外关注,怕是上了心,听到主子这样说,属下有些诧异。” 元五像是瞬间静止。 直到许久过后,他才启齿:“四海归一,天下一统,这个信念已经植根骨髓,没有什么能影响我的计划。” 心腹再度确认:“那么主子的打算是?” 元五刚要开口,却又忽然笑了起来:“你看,不用我做什么打算,自有人帮我解忧。” 他的话音刚落,门便被拉开。 秦丰业的身影,被乍然灌入的天光映照得有几分模糊。 元五毫不意外,他挥了挥手,心腹立即退下。秦丰业直接坐到元五的对面,阴沉着一张老脸。 元五开口,直戳人肺管子:“怎么?又一败涂地了?” 秦丰业语气阴森:“注意你的言辞。” 元五笑了,笑得分外嘲讽:“你自己蠢,还不许我说?” 秦丰业怒极反笑:“如此说来,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还不是屡次败在白明微手里?” 秦丰业的话,并未在元五面上激起任何波澜。 闻言,元五也不再冷嘲热讽,而是询问这咽不下怒火的人:“什么事?说吧。” 秦丰业咬牙切齿:“今朝醉已经和朝廷达成合作,相信再过些时日,就能交上你需要的货。” 元五很笃定地说:“不可能,今朝醉没有足够的存酒。今朝醉的客流量那么大,酒水经常供不应求,十数万坛,不是说有就有的。” 秦丰业气急败坏:“本官不管他能不能交上!本官要你延后交付货款。” 元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倒了杯茶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直到秦丰业忍不住,主动告诉他计划:“因为本官要把白明微送去江北,他们等着从你这里得到的盈利去赈济灾民,休想!” 元五什么也没说,意外地答应得很干脆:“好。” 秦丰业难以置信地看向元五。 元五耸耸肩:“从那这里拿了不少银子,我实在寝食难安,这种小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也能让我安心不少。” 秦丰业冷笑连连:“你真是鬼话连篇,无非是因为此举与你的打算不谋而合罢了。”元五捧着茶杯,笑而不语。 秦丰业起身:“别忘了你答应本官的事。” 元五笑着问他:“怎么不多坐一会儿?谈谈心事,说说烦恼。” 秦丰业看向元五的眼神分外古怪:“你怎么变得这么恶心?” 元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能是因为你令我反胃吧。” 秦丰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拂袖离去。 心腹走了进来,把门掩上。 元五轻笑一声:“自以为是的蠢货,把白明微送往江北,只会成全白明微。” 心腹不解:“既然如此,主子为何还要答应秦丰业的请求?” 元五把茶盏放下:“因为只有把白明微送去江北,陛下的密旨才能延后执行。”心腹垂首:“主子,属下怎么觉得,您像是在特意保护白明微?换作以往,您断然不会违背陛下的圣旨。” 元五倏然抬眸,目光凌厉地盯着心腹。 可见心腹的话,触及了某些不可告人的隐秘。 以及他不容触碰的逆鳞。 心腹“砰”地跪下,胆战心惊:“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元五猛然扫落茶几上的杯盏,声音冷似冰魄:“这样的话,倘若再让本官听到,本官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心腹诚惶诚恐应下:“属下遵命!” 元五的神色,仿佛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他死死地盯着心腹,像是随手都会要了心腹的性命。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他吐出冰冷的字眼:“滚!” 心腹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房间。 元五看着满地狼藉,自言自语:“不管我怎么挑拨,白明微都选择维护东陵,让她成为刺向元贞帝的锋刃,太难了。” “我不过是为了成全白她扶持刘尧的心,等到她觉得胜利在望时,再让秦丰业他们横插一脚,导致她所有的计划功败垂成。” “不管是白家,还是刘尧,都会是白明微崩溃的诱因。只有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她才能为我所用,变成我希望的样子,你懂不懂?蠢货。” 他的声音,幽幽响在屋内。 没有任何回应。 他却把话说完说尽。像是说给内心的自己听,以掩盖那丝他根本不愿意承认的私心。 最后,他亲自动手收拾地上的残骸,像是在收拾七零八落的思绪。 等到地上的碎片被收拾干净,他的思绪也重新变得清明。 他把碎了的杯盏拼上,随即又伸出手指轻轻一弹。 杯盏再度碎裂,零零落落地躺在茶几上。 但他的目光,变得尤为坚定。 第1101章 她擢升柱国大将军实至名归 第1101章 她擢升柱国大将军实至名归 这日朝会。 元贞帝一扫往日的阴郁,难得和颜悦色。 只因今朝醉忽然毫无征兆地开门营业,而户部也顺利与今朝醉达成合作。 今朝醉愿意提供窖藏存酒,以及几款能在短期内制作出来的酒方,帮助朝廷解决交货的难题。 元贞帝高兴的不是有银子赈灾,而是一想到这笔银子进账后,江北那些官员就不会夺命似的递折子伸手跟他要银子。 他终于能耳根清净了。但秦丰业却显然并不高兴。 他气得夜不能寐,此时正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抱着玉圭站着,神思有些恍惚。 不时看向沈自安的眼神,带着涌动不休的杀意。 而元贞帝才不管宠臣死活,只顾着自己能快活。 他笑吟吟地望向沈自安,话语间毫不掩饰嘉许:“沈爱卿这事办得漂亮,有此良臣,朕心甚慰。” 沈自安越众而出,跪到地上。 很多人都以为他会顺势称赞太子刘昱,以讨元贞帝的欢心。 结果,他却对刘昱只字不提,而是这般说道: “陛下,此次能和今朝醉合作,少不了诸位同僚的齐心合力,也少不了秦太师的财力支持。” 秦丰业恨不得上去活撕了沈自安,却还不得不装作一副光荣的样子。 元贞帝想做老赖,不愿意还秦丰业这笔银子。 于是他根本没把秦丰业单独拎出来夸,生怕到时候秦丰业追着他要银子。 他如同对向秦丰业借银一事失忆了般,笑着敷衍过去:“众爱卿都是国之股肱,朕的左膀右臂。” 眼看他就要揭过此事,沈自安朗声开口: “其实陛下,此番能与今朝醉合作,多亏了曾经的白相,要不是他说服今朝醉的掌柜,事情怕是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提到白惟墉,元贞帝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秦丰业还在为元贞帝适才的反应郁闷,听到这里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开口: “白惟墉可真是忠君爱民呀!都已经致士了,依然不忘为国尽忠,实乃我辈之楷模,东陵不能没有白惟墉啊!” 元贞帝脸色铁青,很显然高兴没有多久,就被一个名字扫了兴致。 听到秦丰业这番话,他更是怒意横生,几乎要抑制不住! 沈自安当然知道秦丰业居心叵测,开口回应:“其实说到底,这还多亏了太子殿下。” “要不是太子殿下屡次请求镇北大将军帮忙,镇北大将军也不会求到缠绵病榻的白惟墉面前去,也就没有后来皆大欢喜的结果。” 他终于提到太子了。 但这个时候提及,只能说明太子是个废物。 什么事都办不了,还得低声下气地去求元贞帝痛恨的人。不过元贞帝一时没绕过来。 但秦丰业却已经跳脚:“沈自安,你说这话,实在其心可诛!难不成她白明微,还能比太子殿下能干?你把太子置身于何地?” 沈自安默然不语。 因为他已经看到元贞帝的神色变幻不休。 秦丰业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马上点醒了元贞帝。 此时元贞帝回过味来—— 貌似太子是今朝醉的大股东来着,怎么最后办成这事,还要倚仗白惟墉,给白惟墉这么大的脸? 是太子无能,还是另有隐情? 然而不论真相如何,太子求过白明微的事,都叫元贞帝极为不悦! 作为天子的继承人,他的血脉他的种,怎么能在白惟墉的后人面前这般低声下气? 正当元贞帝还在猜忌自己的儿子时,太傅宋成章他开口了: “陛下,臣向吏部举荐的人以及他们的职位,陛下考虑得如何了?” 元贞帝一听,狠得牙痒痒。 这老光棍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忙着为接下来耳根清净而高兴,还没来得及看吏部的折子。 只能说这折子递得真不是时候! 但他也不想在百官面前表现出他的懒惰,于是他故作沉吟,随后点头:“还需慎重考虑,但基本已经差不多了。” 宋成章继续朗声开口:“这么说,陛下也认为白明微擢升为正三品柱国大将军这一安排,甚是可行了?” 此言一出。元贞帝震惊了。 所有人的震惊了。 秦丰业又跳起来:“你个老光棍,脑子被屎蒙了?白明微才拜从三品镇北大将军多久,这就到升迁正三品的时候了?” “柱国大将军意味着什么?你是当世袭抚远大将军霍世勋、平西大将军陆战廷,以及镇南侯梁捷死了么?” “就算白明微后来居上,也绝无道理升任柱国大将军,与兵马大元帅同尊!” 宋成章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开口:“纵使秦太师对镇北大将军有偏见,也不该抹杀镇北大将军的功劳。” “迎接使臣、发现假使臣以及促成酒水交易,她哪件事不比你办得好?” “再者这次若非白惟墉,朝廷与今朝醉的合作,怕是还没谈成。白惟墉致士不好封赏,把他的功劳给他孙女有何不可?” “本来准备请封镇北侯的,但因白明微已有安宁郡主封号,封侯已行不通。” 说着,宋成章不着痕迹地给元贞帝一顶大高帽:“陛下英明神武,赏罚分明,定然不会有功不赏,有罪不罚!” 这可能是元贞帝最不想被说赏罚分明的时候了。 不过有秦丰业这个马前卒,他也没必要直接和宋成章吵。 但很显然,秦丰业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最初的情绪激动过后,他很快就趁机实行了自己的计划。 只见他义正言辞:“宋太傅,你未免太偏心镇北大将军。她的政绩以及所立下的功劳,绝对不足以使她升任柱国大将军。” “你贸然提出要给白明微擢升,要是陛下根据实际情况,最后决定不通过,岂非让人说陛下不厚待忠臣良将?私心蒙蔽了你的判断力,让你冲动了。” 宋成章当即反唇相讥:“与镇北大将军合作处理使臣一事的过程中,镇北大将军所作所为,我皆看在眼里。” “你说私心也好,冲动也罢,根据事实我判断镇北大将军擢升实至名归。” 秦丰业抱着玉圭,一副准备好了和宋成章唇枪舌战的模样:“宋太傅你多年不接触实务,判断必然有失偏颇。” “首先,白明微身为臣子,为君分忧是她的本分。因为她做得好而给予奖励也没什么不妥。” “然而就因为这几件事,就突然把她提拔到正三品,如此处理有失公允!” “照宋太傅这个逻辑,那么朝中很多官员都要往上拔一拔,我就想问一句,这事情它能不能这样处理?!” 宋成章默了默,就在大家以为免不了一阵激烈争辩时,他竟然好脾气地开口:“不知秦太师有何见教?” 第1102章 你这糊涂东西! 第1102章 你这糊涂东西! 这一问,可问到秦丰业的心坎里去。 他懒得再和宋成章纠缠,直奔目的:“见教不敢,但我认为,白明微想要升任,还需再累实绩,再立大功。” 宋成章也很配合:“什么样的实绩?什么样的大功?” 秦丰业立即朝元贞帝拱手:“陛下,既然白明微的实干能力这么强,何不让白明微前去江北赈灾?” “一来白明微可以发挥她的能力,解决灾情造成的影响,二来她大将军的身份也能为灾民所忌惮,避免大规模暴/动发生。” “所以臣向陛下提议,让白明微先带人前往江北,为赈济灾民铺路,等她把一切打点好,朝廷再派钦差大臣带着赈灾款前去执行赈灾章程。” 元贞帝被气得脑仁疼。 他绞尽脑汁,都在想如何拒绝为白明微请封的折子,而不被人说他苛待功臣。 冥思苦想,他想不出完美的解决方法。 秦丰业的提议,无疑是给他台阶下。 且秦丰业提出让白明微先去,钦差大人带着银两随后前往。 这话里话外,都透露着针对白明微量身定制的陷阱。 于是权衡之下,他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倘若白明微能把赈灾一事办好,朕就升她为正三品。” 秦丰业闻言,得意一笑。奸计得逞的他,趁机提出了第二个建议:“陛下英明。只是白明微虽有掌兵之权,却只能调动北疆边防。” “各地驻军一直都是兵部安排,除了白明微以外,这兵部还得派人前去配合才是。” 不知何时,宋成章和沈自安已经沉默了。 很显然,两人都把舞台让给了秦丰业。 这时,是秦丰业与元贞帝在唱双簧。 元贞帝闻言,问道:“爱卿可有适合的人选?” 秦丰业假意思考片刻,随即开口:“不若就让兵部参事白瑜去,陛下以为如何?” 元贞帝摸摸下巴,做思考状。 秦丰业继续说出理由:“白瑜作为白明微一母同胞的兄长,与白明微必定默契十足,如此便不存在磨合期。”“兄妹配合赈灾,想必也会进展得很顺利。不熟悉的官员都须磨合,才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江北灾情刻不容缓,臣认为应当省去磨合期,尽可能地把赈灾一事办妥,如此才是惠及百姓的决策。” 元贞帝当即应下:“准了,白瑜也去。兄妹俩去打头阵。” 正好可以一块收拾。 秦丰业目的得逞,他连忙躬身:“陛下英明!” 这时,宋成章提出疑问:“那么陛下,钦差大臣的人选,陛下可有什么想法?” 秦丰业袖手。 反正不会是太子。 把储君放出去,远离都城,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万一储君出点什么意外,都会引起很大的动荡。 再者,储君登位前,陛下一定不会允许他声势过旺。 最重要的是,陛下已经看出这是专门为白明微设的局了。 又怎会把储君这么重要的人物送到江北? 宋成章和沈自安如此蹦跶,那就让他们俩去赈灾好了,最好和白明微死在一窝,烂成一堆。 可元贞帝接下来的话,却叫在众大吃一惊。 但听闻元贞帝道:“上朝之前,九皇子刘尧已经主动请缨,前往江北赈灾,朕已经同意了。” …… “混账东西!你脑子尽是些什么阿堵之物?竟然主动要求去江北!”“那里多脏你知道么?谁和那里沾上边,都会惹上那里的荤腥,你疯了不成?” 与此同时,韦贵妃正在对着跪在面前的刘尧破口大骂。 她面目狰狞,且恨铁不成钢。 气得头上簪环叮当作响。 就差拔刀手刃这愚蠢的儿子,然后找御医调理身子,再生一个。 刘尧任韦贵妃骂着,一句嘴都没有还。 他不会去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为什么想这么做。 因为母妃不懂,就算懂了,也不会赞成。 所以沉默是他此时能做的叛逆。 韦贵妃骂了好一阵子,见刘尧都不还嘴,也颇觉没意思。 于是她问:“你父皇怎么说?”刘尧开口回应:“父皇同意了。” “同意了?”韦贵妃“腾”地站起来,瞠目结舌,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再确认一遍:“同意了?!” 刘尧颔首:“父皇犹豫片刻,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同意了。”韦贵妃面色惨白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也由疑问,变为恐惧。 她缓缓跌坐回椅子上,呆怔许久。 最后,她屏退左右,便是心腹都不留。 待所有人都走后,她才绝望开口:“赈灾就是一个大坑,谁掉进去,谁不得好死。” “你父皇同意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这是要送你去死啊……他竟是半点情分都不念,就这么放弃了你。” 说到这里,韦贵妃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责骂:“早就让你离白家的人远一些,你偏不听,你定是被他们给连累了!” “倘若不是因为你和白明微走太近,又传出心仪白家六姑娘的谣言,你父皇也不会放弃你。” 韦贵妃越说越起劲: “糊涂啊!真是糊涂啊!本宫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糊涂东西!” “现在皇后已经被关了进去,正是本宫可以好好经营的好时机,没想到都被你这蠢货毁了!” “……” 韦贵妃哭着骂了好一阵子。 刘尧从始至终,都在默默听着。 直到韦贵妃骂累了,他才开口:“母妃,儿臣非去不可。”韦贵妃气得直接骂脏话:“你放屁!” 刘尧说出一个韦贵妃较能接受的理由:“因为这是太子皇兄希望的,就算儿臣不主动请缨,太子皇兄也会设计儿臣前往。” 韦贵妃闻言,顿时就信了。 她的情绪也因此平复了许多。 却忽然,再度怒从心起。 她一拍椅子的扶手:“贱/人生的,果真一样贱,贱到骨头里去!” 刘尧继续道:“与其被设计,倒不如主动,如此才能反客为主,扭转乾坤。” “再者,祸兮福之所倚,倘若儿臣能解决江北之困,也能让儿臣在百姓中积累名声和威望。” 韦贵妃摇摇头:“话虽如此,然而这谈何容易。要是这好处轻而易举,唾手可得,那么也不会轮到你。”刘尧郑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母妃,您一直希望儿臣长大,这便是儿臣长大的机会,还请母妃不必挂心,儿臣必当传来好消息。” 韦贵妃正要开口,外边却响起了敲门声:“娘娘,太后娘娘请九殿下前往清宁宫。” 韦贵妃敛住怒意,应了一声:“知道了。” 接着,她告诉刘尧:“必然是为了你去江北一事,到了皇祖母面前,要谨言慎行,明白么?” 刘尧恭敬应下:“儿臣明白。” 韦贵妃挥挥手:“去吧。” 刘尧躬身退下。 韦贵妃望着渐行渐远的儿子,愈发觉得陌生。 这个儿子,还在她的掌控之中么? 或者说,已经脱离了?太后找小九,具体又会做什么呢? 第1103章 那个有骨气的姑娘 第1103章 那个有骨气的姑娘 “皇祖母。” 刘尧恭敬地跪下去。 西风有些凉了,然而清宁宫的窗门,却都大开着。 四面八方的光透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一层熠熠生辉的金光。 太后一伸手,梅公公立即搀扶着她,缓缓走向刘尧。 刘尧垂着脑袋,目光稍稍看向前方。 只见那抹洒金落凤的衣摆,距离他越来越近。 已经近在咫尺。紧接着,他被一双手架起。 当他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慈蔼的笑脸。 刘尧微微一怔。 记忆中皇祖母从来都是威严的,不曾有过这般和蔼的时候。 就在他怔神的刹那,太后牵着他的手,一同向椅子走去:“和皇祖母坐会儿。” 刘尧受宠若惊,但面上却不露。 太后拉着他坐下,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孙子:“小九,你告诉皇祖母,你为什么想着去江北?” 刘尧没有立即回答,他开口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显得十分慎重:“回皇祖母,孙儿没有太多想法,只是想为东陵子民尽一份力。” 太后凝着他,笑容缓缓隐没。最后,太后的面容变成他熟悉的严肃模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刘尧一抬眸,便觉得一股凉风爬上后背。 那双精明的眼睛,就这么一瞬不顺地看着他。 仿佛能直击他的灵魂深处。 他缓缓垂下目光,很认真地问了一句:“皇祖母,孙儿此举,是不是有故意在民间树立威望的嫌疑?” 太后开诚布公:“小九,你最近和镇北大将军走得很近,皇祖母都看在眼里。” “镇北大将军手握重兵,你与镇北大将军有一同戍边的情谊在,很难不让人怀疑。” 刘尧默了默,随即开口:“皇祖母,孙儿好像在一瞬间,不想浑浑噩噩下去了。” 太后默然不语,似乎在等着刘尧说下去。刘尧娓娓道来:“孙儿在北疆时,第一次受到一个姑娘的赞许,可是有一天,那个姑娘看着孙儿的眼神,如同看废物那般失望。” 说到这里,刘尧的喉咙哽了哽:“孙儿再也不想被那种眼神看着,想要再看到她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瞧着孙儿,再夸孙儿一次。” 太后颇觉不可思议:“就为了个姑娘?” 刘尧诚恳点头:“最开始的时候,是的。但是后来,儿臣发现,倘若儿臣的心胸不够宽广,便装不下她在意的一切,如此也做不了值得她赞许的人。” 太后得出结论:“还是因为一个姑娘。” 刘尧垂下头:“孙儿惭愧。” 他战战兢兢,唯恐遭到责备。 可半响都没有开口的太后,却忽然问了一句:“那个姑娘,可是白明微,东陵唯一的女将军?”刘尧连忙摆手,仿佛惊慌失措:“皇祖母明鉴,绝对不是她!” 太后见他这副模样,唇角抿着揶揄的笑意:“不是她呀?皇祖母还以为,镇北大将军人见人爱。” 刘尧忙不迭摇头:“此女太凶悍!孙儿无福消受!” 太后笑意再度敛住:“这么说来,你母妃羞辱白家六姑娘,并非毫无缘由了?” 刘尧立即解释:“皇祖母,此事乃是孙儿自己行事不检点,与六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太后怒骂一声:“糊涂东西,你是凤子龙孙,怎能为了一个女子,这般说自己?” 刘尧垂头,默然不语。 太后语气笃定:“看来,不是白家大姑娘,而是白家六姑娘。” 刘尧抬眸,目光坚定:“皇祖母,孙儿也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情谊,只是觉得,不论她是谁,她在孙儿的眼里,仿佛发着光。” 太后分外不解:“倘若皇祖母没有记错,白家六姑娘似乎还没有及笄,一个小丫头片子,你看上她哪里?” 刘尧思忖许久,随后缓缓开口:“皇祖母,有一件事情,白明微瞒得很好,不曾叫外人知晓。” 太后疑惑地看向他:“哦?” 刘尧一五一十地道来:“白明微前去攻城时,孙儿和老弱妇孺远在后方。” “待白明微攻下姚城,队伍便前去与他们汇合,却在路上遭到了埋伏。” “孙儿无知,中了敌人的计,远离了队伍。是六姑娘及时找到孙儿,救下孙儿的性命。” 太后分外吃惊:“竟还有这等事?” 刘尧颔首:“六姑娘为了给孙儿争取时间,她一个人留下对敌,送走孙儿时,她让孙儿告诉白明微,一定不要管她,只要能收复东陵的土地,舍她一人不可惜。” 太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么一个小丫头,竟这般有骨气?” 刘尧继续道:“白明微为了大局,没有因为妹妹被掳走而受北燕胁迫,最后是孙儿和风军师一同前去救人。” “等到孙儿和风军师见到六姑娘的时候,她已经遍体鳞伤,那鲜血把她被禁锢的地方染得猩红。” “可她自始至终,没有因为被严刑拷打而屈服,更没有出卖东陵,获救的第一件事,就是手刃仇人为父报仇。” 说到这里,刘尧的语气中带着不解与疑惑: “皇祖母,您说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就能浑身充满生命的张力,好像一只凶戾的豹子,个头不大,却有着一股不折的劲儿。” 太后吃惊的神色仍在:“却没想到,那六姑娘竟是这样一名女子,这点皇祖母从来没想过。” “当时你母妃言语羞辱她,她坚决与你撇清关系,皇祖母还以为是白明微的意思,现在想来,怕是她自己的想法。” 刘尧对太后的反应有些意外:“皇祖母,她没了父亲,与白明微也不是一母同胞。” “相府虽然风头正盛,但也没了从前的风光,您不觉得,这样的姑娘,身份卑微么?” 祖孙俩难得说这么多话。 太后从来都不觉得小九有什么坏心思,如此推心置腹过后,很多话她也说得比较通透。 闻言,她徐徐说道:“你母妃的心思,皇祖母是知晓的。你母妃如此受宠,怎能不生出半点心思?”“倘若她对你的期望很高,那么六姑娘的身份,的确是有些低了,这点你应该能理解。” 刘尧看向太后,很认真地问:“那么皇祖母,您觉得呢?” 太后语气平和,却分外郑重:“皇祖母不做任何评价,只是想告诉你,人这一辈子有很多无可奈何。” “你也会遇到无可奈何的事情,有的你只能接受,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但至少你可以为你心中所想,去尽你最大的努力。” 刘尧起身,郑重跪下:“多谢皇祖母!” 抬手坐直身子,望着跪在面前的孙儿半响,声音再度变得严肃: “好了,该了解的,皇祖母已经了解得差不多,现在就来好好谈谈,你主动请缨北上赈灾一事。” 第1104章 那个计划,马上就要成了 第1104章 那个计划,马上就要成了 此时此刻。 太后身边仅有梅公公一人在。 当太后的语气变幻时,他退到一旁。 以一种极低的姿态,安静如尘埃中的一粒沙子。 刘尧认真跪在地上:“孙儿听皇祖母教诲。” 太后起身,目光睥睨地看向刘尧:“小九,你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哀家如今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哀家的看法和态度,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主动请缨前往江北赈灾,是否真的能惠及百姓。” 刘尧分外真挚:“孙儿必定竭尽全力,救济受灾的百姓。” 太后问他:“你可知,这其中的担子有多重?” 刘尧回答得十分肯定:“孙儿知晓生命的重量,以及扛起千千万万子民,需要多大的力气。” 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小九,当真不是冲动?而是考虑清楚?” 刘尧一字一句:“回皇祖母,孙儿想得很清楚。上次前往北疆御敌,孙儿浑浑噩噩,这次孙儿却明白自己的职责与担子。” 太后闻言,眼眸一软。 她弯腰将刘尧扶起:“好孩子。” 接着,她拍了拍刘尧的肩膀,慈眉善目:“赈灾固然重要,但皇祖母也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刘尧鞠躬,深深拜/谢太后。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分外复杂。 是太后态度的转变,使得他受宠若惊。 也是太后方才的言语,叫他的心七上八下。 或许他能理解白明微叫他专心赈灾的苦心。 毕竟连皇祖母都怀疑他此次前往江北赈灾,是否纯粹为了沽名钓誉,从而为他更进一步提高声望。 那么外人,也一定这样揣测他的行为。 倘若不专心赈灾,但凡他做出点成绩,都会被冠以居心叵测之名。 想到这里,他脊背一阵发凉。 这股寒意窜到四肢百骸,好比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叫他从头凉到了脚。最后,他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郑重地应了声“是”,然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清宁宫。 待离开清宁宫很远距离,他才擦去额上的冷汗,长长舒了口气。 “殿下,贵妃娘娘挂心着您。” 这时,韦贵妃宫里的人来到刘尧身边,低低开口。 刘尧摆手:“告诉母妃,并无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说完,刘尧大步流星地踏在出宫的路上。 …… 刘尧走后。 清宁宫的门窗,也被梅公公一扇、一扇地阖上。 他恭敬地站在太后身边:“娘娘,天儿凉,老奴把所有门窗给您关紧了。”太后不言不语,就那么坐在椅子上。 韩公公端来热茶,小声询问:“娘娘,江北的百姓自有他们的造化,您别太担心,待九殿下与镇北大将军他们赶到江北,大家就都有救了。” 太后默了许久,忽然问道:“你说,最近小九刚与白府走得近些,他们便一同去了江北。” “这究竟是有人对他们设下的局,还是他们故意而为之?不管是哪个可能性,哀家都不愿意看到。” 韩公公低声问:“娘娘您叫九殿下过来,不就是为了试探九殿下的心意么?为何您还有这样的疑虑?” 太后慢慢开口:“小九看似诚恳,但却过于镇定从容,与从前的样子判若两人,这说明他已经变了。” “至于使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多半与那白家六姑娘脱不了干系。而这点小九刚刚也说得很清楚,但还有一种可能性……” 梅公公道:“娘娘您这是在担心,镇北大将军有意扶持九殿下。” 太后点头:“正是如此。太子与秦丰业息息相关,白明微怎会安心尽忠?然而储君之位不能轻易动摇,否则就是撼动国本。” 梅公公又道:“娘娘,通往那个位置的路,本就用累累尸骨砌成,陛下有九个儿子,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重要的不是谁想与太子争,而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否是正确的那一个。” “只要九殿下此次前往江北,能解救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娘娘又何必在意,他究竟本着什么目的?” 太后闻言,释然一笑:“倒是哀家多虑了。”梅公公继续道:“娘娘您也别担心九殿下的安危,有镇北大将军在,九殿下一定会平安无事。” 太后点点头,最后长叹一声:“不管小九怎么想,但他能主动前往江北,哀家很是欣慰。” 梅公公恭敬地把茶奉上去:“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子。” 太后不再多说什么,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放下茶盏后,她表明了态度:“这茶挺好的,想来韦贵妃会喜欢,送一些到惊华殿。” 梅公公躬身,当即去办。 太后向来看不上韦贵妃,总觉得她狐媚。 这还是多年来,太后第一次赏韦贵妃东西。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那是对刘尧主动前往江北的嘉奖。直接赏赐刘尧,难免有偏心之嫌。 赏给韦贵妃,也是一样的。 …… 与此同时。 元贞帝的圣旨,也送到了白明微手里。 白明微恭敬接下,送走宣旨内侍后,她折身回了自己的屋里。 成碧连忙收拾东西,一边向白明微抱怨:“小姐,明日就要启程,时间太仓促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白明微淡声开口:“不必忧虑,你好好收拾,拾掇好了,我们这就回白府,与家里的人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是,小姐。” 成碧嘴上虽然抱怨着,但手脚却很麻利。 很快就把白明微的东西收拾利索。她将小包袱背在身上:“小姐,都收好了。” “收好就走。”白明微应了一声,刚拉开门准备往驿馆外走,却看到元五站在院子里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未来娘子,一路平安,未来夫君我,等着你归来完婚。” 白明微不与他逞口舌之快,只是冲他笑了笑:“劳烦挂心。” 说完,白明微越过他往外走。 “你干什么?!” 下一刹那,白明微的手腕被握住。 是成碧在厉声呵斥。 元五紧紧捏着白明微的手腕不放。 白明微没有看元五,目光却落在那只手上。 一只干净的手,强壮且有力。似乎功力已经恢复。 元五在白明微冷漠的注视下,缓缓放开手。 他问:“江北那么严重的灾情,你心底清楚这很难解决,你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去了?” 白明微平静回应:“圣命不可违。” 元五唇角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 白明微也就不再理会他,带着成碧离开驿馆。 元五目送她离去,双眼眯了起来:“蠢女人。” 片刻后,他又补了一句:“蠢点才好,对大业有利。” 驿馆外。 白明微刚坐上轿子,便听到了阿六的声音:“姑娘,那个计划,马上就要成了。” 第1105章 你真是让朕牵肠挂肚。 第1105章 你真是让朕牵肠挂肚。 “那件事要成了。” 阿六毕恭毕敬地告诉白明微。 他没有说具体是哪一件事,然而白明微却马上判断出来:“可是蒹葭姑娘那边有了消息?” 隔着轿帘子,外边的阿六应了一声:“正是。” 白明微淡声吩咐:“密切关注,一有消息,马上来报。” 阿六低声应是。 …… 原来,元贞帝还没高兴多久,便被宋成章提出为白明微加官进爵这事气得不行。紧接着,又收到太后召见刘尧及赏赐韦贵妃的消息传来。 他更是怒不可遏。 因最近小九与白府走得近,且有着隐隐把矛头指向太子之势,他便想敲打敲打小九,所以才会同意他去江北。 倒不是为了替太子出气,而是太子为他所立。 对付太子,就是与他作对,挑战他的权威。 他知道太后不会不明白他的目的,偏偏还要赏赐韦贵妃,以此拐着弯的嘉奖小九。 这把他置于何地? 不是当众给他耳光子么? 想起宋成章也是太后的人,他更是笃定,这两人是在里应外合,算计着他。 他怒意横生,却又不能把这股邪/火撒在太后身上。 憋屈的感觉让他抓心挠肝,生不如死。 于是,他便自我寻找一丝安慰,意图憋下这口恶气。 可他养的狗腿子秦丰业却屡战屡败,只会叫他怒火中烧。 这时,他想到了那红衣如火的绝色女子。 那清冷的气质,以及敢与太后作对的锋锐棱角,顿时叫他心底舒坦不少。 念头一起,他便难以遏制。 因此,他开口询问王公公:“朕听说蒹葭姑娘最近身子不爽利,可好些了?” 王公公连忙回答:“陛下,老奴一直帮您留意着,蒹葭姑娘经御医的医治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也是秦太师舍得,天材地宝就像不要钱似的往蒹葭姑娘那里送,这才让蒹葭姑娘恢复神速。” 元贞帝舒了口气:“你这奴才,和秦丰业一样贴心。” 王公公恭敬地垂下头,开口询问:“陛下,可要把蒹葭姑娘接到宫中伴驾?” 元贞帝摆摆手:“哎,急不得,江北正闹灾情,倘若朕此时沉迷声色,岂非让人骂朕无道昏君?” “不过朕的母后一直与朕作对,朕一直顺着她,迁就她,倒是让她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意图骑在朕的头上。” “要是这次朕再忍让,长此以往,不仅养大了母后的野心,也会让天下人分不清谁是真正的主子!所以,朕也要给母后添添堵才是。”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言语。 王公公何其聪明,很快就领会他的意图。于是,王公公顺水推舟,提出了建议:“陛下,您既然挂念着蒹葭姑娘的身体,是不是走上一趟,亲眼见着,您才能放心呢?” 这种话元贞帝怎么会说出口? 他不过是让王公公替他说。 万一出什么意外,也是狗奴才撺掇祸主。 既然王公公挺身而出,给他铺了路子,他也不能让王公公的心意白费。 所以他故作思考片刻,很快便作出决定:“也是,总得亲眼看看,才能放心。” “你通知秦丰业准备准备,朕今日就要微服出巡,去一趟秦府。” 王公公领旨,立即安排。 很快,一身便服的元贞帝,便出现在蒹葭姑娘的院子门口。 元贞帝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闭上眼睛,享受这种叛逆、报复的快/感。 孝道大于天,他不能忤逆太后。 但不代表他不能有些小叛逆。 太后不喜欢蒹葭,他便偏偏要来看蒹葭,还要宠幸蒹葭。 他就是要告诉太后,这个天下还轮不到太后一人独大。 他才是九五至尊! 可以生杀予夺,为所欲为! 想到这里,元贞帝伸手推开房门。 “知啦——” 一抹红色映入眼帘。 那名绝色女子,依旧一袭红衣,亭亭玉立在一株微微泛黄的银杏树下。 阳光洒落她身上,恍惚间竟带着白明微的影子。元贞帝本能地厌恶,可在看清蒹葭的脸后,他的唇却挑了起来。 白明微是他不能放在身边的人,却也是身为男人的他想征服的女人。 蒹葭身上这股子似曾相识的风姿,很快就令他着迷。 于是,他噙着笑意走过去,一把掐住蒹葭的脖颈。 把蒹葭逼退,狠狠地撞在树上。 他冲着因窒息而脸红筋涨的蒹葭,吐了一口浊息:“蒹葭,你可真叫朕牵肠挂肚!” 蒹葭因无法呼吸而面目狰狞。 可她那双美丽的眸子,眼底却透着无畏与清冷。 这样的眼神,使得元贞帝更兴/奋了。 他推着蒹葭进入房间,狠狠把蒹葭扔在床上,噙着一抹邪恶的笑意,步步逼近 第1106章 他上钩了 第1106章 他上钩了 元贞帝醒来的时候,蒹葭正坐在镜前梳妆。 薄薄的红纱裙逶迤在地,铺陈似耀眼红莲。 那如瀑似的乌发,披散于背上,愈发显得她纤腰盈盈一握。 听到动静,她没有回头,只是稍稍侧过脸:“陛下醒了?” 说话间,她雪白手握着木梳子划过青丝。 元贞帝意犹未尽:“现在什么时辰了?” 蒹葭淡声回应:“亥时三刻。” 元贞帝若有所思:“已经这么晚了,你就不担心朕耽搁了政务,让你背负一个祸国殃民的骂名?”蒹葭不以为意:“蒹葭一介孤女,没有亲族挂累,人生无非就是生与死两个简单的选项。” “权势、名声、荣华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身外之物, 别人爱说什么,由他们说去,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再者,陛下是一方至尊,陛下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容不得蒹葭置喙。” 这番话,她说得那般自然。 仿佛发自肺腑。 既没有皇后知书达理之下的小心翼翼。 又没有韦贵妃毕恭毕敬背后的野心与算计。 叫人很难不相信。 元贞帝若有所思:“你在朕面前如此直言不讳,就不怕朕惩罚你么?” 蒹葭闻言,转身看向元贞帝。 她的目光十分平静:“率土之兵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您若想罚蒹葭,蒹葭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蒹葭说两句好听的,就能撼动君王的决策?蒹葭没有那么不自量力。” 元贞帝摸摸下巴:“既然世间荣华富贵你都看不上,那你活着做什么?” 蒹葭笑容更甚:“多活一日,目睹讨厌的人死的概率便大一分,为何不活?” 元贞帝起身,见蒹葭迟迟不来伺候。 他亲自动手披上外披,走过去钳住蒹葭的下颚:“你是谁?!” 他的目光凶狠而凌厉,冰冷而无情。 仿佛除了自己,那双浅薄的眼底,什么都装不下。 蒹葭任他钳制:“陛下,您是什么意思,蒹葭不懂,请您明示。”元贞帝俯身,与她近在咫尺。 如此距离,脸上眸底,但凡有任何一丝波动,都能被尽收眼底。 可蒹葭从始至终,没露出一丝异样。 元贞帝手下用力:“寻常的农女,没有你这样的见识,更没有你这样的谈吐。” “倘若不是你身份造假,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你就是萧重渊安排在朕身边的细作!” 蒹葭笑了,笑得很是云淡风轻:“陛下,萧氏一族被赶尽杀绝之前,蒹葭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有这般教养,奇怪么?” “陛下是君王,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倘若陛下认为蒹葭是细作,那么陛下杀了蒹葭以绝后患便是。” 说到这里,蒹葭把妆台上的金钗递向元贞帝。 元贞帝凌厉的面庞,忽然噙满了笑意。他将蒹葭握着金钗的手包住,另一只手猛然揽住蒹葭的腰肢,笑得意味深长:“朕怎么舍得?” 蒹葭依旧神色淡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更没有被宠幸的得意。 仿佛这天下,没有什么值得她惧怕的。 更没有她在乎的。 行为举止,全凭心意。 可偏偏却不让人觉得她任性,反而是一种令人羡慕的潇洒恣意。 这种感觉,对元贞帝来说,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只因元贞帝一直觉得,他是白惟墉的囚徒,是太后的傀儡,虽然身为一国之君,但他却从来没有顺心如意过。 是的,面对这样的蒹葭。元贞帝如何舍得? 更别提,她身上有着白明微的影子。 这又叫因恨意而不能触碰白明微的元贞帝,又多了一种无法名状的征服快/感。 “叮!” 金钗坠地。 蒹葭再度被元贞帝抱起,往床的方向走去。 帐幔被拉下,严丝合缝,遮住了那令人脸红心跳的风光。 也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把元贞帝牢牢茧住。 …… “皇帝还没回宫么?” 书房里,白明微刚为离开之前的事情做完部署,送走五哥他们,阿六便于她身边现身。 白明微头也不抬,问了这么一句。阿六恭敬回应:“回姑娘,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白明微淡声吩咐:“告诉蒹葭姑娘,一定要按捺住性子,在没有取得皇帝信任前,不要有任何行动,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阿六点头应是,却告诉了白明微一件事情:“姑娘,属下觉得,蒹葭姑娘在模仿您。” “不论是神态,还是气韵。虽然不明显,但只要细心观察,还是能够被发现。” 白明微闻言,眉头稍稍蹙了蹙。 不是因为蒹葭的做法,而是因为蒹葭这样做背后的原因,让她有些不适。 但这在她平静从容的面上,只是一丝小小的涟漪。 小得稍纵即逝。 很快的,她便恢复了正常:“蒹葭姑娘很聪明。皇帝这人,刚愎自用,自私自大。”“他必定认为这天下女子都应该是他的,但因为我是白家的人,他对我的恨意大过征服欲。” “换句话说,我是他不会染指的女人。在蒹葭身上看到有我的影子,能满足他那种另类畸形的心理。” 阿六露出恍悟的神色:“想必是蒹葭姑娘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有意无意地模仿姑娘。” 白明微沉吟片刻,又给阿六下了一道命令:“将皇帝去太师府与蒹葭姑娘私会的事情传出去。” 阿六不解:“姑娘,这怕是会把蒹葭姑娘置身于危险之地。” 白明微很笃定地摇摇头:“不会,相反,蒹葭姑娘越是遭人恨,皇帝越是想保护她。” “因为皇帝一直把为君之责当作一种束缚,把那些匡正他言行的人当成敌人,保护蒹葭姑娘,是他另类的叛逆。” 阿六瞬间明白了白明微的意思:“属下领命。” 白明微点头:“下去吧。” 阿六离开后,一抹玄色衣角,先一步飘入她的书房。 白明微头也不抬:“茶几上有小姑做的糕点,你尝尝。” 萧重渊挑唇:“你怎知道是我?” 白明微轻笑:“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 颜色几乎褪干净的小白跳上茶几,捧了一块糕点递给萧重渊后,把盘子拼命往面前拉。 灰灰可不答应,一口咬在它的尾巴上,疼得它浑身毛发竖起。 但尽管这样,它依旧死死护住盘子。 白明微看向它们。只是一个眼神,两只小家伙便放下恩怨,纵身一跃,蹿到书房外玩耍。 接着,小白去而复返,抓起两块糕点,再度消失在白明微的视野中。 萧重渊坐下:“这次出行,我不能陪你,万事小心。” 白明微倒了盏茶递过去:“会没事的,别担心。” 萧重渊面对白明微的方向,便是面具覆住大半张脸,也依旧让人察觉到浓浓的担忧。 原本这分别前的愁绪,充斥着屋内。 可下一刹那,萧重渊的话,却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 “听说你祖父想招我入赘,你却没答应?” 第1107章 他真是我见犹怜 第1107章 他真是我见犹怜 白明微闻言,陷入了沉默。 萧重渊就这么一直等着,想要听到她的解释。 可她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那样,什么事都会与萧重渊说得清楚明白。 半响过后,萧重渊哂笑一声:“看来,还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的缘故。” 白明微很认真地开口:“不是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萧重渊闻言,却没有究根问到底。 因为他知晓白明微为何拒绝。 并不只是因为肩上的职责,更多的是因为那几句箴言。 而白明微也的确有这个顾虑。 活不过十七岁。 她距离十七岁,已没有多少时日。 她能直面自己的心意,却不想以萧重渊妻子的身份离开,让萧重渊背负一个鳏夫的名声。 正在这时,萧重渊开口:“这让我很受伤,知道吗?” 白明微看过去。 只见他两瓣薄削的唇角微微抿住。 那委屈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 是的,我见犹怜。 如同那软软的小狗,可怜巴巴的,叫人心头骤然一疼。 见到这副模样,白明微再硬的心肠,也不由得软了下来。她走过去,拉了拉萧重渊的袖子:“是我不好。” 只是这微小的动作,却让萧重渊笑逐颜开。 便是有心再为难一下白明微,都舍不得:“逗你玩的,看把你给吓的。” 白明微道:“我知道你在开玩笑,但听到你说自己因此受伤,我的心却不好受。” 萧重渊振臂一捞,将她的手包在了手心。 他的动作十分温柔,甚至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像是触碰易碎的琉璃,亦或是那初生的婴孩,生怕一用力,就会伤到人似的。 可明明,白明微的手已经布满薄茧,在他手里,却那般值得珍贵。 他握着白明微的手,声音与他的动作一样温柔:“要不要摸摸,此刻我的心因愉悦而跳得多快?”白明微把手抽回来:“赖皮。” 萧重渊低笑一声:“不赖皮怎么融化你这座冰山?” 白明微坐到他身边:“别贫嘴了,聊点正事。” 萧重渊适可而止,递给她一本小册子: “零在近期收集到的信息,其中包括江北各地粮仓情况,以及其中涉及到的官员,还有这些官员的一些基本信息。” “时间仓促,更细致的消息,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送到你手里,尤其是那些官员派系错综复杂的关系。” 白明微翻开小册子,慢慢看了起来。 她看得又慢又细。 等到看完,她也把这些重要信息记下。 阖上册子,她道:“目前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萧重渊说:“去江北遇到的最大难题,大致就是赈灾款以及赈灾方式。” “前者你早有准备,便是朝廷有心拿这个为难你,也无济于事;但赈灾这一整个流程,却是困难重重。” “你不仅会遇到灾民,还会遇到暴民,而那些盘根错节的官员势力,也将会是一大阻碍,更不用说还有着想发国难财的商人。” 白明微颔首:“别担心,这些事情我都和祖父谈过了,祖父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他给我梳理了很多章程。” 萧重渊叹了口气:“我却是不能不担心,我知道你对东陵的子民有着多么大的责任感。” “我唯恐你,因为这些百姓,而受那些人的胁迫;我不在你身边,倘若你因此为难,或者是受伤,都是我不想看到的。”白明微道:“我是有着职责与应该有的担当,但是你放心,我没有丧失判断力,孰轻孰重,我会权衡。” 萧重渊捏了捏眉心:“你这么说,我反而更担心了。要是这一趟只有你和你七哥,我还没这么担心。” “但是带着一个刘尧,关键时刻一旦他出了纰漏,所有的事情都得你们来兜底。” 白明微闻言,没有言语。 半响过后,她忍不住摇摇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萧重渊问:“像什么?” 白明微掩唇:“像一个唠唠叨叨的老父亲。” 萧重渊挑眉:“你嫌弃我老?” 白明微摇头:“不是。”萧重渊问她:“哦?那是因为什么?” 白明微玩味的语气,也倏然变得认真起来:“那是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挟着浓浓的担忧。” 萧重渊唇角牵起,随后露出一个极为璀璨的笑容。 他说话时,语气都带着笑意:“你在我心底,永远都是小姑娘,让人牵肠又挂肚 ,还有着操不完的心。”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笑了起来。 那笑容从嘴角绽开,美丽的眼睛弯成月牙儿。 两人都没有说话,宁静的屋里,仿佛浸着蜜。 空气中都散发着甜味儿。 白明微又倒了些茶水,把杯盏推过去:“说这么多,口应该渴了吧?”萧重渊笑吟吟地开口:“倒也不尽然。”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的话背后的深意,只是道:“我明早天一亮就启程。” “救灾如救火,在赶到江北之前,我的行进速度会很快,兴许没有时间与你通信。” “今朝醉的事情,我交给五哥全权处理,我相信五哥的能力,但他的心太过柔软,我担心会因此出问题,你帮我看着些。” “还有九殿下的事,太后对他的行为表示嘉奖,却也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倘若事态严重,你帮我照看着些。” “还……” 萧重渊开口打断了她:“还有白府的众人,还有你即将抵达江南高家的三嫂和六妹,还有一直没有任何行动的崔家……” “我知道你都挂念着什么,放心不下什么,有我在玉京城坐镇,你放心,我不会叫他们出事的。” 白明微有些愧疚:“在你面前,我一直都是那么任性,不管说了多少次,我都想再与你说一句,谢谢你。” 萧重渊故意板着脸:“你担心了那么多,却不担心我。” 白明微笑道:“担心,但也放心。” 萧重渊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夸张:“我身边群狼环伺,就那令宜公主就很可怕了,更别说元五那个碍事的,你真的放心么?” 白明微摸摸下巴,做沉吟状:“令宜公主的话,我还真的有点不放心,怎么办才好?” 萧重渊忽然笑出声:“你就装吧你,使劲装,我不戳穿。” 白明微忍俊不禁:“这不是配合你么?” 萧重渊含笑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待那笑容渐渐敛住,露出认真的神色时。他说:“安心去履行你的职责,你无需有后顾之忧,因为我就在你身后。” 第1108章 人在,土地在 第1108章 人在,土地在 翌日。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天上的零星闪烁着几颗星子,祠堂里灯火通明。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去年的今日,白府的女眷含泪送十一名男丁北上。 从未想过他们一去难复返。 而今年的此时,白府的众人正在为小烧饼举办过继仪式。 小小的孩童,在生父的指导下,一步步进行着繁琐的礼仪。白明微整装待发,临行前与白瑜一同来观礼。 白晓沧正在耐心地教小烧饼磕头。 小烧饼乖巧地照做,却在父亲让他对着两块灵牌称呼父亲母亲时,他懵懂地发问:“烧饼明明有爹爹,为什么还要叫别人爹爹?” 白晓沧一怔,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小烧饼接着又问:“小烧饼已经称呼另一个人为母亲,为什么还让烧饼叫别人母亲?为什么要叫木牌父亲母亲呀?” 白晓沧一时语塞,搜肠刮肚都找不到话来回答孩童如此天真烂漫的问题。 这时,二婶走过去,握住小烧饼的手:“因为从今日起,除了父亲以外,会有更多的人疼小烧饼。” 小烧饼更疑惑了:“这和我叫两块木牌牌父亲母亲有什么关系呢?”孩童的天真,就是这么叫人猝不及防。 对于小烧饼的疑问,二婶也不清楚如何回答。 正当二婶和白晓沧都不知所措时,沈氏蹲到小烧饼的身边,握住小烧饼的手,柔声开口: “烧饼,这两块牌位上的名字,是传义的二叔和二婶。倘若你称呼他们为父亲、母亲,那么以后传义和玉衡就是你的哥哥,而策荣就是你的叔叔。” 小烧饼不懂那么复杂的关系,但他很喜欢传义他们三人。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开口:“父亲,母亲。” 白晓沧面上闪过怅然若失。 而二婶却是喜上眉梢:“烧饼,快磕头!” 小烧饼“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二婶再接再励:“烧饼,叫祖母。”小烧饼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祖母。” 可喊完他又迷茫了:“谁是祖母呀?” 二婶捏捏他的面颊:“我便是你的祖母。” 沈氏扶着小烧饼,示意他看向白惟墉:“烧饼乖,去给曾祖父磕个头。” 小烧饼下意识地看向父亲,白晓沧点点头。 但他还是十分疑惑,于是便看向小传义几人。 小传义当即就向白惟墉跪下:“传义给曾祖父请安。” 小烧饼也跟着有模有样地给白惟墉磕头,奶声奶气的话语,却令人哭笑不得。 “传义给曾祖父请安。” 此言一出,惹得在众哄堂大笑。 然而他却不明白,大家都在笑什么呢? 他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疑惑地看向众人。 沈氏柔声提醒:“应该说,烧饼给曾祖父请安。” 小烧饼学着传义作揖,脆生生地喊:“曾祖父,烧饼给您请安了。” 白惟墉身边的林氏,当即递上一个大红包:“这是曾祖父给你的,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糖人。” 小烧饼笑逐颜开:“多谢曾祖父。” 可是他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曾祖父这个称谓的含义。 这时,白惟墉看向捧着大红包的小烧饼,缓缓开口:“烧饼,从今日起,你有一个新的名字。” 小烧饼睁着疑惑的大眼睛:“什么新名字呢?” 白惟墉一字一句:“晏安,白晏安。‘居负洛而重世,邑临河而晏安’。曾祖父希望你,安乐一生,安定一生。” 小烧饼懵懵懂懂。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白明微与其他人却知晓,这名字背后的祝福,以及祈盼。 白明微与白瑜默默地站在人后。 兄妹二人都清楚地记得,传义出生时,祖父赐予他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简单两个字,承载的是气节与职责。 而晏安的背后,有的只是长辈对孩子的祝福。 可见,祖父的转变有多大。 白晓沧提醒:“晏安,谢谢你曾祖父赐名。” 小烧饼无动于衷,他还不习惯自己的新名字。 直到白晓沧叫出“烧饼”,他才反应过来,憨态可掬地道谢:“多谢曾祖父赐名。” 多么正常的一个孩子,但在这个家却不算正常。 然而不论如何,他很讨喜,这是肯定的。 看到这里,白明微与白瑜对视一眼,随后默默地退出祠堂。 众人注意到他们,却也没有寒暄搭话,唯恐打扰他们的行程。 最后也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走向门口的路上,白瑜感叹:“晏安,祖父的心底,怕是依旧放不下盛世太平的心愿。” 白明微笑道:“背负了一辈子,哪能那么容易放下?但是他倒是看开了,没有再把这些担子,加诸于子孙身上。”白瑜道:“祖父心里苦呢,但至少我们没叫他失望。” 白明微道:“七哥说的正是。不过你刚刚怎么没和七嫂道别?” 白瑜道:“该说的话,该交代的事情,该叮嘱的心意,都已经做了。适才那种气氛,不好打扰。” 白明微轻轻点头,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兄妹俩刚走到影壁处,恰好撞见登门拜访的任夫人。 今日过继礼,白府是递了帖子给亲朋的。 只是任夫人登门比所有人都早。 见到白明微,她笑逐颜开,热络地走过来打招呼:“大将军,天还未亮,这就要启程了么?” 白明微摆出晚辈的态度:“江北灾情刻不容缓,去早一些,也能多赶一段路。”任夫人笑吟吟地道:“好话我也不会说,但是祝大将军与白大人,一切顺利。” 兄妹二人同时行晚辈礼:“多谢夫人。” 打过招呼后,任夫人噙着笑意被白府的仆从引进去。 她的态度之所以转变如此之大,是因为任长霖的职位已经板上钉钉,就等着委任状送到手上。 解决了儿子的事业,而今日又是给已逝女儿过继香火的日子,双喜临门,她焉能不乐? 白明微兄妹知晓缘由,却也没说什么。 待兄妹俩踏出府门,外面早已候着随行官员。 老熟人中,杜钦彧已跟着宋成章,陆云枫身体尚未恢复。 所以站在最前面那张熟悉的面颊,却是俞剑凌的。看到白明微,他连忙行礼:“大将军,又在一起共事了,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白明微颔首,随即径直上了马车。 随行人员中,有各方势力。 俞剑凌在这里是太后的意思,韦家的人随行是为九殿下打头阵,而其中不乏秦丰业和太子一脉的。 这还没到江北,就已经错综复杂。 这江北的情况,只会比这更严峻。 白明微坐稳,淡声开口:“出发。” 前方不是九死一生的道路,但却暗潮汹/涌。 她早已做好了觉悟。 但每一位子民,都是这东陵江山的基石。 人在,土地在。 人亡,土地荒。不论前路如何艰难,她都会尽全力保住每一个子民。 第1109章 就是她的孩子 第1109章 就是她的孩子 白明微一行人启程后,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东边的山脊露出一痕鱼白,淡淡的雾霭之下可见模糊影像。 任夫人被引到白府祠堂时,小晏安正笨拙地打开红包,拿出里面的纸张。 他也看不懂,见是一张纸,便直接扔下。 他提起红包倒了倒,也不见可以买糖人的铜板。 他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都是纸,买不了糖人。呜呜……” 一阵秋风乍过,把那几张纸吹到任夫人脚边。任夫人见小晏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亲自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 她扫了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数字,而是白纸黑纸与鲜红的印章。 竟是铺子的契约。 任夫人把契约递给二婶,随后蹲下,伸手去给小晏安拭泪:“怎么哭成这样?” 小晏安抬眸看了一眼,却忽然止住了哭声。 他噙着泪花,疑惑地看着任夫人。 任夫人也怔住了。 她缓缓把手伸向小晏安,猛然捧住小晏安面颊,未语泪先流:“我的初映……” 二婶看到老爷子送的礼物,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却是沈氏开口:“夫人,这是二弟和二弟妹的孩子,晏安。”任夫人捧着小晏安的面颊,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生怕错过分毫。 最后,她哑声开口:“简直和初映小时候一模一样。” 众人心底也有些戚戚然。 一个称职的母亲,不会忘记孩子的模样。 她们不知道任初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任夫人这么说,说明小晏安的确与任初映小时候长得很像。 这叫大家,对小晏安又生出一种更深的感情。 沈氏给任夫人递上帕子:“夫人,还没向晏安介绍您自己呢。” 任夫人见小晏安怯生生地,眼底还噙着泪水。她惊觉自己吓到了孩子,于是她连忙放开小晏安,接过帕子的同时,挤出一抹笑意:“外祖母吓到你了吧?” 要说之前她还有些不乐意,就因为过继来的孩子来自旁支。 但是在见到小晏安的那一刻,她所有的不满都烟消云散,化作浓浓的怜爱之情。 白晓沧拍拍小晏安:“孩子,这是你外祖母。” 小晏安噙着泪花,低低唤了声:“外祖母。” 任夫人连忙从腰间取下一块环佩。 那是一汪碧玉,通透的玉身泛着古老的光华。 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的声音也温柔到极致:“小晏安喜欢吃糖人,把这个拿去,可以买很多很多糖人。”小晏安不懂玉,只认铜板。 看着面前晃来晃去的珍宝,他嘴巴扁扁的,委屈极了,也不伸手去接。 直到传义开口:“晏安,这个绿油油的东西,可以买一大屋子的糖人。” 小晏安将信将疑,随后伸手把环佩接住。 只是这个微小的动作,便让任夫人受宠若惊。 二婶终于回过神来,她感激地看了白惟墉一眼,随后笑道:“看来,小晏安就是初映的孩子,否则也不会这么相像。” 任夫人含泪点头:“是初映的孩子,就是初映的孩子。” 在小传义的鼓励下,小晏安伸出小小软软的手,握住任夫人的手指。 他仰头,脆生生地唤了一句:“外祖母。”任夫人再也抑制不住,捂着唇的同时,眼泪簌簌而落:“哎!” 白惟墉在林氏的搀扶下站起身:“亲家夫人,今天是个好日子,应该高兴才是。” 任夫人忙不迭点头:“是该高兴,该高兴。” 小晏安拿走任夫人手中的帕子,踮起脚尖:“外祖母,擦眼泪。” 任夫人躬身,把脸凑过去:“小晏安真乖。” 小晏安的动作笨拙且温柔,看得任夫人眼泪越来越多。 待那眼泪擦干,她也整理好心情。 而后,她看向白晓沧,深深拜下:“妾身替初映,多谢你了。” 白晓沧把自己的孩子送走,心底也不是滋味。但看到可怜的烧饼,成为人人疼爱的小晏安,他多少有些欣慰。 闻言,他没有言语,只是拱手向任夫人还礼。 仪式已经结束,沈氏招呼大家:“宾客应当陆续上门了,我们移步后花园吧。” 众人依次退出祠堂。 任夫人故意慢了一步,待大家都走出去后,她才道:“你们先走,我和初映说说话。” 沈氏把青荇留下来后,便也走了。 祠堂里,只剩任夫人和她的心腹,青荇站在门外等候。 任氏看着女儿的灵位,久久不曾言语。 最后,她亲自给任氏上了一炷香,伸手缓缓抚过那灵牌。 细细摩/挲,如同轻抚女儿的面庞。“傻孩子,你真是傻。年纪轻轻的,你挡什么刀呢?要是你还活着,你还可以改嫁,亲自生儿育女,最后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但是你人没了,留在这世上的,也只有一块冰冷的牌匾,以及一段越来越淡的记忆。” “你真不负责任,一时英勇成全了你的贞烈大义,却让生你养你的父母留在人间,饱受丧女之痛。” “你真是个傻孩子……”任夫人再也说不出话,但眼中的泪水,却没有掉落下来。 末了,她收回手:“那个孩子叫晏安,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倘若你能生下孩子,想必也长这个样子。” “你放心,以后母亲会多多看顾这个孩子,让他好好长大,给你延续香火。” “等他懂事了,母亲会告诉他,他的养母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子。”说完,任夫人深深地看了灵位一眼,离开了白府的祠堂。 青荇福身:“夫人,奴婢带您前往后花园。” 任夫人微微颔首,随即跟着青荇离开。 这一日,白府迎来亲朋好友,大家都带着祝福登门,庆祝二房多了个后嗣。 白璟和沈氏分工,分别招呼男宾与女宾。 至于白惟墉,他年事已高,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从祠堂出来后,便叫林氏扶着回了房间。 原本林氏伺候他睡下的,可他辗转反侧,依旧不能安眠。 于是他强打着精神起身,坐到桌前,慢慢地写了一纸又一纸。 那是给白明微的信,写着他的赈灾心德,以及一些针对江北情况的补充。 字里行间,都透着对江北灾情的浓浓担忧。 第1110章 幸亏他来得及时 第1110章 幸亏他来得及时 时间又过去一两日。 此时白明微他们正全速往江北进发。 而留在后边准备亲自运送赈灾银前往江北的刘尧,也准备就绪,只待户部拨出银款,交给他他运往江北。 然而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北燕原本应当支付的数十万两银子,却变成数千两。 元五对此,还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手交银,一手交货,这货物还没有完全运走,自然也不能先把货款结了。 朝廷现在备不齐货,也没办法去找他结清款项。 就这样,原本准备启程的刘尧一行人,却因为没有赈灾款而被拖住了脚步。 因为这件事情,朝廷已经吵了一个上午,也没有吵出个所以然。 元贞帝愤然离去。 没有元贞帝的命令,就算国库刚入了收缴太子的那笔银钱,沈自安也不能动用。 于是,沈自安一路追着元贞帝,追到了承明殿。 “不行!” 在听完沈自安的话后,元贞帝就回了这样两个字。 沈自安仍旧不死心:“陛下,眼下大雨毁坏的,只是房屋和农田,导致无数百姓无家可归。” “倘若不加以遏制,事情必定一发不可收拾,流离失所的百姓会因为饿肚子而成为暴民,江北必生动/乱。”“请陛下下旨,开启国库,让九殿下运银前往江北,拯救成千上万的受灾的百姓。” “你别危言耸听!”元贞帝怒声喝道。 就在沈自安以为元贞帝觉得他的话言过其实时,接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年轻的男丁都穿着战甲分布于各地,戍卫疆土,江北留下来的,充其量就是一些老弱病残,就算他们闹,能闹成什么样子?” “白明微不是大将军么?要是她连老弱病残的动/乱都镇/压不了,她算什么狗屁大将军!朕第一个就唯她是问!” 沈自安据理力争:“陛下,正因为是老弱病残,才更需要救济,就算他们手无寸铁,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要是朝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于灾难而无动于衷,这让他们远在边疆保家卫国的亲人作何感想?”说到这里,沈自安俨然情绪激动。 他膝行上前,掷地有声: “陛下,数十万人坚守边境艰苦之地,为的就是戍卫疆土,保护身后的亲族!” “东陵的土地是他们的信仰,活在身后的家人则是他们坚持的动力。” “他们守住江山,朝廷守护他们的家人,这是理所当然的。救灾一事刻不容缓,请陛下尽快定夺!” 元贞帝深吸几口气,额上可见青筋跳动。 他原本背对着沈自安站在桌前,却忽然猛地扫空桌面的东西。 转过身来,他的眼神已隐隐滚动着不休的杀意。 他走向沈自安,一步、又一步:“连你,也要对朕指手画脚么?”沈自安早已看出元贞帝的怒火,却也知这是让元贞帝点头开库银的最后机会。 倘若他现在为了避其锋芒而退步,之后他怕是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 思及此处,沈自安跪伏在地:“陛下,江北灾情刻不容缓,请您下旨拨银。若是再拖上些时刻,必定哀鸿遍野,饿殍满地……” “东陵刚刚结束了被欺压的日子,决计不能因江北的灾情,从而使得军心动摇,人心不稳。” 元贞帝的拳头,缓缓握紧。 好像下一刹那,就会砸在沈自安的脑袋上。 这时,秦丰业带着金吾卫匆匆走进来:“护驾!护驾!” 金吾卫冲上前把沈自安钳住。 秦丰业不给沈自安说话的机会,大声吩咐:“沈尚书疯了,快把他轰出去冷静冷静,免得他伤到陛下。” 沈自安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奈何他只是一个花甲老人。 在威风凛凛的金吾卫面前,他不仅行动受限,便是声音也因胸膛被挤/压而发不出,就这样被拖出承明殿。 随着元贞帝越来越远,他眼中的绝望也越来越深。 最后,他被丢下台阶,狠狠摔在地上,半响都动弹不得。 秦丰业望着趴伏在地上的沈自安,冷笑一声。 正想吩咐金吾卫丢远些。 “放肆!胆敢动一下,本王砍了你们手脚!” 是刘尧,他喝退了金吾卫,随后吩咐身边的亲信:“送沈大人回府。”亲信当即领命,扶着沈自安准备离开。 沈自安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他被扶起时,还想回到承明殿为灾民求情。 可刚走出一步,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可即便是爬,他也想爬向承明殿。 刘尧蹲身,握住他的手:“大人平日行事稳妥周全,怎么今日如此冲动?” 沈自安老泪纵横:“殿下,江北的百姓等不了了,要是不开国库拨银子买粮赈灾,他们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刘尧压低声音:“此事本王自有主张,请沈大人保重自身,可不能因此丢掉性命。” “百姓不需要大人用生命换来救命的银子,他们需要大人长长久久地活着,只有这样,朝廷之中才能留有一位以民为本的好官。”沈自安听了这番话,终于冷静不少。 他揉了揉脑袋,猛然惊醒,像是十分后怕。 刘尧问他:“大人,可是身子不适?” 沈自安深深地看了刘尧一眼,最后却摇摇头:“老臣无碍,只是喝多了茶,多谢殿下关心。” 刘尧仔细琢磨沈自安的话。 适才他看到沈自安不顾阻拦,匆匆往承明殿方向过来,他觉得不对劲,所以跟着。 见到沈自安的时候,他就觉得沈自安不对劲。 以往的户部尚书,那是多么沉稳的一个人。 正是因为这份睿智冷静,所以白府的事都未曾牵连沈府。 可今日像是乱了方寸,行为举止都很异常。 莫非是被下了药?思及此处,刘尧没有究根问到底,只是看了亲信一眼。 亲信立即会意,冲刘尧点点头,表示他会查清。 最后,亲信扶着沈自安:“大人,小的送您回府。” 此时的沈自安已然恢复如常,他看向承明殿门口噙着冷笑的秦丰业,随后便任刘尧的人送他离去。 让亲信带走沈自安后,刘尧迈步走向秦丰业。 秦丰业冷笑着拱手:“臣,拜见殿下。” 刘尧看了他一眼,随即破口大骂: “你这糊涂的狗东西!沈尚书和你一样是三朝元老,你这样对他,让不明就里的人怎么揣测父皇?!” “本王看你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你是不是想把父皇的名声毁尽你才甘心!要不是本王来得及时,父皇就要被你个老不死的东西给害了!” 秦丰业张口欲要还嘴。 刘尧猛然拔高声音:“难道本王说的不对?!让金吾卫轰走沈尚书这种事,难道还是父皇下的令?” “依本王看,就是你这狗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狗仗人势,借父皇的威严满足你肮脏的私心!” 秦丰业还想回嘴。 刘尧厉喝:“本王就问你一句,本王有没有冤枉你!” 第1111章 不就是一些老弱病残么? 第1111章 不就是一些老弱病残么? 刘尧的突然发难,气得秦丰业口眼歪斜。 然而偏偏他还不能反驳刘尧的话。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忍着怒气挨一个黄毛小子辱骂。 这还是他此生鲜少遇到的耻辱。 满肚子乱窜的火气,很快就表现在面容之上。 何止吹胡子瞪眼,简直是气得涨红一张老脸。 “小九。” 里边传来元贞帝挟着余怒的声音。刘尧拱手,恭恭敬敬地开口:“父皇,儿臣恰好经过,看到秦太师意图要了沈尚书的命。” “儿臣唯恐秦太师的行为被人恶意揣测,有损父皇的威严,于是连忙阻止,并命人将沈尚书送回尚书府。” “儿臣一心为父皇着想,所以适才声音大了些,还请父皇责罚。” 态度变幻之快,早已没了适才在秦丰业面前的声色俱厉。 这样的表现,叫秦丰业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里边,传来元贞帝的声音:“小九没有做错,朕为何要罚你?” 刘尧深深拜下,态度不可谓不恭敬:“父皇深明大义,是儿臣学习的表率。父皇诸事繁忙,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了。儿臣告退。” 说完,刘尧躬身后退几步,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承明殿。 仿佛他真的只是路过,恰巧出来阻止秦丰业的行为。 而不是为了江北的赈灾银而来。 如此行为,叫本来想发一腔怒火的元贞帝,都没有挑理的地方。 秦丰业看向刘尧的目光,越发警觉起来。 他曲步走进承明殿,“砰”地跪到元贞帝的面前: “陛下,老臣当时见那沈自安实在胡搅蛮缠,生怕他伤害到陛下,所以处理的方式急躁了些。” “九殿下骂得对,是老臣方才的不正当处理,险些陷陛下于不义之地,请陛下责罚!” 说完,秦丰业跪伏在地上,恨不得把脑袋磕进地毯里。满地的狼藉,内侍莫敢收拾。 元贞帝便踏着那些重要的折子,缓缓走到御案前,一撩衣摆落座。 王公公给承明殿内伺候的内侍使了个眼色,便有数人悄无声息地开始收拾。 他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地面的东西收拾干净。 而那些奏章,也被递到王公公手中。 王公公扫了一眼,发现都是有关江北灾情的。 于是他捧着奏章退到一旁。 元贞帝目光冰冷地看向秦丰业:“秦太师,难为你深明大义,竟然丝毫不怨小九对你的苛责。” 秦丰业连忙表忠心:“陛下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九殿下是陛下的子嗣,老臣理应敬重。”“且不说因为老臣的错,从而被九殿下口头责备一顿,就算九殿下动手责罚,老臣也绝无怨言!” 元贞帝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朕身边的宠臣,可以由着一名皇子随意责罚了?” 秦丰业立即道:“老臣并非这个意思,老臣想表达的是,陛下万乘之尊,老臣不敢不尊敬九殿下。” 元贞帝冷哼一声:“你这番说辞,倒是彰显你的深明大义。不过这番话以后就别说了,小九是朕的儿子,朕不允许任何不利于他的言论,从你的口中说出来。” 秦丰业战战兢兢:“老臣惶恐,老臣并无针对九殿下的意思,更没有说出任何对九殿下不利的话。” 元贞帝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你不必在朕面前耍花招,要不是看在你把沈自安轰出去的份上,就你这一番居心叵测的话,朕都能削了你的职。” 秦丰业诚惶诚恐:“老臣该死!” 元贞帝明显不想追究,于是他转移了话题:“告诉朕,你对赈灾银一事的看法。” 秦丰业小心翼翼开口:“说来说去,都是沈自安他们该死,户部掌财政大权,就算打仗开支较大,也不至于空虚到如此程度。” “每年各种税收,难道还不足以填补空虚么?他们不懂开源节流,把银子花没了,搞得各个地方但凡出现一点小事情,都有人烦陛下!” “他们怎么就不能体谅陛下的辛苦?要是什么事陛下都能亲自处理,那还养他们户部做什么?给他们那么多俸银,都白瞎了!” 一番话,叫元贞帝龙颜大悦:“也就你说话中听,要不是你最近做事不妥当,朕能不宠信你么?” 秦丰业抓住机会,连忙表示:“都是老臣的错,老臣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弥补曾经的错误。” 元贞帝神情之中,又透着浓浓的不耐烦:“沈自安以往还算稳妥,就算他和白惟墉交好,朕也不曾办了他!” “但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事已高的缘故,做事越发没有分寸,主次不分,轻重缓急也不分。” “江北才多少人?就算没办法挺过这次的灾祸,给东陵造成的损失,都只是九牛一毛。” 说到这里,元贞帝已然发怒: “沈自安竟然动国库剩下那笔银子的主意,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想的?把这笔银子给了江北的百姓,边军将士怎么办?” “现在都入秋了,北疆山头已然堆满皑皑白雪,难不成还能饿着他们,冻着他们,那谁给朕驻守边防?”秦丰业立即附和:“陛下所言极是,江北的百姓都只是一些老弱病残,耕地干活没多大力气,这些人活在根本就是浪费粮食。” “就算他们真的因灾情死了,也是节约消耗,那些老弱既不能种地,又不能报效国家,能从他们嘴里省下物资给边军,那是他们的光荣。” 这番话,可算是每一个字都踩进元贞帝的心窝窝。 听着叫元贞帝窝心不已。 他不由得唏嘘:“若朝中列公都如秦爱卿这般善解人意,能为朕分忧,朕就不必那么愁了。” 秦丰业拱手:“陛下的意思是……” 元贞帝分外冷漠:“国库的银子,不论如何都不能动,元询什么时候结款,就什么时候把赈灾银运过去。” “他们要是能活到那个时候,就算他们命大;他们要是等不了,也是他们时运不济,只能怪老天,怨不得朕。” 顿了顿,元贞帝继续道:“至于沈自安,依朕看是老而昏聩,在朕面前言行无状,如同痴呆憨傻。” “朕也不是不体恤臣子的人,他既然已经出现了问题,那就让他在家里好好休养。来人,传旨……” 第1112章 本王这是在救他 第1112章 本王这是在救他 沈自安回到沈府。 送走刘尧的人后,他当即就关上房门,着心腹长随悄悄带来府里供养的大夫。 大夫见他气色红/润,不由得有些疑惑:“大人,老朽瞧着您身体应当没事,怎会急匆匆唤老朽过来?” 沈自安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出来。 大夫不敢耽搁,当即就取出脉枕,替沈自安号脉。 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长随有些紧张:“大夫,大人这是怎么了?”大夫一捋胡须,眉头却深深皱起。 凝神号了许久,他才放开沈自安的手。 “大人,您这脉象有些奇怪,乍一看是心火郁结,气躁烦闷之兆。可仔细深究,倒像是中毒了。” 沈自安收回手,用袖子把手腕盖住。 长随忧焚不已:“大夫,您说大人中毒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夫缓缓解释:“这种毒不会要人性命,但却会扰乱人的心智,轻则让人失去冷静与判断力,重则痴傻。” 长随连忙开口:“那就快给大人解药,为大人解毒啊!” 大夫不紧不慢:“大人无需解药,这毒最多能在人体之中停留十二个时辰,多喝水能加快毒素的排出。” “大人只需静待时间过去,并且多饮些茶,期间戒酒不饮,那么毒素很快就能清干净。” 沈自安颔首:“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长随当即叮嘱:“今日的事,还请大夫不要泄露半句。” 大夫郑重颔首。 随后背着药箱离去。 像他们这种被大户人家供养得大夫,还指着这一家人养老,嘴向来严得很。 自然不会透露出去。 大夫走后,长随万分不解:“大人,您为何让大夫离开,这毒尚未不知是以何种方式进入您的体内。” “大夫在的话,还能分析分析。要是知晓您中毒的原因,以后也能设防,避免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长随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说。 沈自安却无动于衷。 他坐在椅子上,一手搭着椅子扶手。 脑袋微微垂着。 虽然他坐得端正笔直,但只是这么个动作,却叫他看起来分外颓然沧桑。 因为他的心,已经彻底被击溃了。 他向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从来不会随便饮用任何东西。 然而那杯茶,却是早朝之前,于承明殿议事时,元贞帝亲自赐下的。 白府的前车之鉴,让他对自己的结局已经有所预料。 但他却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 只为阻止他,把银两用到江北的灾民身上。 上位者以天下人命为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为君者,每一个子民都弥足珍贵。 很显然,东陵陛下从来都把自己定义为上位者,而非一国之君。 思及此处,沈自安忽然以手掩面。 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溢出,他已是泣不成声。 长随“砰”地跪下,苦心安慰:“大人,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您切勿忧思过度,以免伤害您的贵体。” 沈自安老泪纵横,唇角却挂着嘲讽的笑意:“长贵,这事本官解决不了,江北的百姓,本官也无能为力。” 长随红着眼眶:“大人,自从江北灾害发生后,您几乎没合过眼,有您如此上心,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沈自安抹去脸上的泪痕,他苦笑不已:“长贵,你不明白,这事它解决不了。” 因为药物的影响,他失去了该有的冷静。那苦苦请求陛下拨银的行为,必然被认定为言行无状。 他的职位是否能保住,都还两说。 更不用说解决江北的灾情。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果然,长贵尚且没有想到其他安慰的话,宫中的圣旨便来了。 沈自安跪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宣旨内侍朗声宣读了旨意。 剔去那些冠冕堂皇的寒暄虚话,总结出来就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他被禁足罚俸了。 沈自安面目表情地接了圣旨,待送走宣旨内侍,他捧着圣旨瘫跪在地,禁不住嚎啕大哭: “江北百姓千千万,成千上万条生命呐!成千上万只条生命呐……” 就这样,沈自安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不是他不敢相信圣上竟然要牺牲江北的百姓,而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愧疚感,如同大石头沉沉压在他的胸膛。 叫他一时之间,经受不住而晕厥。 长随连忙把他搬进屋,手忙脚乱地给他掐人中。 好一会儿,可算叫他徐徐睁开眼睛。 长随以为大人必然因为承受不住打击,再度行为异常。 可想象中的崩溃并未出现。 此时的沈自安,已经冷静不少。 那股无能为力的悲愤和愧疚,也被他很好地压制。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长随喂他喝下茶水,他才一把拽住长随的手,一字一句:“你去见九殿下,叫他想办法凑些银钱,能凑多少是多少,凑到银钱便立即北上,本官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会协助他!” 长随没有立即离开,直到听到沈老太太的声音,他才拱手,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沈老夫人后脚便到。 看到夫君面色灰败惨白,她冲上前急切问答:“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伤心成这样?” 沈自安望着躺在手心的圣旨,明黄的帛布,彰显着皇家威严的同时,也格外刺目。 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此刻他究竟有多绝望。 …… 另一边,萧重渊最先收到沈自安被禁足罚俸的消息。 阿六一五一十道出前因后果,随即道:“主子,沈大人这一次栽了,怕是整个江北灾情,他都插不上手。” “秦丰业和太子他们,不可谓不狠,竟然连三朝元老户部尚书,都随意玩弄于股掌,可不是人干的事情。” 萧重渊淡声开口:“意料中的事情,他们想用赈灾银给小姑娘设障碍,首先第一个踢开的,就是户部尚书沈自安。” 阿六不解:“既然主子早已预见会有今日,为何不提醒沈大人,帮他一帮?” 萧重渊徐徐道来:“本王不说,便是在帮沈自安。如今沈自安不仅触怒刘泓,甚至还惹得太子与秦丰业不痛快。” “要是让他继续留在朝野,怕是脑袋不保,如今的确应该避其锋芒,退到幕后休养生息,这才是保命之道。” 阿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但是沈大人一倒下,赈灾银的事怎么办呢?” “皇帝一日不拨赈灾银,九皇子就一日无法启程出发,等到他可以离开时,江北的人怕是都已经死了,这不是姑娘拼死也要达到的目的。” 萧重渊胸有成竹:“小姑娘看上的人,不应当只是绣花枕头,此事就看九皇子刘尧怎么处理,我们且等着看好戏便是。” 第1113章 这路赶得实在辛苦 第1113章 这路赶得实在辛苦 晨岚翻涌,雾气蒸腾。 被秋风渐渐染黄的树叶、草间,滴落着潮湿的玉露。 道路泥泞,马蹄踩在上面,溅起许许多多泥点子。 白明微一行人已快马加鞭赶了几日的路。 马匹疲累不堪,同行的同伴更是叫苦连天。 然而马夫抽打着马匹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止。 车轮碾在湿滑的路上,以最快的速度往江北的方向进发。 忽然——“咔哒”一声。 其中一辆车的车轮在一个弯道处打滑,霎时间连人带着马车,甩向路下边。 打滑侧翻的马车把牵车的马匹往路下拖,而马夫已经失去对马匹的控制。 眼看就要坠下山坡,车毁人亡。 就在这雷霆万钧之际,一刃冷光自最前边的马车里疾射而出。 与此同时,是一抹敏捷的倩影。 在宝剑斩断马车缰绳的刹那,马车因为没有牵引而往山坡下滑去。 隐隐已有倾倒翻覆之势。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白明微从马车里捞出几人扔出来。 就在她提着一人后领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时,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那辆马车霎时不受控制地翻下山坡。 速度越来越快,翻了无数圈后,重重地砸在沟壑里。 支离破碎。 被救下的人吓得脸青唇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可他们非但没有感谢白明微的救命之恩,反而把隐忍已久的火气,一股脑地冲白明微发/泄。 “大将军!我们日夜兼程,赶了好几日的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歇一歇?!” “刚才的情景你也瞧见了,路滑马累,一个转弯就差点要了我们几人的命!” “你是不是把我们都累死,你才肯善罢甘休?我们知道你着急,但灾民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说话的人火冒三丈,面目狰狞。虽然没有污言秽语,但这样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表情和语气都令人作呕。 他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竟然几乎失控,想要对白明微动手。 白瑜早已闻声赶来,挡在白明微身前。 “秦大人怕是吓傻了,否则说话也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白瑜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凝向那几人的目光,却是如此冰凉。 几人毕竟官职比白明微低,适才借着怒意,把不满都说出来。 现在他们可不敢直面白明微的锋芒。 但叫他们继续赶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于是几人索性走到路边,直接坐在厚厚的枯草上,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继续赶路。 白瑜正欲开口,俞剑凌从斜刺里窜出来:“大将军,我们是真的累了,不若就地歇会儿,让大家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再继续赶路?” “再者,就算我们人受得了,这些拉车的马也受不了,要是刚才的意外再次发生,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他说得万分谄媚,两只手甚至交叠捧到胸/前,那副狗腿子的模样,让秦党几人直翻白眼。 白明微没说什么,只是道:“就地歇息,一个半时辰后继续赶路。” 说完,白明微拔下刺/入树干的剑,转身离去。 这些人当然不是来赈灾的,甚至凑数都算不上,不过是秦丰业等人派来的搅屎棍。 但偏偏他们也不会犯什么应当重惩的大错,纯属恶心膈应人。 所以想收拾他们,都没有一个好的理由。 白明微总不能因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真和他们计较。 否则反而给他们把事情闹大的理由。 最妙的是,身为纨绔的俞剑凌,和这些人都交好。 平日解围少不了他。 也正因为如此,除去发生刚刚的意外,这一行还算相安无事。 白瑜自然看得出俞剑凌又在解围,于是他冲俞剑凌笑了笑,随后转身去找白明微。 那名秦姓官员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世子爷,你可真长脸,点头哈腰那么熟练,怕是没少对有的人谄媚逢迎吧?” 俞剑凌闻言,并不生气。 他走过去,拍拍秦姓官员的肩膀:“哎,秦兄,小/弟我有没有谄媚逢迎,这个你管不着。”“有那点空,不如想想,要是刚刚大将军没有出手相救,你从这山坡连人带车翻下去,就你这身子骨,会不会稀巴烂?” 秦姓官员闻言,不由得恼羞成怒:“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的错?要不是有的人像是着急投胎一样地赶路,会发生这等意外?” 俞剑凌的笑容,悄然隐没。 他噙着一抹冷意:“秦兄,小/弟劝你说话办事,还是注意着点,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且不说这一路上,可能会有极具危险性的山匪和流民,我们还要仰仗大将军的保护。” “就说我们是带着圣旨去救灾的,你在半路上磨磨/蹭蹭,是不是意味着抗旨不尊呢?” 秦姓官员脸色大变:“哎哟,世子爷,可不兴这么说,兄台我哪有那种想法?” 俞剑凌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没有那种想法,小/弟奉劝秦兄一句,要谨言慎行,懂得感恩。” “倘若适才马车就这么翻下去,兄台因此殒命,那也只是一场意外,谁也不会因此受到责罚,但大将军还是救下了你们。” 话音落下,俞剑凌拍拍秦姓官员的肩膀,负手离开。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心底涌出阵阵后怕。 俞剑凌找到白明微,一脸地讨好:“怎么样?我可没辜负你的重托吧?那些人可都被我治得服服帖帖。” 原来,俞剑凌充当和事佬,都是白明微的意思。 这种事白瑜也是手到擒来。 但白府的人和秦党已是死敌,再拿手的功夫也无济于事。 所以俞剑凌就担下了这起重任。白明微笑道:“很好。” 俞剑凌撇撇嘴:“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大将军还费那心思救他们做什么?” 白明微笑而不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鉴于俞剑凌是白瑜的大舅兄,白瑜见他就犯怵,哪怕明知他说错了话,也只能拉拉袖子提醒。 俞剑凌捂住嘴巴:“我的错,我去看着他们做饭,免得把盐放多了。” 白明微笑道:“去吧。” 这些秦党的小官员,并非没有任何用处。 别看他们官小,但他们背后是秦丰业。 江北势力错综复杂,这些小官在适当的时候,能做她无法做到的事情。 这也是白明微一直留着他们的原因。 正在这时。“咻!” 一支飞镖袭来。 白明微伸手轻轻夹住。 飞镖尾翼带着信件。 白明微展开一看,眉头微微蹙起。 白瑜忙问:“明微,怎么了?” 第1114章 母妃,儿臣想娶亲了 第1114章 母妃,儿臣想娶亲了 小小的纸张展开,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白明微看完,把纸张揉成团,曲指弹进火堆里。 她低声回应白瑜:“元询延迟交货款,今上不准备开库拨银,九殿下的行程,怕是要耽搁了。” “沈大人被秦丰业和太子下毒,失去了冷静,从太极殿追着今上到承明殿,只为请求今上拨银。” “今上一怒之下,不仅罚了沈大人的俸禄,还令沈大人在家中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 白瑜听完,面上一派从容。 只是藏在袖底的手,却紧紧攥住。“这次江北受灾如此严重,今上都不准备立即拨银,还真像他的作风。” “只可怜沈大人一心为民,却受到如此对待,这一番举动,怕是寒了那老臣的心。” 白明微淡声道:“七哥,此事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救济江北的灾民。” 白瑜望着白明微从容镇定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明微,没有沈大人的支持,这次的救灾行动,只怕会更难。” 白明微认真地看向白瑜:“七哥,你放心,不会更难,反之还会更简单。” 白瑜微微诧异:“明微,我不太明白。” 白明微低声解释:“还记得出发前我提到的,赈灾粮食早就准备好了么?” 白瑜颔首:“记得。” 白明微继续道:“秦丰业想用赈灾银一事为难我们,眼下元五延迟付款,今上又不开库银。”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这之上,趁此机会,我们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摸清江北的形式,并部署救灾计划。” 只需要一点点提示,白瑜很快就心领神会。 他道:“怪不得,这事明明可以提前给沈大人一个预警,你却没有行动。” 白明微解释:“七哥,沈大人若还留在朝中,将会十分危险,如今这样,反而暂且保全了他。” 白瑜轻喟:“沈大人已然年老,不比祖父年轻多少,我更担心的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 白明微道:“就算我们向他预警,他也同样面临着如此残酷的事实。倘若我们能救下江北受灾的百姓,才是对他最好额慰藉。” 白瑜伸手,想要拍拍白明微的肩膀。可不知为何,他心底涌生出一种想法,那便是这个举动对明微而言,是一种冒犯。 如今的妹妹,早已长成他遥不可及的样子。 这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叫他无法再把明微当成从前那个小姑娘看。 下一刹那,白明微的手却搭在他的肩膀上。 那高挑的个子,就矮他半个头。 不用抬起手,也能触碰到他的肩膀。 白瑜笑了:“明微,你知道七哥永远相信你。很多事你不用与七哥解释,你只需知晓,七哥无条件支持你。” 白明微点点头,露出一抹笑意:“七哥,明微永远是明微。” 兄妹俩相似一笑。 恰此时,俞剑凌向两人招手:“大将军,妹夫,饭熟了。”白明微没有动弹,很快便有人把饭菜端到她的面前。 一行人休整了一个半时辰,便继续向江北赶去。 此时也无人再敢抱怨——毕竟雨天路滑,意外随时会发生。 俞剑凌那番话,可不止提醒那么简单。 能与小人为朋党的人,不能期望他们有什么气节。 在生死面前,那些想要为秦党立功的奴性,也被抛之脑后。 …… 惊华殿。 刘尧跪在韦贵妃面前。 “母妃,儿臣想要娶亲了。” 韦贵妃原本神思恍惚,正杵着椅子发呆。近日陛下明显对她冷淡了许多。 以往只要她丰容靓饰,冲陛下那么一笑,陛下必定会对她宠爱有加,便是皇后也得避其锋芒。 但现在就算她使尽浑身解数,陛下也无动于衷。 身为女人,她敏锐地察觉到,陛下已经对她不感兴趣了。 是什么样的原因叫一个男人对美丽的女人失去兴趣?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遇到了更美丽的女人。 她已经禀了父亲,并且着人去查。 只是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等待答案的日子里,她的内心备受煎熬。 是以最近都没怎么睡好,这叫她精神懈怠,神色恹恹,打不起任何精神。然而刘尧的一句话,如同惊雷在她心头炸响。 她立即直起身,神色间难掩震惊: “母妃不是给你物色了那么多姑娘,你都无动于衷,便是母妃送去的教导宫女,也不曾进过你的房间,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刘尧露出难过的神色:“儿臣本想建一番功业,然后再娶亲生子,然而天不遂人愿,不管儿臣想做什么,总会出现意外。” “这次江北赈灾也是,儿臣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元询来这么一出,现在江北之行也耽搁了。” “儿臣想着,既然自己建功立业如此之难,不若寻求助力,娶一个贤妻,好好襄助。” 韦贵妃深深地着儿子。 虽然话这么说没错,然而从他儿子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奇怪。都说知子莫若母,她总觉得里头透着蹊跷。 于是她问:“那么白家六姑娘呢?你半点想法都没有了么?” 刘尧默了片刻,随即掷地有声:“母妃,儿臣说过,儿臣对白家六姑娘,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韦贵妃将信将疑,但却展露笑颜:“的确,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你说一门亲事。” “按照惯例,你可以先娶两个侧妃与一位正妃。正妃母妃已经看好了,就选你舅舅家的表妹。” “不过你那表妹现在年纪还小,明年才及笄,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她及笄再成婚也不迟。” “不过你的两位侧妃,却是可以先一步迎进门。母妃明日就举办茶会,邀请达官贵人家的小姐,给你提供相看的机会。”刘尧忙道:“母妃,近日父皇因为江北的事寝食难安,依儿臣看,茶会就不必在宫里举行了。” 韦贵妃露出欣慰的笑意:“我儿长大了,懂得体谅母妃的难处,既然你提出了这点,那茶会自然不能在宫里举行。” 刘尧提议道:“儿臣府上经常举行宴会,便是现在举办茶会,也不会引人注目。” 韦贵妃点点头:“我儿考虑甚是周全,母妃等会儿就发请帖。” 刘尧道:“儿臣还有一个请求。” 韦贵妃颔首:“尧儿请讲。” 刘尧一字一句:“既是选侧妃,也不必要在乎太高的门第,否则以后还会压上正妃一头。” 韦贵妃道:“侧妃就选你喜欢的,能够帮助你的,其余的条件都可以放宽。” 刘尧继续道:“儿臣认为,富商巨贾家的小姐,也可在受邀之列。” 韦贵妃立即警觉:“你该不是打着相看的旗号,为江北筹集赈灾款吧?” 刘尧缓缓解释:“母妃,不论是儿臣,还是外祖家,都没有日进斗金的产业。” “倘若儿臣想有所建树,少不了银钱的支持,儿臣这是为长远计。” 韦贵妃半信半疑,但选妃一事正中她的下怀,她也计较不了那么多。 要是尧儿能早日抱上儿子,何尝不会因此获得圣宠的一种方式? 尽管心有疑虑,但她还是一口应下:“交给母妃便是,你回府叫下人准备准备。” 刘尧行礼告退:“是,母妃。” 韦贵妃目送他远去,神色变幻莫测。 离开惊华殿。刘尧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便又愁上眉头。 心腹见他如此,忍不住道:“殿下,明明您挂念着六姑娘,为何还要准备另娶?” “再等个一两年,等您不用受制于贵妃娘娘与韦家时,您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求娶六姑娘。您为何……” 刘尧深深地看了心腹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 虽然是心腹,但在他浑浑噩噩的时候,并没有提拔到身边。 面对新培植的亲信,他又怎能把所有的秘密都宣之于口? 他的打算,在完成前,岂能叫人知晓。 第1115章 茶话会来了个不速之客 第1115章 茶话会来了个不速之客 元贞十一年,初秋。 九皇子府的菊/花开得正盛。 比花更艳的,是后花园中的环肥燕瘦。 虽然在白惟墉退隐后,秦丰业权倾朝野。 但朝中各成派系,也不都是秦丰业的人。 有的百年氏族,世家门阀不愿意给秦丰业锦上添花,也在寻求新的大树依靠,看中刘尧的不在少数。 有的因为实力低微,不被秦党看上,从而转投其他阵营。 也有的腰缠万贯,但依旧是为人所看不起的商贾末流,意图攀上皇亲国戚,跻身上流。这些势力在接到韦贵妃的请帖后,纷纷派出家中被寄予厚望的女儿,前来赴会。 一时之间,九皇子府空前盛况,可见这些年韦贵妃的经营为刘尧攒下不少实力。 这些莺莺燕燕们于皇子府的后花园中赏菊,都是教养极好的闺秀,无人在这种场合掐尖要强,做出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表面上一派和乐,争奇斗艳,倒比那盛开的菊/花还要养眼几分。 韦贵妃站在阁楼上,观察着这些贵女的举动。 这时,她指着其中一名少女,示意刘尧看过去:“尧儿,那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幼/女,品貌才学都极好,为人也和善。” 刘尧顺着韦贵妃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名身穿水蓝色衣裳的少女,打扮并不华丽,却分外得体。尤其是那珍珠做的抹额,与雪白的肌肤相得益彰,更显柔美的气质。 刘尧点头:“母妃的眼光,极好。” 韦贵妃露出笑意:“这么说来,尧儿是看上了?” 刘尧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 “母妃,今日上门的闺秀都大有来头,等会儿您可不兴表露太多,以免得罪那些不被选中的人家。” 韦贵妃眉头蹙起:“母妃问你话,你怎么顾左而言他?” 刘尧默然不语。 韦贵妃见他这般模样,也无可奈何。 这时,韦贵妃又看中了其中一名少女,她示意刘尧看过去: “尧儿,那是宋太傅的亲孙侄女,宋家满门清贵,在朝中有很多人拥趸,要是你能与宋家结亲,于你大有裨益。” 刘尧淡声开口:“宋太傅从来不掺和这些事,宋家的姑娘怎会上门?母妃,这其中可有什么内情?” 韦贵妃笑着解释:“这是个庶女,如此出身,在嫡女嫁得对时无关家族的阵营倾向。” “但要是嫡女押错宝,她们就会成为一个家族与一方势力友好的重要纽带。” “如今宋家的掌权人是宋太傅,族里无人敢违逆,所以族里的适龄嫡女几乎都许给同样清贵但没有权势的人家。” “只是宋太傅已然年老,这些庶女自然也就成为族里的备用棋子。” “等到宋太傅陨落,那么庶女攀上的人,就是新任掌权人依附某个势力的纽带。” 刘尧露出恍悟的表情:“也就怪不得,宋家都有人来。原来是宋家为家族未来留下的后路。” 韦贵妃笑道:“不过是个侧妃而已,是否为嫡女不重要,重要的是尧儿你中意,且这门亲事合适你。” 刘尧笑道:“这么多闺秀,礼部尚书家的小姐和宋家小姐并不是最出挑的,母妃却把她们介绍给儿臣,想来母妃已经属意她们。” 韦贵妃颔首:“那是当然,母妃自是属意她们,但尧儿的想法也很重要。” “只要不是白府的姑娘,对于你的侧妃人选,母妃不会强力干涉。” 刘尧拱手:“多谢母妃。” 韦贵妃道:“该是时候现身了,别叫这些小姐们久等。” 说罢,韦贵妃正要从阁楼下去。 “到!”正此时,一声高亢尖锐的突兀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仪仗大开的,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满院子的莺莺燕燕,跪地行礼。 “拜见殿下。” 韦贵妃倏然看向刘尧:“尧儿,你邀请的?” 刘尧坦诚:“回母妃,正是。” 韦贵妃尚且来不及问刘尧缘由,只能匆忙下去。 这位,可是令陛下都头疼的存在。 她可不敢得罪。 “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韦贵妃笑着迎上去。 “拜见贵妃娘娘。”刚起身的闺秀们,再次跪下行礼。 韦贵妃并未理会,噙着笑意把迎上贵宾席。 坐下后,待下人奉上茶水,她才缓缓开口:“贵妃嫂嫂深居宫中,不了解天下大事,怕是也不知晓江北的灾情吧?” 如此直言不讳,韦贵妃一听,当即就判断出这可不是来做客的。 她目光一闪,柔柔回道:“江北发生了什么事儿?本宫却不知晓。” 这般装傻,倒不是糊弄,而是她早已洞悉此行别有目的,于是便配合。 果然,下一刹那,的茶盏猛然砸在地上。 众贵女吓得噤若寒蝉,跪伏身躯莫敢动弹。 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彻整个后花园:“诸位小姐倒是有闲心,江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有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赏菊。” 韦贵妃连忙开口:“殿下怕是误会大家了,这茶会是本宫所组,与各位小姐都无关呐。” 笑了:“如此说来,对百姓死活漠不关心的是贵妃嫂嫂,而不是诸位小姐了?” 韦贵妃面色僵硬地赔着笑脸:“是,都是本宫的错,与诸位小姐无关。” “陛下不喜后宫干政,本宫平日只管侍奉陛下,不知民生之艰辛,本宫实在愧疚得很,望殿下莫要错怪了诸位小姐。” 这位极具传奇色彩,且分外神秘的。 是东陵深受忌惮的存在。 如今韦贵妃这般讨好,无人觉得奇怪。 而这些贵女们,也都很懂得分寸,更是无人敢开口触的霉头。就在大家都以为会继续发难时,她却忽然转变了态度,变得和颜悦色:“贵妃嫂嫂,莫怪我脾气不好。” “实乃最近江北发生了罕见的灾情,民不聊生,本宫心底挂念焦急,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贵妃嫂嫂。” “其实这哪能怪贵妃嫂嫂以及诸位小姐,我等妇人本就深居简出,哪里晓得什么国家大事。” 韦贵妃露出一抹柔软的笑意:“殿下言重了,殿下挂心灾民这份心,本宫看得一清二楚。” 叹了口气:“贵妃嫂嫂真是善解人意,不过我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韦贵妃心道:来了。 尽管心里透亮,但她还是不得不配合。 毕竟,不是她能招惹的。于是她笑着开口:“殿下,但说无妨。” 第1116章 刘尧的真实目的 第1116章 刘尧的真实目的 眉头似蹙非蹙。 那抹淡淡的忧愁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扫视一圈,随即缓缓开口。 声音依旧不大,却分外有力度。 她说:“虽说不知者无罪,但在江北灾情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贵妃嫂嫂和诸位小姐却还有心思赏花。” “传出去叫人作何感想?皇兄会觉得贵妃嫂嫂不体恤民情,不管百姓疾苦,只懂得寻/欢作乐。” “也会觉得诸位小姐的家人没有好生教导,所以诸位小姐才没有任何悲天悯人之心……”韦贵妃心底已经骂上了。 但面上却还不得不毕恭毕敬,礼让这几分:“殿下,我等万万没有这种意思啊……” 为难不已:“本宫知晓,但皇兄未必知晓,天下百姓未必知晓,这茶会举办得太不是时候了。” 顿了顿,继续道: “今日/本宫为何不请自来,就是要及时阻止贵妃嫂嫂与诸位小姐,否则传出去,岂非让如今的情势火上浇油?” 韦贵妃强颜欢笑:“多谢殿下提醒。” 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于是便直奔主题:“既然本宫人已经在这里,自然不是来说几句风凉话的。” “本宫对此已有对策,既能让贵妃嫂嫂免受皇兄责备,也能让天下人记住诸位小姐的贤名。”韦贵妃牙齿已经紧紧咬住了,但依旧赔着笑意:“还请殿下明示。” 取下头上的金钗、颈间的项链、手腕的镯子,以及腰间的环佩。 她把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放到茶几上,随即慢声细语地开口: “倘若这不是一个单纯的茶会,而是为江北灾民举办的捐赠聚会,那么不管是皇兄,还是天下百姓,对在众都只有感激。” “今日就由本宫先起这个头,为江北的百姓献出一份心意,贵妃嫂嫂与诸位小姐也可量力而为。” “等到江北灾情过去,本宫会在府举办茶会,诚邀诸位小姐/上门欢聚,希望诸位小姐赏光。” 韦贵妃已经快被气死了。 恨不得将刘尧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把这尊煞神请来,搞这么一出。 这些小姐怕是会认定她与联合起来,以茶会之名把大家聚在这里,骗大家捐赠。 如此影响良缘事小,因此得罪了各个小姐背后的势力事大。 这个蠢货儿子,不仅把她这母妃害惨了,还断了自己将来的不少道路。 真是愚不可及! 然而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她也不得不配合下去。 比起得罪跪在地上的这些势力,才是她吃罪不起的。 想到这里,她肉疼地取下头面首饰,从牙缝里挤出温柔的字眼:“难为殿下费心了,的确是个好主意。” “江北受灾,本宫岂能坐视不理,心安理得的享受好日子?之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自然要为江北的灾民尽一份心意。” 有了两个先例。 在众的要是不表示,那就说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名财大气粗地小姐率先开口:“民女也愿意为江北的百姓尽一份力。” 说完,她取下腰间的荷包,高高捧起。 身边的女官走到她旁边,接过荷包呈给。 一看,面露讶异:“竟有八千两之多,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小姐恭敬回答:“民女万瑛,拜见殿下。” 和颜悦色:“万小姐,本宫的女儿清平郡主喜欢琢磨商道,你若有空,多来陪陪她,相信她与你一定投缘。” 万小姐毕恭毕敬:“民女受宠若惊,多谢殿下。” 的门槛,可不是谁想进就进的。 能办成的事情,绝对比皇子还多。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倘若能搭上这条线,给家族带来的好处,不比嫁给九殿下少。 众人见万小姐用八千两换得的青眼,于是纷纷献上心意,只为攀上。 为了今日的聚会,各位小姐的穿戴,恐怕都是最拿得出手的。 不多时,的面前,早已摆上各色珍宝。 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命女官记下各位小姐的名字,于是便带着这些东西离开了。自始至终,刘尧都未出现。 这让被利用的韦贵妃火冒三丈。 但她却还不得不继续茶会。 于是各位清汤寡水的小姐,与韦贵妃在九皇子府的后花园,喝了一顿别样的茶。 …… 一个时辰后。 刘尧跪在面前:“多谢皇姑姑,您的恩情,侄儿记下了。” 没有立即言语。 她身旁的女官捧来一叠银票。 待刘尧接到手中,她才缓缓开口: “一共只筹到三万多两,这对江北的灾民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你何必为了这点银子,得罪了你的母妃?” 刘尧恭恭敬敬解释:“皇姑姑,侄儿北疆一行,了解到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一两银子。” “三万两于我等来说,或许是几件藏品,又或者是几件珍宝,但换成粮食,却够十万人吃上好一阵子。” “侄儿相信,这点银子能够在赈灾款拨下来前,不至于让江北饿殍遍野。” 说到这里,刘尧掷地金声:“只凭这一点,侄儿就不后悔做下的事情。” 淡声开口:“本宫从生下来,便是金枝玉叶,从未体验过民间疾苦。” “既然你这么说,证明你的确对民情有所了解,那本宫也不会过多置喙。” “你父皇那边,本宫已经打点好了,你即刻就带着这笔银子,赶去江北与镇北大将军汇合吧。” 刘尧深深拜下:“侄儿替江北万千灾民,谢过皇姑姑。” 并未多言,只是挥挥手。 刘尧小心翼翼地捧着银票,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女官不解:“殿下,您何必蹚这趟浑水?” 放下茶盏:“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本宫的荣华富贵,仰仗东陵子民辛苦耕耘,既然小九求到本宫面前,本宫顺水推舟有何不可?” 女官叹了口气:“九殿下这样做,且不说是否能惠及灾民,他首先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知是福是祸。” 轻笑一声:“福祸有命,都是应劫而动的棋子,谁又能逃得过权力的倾轧?” “就算小九碌碌无为,一直都是那草包纨绔,就凭他是宠妃之子的身份,未必能有善终。” “终究逃不过一死,他选择更有意义的死法,这何尝不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方式?”说到这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况且,这小九的造化,兴许大着呢……” 女官疑惑:“殿下的意思是?” 讳莫如深:“日后你自会知晓。” 女官露出忧色:“奴婢却担心,您这次帮了九殿下,会因此让太子及秦太师他们不满。” 面容冰冷:“不满?那要看他们敢不敢。” 女官不再言语。 眉眼儿垂下,这叫她看起来温柔许多。 但是她的话语,还是让女官脊背发凉。 “本宫把那些首饰,都换成了汇丰钱庄的银票,倘若小九聪明,就应当知晓怎么做。” “要是他带着这笔银票上路,怕是还没到江北,银票就保不住,本宫真为他担心啊……” 第1117章 还有更糟的情况 第1117章 还有更糟的情况 秋风,阴雨。 白明微一行人被浑浊的江流挡住了前路。 这是陵江的分支,虽然不是主江流,却也有十数丈宽。 江流北边的大地笼罩在翻涌不休的白雾之中。 天色昏沉,寒凉的秋风挟着零星的残雨吹动那萦绕不去的雾气。 江流北岸矮小的山丘隐约可见,本该晴沙万顷的田野并没有翻起金浪,尽数浸泡在浊水之中。 入眼处竟是一片荒凉颓败的景象。“大将军,过了江就是江北地界了。只是洪水已经冲毁了唯一的桥梁,阻断了道路的通行。” 马夫的声音透过帘幕传了进来。 白明微掀开车帘,跃下马车。 脚底一软,鞋子陷进淤泥之中。 她举目望去。 面前的江流浊浪滔天,水声澎/湃,巨大的水流裹挟泥沙汹/涌奔腾,顺流而下。 水浪拍打着两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溅到岸上的小水珠,很快就打湿衣衫与头发。 白瑜站在白明微身边,神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水流: “明微,这条支流原本水势平缓,水位低矮,可你看看这景象,怕是上游还在下着大暴雨。” 白明微想起刚接到的消息: 一部分粮食抢在桥梁没被冲毁之前运了过去,但大部分尚未来得及运送。 最重要的是,用来预防和治疗灾后疫病的药材,依旧停滞在南岸。 思及此处,白明微道:“必须想办法先让南北两岸通行,否则东西运不过去,赈灾章程就没办法实施。” 她已将糟糕的情况一语带过。 更糟糕的是…… 陵江主流自西北向东南,横跨东陵境内,奔流入海。 江北的疆域大小,约东陵疆域的十之有一。 而江北地势平缓,是为东陵至关重要的稻米生产地。但平缓的地势,泄洪能力极差。 一旦突遇大雨,便是良田崩坏,河道淤塞。 支流情势已经这么糟糕,主流怕是撑不了多久。 一旦大水带来的泥沙堵淤河道,洪水无法顺畅地往下游泄去,便只会向两岸漫开。 到时候不仅毁坏沿岸农田那么简单。 生活在两岸更远处,靠着陵江哺育的大部分居民,也会成为下一部分的受灾群体。 到时候他们准备的粮食,远远不够让所有受灾的百姓,熬过这个冬天,直到次年入夏,种下的冬麦子有了收成。 而重新购买并囤积粮食也不现实,东陵产收本就不丰,如今北边能溢出流通到市面上的粮食,都已经被她命人悄悄收购。 就算她拥有强大的财力支持,也只能从更远的南边,或者西楚与南齐购入粮食。不仅时间来不及,最重要的是,跨越国境疆域的生意,很容易受到朝廷的阻碍。 所以赈济已受灾百姓是一方面。 想办法防止江洪漫向两岸,波及更多百姓,也很重要。 对于赈济百姓,白明微心有计划;然而对于防止江水弥漫,她却没有任何头绪。 这时,白瑜开口了:“明微,我想我们需要一名精通水利的人。” 白明微很是赞同:“七哥与我想到了一处,只是工部上下, 精通的人我们请不动,请得动的不精通。” 白瑜想了想,随即道:“我知道一人精通。” 白明微抬眸,注视着白瑜:“七哥,此人不在朝中?” 白瑜压低声音:“你还记得七年前的孟家那件事么?” 白明微颔首:“嗯。” 白瑜缓缓解释:“东陵择选官员,依照九品官人法。当年荟英书院的孟夫子之子孟子昂,与秦家旁支的秦文锦同时被举荐。” 白明微声音变得寒凉:“但紧接着,便有孟夫子眠花宿柳,德行不正的传言流出。” 白瑜叹息一声:“孟夫子身败名裂,举家搬离京城,准备回江北老家,最后却病死于途中。” 白明微问:“七哥指的是,孟夫子之子,孟子昂?” 白瑜颔首:“孟子昂年长我几岁,与大哥有些交情,当年孟家离开京城时,我年纪尚小,并不引人瞩目。” “大哥曾托我,暗中护送孟家回乡。后来为了避嫌,也为了保护孟家,把他们安顿在江北后,便断了联系。” 白明微道:“孟家的事情,我有所耳闻,那孟夫子很大可能性是被诬陷的。” “倘若我们为白府请求孟子昂帮助,他不会坐视不理,但他未必肯为东陵出手。最重要的是,我们未必能找到他。” 白瑜道:“等到我们过江后,我可先找他一试。” 白明微点头:“好,暂且就这么定了。” 话音刚落。 俞剑凌忽然冒出来:“大将军,桥都毁了,道路中断,可怎么才能过去?” 不等白明微回话,秦党那几人便开始说起风凉话。 “俞世子,这事你问大将军做什么,这不是为难大将军么?难不成大将军有通天本领,变出一座桥?”“所以,俞世子您可问错人了,这事不能问大将军,要问就问老天,没事下这么大的雨做什么。” 两人说完,几人掩唇笑了起来。 那笑声没有半点对前方灾情的担忧,有的只是对这种严重情况的幸灾乐祸。 白明微闻言,面上波澜不惊。 便是白瑜,也没有半点反应。 倒是让几人觉得无趣,索性/也就闭嘴了。 俞剑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这话可不对,倘若大将军真有办法过去,你们磕头喊姑奶奶不?” 几人/大言不惭:“切,别说姑奶奶,就算是奶奶也喊得。” 俞剑凌叉腰点头:“记住你们这违背祖宗的决定。”几人还在斗嘴,白明微看向成碧:“吩咐下去,把所有马车的牵引绳解下。” 在众不明所以,成碧却已照办。 白瑜吩咐自己的长随:“劲松,你也跟着去。” 劲松是青柏的独子,从小/受过很好的调/教。 原本是白惟墉为白珺培养的。 但白珺走后,便被送到了白瑜的身边。 他话不多,做事却非常稳妥,如今已是白瑜的左膀右臂。 命令刚下达不久,牵引绳便被一一解下,送到白明微跟前。 白明微亲自动手,用特殊的手法把牵引绳打结,接在一起,变成一条长长的绳子。 她估量了一下长度,捡起其中一头,随后吩咐成碧:“把另一头绑在那棵大树树干上,绑高一点。” 成碧立即照做,很快就绑好了绳子。 白明微把绳子的这头,绑在一根矛上。 在一众疑惑的目光中,白明微淡声开口:“把大弓拿来。” 白明微接过大弓,搭上绑着绳子的长矛。 拉弓,挽月。 放开。 “咻!” 一声破空的锐响乍起。 长矛破开层层翻滚澎/湃的浊浪,射向对面的大树。 矛端的凛凛寒光,如同流星的尾翼,于半空划出美丽的弧线。 那数十丈宽的距离,根本没有为长矛造成任何阻碍。 “夺!” 长矛贯/穿一棵大树。 就这样,两头的绳子连接了南北两岸。 成碧见绳子有些松垮,于是便将这头猛力一拉。 当绳子绷直时,她也将这头绑死。 白明微点足掠起,如同一只灵活的大鸟,踏着绳子快步掠向对岸。 俞剑凌抱着手看向惊奇不已的几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这下,你们可得叫奶奶了。” 可另一旁的白明微,在绑死那一端的绳子后,却怔在了原地。 第1118章 江北地界,已成泽国 第1118章 江北地界,已成泽国 万顷良田,一片汪洋。 污浊的洪水裹挟泥沙,倾盖稻穗与麦浪。 成千上万人生存下去的希望,也被这场百年一遇的大水吞噬殆尽。 满目疮痍,狼藉不堪。 望着面前的惨状,白明微长睫颤了颤。 一抹情绪在她眼中稍纵即逝。 仅仅只是刹那,她那些许可以忽略不计的情绪涟漪,已经归于平静。 她转过身,冲后边的队伍打手势。 另一边。 白瑜看到白明微的信号,他立即开始行动。只见他用一条短绳绑住连接两岸的那条绳子。 他没有绑紧,而是打了一个活扣。 而短绳的另一端,绑在他的腰间。 如此一来,这条短绳可在他顺着连接两岸的绳子过去时,保护他不坠入滚滚浊流之中。 他就这样,双手与双脚挂在绳索之上,向北岸缓缓移动。 成碧抽出剑,严阵以待地守在绳索旁边。 但凡有任何人靠近绳索,她都会立即出手,杜绝有人通过解开绳索伤害白瑜的可能性。 白瑜才滑出一段距离,俞剑凌便毫不犹豫地如法炮制,与白瑜一同挂在绳索之上。 如今谁要是想对白瑜出手,必定连累到他。 他背后的势力是太后,这相当于给了白瑜一层保障。所幸两人平安过去,并没有发生任何危险。 成碧看向其余的众人:“几位大人,请准备吧。” 秦党几人脸都绿了。 但白明微几人不在这里,委屈给谁看? 他们惊慌失措的模样没了用处。 所以他们并没有耽搁,咬紧牙关上了绳索,胆战心惊地滑到对岸。 待有官阶在身的几人都到了北岸,成碧与劲松安排护卫把马车里重要的东西带上,缓缓顺着绳索滑过去。 马夫则被留下来看守马车,以及马匹。 成碧告诉几人,会派人来接应后,也护着劲松,去到了北岸。 刚到北岸,俞剑凌冲秦党几人努努嘴,示意他们愿赌服输。几人视若无睹,可见刚刚也只是过过嘴瘾,逞一时口舌之快。 但让他们真的叫白明微“奶奶”,这种违背祖宗的决定,他们显然做不到。 俞剑凌嘲讽地看着几人:“真是没种。” 秦党几人假装听不到,明摆着没脸没皮。 他们就笃定了俞剑凌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所以态度不可谓不蛮横。 白明微没有在意几人的赌约,她知晓轻重缓急,自然不会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功夫。 见所有护卫已经分配好携带的行囊背负在身上,她当即下令:“继续前进,需得在傍晚之前,赶到过江后的第一个城镇。” 这镇子名叫黎阳镇,辖制于黎阳县。 而黎阳县的县衙,也置在这座繁华的镇子上。别看它只是一个镇子,但相较于边疆数座城。 这小小的镇子,规模并不比边疆的城小。 镇子附近置有粮仓,屯粮不少。 他们一行人的目的地,便是开启黎阳镇的粮仓,解燃眉之急。 道路湿滑泥泞,众人不敢耽搁,当即继续赶路。 秦姓官员勾住俞剑凌的脖颈,用极为轻蔑的语气说道: “世子,那一声‘奶奶’,镇北大将军可无福消受,想必她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才没有较真。” “大将军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去当马前卒,非要拍这个马屁?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滋味如何?” 俞剑凌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调笑:“秦兄,会不会是因为,大将军根本就不想要你们这样的孙子呢?” 说完,他拍拍秦姓官员的肩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秦姓官员自然恼怒,但他却被呛得哑口无言。 难道他非要争个长短,向俞剑凌证明他们可以成为白明微想要的孙子不成? 这小插曲很快就被揭过。 这番对话,白明微自然听进了耳里。 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对俞剑凌此人,又多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白瑜看出了她的心思,随后说道:“世子的胸襟,远比外人所见还要宽广。” 白明微没有言语,与队伍继续前行。 泥沙沉积在路上,双足不时陷入泥淖之中。失了马车的他们,走得十分艰难。 他们踩在脏污泥泞的路上,道路两侧的田地浸在浑浊的泥水里。 不时一阵风刮来,泥水裹挟白沫,吞向那条向山延伸的道路。 零星的稻穗,随着草木残渣铺在地上。 白瑜捡起一根稻穗在手中端详片刻,随即露出惋惜的神情: “这穗子又大又长,倘若没有这场大雨,今年江北必得丰收。” 秦姓官员冷笑一声:“白大人,仅凭一根烂草就发出这样的感叹,下官真是佩服。” 白瑜无动于衷,他不必说服无知的人。 一路的挑衅,白明微兄妹都不为所动,这使得秦党几人有些郁闷。 这时,一旁的俞剑凌开口了:“秦兄要是路途无聊,小弟我给你讲个故事消遣,如何?” 秦姓官员正愁枯闷,当然没有拒绝。 于是,俞剑凌便讲起了这个小故事:“有一个琴艺卓绝的人在溪边弹琴,但一头吃草的老牛却不耐烦地冲他嚎叫。” “老牛不知琴师通过刻苦的学习使得自己的琴技登峰造极,也听不懂那动人心弦的音律,只觉得琴声烦人。” 听到这里,那名秦姓官员暴怒:“你竟笑话我是牛?!” 俞剑凌耸耸肩:“你真是不识好歹,我给你讲笑话解闷,你却觉得我笑话你是牛。” 秦姓官员怒不可遏:“你当我傻?!听不懂你的含沙射影!” 俞剑凌更是无奈:“我哪里笑话你是牛了?我分明在说白大人刚刚在对牛弹琴,牛听不懂,还怪白大人吵。”因为平日玩得好,秦姓官员直接抡起拳头就冲向俞剑凌。 这已经超过了和平解决的范畴了。 不动动拳头出口恶气,绝对会被这口气给憋死。 俞剑凌当然不会被动挨打。 在拳头到来之前,他早已跑出去。 此时他们正翻越一个小山坡,俞剑凌爬到山坡上,却定在了那里。 第1119章 何处才是生路? 第1119章 何处才是生路? 秦姓官员才管不了那么多,抡起拳头就砸向俞剑凌。 两名官员,却还像孩子一样,尚有闲情逸致玩闹。 可见对灾情的残酷程度,半点都不了解。 他们只看到满目皆成泽国,尚未看到真正灾情下的人间炼狱。 “够了!住手!” 却不是白明微的声音。 而是俞剑凌,正握着秦姓官员的拳头。 他的神色是那般凝重,仿佛如临大敌。 秦姓官员还想怒骂,却被俞剑凌勾住后脑,迫使他看向前方。 这一看,秦姓官员也怔住了。 “大将军……” 俞剑凌只说出这三个字。 白明微等人随后爬到了山坡,顺着俞剑凌二人的视线看向前方。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噤住声息。 入目之处,是一副无法言表的惨烈景象。 这一条深入江北腹地的路上,有一群灾民正扶老携幼,往这个方向走。 还有一部分,已卧倒在路边。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目光呆滞,仿佛已经丧失了对生渴求。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叫人感受到一股浸入骨子的绝望。秦姓官员见状,也没有再玩笑。 他不解:“距离黎阳镇尚且还有二十里地,附近也只有一些小村庄,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莫非黎阳镇也遭遇大水了?” 俞剑凌反驳他:“黎阳镇距离河道尚远,且地势比较高,理应在洪水中幸免。” 两人正说着,有灾民已经走到近前。 他们麻木地从队伍身边经过,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懂得缓慢前行。 哪怕队伍的到来,也依旧没有让这些人灰败的脸上掀起任何波澜。 白明微默默地看着。 前方曾有一个村庄,洪水过后,连同田地粮食湮没在泥沙之下。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家什破烂,沉积在淤泥中。浮尸漂在尚未汇入陵江支流的洪水里,混着乱七八糟的草木浮于低洼处。 四处弥漫着一股被雨水浸泡的呛人臭味,那是枯枝烂叶,以及尸体的腐臭。 哪怕面前有流民在动弹,四处依旧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有流民力竭倒下。 亲人跪到他们身边低低啜泣。 悲凉的哭声被风吹来,为着景象又添几分凄惨。 可麻木前行的流民却无动于衷。 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从倒地不起的人身边经过,仿佛只有继续走,才能寻找到他们活着的意义。 成碧本也是流民,见到这一幕早已泣不成声:“小姐,那些人已经饿得走不动了,再得不到食物,他们就会饿死在这逃荒的路上。” 白明微依旧没有言语。 前方数十步的距离,卧倒着一位母亲。 大一点的孩子拉着她的手哭,小一点的孩子正坐在地上扒土,把草根与烂叶往嘴里送。 母亲躺在地上,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她双目空洞,疲累交加,像是不愿再留在世上受苦,却又放心不下骨肉。 几番挣扎,她把吃土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泣声抠出孩子口中的泥沙。 “别吃,不能吃,这不能吃……” 大孩子忽然发现母亲躺的地方有一条泥鳅,惊喜地扑了上去。 他把抓到的泥鳅给母亲看。 母亲吞了吞口水,冲他点点头。他直接把整条泥鳅塞到嘴里,最后又不舍地扯出一截,送到小一点的孩子口中。 小一点的孩子大口大口地嚼着,意犹未尽地吞下。 一点吃食,如同燎原的火种。 附近的流民围拢过来,在母亲绝望的神色中,直接抱住孩童,撬开他的嘴,想要硬生生地从他的口中抢夺食物。 可就算把孩童的嘴抠烂了,也没能看到半点吃的。 他们把孩童推倒在地,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 母亲凄厉的哭声,伴随着孩童的啜泣,响彻在这片汪洋的泽国上。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又结束得那么突然。 突然又寻常,仿佛已是司空见惯的情景,以至于这样的插曲,并未激起太大的波澜,引起的骚动很快就平静下来。 成碧望着满嘴鲜血的孩童,她再也忍不住,准备冲过去帮上一把。 “站住。” 却被白明微叫住。 成碧含泪止住脚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小姐?” 白明微什么都没解释,只是下了一个冷漠的命令:“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成碧的声音透着绝望:“可是再不救他们,这些可怜的孩子,怕是要死了呀……” 适才只是想要抢夺别人的食物,事情发展到后面,在饿死边缘挣扎的人,也就开始饥不择食了。 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就如同鲜美的猎物。白明微闻言,再度强调:“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成碧不敢不从,只能流着泪跟在白明微的身边,向黎阳镇方向迅速前进。 白瑜默不作声地跟着。 护卫与官员跟在后面。 秦姓官员见状,开始冷嘲热讽:“真是铁石心肠,怪不得有句老话说‘最毒妇人心’。” 白瑜闻言,第一次会回了句:“蠢货。” 秦姓官员不服气,正要上前理论,却被俞剑凌抓住:“你的确蠢。” 秦姓官员不解:“见死不救的就很聪明?也不知道有的人怎么能无动于衷,反正我是看不下去了。” 俞剑凌冷声道:“这条路上林林总总百数十人,就算把你烹了,也不够他们果腹。”“唯一让他们活到九殿下携银而来时的办法,就是开仓放粮,眼下最正确的做法不是见一个帮一把,而是保证更多的人活下去,懂?” 秦姓官员自然不懂,他依旧只是过过嘴瘾。 但是在俞剑凌的解释下,他也没有借口再去对白明微冷嘲热讽。 俞剑凌望着白明微坚毅的背影,有些不解她为何还让秦党几名官员继续聒噪,挑战她的权威。 一行人继续前行。 前方的惨烈程度,更是叫人不忍直视。 第1120章 这个蠢货,又犯傻了! 第1120章 这个蠢货,又犯傻了! 恶臭扑鼻。 是裹挟在洪水之中的枯枝烂叶闷出的瘴气,也是命丧于洪水之中人畜尸体腐烂的臭味。 越往前走,流民的人数越多。 但除了双足踩在泥泞上的声音,还有零星雨点砸在身上的轻响,四周安静得可怕。 一个接一个的流民,如同孤魂野鬼,半点声响都没有。 加快脚步行走了一段距离,秦姓官员忍不住了:“这些人都死了么?怎么一个二个的不说话?” 这个问题,俞剑凌回答不出来。却是白瑜给出了答案:“饿过的人都知道,饿到一定程度,离死不远时,是不想说话的。” 这话白瑜最有发言权,当时他追击李贤昭时,也曾捱过常人所不能忍受的饥饿。 别人又能怎么反驳他呢? 队伍再次陷入了沉默。 前行的脚步却更快了。 越往黎阳镇方向走,雨点子越密集。 逡巡不散的雾气,层层压抑而至。 整个大地都陷入灰蒙蒙的死寂当中。 白明微始终沉默,然而队伍之中,却有越来越多的人于心不忍。 把头垂下,不去看周遭的情景,是他们能逃避内心折磨的唯一方式。 更多散发着腐朽臭味的人,与他们背道而驰。冷雨漫空,哀声遍野。 不断有人踉跄着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活着的人亦不知生死何处,满心凄惶,悲哭断肠。 只能漫无目的地往行走着。 他们不相信前方有生的希望。 但要是不走,不催动双脚动起来,唯一的结局就是原地等死。 成碧的声音更为沙哑:“小姐,他们都往南走,可是前方没有路了呀!为何不告诉他们,不能再走了?” 白明微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此时我们是外来的陌生人,这些流民未必信我们。” “再者,还没到黎阳镇,我们对他们的情况力不从心,就算他们相信我们,除了引起骚乱,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只有等到了黎阳镇,让县官开仓放粮,才是解决他们的一时温饱问题的最佳办法。” “此时此刻,我们应当尽全力赶往黎阳镇,不能做出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以免发生变故。” 是的。 生存面前,人性就只能给兽性让步。 此时的流民没有人在意他们。 倘若他们拿出一点食物,亦或是从旁观者变成局内人。 引起的骚乱,就足以绊住他们前行的脚步。 最坏的情况,是他们根本走不到黎阳镇。 总不能与这些本就绝望的百姓拔刀相向。 白明微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讲,成碧不会不明白。 她望着满地的流民,也只能默默垂泪。又走了许久,眼前是一个低矮的山坡。 奔腾的陵江支流绕山而行,浑浊的江水吐着白沫,蜿蜒怒吼顺流而下。 “翻过这个山头,就是黎阳镇了。” 正在这时,俞剑凌厉喝一声:“蠢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党的一名钱姓官员正拿着糕点吃。 他咬了一口,剩下的半块便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俞剑凌见状,迅速用泥泞掩盖被丢弃那半块糕点的同时,呵斥这名钱姓官员。 钱姓官员还十分委屈,也很不解:“俞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收起来。”开口的却是白明微,她的声音寒如冰魄。 钱姓官员鲜少见白明微如此严肃,吓得面色青白交错,他忙不迭把糕点收好,却依旧委屈与不解。 但没有人向他解释。 因为整个队伍,在这个时候,已经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白明微下达命令:“再度加快脚步,必须迅速赶往黎阳镇。成碧,你轻装简行,带着我的腰牌,前去通知胡县令,请他派人来接应。” 成碧把身上的负重都分给其他护卫,迅速领命去了。 钱姓官员尚且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俞剑凌向他解释:“这些饱受饥荒的流民,就好比枯黄的草木,毫无生气,而食物就是那燎原的星火。” “只需要一小点,就能把他们点燃!饿极了的人几乎是没有理智的!你刚才的行为就是在把我们置于危险之地!”事情都到这个份上,钱姓官员依旧嘴硬:“我等堂堂朝廷命官!看谁敢对我们动手!” 俞剑凌闻言,也不再和他废话。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被护卫簇拥着往前走。 但食物的香甜味,早已顺着风飘散。 一些流民呆滞而麻木的双眸落入火种。 他们闻香而来,开始向队伍靠拢,聚集。 或许是碍于严阵以待的护卫,又或许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这些饥饿的流民,就像是伺机而动的饿狼那般,盯上了整个队伍。 黎阳镇在望。 只要加快脚步,只需小半个时辰,就能进入黎阳镇。 却忽然。一道黑不溜丢的身影冲向队伍。 护卫抽刀,却没有动手。 紧接着。 “别碰我!你这恶心的脏东西!” 是那名钱姓官员的怒声叱骂。 众人被动静吸引,回头看过去时,只见一个浑身脏污的男孩,正在拽着他的袖子。 一声叱骂,把男孩吓了一跳,同时也吸引了更多蠢蠢欲动的灾民。 所有的灾民在靠拢的同时,已经蓄势待发。 那名钱姓官员非但没有停止,反而一脚踹在男孩的大腿上,把那小小的孩童,踹得跌在泥淖里。 泥污溅了男孩满脸。 可他却是一脸凶狠,只是那双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钱姓官员的袖子。那名钱姓官员露出嫌恶的神情,整个人已经蓄势待发。 只要这男孩再敢上前,他便会毫不犹豫,把他踹得更远。 在稍缓过来后,那男孩又挣扎着起身,随后猛然拉住钱姓官员的袖子。 “脏东西!别碰我!” 钱姓官员火冒三丈,猛力推开男孩。 那孩子站不稳,再度跌到泥泞之中。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高高举起。 便是手肘狠狠地砸在地面,痛得他面目狰狞,他依旧让自己的手保持举起。 只因在他的手中,握着一个小纸包。 纸包里正是钱姓官员吃剩的糕点。 对食物的渴/望,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去抢夺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没有教养小畜生!小贼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钱姓官员见状,怒不可遏。 他面目狰狞,随手捡起一根木头,毫不留情地砸向男孩的后脑勺。 力度没有任何收控,只要砸到必然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可怜那孩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第1121章 别说话,吃下去 第1121章 别说话,吃下去 就在木棍即将狠狠地砸在男孩后脑勺的刹那,木棍猛然止住,在钱姓官员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木棍忽然碎裂。 是白明微。 她握住钱姓官员的木棍,轻轻一捏,那木棍便碎作木屑。 钱姓官员抬眸,撞上白明微冰冷的目光。 他吓得跌坐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那名抢了糕点的男孩,正拽着纸包,手脚并用地爬向路边的灌木丛。 “小秋……小秋……” 他拼尽全力,一点点爬着。只见灌木的后面,正躺着一名小小的孩童。 男孩爬到那孩子身边,他迅速打开抢来的糕点,颤着手把那糕点塞入更小那名孩子的嘴里。 那像是个小女孩,年纪更小,也更瘦弱。 想来是男孩的妹妹。 男孩拼死抢来食物,便是为了让妹妹活命。 “小秋……快醒醒……有吃的了……哥哥找到吃的了……你快醒醒!” 男孩一边把食物往妹妹嘴里塞,一边用虚弱的声音焦急地呼唤。 然而还不等一动不动的妹妹有所反应—— “都快死了!还吃什么东西!拿来吧你!” 有流民聚到他们兄妹身边,迅速伸过来几只手,抢夺那一点点食物。 男孩惊恐万状,却仍旧拼命护住:“这是小秋的!这是我妹妹的!你们不能……”但都无济于事。 他被一巴掌打到在地。 口中的鲜血,直接喷溅在妹妹的脸上。 妹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哥哥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拳脚相加的同时,怀中护着的东西,也正在被哄抢。 她瞬间惊醒,挣扎起身,想要去帮哥哥。 可是她根本没有力气,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泣声哀求,一遍又一遍: “不要打我哥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哥哥,小秋不饿……小秋不饿……给他们……快给他们……” 男孩被打得动弹不得,再也没有力气护住食物。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冒着性命危险抢来的食物,被一群人贪婪地送入嘴里。 妹妹嚎啕大哭,手脚并用地爬向哥哥:“小秋不饿……小秋一点都不饿……小秋不要哥哥疼……哥哥被打会疼……” 被抢夺的食物,有些碎屑洒落地上,这些人便趴在地上舔食。 就算吃了满嘴泥,也无人在乎。 “这是我的!” “是我的!” “滚开!” “……” 他们如同饿狼夺食,争抢推攘。 被推开了又扑上来,继续抢夺。 直到所有碎屑被捡食干净,他们仍然意犹未尽,又在奄奄一息的男孩身上,翻翻捡捡。 见翻不出东西,他们才肯作罢。但有的人,却目光诡异地盯着男孩皮开肉绽的地方,吞咽着口水。 “真像肥美的羊啊……” 那名男孩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无声而绝望地哭着。 妹妹终于爬到男孩的身边,低低哭泣:“小秋给哥哥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下一刹那,男孩从嘴里吐出一团东西。 那是他趁乱塞进嘴里的糕点。 上面沾着血迹,触目惊心的一团。 可他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迅速把保留下来的糕点塞进妹妹的嘴里,然后用力捂住妹妹的嘴巴。 原来男孩被打时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喊一句,为的就是给妹妹留下这口吃的。 “别说话,吃下去……”他的声音虚弱不堪,但还是一遍遍提醒妹妹。 “快吃下去。” 妹妹泪流满面,和着血把那口哥哥用命换来的糕点,囫囵咽下。 这一幕发生在顷刻之间。 快到没有给任何人帮助男孩的机会。 那一双双伸向食物的手,看似没有多大力气,却比饿狼还要凶残。 霎时间便风残云卷,带走所有食物。 而这点食物,也唤醒了他们的兽性。 “不够……还不够……” “他们还有吃的!还有吃的!” “他们带着吃的!” 在那糕点被消耗殆尽后,他们便把目光投向白明微一行人。若说刚刚还有所顾忌,现在全然不在乎。 他们眼底,只有对食物的渴望。 那些寒光洌洌的刀,也根本算不得阻碍。 他们准备,用命博一口吃的。 “阿六。” 白明微轻声唤了一句。 一道人影闪过,那几乎被打死的哥哥,以及那名快饿死的妹妹,便被带走了。 紧接着,白明微吩咐: “小心着点,非到迫不得已,不要伤及灾民的性命。” 白明微话音刚落,灾民越聚越多。 距离最近的灾民,根本就无视护卫的利刃。 他们以人为墙,直接挤向队伍。 护卫在不伤及对方性命的情况下,拼命把灾民推开,护着这些官员艰难前行。 白瑜也护着白明微,一起挤向前方。 可有灾民倒下,就有更多人前仆后继。 像是笃定了他们身上,带着果腹的食物。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剑,目光扫视了一圈。 但她连一个责备的字都说不出口。 谁都想活下来,为了活着他们会不择手段。 都只是为了活着。 当面临快要饿死的境况时。 是非黑白的规则,只能约束一部分人。 善与恶都是他们自身的选择。 在没有解决他们生存问题时,又怎能要求这些本就活得艰辛的百姓,心怀正义与廉耻? 去遵守约定俗成的道德准则? “你们都疯了吗?!我们是朝廷命官!我们奉命来赈灾的!” 一名官员被饥饿的灾民吓到,惊恐地大喊。 可灾民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涌过来,想要抢夺食物。 在灾民看来,这些年那么多天灾人祸,除了白相,没有人会管他们的死活。 如今白相已不在朝中,谁还会管他们? 他们才不信,眼前的人是朝廷派来赈灾的! 双方推攘,互不相让。 可这时,有的灾民已经捡起石块,握紧木棍,拿起一切可以用来攻击的东西。 情况愈发地糟糕! 第1122章 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第1122章 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情急之下,有的官员甚至搬出白明微的名号。 “镇北大将军白明微来了!她就是镇北大将军!我们来救你们了!” 灾民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眼睛里的光芒被点亮。 然而仅仅只是刹那,希望的光稍纵即逝。 灾民的动作变得更凶悍。 官员不明白,镇北大将军在民间声望极高,怎么到这会儿都不好使了? 但他却没有想过,这些人谁也没见过镇北大将军。 对朝廷的失望,让他们对所有人都不信任。 “砰!” 石头砸在护卫的脑袋上,鲜血直流。 更多的石头与木棍挥舞掷下。 而队伍也终于挪到宽阔处。 白明微当机立断:“把所有干粮丢出去!” 护卫应声而动,没有携带干粮的人,掩护背负干粮的人。 就这样,一包包干粮被打开,竭力抛洒到远处。 刚开始,灾民还没反应过来。 但被干粮砸到的灾民,已经放弃围攻白明微他们,去哄抢那掉地的食物。 抢到就往嘴里塞,噎得好多人面红耳赤,但依旧没有停下进食的动作。这一幕看得在众一阵心惊肉跳。 眼看合围被破开,白明微一声令下:“就现在,跑!” 护卫护着众人,撒开腿地跑。 才跑出一段距离,扔出去的干粮已经没了。 灾民再度追来,这一次比刚才还可怕。 在众拼尽全力飞奔,踩在泥泞的路上,不时有人打滑摔倒,却又被旁边的人拉起来。 他们以最狼狈滑稽的样子,在灾民追上之前,终于有惊无险地冲入黎阳镇。 看着轰然阖上的城门,众人气喘吁吁,总算松了口气。 斜刺里,成碧冲了过来,拉着白明微的手上下打量:“小姐,您没事吧?” 若非成碧让县官及时开门,只怕队伍中的大多数人,要有一阵苦头吃。白明微摇头:“没事。 这时,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打量了众人一眼,随即朝着白明微下跪行礼:“下官胡德才,拜见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微微颔首:“不必多礼,迅速召集黎阳县所有官吏在府衙等候本将军。” 胡县令把师爷留下,当即领命离去。 白明微看向受伤的护卫:“疗伤要紧,都别硬撑着,去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俞剑凌把手搭在白瑜的肩膀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路上的灾民不多,否则我等势必要被拆骨入腹。” 白瑜听着外边不断撞击大门的声音,没有回答俞剑凌的话。 他知道,就算有更多的灾民,明微依旧有能力带他们突出重围。然而从刚刚的情形可以看出,灾民对朝廷极为不信任,倘若他们在起冲突时动手,只会让灾民更痛恨朝廷。 到时候甚至会因此催生暴民。 这也就是他们身陷险境,明微却下令尽量不伤及灾民性命的原因。 经历了这件事,钱姓官员非但没有半点悔意,反而冷笑连连: “大将军,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他们这般凶残丑陋的模样,和畜生有什么区别,值得我们救么?” 秦党官员做出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在众都习以为常。 可当他们以为白明微依旧不会理会时,白明微却面容冷肃地开了口: “灾民是否值得救,轮不到你我来评判,记住你此行的任务,那就是赈济灾民。” “倘若我再看到你对灾民下手,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听明白了么?” 面对如此威压,钱姓官员已经在发抖了,但他依旧仰着脸,露出一种讥讽且无谓的神情。 他竟然选择在这种时刻,继续挑衅白明微。 他冷冷地看了被砸得嘣嘣作响的门一眼,随即轻蔑地冷笑着:“大将军的话,下官不明白。” 而秦党另外几名官员,则站在一旁看热闹。 白明微当即就明白了这名钱姓官员的意图。 钱姓官员就是故意挑事,故意在灾民面前表露出视灾民如草芥地丑恶嘴脸,并且故意挑衅她。 要是她因此就重惩这名官员,此事一旦被刻意渲染,那么接下来可能被本地的秦党势力拿来做不配合她的借口。但如果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轻而易举就放过这样一个不配合的小官,她还怎么去号令黎阳县的官员,配合她赈灾? 面对这两难的境地,白明微唇角挑起。 要是她会被这种事难住,那么她也就不是她了。 接着,她握紧腰间的剑,冷声开口:“转过身去。” 那名官员不明白她的意图,但心底却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可以给白明微添堵,但白明微的命令,他却不敢不从。 于是,他缓缓转过身。 就在他背对白明微的刹那,白明微用剑鞘砸在他的后脑勺。 可力度掌握得极好,没有要了他的命,也没有让他昏死过去。却能让他头破血流,痛苦到极致。 他捂着脑袋,恐惧地看着白明微,愤怒开口:“大将军,你干什么?!” 这一幕,也叫在众的人都怔住了。 他们这才想起,适才钱大人正握紧木棍,想要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动手。 白明微收好剑,掷地有声地开口:“你不是说不明白本将军的话么?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你是血肉之躯,被打了会流血会疼痛,甚至会死亡!而所有灾民也与你一样!” “你们除了身份地位不一样,其他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有一条命!谁的命也不比谁的高贵!” 顿了顿,白明微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身为朝廷命官,你此番受命前来赈灾,就应当认真完成你的任务,好好对待你该拯救的生命。”“身为本将军的下属,就应该拿出你该有的尊重,拿出你身为一名下属该有的素养,不要试图挑战本将军的权威!” “倘若你再惹是生非,不把职责和上峰当回事,那么你也就不配穿这身官袍!” 说完,白明微扫视一圈:“钱大人的例子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你们想重蹈覆辙么?!” 第1123章 昏官!蠢官! 第1123章 昏官!蠢官! 钱姓官员捂着流血不止的脑袋,瑟缩在一旁,莫敢言语。 秦党几人没想到白明微竟然在这种境况下对钱姓官员下手。 一直以来,他们都不断制造麻烦,对白明微诸多挑衅。 但白明微都无动于衷。 怎么这会儿就发作了呢?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平日那些行为,白明微之所以不计较,是没有计较的必要。 但钱姓官员对一个孩子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行为,已经触及了白明微的底线。不论如何,这一记打下去,这几人算是老实了不少。 面对如此威势,谁也不敢反抗。 垂下的头,就是他们示弱的标志。 他们受命来给白明微添堵,可并不意味着要拿身家性命去完成任务。 生死面前,谁都不想十八年后再做一条好汉。 见没有人言语,白明微看向已经呆怔的师爷:“请带路。” 师爷战战兢兢,把白明微一行人带到了县衙。 胡县令将在黎阳镇内的官吏都集中起来,林林总总,共有十数人。 白明微这方,有官职的,也有十数人。 数十人挤在屋子里,满满当当。白明微坐下后,一言不发。 胡县令小心翼翼:“大将军,您有什么指示?” 白明微淡声道:“把你知道的,以及你安排的,都告诉我即可。” 胡县令一听,忍不住唏嘘:“这场大雨,真是百年难得一遇,黎阳县还不是大雨的受灾区,只是被上游的大雨连累了。” 说到这里,胡县令两手一摊:“洪水淹没了所有农田,今年秋天肯定颗粒无收。” “下官写了好几封折子,请求朝廷减免赋税,但下官人微言轻,朝廷根本就没有任何回复。” “这次的灾情,实在厉害,到处都是洪水,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 “砰!”俞剑凌一拍椅子扶手,猛然站起身。胡县令半响说不到重点上,来来回回都只是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他们赶到黎阳县这一路,见到许多流民,且城门口处,也聚集了不少。 这些流民已经有部分往南寻找生路,可见这胡县令,根本就没有开仓放粮。 现在朝廷派人过来,他还心安理得的打马虎眼,便是俞剑凌,也忍不住了。 他指着胡县令的鼻子便破口大骂:“你个昏官,半响说不到点子上,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胡县令还一脸委屈。 俞剑凌继续骂:“大将军问你情况,你应当从本县的受灾情况来描述,比如说受灾地域多少里、受灾民众几何、县内受灾最严重的区域是哪里!” “大将军问你有什么安排,你应当告诉大将军,灾情过后你是如何处理的,比如说如何安置辖区内的民众、如何挡住不停满溢的洪水、如何帮助受灾的民众活下去,重建他们的家园……而不是在这里叨叨叨灾情厉害不厉害,难道我等没眼睛看?!” 一顿臭骂,使得黎阳县官吏噤若寒蝉。 胡县令更委屈了:“这些事情,难道不是朝廷赈灾时应当处理的么?下官在灾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关闭黎阳镇的城门,保护了镇内数万民众不被灾民骚扰伤害,已经做到了本职。” 俞剑凌闻言,更是火冒三丈:“尽到本职!放你的狗屁!你身为一县之长,地方父母官!” “黎阳县辖内所有的灾民,都是你肩膀上沉甸甸的责任,灾情发生后,你大门一关,不管他们的死活,你好好意思腆着个脸说你尽到本职!” “你个昏庸愚蠢的东西!你是怎么心安理得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你怎么能对外边流离失所的妇孺,以及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孩子视而不见?” 俞剑凌越骂越生气,最后拎起凳子,猛然砸在那书写着“天下为公”的牌匾之上。 如此滔天怒意,在众哑口无言。 胡县令还想解释,却被俞剑凌一口呛回去:“闭上你的臭嘴!别把你的无能拿出来说!再多嘴一句,本官掀了你黎阳县的县衙!” 胡县令垂下头,老脸涨成猪肝色,但却不敢再多嘴一句。 这时,秦姓官员开口劝道:“俞世子,稍安勿躁,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俞剑凌反唇相讥:“你不发怒,问题被你解决了?” 秦姓官员挪了挪身子,便不再言语。 白明微作为大将军,这次赈灾官员的负责人,像胡县令这种七品小官,不值得她大动肝火。但胡县令的行为委实糊涂,俞剑凌这一顿怒火,发得恰到好处。 而作为正五品官员,以及定北侯府的世子,黎阳县的官吏无人敢直面其锋芒。 所以不必白明微开口,这大大小小的官吏,已被他镇住。 这时,白明微唇角开合:“既然胡县令认为,这些事情都应当由我等处理,那么即刻起,黎阳县上下只需配合我等行事即可。” “现在,本将军需要所有关于黎阳县庶务的册子,县志、户律、税赋、劳役、收支、存粮……等等,全部搬上来。” 黎阳县的众官吏手忙脚乱。 不一会儿,便把白明微需要的一应档案全都搬了上来。 白明微当先找到有关黎阳县存粮明细的册子,翻看一眼后,她当即吩咐:“立即于城门口开设粥棚二十处,每日早、中、晚各三次,施粥济民,即刻去办。” “至于灾民安置,河道梳理,泄洪章程,灾后重建等方面的细节,容本将军梳理清楚,随后再把执行章程给你们。” 胡县令等人没有立即回应。 俞剑凌大喝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办!” “遵命!” 胡县令等人连忙离去,照例只留下师爷一人,在旁边听遣。 白明微自始至终,没有暴怒,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把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下发出去。 他把一本册子递给秦党几人:“去查一查,上面圈起来这些人的身份背景,今夜子时之前,把查到的详细内容交给我。” 秦姓官员接过来一看,当即就开口反驳:“大将军让我等去查富户啊,是想让他们捐银帮助灾民对吗?” “这有什么好特意去查的,小小的黎阳镇而已,有钱人谁不知晓呢?把人叫来一问,不就都清楚了么?” 白明微掀开眼皮,目光淡淡地落在秦姓官员身上,反问:“所以,还需要本将军把人叫来,挨个去问他们的情况么?” 秦姓官员心头“咯噔”一下,连忙笑着表示:“不需要,不需要,这是下官分内之事,下官必定办妥。” 说完,他带着几人一同离去。 白明微看向与韦家有关的几名官员,再度开口吩咐:“去盯着他们几人,免得他们胡闹。” 双方本就势同水火,一听还有这好事,当即就兴致勃勃地领命下去。 此时,唯有俞剑凌,以及师爷与他们兄妹在一处。 俞剑凌不解:“大将军,怎么把所有人都支出去了,这么多册子,只凭我们三人,怎么能理得清楚?” 白明微没有回话,白瑜打开册子,递向俞剑凌。 俞剑凌一看,顿时恍然大悟。 第1124章 的确另有打算 第1124章 的确另有打算 “原来如此,原来我们需要知道的信息,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俞剑凌说。 白明微看向师爷:“你过来,我问你答。” 师爷毕恭毕敬:“是,大将军。” 白明微问:“灾情发生后,胡县令可曾收到什么上峰的命令?” 师爷恭敬回答:“知州大人传信过来,他说江北腹地受灾更为严重,并命令我们大人不得开仓放粮,把粮食留给受灾更严重的地区。” 师爷是县令自己的人,也是县令的心腹。 胡县令把师爷留下来,想必是早已料到白明微会有问题。而师爷的话,看似说得很隐晦,却也一语道破黎阳县目前的处境。 然而江北地界,共有一州十八县。 要是黎阳县收到这样的命令,那么其余诸县也很可能接到同一个命令。 解决黎阳县的情况,于整个江北灾情而言,只是冰山一角。 对整个局势来说,起不到撼动的作用。 但要是在黎阳县开了先河,那么接下来的救灾章程推行,也方便许多。 白明微点点头,淡声道:“知道了,本将军与两位大人有要事商量,你先下去。” 师爷离开后,白瑜思忖片刻,随即开口:“从这些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来看,可见胡县令有救灾之心,但却不敢违抗上峰命令。” 俞剑凌冷哼一声:“这胡县令可真是个聪明人,他自己不敢得罪上峰,于是就让我们来出这个头。” 白瑜道:“处在他这种位置,势必要仰人鼻息,明哲保身也在情理之中,他愿意主动配合我们行事,已经很难得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白明微迅速翻看资料,不多时便得出结论:“从现有的信息来看,我们只知道黎阳县的人口、土地、存粮等等。” “黎阳县的受灾情况如何,土地损失如何,伤亡如何……这些都不清楚,还需要从各方面收集消息。” 白瑜接过话茬:“明微,黎阳县只是江北的一小部分,仅了解黎阳县的情况,不足以帮助我们解决整个江北的问题。你现在对黎阳县格外关心,是否有其他打算?” 白明微认真点头:“确有其他打算。救灾无非两个方面,赈济、安置灾民,肃清水患源头。” “江北灾情的发生,乃是暴雨引发洪水所致,所以源头不在黎阳县。我们需要找到源头,遏制灾情的持续。” “而在赈济、安置灾民方面,我们都只停留在计划之上,并没有任何实施的经验。” “之所以在黎阳县停留,是打算在黎阳县推行一套完善的救灾章程,到时候拿着成功的例子,交给其余诸县参照。” 俞剑凌提出疑虑:“但是黎阳县的例子,并不适用于所有的县。” 白明微道:“自然不适用,不过一旦救灾章程成熟,到时候再因地制宜,那么我们行动起来,也就事半功倍。” 白瑜接话:“江北的情势错综复杂,其中不仅有无法解决的天灾,还有着盘根错节的派系势力。”“黎阳县的例子,看似无足轻重,但要是黎阳县这边救灾成功,那么去推行的时候,那些人也就没有反对的理由。” 俞剑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打算的,还好我们运气不错,遇到的是胡县令。” 白瑜笑道:“世子还是经验不足,一个县最大的势力,未必是县令,还有本地的豪绅士族,以及那些致士归乡的大员。” “一个没有背景的县令,就算他再配合,也不一定让赈灾计划顺利实施。” 俞剑凌再次恍悟:“怪不得,秦泽那几个家伙一路上闹出那么多事情,大将军始终没有责罚,原来是留着这些小虾,去钓大鱼啊!” 白瑜点头:“正是,人以群分,可以利用他们,去区分敌我派系,如此岂不是比我们亲自去查还方便许多?” “就比如刚刚明微让他们去调查这些富户的背景,到时候也可以从调查结果判断这些人中,是否有不配合救灾的人存在。” 俞剑凌啧啧称赞,正要说什么,师爷却“梆梆”敲门。 “大将军,不好了,粥棚还未设好,灾民就和衙门里的人起了冲突,还请大将军拿个主意。” …… 与此同时。 刘尧率领亲信,正快马加鞭地往江北方向前进。 在离开府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银票交给汇丰钱庄。 并与汇丰钱庄约定,除了他以外,只有白明微能取走这笔银两。 把银票安排妥当,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江北。 行进了一昼夜,马匹疲累到极致。 跑着跑着,他胯下的马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他猝不及防,被从马背上抛下。 在地上滚了几圈,他才止住身形。 他顾不得身上的擦伤,挣扎起身走到坐骑旁边,拉住缰绳想要催促累瘫的马继续前行。 亲信连忙阻止他:“殿下,再走下去,马都要跑死了。我们需得休息片刻,给马喂食些食水,这样才能坚持到下一个地方换马。” 刘尧没有放下缰绳。 亲信继续劝说:“殿下!倘若马死了,我们就得用走,那样一定比歇会儿再赶路还要慢。” “再者,距离江北还有数百里之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赶到的,需得保存体力,才不至于刚到江北就累垮。” 刘尧终于把缰绳放下。 亲信连忙招呼随行护卫,准备食物以及喂食马匹。 众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忙着。 而刘尧则沉默地坐在一旁,盯着手中的信件看。 信上汇报的是江北的灾情—— 元贞十一年,初秋。 江北地界爆发百年不遇的大暴雨,陵江沿岸河水泛滥。 倾天暴雨十数日不歇,陵江怒浪滔天。 汇聚的山洪淹没农田,冲毁民居。 以至江北数百里地界农田尽毁,阡陌村庄,甚至小一点的城镇皆成泽国。 不少百姓死于洪水,幸存下来的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家园被毁,食水殆尽,饿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整个江北受灾极其严重…… 刘尧握紧信件,面色沉得可怕。 他自小养尊处优,没有经历过天灾。 可北疆的人祸,依旧历历在目。 他知晓那种看不到活路的绝望。 最后,他把信件塞入袖子,询问亲信:“还有多久才能赶到江北地界?” 亲信的回答,令他挫败。 “回殿下,日夜兼程,也要三日。” 刘尧闻言,当机立断:“只要不死,就必须全速前进。” 亲信依旧劝说:“殿下,镇北大将军已经先一步赶到江北,有她出马,您还不放心么?”刘尧面露担忧:“本王自然放心她,但本王不放心别人,她并非钦差,怕是有不少人会为难她。” “倘若本王能尽快赶到,也能为她撑腰,如此一来,救灾一事便会进行得更顺利。” 亲信闻言,不由得叹息一声。 谁给谁撑腰还不一定呢。 只是他也不敢泼主子冷水。 于是他斩钉截铁地开口:“殿下放心,属下必定安排妥当,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队伍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江北。” 第1125章 正因为我们卑微,所以就该死吗? 第1125章 正因为我们卑微,所以就该死吗? (第1118至1124章有改动,请回顾章节,以免内容衔接不上) 白明微到来时,城门口早已混乱不堪。 府衙的官兵与捕快,正在和灾民激烈冲突。 胡县令小跑着过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大将军,太乱了,拦不住,根本就拦不住!” 白明微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她把腰间的剑递给成碧,随后只身向城门口走去。 成碧叫住她:“小姐,灾民已经失去理智,太危险了,您别过去,别去……”白明微冲成碧笑了笑:“傻丫头,没事的。” 说完,在成碧担忧的目光中,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城门口。 大门刚掀开一条缝,外边的流民便拼了命地想要往城里挤。 衙役和守城士兵扛着长矛等武器,竭尽全力阻拦他们。 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大批流民推着往后退。 眼看就要破防。 有的衙役见场面失控,怒声呵斥:“再挤进来我们动手了!” 但是灾民根本不听,反而挤得更起劲。 “大家不要听他的!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进去!他们想要我们死在外边!我们不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冲/进去!”衙役无可奈何,扬起手中的武器就戳向前排的流民:“不听话是吧!那就别怪我们下狠手了!” 霎时间,有人痛苦倒下。 可根本阻止不了失去理智的他们。 那鲜血,仿佛染红了流民的双目,使得他们,愈发拼命地往里冲。 “杀人了!狗官杀人了!他们不在乎我们的命,只有冲/进去才有吃的!只有冲/进去才有生路!” 眼看情势危急,衙役与守城将士不再手下留情,就要下狠手…… 前排的流民,忽然被推得连连后退。 霎时倒了一大片。 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见白明微正缓缓把手从其中一名衙役的后背收回。原来是她用内力震开了流民。 流民挣扎起身后,再度拥挤过来。 白明微推住一人,又一次把整排流民推得连连后退。 这些流民本就没有多少力气。 他们只是占了人数多的力量优势。 如此被反复推攘几次,他们也力竭,被衙役和守城士兵的防线再次挡住。 白明微适时开口:“都冷静下来没有!” “啪!” 一团淤泥砸在白明微身上。 “让我们冷静,不可能!我们都要死了,还冷静什么?!” “啪啪啪……” 又有几团淤泥砸过来。“滚开!再不滚开,砸死你!” 白明微不闪不避,就那样站着。 “滚开!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越来越多的淤泥砸过来。 密集如雨。 就在这时,白明微一甩袖子,这些淤泥便被挡了回去,拍在流民的身上。 在众目瞪口呆,还以为她准备发怒。 可她却分外平静,又问一遍:“冷静下来没有?”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们冷静!” 这时,流民之中,有人面目狰狞地开了口。 “是啊!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玩意儿?!” “别阻挡我们的生路!”“……” 流民情绪激动地破口大骂。 什么污言秽语都有。 连衙役都看不下去了:“大将军,您先进去,属下等来挡住这群刁民!” 白明微非但没有回去,反而拨开面前的衙役,走到流民与衙役之间。 都是东陵的子民,可此时却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她深吸一口气,掷地金声:“我乃东陵镇北大将军白明微,奉旨前来江北赈灾。” 可是在众,却没有任何人相信。 听闻这个名号,他们都笑了,笑得极为嘲讽。 “镇北大将军,你唬谁?朝廷根本就不管我们!胡县令这个狗官也不管我们!”“我们饿死了多少人,可是谁在意过?现在你说朝廷派人过来了,根本就是放屁!放他娘的狗屁!” 话音落下,流民再度推攘,想要挤进黎阳镇。 可他们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 饿得头晕眼花的他们,还能做什么? 再度轻而易举地被白明微推倒。 这一倒,就是一大片。 白明微见状,也不过多废话。 她立即吩咐:“都撤回去,把城门关上,我在外边应付他们。” 官兵领命退下。 有人想阻止官兵进城,他们拼命地挤过去,一边挤一边嘶喊:“站住!不准走!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不准走!”说完,他们齐拥而上。 但都被白明微给拦下了。 “滚!” “让我们进去!” “放我们进去!” “……” 流民怒声大骂。 待最后一名官兵进入城中,大门轰然阖上。 流民更加绝望,也更加狂躁。 他们声嘶力竭。 “他们不管我们了!” “他们想让我们死!” “我们安分守己地耕种,缴纳各种杂税供养他们,他们就这样不管我们了!” “我们跟他们拼了!”“冲/进去拼了!” “拼了……” 就在这时,白明微再度振臂运力推开他们。 她运功扩大音量,洪亮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耳里:“前方陵江支流的桥梁已被摧毁,你们无处可去!” “倘若你们再这样蛮不讲理地发疯,黎阳镇的大门就会彻底关闭,到时候等待你们的,只有饿死这一条路!” “是相信朝廷一次,等待施粥放粮,还是等着饿死在这里,你们来做一个选择!” 流民看向紧闭的大门,再看向屹立于城门之下的白明微。 他们愤怒的脸上,再度写满绝望。 可他们谁也不敢相信白明微,以为这又是县官想弃他们不管的借口。他们义愤填膺,声声诘问。 “你们明知道桥梁断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进去?!” “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我们去死吗?” “我们只是想活着,就这么难吗?” “凭什么朝廷说征兵就征兵,说交税就交税!遇到天灾就让我们去死!” “我们出生低微!无权无势!就活该去死吗?” “就活该猪狗不如吗?” “为什么要断我们活路?” “为什么……” 第1126章 救救我们吧……求求你…… 第1126章 救救我们吧……求求你…… 愤怒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 紧闭的城门,在他们面前犹如天堑,已经没有力气的他们,怎么可能进入城中? 他们是饿昏了,却不是饿傻了。 摆在面前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绝望的他们,最终别无选择,只能抓住那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有人试探性地开口:“你果真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白相的孙女,白家大姑娘?” 磕磕绊绊的话语,带着万分小心翼翼。 像是想抓住救命的稻草,在万念俱灰之中,抓住唯一活命的希望。 白明微郑重点头:“祖父已然老迈,但他的后人尚且青壮,这次江北赈灾,我和七哥白瑜与十数名官员同行。” “我知道大家都饿了,也知道灾难让大家失去一切,我们已经来到这里,就绝对不会放弃你们。” “但是我们也需要你们配合,粥棚搭建不了,你们作乱闹/事,食物怎么才能送到你们腹中?” 还有人仍不相信:“你果真是镇北大将军?真的是朝廷派来救我们的?” 白明微不厌其烦地点头:“我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白惟墉的嫡长孙女。” 在众还是不敢相信。 难以置信。 白明微继续说道:“倘若我想出手,你们又如何能活命?要是我不是来救你们的,适才就可以借口被你们攻击从而诛杀你们。” 话到这里,她便不再言语。 饿得头晕眼花的民众,依旧打量着她。 最后,有人开始跪下。 一个。 “我信的不是你,而是白相!只有白相不会放弃我们。” 两个。 “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是真是假,但你提到白相,那我就愿意相信。” 三个…… “我相信白相的孙女,也相信他的后人,我愿意为此赌上我的性命!” 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 有人开始泣泪:“大将军,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所有人都在绝望地呼喊。 “救救我们……” 这绝望的喊声,敲击着城内官兵的心脏。 分明上一刻他们还面目可憎,但现在怎么叫人这么心疼?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望着伏地不起的人,掷地有声地开口: “去把你们砸烂的粥棚重新搭好,什么时候搭上,粥什么时候送来。” 流民难以置信,登时又像是勾起什么不堪的回忆。 有人直言不讳,说出了他们的隐忧。 “这分明就是让我们去做苦力,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翻脸不认账?”“粥棚设好,你们可以应付交差!但是真的会有粥吗?” “就算会有粥,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稀水,连颗米粒都见不到?” “你怎么保证,发放给我们的,不是树皮和烂泥熬出来的粥?” 白明微没有回答,这个时候,所有正义的理由么,都显得分外可笑。 只有把粥切切实实地摆上来,解决他们的问题,才能和他们讲道理。 得不到回应,流民有些不情愿。 但他们根本别无选择。 “算了,要是有人打着白相的名声招摇撞骗,坑骗我们做苦力,我们绝不饶过她!” “是真是假,也只有做了才知道。” 于是,他们纷纷去搭设被他们推倒的粥棚。数百人众,合力,很快就把二十个粥棚搭建在城门口。 也就在这时,城里飘出浓郁的米香味。 “饭来了!” “是真的!” “我闻到米香味了!” 原本或卧倒、或颓坐的灾民,眼底的光芒越来越亮。 “怎么还不推出来?” “还在等什么?” 他们急不可耐,直勾勾地盯着城门,仿佛只要粥被推出来,他们就会冲上去抢食殆尽。 这时候的他们,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眼底只有果腹的食物。 平静下来的队伍,再次出现了骚乱。 “粥呢?!”“把粥拿出来?” “快把粥拿出来!” “……” 里边的胡县令有些着急:“哎呀,这要是送出去,怕是连锅带人都被他们分吃不可!这可怎么办?” 正当胡县令忧心忡忡时,外边的白明微给城墙上的士兵做手势。 士兵立即来到胡县令身边禀报:“大将军说,把粥推出去。” 胡县令笑了笑:“既然是大将军的命令,那就赶紧推出去啊!” 大门打开,一桶桶热腾腾的粥,就这样被推了出来。 “吃的来了!” “有吃的了!”“是粥!” “真的是粥!” “白花/花晶莹剔透的大米粥!” 流民再也按捺不住,再一次冲向粥车。 “快给我们!” “把吃的给我们!” 正当他们准备冲上来时,白明微站到了他们与食物的中间。 与刚才一样,白明微又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只吃这一顿,还是活下去,你们自己选。” 白明微话音落下,便有人挤到更前面。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目露凶光,如同饥饿的狼。 似乎只要白明微阻止他们得到食物,他们就会毫不犹豫踩着白明微的身体踏过去。 白明微依旧站着,没有动作。 只是她的话语,如同冰凉的雪珠子,一颗颗砸下来。 “倘若你们今日摒弃做人的最基本道德观念,行为与争食的畜生无异,那么你们得到的,只是这一顿。” 说到这里,白明微扬高声音: “要是你们想要在绝境中活下去,遵守作为一个人该有的规则,像一个人那样不止为此时此刻苟活。” “那么,我向你们保证,一定尽力让大家活下去,你们不必背井离乡,也能活着克服灾难,重建家园!” 有人反问:“你拿什么保证我们的生死和未来?!” “你凭什么保证?!”“对!你凭什么保证?!” “凭什么?!” 人群开始变得骚乱嘈杂,各种质疑的声音响起。 随着事情越演越烈,有人已经再度怀疑白明微的身份。 “你拿镇北大将军的身份保证么?!” “你究竟是真是假!我们都不清楚!”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让开!” “别挡路!” “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 情绪已到达顶点,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第1127章 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第1127章 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其实也可以理解,这些备受伤害的灾民,被朝廷抛弃过的底层民众,他们凭什么无条件的信任朝廷的人? 倘若不是有老白相的名号在,此处怕是早已血流成河了。 适才他们之所以选择相信,是因为无可奈何。 此时他们再度质疑,也是因为无可奈何。 他们只想活下去,可谁又真正在乎过他们的死活? 白明微一字一句,掷地金声:“你们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我想说的是,朝廷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人。”“你们的温饱问题,会有充足的粮食解决;你们的安全问题,会有驻军守护;你们的健康问题,会有大夫和药材治疗;而九殿下也会亲自携赈灾款前来帮助受灾的百姓灾后重建。” “你们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朝廷,不要放弃希望,配合救灾安排,等到大雨歇止,洪水退去,就是你们再度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的时候。” 说完,白明微缓缓让开。 粥食与饥饿的他们之间,仅有短短数十步。 只要他们冲上来,他们就可以抢到食物,也会因为争得的那口粥,活得比虚弱到无法动弹的人更长一些。 米香味让他们直吞口水。 颗粒饱/满、清香浓稠的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对食物的渴/望也占/据着他们的理智。就在他们蓄势待发,准备哄抢食物时。 其中一人退到旁边:“就凭你说的这番话,就凭你提到过老白相,我再相信你一回。” 跟在他后面的,是更多的人退开。 他们瘦骨嶙峋,绝望而麻木的眼神,就这么看着白明微。 这时,有人再度开口:“如果你骗了我们,朝廷骗了我们,那我们就算不做人了,也要用我们自己的方法活下去!” 望着这一个个灾民,白明微掷地有声:“请你们相信我,我带着的,不止是救灾的圣旨,还有让你们活下去的希望。” 简短的话语,没有行军之前振奋人心的长篇大论。 也没有引经据典的滔滔不绝。 有的只是,字里行间那重若千钧的承诺。就这样,本要暴/动的饥民,被安抚了下来。 白明微挥挥手,衙役立即把粥食推到各个粥棚里。 这时,有衙役高喊:“老弱病残和孩子先吃,其他的人在后面排队!” 可是话音落下,他们再也喊不出第二句。 眼前的人,不都是老弱妇孺么? 只有更老更弱,更伤更残,几乎没有一个健全的人。 他们不都是最需要帮助的群体么? 衙役哽咽着,告诉身边的人: “张林!快去带着弟兄们去帮一把,把那些动不了的,都带过来领粥。” 于是,多出的人手只好去把年幼的孩童,虚弱的病患,负伤的老弱扶到最前面。“有吃的了,朝廷的赈灾官员来了,你们有吃的了。” 衙役沙哑着声音,用勺子舀满一碗又一碗满满的粥,递到他们手中。 “真的是粥!晶莹剔透的大米粥!大将军没有骗我们,我们有粥了!” 终于等到食物的人,无不风残云卷,如同争食的饿狼,粗鲁地把食物送到嘴里。 “终于有吃的了,食物就在我的肚子里,真真切切的,又饱又暖,终于吃上东西了……” 一些人舔/着空碗上的残渣,泪流满面。 像是黑暗之中,终于等来些许曙光。 又可以撑几天,能活下去的,对吧? 人究竟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 很多时候,只是一口吃的。 他们的命,就值一口吃的。成碧也带着一群人,出来分发粥食。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胡县令带人熬的粥,也加入了食盐和猪油,香而浓郁的味道,填饱了一个又一个饥民的肚子。 这时,一名年老的妇人引起了白明微的注意。 但见她两手合并,捧成碗状,请求分发食物衙役: “我们没有碗,你就倒在我的手里吧,我孙子他饿昏了,我得赶紧把吃的送进他的嘴里。” 衙役长得凶神恶煞,一开口更是吓人:“你是不是傻?这滚烫的东西,怎么能直接倒在手里,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那老妇人依旧执拗地捧着手,哀求地抬起头。 护卫还想说什么,却被成碧拦住。成碧舀了一碗粥,递到她手里:“大娘,我们有碗,你端好了。” 她捧着走,步履蹒跚地走向一旁。 她踉踉跄跄,走得极慢。 佝偻的身子几乎伏到地上。 她像是不看路一样,不管不顾地向前走。 好几次就要踩空,但她依然小心翼翼地抱着粥碗。 可她依旧没有看路,直到即将摔倒被白明微扶住时,她才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老婆子我眼睛看不见,多谢你了。” 白明微轻声道:“您孙子在哪,我扶您过去。” 老妇人指了个方向,那里果然躺着一名孩童。 就那么躺着。衣衫褴褛,破烂潮湿。 白明微扶着老妇人走过去,老妇人弯腰笨拙地摸索着地方,待摸到她孙子,她才缓缓坐下。 她一边抱起孙子,摸索着把碗凑到孙子嘴边,一边卑微地开口:“老婆子我呀,和这个孙子相依为命,本来眼睛就不好,被大水一泡,就全瞎了。” “但老婆子我不能死,我还有孙子要照顾,他爹不在,又没了娘,除了我他就没有任何依靠了。” 说话间,粥食被灌男孩的口中。 粥从嘴里溢出来,灌满口鼻。 又顺着脸颊流下。 可男孩没有任何吞/咽动作。 白明微见男孩的脸色不对,已经隐隐有种不祥的猜测。但她也不愿相信,担心男孩被呛到,于是主动提出要帮助:“大娘,我来吧。” 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把粥碗递到白明微手里。 她自己则频频咽口水。 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可见她也是强弩之末。 这时,白明微搂住了男孩冰冷的身躯。 当她用手让男孩枕着,想要喂食男孩时,她倏然定在那里。 怀中的孩子,冰冷而僵硬,早就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那嶙峋的骨头,咯在她的手上,如同一根根越扎越深的刺。 死了。 而且已经死去多时了。 老妇人却对这一切仿佛浑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我们饿了五六天了,我孙子他本来就瘦,饿得身体冰凉冰凉的。” “将军,你真是个好人,没有嫌弃我孙子身上的臭味。老婆子我看不见,你跟我说一说,我孙子他吃得开心吗?” 白明微依旧沉默。 这叫她怎么说? 告诉老妇人,说她唯一的孩子已经死去多时么? 第1128章 您会救大家的,对吗? 第1128章 您会救大家的,对吗? “将军,您怎么不说话?是在怨我老婆子刚刚没有相信您的身份吗?” 老妇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仿佛生怕白明微怪罪似的。 白明微依旧缄默。 老妇人慌乱解释:“将军,您要是因为这个生气,老婆子我向您道歉。” “但也希望将军您能理解,大伙儿之所以情绪这般激动,实在是因为我们都绝望了。” 听不到白明微的回应,老妇人继续道: “今年庄稼长得好,我们心底都高兴,想着丰收过后,交了杂税,肯定能留够一年的粮食。”“但是那天下着雨,很大很大的雨,还不等大家伙修补房顶,一场大水就倾天而下。” “不过顷刻之间,大水席卷了一切,整个村子一片汪洋,什么都看不见了。房屋没了、牲畜没了、田地庄稼也没了……” “好多人躲不过呐,就这么被大水冲走,脑袋磕在墙上、石头上、树上,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这样一命呜呼。” 说到这里,老妇人泣不成声。 “我们也不能幸免,被大水卷着撞来撞去,肚子都喝饱了,水流还是没有停下来,要不是我们住得高,怕是在大水冲灌下来的时候,就成为浮尸了。” “老婆子我啊,抱着孙子顺着水流被冲走。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我们养的那条大黄狗,它不要命地咬住老婆子的衣裳,把老婆子往高处拽。”“可是大黄它啊……已经九岁了,等把我们救到岸上,它倒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 老妇人撕心裂肺: “老婆子我,眼睛瞎了,想给救它的命,也不知道怎么救。听我那小孙子说,大黄的肚子被什么割出一个大口子,肠子漏了满地。” “你说它是凭着什么样的毅力,才把我们拖到岸上的呢?连畜生都有情呐,可老天却没有因此眷顾我们……” “老婆子我什么都做不了,直到那条大黄狗,死在我们的身边。死的前一刻,它还拼命的摇着尾巴,好像再告诉我们,它只能陪我们到这里了……” “小孙子最爱这条大黄狗,那天他哭得很伤心,老婆子从来没有见他哭得这么难过,可是老婆子能做什么呢?老婆子我没有神通,挽不回被毁的家园,也救不了可怜的大黄。”白明微默默地听着,任由那些话碾过她的心口,一次又一次。 老妇人还在哭,还在说着无人在乎的苦难: “我们饿呐,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老婆子只能吃了大黄。但是那小孙子脾气倔,非说大黄是家里的一份子,打死也不吃。” “结果就是,大黄被饿疯了的人抢走了,他们欺负我一个瞎眼的老婆子,带着瘦弱的孙子,所以抢走了大黄,就在我们旁边升起大火,把大黄烤了吃。” “为了活下去,老婆子我只能带着小孙子来镇子上找一条活路,但因为我那小孙子没有吃大黄的肉,饿了几天就昏过去了,身体冰冰凉凉的,怎么也叫不醒。” “小孙子昏过去前,他说他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金灿灿的田野里,大黄摇着尾巴跑向他。那稻穗又大又长,他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白明微握紧粥碗,还是开不了口,告诉老妇人残酷的事实。 老妇人声泪俱下,她真挚地感谢白明微:“老婆子我经历过好几次天灾,狗官们每次都敷衍了事,有时候甚至把树皮混着泥沙冒充粥食,煮给我们吃。” “好多人都因为吃这个死了,可上边查下来,他们却能拿出已经开仓放粮的证据。上边也没有追究,多少条人命就因为吃了满肚子泥沙活活涨死。” “我们这些贱命,根本就一文不值,以往只有盼到白相,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白相他,再也不能像天神下凡那样,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好在将军您来了,真的给我们煮了粥,这粥好香呐,又香又稠,和白相来了之后,给我们放的粥一样稠。老婆子相信将军,也会和白相一样,给我们带来一条活路。”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白明微却察觉到了问题。 因为她说了好多好多,却没有再关心孙子。 想必老妇人也已知晓了,孙子其实早已冰冷在这满目疮痍的世界里。 在睡梦中永远地离开,去往另一个世界。 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大水。 有金黄金黄的稻浪,还有活蹦乱跳的大黄狗。 这时,老妇人又开口了:“将军,您还没有告诉老婆子,我孙子他吃得好吗?他吃得开不开心?” 白明微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但便是那般沉静如水的语气,也能听出心酸与凄楚。 她说:“他吃的很好,还分了一些给大黄吃,大黄也吃得很好。” 老妇人再度泪如雨下:“大黄的伤好了吗?” 白明微点头:“它的伤好了,一定又能保护大娘的小孙子。” 老妇人再也抑制不住,终于失声痛哭:“你说谎!你骗人!他要是吃得好,怎么没有告诉我这个当奶奶的呢……” 白明微没有言语。 老妇人却忽然疯魔一般,抱紧了自己的孙子:“小苦根,你怎么这么凉呢?奶奶给你拿来了暖暖的粥,喝下就暖和了。” “小苦根,你说话呀,开口跟奶奶说说话,告诉奶奶你还想吃一碗,还能再吃一碗。” “小苦根……我的小苦根……你回奶奶一句,回奶奶一句话,白相爷爷的孙女,来救我们了。”“就是那个奶奶跟你讲过很多次的白相爷爷……他家的大姐姐来救我们了。说说话啊,小苦根……” 听到这里,白明微也终于明白。 这小小的孩子,因为没忍心吃下陪伴自己的大黄狗,最后没能挺过来。 而老妇人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孙子已经没了,只是接受不了现实,所以她看似正常,却已经是半疯半傻。 没有家的老妪,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这迟来的粥,真的是她的救赎么? 白明微依旧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才能安慰这老妇人的心。 “小苦根不说话,奶奶要拧耳朵了。” 说话间,老妇人伸手去摸索男孩冰冷的面颊,果真去拧了拧男孩的耳朵。 可她没有用力,轻轻的拧,很轻很轻。 忽然,她问:“将军,你会救大家的,对吗?” 第1129章 她还没长大,怎么能死呢? 第1129章 她还没长大,怎么能死呢? 白明微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老妇人笑了,她笑得很安详。 但见她的脑袋缓缓垂下,倾身靠在了孙子身上,再也没了动静。 白明微伸手试了试老妇人的鼻息,收回的手,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在这凄风苦雨之中,缓缓响起:“大娘,睡吧,梦里什么都有,没有天灾,没有饥饿。” “家还在,亲人还在,田地也还在,庄稼很好,六畜兴旺,您再也不会饿肚子了,再也不会了……” 白明微说着,说着……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把小苦根和老妇人放在一起。 那碗粥还剩下许多,小苦根没能下一口,而大娘连最后一顿饱饭都没有吃上。 白明微望着粥,微微有些出神。 “小姐,我来端着。” 成碧柔声开口,接过白明微碗里的粥。 她解下自己的披风,温柔地披在老妇人和小苦根身上。 白明微神色平静,但声音却有些绷不住:“成碧,大娘一口都没吃呢,就这样走了,离开前还跟我讲了许多许多。” 成碧声音喑哑:“小姐,或许大娘强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把他们的故事告诉小姐。”“小姐没来之前,没有人倾听,也没有人在乎,但是小姐来了之后,有人肯听他们的苦难,有人肯救他们于水火。” “所以大娘才把一切告诉您,希望您能救救他们,救救这些失去一切,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 白明微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身离开。 她没有自责自己的晚到,每一次灾情的发生,就意味着成千上万的死亡。 不是早来一刻,就能挽救所有人。 也不是晚到一刻,就会害死所有人。 正确的做法,是直面这些死亡,尽力救下那些尚且还活着的人。 她从来不把自己当神,她也没有广大神通。 但是她会竭尽全力,如同祖父这数十年所做的一样,把生的希望带给这些深陷黑暗的灾民。成碧却在她走后,捧着粥碗无声哭着。 她一边哭,一边说:“怎么不多撑一会儿?怎么不再撑一会儿?明明能救你们的人,已经来了啊……” 是啊,明明能救命的都已经来了,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人死去,连个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白明微心情沉重,但却没有因此影响判断。 这时,她的衣摆被拉住。 因为没有察觉到危险,她并没有对这个动作进行防御。 当她低下头时,看到的是,一张脏污的小脸,面黄肌瘦。 只是那双眼睛,亮得出奇:“大姐姐。” 白明微蹲身,等待孩童的话。 小男孩嗫嗫嚅嚅,半响才怯生生地问:“大姐姐,你是白爷爷家的大姐姐吗?” 白明微点头:“嗯。” 小男孩局促不安,显得十分紧张。 憋了半响,他才鼓起勇气,脱口而出:“这几天娘亲一直说,除了神仙,谁都救不了我们。” “大姐姐来了,我们有粥喝了,娘亲说白爷爷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大姐姐是白爷爷家的,那么大姐姐也是神仙。” “神仙大姐姐,你能不能用你的神通,让我姐姐回来?姐姐被水冲走后,娘亲一直哭,一直哭,眼睛都快哭瞎了。” 白明微静静地听完,刚张了张口,那小男孩却被一名老翁抱走。 老翁万分抱歉:“大将军,童言无忌,您别计较。” 说完,老翁便气愤地批评男孩:“你蠢崽子,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姐姐回不来了!也去跟你娘好好说,你姐姐回不来了!” 男孩嘴巴一扁,“哇”地哭了起来。 哭得分外伤心:“当时大水把我们冲走时,娘亲趴在木头上,一手拽着我,一手拽着姐姐,爷爷为什么要逼娘亲放开姐姐的手?” “姐姐明明也可以活下来的,爷爷您为什么非要逼着娘亲把姐姐放开!娘亲不放,您就说要跳进水里……” “娘亲她放开了姐姐,她放开了姐姐,姐姐被水冲走了!娘亲很伤心,我也很伤心,爷爷您难道不伤心吗?” 孩童稚/嫩的话语,如同冰凉的雨点一颗颗落下。 随着一声声童言响起,老翁老泪纵横。 他像是被问住了,哑口无言。 可过了一会儿,他声音沙哑地解释:“因为你娘她瘦,她瘦呐!她不可能在那么湍急的河流中,同时抓住你们两人。” “要是不放开杏花儿,你们都活不下去,你和你姐姐两个人,必须要选一个,只能活一个,知道吗?” 男孩扁着嘴摇摇头,声声直击心灵:“那为什么被放开的不是我?为什么要放开姐姐?” “就因为我是男孩儿,我可以给这个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吗?就因为我是个男孩儿,我长大后可以帮家里干重活么?” 老翁捏着男孩的肩膀,已是泣不成声:“孩子,你姐姐她又聋又哑,大水来临之前,又卧病在床。” “这个时年连正常人都活不下去,一个身体残缺的人,要是我和你娘熬不过灾荒,谁照顾她啊?” 男孩七八岁左右,爷爷的抉择他理解不了。他只知道,那大水铺天盖地,冲在他们身上,就像被什么用力撕扯一样。 他只知道,娘亲拼死拉住了他们,可最后却不得不放开姐姐的手。 娘亲那一刻的万念俱灰,他一清二楚。 他那一刻的撕心裂肺,他记忆犹新。 而姐姐被水冲走时绝望的眼神,也历历在目。 要不是爷爷逼着娘亲放开,是不是姐姐就不用被冲走? 他不忍心怪爷爷,更放不下姐姐的死。 他只能甩开爷爷的手,扑到站在一旁的白明微脚下,声泪俱下:“大姐姐,求求你用神通,把姐姐救回来好不好?” “姐姐她没有被冲死,也不像娘亲说的那样卷尽泥沙里不知被到了哪个角落,她一定还活着,只是我们找不到她……”“姐姐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但是她很乖,她会帮家里干活,会做饭,会放牛,还会喂鸡喂鸭……” “她总是把鸡蛋留给我,自己坐在灶膛前吞口水;她会把唯一的棉衣裹在我的身上,自己冻得脸紫紫的。” “她会照顾爷爷,也会照顾娘亲……村里的人都笑她,一直欺负她,她活得很辛苦很辛苦,可她总是笑着……” “她和我一样还没有长大,不是说小孩子会快快长大吗?她还那么小,怎么能死呢?” “所以她一定还活着,大姐姐不要放弃她好不好?好不好?要是大姐姐也放弃她了,她就真的没希望了……” 第1130章 理应直面死亡 第1130章 理应直面死亡 其实,这位聋哑姐姐早就没希望了。 那大水,拔山撼岳,摧枯拉朽。 小小凡人之躯,怎么抵挡得了? 就算侥幸被什么漂浮物挡住,捡回半条命。 但又聋又哑的人,连呼救都做不到,过去了这么些时日,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哪里还有什么生机? 白明微心底一清二楚。 小男孩一直捏着她的衣角,紧紧地抓着。 就像是明知没有希望,也要抓住拿最后一丝可能性。 没有得到白明微的回应,他哭着、喊着:“大姐姐,你救救她好不好?我喊娘亲去救,她只知道哭;我请爷爷去救,爷爷却说姐姐回不来了……大姐姐人那么好,又是神仙大姐姐,一定能救我姐姐的,对不对?” 男孩的哭声,眼泪,瞬时让白明微想到了传义。 在接受亲人死亡这点,他们都是一样的痛苦。 但再痛苦,也要直面不是么? 人生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让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怎么样去理解死亡。 就像她被笑话是个没娘的孩子,她哭着让七哥把娘亲找回来时,七哥认真地告诉她“死亡”的含义一样。 老翁生怕白明微生气,冲过来抱住男孩的腰:“你个不听话的傻蛋,你怎么能为难大将军?!放手!快放手!”男孩拽住白明微的衣角不放。 显而易见,他是真的不想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 白明微看到这里,她拍了拍老翁的肩膀:“大爷,我来吧。” 老翁战战兢兢地退下。 白明微握住男孩的手,另一只手抹去他脸颊上的眼泪。 她缓缓地告诉男孩:“你姐姐没有死,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小苦根也去了的地方,那里没有大水,也不会饿肚子。” 男孩哽咽不已:“大姐姐骗人!姐姐一定还在这个世上!” 白明微放柔声音:“你姐姐在这个世上,只是离你很远很远,她可以看到你,但你不能看到她,直到有一天,你也会去那里,到时候就能团聚了。”“现在的她,可能是山风,可能是草木,也可能是虫鱼,甚至是天上的云彩,虽然不再是你熟悉的样子,但她一定就在你的身边陪着你。” “你想她了,就去山间吹吹风,闻闻花草树木的味道;要是哪天看到美丽可爱的虫鱼,变幻莫测的云彩,那就是你姐姐在看着你。” “所以你一定要让她知道,你很乖,会陪伴伤心的娘亲,会照顾年迈的爷爷,更会努力地活着。只有这样,你的姐姐才会开心,知道吗?” 男孩一时之间,理解不了这番话。 但是他觉得,要是姐姐能变成山风、草木、云彩和虫鱼,那么姐姐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他抽泣着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风,吹到姐姐身边?” 白明微拍拍男孩的脑袋:“等你长大,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当了爷爷,曾爷爷……等到你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没有遗憾的时候,就能带着幸福的笑意,去见到姐姐了。” “而且那个世界的姐姐,她听得见,你可以告诉她,你很想她;她也会说话,也一定会告诉你,能够看到你努力幸福地活着,她很开心。” 男孩听到这里,他怔怔地看了一眼,随后猛然向卧在一旁的妇人跑去。 他激动地告诉妇人:“娘亲娘亲,神仙大姐姐说,姐姐变成了风,变成了云,还变成花鸟虫鱼,姐姐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看不到她。” “神仙大姐姐还说,姐姐现在听得见了,也会说话了,她不会再被人取笑,也不会被人欺负,姐姐她……她很好。” 妇人听完,怔忪不已。 忽然一阵风吹过,她又哭又笑:“是你姐姐,你姐姐来看我们了。” 男孩欢呼雀跃,伸手迎着风,哑着声音呼喊:“姐姐,姐姐……姐姐来了!”白明微心底漫过心酸,神色却出奇平静。 其实也可以理解这位爷爷,在三人生死面前,牺牲一名又残又病的孩子,何尝不是一种止损? 做出这个决定时,不见得他心安理得,也不见得现在没有备受折磨。 而不论如何,亲手放弃自己孩子的母亲,想必才是那最锥心难熬的人。 他们没有任何希望,只有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要是熬不过这次天灾,那才叫做真正的地狱。 老翁颤巍巍地向白明微道歉:“大将军,我那不成器的孙儿给您添麻烦了。” 白明微摇摇头:“大爷您多虑了,不曾麻烦。” 老翁长叹一声,佝偻瘦削的身影,显得如此悲凉: “大将军,老头子我在这里多谢您了,除了白相,从来没有人愿意听我们的牢骚,我们的苦难,也没处去诉说。” “您的时间那么宝贵,但您却愿意倾听一个孩子的诉求,可见您是真心想救我们。” 说着说着,老翁跪了下来:“大将军,我们都想活下去,别放弃我们,好吗?” 白明微弯腰将老翁扶起:“我会竭尽全力,钦差大臣九殿下也不会放弃大家,您也不能放弃希望。” 老翁粗糙皲裂的手,抹了一把脸,随后摇摇头:“太惨了,这次真的太惨了。” “以前就算遇到干旱,至少还有些东西可收,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了。” 白明微声音平缓:“大爷,沿江两岸,地势低的地方,都筑有防堤,黎阳县不是暴雨地界,怎么洪水的摧毁这么厉害?” 老翁陷入回忆:“这么大的水,堤坝有什么用?哗啦一下就来了,眨眼间所有农田和整个村子都被淹没。” “最先决堤的,是大转子弯河段,那个弯实在太窄了,大水一来,顺着河道流不下去,就冲断了那截堤坝。” “冲毁的地方比那截河道还要宽,水一股脑地就从决堤处泄出,挡都挡不住啊。” “而那截堤坝护住的,则是一马平川的良田,决堤后顷刻之间就被淹没,一片汪洋。” 白明微迅速捡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画了起来。 竟是老翁所描述的位置的地形图。 她指着那处弯道:“大爷,既然堤坝护住的地方,地势比较低,江流应当流到低处,从这处平地中横穿而过,怎么会骤然拐弯,顺着山势从窄道流淌呢?” 第1131章 一个奇怪的流民 第1131章 一个奇怪的流民 老翁压低声音:“大将军怕是不知道,原本水流与您说的一样,就从平地里横穿而过,但是这样就浪费了很大的空间。” “之前就有人建议让江流改道,顺着不能开垦成良田的山流淌,这样整块平地,就都能耕种了。” “但是白相不肯,说这样做太危险,很容易造成水患,所以没人敢动。直到今年春耕前,河道就被人改了。” “改河道的那些人,就临时筑起堤坝,让原本流淌过平地的江流,改道使其贴着山势而淌。” “弯道处原本应该更宽,这样水流也会平缓不少,堤坝才会稳固,但是越宽,占地就越大。” “为了能多得一些田地,那里的河道被挤得窄窄的,旱季的水流堪堪能流过,不会冲垮堤坝,但是它经不住大水啊!” 听到这里,白明微已经明白了大概。 怪不得她在县志里没有看到这一条信息。 原来河道是今年改的。 这时,老翁不住摇头:“造孽啊!要是河道没有改,像以往那样横穿平地而过,就算洪水再大,最多也是冲毁农田。” “而那些依山而建的村子,也不会因为这倾天洪水,毁于一旦。家没了,人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们的希望在哪里?” “现在老头子我闭上眼,都是那盖天灭地的洪水;是那可怜的杏花儿,理解又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人畜家禽密密麻麻漂浮在水面的尸体。”“死太多人了,太多人了……”老翁说到这里,便再也发不了声。 他没有撕心裂肺,但喉咙已然被什么堵住。 白明微闻言,郑重应下:“我们会尽力挽救每一条性命,也会帮助大家重建家园,您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哎,好好活着。”老翁嘟囔几句,随即便转身离开。 白明微看了一眼那央求她拯救姐姐的男孩,静静地看着。 小孩的心灵很脆弱,脆弱到稍稍用力,就能彻底摧毁。 小孩的心性/也很坚强,坚强到他们很容易忘记苦难,萌发对生的希望。 男孩信了白明微那番话,一会儿感受风,一会儿看云,一会儿又去摸周遭的杂乱的草木。 他自言自语,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的感觉姐姐的存在。“姐姐,姐姐,你听得到我在说话吗?” “娘亲说,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喊姐姐。” “可是那时候你听不到,我一直喊,一直喊,喊到了五岁,才知道你听不见。” “现在你一定能听到了吧……” 母亲坐在旁边,强忍着眼泪。 爷爷则蹲着看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等男孩长大后,才会真正明白母亲反手那一刻代表着什么。 但是对于这位母亲来说,那一刻就是割在心底越来越深的口子,永远都鲜血淋漓。 而对于这位爷爷来说,他不仅要承受儿媳妇的怨恨,甚至还要承受他做出这个决定所带来的痛苦。这就是渺小的凡人在天灾面前的无力。 也是底层百姓面对灾难时的无可奈何。 像这样饱受苦难的人,还有千千万万。 乱世灾年,百姓的命,从来都是一文不值。 白明微没有再多言。 她转身便离开了。 “小姐,七公子和俞世子已把大部分信息都梳理清楚,等着您回去做决定。” 是成碧的声音,她从护卫那得到消息,转而迅速找到白明微。 白明微闻言,瞬间收拾好情绪:“嗯,我再呆会儿就回去。” 她也着急处理事情,然而现在这些流民极度没有安全感。 只要她不时出现在这些流民身边,这比任何好听的保证都有用。成碧低声应了一句,随即便去忙了。 白明微在施粥棚面前来回走动,同时也思考一些问题。 这胡县令也是个实在人,熬粥他下了足量的料。 粘稠的粥填饱灾民的肚子,灰败颓圮之中,也多出了些许生气。 而这时,逃向远处的人,也纷纷赶来,领取下一锅粥饱腹。 目前黎阳镇附近流民的形势正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但依旧有不少人,死在大水之中,死在逃荒的路上。 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阿六。” “姑娘,属下在。”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白明微问:“那对兄妹如何了?” 微风送来阿六低低的声音:“回姑娘,属下带去了今朝醉的铺子,交给了他们。” “经过大夫检查,哥哥受了皮外伤,但没有大碍,现在兄妹俩都得到良好的照顾。可要把他们带回这些流民堆里?” 白明微轻轻摇头:“不必,就留在那里,我还有新的安排。” 阿六低声应是,随后没了声音。 仿佛从未出现过。 施粥这些杂事,自有下边的人去办妥。 白明微在城外停留了一段时间,便准备回府衙安排救灾章程。 忽然间,怀里的小灰貂窜出来,朝着一个方向奔去。白明微没有去追,因为她感知到小灰貂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她本以为,贪嘴的小毛团去喝粥了。 却不曾想,那小貂儿直接跳到一个灾民的身上,嗅来嗅去,竟在认真地思考,该如何下嘴。 白明微不禁有些疑惑,虽然江北饥荒十分严重,但却没亏待过这小貂儿的嘴,怎么就饿到去吃人了呢? 白明微走过去,拎起小灰貂的后颈,想要把它从那名灾民的身上提走。 可小灰貂抱着灾民的手臂不放,死活不松手。 而被它抓住的灾民,却仿佛没有看到它一样,依旧自顾自地喝着碗里的冷粥。 这时候,白明微才注意到眼前的男人。 之所以没有一眼就发现,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并不惹眼。他和这里所有的流民一样。 饥病交迫,瘦削见骨的落魄形容,让他在这里并不突出。 但他却格格不入,不与任何人接触。 卧倒的地方,满是枯死的草。 而小灰貂喜欢他,定有小灰貂的道理。 可惜白明微和小灰貂的默契程度,远没有萧重渊与小白那样高。 她并不能完全地理解小灰貂的意思。 所以她也不能确定,这个流民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白明微虽然心有疑虑,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把时间放到这个奇怪的流民身上。 正当她想强行把小灰貂带走时,阿六忽然现身,拦在白明微面前:“姑娘,别碰他!” 第1132章 他的来路尚且还不得而知 第1132章 他的来路尚且还不得而知 阿六神色紧张,小灰貂抵死不走。 这一切的迹象都足以表明,眼前的流民绝对不同寻常。 白明微蹙眉:“怎么了?” 阿六依旧十分警惕:“他浑身都是毒,碰了可能会有危险。” 白明微挑眉:“浑身是毒?”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离所有人远远的,如同一座孤悬的岛屿,不与外界有任何接触与联系。 也就怪不得,他久卧的地方,尽是枯死的乱草。听闻阿六一语中的地点出他的异常,流民淡声说了一句:“滚。” 阿六拦在白明微身前,声音冷凝:“别对姑娘无理。” 男人依旧吐出挟着嫌恶情绪的字眼:“我说了,滚。” 阿六不悦,想要警告男人,却被白明微拦下:“不必动怒,带灰灰先走。” 阿六闻言,掐住灰灰的脖颈。 像是被点中死穴,灰灰当即动弹不得,满眼幽怨地被阿六带了下去。 白明微上下打量了流民一眼,见流民不像是会与她交流的模样,于是便也没有多言,转身离去。 恰此时,白瑜匆匆走了过来。 见到白瑜亲自找来,白明微知晓事情必定紧急。她把护卫打扮的暗卫叫到面前:“密切注意那名男子的动静,一有任何异样,直接报给我知晓。” 暗卫领命下去。 白明微快步迎上白瑜:“七哥,怎么了?” 白瑜神色凝重:“明微,我刚刚收到消息,江北腹地的情势非常不乐观,我们需要尽快结束这里的事情,深入江北腹地。” 为了不把所有的事情都积压在白明微身上。 以零为首的,萧重渊派来协助的影卫,负责收集与秦丰业及太子势力有关的情报,直接报到白明微这里。 而今朝醉的暗卫,主要负责灾情等实际情况的收集,他们会把信息交给白瑜。 如此两人分工合作,减轻了白明微的负担,让她更能专心地应付太子与秦丰业的手段。 至于她想了解什么,或者有白瑜拿不准的,兄妹俩自然会沟通。 白明微边走边问:“七哥,情况糟糕到何种程度?” 白瑜的声音更是沉重:“江北腹地,几乎都被大水覆盖,倘若不在救灾的同时,想办法疏通河道,让洪水褪去,根本没办法缓解这次的灾情。” 白明微道:“大雨停了么?” 白瑜摇头:“依旧骤雨不歇,没有停下的势头,但是雨势有减少。” “不过连续下了这么长时间的大雨,洪水在整个江北腹地泛滥。” “就算雨势有所减小,甚至停下,也对情况起不到任何帮助,最多就是不让洪水继续暴涨。” 白明微思忖片刻,继续问道:“孟子昂有消息么?”白瑜依旧摇头:“他消失了,彻底消失,没有任何踪迹可循。” 顿了顿,白瑜继续道:“秦家的人做事向来心狠手辣,怕是当年我虽然把他们护送到江北,但他们最后还是惨遭毒手。” 白明微得到她所要的信息,便开始分析目前的情况: “这么说来,眼下最紧急的不仅是粮食和药材,还要解决洪水泛滥的问题。” “粮食和药材,我们都有计划,然而分析水势和灾情,不是有银子就能做到的,必须要精通水利的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倘若没有这方面才能的人帮助我们,我们也只能知晓大水的泛滥程度以及灾民的受灾情况。” “对于除了暴雨以外,大水为何汪洋泛滥、如何疏通解决等方面的问题,我们的人手给不出这个答案。” 白瑜颔首:“从目前的消息来看,他们能做到的的确只有收集信息,但做不到分析形势。” 白明微不假思索:“情势如此,再着急也没有用,在黎阳县推行救灾章程的计划不能中断。” “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抛下这边,前去寻找泄洪的方法;事情得一件一件地解决。” 顿了顿,她当机立断: “都是非常重要的事,不能瞎抓一通,但也不能完全放任。七哥,我需要暗卫尽可能详细地收集最新消息,你帮我汇总筛选。” “另一方面,增派人手寻找有关孟子昂的踪迹,如果他还活着,依他的能力以及对江北的熟悉程度,比工部的那些人都有用。” 白瑜颔首:“我这就去处理。黎阳县的情况已经整理完毕,俞世子正在仔细检查有无疏漏。” 白明微点头:“好。” 兄妹俩各自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却没有注意到,那奇怪的流民,正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白瑜。 …… 白明微来到县衙,俞剑凌正埋头梳理信息。 白明微直接坐到主位:“开始吧。” 俞剑凌捧着一本小册子:“黎阳县下辖镇八个,村六十七个,共计人口十万九千八百人,而黎阳镇作为县衙所设地,常住人口就占一半。” “散落于黎阳县境内的村镇受灾情况与人员伤亡尚不可知,但我们对照了县志地形,并查看了税赋缴纳记录。” “我们可知这半数人口中十之有六散落于镇外村庄,而这部分人都沿岸而居,可视为全部受灾。” “剩余十之有四常住其余七个镇内,然而这七个镇中,就有六个离江较近,也可视为受灾地区。”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从头至尾都很平静。 仿佛没有什么消息,可以在她脸上掀起波澜。 闻言她问:“粮仓情况如何?” 俞剑凌继续回禀:“黎阳县内,共有平仓十个,义仓八十个。十个由官衙出银购粮存储的平仓就设在黎阳镇内,其余八十个由官府征粮存储的义仓于八个镇子各设十个。” “按照刚刚的受灾地区推算,目前尚且保留完好的粮仓,大概只有黎阳镇的十个平仓、十个义仓,以及另外一个清水镇的十个义仓尚且完好。” 说到这里,俞剑凌压低声音:“但是大将军,有一件事情非常奇怪。” 第1133章 没有解决,还有更大的困难 第1133章 没有解决,还有更大的困难 白明微抬眸,静静地等待俞剑凌开口。 俞剑凌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 “受灾的所有粮仓里,并没有多少仓储,而目前完好的这些仓库的仓储是满的,存粮共计四十二万担,完全足够让黎阳县度过这次的灾难。” 白明微很快得出结论:“黎阳县的灾情之所以如此严重,是因为今年年初有人为了开垦而私自让河流改道。” “看来胡县令的确有高瞻远瞩之能,他不能改变河流改道的决定,但却为河流改道可能会发生的后果做了准备。”“有了这部分存粮,只要我们的救灾章程推行出去,黎阳县不仅可以度过难关,甚至还可以让他们坚持到下一次收成。” 俞剑凌说出他的疑惑:“大将军,下官不明白,倘若这名胡县令真有这份能力,并且也尽到了作为一名县官的责任。” “江北下暴雨的时候,他怎么没有加固堤坝,或者提前组织百姓撤离?” “反而眼睁睁地看着灾难摧毁黎阳县大部分地区,带走那么多百姓的生命?” “灾后他也没有立即展开救灾行动,反而紧闭黎阳镇大门,等到我们来了,他也只会听从命令去赈灾,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主动。” 白明微问:“胡县令是几品官?” 俞剑凌很是疑惑,但也认真回答:“朝廷直派正七品命官。” 白明微又问:“黎阳县驻军校尉几品?”俞剑凌回答:“正五品。” 白明微再问:“县衙捕快和衙役共多少?” 俞剑凌很无奈:“不足两百。” 白明微没有言语。 俞剑凌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问题出在驻军!” 白明微点头:“有人在黎阳县擅改河道,胡县令无法阻止,甚至都没敢上报朝廷,可以看出他的权力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 “被改道处分外狭窄,再高再坚固的堤坝都没有用处,加固堤坝并不能解决问题。” “而就算他能知晓灾情可能会发生,驻军要是不配合,短时间内带着不足两百人去疏散数万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更何况今年有着丰收的兆头,比起田地里即将装满仓库的粮食,胡县令的话谁会在意?百姓第一个就不会听。”“灾后他不行动,反而等到我们来了,才把准备好的一切呈上来,帮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灾情,也说明他的行动受限,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一个县令能被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鼻子骂昏官而不敢反驳,在驻军不配合的情况下,他的那点权力能做什么?” 俞剑凌深深叹了口气:“举步维艰,无能为力。” 白明微道:“正常情况下,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一部分人兢兢业业,一部分人得过且过明哲保身,还有一部分人汲汲营营不择手段。” “但是当那个地方的人,明哲保身和不择手段的占了大部分,那么做事的那部分人,将会处处受到掣肘,纵使有十八般武艺,也对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 俞剑凌很是赞同,随即询问白明微:“大将军,您决定怎么办?”白明微伸手,俞剑凌很快把册子递到她手上。 她仔细把上面的信息看了一遍,只是思索片刻,她便做出决定:“赈济水灾三件大事,放粮救命、疏通河道、安置灾民。” “黎阳县不是上游,洪水泛滥的源头不在这里,所以我们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放粮与安置上面。” “首先就是放粮,黎阳县仓储虽然足够,但我还需要增设社仓,向有能力的人募捐钱粮、药材与生活所需。” “其次就是安置灾民,目前的情况只能是暂时安置,在洪水没有褪去时,无法做长远计。”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只靠官府赈济,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让他们暂且保命,却对无法保障他们的日后生活。”“所以我决定让灾民以工代赈,先修建一座桥再度连接陵江支流的南北两岸,等到灾情洪水褪去后再行清淤疏理、筑堤建坝。” “而他们能得到的,就是果腹的食物,防疫的药材,以及灾情过去后,能够被种到地里的种子。” “倘若是外地户籍逃荒至此的,他们也可以正常参与以工代赈,灾后他们若想留下,可以让他们落户本地。” 俞剑凌连连点头:“我赞成大将军的想法。” 白明微道:“要开设社仓,需要富户支持;而要推行整个救灾计划,官府人手不够,则需要驻军的支持。” “社仓这边,我来处理;而驻军的调任,七哥会携旨而去,到时候还请世子帮助七哥。” 俞剑凌连忙应下:“一切都听从大将军的安排。” 白明微默然片刻,继续开口:“倘若这些计划进行得顺利,那么救灾章程算是完成三之有一。” 俞剑凌不解:“大将军,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救灾计划,下官认为也很完善,大将军何出此言?” 白明微道:“相信世子明白,一件事做十分的准备,最好的结果也就完成七八分。” “倘若我们不做更多的准备,是无法取得十分的成果。纵观历朝历代,救灾从来都是一项极为困难且复杂的事情。” “就拿赈灾粮食与款项来说,层层拨放,最后到灾民手中就所剩无几。” “以上那些普通的流程,最好的结果都只是能保证灾民多活一段时日,根本无法彻底解决问题。”“但就算如此,我们也必须要推行,因为他是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参与救灾的官员所实践出来的流程,自有它被传承下来的道理。” 俞剑凌陷入沉默,最后还是赞同了白明微说的话。 他问:“如此来说,这次的赈灾,应当还有更大且隐蔽的困难。” 白明微点头:“正是如此,这也是不论何种灾情都会遇到的,且几乎无法彻底解决的。” “所以以往赈灾,没有哪个官员敢奢求完美,做到五六成,已经是极好的了。” 俞剑凌问:“大将军指的是赈灾过层中的贪污腐败问题?” 白明微摇头:“这还只是小问题,哪个粮仓没有老鼠?谁能杜绝得了人的贪欲,更何况是能以权谋私那些人的贪欲。” “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们像历史上发生过的那样,只能做到尽量规避,却无法彻底避免,所以我们要接受这些事会发生的可能性。” 俞剑凌很难不赞同白明微的话,同时也对白明微的清醒和理智钦佩无比:“这些经验,怕是白相早已和大将军说过吧?” 白明微点头:“的确如此,我出发前曾与祖父谈过。” 俞剑凌虚心求教:“大将军,下官还是不明白更大的困难和挑战是什么,请大将军明示。” 第1134章 土地,才是一切矛盾的根源 第1134章 土地,才是一切矛盾的根源 白明微盯着这一大堆册子,没有直接给出俞剑凌答案。 她问:“世子好好想想,会是什么问题呢?” 俞剑凌顺着白明微的目光,看到摆了满桌的册子。 他思索了许久,随即答出两个字:“土地。” 白明微点头:“没错,土地。” 接着,她缓缓说道:“我们能做到的极限,就是保证百姓能够活着熬过这次的灾难,拨银子帮他们重建家园。”“但是民以食为天,想要活得更久,他们需要食物,而朝廷没办法为他们提供一辈子的食物。” “他们想要解决食物问题,就必须拥有食物来源,而庄稼长自地里。” “但整个黎阳县,整个江北,甚至是整个东陵,拥有土地的普通百姓,没有几个,他们基本都是佃户。” 俞剑凌声音沉重:“要是他们租不到田地,那就没办法种粮食……” 白明微点头:“是啊,没有自己田地的百姓,连命都被地主攥在手里。” “而这次的大水,淹没了几乎所有的田地,在耕种期来临之前,被清淤恢复的土地少之又少。” “大多数百姓根本租不到土地,就算租到了,佃租也高得离谱,一年到头辛苦下来,没有一顿能够吃饱饭。” “更何况大水带走了无数的劳动力,像我们在路上遇到那些失去亲人庇佑的孩子,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说到这里,白明微沉静的目光落在窗外。 淅淅沥沥的小雨,仍旧下着。 不知道何时才会歇止,就像这一次的灾民,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一样。 白明微继续道:“祖父穷其毕生,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保证百姓能有播下的种子。” “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土地,他没办法分给百姓,这个世道,想从富人口里夺食,太难了。” 俞剑凌想了想,随即眼睛一亮:“下官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大将军可愿一听?” 白明微颔首:“说来听听。”俞剑凌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减免赋税这种惯常使用的方法,更何况眼下国库空虚,下官不认为朝廷愿意在赋税上做更大的让步。”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俞剑凌,用极为从容平和的姿态,等待俞剑凌提出建议。 俞剑凌感受到白明微的尊重与正视,心底不免有些紧张。 毕竟要不是太后是他姑姑,谁愿意这般认真地听他说话? 但他还是磕磕绊绊,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们可以这样做:以工代赈的范围,仅限于涉及民生的部分,比如说江流、道路、居宅地界。” “至于那些拥有土地的人,他们想要让土地恢复原样,给他们带来持续的收益,那么他们就需要人手清淤。”“我们可以摒弃以往的做法,不组织百姓劳动力去帮助清淤,他们得自己出银钱,或者以减免佃租的方式做报酬。” 说到这里,俞剑凌观察了一下白明微的神色。 见白明微没有反驳他的想法,心底有些激动。 他强装镇定,以较为平缓的语气,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 “百姓有了能活命的报酬,就有了动力和盼头,做事必定勤恳,清淤的速度也会大大提高,如此就有更多的田地可耕种。” “此外,还能减轻朝廷的赈灾压力,也能够让需要银钱、或者是想要得到佃租减免的百姓能够有谋生的条件。” 俞剑凌语气越来越激动:“倘若这样都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那就给更多的好处。”“比说在耕种之前,百姓能为多大面积的田地清淤,那么接下来一年,他不用付佃租,也能在自己清理出来的土地上耕种。” 白明微问:“那么那些田地少的人,出不起银钱,也没有多余田地租出去的人,他们怎么办?” 俞剑凌当即回答:“这说明他们田地不多,自己清理即可。” 白明微又问:“这次的灾情,死伤无数,一部分田地会变成无主之田,这些田地怎么处理?” 俞剑凌忽觉毛骨悚然:“倘若如同以往那样,收归公有,那么死的人越多,官府得到的也就越多,这很可能会……”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旦无主的土地收归公有,那么可能会因此有更多的人死去。白明微望着忽然变得有些不自信的俞剑凌,诚恳开口:“俞世子的方法很好,但土地从来都是一件无比复杂的事情。” “首先,这种亏本的买卖他们未必会做,他们拥有雄厚的实力,来承担他们的损失。” “百姓想要报酬,那好啊,那些田地他不用清理了,不清理的话百姓就没地可租,到时候百姓只能妥协。” “其次,一般拥有大量土地的人,都有着权势背景,背后牵扯着复杂而庞大的利益网。” “就算他们同意,但是等到淤泥被清理,他们食言而肥,百姓找谁说理去?” “到时候就算九殿下,也未必能压制那张网,命令他们遵守诺言。” 俞剑凌苦笑:“所以,说来说去,都是无权无势的百姓承受所有事情带来的不利后果,他们永远处于被动。”白明微点头:“千百年来,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办法解决,土地不仅是一个国家的疆土,更是很多人生钱的法宝。” “别的国家动了疆土,那么就会被举国抵御;倘若有人动了法宝,他们也会倾力反击。” “你的办法不是没有人想过,但根本没有人能够做得到,哪怕我祖父在民间声望这么高,他也从未能解决这个问题。” 俞剑凌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那怎么办?让百姓等死么?” 白明微勾唇一笑,那笑容透着自信,以及魄力。 很显然,她不像俞剑凌,短短时间的心态就经历了千变万化。 她从头至尾,都沉着而冷静。 第1135章 我就是要开这个先河! 第1135章 我就是要开这个先河! 她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切的根源就是利益。” “这世上本就不公平,就好比你我生于簪缨世家,生下来就衣食无忧,而有的人连活下去都是奢求。” “富人通过压榨穷人积累财富是为富不仁,穷人通过抢夺或盗取富人的财富何尝不是一种错误?” “富人没有必须救济穷人的义务,穷人也没有必须得到富人帮助的权利,我们应当接受这种不公平。” “倘若我们能在保障富人利益的前提下,也让穷人获得利益,这就是一举两得的和平方法。”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所以,我们的着重点不是要想着怎么从富人嘴里抢肉分给灾民吃,而是要让富人给得心甘情愿,灾民拿得心安理得。” 俞剑凌当即就摇头:“这怎么可能?这实在是太难了。” 白明微自信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俞剑凌大惊:“莫非大将军已有办法。” 白明微颔首:“是有那么些个办法,但也不成熟。” 俞剑凌问:“下官实在好奇,还请大将军明示。” 这时,白明微问:“你怎么看待商人?” 俞剑凌脱口而出:“唯利是图的有钱人。”白明微意味深长地道:“解决方法就在其中。” 俞剑凌已经被吊足胃口:“大将军,求求您行行好,别卖关子了好不好,下官真的很好奇。” 白明微徐徐说道:“自古以来,不管是皇族、贵族、士族,甚至是平头百姓,三教九流之人,都看不起商人,觉得商人唯利是图。” “再加上这些商人的财富力量,撼动了达官贵族的利益,所以一直受到达官贵族的压迫,以至于商人不仅没有被认同感,甚至地位还比较低。” “他们想要跻身上流的唯一方式,就是依傍官员,通过与官员攀瓜葛的方法,寻求到靠山以及获得他们梦寐以求的权力。” “九品的小芝麻官,尚且有富商富户巴结,足以见得他们有多渴望得到金钱以外的东西,这也导致了官/商勾结的事情常有发生。”俞剑凌忍不住开口:“正是如此,玉京城的那些商贾富得流油,我们没享受到的,他们都享受到了,但却连我这样一个纨绔,他们都得毕恭毕敬,小心巴结。” 白明微点头:“倘若我们改变这一现状,让他们有机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他们就会心甘情愿把肉分给灾民吃。” 俞剑凌大骇:“大将军,你不会想让给这些商人官做,让这些人有机会跻身士族吧?您真的是疯了,纵观东陵历史,就没有商人做官的先例。” 白明微扬眸,沉静的双眸燃烧着火焰: “以前没有的事,以后就不能有么?以前如此,便就应该如此么?我就是要开这个先河!” 俞剑凌很快就反驳她:“你没有这个权力,朝廷也不会允许,这件事根本行不通。” 白明微笑意未变:“我的确没有,但是有人有。” 俞剑凌倏然睁大双眼:“你指的是,九殿下?!” 白明微默然不语。 俞剑凌急得口不择言: “你这个女人,真的疯了!你可知九殿下一旦牵扯进这样的事情中,为东陵开这个先河,那得是多严重的后果?” “早知道你这么疯,我就不应该来这趟江北,现在掉进这泥淖里,甚至会连累整个俞家!你真是太疯了!太疯了!” 白明微耸耸肩:“俞世子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你?” 俞剑凌惊恐万状:“你就是想拉我下水!拉俞家下水!现在我知道了这件事,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通风报信,把你的这不安分的小火苗熄灭;要么就帮助你们隐瞒,甚至协助你完成这件事。” “我要是选了前者,那就真可能断了灾民的生路,看到灾民的情况后,我怎么能昧着良心做?” “可要是我选择帮你,到时候你先斩后奏,今上迫于压力同意,那些被触及利益的人,势必要反扑,俞家也会被牵连!” 说到这里,俞剑凌甚至骂了起来: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亏我还那么敬重你,为你鞍前马后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然陷害我!” 这时,白瑜走了进来。 见到情绪激动的俞剑凌,他轻声安抚:“俞世子,稍安勿躁,明微不是那个意思。” 俞剑凌更是激动:“我又不傻,她什么意思难道我不知道?难道我分析的没有任何道理?” “既然这里没外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倘若九殿下真的做了这件事,势必要卷入可怕的权力漩涡,你们……疯了!” 白明微笑道:“世子分析的,一字不差,然而这并非我的初衷。” 俞剑凌反问:“你的初衷是什么?!就算是为了百姓,这么危险的事情也不能做!” 白明微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之所以和世子说这么多,并且开诚布公,毫无隐瞒,并非给世子做套,想拉世子下水。” 俞剑凌冷哼:“让我听听你有什么解释!” 白明微不慌不忙:“我想要帮助这些灾民,也想保护涉及到的富户的正当权利。” “所以我才想到了这些前无古人实例的办法,从根源上去解决问题。” “但我也知道这件事的难度,所以需要伙伴来陪我冲锋陷阵,去开那史无前例的先河。” 说到这里,白明微掷地有声:“这不是与权势的硬碰硬,也不是野心勃勃想要青史留名,更不是想通过此事为九殿下沽名钓誉,争得富商支持。” “而是给江北其余诸县一个参考实例,更是帮助江北不计其数灾民争取一条他们存活概率更高的道路。” “甚至还能给后人留下一个成功实例,以帮助后世百代因天灾而断了所有生路的人。” 俞剑凌听完,久久沉默。 他忽然笑了:“你就是个疯子!野心勃勃的疯子!成为东陵首个女大将军还不知足,你还想开这样的先河?” 白瑜正欲开口,白明微抬手阻止了他。 过了一会儿,俞剑凌敛住一切神色,无比郑重地问: “为什么是我?这次随行的这么多人,也有支持九殿下的势力,为什么是我?”白明微的回答,也很坦诚:“因为你是太后的侄子,定北侯府的未来继承人。太后心系天下,定北侯府祖上立下战功赫赫,乃不世英雄!” “就算你们受形势所迫,不得不收敛锋芒。但我相信,世子的心中,藏着一团不为人知的火焰,那便是恢复祖上的荣耀。” “为何令先祖能青史留名,受世人敬仰,不是他们有多能打仗,而是因为他们曾经为了什么而战。” “倘若世子能助我等完成这件事,帮助千千万万的灾民,就算现在世人不认可,但在千百年后,在我们自己的心里,何尝不是一种壮举?” 说到这里,白明微停顿一下,随即开口: “最重要的是,世子背后的势力能够让这件事更顺利,” 俞剑凌又是一阵沉默,随即似笑非笑。 那样的神色气度,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他道:“我以为,我的表现已经让你觉得,你拉拢了我。不曾想,你竟然还煞费苦心,和我说出这番话?” 白明微自信一笑:“我曾边关行军,我知道什么叫下属,什么叫派系,什么叫亲信,也知道什么叫做志同道合的盟友。” 俞剑凌反问:“那这算什么?你想让我做你的朋党,还是亲信?” 白明微斩钉截铁:“俞世子,是志同道合之人。” 俞剑凌闻言,忽又笑了起来。 但他没有答应,只是道:“事关重大,我不能拿整个俞家来赌,你想让我帮你,就要让我看到这件事的可能性。” 白明微扬唇,没有任何讶异之色。 很显然,事情在她的意料和掌握之中。 “一言为定。”白瑜见状,望着熠熠生辉的白明微,轻轻笑了起来。 恰此时,成碧匆匆来报:“小姐,出事了,秦大人不知道发什么癫,跑去城门口晃荡,结果被流民下了毒,现在命悬一线!” 第1136章 当然是故意的,意在引蛇出洞 第1136章 当然是故意的,意在引蛇出洞 “被流民下毒?” 白瑜和俞剑凌异口同声询问。 很显然,两人都十分诧异。 白明微面无波澜:“找人紧急处理了么?” 成碧颔首:“事情发生后,奴婢迅速给秦大人喂了保命的药,并吩咐人把秦大人抬了进城找大夫诊治。” 总而言之,就是目前还死不了。 白明微又问:“那名流民呢?” 成碧回答,声音有些急切:“秦大人的护卫护主心切,钱大人等人也因此怒不可遏,现在怕是已经闹起来了。” 俞剑凌低声咒骂:“真是一点都不省心!” 他指责成碧:“你这丫头也是,白白跟了大将军那么久,报信这种事怎么还亲自来?就不会让衙役走这一趟?” “你是大将军身边的人,有你在那里他们尚且有所顾忌,你若不在,谁能弹压那几名官员?” 成碧垂下头,没有做任何解释。 白明微当机立断:“世子,麻烦你去看一看秦泽,务必让大夫尽力救治。” 俞剑凌闻言,当即点头:“是,大将军。” 白明微吩咐成碧:“你跟在俞世子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成碧应下:“是,小姐。” 白明微看向白瑜:“七哥,我们去城门口。” 兄妹俩立即走向城外。 白瑜边走边说:“灾民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下来,终于对朝廷产生一点点信任。” “现在出了这种事,要是处理不好,不仅让你先前的功夫白费,还能加剧矛盾的升级,到时候救灾计划就更难施展了。” 白明微从容不迫:“那位秦泽被我派去收集黎阳镇富户的信息,如今却出现在城门外,还险些丢了一条命,自然是故意的。” 话音落下,白明微轻唤一声:“阿六。” “姑娘,属下在。” 阿六的声音,就这样响在身侧。 白明微问:“名单都出来了么?” 阿六恭敬回答:“回姑娘,都出来了。” 白明微颔首:“给我吧。”她伸出手,一张小纸条落在她的掌心。 白明微展开小纸条看了一眼,随即吩咐:“九殿下应当快到了,你去接应一下,务必要保证九殿下的安全。” “是,姑娘。” 风中传来阿六的声音。 与此同时,小灰貂跳到白明微肩头。 白瑜笑了:“我就说,你纵容秦泽他们这么久,必然是有用处的,如此说来,他们开始发挥作用了?” 白明微挑唇一笑:“那是自然。” 白瑜有些不解:“这次我却猜不到你想要做什么了。” 白明微解释道:“就在刚刚,我有了孟子昂的消息。” 白瑜诧异不已:“什么?”白明微很肯定地告诉他:“就在刚刚,我收到了关于孟子昂的消息。” 白瑜很是疑惑:“但我们的人,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你是怎么……” 白明微缓缓把真相告诉了他: “消息是风军师给的,他知晓我此行需要精通水利的人,于是便在我出发之前,就帮我留意孟子昂。” “适才有消息传来,疑似孟子昂的人就在黎阳县境内。我查看了七哥和俞世子整理的信息,综合风军师给的消息,推断出孟子昂就在这群流民当中。” 白瑜恍然大悟:“所以秦泽去城外晃荡,是你故意安排的?” 白明微摇头:“秦泽几人被安排参与这次的赈灾任务,只是秦丰业丢进来的几颗老鼠屎。” “想要坏事,他们还不够资格,所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添堵而已。” “眼下官民的关系如此紧张,他们必然也嗅到了味道,就算我不安排,他们也会想办法搞小动作。” 白瑜意会:“所以,你只是放任。” 白明微点头:“我告诉看着秦泽几人的暗卫,对他们稍稍放松,事实证明,他们早就按捺不住了。” 白瑜笑道:“所以,你想利用秦泽引孟子昂现身。” 白明微点头:“当初秦家害得孟子昂家破人亡,不仅抢夺了孟子昂的前途,甚至还毁了孟夫子的名声。” “这笔仇,孟子昂怎么可能算了?势必对每一个秦家的人恨之入骨。” “只要把秦家的人抛出去,带着仇恨的箭就会射过来,顺着出箭的方向,自然能找到射箭的人。” 小小的黎阳镇,并没有多大。 两人说到这里,便已经来到城外。 此时,聚集在城门口的流民,以及维护秩序的衙役剑拔弩张。 而秦泽一/党/的官员与秦泽的护卫,正气势汹汹地想要对伤及秦泽的流民偿命。 “卑贱的东西!你竟敢对朝廷命官出手!本官不仅要让你偿命!还要让你全家陪葬!” 护卫拦在那名流民面前:“大人,请您冷静,一切等大将军来了再做处理。” 秦党官员上前推攘护卫,毫无朝廷命官的该有的仪态:“少拿白明微来压本官!” “这刁民毒害朝廷命官板上钉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别说白明微来了,就算天皇老子在这里,也得讲律法!”“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像他这种活着都浪费粮食的下贱之流,胆敢毒害秦大人就是十恶不赦!死不足惜!” “让开!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卫,要是你再包庇这个贱民,本官连你一起处死!” 护卫岿然不动:“还请大人稍安勿躁,孰是孰非,自有大将军决断。” 几名官员见护卫毫不相让,于是仗着人多,直接动手:“抓起来!连这个包庇凶手的东西一起!” 命令刚下,秦党的护卫当即就抽刀一拥而上。 那名护卫依旧挡在流民面前:“钱大人,没有大将军的命令,你不能这样做!” 钱姓官员冷笑连连:“你的意思是,本官比你还不够资格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阻止本官!”说完,他目露凶光:“格杀勿论!” 秦党的护卫霎时出手,现场一片混乱。 衙役不敢掺和,流民蓄势待发。 眼看就要引起一场不小的骚乱。 “干什么,都住手!” 白瑜一声低喝。 护卫的动作一顿。 钱姓官员根本就不把白瑜放在眼里,他面目狰狞地大喝:“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杀了他们!为秦大人报仇!” 数名秦党护卫同时扬刀,往白明微那名护卫以及那个流民袭去。 “铿、铿、铿……” 几声清脆的响声,秦党护卫手中的兵刃霎时被折断。 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之中,白明微缓步而来:“都长本事了,是吧?” 第1137章 你,能不能代表国法律例? 第1137章 你,能不能代表国法律例? 不管刚才叫嚣得多厉害,这道清朗的女声刚落,所有人都心房紧收,不敢动弹。 被指毒害秦姓官员的,果然是浑身带毒的那一个流民。 他被五花大绑,躺在护卫身后动弹不得。 秦姓官员如何中毒,尚且不得而知。 然而此事因浑身带毒的男子而起,却引起了白明微的注意。 不过此时,并不是查明男子身份的最佳时机。 在那之前,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白明微缓步过去,只是淡淡一瞥。 “咣当!” 有人拿不稳手中的断刀。 他想捡,可手刚触碰到断刃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竟是双腿太软,再也支撑不住。 “咣咣”几声。 秦党护卫手中的剑,全都坠落在地。 尚且不等白明微走到面前,他们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便是那名最猖狂的钱姓官员,此时也抖如筛糠,如同那拔了牙齿的老虎,再也嚣张不起来。 白明微看了他缠着纱布的脑袋一眼:“看来钱大人恢复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中气十足。” 这名钱姓官员,便是之前被白明微敲得头破血流那位。他的脑袋尚且绑着绢帛,可丝毫不耽搁他作妖。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只是作为秦党最忠实的狗腿子,听说秦泽被流民所伤,顶着昏沉的脑袋就来给主子出气了。 要不然怎么显出他的忠心护主? 面对白明微意有所指的话,他连忙叫屈:“大将军,您可算来了,秦大人他被刁民毒害,现在生死不知!” “我等乃朝廷命官,奉命前来江北赈灾,帮这些流民度过难关!但这些刁民是怎么做的?竟然谋害朝廷命官!”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也显得底气不足。 可说着说着,他的语调变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这些灾民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不是命么?要是我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我们怎么赈济灾民?” “大将军,今日就请您为下官解惑,是不是这些刁民的命,比我等的命还要重要?是与不是?!” 一番话,使得四下一片死寂。 有人忌惮白明微,唯恐惹怒了她。 有人思索着钱姓官员的话,却得不出答案。 赈灾官员与流民,本不该起这样的冲突。 可某些时候,偏偏站在对立面。 眼下的境况,倘若白明微一味偏袒流民,势必要引起官员的不满。 不仅是秦党官员,便是中立的、明哲保身的,甚至是站在她阵营里的,都会因此心寒。 但要是白明微惩治令秦姓官员中毒的流民,那些情绪刚被安抚下去的流民,势必会再度掀起愤怒的浪潮。所以,这本该是一个进退维谷的情况。 然而白明微早在下令放松对秦党的约束时,就已经考虑这个结果。 她早有准备。 她今日就要让大家明白:身而为人,理应受到道德与律法的约束。 若是双方再这样势同水火,除了让情况更糟,什么也改变不了。 深深地看了钱姓官员一眼后,白明微朗声询问:“你们认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此言一出,窃语声四起。 这些声音渐渐不被约束,变得嘈杂,甚至歇斯底里。 有流民怒声询问:“刚刚的情形我们看到了,你们当官的毫不顾忌,想要当众取我们的命!”“我们卑微,我们低贱,所以我们就该死么?” “他是当官的,他有权力,所以就可以喊打喊杀么?” “你们是来救灾的,你们有责任救我们!这些狗官想随意取我们的性命!应当受到重罚!” “既然大将军承诺过,会给我们做主,会救我们于苦难!那就杀了他!让我们看看大将军诚意!” “要是大将军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官官相护!之前说要带我们克服灾难的话!也都是放屁!” 流民七嘴八舌,情绪激动。 饥荒、一无所有,这些都是不安定因素。 所以一个国家想要强大、安稳,上位者就必须藏富于民,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如此便能迎来盛世太平。但现在一场大水夺去这些百姓的所有,他们就成了不安的因素,被愤怒占据理智。 如同那干透的柴火,一点就着。 刚开始不管提出什么样的诉求,渐渐地话语声却变得一致。 “杀了那狗官!为我们做主!杀了那狗官!为我们做主!” 比起民愤激昂的灾民一方,秦党在人数上显得势单力薄。 他们咬死秦姓官员被毒害一事不放,声嘶力竭地主张自己的要求: “我们的命也是命!就算他们是弱者,也该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 一时之间,双方激愤的声音,响彻城门口。比倾天大水还要震耳欲聋。 他们仿佛不知疲倦,嘶喊着、愤怒着……歇斯底里地呐喊,求一个他们自认为的公平道义。 白明微就这样静静地听着。 直到他们越喊越愤怒,甚至发展到想要再度动手。 白明微这才一声暴喝:“好了!” 蕴满力量的声音,霎时压倒激愤与嘈杂。 四下的声音缓缓歇止。 等到现场一片静默,只剩下他们无法平息的粗/重喘/息,白明微这才缓缓开口: “你们的诉求,我都听到了,并且听得十分清楚。” “但是,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是敌人么?致对方于死地,你们得到什么?” 说着,白明微看向钱姓官员:“你得到什么?是公正,还是道义?” 不等钱姓官员回答,她用目光扫视在场的流民: “你们又得到什么?粮食?土地?大水褪去的方法?重建家园的银钱?” 紧接着,她指着钱姓官员:“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这样的话,不该出自一个朝廷命官之口!” “你身上的官袍,不是你用来定义对错与善恶的权力,而是肩负与履行责任的证明!”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每一个东陵人,无关尊卑贵贱,都应当受律法的约束!” “身为朝廷命官更是如此!否则就是知法犯法,滥用职权,以权谋私!” “他若有罪,不该由你心底所谓的公平道义来衡量,而是通过国法,通过证据,去度量他所犯之罪的轻重!”“只有国法律例,才是判断他是否应该偿命的唯一标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越过国法,去夺取另外一个人的性命!” 钱姓官员有些不服:“可他明明就毒害了秦大人!” 白明微没有和他多言,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掷地有声地问了一句:“你,能不能代表国法律例?能还是不能?!” 第1138章 他真正害怕的是,说一不二的魄力 第1138章 他真正害怕的是,说一不二的魄力 这个问题,钱姓官员不敢回答。 国法律例约束着每一个人。 而这个世上,有人行使国法律例赋予的权力,成为衡量对错的使者。 但这个人,绝对不是钱姓官员。 他要是敢说出他能代表国法律例,白明微要了他的命,也不会有人给他喊冤。 于是他选择沉默。 白明微拔高音量,询问适才动手的护卫:“你们呢?!” 秦党护卫跪伏在地上,莫敢言语。解决了这边,白明微把重点放在流民身上。 她指着钱姓官员,大声询问:“是不是他,造成你们现在的局面?” “雨是他布的么?大水是他掀起的么?你们的家园,你们的亲人,是他带走的么?你们忍饥挨饿,饱尝苦楚,是否因为他?” 有流民回答:“但他想要对我们动手!他想要杀人!” 白明微问:“对你动手了么?你代表什么来要求本将军要他的命?” “是你心中那自己都分不清的正义,还是你因为遭受苦难从而对官员产生的愤怒和恨意?” 有流民还想开口:“但他……他……” 白明微朗声问:“他什么?本将军今日就问一句,你们所受的一切苦难,和他有没有关系?” 一语中的。她的每一个问题,都直击症结所在。 把在众问得哑口无言。 见四下再度陷入沉默,白明微说出了她想表达的重点: “钱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江北的赈灾官员,你身上背负的,不止是陛下的圣旨,还有赈济灾民的责任。”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你站在这里,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制造问题!明确你的职责,不要插手与你不相干的事!” “我知道你对秦大人的遭遇很愤怒,但是能定义谁应当承担多少责任的,是东陵律法!不能是你,也不能是我!” 钱姓官员哪里还敢置喙。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只是“律法”一顶帽子,便让他有所忌惮。 更叫他忌惮的,则是白明微那说一不二的手腕和魄力。 他可以不把律法当回事,但是他要顾忌白明微,不能让白明微用“律法”这顶帽子压死了他。 见钱姓官员不吭声,白明微把目光投向流民。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我想,你们要清楚,这一次让你们失去所有的,是那一场大水。” “而我们,是朝廷派来解决你们问题的人,是决定你们能否活着克服这场灾难的人,也是帮助你们重建家园的人。” “我们双方可以有地位上的悬殊,立场上的冲突,但绝对不是这种你死我活的仇视,我们绝对不是仇人!” “倘若你们把所有的怨愤都记在我们身上,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非要我们付出性命的代价!” “我就问你们,问题它能不能因此被解决?”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开口,“我只想让你们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我们是你们的希望!配合我们赈灾,就是为你们自己铺下活路!” “要是我们一个二个都死了,谁安排赈灾粮?谁下发赈灾银?谁帮助你们活下去?!” “就算你们失去了所有,倘若这个人不是造成你们苦难的人,他就不该因你们的怒火而死!” 一番话,掰/开了揉碎了讲。 流民这边,也无话可说。 不管朝廷曾经如何欺压剥削他们,但这次的灾情,也的确不是眼前这名官员造成的。 而赈灾官员,原本就是来帮助他们的人。倘若没了这一批,朝廷依旧愿意指派下一批,可他们还能等到下一批官员的到来么? 杀了赈灾官员,就是断了他们的活路。 要是这个道理都不明白,那他们是真的等死了! 此时此刻,不管对白明微这番话是否服气,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克制怒意。 见双方都不再说话,白明微这才开口,询问事发的经过:“怎么回事?秦大人怎么受的伤?” 钱姓官员脱口而出:“是他毒害……” 白明微淡淡一瞥,钱姓官员立即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受命注视那名男子的护卫单膝跪下,描述了事发经过: “大将军,适才秦大人来巡视施粥情况,路过这名男子时,撞翻了男子的碗。”“男子想要捡起,却被秦大人一脚踢飞,甚至还揪着这名男子的衣襟,对男子言语侮辱。” “可紧接着,他就痛苦地倒地抽搐,口吐黑血!属下等一看便知中毒,当即就把秦大人送去给大夫诊治。” “而属下则留下来,看守这名男子。紧接着,钱大人便来了,想要杀了男子,为秦大人讨公道。” 白明微当然知晓,事实不像护卫说的那么简单。 然而她没有点破,而是看向那些一度义愤填膺的流民: “你们还有什么补充么?倘若这名护卫说的有遗漏,请你们如实补充,本将军一定会依法处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面面相觑。可是谁也没有站出来补充。 “事实就是如此,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对,就是这样。” “我们都看见了,和他说的一样。” “……” 白明微闻言点点头,随后看向钱姓官员:“东陵律法,官员无故对百姓进行殴打、辱骂等欺压行为,应当如何处理?” 钱姓官员冥思苦想,许久才磕磕绊绊地回答:“按情节严重程度,罚俸,杖、杖责……” 自始至终都在观望的白瑜,朗声补充:“视情节严重程度,罚俸五个月至一年不等,杖责十棍!” 白明微又问:“官员诬陷平民犯罪者,如何处罚?” 钱姓官员重重一颤。白瑜再度朗声开口:“视情节的严重程度,罚俸一个月至一年,杖十棍!” 白明微还问:“百姓伤及官员者,当如何处置?” 白瑜高声回应:“视情节严重程度,杖二十至五十棍不等!” 白明微点头,随后掷地金声:“刚刚白大人念的,是东陵先祖一字字写进律例中的条文!” “它们属于国法,约束每一个东陵人!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它不分尊卑贵贱,对所有东陵人一视同仁!” “适才钱大人问赈灾官员的命是不是命,本将军现在可以认真地回答,国法保护每一个东陵人!” “在国法面前,每一个灾民的命,也都是命!倘若有人危及到灾民的安全与性命,那他必定受国法的制裁!” 第1139章 这样的反应,有异常 第1139章 这样的反应,有异常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说简单点,那就是不论谁犯错,本将军都会依国法办理!在本将军这里,官员不可仗势欺人,百姓不可以为自己是弱者,就能肆意妄为,伤害他人!一经发现,决不轻饶!” “当然,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本将军念在大家受了诸多苦楚,会对大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行为法外开恩,倘若发生作奸犯科、伤人性命之事,必定严惩!” 最后,白明微向大家总结: “今日之事,本将军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和说法。秦大人侮辱百姓在先,罚俸一年,杖十棍!”“钱大人在没有弄清事实的情况下,意气用事,险些伤及百姓性命!罚俸一年,杖十棍!” “秦大人的棍刑,待他伤势有所好转,由衙役执行!钱大人的棍刑,立即执行!” 话音落下,白明微的护卫便已将钱大人双臂架住,按在地上。 这时,另一名护卫提着刑棍走过来,毫不犹豫地抽打在钱姓官员臀部。 一下。 两下。 三下…… “啊——!” 现场响起钱姓官员惨烈的叫声。 流民看着钱姓官员臀部渗出血,逐渐血肉模糊,一双双眼睛,满是炙/热的火焰。 直到钱姓官员昏死过去,臀部被那触目惊心的鲜血浸染,他们的怒气,仿佛宣/泄了不少。 要说适才是克制的平静。 那么此时,是怒火发/泄后的平静。 白明微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即吩咐秦党护卫:“带下去。” 昏死过去的钱姓官员,脑袋上还顶着伤,此时臀部又挂了彩,不可谓不惨。 而白瑜也明白了,明微始终没有对秦党官员下手的原因—— 与其在被他们挑衅时,不痛不痒地打一顿,倒不如现在这样,拿到他的错处,当着百姓的面惩罚。 百姓看到仗势欺人的官员被打,亲眼看到这血淋淋的场景,他们才更相信明微是真的在护着他们。 同时也杀鸡儆猴,以此震慑那些不把百姓的命当回事的官员,但凡欺压百姓者,就是这个下场! 当然,不管什么事,都要做到公平公正。 官员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百姓这边也要处理,以此告诫百姓,不得仗着弱者身份,无视律法的存在。 以此震慑那些,同样视人命为草芥的灾民。 果然,下一刹那,白明微便开口了:“秦大人如何?性命是否得救?” 刚来到现场的护卫当即跪下: “在大夫的救治下,秦大人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被毒烧了喉咙,怕是得有一段时日无法说话。” 白明微点头,随即看向那带毒的男子:“按下去,杖二十棍!” 那名男子不为所动,根本没准备为自己辩解。两名护卫走过去,当即就要按住那名男子。 “住手!” 忽然,那名男子低喝一声。 白明微问:“你有何话要说?” 他冷冷道:“别碰我,碰我就会像那姓秦的一样。” 白明微挑眉:“哦?这又是为何?说来听听。” 那男子默不作声,不愿意再开口。 白明微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即伸手过去。 男子终于再度开口:“我身上带毒,碰到就会中毒,不信的话,来试试。” 白明微做了个手势。 一名暗卫伪装的护卫立即走过去,把手按在男子的脖颈。 刚触及肌肤,才不过片刻时间,暗卫便口吐鲜血,应声倒地。 在众惊声一片。 饥饿时他们神情麻木,目光呆滞。 饱腹时,他们都有了思考能力,也对死亡威胁更为惧怕。 见状纷纷退开,惊恐万状地看着那名男子。 “怪不得这个人从来不与我们产生交集,原来是个毒人!” “好险好险,还好他没有毒死谁!” “太可怕了!” “……” 白明微立即开口:“救人!” 护卫立即把那名暗卫给抬了下去。 与此同时,不知道何时藏到白瑜大袖之下的小灰貂,迅速窜了出去,跳到暗卫的身上,用尾巴轻轻扫着暗卫的口鼻。等到暗卫被抬到更远处,他身上的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也不再承受中毒的痛苦。 原来适才的一切,不过是白明微当众做的戏而已。 为的就是,当众证明那带毒流民的“无辜”。 见状,她缓缓开口:“原来你是身上带毒,所以才使得秦大人中了毒。” 男子一言不发,根本不理会白明微的话。 而这时,有人为男子求情: “大将军,这么说来,他不是故意的,既然如此,就饶了他这一次。” 有部分人立即附和:“请大将军饶了他这一次!” 但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这么危险的人,就放在我们身边,在他伤害下一个人前,必须严惩!” 有人反唇相讥:“这话不对,他在这里躺了好几天了,根本就没有伤害任何人!” 双方吵了起来:“以前没有伤害任何人,不代表以后不会伤害!你这么好心,你和他一起得了,顺便用他吃饭的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可开交。 白明微依旧静静地听着,半响才开口表示: “本将军说过,我们所有人都受东陵国法的约束,是否惩罚他,不在于你们,也不在于本将军,而在于国法。” 顿了顿,她说出了给男子的惩罚决定:“你自身带毒,秦大人不知情而触碰到你,实属意外。” “但你明明可以像刚才一样提醒秦大人,你却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秦大人中毒,不难说明你因他的欺凌而生恨,想要让他吃到教训!” “念在他有错在先,你的行为也算情有可原,本将军决定对你从轻处罚。” “然而不论什么原因,意图伤害别人的性命,都属于犯罪范畴!每个人都要为他的行为承担责任,你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白明微吩咐护卫:“杖两棍,小心别触碰他的肌肤,以及任何身体里流出来的东西。” 护卫领命去办,男子依旧沉默。 与其他对这两棍没有异议,不如说对这皮肉之苦毫不在意。 很显然,他的反应十分的异常。 第1140章 先解决这件事。 第1140章 先解决这件事。 就这样,众人再度看着棍子打在男子的身上。 等到两棍打完,男子已经痛得冷汗直冒。 白明微再度开口:“带下去,不能让他与百姓接触,以免发生伤人意外。” 护卫当即用布把手抱住,小心翼翼地带走男子。 整个过程,在众没有任何异议。 这时,白明微也为这件事做了收尾:“我再强调一遍,不论我们是谁,不管我们处于何种境地,我们都应当遵纪守法。” “任何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作奸犯科,伤人害命,就一定受到惩罚!”“同时我依然是那句话,我理解你们遭遇的苦难,明白你们在承受什么,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人,也会尽可能带领大家克服困难。” “但前提是你们能够配合,倘若你们把我们当成敌人,那纵使我们有心帮助你们,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最后,请大家相信我,相信朝廷,你们一定会得到妥善的救济与安置,但也要给我们一点时间来推行赈灾章程。” 说完,白明微冲大家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在她走后,灾民聚集的地方,又变得嘈杂。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味的愤怒。 有人说: “要我说,大将军这样处理没有错,狗官罔顾我们的死活,就应该吃点教训!” “那个毒人也的确伤了人,也该受到惩罚,要是不做处理,那下次有人故意带毒去伤害别人,难道也放过?” 也有人说: “起初我愿意相信她,是看在白相的面子上,她来了之后,把粥送到我们面前,也没护着想要对我们动手的狗官,做事还算公允,姑且就相信她吧!” “姑且?” “等她真的救了我们,我才愿意彻底信任她!” 还有人说: “大将军刚刚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除了他们,我们没别的活路。” “是啊是啊,所以还是先乖乖听话吧,但要是这位大将军不值得信任,那我们也有我们自己活下去的办法!”众人议论纷纷,但最后都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暂且安分守己,配合朝廷赈灾。 而此时,目睹这一切的白瑜开口了:“这下,不管是秦党,还是这些流民,都能安分一段时日了。” 白明微轻笑:“七哥看出我的目的了。” 白瑜点头:“那是自然,你先用祖父的名头,暂且安抚了他们,然后让他们吃到真真切切的粥,给了他们一点希望。” “但你知道冲突必不可免,所以你就默许这件事发生,在引出孟子昂的同时,也借这件事敲打官员和灾民。” “这下官员看到你真会为百姓做主,也就收敛了行为,而百姓们看到你不护着下属,自然也更信服你。” “最重要的是,你告诉他们的那个道理——人人都应该受律法的约束,这句话不论说给谁听,都没有人敢公然因此与你叫板。” 白明微叹了口气:“不论是何种阶层的人,都有好坏之分,官员中有好官,灾民中有坏人。” “从道义上来说,我们理应站在好人的立场去支持他们;但从职责上来说,不论这些流民是好是坏,我们都应该救,而且是尽全力去救。” “只是用主观的好坏来定义一个人,委实不标准;好人被逼上绝路会做坏事,坏人拥有机会也会改过自新。” “所以他们对错与否,不应当由我们来说,而由律法来说;就算律法做不到绝对公平,但至少能约束大多数人。”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眼神倏然变得坚定: “当然我也知道,和生存都有问题的人去谈正义对错是行不通的,生死面前,不管是道德还是律法,都很难约束一个人。”“所以暂且安抚震慑他们后,还需要解决灾情带来的问题,否则今日的事不仅还会再发生,甚至会更严重!” 白瑜道:“有问题,那我们就去解决问题。” 白明微笑了:“七哥说的正是,等会儿我就让俞世子把救灾章程推行下去。” “寻常救灾策略照做,不寻常的那部分,我来解决。先做好一切准备,只等九殿下汇合后,便可以方方面面推行下去了。” 白瑜默了默,随即开口:“明微。” 白明微应声:“七哥。” 白瑜万分郑重:“我不觉得你疯了。” 白明微讶异:“什么?” 白瑜慢慢解释:“俞世子说你疯了,但我不觉得,让商人之流有机会做官,只要他们能解决问题,这个交易利大于弊。”“但同时,我们也得把牢关卡,别让小人得到权力,从而使得他们有机会从百姓身上剥削更多利益。” 白明微笑着颔首:“七哥的话,我都明白。” 白瑜很认真地道:“俞府走的是保守路线,所以他们才会韬光养晦,不显山不露水,明明有太后撑腰,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事,也没有掌朝廷要职。” “所以俞世子他不敢冒险,在听到你的想法后,甚至觉得你疯了。但是在七哥看来,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好的尝试,七哥支持你。” 白明微含笑:“有七哥支持,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 白瑜把话说得那样理所当然:“傻丫头,七哥不支持你,支持谁呢?” 白明微道:“七哥,其实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方法,还有另一层的打算。” 白瑜当即会意:“你指的是准备好的粮食与药材?” 白明微颔首:“正是。这些粮食与药材是我们自己准备的,如果不给它一个合理的来源,就算我们解决了江北的问题,也吃不了兜着走。” “倘若我所提出的,商贾富户可以通过提供粮食、银钱等东西,达到一定数额可获得做官的机会,那么我们这些东西,也就能名正言顺地送到百姓手里。” “同时,我们也可趁此机会,让我们的人获得官职。如此一来,不仅百姓的问题得到解决,我们的势力也能壮大,一举两得。” “所以不管阻力多大,我都一定要开这个先河,是为千千万万受灾的百姓,也是为我们积蓄力量,说不定这些力量,将来能成为我们全身而退的后路。”白瑜忍不住赞叹:“明微远见,七哥望尘莫及。” 白明微笑道:“七哥,你别忙着夸我,接下来还有好多事要做。第一步,我就要去搞定黎阳镇本地的富户。” “阿六已经把名单给我整理出来了,现在我知道哪些人容易击破,哪些人是啃不动的骨头,哪些人又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白瑜立即支持:“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解决他们!” 白明微颔首:“走,我们解决他们去!等解决完他们,再去跟进孟子昂的事情。” 第1141章 他还想把女儿嫁给他 第1141章 他还想把女儿嫁给他 与此同时。 京城这边也不平静。 元贞帝贼心不死,依旧想把令宜公主嫁给萧重渊,以此与西楚联姻,巩固东陵的地位。 这日,他又把萧重渊邀请入宫,商谈联姻一事。 萧重渊盛装出席,却被元贞帝请到了城墙之上。 高高的城墙,可以放眼整个玉京城。 这座有着千年古韵沉淀的繁城,似乎恢复了不少生机。 元贞帝负手,看向节次鳞比的青砖绿瓦,意味深长地开口: “东陵先祖定下规矩,‘天子不登高’,东陵数百年间,传承百位天子,没有几人会站在朕这个位置,放眼如画帝业。” 萧重渊负手而立,袍纹云蔚。 他站在元贞帝身旁,淡声说道:“据本王所知,天子登高,并无什么忌讳。” “人站得越高,就能看得越远,一旦天子想看更远的风景,就会想着修建更高的楼阁,如此便会劳民伤财。” “刘家先祖崇尚节俭,故而定下‘天子不登高’的规矩,以此来警示后人,不得敛百姓之财,以满足私欲。” 元贞帝回眸,看向一身玄衣的萧重渊。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只因身旁这个男人,光看着都令人心悸。 他强装镇定,面带笑意:“摄政王对东陵祖先的规矩都这么清楚,可见与我们东陵有缘。” 萧重渊笑而不语。 元贞帝继续开口:“朕站在这里,不是想盖高楼以观更远的风景,而是想告诉世人,就算朕不站在高楼之上,也依旧能有着长远的目光,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萧重渊似笑非笑:“哦?” 元贞帝继续夸夸其谈:“因为朕的胸襟,不像先祖那般,仅仅局限于双眼可见的东西,仅仅局限于脚下的楼有多高。” “朕海纳百川,慧眼如炬,所以看中了摄政王,也看得清楚,倘若东陵与西楚联姻,究竟会有多少益处。” 萧重渊声音淡到极致:“愿闻其详。” 元贞帝笑意更浓:“首先,东陵与西楚两国疆域接壤,倘若拧成一股,在地理位置上,就有着北拒北燕,南御南齐之优势。”“届时你我二国强强联合,不管是粉碎北燕,还是吞并南齐,都会势不可挡,从此改变天下四分的局面,由东陵和西楚二分天下。” “其次,萧氏一族早被赶尽杀绝,独有摄政王你支撑局面,现在皇位是由与摄政王有着血海深仇之人的亲族坐着,一旦让他积蓄力量,势必会反扑。” “摄政王独木难支,需要一个有着一国背景的妻子,给摄政王提供强有力的支持,而那个最优人选,便是朕唯一的嫡公主。” “娶了令宜,就等于有了东陵做后盾,届时摄政王何须惧怕来自仇人的威胁?等到令宜生下继承人,西楚的皇位又会是萧家的人坐,而不是仇人的亲族之一。” “最后,女人嘛,听话懂事才是重要的,管她多厉害的女人,要是失了原本的温柔似水,那和一块无趣的木头有什么区别?” “令宜倾心摄政王,愿意万事以摄政王为尊。这不比白明微那匹不听话的野马还要有滋有味?” 萧重渊笑道:“陛下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想让本王娶令宜公主?” 元贞帝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摄政王真是个爽快人,那么朕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诚如摄政王所言,朕正有此意,就是想与摄政王做亲,把朕最疼爱的女儿,嫁给摄政王。” 萧重渊挑唇:“陛下说了那么多好处,怎么不说说坏处?” 元贞帝含笑:“这有什么坏处?东陵与西楚联姻,朕只看得到好处,看不到坏处。” 萧重渊眉头一沉:“既然陛下看不到,那不若本王来说一说,本王看到的坏处。” “首先,西楚与东陵联姻,不是强强联合,而是你东陵想要依傍我西楚这颗大树。”“东陵不过打赢了北燕,那又什么可吹嘘的,本王就问一问,东陵目前的国库可满?粮仓可丰?可是兵强民壮?” “本王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去和一个掏空了国库,而且民生艰辛,粮仓颗粒无存的国家联姻。” “其次,本王要是需要一个有着母国后盾的公主,为何不能是北燕公主,不能是南齐公主,而非要是你东陵公主呢?” “本王的妻子要是有着这样一个母国,时不时借点银子,时不时又需要借粮借兵,西楚不就被拖垮了?” “最后,陛下真的觉得,令宜公主温柔可人,宜室宜家?她只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嫡公主,自以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可实际上,要脑子没脑子,要美貌她也就一般般,放在后院连点缀都算不上,本王要来做什么?”说到这里,萧重渊轻笑一声: “陛下,与其在这里挖空心思地想要让本王称呼你一声岳父大人,倒不如想想,是谁在撺掇陛下,非要达成这次联姻不可。” “这是站在你的立场上来说的,令宜是太子的胞妹,不知她会让自己的夫婿帮渐渐老去的父皇,还是帮年富力强的胞兄。” 顿了顿,萧重渊继续道: “倘若令宜真的成为本王的妻子,又顺利生下继承人,本王可决不允许,她利用这个儿子来夺取本王的任何东西。” “但是本王倒是可以利用这个孩子,比如说……杀了所有的刘家人,就留下令宜和这个孩子。” “那么这个孩子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东陵之主,而本王不仅是西楚的摄政王,还是东陵的摄政王,权倾天下。”说完,萧重渊意味深长地看了元贞帝一眼,随后扬长而去。 也不管元贞帝那仿佛能淬出毒的眼神,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 第1142章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第1142章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这个萧重渊!敬酒不吃吃罚酒!” 望着萧重渊远去的背影,元贞帝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冰冷的字眼。 一旁的王公公长叹:“看来,这个镇北大将军已经把西楚摄政王的魂都勾走了呀……” “也难怪,毕竟镇北大将军/长得花容月貌,不仅迷倒了北燕元询不说,连西楚摄政王都成为其裙下之臣。” 元贞帝低声咒骂:“蠢货!那萧重渊是个盲的,他娶妻难道是看脸?” 王公公忙不迭跪下请罪: “陛下恕罪!老奴是个蠢的,想不通西楚摄政王为何那般痴恋镇北大将军,当以为是为镇北大将军那张脸。” 一番话,使得元贞帝陷入了沉思。 既然不是因为脸,那是因为什么呢? 按理来说,萧重渊和白明微在此前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怎么萧重渊竟为白明微做客东陵? 莫非,萧重渊看中了白明微是个将才,因此才借口求娶白明微,从而把白明微娶回去为西楚效力。 又或者说,他们此前早已相识! 白明微啊白明微,怕是早早就背叛东陵了吧? 想到这一点,杀意自元贞帝的双目中迸出。 他冷声吩咐:“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查出白明微和萧重渊的真正联系,倘若让朕查出他们早有渊源,那就……定他白府一个谋逆叛/国的大罪,夷灭他白氏九族!” 王公公躬身领命:“是,陛下!” 元贞帝拂袖,准备离去。 这时,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朕有没有哪位公主,是没有兄弟的?” 王公公眼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情绪,随即恭敬开口:“禀陛下,晋怀公主乃张氏美人所生,年方十五,无胞兄胞弟。” 元贞帝冥思苦想,许久都没有想起王公公提到的这两个人,他索性直接开口询问:“张美人是谁?朕有晋怀这么个女儿么?” 王公公缓缓解释:“禀陛下,张美人在您尚且还是太子时,微服出巡遇到的卖花女,晋怀公主是您的三公主。” 元贞帝恍然大悟:“朕记起来了,原来是她们母女呀,这些年朕怎么都没有见过她们母女?”王公公不紧不慢地开口:“张美人以下犯上,险些伤了韦贵妃,被陛下打入冷宫,晋怀公主则被无子无女的刘美人养在膝下。” 元贞帝沉吟片刻,随即开口:“让皇后下一道懿旨,赐死张美人,再把晋怀记在皇后名下。” 王公公很是不解:“陛下,老奴不明白。” 元贞帝冷哼一声:“萧重渊说得没错,要是令宜成了西楚摄政王妃,那么朕的太子,怕是等不及要坐朕的位置了。” “所以朕要扶持晋怀,让晋怀与西楚和亲,虽然晋怀不是皇后亲生,但记在皇后名下,可享嫡公主之尊。” “皇后下旨赐死她生母,那么她就不会对皇后和太子死心塌地。为了巩固自己在西楚的地位,她只能依傍朕这个父皇。” 说完,元贞帝哈哈大笑。他甩了甩袖子,看了一眼匍匐在他脚下的玉京城,随后昂首阔步地走下城墙。 他为自己英明的决定,自豪不已。 …… 与此同时,萧重渊刚从城墙走下来,便遇到令宜公主。 这位正值妙龄的公主,身着淡黄色华服,脸覆秋香色面纱。 只论气度,雍容华贵不用刻意彰显,也能叫人感受到她那金枝玉叶该有的教养以及仪态。 “见过摄政王。” 萧重渊没有理会,径直越过她便走。 她也不着急,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谈谈如何,摄政王不会吃亏的。” 萧重渊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越走越远。 令宜公主绞紧手帕,她一咬牙追了上去,连仪态都顾不上了。 “摄政王,本宫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畏之如虎,唯恐避之而不及?” 萧重渊停下脚步,声音冰冷得可怕:“没什么,本王只是纯粹地厌恶你。” 令宜公主委屈万分:“本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满腹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是东陵最尊贵的金枝玉叶,本宫哪点不配你?” 萧重渊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令宜公主执拗地站在萧重渊面前。 萧重渊一声低笑:“好狗不挡道,你连好狗都不是。” 说完,他越过令宜公主,扬长而去。 令宜公主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也是一声冷笑:“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说完,她眼睛一闭,忽然软倒在地上。周遭的宫人内侍连忙围上来,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回宫。 她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想用苦肉计陷害萧重渊,让天下人都知道,萧重渊为了白明微,把她伤成什么样子。 再加上她的人添盐加醋散布流言,白明微就会被千夫所指,被世人骂做狐狸/精。 女子戕害同类的手段,翻来覆去无非就这些。 但是用得好,却能把另一名女子毁得彻彻底底。 从古到今,多少人都是这样积毁销骨,她对这种手法,十分有信心。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被抬回宫,捱了御医的一遍针灸,又喝下一大碗苦药,醒来准备询问成果时,却遭晴天霹雳。 “殿下,就在刚刚,晋怀殿下被记到了皇后娘娘名下了。” 令宜公主从来都不是脑子不够用的蠢货,她深谙宫中的生存之道。 听闻这个消息,便很快就参悟了其中的内情。 她颓然地靠在被堆上,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父皇他……他这是要放弃本宫,放弃本宫这唯一的嫡公主……” “你个蠢货,现在才后知后觉么?”话音落下,太子刘昱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他一挥手,屋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待寝宫只有令宜公主时,他站在床前,冷冷地看着令宜公主:“出息!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怎么笑话你么?” “他们笑你蠢!一国嫡公主,堂堂的金枝玉叶,多么尊贵的身份,竟然因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你以为这样做有人会同情你么?他们只会笑话你自甘堕/落,行为下九流!” 令宜公主顾不上失落,听闻胞兄这般数落,她反唇相讥:“怎么,太子皇兄觉得丢你的人了?” 刘昱怒不可遏:“你是本宫胞妹!本该与本宫同气连枝!但是你这下贱行径,连累本宫被人看笑话!” “现在好了,就因为你往那一倒,装成被萧重渊气昏的样子,父皇觉得你不堪重用,马上让晋怀顶替你。” “萧重渊早已把你变成笑话,你还恬不知耻的黏上去,怎么就不能安分一点,别去惹祸!” “但凡你有一点公主该有的骄矜和气度,但凡你不像烟花柳巷那些贱/人一样因争风吃醋而使下流手段,都不会是这般结果!” 说到这里,太子刘昱闭上双目,露出沉痛惋惜的神色: “令宜,你太让本宫失望了!你我是血脉至亲的胞兄妹,你本该是本宫最强有力的助力。” “可事实证明,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宫别无他法,只能顺应时势,把晋怀当成亲妹妹。” “本宫今日过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最好安分守己,要是再给本宫惹祸,本宫必然大义灭亲。” 说完,刘昱甩袖离开! 令宜公主攥紧被子,面纱之下的双眸,噙着泪水。 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开口:“晋怀是么?也配和本宫争!本宫这就让你后悔莫及!” 第1143章 传信这种事,没人比他阿五在行 第1143章 传信这种事,没人比他阿五在行 驿馆。 萧重渊惬意地坐在摇椅上,听着阿五禀报消息。 “主子,我们的人得到消息,太子刘昱刚怒气冲冲地去找了一趟令宜公主,出来的时候怒气未消。” 萧重渊挑唇:“就让他们狗咬狗吧,他们咬得越凶,就越没有精力顾及到小姑娘那边。” 原来,萧重渊之所以去见元贞帝,便是为了找机会说几句挑拨离间的话。 这刘泓倒也不负众望,转手就搞出了晋怀这么一出。现下,这东陵的后宫,可将有好戏可看了。 阿五叹了口气:“刘昱这番作态,不过是想逼令宜公主解决晋怀公主的事情,免得脏了他自己的手。” “令宜公主怕是也清楚,她要是不能帮助刘昱,只会成为弃子,被其他人代替,享受她的一切。” “为了不失去原本的地位以及重要性,她必定会对晋怀下手。而对于刘昱来说,同父异母的可不比胞妹可靠。” “兄妹俩倒是难得达成一致,只可怜了晋怀公主,成为这次斗争中的牺牲品。” 萧重渊却不赞同:“这位晋怀公主却不可怜,因为,蒹葭姑娘会帮她。” 阿五恍然大悟:“原来主子早有打算,这是在为蒹葭姑娘添砖加瓦呀。” 是的,蒹葭。就在刘尧前脚离开玉京城,元贞帝后脚就把蒹葭秘密接入宫中。 蒹葭从他豢养的金丝雀,变成了司膳房的烧火丫头。 紧接着,蒹葭便因为一道菜,俘获了君王的心,从此飞上枝头,成为元贞帝身边的新人。 而这一切,都是元贞帝安排好的。 只因刘尧借着选妃一事筹银,从而惹怒了元贞帝。 而太后与却都站在刘尧这边,元贞帝满腔怒火无处宣泄,便做出了这等“叛逆”之事。 如今蒹葭成为新宠,却在后宫没有任何根基势力,自然要想办法丰/满羽翼,站稳脚跟。 这晋怀公主,便是蒹葭在后宫铺路搭桥的第一战。 作为同样没有任何势力的晋怀公主,必然能与蒹葭合拍。 如此一来,只要蒹葭稍微动动心思,晋怀公主自然能成为蒹葭快速掌握后宫情况的帮手。 而在蒹葭的帮助下,无根无基的晋怀公主,未必就任人宰割。 到时候令宜公主久攻不下,刘昱自然着急。 最后的结果,就是分散刘昱的注意力,使得他没办法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江北之事上。 这就为白明微争取了专心解决江北问题的时间。 所以,长孙焘的每一颗棋子,可都不是白下的。 听闻阿五的话,萧重渊笑道: “你也别为晋怀公主担心,她没有任何势力,却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安稳活到现在,可见有几分本事。”阿五会意:“主子这是为蒹葭姑娘找了一个得力的帮手,只是帮手这么厉害,会不会反噬蒹葭姑娘呢?” 萧重渊淡声开口:“倘若蒹葭姑娘连一个晋怀都搞不定,那么也是她自己能力不济。”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怎么走,走多远,全在于她,我们只是盟友,仅提供合适的协助,其余的事,祸福在她自身。” 阿五躬身:“属下明白了。” 萧重渊当即询问:“小姑娘那边,情况如何?” 阿五毕恭毕敬:“最近的一道消息显示,白姑娘他们马上就能抵达江北,想必现在已经到了。” 萧重渊满面忧色:“到江北了啊……” 阿五轻声劝慰:“主子,您别太担心,依白姑娘的能力,她能处理好这一切。”萧重渊摇摇头:“本王不担心她的处境,也对她的能力给予信任,本王担心的是,当她看到所守护的土地满目疮痍时,她会心疼。” “比心疼更糟糕的,是对既往所发生之事的无可奈何,以及将来不能救下所有人的无能为力。她必定承受着很大的煎熬与压力。” 阿五闻言,没有说什么。 天灾人祸。 在这个世上,与战争一样惨烈的,便是天灾。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尸山血海蹚过来的人,更明白战争和灾难的破坏力。 白姑娘刚经历人祸,现在又去面对天灾肆/虐后的惨状,也不怪主子担心。 最后,阿五思来想去,还是出言安抚: “主子,您若担心白姑娘,不若去江北找她,玉京城有属下在,属下会看好玉京城的情况。” 萧重渊心动,意也动。 内敛沉稳的他,此时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迅速飞到江北。 一声安慰,一碗热粥,以及可以随时递过去的肩膀,都好过小姑娘默默承受。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必,老白相年事已高,五公子不在此道,公孙先生作为西席不便参与太多。” “白府满门妇孺,需要人照顾;朝堂内的风起云涌,也需要人看着。本王留在玉京城,她才能无后顾之忧。” 阿五听了,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 他并未再多说,只是很郑重地道:“属下必定跟紧玉京城中的一切动向,请主子放心。” 萧重渊点点头:“辛苦了,下去吧。”阿五一怔,半响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请罪:“属下失神,请主子恕罪!” 萧重渊面对他的方向,沉默不语。 阿五战战兢兢地解释:“属下知错!” 最后,萧重渊也没有计较,只是挥挥手。 阿五忙不迭退了下去。 他这番失神,却是因为主子的态度。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主子说出这样的话。 似乎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 最明显的,是主子不时挂在脸上的笑容,以及主子言语之中的温度。 但这些都不该是他过问的,主仆之间的界限,他一直坚守。 阿五退下后,萧重渊面对桌案的方向,有几分无奈。小白貂一爪扶额,一爪抱胸,更是无奈。 萧重渊宠溺一笑:“你别露出这副表情,阿五就是把锤子,让他代笔给小姑娘传信是快,但你信得过他传信的内容么?” 小白貂两爪一摊,咿咿呀呀。 好像在问,那该怎么办? 萧重渊曼声道:“我自己写就好。” 说完,萧重渊起身,走向桌案。 刚要坐下,外边却响起护卫的声音:“王爷,元大人有请。” 萧重渊没有理会,握起搁在一旁的狼毫。 正要落笔,护卫的声音再度响起:“元大人说,要与王爷您谈论一纸谶言。” “啪!” 萧重渊把笔搁回去。 他抖了抖袖子,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小白没有跟上,偏着脑袋看向桌上的纸笔。 犹豫片刻,它一爪拿着笔,用嘴咬着纸,“咻”地撞开窗户窜了出去。 不多时,它来到阿五面前。 阿五望着它携带的纸和笔,问:“是主子的命令?” 小白貂脸不红气不喘地点点头。 阿五又问:“写给白姑娘的?” 小白貂依旧点点头,随后又比手画脚。 它拼了老命地表达,一定要在信中提及它对小灰灰的思念之情。 阿五默默地看着它比划,随后接过纸笔,分外认真地开口:“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小白貂见阿五办事向来可靠,它那小脑袋瓜也没有想太多,当即就扭着小肥臀离开了。 阿五用笔戳了戳脑袋,心底还纳闷主子怎么不亲自写。 他想了片刻,随即得出答案:“想来是主子觉得汇报动态这种事太过无聊,所以才会对我委以重任。” 思及此处,阿五豁然开朗:“既然如此,甜言蜜语就交给主子自己写吧,我来把主子的动态一五一十地汇报给白姑娘知晓。”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开始落笔—— 白姑娘,主子近来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唯有今日被元贞帝请进宫一事值得说道说道。 那元贞老儿贼心不死,依然想要主子当他的乖女婿,主子当然拒绝了,只是回程途中,免不了被令宜公主一顿纠缠。 令宜公主热情似火,身娇体/软,主子无法招架,竟被她缠得无可奈何,只得一言不发,任她献尽殷勤。 写到这里,阿五舔舔笔尖,满意地看着写满主子一举一动的信笺。 然后,又满意地用最快的秘密渠道,寄往江北…… 第1144章 十七,这个数字是不是很妙? 第1144章 十七,这个数字是不是很妙? 萧重渊来到院子里,元五早已在桌边等候。 江北暴雨连绵,玉京城却是风和日丽。 秋日的暖阳洒下,照在元五墨蓝色的衣衫上,那暗藏金线的衣料,熠熠生辉。 他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水,看见萧重渊的身影缓缓走近,他半点都不讶异:“摄政王果然知晓谶言一事。” 萧重渊坐到元五对面,缓缓倒了杯茶水。 握着茶杯,他从容而淡然:“本王知晓的谶言有很多,不知道元大人指的是哪一个?” 元五轻笑:“北燕陛下送来圣旨,命我尽快迎娶镇北大将军。我明明可以阻止镇北大将军去江北,但是却没有,摄政王可知其中的缘由?” 萧重渊一言不发,缓缓把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 香醇的茶,索然无味。 他并未牛饮,也没有细品。 对手中的茶水毫不在意。 元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于是,元五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因为,我在保护她。她若真的嫁到北燕,只会被那些野蛮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你知道北燕有一种极为残忍的刑罚么?就是把一个人挂起来,用滚烫的热油浇上去。” “在那个人痛苦万分时,剥下他的皮,把血肉模糊的躯体挂起来示众,这个刑罚,有一个雅称叫做‘点天灯’。”“当然了,除了保护她避免被点天灯以外,我不顾圣旨也要拖延婚期,主要还是因为那道命批谶言。” 萧重渊挑唇:“野蛮人?这个词用得好,元大人,你祖宗和同胞知道你这么形容他们么?” 元五不以为意:“我的祖父是东陵人,我的母亲也是东陵人,我有一半的东陵血统。” “所以我不会像北燕人那么彪悍野蛮,也不会像东陵人这般弱不禁风,用野蛮人形容他们,有何不对?” 萧重渊微微颔首,举杯又呷了一口。 元五回到正题:“摄政王似乎并不在意,镇北大将军与我的婚约。” 萧重渊淡声开口:“早晚都会取消,本王何须在意?” 元五挑起眉头:“摄政王这般想,所以才会对我们陛下要求尽快完婚的圣旨不以为意么?”萧重渊放下杯子,面对元五的方向: “非也,明微不在,本王左右闲着无聊,听听元大人说废话,打发打发时间,也未尝不可。” “只是元大人绕来绕去,半天没有说到正事上去,本王颇觉不耐烦,所以不奉陪了。” 话音刚落,萧重渊便准备起身,却被元五按住手背。 萧重渊低笑:“看来,元大人的功力恢复了。” 元五边说边收回手:“既然摄政王不想听关于圣旨的事情,想必摄政王早已知晓我收到这样一道圣旨。” “不若我们换个话题,谈谈关于镇北大将军的命批谶言,以及各自对这命批谶言的看法,如何?” 两人所落座的,乃是两把藤椅。中间摆着茶台与茶具的,也是竹制小几。 萧重渊闻言,身子向后倚靠,闲适地面向元五:“你说,本王听着。” 元五缓缓开口:“北燕尚巫,巫医、巫师都是北燕不可或缺的人,我们北燕最厉害的巫师,在推演命数方面,与东极真人齐名。” 萧重渊启齿:“然后呢?” 说到这里,元五却并不着急。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闻香品味,风雅如文人雅士。 见萧重渊面不改色,他得出结论:“看来,关于镇北大将军的命格谶言,摄政王的确已经知悉了。” 萧重渊单手支颐,微微侧身靠在藤椅上:“未曾,本王正等着你说呢,要是元大人觉得真相烫嘴,以后再说也行。” 元五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紧了紧。似乎拿不准萧重渊的心思,但却竭力克制不让自己先破防。 他用笑声掩饰心底那不上不下,没有着力点的虚无感,然后镇定且从容地开口: “我出使东陵之前,巫师给了我关于镇北大将军的命批谶言。” “这个秘密,仅有我与祖父知晓,北燕的皇帝陛下都不得而知。而今,我想用这谶言,与摄政王谈一个条件。” 萧重渊反问:“适才元大人说,你是有东陵和北燕的血统,不是纯种北燕人的你,对巫师的命批信几分?” 元五轻声回答:“不说十成十,八/九成是有的。” 萧重渊似笑非笑:“所以,元大人不完全信巫师的命批,所以才想在本王这里,试探出那最后一成是否应当信。”元五把杯盏砸在茶台上:“摄政王果然是个聪明人,没错,我就是想在摄政王身上得到那最后一分不确定的答案。” “摄政王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什么时候开始伴在镇北大将军身边的,我们都心知肚明,就不必过多言表。” “现在从摄政王对谶言的反应来看,这谶言必定是十成十的真了。” “如果我没猜错,摄政王早已从东极真人那里得到关于镇北大将军的命批谶言了吧?” 见元五已经知悉,萧重渊也没有瞒着,而是很坦诚地表示肯定:“元大人所料不差。” 元五双眼一眯:“东极真人命数推演天下闻名,想来我们两人得到的命批箴言,相差无几。” 萧重渊声音淡然:“所以,元大人可以说说你的目的了么?”元五摸摸下巴:“目的?只说我的目的怎么行?要互惠互利,才能实现共赢。” “既然是交易,我就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好处,也要想一想摄政王的好处,如此摄政王才会真心合作,不是么?” 萧重渊叹了口气,却是很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没有朋友?” 元五微怔:“我不懂摄政王的意思。” 萧重渊笑了笑:“你这谈合作的口气,就像是没有朋友的鳏寡孤独一样,说了半天,重点呢?可以开门见山了么?” 元五哈哈大笑:“摄政王可真是幽默风趣。” 接着,他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开口:“镇北大将军,已经十六岁了,距离十七岁,没有多少的时日。” “十七……十七……这个数字,能不能让摄政王心平气和与我谈呢?” 第1145章 可怜的小白貂,终究是承受了太多 第1145章 可怜的小白貂,终究是承受了太多 萧重渊缓缓坐直身子。 他不言不语,但是他的动作,表示出他对这件事的郑重。 “你想得到什么?” 元五敛住笑意,也变得郑重其事:“为什么摄政王不问问,我能给你什么?” 萧重渊的语气,凉薄如雪:“元大人无利不起早,不先知道元大人的目的,本王也不好权衡利弊得失。” 元五拎起精巧的茶壶,给萧重渊的杯子里注水。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他低声开口:“你要镇北大将军,而我要这天下。” “倘若摄政王能不干涉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便与摄政王合作,帮助镇北大将军破解那纸命格谶言。” 萧重渊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他以手抵唇,笑了片刻。 待他笑容隐没,那寒如冰魄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本王觉得,元大人有必要搞清楚两件事。” “首先,明微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所以轮不到元大人相让,更轮不到元大人用她来与本王谈条件。” “其次,本王很听明微的话,会不会干涉你,是否会干涉到你,全看明微心意,本王妇唱夫随。” 说完,萧重渊起身,负手离去。元五望着萧重渊的背影,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然灌上一口。 接着,他也起身进了自己的院子。 屋里,心腹用戎语问:“主子,巫师大人推演的命格谶言,是千真万确的了?” 一抹情绪,在元五的双目之中快速闪过。 他不假思索:“必然是真的,否则萧重渊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心腹会意一笑:“既然是真的,那就好办了,倘若无法让他们自相残杀,那就熬到白明微死,北疆的防线也就不再是牢不可破。” 元五讳莫一笑:“老白相几乎成为东陵的信仰,而老白相倒下后,白明微挑起了大梁,被天下百姓寄予希望。” “这次江北赈灾,倘若不能逼得白明微孤注一掷,等到解决了江北灾情,白明微的声望也会更高。”“到时候白明微一死,白府一时半会儿没有人顶门立户,重振老白相的光辉与荣耀,白府落没是必然的。” “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没了支柱,自然就失去斗志,边防士气低迷、军心不稳,北燕也可一招制敌,吞了东陵这病国。” 心腹面露笑意:“所以不论白明微成与不成,对北燕都是有利无害。” 元五颔首,神色志在必得。 …… 萧重渊坐到桌前,却摸不到桌上的纸笔。 他准备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情,可见元五的那些小动作,未曾在他心底激起任何波澜。 不是他不在意这件事,而是他向来冷静克制。 且通过适才的谈话,他也大致明白了元五的意图。这份洞悉敌意的睿智,使得他半点不慌。 所以此时此刻,还是送信给小姑娘要紧。 “小白。” 他轻唤,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小白貂掀开窗户钻进来,又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他的肩膀上蹲着,开始打瞌睡。 萧重渊拍拍小白貂的脑袋:“这招没用,你别装,你是不是拿走了我的纸和笔?交给谁了?” 小白貂见瞒不过,后腿站在他的肩头,两只小爪爪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 萧重渊无奈:“你要是不说,扣你零食。” 小白嗫嗫嚅嚅半天:咿、呀。 萧重渊大惊:“你给了阿五?还请他帮你写信?!” 小白貂连忙解释:咿咿呀呀。好似在说,我没让他写给那女人,而是写给我家小灰胖子。 结果不管它如何解释,最终还是迎来萧重渊的一记弹指。 “呀!” 小白貂吃痛,直挺挺地自萧重渊肩膀倒下。 萧重渊一把将它捞起,神色间可见慌张:“阿五!” 被点名的阿五现身,唇上还沾着墨迹,那是舔笔尖留下的。 “主子。” 萧重渊神色冷峻:“信上写了什么?” 阿五一脸茫然:“主子指的是哪封信?” 萧重渊语气冰冷,隐隐带着些许担忧:“小白让你写给小姑娘的信。” 阿五恍然大悟:“主子说的是那封信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汇报主子最近的动态,并向白姑娘问好。” 接着,阿五便挨了小白貂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小白貂一顿比划:咿咿呀呀! 好像骂得很难听。 他还来不及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承受了主子喜怒无常的脾气:“把信吃了!” 阿五露出为难的神色:“主子,那信已经通过秘密渠道送了出去,没办法拦截。只能让白姑娘留着,属下有机会再吃。” 萧重渊深吸一口气:“传信阿六,叫他务必在小姑娘收到信之前截住,而后毁去!” 阿五不敢多问,只得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挥挥手,大有眼不见心不烦之状:“下去。”阿五不明所以,实在疑惑主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但他依旧不敢多问,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主子身边。 萧重渊倏然回头,面对小白的方向。 小白浑身毛发霎时炸起,刚想逃跑,却被一把掐住肥腰。 它惊恐万状,不停狡辩:咿咿呀呀! 萧重渊用手指戳着它的小脑袋瓜:“写信这种事,你怎么能交给阿五那木头?” “你不知道他是榆木脑袋么?他的如实汇报,指不定把你主子我形容成什么朝三暮四的薄情郎!” 小白依旧狡辩:咿咿呀呀。 那黑珍珠般的大眼睛,写满了委屈和惊恐。 只可惜它主子是盲的,根本看不到它这我见犹怜的模样。 但它没有放弃,依旧在竭力解释:我不是,我没有,主子不要胡说。 然而下一刻,他就见识到主子的残暴。 只见主子捏着它的后颈,把他提起来,阴恻恻地说:“要是因此让小姑娘恼了我,我就把你阉了,让你和小灰灰做不成夫妻。” 小白貂吓得不停挣扎,撕心裂肺地喊叫。 它用尽全力把身子躬起,好让前爪能遮住它的小铃铛。 可见,它正在拼命向宿命做抗争。 最后,萧重渊把它放到桌面上,轻轻抚着它瑟瑟发抖的背:“罢了罢了,阿五写就阿五写吧,也让小姑娘吃吃味儿。” 小白貂耳朵立起来,双眼也亮了:咿咿呀呀。好像在说:就是,总是主子吃味,不公平,也该让那女人知道,主子身边群芳环伺,让她有危机感! 可紧接着,它的美梦又破碎了。 因为主子九曲十八弯的肚子里,装着一颗善变的心。 “还是不妥,小姑娘在江北赈灾,可不能让她因为此事分了心。” 小白连忙安慰:咿咿呀呀。 好像在说:主子实在多虑,说不定那女人根本就不担心。 忽然一片静默。 小白貂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在看到主子神色的时候,它浑身的毛发再度炸起。 可这一次,主子没有惩罚它。屋里也没有打孩子那样鸡飞狗跳的追逐。 有的只是,主子落寞的身影,被窗棂照进来得余晖拉得很长很长…… 它不懂主子为何患得患失,被那女人时时刻刻牵动着情绪。 但它看得出来,主子很失落。 意识到犯下错误的小白貂,并没有因此而高兴。 在因抹黑那女人而得意洋洋,以及不让主子伤心之间,它选择了后者。 于是它用小脑袋去蹭主子的手臂,低声安抚。 好像在说:主子应当给白姑娘一点信任,相信她信任你不是这种人。 下一刹那,乌云散去。 主子的笑容仿若阳光拨开云雾。但它却遭放下心来的主子,好一顿毒打。 所以到了最后,还是它这只貂承受了不该承受的一切。 然而不论如何,信已经在前往江北的路上。 对此一无所知的白明微,依然紧锣密鼓地忙着手头的事。 比如说,去解决那些富商。 第1146章 我想知道,大将军对此的解释 第1146章 我想知道,大将军对此的解释 容易击破的人,啃不动的骨头,以及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黎阳镇的富户,被分为这样的三个派系。 照理来说,应当从最容易击破的部分开始,争取到这部分人的支持,而后再去游说啃不动的骨头。 只要啃了一两个,那么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也就都配合了。 然而白明微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 所以她单刀直入,准备直奔啃不动的那几块骨头。今朝醉名下的酒楼里,摆着一桌子好菜。 与秦丰业关系密切,亦或着从秦丰业处能够得到好处的人,被邀请到这座酒楼里。 不管哪朝哪代,非富可敌国的商贾,都没有与权势抗衡的能力。 不管他们心底怎么想,表面上都只能对白明微毕恭毕敬。 赴宴之前,他们早已猜到白明微的目的,并且想好了拒绝的说辞以及应对方法。 他们会假意配合,拿出些许银钱,资助赈灾。 待白明微等人一离开,他们继续我行我素,有秦家在背后撑着,黎阳县县令都不能奈何他们! 众人都本着这样的心思,从容赴宴。 然而等到他们来到酒楼,看到同为赴宴者的人员时,他们的心,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 白明微到来之时,他们整坐在桌前面面相觑,心底不停打着鼓,面前的山珍海味,也不能勾起他们的半点食欲。 白明微扫视一眼,挑唇笑道:“看来,人齐了呀!” 众人连忙起身,战战兢兢地行礼:“拜见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一撩衣摆坐下:“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众人诚惶诚恐地起身,却又坐了下来。 白明微热情地招呼几人:“本将军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黎阳镇有什么特色菜品。” “所以便命人每样都备了一点,还请诸位赏光,尽情享用,与本将军把酒言欢。” 说完,白明微便举杯:“本将军敬诸位。”众人忐忑不安地举起酒杯,小心翼翼地敬白明微:“多谢大将军。” 放下酒杯,他们都在等待白明微开口,说出目的。 可坐在桌前的白明微,只顾着吃饭喝酒,不时还招呼大家动筷,根本就没有提及任何需要他们帮忙的话。 这叫他们,愈发拿不定主意。 酒过三巡,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大将军,您找我们,应当不只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吧?” 白明微笑了笑:“确实只是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点到为止,她不在多言。 越是这样,越叫众人心惊胆战。 这时,有人把目光投向白瑜:“白大人……”白瑜开口止住了他的话:“是酒菜不合胃口么?怎么诸位半点兴致都没有?还是你们并不想给大将军面子呢?” 众人彻底歇了想从他们嘴里得到答案的心思,惶恐不安地吃完饭。 白明微与众人告别,随即干脆利落地离开。 在众更是忍不住嘀咕: “镇北大将军这是个什么意思?” “你说她带着目的,可她不慌不忙,并不急着说。” “你说她没有半点目的,却恰巧精准地召集我们几人。” “她到底在搞什么?我是半点都拿不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最后达成一致:“算了,等她开口,我们再见招拆招吧。” 这时,一人站了出来,他警告在众:“别忘了你们有今日,都是沾了谁的光,要是有人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当初怎么得到如今这泼天富贵的,现在就会怎么失去。” 说完,他率先离开了。 留下惶恐不安的在众,又一次面面相觑。 躲在暗处的白明微,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一言不发,随后转身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雅间里,早已等候着一群人。 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他们同样是黎阳镇的富户。 而这群富户,却是不必游说,也会出手帮助灾民的那些人。 只是在他们面前,并未摆着酒席。 而白明微也不兜圈子,她坐到主位,随即便开门见山:“我有一笔生意,想要与诸位谈,诸位可有兴趣?”在众有些疑惑,他们本以为镇北大将军召集他们,便是为了向他们募捐,筹集帮助灾民的银钱。 然而等他们都已经准备好力所能及的数额时,镇北大将军却说要谈生意,这叫他们摸不着头脑。 正当他们想问清楚时,白瑜已经给他们每人递上一纸合约。 这时,白明微也适时开口: “诸位行善乐施的善举,我都从百姓的口中了解到,这次江北发生水灾,我相信诸位也想尽一份力,帮助灾民。” “为了感念诸位这份心意,我特为诸位准备了这一纸合约,合约是我为诸位谈来的。” “要是诸位肯配合我,帮助灾民度过这次难关,此后三年内,诸位名下的产业,都会有可观的订单。”众人看完合约,更是不明所以:“大将军,这……” 白明微继续缓缓解释:“我知道,大家帮助灾民,并不求回报,只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但是善举就是善举,所有行善积德的人,都应当得到属于他们的回馈。” “我不能因为你们仁善,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你们的帮助,所以我想到了这个方法。” “在帮助黎阳县灾民度过难关的同时,也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助你们在生意上获利。” 众人看着纸张上的白纸黑字,也明白了白明微的诚意。 众人没有过多犹豫,便准备签下合约。 毕竟他们本来就打算帮助灾民,如今还能得利,就更没有任何顾忌了。 不过也有人提出疑问:“大将军,要是我们签下这纸合约,就必定会触及有些人的利益。” “我们生意场上,虽然也会因为逐利而互相争抢生意,但凡事都会有个度。” “这纸合约,却是超越了那道底线,把属于别人的生意尽数揽到我们手里,我想知晓大将军对此的解释。” 第1147章 目光要放长远一些 第1147章 目光要放长远一些 当初白惟墉宰执天下时,他不屑于弄权。 在朝野的毕身时间,都在为东陵殚精竭虑。 哪怕西楚政权变动,也没有因此拿东陵开刀。 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依然设立了种子仓库,以惠及民生。 而秦丰业在白惟墉阴影之下,一直悄悄蛰伏。 他以另一种手段,渗入东陵的每一个角落。 其中最重要的方式之一,便是控制商业。 所以在东陵每个重要的城镇,都会有属于秦丰业的商场势力。这些人垄断了利润最丰厚的产业。 比如说粮油、绢布、铜铁,甚至是食盐。 而白明微给他们的这纸合约,便有着粮油和绢布。 从订单数量上看,多出他们曾经能分到的几十倍,这相当于把原本秦家爪牙手中的生意,都抢了过来。 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支持,贸然去与实力雄厚的人抢肉吃,很容易被反噬。 到时候别说那些肉吞不下,便是以往能分到的油水,都不复存在。 因此,他们在高兴之余,自然也有着隐忧。 白明微明白大家的顾虑,于是开口喂了他们几颗定心丸: “供货渠道是全新的,销路也是全新的,你们没有抢他们的生意,而是打开了一条全新的商道。”众人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人继续开口:“大将军,能否详细说说?” 白明微仅用一句话,便打消了他们的顾虑:“这背后的东家,是为裕丰钱庄。” “我想你们都应当知晓,在九州大陆,只有裕丰钱庄的银票能通用,也就是这些银票,可以在四国任何地方使用。” “这说明,裕丰钱庄背后的势力,绝对比你们所忌惮地还要大,有裕丰钱庄作保,你们是安全的。” 她做事向来寻求稳妥,也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自从有了五哥的帮助,在守住今朝醉原有资产的同时,她也准备开源,扩展今朝醉的版图。 作为裕丰钱庄的大客户,自然有她运作的空间。她寻求的是长期的合作,而非一次性的利益。 所以才有了这一纸合约。 倘若这些商贾肯签下合约,不仅能解决社仓问题,成为今朝醉赈济灾民的掩护,而且也能为她拓宽今朝醉的渠道,招揽到合作的商贾。 生意就是生意,她也不会让合作对象做亏本的买卖。 日后那丰厚的收益,则是她合作的诚意。 听到是裕丰钱庄的合约,众人也打消了所有的顾虑。 众人纷纷签下,随后恭敬地呈给白明微。 白瑜把合约一份份收回,随即站到白明微身后。 白明微起身,向众人深深鞠躬:“多谢诸位愿意与我合力,帮助黎阳县的灾民度过难关。”众人纷纷表示:“大将军言重了,我们的生意能做到今日,全靠百姓照顾。” “倘若我们置百姓于不顾,那就是断了我们所有的财路,所以我们愿意帮助他们。更何况大将军还带来如此丰厚的条件。” 白明微分外郑重:“不论如何,我代替黎阳县的灾民,多谢在众诸位。” “具体的合作章程,我会着人送到诸位手中,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失陪了。” 说完,白明微与白瑜,一同离开了酒楼。 路上,白瑜不由感叹:“没想到他们竟这般仁义,如此一来,我们说服商贾开设社仓一事,也就简单多了。” 白明微笑道:“确实简单许多,擒贼先擒王,我们这就去找秦家布在这里的嫡系。” “这还多亏了秦泽他们几人,否则我们也无法这么快确定这些商贾的阵营。”白瑜颔首:“棋子用处大小,在于是否运用巧妙。” 白明微继续道:“刚刚之所以这么顺利,是因为他们不属于秦家的阵营。”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土地,无法得到佃租;他们也没有可靠的供货及销货渠道,所以只能仰仗百姓。” “不管是他们义薄云天,仗义疏财,还是为往后的长远计,他们帮忙,都在情理之中。” 白瑜长舒一口气:“这些难啃的,都是有土地的人,咱们接下来,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白明微胸有成竹:“倒也不尽然。” 兄妹俩正说着,很快便来到了目的地。 此处乃是陆员外的府邸。 此人正是散席时,警告他人明确自己立场的那一位。他是秦家势力,扎根黎阳县的核心。 也是最不可能撼动其立场的一个人。 自从酒楼回来后,虽然他拿不准白明微接下来的动作,但也有恃无恐。 因为他自认为自己的立场坚定如铁,无法被撼动。 可他不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白明微会很快就找上门来。 管家通报时,他吓得手中的核桃都掉了。 但他也算是久经商场的老手,见过大风大浪,很快就稳定心神:“请进来。” 不多时,他在花厅会见了白明微兄妹。 看到兄妹二人的那一刹那,他满脸堆笑。 “什么风把镇北大将军吹来了?本不该出现在寒舍的人莅临,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呀!” 白明微轻轻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陆员外,自然是有事。” 不等白明微表明详细的来意,陆员外连忙打太极: “真是稀奇,大将军与陆某八竿子打不着,大将军能有什么事找陆某呢?” 白明微笑而不语。 白瑜立即递上一张纸。 陆员外漫不经心地捡起来看了一眼,便随手丢到一边。 很显然,他根本看不上:“大将军真是爱开玩笑。想来大将军比较适合打仗,不太适合经商,所以才会这样谈生意。” 白明微无视他的含沙射影,更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 白瑜含笑,再递上一张纸。 陆员外的目光停留稍久一些,但还是把写着合约内容的纸张,随手扔在茶几上。 他笑了笑:“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将军,陆某人走不了大将军的路,大将军不必浪费口舌,请回吧。”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的逐客令,而是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开口: “递给陆员外的第一张合约,已经有主了,我只是给陆员外看看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陆员外闻言,双眼一眯。 白明微继续道:“递给陆员外的第二张合约,我正准备给适才与我同席的其他人签,想必他们一定感兴趣。” 陆员外到底是老狐狸,眼底怒火滚动,却没有发出来:“镇北大将军初来乍到,怕是不太明白黎阳县的规矩。” “他们都是陆某的密切合作伙伴,我们唇齿相依,互利互惠,他们怎么会放弃陆某,去与一个过客合作呢?” “年轻人难免想得比较美,大将军也不例外,倘若大将军实在不懂商道,就别掺和,否则也是自取其辱不是?” 白明微盈盈一笑:“陆员外,别把话说得这么死嘛,我又不是什么土匪强盗,过来抢陆员外的生意。” 陆员外唇角挑起冷冷的弧度:“哦?不准备明抢,这是准备暗偷了?” “你们这些朝廷赈灾官员,陆某人见过好几批,哪次不是迫使我们出银子,来帮你们完成任务?” 白明微摇摇头:“陆员外误会了,我从未觉得,富人就该接济穷人,不论贫富,挣的都是血汗钱,不能因为挣得多,就合该分给穷人。” 陆员外手中的核桃停止转动,他坐直身子:“大将军果然是明事理之人,这话陆某人爱听。” 白明微含笑开口:“商人重利,我出现在此处,只为谈生意。要是达成共识,岂不是皆大欢喜?” 陆员外摸摸胡子,默然片刻,这才开口:“不知大将军,想和陆某人谈什么样的生意呢?” 第1148章 怎么做都不亏 第1148章 怎么做都不亏 白明微面上的笑容悄然敛住,她变得无比严肃,冷峻的面庞叫人望而生畏。 她开口,一字一句:“粮油和绢布的生意,已经分了出去,现在只剩下铜铁以及食盐,这两种可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陆员外心知肚明,倘若我把这纸合约交给适才一同用饭的人,给他们机会自己接触铜铁及食盐,他们会毫不犹豫签下。” “富贵险中求,比起仰人鼻息,却连肉都吃不饱,谁不愿意赚得盆满钵满呢?” 陆员外默然,手中的核桃飞速转动,可见他内心已经开始慌了。 白明微见状,继续施加压力:“事先解释,我可不是来抢陆员外生意的,我只是给他们另外拓了一条商道而已。” “就算不依靠秦家的产业,有了裕丰钱庄做靠山,他们也能独立经营。” “至于秦家报复挤兑?那不存在,毕竟裕丰钱庄的实力深不可测,秦家未必斗得过,更何况还有我在。” 陆员外脸色已经开始变了,他微微垂头,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笑容复又回到白明微脸上,她说:“我说过,我不是强盗土匪,不至于不给人活路。堵人生路那种缺德事,我不做。” “所以我不会抢陆员外既有的东西,但是行商之道,抢占市场,与同行竞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未来谁也说不好。” “倘若陆员外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与我一同合作,陆员外自然也有好处,而我的问题也解决了,一举两得。” 陆员外冷笑一声:“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在威胁我!要是我不答应你的条件,你就利用别人抢夺我原本该有的生意,直到最后把我赶出黎阳县,你真歹毒!” 白明微摸摸鼻子:“歹毒么?怎么会?难道陆员外不是这样做生意的?” “大家都是逐利而为,正常的竞争而已,又没有谋财害命不是么?” 陆员外好一阵沉默,被捏得咯吱作响的核桃,昭示着他的愤怒。 但他依然没有勃然大怒,仍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然而说出来的话语,却有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道:“陆某想听听,大将军的条件。” 白明微道:“陆员外腰缠万贯,想必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叫陆员外心动,所以我另辟蹊径,给陆员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说到这里,白明微故意停顿。 直到吊足胃口,她才启齿:“陆员外对仕途感兴趣么?” 陆员外手中的核桃,猛然一顿:“我不明白大将军的意思。” 白明微缓缓开口:“陆家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因为商人的身份,无法与仕途有任何关系。” “但要是我告诉陆员外,倘若与我合作,不仅先前陆员外拥有的一切不便,甚至还有机会让自己,以及后人入仕,这个条件是不是够诱人?” 这个消息实在骇人听闻,陆员外只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白明微道:“这的确不可能,倘若商人能步入仕途,金银实力更雄厚的商人,必定撼动传统士族的地位。” “所以陆员外为秦家干了一辈子的活,除了积攒金银以外,半个官都没捞上。” “秦家肯定不会给陆员外这个机会,但我能给,因为我是东陵第一位女将军,我就是开先河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她向白瑜伸手。 白瑜很快就递了一张纸到她手中。 她把纸放到茶几上,推了过去:“这才是我给陆员外的,真正的合约,陆员外可以考虑考虑。” “要是觉得我的条件不错,就把合约签了,送到县衙给我。不过不要让我等太久,否则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给其他人发出合作邀约了。” 说完,白明微起身,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白瑜立即跟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面,陆员外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合约,手剧烈颤着,像是浑身上下,都透着激动的情绪。 离开陆府后,白瑜轻笑一声:“只要这陆员外同意,那么其余的人不用去说,他们也会主动找上门来谈合作。” “要是陆员外不同意也不要紧,你开出的条件,足以让其余的秦党商贾心动。” “倘若有那么一两个人签下合约,至少摇摆不定的那部分,也会闻风而动,与我们合作。” 白明微颔首:“正解,七哥说的一分不差。所以不管陆员外是否合作,都不影响我们的计划。” 白瑜道:“还是希望他合作,因为整个黎阳县,他拥有的土地是最多的。” “如果他愿意减免佃租,这对百姓而言,是雪中送炭的好事,如此一来,百姓就能熬过接下来最艰难的几年。” 白明微神采飞扬,十分自信:“他会的。因为据我所知,他曾花了很多银子疏通,只为买一个九品小官。” “但他求助无门,没有人愿意冒险帮他。在继续为秦府赚银子,以及赚银子又能做官质检,答案显而易见。” 白瑜握紧手中的合约:“只要解决这些商人,那么社仓和为百姓见面佃租之事,也就都解决了。” “到时候再配合祖父总结出来的那些赈灾经验,一个完善的救灾章程就出来了。” “只要黎阳县成功,就相当于给了其余诸县参照例子,到时候推行起来,就会简单得多。” 白明微含笑:“正是如此。最重要的是,要是他们与我们合作,只需要为百姓减免佃租,这不触犯秦党的根本利益,他们也不担心被秦党清算,这又减少了他们的不少顾虑。” “若是秦党真的因此对他们下手,那就正好把他们推向我们这个阵营,说来说去,我们还是不亏。” 在去谈判前,她早已把名单上的三类人进行了分工。 不用浪费口舌,也愿意配合的没有可以佃出去的土地,那么就给他们粮油与绢布生意。 到时候今朝醉就通过与他们的合作,使得为百姓提供的粮食和布匹来源变得合理,暂且解决百姓的吃穿问题。 依靠秦党之人,掌握着黎阳县大部分土地,让他们继续盐铁经营,并许以走上仕途的机会。 那么就可以通过他们,为百姓争取到几年内减免佃租的机会,让百姓得以在灾后休养生息。 至于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哪里香他们就往哪里靠。正因为如此,他们手中的生意,并不固定,有生意就做。 这一部分人,可以填补粮油与绢布方面的空缺,也能起到与秦党那些人抢生意的作用,防止秦党独大。 最重要的是,还能让他们涉及药材生意,使得百姓有药可医。 所以只要安排稳妥,他们就能成为黎阳县百姓的长远保障。 对于白明微的行事风格,白瑜向来只有赞叹的份。 白明微见他满眼赞许,忍不住摇摇头:“好了,我们去见一见那位带毒的流民,确认他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孟子昂。” 白瑜点头,兄妹俩一同前往县衙。 第1149章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49章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 城门口的粥棚已经清空,但流民落脚的地方,却升起一堆堆大火。 无家可归的流民,坐在火堆旁边暖身。 遮风挡雨的不是屋檐,而是零星简陋的树棚。 老弱妇孺在挤在树棚里躲避淅淅沥沥的小雨,年轻人则硬扛着,只能靠火堆取暖。 然而尽管如此,这对于已经绝望的他们来说,情况算是好的了。 跳动的火光照明的同时,也为这满目疮痍的土地,带了些许暖意。 兄妹俩见状,没有过多停留,直奔目的地。 俞剑凌早已办完手头的事,担心他们饿着,便准备好饭菜等他们。 见兄妹二人归来,他连忙迎上去:“秦泽死不了,不过肯定有很长时间下不了床。” 白明微颔首:“嗯。” 俞剑凌好奇追问:“事情如何了?” 白瑜回答:“解决得差不多,现在我们还有要紧的事情办,世子先用饭,不必等我们。” 俞剑凌叹了口气,竟有些失落:“难得本世子亲自张罗晚饭,你们竟也不赏光。” 白明微笑道:“我们在酒楼吃了些许,现在还不是很饿,世子你先吃吧,不必管我们。” 说完,她扭头看向成碧:“人在哪里?” 成碧恭恭敬敬回答:“小姐,被安置在柴房,护卫没有把人送进牢房。” 白明微颔首:“好。你累了一天,去和世子一起用饭吧。” 成碧低声应是。 兄妹二人便不做任何耽搁,一起来到了柴房。 门被推开的刹那,一道光影乍然铺在男人身上。 柴房里没有点灯,白瑜手中的灯笼,便成为照亮柴房的光源。 兄妹两走进去,借着浅浅映照的灯光,白明微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从第一次见到男子的时候,她就感到唏嘘。 听说那孟子昂,也不过是与大哥一般的年纪。 二十几岁的年华,正是一个人风华正茂的时候。 可眼前的人,形容枯瘦佝偻,却已如四五十岁的老者,蓬头乱发之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颊。 倘若此人真的是孟子昂,那么这些年,他必定有着非人的经历。 所以才会让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彦,变成现今这个模样。 正当白明微还在打量他时,靠在墙上的他,却开口了:“小七,一别多年,你长大了。” 一句话,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孟子昂。 白瑜道:“孟兄,是你么?” 男子咳了几声:“当年你护送我孟家到江北时,还只是个小子,如今多年未见,你已然成为男子汉了。”白瑜闻言,一阵默然。 许久过后,他哽着声说了一句:“孟兄,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白明微或许不能知晓全貌。 然而白瑜清楚,简短的三个字,背后究竟有着怎样触目惊心的真相。 孟子昂,他再熟悉不过了。 大哥是京城璧玉,孟子昂也是出类拔萃的才俊。 当年大哥有多风光,作为至交好友的孟子昂也就有多得意。 只因他的才学,绝对与大哥不遑多让。 然而短短数年,大哥英年早逝,另外一个风光的青年,却成了这番模样。 真是造化弄人。 男子闻言,他轻笑着摇摇头:“小七已经尽力,不必觉得愧疚。” 白瑜没有再言语,只是提着灯笼伫立旁侧。 这时,白明微开口了:“想报仇么?” 她不问眼前之人的过往,也不提及大哥和七哥有恩于孟家。 她只是问了一句,想不想报仇。 男子闻言,讥诮反问:“报仇?报什么仇?向谁报仇?” 白明微闻言,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很诚恳地开口:“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江北的灾民也需要你的帮助。” 男子冷笑不已:“大将军,我这副模样,你看到了么?我能帮你做什么?帮江北做什么?” 白明微道:“孟公子这么问我,我能给孟公子讲一堆大道理,我会用何为‘家与国’那套慷慨激昂的话语试图打动你。”男子嘲讽笑着:“家与国?我的国不待我,泱泱东陵没有我栖身之所。” “我的家早已不复存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只有我一人苟延残喘,不得好死,也不得好活!” 白明微容色平静,没有露出任何悲悯之色:“所以,我不会用这些话去打动你,试图说服你。”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让一个尝尽世态炎凉,人间疾苦的人,依旧去相信并珍爱世间,本身就很荒唐。” “孟公子,我需要你的帮助。只要你肯帮我,你想复仇,我就帮你复仇,你想为父正名,我就帮你为孟夫子正名。” 男子深深地凝了白明微一眼,没有再与白明微多说,只是道: “现在我没有心思谈其他,故人重聚,我想与小七喝两杯,若是大将军方便,请给我两一点空间,顺道给我们送两壶温酒,几样小菜。” 白明微回答得干脆利落:“好!” 说完,她便离开了,把白瑜留下来,独自面对男子。 男子见状,似笑非笑:“你这妹妹,也放心让你单独与我相处,就不怕我害你么?” 白瑜放好灯笼,坐到柴堆之上。 他与男子近在咫尺,随后看向男子: “明微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自白府出事之后,她便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带着我们克服重重难关。” “她放心把我留在这,自是相信孟兄的为人,而我坐在这里,也是相信孟兄的为人。” 白瑜话音刚落,窗户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窗户掀开一条缝隙。 先是一个肥嘟嘟的臀露出来。 然后是蓬松的尾巴,以及油光水滑的毛发。 最后,整只小貂儿出现在两人面前。 小灰灰十分喜欢男子,一见到男子,便扑身过去。 大肚皮直接怼男子脸上,险些叫男子无法呼吸。 白瑜连忙伸手去拉,却被男子提醒:“别碰我!” 说话间,他捏紧小灰灰的脖颈,用力把它扯开。 好不容易挣脱小灰灰的束缚,男子已是气喘吁吁。 可小灰灰并不放弃,趴在男子的肩头,为他舔舐伤口。白瑜道:“它的唾液能治疗伤口。” 男子也就不再挣扎,索性让小灰灰舔了。 白瑜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问:“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 而这时,正在准备酒菜的白明微,也接到了暗卫送来的消息。 “主子,关于带毒男子这几年的经历,属下等东拼西凑,收集得差不多了。” 白明微闻言,把酒菜递给成碧:“送去柴房。” 接着,她看向暗卫:“拿来给我看看。” 第1150章 复仇,只有明微能帮你 第1150章 复仇,只有明微能帮你 一折册子被递到白明微手中。 白明微将册子徐徐展开。 随着一行行字映入眼帘,白明微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沉。 看到最后,她久久沉默。 俞剑凌凑上来问:“大将军,何事伤怀?” 白明微掀起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俞剑凌退开,小声嘟囔:“你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我早就看穿了,但凡你心底情绪波动较大,你都会陷入沉默。” 白明微收回目光,没有过多言语。 俞剑凌好奇,却也知晓分寸,并未究根问到底。 …… 另一边,白瑜在问:“孟兄,这些年都发生了何事?” 孟子昂云淡风轻,数年的经历寥寥数语带过:“没什么,父亲下葬后没多久,我与妹妹和母亲相依为命。” “后来,我们在老家清河县租下一间小房子,母亲和妹妹做针线活卖钱,我则帮人代写书信,以此维持生计。” “妹妹渐长,嫁了名卖撒糖饼子的小贩,妹夫人不错,给了很丰厚的聘礼,还把表妹介绍给我。” “日子眼看稳定下来了,结果妹夫在叫卖的时候,有人嫌吵便打折了妹夫的双腿。” “那人有钱有势,又是秦家的爪牙,我们告状无门,妹妹看着妹夫受苦,气不过便去理论,却动了胎气。” “孩子早产,仇家却要断她生路,方远数十里的接生婆都被威逼利诱,接生的母亲没太多经验,最后妹妹遭遇难产,一尸两命。” “妹妹走后,妹夫和母亲因悲伤过度相继走了,而在母亲出殡的那日,我们于山间遭遇流匪。” “怀着身孕的妻子在我面前被杀死,而我也被毒箭射中,恰巧又被毒蛇咬了一口,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如你所见,我如今孑然一身,也不能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 白瑜静静地听着。 虽说男子说的不多,只是把事情的大概简单描述。 然而听在白瑜耳里,却如一道道惊雷炸响。 这一字一句的背后,隐藏着无数的悲剧与无奈。 倘若没有被迫/害,他会有着光明的前途,而妹妹也能觅得更好的夫婿,不用与市井平民一起奔波劳苦。 倘若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他们勉强维持生计的日子也可以苦中作乐,只要踏实本分,也得善终。 结果老天却开了这样的玩笑,家破人亡、一无所有还不够,还叫他变成如今的模样,苟延残喘。 白府出事时,他们每个人都受到不小的创伤。 然而很快就有人撑起了这个家。 就算人几乎死光了,这个家也没有散。 但是发生在孟兄身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但自己却无能为力。更惨的是他依旧还活着,每天都被过往所折磨,死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好好活着却已是不可能。 因此,便是曾经家破人亡的白瑜,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安慰。 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他连说一句“过去了”的话,都不够资格。 最后,他只是道:“孟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男子轻笑一声:“我以为,你至少会说几句话安慰我。” 白瑜摇头:“安慰的话若是有用,我便是说上几天几夜都成,只是没有用,不是么?” 男子又咳了几声,他的身体状态差到极致。 可有什么东西,正撑着他残破的身躯,使他可以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 他抬手,让饱餐一顿的小灰貂蹲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一边盯着小灰貂,一边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 紧接着,他问:“小七,你认为我应当有什么打算?” 灯火跳动,为男子的身上镀了一层虚幻的光晕。 白瑜目光落在男子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眼前的人,是那样的陌生。 当然,便是眼前的人已被逼得疯魔,那又能说什么呢? 任谁经历这样的变故,莫说保持初心,便是没有成为穷凶极恶之人都十分难得。 他拿不准,眼前这平静的孟兄,是否还保有一丝当初的温柔与善良? 然而不论如何,他也不会因此,就对孟兄有什么偏见。听闻此言,他开口回应:“倘若你要报仇,只有明微能够帮你。” 男子轻笑一声:“是么?” 白瑜蹙眉:“孟兄……” 男子打断了他的话:“报仇,除了镇北大将军,还有北燕也能做到?小七,我能帮到北燕什么,你是知道的。” 第1151章 这是一把可怕的双刃剑 第1151章 这是一把可怕的双刃剑 男子的话,令白瑜陷入沉默。 孟子昂之所长,在于水利之上。 正因如此,他对东陵山川水文自是十分熟悉。 东陵乃水之乡,数条江流贯/穿疆土,汇入茫茫大海。 而河流带来的,不仅仅是水运便利,以及两岸的生机盎然。 这是一把双刃剑。 只要稍加利用,便成为杀机。 就比如这次的江北大水,之所以泛滥成灾,使得江北受损如此严重,主要是因为大雨导致水位暴涨,最后决堤。 东陵数条大江大河生生不息,就算没有大雨,只要在适当的地点进行破坏,那么整个东陵,都可成泽国。 到时候东陵失去的,绝不仅是土地和粮食。 还有千千万万百姓,以及四通八达的陆路。 甚至连水路也因此不能再用,整个东陵彻底瘫痪,唾手可得。 倘若孟子昂通敌,那么给东陵带来的打击,必然致命。 这个道理,白瑜不会不明白。 然而白瑜心中的惊天骇浪,很快就平息。 他很笃定地说:“你不会,倘若你想要那样做,在北燕攻下北疆五城时,你就做了。” 男子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与以往的平静姿态截然相反。 像是在嘲笑白瑜天真,也像是刚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待笑声歇止,他的眼眸忽然变得隼利异常:“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时北燕势头正盛,我去谈条件,岂不是轮不到我出价?” “但是现在不一样,北燕人吃了亏,打了败仗,但他们生性残暴,睚眦必报,必然不会放过复仇的机会。” “我这时与他们交涉,非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顿了顿,男子拔高音量。 “到时候我想要秦丰业的狗头,就要秦丰业的狗头!想要他秦家死绝!他秦家就得一个不剩!” 说到这里,男子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那恨意似滔天怒浪,倾世灭地! 他咬着牙,紧紧咬住,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 他的身子也随之颤抖,那是连血液都会沸腾的极致恨意。 一经显露,再难克制。 然而白瑜一句话,就让这份恨意,仿佛有了归处。 白瑜凝着眼前之人,一字一句:“孟兄,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你守了那么多年,因此失去所有,你还要守下去吗?” 男子闻言,眼底漫过一抹惊色。 可他并不言语。 白瑜继续开口:“当年孟家遭难,绝对不只是因为你与秦文锦竞争,对么?” 男子开口,又回到了以往那平静的姿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白瑜缓缓解释:“秦家为了帮秦文锦上位,他们必然不择手段,然而只是发生孟家被迫举家搬离京城前后之事,尚在情理之中。” “但是在听到孟兄适才提及的遭遇后,我便觉得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更何况当初孟夫子桃李满天下,所教学生,不乏来自与秦家对立的阵营,并且有能力与秦家抗衡的。” “但是孟夫子却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任由秦家打压,最后惨淡收场;便是白府,也被拒绝介入此事。” “综合种种因素来看,孟兄必定有事隐瞒;而这件事,事关重大,以至于孟家被赶尽杀绝,而孟兄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才选择独自承受。” 男子依旧沉默。 只是这份沉默之下,已是暗流涌动。 他垂下头,一双黝黑的眼睛里,涌动不休的情绪在剧烈碰撞,仿佛要冲破层层禁锢。 一发不可收拾。 白瑜见状,继续缓慢开口:“我不是孟夫子的学生,但我认识的好多人,都承蒙孟夫子的师恩。” “我相信我眼前的人,和我数年前认识的那个一样;依旧满心赤忱,心怀天下。但我也知道,他这些年不容易。” “我想告诉他的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说出来,就一定有志同道合的伙伴。这条路,他不必一个人苦苦支撑了。” 男子闻言,目光闪了闪。 但是最后,却都变成一片虚无。 末了,他开口:“你的恩,我记着。我与你,有旧情,也有旧义。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白瑜见他依旧不肯说,也没有多言,只是诚恳开口:“你若需要,小七始终在。”男子没有什么反应。 恰此时,白明微端着酒菜进来。 她把酒菜摆在两人面前,又给取出给两人温上的酒,然后留下一瓶金疮药,便离开了。 男子打量了她一眼,目送她离去,随即倒上两杯酒: “镇北大将军亲自送来的酒菜,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气,我也是沾了你的光。故人相聚,我们不醉不休。” 白瑜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在顺着舌尖一路烧到胃里,他难受地皱起眉头。 他从不贪杯,所以不明白为什么这口辛辣的黄汤,却能让那么多人迷失理智。 才短短时间,男子已经喝了半壶,他连忙劝说:“孟兄,你身上有伤,适可而止。”男子不以为意:“我这副身躯,还有什么在意的必要?反正都离死不远了,能喝一口是一口,死了就什么都喝不到了。” 白瑜见他固执,也只好由着他。 结果一壶酒就这样被他倒了个干净。 随着酒壶放倒,他整个人也歪到一旁,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白瑜毫不犹豫地捡起金疮药,准备洒在男子的伤口上。 但小灰灰却抢走了药瓶,叼着药瓶就跳到男子身上。 这小机灵鬼会的东西不比人少,于是白瑜也就由着它。 待它笨手笨脚地给男子洒了金疮药,白瑜解下披风,盖在男子身上,随后离开了。 那盏灯笼,他留了下来。狭小阴暗的柴房里,灯光轻轻闪烁。 男子倏然睁眼,一双眼眸冰冷异常。 但灯笼橙色的暖光,却在他的眸底微微跳动。 他见小灰貂就在身旁盘亘不去,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白瑜回来时,白明微正在等着。 小几前的小炉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四下弥漫淡淡粥香。 白明微抬头:“七哥,你刚刚怕是没有胃口,炉子里的粥是给你留的,趁热喝。” 白瑜趺坐小几前,慢条斯理地舀了满满一碗粥。 在等粥变凉时,他问:“孟兄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白明微颔首:“未必有七哥知道的详细,但想来也相差无几。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他就是孟子昂。” 白瑜默了许久,万千复杂的心绪,他一时不知从头说起。 舀了一口粥放在嘴里,他食不知味。 最后,他默默地放下勺子:“明微,从那些信息之中,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白明微点点头,随后道:“七哥,你先吃,吃完了我再跟你好好说。” 第1152章 他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1152章 他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白瑜扒拉几下,随即便把粥喝得精光。 他将碗筷递给成碧,随后便坐得笔直,等待白明微开口。 白明微原本在忙着手头的事情,抬眸时见他这般模样,开口询问:“七哥,你好像对孟子昂的事情格外关心?” 白瑜如实回答:“不瞒明微,我心底有愧。” 白明微闻言,随即搁下笔,认真地看向白瑜:“七哥,你是觉得当初没有帮到孟子昂,所以有愧?” 白瑜摇头:“不止如此,我更愧疚于,当时年轻笨拙,没有看出孟兄的苦衷。”“倘若我能再细心一点,能早早发觉,当年的事远不似表面那么简单,兴许孟家后来的悲剧,还能避免。” 白明微叹息,随后递给白瑜一折小册子: “七哥,就算当初你发现孟家背后的隐情,也无济于事,因为此事牵涉甚广,当年恐怕只有祖父能斡旋其中。” “只是孟家后来遭遇灭门的那个时候,恰逢西楚摄政王夺回权势的前夕,祖父为了避免西楚的事波及到东陵,所以前往西楚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祖父这一走,秦家便无法无天,孟夫子虽享有清誉,却无权无势,怎能与秦家抗衡?” “而唯一还算明事理的太后,正在温泉行宫养病,宋太傅只听太后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孟家求助无门,没有人能改变他们的遭遇和结局,没有任何人能改变。”顿了顿,白明微很认真地看着白瑜: “七哥,在孟家刚遭难的时候,你是唯一出手帮助的孟家的人,在那个年岁,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必自责。” 白瑜闻言,内心的愧疚并未因此消弭。 只是妹妹的关心,到底叫他好受许多。 他接过折子展开,不错眼地看着,前面的信息与他知晓的相差无几,只是更为详细。 字里行间的描述,也不似孟子昂亲口所述那般云淡风轻。 而是用适当的遣词用句,记录了当年的事发经过。 白瑜就这么看着,手却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没有看到最后,他便猛然阖上折子。 向来谦和的他,竟破口大骂:“畜生!”可想而知,孟子昂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被活活剖出的成型男婴,以及被挫骨扬灰的妻子。 从妹妹的遭遇到妻儿的一尸两命,从头到尾,只是其中一件事,便都能击垮一名大汉。 而孟子昂却一件件经历,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 上天没有帮孟子昂,奇迹并未出现。 这种压抑与绝望,从字里行间满溢出来。 便是坚强如白瑜,都无法坚持看到结束。 用了良久时间,白瑜才平息些许。 他继续翻看,等看到最后,他咬牙切齿:“竟又是太子!” 是的,当年孟家之事,表面上是因为孟子昂与秦文锦之争,实质上却牵涉到太子。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怕是只能让孟子昂亲口说。 孟家与一国储君,有着云泥之别。 不说孟家,就算如今的朝臣,谁又有着能撼动储君的实力呢? 这也怪不得,当初孟家难逃一死。 而现在独活于世的孟子昂,不愿意开口旧事重提。 只因背后的真相,不是所有人的都能接受。 既然无法接受,他又何须多言? 白明微把册子收回来,随后付诸一炬。 火光跳动,在她面上覆着一层诡异的红色。 她徐徐开口:“尽管孟子昂不愿意说,但我心里却有了底。” 白瑜眼睛一亮:“事实上,我也大概猜测到些许。” 白明微问:“七哥,你还记得太子为了对付我与九殿下,想要破坏陵江上游的一处堤坝么?” 白瑜僵硬地点点头:“记得。” 白明微继续道:“一旦那处水库决堤,造成的后果不比现在弱多少。” “而孟子昂又精通水利,你认为当初太子对他出手,是因为什么呢?” 白瑜咬牙切齿地分析道:“倘若我是太子,必定想要掌握东陵所有水文,以供己用。” “只要握住这些大江大河的扼要,不论是建设日进斗金的码头,还是随意破坏堤坝以达到目的,都轻而易举。” 白明微很是赞同:“所以他要孟子昂为他效命,给他这方面的信息,但孟子昂很可能洞悉了他的想法,于是遭致灭门之祸。” 白瑜默了默:“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我想着方向应当没错。”白明微神色凝重:“遭遇了如此苦难,不确定孟子昂是否保持初心。” “所以现在的孟子昂,很可能是两个极端。一则是他有着文人的信仰与风骨,所以坚守本心。” “一则是他承受太多磨难而导致内心扭曲,他正在酝酿一个大计划,一个报复命运不公的毁灭计划。” “倘若是前者,那我适才对他的态度,就是一种冒犯与侮辱;倘若是后者,且看他把宝押在北燕还是我与九殿下身上了。” 白瑜很是肯定:“当年孟家宁愿自己承受一切,也不愿意拖别人下水,足以见其傲骨与善良。我相信是前者。” 白明微若有所思:“七哥,人是会变的,一个人走向黑暗,太容易了。你为何会认为孟子昂还是当初那个孟子昂?”白瑜道:“适才他和我坦言,要与北燕合作;倘若他真的有这份心,不会告诉我。他这样更像是在考验我们,是否能猜透他的真实意图。” “我甚至觉得,他出现在黎阳县,这个能够最先接触赈灾官员的地方,并不是巧合,而是故意而为之。” 白明微沉吟片刻,随即道:“我相信七哥的分析。” 白瑜问:“孟兄对于疏通河道,解决江北水患,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明微,你想好怎么请动他帮忙了么?” 白明微思忖了一会儿,随即开口:“我想好了。七哥,我桌上是刚梳理出来的赈灾策略。” “从开始赈灾到灾后重建,其囊括官方与民间两个方面,我只是梳理了个大概,你帮我看看,是否有需要补充的。” 白瑜颔首:“你放心便是,这里有我。”白明微点头:“好,我这就去见孟子昂。只要他肯协助,待我们解决完这些富户,成功开设社仓,并且与九殿下汇合,便该将救灾章程推行到江北其余的十七个县。” “而我们的重点,也该转移到河道梳理、解决水患等肃清源头的事项之上。等到有了肃清水患源头的方法,又得解决以往赈灾都会出现的问题以及所遇到的难题。” 白瑜见她眉宇间挟着倦色,出言关怀:“明微,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我们得一步一步地来,急不得,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白明微笑道:“多谢七哥关心,我也知道急不来,所以明知事态紧急,也依然脚踏实地,没有操之过急。” “前面的准备事宜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说服孟子昂出手,这不,我正要去解决这一步。” 说完,白明微离开了县衙腾出来给她专用的书房,前去见孟子昂。 白瑜目送白明微远去,纵然他对明微的能力深信不疑,此时却也有些忐忑。 不知明微这一次,能否成功…… 第1153章 当年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第1153章 当年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夜幕低垂,黑暗涌动。 柴房里那盏微弱的灯光,短短的蜡烛燃到底,跳动几下便熄灭了。 狭小的柴房,再度陷入黑暗。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孟子昂把身体蜷缩起来。 几许星光洒落,从那道小小的窗户漏进来。 孟子昂闭上眼睛,身子却禁不住发抖。 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 忽然,“知啦”一声。 门被推开,一道光迅速铺进来,照见了他蜷缩的身子。 紧接着,白明微走了进来。 孟子昂倏然睁眼,但又很快闭上:“大将军有事明日再说,现在出现在此处,不合适。” 白明微轻轻笑了起来:“孟公子是想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合适?” “这有什么的,我北上行军的时候,接触的几乎都是男子,倘若我在意这个,怕是仗都打不成。” 孟子昂默了默,随即开口:“大将军明知,我指的不是这个。大将军非要我说,我现在不想与大将军说话么?” 白明微道:“有些话如鲠在喉,我不吐不快。” 孟子昂翻身过来,掀起眼皮看向白明微:“如果这么重要,那你就说吧。” 白明微在他面前站定,随即冲孟子昂深深地拜下。 孟子昂挑唇:“这是干什么?我何德何能,受大将军这大礼?” 白明微分外诚恳地开口:“孟公子,我向你道歉。” 孟子昂的目光落在白明微身上:“为何?” 白明微面露愧色:“我先前不该那样与孟公子说话。” 孟子昂笑得讥诮:“大将军想怎么与我说话就怎么与我说话,我只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草民而已,这道歉就不必了。” 白明微把灯笼挂起,烛光灯影之下,她一撩衣摆坐下。 孟子昂见她没有立即离去的打算,复又裹紧披风,翻过身背对着她。 光影里,外边的星光似乎暗淡许多。依稀只见几颗璀璨的星子洒布天穹。 这时,白明微轻声开口:“去年深秋,十一封染血的战报送到我的手上。那一刻,我觉得天塌了,地陷了。” “后来,为了拾回父叔兄长的尸骨,也为了收回失去的城池,我带着妇孺和五千老弱病残北上御敌。” “现在想想,那时候只想着家国大义,只想着民族仇恨,心底只记得祖父一直以来的教诲。直到……” 说到这里,白明微停顿片刻,继续开口: “直到我看到我的父亲,他被冻成冰雕的尸首,就那么半跪在敌军的尸体之上,手中的剑未曾放下,凝向故土的双目也没有阖上。” “而我的叔叔们,兄长们,也都以极为惨烈的姿态死去,那一刻我才真正体验到国破家亡的感觉。”“这些年我们一家人,为了实现先人传承下来的意志,死的死、伤的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就在那一刻,我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我不明白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一切,是否正确。” “直到东陵的旗帜再度飘扬于曾经的疆域之上,我才明白,当时的坚持有多可贵。” 说到这里,白明微深吸几口气。 亲人的离世,一直都是她心底不会愈合的伤口。 时间愈久,埋藏得愈深。 每每揭开,都会伤筋动骨、鲜血淋漓,痛得撕心裂肺。 哪怕她惯来会隐藏情绪,提及父叔兄长,也还是会流露出些许悲伤。 孟子昂闻言,声音不自觉放低:“对于白府的遭遇,我很抱歉。”只是这短瞬之间,白明微已经整理好心情。 她摇摇头:“我与孟公子说这些,并非是为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孟子昂不解:“那是为着什么?” 白明微开口,一字一句: “我是想告诉孟公子,倘若孟公子是为了家国大义而坚持到现在,但在这条路上,却失去所有至亲至爱。” “这其中的痛苦、迷茫、疑惑以及悔恨,我都能理解,孟公子不是一人独行,你有我作伴。” “倘若孟公子强撑一口气,只是为了复仇,那么当初我能反手乾坤,以绝对劣势收复五座城池,我将来也能为你将仇家连根拔起。” “你要理解,我能给你;你要复仇,我也能给你。而我,要你帮我解决江北的水患,孟公子,我知道你的实力。”孟子昂闻言,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嘲讽地笑了笑:“你知道我的仇家都有谁么?你知道我摊上多大的事么?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认为你做不到。” 白明微没有继续游说,而是问:“几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孟公子不说,怎觉得我会做不到?” 孟子昂复又沉默。 白明微道:“是太子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还是你撞见了你不该知道的秘密?” 孟子昂倏然翻身:“大将军为何这么问?” 白明微坦言:“就在刚刚,我收到了暗卫收罗过来的,你这些年的大致经历。” “与秦文锦竞争,不可能会遭受如此灭顶之灾,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你牵涉进了某件不得了的事情当中。” “秦文锦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用来掩盖阴谋手段的肮脏幌子。” 孟子昂默然片刻,随即问:“我们原本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为何突然之间又被赶尽杀绝?大将军,你想过么?” 白明微不假思索地道:“事情就发生在北燕南侵之前,倘若南侵成功,那么通敌卖/国之人,必定要清扫所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否则一旦消息泄露,必然动摇他们的地位。” 孟子昂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白明微依然坦言:“之前只能确定与秦丰业有关,曾经怀疑过太子,但是现在,看到你的反应,我基本能确定,北疆五城的事情,太子才是幕后推手。” 孟子昂瘫靠在墙上,情绪渐渐变得激动。 他忽然又哭又笑:“五年了……这件事压在我心头,整整五年了,它压得我好苦,压得我孟家十一口无辜之人,好苦!” 白明微见他情绪激动,没有立即开口。 待到他平静许多,这才问:“孟公子,那个秘密,具体是什么?” 第1154章 真相竟是这样! 第1154章 真相竟是这样! 孟子昂靠在潮湿冰冷的墙上,泪流满面。 他开口,声音哽咽而沙哑地把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秘密缓缓说出。 他说:“我还在京中的时候,与阿珺和秦焕三人志同道合。说来也奇怪,白家和秦家势不两立,但是秦焕却与秦家的所有人都不同。” 白明微闻言,眉头微微蹙起:“秦焕?” 孟子昂颔首:“是的,秦焕。但我听说他已经死了。” 白明微淡声道:“被我杀死了。” 孟子昂有一瞬间的怔忡,他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再度开口:“最开始的时候,秦焕胸襟广阔,抱负远大,是难得一见的才俊,很得我与阿珺的欣赏与喜欢,所以我们三人时常在一起,自然也对各自的情况较为了解。” 白明微问:“最开始的时候?” 孟子昂点头:“正是如此。起初他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然而渐渐的他变了。” “或许是因为明明他同样优秀,可外人只知京中璧玉白珺,却不知他秦焕。” “阿珺是最初察觉到他变化的人,也不止一次提醒我,我们与他早已道不同,然而我没有听。” 顿了顿,孟子昂继续开口: “后来我因父亲的名望与口碑,有了被举荐入仕的机会。但很快的,秦焕便找到了我,说太子对我在水利方面的才能很赏识。” “当时我还年轻,恃才傲物,太子的欣赏很快便叫我飘飘然,却从未想过,堂堂一国储君,怎会注意到我这一介草民?” 白明微面容沉静:“所以,孟公子认为,孟家的一切悲剧,始于当初的识人不明?” 孟子昂自嘲:“哪里是识人不明?分明是利欲熏心!觉得自己有几分才能,便可以踩着太子这把青云梯一步登天,以至于对阿珺的劝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紧接着,我便被太子传唤到太子府,太子如此行事,更让我觉得,我当真被太子看重,才有机会踏入多少热梦寐以求的地方。” “那时我自满不已,浑然不知危机正逐步来临。也正是因为我这份不谨慎,最后使得我受到了惩罚,连孟家都被我连累!” 白明微默然,她没有觉得孟子昂的行径有何不妥? 年少无知是一回事,孟子昂本身所处的环境更是根本原因。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在这个世道,男子的毕身追求便是进入仕途、官运亨通,从此改写族人的命运,跻身于权贵之流。 而女子的愿望,便是习得琴棋书画与女红,最后觅得良婿,帮衬娘家。 孟夫子享誉在外,但也不过一介白身。 要不是学生都是王公贵族,因此有了几分清贵的情面。 否则,孟家也仅仅只是平头百姓。 孟子昂想入仕,情理之中。 因为只有他入仕,才能彻底改变整个孟家的命运,这大抵是他从小怀揣的抱负,也是他肩头背负的责任。 加上他本身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当时那种境况,能做到心如止水的,大抵只有大哥这个祖父一心培养的继承人吧? 只有本身有了,才不容易掉入陷阱。 诱/惑,从来都是利用人的欲/望。 没有人会被已经拥有,且不需要的东西诱/惑。 更何况是太子的给的诱/惑。 所以当时大哥头脑清醒,而孟子昂深陷其中。 “我是不是罪该万死?” 孟子昂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白明微抬眸,很认真地看向孟子昂,郑重地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看中了孟公子的才能,就算他们不利诱,也会威逼。” “不论孟公子选择助纣为虐,最后被卸磨杀驴,还是选择不同流合污,最后被赶尽杀绝。从孟公子被注意的那一刻起,其实结局早已注定。” 孟子昂笑得讥诮:“你这么说,我并不会因此放过自己。” 白明微摇头:“孟公子误会了,我并非在开解孟公子。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便是白府这样鼎盛的家族,也在一夕之间倾塌,奸人的算计本就防不胜防,更何况是势单力薄的孟家?” 孟子昂复又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继续开口:“从那以后,我时常出入太子府。” “太子对我极为客气,甚至还开恩允许我自由出入前厅和后花园。” “有一次我发现太子府的人工湖排水不畅,导致湖水发臭,绿藻泛滥。我感谢太子的知遇之恩,便想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人工湖本身在打造的时候就有不少遗留难题,所以我时常逗留到很晚,以图早日想到应对之策。” “有一日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我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就是觉得他与众不同,直到他无意间说出了一句戎语。” 白明微眉头再度蹙起:“戎语?” 孟子昂颔首:“阿珺会戎语,当时我们立志要杀尽北燕人,一血数百年来被压迫欺凌的屈辱,所以我私下便请他教我一些。” “当时我就疑心上了,但太子的事,我也不敢多加窥探,只能不动声色。” “过了不久,太子找到我,说东陵想利用东陵的水文特征为东陵谋求福祉。” “他让我给他一份详细的水文图,并且把能建造码头、行船、引渠灌溉的地方标注出来,还有需筑堤建坝的地方也要标注。” “我原本也没有疑心,直到我发现他对一旦决堤就能造成灭顶之灾的区域格外注意,我才意识到问题。” “后来我交了一份水文图给他,但这份水文图真假掺半,并不准确,拿到手里也没什么用处。” 说到这里,孟子昂沉默半响,才接着开口: “我也不清楚他是否看出那是假的,还是如同我故意表现出来的那般,是我能力不足,才做出这样一份废物。” “总之在我忐忑等待责罚的那段时间,始终风平浪静;接着,我便和秦文锦竞争,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晓了……” “父亲见我和太子走得近,却被秦家逼迫至此,他很是不解,直到我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他当机立断,带着我们举家离开京城。” “我有提议把这件事告诉白相,然而白相当初并不在京城,且事关重大,我们没有切实的证据,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不论我们如何做,都是死路一条。这也是我们当初并没有告知任何人的原因,只是唯恐连累别人。” “父亲在乎名声,但他更在乎东陵安危,他总觉得这件事情绝不简单,事关东陵存亡,但却无能为力,忧劳交加之下,最终含恨离世。” 说到这里,孟子昂泪流满面。 第1155章 未雨绸缪,不是么? 第1155章 未雨绸缪,不是么? 白明微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孟子昂。 那目光之中的理解,或许比千万句安慰的话语还要有用。 孟子昂双手捂着面颊,他深吸一口气,把泪水从面上擦干。 他接着讲述:“父亲临走前,告诉我一定要死守秘密,不要把无妄之灾带给任何人。” “一来没有人相信堂堂储君,竟然会与北蛮子来往,我说了也于事无补;二来怕是我都没机会说出口,就已经被灭口。” “他让我好好活着,不论如何也要活着,将来如果能遇到解救东陵的人,就把这件事托付给那个人。” “倘若遇不到,那就更要活得长久一些,只有我活着,才有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说话间,孟子昂深吸几口气,继续道:“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这时,白明微开口了:“孟公子,你的期望是什么?” 孟子昂掷地有声:“父亲一生光明磊落,我身为父亲的儿子,自然不会违背祖宗,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所以我不会背弃东陵!” “但是我要一个公道,为我孟家是十一口人,为那些因为阴谋诡计牺牲的百姓和将士,为所有死在这次算计之中的人讨个公道!”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刘昱究竟是怎样一个财狼虎豹!我要让含冤而死的所有人,可以死而瞑目!” 白明微闻言,缓缓起身。她拱手,深深拜下:“孟公子这些年,受委屈了。我替孟公子考虑过,维护过的所有人,向孟公子道谢。” 说着,白明微挺直身躯:“孟公子所求,我白明微听到了,我答应孟公子,那一天会到来。”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希望孟公子能助我一臂之力,尽量守护更多不该死的人。” 承诺重若千钧,孟子昂听在耳里,却落下了泪水。 他哭了,哭得万分伤心。 却又如释重负。 那么多年孤独的背负着一个秘密,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他却还不能死,哪怕拖着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也不能死。 因为他还背负着父亲的嘱托,背负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重担。 他曾短暂迷失过,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他微小如蝼蚁一般,没有撼山拔岳的力量,阻止不了浩劫的发生。 但是他的坚守,终于迎来一丝光明。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独自于黑暗之中行走。 他再也不是独自一人了。 最后,他说:“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信你。我信你所言不虚。我愿意为你解决江北的水患,但也请你铭记你的诺言,不要背弃它。” 白明微郑重点头,没有更多的言语。 此时此刻,他们好像只是达成了共识。 但他们两都没有料到,正是这个秘密,在今后却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 “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这时,孟子昂再度开口。 白明微开口回应:“孟公子,请说。” 孟子昂握紧拳头,目光坚毅: “我不想再躲躲藏藏,我要以孟子昂的身份面对世人,我要堂堂正正地行走在阳光下,你能做到么?” 白明微毫不犹豫:“我能。” 孟子昂问她:“你不担心惹火烧身?” 白明微摇头:“从我失去父亲的庇佑那一日起,我每日都如履薄冰,行走在满是荆棘的道路上。多一条荆棘不算多,少一条荆棘不算少。” 孟子昂又道:“我活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必定会遭遇无休止的追杀。” 白明微扬唇:“我武功高,定能护住你。” 听到这里,孟子昂便再未多言。 最后,白明微也说出了她的要求:“国、家、百姓之后,才是你我。” “我所行之事,会把家国百姓摆在第一位,倘若你的利益与之冲突,我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前者。” “然而我给你的承诺是,当除了以上的情况,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安全。” 孟子昂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向白明微拜下:“孟子昂甘愿为镇北大将军驱使,只要目标一致,便永不背弃。” 言下之意,倘若白明微与他的初心背道而驰,那么分道扬镳也是迟早的事。 夜幕下,微光里。 两人相视一笑。 孟子昂复又靠了回去,他说:“想要解决水患,必须从源头梳理,黎阳县不是重灾区,且处于下游地界。” “要是源头问题没解决,就算这里做再多的功夫也没用,还望大将军尽早准备出发,深入灾情严重的区域,方能寻得解决之法。” 白明微回应:“我正有此打算,待与九殿下汇合后,便会即刻动身前往。” “孟公子较为熟悉江北的情况,还请孟公子制定出一条路线,到时候我们按照孟公子提供的路线走。” 孟子昂却摇摇头:“就在这一年当中,江北的河道改变太多,这些地方我并未完全掌握,所以我已经不熟悉江北的情况了。” 白明微道:“倘若孟公子担心的是这点,那没有什么问题,从灾民口中听说河道曾被改动这件事之后,我便着人去绘制江北最新的水文图,想必再过几日,新的水文图便会送到我们手中。” 孟子昂不由再度震惊:“今日/你甚至连江北情况究竟有多糟糕都没有掌握清楚,才过去几个时辰,你便想到绘制新的水文图了?”白明微笑道:“未雨绸缪,不是么?到时候与水文图一起送来的,还有江北最新的灾情。一切就都仰仗孟公子了。” 孟子昂闻言,很是震惊,却也郑重点头:“既然我们有言在先,我便会尽己所能,还请镇北大将军不必担心。” 白明微颔首:“好。” 顿了顿,她再度开口:“孟公子,我已经为你准备了房间,大夫就在房里等着,还请你移居客房。” “待九殿下与我们汇合,队伍便要启程,只有孟公子养好身子,才能经受得住长途跋涉之苦。” 孟子昂点头:“多谢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笑了笑,随即离开了柴房。 就在她走后,一名护卫走了进来:“孟公子,属下名唤白霄,乃白府的亲信护卫,奉镇北大将军之命,与灰灰一同护卫您。” 他的话音刚落,小灰灰窜出来,跳到孟子昂肩膀上,冲孟子昂露出大白牙。 可见小家伙很兴奋。 孟子昂道:“尽量别触碰我,也别触碰可能沾了我的汗水的东西,还有茶杯碗筷这些,都要避免。” 白霄应下:“是,公子。” 孟子昂起身,晃悠悠地走着:“带路吧。” 白霄在前头提着灯笼,引着孟子昂前往客房。 这一夜,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白明微与孟子昂的谈话,进行得顺利而平静。 然而此事的后劲,却掀起惊涛骇浪。 第1156章 礼贤下士的极致 第1156章 礼贤下士的极致 当孟子昂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以真实姓名出现在白明微身边时,俞剑凌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他私底下找到白明微:“你疯了?那孟子昂是谁,你知道么?” 白明微见他紧张的模样,做了个手势:“世子,请坐。” 俞剑凌依言坐了下去,冷嗖嗖的天,却呼呼扇着扇子。 白明微不急不缓地开口:“世子,孟公子只比世子大一些年岁,世子曾是孟夫子的学生,想必世子对孟公子的能力应该十分了解。” 俞剑凌情绪有些激动:“他的能力我当然了解,但他的处境我也清楚明白!” “你行事向来都不考虑后果么?你把他收归麾下,就等于替他承担背负的一切。” “你想开商人入仕的先河,已经是把一把刀横在脑袋上,稍有差池你就身首异处!” “那孟子昂是因为什么才落到现在这个下场的你清楚,你现在头上多的不仅是一把刀!你四面楚歌了大将军!” 白明微看向俞剑凌,平静的目光带着几分笑意:“世子果然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俞剑凌被她这么一说,有些不自在:“你别来这套!我跟你说正事!我可不想被你这女人给连累了!” “俞家之所以能置身事外,正是因为这样一份稳妥,所以俞家才平稳至今。” “现在和你扯上关系,俞家前途未卜!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了?你就是个惹祸精!惹祸精!”白明微起身,缓缓走到堂间,那里摆了个简易的沙盘,大致呈现出江北的地势。 十之七八,已是一片汪洋。 白明微凝着沙盘,缓缓开口:“世子,当初我扶棺北上时,只有五千人,那些都是因为病残从前线退下来的战力。” “倘若我走稳妥路线,金鸣山的卫大哥与江湖之中的江大哥,不会成为我的左右手。” “哪怕我用兵如神,也无法带着那五千人夺下北疆几座城,让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得以逃出生天。” 俞剑凌马上反驳:“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土匪可以被招安从良,衣裳一换改过自新,成为人人敬重的战士。” “但孟子昂不一样,他得罪的是秦家,秦家有太子和皇后撑腰!你向来行事谨慎,别人难以寻到你的破绽!”“然而你启用孟子昂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等于将把柄送过去给别人拿捏!” 白明微依旧坦然从容:“世子,我之所以提到卫大哥和江大哥,并非是把孟公子与他们作比。” “而是想告诉世子,我的决心。当初我冒险招安他们,是为北疆五城,以及百姓。” “如今我用孟公子,也是为了江北的百姓。他们把命和未来,交托在我们手中,能否再度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全在于我们如何处理。” 说了这里,白明微倏然看向俞剑凌,目光坚定: “是,我们的确拖家带口,为人子女的,理应考虑父母亲族,为人家主的,更应把家族兴旺发达放在首位。” “但若是那样,这天下成千上万的家庭,不计其数的百姓,老无所依的老人,幼无所养的孩童,无所倚仗的妇人,他们该怎么办?” “我们因百姓供养,得以锦衣玉食,琼楼殿宇,这份情我们承了,也该去担相应的责任,这身官袍我们穿了,就当履行相应的职责。” “哪怕孟子昂一身争议,哪怕他身处漩涡,只要他能解决江北的问题,我也要把他捞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凡事都伴随着风险,倘若不敢冒险,躲在安全的区域,万事都求稳妥周全,又怎能把事情解决得完美漂亮呢?” 俞剑凌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明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却还不死心,想着能劝你不要锋芒毕露,免得惹火烧身。” 白明微道:“俞世子的好意,我岂能不知晓?正是因为明白世子的这份心意,我才与世子说这么多。”“我启用身份尴尬的孟子昂,没与九殿下及世子商量,的确有些一意孤行的意味。” “但我既然什么都没说,就用了孟公子,意味着我无论如何,也会力排众议,把他用到底。” “除非有人能比孟公子厉害,能为我解决江北的问题,否则就算九殿下来了,这个决定也不可能更改。” “我知道世子有自己的立场,我们行事都自有考量,只要不伤天害理,就没有对错之分。世子可以不支持,但希望世子能理解我。” “同样的,我做事也不会因为一时兴起,就做出影响局内所有人命运的决定,我既然敢用孟公子,就说明我可以保证此事不会引火烧身。” “所以还请世子放心,不论是我,还是世子,甚至是我们背后的家族,我都不会让它因此受到任何牵连。”俞剑凌听到这里,起身拱手:“大将军本不用与我解释任何理由,但大将军与我说这么多,可见是把我当自己人。” “正如大将军所说,我们有各自的立场,这就意味着,我们考量事情的出发点和视角都不一样。” “也请大将军明白,我并无任何阻挠大将军决定的意思,我只是不愿意看到大将军由于为百姓考虑的决定,从而深陷泥淖。” 白明微虚扶俞剑凌一把:“世子,我们既是盟友,也是上下级。我与世子开诚布公,是对盟友的尊重,也是对下级的重视。” “世子对我实话实说,是对盟友的关心,也是对上级行事的劝谏。我希望世子知晓,世子的建议,我都会虚心接受。” “是为盟友之间关系的长存,也是不想刚愎自用,还请世子以后能让我继续听到,这些不一样的声音,我会很感激。”俞剑凌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你态度这么好,我还能说什么,罢了罢了,我信你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所以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 “那孟子昂你想用就用吧,倘若他真的能解决江北的水患,为百姓谋福祉,将来站在他身后的,有我俞剑凌一人。” 白明微倒了杯茶,亲自递给俞剑凌:“多谢世子的理解,这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 俞剑凌把茶“咣咣”喝下,从表情来看,已经心服口服到不好意思的程度。 好在成碧走了进来,让他不那么难为情:“小姐,好消息。” 第1157章 但愿吧 第1157章 但愿吧 “小姐,好消息!” 成碧喜笑颜开,匆匆走进来向白明微通报喜讯。 见俞剑凌也在,她下意识地看了俞剑凌一眼。 白明微道:“但说无妨。” 成碧笑吟吟地道:“陆员外来了,正在前边候着。” 白明微沉吟片刻,随即道:“告诉他我现在在忙,让他择日再来。” 成碧不解:“小姐,这……” 白明微柔声开口:“去办便是。”成碧虽有疑惑,却不敢耽搁,忙不迭去办。 俞剑凌低笑:“你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白明微给出解释:“倘若他真的那么容易被利诱,昨日就应当立即答应我的条件。” “或者说到最后为了不让别人捷足先登,才选择与我合作,而不是考虑了一晚上,就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太草率了。” “我猜他来得如此之快,是因为他早已得了指示,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行缓兵之计,先与我虚与委蛇。” “既是如此,就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先晾他一晾,一旦他沉不住气,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 “最重要的是,九殿下还没有到,现在我说的一些话,没有九殿下支持,就没有足够的分量。”说完,白明微便伏案开始处理公务。 她动作又快又迅速,很快就把即将完成的章程收尾,随即递给俞剑凌:“世子,麻烦你把上头列出来的事情按章程办了。” 俞剑凌打开折子,快速扫了一眼:“大将军,迎接九殿下与运送物资,请问用哪一个名目较为合适?” 原来白明微给俞剑凌安排的任务,是让俞剑凌组织灾民去临时搭建过江的索桥。 目的自然是为了运送物资,但想必俞剑凌也知晓,这朝廷拨下来的东西,怕是没有那么多。 要是用这个名目去组织灾民,到时候赈灾粮食与药材无法送来,唯恐会引起百姓的不满。 甚至更严重。 与其到时候没办法与百姓交代,倒不如说为了迎接前来赈灾的钦差大臣。 白明微闻言,当即就明白了俞剑凌的想法。她抬眸一笑:“务必要告诉百姓,建造索桥是为了运送物资,粮食、药材、被服,都有。” “他们一定要好好修,桥越结实,能运送的东西就会越多、越快。” 当然,这些物资多数都得她自己出。 俞剑凌闻言,郑重颔首:“一切谨遵大将军之命。” 说完,他握着章程便离开了。 他虽然有他的担心和忧虑,然而他却没有再去烦扰上峰。 白明微头也不抬,继续伏案处理公务。 才不到两日的时间,黎阳镇的赈灾事项基本理顺。 粥棚、灾民临时落脚的地方,都已经准备完毕。 各项赈灾的章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今只待义仓建起,连接陵江支流南北两岸的索桥搭成,救灾所需的东西,也就能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来。 就目前来说,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 待白明微把桌上堆积的公务处理完毕,成碧也把晚饭给端了上来。 她心疼地道:“小姐,歇会儿吧,您已经忙了一整日了,昨夜也没怎么睡好。” 白明微不以为意:“黎阳县的县官都很配合,事情处理起来很是趁手,得速战速决才成,不能在这耽搁太久。” 成碧低声劝说:“奴婢知晓您挂心重灾区的百姓,所以想要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尽早赶去江北腹地。” “但是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要是您累垮了,灾区的百姓还能依靠谁?” 白明微放下笔,起身走到架子前净手:“傻丫头,我心里有数,别担心。” 成碧小声嘟囔:“能不担心么?瞧您这日以继日的,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白明微摇头:“真是怕了你了,听你的还不成么?” 她边说着,边坐了下来,接过成碧准备好的饭。 可还没扒拉几口,她又开始关心起白瑜的情况:“七哥那边如何了?” 成碧叹了口气:“小姐,您要是问七公子的吃穿住行问题,那自然是有劲松解决;倘若您问及七公子把事情处理得如何,七公子的办事能力,那您更要放心才是。” 白明微轻笑着摇摇头,随即埋头吃饭。 等用过晚饭后,她伸了伸懒腰,准备继续处理公务。 刚坐下,她便问:“陆员外吃了闭门羹后,其余商贾可有什么动静?” 成碧点头:“回小姐,他们暂且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府中的小厮却来回走动得相当频繁。” 白明微颔首:“好,把给陆员外的合约透露个只言片语,只要这风放出去,他们很快就会更加躁动。” 成碧会意:“是,小姐。” 白明微挑唇:“一旦这趟水浑了,事情就会好办很多。且去办吧,再让它发酵些时候,就该收网了。” …… 这一日。 白明微一连接到三道消息—— 刘尧已经过江,不多时就会抵达黎阳镇;江北的最新水文图及灾情;萧重渊的信。白明微收到刘尧即将抵达的消息后,马上派俞剑凌前去迎接刘尧。 至于最新的水文图,她过目之后,便让亲信送去给孟子昂;而关于最新灾情的描述,她则摆在了案头。 料想萧重渊的信息比较少,她当即拆开,准备看完萧重渊的信后,再梳理关于江北最新灾情的信息。 等了解清楚后,还需与孟子昂商讨。 “小姐,您神色怎么这般奇怪?” 成碧见白明微敛住眉头,不由得有些奇怪,于是便开口询问。 白明微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事,去给我倒杯热茶。” 成碧满脸疑惑,折身去隔壁提热水泡茶。 白明微继续端详着信笺,忍不住眉头蹙起:“也不知道谁写的,胆子倒是不小。”又看了一遍,她便把信放下。 轻重缓急。 此时此刻,解决江北的灾情才是最重要的。 再者,萧重渊是什么样的人,她能不清楚么? 不管这封信的来历如何,是谁执笔,她都知道,那样一定不是萧重渊的本意。 之所以露出那副模样,实在是她被这信中的大胆遣词用句给惊到了。 她无法想象,信中描绘的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 “小姐,你的茶。” 正在这时,成碧把茶水端了上来。 白明微若无其事地接过茶水,继续处理眼前的公务。 待几口热茶下肚,她问:“还是没有六妹的消息么?” 成碧摇摇头:“小姐,尚未有六姑娘的消息传来。” “咔哒”一声清越的脆响,白明微把茶盖扣在茶碗上。 她思忖片刻,随即开口:“仔细留意,一旦有任何消息传来,马上让我知晓 。” 成碧出言安抚:“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许是什么事情耽搁了,小姐别太担心。” 白明微的目光,霎时放得遥远:“怕是江南也并非风平浪静,但愿吧。” 第1158章 下马威 第1158章 下马威 刘尧来到黎阳镇时,阴霾的天空云雾稍霁,漏下几缕金色的阳光,栖息在远方的山头。 黎阳镇的前方,左右横列着整整齐齐的粥棚与灾民临时落脚的小木棚。 附近幸存的流民,也都往黎阳镇靠拢。 赈灾行动进行得井井有条,早已没有先前那般哀鸿遍野的惨烈景象。 只是漂浮在淤泥与浑水中的浮尸,尚且没有足够的人手和时间清理。 有的已呈巨人观模样,那漂浮遍野的可怖场面,没有将养尊处优的刘尧吓退,却是叫他心底受到很大程度的震撼。 他微服而来,轻装简行,一路上并不引人注目。 经粥棚而过,也只有寥寥无几的目光,麻木而呆滞地看向他。 他并不在意,催促马儿尽快向黎阳镇的大门靠拢。 白明微早已收到消息,领着黎阳县全部官吏,以及一同前来江北赈灾的随行官员,于城门口迎接。 当刘尧摔队伍策马来到近前,白明微一撩衣摆,跪行大礼:“臣拜见九殿下。” 紧接着,数十名官吏于白明微身后,跪得整整齐齐:“臣等拜见九殿下。” 刘尧勒马,冲众人微微颔首:“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白明微起身,随后让到一旁。 其余众官员紧随其后,给刘尧让出一条道路。刘尧策马径直入城,并未在此处多加停留。 前去迎接刘尧的俞剑凌冲白明微点点头,跟在刘尧身后,一同入城。 身处黎阳镇的所有官员出动,数十人把大开的城门挤得满满当当的。 如此大的阵仗,自然能引得暂且安置在城门口的流民注意。 白明微率官吏入城后,灾民只见便议论开来。 “九殿下果真来了?不会是假的吧?” “怎么可能是假的,镇北大将军必然识得九殿下,倘若是假的,镇北大将军怎会给他下跪行礼?” “以往今上从来不派皇子赈灾的,这次怎么会……” “还能为着什么,必然是这次的水灾太严重了,不派皇子来,如何能镇得住这天灾?”“要我说,谁来都不比老白相有用。以往但凡发生灾情,都是白相往来奔走,为我们争取活命的机会。” “要我说,镇北大将军也不差,好歹是老白相的孙女,行事颇有几分老白相的作风。” “可不是么?粥棚这么快建好,我们能在短短时日之内暂时解决吃住问题,就是那镇北大将军的功劳。” “说得没错,不管谁来了都无所谓,只要镇北大将军在,我就能安心。” 众人你七嘴八舌,纷纷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这片嘈杂的声音,随着厚重的门被拉下,便被隔绝在外面。 …… 天空不知何时又落下零星的冷雨。 屋内安静得可怕。刘尧坐在主位。 风尘仆仆,神色端凝。 他没有言语,自从落座后,一个字都未说。 便是身旁茶几上的茶水,也冷了又换。 俞剑凌清了清嗓子,想要率先挑起话头,却被白明微用眼神制止。 这时,韦党的其中一名官员,仗着与韦家的这层关系,不知死活地开口: “殿下,您日夜兼程赶了那么久的路,肚子一定饿了吧?先喝口热茶,驱驱身上的寒气,等会儿就为您准备膳食,接风洗尘。” 说完,他一脸讨好地看向刘尧。 殊不知,他触了霉头。 刘尧猛然捡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掷到那名官员的面前。 “砰!”一声脆响,在那名官员惊慌失措的眼神中,刘尧声色俱厉: “混账东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吃!外边是个什么情况,你瞎了狗眼,没看到么?!” 那名官员很是委屈,连忙解释:“殿下,外边挺好的,我们刚来的时候,这些人都快饿死了,现在有的吃有的住……” 这不说还好,一说刘尧更是怒不可遏。 他“腾”地站起来,一脚踹在椅子上。 随后指着开口的那名官员:“挺好的是么?那样的日子,你也去试试!” 说完,他做了个手势。 左右亲卫立即走过去,把那名官员不由分地拖了下去。 在那名官员尚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扒了官袍,扔到流民堆里,与流民同住,过着他认为还挺好的日子。 如此一来,在众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刘尧扫了众人一眼,随后冷声开口:“你们的任务和职责不是要讨好本王,而是要让外边流离失所的百姓得到妥善安置。” “倘若让本王知晓,你们脑子里不想着解决百姓的问题,而是想着谄媚逢迎,阳奉阴违,他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在众官员连忙应声:“臣等不敢。” 刘尧又将众人扫视一圈,这才复又落座。 这一顿火发出来之后,气氛愈发沉重。 不过那些提溜转的眼睛,倒是安分了不少。 眼看下马威立好,白明微越众而出,准备进入正题。 第1159章 他变了,变了不少 第1159章 他变了,变了不少 “殿下。” 白明微跪了下去。 刘尧两手搭在扶手之上,眼神平静地看向白明微。 他真的不一样了。 要说从前虚有其表,是那空具雍容华贵的姿容而无甚用处的绣花枕头。 现在的他,仿佛有什么沉淀其中。 而那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撑了起来。 脊梁挺了,整个人也变得沉稳从容不少。 “大将军。” 刘尧点头,权当回应。简短的几个字,他凤子龙孙的尊贵气度不用彰显,也在这岿然坐定之前尽现。 话音落下,他看向黎阳县的官吏:“都下去自己找事做,过后本王会检查。” “倘若有人敷衍了事,本王就拿你们当成官员不作为的例子,让整个江北的官吏都知晓,本王这代天牧狩的权力,究竟会怎么用。” 此言一出,在众顿时人心惶惶, 不等刘尧催促,便都纷纷立场,生怕动作太慢,而让钦差大臣不满意。 很快的,黎阳县的官吏便都散去。 白明微把早已准备好的折子呈上去:“殿下,这是江北最新的灾情信息,请您过目。” 刘尧接过折子,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直到把所有的信息都过了一遍,他才将折子,缓缓地放到一旁。仿佛那小小的折子,是那千钧巨石。 每一个字,都压得他难以动弹。 末了,他的声音也分外沉重:“竟是发展到这种程度,比我接到的上一道信息,要严重许多。” “被毁的已经不止是江北的田地与今年的秋收,怕是百姓的死伤,早已不计其数。” 白明微没有回应,继续呈上第二道折子:“殿下,这是臣等先一步根据情况制定出来的赈灾策略。” 刘尧接到手里,继续翻开。 他看得仔细,却还是因为内容过于充实,而导致他一时无法从大量信息中获取主要信息。 白明微见他眉头蹙起,在他翻看时,慢慢为他解释: “赈灾策略从朝廷赈济与民间捐助方面着手,以朝廷赈济为主,民间捐助为辅。”“朝廷赈济方面,囊括了紧急安抚、医药支持以及灾后重建;民间捐助主要围绕着社仓进行,辅其他方面的手段……” 有了白明微的帮助,他看得快了许多。 等厚厚的一本册子过目完毕,他把册子放下: “在众集思广益,得出了这么些赈灾策略,加上千百年来实践出的经验,本王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只是……”他顿了顿,继续开口,“只是这民间捐助方面,本王尚有疑虑。” 说完,他看向白明微。 目光平静,且仿佛能洞悉一切晦暗。 这样的神色,在悄悄观察他的官员看来,便是对白明微的质疑与诘问。 于是,有人当即就开口:“不止殿下有疑虑,便是臣也疑惑得很呐!”白明微面无波澜。 刘尧也没有对这名官员的话有任何反应。 如此又被默认为两人意见不合。 有了那名官员开头,又无人阻止。 这种情况下,跃跃欲试的官员,开始畅所欲言。 “殿下,大将军的决定臣等自然不敢质疑;只是臣等愚钝,跟不上大将军的思路,因此备案惭愧。” “臣等忙着完成大将军吩咐的事项,精力有限,没能参与大将军的救灾决策讨论,所以现在对救灾策略还是很不明白。” “最不明白的,当属社仓开设方面了。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和那些商贾谈的,导致这黎阳镇的商贾,最近活动十分频繁,可别出什么乱子才是。” “当然了,我们相信大将军的处事能力。只是这救灾进程,我们也想跟进,才不至于事到临头,什么都帮不上。” “……” 这些话表面上没有什么意思,但实际上却明里暗里地挤兑人。 原本听话的、沉默的、不听话的,都在刘尧到来之后,改变了近日以来的态度,纷纷把矛头指向白明微。 想要把白明微打趴下,然后踩着白明微前去讨好刘尧。 这些官员,平日做事就如同那癞蛤蟆,戳一下就动一下。 然而偏偏正是这些影响不到大局,却有着一些微小权力的官员,各个都深谙尔虞我诈那一套。 字里行间,都透露出着对白明微独断专横,想要大权独揽的指控。要不是身为钦差的刘尧对白明微分外熟悉,这眼药一上一个准,怕是白明微接下来都要吃上峰的苦头。 因为没有人制止,所以情势愈发不受控制。 在众越说越激动,甚至连白明微就在身侧也顾不得。 待议论的浪潮退去一些,白明微轻笑一声,霎时噤住了所有的声息。 可紧接着,开口的却是刘尧。 他指着适才开口的那几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么愚钝,确实应该觉得惭愧。” “既然你精力有限,那么这个官不做也罢,没有精力你能做什么事,不如回去让你父母好生给你养着?” “还有你,这般容易杞人忧天,是否正是因为生乱本身就是你?” “至于你,你想跟进救灾进程,那就好好跟进,有人拦着你了么?没有的话那就闭嘴,好好做事。” “……” 这一顿反唇相讥,不免有失/身份。 然而正是因为这一顿骂,使得众人都看清了形势。 就算他们再笨,也看得出来九殿下力挺大将军。 于是,他们便渐渐地收起适才针对白明微的那份心思。 虽然收得及时,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生怕白明微秋后算账。 然而不管他们心底怎么想,此时也没有人在意。 面对刘尧的问题,白明微表示:“殿下,三言两语怕是解释不清楚,但要是殿下肯配合去体验一些事,到时候殿下应当就能扫清心底的疑虑了。” 刘尧郑重颔首:“大将军的意见,本王会听取。还请大将军告知本王,应当如何去体会大将军所指的事?” 白明微张了张口,却被俞剑凌抢在前头:“殿下,事关重大,请您三思!不要轻易就应了镇北大将军!” 刘尧满脸疑惑:“世子所言何意?” 众人一脸看热闹的表情:这是要出事了啊…… 唯有白明微与白瑜,不论周遭的情绪如何起起伏伏,他们都始终平静。 不等俞剑凌解释,门口多出了两道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第1160章 她被蓄意针对了 第1160章 她被蓄意针对了 这两人,自然是被毒去了半条命的秦泽,以及被白明微打了十棍子的钱姓官员。 两人被搀扶着向这边走来。 还没走到近前,就已经酝酿了满腹委屈,只怕还没跪下,便能涕泗横流、声泪俱下地控诉他们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 刘尧见状,眉头轻轻一蹙:“怎么回事?” 白瑜开口解释:“他们二人与流民其冲突,一人被流民误伤,一人被大将军依律处罚,所以弄成了这副模样。” 刘尧闻言,当机立断:“都伤成这样,想来是没办法议事,请他们下去休息吧。” 命令一下,刘尧的护卫便走了出去。两人尚未被扶进来,就这样被赶走,甚至连作妖的机会都没有。 刘尧不悦地看向白明微:“眼下是特殊时期,很容易造成官民冲突,倘若他们犯错,理应重重惩处。” “他们现在还能活蹦乱跳,欲要找本王告你黑状,可见你下手还是轻了,没把他们打服。” 白明微淡声回应:“殿下说的是,下次臣必定重罚。” 两人之间平静的对话,却叫在座的官员有些不淡定。 当然,这两人之所以来此,也是白明微故意纵容。 若无白明微放水,他们连护卫那关都过不了,更别说来到刘尧面前使心机与手段。 之所以放他们进来,实则也是为了让在众尽快认清,她的决定,基本就是九殿下的决定。她处理过的事情,九殿下不会置喙。 她和九殿下,在江北赈灾这件事上,乃是一条心。 这些事情看起来细枝末节,半点都不重要。 但实则自有它的用处。 从九殿下踏入黎阳镇那一刻起,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表明态度。 比如说惩处那名不把百姓遭遇当回事的官员,实则是为了告诉所有人,钦差大人的到来,不是走了事。 钦差大人来这里,是要解决问题的。 而对秦泽和钱姓官员的不理会,也是为了表明九殿下对她的支持。 有了这些细小的铺垫,让人清楚地看到他们一心同体,届时九殿下再支持她的其他决策,不会显得突兀。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揭过。 刘尧看向俞剑凌:“世子的话尚未说完。” 被两人的出现打断了的俞剑凌,情绪再次激动:“殿下,镇北大将军想要以入仕的机会,换取那些商人协力赈灾!” 此言一出,在众哗然。 便是刘尧,也倏然抬头看向白明微。 可见这个消息,究竟有多骇人听闻! 俞剑凌掷地金声:“我东陵从无商人入仕的先例,镇北大将军却要开这个先河!” “且不说陛下是否同意,就算陛下为了受灾的百姓而妥协,但要是让那些目不识丁的商人跻身朝野,这朝堂不得乱套了?” “到时候但凡我们需要商贾帮助,他们就会狮子大开口,每个富甲一方的商贾,都想要一个官职,那该如何处理?”“就算处理了,他们鱼龙混杂,背景繁复,又该如何管理?这些都是后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镇北大将军想过么?” “……” 俞剑凌歇斯底里,对着白明微就是好一顿说。 他把在众想到的,和没想到的都说出来了,以至于在众不停点头,附和声一片。 隐隐形成众人对白明微的合围之势。 从表面上看,是以俞剑凌牵头,对白明微的讨伐。 然而表面上看到的,就是如此么? 在俞剑凌话音落下后,白明微不急不缓地开口:“原本我提及的,想要请九殿下/体验的事情并非此事。” “但既然俞世子先一步说出来了,那么不若先解决这件事如何?”说话间,白明微单刀直入:“殿下,朝廷的赈灾款拨下来了么?” 刘尧默然。 无声的沉默,在此时就是最好的回答。 白明微又看向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俞剑凌身上:“世子提出那么多弊端,可曾想过利处?” “江北的情况,在众都一清二楚,我就问一句,倘若赈灾款迟迟不拨下来,你们有比寻求商贾帮助更好的方法么?” “倘若你们能解决这一笔巨款,帮助江北的百姓度过难关,那么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自然也不需要用仕途去换取商贾的帮助!” “俞世子你能么?在众的诸位,你们谁可以解决?要是你们可以解决,那就站出来,这件事我就当从未考虑过!” “要是你们不可以解决,那就请在我分析利弊过后,再告诉我这个举措行不行。” 第1161章 我把利弊说给你听 第1161章 我把利弊说给你听 在众的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刘尧却看明白了,俞剑凌在和白明微一唱一和,两人玩的是双簧戏。 他对白明微的策略很是震惊,但也惊讶于俞剑凌的主动配合。 倘若一直保持中立的俞家未来家主,都愿意配合,可见江北情况之严重,以及这一决策的确有能说服俞世子的优势。 用了片刻,刘尧从震惊中平复下来。 他神色凝重:“镇北大将军,商人入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本王需要一个较为清楚明白的解释。” 在众也是一阵躁动。但很快却被刘尧给压制下来。 一片静默之中,白明微缓缓开口: “大秦积弊多年,连年征战早已掏空国库,此番江北的赈灾款,都要指望着元询购买酒水的款项。” “但是北燕什么心思,我们都应当清楚,元询怎会允许我们度过难关,必然把款项一拖再拖。” “如今殿下人虽到此,却没有带着赈灾需要的银钱过来,就足以说明情况。” 说到这里,白明微看向刘尧。 刘尧依旧沉默,这份沉默,更多的是力不从心的无可奈何。 白明微继续缓慢而郑重地开口:“江北一州十八县,农田尽毁,死伤不计其数,平仓、义仓几乎消失在大水之中。” “没有任何存粮,没有半点药材,更别提抵抗即将到来的凛冬所需要的被服。” “倘若我们不尽快解决问题,只要西北风一吹下来,幸存的百姓怕是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如此大的灾情,所需何止几十万两,从赈济灾民到灾后重建,非百万银钱所不能解决。” “这些银子谁出?指望朝廷么?还是像土匪强盗一样,去收刮富户针头线脑积攒下来的家财?” “亦或者说,诸位大人掏空家底,来完成赈灾任务,解决江北的问题?” 白明微的声声落字,有如巨锤敲击,句句敲打在众人心头。 在绝对的事实,以及关乎自身利益的事情面前,不想吃亏的人,总会选择沉默。 正如现在,在场从七嘴八舌的嘈杂,陷入死寂一般。 白明微扫视一圈,继续开口:“或许你们觉得,就算完不成赈灾任务,最多也只是丢官罢爵,不至于连累亲族。”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东陵这些年的处境?群敌环伺,北燕尤甚,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东陵。” “将他们驱逐月城之外,虽然为我们迎来短暂的胜利,然而江北局势一旦失控,难保北燕不会趁机再度举兵南下。”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想必你们都懂。到时候为了平息民愤,总会有人寻找原因,赈灾不利便是最大的靶子。” “到时候你们一个二个,都会被拿出来祭旗,你们的亲族都背负着导致国破家亡的骂名!” 白明微一番掷地有声的话,使得在众都垂下了脑袋。 很显然,他们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 因为他们知晓,白明微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在里面。 自古以来,因为赈灾斩杀了多少官员? 但凡百姓怨声载道,总要处置几个来平息民愤。 因为这个原因,死的官员还少么? 纵使他们依靠大船,但终究不是大船本身。 只要有些许大风大浪,第一个被甩出去的就是他们。 再者,这个决策是镇北大将军做的,与他们何干?只要解决江北的问题,什么惩罚都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届时就算龙颜震怒,有始作俑者在,难道还能怪他们这些小官不能阻止一言九鼎的上峰不成? 见在众没有了质疑的声音,白明微再度开口:“诸位,你们再看看好处。”“这些富户积攒下来万贯家财,却没有身份和地位,也得不到认同,纵使他们锦衣玉食,也得不到该有的尊重。” “所以他们毕生的愿望都想往官场靠拢,可根本没有入仕的机会。” “倘若我们给他们一个清贵但却没有实权的虚职,他们必定有求必应,帮助我们赈灾。” 这时,俞剑凌又开口了:“大将军,您有没有想过,一旦赈灾官员有了能给商人入仕机会这个权力,究竟是百姓能得到实惠,还是这些官员本身能够得到实惠呢?”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回答:“瘦仓无硕鼠,完全杜绝贪污,哪朝哪代能做到?” “不过世子的问题很好,我认为我们可以制定一个合理的制度来规范整个举措。” “比如说,只有达到一定的数额,才能获得这个机会;并且只有在毁天灭地的天灾面前,朝廷才会开这个恩典。” “日后要是遇到朝廷能解决的事情,就不必以此去交换商贾的支持。” “只要我们设限、审查和监管方面下足功夫,就能很大程度的避免后续问题的产生。”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开口: “成百上千或许不好管理,但是十几人,数十人,监管起来并不难。” “要是果真出了问题,这些人可依律罢免,而朝廷也可随时叫停这个举措。” “后续怎么样,还言之过早,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江北的灾情。” “每天都有子民因灾逝去,再拿不出银子,拖上一段时日,只怕到时候江北已无可拯救的生命。” 俞剑凌陷入沉默。在众可没有什么话说,他们拿不出银子,也反抗不了上峰。 一场长久的寂静过后,刘尧挪了挪身子,随后开口:“容本王考虑考虑。” “适才你说要让本王亲身体验一些事情,不若先办这些事,至于这个策略实行与否,还需要再权衡。” 白明微拱手:“是,殿下。” 刘尧起身:“今日就到这里,都去忙你们手头的事情,也不必到本王面前点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赈灾。” 在众齐齐行礼:“是,殿下。” 满屋子的官员,很快就退了下去。 只剩下刘尧的亲信,以及白明微兄妹和俞剑凌。 刘尧的神色,一如方才凝重:“大将军,此事非行不可么?开一个先例不是那么容易的,稍有不慎就会连命都丢了。” “要是本王没有记错,当初老白相花了十数年时间,才在东陵大部分地区,建立种子仓库。就是因为阻力太大了。” 白明微斩钉截铁:“非行不可,且需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刘尧默了许久,随即才开口:“此事你直接与本王说即可,何须费这口舌与他们说上这么多。” 白明微道:“总得在众人面前争上一争,辩上一辩,才能让众人知晓,此事不是殿下你蓄谋已久,而是臣临时起意。” 是的。 既然两人已成同盟,那就需要互相信任与扶持。 白明微的举措,刘尧不会不支持。 然而这种支持不是盲目的。越是这样,该走的流程就一样都不能少。 将来要是有人想挑错,他们每一步都行得规规矩矩,才不至于让人拿到把柄。 白明微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而是在保护刘尧。 保护他们的同盟关系。 从她决心要支持刘尧的那一刻起,她从未想过要把刘尧扶持成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的位置一直摆得很正,那就是尽好她身为臣子的本分。 这时,刘尧看向俞剑凌:“你怎么回事?” 俞剑凌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变得尤为郑重:“殿下,江北灾情刻不容缓,臣支持的不是大将军,而是在帮江北的百姓。” 刘尧负手,神色愈发凝重:“事关重大,本王不能立即回应,但是本王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就算我们以最快速的方式推行这个决策,到时候带着名单入京向父皇先斩后奏,父皇心底也是不愿意的,更不用提那些迂腐守旧的士族之流。” 白明微一字一句:“任何新的东西出现,都有一段适应的过程,万事开头难,倘若因此瞻前顾后,那么事情肯定做不成。” 刘尧掷地有声:“本王并非瞻前顾后,而是担心你的安危啊,镇北大将军。” 第1162章 本王与大将军共进退 第1162章 本王与大将军共进退 白明微捡起厚厚的册子:“上面每一个字的背后,都可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江北作为东陵重要的一部分,倘若江北出了问题,那么东陵的情况只会每况日下。” “没有国,何以为家?为了解决这件事,总有巨大的风险要担,而我愿意承担。” 刘尧很认真地问:“除了这些原因,你可还有其他缘由?” 白明微也很坦诚:“殿下,我知赈灾款下拨根本不会顺利,所以未雨绸缪,自掏家底准备了大量的粮食和药材。” “倘若社仓不开,这些粮食和药材就没有合理的来源,到时候不但无法顺利发放到百姓手中,怕是如此巨量的物资,首先就能成为问我欲行不轨之罪的铁证。” 此言一出,刘尧怔住了。 便是俞剑凌,也怔在当场。 最后,刘尧开口说出他的决定:“既然我们都是为了百姓,这个风险断没有你独自承担的道理,本王与将军共进退。” 俞剑凌大吃一惊:“你这女人委实可怕,怪不得你根本不为朝廷能否拨银而担心,一心扑在社仓的开设之上,原来你早有准备。” 他只是吃惊白明微准备齐全,却并不过问白明微的银钱来源。 既然白明微给予他足够信任,连这种事都不避开他。 那么他也应当保持界限,不要逾越。 这便是合作本该有的样子。白明微道:“倘若没有任何准备,不异于赤膊上阵,没有武器,可是会死人的。” 刘尧道:“此事本王点头了,按照你早已准备好的计划来,本王需要知情,但也会给予你支持。” 白明微深深拜下:“谢殿下!” 正在这时,成碧碎步而来:“小姐,陆员外还在外边候着,您可要见他?” 白明微颔首:“天时,地利,人和,自然是见他的好时机。” 说完,白明微冲刘尧拱手,随即轻手轻脚退下。 目送白明微远去,俞剑凌把手搭在刘尧的肩上:“你也疯了!你知道你刚刚那个决定,让你摊上多大的事情么?” 刘尧挑唇:“你也疯了,不是么?” 倘若东陵需要疯子,那么他们疯了又如何?白瑜走到近前:“殿下,大将军已为您备好食物,亲您移驾他处用饭。吃过饭后,还请殿下随下官一起,巡视城外的灾民庇护区。” 刘尧颔首:“有你们打头阵,本王很放心,按照你们的章程走即可。” …… 白明微在县衙的会客厅面见陆员外。 这个老家伙,浑身都透着市侩的气息。 便是那双眼睛,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精明与算计。 见到白明微,他马上堆着笑脸,客客气气地行礼:“拜见大将军。” 白明微笑道:“陆员外客气了,请落座用茶。” 笑着招呼陆员外后,白明微端起茶水慢慢喝了起来,也不问陆员外的来意。还是陆员外先开口:“大将军,陆某今日上门,是想与您谈一谈,关于合约的事情。” 白明微放下茶盏:“本将军知晓陆员外的来意,适才与九殿下也正在商量这件事来着。” 陆员外小心翼翼试探:“不知情况是否发生了改变,还请大将军告知。” 白明微盈盈一笑:“陆员外放心,本将军给出去的条件,怎会朝令夕改?情况自然是不变的。” 陆员外笑得合不拢嘴:“那么我们……签了?” 白明微不急不缓:“陆员外莫要着急,是你的永远都会是你的,在签之前,有些细节需要明确一下,您说是不是?” 陆员外有些忐忑:“请问大将军这是何意?” 白明微做了个手势,成碧当即将一本小册子递到陆员外手中: “这是合约之外的合作细节,其中囊括所有可获取的官职与相对应的条件,以及获得这些职位后续所需注意的问题。” “还请陆员外带回去参详,本将军也会命人把合约送去府上,倘若没有任何疑问,就请陆员外带着合约前来县衙,在数十名官吏的见证下,我们完成合约的签署。” 说完,白明微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员外虽有疑虑,却也没有多说,捧着细节行礼告退。 待陆员外走后,白明微吩咐成碧:“传令下去,把所有准备好的合约连同细则一起,送到各富户的手中,告知他们今晚戌时,于黎阳县衙门,举行签约仪式。” 成碧领命离去。 白明微轻唤一声:“阿六。”一道身影显现出来:“姑娘,属下在。” 白明微问:“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阿六摇头:“回姑娘,暂无。” 白明微颔首:“好,辛苦了。” 阿六并未急着离去。 白明微问:“还有事么?” 阿六道:“属下有些担忧。” 白明微看先他:“但说无妨。” 阿六低声道:“姑娘在细则里提出的条件,怕是整个黎阳县,只有陆员外这种富户能达到,姑娘不担心其他人因此不满么?” 白明微笑着解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要得到比现有更好的东西。” “对于巨富来说,他们已有足够的银钱,所以追求另类荣耀,比如说‘仕途’。” “但是对于普通富商来说,除了保持现有财富外,他们还想积攒更多的财富。” “商人虽然都在做着冒险的买卖,但他们骨子里还是想要求稳,足够的自知之明和脚踏实地的运作,才能保证他们财源滚滚。” “所有人都想当官,但是他们会清楚自己的斤两,相比无法达到的条件,他们也乐于接受即将得到的好处。” “与我合作,他们每个人都能从中获利,他们怎会不满呢?这分明是双赢的局面。” 阿六闻言,会意一笑。 但不免又陷入担忧:“这个决策推行出去,不知多少人会跳脚。” 白明微不以为意:“倘若没有阻碍,那便算不得力争上游。想要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就必须逆流而上。” “风险我考量过,但比起此事能够带给百姓的福祉,以及对我等大业的帮助,冒些风险,是值得的。” 如此,阿六便不再多言,只是郑重开口:“属下支持姑娘。” 白明微轻轻一笑:“我也需要你的支持。” 阿六挠了挠头,正要退下,却又听得白明微有意无意地问道:“最近帮你主子传信给我的影卫是哪一位?” 阿六回答:“一般是阿五在处理,姑娘为何做此发问?” 白明微笑了笑:“没事,随口问问。” 阿六一脸狐疑,随即恍然大悟:“姑娘是不是收到了奇奇怪怪的信件?” 白明微眉头轻蹙:“说不上奇怪,但也不对劲。” 阿六忽然笑了起来:“属下能想象。姑娘,不管您收到什么,倘若不是主子亲自写的,您都别往心里去。”“阿五那家伙,脑子缺根筋,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上次他还把您和卫骁商讨军机一事写成耳鬓厮磨的幽会。” 说到这里,阿六笑个不停:“据说主子看了信后,差点把王府掀了。” 白明微闻言,表现得若无其事:“知道了,下去吧。” 阿六领命,随即消失在原地。 身后传来脚步声,白明微没有回头。 她端起茶盏:“这边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救灾章程亦可以在一州十八县推行。” “眼下我们该往江北腹地深入,前去查清水患的源头,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孟公子,你说是不是?” 孟子昂走过来,却并不坐下。 他很注意自己的一行一动,避免伤及别人。闻言他道:“说得倒是轻松,且不知前方有多大的困难正在等着我们。” 白明微不以为意:“让商贾入仕的先河我都敢开,风险我也敢承担,前方再遇到什么困难,也是虱多不痒,帐多不愁。” 孟子昂轻笑:“希望百上加斤的时候,你还能这般谈笑自如。” 白明微挑唇:“不信我呀?那就请孟公子拭目以待了。” 孟子昂点头:“好,我便拭目以待。” 说完,孟子昂便离开了。 看样子是要出门。 白明微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她依然平静而从容,仿佛现在已没有什么困难,能将她轻易击垮。 她总是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1163章 他也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迷茫 第1163章 他也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迷茫 用过饭后,刘尧稍作休息,便与白瑜前去施粥,亲自把粥食送到灾民的碗中。 这些事情,每一名赈灾钦差都做过。 不论是为着什么,钦差在灾民面前露面,便是给灾民吃下一粒定心丸。 让灾民知晓,朝廷与他们同在。 这是其他普通官员所不能给灾民带来的。 刘尧按部就班,没有刻意迎合灾民,也没有敷衍了事。 施粥过后,他又随白瑜四处露面。 短短一个下午时间,他便跟着白瑜,熟悉了整个救灾举措的实施流程。 回去路上,他满脸倦色,却没有抱怨。 白瑜由衷感叹:“九殿下,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 刘尧笑而不语,并未做任何解释。 没有人一成不变,他有所改变,不是正常的么? 而正是这一沉默,使得白瑜的心底安定不少。 一个人的担当与责任,在事到临头前会表现出来。 而一个人的成熟与沉稳,可以具化到平淡生活之中。 明微的眼光向来毒辣,九殿下的确已经在慢慢展露他的胸襟与气度了。 走着走着,刘尧忽然开口:“白大人。”白瑜拱手:“臣在。” 刘尧负手走在前头,他的声音一字字传来:“你怎么看待江北此次的灾情?” 白瑜的人回答很是冠冕堂皇:“是天降的灾难,也是百姓的祸端。” 刘尧回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据本王所知,白大人不是这样的人,你这回答倒是有趣。” 白瑜笑了:“不知殿下所指何事?” 刘尧道:“此处又没有外人,白大人为何这般小心翼翼,字斟句酌?” 白瑜面不改色地回答:“一路上,九殿下收到的都是关于江北的噩耗,看到的是遍野漂浮的尸首,还有劫后余生的流民。” “折子字里行间都是血泪,满目都是哀鸿遍野的疮痍,臣只是想用些轻松的表述,好叫九殿下感觉轻松一点。”刘尧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先一步到达,我想你们所看到的景象,绝对比本王所见所闻惨烈千万倍。” “不得不说,大将军的动作的确快,短短几日之内,便已让黎阳镇的救灾事项进展得如此顺利。” 白瑜默了片刻,随即一针见血:“殿下是在为新的举措担忧?” 刘尧毫不掩饰:“本王没有担过什么大责任,肩膀还是很脆弱,这次为帮助江北的百姓,本王坚定地与大将军站在同一阵营。” “但是本王心底也清楚,此事恐会引起千层巨浪,到时候就算江北的百姓救下来了,倘若我们这些想要救人的人都保不住,下一次谁来拯救他们?” 白瑜闻言,却忽然提及一个人:“殿下倒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关心过孟子昂的出现。”刘尧不假思索地回答:“本王相信大将军的眼光,她选中的人,一定有被选中的理由。” 白瑜看了左右一眼,刘尧便挥了挥手。 待左右护卫退开一定距离,白瑜再度开口:“殿下怕是不知,明微启用孟子昂,却比开商人入仕的先河还要危险。” “在开先河这一方面,明微留有后手,只要能通过此举措,完美解决江北的灾情,到时候陛下也不好降罪。” “倘若将来遭受的阻力实在太大,那么随时叫停即可,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解此次江北的燃眉之急。” “但孟子昂却深陷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他在世的消息传出去,不止是他本身,便是我们所有人都很危险。” “可即便如此,明微依旧坚持用他,是因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唯有他能解决江北的问题,给百姓挣一条活路。” “所以殿下的担忧臣能明白,然而孟子昂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却依旧没有迷失初心。” “相信天下之大,仍有无数这样的人,正在努力缝补破破烂烂的世界。” “所以殿下尽可不必如此担忧,最重要的是做好我们该做的。就算我们走不到最后,也依然有人接替我们前行。” 刘尧嘴角张了张,最后也没有问孟子昂究竟卷入何事。 他笑着回道:“你这番话,倒是让本王放心不少。” 白瑜缓声回答:“事实上,倘若不是笃定殿下会全力支持,明微也不能做成这么多的事情。” “殿下的作用,绝对不止是握紧勺子,往灾民碗里舀粥那么简单,您是我们的主心骨,还请殿下不要妄自菲薄。” 刘尧闻言,绷紧的眼角眉梢缓缓舒展开来。 每一个勤奋好学的学生,想看到的不止是汗水换来的成绩,努力被肯定,也是他们所需要的。 刘尧虽然贵为天潢贵胄,但前十数年的时光,都被他荒废了。 他不比白明微兄妹等人,从小就在白惟墉严苛的教导下成长。 所以此时此刻的他,也仅仅只是明白了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以及怀揣着一颗泽被苍生的赤子之心。 他离真正的强大,还有很长的一条路需要走。 所以他每走一步,都会战战兢兢。 他也会对自己所坚持的事情感到迷茫。但是他想要成为白明微坚强的后盾,这份迷茫和疑惑,就不能与白明微说。 如今得到白瑜这番话,以及肯定,他瞬间就释怀了。 他说:“本王明白了,多谢白大人。” 白瑜仰头看向逐渐清朗的夜空,徐徐开口:“人,从来都是既脆弱又坚强的生物。” “他们脆弱到,只是一场大水便能将他们覆灭;但同时他们也很坚强,只要捡回一条命,就可很快就忘记苦难,迎来新生。” “如今江北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都需要有人帮衬一把,只要帮他们熬过这个难关,经年过后,这片被摧毁的地方,必定欣欣向荣。” 刘尧颔首:“人间世道,一个人如何承受得了,前路茫茫如逆水行舟,本王必与你们,同舟共济。” 说到这里,两人没有再多言。经过这一番谈话,刘尧也彻底放下担忧。 此时此刻,他有着与白明微共同排除万难的决心,也充满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的成长或许一直很慢,但从来都不迟。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县衙之中。 他们遇到陆续离开县衙的富商。 这些人无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与曾经被迫捐助的情况大大相径庭。 白明微正在整理一本本合约,见两人回来,挑唇一笑:“殿下,今日早些休息,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 第1164章 载满情谊的一封信 第1164章 载满情谊的一封信 “明日一早?” 刘尧有些吃惊。 白明微郑重颔首:“此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救灾章程即日起就会推行到整个江北地界。” “各县赈灾皆有例可循,无需我们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而我们目前较为迫切的事情是,找到大水弥漫的源头,从根源上解决江北水灾问题。” 刘尧问:“坍塌的桥梁怎么办?” 白明微回答:“已经组织百姓以工代赈,正在重建。” 刘尧又道:“满地的浮尸总得解决。”白明微告诉他:“已征集民间大夫,他们会带领以工代赈的百姓处理。有他们指导,也能很大程度避免疫病的产生。” 刘尧还道:“那些无父无母的孩童呢?老无所依的鳏寡孤独呢?” 白明微解释:“至于孩童,社仓会养育他们,直到他们长大成人,能够顶门立户。” “也会有人专门监管社仓的运作,最大程度地保证他们不会成为被人谋利的棋子。” “而那些需要照顾的老者,也会由社仓负责他们的养老问题。但不管是孩童还是老人,他们都需要付出力所能及的劳动力,以防止他们好逸恶劳。” “总之,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尽可能地帮他们安排上,帮助他们度过这次的难关。” “然而救急不救穷,至于日后他们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且看他们的双手是否勤劳。”说着,白明微轻唤一声:“阿六。” 一道身影浮现出来。 白明微把厚厚的合约递过去:“把这些合约交给裕丰钱庄保存。” 阿六抱着合约,很快就消失在几人面前。 白明微继续道:“就在刚刚,我已经与黎阳镇内的商贾达成协议,他们会协助社仓的运作。” “商人不比官员,应付点卯,他们为了长远的财源,会办好这整件事情。” “到时候,百姓不仅有可以帮助他们熬过灾情的物资,等到灾情过后,耕种合约中涵盖的田地,也能免除三年的佃租。” “这些举措,足以让他们休养生息,重建被大水冲毁的家园,殿下,我们已经没有停留的必要了。” “倘若我们在年前能疏通河道,解决水患问题,让他们能清除田里的淤泥,就能赶上明年的春耕。” “要是我们再快一点,还能赶上冬麦的播种。至于救灾章程的推行,必定会出现相应的问题,到时候再见招拆招。” 面对白明微的汇报,刘尧也只是说了一句:“大将军也早些休息。” 说完,他便离去了。 这份沉默,是信任也是肯定,还有无言的支持。 待书房里只剩下白明微与白瑜兄妹二人,白明微这才露出疲惫之色。 白瑜给她倒了杯水:“这几日辛苦了,今夜好好睡一觉。” 白明微一边喝着水,一边询问:“七哥跟了九殿下这一整个下午,九殿下可有什么疑惑?” 白瑜颔首:“是有些,但不多,明微放心便是。” 白明微道:“我与九殿下虽为君臣,却也有男女之别,而九殿下因之前发生的事,心里到底有些怵我。” “所以我们无法成为亲密的朋友,很多事都不方便,还请七哥多留意,如果事关重大,且让我知晓。” 白瑜应他:“我会看好,你且放心吧。紧绷了这些天,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你且去好好睡一觉。” 白明微点头:“好。” …… 回到卧房,白明微草草吃了些东西。 成碧正在一旁为她收拾。 本来带的东西也不多,除了两身官袍与几件便服,还有一些应急药物,便什么都没有,很快就收拾好了。见成碧要下去给她打热水,她又开口询问:“今日有没有家里送来的信?” 成碧摇头:“不曾有,小姐是担心六小姐么?” 白明微点头:“消息都没有,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愿他们没事。” 成碧安抚:“倘若有什么事,必然会叫小姐知晓的,没有消息便是一切顺利,还请小姐放宽心。” 白明微含笑:“你先去忙吧。” 成碧下去后,白明微找来纸笔。 她伏案书写,娟秀的簪花小楷,一字字落在信笺上。 都说字如其人,此时她的笔锋走势,没有任何杀伐之气,有的只是姑娘家本该有的温柔与从容。 从她的落笔可以看出,这封信是送给京中的萧重渊。 没有什么甜言蜜语,也无刻意的情绪表达。 字里行间,犹如涓涓流水般平淡,却也透着细水长流的美好。 最后,她缓缓地写下几个字“一切安好,勿挂”。 正要搁笔,阿六却凭空冒出来。 “姑娘!不能这样写!” 白明微淡淡瞥向他。 阿六却直接跪下,一副舍身就义的决然:“绝对不能这样写!” 白明微见他这副模样,没有责怪他越界,反而问:“我竟写错了么?” 阿六见小命保住,连忙说出自己的看法:“姑娘曾提及那封奇怪的信,若不是主子默许,这封信绝对不会送到姑娘手里。”“属下不知信上都写了些什么,但阿五的性子属下明白,大地是胡说八道,说主子与令宜公主等狂蜂浪蝶不清不楚,不干不净。” “姑娘您想想,这样一封信送到姑娘手里,难道主子是故意惹姑娘生气么?肯定不是呀!主子必然想看看姑娘吃味的模样。” “属下知晓姑娘信任主子,所以不会把信的内容当真,但要是姑娘表现得如此平淡,主子心底怕是会失落的吧……” “想我主子,跨越千山万水,抛弃荣华富贵与滔天权势,只为守在姑娘身边,承诺没有、名分亦无,想想就可……” “行了。”白明微听他这话,越说越不着调,只好打断了他,“我心里有数。” 阿六连忙噤声,低垂着脑袋。 白明微刚要继续折好信笺,脑海中却有萧重渊失落的神色一划而过。于是,她重新把信笺展开,铺平。 几行字落下,她从容的面上浮现一丝笑意。 那双美丽的眉眼儿弯起,好像新月的月牙儿。 信上补充:望君洁身自好,切勿拈花惹草。保重自身,等我归来。 短短几字,没有看到什么滔天怒意,也无浓情蜜意的表达。 但对向来克制内敛的她来说,却已尤为难得。 待信干后,她把信折好,递给了跪在地上的阿六:“把信送给你们主子,告诉他我一切安好,叫他勿要挂念。” 阿六接过信,得逞一笑。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他很快便逃之夭夭。 最后,白明微伏案继续写信。这封信写给白惟墉,信上写满了她的赈灾举措,末了请求白惟墉给予意见。 写完信后,她又向卫骁和江辞送去问候。 等到这些都忙完,成碧已经准备好热水。 泡在浴桶里,疲惫的她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短短的梦,梦里山川河流,祥和宁静。 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盛世如约而至。 第1165章 云州高家 第1165章 云州高家 翌日。 赈灾队伍自黎阳镇启程。 队伍一行数十人,包括刘尧及十数名官员,与数十名护卫。 只留下余毒未清的秦姓官员,以及因被杖责而伤势未愈的钱姓官员。 他们被剥夺了所有权力,留在黎阳镇不会影响赈灾进程。 一行人走得很早,也走得悄无声息。 临走前,白明微特意交代,要善待他们曾经救下的那对兄妹,并对胡县令反复叮嘱,务必要一丝不苟地推行就在章程。在胡县令的再三保证下,她这才上马离去。 等到酣睡中的百姓醒来迎接晨光时,队伍已经远离黎阳镇。 马背上,白明微回头看了一眼。 黎阳镇有炊烟袅袅升起,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云雾似幻的神秘光芒。 她定睛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 接着,她挥动鞭子,催促胯下的马儿继续前行。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条岔路。 眼看队伍依旧踏着官道前行,始终闷声不语的孟子昂开口:“不能走官道。” 因为他比较特殊,且不能接触任何人。 所以他独自乘坐一辆马车。 忽然响起的声音,把随行在侧的俞剑凌吓了一跳:“你这人,说话前能不能打声招呼?”孟子昂没有理会,再度重复一遍:“不能走官道。” 俞剑凌不解:“这是官道,官道的修建路线,乃是千挑万选所得,哪怕江北大水,官道也是最安全的,你开口就说不能走,理由是什么?” 前方的白明微听到动静,勒住缰绳:“怎么了?” 俞剑凌大声回话:“大将军,孟先生说不能走官道。” 白明微抬眼望去,前方官道一路畅通,而岔路小道杂草丛生,大雨冲来的枯枝乱叶,几乎掩盖了整条道路。 且小路曲折,延伸向山里的更深处。 前路是否还通,尚且是个未知数,更不用提大雨可能带来的滑坡与泥石流。 怎么看小路都很危险。 然而白明微却不假思索地做出决定:“听从孟先生的建议。”对于白明微的决定,俞剑凌虽然不解,但也没有置喙。 而刘尧由始至终,也没有任何质疑。 队伍很快就进入小道。 白瑜与白明微并排而行,望着越来越窄的小路,他低声开口:“明微,要是我没有记错,舆图上显示前方地势特殊。” 白明微颔首:“的确如此。” 白瑜问:“你认为孟兄为什么会引我们走这条路?” 白明微目视前方,神色微微有些凝重:“怕是孟公子知晓我们所不知晓的事情,他让我们走这条路,一定有他的道理。” 白瑜会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前方会有什么,走进去就知道了。” 兄妹俩相视一笑。队伍继续向曲折幽深的小道深处前行。 …… 与此同时。 白琇莹一行人抵达南方高家。 一路上虽然波折不断,但有两百暗卫守护,加上阿一所扮的“风轻尘”随行。 除了白琇莹受了点皮外伤,一行人最终还是平平安安地抵达目的地。 高家现任家主高源,也就是白府三少夫人高敏柔的生父,乃是江南云州的知州大人。 高家在权贵云集的玉京城算不得什么,但在江南云州,当得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高府府邸不大,但却十分气派。 数辆马车落在宽敞的门前,都不觉得拥挤。 这与京城大户出门需走小巷子很是不同。 高氏的庶兄高晟当先跳下马车,还没走到近前,门仆便惊喜交加:“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快去通知老爷!” 这喜悦的声音,响彻在每个人的耳里。 高晟李家多年,却还得门仆这般尊重,足以见得他在这个家的地位。 眼见门仆转身进门,匆忙往府里奔去,高晟面露无奈:“这混小子,慢着些。” 马车里的高氏迟迟不下车。 比起景乡情更切的激动与喜悦,她更多的是紧张与忐忑。 白琇莹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三嫂,没事的,有我在。” 高氏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 白琇莹握紧她的手:“三嫂,回家了,该高兴才是。” 高氏忽然反握住白琇莹:“六姑娘……我……” 白琇莹知晓,三嫂这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 她对亡夫尽节,对白家无愧。 可母亲重病的消息传来一次又一次,她拖到现在才回家,必定觉得对不住母亲。 而高家为她安排婚事,她也屡次拒绝,她也必然觉得这是违逆父母之命,心底愧疚再加几分。 自然会无法面对父母。 白琇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握紧她的手:“三嫂,你到家了。不管之前发生什么事,都不比此刻的团圆重要。” 高氏凝着白琇莹坚定的神情,最终还是掀开车帘,踩着矮凳走下马车。 她掀起帘子的手,依旧如江南的春风那般温柔。一行一动,皆带着江南烟雨浸染出的美丽婉约。 只是她不再是曾经那眉目含笑的少女。 素色的衣衫,鬓间的白玉簪,还有眉宇间沉淀的岁月云烟,都昭示着重回故地的她,披着满身风霜。 白琇莹和春雨跟在她身边,一步不落。 高晟也很谦和,含笑着叮嘱她:“小妹,慢点走,小心摔了。” 一副疼爱妹妹的兄长模样。 高氏只是含笑点头,兄妹俩一同走进高府。 一行人兜兜转转,很快就到了花厅。 前去通报的门仆没有带来任何主人,迎接众人的也只是家中的老管事。 他匆匆走来,甚至没有寒暄,便直奔主题:“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夫人盼着您呐,她看到您一定高兴,快去见夫人吧。” 高氏微微颔首,随即便准备离去。 白琇莹连忙开口:“三嫂,我随你一同去。” 却是高晟开口阻拦:“六姑娘,母亲多年未见小妹,必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说。” “且母亲尚在病中,要是有客人在场,她不仅无法与小妹好好团聚,还得分神招呼你,这多少有些不方便。” 被高晟这么一阻拦,白琇莹更是不放心了。 倘若高夫人如此想念女儿,前来迎接的怎么不是近身伺候的嬷嬷,反而是高府的管家? 除非这管家适才在高夫人那里,否则由他来说这番话,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她总觉得有问题。 但高晟的话句句在理,就算她和三嫂是一家人,但是来到高府,她就是客人。 她怎好不顾一切,非要跟在三嫂身边。 这不仅会让三嫂为难,也失了礼数,叫人轻蔑笑话。 思及此处,她有些着急。 要是她们对三嫂怎么样,她都没办法第一时间出手! 第1166章 他们怎么能这般对我儿? 第1166章 他们怎么能这般对我儿? 正当白琇莹心急如焚时。 一旁的阿一开口:“六姑娘,高公子说的有道理,别打扰三少夫人与母亲团聚才是。” 白琇莹本想说“风军师”胳膊肘往外拐,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风军师”这样说必有其道理。 于是她微微福身:“三嫂,请替我向高夫人问好。” 高氏点点头,便领着春雨离开了。 管事看了高晟一眼,高晟立即开口:“风军师,六姑娘,母亲缠绵病榻,我既回到了家中,理应侍奉跟前,请恕我失陪了。”说完,高晟也随后离去。 偌大的花厅,便只剩白琇莹及阿一,还有高府的老管事。 待高晟一走,老管事满脸堆笑:“六姑娘,风军师,高府早早就收到公子的来信,得知两位亲自护送我们家姑娘回来。” “老朽我在这里,代替家主及夫人向两位致谢。我们大人公务繁忙,而夫人又在病中,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客房已准备好,接下来就让老朽我带两位去客房稍作歇息,而后再替两位接风洗尘。” 白琇莹看了“风军师”一眼,随后便点点头:“嗯,劳烦了。” 老管事态度恭敬而客气:“两位,这边请。” 说话间,他把二人引出花厅。 走过回廊,穿越拱门。经过小池塘。 老管事再度开口:“再往前就是为客人提供的居所,男女有别,风军师与六姑娘需要下/榻不同的院子。” “两位要是有什么事,下人会代为传达,有什么需求,也可告知老朽,老朽随时听候。” 他的话音刚落,身旁的小厮便走到白琇莹面前:“白家六姑娘,请随小的这边请。” 老管事则毕恭毕敬地为阿一引路:“风军师,您这边请。” 就这样,三人被分开。 高氏前去看望高夫人,白琇莹与阿一也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 如此安排合情合理,纵使白琇莹想要听一听“风军师”对目前情况的看法,却也没有时机。 于是只能按捺住焦急,先安顿下来,再寻找机会。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的发展,远超她的想象。 至于“风军师”,从头至尾都不动声色。 …… 高氏来到母亲的院子。 刚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儿。 她被熏得鼻头发酸。 里面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是绳子栓牢了她的双足。 她就那样,被钉在了院子里。 “是柔儿吗?是柔儿回来了吗?” 里屋,传来高夫人沙哑的唤声。 高氏再也忍不住,眼泪潸然而下。 紧接着,一位老嬷嬷走了出来,看到高氏的刹那便红了眼眶:“姑娘!姑娘回来了!夫人,是姑娘回来了!”她一个箭步地迎上来,拉着高氏上下打量。 老嬷嬷是高夫人的奶娘,随高夫人陪嫁而来,与高夫人感情极好,待高氏自然没得说。 高氏哽咽着唤了一声:“嬷嬷。” 老嬷嬷欣喜不已:“姑娘,快……夫人知道您回来,一直等着您呐,快进去!” 高氏跟着嬷嬷走了进去。 药味越来越浓烈。 拉开帘子的那一刹那,一股强烈的药味扑来,迷了高氏的眼睛。 待她眨眨眼,看清床上骨瘦如柴的母亲时,她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到床边:“娘亲……” 高夫人原本靠在被堆上,在帘子被掀开的刹那,便不错眼地看着高氏。 她一直紧紧地盯着,生怕漏下一星半点。 等到高氏扑过来时,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捧住高氏的面颊,泪如雨下:“我可怜的心肝儿,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高氏握住母亲的双手,脸颊在母亲的手心轻轻蹭着。 一别经年,母亲已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那时的母亲,容光焕发,便是年近四十,也依然美丽动人。 可眼前的妇人,瘦得双眼凹陷,玉镯晃晃荡荡地挂在手腕上。 这般景象,叫她的心似千军万马碾过一般。 她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娘亲,您怎么也瘦了那么多?” 高夫人泣不成声:“我儿远在她乡,遭逢如此大的变故,却依靠不到为娘,为娘挂念我儿,茶不思饭不想……” 高夫人的话,就像毒针狠狠扎在高氏的心头,使得高氏心疼得无以复加。更多的是没能早些尽孝床前的愧疚。 她握紧母亲的手,眼泪一颗颗掉落:“娘亲,敏柔该早些回来的,该早些回来的。” 高夫人噙满泪花:“傻孩子,回来就好,看到你回来,娘亲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可以落下了。” 说着,高夫人握紧高氏的双手,泣声说道:“我儿命苦,为娘原本以为你觅得良婿,这才允你远嫁。” “可惜白家三郎没有福气,早早就走了,他倒是全了他的英雄义气,史书留名,只可怜我儿年纪轻轻,却成了未亡人。” “我儿嫁得远,噩耗传来娘亲都没本事去给我儿撑腰,如今见我儿憔悴成这般模样,为娘心如刀割。” 高氏闻言,愈发愧疚。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恨自己远嫁他乡,让母亲牵肠挂肚。 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她只觉得万箭穿心。 “娘亲,敏柔不孝……” 高夫人虚弱地将她揽入怀中:“白府那群强盗土匪,把你困在玉京为三郎那短命鬼尽节,如今总算解脱,以后就伴在为娘身边,别回那龙潭虎穴去了……” 高夫人的话,使得高氏云里雾里。 但此时此刻,她也只当母亲太过忧心,才会说出这番言语。 为了不让母亲不悦,她并未过多解释,只是柔声开口:“敏柔就在跟前,就在娘亲膝下,让娘亲担心了,是敏柔的不是。” 高夫人捏着帕子,轻柔地为女儿拭泪。 女儿的泪水一点点被擦干,可她自己的却越流越多。望着女儿发间隐约银丝,她又生气又心疼:“娘亲不该答应你父亲,让你嫁给那短命鬼,白白葬送了大好年华。” 高氏声声泣泪:“母亲,阿琼命短,早早就撇下我走了,可我不悔,我不后悔嫁给她。” “倘若再让我选择一次,哪怕明知是这个结果,我也会毫不犹豫披红出嫁。” “我只恨、只怨与他相守的时日太短,短到我现在都快记不住他的样子了。” 听闻高氏的话,高夫人显然很吃惊:“为娘怎么把你教得这般好,好到白府那样对你,你却还在为他们说好话。” 若是适才高氏不明就里,此时倒是真察觉出不对劲了。 她擦了擦眼角,随后看向母亲,很是疑惑:“娘亲,您在说什么?女儿不明白。” 高夫人心疼地打量女儿:“我儿怎会不明白娘亲所言?那短命的三郎阵亡之后,你兄长去白府接你归家,是白府阻止了你兄长,也是他们逼着你为三郎尽节,更是他们把你困在玉京,想把你困死在那,要不是你兄长坚持,怕是为娘再也见不到我儿了啊……” 说到伤心处,高夫人泣不成声。 更是将白府的人恨得咬牙切齿:“白府那些天杀的,你是为娘捧在手心的娇女,从小娇宠长大,他们怎么忍心逼你去捡尸?” “北疆那地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踏入那里就是朝不保夕,九死一生,他们怎么能那么狠心……怎么能这么对我儿……” 第1167章 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第1167章 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高氏闻言,总算明白了些许情况。 想来是娘亲误会了自己的处境,才会对白府的人这般怀恨在心。 以至于向来教养极好的她,竟然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 不想让母亲继续误会,她连忙开口解释:“娘亲,不是这样的,他们没有……” “夫人。”可就在这时,一名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您该喝药了。” 高氏的话题被打断。 高夫人摆摆手:“我们家姑娘回来了,好生生地回来了,我立马就不药而愈,还喝什么药?拿走,我不喝!” 丫鬟毕恭毕敬:“夫人,您这是又闹小孩性子了不是?喝了药后,您的身子好得快,不是也叫姑娘放心么?” 说完,丫鬟把药端到近前。 伺候在一旁的嬷嬷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高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儿,最后妥协了:“也罢,不就是药而已,我儿回来了,再苦的药都是甜的。” 说完,高夫人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把空碗递给丫鬟。 丫鬟捧着药碗退了出去。 高夫人复又紧紧地握着高氏的手,温声询问:“敏柔,刚刚说到哪里了?”高氏为母亲拉了拉衣裳,正要开口,便看到母亲一脸倦色。 她知母亲在病中,长久交谈,对母亲将养不利。 于是她摇摇头,心疼地说:“娘亲累了,先睡一觉,等娘亲醒来,敏柔再与娘亲讲。” 高夫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也好……” 话音落下,她便靠在被堆上沉沉入睡。 高氏看向身旁的嬷嬷。 嬷嬷小声开口:“夫人的药有安神的功效,每每服下,总要睡上长长的一觉。” 高氏没有再多言,她为母亲掖好被子,又陪母亲坐了会儿,便起身来到小厨房,动手给母亲做些吃食,准备待母亲醒来后喂母亲吃下。 但她越想越不对劲,又见嬷嬷神色有异,于是她开口问道:“嬷嬷,您是不是有话与我说?”老嬷嬷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闻言迟疑了片刻,随即摇摇头:“姑娘,老奴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可怜姑娘凄苦遭遇,心疼姑娘罢了。” 高氏闻言,心头一暖:“嬷嬷待我,向来都是极好的。” 老嬷嬷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一边帮高氏打下手,一边轻声细语地询问:“姑娘,老奴听说,这次回来,白府只让一个未长成的姑娘送您,对吗?” 高氏解释:“嬷嬷,朝中的事千头万绪,大姑娘实在抽不开身,五弟有事要办,七弟也是身负要职,万万走不开。” “您别看六姑娘她年纪小,但却是数一数二的能干,在北疆时上阵杀敌不输男儿,有她一路随行,我很安全,也很安心。” 说话间,高氏疑惑地看向她:“嬷嬷怎么这般问?”老嬷嬷笑道:“总想着,要是有个男丁送你回来,会更好。” 高氏柔柔一笑:“嬷嬷关心我,我晓得的。” 老嬷嬷深深地看了高氏一眼,随即道:“姑娘提及白府的时候,唇角带着笑意。” 高氏含笑:“那是自然,阿琼待我极好,白府的每一个人,都待我极好。” 老嬷嬷有些诧异:“果真?” 高氏万般肯定地点头:“那是自然。他们听说娘亲病了,马上就安排我回乡省亲,在白府,每个人都关心我,照顾我,体贴我,正如娘亲与嬷嬷您对我一般好。” 老嬷嬷垂下眼睫,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高氏当然看出了老嬷嬷的异样,她放下手头的东西,认真地看向老嬷嬷:“嬷嬷,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老嬷嬷没有回答。 高氏再度开口:“嬷嬷,适才在母亲身侧,我就看出您不对劲了。” “刚刚您又打听送我回来的人是谁,可见这对您即将要说的事情很重要。” “您希望是男丁送我回来,也是希望我多一重保障,但因为随行的是六姑娘,所以您有所顾虑。” “倘若您担心六姑娘年纪小,办事不够稳重,那您尽可放心,大姑娘的军师也随我同行。” “嬷嬷,您有话就说吧,娘亲那般仇视白府,这其中必然有所误会。” “这误会需要您来解开,如此才不叫娘亲担忧,叫我伤心,还请嬷嬷疼我,但说无妨。” 她性子绵软,但不是没有思考能力。 短暂的冷静,已经叫她把事情串联出个大概——娘亲与世无争,从来都只管后宅这一亩三分地。 高家的任何决策,娘亲都从不过问。 怕是事情的发生与送到娘亲面前的消息有所差池,所以才导致娘亲对事情的认知有所误会。 但这也只是她的想法,还需要从嬷嬷这里求证才是。 老嬷嬷默然许久,最终决定开口:“姑娘,您别介意夫人刚才那些话,她卧床久了,加上又担心姑娘,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高氏回答:“我自然是明白娘亲的心思,怎么会怪罪娘亲呢?嬷嬷不必担心。” 老嬷嬷点点头:“夫人关心则乱,辩不出姑娘的状态,但是老奴我看到姑娘这样,就知道白家没有苛待姑娘。” 高氏分外笃定:“嬷嬷,白府所有人,当真对我极好。”老嬷嬷左顾右盼,随后凑近高氏,压低声音:“姑娘,本想着白府就让一个姑娘送您回来,这些疑惑老奴应当烂在肚子里。” “但老奴所见与所想不一样,且听了姑娘与老奴说的这番话后,老奴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必要与姑娘您说一说,以免耽搁了姑娘的事。” 高氏很认真地听着:“嬷嬷,您请说。” 老嬷嬷娓娓道来:“自从白府出事后,夫人因为太过担心姑娘,很快就病倒了。” 高氏面露悲色:“这些,我都知道的。” 老嬷嬷声音放得更低:“但是姑娘您有所不知,夫人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信中写的都是……” “嬷嬷!”老嬷嬷的话被打断,来人正是高晟。 他一改谦和模样,就那么负手站在门口,周身散发冷意。这样的神情,高氏还是第一次见。 而老嬷嬷已经骇得瑟瑟发抖。 高晟眸光淡淡地落在高氏身上:“小妹,兄长有话与你单独说,事关你与母亲。” 高氏点头:“好。” 说完,便要走向高晟。 老嬷嬷悄悄拉了拉高氏的袖子,满目忧色,却不敢言语半字。 高氏冲老嬷嬷安抚地笑了笑,随后离开小厨房,与高晟一同来到院子里。 左右被屏退,高晟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高氏:“在我们兄妹谈话之前,我先跟你明确一件事。” 说话间,高晟眼眸冰冷得可怕:“家里给你说的新亲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别无选择!”一言出,高氏震惊且错愕。 第1168章 这根本是背信弃义 第1168章 这根本是背信弃义 面对如此冷漠无情的高晟。 高氏的惊愕,也只是须臾之间。 她很快就恢复如常,亭亭玉立于高晟面前,态度从容:“兄长何出此言?” 一直以来,她都温柔婉约,这给人柔弱可欺的错觉。 可此时此刻,眼前柔弱的小草,却如修竹般挺立不折。 她突然的转变,使得高晟眯起眼睛。 “这门亲事,是高家为你精挑细选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高氏闻言,唇畔噙着一抹笑意。她不急不缓地开口:“兄长说话,好没道理。倘若我尚在闺中,父母之命、兄长之言,我都理应遵从。” “然而我已为他人盘了发,成了他人的妻子;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的娘家,但已经不是可以决定我未来的所在。” 高晟眸底划过一丝错愕,稍纵即逝。 他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这才开口: “小妹,着急了不是,兄长尚未与你分析个中缘由,如何选择,也要等兄长与你说个清楚明白才行。” 高氏依旧稳稳立于高晟面前。 纤柔的姿态仿佛不胜凉风。 可她的面庞,平静而从容:“兄长且说。” 高晟缓缓说来:“做亲的对象属于秦家阵营,所以你应当知晓,我们高家的决定。”高氏闻言,霎时面红耳赤。 她难以置信:“高家是因为什么才走到今日的,难道兄长不知道么?” 高晟唇畔挑起一个冷冽的弧度:“你想说,高家是因为白府的帮衬,所以才走到这个高度?” “小妹,兄长不怪你头发长见识短,所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高家有今日,难道高家就没有半分努力么?” “你嫁给白府只是一个契机,但在你嫁给白府之前,父亲他勤勤恳恳,早已积累下卓著的政绩,升迁是早晚的事。” 高氏掷地有声:“白府与高家除了姻亲这层关系,还是要好的旧交,现在高家要背离白府,此乃背信弃义!” 高晟忽然笑了出来:“小妹,你曾嫁做人妇,怎么还这般天真?义气?高家没有在白府出事时立即落井下石,已经够讲义气了。” “如今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有什么问题?难道要为了这所谓的义气,彻底拖垮高家才肯罢休么?”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白府女人当家做主,仳鸡司晨,此乃有悖天道,覆灭也是早晚的事情。” “我们高家,只不过是选择了能让高家长盛不衰的阵营而已,道义、旧情,比得上整个高家族里数百人重要么?” “你根本不知道父亲贵为家主,他的肩上都承担着什么,整个高家的兴旺发达,全都靠他支撑。” “我们身为儿女,应当为父亲考虑;身为高家的一份子,也应当为整个家族的前途考虑。” 高氏反驳:“秦党行事黑白颠倒,你们岂知这艘大船什么时候会沉?”“如今秦家需要对付白府,所以高家对他们有用,倘若他们小人得志,白府就此覆灭,试问兄长,秦家那么多爪牙,高家可还能占得一席之地?” 高晟沉默,定定地看着高氏。 高氏放缓声音,语重心长: “白府地位尴尬,自满门儿郎葬身阴山,举族命运系在大姑娘一个女子身上,前路茫茫尚不知能走多远。” “我们担心被连累,想要划清界限,道义上不妥,但为了举族命运也情有可原。” “然而依傍秦党,绝非什么良计,因为秦家人走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路。近墨者黑,归顺秦党就等于同流合污!” “兄长,我虽为女子,长于内宅,微不足道,拿的出手的长处也只有琴棋书画,但我明白,人生在世必定要行端坐正!”“作奸犯科,行不义之事,终究不是立世之道;与虎谋皮,为虎作伥,最后会被反噬。” 高晟默然,半响才开口:“小妹,你能说出这番话,倒是兄长原来看轻你了。” “但是兄长所言,是通知而非商量。高府受白府的连累已经太多,就算现在划清界限,也仍被归为白府阵营。” “只有投靠秦家,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而你,就是高家向秦党递交的投名状。” “只有曾为白府媳妇的你,改嫁给了秦党阵营的人,才能表明我们投靠的心意,以及彻底与白府决裂的决心。” 高氏知晓,不是每家的女子,都能像大姑娘那样有话语权。 她于高家,不仅是嫁出去的女儿,也是一个不能置喙父兄决定的女子。 此时此刻,不论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父兄的决定。 纵使她心中千层巨浪呼啸,被此事震惊得无以复加。 尽管她有满肚子的道理,可以证明父兄的决策不正确。 但也无济于事。 所以她敛住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 她用最平和从容的态度,以一种成熟的方式,与兄长沟通:“适才兄长说事关母亲,我是否改嫁,如何事关母亲?” 高晟见她这副模样,当以为她已经想通。 但为了绝她念想,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母亲嫁给父亲,多年未孕,所以小妹与小弟,虽为嫡出,但却并不占长。” “小弟她年纪尚小不懂事,倘若没有母亲呵护,待父亲老了,小弟他怕是不好过。”“母亲疼你,如果你能回来,嫁到母亲近前。一来母亲不再担心年轻寡居的你,二来有你时常走动,母亲的身体也能尽早恢复。” 高氏闻言,一瞬不瞬地看着高晟:“兄长,我不再是曾经的高敏柔,我去过北疆,也与白府一起扛过风浪。” “兄长这番话,我一听便知是借口,还望兄长能与我开诚布公,否则六妹和风军师就在高府,倘若我不愿意,高家逼我不得。” 高晟深深地凝着她:“小妹这是威胁兄长?” 高氏摇摇头:“威胁谈不上,我只是想让兄长知晓,我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人,我可以选择我的未来,不会任由自己不明不白地被安排拿捏。” 高晟意味深长:“看来,白明微对小妹影响不小,竟让一直听话的小妹,能说出自己选择未来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高氏十分平静:“兄长,大姑娘虽为女子,但却不比昂藏七尺的男儿差,还望兄长能接受大姑娘有能力这个不争的事实,给予大姑娘该得的尊重。” 高晟摸了摸眉毛,显然不以为然。 他转身,负手背着高氏,看向面前的小池畔。 水中绿茵翠波,红鲤嬉戏。 他在温柔的微风中,吐出冰冷到极致的话语:“既然小妹认为自己不好糊弄,那么兄长不妨告诉你实情。” 第1169章 稳住,必须要稳住 第1169章 稳住,必须要稳住 高氏脊背一颤,藏在袖底的手绞紧。 但她却没让自己露出分毫。 一个温柔爱笑的女子,曾被呵护在母亲手心娇养长大。 嫁为人妇后,也有夫君遮风挡雨。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站出来,去面对扑面而来的风浪。 她开口,畏惧无畏:“兄长,请说。” “从白府出事的那一刻起,高家就做出了选择,直到现在才行动,不是在观望,而是在找合适的时机。” “所以,母亲接到的,关于你的所有消息,上头都写满了白府如何不耻,逼你为亡夫尽节,甚至还想让你为亡夫守一辈子。” “是,母亲疼爱你,不会为了小弟逼你改嫁;你也可以不管小弟的死活,坚决留在白府,去为你那短命的夫君守节。” “但是你要想清楚,倘若你那样做,秦党的人就不会放过小弟,父亲不过是知州,如何能螳臂当车,为小弟解决麻烦?” “到时候母亲不仅会为麻烦不断的小弟焦头烂额;也会认为你再度回到狼窝虎穴;更会觉得你不明是非,为了那样的一家人抛弃自己的血亲。” “母亲的身体不好,断然承受不了来自小弟和你的双重打击,每日为你和小弟操心的她,能挺得过去么?” 听闻这番话,高氏的神情已经难以用震惊来形容。她不敢置信:“你们竟然……竟然不顾母亲的身体,为了断我的后路去欺骗母亲,让母亲因担忧我而病倒!” “母亲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你们这么对待?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 要说她有什么软肋,不是那少不更事的弟弟。 而是疼她入骨的娘亲。 她可以不受胁迫,毅然决然地选择她认为正确的立场。 但她绝对不能罔顾母亲的感受。 最亲的人,了解自己最多的人,想必是拿准了这一点,才会从一开始,就欺骗母亲。 她万万没想到,伤害自己最深的,竟然是最亲的人。 更没想到,父亲也参与了其中。要是没有父亲默许,谁能这样对母亲? 霎时间,高氏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真相竟然这般丑陋而无耻。 高晟一副理所当然,振振有词:“我们男人为了这个家,辛苦奔波劳累,兢兢业业,母亲没道理只享福,不做任何付出吧?” “再说,此事还是怪你,要是白府出事后,兄长去接你的时候,你乖乖跟着兄长离开,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兄长把话说到这里,孰是孰非你自己来判断,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六姑娘和风军师。” “那风军师的能力兄长有所耳闻,他要是出手,肯定能解决小弟的麻烦,把你好生生地带回去。” “然而你要清楚,这个麻烦解决了,以后还会有不断的麻烦,只要高家一日不站队,就一直会被迁怒。” “所以高家非借这次机会搭上秦党的船不可,兄长不敢奢望你为高家尽一份力,但你若想报答母亲,就该知晓应当怎么做。” 说完,高晟甩甩袖子便离开了。 留下因受打击,尚且没有缓过来的高氏,怔怔地站在那里。 春雨带来披风,轻轻地搭在高氏肩头:“小姐,大公子都说了些什么,您的脸色怎的这么差?” 高氏下意识地握住春雨的手,浑身都在颤着:“春雨……” 她不是害怕,而是震惊。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更未想过,原来她一直以为的温馨幸福,竟然是这般丑陋不堪。 原是娘亲把自己保护得太好,所以才会让自己生出错觉。 现在她所面对的,才是事情本来的模样。 是娘亲倒下后,她窥见的一角。 春雨见她如此模样,吓得面色发白:“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 高氏深吸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心有余悸,但却没有就此倒下。 她问:“倘若遇到难题,大姑娘会怎么做?” 春雨泣声开口:“小姐,您提什么大姑娘呀,大姑娘她文武双全,什么难题解决不了。” “您是您啊,您要是遇到什么事,一定不要自己扛着,该寻求帮助寻求帮助,千万不要一个人扛。”高氏喃喃:“大姑娘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子……” 说到此处,她拍拍春雨的肩膀:“我没事,你去帮我守着娘亲,倘若她醒来,马上来告诉我。” 春雨不放心:“小姐,您都这样了,奴婢不走。” 高氏再度深吸几口气,心底的惊涛骇浪平息得差不多:“春雨,我现在最在乎的,是娘亲。你帮我照顾她,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春雨闻言,只得退下。 高氏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 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有些崩溃。 再也没了遮风挡雨的人,她却只能坚强。 望着池畔中映出的倒影,她的面容逐渐变得坚定。收回目光,她走回小厨房。 老嬷嬷接替了她适才的活计,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与老嬷嬷一起做事。 她手下不停,嘴里却问:“嬷嬷,您适才想要与我说什么呢?” 老嬷嬷默了默,随即开口:“姑娘,适才是老奴冲动了,冷静下来后,觉得也不是什么事,就不让姑娘您烦恼了。” 高氏停下手头的动作,开口询问:“嬷嬷想与我说的,可是白府出事后,母亲一直收到的关于我的信有关?” 老嬷嬷诧异抬头:“姑娘,你……” 高氏道:“适才兄长都说了,但是我不全信他的话,我想听嬷嬷你亲口告诉我。” 嬷嬷闻言,半响才红着眼开口:“姑娘,在告诉您实情之前,嬷嬷希望您别多想,不要自责。” 高氏很是冷静:“嬷嬷,您说。” 老嬷嬷缓缓开口:“自从白府出事后,夫人对姑娘挂心不已,可收到的所有信,都写满了姑娘的不幸。” “信上说,姑娘被白府逼迫北上拾骨;信上说,姑娘深受白府的苛待……桩桩件件,都说白府的人如何歹毒。” “夫人因此一病不起,加上小公子遇到的麻烦,夫人就再没下过床,要不是姑娘回来,怕是情况更糟糕。” 高氏面色冷凝,仿佛能滴出水。 老嬷嬷继续道:“姑娘,老奴本不该嚼舌根,但这些信都是大公子送来的,寻常人都知道该报喜不报忧,可大公子字里行间都在戳夫人肺管子,这由不得老奴不多想。” “老奴认为,这大公子根本见不得夫人好,所以才会送那样的信回来,让夫人担心坏了身子。” “毕竟是庶子和嫡母立场对立,其中关系复杂,老奴不得不把人心往坏处想,今日见到姑娘后,就更加佐证了老奴的猜测。更何况……” 高氏不解:“更何况?” 老嬷嬷继续道:“老奴听到传言,说这高家宗妇的位置,原本老爷属意大公子的生母,只是被老太太她横加干涉。” “这些年,老爷看似尊重夫人,与夫人相敬如宾,可大公子分家出去后,反而安身立命,闯荡积累出底气和实力,反观小公子……老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其实老嬷嬷的话委婉了。 说白了就是高大人把希望都放在高晟身上,心底没有正妻所生的儿子。 换做从前,就算是嬷嬷,说出这样的话,高氏也会翻脸。 然而经过与高晟的谈话后,高氏却把老嬷嬷的话听了进去。 但她没有立即下定论,也没有因此乱了阵脚,只是道:“嬷嬷,我刚回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您且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静一静,想一想。” 老嬷嬷见她如此,不着急反而欣慰:“姑娘长大了。” 高氏出言安抚:“嬷嬷,事情没清楚之前,还请您不要把这番话说给任何人听。” “至于事情的发展会如何,我们且见招拆招,再做打算。如今最重要的是娘亲的身子,只有娘亲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老嬷嬷连连点头:“哎!” 高氏垂下眼睫,敛住了眼底的情绪变幻。 坦白说,她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正如她方才说的,走一步看一步。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别乱了阵脚才是。 第1170章 这也是为了他考虑 第1170章 这也是为了他考虑 天色昏沉,冷雨零星。 低洼处积满浑浊的山洪,溢出河道的水流卷了泥沙与枯木,漫入农田与土地。 千里沃土,皆是一片汪洋。 此时此刻。 白明微一行人,正以最快的速度深/入江北腹地。 队伍沿着小路艰难前行,泥泞湿滑的地面,崎岖坎坷的小道,使得队伍中的官员叫苦连天。 他们不敢在白明微和刘尧面前抱怨,但却把这股怒意发/泄到提出要走小路的孟子昂身上,不时冷嘲热讽,用言语挤兑人。孟子昂对他们的欺凌置若罔闻,只管待在马车里,便是用饭都让护卫端过去,只有大小解的时候会下马车。 如此,倒也没发生什么冲突。 这日,队伍行到山野深处。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随后勒住缰绳。 白瑜低声询问:“明微,怎么了?” 白明微神色有几分凝重:“前方草密林深,道路更加崎岖难行,天就要黑了,冒险进入这片广袤的深林必然不妥。” 白瑜闻言表示赞同:“我们日夜兼程,若只是天黑,倒是不影响,但天空乌云密布,怕是入夜会有大雨。” “雨夜赶路,不仅走不了多远,而且十分危险。不如在此安营扎寨,明日天亮,再做打算。” 白明微看向刘尧:“九殿下以为如何?”刘尧默了片刻,随即开口:“白大人所言有理,就此扎营休整,明日天亮再行出发。” 命令一下,队伍立即行动起来。 护卫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地忙活。 搭棚生火,烧水做饭。 不多时便全部完成。 饭食十分粗糙简陋,但刘尧却没有挑剔,拿着一块烤饼,坐在白明微与白瑜身边,慢慢啃着。 面前的火堆熊熊燃烧,跳动的火光落在他的眸底。 那双褐色的眸子,也因此看起来深沉了许多。 咬了几口饼子,他率先挑起话头:“大将军,其实本王有些疑惑,放着官道不走,为何要走这种难行的小路?”白明微闻言,缓缓解释:“殿下,从江北发生水灾到现在,已有一段时日,这么长时间,足以抹去一个人心底的良知。” “许多流民为了活下去,会干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些人会越聚越多,最后形成一股难缠的势力。” “他们不敢去碰守卫森严的地方以及城里的达官显贵,但却会把目光放在毫无抵抗的人群身上。” “而背井离乡,携带重要东西出逃的流民,就是他们的目标,官道是大部分流民逃荒的必经之路,所以官道并不太平。” “倘若我们选择走官道,必然不时就会经历一场麻烦,如此反反复复,我们的脚程并不比走小路快。” 白瑜继续补充:“要是对付这些落草为寇的人,我们还能毫不留情,但有一种情况,却会让我们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刘尧疑惑:“什么情况?” 白瑜望着手中的食物,语气沉重:“这些吃食,在我们手里只是难以下咽的干涩饼子,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但是对于饿了许久的人来说,只是这么一块饼,都能让距离很远的人闻着味道过来。” “到时候分又不够分,不给他们很可能就会动手抢,都是些可怜之人,一旦发生冲突,必然难以解决。” 刘尧点头:“这些事本王也有所耳闻,本王的护卫当年也经历过灾荒,他说有一名富商往地上倒了一碗剩饭,结果引发了一次大规模的冲突,死伤无数。” 成碧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句嘴:“这些并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易子而食,烹煮老弱,那才叫地狱。” “当年老相爷就是从快要烧开的大锅里,把奴婢给捞了出来,奴婢还小不大记事,但却忘不了那锅水的灼热。” 说话间,成碧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狰狞可怖的伤痕。 她说得云淡风轻,眼神却分外惊恐,仿佛心有余悸:“再慢一点,奴婢就被煮熟了,遍布身上的伤痕,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刘尧早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的喉结滚了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明微见状,吩咐成碧:“饼太干了,去给殿下泡杯茶水。” 成碧也意识到自己僭越,有些忐忑地看了刘尧一眼。 见刘尧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放心地去泡茶:“是,小姐。” 成碧下去后,白明微看向刘尧:“殿下,臣没有阻止婢子,是因为她所言非虚。”“在天灾面前,她说的再可怕,也只是冰山一角,无数悲剧的其中之一。” “这些事殿下听一听也好,心底有个数,以免到时候真的遇到了难以接受。” 刘尧默然许久,这才开口:“如此看来,我们选择走小路,倒是没有错。否则要是路上不太平,反而拖慢脚步。” 白明微道:“从时间来看,就算队伍发展为匪众,也不过百数十人,这些数量,比起悍然不畏生死的北燕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倘若我们遇到,臣也能保殿下无虞,臣最担心的,反而是殿下看到那些悲剧时,忍不住出手解救。” 她不是在说希望刘尧见死不救,而是不希望刘尧见到任何需要帮助的人,都忍不住去帮上一把。 现在的情况是,赈灾策略已经由黎阳县开始,推行到整个江北地界。 他们要做的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拯救整个江北,而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要是为了少数的人,耽搁了整个计划。 那么救下的人,绝对不比死去的多。 所以尽早解决水患,才是最要紧的事。 虽然残忍,但却是他们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不过相对于现在的刘尧来说,让他对遇到的苦难袖手旁观,怕是有些困难。 就算最后刘尧选择以大事为重,这些无能为力的经历,遇到却没有救下的人,必会成为他心底抹不去的伤口。 伤口越积越多,容易形成阴影。 这也是为了刘尧考虑。 所以走小路,何尝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刘尧颔首:“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你放心便是,本王知晓目的是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乱了阵脚。” 白明微闻言,露出欣慰的神色:“多谢殿下理解。” 刘尧看了看白明微,又看了看白瑜,欲言又止。 白明微见状,自然知晓他想问什么。 这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必然是与六妹有关。 但白明微没有开口。 既然六妹心意已决,还是不要让九殿下与六妹有太多牵扯为好。 几人都陷入沉默。 忽然,那边传来一声呵斥:“你干什么?!” 第1171章 这是礼貌,而非心机 第1171章 这是礼貌,而非心机 “你在干什么?!” 开口的人是俞剑凌,此时他又呵斥了一遍。 站在他面前的,是几名官员。 他面色冷峻,可见是动了真怒。 白明微起身,走了过去:“怎么了?” 俞剑凌拱手:“大将军。” 接着,他又看向几人:“你们自己说,还是本官帮你们说?” 几名官员不约而同地垂下头。 俞剑凌见状,冷声开口:“大将军,下官发现这几人鬼鬼祟祟,过来一看,他们却是在卸孟先生马车的钉子。”原来,他早就发现其余官员对孟子昂的排挤,因为事情没有闹大,他并没有把这事告知白明微。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会不时地来到孟子昂身边转转,以免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刚刚他照例过来巡看时,正好发现他们在做这种缺德事,当即就出言制止。 白明微目光轻轻一扫,在众几人便吓得“砰”地跪下。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白明微会大发雷霆时,她却只是淡声说道: “怎么卸下来,就怎么装上去。明日/你们几人就乘坐这辆马车,到时候要是马车不够牢固,因此发生什么意外,也是你们自作自受。” 说到这里,白明微抬眸看向马车:“孟先生,本将军有事要与你商量,还请你移驾到殿下的帐篷里。”话音落下,白明微便转身离开。 此事就这样被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俞剑凌惊疑不定,抬眸便看到几名官员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他低声呵斥:“现在放心为时过早,不好好修理马车,待明日启程,道路湿滑,保不齐翻到阴沟里去,到时候看你们还怎么笑得出来!” 几名官员垂下头,没有回应俞剑凌。 俞剑凌追上白明微,不解地问:“大将军,当初是您力排众议,也要重用孟先生。” “但为何发生那样的事,您却只是不疼不痒地揭过?下官不明白,还请大将军解惑。” 白明微正要开口,发现孟子昂即将走到近前。 她没有立即言语,只是用眼神示意护卫,将此处围起来,给他们制造谈话的空间。孟子昂缓步而来,拱手施礼:“大将军。” 白明微道:“先生不必客气,这几日叫先生受委屈了。” 孟子昂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这时,白明微看向俞剑凌,出言询问:“世子认为,应当如何处罚,才算公允?” 一句话,把俞剑凌问住了。 白明微笑了笑:“世子也觉得,对于他们这些人,没有什么合适的惩罚措施,对吧?” 俞剑凌叹了口气:“没有产生严重的后果,打不得;但他们行为恶劣,又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委实难办。” 白明微慢慢解释:“世子且看那那些人,他们皆出身世家,朝中有背景,才有这扶摇直上的青云梯。” “他们有的已经而立之年,有的只是刚到了立业的年纪,被家里安排个职位,得过且过。”“明明身着官袍,却还像顽皮的孩子那般小家子气,连拆马车钉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做也就罢了,还做得不干净,被人抓住尾巴,也没那担当的勇气。” “这些人是能讲道理的么?是教训一顿,就会变得成熟的么?” “非是我不在意孟先生的处境,而是现下情况特殊,若为这样的事情大动干戈,不仅本末倒置,而且也不值当。” 俞剑凌闻言,竟然无言以对。 这些人是什么德行,他怎么会不理解? 但偏偏他们还领了职位,说好听点就是朝廷命官。 这些官员只是临时调派过来听候差遣的,并不是大将军的属官。 自然不能要求他们如同行军打仗那样令行禁止。倘若大将军因为一些小事就动辄重罚,江北的事情还没完成,只怕就会闹得一地鸡毛。 最后反而成为一场笑话。 说到底,根本原因在于这些官员本身,而不在于大将军的处理方式。 俞剑凌想明白后,朝着白明微深深拜下:“多谢大将军不厌其烦地为属下解惑。” 说完,他便退下了。 孟子昂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对他倒是有耐心。” 白明微笑道:“既然世子有疑惑,自然应当说清楚,不过是解释几句,也不费什么口舌,更谈不上麻烦。” “总不能为了摆出上峰的威严,就让下边的人自己去猜,猜错了反而麻烦。” 四下无人,孟子昂毫不掩饰地嘲讽:“东陵果真要完了,这些未来的中流砥柱,别说没有什么当官的样子,便是个正常人也算不上,都是些酒囊饭袋。” 白明微闻言,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 她笑了笑:“辛苦先生忍受他们。” 孟子昂凝着白明微,最终敛住了脸上的不屑:“至少,东陵朝中也不全是饭桶草包。” 白明微自然明白孟子昂的言下之意。 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按照先生现身的时间来看,倘若针对先生的人想要有什么行动,也该出手了。” “今日先生马车的钉子被卸,看似幼稚无脑,却不能保证是否是他们投来问路的小石子。” “我之所以按下不发作,也是想静观其变,要是现在动作太狠,唯恐打草惊蛇,到时候想要把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就难了。” “也希望先生能理解,我并非对他们近几日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更不是置先生于不顾。” 是的,这些小动作怎会瞒得过白明微的眼睛。 要知道孟子昂背负着天大的秘密,事关孟子昂,她都会小心谨慎。 这些官员中,表面阵营摆得清楚明白。 但无法保证他们当中谁才是太子刘昱安插进来的暗桩。 她等的,不过是这些人的进一步动作而已。 等到太子等人为了除去孟子昂而有大动作时,她正好可以一起收拾。 一来可以通过此事清除暗桩,二来也能狠狠地挫一挫这些人的锐气,使得他们元气大伤,难以在短时间内继续行动。 免得三天两头要处理这些麻烦,这样他们才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江北的问题上。孟子昂闻言,把脸别到一旁:“堂堂大将军,朝我一个卑微之身解释这些做什么?” 白明微含笑:“我尊敬先生,自然不想与先生有任何误会。” 孟子昂冷哼一声:“大将军切勿行礼贤下士那一套,在下不吃。” 白明微不以为意:“先生,这是最基本的礼貌,而非心机,先生误会了。” 孟子昂没有再抓着此事不放,他折身走进棚子。 刘尧早已等候在里面,白瑜则坐在刘尧下首。 孟子昂冲刘尧拱拱手,旋即站到一旁。 白明微随后走进来,亲信护卫立即把帐篷围得水泄不通。 白明微走到简陋的小几前,将舆图摊开,朝舆图上指了指:“我们现在在这里。先生引我们走这条路,必定有先生的道理,先生可否告知我们了?” 话音落下,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孟子昂,等待孟子昂的回答。 第1172章 明日一早,继续上路 第1172章 明日一早,继续上路 孟子昂没有立即言语,而是转身折了一根小树枝。 他握着树枝,走到白明微身侧,轻轻点了几个位置。 他开口,声音平缓:“诸位请看这几个地方。” 刘尧凝神望去,片刻后开口:“先生,本王看不出这些地方的特别,还请先生解惑。” 孟子昂露出一抹笑意。 这笑容之中,饱含/着嘲讽:“殿下养尊处优,不曾体验过民间疾苦,自然看不出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 他的话很直接,也丝毫不客气。可见他对皇家的人,心底仇视且抵触。 白明微与白瑜并未言语,他们不会做呵斥孟子昂以讨好刘尧这种事。 倒是刘尧身边的亲信有些极为恼怒:“你怎么……” 话未说完,便被刘尧制止。 刘尧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被冒犯的样子。 他说话的语调,也透着包容与谦虚:“还请先生赐教。” 孟子昂见好就收,倒是没有特别为难。 他用树枝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这里,曾经是一个水坝。水坝修建多年,日常蓄满了水,就算遇到雨水不够充沛的时年,也可以灌溉附近这一大片土地。” “水坝的下游,都是肥田,佃户并不需要租很多田地,便能够养活一家老小,所以这附近的镇子和村庄都比较富足。”“但就在这两年,有人在这片区域垦出几千亩土地,却没有佃户租用,导致收不到租子。” “所以,他们就想了一条毒计,让河流改道,绕开水坝……”说话间,孟子昂握着枝条在舆图上轻轻划过,“这样走。” 刘尧眉头紧皱:“陵江水势浩大,河流这么改道,曲折蜿蜒于群山沟壑之间流淌。” “但凡每个大弯道处的堤坝不够坚固,就算没有爆发大洪水,河流也会一泻千里。” 孟子昂摇摇头:“一泻千里算什么,这些避开原本江流河道的地方,坐落着许许多多的村落。” “其余几个地方也是同样的情况。所以江北因大雨成为泽国,与这几处地方的改动有着根本联系。” 说话间,他长叹一声,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一场大水下来,摧枯拉朽,怕是无一人存活。江北水患,有多少人真正死于天灾?” 刘尧这才回过未来:“本王明白了,大将军同意走小路,也有她的考量;而先生带我们走小路,却是为了让我们看到真相。” 孟子昂颔首:“没错,倘若我们沿着小路继续走,殿下就会亲眼看到,有些人的贪欲,究竟是如何导致生灵涂炭的。” 刘尧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对于疏通河道,先生是否已经有了对策?” 孟子昂掷地有声:“点滴之水,汇聚成涓涓细流。这些细流又汇聚成大江大河,最后奔流入海。” “每一条被水流冲刷而成的河道,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千百年来都承载着归入大海的水流。” “它们就像是一种天意,我等渺小凡人,没有那逆天改命能耐,贸然干涉或者改变,都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想要疏通河道,解决水患,就要顺其自然,让河流淌在原本的河道/上,否则这汪洋的洪水,根本无法泄出去。” 刘尧闻言,微微点头:“本王明白了。” 孟子昂笑道:“这下,倒是轮到草民不明白了。” 刘尧问:“先生有何疑惑,尽可说来。” 孟子昂敛住所有神色,变得郑重无比:“这些事与大将军说即可,但草民却拿到殿下面前说,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事关重大。” “不知殿下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些让河流改道的人,就算是江北知州也决计做不到。” “倘若我们让河流重入原本的河道,那就意味着断了他们的财路,到时候必定会面临严重的后果,请问殿下是否可以担当?” 刘尧的态度依旧温和,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有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先生,本王到江北,就是为了解决问题。” “倘若解决问题之前,必得先解决他们,那就解决完他们再去解决问题,反之亦然。” 点到为止,没有说得透彻明白。 话中之意,全靠个人领会。 孟子昂闻言,便再无疑虑。 他拱手:“那么,草民只管负责如何制定疏通河道的章程,其余的事情,就都交给诸位了。” 刘尧微微颔首,随后看向白明微:“大将军,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白明微一语中的:“让河流淌在原本的河道/上,只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方向,具体章程尚未制定出来,对么?”孟子昂给予了肯定过的答案:“大将军的话,问到了点子上。没错,具体章程没有制定好,也没办法制定。” 刘尧问:“这是为何?” 孟子昂解释:“大将军把整个江北的现今信息都收罗好,全部交给草民,凭借这些信息,草民已经大概知晓此次水患的成因。” “然而收集信息的人,只对情况做详细描述,却无法分析具体情况。倘若完全根据这些信息去制定章程,那也是纸上谈兵。” “所以我必须要实地考察,明确具体原因,才能制定出相对于的策略,到时候对症下药,才不至于做无用功夫。” “况且救灾如救命,我们没有任何试错的机会,一旦耽搁了时间,只会让更多的生命消逝。这也是草民选择要走这条小路的原因之一。” 刘尧闻言,毫不犹疑开口:“术业有专攻,关于此事,全凭先生做主。” 孟子昂拱拱手,便不再言语。 这时,白瑜开口了:“如此说来,水患的具体成因尚不能明确,我等还需要继续深入江北腹地,查清此次水患的来龙去脉。” 孟子昂点头:“正是如此。” 白明微接话:“殿下将此事全权交给先生安排,那么我等的路线,也应由先生制定。” “先生尽管把注意力集中在寻找水患具体成因之上,其余的事情,我们自会考虑,一切就有劳先生了。” 孟子昂眉头皱得紧紧的:“几位不必对草民这般客气,草民不习惯也不喜欢。” 白明微笑道:“先生,礼貌和尊重给予重要之人,仅此而已,希望先生不要多虑。” 孟子昂把唇紧紧地抿住,没有再言语。白瑜噙着笑意开口:“明微你也不要多想,孟兄这些年黑心人见多了,不习惯别人对他太友好。” 白明微道:“先生总会习惯的。” 刘尧把目光从舆图上收回,对此次商议做出结论:“明日一早,继续上路。” 第1173章 那里面藏了人 第1173章 那里面藏了人 翌日。 一行人继续赶路。 他们穿过繁茂的莽林,行走在崎岖湿滑的道路上。 昨夜果然又下了一场大雨,使得本来难行的道路更加泥泞。 把孟子昂车轮的钉子卸去那名官员极其同党,只得乘坐他们重新修好的马车。 这一路颠簸打滑,吓得他们肝胆乱颤,生怕车轮忽然解体,连人带车一起葬送在这古老的莽林之中。 孟子昂则被安排在另一辆马车里,他依旧话不多,绝对是个让人难以注意到他存在的人。至于刘尧,他心事重重,路上也没有任何交谈。 百数十人的队伍,行走在偌大的林子中,竟是半点人语声都没有,唯有马蹄声、行走发出的声音在空旷幽深的密林之中回响。 一行人走了大半日,这才即将走出潮湿阴森的莽林。 眼看人疲马乏,白明微调转马头,来到刘尧的马车旁侧:“殿下,再往前走几里地,便是易行路段。” “大伙赶了半日的路,已经疲乏不已,不若就在此处休整一会儿,再行赶路。” 刘尧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就依大将军所言。” 白明微立即下令原地休整。 护卫动作麻利,很快便准备好吃食,以及喂马的草料。一行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就着水肯饼子。 干涩的饼子在嘴里半天都嚼不碎,咬一口需要灌下一大口水,才能往肚子里咽。 许多人被饼子噎得脸红筋涨,然而身为皇子的刘尧都没有抱怨,自然也没有人敢做这个现眼包。 大家一边吃一边咳,咽下去后又拍了拍胸口。 俞剑凌小声与白瑜搭话:“这干粮的确是方便,只是一直这么吃,嗓子眼都冒烟了。” 白瑜笑道:“除了方便以外,这干粮没有太大的味道,不仅可以防止野兽闻着味来,也可以避免被饥饿的人闻到,从而顺着味道过来,造成难以解决的后果。于我们来说,很合适。” 俞剑凌没有多少胃口,吃了半块后,便停下了动作。他起身,拍了拍沾了饼子碎屑的手:“我去小解。” 说完,他便一头扎进林子里。 白明微给护卫使了个眼色,几名护卫立即跟随其后。 然而护卫的身形刚隐入密林里不久,灌木忽然晃了晃,俞剑凌神色古怪地钻了出来。 他抖了抖衣襟,很快便恢复如常。 在原地站了会儿后,他缓步走到白明微旁边:“大将军,有情况。” 刘尧与白瑜垂下的眸子,满是警惕。 但他们皆不动声色。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剑:“怎么了?” 俞剑凌压低声音:“我看到灌木丛里躲着人,但没看清楚是什么样的人。” 白明微默了默,随即开口:“不是杀手或刺客,没有杀意及血腥味。” 倘若是危险人物,就算他们没能注意到,灰灰也必然有所察觉。 现在那小家伙正坦然地躲在她怀里酣睡,可见并非来路不正。 俞剑凌问:“那该如何处理?” 白明微回道:“我去看看,你们随殿下留在这里。” 说完,白明微起身往俞剑凌所指的方向走去。 她拨开低矮的灌木丛,走向树林深处。 那茂密的荆棘丛后,隐隐约约有几道人影。 她放轻步伐走过去,猛然撞上一片惊恐的眼眸。 在这隐蔽的地方,约莫躲着数十人。 “嘘!”他们拼命地向白明微做手势,示意白明微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借着微弱的天光,白明微看清了他们略带朦胧的身影。 这些,大概率是逃荒的流民。 他们就躲在与队伍歇脚的位置相距不远的地方,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便是她也并未察觉到附近有人。 照理来说,这些流民饥寒交迫,理应会被食物所吸引。 但百数十人一起啃着大饼,都没能将这些人引出来。 可见,他们正在躲避,比饥饿更可怕的某种东西。 白明微张了张口,尚来得及询问。 “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又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断断续续、隐隐约约。 像是有什么人,正在被人追杀,而后往这边溃逃。 林间飞鸟尽散,小灰灰也警觉地伸出了脑袋。 白明微把腰间的剑握得更紧。 而这时,原本表情惊恐的流民,也有了更强烈的反应。 他们惊恐万状,拔腿就跑。 那些虚弱到仿佛无法行动的流民,也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扎起身。 流民所表现出来的,已不止是恐惧。 而是求生的本能。 如同急切逃离虎口的猎物。有的甚至因为惧怕,猛然站起,朝着密林深处不要命地奔逃。 摔倒了再爬起来。 爬不起来就手脚并用,所有人都慌不择路。 一时之间,场面乱作一团。 “不要过去!那里有一道极深的沟壑!掉进去必死无疑!” 白明微听得出来,这是护卫的声音。 适才有几名护卫跟着俞剑凌进入林子里。 便是这些护卫,正在试图控制混乱的场面,提醒众人前方危险。 可这些流民,不知是太过慌乱听不到,还是根本就听不进去护卫的提醒。 他们争先恐后,拼命逃离后方。 有的因为跑得太快,就这么掉入沟壑之中,只留下一声惨叫,在幽深的沟壑里回荡,最后归于黑暗。 这一幕猝不及防,在众根本来不及救。 白明微迅速行动。 她连忙抓住即将掉入沟壑的人,把他们一个个拉住,振臂甩向安全的地方。 护卫也立即出动,去阻止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意外。 可他们人数有限。 阻止了附近的,却阻止不了更远处的。 不时有人抱着幼子一跃而下。 是的,一跃而下。 并非不小心,而是真的不想活了。 白明微见状,当即大喝:“你们干什么?!” 没有人应她。仿佛比起死亡,那边发生的事情更让他们害怕。 这时她注意到,除了先前失足坠落那些,现在想要跳入沟壑的人基本都是携带孩子的母亲。 而她们的怀中,手里,抱的是婴孩,牵的是幼儿。 霎时间,一种可怕的念头自心底涌起。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名母亲,正要抱着她年幼的孩子,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沟壑之中。 可就在她纵身一跃前,她猛然收住了脚步。 她抱紧孩子,抚着孩子的面颊,绝望地哭泣着: “孩子,娘没用,娘不敢死,不敢死……但娘也不能让你落入他们手中,就让娘送你一程。”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抛下。就在孩子落入万丈深渊前的刹那。 白明微眼疾手快,抱着孩子拽住母亲,把他们往安全的地方带。 “你在干什么?!” 白明微再度大喊一句。 这位母亲被吓得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后,她手脚并用地爬向白明微,猛然把孩子扯到怀里。 她抱着孩子,泣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声道歉,带着悔恨与恐惧的泪水倾泻而出。 可紧接着,那名母亲却猛然起身,抱着孩子就要再度自戕。 白明微又拉住了她,把她交给带着护卫赶到身边的成碧。这一次白明微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知道,倘若不解决他们恐惧的东西,那么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白明微看向正在竭力阻止流民掉入沟壑里的护卫,沉声下令:“尽量拦住他们。” 说完,她点足掠起,施展轻功往惨叫传来的方向快速掠去。 随着时间流逝,惨叫声越来越近。 也叫她看清了,不远处发生的情况。 第1174章 那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第1174章 那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那里正发生一场屠/杀。 有一批土匪打扮的人,正把刀挥向流民。 手起刀落,鲜血很快染红了泥污,混着泥土的腥味,飘散而来。 妇人抱着孩子溃逃,摔倒了又手脚并用地拼命往外爬。 却被抓住脚踝,拖到悍匪面前一击毙命。 儿女护着老父老母,却仍然逃不过屠刀。 死的人越来越多,地面越染越红。 而那些或骑马或没有坐骑的土匪,手握屠刀,瞪着血红的双目。 就那么手起刀落,一道道鲜血飚到空中,泼墨一般溅洒。 白明微毫不迟疑,掷出手中的剑。 利剑破空,扎在即将扬刀的悍匪胸膛,带着那人飞了一段距离,狠狠地钉在树上。 还不等其余匪徒反应过来,白明微已然如闪电掠过,拔出扎在树上的剑,手挽剑花。 当即就结果了几人的性命。 这时,匪徒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举刀向她袭来。 分散的贼匪,朝着她聚拢。 就在数把刀砍向她的同时,她把剑顿在地上,一股凌厉的气势,霎时叫周遭的匪徒炸成肉碎。 其余的匪徒一怔神,转身就要逃跑。 然而白明微并不给他们任何机会,旋身抄起地上散落的刀,猛然掷出。又有数人当场毙命。 还剩几人四散溃逃,却依然逃不过白明微的攻击,转瞬便被白明微抛出的石子击碎了头颅。 可这时,还剩最后一人。 白明微没有灭口,而是拍了拍腹部,一只小貂儿从衣襟处窜出来,追着那人而去。 也就在这时,白明微才得空,观察现场的情况。 鲜血,残肢断臂。 尸体,腥臭。 便是她蹚过尸山血海,也不及眼前的情景惨烈。 因为丧命于此的,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她来晚了。 没有多少人活着。这叫她呼吸越来越重。 仿佛全身心都被铺天盖地的愧疚之感压住。 尽管内心惊涛骇浪,可她面上,却看不出分毫。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了,幸存的人,只有长相姣好的女子,还有稚/嫩的幼儿。 “娘亲……” “阿爹……阿娘……” 很快的,四周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孩童哭喊着他们的娘亲,幸存的女子哭喊着他们的老父老母。 哭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白明微握着剑,默默地站在那里。 任凉风扑在脸上,冰冰凉凉。 灾情导致流民,流民中会产生暴民,暴民又会演变成匪寇。这都是她所想过的,因为生存面前,很难有人保持人性。 然而这次所遇到的情况,不过是冰山一角。 在她不知晓的地方,又是怎样一副人间炼狱? 而这时,适才追着最后一名匪徒离去的小灰貂回来了。 它惊声尖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白明微一看,便知怎么回事。 适才她杀的,只是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正带着仇恨向她们冲来。 白明微望着小灰貂身后的密林,淡声吩咐:“阿六,你去解决,别叫他们冲出林子,打扰此处的逝者。” “是,姑娘。” 话音刚落,小灰貂忽然一跃而起。它的落脚处,是缥缈如影子似的阿六。 一人一貂前去迎敌。 白明微抽出贯入地上的剑,甩了甩剑身的泥污与鲜血,把剑收入剑鞘。 她蹲身,抬手拭去一名孩童的泪水:“别怕,没事了。” …… 浓郁的血腥味传来。 等到另一边的惨叫声消弭,成碧嘶声大喊:“没事了!没事了!都解决了!” 可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深不见底的沟壑吞没。 她见还有人吓得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于是疯了似的,冲过去扣住他们的肩膀,声嘶力竭——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听到没有!” “你们没事了!” 喊到最后,她瘫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她不解,心痛,撕心裂肺。 只因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仍有流民一心赴死,他们没能拦住。 他们尽力了,可怎么才能阻止一心求死的人? 望着幸存的三三两两,她深陷绝望: “为什么你们要去死……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明明小姐已经来了啊……明明能救你们的人已经来了啊……” 随后而来的白瑜见状,看了一眼劲松。 劲松立即走过去,意图扶起成碧。 在场的人心态都有些不淡定,但没有人像成碧那般绝望。 俞剑凌投来不解的目光。 白瑜解释:“你忘了么?她是我祖父从灾区带回来的孩子。” 俞剑凌默然。 有过这样的经历,也难怪她会如此失控。 这时,场面逐渐被控制住。 一心求死的人,也没有继续跳入沟壑。 但绝望的哭泣过后,她们呈现出一片死寂。 皆眼神空洞地瘫坐在地,除了抱紧自己怀里的孩子这个动作,尚且表明她们还有意识。 在这群人身上,没有看到任何生的气息。 有的只是灰败的生命迹象。 有一部分流民,已经四散逃匿。 他们散落在各处,有的还在林间奔逃,却因精疲力竭而倒地。 有的躲进更密的灌木中,再也没有出来。 还有的跑进了莽林深处,失去踪迹。 一场骚乱,几乎令适才藏身于此处的流民,全军覆没。 骚乱过后,只剩下零星的幸存者。 在失去求死的勇气后,他们呆滞的双眸里,充满了后怕和恐惧。 被动静吸引过来的众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很显然,这样的情景是在众大多数人今生前所未见。 白瑜挂心白明微,他开口说出了决定:“你们几个,跟我去接应大将军;其余的人,好好保护九殿下。” 俞剑凌握紧腰上的剑:“走,那边动静如此之大,大将军却孤身一人,我随你一同去接应。” 白瑜看向刘尧的方向。 俞剑凌拖着他便走:“放心,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九殿下都能稳住,没有心急火燎地过来掺和,他一定能照顾好自己,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护卫,接应大将军要紧,你别担心殿下。。” 说罢,两人带着几名护卫,朝着白明微所在的方向奔去。 等他们赶到时,低矮山坡上, 白明微怀里正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手里牵着一名哭嚎不已的孩童。 第1175章 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第1175章 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四处依旧萦绕着凄厉的恸哭,与浓郁的血腥味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气氛。 望着满地的尸首,俞剑凌“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情景。 其余众人也不忍直视。 而紧接着赶来的成碧。 像是又被勾起了可怕的记忆,她浑身不停地发抖。 再也支撑不住,瘫跪在地上。 一名护卫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抱住手臂。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他们杀了老弱病残,留下年轻的女子以供取乐,而幼小的孩童,却可以在他们抢不到食物时,成为果腹的两脚羊……” “当年我和阿爹阿娘逃荒时,爹爹就被匪徒杀了,娘亲也被他们所掳,相爷带人来救时,我已经被扒/光丢进了大锅里。” “而我的娘亲,也成为了一具血葫芦,死不瞑目……没想到,没想到这里也发生了同样的惨事……” “别说了!你别说了……”俞剑凌一边吐,一边绝望地制止成碧。 他脸上早已没有玩笑的模样。 有的只是,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 原来那些母亲宁愿带着孩子自杀,就是为了不让孩子成为两脚羊么?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流民非要去死,拦都拦不住。 俞剑凌瘫坐在地上,接连两次的视觉冲击,在他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 一时之间,竟叫他这个七尺男儿,再也承受不住。 在场的护卫目瞪口呆,很显然也受到不小的震撼。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么惨……” “什么样的畜生,才会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禽/兽!到底有没有把人命当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这时。 白明微怀抱着的婴孩像是被惊醒,孩子嘤咛几声,枯瘦凹陷的面颊上,一双大眼睛亮得出奇。 这小小的婴孩,尚且不会言语,却已饱受非人的饥饿折/磨,瘦骨嶙峋。 他把白明微的手指抓住,塞进嘴里,刚刚冒出来的牙齿,一口一口地咬着白明微的手指。 白明微指骨传来剧痛,她却恍若未觉,没有制止婴孩。 会走会说的孩子,哭着他们的母亲。 其中一名不过三四岁模样的女童,她头发枯黄干槁,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那小小的躯干。 就连她的声音,也是那么地微弱。 她伏在娘亲的尸体旁边,一声声弱弱地哭着:“娘亲,别睡了,地上好凉,娘亲会冷。” “娘亲,快起来,你快起来,丫丫也冷,要娘亲抱抱,娘亲起来抱丫丫……丫丫冷……”大一点的孩子,与其他幸存者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小女孩一遍遍怯生生地呼唤,失去依靠的他们,再度嘶声嚎哭。 那眼泪就像止不住似的,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悲伤的气氛如同淤泥,沉积得越来越多。 随着时间流逝,那名小女孩的声音已然微弱下去,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其它的话语。 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唤着。 “娘亲……” “娘亲……” “娘……亲……” 白明微依旧平静而沉默,但这一份沉默,如同死一般寂静。 白瑜有所动容,却依旧端肃着一张脸。而有的人,早已别过脸悄悄抹眼泪。 俞剑凌于心不忍,走过去想要抱走小女孩。 可他却分明瞧见,那小女孩哭着哭着,趴到了早已冰凉的娘亲身上。 俞剑凌本以为那小女孩在取暖,却看到那小小的孩童,把脑袋埋/在妇人的怀里,像是在吮/吸什么。 俞剑凌又以为女孩饿急了在吃/奶,可已经凉透的人,哪里还有奶/水。 他颤/着双手去抱小女孩,却在看清小女孩血肉模糊的嘴时,倒吸一口凉气。 余光瞥见那母亲,肩膀布满新旧牙印,皮翻肉卷…… 那不是匪徒留下的伤,也不是致命伤。 他这才惊觉,原来这母亲一直在用自己的血肉,哺育饥饿的孩子。所以小女孩饿急了,懵懂的她就会做出曾经做过的事情。 因为小女孩知道,这样能得到救命的食物。 可是母亲早已凉透,那狰狞的伤口吸不出温/热的血液。 因此不管小女孩吸得多用力,也只是让嘴角沾满了凝固的血迹。 他猛然抱紧小女孩的同时,泪水夺眶而出。 他哽咽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她……她……她竟然……” 俞剑凌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破碎的声音无法完整,眼泪却越流越多,仿佛没有止境似的。 一名护卫哑声开口:“不仅是这位母亲,便是躺在这里的其他母亲,也或多或少用这个方法,给她们的孩子续命。”俞剑凌声音悲怆:“父亲呢?孩子的父亲呢?” 白明微缓缓阖上眼睛。 白瑜回答了他的疑问:“因为这两年征兵抵御北燕人,主要兵丁就来自江北。连年的战火,使得东陵大部分地区只剩妇孺老弱。” “啊……”俞剑凌沙哑的一声惊讶,带着不解,更带着浓浓的震撼。 他只是一名养尊处优的贵介公子,哪里又懂得人间疾苦? 眼前所见所闻,无不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他本以为在去黎阳镇的路上,所见所闻已经惨到极致。 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地狱。 震惊过后,他难以置信:“所以这些妇孺,早早就失去男人的庇护?在天灾来临之时,她们只能独自扛下所有,瘦弱的她们失去了收成与家园,便没有任何谋生手段,到得最后,只能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可怜的孩子?!” 更可恨的是,东陵的儿郎背景离乡,撇下妻儿老小,远赴疆场御敌。 可回馈他们的,却是上位者对他们一家老小无情的抛弃! 白明微的眼睛,倏然睁开。 眸底有杀意,有雪亮的冷光。 唯独没有泪花。 她依旧平静如同那古井一样深沉。 短暂的静默过后,是白瑜的回应:“世子,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百姓的疾苦,非你我能想象。” 俞剑凌脸上仍在滚着男儿泪,他喃喃低语:“都已经这么糟糕了,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第1176章 再深的水,也有办法蹚过去 第1176章 再深的水,也有办法蹚过去 没有人再回答俞剑凌。 还能再糟糕到哪里去呢? 只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能清楚明白,这事情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最后,俞剑凌抖着唇,咬牙切齿:“伤害他们的人,更该死!要是我们连孩子都保不住,江北还有什么希望?东陵还有什么希望?!” 种子,孩子。 这两样东西,从来都代表着生生不息的希望。 倘若种子毁了,孩子死了。那么希望也就破灭了。 乱世灾年,命如草芥。 这些人挥刀要了他们的性命。 而有的人却绝了他们所有的生路。 世上该死的人,也太多了。 太多了! 白明微抽出手指,怀中的婴孩已经昏睡过去。 她看着被咬破的手指,尚且流着鲜红的血液。 也正是这一点点血,把饿坏了的婴孩,从生死边缘拉回来。 她不吝惜这一口血,却也知道她这具身躯,喂不饱所有因受灾而饱受饥饿的人。 而她一个人,也无法从匪徒刀下救下所有苦命的百姓。唯有有效的赈灾手段,才能更大程度地让灾民活下去。 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寻到水患的源头,制定有效的泄洪方法,尽早让江北地区恢复常态。 如此道路通畅,洪水不再弥漫。 她的赈灾策略才能更好地推行下去,百姓也能尽快休养生息,问题才能得到真正地解决。 她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下来,从表情,到内心。 她都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她告诉自己,这一刻的沉默,是她在赈灾期间给自己最后的放纵。 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她必定争分夺秒,全力以赴地解决问题。 ……尸首在冷风和淤泥之中,慢慢失去最后一点余温。 四周的哭声也渐渐微弱下来。 幸存的人哭不动,而旁观的俞剑凌等人,也遭受着巨大的心里折/磨,仿佛丧失了行动和言语的能力。 始终看起来冷静的白瑜却在这个时候动了。 很显然,这个与白明微一样经历过地狱的男人,已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他走过去,把白明微怀里的婴孩接到怀里,道出了迟来的关心:“明微,没受伤吧?” 白明微摇头,她的表现比白瑜还要平静:“我没事,只是我来迟了一步,没能救下更多的人。” 白瑜心底清楚,明微一定尽力了。 他很认真地开口:“明微,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事情已经发生,你也不必太自责。” 白明微摇头:“七哥,我知道的。你放心,我没有陷入自责,而是在等。” 白瑜不解:“等谁?” 回答白瑜的,是口爪浸血的小灰貂。 紧接着,阿六现出身形:“姑娘,共一百五十七人,已被属下尽数歼灭。” 白瑜眸色微惊:“哪里来这么多匪徒?”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白瑜。 她先是吩咐俞剑凌:“世子,你先带人把幸存的人送去我们临时歇脚的地方,我随后就来。到时候我们再探讨关于他们的安置。” 俞剑凌强忍着悲痛,很快就打起精神,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随行护卫。 “带上孩童与伤者,小心点,别吓伤到他们……”白明微把成碧拉起来,拍拍成碧的肩膀:“和俞世子一起,把他们带离这里。” 成碧泣声应下:“是,小姐。” 说完,她又从白瑜的手里接过婴孩,带着婴孩领着大家离开此处。 待流民被一一带离,白明微问阿六: “为何出现匪众,我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是阿五没有发现,还是传递消息的过程中/出了岔子?” 阿六连忙保证:“姑娘,阿五绝对不会出现如此疏忽,传递消息的渠道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今朝醉的一部分暗卫,拨给几名影卫指挥。 白明微提到阿五,是因为江北近期所有的重要消息都会由阿五汇总、筛选,最后送到白明微手中。 白明微闻言,若有所思:“既然这两方面都没有问题。为何这群匪寇的出现,我却并未收到任何与他们有关的消息?” 阿六回应:“姑娘,倘若他们是这两日凭空出现的,那么您还没有收到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白明微思忖片刻,继续问道:“这群匪徒,其中青壮占比可多?” 阿六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回姑娘,这些人当中,并未看到老迈者,几乎都是青壮。” 白瑜霎时接话:“不对,这不对!” 当然不对。 因为去年初秋,北燕兵临城下时,朝廷曾紧急征兵。 当时江北的青壮,几乎都被征往北疆御敌。 唯有不满十四,以及年过四十五的、身有严重残缺的,还有妇孺,不在征兵之列。当时情势十分危急,哪怕一个家庭有五个儿子,都不准允留下一个劳动力在家耕种。 就算江北有流民,流民因灾情落草为寇,也不至于几乎都是青壮。 最重要的是,白明微也一直关注着各地匪徒势力。 江北固然有未被金鸣山收编的匪寇,他们烧杀掳掠,也只会针对能刮得出油水的群体。 不至于来杀这些只剩半条命,身无长物的流民。 联想到成碧适才的话,白明微得出结论:“这批人,怕不是流民变成的匪寇,而是有人特地假扮匪寇行凶。” “一来,能造成恐慌闹得人心惶惶,趁机搅乱局势;二来,也能阻挠赈灾行动,让江北的情势越演越烈。” “最重要的是,受灾的百姓在饥荒与匪寇双重的压力之下,很容易变成暴/民。” 九州大陆,分为四国。 九州之外,还有无数与四国互不干扰的国家。 为何北燕始终盯着东陵不放,正是应了“柿子要挑软的捏”那句话。 四国之中,以东陵最弱。 但偏偏土地最为肥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比起强兵之国西楚,以及遥远的南齐,北燕咬死东陵不放,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东陵刚让北燕一败涂地。 这笔仇,骁勇凶悍的北燕人必定刻进骨子里,日日夜夜都在寻思复仇的机会与计划。 这群残暴的匪寇,很大可能性与北燕脱不了干系。白瑜闻言,继续开口: “目前我们赈灾的策略,主要依靠你早已准备好的粮食被服等物资,通过社仓这个渠道拨到灾民手中。” “而以往赈灾,社仓绝对不是主力,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很多灾民肯定不相信社仓能够帮助他们活下去。” “倘若这个时候,他们再听说朝廷的救灾银迟迟拨不下来,那么他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生存放手一博。” “到时候朝廷为了镇/压,便会出兵清剿暴民。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我更担心的是,一旦边疆的战士知晓家乡的情况,军心必然不稳,到时候北燕不用集齐大军,也可能突破边防。” 合理,一切都很合理。 白明微想到元五一直致力于策反她,再结合如今江北的情况。 试想一下,倘若她被策反,而边防军心不稳,再度挥兵南下,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思及此处,白明微接过话茬:“所以,这是一次,利用灾情而实施的阴谋,目的就是祸/乱东陵。” 白瑜做出判断:“那几个人再蠢,也不会在这件事中引火自/焚,所以始作俑者,必是元五。” 阿六冷笑一声:“他们是帮凶,倘若不是皇帝不给拨银,不是他们想把灾情当作对付姑娘的武器,元五也无机可乘。” “但凡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真心想要解决江北的灾情,也不至于会让情况这么糟糕。” 白瑜叹息:“江北的水,比想象中的深很多。” 白明微掷地有声:“再深也有蹚过去的办法。” 白瑜敛住无奈之色,神色尤为凝重:“有了这些匪徒的搅局,江北灾民暴/动,必定是迟早的事情,事态相当严重。” 白明微斩钉截铁:“解决水患这个目标不会变,但即将面对的情势也要解决,我们先回去,与殿下立即商量一下对策。” 第1177章 听听你们的计划 第1177章 听听你们的计划 做出决定后。 白明微最后看了一眼满地的尸首,眼底似琉璃碎裂。 她露出些许悲痛惋惜的神情。 只是片刻过后,她深吸几口气,弯腰捧起小灰貂,准备离开。 “咻!” 下一刹那,小灰貂一跃而起。 猛然落在一具“尸首”的身上,扬起锋利的爪子,对准脖颈猛力划过。 那人的手指动了动,便归于平静。 原来他是凶匪之一,一息尚存。但还是被听觉敏锐的小灰貂发现,彻底了结了性命。 白明微朝小灰貂招手。 小灰貂跃到白明微的肩上。 “灰灰好样的。” 白明微拍拍它的脑袋,随后带着它与白瑜一起走向队伍。 满地的尸体,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鲜血在低洼处汇聚,浮起枯枝乱叶。 不歇的零星冷雨洒下,昏沉的天空与逡巡不散的雾气。 这里,堪比人间地狱。 白明微兄妹很快就与队伍汇合。 此时,护卫正在安抚幸存的流民。 刘尧早已在等候着他们。他的身边,站着面色难看的俞剑凌。 “殿下。” 白明微兄妹二人拱手行礼。 刘尧微微颔首,随即坐到了矮凳上。 他开口,语气沉重:“本王已从幸存者那里了解到大概的情况,他们说这伙暴徒是昨日才出现的。” “这些暴徒已经对他们进行过一轮屠/杀,无数人丧生于暴徒的斧钺之下,他们是昨日侥幸逃出生天的幸存者。” “昨夜雨夜他们不敢耽搁,仍旧在拼命奔逃,刚松了一口气,便遇到我们的队伍,所以才躲入林子里,却不曾想被发现。”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那群匪徒这么快就追上来,想起昨日的惨剧,以及即将可能面对的命运,他们才绝望到自杀。” 顿了顿,刘尧再度开口:“他们说,昨日明明已经逃出很远的距离,但却闻到肉香味,不是猪肉味,也不是家禽的肉味……”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他的声音如同裹了什么东西,又酸又涩。 这很可能是什么肉味,从匪寇只留下少女和孩子的性命,大概可以猜出来。 这些畜生在效仿曾经发生天灾时,流民无可奈何之下选择易子而食的情景。 俞剑凌闻言,忍不住干呕:“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简直就是畜生!畜生!” 刘尧深吸几口气,心情尚未平复,但他还是竭力让自己冷静。 倘若他只是九皇子,他可以随意发/泄他的怒火与不满。 可他如今是江北赈灾的钦差大臣,不管遇到何种大风大浪,他都必须稳住。因为他的肩头,担着千斤重担,容不得他有半点恣意。 他问白明微:“此种情形,可在大将军预料之中?” 白明微摇头,又点头:“回殿下,情况有点复杂。” 刘尧闻言,这般回应:“那你往简单了说。” 白明微开口,声音沉沉:“以往大灾大难过后,确有百姓被逼无奈,落草为寇,甚至集结成队,引发暴/动。” “所以江北出现匪寇和暴民,都在臣的预料之中,并且与身为兵部参事的兄长,时刻准备着应付这些情况。” “灾民落草为寇,甚至暴/动的根本原因是生存问题,一直以来,臣都在紧锣密鼓地推行救灾章程,便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从臣近期收到的消息来看,江北情势极为糟糕,却还没有到彻底失控的程度。” “倘若我们走官道,会看到一批又一批的逃荒流民,却还不会马上就遇到由灾民演变成的匪寇或者暴民。” 刘尧问:“那为何今日会发生如此情况?” 白明微神色凝重:“殿下,臣认为,这些匪寇并非真正的流民,而是有人假扮而成,目的就是为了促成江北灾民的暴/动。” 紧接着,白明微把适才与白瑜分析出来的结论一五一十道来。 刘尧没有立即言语。 一旁的俞剑凌却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就知道元询那蛮子不是个东西!要说这么阴损的招数是出自他手,可真是半点都不意外。” 刘尧缓缓开口:“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更何况两国之争,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江北闹水患,正好让他抓住了机会,他会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本王理解两国之争背后血淋淋的数字,以及数不清的悲剧与血泪,这些是无法避免的。” “这笔账本王会记下,但眼下不是讨伐元询的时候,本王最关心的是,此事的发生,是否有任何预防及解决方法。” “能否预防将来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以及能否解决这种事情带来的损害。” 白明微深深地看了刘尧一眼,随即给予回应:“微臣知晓元询必定会借此机会出阴招,所以对他有所防范。” “但臣的人手,多半都派去观察江北的水情,无法顾及整个偌大的江北,这种情况防不胜防。” “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此汹涌且猝不及防,可见对方早有充足准备,更是无从防备。” “而我们也难保这事会再度发生在江北的某个角落,所以彻底杜绝不大可能,只能尽量避免。” “为今之计,就是解决水患,推行赈灾策略,只有百姓能够活下去,他们才不会破釜沉舟,背井离乡还要与朝廷为敌。” 刘尧闻言,默默点头:“本王赞同你的说法,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就必须得解决江北的水患。” “百姓得以生存,人心才会凝聚,如此不管蛮子用怎样的挑拨招数,也很难离间百姓与朝廷。” “但本王仍有疑惑,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搅乱江北的局势,催生暴/动,为何他们不选择官道以及人更多的地方,反而选择在这阴森偏僻的地方动手?”白瑜接过话茬:“这不难理解,首先官道连接各城各镇,倘若发生这种事,很容易被官府盯上,想再次动手不太方便。” “其次,在隐蔽的地方动手,才更能激发人的恐惧心理,只要有一两个幸存者泄露消息,势必有人以讹传讹。” “反正没有很多人看到,没有人证实,真真假假难以分辨,这种情况下人本来就恐慌,听到这些消息,必定更害怕。” 刘尧面色冷凝:“如此说来,暴/动也是迟早的事。但大将军所言也有道理,我们的目标不能变,否则就会因小失大。” “然而此事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到时候情况越演越烈,就算我们解决了水患,也会面临无法挽回的后果。” 说到这里,刘尧分外郑重:“所以,这件事也要解决,而本王想听听你们的计划。” 第1178章 交给你了 第1178章 交给你了 解决之策,白明微适才已经提及。 只要解决江北的水患,那么问题自然也就能解决。 但这仅是大方向上的解决,还没有细化到解决江北水患之前,怎么应对这些假匪徒、即将会出现真匪徒,以及可能会遇到的暴/动。 眼下若是这些假匪徒的情况没有得到任何遏制,那么接憧而来的,就会是江北各地匪寇横行、流民暴/动。 灾情带来的各种不良后果,情况绝对比没有人为影响所产生的还要严重。 所以,控制情势已迫在眉睫。 白明微没有立即开口,白瑜也在思考。俞剑凌最先提议:“这个时候,自然要调动驻军。你们为何没有当机立断?” 白瑜解释:“世子,因为驻军没有调令,轻易不能离开驻地,除非发生危害本地安全的紧急事件,才能出动。” 俞剑凌一时想不明白:“现在不是已经出现了危害本地安全的紧急事件了么?而且白瑜也有陛下的圣旨。” 白瑜慢慢分析:“事情有些复杂,陛下赐予我调动驻军之权,但只能用于镇/压暴/动的灾民,控制江北局势。” “涉及到危急本地安全的紧急事件,当由当地最高/地方官部署调遣,而不是由我携旨前去差调。” “倘若我们当这伙人是暴/动的灾民,从而由我来调动驻军,那么将来要是查清他们的来历,便不属于灾民暴/动的范畴。”“如果由地方官差调,一旦这伙人流窜到其他县的辖内区域,调动驻军的那名地方官,便失去了驻军的差调权。” “到时候,又得换另一个地区的最高/官员来差调这批驻军,倘若县衙离得近还好,要是离得远,往来文书,都需要很长时间,到时候不知情况会发展到何种程度。” “当然也可以由江北知州调动,他不受辖区限/制,然而江北知州想要调动这批驻军,所需文书和程序更为繁琐。可以不考虑。” 兵部这些事,俞剑凌自是清楚详情。 但他也明白,涉及到兵权的事,就没有简单一说。 这是朝廷为了集权,防止兵权被滥用设下的层层关卡。 但权力抓得太紧,就很容易造成使用上的麻烦。此事很难两全。 思及此处,俞剑凌得出结论:“既然知州行不通,所以你们在权衡,究竟准备让白瑜调遣驻军,还是通过地方官?” 白明微颔首:“各有利弊,且看哪一个选项的利大于弊。” 一直沉默的刘尧开口:“大将军,你更倾向于哪一种?” 白明微不假思索:“回殿下,远水解不了近火,我们在与敌人比快,时间耽搁不得,臣自然较为倾向由兄长携旨调动驻军。” 刘尧又问:“你没有第一时间提议,你的顾虑是什么?” 白明微声音冷凝:“殿下,私自调动驻军自用,满门抄斩;私自调动驻军交战,夷灭九族。” “要是这批人的真实身份被挑明,那就涉及到东陵与北燕的政事,到时候要是被判九族皆灭,也无处申述。” “百姓生死攸关,情势刻不容缓,就算面临着夷灭九族的风险,臣也没有什么顾虑。” “适才之所以没有立即言语,只是在思索折中之法,既能救百姓于水火,又不至于面临搭上无数性命的风险。” 俞剑凌插嘴:“那么,大将军可想到两全之策了?” 白明微颔首:“刚想到。” 众人看向她。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解释:“今日这些匪徒,无一活口,如何证明他们的身份?” “这条小路偏僻崎岖,动/乱就发生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会作何想?自然是认为江北灾民已经暴/动,需要紧急控制情势。” “所以在遇到这次的动/乱之后,殿下与臣等紧急部署,让兄长去调动驻军,立即镇/压暴/乱的灾民。” “如果调动驻军后,灾民已经暴/动,那么顺理成章;要是调动驻军之后,情势尚且乐观,那么我们就是在未雨绸缪。” “只要我们调动驻军时始终把镇/压暴民当作目标,收拾匪徒只是顺手、巧遇。那么,就算最终这些匪徒身份被挖出来,那又如何?” 俞剑凌会意一笑:“我明白了,所以妹夫任重而道远,需得把有目的地对付这类匪徒,变成顺手为之的假象。” “该镇/压就镇/压,该防患部署就防患部署,那么就算不得私自调动驻军交战。” 白明微颔首:“世子所言有理,此事是否可为,全在兄长如何操作。” 刘尧闻言,当即下令: “白大人,你立即携旨前去调动驻扎在附近的五千驻军,以镇/压暴民为由,游走于附近保护流民。” “待到下一个驻军的驻扎点,你继续调动这些驻军,扩大驻军的行动范围,以此类推。”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但凡你遇到这些屠戮我东陵子民的蛮子,必定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白瑜拱手领命:“臣,遵命!” 刘尧分外郑重地看着他:“大将军需要跟在本王身边,继续推行赈灾章程,以及协助孟先生找到水患源头。” “俞世子需要帮助本王,管理随行官员,此行你只能自己前往,你责任重大。” 白瑜掷地有声:“臣必定不辱使命。” 刘尧欣慰地点头:“有大人这番话,本王就放心了,一切有劳大人。” 这时,俞剑凌也提出了他的担忧:“这些人为了搅局,必定四处游窜,杀人放火之后就走,驻军怕是无法对付他们。” 白明微道:“驻军只能尽量避免惨剧发生,但却无法彻底阻止,这是肯定的,所以想要通过驻军彻底解决他们,有些困难。” “出动驻军,除了尽最大的努力保护百姓不受屠戮以外,最重要的是,闹大动静,让江北的百姓知晓,朝廷会尽力保护他们。” “要不是陷入绝望,百姓们不会走上万不得已的那一步,如今救灾策略已自黎阳县紧锣密鼓地推行。” “要是让百姓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以及朝廷对他们的重视,江北局势就不会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说着,白明微毫不避讳地递给白瑜一份名单:“上面写着驻军首领所属的派系,七哥可善用之。”刘尧目光闪了闪,但却没有说什么。 俞剑凌则又露出惊叹的神色,震惊于白明微总是未雨绸缪,目光长远。 白瑜接过名单,把上面的内容清楚记住,随后便将名单毁去。 他拱手,道:“还请殿下放心,臣必定将此事办妥当,最大限度地保护百姓免受人祸。” 刘尧点头:“交给白大人了。” 第1179章 就依大将军的意思办 第1179章 就依大将军的意思办 白瑜得令,便着手准备启程。 他要在这里与大家分开,前去完成属于他的任务。 白瑜退下后,白明微问刘尧:“殿下,朝廷的赈灾款还没有任何消息么?” 刘尧把头摇得极为缓慢:“未曾有任何消息,现今能用于赈灾的,只有本王筹得的数万两。” 听闻这个答案,白明微并未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 江北的赈灾银怕是来不了,亦或者说就算来了,也会很迟。 所以等赈灾银根本就靠不住。不过这还并不是她所担忧的,因为此前她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并且有所准备。 她较担心的,还是民生。 忽然,白明微轻唤一声:“阿六。” 阿六的身形,立即浮现在面前。 刘尧见怪不怪,因为此前他已经与影卫打过数次交道,早早就知道白明微麾下,有此等能人异士。 但阿六的出现,却让俞剑凌眯起眼睛。 他愈发觉得这女人深不可测,不过他并没有对此多言。 白明微看向阿六:“告诉阿五,让他继续守住送往江北的消息渠道,任何有关朝廷不拨赈灾银的消息,都不能送到江北。” “否则一旦这消息被居心叵测的人知晓,散播出去,加上匪寇故意搅局,必然引起恐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不论如何,也必须先瞒住,尽量为我们争取时间,等到更多的百姓看到粮食被服与药材,这消息才不至于造成严重后果。” 阿六领命:“属下领命。” 白明微继续道:“你跟在七哥身边随行保护,我们之间的往来通信,由我拨给你的人完成。” 阿六郑重应下:“姑娘放心,属下必定护住七公子的安危。” 这时,白瑜已经准备就绪,他走过来,认真叮咛:“明微,万事小心。” 白明微深深地凝着白瑜:“七哥,答应我,在保护流民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白瑜认真应下,随后便带着几名亲信护卫离去。 阿六拱手:“姑娘,请您保重自身,属下走了。”白明微点头:“你也小心。” 阿六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待白瑜走后,刘尧紧皱的眉头依然没有半点舒展的迹象。 他的目光落在刚救下来的流民身上,声音比他的面色还要沉:“这些灾民的安置是个问题。” 确实是个问题。 这与道路上遇到的普通流民不一样。 要是放任不管。 首先从职责与道义上来说,他们无法做这个决断,再者就是为大局考虑,就不能让这些遭遇悲惨的流民,再去向其他人传播恐慌。 然而要是带着这么多人一同赶路,粮食和人手根本不够。 如何抉择,都有利弊。这令刘尧十分头痛。 白明微没有说出她的想法,而是问刘尧:“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刘尧斩钉截铁:“放任不管,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回答,全在白明微的意料之中。 别说这些人如此悲惨,就算是路上遇到的普通流民,九殿下也无法见死不救。 正因如此,白明微才会担心倘若走了官道,九殿下会因为救一拨又一拨所遇到的流民而耽搁。 听闻他的答案,白明微如此回应:“必然要管,只是需要想一个妥善之策。” 这时,俞剑凌双掌一拍:“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刘尧点头:“你且道来便是。”俞剑凌道:“带上他们,送到最近的城中安置。” 顿了顿,俞剑凌继续解释:“现如今有人搅局,匪寇伤人一事,根本纸包不住火,早晚会被人知晓。” “与其等灾民自己收到消息,胡思乱想认为朝廷故意隐瞒,倒不如由朝廷口中公布匪徒的存在。” “一来让百姓有个心理准备,事情发生时不至于因猝不及防而陷入恐慌。” “这二来嘛,公布匪徒出现的时候,也要让百姓们知晓朝廷的处理态度,以安百姓的心。” 刘尧闻言,陷入沉思。 白明微暂且没有表态。 俞剑凌的提议,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就算她心中有更完善的方法,也不能立即说出来。各抒己见、集思广益是好事,但是当别人在提出他们的建议时,太快反驳或者推翻,都容易打击对方的积极性。 如今不论是九殿下,还是俞世子,都是需要肯定的时候。 就算在如此特殊时期,白明微依然很小心地照顾他们的情绪。 忽然,刘尧开口:“大将军,依你的意思呢?” 白明微缓缓开口:“与俞世子所想相差无几,不过实施起来,手段需要更强硬。” 刘尧问:“如何更强硬?” 白明微道:“此处距离沅水县不过十数里的距离,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县官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祸么?半点防备都没有,竟让匪徒屠戮流民!” “臣以为,殿下当立即递文书与沅水县县令,问其疏忽职守之罪,并责令其立即妥善处理幸存的民众,并做好相应的防备及应对措施将功折罪,否则必定重惩。” “只有看到官员挨了罚,百姓才相信朝廷的确重视这个问题;也只有看到同僚被问责,其余诸县才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认真应对这些事。” “赈灾不仅是我们赈灾官员的责任,更是本地父母官的职责,还请殿下借此机会,把所有人调动起来,众志成城。如此才能事倍功半。” 俞剑凌提出疑问:“大将军,匪寇的突然出现,连我们都猝不及防,更何况早已焦头烂额的县令。” “拿沅水县县令杀鸡儆猴确有奇效,但倘若这县令是无辜的好官,我们岂非错冤了好人,叫他平白受一顿责罚?” 白明微闻言,反问:“俞世子认为,什么是好官?两袖清风是好官,一心为民是好官?”俞剑凌一时默然。 他不是什么满肚子伦理道德的酸腐书生。 他知晓一名好官,实在太难定义了。 白明微道:“我的确想拿沅水县县令杀鸡儆猴,用他来敲山震虎,警醒其余县令。” “但他并不冤枉。匪徒的出现的确猝不及防,他有疏漏可以理解,然而沅水县平仓和义仓分明有粮,却还让这些老幼往南奔走。” “他不是没能力,就是不作为。不管哪种情况,身为父母官,他都有一定的责任。” “再者又没有将他的路彻底堵死,只要他后续好好配合,便能将功折罪,既往不咎。” 俞剑凌听了白明微的解释,便不再有任何疑虑。 这时,刘尧也拍板决定:“就依大将军所言,本王立即递文书给沅水县的县令。”“如此一来,流民得以安置,也能借此事让百姓知晓匪寇的存在,以及朝廷处理的态度。” “最重要的是,可以狠狠地敲打敲打其余诸县的县令,免得他们偷奸耍滑,最后影响救灾策略的推行。” 说完,刘尧便让亲信准备纸笔。 …… 与此同时,三嫂高氏这边,也有了新的情况。 第1180章 三嫂的欲言又止 第1180章 三嫂的欲言又止 自从高氏与高晟谈过后,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她住进了母亲院子里的厢房中,一日至少有十个时辰,都伺候在母亲跟前。 不吵不闹,也没有任何怨言。 而高夫人在她的陪伴下,身体逐渐恢复,如今已经可以下床走上几步。 但只要有空,她就会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柔儿,为娘别无所求,只愿你别再回那龙潭虎穴去了。” 刚开始,高氏还想辩解。 但深思熟虑过后,她每次都选择沉默,并没有告知母亲真相。一则她在白府被欺负,已经是母亲心中早已形成的刻板印象,不管她如何解释,只怕母亲都会觉得,这只是她的托词和借口。 二则此时还不是行动的时候,以免母亲受到刺/激,使得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再度垮下去。 她从来都以柔弱的一面示人,出嫁前对父母更是言听计从。 所以她的沉默和乖巧,也叫高晟他们放松警惕,当以为她早已想通,才不做反抗。 于是,高家准允她与白琇莹见面。 见到三嫂的那一刻,白琇莹眼眶一红。 她走上前拉着三嫂上下打量,声音都透着哽咽:“三嫂,怎么过了这么几天,你才来见我。”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可把我吓坏了,临行前我答应过阿姐和祖父,一定要护好你的。”把话说出来后,她才察觉有些不妥。 这不是暗指三嫂在高家会有危险么? 一时情急,这张嘴还真是每个把门的。 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看着白琇莹满脸关切,高氏心头一暖,也险些忍不住把真相脱口而出。 然而话在嘴里兜兜转转,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她的眼睫眨了眨,把所有情绪敛住,随后便噙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六姑娘,我母亲的身体不太乐观,所以我一直在床前侍奉。” “没能抽空来见你一面,是我的不对,现在母亲的身子还没好全,我也没办法经常出来,希望六姑娘能谅解。” 听三嫂这么说,白琇莹愧疚得无地自容。 她忙道:“是我不对,早就知晓了高夫人身体抱恙,我还这么任性,三嫂别怪我才是。” 高氏笑着摇摇头:“六姑娘也是担心我,我心里感动,如何会怪六姑娘?” 白琇莹拉着高氏坐下,关心地问:“三嫂,这几日/你还好么?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高氏笑意依旧:“我很好,只是心疼母亲她被病痛折磨。母亲有我和嬷嬷们照料,六姑娘不必担心。” 顿了顿,高氏又问:“那么六姑娘呢?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吃得习惯么?有没有什么缺的?” 白琇莹一脸笑意:“我在高家吃好睡好,还想着请个丫鬟小厮带我去城里逛逛,潇洒踏实着呢!” 见六姑娘不像是被为难的样子,高氏心底松了口气。 她笑道:“你怕是还没逛高府吧?江南的院子雅致清幽,和玉京城的大有不同。” “今日风和日丽,而母亲正在熟睡,趁这会儿的功夫,我带你逛一逛高府的院子,如何?” 白琇莹欣然答应:“那当然最好不过了!” 于是,姑嫂俩便一同离开白琇莹落榻的客房,两人来到后院,边散步边说话。 她们前脚刚走,数名下人便跟着换了位置。 可见,是来盯梢的。 这些人都有着不凡的身手,白琇莹学艺未深,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仍旧与高氏有说有笑。 “三嫂,南方的天真的好神奇呀!都入秋了,池塘里的荷叶竟然没有枯萎。” “你看那柳树,叶子还是那般绿,还有这些个花花草草,半点看不出入秋的样子。” 高氏缓缓解释:“南方一般只有三季,春与夏,还有冬。这儿的春天来得早,也很美。夏天走得晚,所以花树常绿。” “冬天嘛,鲜少有雪,但还是会觉得冷,虽然难见红梅映雪的盛景,但也可围炉煮酒,闲话家常。” 白琇莹叹了口气:“玉京城四季分明,冬天也太冷了些,我不喜欢冷天,想想南方挺好的,真希望我可以在南方终老。” 高氏伸出手指,轻轻贴在她的唇上:“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你还只是个姑娘家,别想着老不老,终不终这些事。” 白琇莹笑意吟吟:“三嫂觉得不合适,那我以后便不说。” 高氏收回手,忍俊不禁:“你这丫头,越发嘴甜了。” 白琇莹趁机挽住高氏的手腕:“高夫人身体抱恙,三嫂心底怕是难过,我想着若是多给三嫂说些甜言蜜语,那么三嫂心底也会轻松好受一些。” 高氏一怔,随即道:“我没事,六姑娘别担心。” 白琇莹压低声音:“三嫂,我们是一家人,就算你笑容满面,我也看得出你心事重重。” “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做的,还请三嫂不要瞒着,我一定会与三嫂分担,不会叫三嫂孤立无援的。” 一番话,高氏听得心惊胆战。 但更多的是暖心感动。 她竭力控住,才没叫自己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是否有人在窥视,以便她倾吐心事。 她终究还是藏住了心里话,掩盖了原本的事实与真相,让自己笑得更自然: “我的确为母亲的身子担心,所以不免忧心忡忡,好在母亲身体渐好,我也能很快放下心了。” 白琇莹见她没有说,便也没有追问。 她挽着三嫂的手,慢慢地陪着三嫂逛园子。 忽然一阵风吹来,柳条儿拂在两人的面上。 高氏的神情,不免有些恍惚。 她开口,主动提及亡夫:“在我嫁给你三哥前,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他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只是不说而已。” “那日,我就在这棵柳树下乘凉。时值盛夏,池塘里绿盖红裳,阵阵荷风扑鼻而来。” “身后不远处传来响动,我没有立即回头。待响动消失,我往回看去,便看到你三哥丰神俊朗的身影。” “一瞬间,我的脸就红了,不敢再看,只好回过头来,可又忍不住想要往回看,最终也没有勇气看第二眼。”“后来春雨告诉我,那日我们两人都红了脸,虽然不曾四目相对,可便是这一眼,便再无退路。” “上天是仁慈的,在我最好的年纪,让我嫁给了最好的他;上天也是残忍的,我们相守才没有多久,他便撒手人寰。” “有时候,我真羡慕二嫂,羡慕她早早就和二哥团聚了,而我却只能苦守空闺,一辈子也等不来心尖上的人……” 白琇莹闻言,心底很是不好受。 三嫂失去至爱,她失去至亲。 她们彼此心底都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这伤口不会愈合,每一次牵动,都是那般撕心裂肺。 但伤怀的同时,她也在好奇,为何三嫂忽然跟她提及这些。 于是,她开口询问:“三嫂,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高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 白琇莹直觉不对,想要追问,却被打断。 “姑娘,夫人醒了,吵着要见您。” 有下人匆匆来报。 高氏敛住一切神色,她看向白琇莹,略带歉意:“六姑娘,抱歉,我先走一步,你可以自行逛逛,等会儿让下人带你回房。” 说完,高氏便离开了。 白琇莹望着高氏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忍不住蹙起。 她刚收回目光,身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找她的。 第1181章 小妹另嫁已成定局 第1181章 小妹另嫁已成定局 白琇莹一回头,便看到高晟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微微福身:“高家大哥有礼了。” 高晟面带微笑:“六姑娘,有礼了。” “高家大哥,告辞。”白琇莹笑了笑,并不想与他多做纠缠,转身便要离去。 高晟叫住了她:“六姑娘。” 白琇莹止住脚步,回过身微微颔首:“请问高家大哥,找我有什么事么?” 高晟含笑:“六姑娘初来乍到,想必不太习惯南方的气候和饮食,我是来问六姑娘,可有什么缺的,会尽量让六姑娘宾至如归。”白琇莹道谢:“多谢,我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缺的。” 高晟笑意未变:“适才与小妹谈得好么?” 白琇莹不假思索:“自然是谈得好的,毕竟我与三嫂相处了许久时日,彼此都很了解对方。” 高晟意味深长地道:“能够与他人互相理解信任不容易,你与小妹感情不错,到时候分开必然舍不得。” 分开? 白琇莹眼睛一眯,却装作听不懂:“是啊,我年纪也不小了,将来有了婆家,和三嫂分开一定会觉得不舍。” 高晟没有适可而止,反而直接挑明:“六姑娘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就要面临分别,毕竟小妹马上就要另嫁了。” 果然。高家从未打消过这样的念头。 白琇莹藏在袖底的手攥紧,浑身重重一颤,止不住的冰凉。 倘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五哥或者七哥。 那么就不会是从高晟嘴里知晓这个消息。 可怜三嫂返乡,白府连个男丁都没办法派过来。 高家不给三嫂选择,直接决定三嫂的二嫁婚事。 他们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直接就通知了结果。 她不在意高家的态度,她关心的是三嫂的心情。 高家如此待三嫂,不知三嫂有没有委屈。 想到方才三嫂欲言又止的神情,白琇莹拳头攥得更紧。可就在她几乎忍不住时,长姐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她答应过长姐,一定会支持三嫂所做的一切选择。 倘若这是三嫂所愿意的,那么她应该支持,而不是用自己的是非观念,去替三嫂做这个主。 思及此处,白琇莹轻轻一笑:“高家大哥这话可不中听。” 高晟得意挑唇。 他就是要故意逼得白琇莹暴跳如雷,如此不仅坐实了他们给母亲上的那些眼药,也有借口借此逼得白府给放妻书。 然而他的笑意尚未完全挑起,白琇莹再度开口: “什么叫我等不到那个时候?高家大哥也是个读书人,怎么骂我一个小女子短命呢?” “要是高大哥有什么不满,直说便是,何必这么阴阳怪气,欺负我一个小女子?” “我受了委屈,自然要跟你辩驳几句,被人看到了,也会笑话高家大哥你以大欺小。” “我没读过几本书,书中那些大义自是不明白的,只知晓做人不能吃亏,还请高家大哥适可而止,否则我只怕要与你急赤白脸了。” 高晟没想到白琇莹这么能说会道。 一路走过来,白琇莹给他的印象是冲动、鲁莽,他根本就未曾料到,竟会被白琇莹几句话呛得语塞。 但他也并未因此改变目标,咳了几声,随即便开口:“六姑娘误会了,高某并非这个意思。” 白琇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那高家大哥你是什么意思呢?” “要是高家大哥想谈白府与高家之间的正事,我虽为女子,但也代表着整个白府,由高大人与我谈较为妥当。” “如果高家大哥谈得不是你我两家的正事,我年纪虽小,但也是女子,这孤男寡女地独处不合适。” 说完,白琇莹福了福身。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高晟也完全变了脸色:“六姑娘牙尖嘴利,高某不与你做口舌之争。” “小妹另嫁已成定局,倘若六姑娘能欢欢喜喜地祝福小妹,那看在曾是姻亲的份上,高家与白府还能来往。” 白琇莹非但不惧,她回眸,目光如灼: “高家大哥,适才的话我只当你没说过,我也不会与任何人说,还望高家大哥日后能谨言慎行。” 高晟冷笑:“六姑娘,你不必在这里与高某扯东扯西,高某的话,你必定能懂。” 白琇莹笑了笑:“还真不明白。”高晟语气冰冷:“简而言之,就是小妹会有新的婆家,以及新的夫君,再也不用为了白府三郎守节,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白琇莹挑唇:“如此说来,高家大哥是高府的家主了?你是以家主的身份通知我么?” 高晟刚要回答。 白琇莹继续开口:“三嫂与我三哥结成良缘,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为合情合理。” “如若三嫂另嫁,需得我白府长辈出具放妻书,倘若需要与我白府商量什么,高大人与高夫人尚且健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高家大哥来开这个口。” “倘若高家大哥你是家主也就罢了,非但不是家主,而且还是个庶出兄长,如何有做嫡女的主之说法?” “高家大哥适才也说你我两家乃是姻亲,看在姻亲以及我们一路同行的份上,今日就到此为止,我不会与任何人说高家大哥此等不恰当的行为。” “倘若高家大哥仍旧拎不清楚,那么我只好请高大人以及高夫人来评评理,或者请全天下人来评理也成。” 说完,白琇莹便干脆利落离开。 高晟站在原地,看着白琇莹离去的背影,脸都气绿了。 可他根本无可奈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琇莹离去。 …… 回到客房,四下无人时,白琇莹一掌拍在桌面上。 “欺人太甚!” 她当然知晓那高晟的目的,无非就是想逼她乱了阵脚,把白府塑造成蛮不讲理的形象,从而以此为话柄,让高家在三嫂的事情上掌握主动权。 还好她反应快,没有让高晟得逞。 然而从此事可以看出,高家是铁了心的想让三嫂另嫁。 这种情况下,三嫂完完全全处于被动和劣势。 得想想办法,确保三嫂的选择,不是被迫的才是。 风军师。 对了,风军师的话,一定有办法。 打定主意,白琇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没有立即去找风军师,而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然后伺机行事。 第1182章 她吃味了,竟然吃味了! 第1182章 她吃味了,竟然吃味了! “她有什么反应?” 萧重渊姿态闲适地坐在摇椅上,曼声询问。 他手中握着一封迟迟未拆开的信。 阿五弓腰立在他面前,毕恭毕敬。 秋意渐浓,阳光也变成了迷人的暖金色,洒在树梢草丛,碧绿的叶儿也被染得泛黄。 一阵微风拂来,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晃了晃。 阿五恭敬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回主子,姑娘没有任何反应,据说把信看完了,便像往常一样毁去,神色如常。”萧重渊闻言,握住信的手颤了颤。 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始终没有打开。 这种忐忑且紧张的心情,已经久违了。 他握着信,最终长叹一声。 阿五疑惑地问:“主子,您为何事烦扰?” 萧重渊缓缓抬眸,就那么面对这阿五。 短短刹那,阿五心房紧收,冷汗如滴。 他几乎把腰弯着贴到了地面上,浑身剧烈颤着。 如此持续了一会儿,那块压在身上的大石头猛然卸去。 他双腿发软,“砰”地跪到了地上:“属下多嘴,请主子责罚。” 萧重渊敛住怒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摸摸下巴,不禁问道:“阿五,你说本王是不是在庸人自扰?”阿五有些诧异:“啊……” 萧重渊又叹了口气:“本王真是不知所措了,竟然与你这木头谈论这些。” 阿五忽然觉得天灵盖亮起一道光,他急中生智:“主子,您是在为白姑娘烦扰啊?” 这会儿,轮到萧重渊诧异了:“你开窍了?” 可下一刹那,阿五的天灵盖又关上了:“主子,您烦扰什么,是因为与白姑娘同行的官员,都是男的么?” 萧重渊捏了捏眉心:“从现在起,你闭嘴就好。” 阿五连忙把嘴抿住,不敢再言语。 萧重渊靠在摇椅上,眉宇间噙了一丝愁绪。 他说:“分明已经确定她的心意,也决定无条件支持。陪伴她的心不曾动摇,为何还会患得患失,被牵动情绪?本王思来想去,大抵是矫情了。” 阿五唇角动了动,但却没有言语。 面对这根木头,萧重渊并不期待回应与安慰。 只是觉得心底的愁绪难以纾解,想要吐露出来。 他的目的从来都很简单,就是找到那梨花海中的小姑娘,去一同实现活在盛世的愿望。 他把自己当成守护者,默默地守着,尽己所能。 可渐渐的,仿佛变了滋味。 他的心时而苦、时而酸,时而甜。 时而被紧紧牵动,一扯就疼。 仿佛长出了血肉,让冰冷的他生出肉/体凡胎。 可人总逃不过七情六欲,贪嗔痴。他也避免不了生出贪念。 曾经一个笑容,一句关心就能将他捧上天。 可现在他想要的更多。 想看到小姑娘为他吃味,因他牵肠挂肚。 他知道这不对,可他像是病了,而且无可救药。 这时,阿五唇角又动了动,可见有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但他还是不敢说什么。 萧重渊又默了片刻,随即把信递过去:“帮本王念出来。” 阿五把信打开,缓缓念出来。 白明微近期的情况,不停地从他口中说出。 他的语气与他的人一样木讷。 可念到最后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语调竟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了许多。“望君洁身自好,切勿拈花惹草。保重自身,等我归来。” 萧重渊听完,眉宇间那些许淡淡的忧伤顿时烟消云散。 西风吹拂,带来的不是冷意,更不是树叶枯落凋零。 而是那秋高气爽的时节。 香炉之上青烟袅袅,又晃动了几下。 这满室的冰冷气息,消散得无影无踪。 到了最后,萧重渊还是笑了。 他的笑容不大,却如夏夜的星子一般璀璨。 他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欢欣雀跃。 “小姑娘吃味了!” 阿五不合时宜地开口:“没有啊,主子!属下一点酸味都闻不到。” 萧重渊深深叹了口气:“阿五,以后本王没有叫你说话,你记得闭嘴。” 阿五有些委屈:“主子,分明就没有酸味,而是淡淡的温柔甜味,属下想着,白姑娘写这封信时,一定挂念着主子。” 萧重渊淡淡吐出了两个字:“闭嘴。” 可他话语中的愉悦,却是掩都掩不住。 萧重渊把信接到手中握着,不由自主又笑了起来。 兀自乐了片刻,他把信收好,露出正色:“京城这几日有什么动静?” 提到正事,阿五从未让人失望。 只是这么一问,他便回答得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蒹葭姑娘已经与晋怀公主秘密结盟,她为晋怀公主解令宜公主暗害之局,晋怀公主则协助蒹葭姑娘在后宫站稳脚跟。”“太子刘昱最近没有什么动作,但属下怀疑他在秘密谋划着什么大/阴谋。” “至于秦丰业,最近可忙了,因为江北消息被姑娘截断,他收不到江北的具体信息,目前正不予余力地想要再次掌控江北。” “白府一切都顺利,老白相身体并无大碍,五少夫人的孩子也很健康,三个孩子目前学习进度很顺利。” “不过有一件事,属下很是担忧。只是目前没有尚且没有明显的迹象,我等也无法做处理。” 萧重渊问:“你向来敏锐,既然你认为有事,必定会有事发生,你且说说什么事?” 阿五神色凝重:“主子,属下担心户部尚书沈大人。” 萧重渊面对他:“说下去。” 阿五娓娓道来:“元询卡着酒水款项没有交给东陵,元贞帝又舍不得挖空国库去赈灾。” “沈大人每日都去请求元贞帝先行拨款,元贞帝已经十分不耐烦,每次都龙颜大怒。” “加上秦丰业进谗言,不停地在元贞帝面前说沈大人如此着急,根本不是为了灾民,而是为了帮助九皇子和姑娘。” “元贞帝已经信了那番话,认为沈大人与姑娘已是九皇子的阵营,属下隐隐察觉到,元贞帝动了杀心,沈大人危矣。” 萧重渊默了默,随即道:“倘若沈大人因触怒元贞帝而出事,小姑娘必定对东陵朝廷更加绝望。”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支持小姑娘干脆反了,从此一劳永逸,再不用受制于人,更不用如履薄冰,随时处于危险之中。” “但要是那样,天下动/乱,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小姑娘必定伤心……罢了,救一救沈大人吧。” 阿五询问:“主子,您想作何处理?” 萧重渊不假思索:“通知小姑娘的暗卫,让他联系五公子白璟,请五公子去沈府走一趟,把小姑娘早已准备好赈灾物资一事告知,并说服沈大人不要操之过急,以免惹来杀生之祸。” 阿五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挥挥手:“至于其他的,本王会处理,你下去吧。” 阿五毕恭毕敬退下。 萧重渊又拿出了白明微的信,伸手轻轻地抚过那白纸黑字。 最后,他挑起唇角:“你放心,我会为你守好大后方,让你无后顾之忧。” 第1183章 失职! 第1183章 失职! 此时,白明微一行人这边。 钦差大臣的文书刚被送到沅水县县令的手中没多久,县令便点了衙役,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在来的路上,师爷出谋划策,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应付刘尧的说辞。 可当队伍踩过不计其数的尸首与流淌蜿蜒的鲜血来到刘尧面前时,所有的借口,满腹的计策,都在这一瞬间被堵在喉咙里。 吐不出来,但也咽不下去。 他面色惨白地跪在刘尧面前,半响才吐出沉重的几个字:“微臣,有罪。” 刘尧起身,面前是跪了满地的官员与衙役。身后是遍体鳞伤、目光呆滞的幸存流民。 这一刻,刘尧的喜怒没有形于色。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县令,淡声问:“于县令何罪之有?” 沅水县的县令,于姓,是名年过半百的老者。 他的官袍十分破旧,靴子也几乎露出脚趾。 他的清廉声名远播,深受百姓敬重。 此时此刻,他跪在刘尧面前,无地自容:“微臣没有做好防范,导致如此惨剧发生,请殿下责罚。” 刘尧闻言,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 五十多岁,依然只是个七品小官,没有背景是肯定的。 但平平安安地熬到这个年岁,要么懂得经营,要么对某些人有用。真正清廉的官,多数都无法善终。 哪怕万人敬仰的老白相,也落到个惨淡的结局。 所以刘尧此时看待官员,标准也不再是单一的是否清廉。 政绩、能力、手段……方方面面都是考量的因素。 就算眼前的于县令,多么诚恳且表现得十分清廉,他也没有因此,动摇半分衡量的标准。 听闻于县令情真意切地请罪,刘尧面上波澜不惊:“为何会出现疏漏?给本王一个理由。” 于县令战战兢兢:“殿下,灾情发生后,根据以往的经验,微臣迅速做出应对,开仓放粮,安置灾民,并阻止人手维护治安,但……” “但是这伙人像是凭空冒出,此前微臣没有收到半点风声,是以防范不及时,这才导致惨剧的发生。”这倒与他们原本的分析不差,然而刘尧依旧不动声色。 待于县令诚惶诚恐地解释完,他又问:“既然你说你已尽到责任,为何百姓还要冒险往南逃荒?” 于县令摇摇头,露出悲痛欲绝的神色:“殿下有所不知,此番沅水县受灾实在严重,平仓和义仓的粮食已然消耗殆尽。” “如今连稀粥,都没办法提供。又因去年北疆一战,粮草多数从江北购买,沅水县的商户存粮也不多,微臣实在无能为力,再补救命粮食。” “部分流民选择留下,仅靠一日一碗米粒不见几颗的稀粥吊着性命,而有的因为看不到希望,从而选择南下逃荒,寻一条生路。” “您看看这些随微臣出来的衙役,大家也好几日没有吃上一顿饱饭,连用马都瘦得皮包骨……”“微臣数百封求援折子雪花似的递出去,可得不到任何回应,微臣实在是,实在是与百姓一样,走投无路了……” 刘尧闻言,并不急着开口。 这时,站在刘尧身边的白明微,声音缓缓响起: “沅水县未被毁去的平仓与义仓,存粮共计十二万石之多。除去已经消耗的,至少还能剩下够幸存的百姓支撑半个月的粮食。” “如今沅水县的粮仓竟然早早告罄,于县令作为一县之长,未曾安排好粮食用量,此乃失职。” “灾情发生之后,于县令共向朝廷发了一百八十九封求救信,但每一封求救信上,只有诉苦哭穷的言语,对灾情只字不提,使得朝廷无法做出判断,此也为失职。” “流民选择南下逃荒,你并未告知他们路途上可能会遇到的凶险,以及安全的逃生方向,此乃失算。” 说到这里,白明微拔高声音: “灾情发生之后,你的确有做出相应的应对举措,然而每件事都只是按部就班,墨守成规,使得以往的经验无法与面临的问题向契合,导致很多举措都没有达到效果,生生浪费了不少资源及时间,此更为失职!” 她的话,一字字砸下来,压得于县令喘不过气。 原本说得头头是道的于县令,见上头已对沅水县的情况了若指掌,他顿时哑口无言。 抬眸审视了一眼白明微,他便知晓白明微的身份。 待白明微说完,他惶恐认错:“镇北大将军教训的是,下官甘愿受罚。” 一般这种情况下,正值用人之际,倘若没有犯下大罪,基本都是训一顿了事。 刘尧对此心知肚明,他并未在意于县令是真的知错了,还是拿准了这一点。 在白明微开口后,他也说出了对此事的定论: “你确实该罚,因为你的失职,酿成了这般惨剧,倘若本王高高提起轻轻放下,那便是对百姓的不负责。” “今日/本王行钦差之权,夺去你的县令之职以示惩戒!你可有话说?!” 于县令闻言,面色苍白得不成样子,他瘫跪在刘尧面前:“草民不敢!” 刘尧语气稍缓:“国法之外,尚存人情。念在你这些年勤勤恳恳的份上,本王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本王准允你代行县令之职,安置幸存百姓与流民,认真推行本王等所拟定的赈灾策略,帮助本县灾民度过难关。” “倘若你能把每一项都做好,本王把大印还给你,并且论/功行赏,但要是你依旧失职疏忽,不仅是你,你的全家都要遭殃!” 于县令闻言,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还有机会,忧的是他很可能完成不了。 但他不敢违抗代天巡狩的钦差,只能战战兢兢应下:“是,殿下!” 刘尧对他,不再多言。 他转身,朗声开口。 第1184章 还需前行 第1184章 还需前行 “来人!” 一声令下,数名亲信护卫跪到刘尧面前。 刘尧掷地有声:“晓令其余十七县,务必在最好防范的同时,有条不紊地推行救灾章程。” “所有人都务必警醒一些,倘若有任何疏漏以及不尽责的地方,本王摘完他们的职位,就摘他们的脑袋。” 护卫异口同声:“遵命!” 于是,十七封文书很快就被拟定完毕,纷纷送往各县。 文书之中,除了刘尧的命令,还附着每个县的实时情况,表明他们对江北各地的情况了若指掌。倘若有官员欲要偷奸耍滑,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所以这些官员想要阳奉阴违,就得掂量掂量一下代价。 从刘尧下令到文书被送出,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随行官员,无不噤若寒蝉。 气氛相当沉重。 而这期间,于县令始终跪着。 到了最后,他已双腿僵硬,汗流浃背。 因为他早已悟出,自己是被用来敬候的那只可怜的鸡。 要是他的事不能起到敲打其他县的作用,那么他只会更惨。 直到他的例子,可以震慑其余县。 思及此处,他的身子重重一颤。他抖着声问:“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刘尧的声音,仿若从丛云深处传来:“暂且没有,把这些百姓带回去安置。” 于县令不敢耽搁,连忙吩咐衙役带上幸存的百姓。 就在于县令就要告辞离去时,刘尧看向一名韦姓官员: “事态严重,于县令恐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你前去协助于县令,直到灾情结束。” 韦姓官员毕恭毕敬:“是,殿下。” 于县令垂首,一双眸子转来转去,可最后他也没敢说什么,率衙役领着一众幸存者告退离去。 而这时,在白明微回来后,被派出去的一百多名护卫也完成了任务。 他们挖了一个大坑,用来掩埋被残杀的流民。大大的土包,里面埋葬着上百条人命。 简单竖起的墓碑,未曾刻下任何人的名字。 只记着日期,以及罹难的人数,男女各占多少。 让尚且能捡到尸骨的流民入土为安,已是他们此时能做到的极限。 而活下来的人,尚且未能与亲人做最后的告别,便只能跟着于县令与衙役,奔向他们唯一有活命希望的前路。 等到队伍远去,死别的哭声依旧逡巡在这古老而阴森的密林中,萦绕不断。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耳边依旧有恸哭声随风拂过,刘尧深吸几口气。 他收回目光,视线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手心手背血迹斑驳,他毫不在意。 当手被握紧时,涨起的青筋使得血迹越发狰狞可怖。 他问白明微:“被带走的这些少女,还有孩子……能活下来么?” 白明微回答得斩钉截铁:“殿下放心,社仓会照顾他们。” 是的,在黎阳县推行救灾策略的同时。 白明微已经安排好今朝醉的势力,渗透到每一个县。 只要县令按照黎阳县的范本推行救灾政策,吸引富户建起社仓,她能给百姓的支援便能披着社仓的外衣,源源不断地送出来,惠及百姓。 或许她不能救下每一个人,但她必定不予余力。 刘尧声音沉重:“适才有个孩子,闻到了本王手上的烤饼喂,拉过本王的手就在那里舔。” “他还那么小,却那么瘦,一双眼睛都凸出来了,不知他是如何能活到现在的。”这一刻,白明微和俞剑凌都没有回话。 而下一瞬间,刘尧继续开口:“他身上有很多血迹,嘴边也有,想来不是他的。” “除了易子而食,本王记得在一本书上曾经看到过,饥荒时期母亲割肉喂子的故事,本王一直以为那是假的。” “想来那小小的瘦弱男孩,能活到现在,一定有一位愿意为他舍命的母亲。” 说到这里,他一直沉静的面色忽然变了。 好似下一刹那,就会失声痛哭。 可到了最后,他的眸子里有悲痛与惋惜,却没有流露出一丝崩溃。 埋葬了百姓的护卫陆续回来,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 他们的身上都有血迹和泥污。 他们也都一言不发。凝重的气氛,比这座广袤的庞然森林还要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那群匪寇的尸首,尽数被摞在一起。 枯枝乱叶,掺杂在每一层尸首之间。 四周和上下,也堆了厚厚一层。 最后,刘尧把手负于身后:“大将军,查清水患源头一事刻不容缓,吩咐大家启程。”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 连日的奔波,使得他清瘦了不少。 与出征前城下碰到的花蝴蝶简直判若两人。 可那时候的他,穿着最艳的锦衣华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掩不住的贵气,依然让人不愿正视。 现在的他,面容憔悴,衣裳普通而破旧,但是那肩负责任的身躯,却叫人不由自主顿生敬佩之意。为他检查了一遍绳索,白明微朗声开口:“即刻启程。” 护卫手脚麻利,很快就准备好所需的一切。 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把那个高高耸立的土包与那堆积如山的尸堆甩在身后。 接着碾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朝着前方继续行驶。 等到马车经过山坳,翻过一个小山坡时,身后冒起阵阵青烟。 混杂着松香的枯枝烧得正旺,匪寇的尸首也在熊熊烈火中被慢慢燃烧。 一股奇异的恶臭,弥散在密林之中。 队伍百数十人,却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经历了适才的惨状,此时此刻,大多数人都心情沉重。 沉默,便是他们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可就在这一片静默声中,随行在孟子昂身侧的白霄,来到白明微身边:“大姑娘,孟先生有急事找您。” 第1185章 怎么忽然改道? 第1185章 怎么忽然改道? 白明微闻言,调转马头,来到孟子昂的马车旁。 亲信护卫不动声色地挪过来,将白明微与马车围起来,给二人制造说话的空间。 孟子昂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白明微闻言,并没有露出任何诧异之色。 九殿下不明白,俞世子不明白。 但是孟先生却明白了—— 现在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主要是因为消息被及时封锁。 一方面,朝廷迟迟不拨赈灾款的消息没有传到灾民耳里。另一方面,太子与秦丰业的大部分消息,都被暗卫劫下。 灾民不知朝廷的决定,所以大部分情绪尚未崩溃;在江北的秦党官员未能得到秦丰业的指示,所以暂且都配合他们。 但如今有元五搅局,这于他们有利的两方面,随时都可能会崩塌。 到时候灾民暴/动,情势很可能失控;而秦丰业与太子的介入,也会让江北的情势更为糟糕。 等到最坏的情况出现时,白明微就不得不与刘尧分头行动,由刘尧在明面继续推行赈灾章程,安抚民众。 而她就要在暗中与敌方势力周旋,配合孟子昂找到水患源头。 如此双管齐下,才能最大限度地帮助江北脱困。她说:“等到时机合适,便离开。” 孟子昂挑眉,声音再度从马车里传出: “还要等?九殿下的荒唐,我在江北都曾耳闻。且先不说江北官员是否买他的帐,乖乖地听从命令。” “就说他未经世事,根本主不了江北的大局。如果大将军再耽搁下去,到时候怕是来不及了。” 白明微反问:“孟先生可是没有明说?” 孟子昂默了默,随即开口:“大将军,你我心照不宣,不是么?” 白明微没有言语。 孟子昂继续补充:“殿下与大将军的救灾流程,彻底绕过江北知州,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将军心知肚明,江北知州是谁的人。” “河流改道,十八县竟然没有人敢阻挠,那又说明什么?说明这件事要么已经得到最大的官允许,要么命令就是他下的。” “擒贼先擒王,大将军要是不当机立断,只怕到时候陷入被动,要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是没有多大势力以及分量的九殿下。” 白明微闻言,淡声道:“孟先生不必担忧,我在这里,就是九殿下手中最大的势力,我这把刀,握在九殿下手里。” 孟子昂目光一闪,却没有继续挑明。 他看得出大将军对九殿下很敬重,却不曾想,九殿下竟是大将军要扶持的人。 这叫他很是意外。 毕竟白府从来只效忠东陵与百姓,却从不管谁坐那把椅子。 看来世道的确变了,连白府都选择站队。 思及此处,他问:“莫非大将军有什么顾虑?”白明微道:“我并未有什么顾虑,孟先生不必担心。” 她目前推行的一切举措,之所以绕过江北知州,是因为她不想打草惊蛇。 一旦动了知州,便会使其想尽一切办法与秦丰业取得联系,到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 当然,她更不能除之而后快。 九殿下将来是要为君的。 正因为一名国君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所以才要更懂得尊重生命。 臣子有错,理应由国法绳之,有理有据才能使得天下臣服,而不能随心所欲,凭一时好恶取人性命。 毕竟,杀一个坏人简单,但层出不穷的坏人,总不能都杀了且也无法杀光。 江北之行,她希望九殿下能看到民间疾苦,体会到百姓的挣扎与不易,同时也能秉承正道,遵从国法治理天下。 更能懂得,身为上位者的责任,以及该行的路。 她的话,有些希望敷衍的意味,同时也希望孟子昂点到为止。 然而孟子昂却看明白了她的心思,且不准备停下,又问: “无毒不丈夫,大将军想在这时局动荡的乱世,培养一份仁慈之心,只怕事与愿违。” 乱世最容不下的,便是一份仁心。 在这乱世,唯有铁腕和强权,才能让四海宾服,威慑天下。 一个只讲仁义道德,心慈手软的主,如何能把破碎的土地与民心凝聚起来? 正因为这样想,所以孟子昂在看穿白明微的目的后,不由提出这般质疑。白明微闻言,抬眸看了刘尧的马车一眼,随即慢慢说道: “正因为是乱世,当权者只当人命是冰冷的数字,随意掀起战乱,视人命如草芥,在天灾人祸面前,也只想从中得利,却无一人把千千万万百姓当成一个国家的基石。” “那份仁慈之心在这个世道或许不适时宜,但却不可或缺,百姓需要一位能体恤他们的当权者,也需要一位把家国稳定与百姓的繁荣当成目标的人。” “那些肮脏的,污秽的,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可以看到、听到、理解,但却不一定要做。还有我不是么?他只需要给人带来光明与希望即可。” 孟子昂闻言,也算是明白了白明微的心思。 他默了许久,这才道:“看来大将军心意已决。”白明微笑了笑:“万分坚决。” 孟子昂咳了咳,然后开口:“我适才只是告诉大将军我所怀疑且忧虑之事,大将军心里有主意,那孟某便不操心了。” 白明微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先生,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江北的水患,只有遏制大水继续弥漫,让洪水退去,赈灾策略才能顺利推行,被服粮食也能更快运到百姓手中。” “先生所担心的关于江北之事,的确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发生,千百年来,无数先辈想尽办法,也没办法避免,我们力量有限,自然也无法周全。” “索性分他个轻重缓急,从最重要以及最紧急的方面入手,至于我们预料中的事情,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机到了,再一举解决。” “所以请先生放心,凡事我心里有数,断不会因为疏忽,使得我们彻底陷入万分被动的情况。先生只管专心于寻找水患源头便是。” 孟子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总是把话说得这般通透明白,我是半点都没办法对大将军生出任何质疑。” 白明微笑道:“又不是什么军机秘密,与先生明说又何妨?要是能宽先生的心,也就不枉我讲这么多了。” 孟子昂闻言,便不再多说。 白明微也没有更进一步地解释。 适才所讲的理由,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她不着急离去,并非没有紧急的事等着她去处理。 而是九殿下、孟先生,一个是逐渐成长,有着夺嫡之力的皇子,一人身上背负着,足以毁灭储君的秘密。 两人根本就是太子刘昱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她守在两人身边,就是多了一重坚实的壁障。 过了一会儿,孟子昂的声音再度从马车里传来:“大将军,不去沅水县了,绕过沅水,直入高阳县。” 白明微问:“孟先生忽然改道,可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第1186章 更好的解决方法 第1186章 更好的解决方法 风穿过丛林,发出簌簌的声音。 零星的冷雨胡乱飘着,天空阴霾得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马车里的孟子昂,掷地有声:“杀猪焉用宰牛刀,凡事都有周全与折中之策,倘若我们整支队伍都耗在寻找水患源头之上,到时若有紧急之事,只怕不好招架。” “高阳县位于江北之中,腹地之内,陵江横穿其中。直奔高阳,不仅能以最快速度找到水患最严重的地区,而且九殿下与大将军莅临灾情最严重的地界,便会给百姓带去希望。” 说到这里,孟子昂顿了顿:“同时,也能震慑已经暴/乱,或者即将暴/乱的势力。”白明微闻言,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一切依先生的提议。” 这时,反倒是孟子昂提出疑问:“之前我们早已说好,要前往舆图中标注出来的几个地区一探究竟,现在突然改道,越过前几个地区,直奔腹地,大将军难道没有任何意见?” 白明微十分坦荡:“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我相信孟先生的判断,先生适才说了,去高阳合适,那么我们就去高阳。” 白明微无条件的信任,使得孟子昂一时怔住。 他忽然想起,曾经秦焕在他面前提及,太子殿下究竟如何看重他的才能。 那时他骄傲自满,内心早已被虚荣填补,却未曾发现,被他视为伯乐的太子,从来没有肯定过他的任何观点。 他以为的知遇之恩,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所以最终落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 他的心已经快要死透时,上天却叫他遇到了大将军。 一番话令他寂灭的心死灰复燃,但所谓的服从,除了自己带着的目的外,还看在昔日好友白珺的份上。 大将军话不多,但每一次对话,他都感到真正的重视与尊重。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包裹紧实的心,竟然破开一个小口子。 根本再不可能与任何人建立信任的他,在感受到被人信任后,不知不觉中,慢慢心悦臣服。 意识到这里,孟子昂无奈摇头:“大将军,孟某真是要败给你了。” 白明微闻言,只是笑了笑。 她没有再多言,策马走到刘尧的马车旁,低声开口:“殿下,孟先生建议转道而行。”刘尧的回应,很快便从马车里传出:“大将军,你决定即可。” 白明微一马当先,来到队伍的最前方,她抖了抖缰绳,马匹便在分岔路口,折身踏上另一条小路。 便是孟子昂没有提议,她也有此意。 只因江北忽然冒出匪寇搅/动局势,倘若他们再按照当初的计划前行,每一个被标记的点都走过,不异于要耗费许多时间。 情势刻不容缓,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按照原计划行事。 既然孟先生提议改道,自然正中她的下怀。 更何况,她的确信任孟子昂。 队伍踏上岔路,随行官员之中,却没有人发现。 等到晚间队伍停留在一块平整的草地休息时,才终于有人向俞剑凌提出疑问:“世子,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么?” 俞剑凌啃着手中的饼子,慢悠悠地回答:“什么不对劲,本世子没有发现。” 那名官员疑惑开口:“沅水县之所以称为‘沅’,与其地势低平,境内有众多河流潭泊息息相关。” “但是自从我们走出森林后,地势便越来越高,多山丘少湖泽,这和沅水县的特征截然相反。” 俞剑凌回答得漫不经心:“稍后我问问。” 几名官员见状,便各自散去了。 经历了匪寇一事,刘尧的话显得格外少。 他握着侍卫烤好饼,迟迟没有食用。 那名饥饿的孩童,抱着他手指舔舐的画面历历在目。 最后,他长叹一声,准备把饼放到手绢里包着,留到后面再吃。 白明微坐到他身边,咬着饼淡声说道:“殿下,您需要补充体力。” 刘尧摇摇头:“本王没有胃口。” 白明微道:“想要百姓吃饱穿暖,殿下您需要先吃饱穿暖;想要百姓健康长寿,殿下您自己也要健康长寿。” 说完,白明微便起身离开。 刘尧看着手中的饼,片刻过后,打开丝绢,把饼塞到嘴里。 他味同嚼蜡,但却吃得十分认真。 这时,俞剑凌走过来,压低声音与白明微说话:“大将军,那些人已经生疑,怕是用不了多久,便发现队伍改道的事实。” 白明微道:“发现就发现吧,原本也不指望能一直瞒着,不过还请世子殿下帮忙留意,一旦有任何异样,便来报我。”俞剑凌点点头:“知道了。” 和俞剑凌说完话,白明微便前去找孟子昂。 此时的孟子昂,正蹲坐在小溪边。 一手握着饼啃食,一手正在用小石子堆砌成一道堤坝。 溪水霎时被阻挡,形成一个小小的潭。 潭水映着火光与明月,粼粼生辉。 看到白明微过来,他开口:“大将军,麻烦捧点沙土过来。” 白明微把饼塞到嘴里,弯腰去捧溪边被水冲刷出来的细沙。 孟子昂指着小潭水:“丢进去,直到我喊停。” 白明微依言照做,一捧捧细沙往小潭里丢进去。 如此反复数十次,孟子昂点点头:“停。”白明微依言停下,随后向侍卫招了招手,护卫便递来火把。 她把火把插在溪边,半蹲于陷入沉思的孟子昂身侧。 过了许久,孟子昂才开口:“大将军可还记得,高阳县有着江北最大的堰坝?” 白明微颔首:“嗯,陵江堰。” 孟子昂又问:“大将军可还记得,之前我曾提过,要让河流继续流淌于原本的河道里,洪水才能慢慢泄去?” 白明微再度颔首:“嗯,记得。” 孟子昂道:“最近几日,我一直思索更好的解决方法。” 顿了顿,他缓缓解释:“让河水流淌于原本的河道之中,这个目的不会变,但是连续数十日的大雨,汇聚的山洪与沉积的泥沙使得原本的河道不堪重负。”“而承受最多的,莫过于这些人工堰塞湖,从大将军给孟某的消息来看,尚有十数个堰坝仍未决堤,足以见得这些堰坝,相当牢固。” “但要是洪水迟迟不泄,有些堰坝决堤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哪怕雨水歇止,也还会给堰坝的下游造成一场严重的洪灾。” 顿了顿,孟子昂继续说道: “然而祸兮福之所倚,以上情况是没有任何人为干预可能会产生的结果。” “若是我们掌握好时机,干预得当,那么就能利用这十数个堰坝,给下游清淤。” 白明微闻言,有些不解:“孟先生想利用这十数座堰坝,帮助清淤?” 第1187章 利用洪水本身清淤?可行么? 第1187章 利用洪水本身清淤?可行么? 孟子昂点头:“没错。所谓源头,便是造成水患弥漫的根本原因,一是天降大雨,二是河道破防,堤坝决堤。” “天降大雨我们管不了,但却可以干预河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只是让河流回到原本的河道,是否能彻底解决问题。” “答案是否定的,这些堰塞湖的承载量太大,还是有决堤的风险,所以我们要让河流回到原本的河道,也要减轻这些堰塞湖的负担。” “只要我们的时机和顺序安排正确,那就达到一举两得的效果——在河流回道、降低堰塞湖彻底溃决的风险的同时,利用洪水本身,清除河道沉积的淤泥。” 白明微虽然在水利方面没有孟子昂精通,但她也有些许涉猎,这段时日更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补充了不少水利方面的知识。 孟子昂这么一说,她便理解了:“孟先生所言有理,这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若是能利用洪水自己清除河道沉积的淤泥,能省却很大一部分人力,这对于百姓从灾后尽快休养生息,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河流归道、堰塞湖泄洪我都能理解,却对利用洪水本身清淤这一策略不明就里,请问先生,这具体应当如何操作?” 洪水清淤,此事着实新鲜。 以往的古书典籍,虽然有人提出过这样的理论,却从未有过任何实践成功的先例。 但凡涉及到泄洪和清淤,大家都会选择传统的方式。孟子昂见白明微并未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瞬间有种寻到知音的感觉。 他显得尤为激动,更是滔滔不绝地讲述: “试想一下,改道的河流回到原本的河道之中,接着十数个堰塞湖中汇聚的大量洪水,被合理有效的方法泄去。” “如此一来,弥漫江北的水,便会一点点退去,最终顺着河道,奔流进大海之中。” “而因水患带来淤堵河道的泥沙与沉积物,也被顺手清除,从此河道通畅,江北再不是大水弥漫的泽国。” 说到这里,孟子昂停顿,观察白明微的神色。 见白明微没有疑惑,他继续开口: “这时,我们又说回利用堰塞湖泄洪一事清淤的问题,接下来我会为大将军演示,操作原理是什么。”“只是这一做法前无古人,我未曾见过任何一本书籍上记载成功的先例,是否一定可行,还不能确定。” 白明微道:“先生早早就在这里用石头堆了这么个小堤坝,便是为了验证此事,是否可行,我们多试几次便能大概估量。” 孟子昂闻言一怔,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缓缓解释:“大将军,你看,在这溪流之中摞起一道小堤坝,阻挡了溪水的流动,就在这小堤坝上游形成一个小潭。” “这种情形放到大江大河之上,堤坝的上游所形成的便是湖泊,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堰塞湖。” 白明微颔首:“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先生这是用这条溪流,拟作陵江的情况。” 孟子昂闻言,点点头:“正是如此。” 紧接着,他把火把拔起,凑近那小堤坝,示意白明微仔细看。 “大将军,你瞧。这堰塞湖形成之后,上游的水流流速骤减,或者静止。” 说着,孟子昂往小潭里丢了几把泥沙。 他继续说:“当山洪裹挟巨量泥沙流进堰塞湖,泥沙就会缓缓沉积,抬高水位。” “但只要堤坝稳固,这个堰塞湖就会逐渐切断下游的水源补给,使得堰塞湖下游水势减缓,流量减少,水位降低。” 白明微闻言,缓缓点头:“先生所言,我明白。” 孟子昂默了默,随即开口:“但是接下来我要说的,却不确定能否说得明白。” 白明微又拿来一支火把,冲孟子昂点点头:“先生且说便是,倘若不明白,我会问先生。” 孟子昂指着小堤坝的上游及下游,继续解释:“大将军请看,这个时候堰塞湖的上游水位,高于下游水位,形成了一个水头。这处水头,它会抬高下游的河面,最终产生了回水。” “这里的回水,就是巨流从堤坝往下冲的时候,受到了阻碍,一时之间没办法向下游畅流,顺利泄去,就会往堤坝或者两侧回流。” “当回流量变大,而下游始终无法通畅泄流时,下游的河段水位就会升高,水位明显上升,导致河面的宽度增加,从而往两岸漫去。” “回流减慢了下游河流的流速,裹挟的泥沙沉降速度也会增加,越积越多的沉沙又会抬高下游河床的高度。” “不停流过的水流越过这些泥沙时,又不断产生新的泥沙沉积。最后造成河道淤塞,大水往河岸弥漫……” 听到这里,白明微恍悟:“先生所言,不正是江北目前的情况么?”孟子昂点头:“适才我说的,便是江北大部分地区水患形成的过程。” “大将军回想一下,水患最严重的地区,是不是与这十数个堰塞湖都有关联?” 白明微仔细回想江北的水文图,以及暗卫送来的最新情报。 最后,她点点头:“先生所言,不无道理。” 孟子昂双目灼灼,仿似已经看到江北水患被解决的样子。 他开口,说出了这整个举措的重中之重: “这时,如果上游堰塞湖突然溃决,巨量洪水就会冲走下游沉积的泥沙。” “只要水量达到一定的度,就能产生巨大的冲击力,把已经淤积的泥沙冲刷干净。” 白明微闻言,默了片刻,随后问他:“先生的意思是,要毁去这些堤坝么?” 第1188章 护城河里飘着的,都是尸首?! 第1188章 护城河里飘着的,都是尸首?! 孟子昂连连摆手:“自然不是,堤坝修建惠及民生,给百姓带来福祉,于百姓有利而无害。” “更何况每一个堤坝的建成过程都劳民伤财,便是坏了一个,都是东陵与百姓的损失。” “而每一个堤坝在建成之时,都置有泄洪的功能,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毁去,而是好好利用每一个堰坝的泄洪功能。”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 她举着火把,慢慢观察孟子昂堆砌的小堤坝。 此时小堰塞湖的泥沙已经淤积到一定程度,上游水面已经抬高,然后形成水头、回流……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微只觉得鞋子有些湿润。 小堤坝的下游,果然因为回流,水漫向溪流两岸。 整个过程,与孟子昂分析的一样。 这时,白明微方才开口:“先生,倘若堰坝下游的河道宽敞,水势没有遇到阻碍,那么回流是否会形成?” 孟子昂摇头:“很难形成,回流多发生在河道弯曲、水流湍急的地方,时常可在堰坝附近看到。” “所以这十数个堰坝,不是每一个都符合泄洪时顺道清淤的条件。” “但往好处想,倘若不符合条件,没有产生回流现象,兴许水患就没有那么严重。” 白明微思忖片刻:“先生,此事我还需斟酌,才能给先生答复,倘若先生有空,不妨多试几次。” “在到达高阳县前,我们需要把这一举措的风险,以及可能会产生的不利后果都尽量列出来。” “只有熟悉这一操作,倘若可以实施,那么成功率也会高一些。希望先生明白,我们没有试错的机会。” 孟子昂闻言,郑重点头:“承蒙大将军信任,孟某一定会谨慎对待。” 白明微轻轻颔首:“高阳县的堰坝,位于陵江主流,它不仅与其他堰坝互不牵扯,甚至河道也较为宽敞,容流量大。” “倘若先生有把握,我们便拿那一堰坝开先例,若是成功,则是江北之幸,百姓之幸。” 孟子昂深深拜下:“是,大将军。” 他的声音,隐隐颤/抖。那是自身才能被信任,被重视而所会有的反应。 白明微再未多言,把火把插/入溪边,转身离去。 孟子昂目送她离开,随后将目光放到石头堆砌而成的小堤坝上。 他知道,在到高阳县之前,还需要反复尝试无数次。 正因为理解大将军支持他,需要冒多大的风险,他才更不能有半点马虎。 需得付出万分努力,方才不辜负这一番知遇之恩。 白明微来到刘尧身边,若有所思地坐下。 刘尧见她心事重重,不由得开口询问:“怎么回事?与孟子昂商谈过后,你像是有什么心事。” 白明微道:“适才臣与孟先生谈到清淤之策,孟先生提出的举措前所未有,臣闻所未闻。” 刘尧又问:“那么,你怎么想?是一口否定,还是想试一试?” 白明微无奈摇头:“臣当初开商人入仕之先河时,都没这么紧张,老实说,臣有些忐忑。” 刘尧还问:“大将军是对孟子昂的才能有疑虑,还是对举措是否能实施有疑虑?” 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回殿下,是后者。” 没想到,这时刘尧停止了发问。 他看向白明微,眼神坚定:“大将军自出仕以来,开了许多先河,比如说东陵第一位女将军、商人入仕等。” “倘若大将军对再开先河有顾虑,本王认为大可不必,毕竟这不是大将军首次所为。” “如果大将军对这一举措本身有疑虑,大将军都说了,相信孟先生的才能,孟先生的策略,必定是可行的。” 白明微回看刘尧的目光,忽然笑了起来。 刘尧有些不明所以:“本王哪里说错了?” 白明微摇摇头:“并非如此,殿下的安慰,臣心领了。” 刘尧摸了摸下巴,并未再说什么。 白明微收回目光,看向孟子昂在溪边忙碌的身影,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 队伍继续前行。 一行人翻越高山,涉过河流,行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 越往江北腹地深入,雨势愈发大。 细细密密的雨线倾洒下来,时而稍有歇止,但很快又变成瓢泼大雨。 山路变得尤为难行。但整支队伍不敢耽搁,依旧以最快的速度往高阳县方向行进。 一路上,他们不时会遇到三三两两逃荒的流民。 有的结伴成队,有的拖家带口,也有的孤身前行。 这日休整时,白明微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俞剑凌递给她一块烤饼,恭敬询问:“大将军,何事这般出神?” 白明微淡声说道:“翻过这个山头,再走几里路,便是庐泉县县衙所在,但是从昨日早晨开始,我们在路上遇到的流民越来越少,今日甚至没有遇到。” 俞剑凌也觉得很奇怪:“大将军这么一说,下官发现确有此事,细数起来,越往这边走,逃荒的人越少。” “莫非这些地方的官员都尽忠职守,流离失所的灾民都得到了赈济,所以才看不到逃荒的人?” 白明微摇摇头:“怕是出事了。” 自从阿六被派去保护七哥后,消息的传递就慢了许多。 她受到的消息,最新也是三日前发生的事,倘若这近两日有事发生,她这边也没那么快知晓。 思及此处,她继续分析:“照理来说,流民都会向庐泉县靠拢,请求开城门,以寻找生的希望。” “倘若城内担心疫病传染,非但不开门,也对聚集的流民见死不救,是会有部分人去往别的地方寻找生路。” “可还是会有部分怀揣着希望坚持留下,又或者是因为走不动而选择留下。可像现在这种人影都见不着的情况,实属罕见。”俞剑凌也发出感叹:“是的,怎么会看不到任何流民呢?”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阵阵腥腐的臭味。 这是一种新旧尸体混杂在一起产生的味道。 就好像屠宰场里,新鲜的肉被挂起来,而地上的沉积的血水,却已经发生了腐变。 小灰貂趴在白明微的肩头,鼻头翕动。 它扬起小脑袋嗅来嗅去,然后咿咿呀呀比划。 俞剑凌分外诧异:“它这是在说话?” 白明微拍拍小灰貂的脑袋:“它哪有这么聪明,世子想多了,但这些小家伙嗅觉比我们灵敏,怕是闻到了什么异味。” 这股风送来的,只可能是庐泉城方向的味道。 而小灰貂的反应,也证实了白明微的猜想。这时,成碧走了过来,给白明微端上一杯热茶:“小姐,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白明微接过茶盏,刚凑到嘴边,又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臭味。 她眉头蹙起的瞬间,成碧颤着声开口:“这味道怎么这么像尸臭?会不会是因为,靠近庐泉城的流民,都死了呢?” 第1189章 怎么都是死人? 第1189章 怎么都是死人? 白明微拉了拉成碧的斗篷,顺势转移了话题:“你也去吃点东西,喝些热水,马上就要启程了,抓紧时间。” 成碧依言退下。 白明微把热茶一饮而尽,随后捏着杯子沉思。 俞剑凌见她想得出神,也没有打扰。 就这样,一行人稍作休整后,继续赶路。 越是靠近庐泉城,血腥味与腐臭味就愈发浓重。 原本长途跋涉的众人心情本就沉重,遇到这样的情况,更是烦心不已。紧赶慢赶,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庐泉城终于在望。 这时,有人抬手指向护城河,发出惊呼:“你们看,那密密麻麻飘荡在护城河里的,是不是尸首?” 此言一出,在众大惊。 待回过神来,纷纷看向庐泉城的方向。 淅淅沥沥的雨点,不断地砸下来。 落入衣襟里,冰冰凉凉的。 众人透过昏沉浅薄的雾气往庐泉城看去,脊背发凉的毛骨悚然之感,很快就盖过了身体原本的冰凉。 有的官员显得无比慌乱:“是不是整个庐泉城都被大水毁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尸首漂浮?” 其余官员也纷纷不淡定:“怎么会这么诡异?太不寻常了!”护卫全都握紧腰间的剑,纷纷严阵以待。 气氛紧张到极致。 “谁?!” 忽然一声轻叱,白明微一跃而起。 待她停住身形时,已经来到一个隐蔽的土坑旁。 她蹲身,一手拨开湿淋淋的枯叶,另一手握紧剑柄,蓄势待发。 可当她掀开枯叶的刹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直冲上脑。 紧接着,她看清了躺在坑中的人。 那人浑身脏污,裹满了淤泥,根本就看不出模样。 然而腹部插着的箭,却分外醒目。 被刺中的地方,汩汩流着鲜血。 那血冲开了裹在身上的淤泥,不停地往外流。 白明微立即为那人点穴止血,可刚收回手时,受伤的人猛然动了。 那人想要抓住白明微的手,却被白明微敏捷躲开。 他抓了个空,却不放弃,反手拽住白明微的衣袂。 白明微面色如常,开口询问:“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那人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一用劲,伤口的血就冒得更加汹涌。 便是口鼻,也不断地往外面溢出鲜血。 可见他的情况十分不容乐观。 白明微见状,尽量放缓声音,继续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想与我说什么?” 那人唇角剧烈颤着,汩汩冒着殷红鲜血的嘴开合:“杀……杀人了……死……死人了。” 只是这一句断断续续的话,那人说得极为费力。 他额上青筋跳动,抓住白明微的手拼尽全力。 可话还未说完,他便忽然泄了气似的,身子砸在地上后,便不能再言语。 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此时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看着染红了全身的鲜血,白明微知晓这人已到极限。 但她还是期待此人能再说出些消息,于是继续问:“谁杀人了?哪里死人了?” 可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那人的最后一口气,也咽下了。 这时,成碧赶到白明微身边。望着已经咽气的死人,成碧眉头蹙起:“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被箭射死?莫非庐泉城发生交战,护城河的尸首便是这么来的?” 白明微抽出遗体上的箭看了一眼,随即摇头:“这是普通的箭矢,看不出什么特殊来历,所以不确定庐泉城是否发生了交战,也不确定此人是无辜的流民,还是万恶的匪寇。” 成碧提议:“小姐,既然我们一无所知,那只好过去看看,反正庐泉城已经近在咫尺了。” 白明微颔首,随后走到刘尧的马车旁:“殿下,前方情况有异,我先一步过去看看。” 刘尧的声音很快传来:“大将军,万事小心。” 白明微应下:“是,殿下。” 紧接着,白明微吩咐俞剑凌:“你们跟在我身后,别跟太近,也不要离得太远,否则有危险的话,我会赶不及回来。”说完,她又看向成碧:“保护好殿下。” 成碧有些担忧,但还是认真服从命令。 白明微带着队伍前进了一段距离,随后策马先行。 马匹风驰电骋,很快就把队伍遥遥甩在后面。 而她,也越来越靠近庐泉城。 等到庐泉城近前,她这才发现,那护城河飘着的,的确是真真切切的尸体。 不仅是护城河里,城门前的地界,泥泞之中也横七竖八躺着尸首。 有死去的,有已经腐坏的。 恶臭熏天。 这番浮尸遍地的景象,惨烈程度不必北疆战场差。 洪水肆/虐后,裹带浮尸白骨是很正常的现象。 但是眼前的死亡,却半点都不正常。 白明微眉头蹙了蹙:尸首就这么随意晾着,难道就不怕招瘟疫么?县令怎么办的事?半点常识都没有。 带着疑惑,白明微抬眼向庐泉城望去。 城门紧闭,守城的官兵不知去了何处。 正在这时,一支箭破空而来。 白明微稍微抬手,双指便把箭捏住。 “咻咻咻!” 可下一刹那,越来越多的箭,朝这边射来。 漫天箭雨,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挟死亡杀招,往白明微铺天盖地袭来。 白明微轻轻掀起眼皮,腰间的剑被抽出,在手心转了几圈。 一阵无形的巨浪霎时把箭挡在数步之外。随着白明微握剑的手往前一推,所有的箭矢就这样被震开。 然后断成数截,纷纷坠落在地上。 那头一阵死寂,没有再进行任何动作。 被她挡下的箭矢掉落满地。 她的目光越过这些箭矢时,微微凝聚:“这些箭没有箭头?” 接着,她扫视了一圈。 声音依旧很淡,只是却夹着一股彻骨的冰冷。 “原来有箭头的箭,都扎在他们的身体里了。” 周遭的尸首,都是被箭射中而亡的。 白明微有些不解:庐泉城的守兵在干什么?就算拒绝救人,也不应该下死手! 莫非是误伤的?他们可能想杀匪徒,却误伤了流民。 但此处却没有任何匪徒尸首,这些死者分明都是老弱。 莫非是他们暴/动,所以才遭致灭顶之灾?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要射杀前来寻求庇佑的流民? 这个答案,只有拉弓的人能给。 白明微朝城门喊话:“镇北大将军白明微,携旨前来江北赈灾,请庐泉县令速来迎接。” 然而,回应白明微的,又是一阵急促的箭雨。 白明微举剑轻而易举挡下。 随后赶来的队伍,远远就望见了白明微在箭雨之中的景象。 这样的事情,使得众人分外不解:“这庐泉城到底怎么回事?造/反不成?”白明微意识到队伍离她越来越近,于是开口喊话:“都别再前进,再过来就是射程内了。” 等到队伍停下,她便点足掠起。 不是很高的城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困难。 城内再度放箭,她却如同一只灵活的大鸟,迎着箭雨掠向城墙。 稳稳落下,她剑尖直指拉弓射箭守城士兵,随后取出腰牌:“镇北大将军白明微在此,你们有何话要说?” 白明微在开口的同时,目光打量着城墙上掩藏的人。 她这才发现,这些拉弓射向她的人,并不只是城守城士兵,还有百姓打扮的人。 她看向城中,这座地势稍高的城,没有遭受洪水的破坏。 但此时一片死寂,根本不见活动的人影。看到这里,白明微再度平静开口:“本将军需要一个解释。” 第1190章 他们究竟什么目的? 第1190章 他们究竟什么目的? 持弓的人,表情麻木,眼神呆滞。 但那灰败之下,又隐隐滚动着戒备与危险。 他们与外面的流民,又有多少区别? 半响都没人回应。 白明微拔高声音:“回话!” 在众吓了一跳,却依旧没人开口。 正在这时,有人提着衣摆,“登登登”地朝这边赶来。 那是一名老者,发须皆白,身材瘦削。 见到白明微时,他上下审视,半响才开口:“你说你是谁?” 白明微举起腰牌:“镇北大将军,白明微。” 老人将信将疑。 似乎根本就不相信白明微的话。 白明微主动开口:“大人可是程主簿?” 老人眉头紧皱,霎时警觉起来。 白明微解释:“我看过庐泉县的所有官吏名簿,从您的仪容来看,与程主簿十分符合。” 老人依旧心有疑虑。 这时,一名士兵打扮的人磕磕绊绊开口:“她飞上来的,就那么飞上来,很多箭射过去,都伤不到她。” 老人闻言,这才开口:“我就是程主簿。” 他虽表明身份,但依旧没有相信面前的人就是朝廷来的大将军。 他的态度,白明微可以理解,毕竟他们都不认识镇北大将军。但同时,白明微也相当疑惑。 怎么他们如此警惕? 这时,程主簿开口了:“官印文书,我要验明你的身份。” 尽管他知道,依白明微的身手,想要出手伤害在众,所有人都逃不掉。 但他还是分外谨慎,鼓起勇气验明正身。 白明微从怀中取出文书,递向程主簿。 程主簿仔细核对,反复检视几遍。 最后,他“砰”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捧起文书,呈向白明微。 他老泪纵横:“终于来人了,朝廷终于来人了。” 白明微弯腰将他扶起:“程主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日前,她收到庐泉县的信息。从暗卫的信上来看,庐泉县情势还算不上最糟。 在暗卫写下消息之后,庐泉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主簿抹去眼角的泪水,随后开始讲述庐泉城的情况。 他说:“灾情发生后,县令大人迅速采取了应对措施,开仓放粮。但城中义仓的粮食很快就见底了,所以只能动用平仓的粮食。” “为了方便存放,庐泉城的平仓就置于山体开凿出的洞穴内。三日前的晚上,县令大人带人前去开仓,准备把粮食搬回来,继续给灾民放粮。” “结果粮仓方向起火,大火烧红半边天,直到熄灭,县令大人一行人,却都无人回来,他们现今生死不知。下官派人前往查探情况,都是一去不复返。”“后来灾民因为没有了救济,纷纷涌向庐泉城寻找生路,县令大人不在,师爷便主持庐泉城的大局,他决定开城收容灾民,把灾民安置于城东。” “然而这些灾民刚被安置好,却于一个夜里忽然暴/动,不仅要了师爷的性命,而且还把城中的一些富户掳掠一空。” “衙门捕快皆出动,却因为人数悬殊太大最终不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掳劫富户? 目标如此明确,这是为什么? 莫非这是针对她争取富户支持的举措而特意使的手段? 思及此处,白明微眼睛一眯—— 倘若各城都出现这些情况,富户均被骚扰掳劫,要是社仓还能顺利开启,必定能叫人察觉出异样,怕是今朝醉的势力不好再掩藏。但此时她没有太过执着于这个问题,继续问:“正因为如此,所以你们才不敢收容再度涌来的流民,甚至拉弓射杀?” 程主簿连忙解释:“大将军别误会,实情并非只是如此。那些人临走前,还发狠话说会再度混入灾民群中,再来庐泉城。” “然而尽管如此,事后我们依然开城救助妇人和孩子。但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扮作妇人混在其中,一进城就大开杀戒。” “如此反复几次,衙门的捕快几乎损失殆尽,便是守城的将士也牺牲不少,我们才不敢开门。” 正因如此,这城墙之上,才会拉来百姓凑数么? 白明微又问:“为何不向驻军求助?就算县令大人没了,您也有权拿着县令大人的官印,去寻求驻军的帮助。”程主簿摇摇头:“我们去了啊!但是派去的人如石沉大海,一去就杳无音讯,依旧是不知生死。”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紧闭城门,不放灾民进来,以确保城内百姓的安危。” 白明微问:“这些尸首是怎么回事?” 程主簿闻言,再度老泪纵横。 他哽咽了许久,这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们不开门,他们也不强闯,这两日那些暴民不时来到城门前,随意挑选前来投靠的流民,斩杀后直接扔进护城河里。” “百姓看到庐泉城不开门,求生无望,便相继离去了。可这些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从昨日起,不时有人前来滋扰灾民,他们杀了老弱,留下女子与孩子……” “原本聚集在庐泉城外的数百人,在他们几次肆/虐过后,便所剩无几了。”“幸存的人只好离开,意图前往其他地方寻找生路,但下官并不知他们是否安好……大将军明鉴,我们不是不想开门,而是不能开啊!” 白明微再问:“下方的许多尸首,都是中箭身亡,这又是怎么回事?” 程主簿泣声回答:“他们来时,我们也曾组织反抗,但是他们太狡猾了,一直躲在射程外与我们来回拉扯。” “等到我们的弓箭用尽,他们便捡起地上的弓箭,用作杀害百姓的武器。” “而一些不明真相的流民,当以为是城中拒绝帮助,所以射杀他们,这个消息传出去后,便没有人敢靠近庐泉城了。” 听到这里,事情看似明朗。 然而白明微的心头,却萦绕着一团迷雾。 这么多人见证,程主簿理应不会说谎。 但倘若程主簿说的都是真的,从匪徒的行为可以推断,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激化矛盾,制造恐慌,从而使得江北局势发生动/乱。 与之前遇到的那批匪徒目标如出一辙。 如此可以推断,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暴民,而是伪装成暴民的人。 但庐泉城并不大,在江北也不是最重要的辖县,怎么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还是说,不止庐泉城,很多地方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但这又说不通,对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往江北派出这么多人马? 再者,她目前并没有收到暗卫的消息,不大可能整个江北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倘若不是,怎么偏偏就这庐泉县出了事?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然而不论如何,匪徒掳劫富户的事,一定要谨慎对待。 得尽快查清是否各城都出现这种情况。 白明微思来想去,暂且没有头绪,她开口安抚程主簿: “既然朝廷的派来的人马已经来到这里,匪徒的事情我们会解决,请大人不必担心。” 程主簿似乎早就看出了白明微的疑虑,他缓缓开口:“大将军,这些人有组织有纪律,而且他们似乎在故意搅局。” “庐泉城通贯南北,是深入江北地域腹地的必经之路,城内住着居民十数万。” “倘若庐泉城生乱,南边的东西,怕是运不到北边去……好在朝廷及时派人过来,否则我们真的撑不下去了。” 白明微面色沉静,而心中自有思量。 程主簿的分析有一定道理。虽然匪徒的意图与他们之前分析的别无二致,然而这真的只是元五想要搅乱江北局势的手笔么? 又或许说,秦丰业和太子等人,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不论如何,或许那些人的目的,不只是程主簿说的那么简单。 这边尚未捋清头绪,俞剑凌他们所在的山坡上便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 “程主簿,叫弓箭手先别行动,我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1191章 在这危急关头 第1191章 在这危急关头 只是眨眼之间,一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奔刘尧他们。 天色昏蒙,肃杀之气愈加浓郁。 而那伙人的速度,却风驰电掣般快。 顷刻之间,早已将刘尧他们的队伍团团围住。 没有任何只言片语,抽刀便杀了上去。 护卫仓促应对,却因猝不及防被打得措手不及。 而有的随行官员并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吓的惊声四起,尖叫溃散。 然而这非但没有阻止匪徒的攻击,反而叫匪徒杀得更起劲。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花飞溅。 成碧和刘尧都去过北疆,尚且还稳得住。 可人数不占优势的护卫,早已在短短时间内处于下风。 “救命啊!” “殿下——!” “救命……” “我不想死……” “我还不想死啊!” “啊——” 是惊慌失措的随行官员。 听着耳边连声惨叫,刘尧握紧腰间的剑。 成碧护在他的身边:“殿下,别担心,奴婢会保护您。”俞剑凌也抽出剑,与刘尧的护卫一同,把刘尧的马车护得密不透风。 随行官员彻底乱了阵脚,有的已经死于刀下。 而有的,则一窝蜂地涌向刘尧这边,寻求庇佑。 更有的,则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几次打乱护卫的阵型。 刘尧深吸一口气,随即下令:“你们也去迎战。” 护卫迟疑:“殿下,属下等必须保护您的安全!” 刘尧道:“听命行事!” 护卫不敢违抗,迅速加入战斗。 而这时,随行官员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迅速挤向刘尧这边。一时之间,使得刘尧的马车附近拥挤凌乱。 喊杀声,打斗声…… 不绝入耳。 刘尧握着腰间的剑,始终没有动弹。 他有几斤几两,他心底清楚。 此时最大的帮助,便是不要轻易加入战斗,免得给下属添乱。 原本局面已经渐渐控制住,但又因随行官员的慌乱,使得局面再度失控。 护卫还在与匪徒厮杀,但他们守护的圈子也越来越小,向着刘尧的马车不断收紧。 有冷箭不时射来,俞剑凌也被迫迎战。 唯有成碧,始终守在刘尧的身边。 也就在这时,几支冷箭有目的地朝着成碧袭来。 成碧迫不得已,举剑抵挡。然而冷箭却越来越多,她只是挡箭便已分身乏术。 有人悄悄摸上刘尧的马车,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直逼刘尧的背心。 那匕首挟着浓郁的杀意,尚未靠近便叫人头皮发麻。 只要刺中,必定皮开肉绽,身死魂消。 “咻!” 就在冷箭逼近刘尧背心的刹那,一抹血花溅在刘尧脸上。 等他反应过来,成碧的背部已被冷箭扎中。 而成碧的另一只手,也越过刘尧的身体,伸到刘尧的背后。 殷红的血同样溅在刘尧的腰背,温热湿润。 成碧面露痛苦,眉眼却极为锋锐:“殿下,小心!”刘尧怔了刹那,迅速抽出剑网后边一刺。 那人避开的同时,也松开了匕首。 哐当一声,匕首坠落在马车上。 而成碧的手掌,已是血肉模糊。 刚才要不是她当机立断,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帮刘尧挡住这致命一击。 此时的刘尧,怕早已是尸首一具。 成碧张了张口,想要继续说话,可却忽然呕出了鲜血。 便是她的眼睛,鼻孔,以及耳朵,都有血溢出。 刘尧知道,这是中毒的迹象。 她迅速把成碧扶住,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把里面仅有的一粒药丸,毫不犹豫地丢进成碧的嘴里。 他捂住成碧的嘴,冷声命令:“不管你现在有多难受,必须吞下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悍妇一定不会放过本王!” 成碧已经气若游丝,但还是凭着最后一丝意识,和着血把药丸吞进去。 随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而这时,孟子昂附近的护卫防守被破开。 匪徒的兵器,已经携带杀意砍向孟子昂的马车。 看到这一幕的刘尧,握紧手中的剑,就向孟子昂的方向冲过去。 孟先生不能死,这使他此时唯一的念头。 东陵没有九皇子,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皇子,但眼下能帮江北解决水患的人,只有孟子昂一个。 思及此处,他放下自身的安危,悍然无惧地杀过去。“哼,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有空想别人!” 是方才握着匕首,想要他性命的人! 被他的剑逼退后,又凶狠地冲过来。 看着清瘦的刘尧握紧一把剑,要去救同伴的性命。 他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 刘尧未曾理他,举剑就杀过去。 可未能打出一招,那人便敏捷地躲开他的攻击,接着扣住了他的喉咙。 刘尧眼底,映着那人狰狞可怖的面庞。 而他的耳边,也响彻着那人满是嘲讽的话:“没有那罗刹功夫,就别行菩萨善举,你看哪座庙里慈眉善目的菩萨身后,没有怒目圆瞪的金刚护法?丢了性命,也是你活该。” 说完,刘尧只觉得脖子一紧。 剧痛袭来的同时,他也被切断了呼吸。眼前发黑,失去意识之前,他并未感受到任何悔意。 那已经无力的手,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着剑向扼住他咽喉的人刺去。 只可惜身体不听使唤,他的剑没有饮到一口敌人的血。 这个时候的他,多么弱小无力。 而余光中乘坐着孟子昂的马车,已经被彻底破坏。 几把刀刃,同时刺向孟子昂。 转瞬刹那,刘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猛然提起膝盖,正好顶在了那人的裆部。 那人吃痛,猛然扔开他。 他登时狠狠砸在地上,喉咙发紧,双眼浮凸。 窒息的感觉迫使他大口大口喘气,可他却不敢耽搁,用剑撑起,再度冲向孟子昂的马车。 眼前一片黑,他只能挥剑乱砍。 耳边刀刃没肉的声响,毛骨悚然。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腥味扑鼻。 在这非死即生的杀戮之中,他是最弱的那一个。 但他也是打得最凶的那个。 孟子昂早已习惯了九死一生的日子,追杀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刀砍向他,他也并未动一下眉头。 但刘尧的举动,却叫他变了脸色。 他没想到,这绣花枕头,竟用命来护他。 一时之间,他五味杂陈。 可也就是这绣花枕头,为他争取了护卫到来的时间。数名护卫围过来,迅速斩杀举刀砍向他的匪徒。 而俞剑凌,也趁机扶住了刘尧的手臂:“殿下,是我!” 刘尧仿佛没有反应。 俞剑凌再次低喝:“殿下,是我!” 刘尧这才停止动作,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向俞剑凌的方向。 俞剑凌心头“咯噔”一声,只见刘尧双目猩红,仿佛浸了血一样。 可这时,刘尧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孟先生……先生……可还安好?” 俞剑凌应他:“先生安好。” 接着,又看向那道迅速掠来的身影:“大将军也赶来了。” 第1192章 目标是本王,你觉得呢? 第1192章 目标是本王,你觉得呢? 匪徒来得如此之快。 半刻钟时间便把护卫打得七零八落。 有组织,有目的,训练有素。 他们披着流民的外衣,干着匪徒会做的事情,却怀揣着更为肮脏可怖的目的。 可就算是恐怖如斯,便是护卫都抵挡不及的他们,在白明微的剑下,却都不堪一击。 白明微向这边掠来,力竭落地的刹那,猛然掷出手中的剑。 一道冷弧划过,便有数人同时断绝了声息。 紧接着,便是她单方面的虐杀。她出手狠厉,在奔向利剑的同时,一拳一个,拳拳到肉。 她就那样踏着尸山,来到神兵停止的地方。 抽出扎在马车上的剑,几个剑花挽起,叫人眼花缭乱的同时,也不断有人失去性命。 不过短瞬之间,匪徒已被打乱。 她就像燎原的火,所到之处全是死绝了的生命。 而护卫也因为她的到来,士气大振。 他们迅速把刘尧与官员等人围起来,将匪徒挡在外面,形成的保护墙,使得敌我泾渭分明。 这不异于给了白明微方便。 一剑下去,掀倒一大片。 那未着盔甲的身影,却每一招都能打出威武不屈的大将英姿。 一柄寒光洌洌的剑,每一寸都饮饱了鲜血。数百匪徒,于她如同脆嫩青葱。 她就像势不可挡的暴风,肆/虐过残暴的匪徒。 这是孟子昂第一次见识到白明微的身手,也是随行官员第一次见到白明微的杀伐。 浴血的红衣霓裳,是这肃杀之气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孟子昂大惊:“这便是镇北大将军的身手么?” 俞剑凌摇摇头:“大将军尚未用尽全力。” 刘尧的眼睛终于在这个时候睁开,他揉了揉被扼得深疼的咽喉,目光放在白明微身上。 他褐色的眸底,有一道火红的身影,于尸山血海中优雅地挥舞着手中的宝剑。 不消多久,白明微便踩着朵朵成海绽开的红莲走到近前,甩了甩剑尖的血,单膝跪下:“臣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刘尧收好佩剑,弯腰虚扶一把:“大将军辛苦了。” 而一众幸存的属官,则震惊得口不能言。 这时,刘尧沉声下令:“检查伤亡!清扫现场!” 护卫迅速行动,清理着满地狼藉。 白明微目光巡视一周,却不见成碧的身影。 正想询问,刘尧却先一步回答了她:“她没事,但需要立即找个地方救治,依大将军看,庐泉城内是否安全?” 白明微闻言,心头一紧。 但面上却还是那般从容镇定。 她回答刘尧的问题:“回殿下,情况尚且不得而知,但我等可先住进去。” 而这时,护卫也来汇报情况:“殿下,刘大人与杨大人伤势过重回天乏术,其余各位大人均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此战我们失去十一名护卫,二十七名目前无法再战斗,其余护卫都是轻伤。” 刘尧颔首,随即下令:“带上伤者与同伴的遗体,立即入城。” 说罢,刘尧翻身上马,率众向庐泉城的方向走去。 白明微在为成碧进行简单止血后,步行跟在刘尧的马匹一侧。 破破烂烂的染血马车,拉着同伴的尸首以及重伤的人。 车轮碾在匪徒的尸首上,染了鲜血和泥污。 随行官员心有余悸的面容显而易见。 整支队伍,显得有些狼狈。 但却因为刘尧的淡然,以及白明微挺拔的身姿,又叫人觉得,整支队伍的主心骨还在,虽然伤痕累累,却不不会被打败。 然而从生死边缘蹚出来的众人,却在看到城门口满地的尸首,以及护城河中密密麻麻的浮尸时。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灾年乱世,人命可以卑贱到什么程度? 来到世上辛辛苦苦像畜生一样挣扎数年、十数年,或者数十年。 一场天灾,他们就成了一具具冰冷发臭的尸首。 不管如何努力活着,到头来还是要命绝于肮脏污秽的泥泞之地。 他们和路边的尘埃草芥,有什么区别? 队伍刚靠近,刘尧下意识地闭上眼。 可他很快又睁开。 他看着满地的尸首,把他们的死状一点点收进眼底。 于是,他的眼睛慢慢被红血丝爬满。 他额上的青筋,以及通红的面颊,还有那攥紧缰绳的手,昭示着他内心的悲愤。 俞剑凌见状,声音哽咽:“殿下,走快一点吧。” 刘尧没有回答,胯下的马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车轮咯吱咯吱的响。 同伴的哀嚎此起彼伏。 他没有错开眼。 因为他要好好看看,在他养尊处优的生活外,东陵的子民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他要睁大眼睛看着,看着他不能救下的人。 如此他才能敬畏生命,更明确自己的目标和职责。他也没有堵上耳朵。 因为他要好好听着,这些来自地狱的声音! 如此他才不会高床软枕,躺在东陵子民的血肉上如梦酣睡! 在他的带领下,队伍走得极慢。 城门口那不大的空地,他们仿佛用了一生才走完。 这地狱般的场景,也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 是梦魇,是惨烈的记忆,恐怕穷其一生,都挥之不去。 正在这时,孟子昂被尸首绊倒,却连忙阻止想要去扶他的白霄:“不能碰到我。” 白霄满脸歉疚,因为在危急关头,他几乎保护不了孟先生。 要不是九殿下出手,只怕他和孟先生都要死于匪徒的刀刃下。 孟子昂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说了句:“都尽力了。” 白霄垂首,握紧腰间的剑。 程主簿带领残部与百姓站在城墙上,看到匪徒尽数伏诛,钦差队伍来到城下,连忙吩咐人打开城门迎接。 未等刘尧表明身份,他便从白明微的态度,推断出九皇子是谁。 于是他率县衙尚且幸存的官员,以及城内被组织起来的百姓,跪在入城处迎接:“拜见九殿下!” 没有多余的话语。 但程主簿那一声哽咽的话语,以及身后百姓的神情,刘尧再熟悉不过。 他在血火边疆见过这样的神情。那是绝望的至暗时刻过后,终于迎来曙光,如同劫后余生,却有点不敢置信的神情。 刘尧没有多言,只是道:“两件事,第一,给我等准备落脚处;第二,必须迅速处理城门口的尸首,避免发生瘟疫。” “是,殿下,臣这就为钦差大人一行准备落脚之处。”第一个命令,程主簿毫不迟疑领下。 但对于第二个命令,他显得有些迟疑。 可以看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仍叫他心有余悸,不敢轻易出城。 这时,俞剑凌开口:“镇北大将军在此,大人不必有顾虑,城中百姓的安全要紧,再耽搁下去,引发疫病就不好了。” 程主簿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目光缓缓变得坚定:“是,殿下。” 适才打斗的场面,城墙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有镇北大将军坐镇这座城,就如同给他们吃下定心丸。 于是,程主簿忙不迭去执行刘尧下达的命令。 不一会儿,他们被安置在距离县衙很近的一座宅子里。 宅子原本属于富户,却曾遭到匪徒洗劫。 偌大的宅子,没有任何生人。 不时可见溅在地上、墙上的血污。 可以想象曾经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事情。 却也最适合这百数十人的队伍落脚。 刚安置下伤员,城中的大夫便被请了过来。 成碧被安置在床上,她因背部中箭而侧卧着,面色苍白,双唇乌青。 白明微神色凝重地坐在成碧身边:“大夫,婢子情况如何?”大夫眉头一蹙:“这毒厉害啊!来自她手上的伤口,是见血封喉的牵机,老夫也只是听说过,从未遇到过。” “照理来说,她本该是一个死人,但奇怪的是,她的心脉完好,只需要把体内的余毒清出去,休养休养便没事了。” 白明微闻言,点点头:“劳烦大夫了。” 说完,她便走到了外屋。 那里坐着刘尧,以及孟子昂。 俞剑凌站在刘尧身边。 白明微走向刘尧,深深拜下:“多谢殿下对婢子的救命之恩,为她护住了心脉,这才让那牵机之毒,没有要了她的性命。” 刘尧不以为意:“本王这条命,也是她救下的,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 俞剑凌原本有些疑惑,但听到“牵机”时,面色大变:“这牵机,不是……不是……”不是宫廷秘药么? 他不敢说出来。 然而刘尧却很坦诚:“匪徒的目标是本王及孟先生,大将军你认为呢?” 第1193章 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第1193章 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刘尧的话十分直接,甚至没有任何铺垫。 俞剑凌并未露出半点反感之色,从踏上江北赈灾的路途那一刻起,俞家对朝事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孟子昂作为当事人,自然也不用避着。 而白明微支持刘尧,更是心腹。 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外泄。 所以众人都没有任何顾忌。 听到刘尧的问题,白明微不假思索地颔首: “表面看来,目标的确是殿下与孟先生;然而幕后推手,却也可能不是殿下所猜想的人。”俞剑凌蹙眉:“这牵机一毒,乃是宫中秘药,不在民间流通,而刺向殿下的匕首,便抹了这毒药,动手的是谁,其实很明显。” 白明微摇摇头:“刺杀我们的,不过才数百人,我自北疆回来时,对付我一个人的人马,都不止这些。” “九殿下身份何其贵重,孟先生也十分重要,倘若这是他们针对孟先生与九殿下的刺杀,就不会只是这么些人数。” 俞剑凌不解:“大将军认为,此事与秦丰业这一势力无关?” 白明微却又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 她沉吟片刻,继续开口:“我认为不管幕后推手是谁,这一次的刺杀,只是一粒投石问路的小石子。” “在这一次遇袭之后,还有着更大的阴谋,我们接下来面临的,绝对不是这连船都掀不翻的小小风浪。” 顿了顿,白明微缓缓分析:“在这巨大的阴谋之前,针对我们的多方势力他们的行动或许有交替、联合,甚至是冲突。” “但他们最终的目标,都是殊途同归,不管阴谋之前是一种什么状态,到了最后他们都会促成合作。” “所以现在,不能斩钉截铁地说,这一次行动,只与一方有关,或者与两方都有关。” 刘尧问:“那么,大将军是怎么想的?” 正此时,一团小小的身影迅速掠进来。 它的嘴里叼着一把寒光洌洌的匕首,来到白明微近前,便把匕首放下,随后贪婪地舔舐爪子。 这把匕首,便是当时被用来刺杀刘尧,却被成碧握住的匕首。 白明微垂眸看了小灰灰一眼,随即告诉众人:“这不是牵机,只是一味与牵机极为相似的毒药罢了。” 俞剑凌疑惑:“不是牵机?这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道:“适才为成碧诊治的大夫说这是牵机,因为小灰灰没有来,尚未确认毒药是什么,我并未多想。” “现在灰灰已经确认了,那的确不是牵机。大夫没有见过牵机,他的判断也是根据古籍记载,误判也很正常。” 接着,白明微将心中的想法徐徐道来: “我认为,这批劫匪与之前我们遇到的,屠/杀流民的那一批来源一致,都是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用来搅乱局势的棋子。” 俞剑凌眉头紧锁:“大将军可否细说?” 白明微接话:“目前,各县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尚未送到我手里,我还不能做出精准的判断。” “然而结合种种情况以及迹象,我们还是可以做大致的推断,所以我们刚遇到的情况,可从两方面分析。” 说到这里,白明微停顿了一下。 她把茶盏的盖子和杯身分开,慢慢道来: “这第一种情况,就是针对我们的两方势力,尚且没有联合起来,这伙与元询关系密切的匪徒,依然在江北各地搅/动局势。” “人数足够多,那他们就会把目标放在赈灾策略尚未推行的各县,他们掳劫富户,诛杀流民,目的就是阻碍赈灾策略的推行,使得江北局势动荡,流民暴/动。” “人数不够多,他们就朝扼要入手,比如说像庐泉城这种南北陆路连通的必经之路,正如程主簿所言,倘若庐泉彻底乱了,那么南边的物资也运不到北边去。”俞剑凌迫不及待地问:“那么第二种情况呢?” 白明微回答:“第二种情况,那就是几方势力已经联合起来。与元询有关的匪徒变本加厉地搅乱江北的局势。” “而有了匪徒这一铺垫,接下来不管是江北动荡,还是我们身陷囹圄,或者发生意外,都可以推到匪徒身上去。” “元询要的是江北动荡,伤及东陵;秦丰业等人要的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说他们殊途同归。” 刘尧思忖许久,随即问出心中疑惑:“那为何,他们会用一种与牵机很像的毒药来混淆视听呢?” 白明微解释:“因为如果他们尚未联合起来,元询必然拿不到秘药牵机,只能寻找相似的替代。”“若是他们已经联合起来,牵机的来源实在太好查,倘若有人因牵机而死,不难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头上去,这就等于害了盟友。” “但用与牵机极为相似的毒药,大夫不容易辨别,就会以为是牵机。” “一旦我们认定这是牵机,要么因愤怒而失去理智,要么就会以为自己抓到了别人的狐狸尾巴,从而冲动行事。”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只要我们因为这毒药乱了阵脚,都对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利。” 俞剑凌接过话茬:“大将军这么一说,我便理解了,在我听到牵机时,我既震惊又愤怒,的确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白明微点了点头,随即开口:“正如我说的,这只是他们投石问路的小石子。” “经过这件事后,在他们并未联合起来的情况下,元询便可通过我们接下来的应对方式,摸清我们的情况。” “比如说我们能调动的势力、我们会采取的措施、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从这些方面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我们的动向。” “到时候要是我们疲于应付,那么他就可以加大力度,尽快挑起江北动/乱;要是我们游刃有余,那么他就调整策略,转移目标。” 刘尧颔首:“是元询会干出来的事情。” 白明微继续分析:“而在他们已经联合起来的情况下,经过这件事后,元询会继续搅乱局势,而秦丰业等人则会专心除去我们这几颗眼中钉肉中刺。” 俞剑凌做出总结:“说来说去,他们接下来的大/阴谋,无非就是两个方面——江北局势,及我们。” 白明微点头:“正是,所以我们接下来面临的,不仅是随时会产生动荡的江北,还有一柄柄要我们命的暗剑。” 刘尧缓缓阖上双目:“江北黎庶,在他们眼底,就如此一文不值么?” 始终一言不发的孟子昂嘲讽地笑了起来:“要是百姓在他们心底有斤有两,东陵就不会人尽可欺!” 白明微抬眸,目光隼利:“既然已经大概知晓他们的意图,那么我们就该主动出击,转被动为主动!” 刘尧与她四目相对:“大将军,你想怎么做?” 第1194章 这大蛇,要出洞了 第1194章 这大蛇,要出洞了 白明微把杯盖轻轻阖在杯盏上。 “铿”的一声脆响,她掷地有声。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随着白明微话音落下,刘尧的眼神也变得冰冷:“本王赞成大将军的提议,主动出击,才能掌握主动权。” “江北的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就系在我们身上,这一场豁出性命也不能输的仗,不论如何,必须要赢!” 白明微本想说此事有风险,但听闻刘尧的话后,想要说出口的利弊分析,也被她咽下。 她开口,着手安排:“殿下,计划是这样的,我们需要……”没有多余的话语,白明微简洁明了地说出了计划。 几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已经清楚自己的分工。 最后,白明微向刘尧拱手:“殿下,此计划凶险万分,请一定要保重自身。” 刘尧颔首:“大将军,你也珍重。” 白明微最后看了一眼众人,随即走进内屋。 大夫正在施针,为成碧清除体内的毒素。 白明微走过去,制止了想要行礼的大夫,随即坐到床边,握住成碧的手。 “小……小姐……” 成碧徐徐睁眼,声音微弱。 白明微连忙阻止她:“你会没事的,什么都别想,好好养伤。” 成碧费劲地点点头,随即又昏睡过去。白明微用帕子轻轻拭去她额上的冷汗,而后看向大夫:“一切有劳了。” 大夫深深鞠躬:“大将军放心,这位姑娘会没事的。” 白明微颔首,随后走了出去。 白霄站在门外护卫,见到白明微连忙行礼。 白明微道:“把会药理的护卫派到成碧身边,确保这些大夫不会乱来。” 白霄领命:“是,大姑娘。” 白明微再未多言,随即握着剑向宅子外走去。 九殿下出行,自然也带了随行大夫。 只是这大夫专门负责九殿下的身体,像成碧这样的身份,纵使有她的面子在,也不好叫随行大夫坏了规矩。 所以为成碧救治的,乃是庐泉城的医馆坐堂大夫。 白明微信不过陌生的大夫,自然要留个心眼。 庐泉城外,程主簿刚带人把尸首清理出来。 数百具尸首,有大有小,有老有少。 堆满城门口,堆成高高的尸堆…… 城门口附近的山坡上,众人在挥舞着锄头。 随着一抔抔黄土被挖出来,坑洞也越来越深。 那些大坑,也会成为这数百具尸首的埋骨之地。 这里又会竖起几座无名墓碑,写着建冢的日期。 就像阴山被捡拾的英烈,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白明微策马从城中迅速冲出,她的身后跟着四名护卫,同样策马疾驰。 正在指挥众人清理尸首的程主簿见状,连忙拦在白明微的马前。 他小心翼翼询问:“大将军,您这是……” 白明微勒住缰绳,淡声回答:“本将军为县令和平仓之事离城。” 说完,白明微便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平仓是否尚有余粮,县令是否安好,都是目前急需确认之事。 程主簿虽担心匪徒再次来袭,但也没有任何留下镇北大将军的理由。 他望着高高堆起的尸首,吩咐底下人:“加快动作,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 在白明微离开后,刘尧几人也没有闲着。 孟子昂打开舆图与水文图,便自顾自地忙了起来。经此一事,虽说他对刘尧的态度没有太大改变,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淡。 刘尧则带着俞剑凌,还有那些尚能动弹的属官,开始为庐泉城重新布防。 一方面,他们调动庐泉城能战斗的人,分别换班巡逻以及守城,防止匪徒反扑。 一方面,他们加紧城中的搜查,避免漏网之鱼存在,危害城中的百姓。 另一方面,他们组织药铺及医馆的大夫,向幸存的衙役以及守城将士,还有城中的百姓讲解如何预防疫病的发生。 最后,他们紧急招募人手,填补县衙及城防的空缺。 这一切,在刘尧的指挥下,进行得十分顺利。 待章程刚推行下去,天色也渐渐黑了。 也就在这时,匪徒的尸首被架起来烧毁。而那些无辜丧命的百姓,还有为了保护钦差一行牺牲的护卫,则被安葬在挖好的坑洞之中。 除了牺牲的将士以及衙役,还有刘尧一行人携带的私卫,其他的所有人均被归为无名氏。 至于那两名牺牲的官员,则有相应的殡葬安排,不必随意掩埋在这清冷的小山坡上。 百姓下葬时,刘尧和俞剑凌前来送行。 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刚刻好的木牌,为刻下的字染上红漆。 等到最后一抔黄土被堆到土包上,两人把木牌分别插进土里。 待木牌被立好,程主簿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殿下,天色已晚,该回了。” 刘尧点点头,伸手缓缓抚过木牌上的字,最后转身离去。 这一场送行,没有任何人落泪。灾荒蔓延,所有人仿佛早已对生死麻木。 但刘尧的心,并没有他所表现出的那般轻松。 仿佛那高高堆起的黄土,全都压在了他的心口,叫他喘不过气。 俞剑凌跟在他身边,自始至终沉默无言。 但当刘尧回首看向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孤坟时,他缓缓开口: “殿下,这里地势高,距离庐泉城近,他们一定可以看到庐泉城恢复生息,欣欣向荣。” “嗯。”刘尧轻轻应了一声,双目中映着远处燃烧尸首的火光。 俞剑凌不由自主垂下头。 他知道,这与他曾混迹花丛,纸醉金迷的九殿下变了。 变得越来越捉摸不透。此时此刻,便是他也看不清,猜不透,九殿下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回吧。”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刘尧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殿下。” 俞剑凌连忙应声,态度不由恭敬。 程主簿战战兢兢地凑上来,欲言又止:“殿下,大将军她……她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有事吧?” 刘尧没有回答,俞剑凌开了口:“你不关心平仓是否还有粮食,县令大人是否健在,反倒关心大将军的安危,真是奇怪。” 程主簿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开口: “匪徒手段如此惨绝人寰,臣对大人是否健在,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倒是大将军,臣担心她会遇到什么危险。”刘尧开口,声音稍沉:“大将军自有分寸,我等勿需担心,现在程主簿更应该担忧的,是这庐泉城的安全。” 说到这里,刘尧再度看向远方熊熊烈火中燃烧的尸堆: “那群匪徒滋扰庐泉城的原因尚不可知,他们损失这么大,怕是要找庐泉城报复,随时准备迎战吧。” 说完,刘尧把手负在身后,快步向城中走去。 俞剑凌连忙跟上。 这夜,安静得可怕。 远处的群山,就像伺机而动的巨兽。 它们蛰伏起来,只为等待最好的进攻时机。 不论是刘尧,还是俞剑凌,他们心底都清楚。这大蛇,就要出洞了。 第1195章 怎么又是银面? 第1195章 怎么又是银面? 日暮时分,夜蔼沉沉。 白明微率领护卫朝着平仓方向策马疾驰。 待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在溪边的山脊,一行人来到平仓所在的山脚下。 天心金钩一刃,层层乌云遮蔽了月光,只有少许从缝隙中漏下来。 天色昏沉,山林间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压压地倒下来。 而那建有粮仓的高山,就像骤然竖在面前的庞然巨物,好似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拆骨入腹。 白明微拍了拍怀里,一只肥嘟嘟的小家伙爬出来,轻轻跳到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小灰灰跃到白明微的肩膀上,咿咿呀呀。 白明微尚且不能与小灰灰完全心意相通,但她还是能意会小灰灰的表达:山上有人,很多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只是四周的山并没有大火燃烧的痕迹,想来被烧的是附近的山林。 而并非粮仓。 只是因为比较靠近粮仓,才会被误以为是粮仓起火。 而县令等人没有回去,派来打探消息的人也如石沉大海,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她当机立断,压低声音吩咐:“照计划行事,翎羽,等会儿打起来后,我会掩护你趁机假死遁逃,务必在后日天亮前,带来兄长和援军。” 被唤作翎羽的,乃是今朝醉豢养的暗卫,很得封掌柜的重用。 这次白明微带在身边,便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把重要任务交给他。 东家的命令,翎羽郑重领下:“是,主子。” 白明微看向另外三名护卫:“接下来会有一场血战,你们三人不要离我太远。” “我答应过白统领,一定会把你们带回去。等你们与我分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保命要紧。” 今日遭匪徒袭击,牺牲的都是刘尧与属官的护卫。 白府带来的护卫及扮作护卫的暗卫,未曾有一人牺牲。 白明微向来爱惜羽翼,自然不想失去任何一人。 当初从北疆回来,跟着她的一百名精兵只剩四人,白府随行的护卫也仅剩两人,其余的弟兄们,都为了掩护他们把命留在了路上。 这一趟,她不想再有任何牺牲了。 三人闻言,恭敬应下:“是,大姑娘。” 白明微不再多言,她把小灰灰放在肩头,目光坚定地往山上摸黑走去。 马匹被放走,朝着原路奔离。 四下死寂,没有半点声音。 按照县志记载,再走一段距离,便是悬崖峭壁。 平仓就建在悬崖脚的天然洞穴之中。 夏日嘶鸣不休的虫子,早已隐匿的踪迹。 而林间飞鸟夜禽,不知去了何处。 一条小道在暗夜之中,向高山曲折蜿蜒,通往幽深的地方。 夜明珠的微光,盈亮数步,不足以驱散四下不断涌来的黑暗。 一行五人,尽量放缓脚步。 而蹲在肩头的小灰灰,则不时发出细微的声音,引导白明微前路的方向。 “来了。” 就在白明微话音落下的刹那,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他们的身后,已有大批人马围了上来。 前方是高不可攀的悬崖,左右是黑暗寂灭的森林,身后有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 他们四面楚歌。 “翎羽,记住你的任务。” 话音落下,白明微腰间冷光乍现,那柄饮饱鲜血的神兵,自剑鞘之中被抽出。 接着,她转身,双手握住剑柄,两脚微分,站稳的同时,把内劲灌入剑上,冲着前方猛然一劈。 “轰!” 剑贯长虹,那冰冷的寒光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之力,碾向合围上来的人。 霎时间,血沫横飞。 随着一棵树被剑气击中轰然倒塌,大战一触即发。 “杀!” 黑暗中,一声令下。 数十人当即从四周窜出来。 他们手持寒光洌洌的兵刃,双目中充溢着嗜血的杀意。 就那样,一步步接近白明微等人。 紧接着,一拥而上。 在北疆历经数战的白明微,根本无惧于对方的人数优势。她手挽剑花,挥出的每一剑都充满杀伐。 每一声刀刃相接,都有人倒下。 每一招出手,必有鲜血泼墨飞溅。 汗水和血水渐渐浸湿白明微的面颊,几缕黑发粘在她的额上。 脚下的尸体越堆越多,靴子也被浸湿,使得双足感受到那温热的湿濡感。 可她的招式,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杀越猛。 在这样的力量之下,敌人横尸遍野。 眼看久攻不下,敌人开始转变策略。 “轰!” 一柄火把亮起,为漆黑的森林带来些许微光。 “就是现在!” 白明微话音刚落,她左手按住一人的颅顶,运起掌力。 与此同时,那人身上的衣裳被褪去,换成了翎羽的衣裳。 眨眼的功夫,眼前之人已与翎羽原本的穿着没有区别。 下一刹那,白明微收剑,再度劈下。 同样势不可挡的气劲,往前方荡开。 这一招,比适才的那一招还要狠。 劈开一条路的同时,剑气直逼刚燃起的火把。 嘈杂过后,四周再度陷入黑暗。 “保重。” 白明微低呼一声,已经换衣的翎羽,以及其余三名护卫,同时从白明微辟出的道路撤离。 “哗!” 数支火把同时被点亮。跳动的火光下,唯有浑身浴血的白明微,目光隼利地站在石堆上。 她手执利刃,剑尖兀自滴着血。 而那张染着血迹的绝世容颜,在火光的照耀下,犹如地狱修罗。 她的身边,早已空空如已。 只有穿着翎羽衣裳的尸首,匍匐在尸堆中。 “还要打么?!” 白明微低喝一声,蕴着内劲的声音响彻山野。 火光跳了跳。 没有回应。 可在人群之中,赫然出现一张银面。 银面?! 元家四名儿郎以及他们的替身,还有元五的替身,早已死去。这里为何还会出现银面? 莫非是元五本人?! 第1196章 不若我们打? 第1196章 不若我们打? 白明微主动出击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她、刘尧与孟子昂,不知有多少人想除之而后快。 秦丰业、刘昱以及元询,作为对立阵营,不仅意在阻挠他们完成赈灾任务,更是想要他们的命。 尽管她一直封死自她到江北后所有的消息,但过去了这么些时日,这几方势力是否已经接到最新的零星消息也不得而知。 最重要的是,就算对手没有接到消息,他们依然是被消除的目标,依旧需要面对对手早已布下的战力。 然而一直以来,她都跟随在刘尧与孟子昂身边,这使得敌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行动。 所以这主动出击的第一步,便是与刘尧和孟子昂分开,以此引蛇出洞。 一方面,她离开庐泉城,前往平仓查看,并寻找县令的下落,外边什么情况,她总得知晓。 另一方面,刘尧与孟子昂留在庐泉县,一边为庐泉城布防,一边等待杀招。 粮仓这边,县令一去不复返,可想而知有多危险。 庐泉城那边,守城官兵与衙役基本全军覆没,城防瑶瑶欲坠,且城内的势力不明,同样凶险万分。 不管是深入虎穴的白明微,还是留在庐泉城的刘尧等人,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 但也唯有这样,才能把目前藏在背后的势力引出来,一举消灭,从而更大程度地保证接下来所行之路的安全。这一次,她带了四名护卫,他们都各有用处。 翎羽负责秘密前去请求救兵支援。 而三名护卫,则是她放出去的鱼饵,负责转移视线,协助翎羽成功搬回救兵。 在翎羽回来之前,她需得与这伙人周旋,拖延时间。 纵使对方人数众多,但她也有对敌经验,至少拖到明日入夜没有问题。 她知晓兴许对手本就有此意,想将他们分开,从而逐个击破。 或许她来粮仓,以及刘尧留守庐泉城,都正中对方的下怀。 但他们必须赢。 这是一场豁出性命也不能输的对决。 然而突如其来的银面,却叫白明微眯起了眼睛。 “还打么?!” 短刹的神色变化后,白明微又恢复以往的冷静。 她剑尖直指银面,清凌凌的声音再度响起。 “哼。” 银面人冷哼一声。 他把手举到耳侧,手指动了动。 霎时有人如潮水般涌出,前扑后继地杀向白明微。 白明微猛然将剑贯入地面。 她双手按住剑柄,弯曲腰身。 “轰然”一下。 一股激荡的气劲自利剑迸发。 猛地炸开,震飞四周扑过来的人。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以及无法动弹的人。 他们铺陈在地面,密密麻麻如溪涧的鹅卵石,但浸泡他们的,是鲜艳夺目的血。 墨发飞舞,襟袖飘摇。 白明微挺直身体,稍稍侧身站定,再度把剑对准银面。 霎时间,宛如杀神降临。 “和他们打没意思,不若我俩打?” 从喝了酒僧的药后,她体内那股无法控制的强大内劲,已被她彻底吸收,成为她可以控制的力量。 自那之后,她每每对敌,都手下留情,控制出招的力度。 唯有适才那一招,她展现了本该有的力量。 她就是想看看,银面人的反应。 可当她的剑尖又对着银面人,说出挑衅的话语时。 银面人不为所动,手指继续动了动,又一批人再度涌来。 白明微镇定自若,她的剑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围上来的人,即将刺中她的身体时。 她忽然动了。 没有故技重施。 但见她足尖一点,踩在刺向她的剑尖。 身体腾空,她如展翅的火凤。 接着猛然袭向银面人。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势不可挡。 攻向她的人仓促举剑护住银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掠过头顶。 如此可怖的攻击,银面人却不为所动。 就在白明微距离他数步之遥,白明微忽然止住杀机。 她挑唇一笑,扯/下腰间的细绳,抛向一株大树。 忽然间,她如一只灵活的燕子,消失在微光之中,夜幕之下。 当她的身影刚刚隐没时,一张大网从银面人的身后被抛出。 与此同时,数根长满倒刺的铁链扑了个空。 失去了目标,大网和铁链砸在他们同伴的身上,瞬间便响起一片哀嚎声。 原来除了他们自己手握的那部分,大网与铁链的每一寸,都镶嵌着特制的倒刺。 但凡碰到人,只需轻轻一拉,特制的倒刺便能勾住皮肉,不能扯开肌肤,却能叫人痛不欲生。 这是他们为白明微特制的东西。就为了等待白明微直奔银面而来。 只可惜功败垂成,白明微在最后一刻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追,她跑不远。” 银面人淡淡下了一道命令。 火光下,丛林中…… 许许多多的人,纷纷散去。 足以见得,他们在这里究竟设下多少人埋伏。 这时,一人低声询问:“大人,有三名白明微的护卫趁乱撤离了,他们分开逃散,可要追击?” “分开逃散?”银面人抓住这几个字眼,重复了一遍。 那人恭敬回答:“是,分开逃散。朝着不同的方向,手脚麻利,动作迅速,倒像是有预谋的。” 银面人沉吟片刻,随即下令:“派部分人去追,决不能让他们与庐泉城通信,也不能叫他们与白瑜汇合。” 那人低声应是,随即退下。 银面人又是一声冷笑,仿佛志在必得。 …… 白明微立于树冠,回首看向那星星点点的火把。 她没有走远,但也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天色不知何时又变了。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月,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一道亮闪划破天宇,大地被映照得一片昼白。 借着亮闪的光,白明微看清了远处的情况。原来附近的山,有数座被大火肆/虐过。 从起火的巧妙位置可以看出,这的确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所以粮仓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等着他们跳进来的陷阱。 适才她杀敌约莫百数十人,还有许多人马隐身黑暗。 怕是附近的人马,都集中在此处,就是为了一击必中。 对手人数太多,她知道自己身手过人,也经受不住车轮战。 于是她不再直接对敌,趁避开杀招的功夫,从敌人的合围中撤离。 眼下需要改变战术,才能把他们尽量拖住,等待驻军驰援。 正在这时,肩上的小灰灰动了动。像是在对白明微传递什么消息。 白明微稍稍蹙眉:“你说什么?!” 第1197章 那一袋被护得很好的大米 第1197章 那一袋被护得很好的大米 小貂儿抱着白明微纤细的脖颈,咿咿呀呀。 然而白明微却并不急着动弹。 小貂儿急了,急得跳起来,站在白明微的肩头比手画脚。 “嘘,别出声。” 白明微按住小貂儿的脑袋,将小貂儿塞入袖底。 她掏出夜明珠,瞬时光盈数步。 与此同时,她跃下树冠,进入漆黑阴冷的森林间。 借着夜明珠的光,她在林间迅速穿行。片刻过后,她握紧腰间的剑,猛然拨开被枝叶掩盖的地方。 惨绿的珠光,照见了面前的情景。 一名身穿官袍的人,抱着一个大布袋,瑟缩在树底下。 厚厚的枯叶,以及盘根错节的乱根枝条,刚好成为他的掩护。 在被发现时,他受到惊吓,猛然瑟缩身子,却根本做不了太大的动作。 白明微握着珠子离他更近,将他仔细打量审视。 只见他穿着县官袍服,蓬头垢面、遍体鳞伤。 那脏污的外表之下,隐隐看出信息里所描述的,有关庐泉县令的特征。 白明微将他反复打量,随即开口:“我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阁下可是庐泉县令曹峻山?”那人怔了许久,却无法说出半个字。 他费力地捧起怀中的布袋,缓慢而吃力地向白明微递来。 他张了好半天的口,总算说出喑哑得不成样子的几个字:“带……带回去……给……给百姓们。” 白明微接过布袋。 布袋的重量将她的手往下坠。 整个袋子,约莫二十来斤重。 只凭手感,她猜想里面装着大米。 待她打开布袋口子一看,果然是一袋白花/花的大米。 她拿好布袋,看向曹县令。 只见曹县令浑身浸在血水里,身上有多处伤口。 便是他躺的地方,泥土也被血水浸染。见惯了生死的白明微知道,曹县令已是强弩之末。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把手伸向曹县令的已然冰凉的手,缓缓握住。 一丝丝内力被她输送过去。 她不敢太着急,生怕濒死的曹县令承受不住,心脉尽断而亡。 所以她做得又慢,又细心。 过了一会儿,她道:“您可有什么心愿未了?还有什么未交代的?您说,我听着。” 曹县令张了张口,总算能发出更为流畅的声音。 只是他的语速已然很慢,说得也磕磕绊绊。 “大将军,下官没……没用……守不住粮食,庐泉……庐泉没粮了,百姓……百姓们快饿死了啊……”说到这里,曹县令痛心疾首,涕泗横流。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然后告诉他:“朝廷的钦差队伍到庐泉了,粮食和救济随后就到,您挂心的百姓会得救,您放心。” 曹县令闻言,长长舒了口气。 只是那逐渐变得浑浊暗淡的双眸,依旧写满了担忧。 他的另一只手,吃力地抬起。 他轻轻抚上那袋粮食,像是抚着天下至宝。 他的声音,再度苍凉响起:“灾年乱世,粮食就是命,下官……下官拼死抢下的,也只有这小小的一袋。” 白明微问:“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曹县令正要说话,却猛然咳了几声。 他伸手去捂着嘴,却有鲜血从指缝之中溢出。他痛苦万分,眼底的光芒又暗淡了几分。 白明微伸手,轻轻地为他拍着背。 他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白明微,缓了许久,待胸中翻涌的血气被压下稍许,他缓慢而沙哑地开口。 “庐泉粮没了,流民还是不断涌来求救。但是下官迟迟收不到上头的公文,于是便决定开平仓放粮赈灾。” “下官带着五十衙役,还有二十辆马车过来搬粮。就在看守粮仓的人手帮我们把粮食全部搬上马车后,忽然……” 说到这里,曹县令怒恨交加。 他又咳了几嗓子,更多的血从口中涌出。 便是他的鼻孔,也开始溢出鲜血。 白明微没有言语,依旧握着他的手缓慢输送功力,只为吊着他最后一口气。又过了片刻,曹县令继续开口: “他们忽然抽刀,杀向我们。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失去先手后处于被动,没多久便溃不成军。” “这时下官才发现,原来看守粮仓的人手,已被敌人调换。他们之所以等在那,就等着下官的钥匙去开机关锁。” “下官率领衙役拼死反抗,却没能保住那些百姓等着救命的粮食,只来得及抢下这一小袋。” “混乱之中,下官也受了伤,几名忠心的衙役护着下官奔逃,却都陆续死于敌手。” “下官因一头栽进这里,反而躲过了杀招。但因为受伤严重,根本动弹不得,后来就起火了,也不知道烧到哪里……” 白明微听到这里,低声回应:“我与九殿下他们赶到庐泉城,知道了您的情况,因为程主簿派来查探消息的人无一有来无回,所以我便亲自来这一趟。” “那大火,没有烧毁粮仓,被烧的是附近的山林,那些粮食,目前在哪里我也不确定,想来是被运走了。” 曹县令的声音,愈加微弱,却还是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师爷呢?怎么是程主簿在主持大局?什么叫派人来查探,为何不是接应?” 白明微垂下眼睫:“我们到的时候,程主簿说师爷他已经……葬身匪徒之手。” 接着,白明微快速地把情况大概解释了一遍,却掩去了庐泉现今的惨状。 “啊……老冯他先走一步了啊……”曹县令的双眸,又落下几滴泪水,“跟了我半辈子,竟没能善终么……老冯……” 伤心过后,曹县令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么来到庐泉寻找生路的流民呢?他们怎么样了?” 白明微默然许久,终究是无法说出实情。 她想骗曹县令,但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就那么陷入沉默,死一样可怕的沉默。 曹县令从她的反应,便猜出庐泉大致情况:“下官明白了,明白了。” “呕!” 又是一大口血被吐出来。 曹县令被呛得脸红筋涨。 他竭尽全力,拼命说出完整的话: “每次大灾,都有民众暴/动,但是这一次的暴民,和以往的都不太一样。大将军,你要小心啊……” 话音落下,他的气力愈发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断绝。白明微郑重开口:“大人放心,逝去的生命我们无法挽救,但我会为他们报仇;而活着的人,我会尽全力为他们做主。” 曹县令的手缓缓垂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是别、别人,下官信不、不过,但要是大将军,下官……下官信……” 白明微喉咙哽了哽,忙问:“程主簿,信得过么?” 倘若程主簿是对手的人,那么九殿下他们的处境,则会更加危险。 第1198章 曹县令到死都没舍得吃一口 第1198章 曹县令到死都没舍得吃一口 回答白明微的,不是曹县令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 而是那一只,无力垂下的手。 曹县令走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但是到了最后,他的双目都没能阖上。 或许不舍逝去的老友,又或许遗憾没能把粮食送到灾民手中。 可以肯定的是,他尚有牵挂,所以死不瞑目。 泱泱东陵,他一个七品县令不算什么。可偏偏就是这芝麻大的小官,尽到了代天牧狩的责任,为他下辖的百姓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白明微抽出手,轻轻把曹县令的眼睛阖上。 她一边阖,一边说:“大人,是我们来晚了,没能挽回那些逝去的生命,也没能救回您。” “但是您放心,我不会放弃一子一民,放弃这东陵的一砖一石,逝去的生命不会白白死去,活着的人会迎来曙光。” 耷拉着脑袋的小灰灰忽然警觉抬头。 四周响起脚步声,那是刺客逼近发出的声响。 白明微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血迹斑驳,已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曹县令的血。 她没有多迟疑,捏住曹县令的面颊,把照明的珠子轻轻塞进去。 面前一片黑暗,她摸黑往曹县令的身上铺上落叶。“大人,我不会让你孤独地留在这阴冷潮湿的密林中,等我来接你,接你回到你为之奉献一生的庐泉。” 说完,白明微提起袋子,抱着小灰灰一跃而起。 暗夜之中,她不可视物。 但有小灰灰做眼睛,她知晓路在哪里。 再度停留树干之上,她看到不远处有火光聚拢。 那是敌人举着火把正在搜寻她。 她悄无声息地站着,唯有衣袂随风飘舞,发出些许声响。 那些声响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显得如此微弱,就如曹县令最后的声音。 曹县令一定很饿吧,饿得前胸贴后背。 所以才会那般虚弱疲惫。可袋子里的大米,分明干干净净。 曹县令到死都没想过要吃一口,是因为觉得自己活不了,所以不肯吃下一粒米,想要全部留给百姓么? 思及此处,白明微手中的袋子沉甸甸的。 二十来斤的米,尚且没有她的剑重。 可是,她快要提不动了。 小灰灰像是感受到了白明微的悲伤,更像是怀念已经故去得前主人。 它很是不安。 “嘘。” 白明微安抚躁动不已的小灰灰。 尽管她内心情绪翻涌,可半点都没有外露。 她显得分外平静。 等到火光渐渐远去,在她即将又要陷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时。“咻!” 一枚飞镖,自她手中射出。 “叮!”的一声激响,飞镖被挡下。 紧接着,她抛出绳子,掠向树下。 她的动作,快得几乎要看不清。 而她停下来之时,面前不远处,站着数人。 火光亮起,其中一人脸上的银面格外耀眼醒目。 银面人的目光,落在白明微左手提着的布袋上,冷笑:“看来,大将军遇到了那条漏网之鱼。” 白明微依旧从容:“我以为,元询的替身只有平城关家公子一人,在刺杀我二嫂后死了就没了,不曾想还有第二个。” 银面人声音寒如冰魄:“白明微,废话就不用说了,我代主子向你传达一句话。”白明微举剑,对准银面:“你说。” 银面人负手,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主子让我问你最后一遍,是否与他合作?” 白明微目光平静:“我以为,元询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 银面人闻言,冷笑连连:“看来,镇北大将军敬酒不吃吃罚酒,宁愿死都不愿合作。” 白明微扬唇:“宁愿死?就凭你们杀得了我么?” 面对她的态度,银面人相当平静:“为了引你们到这里,我们可费了不少功夫,虽然只有你一人而来,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胜算更大,你逃不脱这天罗地网!” “再者,既然你找到了孟子昂,也应当明白,太子刘昱是个什么货色,难道你还要继续当刘家的一条狗,为刘家人看门护院么?” “与其死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如同你那布袋的主人一样,带着满肚子的不甘和遗憾离开,倒不如与主子合作,到时候主子也就不会为了对付你,再杀这满地爬的蛆虫!” 蛆虫? 他把流民比作满地爬的蛆虫? 白明微面无波澜:“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这天罗地网,是否能把我的命留在这!” 说罢,她就要发动攻击。 “白明微!” 银面人一声怒喝。 白明微眯起眼睛:“有遗言?” 银面人像是急了,他咬牙切齿:“白明微,主子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策反你!” “你可想好了!要是你不答应合作,那么接下来要是有人丧命,他们就相当于死在你的手下!是你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白明微的声音,透着冷意,“别给我扣上这么大的帽子,冤有头债有主,谁该死,该杀谁,我心里一清二楚。” 话音落下,她再不迟疑,把布袋绑在腰际。 右脚猛力一蹬,她如闪电掠起。 豹子般矫捷的身姿,缠绕着一刃冷光,袭向银面。 银面人故技重施,大网与铁索再度抛出。 他狞笑:“这是玄铁所制,为你量身打造,你……” 银面人话未说完,大网与铁索,便被白明微的剑击碎。 也包括他的银面。 露出银面背后妖冶阴森的狰狞面容。 紧接着,白明微的手便扼住了他的脖颈。 白明微凝着他,目光冰冷:“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但我偏不杀你,偏要留你活到最后。”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所谓的天罗地网,究竟是如何被我一点点鲸吞蚕食,直到一个都不剩。” 说完,白明微右手动了动。 几道冷光闪现,银面周围的人,便已气绝身亡。 “咔哒!” 白明微生生掰断了他的一只手。 “咔哒!” 白明微再掰断了他的另一只手。 “留你一双脚,否则你怎么能追得上我?怎么能见证我把你们布在附近的人,杀个精光!” “哼。”一声轻哼,白明微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足掠起,消失在暗夜中。 留下拼命忍痛的银面人,咬牙切齿,双目充血地凝着她离去的方向。 其实一招毙命,一了百了是最恰当的。 但要是银面人死了,这群人没了头目,她就很难把他们拖到援军到来。 所以激怒银面人,使得银面人集中注意力与她周旋,给翎羽争取更多的时间,才是她现在该做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且再留银面人几个时辰的性命! 到时候,她要把无辜流民的血债,连本带利一笔笔讨回来! 果然,银面人被她激怒,目眦欲裂地下令:“找到她!格杀勿论!” …… 与此同时,庐泉城。 俞剑凌满面忧色:“殿下,我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第1199章 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第1199章 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刘尧坐于桌前,面色端凝。 他思索片刻,问:“你认为哪方面不对劲?” “程主簿。”俞剑凌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刘尧沉吟片刻,道:“具体说说。” 俞剑凌缓缓分析他的结论:“首先就是县令开仓放粮这件事。县令手里有粮仓钥匙,由他亲自带人前往开仓,无可厚非。” “然而粮仓出事之后,却是师爷主持大局。师爷不过是县令大人的私人幕僚及下属,县令不在,轮不到他发号施令。”“但他不仅在县令走后,充当了的角色,还做主收纳流民,结果被暴民杀害。他当时为什么会放流民入城呢?” 刘尧颔首:“这也是本王在思索的点,的确有些不清楚。” 俞剑凌继续开口:“其次,就算不是师爷,也会是县丞主理大局,还是轮不到主簿。” “他程主簿就是一个管理文书、档案的人,但当师爷出事后,却是他临危受命,挑起了大梁。” “最后,这县衙里其他官吏都很奇怪,他们看起来都很敬畏程主簿,然而换个角度想,这何尝不算另一种恐惧?” “只是这庐泉城上上下下,都听命于程主簿,便是城中的百姓,也把希望都寄托于他身上。” “我们外来官员,除了按照章程处理一些公事,其他事情插不进手,也不知从何下手。” “倘若问题真出现在这程主簿身上,我们的处境,怕是比当初估计的要困难万倍,如今只盼着大将军那边动作再快点。” 刘尧听完俞剑凌的话,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最后,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世子,我认为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程主簿的确处处可疑,但如果这便是居心叵测之人,想让我们看到的呢?” 俞剑凌拧眉:“殿下何出此言?” 刘尧没有回答,反问:“世子可还记得斗蛐蛐游戏?” 俞剑凌道:“这算什么话,就算别人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能不记得,咱两从小……”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九殿下表现得一本正经。于是他止住了玩笑,露出郑重的神情:“殿下的意思是……” 刘尧缓缓开口:“斗蛐蛐,和那帮酸书生下棋是一个道理。他们在方寸之间龙争虎斗,而蛐蛐就在那小小的罐子里你死我亡。” “两种游戏,都讲究耐性,别看蛐蛐斗得激烈,可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正如我们现在的情况,程主簿如此可疑,但我们却不能过早下结论,以免先入为主,影响我们对事情的判断。” 刘尧的话,俞剑凌全都听了进去。 他郑重应下:“是,殿下。” 刘尧点点头:“大将军临走前,曾说江北的消息会送到本王这里,要是不出意外,三日前发生的事情,我们马上就会知晓。” 他的话音刚落,心腹立即来报:“殿下,大将军的暗卫带着消息来了。”刘尧当即坐直身子:“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其貌不扬的人走了进来,恭敬地呈上一摞信件: “殿下,这是江北各地最新的消息,请您过目。主子交代过,关于水情的消息,您看完后还请移交孟先生。” 刘尧颔首:“知道了,下去吧。” 暗卫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暗卫离开后,刘尧拆开信件,仔细看了起来。 他把各地重要的信息一一过目,情况与上一次相差无几,不过各地救灾章程的推行有进展。 待翻到庐泉县的情况时,他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查看。 俞剑凌问:“殿下,各地情况还好么?” 刘尧点头:“摆在本王面前的消息,最新的是也三日前的情况,庐泉的最早消息则是两日前的。” “各地在三日前没有发生十分特别的事,然而在这三日内,是否发生了什么,尚且不得而知。” 俞剑凌分析道:“料想各地也不会像庐泉城一样,发生如此可怕的动/乱。” “正如大将军所言,想要在江北其余的县搞出大动静,所需人马数以万计,北齐在江北不会有这么多暗桩。” “所以他们才会屠/杀百姓,挑起百姓的怒火,让江北乱起来,从而达到他们的目的。” 刘尧赞同道:“你说的没错。北燕放在江北的人马,的确不会多到可以在整个江北作乱。” 俞剑凌摸摸下巴:“那就奇怪了,他们在庐泉布置这么多人马做什么?” “倘若只是为了对付我们,那也说不太过去。大将军的身手有目共睹,他们想用这些人马取我们性命,难度很大。” “庐泉是连接江北南北的扼要,他们在这里拖住我们的脚步,影响南北物资运送也情有可原,但我还是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 刘尧没有马上回答,他抽出暗卫送来的,有关庐泉的信笺展开一看。 片刻过后,他缓声开口:“庐泉的情况,与程主簿所言相差无几,所以程主簿未曾对我等撒谎。” “但是这信上,还提到一点,那就是有一部分往庐泉城逃荒的百姓,失踪了。” “失踪?”俞剑凌惊声而出,因为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怎么失踪的?” 刘尧把信放到桌面上:“朝着庐泉城逃荒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但来到庐泉城的却不多,暗卫称这些人不像是全部把命留在逃荒的路上,他们大致核对过人数,对不上。” 俞剑凌一掌拍在手心:“这可真是奇事一件,围绕着庐泉城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暗卫就没有任何动作么?” 刘尧道:“大将军的人手,多数用在社仓的安排以及运送粮食被服,还有药材之上,能分得出人手打探消息,已是极为难得,他们只能旁观,做不到任何干预。” “至于本王的人马,这些年底下虽然有一部分听命的人,却都不是本王的心腹势力,他们多数都与母妃有关,本王能直接用的人,没有几个。” 俞剑凌出言安抚:“曾经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但是今后需得未雨绸缪,才不至于处处掣肘。” 刘尧颔首,随即神色凝重地开口:“世子,你觉得目前的情况,与曾经发生过的哪件事情很像?”俞剑凌想了想,忽然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殿下是指……” 第1200章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第1200章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阴山,十万将士,以及白家的数名男人。” 刘尧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俞剑凌缓缓坐下,他擦了擦额头,猛然惊觉,自己早已一身冷汗。 他喃喃:“百姓失踪,调虎离山,分而划之,逐个击破……现在大将军已然离开庐泉城,接下来便是逐个击破。” 刘尧点头:“若是百姓的失踪,的确与他们有关,那他们很可能故技重施,用百姓来逼我们就范。”俞剑凌擦了擦额头: “大将军身手再好,也有软肋,麾下的一兵一卒,东陵的一民一庶,还有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都是她显而易见的弱点。” “对方怕是早已想好,如何克制大将军,所以才会有百姓失踪,他们才会敢用这么少的人,来对我们下手。” 刘尧的神色,依旧平静。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当初白府一家男丁与将士们共赴国难,仓促应敌,最后中计殉国。” “从出征那一刻起,他们都处于被动,而我们与他们不同,此次分开,乃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 “就算对手已经达到分而划之的目的,然后想对我们逐个击破,那又如何?这些都是大将军早就预料到的。” 阴山之事,道听途说,或者经书信等传述,都不比亲历真实震撼。 他随军北上,没有打倒过一个敌人,始终如同旁观者,见证事情的发展过程。 可正因为旁观,他才看得更清楚。 阴山之事,敌人准备了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与东陵的叛徒里应外合,才赢了这样一仗。 这一次,对手不是十数万大军,而他们也不是当初仓促应战的白家军。 情况不一样,结局必然也会不一样。 这是他对白明微的信任。 俞剑凌应声:“当初白府众多优秀的男丁,以及我东陵十万大军,尚且葬身阴山,这一次,我们怕是……” “毕竟对手手中有百姓,这就等于有了我们不能动的挡箭牌,这事怕是大将军还不知道,要是他们拿百姓来威胁她,我担心大将军出事。” 刘尧掷地有声:“世子,本王相信大将军。” 这短短的几个字,重若千钧。 刘尧如此信任白明微,俞剑凌仿佛也受到了感染。 那额上的冷汗尚存,只是他的手脚已不再冰冷发麻。 这时,刘尧再度开口:“至于他们在庐泉城究竟还有着什么其他的目的,狐狸终究会露出尾巴,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两人说到这里,孟子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殿下,草民有事找你。” 刘尧微微点头,俞剑凌亲自去开门:“孟先生。”孟子昂没有理会俞剑凌,径直走到刘尧桌前:“近几日最新的水情,给我看看。” 刘尧并未计较他的无礼,把适才筛出来的,有关各地水情的信件递向孟子昂。 孟子昂接过信件,翻来翻去,从中翻出庐泉县的信件。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查看,而后大骇:“糟糕了!” 俞剑凌不解:“什么糟糕了?孟先生,发生了何事?” 孟子昂看向桌上的舆图,他拿起毛笔,就在舆图上圈了个地方:“这里。” 刘尧认真请教:“先生,这里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 孟子昂点头:“殿下,这里的河道特殊,在草民圈住的地方,有一个大坑,河水流到这个坑洞,便消失不见。”“翻过这个小山脊,水又会从山里冒出来,继续流淌,所以每每发生洪水,这个地方都容易成为重灾区。” “适才我看到信上提及,坑洞淤堵,水泄得极慢,这个区域已成为一个巨大的水泊。” 俞剑凌问:“倘若这里如此容易积水,想必附近也没有什么人住,就算淤堵,也不会损失太大,先生为何如此担忧?” 却是刘尧县开了口:“世子,你先看看这里的地势。” 俞剑凌凝神看去,却尚未看出端倪。 孟子昂用手指顺着一个方向轻轻滑动,俞剑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刘尧神色变得极为凝重:“适才我们一直在讨论,为何他们会庐泉城闹/事,想来答案就在这里。” 孟子昂道:“要是这里的水迟迟泄不出去,就会漫向另一边,一旦那边的堰坝不堪重负,使得洪水决堤,那么就会彻底阻断南北的连通的道路,这比占领庐泉城还要更彻底。” “而唯一解决的方法,便是在水漫起来的时候,立即打开堤坝的阀门,使得水循序渐进地泄出,不叫这水泊积水太多,堤坝就不会有溃决的风险。” “但是庐泉县县令不知所踪,唯一有权下令打开堰坝泄洪的,便只有钦差一行。” “照这种情势下去,只要把我们拖在这里几日,堰坝可能会溃决,要是再有人为干预,盖天灭地的洪水就会直接倾泄。” 俞剑凌接话:“通了,一切都通了,从县令出事,到我们不得已在这里停留,都是对手的诡计。” “他们把人手留在这里,要是能除去我们最好,倘若不能,到时候堰坝决堤,阻断物资运送,加上最近假匪徒一直在搅乱局势,那么江北必定一团糟!” “然而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应当早些知晓布防,先生怎么现在才说?” 刘尧开口:“怪不得先生,这种重要的位置,向来都属于机密,只有县令以及直属上级官员等少数人知晓。” “而这些,在地图上根本看不出来,要不是先生对江北熟悉,也不会想到这上头去。” 孟子昂道:“眼下重中之重,便是及时下令准备开闸泄洪,再慢一点,就来不及了。” 刘尧缓缓摇头:“不,眼下重中之重,是赶紧解决这伙人,否则他们会成为接下来清理不尽的绊脚石。” “若是我们放任这伙人不管,直奔这里准备开闸,就算他们无法阻挡我们开闸泄洪,也会对幸存的百姓下手。” “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拯救百姓,不让百姓死于任何非不可抗力因素,所以必须先把他们清理干净,才能专注于下一件事。” 刘尧这么说,孟子昂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便自个散去。 夜深人静,但三人的屋子都尚且亮着灯。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紧张以及担忧的情绪,叫他们迟迟无法合眼休息。 …… 而另一边,白明微的处境,也并不轻松。 第1201章 杀,是唯一的解决方式。 第1201章 杀,是唯一的解决方式。 阴森的林间,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层层涌来,如同化不开的墨。 白明微所处的地方,没有一丝光亮。 只有远处追兵的火把,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肩上的小灰灰为她带路,她于黑暗之中,与追兵周旋。 如同蛰伏起来的豹子,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在她猝不及防的攻击下,林间又多出了很多尸首。 然而敌人也不会一直吃亏,他们很快就调整战术—— 不再是从四面八方搜寻合围的方法,而是铺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白明微所在的方向,缓慢而谨慎地行进。 他们排成六排,每一排约莫一百五十人左右,每十步一人,排与排之间距离只有数十步。 队伍一成型,白明微便很难找到突破口。 但凡队伍其中一人出现异样,都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以一当百,她不在话下。 但经过长时间的周旋,以及方才的一场大战,若是上千人合攻,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所以此时此刻,她也调整了战术,从游击变成了躲藏。 “大将军,别藏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亮,到时候你插翅也难逃。”“与其精疲力竭而死,倒不如现在乖乖出来受死,省得受那劳累罪。” “大将军……别躲/猫猫了哦~这片森林很快就会被我方的人马踏平,你无处可逃。” 银面一边呼唤,一边率领队伍搜寻白明微的踪迹。 他双手已折,丧失了战斗力。 但这更激发了他的血性。 北燕人骨子里流淌的噬杀血性,仿佛在他身体里剧烈燃烧。 他每呼唤一次白明微,浑身激动得颤栗不已。 那沸腾的杀意,犹如这黑夜翻涌。 在阴暗可怖的林中,更显修罗鬼魅。 白明微猫在树上,静静地听着远方的动静。 她面无波澜,兀自思忖着应对之法。附近的山林,已被烧了许多。 倘若天一亮,她将无处躲藏。 不能在此林间继续呆下去了,没有黑暗掩护,对战起来,必定丧失优势。 思及此处,白明微准备撤离森林。 忽然一道亮闪划过天宇,大地顷刻亮如白昼。 不远处的高山悬崖,在她面前犹如巨物耸立。 就是那里! 打定主意,她点足,犹如夜魅飘然越向壁立千仞搬的悬崖。 又一道亮闪于云层之间滚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面前,赫然立着她渺小的身影。 “灰灰,给我指路。” 她低声说了一句,便把剑背于背后,借助绳索,开始攀登那光滑平整的悬崖。 偶有几棵灌木,她便抛出绳索借力。 根须咬死崖壁的小树,承担了她身体的重量。 她就这样,快速而矫健地攀爬。 “白明微!” 伴随着怒吼声,是呼啸而来的箭矢。 一支。 两支。 三支。 …… 万箭齐发。 箭头染着火,漫天箭雨犹如流星坠落。 白明微回眸看一眼,下方已是一片透亮。 她被发现了。然而此时她攀爬的高度已足够高。 箭矢尚未碰到她的衣摆,便砸在崖壁上,而后坠落下来。 松香包裹的箭头尚在燃烧,堆积在悬崖脚。 火海汪洋,照亮上方的红衣翻飞。 人群如浪,黑潮般于山脚涌动。 不下一千人,这是白明微初步估量的数字。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上攀行。 她并没有登顶,而是找了一处凸出来的石头,盘坐双腿养神。 “大人,怎么办?” 银面人挑唇冷笑:“围住她,主子的命令是,倘若无法将她诛杀,那便把她拖在这里,不叫她折身回庐泉驰援。” 摧毁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并不难,只要捏准她的软肋,便能正中死穴。九皇子是她的希望,那便将她的希望,狠狠掐灭。 到时候最后一点光芒散去,纵使她本领高强又如何? 置身黑暗中的人,是看不到光的。 只能于无穷无尽的冰冷孤寂之中慢慢消亡。 思及此处,银面人笑了。 得意而猖狂。 不多时,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痕鱼肚白。 云层翻涌,乌云布空。 晨曦没有划破天宇,朦胧的光把大地照得模糊一片。 白明微握着剑于悬崖半腰,望着底下黑浪般的人头陷入沉思。 忽然,她眼神骤凝:“看来,九殿下怕是有危险了。”她起身,目光锐利:“灰灰,接下来有一场硬仗,准备好了么?” 这些人分明在围困她。 她在拖住这些人的同时,对手也在拖住她。 她拖住对手是为了等援军。 那么对手拖住她,必定是为了对付九殿下。 不能将这些人带往庐泉城,驰援九殿下前,她必须清除所有障碍。 杀,是唯一的解决方式。 小灰貂在它的肩上跳来跳去,像是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白明微摸摸它的脑袋,而后纵身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绳子抛向一棵顽强的小树。 在她落下的同时,她的左手拽住绳子,身体与悬崖垂直,就那么悬在半空中。她的高度,已进入射程范围。 银面人尚且不知她为何会突然下下来,但并不想放过任何斩杀她的机会。 当即下令:“弓箭!重弩!射!” 霎时间,无数箭雨向白明微袭来。 白明微迅速把绳子缠在自己的腰上,而后握紧手中的剑。 就在箭雨距离她咫尺距离时,箭雨忽然停滞。 就像是时间静止那样。 短瞬过后,一股无形的力量荡开,将不计其数的箭矢弹了回去。 “掩护!” 银面人喊了一句,下方的人马当即应对。 然而距离太近,箭矢速度极快。 一声声破空锐响过后,便倒了一大片。白明微解开腰间的绳子,随后缓缓降落。 脚踩地面的同时,无数人前扑后继向她杀来。 她执剑,修竹般不折的身躯傲然挺立。 手中的剑倏然转了个面,寒光映照着汹涌的杀意。 她猎豹般一掠而起,迅速杀向敌人。 …… 驿馆内。 萧重渊和衣躺在床上, 香炉青烟袅袅,一股安神的味道弥漫在房间内。 忽然,小白跳到他的胸口,伸出小爪爪就往他的面颊上扇。 却被他的大手握住。 倏然睁开的眼睛,看不到可以倒映光芒与物形的瞳仁。 他迅速坐起,问:“怎么了?” 小白貂惊恐万状,冲着他一顿咿咿呀呀。 萧重渊眉头微蹙:“什么?你说你感应到灰灰有危险?” 第1202章 敢动她,杀了你! 第1202章 敢动她,杀了你! 见主子尚且平静从容,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 小白貂比手画脚,声嘶力竭。 它极力将急切与不安表达出来。 它的恐慌与紧张,表现在它的每一根毛发之上。 萧重渊拍拍它的脑袋:“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小白貂怎能不担心? 小白貂老担心了。 它拼命想要表达,却被主子无视。 它气得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小肚皮剧烈起伏。 萧重渊没有再理会它,而是唤了一声:“阿五。” 一道黑影霎时飘到萧重渊面前,待看清他时,他已单膝跪地:“主子,属下在。” 萧重渊问:“零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八大影卫,以阿零为首。 零当初与阿六去江北打探消息,阿六先一步回到白明微身边,把江北的消息带回来,零则留在了江北,见机行事。 阿一扮作“风军师”,目前与六姑娘白琇莹,置身江南高家府邸。 阿二、阿三与阿四留在西楚,是为萧重渊在西楚的眼睛和手脚,为萧重渊掌控西楚的局势。 阿五在萧重渊面前听命。 现如今阿六则被白明微派去随行保护白瑜。阿七是最神秘的,萧重渊自有任务交给他。 小八则隐藏白府之中,保护白府众人的安全。 此时萧重渊问及零的情况,自然是因为他在江北下了一盘暗棋,棋子则由零操控。 白明微在江北的时日,始终没有联系零,也正是知晓这个原因。 阿五闻言,立即回禀:“零大人最新一次消息传来,是在三日前,目前属下尚不知零大人的情况。” 萧重渊点点头:“知道了。” 阿五又道:“主子,五公子去找过沈大人,然而沈大人却没有听劝,依旧去找元贞帝讨要赈灾银。” 萧重渊叹息一声:“他要是能听劝,满朝文武,就没人敢在元贞帝面前,提及江北的灾情。他有他的考量,由着他吧。”阿五有些担忧:“但要是那样,沈大人怕是九死一生。” 萧重渊道:“现在还不是元贞帝动沈大人的时候,此事不是最紧急,你守好消息渠道,一有零的消息,马上告知本王。” 说话间,萧重渊起身:“而现在,本王要去会一会元五。” 话音落下,萧重渊大步流星地走出驿馆的房门。 他来势汹汹,一脚踹开元五的院门。 护卫想要来挡,却被他身上散发的无形力量震飞。 他径直走向元五的房间,紧接着又是一脚,把元五的房门踹开。 “摄政王。” 元五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来,早早趺坐于茶几之后等着。面前放着两个茶杯,兀自散着热气。 可见是刚倒的。 萧重渊袖子一甩,把护卫震开,而后满身肃杀地来到元五面前,伸手扼住元五的脖颈。 他的声音,犹如他的气场一样冰冷:“要是你伤了她,你知道你会怎样么?” 元五无法呼吸,窒息感使得他脸红筋涨,双目浮凸,痛苦到极致。 萧重渊的声音,依然如鬼魅修罗在他耳边响起:“首先,本王会把你大卸八块,千刀万剐,然后挫骨扬灰。” “接着,本王的大军会破开你北燕的嘉贺关,荡平你北燕拓跋一族,让整个北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最后,元氏满门一个不留!但凡她因你的诡计流一滴血,本王就要用尔等的血来偿还,至死方休!”“她……她……”元五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双手拍打着萧重渊的手臂,示意他有话要说。 萧重渊松了松手,元五总算能喘口气。 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面部的涨红也终于有所缓解。 这时,萧重渊的声音,也如恶魔般响起:“你最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否则杀你一个元询,对本王来说易如反掌。” 元五不急不缓,慢慢开口:“难道你信不过她?” 萧重渊的手紧了紧:“本王在问你,不要用问题来回答本王的问题。” 元五艰难吐字:“白明微的命批,你不是早已知晓了么?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谁能杀她!” 萧重渊的手,轻轻划过元五的面颊。 动作暧/昧,但缓慢而深沉的话语之间,杀意尽显:“本王说的是,伤她分毫都不行。这么说来,你的确想要对付她,哪怕你想着,杀不了她,只要伤她也不行。” “本王不仅知晓她的命批,也知晓你的。元询,就算北燕大巫师为你改了命又如何?不管你披着什么皮,本王都会狠狠撕碎。” 元五眯起眼睛,破碎的话语从喉咙中吐出来:“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次的目标,是九皇子刘尧而不是她。” 萧重渊将元五的喉咙放开:“元询啊元询,你果然死性不改!还想着策反明微呢?” “你以为刘尧死了,明微就会背弃东陵的百姓么?你未免太小看她,小看东陵白相亲自教导出来的人!” 元五抚着疼痛的喉咙,他咳了几声,喘着粗气。 缓过来后,他继续趺坐到茶几前,挑唇一笑:“元某从来都没有想过让明微背弃东陵,元某只要他背弃刘氏一族即可。” “既然摄政王知晓明微的命批,想必也知晓明微的命运与东陵国运息息相关吧?” 萧重渊默然。 这样的反应,使得元询目光一闪。 他继续开口:“北燕大巫师曾断言,东陵国运气数已尽,灭亡之日近在眼前。” “所以我北燕才会兴兵东陵,而对你西楚秋毫无犯。除此之外,大巫师还说过,明微女生男命,克父克母克夫……” “甚至克亲克友克国家,她运势若够强,便能使得东陵灭亡;她运势若是不够强,就会被东陵的国运冲撞而亡。” “摄政王,你想想,她生下来就克死了母亲,紧接着是父叔兄长,然后是第一任未婚夫,再接着就是与她交好的任初映!”“巫师的命批从未出错,她就是天煞孤星!十足的祸水!东陵不亡,就是她死!” “她扶持刘尧,帮扶东陵的运势,就是自取灭亡!我杀刘尧,是为了帮她!是为了让她,活命。” 说到这里,元询扬眸,发出诘问:“难道,摄政王不想让她活命么?” 第1203章 我家的小姑娘会保护你家的大胖妞 第1203章 我家的小姑娘会保护你家的大胖妞 这一次,萧重渊没有动怒。 他缓缓开口:“明微母亲之死,是为难产;明微父叔兄长之死,是为以身殉国;北燕皇子之死,是因为他该死;任氏之死,乃是你这小人暗算。” “分明是明微她生来就失去母亲,刚成年又失去父叔兄长,后来又失去一个把她当成亲妹妹照顾的人。” “分明她才是可怜人,却被你说成天煞孤星,克天克地克父母,克亲克长克夫君。” “元询,你是多么无能,才会把命批当成必然,你祖父流淌在你身上的,东陵的血,没有让你习得‘人定胜天’这个词么?” 说到这里,萧重渊掷地有声:“你不配评价她的命运。” 元询深深地看了萧重渊一眼,而后道:“看来,摄政王是不赞同元某的做法了?” 萧重渊反问:“我夺走你所珍视的一切,而后告诉你,你之所以活着,是你所珍视的一切换来的,换做你,你愿意么?” 元五挑唇:“倘若我活着,能够创造更大的价值,为何我不愿意?” 萧重渊轻蔑一笑:“你真可怜,想来从未珍视过任何人,也未被任何人珍视过,更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你所做的一切,只为你的野心,一旦不能完成这个目标,你就只剩下一具空壳,生命一片荒芜。” 元五面部一僵,随即不以为意笑了笑:“至少,元某现在尚未失去目标,不是么?” 萧重渊冷哼一声:“怎么?元大人早早就在这里候着本王,只是为了说这些么?” 方才萧重渊想杀他的一幕仿佛未曾发生,元五并未露出半点对萧重渊的记恨。 他笑道:“元某是担心,摄政王有什么误会,所以等着机会向摄政王解释。” “既然摄政王已经清楚元某的目的,想来摄政王是不会干涉元某的,对么?” 萧重渊抿唇不语。 元五笑意更深:“摄政王没有意见,元某就当摄政王同意了。” 萧重渊转身,准备离去。 元五望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摄政王对镇北大将军言听计从。” “镇北大将军扶持九皇子,哪怕摄政王心底清楚,就算这样做只会把镇北大将军往死路上推,摄政王也义无反顾地支持镇北大将军。” “因为摄政王你不想惹得镇北大将军讨厌,所以宁愿眼睁睁地看着镇北大将军自寻死路。” “而今元某施计除去九皇子,东陵再无可承继江山基业之人,刘氏江山必亡,那也就破了镇北大将军的宿命。” “摄政王,元某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这个人情你可要记着,将来要还给元某。” 萧重渊站定身子,淡声问他:“元询,你费尽心机,汲汲营营,难道就不怕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元五扬唇:“摄政王,元某从未小看你,也请你不要小看元某。” “元某要的是九州大陆天下统一,到时候就算不是元某坐在那个位子上,又如何?” “只要完成这个目标,元某依旧是那名垂千古之人。以后讲到这片土地的历史,元某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 “呵呵……”萧重渊笑了,嘲讽之意,不可谓不明显,“好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本王都差点信了。” 说完,萧重渊迈步离去。 留给元五的背影,都充满着嘲讽。 元五会不在意那个位子? 史书如何留名,全看当权者的意思。 他元五想要名垂千史,非坐那位子不可。 否则,最大的功劳岂是他的?岂能是他的? 这个道理,元五不会不明白。 只不过是,拿着一个漂亮的借口,来遮掩心中那份野心勃勃罢了。 萧重渊摸爬滚打两辈子,他怎会信元五? “主子,萧重渊是个什么意思?”萧重渊走后,元五的心腹低声询问。 元五眯起双眼:“要是我能知晓他是个什么意思,他就不是西楚摄政王,这个男人有多难对付,不用我告诉你吧?” 心腹惭愧地低下头,随后开口:“主子,除去刘尧兴许正中他萧重渊的下怀,但属下担心,他唯恐被镇北大将军责怪,最后还是选择阻止我等。” 元五不以为意,回答得云淡风轻:“我既然敢与他摊牌,就不怕他阻挠,因为他再厉害,也没有长翅膀。” “除去刘尧的行动已经开始,远水解不了近火,他无能为力;而我之所以告诉他这事,就是要让他知情。” “知情却无能为力,就算白明微不怪他,看着白明微因为刘尧的事情崩溃烦恼,他心底也有一个难越过去的坎。”“人性和感情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到时候我且要看看,他能否从一而终,继续当白明微的跟屁虫!” 心腹大惊:“主子,您为何……” 心腹想说多此一举。 既然目标是白明微,何必又行分化萧重渊与白明微之事? 但瞥见主子的眼神,心腹莫敢多言,深深低下头。 元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冷却的茶,又摸了摸兀自深疼的脖颈,冷笑不已。 另一边,萧重渊回到房间。 阿五的身影显现出来:“主子,白姑娘她……” 萧重渊淡声回答:“暂且无性命之忧,元询的目标,是刘尧。最近太子和秦丰业可与元询有任何交集?”阿五摇头:“暂未发现异样。主子是担心刘昱与秦丰业横插一脚?” 萧重渊颔首:“他们的目标殊途同归,不排除有合作的可能,继续盯着,不能松懈。” 阿五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问:“本王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阿五点头:“孟子昂不愧是水利方面的高手,我们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复制出他当时献给太子刘昱的江北水文图。” 萧重渊挑唇:“不用全然复原,几分像即可。把这份水文图送给蒹葭姑娘,叫她想办法让刘泓发现这份水文图。” 阿五霎时会意:“主子这是想给太子刘昱找点事情做?” 萧重渊颔首:“他忙起来,才无暇兼顾那么多事情,到时候就好抓他的破绽。”阿五有些担忧:“元贞帝未必相信。” 萧重渊道:“刘泓不必相信,正所谓疑心生暗鬼,只要心底存了个疑影,依刘泓的性子,刘昱有苦头吃了。” 阿五低声应是:“主子,属下明白了。” 萧重渊颔首:“去吧。” 阿五恭敬退下。 萧重渊伸手,摸寻小白的踪影。 床角处蹲着个肉球球,背对着萧重渊,显得十分抑郁。 萧重渊拍拍他的背:“小白,别担心,我的小姑娘会保护好你的大胖妞。” 小白貂霎时炸毛,扭头过来冲着萧重渊龇牙咧嘴:你家的上千两重,你家的才是大胖妞! 萧重渊按住它的脖颈,面对着北方,面上露出一丝担忧。这傻姑娘,不会又是满身伤痕了吧? 第1204章 乱了,乱起来了 第1204章 乱了,乱起来了 “殿下,大事不好了!” 一名官员捂着头,小跑至刘尧的落榻居所。 他跌跌撞撞,推开门后,“砰”地跪到地上。 声音仓惶。 血水流了他满脸,顺着面颊淌到衣襟上,触目惊心。 刘尧按捺住惊起的冲动,但见他的手狠狠地抓紧椅子扶手,表情平静:“慢慢说。” 他的镇定从容,使得官员心底踏实不少,说话也利索许多。 “殿下,流民暴/动了!流民他们暴/动了!” 刘尧声音平静:“哪里来的流民?如何暴/动?” 冯师爷的丧命,使得城内尚且留下的流民被严格管控。 而城外……哪里来的流民?不都埋在那大土坑里,坟前竖起一块无名碑了么? 官员因疼痛而使得声音断断续续:“臣等与程师爷及新收编的衙役清理护城河,并准备选址建造粥棚。” “忽然窜出一大帮流民,冲上来就打,属下等猝不及防,被打伤了好些人,只好退回城内。” “先如今流民就在城外叫嚣,大有拼命之势,臣等不敢动手,只等殿下您的命令,请殿下定夺!” 刘尧放开椅子扶手,泛白的指骨霎时充血。“本王知道了,你先去处理伤口。” 负伤官员颤巍巍起身,捂着脑袋去找大夫。 刘尧看向身侧的俞剑凌:“该来的还是来了,世子,倘若本王有个万一,大将军回来前,你要主持大局。” 俞剑凌郑重应下:“臣定然不辱使命。” 刘尧再看向心腹护卫:“你们几人,保护好孟先生,千万别叫他出事。” 说完,刘尧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护卫面面相觑,最后也没有跟上刘尧。 他们守在孟子昂的门口,严阵以待。 俞剑凌迅速跟上:“殿下,在那之前,臣随您共进退。” 刘尧颔首,两人联袂而去。 来到院门前,却看到脸青唇白的成碧,握着剑等着他们:“殿下,世子,奴婢随您二人一同前往。” 俞剑凌当即反驳:“胡闹!要是你有个万一,我们怎么向大将军交代?再者你都成这样了,去了顶什么用?” 成碧拱手,声音虚弱:“正因为奴婢是大将军的婢子,才更要去这一趟,奴婢与殿下共进退,也就是大将军与殿下共进退。” 刘尧默了默,点头应允:“走吧。” 他本以为,失踪的流民会被用来对付白明微。 他们都这样认为。 但很显然,这是冲着他来的。 倘若他不管不顾,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百姓?谁又会服他? 若是他管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凶多吉少的。但他不能不管,总要让百姓知晓,刘氏一族还有人在意他们。 也总要让支持他的人明白,在他应当担当的时候,他不会退缩。 更要让过去的自己看着,他有一日,也可以顶天立地,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问心无愧。 有成碧在身边,倘若都遭遇了不测,至少世人知晓,镇北大将军与他坚持到最后一刻。 俞剑凌望向刘尧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由得肃然起敬。 那个喜欢把艳丽衣裳穿在身上,成日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的纨绔,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啊…… 三人带着几名白明微的护卫,来到了城门口。 尚未登上城墙看清情况,便听得外边咒骂声一片。 “刘狗!滚出来!”“狗官!滚出来!” “都滚出来!” “……” 污言秽语,咒骂声不绝入耳。 不用亲眼见证,也能感受到百姓的愤怒。 有属官连忙拦住刘尧:“殿下,这些刁民实在是没教养,骂得太难听了,您还是避一避吧,免得污了您的耳朵!” 刘尧不为所动,继续向城墙上走去。 并没有多长的台阶,他走起来却觉得脚步沉重。 登到城墙上的刹那,他被下方的情景晃得双目深疼。 守城将士备了弓箭,蓄势待发。 程主簿走过来,连忙行礼:“殿下,这伙流民来得蹊跷,必是来者不善,请殿下务必万事小心。” 刘尧颔首:“多谢程大人。” “那是狗皇子吧!刘氏一族的狗东西是不是!他来了!” 刘尧刚现身城楼,下方便有人指着他大喊。 一言出,群起激昂。 “肯定是他!” “刘狗!今日/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等就拼了!” “对!给我们个交代!” “……” 城下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喊声,使得这阴霾的天气平添了几分燥/热。 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每一个干瘦的身躯,都有着凶狠且愤怒的眼神。 仿佛要将刘尧拆骨入腹才肯罢休。俞剑凌一针见血:“一眼就认出殿下,臣没想到殿下这么出名?” “流民暴/动,要么为田为地,要么为粮食,总之就是为了活路,这些人怎么与殿下要交代?” 刘尧没有回应,目光看向程主簿。 程主簿当即会意,站在城楼上喊话: “乡亲/们,九殿下就在这里,你们要什么交代,慢慢说,好好说,相信九殿下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呸!” “这狗东西会为我们做主才怪?!” “他刘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瞧瞧我们都苦成什么样子?” “他们刘家人根上烂了,只管剥削奴役,不管民间疾苦!”“北疆有难,我们的青壮去了,最后一个也没能回来。” “每年的税赋,我们都交了,不敢有一粒拖欠。” “大难临头,朝廷何曾管过我们的死活?” “刘家人管过他们的子民吗?!” “……” 刘尧默默地听着,没有出声。 以往他声色犬马,沉浸在富贵之乡。 他以为天下太平无事,人人锦衣轻裘,琼楼殿宇。 要是那会儿听到这样的指责,他必定雷霆震怒,拔了他们的每一根舌头。 但北疆之行,他已知战火纷纭之下,百姓的疾苦与戍边儿郎的不易。 江北这一路,他也看到这个世界丑陋的一面。 贫病交加、朝不保夕。 这才是东陵多数百姓的现状。 他刘氏一族,踩着多少尸骨醉生梦死,有什么颜面去反驳这些指责? 程主簿竭力安抚大家:“我知道这段时日以来,乡亲/们被水患闹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你们饱尝苦难,你们都受苦了。” “现在朝廷的赈灾钦差来到江北,乡亲/们马上就有饭吃,水患也会被解决,活路就在眼前。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啪!” 一团泥巴被砸了上来。 “好好说个屁!” “所谓的钦差队伍,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赈灾?放粮?都是天下的笑话!”“对于我们大家伙,你们只会赶尽杀绝!” “那些曾躺在庐泉城门口的尸首就是铁证!” “你们以为埋了,事情就完了?这也掩盖不了你们杀人的事实!” “我们吃着树根草皮熬到了现在,就是为了挣一条活路!” “我们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今天要是不给个交代,我等宁愿拼死,也不愿成为你们的刀下亡魂!” 流民七嘴八舌,声嘶力竭地控诉。 最后,一道声音响起,仿佛喊尽所有的愤怒与委屈: “姓刘的!庐泉城狗官屠/杀百姓!你既已来到庐泉城,为什么没有把这些狗官处理掉?” “这就是朝廷的态度吗?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不把我们老百姓的命当命,杀你不足以泄恨!” 第1205章 这些人,可怜又可恨 第1205章 这些人,可怜又可恨 刘尧负着的手握紧。 连上了。 对手的阴谋线彻底连上了。 他们伪装成流民,混进庐泉城,杀师爷、抢富户,便是为了逼迫庐泉城被动防守。 而他们又在庐泉城严阵以待时,屠戮来到庐泉城求救的流民。 如此,同是流民的人便把这一切怪罪在庐泉城的官员头上。 而今居心叵测之人,再用这借口挑起流民的怒火。 今日非得平息这场暴/乱不可,否则这一把暴/动的愤怒之火,将会燎原般燃烧。 然而,为了安抚流民,把无辜的官员与将士推去送死,那决计不可行。 整件事就是冲着他来的。 所以破局之法,就在他身上。 但他有一事说不对,不止冲着他来。 最终目的也是大将军。 倘若他有个万一,那么支持他的大将军,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殿下。”这时,成碧开口,“底下的人,大多数都是流民。奴婢对流民太熟悉了,是真是假,只需要看他们的神情就知晓。” “一个真正的流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很多,绝望、愤怒、不甘、委屈、渴求、痛苦……而这样的神情,底下的人几乎都有。” “奴婢目测,这上千人之中,只有极少部分是对手,比如说那些声如洪钟的、口齿清晰的,以及思维正常的,他们都是假流民。” 刘尧没有言语。 这便是失踪的那些民众了。 他本以为,敌人会直接用这些民众威胁他们。 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手。 要是用那种方法,倘若他选择站在民众这边,岂不是成就了他的个人/大义?使得民心归顺于他? 直接挑动流民暴/乱这一招才叫狠。 这些流民是真的委屈,真的怨恨,也是真的愤怒。 而对手只要把这些情绪放大,便能叫流民直接来对付他们。 杀不得,压不得。面前就是一个巨大的困局。 俞剑凌看向程主簿:“当初你们放流民入城时,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么?怎么会让那么些假流民混进去?” 程主簿哑口无言。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 俞剑凌还想质问,却被刘尧阻止:“世子,稍安勿躁,个中缘由,此事不是查明的时机。” “啪!” “啪……啪……啪……” 无数团泥巴被扔上来。 “狗皇子!你为什么不说话?!” “这就是你做的主么?!” “这就是朝廷的处理方式么?!” “所以之前那些百姓,就只能白死了对么?!”“你还把他们埋在山上,那坟丘现在就对着你!你不怕做噩梦么?!” “……” 程主簿还想出言安抚,却被刘尧制止: “不必说了,他们听不进去,除非现在水患解决,他们面前摆满粮食,而被他们视作凶手的你们皆已被诛杀,否则你说什么都没用。” 程主簿有些无措:“那怎么办啊?” 刘尧只回了几个字:“等,再等等。” 城下的流民迟迟没有听到刘尧的回复,愈发躁动。 那股埋在心底的怒火,也彻底被点燃。 “看来!这就是朝廷的态度了!” “乡亲/们!这就是朝廷的处理态度!” “要是我们不为自己争取,过几天那座山上就会再多出几个坟包包!里面埋的就是我们!”“与其被他们杀死!不如拼一条活路!” “……” 下方彻底乱了。 程主簿也乱了:“殿下,可不能和乡亲/们手足相残!” 刘尧依旧沉默。 程主簿惊慌失措:“殿下,您还要等什么?” 俞剑凌替刘尧回答:“程大人,既然有人故意挑起流民的怒火,那就说明他们带着目的。” “殿下这是在等,那些人说出目的。只有知道他们的目的,才能更好地应对。” 程主簿垂着脑袋:“可下官怎么都觉得,他们是冲着殿下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下不久,下面嘈杂吵闹的声音,渐渐变得统一。“杀刘尧祭天!” “杀刘尧祭天!” “杀……” 刘尧听着下面的声音,神色依旧平静:“程主簿,你觉得他们可怜么?” 程主簿看向下头,缓缓开口:“老人、妇人、半大的孩子,还有孩子……这些都属于弱势群体,理应得到更多的照顾与关爱,殿下,他们可怜。” 刘尧又问:“你觉得他们可恨吗?” 程主簿无可奈何地点头:“可恨,他们只知活着,在生存面前,人性已经败给了兽/性。此时此刻,他们可恨。” 刘尧点头:“不管可怜,还是可恨,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们东陵的子民。” “一子一民,都弥足珍贵,而我等踩着他们血骨搭成的高楼,高高在上,就有义务恩养他们。” 程主簿大惊:“殿下,您这是要……不可以身犯险啊!殿下!” 刘尧掷地有声地说出一个决定:“既然他们把怒火归结于本王,那此困境唯有本王能解。程主簿,开城门。” 俞剑凌叫住往下走的刘尧:“殿下,没有任何办法了么……” 他用疑问的语句,却用陈述的语调。 想必这些所谓的“失踪”百姓,不是被掳走的,而是被蛊惑。 在这几日,他们早已被洗/脑,只剩下绝望的饥寒身躯,被人为地刻意装满仇恨。 什么要一个交代? 什么讨一个公道说法,这都是借口。 城底下的流民,已经暴/动了。除非杀了他们,否则武力根本无法镇/压。 哪怕杀了庐泉城那些被他们当做拔刀挥向流民的刽子手,也不足以平息这份怒火。 没有办法,眼下的困境,非九殿下不可。 若是大将军在,尚且还有几分机会。 然而大将军不在。 刘尧颔首:“世子,别忘了本王交代你的话。” 说完,刘尧毅然决然地走下城楼。 成碧握着剑,迈着虚弱的步伐跟在他身边。 程主簿目送刘尧走下去,伸手拦住俞剑凌:“世子,灾荒期间,人的恐惧和愤怒比瘟疫的速度还要蔓延得更快。” “殿下若是不去,今日的暴/动若是不能平息,江北各县就会以庐泉为起/点,接二连三暴/动起来。”俞剑凌闭上眼睛:“但此事明显有人挑唆,针对殿下而来!” 程主簿掷地有声:“那殿下也得去!这是东陵的百姓,是刘家的子民,殿下贵为皇子,他有不得已的职责与担当!” 俞剑凌深深地看向程主簿,警惕之意不可谓不明显。 程主簿看懂了俞剑凌眼底的意思,但他没有任何解释。 浑浊老迈的双目,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露出一丝悲痛的表情。 而此时。 城下的流民已经红了眼。 他们目眦欲裂,握着手上的棍子,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断刀。 有的扛着锄头,还有的举起柴刀。无一例外,他们都拿起了属于他们的武器,疯了似的开始往庐泉城挤。 有的人甚至拎起孩童,丧心病狂地喊:“与其稍后死于敌手,不如现在就帮他们解脱!” 有人面目扭曲地附和:“打不了的老弱,留着也只会拖累,不如为我们血洗庐泉奉献自己!” 于是,他们尚发/泄不出去的怒火,就转向了站不稳的孩童,以及瘦骨嶙峋的佝偻老人。 有人已经扬起柴刀,声嘶力竭地喊:“你们再不用受苦了,这就帮你们解脱!” 话音落下,那些根本没有任何反抗力的老幼,被他们群起而攻。 他们红着眼,早已失去理性。 这些年受到的贫苦病痛,这些年面临的征兵与赋税,这些年对朝廷的敢怒不敢言。 都具化成他们手中的兵刃,刀口挥向弱者。美其名曰解脱。 “呲!” 一道雪花飞溅,染红了刽子手的面颊。 也彻底湮没他们最后一丝人性。 他们疯魔了,面目狰狞,挥刀就要砍下! 被砍的老人发出痛苦的喊叫,却很快被疯狂的声音湮没。 所有人,与那畜生没有区别。 “住手!” 一声轻叱响起的同时,一柄剑自缓缓拉开的城门掷出。 剑打翻了行凶者的武器。 众人看去,是一袭简朴玄衣的男子,以及面色苍白如纸的姑娘。 两人缓缓向门口走来。 第1206章 别人不懂,我懂!别人不理解,我理解! 第1206章 别人不懂,我懂!别人不理解,我理解! 霎时间,暴躁的人群有一瞬间的静默。 刘尧缓缓走出来,身后的城门“轰然”阖上。 扬起的尘土,比这阴霾的天色还要迷人眼睛。 云层盖天灭地翻涌,身后是高耸的城墙和斑驳的城门,前方是攒动的人头与滔天怒浪。 天地间,城楼下。 他只是一名未及冠的男子,领着一名虚弱的婢女,只身站在其间。 “一定是刘家触怒了老天,才使得江北水涝不断,大雨连绵!” “杀刘尧祭天!” “杀刘尧祭天!” “杀……” 百姓的声音,震耳欲聋。 紧闭的城门,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所有怒不可遏的流民,拿起他们各自的武器,做着他们以为的反抗—— 纷纷向刘尧杀来。 成碧上前一步,拦在刘尧身前。 这一刻,她瘦弱而渺小,可她却毫不退让:“慢着!” 有百姓咒骂:“什么东西!别挡路!” “滚!” “去死!”一双双怒不可遏的眼睛,挟着涌动不休的怒意。 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孔,夹杂底层百姓的挣扎痛苦与绝望。 所有人疯了似的! 成碧高喊:“我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的侍女!也是老丞相白惟墉收养的孤女!” 两个人,镇北大将军与老白相。 是她此时唯一能搬出来,试图唤醒流民理智的最后一丝挣扎。 人群果然有瞬间的停滞。 她再喊:“我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的侍女!也是老丞相白惟墉收养的孤女!” 更多的人停了下来。 此时的流民,距离他们仅在咫尺之遥。 有人的柴刀,已经挥断了她额间的头发。刀锋过体的感觉,使她浑身战栗。 但她依旧毫不退让,死死地护在刘尧面前。 因为她坚信,倘若主子在这里,也一样会挡在九殿下身前。 “你说是就是?鬼信你!” “一定是狗皇子耍的花招!我们不能被刘尧骗了!” “对!刘家就没有什么好人!” “我们不要被骗了!” 刚止住的人群,再次躁动起来。 成碧大喊:“我没带任何武器!没有任何支援!你们的刀就横在我的脖颈!你们可以随时把我碾成肉泥!” “但在那之前,给我们一个说话的机会,如果我敢冒用老白相的名号愚弄你们,我该不得好死!到时候你们把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不迟!” 成碧的话,清凌凌地响彻城门口。 上千流民,有的已经心生动摇。 而有的,早已不敢相信任何人。 他们茫然地举着武器,似乎只有杀戮,才能挣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就算挣不来,也能消减一些心中的仇恨。 成碧忽然扯断袖子,露出她手臂狰狞可怖的伤疤。 那些疤痕,就像发皱的面皮,遍布她的整只手臂。 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 这一举动,使得刚要躁动的流民止住动作。 她抓住时机继续开口:“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孩子,被饿急的人丢进锅里,你们看,这就是被水烫出来的疤!”“在我之前被丢进去的,都已经煮熟了,那个味道香的,我现在仿佛都能闻到。” “老丞相来的时候,我正冒着滚烫的水,伸手去抓锅里的肉往嘴里送,浑然不觉自己也要被煮熟了!” “那时候,老丞相把浑身几乎煮烂的我抱起来,泪流满面地安慰我,他说没事了,没事了,说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是他把粮食送到,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也是他,给了我活命的机会!” 说到此处,成碧泪流满面。 “说起饥荒,他九皇子不懂,这些官员不懂,但是我懂!因为我经历过!我亲身经历过!” “我懂你们的痛苦,懂你们的挣扎,更懂你们此时的愤怒!也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既然已经努力了那么多年,既然已经苦苦求生那么多年,怎么老丞相的孙女带着粮食来救你们的命时,你们就放弃了呢?” “你们舍命去拼,不就是为了一条活路,一个公道吗?如果你们死了,把命留在这里,给你们公道和粮食又有什么用?!” “难道你们变成孤坟一座,面前只有一块无名碑时,把粮食摆到你们面前,你们能吃得到吗?!” 一声声询问,直击心灵。 流民面面相觑。 可这时,有人又开始起哄:“她根本就是妖言惑众!粮食在哪里?镇北大将军在哪里?” “什么都没有,就只会拿好听的话来糊弄我们,只要我们放下武器,城墙上的箭就会射向我们!” “那堆坟土还是新的!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你们还敢相信朝廷么?”“真心要救我们的话,粮食呢?真心要给我们公道的话,为什么不惩治那些杀害百姓的狗官!” “妖女!妖言惑众!把她一起杀了祭天!” “杀了妖女祭天!” “杀了妖女!” “祭天!” 人群再次躁动,好不容易动摇的一点心思,很快就消弭无踪。 他们挥舞着武器,砍向成碧。 眼看就要砍到脑袋。 刘尧猛然一拉,把成碧拉到身后。 那把柴刀,就这样狠狠地砍在刘尧的肩头。 “殿下——!” 成碧惊慌失措。“殿下!” 俞剑凌失声大喊! “殿下……” 众属官面如死灰。 鲜血飞溅,刘尧的肩头现出一道深痕。 他握住着柴刀的刀柄,把柴刀从怔住的流民手中接过来。 “哐当!” 柴刀被丢到地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还手时,他一撩衣摆,单膝下跪。 “狗皇子!你想做什么?” “你又使什么妖法诡计?!” “……” 刘尧没有理会汩汩流血的伤口,跪在地上。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木棍,双手捧起,高高举过头顶。 “好机会!” 流民之中,有人/大喊。 “现在就拿他祭天!” “杀了狗皇子祭天!” “用他刘家人的血祭天!” 流民又举起武器。 成碧推开流民,拦在刘尧面前:“听殿下一言!” 众人才管不了那么多。 已经见了血,怎么可能那么好收场。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拼命,死也要拉个垫背。 于是,他们纷纷涌来,似要把刘尧吞没。这时,人群之中有名不起眼的灰衣男子窜出来,把刀横在刘尧的脖颈上:“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成碧想要阻拦,却被灰衣男子用另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们!” 成碧咬牙,视死如归。 刘尧面色平静,平静到有些悲凉。 灰衣男子大喊:“他们随时会人头落地,不过是刀一抹的事情!倒不如听听这狗皇子有什么话要说!” “要是这狗皇子执迷不悟,视人命如草芥,不把我们的命当命,我们就砍下他的脑袋,把他大卸八块!” “要是这狗皇子还有几分良知,我们就只砍他的脑袋!让他死得好看点!” 他这么一说,流民反而止住动作。“狗皇子!你倒是说一说!” “说不出个好歹,我们就把你剁成肉泥!” “说!” “快说!” 刘尧依旧高高捧起起手中的木棍。 城楼上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 俞剑凌完全不抱任何希望:“这些人已经疯了,怎么可能说得通?” 众属官胆战心惊:“殿下怕是要完了……” 第1207章 说的比唱的好听! 第1207章 说的比唱的好听! 俞剑凌不相信流民。 属官不看好刘尧, 所有人都不认为刘尧能反手乾坤。 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刘尧,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将一根木棍高高捧起。 那木棍足足有小孩的手腕那么粗,三尺来长。 上面被磨得光滑锃亮,许是哪位蹒跚行步的老人,亦或是瘦弱无力的妇人所用的拐杖。 他就那样捧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刘尧来迟,使得诸位饱尝苦难艰辛,在此负荆请罪,不敢奢求乡亲/们原谅,只愿能消除乡亲/们的怒火。”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啐了他一口:“我呸!好一个负荆请罪!” 有人怒不可遏:“百姓的坟包土还是新的!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尚且漂着尸首!就凭你负荆请罪!有个屁用!杀你都不能偿命!” 有人得出结论:“对!江北大水,就是你刘家人无德!天子无德,上天才会降罪我们!杀你都不足以偿命!” 有人的情绪当即就被煽动:“等他说什么废话!现在就杀了他!杀了他!取他狗命祭天!” 也有人附和:“受够了!这一辈子受够了!苛捐杂税,天灾人祸,我们受够了!” 还有人又红了双目,面目狰狞,歇斯底里: “杀了你我们就解脱了!” “杀了你我们就不用再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杀了你我们就不用在这人间饱受折磨!” “杀了你!只有杀了你,唯有杀了你!” “……” 群起激愤: “杀了狗皇子!” “杀了狗皇子!” “杀了他!” “杀了他!” 百姓再度失控,场面一片混乱。 暴怒声,嘶吼声。 嘈杂,喧闹,哄乱…… 仿佛烈焰熊熊燃烧,难以控制。 “啪!”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鞭响盖过哄闹。 犹如惊雷刺耳。刘尧的背,很快就显出了一片深痕。 他身着玄衣,看不到鲜血的颜色。 但衣裳破烂处露出来的肌肤,皮翻肉卷,触目惊心。 是灰衣男子。 他手里握着脏污的绳索,充当鞭子甩在刘尧的后背。 他高喊一声:“乡亲/们说得对!狗皇子死不足惜!” 哄闹的百姓因这道声音怔住。 都是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底层百姓,最多也只是杀过牲口禽/兽。 他们口口声声喊打喊杀,变得暴躁如兽物。 但是真见血了,还是会有些不适。 这样的不适,给了刘尧说话的机会。 “打得好!”他依旧高高捧着棍子,掷地有声,态度不可谓不诚恳。 灰衣男子反手又是狠狠地甩了一鞭。 用尽全力。 刘尧的后背,霎时画出一个大大的血叉。 灰衣男子义愤填膺:“打得好是么?你以为这就完事了?!” “你刘家无能!面对天灾,你们只会增收赋税杂税!让我们服徭役!从来没有想过为我们解决天灾,一次又一次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你刘家无能!面对人祸,你们只知道向我们征兵,送我们的青壮去死,根本就不管家中两鬓斑白的老人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房子没有人修葺,田地没有劳动力,老父老母无人照料,弱妻幼儿无人庇佑!这次的大水连个抓紧木头不让老幼被冲走的人都没有!” “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看看你面前的人!老的老,小的小,你知道大水来的时候,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你知道我们又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走到县城求助的吗?” “但是你们朝廷都做了什么?!不及时开仓放粮,救治百姓也就罢了,还把我们赶尽杀绝!你们以为挖个坑洞,把我们埋了,这些孽债就一笔勾销了吗?!” “都是你们刘家人无能!没本事恩养百姓!就没有资格坐在那个位子上!没有本事让子民富足起来,就该接受惩罚!今天就算你血溅城下,都不足以抵消我们的愤怒!” 说到这里,灰衣男子又狠狠地甩了一鞭子: “都不足以偿还,我们一直以来饱受的苦难和折磨,不足以弥补灾难之下我们的痛苦挣扎!” 一番话,每一个字都一针见血。 每一句话都说到百姓的心坎里去。百姓愤怒的根源,是长久以来的压抑不不满,也是灾情之下饥饿造成的愤怒与恐惧。 这些情绪积攒下来,便成了压垮理智的魔鬼。 所以灰衣男子每说一个字,百姓的心头便会重重一颤。 说到最后,有的人情绪激动下浑身发抖。 有的人戳中心窝泪流满面。 也有的百姓,愤怒朝廷的无能,怨恨老天的不公。 但无一例外的,他们此时此刻,没有喊打喊杀。 而是想知道,皇帝的儿子能不能给出他们一个公道! 刘尧依旧跪在地上,他脊背挺直,却垂着脑袋。挺直脊梁,是他贵为天潢贵胄的骄矜。 垂着脑袋,是他身为皇子的无地自容。 沉默声中,他压抑着疼痛的沉哑声劈裂寂静:“打得好!”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 “对不起大家,我来迟了。大水发生之前,我没能看到你们的苦难,我有错;大水发生之时,我没有在你们身边,我也有错;大水发生之后,我没有马上赶到,更是错上加错!” “对于你们受的苦来说,我这区区的皮肉之苦,根本算不得什么,正如你们所说,便是万死也不能抵消你们的痛苦。” “但是我想让乡亲/们知道,我与镇北大将军等命官北上,不仅带着赈灾的圣旨而来,同时也带着必定解决江北水患的决心。” “只要能够帮助到大家,不论什么方法,我们都会去尝试。我们会想办法让大水退去,会帮助你们重建家园。” “而我们也正在这样做。救灾章程已经拟好,还会逐步完善,到时候你们不仅有足够度过灾情粮食被服和药材,也会有在灾情度过前得到很好的安置。” “灾情结束后,也会尽量保证你们日后的生活。你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你们安身立命的庄稼,你们落叶归根的家园,一切都会有,只请你们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我,但是请你们相信镇北大将军,她带着老白相的嘱托而来,带着救你们于水火的决心,就如同当初她义无反顾北上御敌一样,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人!” 他自始至终都不能承认是刘家人的错。 他自己担下所有的罪责。 他说得很慢,没有慷慨激昂的腔调。 但是很诚恳,诚恳得让人不由信服。百姓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不信什么狗屁皇子。 但不能不信老白相。 一时之间,他们陷入了矛盾之中—— 杀了狗皇子泄恨,还是赌一个活命的机会? 就在这时,灰衣男子再度开口:“话说得这么好听,但那些死去的灾民,你怎么解释?” 第1208章 我珍视每一条生命 第1208章 我珍视每一条生命 一旁的成碧,早已红了眼眶。 她护在刘尧身侧,警惕地看着每一个人。 浓郁的血腥味刺鼻,冲得她头晕目眩。 但是她的泪,却是为曾经的自己而流。 只因她与在众的所有灾民,都能感同身受。 城楼上的俞剑凌,已经按捺不住:“程主簿,你放开我!我要陪在殿下身边!” 程主簿拉住他,摇摇头:“这一次,只能殿下孤身奋战,世子,该是天家人的担当和责任,我们外人参与不了。” “底下的每一个人,都是东陵的子民,他们是否再愿意信任东陵,在于殿下的处理方式,而不在于我们。” 俞剑凌深深地看了程主簿一眼:“程大人,你……” 程主簿没有多言,只是吩咐左右下属,看紧同在城墙上的属官。 这时,城下的刘尧开口了:“这一路走来,我看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事情。” “有洪水泛滥的泽国,有漂浮在水面的人畜尸首,有拼命争食的流民,有用血肉喂养孩子的母亲,有豆蔻之年就香消玉殒的少女,有小萝卜头一样就再也无法长大的孩童,还有为了活下去而抛弃人性的人们。” 顿了顿,他哽着声音: “这片曾经丰饶的土地,不仅养育了江北成千上万的民众,种出的粮食,也填饱戍边将士的肚子。” “这本该是东陵繁华的地区,却成为哀鸿遍野的惨烈地狱。从踏入江北的那一刻起,我见过太多太多的悲剧。” “人间世道,苦难如此,我恨不得替大家承受!又怎会藐视幸存下来的生命?” 说到这里,刘尧忽然抬头。 他双眼很红,噙满热泪。 他的声音也愈发沉哑:“我想挽救每一个已经漂浮在水面的百姓,也想挽救拼尽全力也没能逃离灾荒的每一个人。” “我想告诉本应该有机会长大却已是冰尸一具的孩子,告诉他们,‘有饭吃了,快快长大。’” “我想告诉用血肉喂养孩子,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母亲,‘粮食来了,让怀里的孩子松动口吧。’” “我想告诉那些永远停留在豆蔻年华的少女,以后她们会穿上美丽的红嫁衣,成为别人的妻子,母亲,祖母……儿孙满堂,喜乐一生。” “我想告诉每一位不能寿终正寝的老者,灾荒过后,他们可以在重建好的家园里,坐在院子中的摇椅上,听着孩童的嬉笑声,还有家禽发出的声音。” “我还想告诉那位被家里的大黄狗救了一命的小苦根,大黄没有走,只是变成了小小的小土包,春天来了,土包上会长满狗尾巴草,只要他一走过去,狗尾巴草就会轻轻摇啊摇……” 小苦根与盲老妪原本不是他亲历的事情,却成为他心底的一道伤痕。 说到这里,刘尧泣不成声。 像是压抑了许久许久,积攒了许久许久的悲伤,终于在顷刻之间溃决。 他先是低低的哭泣,紧接着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我做不到了啊!他们都死了,我做不到了啊!” “这些我没能挽救的生命,都是刻在我心头的伤痕,比我背上的更深,更痛!” “我或许曾经漠视过生命,但是此时此刻,我以身家性命发誓,我珍视每一个人。” “老人、妇人、女子、孩子……一子一民,在我心里都弥足珍贵。” “倘若庐泉城有官员视人命如草芥,我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但是他们没有。” “他们没有杀害无辜的流民,那些尚且未能安息的冤魂,乃是死于匪徒之手!” 说到这里,刘尧双目猩红! 他悲戚的声音,也变成了掷地有声的指控: “有这样一伙人,他们趁火打劫,意图搅乱时局,害得更多百姓牺牲,这样他们就可以吞没更多的赈灾粮!”“因为少一个人,他们就能多抢到一份粮食,所以他们蒙骗你们,挑起你们的怒火,让你们来与朝廷为敌!” “你们不妨想想,在这里只有上千人,而庐泉县的驻军就有五千人,面对装备精良的驻军,你们有胜算么?” “贼子之心,昭然若揭!那前往粮仓为你们开仓放粮的县令,至今没有归来,生死未卜,这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那边尚未熄灭的尸火,就是他们尚且没有烧干净的躯体!他们罪行累累,但已被镇北大将军诛杀!” “那无名冢里埋葬着的所有冤魂,都在泉下亲眼见证了大仇得报的过程。” 说完,刘尧复又高高捧起他的棍子,把头垂下来。 人群之中,面面相觑。窃语四起,逐渐演变成七嘴八舌的议论。 “怎么回事?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到庐泉城的城墙上有箭射出来!” “肯定是这狗皇子妖言惑众,胡说八道哄骗我们!” “这狗皇子……” 话锋渐渐偏转: “这狗皇子说的,好像也不全是假话,至少,关于灾情方面是真的。” “我敢担保这是真的,因为我亲眼所见!” “那水面的浮尸,路边卧倒的人……哪样我都见过。” “唉~路上我也遇到逃荒的母子,孩子太饿了,母亲只好用血肉喂养孩子,只可惜没熬几天就都撑不住了。”“可不是吗?我还看到带着两三个孩子的母亲,小的在怀里饿得哇哇叫,大一点的扒土抓虫子往嘴里塞,不大不小的趴在地上吃土。” “还有那个小苦根的大黄狗,我家那毛畜生,也是拼死从洪水里救下我,只是后来太饿了,它……” “我是骑在牛背上活下来的,我家那老牛耕了一辈子的地,最后还把我驮到岸上,只可惜它老了,最后看了我一眼就……就被水冲走了。” “我家那小毛驴,腰那么高,游水也可厉害咧……” 话题不知不觉转变。 第1209章 大黄狗与狗尾巴草 第1209章 大黄狗与狗尾巴草 民,以食为天。 与他们切身相关的,无非就是一间破旧但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小屋,几只家禽,一两头家畜,以及那有肥有瘦的土地。 这些事物在他们的心底,犹如“故乡”在每个人的心底,占据着特殊的位置。 不管他们平日呵斥家畜多凶狠,但某种程度上,都是他们相依为命的老伙计。 提到这些,自然也唤醒了他们心底,掩藏的人性。 尤其是刘尧那一句:“大黄没有走,只是变成了小小的小土包,春天来了,土包上会长满狗尾巴草,只要小苦根一走过去,狗尾巴草就会轻轻摇啊摇……” 这一段话,最是戳人心窝子。 哪位流民家里没有一只骨瘦如柴,但却不嫌家贫的狗儿? 房前屋后伸懒腰的猫儿,打鸣的公鸡,聒噪的鸭子,使役的牛马,还有可以驮着袋子的小毛驴。 做过牧童的骑过牛背,牵过马儿的骑过马,赶小毛驴的被小尾巴拍打过。 他们与家畜,本就有着深厚的情谊。 那种情谊,存在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 点点滴滴,温暖窝心。 所以此时此刻,他们竟奇迹般被渐渐安抚。 只是苦难已刻入骨髓,悲痛遍布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那愤怒之火不易消灭,他们心底,尚且存着怨恨、委屈、痛苦与愤怒。 这时,刘尧再度开口: “我知道你们情绪难消,倘若打我可以减轻你们的痛苦,哪怕只有一点点,今日就算我魂归此处,我也无怨无悔。” “而烙在我身上的每一条血痕,都只会让我铭记你们的痛苦,提醒我以民为本,恩养黎庶。” 说完,他跪下另一只膝盖,以一种受罚的姿势,跪在百姓面前。 成碧看着滴落在地上的血,以及刘尧血色尽失的面颊,忍不住哭出声:“殿下,您的身体……” 刘尧没有言语,依旧跪在那。 稳稳跪着。 成碧咬牙,随后跪了下去。她捧起自己的剑鞘,举过头顶:“你们先打我,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女子,扛不动家国重任,摆不平天下难事。” “我死不足惜,只希望你们打我的时候多用一点劲,等会儿打在殿下身上时,能够轻一点。” 靠得近一些的百姓,面面相觑。 这时,灰衣男子开口了:“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姓刘,我不稀罕打你!” “九皇子,我对刘氏江山的这口气已经憋了很多年了,那就让我来试试你的诚意!” 说完,他扬起手中的绳索。 “啪!” 一声。 “啪!” 两声。“啪啪啪……” 鞭响声一声接一声。 刘尧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他肩上的伤痕,尚在流着血。 他痛得浑身禁不住发抖,牙关紧紧咬住,才不至于昏厥。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打。 他曾被白明微一次打怕。 然而那时他满心怨毒,头脑一片空白。 但此时此刻,每一道鞭子甩在身上时,他都格外清醒。 这是他代替刘氏江山,对百姓的一种赎罪方式。 也是他,提醒自己要肩负苍生的警告。 更是他,向百姓表达他无害的决心。“殿下……” 城墙上的俞剑凌,目眦欲裂。 他看着被狠狠抽打的刘尧,万般急切却又无可奈何。 “别打了……” 成碧慌得不成样子:“再打就死了……” 灰衣男子依旧毫不留情,狠狠抽打着刘尧。 眼看刘尧已成血人,鲜血溅洒一地。 成碧顾不上许多,扑过去扶住灰衣男子的手,泣声开口: “殿下能做到我不能做的事情,他一声令下,可以迅速推行救灾章程,尽可能以最快速度把粮食与药材送到你们手中。” “他也可以命令兵部参事,调动驻军护你们平安,他更可以,吸纳人才,解决江北水患。” “他还是唯一一个,可以用仕途去和富户做交换,让富户在灾后数年中,免去你们佃租的人。” “这些事我做不到,我的主子镇北大将军做不到,唯有手握钦差圣旨的九殿下做得到。” “你们再打下去,真打出人命了,你们的怨恨就能消么?你们真的想要殿下的命,为此连粮食也顾不得了吗?” 灰衣男子一把将成碧推开,恶狠狠地警告:“别阻挠老子!是他自己说,愿意用他的命来减轻我们的痛苦!” 成碧声嘶力竭:“他已经要死了!难道还不够证明他的诚意吗?” 灰衣男子冷笑连连:“这不还没有死透吗?” 说完,扬鞭又是狠狠地甩了一鞭子。 成碧再次扑过去挡住,伸手握着绳索,死死拽住:“要是殿下死了!镇北大将军回来,你们怎么面对大将军?难道也要和大将军打一架么!” 灰衣男子面目狰狞:“老子今天就是要用这狗皇子的血洗去心底的痛恨!谁来都不好使!白明微不行,他白惟墉也不行!滚开!不然老子先让你见血!” 刚开始还算冷静的他像是已经疯了,失去了理智。 此时的他,与这些流民刚才的反应如出一辙。 成碧毫不退让,手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 她与灰衣男子较劲,力气不敌,她就整个人压倒绳子之上。 灰衣男子狠狠一脚踹在她的肩头,而后看向近前的百姓:“狗皇子交给你们,老子先处理了这泼辣的小娘们!” 百姓再度面面相觑,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动手。 黑衣人目眦欲裂:“愣着做什么!你们不是要泄恨吗?都愣着做什么?!” 近前的百姓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后边有人想上前,但却被人捂住了口鼻,趁机往后拖。 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 灰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什么意思?!” 近前的百姓垂下头。 静默片刻,有人开口:“以后真的会免佃租吗?” 一语如同惊雷炸落。 “免多久?” “粮食马上就送来了吗?” “如果我们的原住址已经不能再居住了,可以到别的地方建户吗?” “……” 百姓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灰衣男子大喝:“你们疯了,怎么能被他们蛊惑?!” 有人回应他:“我们只想活着!我们不想亡命天涯!” “我们要的不多,几亩薄田,一间小院子!” “他要是能做到,他可以不用死!” “……” 百姓的态度,几乎一边倒。 灰衣人火冒三丈,整张脸都扭曲得可怕:“好!你们不动手!我动手!” 说完,他看向浑身浴血的刘尧,眼中杀气腾腾。“殿下!” 成碧仓惶呼唤。 “殿下……” 俞剑凌惊慌失措。 “殿下……” 众属官异口同声。 灰衣男子不管不顾,他撂开绳子,捡起适才丢在地上的柴刀,朝刘尧的脑袋劈下。 “殿下!” 成碧抢身挡在刘尧面前,柴刀砍向她的脑袋。 第1210章 不要命了,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第1210章 不要命了,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千钧一发之际,竟有人把灰衣男子撞开。 是百姓! 那人激动得满脸通红:“不能杀他,杀了他谁给我们谈免租!” 越来越多的人一起阻止灰衣人: “对,不能杀!” “我们要粮食!” “我们要重建家园!” “我们要免佃租!” “我们要活下去!”“不能杀……” 灰衣人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推倒。 刘尧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他的眼底,满是坚定。 他拱手,尚未开口,人群便渐渐噤声。 等到喧闹声小了下去,他缓缓开口:“诸位,我这条命,暂且寄放在我这里。” “即刻起,要是我言而无信,有任何哄骗欺瞒之处,你们可以随时取我项上人头!” 说完,他站起身。 几乎站不直的他,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幸而被成碧扶住。 这时,有人开口:“我们要你现在就践行诺言!马上给我们放粮!” 刘尧解释:“大将军已经动身前往粮仓,马上就会有消息,烦请你们且等一等。”有人质疑:“原来你拿不出粮食,这么说你刚刚讲的都是废话!” 刘尧不疾不徐:“我人就在这里,不会往城里逃,也不会往别处去,我在这里,与你们一起等大将军归来。” “要是我所言有半个字虚假,你们再杀了我祭天也不迟。既然你们刚刚选择相信我,为何不愿意再多等一些时候?” 在众面面相觑,一阵议论过后,终还是选择再等些时候。 但他们并未彻底放下心,依旧握紧手中的家伙事,虎视眈眈地看着刘尧。 成碧扛住刘尧的手臂,撑住他瑶瑶欲坠的身体。 成碧中了那么厉害的毒,靠着刘尧的那颗保命药丸,才堪堪保住性命。 此时的她,面白如纸,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比起她,刘尧的情况更糟。 肩头那砍裂骨头的深口依旧汩汩流着血。 后背血肉模糊的深痕,更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疼痛占据他的每一条神经,逐渐流失的血更是叫他浑身冰凉,头晕乏力。 他此刻还能保持清醒,全靠意志在支撑。 成碧取出帕子:“殿下,奴婢给您先止住肩头的血。” 说完,就要为刘尧扎住伤口。 “不许管他!” 一声怒吼,成碧的手顿了顿。 一名百姓面目狰狞地喊:“不许管他!他这点伤,比起我们的痛苦算什么!” “只有让他体验一下疼痛,才能明白我们的苦难。”“对!不许管他!” “不准你管他!” 成碧就要反驳,刘尧却冲她摇摇头:“我没事,大将军当时在北疆时,也是伤痕累累。” “她一名女子尚且受得,我堂堂男儿,这点伤不算什么,不用在意我。” “可……”成碧还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眼周遭的百姓,最后只能再悄悄点了个穴道,以此替刘尧止血。 “放开本官!” 楼上的俞剑凌,再也忍不住了:“要是让殿下这血再流下去,他必有性命之忧!我必须做点什么!” 这一次,程主簿没有拦他,而是深深地鞠了个躬。 他解开身上的披风,捧到俞剑凌面前:“世子,给殿下披上吧,下面孩子多,别让那些孩子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 俞剑凌伸手,刚把手搭到披风上,却又缩了回来:“多谢程大人,本官想,还是不必了。” 说完,俞剑凌给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即走过来,递了根绳子给他。 他拉住绳子的一端,纵身就着绳子的力道跃下城墙。 百姓见到突如其来的他,霎时如临大敌。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随即道:“本官是定北侯世子,本官在此,你们就多了一份筹码。” 说完,他拨开百姓,蕴着怒意走到刘尧身边:“殿下,靠在我身上,成碧丫头,你顾好自己。” 流民暂且被安抚下来,此时他在这里,还是留在城中,也就没太大区别。 刘尧没有多言,身体就着俞剑凌的力道,虚弱地站着。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额上冷汗涔涔,唇色越来越白。 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俞剑凌不由有些着急:“按照计划,大将军最快得明日一早才能回来,殿下,你撑不到那个时候。” 刘尧拍拍俞剑凌的手,虚弱开口:“稍安勿躁,你要相信大将军。” 俞剑凌叹息一声:“不是我不相信她,而是你这情况有些堪忧。” 后面的话,俞剑凌没有说。 既然这些流民冲着殿下过来,那么大将军那边的情况必然不轻松。 因为对手需得绊住大将军,才能在这边心无旁骛地针对殿下。 思及此处,俞剑凌愈发着急。但就在他环顾四周时,猛然一惊:“适才的灰衣人去哪里了?” 刘尧笑了笑,没有言语。 俞剑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的行为看似处处针对,却能与你一唱一和,解决问题。” “也怪不得,这流民之中的那些并非善类,也不见了。你早就知晓他是我们的人么?” 刘尧缓缓摇头:“在他的刀架到我脖子上之前,我都不知。” 俞剑凌无可奈何:“你真是……” 不要命。 明知道可能会死,也一定要来这一趟。 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不说,命都快没了。 只盼着大将军尽快赶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昨夜打了一晚上的亮闪,却只是飘着零星的小雨。 可今日的大雨说来就来,没有任何预兆。 先是一滴、两滴、三滴…… 啪嗒啪嗒地往下砸。 紧接着,天空如同漏了似的。 雨帘盖到远方的山脊,可见一阵一阵,瓢泼而下。 向着这边迅速逼近。 本就阴冷的天,被这场雨搞得更加阴冷。 “不好,要出事了!” 俞剑凌话音刚落。 饥寒交迫的流民,因为这一场雨,刚压抑住的怒火,再度涌上来。 “是不是骗人啊?!”“我们的粮食呢?” “大将军在哪里?!” “……” 恐慌和愤怒迅速蔓延。 “这狗皇子忽悠我们!” “等了这么久都没来,一定是不会来了!” “不管了,砍了这狗皇子,然后杀进城里躲雨!” “我不要死在这里!” “杀了他!” “……” 喊杀声此起彼伏。 远方的雨帘已经漫过山脊,距离这边越来越近。 噼里啪啦的雨声,响彻秋日空旷的原野。群起激愤,场面再度混乱。 有人已经目露凶光,凶狠地看向刘尧,蠢/蠢/欲动。 俞剑凌见大事不妙,扶着刘尧准备往后退。 “殿下,他们又失控了。我已经吩咐护卫见机行事,倘若他们敢动手,我就带着你坐着竹篓里,让他们拉上去。” “既然流民分不清好坏,不明白你的一片苦心,那就只能用武力镇/压了。” 可是,迟迟等不到回应。 原来刘尧早已承受不住,失去了意识。 此时此刻,身体还站着,人却没了反应。 “殿下——!” 俞剑凌喊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成碧,成碧丫头……” 俞剑凌压抑又略显仓惶地唤着成碧。成碧刚要应声,就被涌上来的流民挤到人流之中,被迫与两人分开。 “杀了他!” “杀进去!” “我不想死在这里!” “……” 流民的愤怒已经达到高峰,猛然溃决。 而后,一股脑地袭向刘尧。 “杀!” 一声怒吼,群起而攻。 成碧无法抵挡人山,俞剑凌退不出人海。 楼上仓促应对:“弓箭手准备!” 可刚搭好的弓,没有近在咫尺的百姓更快。 三人眼看就要葬身此处。 俞剑凌只能以身护住刘尧,绝望地闭上双眼。 “住手!” 正在这时,一声蕴着怒意的大喝传来。 第1211章 总算来了,来得这么迟 第1211章 总算来了,来得这么迟 伴随着声音落下,一匹骏马疾驰而来。 马上之人浑身浴血。 一袭红衣,是这秋色雨下最耀眼的颜色。 俞剑凌松了口气。 “总算来了,来得这么迟。” 成碧大喜,随即挤到俞剑凌身边,和俞剑凌一起,扶住昏过去的刘尧。 人群中本要出手救下刘尧几人的灰衣男子,霎时垂头悄悄退下。 雨帘尚未来到近前,这一片区域,尚且只有豆大的雨滴往下砸。 白明微冒着雨点,策马疾驰。雨滴落在她的身上,把衣裳的颜色染得更深。 那脸上已经干了的血迹,被雨滴这么一冲,渐渐化开,顺着她的面颊蜿蜒而下。 她靠近流民,而后拉住缰绳。 高头大马之上,她手握腰间的剑,眼神轻轻一扫,便叫在众脊背发凉。 淡淡看了一眼,她翻身/下马,而后拎着一只袋子,握住腰间的剑,大步流星地走向人群最后边、那靠近城门的刘尧。 流民自动让到两旁,为她空出了一条道。 她没有理会流民,而是径直走到刘尧面前:“怎么回事?” 俞剑凌立即回答:“殿下为了安抚流民,不惜以身犯险,失血过多,现晕了过去,情况有些危急。” 白明微立即吩咐:“世子,成碧,你二人立即带殿下进城疗伤。” 说完,她看了城墙上方一眼,程主簿便立即命人打开城门。 “小姐……” 成碧有些不放心白明微。 白明微冲她点点头:“我来了,没事,你们先回去,这里我会处理好。” 说完,白明微怀里窜出来一只浑身是血的小团子,跳到成碧的肩膀上蹲着。 成碧低声应下,随后和俞剑凌一起,将刘尧给扶了进去。 看到城门大开,流民有些躁动,纷纷想要涌进城中。 而白明微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便拦住了不断拥挤过来的人。 但见她缓缓回身,用一种极为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民众。 身上的血迹,以及她周身散发的威压,使得近前之人两股战战,双膝禁不住发软,连东西都握不住,几乎吓破胆。 就在百姓惊恐万状之时,她开口了:“闹够了么?!” 没有人敢回答。 白明微拔高声音,运力让声音响彻城下:“我问你们,闹够了么?” 远处是噼里啪啦的大雨声,近处是她蕴着怒意的吼声。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呼应在一起,震慑每一个人的心房。 她解下腰间的剑,就在流民以为她要动手时,她将腰间的剑,猛然贯入地面。 而后,缓缓举起手中的布袋,声音沉重地开口:“这一袋米,是曹县令冒死从土匪手中抢下的。” “我见到曹县令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浑身都浸在血泊中,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护住这一袋粮食。” “他把米递给我,叮嘱我一定要带给你们,能救一个是一个。你们别看布袋上都是血迹,但里面的米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曹县令他重伤弥留之际,必定也在忍饥挨饿,可他到死都没想过要吃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救了,所以要把粮食留给你们!” 听到这里,百姓面面相觑。 白明微直视他们,声音没有愤怒,也不带指责。 却使得在众的人,缓缓低下头颅。 她拔高音量,继续开口: “从昨夜到刚刚,我与那群土匪酣战了几个时辰,我这把剑,刚弑杀了数百人的性命!”“他们都拥有强壮的身躯和健硕的体魄,比起你们,他们才是真正的战力!” “但我一人,也能以一当百!所以我也有能力,收割你们一个二个的性命!”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的剑,不饮无辜之人的血!” 顿了顿,她继续开口: “朝廷从未想过要放弃你们,你们仍然有冒死为你们护住一袋粮食的父母官,也有舍命也要平息你们怒气的九殿下!” “从你们来到这里到现在,城墙上可有朝你们射来一支箭矢?手握武器的守城将士,可有伤过你们一条性命?” “你们是受害者!你们处于弱势,你们可怜,但这些都不是你们成为行凶者,刽子手的理由!” 她的话音刚落,雨幕到得近前,瓢泼大雨当头浇下。 她就这么站在雨中,看着眼前孱弱瘦削的流民。 大雨声掩盖了一切声音,她再也没有开口。 而百姓也没有说话。 满世只有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 很快的,她面上的血迹被冲洗干净。 她身上的血,和着雨水落在地上。 很快的,她身上现出许许多多被刀剑砍出来的破口。 那衣裳的破口之中,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剑伤。 是的,刚才那一战,不可谓不凶险。 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她虽武力高强,面对上千人却也独木难支。 打到最后,被逼到山崖之下。可敌人仍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而她已经挂了不少彩,体力也越来越不支。 便是小灰灰,也累得瘫在她的肩头。 眼看就要被葬身敌手,好在翎羽带着白瑜及驻军及时赶到,救她于危难之际。 全歼敌人之后,兄妹俩甚至顾不上多说,她便要了一匹马,迅速赶回庐泉城。 而白瑜他们则率领队伍紧随其后,此时已到前边的山林之中,唯恐吓到百姓,这才没有现身。 这场雨,持续了一刻钟左右。 这一刻钟,足以让本就饥肠辘辘的流民冻得浑身发抖。 饥寒交迫之下,除了对温饱的渴/望,他们心底那些曾被放大,占据理智的情绪,早已被驱散。大雨歇止,唯有零星的雨点仍在掉落。 白明微再度开口,掷地有声:“我问你们,是耐心地等待我们给你们安排食宿,帮你们度过灾难,重建家园。” “还是,在这里与我打一架,然后踩着我的尸体、踏着曹县令的心意,杀向这庐泉城中,用杀戮去争取你们想要的一切?” “哐当。” 一名百姓丢掉手中的锄头。 “我们并不是生来坏种,我们只想活着。” “哐当。” 另一名百姓跟着丢掉手中的东西。 “大将军,你说能为我们安排活路,我们信。” “哐当。” 再有百姓丢弃手中的武器。“我们不打了,不打了,只要能活下去,我们就不打了。” “哐当……” 越来越多的百姓,丢弃手中的东西。 这声音如瘟疫蔓延,很快就传遍城下的流民区。 直到最后一人放下武器,昭示着整场闹剧的结束。 白明微擦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朗声开口:“你们应当记住今日!记住你们曾经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样子。” “更要记住,原本能以镇/压暴/动为由,使武力将你们就地诛杀的九殿下,宁愿把命留在这里,也不愿意动你们一根头发!” “只有你们记住了,将来再遇苦难之时,你们才会想起当初的坚持,继续努力而坚韧地与命运做抗争。”“只有你们记住了,在死境之中,你们依旧能保持希望,相信还是会有人愿意把你们从地狱拉出来!” 说到这里,白明微开口宣布压轴消息。 第1212章 七哥,我不碍事的 第1212章 七哥,我不碍事的 “粮食,最慢一个时辰左右,就会送达庐泉城。你们最慢,两个时辰后,就能吃到饭。” 说完,白明微再未开口说什么,折身进入了庐泉城中。 百姓先是难以置信,紧接着欣喜若狂。 可白明微却把他们的欢呼声抛在身后,自顾自地离去。 有属官面露为难:“大将军,这城门……” 白明微道:“开着,不必关上。” 属官不解,却也没说什么。 这时,程主簿来到白明微面前。 外边是流民的欢呼与狂喜,里边却是他的悲伤与自责:“大将军,县令大人他……”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而后将米袋递给程主簿: “他很快就会被接回来,这是他在弥留之际交给我的东西,等会儿粮食被送到后,每口锅里撒一点,也算实现了曹大人的心愿。” 程主簿双手接过米袋,抱在怀里。 如同抱着这天底下最为珍贵的宝贝。 “辛苦你了,程大人。” 白明微看着苍老的程主簿,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她不清楚适才的情况如何,但看到刘尧的那一刻,她很快就猜出了个大概。 这聚集在城下的流民做了何事,九殿下又是如何应对,她只是略微思索,便能明白对手的招数。程大人抬眸看了白明微一眼,双目微微氤氲,却是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米袋,目送白明微离去。 站立刹那,他继续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交接稍后运来的粮食,并且准备煮粥的家伙事。 他还带着下属,在城下燃了几个大火堆,给瑟瑟发抖的流民取暖。 城门依旧大开,但却无一人闯进去。 或许是忌惮城内的白明微,又或许是大雨浇湿了那胸中的怒火。 总之,骚乱已然结束。 而希望仿佛就在眼前。 驻军依旧停留在林中,唯有白瑜和劲松策马回城。 回到落榻处的白明微,走进房间的刹那,忽然膝盖一软,整个人单膝跪了下去。她伸手撩开衣摆,那大腿之上,赫然一道深痕,只是简单地被布条绑住。 鲜血浸染布条,触目惊心的红。 她用剑撑着身体,费劲地站起,朝着椅子艰难地挪过去。 “姑娘。”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一袭灰衣的零,现身白明微的身边,立即动手将白明微扶住。 “属下来迟,请姑娘责罚。” 白明微就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椅子上,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坐了下去。 她靠在椅背上,疲惫之色尽显:“我看到暗卫递来的消息了,江北最重要的几处堰坝尚且完好,我知道是你的功劳。” “要是那些堰坝溃决,死伤何止是现在的数。零,你不仅拯救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也保留重要堰坝,为接下来的清淤起到决定性作用。” “你做的事,该是我,还有被你救下的百姓,以及东陵谢谢你,何来责罚之说?” 零面色平静地垂下头:“姑娘,属下懂些医术,主子的身体一直是属下帮忙调理,请姑娘让属下帮您处理伤口。” 白明微也不矫情,解开腰带,把外披褪下。 露出她身上的伤口。 两条手臂上数道,背上数道,腰际数道,腿部数道…… 从肩膀到小腿,伤痕累累。 这些伤口,已经超出成碧可以处理的范围。 而城中统共就那么几名大夫,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并不想惊动大夫。 这也是她毫不犹豫让零帮忙处理伤口的原因。 “劳烦了。” 她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坐好,任零为她处理。 外披褪下后的白明微,女性的玲珑曲/线与武将的矫健霎时呈现眼前。 她的身体比一般的男子纤弱,但却充满张力。 浑身上下,仿佛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 面对这样的情景,零只是默默地处理伤口,视线聚集在每一道伤口上,从不多瞟一眼。 清洗、消毒、上药、缝合、包扎……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极为认真。 等到将上身的伤口缝合好后,他立即取来屏风上的衣裳,披到白明微的身上,而后专心处理白明微腿上的伤口。就在他清洗那道最大的伤口时,白瑜匆匆走了进来。 白瑜的目光,霎时凝到白明微的伤口之上。 那伤口的血色刚映到眼底,他的眼眶便红了:“明微……” 是愤怒,也是心疼。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七哥,我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 白瑜深吸一口气,走到零的身边,为零默默地递东西。 两个大男人,谁也没有说话。 一人专注处理伤口,一人则咬牙切齿。 白明微开口安抚:“七哥,别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不是你的错,你来得很及时,是我不好,第一次只身面对这么多人,所以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白瑜张了张口,本想责怪几句,却变成了关心的话语:“明知对方人多,你拼那个命做什么?乖乖等我们过来,不就好了吗?” 白明微缓缓解释:“原本我也是那样打算的,拖到援军来为止,但当我察觉对方也意在拖住我时,我猜想九殿下这边一定比我的情况凶险,所以只能背水一战,争取尽早回来。” 白瑜拉过她的手摊开,望着上面的水泡,又是一阵心疼:“你们的计划,翎羽都与我说了。” “计划没有任何问题,这伙人的确得尽早除去,否则一旦让他们生事,必定夜长梦多。” “然而对手实在狠辣,竟然把几乎所有人手都押在你这边,挑动流民对付九殿下。” “然而不管对手的招数如何阴毒,你也要给九殿下一点信心,相信他能独自处理一些事,别舍命去拼。”白明微笑道:“因为我事先并未接到有流民失踪的消息,所以猜想对手会把人马一分为二,一部分对付我,一部分对付殿下。” “基于此,我们才准备分开,由我前去粮仓那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拖到援军到来,届时一举铲除他们。” “我想着,殿下身边有我留下的护卫及暗卫,加上身处城内,自然要更安全些。”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当我识破对手其实是冲着殿下来的时候,唯一的想法便是尽快赶到殿下身边,便把所有事情抛之脑后。” “让七哥担心了,是我的不是。”说完,白明微伸手拉了拉白瑜的袖子。 白瑜心头一软,捏着袖子为她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水汽:“你安好,便好。” 白明微盈盈一笑:“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叫七哥再担惊受怕。”白瑜冷哼一声:“最好记住你的承诺。” 这时,零起身,收好金疮药等东西。 “姑娘,您身上的湿衣需要尽早换下来,以免引发感染。” 白明微颔首:“好。” 白瑜起身:“我去叫成碧过来给你换衣。” 白明微叫住了他:“不必了,我自己也可以。成碧昨日命悬一线,要不是殿下及时给她喂了保命的药,怕是凶多吉少,让她歇歇。” 白瑜闻言,也只好作罢。 他起身走出了房间,零紧随其后,并顺手把门阖上。 白明微撑着剑站起来,走到屏风之后,慢慢褪去身上的湿衣,换上干爽的衣物。 她刚把衣裳换好,又擦了擦头发。 外边便响起俞剑凌的声音:“大将军,殿下醒了,请您过去。” 第1213章 他的行为,意义重大且深远 第1213章 他的行为,意义重大且深远 白明微缓缓走过去,把门拉开。 俞剑凌刚想开口,便看到白明微把身上的重心都放在右脚上。 他皱着眉头:“大将军,你还好吧?” 白瑜闻言,也不惧大舅哥的威势,出言维护自己的妹妹:“你试试和一千多人打一架?” 俞剑凌立即抿紧嘴唇,没有再问出什么过分的话语。 白明微看向零:“你也一起来。” 零恭敬拱手:“是,姑娘。” 白瑜立即伸手过来扶白明微:“明微,七哥扶你。” 白明微笑着点点头,几人一同走去刘尧的屋子。 中途遇到孟子昂正好拉门而出,脸色依旧很臭,但冥冥之中,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白瑜冲他点点头,一行人来到刘尧的房间。 成碧已经被俞剑凌勒令去休息,此时的房中,只有刘尧的心腹。 刘尧坐在床上,肩上披着一件外衫,面色白得可怕。 众人行礼:“殿下。” 刘尧点点头:“都不必客气,都坐吧。” 众人坐下,唯有孟子昂站着,他没有触碰这屋里的任何东西。 刘尧问白明微:“大将军,外头的百姓如何了?”白明微回答:“都很好,最终也没有闹起来。” 刘尧松了口气,随后看向坐在一旁,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零:“多亏了这位先生帮助,请问这位先生是?” 白明微解释:“他是我的朋友,在江北大雨之前,受我所托来到江北;在江北发生水患之后,一直奔走于各地。” “是他帮忙保住了江北几个最重要的堰坝,使得江北的主要水利保存下来,不至于让整个水利灌溉彻底报废。” 白明微这么一说,刘尧很快就领悟了其中隐藏的信息。 当初太子派人过来江北准备毁去大坝,这事他是知道的。 如此说来,此人便是大将军派过来应对太子阴谋之人。思及此处,刘尧拱手:“多谢先生。” 零点头,随后声音淡漠地开口:“下手太重,还请殿下见谅。” 刘尧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先生用了巧劲,否则凭先生的身手,只是一鞭子,本王便命丧黄泉了,如何还能在此与诸位说话?” 零点头。 白明微问:“我几日都没收到你的消息,今日/你怎会出现在此?” 零解释:“江北这伙匪徒引起了我的注意力,前几日我观察到他们向这边汇聚,于是便跟着过来看个究竟。” “刚赶到庐泉附近,便看到有上千百姓聚集在一起,察觉有异,于是与手下混入百姓之中。” “有人声称庐泉城不仅拒绝救助逃荒而来的流民,而且还痛下杀手,挑起百姓的怒火。”“所以我便放下手头的事情,跟过来看看,后来便配合殿下安抚流民。殿下真是聪慧,很快便反应过来我是自己人。” 刘尧开口,声音平静,却听出坚定如铁的意味:“不论先生是否是自己人,今日/本王都该如此。” 俞剑凌叹了口气,言语中有责怪,也有担心:“说得到轻松,殿下今日的行为多危险,心里没数么?” 论起来,俞剑凌还是刘尧的表叔,有一层亲戚关系在。 加上两人一同长大,没少一起干荒唐事,关系自然也不一般。 俞剑凌敢与他这样说话,情有可原。 刘尧笑了笑,没有解释。 白明微道:“其实在臣赶回来之时,已经设想过无数可能发生的情景,殿下能这么处理,难能可贵。” 是的,刘尧挨这几鞭子,并不像表面看的那样,他自讨苦吃,挨了一身鞭伤回来。 其中的意义以及影响,可谓是深远的。 惠帝在位,文帝尚未登基时,当年常与太子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亲赴灾区,安抚流民。 惠帝走后,文帝需要坐镇玉京。 东奔西走的人,便只剩下白惟墉一人。 文帝走后,元贞帝即位,也只有白惟墉依旧奔走在东西南北,解决民生问题。 数十年来,刘尧是自惠帝在位期间,唯一一位面对灾民暴/动,没有直接动用武力镇/压的皇子。 上千名流民而已,就算庐泉城城防再薄弱,他们又能耐庐泉城何? 只要从城上随便泼热水,扔东西,都能砸死一大片。 但刘尧没有那样做,他选择直面他的责任,并且认真地看待每一位流民。 今日他挨了这几鞭子,并不是白挨。 等百姓吃上救济粮后,就会想起今日的事情。 堂堂皇子之尊,跪在地上认罚,宁愿被屈打至死,也不愿意伤及百姓分毫。 只是这一点,便足以抚慰支离破碎的百姓。 这里没有暴/动起来,皇子真心救助流民,他们所到之处,问题得到了真正的解决。 这是一颗给江北灾民吃下的,大粒定心丸。 事情一传出去,江北不会发生太大的动/乱。 倘若今日刘尧选择镇/压这上千流民,那么就像往干草堆里丢火把,整个江北的局势,一点就着。 如何能不可贵? 零接话:“今日也委实凶险,流民之中一共混入数十人,若非手下盯得紧,及时排查出来并清理,他们必然会趁机对殿下出手。” 正是如此,刘尧在与流民对峙时,的确有人陆续被捂住口鼻带走。 清理这批人的,都是听命于零的下属。 要是零不在,今日刘尧被“流民”杀死,死得冤枉,却也无处说理。 听到此处,俞剑凌再度埋怨:“殿下,此次委实多亏了先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尧依旧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多言。 他看向白瑜:“白大人,照理来说,你不应该这么快赶到,我们估算你明日清晨才能到,你怎么来了?”白瑜恭敬地开口:“说来也巧,臣与驻军正四处剿匪,斥候发现庐泉附近有匪徒的踪迹,于是便赶过来。” “正好见到明微只身与匪徒战斗,帮助明微清剿匪徒后,就立即来此。” “臣一共带了五千驻军,目前在翻过山丘后的林子里听命,待此间事情平息下来,我们便继续四处剿匪,保护百姓。” 刘尧颔首:“你们来得很及时。” 白瑜点点头,没有多言。 白明微接着道:“更巧的是,被匪徒抢走的粮食,只是其中一个粮仓中的,还有数个隐藏在山洞之中。” “钥匙就在曹县令临走前交给我的那袋米里,赶回庐泉城前,七哥便安排人去开仓。” “从存粮的数量来看,可以支撑到社仓建起,解决庐泉目前的危机没问题。”提到这里,刘尧才彻底放下心来。 “粮食,才是解决一切的根本。” 这时,俞剑凌开口:“说起来,庐泉城的事情还是有不清楚的地方,比如说为何县令走后,是师爷主持大局;为何师爷死后,又是主簿主持大局……” 孟子昂看向门外:“人来了,你亲自问岂不是更好?” 第1214章 郑平校尉,以及平城的由来 第1214章 郑平校尉,以及平城的由来 程主簿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 刘尧启齿:“程大人,请进。” 程主簿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行礼:“殿下,一切收尾都处理完毕,只等粮食运来。” “臣已拟好文书,送往庐泉各个地方,安抚各地,并要求他们严格推行救灾策略,切勿伤及百姓。” “大将军带走的四名护卫,其中三名已平安归来,虽受了点伤,但都没有性命之忧。” “……” 程主簿有条不紊地回禀事情进展情况。事无巨细,大到安抚流民,推行赈灾策略。 小到白明微带去粮仓的,除了翎羽外的三名护卫,他都顾及到。 可以看出,他是个极为细心之人。 刘尧点头:“做得很好,没有任何疏漏之处。” 程主簿拱手,随即跪下请罪:“冯师爷死于微臣之手,还请殿下责罚。” 刘尧眉头微微蹙起。 俞剑凌双眼一眯,目泛冷光地看着他。 白瑜没有多言。 白明微开口询问:“程主簿,这是为何?” 程主簿解释:“城中粮食告罄,县令大人前往粮仓开仓放粮,粮仓那边出事后,师爷立即揽权,并且放流民入城。” “下官当时就觉得很蹊跷,以往救灾很少有放流民入城的先例,因为流民是不确定因素,一旦暴/动便会危及无辜。” “而且那批流民很不对劲,其中的男子占比挺多,这与目前庐泉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下官曾劝过冯师爷,但他觉得灾情之下多是男子活下来并无不妥,仍旧一意孤行,结果流民果真出了问题。” “下官发现是冯师爷与他们里应外合,放流民进来也是计划之一,于是便在冯师爷意图拉拢下官入伙时,当机立断。” “接着,下官又迅速控制了县丞等人的亲眷,用他们威胁各县吏听命于下官,这才堪堪控制住局势。” “冯师爷……”白明微默然。 她想起,曹县令走的时候,仍在为老友惋惜。 没想到,叛徒竟是最亲近之人。刘尧率先开口:“可知冯师爷叛变缘由?” 程主簿摇头:“时间紧迫,下官尚且未曾知晓其叛变缘由,请的殿下降罪。” 刘尧看向白明微。 白明微摇摇头。 她手中的确掌握江北各官员的派系及立场信息,但江北州十八个县,大大小小的官吏加起来数百人。 像县丞主簿之流,只是大概信息,没办法更加精确。 师爷一类的,更是不用说。 冯师爷叛变,也不是她早就掌握的。 这时,孟子昂开口:“这也不奇怪,师爷是县令自己的人,充当幕僚及助手的角色。” “我若想收买县令,但县令又实在不容易被策反,那我便会从师爷下手。”“只怕这师爷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归顺到别人麾下,成为别人投在庐泉的一粒棋子。” “这不,棋子起作用了,关键时刻做了棋子该做的事情,还能有其他的什么缘由?” 孟子昂话说得清楚明白,程主簿有些尴尬。 这种敏/感的话题,他委实不该出现在此处。 但孟子昂说得也没错。 曹县令是个好官。 且先不说他的政绩如何,但他为官数十年里,一心为民这事,他是真真切切贯彻下去了。 想要收买他,的确不容易。 而师爷的背景往往复杂,不管冯师爷是元五后来收买的,还是直接安插进来的,都有可能。 既然人已经死了,这些缘由,已经不是重点。这时,俞剑凌开口:“你说了这么多,尚未洗清自身的嫌疑。平时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突然变得可靠,这事你该作何解释?” 程主簿开口,声音像是从过去传来:“三十五年前,惠帝还在世,下官曾有幸替白相磨墨。” “那时江北发生旱灾,滴雨不下,田地皲裂,渴死的庄家和牲畜不计其数。” “年轻的白相来到江北,一呆就是几个月,下官原本是驿站的杂役,被白相委以伺候笔墨重任,跟着白相习字。” “灾情结束之后,下官便卖掉家中田地,去书院读书,后来被举荐,谋得一个书吏官职。” “这数十年来,下官虽坐到主簿之位,却也安于处理文书,然而发生那样的情况,倘若是白相在此,他也一定会挺身而出的吧?” 俞剑凌闻言,他默了默,随即开口:“程大人的话,叫我想起一个人。平城以前也叫归雁城,五十年前,北燕发起大规模的南侵。” “羌城的守兵不敌,节节败退,一直退到平城后方——凉城,想要舍弃平城。” “一名叫郑平的校尉带着五千将士负隅顽抗,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硬是扛了两个月零八日,最后力竭而亡。” “我祖父率援军赶到时,郑校尉的遗体已经腐烂了,但依旧屹立在城墙之上,手中还握着东陵的旗帜。” “城下敌军上万,却没有一人敢攻城,因为他们以为郑校尉还活着。” “后来我祖父才知晓,郑校尉曾在刚入伍时,给我曾祖父牵过马,受过我曾祖父的影响。” “只因为一个信念,年过半百郑校尉创造了一个奇迹,成为东陵反败为胜的关键。”“我祖父每次讲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忍不住唏嘘,说一个老人,在那种情况下,究竟是怎么撑到援军到达的呢?” “直到我祖父去世,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后来为了纪念郑校尉,百姓将归雁城唤作平城,后正式更名。” “现在很少有人提及归雁城这个名字了,但很多人都知道,平城的由来。” 说到这里,俞剑凌拱手,冲着程主簿深深拜下:“程大人,事前没有查清楚就怀疑您,请您见谅。” 白瑜打趣:“世子这心思说变就变,一会儿怀疑,一会儿又道歉的。” 俞剑凌反唇相讥:“我这是知错能改。” 程主簿接话:“殿下,微臣没有什么野心,一辈子也只想安分守己,但微臣亲眼见证过白相如何赈灾。”“危急关头,微臣也想做出一直以来从不敢做的事情,虽情有可原,但违反国法,还请殿下依律责罚。” 刘尧一锤定音:“程大人临危不惧,救庐泉于水火,虽有违反国法之处,总的来说却功大于过,只奖不罚。” 程主簿恭敬地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刘尧点点头:“程大人,你先下去吧,处理百姓的事要紧。” 程主簿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俞剑凌开口:“这位程大人,大智若愚,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今日殿下安抚流民之时,他的判断能力异于常人,而在事情发生之后,他也能迅速控制局势,可见其手腕。” 刘尧点头:“受到白相影响之人,天下何其之多,他适才的解释,也合情合理。”“倘若他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委任其成为庐泉城代理县令,待本王去吏部过一遍文书,便可转正成为庐泉县令。” 白明微接话:“以程主簿的能力,的确担得县令一职,臣这就着手安排。” 刘尧应下:“大将军安排便是。” 说完,他便露出疲态。 几人见状,便起身准备告辞:“殿下好生养伤,我等告退。” 刘尧没有多言,只是看向白明微:“大将军,你留下。” 其余几人退了出去。 刘尧向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立即捧来几瓶药膏。 刘尧解释:“这是宫廷秘药,带回去,好好养伤。”白明微意外刘尧的心细如发。 她已经尽量表现得正常了,但却还是被看出了端倪。 她接过药瓶,行礼谢恩:“多谢殿下。” 说完,她就要离去。 刘尧又叫住了她,欲言又止。 第1215章 本王我啊,也受人尊重了呢! 第1215章 本王我啊,也受人尊重了呢! 白明微一看,便知刘尧想问什么。 她刚准备找借口搪塞,便听得刘尧一本正经地问:“大将军,本王目前的表现,还可以么?” 白明微郑重回答:“殿下一心为民,乃男儿所为。” 刘尧紧接着又问:“如果六姑娘在这里,是不是能让她改变对本王的看法?” 白明微抬眸,撞见刘尧有些忐忑且紧张的目光。 她正要开口,却又被刘尧抢先一步。“大将军别误会,本王所作所为,是发自内心,且出于自愿,乃是本王应负的责任,并非只是为了获得六姑娘的认可。” “只是本王年轻,难免心浮气躁,第一次做了一件这么正确的事情,不免沾沾自喜,想着应当也能赢得六姑娘的尊重。” 白明微看着他诚恳的模样,一时竟有些不忍。 但她身为旁观者,无法替六妹做任何决定。 所以她说的话,只基于自己的观点,并不站在六妹的角度。 但见她默了默,随即开口:“六妹从来都很尊敬殿下。” 刘尧闻言,一时哑口。 这样的回答,没有任何错误。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事实上,北疆一行,只是让他开始顿悟。 要说真正的转变,则是在白琇莹与他彻底划清界限之后。 他不想六姑娘被母妃侮辱却无能为力,他也不想被六姑娘看成废物。 所以他立志要堂堂正正做人,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肩膀能扛得起责任,臂弯也能枕得住心悦之人。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思想再度转变。 从有缘由有目的,变成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他所做一切,皆发自内心。 但他依然在乎,那只凶戾的小豹子,究竟会怎么看待他。 思及此处,他叹了口气。再开口,他道:“对不住。” 白明微以为刘尧是在为自己的唐突道歉,于是连忙回应:“殿下勿要这样说。” 刘尧解释:“本王指的,是另外一件事。” 白明微有些疑惑:“还请殿下明示。” 刘尧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忽然朝白明微鞠躬:“对不住,本王为曾经的行为道歉。” 白明微更是不解:“殿下,所为何事?” 刘尧缓缓开口:“平城之上,本王曾笑过白统帅,笑过大将军的叔叔,也笑过大将军的兄长。” 白明微默然,目光沉静地站着,静静地听刘尧说完。 刘尧继续说道:“那时,本王对他们的行为嗤之以鼻,在心底不止一次嘲笑他们,真是蠢货。”“文人就该拿笔杆子,去学武人舞刀弄棒做什么,最后丢了性命,也是活该。” “还有白惟墉那老家伙,更是活该,自己的儿孙都舍得送上沙场,最后差点一个都回不来,真是愚忠又可笑。” “后来,本王渐渐明白了,保家卫国何来文武之分,御敌国门之外何分男女,可本王还是觉得他们蠢。” 说到这里,刘尧声音哽了哽: “直到刚才,本王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头暴/动的百姓。他们有的已经老了,有的则是病弱,还有的只是个孩子。” “都是弱小如蝼蚁一般的生命,本王动动手指,便可杀了他们,平息动/乱。” “但那时候,本王就在想,轻而易举杀了这些流民,平息动/乱的意义何在?本王身为皇子,责任何在?”“于是本王选择了最麻烦,也是最危险的选项,以自己的性命,去向百姓表达善意,以及会拯救他们的决心。” 顿了顿,刘尧又道: “直到本王走下城墙的那一刻,本王才真正理解老白相当初的抉择,以及大将军的父叔兄长当初血战到最后一刻的心情。” “是的,我们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或许都是愚蠢的,笨死了,和自寻死路无异。” “但要是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做出这些事,那又怎会有和平盛世,以及百姓的安居乐业呢?” “这后背的伤,比你当时打的还要疼,但本王从未像现在这般,踏实且满足。” “所以本王为曾经的无知及误解道歉,也为大将军对本王的教诲以及支持心怀感恩。” “本王已清楚自己的使命和职责,今后,本王也不会叫大将军失望,更不会叫天下百姓寒心。” 白明微闻言,当即跪了下去:“臣替九泉之下的父叔兄长,多谢殿下。” 她很少外露情绪,但此时已然哽咽。 父叔兄长虽为百姓而战,为东陵而战。 父叔兄长到死,都是为了百姓,而并非元贞帝。 他们只护国,并不忠君。 但刘氏江山,到底也是受益者。 元贞帝骂他们懦夫,很多朝臣笑他们愚笨。 唯有太后,悲伤他们的殉国。 而今九殿下理解他们,尊重他们,认可他们。 这对九泉之下的父叔兄长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安慰?所以这一声谢,白明微发自肺腑。 刘尧笑了笑,示意心腹将其扶起:“看来,我们之间,又少了一层隔阂,多了些许情谊。” 白明微当即表示:“臣对殿下的心,日月可鉴。” 刘尧揶揄:“日月可鉴不可鉴本王不知道,但这话大将军还是少说为好,免得本王日后的媳妇吃醋。” 白明微一怔,随即开口:“殿下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身子并无大碍,那么臣也就放心了,先告辞。” 说完,白明微拱手退了下去。 刘尧缓缓地坐回床上,已是虚弱得不行。 但他唇角高高挂起:“不知从何时起,这悍妇看本王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没有任何嫌弃的意味。本王我啊,也受人尊敬了呢!” 外边,白瑜正在等着。看到白明微面色有异,连忙关怀地问:“明微,没事吧,殿下与你说什么了?” 白明微解释:“殿下说,他终于能体会父叔兄长当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情了。” 白瑜一怔,接着面露笑意:“殿下,真的不一样了呢。” 白明微勾唇:“我的眼光,何时差过?” 白瑜无奈摇头,随即开口:“饭食我吩咐人送到你的房间了,你去吃一点,然后歇歇,流民的事情,我与世子会协助程大人。” 白明微点头:“好。” 白瑜刚要迈步,却又止住。 他问:“刚刚殿下留你,想必还问及了六妹吧?话又说回来,你有六妹的消息了吗?我有点担心。” 第1216章 不知重渊如何了 第1216章 不知重渊如何了 说起六妹。 白明微也有点担心。 这么长时间,尚未收到消息。 但转念一想,阿一跟着过去,倘若遇到什么大事,也有阿一顶着。 最坏的情况,会先报到重渊那里。 思及此处,白明微安抚白瑜:“七哥不必太担心,六妹不是孤军奋战。” 风轻尘就是萧重渊,此事白瑜是知晓的。 跟在白琇莹身边的“风轻尘”并非真正的风轻尘,白瑜也是知晓的。 所以他自然能领悟白明微的话中之意,于是便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暂且放下心,快去歇着。” 白明微点点头:“好。天冷,七哥多穿点。” 白瑜颔首,随即离去。 白明微、孟子昂、俞剑凌和刘尧,几人都住得很近,就在正院的几间屋子里。 刘尧住主卧,其余几人住厢房。 而孟子昂,就在白明微的隔壁。 白明微回房间时,正好经过他的房间。 看到白明微,他点点头,权当打招呼,随后又继续埋头做事。 他的脾气或许有些古怪,但并非随时都释放敌意。 白明微也不在意。 回房之前,她去看了成碧。成碧歇在另一间厢房,与她只有一墙之隔。 她到来的时候,成碧正躺在床上,眉头紧紧皱起,额上汗水涔涔。 像是陷入了痛苦的酣睡。 小灰灰蹲在她的枕边,慢条斯理地舔舐身上的血迹。 白明微一看,便知成碧情况。 她去架子上取了干净的水和帕子,而后端到成碧的身边。 她把帕子投进凉水里,拧干后放到成碧的脑门上。 而后取出刘尧赏的药,拉过成碧的手,细心地为成碧处理手上被绳子磨伤的皮肉。 原本握住刺向刘尧的匕首,这掌心之上,就留有深痕。 今日又去拉住绳子,使得原本皮翻肉卷的伤口,更加狰狞可怖。 两只手掌都烂了。 这傻丫头,只是随便用布条裹着,也没有好好处理。 想来是见大夫都去忙九殿下的伤,所以不愿麻烦大夫。 成碧痛得眉头紧皱,但却没有醒来。 “傻丫头。” 白明微叹了一声,随即继续为成碧处理伤口。 “姑娘。” 这时,零现身。 白明微问:“准备动身了么?” 零颔首:“主子命令,在处理江北情况的同时,尽力找出太子与秦丰业,及元五安插在江北的重要暗棋,一一除去。”“眼下姑娘已来到九皇子身边,属下应当离去,继续执行命令去了。姑娘身边有阿六,若有急事,属下会联系阿六。” 白明微颔首,随即问:“这段时日,成效如何?” 零一一回应:“太子派来毁去堰坝的人,已尽数被属下清理。秦丰业布下的暗棋,属下也在一一挖出,至于元五的钉子,隐藏得太深,目前尚且有些困难。” 白明微又问:“你出现在此处,真相理应不像你刚刚向九殿下解释的那般,是查到有关冯师爷的线索,对么?” 零颔首:“回姑娘,正是如此。冯师爷是元五的人,而非太子或秦丰业的人。” “属下追寻到庐泉,也正是因为查到了冯师爷的线索,这才赶上流民暴/动。” 白明微眉头皱紧:“说来有几分奇怪,你既说元五的钉子安插得太深,偏偏又被你发现冯师爷的线索,又正好救了九殿下。” 零问:“姑娘认为,这是元五故意露出狐狸尾巴?” 白明微摇头:“元五一心想要策反我,他要九殿下死,这事无可争议,我倒不觉得是他故意露出狐狸尾巴,而是有人让他露出狐狸尾巴。你细细想想,此事与程主簿可有关系?” 零沉吟片刻,随即开口:“说起来,还真有些许关系。消息很可能是他泄露的,但需要查证。” 白明微挑唇:“这程主簿,还真是深藏不露。想是他蛰伏县衙多年,早已看出些许端倪。” “我把曹县令的遗物交给他时,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或许他正愧疚没能阻止曹县令前去以身犯险。” 零说出自己的看法:“程主簿只是一介主簿,势单力薄,在衙门里没有多大的实权。” “就算他察觉了什么,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抗衡。属下斗胆猜想,他大抵知晓曹县令此行危险,但也不是很确定。” “所以当初曹县令前往粮仓开仓放粮,他并未阻止, 后来曹县令果真出事,这叫他心生愧疚。” 白明微点点头:“具体是什么缘由,我这边会查清楚。太子等人以及元五的暗桩,就交给你了。” 零拱手:“是,姑娘。” 白明微告诉他:“元五这一次未能杀得了殿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必定阴损的招数百出。” “另外,经过今日之事,元五的大部分人被铲除,且灾民也不易再起大规模暴/动。” “元五想对付我们,很可能借助秦丰业和太子的势力,只要跟紧这两方势力,就能顺藤摸瓜,找上元五的人。” “我们一明一暗,里应外合,就无惧他们的暗算。零,一直以来,多谢你了。” 零闻言,深深拜下。 他弓着腰,慢慢地隐没身形。 白明微继续替成碧处理伤口。 小丫头很瘦,浑身都是疤。 如今再添几道,身上更是几乎没有好地儿。 这是从小就跟着她的丫头。 刚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浑身还缠着布条。 因为是做婢女培养,所以小小的孩子,就跟着嬷嬷学习打扫。 从此以后,那道瘦小的身影就在她身边忙前忙后。 虽然有时候反应没那么快,也没有那么多主意,只会服从她的命令。 但这傻丫头是真的乖,乖到只要她一声令下,就可以毫不质疑地去执行。 成碧只是个婢女。 这年头人命如草芥,下人的命更不值钱。 但在她的心里,成碧犹如姐妹一般亲近重要。 如今见成碧情况糟糕到这个地步,心底也是难受得紧。 等为成碧处理完伤口,白明微体贴地将被子为她盖上,直到成碧退了热,她才取了额上的帕子,悄悄离去。 走到门口,她压低的声音蕴着怒意:“不是说让你们看好成碧么?怎么她都热成这样,也没人管?!” 守卫孟子昂的白霄立即过来解释:“回姑娘,适才他们想要给成碧姐看来着,但被成碧姐派去盯着给九殿下疗伤的那些大夫了。” 白明微收敛怒意,语气却不可谓不严肃:“下次警灵活着点,遇到事情的时候,人员分配和安排,不要只等着命令。” 白霄拱手:“属下明白。马上安排人手照顾成碧姐。” 白明微不再多言,折身走进屋里。 桌上放着吃食,她缓缓坐下,慢慢吃了起来。 窗户知啦响动,是把自己拾掇干净的小灰灰,从窗户悄悄滑了进来。 白明微拍拍它的脑袋:“怎么了?” 小灰灰转过身,背对着白明微趴下,只给白明微一个萧瑟的背影。 白明微挑唇:“想念小白了?” 小灰灰哼唧一声,随即继续趴着。比起小白貂对主子的谄媚,小灰灰对主子的态度不可谓不冷漠。 白明微也不在意,只是开口安慰它:“等到京中消息传来,我会告诉你。” 好几日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重渊那边如何? 第1217章 蒹葭姑娘出事了 第1217章 蒹葭姑娘出事了 夜阑人静,萧重渊没有睡下。 他坐在案桌前,手放在案桌上,轻轻敲动手指。 旁边错金瑞兽香炉之中,袅袅升起青烟。 安神的药香烟味,弥漫整个房间。 小白貂懒懒地躺在床上,露出粉粉的小肚皮,正在呼呼大睡。 见小白貂睡得如此安详,他的心却始终悬着,没有放下。 “主子。” 这时,阿五的身影显现在面前。 萧重渊轻轻点着桌面的手忽然一顿:“东极真人怎么说?” 原来,他始终未眠,是在等阿五的消息。 只因他此时身份不便,不宜与东极真人见面,因此才会叫阿五走这么一趟。 阿五恭恭敬敬地回答:“回主子,东极真人说,白姑娘和九皇子刘尧的命星依旧闪烁。” “如此说来,他们都安好。”萧重渊说了这么一句,表情有几分复杂。 为了小姑娘,他不愿意对刘尧动手,也不愿意催动刘氏江山的灭亡。 但是他的心底,到底希望这刘氏江山,彻底走向消亡。 只因如此,小姑娘便能活着。 如今小姑娘已然十六。 十六岁了。 活不到十七岁谶言……所以,在这本该开心的时刻,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最后,他挥退了阿五。 默默坐在黑暗中的身影,孤单而寂寥。 廊下的灯光洒进来,他背影成霜。 “主子!” 不一会儿,阿五去而复返。 “蒹葭姑娘出事了!” 这是阿五带来的消息。 萧重渊十分镇定,淡声询问:“怎么了?” 阿五急忙回禀:“韦贵妃出手了。” 萧重渊问:“用的是什么招数?” 阿五应答:“韦贵妃不知从哪里收罗出证据,指证蒹葭姑娘在秦府时,与太师秦丰业有染。” 萧重渊闻言,不由得轻笑一声:“这韦贵妃,不知该说她愚蠢的还工于心计,竟想借此事一石二鸟,除去秦丰业和蒹葭姑娘。” 阿五分析: “蒹葭姑娘在入宫前就与太子结了怨,入宫后又迅速成为皇帝身边的新宠。” “太子不喜欢她,皇后没表露太多,但这母子肯定是同气连枝的,这也很符合皇后的性格。” “属下以为,韦贵妃对蒹葭姑娘出了手,顺道搭上秦丰业,与太子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萧重渊沉吟片刻,再问:“刘泓有什么反应?” 阿五回答:“龙颜震怒,立即把蒹葭姑娘打入冷宫。” 萧重渊又问:“没有处置秦丰业么?”阿五摇头:“未曾。” 萧重渊很快便得出结论:“不必着急,当初与蒹葭姑娘在秦府私会的人,是刘泓自己,他没有立即惩罚秦丰业,说明他并未全然信了此事。” “依本王看,他正在钓鱼,想要搞清楚这是谁搞的鬼,所以才狠心把蒹葭姑娘打入冷宫。” “你现在去办两件事。首先告诉蒹葭姑娘,置之死地而后生;其次,想办法让韦贵妃知晓,刘泓去太师府找蒹葭姑娘一事。” 阿五应下,随即继续分析:“主子,属下倒是觉得,韦贵妃霸宠后宫多年,她并不是什么愚蠢之辈。” “兴许这一次,她拿到证据,也只是将计就计。毕竟皇帝生性多疑,她并不是真的以为能借此除去秦丰业和蒹葭姑娘。” “她只是在皇帝心底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叫皇帝对秦丰业和蒹葭姑娘起疑心,待这疑心生了暗鬼,便能方便她行事。” 萧重渊道:“你说的没错,但韦贵妃过于自信了。以往刘泓纵着她,是因为刘尧顽劣无能。” “现在刘尧在江北赈灾,一旦刘尧把此事办的漂亮,声望必定高涨,成为太子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现如今刘尧正处于风口浪尖这尴尬位置,韦贵妃再用以往的手段,已是行不通,稍不注意就会为刘尧引来祸端。” “最坏的结果便是怀疑的种子没有种下,反而叫刘泓以为,她迫不及待为刘尧铺路,随时取代一国之君的位置。” 阿五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他们这样做。他们本就打算让韦贵妃将计就计,只要韦贵妃行动,那么刘尧就会被架在火堆上。”萧重渊颔首:“是,所以韦贵妃这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本以为能将别人一军,其实却掉进了陷阱之中。” “你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叫她知晓,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只要她见好就收,退一步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另外,蒹葭姑娘尚未把那份仿制孟子昂制作的水文图递给刘泓吧?瞌睡来了送枕头,这是个好机会,让她好好把握。” 阿五一一应下:“是,主子,属下这就去办。” 萧重渊并未多言。 在这时刻,他依旧没有选择把刘尧推上死路。 而是做了,白明微会做的事情。 这是他,对白明微的心意。 只要小姑娘愿意,只要小姑娘想。他肯做任何事。 只为小姑娘。 最后,萧重渊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小白尾巴动了动,转个身继续酣睡。 …… 与此同时。 宫里。 深夜。 冷宫里的蒹葭姑娘收到了阿五递来的消息。 一支蜡烛散发着幽幽光芒,浅浅映照在她美丽妩媚的面上。 她看着烛火跳动,那双翦水秋瞳之中,却是冷意一片。 破败不堪的冷宫中,脏乱无序,蜘蛛网遍布,看起来阴森恐怖如废弃的屋宇,里面充斥着可怕的魑魅魍魉。 听着外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毫不犹豫把打好结的腰带,抛向了房梁,然后将自己的脖子挂了上去。 一脚踢开凳子的同时,也踢落了烛火。 窒息感让她双目浮凸,痛苦到极致。 迅速蔓延的火光,很快就把破败的幔帐燃烧,噼里啪啦作响。 昏厥前的一瞬,她听到宫人的惊呼:“不好了!走水了!” 第1218章 令人上头的小辣椒 第1218章 令人上头的小辣椒 徐徐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蒹葭姑娘凝了凝神,看到熟悉的帐幔,鼻端萦绕的,是熟悉的香味。 她被救下了。 身体的疼痛提醒着她,确实遭了很大的罪。 脖颈鼻腔的刺痛,说明她吸入了不少烟尘。 她难受得紧。 见到元贞帝守在床前,她没有受宠若惊,反而冷漠地翻过身,背对着元贞帝。 元贞帝见状皱紧眉头:“大胆!你犯下自戕这种祸及九族的大罪,竟还对朕甩脸子,你当真是胆肥了!” 蒹葭没有理会,只是把被子盖住脑袋。 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元贞帝见恐吓不行,他当即又变了脸色,变得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地哄着: “爱妃,朕也是心疼你,你伤成这样,还不许朕责怪几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朕好歹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你身为朕的爱妃,脾性这么大,朕要是不佯装骂你几句,怎么跟外人交代?” “好了好了,御医说再慢一刻,你就回不来了,吃了这么大的罪,再生气对养伤不好,乖乖听话,别气了好么?” 被子里依然毫无动静。 过了半响,一颗小脑袋露了出来。 紧接着,是哽咽的声音。“臣妾受的不是罪,是委屈。臣妾清清白白,却被如此中伤污蔑,陛下非但不听臣妾辩解,还将臣妾打入冷宫。” “与其被冤枉,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不如就这样一死了之,死了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陛下爱……” 说到这里,蒹葭却哽了哽声。 她没有哭,偏偏就是这种强忍泪水的模样,更能叫人心疼。 她的话从喉咙里哽咽出来:“其实臣妾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却在意陛下怎么想,就是死了,也是在意的。” “但凡陛下有那么一点点相信臣妾,臣妾也不至于,心如死灰,了无生趣,干脆抹脖子投缳而去。” 说完,蒹葭再也不出声。 就那么躲在被窝里,小肩膀一颤一颤的。元贞帝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充满怀疑和算计。 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像蒹葭这样的出身,要不是长着一张好脸蛋,他也万不会放在身边。 可他终究是个男人。 见惯了温顺的绵阳,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这种美得张扬又放肆,性子刚烈的小辣椒,很是叫他上头。 被蒹葭委委屈屈地控诉了一顿,心底的怀疑早就抛之脑后,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哎哟,朕的小心肝儿,朕如何舍得疑心你,与你在太师府逍遥快活的,可不是朕么?” “要是朕信了那些鬼话,早就把秦丰业抓来,直接阉了让他成为老太监,怎会只冲着你发火呢?”“朕还不是想着,引出后面针对你的阴谋,如此你在宫中,才不会总有人想着谋害你,朕全都是为你着想啊……” 被子动了动,蒹葭那双美丽的眸子便露了出来。 “当真?” 她略带惊喜地表情,小心翼翼的语气,如同狡黠的猫儿。 元贞帝笑吟吟地点头:“那是自然。” 蒹葭复又把被子蒙住脑袋,里边传来她压抑着愉悦的声音:“那就,再信我的泓郎一回。” “腾!”元贞帝猛然站起。 他神色复杂,目光冰冷地盯着床上。 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过了许久,他握紧的拳头这才松开,而后声音冷淡地开口:“你该信朕。”蒹葭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冒犯。 她并未战战兢兢地请罪,而是又不知死活地再喊了一句:“泓郎这么说,我便信。” 一旁伺候的王公公战战兢兢,额上冷汗直冒。 仿佛下一刹那,他就会惊悸而死。 可到底,元贞帝也没有发火,而是告诉蒹葭:“你好好休息,朕晚点再来看你。” “嗯,泓郎慢走。”被窝里传来蒹葭的声音。 元贞帝并未再多言,只是面色难看地准备离开。 一名宫人用托盘端着几本书过来,见到元贞帝,她连忙行礼:“陛下。” 元贞帝瞟了一眼,目光正好落在书的封面上。他蹙了蹙眉:“你拿东陵的地方风物志做什么?” 宫人小心翼翼回禀:“美人见陛下日夜为江北的水患忧心,但她自知不懂这些事,想要安抚陛下都无从使力。” “于是美人便想法设法弥补这方面的知识,以期能在陛下烦扰时,听懂陛下的忧虑。” “只是美人手中,也只有一份关于江北的水文图,美人看不懂,便叫我等去书库寻一些简单易懂的书籍。” “书库那边找了几日,刚刚才找到这些存书,于是便送来这留仙宫,给美人阅览。” 元贞帝闻言,眉头蹙得更深:“江北水文图?” 他回过头,声音已透着危险的意味:“爱妃,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蒹葭掀开被子,睁大眼睛看向元贞帝,一脸坦然:“路上买的,既然要入东陵,当然要好好了解东陵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 元贞帝没有多问,只是道:“爱妃还真有心了。” 蒹葭露出一脸嫌弃的神情:“那水文图复杂得紧,臣妾看了几日,都没有看懂。” “陛下博学多才,倘若是陛下,一定能明白水文图在讲什么,原本想着请教陛下的,但没开口,就……” 说到这里,蒹葭冷哼一声,继续盖子被子,转身背对元贞帝。 小性子说来就来。 可偏偏美人使小性子可爱得紧。 元贞帝眼前晃过她脖颈上紫红色的勒痕,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便开口安抚:“那张图在那里,给朕看看,等你身子好了,朕给你讲。”蒹葭掀开被子,笑意盈盈:“当真?” 元贞帝点头:“那是当然。” 蒹葭笑得妩媚动人:“多谢泓郎。” 这样的称呼,元贞帝颇觉无礼,可也不知道为何,听多了反而悦耳。 他早已没有最开始的震撼和恼怒。 这时,宫人递来那泛黄的羊皮纸。 元贞帝拿到手里,徐徐展开。 图尚未穷尽,他已然面色陡变:“这张图哪里来的?” 蒹葭歪着头,目光仍旧很坦然:“路上买的啊,不过卖图的人却是个脏兮兮的乞丐,臣妾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你好好歇着。”元贞帝说了这么一句,便握着水文图甩袖离去。 蒹葭目送他疾步匆匆的背影,唇角挑起一个讳莫的弧度。 她心道:“韦贵妃,该你出手了,可别叫我失望。” 第1219章 着降为韦妃 第1219章 着降为韦妃 元贞帝握着水文图,风风火火地赶往太后所居的清宁宫。 他走得极快,几乎是大步流星。 王公公抱着浮尘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嘴里不停地劝着:“陛下,您慢着点。” 与此同时。 韦贵妃早已跪在太后面前,声泪俱下:“太后,臣妾鬼迷心窍,请太后责罚。” 太后一脸冷漠,淡声询问:“哦?韦贵妃你也会犯错么?错在哪里?” 她对韦贵妃没有什么偏见。 或者说,她向来对事不对人。活到她这个年纪,深宫那些手段,她心底门清儿。 尽管皇后一直表现得知书达理,很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但她也能看破皇后的伪装。 皇后她尚且看得清,更不用说韦贵妃这不管长相还是做人都轰轰烈烈的宠妃。 所以她对韦贵妃,并无多少好感。 平日不亲近,也不刻意针对。 如今韦贵妃跪在她面前,还主动认错,她当然知晓韦贵妃心底的算盘,免不了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韦贵妃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角色,面对宫里的弯弯道道,她如鱼得水,手到擒来。 听闻太后这么说,她假装没有听懂,继续愧疚而诚恳地诉说自己的罪行: “臣妾善妒,陷害李美人,使得陛下龙颜震怒,将李美人打入冷宫,险些害得李美人丧命,请太后责罚。” 太后徐徐睁开眼,打量眼前的雍容华贵的韦贵妃。 她慢慢审视着,一寸一寸地审视。 最后,她开门见山:“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在哀家面前使心计,哀家烦得紧。” 韦贵妃闻言,深深跪伏下去:“太后救命。” 太后蹙眉:“救谁的命?皇帝对你如何,这些年哀家都看在眼里,要说皇帝会因李美人而处置你,倒也不至于。” 韦贵妃连忙摇头:“不是救臣妾的命,是救尧儿的命。” 太后默了片刻,问:“何出此言?” 韦贵妃小心翼翼地解释: “臣妾入宫这些年,始终没有吃过什么暗亏,其中陛下的宠爱是一方面,臣妾的心机又是另一方面。” “臣妾不是什么好人,为了在宫中活下去,从来都不择手段。争宠,权/斗,臣妾什么都参与过。”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要是有一日臣妾棋差一着,服下自己酿下的苦果,臣妾也无话可说。” “但这一次的事情,却是冲着尧儿来的,臣妾一片怜子之心,求太后体谅。” 太后叹了口气:“入宫数十年,这是你第一次与哀家说这样的话,哀家委实有些不习惯。你且说说,小九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韦贵妃娓娓道来:“太后,您目光如炬,想必早已看出来尧儿的改变。” “打从北疆回来之后,他便不一样了。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胡作非为,变得有上进心,有责任心。” “这一次江北水患,他不仅利用自己的婚事做借口,募集了不少银两,还把自己的私房都掏了出来,一起带去江北。” “他的上进,对百姓来说是好事,但不见得全天下人都希望他上进。” 说到这里,韦贵妃变得战战兢兢: “就在前几日,臣妾意外发现李美人的把柄。臣妾见李美人进宫之后,抢走了本该属于臣妾的恩宠。” “臣妾嫉恨李美人,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臣妾头脑一热,便把把柄呈了上去。” “可当李美人因此险些丧命又被陛下带回留仙宫时,臣妾第一个想法,便是陛下很可能为了李美人惩罚臣妾。” “而第二个想法接憧而至——那份把柄波及两个人,看似只针对李美人,却顺道捎上了秦太师。” “一想到尧儿正在江北赈灾,臣妾细思极恐,陛下怕是疑心臣妾在给尧儿铺路。” 说到这里,韦贵妃泣不成声: “太后,尧儿是皇子,又得陛下宠爱,要说臣妾没有过歪心思,怕是臣妾自己都不信。” “但臣妾知晓,如今储位已定,不该横生枝节。所以一直以来,都放任尧儿胡作非为,便是以此表明臣妾的立场。” “可是儿子大了不由娘啊,尧儿北疆一行脱胎换骨,他的改变非臣妾所能控制。” “眼下尧儿又与镇北大将军交好,由不得臣妾不惊惧恐慌,唯恐他惹祸上身。” 韦贵妃说的,声情并茂。 那眼泪也是真真切切地掉下来。然而太后听了这么多,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只是问道:“那份把柄,你是怎么得到的?” 韦贵妃坦言:“从那日宫宴开始,臣妾就注意到李美人,女人的直觉告诉臣妾,李美人会成为臣妾的对手。” “于是臣妾便四处留意打探李美人,可一直以来都一无所获。直到前几日,探查到秦府的人说,李美人在秦府时已失贞。” “而有人常看到,秦太师出入李美人的房间,于是臣妾便……便凭空捏造李美人和秦太师有染的事实,以此陷害李美人。” “然而怎么就那么巧,查了那么久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偏偏前几日竟查到此事呢……” 太后是个睿智的女人。 韦贵妃的话在她心底兜转了一圈,她便知晓了个中蹊跷。 于是,她开口说出了决定:“宠妃善妒,以残忍阴毒手段陷害其它妃子与朝臣,收回贵妃宝册,着降为韦妃,以儆效尤!” 韦贵妃闻言,非但没有恼怒伤心,反而深深拜下:“多谢太后恩典。” 太后罚了,那么皇帝就不能再罚一遍,否则就是违逆太后。 太后此举,不止是惩罚韦贵妃那么简单。 也是想为此事画上句号,使得此事不必带来更大的麻烦,从而牵扯到九皇子,以及皇子之间的权谋争斗。 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最后,太后缓缓阖上双眼:“下去吧,好好闭门思过,风平浪静之前,没有事就不要出来。” 韦贵妃。该称呼韦妃。 韦妃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轻手轻脚退下。 太后陷入深深的无奈之中:“是啊,儿子大了不由人,真的要变天了。” 梅公公与韩公公躬身,却不敢接话。 就在韦妃前脚刚离开,元贞帝便面色阴沉地走进来,而后把水文图丢到茶几上。 他神色端凝地开口:“母后,出事了!” 第1220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第1220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到底是亲母子,平日再怎么闹别扭,生死存亡之际,还是会彼此依靠,商量。 太后抬眸看了元贞帝一眼。 韩公公立即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羊皮纸,递到太后的手中。 太后展开羊皮纸,只是大概看了一眼,面色陡变:“皇帝,这是哪里来的?” 元贞帝坐到太后身边,一手放在茶几上,显得十分阴沉凝重: “李美人处得来的,她自称在来玉京途中买下,但朕尚未查证。” 太后眉头紧皱:“李美人处得来的?必须查,彻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元贞帝难得赞同太后的话。 他说:“江北水文图,如此详细,这不异于把北方整个军队布防都呈现在天下人眼里!母后所言极是,必定要查个一清二楚。” 太后缓缓把水文图放到茶几上,长叹一声:“军队布防,尚且可以调整。然而江北的水文山川,却非人力可移。” “尽管现在江北水患,必定改变不少地域的特征,然而将来灾后重建,多半也会选择旧址。” “倘若这份图纸被北燕和西楚知晓,只要毁坏其中几个堰坝,堵上几个河段要冲,都能给江北遭致灭顶之灾。” 顿了顿,太后继续道: “像这样的图纸,一般都放在皇宫内院,十几重机关锁护着,非特定人员不能看。” “如今竟然现世,而且还出自一名他国进献的美人之手,此事不得不叫人深思。” “皇帝,哀家不喜欢那蒹葭,但你非要留在身边,哀家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但你是一国之君,江山为重。美人就像花,赏玩赏玩便是,可别动了真心,到时候一失足成千古恨。” 太后语重心长,元贞帝也很认真地听着。 这番话在他脑海之中回转了一遍,他一拍茶几:“也不知道是哪个东西,竟想谋害朕,夺朕的江山!” “朕必定要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方能消除朕心中这股怒意!” 太后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阖上双目。 眼不见为净。 “韦妃真是胆大包天,差点闹出人命,哀家已经依照宫规处置了她。如此一来,就不必皇帝你亲自动手。” “免得那李美人觉得是皇帝你在偏袒维护她,从而叫她恃宠而骄,反而不美。” 元贞帝闻言,也并未觉得不妥。 此时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这份水文图的由来。 假想出来的敌人,已经杀到他面前。 他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妃嫔之间的争风吃醋。 况且,对于他来说。 此时的李美人,还不值得他冲冠一怒为红颜。 于是他这般应答:“后宫的事情,母后做主便是。” 太后点点头:“时辰不早了,皇帝你回去吧,哀家乏了。” 元贞帝行了个礼,捡起水文图离开了清宁宫。 太后缓缓开口:“你们觉得,韦妃陷害李美人一事,与这份水文图可有关联?” 韩公公默不作声。 梅公公小声回应:“太后,奴才想起一件事情,或许与所有事情都有关联。” 太后点点头:“你说。” 梅公公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问:“太后可还记得夫子孟长青?” 太后细细思索,想了许久,而后点点头:“记得,哀家和先帝当年前往江南治水之时,先帝曾向他询问水利方面的知识。” “哀家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孟长青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当时的确帮了不少忙。” “后来先帝想要举荐他入朝为官,却被他拒绝了,他只想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夫子。”梅公公颔首:“太后,孟夫子他已经去世了。” 太后有些怅然:“是么?哀家记得,他比哀家与先帝都年轻几岁。” 梅公公解释道:“数年前,其子孟子昂与秦家旁支的秦文锦同时被举荐。但紧接着,便有孟夫子眠花宿柳,德行不正的传言流出。” “孟夫子身败名裂,举家搬离京城,准备回江北老家,最后却病死于途中。” “太后您吩咐奴才注意京中动态,奴才一直谨记,只是当时太后您身子抱恙,像这种事情,奴才就没有打扰太后。” 太后闻言,没有责怪梅公公。 这东陵朝政的基石,便是世家门阀。 每个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裙带关系错综复杂。 哪怕是惟墉,也出自名门,家族有着几百年的积淀。 走上仕途,真正靠的,才学又占几分? 所以那些出身底层的人,除了去从军一刀一剑打下权力和声望,根本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像秦家为了一个职位,把孟家逼走这种事情,根本屡见不鲜。 梅公公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一个孟家,去烦扰当时缠绵病榻的太后。 听闻梅公公这么一说,太后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你的意思是,这水文图,很可能出自孟家之手?” 梅公公回道:“奴才不敢做这般推论,只是孟夫子当年走得委屈,其子若能继承其本领,把东西卖给西楚送给东陵的美人,也情有可原。” 太后神色分外凝重:“抛开李美人的立场不说,如若综合韦妃适才的话分析,韦妃被人利用陷害李美人一事,很可能与这份水文图有关。”“然而是谁,想出这样的阴招,既动了李美人,又险些置小九于不义之地呢?” 被蒹葭和韦妃这么一搅和。 原本只针对刘尧的阴谋,顺理成章带出了水文图。 在太后看来,便成了有人想把拥有水文图的蒹葭和韦妃之子九皇子,一网打尽。 这时,韩公公接过话茬:“太后,奴才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眼波横过去:“你讲便是。” 韩公公小心翼翼地开口:“孟长青之子孟子昂,昔年曾出入太子府,后来忽然就没了任何联系。” “放肆!”太后低喝一声。 两位心腹不约而同跪下,韩公公战战兢兢地请罪:“奴才多嘴,请太后责罚!”太后严令:“此事涉及储君,这些话以后断不要让哀家听到,更不能叫皇帝听到!” 两位公公毕恭毕敬应声:“是,太后!” 太后复又阖上双目,双手却将椅子扶手,死死攥住。 如果此事和太子有关,如何说不通呢? 他是储君,看到兄弟有上升势头,自然要按下去。 而韦妃与皇后斗得天翻地覆,两方势同水火,针对韦妃也很正常。 捎带上的秦丰业,不过是打掩护罢了。 去太师府会美人的是皇帝自己,皇帝又怎么会惩罚秦丰业?从头至尾,秦丰业也没事,不是么? 然而国祚是一个国家稳定的基石之一。 太子占嫡又占长,轻易动不得。这个时候,真相和公理,并不是首要的考虑因素。 不管太后对太子的怀疑有多少,她都必须把东陵的稳定放在第一位。 所以太后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最后,太后喃喃开口:“东陵断不能再交到一个昏庸之辈手中,但愿他不要自寻死路。” 两位公公对视一眼,跪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这事,怕是暂且完不了了。 第1221章 他是真正的聪明人 第1221章 他是真正的聪明人 袅袅炊烟,缕缕升空。 庐泉城飘荡着一股粥食的清香。 城下几口大锅里,粘稠的米粥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这是为灾民煮的第二顿粥食。 吃饱了的灾民,先前暴力失智的模样,已然不见。 饭饱之后,尚有余力的灾民,帮忙搭建临时落脚的棚子。 不过才一夜的功夫,城门口数十个棚子已经搭建完毕。 城里有能力的民众,也纷纷捐出取暖的被服。 奔波逃荒的流民,总算有了个落脚处。 自然,也失去了暴/动的理由。 如今一切都井井有条,白明微几人,也终于能睡个好觉。 一碗养伤的汤药下肚,负伤的几人,睡足了几个时辰。 醒来后便是一切安排妥当的光景。 刘尧忧心堰坝开闸泄洪之事,醒来便出公文,命令几名信得过的随行属官先一步前往,安排开闸之事。 孟子昂不放心,决定跟随属官前往。 白明微只好把阿六,派去保护孟子昂,以防孟子昂出现意外。 堰坝开闸放水之事安排好,一行人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赶路,决定把伤养得差不多再启程,以免到时候身体出问题,反而更影响整件事的进程。 外边的流民喝上粥食,城里边的一行人,自然也少不了。 白瑜与俞剑凌亲自下厨,给众人做了一顿饭。 几人围桌而食,刘尧也在其中。 并无身份差距所应有的距离感。 饭后,几人坐在椅子上喝茶歇息。 白瑜主动开口:“殿下,臣准备下午便启程,率驻军前往剿匪,以免更多的百姓,遭遇匪徒的荼毒。” 刘尧默了默,很郑重地点头:“一切便交予白大人了,个中凶险,万望白大人保重。” 白瑜拱拱手:“多谢殿下。” 俞剑凌问:“白大人可将出行路线安排好了?” 白瑜点头:“已安排妥当,我准备率军先行一步,为你们扫清障碍,以免接下来你们再遇匪徒滋扰,拖慢了步伐。” “待诸位前行的路线清理完毕,我便率驻军游走于江北境内,清剿匪徒余众,预防灾民暴/动。” “另外,我会将救灾章程已在个别县完全落实的消息散布出去,给了流离失所的流民带去希望。” 刘尧启齿:“安排并无问题,本王信得过白大人。” 白明微起身:“七哥下午要走,臣需要与七哥私下谈话,就先退下了。” 白瑜随后起身:“臣也告退。” 刘尧点头:“去吧。” 兄妹二人一同离去。两人一走,俞剑凌忍不住摇摇头:“当年那个爬我家墙头,被我打下去不知多少次的傻小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刘尧挑唇:“这么说来,这个妹婿你还算满意?” 俞剑凌颔首:“还行吧,配我小妹你表姑差点意思。” 刘尧睨了他一眼:“可别叫白大人知晓,当初阻挠他见表姑的事情,也有本王一份。” 俞剑凌连忙表示:“哪里敢叫他知晓,当初把他多次往水塘里踹的可是殿下您。” 刘尧笑了笑,笑容复又隐没。 “这次江北受灾,委实太严重了。” 俞剑凌不想刘尧时时刻刻忧心无法改变的事情,于是便转移话题:“你说要是你去爬白府的墙头,白大人会不会把你踹下水?” 刘尧眉头一蹙:“胡说八道什么,本王堂堂君子,怎能做那等行径?” 俞剑凌笑道:“冲冠一怒为红颜,男人一旦被一名女子迷住,会变傻变痴变疯狂。” “你对白府六姑娘那心思,人尽皆知,所以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和白瑜当时一样疯。” 刘尧唇边扯出一抹苦涩:“当年白大人和表姑郎有情妾有意,白大人那样做,表姑也并不生厌。” “本王这情况,另当别论。她若不愿意,本王何必做什么事情,惹她生厌,给她招致不好的名声。” 俞剑凌轻喟一声:“还记得曾有个先生给你卜了一卦么?他说你命犯桃花,情路坎坷。” “依我看,就听听他的建议,买个什么东西把你这桃花的化解了,说不定就变顺利了呢?” 刘尧瞥了他一眼:“真是胡说八道。” 俞剑凌笑道:“所以说,轻易不入情关。我就不一样,我那夫人陈氏,虽然俗是俗了些,但也宜室宜家,从没叫我烦恼过。” “还是父母之命、门当户对的好,依我看,实在不行的话,你就接受贵妃娘娘的安排,选一个出挑的名门千金得了。” 刘尧闻言,没有言语。 他心中自有思量,也没必要凡事都说出来。 俞剑凌见他眉头舒展些许,继续说道: “你我都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享受常人所不能及的荣华富贵,就意味着承担别人所不必承担的职责。” “身不由己,那是常态。很多时候要顾全大局,所以只能妥协让步,只要过得去,凡事都能接受。” “然而若是力量足够强大,那么就有选择的余地。殿下,不管你是随波逐流,还是有自己的主张,作为我的大侄子,我还是希望你心满意足。”刘尧闻言,笑容在脸上浮现。 过了半响,他笑道:“本王从来都觉得,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俞剑凌拱手,笑嘻嘻地开口:“过奖过奖。”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另一边,白明微与白瑜私下谈话。 “七哥,阿六被我派去保护孟先生了,此行只有护卫跟在身边,你万要小心。” 白瑜给了她一个十分笃定的眼神:“放心,七哥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当时七哥独自一人,尚且能抓住李贤昭。 白明微对七哥自是有信心,只不过担心是难以避免的。 闻言,她笑了笑,将几封信取出来,递给白瑜:“七哥,六妹有消息了,三嫂那边的情况,很是复杂。” 第1222章 这个时候,怎么能穿红着绿?! 第1222章 这个时候,怎么能穿红着绿?! 白瑜把信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最后,他把信放到小桌上,神色凝重地开口:“看来,高家是决心要与白府划清界限了。” “原本我以为,从三嫂的教养来看,高家理应做不出这等事情,却不曾想,能做得这么绝。” 白明微回道:“女子终究要从这个家嫁出去,倘若女子没有被教好,娘家人会被耻笑。” “所以一个高瞻远瞩的家主,对女子的教养极其严格正派。就算族里的男人野心勃勃,勾心斗角,族里的女子也可温婉贤淑。”“至于高家,高晟是高家极其看重的人,在高晟身上,就可以知晓高家的立场及目标。” “高大人要往上走,高家想要更上一层楼,白府已经不能再提供帮助,何不借此一事,去依靠更大的树木?” 白瑜叹了口气:“这事,很难说高家错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私交上来说,多少有些不仁义,但从家族的发展来说,却不能怪人家与白府断交。” 白明微道:“六妹的信中,只表述了高家的立场,而其余的信,却把高家的手段描述得清清楚楚。” “不管出发点是对是错,像这种利用高夫人来给三嫂施压的手段,终究令人不齿。” 白瑜拧了拧眉:“就是不知,这高夫人是否无辜。她若无辜,三嫂就不会那么伤心。她要是也参与其中,三嫂一定不好受。”白明微道:“七哥所言极是,高家的立场与我白府无关,他们愿意依傍谁,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然而三嫂的心意和幸福,才是我所关心的,不论如何,我与七哥一样,不愿三嫂受到伤害。” “七哥也不必太担心,三嫂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内心却极为坚韧,有些人生的坎,她必须迈过去,也迈的过去。” “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持她,成为她坚强的后盾,让她不至于孤身奋战。” 白瑜颔首,很是赞同:“三嫂与这个家经历过风风雨雨,我心底到底是不希望她离开的。” “然而不论三嫂如何选择,我们都会是她最坚强的后盾。这才是家人的意义。” 白明微笑了笑,七哥所言,何尝不是她所想。…… 江南。 高府。 高夫人有了女儿的陪伴,身体大有起色。 如今已不再需要高氏日夜伺候汤药,还能下床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这日入夜,高氏坐在妆台前,任春雨替她卸去头上的发钗簪珥。 乌黑的头发倾泄背上,水藻般柔软。 春雨正要伺候她宽衣就寝,外边却走进来一名丫鬟。 丫鬟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一套海棠色衣裙,还有一套红宝石头面。 这富贵逼人,却又靓丽的颜色,是时下流行的穿戴,深受贵女的喜爱。 春雨眉头一皱:“小姐还在孝中,送颜色这么鲜亮的衣裳做什么?!” 小丫鬟不卑不亢:“奴婢也只是听命行事,奉大人之命前来给姑娘送穿戴。” 春雨还想说什么,却被高氏阻止。 高氏柔声询问:“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否则父亲怎会命你送穿戴呢?” 小丫鬟毕恭毕敬回应:“明日下午,薛夫人带着薛公子上门做客,但咱夫人又在病中,姑娘您是嫡长女,这府中没有比您更适合的女眷,老爷让姑娘您去招待薛夫人母子。” 薛家,也就是秦府的爪牙。 这薛公子,自然就是薛家那傻残。 也就是高府想要让高氏改嫁的对象。 春雨忍不住了:“胡说八道,夫人是在病中,然而还有二夫人、三夫人,这些夫人们哪个不尊贵,按辈分她们也合适,我们小姐一个已经嫁了的姑娘,怎能在娘家去接待贵客?”小丫鬟不冷不热:“奴婢也只是听命行事,姐姐你要是有什么意见,自己去找老爷辩驳。” 春雨勃然大怒,却无话可说。 大人不仅是一家之主,还是小姐的父亲。 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丫头,就算明知此事不公,她又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呢? 比起春雨的火冒三丈,高氏显得十分平静。 她从容开口:“你去回禀父亲,就说我知道了。” 说完,她看向春雨一眼。 春雨不情不愿地接过托盘。 小丫鬟行礼退下。 这人一走,春雨放下穿戴,就委屈得哭了起来:“小姐,您还为三姑爷守着孝,这红艳艳的衣裙,怎么能穿你身上?” 高氏敛住唇边的苦涩,柔声安抚春雨:“在他们看来,我与阿琼已无任何关系。” “我穿红色,穿素色,他们根本不在意,在意的是我明日下午,能不能叫薛夫人满意。” 春雨越想越憋屈:“小姐容色姣好,便是不穿这海棠裙,也能艳压群芳,可老爷偏偏送海棠裙过来,这其中的意思很是明显。” “他分明在逼姑娘与白府尽快划清界限,一旦小姐明日把这衣裳穿上,脱了给亡夫守孝的孝服,就意味着小姐决定与过往撇清关系。” “到时候就算这边的亲没有结成,小姐与六姑娘回了白府,白府的人不介意这件事,小姐心底却是永远也越不过这道坎。” “从小姐回来后,老爷从未见小姐一面,现在突然这样做……您可是唯一的嫡女,他怎么能这么对小姐啊?” 高氏目光落在托盘上,海棠红的衣裙,仿佛也映红了她的双眼。她笑了笑:“小弟不也是唯一的嫡子么?可是这个家,却像是兄长才是接班人了呢……” 这里的兄长,说的自然是高晟。 春雨急道:“小姐,那您准备怎么做?” 高氏默了半响,这才开口:“不管我怎么做,也要顾及母亲。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大不了和娘家断绝关系。” “但是母亲不行,她已经在这个家落地生根,倘若硬生生拔去,必定伤筋动骨,丢了半条命。” 春雨愈发焦急:“小姐,难道我们真的要服从老爷的命令吗?可是那样的话,小姐何尝不是丢了半条命?!” “要不我们和风军师还有六姑娘说吧,他们一定能帮我们想想办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最后被逼着做小姐不愿意的事。” 第1223章 你在试探母亲么? 第1223章 你在试探母亲么? 高氏沉默了许久。 她没有言语。 那两道似蹙非蹙的烟眉,眉宇之间笼着淡淡的忧愁。 可见,她是伤心的。 因为顾及母亲,因为要遵孝道。 所以她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稍有不慎,那就会让母亲陷入为难之地。 母亲是她的软肋。 而这个软肋,正被她最亲近的人捏住,用来逼迫她。 这怎能不叫她伤心难过?但很快的,她的眼角眉梢,缓缓噙上一丝坚定。 她说:“不用特意和六姑娘说,不论我做什么,她都会支持我,在更坏的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先别叫她烦扰了。” 春雨心急如焚:“那怎么办啊?” 高氏曼声说道:“伤口若只是捂着,便会流脓溃烂;只有见了阳光,才能慢慢愈合。” “我有自己的命运,母亲也有母亲的命运。我肯为母亲上刀山下火海,却无法代替母亲走她的路。” “倘若我为了母亲,委屈自己,蹉跎一生,不见得能让母亲过好日子,幸福愉快的生活。” “若是我能照顾好自己,不叫母亲担忧,不让母亲操心,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春雨闻言,睁大眼睛:“所以,小姐的意思是?”高氏缓慢而坚定的开口:“小弟年纪小,出生后就被兄弟姐妹纵着,养成顽劣的性子。” “本事没有学几分,惹祸的本领却不小。怕是等不到他长大成人,顶门立户的那一日,就会有人抢先一步,帮他这个纨绔撑起家业。” 春雨大惊:“小姐的意思是……大公子?可他早早就离家经商,他没办法走仕途了啊……” 说完,春雨立即捂住嘴巴。 高氏摇摇头,眼里没有任何迷茫:“傻丫头,父亲正直壮年,而兄长的儿子已经渐渐长大。” “等到父亲告老,那么兄长他就会顺理成章地执掌高府,到时候要是小弟还是那般不着调,外边撑门面的,会是谁呢?” “况且这些年,兄长虽然在京城本本分分地做生意,可他来往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路都铺好了,就等着有人走上去。”“所以就算这个时候,我为了母亲而屈服,改嫁他们选中的人,母亲在这宅子里的日子,不一定就好过。” 春雨不解:“小姐,您想怎么做?” 高氏扬眸,眼神坚定如铁: “虽说家族兴亡,是每个族人的责任,但应当是齐心合力地往高处走,而不该有人被牺牲,成为垫脚石。” 说到这里,高氏一拍妆台: “高家如此待我,如此对待母亲,我若再听顺,那就是愚孝。我与母亲,虽为女子,却不该是被用来铺路的砖石和棋子!” 说完,高氏在春雨震惊的目光中,解开外披躺了下去。 她没有因此事烦扰,彻夜未眠。 而是养足了精神,等待迎接第二日的客人。…… 翌日。 高氏一如既往,伺候母亲饭食汤药。 说起来,高夫人不偏心儿子,也是有原因的。 高氏那一母同胞的弟弟是真的顽劣,母亲病重未见其在床前侍奉汤药,反而整日不着家。 高氏回来这些日子,一面都没见着。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高夫人有心管束,但一名内宅妇人的手,又能伸多长呢? 只能在家里训两句。 外边他在怎么胡作非为,也根本管不着。 相比野马一样的亲儿子,高夫人更亲近这贴心的女儿。 正因为疼爱女儿,所以才会因为挂念女儿而缠绵病榻。“为娘听闻,昨日夜里,有人送东西到了你的房里,有这回事么?” 高氏闻言,十分平静。 她从容开口:“薛家夫人和薛家公子今日上门做客,父亲让我去招待,所以给我送了身新衣裳。” 高夫人闻言,没有觉得高氏不该去见将来可能改嫁的对象,毕竟她也不想高氏再回白府。 但还是埋怨高大人的决定:“真是不靠谱,接待客人这种事情,你二婶三婶她们都在,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去。” “再者那薛家是你父亲属意的人家,这次上门做客,也有相看的意思,让你去招待,不是显得我们姑娘上赶着去么?” 高氏露出一抹微笑:“父亲是一家之主,他怎么决定,都有他的道理,我身为女儿,听父亲安排便是。”高夫人眉头紧皱,却也没有多言。 很显然,高夫人觉得此事不妥。 但夫君的决定,也没她一介妇人置喙的份。 于是,她告诉女儿:“柔儿,这里交给嬷嬷伺候就行,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换好衣裳后过来给为娘看看。” 高氏把碗递给嬷嬷,而后退了出去。 回到厢房,她认真地打扮,穿上海棠衣裙,却没有戴上那红宝石头面。 春雨端着首饰,问:“小姐,这……不戴么?” 高氏摇摇头:“不戴,走,端上这些头面,我们去见母亲。” 说完,她起身便往外走。 她可以穿得艳丽,但头上却不能着红。 鬓发间白色珠花未谢,怎能换上那夺目的宝石? 春雨没有多言,端着托盘跟在高氏身后。 老嬷嬷掀开帘子,便看到一袭海棠红的高氏。 她大惊:“姑娘,你这……” 高氏没有言语,径直走到床前。 高夫人靠着被堆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徐徐睁眼。 看清高氏的刹那,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可待她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女儿时,她忍不住眉头高蹙: “柔儿,你还是遗孀,为娘又在病中,你若是穿这身衣服见客,在规矩体统上说不过去,是要被笑话的。” 高氏恭敬回应:“娘亲,这是父亲送来的衣裳,春雨手里端着的,是父亲送来的头面首饰。” 高夫人眼睛刚瞥过去,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她道:“就算我再不乐意你继续在白府守寡,也不至于让你在与白府划清界限前,穿得这般轻浮。” “你父亲办的这叫什么事?怎么能把这样的衣裳送给你?倘若你和薛家公子真的成了,那么他们以后也会拿此事取笑你不懂规矩,以后你还怎么抬得起头?” 说到此处,高夫人忽然抬眸,看向高氏: “柔儿,你不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你故意穿上这身衣裳来到母亲面前,是不是在试探母亲对此事的态度?” 第1224章 你要抬头挺胸,好好长大 第1224章 你要抬头挺胸,好好长大 与此同时。 白明微与刘尧在庐泉城歇了几日,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 只是刘尧的背皮开肉绽,伤口虽已结痂,却还不能进行大动作,以免牵动伤口,旧伤复发。 白瑜已率驻军先一步离开庐泉,前往各地清剿匪徒,安抚百姓。 直到大军开拔之时,暂且安顿在庐泉城下的百姓,才知道驻军原来就在身边。 此事更叫他们感受到九殿下的善意,如此对刘尧的敬重之情便也多了几分。至于成碧,养了几日,面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一行人准备再歇两日,便继续出发。 而在护卫紧张准备启程之时,白明微也接到了各地的消息。 她神色未变,但眉宇间像是少了些许愁绪。 俞剑凌见状,开口询问:“大将军神色轻松,莫非是接到什么好消息?” 白明微看向一旁服药的刘尧:“禀殿下,据各地消息来报,赈灾策略均已推行下去,十八个县,均已开仓放粮,解决百姓的燃眉之需。” “其中有七个县已经成功建起社仓,持续放济粮食被服和预防疫病的药材,并将无人照料的老幼记录在册,用心安排他们的生活。” 刘尧闻言,把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他大喜:“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白明微看向外边的天色:“好消息不止这一个,笼着江北月余的阴云,也终于云开雾散,得见太阳了呢!” 刘尧面上的喜悦之情难掩:“如今只要解决水患,让洪水褪去,便可安排灾后重建,江北总算迎来希望了。” 俞剑凌也跟着高兴:“经历了那么多事,赏不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北的灾情得到解决。” 刘尧睨了他一眼:“若是每人都有你这觉悟,东陵必定吏治清明,百姓安居,盛世太平。” 俞剑凌十分受用,不由大笑。 白明微看着两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到嘴边的话,便收了回去。 两人初次赈灾,对此事没有经验。 但是她在祖父过往处理的公务之中,却知晓灾情的厉害之处。灾荒,疫病。 难以避免。 就算准备了防疫的药材,但灾民流离失所,他们忍饥挨饿,身子早就因逃荒而掏空。 不一定能扛得住疫病的侵袭。 贪赃,枉法。 层出不穷。 满仓必有硕鼠。 虽有赈灾策略,却难以避免官员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把持住自己。 所以他们任重而道远。 只是见九殿下与世子这般欣喜,白明微也没有将这番话说出来,扫两人的兴。 她开口,已变成了另外一件事:“孟先生那边也很顺利,水闸及时开启,卸去了堰坝的压力。”“消息称,倘若孟先生他们再晚去一日,堰坝必定决堤,到时候蔓延自周围,必定又添一场浩劫。” 刘尧闻言,长长舒了口气:“这也是个好消息。那么程主簿呢?他可堪重任?” 白明微依言回答:“回殿下,程主簿可为庐泉城代理县令。” 她查过,程主簿的过往背景,十分干净。 刘尧对白明微的话毫不生疑:“本王随即便拟公文,委任程主簿为庐泉代理县令。” 他刚说完,外边便响起了属官的声音:“殿下,曹县令的丧葬队伍准备出城了。” 刘尧瞬间敛住面上的喜色。 他起身,心腹立即为他披上披风。 他道:“曹县令竭节于民,今日是他出殡的大日子,本王理应去送。”说完,他便往外走去。 白明微和俞剑凌紧随其后。 相比刘尧与俞剑凌,白明微显得分外镇定。 死亡她已经经历太多了。 如今已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叫她平静的面上掀起波澜。 云开雾霁,几缕阳光漏下来,照得大地一片晴好。 此时的庐泉城大街上,空中却飘着铜钱状的纸钱。 出殡队伍,踩着纸钱向城外走去。 捧碗的人,只是一名七八岁的孩童。 曹县令老来得子,只是这孩子尚未长大,父亲便为了一袋米,死在冰冷孤寂的山林间。 孩子不大,咬着牙捧着碗,带着丧葬队伍缓缓前行。曹县令的遗体被接回时,只有一辆简陋的马车。 可他的出殡的这一日,长街两侧,却跪满了他的子民。 在这刚经历过大灾的百姓脸上,没有浮现出太大的悲伤。 只是那目送曹县令的棺木远去,而后缓缓跪下的人,却越来越多。 死的人不计其数,活着的人奏不出任何哀乐。 沉默的长街,回荡着唢呐刺耳的尖锐声。 城门轰然拉开,曹县令的幼子,一袭缟素,最先出现在众人面前。 简陋的棚子里,有人探出头。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流民走出帐篷。 他们目送曹县令的棺木从面前经过,而后跪下送行。 等到曹县令的棺木即将走离安置流民的地方时,沉默的人群,终于响起低低的啜泣。 “曹大人……一路走好……” 那日镇北大将军在雨中高举米袋时,他们早已被仇恨和愤怒占据理智。 看不到米袋上渐渐被水冲刷干净的血迹。 曹县令的尸首被接回时,他们也看不到那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县令。 后来他们有了暖胃果腹的粥食,他们知晓这无数米粒之中,有着曹县令用命换来的米。 他们才知道,庐泉城是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他们的父母官却省下任何能省下的粮食,送到他们手中。 而这一刻,看着小小的孩童捧着大大的碗,为父亲捧碗送行。他们那已经被粥食浇热的心肠,终于软得一塌糊涂。 “曹大人,一路走好……” 又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站在高墙上的刘尧,经历过北疆烈士送行。 他本以为,接下来又会是一场盖天灭地的悲伤。 可那微弱的几声哽咽,很快便湮没于凄凉悲怆的秋色,以及刺耳的唢呐声之中。 他又以为,送行就这么结束。 然而紧接着,有人跟了上去。 一个。 两个。 三个…… 无数个。所有的流民,默默地跟着送葬队伍。 而城中的人,也陆续走出来。 越来越多的百姓跟了上去,这送葬队伍,绵延数里仿佛没有尽头。 老管家回头看了一眼,他哽咽着告诉曹县令的幼子:“小公子,您看,百姓们都来送大人。” 原本沉默着的男童,忽然嘴巴一扁,鼻子一酸,眼泪便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但他没有哭出声,依旧抱着碗,一步一步走向曹县令入土为安的地方。 长长的队伍,却没有任何声音。 他们送曹县令上路,亲眼看着曹县令下葬。 直到那土坑被一点点添上黄土。 直到那青松之下,竖起一座新坟。 直到那小小的男孩,跪下去泣不成声。“儿子,送父亲!” “父亲一路走好!” 老管家洒了一把纸钱,苍凉的挽歌,自他沙哑哽咽的嗓子里发出。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没有人接,因为这些目不识丁的百姓,唱不出那悲伤的曲词。 哭声四起,此起彼伏。 秋日的荒原里,依然青翠的劲松之下。 老管家的声音,又苍凉而悲壮地响起。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唱到这里,老管家老泪纵横。 他又洒一把纸钱。苍老的身影,以及身侧彷徨无依的孩童,还有那漫天飞舞的纸钱,百姓低低的啜泣声。 是这原野之中,最为悲壮的一幕。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是刘尧的声音。 他身穿素袍,披着浅色披风缓步而来。 他接过老管家的挽歌,轻轻吟唱起来。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他为这曲子结了尾。 也为曹县令的安息,送上他的心意。最后,他走到幼小的孩童面前,缓缓蹲下:“孩子,别哭,你的父亲,是个值得敬佩的好人。” “他一生为民,最后血冷于这青松之下,生平轶事写满了墓碑。” “在庐泉这片土地上,他的故事会被传唱下去,受后世百代敬仰。” “你是曹县令的孩子,你是忠臣之后,也是竭节良臣之子,你要抬头挺胸,好好长大。” 第1225章 每个小人物,都有自身的价值及意义 第1225章 每个小人物,都有自身的价值及意义 任何安慰在如此悲痛面前,都是无用之功。 抬头挺胸,好好长大。 这是刘尧唯一能做的,给予遗孤的祝福。 更是这满目疮痍、哀鸿遍野的世界中,他给每个孩子的祝福寄语。 曹县令的幼子闻言,噙着泪水,怯生生地看着刘尧。 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曾经承/欢一县之长膝下。 父亲早已并非壮年,却像每一个家中的顶梁柱一样,呵护他与母亲不沾风雨。父亲或许从不强大,却能够庇佑这一县百姓。 庐泉粮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 倘若没有这场灾难,父亲一定能够看见他好好长大的吧? 老管家泣声提醒:“公子,快谢谢殿下。” 男孩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刘尧没有再言语,他回身看了一眼站满新坟周围的百姓。 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他没有挺直脊背,却像是能默默扛起一切。 最后,他并未过多言语,先一步离开了此处。 白明微和俞剑凌跟随其后。 三人走了好一段距离,身后隐隐传来老管家苍凉悲怆的歌声。 他唱得断断续续,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哭声,响彻这冰冷的山林之中。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曹大人,一路走好……” “曹大人,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俞剑凌叹息一声:“‘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死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能把尸体托付给故乡的土地,化作大山脚下的一杯土,死亡是平等的,谁也无可奈何这样的命运。” 白明微依旧沉默。 从头至尾,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的神色。 只是她的话,少得可怜。 或许是想到了北疆的经历,令她不免伤怀。 又或许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再多的话语都没有什么用处。 她与百姓的命运息息相关,却不得不置身悲伤的河流之外。 如此才能坚韧地踏着属于她使命与责任的道路。 刘尧有些怅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葬在故乡的土地上。” 如同血冷边疆的战士。 俞剑凌霎时哑口,没有再多言。 回去的路上,三人异常沉默。 他们踩着满地的纸钱,迎着窸窣的西风,回到落榻处。 厚重的乌云又撕/开一条大口子,金色的阳光洒下来,为这冰冷的天气,增添了一丝温暖。 分开之前,刘尧告诉两人:“做好收尾,我们尽早启程出发。” 早一步解决江北之事,就能多多拯救几个孩子。 不至于让他们,年幼之时就失去庇佑。 白明微和俞剑凌异口同声:“是,殿下。” 分开之后,刘尧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一封又一封的文书,从他的屋里送出来。有对庐泉城的收尾,也有对各地赈灾的督促,更有对像曹县令幼子这样遗孤的安排。 他能力有限,做不到万全,但至少在尽他最大的为他们打算。 至于俞剑凌,江北一行,也使他看到了京城繁华之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也需要静静,理一理头绪。 白明微来到成碧的房间,轻车熟路地拿起药瓶,开始动手为成碧换药。 成碧也没有拒绝,看向白明微的眼底,仿佛有光在闪烁。 “小姐,奴婢好多了,您别担心。” 白明微认真地替她上药,声音很是温柔:“怎么能不担心呢?你伤成这样,可把我给吓坏了。” 成碧眼底满是感动和崇拜:“奴婢也只是想,如果是小姐的话,小姐会怎么做。如果是小姐的话,小姐能做到什么程度。” “小姐在,定会护着九殿下的安危;小姐在,必会用命护着九殿下。奴婢选小姐所选,做小姐所愿,奴婢心甘情愿。” 白明微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傻丫头,那你知不知道,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如果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成碧很郑重地点点头:“小姐的话,奴婢晓得。奴婢一定会珍视生命,不叫小姐担心。” 白明微抬眸,很认真地看向她:“这条路上,我已经失去太多了。” “你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你一定要记住,我不想失去你,倘若你有个万一,我必会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成碧的双目之中,噙着些许泪光:“奴婢记住了。” 白明微柔柔一笑:“记得便好。”成碧默了默,转移话题问:“今日曹县令出殡,送的人多么?” 白明微点头:“嗯,满城百姓,还有那些流民,都去送了。漫山遍野的人,都曾是被他庇佑过的一员。” 成碧有些伤怀:“至少,他们的事迹,百姓记得。不至于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连个坟冢都没有。” 白明微笑着点头:“这个世上,有很多默默无闻的英雄,有的人被人知晓铭记,有的人却走得安静。” “但不论是何结局,从他们选择踏上英雄之路开始,他们就已经有了觉悟。” “那份本该属于他们的名誉,非他们所求所愿,他们追寻的,是心中那份崇高的理想,以及不愧于心。” “人啊,只要按照自己的本心活着,安分守己,不作奸犯科,那么不管创造的价值多大,都不枉人世走这一遭。” 顿了顿,白明微的笑意更是温柔: “所以我的成碧,尽管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却也有着无可替代的价值,以及属于你自己的精彩人生。一定要爱惜自己才是。” 成碧满眼泪水地应下:“哎!” 白明微笑了笑,再未多言。 …… 另一边,高府。 “柔儿,你不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你故意穿上这身衣裳来到母亲面前,是不是在试探母亲对此事的态度?” 问出这个问题,高夫人的目光,深深地凝着高氏。 那双目之中,透着一抹诘问,以及几分审视。 高氏闻言,缓缓跪了下去。 她垂着头,态度不可谓不恭敬。 她说:“娘亲,女儿记得,有一次女儿身子不适,痛得死去活来,可大夫却诊不出是何毛病。” “父亲则认为,女儿这是癔症,见不到血淋淋的伤口,就不该会这么疼。” “直到后来母亲请了一位民间的郎中,他剖开那疽坏之处,父亲才知道,女儿原来的确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说到这里,高氏的语气变得缓慢而忧伤: “女儿归家多时,却未能拜见父亲;娘亲缠绵病榻多时,也未见父亲常来探望。” “娘亲疼惜父亲公事繁忙,为父亲找了种种理由和借口,可如今女儿穿着这身衣裳站在娘亲面前,娘亲还看不到女儿的伤口吗?”“娘亲的自我安慰便是对伤口和事实的掩盖,而这身光彩夺目衣裳,与当年那疽坏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呢?娘亲该看看,女儿身上的伤口了。” 第1226章 我去会会那薛家母子 第1226章 我去会会那薛家母子 说到此处,高氏跪伏下去。 纤瘦的身躯轻轻/颤动。 她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把木质地板颜色染得更深。 高夫人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那襁褓之中软软糯糯的小团子。 也不是牙牙学语的小姑娘,更不是扎着两个小揪揪的丫头儿。 不知什么时候起,长得亭亭玉立,而后凤冠霞帔,成为别人的妻子。 女儿成长的整个过程,在她脑海之中迅速回放。 最后,停留在眼前委屈落泪、身着一袭海棠衣裙的女子身上。 她对女儿的爱意,自知晓女儿在肚子里那一刻起,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只是女儿的话,却不似惊雷,炸醒一直沉睡的她。 她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柔儿,你怎生这样傻?白府那样对你,你怎么还能为白琼那短命鬼做到这个地步?你是不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如此执迷不悟?” 一个人,她沉睡了一辈子。 三言两语,又怎能叫她清醒? 意料之内的事情。 却还是叫高氏不免难过:“娘亲是觉得,女儿是为了拒绝父亲的安排,才故意使这些花招手段么?”高夫人垂下眸子,没有去看女儿的眼睛。 她淡声开口:“都说知女莫若母,柔儿一直乖巧温顺,这些母亲都知晓。” “然而柔儿离开母亲身边已有一段时日,柔儿的心性,怕是有了母亲都不知道的变化。” 高氏闻言,想要解释:“娘亲,事实就是,父亲根本不在意女儿是否还是遗孀身份,是否在意女儿是否会因为行事不符规矩而被他人取笑,他只在意……” 高夫人冷漠地打断了女儿:“柔儿,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母亲多年的悉心教导,就养出了你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么?” “方才那些话,是为人子女该说的话么?你父亲撑起这个家不易,娘亲不要求你理解他的苦心和难处,但至少你别表现得像个没教养的孩子,惹为娘生气!” 高氏无奈到极致:“娘亲……”高夫人冷冷打断她的话:“好了,不必多言。你父亲如此安排,也是为了你的长远做打算。” “既然你自己一叶障目,看不清楚形势,始终还愿意相信那苛待你的白府,那么只能父母帮你做这个决断。” 高氏心知,此时此刻,再说什么娘亲都听不进去。 反而会觉得是借口,是狡辩,是她顽固不化,执迷不醒。 但她依旧不死心:“娘亲认为,我该穿着这身衣裙,去接待那薛家母子么?” 这时,高夫人拿出一府主母该有的决断:“你一个晚辈,且还是寡妇之身,在娘家接待客人不合礼数。” “你去换身衣裳,别穿得太素净给人家找不痛快,为娘也起来梳洗梳洗,等会儿与你一起招待薛夫人和薛公子。” 见高氏垂着头,高夫人终究不忍苛责。 她放柔声音:“你父亲终究是个男子,平日在外面为这个家奔波打拼,有些细节可能会疏忽。” “如果他做得不对,为娘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错下去。你父亲这些年是怎么对你,对这个家的,你心里清楚。” “就好比这一次的衣裳,许是他吩咐下人去办的时候,没有详细描述,所以底下的蠢材会错了意。” “你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对你的父亲怀恨在心,跑来为娘面前,说这些煽动为娘仇视怨恨你父亲的话。” “家和万事兴,子女最大的不孝,就是煽动父母不和。所以你该做的,是把你觉得不妥之处改过来,做出正确的应对。”“而为娘该做的,就是弥补你父亲的一些小疏忽,不至于让小错终酿成大错。去吧,换身衣裳。” 高氏原本也不指望轻而易举说服娘亲。 再者,娘亲向来是个贤德的女子,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坚定不移地维护夫君。 她这么做,正如娘亲最开始询问的那样,只是想试探娘亲对此的态度。 很显然,娘亲病了那么久,也依旧不愿意撕开那层面纱,却看透父亲这个人的本质。 她不知该说娘亲太单纯,还是太过贤惠。 最后,她也没有多言。 如今已经知晓娘亲的态度,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好打算许多。 于是,她盈盈行礼:“是,娘亲。” 高夫人生怕她气不顺,又怕她依旧固执。在她离去之前,再一遍叮嘱:“再婚之事绝无更改可能,这不仅是你父亲的意思,也是为娘的意思。” “好好做准备,早日与白府拿起子人断个干净,整个高家都是你的后盾,你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高氏没有言语,起身退了出去。 老嬷嬷望着高氏缓缓离去的背影,劝说高夫人:“夫人,你何必对姑娘这般疾言厉色。” “倘若没有大人授意,那样的衣裳,怎会被送到姑娘这里,此事的确是大人做得过了,不该由姑娘承担这样的后果。” 高夫人一脸正色:“柔儿除了是我的女儿,还是高家的族人。而我除了是柔儿的母亲,还是这高家的宗妇。” “在不涉及高家利益的前提下,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给她摘下来。”“但要是柔儿与高家的利益息息相关,那么她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也不枉她享了高家的福那么久。” “夫君自有他的不是,但他是一族之长,就算明知他的决定不正确,作为他的妻子,我首先应该做的,便是支持。” “如果我因柔儿这一身衣裳,去和夫君闹,他这族长的面子怎么搁?他这知州的官威何在?” “所以大人他没有任何错,也不会有任何错,你可明白我的苦衷与不得已?” 老嬷嬷垂下眼眸:“老奴总觉得,不该这样对姑娘。” 高夫人见老嬷嬷说不通,也没有急赤白脸地与老嬷嬷辩驳。 她淡声开口:“给我穿衣,我去会会那薛家母子。” 第1227章 薛家母子 第1227章 薛家母子 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高夫人久病在床,骤然行于阳光之下,刺得她双目无法睁开。 老嬷嬷撑了把伞,好歹将她遮住,减轻了些许痛苦。 只是那刺目的阳光,打在地上,折射出的光亮依旧叫她觉得痛苦。 高氏见母亲如此,自是心疼不已。 她搀扶着母亲,刚想开口,却被高夫人抢在前头:“都走到这里了,哪有回去的道理?” 高氏到嘴边的话,也就没有说出来。 南方的院子贵在精巧。从后院到前厅的路,并没有很长。 母女俩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待客的花厅。 还没走进去,便听到奇怪的嬉笑声。 高夫人眉头微微一蹙,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一个氏族的主母,在被挑选成为主母之前,便已具备处事不惊的本事与涵养。 此时此刻,她依旧病恹恹的,只是俨然已换了一副气势。 然而不论她如何处变不惊,但走进花厅,眼前的一幕,还是叫她有些猝不及防。 只见一名贵妇身边,坐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脑子较常人/大,眼睛却狭窄而长。 斜对眼儿,扁塌鼻。 一口又黄又臭的牙齿,大嘴旁边还淌着口水。 笑起来阴恻恻的,有几分瘆人,甚至叫人觉得恶心。 高夫人刚走进来,那男子便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高氏,口水又流得更多。 高夫人强忍着不适,缓缓坐到主位之上。 一袭水蓝色衣裳的高氏,就站在她身后。 高夫人笑着开口:“许久不见,薛夫人的气色见好。” 薛夫人扭了扭身子,扬了扬下巴,面露得意:“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家即将有喜,这精神头可不就好了?” 高夫人故作不知:“哦?不知什么样的喜事,能叫薛夫人这般欢喜?” 薛夫人没有回答高夫人的问题,目光落在高氏身上,开门见山: “这就是你那刚做了寡妇的女儿吧?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见到长辈都不行个礼?”高氏面不改色,依旧静静站着。 高夫人笑容缓缓隐没。 女儿受到这般阴阳怪气的侮辱,她怒火中烧,但也没有丢了她的面子和体统。 但见她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那不知这位长相奇特的人,是府上哪位公子?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想必这位公子的母亲不平凡,才生出公子这般形貌。” 杀人诛心。 两人都毫不留情地往对方肺管子上戳。 薛夫人没有高夫人这般好的忍功,才一句便被气得变了脸色。 闻言,她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这便是犬子。你们高府死乞白赖地,非要把那克死夫君的寡妇嫁给犬子。” “我们老爷碍于面子,同意了这门亲事,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些挑剔,一般的女子看不上眼。” “所以今日我便带着犬子来瞧瞧,要是这门亲事能将就,还算说得过去,那便早日定下婚期,赶紧把事办了。” “要是……”薛夫人顿了顿,“要是有的人没福气做我们薛家的儿媳妇,那也只能退了这门亲事,免得又祸害我儿。” 第1228章 庆幸我儿是个有主意的 第1228章 庆幸我儿是个有主意的 高夫人在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把目光放到她的身上。 一寸寸审视,一点点打量。 她本想找出几分薛夫人故意夸大的迹象,却不曾想,那薛夫人句句肺腑之言。 也正是这些肺腑之言,叫她气得脸都红了。 然而为了高家的面子,她不得不按捺下怒意,维持体统与面子。 但这在薛夫人看来,便是赞同与示弱。 于是她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愈发肆无忌惮:“高夫人这是赞同我说的了。” 说着,她的目光再度落到高氏身上。那神色和言语之中,毫不掩饰的嫌弃:“说起来,我们薛家和太师府有亲,像我们这样的门第,一般人家还攀不上。” “我原想着,给我儿娶个未出阁的闺秀,最不济也是和离的。像这种克死夫君的扫把星,坦白讲还不如下堂弃妇。” “但我一妇道人家,也拗不过老爷的主意,只能捏着鼻子应下这门亲事。” “反正依我们薛家的门第,妻妾成群也不在话下,为了破解令爱这煞星命格,到时候会有几房命好的妾室一同进门。” “我也是把你们当成自家人,所以才提前说这么一嘴,相信高家教养出来的女子,会感激我这未来婆母思虑周全的,对吧?” 说完,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高氏,等着高氏毕恭毕敬地应声。 岂料高氏没有立即有所反应,她当即就有些急眼了,开始阴阳怪气:“怎么?令爱不仅命硬,连耳朵也不好?” “这我之前可没听说过,要是令爱真有这个毛病,还希望高夫人别藏着掖着,提前说明才是。” 还不等高夫人有所反应。 她那“爱子”就流着口水,口齿不清地喊:“媳妇,媳妇……嘿嘿……媳妇……” 薛夫人一改方才嚣张模样,变得柔声细语: “我儿别急,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你,在有些人进门之前,为娘帮你把把关。” 高夫人的脸色已经青了。 她攥紧拳头,狠狠地攥着,因病弱而瘦削的手背青筋毕露。 饶是已经拼尽全力,却还是忍不住一拍茶几。高氏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没有当场冲上去把人打一顿。 但那薛夫人委实也没有半分眼力见,亦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她拍了拍受惊的儿子,扭头就问:“高夫人,你也真是的,满意我儿的话就用嘴巴说,搞什么‘拍案叫绝’那一套?” “你瞧瞧,你瞧瞧,把我儿脸都给吓白了。令爱可不能像你一样,大惊小怪的,要不然成亲后我儿不得天天被她吓。” 薛公子听闻“成亲”二字,裂着嘴,口水从那满是黄牙的嘴里流出来。 那比寻常人/大的脑袋和脸,一双绿豆般且眼尾上挑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 “媳妇……嘿嘿……成亲……嘿嘿……媳妇……” 薛夫人好脾气地哄着她,指着高氏,一脸倨傲地道: “那就是你父亲给你说的媳妇,现在还给她以前那短命不禁克的男人梳着妇人发髻呢!” “像是怕别人不知道她克死了男人一样,盘着发到处显摆,一点规矩教养都没有,等你们成亲后,你可要好好教训她。” 薛夫人话音刚落。 那傻残忽然起了身,噙着阴恻恻地笑意扑向高氏。 “媳妇……嘿嘿……媳妇给我摸摸……嘿嘿……摸摸媳妇……” 说着,朝着高氏伸手,一瘸一拐地扑向高氏。 高氏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因娘亲就在前面,她又立即扶住娘亲的手臂,以免被这傻残殃及。“住手!” 这一声怒吼,震耳欲聋。 是高夫人发出的。 高夫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怒吼过后,是她余怒未消,剧烈颤/抖的身躯。 她抓起茶几上的茶盏,猛然砸到地上,字里行间,都是她隐忍过后彻底爆发的盛怒之火。 她指着薛夫人,咬牙切齿:“你!带着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滚出高家!” 高氏垂着头,没有表态。 只是眼底,却是对娘亲的心疼。 那傻残吓呆了,流着口水和眼泪,委屈地看着娘亲。 薛夫人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夫人,面目狰狞且扭曲:“你……你你你……你怎么这么说话的?枉你娘家世代书香,却不曾想教养这般下流!” 高夫人没有同薛夫人那样,在口舌上与薛夫人计较。 她指着门口:“高府不欢迎你们,请吧!” 薛夫人收起神色,冷笑一声:“要不是高大人在我们老爷面前摇尾乞怜,这高府的门谁爱上?” “自己低声下气求着人,就如同狗闻着味不愿意走了,那模样看得我都觉得害臊,现在装什么清高。” 说罢,她拉过自己的儿子,就要往外走。 动作大的,叫她满头珠翠叮当作响。 薛公子不愿意走,盯着高氏,嘴里不停闹腾:“媳妇……要媳妇……要漂亮媳妇……” 薛夫人强行拉开他,一脸的不屑:“克夫的寡妇,年纪也老大不小,咱不稀罕。回家,娘给你安排一个水灵的丫鬟。” 薛公子不情不愿,但听到水灵的丫鬟,口水又流下来不少。 母子俩就这样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花厅终于清净下来,然而高夫人却站在那里,许久许久…… 直到高氏扶住她的手臂,她才怔怔地坐下,三魂七魄仿佛没了三魂和六魄。 “娘亲……” 高氏唤了一声。 高夫人没有反应。 “娘亲。” 高氏又唤了一声。 高夫人缓缓转头,看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却是未语泪先流:“我儿……”千言万语,皆化作这声心疼的哽咽。 那泪水,比送女儿远嫁的那日,流的还要多。 高氏万般愧疚:“娘亲,女儿不孝,是女儿……是女儿让你受这般苦楚。” 高夫人捧着高氏的面颊,深深凝着: “得亏我儿是个有主意的,要是没半点主意,最后嫁了这起子傻残,为娘怕是要伤心死了。” 高氏抬眸,轻唤一声:“娘亲?” 第1229章 阿姐的心,怎么这么黑?! 第1229章 阿姐的心,怎么这么黑?! 高夫人取出帕子,缓缓擦去面颊上的泪水。 她哽着声音:“我本以为,你在白府生不如死,为你牵肠挂肚,茶饭不思。” “你父亲提议为你另寻人家,为娘只知为你欢喜,却因相信‘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而不曾打探婚配对象。” “适才我见他口歪眼斜,那也就罢了,我与我儿皆不是以貌取人之人。” “可他不仅相貌丑陋,智力低下,身子残缺,便是那人品,也如野兽一般全然不懂礼仪廉耻。” “而他那母亲,我本想着,商户出生最多市侩一些,没有多少见识,不料比我想的,有过之无不及。” “我儿若嫁这样的人家,漫漫余生怕是要在痛苦中度过,为娘不怪你试探我心意,而是怪自己没有早些站在你这边。” 高夫人一边说,一边低声啜泣。 可见是真的后悔了,伤心了。 也心疼丧偶的女儿。 毕竟那是她捧在手心的明珠,她的心肝她的肉。 她怎会不盼着女儿好呢? 高氏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兀自颤/着的手有着令人踏实的温度。 她解释:“娘亲,女儿也不曾知晓,婚配对象竟是这样一人。女儿与娘亲一样,都颇觉震惊。”是的,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薛家的立场,以及一母同胞的弟弟惹了麻烦,被薛家拿到错处。 却没料到,那薛公子这般,这般的一言难尽。 高夫人难以置信:“你不知原是这样一个人?” 高氏摇头:“不知,只知父亲母亲希望女儿二嫁,却不知父亲中意的婚配对象是这样一个人。” 高夫人抹去眼角最后一点氤氲的泪水,她沉默了许久。 过了半响,这才喃喃开口: “现在想想,白府理应不是为娘听闻的那般不堪,否则依你的性子,怎会以身犯险,去那血火边疆为亡夫拾骨?” “终究是母亲偏听偏信,以耳代目,这才磨锉了自己,也苦了我儿。” 说到这里,她缓缓起身。 瘦弱的她,此时仿佛涌现出无穷力量。 “倘若对方是个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婚事也对高府有利,为娘必会劝你嫁。” “但为娘这个宗妇,肯为高家舍命,也不愿亲手把自己的骨肉推进火坑。” “你与薛家的婚事,为娘一百个不同意!要是他们敢逼你嫁给这起子东西,为娘必定为你抗争到底。” 高氏闻言,心情极为复杂。 她故意穿海棠裙到娘亲面前,便是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让母亲看到父亲逼嫁的真相。 她没料到婚配对象如此不堪,也没料到娘亲在见了薛公子之后,义无反顾地选择支持她。 她喜,喜的是娘亲的疼爱从未改变。就算她嫁做人妇,也依旧是娘亲心头至宝。 她悲,悲的是娘亲身上枷锁太多,想要挣脱何其容易? 娘亲信了父亲大半辈子,便是对父亲的许多心思有所察觉,也选择欺骗自己。 如今叫娘亲直面父亲这一面,溃烂流脓的伤口骤然放到阳光下暴晒,这种感受,必定痛彻心扉。 她也想过,就这么瞒着娘亲算了。 然而正如娘亲所言,要是她一声不吭,嫁到那薛家去。 娘亲知道真相后,一定会痛不欲生。 她不想伤害娘亲。 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想。 但权衡过后,她还是选择这长痛不如短痛的方式。高夫人见女儿一言不发,她没有多说,只是握紧女儿的手:“别怕,娘亲在。” 说完,她已换上一副神色:“走,去老爷书房。” 高氏忧心她的身体,想要劝说她稍安勿躁:“娘亲……” 但她却打断了女儿的话:“别担心,娘亲会为你保重自身。你先回去,且等着娘亲消息便是。” 说完,她甚至不用老嬷嬷搀扶,快步离开花厅。 高氏望着娘亲匆匆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语。 春雨很是欣慰:“小姐,那薛家的公子,委实有些磕碜,并非什么良配。” “现有夫人站在小姐这边,小姐就不用屈身嫁给那种人,奴婢为小姐高兴。”高氏叹息一声:“父亲早已下定决定,事情怕是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春雨听了,忽而又变得一脸忧愁:“小姐,可要告诉六姑娘和风军师?” 高氏摇头:“暂且不用,等我确定不会嫁去薛家后,再告知他们。” 春雨不解:“小姐,您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确定之后?薛家那夫人,那公子,是那样的人,还需犹豫么?当然不能嫁!” 高氏唇边泛起苦涩: “娘亲为我这般,我亦不愿娘亲为难。倘若我的不嫁,需要娘亲付出一切换取,那么我宁愿嫁了,便罢了。” “左右,在阿琼先一步走了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死了,薛家想要一个没有心的‘死人’,给他们便是!” 春雨劝慰她:“未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小姐,您是最不该放弃的人,千万别放弃。” “那只是最坏的情况。”高氏点点头,主仆俩一同回后宅。 刚到花园,便有一道影子窜出来。 看清过后,原来是一母同胞的弟弟。 少年意气风发,面如冠玉,像书中描写的如玉公子。 可少年的脸上,是怒气,也有戾气。 是不会隐藏情绪的冲动。 而这份冲动被放大,无限放大。 他怒气冲冲:“阿姐!你怎么回事?” 面对亲弟弟的质问,高氏很是平静:“阿弟,发生什么事了?” 高瀚疾言厉色:“你是怎么当姐姐的?你明知那薛家拿了我的错处,只要高家嫁了女儿过去才肯罢休!” “你一个克夫的寡妇何必眼高于顶?挑挑剔剔?你老实嫁过去便是,为何要横生这些枝节?还把母亲牵扯进来!” “那薛家母子负气离开,回去后必然咽不下这口气,要是他们因此用错处让我就范,那都是你的错!” “要是母亲因此和父亲闹不和,那也是你的错!你当真是一点姐弟情分都不念!怎么能这么没良心,要把我置于死地?” 他说着,整张脸都红了。 那怒气是真的。 话语之中的指责和逃避,也是真的。 明明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弟,如今却像生死仇人一般。 高氏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弟弟,猛然想起白府的小传义。明明都是男儿,那小小的家伙,却说着要给家中女子遮风挡雨的话。 而自己这正直年少的弟弟,在她受辱受委屈时,却还只关心她能不能解决麻烦。 高瀚见高氏不说话,顿时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说的有半个字不对吗?!” “父亲母亲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不就是为了将来能给我铺条路么?” “可你自己怎么做的?把自己的夫君克死,叫我半点好处都得不到不说,现在还想断我生路!” “你的心怎么这么黑?竟想着眼睁睁地看我去受罚,出嫁几年,当真把你都养野了!野成这高家的白眼狼了!” 说完,他还气不过。 伸手就是狠狠一推。 两人原在回廊站着,回廊就建在水池子之上。 高氏被他这么一推,猝不及防之下,直直栽向池子里。 第1230章 三嫂,没人可以欺负你! 第1230章 三嫂,没人可以欺负你! “砰!” 水花飞溅。 有人栽进池子中。 可明明高氏却还在回廊上。 栽进去的人,却是高瀚。 他才刚掉进水里,白琇莹松开拉回高氏的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她猛然揪起高瀚的后颈,趁高瀚没有站稳之时,将高瀚的头狠狠往水池里按。 高瀚吓得惊慌失措,双手不停地扑腾。 可白琇莹的手犹如铁箍,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直到他动静小了些,白琇莹才提起他的后颈,厉声质问:“舒服么?!” “你……哪里来的野货!我要告诉我父亲!”这是高晟的第一个反应。 白琇莹抓住他的脑袋,再度往池子里按。 那些即将出口的,肮脏的污言秽语,也被冰冷的水给灌了回去。 白琇莹提起他,再度厉声质问:“清醒了没有?!” 他还想说什么,可白琇莹的手,依旧捏紧他的后颈。 剩下的话,他也没敢在说出来。 白琇莹指着回廊上的高氏,一字一句:“告诉我,上面站着的人是谁?!” 高瀚满脸不屑,冷哼一声。可白琇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又狠狠地把他按进水里。 “告诉我!上面站着的人是谁?!” 这时候,高瀚已经被水淹得七荤八素。 他的嘴再厉害,也架不住泥沙塞得满。 在白琇莹严厉的声音下,什么傲气都没了。 他含含糊糊地开口:“长……长姐。” 白琇莹按住他的后颈,指着涟漪阵阵的水面,迫使他看向那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有些扭曲的倒影。 白琇莹开口,掷地有声:“看清楚了么?这水面上的倒影,它属于一个少年。” “经年之后,这少年就会长成昂藏七尺的男儿!所谓男儿,就是胸有大志,肩负责任之人。” “那回廊上站着的是你的长姐,是你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至亲,是你应该豁出性命也要守护之人。” “枉你这般年纪,却是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想对长姐动手,你简直有愧夫子的教诲,有愧父母的养育!” “方才那几下,只是一个教训。你给我好好记住,你的长姐现在是我的嫂子,是我的家人,要是你敢伤害她,我饶不了你!” 说完,白琇莹猛然甩开高瀚的后颈,抓着栏杆爬了上去。 留下高瀚,站在水里瑟瑟发抖。 仿似被雷击中一般,又惊又惧又怒。 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 高氏怔住了。 春雨也怔住了。 所有赶来的人都怔住了,甚至忘了阻拦。白琇莹扫了一眼赶来的护卫和下人,面无惧色: “刚刚你们公子想推我三嫂下水,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已经给了他教训,就不用劳烦你们再打他一遍。” 这话说得荒唐。 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教训府里的嫡公子了? 但碍于她是客人,且已经收手,护卫与下人一时之间也是迟疑,不敢上前。 白琇莹刚出手的时候,高氏心急如焚,生怕两人都有个万一。 可一路走来,都是六姑娘伴在身侧,她知晓六姑娘有分寸,便也没有阻止。 在这短时间内,她的心情大起大落。 有感动,也有悲痛。 感动的是,她被六姑娘这般护着。悲痛的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视她为生死仇人。 就这样,五味杂陈的高氏;面无惧色的白琇莹;不知所措的护卫与下人;以及池子里喝多了水仍旧处于惊惧状态的高瀚。 他们使得回廊这片区域,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都下去。” 一道嗓音,打破了寂静。 护卫与下人,连忙退了下去。 白琇莹下意识地挡在高氏面前。 高晟先是把手伸向高瀚:“小弟,池子里水凉,兄长拉你上来。” 灌饱水的高瀚,这才有所反应。 他像是见到了救星,手搭向高晟的同时,嘴里便骂了起来:“大哥,那泼妇她要害我!大哥你得给我做主,狠狠教训那泼妇!” 高晟没有急着言语,待高瀚被拉上来后,他动手为高瀚抖了抖身上的泥。 高瀚不依不饶,指着白琇莹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就是这泼妇!就是这泼妇要害我!” 高晟慢声细语:“小弟,稍安勿躁,大哥会给你做主。在那之前,你先回房换衣裳,再叫大夫来问问脉,免得受了风寒,吃罪的还是你。” 高瀚竟出奇听话,狠狠瞪了白琇莹一眼,随即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高氏目送小弟离去的背影,眼底的无奈,很快便盖过那些悲伤。 高晟走过来,打量了下半身衣衫湿透的白琇莹一眼,不冷不热:“父亲母亲尚在,小弟若有个什么不对,自有父母教导。” “六姑娘随意掺和别人的家事,还使得小弟置身危险,这与白府的教养不符,怕是老丞相知晓了,会因此寒心啊!” 这是骂她没教养。 白琇莹反唇相讥:“高家大哥才刚怪我多管闲事,现在怎么又管起我的事来了?” “再说了,三嫂是我的嫂子,适才我管的是三嫂的事,是家人的事,我与高家大哥什么关系,高家大哥怎么管我头上来了?” 高晟笑容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没有和白琇莹纠缠,而是看向一旁的高氏:“小妹,我听说方才薛家母子被气走了,是么?” 高氏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薛夫人说话不好听,许是把自己给气着了。” 高晟走近几步,负手站在高氏的面前。 他的神色,郑重之中,带着些许责备。“兄长本以为,小妹是孝顺懂礼的,也知进退,却不曾想在这件事之上,如此糊涂。” 高氏没有应声。 高晟继续开口:“母亲尚在病中,你却拿这种事情烦扰母亲,此乃不孝,这是一错。” “不论那薛夫人如何,来者皆是客,父亲吩咐你好好招待,你却让客人气走了,这是二错。” “小弟年幼,任性一些很正常,你却没有半点包容之心,纵容一个外人这般作践小弟,这是三错。” 高氏抬眸看了高晟一眼,她不做任何回应。 “六姑娘,我们走吧。” 说了这么一句,高氏转身便要离去。 白琇莹依言跟上。 高晟见状,猛然眯起的双眼睁大时,他已快步走到高氏面前。 那神色之中,严厉带着扭曲。 “小妹!难道你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么?你怎么能那么自私?为了一己私欲,这般轻重不分!” “我早就提醒过你,那薛家对高府日后的发展至关重要,你身为高家的一份子,非但不为高家分忧,反而这般胡闹!” “现在兄长说你,你还不愿意听!你是不是盼着高家不好你才肯罢休?是不是非要母亲因此发生了什么事你才甘心!” 第1231章 还请六姑娘与我一样,先静观其变 第1231章 还请六姑娘与我一样,先静观其变 高氏默了片刻,她拨开高晟的手。 她淡声说道:“高家的一份子?该负起责任?我已出阁,嫁做人妇,兄长忘记了么?”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白琇莹看都不看高晟一眼,也跟着离去。 高晟咬牙切齿,冲着高氏的背影说道: “母亲现在去找父亲,要是因此使得父母不合,错全在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你的错!” 高氏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 等与白琇莹离开回廊很远一段距离,她才顿住脚步,微微抬起头,深深地呼吸着。 可见,她不是不在乎。 只是,她不愿意表露而已。 白琇莹一脸忧心:“三嫂,要不是我撞见了,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但我会和你同进退。” “你这么瞒着不说,只会叫我担惊受怕。这高府情况那般复杂,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 “六妹我虽然是女子,不能像五哥和七哥那样发挥作用,但断然不会叫你孤军奋战的。” 事到如今,高氏也不想瞒着了。 她把白琇莹拉到花园里的石桌旁坐下,将情况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 白琇莹凝神听着。 她的心情,从愤怒到唏嘘。 从心疼到无奈。最后,也只有一声叹息:“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古人诚不欺我。不怪三嫂不说,实在是这个情况够复杂的。” 高氏颔首:“的确复杂,里边牵扯的太多。但不管事情如何复杂,我最担心的,还是娘亲。” 白琇莹一脸愧色:“三嫂,对不起,在没有了解情况之前,我就擅自为你出气。” “现在想想,我惩罚高家弟弟,不是给你出气,而是给你添乱。是我不对,三嫂……” 高氏摇摇头:“小弟向来如此,未出阁之前,也是我对他诸多忍让,今日他说那些话,叫我剜心一样难受。” “说句自私的话,看到你帮我整治他的时候,我的心里,欣喜竟大过对他的担忧。” 顿了顿,高氏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姑娘,你的心意我懂得,你也不必自责。”“这些事情都是高府早已埋下的祸根,就算没有你,没有今日发生的事,迟早也会爆发。” “只是我的反抗,娘亲对我的支持,催化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 白琇莹咬了咬唇,问:“三嫂,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氏声音轻而缓,却透着坚定: “前朝诸事,各种纠葛,我一个女子哪里懂得?我心底不愿意改嫁,是为你三哥,也是为了我自己的道义。” “我想记着你三哥一辈子,若是我改嫁之后,怕是连这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身为白府的媳妇,理应为夫君和公爹守满三年的孝,这是最起码的道义。” “所以就目前来说,我不愿意听从他们的安排,离开白府改嫁他人。” “娘亲支持我,她已去找父亲。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至少我坚持过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就不会后悔。” “接下来,还请六姑娘与我一同静观其变,要是人不能和命争,那我便认命。但认命之前,总要试一试的。” 白琇莹闻言,理解且支持:“我明白,三嫂的唯一顾虑,便是高夫人。不管三嫂怎么选,都会顾及高夫人。” “接下来,我会好好管住自己,不给三嫂再添麻烦。若三嫂需要帮助,我当全力以赴;不论三嫂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会支持三嫂。” 高氏点点头:“这于我而言,便足够了。” 两人双手紧握。 …… 另一边。 高夫人站在高大人面前。这一次,她没有温柔贤惠的笑意,也无满心满眼都是对夫君的崇拜。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高大人。 看着这个儒雅谦和的夫君。 仿佛在想。 夫君怎么能做出把女儿当成踏脚石那样的事情? “胡闹!” 高大人猛拍桌子。 桌面的茶盏震了震,跌落在地上。 四分五裂。 高夫人依旧静静地站着,只是那眼底与茶盏一般,仿佛也碎了。 高大人怒不可遏:“你个无知妇人,你知不知道我考核在即,倘若过了考核,便能被调往玉京,成为京官。”“那满京城的权贵,我便是其中之一!而这一切,还要仰仗秦太师为我谋划!” “如今被你这么一闹,倘若高府不能借薛家搭上太师府这条线,我就得继续在地方苦熬!” “以往我觉得你温柔娴静,知书达理,如今却做出这般糊涂事,你当真让我对你很失望!” 高夫人捏着帕子,就那么看着高大人。 她的声音很淡,字里行间却都是诘问:“所以你就踩着柔儿爬上你所谓的青云梯?” 顿了顿,高夫人缓声说道: “老爷,那薛家岂是真正想求娶柔儿?分明是借着柔儿这个由头,去羞辱白府。” “若是我们想要投诚,就得拿出诚意,然而与虎谋皮,一个柔儿哪里够?现在是柔儿,将来指不定是谁了。” “这些人行事不端不正,尽想着些旁门左道,我们怎能把柔儿当成为虎作伥的踏脚石?”高大人气急,却在最后一刻忍住。 这些个道理,他不需要一介妇道人家来跟他分析说明。 他能不知道那薛家的心思? 点名要敏柔,无非就是因为敏柔是白府的遗孀。 倘若能把敏柔抢过来,不就是狠狠地将巴掌甩在白府的面上? 当然,这只是其一。 还有另一层原因。 一旦高家做出迫使敏柔离开白府改嫁这种事,高府与白府就彻底决裂,关系没有再修复的可能。 这样一来,相当于削弱白府的势力。 这其中缘由,他能不知道? 不论敏柔是否能让他达成所愿,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只是一个女儿,舍就就舍了。 只要这份投名状送出去,别人也接了这份投名状,到时候就有谋划的空间。 这第一步,成事的前提和奠基,不论如何也得做好了。 第1232章 我愿你这一生,如晨曦般昌明 第1232章 我愿你这一生,如晨曦般昌明 但高大人没想到,夫人竟参透了他的心思。 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而这份心虚,得用愤怒掩饰。 冷静下来后,他话锋一转,这般说道:“夫人,适才是为夫激动了,为夫向你赔不是。” “柔儿是我们的骨血,我能不心疼么?你先冷静冷静,且听为夫与你慢慢分析,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的一片怜子之心。” “你……” 高夫人打断了他:“老爷,同样的话术,就不必翻来覆去来回用了,你不觉得烦,我都觉得腻味。” “以往我附和你,配合你,不是因为这些话把我哄得心花怒放,而是因为,我愿意顺从你。” “今日我来,原本是想求证,也想问问清楚。但现在我觉得不必了,老爷你的第一反应,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顿了顿,高夫人神色变得极为严肃: “我现在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老爷,柔儿和瀚儿都是我的底线,而老爷你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在孩子的事情之上,尤其是与薛家的婚事,我必不退步!只要有我在一日,柔儿绝对不会与薛家做亲。” “倘若老爷执意把柔儿往火坑里推,那么妾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与老爷你死磕到底。” 说完,高夫人再不看高大人一眼,便转身离去。 高大人额上青筋跳动,半响才沉声询问:“怎么回事?夫人怎么去了花厅?” “本官不是早就吩咐过要决不能叫夫人去前厅见薛家母子么?怎么还是去了?” 心腹立即回答:“老爷,其中/出了些许差错,小的们还在查,想是与白府来的风军师有关,但目前尚未有证据证明。” 高大人怒声呵斥:“真是混账!竟叫一个外人,在我们高府只手遮天!” “此事必须查清楚,倘若真与那风军师有关,此人断不能留了,省得又生出什么幺蛾子。” 心腹一一应下,随后又问:“老爷,现如今,夫人那边怎么办?” 高大人说得漫不经心:“她不是说了,她有两条底线么?本官若是两条都踩,她又能如何?”“一边是不中用的女儿,一边是嫡子,到了她必须二选一的时候,你说她会放弃谁,选择谁?” 心腹会意一笑。 …… 庐泉城外。 天尚未亮。 一队人马,在夜色的掩映下,悄悄离开。 是白明微他们。 在庐泉修养两日,伤势未痊愈的他们,再度启程出发。 万籁寂静,流民在帐篷里酣睡。 高高的城墙上,只有程县令一人,默默地为他们送行。 白明微一马当先,迎着秋日凌晨的凉风,带着队伍前进。马车内的刘尧,闭眼假寐。 俞剑凌给把毯子给他盖上,而后抱着手靠着马车。 很快的,马车翻过山坳,进入了林子当中。 又行了一小段距离,白明微忽然勒住缰绳。 “怎么了?” 刘尧的声音,自马车里传出来。 白明微没有急着言语。 她平静地注视前方。 黑沉沉的夜里,一盏灯笼幽幽亮着微光。 提着灯笼的是一名老者,他手里牵着一名孩童。 这一老一少,等候在暗夜之中。 白明微收回目光,低声回应:“禀殿下,是曹小公子和他的老管家。”车帘被掀开,刘尧从马车上走下来。 他制止了想要跟随的护卫,而后走向曹小公子。 白明微跟随其后,却给他留足了空间。 他刚走过去,曹小公子便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地行了个大礼:“拜见殿下。” 老管家跟着跪下。 刘尧弯腰扶起曹小公子,伸出去想要拍拍他脑袋的手,却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儿?” 曹小公子毕恭毕敬回应:“义父说,殿下将会趁夜启程,我与管家爷爷漏液而来,便是为了送一送殿下。” 这里的义父,便是新任代理县令,程县令。 刘尧对曹县令遗孤的安排,便是为他找了一个可靠的养父。闻言,刘尧露出一抹笑意:“夜深露重,你等在这里,便是为了送一送我?” 曹小公子点点头:“是!” 刘尧终是拍拍他的肩膀:“天冷,别多呆,快些回去吧,免得受寒。” 曹小公子欲言又止。 他咬咬牙,而后又跪了下去:“殿下之恩,我没齿难忘。定当好好读书,长大后报效家国。” 刘尧将他扶起,而后蹲身,以一种更贴近的方式,同他说话:“我有一个朋友,他快五岁了。” “他和寻常人不一样,比寻常人聪明许多,他也曾与我说过,好男儿当自强自立,建功立业,报效家国。” “刚开始听到那样的话,我觉得很滑稽,小小年纪懂什么呢?慢慢的,我又觉得很心疼。”“这么小的孩子,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在心中装了一座责任的大山,未免太过沉重。” 说到这里,刘尧替他拢了拢披风: “听你这么说,我亦是心疼。比起你早早把责任放在心底,我更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我期待你成长国之栋梁,于属于你的地方施展抱负。” “但同时,我也希望你,于孩子阶段时,有着孩子的纯真;于少年阶段时,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于青年阶段时,有着青年的担当,于老年阶段时,有着老年的豁达。” 说话间,刘尧站了起来:“我愿你,一生平安顺遂,幸福安居,喜乐常随。” 曹小公子年纪还小,听不懂这番话。 但最后,他也没有逐字逐句地询问,而是认真应下:“殿下的话,我记住了。”“倘若还能与殿下有着重逢那一日,我希望殿下能告诉我,我是否长成了殿下希望的样子。” 刘尧微笑颔首:“好。” 曹小公子躬身:“愿殿下此行,一路平安。曹曦拜别殿下。” 刘尧笑意更浓:“你叫曹曦?真是好名字。” 曹小公子解释:“父亲说,曦者,日光也。” 刘尧笑道:“那我便祝你,有着如晨曦般昌明的一生。” 说完,刘尧便没有多言,转身上了马车。 老管家提着灯笼,拉着曹小公子,退到马路边。 队伍再度行进,两人目送队伍离去,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庐泉城。马车上,刘尧神色未有多少改变,但那眉宇之间,噙着淡淡的喜悦。 “傻笑什么?” 俞剑凌抱着手问了一句,随即又阖上双目。 刘尧淡声回应:“睡你的觉吧。” “起太早,困。”俞剑凌嘟囔了一声,当真抱着手睡了。 刘尧没有言语。 他掀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微光里的两道身影。 那黑夜里的一盏灯,照亮的不仅是前行的路,还有他内心的某个角落。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因做了正确的事情,被百姓感谢铭记。 不是因为沾了谁的光,不是因为他是九皇子。而是,他做对了,有人因此而受益,对他心怀感激。 原来他也可以得到,这世间最为难得的情感。 今日的他,不是那望着百姓缅怀白家之人时不解且羡慕的他。 现在的他,心底充溢着满足感。 “前面就要进入林子了,都警醒着些。” 白明微吩咐了一句,继续打马前进。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 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像路旁不断倒退的林木,一点点模糊,最后消失在视线当中。 但就算眼睛看不见了,那些树木也依然存在。 如同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弥留之际的官员,递来用命护下的一袋粮食。一袋粮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千千万万袋粮食,却能富足一个国家。 只要这世上,依旧有着千千万万个小人物,尽己之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那么便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欣欣向荣的光景。 第1233章 一封封信件 第1233章 一封封信件 这一日。 白明微收到了许多来信。 先是卫骁与江辞的。 卫骁说,这几个月将士们吃饱穿暖,个个都很壮实。 就连战马都肥了不少。 可谓是兵强马壮。 江辞说,北疆区域大丰收,那些播下去的种子,都长成了沉甸甸的穗子。 没有北燕人的侵扰,丰收的粮食被存入地窖,百姓们可以过一个好年。 接下来便是寻常的问候。挂心她在京城的安危,也挂心她的处境以及京城的局势。 “成碧,帮我去世子那里要几张纸。” 看完信,白明微准备一一回复,却发现纸张即将告罄。 于是,她便吩咐成碧去隔壁借一点。 如今成碧身上的毒素已清,身体虽然还有些弱,却也正在恢复当中,相信不日就能痊愈。 闻言她忙不迭去办,很快便拿来一大摞纸:“小姐,世子的余纸,我都给您拿来了。” 白明微接过纸张,开始给卫骁和江辞回信。 她写得很多,也很满。 成碧不由好奇:“小姐,怎么这一次的内容格外多?” 白明微耐心解释:“卫大哥说咱们现在兵强马壮,得益于这几个月粮食的充足。”“但是冬日很快就到了,北疆的冬天那么冷,该准备的粮草与被服都得叮嘱他们备上,免得将士们受那苦寒之罪。” “江大哥说,北疆今年是个丰年,百姓的粮食交完税赋之后,还有盈余可存地窖。” “虽然北燕没有来犯的能力,但架不住那些暴徒组成野队,去抢夺百姓的粮食。” “所以得叮嘱他们,要预防四处游散的北燕人,保护百姓的生命和粮食安全。” “我知道他们会处理好,但还是忍不住多叮嘱几句,这叮嘱来叮嘱去,可不就写多了?” 成碧闻言,面上也浮现出笑意:“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 白明微颔首:“的确是难得的好消息,以往北疆戍边军队的粮草,多半依赖江北。” “今年江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指定不能再提供任何粮草,北疆的丰收,也算给了江北将士缓冲。” “否则粮食一旦供应不上,到时候要是真发生什么事,我军寸步难行。” 成碧安抚道:“北燕元气大伤,短期内没有能力再犯,小姐宽心才是,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白明微没有言语。 命格谶言之中,她将死于战场上。 倘若谶言成真,那么到时必有战事。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未雨绸缪。 等她写完,把信放入信封,随即放到一旁,等着所有的信回完,再一并命人送出去。 除了卫骁和江辞的信,还有来自白府的信。 祖父对江北的挂心,信中的字里行间显而易见。 大嫂对她的担忧,也都蕴藏于每一句问候与叮嘱之中。 十数封家书,都与平日收到的并无太大区别。 唯有五哥白璟的,白明微看了许久。 成碧给她端来茶水,见她有些出神,不由问道:“小姐,怎么了?” 白明微默默地把信折起来,低声开口:“五哥的信,看得久些。” 成碧忧心询问:“是家中/出事了吗?” 白明微摇摇头:“没有,家里很好。” 成碧很是疑惑:“那小姐,又为何……”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信上说,沈大人日日散朝后,都去承明殿外为民请命。为迟迟没有拨下的赈灾银,也为这江北的情况有忧心。” 成碧闻言,更是紧张:“如此一来,岂非惹恼陛下?”白明微颔首:“今上上次收刮太子的其中一个窝点,得到不少银两,但这些银子他得留着,以防边防不稳,危急他的江山。” “所以江北的赈灾银来源,便都全押在元五购买酒水的金额之上。只要元五一日不交银子,他就一日不会拨银。” “依沈大人的智慧,不会看不出这点,他之所以冒着惹怒今上的危险,也要去请今上拨银,怕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成碧不解:“沈大人的苦衷是什么呢?奴婢只知道,他这样做太危险了。” 白明微叹息一声:“一则,倘若他不去做,满朝文武,就没人这样做,也没人敢这样做。” “朝野需要这样的声音,否则这满朝上下,不全都是漠视灾民生命的人了么?” “二则,他怕是在为我们打掩护,只有他冒险去请求拨银,那些未能及时接到消息的势力,才会以为我们没银子赈灾。” 成碧默然:“沈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只是要是因此使得陛下降罪,还真不值当。” 白明微没有言语。 值当不值当的,得看沈大人怎么想,如何认为。 他们身为局外人,虽替沈大人寒心,却不能说沈大人的行为全然不值。 总要有人做。 如今祖父已不在朝堂,但凡谁的步调与皇帝不一致,都是极为显眼的存在。 希望沈大人不要步祖父的后尘才是。 白明微放下五哥的家书,又把小传义的拿起来仔细翻看。 她说:“传义的字进步了,工整了不少。” 成碧问她:“信上都说些什么呀?”白明微笑道:“信上说,策荣的功课始终跟不上,公孙先生打算让策荣专注武艺,至于才学方面,或许可以再请一名西席认真教。” “只要因材施教,以后不说成为天下赫赫有名的学士,至少也能比一般人出挑。” “所以现在,他和玉衡在相互追赶,玉衡的聪慧,叫他有些压力,但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有玉衡在,他并不孤独。” 成碧有些感慨:“玉衡公子本身也很聪明,他这么努力,怕是为了父母的仇恨,好在大少夫人将他视若己出,他也算有个归宿,而传义少爷也有个伴。” 白明微颔首:“上面还提到小晏安,他说小晏安单纯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他。” 成碧含笑:“说起来,晏安小少爷算是一个正常的存在,大家当然都很喜欢他。” 可不是么?传义和玉衡在读书方面有天赋。 策荣则在武学方面有天赋。 小晏安喜欢玩泥巴,喜欢吃糖人,喜欢做所有小孩子做的事情。 比起那三人,他的确是个最正常不过的孩子。 白明微把每一封家书仔细翻看。 从家书之中,她仿佛能看到家人京中生活的点点滴滴。 成碧把放在一旁的信推到她面前:“小姐,大家的信都看完了,现在,该看这封最特别的了吧?” 白明微瞪了成碧一眼,把手放在那封信之上。 鼓起的信封,装满了厚厚的信件。 沉甸甸的。是重渊的信。 重渊会与她说什么呢? 第1234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会懂的 第1234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会懂的 白明微拆开信。 第一张信纸,只有两个大大的字——想你。 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那深入骨髓的思念,霎那间跃然于纸上。 白明微面色依旧平静,只是那目光,却停留于信笺之上半响。 最后,她把那信笺仔仔细细地叠好,小心放回信封。 剩下的许多信笺,她看得明显比较快。 成碧问:“小姐,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吧?”白明微摇头:“除了提及沈大人的情况外,并没有太特别的事情发生。” 成碧有些惊讶:“啊……要是他也特别提出沈大人的事情,那沈大人的处境岂非十分危险?小姐,是否干涉一下?” 白明微否定了这个提议:“我们这边最好不要对此有任何反应,否则更是帮有些人证实了沈大人不为百姓,而是为我们的恶意揣测。” “一旦让今上拿到沈大人与我们有任何往来的证据,那么沈大人只会更危险,所以我们最好以不变应万变,免得给沈大人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成碧点点头:“小姐所言极是,奴婢疏忽了。” 白明微道:“你这是关心则乱。” 成碧递来一杯茶:“小姐,您喝些水,再慢慢看。”白明微把看完的信笺放下,继续看剩余的信笺。 她说:“蒹葭姑娘出手了,给太子找了一个大/麻烦,如今太子忙着自证清白,一时之间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江北。” 成碧一脸疑惑:“小姐,这不是好事么?怎么您看起来似乎有些发愁呢?” 白明微解释:“太子之所以这么忙,与他当年请孟先生绘制江北水文图有关系。” “这水文图一呈上去,就意味着孟先生会被扒出来,这对孟先生来说,是一个机会,但也伴随着危险。” 成碧问:“小姐打算怎么做?” 白明微默了片刻,当机立断:“目前先不必急着应对,待江北水患解决,主动权则就会掌握在我们手里。” 成碧点头:“小姐可要再拨些人手保护孟先生,奴婢担心……” 白明微摇头:“不必,人在精不在多,如今皇帝看得紧,他们未必敢立即动手杀人灭口,那样只会让皇帝更加疑心他们。” 成碧疑惑:“小姐的意思是,孟先生暂且是安全的?” 白明微颔首:“在皇帝疑心病最重时,暂且安全。所以我们需得抓紧时间,趁机解决江北水患。” 成碧郑重点头:“元五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提及元五,白明微不由蹙了蹙眉头。 这个男人的心思并不难猜,但是行为却极为难预料。 他刚对九殿下动过手,虽然失败了。 但白明微总觉得,他还会有其他的大招。于是,白明微这般回道:“信上头没有多提及,只说会随时跟进,可见元五接下来的动作,他也不能下定义。” 成碧翻了个白眼:“干脆杀了这男人得了,搞出那么多幺蛾子。” 白明微淡声道:“如今这世道,最不缺的是死人。杀人如果可以解决问题,那么已经有很多人死了。” 成碧对元五很是厌恶:“难道就放任他这么蹦跶么?早晚得整出事情。” 白明微道:“元五虽然阴险狡诈,但比起自私狭隘、鼠目寸光的许多人来说,他的目光更为长远,眼界也更为开阔。” “不论他如何不择手段,但你可以始终明确他的目的。这样一来,你就能对他所作所为心里有一个数。” “倘若杀了他,那么还会有无数个他,其余类似他那些人,未必比他好对付。” 成碧叹息:“其实奴婢就是担心,毕竟您和他的婚约尚未解除,按照陛下的脾性,怕是不会轻易解除这门亲事。” “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干脆杀了他,那样您也不必背着谁未婚妻的身份,心里觉得膈应。” 白明微笑道:“你个傻丫头,倘若今上执意要我嫁,人是死是活,有多大影响么?” “釜底抽薪的解决方式是让今上收回成命,而非杀了元五了事。毕竟,活着有活着的成亲方式,死了不也有冥婚?” 成碧撇撇嘴:“总之就是替您觉得膈应。” 白明微闻言,陷入沉默。 成碧只是她亲近之人,尚且觉得膈应,那么重渊呢? 重渊又为她忍受了多少?思及此处,她生出了几分心疼与愧疚。 她把这份感情埋藏于心底深处,继续翻看信笺。 桩桩件件,都写得十分详细。 当真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有所顾及。 有重渊如此贴心安排,她的确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随着手中未看的信笺越来越少,她的心也愈发踏实。 最后,还是一张只写着三个大字的信笺——很想你。 看到此处,她忍俊不禁,沉重的心情仿佛一扫而空:“真是个大傻子。” 放下信,她问成碧找来一根红绳。 她把红绳迅速打成一枚璎珞,而后装入信封。她未写只言片语,那信封之中,只有这一枚简简单单的绳结。 成碧震惊:“小姐,您就这样表示啊?” 白明微露出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成碧更是疑惑:“哈?” 白明微挑唇,露出鲜有的女儿家心思:“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他会懂的。” 成碧恍然大悟,随后劝说:“小姐,纵使这个绳结胜过千言万语,但掏心窝子的话,也不能少了呀!谁不/爱听甜言蜜语呢?” 白明微闻言,把信封给封好:“就这么办。” 她也可以甜言蜜语。 依她的学识,她甚至可以引经据典,说出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 但有些感情,她需要压制。 有些言语,她也需要克制。 这并非她性格冷漠,也并非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而是,她得收敛着,压抑着。 否则她怕是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儿女私情之前,她还有家国责任。 承担责任,就需要克己。 她只得克制,也必须克制。 过了一会儿,白明微这才刚把信封好,小灰灰却跃上桌面。 小爪爪放在信封之上不肯挪开。 白明微见状,又拿了一个信封,从它的身上薅下一小撮毛,放入空空的信封当中。“这下满意了?” 小灰貂傲娇地瞥了白明微一眼,随后转身背对着白明微。 白明微不由摇头,旋即把写好的回信,交给送信的暗卫:“仔细着送,务必确保通信迅速且安全。” 暗卫带着信躬身退下。 白明微起身:“成碧,我有重要的事找九殿下,你把这些信处理了。” 第1235章 他的心意,在我心里 第1235章 他的心意,在我心里 交代完成碧,白明微准备前去找刘尧。 桌上的信,厚厚一沓。 成碧一如往常,准备迅速将这些信焚毁。 但那封特别的信也在其中,她叫住即将往外走的白明微:“小姐……” 白明微回眸:“怎么了?” 成碧问:“这些信不留么?” 白明微摇头:“都处理了。” 成碧不解:“可是……这毕竟是你们之间的……” 白明微本想留下命令,就此离去。 但话到嘴边,她还是选择耐心解释:“成碧,倘若我只是普通的闺中女子,我当然可以对这些信视若珍宝,把它们小心妥帖地珍藏。” “因为我的心思,我的情谊,都只会在那间小小的闺房之中发生,不与任何人相干,不为任何不相干的人知晓。” “但如今,我的喜怒哀乐却都不能叫外人看出来,更何况是这些事关我私密之事。” “他的情谊在我心里,信的内容则在我脑海里,要是我执着于这几张纸,那么就是在我身边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悬着一把屠刀。” 成碧闻言,很郑重地向白明微认错:“小姐,奴婢知错,以后奴婢会注意。” 白明微笑了笑:“我知道你也是关心我,以后但凡你拿不准的,就像今日这样,先问过我。” 成碧点头:“是,小姐。”白明微再未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她何尝不珍惜那些信件? 只是正如她所说,那份情谊与信的内容,都在她心里,何必执着于这用来表达的几张载体? 白明微见到刘尧时,刘尧正在坐在书桌前。 书桌上摆着几根蜡烛,光影轻轻晃动,照见他那略带苍白的疲倦面容。 “殿下。” 白明微行礼。 刘尧放下手中的事务,抬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大将军,你来了。” 说着,他把几封信递向白明微。 白明微接过来看了一眼:“殿下,这是贵妃娘娘的信,臣看似乎不合适。” 刘尧淡声道:“已经不是贵妃了,现在是韦妃。”这事白明微已经知晓,但她却没有表露太多。 她问:“韦妃娘娘怎么说?” 刘尧平静地看向白明微:“大将军的消息比本王灵通,想来已经知道了外情。” 白明微点点头:“大致知道一些,但不多。” 刘尧道:“这内情,就在信封里头,你且看看。” 白明微打开信封,拿出信笺阅读起来。 片刻过后,她把信笺放下:“这么说,韦妃娘娘是着了太子的道。” 具体内情,白明微比刘尧还清楚。 原本太子他们利用韦妃对付蒹葭,但被萧重渊将计就计,做出太子是为蒹葭手中水文图动手的假象。然而从韦妃的角度,她只觉得这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 因为萧重渊牵涉在里头,白明微却不便坦诚布公,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 倒不是她不信九殿下,而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刘尧听闻她的总结,随即开口:“表面上是这样,母妃与皇后分庭抗礼多年,因为私怨,有些事情她察觉不到。” “但本王却觉得,整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大将军便是不找上门来,本王也会请大将军过来。” 白明微问:“殿下是想问,这件事之中,臣参与了多少,是么?” 刘尧定定地看着白明微:“那么,大将军参与了多少呢?” 对于刘尧的问题,白明微没有觉得寒心。反而生出了些许欣慰。 伴君如伴虎。 驭人之术,岂是给予“信任”两字那么简单? 一名合格的君主,就算没有六亲情绝,也该持有疑心。 闻言,白明微挑唇:“不多,臣没有那通天的本领,可以左右太子和韦妃娘娘之事。” 刘尧静静地看着白明微,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这回答,很有大将军你的特色。”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表明他不会追问下去。 但同时,也告诉白明微,他不全信白明微方才说的话。 只是白明微不说,他也就不逼着白明微。 白明微拱手,声音变得分外郑重:“多谢殿下/体谅。”刘尧的回答,也很郑重:“大将军的心愿,本王知晓,你与本王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也是应当的。” “只要大将军初心不改,本王的心也不会变。若是大将军不愿意,本王绝不逼迫大将军。现在如此,以后也当如此。” 刘尧的话,白明微听了进去。 她再度拱手:“请问殿下,您对此事如何看?” 第1236章 他当然晓得轻重 第1236章 他当然晓得轻重 刘尧闻言,没有立即回答。 他抬眸,跳动的烛光在他的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红。 他原本清澈的眸子,倒映着烛光,倒是叫人看不明了。 他反问:“大将军,你这是在试探本王么?” 白明微并未言语,只是笑了笑。 说不上试探,但她也想知晓九殿下对此事的反应。 以免九殿下因此忧心,反而乱了自己的阵脚。刘尧又把几封信递向她:“母妃的信,大将军看完了,现在该看看本王的信。” 白明微接过信拆开,信上的内容很快便映入眼帘。 这些信十分特别,来自民间。 也是他们没有集中精力的方面。 信上说,民间对九殿下有所改观。 而九殿下为灾民筹集银子的事,更是得到百姓的赞许。 当初人人喊打的纨绔子弟,如今在百姓心中,却已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皇子。 白明微看完信,淡声开口:“这是好事,殿下似乎并不高兴。” 刘尧笑道:“老白相誉满天下,白府众英魂更是流芳民间,如此声誉之下,白府都不曾有人自满。”“要是本王因这几句话便心满意足,喜不自胜,那本王成什么了?大将军这是在取笑本王么?” 话虽如此,然而那扬起的嘴角,却是很难抑制住。 可见,他看了这些信,心底还是高兴的。 但也没有因此忘乎所以。 白明微挑唇:“请殿下明示。” 刘尧一字一句,缓缓开口。 那语气之中,有着些许紧张,但更多的是坦然。 紧张的是,他终究没有面对过什么大事。 以往有些风吹草动,都有人帮忙扛着。 现在外边的所有风雨,都需要他自己承担,他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坦然的是,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任何坎坷。所以他没有因此惊慌失措。 他说:“母妃位高权重,很得父皇的宠爱,以往本王胡作非为也就罢了,没有人会觉得本王有威胁。” “现如今本王开始务实,民间对本王也开始改观,一旦本王江北一行完成得好,呼声便会更高。这叫他们有危机感了。” “但眼下的情况便是,江北的事情他们怕是鞭长莫及,无法左右,所以只能在父皇那动心思,妄图釜底抽薪,彻底除了本王这个后患。” 事实上。 刘尧最先被针对,还是因着白明微的关系。 她与哪方势力亲近,太子他们便会针对谁。 因为她手中,握着北疆十万边军的兵权。 然而刘尧此时,并不在意这个原因。 而是透过这个原因,去分析更深层次的缘由。 他从未动过把责任推到白明微头上的心思。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卷入了夺嫡之争。 所以才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刘尧的一针见血,白明微很是满意。 眼前的九殿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心底也生出了主意。 白明微从未想过掌控他,他的成长,自然叫白明微欣慰。 这时,白明微把信放回桌面:“殿下所言极是。且事已至此,殿下对娘娘的遭遇鞭长莫及,还请殿下先宽心,待江北之事处理完毕,才能更好地为娘娘讨回公道。” 刘尧点头:“母妃最是要强一个人,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此事必定闹得天翻地覆。” “但信中她向本王说明缘由,且叫本王不必因此而乱了阵脚,可见便是母妃,也清楚这其中的厉害。” “母妃为本王做到如此地步,本王自然也不能枉费她这份苦心;再者,江北水患最为重要,轻重缓急,本王晓得。” 听闻他这么说,白明微便放下心了。 白明微看得到他的成长,却也担心他沉不住气。 事关韦贵妃被降为韦妃,并未叫他乱了阵脚。 这很好。 于是,白明微告诉他:“殿下且放心,韦妃娘娘的依靠,除了韦氏一族,还有殿下您。” 也就是韦家不倒,韦妃就不会彻底完了。 只要九殿下还在一日,也是韦妃的依傍。 刘尧颔首:“从前都是本王依靠母妃,倒是让母妃操/了不少心,而今本王已然明白,本王也是母妃的依靠。” “只要本王立得起来,母妃便有了倚仗,本王晓得如何做,大将军也不必忧心本王。” 白明微稍稍点头。 这时,心腹前来禀报:“殿下,定北侯世子与孟先生来了。” “请进来吧。”刘尧桌面上的信收拾了整齐,用公文盖住,而后看向门口。 不一会儿,俞剑凌与孟子昂联袂而来。 二人行礼:“见过殿下。” 刘尧道:“不必多礼,这么晚叫你们过来,主要是商量接下来解决水患的具体章程。” “但是在此之前,有一事与孟先生相关,本王想着,还是先叫孟先生知晓。” 说到此处,他看向白明微:“大将军,你来说吧。” 第1237章 九殿下的安排,有什么疏漏么? 第1237章 九殿下的安排,有什么疏漏么? 一阵微风徐徐扑面,屋里的烛火跳了跳。 白明微开口,声音平缓:“孟先生协助九殿下赈灾一事,已由殿下公文正式上报,先生的身世背景,也会因先生的出现而为人所知。” 言下之意就是,孟子昂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毕竟他握着那等天大的秘密,涉事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然而此事只有白明微心知肚明。 不论是刘尧,还是俞剑凌,都只会觉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他的才能,叫那些不想江北灾情完美解决的人,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此番刘尧提起这事,其实也是想给孟子昂事先知晓厉害。 从刘尧的角度看,此次水患是否能解决,都押在孟子昂一人身上。 要是孟子昂因此临阵脱逃,对正在受灾的人来说,不异于灭顶之灾。 孟子昂也是个明白人,很快就领会其中的弯弯道道。 他不怪刘尧在此时还试探他,因为他晓得其中的严重性。 于是他这般回复:“在下必定竭尽全力解决水患,而不为俗世所纷扰。” 刘尧闻言,心底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殆尽。 他郑重保证:“孟先生为民竭力,本王定当拼尽全力,也会保孟先生无虞。”孟子昂拱手:“殿下已经做到了。” 正如那日,九殿下舍命在匪徒手中,也要护住他一样。 他本就不是铁石心肠,人情冷暖他一清二楚。 但人心好坏,他也能分辨。 俞剑凌看着这一幕,很是欣慰。 不知不觉之间,殿下已经人心所向。 这是因为殿下本人,而非镇北大将军的缘故。 这时,刘尧开口:“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商量一下,接下来的章程。” “孟先生按照原来的计划与路线,专注于清楚水患事宜,而世子这边,本王需得另做安排。” 俞剑凌拱手:“请殿下吩咐。”刘尧道:“本王决定,从明日起,我等兵分两路,合力解决江北灾情。” 白明微几人回应:“悉听殿下吩咐。” 刘尧开始做安排:“我等赶了几日的路,在此期间,在黎阳县试点的赈灾策略,已经推行到江北十八县。” “由民间富户支持成立的社仓,也在十八县发挥作用,一些逃荒至城镇的灾民,已经吃到了饱腹粥食。” “然而肥仓必有硕鼠,利欲熏心的人,必定以此牟利发财,从灾民口中争抢救命的粮食。” “镇北大将军雷厉风行,所到之处官员必定有所收敛,然而离开之后,怕是又故技重施。” “所以本王要你,择选部分随行官员,与你同行,前去与江北知州汇合,在此期间,帮本王留意各县官员的动向。” “一旦遇到贪墨之事,务必收集证据,届时交由本王,一并遵从国法处置。” 俞剑凌应下:“臣遵命!” 刘尧看向白明微:“在此期间,大将军与本王同行,随同孟先生一起解决水患问题。” “一来可借镇北大将军威势,使得地方人员一呼百应;二来本王与孟先生皆是众矢之的,必定吸引所有的明刀暗箭。” “大将军随行,可确保本王与孟先生的安全,也能分散各方势力的注意力,掩护世子之行。” 白明微与孟子昂齐声应下:“是,殿下。” 刘尧看向孟子昂,分外严肃: “大灾之后,必有疫病。而大部分的疫病来由,则是因为流民逃荒时忍饥挨饿,熬垮了身子,且又没有保持干净的条件,所以这病来如山倒。” “如若饱受饥饿与流离失所之苦的流民能及时吃饱穿暖,身子能得到营养补充,疫病来临之时,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所以送入流民口中的粮食,你帮本王看好了。可别叫那些昏官鼠辈,为了牟利而罔顾流民的性命。” 俞剑凌单膝跪下:“臣必定不辱使命。” 刘尧看向白明微:“大将军可还有其他的建议?” 白明微回应:“禀殿下,您的安排极为妥当,臣并无任何补充的。” 刘尧颔首:“如此,便这样决定了。都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各自启程出发。” 众人行礼告退:“是,殿下。” 刘尧点头:“去吧。” 几人陆续退下。 俞剑凌前去收拾准备,择选随行官员。而孟子昂在回房途中,却与白明微攀谈起来:“大将军认为,接下来的形势有多严峻?” 白明微道:“但凡大灾,百姓流离失所。水患,饥荒,暴/动,疫病,贪腐……所有阴暗面都会显露无疑。” “随着社仓的开启,我们暂且解决了大部分流民的饥荒问题;而九殿下的仁慈,也将暴/动的苗头及时扼杀。” “所以接下来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一直困扰江北的水患问题,以及随时爆发的疫病,以及无处不在的贪腐。” “水患乃自然之力,有先生的才学在,只需顺应自然,便有解决之期。” “但是疫病与贪腐,最是难以控制,稍有不慎,动辄涉及不计其数的百姓性命,牵扯各方势力。” 孟子昂道:“九殿下思虑周全,却因没有太多经验,自是有所疏漏的地方,大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白明微问他:“先生既然认为殿下有疏漏之处,为何方才不言明?” 孟子昂意味深长:“大将军一言不发,在下又何必多嘴?” 白明微笑道:“殿下日理万机,所考虑之事要比我们多,若有不周全的地方,当由我们这些下属帮忙留意,这才是身为下属的本分。” 她这是在维护九殿下的自信心,如今九殿下斗志昂扬,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自是不必在九殿下面前提及,以免打击殿下的斗志。 孟子昂对此心知肚明。 他道:“既然大将军心里有数,那在下也就不必多言了。时辰已晚,请大将军早些休息。” 说完,孟子昂转身进入房中。 白明微步伐稳健地回房。成碧问道:“孟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九殿下的安排,有什么疏漏么?” 第1238章 稍安勿躁,随机应变 第1238章 稍安勿躁,随机应变 白明微摇头:“殿下的安排很好,并无不妥。不过有些事情还需早日准备。” 说到这里,白明微轻唤一声:“阿六。” 一道影子浮现眼前。 原本阿六被安排保护孟子昂。 如今白明微等人与先一步前来开闸的孟子昂汇合,阿六自然就在身边。 白明微吩咐:“传令下去,在各地征集大夫,收购药材,务必要未雨绸缪。” 阿六有些迟疑:“姑娘,此事事先为何不与九皇子提及?救济江北的粮食,已经耗资巨大;而安排老无所依幼无所养的流民,也花费不少。”“姑娘在江北已经投入了大笔银子,倘若再准备医药,必定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这些银子,本该由朝廷拨款,可姑娘这般安排,却都走姑娘的私房,长此以往,只怕掏空姑娘。” 白明微道:“今朝醉所得之财,皆来自民间。今朝醉若想长此不衰,依靠的还是百姓。” “如今百姓有难,倘若舍不得这点钱财,从长远来看,也是绝了自己的后路。” “银子本就是用来花的,要是用在了合适的地方,那才能真正体现它的价值。不必心疼。” 阿六闻言,只好应下:“是,姑娘,属下这就安排。” 白明微继续道:“这次针对殿下的阴谋并未得逞,敌人的手段必定还会层出不穷,如今江北局势稍稳,你拨几名得力人手保护七哥的安全,而你,亲自守护在九殿下身边。” 阿六郑重应下:“是,姑娘。”白明微顿了顿,补充道:“另外,除非事关生死,你轻易不要出现,如今九殿下的事情,我们已经不必干涉太多,由得他自我意识,自我成长,他日必成大器。” 阿六会意:“属下明白了,姑娘请放心。” 白明微颔首:“去吧。” 成碧不解:“小姐,有你在身边,纵使别人有什么手段,也使不出来,您怎么还把阿六指派去保护九殿下呢?” 白明微道:“万事无绝对,未雨绸缪总是好的。最重要的是,殿下的安危不容闪失。” 成碧又问:“那为何您又提醒阿六,不要插手太多呢?莫非有什么缘故?” 她总是这么多问题,然而白明微从来不吝惜解释。 闻言,白明微缓缓道:“成碧,还记得我们在承天观时,时常一起去种树么?”成碧笑道:“奴婢自然记得。种树可是个大活计,先得挑选合适的树苗,把树苗种到土壤之中;期间树苗若是不适合土壤,还得想办法施肥浇水,令树苗尽早生根;树苗成长初期,也是多番养护,小心照顾,且还得根据情况调整照料之法;待树苗根茎发达,适合土壤之后,便开始逐步放任,免得掺和太多,小树太过娇弱,承受不了大风大雨。” 白明微仔细听着,最后淡声说了这么一句话:“殿下就好比那棵被精挑细选出来的树苗,如今,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成碧恍然大悟。 如此,她便再无疑问,替白明微宽衣后,便伺候白明微睡下了。 …… 翌日。 俞剑凌早早就带着挑选出来的属官,先一步前往江北州府所在——历城。 白明微拉开门,刘尧便穿戴整齐映入眼帘。 “殿下。” 刘尧和煦一笑:“大将军,早。” 孟子昂随后拉门出来:“拜见九殿下,见过大将军。” 刘尧笑道:“不必多礼,上路吧。” 一行人继续启程赶路。 而今大雨停歇,天气转晴。 他们已距离堰坝不远,只需几日的脚程,便可得见堰坝真实情况。 倘若一切还如信中所说那般,便可着手安排放水清淤,使得那洪水退却,河道通畅。 届时灾后重建,也能方便许多。 队伍朝前驶去,马车上的刘尧,却有些心不在焉。心腹询问:“殿下,怎么了?” 刘尧坦言:“无事,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顺利,怕是有什么变故发生。” 心腹意味深长:“殿下所指,是这江北的情况,还是远在江南的六姑娘?” 刘尧掀开眼皮,淡淡地望着心腹。 心腹自知失言,连忙请罪:“属下多嘴,殿下恕罪。” 刘尧一字一句:“本王如今是非缠身,她若与本王有所牵扯,必定会被牵连,以后这些话,不必说了。” 心腹连忙应下:“是,殿下。” 刘尧没有再言语。 他是担心,如何能不担心? 小小的一个姑娘,护送嫂子南行。一个人要去面对风雨,而那小豹子的性子,又是那么倔,怕是会出事。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对此无能为力。 以往风军师死乞白赖地缠着大将军,他只道这风军师没有自尊,对一名女子低声下气。 也觉得大将军冷心绝情,不把真情当回事。 可如今,江北之事悬而未决,他哪里还顾得了儿女私情? 也直到现在,他才理解大将军对风军师不辞声色的原因。 家国大义面前,需得多大的心,才能装得下儿女私情? 马车继续行驶,车轮碾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响。 东方天际晨曦乍起,一抹光亮照得满世晴芳。 晴空万里,却无一丝云彩。 许久难见这么好的天色了。 …… 而那只能被人悄悄放在心底的姑娘,如今也的确处于麻烦之中。 自从那日花园分别,她已经有几日没见三嫂了。 高家倒也没有亏待他们,更是未曾限/制他们的行动,进出高府都很自由。 然而三嫂所居的后院,却是踏不进去半步。 白琇莹有心想找风军师商量,但风军师自从来到高府后,便常常不见踪影。 今日总算叫她见上了面。 她心急如焚:“风军师,最近你都在忙些什么,三嫂她……”阿一闻言,当即应道:“我心里有数,六姑娘放心。” 白琇莹深深地看了阿一一眼,不由犯嘀咕:“总觉得你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来哪里怪。” 阿一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高氏身上:“最近几日,高府可能会有异变,还请六姑娘好生陪伴三少夫人。” 白琇莹不明所以:“异变?什么异变?何种程度的异变?” 阿一慢条斯理地开口:“什么异变,何种程度,且还得看高大人的选择,以及三少夫人的心意。” 白琇莹还是放不下心:“风军师的能力,我晓得,只是如今高府根本不让我见三嫂,我便是想支持她,也无可奈何。” “虽然如今高府那些护卫拦不住我,也防不住我,但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给三嫂添麻烦。” “我可真是愁坏了,偏偏风军师还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找您商量商量,也找不着人。” 面对焦急的白琇莹,阿一没有多言。 因为真正的风轻尘,本就是对白明微以外的人惜字如金的人物。 他只是道:“稍安勿躁,随机应变。” 第1239章 公子心病成疾 第1239章 公子心病成疾 “风军师”不言明,白琇莹也知问不出缘由。 她便不再执着于问出“风军师”的打算,只能听从风军师的建议,按捺住性子,静观其变。 于是,她与阿一交谈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整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高晟听闻心腹的汇报,不由得有些奇怪: “那六姑娘自见了风军师后,变得出奇安静,要说依这六姑娘的性子,不可能这么镇定,其中怕是有诈啊……” 心腹如此说道:“许是六姑娘想通了,知道自己就算急得像没头的苍蝇胡乱串也没用,索性不急了呢?”高晟冷笑一声:“你不懂这小丫头,性子急得不行,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如今这般表现,怕是风军师与她说了什么。” “这风军师可是镇北大将军的人,当初镇北大将军在北疆御敌,都是他鞍前马后。” “如此得重用,必有过人之处。若是六姑娘就此按住性子,必定是这风军师有所筹谋。” “看来,此事还得从小妹入手,倘若小妹愿意改嫁,谅他们再厉害,也无济于事。” 心腹小心翼翼询问:“公子的意思是……” 高晟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是人都有软肋,而小妹的软肋,便是母亲。能让小妹点头的,也只有母亲。” “那日母亲从父亲的书房中/出来之后,父亲便命我可从小弟入手,如今可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去吧,该让母亲知晓,小弟现在的情况。小弟越惨,母亲就会越揪心,小弟的生死,与小妹的委屈之间,且看母亲怎么选了。” 说完,高晟笑意更深。 那表情,与当日高大人见高夫人的时候,几乎如出一辙。 …… 后院里。 高夫人倚在椅子上。 自见了那薛家母子之后,她吃饭喝药,没有一样落下。 便是撑着这口气,她的身子也比以往看起来好了许多。 高氏陪在身侧,寸步不离。 见女儿如此小心,她拉过高氏的手:“柔儿,你不必如此。” 高氏面露愧色:“是女儿叫母亲担忧了。”高夫人柔声开口:“你是我的女儿,打从我知道你存在的那一刻起,直到我闭眼的那一瞬间,我都会担心你。” 高氏垂下眼睫:“娘亲,见到您这般,女儿心里难受。” 高夫人声音更是温柔:“为娘知道,你是愧疚于让为娘看到真相,你觉得是因为你的这个行为,让为娘受苦受累。” “但是傻孩子,我是你的亲娘,娘亲保护孩子,不是应当的么?你怎么能对为娘该给你的保护,生出愧疚呢?” 高氏闻言,把脸贴到高夫人的手上:“来世,我还要做您的女儿。” 高夫人露出慈蔼的笑意,那目光也变得尤为坚定。 自那日从书房出来,她再未理会过高大人。 这是嫁入高府数十年以来,第一次这般强硬。 也是第一次,她公然与高大人叫板。 高大人让高氏改嫁的决定不改,而高夫人坚决维护女儿的心意不变。 现如今,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退步。 高夫人安慰女儿:“不论如何,为娘坚决不让你跳入火坑,你父亲政绩考核在即,家中不宁乃是大忌,就算他不在意其他,也会在意官声前途,为娘相信,最终他会退让的。” “你呀,什么都别想,好好伴在为娘身边,自你出嫁后,我们母女已经许久没这般相处了,有你陪着,为娘很是欣喜,而你,只需要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即可。” 高氏应下:“哎!” 母女两依偎在一起。 深秋的天,江南并不算冷。可房间里,已经摆了炭火。 高夫人被那暖烘烘的炭火烘烤,这才觉得身子暖些。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慌不择路地跑进来,“砰”地跪在地上:“夫人,公子病重,您快去看看!” “什么?!”高夫人惊坐而起,面色倏然苍白。 高氏扶着娘亲:“我们去看看小弟。” 高夫人忙不迭点头,与高氏一起,匆匆赶往高瀚的居所。 母女俩到来时,高瀚正躺在床上。 他浑身汗/津津的,像是浸在水中。 那眉头紧紧皱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高夫人见状,心疼不已,扑到儿子床前,刚把手放到高瀚额上,便烫得缩了回来。她怒声叱问:“怎么回事?为何病得这么重?怎么现在才来禀我?!” 高瀚的小厮战战兢兢,跪下去语无伦次开口:“大夫说公子忧思过度,寒气入体,所以病倒了。” 高夫人眉头紧皱:“公子活泼好动,身子向来健壮,怎会病来如山倒?” 小厮诚惶诚恐:“回禀夫人,公子的确身强体健,哪怕那日被白府六姑娘推入湖里,也不该因此受了风寒。” “实在是,实在是他听闻那薛家会拿着他的错处不放,一时忧心过度,加上在冷水里浸泡了许久,这才一病不起。” “大夫已经开了药方,只是公子喝下去后,也没有任何缓解,始终高热不退!小的斗胆,公子这是心病啊……” 高夫人闻言,没有因高瀚的病情,从而责怪把高瀚推下水的白琇莹。 更没有把这个过错,推到高氏的头上。 她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也能判断是非黑白。 在最初的忧心如焚过后,她吩咐:“去外边多请几个大夫过来,快去。” 小厮忙不迭去了。 高夫人又吩咐:“去取一盆井水来给公子降温。”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人,很快就稳住了局面。 而这时,高瀚开始呓语:“我不……我不要坐牢……我不要被打断腿……不要……不要……断腿……不要……” 高夫人把下人递来的帕子放到高瀚额上,握住儿子的手,轻声安慰:“没有人打你,别怕,娘亲在这里,没事了啊。”她急得双手都在颤抖。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仿佛随时都会被捏碎。 怜子之心,每个母亲都有。 亲生的儿子,她怎能不疼呢? 但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在高氏面前,流露出任何偏心儿子的意思。 不等高氏开口,她先一步说道: “你千万不要觉得,是因为你不嫁那薛家公子,才会把你弟弟害成这样;也别去怪六姑娘,她的行事的确不妥,但也是你弟弟有错在先。” “你弟弟是男儿,他自己惹的事,该他担着,要怪只怪那薛家强词夺理,也怪你弟弟自己经不住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知女莫若母。 看到小弟病成这样,又看到母亲如此焦急。 高氏的确有一瞬间后悔自己不该与命运抗争,最后让娘亲操这么多的心。 听闻母亲这么说,高氏更是愧疚不已。 可到了最后,万般心疼与愧疚,都化作了坚定。 母亲一番明事理的言语,字字句句都是对儿女的心疼与爱护。 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她可不能轻易动摇本心,以免枉费了母亲的心意。 最后,高氏开口:“娘亲,我去先去问问府里给弟弟看过的大夫,了解一下情况,待外边的大夫上门,我再请府里的大夫过来,大家一同会诊,集思广益,对弟弟的身体也多有裨益。” 高夫人颔首:“去吧,这里有我照料着。” 高氏行礼,随即退下。 对于小弟的病,她最初是心疼,还有几分愧疚。可紧接着,她心底到底是有些不解。 小弟是官家之子,而那薛家要不是依傍太师府,也算不得什么。 就算薛家胡搅蛮缠,也不至于把小弟吓成这样。 她借口去找大夫,也是想问问,小弟这病究竟是怎么来的。 要是没有其他缘由,只是那水塘里泡一泡,还不至于病得这样厉害。 正想着,她看到门口的高晟。 她心底那不成型的猜想,也在这一刻,几乎得到验证。 第1240章 最后一点愧疚,烟消云散 第1240章 最后一点愧疚,烟消云散 院门外的高晟,冲高氏笑着。 那笑容很是温和儒雅。 可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因着什么缘由。 高氏总觉得,那笑容之下,藏着锐利的尖刀。 高氏定了定心神,缓步走向高晟。 春雨想要陪同,却被她拒绝了。 “大哥。” 高氏行礼,轻声唤道。 高晟笑了笑:“我听闻小弟病了,过来看看,没想到小妹也在这里。”高氏挑唇:“大哥这是明知故问。” 高晟笑容悄然隐没,他的神情变得尤为冰冷:“这么说,小妹是知道了。” 高氏直视高晟:“前脚母亲才严词拒绝我与薛家的婚事,后脚小弟就出事,容不得妹妹我不多想。” 高晟的双眸之中,没有任何感情:“小妹知晓了也好,省得我解释。” 高氏没有言语,定定地看着高晟。 高晟负手,说得分外云淡风轻:“既然小妹清楚,此事皆因你而起,想必小妹应当懂得,如何选择。” “倘若小妹点头应下,随兄长我前去薛府请罪,然后与白府断了干系,改嫁薛府。” “薛府看在亲戚的份上,一定会饶过小弟,小弟没了心病,自然不药而愈,而母亲不必操心小弟,也能颐养天年。”“小妹你从未替母亲和小弟做过什么,身为女儿,身为姐姐,是不是应当懂事一点,别拖着身边的人下水呢?” 说到最后,高晟的面庞有几分扭曲。 这样的面容,高氏曾在父亲面上见过。 她从未理解父亲表情的深意。 现在仔细想想,父亲当真对她与母亲,半分情谊都没有。 只是她乃嫡出,有母亲爱护,就算父亲不疼爱,她的生活也没有多少影响。 但现在,这份不疼爱,却成为一把挥向她的锋刀锐器。 高氏盯着这样的面容,一字一句: “倘若没有人刻意夸张恐吓,小弟不可能吓成这样,兄长说了这么些话,是承认故意恐吓小弟,使得小弟惊悸病倒了?”高晟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叫高氏如坠冰窟。 “大哥,我们可是一家人!薛府仗势欺人,我们理应一致对外,怎的帮着外人,来欺负自己的家人呢?” 高晟不以为然,语气中充满不屑: “也是小弟经不住事,不敢承担责任。要是他有那个胆量担责,最多也就是被打几板子,赔那高家一些银钱,何苦闹到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小妹你要怪,就怪小弟,要不是他自己立不起来,自然也不会给薛家找高家麻烦的借口,更不至于到了非让小妹你改嫁的地步。” “兄长我和父亲,一直都为给小弟解决麻烦奔走,我们忙前忙后,反而招了你埋怨,怎么小弟这个始作俑者,你却没有责怪半句?” 高氏看着眼前陌生的兄长,就这么看着。 过了许久,她又劝了一句:“大哥,正因为薛家不好相与,才不能去相与。” “明知那高家不是好东西,怎么还非要贴过去,为了逼我改嫁,不惜把小弟吓得病成那样?甚至把母亲牵扯进去。” 高晟闻言,依旧不以为然:“区区薛家,我们还不放在眼里,我们顾忌的,是薛家背后的太师府。” “不论如何,我们投靠太师府已成定局,你的心思和想法,最不重要。” “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大哥奉劝你一句,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否则现在是弟弟,接下来就是母亲。” “你现在可以狠心地看着小弟受苦,但你不顾母亲了么?母亲辛苦养育你长大成人,你也要想想她。” 高晟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高氏的反应。 见高氏一言不发, 他以为高氏的心思有所动摇。 于是,他继续说道: “虽然现在母亲支持你,可你有想过么?倘若小弟依旧这般如惊弓之鸟,母亲既要维护你,又要照顾小弟,她是否受得了?” “母亲为你,连父亲都肯得罪,你也应该为母亲做些事情。你也不想,母亲在护你和小弟之间,左右为难,举步维艰吧?” 说到这里,高晟上前一步,面目有些狰狞:“小妹,越早做出抉择,小弟越早摆脱心魔,母亲也越早放下心。” 话音落下,高晟深深地看了高氏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对院子里高热不退的弟弟,根本没有任何关怀之意。 高氏攥紧手中的帕子,目送高晟离去。 春雨走过来,忧心询问:“小姐,大公子说了什么,您的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高氏摇摇头:“没有,兄长只是关心小弟的情况。” 顿了顿,高氏继续开口:“这个时辰,父亲已经回府了吧?” 春雨颔首:“照理来说,大人应当已经回府了。” 高氏道:“小弟高热不止,母亲忧心如焚,父亲怕是也不好受,我们去看看父亲。” 春雨留意到,小姐的话语之中,没有半分情绪。 可她什么都没说,陪着高氏去了高大人的书房。 “父亲。” 高氏盈盈行礼。 高大人头也不抬,轻轻“嗯”了一声。这是自高氏出嫁以来,父女俩第一次见面。 然而高大人甚至没有看高氏一眼。 高氏心底一沉,可眼眸却抬了起来。 他看着父亲,声音似碎玉:“父亲,小弟病了,母亲忧心不已。” 高大人依旧淡淡地“嗯”了一声,根本不在意高氏说了什么。 他道:“你小弟病了,自然有大夫,你顶什么用,就别在旁边添乱了,尽快与你大哥一起去薛家请罪,才是正事。” 高氏的声音极淡:“父亲认为,只要女儿去薛家请罪,改嫁那薛公子,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么?” 高大人道:“问题能不能解决,不好说。但薛家你必须去,薛公子你也必须嫁。” 高晟甚至还会多说几句。而高大人,却是多一个字都嫌累。 高氏盈盈行礼:“女儿明白了,女儿告退。” 说完,高氏退了出去。 高大人抬头,只看到高氏的背影。 他放下手中的笔,扭头看向心腹:“你说她这是同意了,还是没有同意?” 心腹也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小姐就算不同意也得同意,她只是一个小小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大人叫她往东,她敢往西么?便是心底有些不乐意,也要顾及夫人和公子,她会同意的。” 高大人冷笑一声:“倘若真如你所说,那才是本官听话的乖孩子。” 两人露出笑意。 可刚走出书房的高氏,面上却是冷凝一片。高大人和高晟不会知道,他们的计划只会适得其反。 要说之前她还会对自己反抗的行为有所愧疚,那么现在这些愧疚已经荡然无存。 母亲是她的软肋不假。 可被捏住软肋的她,就只有听话一条路么? 这些男人永远都理解不了,一个女人为了护住所爱,可以妥协到何种地步,又能坚强到何种程度。 她来见父亲,是顾念着那点父女情分。 她不想因为兄长的几句话,就冤枉了父亲。 而现在,那点亲情也在父亲对伤害母亲与小弟之事上表现得无所谓,从而烟消云散。 她,决定背水一战。 思及此处,她吩咐春雨:“不论如何,想办法让风军师来见我一面。” 第1241章 却是中毒 第1241章 却是中毒 外边请的大夫很快便来了。 他们给高瀚看过之后,也只说是惊悸忧思过度,又受了些风寒,这才导致高热,说是调养调养,便能恢复健康。 高夫人挂心儿子的身体,对大夫百依百赖。 然而高氏在北疆这段时日,曾学习药理,帮助伤兵疗伤。 普通的药理知识,她是具备的。 看到药方过后,她便知晓其中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趁大夫们煎药的功夫,以号脉为由,悄悄请了其中一名大夫单独到隔壁厢房。 大夫走进来的同时,她把手腕伸到桌上,并用丝绢盖住:“大夫,我一直觉得不舒服,您帮我瞧瞧。” 那名大夫见她面色红润,并无任何病态,眉头微微蹙了蹙,露出狐疑的神色。 但他还是把手伸过去,替高氏号脉。 片刻过后,他恭敬回答:“少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睡眠不足,老夫开几副安神药给姑娘服下,便无碍了。” 他称呼少夫人,而非高家姑娘。 高氏挑唇:“大夫医术高明,妾身佩服。” 那大夫捋了一把胡须,缓缓说道:“少夫人过誉,老朽并非杏林圣手,只是坐堂数十年,积攒了一些经验。” 高氏笑容敛住:“大夫您坐堂数十年,想必也看惯了人间百态,然而事态再怎么炎凉,若是救死扶伤的大夫,都视人命为草芥,那这世道,还算得上人间世道么?”大夫神色挟了稍许诧异,却还是假装不知高氏话中深意:“少夫人的意思,老朽不大明白。” 高氏把他的药方取出来,放到桌面上:“其余几位大夫的药方我都看过了,与我家豢养的大夫所开药方相差无几。” “唯有大夫您的,稍有不同,表面上来看,是退热镇痛的药方,然而这药方之中,有几味药有解毒的功效。” 大夫大惊:“少夫人能看得出来?” 高氏微微颔首:“大夫有心救我弟弟,所以才会用上这几味药,这些我都明白。” “然而大夫您明明看出了我弟弟的不对劲,却为何一声不吭呢?倘若我没有采用您的药方,我弟弟岂不是……” 大夫闻言一怔,随即满脸愧色:“少夫人,实在不是老朽视人命如草芥,不当回事,实在是,老朽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毒下得明显,很容易就被查出来,可贵府豢养的大夫,以及其余几名大夫,都只当普通的发热来治。” “稍微一想,便知其中水深,倘若多管闲事,把公子当成中毒,并非普通发热来治,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几名大夫口径统一,唯有老朽另有主张,且不说是否能取信于主家,就说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这锅只能老朽来背。” “老朽有家室拖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只能用这几味既能退热,又能解毒的药,希望能帮到公子……” 大夫的为难,高氏一清二楚。 高门大户的水都深,轻易不能卷入,守口如瓶、明哲保身才能活下去。 思及此处,高氏起身,冲大夫深深拜下:“如今既已被我看出,还请大夫不要有任何顾忌,把弟弟的情况告知我。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请大夫不要放任他凋零。” 那名大夫迟疑片刻,随即开口: “公子中了曼陀罗的毒,而这曼陀罗的毒,会引起发热等症状,加上公子喝了些药,收敛了曼陀罗的毒性,所以看起来与普通的伤风感冒很像。” “所幸剂量不大,不会危及性命。但要是不及时解毒,就算人就回来了,也会记忆力减退、言语不清、视觉障碍、肢体麻木等后遗症。” 高氏闻言,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 只是那心底,恨意滔天,仿佛将她湮没。 她原本以为,小弟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吸入什么致幻的香,再加上高晟的恐吓,所以才会惊悸过度,一病不起。 却不曾想,那高晟还用了毒药。要是不及时发现,小弟就算被救回来,这辈子也毁了。 更别提什么继承家业。 而高晟的行为,父亲也是应允的。 思及此处,高氏咬牙切齿。 可她不得不敛住一切恨怒。 她深深拜下:“请大夫,救小弟一命。” 那名大夫没有急着回答。 高氏知道他的顾虑,于是连忙道:“此事我必守口如瓶,决不会牵扯到您。” 大夫默了半响,终是叹了口气: “老朽先开一剂解毒药方给公子,如何让公子服下,又如何瞒住其它大夫,老朽都无能为力。” “另外,在公子服下这副药期间,坚决不能再服其它药,稍有差池,性命不保,切记。”说完,大夫快速写下两贴药方。 一贴是给她的安神药。 另外一贴,则是解毒药方。 高氏连忙道谢:“大夫大恩,妾身没齿难忘。” 大夫叹了口气:“少夫人客气了。” 说完,大夫提着药箱准备离去。 高氏叫住了他:“大夫,留步。” 大夫问:“少夫人,可还有什么事么?” “跟您要一样东西。”高氏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在大夫耳边说了几句话。 大夫又迟疑了一会儿,随后从药箱里取出一物,递向高氏,接着便离开了。 高氏把给高瀚的药方收了起来。 她拉开门走出去,安排老嬷嬷给几名大夫付诊金,并让人送他们离府。做完这一切,她折身进入小厨房煎药。 不一会儿,家中豢养的李大夫走了进来。 他向高氏行了个礼,随后去掀开药罐子,检查高氏煎煮的药。 高氏露出忐忑的神情,小声询问:“大夫,这药没有煎错吧?” 大夫笑道:“没有错,姑娘费心了。” 高氏如释重负,转身倒了一杯茶水,递向大夫:“小弟这一病,我与娘亲急得不行。” “之所以从外边请大夫,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兴许能有什么偏方,能叫小弟尽早退热,并无不信大夫的意思。” “大夫为这个家兢兢业业多年,一家大小的身子,都是您照顾的,此番又为了小弟的事,让您受累了。” “还请您饮下这杯茶,歇息一会儿,接下来小弟的病情,还要继续仰仗您。”大夫连称不敢,眉梢却挟了得意。 他端起茶水喝了起来。 可刚要把茶盏放下,却撞上高氏冷凝的双眸。 他心头一紧,接着便听到高氏清冷的声音:“好喝么?” 就在他还有几分疑惑之时,手中的茶盏便不受控制地坠落下去。 下一瞬间,他开始四肢抽搐,剧烈作呕。 竟是中毒之象。 高氏缓缓坐到椅子上,平静的目光,落在大夫身上。 她就那么看着,看着大夫痛苦翻滚,却说不出任何话;看着大夫呕吐不止,痛苦万分。 她眼底无悲无喜。 外边有人想进来,却都被老嬷嬷打发走了。这一间小厨房,分明外面人来人往,却叫这大夫抓不住任何生机。 大夫就那么抽搐着,不时呕吐着。 整个过程,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之久,症状方才稍稍平稳一些。 高氏见状,淡声开口:“这曼陀罗可真是好啊,便是李大夫你自己,也无法察觉出这无色无味的毒药。” 李大夫闻言,惊惧交加:“你……” 高氏轻笑:“大夫有所不知,我北上为夫拾骨时,常跟随军医为受伤的将士疗伤。” “缺医少药的血火边疆,曼陀罗用处极大,将士们镇痛用它,麻醉用它,所以我对此药最为熟悉。” “想来大夫平时过惯了好日子,所以对这种毒药接触不深,不仅连小弟中了这种毒也不知道,便是茶盏里放了这种毒,你也一无所知。”大夫凭借攥紧自己的衣襟,忍着剧烈的痛苦,着最后一丝意识,声音嘶哑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高氏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李大夫面前,缓缓开口:“我想看看,你能为了救活自己,做到什么程度。” 第1242章 祸根早已埋下,与你何干? 第1242章 祸根早已埋下,与你何干? 说完,高氏从他药箱里翻出纸笔,丢到他的面前。 高氏的声音很冰冷,没有半分情绪。 当初那温柔随和的样子,早已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站在李大夫面前的,只是一个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 她说:“小弟的事情,不管你参与多少,如今他的情况被我发现了,作为知情/人,你都活不下去。” “所以你最好不要妄想着呼救,眼下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把解毒药方写下来,我会照着药方给你抓药。”说完,高氏便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李大夫。 面对高氏的威胁,李大夫根本不惧:“姑娘,你知道你对抗的是谁么?别不自量力了!” 高氏无动于衷,看向李大夫的眸子极为冷漠。 李大夫知晓这高府是谁当家做主,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被高氏恐吓。 哪怕匍匐在地,生死一线,他对高氏的态度依旧是不屑的,轻蔑鄙薄的。 高氏也不急,就那么站着,看着李大夫的意识,一点点被毒药侵蚀。 而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一片冷雾肃杀。 双方正在较量。 李大夫等待被早些发现,从而获救;而高氏则在等李大夫熬不住后的服从。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就在这时。 “夫人,里头有姑娘就行,您去陪着少爷吧!” 外头,响起老嬷嬷的声音。 紧接着,是高夫人的声音:“这么久了,药还没煎好,瀚儿等不及了,我去看看。” 李大夫冷笑的功夫,门便被推开。 高夫人进来,看到李大夫口吐白沫地躺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的,自然吓得不轻。 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转身吩咐嬷嬷守好小厨房,而后关紧小厨房的门。 她面色凝重地问:“柔儿,怎么回事?” 高氏没想过要瞒着母亲,却也没想让母亲这么早知晓。 她本打算待事情有些眉目之后,再告知母亲。 不曾想母亲来得这样快,叫她有些猝不及防。 可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冷冷地看着李大夫: “回母亲,这东西给小弟下毒,把小弟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做成小弟风寒高热的样子,女儿正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高夫人闻言,面色倏然苍白:“瀚儿他,是……中毒?” 高氏点头:“正是,只是剂量不大,又用了些其他药,所以才会像伤风一样。人暂且没有危险,但那毒却对身体有害。” 高夫惊怒交加:“怎会?” 她的思绪却飞速运转着—— 李大夫是家养大夫,倘若李大夫敢对主子下毒,说明李大夫很可能受其他主子所指使。柔儿发现瀚儿中毒,没有立即上报,说明这指使李大夫下毒的人,便是柔儿不愿意将此事上报之人。 思及此处,高夫人有些站不稳。 她双膝一软,整个人骤然歪倒下去。 若非高氏扶住,只怕要撞上小炉子。 “娘亲……” 高氏知道,娘亲这是想通了其中缘由。 她扶住娘亲,紧紧地揽着娘亲的身体。 希望那剧烈颤抖的身子,能感受到些许温暖。 不要变得支离破碎。 “混账!” 高夫人煞白的脸,登时气血上涌。 重击之下,她又惊又怒。让高氏扶着,她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高氏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 高氏握紧她的手,柔声安慰:“娘亲,小弟会没事的。我不会叫小弟有事的。” 高夫人攥紧高氏的手臂,紧紧攥住。 她急促地呼吸,像是在竭力克制那即将喷薄的剧烈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那占据理智的愤怒,这才平息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道:“既是背主忘义,那就留不得了。如此狠毒之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能够。” “应该挖去双眼,割掉舌/头,打断手脚,扭送府衙听审,这才能消我心头那口恶气。” 说着,高夫人就着高氏的力道起身。 她走到小炉子前,捡起地上的钳子,一步步走向李大夫。 李大夫这才终于怕了。 惊惧交加之下,他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 “药是大公子拿的,也是大公子吩咐我先按照风寒治,直到他下令,才给小公子解药,我也是听大公子的命令,与我无关啊!” 高夫人缓缓阖上双眼。 高氏道:“如今你已在我与娘亲面前出卖大哥,大哥断不能留你性命,只有你死了,才能死无对证。” “所以你唯一的活路,就是配合我们,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你的性命,知道么?” 要是只有一个高氏,李大夫压根不放在眼里。 但当家主母就在面前,容不得他没有任何顾忌。再者事实也如此,他已经泄密,万万活不了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权衡之下,李大夫颤巍巍地捡起笔,写下解毒药方。 写完之后,他已经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剧烈的痛苦再度来袭,他生不如死。 高氏捡起药方看了起来,与另一位大夫的解毒药方做对比,却是一模一样。 她把药方递给高夫人:“娘亲,具体的详情来不及解释,我需要您按照这个药方,去抓药来煎给李大夫喝下,尽量不要走漏风声。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高夫人拉住高氏的手。 她没有问高氏想要如何做,也没有问其他。 正如她推门进来看到李大夫中毒倒地,而高氏说小弟是中毒时,她没有半分怀疑便信了一样。 “这里有我,你万事小心。” 这是高夫人的话。 高氏闻言,冲高夫人郑重地点点头。 她走出几步,随后却又猛然折返。 她双膝跪地:“娘亲,女儿不孝,这个家怕是要变天了。” 高夫人扶起高氏,慈蔼的双眸里,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祸根早已埋下,与你何干。为娘只要你和瀚儿平安无事,这就知足了。” 高氏郑重应下:“娘亲的意思,女儿明白,还请娘亲不必担忧,小弟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说完,高氏走了出去。 第1243章 我想清楚了 第1243章 我想清楚了 厢房之中,高氏坐立不安。 春雨适才来回复,告诉她就在高瀚居所的厢房中等。 她心中虽有主意,但还是不免忐忑。 以往遇事,出嫁前有母亲,出嫁后有夫君,便是夫君离世,塌下来的天也有大姑娘扛着。 然而这一次,她虽有母亲依靠。 可久病成疾的母亲,少不更事的小弟。 倘若她还如少女那般去寻求庇佑,那么病弱的母亲,如何能撑得起这支离破碎的场面? 所以,现在是她替母亲和弟弟遮风挡雨的时候了。只是整件事牵扯甚广,她终究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门被拉开,一名白衣如霜的男子走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门被拉开,天光乍现那一瞬间。 眼前的男子身形有些模糊,如同一道影子那般,叫人看不真切。 “风军师,您来了。” 晃了晃神的瞬间,高氏恢复如常。 阿一微微颔首:“三少夫人。” 高氏盈盈行礼:“风军师,此番请您过来,是为我的事,也是为我母亲与弟弟的事,更是为高家的事。” 阿一点头:“三少夫人不必多礼,高家的事情,在这几日里,在下已经了解得差不多。” 高氏闻言,拿出一贴药方:“既然风军师已经对情况有所了解,时间仓促,我就开门见山了。” “小弟现在高热不退,像极了风寒病重的样子,几名大夫开的方子都差不多,唯有其中一名大夫的方子中掺有解毒药。” “我将那名大夫单独请来询问,大夫说我弟弟是中了曼陀罗的缘故,且有药性相辅,所以才看起来像风寒。” “我和那名大夫要了些曼陀罗,给高家豢养的李大夫服下,让李大夫给他自己开一副解药,那李大夫的药方,竟与我先前取得的药方一样。” 阿一把话接过去:“少夫人信不过那名大夫。” 高氏轻轻点头:“倒不是信不过,而是小心为上。” 顿了顿,高氏继续道:“不排除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从那名大夫到李大夫,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目的是引我给弟弟服下这服药。” “倘若大哥忌惮小弟嫡子的身份,想除去小弟已久,这次父亲想要用小弟逼我就范,却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好机会。” “他先是买通那名大夫,开出不一样的药方,然后引我查探小弟生病真相,从而从那名大夫那里得到这贴药方。” “为了谨慎起见,我又跟那名大夫拿了一些曼陀罗用在李大夫身上,大哥很可能又买通李大夫,让李大夫也写出同样的药方。” “不管我是直接用那名大夫的药方,还是自以为李大夫为了救自己的命,不会在药方上作假,从而使用这贴药方。” “只要药方有问题,一旦小弟因为我给他用这贴药方出什么意外,错都在我。”高氏分析着,却又怕自己分析的不对,始终带着些许忐忑。 她说完之后,紧张地看向“风军师”,等待“风军师”的反应。 阿一静静地听着高氏分析,最后直接给高氏结论: “高公子的确中了曼陀罗的毒,但正如三少夫人所分析的那般,药方的确有问题。” 高氏身子重重一颤:“请风军师明示。” 阿一不紧不慢地开口:“高公子身体强健,不易感染风寒,但那日高公子因六姑娘落水,却是一个很好的由头。” “在高大人的授意下,高晟给高公子下了微量曼陀罗的毒,令高公子呈风寒症状。” “然而高晟包藏私心,得知三少夫人在北疆接触过药理知识,所以便授意那名大夫露出破绽,引三少夫人上钩。”“诚如三少夫人所言,不管三少夫人因着何种缘由,给高公子服下这贴药方。” “一旦高公子出事,不论是推高公子进池塘六姑娘,还是给高公子服药的三少夫人,都脱不了干系。” 高氏闻言,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感受到被亲人的刀刺中时的锥心痛楚。 所幸她长了个心眼,将此事与风军师通气。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庆幸她知晓该相信谁,依靠谁,才不至于行差踏错。 最后,她面色凝重地开口:“是啊,到时候白府与高府必定彻底决裂,而我也没办法自处。” 阿一面向高氏,声音淡然,却透着力度: “高公子没事,我已经给他服下了解药。但为了让他记住教训,我并未给他彻底将毒素清除,所以他暂且还会持续高热。” “三少夫人,眼下选择权在你。不论你想怎么做,在下与六姑娘都会支持你。” 高氏没有责怪“风军师”,她心疼小弟不假,但确实小弟应当吃些苦头。 只有切身体会切肤之痛,兴许才能顿悟。 再者,她相信“风军师”的尺度,断不会害了小弟的性命。 而此时此刻,她悬着的心,也终于踏实不少。 倘若她一个人,必定是独木难支的。 但要是有“风军师”的帮助,和六妹的支持,那么她就不是独自一人。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抬眸之时,无比郑重:“风军师,我不愿意嫁那薛家公子,也不想母亲和小弟被父亲当棋子对待,更不想大哥的计谋得逞,请您帮我。”阿一很认真地问她:“三少夫人,你想好了么?此一步踏出去,再不能回头。” 高氏郑重应下:“倘若我屈服,便能维持表面和平。父亲母亲结发夫妻,断不会决裂。” “这个家暂时不会有任何变化。然而一年、两年、多年后呢?小弟在这般算计下,还能活着么?母亲的身体,还撑得住么?” “他们为达目的,不把母亲的健康当回事,不将小弟性命放在眼里,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的。” “我知道这样做的结果,也决定承受这件事带来的任何伤害,我只愿,我母亲和小弟能够平安无事。” 阿一点头:“既然三少夫人已经知悉后果,并且已然想清楚,那么在下便知晓该怎么做了。” “接下来,还请三少夫人安抚好高夫人,照顾好令弟,其余的事情,自有在下。” 高氏盈盈拜下:“风军师,万事拜托了。” 阿一微微颔首:“嗯。” 第1244章 她这是在思念我 第1244章 她这是在思念我 与此同时。 一张从蒹葭那里泄露的水文图,如同巨石投入平湖之中,掀起惊涛骇浪。 太子刘昱表面一派如常,实则早已惊慌失措。 这日元贞帝召见了他,虽并未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但他回到太子府时,却早已汗流浃背,衣衫尽湿。 他久久坐于桌前,额上冷汗直冒。 心腹端着一盏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边:“殿下,请喝茶。” 刘昱接过茶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忽然,他把茶盏用力掷在地上:“李美人到底是怎么拿到那张水文图的!” 事情发生后,元贞帝召他语重深长地说了一番话。 依他对父皇的了解,那番话实则是一种警告和威胁。 他不明所以,多番查探之下,才知晓有那么一份水文图,从蒹葭手中流出。 而那份水文图,乃是江北的水文图。 他霎时就想起了曾经以秦焕作为中间人,让孟子昂去做的那些勾当。 上次被查抄的藏宝库,父皇尚且没有对他说过如此具有暗示意思的话。 他清楚父皇的脾气,父皇根本不在意他在私底下折腾多少事,父皇在意的是,不能威胁到皇权。 正如当初九弟那般胡作非为,父皇依旧可以包容,还诸多疼爱。 而九弟收敛心性,开始认真进取时,却被忌惮上了。 他不怕曾经的丑事暴露,怕的是父皇知晓他在谋划这个江山,迫不及待坐上那把椅子。 他怕极了。 就怕一个不慎,父皇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心腹陡然跪下:“殿下息怒。” 刘昱依旧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只是个巧合,还是有意而为之,总之,这李美人,刺了本宫一刀,正中心脏!” 心腹出言宽慰:“殿下,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就算被翻出来,陛下也不会相信。” 刘昱面目有些扭曲:“真相不重要,父皇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这个孟子昂不除,终究是心头大患,必须将其灭口才是。”心腹有些担忧:“元询传来消息,说孟子昂如今得白明微重用,正在江北协助退洪清淤,您说他会不会把当年的事抖给白明微知晓?” “要是白明微知道了来龙去脉,那么九殿下那也瞒不住了,只怕九殿下会以此对付您,从而为他争夺储君之位增添机会。” 刘昱一拳砸在桌面:“所以,死无对证才是最要紧的,没有孟子昂这根眼中钉,就算白明微和九弟想要指控本宫,那又如何?届时父皇必定对九弟生疑,认为是他们包藏祸心,互相勾结来谋夺皇位。” 心腹会意一笑:“那么,属下就着重去处理孟子昂,为殿下排忧解难。” 刘昱咬牙切齿:“此事也只能你去办,如今父皇看得紧,本宫不能有任何动作,否则必定让父皇起疑心。” 说到此处,刘昱眸光倏然锐利:“并且,你要处理得干干净净,要是让孟子昂成功退洪清淤,叫他名声大噪,家喻户晓,那么再对付他可就难了。” “必须在那之前,把他彻底按死在深渊里,不能给他任何爬出来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必要的时候,便是江北洪水不退,也没什么关系。” 心腹郑重应下,而后提及元五:“事实上,元询的人来找过殿下,提出为殿下排忧,倘若要彻底摘干净,何不假借他们之手?” 刘昱双眼一眯:“元询这个人,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他提出帮本宫排忧解难,那么他想得到什么?” 心腹道:“元询想要的,自然是咱们东陵的镇北大将军白明微。” 刘昱面露冷笑:“如此说来,我们的目的,倒是一致了。九弟那废物有什么可怕的,本宫忌惮的,是手握兵权的白明微。”“要是元询能帮本宫解决孟子昂,又能解决白明微,对本宫而言,可是一举两得之事。” 心腹小心翼翼询问:“殿下的意思是?” 刘昱露出阴狠的笑意:“告诉元询,本宫必定能帮他达成所愿,也叫他认真对待这笔交易。” 话音落下,他满脸惋惜,双目却是狰狞冰冷。 白明微啊白明微,你要是早早肯归顺本宫,本宫如何舍得害你? …… “主子,太子刘昱的人与元询的人有接触。” 阿五恭恭敬敬地跪在萧重渊面前,把查探到的消息告知萧重渊。 萧重渊沉吟片刻,很快得出结论:“双方这个时候有联系,肯定与水文图和孟子昂脱不了干系。” “看来这个刘昱果真乱了阵脚,否则他也不会直接与元询有接触,而是通过秦丰业。” 阿五请示:“主子,太子刘昱和元询再次狼狈为奸,白姑娘怕是会遭受算计,可要干预?” 萧重渊唇边微微挑起一个弧度:“无须干预,刘昱病急乱投医,依元询的性子,怎么会让刘昱有好处拿?” 阿五点头,再度请示:“太子这边,目前是不能把精力集中在江北了,但是秦丰业那……” “虽然秦丰业和太子唇齿相依,但属下始终觉得,他们俩并非一条心,秦丰业怕是不会等太子缓过来就出招。” 萧重渊想了想,随即开口:“秦丰业嘛……先不用给他找事做,他事情越是办得积极主动,越是能体现出他与刘昱不是一条心,我们只需要让刘昱对秦丰业的所作所为清清楚楚即可。”阿五一一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挥了挥手:“下去吧。” 阿五躬身退下,隐入暗处。 待阿五走后,萧重渊取出一枚绳结。 他放在手里反复把玩,爱不释手。 一旁的小白貂见他这副模样,扭了扭身子,把屁股扭向他,继续懒洋洋地趴着。 若是小白貂能说话,必然取笑主子此刻的表情。 萧重渊像是知晓了它的心思,把手放在它的脑袋上。 “小白,你知道这子佩代表什么意思吗?” 小白貂把脑袋扭到一旁,不予理会。 萧重渊像是一个抑制不住欣喜的孩子,自顾自地讲述着他的快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兮,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这是在思念我。” 说完,萧重渊捧着绳结,心满意足。 仿佛此时此刻,全天下摆在他面前,也不足以叫他这般知足。 因为小姑娘就是他的全世界,只要小姑娘分出一点点情谊给他,都比这九州大陆还要宽阔。 自然弥足珍贵。 第1245章 该杀的时候,不能手软 第1245章 该杀的时候,不能手软 秋天,白日。 笼在江北腹地的乌云终于散去,久违的阳光毫不吝惜地倾泄下来。 可锦绣晴芳之下,却是一派满目疮痍的景象。 刘尧站在高高的山巅,俯瞰江北地界。 那汪洋一片的洪水,被冲毁的村落与城镇,就好比一块华美的绸缎之上,所有绣片都被剜去,留下狰狞可怖的破洞。 刘尧就那么看着,水面折射的粼粼波光,映入他双眸之中,一片灼亮。 “先生,你怎么看?”白明微和孟子昂就站在他的身边。 只要他不发话,两人也未曾有只言片语。 以往都是白明微说的比较多。 她会说民生之艰辛,将士之不易,也会告诉刘尧责任之重大,前路之艰难。 但是现在,她在刘尧面前越来越沉默。 因为那些事不用她说,九殿下已经慢慢领悟了。 也不用她教,九殿下正在进步。 孟子昂忽然被问及,他郑重其事:“殿下,此处不是源头,现在就算放开堰坝的所有闸门,也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刘尧问:“此处乃是先生曾经标注的,可使用的堰坝之一,我等日夜兼程赶来,却发现此处并非源头。” “这算不得一个好消息。时间紧迫,退洪清淤迫在眉睫,还望先生接下来尽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孟子昂拱手:“是,殿下。” 白明微问:“接下来还有两处最可能是源头的地方,先生认为哪一个是源头的可能性比较大?” 孟子昂默了默,随即开口:“庆都堰。” 白明微闻言,没有立即作声。 但是从她沉默的态度可以看出,此处必定有问题。 果然,刘尧喃喃念了两遍庆都堰这个名字。 他神色有些凝重:“那里是水患最严重的地区,去庆都堰的路不好走。” “庆都堰之大,同时开启水闸需要大量人手,倘若庆都堰是源头,怕是很难组织足够的人手去开闸。”孟子昂道:“不论如何,想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在下都得亲临庆都堰。” “只要确定庆都堰就是源头,那么便能针对问题,制定适当的解决之法。” 刘尧当机立断:“也只能如此了。然而此事半点都马虎不得,行程目的地先生定下,本王与大将军全力支持。” 白明微拱手:“那么,臣立即着手准备前往庆都堰所需的船。” 刘尧颔首:“时间紧迫,事从权宜,不必花费心思找船,安全可靠的小舟即可。” 白明微应下:“臣遵命。” 刘尧点点头。 一行人正要下山。 却忽然,一名护卫打扮的人匆匆而来。 是负责消息往来的暗卫。白明微看到暗卫,冲刘尧拱了拱手,随即走到一旁。 暗卫跪下,神色凝重:“主子,不好了,出事了!” 白明微神色如常:“何事?慢慢说。” 暗卫压低声音:“江北各地出事了。” 顿了顿,暗卫一五一十道来:“江北各地多处出现贪墨现象,越演越烈,情况堪忧。” 白明微神色依旧平静:“严重到何种地步?” 暗卫解释:“回主子,举个例子,以往赈灾放粮时,官员会命令相关人等,在开仓时往粮食里掺入泥沙。” “如此一来,那些掺着泥沙的粮食也就卖不得好价钱,可以一定程度上的杜绝贪墨。” “然而由于江北的水情太严重,粮食被卖到前所未有的高价,哪怕粮食里掺了泥沙,也依旧杜绝不了贪墨之风。” 白明微听到这里,开口询问:“是不是刚开仓的粮食,只是掺杂了些许泥沙。但是送到灾民手里的,却都变成了泥沙?” 暗卫连忙点头:“回主子话,正是如此。刚出粮仓的粮食要过称,第一道贪墨的相关人等,把与所贪墨粮食的等量泥沙再掺入粮食之中。” “赈灾粮食每经手一批人,粮食里的泥沙就会多很多,等粮食送到百姓手里时,便只剩下泥沙了。” “刚开始的时候,至少还能看到几粒米,可到了最后,那粥棚的铁锅里煮的,就是一锅泥沙啊!” “本来吃下掺杂泥沙太多的灾民,身体已经出现了不适,后来再没得吃,渐渐地病死饿死的人,越来越多。” “这还只是粮食方面出现的问题,那些脏手无孔不入,各个方面都存在贪墨现象……” 白明微平静地听着暗卫的陈述。 最后,她开口,声音已挟了一股冷意:“社仓那边呢?是否还能供应正常的粮食?” 暗卫摇头:“禀主子,除了社仓门口那几口锅,但凡有官府相关人员接手的粮食,送到灾民手里的,便都是泥沙了。” “但是社仓不得不仰仗官府,否则就算手里有粮食,也没有足够的人手送到灾民手中。” “而有的人在其中发现生财之道,利用权力向社仓施压,倘若社仓不配合,他们便想方设法阻碍社仓的运行。” “如今社仓想要正常运作,需得疏通各个关节,如此下去,就算灾民没有因此一个接一个的丧命,社仓也要没办法开设了。” 白明微闻言,冷冷地说出一个决定:“杀。找出这每一个贪墨环节的中枢人物,不用绳之以法,直接杀了。” 殿下做事,需得光明正大,且合情合理。 便是要办谁,也得有法可依,叫人心服口服。 但她不是殿下,而是殿下手中的锋刃。 那里的肉烂了,就直接剜去。 拖着等待寻医问药,只会让身体更加糟糕。 此时此刻,必须决断。 暗卫倏然抬眸,露出震惊之色:“主子从未如此雷厉风行,可否能告知属下缘由?” 白明微开口,每一个字都干净利落:“踩着灾民尸首爬上去的人,无视责任,草菅人命,该死。” 暗卫应下:“是,主子。” 白明微叮嘱他:“吩咐下去,该死之人,必定是中枢人物,亦或是始作俑者。”“只有他们的死,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在殿下出手整顿贪墨人员之前,是可以令他们警醒收敛的权宜之计。” “他们稍加收敛,就能挽救部分百姓于水火当中,每一名黎庶,都是东陵的一片砖瓦,能救一个是一个。” 暗卫再度应下:“是,主子。” 白明微默了默,继续开口:“保险起见,需得创造一个并不存在的侠士,以侠士的名义动手。” 暗卫有些迟疑:“主子,朝廷根本不管道义,只怕到时候会惊动各地驻军,前来围剿这名‘侠士’。” 白明微双眸迸出锐利的光芒:“我就是要让整个江北大部分驻军调动起来,将来有用。” “再者,动静闹大也好,只有动静闹大了,天下人才会知道江北发生了什么事,何故要调动驻军。” “到时候就算有人想要暗箱操作,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今上也不得不做个样子出来,将来被写在折子上呈到今上面前的那些人,才不至于逍遥法外。” 暗卫会意,连忙应下:“是,主子。” 白明微点头:“事不宜迟,去吧。” 暗卫立即退下。 白明微回到刘尧身侧。 刘尧问她:“可是出事了?” 白明微颔首:“回殿下,江北各地,已经出现了当初我们所估料过的情况。” 刘尧面色倏忽一沉:“大将军指的是?” 白明微淡声吐出两个字:“贪墨。” 刘尧藏在袖底的手捏握成拳:“自古以来,贪墨之风屡禁不止,赈灾策略虽然全面,却也无法避免人心的贪欲。” 顿了顿,刘尧似乎克制住了胸腔里的滔天盛怒。 他说:“迟早的事,本王想知晓事情的严重程度,以及大将军对此事的应对方法。” 第1246章 大将军的苦心,他明白 第1246章 大将军的苦心,他明白 刘尧问白明微,如今贪腐情况有多严重,以及对贪墨一事的应对方法是什么。 “杀之而后快。” 这是白明微的回答。 她的声音很轻,就如同雨夜芭蕉叶上的水珠,倏然滴落池塘发出的声响。 明明动静不大,却叫人不寒而栗。 刘尧抬眸看着白明微,他的眼底没有审视,有的只是些许疑惑:“这是大将军第二次与本王说‘杀’。” 第一次,是他被带到城墙之上,大将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数万俘虏必须死。第二次,向来行事遵从国法与原则的大将军,对相关涉事的贪腐人等,掷地有声地说“杀”。 白明微看懂了他眼底隐藏的那丝情绪,于是这般解释:“回禀殿下,臣这般处理,却是有原因的。” “国法用来管束所有人,道德可以约束有德之士,但有一部分人既不惧国法,也不被道德约束。” “对于这部分已经被兽/性占据内里,空有一具人的皮囊之人,唯有杀伐,才能结束他们的罪恶。” 刘尧把白明微的话全然听进耳里。 他如此说道:“大将军的苦心,本王明白。” 是的,此时此刻,他明白。 他知道大将军希望他秉承正道,也希望他在正道之外,能多出一丝不容污垢的狠心。 这个世上,至纯至善之人不存在,也无法存在。 更何况他要走上那样一条路。 就势必意味着,他不能是个纯粹的好人。 白明微看刘尧的眼神,便知九殿下领会了她的意图。 她再次,强调那应该刻在每一名上位者心里的观念: “江山寸土必争,一民一粟,弥足珍贵。第一次,是因为他们侵/占东陵的江山,这一次是因为他们荼毒百姓。” 顿了顿,白明微扬眸,声音与目光,是那般的坚定:“犯我东陵者,欺我百姓者,必诛之!” 刘尧握拳,没有言语。这时,白明微收敛身上的肃杀之意,向刘尧详细解释了目前知晓的贪腐情况,以及她对此的安排。 刘尧闻言,并未责怪白明微的自作主张,替他安排了一些人的终点。 他只是觉得有些惭愧,想他堂堂男儿,却还叫一名本该如娇花般被呵护的女子忧心操劳。 最后,他定了定心神,告诉白明微:“大将军不必事事向本王详细汇报,本王信得过大将军的决断。” “你只需告诉本王结果,让本王能在关键时刻,如何站到你身后支持你即可。” 说完,刘尧转身向山下走去。 “是,殿下。” 白明微与孟子昂跟在身后。 孟子昂若有所思地看着刘尧的背影,却是没有多言。一行人回到了尚未被洪水波及的小镇附近,寻了一处空地扎营。 随身携带的饼子刚烤熟,夜帷便已拉下。 白明微将刘尧等人安顿好后,只身一人趁着夜色前往镇子里。 小镇依山傍河,此次幸免全得益于河道宽阔,本该冲向镇子的洪水及时被泄去。 加上镇子本身所处位置特殊,这才得以保全。 因为临近河道,镇上居民应有船只。 她这番前往,便是为了去寻能够渡水前去庆都堰的舟船。 白明微刚离开不久,刘尧的心腹他端来茶水:“殿下,喝口茶,歇歇再看。” 刘尧埋头一堆公文之中。 闻言,他随口道:“放下吧,本王稍后再喝,灯光有些暗,再点两根蜡烛。” 白日他已知晓白明微为应对贪腐所制定的权宜之计,如今他需要给俞剑凌以及随俞剑凌前往的属官写信,安排他们去做能与白明微的计策配合之事。 他说到做到,必要的时候,他会给白明微支持,决不叫白明微孤军奋战。 可心腹对整件事,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他把蜡烛添上之后,望着一封封落了封的公文,这般起头,准备把话题往他要表达的内容之上引导: “殿下是在为贪腐之事烦扰?” 刘尧颔首:“各地贪墨之风严重,却也没办法立时处理,总要安排一些举措,及时遏制,以免更多的流民深受荼毒。” 心腹劝说:“既然大将军已经安排好了,殿下不要太过操劳,身子要紧。”刘尧不以为意:“大将军的安排向来稳妥,但大将军所处的位置,有些方面也是鞭长莫及,这个时候,本王需要与她配合,如此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心腹欲言又止,他陷入纠结之中。 片刻过后,还是决定开口。 但听得他小心翼翼说道:“这样一来,殿下倒是成为大将军的帮手了。” 刘尧搁下笔,抬眸看向心腹。 他的目光沉静得可怕,仿佛要透过心腹紧张不安的面庞,看穿皮囊之下,那心底的每一寸角落。 “你想说什么?” 心腹心房紧收,陡然跪下:“殿下,属下该死,这些话本不该说出来污了殿下的耳朵,但属下这些忠言,却不得不说。” 刘尧身子往后一靠:“你说。”心腹战战兢兢,语无伦次:“殿下,您给大将军的自主权太大,如今大将军一心为民,与殿下一条心。” “可人心最是深不可测,焉知大将军不会因为殿下的信任与纵容,渐渐生出别的心思,最后失了分寸?” “古人说‘亲贤臣、远小人’,可是这亲近的尺度,需要有所把握,属下认为,殿下太过于亲厚大将军,逾越了该有的尺度。” “属下冒死,恳请殿下与大将军保持适当距离,上峰与下属之间,还是应该有着适当的边界。” 说完,心腹匍匐在地上,身子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而这一切,被孟子昂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他身上带毒,不能与人过密接触,护卫和属官得了吩咐,非特殊情况,没人靠近他。此时他正在刘尧的帐篷后边,坐着思考江北的水情事态。 这些话,便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里。 他默不作声,于暗处静静听着,等待刘尧的反应。 倘若这心腹不是挑拨离间的好手,便是一心为主子考虑。 不管何种情况,重点都不在于心腹之上。 而在于刘尧对此事的看法。 帐篷之中,烛光跳动。 刘尧的眸底被烛火映得明明灭灭。 他望着心腹,久久望着。 第1247章 这件事,牵扯甚广 第1247章 这件事,牵扯甚广 沉默之中,烛光把刘尧的面颊照得半明半暗。 他依旧没有言语。 长久的静默,心腹冷汗直冒,身子颤抖得更加剧烈。 “属下该死,请殿下责罚。” 刘尧没有暴怒,亦没有被心腹的话左右心绪。 他道:“白相三朝元老,你可知他为何深受惠帝和先帝的信任?” 心腹不解,为何殿下忽然提及白相。 他尝试着回答:“是因为白相所做所为,这数十年间,天下人皆有目共睹。” 刘尧轻轻摇摇头:“惠帝在时,白相还年轻,那时候的他忠君报国是为报知遇之恩;先帝在时,白相已然渐老,那时候的他,与先帝有着发小的情谊。” 顿了顿,刘尧长喟:“后来的黯然离场,人人都觉得是因为功高震主。” “但你有没有想过,不论是年轻的白相,盛年的白相,以及年老的白相,初心始终未变?” “变的是,他所拥趸之人,对他所行之事的定义。”刘尧的声音有些缥缈虚幻,如同在谈不真实的过往。 “惠帝认为他少年英雄,给予他施展抱负的机会;先帝信任他赤胆忠诚,给了他发挥才能的天地。” “数十年,风里来雨里去,他没有愧对东陵分毫。可到了后来,却落到一个凄惨的下场,只因父皇觉得他功高盖主。” “倘若父皇对他的定义未曾改变,那么这名老人,势必要替东陵熬干最后一滴心血,而后问心无愧地与世长辞。” 心腹很是不解。 他拧眉思索着主子的话。 最后,他深深拜下:“殿下,属下不明白。” 刘尧不紧不慢地解释:“本王这么说,是想告诉你,大将军会不会势大盖主,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臆测。” “凡事应当讲事实,有依据,实事求是;而不是因为某种可能性,就去断定一个人将来会成为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本王信任大将军,大将军未曾愧对本王,这才是事实;而大将军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本王应当信任她的依据。”纵观历朝历代,开国功臣与从龙之臣几乎不得善终。 他们是真的死于盖主么? 不,他们死于主子的猜忌与恐惧。 是他们所拥趸之人,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是威胁,从而迫不及待地铲除。 这些事情,在很久很久以前,夫子就教过。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他慢慢悟出来了。 他不清楚以后自己是否会被怀疑和猜忌所左右,犯下几乎每一名上位者都会犯的糊涂事。 至少现在他是清醒的,还不至于。 虽然整个过程,刘尧都很平静。 甚至说话轻声细语,一点怒意都没有。 心腹却依旧匍匐在地,未敢直起身:“属下受教。” 刘尧复又拿起笔,语气漫不经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王知晓你一心为本王,所以此次不与你计较。” “但本王与你把道理揉碎了讲,日后你若是还看不明白,犯糊涂,本王决不轻饶,知道么?” 心腹郑重应下:“是,属下遵命!” 刘尧挥了挥手:“下去吧。” 心腹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刘尧继续若无其事地处理公文,看不出任何心思。 孟子昂挑唇笑了笑,随后继续思索他自己的要事。 至于如影随形却不被注意到的阿六,则轻轻挑起了唇角。 另一边。 护卫忧心地与留守的成碧说话:“大姑娘出去不带姐姐,会不会有危险?” 成碧没有接话,只是淡声说:“主子的事,你少过问;主子的决定,也不必由你来说是否可行。不管是关心还是什么,都要放在心里。” 护卫垂下了头。 …… “江北贪腐之风,可是另有缘由?” 小镇的一处民居里,白明微站在零的面前,开口询问。 她只身前来,不止是因为寻找船只。 更是知晓零就在附近,所以前来与零见面。 如今零的行动越隐秘越好,倘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应在九殿下的附近与零接触。 零闻言,回应白明微的问话:“姑娘好生敏锐,的确有些问题,因为对手做得相当隐秘,所以很难被看出来。”白明微问:“说说你查到的消息。” 零一五一十道来:“商人有了入仕的机会,这个策略相当吸引人,如今江北正愁粮食和药材,许多商人想方设法囤粮,粮价因此提高。” “在利益的趋势下,许多人滥用职权,贪墨灾民救命的粮药,上行下效,贪墨之风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这些都只是表面的现象,实际上是有商贾刻意控制粮食与药材的价格,从而造成后面严峻的贪墨局势。” 白明微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当我收到消息时,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一次的贪腐程度,比较以往各地灾情发生时都要严重,且发展得相当快,有些蹊跷。” “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所有的事情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而整件事,便是冲着商人入仕这一举措来的。”“一旦任由其发展下去,刚被压下去的暴/动之火重燃,本就流离失所的灾民定会因动/乱和饥饿死伤无数,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届时不管是提出这个举措的我,还是同意了这个策略的九殿下,亦或是没有阻止的俞世子,所有人都会被牵连。” 零点头:“回姑娘,正是如此,属下斗胆猜想,这便是对方的目的。” 白明微问:“你出现在此,可是顺着线索而来?” 零颔首,面上一派敬重之色:“是,姑娘。”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再问:“可查到这些商人背后的势力,是元五,还是太子和秦丰业呢?” 零如实回答:“目前尚未确定,几方势力都有可能。且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白明微默了默,随即道:“你认为也可能是因为商人入仕触犯了权贵的利益,因此遭致权贵的私下联合抵制?” “亦或者说,也有一些更远的势力,以商人入仕这个骇人听闻的举措为契机,阻止江北赈灾行动?” 零一一分析:“于北燕元询而言,破坏姑娘的任务,便能让姑娘受到皇帝的责罚,如此姑娘为了自保,只能被迫起事。” “于太子和秦丰业而言,姑娘和九皇子无法完成任务,必定受到责罚,他们便能趁此拔除眼中钉肉中刺。” “于权贵势力而言,如此挑战他们利益的举措,也可扼杀在萌芽之中,今后他们才能握紧手头的利益。” “至于他方势力,不论是西楚,还是南齐,阻挠赈灾都能拖累东陵,这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但……”白明微问:“但是什么?但说无妨。” 零神色凝重:“属下却担心,此事不仅冲着姑娘和九皇子而来,冲着东陵而来,也是冲着主子而来。” 他的话,白明微瞬间意会,不免心底一沉。 第1248章 我很快就十七岁了 第1248章 我很快就十七岁了 白明微想。 东陵天灾,为这个本就积贫积弱已久的国家雪上加霜。 此时,是九州大陆其余三国,瓜分东陵的最好时机。 北燕的难看吃相,天下皆知。 西楚因为有萧重渊的干预,则按兵不动。 南齐目前态度不明。 这个神秘的国度,就如同深山迷雾深处的花草,根本叫人无法窥见其貌。 倘若西楚皇帝懂得抓住机会,那么就会利用江北的灾情打击东陵,从而使得东陵的局势更加糟糕。 而她开商人入仕的先河,便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只要把这件事情闹大,搅黄,使得这一举措遭到权贵的反对,那么她和九殿下就会首当其冲。 一旦朝廷认为反对举措比赈灾重要,忙着叫停这一举措,从而忽略了赈灾,那么江北的灾情就无法解决。 届时江北大乱,牵连整个东陵。 东陵就会变得更加容易被瓜分。 那个时候,西楚皇帝再向重渊施压。 倘若重渊拒绝针对东陵,那么因着重渊是打着为了求娶她的旗号来的东陵,到时候重渊必定会被塑造成一个为了女子可以放弃西楚利益的人。 有着这个借口,西楚皇帝便可光明正大联合本就不满重渊雷霆手段的势力,废黜重渊的摄政王之位,将西楚彻底掌握在手里。 所以零的分析,很是独到,且十分准确。 可这时,零又连忙补充:“还请姑娘不必担心,主子对陛下一直防范严密。” “属下能想到的事情,主子必定也能想到,他必然对此早有应对,不会叫此事波及太大。” 对于零额话,白明微并未多言。 此时她若在零面前说担心重渊之类的话,未免显得矫情且做作。 自重渊决定帮助她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重渊必定会惹火烧身。 倘若她明确拒绝,并且表示不需要,重渊也不会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说到底,她需要重渊,并且接受了重渊的帮助。她的亏欠,岂是几句矫情的话,便能弥补的? 她说:“只是防范,怎么行呢?帝王权术、治国之策、驭人之道,都是极为复杂的事情。” “西楚皇帝臣服你主子已久,必定对你主子恐惧入骨,上次试图与北燕结盟的事情,已经惹怒了你主子。” “接下来他的行动,必定更加隐秘,若非有十足把握与周密部署,他轻易不会出手。但若出手,那就是本着一击即中的目的。” “你主子雷霆手腕,事事周全,却也会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尽快解了此局,不叫你主子担心烦扰,才是要紧的。” 零拱手:“姑娘所言极是。” 白明微问:“你手头的线索有哪些?” 零认真回答:“禀姑娘,目前可知这镇子上的姚姓商贾,便是这些哄抬粮价与药价的商贾之一。” “属下顺着线索追查到此,目前可知各地贪墨的粮食,以及药材,有很大一部分,被他购入了。” “这批粮食与药材,且不知道他要拿来做什么,兴许会用来换取官职,从而达到某种目的。” 白明微默了默,随即开口:“我此番来到镇子上,原因之一,便是借到前往庆都堰的船。” “这原因之二,就是为了找你询问一些信息,既然这姚姓商贾便是钉子,那我得去会会才行。” 零有些担忧:“姑娘,属下还尚未查清他们的势力大小,稍有不慎,姑娘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白明微挑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就得创造他们动手的机会。”零听闻她这么说,便不再多言,默默地退下。 白明微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民居,寻了一间客栈休息。 这座还算繁华的小镇,充斥着一股死气。 流民被安排在镇子外的棚子里,不允许踏足小镇一步。 夜帷这才拉下不久,街上便没了任何行人。 即使是客栈,也没有客人。 唯有一个老掌柜就着唯一一支蜡烛对账,小伙计靠在桌子旁打瞌睡。 见到白明微进来,大吃一惊。 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恭恭敬敬地为白明微准备了房间。 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霉味。 这场暴雨引发的洪水,没有冲走小镇。却把江北所有幸存下来的东西,都泡烂了。 尤其是江北的人心,以及对生存的希望。 都泡烂了。 整个江北,都弥漫着阴霾与腐烂。 便是阳光再度洒向大地,也无法驱散那仿佛淬进去的麻木与绝望。 白明微打开窗户放眼望去。 零星几盏灯火,昭示着整座小镇还有生命迹象。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子,随后收回目光。 短瞬之间,有着太多的情绪在她的眼中流转。 可没有一抹情绪,可以控制她的神色。 她始终都那般平静。 小灰灰不知从哪跃上她的肩头,依旧不冷不热地将臀部冲着她的脸。 但关怀之意甚是明显。 白明微拍了拍小灰灰的背:“灰灰,还有几个月,我就十七岁了。” 小灰灰把脑袋扬起,偏头看向她。 白明微的手,握住片刻不离身的宝剑:“自我从师父手中接下这柄剑开始,我就隐隐感知到自己的命运。” “师父的卦批从未有过任何差错,怕是她早已窥见我的命途。那元五所说的大巫师谶言,想必是真的。” “刀山火海,脑袋掉了也只是碗口大的疤,生死又有何惧?但是如果我死了,白府怎么办?那些需要依靠我的人怎么办?” “我留下的摊子,谁来收拾?我给重渊添的麻烦,他需要花费多久时间,才能去解决?” 小灰灰揣着两只小爪爪,仰着小脑袋,眼睛却是闭上的。 片刻后,它从白明微的肩头跃下,跳到窗边的桌上,看向外边无尽的黑夜。 白明微感知到,小灰灰在思念酒僧。 思念那个积攒下万贯家财,却只是为了替它筹谋余生的主人。 最后,白明微轻轻顺着它后背的毛发: “我只恨留给我的时间怕是不多了,但在那之前,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救下更多的人。” “我也会为你们筹谋好退路,到时候就算我不在了,你们依然可以代替我,好好活着,去尝这世间的酸甜苦辣,世态百味。” 小灰灰蓬松的尾巴动了动。 随后仿佛静止一般。 陡然间,它纵身一跃,化作一道残影。在看清它的刹那,它已经用双爪抱住了白明微的脖颈。 霎时间,一人一兽之间那模糊的连接变得清晰。 白明微竟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心思。 那小小的脑袋之中,装不下天下大事以及复杂的关系,每一个想法,都是如此的单一纯粹。 比如说,思念山间独居,清净度日的酒僧。 比如说,想要常伴在她的身边。 原来心意相通的秘诀,便是彼此在意。 这一刻,小灰灰已经彻底属于她。 望着那一双黑曜石般圆溜溜的清透大眼,白明微已然收敛所有情绪。 她把小灰灰捧在怀里:“别担心,会没事的。” 第1249章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原计划是什么? 第1249章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原计划是什么? 翌日。 天微微亮。 白明微依次拜访了镇上富户。 她从客栈出发,所选目标不按财富多少来做排序,而是按照富户宅邸与客栈距离的远近,选择拜访的顺序。 各地富户早就配合社仓政策,以图能得到一个入仕的机会。 然而不是每个富户,都富贵泼天,所以还有部分富户,没有这等实力和机会。 在她自报家门后,富户们连忙热情迎接。若是能在镇北大将军面前露脸,说不定还能得个机会。 当白明微提出要借船之时,各富户分外爽快地把家里所有的船借给她。 这才拜访了三家,便已得小船一只,小舟二十只。 足够白明微一行人,用作前往庆都堰之用。 这还没有借到姚家。 白明微并未继续前往,她请富户帮忙安排人手,把舟船送到队伍扎营之地附近,随后便离开了镇子,根本没有接触姚家的意思。 她并不着急,因为对方比她还急。 欲擒故纵之道,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是的,她会一会这姚姓商贾的计划,便是欲擒故纵。 “大将军!”果然,这才刚出镇子,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追了出来。 白明微停住脚步,刚转身,便看到一名中年男人往这边小跑而来。 到得近前,跪行大礼:“歧平镇姚府管事,拜见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面色平静,淡声询问:“起身吧,何事?” 姚府管事起身,毕恭毕敬:“回大将军,我们姚府的工人在备货之时见有几家商户正在调配船只,一问之下才知大将军与九殿下正在借船。” “我们老爷当即就吩咐小的前来找大将军,我们老爷说了,各商户的船只都只是用来短途运送些东西,怕是跑不远,也经不起风浪。” “恰好去年,我们老爷建了一艘小船,作老爷出行之用,老爷常年走南闯北,这船必定要稳妥牢固。” “如若大将军不嫌弃,小的这就着人把船送到适合出船的位置。希望这艘船,能护送九殿下与大将军等人,平安到达江北各处。” 白明微目光一闪,面露为难之色:“姚老爷的船,本将军如何能夺爱?” 没有拒绝,姚府管事便知是客套之词。 他连忙表示:“如果这船能在九殿下与大将军赈灾之行中发挥作用,那才是这艘船真正的价值。” 白明微露出笑意:“说来,本将军也有些发愁。前往庆都堰路途遥远,倘若是以往走水路也就罢了,如今江北各地皆成泽国,这水泽的深浅以及湍急与否,都不得而知。” “倘若船只不牢靠,也大大地增加了行程的危险性,如若有姚老爷的慷慨支持,本将军也就放心了。路途顺利,才能尽早赶到目的地。”姚府管事很上道,当即说道:“我们老爷已经安排人手去船上准备着了,请问大将军,要把船行到何处?” 白明微笑道:“镇子外往西北走三里,那里方便将东西搬上船。” 姚府管事忙不迭点头:“小的这就去安排。只是九殿下与大将军一行,由陆路改水路,这车马怕是不好安排。” “倘若大将军信得过小的,小的这就着人安置车马,等九殿下与大将军回程之时,方便带走。” 白明微笑意更深:“管事的安排很是周到。” 姚府管事拱手:“小的就不耽搁大将军了,愿大将军一路平安,诸事顺遂。” 白明微颔首,在姚府管事走前,顺势问道:“说起来,本将军还有一事烦扰。”姚府管事连忙开口:“不知大将军因何烦扰,可有能用上小的地方?” 白明微眉头蹙了些许愁绪:“我等一行人本就人生地不熟,虽有舆图可循,但如今江北因为水患地貌大变。” “我们前去庆都堰的路途,怕是不会那么顺利。本将军想着,如果姚老爷方便,可否借几名有经验的水手,以及熟悉路途的人,协助我等尽快赶往庆都堰?” 姚府管事想了想,随后说道: “事实上,此事我们老爷也想过,但是担心粗人不懂规矩,冲/撞了九殿下,所以小的就也没有提。” “既然大将军开了这个口,那么小的这就去安排相关人选,送到大将军那去,交由大将军挑选。” 白明微点头:“劳烦了。”姚府管事拱手:“小的告退。” 说完,他便姚退下。 “等等。” 白明微叫住他。 姚府管事复又拱手:“大将军请吩咐。” 白明微问:“姚老爷叫全名是?” 姚府管事恭敬回答:“姚德旺。” 白明微点头:“本将军记住了。” 说完,白明微便转身离去。 姚府管事就方才所说之事做了安排,便回到姚府。 屋里,一名有些微胖,且身穿锦缎的中年男人坐着。 他手里把玩着两颗圆/润的檀木珠,微微垂着的头,看不到面容与神色。“怎么看?” 他头也不抬,淡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姚府管事摇摇头:“回老爷,难说。” 姚老爷稍稍抬头,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要是她能被你看穿,那便不是白明微。” 他的面容,看起来平易近人。 只是那双眼睛,却相当吓人。 姚府管事垂头:“小的无能。” 姚老爷身子动了动,复又回到了方才的姿势。 手中的檀木珠,依旧缓缓转动。 屋里只有细微的声音。 半响过后,他问:“你觉得,白明微是否有所察觉?” 姚府管事问:“老爷指的是……”姚老爷淡声吐出几个字:“贪墨、粮价、药价。” 姚府管事眉头拧得更紧:“小的无能,实在猜不出这白明微是否察觉了。” “但小的想着,倘若她已经察觉,必定会尽快出手遏止,而不是在这里一心准备前往庆都堰。” 姚老爷冷笑一声:“你的确无能。” 姚府管事躬身:“请老爷责罚。” 姚老爷没有责罚,他慢声分析:“俞剑凌早已先一步与他们分开,前去巡视各地;而白瑜则带着驻军,肃清各地异样。” “他们安排周全,分工合作,哪怕各地出现了大问题,也不至于让他们手忙脚乱。” “焉知他们如此镇定,不是在转移注意力,使得俞剑凌更能专心行动;亦或是,憋着什么大招呢?”这姚老爷虽然避居小镇,却能哄抬江北的粮价与药价,怎会是泛泛之辈? 事实也正如他所说。 白明微和刘尧之所以在收到信后,没有着急忙慌去解决贪腐之事。 便是要营造出一种他们消息不灵通,并不知晓江北情况的假象。 一来,可以让敌人放松警惕,使得俞剑凌能专心查探此事。 二来,自然是按兵不动,为接下来“侠士”的出现,做好准备。 姚府管事听到姚老爷这般说,连忙请示:“老爷,您准备如何做?” 姚老爷唇角挑起一个冷冽的弧度:“自然是,按原计划进行,江北越乱越好,要是再死几个人物,那就更好了。” 姚府管事有些担忧:“这白明微,可不好杀啊……而白明微护着的刘尧,也不好杀。” 姚老爷冷笑:“我们自己动手,自然不好杀。想杀他们的人那么多,何不让那些人冲上去?” 姚府管事会意一笑:“老爷高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只管坐等收网得利。” 姚老爷抬眸,目光隼利:“传信主子,就说一切正在按原计划进行。” 第1250章 有大将军在,本王安心 第1250章 有大将军在,本王安心 白明微回到营地之时,护卫已经整装待发。 借到的舟船都已被送到附近的水域里。 随行物品皆搬到船上。 这时,护卫前来请刘尧:“殿下,一切皆已准备好,请您上船。” 正当刘尧准备移驾时,姚家送给他们的船到了。 刘尧看着那做工精巧,且用料特殊的船,不由扭头看向白明微。 白明微含笑,告诉刘尧:“镇上姚德旺老爷把自己平日用于大江南北做生意的船借给殿下,还借了水手和向导。”刘尧笑道:“这姚老爷如此大方,大将军可曾替本王谢过他?” 白明微颔首:“未曾,回来之后臣再登门道谢。” 刘尧没再多言,但他已然看出了端倪。 走了一段距离,他开口询问跟在身后的白明微:“本王对这姚姓商贾并无任何印象。” 言下之意便是其中是否有隐情。 白明微很快就意会。 她慢声回应:“殿下,这姚老爷与江北贪腐之风成型有着莫大的关系。” 白明微并没有说得更详细。 但是这个信息在刘尧的脑海中转了一圈,他便明白了其中的弯弯道道。 他回眸,似笑非笑:“大将军用姚姚德旺的船,这是准备深入虎穴?”白明微颔首:“正是。” 刘尧移开目光,看向水面停着的船:“也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接着,他吩咐心腹:“即刻起,我们便从陆路改换成水路。洪水泛滥,水况充满着不确定性。” “吩咐下去,看好每一艘船,随时应对突发/情况,做好各种应急准备,以免到时候猝不及防。” 心腹领命。 就这样,刘尧以及白明微和孟子昂,还有众属官等一行人登上了姚姓商贾借给他们的船。 众护卫乘坐小舟,跟随在小船之后。 一行人朝着庆都堰进发。 船上,刘尧心事重重。 船舱里只有他与白明微,还有孟子昂三人。孟子昂在一旁,兀自思索应对水患的方案。 白明微见状,开口询问:“殿下,可是在忧心各地的贪腐情势?” 刘尧颔首:“虽知忧心无用,却也还是挂心。另外,本王也担心俞世子的安危,这些狂徒若是知道俞世子现下所为,怕是会对俞世子下杀手。” 白明微道:“殿下放心,臣已去信七哥,请他更改路线,尽量与俞世子的路线配合,有驻军干预,俞世子也多一重保障。” 刘尧点点头,随后问:“目前的情势,糟糕到何种地步?” 顿了顿,他又道:“你虽处事不惊,但本王也知晓,其中卷入的势力越来越多。” “有些事,若是本王心里有数,也能踏实些,所以还请大将军但说无妨。” 白明微默了默,缓缓道来:“目前的情况是,太子不能集中精力在江北之事上,然而长时间的通信被切断,秦丰业那边怕是要有大动作。” “不仅如此,死咬住不放的北燕,以及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西楚,都可能会利用江北的灾情生事。” “商人入仕这一举措,不仅会成为秦党势力用来对付我们的利器,也必会遭致被此举措触及利益的势力反对。” 随后,白明微将她与零分析出的各种可能性,一五一十向刘尧说明。 刘尧听后,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他长喟一声:“大将军所言不错,从表面上看,的确是因为商人入仕这个举措,导致各地商人为跻身仕途而疯狂屯粮。” “有了市场,就有了利益,在利益的趋势下,才有那些贪腐人员疯狂贪墨流民的赈济粮药。”说道这里,他问白明微:“这一举措,可能叫停?” 白明微摇头:“朝廷不拨赈灾银,江北各地依旧依赖社仓,一旦叫停了这一举措,社仓无法运行,这对灾民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刘尧道:“这个道理本王明白,之所以这般问大将军,也是担心朝廷那边听闻此事,迅速下令阻止。” “届时推行这一举措的我们被束缚手脚,那么江北的局势只会更危急。” 白明微道:“殿下且放心,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我等还有一个月左右的世间。” “只要我们在这一段时间内,解决水患,阻止贪墨,届时朝廷也没有理由对我们发难。” 刘尧闻言,当即就有了定论:“这也意味着,会有人阻止我们解决水患,以及处置贪墨人员。”白明微颔首:“正如殿下所言,倘若对方做足准备,那么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我们退洪清淤,并且阻挠我们解决贪腐问题。” 刘尧摸摸下巴:“大将军如何看待?” 白明微道:“如之前所言,我等专心泄洪清淤,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让俞世子专心收集贪腐证据,到时候一并对江北涉事人员进行处置。” “这就意味着,我们的路途不会太顺利,危险重重。不过还请殿下放心,臣会处理这些问题,排除万难以达目的。” 刘尧点头:“大将军有把握,那本王便无顾虑,不知在这一过程之中,本王可能做些什么?” 白明微告诉他:“殿下,江北的涉事贪腐官员被抓之后,得有新的顶替,那时候各方势力都会尽力在江北布下自己的势力,殿下也可做此准备。”刘尧想了想,随后开口:“如今本王麾下并无可用之人,本王会听取大将军的建议。” 白明微道:“殿下,在未成事之前,您的母族势力,是您强有力的支持,以及依靠。” 刘尧却说:“韦家心大,一直想通过母妃操控本王,过分依赖,只怕将来会成大患。” 白明微笑道:“但如今,也只有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全心全意支持您,毕竟除了您,别的殿下也不敢用他们。”“而殿下您又没有同胞兄弟,他们只能把宝押在您身上。这把刀虽利,可能伤主,然而要是使用得当,却也是一把宝刃。” 刘尧道:“比起他们,本王总归更相信大将军的眼光。” 白明微道:“祖父门下的桃李,只适合治世,不适合勤王;倘若将来天下平定,许他们一个合适的位置,他们可为东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而现在,却不是他们可以施展抱负的时机。”说白了,就是要保存他们。 倘若这个时候让他们去建功立业,不异于把他们置于危险之地。 到时候要是这些被培养出来的人才,全都成为各势力争斗的牺牲品。 等到需要人来治世事,却没了人选。 而那些唯利是图,以期勤王换得利益的人,却可以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 听白明微这么一说,刘尧很快便明白了。 他会意一笑:“本王知道怎么做了。” 白明微抬眸,与刘尧相视一笑:“前路虽险,但没有不能劈斩的荆棘,还请殿下宽心。” 刘尧颔首:“有大将军,本王安心。” 第1251章 疯子!你这个疯子! 第1251章 疯子!你这个疯子! 与此同时。 高瀚在服下阿一准备的药后,高热终于退了下来。 遭了这一场罪,他的精神萎靡不少。 然而当他看到一旁的高氏时,却未来得及问候为了照顾他而面容憔悴的母亲。 他被怒意占据理智,情绪激动之下,劈头盖脸便是对高氏一顿大骂:“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你就是个扫把星!灾星!要不是你嫁了个短命鬼,娘亲也不会因为挂心你而病倒!” “要不是你不愿意改嫁那薛家公子,我也不至于让薛家逼得走投无路!”“要不是白家那泼妇为了给你出头,把我往池塘里按,我更不至于九死一生!” “我现在受的罪,都是你带来的!都是因为你!你有什么脸出现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脸出现在我面前?!” 一番发/泄,不足以消他心头之恨。 他又气又恼,抓着枕头就往高氏身上砸过去。 高夫人连忙护住高氏:“瀚儿!” 可这样的举动,更叫高瀚怒意横生。 他勃然大怒:“娘亲!您又护着她!从小到大,您总是这般毫无理由地护着她!我是不是您生的?您到底在不在意我这个儿子!偏心至此,您简直不配为人母!我恨她!我也恨你!我恨你们!” 原本高瀚对高氏的指责,已经叫高夫人泪如雨下。而这般口不择言,更是叫高夫人伤心欲绝。 但她还是开口安抚:“瀚儿,你先冷静,我们好好说。” 高瀚怒意难消,他破口大骂:“不要你假惺惺!都是高敏柔那扫把星害我!都是她的错!” “您跟我好好说有什么用?您跟她好好说,让她别来克我!她就是个扫把星!克死夫君又来克我!” “凭什么死的是白家三郎!伤的是我!该死的是她!她怎么不去死!她怎么不去死!” “啪!”高夫人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高瀚的脸上。 把高瀚的骂声登时给打灭了。 “不许你这么说姐姐!” 一声巨响过后,高瀚捂着脸,看向她的眼神,愤怒而委屈。高瀚就那么看着,眼底还有诘问,以及不解。 仿佛受尽了委屈,却无处诉说。 那眼神如同刀剑一般,狠狠地扎向高夫人的心。 高夫人怔怔地收回手,泣不成声。 刚打下去时,她就后悔了。 她怎么能打自己的儿子? 这巴掌比打在她的脸上,还叫她难受。 她悔不当初,可又有什么办法?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 而高瀚如此深的恨意,也让高氏不好受。 她面色苍白地听着,没有反驳。 待高瀚从被母亲打的震惊之中缓回来时,胸中缓缓聚拢的,则是更为滔天的怒火。他不顾身体的虚弱,强撑着起身,猛然向高氏扑去,嘴里嘶喊着裹挟怒意的语句:“贱/人!都是因为你!我杀了你!” 这一幕,让高夫人始料未及。 更惊呆了身旁伺候的下人。 下一刹那,高氏就被掐住喉咙。 高瀚面目狰狞地嘶吼:“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杀了你!” 高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扑过去阻止高瀚。 春雨护住主子,拼命地将高瀚推开。 场面乱作一团。 所幸此时的高瀚没有多大的力气,用尽全力,也只是让高氏面色微红。 而他,很快就被拉开。 高夫人还想说什么,高氏却开口了:“都住手!”温婉如江南之水的她,第一次如此严厉。 只是一声,便让众人噤若寒蝉。 喝住了所有人后。 她缓缓走向高瀚。 这一次,她没有像从前每一次那样忍让。 她走过去,拔下头上的钗子,往高瀚的手里塞。 而后,她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你恨我是么?往这里扎!往这里扎!” 说完,她拉着高瀚的手,猛然把钗子对准自己的心口,毫不犹豫地扎下来。 高瀚目瞪口呆,忘了反应。 直到那钗子即将扎入高氏的肌肤时,他猛然用力撤回手,惊慌失措地大喊:“疯子!你个疯子!” 咣当一声。钗子落地。 在众早已吓得脸青唇白。 高氏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钗子,缓缓开口:“你不是恨我么?不是想让我死么?怎么不杀了我呢?” 高瀚哑口无言。 他也不知道是顾念姐弟之情,还是纯粹的怂。 高夫人连忙劝说:“柔儿,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高氏深吸一口气,随后自顾自地坐到了床上。 她看向震惊大过愤怒的高瀚,一字一句开口:“小弟,你我姐弟曾亲密无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便把我视作生死仇人了?” 高瀚一怔。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从什么时候,这般恨自己的同胞姐姐呢? 但是他尚年轻,反省这种事情,他还没有学会。 短暂的怔神过后,他用愤怒掩饰心底的那一丝涟漪:“你自己招人讨厌!还怪别人不喜欢你!” 高氏深吸一口气,没有马上言语。 高夫人含泪摇摇头,哽咽着开口:“瀚儿,你不能这么说你姐姐,当年若非是她,你只怕已经……已经不在了。” 老嬷嬷把话接过去:“是啊,小公子,当年您贪玩在后山迷路,满府上下的人都去找您,但是没有找到。” “姑娘她忽然想起您在后山的秘密基地,可那时候府里的人都去找您了,于是姑娘只能自己去找您。”“原来是您掉进了一个洞里,掉进去后没有呼救,反而睡着了,那洞又隐蔽,所以下人才找不到您。” “当时您的身边,盘踞着几条蛇,小姐怕您有危险,跳进洞里帮您把蛇赶走,然后把您拉出洞。” “她还那么小,等到把您背回来时,浑身都是摔伤。您喝了些压惊药,休息两三日就好了,但姑娘她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高夫人又把话接过去:“还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去踏青,却遇到流匪作案,场面十分混乱,而你们姐弟与大家走散。” “我们找到你们时,流匪的刀正要往你们身上砍,你姐姐把你抱在怀里护着,嘴巴里喊的都是,要杀就杀她,别伤害你。” “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姐姐都护着你,迁就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为什么你就这么恨她呢?”老嬷嬷刚准备提起其他事。 高瀚气急败坏地开口:“不可能!你们说谎!这不可能!明明是……” 第1252章 这个赌,你敢吗? 第1252章 这个赌,你敢吗? 高瀚的话戛然而止。 明明是…… 那些事情,分明就是…… 大哥告诉过他,是姐姐把他引到后山,将他推进洞里。 大哥也告诉过他,要不是姐姐招惹劫匪,他们也不会陷入险境。 明明每次都是姐姐的错,怎么现在反而变成了他的错呢? 大哥不会骗他! 于是,他冷笑一声:“说谎也要打一下草稿!她出门能不带一个下人?就算那时候所有的下人都出门找我了!那谁又知道,她找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简直满口胡言!谎话连篇!” 老嬷嬷听不下去了,她走过去,拉起高氏的袖子:“这里有被蛇咬留下的疤,身上多处还有摔伤留下的疤,小公子……您……” 高瀚霎时打断老嬷嬷的话:“可笑至极,那些蛇说不定是她放的!” 老嬷嬷一时语塞,她深深地看了高瀚一眼,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高夫人看着如此执迷不悟的儿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到底,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职。 倘若他能注意到弟弟与姐姐之间关系的变化,及时调解,如何能让姐弟俩变成如今的生死仇人? 高氏端坐在床上,面色平静。 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已然放弃了讲道理。于是,她这般说道:“我们打一个赌,如果你赢了,我便改嫁给那薛公子,帮你解决薛家的为难。如何?” 高夫人不放心地唤了一声:“柔儿……” 高氏冲高夫人笑了笑,而后目光灼灼地看向高瀚:“小弟,你敢么?” 怒不可遏的高瀚冷哼一声:“什么赌?” 高氏缓缓开口:“你把大哥请来,告诉大哥,你已经知晓了所有的实情,也知晓他给你下毒,使你高热不退,险些害你性命一事,看看大哥的反应。” 高瀚一听,顿时暴跳如雷:“高敏柔!你放屁!你怎么能这么诋毁大哥?!你这个居心叵测的毒妇!你害我还不够!竟然还敢诬陷大哥!挑拨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 高夫人觉得高瀚说得太过分了,连忙出言阻止:“瀚儿!这是你亲姐姐!”高瀚冷笑不已:“娘亲,您看您又偏心她!她才不是我的亲姐姐!这个家对我好的,就只有大哥!” 高夫人伤心不已,却不敢再出言火上浇油。 老嬷嬷也是无可奈何。 唯有高氏,尽管双手已经握紧,面上却一如方才那般平静。 她问:“莫非,弟弟你不敢么?” 高瀚反唇相讥:“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我不想着了你的离间计!” 高氏一字一句:“大哥若全心对你好,半点不介意你的试探,又何必会因此恼了你?我这所谓的离间计又有何用?原来,你也不是那般信任大哥嘛……” 高瀚闻言,脑门一热便应了下来:“赌就赌!谁怕谁!高敏柔!你输定了!” 高氏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制定规则。在大哥面前,你只能说特定的话,多一句少一句都算你输。” “你只要能达到这个要求,便都算你赢,届时我就会亲自去那薛家负荆请罪,求那高家把我娶了去。” 高瀚把头瞥到一旁,恶狠狠地道:“把我应当说的那些话告诉我,我这就赢到让你哭!” 高氏见激将法有了作用,于是便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将规则告诉高瀚。 末了,她出言叮嘱:“如果你真的敬重大哥,想要还大哥一个清白,那就谨慎对待这一件事。” “否则你要是输了,就意味着你对大哥的尊重都是嘴巴上说说,你再也不配提及大哥。” 高瀚胜券在握:“我会让你输得很难看!” 高氏闻言,不再与高瀚多说。 她看向高夫人:“娘亲,您不眠不休照顾弟弟,如今他已经退热,我扶您去厢房歇歇。” 高夫人迟疑片刻,随即点头:“也好。” 母女俩带着各自的心腹,一同离开。 厢房里。 高夫人一脸愁容:“柔儿,你弟弟他那般执迷不悟,怕不会幡然醒悟。” 高氏握住高夫人的手:“弟弟对我的敌意如此之大,不论谁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为今之计,只能让他自己去看清/真相,他才能明白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高夫人自责不已:“都是为娘的错,为娘没有教好你弟弟,才造成今日的局面。” 高氏摇摇头:“怎会是娘亲的错?这些年娘亲和弟弟一样,何尝不是受害者?” 高夫人有些怅然:“是啊,但我怎么就醒悟得这么晚呢……”是老爷他们编织的谎言太完美,才能骗过她? 还是她早已看出端倪,却自己骗自己呢? 总而言之,今日这个结果,何尝没有她的半点责任。 然而错误已经铸成,悔恨懊恼何用?唯有弥补改正,才是当务之急。 高氏握紧她的手:“娘亲,换作别的母亲,知晓这样的事情后,怕是为了‘家庭和睦’,也要装聋作哑,甚至选择牺牲儿女,去维护体面。” “但是您在知晓实情后,毅然决然为了子女,放弃刻在骨子里的体面观念,也要站在子女身后,与一直敬重的夫君对抗。” “您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娘亲,因为有您,女儿才有了依靠和倚仗,您怎么还能自责呢?” 高夫人闻言,看着女儿久久不语。半响过后,她这才开口:“柔儿,娘亲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们。” “你外祖父母在娘亲很小的时候,就教过娘亲何为是非曲直,希望娘亲能堂堂正正。” “如今你父所为,已是歪门邪道,如此谋求得来的利益,是根本长久不了的。” “要是为娘不予理会,到最后这个家必然会走下坡路。而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波及。” “为娘希望这一点微薄的抗争,可以让你父亲醒悟过来,从此光明磊落地经营高家。” “倘若你父亲不能回头,那么娘亲也希望,至少能把你和你弟弟带出泥潭。” 说到最后,她看向高氏,语重心长: “柔儿,身为高家的宗妇,为娘理应为高家筹谋;身为你和瀚儿的母亲,为娘理应为你们计长远。不必觉得亏欠,我们都在尽力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到了这个时候,娘亲还是会反过来安慰她。 她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这样好的娘亲。 最后,她也没有多言,只是说道:“现在就看弟弟,能不能醒悟过来了。” 第1253章 这场鸿门宴,针对他。 第1253章 这场鸿门宴,针对他。 高晟一直在密切注视着高瀚院子里的动静。 然而不知怎的,传回来的消息都无关痛痒,没有什么用处。 待心腹告知他小公子已经退热,并且想要见他时,他立即明白,这其中必然出了什么差错。 毕竟,若是他的计划顺利,如今小弟已然出事才对。 根本不可能退热。 作为整件事情的策划者,他心底门清儿。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来到了高瀚的屋里。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亲自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的高瀚,正跪坐在茶几前。 虽然面色有些憔悴,但是精神不错。 尤其是那双眼睛,透着少年人才有的意气风发,仿佛对所有事情都充满好奇和兴趣。 更多的是,像是极力要证明一件事。 还是和从前一样藏不住心思,单纯如一张白纸,随他怎么在上面着笔。 “大哥!” 见到高晟走进来,高瀚兴冲冲地挥了挥手。 高晟敛住一切情绪,面上蕴出温和的笑意:“看到你身子好些,兄长总算放下心了。” 高瀚不以为然:“我这么年轻,就算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算事,心里想见大哥,所以就赶紧把大哥请了过来。” 说着,他倒了两杯茶水。 高晟心底知晓,其中一定有问题。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坐到高瀚对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一如既往地温和宠溺:“大哥知晓你身体硬朗,但也还是心疼你遭这份罪。” “白家六姑娘,也当真是泼妇,竟然对主人家的公子动手,也只有那样没教养的家庭,才会教出那样的人。” 高瀚冷哼一声:“就是!我知道这个家只有大哥最疼我!不像娘亲,就只知道偏宠姐姐,而我那姐姐,从来都只想着害我!” 高晟垂下眼睫:“你是大哥最小的亲弟弟,大哥不疼你,疼谁?” 高瀚闻言,忽然一拍桌子:“有一件事,说起来我就生气!大哥,我没想到那高敏柔竟然恶毒到这个地步!” 因为他对姐姐有成见和敌意,所以这些话,每一个字吐出来时,都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的。 高晟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于是他继续配合高瀚说下去:“什么事让小弟你这么生气?” 高瀚咬牙切齿,恨意满满:“高敏柔那扫把星,竟然跟我说,我发高热,根本就不是风寒的缘故,而是大哥给我下了毒!” 高晟的心“咯噔”一下,握着茶盏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但他表面依旧气定神闲:“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大哥怎会害你?” 接着,他露出一副伤心的神色:“没想到小妹为了不改嫁到薛家,竟然这般中伤为兄,真是叫为兄难过……” 高瀚冷哼:“所以我很生气,刚刚差点掐死她!要不是因为我生病体弱,她现在早就因诋毁和构陷兄长而被掐死了!”高晟眉头轻轻蹙起。 院子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竟半点动静都听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大度地为高氏开脱: “小弟,稍安勿躁。小妹是女子,没有多少见识,所以有时候思考事情的时候,毫无道理可言。” “大哥很感激你对我的维护,有你这样的弟弟,是大哥之幸。不过大哥还是希望你不要冲动,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吵一吵就算了,喊打喊杀是决计要不得的。” 高瀚越想越气:“要是她适可而止,我也不至于恨急了对她动手!可偏偏她言之凿凿地说她有证据!” “她不仅控制了家里的李大夫,还哄得母亲帮她控制了整个院子里的人,让院子里的人不要透露这里边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是我以死相逼,她都不会滚去厢房凉快!大哥,我好不容易才见了你,你可要拆穿她的阴谋!别让她害了你啊!” 高晟听到这里,霎时警觉了起来。 既然小妹她们已经知晓实情的前因后果,怎会让小弟与他见面? 这明显是鸿门宴,也不知小弟这傻子有没有信了那对母女的话,和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坑害自己。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露出破绽。 于是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小弟,想来是你病中多思了,母亲和小妹都是我们的至亲,怎么会害我呢?” “我们是一家人,同气连枝。小弟你没有证据可不能说,免得伤了一家人的感情,到时候令大家都伤心。” 高瀚听到这里,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哥,你就是太好心!高敏柔这般害你,你还为她说话!” “我说这些,也不是空口无凭的,那高敏柔拿出证据,非说是大哥命人把毒下在了你送给我的茶叶里!” “她还说我现在之所以没事,是因为她看透了大哥的阴谋,逼迫李大夫开了解毒药方!” “我才不信那个毒妇的话!大哥对我这么好,大哥你怎么会害我?” “于是我就用大哥送给我的茶叶,给大哥泡了茶,大哥你刚才喝下的,就是她所谓的毒茶叶!现在大哥好好的,我看她有什么话说!” 毒是高晟下的。 他对毒性最是清楚不过。 听闻高瀚的话,他登时绷不住表情,脱口而出:“什么?这茶是……”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及时改口:“这茶可是你嫂子特意为你种的,统共就得一两,知道你喜欢,所以大哥才送给你。” “你自个儿喝就好了,怎么还拿出来与大哥分享?大哥要是知道是那些茶叶泡出来的,说什么也不喝这么急。” 高瀚恍然大悟:“我说大哥怎么没有尝出来,这茶是你送我的那点,原来是大哥自己都没尝过。” 说着,他感动得满眼通红:“大哥对我这么好,就那高敏柔包藏祸心,竟然在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这次说什么,我都要为大哥讨回公道!不让大哥继续被她诬陷冤枉!我一定站在大哥这边!” 此时此刻,他并未察觉到高瀚适才的那一丝异样。 他是真心实意的,感激这个爱护自己的兄长。 更是将姐姐恨之入骨。 于是,他又给高晟满上茶饮:“既然茶没有事,我们兄弟俩好好地品尝这壶茶水,方不辜负大嫂的好意。” 说完,高瀚端起茶水咕咚咕咚地往下灌。 与其说是品,倒不如说是牛饮。 高晟望着如此情真意切的弟弟,却是进退维谷。 喝,过量了他自己得折进去。 不喝,或是推脱,就等于表明这茶水有问题。 此时此刻,他也总算知晓小妹葫芦里卖什么药了。而这场鸿门宴,摆明就是针对他的。 小弟这傻子,也是被小妹哄骗了而已。 怪不得李大夫进来后就没了消息,想必是那小妹发现了端倪,一查之下从李大夫那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于是便迅速做出反应,联合母亲控制了局势。 但小妹心知小弟不会相信一直敬爱的大哥会害自己,所以小妹才想出这个方法,目的就是让小弟自己看清/真相。 一旦他想清关窍,不喝下这茶水,就等于帮小妹证实茶水有问题。 明明他已经看透了对方的招数。 分明只要他喝下这壶茶,就能回击高敏柔。 可是他不能喝,喝下这么多量,势必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的。但是不喝…… 早知道就更谨慎些,把曼陀罗下到其他东西里面了。 该怎么办呢?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忽然他目光一闪。 一个念头,自他的脑海之中划过。 第1254章 这个烂摊子,她得收拾 第1254章 这个烂摊子,她得收拾 那就是。 反将一军! 于是,他连忙阻止正在喝茶的高瀚:“小弟!先别喝!” 既然小弟最好糊弄,那就糊弄小弟。 高瀚一脸疑惑:“大哥的茶没有问题,为什么不能喝?” 高晟一脸神情凝重:“小弟,为兄细细思索了你方才说的话,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从你的话语之中,小妹对为兄与这个家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焉知她不会为了害你我,从而在这份茶叶里下毒?”“一旦我们出现中毒症状,那么你很可能就认为,我给你的茶叶真的有毒,到时候要是你误会了大哥,大哥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高瀚闻言,把茶碗砸在地上,恶狠狠地开口:“这个毒妇!” 高晟若有深意地开口: “母亲从小偏疼小妹,纵使小妹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怕是母亲都会站在小妹那边,不分青红皂白地纵容小妹。” “所以明明小弟你竭尽全力证明我不会害你,母亲也不相信你,和曾经无数次一样,母亲都只会相信小妹。” “但是母亲是长辈,我们又怎能怪她偏心?只是小妹恶毒到这种程度,要是我们兄弟俩不团结一致,当真冤死都没处说理去。” 说到此处,高晟一脸悲伤。 那种被亲人背叛伤害的痛苦,在他面上展露无疑。 高瀚听了,也很是伤心难过: “母亲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当年明明是高敏柔把我诱骗到后山,让我掉进洞里,差点回不来。” “后来动静闹大,她怕事情败露,才去寻回的我。结果她成了英雄,母亲对她更是疼爱,而我被责骂贪玩。” “也分明是她想独占母亲的宠爱,才会故意在流匪来袭时带着我跑离护卫,险些害了我的性命。” “可她却会在家人寻来时,紧紧地抱着我,显得她在用命护我!到最后她又成了英雄!” 说到这里,高瀚恨得脸红筋涨:“高敏柔这个毒妇!我此生与她势不两立!” 高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于是这般开口:“哎……都是一家人,小妹这样害我们,我们却也不能太过苛责她。” “此事就算了吧,要是闹大,也是伤了家人之间的和气,到最后让父亲母亲担心。” 高瀚怒不可遏:“怎么能这般轻饶她!” 高晟说道:“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事,估计她也真的不敢下毒,先……” 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得头晕。 脑袋也迷迷瞪瞪的,胃里霎时翻江倒海。 紧接着,他开始口干、声哑、心跳加速。 而心情,也是万般烦躁。 可眼前的小弟,明明喝了茶,却还神色如常。 他登时就明白,是因为小弟之前就服用曼陀罗的解药,所以才没有什么影响。 可他喝下了茶饮,如今毒发了。 于是,他竭力忍住不适,说了这么一句:“小妹果然在茶里下了毒,小弟,我毒发了,为了避免你受二次伤害,快……快去想办法找李大夫取解药。” 高瀚吓得惊慌失措:“取什么解药……什么解药啊……李大夫……李大夫……” 高晟捂住胸口,痛苦到极致:“取曼陀罗解药,快去!她们要是不让李大夫给,就想办法向父亲求救……快去……” “大哥,你坚持住!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说完,高瀚手脚并用地爬起身,奋不顾身地冲向屋外,嘴里嘶喊着,“李大夫!李大夫!李……” 可他的喊声,戛然而止。 他霍然回眸,看向痛苦趴在小几上的高晟。 他的目光之中,满是不解:“大哥,你怎么会知道,是曼陀罗的毒?我从未……从未说过我中了曼陀罗的毒……”“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中了什么毒,你怎么立即就让我找李大夫要曼陀罗的解药呢?” “你不是大夫,如果你和下毒一事没有关系,你不可能知晓茶叶里的毒是曼陀罗,除非,茶叶里的毒是你下的。” 话音落下,他如遭雷击,整个人跌跪在地上,像是被抽干所有的力气。 而这时,高氏从厢房里走出来。 她默默地站在门口,就那么望着高瀚。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同情,也没有胜利过后的洋洋得意。 她说:“小弟,我若是男儿,我与你争情有可原,因为只要我争,我就能得到更多的财产,争到这个家的继承权。” “但我只是女子,嫁出去了,便是泼出去的水,你若得力,不是还能给我撑腰么?我与你争什么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母亲偏心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我姐弟之间生了嫌隙?” “便是那薛家公子的事情,到底是谁引你去和他起了冲突的?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你一直觉得母亲对你不公,觉得我想害你,那么请问小弟,那薛家公子肥头大脸小眼睛,整个人痴傻残疾还好/色,逼着我嫁给他,帮你解决问题的你,所作所为难道不是更可怕么?” “母亲生病你不去看望,拿着母亲生病的缘由就义愤填膺,觉得这样就是尽孝了?” 顿了顿,高氏的语气更为缓慢: “你中毒高热,要是不及时解毒,你可能会变得痴傻,因为这样,母亲才伤心动怒,与我一起救你。” “否则试问一下,我一个嫁出去,在娘家无依无靠的女儿,如何敢扯大哥对你下毒这种弥天大谎,以图陷害大哥?” “……” 一声声诘问,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砸得高瀚怀疑人生。 然而高氏的话语里,没有诉说任何委屈和情绪。 有的只是,对一切事情的疑问,以及分析。 高瀚听完,没有立即回应。 他不敢相信,难以置信。 一个字都不信! 却又不得不信。 他容易被愚弄,不是因为他智力低下,是因为他性格冲动易怒,又被长期挑唆,所以才会信那些别人早已故意植根于他内心的说法。 否则,他也不会在刚才,因为高晟精准地提出曼陀罗的解药,才会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这么多年的信仰,忽然崩塌了,叫他如何去接受? 记恨了那么多年的姐姐,忽然变成了无辜的人,使得这些年的恨意都成为了笑话,叫他如何能面对? 他做不到承担自己的错误,否则他也不会因为薛家的不依不饶,日夜惊悸。 所以哪怕此时他对大哥起了疑心,开始动摇所坚持的“正义”,却也没有再高氏面前服软认错。 他冷冷地把头别到一旁,根本不理会高氏。 高氏也没有强求,说完该说的话后,折身进去了屋内。 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决计不能回头了。 大哥这个烂摊子,她得动手收拾。 第1255章 是时候该清算这笔账了 第1255章 是时候该清算这笔账了 高氏走进去,缓缓跪坐在高晟面前。 她平静地看着高晟,神情温柔一如既往般无害。 只是那双眼眸,却是蕴了锋芒。 犹如冷光叫人不敢轻视。 她笑了笑,说:“大哥,不好受吧?小弟满心欢喜的喝下兄长送的茶叶时,从未想过里面有毒。” “小弟喝下有毒的茶水,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下与茶叶里毒性相辅的药,导致高热不退时,从未想过害他的人是大哥。” “你只是喝了茶水,都这般难受了,那么小弟高热不止的时候,该是何等折磨呢?”高晟咬牙,依旧不以为然:“我的确低估了你,但那又如何?” 是的,那又如何? 就算高敏柔能看出他的计谋,并采取了相应的应对之策,又怎样? 父亲站在他这边。 他就是永远的胜利者。 高氏不紧不慢:“我自然,也不能如何。但是大哥利用小弟对你的信任,把小弟当傻子一样愚弄也就罢了,怎么还看不清楚情势?” “我只是区区一个寡妇,一个可以被娘家肆意操控的女子么?大哥真是错得离谱!” 说话间,高氏神色凌厉,掷地有声: “我夫君是为国捐躯的英烈!我身上有着诰命夫人的头衔!我夫家的祖父,是曾经宰执东陵的白相!我夫家的妹妹,是东陵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女将军!”“我虽拿不了刀剑,但是这每一层关系,以及白府对我的关怀,都是我可以对抗你的资本!你以为你能拿捏我是么?” “倘若不是念及母亲,不忍做得太绝,我便是杀了你高晟,又如何?!” 说完,高氏袖子一扫,小几上的茶壶霎时倒下。 茶水溢出,流淌桌面,流到高晟的面前。 然而高晟已因中毒而动弹不得,只能浸在那用他亲手炮制的茶叶沏出来的茶水里。 她缓缓起身:“自己酿的苦果,那就自己品尝吧。” 高晟咬牙:“你就不怕父亲?!” 高氏轻笑一声:“父亲?我自然怕,但也有人不怕。”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院子里的高瀚,依旧沉浸在备受打击之中,无法自拔。 高夫人站在一旁看着他,生怕他出事。 高氏走进小厨房。 那名大夫给她的药也的确是曼陀罗,所以李大夫中的,就是曼陀罗的毒。 那名老大夫写的药方,以及李大夫给自己写的药方,都能解曼陀罗的毒。 此时的李大夫已经解了毒,人虽虚弱,却不会丢了性命。 但这药方中的一味药,高瀚却不能服下,否则必定会加重毒性,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她留了个心眼,找来风军师参谋。 倘若她没有想过,从那名老大夫开始,便是大哥的圈套,而她因看到李大夫的毒解了,便给小弟服下药方上的解药,她就是真的,害惨了小弟。李大夫见到她走进来,哆哆嗦嗦:“姑……姑娘……” 高氏听到这个称呼,霎时毛骨悚然,如坠冰窖。 细细想来,大哥的心机,不可谓不深啊。 便是那名大夫对她的称呼——少夫人,这样的细节都能顾及。 以至于她在听到那名老大夫对她这般称呼后,立即就对那名老大夫好感倍增,险些就彻底信任上了…… 这番要不是大哥觉得小弟好糊弄,从而在直接在茶叶上下毒,并在中毒后说漏了嘴,怕是她和娘亲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唤醒小弟。 思及此处,她挑唇看向李大夫:“你的账,轮不到我来清算,不必如此惧怕于我。” 李大夫忽然双膝跪下,涕泗横流:“姑娘,救救我,你救救我!”高氏淡声道:“救你?大哥来找你拿毒药,你主动为大哥推荐曼陀罗时,怎么没有想过你会死?” “你明知道大哥对曼陀罗的用途,你却选择助纣为虐时,怎么没想过你会死?” “现在事情败露,你知晓大哥不会放过知情/人时,你倒是怕了?你可真是,奴颜媚骨啊!只可惜,我最讨厌你这样奴颜媚骨的人!” 说完,高氏再不理会李大夫,自顾自地在小厨房动手做吃的。 李大夫还想说什么,却被春雨喝止:“要是你再这么烦人,也甭等着被清算了,我现在就砸烂你的嘴!” 李大夫吓得噤若寒蝉,莫敢再言语。 高氏默默的做饭,心底却是一片凄凉。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始作俑者还是父亲。 倘若不是父亲纵着大哥,大哥怎会如此放肆? 放肆到,通过在茶叶里下毒这种方式,来排除异己。 但凡父亲注重他们一些,大哥的手段都应该更高明。 大哥输在,倚仗着父亲的宠信,太过轻视他们。 眼下就看风军师怎么处理了。 …… 高大人的书房里。 高大人坐在椅子上,面庞藏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 而他的面前,站着一名白衣如霜的男子。 书房里分明光线模糊,他的白衣,却依然晃眼睛。 如同院落深处,那一抔没有融化的落雪,叫人一看,心底顿生凉意。 “你来了。” 高大人说了这么一句。 阿一一撩衣摆坐了下去:“高大人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 高大人挑唇:“风军师在本官的家里只手遮天,做了那么多事情,本官料想着,风军师也该找上来了。” 阿一挑眉,手指轻轻捻起一缕头发,任那乌发在指间慢慢划过。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哦?是么?既然高大人知晓在下会来,想必高大人已经准备好了,要与我谈的说辞和内容。” “只是不知,那高晟为了排除异己,趁高大人命他从高瀚入手,从而拿捏高夫人,进而摆布三少夫人这个机会,给高瀚下毒一事,高大人可知晓?”高大人微微眯起眼睛,显示出了些许震惊。 显而易见,他不知情。 但他对此事不在乎的态度,也由他的语气表现得分外明显。 “是么?” 阿一不紧不慢地开口:“那毒下得可真是巧妙,他为了斩草除根,甚至连三少夫人她们都算计上了。” “具体怎么个操作呢?他先是给高瀚下毒,做成风寒高热的样子,接着又买通了外边的一名大夫,故意向三少夫人露出破绽。” “三少夫人心细,发现端倪后找来那名大夫,得知了高瀚实则中毒而并非风寒,于是便要了一副解药。” “可是解药呢,的确是解毒药,但却会害了高瀚。所幸三少夫人多留了一个心眼,又和那名大夫要了高瀚所中的毒药。”“她想着,高晟的毒药来源大抵是李大夫,否则李大夫也不会一声不吭,于是便想着在李大夫身上试一试解药是否有用。” “她给李大夫下了毒,果然李大夫中毒了,她借此让李大夫写出解药方子,而高晟连这种情况都预料到了,解药方子,自然和那名大夫所写的一样。” “两名大夫是收买的,可毒药是真的,解药也是真的,这其中唯一的区别,就是高瀚在中了此毒后又服了特别的药。” “方子可以解李大夫的毒,也可以解了高瀚的毒,但却会在解毒之后,令高瀚痴傻,更甚者要了高瀚的命。” “如此他下毒一事,只要灭了那两名大夫的口,便死无对证,届时一口黑锅扣死三少夫人。” “好一点的结果,就是她改嫁薛家;坏一点的结果,便是丢了性命。既完成了你的命令,又除去竞争对手,可真是好极了!” 高大人闻言,拍了拍手掌:“精彩,这个故事真是精彩!不愧为镇北大将军倚仗的军师,想象力委实丰富,本官甘拜下风。” 阿一闻言,轻轻把玩头发的手,依旧未曾停顿半分。 他含笑,笑容却是冰冷: “早知高大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下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明,从未想过要让高大人给三少夫人他们什么公道。” “在下说了,是为了避免三少夫人日后愧疚,如今她应当清楚,高大人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便是在下做得绝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高大人莫不是以为,在下说了这么多,是在商量吧?” 说到这里,阿一把玩头发的手忽然顿住。他满身裹挟肃杀之意,声音稍稍拔高:“高大人,是时候该清算这笔账了!” 第1256章 看来,有人脑子不清楚了 第1256章 看来,有人脑子不清楚了 寒意,杀气。 这是久经官场的高大人,从未直面过的危险。 他骇得心房紧收,惊惧不已。 但他毕竟是朝廷命官,也见识过风浪,不至于被吓傻当场。 对于阿一的态度,他很快就找到了应对的说辞: “原本本官并不打算把真相说出来,但不曾想让风军师这般误会,那么本官只能禀明缘由了。”阿一没有言语,坐等他能说出什么样的话。 总得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展现他的无耻。 免得最后三少夫人心软,觉得自己没给高大人辩驳的机会。 高大人见“风军师”没有反对,当以为有机会。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开口:“柔儿是本官的女儿,本官怎会舍得她跳入火坑?” “晟儿那点心思,本官自然也清清楚楚,此番没有干预,实则是为了让他推动事情,使得事情发展到必须白府插手的地步。” “一旦白府插手,那么柔儿便可因此不用嫁入薛府,到时候薛家也不会认为是我高家不愿意配合,从而找高家清算。” “而因为这件事,高家和白府也算是‘决裂’了,薛家就算娶不到柔儿,但也勉强算得上达到分/裂高家和白府的目的。”“往后的日子里,他们自然不会纠缠不休,始终把对白府的怨恨,发/泄到我们高家身上。” 顿了顿,他继续道: “本官的处理,的确有让白府来当这个恶人的意思,然而我们高家之所以举步维艰,也是因为与白府是姻亲的缘故。” “本官苦心孤诣,是为高家整个家族的命运,也是为了柔儿的将来,有些取舍,我这族长与父亲,必须要狠下心做。” 一番冠冕堂皇的辩解,他说得坦坦荡荡。 用无耻来把自己塑造成一名逼不得已的族长,一位替女儿筹谋的好父亲。 顺道还把薛府的找茬,归咎为白府的连累。 纵使某个方面来说,他的话也算不得全然假话。 但是他能这般气定神闲地说出来,足以见得他是何等的无耻。 阿一听完,轻笑一声。 他的笑声很短促,也不刻意。 但却笑出一种洞悉对方手段后的嘲讽之意。 他说:“好险啊,在下险些就相信了呢!” 高大人复又眯起双眼:“风军师信与不信,无关紧要,本官问心无愧。” 阿一开口,有条有理:“高大人是一名合格的官员。在下说的,不是好官清官的意思,而是高大人懂得如何做官。” “多年前,高大人早已决心要攀上前相爷这门关系,知道老白相看中政绩,便投其所好,认真做一名尽心尽责的官。” “果然,高大人因此升任知州,还当了白府的亲家,名利双收;可就在一切都发展顺利时,白府出事了。”“高大人立即锁定太师府这座靠山,意图通过薛家,去攀上太师府,为此不惜设计自己的嫡子,牺牲自己的嫡女,以此来表明投靠的真心。” “如今事情败露了,高大人也可退而求其次,把责任都推到白府身上,营造成高家想依附太师府,但却受到白府阻止的假象。” “虽然搭不上太师府的线,但却能转移薛家的仇恨,当薛家直接与白府对上时,高家便不再置身风口浪尖。” “但因为三少夫人这件事,白府必然膈应,与高家划清界限,到时候与白府决裂的高家,自然也不会成为被太师府攻击的主要对象。” “而高大人对于高晟的所作所为没有愤怒,却也不是高大人说的那般,是你有意推波助澜。而是因为,高晟愈发有你的风范了,你高兴都来不及呢!” “高大人是懂得如何做官的,也懂得如何顺应时势,每一步算盘都打得精妙,但唯独算错了一样。” 高大人沉默。 这种沉默,不是谈判时的镇定与不动声色。 更像是被拆穿后的哑口无言。 阿一掷地金声:“高大人算错了,白府护犊子的程度。在下虽不是白府男丁,但却代表镇北大将军而来。” “镇北大将军疼惜三嫂,她的三嫂被高家这般算计,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便替她,为三少夫人讨回公道。” “高大人,我给你几日的世间,倘若你处置高晟,重视嫡出,爱重妻子,并且向三少夫人道歉,从此不再算计三少夫人,那么高家除了少一个高晟,与从前别无二致。” 说到这里,阿一起身:“但要是,高大人拎不清的话,在下做事向来狠辣无情,高大人所筹谋的一切,最后都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话音落下,阿一在高大人变幻莫测的冰冷目光中,缓缓走了出去。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高大人视线里时,书房中的所有摆件,忽然应生而碎。 有几张纸,不知从哪里飘下来。 上面记载的,是他这些年贪赃枉法的罪证。 他被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握着那些纸,额上冷汗直冒。 心腹听到动静赶来,便看到这一片狼藉,以及飘落的纸张。 心腹一边毁灭证据,一边惊慌失措地开口:“这些事情,他怎知……他怎会知道?” “江北为赈灾银发愁呢,陛下巴不得有人能撞上去,想必他很乐意抄了高家去应急。” “大人,怎么办?要是依附不上太师府,那么只是这些证据,便足以让高家招致灭顶之灾。” 说到这里,他又试图安慰。 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主子。 “但是有着咱姑娘这层关系,想来白府顾及姑娘的面子,断然不会做得这么绝,对么?” 高大人把纸张狠狠攥在手里,惊惧过后,是滔天大怒。 他撕碎所有写着证据的纸张,双目中尽是杀意:“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威胁本官,风轻尘此人,是不必活在这个世上了!” 另一边,白琇莹正紧张不安地等着“风军师”。 见到“风军师”从花园的一角出来,她连忙迎上去:“风军师,如何?” 阿一笑了笑,讳莫如深:“他若识时务,皆大欢喜;他若执迷不悟,多行不义必自毙。”白琇莹蹙眉:“您的意思是……” 阿一唇角稍稍挑起一个淡漠的弧度。 当真与萧重渊别无二致。 他说:“六姑娘只需知晓,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即可。” 白琇莹闻言,稍稍放下心。 她道:“既是如此,那一切便都拜托风军师了。” 阿一点头:“你若担心三少夫人,直接去找她吧,此时无人敢拦你。” 白琇莹面露忧色:“我自然想陪在三嫂身边,但我担心给三嫂添麻烦,到时候让人觉得是我撺掇三嫂与家人敌对,那就不好了。再说,三嫂在小公子处,那小公子应当不想见到我。” 阿一这般说:“要是有人觉得你撺掇,那你就去坐实它,撺掇三少夫人不要因为亲缘关系而心软。”“高瀚不想见到你,你就偏要在他面前晃,让他不得不对你俯首称臣为止。” 白琇莹闻言,有些诧异:“是不是刚才高大人说了什么,怎么让你这般生气?” 阿一负手:“我生气么?怎会?” 白琇莹抖了抖:“你身上,有杀气。” 阿一轻喟,随即软了语气:“去陪着三少夫人吧,你只需支持她,安慰她即可,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 “好。”白琇莹应了一声,而后偏头,久久凝视着阿一。 阿一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面对她的方向,问:“怎么了?” 白琇莹摇摇头:“没什么,总觉得你有点奇怪。” 阿一眉心稍动,随后露出了一抹,正主常挂着的表情:“许久见不到小姑娘,我心烦!”白琇莹霎时没了疑虑,与阿一告别后,前去陪伴高氏。 在白琇莹离开后,阿一的耳朵动了动。 暗卫? 他唇角挑起:看来,有人脑子不清醒。 当他是随随便便什么人么? 区区一个高家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万里无一的影卫,有着何种可怕力量。 第1257章 小白的情书 第1257章 小白的情书 “主子,白姑娘的信。” 阿五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前,把一封信呈向萧重渊。 萧重渊手中握着一枚绳结,正恣意地靠在椅子上。 那绳结已经被他盘得锃亮,仿佛包了浆。 听闻阿五的话,他更是心情大好。 “念。” 阿五拆开信,一五一十地念了出来。 前面几张信纸,是对江北目前局势的分析。 后面一张信纸,是对他处境的担忧。 最后的那张信纸,写了白明微能和小灰灰心意相通的消息。 最后,是一笔一划都蕴含/着千言万语的两个字——勿念。 阿五念,萧重渊听。 哪怕没有一句甜言蜜语,但这样的书信,都能使得他心情大好。 最后,他敛住笑意:“小姑娘这是怀疑,哄抬江北粮价的商人,是咱们皇帝的人?” 阿五点头:“主子,白姑娘担忧的也不无道理。” 萧重渊说得十分笃定:“小皇帝不敢,他目前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能力。” 阿五抬眸:“主子的意思是……” 萧重渊笑道:“必然是元五的人,为了扰乱小姑娘的心境,而故意做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说着,萧重渊握紧那枚绳结:“只要我在一日,西楚就不会对小姑娘出手。不过她关心我的处境,我亦欣喜。” 这有什么可欣喜的? 阿五挠挠头。 他不懂。 他一点也不懂。 萧重渊也不期望阿五能明白,于是便下了这样一道命令:“让零尽快解决,拔除元五的暗桩,为小姑娘扫除障碍。” 阿五认真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默了默,随后开口:“为了避免小姑娘担心,本王会亲自回信,稍后你来把信取走。” 阿五行礼,隐入暗处。 萧重渊拿起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 他说:“令宜那痴女始终纠缠不休,但我根本不带理会。贞洁和节操都能保住,我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我。” 他说:“五少夫人的肚子又大了一些,孩子十分健康。目前崔家没有任何行动,勿挂。” 他说:“白府一切都好,我会照看着。” 他还说:“你送的子佩很好,我很喜欢。” 他又说:“安心办事,等你归来。” 考虑到江北如今的局势,他没有太过油腔滑调。 但是字里行间,无不是体贴关怀与思念之情。 最后,他把承载着厚重思念的信件交给了阿五。 阿五刚接过信。 小白貂忽然跳起来,抱着萧重渊的手咿咿呀呀。萧重渊无奈:“你想写信,也得你会写才行,否则灰灰怎么知晓,你要表达什么?” 小白貂揣着小爪子:不开心。 萧重渊叹了口气,但总是愿意宠溺:“信纸在那,自己去写吧,写完交给阿五送去。” 小白貂这才心满意足。 它用尽全力叼来一张白纸,而后把小爪爪浸在砚台之中。 待粉粉的小爪爪被染黑,它把小爪爪按到纸上。 仔细看去,它露出了大白牙,仿佛在痴笑。 过了片刻,它将情书交给阿五。 阿五瞟了一眼内容:“这……” 这是什么鬼东西? 黑乎乎的,连爪印都有些看不清楚。 但是小貂深得主子喜欢,他不敢说。可他的表情,在小白貂看来,却是一脸钦佩。 这让小白貂更骄傲了。 骄傲得小尾巴翘起。 仿佛在说:貂爷我的才华,一定能感动灰灰。 萧重渊清了清嗓子,吩咐一脸茫然的阿五:“去送信吧。” 阿五依言离去。 小白貂顺势往桌面一趟,闷/骚地想着小灰灰收到情书后的反应。 萧重渊将它推了推:“一边去,别压着我的东西。” 小白貂不情不愿地起身,翘着小尾巴跳下桌,又翘着小尾巴跳上/床,在床上继续它的想象。忽然,屋内传来窸窣声。 小白貂霎时警觉,然而坐在椅子上的萧重渊,却是不紧不慢地起身:“真人。” 原来,来人竟是东极真人。 东极真人开门见山问:“最近江北都是个什么情况?” 萧重渊简短地把江北的情势告诉东极真人,而后有些忐忑地开口询问:“真人,可是明微的命星有异样?” 东极真人颔首:“自北燕元询把明微的命格谶言透露给明微知晓后,明微的命星被乌云笼着,我便看不到明微的命星了。” “然而就在前几日,围绕着明微命星的乌云,忽然加深了许多,仿佛彻底将她的命星吞噬。” “而这几日,那片乌云又淡了淡。就这样时而淡,时而深地切换,叫我很是不解,如今听你这样说,我便都明白了。” “从日期上看,围绕命星的乌云骤然加深时,正是九殿下处理灾民暴/动的时间。” “而最近忽浓忽淡,像是因为江北的局势,忽好忽坏,所以导致东陵的国运起起落落,从而影响了明微的命星。” 萧重渊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 最后,她问:“倘若只是这些,不必劳烦真人亲自来见我,真人今日到此,可还有着其他的缘由?” 东陵真人缓缓开口:“本座想见一见北燕元询。” 萧重渊眉头蹙起:“真人,这是何故?” 东陵真人无可奈何开口:“还有几个月,便是明微的命格成谶之时,可目前你我,都对此毫无办法。” “本座是世外之人,不敢干涉人间运作;而你必然是一切以明微的心意为尊,哪怕知晓拯救明微的方法,你都不愿为了让她活下去,做出令她不高兴的事情。” “既然这元询属于改过命格之人,那么就相当于一个变数,本座想见见他,看看他是否能成为改变明微应验谶言的机会。” 萧重渊闻言,毫不犹豫应下:“真人稍等,我这就安排。只是不知,真人需要何种程度的接触,才能达到目的?” 东极真人道:“只需让本座,看一眼他如今的面相即可。” 萧重渊复又确认了一遍:“看面相就可以了么?” 东极真人点头:“面相即可。” 萧重渊颔首:“好。” 东极真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倘若元询能救明微,而你却与明微再无可能,你也无所谓么?” 萧重渊回答:“有所谓,但我比起我自己的伤心欲绝,我更希望她能平安喜乐。” 东极真人摇头:“本座真是,半点都不懂人世间的情爱。不过本座送你一句话,好好爱自己,方能爱人。” 萧重渊应声:“多谢真人。” 第1258章 还有时间,别着急,也别担心 第1258章 还有时间,别着急,也别担心 东极真人与元五的见面,很快便实现了。 萧重渊所谓的安排,便是直接带着东极真人来到元五的院子。 见到萧重渊到来,元五冷着一张脸。 可当他注意到萧重渊身侧的东极真人时,他的神色缓缓变得凝重。 最后,他起身向东极真人见礼:“不知真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真人见谅。” 既然此次见面如此直接,东极真人的谈话,自然也十分直接。 “抬起头来,让本座看看你。”元五缓缓抬头,举眸看向东极真人,目光十分坦荡。 东极真人深深地审视了他一眼,随后一甩拂尘,把手放于胸前,施了个出家人的礼节:“本座见过了,告辞。” 说完,东极真人便走了出去。 元五冲着萧重渊耸耸肩:“与我无关,最近我可没给我的微微找能劳动东极真人/大驾的事情。” 萧重渊冷哼一声:“别微微、微微的叫,恶心。” 元五一脸不以为意,继续坐到他的椅子上。 萧重渊正要离去,元五似笑非笑:“看来微微处境不是很好,否则东极真人也不会找上元某,既然如此,摄政王与元某合作,如何?” 萧重渊淡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元五轻笑:“你从来都知道的,元某不想要微微的命,难道就凭这一点,你我还不足以放下成见,携手合作?” 萧重渊不予理会。 元五却自顾自地道:“刘尧就是破局关键,杀了刘尧,万事大吉,摄政王还不动手,是觉得自己能承受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么?” “刘氏江山,也都是阻碍微微活着的巨石,摄政王不去扫清这些障碍,是认为自己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去死么?” 他的话,锐利逼人。 好比极细的利刃,扎在心口便是一个鲜血淋漓的大血洞。 然而萧重渊却不为所动。 神色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改变。 他甩了甩袖子,向外边走去。 而东极真人,早已不在驿馆。但是东极真人的话,却留给了阿五。 见萧重渊回来,阿五当即现身,把东极真人的话带给萧重渊: “主子,真人说替元询改命的人手法相当高超,她需要一些时间,去参透其中的玄机。待有眉目,她会告知主子。” 萧重渊点头:“知道了。” 阿五离去,偌大的房间,又如往常那般,只剩下那一人一貂。 萧重渊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躺在床上酣睡的小白貂,却悄悄爬上他的肩头,用双爪将他的脖颈抱住。 动物总能感知到人的细微变化。 萧重渊喜怒不辩,但他的心里变化,却是叫小白貂给知晓了。 他把手中的绳结紧了紧,可是这一刻,绳结仿佛再也不能抚平他坑坑洼洼的内心。再也无法带给他,那仿佛得到全世界的欢愉。 小白貂抱着他的脖颈,呜咽了一声:“呀……” 萧重渊拍拍小白貂的背:“我没事,别担心。” 小白貂仰着小脑袋,像是根本就不相信主子的话。 萧重渊喃喃:“上天赐予我一个奇迹,不知能否垂怜小姑娘,也赐予她一个奇迹?倘若不能,我愿把我的机会给她,只愿她好好活着,去实现她的理想和抱负。” 小白貂的小脑袋瓜,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但它知道,那女人很重要,主子更是重要。 倘若那女人身边没有主子,那么那女人的路,一定很难走。 它试图告诉主子,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成双成对才好。 可它生怕自己笨嘴拙舌,又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吐露出希望那女人再也不能和他抢主子的心声。 于是他只能趴在萧重渊的肩头呜咽。 可是貂兄忘了,它和主子本就心意相通,它又怎么能瞒得过那点小九九? 于是,它肥嘟嘟的臀,承受了不该承受的一巴掌,痛得它龇牙咧嘴,又在心里把白明微狠狠地骂了一通—— 这个扫把星,自从主子遇到你,我就没有好事! 可骂着骂着,它却抱住了脑袋。 它想着,还是希望那女人能够平平安安,如此主子才会开心,而小灰灰也不必再承受一次失去主人的痛苦。 于是,它主动走到主子面前,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伤心地表达心思。 萧重渊感受到它的想法,将它抱在怀里:“还有时间,别着急,也别担心。” …… 秋风大作,江吐白浪。 上天漏下来的水,在每一个低洼沟壑之处淤积。 白明微一行人逆风北上。 大船还算平稳,小舟却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被秋风掀起的水浪拍翻。 这日,刘尧站在甲板上,放眼江北地区化作泽国的情景。 他叹息:“如此多的水,如何泄得出去?就算泄得出去,会不会给下游河道增添负担,从而使得下游流域引发水患?” 站在一旁的孟子昂接话:“这般巨量的水,必然会对下游造成影响,水位升高,洪水溢向两岸的情况无法避免。” “所以如今想要一股脑地将洪水泄去,肯定是不可能的,需要一步一步地来,以免下游河道负担太大,从而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刘尧看向白明微:“大将军何故一言不发?” 白明微拱手:“殿下,下游各地疏散的通知臣已经发出去了,征集徭役的公文已经逐级下达。” “如今就等着各地徭役、可以调动的衙门人员,以及本地驻军配合,疏通人工堵塞的河段,使得河流归道。” “然后等待孟先生确定源头,再一举开闸清淤,如此退洪一事,便水到渠成。” 刘尧道:“你知本王并非要你述职,而是想听听你的看法。”白明微道:“殿下,可以人为撼动的,我们已经方方面面顾及到,接下来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刘尧无奈:“你这般回答,倒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孟子昂替白明微开口解释。“殿下,大将军这是在烦恼呢!” “首先,通知疏散,不能确定绝对能避免任何损失,下游因泄洪波及的百姓少不了要顾及。” “其次,江北情势如此,徭役征集不了多少,想要劳动力,就得给粮给好处,但有了粮食,灾民就会关心落户,也是一堆问题要解决。” “这最后吧,就算能确定源头,怕一时间也没法调动足够的泄洪人手,到时候事情还得耽搁。” 白明微闻言,轻笑出声:“孟先生所分析的十分有道理,但是这些事情,我早已想过,并且在做的同时,已制定了相关解决方案,或许结果可能达不到预期,但也不至于会彻底耽搁。” 两人异口同声:“那你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白明微眉头蹙起:“有些晕船,不舒服。” 刘尧和孟子昂纷纷瞪了她一眼:“你板着脸的样子,能吓死个人。” 可不是么? 哪怕泰山崩于顶都面不改色的人,忽然一脸凝重,任谁都能被吓到。 白明微笑了笑:“要吐出来了,板着脸好受些。” 她说得很是郑重,却有种开玩笑的意味。 两人紧张的心,不由得放松些许。 但其实,她也有几分忧虑。不过不是孟子昂所说那些问题,而是在想,接下来对手会怎么对付她与九殿下。 对手会用什么手段呢? 因为没有头绪,所以才会想得出神。 忽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第1259章 兵分两路 第1259章 兵分两路 白明微明丽的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突如其来的阴霾之色,使得几人止住玩笑。 刘尧问:“大将军,可是想起了什么事?” 白明微颔首:“殿下,臣有些许想法,关于河道清淤,也关于殿下的安危。” 孟子昂插话:“我们设想过很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且已经做好应对准备,为何大将军还有此担忧?” 白明微道:“对手为了阻止我们解决水患,赈济灾民,必定无所不用其极。” “纵使我们有所应对,时间却耽搁不起,所以我想改变一下行程计划,为接下来的行程另做安排。”接着,白明微详细说出了她的打算。 事无巨细,她分析得有条有理。 刘尧听了,禁不住点头。 他当下便做出决定:“就按照大将军的计划行事。期间,有劳大将军和孟先生了。” 三人商定后,便各自行事。 刘尧召来亲信商议,白明微则唤来阿六,孟子昂收拾重要物品。 夜帷拉下,浑浊的水面,倒映出模糊不清星子。 船只越往前行,水流越发湍急。 白明微他们所在的行船是精心打造的,尚且还能平稳行驶。 但是护卫所在的小舟,却有倾覆的危险。 白明微走到甲板上,下达命令:“前方有一处河湾,把舟船驶往该处停泊,倘若水势不减,明日清晨再行出发。” 整队人马,霎时改变方向。 很快便汇拢在平静的河湾处停泊。 由于水患遍布,河道的水量原本就不确定,忽而急忽而缓,但这处河段,却始终湍急。 夜间行船,必定危险。 所以这夜只能停留在此处躲避急流风浪。 而就在夜深人静时分,有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队伍,却无任何人发现。 上了岸后,刘尧回眸看了一眼队伍停留的地方,而后放轻脚步,继续前行。 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则是背着一个小包袱的孟子昂。 两人趁夜而行,无人发觉。 至于刘尧的亲信,他们照常护卫在小船上,营造刘尧依然存在的假象。翌日。 傍晚时分。 此时尚且无人察觉刘尧与孟子昂的离开。 白明微站在甲板上,放眼浑浊的水面。 水流里夹杂的枯枝烂叶,如同夏日挥之不去的蚊虫一般,被水流席卷,飘荡在小船周围,又被行进的小船劈开的浪花荡开。 小灰貂忽然跳到她的肩膀上,悄悄在她耳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白明微顺着小灰貂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未被洪水波及的小小山头,一片寂静。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来了,竟这么快。” 白明微在心底说了一句,随后转身进入了船舱。 他们议事所处的船舱里,坐着两人。从着装上看,是刘尧与孟子昂。 然而烛影晃动下的面容,却是陌生。 “做好准备。” 白明微淡声说了一句,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与此同时。 刘尧和孟子昂已经赶了一日的路。 离开队伍后,他们的路程变得极为艰辛。 便是过惯了逃亡生活的孟子昂,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而刘尧却在短暂的歇脚时间,顶着疲惫的面颊,继续与孟子昂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再往前走二十里地,便是广安县县城了,按照我们的脚程,以及目前的道路情况,怕是要走上差不多一夜时间,才能到达。”孟子昂默默地啃食自己小包袱中的食物。 由于身体的原因,他不敢与刘尧共用任何东西,以免误伤刘尧。 听闻刘尧的话,他用小枝条就着一束微弱的烛光,在舆图上画下路线: “此处河段较为宽阔平缓,饶是洪水来袭,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倘若我们走这条路,虽然多上几里地,但不可预料的情况发生几率会小一些。” 刘尧沉默片刻,随即开口:“不行,我们没有车马,几里地会消耗我们时间,需得在明日天亮前走到广安县县城,才能保证我们的计划不出偏颇。” 孟子昂有些担忧:“殿下,贸然走险路,倘若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刘尧语气坚决:“大将军以身为饵,便是为了让我们瞒天过海去解决问题,按时完成计划,才不至于枉费她的一片苦心。” “再者,先生说这条路线安全好走,那么逃荒的流民队伍必走这条路,对手虎视眈眈,必定盯着各处的流民不放,这不异于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到时候一旦被对手发现,察觉到我们的计划,届时出动人手来解决我们,我们所遇到的危险,绝对比这条险路所不确定的大。” 原来,白明微始终觉得元五在上一次的失败过后,必定还有着其他计划等着他们。 便是因为消息渠道被拦截,从而在此前未有动作的秦丰业以及太子那边,也定会有着相应的行动。 江北范围之大,对手势力扎根太深,零带着暗卫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清理干净。 只是之前她忙着处理那些多如乱麻般的问题,一时没有更为确切的猜想。直到登上船后,她有空把事情捋了一遍,大概猜出了对手接下来的招数——故技重施,用流民来对付他们。 因为上次九殿下在安抚流民暴/动时,塑造了一个绝对不会弃流民于不顾的形象。 那么这次,对手再度利用流民设置陷阱。 哪怕他们明知道那是陷阱,也只能往里跳。 所以,白明微提议兵分两路,由刘尧暗地里联络早已被暗卫摸透底细的相关官员,而她则以自身为饵,吸引对手的注意力。 但她也明白,有了上次的经验,对手看破她计划的可能性极大,九殿下此行,何尝没有半分危险? 分别前,她对刘尧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争取时间完成计划,才能更大限度的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也是刘尧此刻坚持铤而走险的原因。听闻刘尧的分析,孟子昂便再无意见:“殿下言之有理,休息片刻后,在下便与殿下走这条路线。” 刘尧含笑:“辛苦先生,与本王一起承受这奔波之苦。” 孟子昂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阿六忽然现身。 她就是白明微敢放心让刘尧与孟子昂两人悄悄离开的原因。 非紧急情况,他绝对不会现身。 这说明,他们的确遇到了紧急情况。 但见他立即扑灭那照明的一支残烛,压低声音:“殿下,有情况!” 第1260章 这般周全的思虑,令人叹服 第1260章 这般周全的思虑,令人叹服 蜡烛刚灭。 几人屏住呼吸。 忽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就在他们下方经过。 刘尧往下一看,就着微光,见到幢幢模糊人影。 那些人步伐稳健,动作利落。 行动之间,有洌洌寒光,自他们握着的东西上折射。 是兵器。 是会武艺的打手。如此训练有素,决计不是匪徒。 况且匪徒在驻军的手段之下,已经被清剿得差不多。 此时出现这样一批人马,必定有什么问题。 就在三人悄无声息地观察片刻后,忽然听到车马的声音。 车轮碾过潮湿的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 便是马匹行走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很显然,马车负重,载满物什。 “走快点!” 一名持刀的领头人催促队伍,听口音像是江北人士。 不多时,数十辆载满东西的马车,从他们下方的路上经过。 一辆又一辆。 “谁!”就在这时,那名头领倏然掷出手中的武器。 低喝声同时响起。 阿六已经摆好防御架势,武器却不是奔着这边而来。 阿六握住剑柄的手,轻轻松开。 而头领的武器,也被什么震开,发出清越的呜鸣。 马儿受惊,车队霎时被迫停下。 林间有人马窜出来,双方很快就缠斗在一起。 阿六护着刘尧与孟子昂悄悄后退。 准备避开争斗,趁各方注意力可能会被此事吸引的机会迅速赶路。 然而他们尚未离开多远距离,战斗声明显发生了改变。 原本是双方厮杀。可这时,却像是有更强悍的一方人马加入战斗。 原本厮杀的两方,霎时被碾压。 阿六停下脚步。 刘尧拉了拉阿六的袖子,询问目前的情况。 阿六压低声音:“我们的人来了,还请殿下稍候片刻。” 刘尧不再多言。 不到一刻钟时间,前方便没了战斗声。 只有受惊的马儿嘶鸣,以及扬蹄落地所发出的笃笃声响。 紧接着,有一道黑影落在阿六的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抹火折子的亮光。 “是你?!” 刘尧惊呼一声。原来,来人正是零。 刘尧只知道那是大将军的朋友。 但见识过阿六的身手后,他多少看得出一些端倪,知晓此人和阿六同属一派。 他心底虽然明镜似的,却没有因此忌惮白明微竟麾下竟有如此人物。 “九殿下。” 零拱手。 刘尧道:“先生为何在此?” 零直言不讳:“在下受镇北大将军所托,于江北各地清剿北燕的细作以及拔除对手的暗桩。” “今日在下一直跟随细作的线索,蛰伏了这么些时日,才找到出手的机会。” 刘尧问:“发生了何事?” 零向刘尧讲解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最近驻军被白大人调动频繁,为了配合驻军的调动,驻军的粮草也有所动作。” “目前白大人的调令来到了广安县及附近的几个县,在驻军调动前,负责粮草的军曹这边便要先有应对。” “细作趁此机会,暗箱操作,与相关的朝廷官员相互勾结,暗中对粮草动手。” 听到此处,刘尧便清楚了其中关窍。 在先生之前,有两伙人。 一批运送粮草,一批像是要抢夺粮草。 如此可以推断,那些与敌人勾结的相关官员把粮草转移出来,然后再命自己人扮作某方势力抢夺粮草,比如说流民匪寇。 这样一来,粮草不仅顺理成章悄悄装进他们的私囊之中,还能嫁祸给匪寇和流民。 最后指不定还连累负责清剿匪寇以及镇/压流民的白大人。真是简单却又阴毒的计谋。 不过,更阴毒的不仅这些。 思及此,他向零确认:“驻军粮草出事的几处地方,是否都在庆都堰附近?” 零颔首:“正是。” 刘尧眯起眼睛:“看来,他们是想通过对粮草动手,从而阻止清淤。” 零回应:“正如殿下所言,如今因为贪官污吏的原因,社仓推行受到阻滞,然而因为大将军及时应对,贪官污吏在‘侠士’的震慑下有所收敛。” “受到震慑的地区,社仓也因此得以继续运行,各地动荡的局势,也因社仓运行而逐渐平息。” “倘若这般保持下去,那么各地必能很好地配合清淤。然而对手如何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自然要做出应对。”“如今殿下等人距离庆都堰越来越近,他们再对已经设防的社仓动手,不足以达到效果,是以他们把手伸向驻军粮草。” 刘尧神色凝重:“一旦驻军粮草因枯竭供应不上,那么各地的粮食必须先紧着驻军使用。” “到时候不论是社仓,平仓还是义仓,都得出粮给驻军,倘若出不上,那么就要从民间紧急征集。” “届时面临的情况便是,原本应当得到救济的灾民没了饭吃;在此次灾难中幸存的人还要被征粮。” “江北局势本就紧张,灾民吃不上饭会暴/动,百姓被征走粮食也会不乐意,江北必定乱成一片,何谈清淤?” 说到此处,刘尧冲着零深深鞠躬:“多谢先生,倘若没有先生跟进此事,到时候不知要生出多少枝节。”“先生大义,此举挽救无数江北百姓与灾民,刘尧替他们,谢过先生。” 零笑了笑:“殿下客气,在下也只是受大将军所托,若非大将军早就预料到对手可能会从驻军粮草方面下手,在下也无法在事情发生之前,做出如此及时的应对。” 刘尧直起身,面露诧异的同时,不由得心生敬佩:“大将军她……” 孟子昂把话接了过去:“大将军她不愧是女中豪杰,心思奇巧缜密。” 刘尧很是赞同。 他把此行的目的与路线,以及所遇到的情况联系在一起,随后得出结论:“先生在此处动手,是否另有深意?” 第1261章 下一刹那,风起云涌 第1261章 下一刹那,风起云涌 零向后退一步,冲刘尧拱手: “属下奉大将军之命,为九殿下奉上助攻,还请九殿下尽快与广安县县令取得联系,道明军粮出事的前因后果,如此广安县令,必定倾力襄助殿下。” 刘尧闻言,不得不感叹大将军的良苦用心。 虽然广安县令乃是名单中,没有问题之官员。 但他贸然前去令其协助清淤,广安县令在负责赈灾的同时,未必肯倾尽全力协助。 往年赈灾,都会有官员被杀头罢黜,却也很少有株连九族的情况。 只因赈灾不力之罪,并非十恶不赦,如此才能防止官员不敢受命赈灾,从而让百姓求救无门。 然而涉及军粮,轻则杀头抄家,重则亲族夷灭。 他寻回被转移的军粮,不异于帮广安县令挡了一场灭门之祸,这样一来,广安县令必定会倾力协助他。 想到这里,刘尧再度感叹:“大将军思虑周全,如此便省却无数麻烦。” 零道:“军粮出现问题的地方,不仅广安县,请九殿下尽快前去通知广安县县令着人前来搬粮。” “属下会留下/部分暗卫守护军粮,而后继续去夺回其他地方被转移的军粮交予殿下,如此殿下此行,必定事半功倍。” 刘尧颔首:“有劳了。” 零正要离去,却又被刘尧叫住:“先生。”零止住脚步:“殿下请说。” 刘尧面露关切,与语气之中流露担忧: “本王见先生率领人数不少,还有一部分人又被派去震慑贪官污吏、协助社仓运行,大将军身边,可用之人必定不多。” “如今大将军只身前往庆都堰,为本王此行调虎离山,本王担心大将军她身陷险境,先生可能顾及大将军那边?” 零闻言,露出鲜有的一抹笑意。 他说:“一群乌合之众,比之北燕十数万大军,在下相信大将军应付起来得心应手,请殿下放心。” 刘尧闻言,面色稍稍平缓。 但却放不下心。 他说:“故人曾言‘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丰登;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大将军乃东陵之宝,江北百姓的安危与江北局势的平稳固然重要,大将军的性命安危也十分重要。” 说话间,他诚挚拜托:“还请先生,在必要的时候,为东陵护住这一员忠臣良将。” 孟子昂诧异地看向刘尧。 零默然片刻,随即郑重应下:“是,殿下。” 刘尧背起他装着几块干粮,一壶水,以及些许应急药物的小包袱,踏上计划中的路线。 他说:“先生,我等需得即刻启程。” 孟子昂跟上他的步伐:“是,殿下。” 火折子熄灭前的刹那,阿六与零目光交汇,随即隐没与黑暗之中。 黑夜之下,血腥弥漫,暗流涌动。 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哀鸿遍野。但却有着一个又一个的人,默默地负重前行。 …… 敌人出手了。 直奔白明微一行人。 这日清晨。 队伍照常向庆都堰行进。 忽然之间,水面飘来许多黑点。 远远看去,就像是被水流挟带的浮尸。 一路行来,浮尸浮木,队伍遇到不少。 然而这样一大片,护卫霎时就察觉出异样。 有护卫跃至船上,通知白明微:“大将军,前方有情况。” 少顷,白明微从船舱走出来。 她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随着船队向前行驶,前方漂浮的东西也越来越清晰。 隐隐约约,还有嘶哑的呼救声夹杂在浪涛声之中。 “救……救命……” “救命啊……” “救我……” “救……” 是浮木! 浮木之上,扒着人。 长的浮木扒着数人,短的浮木扒着一人。。 他们被无情的水冲着,顺流而下。 此时江北的天气已然凉了下来,水里更是寒冷彻骨。 以至于扒着浮木的人,有的已经冻晕了过去。还有的,尚且留有意识,正在虚弱地呼救。 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即得的救命稻草。 “救命……” “不想……死……” 属官见状,连忙请示:“大将军,这可如何是好?我们的行船,根本救不了这么多人,况且此水域四周山壁陡峭,想要救他们,就得在此处耽搁许久时间,才能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倘若不救……” 白明微没有言语。 倘若不救,这些扒着浮木以求一线生机的人,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属官又开口了:“大将军,不太对劲啊!此处怎会有人?不大像逃荒的流民,就算是逃荒的流民,他们怎么会在水里漂着?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当然是陷阱。然而水里漂着的,也是实打实的流民。 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又用流民来做了个陷阱。 白明微沉吟片刻,当即下令:“摆好防御队形,向这些人逼近。” 属官尚有疑虑,可护卫却不耽搁。 一声令下,跟随在小船四周的小舟,霎时摆成队形,众星拱月般,护卫着小船行向漂满水面的浮木。 “救人。” 又是一声令下。 白明微纵身一跃,她如同美丽的水鸟,展翅翱翔于水面上方的同时,不时俯冲,把一个个幼小的孩童提起,抱在怀中。 接着,她足尖一点,借力返回小船。 几个冻晕过去的孩子,便被白明微轻柔地放到了甲板上。 她再度下令:“加快小船的速度,行到最前面进行拦截,靠近小船的舟全都跟上。” 话音落下,小船的速度变得奇快无比。 乘风破浪,很快便来到浮木群的前方。 小船一横,挡住了后方的浮木。 “抛锚!” 船锚抛下,小船止住了行动。 然而只有一艘小船,自是独木难支。 眼看有不少浮木又被冲走,跟随在侧的小舟立即填补没被小船挡住的空缺。 “抛绳子!首尾相连!” 白明微一声令下,有绳子被抛出。 护卫立即行动,很快便把小舟与小船连在一起。靠岸的两端,绳子便被绑在了根须紧咬山壁的树上。 小舟,小船,排成一排。 形成一个小小的堰坝,横切于水面。 总算挡住了漂流而下的浮木。 然而浮木虽被挡住,如何救人却成为了难题。 舟船没有位置,两岸又都是峭壁,无法依靠。 而这段自西向东的河流流域,前方河道变窄,水流尤为湍急,更是不能让流民顺流而去。 见状,白明微也只是淡声开口:“先把老幼救上来。” 护卫立即行动。 属官却像是乱了阵脚:“大将军,我们的舟船承受不住啊!依下官看,眼前流民不过数百,我们此行的任务,是拯救千千万万流民,还请大将军权衡取舍。”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缓缓蹲身的同时,她解下披风盖在适才救起,已经晕过去的孩子身上。 她抬眸,淡淡地看了属官一眼。 属官吓得噤若寒蝉,莫敢言语。 白明微淡声道:“殿下爱民如子,承诺过不放弃一民一粟,此时若是我们袖手旁观,不就是与殿下的理念相违背么?” 敌人要的就是他们袖手旁观。 如此九殿下在庐泉城外所做的一切,都沦为一场笑话。 他们也可拔刀相助。 如此,敌人就会趁他们为救人手忙脚乱的时候,发动攻击。 盖下披风,白明微缓缓起身。她目光凌厉地扫了前方两岸山壁一眼。 接着,淡淡吐出一个字:“杀。” 它肩上的小灰貂,竟发出一声,不属于正常貂类的高亢嘶鸣。 下一刹那,风起云涌。 第1262章 别着急,解决的方法来了 第1262章 别着急,解决的方法来了 霎时间。 河道两岸的山峰之上,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 双方正在酣战,交锋激烈。 听着两岸的厮杀声,白明微下达一道命令: “熟悉水性的,用绳子将浮木绑在一起,制作落脚之处;其余人掌控舟船,随时准备将船只调转方向,逆流而上。” 她所携带的护卫有条不紊执行着命令。 随着一条条粗大的绳子绑上浮木,那只能随波逐流的木头,很快汇聚在一起,成为可承载重量的只只木筏。 一个个流民被拉到木筏之上,尚未等仍有意识的那部分流民喘口气,便有早已准备好的木桨递到他们手中。 整个过程,不过一小会儿时间。 白明微肩上的小貂儿闭目凝神,仔细聆听,从兵刃交接的声音、以及惊涛拍岸的响声之中,辨别出它需要的信息。 片刻过后,它在白明微的耳边,咿咿呀呀。 仿佛在为白明微指明方向。 白明微继续下达命令:“全力往后退!” 护卫扎稳身体,开始摇动手中的木桨。 舟船以最快的速度向后退。 众属官不明所以:“大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没有解释,她的目光,犹如这寒风水面,那般冷峻。 属官还想再度追问,然而就在下一刹那,轰隆声直冲云霄。 有什么东西,自山峰之上被推下。 砸中崖壁,撞击树木,最后坠落河中,掀起巨大的水花。 一根。 两根。 无数根。 连绵不绝。 原来有人自山上滚落巨木。 就砸在他们刚刚停船的地方。 掀起的浪花,使得舟船起起伏伏。 众属官脸青唇白,倘若被这些木头砸中,小小的舟船顷刻间必定粉身碎骨!也就在这时,白明微放下小灰貂,纵身一跃。 她脚点小舟与木筏,迅速向岸边掠去。 待来到峭壁之下时,一根绳子自她手中被抛出。 她借助绳子,迅速攀登于那壁立千仞的崖壁之上。 须臾之间,她已越攀越高。 随后便是一具具尸体,自崖壁之上坠落。 落到河里,晕染一片绚丽夺目的红色,而后被水流无情地冲走,未留半点痕迹。 不一会儿,便见她飞身而下。 以同种方式,去到了另一边的山峰。 紧接着,又是一具具尸首被扔下。 而后,她掠回小船的甲板上,用手指抹去面颊之上的血迹,收好手中握着的剑。她一边擦拭手上的血迹,一边向瞠目结舌的属官解释:“有人掳来流民,放置于水里做饵,等待我们的队伍经过。” “倘若我们为了赶路而不得已放弃流民,那么殿下就会被他们刻意散播的谣言塑造成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昏庸之徒。” “倘若我们救人,适才你也看到了,滚落下来的木头,足以要了我们的性命。” 属官闻言,惊诧不已:“他们的行动明显滞后了,为何他们没有在我们救人之初,就放下滚木?” 白明微看了那名属官一眼:“想必他们未曾想到奸计被识破,我们的人马绕到后面,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也就在这会儿功夫,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 就在白明微说话的功夫。 原本在交战的两岸,兵器碰撞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有人自两岸荡绳而下,那是白明微早就安排好用来应付一切突发/情况的暗卫。 他们站在适才被放下来的浮木之上,等候白明微的命令。 白明微冲他们点点头,他们立即拿出准备好的绳索,将漂浮在水面的木头绑在一起,做成木筏,供他们落脚。 属官窃窃私语,道出心中的疑惑:“对手费尽心思准备了这样一个陷阱,怎么埋伏的杀手轻而易举被解决了?” 另一属官回应:“不知道,整件事都很奇怪。” 白明微闻言,开口接道:“山峰陡峭,没办法蛰伏太多的人;且这样一个陷阱,根本就不需要太多人手。倘若我们没有准备,今日必定吃大亏。”事实上,的确如此。 倘若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后果决计不堪设想。 属官问:“大将军,这些流民怎么办?” 白明微看过去,只见木筏和小舟上站满了人。 木筏浸在水里,将沉不沉。 小舟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流民约莫两百人左右,有部分已经陷入昏厥。 未等白明微回应,一名属官提议:“大将军,杀手来到这里,也需要船只,那么是否可以找他们的船只?” 白明微摇摇头:“对殿下动手的人,必定不留任何痕迹。想来这些人都是死士,来了就有着赴死的觉悟,他们定然破釜沉舟,不会留有后路。”属官忧心忡忡:“只是这些小舟木筏,也不够我们把流民载到安全的地方落脚,更何况这些流民很多已经情况危急,缺医少药的,该如何是好?” 白明微没有回应,只是吩咐道:“适才我让船里的师傅熬制姜汤与粥食,你们去看看好了没,如果好了,就给这些灾民分发下去。” 几名属官委实惊诧,他们甚至不知大将军是什么时候做的准备。 几人下去准备,很快就有粥食与姜汤被端上来。 小半碗姜汤,小半碗粥食,是他们能准备的全部。 用来盛放的碗不够,他们便先紧着老弱与幼儿。 白明微接过一碗姜汤,走向甲板上那几个孩子,捏住他们的嘴巴,小心翼翼地把姜汤灌进去。 有的孩子被呛醒,看向白明微的眼神,也都怯生生的。 尤其是看到白明微的衣裳上有血点子时,明显瑟缩了一下。 白明微也不在意,默默地喂完姜汤。 当热腾腾的粥食被端到面前。 这些骨瘦如柴的孩子,很快就清醒过来,如同争食的野兽,去抢粥碗里的食物。 护卫见甲板上乱作一团,连忙提议:“主子,不若将他们放到木筏上,以免惊扰了殿下。”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道:“殿下仁心,怎会嫌他们哄乱,只是为了殿下的安全,还是守好殿下的舱门,以免发生意外。” 护卫领命下去。 白明微看着这几个孩子,分明和玉衡差不多的年纪…… 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 属官不比护卫,只会听命行事。 适才向白明微提出的疑惑,他们得不到答案,便想着究根问到底。 这时,其中一名属官又问:“大将军,粥食给他们了,姜汤也给他们了,但也只能解决一时之需。” “这些流民究竟应当如何处置?总不能就这么带着吧?麻烦且不说,我们的食水也不够供养他们。” 白明微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后又越过狼吞虎咽进食的流民,看向远处。 她道:“别着急,解决方法来了。” 第1263章 顺利到让人不安 第1263章 顺利到让人不安 是的。 既然白明微早就预料到对手的行动,那么她就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绕到杀手身后,杀得敌人措手不及的,是她早有准备的手段之一。 而缓缓逆流而上,前来接应的小船,也是她做好的准备。 属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有小船向这边驶来。 约莫十来艘。 比他们所处的还要小,但是却足够容纳这些刚被救起的流民。众属官再度惊诧的同时,全都闭上了嘴巴。 随着小船越来越近。 清晰可见有人站到甲板上。 他们浑身浴血,像是刚经历一场激战。 待船停稳后,有人跃到白明微所在的甲板上,单膝下跪:“大将军,都清理干净了。” 白明微闻言,淡声询问:“蛰伏何处?人数多少?我方损失如何?” 那名护卫打扮的人一一回应:“回大将军,刺客就埋伏在前方约莫十里的地方,那是个极佳的埋伏地点;敌人共两百人,属下等已尽数剿灭。我方牺牲十五人,其余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已经做了处理,皆可继续行动。” 白明微闻言,微微颔首:“给牺牲的兄弟予以厚葬。” 护卫应声:“是!大将军!”白明微道:“事不宜迟,把这些灾民都带往附近的城镇安置,中途切记给他们服下预防疫病的药。” 护卫当即执行命令,有条不紊地将流民转移到船只上。 属官问:“大将军,不问问这些灾民,都发生了何事么?” 白明微摇头:“不必了,答案显而易见。” 属官又问:“大将军怎会知晓,有人会在前方埋伏,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命人带着船只前来接应的同时,清剿埋伏的人?” 属官问的还是比较委婉。 事实上,从事情发生到现在,白明微所做的一切应对,在他们看来都匪夷所思。 他们能想到可能会有埋伏。 但是绝对不可能精准地判断出何处会出现埋伏。就算他们能判断出大概位置,也想不到在这一波的埋伏之外,还有对手的备用阴谋。 想必对手也担心一击未中,所以十里之外,才会再度安排了人手。 但这些,大将军是如何预料到,又如何精准拆解对手的招数的? 就好像,整个阴谋,原本就是大将军主使的那般。 白明微自然知晓他们的言外之意,却很是平静地回答:“前往庆都堰上,很长一段距离,就只有这两处适合埋伏的地方。”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在这两处位置设伏,并且放下适合的诱饵;我也会担心第一道埋伏失败,从而准备第二道。” “试想一下,如果我们没有做好应对准备,就算我们平安度过第一道埋伏,那么带着这么多灾民的我们,岂非会折在第二道埋伏之下?”众属官霎时陷入沉默。 很显然,他们无力反驳。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也正因为有着大将军缜密的心思,才有着如今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被破解的困境。 他们实在不敢想,倘若他们没有任何防备。 他们究竟会面临何种结局。 思及此处,众属官深深拜下:“大将军英明。” 白明微面对他们的夸赞,依旧平静而从容。 待接应的护卫将甲板上的几名孩童抱走,所有灾民都成功上船,白明微开口吩咐适才解决杀手的那批暗卫: “尔等护送灾民前往安全的地方。” 那些扮作护卫的暗卫郑重领命:“是,大将军。”接着,他们便乘坐适才用绳子扎的简易木筏,护卫着载满灾民的小船先行离去。 事实上,只是接应船只上的那部分暗卫,足够护送灾民上岸安置。 白明微这般吩咐,也只是为了找一个由头,让暗卫离开,隐身暗处,也好为下一次突发的情况做准备。 而暗卫原本该称呼她为“主子”,但护卫装扮的他们,却称她为“大将军”,也另有缘由—— 主子,意味着是她豢养的势力;大将军,代表着这些人只是麾下听令。 她可不想将自己的实力暴露给太多不相干的人知晓,行事自然小心谨慎。 目送灾民离去,白明微再度吩咐:“把预防疫病的药物端上来,确保每人认真服下。” 属官却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大将军,咱们携带的药不够充足,没必要吧?” 白明微没有理会,折身走进船舱之中。 护卫捡起她的披风,而后回应属官:“大人莫不是觉得,直到真的出事时用上这些药才不算浪费?” “适才有些灾民有发热的症状,倘若是因疫病所致,届时传染我们整队人马,岂非得不偿失?” “最重要的是,殿下贵体不可损伤,就算大人不考虑着自己,也要为殿下考虑不是?” 说完,护卫带着披风,不顾属官难看的脸色,随后进入船舱。 这时,另一名属官开口:“韦大人,大将军小心谨慎些也没有错,你想想,大将军有谋虑有胆识,且身手那么好,幕后主使派多少高手过来都不好使。” “倘若是在下,在下一定用比杀手更阴毒的招数,比如说选一些身染疫病的流民,让他们来传播疫病,这可谓是兵不血刃、杀敌无形。” 听闻他这么说,适才还觉得白明微小题大做的属官,连忙开口:“我刚刚触碰过灾民,这就去换衣裳,喝药!” 船舱里。 白明微问成碧:“如何?” 适才遇袭时,成碧一直盯着姚姓商贾送的那些水手以及向导,以免他们浑水摸鱼,所以成碧才不曾现身。 听闻白明微的话,成碧小心地把舱门关上,低声回应:“小姐,没有异样。” 白明微颔首:“继续盯紧了。” 这时,刘尧的心腹压低声音:“大将军,适才殿下一直未现身,怕是已经让人起疑,殿下不在队伍之中的事,估计瞒不了多久,对此,大将军可有什么应对之策?”白明微不假思索:“维持现状,相信也不需要瞒多久,便可不用刻意隐瞒。” 心腹不解抬眸:“大将军的意思是,在到庆都堰之前,敌人不会再有动作?” 白明微摇头:“是否还有动作,尚且无法定论。不过殿下那边很快就能成事,待殿下顺利完成计划,便没有隐瞒的必要。” 心腹点头:“属下明白了。” 白明微微微颔首:“我等按照原定的路线,继续前进,倘若前方有埋伏,我等见招拆招即可。” 心腹轻手轻脚退至一旁。 成碧疑惑询问:“小姐,奴婢怎么感觉,这一次对手的攻击,没有在庐泉城那次猛烈了呢?奴婢心底有些不踏实。” 白明微闻言,一边轻轻抚着肩上的小灰貂,一边笑着向她解释:“要不是小灰灰听觉和嗅觉都很敏锐,提早许久察觉对手的动作,为我争取布防及应对的时间,这次定然没有这么轻松。” “更何况,他们最重要的目的是毁损九殿下的名誉,对手这一次的手段,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人手。” 成碧依旧有些忧心:“奴婢知晓小姐心思缜密,应付这些事得心应手,我们有小灰灰的帮助,更是如虎添翼。然而奴婢总觉得,太顺利了些,顺利到奴婢有些不安。” 白明微道:“或许对手向我们投了疫病传染源也未可知;或许对手还有更大的招数等着我们。” “我们也不是神仙,无法精确推算对手的每一步,更何况如今我们面对的,怕是不止元五的势力,秦丰业那边也该出手了。” “然而不论如何,我们应该做的,都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事情发生之前,乱了阵脚可不成。” 成碧连忙应下:“奴婢会盯紧大家好生服用预防疫病的药物,也会看紧周围的动向。” 白明微点头:“正是如此。” 队伍继续前行。 有着白明微的坐镇,适才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下来。 众人并没有因为这一个插曲而慌乱。 舟船乘风破浪,一往无前地行于水面之上,仿佛与他们一样,有着迎难而上、克服万难的决心。 …… 与此同时。 萧重渊那里,也得到了,东极真人关于元五面相的回复。 第1264章 明微的婚约,到了解除的时机 第1264章 明微的婚约,到了解除的时机 这一次东极真人的造访。 是光明正大的。 属于她的仪仗,自承天观出门后,便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注意力。 她一路仪仗大开,直接来到萧重渊与元五落脚的驿馆。 期间,没有任何人阻拦。 距离她上一次下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已经过去足足十六年之多。 上一次来,她入白府接白明微,收为最小的关门弟子。这一次来,她见的人,是元五。 可也还是为了见白明微。 元五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可对东极真人,却是分外尊重。 他跪迎东极真人,表达自己的敬意。 然而东极真人却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落座在,他方才所坐的地方: “元大人,请起。本座是方外之人,当不得元大人俗世大礼。” 元五缓缓起身,规规矩矩地坐在东极真人的身侧,等待东极真人的发话。 东极真人徐徐开口,拂尘一扫,仿佛荡去这三千繁华与浮世纷扰。 这接待外国贵宾的气派驿馆,俨然成为一处世外桃源。 有风穿过竹林,露水压低芭蕉叶的尖尖。有五彩斑斓的锦鲤在清澈的池水中游动,肮脏的淤泥里,冒着出淤泥不染的莲花。 在元五心旌摇荡之时,她的声音,仿佛从古老的历史洪流之中传来:“给你改命的人,修为很是了得。” 元五拱手:“在下已清楚命批谶言,不敢劳动东极真人/大驾。” 东极真人摇摇头:“不,你并不知晓,否则你的命星,定缥缈无踪,让本座难寻。” 元五开口,引用了东极真人曾经告诫白明微的话:“命数这种东西,提前告诉在下又没用,活在当下我又看不见,只有过去了,我才能明白。” 说到底,元五并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批谶言。 他知晓自己命格奇特,否则大巫师也不会同意改了他的命数。 然而这副面具之下,有着怎样的命运,他却没有半点兴趣。 说起来,他更相信人定胜天。 然而东极真人接下来的一番话,却险些让他破防。 东极真人问:“北疆五城接连失守时,你藏于银面之下,从未以真容示人,那时的你,无往不利,使用巧计就能夺下东陵五城,让东陵八万将士葬身阴山。” “后来你为了行事方便,卸去银面,却戴上了这副人/皮面具,紧接着,是你一次输,次次输,原本胜券在握的那些谋划,最后也被击得溃不成军。” “是你胸中的笔墨少了么?是你判断人心不够精准了么?都不是,是你脸上的保险,成为你获得成功的绊脚石。多少次功败垂成,你就从未信过命?” “元大人,你回首看看,你的初心还在么?除了初心,你的真心又在哪里?你敢想这个问题,敢承认自己算计了一辈子,却在算计途中,丢掉自己的心么?” 字字铿锵,句句扪心。 元五在最初的哑口无言之后,是恼羞成怒。 他被戳中心思,所以慌张掩盖:“在下只知,方外之人不干涉尘世,我不愿知晓自己的命批,真人如此逼迫我,难道不是丢了当初出世的那一份初心?” 东极真人笑道:“本座并非元大人,还请元大人不要以己度人。你会告诉明微她的命批,把她推向无法预知的命运;本座却不会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泄露天机。” 元五默然。 他陷入沉思。 这一辈子,他赢惯了。 可在白明微与萧重渊手下,却屡屡失败。他能接受,较量就是较量,有较量就有输赢。 倘若他的胸襟无法接受失败,那么他穷极毕生所能触及的东西,也仅局限于他狭隘的心胸。 所以他不怒,反而越挫越勇。 因为他认为有输有赢,才是人生常态。 可当有人告知他,他的失败是因为改了命数。 那么就等于告诉他,原本他可以赢。 一次又一次。 只是因为这该死的面具,注定了他屡战屡败。 他那无处安放的野心,最终滋生出无法抑制的不甘。 在这份不甘的吞噬下,他的理智逐渐瓦解。 为什么?他竟斗不过一名女子。 为什么? 萧重渊对他,总能居高临下? 为什么? 他输了一次又一次。 所有谋划,皆为他人做了嫁衣。 原来他本可以赢! 他不服! 在这份冲动的趋势下,他鲜少的,失去了理智。 他问:“那么,这面具之下的我,未成为他人的我,理应有什么命格呢?还请真人明示。” 东极真人把卦批掷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大人原本,有龙脉护佑,真龙护体。可现在,大人也只不过是一枚,九州大陆应劫而动的棋子。”“与明微是一样的,与这千千万万被时势推动的人是一样的。面具遮盖,总归不够光明正大,大人所作所为,大多都有悖人伦。” “所以改了命数的大人,无法沐浴阳光;正如那些阴私的手段,总是功败垂成一样。” “贫道奉劝大人,往日之事不可追,当大人选择了这条路之时,就已偏离了上天赐予你的责任与命运,及时回头,方能化险为夷。” 说完,东极真人在元五的怔神之中,缓缓起身。 道袍被风卷起,她连飘动的发丝,都有着一股世外高人的味道。 元五回过神,咬牙问她:“真人为何非告知在下不可?这闲事真人非管不可么?” 东极真人缓缓回应:“大人觉得自己不是修道之人,便可随意泄露天机;而本座是修道之人,便不能泄露天机么?”“大人既信命数,怎就未曾想过,本座是你泄露天机的报应?至于本座的报应,大人就不用操心了。” 说完,东极真人毫不留情离去。 元五颓败地坐在那里,再无意气风发,以及阴险狡诈的模样。 他自嘲地笑了:“都是凡人,谁能不动凡心?我因私心透露了白明微的命格,你因私心,泄露我的谶言。” “你想让我的命数归于未知,成为应劫而动之人,助你的宝贝徒儿平安度过命数,你的心,我太知晓了!” 说到这里,他已然缓缓收住了颓废的神色。 他忽然变得,坚定无比:“我若不信人定胜天,当初就不会改命!未来谁主宰这世道的沉浮,都还未知!” 说完,他将桌面的茶盏扫落。茶水随着茶盏的坠落而流空。 如同他短暂填满心底的犹豫与踌躇那样,也被一扫而空。 何为少年人? 不正是不信命的时候么! …… 另一边,东极真人在与萧重渊短暂会面时,告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萧重渊听完,计上心来:“元五和明微的婚约,到了解除的时机。多谢真人!” 第1265章 解除婚约! 第1265章 解除婚约! 原来,元五的确有帝王之象。 他的命格,有着龙脉与龙气的护佑。 倘若他不改命数,至少也成为一方霸主,九五至尊。 甚至护佑他的龙脉,就是阻挡北燕吞噬东陵的那道延绵不绝的山脉。 他的真龙之运,比萧重渊的多。 比四国如今稳坐大宝的几位帝王还多。 可偏偏,他与萧重渊一样,唯独不被帝星所佑。 那颗冉冉升起的帝星,不属于他。 也不属于西楚实际掌权人萧重渊。或许正因如此,大巫师最终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他逆天改命,叫他从此与帝王无缘。 他或许会如同萧重渊一样,有着真龙之实,却无真龙之名。 然而不论如何,可以确定的便是,他绝对不受帝星所佑。 东极真人听了萧重渊的话,这般说道: “本座不宜干涉太多,如今路本座为你铺好,怎么走时你自己的事,走得好不好,也是你自己的本事。” 这时,萧重渊开口:“真人所为,可是为了这天下瞬息万变的局势,再投下一颗前路不明的棋子?” 东极真人颔首:“正是如此。按理来说,时势的发展都是天意,没有人能违背天意,逆天改命。” “所以明微的谶言不可人为改变,只能靠国运推动,以期偏离既定轨道。” “但与国运一样,最难定数的,便是变数。你是变数,如今元询也成为变数。” “你们两个变数究竟能不能改变明微的命数,在如今这般紧张的时间里,本座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萧重渊很是惭愧:“都怪在下无能,应下真人,却帮不了明微。” 东极真人笑道:“你在明微之事上,如同你在西楚的国事上一样,异曲同工。” “你分明有能力帮明微,只需把九皇子推向死路即可,但你选择尊重明微;正如你明明有条件,却只做摄政王一样。” “既然选择了,那就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人与命争,争的不就是将来回忆往昔之时,不至于后悔么?” 说完,东极真人离开了驿馆。萧重渊拱手,面对她离去的方向。 回到屋里,阿五现身:“主子,现下该如何是好?” 萧重渊问:“宫中的眼线呢?可回宫复命了?” 阿五否定:“未曾,还在盯着主子以及元询的动作。” 萧重渊不假思索:“那就把东极真人对元五的命批泄露出去吧,不过要隐瞒元五改命的事实。” 阿五应下,随即道出自己的顾虑:“属下却担心,元询改过命一事,瞒不了多久。” 萧重渊却道:“无碍,重要的不是事实如何,而是刘泓他相信什么。” 阿五会意:“如此一来,只怕刘泓要重新考虑姑娘与元询的婚事了。” 萧重渊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坐着。而宫中的眼线,在入宫之前,成功地带走了元五的命批。 当元贞帝看到,护佑元五的龙脉,竟是那道把北燕人拒绝在外数百年的山脉时,一时间慌了神。 “怎么会这样?” 他惊慌失措,完全失去曾经那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样子。 王公公立即安慰他:“殿下,玄学之说,做不得数。” 元贞帝抓起桌上的镇纸,狠狠砸过去。 鲜血顺着老公公面颊流淌的同时,他怒不可遏:“别人的命批,自然信不得,可这是东极真人的命批!” 王公公还在劝说:“陛下,奴才觉得做不得数,倘若真人的命批如此厉害,她随便批一下,给白明微批出一个后妃命,白明微哪里还会成为东陵的女将军?早入宫伺候陛下了。” 元贞帝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又一条镇纸砸过去。 王公公哪里顶得住,当即就瘫倒在地,剧烈的疼痛几乎叫他不省人事。 元贞帝怒不可遏:“不知所谓的东西!你一个狗奴才!还敢轻言东极真人之事!” “倘若她是一般俗世之人,就因她是白明微师父一事,朕就有理由砍她十遍八遍!” “朕至今隐忍,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她的推演之才么?就你这东西满口胡言,亵渎真人!朕杀你都不为过!” 如此,王公公便不敢再多言,生怕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荣华富贵还等着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无法劝说元贞帝,于是选择了附和。但听他的声音虚弱无比:“陛下,现在该如何是好?” 元贞帝狠狠地攥住桌面上的奏折,脸红筋涨: “水文图一事,已经叫朕殚精竭虑,如今再出元五命批,这些狗东西,非要把朕气出好歹才甘心!” 王公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提议:“既然如此,奴才认为,陛下理应防患于未然,不若在命批成谶之前,解决了元询!” 说着,他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眼神之中,满是恶毒。 元贞帝认真考虑了这个提议,随即又暴跳如雷:“长了个蠢脑袋,就学着别人闭嘴!龙脉护佑之人这么容易杀,朕早就死了千万回!” 王公公噤若寒蝉。 而元贞帝的神思,也很快联想到白明微与元五这桩联姻之上:“他日元五若要,白明微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白惟墉的后人,怎可有此富贵的造化?朕必须要做些什么,断了白明微的青云路!” “只要朕活着,与白惟墉有关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或早或晚而已!” 王公公顶着满脸血,以及逐渐模糊的视线,稍稍抬头,想要知道元贞帝的计划。 他想过元询死,想过白明微死。 也想过修书北燕皇帝告密。 但唯独没有想过,元贞帝的解决方式,竟然是:“必须解除白明微和元五的婚事才行!” 接着,他还为自己的懦弱,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眼下江北有灾,国库吃紧,不能做得太绝,以免再与北燕起冲突。” 他考虑的是民生么?不过是害怕北燕而已。 他从来都是这样,扶不上墙。 王公公可太清楚他了。 心里虽然不屑,却还是一脸恭维:“陛下英明。” 于是,元贞帝当即就下了旨意: “镇北大将军白明微乃朕的爱将,也是东陵唯一的女将军,朕不舍她和亲远嫁,故解除其与北燕的联姻。” “朕此举,有愧于北燕使者元询大人,故朕将唯一的嫡公主,令宜公主和亲北燕,嫁与元询大人,依旧与北燕同修共好。” “朕心意已决,如若有人反对,则是居心不轨,以大逆不道之罪论处,钦此。” 说完,他目光凌厉地看向王公公: “拟好朕的旨意后,去宣旨去吧!要是有任何差池,朕要了你的脑袋,别以为朕不知晓你的心思。懂?” 王公公只好领命下去。 元贞帝胸膛起伏。 他的脑海中很快就浮现着水文图。 比起元五在北燕,他最关心的,还是现下的江山是否会不稳。 他打定主意,要是太子敢置喙和亲一事,他就废了另立! …… 当这个消息传到萧重渊耳边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这个好消息,由本王亲自告诉小姑娘。” 仿佛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不曾有任何偏差。 小白貂依偎着他的手臂,一脸娇媚。 是的,狗腿子般谄媚到极致,以至于成为了娇媚。 第1266章 彻底撕破脸 第1266章 彻底撕破脸 江南。 高府。 高晟已然被高夫人扣下。 至于高大人,在“风军师”从他的书房出来后,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备受打击的高瀚,自那之后卧床不起。 只能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盯着帐顶,高夫人拖着病体,与高氏一同照顾他。 白琇莹入后院,再也不被阻拦。 她想见高氏,只需穿过花园,来到高瀚的院子即可。 仿佛是高大人,特意放他们相见似的。然而这诡异的平静,就如同那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一样。 上一刻无风无浪,下一刻终会迎来狂风暴雨。 这一夜,白琇莹在陪伴了高氏一整天后,准备会落榻的客房。 然而窸窸窣窣的声音,叫她警觉起来。 她迅速退回院子,把为她送行的高氏拉进屋。 “三嫂,出事了。” 高氏看了一眼尚且亮着灯的屋子。 她知道,母亲还在那屋子里照顾着小弟。 她忙道:“糟糕,我娘亲与小弟在一起,这可如何是好?” 白琇莹当机立断:“你我出去,若无其事地回到高公子的屋里,与高夫人汇合。”高氏在最初的稍稍慌乱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慢条斯理地走出去,还回头与跟在身后的白琇莹神色如常地交谈着: “都跟你说了,小弟没事,你偏偏放心不下,非要见一面才放心。到时候回去晚了,睡的不够可不成。” 白琇莹笑了笑,跟在高氏身后。 两人从厢房,若无其事地走进高瀚的屋子。 刚关上门,眼前的一幕,却让高氏脸青唇白。 但见几名黑衣人,持刀站在床前。 一把冰冷的刀刃,横在高夫人的脖颈。 而另一把,则对准高瀚的心脏。 白琇莹一把握住袖底的匕首。 深宅内院,她无法携带武器。这匕首,是她如今用来防身的唯一倚仗。 高夫人含泪,冲高氏摇摇头。 而躺在床上的高瀚,也终于出现这几日以来,除了神情呆滞、眼神空洞以外的表情——惊恐。 黑衣人直接甩出两份东西。 不容拒绝地说:“想让他们活命,签了吧!” 高氏连忙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两份文书。 一份是控诉白府施虐她这个寡妇、并请求离去的状纸,以及一份自愿卖入薛家为妾的卖/身契。 白琇莹见状,顿时火冒三丈:“欺人太甚!怎可逼我三嫂卖/身为妾?还是那薛傻残的妾室!” 高夫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什么?!薛家那公子的妾室?!”黑衣人冷笑:“这可是姑娘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放着正妻不做,现在只能沦为低贱的妾室,自寻死路,怪不着别人!” 说着,那柄刀逼近高夫人脖颈几分,鲜血霎时溢出来。 黑衣人面目狰狞,恶狠狠地放话:“快点签!否则他们必死无疑!” 第一次与死亡的冰冷和恐惧如此接近。 高瀚吓的六神无主,不住地喊:“阿姐……阿姐……签了吧!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高夫人见到如此懦弱的儿子,一时之间,忍不住闭上眼睛,流下绝望的泪水。 她没办法说任何一句话。 一双儿女,选谁都是终身的遗憾。 如果她死了,能换得这一双儿女不受要挟之苦。那么她愿意就此死了。 可偏偏,她那没良心的结发之夫,就是要用他们母子逼迫柔儿,缺一不可。 她太了解柔儿了。 正因为了解,才会如此绝望。 果然,高氏没有任何犹豫,捡起黑衣人一同丢下来的笔,准备签下两份文书。 高瀚目光灼灼地盯着,像是松了一口气。 高夫人闭着眼,泪水越流越多。 而白琇莹则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动手。 然而就在高氏弯腰的刹那,她一直随身携带的锦囊掉落下来。 那是临别前,白惟墉送她的锦囊。 叫她回乡后才打开。 可她一直没有机会。锦囊的口开了一角,可见里面露出的白纸。 她颤着手取出里面的白纸。 在看到白纸上的内容时,她浑身重重一颤。 放妻书。 是祖父亲笔所写的放妻书。 一笔一划,如同刻在心底的伤痕那般,使得那张纸千疮百孔。 她知道,祖父写下这封放妻书的时候,心底一定难过极了。 自己的至亲尚且以母亲兄弟的性命做威胁。 而祖父却生怕她有为难,早早就为她筹谋周全。 她喃喃:“放妻书啊!是祖父的放妻书!” 高夫人听到这里,缓缓睁开噙满泪水的眼睛。 “柔儿……”她呼唤一声,像是每个有心无力的母亲一样,哽咽着的声音如同破碎了似的。 黑衣人见状,不由得大喜。 有了放妻书,何须用状纸控诉在白府的遭遇,以求判得和离归家? 他们狞笑着,继续威逼高氏:“赶紧签下卖/身契!否则我们的刀剑,可不长眼睛!” 这时的高瀚,依旧懦弱胆怯。 然而他也不再催促同胞姐姐。 因为,他在自己的姐姐脸上,看到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白琇莹也感觉到不对,连忙唤她:“三嫂!” 高氏没有回应,只是冲着高夫人,露出一抹凄美的笑意。 她说:“娘亲,女儿不孝。”话音落下,她猛然撞向柱子。 亡夫曾与她海誓山盟,誓言言犹在耳。 白府与她同气连枝,关心与爱护依旧滋润心间。 她此身,从坐上花轿开始,就已是白府的人。 她不愿意斩断,与白府的唯一联系。 她要带着遗孀的身份,死了,牌位也要出现在白氏祠堂。 受她所在意之人的香火。 而她死了,父亲便再无威胁母亲的理由。 这一刻,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比任何时候还要坚决。 “柔儿!” “三嫂——!” “阿……阿姐……”黑衣人呆怔住了,根本来不及抢救。 眼疾手快的白琇莹,也只是握住了一截断了的背云。 高氏就这样,狠狠地撞向柱子。 第1267章 那儿才是你真正的家 第1267章 那儿才是你真正的家 “砰!” 一声闷响。 高氏撞进了一人的怀里。 他伸手扶着撞得头脑昏沉的高氏,把她推给双睫衔着大滴泪水的白琇莹。 “照顾好三少夫人。” 说完,他面对高夫人的方向,缓缓举步。 他是凭空出现的。 倏然现身柱子之前。 没有人能看到他如何现身。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黑衣人。 黑衣人的剑,又逼近高夫人几分。 只是那言语之中,带着恐惧。 像是恐惧到极致,从而失去了分寸一般。 “再靠近一步,我杀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已闪至高夫人身边,手指捻着横在高夫人脖颈上的兵刃。 “叮”的一声清越呜鸣,那剑便断成几截。 剑尖被他衣袖一扫,扎入威胁高夫人的那名黑衣人胸膛。 黑衣人应声倒地,绝了呼吸。 另外几名黑衣人见状,又有人围向他攻来。 有人把剑送入高瀚胸膛。 然而仅仅只是瞬息之间,已是尸横遍野,众人尚且看不出他是如何动的手。最后,是他抽出送入威胁高瀚那名黑衣人胸膛的剑,甩了甩剑尖上的血,轻声细语: “三少夫人,白府会支持您做任何事。在这样的情况下了却性命,岂非是亲者痛仇者快?” 高氏泪流满面:“我不想,拖累娘亲和弟弟。” 阿一淡声开口:“有在下与六姑娘在,三少夫人不会拖累任何人。” 高氏深吸一口气,情绪很快就从绝望之中抽离。 是她的阅历,造就了如今的骨气与冷静。 她盈盈拜下:“多谢风军师救命之恩,下次不会了。” 高瀚目瞪口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身手。 反应过来后,他哭着向母亲张开双臂:“娘亲,我害怕……” 高夫人面色苍白地将他抱住安抚。 而后看向阿一:“风军师,这……” 阿一拱手:“外边的已经解决了,还请夫人不必挂心。只是高大人意图将这些杀手的来源,栽到白府的头上,容在下告辞,前去收尾。” 高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阿一截断:“三少夫人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意受胁迫。” “这是三少夫人的决心,在下受大将军所托,不论如何都要支持三少夫人。其余的话,夫人不必多言了。” 高夫人搂着高瀚,眉眼尽是冷意:“妾身是想说,不用顾及这边,也勿要留有余地,尽管大施拳脚吧。” 阿一点点头,随后离开了。 白琇莹握着高氏的背云,心有余悸:“三嫂,你这是想吓死我么?不是已经说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轻易放弃。” “适才只要你假意签下文书,给我争取一个空挡,我便能解决他们几个,你为何要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 高氏握住她的手,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六姑娘,只要我还活着,这件事就没有解决的时候,只有我死了,才能保母亲弟弟平安。” “我不想背信弃义,也不想成为不孝之人,唯有一死,才能不辜负你长眠泉下的三哥,也不叫母亲和弟弟丢了性命。” 白琇莹心知高氏所言非虚,便也没有再多言。 那种情况下,还能怎么做? 而风军师在最后一刻才出现,想必也是为了看高氏的决心吧。 如今看到高氏这般坚决,风军师一定不会放过不惜伤害妻儿也要威逼女儿的高大人。高夫人冲女儿伸手:“放妻书给为娘看看。” 高氏伸出手,把白惟墉所书的放妻书递了过去。 高夫人仔仔细细的看着,最后握在手里,狠狠撕碎。 她说:“经此一事,为娘已知人鬼之分,我教养长大的掌上明珠,断不能入鬼巷。待此间事了,你便回夫家吧。那儿,才是你真正的家。” 说到这里,高夫人泣不成声。 其实此间之人,她的心最为痛苦。 痛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她无能为力。 苦在她不够坚决,在子女之间犹豫不决。 险些害了一双子女的性命。 若非白府的人出手干预,她早已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还能有这儿女俱全的时候?而高瀚,这时也褪去了丑恶的嘴脸,变得战战兢兢,如同雨中湿了身体孤立无援的雏鸟。 他哽咽着问:“娘亲,这是怎么回事?” 高夫人缓缓开口,说出深埋过去的一桩往事。 “当年你父并未身居高位,几番求娶于为娘,并向你外祖父许下此生不纳妾的诺言,最终你外祖父才点头应允这桩婚事。” “父母成亲之后,你父亲也很是上进,靠政绩一步步做到五品官的位置,后来又因与白府联姻,成为知州。” “但谁也不知道,百姓口中菩萨心肠的父母官,那个一心为民的知州大人,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之人。” “为了娶娘亲以助他的仕途,他不惜害死高晟的生母;如今为了攀高枝,他更是不惜牺牲我们母子三人。”“以前为了家族和睦,以及身上的责任,为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他变本加厉,娘亲绝不放过他!” 高瀚一脸懵懂。 高氏继续开口:“父亲属意的继承人,从来都是高晟,而不是弟弟你,所以他才会放任薛家吓唬你。” “若非父亲故意,否则就一个商贾之家,还能与地方最大势力知州府对着干不成?” “因为高晟计谋败露,娘亲扣了高晟,与父亲彻底撕破脸。父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你们的性命胁迫我签下去薛家为妾的卖/身契。” 高晟听完,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怎会这样?怎会如此……怎么可能!都在骗我!” 高夫人却没有再惯着他:“尸体还在,你面对现实吧!” 高瀚缩到母亲怀里,瑟瑟发抖。一时之间,根本接受不了这残忍的真相。 白琇莹心疼地看向高氏,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高夫人,面色变得尤为坚决。 …… 另一边。 高大人搬起石头,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脚上。 轮到他吃下自己酿的苦果了。 第1268章 属于他的报应,临头了 第1268章 属于他的报应,临头了 日渐偏西。 昏暗的书房中点了几支蜡烛。 但在这尚未完全入夜时分,渺小的烛火起不到照明的作用。 可偏偏他,就要这蜡烛亮着。 仿佛只有蜡烛亮着,他的心才能踏实些许。 高大人散值回来后,便在书房里等消息。 他等了许久,也没候到佳音。 这叫他有些坐立不安。 忽然一阵凉风扑来,书房里的烛火摇了摇,就这么灭了。 处于光明之中,他一时难以适应昏暗。于是他弯腰去抽屉里找火折子,把蜡烛继续点亮。 可就在书房恢复光明时,他“腾”地站起来,表情已不能用惊恐万状来形容! “来……来……来人……” 他已是骇得语无伦次,好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越是要说话,喉咙越是哽堵。 那发出来的声音,就如同猪被捆了嘴巴,而后有杀猪刀刺进喉咙。 “大人。” 阿一自夕阳下走进来。 他的一袭白衣,仿佛镀染金光。 熠熠生辉,似那祥云缭绕的仙人。 可偏偏,这一刻的他,仿佛自地狱而来。 “在下这礼尚往来,您不喜欢吗?”高大人的心,仍在剧烈跳动。 他强壮镇定,竭力克制。 然而都没什么作用。 他的心,依旧擂鼓般。 那双满是惊恐的眼眸里,除了蜡烛昏黄的光点,还有挂满整间书房的尸首。 是的,尸首。 就在他点蜡烛的那一小会儿。 阿一已将伏诛暗卫的尸首,挂到了房梁之上。 倒着挂,正着挂。 挂脖子,勒腰,绑脚踝。 千奇百怪的姿势,每一种姿势,都有着令人战栗的死法。 血腥味,阴森的死气,霎时盈满这间小小的书房。他惊骇,骇这骤然出现,冲击视觉的可怖场景。 他恐惧,是惧怕这瞬息之间在他书房里挂满尸首的身手。 总之,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仿佛要骇死过去。 直到—— “啪!” 一盏茶水泼在他的脸上。 他这才如大梦初醒,怔怔地擦去面上的茶水。 阿一噙着笑意,似笑非笑地面对他的方向:“高大人,怎么能对客人视若无睹呢?” “是不是嫌这份礼物太轻了?倘若如此,那在下便将那毙命的一百二十具刺客尸首,全都挂起来给高大人做回礼,如何?”高大人好不容易平缓了神色,可他的语气仍旧发颤:“一、一百二……” 阿一唇角冷冷挑起:“怎么?高大人对这个数字不熟悉么?不应该啊……” “大人花了一万二千两,收买的一百二十名训练有素的暗卫,在下可一个都不舍得浪费,把他们的命都留在这高府。” “从此他们既不能再为他人收买,也不会泄露高大人的丑事,高大人是不是该与在下说一声,多谢?” 也就在这时,高大人终于靠着他多年历练出来的胆量,恢复了些许镇定。 他问:“既然风军师都知道了,那么风军师会用此事,与本官谈什么条件呢?” 阿一忽然笑出声。 他伸手拨开尸体,缓缓走向书桌。 而后,倚着桌子,慢慢把玩着垂在胸际的头发。 端的像分花拂柳而来,凭倚斜栏的芝兰玉树。 可偏偏,这样的他,依旧叫人不寒而栗。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谈条件?大人说笑了。在下一般不与人谈条件,只与人谈生死。” “像那种拿住对手弱点,以此胁迫对手的行为,在下认为,是一种无能。” 高大人吞了吞口水,强装镇定:“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一伸手,轻轻摆动袖子。 那宽袍大袖扫过高大人面颊的同时,叫他有种刀锋过体的毛骨悚然。 待高大人又白了一张脸,阿一这才开口:“其实在下也不是没有给过高大人机会,只是高大人没有抓住而已。”“现如今,在下没有谈判的兴致了。但却有两点要求,生路死路,全看高大人是否识时务。” 说着,阿一抱着手,颊边带笑,就那么面对着高大人:“其一,处置高晟;其二,不管高夫人之后提出什么要求,高大人只能点头,不能摇头。” “嚣张!”高大人毕竟为官多年,听闻此言,不由得怒意横生,“普天之下还有王法!你如此目无法纪,不怕自寻死路么?!” 阿一又一次笑出声:“高大人还知道法纪这种事么?那么买凶杀人,不违法?杀人的对象是妻儿,不丧德败行?” 说完,阿一留下一声嘲弄,而后离开了书房。 只留挂了满屋的尸首,于烛光里,晃晃悠悠。他越看越瘆人,一屁股跌在地上,好半响都爬不起来。 要是之前他还有几分侥幸,此刻他的心底,已然落满死灰。 这一刻,他终于深切地感受到,什么才叫做杀手。 “来……” 他提着嗓子,又哼了一声。 心腹跌跌撞撞跑进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不……”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惊叫:“啊——!” 差点吓过去的高大人,反而被这声尖叫惊醒。 他连忙起身,捂住心腹的嘴巴:“住口!” 心腹感受到他颤抖的手,视觉又被那一具具尸首冲击着,他拼了老命,才咔住那刺破耳膜的尖叫。 “大……大人……这……” 高大人心有余悸:“风轻尘这小子,不好惹……怪不得白明微这般倚重他!” 心腹稍稍平缓过来,而后磕磕绊绊地说:“都死了,除了这屋里的,外边的都死了……夫人的人,趁乱去了云府……” 云府。 高夫人的娘家。 云家现无人在朝野。 然而高夫人已故的祖父,曾官拜太师。 朝中门生故旧,天下桃李,多少还看着云家的脸面。 人情还在,影响力自然也在。 否则当初高大人也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云夫人娶过来,帮助他仕途亨通。 高大人闻言,面色又白几分:“去,去信薛家求援,不能让云家的人,来坏本官好事!” 高瀚的性格,固然有后天有意培养的成分。 但究根到底,也有几分像父亲的缘故。 高大人他有野心,但又没有与之匹配的手段。 所以靠娶妻、靠联姻才走到今日。 想要继续向上爬,甚至主动为虎作伥,不惜再度牺牲亲近之人。 像这种人,一般不是什么心志坚定,有风骨的之流。 自然,平时还能耍点小心机小手段,但真正遇到大事,那是半点都经不住事。 心腹连忙劝道:“哎哟,大人,这个时候哪有什么薛家!咱们姑娘那条线一断,薛家哪里还会理会我们?” 高大人抹去脸上的汗水:“那就……先把这些清理干净,其余的事情,容后再议。” 于是,心腹连忙踉踉跄跄地去张罗人手,清理这一百二十具尸首。 可才刚走出去没几步,坏消息接憧而至。 但见小厮小跑着前来禀报:“大人,不好了,薛家上门兴师问罪了!” 高大人不明所以:“为何?!” 第1269章 她已经气得失去意识了! 第1269章 她已经气得失去意识了! 薛家上门兴师问罪。 为何? 高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堂堂知州府,叫人上门来说道理,他自是要处理,以免沦为笑话,影响他的官威。 于是,他便顾不上目前心有余悸的心情,憋着一股火气,准备去处理薛家的事。 明明这些尸首更应先处理。 可他却有了不同的选择。 “老爷,这是去哪儿呢?” 岂料就在这时,高夫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高夫人便站在拱门处。 面色看上去有些憔悴,然而眼角眉梢,却已经染上了锋锐。 高大人见高夫人到来,心霎时便安定了。 那不是见到亲近之人的安定,而是见到一个,他可以随意控制的人,这使得他浑身上下都生出踏实和安定。 就像一个酒鬼在外为了那几口黄汤,会在外摇尾乞怜只为赊账。 然而不管他在外能有多卑躬屈膝,在家里依旧可以对着自己虚弱的妻子挥拳动腿。 高大人此时便是那种感觉。 他的腰一下子直了,理直气壮地回应:“我有要事需得处理,你一介妇道人家,无须知晓。” 高夫人面不改色,静静地站在那里:“老爷此言差矣,你我夫妻同舟共济,唇齿相依,倘若高家有事,妾身责不旁贷。” 高大人还想说什么,却被高夫人再次强硬截断。 “妾身愚见,那薛夫人来我高府胡闹,且先不说她是否师出有名,就算真能让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也该是妾身这个妇道人家去应付她,无须老爷亲自去,您说呢?” 话虽如此,句句都在询问高大人的意见,可似乎高大上只能点头。 一向逆来顺受的妻子,忽然变得如此强势,高大人颇觉恼怒。 可他不敢发这个火。 一堆尸体还在书房里挂着呢! 高夫人等不到他的回复,自动默认他同意自己的看法。 于是,高夫人看向高大人的心腹:“去处理你该做的事情,老爷倚仗你,你自己更要立得住,轻重缓急自个儿掂掂,别什么都指着主子吩咐。” 心腹不敢言语,只能毕恭毕敬听着。 高夫人唇角微微挑起,随后便转身离去。 全然不顾高大人那铁青的脸色。 看着高夫人走远,高大上狠狠一脚踹在墙上。 “反……反了!都反了!一点都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心腹连忙为他顺气:“老爷,先处理屋里头这些,再做其它谋划。” 高大人也终于从恐惧之中抽离不少,他深吸一口气,额上跳动的青筋却不曾平息。 他心底当然清楚,为什么妻子会出现在这里。 也当然清楚,为什么妻子会提出要去解决薛家的事。 正因知晓,所以他才这般生气。 可偏偏,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百二十具尸首还没凉透,他生怕成为第一百二十一具。 …… 与此同时。 高夫人刚来到花厅。 便看到薛夫人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 见高夫人现身,她当即就趾高气扬,咄咄逼人:“高敏柔那个贱胚子在哪里?!” “当初是高大人百般相求,我薛家才同意娶这个寡妇丧门星进门!否则依我们薛家的门槛,会看得上一个克死夫君的灾星?” “可惜有的人根本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竟然还对我儿百般嫌弃,甚至放出于他不利的谣言!” “今日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讨一个公道,还请高夫人将那贱胚子叫出来,让她跪下认错!我才考虑要不要给她一次机会!” “呵……” 高夫人笑了。 一声清冷的蔑笑。 不等薛夫人愤怒发问。 高夫人的声音,猛然变沉:“放肆!该跪下的,是你!” 薛夫人霎时怒目圆瞪:“你!” “跪下!”高夫人低喝一声。 那一瞬间的威势,如同一块千斤巨石,当头压下。 在众吓得跪了满地。 薛夫人赫然也在其中。高夫人端坐主位,居高临下:“我乃诰命之身,你只是区区一介民妇。不管是从礼法上,还是道义上来说,在我面前,你得跪着说话。” “我让你起来,你才能起来。我没让你起身,你就给我跪稳了!在我面前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薛夫人顿觉羞辱,她勃然大怒:“你……” 高夫人根本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劈头盖脸说得头头是道: “你不懂礼没关系,我适才教你了,要是学不会,那就是你愚钝。”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与你争吵,我只说几件事,我说的时候你最好一字不漏地听着!” 顿了顿,薛夫人面色尤为冷凝:“首先,对于你的指控,我认为根本就是一派胡言!莫须有的事!” “我大度能容,且原谅你对小女语出不敬的泼妇之举,你要是有冤,大可拿着证据上衙门,我高府与你奉陪到底!” “其次,我们高家何时说要把女儿嫁给你们薛家了?没有婚书也无约定,薛夫人就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就是泼妇行径!不知廉耻!” “我儿尚且是镇北大将军府的媳妇,现在是,今后也是,倘若再让我听到任何有损她清誉的话,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薛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她竟忘了起身,直接对高夫人破口大骂:“好你个泼妇!你竟敢……你竟敢……” 高夫人冷冷问她:“怎么?你想与我说规矩,还是讲体统?亦或是说身份尊卑?” “薛夫人,我知薛家与太师府有亲,但那又如何?为陛下尽忠,领陛下隆恩,该受人敬重的是秦太师,与你薛家何干?” “要是秦太师知晓你仗着与太师府的关系,胡作非为,仗势欺人,不把尊卑礼法放在眼里,太师他老人家,第一个就不高兴!” “所以,还请夫人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别给太师府蒙羞才是。至于我们高府,不愿意与对高家女儿口吐污言秽语的人来往。” “要是你有什么恩怨,直接去衙门说出诉求,是非对错,有国法/论证。其它的没什么好说的,现在,请回吧!” 说完,高夫人起身,干脆利落拂袖离去。 薛夫人指着她的背影:“你……你……你……” 她说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气得她两眼昏花,几欲晕厥。 便是被高府的人怎么请出去的,她都不知道。 已经气得失去意识了! 第1270章 母亲的苦心与儿女的结局 第1270章 母亲的苦心与儿女的结局 送走薛夫人。 高夫人当即下令:“日后薛家的人往来高府,需得先递上拜贴,否则一律不让进入高府。” 平日主母从未有过这般严厉的模样,如今忽然变得疾言厉色,这多少让高府上下不适应。 但他们也不敢置喙,只得听命行事。 高夫人从来不觉得,薛夫人那种不成体统,无甚教养的妇人,会因她这一顿“教训”而学乖。 她今日摆这一出阵仗,无非就是想要与那薛家撕破脸,断了即将形成的联盟关系而已。等她做完这一切,回到高大人的书房时,高大人正坐在桌前。 书房里灯火通明,每个角落,都燃着照明的蜡烛。 她走进来,几乎不见自己的影子。 而这样疯狂的烛光,却把高大人的脸,照得一片惨色。 高夫人没见到书房里吊满的尸首,但从这些蜡烛,以及书房中辉耀的灯火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多少光明都照不亮。 高夫人静静地站着看了他一眼,而后走向旁边的椅子,缓缓落座。 “老爷。”高夫人唤了一句,接着告诉他,“薛夫人被妾身赶走了。” 高大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可接下来,高夫人的话,一针见血:“老爷半点都不失望,是觉得妾身是一介妇人,那高夫人也是一介妇人,我们之间的谈话,影响不了两家人合作与否,对吗?” 高大人默然,没有言语。 很显然,他正是这么想的。 高夫人自顾自地笑了笑:“老爷,你我夫妻数十载,您怎么想,妾身岂能不清楚?” “以往妾身爱护老爷,遵守为妻之道,所以对老爷的所作所为,全都不置一词。” “却不曾想,老爷并不感激妾身,反而把妾身及一双儿女,反复利用,甚至让我们陷入险境。” 说到这里,高夫人便不再言语。 高大人心烦气躁,根本没有心情像以往那样,选择用好话,去哄妻子。 忽然间,他心生一计。决定断尾自救。 于是他说:“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明日我们便和离,好聚好散,从此互不打扰。” 高夫人听了,陡然一笑。 紧接着,她的笑声越来越大。 这样的笑声,持续了片刻,才在高大人一脸疑惑之中,缓缓停了下来。 高夫人直言不讳:“我知道你无耻,没想到你这么无耻。” 高大人顿时勃然大怒:“你!” 高夫人含笑:“你是不是想着,柔儿这招棋行不通,那么与我和离之后,你其实可以自己做棋子,去娶薛家的女儿,一步到位?” 高大人想说什么,高夫人面色一收,径直打断:“我说过我知道你心底那点肮脏污秽的心思!”“但是我告诉你,你能有今日,首先得益于娶我,其次得益于把柔儿嫁出去,最后才是你引以为傲的所谓筹谋!” “你想卸磨杀驴,想都不要想!我不仅不会离开你,反而要留下来享受我应得的那一份。” “而我的儿子,也将会在你百年之后,继承你辛苦打下来的家业!” 说话间,高夫人站起身,双掌按在桌面上,与高大人四目相对: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你今日所得,有别人一分辛劳!因为一旦承认了,就意味着承认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 “不过我不在意,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给了你,即便你是猪狗,我也认了。” 顿了顿,高夫人继续开口: “今日我就把我的态度放在这里,你想归顺秦府一事,绝对不可能,我活着不可能,我死了也不会让它成为可能。” “如今闹成这样,白府这边,你更是靠不住。但我作为你的妻子,我也不会断你的后路。” “云家会倾力支持你,往后只要老爷您兢兢业业,自然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 “我已去信父亲,云家的人过不了几日就会来。我希望老爷您能想清楚,如若老爷改邪归正,便得云家支持,皆大欢喜;” “如若不能,老爷还是想着结党营私那种旁门左道,我也不介意毁了你!你知道云家有这个实力!” 说完,高夫人慢条斯理地为他把桌面上的东西摆好,而后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在高夫人走远后,高大人猛然掀翻书桌,愤怒咆哮。“毒妇!” 他此刻能做的,也只有这一声咒骂。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世道,高夫人在家主面前,本不可能腰板这么硬。 再厉害的女子,也逃不过一纸休书。 以及世人用来约束女子的三从四德。 真正让高大人忌惮的,是实力雄厚的云家,还有如今尚在府上的“风军师”。 否则高夫人一介内宅女流,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心腹战战兢兢走进来:“老爷,夫人她……她……” 高大人目眦欲裂:“说!” 心腹小声开口:“夫人她清理了府里的下人,可用之人,皆被夫人精准清理,或发卖,或打死,一个未留。今后,大人身边,就只有小的,为您分忧了……” 说完,心腹“砰”地跪了下去。 高大人咬牙切齿:“好一个毒妇!从前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嘴里骂着,却也没敢追出去发难。 心腹小声请示:“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高大人怒意横生,却颓然地坐了下去。 心腹见状,便知答案。 …… 整个高家的变动,仅仅只在一夕之间。 当然,高夫人的手段虽然凌厉狠准,也不至于叫她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掌控了高家。 其中自然有“风军师”的不小功劳。 一夜之间,高家的权力,暂时全然集中在高夫人手中。然而高夫人并没有歇下,在请“风军师”帮忙安排收尾的同时,她却把一双儿女叫来,并屏退左右。 经历了那么多事,高瀚仍旧浑浑噩噩。 高夫人深知一个人的本性难移。 儿子想要蜕变,非一朝一夕能成。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对儿子的安排:“瀚儿,娘亲决定把你送往边疆,投奔到镇北大将军的麾下历练。” “风军师已然备好书信,到时候骁勇将军卫骁,会亲自为你安排试炼。” 高瀚大惊失色,面色惨白:“娘亲,儿子不要……” 高夫人一拍茶几,语气凌厉: “我心意已决,此事无从更改!以往就是娘亲太过纵着你,才让你长成贪生怕死之辈,毫无男儿该有的胸襟与志气!”高瀚脸青唇白:“可是娘亲,儿子会死,会死的啊……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去找爹爹做主,我要去找爹爹做主!” 第1271章 归期就在眼前 第1271章 归期就在眼前 高夫人一个眼色,高瀚的肩膀便被按下。 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高夫人神色依然坚决: “血火边疆,你阿姐去过,她当初就是从那危险的地方,拾回你姐夫的尸骨!” “你阿姐一个弱女子能做到的事,我儿是堂堂正正的男儿,也能做到。” “事不宜迟,我儿即刻出发,望我儿到了北疆,能够刻苦训练,早日成长,报效家国。” 说完,高夫人缓缓闭上双眼。 高瀚还来不及反抗,便被走进来的两人打晕,扛了出去。高氏认得那两人,那是护送他们来南方的护卫。 “娘亲,您这是……” 高夫人擦去颊边流下的眼泪,半响过后,这才睁开眼睛,尽量露出一副正常的神色。 并非没有不舍,也不是她有多狠心。 而是她必须振作,为了儿女,也为了自己。 默了片刻,她开口说道: “你弟弟委实不像话,想来也只有军中生活,能磨炼他的意志,让他脱胎换骨。” “最重要的是,这次因为风军师的帮助,娘亲才能控制局势,让你父亲投鼠忌器,不敢对我们出手。” “但不排除等你父亲缓过来后,秋后算账。所以送你弟弟走,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他日倘若他能成才,便是娘亲与你的依靠和后盾,若是不能成才,有镇北大将军的关系在,他也能受到照拂,好好活着。” 听到娘亲这么说,高氏怎会不明白? 正因为明白娘亲的苦心,所以她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道:“大姑娘是个极好的人,也很倚重风军师,倘若风军师帮忙周旋,弟弟在军中一定能够得到很好的试炼。娘亲的安排,极好。” 高夫人含笑:“你也别担心娘亲,娘亲会在这高府好好活着,看好你父亲,不叫他行差踏错,更要为你弟弟,筹谋他的前途。” “以后娘亲只会更珍重自己,因为娘亲还想做为你弟弟遮风挡雨的伞,也想做你坚实的后盾。” “今后回了白府,你要好好生活,想娘亲了就回来看看,有娘亲在的地方,永远有你落脚的一个家。” “你也别因为记挂娘亲,就不好好做白府的媳妇,你的弟弟还在镇北大将军麾下,只要你还是她的三嫂,你弟弟就会受她的照拂。” 高氏听着,忍不住泪如雨下。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是娘亲故意说的。 娘亲这是担心自己不在白府踏实过日子,所以才拿弟弟在大姑娘麾下说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娘亲为他们姐弟筹谋这份心,叫她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她深深拜下:“娘亲的话,我记住了,还请娘亲放心,我会好好过日子,保重自己。” 高夫人向她伸出手。高氏立即起身,坐到高夫人身边。 高夫人面带笑意,缓缓开口:“没有柔儿,娘亲做不到这一步。” 是的。 倘若没有女儿, 她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做到这个地步。 她之前的缠绵病榻,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就是最好的证明。 高氏柔声说道:“女儿什么都没帮到娘亲,一切都是风军师和六姑娘的功劳。” 高夫人摇摇头:“傻丫头,人若立不起来,谁帮都没有用。若非柔儿给予娘支持与动力,为娘根本没有打破现状的勇气。” 高氏默然。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不止是“风军师”的运筹帷幄,也是她们这些局中人的与命运做抗争的结果。 缺一不可。 至于她自己,若不是有六姑娘支持,有白府所有人的理解和支持,她也没有帮助母亲打破现状的勇气,怕是早已经屈服了。 最后,她郑重表示:“娘亲,请您不用担心,女儿一定会好好的。” 高夫人很是欣慰:“若能那样,为娘便放心了。” 高氏面露担忧:“但是,我却不放心娘亲。小弟走了,我也走了,高府便只剩下娘亲一人。” 高夫人给她一个宽慰的表情:“柔儿,娘亲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娘亲不能走。” “娘亲还得留下来,与你父亲周旋,你弟弟毕竟姓高,这是不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而这个高家,只有娘亲尚在这里,才算得上是你弟弟能回来的家。” “别担心,有你外祖一家在,你父亲不能拿娘亲怎么样。更何况,娘亲也不是一无是处,总会想到办法控制局面的。” “正因为娘亲有这个自信,所以你弟弟走的时候,都没有与他好好告别,娘亲相信,重逢之期就在不久后。” 高氏不再多言。 她知道娘亲心意已决。 也明白娘亲留在高府,不止是为小弟留一条后路那么简单。 娘亲留在高府,才能随时观察父亲的动静。 反之,有娘亲在高府,云家才有理由支持父亲。 父亲也不会觉得是因她才会失去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从而疯狂地报复她。娘亲用心良苦,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思及此处,高氏一头扎进高夫人的怀里。 母女俩搂在一起,说了好些贴心的话。 …… 另一边。 白琇莹正在收拾东西。 她知道,高府的事基本结束了。 她巴不得马上就带三嫂回去,一刻也不愿意停留。 收拾完毕,她找到了阿一。 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阿一就忙个不停。 她也没有打扰,直到阿一放下手中的事情,她才开口询问:“我见我们的人把高瀚扛走了,扛去了哪里?” 阿一淡声回答:“北疆,卫骁手下。”白琇莹挑唇:“倒是个好去处,只是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阿一说道:“带一个人而已,很安全。” 白琇莹又问:“高瀚怎么办?” 阿一回答:“高知州必须处理,而且结果需得我们满意。” 白琇莹还问:“我们走后,高夫人会不会有危险,我瞧着那高大人不是好人。” 阿一摇摇头:“不会,我有安排,也会留得用的人手给她,有云家做靠山,她不会有事。” 白琇莹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是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了。” 阿一道:“随时可以,等三少夫人准备好,便走。” 白琇莹不再多言。 她知道,归期就在眼前。 第1272章 江北的水患,要被解决了! 第1272章 江北的水患,要被解决了! 秋风,白浪。 庆都堰的堤坝之上,赫然站着两人。 猎猎的冷风将他们的衣袂卷起,有种飘飘欲举,仿若即将乘风归去的虚无之感。 是孟子昂与白明微。 历经重重磨难,他们顺利到达了庆都堰。 而刘尧,也出色地完成了所有的计划,如今正在下游另一座堰坝,主持泄洪。 两人正站在堤坝上观察四周的情况。 巍峨高耸的堤坝,左右横跨,挡住陵江这头巨兽。放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堤坝与山相接的尽头。 仿佛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一道壁障,非人力可撼动。 从到达庆都堰的那一刻起,孟子昂便笃定江北的水患,解决之法便是这座被公认为东陵奇迹之一的堰坝。 他不假思索,便让白明微安排泄洪事宜。 而今,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 白明微问:“先生,时机到了么?” 孟子昂点头:“可以开闸了。” 白明微颔首:“还请先生尽快避开。” 孟子昂走了几步,复又回过头:“大将军,倘若泄洪过程中堤坝因不堪重负而倾覆,这堤坝上的人,将无一活口。” “您要发信号,也不是非要在堤坝上点火,不若您随在下,一同撤离吧。” 白明微闻言,笑着摇摇头:“下方有五百民徭役,一百名衙役,他们站的位置,都担着巨大的风险。” “信号在很多位置都可以发,但我站在这里,却是最合适。只有我在,他们才能心安。” 一排堆好的木柴,放在白明微的不远处。 只要她在这里点燃篝火燃起狼烟,随时准备开闸的徭役与衙役,看到这个信号后,便会解开闸门的铁索。 届时十道闸门同时打开,堰坝里蓄了十几丈深的水量,就会倾覆而下。 这堆篝火,两岸山峰便可以点燃,白明微不必要冒这个险。 然而正如她适才所言,下头数百条人命,同样承担着倘若堰坝倾覆,所有人将尸骨无存的风险。这个时候,她在堰坝之上,不仅是为了安这数百人的心。 同时,也是她愿意与这数百人同进退的表达方式。 所幸近年来东陵未曾使用狼烟作为汇报敌情的信号。 正好能用在此处,否则他们不知道要从何处寻来,这能把信号快速传达数百里的东西。 “灰灰,你也快些离去吧。” 最后,她拍了拍肩膀上的小灰灰。 小貂儿看向越走越远的孟子昂,前爪刚伸出去,却又缩了回来,将她的脖颈紧紧抱住。 白明微没有多言,拍拍灰灰的背。 她抬眸望向孟子昂,只见孟子昂已然快要走离堤坝。 她打开火折子,往火堆上一丢。染了松香的木头,底下埋着特殊的草。 大火燎燃时,滚滚浓烟升腾而起。 与此同时,堤坝的闸门上方,很快便发生一阵躁动。 “大将军点火了!” “我看到烟了!” “信号来了!” “我看到信号了!” “开闸!” “开闸!” “大家合力!开闸!” “……” 演练了无数遍的动作,刻在脑海深处的命令。 在这一刻,完成了实践。只听“砰砰砰……”十声巨响。 霎时间,有滔天浊浪自闸口倾泄。 巨大的水量,霎时灌入河道,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骇浪溅起的水雾,遮天蔽日。 无数道彩虹,在那盖天灭地的白浪之中若隐若现。 场面波澜壮阔。 而开闸的队伍,瞠目结舌过后,立即吓得四散逃亡! “啊!” “我要聋了!” “这么多水!好可怕!” “救命啊……” “娘啊!”“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我不想死!” “我会死!” “不想死!” “死……” 他们早已经被吓得失去理智,在那狭小的空间之中,你推我挤,彻底乱了方寸。 衙役拼命敲打着手中的铜锣。 然而那用在战场上发信号的东西所发出的声响,很快便被排山倒海的海浪声盖过。 有人因为太过惊慌,推开身边的人,与身边的人一起,坠下站立的位置。 顷刻间,湮没在巨流之中。 连一朵小水花都不曾溅起。“都冷静些!” “冷静!” “大将军就在我们上方!” “大将军在我们上方!” “冷静些!” “……” 每一组队伍的随行衙役把嗓子都叫毁了,都没能控制住场面。 所有人都被彻骨的恐惧驱动,如同惊慌失措的鸟兽,四散而逃。 衙役只能拼死堵在前后,避免更多的人因惊慌而坠落。 他们不是不怕,而是他们心底清楚,大将军与他们同在。 便是这份安心,使得他们保持理智,不至于与徭役一样,慌不择路。白明微站在堰坝之上,她根本听不到下方的骚动。 她那一双平静的美丽双眸,望着堰塞湖里迅速形成的巨大旋涡,身体不由得调整重心,以求站得更稳。 堰坝震颤不绝,她的身后是巨浪滔天,仿佛只需要一点点,便能把她碾灭。 她从未见到过这般情景。 她不知晓当时的水患有着何等灭世的力量。 但她知道,一定如眼前这般,让所有生物在它面前,都渺小如蝼蚁。 小白貂早已钻进她的衣襟,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而左右山上站着的人,皆被这场面所震撼,久久回不过神。 不一会儿,两岸的山峰点燃狼烟。那是向下游两个堰坝所发送的信号。 憋了数年的庆都堰,泄了整整一日,都未能泄空。 而整个过程,这座耗费了数十万人心血,历时十二年才竣工的庆都堰,依然屹立不倒。 这是东陵最宝贵的水利堰坝,也是无数先辈用汗水垒砌的要冲。 它哺育了几乎整个江北的黎庶,以它壮丽宏伟的身躯,支撑着东陵这座多泽的小国。 望着这座堤坝,在白明微的心底深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泄洪仍在持续,眼看流量变小,孟子昂来到白明微身边。 “大将军!在下去观察了,回水效果很好,沉积的泥沙逐渐被一扫而空!” “若是下游主要几个区域不出意外,陵江主流河道便能趁此机会,扫清大部分淤积的泥沙。” “待到河道通畅,洪水便能顺着河道褪去,解释江北的水患就能解决了!” 第1273章 徭役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第1273章 徭役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白明微闻言,她没有言语。 轰隆隆的水流声,排山倒海般震耳欲聋。 孟子昂的声音,她并未听进去多少。 任凭孟子昂喊破喉咙,入了她耳的,也只是断断续续几个字。 但从孟子昂的神情,她可以看出。 这些日子的夙兴夜寐,呕心沥血般的辛劳,总算得到了回报。 弥漫江北的水患,终会在河道被巨流清空后逐渐褪去。 这片土地上幸存的人,历经灾难后,又会顽强地扎根。 思及此处,白明微美丽的面孔上,浮现出清清浅浅的笑意。 没有半点刻意,那是发自内心,由衷高兴才会有的神情。 她郑重拜下:“多谢先生。” 孟子昂同样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彼此间表情的交流,可以大概明白对方的意思。 四目相对,两人共同面向澎湃汹涌的滚滚水流。 眸底生出的,有告一段落的释然,也有对自然力量的敬畏。 这时,有护卫匆匆来报。 他顾不上许多,凑在白明微的身侧,大喊:“大将军,不好了,徭役受惊过度,有许多人坠落水流之中,尸骨无存啊!”白明微听了,不假思索:“先生,我去看看,您请便。” 孟子昂根本没听清楚,耳朵里皆是水流的轰鸣。 但见白明微匆匆随护卫离去,他也不敢跟随,只好自行前往安全的地方。 白明微从堰坝的最上方,顺着狭小的通道,来到开关闸门的地方。 只见第一道闸口乱成一锅粥,衙役正在竭力控制局面。 护卫稍显无措:“从泄洪之初到现在,少说也有些时辰了,但是这些徭役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深陷恐慌,看来这泄洪的场面,真的把他们吓到了。” 白明微眉头轻蹙。 她仔细看着这些徭役的状态,心底暗叫不妙。这明显是有问题的,根本就不正常。 她不动声色,拍了拍小灰貂。 怀中的小灰貂动了动,继续猫着,表示没有异样。 征集徭役的过程中,她十分谨慎,生怕有人从徭役下手。 到时候不管是事情没有完成,还是徭役出事,都不好交代。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现了问题。 小灰灰没有反应,说明不是毒。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问题呢? 她一时没有头绪,只好把事情放到一边,先将徭役安全送到岸边,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她当机立断,蕴着内力的声音,传入护卫的耳里: “去,把岸边的护卫及备用衙役调过来一半,让他们阻止徭役撤离。” “这些徭役的状况有些不对劲,叮嘱他们不要着急,陆续的、稳妥地护送衙役离开。” 护卫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护卫很快就组织人手,分批把徭役从闸口上方的通道,接连带出来。 像是被惊吓疯癫的徭役在护卫与衙役的带领下,行为尚且可控,没有人再度因此牺牲。 刚要离开的白明微见状,心底霎时便有了猜测——徭役的异常可以看出,对手的确对徭役下手了。 然而对手拿徭役开刀,事情真如表面那么简单,是为了阻止泄洪,顺道让徭役出事,使她无法向上头交代么? 不,绝对不是这样。 为了泄洪一事,她严防死守,对手很难掀起太大的波澜。就算她防不胜防,使得徭役出现异常,但这样的异常,却是无足轻重的。 所以,当对手无法阻止他们解决水患时,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把损失降到最小! 那么对手的目标,将会是孟先生。 太子么? 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灭孟先生的口。 要是不让太子血本无归,那也太便宜这个卑鄙之徒了。 思及此处。 她微微挑唇,没有多做停留,当即就离开堰坝,找到孟子昂。 两边距离堰坝泄洪闸口较远,声音不至于太过壮阔。 白明微用仅能让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告诉孟子昂: “先生,徭役出事了,但现在我没时间去查清楚,我需得尽快赶到下游两个闸口,以免泄洪过程之中,出现什么意外。” “还请先生暂且与属官互相配合,主持这边的事务,白霄与护卫会保护先生,待我那边事了,我会立即与先生汇合。” 像是事出紧急,她只来得及交代这么多。 末了,她给予孟子昂一个眼神。 孟子昂微微一怔,言语入耳,一字一句他都理解。 然而那个眼神,似乎蕴藏着更多的信息。 他一时半会儿无法领会,但还是郑重点头:“大将军且去吧,无需担心这边。” 白明微见孟子昂不像是意会她的意思的模样,颇觉无奈。然而她也没有多说,从怀里将小灰灰扯出来,放到孟子昂的肩上,转身便离去。 这一次,她同样只身前往。 目前的情况是。 刘尧就在下游的一处堰坝主持泄洪,成碧与阿六一明一暗,护在刘尧身边。 至于零,也被白明微紧急召来,负责另一处重要的堰坝泄洪事宜。 那么她的离开,将会给居心叵测之人制造机会,令他们可趁机对孟子昂下手。 …… 白明微走后,白霄立即便来到孟子昂身边,寸步不离。 有好奇的随行属官前来打探白明微的消息:“咦,大将军怎么离开了?” 孟子昂没有回应。倒是白霄开口:“大将军挂心殿下那边的事情,不得不暂时撇下这边,前去与殿下汇合。” 属官有些阴阳怪气:“大将军还真是雷厉风行,不管什么事,说做就做,从来不拖沓。” 孟子昂启齿:“我等身为下属,听命便是,大将军有什么决定,那也是为了大局考虑。” 属官讨了个无趣,又把矛头直指孟子昂。 “先生向来对大将军唯命是从,怎么这次没有同大将军一起离去,是大将军觉得先生拖后腿,所以才不带先生么?” 孟子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此处离我不得,一旦我走了,有些只有我能看出的问题,便无人预防。莫非,韦大人可以做到?” 属官哑口无言,悻悻离开。 “驾!” 白明微纵马驰骋,马儿扬蹄,溅起泥沙。哒哒的马蹄声,划破寂静的林道。 夕阳之下,是她策马奔腾,一骑绝尘的灼艳身影。 暮色四合。 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势力,也如这暗流一样,涌动不休。 第1274章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第1274章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晨光熹微,洒落在波澜壮阔的河面之上,一片潋滟晴好。 白明微纵马行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之上,沿着江流而行。 只见被庆都堰巨量的水流冲刷过的河道,沉积的巨量泥沙被带走,河道因此可容纳更多的水流量,水位缓缓降低。 弥漫在四处的洪水,也因为河道水位的逐渐低沉,缓缓汇聚于河道之中。 被洪水肆/虐过的土地,露出满目疮痍的模样。 洪水带来的杂物,乱七八糟地横散于四处,狼藉不堪。 原本整整齐齐的田地与百姓生存的家园,此时也只是颓圮的废墟,唯留一些痕迹,昭示着曾经的丰饶。 然而白明微心底清楚,这天下的每一粒苍生黎庶,就犹如勤劳的蚂蚁。 他们的力量微不足道,却总能用渺小的身躯去改变生存的地方。 只要给他们机会,这些坚强的百姓,又会在这片土地上顽强地生活。 满目疮痍的灾区,好比那被大火席卷过的山林,在春去秋来过后,又会焕发出盎然的生机。 思及此处,她的马匹不曾停留,继续赶往目的地。 …… 刘尧等人在看到远处升起的狼烟过后,也吩咐人打开了堰坝的闸门,同时点燃狼烟给下游另一个堰坝传达信号。 这处堰塞湖仅仅只是庆都堰的数十分之一,然而泄洪的动静,依然惊天动地。 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场面,他也处于震惊之中。 然而,在震撼于如此壮阔场面的同时,徭役仿佛被吓傻的疯癫模样,也叫他起了疑心。 他刚吩咐人撤离闸口上方开闸的徭役,正要准备让他的随行大夫查清楚时,心腹前来禀报: “殿下,出事了,那几处用来使得河流改道的堤坝,迟迟未能解决,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倘若不能及时清理,一旦因庆都堰泄洪而流下来的巨量水流无法被堰坝上游支流分担,这处堰坝必然无法承载如此大的水量,一定会溃决。” 他们原本的章程十分明确。 上游的庆都堰泄洪之时,会给下游发送信号。 下游在看到信号后,立即泄洪,清空堰塞湖中的水,先带走一部分河道中淤积的泥沙,同时也准备好承载上游带来的水量。 但庆都堰的水量实在太大,需要这处堰坝的上游几条支流分担一些水量。 然而几条支流,皆在这一年间被人为筑起堤坝阻止流通,并且改了河道。 新的支流河道十分狭窄,根本起不到分担水流压力的作用。 因此刘尧负责的堰塞湖在提前泄洪,为迎接上游巨量水流做准备的同时,需要毁去阻止几条支流流通的堤坝,让几条支流回归到原本的河道中。 届时便可在此处堰坝的上游,分担一些水流压力,此处堰坝才不至于因过载而溃决。 但他们并没有什么拥有巨大破坏力的东西,只能人为在堤坝上凿洞,效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发生过程,以此破坏堤坝。 刘尧闻言,面色不由凝重:“我们的泄洪章程,经过多番讨论完善,十分周密,且兼顾到方方面面,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可知是什么原因?” 心腹一一回禀:“倒像是,徭役们出了问题,所以拖慢了进度。” 刘尧来不及多想。 当即就思索解决方法。 他问:“几条支流附近可有灾民聚集?” 心腹当即提议:“殿下,召集灾民加入,怕是来不及。附近有五千驻军,属下认为紧急召来驻军,依照驻军的速度与力量,才能化险为夷。” 刘尧当即否定了这个提议:“驻军可以救急,但却并非良策。本王没有调动驻军的权力,倘若因此动用了驻军,到时候本王要担的后果,绝对比徭役出现异样还要严重。” 心腹忧心如焚:“事到如今,泄洪要紧,属下斗胆,还是觉得调动驻军更为保险。” 刘尧却比心腹镇定:“你的想法不无道理,然而徭役全部出现异样,其中明显有诈,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需要冷静,绝对不能病急乱投医。” “你立即去找几个可靠的人,尔等分别带着本王的印鉴,去与地方官员打一声招呼,然后以本王的名义,召集民众迅速前往各处支援。” 心腹不敢质疑,当即就去办了。 这个决定,他做出来之前,是深思熟虑的。 同时也冒着很大的风险。 灾民必定比不上驻军可靠,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失去理智,为了保险而私自动用驻军。 权衡利弊过后,他把希望寄托在灾民身上。民众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整个国家赖以生存的基石。 上位者与平民黎庶之间,本就是唇齿相依的关系。 既然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选择相信他,他也要给予灾民一些信任。 接着,刘尧找到他的随行大夫,开门见山询问:“这些徭役的精神状况明显不对劲,你发现了么?” 大夫点头:“臣也察觉到不对劲,只是还没有什么头绪。” 刘尧道:“镇北大将军心细如发,早做足了防备,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徭役的食物与水方面,都严格把控。” “然而此时他们纷纷同时出现问题,势必有着令他们产生异样的原因存在,然而我等身上却没有异样,找出其中的不同,你就能发现原因。” 大夫分析道:“一般这种情况,理应是同时服下了能够影响他们精神状况的东西,但食水方面都不会有问题,这就很奇怪。” 刘尧默了默,当即得出结论:“不对,有一样不同,为了防止疫病,徭役都服过防疫病的汤药。” 大夫恍然大悟:“没想到殿下却能注意到这方面!的确如此,我等服用的预防疫病的汤药,与衙役的虽然是同种配方,却不是同一批。” 刘尧一个眼神示意,护卫很快就找来药包,摆在大夫面前:“刘御医,这包是徭役们服用的,这包是我等一直服用的。” 大夫看了看刘尧,见刘尧点头示意,当即就检查两包药。 他闻了又闻,尝了又尝。 最后,他捏着其中一味药,面色大变。 第1275章 那是东陵的储君啊!怎么会如此? 第1275章 那是东陵的储君啊!怎么会如此? 刘尧看到大夫的神色,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问:“何事?” 大夫这般回应:“殿下,徭役服下的这一贴预防疫病汤药之中,有一味药被替换了。” 刘尧眉头拧紧:“替换?怎么说?” 大夫解释:“这味药与被替换的药十分相似,若是经验不够老道的大夫,根本就区分不出来。” “而它们的药性/也大相径庭,这些徭役便是服下了被替换了的药,当他们的心绪较为激动时,便会过于惊悸,呈现出精神错乱的表象。”“但因为被替换的药无色无味,熬出来后根本不易发现,且又没有毒性,只是会叫人丧失心智,所以药熬好后用银针也验不出来,这才叫人蒙混过关。” 刘尧闻言,又问:“两种药的价格相差大么?” 大夫给予肯定的回答:“原本的药,约莫一两银子百斤,但被替换后的药,一两银子能买上千斤。” 刘尧闻言,陷入思索。 他兀自分析:“药材的采买,都是大批量分类购买,而后根据药方,再来配制成药。” “价格如此迥异,不排除有滥竽充数的可能性,倒是叫人有些难以捉摸,这究竟是一场蓄意谋害,还是因为贪污其中差价而引发的后果。” 大夫闻言,提醒刘尧:“殿下,据臣所知,购入的药需要有大夫检查,没有问题后才会投入使用。” “大夫检查过后,便会立即用来配制成防疫的药,所以要么是大夫检查不出来,要么问题就出在负责检查的大夫身上。” 刘尧点头:“本王知晓了。此事可能解?徭役是否会因此有性命之忧?” 大夫摇头:“如若及时停药,症状得以缓解,过些日子便能消失。” 刘尧思索片刻,随即询问:“若是停药,很容易引发疫病,倘若徭役改服我们的那批药,可会对他们的身体有影响?” 大夫摇头:“先停一日的药,再行服用正确的药,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刘尧当即立断:“先把我们服的药给他们服用,然而药材匮乏,在此期间,烦请你尽量挑出那些被替换的药,本王会想办法找来正确的那味药补上。”大夫领命,随后行礼退下。 刘尧正在紧锣密鼓地处理所有突发状况时,白明微却到了。 看着风尘仆仆的白明微,刘尧有些惊讶:“大将军,你怎会在此?” 白明微拱手行礼,随后解释:“情势所迫,所以不得已来一趟。” 刘尧有些担忧:“孟先生他……” 白明微道:“在臣到达的第一时间,原本保护殿下的人,已经火速秘密前往孟先生身边。” 刘尧闻言,没有过多的寒暄,便把话题引到徭役的状况之上。 他简单说明情况,随后总结:“本王现在担心的是,新一批发给灾民的药,也出现问题。” 白明微当即唤来亲信护卫:“殿下的话,你听到了?”护卫点头:“属下听到了。” 白明微当即吩咐:“我与殿下会发公文,让各地官员再度征集大夫,检查一下预防疫病的汤药。” “但这并非根本解决之法,你亲自去联络各地社仓,叫他们务必重视此事。” 护卫立即领命退下。 刘尧询问:“大将军对此,可还有其他看法?” 白明微未作过长时间的思索,当即得出结论: “倘若只是这几批徭役出现问题,那么此事极大可能性是冲着孟先生来的。” “目前太子因为一些事早已焦头烂额,分不出太多的人手来处理孟先生,所以从徭役下手,转移我们的视线,从而灭孟先生的口。” “若是整个江北多地都出现这个情况,那么有人贪墨药材之间的差价是一个原因。” “他们想借此迫使大家停药,让江北闹出疫病,使得江北的困境不那么容易被解决,也是原因之一。” “当然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妨碍他们对孟先生出手,徭役出现问题,我‘被迫’来此,便是他们意图借此事调虎离山,而后冲着孟先生去的证明。” “所以若是后者这种情况,便是多方势力联合。祸乱江北,杀人灭口,都是他们所想看到的结果。” 刘尧闻言,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这一路走来,他们经历了很多事。 桩桩件件,都是在与敌人斗智斗勇。 有搅事不停的北燕,有针对他们的秦丰业,还有想置他们于死地的太子。 以及可能掺和进来的其他势力。他早就习惯了。 但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将军,你从未告诉过本王,孟先生究竟牵扯进什么样的事情当中。” 是的,刘尧从来没问过,自然也不知晓其中的缘由。 因为白明微认为孟子昂能解决水患,在了解孟子昂大致的背景信息后,他毫不犹豫采用孟子昂。 但他没有去了解过,孟子昂所涉及的阴谋。 然而当孟子昂屡次三番被针对,他也不由得疑惑起来。 白明微没有丝毫隐瞒,道出了前因后果: “事情便是这样,先前未曾告诉殿下实情,实乃真相过于残酷。事到如今,臣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刘尧闻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久久不曾回过神。 半响过后,他脸红筋涨,情绪十分激动:“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是的。 除了可笑,他还能说什么? 他知道北疆五城的沦陷,是秦丰业指使李贤昭通敌的结果。 他也知晓,太子为了对付他们,曾动堰坝的主意,想要认为制造灾难,却不曾想天灾先临。 但他不知道,太子才是那个最大的卖/国/贼! 太子啊! 那是东陵的储君。 要是不出意外,东陵江山都会是他的。 他怎么能,出卖自己的国家? 得知真相的刘尧,嘲讽地笑着,笑着,最后却流下了泪水。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究竟是北燕蛮子更可恶,还是这些卖/国/贼更可憎。 白明微静静地站着,没有过多言语。 片刻过后,刘尧抹去脸上的泪,似在这短短的时间,再次振作起来。 他掷地有声:“大将军,请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住孟先生的安危。” “不仅是因为他挽救了江北的情势,也是因为,倘若他这个唯一的证人遇害,那么当年的事,就再也没有沉冤昭雪的可能。” 白明微郑重应下:“还请殿下放心,臣已做好部署,定让那些想要害孟先生性命的人,有来无回!” 刘尧紧握的双拳,久久不曾放松。 可他的重心,又放到了目前的情况之上:“本王没有选择驻军救急,让下属去紧急征集灾民前去支援,倘若无法及时解决那几处阻挡支流的堤坝,让支流分担水流压力,这一处堰坝怕是不保。” 第1276章 我们要保全自身,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第1276章 我们要保全自身,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白明微闻言,露出一抹信任的笑意: “殿下,当年阴山之事,白府千夫所指,将阴山大败怪罪在白府的头上。在那种情况下,唯有百姓信任着白府。” “殿下在江北这些日子,所作所为皆以民为本,还请殿下相信,这份心意会得到百姓的感念与支持。” 刘尧点点头:“本王的心虽有忐忑,但比起自己,本王更相信大将军,既然大将军都这么说了,那么一定会没问题的。” 白明微轻笑:“殿下,您听。” 刘尧凝神,一阵排山倒海的轰隆声传来:“这是……” 白明微挑唇:“那是澎湃滔天的巨浪,流经河道才会发出的声响。” 泄洪之时,庆都堰那里点燃狼烟发出信号。 刘尧这边看到后,立即开闸泄洪,处理阻挡支流归道的堤坝。 之后刘尧收到支流那边进展不顺利的消息,随后做出应对。 处理完支流的问题,刘尧便集中精力在徭役的异样之上。 而这整个过程中,白明微于庆都堰停留了一段时间,发现徭役有问题后,便日夜兼程赶来刘尧这里。 从庆都堰泄洪,到她出现在这里,已经过去一天一夜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解决支流堤坝出现的问题。虽然自庆都堰而来的洪流比她的脚程快,但她抄近道而行,洪流却流过弯弯曲曲的河道。 这也就是,她先洪流一步到的原因。 不过,她并未先到多久,奔流而下的洪流,这便到达了刘尧负责的堰坝。 刘尧稍显紧张:“这个声音与泄洪的水流声稍微有点不一样,上方的水流,流下来了么?” 白明微颔首:“正是。” 刘尧更显忐忑,因为他终是有些担心,百姓无法及时支援,支流的问题在水流到达之前未能解决。 可最后,他也没有听到堰坝溃决的消息。 他知道,上方支流的问题,得以解决了。 因为支流分担了水流量,所以此处堰坝才得以保住。 他露出欣慰的神色:“没想到,本王赌对了。” 白明微笑道:“这并非赌,而是殿下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正确决定。臣很庆幸,殿下当时没有在情急之下,前去调遣驻军帮忙。” “倘若是那样的话,且不说驻军是否应调,就说私自调动驻军的罪行,殿下都无法承担。” 刘尧点头:“倘若调动驻军,能解决燃眉之急,弥补纰漏,使得我们清除水患一事不至于功败垂成,那么本王可以冒调动驻军这个风险,因为值得。” “当时之所以没有考虑驻军,并非是本王害怕承担责任,而是因为,本王担心驻军不应调,耽搁了时间,所以选择相信百姓。” 白明微却不赞同:“殿下,请恕臣斗胆直言,不到国家生死存亡之际,都不是殿下用命去拼的时候。” “如果殿下的命,能拯救整个国家,且必须牺牲性命,才能达到目的,那么我们可从容赴死。” “但若不到那个关头,还请殿下万要顾及自身。殿下不是战场上挥舞刀剑的普通士兵,以一己之身成就家国大义。” “殿下身上,系着无数人的希望,还有无数人的性命,这些寄托,只有在殿下活着时才有安身之处。” “一旦殿下出了任何意外,那绝对是比江北水患还要可怕的灾难,承担责任与施展抱负之前,我们需要保全自己,才不至于让理想与信念成为虚妄。” 白明微的话,刘尧瞬间就意会了。 他问:“大将军,你还记得曾经与本王讲的一件事么?” 白明微征询地看向他:“何事?” 刘尧道:“那时本王在北疆,大将军告诉本王,保家卫国的战士,并不全是应/招入伍的。” “大将军说,许多人活不下去,没有出头之日时,就会选择参军,因为当兵有军饷。” “他们要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回属于自己的地位与权势,如若拼成了,人生便有了保障。” “倘若不幸殉国,他们的一条命,也只值十几两的抚恤金,这就是他们残酷而顽强的一生。” “那时候大将军也说过,不管是建功立业,还是保家卫国的前提,都是要学会怎么活下去,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白明微有些愕然:“没想到,殿下还记得。” 刘尧很是认真:“大将军的教诲,本王铭记于心,莫敢忘怀。也请大将军放心,本王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将自己置于险境。”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当一个人有了牵绊和挂累时,连死得洒脱壮烈,都是一种奢望。 白明微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笑了笑,把话题又引了回去: “臣途经几条支流之时,就已经看到灾民争相前去配合毁去堤坝,使得支流回归原本河道的情景。” “臣经过了解,才得知殿下的人以殿下的名义征集支援,而那些灾民,在听说是殿下所请之后,毫不犹豫就响应。” “救灾策略的推行,庐泉城外的保证,以及殿下为了灾民所做的种种事情,百姓都记着。” 刘尧听了,心情有些复杂:“百姓很单纯,只要有人待他们好,他们便会感念于心。” “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知道这个道理,弄不清百姓于国之重要呢?” 白明微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但她说:“我等无法要求所有人,但至少,我们自己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刘尧郑重颔首:“大将军所言在理,本王定会铭记。” 白明微道:“殿下对发现徭役情况异常之后的安排与处理都很及时周全,水患解决后,我们该解决一些人了。” 刘尧赞同:“大将军所言极是,那么,我们就来商量商量,接下来的章程吧。” 话音落下。 护卫欣喜来报:“殿下,阻挡支流的堤坝在灾民的支援下,迅速毁去。” “适才属下亲眼见证,水量被支流分担的情景。果然千百年来自然选择的河道是最适合的。”“您都不知道,水流在回归原本河道时,流得有多畅快!随着水流猛然灌入,原本淤泥沉积的河道被水流冲刷,水流就这样卷着泥沙奔腾而下。” “如此下去,不用人工清淤,河流的淤泥也能被清干净,等到河流通畅了,那么弥漫四处的洪水,自然会退回河流之中,水患一定能解决!” 刘尧闻言,面色十分平静:“知道了,下去吧。” 护卫的到来,使得刘尧与白明微的话题,被短暂打断。 护卫离开后,刘尧问:“大将军,第三个堰坝那边……” 白明微知晓,九殿下担心的是,零是否能完成任务。 她给予刘尧笃定的答案:“殿下请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刘尧闻言,眉头舒展:“那么,我们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章程。” 第1277章 流言的发酵,阴谋的开始 第1277章 流言的发酵,阴谋的开始 清淤过后的收尾;徭役之中属于流民的那部分如何安置;对于贪腐官员,又该怎样一网打尽;以及接下来灾后重建,如何分配有限的物资等等。 这一桩桩,一件件,刘尧说得有条有理。 在商谈过程中,他重视白明微的看法,却并非绝对依赖。 他有自己成熟稳重的观点,以及深思熟虑后的考量。 整个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 敲定大致的流程后,刘尧唤来一直在外忙活的成碧:“给大将军准备些饭食,照顾她稍作休息。” 成碧恭敬应下。 白明微行礼告辞。 对于白明微的到来,成碧又惊又喜:“小姐,您怎会在这里?” 白明微平静地告诉她:“过来看看,顺便处理一下孟先生的事。” 成碧一时半会儿绕不过来:“小姐,孟先生不在此处,处理他的什么事呢?” 白明微笑而不语。 成碧冥思苦想,忽然间恍然大悟。 可紧接着,她担心地皱起眉头:“小姐,孟先生会不会有危险?” 白明微点头:“会。” 成碧更是担忧:“这可如何是好?孟先生是好人,奴婢不希望他出事。”白明微安抚地笑了笑,却是什么都没说。 她快速写了一封密信,交给负责密信的暗卫,以最快的速度把信送达。 而后简单地用了些许吃食后,便去稍作休息。 身体总是自己的,再忙也要顾及。 这事她向来分得很清楚。 成碧内心隐隐不安。 却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好定下心神,照顾好主子。 …… 另一边。 孟子昂已经知晓自己的处境,但他显得十分镇定,一如往常处理职责范围之内的各项事务。 阿六先白明微的信件一步到来,护卫在暗处。紧接着而来的,便是白明微的密信。 由阿六亲自交到孟子昂手中: “先生,姑娘交代了,事关先生切身利益,请先生仔细阅读信件上的内容,配合姑娘一起解决这个麻烦。” 孟子昂面不改色地拆开信,目光聚焦于信上的内容。 待把所有要点熟记于心,他便将信付诸一炬。 火苗渐渐吞噬纸张,依稀可见最后一张信笺之上,像是勾勒着一张简易的地图。 “我知道了,多谢大将军。” 阿六没有多言,悄悄退了下去。 孟子昂若无其事地继续处理手头的事情。 不知过去多久,白霄走进简易搭成的营帐:“先生,徭役之中有不好的谣言正在流传着。”孟子昂掀起眼皮:“什么样的谣言?” 白霄如实禀报:“不知何人谣传,开闸泄洪触怒了山神,使得山神降罪,所以开闸的徭役才会疯疯癫癫。” 孟子昂闻言,并未露出任何不屑的反应。 虽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读书人都很敬畏鬼神,他自然不会觉得有这种谣传,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思索片刻,他面色凝重:“目前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白霄告诉他:“目前他们只是谈论触怒山神,被山神降罪什么的。” 孟子昂默了默,随即开口:“都说不到苦处,难信神佛。百姓的日子不好过,生活中发生大小小的事情,他们要么怪鬼,要归咎于神,总要找一个寄托。否则,他们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了。”“此事于我们而言,听起来就像是无稽之谈,然而对于把信仰寄托在神明身上的百姓来说,此种谣言一起,必定会深入人心,令他们信服。” “不消多久,此事便会迅速发酵,到时候只要有人跳出来说,提议开闸的人是我,那么徭役的怒火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烧到我身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谣言的力量。 同时,他也很清楚,鬼神只说一旦变成苦难之人的信念,那将会有多坚定。 白霄自然理解孟先生所言,他道:“先生,倘若如此,此难题怕是不容易解。” 孟子昂淡声道:“试图改变一个人的信念,是件相当愚蠢的事情。既然改不了,那就只能顺势而为。” 白霄不解:“顺势而为?先生,难道要助长这种威风邪气么?” 孟子昂摇摇头:“并非助长什么歪风邪气,自古以来盛极必衰,我要你帮忙顺水推舟,让谣言越演越烈,直到一发不可收拾。但是,千万别让人知晓你在推动。” 白霄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应下:“是,先生。” 孟子昂没有再多言。 他继续认真处理手头的事务,确保整个泄洪清淤的过程,不会因为任何人为的纰漏,从而导致一些本不该存在的问题出现。” 待把手头的事情过了一遍,时间已不知过去多久。 孟子昂用过饭食后,离开营帐,在庆都堰的附近走动。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四处就投来异样的眼神。原本只是斜眼偷看,可到得后来,一双双热/辣的目光,毫不掩饰,仿佛要把他凌迟。 孟子昂若无其事地继续散步,仿佛那些目光,并未对他造成分毫影响。 “啪!”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团了一团泥巴,狠狠地掷在他的头上。 他的脑袋被打偏些许,伸手去触碰被砸中的地方,却是一大团稀泥,黏在头发与面容之上,便是他的发髻,都歪了。 “先生,给您帕子。” 白霄强忍着怒意,连忙递来一张手帕,交给他擦去泥污用。 接着,白霄面愠怒色,愤怒地看向四周。 然而扫视一圈,也只有一张张麻木的脸,根本就看不出来,这团泥是谁扔的。白霄怒意横生:“谁扔的?!主动站出来!否则要是被我查到,定饶不了他!” 可这样的呵斥,非但没有用,反而使得四周的徭役,看向这边的目光,更为冰冷。 那冰冷的背后,仿佛隐藏着不共戴天之仇。 “啪!” 又是一团泥巴从人群中扔出,打在孟子昂的额头“之上。 孟子昂抹去泥巴后,鲜血很快把黏在头上的泥污顺着面颊冲下来。 那团泥巴里夹杂着的硬物,叫他头破血流,可见扔这团泥巴的人,究竟是带着怎样的深的恨意。 “放肆!” 白霄一声怒吼,冲着人群蓄势待发。 第1278章 我们是为了替天行道! 第1278章 我们是为了替天行道! 聚集在一起的徭役,依旧面色麻木。 仿佛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也无法令他们动容。 白霄怒不可遏:“谁动的手?先生也敢得罪!我非要把他揪出来不可!” 说着,白霄便向人群中冲去。 “白霄!” 孟子昂轻喝一声。 白霄当即止住脚步,义愤填膺:“先生,您拦住属下做什么,是他们先动的手,也是他们有错在先。” 孟子昂捂着脑袋:“我头有点晕,你先送我回去。” 白霄这才不情不愿地跟在孟子昂身后,护送孟子昂回去,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再有人动手。 回到营帐,白霄关切地想要察看孟子昂的伤口: “先生,适才不该去的,刁民发狠起来,干着杀人越货勾当的土匪都要甘拜下风。让属下为您做一下简单的包扎。” 孟子昂连忙阻止他,话语间不以为意:“小伤而已,流了点血,不要紧,我自己处理就可以。” 顿了顿,他继续道:“先帮我收拾东西吧,我离开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你了。” 白霄郑重应下:“是,先生。” 说完,白霄恭敬退下。 孟子昂出去这一趟,还让脑袋多了个坑,自然不是他闲着没事做,去自讨苦吃。 这只是白明微书信中,计划里的第一步。 白霄收好东西后,孟子昂背着他的小包袱,悄悄离开了众人落脚的营地,白霄却留了下来。 属官平日的公务,多多少少与孟子昂的有交集。 大家去找孟子昂商量,却都被白霄给挡了下来。 到了晚间,有名属官因为有急事要与孟子昂核对,见不到孟子昂,他的事情便办不下去。 情急之下,他也没有顾及白霄是谁的人,为了见孟子昂,直接拿白霄发难。 “本官有急事找孟先生,你百般阻挠,究竟是何居心?!倘若你还不让开,耽搁了本官的事情,你担待得起么!” 说完,硬是推开白霄,往那简陋的营帐里面闯。白霄“砰”地跪了下来。 “大人,您别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听命行事!” 白霄越是这般,属官越是疑惑。 今日他非要看到孟子昂不可! 于是,他甩开白霄的手,径直走了进去。 帐篷内空空如已,那张小茶几上,原本该摆着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他怒目圆瞪:“孟子昂呢?!” 白霄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像是觉得瞒不住,索性不再隐瞒那样。 “先生在几个时辰前就离开了,他有极为要紧的事情要办,所以须得秘密前往,属下也不知先生去了何处。” 官员找不到孟子昂,也只好作罢,带着满腔怒火离去。可紧接着,此事便在徭役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原本还有所忌惮的徭役,像是被点燃了胸中蓄势待发的大火,彻底失去了理智。 谣言中的那些信息,没有任何人去验证,仿佛煞有其事,对孟子昂的声讨,自然也达到顶峰。 有人说:“那个人一定是瘟神,扫把星,所以才会想出这种让地动山摇的馊主意!惊扰了山神!” 有人说:“山神降罪我们!才会让我们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还有人说:“我听说他浑身带毒!平时都不能给人碰到,不然碰到他的人会马上送命!” 又有人疾言厉色:“灾星!一定是灾星!” “……” 众人情绪激昂,愤怒已达顶峰。“早知道之前就把他砸死!” “应该把他砸死的!” “杀了他!” “杀了他才能取得山神的原谅!” 这时,有人提出疑虑: “山神已经降罪,杀了他有什么用!” “再说人家是官家的人,你看看我们,我们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和人家斗!” 有人立即反驳: “要不是他提出开闸,让堰坝里的洪水泄出,引得地动山摇,山神也不会发怒!导致我们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现在夜不安枕!根本就不能睡!只要闭上眼睛,就是那惊天动地的情景!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这就是山神降罪!我们已经死路一条!说不定杀了他,还能平息山神的怒火!” 更多的人附和: “就该杀了那灾星!” “杀了那灾星!” “杀了他!” 在药物的作用下,原本愤怒的他们,彻彻底底失去理智。 所有人愤起,似要杀了孟子昂才肯罢休。 衙役发现动静时,所有徭役已经完全疯狂。 他们找到县官,可这不属于流民暴/动,县官除了吩咐下属尽量控制,他也不敢下令镇/压。 随行赈灾的属官,早已对孟子昂心生嫉妒,奈何孟子昂得九殿下与大将军重用,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好不容易有机会除去孟子昂,他们也不愿意干涉。 到时候孟子昂因触怒山神被徭役杀死,也不干/他们的事情。 所以他们假惺惺地阻止一下,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徭役失控。 然而徭役在讨伐孟子昂时,却扑了个空。 这时,也不知是谁跳出来,说知道孟子昂的遁逃方向。 一行徭役浩浩荡荡地踏上追杀孟子昂的道路。 其中有人产生疑虑,很快又被其余的人挑起怒火。 就这样,他们带着满腔怒火,誓要抓到孟子昂献祭山神,平息山神的怒火。 在经过一夜的追逐后,徭役疲惫不堪,却还没有看到孟子昂的踪迹。“人呢?是谁说孟子昂往这边走的?” “我们一定被骗了!是孟子昂的诡计!” “这个灾星!把我们害苦了还不够!还要戏耍我们!” “一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 “把他找出来!杀了他!” “找出来!把他碎尸万段!” “……” 这时,有人提议: “人是镇北大将军举荐的,找不到他,我们就去找镇北大将军!让镇北大将军把人交给我们!” “对!杀了这灾星!” “杀了这灾星!”“杀……” 疲惫不堪的徭役,再度因愤怒而打起精神。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再度赶往另一个堰坝所在的位置。 无人思考,究竟是谁在故意引导他们。 就这样,他们翻山越岭,又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疲惫交加的状态下,心底的愤怒竟被消磨了许多。 那种陷入无穷尽恐慌与愤怒,极度不安的内心,仿佛也平静了不少。 有人开始向疲累妥协。 “我追不动了。” “我也追不动了。” 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这样做是否正确。 “我们这么累究竟是为了什么?”“拿孟子昂祭山神!” “如此山神真的会原谅我们吗?” “肯定会!我们的情况有所好转,就是因为我们来追孟子昂那个灾星!” “对!一定会!” “山神一定会原谅我们!” “……” 也有人开始意识到,徭役擅自逃离岗位,乃是死罪。 “但是朝廷规定,徭役必须要服役结束,才能离开。” “我们离开了服徭役的地点,一定会被处死!” 这下徭役再也不淡定了。 “是啊!会被朝廷处死的!”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替天行道,我们为了平息山神的怒火才离开!” “对的对的,我们为了追剿灾星才离开,朝廷一定会谅解!” “……” 胡虽如此,可因为停药逐渐恢复理智的他们,渐渐开始感到后怕。 就在这时,有人指着前方大喊。 “孟子昂!是他!” 第1279章 他知道,最有利的武器是什么? 第1279章 他知道,最有利的武器是什么? 这话众人可不信。 追逐了那么久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出现? “你眼花了吧?” “就是!肯定是饿昏了!所以才出现幻觉!” “我没骗你们!快看过去!他就在前方山顶上!” 众人看向不远处的山顶,果然有一人站在那里。 晨曦自他背后冉冉升起,他背着光的面容显得模糊。 而他的出现,使得众多尚未完全放弃拿他去献祭的徭役,顿时惊坐而起。 他们面面相觑,短瞬的震惊过后,随即猛然向他冲去。 “人就在这里!还等什么!” “抓住他!” “抓住他!” 剩下的众人对视一眼,也跟着猛扑过去。 一人。 两人。 三人。 …… 一群人。 “抓住他!”“别放过他!” “……” 他们面目扭曲狰狞,嘴里愤怒地嘶喊着。 那满身的杀意,以及通红的双目。 仿佛是他们长期压抑的命运,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对象。 而那所谓的山神责罚,则成为他们肆意泄恨的理由。 他们宁愿相信山神,深信不疑,也不敢去想,他们长期过着受尽压迫的苦难日子,究竟是什么原因? 难道他们不知道朝廷的压迫么? 难道他们不明白战火荼毒背后的生灵涂炭么? 难道他们不知道天灾与人为无关么? 他们都知道!可朝廷有兵,他们不敢反抗! 战火要命,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豁出性命保家卫国的决心。 所以他们只能信神佛,把自己的苦难归咎于命运的不公,把希望寄托在从未拯救过他们的神明之上。 而后,把愤怒的矛头,对准他们可以随意蹂/躏的弱者。 至于孟子昂,只是有心之人稍微挑拨过后,成为泄恨目标的倒霉鬼。 “杀了他!” “杀了他一切都能结束了!” “杀!” 双目赤红的他们,举起木棍与石头,气势汹汹地冲向形单影只的孟子昂。 望着来势汹汹的百姓,孟子昂的面上,无悲无喜。 这些年的逃亡生涯,早已让他见识过人性的黑暗。 面对铺天盖地的杀意与愤怒,他没有胆怯。 只是默默地站定,在百姓越来越近的时候,平静地抬手指向另一边。 那里,有一队人马,正推着手推车往这边缓缓走来。 红了眼的徭役,怎么可能在意他的动作? 他们并未停下脚步,眼神反而更凶狠了! 仿佛下一刹那,就能把弱小的他如同蝼蚁一般碾灭! 就在这时,一股清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东西?” “哪里来的味道!” “是……”那味道很普通,是熬得浓稠的白粥,所散发出来的米香味。 浓郁扑鼻,勾动着他们饥肠辘辘的灵魂,将那食欲扩散到极致。 有人激动大喊: “是粥!是米粥的味道!” “米粥!” 就这样,那仿佛能泯灭人性的愤怒,被这一股平平无奇地清香味所压制。 他们在最后一刻止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孟子昂。 孟子昂指着被推过来的数十辆手推车,从容地开口: “先把饭吃了,等你们吃饱后,再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就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去。”话音落下,推着手推车的人,便停下手推车,掀开推车上的木桶盖子。 一股更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 众人仿佛已经看到,那浓稠白腻的粥汤之中,满是晶莹饱/满的大米粒。 徭役情不自禁地咽着口水。 可他们也不敢轻信了孟子昂的话。 饿了一两天而已,不至于叫他们为了这口吃的,连命都不要。 于是,这时有人站出来: “灾星!你在耍什么鬼主意?!” “你是不是想毒害我们!” “你个灾星!一定不安好心!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 “……” 孟子昂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站在那里。而就在这时,推车的人用放在一旁的陶碗,舀了粥食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 他们喝得津津有味,发出大快朵颐的噪音。 仅是那味道,以及那食用的声音,便能叫饥饿的人神魂颠倒。 但是徭役仍在坚持,没敢去吃。 孟子昂开口了:“你们现在就可以打死我,然后被驻军绳之以法,要知道你们擅离服役之地乃是死罪,祸及家人。” “但你们也可以选择,吃饱饭后,我们心平气和谈一谈,找出问题所在,寻找解决方法。” 听他这么说,有的徭役已经开始意动。 可他们依旧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中了圈套,更信不过他们追杀的对象。 本该嘈杂的他们,忽然陷入了沉默。 那是内心极度挣扎,灵魂剧烈矛盾,使得短暂失去分心言语的能力。 “砰!” 然而,正当此时。 一个瘦弱的小少年扔下了手中的石头。 众人被这声“巨响”惊醒,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小少年战战兢兢,声音哽咽。 他没有多说,只是用极度沙哑且恐惧的声音,道出了两个字。 “我饿……” 说完,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他便冲向手推车,用碗从大木桶里迅速舀了满满一碗粥,而后捧着碗“咣咣咣”大口大口喝下。 他尚未发育的喉结处,剧烈滚动着。 而双目也因为进食过快,噎得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可他没有停下食用。 以极快的速度喝了一碗,又喝下几碗。 直到他撑得站不起身,直接坐在地上,靠着手推车捂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几个饱嗝。 “真好喝啊……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少年的行为,如同一把利刃,划破装满黄豆的袋子。 本就不甘束缚的豆子,一瞬间倾泄出来。 “我也饿了!” “我也是!” “我也是!” “……” 随着噼里啪啦的几声,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手中的“武器”。 他们纷纷冲向粥车,争先恐后地抢夺粥食。不消须臾,一个个徭役心满意足地躺倒。 手推车也空了几辆。 剩下的人,还能坚持么? 再坚持非但吃不上,而且还面临被抓回去处死的结局。 于是,他们心底的防线彻底被击溃,从丧失理智的人,沦为食欲的奴/隶。 孟子昂看着这一幕,眼底依旧无悲无喜。 他再清楚不过,什么才是对付这些底层苦命人的真正“武器”。 因为在过去那些黑暗无光的饥饿日子里,草根树皮算得了什么? 他为了果腹,和着泥巴的蚯蚓他吃过无数只! 烂掉了的死老鼠,他也吃过不少。 所以,徭役不战而败。但从他毫无血色的面容之上,可以看出,徭役并非真正的对手,在徭役追杀他的这段时间里,他经历过真正的危险。 第1280章 越来越多的人动摇了 第1280章 越来越多的人动摇了 水患褪去,势不可挡。 孟子昂立下大功,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孟子昂还活着,这份功劳就得摆在天下人面前,以彰显皇家的仁厚与恩泽。 孟子昂微时,尚且难以对付。 一旦让孟子昂得了势,那就更难对付了。 所以,这一次针对孟子昂的手段,不可谓不凶险。 徭役的癫狂,只不过是掩盖杀害他的遮羞布。 有了徭役背锅,又借着鬼神之说这个由头,便是孟子昂死上一万次,也不足惜。但针对这次的阴谋,白明微很快便做出应对。 她先是主动与孟子昂分开,紧接着让人顺水推舟,煽动流民,使得流民的愤怒到达顶峰,从而不顾一切追杀孟子昂。 因为对手需要徭役失控,才能完美地把孟子昂的死嫁祸在徭役头上,所以对手的行动,与徭役的情况密切相关。 这就给了白明微与阿六交换在孟子昂身边护卫的条件。 有了阿六的守护,虽然经历了一场苦战,却能护住孟子昂无虞。 自然在孟子昂离开庆都堰的途中,他所碰到的杀招都被阿六一一化解。 费了些功夫,却不妨事。 只是暗剑解决了,这些徭役却需要平息。 不仅要平息,还要借着这件事,图得一席安生之地。 这也就是为什么,孟子昂会带着粥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徭役失控这么大的事情,相关官员和驻军都没有插手,也是因为白明微和刘尧在其中运作。 在徭役争食的期间,他就站在那山顶之上。 北方吹来的凉风,卷起他浅色的衣袂。 几经磨难,却还有着翩翩公子的涵养与风度。 只是那双似蒙了浅色薄雾的眼底,早已是看淡世间的寒凉。 他回头望了一眼吃饱喝足的徭役,淡声开口: “你们过来看看。” 众人对他依旧心存疑虑,并不敢贸然接近。他也不强求,只是又回过身,继续放眼山下的情景。 窃语四起,有人低声议论。 “他在做什么?” “故弄玄虚吧?” “可不能上了他的当,要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别忘了山神对我们的惩罚!” “……” 人群中,有人提出疑惑: “山神真的降罪了吗?为什么这时我觉得脑袋很清醒,没有当时那种痛不欲生,几乎要发狂的感觉?” 有人附和: “我也觉得清醒了不少。” “我也是。”“我也是。” “……” 这时,有人提议: “要不,去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要是他敢耍花招,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拉他垫背!” “对!” “我们人多势众,怕什么!” “去看看!” 于是,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向孟子昂。 一步一步挪动,生怕下一刹那会踩到陷阱。 然而孟子昂并没有动弹,直到被人围起来,他才指着前方,慢声开口: “你们好好看看。”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只见原本洪水汪洋的地方,如今也只剩下大水肆/虐过的痕迹。 虽然满目疮痍,泥泞与枯枝烂叶遍布,弱小的草木被掩埋,稍大的树木东倒西歪。 尤其是那些死在洪水之中的动物尸首,此时暴晒在阳光底下,散发出浓烈的阵阵恶臭。 四处弥散的,都是一股灾难过后的死味。 怎么看,都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 但是,那可怖的大水,可以吞噬一切的大水,已经退入河道之中,顺着河道奔腾而去。 孟子昂转身,态度平静而从容: “若不是庆都堰泄洪,沉积河道的淤泥不会被大水带走,只要河道被淤泥堵塞,那么弥漫在河道两岸的洪水就没办法褪去。” 顿了顿,他继续道:“现在,被水淹没的土地露出来了,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幸存者,又可以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再砌一间小屋,垦出几亩土地,养些家禽家畜……日子总会慢慢回到正轨上。” “你们在这次灾难中所失去的一切,只要足够勤奋,也总会一点点挣回来。” 说到这里,孟子昂坦然地站在众人面前。 他目光扫视一圈: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接下来,说说你们想说的吧。” 面对如此坦荡的孟子昂,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此时徭役因为服用错误的汤药所产生的影响,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更何况,吃人嘴软,刚刚还吃了他的东西。所以不管刚才有多嘴硬,饱腹之后,那种因饥饿折磨所产生的愤怒,已然平息不少。 众人支支吾吾,却没有人再把那种誓要杀了孟子昂的愤怒表现出来。 孟子昂也不急,静静地等待着。 正是因为他这份从容与淡定,更让徭役们说不出话。 孟子昂抓住时机,再度开口: “山神如若降罪,洪水怎会褪去?” “山神如若责罚,尔等此时为何已经神思清明?” “尔等深信不疑的说法,是哪位大师的推演卜卦,还是你们自己以讹传讹?” “我是浑身带毒,与众不同的异类。” “但天灾降临与我无关,洪水褪去却有我一份功劳。”“所以我想请问你们,我究竟是祸世的灾星,还是以己之能帮助大家解决问题的普通人?请你们扪心自问!” “倘若你们内心深处,依然觉得我是带来灾祸的不祥之身,那么你们就在这里,用你们的方式结束我的性命!我绝无二话!” 顿了顿,孟子昂话锋一转: “但要是你们能看清楚、想清楚,在这里不远处,有一处小堤坝需要人工处理,接下来你们与我同往,便算不得私逃服役之地。” 话音落下,孟子昂便不再言语。 他静静地等待着众人的回答。 他的话很清楚,要么杀了他之后承担私逃服役之地的死罪;要么选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事后还能回到家里,重复以往的生活。 山风从远处吹来,衣袂猎猎作响。 一片沉默过后,是徭役之间的纷纷议论。“他会不会骗人?我有点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大问题。” “要是我们放弃,万一他变卦了,我们不就是那掉进陷阱里的猎物,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但是……” 但是,他们苦苦挣扎了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活着么? 大水之中,还能抱着浮木苦苦求生,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谁还愿意去死呢? 当人有了希望,那么神佛也不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山神是否降罪,已经不是要命的事情。 越来越多的人动摇了。 “但是,如果我们一定要和他作对,我们就死罪难逃了!”“我还不想死,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 “我也不想死,我还有个残疾的哥哥要照顾。” “我更不能死了,我死了我一家老小怎么活?” “我不怕死,但我不能连累家人。” “该信他吗?” “……” 两种不同的声音,在人群之中激烈碰撞。 他们不敢轻易相信孟子昂,却也无法自寻死路,真的把孟子昂杀了献祭,而后伏法。 一时之间,吵得不相上下。 也就在这时,一道悠扬婉转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 第1281章 那么,就握着我这把刀,一起开创太平盛世吧! 第1281章 那么,就握着我这把刀,一起开创太平盛世吧! 那竟是,牧童最常吹的曲子。 只见一名老人,他不知何时捻了片树叶放在唇间。 那宛转悠扬的声音,便如同夏日里丝丝缕缕的徐徐微风,缓缓深入人心。 议论声渐渐弱了下来。 在众忍不住凝神倾听。 在那悠扬婉转的曲调之中,老者听到的是儿时的记忆,年轻人听到的是祥和与安宁。 而少年们听到的,却是自由与洒脱。 老者默默地吹完这一曲,而后指着下方的一片土地。 “这里,以前有一个村子。我小的时候,就经常来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放牛。” “家里的耕牛不到农忙季节,也被养得肥肥的,那牛背又宽又阔,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等睡饱了,牛也就吃饱了,我和小伙伴就会把牛赶回家。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太阳照在人的脸上,竟然是金色的。” “晚照下,我们骑着牛,吹着牧笛一起归家。只要放眼望去,眼前尽是晴沙万顷,田地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余晖之下。” 说到这里,老者怅然若失: “那样的祥和与宁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灾荒、战火,无时无刻不再荼毒我们。” “仿佛这一代的年轻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体验命运究竟有多残酷。”在众闻言,五味杂陈。 人本身就是非常复杂的生物。 贪嗔痴与真/善美可以因立场以及各种原因切换。 一个人可以是极度恶毒的,但也会在自身利益得到保障的时候,去向别人释放最大的善意。 老者的话,不是每人都能感同身受。 但这份存在过去的美好事物,却让本就心念动摇的徭役,愈发地不想死了。 这时,另一人开口接道: “我奶奶就是从这个村子嫁到我们村的。她说过,这个村子的土地肥沃而丰饶,村民都能吃饱穿暖。” “但后来有一次陵江水漫,就把村子淹了,良田沃地毁于一旦。从那之后,因为河道淤堵,原本村落所在,皆是一片汪洋。”“村民被迫离开另谋生路,村子也不复存在。没想到时隔数十年,那片地方如今又显露出来。真是个奇迹!” 人群中响起低声议论。 “这一次开闸泄洪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 “事实不就摆在眼前么?” “这么说来,不用我们服徭役动手去挖淤堵的泥沙了?” “看起来像是不用。” “……” 话题不知不觉,被引到清淤这件事之上。 和平温馨的过往,平静了在众的心。 摆在眼前的不争事实,理清大家的思绪。 “如此说来,放闸还放对了?” “但我等之前的异样是因为什么?”“对啊,那个时候头痛欲裂,心好像要跳出胸腔,就像做噩梦一样!” “那感觉像是要死了,那么真实,没道理是幻觉吧!” “就是!那怎么解释?” 有人提出: “不对啊,衙门的官差和我们一起开闸,他们怎么没事?只是我们有问题。” “难道山神惩罚,也分是不是官府中的人吗?” “那天大将军也在,可大将军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水流的声音太大,把我们吓傻了?而官差身经百战,所以才会没事?” “有这个可能。” “对对对,有这个可能。”“……” 众说纷纭,但他们在不时冒出的,带着刻意引导目的的言语之下,意见逐渐变得统一。 他们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也给自己找了不信山神惩罚的理由。 孟子昂默默地听着。 到得后来,他趁机开口:“朝廷给予你们的灾后赈济,想必你们也都清楚。” “如果你们本身就拥有田地,那些数目都记录在册,灾后重建时,不会少你们的一分一毫。” “倘若你们没有土地,朝廷已经与地主合作,给予佃户佃租上的优惠。” “我现在要去加固堤坝,如若你们没有什么问题,那就与我一起去吧。只要一切顺利,还来得及春耕。” “不管这片土地如何支离破碎,只要种子种下去,春风会带来嫩芽,秋日也会有丰收,希望也能生生不息地传承下去。” 说完,他缓缓离开。 一时之间,没有人跟上他的脚步。 数百徭役,就那样沉默地站着,犹豫不决。 过了片刻,随着他的身影化作小圆点,缓缓消失在山坳那边。 适才吹曲的老者,一咬牙迈出了脚步。 有人拉住他的手:“王伯,你疯了?前两天我们还想杀了他,难道他会以德报怨吗?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老者甩开攥住他袖子的手,一脸坚决: “我老了,没有几年可活,这数十载我拼尽全力,也看不到儿时晴沙万顷的光景。” “现在曾经丰饶的土地再度出现,要是能在我的有生之年,能看到上面长满庄稼,那我死而无憾了!” 说完,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蹒跚踉跄地追着孟子昂离去。 一名小少年深吸一口气,也迈出脚步。 不等有人劝阻,他这般说: “爹死了,娘死了,全家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我还要带着他们的心愿,好好活着,我不想死!” 话音落下,他小跑着追上老者,搀扶着老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时,又有人挪动脚步: “去了不一定死,但不去就一定会死!” “我家还要靠我撑着,我不想因为私逃服徭役之地而被处死,更不想连累家人。” “拼一拼吧!” “再不济,还有九殿下和大将军,要是孟子昂耍花招,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也去!” 就这样,徭役陆续跟上。 一个。 两个。 …… 数百人。 没有人在唾手可得的希望之前,再坚持那所谓的山神之谈。 所有人都跟随孟子昂前去加固堤坝,如此便给了他们离开庆都堰的理由——转移到其他地方继续服徭役。 一场可大可小,后患无穷的危机,就此化解。 待众人都离去后,白明微和刘尧一同走出来。原来,徭役之中有他们的人,会在关键的时刻发挥作用。 而整件事情,都有着他们帮忙解决处理。 但这一次需要孟子昂自己去面对,他们虽然相信孟子昂能解决问题,但还是隐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 待人都走后,他们自然也没有藏身的必要。 刘尧问白明微:“晴沙万顷,是什么景象?” 白明微放眼看向下方,水患褪去后留下的痕迹,如同人体的脉络一般,遍布目之所及处的地方。 她伸出手,向刘尧描绘那光景: “大概就是,这片地势平坦的土地上,皆是纵横交错的农田,等到秋日的时候,稻穗低垂着脑袋,庄稼的叶子片片金黄。” “便是这一束一束的庄稼,绵延在广袤的土地上,把土地都染成了金黄色,就像是铺满万顷晴沙。” 她说的时候,眼底熠熠生辉,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代表着丰饶与收获的颜色。 刘尧看着她的笑颜,也不由得沉浸在这美丽的幻想之中。 他唇角挑起,眼眸却愈发坚定。 他低声许下承诺:“总有一日,我们会看到那样的情景,安宁而祥和,丰饶而富足。” 白明微停下动作,侧脸看向稍微站在前方些许的青年。 这一刻,青年的肩膀仿佛比山还傲岸可靠。 似乎只要人一懂得承担责任,心怀抱负,他所展现出的形象,都令人肃然起敬。 她轻笑着应下:“那么,请殿下握紧我这把锋刃,让我为您攘外安内,建功立业,创下只有书中才记载过的太平盛世。”刘尧转身,冲白明微伸出手。 白明微意会,把手伸了过去。 双手交握举起,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就像是多年的知己好友,以男子最常用的姿势,达成共识。 两人自来到江北,始终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但仿佛直到这一刻,才彻底打开心扉,成为真正的盟友,且比盟友更进一步。 是唇齿相依的知心好友。 第1282章 这份仇恨,放不下的 第1282章 这份仇恨,放不下的 江北各地的水患,正在缓缓退去。 因为水患所带来的不便,也逐步减少。 至于孟子昂,也因为解决水患问题,从而名声大噪。 他的身份背景大白于天下,虽说当年孟夫子被人毁了名声,但他解决水患一事,功盖于“过”。 有些宵小因嫉妒或者叵测的居心而揪着他的过去不放,然而他在民间的声望,却并未因他的过去而减色分毫。 他的功劳,也借由徭役的口中,流传更广。 至此,太子想要悄无声息地了结他,却是不能了。白明微一行人,总算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解决江北贪腐问题的事情之上。 在出发前去和俞剑凌汇合之前,刘尧特意交代大家放下紧绷的神经,好生休息一夜再行出发。 是夜,在众迎来了近段时日以来,第一个酣睡与好梦。 刘尧的梦里,是四周稻香、万顷晴沙,还有九夏芙蓉与三春杨柳。 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他站在无边无际的稻田里,置身于纵横交错的田埂与低低垂下的穗子。 一股属于丰收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端。 恍惚间,一道风姿绰约的倩影若隐若现。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倔强而顽强的姑娘,在那少女的身上,充满着生命的张力。“小豹子……” 起初,他总归有些慌张。 心怦然直跳,声音也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可接着,他的内心坦然而平静。 他负手而立,冲着那姑娘露出一抹笑意:“我知道,我没有再让你失望了,对吧?” 少女莞尔一笑,消失在金黄的稻田尽头。 刘尧伸出手,想要挽留。 最终却欲言又止地停下了脚步。 不是他露怯了,而是在儿女私情面前,他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天下苍生,黎明百姓。 还有这疆域万里,如梦山河。 都是他负在肩上的责任。 最后,他释然一笑:“倘若天下太平,我也算护住你一世平安,不叫你以女子之身随军颠沛流离,戎马半生。” 醒来后,月牙儿正挂在树梢,清辉自窗棂漏进来,照在他平静的面容之上。 他缓缓起身,坐在床榻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原来是一场梦啊,终会实现的,对吗?” 这一刻,他内心充斥着从未有过踏实与安心。 …… 孟子昂那边,却是未能入眠。 他熄灭了房间内所有的灯,盯着洒在地上的月色发呆。 恍惚间,亡妻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那名普通而善良的姑娘,在他微时成为他的妻子,吃尽天下苦楚,却不曾过上一天好日子。 思及此处,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握着荷包的手,狠狠攥紧。 这一刻,他的面容狰狞而狠厉,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额上的青筋,以及怒瞪的双目,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与仇恨。 他竭力克制,待情绪平息下来,他咬牙切齿般赌誓:“刘昱,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阿六把孟子昂的异样报到白明微面前。 “姑娘,属下总觉得,孟子昂有些不对劲。” 白明微未曾睡下。 北疆的军情,还有封地的庶务,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她亲自过目,她是一刻都不得闲。 在听完阿六的禀报后,她依旧有条不紊地处理手中的事情,待把给卫骁与江辞的回信写好,她才将笔搁下,问: “如何不对劲?” 她的目光十分平静,这时的她,在经历过历练之后,变得分外沉稳。 就算面上有着喜怒哀乐,也叫人无法判断出她内心的真实感受。 阿六面对这样的她,心底不免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说道: “孟子昂内心的仇恨太深,属下担心他会为了报仇,反噬姑娘。” 白明微闻言,轻轻垂下眼睫。 灯影之下,灵蝶般的长睫投下一片冷雾。 她说:“从我决定用他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那样一日。” 阿六有些担忧:“属下并不怀疑他内心仍保留一片赤子之心,所以他在处理水患的时候,展现出认真与才能。” “可如今江北的水患解决,他也踩着这把梯子,到达了一定的高度,日后需要他发挥才干的事情还说不准……” 白明微笑道:“你想说,接下来他便会专心复仇了?” 阿六点头:“人一旦被仇恨蒙蔽双眼,就会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出来。” “孟子昂是姑娘的人,也属九皇子一派,倘若孟子昂一心复仇,怕是会失了分寸,到时候给姑娘带来麻烦。” 白明微抬眸看向阿六:“我知道你的重点不在劝我卸磨杀驴,你想说什么,你便说吧。” 阿六提议:“属下建议,把孟子昂送去北疆,一来可以保护他不被刘昱等人杀害,二来也叫他远离姑娘的战场,不至于给姑娘带来麻烦。”白明微闻言,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只是看着阿六衣襟处露出染血绷带,轻声道:“你伤的不轻,应该好好休息。” 那是在保护孟子昂的时候,被刺杀孟子昂的高手所伤。 刘昱杀孟子昂的心之坚决,从派来的人便可以看出。 能让影卫负伤,实力不容小觑。 白明微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 阿六却忽然跪下:“属下失了分寸,请姑娘责罚!” 他以为,白明微是恼了他告孟子昂的状。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道:“瞧把你紧张的,可见平日我待人凉薄,不曾关心你们的情况,一句问候都能让你误会。” 阿六似松了一口气:“多谢姑娘关心,属下无碍。” 白明微收回目光,也把话题引回去:“你们九名影卫,陪伴着重渊一路走来,想必早已见识过他复仇的决心。” “孟子昂的事,虽不比重渊那般国破家亡严重,可对于孟子昂来说,一生引以为傲的父亲,慈蔼温柔的母亲,以及贤惠善良的妻子,就是他的全天下。” “这些都被太子毁去了,便是他自己,也变成了如今这可怕的模样。这份仇恨,放不下的。” “所以不管是把他放到北疆,还是这九州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他的目的地,都是太子所在。” “我答应过他,只要他能帮我解决江北水患,我便给他复仇的机会,这个允诺不会因为任何原因食言。”“他今后会如何,我大抵能预料到,你不必太担心,我会留意,不叫他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从而影响我的大业。” 阿六听闻,郑重应下:“姑娘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白明微轻轻笑道:“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养好伤才能投入战斗。” 阿六起身,躬身退下:“是,姑娘。” 阿六前脚刚走,零便来了:“姑娘,属下带来一个好消息。” 第1283章 重渊的心意,比山海更深沉 第1283章 重渊的心意,比山海更深沉 零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普通的面庞上,也露出鲜少才有的笑意。 他看向白明微,那份愉悦由眼神及言语传达了过去。 白明微目光轻轻扫了他一眼,便知晓此事一定与重渊脱不了干系。 能叫零等人如此毫不掩饰开心的事情,一定让重渊更开心。 她心底大概有数。 但她并未迫不及待询问,而是关心徭役的状态:“徭役一切都好么?”零有些愕然,随后郑重回答: “一切都很好,自收到九殿下的信件后,属下便立即做出应对,属下所负责的堰坝,一切顺利。” “不得不说,孟先生真是个奇才,属下也略懂一些水利方面的知识,却从未敢想利用水灾在堰坝囤积的巨大水量,实现清淤这种事。” “现在不仅河道里囤积的多余泥沙清理干净,便是之前淤堵的地方,也被一并清除。” “河流也流归了原本的河道,相信千百年来自然选择的流道,会尽快调整江北的水情,使得江北再度恢复从前的平静。” 白明微闻言,笑着颔首: “孟先生的确大才,倘若不是他找到这三处能决定清淤是否成功的堰坝,并想出如此大胆的解决方式,也不会有如今的成果。” 零闻言,不做更多表态。这其中怎可能是孟子昂一人的功劳? 如若没有姑娘的知人善任,没有九皇子对姑娘的信任与支持,孟子昂纵使天纵奇才,也无处施展他的才华。 白明微亲耳听到一切顺利,便稍稍放下心。 她伸出手:“重渊的信,对么?” 零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正是,姑娘,这个好消息,是主子带给您的。” 白明微接过零递来的信,却不急着拆开。 她含笑:“我猜猜,想必是关于我与元五的亲事的?” 零赞叹:“姑娘不愧是料事如神,正是此事。刘泓解除了您与元询的亲事,代替您和亲北燕的,是令宜公主。” 白明微闻言,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仿佛这一切的发生,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缓缓拆开信件,纤细的指骨蕴满力量。 而那薄薄的信笺,在她手中如蝉翼般轻若无物。 随着视线缓缓下移,她也看清了第一页的内容。 她轻轻蹙起眉头,陷入了短暂沉思。 片刻后,她低喃:“元贞帝单方面更改和亲人选,如此任性之举,且先不说北燕那边的反应,我想元五应当第一个不同意,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零这般回应:“姑娘,刘泓行事的确任性。” 白明微没有言语,继续看完剩下信笺。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写在了信上。 她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原来如此。”面对零捎带疑惑的目光,她开口解释:“元五本有真龙之运,此事被我师父探知,而消息则被重渊传到了宫里。” “元贞帝自然不愿意我与有着真龙之运的人和亲,给我抬势,所以才把东陵唯一的嫡公主嫁去北燕。” 零分析道:“虽然元家在北燕十分显贵,元询之祖母大长公主更是权势熏天,但一国嫡公主和亲臣子,此事还是相当草率。” 白明微挑唇一笑:“元贞帝怕是根本就没有料到,他单纯针对我的心思,却反而杀得元五一个措手不及。” 零会意一笑:“可不是么?元询求娶您,必定是经过北燕皇帝应允的,如今他娶不到您,北燕皇帝必定龙颜震怒。” 白明微双手放于案桌之上,烛光映在眼底熠熠生辉:“倒也不尽然,在指定我和亲北燕这件事上,北燕皇帝和元五各怀心思。”“那元五的目的是把我变成他的武器,北燕皇帝则是想借和亲之由,把我弄去北燕,而后施展报复。” “一旦北燕皇帝想清楚,我不能成为元五的助力,能为他解决了多少忧患,他未必会因此,就去得罪功高盖主的大长公主府。不过元五惹上一身骚是肯定的。” 零的话语之中,有些惋惜:“要是能分得出心思,在元询的命格之上做文章,兴许还能让他们狗咬狗。”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我在承天观长大,命理学说也是耳濡目染。” “不管那元五之前有着怎样尊贵的命格,他的命在被篡改之后,一切就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那为他改命的大巫师究竟是不是北燕皇帝的人,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比起元五的命格,北燕皇帝更忌惮元家的势力。”的确如此。 元五改命一事,难道只是大长公主府的单方面行为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大长公主府根本就没有瞒住元五的命格,所以大巫师的所作所为,也是北燕皇帝的一个手段呢? 这可说不定。 零点点头:“姑娘所言十分有道理,元询积势已久,想要对付他并非轻而易举,是属下着急了。” 白明微抬眸,目光淡淡地落在零身上:“心急这种情绪,出现在身经百战的你身上,必定另有缘由,可是西楚出了问题?” 零连忙垂首,被看穿心思的他,也不再掩饰他的真实想法。 他对白明微解释:“西楚局势目前可控,但皇帝陛下的羽翼,迟早会丰/满起来。”“主子长期不在西楚坐镇,这更加速了皇帝陛下的悄然成长,属下的确对主子将来的处境,存有隐忧。” 白明微闻言,眼睫徐徐落下。 就像她的心,也止不住下沉一般。 她道:“重渊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我。我此时不管说什么,在他对我的付出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零连忙解释:“姑娘恕罪,属下绝非有怪罪姑娘之意。” 白明微的面上,泛起清凌凌的笑意:“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担忧主子,我担忧重渊,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 零连忙垂下头,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愧疚:“姑娘……” 白明微再次扬眸,不紧不慢地开口:“从白府出事起,重渊在我身边鼎力支持。”“他把我的烦恼,当成自己的烦恼;把我的理想,当成他努力的方向。他的心意,比山沉重,比大海更深。” “或许只要解决完我的事情,重渊就能回归正轨,所以向来睿智稳重的你,也会产生‘心急’这种情绪,我明白。” “我也很担心他,也想为他做点什么,更想让他过得好。但重渊的决心,我无法撼动。” “他全心全意支持我,这份情谊我只有好好接纳珍惜,才是目前对他唯一能做到的回报。” 零闻言,更是愧疚:“属下思虑不周,给姑娘增添烦扰,请姑娘恕罪。” 白明微面带微笑:“关心你主子,从来没有什么不对。况且,你并未给我增添烦扰,我很开心他的身边,有全心全意为他好的人。” 零面露感激:“多谢姑娘体谅。” 白明微目光流转,而后挑唇:“先不说这个了,先说说你手中的另外一封信,准备什么时候交给我?” 零错愕:“姑娘怎知?” 白明微忍俊不禁:“重渊那个人,我还能不明白么?这封信讲的都是公事,那必然还有一封信,提及私事的。交给我吧!” 第1284章 一直婚书,满腔情意 第1284章 一直婚书,满腔情意 一封薄薄的信,被递到了白明微手中。 零躬身退下:“姑娘,属下告退。” 白明微没有言语,而是拆开那封信。 映入眼帘的,是一纸婚书。 婚书上没有华丽的辞藻,亦无赘余的描述。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们自愿成为夫妻。 婚书的一角,早已落下“萧重渊”的名字。 唯有妻子那一行,尚且干干净净,等待落款。 白明微看了,忍俊不禁。 依重渊的学识,这一纸婚书可写得洋洋洒洒,感人肺腑。 可偏偏,却是这么几个真诚又简单的字。 透过字里行间,重渊的真心一览无余。 别人不知道,但白明微却是清清楚楚。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背后究竟是怎样厚重的情谊? 她一直把责任置于重渊前面,把家国天下放在儿女私情之前。 而重渊等来了她的心意,却始终等不来她的人。 “自愿”,无疑是最小心翼翼的请求,以及最体贴周到的呵护。 看完婚书,白明微并没有在上面落下名字。 她给不了任何承诺,一直如此。 于是,她再拿起另一张信笺,熟悉的字再度映入眼帘。“这只是拓本,将来还会有一千份,一万份,直到你愿意在上面写下名字。” 白明微无奈摇头,随后取来信笺,写下了给他的回信。 “这边一切顺利,勿要过多挂念。” 也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没有多余的赘述。 末了,她换了更纤细的笔,轻轻蘸墨,在信笺上画下“花”、“鸟”、“虫”、“鱼”。 成碧端着安神茶走进来:“小姐,该睡了。” 瞥见白明微的回信,她不由得惊诧:“怎么画上花鸟虫鱼呀?” 白明微毫不顾忌地开口:“因为,我的心意,花知、鸟知、虫知,还有鱼也知。” 成碧撇撇嘴:“这些东西知晓有什么用?得让他知晓,不是么?” 白明微浅浅一笑:“花鸟虫鱼,寓意着自然,而天下亦属于自然,天下皆知的事情,他怎会不知?” 成碧闻言,很是无奈: “这不是咬文嚼字么?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爱读书的人心底是怎么想的,表达心意都非要这般婉转含蓄。” “倘若奴婢有朝一日有喜欢的人,奴婢才不会遮遮掩掩,一定会用最直白的话语,去把自己的心迹剖白。” 白明微抬眼看了看她:“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再说吧,那时候你就懂了,需要直白的时候直白,需要含蓄的时候含蓄,这也是一种情/趣所在。” 成碧拧着眉。 她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但没关系,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小姐的道理。 思及此处,她放下茶盏,便去铺床了。 白明微提笔略微思索,随即在信笺的末尾,写下一句:你的安好,我也很挂念,珍重。 这便是她的直白,总是不那么坦白。 最后,她把信装好,送了出去。 可那封婚书,她迟迟没有销毁。 每当婚书触及烛火时,她总归会惋惜不忍。 她无奈一笑,把婚书藏在了盔甲的最深处。 除非万箭穿心,身死魂消,否则这一纸婚书就不会毁坏。 待她卸甲那一日,她便可以取出来,落下她自己的名字。 末了,她拍拍赤色龙鳞甲,眼底溢满笑意。 成碧提醒她:“小姐,喝下安神茶睡下吧,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白明微点点头,服下安神茶后,便和衣躺下。 一夜好梦。 …… 与此同时。 江南高府。 高氏正在与母亲话别:“娘亲,明日我便回玉京城了,总归放心不下你。” 高夫人握住她的手,眼眶有些红润:“傻孩子,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如今高府想要攀上秦府的事情,却因薛家变成了不可能。” “你父亲总归需要人帮衬他,他目前唯一能选择的,也只有你外祖家,只要有你外祖家一日,你父亲就不会对我做得太绝。” 高氏心酸不已:“父亲凉薄,只关心他的仕途官声,待我们母子三人犹如棋子。”“女儿本不该这么说父亲,但实在是看透了,也伤心了,更对他的所作所为无法原谅。” “心底就像是有根毒刺,刺得疼又不致死,当真是难受得不行。” “但更叫我难受的,还是父亲对母亲的残忍,我真怕父亲有朝一日,又会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如今高氏对高大人,也仅仅只有“父亲”这一声称呼。 本就没有多深厚的感情,现在更是快要消失殆尽了。 她真的很担心,像父亲这种,为了前途不仅牺牲心爱之人,甚至连/发妻儿女都能当作踏脚石的人,将来又会有怎样的疯狂之举。 高夫人握住高氏的手:“你大哥已经被逐出族谱,宗室玉碟除名;你弟弟被送去北疆,有镇北大将军的人训练和庇佑;母亲有你外祖家护着,且也有自己的生存能力。” “这所有的人,都有着明明白白的安排,也有着他们必须要走的道路,你不能把别人的命运,强加在你自己的肩头,这会让你心力交瘁。” “所以为娘希望你回去之后,好好生活。倘若能再度遇到你可以依靠的男子,母亲会支持你;倘若不能,母亲希望你这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是的,高晟被处置了。 在“风军师”的运作之下,高大人的所有谋算都功亏一篑。 他再无选择,只能处置了高晟,以输家的姿态,接受“风军师”的所有建议。 他心底纵使有愤怒与不甘,但那又如何? 秦家这条大腿他抱不上,白府因为之前的事,也不会再与高家有什么亲密往来。 他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便是高夫人背后的氏族。 只因这一点,高夫人目前便是安全的。 所以这个结局,说不上皆大欢喜,但也算是周全。 毕竟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所有丑陋和不堪都被撕开,看透了对方的可憎面目,伤透了心,还怎么能算得上皆大欢喜? 高氏红了眼眶,随后告诉高夫人:“娘亲放心,我回去之后,准备学习岐黄之术,不再困于宅院之中,可以靠我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别人,找到人生的意义所在。” 高夫人喉咙哽了哽,眼底除了欣慰,更多的是担忧。 可她却没有把这份担忧说出来。 高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提议:“娘亲,与父亲和离吧。” 第1285章 擅自珍重吧 第1285章 擅自珍重吧 和离。 这两个字很简单。 外人看来,过不下去便放过彼此,没必要继续纠缠。 必须要处理得干脆利落,才不会有任何委屈。 但是和离这种事,背后所牵扯的实在太多,如何才能做到不拖泥带水呢? 高夫人听到这个提议,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她告诉高氏:“尽管发生了如此不堪的事情,娘亲也从未想过要和离。” 高氏垂下眼睫:“娘亲是担忧弟弟,牵挂于我。” 高夫人叹息一声:“我离家而去,你和瀚儿却还是这个家的孩子,和你父亲永远斩不断。” “为娘已经活了半辈子,怎可为自己的一时意气,让你们姐弟面临回家没有母亲的境地?” “只有我还在高家,你弟弟归来时才不至于独自一人,而你也有个归处。” 高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有无尽担忧的情绪:“娘亲……” 高夫人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叮咛:“柔儿,人的一生,幸福与否,纵然与他人有关,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心境。” “一个人要是想让自己幸福,不管身处何处,那么他都是幸福的;反之,一个人要是不觉得幸福,不管他得到了什么,他也不会幸福。” “以往娘亲故步自封,把自己困在贤良淑德的迷局里,一心相夫教子,以你父亲为天,所以感受不到幸福。” “可如今娘亲已经挣脱枷锁,目之所及,是自己应该珍惜的后半生,以及理应呵护疼爱的孩子们。” “如今娘亲的心,是幸福的,纵使身处这座深宅大院,与一个凉薄的男人生活,那又如何?” 高氏还想说什么,却被高夫人打断: “换位思考,柔儿不也是这样么?纵使姑爷以身殉国,从此天人永隔再不能相守,柔儿也不会因此感到不幸福,不是么?” 高氏闻言一怔,随即握着帕子放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怦然跳动的心,在她的手下强而有力。 过了片刻,她柔柔一笑:“娘亲的话,女儿明白了。” 是的,明白了。人的一生,终归只有自己才能决定自己的幸福。 只要自己觉得开心快乐,身处何处?面临何事? 又如何呢? 思及此处,她不再劝说娘亲。 她轻声细语地说出以后的打算:“娘亲,女儿不想再嫁,至少目前不想。” “北疆一行,女儿虽不如大姑娘那般力挽狂澜,建功立业,但也尽自己的力量,帮助过许多人。” “夫君已逝,倘若女儿守着与夫君的回忆,守着那间精致的屋子,一辈子困于宅子里。” “虽然有人护女儿安好,但终究还是浪费了娘亲拼命赋予女儿的这条性命。” “适才女儿与娘亲说的,并非是什么任性妄言,女儿的的确确想要学习岐黄之术,去寻找人生的意义。” 高夫人闻言,并未拿为人媳妇,为人/妻子那一套说辞来反驳女儿,而是给予了她力所能及的支持。 “我儿想法虽前卫,于娘亲看来,多少有些不理解。但我们女人的一生,不要被女德所困住了,想做什么就去做,成功了最好,要是不成功,也没关系。” 高氏噙着泪花扑进母亲的怀里:“娘亲,你真的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女儿下辈子还要遇到您。” 高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傻孩子,平安喜乐,平安喜乐,不仅仅只有平安,还要喜乐。” “无论是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还是行医济世,只要这些事能带给你喜乐,那么娘亲一定第一个支持你。”“不过你现在是白府的媳妇,上有婆母和祖父,中间还有个当家的大嫂,以及家主大姑娘,你要征询他们的意见。” “娘亲没办法再教你如何与新的家人相处,但凡事都要互相体谅包容,为对方着想,好好沟通,知道吗?” 高氏哭着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高夫人继续拍着她的背: “娘亲以前最喜欢琴棋书画,嫁人后便放弃了,一心相夫教子,管理庶务,如今娘亲也该找回失去的快乐。” “我儿尽可放心,娘亲知道怎么取悦自己,也不会放弃寻找所谓的人生意义,娘亲也要喜乐人生。” “……” 母女俩聊了许久许久,高氏这才依依不舍地退下。她没有急着睡,而是去了高大人的书房。 高大人秉烛办公,听到她的脚步声,头也不抬,显得十分冷漠。 高氏也不在意,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行了个礼,便准备退下。 “高敏柔。” 一道直呼全名的声音响起,高氏顿住脚步,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 她的眼里,无悲无喜。 也,无波无澜。 她转身,用极淡的口吻喊了一声:“父亲。” 高大人有些不解:“你还有什么脸出现在我面前?” 高氏一听,险些笑出声。 卖女求荣的又不是她,她怎会没脸?但事到如今,她没有任何争辩的必要。 于是,她这般回道:“女儿如今是白府的媳妇,白府做事光明磊落,女儿自是要落落大方,才不至于败坏白府的名声。” 高大人冷笑:“白府的媳妇?柔儿终究是长大了,连自己身上流着谁的血都抛到九霄云外,不愧是我的女儿,忘恩负义的东西!” 高氏听到他这般刻薄的话语,依旧没有露出多少情绪,只是柔柔一笑:“既然父亲安好,那么女儿便退下了。” 高大人见高氏这副态度,不由得怒意横生。 “混账东西!” 他额上青筋跳动,心口剧烈起伏,忍不住把高氏端来的茶盏握起,猛然摔在高氏的脚边。 “砰”的一声,茶盏四分五裂,残渣溅洒满地。 犹如这不可修复的父女之情。高氏蹲身,一点点收拾着茶盏的碎片。 末了,她把茶盏捧在手心,轻轻说道:“父亲,您还是熄怒吧,仔细着身子。” 高大人依旧冷笑连连:“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高氏不紧不慢地说:“父亲,您看,不管这茶盏多精美,只要用力一掷,都会变成丑陋不堪的碎片。” “同理,不管一个人站得有多高,只要一个不慎,也会满盘皆输,跌落深渊万劫不复之地。” “父亲理应知晓,女儿如今是白府的人,不被您辖制威胁,弟弟会在北疆挣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用不着依靠父亲。” “至于母亲,那个一心一意为您的女人,也被您亲手推开,从此喜怒哀乐不再依赖任何人。”“父亲,如今您是孤家寡人一个,可千万别再动歪心思,否则就会像这茶盏,支离破碎。” 说着,高氏把碎片放到案桌上,随后退下几步,盈盈行礼:“明日女儿就要启程回京,还请父亲珍重自身,女儿辞别父亲。” 话音落下,高氏扬长而去。 她走得缓慢而从容,镇定而自信。 高大人望着这样的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眼底却尽是苦涩。 机关算尽,到头来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明白,不明白啊! 但无论如何,他都输了。 输在他看不起的妻子手里,也输在他当作棋子的女儿手里,他才是那个一败涂地的人! 末了,他盯着桌面上的碎片,喃喃低语:“白府身处龙潭虎穴,父女一场,你也擅自珍重吧……” …… “三嫂!” 白琇莹等在花园里,看到高氏不由得惊喜地唤了一声。 高氏含笑:“你怎在这,是因为看到我去书房,所以担心才在这等着么?” 白琇莹点头,而后不解地问:“你怎么还去看他,可是有什么缘由?” 高氏颔首:“的确另有缘由。” 第1286章 离别,总是伤感的 第1286章 离别,总是伤感的 白琇莹扬眸,侧脸看向高氏。 微风轻轻拂过,灯影下她光洁的额头愈发莹润,就像一颗明珠,不用精雕细琢,也能散发出美丽的光华。 她问:“有什么缘由呢?” 高氏微微一笑:“我也是,为了母亲考虑。明日我就离开江南,前往玉京。” “到时候只剩下母亲只身一人在这个高府,如若我走之前,没有去看望一次父亲,那么以后有人说嘴,就是我理亏。” “作为女儿,怎可不孝呢?为了母亲的体面,纵使我与父亲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也要去一趟,把面子功夫做足。”白琇莹顺势挽住高氏的手:“以往只觉得三嫂温柔大度,经此一事,我对三嫂改观不少。” “三嫂是披着霓裳的女娇娥,可是这霓裳亦可化为铁衣,三哥要是知晓三嫂变得如此坚强,一定会开心的。” 亡夫被提及,一瞬间的黯然神伤过后,便是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高氏眼角眉梢,皆挟了笑意:“你三哥最担心我,要是我不坚强,他一定放心不下。” 白琇莹问她:“三嫂,嫁给三哥,你有过一刻的后悔吗?” 高氏颔首:“有,战报传来的时候;为他缝制寿衣的时候;艰难跋涉赶往北疆的时候;阴山拾骨的时候;以及,午夜梦回的时候……” “太多太多时候,我都萌生过悔意,我想着,如果我没有嫁给他,我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噬心之痛了?”“但是,人生就是这样,酸甜苦辣一应俱全,我们对一个人的感觉,怎么可能只有单一的情绪?” “我对你三哥一往情深,但同样也会有其他情绪,正如我坚决地为你三哥守节,却也会有悔意一样。” 说到这里,见白琇莹始终偏头看向自己,高氏忍不住道:“抱歉,六姑娘还小,三嫂跟你说这些,太复杂了。” 白琇莹垂下眼睫,眼底划过一丝怅然。 高氏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琇莹默了默,随后开口:“是有一点点啦,但是不多。” 高氏敏锐地捕捉到那一抹怅然,随后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关于九殿下的?” 白琇莹迟疑了一会儿,随即点头:“是。” 高氏提议:“如今大姑娘与九殿下亲厚,倘若你喜欢,此事也不是不可能……” 白琇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三嫂,且不说这份情愫,比之你与三哥,根本就微不足道。” “就说他母妃把我当众羞辱,说我们白府的姑娘,只是一坨破铜烂铁,我的尊严根本就不允许我再与那个人有任何牵扯。” “再者,白府的立场,从来都是忠于东陵,倘若其中有任何姻亲关系,就会影响到白府的立场。” “长姐可以为我周全,为我终身幸福迁就退步,但我却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让长姐本就举步维艰的处境更加为难。” “所以我很感激三嫂的关怀,但此事终究是不可能的。我在很久以前,早就下定决心了。此时的怅然,不过是因为忆起北疆的旧事。” 一番话,使得高氏羞愧地低下了头:“以往三嫂只觉得你行事鲁莽冲动,掐尖要强,但现在方知自己的狭隘。” “六姑娘,你能这么想,三嫂真的很敬佩。同时,三嫂也希望,你可以为自己考虑一些。” “这个家已经有大姑娘牺牲了所有扛着,我想大姑娘一定希望,她护着的人能够无忧无虑,一世平安幸福。” 白琇莹不愿意再提及这个话题,她把脑袋倚在高氏的手臂上:“三嫂,你真好。” 高氏也是个知进退的,谈话点到为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便依依不舍地分开。 …… 白琇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找“风军师”。 可她再次扑了个空。正当她疑惑不已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六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琇莹吓了一跳,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适才也确定了房里没人。 怎的这人突然就出现了呢? 她拍拍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口,随后转过身,挤出一抹笑意:“风军师,晚上好。” 阿一绕过她,坐到了案桌后,这才开口问:“你大晚上地来我的房间,找我有事?” 白琇莹点头:“的确有事,是关于高夫人的事,那高大人丧心病狂,我担心我们走后,高夫人会被他疯狂报复。” “万一他觉得用三嫂改嫁去巴结秦党行不通,他一碗毒药送走高夫人,自己去娶一个与秦家有关系的人续弦,怎么办?” 此话一出,阿一忍俊不禁:“六姑娘,你的想象力一直都这么丰富么?”白琇莹强调:“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阿一敛住唇边的笑容,淡声回应她:“你放心,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 “多谢你。”白琇莹闻言,没有再追问。 既然安排好了,那就不会有问题。 于是她准备放心地离开。 可走了几步,她忽然回过身,来到阿一的身边,低声开口: “我知道你不是风军师,风军师对我长姐一往情深,但你没有,只需这一点,我便认出来了。” “一定是风军师和我长姐安排的你,但既然我认得出,那么别人也会发现,你要小心点呀,别再露馅了哦。” 说完,白琇莹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阿一紧蹙眉头,不由得有些错愕。 可这些情绪,也仅仅在霎时间消失无踪。 “怪不得主子说她生性敏锐,适合做杀手,连我都给看破了,不容小觑啊!” 一夜好眠。 翌日,高氏拜别母亲,含泪上了马车。 玉京城与江南距离遥远,山水迢迢。 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母女俩都哭得声泪俱下,万分不舍。 可最后,高夫人还是含泪惜别女儿:“柔儿,母亲不在你身边,你务必要珍重自身。” 高氏应下后,马车缓缓离去。 待驶出小巷子,她才放声大哭。 白琇莹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她,这份离别,才不至于叫人太过伤怀。…… 与此同时,京中也因为诸多事情,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第1287章 你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第1287章 你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我不嫁!要嫁你自己嫁!” 令宜公主猛然掷出手边的东西,面目狰狞,冲着她眼前的人,怒声嘶吼。 自从接到和亲圣旨后,向来“乖巧”的她,也展现了蛮横任性的一面。 为了抗拒这门亲事,她歇斯底里,几欲癫狂。 皇后尚在禁足,纵使想管,也鞭长莫及。 在身边的女官都被打跑后,一封信件被送到太子刘昱的手中。 刘昱原本因为水文图一事,正夹着尾巴做人。 好不容易稳住了局势,没叫水文图一事将他连根拔起,但也给他造成了不少的影响,现在几乎停止了所有活动,只为不被今上发现他的狼子野心。 结果倒好,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然在这个时候给他添堵。 他忍无可忍,还是前来见了令宜公主。 结果话还没说上一句,就差点被花瓶给砸了脑袋。 “啪!” 一记耳光,声响清脆。 刘昱这一巴掌,打得毫不犹豫,叫所有人猝不及防。 令宜公主霎时被打倒在地。 她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向兄长。原本她还想耍疯,站起来要与刘昱对峙:“皇兄!你欺人太……” “啪!” 话还没说完,又被刘昱反手狠狠甩了这巴掌。 她的唇边,霎时溢出血迹。 那脸上并未愈合的伤口,也被这两巴掌再度打烂。 蒙面的面纱,有红梅点点慢慢晕开。 她头晕眼花,失去了反抗能力,就那样瘫倒在地,噙着泪花,愤恨而委屈地看着刘昱。 “闹够了么?” 刘昱声音极为冷凝,如冰魄般寒凉,每一个字似冷水当头浇下,叫她从头凉到脚。 她委屈不已:“凭什么让我嫁元询?!那是白明微不要的东西!凭什么塞给我?”刘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眼底没有半分亲人之间的柔情: “因为,这就是你的命。倘若你不嫁,不仅你自己没命,也会连累我和母后。” “你自寻死路没有关系,但不能连累母后,更不能搭上本宫,本宫可不能叫你连累了。” 令宜公主咬牙切齿,根本就没有领会刘昱的威胁,自顾自地发/泄心中的愤怒: “她白明微不要就给我么?她白明微和我抢萧重渊还不够吗?那个贱/人怎么处处与我作对!她算什么东西,她也配?!” 刘昱负手,目光带着些许嘲讽。 他从来都看不起这个胞妹,只是眼下毫不掩饰:“令宜,父皇圣旨已下,金口玉言,你别无选择。” 令宜公主委屈得声泪俱下,但更多的是愤怒。那双噙着泪的眼眸,变得猩红无比:“金口玉言怎么了?不是能收回成命么?这门亲事本来就是白明微的!后来不也解除了?!” 刘昱毫不留情地道出现实:“白明微手握权柄,不论是父皇还是任何一个人,想要动她,都得思量再三。” “而你,说得好听点是东陵高贵的嫡公主,说得难听点,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养在后院都费粮食,有什么可比性?” “瞧瞧你现在这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应该感谢父皇给你赐下这门亲事,否则哪个有头有脸的男人会娶一个丑东西放家里?” 语出如剑。 这些话锐利且刺耳。 令宜公主听了,彻底失控。 她抓起旁边的摆件,怒不可遏地砸向刘昱。 “砰!”这一次,刘昱再度避开。 本来刘昱也窝了一肚子火,在白明微那又处处失利,如今令宜触了他的霉头,他自然也不再控制自己。 “蠢东西!” 他猛然逼近令宜公主,伸手狠狠地揪住令宜公主的发髻,目眦欲裂。 “本宫是东陵的储君!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动手!你想死是么?那本宫成全你!” 说完,他便拉着令宜公主的头发,拖着令宜公主往外走。 令宜公主吃痛,只得紧紧地扒住刘昱的手,以此减轻头皮上的痛苦。 狼狈的她,发钗簪珥掉了一地,甚至衣裳都因为身体被拖拽于地而渐次破烂滑落,露出香肩与手臂, 可紧接着,令宜公主只觉得脸脑袋一凉,她整个人便被按入青石缸内。 窒息感来袭,她不断挣扎。 “唔……” 刚仰起头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被按了进去,灌了满鼻腔的水。 她呛得眼泪直流,痛苦万分,可身旁的人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双手犹如鸡爪,不停地拍打着青石缸,以示挣扎。 可水与缸里的青苔浮藻依旧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口鼻。 “太子殿下!” “殿下!” “公主殿下!” “殿下!” “……”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待大家反应过来时,霎时乱作一团,一派人仰马翻之象。 “殿下!请您停下,会出人命的!” “殿下!公主已经知错了,请您停手!” “殿下!请您手下留情!” “太子殿下……” 可在众的劝谏根本没有用,刘昱依旧反反复复把令宜公主的脑袋浸入水中,直到令宜公主的挣扎渐渐变得微弱。 他这才揪起令宜公主的头发,迫使令宜公主的脑袋扬起,与他面对面。 他对着奄奄一息的令宜公主,面目狰狞:“清醒了么?!” 令宜公主已经被折磨得说不出话来,虚弱地看向刘昱,犹如一条苟延残喘的病狗。 刘昱恶狠狠地道:“嫡公主这高贵的身份,让你产生了错觉,让你觉得自己高不可攀,可以为所欲为。” “但是在本宫面前,你就和蝼蚁一般,本宫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你!” “你要是好好听话,你就是本宫的好妹妹!但你要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而连累本宫,那你就去死吧!” 说完,刘昱用力将令宜公主甩在地上。 他面容冷峻,正要继续谈关于和亲一事。 “啊……” 一声轻呼。 他余光瞟过去,却看到一道令他极度厌恶的身影。 李美人,以及晋怀。 她们在这里做什么? 刘昱目光刚落在两人身上,两人霎时转身便走,似落荒而逃一般。 刘昱不假思索:“抓住她们!” 决不能让她们就这么离开了! 否则一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关键时刻,刘昱脑袋出奇清醒,很快就权衡了利弊。 霎时有内侍和宫娥前仆后继,气势汹汹地冲向蒹葭与晋怀公主。 之前他们不敢阻挠太子殿下,可此时他们比谁都卖力。 蒹葭拉着晋怀公主匆匆逃离,然而还没走出多远,伺候她们的宫人便被按在地上。 刘昱身边的内侍拦住蒹葭与晋怀公主的去路,一脸阴森地询问:“公主殿下,李美人,你们走这么急做什么?” 第1288章 以身做局,她赢了 第1288章 以身做局,她赢了 蒹葭顺势把晋怀公主护在身后,面不改色地看向凶恶的内侍。 “公公,这毕竟是宫里,有话好好说。” 那内侍冷笑一声:“李美人,殿下有请,您和公主移步吧。” 晋怀公主眼底划过一丝恐惧,随后看向蒹葭。 蒹葭柔柔笑了,以示抚慰。 两人被“请”到刘昱面前。 此时的令宜公主,依旧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刘昱就那么冷漠地站在她身边,漫不经心地擦拭手上的水迹。他缓缓开口:“李美人什么时候与令宜这么亲厚了?竟然能来这冬藏宫做客,该不会是,故意来看笑话的吧?” 蒹葭微微福身,面上波澜不惊:“殿下多虑了,陛下希望我与阖宫相处融洽,所以这三宫六院,我经常去拜访。” 刘昱唇角挑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李美人这话,本宫可是半个字都不信。” 蒹葭垂下眼睫:“殿下不信,我也没办法呢!您是尊贵的储君,我不敢左右您的心思。” 刘昱唇角的弧度更大:“李美人这么牙尖嘴利,想必脑子里装的也不全是阿堵之物,理应知晓一个人的本分。” “每个人都有他的位置,这个位置决定了他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一旦逾越,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威胁蒹葭不要胡说了,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嫡公主,他的亲妹妹,他尚且毫不留情。 更何况只是后宫一个小小的妃子。 蒹葭假装不懂,态度从容:“殿下说的是,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我是陛下的妃子,是您的庶母。” 刘昱闻言,没有理会蒹葭。 他冲晋怀公主招手:“晋怀,到皇兄面前来。” 晋怀公主下意识地摇头。 可紧接着,她的手臂便被内侍架住,将她推向刘昱面前。 刘昱弯腰捡起令宜公主散落的金钗,放在手里看了看,随后把金钗的一头,放到晋怀公主的面庞上轻轻划了划。 他动作很轻柔,可目的却是眼睛。下一刹那,仿佛会随时刺破晋怀公主的双目。 “皇兄……不要……” 晋怀公主浑身剧烈颤/抖着,便是声音,也磕磕绊绊的,仿佛恐惧到极致。 她原本是刘昱在令宜公主被毁容后,想要培养替代令宜公主做棋子的人选。 可在令宜公主被赐婚元询,而她又与蒹葭来往过密后,便成为了弃子。 像她这种没有母族背景的公主,根本微不足道,最适合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蒹葭得宠,刘昱有些顾忌。 但晋怀公主,不值一提。 “不要?晋怀在害怕什么呢?” 晋怀公主脸青唇白:“皇兄……” 刘昱手中的钗子,忽然停顿,那尖锐的一端,对准晋怀公主的瞳孔。 他近在咫尺的面庞看不清晰,但他冰冷可怖的气息,却无孔不入地将令宜公主包围。 他问:“晋怀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晋怀公主被吓得噤声,眼中汇聚得越来越多的泪水,很快就噙满眼眶。 一滴泪落下。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落下。 她战战兢兢:“皇兄,我们刚来,什么都没看到。” 刘昱恶魔般的笑容浮现,他轻声说了一句:“说谎骗人,要接受惩罚哦。” 话音落下,他的钗子猛然刺向晋怀公主。 “啊——!” 晋怀公主一声尖叫,有血珠落下。却是钗子,贯/穿了蒹葭的掌心。 蒹葭强忍疼痛,面不改色:“太子殿下,请您息怒,这天下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只有陛下。” 刘昱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想要戳瞎晋怀的眼睛,李美人阻挡得了? 他不过是,故意引李美人上当罢了。 且他可以笃定,李美人一定会阻止。 因为阖宫上下,就晋怀与李美人最是亲近。 倘若此刻李美人不维护晋怀,那么以后谁还会亲近于李美人呢? 李美人这一出手,正中他的下怀。 令宜的伤,完全可以嫁祸到李美人头上去。 就说是李美人和晋怀起了争执,两人/大打出手,李美人重伤公主,自己也挂了彩。 在场的都是他的人,谁敢说漏嘴?至于晋怀,一副药下去毒成哑巴,看她还怎么张口? 还有李美人和晋怀的那些侍从,也很好解决。 他可是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区区一个刚入宫数月的李美人,还不够他看的。 思及此处,刘昱的笑容更甚。 他甩开李美人,霎时变得无比冷肃:“大胆李美人!你竟然敢对令宜公主动手!” 在场的宫人,霎时就会意了他的意思。 纷纷站出来,气势汹汹地指责蒹葭。 有的面目狰狞:“李美人!你好狠的心!” 有的一脸扭曲:“天下最毒妇人心!竟然连公主都敢动手!” 还有的跳出来,声色俱厉:“拿下她!交给陛下处置!”更有人疾言厉色:“胆大包天!不知死活!拿下!拿下!” “……” 蒹葭瞬间成为了群起攻之的存在。 这些人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碎尸万段! 晋怀公主已经被吓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纵使有几分小心机,可在储君的强权面前,她如此微小如蝼蚁,似蚍蜉撼树。 也正因为她有几分小心机,所以她已经明白了太子的意图。 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场的人颠倒黑白,把脏水泼在李美人身上。 也就在这时,蒹葭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副表情被刘昱尽收眼底,心里顿时涌起不祥的预感。 尚未等他做出应对,外边便来人了:“陛下口谕,请太子殿下去承明殿一趟。” 刘昱蹙着眉头看向蒹葭,却看到蒹葭得意地挑起眉头。 虽然稍纵即逝。 可他还是看到了。 他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多大的坑里。 可是已经迟了。 外边又涌进来更多的人。 手忙脚乱地善后。 蒹葭捂着汩汩流血的手,虚弱而又委屈地被扶了下去。 临走前,她再度挑衅地看了太子一眼。 ……驿站。 阿五跪在萧重渊面前:“主子,宫里已经闹翻天了。” 萧重渊的语调漫不经心:“由得他们闹吧。” 阿五会意一笑:“还是主子英明,在令宜那里做文章,令宜被稍微一挑拨,骨子里的蛮横任性便也藏不住了。” “刘昱哪里会容得下本性暴露的她继续胡闹,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刘昱,自然要把气撒在令宜身上。” “这时候蒹葭姑娘出现,稍微推波助澜,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好一场大戏正在上演。” “那刘昱也是蠢,本来他教训疯癫的令宜不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但他还想把这事栽到蒹葭姑娘头上,这会儿够他吃一壶了。” 是的,蒹葭的出现,当然是故意的。是她知晓刘昱去找令宜公主,所以才约晋怀公主去看令宜公主。 而她去之前,又与元贞帝报备过,身边还带着元贞帝的人。 被元贞帝的人亲眼目睹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那刘昱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元贞帝不见得会因为蒹葭的那点伤重罚刘昱。 但绝对不允许刘昱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 这把他的君威置于何处? 是不是早就巴不得取而代之了,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这下,的确有好戏看了。 萧重渊声音淡然:“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刘昱也是被水文图搞怕了,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在这种状态下,他失了方寸也是正常的。蒹葭姑娘那边,她会把握好尺度,但你得盯着些刘昱,防止他狗急跳墙对蒹葭姑娘不利。” 阿五拱手:“属下这就去盯着,看看宫内究竟会上演着怎样一出戏。” 第1289章 我可是什么都依着您呐…… 第1289章 我可是什么都依着您呐…… 承明殿里。 刘昱没有立即见到元贞帝。 可元贞帝身边的近侍,却候在殿内。 原本刘昱已经在路上做好万全的准备,然而当他没有看到元贞帝时,心底却猛然一沉—— 父皇一定在李美人处,倘若李美人趁机落井下石,挑拨离间,今日的事怕是不能善了。 得请外祖父入宫一趟才行。 他连忙摘下随身的玉佩,塞到王公公手中:“公公,秦太师今日还没入宫伴驾,父皇怕是想念他了,烦请您着人去通知一声。”王公公笑着拂了刘昱递来的玉佩:“殿下,奴才奉命陪伴您,还请您耐心稍候片刻。” 刘昱闻言,默默地收回玉佩。 连王公公都是这个态度,看来父皇的确龙颜震怒。 见这个方法行不通,他索性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准备应付稍后的责问。 …… “爱妃,疼不疼?” 另一边,元贞帝望着面色苍白的蒹葭,心疼得不成样子。 蒹葭闻言,轻轻摇摇头:“陛下,臣妾无碍,请陛下别担心。” 除此之外,她再未多言,只是默默地让御医给她包扎伤口。 元贞帝耐心地陪伴在她身边,见她痛得冷汗直流,也没有求自己做主,不由得心生疑惑: “爱妃没有什么与朕说的么?” 蒹葭强忍着疼痛,微笑着摇摇头:“臣妾除了心怀感激,并未有其他要与您说的。” 元贞帝面色一沉,眉头拧紧:“爱妃莫不是在以退为进?” 蒹葭缩回被御医包扎的手,而后给左右使了个眼色。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她捂着手,噙着泪花扑进元贞帝怀中。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哭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陛下,说不委屈,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但臣妾不能不为您着想。” “若是寻常人家,臣妾少不得要求您做主,好歹把伤臣妾的人打一顿,才能叫臣妾咽下这口气。”顿了顿,蒹葭话锋一转: “但是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往大了说,您统治万民、天命所归;往小了说,您是一个家的顶梁柱。” “而太子是您的长子,也是您早已拟定好的继承人。要是因为臣妾,从而使得父子不和,于国是灾难,于家是不幸。臣妾万死莫赎。” “所以臣妾不想让您为难,也不想让外头那些个迂腐的老臣拿住话柄,说您太过宠爱臣妾。” 说到这里,蒹葭轻轻搂住元贞帝的腰。 她的声音,千回百转:“更何况,我李蒹葭的夫君,是这天下最英明神武的人,一定会为我做主。” “夫君都这么心疼我了,我又何必哭哭啼啼,惹得夫君更心疼呢?夫君护我,我定当千倍百倍感念夫君。”一番温柔动听的话,泫然欲滴的泪珠,化作无孔不入的绕指柔,把元贞帝的心哄得熨帖而舒坦。 他打消了疑虑,拍拍蒹葭的脑袋: “知道朕疼你就好,你要是不依不饶求朕做主,朕必定觉得你因为之前与太子的不愉快,蓄意报复。” 蒹葭连忙指天发誓:“陛下明鉴!如今的蒹葭,早已不是之前的野丫头。” “蒹葭是有夫君的人,自然要牢牢依靠夫君这棵大树,对夫君夫唱妇随、百依百顺、唯命是从。” “太子涉及国祚,事关重大,蒹葭可不能因为一己之身,让我的夫君百上加斤,更增烦恼。” 元贞帝被哄得合不拢嘴,频频捋着胡须。 他拉过蒹葭的手,一脸心疼:“今日,是你受委屈了,你要是相信朕,朕最终肯定会给你个交代。” 蒹葭盈盈一笑:“泓郎,我信你。” 说完,蒹葭害羞地拉过被子蒙住头,里边传来她娇羞的而微弱的声音:“等你回来。” 元贞帝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后负手昂首阔步地离去。 可见蒹葭的一番话,叫他心满意足。 被子悄悄掀开一条缝,蒹葭望着裹了纱布的手,眼底寒若琉璃冰魄。 …… 元贞帝离开了蒹葭的宫殿后,并未直接去见刘昱。 他来到偏殿,秦丰业立即跪到他面前:“拜见陛下。” 元贞帝一撩衣摆,坐到椅子上,一言不发。秦丰业跪着,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久久的静默,犹如巨石压在他的头顶,叫他汗流浃背,悬着的心仿佛就在无底深渊的上方晃晃荡荡。 过了许久,元贞帝才开口:“秦爱卿,太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取代朕了,这件事你可知晓?” 秦丰业连忙表示:“陛下!臣虽是太子殿下的外祖,可臣是您的臣子,一心只效忠于您啊!” 元贞帝挑唇:“那你就是不知晓了?” 秦丰业把话说得斩钉截铁:“陛下明鉴,臣一无所知。” 元贞帝道:“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不会阻止朕想要易储的心。” 秦丰业闻言,大惊失色:“不知太子殿下犯了何错,竟如此严重!要让陛下您起了易储的心啊!” 元贞帝怒意横生,一掌拍在茶几上:“朕的好太子,所犯下的错可太多了。” “这一次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敢把令宜打成重伤,就因为令宜不满与元询的亲事,甚至连朕的爱妃,他都想要谋害。” “你说说,朕还活着好好的,他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做下这些天理难容的事情?” 说到此处,元贞帝猛然掷出手边的茶盏:“他眼底还有朕么?!” 秦丰业跪伏在地上,任滚烫的茶水溅在身上,也不敢动分毫。 可紧接着,元贞帝的话,更叫他脊背发凉,如坠冰窖: “朕思来想去,太子之所以这么大胆,可能与朕给予他母族的恩惠太多,因为他的母族得势,才会让他忘乎所以。”秦丰业连连磕头:“陛下,老臣自始至终,都只忠心您一人,天地可鉴啊!” 紧接着,他连忙以退为进:“倘若老臣因陛下爱护,从而使得太子萌生了不该有的想法,老臣这就告老还乡,从此不再沾染朝中之事。” 说完,他匍匐在地上,卑微得如同一条忠心护主的犬。 元贞帝阴沉地看着他,随后笑了起来,笑得分外玩味:“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朕天纵英明,怎会被你这三言两语迷惑?” “秦爱卿,你口口声声说忠心,但朕却不信,除非你能向朕表明自己的忠心。” 秦丰业瞬间意会,适才的话,只不过是唬人的。 真正的目的在这呢! 于是他摆出万分诚惶诚恐的模样:“请陛下明示。” 第1290章 愚钝啊!愚钝! 第1290章 愚钝啊!愚钝! 元贞帝看着跪在面前的秦太师,眼底情绪涌动,最后化作一抹阴鸷。 他说:“户部尚书沈自安天天在朕的承明殿门口鬼叫,使得民间对朕颇有微词,以为朕故意不给江北拨款。” “可是国库什么情况,想必秦爱卿已然知晓,元询不给酒水款项,朕也拿不出钱。” “你在朕面前讲忠诚,讲忠心,想必一定愿意为朕分忧,那么……” 秦丰业心叫不好,连忙打断他:“老臣这就去与户部尚书谈谈,令他立即停止如此滑稽之举!” 元贞帝哈哈大笑,可那笑容,却又慢慢敛住:“秦爱卿,这就是你的忠心?” 秦丰业深知逃不过,态度更为恭敬:“请陛下明示。” 元贞帝起身:“太子就在承明殿,朕现在不愿意见他,你代朕去吧。” “三日,朕只给你三日,要是你们没办法解决朕的烦恼,要么朕拔去你这条令太子骄傲的翅膀,要么,朕换个储君。” 秦丰业莫敢言语,小心翼翼地趴跪在地上:“臣遵旨。” 见元贞帝就要远去,秦丰业连忙叫住他:“陛下。” 元贞帝顿步:“还有事?” 秦丰业连忙表示:“太子殿下是否有错,错误究竟有多严重,老臣相信,陛下自有论断。” “说起来,太子殿下最近的确不比九殿下上进,九殿下开创商人入仕的先河,争取到商人的支持,很好地解了江北的燃眉之需。” “且九殿下又能知人善任,连当初丧德败行的孟夫子之后,都能不计前嫌地委以重任,使得江北水患退去。” “老臣斗胆,向陛下表明一些私心,不管陛下最终如何决定,还请陛下给太子殿下一个机会,让太子殿下与九殿下多多学习。” 元贞帝闻言,并未表态,甩了甩袖子便离去了。 他依旧没有去见刘昱,而是到了清宁宫中。 太后见他阴沉着脸,出言关怀:“皇帝,莫非事情解决得不顺利?” 元贞帝咬牙切齿:“刘昱那小畜生!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朕恨不得扒他的皮!让他醒醒脑,看看这天下究竟是谁在做主!” “可太后您偏偏拦着朕,不让朕去处罚那小畜生!现在朕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去做了,您应该没有其他的指示了吧?” 原来,元贞帝这不是忽然变聪明了。 而是他背后的舵手,是太后。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太后在一旁谋划。 至于他为什么愿意听太后的话,并非是觉得太后做的有道理,而是实在被沈自安烦得不行。 他不堪其扰,听闻太后说有办法解决沈自安带来的麻烦,这下咬牙咽下对刘昱的满腔怒火。 太后听了,含笑开口:“皇帝,说起来,太子对令宜和李美人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家事。”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要是太子的糊涂事传出去,惹得天下笑话不说,还会让人觉得是你管教不善。” “倘若你再因为这样的事情,严厉惩罚太子,甚至动了易储的念头,更是惹得臣民非议。” “况且,现在江北局势不稳,实在不宜再起任何风波啊……否则内忧外患,东陵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反倒是你拿到了太子的错处,以此让秦丰业他们想办法解决赈灾款的问题,才能封住沈自安的口,让江北的灾民感念你的隆恩。” 元贞帝闻言,心底好受了些许。 但他也有担忧:“要是秦丰业不能领会朕的意思,他与太子拿不出这笔银子,该当如何?” 太后十分笃定:“他会拿出来的。这么些年,皇帝你对他多加依赖,也是他能揣测圣意,迎合圣意的缘故。” “他知道你想要什么,就一定会给你什么,只是你要提防,别叫他为了拿出这笔银子,不择手段。” 元贞帝面目狰狞:“以往觉得太子还是个好孩子,如今年纪渐长,他的狼子野心,藏不住了。”“来历不明的水文图,与他有诸多关系;为了让令宜心甘情愿和亲,他甚至不惜对亲妹妹动手;朕的宠妃,他也不放在眼底。” “这个小畜生!当真是等不及要取代朕的位置,真让朕寒心!要是他再不乖觉,朕废了他!” 太后轻叹一声:“太子事关国祚,皇帝想要易储,也得是太子失德,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皇帝你拿着确凿证据去拟诏书,方才不会引起朝局动荡。” 可太后的语重心长,元贞帝根本没听进去。 话锋一转,又提及刘尧:“母后,不仅太子不安分,朕看着小九,似乎也越来越过分了。” “您看看他在江北都做了些什么事?给那些奸商官职,他怕不是疯了!孟夫子的儿子,他也敢用,当真是糊涂!” 太后闻言,默了片刻,随后开口:“皇帝,九皇子行事再不妥,可灾民被安抚,水患退去,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说起来,哀家倒是觉得,小九其实在给皇帝你,创造举世英明的佳话。” “纵观历朝历代,哪个皇帝有如此广阔的胸襟与远见卓识,竟允许商人沾染仕途。” “可在皇帝你这里就出现了,你不就是千古一帝,开创英明举措的革新者么?” 见皇帝面色稍霁,太后继续开口: “倘若你能容下这些商人,让他们在地方有个小小的微末官职,那么他们都是你的臣子,是为你带来钱财,排忧解难的臣子。” “他们的钱财,会帮助你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解决麻烦,不就是皇帝你解决的麻烦么?将来史书工笔,记的是皇帝你的丰功伟绩。” “再者,这些商人刚有机会接触仕途,完全没有仕途的经验,控制起来也不会太难。” “要是有失控之势,正好可以借口,将他们连根拔起,连他们积攒下来的万贯家财都不放过。” 元贞帝闻言,不由得龙颜大悦:“看来,小九这是给朕开了一堆钱庄子。” 太后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嘴上却是这般开口:“正是如此。” 元贞帝一捋胡须:“那么,朕可要好好赏小九才是。至于孟夫子的儿子,要不是小九知道朕宽和,想必他也不敢用,究根到底,还是朕的心胸,容得下孟子昂这样的人。” 太后微微一笑:“现在皇帝就等着秦丰业出银子赈灾就是了。” 元贞帝哈哈大笑,眼神睥睨,仿佛天上地下,唯有他才是那个掌握一切的人。 太后黯然。没想到李美人的方式这么管用,她只是顺着皇帝,说出了皇帝爱听的话,便有这样的效果。 真不知该说李美人懂得狐媚那一套,还是该说皇帝蠢钝? 蠢钝啊…… …… “主子,我们让刘昱倒霉的计划,半路杀出了个太后。” 驿馆里。 阿五在萧重渊面前,毕恭毕敬地讲述宫中发生的事情。 萧重渊默默听完,不由得扬唇: “姜还是老的辣,太后这一招,不仅暂且保住了沈大人,也让刘昱他们大出血,这个结果,何尝不好呢?” 阿五点头:“主子所言极是,沈大人要是拿到银子,就不用天天去惹刘泓不高兴了。” 萧重渊漫不经心地开口:“说说,秦丰业和太子都谈了些什么。” 第1291章 大灾过后,还有人祸 第1291章 大灾过后,还有人祸 “承明殿里,很是精彩呢!” 随着阿五一五一十地叙述承明殿中发生的来龙去脉。 秦丰业和刘昱之间那点事,也被萧重渊尽数知晓。 原来,刘昱在承明殿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元贞帝。 没想到并未等来父皇,却等到了外祖父。 他不由得眉头皱起:“外祖父,你怎么在这里?” 秦丰业一脸严肃,早就收起原本的恭敬:“太子殿下,您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令宜公主动手?”他自然是气太子的。 想到自己苦心经营,才积攒下来的钱财,又得掏出一部分,他的心就忍不住滴血。 更叫他愤怒的,还是刘昱的表现。 刘昱见他这态度,也忍不住怒从心起:“秦太师,你怎么用这个态度与本宫说话?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秦丰业冷笑一声: “适才陛下找到臣,提及了易储一事。到时候莫说这个态度,便是臣对殿下您发号施令,殿下您也只能受着!” “什么?!易储?”刘昱大惊失色,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倘若父皇真决心易储,不会让你来见本宫。” 有一瞬间,他的心猛然沉到谷底。 便是浑身上下,都如同被抽干了力气,提不起半点劲。说不害怕,那一定是假的。 但是在秦丰业面前,他向来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在气势上输了,免得以后便是承继大宝,也抬不起头。 秦丰业收起冷笑,变得尤为郑重:“以往陛下从未提及易储,但这一次却动了念头。” “殿下您打伤令宜公主,还伤了陛下的宠妃,这样的行为不异于是挑战陛下的权威,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可倘若只是这些,还不至于让陛下起了换个储君的心思,其中一定还有臣不知晓的事情,请殿下言明。” 刘昱张了张口,水文图与孟子昂的事情,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泄露给秦丰业知晓,而是找了个理由: “还不是李蒹葭那个贱/人挑唆的!这个贱/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自从她出现后,就处处与本宫作对!” 听到这个消息,秦丰业很是失望。 李美人有问题,他们都心知肚明。 然而拿不到把柄,陛下又宠爱李美人,他们也只能暂且按捺。 现在的重点并不在李美人身上。 太子分明就是顾左而言他! 他道:“白明微的势力,只手遮天,竟然能封锁江北的消息,切断我们的消息渠道。” “待江北的消息传来时,她已悄悄推行了赈灾策略,还开创个商人入仕的先河,让商人出银子救了江北的急。” “几次交锋,我等屡屡处于下风,可殿下不思对付白明微,却费尽心思去对付一个小小的孟子昂。”“官僚世家抢占入仕名额一事屡见不鲜,就算当初我们秦家的人用阴私手段抢了孟子昂应得的位置,那又如何?” “殿下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集中精力去对付一个区区孟子昂,这其中必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臣本以为,殿下知晓我们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会对臣有所坦白,却不曾想,殿下连这点信任都没有,真让臣失望!” 说到这里,秦丰业冷哼一声: “陛下勒令三日内解决赈灾款的问题,以此换取不再追究殿下伤害公主和李美人的错。” “原本臣想着,要是殿下能坦诚布公,那么这笔银子,臣理应拿出来,保住殿下的储位!” “但目前看来,殿下似乎并不领情,既然如此,臣就不必自作多情了,殿下自求多福吧!” 说完,秦丰业甩甩袖子,随后也离开了承明殿。 刘昱面色阴沉,恨得咬牙切齿。 可最终,他也没有选择去追秦丰业,主动交代水文图的事情。 比起失去这个助力,他依然坚定不移地选择保守那个能要命的秘密。 他太清楚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怎会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对方手里,让对方可以轻而易举地要挟自己呢? 再者,正如外祖父所言,他们是唇齿相依的关系。 难道外祖父还能不管他? 他可是母后唯一的儿子,以后秦家的荣耀延续寄托在他身上。 思及此处,刘昱甩甩袖子,也随后离开了承明殿。把这一切告知萧重渊,阿五冷笑:“主子,这分明就是狗咬狗的前兆,这两人也不如表面那么和睦嘛!” 萧重渊微微一笑:“你这话说早了,小人因利而聚,只要他们之间的利益是一致的,不管是否和睦,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阿五问:“主子的意思是说,秦丰业最后还是会帮助刘昱?” 萧重渊点点头:“必然的事,刘昱是秦丰业最好的筹码,不到必须取舍的时候,他不会放弃刘昱。” 阿五拱手:“主子,请您示下。” 萧重渊淡声开口:“想要借这点小事离间他们,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太子不死,或者秦府不倒,他们都站在同一个阵营上。” “不过此事倒也不是完全没用,处理得好的话,就会成为一根毒刺,狠狠地扎在他们的纽带上,使得他们一直膈应,始终不舒服。” 阿五又问:“下一步,属下应当如何做?” 萧重渊漫不经心地吩咐:“秦丰业这老狗的鼻子很灵,已经嗅到了孟子昂身上一定有刘昱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去帮一把,推波助澜,让他尽快查清其中的关窍,只要他掌握了刘昱的致命把柄,依他的野心,必定想借此控制刘昱。” 阿五瞬间意会:“主子的意思,属下明白了。主子这是要让他们的矛盾加深,只是如此一来,孟子昂怕是更危险。” 萧重渊挑唇:“不论如何,孟子昂都身处危险,既然原本就危险了,不在乎再多一分。” 阿五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萧重渊取出早已备好的信:“如今水患问题已经解决,接下来小姑娘他们怕是要抓大老鼠了。”“地方势力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是些求财不要命的人,小姑娘再谨慎,也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时候。” “现在元五的势力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太子刘昱的势力则因为种种原因被牵制,他们都无法造成太大的威胁。” “但秦丰业这米虫蛀了东陵数十年,阴毒手段层出不穷,小姑娘他们怕是要有苦头吃。” “这种情况下,朝中不能没有人支持,把这几封信,分别以九皇子的名义,递给太傅宋成章、、定北侯,还有韦妃的父亲韦大人。” 阿五应下:“主子事事为姑娘周全,相信姑娘那边,一定会顺利!” 萧重渊负手,眉宇间流露出些许忧色:“大灾过后,必有大疫。天灾是过去了,但人祸还远远没有解决。” ……正如萧重渊所担忧的那般。 江北水患虽渐渐退去,可是问题依然层出不穷。 就在白明微他们一行人赶去和俞剑凌等人汇合的路上,江北果真又出事了。 第1292章 百密终有一疏 第1292章 百密终有一疏 夜色沉沉。 有一伙人趁夜而行。 他们抬着几个麻袋,往江北州城历城外鬼鬼祟祟地行去。 夜色掩映之下,他们悄悄赶往城郊的一处断崖之上。 那里是万丈深渊,不可探底。 可见,他们准备把扛着的麻袋,往那深渊处扔去。 俞剑凌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他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就不听使唤。他只觉得自己被抬着走,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要下坠。 手指动了动,那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反应。 梦魇般的痛苦,他始终挣脱不了。 也就在他万分焦急之际,脖颈上的荷包,因颠簸而滑到脸颊旁边。 荷包里装着的,是白明微给他的护身物件,据说是那只小灰貂身上的毛发,有解毒的功效。 霎时间,一股奇异的味道传来,他的陡然清醒,却发现自己被装进了麻袋之中,有人正抬着他快速移动。 不好! 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中计了。 他让自己尽量清醒过来。 可脑袋虽然清醒,但身体却依旧软麻无力。 他根本使不上劲。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魔鬼般可怖的声音: “头儿,悬崖就在前面。” 有人开口吩咐:“把灯笼点上,免得失足坠崖。” 忽然,星星点点光亮从麻袋的缝隙中钻进来。 孟子昂竭力让自己看过去,却因为缝隙太小,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可他听得出,那发号施令之人的声音。 在昏迷之前,他们遇到的,便是这个人。 最近这段日子,他都在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 守住赈灾粮食与药材的同时,暗地里搜查官员们贪腐的证据。 因为有白瑜带着驻军支持,这段时间事情都进行的很顺利。或许是顺利过头,使得他掉以轻心。 今日他带着属官去调账本,落入了别人的陷阱。 原本他什么都不入口,更是不直接触碰任何东西,也会留意是否有迷烟。 处处小心,还是中计了。 这叫他不由得想起,路上买的那几个包子。 问题一定出在那几个包子之上,因为那是他们所有人都入口的东西。 正想着,外边的声音再度响起:“头儿,我们到了。” “扔下去。” 毫无情绪的三个字落地。 尚未给他反应时间,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失重感激发了他的求生欲。 他的手忍不住挥舞着。 可是已经迟了。 这个时候就算能动,又能如何? 更何况他还被装在麻袋里。 “砰!” 忽然身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的意识也彻底消失。 …… “大将军,怎么了?” 白明微一行人稍作歇脚,补充食水。 一封急件却被送到白明微手里。 白明微看完信件后,神色变得尤为凝重。 刘尧见状,连忙问及原因。 白明微把信递到刘尧手里。刘尧一看,眉头迅速皱了起来:“怎会如此?” 白明微沉声开口:“昨日世子与属官出去公干后,便再未回来,看情况世子一定遭遇了不测。” 刘尧捏紧信件:“世子生还得可能性有多大?” 白明微的语气有些干涩。 并非不痛心,只是她深知痛心也无用。 她缓缓闭上双目:“可能性很小。” 顿了顿,她很快便恢复如常: “想必真叫他查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否则对方也不会直接灭口,只是这么一来,原本世子掌握的证据,就很难重见天日了。” 刘尧眉头紧锁:“防范这么严密,竟然还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可见对手当真嚣张厉害,连定北侯世子都敢动手!”他的手指几乎把掌心给攥破了。 浑身都在较着劲。 可见这件事给他的打击有多大,又在他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但他仍然竭力克制着,没叫自己失态。 只是情绪太过剧烈,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一旁的孟子昂原本默不作声,听到这里,他开口插话:“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俞世子再显贵,那也是在玉京城。像江北这种地方,莫说一名侯府世子,便是皇子,只要触及对方的利益,也同样会被处理。” 刘尧闻言,咬牙切齿:“本王不该,不该把他派出去。” 孟子昂继续开口:“倘若俞世子真的遭遇不测,那么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对手既然敢动手,那必定有着万全的准备,甭管你费了多少心思去查,也查不到他们灭口俞世子的证据。” 白明微接话:“殿下,世子那边,臣的七哥已经在跟进了。” 刘尧心如刀割,却不得不尽快收拾心情。 他明白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就没办法挽回。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解决贪腐问题,把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才能还俞世子一个公道。 还百姓一个公道! 思及此处,他道:“大将军,你即刻安排,以最快的速度接手俞世子之前正在处理的事情。” “能得到俞世子留下的东西最好,得不到我们就从头开始查,本王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明正典刑!”说完,刘尧便自顾上了马车。 里边传来他愤怒的低吼:“启程!” 孟子昂注意到白明微绷紧的唇角,他低声开口:“像我这样的人,都能顽强地活下来,俞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 白明微轻轻点头,随后翻身上马。 一行人继续赶路。 马背上,白明微兀自沉思。 俞世子的安危,她十分注重,所以自然做了相应的安排。 但人手不足终究是个短板,敌暗我明,百密一疏,被钻了空子也在情理之中。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改变。 只希望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人还活着。 “驾!” 一声催促,白明微扬鞭。马儿嘶鸣,蹄声急促。 队伍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州城。 第1293章 遇到硬茬了 第1293章 遇到硬茬了 晨风拂面,寒凉彻骨。 白雾中行来一队人马,几辆马车与百十匹马,浩浩荡荡。 前方的历城在聚散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 城门之下,却早早候着江北州府常驻的十数名官吏。 白明微勒住缰绳,马儿高高扬蹄,随后止住前行的步伐。 一个手势,身后的队伍也随之停了下来。 白明微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方队伍:“何人挡道?” 这时,一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越众而出。 他拱手,谦卑而恭敬:“下官江北知州范忠谦拜见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并未言语,依旧骑在马背上,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范忠谦并未因此尴尬胆怯,他不紧不慢,再度开口: “臣携州城属官,前来迎接九殿下大驾。驿馆已经准备好,九殿下舟车劳顿,请入城落榻。” “嗯。”马车里传来刘尧的一声轻哼。 白明微下马,牵着马匹走向历城城门。 众护卫也随之下马。 几辆马车,就这样在护卫的拱卫下,缓缓驶入城内。 白明微抬眸,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城内井然有序,建筑节次鳞比,百姓往来穿梭。 早市上的小贩,勤劳地吆喝。 两侧的店铺,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开门营业。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且平和。 完全没有任何灾后会有的颓圮与萧条。 白明微收回目光,她知道,光看这些,便能看出这范知州手段之高明。 一般的小贪,不会放过任何一分能装进口袋的银子。 所以他们会不择手段地收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 而真正的巨贪,往往会用最聪明的方法,来掩盖他们的不法行为。 看这历城,如此平静祥和。那历城之外的灾民,也得到了最好的安置。 只凭这两点,得用多少证据,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正想着,队伍便到了驿馆。 范知州走近马车,躬身迎接: “殿下,驿馆简陋,还请您见谅。” 车帘被轻轻掀开,刘尧从上面走下来,众属官连忙行礼,跪迎刘尧。 “恭迎九殿下。” “都起来吧,勿需多礼。” 刘尧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当先走进驿馆。 白明微跟在刘尧身侧。 她默默地扫了一眼,驿馆干净而整洁,从布置到装潢,没有任何奢靡之处。 叫人挑不出半点错误。看到此处,白明微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走进屋内,她与刘尧及众属官刚坐下,范知州再度开口:“殿下风尘仆仆,必定疲累交加,还请殿下稍作歇息。” “臣知晓您必定忧心赈灾情况。稍后臣便将历城辖区内有关赈灾策略的推行进度,以及所有与赈灾有关,包括流民安置、灾后重建等方面的情况,一一汇报给殿下。” 说到这里,范知州忽然下跪,一脸痛心与自责:“除此之外,臣为俞世子失踪一事,向殿下请罪!” “俞世子公干期间,不知所踪,都是臣的错。是臣无能,既没能保护好俞世子,又在俞世子失踪后查不到任何线索。” “臣愿意为此事负全责,承担任何责任与后果,还请殿下责罚臣,治臣一个保护不力、办事无能之过!”其余官吏跪伏在地,战战兢兢。 仿佛都在为此事争相认错。 刘尧闻言,始终一言不发。 并未对范知州的话有任何回应。 过了片刻,他这才开口:“本王饿了,先把吃的端上来,你们都下去准备准备,稍后本王要查看历城及辖区内的救灾进度。” “除此之外,十八县所有的救灾进程,本王也要知晓,你们都准备好吧。” 范知州恭敬应下,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临走前,他的目光轻轻扫过白明微,眼底有不可名状的情绪稍纵即逝。 待所有历城官吏都走了个一干二净,刘尧开口询问:“你们怎么看?” 白明微与孟子昂不说话。 有属官率先一步开口:“回殿下,从我等踏入历城辖区的那一刻开始,这历城与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比起各地方,臣认为历城对救灾政策的推行最为完善,甚至在其他地方还在疲于救灾时,历城已经开始了灾后重建。” “新盖起的民居,被梳理干净的河道,以及已经逐渐恢复原样的田地,足以见得范知州与历城官吏把事情办得很好。” 又有属官接话:“而且范知州主动呈上所有相关文书,供殿下检查,可见他很有自信,不怕殿下在他办的事情上捉到虫子。” 还有属官继续开口:“这历城内的百姓,似乎并未受到灾情的影响,依旧过着正常的生活。” “而历城内的居民房根本没有半点破旧的样子,这种情况只出现在繁华的地区。” 刘尧听完,问众属官:“所以你们认为,这范知州尽职尽责,没有错漏?” 众属官点头:“目前实在找不出错漏在何处。” 刘尧闻言,没有再言语。 很快,饭食便被端了上来。 简单而可口,美味且营养。 白明微与刘尧默默地用着。 在众见他们没有再谈公事,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饭后,刘尧给众属官安排了公事,随后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当身边只剩下白明微与孟子昂时,他猛然把茶盏磕下:“好一招先发制人!” 可不就是先发制人么? 历城辖区内每件事情都办得尽善尽美,怎么去挑他的错处?就算下辖的县出现了问题,也有县令背锅,他最多就承担一个监管不力之责。 再者,俞剑凌的事情他主动承担错误。 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你明知道是他搞的鬼,可哪里来的证据证明俞剑凌是他下令害的? 非要追究,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小罪。 不愧是秦丰业放在江北的得力干将,果然很难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孟子昂开口:“若非抓到切实证据,仅凭殿下的钦差身份,根本没办法对他进行处置。” “就算是今上亲临,也拿他毫无办法。但贪腐之风如此严重,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倘若不把根源剜出去,那么最后不管他下边的人换几波,最后都会烂成一堆。所以目前的形势对我们而言,很严峻。” 刘尧面色阴沉:“根源不除,问题就会层出不穷!” 针对这样的情况,白明微并没有表现出来与刘尧同等的愤怒,她不紧不慢地道: “任何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留下痕迹,有迹可循。” 刘尧问她:“大将军如何看待?” 第1294章 他是一个如此聪明的人,不会有事的! 第1294章 他是一个如此聪明的人,不会有事的! 白明微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案桌上画了个蜘蛛网。 最后,她的手指落到正中,点出蜘蛛的模样。 她说:“江北的利益体系,就像这张蛛网一样。虽然有的地方密实,有的地方破烂,但它是一个整体。” “当猎物撞上蛛网时,蛛网就会把猎物网住。不管是哪个区域捉住了猎物,最后猎物都会进这只蜘蛛的嘴里。” “倘若把十八县比作遍布江北的蜘蛛网,那么江北知州就是这只掌控全局的蜘蛛。”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开口: “首先,我们可以明确的是,他就是秦丰业的人;其次,他行事滴水不漏,抓不到把柄;最后他对每件事的尺度都把握得非常好,可以说是干净利落。” 孟子昂听到这里,不由得开口插话:“这么看来,我们还是难以入手。” 白明微摇摇头:“并非如此。既然我们已经知晓,这利益关系就是一张蜘蛛网,那么我们便可以顺着蜘蛛网的脉络,找到根源所在。” 刘尧若有所思:“大将军认为我们应当如何找?” 白明微缓缓开口:“由下到上,由上到下。” 孟子昂不解:“由下到上?由上到下?怎么说?” 白明微解释:“由下到上,就是从枝末查起,看看那些细枝末节的势力,是怎么把利益一点点往上输送的。” “比如说,衙役贪墨中饱私囊,为了继续啃食这块肉,他们必然要给足上级好处,才能让上级睁只眼闭只眼。于是,小吏就有了油水。” “小吏拿到好处,少不得要孝敬上峰,以此能继续独占肥田沃地,财源滚滚。于是,官员就有了好处。” “这些官员也要巴结上官,以保住他们的地位,如此一来,上官便得到来自各个下级的孝敬。” “就这样,从微末的枝叶,到树枝,再到树干,汇聚成了利益流向的脉络。” “我们只要顺着这脉络,从衙役到小吏,再从小吏到官员,最后从官员到知州,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证据。” 说到这里,白明微停顿了片刻,而后继续开口: “至于由上到下,那就是范知州的上头,如何实现与范知州的利益流向。” “范知州能为上头创造利益,那么上头又给了范知州什么,才能让范知州心甘情愿地做着知州这个官,而不挪腾地方呢?” 听到这里,刘尧恍然大悟:“只要抓住利益流向,便能抓到范知州的错漏!” 白明微颔首:“衙役敢贪,是因为小吏护着;小吏敢贪,是因为官员护着;而官员上面,便是范知州。” “他们既然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吃了不该吃的肉,就会有进有出,拿的东西存在何处,肉吃进哪里,这个地方必然存在。” “他们不可能让这些赃款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要顺着脉络找到这些赃款,那么我们便是有理有据。”孟子昂接过话茬:“我记得当初把船借给我们前往庆都堰的姚德旺,他便是哄抬药材与粮价的商贾之一。” “便是因为他哄抬价格的行为,才让粮食与药材行业有巨利可图,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要财不要命的大老鼠!” 白明微点头:“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只要查清他囤积的粮食与药材来源,便能顺着这条线,找到贪墨的枝叶,又顺着枝叶,最终能找到树干……” 刘尧颔首:“本王明白了。一方面我们梳理贪腐窝群的利益流向脉络,另一方面找到贪赃的东西/藏在哪里,便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绳之以法!” 白明微目光凌厉:“正是如此。老鼠偷了东西,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吃不完的东西/藏在哪个窝点,都是有痕迹的的。” 孟子昂分析道:“这么说来,先前俞世子应当就是顺着这条线,查到了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连带那几名属官一起遭了暗害。” 刘尧吐出一口浊气:“只可惜事发突然,我们虽接下了世子的事,但却没能得到世子查到的证据,如今从头查起,对方一定做好了应对,难度只会有增无减。” 白明微依旧平静:“难度的确有,但我们有了调查的方向,也有调查的切入点,只要从这两方面查,就一定能查到证据。” 刘尧道:“既然方向有了,切入点也有,那么具体应当如何实施?” 白明微眸底的光芒熠熠生辉:“就目前来说,我们要是没有行动,才是最可疑的。” “所以我们必须行动,而且要有大行动。这大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搂草打兔子,惊着谁是谁!” “如今水患退去,我们面临的是安置流民与灾后重建两个问题,在进行这两件事的同时,我们要大张旗鼓地打击贪墨之风。” “只要逮着人,就必定严惩,以儆效尤。在这样的高压下,谁心底有鬼,谁就会沉不住气,不怕他们没有应对措施,就怕他们按兵不动!” “只要他们一有行动,就会被我们立即锁定!从而顺藤摸瓜,找到这盘根错节的窝点!把他们一窝端了!” 刘尧不禁点头:“就这么办。” 白明微继续开口:“其次,俞世子这里,也可以大做文章。” “既然他是因为触及了某些隐秘,才会生死不明,那么我们何不故意利用此事,营造他留下的证据就在我们手中的假象?” 刘尧听得入神:“展开说说。” 白明微慢慢解释:“我们来到历城,七哥必定会来找我们。在七哥到来之时,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爆出世子在失踪之前,把查到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七哥的消息。” “大张旗鼓地查办贪墨官员,以及俞世子查到的‘证据’,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就算那范知州再牢不可破,也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只要这个壁障破开一个小口,那么彻底撕开他们的真面目,也就不难办了。” 刘尧和孟子昂闻言,都没有任何异议。 刘尧一锤定音:“就按照大将军说的办。” 白明微点点头,却没有再多言。 刘尧和孟子昂也没有再说什么。 突然的气氛沉重,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俞剑凌的安危。 从最开始,大家都知道范知州是谁的人。 俞剑凌与众属官失踪,定然与范知州脱不了干系。而范知州适才如此“情真意切”地请罪,把一切都揽到自己头上,定是笃定了他们不可能找到俞剑凌,根本没办法给他定什么大罪,所以才会这么做。 如此看来,俞剑凌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刘尧正襟危坐,双手却攥紧衣衫:“世子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 白明微道:“臣已经召集了所有护卫,七哥也在赶来的路上,相信能从诸多消息里,找到一些关于俞世子安危的答案。” 第1295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295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商量好一切,刘尧与白明微前往议事厅,让孟子昂去收集护卫那边的消息。 两人刚到来,便看到几张案桌之上,有关赈灾进度的一切公文,早已分门别类地摆好,等待他们查阅。 “拜见九殿下。” 范知州带着官吏纷纷叩拜。 刘尧没有回应,刚落座后便把一份名单丢到范知州面前: “本王限你五日之内,把以上涉事官员全部抓捕归案,押到历城受审!” 范知州捡起名单看了一眼,眸底不知名的光闪了闪。但他恭敬领命:“臣遵旨!不出五日,必定完成殿下重托。” 说完,他躬身退了下去。 刘尧不再言语,接过白明微递来的公文,仔细翻看起来。 他看得极为认真,并未有半点敷衍。 从头至尾,他都不发一言。 等到这些文书阅览完毕,他起身走了出去,留下历城官吏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向白明微打探:“大将军,殿下似乎很生气,您可知所谓何事?” 白明微摇头:“不知。” 说完,白明微便跟在刘尧身后走了。 留下一众官员,不明所以。 走了一段距离,当四下无人时,刘尧开口问白明微:“适才范知州的反应,大将军可瞧见了?” 白明微点头:“瞧见了,单看他的反应,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他不问原因,毫不犹豫执行殿下的命令,倒是不像担心会被那几名官员牵连的样子。” 刘尧负手,目光凝住眼前那株金黄的银杏树。 几片树叶飘落,他伸手接住一片,放在手里看着:“那几名官员的职位不低,且其中有他的人。” “倘若这都不能引起他的慌张,那说明他做的事相当隐蔽,这几个人的落网,根本对他产生不了半点影响。” 是的。 名单之上的人,都是他们从已掌握的贪腐官员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目标。 他们准备大张旗鼓地惩治贪墨之风,也并非只是为了擒住范知州这个贼王而实行的一个策略。 他们是真的,想要解决江北的贪墨问题,将贪官污吏绳之以法。 所以选定之人,但凡落网,都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因为其中有范知州的心腹,料想范知州应当忐忑。 然而从目前来看,倒是真的看不出。 要不是官场沉浮久了,学会藏住喜怒,那便是事情做得利落不留证据,所以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被牵连。 这样的结论,使得刘尧面色相当凝重。 对此,白明微的态度依然平静:“殿下,且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刘尧闻言,放开手中的树叶:“大将军说得对,倒是本王心急了。”“我们且看范知州这抓捕任务完成得如何,便可从这方面判断他的处境与态度,从而找到切入点。” 白明微颔首:“为今之计,便是如此,先看看他对这名单上的人,都做些什么。” “不管他对名单上的人杀人灭口,还是依法办理,他的每一个行为背后,都代表着不同的含义,我们都可见机行事。” 两人正说着。 孟子昂找了过来。 刘尧迫切询问:“可有消息?” 孟子昂压低声音:“在下将所有消息汇总,得出了俞世子近期的路线。” “俞世子是在一处小巷失踪的,那是他与几名官员去查账的必经之路,小巷附近,皆是知州府的势力范围。” “俞世子等人有进无出,多半与那管理账簿的小吏有关,或许俞世子前脚刚离开,后脚就被暗算了。” 刘尧得出结论:“如此说来,倒是可以从这名小吏下手,寻找俞世子的踪迹。” 孟子昂眉头蹙起:“话虽如此……” 白明微把话接过来:“话虽如此,但怕是难。” 刘尧看过来。 白明微解释:“连定北侯府的世子,朝廷命官都敢动手,这说明凶手要不是傻子,便是有着值得他为此冒险的利益。” “但很显然,绝对是有着令他犯下如此大罪的利益驱使着他,这样的人,求利决心很大,不一定够能撬得开他的嘴。” “再者此事一旦败露,他便遭来灭门之祸,更是不可能给我们透露什么消息。” 孟子昂道:“正如大将军所言,倘若真是此人所为,那么他肯定深受范知州信任,极难策反。” “更何况做下这样的事情不易,必定有着精密的谋划。或许从他故意露出账本的破绽开始,便是局了。精心策划的局不好破解。” 刘尧袖底的拳头,再度缓缓握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王不会放弃!” 白明微看向刘尧,可见刘尧的牙关紧紧咬住。 可见他心底的悲痛。 俞剑凌于他而言,不仅是这一次随行的属官之一,还是他从小到大最亲近的玩伴。 俞剑凌出事,他自是心如刀割。 只是他并未因此乱了阵脚,本末倒置,而是按捺住情绪,继续扛起他的职责。 这很难得,也很煎熬。白明微理解这一点,但此刻的她,也无能为力。 于公,俞世子不止是同僚,也是她的同伴;于私,俞世子是七嫂的胞兄。 不论是从哪方面,她也痛惜俞剑凌的遭遇,只是她比任何人都藏得深而已。 这时,刘尧再度开口:“话说回来,适才那些公文,当真做得完美无瑕,不过却让本王从中看到了机会。” 说到此处,刘尧的神色已经变了,变得尤为郑重: “既然他把历城辖区内的事情办得那么完善周到,那整个江北辖区,也该如此。” “没道理上峰已经做得这么好,下辖的县却乱七八糟,本王这就把他的行事标准,以正式文书的形式发到下辖县。” “务必要让江北所有的县,都按照这个标准推行赈灾策略,这样才能彰显他这个上峰的政绩与才干。” 白明微会意:“殿下这是准备以此,引起各县对范知州的不满?” 刘尧挑唇:“各县情况本就不一样,范知州仗着得天独厚的资源,把他自己的历城治理得有模有样。” “他自己一个人做,或许会赢来称赞。然而各县本就压力颇大,若是要求所有的下辖县都这么做,必定遭致不满。” “本王就是要捧他,然后再杀他,把他塑造成榜样,让他被埋怨,最后让他孤立无援。” 孟子昂很是赞同:“这样一来,各县压力陡增,触及了各县的利益,有了利益冲突,各县自然反噬他。” 白明微没有表态。 这也算得上一个方法。不过,治标不治本。 那范知州必定很快反应过来,并且做出应对。 不过,既然没有坏处,她也没必要阻止。 正此时,白瑜来了。 第1296章 有灰灰在,找人不难 第1296章 有灰灰在,找人不难 刘尧听到通报,径直走进屋内。 孟子昂紧随其后。 白明微站在门口等待白瑜。 刚听到脚步声,她便迎上一道关切的目光。 白瑜将她上下打量,见她安然无恙,稍稍放下心。 可见她清减不少,也黑了不少,一颗心又猛然揪起。 白明微看到面染风霜的兄长,也知这段时日,七哥并不轻松。 然而此时并不是兄妹俩叙旧的时机。 她迎上去:“七哥,九殿下在里头等着。”白瑜点点头,随后与白明微一同走进屋里。 他朝刘尧行礼:“臣拜见九殿下。” 刘尧开口:“白大人不必多礼,坐下说事。” 白瑜依言坐下,他直接开门见山:“臣此番前来,带来了俞世子与众属官的最新消息。” 刘尧已经放下了适才的急切,倒是显得有几分紧张。 他期待有消息,却害怕有消息。 长久紧绷的心弦,已经使得他如惊弓之鸟。 最后,他握紧拳头,缓缓开口:“白大人请说。” 白瑜没有立即言语,从他艰涩的语气可以听出,这并非是什么好消息。 他说:“臣多方查找,察觉了一伙可疑的人,于世子失踪的那晚,曾经出过城。”刘尧问:“目的何处?” 白瑜回答:“城郊荒山。” 刘尧心头一沉:“那里有何特别之处?” 白瑜如实告知:“江北地势平坦,山川皆是矮小的丘陵,可城郊那一座荒山,却有着一道极深的悬崖,说是万丈深渊也不为过。” 刘尧缓缓闭上双眼:“看来,那里极有可能是俞世子遇害的地方。” 白瑜继续道:“踪迹到那里便全然没有了,臣无法再追寻下去。臣得知殿下已然赶到历城,于是便过来向殿下汇报最新情况。” 说到此处,白瑜也露出凝重的神色。 气氛十分压抑。 几人谁也没有再言语。 不知过去多久,刘尧这才开口:“大将军,按计划行事。”他们的计划,其一便是查办贪官污吏的同时,把范知州给逼出来。 其二,便是利用刘尧的到来,营造出俞剑凌收集的证据被他们找到的假象。 如今第一个计划已经实施,那么刘尧所说的“按计划行事”,自然是要实施第二个计划。 白明微闻言,立即领命:“臣遵旨。” 白瑜当即请示刘尧:“殿下,是否加大力度寻找俞世子?还请您定夺。” 刘尧开口:“自然要寻找!倘若俞世子还有一息尚存,就等着我们救命,我们却放弃了,等于害了他的性命。” “只是,查贪官污吏,灾后重建,这些事情都是江北的燃眉之急,必须要解决妥善。” “在解决这些事情的同时,把多余的人手分配前去寻找俞世子与属官,两边都不能耽搁了。”白瑜应下:“是,殿下!” 这时,白明微忽然开口:“殿下,请允许臣前去寻找俞世子。” 刘尧抬眸看向她。 似震惊,也似疑惑。 白明微解释:“查贪官污吏,有殿下一人的钦差圣旨便足以,况且大张旗鼓地去找俞世子,也未必有什么用。” “倒不如臣只身前往,一来能腾出人手把精力集中于灾后重建等刻不容缓的事情之上。” “二来,臣只身前去,行动也能方便不少,倘若找到俞世子的踪迹,也能及时作出决断。” 刘尧闻言,略微思索片刻,便答应了她:“大将军行事向来稳妥,既然大将军有此决定,必然是深思熟虑过后的权衡。” “本王担心世子安危,却无法动身前往寻找世子,大将军能去,自然是极好的。”说到这里,白明微看向白瑜:“白大人有权调动驻军,这在紧要关头,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在大将军离开这段时间,白大人与孟先生,便和众属官一同,协助本王肃清贪官污吏。” 白瑜与孟子昂同时应下:“是,殿下。” 白明微道:“今夜入夜臣便启程离去,在臣离开期间,其余诸事,就拜托殿下了。” 刘尧颔首:“此处有本王,大将军前去准备吧。” 白明微行礼退下。 刘尧看向孟子昂:“先生,我们的第二个计划,就劳烦你了。” 孟子昂立即领命:“在下必会办妥。” 刘尧吩咐白瑜:“这段时间,你便跟在本王身边吧。”白瑜拱手:“臣遵命。” 白明微回到住处,成碧正在房间里忙上忙下,一刻都不得闲。 白明微看向正准备铺床的成碧,告诉她:“不必铺了,我近几日都不会在这里睡。” 成碧很是惊讶:“小姐,为什么呀?” 白明微告诉她:“我要离开几日,你帮我收拾收拾。” 成碧手脚麻利,一边收拾,一边询问:“小姐这次要去哪里?” 白明微坐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而后回答:“去寻俞世子。” 成碧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奴婢就知道小姐外冷心热,对于世子的失踪,并不像表面那样表现得无所谓。” 顿了顿,成碧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只是小姐,寻找世子,为何您非要亲自出马不可?” 白明微道:“因为,只有我能驱使小灰灰,倘若有小灰灰的帮助,找起人来必定事半功倍。” 成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可紧接着,她又再次忧心忡忡:“世子失踪,却劳动小姐亲自去找,世子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希望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否则七少夫人不知会多难过。” 白明微放下茶盏,给了成碧一个宽慰的笑意:“别担心,我会找到俞世子的。” 不论生死。 成碧没有再多言,认真地准备行囊。 白明微在驿馆里又处理了许多事情,成碧端来晚饭,她也只是匆匆吃了几口。 待夜色刚刚降临,她便背着个小包袱,带着小灰貂趁夜离开。这次寻人之旅,她没有目的,线索也极少。 但正如她所说,她有灰灰。 有灰灰在,找人不难。 第1297章 决不能有任何漏网之鱼! 第1297章 决不能有任何漏网之鱼! 几名官员尚未被范知州缉拿归案,刘尧便已准备好他们贪腐的证据。 望着堆满桌面的证据,刘尧以手掩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可这并未令他克制住内心的怒火。 “砰!” 茶盏被握在手里,狠狠地砸在地上。 有护卫想要进来收拾,却被白瑜拦下。 他亲自弯腰,捡起破碎的茶盏。 待把碎片一一捡起后,他把碎片放到一旁的茶几上,而后轻声开口:“殿下,请您息怒。”刘尧怒火中烧:“这叫本王怎么息怒?怎么息怒?!” 白瑜不紧不慢地开口:“证据确凿的时候,任何情绪,都可能会留下麻烦。” 刘尧咬牙:“难不成本王连这点火气都不能有?” 白瑜慢慢解释:“殿下,一旦您带着怒意处理这件事,就意味着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可能以您意气用事为借口,为自己辩驳。” “证据在他们眼里,没有用,他们不会放过任何脱罪的机会。便是这份黑心肠,才让他们走到今日。” 刘尧尽力收敛怒意:“你的意思是说,便是证据确凿,也有他们辩驳的借口?” 白瑜轻轻颔首:“正是如此。他们若把王法放在眼里,便不会犯下如此弥天大罪。” “在这些丧心病狂的人眼里,利益至上,为此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不将道德与律法视为准则。” “他们本就是,长着一副人身的畜生罢了。能约束正常人的任何东西,都无法约束他们。” 刘尧望着白瑜,怒气消了不少:“原来,你也在生气。” 白瑜拱手:“臣自是生气,只是见多了贪官污吏的厚颜无耻,知晓他们就算归案,也不会那么容易伏法。所以臣严阵以待。” 刘尧打开证据,复又看了一眼,整个眼眶都红了。 他说:“白大人,还记得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些流民吗?” 白瑜颔首:“臣记得。” 刘尧再度以手掩面:“哥哥为了给妹妹抢一口吃的,拿命去拼;母亲抱着两个孩子,一个不停地哭,另一个用手抓泥巴往嘴里塞。”“还有的母亲为了让孩子活下去,用自己的血肉哺育孩子;那些饿死的人,肚子里都是干巴巴的树皮草根……” “都是爹生娘养的一条命啊!这些人怎可……怎可无视生命,把他们赖以活命的最后机会,就这样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说到这里,刘尧双手撑住脑袋。 仿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叫他的脑袋颓然垂落。 他继续开口:“这些粮食、药材以及衣物,每一样东西的背后,都有着无数的人为此操劳。” “大将军日夜熬着,各属官不敢懈怠,运送他们的人,跨越了水患弥漫的危险区域,才把东西运进来。” “可这些东西,却不能进百姓的口中!这些人,竟敢胆大包天!本王绝不饶恕!”话音落下,他猛然拍响桌子,眼神凌厉而决然。 比起他的怒不可遏,白瑜显得更为沉静。 历练是一方面,经常见闻也是一方面。 白瑜没有接话,把所有的证据一式两份准备好,原版的证据,交给了阿六保管。 刘尧见状,问他:“白大人,你这是……” 白瑜说得很是淡然:“殿下,臣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两人没有再多言,到了饭点便去用饭了。 期间护卫传来书信,名单上的所有人,皆已被范知州缉拿归案,目前正在押往历城受审。 刘尧对此,默了半响,这才开口: “所有人都还活着,那说明这几人要么彻底被收买,不会供出幕后最大的贪官;要么就是,幕后的大贪官已经摆平了所有不利证据,根本不担心被牵连。” 孟子昂因为身体原因,从来都是独自用饭。 所以伴在刘尧身边的,自然是白瑜。 白瑜默默地喝下碗里的汤,而后开口:“臣以为,撬得出幕后主使最好,撬不出的话,那就将他们法办。” 刘尧颔首:“白大人所想,也是本王所想。” 接着,刘尧吩咐心腹:“继续盯着各消息渠道,除非他们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定,为了某个原因,愿意带着秘密去承担所有罪责。” “否则这些人想要活命,势必要奔走疏通,把他们用来奔走疏通的银子,全部都劫了,指不定还能给百姓赚上一笔赈灾款。” 心腹领命下去。 刘尧见白瑜不说话,不由得问道:“白大人对此有什么看法,可会觉得本王的行为不够光明磊落?” 白瑜闻言,不由得笑道:“殿下,臣并不觉得。倘若我们走程序,再拿到他们行贿的证据,于他们最后所应承担的后果并无多大影响。” “劫了这笔银子,倒是能以最快的速度,筹到银两以解燃眉之急,所以臣认为,殿下此举,甚好。” 刘尧忍不住摇摇头:“一堆官腔调调,你倒是比大将军玲珑不少。” 白瑜笑道:“臣与大将军并不一样,她与别人说话,无需逢迎拍马,那是因为她所达到的高度,是她一刀一剑打上去的,她有这个底气。” “但是臣无军功政绩傍身,自然得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方能令臣爬得更高、走得更远。” 刘尧含笑:“刚强易折,本王倒是觉得,你与大将军一柔一刚,正好互补。” 适才的不快与压抑,也在对话之中慢慢消弭。 只是从刘尧的态度来看,这笔账他记得清楚明白,等到归案官员被押解入历城,迎接他们的,自是雷霆手段。 饭后,刘尧正在端起茶盏漱口。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迟迟没有把口中的茶水吐出来。 过了片刻,他索性一口咽下,而后告诉白瑜:“本王忽然想起,青州知州赵清远的事情。” 这赵清远,便是玉衡的父亲。 他们死在秦丰业的算计之下,明知会死,却还是从容就义。 此事刘尧知晓,并且一清二楚。 白瑜问:“殿下怎会突然想起赵大人?” 刘尧放下茶盏:“赵大人是怎么死的,我们心底都清楚。本王只是在想,这一次江北的贪腐案之中,会不会有着像赵大人那样,含冤而死的官员。” 白瑜又问:“殿下是担心有人被栽赃嫁祸,还是担心您在处理官员时,有人会蒙冤?” 刘尧抬眸,很是郑重:“都有。” 白瑜起身,拱手施礼:“还请殿下放心,臣会竭尽所能,辅助殿下处理此事,不叫任何一人蒙冤,亦不放过任何一个该死的人!” 刘尧颔首:“有白大人这番话,本王就放心了。接下来我们更要小心,决不能有任何一桩冤案,更不能有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第1298章 竟然被掳走了 第1298章 竟然被掳走了 正当刘尧等人紧锣密鼓地解决贪腐之时,白明微已经在外搜寻了几日。 她并没有直奔悬崖处,而是以悬崖为中心,在附近的城镇进行搜索。 一则,直奔悬崖未免太过引人注目,倘若那些人依旧在暗中窥伺,确保已经斩草除根,必定会因她的出现,从而引起对手的警觉,怕是会打草惊蛇。 二则,倘若人还活着,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顺着水流,被冲到了附近。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白明微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便是小灰灰,也未能察觉到俞剑凌的踪迹。虽说她心底有了准备,俞世子生存下来的机会渺茫。 但这日复一日的寻找,还是叫她的心,缓缓沉下。 这日她在街边的小摊贩桌吃面条。 一身出尘绝艳的气质,引得摊主频频观望。 趁摊主为她添茶水的空隙,她开口询问:“老伯,您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摊主倒茶的手有些颤抖,可却用极为温柔的声音,劝说她:“姑娘这般才貌,出门时戴个斗笠,以免遭致祸患呀……” 白明微挑唇:“青天白日,郎朗乾坤,且这里距离历城那么近,范知州又是个为名请命的父母官,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强抢民女这种事情?” 摊主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敢说什么,只是道:“姑娘听老朽一言,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完,摊主便慌张地转身离去,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那般,不停地揉/搓面团以缓解紧张。 白明微回头,撞上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眸。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随后继续吃着碗里的面条。 待吃完面条后,她放下铜钱,便起身离开了。 就在她走后,摊主也没有来捡起银钱。 倒是另一桌的人,自然而然地把铜板揣进怀里,钱也没付,便跟着白明微的身后离开。 摊主见状,忍不住摇摇头:“最近原本收敛了许多的,现如今见到这样的姑娘,那位怎么还能按捺得住?” 摊主的老妻把收拾好的碗筷放入盆里,接过话:“老头子,这不是你我能管的事情。”摊主痛心疾首:“本以为九殿下和大将军他们能管,可九殿下一行人就在历城,他们也没有收敛!” 摊主的老妻也很是无奈:“俗话说,山高皇帝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九殿下和大将军他们再厉害,也没办法对付这样的刺头。” 摊主摇头叹息:“只希望苍天有眼,早点把恶人收了!” …… 另一边。 白明微早就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尾巴。 她原本想解决了。 但摊主适才的话,倒是令她对这背后的事情,生出了一丝欲要探究的想法。 于是她在街上若无其事地逛了一会儿后,便顺道拐进小巷子。刚走进去没多久,一抔迷/药迎头洒来。 她连忙屏住呼吸,装作中毒的样子。 这身子还没软倒在地,便被人迅速装进麻袋,扛起来往巷子深处跑。 贼子七拐八拐,也不知把她带到了何种地方,然后将她扔到地上。 这时,袋子外面响起他们不怀好意地交谈:“这一单可是大货!老爷必定喜笑颜开,给我等大大的奖赏!” “我等在这镇子上长大,从未知道这小小的镇子,竟然有如此美人,这真是老天追着让我们发财啊!” “这姑娘的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身份,我们根本就惹不起的那种?若真如此,那可就糟糕了。” “怕什么?别忘了咱老爷是谁,和咱们老爷来往的,又都是谁?有了那些贵人撑腰,别说一个姑娘,十个都要得!” “……” 话题在几人阴毒的笑声之中结束。 不一会儿,便有人走进来,低声训斥:“老爷不是说了么!最近不要生事,你们怎么还继续把人往里头带?!” 有人谄媚回应:“爷,您有所不知,今日的可是大货!百年不遇的好货,要是错过了,老爷会惋惜的!” 那人继续咒骂:“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些流民姑娘,老爷新鲜劲还没过,最近得了命令,说钦差大人就在历城落脚,让我等不要节外生枝,你们还敢顶风作案!看来是不要命了!” 骂声还在继续,装着白明微的麻袋,却被骤然打开:“爷!什么话都没用,您看看这货色,值不值得我们兄弟几个冒险?” 骂声接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抽气声。 静默过后,适才还在骂骂咧咧的人,霎时笑逐颜开:“竟有此等货色,可知什么来头?” 有人回答:“穿着简单朴素,面容憔悴,身形清减,可见是长期劳累所致,小的斗胆猜想,应该是到镇子上投奔亲戚的,因为长途跋涉,才会显得如此疲累不堪。” 那人原本想要深究,但却在又看了一眼白明微的面庞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吩咐:“把人留在这里,你们都去领赏吧。” 几人连忙点头:“是是是!”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这间昏暗幽闭的房间,很快就陷入寂静。 外头落了锁,那是白明微睁开眼睛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借着从狭小窗户照进来的微光,她举目四顾,只见自己的剑,正完好无损地靠在墙上。 “真是群蠢货。” 识不得宝剑不要紧,然而却无一人对她贴身携带兵器而生疑。 要不是太蠢,就是横行霸盗久了,丧失了最基本的危机意识。 她伸出手,把剑握在手中,随后轻轻一抛,那柄剑刚被抛上房梁,外面又响起脚步声。 紧接着,是开锁的声音。 白明微连忙闭上眼睛,假装昏迷。 这一次为首之人,竟然是女人。 她走过来,不由分地就开始对白明微进行检查。 动作粗暴,先是面庞口鼻,紧接着是双臂。 尚未检查身体,她便被白明微手臂之上残留的疤痕惊到:“这姑娘什么来头,怎么身上那么多疤痕?虽然用了药,大多疤痕都消失了,但从残留的痕迹来看,这姑娘必定曾遍体鳞伤过!” 这时,有人开口:“老爷只让嬷嬷您负责检查姑娘干不干净,有没有病,其他的事嬷嬷最好别多管。” 那女人嘟囔了句:“我也只是好心提醒,这姑娘怕是大有来历,既然你们不在意,那也不关我的事。” 说完,那嬷嬷便伸出手,在白明微的腰上捏了捏。 见白明微虽然“昏迷”,但眉头却轻轻蹙了蹙,她直接给出结论:“还是个怕痒的黄花大闺女,身上也干净。” 听到她这么说,其余几人像是十分开心。 其中一名小管事模样的人当即下令:“扛到汤泉里洗刷干净,送到老爷屋里,待老爷归来,便可直接享用。” 话音刚落下,白明微的麻袋便又被封住。 接着她被抬起,扛着离开了这间昏暗的小屋。 她没有做任何反抗,因为她直觉,这一位老爷,绝对是此次江北贪腐案的一大突破口。 在被“掳”之前,小白貂已被派去寻找俞世子的踪迹。 稍微停下脚步,接近一下这位老爷,对她寻人一事不仅没有影响,兴许还有意料外的收获。 第1299章 大将军,这是在使美人计? 第1299章 大将军,这是在使美人计? 白明微被抬着,七拐八拐。 随着一股皂角的味道扑鼻而来,她也到达了目的地。 可仅是这路上的时间,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 虽然她不能视物,但从路途的长短可以判断,这起码是个四进的大院子。 江北灾前虽然富庶,但在这样一个小镇,竟有人奢华如此,难说不是卧虎藏龙。 思及此处,白明微愈发觉得她来对了。 正在此时,一位老嬷嬷的声音响起:“前儿不是才刚送来几个么?怎么今儿又送来了?” 扛着白明微的人,凶神恶煞:“嬷嬷你管这种闲事做甚!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别惹得老爷不高兴!” 老嬷嬷不敢说什么,推开浴室的门。 白明微刚被放下,一股潮湿之气扑面而来。 紧接着,是关门的声音响起。 袋子被打开,周遭响起丫头们的惊呼声。 “嬷嬷,这姑娘好生漂亮,怪不得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地往里送呢!” 那嬷嬷呵斥一声:“别多嘴,小心你的性命!” 周遭再无半点声音。 白明微闭着眼睛,只觉得几双冰冷的小手将她的衣衫褪去。 她被放入温暖的浴池之中。水面飘着花瓣,水中混着牛奶,花香与牛奶的气息融合,不必去述说,也知这一次沐浴有多奢靡。 她被精心伺候着,洗净一头鸦羽般的乌发。 因为奔波劳累的身体,也在热水的浸泡下得到缓解。 她安心地享受着这一次久违的沐浴,彻底放松疲惫交加的身体。 直至浴池里的水变凉,她的头发被擦干,又被简单地束起,才有小丫头轻声开口:“嬷嬷,安神汤准备好了。” 那嬷嬷淡声吩咐:“端上来,给姑娘喂下吧。” 所谓的安神汤,不过是让被掳之人保持昏睡的药物罢了。 白明微闻言,并未做任何反抗。 便是那味道古怪的药汤被灌进嘴里,也未曾皱过眉头。 就这样,她被伺候着穿上精致的衣裳,抬进了所谓的“老爷”房中。 香软的床垫,温暖的卧房。 鼻端是淡淡的沉香味。 这是她进入房中感受到的第一缕气息。 她没有急切地睁开眼观察周遭的环境,而是借由这个机会,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将她惊醒。 可靠近她的,并非是什么色中饿鬼。 而是一柄,寒光洌洌的兵刃。 “镇北大将军,久仰。” 白明微见身份被识破,索性不装了。 她徐徐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端从其握剑的姿势,便可以看出,此人定是个高手。 而男人身后,站着一名体态肥胖的中年男人。 有的人心宽体胖,看起来憨态可掬。 但是这名胖男人,却是十分埋汰,丑陋的脸配上那一身俗气的锦衣,叫人看了不免反胃。 兵已在颈,只需一寸便可划破她的脖颈。 可她却面不改色,清清凌凌地笑了起来:“什么时候发现的?” 胖男人转动着手中的檀木珠子,轻轻捻了捻胡须: “下人说请得一名绝色女子入府,放眼整个江北,灾前尚未能见到绝色,灾后怎么就有了呢?” “除了在江北赈灾的镇北大将军,某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谁,担得起绝色二字。”白明微镇定自若:“阁下惯会说笑。” 胖男人继续恭维:“镇北大将军的容貌,担得起绝色这样的赞誉,您谦虚了。” 白明微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樱唇挑起:“让本将军猜一猜,阁下做了一个局请君入瓮,而本将军成了你的瓮中之鳖。” 胖男人笑意更深:“镇北大将军您可不好对付,为了钓您这条大鱼,某可没少费心思。” 言下之意,就是他故意做局,引得白明微产生好奇,从而主动走进陷阱。 所以色中饿鬼可能是真的,而在如今这个关头,依旧不知收敛,却是做出来的样子。 倘若他不谨慎,如何能成为重要人物? 谨慎的人,自然不会在关键时刻控制不了那点心思。 此时顶风作案,就是怀有目的。白明微掀起眉眼,静静地看向他: “阁下以真面目示人,就不怕本将军秋后算账,顺藤摸瓜,将阁下以及与阁下相关的势力,整锅端了吗?” 胖男人笑得胸有成竹:“同样的当,怎么会上两回呢?当时镇北大将军在锦城,用一个娼妇施展美人计,使得锦城薛家,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被反将一军的滋味如何?” 白明微含笑:“反将一军?阁下认为,本将军不惜牺牲自己,来向阁下使美人计?而阁下将计就计,拿下了本将军?” 胖男人的笑容,有些许狰狞: “难道不是么?为了见某,镇北大将军连自己的清誉都不在乎了,主动被扛上某的床,难道不是您对某使的美人计?” 白明微笑了,笑得有几分玩味。 她的眼角眉梢,挟着戏谑:“阁下真会说笑,你何时见过本将军打没有准备的仗?” 胖男人狞笑越来越大:“别故作镇定了,镇北大将军,承认自己输了,有那么难么?” 白明微笑而不语,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仿佛踩在刀尖上,也依旧闲庭信步。 这副闲适的态度,使得胖男人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他冷哼一声:“不愧是东陵第一位女将军,此种状态下,还能面不改色。” “不过那又如何?既然某以真面目示人,那就意味着,某有十足的把握。” “想来迷烟对镇北大将军无效,但是那汤池之中,加了特制的药,被那汤池的热水浸泡肌肤,药力就会彻底渗进去。” “加上这屋里点的香,两种药混合在一起,不仅能暂时使得镇北大将军的功力全消,倘若大将军情绪激动,还能……” 胖男人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 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这药究竟有什么用了。 然而白明微依旧十分淡然。 他忍不住继续开口:“还能使得镇北大将军主动宽衣解带,求着某满足你。” “很难想象大杀四方的镇北大将军,身娇体软被某压在身下,会是何等销/魂滋味。” “待某好好享用你,再慢慢折磨你,直到你气绝身亡,然后把你挫骨扬灰。” “最后,再找个画工了得的画师,把你放浪的模样画下来,给你的家人传阅,给满朝文武传阅,最后再给北疆的将士传阅。” “将来史书工笔,只留下你曼妙的身姿,以及你犯/贱的模样,后世百代不会记你的功业,只会幻想你是如何的活色生香。”说到这里,他搓了搓手,给握剑的男人使了个猥/琐的眼色:“挑开她的腰带,某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1300章 有俞世子的消息了! 第1300章 有俞世子的消息了! 男人的剑,从白明微的脖颈,缓缓下移到白明微的腰际。 就在剑尖要将她的腰带挑开的刹那。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握住男子的手腕。 另一只手,就那么夺过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入男人的胸膛。 男人瞪大眼眸,当场气绝身亡。 整个过程发生在眨眼之间,丝毫没有任何出手的机会。 胖男人惊惧交加:“你你你……你怎么会?!”白明微抬脚踹开即将倒在她身上的尸体,她顺手拔下发间的簪子,反手掷了出去。 直接钉入胖男人的口中。 巨大的力道,拖拽胖男人往后倒。 发簪的一端,从胖男人的后脑勺冒出来,带出一条血花。 白明微坐直身体,冲着胖男人一声冷笑:“本将军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说完,白明微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而后在胖男人惊恐的目光之中,缓缓向其走去。 她早在藏起剑后,提前服下解毒的药。 这药说不上能解天下百毒,但是寻常毒药却不能伤其分毫。 所以不管是浴池里的毒,还是那碗安神汤,亦或是此间尚在燃着的迷/药,都对她不起作用。至于手握兵器的男子,并非其身手弱。 而是他再强,于白明微面前,还是稍逊一筹。 毕竟自喝下酒僧的药酒后,白明微体内那股不属于她的力量,已经被她吸收。 强大的内力就蕴在她的七筋八脉与四肢百骸之中。 几次对敌,她都有所收敛,并未暴露出真正的实力。 为的就是这一刻。 敌人低估她,所以大意。 哪怕只是一点点大意,都是她反手乾坤的关键所在。 要是她此前就暴露了真实能力,今日等待她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一名高手。 “咕……”胖男人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 “咕……” 然而白明微并未给他这个机会,伸指一弹,他的眉心霎时现出一个血洞。 而他就那样,气绝身亡。 适才有多狂妄,死的时候就有多不甘。 但再不甘又如何? 他终究是死得悄无声息。 “别说青史留名,像你这样的人,活着籍籍无名,死了无人问津,莫说后世百代,十年后谁还能记得你?” 话音落下,白明微拔出簪子擦干净,随后将头发绾起,抖了抖袖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色掩映下,她如一道魅影,于宅院里飘忽不定。 片刻后,她绕过所有的守卫,找到藏剑的屋子。 取走剑后,她跃到屋顶静静地坐着,观察这座宅院的动静。 “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惊恐的尖叫撕破长夜。 “死人了!” “死、死死人了!” “老爷!” “老爷死了!” “快来人啊!老爷死了!” “老爷!” “……” 尖叫声引来附近的下人,下人又引来护卫。 整座宅院,忽然躁动起来。 就像是石头落进了蚂蚁窝,数不清的蚂蚁被惊动,一窝蜂地赶往事发地。 一派人仰马翻之象。 看到这副情景,白明微挑唇一笑,随后离开了宅院。 一刻钟后,今朝醉的秘密据点里,首次迎来了客人。 “主子!” 白明微亮出腰牌,据点的负责人当即跪下。 白明微一撩衣摆坐下,淡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我此番来找你,是有事情要问。” 负责人起身,恭敬地候在一旁:“主子请问。” 白明微开门见山:“金府商人是个什么来头?” 负责人有些惊讶:“金府?如此说来,金府适才的骚乱,与您有关?”白明微颔首:“那金府的胖子已经死了。” 负责人神色郑重,告知了白明微他们所掌握的消息: “姑娘,这金员外虽然偏居一隅,可他却是资产十分雄厚的商贾。” 白明微问:“与他有生意往来的人,都有谁?知州府?商贾姚德旺,还是秦丰业?亦或是太子?” 负责人摇头:“回主子,要说生意往来,怕是这些势力名下的产业,都与他有生意往来。” “但要说他究竟是谁的人,属下无法做出判断,请主子恕罪。” 白明微默然。 适才那金员外提到锦城薛家。 不知是故意混淆视听,还是当真以为胜券在握,所以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然而不论如何,连暗卫都没有掌握他更详细的信息,从这里边可以看出,金府绝对有古怪。 这时,负责人趁机询问:“主子,金府强抢了许多民女,您既已手刃了金员外,那么这些民女,可要趁乱将她们救出来?” 白明微摇头:“尚且不确定那胖男人是否就是正主,倘若不是,如果我们此时行动,说不定正中对手的下怀。” “此据点在各方消息往来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轻易不能暴露了。” “目前那金员外已死,此时金府怕是在忙着更重要的事,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她们,先观察观察,必要的时候再出手。” 负责人拱手领命:“是,主子!” 白明微随手把一物件递给负责人。 她说:“此人方才护卫在金员外身边,这是从他身上取下的东西,你们经常在江湖上行走,可曾看出此人的路数?” 负责人接过物件端详,随后开口: “回主子,光凭这一块木牌,属下无法判断此人的出处。但属下可以确定的是,此人怕是准影卫。” “也就是说,他是暗卫里的精英,实力与影卫不相上下,只要达成一些条件,便能真正成为影卫。” 白明微挑眉:“影卫?也就怪不得,适才那金员外如此有恃无恐。不过他能用得起这样的人物,可见他的来头的确不小。” 负责人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是觉得,此人或许与北燕有关?” 白明微摇头:“尚且不能下定论,这几日/你且先集中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密切注视着金府的动静。” “一有异样,立即报我,尤其是注意金员外死后,接手金府的是谁,哪方势力有与其密切相关。” “我总觉得,此人与江北知州范忠谦有关系,甚至和商贾姚德旺都有关系。” “那范忠谦是秦丰业的人,就是不知此人和姚德旺,究竟属于哪方势力。” 负责人一一应下:“属下会小心办妥,请主子放心。” 白明微起身,正要离去,忽然感应到小灰灰的消息——俞世子! 有俞世子的消息! 第1301章 俞世子,是他?是他…… 第1301章 俞世子,是他?是他…… 白明微离开了暗卫据点,往小灰灰所示的方向快速行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死了主子的金府。 小灰貂站在墙头,朝着白明微拼命示意。 白明微点足掠起,刚落到墙头,小灰貂却又快速奔跑起来。 她纵身一跃,跟着小灰貂来到一处荒凉的院子。 许是人都被胖男人的死引了过去,此处竟无人看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味道。 那味道臭而不腐,浓郁刺鼻。 小灰貂找了个墙洞,利落地钻了进去。 白明微没有迟疑,一跃而起。 待落到地面时,眼前的情景,却叫她皱起了眉头。 一盏微弱的灯笼,在风中左右飘摇。 十数人卧倒在地上,似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他们痛苦地哼着,仿佛仅剩一口气,弥留之际发出不甘的呻/吟。 小灰貂来到一人身边坐下,偏头看向白明微。 “世子……” 仅一眼,白明微几乎不忍去看。 那风度翩翩的贵介公子,意气风发的定北侯世子,此时浑身是伤,蓬头垢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小灰貂尾巴在他面上轻轻一扫。 他徐徐睁开了眼睛。 “世子……” 白明微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又带着几分怜悯,更多的是痛心。 “大将军?” 俞剑凌艰难开口,仿佛这三个字,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借着微光,他一遍遍打量眼前之人,直到看清小灰灰的模样,他才确信,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他濒死的每一刻,所期盼的救赎。 可下一刹那,他却吼了出来:“快走!别、别靠近这里!走!” 饶是这点动静,也没能惊醒周围的人。见白明微还站在那里,俞剑凌的声音,透出些许绝望:“快走,快走……把这里毁了,把这里毁了!” 俞剑凌的话,令白明微疑惑地皱起眉头。 她走近俞剑凌,想要把俞剑凌搀扶起来:“世子,你伤的不轻,得赶紧救治,我带你离开。” 俞剑凌猛然一缩,避开了她的手。 这一刻,她才发现,俞剑凌不仅狼狈不堪,那右腿,却像是断了。 “世子?” 俞剑凌继续向后缩,他移动的时候,只能靠上身拖动。 半步的距离,他却要付出比任何人还要大的努力,仿佛耗尽全身力气。 最后,他竭力喊出一声:“疫、疫病,走……走啊!”说完,他颓然匍匐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白明微见状,站直身体:“等我片刻,我做好准备来救你!” 说完,白明微点足掠起,离开了此处。 留下小灰貂守在俞剑凌身边。 晚风拂来,鼻端仍是异臭。 白明微的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俞剑凌从前的音容笑貌。 那样贵气逼人,翩翩风度的男子。 如今却断了一条腿,毫无尊严地在地上爬。 褴褛的衣衫,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及憔悴不堪的面容。 如同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可见俞世子历经了多少磨难,才落到苟延残喘活着的下场。 可是,她又不免觉得庆幸。 庆幸俞世子,尚且还活着。…… “以最快的速度传密信给白瑜大人,请他悄悄调动一千驻军到此听命,此事在办成之前,决不能泄露给任何人知晓。” 回到暗卫据点,白明微当即下达命令。 暗卫不疑有他,立时前去处理。 白明微看向其余几名暗卫,又下达其他的命令:“给我找一身适当的行头,你们几人与我一同去金府。” “另外,准备好几个大夫,并告诉他们接下来救治的病人,可能有传染病,让他们做好相关的防护。” 很快的,一袭黑衣被呈了上来。 暗卫替她指了房间。 换上衣裳后,白明微领着其余的八名暗卫,一同去了金府。白明微指着其余几人:“分散各处,监视府中动静,一有任何可疑的人靠近,先报到我这里,非到不得已,先别出手。” 另外七人当即领命前去,只留下负责人站在白明微身边。 而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俞剑凌所处的破败小院相当近。 负责人问白明微:“主子,可是发生了何事?” 白明微淡声道:“俞世子就在里面,情况很不好。” 负责人连忙下跪:“属下无能,未能在此前寻到世子!” 白明微摇摇头:“与你们无关,别说你们,便是数十名护卫高手,也未能寻到世子的踪迹。” “正因为寻人难度之大如大海捞针,所以我才走上这一趟,因为我身边有只通人性的小貂儿,要不是它,我也找不到世子。” 负责人十分不解:“主子,世子这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分析:“适才我见到世子之时,世子却叫我尽快离开。他提及了疫病。” “而与世子同被关在这小院的,还有许多情况极为糟糕的人,看样子应当是流民。” 负责人/大惊失色:“疫病?您是指他们染上了疫病?” 白明微摇头:“非也,我认为这金府,把这些濒死之人关起来,令他们自生自灭,就是为了培育出疫病。” “俞世子遇害之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但因为受伤严重,情况不好,所以被当成了逃亡的流民。” “他这种情况,身体肯定虚弱,最是容易被疫病侵袭,所以他才会被抓到这间院落里。” “正因为抓他的人都不知晓他的身份,劫后余生的他被当成普通人,所以他才会杳无音讯,始终找寻不到。” 听到这里,负责人也明白了大概。 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主子,这金府怎会如此大胆?!” 白明微面色冷凝: “一直以来,我等随九殿下在江北赈灾,一直注重预防疫病的发生,但凡被暂时安置的流民,每日都要服下防止疫病的汤药。” “所以哪怕江北十八县的百姓情况有多糟糕,迄今为止,都未爆发疫病。” “但是你想想,没有疫病发生的话,这些商贾如何靠卖药材发国难财?” “倘若存活下来的灾民太多,他们本身拥有的土地,如何能到这些商贾的手里?”顿了顿,白明微负手于身后,身子也绷得笔直:“千防万防,终究百密一疏,利益面前,人性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只是这些商贾见利起意也就罢了,我最担心的,还是他们背后有着主谋。” “有了主谋,就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江北实施的计划,培育疫病的,绝对不止金府。如果处理不好,必定有大灾难发生。” 负责人出言宽慰:“主子勿要自责,江北十八个县,有着千千万万人,您和九殿下一行人,光赈灾已经耗尽心力,如何能兼顾方方面面?况且这些商贾如此行事,也是始料未及的。” 白明微闻言,没有言语。 她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事实上她也做了防备。 只要登记在册的人,必须服用防治疫病的药物,这也是她防备的手段之一。之所以有疏漏,是因为江北实在太大,一些落单于荒无人烟的野外,濒死难行至流民安置地的人,他们根本没有人手顾及。 这就给金员外这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此时她带着暗卫守在此处,除了确保金府在驻军到达之前不出意外,她还要验证,这背后有主谋的猜想。 若是背后有主谋,金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一定会惊动背后的人。 为了不使得这个秘密暴露,背后之人必然会行动。 之所以不急着救走俞剑凌等人,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况且,这些人的情况,不会因为她早一步救治,情况就能立即改善。 需得等到驻军赶来,才能把金府连根拔起。 正此时,暗卫的消息传来:“主子,有动静了!” 第1302章 我要做一件大事! 第1302章 我要做一件大事! 夜色深沉,犹如黑海,暗潮涌动不休。 白明微闻言,眼眸倏然抬起:“什么动静?” 暗卫恭敬汇报:“有数十名高手靠近,来势汹汹,像是要……” 白明微斩钉截铁地说出几个字:“杀人灭口。” 自然,金员外没了,为了不让宅邸里肮脏的秘密暴露,销毁人证物证,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 既然有人来灭口,那么说明这金员外绝非个例。 掳来流民,想方设法令他们染病这整件事,背后一定有主谋。 只怕江北许多富商,都牵扯在其中。 目前江北已经开始灾后重建,虽然河道淤泥已经依靠泄洪清理干净,但大水弥漫为田地带来淤泥,还是需要人工清理。 到时候只要把染病的尸首丢到淤泥里暴晒,亦或是丢进食水里。 那么就会像火星子落入干草堆,疫病必定势不可挡地蔓延开来。 只有一个富商这样做,所需的时间较长,而且威力也不够。 要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遍布江北的富商这么做,江北可以很快被疫病全部攻陷。 负责人忽然开口:“主子,如此看来,背后必有推手,这样大的阴谋,会不会是北燕做的?” 北燕一直与东陵敌对,发生这种事情,北燕当然是第一个可怀疑的对象。 然而白明微却无法笃定,此事是否是北燕所为。 北疆五城就是最好的例子,谁知这一次,是不是那秦丰业为了利益,再度卖了江北? 所以针对这个问题,白明微如此回答:“谁都有可能,然而不论是谁,都是该天诛地灭!” 前来汇报消息的暗卫请示:“主子,请您吩咐。”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剑:“他们交给我,在我交战之时,你们分工合作,注意院子里的动静,保护好俞世子。” 负责人询问:“主子是觉得,金府里有内应?” 白明微十分笃定:“必然有,找出来,杀了。” 话音落下,白明微犹如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原地。 一团乌云遮盖了弯月,整个大地笼在黑暗中,只有几盏灯火,照亮为数不多的地方。 数十名黑衣人来势汹汹,眼看就要把金府围上。 可头领忽然做出一个止步的动作,警惕地看向前方。 下一刹那,白明微飘落于枝头。 那手指粗细的树枝只是颤了颤,她竟然稳稳站定。 面对这样的不速之客,黑衣人头领眯起眼睛:“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白明微黑纱覆面,侧身抽出剑指向头领:“要你命的人。” 黑衣人冷笑不已,似在对白明微的不自量力进行嘲讽:“就凭你?口气真不小!”白明微并未与他打嘴仗。 面对敌人,她向来人狠话不多。 剑动,人动。 只见一团冷冽的光华绽放而出,宛如晨曦乍现照亮雪山之巅,剑柄上的雕饰如彗星划过天宇,闪耀着深邃的光芒。 当乌云避开,月华清辉洒在剑身上时,剑身与月华浑然一体,就像潺潺流动的清溪从容而舒缓。 而剑刃犹如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然。 “这剑……你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黑衣人头领震惊不已,握着兵器的手,收紧,正如他紧绷的身体一样。 他如临大敌! 抽剑声渐起,头领一个手势,数十名黑衣人一拥而上,却被白明微强大的威压所震慑,不敢近前。头领神色巨变:“白明微,你!” “我什么?”白明微提着剑缓缓走向他,古老的神兵闪现清冽的光芒,“不配做你的对手?” 头领被白明微的气势骇得心房紧收,恐极生怒,他怒不可遏:“白明微,你不要太嚣张!当我们是什么二流之……” “人……”在头领话音未落时,白明微的身影,已闪到头领的身后,而手中的宝剑,剑身沾了血迹。 “是几流我不知道,但你是真的弱。”白明微收回剑,闪身飘回枝条上。 风姿绰约的倩影如玉树站立,月光之下的她,眉目流转,气质雅然如仙。 头领用最后一丝生命艰难地回过头,脸上的惊恐还未摆出来,脑袋便坠落在地咕噜咕噜的往下滚。数十名黑衣人震惊不已。 “不着急,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 白明微淡声说了一句。 只见她足尖一点,柔软的腰肢带动身子于空中扭转几圈,她便如同离弦的箭,猛然掠向黑衣人的方向。 霎时间,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她犹如鬼魅迅速飘荡于在黑衣人之间。 待到她止住脚步,周遭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皆数毙命。 白明微甩了甩剑上的血,把剑收入剑鞘。 她吩咐赶来的暗卫:“清理现场,别留痕迹。” 暗卫立即行动。 回到负责人身边,白明微问:“宅邸里清理出来多少?”负责人道:“有十二人有异动。” 白明微颔首:“继续盯着。” 说完,白明微便要离去。 负责人不解:“主子,您准备去哪里?” 白明微道:“去确认一件事。” 说完,白明微便离去了。 一间厢房里,老嬷嬷正在灯下摆弄着什么。 忽然烛火闪了闪,她的面前,倏然投落一道人影。 老嬷嬷抬头,容色有些许震惊:“你?!” 这老嬷嬷,自然是带着婢女为白明微沐浴更衣的那一位。 白明微的剑,却在下一刹那,抵在她的脖颈上:“你只有三句话的机会。” 老嬷嬷冷冷笑了起来,面上却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你怎么发现的?”白明微挑唇:“一句了,告诉你也无妨,你隐藏得滴水不漏,我的确没有从什么蛛丝马迹,判断出你的身份。” “此刻找来,只是凭直觉而已,是你见到我的第一反应,让我笃定,你就是藏在金府真正的暗鬼。” “想来不论是关押在偏僻院落的流民,还是金员外所有的生意往来,都是你在暗中牵线吧?” 老嬷嬷冷笑依旧:“你不问我,我背后的人是谁么?” 白明微敛住笑容:“问了你就会说么?” 老嬷嬷双眼一眯:“那你还废话什么!” 白明微反手轻轻一划,老嬷嬷脖颈上霎时现出一条血线。 她把剑收好,头也不回:“三句了,我向来不废话。”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老嬷嬷缓缓软倒,生命的迹象随着门被关上而消失。 白明微并不觉得,老嬷嬷能吐露什么有用的信息。 从与老嬷嬷简短的交谈之中,她唯一能确信的,就是这老嬷嬷是让金员外做下那些事的始作俑者。 也是这场阴谋里,早已落在金府的棋子。 杀了老嬷嬷,只是为了绝了老嬷嬷与主谋的联系,从而争取时间。 回到适才的地方,暗卫负责人小心翼翼地请示:“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明微眉眼直视前方:“待驻军到来,我要以金府为契机,做一件大事。” 第1303章 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 第1303章 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 白明微从一开始,就认为金府是突破口。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言,金府的确可以成为突破口。 至于如何突破,还得等到驻军驰援。 否则她一个人,无法造那么大的势。 暗卫负责人不解地问:“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白。” 白明微看向他,淡声开口:“何事?” 暗卫负责人这般说道:“倘若这金府有古怪,那么金府往来的账本应当很重要才是。” “将来要治金府的罪,账本是一大有力的罪证,且还能依据账本,对金府名下的财产进行抄没。但为何……” 白明微挑唇:“但为何,我明知道金府有古怪,但却没有立即去寻账本。” 暗卫负责人低下了头:“主子恕罪,属下多嘴了。”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你有这样的疑惑很正常,账本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 “一般情况下,倘若我发现金府有异时,就找到账本,或者控制所有账房先生,是最佳的选择。” “但金府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们所能得到的账本,一定是假账本,真正的账本藏在某/处且不容易找到,账房先生怕是也不知道。” “此外,账本如此关键的东西,对手为了安全,一定会好好藏着,如果我一开始就找,会打草惊蛇。”暗卫负责人点点头,可见他已经把这番话听了进去,但他仍旧有疑虑未打消:“主子,没有账本,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明微看向他,微光下的面庞,仿佛盈盈散发着玉的光华:“我要做的事,目的不是要得到金家的所有财产,而是另外更重要的。” “确实于江北的情况而言,银子是最稀缺的东西,但若是我们旨在金府的财产,所得银两或许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却能让江北所有商人警觉起来,这对江北的局势有弊无利。” 她现在考虑的,应该是整个江北,而非眼前的一时之利。 这是她这个位置,该有的格局与胸襟。 暗卫负责人虽然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但他所负责之事,都是各方各面细枝末节的事情,也就不怪得会如此看重账本。 听闻白明微的解释,他深深俯首:“多谢主子解惑。” 白明微的细心解释,不管他理解领会了多少,这份耐心,都值得他感念。 毕竟,不是每个主子,都会对属下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他们忌惮下属会从他们过多的话语之中,揣测到他们的喜怒,由此掌握了他们的弱点。 所以向来,他们只问结果,一般不管过程与缘由,也不会让参与的下属窥到事情的边角。 白明微这样的主子,是与众不同的,言行之间,都透着对下属的信任与尊重。 白明微见他如此诚恳,只是笑了笑:“如果你好奇我的目的是什么,你很快就能知晓了。” 就这样,白明微率领八名暗卫精英,守在金府周围。 天微微亮,一队人马朝着镇子的方向疾驰而来。守城官兵见状,吓得连忙关上城门。 而不等他们请来里长,白瑜直接亮出腰牌:“驻军办事!速开城门,否则军法伺候。” 守城官兵哪敢怠慢,当即就打开城门,迎驻军入城。 白瑜率兵直奔金府,下达严令:“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违令者斩!” 偌大的宅院,很快便被驻军围住。 书着“金府”二字的牌匾,在东方天际射出的第一缕晨曦照耀下,熠熠生光。 白瑜银甲长剑,端的是威风凛凛。 他翻身/下马,握着腰间的剑,大步流星地跨入金府。 勤劳的百姓已经起来营生。 长街上早有零零散散的小摊贩,卖些包子与撒饼子之类的早点。驻军声势浩大的入城,自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很快的,小小的镇子轰动起来,纷纷翘首四顾,希望能有个人能解释目前的情况。 像金府这样的商贾,就算机关算尽,名声不好,但也有不少人因金府的生意往来而得利。 见到金府出事,他们担心被牵连的同时,又想保住自己的利益。 他们知道朝廷如今对商人亲厚,于是便仗着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开始对朝廷进行反击。 白瑜尚未把金府上下所有人全部控制住,便有人开始在外面闹。 围观群众之中,有人越众而出,责问看守在门口的将士: “官爷,我们知晓官府办事,从来不许问缘由,但金府究竟是作奸犯科了,还是包藏祸心?为何要如此对付金府?”有人接过话茬: “如今江北灾后是否能重生,需要大量的银两支持,金府是远近闻名的商贾。” “若是你们办事没个缘由,我等是否可以合理怀疑,你们是冲着金府的钱财而来的?” 还有人说:“当然,这也许只是我们的胡乱揣测,但事发突然,朝廷不惜大张旗鼓出动驻军,容不得我等不多想。” 他们都说: “还请朝廷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算是拼了我等的性命,也绝不善罢甘休!” “……” 三言两语,这些人便搅浑了这趟水,使得民心不安。 原本这个时候,就是相当敏/感的时候。 朝廷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百姓的心。受灾的民众关心是否能够重建毁去的家园。 而未受灾的民众,则担心朝廷是否会为了去修复灾后留下的疮痍,从他们身上收刮钱财。 要是朝廷为了银子对商贾下手,那么他们距离苛捐杂税还远么? 便是这样的想法,使得旁观的人开始躁动起来。 惊弓之鸟的百姓,居心叵测的利益相关人…… 局势隐隐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白明微等人一直隐藏在暗处,防止有人有人忽然出暗招,影响白瑜行事。 负责人见状,请示白明微:“主子,这样下去,怕是于局势不利,主子是否要出面干预?依主子的声望,必定能很快镇住全场。” 白明微闻言,只是摇摇头:“不用,我出面干预,只会使得事情更糟。”负责人有些担忧:“那可如何是好?” 白明微挑唇:“且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1304章 时机成熟了,开始吧 第1304章 时机成熟了,开始吧 初升太阳照耀着大地。 在这初冬的日子里,难得一见的温暖阳光。 但那北风有些凉了,只是这点凉意,有的人便觉得凛冽彻骨。 才一会儿的功夫,事情便越闹越大。 像是有人刻意推动一般,镇子里的居民,纷纷前来围观。 而那“朝廷冲着金府的钱财而来”的说法,也为人所接受。 围观的人,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驻军很快就成为众矢之的。 一人情绪不稳,似瘟疫感染周围。在众纷纷焦躁不安起来。 有人终于忍不住,义愤填膺地怒骂: “朝廷怎么能如此行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朝廷就是王法,你这个问题问得还真是可笑?” 有人情绪激动,使得面目都狰狞起来: “就算那金员外为富不仁,平日行事不检点,也不至于遭受如此灭顶之灾!” “看来之前所谓的商人入仕那些举措,都是假的,那只不过是哄得商人心甘情愿出银子的幌子罢了!” “没有出银子的商人,朝廷都记在账上呢!现在水患退去,又需要大笔银子来重建,自然要对这些商人下手!” 还有人怒火中烧,五官扭曲地开口:“朝廷的嘴脸还真是难看!以往苛捐杂税,压得我们这些人抬不起头,现在还费尽心思地从富人身上刮油水!” “提到苛捐杂税,今年江北没什么收成,朝廷到现在都没有发布减税的政策,这是要把大家都往死路上逼啊!” “……” 在众议论纷纷,情绪越来越激动。 所有人都被刻意引导,从而渐渐产生敌对的情绪。 “朝廷是想钱想疯了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今天是金家,明天就是我们!” “百姓的死活朝廷管过吗?为什么我们要承受这样的后果?”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承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可不知不觉,话题又被引到刘尧身上: “什么朝廷!如今在江北的人是谁,就算不说大家也都知道!恐怕整件事都是他闹出来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道理。说让商人出银子买官的是他,现在吩咐驻军来对付商人的,肯定也是他!” “贼子之心昭然若揭,江北要完蛋了……” “对付了金府,他是不是要去对付别人?” “这个人的心机也太可怕了吧!” “人家的银子也是起早贪黑,针头线脑积攒下来的,他就这样拿走,不怕遭报应吗?” “什么遭报应,像他这种位置的人,哪里会管民间疾苦和百姓死活,接下来处置完商人,怕是要对我们下手了!” “……” 在众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局势失控了! 有人不要命地推攘将士: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你们怎么能不管我们的死活?!” “这就是朝廷的态度么?” “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给个交代!否则今日没完!” 百姓,大多数因为见识短浅,而没有太深的心思。 他们是淳朴的,也是愚昧的。这样的他们,最是容易被愚弄。 所以不管一个朝代如何兴衰,他们都是底层挣扎,饱尝艰苦的那些人。 原本朝廷办事,根本就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可他们还是被轻而易举地挑起了怒火,为了抓住眼前那点能叫他们活下去的利益,从而变得疯狂,不分青红皂白。 他们自以为是捍卫了自己的利益,实则是被驱使愚弄的棋子。 可他们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知。 面对这样的情况,暗卫负责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主子,这些百姓也太蠢了,怎么别人说什么,他们都信,这就成为了有心人的刀。” 白明微神色十分淡然:“倘若你有十两银子,别人只拿走一钱,你会有很大的反应么?”暗卫负责人摇头:“回主子,属下不会。” 白明微点头:“这就对了。这些百姓,手里没有十两银子,只有一钱,这一钱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倚仗。” “当有人让他们觉得,他们这一钱不仅保不住,别人还想从他们身上获得更多,他们能不乱了方寸么?”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有钱人就像盘根错节的大树,根须稳稳扎在土里,任狂风暴雨,也不能动及他们的根本。” “可无权无势的百姓,就像那弱不禁风的小草,风大一些,雨大一些,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富人活得有恃无恐,他们有那个资本;普通人却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随时都为生计发愁辛苦,一生操劳。”“和平的岁月里,树与草相安无事;动/乱的灾年,贫与富之间的关系更为复杂,是敌对,也是唇齿相依。” 说到这里,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大地上有树,也离不开草,人间就是这么复杂,却又叫人怜爱不已。” 暗卫负责人听到这里,不由得沉默下来。 他看向白明微的眼神,变得尤为复杂。 白明微问他:“怎么了?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负责人垂首,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姑娘的胸襟之远大,非我等所能及。” 他夸的是胸襟,赞的是格局。 可叫他心悦诚服的,还是那对贫富一视同仁,理解普通人的挣扎和痛苦,也不仇视富人的态度。 正是这样的态度,使他感受到了平等与尊重。 更让他这样没有归处的浮萍,心里生出了安心。 白明微当然明白言下之意。 她轻轻一笑:“古人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普通人能保全自己,就已经很厉害了。” “而我从出生后,从未有过为衣食住行发愁的时候,像我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的子女,能兼顾,便多做一些吧。”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在看清生活的丑陋一面后,依然顽强地活着,并爱着这人世间。 那么,一定是她所没有见过的太平盛世。 真希望能够亲眼见证那一日的到来。 就在这时,有暗卫靠近。 白明微淡声询问:“都抓起来了么?”暗卫恭敬回禀:“主子,在百姓之中推波助澜、火上浇油的那些人,都控制起来了。” 白明微颔首:“好好审,查出他们背后的主使。其中不乏有因金府落败而触及其利益的,但我最想知道的,是除此之外的那些势力。” 暗卫领命离去:“是,主子!” 原来就在驻军于明处处理金府的事情的同时,白明微与暗卫在暗处留意各处动静。 那些挑起百姓怒火,使得局势失控的人,已被逐一控制。 听着一声声义愤填膺的责问,看着混乱不堪的人群。 白明微的唇角,高高挑起:“告诉我七哥,时机成熟了,让他开始吧!” 第1305章 刀没砍在身上,不知道疼 第1305章 刀没砍在身上,不知道疼 金府门前,围观的人群依旧哄闹不止。 推攘,怒骂。 吵吵嚷嚷。 隔了很远,都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忽然,金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袭甲衣的白瑜走了出来。 “吵什么?!” 一身低吼,声音没有刻意扬高,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盖过了人群的喧嚣。 白瑜站定,冲下属挥了挥手。 拦截在百姓前面的士兵,很快便收起长矛,恭敬地退到一旁。 白瑜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人群,而后淡声开口:“尔等有何疑义?” 人群一片静默,纷纷垂下了头。 百姓生来对官者惧怕,不管刚才如何叫嚣,毕竟他们不是被逼上绝路的流民,尚且还有顾忌。 面对威风凛凛的白瑜,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生怕遭来祸患。 可这样的情况,也只是持续了片刻。 正此时,有人站了出来:“不知金府犯了何事?劳动这么多军爷?” 有人立即附和:“就是!那金府犯了什么事!一夜之间就被围了起来!得有个说法和解释吧?” 有了开头,那么后边的就收不住了。见白瑜并未恼怒,也未曾着急开口。 他们当以为白瑜好脾气,被压下去的气势,这时又高涨不少。 有人甚至直言不讳:“是不是朝廷看中了金府的钱财,所以才寻了个由头,处置了金府?!” 此言一出,围观百姓再也无法淡定。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声声诘问: “处置完金府,是不是要处置其他的商人!等商人再也刮不出油水,是不是要轮到我们老百姓了?” “江北本来就遭灾!怎么还能妄图从早已饱受苦难的江北百姓手中,榨出油水,去解决江北的事情?” “朝廷就是这样做事的吗?!” “我们的死活还有没有人管了?!”“……” 他们疾言厉色,仿佛白瑜才是造成他们一切苦难的始作俑者。 原本饱经风霜的面庞,也因这一时的情绪激动,变得扭曲狰狞。 “说话!” “你哑巴了?” “还是说!被我们戳穿了心思,你哑口无言了?!” “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必须要一个交代!” “不要想着糊弄我们!我们不傻!没那么好糊弄!” “……” 白瑜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听着这些怒不可遏的声音。他落在百姓身上的目光,也依然波澜不惊,淡淡地看着他们因为恼怒而上气不接下气。 等到众人把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该骂的话都骂得差不多。 这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想知道金府被封的原因么?那就擦亮你们的眼睛,好好看清楚!” 他的话音落下,有士兵抬着担架出来。 那担架被白布盖着,但从轮廓来看,担架上躺着的,理应是人。 而一张白布,盖住了身子与脸面。 这说明被抬出来的,是尸首。 这一猜想刚起,白瑜便随意掀开一块白布。 恶臭扑鼻而来,竟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首。 “啊!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 “死人!”“死人啊!” “……” 围观者大惊失色,纷纷避让。 白瑜轻柔地盖上白布,而后开口:“金员外此人,是个色中饿鬼,这些年没少干强抢民女的勾当!” “便是灾情期间,他也没有歇下来,甚至还命下属去搜罗流民之中,有姿色的少女,带进金府供他消遣!” “他的手段极其变/态残忍,无数女子命丧他之手,尸体就被埋在后花园中,所以他院子里的花,才开得格外盛!” “这些女子,都是他刚命人掳来,玩弄致死后,尚未埋/入土里的!他戕害了上百条无辜弱小的生命,只是这一条,他就该死!” 白瑜说得掷地有声。 围观的人群,有人动容,却也有人不为所动。 甚至还有人嗤之以鼻。 这时,有人一脸不以为然,冷笑开口: “金老爷有这癖好,人尽皆知。很多姑娘都是他花银子买的,你情我愿的买卖,签了卖/身契,生死掌握在金老爷手里理所当然!” “大人因此就率兵围了金府,很难不让人多想,这怕不是一块遮羞布,只为遮掩真正的目的吧?” 此话一出,那些因无辜生命的消逝而动容的人,也收起了同情的神色。 她们究竟是买卖进来,生死都依托卖/身契? 还是金老爷命人抓的,这与在众何干? 但若是这些事成为朝廷针对金府的借口和幌子,那就不一样了。覆巢之下无完卵,现在是金老爷,以后就是他们! 生存面前,人性还是给权衡利弊后的兽/性本能让步。 于是有人接话:“金老爷害了多少姑娘,我们看不到,也不知道大人你说的是真是假!” 也有人说:“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的是朝廷对金府出手!” 还有人说:“这位大人,金老爷要是犯了什么事,自然有知州大人做主,您率兵而来,肯定不是为了给这些死去的姑娘做主的,您可别糊弄我们呐!” “放肆!” 有将士看不下去这些人的嚣张态度,出言喝止:“大人是你们可以冒犯的么?尔等怎可对大人不敬?!” 他的喝止声很大,可似乎并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有人抓住了这点,开始反击:“官爷恼羞成怒了,要是我们没有说中,官爷何必有这么大的反应?” 适才开口的将士气急:“你!不可理喻!”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够了。” 白瑜出声制止。 他看了一眼围观的人:“你们对此不以为然,无非是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你们头上,所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要是这其中的姑娘,有你们的儿女、姐妹,你们还能用这副冰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么?” “当然,本官也无法强求你们在意别人的死活,这对你们来说,要求未免太高了。” 顿了顿,白瑜负手,于那牌匾之下的位置来回踱步。他走得很慢,闲庭信步似的。 可偏偏就是这种态度,更能显得他目光毒辣,一语中的。 不仅看穿了在众的心思,也戳中了事实的真相。 这时,他再度开口: “既然大家对别人的死活不感兴趣,那么本官就来谈与你们的死活息息相关的,以及与江北百姓的死活密不可分的!” 第1306章 我要一箭双雕! 第1306章 我要一箭双雕! 在众闻言,皆一脸狐疑。 他们本就对朝廷诸多怨言,且不信任。 长久的观念根深蒂固。 这时白瑜的话,自然令他们怀疑。 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也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所有的事情在他们看来,都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白瑜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随后朝下属伸手:“拿来。” 下属恭敬地递上一本册子。 白瑜打开册子,有理有据地开口:“金员外是本镇的首富,其身家雄厚,腰缠万贯,是江北远近闻名的富商之一。” “他有如此身家,主要得益于他名下良田千顷,沃土数千亩,除了田地以外,他手底下有着无数日进斗金的铺子。” “这些营生不仅涉及到人的吃穿住行,还涉及到医药等生活的各方各面。” “而就在一个月前,金员外调整了经营比例,把重心放在医药上,他开始疯狂囤积药材,囤了足足几大个仓库。” “众所周知,灾难发生之后,流民与百姓服用的药材都是社仓供给的。” “但历城的社仓,从未在金员外这里,得到一钱药材的捐赠,金员外也不曾与任何人谈药材交易。” 说到这里,白瑜合上册子,抬眸直视人群,一字一句问:“难道你们就不怀疑,金员外囤这么多药材,有何用途么?” 有人马上回答:“金员外是商人,自然是囤来卖的!” 白瑜反问:“既然是囤来卖的,现在江北也缺药,卖出去他稳赚不赔,为何不卖?” 有人又回答:“如果我们知道金员外的心思,银子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赚?我们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白瑜收回目光,继续开口:“大灾之后,基本都会有可怕的疫病,所以此次朝廷格外注意预防疫病。” “不管是流离失所的灾民,还是灾祸发生时幸免于难的百姓,社仓都在不计代价地输出药材,用于防止疫病。” “因为控制得好,所以江北十八县,都没有爆发疫病,而且赈灾已经度过了最难的时刻,疫病不会爆发也并非不可能。”“诸位有没有想过,倘若疫病不爆发,金员外囤积的这些药材,卖往哪里?卖给谁?一旦卖不出去,不是亏本了么?所以……” 这时,已经有人慢慢回过味来:“所以……?” 白瑜面色忽然一沉:“所以既然没有疫病,那就创造疫病,只要江北有疫病发生,药材就能高价卖出去,一本万利!” 此言一出,在众震惊得无以复加。 “创造疫病?” “什么是创造疫病?” “我怎么听不懂呢?” “疫病怎么创造?” “……” 白瑜拔高声音: “想必大家都知晓,为何灾后会爆发疫病。那是因为流离失所的百姓,饥寒交迫之下,根本顾及不了卫生与健康。” “逆境之中生存,随时面临着死亡,身子垮了,抵抗不了任何疾病,但凡有一个人染了疫病,都会迅速扩散。” “没有药物,没有粮食,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成片爆发,无法遏制!” “可是江北赈灾策略推行得好,流民得到及时安置,还有防治疫病的汤药供服用。这种情况下,疫病怎么才会发生?” 说到这里,白瑜面上霎时蕴满怒意。 他指着金府,浑身紧绷,咬牙切齿: “丧尽天良的金员外!他悄悄抓来落单的流民,放在偏僻的院落里自生自灭。” “一旦有人状似感染疫病,他就把那人丢弃水源处以及极易传播疫病的地方!只为让疫病爆发,好叫他大发横财!” “那金府最偏僻的院子里,现在还关着许许多多濒死的百姓,而这城中没有人使用的井里,也被丢了快要病死的人!” “水源是相通的,只要一口井被污染,其余的井根本不可能幸免!” “倘若这些被丢弃的人真如他所愿,感染上了疫病,那么你们想想,你们接下来会面临着什么样可怕的情况?” “届时瘟疫肆/虐,本就缺医少药的江北,有多少人能够得到很好的救治?就算朝廷花大价钱从他手里买药材,就能解决问题么?!” “到时候贫穷的人就只能垂死挣扎,期盼上天眷顾,而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只要关紧院门,不和外面的人接触,依旧能在保全性命的同时,赚得盆满钵满!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下来。 围观的人,根本就接不住。 他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不知所措的他们,只能用沉默来代替一切。 白瑜再度开口,声音由激愤变得沉痛: “定北侯世子在执行公务过程中,遭受贼子暗害,好不容易保全了性命,却被不知其身份的金员外爪牙抓到偏院关着,成为了那培育疫病的可怜人之一。” “眼看疫病迟迟不爆发,疯魔的金老爷变本加厉,把被他玩弄致死的少女尸首,丢进那个小院之中任其腐烂,只为催生出疫病。” 顿了顿,白瑜继续开口: “这一次,要不是定北侯世子艰难求生,想方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到时候,且不知我们会以何种惨烈的姿态,死在疫病的摧残下。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他金员外的私利!” “你们认为朝廷觊觎金员外的财产才对金员外动手,那么在听完我说的这些,以及接下来你们会看到的情景后,你们还做此想么?!” 他话音刚落,适才盛放着尸首的担架被抬了下去。 紧接着,又有担架被抬出来。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担架上的人没有盖白布。 第一个被抬出来的,是俞剑凌。 他被抬到众人面前。 只是一眼,在众吓得纷纷后退。 他的惨状,不用任何人描述,如此直观的视觉冲击,足以吓退不少人。 端着担架的人,纷纷用布遮了口鼻。那棉布之中塞了棉花和碳末,如此珍贵的东西,只在疫病发生时才用上。 抬着担架的人厉声低吼: “让开!我们要把解救出来的人抬去救治,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否染了疫病,不想死的都离远一点!” 在众自动让出一条道。 从他们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是恐惧的。 疫病,那要命的东西,谈之色变。 如今近距离接触可能染了疫病的人,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有了想逃的冲动。 也就在这时,越来越多的人被抬出来。 一个。 两个。 三个。 ……数十个。 每一个人不用刻意去展示,这些见惯生死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状况之糟糕,说是濒死根本不为过。 白瑜趁机询问:“第一个被抬走的人,便是定北侯世子。事到如今,可有人质疑这些人是朝廷准备的?” “可还有人依旧觉得,朝廷对金府动手,是为了谋夺金府的财产用于江北?!” “如果有,请站出来!本官带你们去亲眼看看那座偏院,去亲眼看看几仓库的药材,以及丢弃在井里可被找到的尸首!” 没有人回答。 因为一旦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人就会推翻之前深信不疑的观点,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去接受他们原本接受不了的“事实”。不管整件事的真相如何,他们又信了白瑜的话几分。 他们都对可能爆发的疫病,深信不疑。 加之那些人就这样被抬着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更是早已恐惧不安。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心态变了。 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在慢慢接受金员外培育疫病发国难财这事。 而果然,他们很快就彻底慌了起来: “疫……疫病……” “怎么会这样?” “我们不会感染吧?” “我们不会死吧?” “这杀千刀的金员外怎生如此歹毒!” “竟然要让我们感染疫病!”“他该死!” “他该死……” “这禽/兽不如的东西真该死!” “……” 人群又是一阵躁动。 白瑜默默地看着因恐惧而慌乱不已的人群,抓准时机开口: “金员外已经遭到报应了!昨夜他在欺凌被掳进府的女子时,死于非命。” “本官以先丞相白惟墉之名义起誓,金府的事情,本官一定会查个一清二楚,到时候本官定会给大家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现在请大家都回去吧,好生服用预防疫病的药物,一旦身体有任何异样,立即上报寻求帮助。”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便一哄而散。热闹再大,也没有人敢看下去。 白明微站在隐秘的暗处,望着四散而跑的百姓,眉毛轻轻扬起: “很好,撕开一个口子了,只要金府这口子被撕开,阴谋的袋子扎得再紧,也会一点点暴露出来。” 负责人恍然大悟:“主子接下来,是不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挖出那些意图培育疫病的商贾?” 白明微颔首:“趁此机会,我不仅要挖出所有意图培育疫病的人,我还要一箭双雕!” 负责人小心翼翼地询问:“一箭双雕,主子指的是……范知州?” 白明微点头:“正是。” 负责人没有反应过来:“主子,如何一箭双雕?” 白明微神秘一笑:“接下来你就知道了。” 第1307章 已经死了很多……死了很多了! 第1307章 已经死了很多……死了很多了! 金府的事情,发生得突然,也结束得很突然。 在将金府上下所有人抓获,并且救出所有的流民之后,金府的大门,便被贴了封条,且有一队人马负责看守。 救出的流民被安排在暗卫的据点救治。 那据点原本是个药堂,此时倒不用另费心思再寻安置之处。 俞剑凌被安排在独立的屋子里,有一名大夫,棉布覆住口鼻,正在凝神为昏睡的他诊脉。 白瑜焦急的站在一旁,隐身暗处的白明微,也在这时来到了屋子里:“七哥。”白瑜点点头,却没有言语。 过了片刻,大夫收回诊脉的手,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把遮掩口鼻的棉布取下。 白瑜迫不及待地问:“大夫,俞世子可要紧?” 大夫恭敬回禀: “大将军,白大人,世子并无感染疫病的任何症状,但是他受了内伤,且右腿大腿骨折断,需要好生医治调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健康。” 白明微点头:“烦请大夫照顾世子,帮助世子调理内伤,最重要的是,世子的腿伤需得好好治。” 大夫应下:“大将军请放心,世子年轻体健,腿骨虽然折断,骨头却没有碎,待老朽为世子接骨,好生治疗,不会影响世子以后正常生活。日后骑马舞剑,都不会有影响。” 兄妹二人闻言,皆松了口气。定北侯府的世子,可不能是个跛脚。 倘若落下什么后遗症,不仅对世子日后生活带来不便,也会动摇他如今的地位。 听闻大夫这么说,两人高高提起的心,总算能稍稍放下来。 白明微把话题放到疫病之上,她问:“大夫适才说,世子没有症状?那说明世子可能感染了没有症状,亦或者说没有感染?” 大夫点头:“回禀大将军,正是如此。且先看看其余被救出来的人,有无人感染。” “若是有,说明俞世子很危险;若是没有,俞世子感染的风险极小。” 大夫的意思,白明微明白。 俞世子是否已经染上疫病,目前诊断不出来;但若是与他一起关押那些人都没有身患疫病,那么他患病的几率就很小。 白明微问:“大概要观察多久,才能确定这些人是否患了疫病?” 大夫回答:“疫病来势汹汹,倘若真的感染,不出三日,必定高热不退,还会伴随着上吐下泻这些症状。” 白瑜颔首:“如此说来,得需两三日,才能确定这边是个什么情况。明微,你怎么看?” 白明微尚未回话,昏迷过去的俞剑凌,却在这时醒了。 看到一身甲胄的白瑜与白明微同在,他明白自己已然得救,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他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大将军,小七,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白瑜并未在意,上前按着他的手:“世子,没事了,别担心。” 俞剑凌征询地看向他。 白明微告诉大夫:“您先下去,准备替世子疗伤的药,好了再来。”大夫轻手轻脚退下。 俞剑凌浑身依旧紧绷,像是极为害怕白瑜的触碰。 他颤声开口,有些语无伦次:“那家人,那家人把人抓起来,是为了让大家感染疫病,已经死了很多……死了很多了。” 白明微给他倒了杯水,在白瑜将他扶起靠在被堆上后,递到了他的手中。 而后,白明微放轻声音,缓缓告诉他:“世子,你说的事情,我们正在解决,没事了。” 自她从俞剑凌的口中听到“疫病”二字,再结合她看到的景象,她便明白了大概。 至于金员外囤积药材,以及更细节的事情,则是暗卫原本掌握的消息,亦或是她离开金府后查探到的。 她把所有的条件结合起来,便有了之前驻军到来后,金府所发生的一切。整件事情毫不拖泥带水,是她的风格。 而此刻,白瑜又得白明微肯定的话,他才平稳了许多。 他没有诉说这段时日的遭遇,亦没空庆祝劫后余生。 灌下白明微递来的水后,他开口: “两件事。首先,历城的平仓有异,像是堆积了粮食以外的东西;其次,不止囚禁我的那一个地方正在做那丧尽天良之事,还有不少商贾也参与了其中。” “前者是我遇险前查到的;后者则是我被抓囚禁之后,观察得出的结论,我可以肯定没有错。” “被贪墨的粮食和药材,极有可能被存在平仓之中,然后由特定的人悄悄转移给商贾。” “为了谋取暴利,商贾又想方设法让江北爆发疫病,如此贪墨下来的东西,很快就可以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顿了顿,俞剑凌的声音变得更沉: “虽然我只发现历城的平仓有异,但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认为有问题的不仅历城的平仓。各地的仓库都极有可能出现问题。” “需得彻查所有的仓库,然后以囚禁我的这一势力为起/点,顺腾摸瓜,找到所有勾结起来的同伙,方才能解江北贪墨问题。” 他的神色是那样的急切,一口气说完,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那口强撑着的气,像是随时都会断一样。 白瑜神色凝重:“所以你们遭遇暗算,是与查到账簿的问题有关,还是与发现平仓有异有关?” 俞剑凌道:“表面上是与查到的账簿有异有关,但我猜想他们并不知道,我发现了平仓的问题。” 白明微眉头微微蹙起:“他们并不知道你发现了仓库的问题?这何解?” 俞剑凌虚弱地点头,那满是白沫的嘴唇,有些皲裂了,渗出缕缕血丝。 他不以为意,依旧强打着精神把想要交代的事情说清楚: “关于仓库异样这一发现,我未曾告知任何人。我想着,等你们来了再一举解决,以免打草惊蛇。” “为了转移视线,我营造出把所有注意力集中于账簿之上的假象,出事前的那几日,我与诸位同僚商议的所有内容,都是围绕着账簿进行。” “许是我误打误撞,触及到一些隐秘账,所以才会在那日查账之后,惨遭毒手。” 白瑜神色严肃:“倘若对方并不知道你发现了平仓的异样,那么我们接下来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1308章 可能有内鬼也说不一定 第1308章 可能有内鬼也说不一定 当初俞剑凌失踪后,白明微等人制定的章程,便是“由下至上、由上至下”。 从小吏开始溯源,找到利益流向的终点。 以范知州为起始,抓到幕后黑手。 他们制定了许多计划,倘若能找到那些官员贪墨的赃物,以及捋清他们的关系网,再找到他们与商贾合作发国难财的途径,就能搜集确凿证据,将他们绳之以法。 而今金府这个口子被撕开,后面的眼看就要藏不住,关系网被捋清指日可待。 至于赃物,倘若真的被藏在各地闲置的仓库之中,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听了白瑜的话,白明微表示赞同:“世子失踪后,我们也只打着世子查到假账才遭遇不测的幌子,大刀阔斧地惩治贪墨之风。” “金府事情过后,我们对外公布的也只有金府囤积的药材,以及金府意图令江北爆发疫病之事,也未曾牵扯到平仓。” “现在要是我们能抓住一个时间差,在对手反应过来前,迅速检查各地仓库,就有可能找到之前被贪墨的那些赃物。” 说到这里,白明微看向白瑜:“七哥,世子伤重,不宜挪动。而今世子在世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世子怕是会有危险。” 且不知世子触及了什么隐秘,才会惨遭毒手。 如今那些人要是知晓世子还活着,必定会赶尽杀绝。 所以世子的处境确实危险。再者,没有确认世子是否染上疫病之前,轻易不能带世子回到历城。 否则将来历城真的爆发疫病,那么世子就是那个背锅的,会被栽赃为始作俑者。 白瑜立即会意:“我明白,我马上动身,借由押解金府的所有人前往历城受审这事回历城,而后迅速去彻查仓库。” 白明微道:“七哥,倘若那些被贪墨的粮食与药材,都被堆放在朝廷的仓库之中,那么绝不只是因为安全那么简单。” “一旦那些东西被发现,他们完全可以说是为百姓准备的,我想他们连账本都准备好了,贸然去查于我们不利。” 白瑜默了默,随后道:“我本打算借着收拾仓库,用来堆放从金府这收缴的药材为借口,迅速彻查各地仓库。” “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不无道理,东西堆在朝廷的仓库,没被发现时是他们的,被发现后就是百姓的,我们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 白瑜问:“那么,依明微的意思是?” 白明微道:“直接调动驻军,以最快的速度对历城及附近城镇的平仓和义仓出手。” “我们都清楚,各地官府拿不出这么多赈灾的粮食和药材,倘若找到超出预估的量,直接查封,暂且先不给出任何解释。” “这时候他们一定会实施应对之策,比如说被查封的某个仓库里,的确堆放着用来赈灾的粮食与药材,并且有着相对于的账本。” 白瑜已经听出了些许苗头:“明微,你准备借此对付谁?” 白明微含笑:“自然是范知州。等到他们出手,七哥再将计就计,把你所做的一切,都牵扯到范知州的头上。”“让人以为,你之所以忽然去查仓库,是范知州那出了问题。但还是那句话,先不做过多的解释。” 白瑜已然意会:“真是个好办法,当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因为范知州才取得进展时,范知州不得不自证清白,到时候就可以顺着这条线,牵出他的同伙及背后势力。” 白明微点头:“七哥所言不错。而我这边,会与七哥配合,到时候也做成之所以发现金府有问题,也与范知州有关的假象,让范知州越描越黑。” 先前九殿下就把范知州捧了起来,让他更得民心。 接下来,不管做任何事都不做解释,百姓定然会认为是在范知州的协助下,才查到了被贪污的粮食与药材,百姓必定更感激范知州。 有了百姓参与,不用他们造势,范知州也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可不是他的同伙及幕后黑手想要的。 这些因利而聚的人,本身没有多少信任可言,加上最近抓了几个范知州的人,更把范知州推上风口浪尖。 那么与范知州蛇鼠一窝的那些人,自然也会怀疑是范知州为了自保,与朝廷达成合作,而供出赃物的藏匿地点以及同伙。 只要成功离间对手,到时候就好办多了。 这就是白明微与暗卫负责人说的,一箭双雕——挖出所有意图培育疫病的商贾;让范知州无路可退。 白瑜听完白明微的话,面色凝重地颔首: “我明白了。刚被押往历城的那几名官员,自有殿下会处理,我会在暗中将注意力放在各地仓库之上。” 白明微尤为郑重:“我在此处保护世子,并且暗中调查与金府有牵扯的商贾,有问题的仓库,就交给七哥了。” 白瑜道:“个中轻重,我晓得,你放心,好好保护世子。” 说完,他便要离去。 俞剑凌叮嘱他:“小七,万事小心。” “世子保重。”白瑜回眸看了俞剑凌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他走后,俞剑凌欲言又止,似有重要的事要说,但却不知如何开口。 白明微看出了他的异样:“世子,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俞剑凌默然片刻,随即开口:“大将军,此事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所以我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白明微问:“与世子等人遭暗算有关么?” 俞剑凌点头:“当初我们被迷晕掳走后,便被贼人带到城郊的一处悬崖扔下。” “但在被扔下之前,我因为香囊里有小灰貂的毛发,所以清醒过来。” “当时我认为,问题一定出在我们出公务前买的包子里,所以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迷晕。” “可现在仔细想来,或许是我们当中/出了内鬼,也说不一定。身旁的人才是防不胜防。” “当时与我一同去的官员有四名,倘若其中真有内鬼,现在可能还活着,他可能是我们接下来所有计划中的一个变数。” 第1309章 那就别让他们白死了 第1309章 那就别让他们白死了 俞剑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如叙事,其中并未夹杂着任何私人情绪。 可他的手,却将被子紧紧拽住,仿佛随时都能把被子绞出破洞。 白明微心里明白,俞世子此时的心情。 当初随行的官员都是他亲自挑选。 倘若其中真的有内鬼,他最多是责怪自己识人不明。 然而这些官员,却都在与他一同执行公务的过程中,遭到暗害。 说好听点生死不明,可他们生还的几率极低,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他怕是将这些人遭遇不测的责任,都背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才会这般痛苦。 可偏偏,他还不能将这份痛苦表露出来,毕竟他背负着职责与重担,不允许他做随心所欲的疯子。 他只能隐忍克制,自己消耗那几乎承受不住的情绪。 思及此处,白明微坐到了他床边的凳子上,缓缓开口。 她没有接过俞剑凌的话题,而是说起了其他事: “当初北上行军之时,我曾对将士们承诺过,一定会打赢胜仗,带他们回家。” “后来仗是打赢了,可许多人,却只能埋骨他乡,只有一些遗物,伴着少得可怜的抚恤金,回到阔别的故土。” “我也曾深深自责过,也一直愧对于那些等候他们归家的至亲至爱。” “但同时,我也知晓牺牲无法避免,这片山河上埋着的所有白骨,并非都寿终正寝。” “人世间就是充满着无法预知的变数,生死离别,听起来比天大,却又稀松平常。”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唯一能为死者做的,便是好好珍惜当下,做他们未完成之事,过好他们再也过不上的日子。”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开口: “所以世子,就算其中有内鬼也不是你的错;他们的遭遇,也并非你造成的,不要太自责了。” 说出这番话时,白明微还是那样的冷静。 哪怕神色语气,都没有变分毫。 更不用说,露出安慰人时该有的,尽量表现出感同身受的神态。可偏偏这样平淡无奇的语气,却叫俞剑凌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放声哭了起来。 他泣不成声:“都怪我不够小心谨慎,所以才中了招。倘若我也走了便罢,可偏偏我却活了下来。” “我该怎么和他们的父母交代?该如何与他们的妻子儿女交代?他们还那么年轻,都是家里的未来和希望。” “倘若不死,他们会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保护家人的同时,被依靠,被信赖,过着他们辛苦却充实的一生。” “可现在,本该由他们创造的将来再也不能实现,那些本该依靠他们的人,也被迫带着他们的责任艰难地活下去……” 白明微没有立即言语。 俞世子的心情,她再清楚不过了。 像俞世子这样的人,有一个承袭侯爵的父亲,还有一个由皇后当到太后的姑姑。 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享受着家族荣耀带来的泼天富贵。 他有儿时的顽皮任性,有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与轻狂。 还有着与他年纪相当的知己好友。 在家被呵护疼爱;在外被恭维顺从。 是那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到了年纪后,又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继续过着他富贵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此次江北之行,他见证无数生死,可总归是旁观者,除了生出悲天悯人的心情,便再无更多。 然而经此一难,他也算亲身经历生死,更亲历了身边之人的离去。 整件事情所带给他的影响,自是不一样的。白明微轻轻启齿:“世子,那就别叫他们白死了。” 再多的话,白明微没有说。 因为此时说再多,也宽慰不了俞剑凌。 这份悲痛,只能他自己消化与承受。 而这时再提及什么责任与义务,也只会给他增添心里负担。 所以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他最想听,也最能听进去的话。 俞剑凌闻言,用那满是青筋的手,在脸上揩过。 眼泪没了,只剩下一双猩红的眸子。 他偏头看向白明微,一字一句:“他们绝不会白死!” 听到这里,白明微稍稍放下心:“世子,目前最重要的是养伤,还有很多事情,只有世子能做,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世子你健康无虞。” 俞剑凌郑重点头,再无适才消极的模样:“我晓得,请大将军不必担心。” 白明微道:“其余几位大人的消息,我不会放弃寻找,不论生死,总要带他们回京。” “至于世子方才担心的事情,我也会制定相应的策略,去预防并且应付可能出现的糟糕情况。” 话音刚落,外边便响起敲门声:“大将军,给世子准备的药好了。” 白明微起身:“大夫,您进来吧。” 说完,她看向俞剑凌。 俞剑凌冲她点点头,她便离开了屋子。 大夫端着一大堆东西进去,身旁还跟着一名扮作学徒的暗卫。 白明微见状,便前去处理其他事情了。“目前的情况是怎样的?” 找到暗卫负责人,白明微问了这样一句。 负责人当即恭敬回禀:“在金府门口起哄闹/事的几人,属下等都审过了,没有审出什么重要信息,买通他们去闹/事的,都是与金员外有生意往来的一些小商人。” “金员外的亲眷全家,被白大人押往历城受审,亲近的一些侍从下人,也在受押之列。其余的一些杂工粗使,则暂时安置在里长那里,属下等会密切关注他们的动静。” “至于从金府救出来的流民,除俞世子外共计五十八名,与主子所料的一样,他们都是因为落单迷路被抓的。如今他们已经安置在药堂的后院里,有经验老道的大夫负责救治,只是……” 白明微看向他:“只是什么?” 负责人垂头:“只是他们的情况很不乐观,大夫说,经过全力救治后,活下来的怕是不到半数。” 白明微听完,点了点头:“尽力便好,牺牲的人好生安葬。” 负责人想要从白明微的神态之中窥探一丝喜怒,可就像注视着一口古井,不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到任何起伏。 白明微目光忽然凌厉:“嗯?” 负责人猛然跪下:“主子恕罪,属下僭越了。” 白明微没有计较,只是淡声吩咐:“世子还活着,对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做好迎敌准备。” “另外,调动所有能动用的人手,我需要他们来帮我挖出,金员外背后的人。” 负责人恭敬应下:“是,主子!” 正当负责人准备退下时,白明微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负责人难以置信地抬眸,随后又垂下头:“属下没有名字,属下是五百七十九。” 白明微闻言,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走了。 她的声音传来:“既然都是代号,以后你便用对外宣称的那个名字吧,南烛的花很好看。” 因为据点是药堂,负责人的身份是药堂老板的儿子。 南烛是药名,所以对外宣称他名唤南烛。 合乎常理。 可他们暗卫,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冷冰冰的代号。 主子忽然赐了名,负责人一时怔忪。 反应过来后,他没有多言,只是把腰躬得更深:“属下一定办好主子吩咐的事情。” 第1310章 请殿下务必要争取半日时间 第1310章 请殿下务必要争取半日时间 另一边。 刘尧交给范知州的任务,范知州提早完成。 名单上的七名官员,皆数被押往历城受审。 然而刘尧并未直接开审,只是命人扒去七名官员的衣裳,仅留一件褴褛的衣衫遮羞。 他们被扔进牢房之中。 原本就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被刘尧命人倒了几桶泥浆。 被拘押的七名官员,根本没有干燥的地方落脚。 便是他们自身,也被一桶接一桶的凉水当头浇下。 寒冷彻骨的牢房中,他们瑟瑟发抖,几度昏死过去。 却又被刘尧命人用一口参汤吊着。 活不能好活,死不得好死。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们过了整整三日,期间粒米未进。 当然,为了避免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刘尧给范知州下了命令—— “倘若他们其中一人出了任何意外,本王都把账算到你的头上。” 范知州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 但历城的官员,却颇有微词,认为刘尧不按章程办事。 刘尧对此不置一词。 他手中握有先斩后奏之权,必要时杀了再定罪,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他目前不愿意把事情做得这样绝而已,因为这只能用在必要的情况下。 相安无事的这三日,范知州几度请示刘尧开审。 然而刘尧始终以忙推脱。 这一日清晨,刘尧刚起床,便收到暗卫的消息:“殿下,俞世子找到了!” 刘尧“腾”地站起来。 可紧接着,他复又缓缓落座,那惊喜交加的表情,也恢复了冷静:“找到了?人如何?” 暗卫低声禀报:“大将军于昨夜找到了世子,不过世子卷入了……” 暗卫有条不紊地把金府发生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回禀。 最后,他道:“白大人秘密率兵前往,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好在结果是好的,俞世子被救了出来,金府的阴谋也告破。” “大将军及时封锁了消息,但不确定金府败露的事情是否泄漏,现白大人正在押着金府的重要人等赶来历城受审。” “而大将军则留在镇上,保护俞世子,并且挖掘金府背后的势力。” “大将军说了,白大人此番回历城,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办,请殿下暂时拖住范知州等人,为白大人争取半日时间。” 刘尧默默地听着,徐徐闭上眼睛:“本王知晓了,下去吧。” 暗卫退下后,刘尧长长舒了口气。 俞剑凌是他的表叔,也是他的发小。 两人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过了君臣之间的关系。 得知好友尚在人世,他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然而紧接着,他复又一掌拍在床榻上。 那双目之中,滚动的是无尽怒火。 用了片刻时间,那股怒火才平息下来。 他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去找范知州,而是慢条斯理地用了早饭。 成碧刚把碗筷收走,范知州便如往日般来了:“臣拜见殿下。” 尚未等范知州开口,刘尧便先发制人:“那七名官员的事情,本王自有主张,范知州不必忧虑。” 范知州小心翼翼地看了刘尧一眼,而后开口: “殿下,几名官员平日不曾遇到此种情况,且有的官员已经年老,再这样下去,怕是吃不消。”刘尧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范知州你倒是有几分仁心,倘若这些人贪污腐败,草菅人命的罪名得到证实,范知州还会心疼他们的处境么?” 范知州连忙解释,态度不可谓不诚恳:“殿下恕罪,臣并非担心他们几人的处境。” “臣这么做,也是为了殿下考虑。倘若时间久了,臣唯恐殿下会为人诟病,被人指责严刑逼供。” 刘尧闻言,向范知州倾身,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范知州忠言直谏,就不怕本王恼了,然后取你项上人头么?” 最后一句话,刘尧特意拔高声音。 范知州连忙磕头:“臣知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这才敢多说几句。臣所言句句深思熟虑,殿下若要怪罪,臣甘愿领罚。” 刘尧轻笑一声,紧接着,手中的茶盏便砸在范知州面前。 他面容冷峻:“本王最是厌恶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以及自以为是的人。范知州,不要僭越了。” 说完,刘尧起身,丢下范知州跪在原地。 范知州的面庞,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喜怒。 可很快的,他便起身,小跑着跟在刘尧身后。 刘尧依然没有急着去审理那七名官员。 在府衙的后院,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周遭的环境。 忽然,他伸手指了指范知州:“你过来,本王有事要你办。” 范知州躬身来到他面前领命:“请殿下吩咐。”刘尧开口:“这块地不错,给本王挖几条蚯蚓出来;还有那几棵树的树皮也剥了;这片草地的草根,也给本王挖出来。” 范知州目光一闪,像是猜出了刘尧要做什么。 他没有置喙,听命行事。 很快的,他亲自动手,把刘尧要的东西准备好。 望着陶盘里的蚯蚓,以及准备好的树皮草根,刘尧缓缓开口: “范知州,你知道为什么人人都称赞你是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偏偏本王看不上你么?” 范知州拱手:“臣不知,请殿下明示。” 刘尧挑唇:“江北一十八县,都是你的辖区,你身为一州之长,却只顾着历城这一亩三分地。” “如今贪腐之风盛行,个别县赈灾一塌糊涂,有你几分责任!你底下的每一个官员有问题,你都难辞其咎!” 范知州闻言,低垂着头:“臣知错。” 刘尧倒也没有指名道姓,提到任何范知州贪腐的事。 因为他清楚,他可以指责范知州失职,但不可以说范知州同流合污,除非拿到证据。 刘尧并未与他多言,只是吩咐心腹:“树皮和草根拿去煮了,往里头洒几粒米就成;等煮好之后,连同这些蚯蚓一起,送给几位大人果腹。” 心腹立即领命去办。 刘尧见范知州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他收回意料之内的目光,捡起公文,默默地开始处理。 这与平日并无不同。 接着,刘尧猛然把一本公文扔到范知州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第1311章 九殿下,该不会是扮猪吃虎吧? 第1311章 九殿下,该不会是扮猪吃虎吧? 刘尧突如其来的暴怒,对此,范知州并没有惊恐万状。 他表面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可说到底,他并不惧怕刘尧。 数十年的风雨官场,他早就摸清了其中的生存法则。 像刘尧这样有着皇子身份,却没有实力的钦差,他心底终究是看不上的。 但他并未在表面功夫上留下任何把柄,毕恭毕敬地捡起公文翻看。 刘尧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声音蕴了怒意:“本王赏识你有几分才干,至少把历城及所属城镇处理得有模有样。” “本王好心让各地官员以你为榜样,让他们按照你这个标准去处理灾后遗留问题,怎么他们一个二个都叫苦连天?” “你瞧瞧,你瞧瞧,都是一堆借口!就没有一名官员让本王省心的!还没有开始就跟本王说做不了!他们干什么吃的?!” 之前刘尧为了激发江北上下矛盾,把范知州塑造成为榜样,让各县效仿,以期达到范知州的治理效果。 从一开始,他就知晓各县对此会有什么反应。 收到这些公文,也是情理之中。 各县没有表达出任何对范知州的不满,只是委婉说明情况,并且强硬地表示依各县的情况,根本达不到要求。 刘尧心底自然也清楚,各县绝对不会明着开罪范知州这个上峰,但是不满情绪肯定已经积压心底。 效果已经达到,他没有愤怒的理由。 所以此刻的火冒三丈,也是做出来的样子。 见刘尧这般生气,范知州开口劝慰: “殿下息怒,想必是各地官员在长期的赈灾压力之下,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大的压力,所以才会这般反应。” 在范知州看来,原本还怀疑刘尧使计想让他孤立无援,此刻疑虑却打消不少,心底隐隐觉得,刘尧到底是愚蠢的。 否则,怎会因为各地的公文动这么大的怒气? 他自始至终忌惮的都是白明微。 而此时,白明微却不在。 他对刘尧的恭敬,更是流于表面。刘尧轻笑:“那么,范知州你认为本王的合理要求,本王对灾民的苦心,在他们那里是压力了?!” 范知州连忙解释:“臣并非此意。” 刘尧眉毛竖起:“那你什么意思?!说给本王听听!” 范知州解释:“回禀殿下,臣想说的是,各地官员因长期承受巨大压力,所以无法判断出殿下的良苦用心,认为殿下的举措,是让他们百上加斤。” “殿下生气情有可原,但万不能因此伤了贵体。请殿下给他们一些时间,等他们缓过来了,就能明白殿下的苦心了。” 刘尧听罢,敛住了怒意。 他把公文随手一扫,而后起身: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尽给本王添堵,罢了,本王念在他们本就辛苦的份上,暂且不与他们计较!” 说完,刘尧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范知州连忙跟上:“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可有臣能效劳的地方?” 刘尧道:“既然各地的事情急不来,本王也该把心思放在其他方面,今日/本王就审一审,那七名候审官员吧!” 范知州闻言,他告诉刘尧:“殿下,地牢阴湿污秽,殿下想要审他们,还请前去大堂等候,臣这就去把他们提上来。” 刘尧断然拒绝:“不必,今日不算正式审理,本王先去会会他们。” “是,殿下。”范知州并未多言,跟在刘尧身后,两人一起前往地牢。 躬身穿过低矮狭窄的通道,一股阴冷的臭味扑面而来。 极致的寒冷,使得周身的汗毛竖起。刘尧情不自禁地抱住手臂。 狱卒殷勤地为两人领路。 穿过曲折的通道,到达牢房最深处,那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七名候审官员,就被关在里面。 而关押这七名官员的牢房,则在刘尧的示意下,被刻意改造成为灾后江北多地可见的环境。 当他们到达时,更为阴冷的臭味逡巡空气之中。 昏暗与浊息浑然一体,似无形的屏障茧住众人。 墙上挂着的灯,仿佛暗淡了不少,叫人眼睛发疼。 狱卒大声呵斥:“九殿下驾到!还不快起来见礼!” 一阵静默后,只是稀稀拉拉的铁链声。被关押的官员,竟然毫无动静。 狱卒随机用棍子捅了牢房中的人,回应他的,却是些许虚弱的呻/吟。 狱卒向刘尧拱手:“殿下,他们像是快死了,根本起不来给殿下见礼。” 刘尧看了一眼牢房,里面的角落还放着碗筷,树皮草根煮出来的粥,根本就没有被动过。 被关押的官员,卧倒在污秽的淤泥里,一动不动。 他一撩衣摆,坐到了狱卒平日划拳喝酒打发时间的椅子上,开口询问:“都饿了几日了,几位大人竟然还对饭食挑三拣四?” 狱卒一五一十回禀:“刚送进来的时候,大人们都还挣扎着起身,可看到殿下命人精心准备的饭食后,又都躺了回去。” 刘尧闻言,淡声开口:“那就是不够饿,再饿上两天,别说草皮树根,便是那尚在蠕动的蚯蚓,都会毫不犹豫送进嘴里。” 狱卒不敢多言。 一旁的范知州询问:“殿下,您准备先审哪一位?臣这就叫狱卒为您提到面前。” 刘尧侧脸看向范知州,似笑非笑地问:“范大人认为,今日还有审理的必要么?” 昏暗的灯影下,刘尧眼底蕴着一抹光。 范知州一晃神,竟觉得有种被看穿灵魂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不寒而栗。 正要看清楚时,刘尧已经别过脸。 他只当是错觉,而后询问刘尧:“殿下的意思是?” 刘尧轻笑一声:“你看看他们,都饿了几日了,却对送来的东西不屑一顾。” “要么就是笃定他们自己根本死不了;要么就是觉得,反正都死路一条了,干脆放弃求生。” 说到这里,刘尧的目光又落到范知州身上,带着若有所思的探询意味: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们背后肯定有人,有人撑腰才会有恃无恐;若是后者,想必是被拿捏威胁了,只有死路一条,才能换来其他的生路。”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的心都不是一般的坚决啊,范大人认为,今日还有审理的必要么?就算花费时间和心思审理,能审出什么重要的东西么?” 范知州闻言,连忙拱手:“殿下高见,一切全凭殿下做主。” 刘尧含笑,忽然问道:“范大人,该不会是你在抓捕他们的时候,动了了手脚,让他们必须按照你的意思做,所以他们才会是这样的态度吧?”范知州一怔,立即辩白:“殿下明鉴,臣绝对没有。” 刘尧起身,拍了拍范知州的肩膀:“本王开玩笑的,看把你吓的。下次可别露出这副表情,否则让人觉得范大人你做贼心虚。” 不等范知州反应,刘尧转身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一道命令:“把碗筷撤了,以后每日都送一次同样的饭菜进来,一刻钟后撤走。” 范知州看着刘尧的背影,脑海中倏然划过刘尧适才的表情。 九殿下,该不会是扮猪吃虎吧? 究竟是真蠢,还是装蠢。 他拿不准了! 不知不觉,后背猛地一凉。 而这样的反应,也使得他眯起双眼。 眸底有杀意,一闪而过。刘尧走出牢房,时辰已过了午后。 一名驻军小将领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砰地跪了下去:“殿下,白大人那里,有重大发现。” 刘尧看向紧随其后的范知州,露出一抹笑意。 这笑意与适才的一样,但偏偏蕴含的信息却更多。 范知州的心底,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第1312章 迎来一丝曙光 第1312章 迎来一丝曙光 刘尧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将领。 “什么发现,慢慢说来。” 将领恭敬回禀:“白大人于历城的平仓及义仓之中,发现大量的粮食与药材,然而这些东西,却不在殿下看过的任何一本账册之中有记录。” “白大人有理由怀疑,这些粮食与药材,便是当初用来赈济灾民,却不翼而飞的其中一部分。” “白大人说,既然历城的平仓与义仓有问题,那么其余各地的仓库,怕是也有问题,他已经火速调动各地驻军,前去彻查。” 此言一出,刘尧面上缓缓露出一抹笑意。至于范知州,却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可下一刹那,他听到刘尧冰冷的声音:“来人,把范知州抓起来,押入大牢候审!” 像是早已准备好那般,左右立时冲出来十数人,将范知州按在地上。 范知州大呼冤枉:“殿下明鉴,臣对此事一概不知,其中必有隐情!” 刘尧没有言语,只是挥了挥手,范知州就这样被押了下去。 他帽子掉了,发髻散了。 适才的一州长官,此刻丧失所有尊严,被毫不留情地拖走。 他口中一直呼喊:“殿下明鉴,殿下明鉴,臣不知情,不知……” 声音越来越远,从头至尾,刘尧看都没看一眼,吩咐小将领:“务必尽全力辅助白大人办事,下去吧。”小将领轻手轻脚退下。 刘尧的心腹走到他身边:“恭喜殿下,看来贪腐一事,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刘尧面色凝重:“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万不可因为一点小发现,就得意忘形,疏忽了对可疑之人的监视。” 顿了顿,刘尧继续开口:“有几件事要你去办。” “首先,务必切断范知州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他在关押期间,不准许任何探视,务必看得死死的!” “其次,暂且别动范知州下属的官员,务必监视他们所有的动静,任何人一有异样,先别打草惊蛇,查清他们想要做什么,然后报到本王这里。” “最后,立即把所有涉事仓库的负责官吏抓起来,押入牢里听候发落,看好了,可别叫他们死了。” “对了,俞世子遭到暗害之前去见的那名管理账簿的小吏,着人小心谨慎地把他拘了,严加看管。” 心腹恭敬应下。 刘尧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他知道,尽管已经有了把范知州擒住的由头。 但自古以来,肃清吏治从来不是简单杀了了事。 办理任何一名行差踏错的官员,都要依照律法与程序为其定罪。 人与人群居的世界,就应该受到规则与法度,甚至是道德的约束。 倘若道德约束不了的,那么就该适用道德的底线“律法”来处理。哪怕是手握生杀予夺的上位者也不例外。 所以对于范知州以及一众贪腐官员,绝非砍了就能解决问题那么简单。 然而想要收集确凿的证据,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结束。 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掉以轻心。 更何况,范知州根本不是最大的毒瘤。 区区一个江北,且不知道还能牵出多少人。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每一步都得步步为营,深思熟虑,才不至于功败垂成。 思及此,刘尧握紧的手松开。 “召集所有属官,本王有要事相商。” …… 就在此前不久,白瑜率兵押着金府有关人等赶回历城。 半道/上,他便命信得过的人继续前进,而他则秘密调动驻军,前往历城下辖的朝廷仓库。 行动之前,负责探路及查探消息的斥候来报:“大人,消息怕是有错。” 白瑜问:“何出此言?” 斥候恭敬地说出他的疑惑:“看守仓库的人,与以往并无不同,这些仓库,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倘若仓库里真的存了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何看守一点都不严密,这不符合常理。” 白瑜闻言,更是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挑唇一笑:“你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斥候,连你都觉得仓库没有异样,那么一般人会怎么想?” 斥候不知该如何回答:“这……” 白瑜神色间充满自信:“这就是对手高明的手段,正常人谁会怀疑并无半点异样的地方?倘若增派人手严密看守,倒是显得欲盖弥彰了。”说到这里,白瑜当即下令:“里边一定有我们找的东西,听我号令,即刻包围这里,控制住所有人,打开所有仓库检查!” 话音落下,数百精兵立刻行动。 果然如白瑜所料,二十个仓库,竟有十二个是满的。 其中两个装着账簿上记载的粮食与药材等物资,而另外十个满仓,却不在记载之列。 足足十个之多! 粮食至少上万石,还有巨量药材。 可看守仓库的人,面对这满满当当的仓库,却全都傻了眼。 “怎么回事?这仓库不是空的吗?里边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是啊,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啊!不是空的吗?”“什么时候满的?” “究竟怎么回事?!” “……” 他们言之凿凿,不似作假。 仿佛他们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空空如已的仓库,此刻却是满的。 白瑜走进其中一个仓库,目之所及处,是垒得整整齐齐的袋子。 而其中一些袋子上,不仅染着运送途中可能会沾染的泥污,有些还溅了血迹。 白瑜一拳打在袋子上,语气深沉:“传本官命令,各地驻军立即突袭平仓及义仓! 每一个仓库,都要给本官查得清清楚楚!” 心腹立即领命去办。 白瑜很快就调整好心情,他走到那些尚且处于震惊的看守面前,打量一圈后,他开口询问:“如此说来,你们并不知道这仓库里的东西,何时被堆进来的?” 看守纷纷表示:“我等绝不知情!这里边怎么会是满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白瑜沉思片刻,随即道:“本官不管你们所言是真的假,但必须把你们排班的时辰表交给本官,倘若弄虚作假,格杀勿论!” 看守哪里敢耽搁,连忙去办。 长随劲松问白瑜:“大人,您是想通过排班时辰表,查清东西是怎么被运进来的?” 白瑜颔首:“正是,仅仅官员所为,做不到如此悄无声息,丝毫不留痕迹,便是看守粮仓的人都难以察觉。所以一定还有着勾结在一起的势力。” “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一般是掌握各种运输渠道的商贾。倘若知道这些赃物以何种方式,又在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堆放在此处,便能顺藤摸瓜,找到与贪官污吏勾结之人!” 贪官污吏,涉事商贾。 真相到此处,终于慢慢浮出水面了。 而之前所有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也渐渐联结起来。 这一场官/商勾结,鱼肉百姓的阴谋,总算迎来一丝告破的曙光。 劲松当即表示:“大人言之有理。” 白瑜眼神寒如冰魄:“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帮这群贪官!” 第1313章 本王只会迎难而上 第1313章 本王只会迎难而上 傍晚时分,西边飘着一片火烧云。 冬日的阳光,不论是朝升夕落还是时值正午,似乎都少了几分灼人的锐利,多了些许令人舒适的温暖。 整座山头,萦绕着余晖淡淡的光晕。 可就在这样安宁祥和的薄暮时分,白瑜却满身肃杀地回到历城落脚之地。 见到刘尧,他收敛住情绪,恭敬下跪:“殿下,兵部参事白瑜,前来复命。” 刘尧搁下手中的东西,默了少顷,随后语气温和地开口:“白大人辛苦了,且先平身,有事慢慢说。” 白瑜起身,把自己查到的内容一五一十上报: “禀殿下,截止刚才,驻军一共彻查了历城及附近的平仓和义仓,共计五处,每一处都查到一批来历不明的粮食与药材。” “除了粮食与药材之外,还有一批被服物资。臣已证实那些被服便是当初本该由社仓分发给流民的其中一部分。” “但粮食与药材的来历,还需一点时间证明。另外,前往各地仓库的驻军因为时间问题,尚且未带来消息。但臣可以确信,会有消息陆续传回。” 刘尧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听完白瑜的叙述,他抬眸看向白瑜,问: “白大人这么快来见本王,想必已经查清,这些东西是怎么被运到朝廷的仓库中藏匿的吧?” 白瑜颔首,面色尤为凝重:“回殿下,有商贾参与其中,帮忙运送。此事所牵扯的人与势力,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广。” 说着,白瑜握紧拳头:“虽然我们已知贪腐之风席卷整个江北,上到父母官,下至普通衙役,无孔不入。” “但是,从这些东西被神不知鬼不觉藏匿至朝廷仓库的运输方式可以判断,几乎每一层级,都有官商相互勾结在一起。” “此等有条不紊的成熟勾结方式,可知其背后不仅有组织、有计划,还牵扯到除江北官吏以外的许多官员……” 说到这里,白瑜便止住了话头。 很显然,后边的话,他不方便宣之于口。 刘尧沉默着递上桌面的一本册子,慢慢道:“在你回来之前,本王与其余属官商议许久后得出了这些信息,你看看。” 显而易见,刘尧知晓白瑜没有说出口的话。两人对事情的真相都心照不宣。 白瑜打开册子,上头的墨迹尚且没有干。 可见这是九殿下紧锣密鼓整理出来的,尚未完成的信息。 他默默地看着,神色却越来越凝重:“殿下,这些是……” 刘尧声音有些沉,又有些涩。 尽管他的神态是如此镇定,可言语已经出卖了他。 “这是江北十八县记载于账本之上的仓储情况;以及度过此灾情预计所需的粮食、被服等物资的数量。” “记载于账本上的仓储极少,想要彻底度过此次灾情需要一大笔物资,按照如今的市价换算成为银子,约莫八十万两之多。” “这还是江北平安无事,未有疫病的情况下,最保守的估计。倘若爆发疫病,粗略估算起码需要一百五十万两才够。” 说到这里,刘尧面沉如水:“所以,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谋利了吧?” 白瑜点了点沉重的脑袋:“臣,知晓。” 是的,事到如今,全都想通透了。 江北今年因为大水颗粒无收,之前的仓储又因北疆战乱消耗得所剩无几。 所以如今能用来应付灾情的物资十分匮缺。 而明微为了拯救江北的百姓,以社仓为渠道和借口,源源不断送入粮食等所需物资。 加上商人入仕这一举措,争取到不少商人的支持,社仓除了明微运入的东西外,还有商人捐赠的部分。 原本好好运用,是足够度过这次灾情的。 然而,就在他们全力以赴解决水患的时候,有商人趁机哄抬物价,使得这些物资能获得暴利,由此催生了一场可怕的贪墨之风。 从而导致原本该送到百姓手里的物资,有很大一部分被层层贪墨。 虽然明微立即实施“侠盗”举措,使得贪腐之风有所收敛,可依然失去了不少数量。 而这批被贪墨的东西,就堂而皇之地藏匿于朝廷的仓库之中。 因为有商贾参与,商贾都有着成熟的运输队伍,他们只需花费数日,就能陆续把贪墨所得帮贪官藏好。 而另一方面,商贾本身也利用商道,私下囤积了不少物资。 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地培育疫病,一旦疫病爆发,江北情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时候所需的粮食、药材与被服等物资,比没有发生疫病的情况,还要多上一个庞大的数量。只要他们把贪墨所得,以及早先囤积的东西卖出去。 届时不管是朝廷出银子,还是谁出银子,他们都能血赚一笔。 最坏情况,就算朝廷对灾民不管不顾,那么他们也可以用手中的东西为筹码,奴役控制想要活下去的灾民。 前者参与者可囤积巨量财富。 后者操控整个阴谋的人,则把江北民众握在手中。 如此一来,想做什么,就是他们说了算。 哪怕制造一场“揭竿而起”的大暴/乱,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处,白瑜汗湿衣衫:“殿下,情势不不容乐观。” 刘尧点了点头:“自是不容乐观,正所谓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参与其中,杀都杀不完。”“更何况本王只是一个小小钦差,动几名贪官可以,但没有那个权力,也不可能把所有人绳之以法。” “这些涉事的贪官和商贾,他们就像是江北这座高楼的一部分,有的是基石,有的是梁柱,还有的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片瓦砾。” “可清除其中几个还行,要是全部清除,江北就算不垮,也千疮百孔。所以本王遇到的难题,不可谓不大啊……” “事关重大,倘若掌握不了尺度分寸,就会反噬自身,落到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白瑜闻言,深以为然。 但他还是出言询问:“殿下,您有何打算?” 刘尧反问:“你这是想得到本王的一个态度么?” 白瑜颔首:“微臣正有此意,请殿下恕罪。” 刘尧双手放于案桌上,他的神色是那样的无力。 可是那一双眼眸,却蕴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道阻且长,溯游从之。这条路白相走了一辈子,可江北只是本王的第一步,本王不会知难而退,只会迎难而上。” 他没有多言,可其中的决心不言而喻。 只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目前也没有很成熟的应对策略。 或许能借助老白相这么多年的经验,但江北的情况与从前也不尽相同,还需要制定出更完善的策略才行。 他有着莫大的决心,但依然需要正确的行动方式。不过他并非独自一人,这是他最大的倚仗。 也是他是否取胜的关键。 白瑜拱手:“殿下所往之处,臣必誓死相随。” 刘尧紧绷的神色缓和些许,他问:“你认为此事单单只是东陵贪官的手笔,还是涉及到他国势力?” 第1314章 先修剪枝叶,再断其根本 第1314章 先修剪枝叶,再断其根本 白瑜闻言,没有急着开口。 正如刚刚所想,整个阴谋可得两个好处。 参与者能囤积巨量财富。 幕后操控整个阴谋的人,则能把江北民众握在手中。 财富有了,民众的生死自由又被他们用物资掌握,那么他们既可以单纯的想要获利,又能做出比获利更可怕的事情。 利欲熏心的人意在财,妄图逐鹿天下的人想要势。 参与此事的人,怎可能局限于一方势力。于是白瑜说出了他的想法,并且做出解释:“殿下,臣认为双方都可能参与其中。理由是……” 刘尧赞同白瑜的说法,他道: “自始至终,我们的敌人都是一样的。只是这一次,我们所面对的不止是那几些人,还有着一部分,与那些人因利而聚的势力。” “我们势单力薄,纵使本王有着将他们一锅端的野心,也知晓这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北疆数座城,十数万将士与无数百姓的性命,都不能影响其分毫。” “江北一场策划瘟疫的阴谋,以及被被查出来的贪腐物资,尚且不比北疆的事情严重,又如何能动其根本?” “所以,本王的想法是,先修枝剪叶,量力而行,把那些给树干输送养分的枝叶一点点剪掉,日积月累,这些盘根错节的大树,总会因营养枯竭而死。” 白瑜附和:“殿下所言有理,依我们如今的能力,将敌人一网打尽未免为时过早,但可以积累有用的筹码,以图厚积薄发的时机,一击必中!” “至于那些妄图插手江北局势的他国势力,只要我们稳定江北局势,他们自然而然失去任何能引起江北形势动荡的机会。” 听闻白瑜这么说,刘尧有些意外:“不曾想,白大人竟然支持本王的想法。” 白瑜很是认真,话语中却也滴水不漏: “忠言逆耳,殿下若有不妥,臣自当冒死直谏。如若殿下所行之事,合情合理,臣自当舍命支持。” 刘尧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随后挑唇:“你又与本王打官腔。” 白瑜拱手,却也没有解释。他之所以赞成九殿下的做法,倒也并非全是恪尽为人臣子的本分。 只因九殿下的顾虑,的确是目前无法解决的难题。 秦丰业的势力如果那么容易拔除,祖父也不至于用了大半生与之对抗。 北燕对东陵的涉足若是可以简单避免,也不会有百年对峙。 秦丰业势力的崛起,是因为元贞帝的倚仗;秦丰业日益壮大,则是因为东陵积弊。 这其中复杂困难,非他们三两日所能肃清。 他还不至于自不量力,觉得仅凭江北查到的东西,就能把对手彻底解决。 所以九殿下提出的“先修剪枝叶,再断绝根本”的做法,并无任何问题。 这时,刘尧收回目光,淡声开口:“倘若没有问题,你与本王立即整理出一份章程,连同目前所掌握的所有信息,送去给大将军,若有不足之处,本王相信大将军会补上。” 白瑜应下:“是,殿下。” 两人开始行动。 刘尧继续整理册子,白瑜也将查到的消息重点汇总下来。 两人很快便完成,正准备将信件命人送给白明微。 然而,刘尧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目前可有线索指向姚姓商贾?” “本王记得,当初他借船给我们前往庆都堰时,大将军格外关注此人,说他也是哄抬价格的商贾之一。” 白瑜恭敬回禀:“事出突然,尚且未查到关联。” 刘尧当机立断:“既是如此,也得在写给大将军的信件之中注明。”白瑜点头:“是,殿下。” 不一会儿,此消息被特意添上,信件也命暗卫送了出去。 刘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面,他用镇尺将皱了的纸抚平。 “如今只待追溯到这些物资的来源,并且大将军那边查出参与培育疫病的商人,那么便可以提审以范知州为主的涉事官员。” 白瑜道:“大将军认为,就算对手把朝廷的仓库当作赃物藏匿地十分安全,不易被发现,对手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应对潜在问题的策略。” 刘尧继续用镇纸抚平纸张的褶皱,他的眼神倒映着烛光映照纸张的暖黄,却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他说:“左右不过是无中生有,做出几本证明这批赃物来源的账本,应该不会有令我们觉得解决难度太大的应对策略。”“因为培育疫病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前所未有;倘若不是世子误打误撞进入金府,而大将军又亲自去寻世子,只怕此等恶毒的勾当,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且赃物藏匿在朝廷的仓库之内,本身就很安全,所以他们应该不会想到,阴谋会有告破的一日,准备的后手自然不必太复杂。” 顿了顿,刘尧继续道: “不过时间一长,可就说不好了,我们这一次打得对手措手不及,所以收获颇丰。” “但要是让他们反应过来,依他们这么多年走河边的经验,很快就会有更可怕狠绝的对策。” “又或者说,他们很可能狗急跳墙,干脆孤注一掷,毁去所有的物资,到时候就没有证据了。” 白瑜连连点头:“殿下所言有理,臣附议。” 刘尧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依旧落在无法抚平的镇纸上:“白大人,你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会不会杀了范知州灭口呢?” 白瑜霎时会意,而后挑起唇角:“殿下,臣也不知道,但臣想不论他们是否有动作,很快就能知晓。” …… 浅浅烛光,映照在一张美丽的面庞之上。 白明微正坐在灯下,阅读刘尧与白瑜寄来信件。 她看得极快。 当所有信件阅读完毕,她便捋清了事情的大概脉络。 打开的信件,正放在桌面。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姚德旺”三个字之上。 她一手撑着下巴,指尖不停地在这个名字上画圈圈,嘴里喃喃:“姚德旺,你究竟是谁的人呢?” 忽然,她的指尖一顿,身子也缓缓坐直起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线索。 第1315章 那名庶女,有点蹊跷 第1315章 那名庶女,有点蹊跷 “来人。” 白明微呼唤一声。 暗卫推门而入,跪在白明微面前:“主子。” 白明微问:“范知州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商人?” 暗卫点头:“回主子,正是。不过她只是一名庶女,所以才会被舍弃,嫁给官员所看不起的卑贱商人。” “江北水灾发生后,她的夫家无一幸免,只有她与几名忠仆逃了出来,回到历城娘家。” “主子,为何您忽然问及此人,可是她与眼下我们正在查的事情,有什么关联?”白明微道:“适才我捋了一下江北官员与商贾之间的关系,发现他们虽然有着纵横交错、千丝万缕的关联,但范知州的千金,嫁给普通商贾家的公子一事,最是令我觉得蹊跷。” “要说范知州想要银钱才与商贾之流联姻,然而就算是个庶女,也不至于与这样普通的商贾联姻。” “要是范知州愿意,像是姚德旺那样腰缠万贯的巨贾,也会愿意与他成为儿女亲家。亦或者说,直接娶了他的女儿。” 暗卫当即会意:“主子,属下马上就去查。” 白明微摇头:“不必,范知州的这名庶女,我亲自查,你们把精力集中在姚德旺身上。” 说着,白明微把那张纸捡起,于灯下展开。 那些代表着利益关系脉络的线,如蛛网般盘根错节,让人看了眼花缭乱。“你看,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看似杂乱无章,可这些关系网就像迷宫一样,最后流向的出口,正是姚德旺。” “若说范知州是官员中破局的关键,那么姚德旺就是商人势力破局的关键。只要拿下姚德旺,整个商人势力的阴谋就能不攻自破。” 暗卫领命:“是,主子。” …… 暗卫走后,白明微来到了俞剑凌休养的房间。 此时的俞剑凌,已经得到较为妥善的救治,断了的腿被夹板固定。 虽然以虚弱的姿态躺着,但眼下的他,已没有那种灰败如死、气若游丝的濒死之气。 “大将军。” 见到白明微,他喊了一声,而后强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白明微顺手为他垫好被堆,让他得以靠着被堆支撑身体:“世子,你身体还很虚弱,别逞强。” 俞剑凌靠在被堆上,抬眸看了白明微一眼:“大将军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白明微颔首:“我适才收到殿下的信,朝廷的仓库果然有问题,仅历城及附近的几座仓库,就找到大量来历不明的粮食与药材等物资。” “世子,此番多亏了你,否则这些赃物只会变成有的人谋利的商品,而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目前殿下与七哥正在紧锣密鼓地处理此事,且相关涉事官员,已经陆续被捕。” “殿下说了,不管此事牵扯有多广,他抱着莫大的决心,去肃清这些长在江北这片土地上的毒瘤。” 俞剑凌闻言,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他看向自己的断腿:“倘若真的能有所帮助,这条腿,以及那九死一生的经历,也算值得了。” 白明微道:“依照殿下的指示,只待我们这边查清涉事商人,便可提审官员,结束此次江北的贪腐案。” “同时殿下也说了,因为牵扯实在太广,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但绝不放过任何能以所掌握的证据绳之以法的人。” 俞剑凌默然片刻,随后开口: “仅凭一个贪腐案,怎能肃清东陵积弊已久的吏治,把所有贪官一网打尽?能除去江北的毒瘤,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白明微没有表态。 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我此番来找世子,除了告知世子最新的进展,以免世子病中担忧外,还想问一下世子,你是怎么发现仓库异样的?” 第1316章 新的重要线索 第1316章 新的重要线索 白明微的话,让俞剑凌沉默了下来。 他默然片刻,向白明微做出了解释:“大将军,说起来我能发现朝廷的仓库有异样,起初只是直觉。” 白明微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按理来说,她是最在乎真凭实据的人。 但听到俞剑凌的话,她神色平静,认真地听俞剑凌把话说完。 俞剑凌说话间,目光落在她的面上,见她依旧认真聆听,于是继续解释整件事。 “这一路上,孟先生始终抱着江北的舆图不放,以及江北的水情都能及时送到大将军手中。对舆图的熟悉,以及对水情的掌握,使得我对江北的情况有了详细的了解。” “当时我赴历城和范知州虚与委蛇,查探贪腐官员时,我一直在想,这些被贪污的东西,究竟去了何处。” “还有庐泉城事件中,曹县令拼死也没有护下的那批粮食;以及九殿下和孟先生与大将军兵分两路期间,那批被转移后不翼而飞的军粮……” “那么多的东西,必定需要地方来堆放,且得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能保住到嘴边的肥肉不被叼走。”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有同僚玩笑说要是他的话就会放到朝廷的仓库里,地方大还稳妥。于是,我便怀疑仓库有异。” 顿了顿,俞剑凌继续开口: “心底存了疑影后,我开始着重调查账簿,想用这种旁敲侧击之法,验证心底的怀疑是否正确。”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半点线索都没有,直到有一次查账回途中,恰巧遇到看守仓库的差役提及醉酒熟睡经历。” “后来我又了解到,仓库有‘空仓必须紧闭、不得再开’的规定,我心底的怀疑,也在那时得到验证。” “可刚得到线索不久,我们便出事了,现在细细想来,对手在露出马脚的同时,我怕是也被人看出了异样,才遭毒手。” 白明微听到这里,缓缓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那段时间,他们正忙着解决水患问题,根本无暇顾及所有事。 也多亏了世子心细如发,否则谁能想到,赃物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俞剑凌移开目光,看向跳动不休的烛火:“他们之所以没有在被我察觉苗头后及时转移,我想是笃定没有人会怀疑吧。” “再者好不容易把那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仓库藏着。在对我们动手,以及搬走赃物之间,明显前者比较容易实现。” “我们一死,所有的线索都会随着我们的逝去而消失,只要江北爆发疫病,那些东西一点点变成银两,证据就被彻底销毁了。”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开口:“以前从无赃物藏于朝廷仓库的先例,因为实现起来很难,且一不小心就会功亏一篑。” “所以这一次,在人手匮乏的情况下,我们的目光集中在商贾的身上,朝廷的仓库的确没有引起重视。” 俞剑凌的手,缓缓捏紧被角:“敢对我以及朝廷命官动手,并且能把赃物藏到朝廷的仓库当中,这一次的对手,不是做惯了剑走偏锋的事,便是有恃无恐。”白明微面上带笑,眼底却是清冷一片:“别无他由,就是猖獗。” “太平盛世的时候,偷一只小鸡都是天大的事情;乱世时年,烧杀掳掠却是寻常。” “不好的时年,贪官自然层出不穷。小偷小摸贪些贿赂,已经是最下等的捞钱方式,肆无忌惮的敛财,才是常态。” 俞剑凌没有接话,片刻静默后,他又谈起了被圈禁在金府的经历。 “我被丢下悬崖时,碰巧砸在悬崖旁生的树丛上捡回一条命,好不容易挣脱布袋,却因断了腿没办法攀岩,只好跃入江中。” “我水性不好,加上断了条腿,不一会儿便昏死过去了,醒来时就已经被关了起来。” “我们所处的院子,偏僻清冷,就算没有人看守,濒临死亡的大家也没有能力逃走。” “后来我发现只要有人死了,就会有棉布覆住口鼻,穿着犹如殓葬师服饰的人前来把尸体抬走。” “刚开始我并没有想到疫病之上去,只认为他们是单纯地不想接触肮脏的尸首,直到我听到他们的谈话……” 说到这里,俞剑凌缓缓垂下头。 他的手紧紧攥住。 他的身子重重颤抖。 可见内心充斥着剧烈的情绪。 这骇人听闻的做法,使得他到现在都没办法缓过来。 每次想起,就如同烈焰灼身那般难受。 白明微对此,没有劝慰,也没有指责。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而后平静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人性的恶,从来没有人知道底线在哪里。”俞剑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大将军,抱歉和你抱怨了这么多。” 白明微仍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 俞剑凌一怔,随即抬眸问她:“当初白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小七又生死不明,大将军是如何过来的?” 白明微毫不避讳:“也怕,也忍不住哭过。后来看着一大家子,也没有人撑着,就只能逼自己咬牙扛下。” 俞剑凌闻言,久久没有说话。 作为整个家族的继承人,他虽纨绔,但也并非不学无术。 以往还能仗着定北侯府的势力做他清贵的世子。 然而白府的变故,使得他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更是让他明白,倘若有朝一日太后姑母乘鸾而去,下一个俞家,又何尝不是岌岌可危? 这也是此次他愿意听从太后姑母的话,来江北赈灾的原因。 他也想磨砺他的锋刃,不至于将来迎敌之时轻易折断。 当初大将军与他讲述抱负,话里话外隐喻将来的局势,他听得热血沸腾,毫不犹豫选择了支持大将军。 一直以来,他也仗着自己的几分小聪明,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问题。 直到这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才叫他深切地体会到真正的危险。 原来他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微小且无助。 他也在此时重新审视自身,思考目前的处境与立场。他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借着讲述经历做掩护,实则向身边的人发牢骚。 哪怕现在,他的心也没有平静下来。 最后,他只道了声:“多谢你,大将军。” 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这笑容半点不做作,也不包含任何深意。 俞剑凌抬眸之间,刚好与她四目相对。 忽然间,俞剑凌想起,眼前的这名女子,从来都是这样的神色。 不论面临着怎样的困境,也不管要做的事情有多重大。 他一直都被那种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气度所折服。 也就在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发觉,或许这份淡定与从容背后,也背负着难以言说的压力与决心。况且,大将军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仅凭他提及的“疫病”二字,便察觉到金府的阴谋,并且迅速做出应对。 大将军怎会想不到,他发现仓库有异的经过? 这时问他,怕只是想要借这种方式开导有些消沉的他吧? 思及此处,他忽然笑出声。 像是嘲讽自己遇到困难的无所适从,也像是嘲笑适才那低落的情绪。 他抬起右手,遮住眼底最后一丝不坚定,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大将军,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白明微见他已经调整过来,于是起身: “数名大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与世子一同圈禁在金府的所有人,都没有染上疫病,这边算是告一段落,明日一早,我们回历城。”俞剑凌有些诧异:“我原本以为,大将军会在这边稍作停留。” 白明微道:“不必,有新的重要线索,得回历城了。” 第1317章 要为白明微准备一份大礼 第1317章 要为白明微准备一份大礼 “主子,夜深了。” 驿馆内,阿五跪在萧重渊面前,低声提示时辰。 萧重渊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那枚环佩,手指缓慢而轻柔地摩/挲着,闻言并没有回应。 仿佛陷入某种沉思。 阿五不敢多言,正要恭敬退下,却被萧重渊忽然开口叫住。 “阿五。” 阿五立即跪回萧重渊的面前,态度恭敬而小心:“主子,属下在。”萧重渊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地响起:“近日各方势力可有什么异常?” 阿五一一回禀: “回主子,刘泓与太后因为水文图一事,关系暂且缓和不少,如今母子俩一致对外,始终在暗中查探水文图的来源。” “太子刘昱上次打伤了令宜公主,又想对蒹葭姑娘下手,却没想到连累秦丰业一同掉进太后和刘泓共同设下的陷阱里。” “秦丰业为了帮刘昱,不得已拿出二十万两白银交给户部,朝廷很快就派出官员带着银两赶赴江北,按脚程推算,已经抵达了。” “目前刘昱自顾不暇、分/身乏术,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应付他爹的疑心,短时间内无法给姑娘添乱子。” “只不过秦丰业三次迫不得已动用大笔银子,必定不择手段弥补损失,不过他会做什么还不得而知。” “至于元询,自上次东极真人到访后,他便彻底沉寂下来,便是和亲人选变成了令宜公主,他也没有任何动静,倒像是在等待某种时机。” 秦丰业三次大出血。 第一次是北疆事件后,不得已掏出抚恤牺牲将士的银子。 第二次是酒水交易应付给今朝醉的本金,元贞帝向他借,但想必是不会还的。 第三次则是他被迫出二十万两赈灾银。 萧重渊闻言,微微颔首:“刘昱有刘泓和太后牵制,目前还算可控。” “秦丰业损失巨大,定然不会放过从江北捞钱的机会。需得尽快查明他的手段,才能帮到小姑娘。” “元询,他的目标始终在小姑娘身上,他一定不会停止策反小姑娘,切不可以松懈对他的监视。” 阿五一一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又问:“白府的情况如何?” 阿五恭敬回话:“阿一护送六姑娘和三少夫人正在回程途中,至于三少夫人的胞弟高瀚,仍在前往北疆的路上,目前一切顺利。” “五少夫人腹中的胎儿十分健康,其娘家崔家暂且没有任何动作,老爷子与其余诸位,一切顺利。” 萧重渊点点头:“沈家呢?” 阿五认真回答:“我等一直在暗中留意户部尚书沈大人的动静,会尽全力保障其安危。” 萧重渊特别提示:“沈大人的处境十分危险,秦丰业必定把痛失后两笔巨款的账记到他头上,务必要重视。” 阿五应下,随即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您交代这么多,莫不是……”话音未落,外头响起敲门声。 “进。” 萧重渊淡淡地说了一句。 有暗卫走进来,恭敬地将信呈到阿五手中,随后便退了出去。 阿五打开信件,向萧重渊复述信上的内容:“主子,出事了。” 萧重渊面不改色:“何事发生?” 阿五回应:“零大人传来消息,俞世子在执行公务的过程中,与众属官一同失踪,生死不明。” 萧重渊的声音,十分笃定:“看来,是查到了重要的真相。” 阿五很是赞同:“俞世子身份何其特殊,要不是触及了对方的死穴,对方绝不会轻易对俞世子下手。”萧重渊没有多言,却是关切地问道:“她呢?一切都好么?” 阿五点头:“姑娘一切安好,请主子放心。” 一瞬间,萧重渊的眉宇缓缓松动下来:“传信阿一,令他速回玉京代替本王。” 阿五问出了适才被打断的问题:“主子,您莫不是要离开玉京,前往江北找白姑娘?” 萧重渊轻轻“嗯”了一声。 阿五不敢多问,当即叩头:“属下会安排妥当,请主子放心。” 萧重渊道:“在阿一到来之前,玉京的一切交由你负责,切莫大意。” 阿五认真应下:“是,主子!” 萧重渊再未言语,他甚至没有收拾东西,捧着小白貂,便趁夜离开了驿馆。…… “主子,萧重渊离开了。” 元五的房里,仅有一支蜡烛亮着,灯光昏暗。 床榻的幔帐拉下,里边传来元五低沉的声线:“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心腹恭敬请示:“如何处理此事,请主子示下。” 元五不仅不慢:“不着急,以不变应万变。” 心腹咬牙切齿:“主子,那萧重渊的人,几乎把我们埋在江北的钉子拔得一干二净,导致我们行事备受掣肘,此次他离京,便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可以趁机背刺……” 幔帐的背后,传来元五蕴着怒意的声音:“混账,萧重渊既然敢放心离开玉京,说明玉京的情况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若是沉不住气出手,怕是京城里的钉子,都得被他拔干净!” 心腹连忙请罪:“属下心急,请主子责罚。” 元五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们的对手,从来都是白明微。西楚摄政王,只不过是附带的,切不可本末倒置。” “只要拿下白明微,那么萧重渊也就不攻自破。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保存实力,静待行动时机。” 心腹俯首:“主子所言在理,如今我们的人手不多,的确应当保存实力。” 元五的低笑声传来:“是啊,急什么呢?这不有人冲在我们的前头么?” 心腹小心翼翼地征询:“主子,可要协助他们?” 元五默了片刻,随即开口:“不必,不论哪边赢,都于我们有利无害,无需费那精力。”“不过我们得准备一份大礼,一份为白明微特意准备的大礼,到时候隆重地送给她,想必一定让始终从容不迫的她,有着强烈的反应。” 话音落下,元五的低笑声幽幽传来。 心腹诧异抬眸:“主子,您指的是……” 元五没有言语。 沉默声中,心腹冥思苦想。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礼,才能让白明微有着剧烈的反应呢? 最后,心腹露出恍悟的神情。 白府,沈家…… 都是能够动摇白明微心神的存在。 比起防守严密的白府,近来一直惹恼元贞帝的沈自安可谓是破绽百出。 主子会对哪方下手,答案显而易见。 对此,主仆二人都没有挑明,但却心照不宣。 这时,一封密信被递了进来。 第1318章 这是下马威啊! 第1318章 这是下马威啊! 帐幔后伸出一只手,纤长的指骨捻走了信件。 心腹立即把蜡烛捧了过来,凑近幔帐。 信件被打开,发出纸张摩擦的窸窣声。 片刻后,元五意味深长的笑声再度传来:“我改变主意了,江北这趟水,蹚一蹚也无妨。” 心腹一脸不解,紧接着,信笺被递了出来。 他接到手里一看,忍不住赞叹:“秦丰业这家伙,总能让属下震惊。” “单纯的贪还不算,竟然能想出如此歹毒的办法,准备把贪赃所得以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迅速变现。”元五冷笑一声:“想银子想疯了,疯子一个。不过正因为是疯子,所以用起来才顺手。” 心腹躬身:“请主子示下。” 元五道:“白明微心思缜密,此事必然瞒不了她多久,加上萧重渊出发前往江北,更是叫她如虎添翼。” “我们人手折损太多,不像从前那样游刃有余,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白明微可以防住一切阴谋诡计,却防不住人心的恶,这件事我们只需在背后推波助澜,必然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心腹将信件凑到烛火上。 单薄的纸,一点点被火焰燃烧殆尽。 但那“疫病”二字,清晰可见。 很显然,信上提及的事情,与江北有人培育疫病有关。这种歹毒的方法,连元五都没有想过。 也就怪不得元五在看到信后,原本决定按兵不动的他,选择横插一脚。 看着信件被付诸一炬,心腹恭敬请示:“请主子吩咐。” 元五没有直接言明,而是问:“还记得几年前,北燕那次大疫病是如何来的么?” 心腹会意一笑:“牲畜。” 元五淡声开口:“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心腹轻手轻脚地退下。 屋内又回归平静。 …… 翌日清晨。 白明微交代好一切后,便叫人将俞剑凌抬上软轿,准备启程回历城。镇子距离历城的路并不远,脚程快的一个时辰便能到。 但因为颠簸会让俞剑凌的情况更糟糕,所以他们走得极慢,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赶到历城与刘尧汇合。 俞剑凌直接送回房间休养。 白明微则去见刘尧,她尚未坐下来与刘尧说上话,刘尧的心腹便急匆匆赶来。 “殿下,朝廷的人来了!” 刘尧微微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 事实上,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朝廷即将有官员赶赴江北。 对于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们也不做太多纠结,耐心等待朝廷官员的到来。 不曾想这人脚程倒是快,这么快就抵达历城。“大将军。”刘尧平静的声音响起,“你且去忙你的事吧,此人本王来应付。” 白明微拱手:“是,殿下。” 说完,她便退下了。 刚出门她便看到成碧迎上来。 “小姐!” 小灰貂迅速从白明微的怀中蹿出,跳到成碧的肩头蹲着。 白明微唇角扬起:“毛毛躁躁的。” 成碧笑吟吟地开口:“奴婢几日未见您,看到您回来,奴婢高兴。” 白明微问:“这段时日一切都好吗?” 成碧不停点头:“一切都好,殿下和孟先生他们不怎么使唤奴婢,所以奴婢不忙。” 白明微含笑:“世子受伤了,最近还得劳烦你好好照顾他,护卫再忠心,也不比你细致。”成碧毫不犹疑应下:“既是小姐吩咐,奴婢必定尽心竭力。” 白明微颔首:“世子刚被送到屋里。平日换药什么的,要听从大夫的指示,去吧。” “是,小姐。”成碧行礼离去。 白明微走在曲折的回廊中,她边走边开口询问:“阿六,范知州被抓后,他的亲眷可有什么异常?” 暗处传来阿六的声音,却不见人影: “回姑娘,其夫人带着家眷来过几次,想要替范知州向九皇子求情,不过九皇子没有见他们。” 白明微闻言,不假思索地开口:“你悄悄去找范知州一趟,做出他自杀的假象,但别叫他死了。” 阿六不解:“自杀的假象?” 白明微问:“有什么疑问么?”阿六小心翼翼地开口:“属下以为,当由属下前去‘刺杀’范知州,让范知州以为上头要将他灭口,他才会老实交代。” 白明微摇头:“倘若此刻坐镇江北的是祖父,这个方法或许还会奏效。” “但殿下与我,都是初次处理贪腐案,范知州作为秦丰业布在江北的心腹,在面对我们时,他的精神不可能那么容易被瓦解。” 阿六恍然大悟:“属下知晓姑娘的打算了。” 白明微勾唇:“既然无法从范知州着手,由内部瓦解,那就换种方式,从外部解决。” “眼下几名重要官员,以及范知州都被殿下严加看管,无法与外界接触,倘若传来他自杀未遂的消息,外界必然坐不住。” “只要他们有行动,就可以被我们利用,待到外层土崩瓦解,仅有范知州一人坚持,那又有什么用呢?” 阿六领命:“属下立即去办。” 白明微没有再说什么,她继续向前走,穿过回廊,来到后院落脚之处。 此时的她反倒不急了,因为她可以确定,她想要见的人,会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 与此同时。 朝廷派来的那名官员的仪仗,也在众人的落榻处落下。 一名年过四十的官员掀开轿帘,从轿子上走下。 有历城的官吏前来迎接:“侍郎大人,下官等恭候多时了。” 此次携赈灾款而来的官员,正是刑部侍郎张敬坤。 他官居从二品,职衔在刘尧的正三品巡城御史、白明微从三品镇北大将军、白瑜的从四品兵部参事之上。 元贞帝派他到这里的含义不言而喻,这是要用其掣肘刘尧以及白明微。 依照元贞帝的性子,商人入仕这一举措,已叫他心生不悦。 尽管有太后斡旋,但他依然无法对刘尧及白明微放下心。 派来从二品大员,既是一种压制,也是一种警告。 压制刘尧及白明微,不让他们在江北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同时也警告二人,凡事要懂得进退,他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别僭越了臣子的本分,做出什么逾越本分之事。 果然,这位刑部侍郎也不是什么和颜悦色之人。他将前来迎接的官吏淡淡一瞥,便不假辞色地越过众人。 待走进驿馆,他便开口:“带本官前去见九殿下。” 是“见”,不是“拜会”。 可见他从一开始,便把态度摆得十分明确。 议事厅里,刘尧早已与几名属官在其中等候。 他端坐首位,远远便看到有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数名侍从。 “臣张敬坤,参见九殿下。” 刘尧淡声开口:“张侍郎远道而来辛苦,平身吧,无需多礼。” 张敬坤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刘尧身上。 接下来的话,却叫左右向他行礼的属官,惊出一身冷汗。“九殿下,臣听说有官员被拘押于牢房之中,但至今却没有提审,还请九殿下速速将他们提出来交给臣审理!” 没有交接赈灾银,亦没有告知元贞帝授予他的职权。 刚开口便是这番话。 可见他态度之蛮横强硬,以及不把刘尧这个钦差放在眼里。 这是下马威啊! 冷汗直流的属官纷纷把目光看向刘尧,忍不住在心底猜测,这一下马威九殿下接得住么? 倘若接不住,那么接下来江北的事务,怕是由这张侍郎做主了。 第1319章 谁压谁一头? 第1319章 谁压谁一头? 刘尧闻言,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依旧是那般平静,且不带半点怒意。 面对张敬坤的咄咄逼人,他犹如那大江大河一般,有着海纳百川的气度。 只是微微一笑,原本压抑凝重的气氛,仿佛在他这笑容里烟消云散。 左右属官,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待气氛稍稍缓和,不再那么僵滞时。 他温和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张大人不愧是国之股肱,风尘仆仆仍挂心公事。” 张敬坤双眼一眯,语气十分强硬:“九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臣审不得么?还是说九殿下怀疑臣的能力?” 刘尧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态度。 不管张敬坤如何激动,他仍然平和而从容。 闻言他淡淡一笑:“张侍郎是刑部的二把手,论审讯疑犯的能力,在东陵屈指可数。” 张敬坤闻言,眉头得意挑起。 他并没有因刘尧的抬举而受宠若惊,反而觉得刘尧理所当然这般看待他。 不可一世的目光扫视一圈,又落到刘尧身上,不带半点敬意,仿佛身经百战的将军,在凝视着刚入伍的新兵。 他说:“殿下既赞许臣的能力,为何不尽快将嫌犯提出来,交予臣好好审审,争取尽早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刘尧又笑了。 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深意。他正襟危坐,目光坦然而磊落地看向张敬坤。 他开口,每一个字落地有声:“张大人,你要审嫌犯,本王并无任何意见,只要你交出父皇的圣旨,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着张大人的职权,本王必定遵从圣旨,配合张大人行事。” 张敬坤立即回道:“臣乃是刑部侍郎,过手案件少说也有上千个,臣有丰富的经验以及能力,能为殿下分忧。” “殿下不肯把嫌犯交给臣,无非是信不过臣的能力,也不肯放权于臣。” “忠言逆耳,还请殿下听臣一言,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若是殿下再这般拖拖拉拉,江北之事何时能完成?” “殿下可别忘了,陛下尤其忧心江北的情况,时间多拖一日,陛下便忧心一日,我等为人臣子的,怎能不为陛下分忧?!”说到此处,张敬坤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是弯的,可他的态度,却依旧居高临下:“请殿下听臣逆耳忠言,立即把嫌犯提出来,交给臣审理!” 周围的属官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仅仅是不将殿下放在眼里的问题了。 张敬坤分明就是在为难逼迫殿下,让殿下难堪。 面对如此位高权重的一名朝廷从二品大员,这种难堪,一般皇子无法承受。 根基是一方面,职权又是另一方面。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张敬坤都要把九殿下压上一头。 然而刘尧依旧没有动怒,他噙着温和的笑意,用最从容的语气,表明他坚决的立场与态度: “倘若张大人没有父皇的圣旨,那么本王依旧是钦差,代天巡狩江北。江北一切事宜,皆由本王做主。” “本王想什么时候审就什么时候审,本王想怎么审就怎么审,任何没有圣旨授意的干涉行为,都属于越俎代庖。” “张侍郎你既然是刑部的,理应重视程序的合理性;你位高权重,更要以身作则,怎可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莫不是这一路的奔波,以及张侍郎你高于本王的从二品官阶,使得张侍郎你无法认清自己的位置与立场呢?” 顿了顿,刘尧唇角高高挑起: “还是说,张侍郎到江北来,是打着为父皇分忧的旗号,来江北添乱搅事!” “抛开一切不谈,张侍郎你无视程序,无视钦差圣旨,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把审理权抢过去,背后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张侍郎闻言,有些怒了:“臣坦坦荡荡,清清白白,还请殿下不要冤枉臣!” 刘尧适才的疾言厉色已然敛住,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态度。 他不紧不慢地道:“坦荡,清白,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张侍郎你审过上千桩案件,理应最清楚不过。” “鉴于你适才迫不及待想要凌驾于钦差之上的表现,本王现在认为你居心叵测,因不可告人的目的欲罔顾程序与章程。” “念及你是初犯,且此事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只要你接下来能摆正态度,不再犯错,本王便既往不咎。” 说到这里,刘尧站起身,不怒而威: “但要是你一错再错,本王只好行使钦差的权力,以妨害公务之罪将你拿下治罪!并彻查你的目的与动机!决不轻饶!”话音落下,刘尧不再多说一句。 他看向左右的属官,开口吩咐:“将张大人带来的赈灾银交接入账,并向张大人介绍一下目前江北的状况。” 说完,刘尧负手走了出去。 张敬坤脸色铁青,却也不能发作。 他站起身,盯着刘尧离去的背影,额间青筋滚动。 属官走到他的面前行礼:“张大人,接下来便由下官与您交接。” 张敬坤一甩袖子,冷哼一声,面色更是阴沉。 …… 另一边,刘尧刚离开议事厅,心腹便义愤填膺地向他抱怨:“主子,这张侍郎好大的架子,竟然连您也不放在眼里,好生轻狂!”刘尧不以为意地道:“父皇指派的人,自有他猖狂的道理,只要我们按照规矩与律法行事,他便不能奈何我们。” 心腹咬牙:“他分明就是轻视殿下刚接触政务,所以仗着自己经验丰富对殿下指手画脚,这种人当真是欠收拾!” 刘尧笑道:“那么高的官阶放在那里,也无法随便收拾了他;况且他也不是傻子,适才不过是试探本王而已。” “柿子要挑软的捏,他捏不动本王,自然知晓接下来应当怎做。你也交代下去,吩咐大家行事更要谨慎小心,别被他抓住了把柄。” “是,殿下。”心腹应下,随后问道,“可若是他依然这般霸道蛮横,一直试图干涉殿下,插手殿下的事务该怎么办?” 刘尧意味深长地道:“送上门来的苦力,那自然是好好利用。”心腹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走,本王有要事找镇北大将军,你随本王去一趟。” 第1320章 多少还是会有些顾虑 第1320章 多少还是会有些顾虑 俞剑凌的房间里,成碧正细心为他换药。 浓烈的药香味萦绕鼻端,腿部不曾消退的疼痛,使得俞剑凌蹙紧眉头。 成碧看到他的表情,心底不由忐忑:“世子,是不是奴婢下手重了?奴婢会小心。” 俞剑凌倒吸一口凉气:“你若下手重,我会告诉你。我若没说,你尽管按照自己的方式处理即可。” 成碧恭敬地点头:“奴婢晓得了。” 俞剑凌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疑惑:“白明微那么聪慧机敏的一个人,怎么就有你这么个笨丫头?按理来说应该提个机灵的上来,而不是你这么木讷的。”成碧闻言,没有反驳。 她垂下眉眼,从她的反应可以看出,她在意这番话。 但她还是很认真地继续替俞剑凌换药。 俞剑凌并不在意她受到心灵上的伤害,下人而已,懂事听话会干活就行,他们的喜怒哀乐,与主子何干? 刚走进来的刘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但他未说什么,只是坐到俞剑凌的床边:“一段时间不见,世子憔悴成这样,真是难看。” 俞剑凌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劳烦大侄子挂念,马马虎虎,不碍事。” 刘尧审视了他一眼,唇角忍不住挑起:“你这脸上的伤……怕是会留疤吧?又瘸又丑的话,小心陈氏与你和离。” 俞剑凌哈哈大笑:“大丈夫何患无妻?大侄子多虑了。”恰此时,成碧换好药,向刘尧和俞剑凌行了个礼,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刘尧看了她一眼,而后意味深长地开口:“你对这丫头好些,别那么刻薄。” 俞剑凌揶揄道:“一个小丫头而已,本世子何须给她颜面?九殿下为她抱不平,可是有什么不良居心?” 刘尧手肘按在腿上,身子往前倾,凑近俞剑凌:“打狗还要看主人,成碧是大将军的近身,便是本王也不会轻易使唤苛责,要不是大将军放心不下你,你根本没有让那丫头伺候的机会,积点口德吧。” 俞剑凌叹了口气:“我是觉得那丫头呆头呆脑的,一点都不机灵,虽然手脚还算麻利,但那脑袋瓜,真不怎么活泛,所以才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刘尧低笑:“你不也是呆头呆脑的,本王可从未嫌弃过你。”俞剑凌拱手:“多谢殿下宽宏大度,小的感激不尽。” 刘尧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廷的人来了,是刑部的张敬坤,此人有些难缠,本王去找大将军商量一下对策,你安心休养。” “张敬坤?”俞剑凌眉头锁紧,“竟然是他。” 刘尧笑了笑:“正是他。” 俞剑凌一脸正色:“殿下且去吧,不必担心我这边。” 刘尧点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俞剑凌整个人靠在被堆上,神色难辨:“张敬坤啊……” “拜见殿下。” 另一边,白明微看到刘尧进来,连忙放下手头的公务,起身行礼。刘尧面上噙满笑意:“大将军无需多礼,坐下吧。” 白明微落座,她看了刘尧一眼,而后问道:“殿下因何事烦扰?” 刘尧端起茶盏,茶盖开合,而他却迟迟没有品尝,兀自陷入沉思之中。 半响过后,他才回应白明微的话:“本王在想,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白明微收回目光:“殿下出此言,必是并未因张侍郎而烦扰。” 刘尧放下茶盏,没了喝茶的兴致:“虱多不痒,帐多不愁。张侍郎只是千头万绪中的一缕,本王未曾把他当做当务之急要处理的对象。” “这几日/本王一直在思考,关于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本王心底始终不安,总觉得定有什么地方被我们疏漏了,索性来找大将军谈谈。” 白明微默默地捡起笔放在手中。墨渍滴落,在纸上晕出一片黑渍。 她道:“殿下,你我都不是神,我们只要尽最大的努力做我们应当做的事,至于结果,非我们能控制。” 刘尧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大将军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大将军心底也有疑虑。” 白明微颔首:“回殿下,正是。江北目前面临的所有情况当中,疫病是最不可控的因素。” “我们可以解决水患、贪腐以及流离失所的灾民所面临的困境,但疫病却是防不胜防。臣也没有完全的把握,确保江北不会爆发疫病。” 刘尧闻言,微微颔首:“看来,大将军与本王的担忧是一样的。不过正如大将军适才所言,你我并非神明,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白明微点了点头,随即道:“殿下此时来找臣,可是为了范知州的事情?” 刘尧颔首:“正是。”他特意亲自跑一趟,肯定不是为了向白明微谈及心中隐忧,自然有正事要商量。 听了他肯定的回应,白明微道:“多亏了世子发现仓库有异样,我们才得以找到赃物。” “眼下范知州已被拘押,只要解决了范知州,其余的官员就不是难题,到时候便可借着这个机会,肃清江北吏治。只是……” 刘尧把话接了过去:“只是,想要坐实范知州的罪行不难,毕竟赃物已经找到。” “但若是不能趁此机会,一并解决那些奸商邪贾,那么新一批官员到任后,也会很快就被毒害,贪腐问题还是层出不穷。” 白明微赞同地点点头:“殿下所想,也是臣所思虑的问题。目前臣在正在挖掘那些涉事商贾,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一个个浮出水面。” 刘尧闻言,不住点头:“有大将军这句话,本王很是放心。此外,本王有些想法,欲要与大将军商量。” 白明微神色郑重:“殿下请说。” 刘尧思虑片刻,向白明微坦言:“事实上,本王想要借助张敬坤的能力,大将军如何看待此事?” 白明微默了片刻,随即道:“张侍郎是从一县之长一路提拔上来的官员,有着超过二十年的审案经验。” “在众官员之中,他的确是不二人选,倘若能得他的协助,贪腐一案必定事半功倍。” 刘尧点头,却也有顾虑:“但是此人尤其古板,且他是父皇派来江北的眼线。” “他刚下轿子,便给本王一个下马威,若是把审理权交给他,只怕你我接下来行事必定处处受其掣肘。” 白明微思考片刻,道:“殿下是想借他的能力,却又不能交给他全权负责。” 刘尧再度点头,给予肯定的答案: “是,他这把刀若握在手里,必定是把好刀;但是不在手里握着,总归有被他伤到的风险。” “所以本王想知道,大将军是否有办法,能在利用他的同时,让他处于可控范围?” 第1321章 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 第1321章 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 面对刘尧的问题,白明微沉默了许久。 这样的静默,使得刘尧的心缓缓沉寂下来。 就在他即将放弃这个想法时,白明微方才开口:“殿下,此事可行。” 刘尧紧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哦?说说。” 白明微身子向后一靠,眼底倒映着窗棂折射进来的光。 这使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睿智:“张侍郎以‘绝对正义’之称声名远播,其公正与严苛是大家公认的。”“此人一旦涉及到审案,就会变成没有感情的机器,他的眼里,只有所谓的是非黑白,为了这个立场甚至六亲不认。” “就在几年前,他亲自将自己的女婿判了斩首,就算他的女儿和外孙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他也没有因此妥协。” “很多人都认为他不近人情,还有部分人觉得他心狠手辣。他不好惹的名声,响彻整个朝野。” 顿了顿,白明微挑起唇角:“但臣认为,这并非是他性格使然的表现,而是他所选择的立场。” “也就是说,他并非我们表面所看到的那样古板严苛,其中有几分是真,有几分则是他故意营造的假象。” “也正是因为他的名声,各个阵营的官员,都不屑与他结党;而陛下生性多疑,却尤为欣赏这种到处得罪人的性子。”“这也造就他如今的地位——深受陛下信任重用,却不必与任何势力虚与委蛇。”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是陛下在江北的眼睛、以及嘴巴,倘若不做任何应对,我等就会处处受他掣肘。” “但他本身那部分严苛的性子,既是他平步青云的倚仗,也可在此时成为我们利用他优势的把柄。” 刘尧饶有兴致:“详细说说。” 白明微压低声音,把计划与刘尧说了一遍。 “好办法!”刘尧先是拍案叫绝,却很快又变得担忧,“这样做是否太过冒险?” 白明微摇头:“是有着冒险的成分在里头,然而也不失为一次机遇,让他先铺好踏板,到时候我们踏上去即可。” 刘尧含笑点头:“那么,就按照大将军说的办。”两人刚达成一致,外边便响起了通报声:“殿下,大将军,出事了。” 刘尧淡声道:“进来。” 一名属官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慌张: “范知州狱中自裁,幸而救得及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得有些重,是否请大夫救治,还请殿下吩咐。” 刘尧闻言眸色微惊,接着又不假思索地吩咐:“把本王的御医带去给他救治,你亲自看好了,别叫他有机可乘,向外界通消息。” 属官连忙领命:“是,殿下!” 属官走后,刘尧看向白明微:“大将军似乎并不意外?” 白明微回答:“范知州没有自裁,是臣命人做出来的假象。” 刘尧当即会意:“原来如此,本王就觉得有些蹊跷,就算另外那些官员自裁,也轮不到范知州,否则他怎么能受秦丰业倚重呢?” 白明微含笑:“殿下,我们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实施我们方才讨论的计划。” 刘尧起身,面上带着些许笑意:“大将军所言有理,那我们就开始吧!” 白明微拱手:“殿下,请。” 刘尧甩甩袖子,负手走了出去。 白明微把那张被墨迹浸染的纸张抽开,随后拿起手边的笔蘸了蘸墨水,开始认真落笔。 …… 张敬坤刚交接完赈灾银,范知州狱中自裁未遂的消息便传到他面前。 面对这一消息,众属官表现得猝不及防,待接受真相后,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张敬坤见状,不由得怒从心起:“嫌犯自裁未遂,其中不是有冤情,就是有隐情,尔等竟这般反应?” 众属官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觉得他小题大做,并无任何人理会他。 他怒不可遏,询问前来禀报的护卫:“殿下呢?殿下是何反应?又做何应对?” 护卫拱手:“回侍郎大人,殿下正在后院挖蚯蚓、剥树皮。” 张敬坤震惊且愤怒:“这紧急关头,殿下挖什么蚯蚓,剥什么树皮?” 护卫回应:“小的也不知。” 张敬坤一甩袖子:“胡闹!简直胡闹!那白明微呢?白明微又在做什么?” 护卫回答:“大将军另有其他要紧公务。” 张敬坤闻言,无尽的愤怒在此刻变为无语:“难以置信,发生如此大的事情,殿下和白明微竟如此处理!”众属官不敢言语。 报信的护卫拱手:“小的已将消息带到,请恕小的告退。” 说完,护卫便退了下去。 此处没有人在意张敬坤的怒火,更无人懂他为何愤怒。 这叫他深感无力,且有种不被理解的孤独 偏偏就在这时,有属官凑上来:“大人,事情尚未交接清楚,还请大人继续配……” 张敬坤怒骂一声:“混账东西!” 属官骤然被骂,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但他人微言轻,并不敢顶撞,却又不能不完成刘尧吩咐的任务,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大人,还请您不要为难下官。” 张敬坤面对属官的态度,愈发觉得恨铁不成钢。范知州自裁未遂一事,他算是看明白了。 或许九殿下和白明微在赈灾与治水方面的确有几分才干,然而刑讯审案这方面,简直如初生的牛犊,屁都不懂! 要是让他们来处理江北的贪腐案,猴年马月才能得到结果。 简直不堪入目! 尽管这样想,张敬坤却并未立即表现出来。 他再古板,也明白自己刚在九殿下那碰了一鼻子灰,此时立即插手审理,必然会触霉头。 于是他按捺住那滔天怒火,询问属官:“你们把江北的情况好生说给本官听。” 众属官没有耽搁,将该交接的公务处理完后,便分别向张敬坤说明江北的情况。 他们提及的内容涉及各方各面,也在短时间内,令张敬坤对江北的情况有了详细的了解。然而商贾培育疫病一事,众属官却并未刻意交代,只说部分商贾有问题。 “朝廷的仓库里发现大量来历不明的粮食、药品等物资,甚至连应该发到百姓手中的被服,也在仓库中被发现部分,范知州因此……” 属官继续说明情况。 面对属官的喋喋不休,张敬坤终是起身走出议事厅。 属官立即追上来:“侍郎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张敬坤沉声开口:“事分轻重缓急,狱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还跟本官讲这么多废话!” “为了不浪费时间,本官现在去找九殿下,劝谏他分清何为燃眉之急!” …… 就在张敬坤匆匆赶去找刘尧的同时,白明微要等的人,也在这时主动上门。 第1322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1322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来人正是范知州的夫人,与她同行的是回到娘家的那名庶女——范蕊娴。 白明微让护卫将两人带进来。 当门被推开时,衣着素淡的两人上前几步,而后跪了下去:“拜见大将军。” 白明微打量一眼两人,淡声开口:“起来吧,不必多礼。” 两人起身,柔顺地站在白明微面前。 范夫人捏紧帕子,显得局促不安。 但她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范蕊娴时,气势却又霎时变得咄咄逼人。 只有长期如此,才会在这短瞬之间,如此切换自如。 而站在她身旁的年轻妇人,也在她看过来的瞬间,浑身禁不住重重一颤。 她不由后退一小步,脸色苍白的同时,人已经再度向白明微跪下:“镇北大将军,求您……” 可是话说到这里,却卡住了。 像是没有准备好,所以不知道怎么说。 又像是受惊过度,所以没办法流利地表达自己。 范夫人见状,露出一抹狠厉的神色,她恶狠狠地瞪了妇人一眼,随即也跟着跪下,态度再次变得谄媚: “镇北大将军,请您原谅蕊娴的失礼,她是家中庶女,所以上不得台面,这才在您面前露出这副样子。” 被范夫人这样说,庶女范蕊娴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可她也只是低下头,选择默默忍受。 白明微见状,并未有任何表态。 在她面前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这范蕊娴在范家过的什么日子。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问:“你们找本将军,所为何事?” 她刚开口,范夫人便声泪俱下:“镇北大将军,请您帮帮忙,帮帮忙吧!” 哭泣的过程中,她还抽空狠狠地瞪了范蕊娴一眼。 范蕊娴连忙磕头,跟着说:“镇北大将军,求您帮帮忙,求您帮帮忙。” 白明微淡声开口:“有话就说,大家都是女人,哭哭啼啼那一套就免了。” 范夫人面色一僵,随即含泪开口:“镇北大将军,我只是一介妇孺,不懂什么家国大事。” “倘若老爷他犯了错,被绳之以法,也是应该的。但老爷自从被拘押之后,妾身连见他一面都不能。” “刚刚还传出老爷自裁的消息,妾身更是忧心如焚。还请镇北大将军帮帮妾身,让妾身能够去见老爷。” “妾身会劝老爷配合调查,也会配合各位大人的所有行动,请您怜惜怜惜我们吧!” 白明微面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动容的样子。 悄悄观察白明微神色变化的范夫人见状,直接放出大招:“镇北大将军,您也是遇到过家中变故的人,相信您一定能体谅妾身此时的心情。” “当初您为了家人义无反顾地去了北疆,正如此时妾身求到您面前一样。当时一定有人向您伸出援手,请您怜惜妾身的无助,向妾身伸出援手,帮妾身一次吧。” 白明微闻言,唇角微微挑起:“范夫人此言差矣,我们的情况不同。” 范夫人连忙道:“有何不同?当初所有人都认为是您的父亲害了所有将士,最后不也是因为您的坚持,他们才能沉冤得雪么?” “妾身相信老爷是无辜的,他为百姓的付出,妾身都看在眼里,数年前老白相来江北时,还曾夸他是个清廉的好官!” “他现在入狱,在狱中无能为力,只能我们外边这些人,为他左右奔走,帮他证明清白!” “镇北大将军您得九殿下倚重,只需要您一句话,妾身就能见到老爷,帮到老爷,这对您而言,只是一句话而已……” 白明微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本将军不帮,便是见死不救了?”范夫人还想说什么,白明微把笔搁在桌上。 清脆的响声,吓得范夫人一个激灵,几乎跪不住。 她道:“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你还欲左右本将军行事,简直不知所谓!” “范知州之所以被拘押,自是有拘押他的正当理由,九殿下不见你,也是不想被你胡搅蛮缠。” “如今你既来到本将军面前,那就听本将军一句劝,国法会给任何人以公平与公正。” “范知州要是没有犯罪,不用你救,他自会安然无恙;但要是范知州真行差踏错,任何人都影响不了国法对他的裁决!” 说完,白明微冲外边喊了一声:“送客。” 护卫立即进来,不等面色苍白的范夫人有所反应,她们便被请了出去。 送走她们,白明微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丧门星!” 范夫人一巴掌甩在范蕊娴的脸上,把范蕊娴打倒在地。 她身边的嬷嬷猛然上前揪住范蕊娴的头发,把范蕊娴的脑袋往地上按。 面部与地面摩擦,很快就溢出鲜血。 然而那嬷嬷却没有因此停手,依旧死死地按住范蕊娴,因用力而狰狞的面目,在阳光下竟显得阴森而瘆人。 这一幕就发生在白明微的院子门口。 范夫人居高临下,眼底竟是怒意与鄙夷:“灾星!一定是你回来,才把老爷害成这样!” 范蕊娴没有反抗,面无表情地任那嬷嬷施暴,甚至没有流下半滴眼泪。 她这副模样,更是激怒了范夫人。范夫人嫌恶地啐了一口:“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令人恶心!怪不得你生母被你早早克死了,你夫家一个都活不下来!” “但我不会让你这扫把星伤害老爷,以前你不能,现在更是不能,你休想把这个家拉下水!” 范蕊娴闻言,眼底有什么情绪稍纵即逝。 但最后,依旧归于那死一般的虚无。 她明明活得好好的,可却像是死了一样,丝毫没有半点生气。 范夫人越看越厌恶,她冷冷地丢下话: “你就好好跪在这里,镇北大将军什么时候肯点头帮忙,你就什么时候起来,否则,你就跪死吧!” 说完,范夫人转身离去。 按住范蕊娴的嬷嬷松开手,吐了一口唾沫,这才和范夫人一同离去。范蕊娴缓缓爬起身,她跪到地上,依旧面无表情,任那鲜血缓缓自面颊上流淌下来,又慢慢凝固。 成碧刚从俞剑凌那里回来,见状也不由得疑惑。 但她没有理会,径直回到屋里伺候白明微。 “小姐,她怎么跪在外面?” 白明微随口答道:“想让我和殿下求情,让她们去见范知州。” 成碧更是疑惑:“这家人也真是奇怪,担心范知州很正常,可她们执意要见范知州,就显得不正常了。” 白明微含笑:“可不是么?正常人应该来喊冤,而那范夫人,却非要见范知州不可。” 成碧摸摸下巴:“会不会是范夫人想从范知州那里问出什么,所以才会对见范知州那么执着?”白明微赞许地看向她:“你这小脑袋瓜,越来越聪明了。” 成碧闻言,受宠若惊。 可紧接着,她又黯然神伤。 白明微敏锐地捕捉到她这丝情绪,于是问道:“怎么了?” 成碧连忙表示:“没什么,只是担心案件的进度,要是能尽快解决,小姐也就能松口气了。” 她终是没有提及俞剑凌的话。 对她来说,不给小姐添麻烦,才是她应当做的。 她舍不得让小姐烦扰,所以自然不会遇到一点小事,就向小姐告状。 白明微露出笃定的神色:“快了。” 成碧不解:“快了?”白明微颔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成碧不由得看向门口的方向,显得难以置信:“东风不会就是外边跪着那个人吧?” 白明微点点头:“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1323章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第1323章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张敬坤风风火火地去找刘尧,但是却扑了个空。 刘尧的心腹恭恭敬敬回道:“张大人,您来得真不巧,殿下出门办事了。” 张敬坤明显不信:“九殿下去哪里了?” 刘尧的心腹继续回道:“白大人那边有新的发现,殿下出发前去与白大人汇合。殿下前脚刚走,大人您就来了。” 张敬坤闻言,双眼一眯,随后转身离去。 接着,张敬坤出现在白明微的院子外。 看到范蕊娴跪在白明微的院子门口,他不由得眉头一蹙,问看守门口的护卫:“这是何人?” 护卫回禀:“此人是范知州之女,她企图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的父亲求情。” 张敬坤收回目光,不再理会眼前之事:“告诉白明微,本官有事找她,叫她前来接见。” 护卫刚要回话,白明微的身影便出现在不远处。 她走过来,向张敬坤行礼:“末将见过侍郎大人。” 张敬坤径直走进屋里:“进来,本官有话同你说。” 白明微给护卫使了个眼色,随即跟在张敬坤身后。 屋里,张敬坤立即发难:“白明微,你该当何罪?!” 白明微躬身:“侍郎大人何出此言,末将不明白。” 张敬坤一撩衣摆坐下,目光隼利地看着白明微:“本官面前,你不必装腔作势。” “你与本官老实交代,你和九殿下究竟在耍什么把戏?!别糊弄本官!” 白明微态度依旧恭敬:“侍郎大人的话,末将委实不大明白。自末将与殿下等人赶赴江北赈灾开始,安置灾民、推行赈灾策略、清除水患,以及现在进行的灾后重建,不知是哪桩事情出了问题,竟使得侍郎大人如此质问末将?” 张敬坤就这么看着白明微,那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白明微,你知道本官在说什么,不要顾左而言他。” 白明微抬眸,眼神平静而澄澈:“那么张大人在说什么呢?末将并不清楚,还请张大人言明。” 张敬坤稍稍倾身,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明微:“镇北大将军,你应当明白,倘若本官想要插手江北之事,你和九殿下根本无法阻止。” “本官被派遣到江北,自有本官要完成的任务,那是本官身为臣子的本分,有些事本官必须去做。” “然而本官行事也有自己的原则与目的,你是通透人,本官也不在乎与你说实话。” “本官只想通过审理,给罪有应得的人定罪,其余的事情,根本不在本官的考虑范围之内。” “倘若你和九殿下依旧像防狼一样防着本官,那么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明白么?” 白明微将身子躬得更低:“侍郎大人说笑了,钦差大人乃是九殿下,末将只是听命行事。” “呵呵……”张敬坤低低地笑了,他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扫过成碧,却将成碧吓得禁不住后退几步。他看向白明微的目光,也愈发隼利。 仿佛一把无形的剑,猛然当头挥下。 叫人不由得心惊胆战,有种刀锋过体的毛骨悚然之感。 一旁的成碧已经抖若筛糠。 而白明微依旧维持适才的姿势,似乎张敬坤的威严,并未给她造成任何影响。 张敬坤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连范知州的家眷都知晓向你求情有用,你告诉本官一切都是九殿下做主,你认为本官应当信你几分?” “白明微,本官承认你在其他方面的确有几分才干,然而审案终究不是你的专长,毫无经验的九殿下更不用说。你若想早些结束贪腐案,就该配合本官。”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道:“末将惶恐。” “混账!”张敬坤猛然拍了一下茶几,上头的茶盏颤了颤,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拔高声音:“本官与你好好说话,你竟与本官耍滑头,简直不知所谓!” 白明微再度开口:“末将惶恐。” 张敬坤“腾”地站起身,他指着白明微,半响过后,终究没有多言,而是拂袖离去。 “恭送侍郎大人。”白明微朝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行礼。 张敬坤置若罔闻,大步流星地离去。 成碧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小姐,太吓人了。” 白明微淡声安抚:“没事,他不会真的做什么。” 成碧一脸不解:“张侍郎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奴婢糊涂了。” 白明微解释:“他表达的是,他是陛下派来的人,自然要按照陛下的圣意行事,所以他给殿下下马威一事,乃是迎合陛下圣意做出的假象,他必须这样做,这是无可奈何的。” “但是这并非他的本意,对他来说,他只要真相,他到这里的目的是查明贪腐案的真相。” “倘若我能配合,那么案件就会尽快告破;但要是我不配合,他就只能按照陛下乐见其成的方式行事,届时给我们造成什么麻烦,可别怪他。” 成碧会意:“原来如此,他也真是个怪人,他那么大的官,背后的倚仗又是陛下,还有必要来找您说这些么?” 白明微挑唇:“当然有必要,要是他不来找我,他就没有正当理由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成碧疑惑:“小姐,他要做什么?” 白明微没有言语,她抬头,便看到护卫匆匆前来禀报:“主子,张侍郎前去提审狱中官员,属下等拦不住。” 白明微道:“拦不住就别拦了,小心看着,别出人命。” 护卫领命下去:“是,主子。” 白明微向成碧解释:“他找不到殿下,而我又不愿意配合他,如此他便能以事出紧急,我难当大任为由,独自去提审那些被拘押的官员。” 成碧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亲自来找小姐,就是因为他笃定小姐不会配合。” 白明微含笑:“这位大人可是个聪明人,他要的就是我的不配合,倘若我配合他,他反而不好施展拳脚。” “九殿下不在,只有我不配合的情况下,他才能彻底把我们抛开,心无旁骛地做他的事。” 成碧一脸担忧:“这个时候身为钦差的九殿下怎么能不在呢?小姐的官衔不比张侍郎高,张侍郎要做什么,小姐如何阻止得了?现在好了,张侍郎跑去审理那些人了!” 白明微神秘一笑:“那么你认为,九殿下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不在呢?” 成碧睁大眼睛:“小姐,您的意思是……” 白明微望着地面上碎裂的茶盏,云淡风轻地开口:“张侍郎说得对,审案的确不是我与九殿下的专长。” “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只是不知,聪明的张侍郎知晓这是一个局而选择将计就计,还是他也蒙在鼓里?” “然而不论如何,有张侍郎出手,贪腐案很快就能真相大白,这倒是省却我们很多麻烦。” 成碧也在这时提出了疑义:“小姐,您就不担心,张侍郎是秦丰业的人,他参与进来不但不会将贪官绳之以法,反而会让他们逃脱制裁么?” 白明微十分笃定:“不会,他只会把案子审理得清楚明白,而我们也只要他审清案件。” “至于其他的事情,那就是我和九殿下该做的了。保护好世子,近两日我们会有大动作。” 第1324章 时机成熟了,该回来主持大局 第1324章 时机成熟了,该回来主持大局 月上中天,树影摇晃。 凉风拂来,吹动范蕊娴的衣摆。 弱不禁风的她,仿佛随时都会消逝。 距离张敬坤提审几名官员,仅仅过去三个时辰。 在这三个时辰间,七名官员已经尽数伏法认罪,唯有范知州一人依旧死扛。 他软硬不吃,尝遍酷刑也拒不开口,便是张敬坤也无计可施。 护卫向白明微禀报进程,说到最后,他不由唏嘘:“这范知州还真难啃,那些被贪污的粮食与药材等物资,全都查到那七名官员头上,没有任何一件事牵扯到他。” “要是他拒不认罪,就算我们明知他是最大的毒瘤,也拿他没办法。” 白明微颔首:“知道了,下去吧。” 护卫走后,白明微看向桌上放着的夜宵。 她冲门外开口:“让范蕊娴进来。” 不一会儿,那道瘦削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向她。 白明微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范蕊娴比白日的时候还要憔悴许多,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白明微见状,没有多言,只是盛了一碗粥,放到范蕊娴的面前。 范蕊娴也不吃,只是木讷地盯着那碗粥。 她甚至没有饥饿的感觉。就好像只是一个躯壳,失去了最基本的感知。 这样的静默维持了片刻,白明微主动开口:“喝完后回去吧,等你下定决心后再来找我。” 范蕊娴闻言,动作僵硬地端起粥碗。 她捧着粥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那粥似难以下咽,她如同嚼蜡。 喝完粥后,她讷讷起身,准备离去。 她的动作行尸走肉一般僵硬,眼神也仿佛失去灵魂似的灰暗。 忽然,她转过身问:“大将军,你杀过多少人?” 白明微头也不抬,语气很是平静:“不记得了。” 范蕊娴眼睫颤了颤:“他们都该死么?” 白明微摇头:“我不知道。该不该死不是本将军说的算,对错与否也得看出于什么立场来评判。” 范蕊娴笑了,笑得有些怅然。 片刻后,她道:“让我见一见父亲吧,我能帮到你们。” 白明微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本将军能信你么?” 范蕊娴还想说什么,白明微打断了她:“你不必跟我说你的凄惨经历,也不必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安慰。” 范蕊娴的双目之中,终于露出些许诧异:“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些什么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明微淡声道:“不难猜。” 范蕊娴忽然收起那麻木僵滞的神色,双目变得异常冰冷:“果然,能够帮到我的,只有你。”白明微幽幽道:“你的事情,对错与否不该由我评判,决定你命运的人,从来都是你自己。能够帮你的人,也只有你自己。” 范蕊娴冷笑一声:“这么说,镇北大将军不准备与我合作了?您这么聪明,应当知晓,除了与我合作,你们别无选择。” 白明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收回目光: “范小姐,条件不是这样谈的,主动交涉的一方,应当先亮出你的牌,而不是一味地提条件。” 范蕊娴目光微闪:“那就是有可谈的余地。” 顿了顿,范蕊娴神色严肃地开口:“我能帮你们给我父亲定罪。” 白明微笑道:“范知州是你父亲,本将军凭什么相信你?”范蕊娴忙道:“就凭我这些年生不如死的经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 白明微笑意依旧:“谁知那些经历是不是你故意编造的?亦或者说是故意营造出的假象?” 范蕊娴情绪忽然变得激动:“倘若有半点编造虚假,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白明微复又抬眸看了她一眼,继而问道:“那你告诉本将军,范夫人为什么非要见范知州一面不可?” 范蕊娴默然,久久未曾言语。 白明微立即下逐客令:“看来范小姐并没有合作的诚意,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请回吧。” 范蕊娴不甘心,她一咬牙,又说出了一个真相: “让我见父亲一面,你们除了能将父亲定罪以外,还能查出与父亲勾结的商贾有哪些。”白明微不为所动:“范小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范蕊娴忽然变得疾言厉色:“我已经退让了这么多,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白明微直视她的眼睛:“范夫人为何执意要见范大人?” 范蕊娴依旧保持缄默。 白明微则不与她多言。 护卫走进来,准备将她押走。 范蕊娴甩开护卫的手,而后看向白明微:“我说!” 白明微使了个眼色,护卫当即退了出去。 范蕊娴似乎豁出去了,她孤注一掷般道: “因为我在母亲那藏了些东西,做成父亲留下的假象,父亲出事后,她以为那是父亲翻身的筹码,但又不知如何使用,所以才执意要见父亲一面。” “母亲”二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白明微闻言,没有怀疑,也没有表示相信。 她问范蕊娴:“见了范知州,你想做什么?” 范蕊娴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疯癫:“十几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自然是要他死!我要他死!死无葬身之地!” 白明微道:“你的条件是见范知州一面,而本将军的条件是让范知州伏法认罪,本将军应了你,倘若你做不到所承诺的事情,那么接下来你面临何种结果,都与本将军无关。” 范蕊娴向白明微屈膝行礼:“多谢镇北大将军。您的恩情,我会记住。” 白明微轻轻启齿:“让范小姐记住,本将军有些不安。” 范蕊娴笑了笑,收敛住那目眦欲裂的神色。白明微叫来护卫:“带范小姐去见范知州,并告知张侍郎,他想要的答案,就在范小姐身上。接下来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范蕊娴退了出去,与护卫一同离开。 白明微唤来另一名护卫:“去信殿下,告诉他时机成熟了,请他回来主持大局。” 护卫不敢耽搁,连忙领命去办。 白明微动手收拾碗筷。 陶碗搁在托盘中,发出“砰”的响声。 仿佛一锤定音。 第1325章 一家人,要死得齐齐整整的。 第1325章 一家人,要死得齐齐整整的。 “本官无罪!你休想屈打成招!” 阴暗潮湿的牢房,逼仄狭小的空间。 数盏油灯仍无法驱散黑暗。 范知州被绑在刑架上,四肢关节由几寸长的铁钉钉死。 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头发更是被血水浸湿。 足以见得,适才他究竟遭受了如何严酷的刑罚。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松口。 那双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映着烛火的光,炯炯骇人。 他用虚弱的声音,吐出强硬的话语。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就算尔等把我打死在这里,就算粉身碎骨,本官仍是那句话,本官无罪!” “本官对东陵和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本官就算死,也是忠魂一缕,比尔等宵小干净清白!” “来吧!还有什么招数全都使出来!本官等着!” 面对如此难啃的硬骨头,张敬坤自认为有的是耐性。 范知州是否清白,现下他无法定论。 然而倘若范知州并不干净,那他更清楚范知州为何抵死不认——左右没有实证,倘若供出来就是全家死,不供出来大概只有他死。 留得青山在,总会有一丝生机。 张敬坤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本官不着急。” 范知州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正此时,狱卒匆匆走进来,在张敬坤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张敬坤眉头皱起:“她来做什么?” 狱卒低声道:“镇北大将军说了,眼下这种情况,范小姐就是突破口。” 张敬坤极为不悦,正要拒绝,却还是强行按捺住怒火。 他起身,吩咐道:“带进来吧!”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 他的左右侍卫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离开了这间逼仄阴森的牢房。范知州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讳莫难辨。 但张敬坤并未离去,而是折身进入一间密室。 密室明显宽敞舒适得多,且桌椅齐全。 在这间密室里,可以听见牢房内的谈话,但牢房里的人却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 而他刚坐下片刻,白明微便走了进来。 看到白明微,他的面色难看到极致:“竟然与本官耍这招,不知所谓!这就是你的教养?!” 范蕊娴的出现,他已经明白了,他自以为抓住机会提审这些官员,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他竟成为这俩小儿的刀,这叫他如何能不动怒? 白明微拱手:“末将惶恐。” 不否认,也不解释。但却足够坦荡磊落。 张敬坤目光如炬:“这笔账本官事后会和你算清楚!” 白明微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张敬坤冷哼:“既然铺垫了那么多,本官倒要看看你的成果,若是一无所获,接下来本官办事时,你最好滚远一点!” 白明微态度依旧恭敬:“是。” 与此同时,牢房里响起范蕊娴的声音。 “父亲。” 她站在范知州面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烛光落在她身上,在地上投了一道瘦瘦的影子。 范知州看到她的到来,眸色微惊,却很快便垂下头,未曾言语半句。 范蕊娴没有失落,依旧站在那里。她缓缓张口:“父亲,你知道么?夫君和婆母,是我杀的。” 范知州没有任何反应。 范蕊娴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她的声音,仿佛从虚无中传来,幽冷缥缈。 “大水来得突然,把宅子都冲垮了。说来可笑,我原本被罚跪于祠堂,那里的位置高,我反而捡回了一条命。” “等水势变缓的时候,我慌不择路地冲向大水,几番寻找之下,我看到了夫君和婆母,他们正抱着一根柱子。” “水很大,天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不远处祠堂散发着浅浅微光。” “他们向我求救,我找来一根竹竿递过去,拼了命地把他们拽向安全的地方。” “就在我准备把他们从水里拉上来时,夫君他怒不可遏地催促我,你猜他叫我什么?他叫我废物,恶心的脏东西……” “于是,我放开了他的手,按住他的脑袋,拼命的按,使劲地按,他慢慢不动了!” “婆母见状,凶神恶煞地骂我,说我是狗,是猪,是畜生,是范家都看不起的腌臜东西!” “所以我也把她抓过来往水里按……老太婆劲儿大,我差点按不住呢!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说到这里,范蕊娴已经显得十分疯癫。 她就像是失去了理智,却还偏偏渴求理解与关爱。 可面对这样的她,范知州无动于衷。 范蕊娴笑了,笑了许久。 最后,她收起那疯狂的神色,幽幽说了一句: “我要感谢父亲收留我,否则我也没有机会,找齐证据证明父亲这些年做的那些肮脏勾当。” “我们一家人,总算要齐齐整整地去见我娘亲了,不止我们家,范氏九族……都要齐齐整整的。” 范知州终于动了动,抬眸看向她。 那眼神,凶狠中带着些许疑惑,仿佛能将范蕊娴吞没。 第1326章 不堪回首的往事 第1326章 不堪回首的往事 范知州的反应,使得范蕊娴狂笑不止。 她刚平缓下来的表情,再度变得疯癫:“父亲,您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我在夫家生不如死时,您不闻不问;我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时,您无动于衷。” “可我一说掌握了您犯事的证据,您就沉不住气了,您的心底,究竟有没有一丝人性?有没有?!” 她歇斯底里,虚弱的声音嘶吼着,宣泄着内心的痛苦和不甘。 然而这样的她,再度招至范知州的无视。 但见范知州对她的痛苦视若无睹,再度垂下了头。范蕊娴力竭般后退几步,她满眼绝望。 而那绝望的深渊之中,那团本就微弱的亲情之火消无,所有情绪渐渐凝结成冰。 她冰冷地吐出几个字:“慈幼局,少女。” 范知州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范蕊娴。 密室里的白明微与张敬坤闻言,对视一眼后,不由得蹙起眉头。 慈幼局? 与慈幼局何干? 两人纷纷看了身侧的亲信一眼。 亲信立即退了出去,准备以慈幼局为线索,去探查背后的真相。 范蕊娴看到父亲的反应,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说:“父亲,如果您不想我走出去,把这些事情抖出来,您就像一个父亲一样,好好听我说一次话,如何?”范知州死死地凝着范蕊娴,一言不发。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此刻他多想杀了这个女儿。 也可以看出,他究竟有多后悔,竟然为了女婿家留下的遗产,把这个女儿当作一条无家可归的狗收留。 范蕊娴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间,声声质问:“父亲,您还记得对娘亲的承诺么?” 范知州一脸不以为然,依旧死死地盯着范蕊娴,仿佛要在范蕊娴身上钉穿几个洞。 而范蕊娴也在他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中,陷入了回忆。 从她记事起,就与娘亲居住在府中偏僻阴冷的院子里。 父亲不闻不问,嫡母隔三差五变着法儿地折磨和整治她们母女。常年食不果腹,冬日衣不蔽体。 她和娘亲就在那无人问津的角落当中,互相依偎,唯有一个老嬷嬷陪伴在侧。 娘亲经常会被叫走,每次回来后都会把所有的衣裳穿在身上,裹得厚厚的。 似乎极为怕冷,衣领也高高的,连颈项都没有露出来。 可每次询问娘亲,娘亲都以怕冷为由搪塞过去。 直到有一次,她悄悄从墙上的破洞钻出去,小心尾随着娘亲,这才叫她看到那非人的一幕。 父亲一见到娘亲,便不由分地用腰带一下下抽在娘亲的身上。 那腰带由真皮制成,还镶嵌了许多宝石,打下去的疼痛之感不亚于鞭子。 娘亲想躲,被父亲抓住脚踝,直接给拖了过来,接着便是更为凶残的虐打。父亲一边抽,一边连踢带踹,娘亲被他踹了几脚,便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可父亲依旧没有停下抽打。 那些声响传了老远,可所有的下人都无动于衷,好像习以为常。 “父亲!” 她气得双目通红,愤怒,悲伤以及恐惧占据理智,猛然撞过去。 父亲猝不及防,被翻在地。 她仍不解气,抓起旁边的茶盏狠狠地砸在父亲脑袋上,又冲着父亲的腹部猛踹几脚。 瘦弱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竟有如此大的力气,竟然直接将父亲打得口鼻流血,半响没有动弹。 她扶起娘亲,泪流满面:“他打你为什么不叫,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喊?你就这样任他打,你怎么都不反抗?”娘亲痛得说不了话,勉力睁开的双眸尽是担忧。 她看得懂眼底的情绪。 若不是为了护着她,娘亲怎会甘愿受这非人的折磨,而一声不吭? 她见状,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扶起娘亲快步离开,往所居的院子走去,留下父亲死狗般趴在地上。 身后传来丫鬟的尖叫,小厮的大喊。 父亲屋里一片人仰马翻,可她都顾不得了。 她把娘亲扶回院子,老嬷嬷急忙把门锁紧。 靠在被堆上的娘亲,话都说不出一句,却还是奋力地拉起衣裳,把伤处遮盖严实。 仿佛是怕她看到,怕她担心。 那时她还年轻,虽然过着凄苦的日子,却在娘亲的呵护下,依然对未来充满希望与无畏。年轻的她,有着年轻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冲动与脾气。 她冲老嬷嬷大发雷霆,厉声怒斥:“嬷嬷你是死了么?娘亲这种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你就这样看着我娘被打,拿那混账没半点办法,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 “娘亲一次次穿上厚衣裳!一次次遮住身上的伤!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可你怎么不想想办法,哪怕护一护娘亲?!” “为什么……”她骂着骂着,却也不知道骂的是嬷嬷,还是她自己。 明明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就没有发现? 怎么就没有发现娘亲受着这样的折磨? 娘亲虚弱地拉住她的手,流着泪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对嬷嬷生气。她的心疼得一塌糊涂,也乱得一塌糊涂。 握紧娘亲的手,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她哽咽着道:“娘亲,您忍他做什么?大不了我们离开这里,外面再差,也没有人这样对您,您为什么就让那混蛋这么打您!” 接着,她哭得歇斯底里,捶胸顿足,猛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是我不好,我连自己的娘亲都保护不了,我没用!我真没用!” 娘亲刚想说话,一股殷/红的鲜血自唇边流下。 那几脚,踹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似的。 “咳咳……”娘亲被血呛得猛力咳了起来。 她连忙将娘亲扶起,让娘亲把堵在嗓子里的血吐个干净。 见娘亲伤成这样,她的愤怒再也无法抑制,她让娘亲靠在被堆上。她冲出房门,去厨房里拿了唯一那把,破烂且生锈的刀,就要去杀了那禽/兽父亲。 “蕊蕊……别……别去,求你……你对付不了他们。” 她把菜刀用力砍在柱子上,愤怒地嘶吼一声,这才又跪到娘亲床边,泣不成声。 老嬷嬷将她扶住,声音凄绝:“姑娘,小姐忍了那么多年,都是为了您,您不能为了一时之气,让小姐这些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她哭倒在老嬷嬷怀中,咬牙切齿地道: “我恨不得宰了那混蛋!他怎么能这样伤害我娘亲?就算我娘亲百般不是,那也是为他诞育过孩子的女子。” 老嬷嬷拍拍她的背,语重心长地开口:“您已经十二岁了,再忍三年,再忍三年这苦不堪言的日子,总会过去的,等您成亲后,总会过去的……要是您在夫家成器,也能改善夫人的困境。” 她闻言,握住娘亲的手,哽咽着问:“为什么我父亲要那样对娘亲?我要听实情,一字不落。” 第1327章 娘亲……娘亲…… 第1327章 娘亲……娘亲…… 老嬷嬷还在迟疑。 她心如死灰地道:“事到如今,嬷嬷还有瞒着的必要么?您就告诉我吧。” 老嬷嬷这才打消顾虑,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所不知的事娓娓道来。 “姑娘,其实小姐与大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那时大人还不是范家的家主,只是旁支一名普通的男丁。” “大人和小姐自幼结识,一同长大,他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有着小姐的一份功劳,而小姐也是见证者。” “小姐曾为他出谋划策,曾为他求了姑娘的外祖及舅舅,为他四处奔走,才有他被察举的机会。” “可就在二人要谈婚论嫁时,大人找到小姐,说家里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高/官千金。” 说到这里,老嬷嬷眼眶已然红了。 而娘亲的眼角,也滑下两行泪水。 默了片刻,老嬷嬷哽着声继续开口: “小姐愿意主动退出,可大人却说舍不得小姐,还说要请小姐先委屈做妾,到时候他会想办法给小姐平妻之位。” “小姐是好人家的女儿,如何能与人做妾?就算大人甜言蜜语磨破嘴皮子,小姐也不答应。” “于是那禽/兽……那禽/兽就把小姐给……”老嬷嬷泣不成声,“事后他还故意散播谣言,说是小姐为了留住他,用药迷晕了他,骗他生米煮成熟饭。”“而他的真面目,也在那时暴露无遗。其实那官家千金根本不是范家定的,而是他主动去求来的,为的就是能脚踏青云梯。” 她不懂。 一个字也不懂。 “为什么父亲找上了别人,还不肯放过母亲?!” 老嬷嬷深吸一口气,苍老的声音十分悲凉:“因为他舍不得放弃姑娘您的外祖家,他两边都想要。” “但他没想到,老爷是个极为严肃古板的人,发生了那种事,一顶粉轿把小姐送到范家后,便与小姐断了关系。” “从那之后,小姐的噩梦便开始了,连带您也跟着尝尽这世间苦楚。” “大人每每看到小姐,就会提醒他用了何种手段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小姐的帮助以及扶持,还有他对小姐所做的一切,无不提醒着他究竟有何种不堪的过去!” “他认为小姐是他屈辱人生的见证者,只要有小姐在,他就无法摆脱过去。” “哪怕他节节高升,外表光鲜亮丽,在小姐面前他仿佛都是从前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人。” 她声泪俱下:“他怎么不干脆要了我娘亲的命?何苦这样折磨我娘亲?!” 老嬷嬷苦笑一声:“以往他名不经传时,需要抬头仰望小姐;后来他高高在上,可以把小姐踩在脚下。” “折磨曾经几乎是触不可及的人,才能证明他究竟有多成功。哪怕他权势日益增长带来的得意,都不如向小姐挥动拳头更叫他满足。” “虽然知道这段过往的人,都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但大人明媒正娶的夫人还是听闻了些许消息。” “她如何能忍受得了夫君的青梅竹马?如何忍受得了自己的夫君曾与人浓情蜜意?于是折磨小姐的人,又添了一个。” “小姐不是没想过要反抗,只是娘家不撑腰,柔弱的她根本没办法与蛮子似的大人对抗,更何况还有出生高贵的夫人?” 老嬷嬷似乎说不下去了。 几度哽咽,不停垂泪。 “刚开始,小姐身边还有些亲信之人。我们也曾阻拦,可拦一次死一个人。用不了多久,小姐身边的人,便只剩下老奴了。” “有一次,小姐实在受不了,于是带着老奴逃离范家,结果被大人抓了回来,又是一顿毒打,把小姐腹中的孩子给打没了。” “小姐丢了孩子,大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正值孕期的夫人更是以小姐不能伺候大人为由,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往屋里抬。” “这些姨娘都是精挑细选的,都是夫人的人。姨娘们进门后,小姐的日子更难过了。” “您的舅舅曾悄悄来探望过,然而大人担心小姐向娘家告状,于是便囚禁了小姐,从此小姐更是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老夫人不待见她;姨娘们不顺心,就来欺负她;夫人不高兴,也来折磨她;大人不顺心,更是会打她。家里但凡有人不顺心,都是小姐被打的理由。” “但小姐再也不许老奴去挡,每次挨打,她都默默承受,只要他们打累了打烦了,就会停下来。” “老奴想帮她,她却让老奴好好活着,否则以后大人再打她,都没人给她端一碗水。老奴与手底下没有可用之人,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这么过活。”“后来小姐也因无法忍受而萌生死志,可在那时,小姐发现她怀了您。” “为了您,小姐咬牙坚持、逆来顺受,和他们虚与委蛇,拼尽全力才将您平安地生了下来。” “在您成长的日子里,小姐从未懈怠对您的教育,她竭尽全力地让您多学一些知识,多掌握一些技能,一心培养您成为正直善良的人,不要走她的老路。” “小姐咽下所有委屈,抗下所有伤痛,努力守护您,只为能护您长大成人,直至送您离开范家。” 听完老嬷嬷的话,她跌坐在地上,半响没有动弹。 她到底算什么女儿? 竟对娘亲这些年所受的罪一无所知。 她到底算什么女儿?竟对娘亲的苦难浑然不觉。 她知道父亲是混蛋,但却不知父亲如此混蛋。 娘亲保护了她,却牺牲了自己。 如果早早知晓这些,她一定用命去守护娘亲。 但她竟然不知道,她根本不配做娘亲的女儿。 她又一次哭倒在老嬷嬷身上,捶胸恸哭:“我混蛋!我真是混蛋!我不配为人!” “你的确不配为人!”老嬷嬷刚想开口安慰,她的祖母,这个家的老夫人便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过来兴师问罪。 老夫人气势汹汹地走进厅里,抓起个东西就砸在她身边,怒不可遏:“孽畜!你竟敢弑父!活得不耐烦了!” 第1328章 你们遭报应的时候到了! 第1328章 你们遭报应的时候到了! 她泪如雨下,根本没有理会老夫人。 轻轻扫了一眼,看到老夫人身边站着的嫡母时,她便知道,事情恐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她索性豁出去,痛痛快快地挣扎一下。 哪怕是死,也不要再让娘亲为了她,过着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的态度,使得老夫人愈加愤怒,厉喝一声:“请家法!” 下仆立即取来一根大藤条,老夫人再度疾言厉色地呵斥她:“孽畜!你给我跪下!” 她终于缓过来少许,她怒视着老夫人,这些年积压的愤怒和不满全然挂在脸上:“我不跪!凭什么要我跪?!我哪里错了?!” 老夫人气得脸上的褶子都鼓了起来,暴跳如雷地道: “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竟敢对自己的父亲动手,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给我跪下!” 她轻嗤一声:“祖母你瞎了么?你只看到父亲的痛,可曾看到我娘亲伤痕累累?!” “我娘亲不是祖母您看着长大的么?这么多年的情分,您怎么能对她的遭遇视若无睹?!” 她情绪激动,指着床上动弹不得的娘亲声声诘问:“哪怕您肯说一句话,娘亲也不至于如此,您怎么能不闻不问?!” 老夫人声色俱厉地怒骂:“你真是昏了头!简直不可理喻!你怎么不去想想这破烂/货的问题?” “要不是那丧门星整天摆着一副死鱼脸惹你父亲生气,你父亲会对她动手?” “她那副人见人嫌的鬼样子,挨打也是活该!再说了,身为女子她本就该三从四德,区区妾室为夫君解忧是她的荣幸!” “像这种只会惹是生非的女人被/打死才好,你竟还为她说好话!你真是糊涂至极!蠢钝至极!” 她被气笑了:“这么说,我娘被打了十几年,反而是我娘的不是了?” 老夫人怒道:“难道不是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要不是那破烂/货自己的问题,谁稀罕动她!” “打她我还心疼你父亲手痛呢!这种蠢货,给你父亲提鞋都不配,不发卖了她已经是你父亲仁慈!” 她仰起头,努力地把眼泪逼回去。 老夫人见此,愈发痛恨她的娘亲,气得老脸都歪了:“瞧瞧你都被这贱/人教成什么样?一点教养都没有,我让你跪下听见没有!” 她气得爆吼一声:“是!我是没有教养!因为我有爹生没爹教!因为我父亲就是个王八蛋!我父亲也没有教养!所以我没教养!” 老夫人见她不仅忤逆自己,还敢骂她的儿子,简直怒到了极点,她一把夺过藤条,直接就她身上招呼。 老嬷嬷想挡,她阻止了老嬷嬷。 小小的身躯,挡在娘亲面前,一字一句:“这口气我自己出!” 就这样,老夫人的藤条狠狠甩在她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打够了是么?我敬你是长辈,这一下我让着你,要是你再敢动我一下,我加倍奉还到你身上!” 老夫人被唬得一怔,嫡母立即煽风点火: “三姑娘真是好教养,打了自己的父亲不说,竟然连祖母都忤逆,真是有什么样的生母就有什么样的种。” “老夫人,您瞧瞧她这样子,再不管教可就管不了了,到时候只怕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呢!那会失了我们范家的体统和颜面。” 老夫人的怒火霎时又被点燃,扬起藤条再度甩向她。 “我说了,”她瘦削的手捏住藤条,“再动我一下别怪我不客气!” 接着,藤条被她狠狠拨开。 老夫人一怔,随即又恼又怒:“孽畜!孽畜!这贱/人教的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会有这么畜生的孙女!” “老夫人,您息怒。”嫡母连忙为老夫人拍背顺气,同时向身边的姨娘使了个眼色。 姨娘当即横眉竖目,怒声叱骂:“三姑娘!你疯了!看老夫人被你气成什么样?!”是哪位姨娘,她也没有看清。 本身她就认不得几个人。 所以她没有没理会姨娘,弯腰拉来一个小兀子:“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指责我?!” 说完,她直接拎起小兀子砸向那姨娘。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那名姨娘完全没了动静,在众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瘦小的身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一脸是血,把椅子用力地摔在地上,愤怒地道:“昔日我忍你们,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人是狗!” “我娘亲处处委曲求全,你们却逼她至此,既然你们不想做人,那我就直接送你们去见鬼!还有谁不想活了?!” 老夫人吓得目瞪口呆,惊恐地看着一脸是血的她。 娘亲看到这一幕,用尽全力挣扎起身,在众人反应过来前,把她护在怀里:“蕊蕊……” 所有的担忧与恐惧,都蕴藏在这一声呼唤之中。 而就在这时,老夫人的近身也反应过来,陡然甩了虚弱的娘亲一巴掌。 老夫人指着娘亲破口大骂,面目狰狞:“你这丧门星!瞧你把这个家都搞成什么样?” “我儿子打你几下你又不会死,十几年你都忍过来了,今日怎么没忍一下?竟让这小畜生看到了。” “你瞧瞧这小畜生都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你个丧门星!丧门星!你怎么不去死!” 听完这番话,娘亲再也压抑不住委屈,哭着问道:“老夫人,我也是爹生娘养的,大人这样对我,您觉得合适么?”老夫人冷笑不已:“你贱皮贱肉,打一下会怎样?我儿子纳你,不就是让你来做牛做马伺候他的?” “为人妾室,猪狗不如,贱命一条,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你是爹生娘养的?你爹你娘早就因为你犯贱不要你了!” 一句话,如毒刺扎在娘亲心头。 娘亲泪如雨下,失去了言语能力,但还是紧紧抱着她。 她感受到娘亲的颤/抖,也体会到娘亲的委屈与愤怒。 她不知道老夫人是否知晓,父亲在娘亲过门前对娘亲做的混账事。 这一声声“破烂/货”,一句句“贱/人”,实在叫她愤恨到极致。 老夫人见娘亲不说话,说出的话更加难听:“不要脸的娼/妇,就知道掉眼泪!老身看着恶心!” “老身就要清理门户!今日就把你这令人作呕的娼/妇和那小孽畜一起处理了!” 嫡母一脸关切:“老夫人,您息怒,何苦为了一个小畜生动这么大的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这件事就让媳妇来处理吧,媳妇定能让三姑娘意识到错误,让她知道,一时意气引发的后果,她承受不了。” 听了这番话,她想起父亲那抽在娘亲身上的一下下,想起娘这些年来所受的折/磨, 理智,被愤怒占据。 她怒不可遏,一双眼睛爬满红血丝。 她根本就无惧! 然而有的时候,无惧何尝不是一种无知? 何尝不是一种无知……一种害人害己的无知。 回忆到这里,记忆戛然而止。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不敢回想那一日发生的事。 无时无刻不在悔恨自己的冲动。 这比杀了她还要叫她难受! 她把双手放在脸上,缓缓擦去泪水。 待脸上的泪水干透,她声声泣血:“父亲,您知道那日老夫人和嫡母当着我的面,活生生打死娘亲时,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吗?” “我想复仇,我想把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一个个拉进地狱!为我那可怜的娘亲陪葬!” “所以我恳求她们饶我一命,苟活至今就是为了亲眼看着,你们究竟是怎么失去一切,怎么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范蕊娴神色变得狰狞且凶狠:“而现在,你们遭报应的时候到了。” 第1329章 她能做什么呢?她什么也做不了! 第1329章 她能做什么呢?她什么也做不了! 范蕊娴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血色爬满双目,她麻木干涸的眼底,充溢着愤怒与仇恨。 这样的表情,在她十二岁的那年露出过。 那时她一时意气,以为声音大且占理,就能得到公平对待。 可嫡母还是命人从她身边把将她护在怀里的娘亲拉开,狠狠地按在地上。 而她,也被丫鬟钳住手臂。 老夫人一脸冷漠。 嫡母平静的面庞上,唇角微微勾起得意的弧度:“我们是体面人家,容不得下三滥的人,更容不得不知所谓的东西。” “老夫人仁慈,老爷心善,所以给你们母女一个容身之处,但没想到好心纵出白眼狼,反咬老爷一口。” “身为范家的主母,今日我要当着老夫人的面执行家法,清理门户!” 话音落下,那手臂粗细的藤条,便狠狠地落在娘亲的背上。 一下。 两下。 三下。 …… 娘亲的背很快就溢出了鲜血,额上也冷汗涔涔。 “不!”她挣脱丫鬟的束缚,手脚并用地往娘亲身上扑。 可还没有护住娘亲,哪怕一点点,便被气势汹汹的丫鬟抓住了手臂,又把她给扯了回去。 “娘亲!” “娘亲……” 她嘶吼着,拼命的挣扎。 可那藤条,依旧如雨点般落在娘亲的身上。 血肉横飞,鲜血淋漓。 “娘亲——!” 她含泪呐喊,喊破了喉咙。 然而那藤条只会落得越来越急。 她拼了命,用尽全力,总算再次撞开了丫鬟。 她跪到老夫人面前,拉着老夫人的衣摆,哑着声苦苦哀求:“是我犯下的事!您要打就打我!别打我娘亲!” 老夫人嫌弃地抽出衣摆,冷哼一声:“她没有教好你,这错她该受,你也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见老夫人不肯,她爬到嫡母面前:“母亲……” 可嫡母就像见了脏东西,连忙后退两步。 她的手抓了个空,好似有什么从手中流走,犹如娘亲流逝的生命。 她急了,再度爬过去。 可忽然,后脑勺猛的一痛。 她被扯住头发,硬生生被迫扬起脑袋。 嫡母身边的嬷嬷面容狠厉狰狞:“三姑娘,急什么?还没到你呢!” 一旁的老嬷嬷仍在挣扎,想要来救她们,却被粗使婆子凶神恶煞地按住。旁边刚好放着一盆刚打出来的冷水,那是准备给娘亲擦血迹用的。 而这时,却成为粗使婆子对付老嬷嬷的手段。 老嬷嬷被一次次按住脑袋往水里浸。 一次又一次。 直到涕泗横流。 直到再不能挣扎。 “娘亲!” “嬷嬷!” 她哭得歇斯底里。 “我错了!” “我错了!” “不要伤害她们!” “不要伤害她们啊……”她拼命磕头,一个个响头触到地上。 她磕破了脑袋。 “是我错了……” “求求你们……” “求求……” 不知过了多久,血水浸满她的双目。 隔着朦胧的一层血色,她看到娘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有下人把手指放到娘亲的脖颈,而后回禀:“老夫人,夫人,断气了。” “这就死了?”老夫人只说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嫡母嫌恶地用帕子捂了捂鼻子:“老夫人,这也太晦气了。” 老夫人不以为意:“死了就死了吧,用草席裹了拖出去,丢远一点。”“啊——!!!!” “娘亲!” 她终于反应过来。 满脸的鲜血因为面部动作更显狰狞。 她整个人如同碎了一样。 霎时间,周遭的声音彻底消退,她仿佛置身于死寂的世界,任凭她如何嘶喊,都不会得到回应。 她瘫跪在那里,求饶的话忘了说。 连一旁的娘亲,她都忘了去看。 脑海中回荡的,只有那几个字——没气了。 直到—— 直到娘亲被抬起来。 她才有所反应。 她起身,去追被抬着的娘亲。她喊“娘亲、娘亲”。 她大声地喊。 喊得失了声。 可任凭她怎么追,都追不上。 接着,她被嫡母踩住衣摆,狠狠地砸下去。 砸得她眼冒金星。 “娘亲……” 她挣扎起身,想要去追,却被丫鬟再度按住肩膀。 这一回,不论她如何使劲,都挣不开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越来越远。 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娘亲最后一眼。 “老夫人,这个也没气了。” “抬走,抬走,丢了!”就在这时,她听到声音,缓缓地回过头。 只见老嬷嬷躺在地上,双目圆瞪。 死不瞑目! 一时间失去两个最重要的人,她根本难以接受。 然而在乎她的人已经走了,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却没有一个在意她。 她哭得撕心裂肺。 她喊得声嘶力竭。 她悲恸大哭。 可她们只嫌吵。 嫡母抓住蹲身,纤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指甲上殷红的丹蔻格外刺目。 “三姑娘,人呀,要安分一点。逾越本分就会丢了性命。” “你们的本分就是乖乖听话,老爷想怎么对你们,你们都该受着,谁叫你们低贱呢?” “现在好了,贱骨头也生了不该有傲气,所以这就是下场。” 说话间,嫡母凑近她的耳边,低声细语:“三姑娘,你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 说完,嫡母甩开她。 居高临下,那目光除了得意。 “是你?!” 她悲伤的双目之中,流露出些许震惊。 嫡母没有解释,潇洒地转身走到老夫人身后。 她猛然起身,想要挣脱去撕碎那女人。 可她被按住,什么都做不了。 是的,什么都做不了。 她绝望了。只能无助地哭泣。 泪眼中,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只有厌恶和冰冷。 这一刻,她恨不得吸她们的血,吃她们的肉! 但十二岁的她,就像路边的尘埃草芥,微不足道。 她忽然笑了,笑得凄惶。 嫡母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明明很得意,却没有显露。 “老夫人,这丫头性子这么烈,留着怕是个祸患。不若……” 她想说,杀了她吧! 干脆也杀了她吧! 就算死! 她也要和娘亲丢在一个地方。就算死! 她也要和娘亲进入同一条财狼野兽的口中。 就算…… 不! 她不能死! 她不能! 她死了,谁拉这些畜生进地狱?! 于是,她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 “祖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从今往后,我会乖乖听话。” “我会好好听话,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求祖母饶过我,饶过我这回……”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 她不知道求了多久,终于留住了一条命。可她苦难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在范家活得连下人都不如,被当作工具嫁到商贾家,更是狗都不如! 那种日子,她捱了六年! 捱了整整六年! 这六年当中,冲动害死娘亲的悔恨,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 侵蚀着她! 她要腐烂了! 可她不能死,苟延残喘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今日! 为了替被她害死,最后尸骨无存的娘亲,她熬到了今日! 终于熬到了今日! 第1330章 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 第1330章 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 其中的艰辛与苦楚,千言万语也道不尽。 然而绑在刑架上的范知州,却在看到被折磨得疯疯癫癫的她后,轻描淡写地问一句:“至于吗?” “至于吗?!” 范蕊娴嘶吼出声! 可忽然,她冷静了下来。 她说:“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满腔的怨恨与委屈想说,也想替娘亲问问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你怎么忍心那样对她?她原本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本该有着平顺安稳的一生,你怎么忍心毁了她?”“但是现在我才发现,说得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在你毁了娘亲的那一刻,你在娘亲的心里根本早就死了。” “娘亲不在乎的人,我何必又去在意呢?我唯一该在意的,就是让娘亲的灵魂安息,让你们都血债血偿!” “范忠谦!到了九泉之下,记得给我娘亲道歉!也别忘了让你那人面兽心的妻子以及你那两面三刀的老母向我娘亲道歉!”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她转身准备走出去。 “当初果然不该留你一命啊……” 范蕊娴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范家出了你这种子孙,当真是冤孽。” 范蕊娴依旧没有回头。 “你又有什么用呢?你只是个没用的东西,一无是处的祸害罢了。” 范蕊娴回头:“你别小看人!这六年我卧薪尝胆,掌握了你所有的罪证!” 范知州不以为然:“就凭你么?” 范蕊娴立即道:“就凭我!就凭谁都看不起的我!不管你掩盖得多好,我都查到你所有的勾当!这还真的得感谢你把我嫁到周家去,从慈幼局到……” “范小姐。”白明微忽然出现,打断了范蕊娴的话。 范蕊娴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中了激将法。 她冷笑着看向范知州:“父亲,你想诈出我都掌握了哪些罪证么?您不用费心了,我直接交给他们。” “到时候,当你看着你这些年的经营一点点毁于一旦时,你就会知晓,我究竟都查到了些什么。”说完,她再不看范知州一眼,举步走了出去。 白明微看向护卫:“清理一下牢房。” “是,主子。”护卫知晓白明微的意思。 范知州那么想套范蕊娴的话,说明这里还有他的人。 只要范蕊娴露出底牌,那么消息就会泄露出去。 到时候他们就会有应对之策。 走出关押范知州的牢房,范蕊娴忽然力竭般靠在墙上。 她缓缓蹲下,蜷缩成一团,肩膀不停抽/动。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白明微:“快去福安慈幼局吧,兴许还能赶得及。你最好亲自去。”张敬坤走出来。 他的侍卫走向范蕊娴,准备将范蕊娴控制。 白明微身旁的另一护卫抢在前头:“范小姐,九殿下有请。” 说着,便先一步将范蕊娴带走了。 张敬坤看出了这小把戏,对着白明微一声轻嗤:“难看,上不得台面。” 白明微拱手,却是没说什么,转身也离开监牢。 …… 福安慈幼局。 许多少女正在忙活。 她们手忙脚乱地舂着米。 几名彪形大汉手持鞭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们。 舂慢了。“啪!” 狠狠一鞭子。 舂得太用力。 “砰!” 一脚踹飞。 总有她们挨打的理由。 可她们对这一切并未感到任何讶异,有的只是恐惧。 她们已经彻底被驯服了。 忽然,院门被打开。 一名少女被扔了进来。 少女衣衫凌乱,面上带着早已花了的残妆。 她露出来的皮肤,竟是淤青。 浑身没有一处好地儿。 可她尚来不及爬起身,便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看守的大汉怒声呵斥:“动作麻利点!想死是吧!” 她不敢耽搁,费力爬起来,找了个位置,开始舂米。 有眼泪从她的眸中滑落,一颗接一颗。 可她的手却不敢停。 周围的同伴目光一扫,看到有血迹从她的双腿间溢出,染了裙子,流淌到她光/着的双足上。 只是一眼,周围的同伴吓得面无人色,但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种情况时常发生,也发生在这院子里的许多人身上。 那名少女究竟遭遇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谁又能改变什么呢? 什么都改变不了。 身旁的同伴换得很勤,有的出去了几次,便再也没有回来。 谁知道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这时,一名形容猥/琐的男人走进来。 他扫了一眼,随手便指了其中一个。 那名少女很快便被带走,地上留下两行被拖拽的痕迹,是她能做到的,唯一的挣扎。 猥/琐男啐了一口,与跟在身旁的大汉交谈:“真是晦气!最近行情不好,没有开/苞的也不能卖多少钱,这银子不如以往好挣了!” “好在这一场灾难,让我们多了很多货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能去捡父母不要的弃儿!等钦差一走,定能再度红火起来!” “啊!”就在这时,被拖走的少女发出一声尖叫。 “吵什么!” 踢踹的声音响起。 猥/琐男往那边看了一眼:“吴老爷等着呢,可别把货弄伤了。” 那边的踢踹声停止,紧接着是倒水的声音。 是的,一桶凉水当头倒下。 把被那名少女从头浇到脚。 大汉把湿漉漉的少女提起来,丢给一旁的婆子:“带下去,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送去吴府。” 少女瑟瑟发抖,双手护在胸前。 然而这里没有人在乎她的恐惧。 婆子把她扶起:“姑娘,跟我来。” 她麻木地任婆子扶着,走向另一旁的小房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当她看到适才被带回来的少女流满双足的血迹时,她忽然惊恐万状。 “不!我不要!” 接着,她猛然挣脱婆子,疯了似的往院门处跑。 还没跑出几步,便撞上大汉的身体。 她霎时被捏住双臂。 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哭着喊: “我不要!” “不要!” “娘亲……爹爹……” “我要回家!” “放了我!” 面相猥/琐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啪!” 一个巴掌声响起,她便昏死过去。 猥/琐男不满地开口:“性子太烈,先送到我房间,让我亲自调教她。可惜了,第一次能卖个好价钱的。” 大汉拖着少女的一条手臂,把她拖向另外一个方向。 猥/琐男又指着另外一名少女:“就她吧!” 那少女当即就吓得跌在地上。 反应回来,她惊恐万状地向后缩,却是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她被粗鲁地拎起手臂,拖向井边。 轱辘轻轻转动,一桶冰冷刺骨的水被提上来。 大汉高提水桶,就要当头浇下。少女看了一眼桶,眼神霎时变得坚决。 她忽然抓起井边的石碓站起,纵身一跃,竟跳入了井里。 大汉猝不及防,丢下水桶伸手去抓,也只是碰到少女的裙摆。 少女径直落了下去。 可想象中的扑通声并未响起。 待大汉看清时,少女已被拉了上来。 白明微扶着少女站好,把自己的披风脱下,将少女纤弱的身子裹住。 她说:“生命只有一次,好好活着。” 第1331章 一个装满罪恶的木箱 第1331章 一个装满罪恶的木箱 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使得院落里所有的护卫都警觉起来。 他们纷纷抽刀,推开挡道的少女,气势汹汹地向白明微靠近。 尽管如此,院落里的少女们,依旧没敢停下舂米。 “咚咚咚……”的声音,如同战场上的擂鼓声。 杀伐茕凉之气,霎时充溢这间院落。 然而,凶神恶煞的大汉,尚未触及白明微的衣摆,便被一股浑厚的气劲弹开。 他们砸得远远的,摔在地上痛苦哀嚎,根本动弹不得。白明微凌厉的目光一扫,眼底杀意滚动! 那名相貌猥/琐的男人见状不对,眼珠一转,便趁乱悄悄退下。 他点燃火折子,往屋子里一抛,准备将这罪恶的地方付诸一炬。 就在他面目狰狞地看着火折子时。 “什么东西?!” 一团灰球闪过,待他看清,火折子已经被那灰色的小貂儿衔在口中。 小貂儿一甩小脑袋,火折子如同石子被抛出,正好落入井里。 “滋”的一声,灭了。 男人勃然大怒,对着小灰貂痛下死手。 然而,凌厉的煞气与狠戾的招数,却未能伤到小灰貂分毫,反倒是他被小灰貂咬住了脖颈,霎时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就在这时,院门被打开。 几名护卫走进来,将大汉与男人擒住。 其中一名护卫走到白明微身边,恭敬回禀:“主子,都控制住了。” 白明微点了点头,而后带着小灰灰走进男子想要毁去的那间屋子里。 小灰貂从她的肩膀上跃下,在屋里跑来跑去,最后小爪子按在烛台上。 “哒!” 一个暗格被打开,里面露出一本厚厚册子。 白明微走过去,把册子拿到手里一看。 原来是一本账册。 上面记载了慈幼局十年来的流水。 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这么重要的账册,就随随便便放在这暗格里。已经写满了厚厚的一本。 可见中途根本没有被发现过。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猖狂,猖狂到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查到头上。 随意扫了一眼,白明微的双目,逐渐变得通红。 愤怒化作血色,爬满她的眼眸。 “砰!” 白明微把账册阖上。 她走到相貌猥/琐的那名男子身边,抬脚踩住男子的脑袋,满身肃杀: “接下来,你最好把所知晓的真相交代得清清楚楚,否则,我有一万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 男子浑身麻木,根本动弹不得。 他惊恐地看着白明微,眼底流露出彻骨的恐惧。 白明微使了个眼色,男人与彪形大汉全都被带走。 可尽管如此,那些少女依旧不敢抬头,仍在拼命地舂米。 白明微走到那名伤痕累累的少女身边,接过护卫的披风,盖住少女瘦削见骨的身体。 她说:“没事了,别舂了。” 少女浑身一僵,扭头看了白明微一眼,忽然攥紧胸前的衣裳,缓缓蹲到地上,嚎啕大哭。 哭声凄厉,震耳欲聋。 而此时,从她双腿间流淌下来的血迹,尚未干透。 也就是这哭声,把那些本就如惊弓之鸟的少女吓了一跳。 她们纷纷加快舂米的动作,仿佛都认为,这哭泣声是受罚后的崩溃,以及临死前的挣扎。 也就在这时,那名婆子哑声说了一句:“姑娘们,没事了,没事了啊。” 每一个字,都带着激动的颤。/抖。 她浑身都战栗起来。 是不敢置信,也是喜极而泣。 正是她的声音,唤醒了那些被恐惧彻底支配的少女们。 她们纷纷放下手中的舂棒,慢慢抬起头来。 那恐惧且小心翼翼的神色,裹挟着木然与惊恐。 白明微见状,深吸一口气,随后表明身份:“我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贼子已经伏法,你们得救了。” 少女们茫然无措,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白明微知道,在这心智仍旧不够坚定的年纪,遭遇了地狱般的不幸,这些尚且没有长大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住,早已吓得失了心智,只剩下恐惧与本能。 有着这样一段晦暗的经历,时间是否是治愈的良药,谁也不得而知。 但此时此刻,绝对不是令她们开口的时机。 她看了护卫一眼。 护卫点点头:“属下明白。” 白明微看向那名跳井的少女以及婆子,轻声开口:“你们俩跟我来。” 少女萌生死志,知晓投井寻死,说明还有心智尚存。 婆子大抵是整个悲剧从头至尾的旁观者,很多真相,需要她来讲述。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同跟在白明微的身后,走进屋里。其余的人,依旧茫然无措地等待指令。 护卫将院门轻轻阖上,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但却有食物和衣裳,正在被送来的路上。 屋里,低矮昏暗,破旧潮湿。 一条长长的土炕,占据了屋子的大半个面积。 可以看出,这里是大家晚上休息的地方。 只是那薄薄且肮脏的寝具,破烂不堪,触目惊心。 婆子一走进来,“扑通”跪倒在白明微脚下:“大将军,救救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那名投井的少女,却是未语泪先流。 白明微弯腰扶住婆子:“大娘,您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巨细,我才能帮你们。” 那婆子颤巍巍的起身,霎时老泪纵横。 她转身走到角落,松动墙上的砖石,而后掏出一个木箱。 木箱被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纸条、木条、布条,以及各种能记录名字的东西。 她紧紧地攥住木箱的盖子,指甲扣进木头里,溢出鲜血也浑然未觉。 可见,她此时的情绪究竟有多激动。 她扭头,泪流满面地看着白明微:“大将军,这里面,记载着所有被害姑娘的名字,这是她们在这个世上,以及在这里存在过的,唯一存在的痕迹。” “足足三百八十一名,三百八十一桩罪恶!最小的只有三岁,最大的也才十七岁。有的还没有长大就遭了难,还有的刚刚长大就永远地消逝了!” “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他们根本不是人!他们丧尽天良啊!他们……他们……” 婆子再也发不出声。巨大的悲痛哽在喉咙。 只有一点点声音,从她嗓子里艰难地挤出来。 她整个人似乎就要承受不住这剧烈的情绪,要爆炸了! 白明微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涩:“大娘,您慢慢说,我听着。” 第1332章 那名叫青青的姑娘 第1332章 那名叫青青的姑娘 婆子从木箱的最底下,翻出一张泛黄的布块。 那布块像是从衣裳上扯/下来的。 上头有着暗红的痕迹,那是鲜血凝固后,经年累月烙在布料上的痕迹。 “青青。”婆子哽咽着开口,“这是第一个遇害的孩子。” 接着,她泣不成声,娓娓讲述了慈幼局这些年的经历。 “我原本是山上修行的一名姑子,二十年前下山,建立了这慈幼局,尽己所能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刚开始,一切都好好的,我与孩子们虽然过得清贫,但是却勉强能过下去。” “不时会有好心的人家过来领养孩子,我会考核这家人的背景,然后决定是否允许他们领养。” “大一点的孩子,已经能干活的孩子,会有人来雇他们做事,为了让他们日后能生存下去,我也会放他们去做活。” 说到这里,婆子顿了顿。 她攥住那用血写着“青青”二字的布块,手背青筋毕露,如同鸡爪一般。 她继续开口:“青青时年十二岁,皮肤白白净净的,笑起来眼眉儿像弯月,是一个很好看的姑娘。” “有一次吴员外纳妾喜酒,青青正好帮酒馆做活,送酒到吴员外家时,被几名宾客看到。” “他们看中了青青的美貌,光天化日之下把青青捉住,二十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糟蹋了青青。” “青青被送回来时,血葫芦一样,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去求了大夫,好不容易才叫她捡回一条命。” “养了一个多月后,青青总算能动弹,但是大夫说她受的刺激太大,所以变成了个哑巴。”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具体情形不清楚,所以我只能带着她去衙门报案,想要为她讨个公道。” “我击鼓鸣冤,衙门却以我不是苦主为由,不予受理。但是青青不识字,写不了诉状,无法诉说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我们被赶了出来。但我没有放弃,之后的每一天,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带着青青去衙门求他们做主。” 说到这里,婆子已经泣不成声。 她像是触及了最痛的回忆,几度开口,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在白明微平静宽和的目光中。 她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磕磕绊绊地继续说下去: “衙门终于被烦得受不了了,派了个小吏过来处理。彼时已经过去半年时间,青青已经能开口,但原本声音清脆的她,说话结结巴巴。” “她磕磕绊绊地描述当初的遭遇,讲述她如何被那些畜生糟蹋伤害,可那名大人,却越发地没了耐心。” “他根本不关心青青遭遇了什么,却对青青没办法流利说话而倍感不耐与愤怒,最后忍无可忍,怒声喝止了青青……” 婆子讲不下去了。 然而回忆却没有戛然而止。 记忆纷沓而来,猛然灌满她的脑海。她记得,小吏那一声怒吼,夹杂着多少不耐与嫌弃:“够了!” 她和青青吓了一跳。 青青的眼里,写满了惊恐与害怕。 小吏不屑地打量了青青一眼,轻嗤一声:“你主动的对吧?” 青青脸青唇白地抬起头,满脸疑惑。 见她们没有回话,小吏拔高音量再度质问青青:“是你主动的对吧?” 青青不明白那小吏的话,可她知道。 于是她问:“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名小吏的脸上,依旧是满脸的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嫌恶:“肯定是她主动的,如果不是她主动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难以自控?” 青青不停摇头,眼眶满是泪花:“不……不……不是的,酒……酒……醉……醉了……”可青青越想说明,越是发不出声。 着急和委屈,使得青青满脸通红。 青青崩溃了,只有眼泪一波接一波地向下滚。 她见状,心疼不已,连忙为青青解释:“大人,他们喝了酒,原本只是一人起哄,接着那屋里的所有男宾客都……” 小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要银子对吧?你们这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不就是为了讹点钱?” “一定是因为这小姑娘卖。身的时候,客人银子没给够,你们觉得亏了,所以才不依不饶!” “谁享受了,谁出银子,你们来找官府做什么?还闹了这么久!要不是知州大人仁慈,本官也用不着来听你们说废话!” “给你们一个忠告,别再来府衙了,要是消息传出去,那些贵人知道你们人心不足,到时候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到这里,小吏把手伸向青青:“这小模样确实不错,肯定能赚不少,不要总纠结前面那点蝇头小利,有这功夫,多接几个客人才是最要紧的!” 说完,小吏松开青青的下巴,火热的目光扫向青青的胸前,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恶心笑意。 青青闻言,紧紧地咬住下唇,任眼泪冲洗唇上的血迹。 她揪心不已,搂住抖得不成样子的青青,愤怒地看向小吏:“大人!您怎么能这样?!” 小吏勃然大怒:“本官行事,用得着你教?什么东西?老/鸨子小娼/妇,还敢对本官指手画脚!快滚!别逼本官动粗!” 那小吏话音刚落,却有几名衙役上来,不由分地把她们擒住,拖着就要往衙门外边走。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与那二十数名畜生之一狭路相逢。 可那畜生也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随后便越过他们走了。 她回头,看到小吏对那畜生毕恭毕敬:“哟,龚老爷怎么亲自来了?” 她一直都明白,这个世道对底层的人有多苛刻,又对有权有势的人有多宽容? 她不甘心! 想给青青讨一个公道! 哪怕是一声能叫青青活下去的“歉意”。 可是这些统统都没有! 有的只是恶意,以及无穷无尽的残忍! “住手!” 就在她们即将被丢出去时,一道声音喝止了衙役。她抬起头,看到一个面容谦和的官员。 衙役连忙松开手跪下行礼,并警告她们:“放肆!这是知州大人!还不快跪下!” 她只管护住青青,满眼愤恨地看着所谓的知州。 第1333章 那些无人问津的孩子 第1333章 那些无人问津的孩子 这时,她已经对朝廷的人失望了。 官官相护,有钱人向着有钱人。 谁管他们这些底层人的死活? 然而面对她的愤怒,知州非但不恼,反而制止了衙役:“哎,别那么大戾气,本官是怎么对你们说的?要以民为先,要是吓着了她们,本官唯你们是问!” 衙役战战兢兢地请罪:“大人恕罪,属下等再也不敢了!” 就因为这一点点善意,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跪到知州父母官面前,声泪俱下地喊冤。 千言万语,都是诉不尽的冤情。她语无伦次,说了许久。 说得嗓子都哑了。 哭得眼泪都干了。 而知州大人始终耐心地听着,听着她把这些日子的苦难尽数道明,听着她把所有的诉求说尽。 最后,知州大人拍拍她的肩膀:“您放心,本官会为你们做主。” 她喜极而泣,以为终于得见希望的曙光。 她搂着青青,激动得热泪盈眶。 不愿意放弃这唯一希望的她,没有注意自己供出了所有糟蹋青青的人,也未曾看到知州大人眼底的冰冷。 紧接着,知州大人说:“适才你的话,本官听的不是很完整,不若让青青这个当事人单独与本官慢慢道来,如此才能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好还青青一个公道。”她仍沉浸于激动之中,鼓励青青随知州大人离去,前去述清冤情。 因为知州大人官声在外,她并未觉得这样不妥。 所以,她让青青去了。 青青信她,依赖她,所以青青去了。 然而…… 回忆到这里,她的唇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她用着当初青青诉冤时的语调,一点点说给白明微听。 把整件事说给白明微听。 说着说着,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然而!等衙役把青青交给我时,青青和当初从吴员外家回来时一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衣裳虽然被撕得破破烂烂,但是我可以看出,是被人换过了;头发也被拾掇过!” “我原本以为,青青得到了救赎!却不曾想,她再次堕入魔窟!那可是在衙门里啊!亲手送她入火坑的是江北的父母官!” 婆子脸红筋涨,恨得牙关咯咯作响: “是范忠谦!范忠谦那个畜生!他骗我说要给青青做主!结果转手把青青送去给人又糟蹋了一遍!我错信了他!错信了他啊!” “更可恶的是!就在我抱着心如死灰的青青时,那糟蹋青青的畜生之一正好经过,他一脸餍足,得意极了!连笑声都是那么刺耳!” “那时我才明白!范忠谦那个狗贼一定是利用青青的事情,从那些畜生处得到了不少好处!为了更多的好处!他亲自又卖了一遍青青!” “我想杀了他们!想杀了他们陪葬!可那些衙役把我一脚踹倒!棍棒相加!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昏死过去,再也护不住可怜的青青!”“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慈幼局的,只是等我醒来之时,慈幼局已经被接管了,变成了适才大将军所看到的样子。” “而青青,青青她在此期间,被马车送走了一次又一次!她早已成为不言不语,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 “她这么熬着!就是为了等我!为了等我醒来!见我最后一面!她跟我说,一直以来辛苦我了。然后就朝着柱子猛然撞去!” 说话间,婆子伸出手,噙满泪水的双目看着前方。 仿佛那个被糟蹋得不成人形的美丽少女,就在她的眼前。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女从一朵纤尘不染的白茶,变成泥泞尘埃里再也没有声息和未来的落花。 短短瞬间,她像是又经历了一遍青青的生与死。 她悲恸捶胸,嚎啕不已:“我迟了!收到了她的谢意,却只救下来这一截布料!” “我好恨啊!好恨啊!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快一点!恨自己怎么就错信了那狗官!恨自己执着为青青讨回公道,最后害了青青!” “我悔啊!我悔在让这么美丽的姑娘去抛头露面做活!悔在轻看了这世间险恶!” “我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范忠谦竟然从青青这件事上得到了赚钱的灵感,尝到好处的他,竟然把慈幼局变成了隐形的娼/窝!” “他卖男孩!也卖女孩!慈幼局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的摇钱树,为了银子他连三岁小儿都不放过!” 婆子哭得背过气,声音像是湖面冷冷相触的冰。 她接着说:“他们留我一条命,就是需要我安抚这些孩子的心,尽量让这些孩子活得久一点,他们就能多赚一份钱。” “我不是没有反抗,但是我人微言轻,救不了任何人,反而因为我的反抗,让他们丢了性命。” “死的人越来越多,我只能藏住这份恨意,假装与他们同流合污!我这双手,亲手为那些孩子梳过头发,亲手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苦命人。” “刚开始是我所抚育的那些,等那些孩子再也回不来了,我送走的人,便成了只见几面的孩子。” “经年累月,他们以为我麻木了,彻底狠了心,对我放松了警惕。才叫我得以有一丝机会,于几年前把消息递给一个外边的姑娘。” “便是那递出去的一条消息,在我一次次崩溃时,支撑我苦苦熬到了现在,收集了每一条亡魂背后的证据。这些,就是几百条人命的血书与指控!” 说到这里,婆子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镇北大将军,你声名在外,便是这看守慈幼局的护卫,都听闻你东陵女武神的赫赫威名。” “今日我老婆子再信朝廷的人一次,我把这数百条冤魂交给你,请你为她们做主。” “只要这段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我老婆子就算粉身碎骨,也有脸去见那些我没有护住的孩子了!” 听到这里,白明微久久没有出声。 婆子的表达能力不好,所以无法再现当年的惨状。 只是慈幼局成了娼/窝,本该艰难求生的孩子们,一个个被当成商品买卖出去,玩/弄致死。这事不用多说,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淋淋的人间惨剧! 而那些参与其中的畜生,他们不是不可以去花街柳巷,只是那些风尘里的姑娘,满足不了他们变/态的欲/望! 所以他们需要这些干净的孩子,需要这些受尽苦难却未被污染的灵魂! 为此,他们不惜一点点,毁去一条条鲜活的性命,甚至是一个个纯洁的灵魂! 他们出的大价钱,也给了那些狗东西发财的机会。 比起经营环境复杂的秦楼楚馆,像这种披着慈幼局外衣的地方,更容易控制。 只要几名大汉和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可以把这些孩子置身无法逃离的地狱。 世道如此,有几人在意那些被父母遗弃,亦或是失怙的孩子?无人能给这些无人问津的孩子庇佑,所以成就了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的销路! 不可原谅! 不可宽恕! 向来情绪稳定的白明微,也在此时粗了呼吸。 她动怒了。 而且怒不可遏。 她不禁想起,倘若在这里的人,其中有她的妹妹,她该多难受? 在这里的每一个孩子,疼爱他们的人,一定在天上急哭了! 可是老天无眼,这罪恶整整过了十年,才因为范蕊娴有了得见天日的机会。 思及此处,白明微再度深吸几口气。 她从婆子手中,接过那写着“青青”二字的布块。 她说:“大娘,您放心,这些孩子们的主,我一定会做。” 第1334章 另一道圣旨 第1334章 另一道圣旨 婆子闻言,“砰”的一声跪下,不停地给白明微磕头。 她磕了一个又一个。 白明微扶她,她倔强地不肯起来。 她把脑袋磕得很响。 “这是为青青磕的。” “这是为小梅磕的。” “这是为叶子磕的。” “这是为秀儿磕的。” “这是为小兰磕的。” “这是为小秋磕的。”“……” 婆子不停地磕,不停地磕。 磕到头破血流。 可原本她的脑袋上,就留着一块很大的疤。 且不知当时她为了给青青讨回公道,她究竟磕了多少个头,又给多少人磕头,才会留下如此大的痕迹。 那溅出来的血,就像一把把尖刀,扎在白明微心头。 白明微于心不忍,数度弯腰,终是把婆子扶了起来。 她用帕子捂着婆子鲜血淋漓的额头:“大娘,别磕了,别磕了。” 婆子攥住白明微的手,紧紧地攥住。 她噙着泪花死死地凝着白明微,鲜血流经的眼睛,分外坚定。那是把一切都托付给白明微的乞求。 白明微迎着她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您的心意,我收到了。” 也就在这时,一直垂泪不语的少女,忽而声泪俱下地开口:“大将军,我是他们掳来的!是他们从安置流民的地方掳来的!” 少女的话,使得白明微看向她:“你是被掳来的?” 少女哭着点头:“灾后我和家人失散,从东边一路逃难到州城附近,后来在安置流民的地方落了脚。” “但一天夜里,我和其他几人就被掳走了,醒来就来到了这里。和我一起被掳的人,送出去几次后就再也没回来……” 白明微一听,便知其中大有文章。 她敛住一切情绪,把声音放柔,用安抚的语气开口:“你慢慢说,这究竟怎么回事?”少女在白明微沉稳的目光中,缓缓变得平静。 她把自己所知晓的情况娓娓道来: “安置流民的地方,时常有人扛不住死了,死去的人总会被悄悄抬走,然后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 “刚开始我以为是官爷们为了不引起恐慌,所以才悄悄处理。但经过一系列的事情后,我发现其中有猫腻。” “那些官爷原本是怕担责任,在清点人数时做手脚,死去的人就会‘消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但有的人有亲朋好友,如此就没办法在数量上造假,以免将来亲友走漏消息,从而导致他们被识破带来大/麻烦。” “所以他们只是尸首被抬走了,但是人还在名册上,那些本该救济到他们头上的东西,也就落到了某些人手里。” 说到这里,少女顿了顿。 接着,她抽抽噎噎地继续道: “因为这样的举动迟迟没有被发现,他们就愈发大胆了,甚至还会动手解决一些身体本就不好的人,造成他们病死的假象。” “再后来,一些无亲无故的人就会接连消失,他们可能任何一个随机的人,总之就是那些失踪了也不引人注目的人。” “我亲眼见到,有官差对流民下手。我害怕极了,本来想去告状,但还没行动,就被贼子掳到了这里。” 白明微闻言,霎时明白了。 料想这些官差原本只是害怕担责,所以在名册上造假。 但有些人实在没办法造假,只能把那些人的名字留在名册上。而救济是按照人头发的,这些早已不在的人自然领不了救济,这些救济自然就落到了官差手里。 这就给了他们发财的机遇。 因为江北忙乱,朝廷无法顾及到每个人头上去,他们的勾当没有被发现,他们也就愈发大胆,甚至为了得到救济,从而对流民下手。 这简直与军中吃空饷的方式异曲同工。 在人的贪欲面前,这也是十分难以避免的问题,所以她对此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然而有人敢堂而皇之地掳走流民少女,可想而知这帮人究竟猖狂到何种地步!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冰冷到极致。 最后,她敛住情绪,拍拍少女的肩膀:“你已经很努力了。” 一句话,使得少女失声大哭。像是委屈终于找到了人倾述,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停下来。 这时,有护卫走进来:“主子,殿下准备好了,请您回去。” 白明微颔首:“我知道了。你过来,我有事交给你去办。” 护卫走到白明微身边,听着白明微的轻声细语,随即不停地点头应下。 白明微看向婆子和少女:“你们放心,这里的冤屈,很快便能重见天日。” 说完,白明微走了出去。 她的步子跨得有些大。 熟悉他的人,必然知晓她此时已经怒了。 就这样,她带着满腔怒火回到府衙。 刘尧早已等着她。 不仅刘尧在,白瑜也在。见她到来,刘尧立即开口:“免礼,事出紧急,本王就直接开始了。” “首先,仓库藏匿赃物一事进展得很顺利,他们准备用来解释赃物来源的那些假账册已经被毁去,他们没了弄虚作假的机会。” “加上范知州被拘押,群龙无首,所以对手目前未能采取任何应付我们的行动。只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就能捋清所有赃物藏匿的来龙去脉。” “其次,从赃物的运输渠道下手,的确牵扯出一些商贾,但时间较短,暂且未能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他们与官员贪腐有关,所以本王想知晓你的进展。” 说到这里,刘尧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最重要的是,本王收到消息,原来张敬坤还带着另一道圣旨过来。” “圣旨的大致内容是,立即把所有涉事官员押回京城受审。张敬坤出行前,宋太傅曾秘密找过他。” “宋太傅定与他达成某种协议,所以他才没有立即拿出圣旨让我们把人交出来。他急着参与审理,大抵也是想先查清贪腐案。” “张敬坤职责所在,最多不出两日,他就必须得拿出圣旨,否则到时候谁也没办法交差。” 白明微闻言,若有所思:“我早就觉得张侍郎的到来有些奇怪,既无圣旨又无口谕,只是急着参与审讯,原来背后的缘由是这样。” 刘尧颔首:“消息是皇祖母送来的,不会有假。所以我们得在张敬坤拿出圣旨将人带往京城前,把事情盖棺定论。” “要是让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押往京城,他们被唯恐受牵连之人灭口是一方面,就算他们活到京城,那么变数也会很大。” “到时候不仅真正的大毒瘤没有被挖走,那些与贪官同流合污的商贾更是会逍遥法外。”“镇北大将军,眼下的局势真的刻不容缓,本王希望,你这边能带来一些好消息。” 刘尧一口气把事情说完。 可见他心底的忐忑与紧张。 他是皇子,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一道圣旨的作用。 更何况皇祖母特意递来这个消息,就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倘若张敬坤真的拿出圣旨押人送审,这里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所以情势的确迫在眉睫。 面对刘尧的不安,白明微显得尤其平静。 甚至有些平静过头了。 白瑜最先发现她的异样,不由放柔声音问她:“明微,发生了什么事?” 第1335章 殿下,您的初心是什么? 第1335章 殿下,您的初心是什么? 白明微看了刘尧与白瑜一眼,随即将慈幼局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回殿下,臣这边进展是有的……” 白瑜默默地听着,缓缓闭上双眼。 负在身后紧握住的手,昭示着他心绪正在剧烈起伏。 但他一言不发的模样,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对此事的无能为力。 世道如此,谁都渡不了所有人。 每一位认真救世的人,总会有这般无能为力的时候。相比较他而言,刘尧的反应更为剧烈。 对此,刘尧满脸不可置信:“什么?!” 白明微的沉默,使得他的神色,渐渐变得绝望: “你说,在我们这么努力地去救人时,却有人把手伸向了那些劫后余生,本该在灾难过去后,迎来新生活的孩子身上?!” 他目眦欲裂:“你说,小小一个慈幼局,竟已经有近四百人惨遭毒手?!” 他双目猩红:“你说,那些畜生甚至已经猖狂到,直接到安置流民的地方掳人?!” 刘尧声声诘问,每一声诘问等待的都不是一个肯定的答案,而是对既有事实的震惊。 他游戏人间的时候,也去过不少勾/栏院。 但那里的姑娘风雅而有教养,虽沦落风尘以色侍人,却有着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出挑者也能得到一定财富与尊严。然而这慈幼局里的孩子却不一样,他们的处境连圈养的牲畜都不如。 至少牲畜不会被卖一次又一次,也不会被杀一次又一次。 刘尧越说越激动,心绪起伏间,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像是几乎要站不稳。 他死死地凝着面前方寸,喘着粗气的同时,那双眼底,净是心痛与愤怒。 边疆经历,他早已见识过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的世道。 江北一行,他也体会过人在灾难面前如尘埃草芥般渺小。 当他以为这世道只能残忍到这个地步时,总会有更残忍丑陋的事情摆到他的面前。 仿佛这世间存在的很大一部分人,他们来到这世上的意义,就是为了体验人间疾苦。 刘尧的内心,受到很大的震撼。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向来从容的大将军,也会带着满身怒意回到这里。 白明微提起茶几上的茶壶,慢慢倒了杯水,递到刘尧面前:“殿下,事已至此,我等需要尽快拟定解决章程。” 刘尧接过茶盏,猛然灌进嘴里。 冰凉的茶水使得他焦灼的内心冷静不少。 他握紧茶杯,凝视着前方的眼眸,冰魄般寒凉:“看来,大将军有头绪了。” 白明微把账本呈到刘尧面前,缓缓开口:“这便是能证明那些商贾与贪官污吏有来往的证据之一。” “综合账本以及慈幼局那里得到的消息,我大概已经捋清事情的脉络。” 刘尧一言不发,死死地抿住唇角。 白瑜开口询问:“范知州与同僚,甚至是商贾之间,最开始便是由这些孩子牵线的吧?”白明微颔首:“十年前,祖父尚在朝中,当时对权绅的约束极为严格。官员豪绅强抢民女,乃是死罪。” “范忠谦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把这些干净懵懂的孩子送到目标身边,只要目标经不住诱/惑,便等于将把柄送到他手上。” “连这种错误都会犯的人,又岂会冒着身死的危险去与他鱼死网破?所以只能选择和他同流合污。” “他利用这些少女穿针引线,渐渐地织成一张利益大网,他用这张网控制着每一个人,将每一个人成为他谋利的工具。” 说到这里,白明微翻开账册的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人开口: “死于我刀下的金员外,赫然是其中之一。也是最早被拉下水的商人之一。” “只是这一本账册,便牵扯到一大部分人;除了江北本地的官吏豪绅,甚至还有历年朝中委派过来巡视的官员。” 白瑜面色凝重:“十年的帐,牵扯出这么多人。我猜想这账本上的人知晓范忠谦被拘押后,为了避免被牵扯,必定会为他奔走。” “也就怪不得范忠谦的嘴这么硬,他在等着同伙出招捞他呢!且他这些同伙都不简单,只要他撑住不死,受一顿牢狱之苦后,很快便能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 刘尧眉头拧紧:“这上头有几个人,不是我们能动的。而这几人恰恰是范忠谦最硬的后台之一。” “估计秦丰业正是利用这几人,与范忠谦直接接触。倘若动不了他们,怕是范忠谦不会招。” 白明微道:“大水冲堤,总是最薄弱的部分先溃决。他们这张利益的大网,也有薄弱的部分。”刘尧拧紧的眉头舒展些许:“大将军的意思是……” 白明微道:“这账本与我们查到的,与藏匿被贪污的赃物一事牵扯到的商贾有重合之人,先从既在账本中/出现,又参与了藏匿赃物的商贾下手。” “我们手里证据确凿,对付他们不必留情,大刀阔斧直接开整。这些商贾不比官员势力,定然对我们的行动无法招架,只要从他们身上撕开一个口,这张大网也就撑不住了。” 刘尧瞬间会意,他把名单与账本对照了一遍,随即手指在账册上点了点,而后看向白瑜: “白大人,稍后你即刻点兵,把这几名商贾连根拔起,本王要让他们所有的势力在一夕之间,彻底土崩瓦解!” “看到他们的下场,他们的同伙应当坐不住了。但等待这些人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指证范知州以求减轻刑罚,要么就等着最严酷的制裁。” 白瑜立即拱手:“微臣领命!” 刘尧看向白明微,继续开口:“这账本上所涉及的商贾,其中一部分应当与金府一样,试图培育出疫病。” “白大人接下来要处置的对象,未必正好是试图培育疫病的那部分人,大将军你继续追查这件事,把每个合该天诛地灭的商贾绳之以法!” 白明微应下:“臣领命!” 刘尧缓缓直起身,眼神变得极为隼利:“在这期间,本王会配合张侍郎,与范忠谦周旋。” “是否能拿下范忠谦,取决于我们的证据是否确凿,如今所有的证据,没有一份是指向他的,可想而知他有多谨慎。” “如此谨慎的人,只有商贾的指证并不足够,还需要其他更为切实的证据,才能让他彻底翻不了身。”白明微接过话茬:“范蕊娴所掌握的,绝非只有福安慈幼局一事那么简单,倘若能从她手里得到更多的消息,我们定能事半功倍。” 白瑜开口:“之前明微提到过,利益的流向问题。从仓库中搜出的那些赃物,以及这本账册,我们了解了他们的利益网。” “除了击破防御最薄弱的商贾,以此顺藤摸瓜,挖出更多人以外,知晓他们的利益流向脉络也很重要。” 刘尧赞同地点点头:“白大人所言极是。” “此事牵扯这么多的人,倘若无法查清他们从中获得多少利益,这些利益又是以何种渠道进入他们的手里,最大的获益人又是谁……那么证据总归没有说服力。” “只有人证物证俱全,他们才无法辩驳,只能伏法认罪!到时候任他们花招百出,也逃脱不了制裁!”白明微道:“我认为,范蕊娴兴许能帮上忙。” 第1336章 本王的初心是,不想做废物啊…… 第1336章 本王的初心是,不想做废物啊…… 白瑜接过话:“不过范蕊娴在长期的压抑之下,其思维与内心,终不是常人,想要从她那里获知线索,还得知晓她想要什么。” 刘尧摸摸下巴:“她的事本王有所耳闻,她想要的,终究不过‘复仇’二字,相信只要我们给她想要的,她也能给我们想要的。” 白明微沉吟片刻,随即十分严肃地开口:“与范蕊娴合作,并非没有半点风险。” “虽说福安慈幼局一事,她帮了我们大忙,但在未确保其没有被任何人利用的情况下,与她合作时需得分外小心。” “不排除有人利用她,借我们之手,剔除多余枝节的可能性,我们可不能成为别人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白瑜很是赞同:“明微所言极是,这张网终究太大,所以并不稳固,而且所得利益也会相对减少。” “我们大张旗鼓挖出江北毒瘤,换句话说,何尝不是有些人排除异己的契机,他们完全可以借我们的手,除去那些可有可无的部分。” 对于两人的顾虑,刘尧听进了心里。 他的手,倏然将账本阖上:“那么,我们就分工合作,各司其职。” “白大人率驻军捉人,大将军继续追查商贾培育疫病这条线,与范蕊娴合作一事,也交给你全权处理。” “我们的目标是,肃清以范忠谦为中心的贪官污吏,处理与官府勾结的商贾。时间不多,还请两位务必尽快完成任务。”白明微与白瑜不约而同拱手:“臣遵命!” 敲定章程,刘尧开口询问:“除福安慈幼局以外,大将军可安排人去查其余的慈幼局?” 白明微道:“臣已命人去彻查江北境内的所有慈幼局,以及与慈幼局类似的地方。” “不过臣认为,并不会有额外的收获,倘若江北各地存在多个与福安慈幼局一样的地方,不可能隐藏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刘尧再问:“所以你认为,被范知州用来编织利益网的地方,只有福安慈幼局一个?” 白明微颔首:“回殿下,正是。可能会查出多个暗娼窝点,但基本都不会与范忠谦有直接关系。” 刘尧当机立断:“继续查下去。像福安慈幼局这种泯灭人性的地方,有一个解决一个。” 白明微领命:“是,殿下。” 刘尧继续道:“关于流民被害,以及被掳一事,本王会尽快发文书遏制,如今我们的重点放在解决江北贪腐一案之上,事不宜迟,两位尽快行动吧。” 白明微与白瑜恭敬应下。 两人离开后,刘尧一直压抑的愤怒再也克制不住,他猛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掷在柱子上。 好在进来的心腹眼疾手快,避开了茶盏,这才不至于被误伤。 心腹走上去,恭敬询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刘尧双手按在桌面上,始终垂着头,声音也裹挟着些许挫败:“阿拓,本王累了。” 心腹连忙换了个茶盏,给他倒了一杯茶,而后默默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着倾听。 刘尧端起茶盏,力竭般坐在椅子上。 他动作麻木且缓慢地喝了口茶,而后无力地开口:“本王曾觉得,只要本王足够努力,总能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力挽狂澜,让这破败不堪的世界变得更美好。” “终究不过是本王的痴望而已,本王所见识的肮脏与污秽,尚不足现实的十之有一,就已经让本王如此挫败。这破破烂烂的世界,本王真的可以缝补好么?” 心腹缓缓跪了下去:“殿下,属下无法解答您这个问题,但是属下认为,答案早已存在。” “当初北燕南侵,满朝文武缩足不前,白府男丁弃笔从戎,一往无前,用生命为东陵反败为胜争取了时间。” “老白相凄惨收场,却也在此前坚持了数十年。或许这世道没有因老白相一人变好,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为后人奠定了基础。” “而老白相的意志,也真真切切地影响着许多人。尽管这世间满是泥泞,但也有开得绚丽的花朵。”“殿下您感到挫败是人之常情,但属下还是想问一句,殿下是因为什么,才坚持到今日的?” 刘尧沉默许久,忽而笑了笑:“最初啊,也不过是为了向她证明,本王不是废物。” 说着,刘尧的眼神缓缓变得坚定:“后来啊,是本王自己不想做废物。” 心腹跪伏下去:“看来,殿下心中的迷惘,已经没有了。” 刘尧没有多言,不过短瞬之间,他的眼神清明且坚定。 适才的情绪,已经被他遏制在心底最深处。 他话锋一转:“准备笔墨纸砚,本王有几封公文要传达下去。” 心腹很快将磨研好。 刘尧认认真真地写下十数封文书,递给心腹:“叫人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各县,倘若安置流民的地方再出现流民莫名奇妙的死亡以及失踪,本王唯他们是问,绝不轻饶!” 心腹接过公文:“是,主子。” 处理完这些事,刘尧来到了地牢。 张敬坤拱手行礼:“参见殿下。” 刘尧摆手:“张大人不必多礼。不知张大人在这范忠谦处,可有收获?” 张敬坤摇头:“范知州的嘴硬得很啊,那范蕊娴来过之后,他再也没有说一句话,道道酷刑下来,愣是不松口。” 刘尧挑唇:“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张大人无能为力的人。” 张敬坤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尧一眼:“殿下这话,不知是恭维,还是讽刺?” 刘尧含笑:“自是赞许。倘若不是信得过张大人的能力,本王也不会放心让张大人审他们,那七名已经认罪伏法的罪臣,不就是最能证明张大人能力的存在么?” 张敬坤似笑非笑:“殿下还真是坦诚,这是承认殿下故意设计微臣了?” 刘尧笑意未变:“若非本王略施小计正中张大人下怀,张大人也不会中计,不是么?” 张敬坤面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他分外严肃:“既然殿下神清智明,那就应当知晓,倘若还是没有证据指证范知州,那么臣只能依律结束审理,还范知州清白了。” “到时候除了伏法的这七名官员,其余因为与范知州有牵连而有嫌疑的人,都会逐渐洗清嫌疑,闹这么大的乌龙,殿下怕是要担责。” 这些后果,刘尧心知肚明。 不仅需要担责,但凡有人落井下石,趁机指责他无能,他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尽管知晓结果可能会如此,刘尧也并未慌张担忧。 他笑道:“多谢张大人提醒,本王铭感于心。” 张敬坤老练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刘尧一眼,而后有意无意地道:“看来,殿下这是胜券在握,所以才会如此从容。” 刘尧闻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说话留三分这个道理,他懂。 张敬坤若有所思地看了刘尧一眼,并未做任何表态。 想起临行前宋太傅那番话,结合进入江北后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他不由得重新审视刘尧。 若非宋太傅信誓旦旦地说九殿下他日必成大器,他也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铤而走险延迟宣旨。 但愿他这一次没有押错宝,一旦叫他发现九殿下难成大器,那么他依旧是当今最忠实的臣子。 思及此处,有不知名的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也就在这时,刘尧与他四目相对。 刘尧依旧是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张大人,本王能在两日之内攻破范忠谦,你信么?” 张敬坤一怔,有种被看穿的急促之感。 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殿下既然这么说,那么臣就拭目以待。” 第1337章 他的精神愈发差了 第1337章 他的精神愈发差了 与此同时。 玉京城,白府。 天气愈发凉了,刮在脸上的风,刺骨般凛冽。 林氏匆匆走了进来,看到青柏正在往盆里添炭火。 她抬眸望了一眼,老爷的床幔帐依旧落着,她难免有些担忧:“老爷还在睡着么?” 青柏点了点头,放低声音:“近来老爷一直忧心江北之事,一方面担心大姑娘没有经验,会走不少弯路;另一方面,老爷也担心江北有不少灾民捱不过这个冬天。” 林氏闻言,更是忧心忡忡:“老爷本就精力不济,这般忧心如何吃得消?我不是叫你把大姑娘的书信多读几遍给老爷听么?” 青柏叹息一声:“姨娘的话,老奴都记着呢,不仅时刻向老爷汇报大姑娘在江北的处境,也尽可能地让老爷宽心。” “五公子和五少夫人早晚都来请安,老爷看着五少夫人一日高过一日的肚子,心底有盼头也有念想。” “传义小公子课余时间,也会领着玉衡公子、策荣公子,以及晏安公子来请安,老爷的屋里不会冷清。” 林氏微微蹙起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可老爷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江北,我也能理解,毕竟老爷这一辈子,都在为民生大计奔波劳苦,呕心沥血,怎么可能放得下?” 青柏点了点头:“眼下老奴只盼着大姑娘那边能够顺顺利利的,如此老爷才能放下心啊……”林氏深以为然:“你说得对,能让老爷彻底开怀的,终究只有江北熬过天灾,迎来新生。” 青柏起身,走到窗户边,把窗户轻轻开了一小条缝,让风透进来。 他问:“姨娘这会儿应当和几位夫人在一起,您怎么来了?” 近日白府女眷总会聚在一起,利用空闲时间缝制棉衣,希望能够帮助那些忍饥受冻的人。 以往这些女人们虽有好心,但也只不过是捐赠一些钱财,因为她们的心思,都放在夫君与家庭身上。 如今她们大多数人没了夫君,也失去了孩子,那份本该放在夫君与家庭身上的心思没了寄托,自然需要找点事情做。 尽己所能,去帮助有需要的人,这叫她们能够感受到踏实,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做着这些事。这会儿,林氏本该与他们一起缝衣的,忽然出现在这里,自然有正事。 林氏一拍脑袋:“我这糊涂脑袋,你不说我倒是把正事忘记了。” 接着,她喜笑颜开:“三少夫人和六姑娘回来了!” 青柏面露喜色:“总算回来了,虽然之前一直有书信报平安,但都不及他们回到家叫人安心呀!” 林氏不停点头:“老爷知道了,一定高兴,我就候在这吧,等老爷醒了,我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什么消息呀?”帐幔里,传来白惟墉有些沙哑的声音。 林氏连忙拿起屏风上的外披,轻轻拉开帘子,伺候白惟墉坐起身:“老爷,您醒了。” 白惟墉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林氏扶着他的手:“我刚刚呀,梦到你姐姐了。” 林氏眼眶一红:“姐姐……” 白惟墉颔首:“嗯,她还是少女时的模样,说起来明微与年轻时的她,长得有几分像呢!” 林氏含泪一笑:“姐姐必定是担心老爷,所以才会托梦前来看望。” 白惟墉有些伤感:“她以少女时期的样子来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倘若以她走时的样子出现在我梦里,会勾起我没能护住儿孙们的愧疚与悲伤。” 林氏连忙摇头:“老爷,您别这么想,姐姐一定是因为想您了,所以才入梦相见。” 白惟墉握住林氏的手,含笑道:“所以我告诉她,叫她别担心,在她走后,你有好好地代替她照顾这个家。” 林氏泣不成声:“老爷,您言过其实了。” 白惟墉神情和煦:“我想你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感激你。” 林氏别过脸擦泪:“老爷,妾身也感激姐姐,感激她给了妾身充满意义的一辈子。” 白惟墉见林氏伤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连忙转移话题:“刚刚你说什么好消息啊?可是明微来信了?” 林氏摇摇头,连忙擦去眼泪噙上笑意:“大姑娘的信昨日才收到,距离下一封信,怕是还有几日。妾身要说的这个好消息,是三少夫人和六姑娘回来了。” 白惟墉面露笑意:“柔儿和小六姑娘回来了?快,快叫她们来,让我好好地瞧瞧她们。” 青柏连忙提起衣摆:“老爷,老奴这就去请三少夫人和六姑娘。” 说完,青柏一溜烟地离开了。 白惟墉拉了拉衣裳:“林氏,你帮我整理整理仪容,可别叫孩子们看到我乱糟糟的样子。”林氏笑着应下:“哎!” 说完,她认认真真地为白惟墉梳发穿衣。 那稀疏的白发,比之以往愈发少了。 她只好抽去那别在头上会晃晃荡荡的簪子,给老爷子把帽子戴上。 被她这么一收拾,老爷子精神了许多。 而就在这时,五公子白璟,领着妹妹与三嫂,一同前来请安。 “祖父,三嫂和六妹来了。” 白惟墉忙道:“快叫她们进来。” 白琇莹与高氏对视一眼,随后走了进去。 白惟墉正靠在被堆上,面容慈蔼地看着她们。 两人不约而同跪下:“孙媳/孙儿归家,给祖父请安。” 白惟墉笑得合不拢嘴,可见他很高兴。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抹惋惜与心疼:“柔丫头,你……你可是想清楚了?” 高氏当然听得懂祖父话中的意思。 祖父眼底的心疼,也是关心她没有选择再嫁,反而选择继续为夫守节。 她忙表示:“回祖父,孙媳心意已决。此行孙媳想明白了许多事,也明白了女子存在于世的意义,并不仅仅局限于相夫教子。” “三郎如若健在,我必心甘情愿居于宅中,以他为天,侍奉他一辈子。然而现下三郎先一步走了,这世上再好的男儿,也终究不是他。” “既然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像三郎一样,那孙媳便不再耽于这些困住千千万万女子的条条框框,勇敢去寻找人生的另一种意义。” “或许孙媳将来不比大姑娘厉害,也不能像大姑娘那样能够建功立业,但孙媳会尽己所能,找到自己人生的价值。”“而孙媳知晓,能够容纳孙媳这颗‘叛逆’之心的地方,能够理解孙媳这不切实际之想法的地方,普天之下只有白府,所以孙媳恳请祖父,让孙媳继续在这个家待下去。” 白惟墉闻言,急忙开口:“你这傻孩子,这里本就是你的家,是否要待下去、待多久,都是你的自由啊!” “只要你待得舒适,且这个家能叫你感到安心,祖父只会高兴,哪有不应的道理?” 高氏抬眸,不由得红了眼眶:“祖父对孙媳的好,孙媳感念于心。” 白惟墉道:“傻孩子,你别怪祖父就好。” 高氏不住摇头:“祖父指的是那封放妻书么?孙媳从那封放妻书里,只感受到祖父为孙媳计深远的苦心,孙媳不会有任何责怪之意。” 白惟墉笑呵呵地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1338章 人生的意义,有着多种定义 第1338章 人生的意义,有着多种定义 说着,白惟墉看向白琇莹:“你这出去一趟,怎么晒得这么黑?南方水土养人,不应该呀!”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笑了。 便是心绪万千的高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氏笑道:“妾身觉得,六姑娘这模样甚是好看,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健康的生命张力,显得更可靠了呢!” 白璟也附和:“祖父,姨奶奶说的没错,六妹南行一趟,看起来倒像是成熟了许多,以前那个咋咋呼呼的丫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稳可靠的六妹。”白琇莹闻言,骄傲地扬起脑袋:“那是,我现在强得可怕!” 白璟白了她一眼:“给你点颜色,你倒是开起了染坊。” 白琇莹张开手臂,握拳弯曲。 那本该柔美如玉的手臂,霎时充满力量。 她挑起眉毛:“看到了吗?这是我这段时间锻炼的结果,就我这水平,别说开染坊,就是把天的颜色都染了,也是足够的。” 白璟瞪向她:“粗鲁,实在粗鲁,这么野可怎么好?以后谁敢娶你?” 白琇莹翻了个白眼:“方才三嫂的话,五哥是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说到这里,白琇莹一脸骄傲地表示:“我乃巾帼,但不让须眉!我此生的意义,就是为我所珍视的一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嫁人?哼!要是那个男人配不上我的剑,亦或是想把我圈养于后宅狭小天地,那我不如孤独终老,去追求自己的广阔天空,也好过困于宅院蹉跎一生。” 此话叫林氏敛住了笑意,双眼溢满担忧。 高氏虽理解,但也有些震惊。 白璟眉头蹙起:“祖父,六妹野得不着边了,可别叫她吓到您,孙儿会好好教她。” 白琇莹不高兴的撇撇嘴。 但也知自己有些过分了,有心认错,却低不下那个头。 众人本以为白惟墉会生气,可白惟墉却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孩子,人生的意义分很多种。” “对于底层之人来说,只要努力活下去,便是他们能实现的,最大的人生意义。” “对于中高层人来说,他们实现人生意义的方式,又会有些不一样。有的通过建功立业实现,有的通过努力经营实现。” “然而不论是男人,还是女子,只要他这个人不去作奸犯科,只要他努力向上,他的人生都充满了积极的意义。” “你觉得女子不输男儿,能与男儿一样建功立业,便是实现人生的意义,你的想法没有错,却也不完全正确。” 顿了顿,白惟墉继续道: “虽然世道刻板,赋予了男子与女子不同的职责,从而把女子困于后院,用相夫教子来束缚他们。” “然而一个女子,倘若她兢兢业业地打理这个家,让这个家的其他人没有后顾之忧,就算她不能像男人一样去闯荡,她也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 “反之,倘若一个家里,是女人撑起了那个家,在家中打理庶务的是男人,也不能说那个男人就没用。” “这天下,只有那些虚度光阴、为非作歹的人,他们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所有认真活着,承担好属于他这个角色本身的责任,都可以称之为有意义的一生。” “或许可以用一个人所做贡献的多少,去浅薄地定义一个人的人生意义大小。” “但不可否认的是,正因为这世上存在着不同的角色,那些角色都各司其职,才组成了这个精彩纷呈的世间。” 说到这里,白惟墉的面容愈发慈蔼: “所以孩子,不论你将来安居后宅,如同你姨奶奶一样,兢兢业业地操持着小家,还是你如同男儿一样闯荡,立下不世之功,你的人生,都是有意义的。” “你不必为了赶超谁而太过勉强自己,也不必因为成为不了谁而失落,更不必为了一定要成为谁而迷失本心。只要你能努力踏实地过好每一天,你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白琇莹闻言,久久沉默。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祖父是否觉得,我现在的想法太偏激单一了?” 白惟墉摇头:“非也,你有这样的志气,祖父很是欣慰。但不论何时,祖父都希望你记住,你是好样的。” 白琇莹担忧的神色,瞬间舒展开来:“祖父,我明白了!不管是何种人生,都是有意义的。” “但我认为建功立业便是我人生的意义,我会为之而努力,倘若达不到目标,我也不算是无用之人。” 说着,白琇莹又扬起下巴,神采飞扬地开口:“多谢祖父开解,祖父的教诲,我记下了!” 白惟墉看向高氏:“那么柔丫头呢?你明白了么?” 高氏温婉地点点头:“孙媳明白了。” 白惟墉含笑:“你在信中说,你想要学医,将来行医济世,做个有用之人。” “关于此,祖父没有任何意见,你尽管去做,只要你不虚度你的光阴,不管将来是否学有所成,你都可以抬头挺胸。” 高氏一脸愧色:“孙媳还曾担忧自己的想法为祖父所不喜,现在看来,是孙媳狭隘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惟墉不以为意:“这事对于很多人来说,本就惊世骇俗,不怪你这么想。” “但是你们要知道,我们家出了东陵第一位女将军,这样的家庭,怎会限/制你们去找寻非同寻常的人生方式呢?” 高氏应下:“多谢祖父。” 白惟墉点点头,却已面露倦色:“我已叫五郎去给你物色师父,在找到合适的师父之前,你先跟家里的大夫学习吧。” 高氏认真磕头:“是,祖父,孙媳一定不叫您失望。” 白惟墉慈蔼地看向几人,随后打了个哈欠:“你们归来,家中众人必定欣喜,祖父乏了,你们退下吧。” 几人行礼退下。 林氏面带笑意,眸中却也对白惟墉的情况充满担忧:“老爷,妾身伺候您歇下。” 白惟墉摆摆手:“老了,不中用了,说了会儿话就累得不行。” 林氏道:“老爷净乱说,您刚刚不是还说,每个人都是有用之人么?” 白惟墉失笑:“拿我的话堵我,你愈发没大没小了。” 林氏笑而不语,细心地伺候着白惟墉。外边,一家人早已在厅中等候。 便是正在温习功课的小传义等人,也前来迎接高氏与白琇莹。 小传义一如既往的老气横秋:“三婶婶,六姑姑,传义给您二位请安。” 玉衡一脸严肃:“见过婶婶与姑姑。” 唯有策荣,满脸笑意,直接扑进白琇莹怀里:“三/表嫂、六表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大家可想你们了!” 白琇莹搂着策荣,伸手去捏小传义的脸:“你这家伙,少板着一张脸,快笑一笑。” 小传义任白琇莹动手动脚,唇边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白琇莹摇摇头,而后看向玉衡:“玉衡长高了不少。” 玉衡行礼:“回六姑姑,是的。”白琇莹有点受不了这两人的少年老成。 而此时,白策荣笑吟吟地开口:“六表姐,我也长高了呢!” 白琇莹含笑:“的确长高不少,也壮实了。” 高氏附和:“确实,我瞧着是。” 白策荣对此很是高兴。 而小晏安则偏着脑袋,指着白琇莹懵懵懂懂地问:“祖母,祖母,这黑乎乎的姐姐是谁呀!” 一句话,逗得在众哄堂大笑。 白琇莹板着脸:“这黑乎乎的不是姐姐,是你六姑姑!” 小晏安一脸嫌弃:“我有很多白生生的姑姑,我才不要黑乎乎的六姑姑呢!” 白琇莹咬牙:“我也没有黑到让你嫌弃的地步!” 小晏安别过脸:“不看不看,黑乎乎。” 在众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沈氏迎上来:“你们离家一段时日,想必都不知道,小晏安为这个家带来多少欢声笑语。” 白琇莹看了一眼冷肃的小传义和玉衡,又看了眼明显比同龄人壮的小策荣。 最后,她把目光放在懵懂天真的小晏安脸上。 她对大嫂的话深以为然,有这么三个小怪物在家里,正常的小晏安,当然能带给大家,唯有孩童才能带来的欢乐。 白琇莹握住沈氏的手:“大嫂,我回来了,带着毫发无损的三嫂回来了。” 沈氏拍拍她的肩膀:“回来就好,四婶一直担心你呢,大家也担心你们。”高氏笑吟吟地看向沈氏:“大嫂,我回来了。” 沈氏走向高氏,握住她的手:“三弟妹,欢迎回家。” 恰此时,家中仆人已准备好晚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为两人接风洗尘。 宴厅里欢声笑语一片。 第1339章 但愿事情不会如我想的那般糟糕 第1339章 但愿事情不会如我想的那般糟糕 阿一换上一身装扮,回到了西楚摄政王落榻的驿馆。 就在刚刚,他以风轻尘的身份告别了白府,并告知白府众人,他启程前往江北协助大将军。 白府的人本就担心白明微,虽然有愧他本就风尘仆仆,却又再次赶路,但也没有阻止。 可无人知晓,他转身便来到了驿馆。 这一次,他是西楚摄政王。 他的出现并未引起任何波澜。 而元五的院子,也出奇的平静。 进入主子的房间,坐着主子时常坐的椅子,此刻的阿一,在一般人眼里,与西楚摄政王别无二致。 阿五出现在他的身边,冲他拱手:“主子说了,在他离开玉京这段时间,这里的事务,一切都由大哥做主。” 阿一微微颔首:“知道了。主子离开后,元询可有什么反应?” 阿五摇头:“安静出奇。” 阿一沉吟片刻,笃定开口:“暴风雨前的宁静,元询怕是已经实施了什么可怕的计划。” 阿五道:“江北的事情,有主子和姑娘处理,我等无需担忧。我们只需看好玉京城中的动静即可。” 阿一点头应下:“嗯,我明白了。” 阿五继续道:“西楚使臣已在东陵停驻太久,东陵官员已经由暗示我们回西楚,变成了直接劝我们回去。”“主子不屑搭理他们,但我们需得有正当的理由留下来,大哥你怕是得时常入宫,见一见那刘泓才是。” 阿一应下,随即问:“零大人何时会回来?” 阿五摇头:“目前不确定,零大人在协助姑娘清淤后,另有要事,目前他正在处理主子交给他的任务,不确定归期。” 阿一道:“小五,主子与我都不在西楚,零大人又被派出去执行任务,西楚的事务麻烦你盯紧一点,主子在意姑娘,全身心都投入到姑娘的事情之上,我等可不能顾此失彼,导致西楚那些蠢蠢/欲动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阿六认真应下:“是,大哥。” 两人这边正商量着如何撑起主子离开后的局势,而另一边,萧重渊正快马加鞭地赶往江北。 马儿风驰电骋,一直狂奔到日暮时分,萧重渊这才稍作休息,补充食水,也让马匹得以喘/息。 一堆小火,照明面前方寸。 萧重渊往火堆里添了点干枝,然后把饼子串在树枝上,又将树枝插在火堆周围。 不一会儿,干饼被烤得金黄酥脆。 萧重渊刚把树枝拔出,准备享用。 那小白貂这才慢悠悠地从衣襟里钻出来,露出一个小脑袋。 它鼻尖翕动,待饼香味溢满鼻腔后,它双眼倏然睁大,迫不及待地爬出来,抢过烤饼大快朵颐。 它双爪捧着烤饼啃得飞速,不时还瞪向萧重渊,护食的意味相当明显。 萧重渊忍不住摇摇头:“这几日忙着赶路,没有让你好好吃东西,是我不对。但你也没必要这么防着我,你这样真是叫我伤心。”小白貂给萧重渊翻了个白眼,随后继续埋头啃饼。 饥饿面前,就算主子的心碎成渣渣,它也是可以视而不见的。 然而因为吃得太急,太猛。 干涩的饼子把它的嗓子噎住,哽得它上串下跳,不停用小爪爪去挠脖子。 它在地上翻滚几圈,最后只能无助地向萧重渊求助。 萧重渊拎起它的尾巴,将它抖了几下,总算把卡在喉咙的干饼抖出来。 它被噎得两眼泪汪汪,跳到马背上伸爪去掏水壶。 结果水壶里的水早已告罄,它只能垂头丧气地循着水声往森林里跑去。 萧重渊没有理会它,慢条斯理地吃着饼子。岂料,森林里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萧重渊放下手中的东西,点足掠起,向惨叫声发出的方向迅速掠去。 就在他停下脚步时,一团白影迅速窜到他的肩膀上蹲着。 萧重渊反手放到它的脑袋上,柔声询问:“怎么吓成这样子,你看到了什么?” 小白貂抱着他的手指,咿咿呀呀,说了好半天,急得它毛都炸了。 它也不知道自己说清楚了没有。 萧重渊把它拉过来,放到怀里捧着。 “别怕,没事的。” 小白貂躲在萧重渊怀里嘤嘤哭诉。 因为它心绪不宁,萧重渊很难感与它心意相通,唯有恐惧叫萧重渊真切感受。 它连人都敢杀,什么境况会将它吓成这样?自然是与动物有关的情况。 从它“语无伦次”的表述中,萧重渊大概知晓了目前的情况。 前方有横七竖八倒了一些野猪的尸首,看起来像是一家子。 这些野猪的死亡并非中毒或者是受到攻击,而是以口鼻流浓水这种非正常的方式丧了命。 萧重渊眉头轻轻蹙起:“看来是得了猪瘟。” 小白貂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萧重渊拍拍它的背,出言安抚:“别怕,你不会患猪瘟。” 小白貂扬起脑袋,又是一阵咿咿呀呀,急得龇牙咧嘴。 似乎在说:猪瘟会传人,貂不会患,但是主子会呀!萧重渊把它按在臂弯上,开口问它:“你好好看看,除了野猪的尸首外,可还有什么异样?” 还没到江北地界,就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是江北的灾难,对下游地区或多或少有些影响。 比如说灾难发生那段时日,水源被污染,从而导致食用污水的动物患了瘟疫。 但如今已是冬日,并非猪禽类瘟疫高发的季节。 此事有些蹊跷。 小白貂颤巍巍地扬起脑袋左顾右盼,最后它又缩回萧重渊的怀里。 很显然,它看不出什么异样。 萧重渊手中的竹竿握紧,他把剑缓缓抽出,那柄如灵蛇般漆黑的剑,霎时划破凛冬的薄暮。 几声响动,附近的树木倒下,盖住了野猪的尸首。萧重渊掏出/火折子丢过去,铺陈在地上厚厚的枯枝烂叶瞬间点燃。 火势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倒下的树木也彻底燃烧。 熊熊烈火中,野猪的尸首一点点化作虚无。 萧重渊轻抚小白貂的脑袋:“小白,我有不祥的预感。我们赶路吧,得尽快赶到小姑娘身边才是。” 说完,萧重渊捧着小白貂便往适才歇脚的地方走。 小白貂咿咿呀呀:你就不怕引起山火么? 萧重渊淡声开口:“没事,烧不起来。” 小白貂反驳他:天干物燥,很危险。 萧重渊曼声道:“见不到小姑娘,我的心更燥,到时候着火了,第一个烧的就是你。” 小白貂把脑袋一缩,望着尚在燃烧的火堆,它莫敢再叫唤。 心底却把那臭女人又骂了一遍。 骂着骂着,又觉得不该对灰灰的主子无礼,免得未来丈母娘不把灰灰嫁给它。 它只能咬牙切齿,兀自生着气。 貂生艰难,唯有苦撑。 萧重渊轻喟一声:“但愿事情不会如我想的那般糟糕。” 第1340章 那才是动及根本的脉络 第1340章 那才是动及根本的脉络 白瑜的速度极快。 短短一个晚上,便有五名商贾被连根拔起。 所有涉事商贾,皆被押往历城受审,而其名下的产业,在短时间内,也尽数被掌握。 这些商贾尚且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一堆证据直接砸弯了腰。 部分人因为有所依仗,想要反抗,却被驻军直接一刀毙命。 唯有真切的鲜血,才能叫人心生惧意。 死了不少人后,这些商贾也总算明白,驻军这是动了真格。 然而白瑜并不急着审他们,二话不说就直接扔进牢里,随即又火速解决下一名商贾。 历城的牢房,一时之间人满为患。 至于本应该受审的范知州,却忽然被忽视了。 原本盯着他不放的张侍郎,则转移重心,前去审理被押入牢房的商贾。 有张侍郎在,刘尧也不打扰他做事,而是根据他的审理进度,搜集并列举相应的人证物证,前去指证那些受审之人。 如此高效的审理进度,使得一直嘴硬的范知州,终于有所动容。 而这一大早,范蕊娴再度出现在范知州面前。 她一袭素色衣衫,头上带着白色珠花。 瘦削虚弱的她,面色却好了许多。 见到范知州,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用手握住钉着范知州身体的钉子,一根根分别转了几圈。 直到范知州冷汗直流,她才掩唇轻笑:“父亲,昨儿回去,我告诉祖母父亲的情况,祖母吐了一大口鲜血倒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呢……” “祖母终究是老了,身子大不如前,以往看着我娘亲在她面前被打得血肉横飞,都没有皱一下眉头。现在听说您被挂在刑架上,一下子根本承受不住。” “我只不过供出了福安慈幼局,情势就危急到这个地步,要是我再供出更多的秘密,只怕祖母两腿一瞪,便撒手人寰,真是可怜。” 范知州面容冷肃,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范蕊娴,她是你祖母,亲生的祖母,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范蕊娴把鬓发轻轻捋到耳后,却答非所问:“吴员外因为拒捕,被驻军就地正法了;还有那周员外,也是个不识时务的主,态度极为嚣张蛮横,也被驻军斩了呢!” 范知州陷入沉默,他垂着脑袋,冷汗滴滴溅落在地上。 而被钉子钉住的伤口,也在这时汩汩流血。 范蕊娴从袖底掏出帕子,而后温柔地为父亲擦拭额间汗水。 她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但那嘴角却噙着笑意。 她说:“我藏了些东西,让母亲在无意中发现。母亲以为那是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她正为了救你,四处奔走。” “很快的,九殿下他们就会循着她的行动轨迹,一点点搜罗出来您的罪证。” “母亲那么在意您,到时候她知晓是她自己一点点地将您推入深渊,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唉……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兴许在她知晓救不了您后,会选择带着弟弟们离您而去。” “但是我肯定不会让她得逞的,我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死都要齐齐整整地死在一起。” 说完,范蕊娴把帕子丢到地上,一脸嫌恶。 范知州抬眸看向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的眼底,是多么的不屑。 仿佛嘲笑范蕊娴的不自量力。 他说:“蕊娴,我不喜欢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蠢。你蠢得让我厌恶。” “小小蚍蜉,如何撼树?别以为掌握了一点点东西,就胜券在握了,人心险恶,永远不要小看自己的对手。” 范蕊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能扳倒父亲最好,倘若不能,我便亲手送父亲先行一步。”“若是还不能,那也没关系。我会在死之前,拉父亲在意的儿子做垫背,家里的、外边的,一个不留。” “到时候就算父亲仗着后台,能够侥幸扳回一局,那又如何?孤家寡人而已,辛苦经营无人继承,泼天富贵等到您死的那天也带不走。” 顿了顿,范蕊娴笑得有几分疯狂。 她继续说:“对了,父亲还记得两年前我和夫君送您的那些烟斗么?我听说父亲喜欢得很。我真是欣慰呢!毕竟,里面放着断子绝孙药!” 说完,范蕊娴甩了甩袖子,在范知州怒目圆瞪的表情中,缓缓离去。 牢房外。 范夫人早已在外等候,看到范蕊娴出来,她连忙开口询问:“如何?” 范蕊娴没有立即回答,便惹得她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聋了?我问你话!听不见么!要我让人撬开你的嘴么!” 面对范夫人的怒声诘问,范蕊娴眉头蹙了蹙,本想装作害怕的样子,可她明显懒得装了。 只见她垂头掩面,情真意切地开口:“父亲浑身是血,我去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要是再不能证明父亲的清白,父亲怕是……怕是捱不过……” “啪!”范夫人身边的嬷嬷,狠狠地甩了范蕊娴一巴掌。 范夫人声色俱厉:“没教养的丧门星!这些话是你该说的?要是再让我听见,我拔了你的舌/头!” 范蕊娴被打歪了半张脸,她捂着面颊一言不发。 范夫人甩了甩袖子,急冲冲地离去。 被丢下的范蕊娴,望着范夫人的背影,唇畔轻轻勾起。“舒坦了些么?” 是白明微的声音。 范蕊娴用手指擦去唇角的血线,露出一抹笑意:“舒坦?大将军说笑呢!他们现在所面对的处境,不如我与娘亲遭遇的万一。” 说话间,狠戾慢慢攀上她的面颊:“就算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白明微没有言语。 范蕊娴不由苦笑:“也罢,像你这种集千宠万爱于一身的嫡女,我如何能奢求你感同身受?” 白明微依旧没有言语。 范蕊娴像是自讨没趣,默默地停止了抱怨。 她神色一敛,随即开口:“跟着母亲,你们就会知晓父亲的联络渠道。慈幼局那些都不算,接下来的才是动及根本的脉络。”白明微点了点头,随即越过她走了。 范蕊娴难以置信,眼底冰冷异常:“明明是你们求着我,不该感恩戴德么?竟然还是这个态度,真是过分。” 第1341章 收网,时机到了! 第1341章 收网,时机到了! 与范蕊娴分别后,白明微回到了屋里。 阿六的身形,浮现于她面前:“姑娘,果然不出您所料,有人对慈幼局动手了。他们雇了杀手,欲要杀那大娘灭口。” “我们的人根据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买凶杀人的商贾,属下已经告知白大人率驻军前往缉拿。” 白明微点头:“很好。不过这些引出来的,都是小蛇,对整个利益网来说,不痛不痒。姚姓商贾的背景查出来了么?” 阿六连忙请罪:“属下无能,目前尚未得到任何有用信息,只知道他参与了哄抬粮食与药材的价格,并且有囤积巨量粮食与药材的举动。”“但是这只能证明他用了不正当的手段行商,却无法证明他与朝廷官员勾结谋利。” 白明微抱手,靠在椅背上:“范忠谦在任这些年,在江北排得上号的商贾,都被腐蚀,参与到贪污之中。” “姚德旺作为数一数二的商贾,却查不出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他必然有鬼。” “情况有些棘手,若是我们继续对商贾动手,除去一个又一个的奸商,这就等于变相地帮他除去竞争对手,他躺赢了。” 阿六提议:“主子,既是如此,不若直接将他……” 说着,阿六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白明微摇摇头:“杀他容易,但若是我们滥用生杀力量,那么律法与公理何在?” “我等生于礼仪之邦,受礼义廉耻等道德准则约束;当我们的行为越过道德底线时,国法便发挥作用。” “道德与国法,应当平等地约束每一个人,这样世道才能正常运转下去。” “我们现在无凭无据,因为怀疑姚德旺就对其痛下杀手,的确是一时之快。” “可世人不是瞎子,倘若我们做了这样的事情,将来如何自处?我不排斥阴暗手段,但该光明磊落的时候,就必须堂堂正正。” “此江北贪污一案,江北的吏治弊端,必须得按照合法合理的程序予以清除,如此有罪者无力回天,旁观者才能心服口服!” 阿六默了半响,随即开口:“姑娘说这么多,其实都是站在九皇子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白明微挑唇:“西楚之所以繁盛,为四国之首,不也是因为重渊依法治国么?” “人人都道他暴虐,可他掌权短短数年,西楚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说着,白明微扬起唇角: “我白明微扶持之人,他应当是一个大权在握,却遵从世间运行规则的人。” “否则一旦他尝到权力的甜头,沉浸于生杀予夺带来的快/感时,他必定因此沉/沦,堕入万劫不复之地,难以回头。” “所以九殿下若是狠得下心,证据确凿之下斩草除根,杀再多的人我都不会拦着。” “然而如果他行差踏错,心思歪了,我必会阻止。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危考虑,做事干净利落不留把柄,才能走得更远。” 阿六拱手:“姑娘深谋远虑,希望九皇子能明白姑娘的苦心。” 白明微笑了笑,随即道:“姚德旺很可能不是秦丰业的人,这号人物大抵是北燕元家的重要暗棋。”“跟紧元五的线,密切注视北燕的活动,兴许能有意外的收获。对于此人,千万别掉以轻心。” 阿六应下:“是,姑娘。” 白明微问:“在金府事发时,我吩咐你们办的事情,有结果了么?” 阿六点头:“回姑娘,属下已经收到回信。” 白明微伸手:“把信给我看看。” 阿六取出一叠信件,恭敬地放到白明微的桌上。 白明微拆开信件,一封封看了起来。 最后,她把信件轻轻按在桌面上:“原来如此。” 阿六疑惑地问:“姑娘,莫非有眉目了?” 白明微颔首:“正是,原来范忠谦在江北挣的银子,竟是用这种方法运送到玉京城的。” “而他与商贾之间的利益往来渠道,也都查清楚了。那金员外,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原来,白明微前往金府救俞剑凌时,发现了金府的秘密。 金府落网后,她第一时间把目光放在金府所有的生意之上。 当时她就吩咐今朝醉的暗卫去跟进几条线索,一则是为了挖出那些意图培育疫病的商贾,二则是查明江北利益网的利益流通渠道。 事实证明,她当时的做法是对的。 今朝醉的暗卫在捋清金府所有生意往来后,根据金府在钱庄的流水,扯出萝卜带出泥,竟意外得知了最重要的消息。 如今,有了福安慈幼局的账本,被贪污的粮食、药材等赃物运输渠道证据,以及已经招供的那七名官员的供述。整个江北贪污之案,已经彻底明朗。 可以收网了。 阿六拱手:“姑娘既已查清关键之处,料想马上就会有所行动,请姑娘吩咐!” 白明微含笑:“的确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让你去办,此事决定江北的未来,不比肃清吏治重要程度低。” 阿六一脸恭敬,等着白明微吩咐:“姑娘请说。” 白明微道:“我要你列出江北涉事商贾的名单,并且简单明了地列出他们所经营的生意。” “此外,还要另外列出未涉事的商贾,以及他们经营的生意。然后把这份信息以最快的速度交给我五哥,他知道该怎么做。” “信息务必要准确,速度需得快。所有得空的暗卫,均交给你调遣,务必办妥。” 阿六应下,随后抬眸:“姑娘,您准备让今朝醉的势力范围扩到江北?” 白明微道:“不仅如此,我要稳住江北的局势,否则江北必定会因为商贾一个接一个落网而无法正常运转。” “一个国家的基石,绝对是百姓。然而国家的资源和财富,却掌握在上位者与富人手里。” “正因为这些商人,他们的生意渗透到百姓生活的各方各面,一旦他们集体倒台,那么百姓的生活就会变得千疮百孔。” “倘若这个时候有人迅速抢占了他们原本的生意,局势会得到短暂的稳定,但一头独大意味着垄断。” “我们并不清楚,是否能抓住姚德旺那类的商贾的把柄,要是让姚德旺占据了江北所有的商事,那么他就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江北。” “今朝醉如今避居北疆五城,且不干涉京城以外的经营,但现在也只有今朝醉的财力能够控制江北的商事。” “如果能借此机会把生意扩大,弥补为了赈灾的支出最好,倘若不能,也决不能让不可控的商贾占了便宜。” “将来等局势稳定下来,各处商贾闻味而来,江北的商事会日趋稳定,今朝醉想要抽身,也不难。” 阿六点头:“属下明白了。五公子可以大展拳脚,一定会高兴。” 白明微笑道:“我们不以盈利为目的,而是以民生为根本,五哥会因此受到掣肘,束手束脚的,他未必高兴。不过,五哥的才能,可以在上面施展,也是一件好事。” 阿六应下:“属下即刻去办。” 白明微扬眸,双目隼利:“顺便通知各地做好防范,审理范忠谦的时机已经成熟,可别横生什么枝节,影响事情的进展。尤其防备其党羽同伙。” 阿六领命:“是,姑娘。” 白明微颔首:“辛苦你了。” 阿六没有言语,轻手轻脚地退下。 白明微按着桌面上的书信,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第1342章 庭审交锋(一) 第1342章 庭审交锋(一) 晨风,朝阳。 备受瞩目的范知州贪污案,于今日公开审理。 公堂之上。 刘尧端坐正首,他头戴金冠,一身华服,面如冠玉的温润外表,却散发着不怒而威的冷意。 一袭官袍的白瑜与张敬坤分别坐于下首。 威风凛凛的差役肃立左右。 随着“威武”之声响起,冬日的寒风,仿佛也开始变得焦灼燥/热。 整个公堂,充斥着庄严肃穆的气氛。 刘尧一拍惊堂木:“带范忠谦!”范忠谦被押了上来,此时的他,浑身是血,俨然因为刑罚而失去了行动能力。 凌乱的头发之下,一双眼睛格外冰冷。 哪怕他狼狈至此,他的眼里也没有任何惧意。 仿佛他胜券在握,又仿佛这场公开审理,就是他需要的。 “啪!” 刘尧再拍惊堂木,他正襟危坐:“范忠谦,今日/本王为主审,刑部侍郎张大人与兵部参事白大人为副审,针对你在任以来所犯罪行进行审理。” “所有程序皆有法可依、有据可行,你有权利自证清白,但若是弄虚作假,意图混淆视听,逃避罪责,罪加一等,你可清楚?” 范忠谦缓缓抬起头,他看向刘尧的目光,带着满满的不屑。若说从前不在刘尧面前流露,此时此刻,他却毫不掩饰。 当他的目光移向白瑜时,只是轻轻一瞥。 最后,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张敬坤身上。 他开口,声音虽然轻,但却透着坚硬如铁的意味。 “殿下所言,臣明白!” 刘尧又拍惊堂木:“既然你无异议,本王宣布,正式开……” “且慢!”刘尧话音未落,却被范忠谦打断。 他朗声开口:“臣对程序并无异议,但在开审之前,臣有几个问题,必须问清楚。” “倘若这几个问题没有被解答,那么接下来的审理,臣有理由怀疑,一切皆是殿下凭空捏造,目的在于构陷臣!”“放肆!”差役一声呵斥,“公堂之上,不得对钦差大人无礼!” 范忠谦低笑一声:“国法面前,人人平等!今日殿下作为钦差大人依国法主审本官,本官也可依国法自证清白!” “本官此时正在行使自身的权利,所言所行,皆有法可依!你这般阻止,莫非在你看来,国法形同虚设?” 刘尧淡淡一瞥,差役顿时跪倒:“属下知错!” 刘尧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先下去,换张五上来。” 差役立即退下,很快他的位置便被补齐。 范忠谦看到这一幕,露出得意的笑意。 他挑眉看向刘尧,挑衅意味十分明显:“殿下英明。” 刘尧面不改色,继续开口:“范忠谦,有什么问题,你且说出来。” 范忠谦抬手,指着大门:“敢问殿下,为何没有百姓旁观,莫非今日的审理,有人做的事情将会见不得人?” 刘尧唇畔勾起微小的弧度:“无人旁观,是在保全你的颜面,既是你所请,那本王将大门大开,又何妨?” 他的话音落下,左右差役霎时将大门打开。 就在州衙的大门被拉开刹那,外边的声音,一股脑地灌进来。 原来,州衙的门外,早已人头攒动,百姓把州衙围得水泄不通。 有百姓看到范忠谦一袭囚服,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顿时勃然大怒,冲着里边喊话: “你们竟然严刑逼供范大人,是想屈打成招吗?!” 越来越多的人将范忠谦的情况尽收眼底。他们就像是秋日里干透的草堆,轻轻一点就着了。 门外持刀阻挡的衙役,他们视若无睹。 怒喊着,推攘着。 随时都会冲进来,用生命守护他们的范知州。 “你们竟然伤害范大人?!” “范大人是我们的父母官!你们不去抓贪官污吏,反而把我们范大人拘住,是何居心?!” “别以为我们瞎了!范大人这些年对我们怎样,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无能狗官!范大人是清白的!你们没本事抓真正的罪犯,所以才让范大人背锅是吗?!” “放了范大人!” “放了范大人!” “还范大人清白!”“还范大人清白!” “……” 一时之间,州衙的门口乱成一锅粥。 差役怒斥:“住手!刀剑无眼!再挤进来休怪我们不客气!” 但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那十数名差役的声音,显得如此渺小,很快就被淹没。 绝对的人数差距,他们的阵型很快就被打乱。 “有种你杀了我!” “我要救范大人!” 一个瘦弱的少年挤进来,他手里竟握着火把,冲着差役胡乱攻击。 差役迫于无奈,只好抽刀与他对战。 岂料他将火把一丢,往差役的刀口撞上去,嘴里还大喊着:“杀人啦!”“差役杀人了!” 差役避让不急,竟让那少年撞在了刀口上。 鲜血飞溅,一绽成海。 少年软倒在地,身体浸在触目惊心的鲜血之中。 人群的愤怒,霎时被推向另一个高度。 “他们做贼心虚,才会这样对我们!” “狗官无德!害我父母官!” “我们冲进去!把范大人救出来!” “冲进去!” “救范大人!” “……” 嘶喊间,差役的兵器被数双手握住,猛力掀开。 差役的阵型终于维持不住。有百姓已经突破他们,往衙门里冲。 一个。 两个。 三个…… 无数百姓挤上来,将十数名差役淹没。 他们来势汹汹,像是要将刘尧等人生吞活剥,也要救下他们的青天大老爷。 范忠谦看到这一幕,他得意地笑了。 他就那样背对着百姓,冲着刘尧等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笑得如此嚣张,仿佛他已是赢家胜者。 但是,他却忽略了。 白瑜就在这里,可以调动驻军的白瑜,怎么能容许百姓哄闹? 这般放任,自然是另有目的。“都住手!” 一声低喝,响彻云霄。 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刺破在众所有人的耳膜,直接传到人群的最后方。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噤住声息,屈服于这如同虎啸龙吟般的声音之下。 紧接着,是兵甲碰撞的声音。 铿、铿、铿。 众人循声望去,有一人,她身穿金色铠甲,一袭华美披风如火烧灼。 但见她从拐角处走出来,整个衙门,仿佛都变得低矮。 仅是那压迫感,便叫所有人心惊胆寒。 随着她走近,最先冲进去的百姓,却在这时不由萌生退意,往后面缓缓退步。 白明微不疾不徐地走到在众面前,轻轻扬眸,目光逡巡在百姓的身上。 她开口,声音如清冽流水淌过愤怒的火苗:“本将军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在闯进去之前,诸位听我一言。” 第1343章 庭审交锋(二) 第1343章 庭审交锋(二) 白明微说话间,有人将倒地的少年扶起,抬到一旁。 霎时有大夫背着药箱,来到少年身边替少年诊治。 在众依旧静默,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白明微身上。 可见,比起公堂上坐着的几人,白明微的话语必定掷地金声。 他们愿意听,也甘愿臣服。 就在这时,有人小声开口:“范大人是清白的,大将军,范大人是清白的。” 窃语声四起,渐渐汇成一个声音。“范大人是清白的。” “范大人没有罪!”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而后开口:“诸位,你们听我说。” “范大人是否有罪,皆由国法来定夺。若是有理有据,证据确凿,国法必定判定范大人有罪。” “若是无凭无据,或者是证据不足,那么范大人自会无罪释放,且朝廷也会弥补他这些日子受的冤屈。” 这时,有人表示: “证据也可作假,要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范大人又能怎么办?” “对啊,你们二话不说就把范大人下狱,没有任何解释,这叫我们如何信得过你们?” “范大人在任这些年,可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他带领我们过好日子!我们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冤枉。” 面对百姓的质疑,白明微依然从容不迫,她说:“在众的心情,我都能理解。” “我知道你们担心范大人,也相信范大人无罪。为了向大家有个交代,现在大门就开着,整个审理过程,你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论你们对何种证据存疑,本将军都会亲自为你们解答清楚。此次审理公开、公平,且一定公正。” “你们就在这里,还怕公堂之上有冤情么?但要是你们现在就闯进去,就算范大人是无辜的,也会因为你们的行为获罪。” “难道你们想置范大人于不义之地么?还是说,你们也希望亲眼见证国法给予范大人公正的对待呢?” 一番话,使得在众沉默了下来。 那满腔怒火,也因这极具安抚性的声音,而缓缓被扑灭。 然而尽管如此,百姓依旧放心不下。 白明微拔高声音,掷地有声:“范知州施惠你们,所以你们信任他,护着他,这说明你们知恩图报。” “但是乡亲/们,正堂之上,坐着的是当今九殿下,也是此次江北赈灾官员之首的钦差大人。” “你们扪心自问,在九殿下到来之后,水患是不是褪去了?流民是不是最大程度地得以安置?” “你们能说出九殿下在江北这段时日,任何失职渎职的地方么?还是有任何九殿下为非作歹的证据?” 百姓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明微继续道:“既然你们无话可说,那说明九殿下已经很好地履行他的职责,这样的九殿下,为何不能信他一次?” “本将军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九殿下一定会公正严明,请你们静下心来,见证事态的发展,如何?” 莫说白明微有着率军大败北燕,一雪前耻的能力。 就冲着白明微是白惟墉的后人,百姓也愿意听她一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是非黑白揉碎了讲,倘若他们还是冥顽不灵,那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有人表示:“也好,就让我们来旁观事态的发展,先声明,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范大人,要是你们蓄意构陷,我们绝对不答应!” 白明微颔首:“那么,诸位敬请拭目以待吧!” 说完,白明微独自一人,就站在百姓与公堂之间。没有差役持刀守卫,也无人再跨越一步。 秩序井然。 看到这一幕,刘尧与白明微对视一眼。 这也是白明微没有参与审理的原因,因为他们早就料到范忠谦会利用舆情,所以才决定由白明微镇场。 倘若让驻军参与,就算百姓被震住了,最后他们还是会怀疑范忠谦受人诬陷。 但要是由他们闹一下,再让白明微来平息他们的怒火,把道理和他们讲清楚,那么他们也安心地旁听。 而白明微他们要的,就是百姓能心平气和地旁听。 刘尧的眼神,恰巧也被范忠谦看到。 他很快就明白了,此时州衙大门大开的深意——原来,这些人是找来百姓做见证,见证他的起落衰败。倘若他被确凿的证据定罪,百姓这边也不会有任何异议,那么他就再也翻不起身了。 但是,就凭一个没有根基的皇子? 就凭一个只会严刑逼供的刑部侍郎? 就凭一名只会打仗的一节女流? 还有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富家子弟,也想治他的罪。 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也不看看他的后台是谁?! 也不想想作为江北核心人物的他,背后势力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来保他?! 且看着吧! 他倒想看看,这些人失败后的嘴脸。 一定可笑滑稽到极致! 思及此处。范忠谦扬眉,以一种狰狞的表情看向刘尧:“看来九殿下准备周全,非要置臣于死地了!” 刘尧声音温和:“范大人何出此言?倘若范大人清白无辜,本王如何能治你?” 范忠谦冷笑,目光移向张敬坤:“敢问张大人,你是否携旨而来?” 张敬坤声如洪钟,字正腔圆:“与你无关,无可奉告。” 范忠谦“呵”地笑出声,随即笑容一敛,他变得咄咄逼人: “不!张大人你带着陛下的圣旨,只是本该被宣布的圣旨,你却秘而不宣!目的就是为了暗箱操作,置下官于死地!” 此言一出,外面一阵哗然。 白明微交头接耳,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位京官带着圣旨来啊!什么样的圣旨,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听见吗?还没宣旨呢!” “肯定是因为内容对范大人不利,所以才没有宣布。” “啧啧,果然有内情,果然有黑幕!” “就说范大人是被诬陷的!连京官都这样,范大人不知道要蒙受多大的冤情。” “……” 范忠谦听着外头的议论,他又得意地笑了。 适才因为百姓态度的转变所产生的一丝慌乱,也荡然无存。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但不觉得自己会被绳之以法,反而觉得是在欣赏初出茅庐的刘尧,那生涩且不成熟的窘态。 笑着笑着,他的面目有些狰狞。 丝毫不掩饰的狰狞与嘲讽,就那么直勾勾地冲着刘尧等人。 他拔高声音,得意地说:“张大人,你为什么不宣旨呢?是因为圣旨一下,你们就不能让下官背锅了么?” 他甚至还一捋胡须,一派游刃有余的姿态。 他倒要看看,张敬坤还能不能把这道圣旨藏住? 要是藏着,那就是抗旨不遵,杀头大罪。 倘若宣布出来,那他就会被移交玉京受审。 到了玉京,还轮得到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胡作非为吗?! 第1344章 庭审交锋(三) 第1344章 庭审交锋(三) 范忠谦的目光落在张敬坤身上。 百姓的目光也都落在张敬坤身上。 他们都在等张敬坤的回答。 白明微负手,静静地看着范忠谦的背影。 张侍郎携旨而来一事相当隐秘,若非太后传信告知,便是她也未曾得到消息。 而范忠谦一直被关押在牢房之中,一直被严密防守着。 但是范忠谦不仅得知张敬坤手中有圣旨,甚至还知晓其中内容。 这里边的弯弯道道,相当耐人寻味。 静默片刻,范忠谦高扬眉头。他得意洋洋的笑脸,显得十分碍眼。 就在这时,张敬坤开口了:“本官的确携旨而来。” 范忠谦当即反问:“何不宣旨?” 围观百姓大声附和:“宣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宣旨!” 面对这番阵仗,张敬坤忽然笑了起来。 他低低地笑着,却是皮笑肉不笑。 那笑声毛骨悚然,叫人不寒而栗。 最后,他道:“圣旨何时宣,有何内容,非尔等所能窥视。” 范忠谦冷笑:“果然见不得光!” 张敬坤不紧不慢解释:“范忠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妄言称天子之圣意见不得光,你大不敬!” 范忠谦心头一紧,连忙开口:“下官说大人见不得光,并非说圣旨见不得光,大人不要混淆视听,陷害下官。” 因为范忠谦先前未指名什么见不得光,所以张敬坤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 他目光扫在堂外百姓身上,扬声开口:“此乃密旨,除了殿下,所有人都不得窥探其中内容。” “倘若尔等再与范忠谦联合起来逼迫本官当众宣旨,那么所有听到圣旨内容之人,本官皆可依律杀无赦!” 说到这里,他的音量再度拔高:“尔等要听否?!” 话音落下,左右差役抽出佩刀。 寒光洌洌的刀刃,刺得在众莫敢睁眼。 答案显而易见。 围观百姓也只是为知州大人出头,但要是张侍郎把圣旨宣读出来,就算范知州,也要被杀头。 这圣旨宣不得! 然而百姓不知圣旨内容,范忠谦却是一清二楚。 他不甘心,再度发问:“哦?张侍郎为何直到现在都未向殿下宣旨?是因为现在不能宣读么?” 张敬坤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本官不知携旨而来的消息你如何探知,但本官可以清楚地告诉你,陛下把圣旨交给本官时,并未要求本官立即宣旨。本官想明日再宣读,你有意见么?” 范忠谦默然,意见他必然不敢有。 在这整件事上,有意见等于置喙今上。 他也对未能用圣旨解决目前困境一事感到失望至极。 然而听说明日就要宣旨,他顿时又放下心来。 因为他可以确信,明日之前,依旧没有任何证据能够给他定罪。 河边走了那么多年,他知道如何避免湿鞋。 刘尧等人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他,只需要熬过宣旨之前这段时间即可。 思及此处,他两手往身前一放,跪得笔直,朗声开口:“禀九殿下,臣没有任何问题了。” 他这番态度,全然不像是问心有愧之人,那凌驾于一切的骄傲,昭示着他觉得自己稳操胜算。 尽管有着这些磨磨唧唧的小插曲,刘尧依然耐性十足。 他端坐堂上,捡起惊堂木拍下去:“范忠谦在任期间渎职、受贿,以及触犯多条律例一案,正式开审。”范忠谦一脸倨傲地跪着,等待着刘尧等人出招。 白明微唇畔微微挑起,她显得更有耐心。 就在这时,刘尧开口了:“首先,我们来审一审,你在任期间所涉嫌的渎职之罪。” “你在任期间,大大小小涉及数十桩玩忽职守、滥用职权,以及徇私舞弊事件,由于数量庞大,且种类复杂,本王且挑三桩最具代表性的案件,与你对质。” “其一,十年前,福安慈幼局孤女青青被侵犯一案。你作为江北知州,非但没有受理,反而使得孤女青青在州衙被商贾龚明、吴贯等人再次侵犯。” “此事产生的影响,不只是孤女青青被毁,且有奸人贼子抓住商机,把福安慈幼局这种慈善之地,变成了娼窝,戕害幼儿、少年及少女的性命,共计三百八十一条。”“其二,江北灾难发生之后,贪腐之风盛行。无数蠹虫贪污蚕食流民的救命物资。你作为江北一州之首,对下属监管不利,纵容事态发展,最后导致上千流民因此丧命。” “其三,灾难发生之后,有商贾趁机囤积粮食、药材等紧缺物资,这些商贾联合起来哄抬物价,导致粮食以及药材价格翻了二十倍。” “但因社仓的开启,且此次赈灾制定了防治疫病的相关策略,这导致商贾所囤积的货物出售不出去,于是有些商贾便悄悄掳走落单流民圈禁起来,意图培育出瘟疫,让江北再度陷入灾难之中,从而谋取利益。” 说到这里,刘尧再拍惊堂木:“范忠谦,你作为江北一州之首,代天牧狩,理应恩养百姓。” “但因为你的失职,导致如此严重的事态,本王认为你犯下渎职之罪,你可认?!” 刘尧的话,使得范忠谦沉默了许久。他没有立即言语,因为他拿不准。 这三件事,分明可以指控他为幕后主谋,为何却只是指控他为渎职之罪? 若他为主谋之罪盖棺定论,仅这三件事,就足以让他全家掉脑袋。 倘若只是一个渎职之罪,按律最多将他罢黜,亦或降职。 这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只要风头过了,稍微运作奔走,他就可以拿回失去的一切。 面对他的沉默,刘尧再度冷声发问:“范忠谦,你可认?!” 范忠谦看了一眼张敬坤以及白瑜,未能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到任何异样。 于是他本着谨慎的态度,坚决不认,以免掉入陷阱之中。 他朗声开口:“殿下指控之罪,臣一条都不认。只因臣与这些事无关,还请殿下明鉴。”刘尧神色端凝:“无关?有何为证?” 第1345章 庭审交锋(四) 第1345章 庭审交锋(四) 白明微站在公堂与百姓之间。 她的神色,从头至尾都是那般从容。 外边的百姓已经议论纷纷,可她就像不可逾越的屏障,阻挡来自公堂之外的一切纷扰。 在她的身后,是人声鼎沸。 在她的身前,是庄严肃穆的公堂。 年轻的刘尧,经验老道的刑部侍郎,以及一言不发却透露着威严的兵部参事。 面对刘尧的询问,范忠谦振振有词:“殿下有心,说话条理分明。” “既然殿下列举了三桩事件,指控臣渎职之罪,那么臣便分别向殿下证明臣的清白。”此时的他,依旧张弛有度,游刃有余。 “首先,事关十年前福安慈幼局青青一事。此事分明是那青青自甘堕落,不知廉耻,卖/身求荣!” “是她不满恩客给的瓢/资,才谎称被糟蹋,事后还联合福安慈幼局那姑子,颠倒黑白,不依不饶半年之久!” “最后,那姑子带着她在衙门闹/事时,又遇到之前的老主顾,因为价钱给得合理,青青那寡廉鲜耻的东西,竟然玷污衙门圣洁之地!” “臣念在她们孤苦,事后没有计较,没想到那姑子竟然反咬一口,说臣纵容那等肮脏事发生,臣冤枉!” 他理直气壮,说得煞有其事。 在他口中,青青成了放/荡低贱的娼/妇。 面对他的说辞,刘尧目光一闪,神色又恢复如常:“除了自证之辞,可有人证物证?”范忠谦朗声开口:“由于此案轰动一时,臣记得十分清楚,州衙的库房之中,存着那姑子以及青青事后的罪状,她们已经认罪画押!” “臣念在她们可怜,认罪态度良好,这才网开一面,免除她们牢狱之苦。” “殿下可调取当年卷宗。倘若殿下要对已然盖棺定论的案件翻案,臣只能依从!” 刘尧唇畔微微挑起一个弧度,面色却敛住:“如此说来,你只有卷宗为证?” 范忠谦义正言辞,脸上还挂着稳操胜券的笑意:“是。” 刘尧最后一丝表情敛住,他声音凌厉:“但是,本王手中的证据,却不止一样。现在,本王就用手中的人证物证,为当年青青一案翻案!” 接着,他一拍惊堂木:“来人,传福安慈幼局姑子无闻!” 此言一出,范忠谦面色大变。而他的神色,正好被堂上三人捕捉。 张敬坤似笑非笑地开口:“范忠谦,你似乎很震惊啊……震惊于无闻姑子还活着么?” 范忠谦反唇相讥:“满口胡言!” 张敬坤笑而不语。 其中缘由,白明微最清楚不过。 离开福安慈幼局时,她早就料到姑子会有危险,所以安排护卫实施了一招引蛇出洞的计策。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去刺杀姑子。 她安排好的护卫将计就计,制造了姑子的假死。 此事被秘密渠道传入范忠谦那里,范忠谦当以为无闻姑子死了,所以才如此嚣张。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无闻姑子被带了上来。 她抱着那个藏了十年的木箱,从踏入公堂那一刻起,目光就死死地盯着范忠谦。 那双目之中迸发的恨意,简直能将范忠谦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她跪到刘尧面前,声泪俱下:“贫尼无闻,带着三百八十一个冤魂,前来请九殿下做主!” “贫尼可以作证,自青青事件过后,福安慈幼局被奸人所占,沦为娼窝。” “十年期间,共计三百八十一人死亡。这三百八十一人存在的痕迹,皆被贼子抹除,但她们的名字、年龄等基本信息,皆被贫尼悄悄记载于布条之上。” 说着,无闻姑子把木箱高高举起:“殿下,请您一观!” 刘尧向白瑜使了个神色:“白大人,劳烦了。” 白瑜起身,走到无闻姑子面前,接过木箱打开。他抱着已经打开的木箱,从里面抽出布条,面向公堂之外好奇张望的百姓,朗声开口: “叶青青,十二岁,元贞元年十月廿一,死于自戕。” “蒋小冬,八岁,元贞九年二月初三,下/体撕/裂流血而死。” “许春梅,十一岁,元贞二年六月十七,被商贾龚明家的马车带走后,再未回来。” “水秋,五岁,元贞五年九月初九,下/体撕/裂流血而死。” “……” 刘尧一拍惊堂木:“别念了!” 白瑜把刚捡起的布条攥在手心,狠狠攥住。 但他的神色,依旧未变。 他将皱巴巴的布条放入箱子里,阖上箱子,缓缓交还给无闻姑子。公堂之上,一片死寂。 有重重的抽气声。 张敬坤垂着双眸,辨不清神色。 白明微负手,静默站着。 左右差役握着杖棍的手,微微颤/抖。 外边的百姓震惊不已,接着义愤填膺,议论纷纷。 “五岁?八岁?” “什么样的畜生,竟然对慈幼局的人动手!” “天呐!泯灭人性!惨绝人寰!” “活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无闻姑子捧着箱子,忽然就老泪纵横:“范忠谦无德!纵容商贾在衙门对青青进行二次伤害!”“范忠谦无能!慈幼局十年如吃人地狱,数百名孩子生不如死,但他却没有阻止!” “范忠谦无良!那些商贾在他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勾当!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慈幼局孩子的死活!” “范忠谦无用!近日掌控慈幼局的贼子从流民中公然掳来少女,他竟毫无察觉!” 无闻姑子目眦欲裂,声泪俱下。 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镇北大将军要她改变证词,指责范忠谦玩忽职守。 但每一声控诉,她说得咬牙切齿,凄厉而悲凉。 仿佛字字泣血! 范忠谦当即反唇相讥:“老尼姑!你不要信口雌黄!叶青青之事,分明是叶青青自己犯贱,你怎可栽赃到本官头上?” “当初若非叶青青在吴姓商贾娶妾宴会干出不知廉耻的污糟事,怎么会有后续那么多事发生?” “叶青青一张朱唇万人享,她就是个年纪小的贱/货!当了妓/子还立牌坊,一天做二十几人的生意还怪别人弄疼她!” “要不是有她这个肮脏的贱/人起头,好好的慈幼局怎么会被奸人所用?” “要说不知餍足的你和自甘下贱的叶青青,根本就是慈幼局之难得始作俑者!” “早知如此,本官当初就不该对你们仁慈!没想到本官的一时心软,竟成就了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第1346章 庭审交锋(五) 第1346章 庭审交锋(五) “你怎可……怎可?”无闻姑子瞠目结舌,“怎可这般颠倒黑白?阴毒黑心!” 她知道范忠谦无耻,也知道范忠谦心狠手辣。 没想到这人竟然坏到如此地步! 青青活着就已经身处地狱,没想到死了竟然还被如此污蔑! 范忠谦这个畜生! 长了一张好毒的嘴! 一颗好狠的心! 无闻姑子怒不可遏,一双眼睛仿佛要溢出猩红的血!她捧着箱子,咬牙切齿地挪向范忠谦! “你无耻!卑鄙!你胡说八道!青青她……她是清、清白的!” 怒火攻心,无闻姑子一口气没有提上来,竟要昏厥在地。 刘尧一使眼色,便有差役把无闻姑子给抬了下去。 范忠谦却还不放过无闻姑子,他指着无闻姑子的背影,面目扭曲地骂: “九殿下!都说出家人的心是最干净的!这姑子的心竟是这般脏!” “颠倒黑白,空口白牙也就罢了!竟然还妄图把一个恶心娼/妓的堕/落,变成臣的错误!殿下请您重重罚她!” “住口!”刘尧一拍惊堂木,“不得扰乱公堂秩序。” 范忠谦冷笑一声,偏过头不再言语。束缚他双手的链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到这里,白明微会心一笑。 这范忠谦,竟然偷换概念,咬定青青就是娼/妓。 只要这个概念被坐实,那么正如他自己所言,是因为青青的不端行为,才导致有人为了利益,把慈幼局变成娼窝。 这个时候,只要证实青青的冤屈,就能解了他的伎俩。 于是,白明微与刘尧四目相对间,传达了彼此能读懂的信息。 而刘尧并不着急,继续开口:“福安慈幼局沦为盈利地点一事,证据确凿。” “就在福安慈幼局被发现时,从里面解救了数十名少女,并且搜到记录着这十年不法生意的账本。”他的话音刚落,便有许多手抄纸被差役分发到百姓手中。 尚因慈幼局之事处于震惊中的百姓,看着手中的纸张,一脸茫然。 “看不懂啊!” “我不识字啊!” “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有人开口:“我识字,我来念给大家听。元贞元年,叶青青……共计白银五百六十八两。” 在众大惊失色:“一个叶青青,竟然卖这么多银子?!” “怪不得慈幼局会变娼窝!” “这泼天的利益,那些贼子怎么抵挡得住?” 人群瞬间炸开锅,就像冷水溅在热锅里。而那些识字的人,继续念着其他孩子身上的获利记录。 旁听百姓彻底沸腾起来。 然而这并不影响公堂的进度。 白明微依然站在两者之间,充当那坚不可摧的屏障。 这时,刘尧再度开口:“那么,我们回到叶青青一案之上。” 范忠谦立时开口:“殿下,臣是清白无辜的!叶青青之事,与臣无关,是她……” “啪!”张敬坤丢了一根令箭,打断了范忠谦的话,“殿下说话,不得插嘴,掌嘴十下。 有差役握着竹片走过来,不由分地往范忠谦的嘴巴上招呼。 “啪!” “啪!”“啪!” “……” 十下罚完,范忠谦口鼻流血,嘴唇瞬间肿了起来。 他刚要出声,却痛得他眼泪直流。 张敬坤再度开口:“嫌犯范忠谦,殿下没有问话时,闭上你的嘴巴!这十下只是警告,如若再犯,本官绝不轻饶!” 范忠谦一脸不服气,他看向身后的百姓。 然而百姓的注意力全在账本的内容之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口鼻流血。 他只能咽下这口气! 这时,刘尧再度开口:“范忠谦,本王有人证,证明你收受好处,对叶青青的冤情不管不顾。” 范忠谦当即开口,只是因为嘴疼,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殿下最近对商贾痛下杀手,就算有商贾指证臣,也是因为惧怕权威,所以颠倒黑白!” “打!”张敬坤一声令下,“殿下还没让你说话呢!” 差役看了一眼张敬坤再度掷在地上的令箭,而后用竹板“啪啪啪”又打了范忠谦的嘴几下。 范忠谦还想再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便止住了。 因为再说下去,他很可能会被打烂一张嘴。 刘尧不急不缓,继续开口:“在你入狱期间,范夫人于氏为你四处奔走,意图联系商贾结队将你捞出来。” “我们顺着于氏的线索,找到了几名商贾,他们都与叶青青一案有关,且都承认在案发后曾给你银两,让你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商贾怕你不认账,出了事还把所有的罪名推到他们头上,所以他们都留下贿赂你的证据。” “而于氏去找他们时,也曾谈过此事,从交谈内容得知,于氏知晓并且承认了你受贿一事。” 说到这里,有差役把证据呈上。 刘尧继续开口:“这是几名商贾的招供画押,以及他们当初贿赂你的证据。你可认?” 范忠谦看了一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刘尧也不着急,继续开口:“倘若你不服这些证据,那么下一位人证,你必然不得不服!” 说着,刘尧拍下惊堂木:“来人!带证人!” 不多时,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被带来上来。 范忠谦看到他的刹那,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原来,这就是当年被范忠谦派去应付无闻姑子和青青的那名小吏。 也是他引商人来州衙里,对青青进行第二次伤害。 他怎么还活着? 不是应该已经被清理了么? 证人一跪下,刘尧厉声质问:“王厚才,当初范忠谦可曾示意你以及州衙里的人,对无闻姑子以及叶青青一事不闻不问?!” 那名叫王厚才的小吏战战兢兢地看了范忠谦一眼,随后忙不迭点头: “叶青青的事情一出来,知州大人就下令不许管,说那等娼/妓之流,只会玷污了衙门。” “就是因为知州大人下令,所以衙门才会拖了半年之久,都没有理会她们。” “后来因为她们实在难缠,知州大人怕影响不好,吩咐我出面解决。此事有很多人知晓,我都能列出来给殿下看!” 范忠谦想说话,却被张敬坤一个眼神阻止。 刘尧再问:“那么,范忠谦为何笃定错在叶青青?而非侵犯她的那些商贾?” “叶青青只有十二岁,就算她是娼/妓,也不可能一下子接客二十几人。” 王厚才连忙道:“事情当然说不通,因为叶青青是无辜的!错都在那些商贾,但事发后那些商贾便捧着钱财,悄悄会见了知州大人。” “知州大人收了好处,所以才会把错误全都推到叶青青身上,此事可以找那些涉事商贾核实。” 刘尧声音冷凝:“此事可属实?!” 王厚才赌誓般表示:“当然属实!不仅如此,在知州大人吩咐我解决无闻姑子和叶青青时,还传信让龚明等人来州衙。” “龚明等人在州衙又把叶青青糟蹋了一遍!原本此事有很多人见证,但无一不因为各种原因消失了,连我也惨遭毒手。” “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此时我已是白骨一具!我愿意交出所有能指证范忠谦的证据,以弥补我当初犯下的错误!” 刘尧颔首:“先下去候着。” 王厚才走后,他手中的证据被呈上来。 刘尧把证据扔到范忠谦面前:“范忠谦,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1347章 庭审交锋(六) 第1347章 庭审交锋(六) 就在刘尧质问范忠谦时,所有誊抄的证据,被分发到百姓手中。 拿着一叠证据,百姓显然难以置信。 “范大人怎么可能收好处呢?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范夫人都亲口承认了,还能有什么误会?” “证据确凿,一笔笔都清清楚楚。” “没想到叶青青竟是这般可怜的人,这么多年,大家都冤枉她了……” “范知州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我还是不敢相信。”“唉,信不信的,看下去再说吧。” “这证据委实也不像作假。” “对对对,看下去再说。” 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而堂下的范忠谦,面对铁证如山,他想狡辩,却不知从何开始。 刘尧也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直接说出了结论:“证据表明,叶青青并非娼/妓,实乃被侵害。” “而以叶青青一事为起始,福安慈幼局发生的种种惨剧,皆与你范忠谦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你在叶青青一案中徇私舞弊,玩忽职守,也不会有后续的一系列事情发生!” “所以,叶青青以及福安慈幼局一案,你乃罪魁祸首!所涉渎职罪及贪污罪!” “渎职一罪,板上钉钉,你无可辩驳!至于贪污罪,稍后本王会另列出来,与你另算!” 范忠谦张了张口,满嘴的血顺着下巴淌出来。 张敬坤的声音,尤为严厉,让人心头一颤:“范忠谦!叶青青一案人证物证倶在,你罪无可恕!” “且福安慈幼局涉案金额高达数十万两,你存在相当严重的失职行为,再敢狡辩,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范忠谦闻言,默不作声。 叶青青一事,他的确无力回天了。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何他只是被指控渎职?而非主谋? 莫非,九皇子他们根本没有能证明他是主谋的证据,所以才从侧面来给他定罪? 应该是这样的吧?毕竟他一直谨慎着呢! 然而刘尧却不给他长时间思考的机会,再度开口:“既然第一桩事情已经清楚,那我们来谈第二桩。” “你贵为一州之长,下属贪污你竟然没有任何预防,也没有任何察觉!反倒是让本王来对你下达拘人的命令!” “因为你的失职,上千流民饿死,蠹虫中的七名代表已经伏法认罪,承认他们犯下的贪腐之罪。” “证据面前,本王指控你玩忽职守,间接导致上千流民饿死,你认不认?!” 范知州依旧没有言语。 七名官员贪污一案,已经被张敬坤审了个底朝天。 同样是证据确凿的事,他也不想再辩驳,以免又被掌嘴。刘尧见他没有说话,权当他放弃自证:“既然你无话可说,那么你的渎职罪上,再加一条!” 话音落下,七名官员认罪的证据,又被分发到百姓手中。 百姓还没算清福安慈幼局账本上的数字,就有一份接一份的证据发下来。 他们目不暇接,一时无法接受。 有人/大喊:“这些狗官!竟然贪这么多!” “说起来,整个江北,确实只有历城还算过得去,但整个江北都是范知州的辖区。我可不可以认为,范知州的确玩忽职守,只顾历城,而不顾……”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窃窃私语声四起,可见这个观点,引起多大的反响。白明微默默听着,唇畔挑起几不可查的弧度。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有详细的章程可依。 依照章程,范知州会一步步,被推到某个境地。 他想脱罪,门都没有! 而这时,刘尧一拍惊堂木:“现在,本王来说说你的第三桩失职之罪,也是最严重的一桩失职!” “商贾金保财、徐守志、陆礼方、贾青、周满、李仓、孟存善,他们将落单的流民掳入宅邸僻静小院圈禁起来,任其自生自灭。” “其目的就是使流民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感染疫病,从而使得疫病大范围爆发。” “如此便可将他们手中囤积的粮食与药材高价卖出,谋取巨额利益。” “这等人无视法度,欲使江北陷入瘟疫灾难之中,其心可诛!而他们与你素有往来,你却不做防备,险些酿成灾祸!” 说到此处,刘尧拔高声音:“在此事之上,本王指控你失职,你认不认?!” 范忠谦抖了抖手中的铁链,而后向刘尧拱手,以示认罪。 “臣无话可说!” 可他的态度依旧十分倨傲,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而今商贾的阴谋已经告破,疫情也并未发生,此事听起来可怕,然而毕竟未遂,他不会因此担太大的责任。 他的嘴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很显然他不愿意张口与刘尧就此事多加辩驳。 刘尧见状,身体向后一靠,唇角挑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你倒是认得干脆。” 这时,有差役将书吏记录的罪状递给范忠谦:“范大人,既然你对殿下指控的三条渎职罪并无异议,还请您签字画押。” 范忠谦目光落在那白纸黑字之上,迅速扫了一眼。 上书罪状与适才堂审的并无二致,没有夸张虚构的成分。 可不知怎的,恍惚间他总觉得那一笔一划,像极了一把把寒光洌洌的兵刃,毫不留情地挥向他。 割他的颈! 破他的血脉! 要他的命! “范大人,莫非你对此还有什么异议?” 差役出声,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范忠谦眉头皱起,抬眼看了看堂上三人。 他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没来由的。然而凭借他多年的为官经验,他知晓这纸上的罪状,还不至于要他的命。 只凭这些,不过是一阵毛毛雨。 一切都还有缓和的余地,不着急。 “没有!我认!” 于是,他不再犹豫,当着所有人的面,画押认罪。 白明微负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很显然,她心底有情绪波动。 便是刘尧,藏在袖底紧握的手,也在此时松开。 如同他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回落。 白瑜面色未变,至于张敬坤,则垂下眼睑,阴影里的眼眸,辨不明任何神色。 众人神思各异,然而拿下范忠谦的第一步已然成功,这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他认下这些罪,他就逃不掉了! 接下来,该给他致命一击。 第1348章 庭审交锋(七) 第1348章 庭审交锋(七) 然而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百姓忽然变得尤为激动。 叶青青的事情过去多年,再翻案他们也只道一声可惜。 流民救命的东西被贪污,影响不到他们头上,他们最多骂几句贪官、狗官! 然而瘟疫却是要命的,根本防不胜防。 只要一个区域发生,就会如火燎原。 数十年前,他们经历过一次,江北人死了十之七八。 那场可怕的疫病,就如同刻在了幸存之人的骨血当中,然后被传承下来。三岁小儿刚听懂话,便听闻瘟疫的可怕。 原本金府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但因金府所有人都落网,百姓悬着的心才回落些许。 但现在,公堂之上却爆出,江北多名大商贾皆欲培育疫病,且知州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还是钦差一行来收拾烂摊子! “从叶青青到慈幼局,从慈幼局到流民的救命物资被贪污,再到商贾培育疫病。” “这一桩桩,一件件当中,范知州都没干人事!” “这还是我们敬重爱戴的父母官么?!” “这还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范知州么?” 百姓群起激昂,先是义愤填膺地宣/泄心中的不满。 紧接着,有人开始冲着公堂里叫骂了起来。“范忠谦!事关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你怎么能不管不顾?!” “是啊!你怎么能不管不顾?” “那些商贾时常出入你府上!”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 “你是不是也想发国难财!和那些商人勾结起来,只为分一杯羹!” “范忠谦!我们当你是青天大老爷!是父母官!你怎么能这么昏庸?!” “都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看来说的没错!没有官不贪的!没有官不黑的!” “你和他们一样!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 叫骂一声盖过一声,仿佛要将屋顶掀翻! 范忠谦也没想过这种情况,他抬眸看向刘尧的神色,若有所思。 刘尧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是一心为民,就该清楚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 “洪水猛兽,带走的是一部分的人命,但要是疫病,那谁碰谁死的要命东西,百姓怎会不怕?” “也对,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百姓身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范忠谦怒目圆瞪:“你们算计我!” 他权衡利弊的时候,只顾律例中他可能会承担的结果,而未考虑民心。 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也就怪不得,他这时才后知后觉事情的严重性。 但他怎么会觉得自己错了呢? 只会认为是对方奸诈,而自己大意,才会遭了算计!刘尧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张敬坤依旧微微垂着头,像是事不干己,又像是运筹帷幄。 白瑜冷声询问:“算计?试问给你定的哪一条罪,没有依律审理?哪个环节的程序出问题了?何来算计之说!” “范忠谦,你为官不仁,疏于职守,这就是你自己酿的苦果,你怨不得任何人!” 听着排山倒海的叫骂声,范忠谦隐隐猜到什么。 可他还是未能将刘尧等人的计划猜透。 而就在这时,变故再度发生。 “你个狗官!我杀了你!” 适才那为了替他喊冤,撞在差役刀刃上的少年,竟然不顾伤势,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往公堂里猛然冲去。他的嘴里叫喊着,声音挟着滔天怒火。 他就这样扑进去。 “嚯!” 范忠谦只觉得脑袋一凉,猛然扭头事,却看到一块石头,就停留在他的脑门咫尺之处。 他大骇,猛然向后退去,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直到他整个人瘫坐在地,才看清少年目眦欲裂的面颊。 而少年的腰带,被白明微的手指勾住。 差役一涌而上,立即将少年包围。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公堂外旁听围观的百姓一怔,紧接着大家猛然扑来。 “狗官!我们竟错信了你!” “你骗得我们好苦!” “你怎么能这样做?!”“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 差役又迅速去拦挤进来的百姓。 然而那些百姓如洪流,他们的防守在愤怒的百姓面前,变得岌岌可危! 就在情势即将失控时。 “住手!” 白明微一声低喝。 也正是这声低喝,像是山林里令人心悸的虎啸,霎时镇住场面。 白明微的声音,挟了些怒意:“这是在做什么?替天行道还是肆意妄为?!” “九殿下就坐在上头,东陵的律例就摆在案上!范忠谦的死活与否,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做主了?!” “适才本将军不是已经说过,法不容情,此次审理必定公正严明!绝对不会错杀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有罪之人!” “还没审完怎就按捺不住?大闹公堂是么?再近一步将尔等一个个拉去打板子!” 一番话掷地有声,骇得在众两腿发软。 且不用这些严厉的话语,只是那凌厉挟怒的眼神,便可骇住所有人。 待场面彻底得到控制,白明微再度低喝一声:“还不回去!要本将军请么?” 百姓不自觉地慢慢后退,一点点退出公堂。 他们不敢与白明微对视,却也不敢扭头就跑,那模样,如同已经认怂的狼群,退到安全范围内。 也就在这时,白明微把少年拉过来,推出去。 少年刚得自由,便疯了似的再度扑上去:“狗官!骗人的狗官!”可下一刹那,白明微未出鞘的剑,便抵在他的脖颈,落在他的肩头。 他只觉得肩膀一沉,整个人险些站不住。 白明微冷声道:“退下。” 少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时,猛然跪在白明微面前:“大将军,国法是吗?律例是么?” “既然您什么都知道,您告诉我,要是我用这石头砸这狗官,我会被打多少棍?您先打了我吧!我今天一定砸死他!” 白明微重复适才的话语:“退下。” 少年极度不甘:“我不退!” “哦?”白明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只是一个眼神,便叫他彻底匍匐在地,“这就是你的处事方式?” 少年骇得声音都在颤抖,语气里却带着愤怒:“我不退!我爷爷那辈就遇到过瘟疫,一家人都死光了!就剩我爹!”“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瘟疫有多可怖!这狗官竟然放任那些奸商乱来!亏我这么信任他!我要砸死他!” 白明微弯腰,伸手扶住少年的手臂,慢声细语地说: “砸死他,你也活不了,我想你父亲除了告诉你瘟疫的可怕程度,也还告诉过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逞一时意气,永远不是处世之道,年轻不是借口,不管做什么事前,你都该好好思量。” 说着,白明微直接把他拎起,转身放到外面:“且看着吧,你会看到天理,也会看到公道。” 话音落下,少年被差役架了出去。 而范忠谦忽然松了口气。 公堂之上的刘尧,把惊堂木拍得响亮:“别急着放下心来,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第二条罪状,受贿之罪!” 第1349章 庭审交锋(八) 第1349章 庭审交锋(八) 范忠谦的心,依旧跳得厉害。 文人的骨头是软的,软到刀剑砍来,就会溃不成军。 文人的骨头也是硬的,硬到千军万马面前,也可从容就死。 这软与硬之间,在于是否有信仰。 范忠谦在牢房之中时,他笃定对方没有证据,他不会因此伏法。 所以哪怕张敬坤是个出了名的酷吏,他也能在张敬坤手底下扛过道道酷刑。 他心中有信仰。 他的信仰,就是他背后的后台。他的倚仗,就是他向来小心谨慎不留证据。 然而适才少年突如其来的攻击,他根本没有预料到。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他,危急关头还是暴露了贪生怕死的本性。 再者,他所低看的人,正一点点脱离他的预期;而百姓也意料之外地产生剧烈地反应。 事情逐渐无法掌控,他的心理防线正在缓慢崩塌。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受到如此巨大惊吓。 他还没缓过来,刘尧的话语,便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叶青青一案,你收受好处,徇私枉法,已是板上钉钉,本王不与你过多浪费唇舌,所以本王会把重点放在尚未提及的部分。” “就在你的第二条渎职之罪中,你下属官员贪污灾民救命物资,你已认罪画押。然而与此案有关的受贿之罪,却尚未提及。” “此次水灾过后,江北贪墨之风盛行,其中主要的七名官员已经认罪伏法!” “这七名罪官供出,赃物皆交由商贾运送,最终藏匿于历城朝廷的仓库之中,以待合适时机卖出。” “白参事率驻军从朝廷的仓库之中搜出被贪墨的赃物,完全印证了那七名罪官所言。” “平仓、义仓,乃朝廷重要仓储重地,商贾却能帮助罪官将赃物藏匿其中,这得益于你给予的便利。” 说着,刘尧猛然把惊堂木拍响。 范忠谦骇得一跳。 刘尧严厉的话语,劈头盖脸砸下: “范忠谦!本王现在指控你收受商贾的好处,给予商贾方便,使得他们将赃物藏匿于历城的仓库!你可认?!”范忠谦死死地盯着地上,默了片刻,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连忙冲着刘尧磕头: “殿下!叶青青一案,臣收受好处,臣甘愿受罚!然而此事决计与臣无关,请殿下明鉴!” 刘尧正襟危坐:“无关?数名官员以及涉事商贾皆承认他们用银两贿赂你,何时贿赂,数额几何皆清清楚楚!人证齐全,你想抵赖不成?!” 范忠谦像是受了莫大的冤枉,他声嘶力竭地喊冤:“殿下!此事决计与臣无关!若有半句虚言!臣死无葬身之地!” “狡辩!”刘尧拔高声音,“除了罪官与商人的交代,管理仓储账簿的小吏唐峻也指认,正是你下达命令,帮助他们成事!你还狡辩!” “此外,唐骏还供出,定北侯世子俞剑凌险些发现此事!你便下令唐骏,将俞剑凌世子及数名属官灭口!”“定北侯世子命不该绝,捡回一条命,但其余几名属官被丢下悬崖后就此失去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十数人指证你的事!你竟然还在本王面前大言不惭!说你是无辜的!简直不知所谓!” 范忠谦一改嚣张态度,把脑袋磕得砰砰响:“殿下,罪臣冤枉!冤枉啊!” 刘尧的目光,越过范忠谦,与白明微四目相对。 白明微轻轻颔首,很显然范忠谦此时使的苦肉计,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张敬坤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唇畔微微挑起。 他收回目光,双眸之中有无数情绪不停流动。 刘尧打断范忠谦喊冤:“冤枉!你既与本王喊冤,那就拿出证据来证明你的清白!”“否则收受贿赂徇私枉法、谋杀俞世子与数名朝廷命官之罪盖棺定论,你辩无可辩!” 范忠谦连忙喊话:“殿下,罪臣并无证据,但是罪臣可以发誓,此事绝对是有人蓄意构陷!污蔑于臣!” “罪臣在任这些年,纵使犯过错误,但绝对做不出让贪官污吏与奸商把赃物藏匿于朝廷仓库这种事!” “定是有人假借罪臣的名义,收受官员贿赂,假传罪臣的命令,促成了此事!” “殿下倘若不信!大可去把罪臣的府邸及财产状况翻个底朝天,罪臣用全族性命担保,绝对没有这桩事件之中的受贿所得,请殿下明鉴!” 刘尧身子向后一靠,若有所思。 范忠谦改用苦肉计,铺垫了这一长串,目的就是为了引出最后一句话。 他心底当然一清二楚。他默然片刻,在范忠谦诚恳且期待的目光中,刘尧话锋一转:“看你说得信誓旦旦,本王姑且信此事有蹊跷。” “然而光说无用,范忠谦,身为朝廷命官,你该知晓应该拿证据说话,不可无中生有!” 说到此处,刘尧不再言语。 但他也没有催促。 张敬坤挪了挪身子:“范忠谦,不可心存侥幸,光一个渎职之罪,就够你罢官免职!甚至丢了脑袋!” “要是你再不如实交代,法不容情,你全家怕是要跟着遭殃!坦白从宽,你不顾及自己,也要为了家人,如实供述!” 范忠谦没有立即说话。 他藏在阴影里的眼眸,没有任何惊慌之色。 此一指控事关重大,很显然他绝对不会认。而且,谨慎小心的他,当然也做足了准备,早有破局之法。 于是,他假装冥思苦想,而后实施了他的计划:“殿下,罪臣暂且无实质证据,然而罪臣却有合理的怀疑,请殿下听罪臣一言。” 刘尧颔首:“你且说来!” 范忠谦一咬牙,而后开口:“殿下,罪臣怀疑,此事乃是小吏唐峻所为。” 刘尧一声轻笑:“胡闹!唐峻只不过是个九品小芝麻官,他如何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呼风唤雨?你简直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范忠谦连忙道:“殿下,罪臣没有胡说!唐峻官职不大,职权范围也没有主簿广,但是主管朝廷仓库的账册,他想要在其中活动,绝对不是难事!” “还请殿下彻查唐峻!罪臣可以肯定,殿下绝对有意外的收获!”刘尧拧眉:“你真的可以肯定么?范忠谦,事关重大,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满门抄斩,你的怀疑一定要有根据,否则就是罔顾人命!诬陷无辜!” 范忠谦立即磕头,扬声开口:“罪臣可以肯定!”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掷地有声,胸有成竹。 可以看出,唐峻就是那替罪羔羊。 也就是,他是否能脱罪的关键。 听到范忠谦信誓旦旦地回话,刘尧唇角挑起一抹讳莫的弧度。 他给白瑜使了个眼色。 白瑜点头,立即起身,走向那后堂。 范忠谦有些狐疑,紧接着,一股不详的预感冒出来。 第1350章 庭审交锋(九) 第1350章 庭审交锋(九) “哒、哒、哒……” 脚步声伴随着锁链响动的声音。 一下下敲击在众人心头。 “是你!你不是……不是已经……” 范忠谦望着来人,大惊失色。 但见那人穿着囚服,戴着手铐与脚链,俨然一副阶下囚的模样。 他正是唐峻。 被白瑜押着,来到公堂之上。 看到范忠谦的神色,他的眼底,一片灰灭。 显然是验证了什么疑惑。他一步步向范忠谦走来,冷冷的笑语之中夹杂着绝望:“大人,我从记事起,就跟着您,侍奉您。” “这双手也为了您犯下罪行累累,没想到我在您心底,一文不值,您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说到这里,唐峻双目猩红。 “看到我没死,您很失望对吗?您怎么能失望呢?您怎么能盼着我死呢?您怎么……能害我呢?” 范忠谦一时语塞,紧接着,他连忙开口:“范峻,你误会了,我怎么会那样想。” 是的,唐峻就是范峻。 原是范忠谦的伴读。 范忠谦发迹以后,便把亲信心腹改头换面,布置到各个重要的位置。 白明微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查到这一点。这也是当时阿六给白明微的信息之一。 正是这重要的一点,使得白明微很快就意识到,这唐峻会成为范忠谦的替死鬼。 果不其然,原本因为涉嫌谋杀朝廷命官而被拘押的唐峻,很快就遭到了暗算。 阿六救下了他,而白明微也趁此机会告诉唐峻,他在范忠谦心底究竟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但唐峻不信。 一个字也不信。 于是白明微便安排他在后堂听审。 尽管如此,直到范忠谦栽赃他的行为发生时,他依然坚信,那是主子脱身的办法。 真正让他幡然醒悟的,是他现身时范忠谦那见了鬼的眼神。 哪怕仅仅只是刹那,他也看到了。 而那眼神,击垮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叫他溃不成军。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白明微唇畔挑起。 范忠谦根本就没有因为唐峻尚且活着,而放弃栽赃唐峻。 在此时叫出唐峻的真实名字,并非只是为了向唐峻打感情牌。 而是,他要利用唐峻与他的这层关系—— 只有唐峻是他的心腹,才能解释一个小吏能在他手底下一手遮天。 一旦罪名成功栽赃到唐峻身上,那么他最多也就承担个御下不严之罪。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然而那又如何? 范忠谦自认为小心谨慎,行事不留把柄。 但他这人道貌岸然惯了,有时候会忽略人心。百姓会受他的表面功夫蒙蔽,但是眼睛不瞎,知道实情便会对他改观。 忠仆可以为他献出生命,但不能被他背叛。 忽略了这两点,他的一手好牌,自然要打得稀巴烂! 就在这时,白瑜冲他一笑:“范大人,百密一疏啊,范蕊娴的近身丫鬟可以通过改变主子的发饰穿着,来向你传达信息。” “但只要做了,就必定有迹可循。这不,就被我们反过来利用,向你传达唐峻已死的信息,让你心安理得地把罪名栽赃到他头上!” 范忠谦咬牙,却很快平息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白参事说笑呢?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白瑜挑唇:“不,你懂。” 也就在这时,张敬坤抬眸看向刘尧。可见他并不知晓,被严加看守的范忠谦,究竟如何与外界互通消息。 他原本怀疑过范蕊娴这个人,但最后打消了怀疑。 没想到,问题出在范蕊娴的穿搭之上。 因为只有范蕊娴能见范忠谦,所以外边的人,便通过不同的衣裳颜色,头面首饰的类别,来给范忠谦传达信息。 怪不得,九殿下敢在他面前信誓旦旦,两日之内必出结果。 有白明微协助,且连这种小细节都能察觉。 审个范忠谦,有什么难的? 这不,要出结果了。 思及此处,张敬坤身子向后一仰,彻底放松下来,好整以暇地旁观事态发展。 就在这时,唐峻双膝跪地:“殿下,我交代,我都交代,一字不落的交代……” 范忠谦看到唐峻这副模样,便知唐峻吃了秤砣铁了心。 他有些气恼,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交代又如何? 捉人要捉赃! 最重要的证据他们没有,能耐他何? 那可是唐峻都不知道的。 刘尧朗声开口:“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必定严惩不贷!” 唐峻看了一眼范忠谦,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的事情抖了个一干二净。 从范忠谦上位开始,一桩桩,一件件。 包括范忠谦渎职、贪污、受贿、害命……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说出来的只比堂审的还多,决计不比堂审的少。 而且每一件事,唐峻都能拿出相应的账本作证。 在众屏息凝神地听着,直到最后,刘尧勃然大怒:“范忠谦!本王只当你渎职受贿!却没想到你是这一切的主谋!” “慈幼局沦为娼窝,无数孩子被迫接客,近四百条人命消逝,只为满足你的贪欲!” “下属官员贪赃枉法为你授意!奸商哄抬物价,恶意屯粮、培育疫病,你就是幕后主使!” “河道被改!加重了此次水灾的严重程度!致使无数人死于非命,数万良田沃土被毁,竟是出自你之手!” “没想到!你才是江北最大的一颗毒瘤!是所有阴谋诡计之中的核心人物!” “在位十数年,致使数以万计的百姓死亡!所涉金额竟然高达三百万两!甚至连朝廷命官都敢杀!” “心机之深沉!手段之残忍!简直令人发指!人神共愤!你乃当之无愧的巨贪!奸佞!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范忠谦听到这里,也终于在这时刻,明白了刘尧他们真正的目的。 倘若一开始就指控他是主谋,百姓不会信,所有证据加起来也站不住脚。 所以他们才会指控一些无关痛痒的罪名,让他承认得干脆利落。 而后循序渐进,逼迫他不得不走上准备好的退路,从而引出唐峻这个关键人物。 而他以为唐峻死了,所以不假思索地拉唐峻来背锅。 最终使得唐峻背叛他,抖出他所有的罪恶。 有了前面的铺垫,有了唐峻的证词。这个时候,指控他为主谋,也就顺理成章。 不仅百姓能接受,所有人都能接受。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手段! 他竟然没能早一步看清! 想到这里,他回头,血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白明微。 也就是在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果然与上头说的一样,不容小觑。 别看白明微杵在这里,不参与审理。 可真正的局势,却掌控在白明微手里! 连刑部侍郎张敬坤,都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一把利刃! “不会吧?”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而这些消息,再度让百姓炸开锅! “怎么不可能?” “刚刚审的那些案子,范知州都参与其中!每桩每件都有他,现在爆出来他才是主谋,也不奇怪!” “他可是江北最大的官!他要不是主谋,谁能操控这么大的一盘局!” “数百万两,几辈子加起来我都没有听过这么多的银子,这范知州也太狠了!” “亏我们还感恩戴德,觉得他把历城治理得不错,但这数百万两,可都是他从江北各地收刮民脂民膏收出来的!” “要是把这些银子都用在百姓身上,江北所有地方,肯定不比历城差!” “我还奇怪好端端的陵江怎么改道了,没想到是范知州为了有更多的田地收租做出来的!” “这么说,江北这次遭受这么大的灾情,有他一部分原因!” “……” 舆论已经一边倒,所有人都信了他是主谋。 然而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害怕。 他高高扬起头颅,恢复先前的倨傲。 他扬唇,一字一句,挑衅着刘尧:“殿下,臣只有一个问题,敢问殿下,臣这些年非法所得的赃款在哪里?” 是的,这就是那最重要的物证。 没有赃款,就算有账本,也不能完全对上。 所有的指控,都会成为证据不足的悬案! 谁能耐他何?! 第1351章 庭审交锋(十) 第1351章 庭审交锋(十) 面对他的询问,刘尧没有立即言语。 而早已甩手不干的张敬坤,忽然直起身子。 很显然,经过了那么多事件,围绕着范忠谦的整个案子,终于触碰到了核心。 唐峻就是打开核心的那把钥匙。 但是,还不到让整个案件告破,使得牵涉其中之人受到应有惩罚的时候。 唐峻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白明微。 然而从白明微没有任何情绪的面庞之上,他领悟到的是绝望——找不到赃物,他所有的指控都会沦为一场笑话。 他原本以为可以出一口恶气,莫非孤注一掷的结果,还是成为别人的替死鬼么? 他不甘心! 好不甘心呐! 范忠谦的目光,挨个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唐峻身上。 他忽然指着唐峻,大声质问:“你陷害本官!究竟是何居心?!” 声音虽然受到嘴肿的影响,有些含糊不清。 但绝对中气十足。 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满满的自信与得意。 自信没人发现这最重要的证据,得意他的小心谨慎,还是有了回报。 唐峻哑口无言,竭力解释:“我没有诬陷你!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真的?”范忠谦唇角挑起,“证据呢?把证据拿出来!没有证据就是空口白牙,胡说八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岂容你随意攀咬诬陷!” 唐峻面红筋涨,仍在强调:“账本上记载的每件事情都是真的!我没有半个字虚言!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所为!” “住口!简直满口胡言!”范忠谦再次打断了他,“再敢向本官泼脏水!构陷本官!本官绝不容你!” 唐峻望着昔日主子振振有词的模样,他不明白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 分明他知晓了所有的事情,每一件事都有账本记录。 为什么他还如此被动? 为什么他还无法证明旧主有罪!罪大恶极! 是因为,他从头至尾都只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棋子么? 是啊,棋子。他可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却永远无法掌控全局。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想到这里,唐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双膝一软,瘫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范忠谦目光一闪,却是露出痛惜的神色: “唐峻啊唐峻,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你依旧耿耿于怀,为此不惜用命来害我。” “要不是我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是早就被你害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念在多年的感情,我对你仁至义尽,但你……”范忠谦痛心疾首,“太令我失望了!” 听到这里,唐峻缓缓抬起头,眼底满是震惊。 可见他都不知道,究竟耿耿于怀哪件事情。然而就在这时,范忠谦冲着刘尧拱手,一脸难以启齿,但却不得不说的模样: “殿下,为了臣的清白,有一件事臣必须要说了!若非逼不得已,臣实在不想旧事重提。” 叹息一声,范忠谦缓缓开口:“殿下,唐峻与臣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臣的父亲将他视若己出,而臣亦视他为手足兄弟。” “与臣青梅竹马的丁氏,也就是臣的女儿蕊娴的生母,曾是唐峻挚爱之人。” “但丁氏对臣有意,不惜做妾也要委身于臣。唐峻因此几乎与臣决裂,一辈子的情谊险些毁于一旦。” “臣也曾想着,或许可以成全他们,然而丁氏不愿意,臣也没有办法。” “最后只得为唐峻改变身份,多番奔走疏通,为唐峻安排一个小吏的职位,以示弥补。” “臣本以为,这样做可以打消唐峻心底的不满,没想到他竟然怀恨于心多年,竟用这种手段想要陷臣于不义之地!” “都是臣的错,臣低估了人性,不知道人心坏到如此地步……哪怕早就察觉唐峻有异样,也因为觉得亏欠所以选择视而不见。” 说到这里,范忠谦竟掩面哭了起来。 仿佛被伤透了心。 唐峻看着范忠谦,一时目瞪口呆。 而那份震惊,也很快就转变为愤怒。 “你胡说!” 唐峻忽然暴起,揪住范忠谦的衣襟。 眼眶爬满红血色,目眦欲裂:“你怎能颠倒黑白!去污蔑一个已死之人的清白!” 范忠谦任他推攘,一派从容的模样:“唐峻,你急了,就说明我触及到了你不愿意被提及的隐私,所以你恼羞成怒。”唐峻咬牙切齿:“她都死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利用她?!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所以此生才会被你如此折磨!最后不得好死!死了也不得安息!” 范忠谦捏住唐峻的手腕,眼波忽然凌厉如刀。 他凝着唐峻,一字一句地询问:“如果本官没有说错,你就不会如此着急。唐峻,你依然在意她,不是么?” “如果本官说错了,那你就用事实来反驳本官,告诉大家本官哪里说错了,而不是一厢情愿地利用你狭隘的心思为她打抱不平。” “我!”唐峻似要开口,可却像是有难言之隐。 好一番矛盾纠结过后,他缓缓放开范忠谦的衣襟,闭上双眼,做出决定:“我无话可说。” 范忠谦听到此言,唇角不可抑制地挑起。他指着唐峻,理直气壮:“殿下!您听到了么?他认了!他认了!” “就是他因为旧怨,所以报复于臣,所有的账本和指控,都是他虚构出来的!” 说话间,他向刘尧磕头:“臣清白无辜!请殿下为臣做主!” 唐峻跪在地上,不愿再看范忠谦一眼。 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便可见他的眼角,此时有泪意氤氲。 看到这里,刘尧也是大为震惊。 是啊! 人心怎么能坏到如此地步呢? 要是让这种人赢了,简直没有天理。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白明微,见白明微点点头,他又侧身对白瑜开口:“白大人,麻烦你。” 白瑜起身,再度走到后堂。范忠谦眉头皱起,但他很快又恢复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唐峻的证词都被推翻,他们还能找到谁来证明自己有罪? 这次他们费尽心思谋划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思及此,他唇角有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得意极了。 而就在这时,范蕊娴扶着一人,从后堂走了出来。 他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 第1352章 庭审交锋(十一) 第1352章 庭审交锋(十一) 范蕊娴一脸冷漠地看着范忠谦,眼底闪过愤恨交加的情绪,但都稍纵即逝。 “外祖父,小心。” 她扶着老人,缓缓下跪:“拜见九殿下。” 刘尧淡声开口:“起来吧。给丁老赐座。” 一把椅子被提了上来,范蕊娴扶着老人坐下。 被刘尧叫做丁老的人,正是范蕊娴生母的父亲。 他坐着,眼眶微红,没有言语。 范蕊娴冲唐峻施了个礼:“多谢你为我娘亲说话,也多谢你宁愿死也要保全她最后的名声。” 唐峻垂下头,无地自容。 范蕊娴继续开口:“但是,娘亲她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倘若她知晓有人为了保全她的名声,而使得大奸大恶之人逍遥法外,那么她在九泉之下,一定不安。” “只有让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才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才能……”范蕊娴哽了哽,“才能让她大仇得报,不至于永世含冤。” 唐峻双唇颤抖:“我竟又错了吗?” 多年前,他袖手旁观,怪自己没有本事,所以救不了那可怜人。 多年后,他一厢情愿地保护那人的名声,却没有考虑到,比起名声,或许那可怜人更在意的是她的冤屈被人知晓,害她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范蕊娴慢慢开口:“一切都来得及,还来得及。” 说完,范蕊娴再度双膝跪地:“九殿下,臣女有内情要诉。” 旁听的百姓一片哗然。 “又有转折?” “此事真的是一波三折,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不是嫁出去的范家三姑娘吗?她是来帮助父亲的,还是来大义灭亲的?”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且看着吧!我倒是觉得,真相很快就浮出水面。” “……” 一片议论声中,白明微再度与刘尧眼神交汇。 刘尧微微颔首,而后开口:“范氏,你且说来。” 范忠谦恶狠狠地盯着范蕊娴:“你身体不好,快下去!” 说罢,他又连忙表示:“九殿下,小女因为夫家所有人都葬身于这次天灾之中,受到的刺激太大,脑子有些不清醒,还请您见谅。” “那我脑子应该还是清醒的吧?!”始终沉默不语的丁老开口了。 范忠谦双眼一眯,正要反唇相讥。 刘尧低喝一声:“范忠谦!范蕊娴脑子是否清醒,自有本王判断,你百般阻挠,意欲何为?!倘若再影响公堂秩序,本王必定严惩不贷!” 话音落下,左右差役用杖棍击打地面,发出有秩序的声响。 刘尧不再理会范忠谦,他看向范蕊娴与丁老:“二位有话尽管说来。” 范蕊娴认认真真地磕三个响头:“臣女来此,是为了证实父亲方才的那番话,全是谎言。” 此言一出,犹如冷水溅入油锅。 外边再度哗然。 “果然有反转,不知这范家三姑娘,能爆出她爹的什么秘辛?” “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范知州坏事做尽,落到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活该!” “……” 范蕊娴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哽咽。 她噙着泪花,一字一句:“我娘亲与唐峻并无私情,也无旧情,两人只是认识而已。” “后来我娘亲深陷泥淖,唐峻心生怜悯,多次救我娘亲于危难之中。而并非父亲方才所言,对我娘亲有什么爱慕之情。” 范忠谦连忙打断范蕊娴:“胡扯!大人的事,你懂什么?唐峻终身未娶,就是最好的证明。” “蕊娴,我是你的父亲啊!生你养你的父亲,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来攀咬自己的父亲?” “你娘亲就是这么教你的?都怪为父对你疏于管教,纵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住口!”范蕊娴声音尖利,“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把罪过栽到娘亲头上!” “我再不是,也有父亲和母亲,要是我教养不好,也是父亲母亲的错!我娘亲只是一个妾室,关她什么事?” 刘尧呵斥:“范忠谦!这是本王给你的最后一次警告,你再多言,休怪本王无情!” 范蕊娴收回目光,再度开口:“身为儿女,本不该置喙长辈的私事,然而当初我生母冤死于亲人之手,今日我生母又遭污蔑,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所以恳请殿下听我说完之后,再罚我忤逆不孝之罪。”刘尧颔首:“你且说。” 范蕊娴哽了哽,几度无法言语。 但最后,她还是咬着牙,把娘亲的委屈公之于众:“当初我娘堕/落为妾,并非因为什么情谊爱慕。” “而是因为,我的父亲既想攀高枝,又不想放弃我娘亲母家的支持,在我娘亲表明愿意成全他和现今的范夫人之际,把我娘亲给糟蹋了……” 围观百姓震惊得合不拢嘴。 丁老忽然老泪纵横:“冤孽啊……” 唐峻闭上的双目,缓缓睁开。 他开口了:“九殿下,这正是刚刚罪臣甘愿承认自己构陷范忠谦,也要保守的秘密。” “我与丁姨娘清清白白,并无半点私情。正如三姑娘所言,我对丁姨娘,只有愧疚与怜悯。”“当初我被改名换姓,成为一名小吏,也并非范忠谦所谓的补偿,而是范忠谦为了方便其暗箱操作,才安排我去那个职位。” 顿了顿,唐峻继续开口: “而后来我屡次出手帮助丁姨娘,也是因为当初她被……被强迫时,曾向我求救,但我却见死不救……” “这件事让我耿耿于怀至今,始终无法释怀。倘若当时我阻止了,就不会害了那可怜的女子一生。” “刚刚我明明可以反驳范忠谦,我却选择了沉默,因为我认为,保全她最后一丝尊严,也是我能做的一些弥补。” 说着,唐峻拔高声音: “我对范忠谦的指证,句句属实!所有的账本证据,皆有据可循!请殿下公正判决,明正典刑!”范忠谦声嘶力竭:“胡说八道!你们联合起来构陷我!” 丁老厉声反驳:“他没有胡说八道!当初要不是你糟蹋了淑慧,我丁家清贵人家,怎会让淑慧与你做妾?!” 说到这里,丁老泪流满面:“怪我,怪我啊!为了面子把女儿丢进火坑,害了女儿一辈子,也害了外孙女一辈子。” “方才若不是我在后堂听到你颠倒黑白,污蔑淑慧的清誉,连个逝者都不放过,我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下定决心,为她说一句公允的话。” “范忠谦!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心肠歹毒的奸佞小人!你踩着我女儿的尸骨上位,竟还这般不知廉耻的污蔑她,你真是个下贱的腌臜东西!” 丁老的话,为此事盖棺定论。 第1353章 庭审交锋(终) 第1353章 庭审交锋(终) 如此,范忠谦用来辩驳的那番话,也就被彻底推翻。 没有人不信。 因为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位父亲,会用女儿的清白来开玩笑。 至少在场的都没见过。 范忠谦恶心丑陋的嘴脸,又被揭露了一次。 旁观百姓骂声一片: “真不是个东西!下作!” “没想到平时一派谦和,竟然是这种下三滥!” “真是让我恶心!他还好意思说不懂人心丑陋到何种地步,他才是那最脏的东西!” “为了留住好处,连青梅竹马都能糟蹋,这种人干出什么坏事都不足为奇。” “禽/兽不如!这才是有爹生没爹教的东西!” “……” 范忠谦的情绪,也终于在这一刻失控。 从丁老出现开始,他就面临崩溃了。 如今他的伎俩全被拆穿,他再也绷不住。 他情绪崩溃地大喊:“那又如何?你们费尽心思,证明我渎职受贿,证明我人品不济,那又如何?!” “你们说我是主谋,我不认!没有证据就想用低劣手段逼我认罪,我不认!” “除非你们找到赃物,要不然你们休想说我干了那些事!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要清清白白的死!” 范蕊娴斜眼看向他,眼底充满讥讽与怜悯:“父亲,何必呢?大局已定,给自己留一些尊严吧,你这样当真像那疯了的狗。” 范忠谦勃然大怒:“小畜生!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范蕊娴笑了:“要是能顺带劈了父亲,我自是不怕。” 范忠谦眼底怒涛翻滚,他猛然起身,就要去掐范蕊娴:“小畜生!你的命都是老子给的!老子今日就收回来!” 差役连忙去拦,但是却不敢动真格。 险些就要拦不住。 白明微一脚踹在范忠谦的脚腕处。 “啊——!!!” 范忠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差役得了机会,立即用杖棍把他架住,按在地上。 他还在痛苦地哼哼。 张敬坤捏了捏眉心,随手扔了几支令箭,一脸不耐烦地开口:“打到他不能出声为止。” 差役拿起竹片,抡圆胳膊,毫不留情地执行刑罚。 很快的,范忠谦满脸血肉模糊,嘴都被打烂了,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刑罚执行完毕,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尧使了个眼色,白瑜立即向他泼了一盏热水。 “啊……” 滚烫的热水触碰伤口的刹那,范忠谦哼出声。只是那声音,已然虚弱得不成样子。 他已经无力再搅乱这公堂的秩序。 刘尧一拍惊堂木:“范忠谦,你要证据是么?那么本王就把证据给你搬上来。” 范忠谦睁大双眼,满脸痛苦的他,依旧存有希望。 他不信刘尧他们能找到证据! 然而,就在冷汗浸入双目,迷蒙了视线前,一名传令兵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大惊失色,只觉得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叫他从头凉到了脚。 分明那脸上火/辣辣的疼,怎生还这么冷呢? 像是死亡来临前的寂灭。 刘尧目光凌厉:“范忠谦,熟悉么?” 范忠谦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他仿佛被剪了舌头,哑口无言。 刘尧朗声开口:“范忠谦在位多年,巴结了几名京官,与他们勾结在一起,鱼肉乡民,犯下罪行累累!” “所得利益,皆被其通过裕丰钱庄换成银票,而后夹在公文的封皮之中,交给运送抵报的传令兵送往京城。” “在这一起贪污案中,范忠谦获利一万八千两,在运送入京的途中被截获。” “其余数额,皆可从裕丰钱庄的账册以及邸报传令兵出勤的次数中查明。” 张敬坤厉喝一声:“范忠谦,你有什么话可说?!” 范忠谦脑袋搁在地上,彻底怂了。 他唯一的倚仗,便是找不出他牟利的赃物。 而现在从他所犯罪行,到他的人品,都被披露得一干二净,他失去民心,也失去了机会。人证物证,证据确凿。 任他有通天本领,也无力回天了。 事情终于落下帷幕。 刘尧趁热打铁,他一拍惊堂木:“范忠谦罪行累累,罪不可数,现本王依据东陵国法律例,判其斩立决!其余七名主要官员,斩立决!” 说罢,刘尧丢下令箭:“拖下去!行刑!” 差役立即把范忠谦拖走。 范忠谦如同一块破布,在地上拖曳出一道痕迹。 外面的刽子手已经做好准备。 七名贪官很快就被押上来。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泼墨飞溅,八颗人头滚落在地。 百姓吓得面无人色,可很快的,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杀得好!”谁还在意青天大老爷范知州? 他们只知道,毒瘤被清除。 范忠谦这个人,该死! 杀得好啊! 杀得好! 而范忠谦到死都睁大着双眼,仿佛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会失败? 分明已经很小心谨慎了呀!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明白了。 范蕊娴盯着范忠谦的头颅,忽然闭上双眼,泣声开口:“娘亲,女儿为您报仇了,终于为您报仇了。” 丁老垂着头,眼眶依然通红。 可见他的心情很复杂。 或许是有愧于对女儿的不管不顾,又或许是为自己在最后的时刻能帮助女儿感到欣慰。白明微的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那般运筹帷幄。 直到这几人都人头落地,刘尧的心,这才缓缓放下。 他继续开口,宣布了所有的判决结果: “范忠谦罪大恶极,累及亲族,本王宣布,范家满门抄斩,所有家产及违法所得充公。” “范忠谦已嫁之女及女婿,以及外孙一并死罪!而三女范蕊娴检举有功,死罪可免。” “唐峻协助范忠谦犯罪多年,且涉嫌谋杀定北侯世子俞剑凌与属官证据确凿,判斩首,所有资产充公。” “其余七名主要涉事官员及几名主要商人,家中成年男丁斩首,十二岁以下男丁流放边疆,女眷充为官奴,抄没所有家产及违法所得。” “此外,所有涉事人员,名字已记录在册,分别按照其行为的恶劣程度,判处斩首、监禁、罚金等刑罚。此事交由白参事率驻军处理,十日内必须处理完毕,并且公榜示众。” “京中相关涉事官员,本王会具表圣上,由圣上亲自定罪量刑,以明正典型!” “东陵不是法外之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任何人只要行差踏错,作奸犯科,必定会受到应有的处罚!” 说到此处,刘尧一拍惊堂木:“退堂!” “威武……” 随着差役的声音响起,在场无关人等都被带了下去。 公堂大门阖上,阻隔了外界的纷扰。 百姓一片欢呼声中,刘尧与白明微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笑意。 接着,他把目光放到张敬坤身上:“大人,本王说到做到。”张敬坤一捋胡须,笑得有些讳莫:“殿下把人都杀了,臣将圣旨一宣读,殿下怕是要遭大难咯。” 第1354章 好一个九殿下! 第1354章 好一个九殿下! 在场的白明微与白瑜对视一眼,兄妹俩拱手:“殿下,臣在外边候着。” 说完,两人一同退下。 公堂里,只剩下刘尧及张敬坤。 张敬坤不紧不慢地从袖底掏出一封圣旨,徐徐展开:“九皇子刘尧接旨!” 刘尧一撩衣摆跪下:“刘尧接旨。” 张敬坤将圣旨朗声宣读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皇子刘尧在处理江北水患方面表现突出,朕心甚慰,望尔再接再励。然每每天灾人祸,总有些趋利而动的宵小无视百姓安危生死,望尔将此等害鼠一一找出,押入京中受审。此外,刑部侍郎张敬坤乃国之股肱,尔仍年轻,但凡有重要决策,需先听从张敬坤的意见。倘若不能达成一致,可将疑惑快马送入京中,由朕裁断。钦此!” 刘尧恭敬地将双手举起,思绪 却转得飞快。 三条信息,对他既往所做之事的褒奖;把嫌犯押入京中受审;以及要配合张敬坤。 也不知太傅宋成章和张敬坤谈了什么,让张敬坤选择迂回行事。 否则有这一纸圣旨在手,张敬坤完全可以左右他的所有行为及决策。 就在这时,张敬坤把圣旨递到刘尧手中:“真是不巧,臣也不知这圣旨里有什么内容,似乎宣读晚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只是宣读晚了,其余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既然他给予九殿下方便,那么九殿下也要帮他处理这些事情才是。 合作,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总不至于为了帮别人,把自己给搭进去。 刘尧捧着圣旨含笑起身:“虽有些晚,但也没有彻底晚了。” 张敬坤饶有兴致:“哦?殿下何出此言?” 刘尧笑道:“江北这边的害鼠已然拔除,但与江北害鼠沆瀣一气的京官,仍在逍遥法外。把他们交给父皇审理,也能交差。张侍郎您说呢?” 张敬坤笑着打马虎眼:“哎哟,臣哪敢揣测圣意,这事臣可不敢说,还请殿下恕罪。” 刘尧笑了笑:“张侍郎所言极是,圣心难测,本王也不敢妄加揣测。” “然而除江北之害,乃顺应天道民心,父皇是圣君明主,自然不会怪罪于本王,更不会怪罪不知旨意内容的张大人。”说完,刘尧转身走了出去。 张敬坤凝着刘尧的背影,露出一抹深思。 就在审理范忠谦一案即将结束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九殿下有着确凿的证据能扳倒范忠谦。 倘若只除一个深受民众信任的范忠谦,倒也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让那么多百姓围观。 原来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一则让范忠谦的结局有着快速、直观明了的解释;二则争取百信的支持,陛下最是顾及民声,范忠谦等人之死百姓拍手叫好,陛下再不高兴,也不会明着对他们做出处罚。 而当众宣布涉事京官直接交由陛下圣裁,也是为了向陛下交差,到时候才没有人指责他抗旨,私自斩了所有人。 圣旨上的内容,皆有后路及应对。 杀伐果断半点没有手软,想来是笃定这些贪官送到京城,反而会洗脱嫌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个先斩后奏。 既能惩处奸佞,给江北吏治一个警醒;又能毫不犹豫地卸去有些势力的臂膀。 好一个九殿下! 不愧是白明微愿意改变白府从不涉及皇权争斗的立场,也要支持的人。 幸好自己向来圆滑,当太傅宋成章亲自找来时,他给了太傅宋成章一个面子,并未与九殿下针锋相对。 否则,他就把自己的后路都堵死了。 幸好,幸好。 思及此处,张敬坤捋了捋胡子。 外边。 八名贪官的尸首已被处理,人头则带去菜市场悬挂示众。但是那溅在地上的鲜血,依旧没有干透。 白明微与白瑜凝着地上的血迹,兄妹俩都没有说话。 也就在这时,刘尧走了出来。 他冲兄妹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随他一同离开州衙,前往落脚的驿站。 百姓仍围在州衙未曾散去,他们讨论着适才发生的事情。 “真没想到,这范知州,竟然是这种人!” “不对,现在应该叫做范忠谦。” “当年我就觉得叶青青一案有些蹊跷,但架不住流言蜚语,人人都说叶青青为了银子自甘堕落,谣言一出,就没有人信她的清白了。” “你说人心怎么会是这样子?当初叶青青的事情没有几人亲眼看到,大家都戳着叶青青脊梁骨骂,硬生生把一个姑娘逼得跳井,就叶青青一事当中,大家伙都助纣为虐了!”“也是,当初要不是这个谣言一出,所有人都指着叶青青骂,但凡有人能帮着叶青青,估计那范忠谦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对慈幼局下手。” “唉……究竟是世道无情,还是人心太险恶?叶青青委实死得冤啊!” “不过范忠谦最后自食恶果,也算是告慰叶青青的在天之灵了!” “话又说回来,这次案件审理得相当精彩!要是九殿下直接拿证据问范忠谦的罪,我们估计还被范忠谦蒙在鼓里。” “现在范忠谦真实面目被戳穿,大家只会觉得他死有余辜,也就不会对朝廷的做法怀恨在心,有所抱怨。” “咱有一说一,九殿下颇有几分老白相的风采,也只有老白相亲自赈灾时,才会对贪官污吏使这等雷霆手段,该砍头就砍头,该吃牢饭就吃牢饭!”“是啊!距离上一个皇子赈灾,已经是几十年前了。老朽依稀记得,先帝还是皇子时,曾和当今太后数次来过江北。” “那可真是一对贤伉俪啊,江北好多沃土田地,都是他们带头开垦的,现在江北还流传着他们的佳话。”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看到天家的人亲自来赈灾。这大将军和九殿下,是江北的福星呐!” “……” 百姓议论纷纷,无不唏嘘感慨,而后又对以范忠谦为首的贪官污吏破口大骂。 他们在惋惜叶青青的死,在感叹慈幼局的惨。 但是那又如何? 事到如今,也只是说说而已。 更何况,有的还曾推波助澜,加速叶青青悲惨结局的到来。 现在真相大白,他们口中说着悔意。 再悔恨又有什么用? 最正确的方法,不是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闭上嘴巴,不清楚情况时不要用语言去随意践踏一个人的尊严和人生么? 这个世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一些愚蠢的人拥有理智,而不是自以为正义,却把痛苦加诸到别人头上。 或许,只有世道变好之时,人的善意才会被放大。 当世道坏到一定的程度,善意也只能给恶意让步。 盛世太平。 太平盛世。 还有多远呢?见到刘尧经过,百姓纷纷退开,恭敬地目送刘尧离去。 可见,经此一事,刘尧在百姓之中的分量水涨船高。 回到驿馆,刘尧坐到椅子上,久久不曾言语。 他就那么坐着,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白明微与白瑜也不打扰,站在一旁陪伴着他。 过了一会儿,俞剑凌杵着拐杖,被成碧扶了进来。 他喜笑颜开:“我听说你们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呢!还顺道给我报仇来着!哎?大侄子,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刘尧依旧坐着,没有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和俞剑凌嬉笑。俞剑凌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有人来给我解释一下么?” 白明微道:“殿下这是在为慈幼局那些无辜的生命伤怀,为那些因救济被贪污而死的流民心痛,也对这些贪官污吏和奸商感到愤怒……”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就算是打了胜仗,成功铲除奸恶,使得江北贪污一案告一段落,但殿下也高兴不起来。” 白明微说完,刘尧忽然抬眸,看向俞剑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第1355章 也别忘了感谢你自己。 第1355章 也别忘了感谢你自己。 “世子,我们孩童时期,少年时期,都在做什么?” 俞剑凌一怔,脱口而出:“孩童时期?自然是呼朋唤友,带着如云仆从无忧无虑地玩耍,吃过最大的苦,便是读书的苦;少年时期,那还用说,当然是招猫逗狗,在京城到处惹事,就算被家里逼着去游学,也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他说着,陈述着简单的过往。 可说到最后,他的话语在刘尧泛着泪光的表情之中,戛然而止。 俞剑凌慌了:“殿下,这是怎么了?” 刘尧把拳头握得紧紧的:“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案件中的叶青青,想到慈幼局那些孩子,想到流离失所的民众,一时之间控制不住情绪。” 更让他控制不了情绪的,还是那些贪官污吏,奸商恶贾。 这些人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才会剥夺那么多孩子平安长大的机会? 才会在灾民连树皮都吃不上时,还要从灾民的嘴里抢粮食? 才会把世人当作谋求利益的刍狗? 青天白日,乾坤朗朗,怎还会有这些奸恶大施拳脚之地? 叶青青,东陵究竟有多少叶青青? 范忠谦,东陵究竟又有多少个范忠谦? 他势必,要救每一个能救之人;他势必,要除去每一个食人血肉的奸恶! 白明微和白瑜缓缓垂眼,没有言语。俞剑凌望着几人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憋了半响,他才憋出一句话:“已发生之事,我们无法改变,至少,我们可以改变将来。” 刘尧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他便恢复如常。 他笑了笑:“是,将来。” 俞剑凌见他如此,也跟着笑了。 忽然,刘尧起身,向几人拱手:“此次,多亏了几位。若无世子收集诸多证据,并发现仓库异样,后续的事情就很难有进展;若无参事大人率驻军奔走,事情也不会被解决得干净利落。” 说着,他看向白明微:“最后,本王要感谢大将军。若无大将军从范蕊娴入手,且收集到范忠谦转移藏匿赃银的证据,此案也不能这么快就结束。” “要是没有大将军出谋划策,制定出审理章程,让本王行事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当张敬坤拿着圣旨宣读时,本王心底也不会如此坦然。多亏了大将军高瞻远瞩,做事周到有余地。” 说到这里,刘尧再度深深拜下:“本王在此,多谢诸位。” 白明微与白瑜拱手还礼,俞剑凌却打趣:“别忘了孟先生,他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力,若不是他,河流改道及百姓土地被侵/占等事情,没办法捋清楚。” 刘尧含笑:“天底下,大概只有他能把东陵的一山一河,记得如此清楚,哪怕是没有地图,那些水文地貌,也都刻在他的脑海中。” “若无他在,且先不说水患无法这么快退去,就说给河流改回旧道,我们也做不到。” 俞剑凌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拍了拍刘尧的肩膀:“再说下去,你怕是要去感谢那每一位随行官员。”“你每个人都感谢了,也别忘了谢谢你自己。此案要是没有你,在场的人谁也没办法做到让那些奸恶人头落地。” “或许上天让你投生天潢贵胄,让你以前的岁月过得安稳又富贵,便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优势和能力,去做一些别人无法做到,但你却可以的事情。” “你难得说人话。”刘尧抬手搭在俞剑凌的肩膀之上,两人勾肩搭背的模样,与先前并无区别。 抛开君臣关系,两人还是最亲密的挚友。 当然,刘尧还是俞剑凌的大表侄子。 先前心底的抑郁不快,被刘尧克制住。 他已调整好状态,不疾不徐地开口:“趁大家都在,我们来商量商量,接下来的收尾章程。” 白明微等人点头:“是。”刘尧看向白瑜:“白大人,再辛苦你跑一趟,给名单上的所有人带去他们应有的惩罚,这些毒瘤蛀虫,一个都跑不掉!” 白瑜领命:“是,殿下。” 这时,白明微提议道:“在把整个案件收尾之后,还有一事需得七哥去做。” “当初我们为了遏制贪腐之风,曾命暗卫假扮过替天行道的侠士,在百姓眼中,他们是好人。然而在朝廷眼中,他们却是作奸犯科的匪徒。” “待七哥忙完一切,还需要率兵上演一出剿匪的戏码,到时候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白瑜点头:“我明白了,此事我方便,处理好一切后,我会去办妥。” 刘尧含笑:“如此,甚好。” 接着,刘尧看向俞剑凌:“世子还在养伤,不易奔波走动,在贪官奸恶除去之后。”“我们接下来应该要忙灾后重建事宜,到时候本王希望,世子能加入其中。” 俞剑凌拍拍胸/脯:“我现在大仇得报,神清气爽,这些事交给我,没问题!” 刘尧笑了笑,随即眉头又拧起:“这些贪官以及奸商伏法之后,抄没了一大批资产。” “按律这些资产应当先移交国库,而后才能使用到民众身上。”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精通算学的人来做账房,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统筹所有的账目,把充公财产移交国库。” “只有时间上快起来,江北灾后重建要用到银子时,国库才有的拨。但是本王思来想去,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白明微闻言,挑唇一笑:“殿下勿要发愁,臣这里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刘尧大喜:“哦?谁?” 第1356章 此事只有你能做 第1356章 此事只有你能做 白明微笑了笑,随后说出了她想要举荐之人。 “回殿下,臣的五哥,白璟。” 刘尧有些犹豫:“白璟呀……” 当初阴山拾骨,幸存的白璟归来,那白璟的所作所为,还不比一个四岁孩童。 懦弱,不负责任。 这是他对白璟的印象。 倘若让白璟来处理这件事,白璟会不会像当初在北疆一样,丢下一大堆烂摊子,落荒而逃? 白明微看出了刘尧的犹豫,不方便再说什么。白瑜自然也不好为兄长说话。 反而是俞剑凌,他站在第三人的角度,公允地看待这个问题。 他说:“殿下,为今之计,可用且可信之人,臣认为非白家五公子莫属。” 刘尧很是郑重:“为何?” 俞剑凌分外笃定:“臣所认识之人,在算学方面,无人能出其左右。” 刘尧沉吟片刻,当机立断:“既然如此,那就由白璟来完成这件事。” “本王对他不甚了解,但本王明白大将军与世子的为人,既然是你们二人推荐的,那想必没有什么问题。” 白明微颔首:“殿下,臣的五哥,不日就会抵达江北。” 刘尧露出一丝疑惑。白明微继续解释:“当初臣的父亲带着全家北上御敌时,还带走了白府几乎所有的银两。” “这次江北赈灾,白府掏空所有去提前买了粮食,所以社仓才会在短期内能提供那么多粮食和药材。” “只出不进,白府早晚撑不下去,而此次江北有那么多商贾出事,他们腾出来的市场,总要有人去填补。” 这些事总要有点解释。 虽然不能彻底说明,但私心要摆出来,让同盟看到。 否则将来积压多了、久了,就会疑心生暗鬼,影响合作。 刘尧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既然你把整个白府的生计都交给他,那么本王更放心了。” 俞剑凌掩唇:“殿下,我想大将军要表达的是,她也有私心。倘若五公子帮忙盘账,能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江北的市场,到时候赚钱的路子岂不是一抓一大把?” 刘尧笑道:“有私心,无可厚非。本王麾下的人,在效忠本王的同时,也应该维持着家中的运转,否则,如何能没有后顾之忧地为本王尽心?” 俞剑凌哈哈大笑:“殿下惯会收买人心。” 刘尧的目光,却是落在白明微身上:“近些日子,本王总是在想,老白相这一生为何能不忘初心。” “江北一趟,本王听到了许许多多有关于老白相的事情,那些老人们,每每讲起老白相和惠帝及先帝之间的情谊,总是赞不绝口。” “本王不敢比拟两位先贤,但也想与对本王尽心尽力、对东陵鞠躬尽瘁的忠臣良将交心,互惠才能互利,这句话在所有时候都能适用。”白明微会意一笑:“殿下有此心,臣感激不尽。” 刘尧顺势改变话题:“既然五公子已经在来江北的路上,那么盘账一事,本王会等他到来,交给他处理。” “于灾后重建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收尾,比如说福安慈幼局,该怎么安排。” “考虑到那些孩子的遭遇,他们已经不能交由社仓去解决,但她们都还年幼,给他们户籍,他们也无法顶门立户。” 说着,刘尧叹了口气:“本王实在没有周全的办法。” 白瑜接过话:“当初我们把孤苦无依的孩子安排进入社仓,交给社仓抚育他们长大,有了福安慈幼局这个前车之鉴,此事怕要更加关注才是,避免他们重蹈福安慈幼局的覆辙。” 俞剑凌叹了口气:“此事难倒我了,说起来我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这些事不是我所擅长的领域,贸然提建议也只会弄巧成拙。” 几人看向白明微。 很明显,他们在等待白明微说出看法。 白明微思忖良久,随即开口:“就让她们继续在从福安慈幼局生活吧,由无闻师太继续照顾她们。” “我见这一批孩子大多都是女孩,不若由朝廷出银子,请一些师傅去教她们女红或者其他技艺。”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将来存在太多变数,我们谁也无法保证她们的一生,只有让她们掌握生存的技艺,才能最大程度地让她们活下去。” 这个提议很快就得到刘尧的首肯。 他点点头:“本王觉得可行,女红、烹饪、医术……哪怕是端茶倒水,为人浆洗或者缝补衣裳,都能靠着她们自己的双手活下去。此事……” 白明微接过话茬:“此事我们处理都不会妥善,臣提议交给成碧,由她去和无闻师太沟通,最后按照孩子们的需求,挑选出适合她们的课目,然后交给我们安排人去物色师傅。” 成碧原本屏息敛气站在一旁,忽然天降大任,她有些手足无措:“小姐,事关重大,奴婢怕是……” 白明微含笑:“你看看我们这几个人,大家从小到大所接触的,都与慈幼局那些孩子截然不同。” “而你负责伺候我的起居,平日做的事情,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要说谁才能明白那些孩子真正需要什么,非你莫属。” 成碧战战兢兢应下:“既然小姐信任奴婢,奴婢定当竭尽全力。”白明微颔首:“此事唯你能为。” 刘尧点头:“放心去办,不懂的问题,也可以请教孟先生,他的民间经验较我们大家都丰富。” 成碧恭敬应下:“是。” 白明微笑道:“我们且还要商量好一会儿,不若你现在就去找无闻师太?” 成碧轻手轻脚地退下。 当屋里只有四人时,所商议的内容,也变得尤为重要。 刘尧面色端凝:“商事方面,本王并不担心,少了几个商贾,影响不了大局,原本他们嘴里的肥肉,很快就会有人分食。” “本王目前最看重的,还是江北的吏治。少了一个范忠谦,对手势必要再塞入一个范忠谦。” “况且此次我们动了那么多官员,也牵连到朝中几名重臣,对手盯上的,怕不止范忠谦腾出来的这个坑。” “断不可让他们再把自己人塞进来!然而老白相已然不在朝中,以往他能处理的事情,此时都掌握在那些人手里。” 说到这里,刘尧一字一句:“这里只有自己人,本王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不用隐瞒,如实说来。” 第1357章 家国大爱和儿女私情,一定冲突吗? 第1357章 家国大爱和儿女私情,一定冲突吗? 白明微与白瑜未曾开口,俞剑凌却毫不吝惜表达他的想法。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到椅子旁坐下,而后畅所欲言: “一方知州,也算一方大吏,非资质优厚且经验丰富者,镇不住这江北土地以及各县官员。” “说实在的,殿下想让我举荐,我当然觉得很多亲近之人好,但从长远来看,我认为殿下应当让韦家的人占了这个位置。” 后面的话,俞剑凌没有说。 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白。韦家是刘尧的母族,倘若刘尧不去倚仗母族的势力,而过多依赖白府的势力,那么韦家未必会尽心尽力辅佐。 而白府也会因此,遭到韦家和其他夺嫡势力的针对,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不管刘尧如何倚仗白明微,给韦家的好处,一定不能少于白府。 如此韦家才会死心塌地。 刘尧看向白明微:“大将军,你认为呢?” 白明微毫不犹豫地赞成了俞剑凌的提议:“殿下,世子所言极是。” “江北在东陵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倘若江北再度落入他人之手,那么江北的局势便不再可控,下一个范忠谦怕是很快就会出现。” “然而韦家是殿下的母族,殿下同胞兄弟,韦家唯一能选择的,只有殿下。” “倘若由韦家的人掌控江北,那么就等于江北于殿下的监督之中,届时殿下也能掣肘韦家人的行事方式,而不至于让江北重蹈范忠谦在位时的覆辙。” 刘尧看向白瑜:“如果可以,本王倒是属意白大人。” 白瑜连忙拒绝:“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我们家已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江北的势力,白府实在不宜沾手,还请殿下恕罪。”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倘若他外派到江北,那么当明微需要的时候,他就不能第一时间提供帮助。 白府已然人丁凋零,守住如今的家业便足够。 再发达的话,他们会接不住那富贵的。 而刘尧想让白瑜坐这个位置,无非是因为他的私心。然而从大局看,江北知州非韦家人莫属。 他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有过多纠结。 于是他很快便有了决定:“也好。” 白明微颔首:“人选方面,相信殿下心里有数。只是如何能让殿下的人坐到这个位置,却是一个难题。” “臣建议从太后及宋太傅下手,只要殿下您说服太后及宋太傅,相信此事不难解决。” “而最好的说服理由,便是殿下在江北的功绩。虽说太后很可能因为不想打破现有的平衡,然而殿下处理得好,他们没道理不应了殿下的请求,给殿下一个奖赏。” 最重要的是,蒹葭姑娘不小心暴露出来的水文图,在太后心里必定如鲠在喉。 事情闹得这么过,太后未必不想给太子一个惩戒,比如说给太子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 刘尧点点头:“一切依大将军所言。”白明微表示:“既是殿下达成一致,那么事不宜迟,还请殿下尽快准备写信回京。” 刘尧颔首:“本王正有此打算。近几日大家都辛苦了,稍作放缓步伐一些时日,为之前的事情做做收尾。待白璟抵达江北,我们再彻底开展灾后重建任务。” 白明微兄妹拱手施礼:“是,殿下。” 兄妹二人离去后,俞剑凌尚且还赖在刘尧的屋里。 他指着刘尧,笑得讳莫:“你小子,不老实。” 刘尧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 俞剑凌哈哈大笑:“适才大将军提到让你去求太后赏你的时候,你动了歪心思。” 刘尧被拆穿,他垂下眼睫,没有言语。 俞剑凌不依不饶:“老实交代,当时你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刘尧也不隐瞒,他抬眼看向俞剑凌:“本王当时在想,倘若只能向皇祖母提一个要求,要是本王求娶那小豹子,皇祖母应该没有理由拒绝赐婚。” 俞剑凌默然:“你这脑子,被爱意冲昏头脑了?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能拘泥于一个小小女子身上?好在你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否则我可要看不起你了!” 刘尧哂笑:“家国大业面前,儿女私情固然应当排在后面。然而这两件事,就一定冲突么?” “人生在世,有人为权,有人为利,也有人纯粹为了小情小爱。” “有一件事,你不得否认,那就是很多时候,男女之间、家人之间、亲友之间的小爱,是成就大爱的动力。” 说到这里,刘尧笑了笑:“戍边将士因为家人就在后方,所以他们毅然决然以身做墙;达官贵人为了家族兴旺发达,所以他们兢兢业业;贩夫走卒、平头百姓,多少为生计奔波的人,何尝不是为了心中所爱?” “因为有这些小情小爱,所以所以人才能成为一个群体,生生不息。为这些小情小爱疯魔,影响大业的,你才能称这种情感为私情。否则,它就是一种大爱。” 俞剑凌砸了砸嘴巴:“你现在讲起道理来,怎么一套一套的?” 刘尧敛住笑容,说得分外笃定:“因为我想要让你明白,当我对她的情谊,与我的大业不冲突时,作为朋友你就应该支持我。” 俞剑凌一怔,连忙道:“我真是服了你了,难道我还能做什么不成?总不能指着那白家小六骂,叫她别摄你的魂魄吧?” 刘尧道:“我这是怕你阻止我!像你这种不知情为何物的人,谁知你会做出什么糊涂事?”俞剑凌笑了:“你这么说可不公平,我对陈氏一直很好。虽然她没有让我怦然心动,也没能成为我坚实的后盾。” “但我知道,当我握紧红绸牵起她那一刻起,她就是我的发妻,也是我的责任,更是我家庭中的一员。” “不然你觉得这些年虽然我附庸风雅,浪迹勾栏瓦舍,为何没有传出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还不是因为我有为人夫的分寸么!” 刘尧白了俞剑凌一眼:“自己留恋秦/楼楚馆,还得让陈氏感激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 “你要真有那所说的那么好,就该洁身自好,而不是自认为把握了分寸就行。” “倘若我有朝一日,能娶得贤妻,我必定敬她、爱她、护她……让她不沾风雨,只做我刘尧的媳妇,只负责开心即可。”俞剑凌忍不住翻白眼:“做你刘尧的媳妇,哪有轻松快乐可言?哪天不得提心吊胆,还得应付一堆事情?” 刘尧胸有成竹:“只要我足够强大,她就有资格对一切说不。媳妇被欺负,都是因为夫婿不成行;夫君护着的人,谁敢欺辱?一个强大的夫君护着的妻子,谁敢踩在她头上?” 俞剑凌举起双手:“服了,我真是服了你了!这番话可不敢和我家陈氏说,免得她怪我对她不够好!” 刘尧收回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怅然。 可紧接着,他又恢复如常。 或许那个他努力想要守护的女子,却想着靠自己的能力撑起一片天? 但是那又如何? 他的情谊,和她的自由无关。 他心悦着她,但她一定是自由的。俞剑凌又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难得有着些许放松的时刻,两人终于得以喘/息。 而另一边,白明微与白瑜告别,送白瑜前去处理贪腐一案的收尾事宜。 刚要回房,却看到了一个叫她意想不到的人。 “将军处理公务辛苦,快来喝杯新煮的茶。厨房里煨着暖胃的小米粥,还有营养滋补的鸡汤,很快就得吃了。” 第1358章 他来了。 第1358章 他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白明微怔在当场。 抬眸看到那袭熟悉的白衣,以及那覆眼的白绸随风轻摆款动。 沁人心脾的梨香扑鼻而来。 从那个方向弥漫到她面前。 不知怎的,她的鼻头竟有些酸。 “你……” 萧重渊张开双臂,含笑开口,声音极尽温柔:“我是真实的,你扑过来确认一下?” 白明微声音有些酸涩:“你……” 情不自禁的,不由自主的。 好像孩子见到了父母,那般依赖。萧重渊收回手,理所当然地轻声细语:“因为挂念你,所以就来了,你该不会嫌弃我吧?” 白明微再开口,还是只说出一个“你”字。 她的声音,又酸又涩。 最后却如同缓缓裹上了蜜,变得清甜宜人。 她说:“你来了,我不嫌弃。” 萧重渊唇角挑起,一抹笑意在他的面颊之上晕染开。 那笑容就像是夏日荷风送晚,明月高高挂在枝头。 清风朗月一般。 又像是雪地里的一团火,挟着令冰雪消融般的微醺。 只是稍微缓了刹那,他猛然走过来,在白明微诧异的目光中,抓住白明微的手,一把将白明微扯入怀里,振臂揽住。白明微下意识想挣脱,却被他用下巴搭住了颈窝。 这一刻的他,不再强大如斯,仿佛一只又软又糯的小狗。 他说:“我马不停蹄赶了几天几夜的路,骑的要不是小黑,怕是已经跑死几匹马了。我好累,让我靠靠。” 白明微无奈,只得任由他拥着自己。 闻着厨房传来的饭香,她终是伸手,环住萧重渊的腰际,拍了拍他的背。 萧重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但也没有太过眷恋这种温柔。 他得了便宜,适可而止,很快就放开白明微。 他说:“茶晾好了,快来喝。” 说完,他牵住白明微的手腕,不由分地将白明微拽了进去。屋里的茶几上,晾着新煮的茶,清香扑鼻。 萧重渊拉着白明微坐到小几前,而后把茶水递了过去:“尝尝。” 白明微呷了一口,而后牛饮几口,告诉一脸期待的萧重渊:“好喝,这样的茶只有你能烹出来。” 萧重渊唇角裂开,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不急,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喝到我沏的茶。” 白明微捧着茶盏:“等我解甲归田那一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喝一杯你亲手沏的茶。” 萧重渊没有回话。 解甲归田? 那得多久? 然而再久也没有关系,如果有解甲归田那一日,说明小姑娘平平安安地活到最后。 还有什么比小姑娘的平安重要?又给白明微倒了杯茶,萧重渊起身去小厨房,不一会儿就端来热腾腾的小米粥和鸡汤。 “来,我给你盛。” 冬日的风已经凉了。 那入口即化的小米粥,以及色香味俱全的鸡汤,顺着喉咙落到胃里,使得整个人都温暖熨帖起来。 白明微问:“你怎么有空来?” 萧重渊含笑:“事情都处理好了,自然有空来。那太子刘昱现在自顾不暇;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的令宜,也被许给了元五;蒹葭姑娘也在宫中站稳脚跟;还有你最关心的白府一切都好。唯一让我牵挂的便是你,只有来到你身边,我才放心。” 白明微忍不住笑了:“你说的事,我都知道。只是你长途跋涉,总归怕你累着。” 萧重渊扶着脑袋,肩膀不禁抖了起来。白明微不明所以:“怎么了?” 萧重渊不可抑制地扬起嘴角:“你知道当你不对我冷言冷语,冷面相向时,究竟有多可爱吗?” 白明微垂下眼睫,默默地喝了一口粥,而后开口:“说得好像以前我对你很差一样。” 萧重渊掩唇:“不差,一点都不差。只是不会冲着我笑,不会对我的关心有回应,也不会说,担心我累着。” 白明微不再说话,她低着头默默地吃饭。 只是那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片刻过后,萧重渊打破了沉默:“一切都还顺利吗?” 白明微点头:“还算顺利。只是整个过程,都没有牵扯到我觉得很可疑的商贾姚德旺。” 萧重渊不紧不慢地开口:“知道你会因此烦忧,所以我让零秘密去查姚德旺了,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 白明微放下粥碗:“我总觉得,姚德旺和元五脱不了干系。但就是,追查不到他的半点错漏。” 萧重渊道:“今朝醉在玉京蛰伏那么多年,谁也不知一名酒僧能有那通天本事,富可敌国。” “同理,倘若姚德旺是元五十分倚重的人,在元五那里占据重要地位,想抓他狐狸尾巴,也是不容易。” “但是你放心,零已经紧锣密鼓地去查了,只要他有所行动,就一定能够露出狐狸尾巴。” 白明微复又端起粥碗,继续喝粥:“你说的对,理应如此。” 接着,她随口提及刘尧:“我感觉九殿下在这一次江北之行过程中,成长很快。” 萧重渊动手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慢条斯理地吹着。 片刻后,他说:“心中有所牵挂,自然会有动力。不得不说,六姑娘对他的影响,是很巨大的。” 白明微叹了口气:“针对这件事,我反而有些担忧。六妹心意已决,怕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现在一切都还好,但谁也说不定将来的事情。万一九殿下权势,他的转了性子,六妹怕是要吃苦。” 萧重渊夹了只鸡腿,放到白明微的碗里:“你自己选的人,你就算不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的眼光。” 白明微忍俊不禁:“好像你很想说,我的眼光很好。” 萧重渊笑了:“那是自然,否则怎会看上我?”白明微清了清嗓子:“别皮。” 萧重渊转移话题:“关于你三嫂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你三嫂看起来柔弱,却不曾想她也是个心智坚定之人。” 白明微含笑:“你说我在前方征伐浴血,为的是什么呢?为的就是想要守护的一切,在这支离破碎的世道,有着选择的余地。” “三嫂能顿悟,果断斩断与高家的孽缘,帮助自己和高夫人走出来,顺便还改造了一下那高瀚,让我很欣慰。而且,这一次,辛苦阿一了。” 萧重渊喝了一口汤,满脸笑意:“你说了我想说的话。” 白明微知道他意有所指,含笑默认。 两人不再多言,慢慢地用了一顿温馨的饭食。 萧重渊收拾了一下碗筷,端起来准备去小厨房。 他说:“范蕊娴那边,你还是去看看吧,可别闹出了事。” 白明微起身:“好,我晚点再回来。” 萧重渊端着碗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等你。为你留灯。” 白明微目送男人离去,男人高大的背影,显得傲岸而可靠。 她笑了笑,出门去看范蕊娴。 第1359章 老货!你的举动我早就料到了 第1359章 老货!你的举动我早就料到了 州衙后院。 范家所有人,一个不落地被擒了起来。 范蕊娴慢慢地走在旧时的府邸之中,看着范家上下,哭喊叫嚷,四处充斥着绝望的声音。 如同那些年她绝望的叫喊,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风水轮流,多年的蛰伏,换来这一日的松快,她等得太久了。 等到满身伤痕,才有着把伤口暴露在阳光底下,不必藏着,叫那伤口腐烂流脓的一日。 范蕊娴闭上眼睛享受,闲庭信步。她就像踩在曾经的屈辱与不堪上 那些压着她腰脊的东西,被她踩在脚下。 她终于可以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了。 “小贱/人!都是你!是你害了你父亲!你个弑父的孽畜!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范蕊娴难得的平静被打破。 她睁开眼,站在阳光下,看着范夫人被差役束缚,押往刑场。 满门抄斩,斩立决。 范蕊娴望着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妇,露出一抹笑意。 如今站在阳光下的是她。 藏在阴影里的是她的仇人。 这就够了。 “贱/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范夫人依旧在叫骂。 范蕊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告诉她:“母亲想骂就骂吧,等会儿人头落地,就再也无法出声了。” “对了,有些事我想母亲应当知道真相才是,那就是父亲之所以会被我抓住狐狸尾巴,全是母亲的功劳。” “要不是母亲疑神疑鬼,觉得父亲对我娘亲余情未了,各种关注父亲的动向,我也没办法发现他和商贾勾结,并偶然查探到福安慈幼局的秘密。” “只可惜当初我人微言轻,没能立即揭发,让你们得意了这么多年,母亲应该知足才是。” 说完,范蕊娴不再看范夫人一眼。 她内心的疮痍,不会因在范夫人面前逞口舌之快而治愈。 她又何必多费口舌?然而范夫人听了她的话,却如同受了极大的刺激,声音凄厉地嘶吼:“你个歹毒的贱/人!我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住口!别喧哗!”差役一巴掌打在范夫人的脸上,范夫人立即掉了几颗牙齿,满嘴的血沫子。 她还想咒骂,可差役的巴掌,再度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她就像落入了水里,还被一杆子按进去的雏鸟,再也无力挣扎,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范蕊娴回望了她一眼,露出笑意:“母亲,别着急,你的母家与父亲一起干了那么多龌龊事,相信他们不日就会下去陪你。” “蕊娴!”就在她回眸的瞬间,看到的是曾经那雍容华贵的祖母,被褪去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狼狈不堪地被押着走出州衙后院。 她满眼噙泪,切切唤着:“蕊娴……”范蕊娴不想理会。 然而老夫人却没有放弃,依旧声声唤着。 “蕊娴,对不起……祖母错了。” 一声道歉,拉住了范蕊娴的脚步。 差役怒喝:“快走!别拖拖拉拉!” 老夫人依旧重复那句话:“对不起,是祖母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范蕊娴阖上双目,片刻后,她走到差役身旁,将自己的头饰取下递了过去:“差大哥,劳烦通融一下,让我和祖母说会儿话。” 差役拿了好处,没有为难,但也并未离去,就那么站在二人身旁,盯着老夫人。 范蕊娴冷笑:“祖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的道歉孙女收到了,但是孙女不接受。” “你就带着这份愧意,沉眠某个乱坟岗,看着自己的尸首被野狗啃食,如同当初你对我娘亲一样吧!” 说完,范蕊娴准备离开。 老夫人一把拉住她的衣摆,竟然纡尊降贵,跪在范蕊娴面前。 “祖母不求你能原谅祖母,但你那弟弟是无辜的,只要你开口,九殿下他们一定会放了你弟弟。” “念在你身上流着范家血脉的份上,你帮帮忙,让范家留个后吧!祖母求求你了。” 范蕊娴抽出衣摆,毫不留情地开口:“就知道祖母会这样说,你这歉意里,又能有几分真假?” “只怪我心疼那苦命的娘亲,想替她听一听你的悔意,但终究是我错付了。” 说完,范蕊娴正要离去。 “蕊娴!”老夫人绝望地喊了一声。 范蕊娴回头,忽然一道人影扑过来。 差役始料未及,连忙阻止。 但为时已晚。 老夫人手中,竟藏着尖锐的一根钗子。 她握紧钗子,狞笑着送入范蕊娴的胸口:“小畜生!你以为老身稀罕给你那贱/人娘亲道歉?那只不过是想把你哄过来罢了!” “你还是和当初一样傻,当年你害死你娘亲,现在也害死了自己!九泉之下,记得转告你那贱/人娘亲,就算我死了,还会再杀她一次又一次!” “呵呵……”范蕊娴笑了,笑声越来越大。 在老夫人震惊的目光中,范蕊娴不紧不慢地从衣襟里抽出一本册子。 她抽出钗子掷在地上,看着册子上的破洞,笑得有几分疯狂:“老货,你的心思我早就猜到了。” “竟想伤人!死不悔改!”差役也在这时,把老夫人按在地上,抬脚踹了几脚。 老骨头被这么一踹,顿时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范蕊娴拎着册子,蹲身看向老夫人。 她伸手轻柔地拂过老夫人的发丝,轻声细语地开口:“祖母,你不知道,父亲死得有多惨。” “刽子手手起刀落,噗呲一声,鲜血飞溅的同时,他的脑袋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他到死都没有瞑目呢!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输。”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天道好轮回,他作恶多端,自然多行不义必自毙。”“您那么宠他,疼他,到了九泉之下,记得帮他找一找脑袋哦……对了,他的脑袋现在挂在集市上示众呢!过几日一定长满蛆虫,然后再也挂不住,‘扑通’一下掉落下来,再被狗叼走,亦或是被老鼠叼走。” 说完,范蕊娴拍拍老夫人的面颊,起身走了。 老夫人气得四肢发直,恶狠狠地瞪着范蕊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要气死了! 然而差役才管不了那么多,架着已经硬/挺的她下去了。 范蕊娴在后院几经辗转,来到了那偏僻的院落。 那是她生存了多年的地方,也是她曾经以为的家。 里面荒草萋萋,枯叶零落。物什家具也都落满灰尘,还有蛛网遍布。 范蕊娴没有在意,就那样坐到了积满厚厚灰尘的椅子上,回忆着曾经的一幕幕。 “娘亲,时隔多年,我终于敢踏入这里了。” “对不起,这么多年过去,才能来看您。” “我不敢呀!要是我忍不住对您的思念和愧疚,那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好在结局是好的,那些伤害我们的人,都迎来了惨淡的结局。” 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 待听到脚步声,她把脸上的泪水一擦,看向来人:“怎么?大将军生怕我会寻死吗?” 第1360章 你该庆幸,是它先离你而去 第1360章 你该庆幸,是它先离你而去 白明微看着她,面色淡然。 “我只是来看看你。” 范蕊娴取出一本册子,递给白明微:“你为的是这个吧?只可惜,刚刚被祖母捅坏了一点,怕是坏了的内容只能靠你们重新算过了。” 白明微目光放到册子上,但是没有立即接过来。 她说:“那是你的东西。” 范蕊娴笑得凄苦:“夫家的东西,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抢过来,保管一阵子罢了。” “这账本里的许多数目,都是不义之财,我想这些银子的最终归属不是我,而是需要它们的江北。” 是的。 这是她夫家的所有财产。 也是她可以回到范家的理由。 有了这本账本,就能清楚她夫家的所有产业,然后重新规划取用。 范忠谦为了这本账本,同意接纳逃亡来寻求庇佑的她。 如今她毫不犹豫地交给白明微,可想而知她对夫家的东西,有多深恶痛绝。 便是银子,也不愿意碰。 说来可笑,便是这叫她深恶痛绝的东西,为她铺了一条复仇的路。 见白明微还是没有接受,她把账册放到铺满灰尘的桌面上:“我知道你们需要银子,这些也算我给你们的谢礼,如果不是你们,我根本没有报仇雪恨的时刻。” 白明微见状,微微颔首:“多谢。” 范蕊娴抬眸看向白明微,见白明微的眼底,没有怜悯也没有憎恶。 她笑了:“你真是奇怪呢!也只有在你这里,我能看到众生皆等的眼神。你当真不嫌弃,如此脏污狠毒的我么?” 白明微摇头:“我没有资格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也没有资格评判你。谁都没有资格,除了你自己。” 范蕊娴偏过头,又抹了抹眼角的泪:“你跟来,是担心我遇到危险,或者是轻生吧?” 白明微默然。 范蕊娴继续开口:“当初我和娘亲艰难求生,再难也没有想过要死,如今我的日子终于好起来了,我又怎会去死呢?” 白明微问:“你有什么打算?丁老准备接你回去丁家,你怎么拒绝了?” 范蕊娴苦笑:“倘若外祖真的疼爱我娘亲,当初就不会对我娘亲的遭遇视若无睹,便是我水深火/热,也没有拯救我于水火。” “这番来作证,哪里是因为良心发现,根本就是笃定你们会赢,所以才来尽一下对女儿虚伪的情谊。” “我若是去了丁家,必然等于跳入另一个火坑,倒不如不去,至少那样的话,我还是自由的。” 白明微淡声道:“世道艰难,你一个女子如何承受得了?再者,范家还有旁支,你夫家也还有人幸存,少不了会找你寻仇。” 范蕊娴叹了口气:“世间之大,何以为家?”说着,范蕊娴从腰间取下一个片刻不离身的琉璃瓶子。 她笑着看向白明微:“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谁么?” 白明微摇头:“不知。” 范蕊娴问:“我见你养了一只小貂,它于你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白明微面上不由泛起笑意:“与其说是爱宠,倒不如说是好友、家人。” “这毛茸茸的小玩意儿,越养感情越深,有时候只要看着它慵懒地睡觉,你都会觉得心头软软的,幸福而知足。” 范蕊娴垂眸,眼含泪光:“是的,正是如此。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在水灾中逃过一劫么?” 白明微摇头:“不知。” 范蕊娴看着手中的琉璃瓶,眼底似琉璃破碎。 她缓缓开口:“在夫家的时候,我经常被惩罚,关入狭小黑暗的屋子,看不到任何希望。” “就在那时,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闯入了我的生活,我只不过为它包扎腿上的伤口,它却经常衔着老鼠来报恩。” “有时候我会被关上五六天,要不是它叼来老鼠和鸟给我充饥,我怕是早就熬不过来了。” “虽然它只是一只小黑猫,但是我们俩变成了朋友、变成了家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说到这里,范蕊娴又偏头抹了一把眼泪。 她继续开口:“它是我黑暗人生中的唯一慰藉,可它的存在,还是被发现了。” “婆母说黑猫不详,于是当着我的面,用滚烫的热水活活把它烫死。它可坚强了,直到死都只是大口喘气,没有哼一声。” “我救不了它,一如当初我救不了娘亲一样。为了抢下它的遗体,我被罚跪祠堂,反而因此捡回一条命。” “后来,我亲手溺死了夫君和婆母,为它报了仇。也把它变成了灰烬,让它以这种方式陪伴在我身边。” 白明微听着,心底划过一丝锐痛。 就像有尖锐的东西,猛然朝着心口扎了一下。 她不敢听,因为她会不自觉地想到小灰灰。 倘若有人如此对待小灰灰,她怕是会和那个人拼命。 所以她能理解范蕊娴的痛楚。 看到她的神色,范蕊娴欣慰地笑了笑:“说来奇怪,我们俩天差地别,怎么在你这里,我却能这般平静?” 白明微道:“或许,人的悲欢有时也可以相通。”范蕊娴握住瓶子,像是握紧弥足珍贵的宝贝。 她说:“我曾答应过,一定要给黑黑一个家。但是世间之大,不论是以往的夫家,还是如今已经没了的范家,都不是我的容身之处。所以接下来,我会去寻找属于我们的家。” “等我安定下来,我就把灰灰埋在院子里,然后告诉灰灰,它的坟前有一条小路直通家门,倘若它想我了,就走回去看看,不远的,几步路而已。” 白明微听完,心底有些潮湿。 她不由得想起,酒僧离世后,小灰灰那孤寂的背影。 哪怕到了现在,小灰灰闻到酒味,还是会拼了命地去寻找气味的来源,然后每次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到她身边。 思及此处,白明微递给范蕊娴一张帕子。她没有太刻意,而是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去安抚范蕊娴。 “你我都清楚,它们的生命并不长久,幸运的可以活到十几年,不幸的却只有短短几年。” “但是当上天创造它们的时候,给了它们可爱的外表,却没有给它们长寿的生命。它们的寿命本就如此。”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声音有些发涩。 “你应该庆幸是它先离开你,所有的悲伤和难过以及想念都由你承担。而不是小小的傻傻的它们,承受失去主人的难过和思念。” “我们可以想明白生老病死,也可以送走身边的至亲,接受死亡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的身上。” “但它们不能,它会一直等着你,一直想你,不明白你为什么再也不出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抛下了。”“所以,你陪着黑黑走过的那段岁月,对它来说是幸福的事,对于你而言,也应该是最安慰的事。” “你真是……”范蕊娴泪如决堤,“太狡猾了!太狡猾了!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怎么能说出这番抚慰人心的话?” 忽然,有响动传来。 第1361章 大将军,给我一个家吧! 第1361章 大将军,给我一个家吧! 两团影子窜了进来,一灰一白。 它们的口中,各衔着一只黑猫。 黑猫见到范蕊娴的刹那,禁不住“喵喵”地叫了起来。 范蕊娴连忙扑上去,从小白和小灰灰口中抢过两只猫,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 她泣声道:“你知道黑黑走的那晚上,为什么一声没吭么?因为它怕引出自己的两个孩子,也怕我听了会难受。” “你说得对,倘若我先走了,这两个小小的脑袋,怎么会明白我再也回不来了呢?一定会觉得是我抛弃了它们吧?”“所以你放心,为了娘亲,为了它们,我也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再难也好好活着。” 白明微喉咙哽了哽: “既然你如此疼爱它们,那就在它们的有生之年里,尽可能的多给予它们陪伴,一起留下很多快乐的记忆。” “在短短的这些年里,有它们存在,有它们可以疼爱,是极为弥足珍贵的。” “你不必对黑黑的离去耿耿于怀,也不必难过幸存的它们终将离去,因为你爱了它们一辈子的时间,它们一定很圆满。” 范蕊娴抱着两只小黑猫,泪如雨下。 末了,她忽然跪在白明微面前:“大将军,求你收留我。” 白明微没有言语。 范蕊娴连忙道:“娘亲也曾教我怎么做个善良的好人,我的手上是沾满鲜血不假,但是我的坏只针对仇人。” “要是大将军有所顾忌,我也可以理解。不过我用黑黑和这俩毛孩子的命起誓,我绝对不会背叛大将军,做出有损大将军利益及名誉的任何事情!” 白明微闻言,问:“你几岁了?” 范蕊娴不明所以:“十八,快十九了。” 白明微又问:“你有什么长处?” 范蕊娴一时怔忪。 她没有任何长处。 这些年所有的精力都在复仇之上,她哪里来的长处?哪里来的技能? 她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于是她连忙道:“大将军,北疆五城你都收复了,护住了无数户人家。天下之大无我容身之地,请您给我一个落脚的地方吧,给我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吧,求您。” 白明微缓缓摇头:“我的身边,刀山火海,艰难险阻。亦没有你可容身之处。” “依我看来,你完全可以换个地方,隐姓埋名,置一个小店,带着两只猫一起重新开始。” “倘若得遇良人,可以成家生子。倘若不能,那就好好照顾自己,这才是你的善终。” 范蕊娴连忙反驳:“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白明微问:“为何?” 范蕊娴有些绝望:“我卧薪尝胆多年,这些年内心充溢着仇恨,那是我活着的支撑。陡然失去,叫我怎么习惯呢?” “所以,我想寻找属于另一个活着的目标与价值,只有这样,我的生命才不至于只剩下虚无。” “否则就算我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也只会在失去娘亲和黑黑的悔恨中了却残生。” “当年我没有死,上天叫我活着,想必有我活着的意义,请大将军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支撑吧,我不想生命只剩下空寂。” 白明微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拍了拍肩膀。 小灰灰立即跳到她肩膀上。 小白貂依然不喜欢她,哪怕已经移情灰灰,依然视她为抢走主人的情敌。 见灰灰如此亲近,气得小白貂吹胡子瞪眼。 过了片刻,白明微这才开口:“范姑娘,我只不过是你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胡乱抓住的稻草。” “你要知道,稻草救不了命,只会让你有短暂的希望后,堕入永日深渊。” “你想找个家,想要找到人生的价值,不应求助于我,而应该靠你自己。”“这本账本是你的东西,我们虽然缺银子,却还不至于直接从你这里拿。” “你好好拿着吧,如何处置都是你的事,你自己可以做决定。至于这两个小家伙,在它们有限的生命里,好好待它们。” 说完,白明微转身离去。 范蕊娴依旧跪在地上,面上没有失落,只有茫然。 是的,她不过是胡乱抓了根稻草而已。 很久以前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 什么都靠不住,唯有自己。 “喵,喵,喵……” 两只小黑猫在她身边蹭来蹭去,一声又一声叫着。 她看着两个小家伙,面上不由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说:“我们会拥有一个家,从今往后,你们不用再躲躲藏藏,也不必再跟着我流离失所了。” 外边,小灰灰蹭了蹭白明微的面颊。 或许聪明如它,也理解不了死亡的含义。 它只知道,这个世上再也无法感应到酒僧的存在。 那个满身酒香的男人,再不能与它心意相通。 它会疑惑,满身酒味的主人去了哪里。 它也会不解,怎么再也感应不到了。 它小小的脑袋,里面装着太多的疑惑。 然而另一个带着梨香的女子,出现在了它的生命之中。 那女子冷若冰霜,从不把内心的情绪轻易给别人看。 但是它知道,这女子面冷心热。 内心里装着对它的,与酒僧一样沉重的爱意。 或许是因为白明微适才的那番话令它有所感。 此时此刻,它抱紧白明微的脖颈,再也不舍得放开。 “咿咿呀呀!” 小白貂两只小爪爪揪住白明微的衣摆,后脚猛力地蹬着白明微的脚脖子。 奈何白明微穿着靴子,它的愤怒根本造成不了伤害。 于是它只能愤怒地咆哮着,让这死女人躲远点,别抢了它的主人,又来抢它的爱灰。 面对这种情况,白明微根本不加理会。然而小白貂变本加厉,竟张嘴去咬。 这叫小灰灰忍无可忍,跳下去就和它缠斗在一起。 它被抱住脖颈,咬住耳朵,肚子还被小灰灰不停地踹着。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它的毛漫天飞舞,一撮又一撮。 “灰灰,过来。” 白明微怕小白有个好歹,连忙叫住了灰灰。 灰灰对小白貂一呲牙,而后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失去主人唯一的宠爱,以及让未来孩子的母亲殴打自己一顿,这口气不论如何,它也咽不下去! “咿咿呀呀!” 好似在说:你这挑拨离间的女人!你完了!白明微完不完没人知道。 但是它要完了。 忽然一股恶寒传遍全身。 它浑身炸毛,缓缓往寒意来源之处看去。 只见它那浑身和它一样雪白的主子,正看向这边。 它瞬间蔫儿了。 蔫头耷脑地走到主人身边,把屁屁送过去。 风轻尘轻轻拍了拍它的臀部:“又生出坏心思了,是吧?” 小白貂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它一点都不敢。 萧重渊捧起它,把它放到肩膀。 白明微回身,还没开口,笑容便挂在了脸上:“你怎么跟过来了?” 萧重渊含笑:“自然有我必来不可的缘由。” 第1362章 傻丫头,骗你的 第1362章 傻丫头,骗你的 白明微看着萧重渊,没有说话。 但是萧重渊像是心有所感,回答了白明微的疑惑:“刘尧知道我来,缠着我给他做饭,我又不愿意伺候他,自然要躲远一点。” 白明微忍俊不禁:“说起来,在北疆那段时日,九殿下的嘴都被你养刁了,现在连御厨做的饭都下不了口。” 萧重渊叹了口气:“那没办法,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能为心爱的女子做饭,也是一种幸福。” “父亲还说,男人是一个家的顶梁柱,不仅是顶门立户的作用,这个家是否温馨幸福,取决于当家的男人是否有用。”“如果一个家里的男人,有担当、敬父母、爱妻子、疼子女、能挣钱,且又能照顾家庭,那么这个家一定幸福而温馨。” “女人,是越宠越有爱的生物,越呵护越美丽的花朵,也需要以真心去换真情。” 白明微含笑:“我从来不觉得,家是一个人的责任,但是从我的叔辈以及兄长们身上,我也明白男人对于家庭的重要性。” “正所谓‘父爱则母静,母敬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万事兴’;‘父懒则母苦、母苦则子惧、子惧则家衰。老无德、父无能、妻受苦、子劳苦’。” 萧重渊笑意吟吟:“正是如此。很可惜刘泓没有教刘尧这些道理,所以刘尧连一顿好吃的饭都做不出,肯定没我有用。” 白明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以为你在和我讨论家庭方面的事情,没想到绕来绕去,你就是想说,你比九殿下好。”萧重渊抿嘴:“那是当然,所以你可不能学那水往低处流去,移情一个不如我的人。” 白明微无可奈何:“你可真是,谁都可以是你吃味的对象。” 萧重渊表示:“那当然,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八岁小子,甚至连一直公蚊子,都不能离你太近!” 白明微很想敛住笑意,只是那唇角,却怎么也压不出。 她抱着手,踢了踢面前的鹅卵石。 在萧重渊无比郑重的目光中,她终是伸出手,去拉了拉萧重渊的袖子。 “是,连只公蚊子都不行。” 萧重渊这才露出笑意,反手将白明微的手握住。 那大而宽厚的手掌,包住她的手,带着灼人的温度。白明微挣扎了一下:“你又忘了咱们的约定了?” 萧重渊从腰间取下荷包,荷包里妥帖放着一根绳结。 他取出来,放在白明微面前:“我们之间的约定有很多,比如说,我曾说过,只要你需要,我就算是死了,也要爬出来到你身边。” “我收到这绳结的时候,就知道你想我了,所以安排好一切后,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找你。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没有忘。” 白明微分明知道,他在偷换概念、混淆视听。 但是责备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曾告诉过萧重渊,等她可以解甲归田时,她一定会心无旁骛地留在萧重渊身边。 在那之前,家国天下、责任担当,都会被她置于儿女私情前面。一直以来,他们心意相通,中间却横着东陵的山河大海,近在咫尺,却那么遥远。 她也克制这一份感情,一直都很克制。 然而江北一行,她亲眼见证太多生与死,那一线之隔,便是天人永别。 所以此时此刻,就算是萧重渊耍赖,她也不忍责备。 而她,也不再吝惜情理之内的表达。 谁也不知道死亡何时到来,她最怕的不是那谶言应验。 她怕的,是很多情感在活着的时候没有表达。 最后,她把那枚子衿又放回荷包里。 递给萧重渊的同时,她握住萧重渊的手:“是,有些想你,想你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眼疾有没有复发,堆积如山的公务是否把你压得喘不过气……如今你来,只是看到你,我的心便放下了。” 萧重渊闻言,怔忪许久。 而后,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你总是,可以轻而易举拿捏我的要害。你可知听了你方才那番话,便是叫我现在去死,我也是愿意的。” 白明微伸手,为他把垂落面颊的发丝捋到耳后。 “但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有任何不测。我要你答应我,我们都要保重自己。” 萧重渊又将她的手握住,两人离得很近。 有风轻拂而过,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白明微一抬眼,萧重渊脖颈上那颗小痣清晰可见。 她竟觉得可爱,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地触在那颗小痣上。 萧重渊一颤:“你作甚?”白明微含笑:“你这里有颗痣,小小的,很可爱。” 萧重渊唇角挑起,猛然凑近白明微:“我嘴边也有一颗更小的痣,你仔细看看。” “不,你说谎。”白明微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从未看到那里有什么痣。” 萧重渊露出疑惑的神色:“是么?我还看得见的时候,记得这里有一颗痣来着。” “莫非我失明之后,那颗痣消失了么?也没有人告诉我,因为他们都不敢直视我。” 白明微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因为萧重渊提及失明之事,她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便踮起脚尖,凑过去看个究竟。 她仔细在萧重渊的面上辨认着。刚刮的胡须,下巴和唇边都有着淡淡的痕迹。 在那痕迹之中,她未曾发现任何小痣。 正当她凝神观看之际,萧重渊忽然倾身,在她额上飞快落下一吻。 她一怔,却不知该怒还是该臊,就那样定在那里。 萧重渊露出一脸得逞的笑意:“傻姑娘,我骗你的,怎么那么容易上当?”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而后恢复如常。 “无赖,最好别有下次。” 萧重渊不假思索应下:“不会了。除非你愿意。” 白明微显然有些羞恼,但发作又不是她的性格。 她抿了抿唇,抱着手转身便走:“回去吧。” 萧重渊跟在她身后,有几步距离。 过了片刻,萧重渊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孟/浪。” 白明微没有回应。 萧重渊继续开口:“你若生气,不如亲回来?不不不,我想说的是打回来。” 白明微依旧没有回应。 萧重渊垂头丧气:“你冰冷的态度,刺得我心口疼。” 白明微终于开口了:“那是你自找的。” 萧重渊如蒙大赦:“是是是,我自找的,我活该。” 白明微没有再言语,只是那面庞之上,却挂着一抹笑意。 萧重渊说着道歉的话,唇角却是高高挑起。他知道,冰山已经开始融化了。 忽然一阵朔风吹来,将两人的衣袂卷起。 两人同归的身影,仿佛落入了画中。 身后跟着的两只小貂儿,更是为这幅温馨的画,添了最温暖的一笔。 第1363章 必然是动了真情 第1363章 必然是动了真情 “原来你们在这里,让本王好找。” 刘尧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祥和。 白明微拱手:“拜见殿下。” 刘尧摆摆手:“勿需多礼。” 而他的目光,却是越过白明微,落到了白明微身后的萧重渊身上。 一瞬间,仅仅只是一眼。 刘尧眉头蹙起:“风军师?” 萧重渊不紧不慢地拱手:“殿下。” 刘尧拧着眉打量了他许久,而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勾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州衙外拉:“本王听说你来了,甚是高兴。许久未见,我们去叙叙旧。” 萧重渊轻轻拨开刘尧的手:“臣与殿下,似乎没有什么旧情可叙。” 刘尧笑了:“风军师说的哪里话,我们有着在北疆同生共死的情谊,怎会没有什么旧情可叙?” 萧重渊没有言语,也不想理会刘尧。 刘尧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他凑近白明微,低声询问:“大将军,你如实与本王说,这风军师是不是患有失魂症?” 白明微眉头蹙起:“殿下何出此言。” 刘尧分析:“本王总觉得,在玉京城碰到的风军师不大一样。现在这个风军师就是北疆时的风军师,玉京城的风军师不是现在这个风军师,也不是北疆时的风军师。总之就是时而是,时而不是,很奇怪。” 白明微神色淡然:“殿下是否多心了?臣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刘尧并未打消疑虑,只是道了一声:“真是奇怪。” 白明微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殿下这番寻来,是找风军师的?” 刘尧颔首:“的确,本王有些想念风军师做的菜了。” 白明微一针见血:“殿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那些事您不必问风军师,问臣也是一样的。” 刘尧有些愕然:“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将军。” 白明微笑道:“这很好理解,并非臣特意揣测殿下心思。” 刘尧又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不若我们回去再说。” 白明微颔首:“也好。臣的小厨房里,还煨着些粥和汤,殿下若不嫌弃,便去臣那里。” 刘尧很认真地道了一句:“多谢。” 一行人走回驿馆。 萧重渊有意无意横在刘尧与白明微中间,但凡他俩有瞬间靠近,都会被萧重渊不动声色地分开。 回到屋里,白明微准备去给刘尧盛吃的,却被萧重渊拦下:“我去。” 白明微没有拒绝,招待刘尧坐下。 刘尧一改人前那严肃认真的模样,他此时的神态,与北疆时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些沉稳。 他问:“六姑娘,她……她还好吗?她的伤痊愈没有?会不会留疤?天气变化时痛不痛?有没有什么后遗症?江南一行顺利吗?”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并未急着回应。 待刘尧脸上的急切越积越多时,她轻喟一声,缓缓开口: “六妹很好,受的皮外伤已经痊愈了,并未有任何后遗症,江南一行因为有风军师在,凡事都很顺利。” 刘尧长舒一口气:“其实本王都知晓了,但是从你嘴里听到的消息,本王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白明微看着刘尧的模样,欲言又止。 刘尧道:“大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白明微点点头,随后语重心长地开口:“殿下,您身份高贵,是天潢贵胄,其实九皇子妃的人选,清贵世家的闺秀,朝中股肱的爱女,以及封疆大吏家的姑娘,更能辅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她把话说得十分委婉。 原本她不想多事,奈何六妹态度坚决,她也不愿意看到九殿下因为六妹耽搁了。所以她才说出这番话,再度提醒九殿下,六妹并非良配。 然而刘尧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刘尧不急不恼,温润开口:“大将军,本王以为,你是明白的。” 白明微默然,疑惑地看向刘尧。 刘尧解释:“本王对六姑娘的情谊,是君子之悦爱,纵使内心无法抑制,也知分寸与把握。” “还请大将军不必担心,本王不会再做出任何让令妹受伤的事情,也不会给她增添烦扰。” “但是大将军不能要求本王,连半点心思都不能有,毕竟本王是人,有七情六欲,而六姑娘就是本王无法抑制的七情六欲之一。” 白明微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虽为长姐,但六妹尚有兄长与母亲,她自然不会过多置喙六妹的事情。作为臣子,她也不能对主上的私事指手画脚。 所以她点到为止:“殿下见谅,臣失言了。” 刘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六姑娘最崇拜的是你,想成为与大将军一样的人,若是六姑娘知晓大将军关心她的事,想必她会高兴。” 白明微含笑:“那丫头从小与臣不对付,但是自家中遭难后,她反而是最亲近支持我的人。我自然希望她好,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刘尧正要说什么,萧重渊已经端来粥食,放到茶几上。 他不冷不热地开口:“殿下请用。” 刘尧也不在意萧重渊的态度,只当萧重渊吃味了。 他端起粥碗,轻轻呷了一口。 随即眼睛一亮,开始大快朵颐。很快端来的食物,便都被他一扫而空。 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碗:“风军师的厨艺,更胜从前,多谢款待,告辞了。” 说完,刘尧起身,甩了甩袖子,负手离去。 白明微起身拱手:“恭送殿下。” 刘尧走后,萧重渊问:“他来找我们,是为了问六姑娘的消息吧?” 白明微颔首:“正是,六妹的消息他必然已经从他的人那里知晓了,但他不放心,非要自己来问一遍。” 萧重渊把桌面上的碗收拾干净,而后坐到白明微面前,单手支颐,慵懒地开口: “说来奇怪,自从六姑娘明确与刘尧划清界限后,这刘尧对六姑娘的情谊,反而更深了。” 白明微无奈:“或许有执念在里面吧。像九皇子这样的人,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有过任何挫败。”“六妹性格倔强,与他见到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且也不在意他的身份,不想攀上他这高枝,自然与众不同。” “得不到,才更渴/望,如此日积月累,就变成了一种执念,一种很难改变的习惯。” 萧重渊摇摇头:“我想你看到的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恐怕是动了真情,毕竟六姑娘是第一个,肯挡在他面前,为他豁出性命的人。” 白明微有些讶异:“你总是一副看不惯九殿下的样子,没想到在这方面你的评价倒是不低。” 萧重渊唇畔挑起:“某种程度上,我与刘尧可以感同身受。只有动了真情的人,才能看清/真情与否。” “所以在我看来,刘尧对六姑娘,并非执念那么简单。那是一个少年人,单纯的心悦以及想要守护的心情。”白明微道:“不论如何,六妹的事情,六妹自己决定,我只提供建议与支持,不会干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轻声细语地交谈。 而另一边,白琇莹忽然打了几个喷嚏。 一旁的崔氏连忙关切询问:“六姑娘,怎么了?” 白琇莹摇摇头:“不像是着凉的样子,兴许有人在说我的坏话吧。” 崔氏抚了抚高高隆/起的肚子,她道:“定是大姑娘想你了,不会有人说你的坏话。” 白琇莹叹了口气:“哎,江北的事迟迟未解决,长姐没回来不说,现在五哥还被叫过去了,这一大家子的压力又得放到大嫂身上,每次看到她劳心劳力,我都觉得心疼,可又帮不了什么。” 崔氏正欲开口,沈氏的声音却在外边响起:“五弟妹,六妹,这么晚叨扰你们了。”白琇莹与崔氏对视一眼,起身去迎沈氏:“大嫂,你怎么来了?” 沈氏脸上漫过些许严肃:“我来找五弟妹,崔家送来拜帖,说是要来看望五弟妹。” 第1364章 此事终是要了结,不能逃避 第1364章 此事终是要了结,不能逃避 崔氏闻言,禁不住重重一颤。 白琇莹立即察觉崔氏的异样,连忙扶住崔氏。 她横眉竖目:“崔家打的什么主意?五嫂有孕这么大的事情,这几个月也不见他们来看望,怎么五哥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递来拜帖了?” “摆明了就是瞅着长姐和两位兄长都不在,家中只有垂暮的祖父,靠大嫂一个弱女子撑起这个家,所以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简直不安好心!” 她心直口快,有时说话全凭一时口舌之快。 却未曾顾及,她扶着的崔氏面色越来越难看。 纵使崔氏向来拎得清,既然嫁做人妇,凡事便都以夫家为主。 然而当娘家与夫家有冲突,她还是会觉得左右为难。 眼下也正如白琇莹所言,崔家这会儿上门,绝对不安好心。 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觉得不是滋味。 沈氏看出了她的异样,缓缓走到她身边,与白琇莹一起,扶着她坐下:“五弟妹,先别急,让大嫂帮你分析分析。” 一句话,安抚了崔氏忐忑的心,如同春雨抚过干涸焦灼的大地。 崔氏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反手将沈氏的手握住:“大嫂,明微他们不在时,你便是我们这个家的主心骨,有你在,我自是放心的。还请大嫂只管言明,勿需顾及我太多。” 沈氏看了一眼身边的青荇。 青荇立即带走所有伺候的下人,并且把门阖上。 这时,沈氏才徐徐开口:“五弟妹,拜帖是你娘家二嫂送来的,她说要带着你的侄儿,一起来看望你。” 崔氏闻言,面色再度变得煞白。 沈氏叹息一声,出言安抚:“五弟妹,当初发生的事情,我都听明微说过了。” “那种情况下,非要二择一,任是谁都不好受。你做了你的选择,五弟也做了五弟的选择,便是你二哥,也做了他的选择。” “我们都知道,那个结果不赖你,不赖五弟,不赖你二哥,怪只怪把你二哥逼到那个地步的人。” 崔氏点头,唇边泛起苦涩:“我们都知道,道理也该这样,但是崔家的人不知道。” 沈氏给了崔氏一个坚定的眼神:“五弟妹,你听我说。当初你二哥因妻儿被抓而受胁迫,从而不得已去害五弟。” “后来你二哥丢了性命,当时因局势所迫,明微不得不掩盖你二哥的真实死因,让他成为殉国的忠烈。” “然而被控制的你二嫂及你侄儿,不管他们是否知晓控制他们的人是谁,但他们应该都知晓,你二哥的死有蹊跷。” “五弟在家的时候,防范比较严密,所以他们抓不到空子,自然不会找到你的头上。” “但现在五弟不在,于他们而言,你就是一颗极易击破的卵,所以他们出手了。” “无论他们是否遭人挑唆,此次来找你,绝对是带着恨意来的,一定会往你肺管子上戳。” 说到这里,沈氏目光十分坚定:“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就算我不说,你二嫂想要上门的消息,都会以各种方法传到你耳里。” “与其到时候你从别人嘴里知晓,且云里雾里的,不如我现在亲口告诉你。” “大嫂这边需要你的一个态度,倘若你不想见,就算崔家举家前来,大嫂都有办法挡回去。” “倘若你想见,那么大嫂会陪你,咱们一起来会一会这不速之客,有大嫂在,你且安心,大嫂不会叫人欺负你。” 崔氏陷入了矛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琇莹回答:“不行!不见!倘若五嫂见了,五嫂的娘家二嫂,势必要揪着崔志晖的死不放。” “到时候他们说话难听,专门挑五嫂的痛处说,那且不是害了五嫂吗?”“依我看,当时崔志晖死后,崔志晖的妻儿还能活着回家,就是那秦狗留的后手,目的就是利用崔志晖妻儿的恨意,来针对白府!指不定那崔志晖的媳妇,早就姓秦了!” “因为五嫂这层关系,白府又不能做得太绝,那崔志晖媳妇不就成为跳到鞋子上的癞蛤蟆,专门膈应人吗?” “五嫂肚子里还有孩子,不管是五嫂还是孩子,都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如何向在意二嫂的人,以及期待孩子降生的人交代?!” 沈氏闻言,在心底叹了口气。 六姑娘说话句句在理,但也要五弟妹听得进去才行。 五弟妹当时夹在亲二哥与夫家中间,最后因为替夫君挡了致命一击,从而使得崔志晖被五弟杀死。 这事本就是烙在五弟妹心底的一个结,倘若不解开,终成心魔。 过了片刻,崔氏开口了。 但她并非是为了说出决定,而是问沈氏一个问题。 她说:“大嫂,只是我二嫂的拜帖吗?帖子里可提及我母亲,以及我娘家的其他人?” 沈氏摇头:“未曾。不过亲家母知道你有孕,倒是打发人过来问候了几次。” 崔氏神情有些落寞:“母亲就在京中,兄弟姐妹也都在京中,倘若他们有心,也不至于在我大难不死回来后,没人过来看一眼。” 沈氏开口劝慰:“五弟妹,事关崔家的立场,没有对错之分,此事怪不得他们。” “白府现在主要由大姑娘撑着,女子掌权,世人谁信得过这权势稳固而长久?” “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们自然要与白府划清界限,免得到时候万一白府彻底倒了,他们受到牵连。” 崔氏点头:“我都懂的,从我拒绝和母亲一起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我今后要面对什么,此事我心有准备,虽然伤怀,却也不至于崩溃,大嫂不必担心。” 白琇莹拳头砸在掌心:“要是我再厉害点就好了,这样谁也不能小瞧白府!” 沈氏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傻丫头,此事的本质,并非全是因为大姑娘掌权的缘故,而是最上头的天意……” 说着,沈氏向上指了指,却没有点名谈论对象。 白琇莹意会,忍不住唾骂一句:“昏庸!” 沈氏连忙阻止她:“祸从口出,不可胡言。” 白琇莹连忙闭上嘴巴。 短暂的沉默过后,崔氏开口了:“大嫂,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此事终究要了结,还请大嫂帮我安排,让我二嫂来见我吧。” 沈氏点头:“好,我来安排。” 第1365章 姑姑怀了个死孩子 第1365章 姑姑怀了个死孩子 翌日。 寒风,阴霾。 天色有些昏沉。 崔氏坐在院落的正堂里,等待娘家二嫂的到来。 门仆已经来禀,那二嫂进门了。 估算着时辰,也该来到她的院子。 她面色有些苍白,只能用胭脂勉强盖住惨色。 而眼下的黧黑,却是厚厚的脂粉都无法遮掩。 可见昨夜纵使有白琇莹陪着,她也根本没有睡好。 而白琇莹天不亮就起来练功了,等她好不容易眯会儿醒过来时,人已不见踪影。 近身侍女伺候着她穿衣洗漱,食用早膳,才刚坐下,便听到了娘家二嫂已经上门的消息。 她不停地望着外面,手紧紧地绞住帕子。 不多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沈氏领着一位年轻的妇人,以及一名四五岁的男孩,正往她这边走来。 “二嫂。” 崔氏连忙起身,对着刚进来的妇人心情忐忑地唤了一句。 这娘家二嫂姓韩,一般外人都称她校尉夫人。 但一些人也喜欢称她为韩氏。 韩氏抬眸,看向崔氏,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素冰妹妹。” 沈氏连忙招呼她坐下:“二少夫人,走了这一段路,想必是累了,你且先坐下,喝杯茶再好好与五弟妹叙旧。” 韩氏面带笑容。 她很好看,长得珠圆玉润,十分端庄,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今日她身穿一袭素色衣衫,腰间搭了条玉色束带,头发也只是用一支簪子随意挽住,那簪子的花饰为白梅,和她一样好看。 尚在孝期的她,虽然素淡,却也没有给别人找不痛快。 听到沈氏的话,她也极为随和,笑着就坐下了。 下人上了茶水和糕点,她也没有任何犹豫,端起来便用。 便是儿子想吃糕点,她也没有阻止。看起来倒是真的像是来探望自家人,亲近之中,带着分寸。 一口茶下去,她柔声开口:“妹妹,嫂嫂带着全家人的心意,来看看你。” 崔氏闻言,眼眶有些红。 可很快她就恢复如常。 “二嫂有心了,我很欣喜,也请二嫂替我谢谢大家。” 韩氏笑着看向随侍丫鬟。 丫鬟立即递上一个竹篮。 韩氏接过来,放到茶几上,掀开竹篮的盖子。 她从里边取出一些小肚/兜、小帽子,以及小鞋子,甚至还有小衣裳和小袜子。 她说:“大家知道你有喜了,都为你高兴。但因为你二哥的事情,公公婆婆很是伤心,家里的兄弟姐妹也很难过,为了不把这份情绪传给你,大家忍着没来看你。” “然而大家的心,却都系着你呢!这些是婆婆和我们一起做的衣物,是送给你未来的孩子的,以聊表我们的心意。” 崔氏见了,很是开心。 人参补品,白府不会缺。 这些亲手做的小玩意儿,白府也有很多人在准备了。 然而娘家送来的,毕竟是一份心意。 她开心地道谢:“多谢二嫂,也谢谢母亲和各位姐妹,有心了。” 话音落下,她的近身便把东西恭敬地接过去。 沈氏看着,也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端着茶盏,自顾自地品茶,仿佛她并不在此一般。崔氏拿起每样东西,都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她说:“母亲的手艺还是那么好,瞧这小麒麟,绣得活灵活现的。” 韩氏笑道:“婆婆笃定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儿,所以非要绣这麒麟花样。” 崔氏笑容满面:“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倘若第一胎用不上,那就留着以后用。” 听到这里,沈氏抬起头,果然捕捉到韩氏眼底的落寞。 沈氏担心韩氏开口提及崔志晖,惹得崔氏不高兴,刚要岔开话题,那韩氏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给她的儿子递了块糕点。 她叮嘱儿子:“姑姑这里的糕点好吃,但你也要有节制,不然要闹肚子的,知道吗?” 男孩笑吟吟地应了一句:“知道了,娘亲。” 沈氏复又端起茶盏,可悬着的心,并没有因此放下。 韩氏越是这样,越表现得没有任何敌意,她反而越担心。 这时,韩氏看向崔氏,再度开口:“你若喜欢,我多做一些,男孩女孩的都准备好,总会用着的。” 崔氏点点头:“那我就先多谢二嫂了。” 韩氏笑了笑:“谢什么?你未出阁时,不也给你未出生的小侄子做了很多吗?” 崔氏闻言,不由得一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二嫂还记得。” 韩氏笑道:“妹妹的善心好意,自然要记得。”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没有针尖对麦芒,也没有刻意的亲近讨好。倒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在闲话家常。 气氛出奇和谐。 这时,男孩拍拍手:“娘亲,我吃好了。” 韩氏爱怜地掏出帕子:“吃好了要先净手,让娘亲给你擦擦。” 小男孩十分乖巧,任由韩氏为他擦手。 待手上的碎屑擦净后,他跳下椅子,向崔氏走去:“姑姑,你的糕点真好吃,仁儿喜欢。” 崔氏看到这眉目与二哥几乎如出一辙的孩子,不由得有些晃神。 反应过来后,她笑着开口:“仁儿喜欢,那就经常来吃,姑姑都给你准备着。” “多谢姑姑。”男孩憨态可掬地道谢,而后偏头看向崔氏手中的虎头帽:“这帽子好可爱,可以给仁儿戴吗?” 韩氏连忙阻止:“傻孩子,那是给你姑姑未出生的孩子的,你自己也有,回家娘亲给你找出来。” 男孩忽然执拗起来:“我就要戴这个,我就要戴着这个!仁儿要这个!” 崔氏拿着帽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帽子显然不适合他侄子戴,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韩氏板着脸,严肃地说:“那是给刚出生的婴孩戴的,仁儿已经长大了,戴不了,听话!” 男孩嘴巴一扁,随即大声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说:“姑姑的孩子又用不到!为什么不能给仁儿?!” 韩氏耐心解释:“现在是用不到,因为姑姑的孩子还没出生,等出生后就能用了。” 沈氏忽觉不妙。 她连忙起身,拉住男孩:“仁儿乖,仁儿想要,伯娘帮你和你姑姑要来给你,好不好?” 男孩转悲为喜,眼角还挂着泪,笑容却绽开了。 他拍拍手:“帽子是仁儿的咯!仁儿高兴!” 说话间,他走到向崔氏。 崔氏本以为他是过来拿帽子的,准备把帽子递过去给他。 却不料,他忽然伸出手,指着崔氏的肚子:“姑姑肚子里的孩子是死的,死人用不了帽子,姑姑早该在一开始就给仁儿的!” 此言一出,在众面色大变。 第1366章 你敢用你肚子里的孩子赌誓吗? 第1366章 你敢用你肚子里的孩子赌誓吗? 沈氏连忙看向崔氏,眼底溢满担忧。 崔氏手中的虎头帽,就这样掉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了几圈,在男孩脚边停下。 韩氏连忙扑到男孩身边,捂住男孩的嘴,一脸情真意切:“妹妹,童言无忌,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一定会狠狠地罚他,叫他不要再乱说这些话了!他还没有换牙,要是应验了可怎么好?” 古人留下了一种说法,那便是没换牙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基本都会应验。 男孩说崔氏怀了死胎,那不是咒崔氏的孩子吗? 就在这时,男孩挣脱母亲的手,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要罚仁儿?仁儿又没有说谎!姑姑肚子里就是有死人,有死人,死人!” 韩氏连忙阻止:“仁儿!不许胡说,你再乱说,娘亲撕烂你的嘴,让你……” “够了!”却是沈氏开的口。 她面色极其难看:“崔家二少夫人,你不必再做戏,孩子这么小,没人教的话,怎么会说出这番话?” “原以为你是来探望家人的,却没想到你居心叵测,如此狠毒,教孩子这样诅咒五弟妹的孩子。” 韩氏连忙解释,那表情委屈极了:“我没有,你莫要胡说。” 沈氏声音极为冰冷:“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既然不想当亲人,想做仇人,那么白府的门,以后二少夫人还是别上了。” 韩氏一脸无辜:“你怎么能这般想我?你的心真是脏,所以想什么都脏。我怎么可能教他说这种歹毒的话!” “孩子这么小,无非是被宠坏了,一时得不到,就会胡言乱语,以达目的。” “再者,你的孩子三岁能说会道,我的仁儿都快五岁了,说什么话一定要用人教吗?” 沈氏面色依旧冰冷:“二少夫人,我看得出,孩子很听话,尤其是听你的话。你不用狡辩了,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韩氏搂着孩子,一脸难过地看向崔氏: “妹妹,嫂嫂和侄儿也只是想来看看你,带着好意来,既然你夫家的人不欢迎,那我们只好离开了。” 崔氏抹了抹眼角,而后叹了口气。 她看向韩氏的近身:“小喜,你带仁儿到外边候着,我有话要与二嫂说。” 小喜没有动,直到韩氏点点头,她才把哭闹不止的男孩带了出去。 青荇行了个礼,带走屋里的下人,随后也退了出去。 这时,崔氏看向韩氏:“二嫂,若是有什么仇什么怨,不妨开诚布公如何?稚子无辜,何必要把孩子牵扯进来?” 事到如今,韩氏依旧狡辩:“妹妹,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崔氏说得笃定:“不,二嫂你明白,你什么都明白。我虽与你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你是什么性子,我都清楚。” “既然此处没有外人,二嫂就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想说的话,一次性说完如何?” 韩氏咬牙,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站到崔氏面前,一改方才的神色,冰冷的表情中带着些许狠厉: “崔素冰,当着你未出世的孩儿,我要你一句实话,倘若你有半句虚言,那么就会报应到你孩子身上!” “我且问你,你二哥是怎么死的?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是不是与白璟有关?与白府有关?老实回答我!” 沈氏开口:“二少夫人,你言重了,崔校尉的死因朝廷文书中写的明明白白,还有什么疑问么?” 韩氏没有理会沈氏,她恶狠狠地盯着崔氏,势必要崔氏给个说法。 “大嫂,没事。” 崔氏垂眸,片刻后忽然抬起。 她与韩氏四目相对,一字一句:“二哥是我同母同胞的兄长,我怎会有害他之心?” “二哥于夫君而言,是他的舅子;于白府而言,是亲家亲戚,夫君与白府,怎会有害他之心?” 韩氏冷笑:“你别答非所问!我问你仁儿他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还是说你根本不敢回答?!” 崔氏掷地有声:“二嫂既然早已认定,那么我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过是想从我口中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好应证你的猜想罢了。但是二嫂,我不能为了顾及你的心情而胡言。” 崔氏面目狰狞:“韩素冰!从你顾左而言他的话语中,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不敢撒谎,因为你不敢拿你腹中的孩子赌誓!怕那不得好死的诅咒应验到你孩子身上!” “夫君就是你们害死的!一定是你们害死的!我夫尸骨未寒,崔家一片愁云惨淡,你却大了肚子,欢天喜地地迎接新生!” “老天无眼!竟让你们这些刽子手还笑得出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那是你亲二哥啊!你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亲二哥啊!” “害死了他,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的良心安吗?你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没有半点悔意吗?!” “够了!”沈氏挡在崔氏面前,“二少夫人,我念在你是崔家媳妇的份上,没有与你计较,但你要是再这般咄咄逼人,不依不饶,那我可告你个大不敬之罪!” “崔志晖怎么死的,战报上写得一清二楚,陛下也给予他应得的哀荣,而现在你竟在这里质疑战报的真假,质疑陛下的抚恤旨意!你怕是神志不清了!” 崔氏站起身,拉住沈氏的手。 沈氏回眸,一脸心疼与担忧。崔氏笑着摇摇头:“大嫂,没事的,别担心。” 说完,她上前一步,站到沈氏身边,直视韩氏的眼睛: “二嫂,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既然你心有怀疑,那就去找衙门要说法。” “白府若是有罪,国法会帮你定论;白府若是无罪,也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颠倒黑白的。” “今日我见你,是看在亲戚的情分之上,但二嫂明显想要与我为敌,既然如此,以后我们勿需往来了。” “二嫂请回吧。但我奉劝一句,不管二嫂心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还请二嫂不要波及孩子。” 说完,崔氏朝外边喊了一声:“来人,送客。”韩氏盯着崔氏,目眦欲裂。 她恶狠狠地放下话:“崔素冰!倘若夫君之死与你有关,与白府有关,那么你腹中的孩子,定然生不下来!” 说完,韩氏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外边传来男孩恐惧的哭声,以及韩氏的吼叫:“回家!” 崔氏后退几步,力竭搬坐了下去。 第1367章 他们不仁,还要顾及他们么? 第1367章 他们不仁,还要顾及他们么? 沈氏看到崔氏这副模样,一时后悔自己不该把决定权给崔氏。 她应该挡着的。 挡着崔家的所有人! 而不是让韩氏母子来到五弟妹面前作妖。 她真是悔不当初! 但不论如何,她还是收拾好心情,温声劝慰:“五弟妹,一切都是大嫂不对,是大嫂让你伤心了,你怪大嫂吧,别怄着自己。” 崔氏抹了抹眼角的泪,冲沈氏摇摇头:“大嫂,我要说不难过,一定是假的。”“毕竟那是娘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二嫂这样的态度,想必家人也是默许的,所以我才伤心。” “但是大嫂放心,我固然伤心,然而悬着的心却定了下来。我一直因为二哥的死耿耿于怀,我不怪夫君,也不怪二哥,我也知道此事错在谁,但我就是无法释怀。” “因为我始终觉得,二哥的离世,对二嫂和侄子,以及整个崔家,都是一场灾难,倘若当初我能更警醒一点,就不会有这场悲剧的发生。” “我终究是对崔家及二嫂他们有愧啊……可适才二嫂的态度,让我明白了,他们把这仇恨记在了我身上,我夫君身上,以及白府身上。” “他们这种不辩黑白的做法,反而让我不再愧疚了。我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既然娘家非要这般想我,这般待我,甚至连我腹中孩子都可以拿来诅咒,那么我又何必站在他们的立场考虑任何问题呢?”说到这里,崔氏握住沈氏的手: “大嫂,你勿需感到不安,我知道你的苦心,你也是想以毒攻毒,让我释怀这段过往。” “经过了这一遭事情,横在我心底的大石头,那无法打开的心结,已经在我二嫂恶毒的咒骂中慢慢消失了。” “我会伤心几日,毕竟这种事情,我需要时间来调节心情。但我不会一直伤心,否则就是亲者痛仇者快,让那幕后黑手得逞!” 沈氏闻言,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她握住崔氏的手:“五弟妹,你能如此想,大嫂很欣慰。” 崔氏含泪笑着看向她:“大嫂放心,我们这个家的女子,就没有软骨头,什么坎儿过不去啊?” “今后崔家再递拜帖,大嫂都一一回绝吧,生产前我不想再见崔家的任何人。”“倘若崔家不仁,我们白府也可不义,大嫂勿要因为顾及我,因此为难,一切以咱们白府的立场和利益为主。” 沈氏郑重地点点头:“有五弟妹这番话,大嫂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两人握紧双手,相视一笑。 也正如崔氏所言,她虽伤心,但却释怀了。 那噙着泪的双眸,逡巡不去的抑郁之色明显消散。 而沈氏也知晓,崔家的行动怕是要开始了。 但是那又如何? 以往白府孤立无援时,她尚且能护住满门妇孺不被欺辱。 如今明微顶门立户,五弟和七弟也在帮着撑住这个家,她有所倚仗,又会惧谁呢? ……刚练功回来的白琇莹,正好撞见韩氏拉着儿子,怒气冲冲的离去。 小家伙跟不上母亲的步伐,跌跌撞撞的,好几次要摔倒。 然而韩氏也不管,拽着他自顾自地走。 青荇和五嫂的近身侍女就跟在身后。 韩氏见她,瞥了一眼后,准备绕道而行。 但白琇莹眼眸扫了一圈,便知这韩氏与五嫂闹得不愉快。 于是她随手一扔,练功用的木剑便掉落在地上。 “啪”地落在男孩面前。 男孩对这东西,根本没有抵抗力。 他伸手就要捡,却被韩氏厉声喝止:“我怎么教你的?地上的脏东西能随便捡?!” 男孩被吓得再度哭了起来。本就不高兴的他,却是来了脾气,任韩氏怎么拽,也不愿意挪动脚步。 白琇莹弯腰捡起木剑,而后蹲到男孩面前,笑着出言安抚:“别哭了,男孩子要有自己的主意,别什么都听你娘的。” “你娘那么凶,而且还不顾你的感受,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娘亲,你要像你爹爹那样,对她严肃一些,她才不会总是骂你。” 说完,白琇莹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男孩一眼,转身便要走。 韩氏怒从心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姑娘你什么教养,竟然教孩子这种话?” 白琇莹回眸,唇畔挑起:“这会儿觉得我的话有错了?这会儿分是非对错了?这会儿你又看得清黑白了?” “身为母亲,理应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因为你生了他,你就有这个责任!”“但是你竟把这小小的孩子,牵扯进你肮脏的手段与勾当之中,有母亲的样子么?还好意思说我。” “你自己想想错在哪里吧,别的事我说一句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你对孩子这些行为,我说你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完,白琇莹不再理会她,转身扬长而去。 韩氏站在眼底,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孩子还吵着要木剑,但也不敢大声哭。 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却碍于母亲不得不压抑住。 又仿佛他很困惑,不解母亲为何总是对他那么生气。 然而这小小的动静,足以叫韩氏心烦意乱。 她甩开男孩的手,把男孩丢给近身,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男孩哭着追她:“娘亲,娘亲,等等仁儿,仁儿错了,仁儿再也不敢了。” 正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小晏安见状,疑惑地问身边的嬷嬷:“那个哥哥哭什么呀?” 嬷嬷笑着说:“晏安公子,那个嬷嬷可能在哭娘亲对他太凶了。” 小晏安疑惑地偏着小脑袋:“为什么他们都有娘亲呀?传义哥哥有,策荣哥哥也有,这个哭鼻子的哥哥也有,只有晏安没有。” 嬷嬷一脸心疼,他拍了拍小晏安的脑袋: “你玉衡哥哥也没有娘亲,但是你大伯娘把他当做亲生孩子一样看待,玉衡哥哥也把你大伯娘当做娘亲。” “晏安公子虽然没有娘亲,但是晏安公子曾祖父、有祖母、有伯娘、有婶婶、有许许多多的姑姑,还有叔叔们,大家都很疼爱晏安公子,大家都会代替您的娘亲照顾您。”小晏安撇撇嘴:“晏安还是觉得有娘亲好,不过没有也没关系,有祖母就够了,祖母很疼爱晏安。” 嬷嬷既欣慰又心酸。 没有娘亲的孩子,失去父亲的孩子,都是失怙的雏鸟,都太可怜了。 正当嬷嬷想得出神时,小晏安忽然欣喜地叫了出来:“嬷嬷嬷嬷,晏安堆了一间大房子!” 嬷嬷一看,哪里有房子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堆烂泥。 但是嬷嬷还是笑了,笑着夸小晏安:“晏安公子真棒!” 小晏安笑得十分开心。 嬷嬷欣慰地看着他。 这小公子虽然学什么都慢,也并不早慧。 不像玉衡公子那样沉稳,也不如传义公子那样聪慧,更不比策荣公子在武学上的天赋。 但是那又如何? 纯真可爱,便是他最大的好处。 “小公子,玩会儿我们去给曾祖父请安。” 小晏安高兴得跳起来:“我们现在就去吧,我要告诉曾祖父,我堆了间大房子。” “我们可以把这大房子送给江北没有家的人,这样曾祖父就不会总是忧心江北那些人没有地方住了。” “我还要堆米饭,堆鸡腿,堆好多好多好吃的,都让曾祖父送给江北没有饭吃的人。” “哎!”嬷嬷含笑点头。 善良,也是晏安公子的一个长处。 嬷嬷牵着小晏安前去给白惟墉请安。 这座宅子里,有两个孩子被牵着。 然而两个孩子的境遇,却截然不同。 第1368章 这猪肉,味道好生古怪…… 第1368章 这猪肉,味道好生古怪…… 白惟墉自然知晓,韩氏的到来。 只是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总不能去挡着韩氏,叫韩氏不要在他孙媳妇面前撒野。 但他也知晓,崔氏必定受了委屈。 于是他看了一眼忙前忙后的林氏,轻轻唤了一声:“阿兰。” 林氏连忙走过来:“老爷,怎么了?” 白惟墉含笑:“我没事,看把你给吓的。” 林氏问:“那老爷唤妾身何事呢?” 白惟墉告诉她:“刚刚崔氏的娘家二嫂来了,怕是崔氏有委屈,辛苦你去看看她,告诉她好好歇着,这几日别来请安了。” “是,老爷。”林氏笑着应下,刚准备去看望崔氏,嬷嬷便牵着小晏安的手走进来。 小晏安站都有些站不稳,但却会恭敬地给白惟墉作揖:“晏安给曾祖父请安,给曾姨奶奶请安。” 林氏含笑:“小晏安来了,曾祖父念着你呢,曾姨奶奶有事出去一下,你先陪曾祖父说话,好不好?” 小晏安应得脆生生的:“好。” 林氏领着丫鬟离去。 白惟墉向小晏安招手:“晏安,来曾祖父身边。” 小晏安“噔噔噔”地跑过去,迫不及待地开口:“曾祖父,晏安刚刚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白惟墉一脸慈爱:“什么事情呀?”小晏安张开小手臂,夸张地形容: “晏安刚刚堆了一间屋子,有这么大,晏安要把那间屋子送给江北没有家的人,这样他们就有房子住了,曾祖父也就不用为他们担心了。” “晏安还要给他们堆吃的,好多好多好吃的,他们就不会再饿肚子。曾祖父,晏安可能干了,你不要太担心他们,好不好呀?” 白惟墉含笑将小晏安搂在怀里:“我家晏安真乖,祖父听晏安的,不担心。” 小晏安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搂着白惟墉的脖子,亲了白惟墉的面颊一下,而后笑吟吟地开口: “爹爹去给晏安打大老虎的时候说了,他不在时,晏安要照顾大家。晏安让曾祖父高兴,让祖母高兴,爹爹也一定很开心。” 白晓沧离开时,告诉小晏安,他去打大老虎。小小的孩子信了,天天在家里盼着爹爹把大老虎打回来。 不过白府的人对他都十分关爱,他倒是没有因为爹爹迟迟未归而寂寞。 只是小家伙也想和同龄的孩子玩,然而就算传义他们愿意带他,他也觉得不好玩。 不知怎的,他反而能与白惟墉相处得十分融洽。 每日都要过来几次,白惟墉睡的时候,他鞋子一脱就爬上去跟着睡;白惟墉醒着,他总会有说不完的话。 有他在,白惟墉都精神不少。 今日这一哄,又把白惟墉哄得合不拢嘴。 白惟墉抱着小晏安,轻声细语:“我家晏安真好,曾祖父很开心。” 小晏安咯咯地笑了起来。青柏和嬷嬷站在一旁,看到这场景也不由得面带笑意。 但是二婶就犯难了。 她忙完后,想要逗一逗那可爱的小孙子。 结果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小晏安。 近身嬷嬷道:“二夫人,您就别找了,肯定在老太爷那里。” 二婶叹了口气:“真是的,天天陪老爷子,也不知道陪陪我。” 嘴上这么说,二婶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找不到小晏安,她只能把目光放到女儿身上:“走,看看我姑娘去。” 近身嬷嬷很是无奈:“是,夫人。” 不知道夫人这次,又会向姑娘们念叨什么。 总之,这一大家子,各有各的苦恼与乐趣。 ……与此同时,萧重渊正在厨房里准备做晚饭。 驿馆的差役送来肉类,他原是准备好好做一顿肉。 结果那肉刚拿到手里,他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闻了闻,随后问送肉的差役:“这肉是哪里来的?” 差役恭敬回答:“回风军师的话,肉是小的在市集上买的,市集卖肉的老张头是个老实人,我们买他家的肉买了很多年。” 萧重渊斩钉截铁:“这肉不是新鲜的。” 差役十分疑惑:“这不大可能啊,老张头家的猪,基本都是现杀的。” 萧重渊把肉递给他:“你闻闻。” 差役闻了一下,眉头蹙起:“怎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腐烂了,又不大像。”萧重渊淡声道:“这是死猪肉,猪死后再杀,就会有一股死味,并不新鲜。” 差役恍然大悟,随即道:“这老张头,现在拿死猪糊弄人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赚黑心钱,还是因为买不到活猪。” 萧重渊道:“江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卖猪的那些贩子,多多少少受到影响,怕是他们买不到活猪,所以只能卖死猪肉。” “你去问问他,猪是怎么死的。如果是病死的猪,马上问出他都卖给了哪些人,然后带人顺着名单追踪下去,把他们买的死猪肉销毁,切不可让人食用病死的猪肉,知道么?” 差役不明白萧重渊为何这么严肃:“风军师,死猪就死猪,有什么影响吗?” 萧重渊道:“食用死的禽类、畜类容易感染疫病,尤其是在旱涝灾害后感染的几率更大,万不可因为这几顿肉,导致疫病爆发。”差役如临大敌:“是,小的即刻去办。” 萧重渊道:“好好用皂胰子洗手,然后再去办差事,这些所有的肉都交给我。” 差役领命退下。 萧重渊放下东西,净过手后,吩咐另一名打下手的伙夫:“先别忙了,去请九殿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那名伙夫小声开口:“不用去请,九殿下已经来了,还带来了一瘸一拐的俞世子,大家都在等着吃您做的晚饭。” 萧重渊闻言,微微颔首:“知道了,你继续做吧,那些肉务必装入木桶里,盖上盖子,挖个深坑埋了,千万别舍不得,否则要出人命的!碰了肉后,记得好好洗手。” 说完,萧重渊往外走去。 伙夫问:“军师,您要去哪里?” 萧重渊道:“我有事找九殿下他们商量,这里先交给你。小炉子上煨着的那道菜,等会儿只上给镇北大将军一个人,知道么?” 伙夫应下:“是。” 萧重渊走后,伙夫看着那十几斤肉,不免觉得心疼。 但他还是听从吩咐,用木桶把肉封得严严实实,准备做完饭后,挖坑埋了。 他一边做,一边抱怨:“多好的肉,丢了多可惜。真是可惜了……” 第1369章 我们担心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第1369章 我们担心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白明微正埋头处理公务,一旁的刘尧和俞剑凌也捧着公文看。 三人共处一室,谁也没有言语。 “怎么了?” 看到萧重渊回来,白明微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口问道。 俞剑凌道:“该不会是你不想给我们做饭,所以甩手不干了吧?” 萧重渊转头,面对俞剑凌的方向。 俞剑凌捂着心口:“吓死我,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白明微给他倒了杯茶:“喝点水,慢慢说。” 萧重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也不给刘尧行礼,一撩衣摆坐到白明微面前。 “大抵是要出事了。” 刘尧放下手中的公文,俞剑凌也坐直身子。 白明微问:“怎么了?” 萧重渊道:“我来的路上,在靠近江北地界的区域曾遇到过病死的野猪一家子。” “后来我吩咐人去查,暂且没有听到江北范围内有类似的事情,于是我便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你。” “适才我在做饭时,差役买回的肉,却是死猪肉。肉的味道很奇怪,有点像瘟猪才有的味道。” 白明微面色凝重:“倘若如此,我们担心的事情,怕是要发生了。”俞剑凌问:“什么事情?别说话说一半。” 刘尧解释:“世子,你还记得北燕曾经爆发过一次极为严重的疫病么?” 俞剑凌颔首:“我记得当时死了几个部落的人,相当骇人。” 刘尧握紧桌面上的公文,眉宇间尽是担忧:“据说那次疫病,起源于一头生病的野猪。” “也就是有个部落的人猎了头病猪回来,食用病猪的人都感染了疫病,然后又传给了其他人。短短一个月时间,灭了几个部落。” 萧重渊接过话:“我所担心的,正是此事。如今水患刚过去,各地尚未来得及灾后重建,流民依然汇聚于特定的地方接受赈济。这批人暂且食用不到肉类。” “但一些没有被波及的城镇,比如说历城,大家的生活照旧,还有肉类在市集上贩卖。” “倘若这时有一头带病的猪被食用,一旦爆发疫病,疫病就会从人口聚集较多的城镇蔓延开来,也会波及被救助的流民,后果不堪设想。” 俞剑凌接话:“大将军对疫病的态度极为谨慎,一直以来都让民众喝下防治疫病的汤药,且各地都召集了不少大夫,随时听候,倘若发生疫病,也应该很好控制。” 白明微摇头:“疫病意味着死亡,一旦疫病爆发,必定有无数人死去,就算到时候疫病得以控制,殿下江北一行的所有功绩,也会被抹杀,甚至还会因此担责。” “所以一旦疫病爆发,不论是财政、人口,还是殿下的前程方面,都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风军师才会说,后果不堪设想。” 俞剑凌道:“这不还没爆发么?大家伙先别急。万一这只死猪只是巧合呢?” 萧重渊接过话:“我已让差役去查了,等会儿应该能得到消息。”俞剑凌道:“且先看差役调查的结果,然后我们再来决定,如何应对。” 白明微拧了拧眉,当机立断:“不必等待了,此事绝对与北燕脱不了干系。” “想必是商贾培育疫病一事传到那元询的耳里,所以元询才会想着助那些人一臂之力。” “而北燕那次的疫病,恰好给了元询现成的例子,他完全可以按部就班,把带病的牲畜投放到江北。” “我们现在不管做任何弥补,都是杯水车薪,只能祈祷被投放的那些带病牲畜,所带的疫病不会传人。” 是啊。 这简直防不胜防。 江北那么大,随便丢几头瘟猪或者几只瘟鸡,谁能发现得了?谁又能预防得了? 刘尧马上做出决定:“正如大将军所言,弥补已经来不及,我们就当那些带病的牲畜已经投放到各地。事不宜迟,得立即做出与此相关的应对。” 白明微从桌上取来舆图,铺陈在茶几上。 她迅速在舆图中圈出数十个点:“这些地方,都是水灾并未波及,或者波及较少的地方,包括城镇和村子。” “我们接下来进行灾后重建,需要这些尚且完好的城镇配合支持,倘若这些地方出了问题,那么江北的问题就大了。” “我的建议是,迅速下达公文,禁止所有人贩卖、或食用死去的畜类、禽类。” 顿了顿,白明微眉头拧紧:“这惩罚措施还得想想,稍微不注意,就会被那些小兵小吏利用,成为牟利的借口。” 俞剑凌提议:“不若这样。一旦违反,立即圈禁于家中半月,并且全家人的名字都会被记录在册,接下来三年不管朝廷有任何减免税赋租金的政策,都不得享有。” 白明微点头:“的确一定程度上的避免后续问题的产生,不过还不够,有些地方为了多纳税赋,可能会在名单上造假,苦的还是民众。” 萧重渊道:“现在不必想着怎么预防了,得从源头上解决。” 刘尧颔首:“风军师说的有理。” 白明微接话:“能进百姓口中的肉,有百姓自家养的,以及屠夫那里买的。江北实在太大,要从源头肃清,有些难度。” “索性直接从源头遏制。比如说,直接宣布江北境内,有带病牲畜禽/兽存在。一旦有人食用这些带病牲畜以及禽类,极有可能感染疫病,丢掉性命。” “倘若他们自家有病猪或牲畜,可上报社仓的人去处理,并且得到市价补偿。”“此外,还要禁止他们私自买卖牲畜或者家禽,他们想要卖出或购入,皆可通过社仓进行,且社仓会给他们一个非常合理的价格。” “如此,就能很大程度上地防止村里的人因舍不得丢弃死去的牲畜或禽类,食用它们而感染上疫病。”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开口: “其次,严控城镇屠夫的货品,所有即将要贩卖的家禽以及牲畜,都需要由差役检查后才能屠宰贩卖。” “为了防止差役以此在屠夫身上牟利,我们可做一条新的规定,即一旦发现有异样的牲畜、禽类,他们需立即上报社仓的人去处理,由社仓按市价购买并销毁。” “倘若屠夫或者差役作假,都要面临十分严重的惩罚。但要是相关差役的辖区内没有出现问题,差役及辖区内的屠夫都可得到一笔丰厚的奖赏。”俞剑凌神色凝重:“百姓不亏,屠夫不亏,做事的差役也不亏,不说能全部杜绝意外的发生,至少能避免绝大部分的人不遵守规定。只是,社仓的压力会变得很大,不论是人力还是财力。” 白明微道:“这笔银子得出,万一百姓出了意外,我们所付出的,要比这多很多。” “适才说的,都只是大方向,具体的细则,还要各县根据文书去拟定实施。” “刚杀了这一大批官员,相信各县目前不敢阳奉阴违,会好好执行所有的任务。” “执行得好,且没有疫病爆发的县,我们可以给予优先重建的奖赏,如此也能给各县一些动力,让他们严格执行。” 萧重渊颔首:“目前也只能如此亡羊补牢,最大限度地避免疫病爆发带来严重的后果。” 俞剑凌道:“社仓一直都是大将军耗费最多的精力,倘若大将军觉得这样做社仓可以应付,那么我没有什么意见。” 一直默然不语的刘尧正要开口,前去查探的差役却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风军师,小的已经查明缘由。” 刘尧开口:“进来吧。” 差役跪到地上,恭敬回禀:“小的已经和那屠夫老张头求证过,该猪是在捕杀过程中,逃跑时摔死的,老张头想着刚死不久,也不是病死的,所以就剐了卖钱。” 刘尧颔首:“知道了,下去吧。” 差役轻手轻脚退下。 俞剑凌问:“没问题,这可如何是好?究竟还需不需要花费人力和财力,去预防瘟猪病鸡之类的把病传给人,引起疫病爆发?” 白明微与萧重渊都没有言语。几人的目光,集中在刘尧身上,等待刘尧做最后的决定。 第1370章 其他的事先放下,谈谈你和风军师的亲事 第1370章 其他的事先放下,谈谈你和风军师的亲事 室内有一瞬间的静默。 刘尧握紧公文,凝神思索。 谁也没有打扰他。 最后,他放下公文,很认真地开口:“发,公文必须发。北燕的手段,我们已经见识过了, 多少人死在他们手里。” “当初在北疆五城,我们防不胜防,所以失去那么多将士与子民;如今既然有这个可能性,那就决计不能松懈。” “银子没了可以再挣,没有什么比得上一子一民重要的,本王这就拟公文,让最快的信使送到各县去。”听到刘尧的回答,萧重渊笑了笑。 白明微和俞剑凌对视一眼,很认真地表示:“臣赞成殿下的想法。” 刘尧颔首:“另外,本王还要再加一条,那就是所有人只要有发热、呕吐、咳嗽等感染瘟疫时最典型的症状,都需要立即与人隔离起来,由未与此人直接接触的人上报。” “官府和社仓采取就近原则,派大夫前去治疗,一旦怀疑是疫病,整个区域都要封锁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所有人都必须高度重视!” 白明微颔首:“殿下所言极是,就依殿下所说的处理,臣会协调好社仓内部运作,不会使得社仓在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 俞剑凌主动请缨:“范忠谦没了,历城群龙无首,范知州的一切职责,这期间且由臣与众属官分担,保证历城及所辖地区顺利运行。” 刘尧颔首:“也好,消息一出,必定人心惶惶,本王需要安抚民心,以免再出什么岔子,历城的庶务就先交给你。” 白明微接话:“臣也会去信北疆卫将军,叫他没事多带兵在月城外操练,给北燕压力,同时也随时做好迎战准备。” 刘尧点头:“行,就这么办。一旦江北爆发疫病,指不定北燕会想着趁机夺回月城,我们要做好准备。” 萧重渊起身:“既然大家都商量好了,那就该发公文发公文,该写信写信,饭得了我再叫你们。” 说完,他走了出去。 三人各自忙活,谁也没有搭话。 正因为如此,屋内再度陷入寂静,只听到纸张摩擦的窸窣轻响。 过了片刻,俞剑凌再确认了一遍:“殿下,您确定真的要把这些公文发下去么?若是没有这回事,最后殿下怕是要担责任。” 刘尧回答得十分肯定:“一则,涉及百姓的生死,决不能掉以轻心,本王宁愿担责任,也不愿意因为疏于防范而导致不计其数的百姓丧命。” “二则,风军师此人你怕是不怎么了解,他若说那猪有问题,就一定有问题,差役查到的结果,不一定为真。” “而且大将军分析的也极为有道理,这像是元询能干出来的事情,总之,提早防备总没有错。” 俞剑凌点头:“殿下所言,不无道理,臣皆听殿下的吩咐。” 三人又继续忙活。 不多时,刘尧的公文已经写好,交给心腹递交相关属官誊抄盖章,而后正式下发到下辖各县。白明微的密信也完成了,交由暗卫送往北疆。 至于俞剑凌这边,也拟定了几个人选,到时候由他带领这几名随行属官,负责历城及辖区的正常运作。 等到事情都告一段落,刘尧长舒一口气: “还以为能松快几日,然而到了江北后,这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的,根本就一刻都不得闲。” 白明微接话:“江北的事情未完全解决之前,想必我们都没有喘/息的机会。” 刘尧轻喟:“只盼着适才所讨论的那些事,只是我们多心了,事实并没有这么严重,我们所担心的事也不会发生。” 俞剑凌回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也没有三头六臂,哪里就能顾及到方方面面,殿下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刘尧含笑:“来江北一遭,总要看着他们重建被灾难毁去的家园,安心生活,本王才能放心离去。” 白明微笑了笑:“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刘尧挑唇:“总觉得,还差那么几分。” 俞剑凌转移话题:“沉重的话题,我们已经讨论出了结果,接下来何不放松一下心情,以免压力太大,脑子承受不住,变傻了可怎么好?” 刘尧笑问:“那世子你想谈什么?” 俞剑凌的目光,忽然落在白明微身上:“大将军,我真的很好奇,你和风军师什么准备什么时候请大家吃喜酒?” 此言一出,刘尧眉头高高挑起。 白明微淡声道:“建议你不要好奇。” 俞剑凌撇撇嘴:“那人天天缠着你,一直缠着你,你的名声都给败坏了,要是你不和他成亲,谁娶你?”白明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世子近来很闲啊,怎么关心起我的事情来了?” 俞剑凌把话说得大义凛然:“你可别误会我的居心啊!我这是关心你,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妹妹的姑子,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必须要关心你,你说是不是?” 白明微收回目光,没有理会他。 刘尧忽然出声提醒:“这不还有个西楚摄政王虎视眈眈么?轮得到你担心大将军的终身大事?” 俞剑凌手背砸在手心:“对哦,还有一个西楚摄政王在。奇怪,我怎会没有把他算进来。” 白明微没有应答。 刘尧回话:“或许你打心底里认为,咱们的大将军不可能嫁到他国;又或许,其中有什么古怪。” 白明微依旧沉默。俞剑凌揉了揉太阳穴:“大将军这感情之路也不复杂呀,甚至没有我看那些折子千回百转,但是怎么就这么令人摸不着头脑呢?” 刘尧白了他一眼:“就说你这种在男女悦爱之事上一片荒芜的人,不要去想这种事,容易变傻。” 俞剑凌抱头:“啊,我傻了,救命啊!救命!” 刘尧忍俊不禁:“瞧你那傻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不知不觉跑偏。 完全没有察觉到,白明微不懂声色地抽离了对话。 就这样过了不久,萧重渊端着食物进来。 刘尧“啪”地放下公文,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什么沉稳,什么不怒而威,通通找不到了。只看到一只馋猫,盯着满桌子的东西,两眼放青光。 俞剑凌闻到香味,也是不管自身腿伤,拄着拐杖跑得飞快。 菜刚上桌,两人就已经坐好,捏着筷子摆好架势,一副准备连掌厨的人都吃了的模样。 萧重渊没有理会两人,把备好的饭食直接放到白明微面前:“你们的还没来,等一等,这是我家将军的。” 刘尧皱眉:“大胆大胆,你目无尊卑!理应先供奉本王!” 俞剑凌撇撇嘴:“风军师,我不敢骂你,我请求你行不行?” 萧重渊不为所动,护着食物,也护着离食物最近的白明微。 白明微噙着笑意,也不在意那两人的眼神。 不多时,伙夫端着其他的菜上桌,那两人才移开盯着白明微的目光。 萧重渊细心地把筷子和汤匙递给白明微,而后掀开盖子:“专门给你准备的,补气益血,健脾安神,对你大有裨益。” 白明微接过用具,道了声:“多谢,你也快坐下吧。” 萧重渊笑吟吟地点点头,而后坐到了白明微的身边。 刘尧和俞剑凌迫不及待,飞速地说了一声“我开动了”,而后就开始大快朵颐。 两人埋头吃得香甜,根本没空搭理白明微和萧重渊。 自然也没空理会白明微和萧重渊之间的互动。 过了一会儿,两人纷纷抱着肚子往身后一靠,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俞剑凌拍拍圆滚滚的肚子,问:“风军师,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要问你,你是不是在装瞎?” 第1371章 你是如何识得大将军的? 第1371章 你是如何识得大将军的? 此言一出,刘尧立即坐直身体。 他也很好奇。 照理来说,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视觉,那么生活会极为不便。 但是于风军师而言,似乎盲眼对他并无任何影响。 他甚至还能继续书写,这简直不可思议。 就在刘尧一脸期待的眼神中,萧重渊的手放到那覆眼的白绸上,轻轻一扯。 白绸如水缓缓落下。 萧重渊面对俞剑凌的方向,淡声问:“我也有个很严肃的问题要问你,你要不是试一试真瞎的感觉?” 白明微淡声提醒:“风军师的武功,在我之上。” 刘尧连忙别过脸,手指摸着眉毛。 俞剑凌怔在当场,看着萧重渊的眼睛,语无伦次:“怎、怎、怎……怎么可能?” 接着,他惊慌失措地表示:“不想,不想,不用麻烦!” 萧重渊轻哼一声,没有再理会他。 忽然,也不知道俞剑凌哪根筋搭错了,竟壮着胆子凑近。 他盯着萧重渊的眼睛,仔细盯着。 那双有着美妙形状的眼睛,眸子却是十分古怪。 眼瞳处像是有一层厚厚的白膜覆盖,偏偏瞳孔颜色依旧。 看上去像是只有眼白以及一个黑点。 相当古怪的一双眼睛。 俞剑凌摸摸下巴:“这好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导致眼睛短暂性失明,而后又中了什么毒,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萧重渊握住筷子的手顿了顿。 俞剑凌继续喃喃自语:“我祖父生前去过南齐,他回来写了本游记,里面就提及中了那种特殊的毒而导致失明后,眼眸的模样。很多年前读过,但是有些记不得了。” 白明微放下碗筷:“世子,你确定么?” 俞剑凌眉头拧紧,冥思苦想:“我记得的确有这回事,但是具体的内容我记不清了。” “当时那个年纪,总想着出去招猫逗狗,哪里静的下心看书?整本游记我也就看了一小部分。”“那本游记应当被我放在了书房里的某个角落,我回去找一找,如果找到了,我拿给你们看。” 白明微颔首:“多谢世子。” 萧重渊没有多言,他默默地捡起白绸系上。 那双眼睛,又被覆盖。 只有剑眉,以及棱角分明的轮廓示人。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太激动。 或许他早就已经放弃希望了。 俞剑凌叹了口气:“要不是南齐在二十几年前发生了内乱,忽然封锁国门,与他国断交,倒是可以遣人直接去南齐问。”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别说遣人去了,就算带着国书,也去不了南齐。” “哪怕能偷偷潜伏进去,他们也会非常警惕外来者,查探点消息难如登天。”白明微颔首:“南齐的确是九州大陆四国当中,最为神秘的国家,二十几年前那场内乱,具体是什么情况,外人都不得而知。” 俞剑凌坐起身:“谈到这个,我可有的说了。我祖父是二十九年前去的南齐,他回来后不久,南齐就发生内乱了。” “据说是南齐皇帝没有子嗣,想要传位给年纪小上许多的同胞妹妹殿下。” “但是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就被逼了宫,也夺了权,最后死得很惨。” “我祖父不/爱说闲话,要不然这些往事,高低得传得沸沸扬扬。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先帝、当今太后,以及看过那本游记的人。” 刘尧打断他:“别老/毛病又犯了,净把精力放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之上。” 俞剑凌闻言,连忙打了个哈哈:“不好意思,跑偏了。以往那种小酌几杯就吹牛的老/毛病没有改掉。” “风军师做的饭实在好吃,所以我这才忘乎所以,脑子都有些不正常。” 白明微清楚,九殿下出言打断俞世子,是不想俞世子继续说下去。 对于重渊这样失明的人来说,或许重建光明是一种奢望。 有些时候,接受永不复明的事实,远比抱着可能会复明的希望还要好。 很显然,俞世子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及时止住话题。 这时,萧重渊开口了:“多谢俞世子分享这个消息。” 俞剑凌有些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我说之前没有考虑清楚。我记得西楚摄政王也患眼疾,据说也是后天才患上的,好像和你的类似。” “想必你这个眼疾是比较难解决的,否则依西楚摄政王的权势和地位,他应该早就想方设法恢复光明了。” 萧重渊含笑:“还是要多谢你。” 俞剑凌的话,使得刘尧猛然怔住。 风轻尘,萧重渊。 这两个人,似乎有些…… 不不,不可能。 刘尧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但他心底总归存了个疑影,于是他旁敲侧击,想要在风军师身上打探出些许消息:“风军师,说起来,你的眼疾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看向萧重渊,正准备找机会打圆场。 萧重渊却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直接说出了缘由:“年少时受了极大的打击,而后又中了奇毒,所以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俞剑凌接过话:“被我说中了!不过你这经历,倒是真的与那萧重渊很像。” 刘尧眸光一闪,仔细观察着风军师的神色举动。 谁知萧重渊没有半点紧张的神色,他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就是萧重渊。” 俞剑凌看了他半响,忽然哈哈大笑:“你是萧重渊?那我还是南齐皇帝凤翥呢!” 萧重渊笑而不语,没有接话。 很显然他的实话实说,反而被当成了玩笑。 刘尧眼底的疑虑尚未打消。 因为他认识“风军师”,也近距离接触过“萧重渊”,两人给他的感觉实在相似。 但听了风军师这一句“我就是萧重渊”,他反而愈发不确定了。 接着,他不死心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风军师,你是如何识得大将军的?”萧重渊闻言,面色倏然变得温柔。 他缓缓开口,如数家珍:“我自幼父母双亡,年少时又被仇家追杀,就在我濒死之际,明微救了我一命。” 说着,萧重渊伸出纤长的手指,捻过与黑段般的发丝垂落于背的白绸,把上头的梨花展现给身旁的俞剑凌看。 “我与大将军初见于梨花海,为了记住那一日,我必需之物与心爱之物上,都绣着梨花。” 白明微默默地端起碗筷继续吃着饭。 俞剑凌却觉得牙酸。 他摸了摸面颊,而后退回适才躺靠的地方:“怪我,是我自讨苦吃,不怪你肉麻。” 而刘尧则恍然大悟:“原来是年少时的救命恩情,本王先前还奇怪,你对大将军的示好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现在终于有了解释。” 萧重渊含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俞剑凌双手捧着面颊:“可能是吃撑了,我竟有点想吐。” 便是刘尧,也尴尬地继续扣着眉毛。 白明微夹了一筷子菜放入萧重渊碗里:“话太多了,好好吃饭。” 萧重渊笑容满面:“都依你。” 刘尧显然受不了,他果断起身:“本王吃多了,出去消消食。” 俞剑凌连忙附和:“我也需要消食。” 可就在两人准备走出去时,一人匆匆进来。 刘尧和俞剑凌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敌意。 第1372章 我不能没有你,知道吗? 第1372章 我不能没有你,知道吗? 俞剑凌伸出手,拦住刘尧。 “殿下,不偏爱,懂节制,姑姑一定这样教诲过您。要是让姑姑知晓,你把自己的喜好表现得如此明显,姑姑一定会说你难成大器。” 刘尧扶住俞剑凌的手,随时准备推开:“世子,本王一向不小心不谨慎,就算被人揣测出喜好来,也无伤大雅。所以……” 俞剑凌横眉竖目:“所以?” 刘尧推开俞剑凌的手:“所以那糕点是本王的!你休要抢!” 俞剑凌咬牙切齿以表决心:“我非要抢!”于是,两人一起扑向端着糕点的伙夫。 把伙夫吓得两股战战,但却不敢逃走。 白明微叹了口气,而后端起茶几上已经空了的碗:“我们去消消食?” 萧重渊把桌面收拾干净:“好。” 两人默默离开了,留下刘尧和俞剑凌为了糕点争得面红耳赤。 门外守着的护卫也不来阻止,很显然他们对此习以为常。 厨房里。 萧重渊细致地把用剩的食材整理好,然后才离开厨房来到外边找白明微。 小小的驿馆,里面铺了几条鹅卵石的路。 两人并肩而行,踩在鹅卵石上,沿着迂回曲折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重渊。”白明微忽然唤了一声。 萧重渊侧脸,轻轻回应:“嗯。” 白明微问:“西楚真的不要紧吗?你已经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回去了。” 萧重渊摇头:“无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顿了顿,他又解释:“这些年,我积攒下来一批可用之人,以九名影卫为首。” “如今影卫首领零,影卫阿一、阿五、阿六、阿七以及小八,他们在外边听候我调遣。” “你最熟识的,应当是零、阿一与阿五,还有阿六,因为他们时常听你的调令。” “阿七和小八原本交替护在白府,但现在阿七自有他的任务,所以暗中守护白府的,是小八。” “你应当知晓,西楚之内,还有阿二、阿三以及阿四在,他们三人分别占据了西楚最重要的位置。” “有他们在,西楚就算短时间没有我,也无需担忧。等到时间合适,我便让阿一回去,我不在时,阿一能代替我。” 萧重渊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想表达三个字“你放心。” 白明微怎会不明白? 于是,她收下这份心意,不在这个问题上过于执着。 接着,她换了个话题,问:“那个,俞世子刚刚说的话,你觉得如何?” 萧重渊默了默,随即开口:“我之前也和你提到过,南齐有位大夫,兴许他能治我的眼疾。” “老定北侯当年勇冠三军,南齐和东陵不睦时,也是他率军戍守两国边界,保东陵数十年祥和与安定。”“惠帝为了感念老定北侯的忠义,亲自册封当今的太后为太子妃,所以才缔造了东陵一代贤后的佳话。” “我想着,这种情况之下,老定北侯的游记想必是真实可靠的,要是能得到他的游记,可能对将来我去找那名大夫有帮助。” 白明微颔首,很是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待回京我便去找世子借那本游记。” 萧重渊点点头:“好。” 两人又走了一小段距离,白明微再度开口询问:“重渊,你稳固政权后,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去南齐寻医。” 萧重渊道:“太多原因了。” 白明微默然,露出些许愧疚的神色。 萧重渊似有所感,慢慢解释:“你别多想,不止是因为你。” “正如俞世子所言,南齐很复杂,倘若我是一介普通人,情况兴许还好些。” “但依我的身份,估计我还没寻到那名大夫,那大夫就已经被毙命了;又或许就算是我寻到,那大夫也是不肯治我的。” “再者,西楚境内还有一些不安因素,他们必然在这方面防着我,要是我去治眼疾,免不了与他们周旋,需要大量时间。” “结合种种原因考虑,最后我没有把这件事当成首要任务,与其费心思在这不一定能完成的事情之上,倒不如先做要紧的事。” 说到这里,萧重渊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声音变得极尽温柔:“比如说,找到你。” 说到这里,萧重渊唇泛笑意,仿佛在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庆幸而自得。 他说:“当时我看见你,就知道你的出身不一般,当时我心里急,要是再耽搁一些年,那么待我找到你时,很可能你已经成亲生子。”“我无亲无故,唯有一只小貂儿,以及九名出生入死的兄弟,若是没有你,我怕是这辈子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子动心。” “那么我父亲所讲的,关于人间真情的那些话,我也没有了机会去领悟其中的真谛。” “你是我充溢仇恨的黑暗生命里,唯一可以去感念的温暖,也是唯一能让我像个有温度的活人之人,找到你,自然是首要任务。” 说到这里,萧重渊唇角高高挑起:“好在,我没有来迟。” 白明微垂首,没有言语。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 默然片刻,她道:“再过一些日子,等你最挂心的事情解决,答应我,去治你的眼睛,好吗?” “好。”萧重渊先是点头,很认真地回应了白明微的担忧。接着,他说:“我与你剖白心迹,是为了告诉你,并非是因为你耽误了我去治眼疾,而是比起去治疗眼疾,来到你身边更为重要。” “我可以没有视觉,但是我的生活基本没有影响。小白是我的眼睛,倘若小白不能,还有零,还有许多人可以做我的眼睛。” 说话间,他变得分外郑重:“但是,我不能没有你,知道吗?” 要是连小姑娘都守护不住。 那么还怎么守护他罪恶生命里唯一的净土。 小姑娘于他而言,本就不止是男女情爱那么简单—— 是绝望之中的希望,是黑暗罪恶之中的救赎。 也是他依旧能作为人活下去的,证明。 更是他几乎丧失的七情六欲的生命之中,能让他依旧感受到七情六欲的存在。所以,倘若把他的心比作那无垠的荒漠,情感干涸,没有任何生机。 那么小姑娘就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洲。 如何能不重要呢? 大仇得报,他有了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他也想作为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啊。 他的话,如同闪电击中白明微的心。 白明微顿住脚步,抬头看向微光下的他。 久久凝视。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却不知该如何启齿。 最后,白明微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倘若我先一步走了,你会如何?” 第1373章 母亲的身份,大有来头 第1373章 母亲的身份,大有来头 这个问题,使得萧重渊怔了许久。 他如遭雷击,就那样定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只是那声音,已经变得分外艰涩:“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来没有。”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能避免这个结果的发生。 所以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到来。 亦或者说,他从未觉得,这天会到来。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敢想。 他很坚强,一个人熬过那么多艰苦的岁月,为父母亲族报仇雪恨,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他也很脆弱,脆弱到承受不住失去。 倘若连最想守护的东西都失去了,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他该如何活下去? 他不敢想。 在这方面,他是懦弱的。 懦弱到想想都不可以。 他的回答,使得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良久,他再度开口:“倘若你先一步离开,我会好好地活着。帮你照顾白府,帮你安排卫骁和江辞他们。” “这东陵江山,以及你所守护的百姓,我会尽我所能,不叫它支离破碎,宛若人间炼狱。” “我会为你做好所有的善后,直到有人能扛起你的担子,让你能安心沉眠,不再牵挂未亡的亲友,不会担心未完成之事。” 萧重渊这样回答,白明微一点也不意外。可也正是这样的回答,叫她心底很不是滋味。 倘若无病无灾,好好活着,就算不能立即结成连理,只要偶尔的相互陪伴,也是心灵上的一种慰藉。 但倘若天人永隔,她所能想象的,便是这个男人孤独地活在世上,为她所遗留下来的烂摊子拼尽全力。 直到把如此风华无双的一个人,硬生生熬成像她祖父那样风烛残年的干扁老头。 而后等到老了,力不从心了,再被取代、被针对,最后落得凄苦的下场。 又或者,早早就熬死在这乱世的战火纷纭之中,成为推动天下时势的一颗棋子,若干年后,被遗忘于历史的洪流。 思及此处,白明微只觉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凝着萧重渊,很认真地开口:“重渊,我要你答应我,倘若我发生什么不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万事以你自己为先。” “我情愿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去南疆寻大夫治好你的眼疾,而后你若想留在朝堂,那就给你的子民创造一个安稳的世间。” “倘若你想寄情山水,请帮我好好看看,那些我未曾见过,也未曾驻足欣赏的山川大泽。否则,我定放心不下。” 萧重渊又默了许久,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白明微的脑袋:“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相信我。” 白明微执拗地没有说话。 这是她第一次与重渊很认真地谈论这个问题,她想一次性说清楚,且向重渊表达她的想法。 她不想拖拖拉拉,而后多次执着与这个问题。她更想告诉重渊,她希望重渊幸福。 一如重渊希望她幸福一样。 感受到她严肃认真的态度,萧重渊收回了手,而后无比郑重地告诉白明微: “我答应你,只去做能让我感到幸福愉悦之事。” 听闻这个答案,白明微叹了口气。 她知道,不论她的心愿是什么,倘若她先走一步,这个事事以她为先的男人,必然会帮她善后。 这无从改变。 于是她也不再强迫萧重渊去接受她的想法。 正如萧重渊从未强迫过她改变意愿一样。 于是她转移话题:“今晚的饭菜,很是可口,我喜欢。” 萧重渊顺势对方才那个沉重的话题闭口不谈:“人食五谷杂粮,有七灾八难。所以烹饪和岐黄之术,相当重要。” “只可惜我静不下心来钻研岐黄之术,只懂一些药理,但把这些知识运用在烹饪之中,效果可见一斑。” 白明微笑道:“偏偏我两样都不擅长。” 萧重渊唇畔扬起:“岐黄之术,可以请大夫。至于三餐,有我足矣,你无需擅长。” 白明微没有接话。 两人踩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并肩而行。 不远处的灯笼于风中飘摇,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忽然,白明微再度开口,提及了一个问题:“还记得我们曾怀疑过,酒僧与南齐有关吗?” 萧重渊颔首:“记得,他应该正是当年南齐内乱之时逃往东陵的。”白明微道:“此次为了查范忠谦的账,追寻范忠谦藏匿及转移赃款的踪迹,我不得已动用今朝醉东家的印章,用取出所有存银做要挟,和裕丰钱庄的人做了一场交易,才得到范忠谦的证据。” 萧重渊问:“你在这过程中,顺道关注了一下今朝醉开始存银的时间?亦或者是……” 白明微道:“其实,我不仅关注开始存银的时间,我还看了一下今朝醉的发家历史。” “我发现当年支持酒僧开创今朝醉的,便是裕丰钱庄,而交换条件是酒僧需得把利润存于裕丰钱庄十年。” “今朝醉并没有向我透露酒僧的身份,他的身世背景彻底被隐藏,可见非常不简单。” “所以我可以肯定,当初南齐内乱时,便是他护着我母亲出逃,一路避开追兵,来到东陵,最后遇到我的父亲。”“我不确定我母亲的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母亲的出生不简单。” 萧重渊没有立即接话,他的神色很是淡然。 可见这些消息,在他那里并不新鲜。 他早就怀疑白明微的母亲大有来历,不过白明微没有主动提起,他也就没有说什么。 如今白明微的分析与他的猜想相差无几,自然也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他说:“事实上,我怀疑你母亲是南齐大的女儿。只是我没有证据,去证明这件事情的真假。” “依我的看法,既然你的母亲已经沉眠多年,此事莫要深究,否则要是你母亲真的与大府有关,你和你七哥,都会有危险。” 说到这里,萧重渊顿了顿,语气变得很是严肃:“甚至,白府也会有危险。” 白明微闻言点点头:“事实上,我也是这样想的。母亲已经走了,酒僧也走了,世道早就改变,物是人非。” “有些事情,最好埋藏于过去,挖出来没有什么好处。我想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同意这个看法。” 萧重渊颔首:“正是如此。” 白明微话锋一转:“不过,我却还有着另外一个看法,你愿意听一听么?” 第1374章 不要打扰这来之不易的时刻 第1374章 不要打扰这来之不易的时刻 萧重渊笑意吟吟。 “倘若我不愿意听,你就不说么?” 白明微叹了口气:“不好,被你反将一军。” 萧重渊面对她的方向,问:“你怎么想?” 白明微抱着手,指尖轻轻点在下巴上: “我想,如果元贞帝真的把白府逼上绝路,或许可以利用我娘的身份,在南齐开创一片新的天地。” 萧重渊很是郑重:“我想说,倘若白府被逼上绝路,我便是你们的后路。”“但要是你更倾向于在南齐落脚,那么我支持你,你知道的,我会支持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白明微料定萧重渊会这般回答,所以并不讶异萧重渊的答案。 然而她的目的并不在于告诉萧重渊这个想法,而在于—— “重渊,倘若到时候我嫁与你,借着西楚摄政王妃的身份,西楚必然有我白府众人的容身之所。” “但是失去母国支持的他国前将军,以及与北燕结了仇怨的我,只会给你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到时候一旦北燕和东陵联合起来,以我为借口威逼你,那你将腹背受敌。” “我知道你定然不惧这些麻烦,然而我却不能让西楚的百姓为此担任何麻烦,也不能让你拿他们冒险。” “我可以接受你对我所有的好,但是我无法接受,因为你对我的好,使得很多无辜的人遭难。” “明微。”萧重渊唤了一声。 白明微的态度却很是强硬:“重渊,你听我说完。” 萧重渊点头:“好。” 白明微继续开口:“倘若我能在南齐扎根,一刀一剑把我所站的高度一点点砌高,到时候你我的结合,才不至于给百姓带来灾难。” “要是我在东陵失去一切,又在南齐挣下家业,我也能对你有所裨益,在你需要的时候帮助你,给予你必要的支持。甚至是,我能为你找到治疗眼疾的大夫。” “明微。”萧重渊又唤了一声。 白明微再次打断了他:“重渊,说了这么多,我想说的是,我同样在意你的立场,你的处境,以及你的情况。” “我会担心你会因为我而有麻烦,我也会担心你为人诟病,我更担心你为了我而让重要的事情失去控制。” “说来说去,我就是在意你,担心你,生怕你会有危险,生怕你过得不好,不开心,知道吗?” 白明微一口气说完,而后喘着气看向萧重渊。 不知是否是刚刚说得太多、太快了,还是有些情不自禁的紧张。 她的呼吸稍快。 而萧重渊就那么面对她的方向,怔忡过后,唇角高高挑起。 “明微。” 萧重渊再度唤了一声。他的手却不老实,振臂将白明微一捞。 白明微整个人便被扯到了他的怀抱之中。 “明微。”萧重渊念着她的名字,声音像是裹了蜜,“你的这番话,对我来说,意味着全世界。” 白明微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颤/抖。 但最终,她还是环住了萧重渊的腰际。 她阖上双目,高高仰着头,下巴抵在那宽厚的肩头。 她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为何如此放纵,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 她只知道,家国天下、肩上重担很重要。 但是眼前一心一意待她的人,也很重要。 她没有忘记待天下初定,卸下身上的责任后,才能全心全意投入儿女私情中去的约定。 至少,在不影响初心时,她可以坦诚一点。忽然,四下传来窸窣声。 白明微一听,便知是那小醋坛子来了。 她已经做好被小爪爪扇巴掌的准备。 可小白貂迟迟没有挥动小拳头。 她十分好奇,睁开眼一看,只见小白貂和小灰貂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看向这边,眼睛惬意地开合。 白明微松开萧重渊,反而被搂得更紧。 “别让我的梦这么快就醒,让我再贪恋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白明微没有拒绝,任萧重渊将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额顶。 另一边,刘尧和俞剑凌吃饱喝足,准备回房休息。 拐杖拄在鹅卵石上不太稳定,这使得俞剑凌走路踉踉跄跄。刘尧看不下去,主动搀扶着一瘸一拐的俞剑凌,两人踏上回房的路。 刚转弯,远远的便看到灯下相拥的人影。 “完了,要长针眼了!” 刘尧嘟囔了这么一句。 “什么长针眼?你眼睛痒?”俞剑凌笑话他,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哐当”,拐杖坠地。 俞剑凌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刚想开口,却被飞速捡起拐杖的刘尧,捂着嘴往后拖。 俞剑凌不停挣扎,然而刘尧却十分用力。 这让俞剑凌喘不过来气,憋得直翻白眼,双手胡乱挣扎着。 终于,刘尧可算发现了俞剑凌的不对劲,他连忙松开手。“你作甚?!” 俞剑凌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脸红筋涨,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刘尧连忙做噤声的手势:“嘘!别太大声,打扰到他们。” 俞剑凌还在埋怨:“说话就说话,差点杀了我。他们谈情说爱,就活该我受罪?” 刘尧再次提醒他:“小声点。大将军平日冷若冰霜,不苟言笑,更是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外露。现在终于放开了,你别毁了这来之不易的时刻。” 俞剑凌一脸惋惜:“一直知道他们俩有一腿,但真的看到了,只觉得非常玄幻。” “大将军挺好的一姑娘,风军师要是没有眼疾,倒是一对金童玉/女,但偏偏他……可惜了。” 刘尧一巴掌拍在俞剑凌的后脑勺:“胡说八道什么?” 俞剑凌一脸茫然地反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刘尧摇头:“风军师为了大将军,命都可以豁出去,这样的男人,纵使有眼疾,也无伤大雅。” “两个人的结合,最美妙的不就是两情相悦?大将军都不在意风军师是个盲的,轮得到你在这里长吁短叹?” 俞剑凌表情十分痛苦,宛如万箭穿心。 刘尧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俞剑凌捂着胸口:“你刚刚在无意间刺痛了我的心。” 刘尧白了他一眼:“对不住,明知道你和陈氏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关男女之情,本王说话还这般诛心,还真是对不住。” 俞剑凌抬手一挥:“你刻薄,我不怪你,一边去玩吧。” 两人就这样打起了嘴仗。 而另一边,白明微想要挣开萧重渊的怀抱:“九殿下他们看着。” 萧重渊唇带笑意:“不打紧,让他们看吧。” 白明微又道:“兴许他们找我有急事。” 萧重渊含笑:“不打紧,他们最多是吃撑了。” 白明微:“……” 合着你这么大方,就是为了让他们吃人嘴软,不会轻易打搅你的事? “小姐,小姐……” 可就在这时,旁观的两人已经退出去了,还有个不长眼的冒冒失失闯入。 看到搂在一起的自家小姐与风军师,成碧瞠目结舌:“小、小小小……小姐!风风风……风军师?!” 白明微终是推开了萧重渊,抖了抖衣襟,脸不红气不喘地问:“何事慌慌张张?” 第1375章 你不能生出任何歪心思! 第1375章 你不能生出任何歪心思! 成碧捂着嘴,睁大眼睛。 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成碧?” 白明微唤了一声。 成碧如大梦初醒,连忙揉揉眼睛。 见白明微身旁站着的正是风军师,她顿时喜笑颜开:“风军师来了,小姐一定很开心!” 她一直在外忙活,说起来她的确不知道萧重渊的到来。 原本萧重渊被她打扰,有些不悦。 但她一句话,倒是让萧重渊唇畔挑起。“你们聊,我去给你煨一些安神的汤,这些日子你定然没有好好睡觉,现在好不容易松快点,自然要补足睡眠。” 说完,萧重渊便离开了。 白明微目送他离去,唇角高高挂起。 成碧尚处于震惊之中,又见自家小姐的神色,她更震惊了:“小姐,你……你你你……你们?” 白明微脸不红气不喘,撩了撩耳边的头发,问:“这么惊讶作甚,是我太孟/浪了?” 成碧连忙摇头:“不是不是,看到小姐和风军师这么好,奴婢高兴!” “风军师这么好的人,小姐对他却一直不冷不热的,奴婢真的很担心,有朝一日风军师放弃了,那可怎么好?” “现在小姐终于肯回应风军师的感情,这对风军师来说,不仅是吃了颗定心丸那么简单,风军师一定很开心的。” 白明微伸手戳了一下成碧的脑袋:“你这丫头!” 成碧做了个鬼脸。 白明微无可奈何:“怎么了?你刚刚咋咋呼呼的,到底是为着什么事?以往也不见你这么毛躁啊!” 成碧告诉白明微:“自然是喜事。” 白明微问:“什么喜事,值得你大惊小怪?” 成碧撇了撇嘴:“本来是件大喜事,但和风军师的到来相比,倒也不是什么大喜事了。” 白明微板着脸,佯装发怒:“别拐弯抹角,你快说。” 成碧笑吟吟地开口:“是这样的,福安慈幼局那边的事情一切妥当,所以奴婢才来向您报喜。”白明微含笑:“福安慈幼局本身就是个容纳无亲无故的孩子的地方。” “里面有住的,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只要解决食物来源,也没多少事情要处理,有你去帮忙,当然一切妥当。” 成碧笑吟吟地说:“道理是小姐说的这么个道理,但是奴婢亲眼看到那些孩子因为脱离苦海而喜悦;又亲眼看到他们劫后余生时的庆幸;以及她们用很短的时间,便从困难之中站起来,这叫奴婢觉得分外欣慰。他们真的很坚强!” 说着,成碧的笑容又淡了下去:“只可惜,那些惨遭毒手的姑娘,却……一蹶不振。” 白明微拍了拍她的肩膀,与她一同往回走。 过了片刻,白明微出言安抚:“这些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庇佑,而后辗转来到慈幼局。” “本以为是容身之所,但却是刀山火海。他们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受尽苦难与折磨。” “没有人教她们是非观念,也没有人引导她们如何好好生活,这样的她们,很容易走上两种极端。” “一种就是,是非观念与礼义廉耻的淡化,一种就是自尊心与廉耻心的过分加深。” “所以有部分人必然不在意身体上的凌辱,他们只在意如何才能活下去;而有部分人,他们却太在意了。” 成碧叹了口气:“那几个姑娘,像是后者,感觉她们十分萎靡,一蹶不振,一点被拯救的喜悦都没有。” 白明微道:“很正常,因为大家都苦的时候,她们的苦就没有那么明显;但是大家都干干净净地得救,她们却已在泥淖深渊,这时候她们的心情,才是最复杂难受的。” 成碧拧了拧眉,问:“小姐,那怎么办呀?” 白明微慢声细语地开口:“身体上的伤,伤口愈合了就没事了;而心灵上的伤,就像要命的疾病,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疗愈。有时就算是治好了,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 “所以她们的问题,不是一夕之间就能解决的。想要让她们重新站起来,需要给她们为人的尊严及体面,让她们得以堂堂正正地活着,才算是把他们从泥淖中给拉出来。” “所以我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对她们而言相当重要,那是拯救她们的关键。等到她们重新找到活着的价值和意义,那么她们就会真正地得以被拯救。” 成碧眉宇间的阴霾散去,露出笑容:“小姐说的对!我会努力帮助无闻师太,把小姐吩咐的事办好,才能尽快让这些孩子振作起来。” 白明微笑着点点头:“这点,我相信你的能力。”成碧很是开心,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 忽然,她眼睛一亮,却是想起了什么。 她说:“小姐,奴婢差点忘了告诉您,那范蕊娴刚刚去了慈幼局,给无闻师太一大笔银钱。” “无闻师太没有要,说是这笔银钱固然能改善每个人的生活,但是却只能改善一时,有了这笔银钱,兴许孩子们就都懒惰了。” “范蕊娴觉得无闻师太说的不对,因为福安慈幼局真的很缺银子,最后,范蕊娴把银子给了奴婢,让奴婢交给您用来帮助福安慈幼局的孩子。” 说完,成碧从袖底取出一叠银票。 白明微接过来粗略地看了一下:“一万两,这么多……” 成碧止不住点头:“可不就是很多么!整个江北的赈灾银,也才拨十几万两。”白明微收下银票:“明日/你去告诉范小姐,就说感谢她的好意,也请她放心,这笔银子会用在福安慈幼局所有孩子身上。” 成碧点头:“嗯!这样一来,用来安置福安慈幼局的银子就不用愁了。” “不过我听范蕊娴说,今日她原本把夫家的账本都给了您,但是您没要,为什么您没有要啊?” 白明微笑而不语,并未解释。 成碧一脸疑惑,忽然恍然大悟: “小姐,您在帮范蕊娴!若是您拿了范蕊娴给的这些银两,范蕊娴兴许就觉得在这世上的所以事情都完成了,然后就……” 说着,成碧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接着道:“但是您让她自己处理这些银子,她就有了事情做,慢慢地她也能寻到她自己的人生意义,也就会好好活着了!”白明微笑着点点头:“正是。” 成碧不解:“小姐,您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助范蕊娴?” 白明微看向前方,眼底落入灯火的星星点点:“范蕊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的代表。” “这个世上,有许许多多的范蕊娴,她们都有着与范蕊娴一样的经历,而我的理想与抱负,便是拯救这些身处苦难泥淖的人。” 所以,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范蕊娴”。 成碧一知半解,但只要是小姐要做的事情,她都会拼了命地支持。 于是她自告奋勇:“明日要是奴婢见到范蕊娴,奴婢会请她帮我一起给慈幼局的孩子们安排出路,她是官家小姐,一定比奴婢懂得多。” 白明微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能办好。” 主仆俩有说有笑,从躲在树影下的刘尧及俞剑凌身边经过。 俞剑凌望着白明微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唏嘘:“镇北大将军,真是一个聪明智慧,坚强果敢的了不得女子。” “啪!”刘尧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横眉竖目地警告:“你是有妇之夫,不可生出歪心思!” 俞剑凌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歪心思?” 刘尧目光灼灼,一字一句:“你敢说,你没有生出半点不该有的歪心思?” 第1376章 不要惊了小姑娘的好梦 第1376章 不要惊了小姑娘的好梦 刘尧的话,可把俞剑凌吓得够呛。 他连忙反驳:“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能有那么可怕的想法?我能对大将军有什么歪心思?” 刘尧摸摸下巴:“哦?难道是本王误判了?见你对大将军那么殷勤,本王还以为……” 俞剑凌白了刘尧一眼:“亏我们是有着深厚情谊的兄弟,你竟然敢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对大将军是敬意,敬她文武双全,是个了不得的女子;我对她也有感激之意,感激她救我于危难之中。” “更何况她还是我亲妹妹的姑子,也是我亲妹妹最好的密友,于情于理,我都会有这样的表现,知道么?” 刘尧做了个嫌弃的表情:“知道了,大表叔。” 俞剑凌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你的心里都被男女之间那点小情小爱给堵塞了,眼睛都蒙住了!” “下次可不能再有这番言语,否则陈氏听到了,定会找大将军麻烦,你不知道陈氏那母老虎……哎,不说了。” 刘尧忍俊不禁:“说起来,你似乎有些惧内。” 俞剑凌脸颊一红:“什么惧内?那叫尊重妻子!” 刘尧哈哈大笑:“你就是惧内,惧内!” 俞剑凌咬牙切齿:“再胡说我把你的牙齿给拔光了!”刘尧丢下他:“有本事你就来拔,哈哈……” 俞剑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追。 两人的嬉闹声传得远远的。 萧重渊拍了拍肩上小白貂的脑袋:“既然他没有坏心思,暂且留他一命好了。” 小白貂扣紧小爪爪,为不能咬断俞剑凌的脖颈而感到惋惜。 料想刘尧和俞剑凌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两人的谈话,让萧重渊动了极其危险的杀心。 因爱生恨,因醋生怨。 他是凡夫俗子,不能免俗。 一旁的白明微坐在桌前,就着灯火查看写着江北情况的公文。 虽然这些公文已经过了些时候,但她却还会翻出来看一看,捋一捋,从公文中摘取有关江北的重要情报。 忽然,趴在一旁睡觉的小灰貂浑身毛发炸起。 白明微看了门外一眼,心中霎时明白为何小灰貂有此反应。 见萧重渊端着安神汤走进来,她眉头挑起:“动了杀心?” 萧重渊含笑:“没有的事。” 白明微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小灰貂的身上:“但是小白出卖了你,我已经从小灰灰这里知晓了。” 萧重渊哂笑:“它们的小脑袋瓜有时没那么聪明,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你可千万别相信。” 白明微抿着唇,明显在克制笑意。 小白却生气了,小爪爪拍了萧重渊一爪,而后跳下萧重渊的肩。白明微出言取笑:“可见,男人说谎连小动物都会嫌弃。” 萧重渊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哦?是吗?我以为它只是气我说它不聪明。” 说话间,安神汤被放到了桌上。 白明微看着那泛着棕色的汤汁,头皮一阵发麻。 本来和萧重渊谈论的话题也不知不觉转移了。 萧重渊逃过一劫。 “能不能……” 萧重渊斩钉截铁打断:“不能。” 白明微叹了口气:“我最讨厌喝药了,那么苦的东西,还那么臭,刚沾到舌头,苦味就弥漫到四肢百骸了。” 萧重渊含笑:“知道你怕苦,我放了甘草。汤药会有药味,但是没那么难喝。” 白明微端起安神汤,深吸一口气,而后大口大口地灌下。 眼看碗要见底,她把碗砸在一旁。 说什么那余留的部分,不论如何也不能再进她的口。 “嘴巴张开。” 萧重渊的声音响起,她张开嘴。 一块蜜饯投喂进来。 蜜饯在舌头上散着甜味,她胃里的翻江倒海这才好上些许。 “你总想着我,你自己呢?零不在身边,也没人给你调理,一切都还好么?” 萧重渊含笑:“我最擅长的事情,便是照顾好自己,你且放心。” 白明微点了点头:“你赶路也累了,我叫成碧给你去准备了房间和热水,你去洗洗,准备睡觉吧。” 说话间,白明微打了个哈欠。 不知是因为安神药起了作用,还是因为胃里骤然接触暖流,所以整个人都控制不了的犯困。 萧重渊面带笑意:“等你睡下了,我再走。” “你别等我了。”白明微又打了个哈欠,“我这边还有一会儿才能好,先捋清一些事,再睡。” 萧重渊没有再劝,抱着手的他,手指轻轻地敲着手臂。 不一会儿,白明微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阖上。 “砰”的一声,她倒头趴下,竟睡了过去。 萧重渊没有惊讶,而是走走过去,弯腰将白明微轻轻抱起:“傻丫头,不知道多久没睡一个整觉了,不给你放点重药,你怕是不愿意睡。” 他把白明微轻轻放到床上,为白明微脱去鞋袜,并盖好被子。 成碧走进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睡着了。” 成碧没说什么,只是把端来的热水,轻轻放到萧重渊身边。 萧重渊摆摆手:“我来吧。” 成碧轻手轻脚退下。 萧重渊把帕子在水里投了,拧干,而后拉起白明微的手,轻轻擦拭。 从双手到面颊。 他做得极为认真,极为细致温柔。 待做完这些,他端起水盆,放到架子上。 他知道成碧会处理,便也不做太多理会。坐回床边,他微微侧身,听着白明微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唇畔挑起。 真的是很奇妙呢…… 心里牵挂着一个人时,便是只听她熟睡时的呼吸声,都能让人如此愉悦而满足。 就像是听着最心爱的小宠,恬静而惬意地在旁边睡觉一样。 萧重渊就这样坐了许久,他为白明微掖了掖被角,这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去。 “小姑娘,做个好梦。” 说完,他将手摸索着,想要去触一触白明微的面颊。 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这么做。 他怕惊了小姑娘的好梦。 第1377章 困住她的,是不舍。 第1377章 困住她的,是不舍。 翌日。 短暂的放松之后,所有人都各司其职。 俞剑凌与几名属官接管了历城的庶务,正在理顺因范忠谦这窝毒瘤余留下来的问题。 刘尧则率领亲卫,前往历城各处微服巡视,以安民心。 成碧早早就去了慈幼局,比她更早的,还有范蕊娴。 至于白明微,一碗放足了料的安神汤下肚,竟睡到日上三竿。 等她醒来之时,冬日的暖阳已然透过窗棂折射进来,有泛着淡金色的尘埃在空中飞舞盘旋。她睁开眼,褐色的眸子无限清透。 而映入眼帘的,是小灰灰毛茸茸的脑袋,以及一张俊脸。 “睡得如何?” 萧重渊轻轻启齿。 白明微的视线越过萧重渊,看向透着金光的窗棂。 她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 “睡得挺好,一夜无梦。” 应了萧重渊一句,她穿上靴子,从屏风上取下外披披上,而后走到架子前。 架子上有热水,正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旁边还放着一个茶盏,茶香四溢。 她端起茶盏漱口,而后洗了脸。 转过身,萧重渊把干帕子递了过来:“早上冷,先把脸擦干,免得水凉了冻脸。”白明微一边擦脸,一边说:“怎就会冻到?火盆不是燃着么?” 萧重渊走到小几旁趺坐,他在小几上放了块陶片,又用钳子把火盆上的陶罐子给夹起来。 旁边早已放好碗筷,他小心翼翼地盛了两碗。 那热腾腾的食物刚被舀出来,便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这样的香味,在冬日的早晨无疑是诱/人的。 白明微放好帕子,坐到萧重渊对面:“小米粥?还放了芹菜杆和瘦肉粒?我从未见过这种吃法。” 萧重渊含笑:“江北有个好处,那就是天气没有那么严寒,像芹菜、茴香这种蔬菜,种在靠近厨房的菜园里,冬日也能存活,所以还能吃到。”“不过芹菜味腥,我选取了嫩/嫩的芹菜,只要了一点杆,没有要叶子,自然味道也不会那么重。” “和新鲜的瘦肉放入粥里,味道别具一格,你试试看,有没有一种胃里和心里都暖暖的感觉?” 白明微望着小几上的食物,眼底有某种美妙的光,仿佛要溢出来。 她说:“这些事情,让下属去做就好,怎么亲自做?你本身就很忙了。” 萧重渊笑着开口:“生和活分开是两种意思,生活又是另一种意思。烹煮、沏茶,温酒、煲汤,这些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乐趣。” “我若忙时,可让下属仆从代劳,但我若闲暇,自然要亲力亲为。尤其是为你做饭,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事情。” 白明微往碗里放了小勺子,端起碗一边搅/动,一边轻轻吹了片刻。 最后,她却把这只碗放到萧重渊的面前:“温度刚刚好,你试试。” 说完,她端起另一只碗,开始吃了起来。 萧重渊的唇角,再也压制不住,高高挑起:“你说,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是否正是这种光景?”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好好吃饭,别什么酸腐的话张嘴就来,让人怪肉麻的。” 萧重渊轻声细语:“趁着年轻,心中情事,不该有所掩饰。要不然等年纪渐长,这些甜言蜜语,都会湮没于日积月累的岁月之中。” “到时候你便是想听,恐怕我也无法再这般直白地表明心迹,所以何不坦然接受?将来一切归于平淡时,翻出来咀嚼回味?” 白明微忍俊不禁:“到时候牙齿都掉光了,哪里还能咀嚼这些回忆?怕是脑袋早不行了,什么都忘得光/光的。” 萧重渊道:“那可不一定,我便是过了几辈子,我都还能记得你。只是那梨花海里匆匆一瞥,我都能记得你。” 白明微满脸不信:“且不说是否有前世今生,谁都不得而知,就算真的有,人一旦喝了孟婆汤,便什么都忘了,怎么还能记得?” 萧重渊意味深长:“倘若执念够深,便能记得。” 白明微垂下眼眸,看着碗里星星点点的绿意,有些怅然: “倘若人死后真的能变成鬼魂,我倒希望无知无觉,否则要是看着在意之人对自己的死伤心落泪,那该多难受?” 萧重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不知,前世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凉后,他还能感受到到外界,知晓死后发生的事情,是否是因为他变成了鬼魂。 但不论如何,人死后没有如灯火一样寂灭,还能感受到珍视之人,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短暂的沉默,白明微已经放下碗。 萧重渊问她:“饱了?” 白明微颔首:“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你慢用。” 说完,白明微便起身,走到案桌前落座。 桌面和她昨夜睡着之前一样。 她毫不费力,便可拾取昨夜未完成之事。 萧重渊默了默,开口询问:“小姑娘,你是不是有心事?” 白明微摇摇头,笑着回应:“没有的事。” 萧重渊道:“你这两日,提及生死的次数比较多。”白明微告诉他:“可能是江北这一遭,又见识到了不同的生死离别,所以有感而发。” “人活一世,诸多磨难。天灾、人祸,造就太多的死亡和悲剧,我本以为双手沾满鲜血,早就对此麻木。” “然而经历的越是多,却愈发懂得生命的脆弱与渺小,愈发对死亡有着一种奇异的感悟。” “我越来越无法漠视生命了。想要去珍惜,想要去拯救,想要尽己所能,去留住更多的生命。” 萧重渊闻言,并未接话。 距离小姑娘十七岁,不到一年时间。 或许小姑娘不怕死,但这人世间到底有太多的不舍。 所以困住小姑娘的,不是那死于十七岁前的谶言,而是小姑娘对这人间的眷恋。 他明知刘尧的崛起,就意味着小姑娘日渐式微。 可偏偏,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也做不了任何事。 那冉冉升起的帝星,早有现世之兆。 可小姑娘不希望刘尧死,他又岂能违背小姑娘的意愿,去杀了刘尧,寻找帝星? 只为留住小姑娘的命。 他做不到,做不到违背小姑娘意愿的任何事情。 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伴以及支持。 思及此处,他喉结滚了滚。 向来珍惜粮食的他,顿时觉得碗里的粥索然无味,根本没办法下口。 白明微察觉他的异样,有些后悔不该什么都说。在重渊面前发出这样的感慨,可不就是惹重渊难过? 想到这里,她正要开口,目光却落到被公文压着的舆图一角。 想要说出的话,全部被咽了下去。 她霎时聚精会神,眼神骤凝:“重渊,怕是要出事了!” 第1378章 怎么现在才发现? 第1378章 怎么现在才发现? 萧重渊回过头,面对白明微的方向,等待白明微把接下来的内容说出来。 白明微凝着地图的一角,当即取下披风披到身上:“事出紧急,我得去看看。” 萧重渊起身,连桌面上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两人一同往外边走去。 白明微边走边说:“历城外有一口泉眼,那里聚集了不少村子,他们平日以卖泉水为生。” “在这历城以及附近的城镇,不乏有富有余钱之人,这些人虽有银钱,但地位难以和清贵之流相比拟。” “所以他们平日最爱做一些附庸风雅之事,以期与上流阶级沾上瓜葛。喝茶吃饭,都会用到那口山泉里的水。这个习惯怕是现在都还有。” “倘若我要投毒,必定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因为这不仅能使得疫毒迅速扩散。” “且牵连到有头有脸的人家,就算是官府,也不好粗/暴处理,这就等于给了疫病扩散争取到许多时间。” 萧重渊问:“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情?” 白明微道:“地方小,且因为获利不丰,卖水的银钱也仅够维持百姓最基本的生活,所以那个地方没有商贾看上,一直以来都未变成私产。” 萧重渊表示理解:“怪不得,这事现在才注意到。” 白明微神色凝重:“若非我把过去的公文都捋了一遍,有一道公文上提及关于这个地方的寥寥数语,加上我看了一下那里的地图,我才发现这里的蹊跷,否则肯定谁都顾不上那里的。” 说着,白明微经过角门时,吩咐护卫:“立即点五十人,随我一同出城。” 护卫当即去办。 待白明微来到驿馆门口,稍等一会儿,护卫便牵着马匹前来汇合:“主子,马已备好。” 白明微颔首:“出发!” 说罢,她翻身上马。 因为这一次出门,她没有带饮岚,所以她也只能骑普通的马匹。 在马跑起来时,总归有些吃力。 萧重渊骑着小黑,放慢速度跟在她的身边。 马蹄声哒哒,绝尘而去,没有惊扰这经历了范忠谦一事后,尚未恢复过来的城。 “殿下,好像是大将军,他们这么着急去哪里?”心腹听到马蹄声,发现是白明微,他连忙告诉刘尧。 刘尧连忙扭头,只看见一队人马迅速远去:“怕是出事了,本王鲜少见过她这般着急的样子。” “走得这么急,料想还没有通知世子他们,你让人尽快走一趟,告诉世子做好应对准备。” 心腹立即领命。 而这时,小二端来茶水,笑容满面地解释:“殿下,这是本店的招牌‘阳春白雪’。这沏茶的水可有讲究,是收集冬日里松针、梅花、竹叶上的雪,放入陶罐中,储存于地窖里,待用时再取出来。罐子里的雪还没融化呢!烧热过程中会散发淡淡的幽香……” 刘尧心不在焉地打断了小二的解释:“这有什么稀奇的,真正清冽甘美的茶,是山泉水烹煮出来的茶。”小二一怔,随即笑道:“我们这的人,都以冬日储雪烹煮出来的茶为美,或许是大家都喝惯了泉水沏出来的茶的缘故。” “殿下您喜欢,小的马上为您沏上一壶。泉水是今晨刚送来的,保证新鲜。” 刘尧握着茶杯,问:“早上送来的水?” 小二颔首:“回殿下,历城外有一口泉眼,那山泉清冽可口且价格公道,不仅是历城,好多地方都会向那里的住户订购泉水,他们送货勤快,天没亮就送来了。” 刘尧蹙了蹙眉,却也没过多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 他道:“不用去另外准备,本王只是口渴,解解渴罢了。适才本王就说不必费心思招呼,现在也是如此。” 小二连忙赔笑:“我们掌柜的说,殿下莅临小店,必须要好好招待殿下。”“不仅是因为殿下您是贵人,也是因为我们掌柜的想要向殿下您聊表感激之意,感谢殿下在江北做的一切。” 刘尧没有说话。 小二继续道:“我们掌柜的亲妹妹嫁到庐泉城,那里发生的事情,掌柜的都知晓了。” 说完,小二恭敬地鞠了个躬,轻手轻脚地退下。 心腹在一旁开口:“殿下,不仅是庐泉,好多地方的百姓,都记着您的好呢!” 刘尧依旧没有说话,握着茶杯喝了一口。 这茶一点都不特别。 他喝惯了,也喝腻了。 换做以往,他一定挑剔。 但是现在,他默默地喝下杯子里的茶,而后起身离开。“想必这江北的雪很特别,茶水的味道竟然有点回甘。” 跟在身旁的心腹笑道:“哪里是茶好,分明是刚才小二的话给殿下灌了蜜。” 刘尧没有应声。 他继续带人在城中巡视,亲自去了解一下城中的民生,以及范忠谦一事给历城带来的影响。 公文上的字,再生动也无法具体地呈现世间百态。 走在古旧的街道/上,看着巷子里的烟火在阳光下下折射着淡淡的金芒,刘尧一时百感交集。 早晨的凉意尚未完全被驱散,微风习习拂来,好似浸了别样的味道。 他从未见过,人世间竟然有如此一面,不由得发出感慨: “本王听闻,皇祖母年轻时经常与皇祖父微服私巡,想必他们也见识过玉京城外,这平淡且又安宁祥和的人间烟火。” 心腹开口接话:“太后娘娘这些年沉寂下来了,我们年轻人没有经历过他们的故事。” “但是属下的父亲说,再往前数二十年,太后娘娘也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 “当时她在民间的呼声,不比如今的镇北大将军低。他与先皇之间的佳话,依然在民间广为流传。” “大家只看到老白相呕心沥血一辈子撑起这风雨飘摇的江山,但不可否认,倘若没有先皇与太后娘娘,就无白相数十年的坚守。” “英雄之间总是会惺惺相惜,不论是先皇、太后娘娘,还是老白相与已然老去的宋太傅及沈自安大人,他们都是一种互相成全的关系。” “只是当年扛起大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老去,只留下一种信仰,成为我们这些后人心底的脊梁,让我们得以承继他们的意志,继续走下去。” 刘尧看向心腹,若有所思:“皇祖母选你成为本王的近身护卫,与本王一同长大,果然另有一番深意和苦心。” 第1379章 这萝卜,真好吃 第1379章 这萝卜,真好吃 一股凉风吹来,心腹连忙跪下。 可他根本解释不出任何话语。 因为他的确是太后安排在殿下身边的人。 是护卫,是照顾,也是眼线。 可跟随殿下多年,他从未给太后递过一条消息,因为本身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说。 殿下所作所为,不是都有目共睹的么? 看到心腹惊慌的模样,刘尧淡声开口:“本王的话,是褒义。” 没有太多的说明,只是简短的几个字,便安抚了那颗惶恐忐忑的心。 刘尧继续领着心腹在街上体察民情。历城的一切,都不像玉京城那样浮夸。 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透着浓浓的烟火味。 然而不论是天子所居的玉京城,还是这外地历城,它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看似生机勃勃,实则充溢着死气。 就像一棵已经开始腐朽的树木,分明在春日时还会抽芽发叶,但那些绿意,却盖不住已经渐渐干透的枝干。 途经菜市场,那里悬挂着许多脑袋。 刘尧一眼就认出,那是范忠谦一家,以及牵涉进贪腐案的几名官员。 密密麻麻地悬在杆子上,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昭示着死不瞑目。 可是那些人头的周围,小贩依旧叫卖,往来的百姓若无其事地买着需要的菜,还有孩童绕着挂满人头的架子追逐嬉闹……刘尧默然,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心腹询问:“殿下,怎么了?” 刘尧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被斩首的人头悬于菜市场示众,本身就是为了起到一个警示作用。” “总觉得,他们应该惧怕这些刀下亡魂,但他们如此淡然的模样,仿佛与往常没有区别,本王有些不理解。” 心腹问刘尧:“殿下,您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吗?” 刘尧的思绪被拉到阴山。 寒风刺骨的山谷里,将士们衣着整齐,为血冷于山谷中的殉国战士送行。 北燕的老将被押到他面前,霍大将军面无表情地要求他斩敌祭奠死去的将士。 无人在意他颤/抖的双手,只在意当敌人的鲜血于英灵的墓前泼墨溅出时,仿佛不甘死去的英魂得以慰藉。 思及此处,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记得。” 心腹道:“那么现在殿下再杀人,您还会和初次杀人一样,手禁不住颤抖么?” 刘尧摇头:“不会。” 心腹意味深长地开口:“见多了,就习惯了。盛世之下,一条狗死在路边,都会有人驻足观望,惋惜落泪;可乱世之中,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也很难有人动容。” “江北刚发生水患,多少人的亲眷死于天灾;而在前不久,又有多少人的至亲葬身北疆。” “他们每日都与死亡相伴,死了区区一个范忠谦,自然像小石子投入湍急的河流中,激不起任何波澜。” 刘尧默然,片刻后忽然问心腹:“你来到本王身边之前,是如何被选中的?”心腹若无其事地开口:“太后身边的梅公公在我们面前放了猫、狗,让我们去杀;后来,他又放了人。” 心腹点到为止,刘尧心知肚明。 他没有追问,只是继续走在充满各种味道的菜市场里。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他却感受不到太多的生机。 越是贴近百姓的生活,他越觉得人间疾苦。 他总会生出感悟,而后心底的某种东西,越发地坚定。 忽然,他的面前一晃,一名小贩捧着几根白嫩的萝卜,恭敬而局促地递给他: “殿……殿下,冬吃萝卜夏吃姜,草民别无长物,给您补、补身体。” 刘尧看到小贩脸上的沧桑与忐忑,也看得到小贩双目中的真诚。最后,他接过萝卜,道了一句:“多谢。” 小贩喜笑颜开,一排残缺的黄牙露了出来。 他激动地表示:“被霜雪冻过的萝卜,辣味会消失,不管生吃还是做汤,都是香甜可口的难得美味。” 刘尧挑唇:“这些根萝卜这么嫩,一定很好吃。” 小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退下。 忽然,有几人围上来。 正当心腹警惕地握住腰间的剑时,那些人纷纷递上自己的心意。 “殿下,我这南瓜做汤也甜。” “殿下,这大白菜也好吃。” “殿下,还有这冬瓜。” “殿下……” 很快,刘尧的怀里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心腹连忙护在刘尧面前:“感谢各位好意,但是殿下真的拿不动了。” 说罢,心腹护着刘尧,脱离了热情的小贩。 两人躲进巷子里,刘尧把收到的东西放下,随后坐到南瓜上去。 他没有言语,抽出腰间的匕首,削去萝卜的皮,而后斩了一截递给心腹:“你尝尝。” 于是,两个大男人就这样躲在巷子里啃萝卜。 小贩说的一点都没错,被霜冻过的萝卜,果然没有夏日的萝卜那般呛口,倒是泛着一股淡淡的清甜味。 他看着被咬得歪八扯扭的萝卜,忍不住挑唇:“本王从来不知,生萝卜竟也有这般可口的滋味。” 一直长篇大论的心腹,此时却没有言语。 两人/大口大口地吃着,而后打了一个饱嗝。 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这在刘尧的教养之中,被认为极为粗鄙失礼的行为,却让两人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心腹反问:“这萝卜与天上人间的佳肴,哪个更好吃?” 刘尧笑道:“美味吃腻了,本王更喜欢这生萝卜。” 心腹继续提及往事:“来到殿下身边前,梅公公告诉属下,生命是脆弱的,只需要在致命处用刀轻轻一划,便会失去生命。” “杀生考验,是为了看属下的胆量;而他却更希望,属下能在亲手了结了生命之后,明白生命有多脆弱,有多可贵。” “但是人这种生物,真的很复杂,并不能只是单一地用生命去概括。因为人还有着七情六欲。”“不管世道如何,人心难测。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殿下为他们好,他们一定会记在心里。” 刘尧看着身旁放着的蔬菜,拍了拍心腹的肩膀:“本王明白你的意思。如若将来本王迷失初心,还请你给本王削一根萝卜。” 说完,刘尧抱起南瓜和冬瓜向小巷子外走去。 心腹捡起剩下的东西跟在他身边。 昔日他锦衣华服,却如同一支绚丽却即将要枯萎的花,一切美丽都是虚无。 如今他粗布麻衣,却充满着生命的张力。 仿佛是那破土的嫩苗,柔弱却十分坚强,总会茁壮成长。 …… 刘尧这边有了新的收获,而另一边,白明微他们也赶到了泉眼。 第1380章 所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第1380章 所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白明微一行人穿过竹林,沿着小路步行一段距离,便看到清澈见底的山涧。 涓涓细流击在布满青苔的石壁上,发出清越的空鸣。 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泉眼就在山涧的尽头。 那是一个小潭,远远就有凉意扑来。 小白和灰灰跃下去,趴在鹅卵石上喝小潭里的水,看样子十分愉悦。 四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一切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萧重渊只是站了片刻,便断定:“这里没有问题。” 白明微并未做任何验证,直接下令:“走,去附近的村子看看。” 一行人离开泉眼,中途遇上几拨来取水的村民。 村民纷纷避让,莫敢有人直视。 可就在遇到另一拨村民后,白明微示意护卫先行离去,她则慢下脚步。 萧重渊留在她身边。 两人听到村民的对话,从竹林小道之中远远传来。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这几日都不见老李头。” “有什么奇怪的,那老李头不知从哪里挣了银子,买了肉回家,天天炖肉吃,远远的就能闻到肉香味。”“有了肉吃,他还出来做什么?就他那抠门的样儿,恨不得把门关严实了,生怕分别人一口汤。”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老张头住得离我家近,我见他每天晚上都会侍弄他院子里那几棵菜,用草席盖住,生怕菜被冻死了。但是这两日,他的菜地根本就没有盖草席,这很不对劲。” 说着,那人还咳了几声。 同伴忙问:“你怎么了?” 那人道:“说来惭愧,为了省点炭火,睡前把火给灭了,所以挨了冻,受了风寒。” 接下来便是同伴的关心和问候。 声音越来越远。 听到这里,白明微快步走向前方等着的护卫,开口吩咐:“留几个人暂且封锁这里,让他们先别把水运出去。” “再安排一个人前去州衙传信,令衙门派一批衙役过来,并且带几名经验丰富的大夫过来。” “其余的人,随我往前面的村子去,找到一个叫老李头的人。切记,从现在起,所有人务必要小心,别轻易碰任何东西。” 安排好各项事宜后,白明微加快了脚程。 山路被人踩得光滑,寸草不生。 可陡峭的山路无法骑马,一行人只好快步向村子走去。 约莫一刻钟左右,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村子出现在眼前。 以这口泉眼为生,聚集在附近的村落有很多,互相之间间隔并不远,分散在这口泉眼的四面八方。 老李头所居的村落,就扎根在东面,是个山明水秀但却贫瘠的地方,周围基本都是石山,开垦不出沃土肥田。来到老李头家门口,白明微目光越过竹篱往里看。 果然,院子里那几畦菜地并没有用草席于夜间盖住的迹象,小一点的株苗已经开始枯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有肉开始腐臭的味道,也有像人排泄物与呕吐物的味道。 小白和灰灰想要前去看个究竟,然而却被白明微阻止。 白明微告诉在众:“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去看看。” 萧重渊有些担忧,拉住了她的披风。 她回眸,拍拍萧重渊的手:“无碍。” 萧重渊知晓自己进去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只能叮嘱:“万事小心。” 白明微跃入老李头家的院子,映入眼帘的最先是耳房。 耳房与屋子相邻,但却不在屋子里面,最适合做厨房。 白明微见厨房有些异样,于是便去看个究竟。 只见厨房里挂着几条被熏烤的肉。 那肉用盐腌过,又被火烟熏烤,渐渐失去水分变成腊肉。 但是一旁的土缸里装着的肠子之类的下水,却没有腌制,已经开始腐烂发臭,很显然老李头为了省下食盐,所以才没用食盐处理。 粗略看了一眼,白明微小心翼翼移动到正屋,尽量不触碰到任何东西。 透过那道没有明纸的窗棂,白明微看到屋里有一人模糊的轮廓。 那人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白明微用气劲把窗户的木架砸开,一道光亮灌进去。 只见一名老人歪在榻上,他嘴角还淌着黄褐色的液体,地面也尽是呕吐物。 屋里一片狼藉,而老人却还有生命的迹象,手指艰难地动着。 看到这里,白明微眼神骤凝。 她迅速退了出来,与此同时吩咐大家:“离远一点!” 萧重渊立即从小黑背上的兜子里取来一个水囊,拔开塞子,酒味扑鼻而来。 他把酒尽数倒在白明微的靴子上:“踩在酒里。” 白明微照做,而后又用火折子把地上的酒水与靴子点燃,在火即将蔓延她全身时,迅速脚踏泥土,把火扑灭。 她神色极为凝重:“出事了,那老李头还有气息,但明显染上了疫病,我们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第1381章 眼下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 第1381章 眼下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 此言一出,所有人闻之色变。 疫病,这是多么可怕的字眼。 它可比天灾,可比人祸,意味着死亡与痛苦。 这时,有护卫询问:“主子,这犯病的老李头如何处理?可要快速用火,销毁一切可感染疫病的可能?” 白明微摇头:“暂且不用。” 护卫如临大敌:“主子,那应该怎么办?” 白明微神色端凝:“先按捺住,待大夫过来确诊疫病后,再调动驻军支援。兹事体大,已经不是百数十衙役可解决的了。” “另外,立即去查探这老李头的水,究竟卖给了哪些人;还要查老李头家这些肉的来源;再去查老李头平日又与哪些人往来。” “我们现下能做的,便是迅速溯源,从源头上遏制;并且还要追踪一切疫病可能扩散的轨迹,防止疫病进一步扩散与传播。如此双管齐下,才能让事态不至于失控。” 白明微虽然郑重,但因为此事早就做了心里准备,倒也没有慌乱。 护卫也早有演练过,收到命令后立即分工合作,前去执行白明微的命令。 一切都有条不紊。 萧重渊出言安抚:“此事不是你可以控制的,无需有太大的心里负担。” 白明微没有言语。 她自然明白,她并非神明,兼管不了这偌大的江北,更防不住任何一个角落。 被钻了空子,非她疏忽,也非任何人的疏忽。 她心情沉重,是为接下来可能因疫病失去的生命,也是为因疫病而可能产生的一系列麻烦事。 思及此处,她长叹一声:“此次的疫病,与寻常的有所不同;我没有亲历过北燕那一场灾难,但此次的疫毒,怕是与北燕所经历的一样凶猛。” 萧重渊道:“最起码我们早有准备,给流民服下防疫的汤药,流民没那么虚弱,这疫病传播起来,就不会那么迅猛。” 白明微点点头:“嗯。我没事,勿需担忧。” 正此时,有护卫匆匆来报:“主子,不好了,挑水的村民和我等发生了冲突。”白明微眉头蹙起:“可是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因为普通的冲突,训练有素的护卫必定能解决。 而不似这般慌张来报。 护卫闻言,继续说道:“其中一名村民情绪激动之下,忽然呕吐不止,因为躲闪不及,有许多人都被喷/射的秽物泼溅。场面乱作一团,该如何处理,请您示下。” 白明微上下打量他一眼,而后开口:“你就别回去了,我过去看看。” 萧重渊道:“我过去,你在这里等衙门的人。” 白明微态度坚决:“你随他们在这里等,我过去看看,你放心,我会注意。” 说完,白明微牵过马匹,翻身上马,向着事发地飞驰而去。不多时,她远远就闻到一股极为浓烈的味道。 那味道令人作呕。 再靠近一些,便听到百姓与护卫的争执声。 “大将军有令,此处暂时不允许进出!” “什么令不令的!我们还等着送水呢!耽误了事情拿不到酬劳事小,要是失去了老主顾,让我们怎么活?!” “他都病成这样了!你们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么?” “谁没有三病五灾的?!难道就因为他病成这样,就要耽搁我们的事情么?” “……” 双方争执不休。 白明微低喝一声:“闹什么?!” 话音落下,她也随之翻身下马。护卫向白明微行礼:“主子。” 白明微扫视一圈,只见一个村民倒在地上,口边沾着秽物,唇角有黄褐色的液体溢出。 而数名护卫以及最近的几个村民,身上都被溅了不少秽物。 白明微见状,吩咐护卫:“快去处理一下,洗干净后煎服防疫的汤药。” “你们几人暂且不要与外界接触,也不用当值,这几日好好休息,若有问题,我会处理。” 护卫见主子如此郑重其事,自然也不敢耽搁,连忙告退:“是,一切遵从主子吩咐。” 说完,护卫便都离去了。 适才嚣张叫唤,不依不饶的村民见到白明微,当即就换了一副态度: “大将军,爱民如子的大将军哟,通情达理的大将军哟,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把这水给送出去吧。”“我们一家老小,可都等着卖水的银钱过活,那是一刻钟也耽搁不得。要是失去老主顾,我们可怎么办啊?” 说着,便跪到白明微面前,伸手来抓白明微的衣摆。 白明微后退一步,避开那只手声音凝重地开口:“你们的损失本将军担着,老主顾那边,本将军自会为你们解释。” 说着,白明微指向倒地不省人事的村民。 “现下被秽物溅到的几人,你们把他抬回村子,那边自有人告诉你们该如何安置。” 村民们原本还不情不愿,但听闻自己没有损失,自然也就不再纠缠。 几人放下挑水的工具,刚准备把昏迷倒地的村民抬走,却忽然,有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大将军,这得的是什么病啊?草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白明微淡声开口:“大夫稍后过来,由大夫检查后就知晓了。” 村民却更加疑惑:“你们如此看重这件事,该不会是疫病吧?” “啊!” “疫病”二字,吓得众人/大惊失色。 有人甚至丢下昏迷的村民,跳到一旁不敢靠近。 也有人茫然无措,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所有人都紧张不已,恐慌渐次蔓延。 “疫病?” “不会吧?” “这不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会有疫病呢?” “可如果不是疫病,那会是什么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病。”“你看他,嘴巴都流脓了!” “他得的就是疫病吧!” “啊!离远点!离远点!” “火!火!谁有火!” “烧了他!” “烧了他!” “烧干净就不会传染了!” “对,快烧了!” 在众手忙脚乱,纷纷找火折子。 以往亲厚的邻里,此时竟变成了非死不可的存在。 很快的,果真有人掏出/火折子,也有人迅速抓了许多干枯的松叶,往昏迷的村民身上盖。 火折子点燃,被丢向那昏迷的村民身上。 眼看就要触地着火。 第1382章 现在,听吩咐行事! 第1382章 现在,听吩咐行事! 白明微曲指一弹,火折子霎时化作齑粉。 零星的火花飘落在地,很快便彻底湮没在寒风之中。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时间。 从百姓的反应可以看出,人们对疫病畏惧到何种程度。 也从他们当机立断,要烧了同伴这事,可见人在生死面前的抉择,究竟有多残酷。 这时,有村民情绪激动,脸颊上的肉都变得扭曲狰狞:“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阻止我们烧了他?!” 有人/大声附和:“大将军,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吗?!”也有人声嘶力竭:“他要是得了疫病,他就该马上被烧死!一定不能让他传染大家!” 在众的恐慌,彻底被点燃。 他们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为人的身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消灭所有可能感染了疫病的人。 白明微只是挡了火折子,却成为众矢之的。 在众的所有村民,把对疫病的恐慌转化为愤怒,全都宣/泄在白明微身上。 “大将军!他必须要死!你可不能在这关键的时刻犯糊涂!” “您年轻可能不清楚,以往但凡遇到疫病,那可都是靠烧了解决。” “只有毁尸灭迹,才能预防疫病的发生!” “您一时的心善,可别把我们都害了!” “大将军,您可不能因小失大!”“大将军!您别害我们!” “大将军!必须烧了他!” “您不烧就是在害我们,害所有人!” “……” 群情激愤,矛头直指白明微。 但是白明微却依旧静静地站在那,任由村民宣/泄恐慌与愤怒。 正因为会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她才会亲自来此。 待众人说得呼吸急促,声音嘶哑,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时。 白明微幽幽地道:“你们也知道,但凡发现疫病,便需要采取焚烧的方式来阻断疫病蔓延。” “那本将军问你们,如今你们村子有人疑似感染疫病,按照以往宁杀错不放过的惯例,你们对他下手,有用么?” 短短一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以往的惯例…… 村子染病,烧村子。 镇子染病,烧镇子。 繁城染病,围困起来任其自身自灭,直到疫病消除。 古往今来,都是用这种方法,去遏制与阻断疫病蔓延。 非要烧死这个人,有用么? 答案显而易见——没用。 因为一旦这个人真的感染,那么所有人都会被牵连。 然而这样的认知,使得在众村民皆陷入绝望。 在绝望之中催生出来的恐慌,无疑是没有理智的。 有人抱着脑袋,不甘就死的心化作邪恶的念头,霎时吞噬他们仅有的人性。 有人目眦欲裂地盯着白明微。 “只要大将军不说出去,不就没有事了?” “大将军,对不住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为了活着,已经很辛苦很辛苦了,不能就这么死了!” 白明微没有动,而几个村民已然目露凶光,气势汹汹地向他们逼近。 很显然,他们想要杀了她,这样就没人泄露消息。 面对这一幕,她反手一掌,一棵大腿粗细的树,霎时断做几截,轰然倒地,荡起尘埃阵阵。 她甚至没有用剑。在众骇得目瞪口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那点邪恶阴毒的心思,霎时荡然无存。 只剩下彻骨的恐惧。 因为他们深知,比疫病还要命的,绝对是大将军手里的剑。 见在众被骇住,白明微也不多说废话,淡声吩咐:“抬上他,回村。” 无人敢不从。 前前后后几拨,加起来二十数名村民,亦步亦趋地跟在白明微身后。 由被秽物溅到的几位村民将昏迷的村民抬起,一同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在众忧心忡忡,忐忑不安。 甚至有人想中途逃跑,却都被白明微一个眼神,吓得回到了队伍。 任何百姓的暴/动,能镇/压的只有武/力。 只有把他们打怕了,他们才不敢生出别样的心思。 倘若是护卫在此,少不了要起冲突。 这也是白明微亲自过来的原因。 一行人刚来到村口,老李头家附近便简单地搭起几个小棚子。 树木做粱,茅草覆盖。 白明微一看,便知这些棚子的用意。 她转身吩咐:“你们几个,抬着他进去里边呆着。其余的人,现在立刻回到家里,最好自己待在屋里,不要与家人接触,等大夫过来,自会有新的安排。” 那几名村民不乐意了:“大将军,为什么他们能回家,我们不能?” 护卫当即开口:“大将军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别那么多废话!” “现在是大将军在这里,尚且还有跟你们好好说话的余地,要是你们不配合,到时候别怪我们手段硬!” 几人当即被唬住。 可就在这时。 “啊!我不想死!” 有人尖叫着,不管不顾地向村外跑去,想要突破护卫的包围圈。 护卫仓促阻拦,却被失去理智的他撞得翻到在地。 面对这样疯狂的村民,又不能伤其性命,一时间引起不小的骚乱。 其余的人看到护卫的注意力被吸引,悄悄挪动脚步,随时都准备找机会逃跑。 “砰!”逃跑的那名村民被白明微踢飞的石头砸倒在地,霎时不省人事。 这一幕也骇住想要趁乱逃跑的人。 白明微朗声开口:“跑什么?闹什么?大夫还没检查,你们就断定是疫病了?” “就算真的是疫病,本将军和亲卫就在这里,九殿下就在十几里外的历城,有我们坐镇,难道会对你们见死不救么?” “只要你们好好配合,不影响别人,也不要弄出骚乱给我们造成麻烦,我们既有办法除水患,也有的是办法帮助大家。” “但要是你们先乱了阵脚,不听从安排,就算我们想帮你们,也无从下手。” “对于失控的情形,我们也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希望和生路就在你们面前,可别自己断送了!” 说到这里,白明微扬起音量,不容置喙:“现在,听吩咐行事!” 第1383章 惊出一身冷汗 第1383章 惊出一身冷汗 小小一个村子,一共才多少人? 便是有点什么苗头,也能很快就得到遏制。 白明微才说了这么几句,在众便都老实了。 即便是有不服气的,不愿意听从安排的,也没人敢表现出来。 所有人都在绝望和恐慌之中选择服从,很快就被护卫安置妥当。 不多时,护卫也带来刚查获的消息。 “主子,老李头主要把水卖给沅镇;他最近未曾有买肉的记录,而他家后门则有拖拽的痕迹以及血迹,料想肉是他从山上捡的野物。” “与他平日有来往的,不仅左邻右舍,还有他嫁到隔壁村的女儿,属下等在他女儿家也发现了肉,保险起见,他女儿的全家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白明微眉头稍稍拧起:“沅镇……那可是个码头。” 护卫给予肯定的答复:“回主子,正是。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码头,日常往来船只卖的也只是百姓日常所需的货物。” “正因为它小,且贩卖日常所需物品,所以不容易被注意到,但是这个码头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却不少。” “其中最大的隐患便是那些不时过来做点小生意的小贩,他们为了生计四处奔走,倘若他们感染疫病,后果不堪设想。” 白明微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管是沅镇,还是老李头,一切都是精心挑选与算计。因为沅镇的特殊性,所以成为了目标。 而因为老李头把水卖给沅镇,所以他被选中。 且先不能断言现在是否及时,倘若重渊没有赶来,无人察觉到肉的异常,她怕是想不到北燕会使这样的手段,自然也追查不到老李头。 到时候一定是疫病彻底爆发,成失控之势时,他们才会反应过来。 眼下说什么都迟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弥补。 思及此处,白明微开口吩咐:“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到,迅速把他们带来。” 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老李头的情况,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疫病。 现在需要大夫过来,则是为了从大夫那里拿到明确的诊断。 如此才能紧急调动驻军前来控制情况,而不必非得外出执行任务的七哥不可。 护卫当即去办。 这时,萧重渊开口:“当年北燕那场疫病的特征,即便是北燕想要掩盖,还是有只言片语传出。” “据说那场疫病起病很急,先是觉得有些不适,紧接着便剧烈呕吐,待呕空肚子里的东西,便开始反复发热。” “而只要一发热,就无力乏天了;最重要的是,发热的病人不会立即死去,而是会在反反复复的发热之中,受尽折磨离世。” 白明微沉默不言,没有直接回应萧重渊的话。 这些记录,博览群书的她,自然是见过的。 所以她才会那么快断定,这次的疫病与北燕当年爆发的那一场如出一辙。 过了片刻,她忽然开口:“我认为,当年那些带着病的东西,一定被他们用了特殊方法保存了下来,并且带到东陵伺机而动。否则,他们的动作没这么快。” “估计他们原本也没打算用,但我们的人自己找死,想要培育疫病,倒是给了北燕灵感。” “有了那些人打下的铺垫,元五他们投毒的时候,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现在就算明知是北燕所为,北燕也完全可以推脱,到时候我们连向北燕兴师问罪的正当理由都没有。” 萧重渊默然。 谁说不是呢? 北燕贸然投毒,被查到之后,很可能会再起兵祸。 如今北燕处于弱势,被抓到把柄打上门,非他们本意。 但有了东陵人自己先搞了一出,北燕投毒顺理成章,就算被查到,又如何? 完全可以推脱。 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把一切都剥开揉碎呈现在天下人面前。 民心所向,正义所归。 绝非那些为了利益,竟然谋划疫病爆发的东陵掌权者。 白明微继续道:“没有大灾大难,那东西根本起不到很好的作用。只有投在满目疮痍的土地,才能迅速蔓延成灾。” “他们把这东西带上,说明北燕的大巫师应该是推演出了东陵即将有天灾降临,所以做了这样的准备。” “我师父的推演之术天下第一,当时北疆兵祸要发生时,她也曾提醒我祖父。但不知为何,这次的天灾,她没有提及只言片语。” 萧重渊斩钉截铁地开口:“我不认为,东极真人是故意隐瞒这件事,最大的可能性,是没有做这方面的推演。” 白明微垂下眼睫。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便是师父为了帮她破解命格,泄露太多天机,遭到反噬失了功/法,以至于没能预料到这次灾难的发生。 她自然不会怀疑师父的居心。 想到这里,她道:“倘若这场疫病控制不住,殿下江北之行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而且刚劫后余生的百姓,也会再度置身于危险之中。” 说着,她语气决然:“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萧重渊又默了一会儿,问她:“你扶持刘尧的心,是否更坚决了?” 白明微闻言,倏然回眸看向萧重渊。 这个问题,萧重渊问得云淡风轻。但却叫她惊出一身冷汗。 第1384章 希望是虚惊一场 第1384章 希望是虚惊一场 可很快的,白明微又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耻。 重渊如此待她,她竟还会怀疑重渊,会为了破她的命格谶言,从而对九殿下下手。 她的羞愧,使得她无地自容,更无法直视眼前的男人。 她于悔恨惭愧之中,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竟有瞬间疑心你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 萧重渊不以为意,继续很认真地问她:“明微,你认为九皇子刘尧,值得你舍命扶持么?” 白明微听闻这又一次的提问,她也总算明白萧重渊的意思—— 定是不愿意在明知有机会的情况下,支持她踏上属于她的宿命,所以想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以此让自己的心变得坚定。 明白了这个重点,白明微也终于决定,用最冷静郑重的话语,表达她的决心: “值得我舍命的,从来不是我对皇权的忠心,而是我对一个人的认可。” “东陵就像一棵老树,外强中干,眼看就要死于风雨飘摇之中。而九殿下的品性,或许能成为老树抽出来的鲜嫩枝条。” “他是这棵老树最后的希望,倘若能顺利舒展枝叶,一定能够让这棵老树多撑一阵子,也能为树脚需要庇佑的小草遮风挡雨。” “所以我支持九殿下,是为东陵支持一个希望,我的心自然是坚决的,只要他初心不变,我也不会动摇。” 得到白明微的答案,萧重渊没有多言,只是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而他自己的心意,也坚定了。 他不会对刘尧出手,哪怕为了救小姑娘的命。 哪怕东陵的国运,注定克死小姑娘这天生的将星。 他也知晓,该如何抉择。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先过去沅镇查探情况,如此等你这里安排好了,也能快速过来接手沅镇这边的事务。” 说完,萧重渊转身便走。 他走得很急,想要尽快去那边打头阵是一部分原因。 需要时间缓缓情绪,也是另一部分原因。 白明微理解,她如此坚决地踏上所选择的路,即死路,她无愧于心,却也狠狠伤了这个在乎她的男人吧。只是儿女私情,自身性命,比之这急于修复的满目疮痍,是那样的渺小以及微不足道。 所以她没有过多解释,也没有再次强调她的原因。 只是很快的,又投身于眼前迫在眉睫之事。 “主子,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暂且控制住了。此处人少,管理起来并不麻烦,所以一切情况都在掌握之中。” “从目前的情况看,只有老李头以及与他来往密切的邻居出现症状,想来情势不会急转直下。” 白明微道:“那也不可掉以轻心,疫病防不胜防,包括你们自己,也要小心谨慎,断不可因为大意而被感染。” 护卫颔首,随即问白明微:“主子,您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白明微看向他,眼底露出征询的意思。护卫神色凝重:“必要的时候,做出决断。” 白明微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情况尚且可控时,不放弃任何一个人;情况若有失控之兆,就得舍小保大。” 护卫却有些担忧:“倘若做取舍,九殿下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民心,怕是会因为别人以此刻意做文章而受到影响。” 白明微道:“民心固然重要,但是对于一个上位者而言,他应当清楚如何权衡取舍。” “比起百姓对他的看法,稳住局势,才是当务之急,如果连局势都稳不住,只想着天下人之口,那么与今上有何区别?” 护卫更加担忧:“龙生龙,凤生凤,属下担心紧要关头,九殿下会分不清主次,因小失大。” 白明微含笑:“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且看着吧,我相信九殿下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护卫拱手:“是,主子。” 白明微没有言语,继续坐镇此处,等待赶来的大夫。 这时,棚子里起了喧哗之声。 一阵骚乱过后,便又恢复了宁静。 护卫前来禀报,脸色极为不好:“主子,那些村民还不死心,非要说灾祸是有症状的村民带来的,他们把他视为灾厄之源,趁我等不注意,又想对他动手。” 白明微问:“看住了吧?” 护卫回应:“看住了,眼下被点了穴道,都老实了。” 白明微点点头。 护卫一脸不高兴:“主子,属下从他们的谈话中可知,这些村民竟然还想对您下手,就因为您阻止他们的暴行。” “恕属下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这样的恶人,您还管他们做什么,索性直接把他们和可能扩散的疫病一同销毁了。” 从护卫的话语之中可以看出,这些村民是真的过分,才会让护卫说出这样的话。 白明微闻言,不急不恼地道:“首先,大夫还没确诊,贸然销毁容易酿成大祸,到时候要是有人追究,我们就算占理也是百口莫辩。” “其次,人是一种在善恶之间随意切换的动物,善与恶有本身性格的影响,却也取决于环境会放大他们的哪方面特性。” “现在这种情况,简直就是滋养恶意的沃土,他们把人性的恶挥洒得淋漓尽致,也是很正常的。” “总不能因为他们是恶的,就毫不留情地消灭他们,这是不无用的圣母之心,而是一种气度与胸襟。” “只有能容下人性的善与恶,去珍惜一子一民,从大局上对他们一视同仁,给他们同等生存的机会,方是掌权者应当有的胸襟与气度。” “就好比不能因为狼恶,会伤害小兽,就把它们赶尽杀绝;满天神佛所在的圣洁之地外,还有修罗地狱的存在。” “有黑有白,有善有恶,有阴有阳,有祸有福,方才是天地万象,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善存在,只要是人,就不能免俗。” 护卫点点头,刚好奇主子为什么对他说这么多,便看到一人走了出来。 护卫当即明白,主子是借着他,来向那人做提示。 “拜见九殿下。” 护卫连忙跪下。 白明微转身,行礼过后,坦率请罪:“臣借护卫之事,向殿下吐露观点,请殿下责罚。” 刘尧没说什么,只是道:“大夫来了,你随本王一同等待大夫的诊断,希望是虚惊一场。” 第1385章 臣自当陪伴在您身边 第1385章 臣自当陪伴在您身边 刘尧满头大汗,墨蓝色的衣裳也被汗水浸湿。 而随同的心腹,也同样不好受。 可想而知,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来得有多急。 哪怕竭力镇静,可急促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疲惫。 白明微在与护卫说话时,就看到他匆忙赶来的身影。 想着没必要特意找他说这番话,便借着与护卫的对话,把这个观点表达出来。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是把这番话听进去了。人心的复杂程度,便是很多人穷其一生,也无法窥探边角。 就算白明微全心全意相信刘尧,她也不敢赌关键时刻,刘尧会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所以有些话,提早言明是很有必要的。 “拜见九殿下,拜见大将军。” 大夫气喘吁吁地行礼请安。 刘尧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大夫毕恭毕敬退下。 这名大夫是早就征集好的,经验老道,也曾经对抗过疫病。 听说了基本的情况后,他立即戴上特制的棉布护住口鼻,提着药箱走进老李头的屋子。 过了片刻,他神色凝重地走出来。 接着,他继续去检查适才呕吐昏迷的村民,而后阴沉着脸来到刘尧与白明微身边,郑重表示: “殿下,大将军,不好了!这老李头和那名村民的确患的是疫病,但这种疫病与往常所见不同,凶猛得很。” “他们感染之后,心肝脾肺与肠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呕吐腹泻都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可怕的高热。” “倘若他们这高热不能退,怕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因为发热而死亡。” “不过针对这种凶猛的疫病,老朽也没有成熟的药方,只能先对症下药,而后慢慢配制药方。” 刘尧给予肯定的答复:“方大夫,您是杏林圣手,有着高超的医术与丰富的经验。” “您尽管安心寻求解决之法,不论是需要人手,还是需要什么药材,本王都会竭力满足。一切就拜托您了。”方大夫拱手:“老朽自当尽力而为。不过老朽估计此种疫病会传染,当务之急是扼住疫病的扩散,请殿下尽快追根溯源,并掐灭疫病的扩散苗头,否则一旦疫病在药方配制出来之前大规模爆发,必定死伤不计其数。” 刘尧郑重颔首:“本王晓得轻重,多谢孙方大夫。” 如此方大夫也不再多言。 白明微的护卫早已准备好一个安全僻静的棚子,供方大夫落脚,让他可以专心地配制药方。 早已安排好的护卫,立即随方大夫前往棚子。 他把目前的情况仔细告知方大夫,并且说明此次的疫病极有可能来自老李头厨房中的肉。 方大夫闻言,不由得攥紧拳头:“倘若此次疫病,真是来自动物,且与当年北燕所感染的如出一辙,那么情况绝对不容乐观。”“北燕那场疫病,杏林中人无不闻之色变,据说当时北燕根本没有找出解决之法,最后是杀尽所有染病之人,才扼制了疫病的发生。” 护卫闻言大骇:“大夫,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么?” 方大夫花白的胡须抖了抖,他一字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寻找药方是老朽的职责,至于你的职责,便是听命行事。” “多余的话不要说,在这种情况下容易危言耸听;多余的事不要做,千万别弄巧成拙。” 护卫拱手:“属下明白,近些日子就由属下护卫您,请您专心配制药方,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属下。” 方大夫没有与护卫多说,很快就写下药方递给护卫:“这是退热镇痛的方子,对应他们出现的症状,且先试试有没有效果。” “立即下去煎好,交给那两人服用。另外,任何接触患者的人,都必须先用特制的棉布遮住口鼻,接触后迅速用皂角洗手,不可有任何马虎。” 护卫接过药方,一一应下:“是。” 外边,刘尧问白明微:“除了这些村庄外,在本王到来之前,大将军可曾有其他收获?” 白明微颔首:“老李头的水就送往沅镇,沅镇怕是会出问题。” 刘尧当机立断:“镇北大将军听令。” 白明微单膝跪下:“臣在。” 刘尧发号施令:“立即调动驻军,封闭附近所有村庄,并封闭沅镇所有往来,扼制疫病的扩散。“ 白明微颔首:“臣遵命。” 刘尧道:“尽快去吧。” 白明微有些担忧:“殿下,倘若有人感染疫病的消息传出,民众必定恐慌,届时殿下会遇到不小的压力,还请殿下做好准备。” 刘尧点头:“本王明白,你先去调动驻军控制情况,那是你擅长的领域,其余的事情有本王,你勿需担忧。” 白明微不再耽搁,当即便启程前去调动驻军。 她才离去不久,刘尧便命令亲信往各县递上他的密信,告知此处出现疫病的情况,并要求各县做好应急准备。 关于疫病之事,白明微始终警惕,在处理灾情等一系列事情的同时,一直都安排好疫病爆发的应对措施。 所以只要他的密信抵达,早有准备的各县知晓应当如何处理。 正如刘尧所言,调兵遣将方面,白明微最为擅长。此次此刻,也只有白明微,才能迅速安排驻军,以最快速度控制情势,此事非她不可。 至于留下来坐镇此处的刘尧,即将会迎来一场属于道义与利益的斗争。 这事来得如此之快,密信刚送出去,张敬坤便带着他自己的亲卫赶至。 “臣,拜见殿下。” 刘尧负着的手,拳头紧紧握住。 他却微微一笑:“张大人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来了。” 张敬坤不急不缓,假意没听懂刘尧话中有话。 他说:“臣奉旨协助殿下,也奉旨在必要之时给予陛下建议,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臣自当伴在殿下身边。” 第1386章 本王自有本王的理由 第1386章 本王自有本王的理由 一开口就以圣旨压人,这张敬坤做事,总是能拿准要点,半分迂回都没有。 刘尧自然知晓,目前的他根基未稳,别说抗旨,便是与张敬坤这样的实权人物硬碰硬,非到不得已的时候,都不能轻易去做。 隐忍,是他一直在学的事情。 于是他含笑,巧妙地避重就轻:“本王多谢张大人的一片心意。” 张敬坤闻言,没有继续与刘尧寒暄,他看了一眼当前的情形,而后发问:“殿下,请问是否可以确定,此处有人感染疫病?” 刘尧微微点头:“方大夫已得出明确诊断,此处确有人患疫病。从大将军调查的线索来看,此次疫病乃是来自野物。” “最先感染疫病的老李头,料想其在山上捡了一头野物回来吃,从而染上了疫病,而后又传染给往来密切的邻居。” 张敬坤闻言,顿时指着几个小棚子疾言厉色:“既是有人染病,那这些是干什么用的?殿下,您这是准备救他们?” 刘尧颔首:“正是。” 张敬坤听了刘尧的回答,一撩衣摆单膝下跪。 他的声音,比那铁还坚硬:“殿下,恕臣不能苟同。以往发生普通的疫病,都要烧村遏制,避免扩散。” “但是这疫病来自动物,古书早有记载,此乃无可救药的绝症,是传播迅猛的奇毒!” “殿下竟然在事情刚发生,且有转圜余地的时候不下决断,反而发慈悲想要救人,这简直就是糊涂!” “江北所有百姓的性命,可能都会因此受到连累!臣恳请殿下,为了大局着想,立即烧村遏制疫病!” 刘尧默默地站着,没有立即反驳,亦没有答应。 见刘尧不为所动,张敬坤当即质问:“陛下授命于臣,可在关键时刻做出决定。” “既然臣好言好语,殿下不愿意听,那么臣只好搬出圣旨,请殿下您遵旨照办!” 说完,张敬坤起身,大喝一声:“来人!” 白明微的护卫不为所动,刘尧的护卫剑拔弩张,而张敬坤的人已然来到他身边听令:“大人,请吩咐。” 张敬坤厉声下令:“此村有人染病,立即封村,以火焚之!” 护卫如临大敌,当即准备去办。白明微的护卫缓缓围拢过来,而刘尧的护卫已经抽出剑。 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刘尧不急不缓地开口:“张大人,莫急,本王这样做,自有本王的道理。” 张敬坤不依不饶:“敢问殿下,是何道理?” 他受宋太傅所托,在贪腐案之上迂回处理。 然而此事,他却不做任何退让。 是职责所在,也是他的任务,更是他对这件事的立场。 审案之上,他是主张严刑峻法的酷吏。 面对随时都可能大范围爆发的瘟疫,他主张采取这样的措施,一点都不足为奇。 刘尧并不认为自己能说服张侍郎,但是他的立场,也需要向张侍郎言明。面对张敬坤的询问,他一字一句:“村子有人感染,烧村解决;那么城镇有人感染,也要烧了了事么?” “我们的大夫尚未试过,张大人怎知此病无解?倘若我们能研制出对症药方,岂不是造福天下?” 张敬坤一听,顿时觉得刘尧是在沽名钓誉,竟敢有要攻破疫病的想法。 要是放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有这想法无伤大雅。 但现下江北是个什么情况? 史无前例的事情非要去做,说不定药方没有研制出来,江北就已经沦陷。 这不是拿更多百姓的性命开玩笑么? 想到这里,张敬坤的态度愈发坚决: “殿下,您有如此抱负,臣大为感动,但臣决不能因为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放任殿下行差踏错。” “必须烧村遏制,倘若殿下一意孤行,那么臣就只能以抗旨之罪,拿殿下是问!” 面对如此强硬的态度,刘尧并未争执,语气更为和缓:“张大人,倘若情势可控,本王不会如此冒险。” “眼下附近各村,已经被封闭起来,禁止出入,与世隔绝;而与感染疫病者有所接触的人与地方,也会有驻军控制。” “从踏入江北开始,本王与大将军他们就做好时刻应对疫病的准备,在这样的条件下,本王才会下定决心,在拯救这些百姓的同时,寻求可以解决问题的药方。” “胡闹!”张敬坤听了刘尧的解释,非但没有理解,反而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引经据典,说出许多实例,以此来告诫刘尧,任何侥幸之心都不能有。他说:“殿下年轻,大将军也年轻,难免意气用事,想法天真。但是殿下,疫病之事不是儿戏。” “这些年,东陵有多少人因为疫病而失去生命?当时果断烧村封城,依然控制不住。” “殿下竟想用寥寥数千驻军,就去对抗堪比天灾的疫病,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两人的动静,早已引得不少人围观。 除去护卫,还有那些被安置在棚子里的村民。 听着张敬坤不讲情面的话,村民纷纷陷入绝望。 原本就处于恐慌之中的他们,开始抱头痛哭。 “这天杀的老李头,他造了什么孽,才会染上疫病。” “现在连累了整个村子。”“按照旧例,我们是非死不可了。” “这是什么世道啊……” “原本就过得艰辛,像蝼蚁一样苟活,现在连活路都没有。” “老天爷啊……你怎么就不长眼啊!” “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就这么难……” 凄厉而悲凉的哭声,萦绕在耳边。 刘尧负着的手紧了又紧。 但他依旧镇定从容:“张大人,你随本王借一步说话。” 张敬坤正在气头上:“殿下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刘尧默默地看了他片刻,随即反问: “大人以为本王沽名钓誉,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拿百姓的性命做赌?不惜把整个江北置于危险境地?” 张敬坤也并未给刘尧面子:“敢问殿下,难道不是么?殿下在江北小有建树,退水患、抚灾民,已是大功一件。” “倘若此时,殿下再研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这岂不是让殿下的功勋锦上添花?” “到时候殿下就是救世主,是江北的大英雄,是陛下的大功臣!难道殿下没有此等私心?” 第1387章 就是私心,就是沽名钓誉! 第1387章 就是私心,就是沽名钓誉! 固执,是张敬坤的性格。 一丝不苟,是张敬坤的特点。 严厉刻板,更是他向来的处事方式。 他有着圆滑的官味,才能叫他在宦海沉浮之中不至于被淘汰。 但他认定的事,却并非三言两语可以改变。 此时他认为上上策便是烧村阻断疫病传播,不论刘尧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心意。 而他认定刘尧就是在沽名钓誉,为了利益不顾百姓死活,这更是坚定了他焚村的念头。 当刘尧与他开诚布公时,他也无惧吐露自己的想法。 面对他的误解,刘尧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本王心意已决。” 张敬坤见刘尧油盐不进,顿时咬牙切齿:“殿下当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刘尧再度强调:“本王心意已决。” “来人!”张敬坤果断出拳,不再试图说服刘尧,“将九殿下请回历城,此处由本官接手。” 张敬坤的护卫气势汹汹地靠近刘尧。 刘尧的护卫则蓄势待发。 张敬坤低喝:“谁敢反抗,就是抗旨!难道你们想置殿下于不义之地么?!” 刘尧的护卫顿时有了忌惮,一时不敢出手,竟让张敬坤的护卫将刘尧钳制。 “九殿下,得罪了。”出此下策,也不是张敬坤的本意。 他稍稍放缓语气:“殿下,此处危险,您还是回历城吧。臣定会恪尽职守,处理好疫病一事。” 刘尧正欲开口,白明微留下的护卫走了过来,挡在张敬坤面前: “大人,属下只有一问,敢问大人,倘若江北多地都有疫病爆发,届时是杀之阻断,还是有治病的药方,方才是根本解决问题之道?” 张敬坤怒不可遏,厉声痛斥:“没有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在本官面前做什么假设!” 护卫再问:“既然大人所想的,此处疫病传染到江北各处,波及整个江北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为什么大人却一意孤行,坚持己见,非要烧村不可?” 张敬坤声色俱厉:“这是一回事么?你不要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否则,休要怪本官不客气!” 护卫回答:“此处人稀,最适合研制药方。药方需要有人试药,否则无法检验其成效。” “殿下此举,既是因为有把握控制住局势,也是需要拿染病的村民试药。” “若有什么私心,那便是殿下不愿意放弃每一位百姓;因为殿下曾在庐泉城下发过誓,他不会放弃任何人。” “大人有大人的立场,属下不能说大人有错,但是大人能否通融,非到不得已的情况,不必采取此种手段?” 张敬坤看向护卫,双目圆瞪:“你是白明微的人,本官记得你。看来,不止是殿下做事欠考虑,白明微也是如此!” “你们主子在北疆打过仗,见过无数人命消逝的惨状,她应该最清楚,此时如何取舍才是正确的,没想到她也这般愚昧无知!”“本官与你们这些年轻人,话不投机,既然你们拎不清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么由本官这头脑清醒的来做这个主!” 护卫还想说话,张敬坤再度呵斥一声:“休得多言,退下!” 张敬坤越说越气。 要不是他急忙赶到此处,这些天真的小子,不知道会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 小觑疫病与救人的圣母之心,都是在疫病期间,不该有的害命因素。 这些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简直不知所谓。 思及此处,他脸色阴沉地示意护卫把刘尧押走。 刘尧叹息一声,霎时之间,张敬坤所有的护卫皆被放倒。 是阿六出的手。可他却快得无人看清他的动作,甚至是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在张敬坤震惊且愤怒的表情中,刘尧缓缓开口,但却掷地有声:“张大人,圣旨指出,必要的时候本王需得听取你的建议。” “然而圣旨却从未言明,本王应当听从于你。本王依然是此次赈灾的钦差,携‘如朕亲临’的旨意,江北上下,理应听本王调遣,而你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本王认为,不是听取张大人建议的时候。既然不是时候,那么还请张大人不要再建议了。” 张敬坤气急,双眼都红了:“九殿下,臣实事求是,晓之以理,忠言必定逆耳,您若是不听劝,必然会酿成大祸!” 刘尧缓缓走近张敬坤,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大人,你的话本王都能听进心里。”“只是诚如本王适才所言,本王这样做自有本王的道理。眼下疫病的最初来源存疑,倘若只是山林病猪被人误食还好,倘若有人故意投毒呢?” “张大人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要是有人故意为之,疫病的感染与爆发都是一个阴谋,那么绝对不是烧几个村子就能解决的。破局的关键是什么,是药方!” “本王自从来到这江北,一步一个脚印,所做的任何事情,皆是为了百姓,大人可曾看到本王半点私心?” “本王不强求你能明白本王的初衷与苦心,但是本王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这里的事情,这些村子,如何处置,何时处置,皆由本王决定!” “大人非要与本王对着干,非要将你的立场和意志强加于本王头上,本王也只能采取本王的方式。”“等事情了结,我们再到父皇面前分说个是非对错,一切皆由父皇来定夺。” 说完,刘尧便准备吩咐护卫把张敬坤带下去。 然而张敬坤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的情绪变得尤为激动:“殿下!臣与您说了这半天,您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 “必须烧村,才能抑制疫病的扩散!这里的百十村民,如何与整个江北相提并论!” “殿下您何必对他们有任何怜悯之心?他们能有今日,不正是他们自作孽的结果么?” “要不是那老李头贪小便宜,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殿下该问罪他的九族,用他的九族来承担导致疫病发生的罪责,才能以儆效尤!警示其他人日后不要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 刘尧凝着他,正要开口。 老李头的门,忽然“咣当”一声被打开。声响霎时震惊在众。 第1388章 不到万不得已,一个都不能少! 第1388章 不到万不得已,一个都不能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李头踉踉跄跄地拉开门。 他仿佛已经失去了五感,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他就那么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向小厨房。 那虚晃的步子,根本就站不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可他还是坚持走到了厨房。 他伸出双手,摸了摸挂着的腊肉。 确认腊肉还在,他霎时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还在,还在……我儿还能尝到……”接着,他轰然倒地,再度失去意识。 方大夫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张敬坤呵斥:“站住!” 方大夫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却还是态度坚决:“大人,人命关天……” 张敬坤再度呵斥:“你敢动一步试试!” 接着,他指着老李头,怒声开口:“你看看他,你们看看他这副刁民的嘴脸!都已经病成这样了!竟然还去在乎那几块肉!难道你们就要为了这么一个人,搭上自己的命和其他无辜之人的命么?!简直愚昧糊涂!不知所谓!“ 他面红筋涨,双目布满红血丝,可见情绪十分激动。 他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救的?有什么可救的? 非得用这贪小便宜的刁民去研制什么药方么?!非得在这个时候发什么所谓的慈悲善心么?! 根本就是犯蠢! “该住口的是你!”刘尧一直隐忍的怒火,也终于在此刻爆发。 一声怒吼,他早无先前年轻随和的模样。 那强大的威压,霎时噤住了张敬坤即将出口的话。 刘尧向方大夫做了个手势,而后面容冷峻地看向张敬坤:“让本王来告诉你!为什么要救!为什么不能放弃!” “本王不反对你舍小保大的立场,但是你没有资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指责任何一个东陵的子民是该死的刁民!” “你知道老李头为什么贪你认为的小便宜么?因为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几口肉!” “你知道老李头为什么到死都在意那几块腊肉么?因为他的三个儿子,此时正在北疆苦寒之地,戍卫着这片疆土!” “那是他留给儿子的东西!期盼着有朝一日三个儿子解甲归田,能尝一尝这难得的美味!这是他身为父亲能留给孩子最珍贵的东西!” 说话间,刘尧拉住张敬坤的衣襟,指着棚子里那一双双绝望灰败的眼神,掷地有声: “你睁开眼睛看看!告诉本王你看到了什么?!你这双冷漠的眼睛,是不是只看到几条微不足道的人命?!” “但是你知道么?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都在边疆戍卫山河疆土!” “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丝毫不敢懈怠!守住了多少人的家!因为他们的守护,才有你平步青云位极人臣的机会!” “你竟在这里大言不惭,视人命如草芥!在别人守住你家园的时候,你竟毫不犹豫,去毁了别人的家园!” “你让他们解甲归田时,归来看到早已荒芜的家如何作想?你让他们魂归故里时,谁来给他们上一炷香!” “本王今日就在这里明确地告诉你!他们帮东陵守住国门,本王就要帮他们守住家!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死!” 说到这里,刘尧推开张敬坤,立即下严令:“张侍郎以下犯上,忤逆钦差,押回历城,听候发落。” 话音落下,刘尧的护卫立即把张敬坤以及他的护卫一同带了下去。 一时怒从心起,回过神来,迎接刘尧的是那一双双处于绝望之中,却泛起希望泪光的眼眸。 这些是山野村民,生死存亡面前,甚至是凶恶的刁民。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就算轻如蝼蚁,也有着他们的贡献,更有着他们生的权利。 而此时,方大夫已经查看过老李头的情况,毕恭毕敬地回应: “殿下,情势危急,老李头的五脏六腑和内里,已经在这短短时间受到了极大的损伤,适才的行为,怕是回光返照。” 刘尧问:“你有几分把握,能保住他的性命?” 方大夫摇摇头:“一分都没有,殿下,这老李头已经无力回天了。” 刘尧缓缓阖上双目:“本王知晓了,你去忙吧。” 也就在这时,歪躺在地上的老李头,忽然间咳了几声。 可就是这咳嗽,让他发出被东西呛住喉咙的声响。 紧接着,他呕出一口血,却因为没了力气,那按捺不住想要喷/薄而出的血液找不到出口,堵住了他的口鼻。 他只是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阵冷风刮来,四周变得尤为冰冷。 仿佛逝去的生命,化作冰冷寒风中的落雪,坠落在没有庇护的人身上,叫那冰冷与寒意,渐渐落入心底。 心,冰冷而寂灭。 “殿下,发现太晚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刘尧的心腹走过来,轻声安抚。 刘尧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淡淡吩咐一声:“烧了吧,连同这草屋。” 心腹立即去办。 他往老李头的身上放了许多干枝,而后点燃火把,扔到那草屋的屋顶。很快的,草屋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烧灼着肌肤,泛起阵阵刺痛。 然而在众的人看着这灼热的大火,却只是感觉浑身冰冷。 而这第一堆火焰,却把那些困在棚子里的村民,向着深渊更推进一步。 噙着泪水的眼眸之中映照着火光,他们仿佛也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刘尧走到一旁,一言不发。 心腹再度劝慰:“殿下,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刘尧声音有些喑哑:“你放心,本王并不是在自责。本王只是在想,刚刚是不是说了大话。” “这疫病如此凶险,本王并非杏林圣手,根本挽救不了任何人的性命。”“现在是老李头,接下来可能是老张头,老王头……甚至是许许多多的百姓。” “大水天灾,无可奈何,可若是面对疫病,我等还是束手无策,只怕到时候边军将士的心不稳啊……” 心腹小声提醒:“殿下,阴山阵亡的八万将士中,多数都是来自江北的男儿,现在边军之中,江北籍贯的将士并不是大部分。” 刘尧握紧拳头:“可并非完全没有。” “在阴山以身殉国的是家中老大,如今戍卫边疆的是家中的老二或者老三,甚至是老幺或者独子。” “他们在血火边疆浴血奋战,可他们身后的家园却是天灾人祸,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就好像树叶还在拼命吸收阳光时,树根却烂了。这种认知,让本王心中涌起深深地无力感。”护卫低着头,没有多言。 他明白此刻应当倾听。 不过片刻,刘尧便再度开口:“通知俞世子,我与大将军需要在外边处理事情,历城上下的庶务,以及张敬坤暂时交给他。” 心腹拱手:“是,殿下。” 就在这时,周围涌来一支队伍。 为首的伍长单膝下跪:“殿下,臣受镇北大将军吩咐,前来接管此处事宜,大将军请殿下移驾沅镇。” 第1389章 放手去做,我陪你 第1389章 放手去做,我陪你 见刘尧没有言语,伍长连忙解释。 “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在臣赶来的过程中,大将军的人已经尽数告知。臣定会守好附近这片区域,不叫任何人进出。” “嗯。”刘尧低声应下,而后便翻上马,赶往沅镇。 望着刘尧离去的背影,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仿佛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与此同时。 白明微也终于到达沅镇。 就在她刚抵达的时候,萧重渊便递给她一张纸条:“沅镇的情况已经捋清了。”“这是沅镇与老李头在五日内有过接触的人,以及与这些人有接触的人。其中有十二人已经出现了症状。” 短短时间之内,便查到这些消息。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白明微一看,当即便吩咐驻军把整个沅镇封锁起来,并把名单上的人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且让人领着大夫,为这些人问诊。 一切安排妥当,白明微来到萧重渊身边,轻轻启齿:“还好与老李头接触的大多数人,都不怎么出门,否则所波及的人,定然不少。” 萧重渊道:“老李头一人的影响并不算很大,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白明微问:“你在思考北燕投毒的目的?” 萧重渊颔首:“正是。刚开始我以为我们只是发现及时,所以没有造成可怕的后果。” “但是现在我却在想,这疫病如此之恐怖,就算我们防备再紧,只要他们本着必死的决心前来投毒,依然可以让疫毒在整个江北扩散。” “但是从目前来看,老李头像是唯一接触过疫毒的人,他们大费周章,在距离我们最近的地方投毒做什么?” “是想让整个江北瘫痪,还是仅仅为了戏弄一下我们,又或者说有其他的目的?” 白明微闻言,赞同地点点头:“带有疫毒的动物不像是被投放到各地,或许这其中有着,他们疫毒不足的原因。” “所以他们把唯一染着疫毒的动物,投到了老李头的必经之路,再由老李头传到沅镇,又由沅镇传到各处。” “毕竟这疫毒是无可救药的,只要成功传播出去,亦或者我们没有及时发现,对他们来说,都算得上成功。” 萧重渊轻轻点头:“这是一种解释。”白明微眉头拧起:“似乎还有其他的解释。” 萧重渊的手,抚过小白的脊背。 他缓缓开口:“倘若是北燕的立场,那么他们的目的定是让江北乱起来,从而达到削弱东陵的目的。” 白明微接过话茬:“倘若我是元五,我会想利用此事,引发东陵的内斗。” “因为疫病一旦发生,无数势力就会有层出不穷的借口攻击九殿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萧重渊又道:“正是如此。倘若在这个过程中,再得到解决此种疫病的药方,那么拥有此种疫病药方的人,就能在以牲畜为食的北燕,成为神一样的存在。” “届时只要在北燕投下疫毒,北燕就会溃不成军,拿着一纸药方便可以最小的代价将北燕收入囊中。”白明微冷笑一声:“果然是元五会用的招数,看起来像是北燕通过他把疫毒带到了东陵。实则却是,他将计就计,用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萧重渊接过话:“然而就算我们明知他拥有这样的目的,药方我们依然得研制,疫病我们也得解决。” 白明微神色郑重:“此事也是九殿下能否更上一层楼的关键。要说前面的赈灾、解决水患,是我们去解决既存的问题,那么此次,则不仅是解决既存问题那样简单。” “在解决疫病问题的同时,也会被卷入与各方势力的权力倾轧,九殿下面临的是有生以来最大的勾心斗角,也是他正式卷入夺嫡之争的序幕。” “他的所作所为,还有所有的决策,都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否测这些都会成为横在他脖颈上的刀,稍有不慎便是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萧重渊颔首:“我想他刚刚已经经历了第一道小坎。” 白明微会意:“你指的是张侍郎。” 萧重渊道:“张侍郎只是小水花,真正的大风大浪,是太子与秦丰业的势力,也是其余皇子的势力,更来自皇权的绝对力量。” “明微,这是一场与初心与生存之间有关的斗争。从这件事中,你可以更清楚地发现刘尧的优点,也可以更明确他的短板。” “他的处事方式,他的抉择,以及他是否能扛起责任,你都能清清楚楚地看清楚。现在就是他将来可能会成为的人之雏形。”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你的引导和支持,也至关重要。放手去打造你宁愿付出一切,也要得到的成果吧。我陪你。” 第1390章 我不能做事你有后顾之忧 第1390章 我不能做事你有后顾之忧 我陪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承载着一个人的满腔心意。 白明微不敢去估算,这三个字的重量。 她能做到的,便是欣然接受。 于是,她颔首:“好。” 萧重渊笑了,笑容里有柔情,也有成全。 过了片刻,他道:“目前沅镇的情况尚且可控,我相信就算是发生什么意外之事,你们也能应对。所以,我准备离开,去接应五公子。” 白明微心头一暖,可理智还是让她阻止了萧重渊:“现在江北情况复杂,局势紧张,你不必亲自前往,我会吩咐得力的人去。” 萧重渊闻言,唇畔挑起。 可紧接着,他柔声劝说:“明微,正因为局势紧张,我才更要去接应你五哥。” “你们刚抓出了江北那么多硕鼠,又牵扯到京中许多官员,他们定然咽不下这口气。” “没办法从你这边下手,必定要寻找其他薄弱点,我无法坐视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还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 白明微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 五哥交给重渊,她一万个放心。 然而考虑到重渊自身的情况,她生怕在这个过程中,重渊有个不测。 两边都是她在意的人,她如何能舍得叫其中一人出事?面对白明微的担忧,萧重渊心里都明白。 他很认真地道:“我所经历过的事情,比这凶险万分。我一定会把五公子平安地带到你身边。” 如此,白明微便也不再多言。 五哥此行凶险,需要一个能掌控局势的人前去接应。 零正在追查姚德旺的线索,而阿六需要贴身保护九殿下。 眼下除了重渊,的确没有更适合的安排。 于是她凑近一步,轻声细语:“保重好自己,我也不想看到你有任何意外。” 萧重渊点点头,随后带着小白离去。 灰灰不舍地看了小白一眼,而后缩回白明微的肩上。 只有白明微站在原地,凝视着萧重渊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 所有的担忧,都在这时涌现眼眸。 她眨了眨眼睛,情绪又被完美地隐藏。 仿佛那些情绪,从未出现过一样。 不多时,里正匆匆赶至,跪在白明微面前:“小的拜见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点头:“起来吧。” 里正小心翼翼地询问:“大将军,这好端端的,驻军怎么忽然把镇子封了?” 白明微神色郑重:“沅镇有人染上疫病,需要及时遏制阻断。” 里正吓得面无人色:“这、这这这……怎么会这样?” 白明微道:“事情已经发生,这是无从改变的事实,我需要熟悉沅镇情况的你,协助我等解决沅镇的疫病。”“是,大将军。”里正郑重应下,随后却满脸忧色,“大将军,镇上居民日常生活,全都依赖往来商户小贩,倘若封镇,不出五日,必定弹尽粮绝。” 白明微颔首:“沅镇的大致情况我已大致清楚,沅镇平仓与义仓的储粮,于前段时日被范忠谦调用,目前沅镇并无任何粮食储存。” 里正情绪激动:“大将军,沅镇共有三千一百一十一人居住,三千多条人命,还请大将军……” 白明微闻言,很认真地告诉里正:“目前九殿下并无放弃沅镇的打算,但是不排除有不得已的情况。” “我不想给予你错误的希望,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一旦疫病失控,舍小保大是一直以来的选择。” “所以这数千人的性命能否存活,取决于疫病能否控制住,接下来我让你做的事情,不能有任何马虎,明白么?” 里正诚惶诚恐应下:“小的明白。” 白明微点点头,随后吩咐:“我要你出面,负责安抚居民的情绪,并且负责让他们配合所有的禁令。” “而我这边会提供食物,在疫病解决之前,保证沅镇的百姓不会被饿死。” 里正一一应下:“小的明白轻重,一切遵大将军命令。” 正要退下时,他欲言又止。 白明微看出了他的心思,淡声道:“有话不妨直言。” 里正凝着白明微,面上的惊慌尚且没有褪去,他的双目溢满殷切的恳求:“大将军,请别轻易放弃我们。” “这些孤寡幼儿,拼了命才活到现在,带走他们性命的,可以是疫病,但不能是我们自己人。求您了……” 白明微弯腰,亲自把里正扶起:“您放心。” 没有任何明确的承诺,但是这三个字,却承载着她的决心。 重若千钧。 末了,白明微告诉他:“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的原因。” 里正得到白明微的话,这才退了下去。 就在里正走后,白明微收到了来自历城的公文:“主子,俞世子派人送来的。” 白明微打开一看,里面写着防疫细则。 从如何防治疫病,即如何注意日常卫生,具体到衣物换洗以及不接触可能带有疫病的所有东西,还有如何与发病的亲人保持安全距离等。 再到发现症状该如何求救,即如何与外界报备并获得救治。 甚至是疫病可能会出现的症状,以及病发时的惨状,都被事无巨细地写在小册子内,并且注明要反复向百姓宣读,以免他们有任何侥幸心理,从而为他们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林林总总,超过上百条。 白明微一看,便知是俞剑凌加紧赶出来的公文。 这俞世子虽然看起来大咧咧的,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大概扫了一眼,白明微便把册子交给护卫:“多誊写几份,然后送去给里正,让他善用。” 护卫接过册子,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也就在这时,另一名护卫前来禀报:“主子,大夫已经去给出现症状的那十二人问过诊,所得诊断与方大夫的一致。” 白明微颔首:“为大夫提供一切所需,确保能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并且吩咐所有弟兄及将士,一定要做好日常防备,只要踏入沅镇,必须遵从大夫的叮嘱,保护自身不被传染。” 护卫应下:“是,主子。” 就在这时,马蹄声传来。 白明微抬眸望去,刘尧的身影渐渐清晰。 第1391章 不能低看对手,是宝贵的一课 第1391章 不能低看对手,是宝贵的一课 刘尧翻身/下马,来到白明微身边。 步履匆忙,但却并无慌乱之色。 刚站稳,他便开口询问:“大将军,情况如何?” 白明微回答得很肯定,她的声音极具安抚力量:“殿下,沅镇有十二人已出现症状,但因为发现及时,目前情况可控。” 刘尧紧绷的神色稍有缓和,他深吸一口气,似平复心底的不安与忧焚。 接着,他说:“适才本王已经把文书下发到各县,早有准备的各县收到文书,他们知晓应当如何处理。”“五日之内,各县是否会发现险情,便都明了了,到时候我等再来商议,是否应当封闭各城镇与村庄,断了各地的交流与往来。” 白明微把刘尧鬓边的风霜看在眼里。 她能体会这个同样年轻的皇子,此刻究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但是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因为从一开始,她的作用都是辅佐,而非知己好友。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把事情处理好,分担这份压在所有人肩上的责任与负担。 她说:“通过臣与风军师的谈话,猜测目前只有这个区域会发现疫病,其余地方,料想不会爆发。” 刘尧缓缓阖上双眼,心却没有彻底放下来:“如果是这样,那是最好的。” “眼下江北处于灾后重建的重要阶段,若是因为疫病的爆发,从而切断各地往来。” “这么一耽搁,不知需要多久,才能休养生息,重新恢复生机。” 说到这里,刘尧眉头高高蹙起。 他的双眸之中,满是疑惑:“只是,为何两位会做这样的猜测?疫情彻底爆发,才能给江北致命一击。” “到时候北燕挥兵南下,东陵有江北这个后顾之忧,必定边防堪忧,如此不是更有利么?” 白明微知道刘尧疑惑,也不吝惜答疑:“殿下,臣与风军师之所以如此分析,有几方面的原因。” “其一,这疫病实在可怕,目前尚且没有任何有效的药方,能治疗此种疫病。” “江北大范围爆发,难保会引发成为整个九州大陆的灾难,幕后黑手放火烧东陵的同时,也怕引火烧身。”“就算没有影响到他们自身,饱受疫病折磨的东陵,只剩下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把这样一片土地收入囊中,他们还得付出人力财力来重建。” “倘若我是一个目标远大的上位者,东陵是块有营养的肉,才有吞并的必要,要是块烂肉,别人不要他怕是也不想要。” 刘尧对这番说辞大为震惊:“没想到,大将军竟然对我们的敌人给予这么高的赞誉。” 白明微回应了刘尧的话:“在我们的立场,对手肯能是卑鄙且不择手段的。” “然而在对手的立场,他也可以拥有天下统一,盛世太平的胸襟与抱负。” 刘尧深以为然:“不论是手段与才华,还是胸襟与志向方面,不能看低对手,也是大将军给本王上的,相当宝贵的一课。” 白明微慢慢开口道:“其二,要是整个江北一发不可收拾,依陛下向来的处事风格,难保会直接放弃江北,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 刘尧默不作声。 他爹是什么德行,他可最清楚了。 一旦江北彻底沦陷,怕是会下令把整个江北围困起来,令其自身自灭。 又或者直接本着有难同当的心思,让江北的疫病扩散到九州大陆。 子不语父子过。 对于这点,他无话可说。 这时,白明微继续道:“让疫病小范围的爆发,只要运用得当,也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好比打准了蛇的七寸。” “江北出了疫病,殿下会成为众矢之的,能妥善解决无功无过;但要是无法解决,那就是天大的罪过。”“各方势力肯定会借此机会互相攀咬,朝局难免动荡,要是令对手找到可乘之机,说不定能以最小的代价把东陵整锅端了。” 刘尧颔首:“本王一直都知晓,北燕元询有意策反大将军。” 白明微回眸,看向刘尧的眼里尽是坦荡: “臣先祖襄助太祖打下江山,匡扶天下。临终时曾留下遗命,忠于这片土地与百姓。”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我们整个家族未曾卷入任何一场夺嫡之争。” “如今我与殿下站在同一个立场,不止是时局所迫,也是因为殿下的目标与臣继承的遗志一致。” “元询他一直都知晓臣的初心,所以在策反臣这方面,始终都以离间计的方式着手。” “他必定想着,一旦臣对整个东陵失望透顶,为了自保,也为了东陵百姓,只能选择与他为伍。” 说到这里,白明微斩钉截铁:“但是他不知道,殿下是臣的希望,也是臣不忘初心的支柱。” “不论他如何使诡计,只要臣与殿下的目标一致,便不会中途背弃,哪怕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刘尧喉结滚了滚,亦是掷地有声:“本王绝不辜负大将军,更不会与最初的志向背道而驰。” 白明微跳开这个话题,继续开口:“其三,药方。北燕当年因为此种病毒,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现下北燕刚被重创,此时根本经受不住疫病的侵袭,拥有药方,便是他们是否能存续传承其中一个关键所在。” 刘尧再度震惊:“所以大将军认为,他们的目的,还是为了让我们研制出药方?” 白明微轻轻点头,肯定了这个猜想:“殿下,我们的对手已经从之前您的所作所为,将您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 “他知晓您不会轻易放弃江北的百姓,必然倾力研制出药方。于是他在江北投入这么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不会掀起惊涛骇浪,波及所有。但却会荡起涟漪,影响他希望影响的地方。” “我们就像是虚弱的小鱼小虾,小小的涟漪虽然不会对我们一击致命,但是却可以慢慢消耗,一点点把我们的生命力耗尽。” 刘尧不由得赞叹:“论算计人心之精准,以及对事的阴谋策略,本王不得不叹服,竟有如此可怕的对手。” 白明微清清凌凌地笑了起来:“殿下,如今的外忧,从大局来看,与我们的目标殊途同归。” “只要稍加调整,也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共存,各自朝着目标逆流而上。” “最重要的是内忧,如果臣没有猜错,适才殿下已经遇到第一次阻力了吧?” 第1392章 如此,我们便动手吧 第1392章 如此,我们便动手吧 刘尧颔首:“张敬坤来过了,但早已被本王软禁。” 白明微轻笑一声:“殿下如何看待张敬坤的行为?” 刘尧不假思索:“他有他的立场,也代表着许多人的立场。” 白明微点头,补充道:“他的立场的确清晰明了,而且也是朝中大多数人所会主张的立场。”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在主张立场的过程中,与殿下政见不合,且他‘势单力薄’,无法与殿下硬碰硬,到时候就算疫情失控,上头也不会惩罚努力过但却无能为力的他。”刘尧得出结论:“他在明哲保身?” 白明微颔首:“倘若殿下听取他的建议,那么这个建议符合朝中大多数人的想法,不会出错。” “但是殿下不听取他的建议,反而将他软禁,到时候出了问题,他也不用担责。” 刘尧默了默,随即开口:“是本王考虑不周。” 白明微摇摇头:“殿下并没有错,也不会错,因为殿下是主上,可以在道德伦理与大势所趋的范围内,有着自己的是非观念。” “殿下不愿放弃任何人,这个决定绝对不会错。因为这是殿下的仁德,也是殿下所坚守的初心,更是我们此刻在江北的意义。”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宦海沉浮,稍不注意便是粉身碎骨,一无所有,明哲保身,活下去是每个官员必备的技能。” “不止张敬坤,朝中也会有很多这样的官员。除了明哲保身的,还有落井下石的。” “所以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不止疫病那么简单,还有着疫病所带来的各种问题。” 刘尧醍醐灌顶,他给与白明微十分笃定的答案: “大将军,不放弃任何人,是我们在此的意义。必要的时候权衡取舍,也是我们该有的决断。” 白明微应下:“正如殿下所言。” 刘尧拨开云雾,目光更为坚定:“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如此。” 白明微颔首:“正是。” 刘尧露出笑意,他看了一眼四周:“怎么不见风军师?”白明微没有隐瞒:“他去接应五哥了。” 刘尧点头:“灾后重建这事不能落下,五公子到来很有必要,希望他能平安抵达。” 白明微含笑:“多谢殿下。” 结束话题,白明微看向远方,眼底有情绪渐渐转浓。 五哥,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 与此同时,白璟一行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快要进入江北地界。 一路上未有顺风顺水,未有任何波澜。 可就在这时,护卫却叫停了队伍。 白璟尤为警惕:“何事?” 护卫小声回应:“五公子,有尾巴。” 白璟问:“何时粘上的?可清楚对方的信息?”护卫恭敬回禀:“回五公子,人数理应不多,但实力绝对在我们所有人之上,此时被属下察觉,怕是对方故意为之。” 白璟眉头微微蹙起:“既是实力超群,不惧我等,又为何不下手?不下手,又为何要让我等发觉?” 护卫摇头:“回主子,属下不知。” 白璟分析道:“我们此行,乃是机密,既然有人跟上来,却又不表明身份,很可能是敌非友。” 护卫请示:“五公子,应当如何处理?” 白璟反问:“倘若让你去跟踪敌人,却不出手杀敌,你认为应当是什么原因?” 护卫回答了他自己的看法:“可能是时机不成熟,也可能是有着其他的目的。” 白璟当机立断:“此处僻静,人烟稀少,是杀人放火的最好时机,他们却不出手,必定另有目的。” “既然被高手盯上,那我们已经很难有逃离的风险,唯有殊死一搏,方不会落入别人的陷阱。” “就地扎营,我们要想办法把人引出来,而后将其诛杀,才能破坏对方的阴谋。” 护卫很快就把营帐搭好,并升起了一堆火。 “五公子,既然他们不急着出手,您且歇息,属下刚才看到那处灌木丛里有野鸡的踪影,这就去把它们猎来加餐。” 白璟叫住了护卫:“不可,除了我们带的食水,其他的一律不入口。” 护卫觉得主子有些过于谨慎了:“五公子,料想不会有事,请您放心。” 白璟的态度尤为坚决:“听命行事便是,万不可疏忽大意,给明微添麻烦。” 护卫恭敬应下:“是,公子。”白璟没有多言,只是慢慢地往面前的火堆里投入干枝。 于是一行人就着他们面前的火堆,拿出贴身携带的干粮与水,一边休息一边食用。 而他们的马匹,喂的也是马背上驮着的料。 白璟心细,防范严密。 若对手的实力不在他们之上,那么就很难找到突破点。 这时。 距离他们不远的隐蔽处,两名黑衣人观察着眼前的动静。 他们的身形,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但是那双隼利的眼眸,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其中一人惋惜地盯着爬在树丛下的野鸡,压低声音开口:“没想到这白璟如此警觉。”站在其前方的人,慢条斯理地回应:“人教人,千万句也没用,事教人,一次就会。白璟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看起来地位稍高一些,号令着身后之人。 最先开口的人隐隐担忧: “爷,我们怕是难以找到下手的时机,主子命我们不得伤人性命,务必让这一行人把毒带到白明微身边,这下可难办了。” 头目冷笑:“他谨慎才好,越是谨慎的人,失败的时候才哭得越大声。因为他们会懊悔,都这么小心了怎么还能中招!” 那人有些吃惊:“哦?这么说你已经有办法了?” 头目回应:“看来白明微果然捉襟见肘,此番白璟出行,未曾带上充足的人手护卫。” “咱们先解决暗中保护的那十名暗卫,然后再对正主出手,主子只说不能伤他们性命,但没有说不可以让他们苟延残喘抵达目的地。” 那人会意一笑:“如此,我们便动手吧。” 第1393章 我真的很不安…… 第1393章 我真的很不安…… 暮色四合,暗流涌动。 呼啸的朔风带来万物萧杀茕凉之气。 数堆小火点亮这渐渐下沉的夜幕,星星点点般洒在冬日枯黄的原野中。 不远处的丛林,一阵血腥味弥散。 武功一流的两名刺客,已然与暗中守护的暗卫交手。 他们厮杀在一起,招招狠辣致命,意指对方性命。 动静早已惊动护卫,众人抽剑,把白璟护在中间:“公子,打起来了。” 白璟镇定从容:“是我们的人,无需紧张,假意无事发生即可。” 护卫不解:“公子,我们的人?” 白璟颔首:“临行前,我为了保证此行安全,另外安排人马暗中护卫。敌人阴险狡诈,所以这个消息我并未透露。” “而当你们发现刺客存在时所表现出的凝重,也是为了迷惑他们。适才所燃的火堆数量,便是我给暗卫现身的讯号。” 护卫闻言,深深地看了白璟一眼,却没有多说。 不多时,便都坐回了原位。 林间的杀戮还在继续,几招下来,两名刺客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为首的刺客啐了一口血沫:“我们上当了!” 可回应他的,是飞溅的鲜血。余光中,是同伴被同时削断脖颈与双手的情景。 他不敢疏忽,殊死一搏,然而纵使伸手高强,也寡不敌众。 胸膛被一剑洞穿,弥留之际,他听到对手的声音:“我们替大将军向你们问好。” 刺客震惊的眼眸中,最后一抹光消散。 数名暗卫手脚麻利地清理现场,很快便将两人的痕迹抹除。 而白璟这边,严阵以待的护卫,也得出了结论:“五公子,打斗停止了,像是已经分出了胜负。”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一名灰衣男子正朝着他们走来。 护卫警惕地看着他,白璟摆摆手:“自己人。” 护卫退到白璟身后。灰衣男子单膝下跪:“主子,两名刺客,身法招数,像是北燕人。” 白璟问:“可知他们此行的目的?” 灰衣男子恭敬回应:“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们意不在刺杀,至于其他详情,属下需要时间调查。” 白璟颔首:“做得很好。我们马上就到江北地界,那里情况复杂,吩咐下去,务必要万分谨慎,切不可因为疏忽大意而让敌人有机可乘。” 暗卫拱手,而后轻手轻脚退下。 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护卫请示:“主子,接下来该如何做,请公子吩咐。” 白璟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既然他们的目的不是刺杀,那就意味着有比要我性命还重要的任务。” “这一次的不成功,已是打草惊蛇,接下来他们的手段更会阴险毒辣。” “然而在不清楚他们目的的时候,我们无从防范。所以接下来我们能做的,便是更加谨慎小心。” 护卫一一应下。 就在这时,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近的两名护卫分外警觉,迅速抽出剑,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枯枝充当火把,向声源处逼近。 忽然,草丛又动了动。 护卫小心翼翼地用刀去把枯草拨开。 他们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扭头冲白璟回禀:“五公子,虚惊一场,是一只野鸡。” 见野鸡趴在地上,脑袋一歪一歪的,另一名护卫笑道: “不管白日有多精的鸡,一到晚上,就跟瞎了似的,什么也看不到,就知道犯困,你看,被发现了还在打瞌睡。” 因为有了之前的吩咐,护卫再馋,也没有想着把这只野鸡宰了吃。 两人有说有笑,丢下野鸡准备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野鸡忽然扑腾着翅膀,迅速窜飞起来。 越过护卫的头顶时,甚至还落了一抔鸡粪。 两名护卫一边抖着身上的粪,一边大骂:“真是晦气!早知道就给它一刀了。” 可两人的话音刚落,野鸡便直直落下来,砸在地上不停抽搐。 似乎方才那一跃,已经耗干了它的生命力。 此时它已然油尽灯枯,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力气,向即将到来的死亡命运,不甘地挣扎反抗。 这时,一名护卫眉头蹙起:“这野鸡怎么回事,怎么嘴巴流黄水?像脓又不是脓,真不忍直视。” 白璟陷入沉思,忽然他出言分析:“像是病鸡。” 有护卫连忙道:“我听家里的老人说,这病鸡和病猪都不能吃,它们身上带病,一旦吃了就会传染人。” “幸好公子有先见之明,不让我们乱吃,否则属下等指不定就猎了这病鸡烤了入口。” 白璟想了想,而后吩咐被鸡粪洒到的那两名护卫:“既然吃病鸡会传人,说不定这病鸡的粪也不干净。” “不远处有溪流,你二人去好好清理清理,把我的那块皂角带上,务必洗干净了。” 两名护卫不敢耽搁,连声应下:“是,五公子。” 白璟点点头,并未多说。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里,却照不亮那眼底已经沉寂下来的不知名情绪。 较白瑜,他不如白瑜能扛事。 较白明微,他也不如白明微沉稳可靠。 他还是那个会害怕战争和流血牺牲的五郎。 可现在的他,也在渐渐成长。 男丁的职责,兄长父亲的身份,以及那几经生死的经历。 这个善良却有些软弱的男人,也在别人所不知的地方疗愈自己,悄悄变强。 然而饶是万事皆有防备,他心底还是隐隐不安。 只是这不安,他没有向他人言说。 …… “五弟妹,你怎么了?” 白府,沈氏正在刚踏入房门,便看到崔氏握着手中的绣片发呆,连忙关切询问。 崔氏抬眸,便看到沈氏担忧的眼眸。 她轻轻摇头:“大嫂,我没事,只是昨晚做了噩梦,没有休息好,所以精神有些不济。” 沈氏坐到她身边:“适才可是在想那个虚幻的梦境?” 崔氏颔首:“嗯,那个梦太诡异了,到处都是蛇,好多蛇,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纠缠在一起,有大有小,五颜六色……” 沈氏连忙安抚她:“梦是假的,不得当真。” 崔氏点点头:“我知道梦是假的,但还是会忍不住担忧,这一整天,我的心总是隐隐感到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姑娘或者夫君他们……” 沈氏握住崔氏的手:“正是听说你不太好,所以我才过来看看。五弟妹,孕中多思是正常的,我怀着传义的时候,也经常胡思乱想。”“这无法避免,但是你若觉得不安,或者有什么情绪,你就与我说,有些情绪需要排解,不能憋着,知道吗?” 崔氏感激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却又消失:“大嫂,如果有夫君和大姑娘他们的消息,马上让我知晓,可好?我担心他们……怕是出了什么事。” 第1394章 希望夫君可以保佑一切顺利 第1394章 希望夫君可以保佑一切顺利 崔氏轻声细语,仿似溪中软草,顺着柔柔水流从指尖划过。但那眼神,却分外坚定。 沈氏望着眼前的崔氏,欲言又止,终是缓缓点点头:“五弟妹放心,倘若有新消息,我会令你知晓。”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把心放宽,安心养胎,如此五弟和明微他们,才不会担心。” 崔氏得到沈氏的答复,她也给予沈氏一个态度:“大嫂,我一直都晓得事情的重要性,所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说话间,崔氏的手放到圆圆的肚子上:“为了我自己,为了腹中的孩子,也是为了关心我及在意我的人,我定顾全大局。” 沈氏颔首,满脸歉意:“本不该令你承担这些,现在却要求你要坚强,是大嫂无能,才会对一个孕妇说出这些话。” 一个家是否顺遂兴旺,全看这个家的弱者能否得到很好的照顾。 要是妇孺老幼无忧无虑,定是有人遮风挡雨,撑起那片天,才能护住他们不沾风雨。 可现在却需要一个孕妇好生照顾自己,不让当家的人有后顾之忧,说明这个家水深火/热。 所有人的肩上,都得扛起责任。 每每想到这里,沈氏总是满心酸楚。 她恨自己不能更周全,守护所珍视的每一个人。 也恨自己无能为力,改变不了整个家的命运。她只能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拼尽全力去守护。 崔氏连忙否定:“大嫂,不是这样的。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在尽自己的力量。可大嫂你,却比我们都要付出得多。” “倘若叫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辛勤付出,却只知道坐享其成,拖你的后退,那我们才是真的该死。” “所以大嫂,请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外有大姑娘他们,内有大嫂你,我们很安心。” “而且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也该尽自己的一份力,怎能把自身安危与荣辱,全都压在大嫂身上?” 沈氏闻言,很是欣慰。 幸好,万般压力之下,她还有人支持她。 给予她需要的鼓励与温暖。她握紧崔氏的手:“有你们在,大嫂也不是独自一人。” 两人就这样互相安抚鼓励,给予对方必要的精神支持。 女人天生下来,就多一份细腻与柔弱在,再强硬的外壳,也需要把关怀与呵护浇注到内里心间。 这是一个女人能勇往直前,昂首挺胸的支柱。 两人都不会向对方索要这样的安慰,却又偏偏给足了对方。 或许,这便是一家人真正的含义。 就这样,聊了一会儿后,沈氏便离开了。 她有很多庶务要操持,几乎脚不沾地,能抽出时间来陪崔氏,已是很难得。 待沈氏走后,崔氏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色。近身侍女不解:“小姐,怎么又叹上气了?” 崔氏缓缓解释:“大嫂来特意来安慰我,说明真的可能出了什么事,所以她才会担忧我的情绪,前来安抚我。” 近身侍女闻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陷入忧忡,便捡着好听的话来说:“小姐,你别多想,大少夫人就是关心您。” “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者是有不好的情况,家里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毕竟就算大少夫人按捺得住,别的姑娘们也不可能半点情绪都不露。” “所以奴婢猜想,一切都很顺利,小姐您千万别太担心了,您自个儿的身子要紧,腹中的小主子也经不得母亲一直忧心。” 崔氏闻言,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振作起来:“你说的对,我是最该放宽心的那个。” …… 与此同时。 青荇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氏身边。 来到僻静处,主仆俩轻声细语:“小姐,五少夫人很聪慧,怕是很快就猜到事情不对劲了。” 沈氏面色冷凝:“五弟这次出行十分低调,只有几人知晓他的目的地,对外的说辞是他去查账去了。” “那崔家二嫂上门闹这么一出,我原以为她只是过来给五弟妹添添堵,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明白,她还能有着什么目的。” “原来还打着故意上门试探,五弟是否真的出了远门这样的主意。” “倘若五弟没有要紧的事,五弟妹受了这一顿委屈,定是要出面的。”“然而尽管崔家二嫂打上门来,五弟也没有回来给五弟妹撑腰,那些暗处伺机而动的各双眼睛,早就因为这事确定五弟长期不在。” “如此一来,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找出五弟的踪迹,再对五弟出手,以此来给予白府重创。” “我真是低估了对手的歹毒,没有想到这一层,要不是今日传义问‘五叔叔去了哪里、在外面会不会危险’,我怕是一直糊涂着。” 青荇见主子满心忧焚,开口提议:“小姐,倘若五公子真的会有危险,我们是否要告诉老太爷,请他一起想想办法?” 沈氏摇摇头:“不可,千万不能走漏风声。现在明微他们不在,大家心里总是惴惴不安,要是再透露这个消息,只怕会引起上下恐慌。” “我刚刚去找五弟妹,想来五弟妹已经看出端倪了,但是只要我不说,料想她也不会深思。”“如今五弟已经启程出发,我们要是有什么行动,更是正中敌人的下怀,让他们发现五弟的位置。”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府里上下,让大家都安心,这样对手才无机可乘。至于五弟,我相信他自有办法。” 沈氏当机立断,一锤定音。 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 只要守好这个家就好。 她的手要是伸出白府,只会横生枝节。 她心底很清楚。 最后,她折身走向祠堂的方向。 近身连忙跟上:“小姐,怎么去……” 沈氏淡声道:“去给夫君烧几炷香。” 希望夫君可以保佑大姑娘和七弟诸事顺利,保佑五弟平安无虞。 第1395章 守得住历史,才能守得住将来 第1395章 守得住历史,才能守得住将来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几日。 这几日很平静,因为从各县上报的公文之中,并未发现有其他地方出现疫病。 这几日也很难熬,因为先前与老李头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全都出现了症状。 甚至是被那位村民秽物沾染的护卫和村民,尽管当时控制局势后令他们立即去处理,但还是不幸被传染。 方大夫开的退热镇痛以及止吐的药,只能暂时缓解症状,并不能使他们得到彻底的治愈。 患病者情况越来越糟糕。而今日,就在白明微与刘尧听完下属的情况汇报后,立时又有护卫匆忙前来禀报:“主子,殿下,不好了!” 刘尧面色一变,眉头高高皱起。 本就紧绷着的神经,此时更为紧张。 白明微看向护卫,放缓声音:“你慢慢说。” 护卫连忙回禀:“死、死人了。被主子集中在客栈进行救治的其中几名感染者,挺不过最后一关,就在刚刚,相继离世。” 白明微面无表情,唯有长睫轻轻/颤动:“我知道了。” 这个结果,是他们必然要承受的。 接下来还会出现许许多多这样的情况,除非研制出治病的药方。 护卫继续道来:“还有一事,死者的家属坚持要回遗体。”刘尧发话:“不要给他们,稍后本王亲自去向那些死者的家属解释。” 护卫拱手:“如此,劳烦殿下了。只是那些死者中,有一名死者的家属很特殊。” 白明微问:“如何特殊?” 护卫回应:“是这样的,那名死者有两个儿子,第一个死在了阴山一战之中,家中还存着朝廷的抚恤公文。” “另外一个儿子,则在当初主子与殿下北上御敌之时,在没有收到征兵要求的情况下,主动前往江北与二位并肩作战。” “而死者的情况更为特殊,属下不知该如何解释,属下等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所以先行禀报主子与殿下,请两位定夺。” 刘尧当即起身:“事不宜迟,本王现在就去,这是沅镇的第一批死者,如果处理不好,就无法立下规矩,会给日后的行动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臣随殿下一同前往。” 心腹立即递来特制的棉布。 那棉布有好几层,中间填了些许木炭灰,为了防止木炭灰溢出,最里边的一层很密实。 所以戴上之后,呼吸难免有些难受。 而且这特制的棉布很是稀少,哪怕早有准备,也不足以发放给任何人。 只有与患病者近距离接触的才能使用,而且据大夫所说,一块一直使用的棉布,大概每隔一天,就得换上新的。 不论多难得,旧的都要丢进火堆焚烧。 为了避免有人对这些价值不菲的棉布起了贪念,焚烧的规矩十分严格,必须得有可信的人监督,防止有人偷梁换柱。刘尧戴上后,对白明微点点头:“大将军,我们走吧。” 两人走过驻军关卡,进入了沅镇。 青砖绿瓦,古镇沉香。 这个被水环绕的小镇,有着古老的青石巷子,每一处都透着浓浓的历史气息,可见它历经了多少岁月。 战火纷纭,天灾人祸,它尚且屹立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只是这一次的疫病来势凶猛,若是控制不住,这不会扩大繁荣,却始终经久不衰的小镇,只怕要变成荒芜之地。 走在千年前铺设的青石路上,刘尧由衷感叹:“这座小镇比东陵的历史都要长很多,却没想到,现在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明微道:“任何事情,都是从产生到发展,再由发展到繁荣,又从繁荣到衰落,最后终结。这沅镇也不例外。” 刘尧苦笑:“正是因为如此,本王才心有感触。大将军,本王不希望这千百年来都屹立不倒的小镇,毁于本王手里。” 白明微没有多言。 这小镇于东陵,只是沧海一粟。 若非她来江北,纵使博览群书的她,也未曾在任何书中看到关于这个小镇的只言片语。 是这次的天灾,让她对整个江北的山河了若指掌,她甚至知晓哪里有可以取水的井,哪里又有可以插秧的田。 而沅镇也在这次的疫病中走进她的视野,更叫她了解了这座小镇的由来以及兴衰。 据说当年一位王世子游学时,恋上一名溪边浣纱的民间少女。 这段悦爱必定不被世俗所接纳,最后王世子放弃荣华富贵,以及即将承袭的王位,去追寻他的姑娘。 只可惜时不待人,当王世子洗净三千浮华,前来奔赴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时,那姑娘却因一场大病,被夺走了鲜活的生命。 因为王世子在溪边遇到了姑娘,于是便把爱人葬在溪边,他在爱人的坟冢旁立一间茅草屋,守了爱人一辈子。 在这数十年的光阴里,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各种原因驻足于此,渐渐地形成村落,而后又发展成为小镇。 在王世子离世后,人们为了歌颂这段美丽的故事,纪念他那一生不悔的爱情,用姑娘的名字为村子命名。 姑娘名叫阿元,此地原本唤作元镇。 但后来被改做沅镇,只因王世子名中带了个“澹”字。 取元,取水,是为“沅”。纵使斯人已逝,当年那些见证过这段佳话的人已然不在。 但王世子苦守一生的忠贞,依然被后世百代敬仰,千百年传颂。 便是这里曾被外族入侵统治,仍是没有失去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美丽故事。 白明微知晓,站在她自己的角度,她想守住这有着故事的地方。 而站在殿下的角度,他理应珍视这片经久不衰的土地。 真正有胸襟气度,又有远见卓识的统治者,从来不会去破坏任何一段历史。 守得住历史,才能守得住将来。 或许,这又是元五的另外一个目的了。 要是沅镇在殿下的手里断送,且先不说外人如何评说,怕是对此刻的殿下,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也或许会因为这一次的打击,原本前景良好的殿下,会因此失去他最可贵的品质。 思及此处,白明微眸光变得尤为复杂。 见白明微陷入沉思,刘尧询问:“大将军,你在思索何事?” 白明微回过神:“我想起了沅镇的由来。” 刘尧赞叹:“那的确是个可歌可泣的故事,若是本王能放下俗世,本王亦可为心爱之人苦守一生。” 白明微没有言语,这实在不好接话。 可紧接着,刘尧再度开口:“当年王世子守了心爱之人一辈子,后人又守住他们的故事千百年,如今,该我们守住这段历史了。” 白明微点头:“不到最后,不能放弃。” 正说着,两人便来到了那座临时被选用的客栈。 第1396章 你们满门忠骨,不该这样啊…… 第1396章 你们满门忠骨,不该这样啊…… 彼时的客栈温馨简朴,曾经客似云来的地方,如今被重兵把守,每位士兵的面上,都覆着白布。 隐隐约约传来的哀嚎喟叹,萦绕鼻端的氤氲药味,使得整个客栈笼着骇人的死气。 方大夫知晓两人过来,连忙亲自阻拦:“殿下,大将军,此处不宜进,还请您二位回避。” 刘尧抬起脚,可最后还是放下了。 他问:“可有什么进展?” 方大夫摇头:“药方依旧没有进展,老朽只能继续对症下药,可是却没有任何效果,现在正尝试下猛药,最慢明日就能知道药效如何了。”说着,他压低声音:“此次的疫病与以往不同,以往只要保持干净,并且护住口鼻,就能一定程度上的遏制疫病传播。” “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是疫毒太厉害,还是传染的方式不同,患者感染疫病的经过与老朽遇到过的大有区别。” “在老朽没有弄清楚传染路径时,还请殿下与大将军保重自身,尽量别涉足这危险之地。” 刘尧点头,没有坚持要进去。 不是怕命丧于此,而是他若死了,还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他问:“里面可有一位叫梅娘的老妪?” 方大夫听到这个名字,忽然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表情。 似惋惜,似唏嘘,又似怜悯,更像是敬佩。 总之很复杂。他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用皂角洗过手后,递给刘尧一个用干净棉布包起来的盒子。 刘尧的心腹连忙接过这个盒子。 方大夫说:“里面是梅娘的遗物,一只荆条编织的大雁。梅娘到死,也没有放下。” “老朽想着,殿下和大将军可能会用到,于是便放入盒子,现下可以交给两位了。” 说完,方大夫行了个礼,转身进入客栈继续忙活。 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刘尧眼底划过一抹情绪。 亲信开口:“殿下,大将军,小的带二位去梅娘的家。” 两人再度上路,走了一会儿,在巷子的拐角处看到一间铺子。 铺子分为一楼与二楼。一楼为卖豆腐的店面,后院是制豆腐的作坊。 二楼则是住人的地方。 整个店铺,还萦绕着淡淡的豆香。 梅娘之所以感染疫病,便是因为她们做豆腐的水,是老李头送过来的。 那日是她与老李头交易,接触了老李头,最后不幸被感染。 两人刚踏入豆腐店,便听得里面有哭声传来:“要烧了婆母?这……这怎么可以?这绝对不行!” “怎么能这么残忍,竟做那焚烧尸体之事,简直有悖人伦!我不允许!若你们坚持要烧,把我们娘仨一起烧了!” 后面的话有些听不清,像是护卫在轻声劝说。 然而那女子尖锐的怒吼再度响起:“胡说!简直胡说八道!你们没本事解决问题,反而要我们承担后果,这是何道理?” 刘尧疑惑地看向白明微。 白明微解释:“殿下,梅娘的大儿媳诞下孩子后撒手人寰了,孩子一直由梅娘和二儿媳帮忙照顾,在梅娘的大儿子以身殉国后,孩子就一直交给二儿媳照管。” “梅娘的豆腐作坊生意很好,家底还算殷实,所以娶的儿媳妇都是耕读世家出来的姑娘,这二儿媳是个读过书的,遣词用句文雅,不足为奇。” 刘尧点点头。 两人走进去后,便见那二儿媳噙着泪花,正与前来报讯的护卫争执。 她气得面红耳赤,但面对护卫却没有半点退缩怯意,可见其是个性子刚烈胆大的女子。 护卫见两人到来,连忙躬身行礼:“殿下,主子。” 接着,护卫看向那妇人:“李氏,这是九殿下和镇北大将军,不得无礼。” 李氏回过头,谁知眼神一下子就凶狠起来。 她猛冲过来,却是冲着白明微来的。 护卫想要阻拦,却被白明微眼神制止。 那李氏就这样,揪住了白明微的衣襟。 万般情绪,化作泪水噙于眸中,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咬牙切齿,像是恨,却没有仇:“我大哥追随你父亲,有去无回!我夫君追随你,至今尚在边关戍守国门!” “我公爹也曾为东陵拿过武器!我们一家都为东陵洒过血汗!可是你们是怎么对我们的?!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肯给我婆母!” “你们受尽子民的供养,却不曾恩养百姓,只知道如何对我们抽筋吸血!你们就不怕有朝一日,报应来到头上?” 白明微没有反抗,任李氏揪着衣襟。 也不知那双纤弱的手,怎就这么有力气。 竟叫她觉得胸口发堵,呼吸难受。 那李氏见白明微没有抗拒,凝着白明微的双目,泪水终究是忍不住决堤,潸然而下。 可她仍旧强忍着,强撑着最后一丝倔强,没有让自己崩溃。 白明微把手放到李氏的手上,轻轻握住。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氏。 便是这淡然若水的目光,一点点/击溃李氏的防线。 因为李氏在这目光之中,看到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安慰。 李氏恼羞成怒,甩开白明微的衣襟,擦了一把面上的泪水,声音坚硬如铁:“迎不回婆母的遗体,我们娘三就穿着孝服投井!” “我要让老天看看,你们如何欺人太甚!我也要让我那浴血边疆的夫君知晓,他抱着粉身碎骨的决心戍守国门,可他的家人却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白明微这才开口:“嫂子,不管是你婆母,还是你夫君这边,都是土生土长的东陵人。” “据我所知,只有来自外域的一些人,对故去之人的遗体,有着较东陵人更深的执念。” 李氏双目通红:“你别跟我扯外域还是东陵,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入土为安,死者为大。” “你们不尊重逝者,还跟我说一堆歪理!我不听!我也不管!我一定要把婆母的遗体接回来!” 护卫很是无奈:“说了多少遍了,你婆母感染了疫病,只有焚烧火化其遗体,才能遏制疫病传播。” “这不仅是为你们考虑,也是为别人考虑,特殊情况之下,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但是你偏偏不听,偏偏要与我争执。那我问你,倘若接回你婆母的遗体,导致你们都感染了,那怎么好?” 李氏冷哼一声:“怎么办不是你们该想的问题么?为什么要把问题抛给我们?!” “今日我的态度就放在这里,要么把我婆母还给我,要么我们娘仨就死在你们面前。” 护卫有些急了:“你这妇人,真是跟你讲不通道理。要不是殿下和大将军仁心,我都不用来这里跟你说这些话,直接就一把火烧了……” “白乔。”白明微出声,给了护卫一个停止的眼神。 护卫当即低头,退到一边。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怎会行得通? 这时,刘尧开口了:“李氏,这个家满门忠骨,且本王瞧着你也并非什么胡搅蛮缠之辈,你如此坚持接回婆母的遗体,可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缘由?” 第1397章 不光彩,什么叫做不光彩? 第1397章 不光彩,什么叫做不光彩? 面对刘尧的询问,李氏并没有如实回答。 她选择沉默,以及抵抗。 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眸,里面充斥着不满以及愤怒。 刘尧见状,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李氏,你婆母的遗体,决计是不能接回的。” “本王怜你一片真情,但本王也要为其他人负责。直白点来说,便是这片真情固然无比可贵,然而本王不会因此使得更多的人置身于险境。” “今日上门,是为通知,而非商量。你婆母的遗体处理好后,骨灰会送回来给你安置。”说完,刘尧便不再多言,准备转身离去。 临走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而后向心腹伸出手。 心腹立即恭敬地递上盒子。 刘尧接过盒子,又递向李氏:“这是……” 不等刘尧说完,李氏便猛然把盒子打翻在地。 她声音尖锐:“不要你的假好心!分明是你无能!才让江北遭此灾祸!你刘家的人都无能!” 她以为这是刘尧用来息事宁人的银子。 她这般不计后果,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可见对刘家带着怎样深的恨意。 刘尧弯腰,准备收拾那被打翻的大雁:“江北到处都需要银子,本王哪有银子来安抚你?这是你婆母的遗物。”李氏难以置信,她看向地上那只被折断翅膀的大雁,终于再也绷不住,悲恸大哭。 “婆婆……” 楼上的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这一切。 见母亲哭泣,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豆腐铺,充满了悲哭声。 白明微递上帕子:“嫂子,擦擦泪。” 李氏咬牙切齿,噙泪怒目而视。 她没有接受白明微的好意,反而问道:“你可知我公公何许人也?” 白明微摇头:“不知。” 李氏冷笑一声:“你当然不知!谁都不知!于你们而言,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但于这个家而言,他是顶梁柱。” “你们出去看看,这沅镇,这东陵,有多少我们这样的人家?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为的是什么?是东陵的江山!因的是什么?是刘家的无能?一天不是打仗就是打仗,这东陵百姓还剩几个男丁在家里?”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把东陵搞得残破不堪,现在施舍几分假惺惺的好意,就认为我们老百姓该感恩戴德了?” “你们把所有的男丁征召入伍,让他们去拼命,为你们豁出性命,最后却连他们的遗孀家人也不能善待!” “不要跟我一个妇道人家讲什么家国大义,我统统不懂!我只知道,我如今家破人亡,尽是你们这些人害的!” 白明微和刘尧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两人都没有回嘴。 一旁的亲信以及护卫,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这凝重的气氛,让人胆战心惊。 可是最后,白明微也只是坚持递上帕子:“大嫂,擦擦眼泪。” 面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两人,李氏终究是被熬得没了脾气。 她捡起大雁捧在手心,泣不成声:“你们知道,沅镇的故事么?” 白明微与刘尧异口同声:“知道。” 李氏终于肯开口,讲起了她非要接回婆母遗体的原因。 “我婆母本是富家千金,家道中落后嫁给了我公公,虽然我公公只是一个卖豆腐的,但是两人感情深厚。” “成亲之后,就一起经营这豆腐铺。我公公的手艺,加上我婆婆的头脑,日子一日好过一日。” “可就在二十五年前,一纸征兵的文书,我公公被迫上了战场。那时我大伯刚刚会扶着床走路,我夫君则在我婆母的腹中。”“公公走得急,只来得及告诉婆母,他一定会活着回来。然而公公这一走,除了这只大雁以及一封家书,就再也没了消息。” “家书中写道,公公会在腊八时赶回,与家人团聚过年。我婆母就这样一直等啊等,等了二十几年,哪怕是他牺牲的文书,也没有等到。” “但婆母依然坚信公公还活着,所以每年腊八这一日,都会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只为让公公回来时,能够看到她最好的样子。” 说到这里,李氏扬眸,质问刘尧: “明儿就是腊八了,倘若公公回来,看到的只是一抔骨灰,我怎么向公公交代?” 刘尧默不作声。 李氏继续开口:“王世子的爱情成了佳话,千年不衰。是因为他身份贵重,他对浣纱女这份痴情,可歌可泣。” “然而这天下,何止王世子的情感可贵?我婆母等了二十几年,纵使两鬓斑白也初心不改,难道这份感情,就不重要么?” “我夫还在边疆苦守,倘若能活到退伍,待他回来时,我又怎么告诉他,他的母亲死得如此不堪?” “你们懂什么呀……你们只会跟我讲大道理,只会告诉我要在乎别人的死活,但是谁来在乎我们的死活?” “你们懂什么呀……”李氏泪流满面,哭得好伤心。 但是刘尧的答案,依旧没有变:“对不住,你婆母的遗体,依然需要被焚烧火化。” 说完,刘尧侧过脸。 他面无表情。 可那滚动的喉结,昭示着他此时的情绪起伏。 李氏闻言,跌坐在地上。白明微问她:“二十五年前,一共有三封征兵诏书,你公公是第几次应征入伍的?” 李氏哑声回应:“第二次。” 白明微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她默了许久,这才告诉李氏:“第二次,那就是当年西楚边军来犯那一次。” “据我所知,第二次应征入伍的人,早已全军覆没。只是……” 李氏扬眸含泪问道:“只是什么?” 白明微声音有些酸涩:“只是那一场战役很不光彩,所以他们阵亡的文书,朝廷没有发下来。” 李氏皱眉:“不光彩?大将军口中的不光彩,是什么?” 第1398章 理由,那理由是什么? 第1398章 理由,那理由是什么? 说起来,那件事秘而不宣,只有少数的人知晓。 但是知晓这个秘密的,也不会四处宣扬。 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顾忌的必要了。 白明微淡声陈述:“当时西楚人多势众,我军负隅顽抗,最后还是不敌,于是首领就带着幸存的下属降了。” “他们为西楚打开了城门,但西楚领兵的将军说,要他们屠光整座城的百姓,才能留他们一条性命。” “可最后,满城怨魂,也没有换来那将军信守承诺,终了,他们也与那座城的百姓一起,葬身于那座孤城。”李氏闻言,久久不语。 忽然,她问白明微及刘尧:“想活着,有错么?” 两人摇头。 没有错。 想活着从来都没有错。 有错的是不该踩着别人的性命苟全。 李氏又道:“又有几人愿意穿上那身戎装,去战场上拼命的?打得过的时候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打不过的时候,难道不许有一点私心么?” “不光彩?何为光彩?是像你父兄那样战死沙场才算光彩么?还是该像大伯那样以身殉国才算光彩?” “一纸阵亡的文书都不肯发,当初征兵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有妻儿老小,有可以牵绊的人?”“倘若有人前来告诉我婆母实情,我婆母也不会苦守了二十多年,每年都幻想着夫君能解甲归田。” 白明微与刘尧没有言语。 “为了寻我公公,大伯毫不犹疑前去参军,结果丢了性命。我那蠢笨的夫君,竟也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抛下我们一家子,义无反顾去了北疆。” “他倒好,去得潇洒,去得利落,把照顾婆母的任务交给我,把无尽的等待交给我,把这个家的所有责任都交给我。” “我只是一个女子啊!我哪里守得住婆母二十五年的忠贞不悔,哪里守得住这座历经岁月的豆腐铺?哪里又照顾得了两个年幼的孩子?” “要是你们再有用一点,也不至于让我们这么苦……也不至于让我们这么苦……” 刘尧喉咙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无法用所谓的仁义道德,家国道理去试图说服李氏接受。 但是他也没有因为这背后令人心酸的缘由,以及那感人肺腑的守候,就动摇他的决定。 他能给李氏的,只有一句:“对不住。” 说完,他便转身站到了一边。 留下的白明微,则收到了李氏的发问:“镇北大将军,我听说当初你回来的时候,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你父兄的遗体?” 白明微颔首:“是,他们已魂归故里。” 李氏又问:“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执着,对么?” 白明微点头:“能。” 李氏再问:“那为什么,你在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之后,依然没有半点动容?” “是因为你只在乎自己的家人,不在乎我们这种小人物的家人么?就像我说的,只有你们贵人的感情才是真情,我们普通人的就微不足道么?” 白明微摇头:“不是。” 李氏声嘶力竭地质问:“那是为什么?!” 白明微道:“于私情,我们一家人,都在等待他们回来,哪怕只是尸首;于公理,他们需要回来。” “他们的回归,能证明阴山一战,是惨烈的,但绝不是可憎的。同时也意味着葬身阴山的每一位将士,都值得属于他们的哀荣。”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你婆母的情况却不一样,并非她只是一介平民所以微不足道,而是因为,送她回来之后,你们可能会染病。” “我想你也心知肚明,你婆母坚守多年,守住的是她等待夫君回家的承诺,而这份坚守,从来不会影响任何人的生命。” “她一定不想害了自己的亲人,更何况是她与夫君传承下来的骨血,以及她为儿子千挑万选的媳妇。” 说完,白明微看向楼上搂着哭的两个孩子。 李氏泣声问:“你叫我怎么向夫君交代,我没有守好这个家,等他归来?” 白明微道:“你对夫君痴心一片,定是因为他身上有着吸引你的可贵品质。” “当初他为了北上御敌,不惜忍痛与你们分别,除了他心中所坚守的道义以外,更重要的是,想要保护你们。” “那时边疆五城已经失守,一旦凉城破了,江北将会岌岌可危。对东陵,他的忠诚其心可鉴;对家人,他的责任天地可表。” “如此重情重义的一个人,他怎会怪你没能守好这个家?换个角度想想,这个家总得有人活着等他回来,否则他在那苦寒之地守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李氏闻言,终究是接过白明微的帕子。 她看向自己的孩子,以及兄嫂的遗孤,眼中矛盾交织的情绪,渐渐变得单一且坚定。 她苦笑:“为什么人活着这一辈子,有那么多艰难险阻?” 白明微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再难也得活着,因为有信仰,有传承,也有牵挂。” 正如刘尧一开始所言,李氏并非胡搅蛮缠之人。 她哪里不明白这些道理? 只是梅娘二十几年的坚守,已经不只是梅娘一个人的坚持,而是这个家所有人的执念。 梅娘等着杳无音讯的夫君,其他人则希望梅娘与夫君团聚。如今知晓公公再也回不来,那么这执念自然也无从说起。 而坚持接回婆母遗体,想让婆母体体面面地在腊八这日等候始终未归的公爹的理由,也随之失去。 她没有再纠缠,但是也没有给白明微他们好脸色,只是说:“你们走吧,这道门,以后你们别再踏入了。” 白明微和刘尧识趣离开,并交代护卫好好处理梅娘的后事。 其实何止梅娘,何止这一家人? 战火纷纭之下的生离死别,从来都是数不甚数的。 白明微表现得很平静,但又像是在特意隐藏情绪。 至于刘尧,从豆腐铺走出来后,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他问白明微:“大将军,关于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是真的么?” 白明微点头:“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当时那支边军的确降了,假的是他们杀的,不止一座城的人。” 刘尧拧眉:“本王有些难以置信,梅娘的夫君也是那叛降的其中之一。” 白明微道:“或许梅娘的夫君在此前已经殉国,就算没有殉国,他也有叛降的理由。” 刘尧很震惊,也很疑惑:“理由?什么样的理由会让那么忠贞的人背弃自己的家国?” 白明微深深地看向刘尧。 答案呼之欲出。 第1399章 镇北大将军,你可真狠心 第1399章 镇北大将军,你可真狠心 刘尧迎上白明微的目光。 他倏地猛然一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是说,与东陵有关?” 白明微没有瞒着刘尧:“不仅与东陵有关,还与他们所戍守的一切有关。” “当年局势很乱,还是皇子的陛下,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第一次临危受命前往支援。” “但是带着粮草和援军的他,抵达战场后没有立即投入战斗,而是选择与当时西楚的将领做交易。” “西楚将领点名要三座城池的人,以及与他们鏖战了一个多月的那支残兵。”“陛下毫不犹豫应了,分明就在几里之外,但是就是不支援。那支残军大受打击,又受西楚将军的挑唆,最后叛降。” “方才我说的不光彩,并非是他们叛降不光彩,而是送他们去死的那些人所作所为不光彩。” “殿下亲临过战场,理应知晓援军和粮草就在咫尺,却永远也等不来的绝望。” “他们用命戍守东陵,而东陵却如此待他们,何来忠君报国?何来粉身碎骨!有的只是被战火荼毒得千疮百孔的身躯,以及满是疮痍的心!” 白明微难得激动。 她性子沉静冷淡,鲜少有这般激动的时候。 可见这股子愤怒,她根本抑制不住。 是因为她经历过征伐,所以感同身受,也是因为那些枉死于三座城的无辜百姓与可怜的将士。 刘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话语声疑惑且又似呢/喃: “怎么会这样?西楚的将军给的条件是什么?为什么父皇会不惜用三座城和将士们去换?” 白明微冷笑一声,那笑容冷中带着嘲讽。 像是在说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因为有人告诉他,倘若支援,未必能胜,吃了败仗而归,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但要是接受条件,他带来驰援的军队还可以保住。这几座城本来就岌岌可危,就算失守也是那些人戍守不力,而不关他的事情,他只是来迟一步而已。” 刘尧失魂落魄地说出了三个字:“秦丰业。” 白明微把脸别到一旁:“要不然,我祖父为何与他斗了那么多年?”刘尧尚且处于震惊之中:“父皇为何会这样……” 白明微一时沉默,可还是开口了:“这样?这样的抉择很奇怪么?” “当初北疆五城失守,数万将士葬身阴山,我父兄被骂孬种,数万英魂被指责无用!” “我祖父被迫大殿撞柱,想要用他的死,换取我满门妇孺一条活路。” “要不是我进宫匍匐在他们面前,要不是有人出手相助,我祖父早已是皇城千千万万死魂之一。” “要不是我毅然决然奔赴北疆,如今白氏一族数百人,不知早已魂归何处。” “但是殿下你也是看到的,我带去的,只有五千老弱病残。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打,想掏空东陵送上公主求和!” “答应让我出征,也只不过是想让我白氏一族的头上再添一条非死不可的罪名。” 说到这里,白明微敛住嘲讽上挑的唇角,语气极为冰冷:“谈条件、息事宁人,从来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刘尧脸色难看到极致,像是心中的某/处大山,正在轰然崩塌。 他说不出一个字。 白明微话锋一转,回答了刘尧适才的另一个问题: “西楚的那名将军,所给出的条件其实并不好,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止战’承诺。” “后来那将军毁了三座城后,的确信守承诺止战。他们还洋洋得意,觉得用三座城和那一支残军换取止战议和,很是值得。” “可他们哪里知晓,当时西楚时局已经不太稳定,那场战役只不过是西楚内部有人想搅乱时局故意挑起的。”“只要目光被吸引过去,目的达到了,就收手了。却没想到,我们自己人,给他们送去了三座城池以及一支军队的战绩。” “后来这件事曾被彻查,但因为实在丢脸,只好宣称那支将士在连连败退后,没有等到援军到来,就叛降投敌了。” “因为这二十几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事很多,这件事很快就成为众多战事中的一场,渐渐不被提及。” 刘尧跌坐在石桥的桥栏上。 粗粝的石头很快就划伤了他的手掌,可他浑然不觉。 他想用“不知西楚情况”的借口,来粉饰这丑陋的真相。 然而他做不到。 秦丰业参与其中,是否知情且先不说。 就算真的不知情,拿将士和百姓去谈条件,送他们去死这种事,本身就极其滑稽,且错得离谱! 最后,他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本王真相?” 问的是白明微告诉他的原因,而并非质疑这整件事的真假。 白明微一字一句:“殿下,您有仁善之心,但这却不够。您要看清楚每个决定可能会给一子一民所带来的影响。” “当初掌权者一个轻飘飘的决定,断送了三座城百姓的性命,以及千万将士回家的路。” “正如那李氏所说,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个像他们一样的家庭,不知道有多少像梅娘一样的人。” “倘若疫病不可控制,牺牲少部分人去守护更多人成为必然趋势,到时候请殿下狠心决断。”“我们可以权衡利弊取舍,但是绝对不会把自己人送到敌人的刀下,绝对不能背刺我们的同胞。” 刘尧缓缓起身,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声音沙哑:“镇北大将军,你可真狠心。” 是啊。 真的狠心。 早不告诉他,晚不告诉他。 偏偏要在他知晓梅娘之事的时候告诉他。 梅娘二十几年的坚守,尚且感人肺腑,记忆犹新。 现在就知道造成梅娘孤苦一生的原因。 从今往后,他决计不可能随意决定任何一名将士的命运,决计不敢再造就无数个梅娘的悲剧。 他决计不会!可是,这整件事未免太残忍了。 既残忍又震撼。 连他心底所保留的,对整个时局天下的最后一丝美丽幻想都无情摧毁。 看着刘尧落寞的背影,白明微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她不后悔这样做。 正如她所说,殿下仁善。 仁善之人总会以善意揣测别人,用善意美化敌人。 倘若连自己将来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魔鬼都不知道,那么又何谈过关斩将? 站在高位的人,只有仁善不够。 还要有着看尽世间险恶,依旧保持那份仁善的心胸。 但这个真相,终究还是让刘尧受了不小的打击,怕是要一些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可偏偏,这个时候护卫又带来消息:“主子,不好了,又有人在闹。” 第1400章 他亲眼看到后,才会意识到严重性 第1400章 他亲眼看到后,才会意识到严重性 “有人在闹?何人?” 白明微收回目光,淡淡地问了一声。 护卫恭敬回答:“就是镇上的富户胡家。” 白明微问:“胡家?他们闹什么?” 护卫道:“胡家的一名庶子染上了疫病,刚被送去客栈救治,许是因为年轻,目前状况良好。” “但那胡老爷不知是受了撺掇,还是因为胡老夫人疼孙子,逼着儿子把孙子接回。这家人现在非闹着接回那名庶子,想要让那名庶子在家中养病。”“适才得到消息,听说感染的人有人离世,更是坐不住了,这会儿在跟我们的人闹呢!” 白明微颔首:“我亲自去看看。” 护卫连忙道:“该如何做,请主子示下。现在沅镇处处都是险境,您在里面走动,就是涉足危险,属下恳请您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白明微声音淡淡:“无碍,你们去不免要受委屈,我直接去,效率更高。” 护卫不敢耽搁,连忙带着白明微来到胡家。 胡家此时被严加看守,于是胡家的人就隔着一道门与看守他们的士兵争执。 护卫走上前:“大将军来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交给大将军。” 看守胡家的士兵行了个礼,随即便退了下去。 白明微来到门前,静静地看向里边。到底是忌惮白明微的身份,里边霎时就停止了闹/事。 那胡老爷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给白明微磕头: “大将军,我儿从小没离开父母太远,此番染病已是遭了无妄之灾,如今更是远离家人独自在外治疗,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白明微看了一眼胡老爷身边的妇人,而后吩咐护卫:“给胡老爷一块棉布,让胡老爷戴上。” 护卫照做,胡老爷却不明所以:“大将军,您这是……” 白明微道:“你随我来便是。” 胡老爷戴好棉布,战战兢兢地跟在白明微身后。 白明微径直把胡老爷带到客栈,但是没有踏进去,而是从外边打开了安置患者的窗户,问胡老爷:“你看看,里面哪位是令郎?” 刚才胡老爷还在夸白明微体恤他的舐犊之情,骂那些看守胡府的士兵没有人情味。 可眼前的一幕,瞬间把他吓得后退几步。 “他……他们……怎、怎么会这样?” 白明微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问:“胡老爷,哪位是令郎?” 胡老爷面无人色,很显然是被病患的惨状吓坏了。 他语无伦次:“犬、犬子……” 白明微见他如此反应,而后告诉他:“胡老爷,您非要坚持接回令郎,那也可以。” “不过接回令郎后,令郎必然会感染胡府上下的人,为了避免胡府继续感染府外百姓,我们会封了胡府。” “到时候我们能给胡府提供的,只有药材和食物,其他事情全都无能为力。” “胡老爷,您要是觉得自己能解决令郎的问题,我不会阻拦于你,但要是令郎感染胡府上下,我们概不负责。” “现在就去认一认,究竟哪位是令郎,认好人之后,准备一顶轿子来把人接回去吧。” 胡老爷霎时就怂了。 他并没有接回儿子的喜悦,反而问白明微:“大将军,这患了疫病之后,竟是这么恐怖?” 白明微颔首:“这还只是初期,风寒发热,中期就是咳嗽流脓,最后活活病死。” 胡老爷大惊失色:“这病真的那么容易传人?” 白明微淡声道:“要不然你觉得呢?令郎只是与患病的人照过面就感染了,与令郎接触的,还能逃过一劫么?” 胡老爷立即打起退堂鼓:“犬子在里面有大夫照料,想来没有太大问题,回到胡府,我们也没招儿啊……” 白明微顿时声色俱厉:“现在明白这事的严重性了么?早就告诉过你们,疫病不是儿戏,还偏偏不信,在那里胡搅蛮缠。” “我们之所以把令郎带到客栈集中救治,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否则何必多此一举?” “现在情况你也看见了,那就好好回去,安抚一下府中的人。若是令郎得以痊愈,自然会送回府上。” “若是不能,我们处理好之后,也会送回府上。现在你在这里多待一刻,便多一分风险,还是回去吧。” 胡老爷根本就没有深思“治不好处理后送回去”这句话的含义,他当即就冲白明微拱拱手,逃似的离开了客栈。 护卫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摇摇头:“看来,这会儿他是不敢把儿子接回去了,否则要是让全府上下感染,他也不能幸免。” 白明微顺手关上窗户,道:“这些有钱人,多数都惜命得很,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他们会比任何人都害怕。” 护卫问:“主子,您何必把他带来这里一趟,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 白明微笑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怎么会相信我的话?只会相信他自己看到的,不管我们说什么,都会被当作借口。” “让他亲眼看到,他才能切身体会到疫病的可怕,如此他也能给撺掇他接回儿子的人一个交代。” “最重要的是,胡老爷是沅镇首富,很有影响力。有梅娘这个例子,以及对胡公子的处理结果,接下来照例处理,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护卫点头:“属下明白了。想来胡老爷看到刚刚那一幕,便是胡公子最后不幸离世,他怕是也不敢接回儿子的遗体。如此就不会再与我们闹。” 白明微道:“我们理应向所有人传达,不论是梅娘那其情可悯的,还是胡公子这样身份特殊的,我们的处理方式都一样,不会有任何特殊。这是无可更改的规矩,谁来都不好使。” 说完,白明微便举步离开。 护卫亦步亦趋跟在身边:“是,主子。” 走了一会儿,白明微问:“感染的那几名弟兄,现在可有什么缺的?” 护卫道:“大夫、药物、食物……能做的,主子都为他们做了,现在就看他们能不能熬过去。” 白明微没有言语。 只是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却划过一丝酸楚。 说起来他们几人染病,也与她有关。若非是她命令他们守住山路不让进出,也不会被犯病村民的秽物溅到。 他们的染病,使她心痛不已。 可除了这份心痛,以及力所能及的补给,她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没有药方,怕是带他们回家的诺言,不能实现了。 思及此处,她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堵。 但她却还得克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因为那么多人还指望着她下达命令,个人情绪在这种情况下,重要么? 与此同时,俞剑凌赶来了沅镇。 刚与刘尧碰面,便看到刘尧情绪不对。 在他的一番追问下,刘尧才道出了梅娘的故事,以及那场不光彩的战役。 没想到,俞剑凌听完,在感动梅娘坚守的同时,却对那场战役表现得异常淡定。 刘尧蹙眉:“你……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这其中,必定另有缘由。 第1401章 怕是会来不及了 第1401章 怕是会来不及了 俞剑凌默了半响,而后看向刘尧。 他的表情,带着些许复杂且难以言喻的意味。 片刻后,他这才缓缓开口:“当时那场战役,我祖父也在。牺牲的那支军队,正是祖父麾下的一大部分兵力。” 刘尧吃惊的同时,眉头高高蹙起: “你的意思是,当时俞家因为皇祖母的关系,权势过胜,所以有人动了心思,想要消减俞家的势力?” 俞剑凌耸耸肩:“谁知道呢?大将军告诉你的实情,大抵只是一部分缘由。” “当初的确有人与西楚将领串通一气,背刺我们自己的将士和百姓。其中一定有着那人可以得到的切实好处。”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何尝不是断了我祖父的臂膀,让我们俞家一蹶不振。” “也就是这件事后,祖父隐退朝堂,不理世事。后来去了一趟南齐,没过多少年便因为忧思过度,抱恨而终。” “随着祖父的离世,一代将门俞家,就此没落。如今的清贵,也不过是姑姑在撑着门面罢了。” 刘尧一脸矛盾,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的漩涡。 他说:“秦丰业当年便有这样的野心及手段,未免太可怕了。” 俞剑凌深深地看了刘尧一眼,好多话憋在他的心里,但是他一句也没有说。 刘尧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于是问道:“都谈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还不能开诚布公么?” 俞剑凌叹了口气:“我这是顾及你。” 刘尧唇畔牵起一抹苦涩:“事到如今,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俞剑凌收回目光,慢慢道:“要说没有文帝及惠帝,就没有后来的老白相;那么倘若没有今上,就没有如今的秦丰业。” “秦丰业的发迹,全仰仗于当今陛下的扶持。倘若当初秦丰业的话,没有说到陛下的心坎里去,又怎能左右陛下的想法?” 刘尧脸色沉了下去。 俞剑凌继续道:“今上是姑姑唯一的儿子,先帝又与姑姑鹣鲽情深,帝位绝对不会另予他人。” “当时俞家势大,今上唯恐登基后处处受俞家掣肘,行事会遭俞家指手画脚。” “既然他无需俞家支持也能坐上那个位置,那么就算俞家衰败了,式微了,那又如何?” “所以所谓的奸臣谗言,不过是一人有心,一人有意,一起狼狈为奸撮合而成。” “只可惜,我东陵三座边城就此荒废,数万将士与百姓含冤而死,至今无法重见天日。” 话说到这份上,刘尧当然能明白。 也正是因为他明白,所以才会如遭雷击。 白明微的话,尚且只是在指责,嘉佑帝年轻时听信谗言,最后发生那场悲剧。 而俞剑凌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在说明嘉佑帝根本就是始作俑者。 刘尧迷茫了。 所谓的君,不应当以民为天,恩养子民么? 所谓的臣,不应该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么? 君与臣掌握着一个国家的权力以及命脉,理应把天下的安危以及利益置于任何事情之上。怎么会……以天下为棋子,只为达成目的? 人命在他们心里,究竟算什么? 看到刘尧的样子,俞剑凌无奈地摇摇头:“殿下,你呀,太仁善了,不懂权利倾轧的残酷与阴毒。”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必要的时候连自己都可以舍,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一步步攀上云端。” “当自身利益高于一切时,什么东西不可以踩在脚下呢?更何况只是人命。” “倘若就一个真相,尚且让殿下如此震撼,那么日后刀剑相向,殿下又该如何面对那剑挥来的毒呢?” 刘尧坐在那里,久久不曾言语。 俞剑凌也未管他,而是自顾自地忙着公务。 别看他性子大大咧咧,但却是整理千头万绪庶务的一个好手。再琐碎的事情,经他一整理,很快就捋顺了。 不多时,他便拿着一本小册子向刘尧汇报:“殿下,这是接下来沅镇十日内所需的柴米油盐等必须物资,以及相关的药材明细。” “这些粮食所能抽调的仓库,还有例行使用的药材的来源渠道,臣都标注好了,您过目。” 刘尧尚且有些怔神。 很显然,没有从方才的信息中缓过来。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残酷的事实,以及人心的险恶。 他也一直知晓秦丰业与太子背后干的那些好事,所以他才如此拼命,想要靠自己的能力,创造不一样的未来。 他也知道父皇并非明君圣主,但当具体的例子活生生地摆在眼前。 生为人子,他总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比起对真相的震撼,俞剑凌递来的小册子,很快就把他所有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认真地看了一遍小册子,而后开口: “本王记得,这几个仓库装的是之前收缴的那些赃物,历城的粮食已经告罄,到了我们不得不动用这批东西的时候了么?” 此时,他的心神全都在解决瘟疫之上。 那些无法避免的情绪,都被他控制得极好。 他已经不会被情绪左右处事方式及过程。 更不会因私人情绪影响到正事。 俞剑凌道:“你还真得庆幸当时从那些大老鼠手里收缴了不少粮食,以及药材。要不然现在疫病一爆发,所有人都只有等着病死,病不死的就等着饿死。” 刘尧愁眉不展:“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当时收缴的那些粮食及药材等被贪污的赃物,总有用完的时候。”俞剑凌点头:“这的确不是长久之计。说到这里,整个赈灾过程,朝廷也就给了十几万两,你自己筹集了几万两。” “然而从一开始到现在,所花费的怕是已有数十万两之多,不能从商贾那筹集的部分,一直由大将军贴补,怕是大将军也快要山穷水尽了。” “如今只能祈祷疫病尽快控制,不能继续爆发蔓延,否则我们很快就会捉襟见肘,就算再筹多少银子也不够。” 刘尧阖上册子:“从那些贪官污吏家里收刮出来的,还有一部分未入账。只待五公子尽快赶来,帮忙捋顺江北的账务,使得那部分东西尽快投入使用,那么我们就能缓口气了。” 俞剑凌提醒他:“现在的难题,不在于此。” 刘尧拧眉:“你说。”俞剑凌长叹一声: “粮食还好解决,难题在于药材。臣所列出来的药材,都只是日常防治疫病的药材,治疗疫病的药材还没列呢!” “也不知道治疗疫病需要哪些药材,我们至今连应该补充什么样的药材都不知道。” “倘若药材难得,怕是就算有银子,药材也不好买,哪怕是能买到,只怕到时候在运输上一耽搁,最后也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刘尧也很惆怅。 然而就在这时,白明微走了进来。 看到愁眉不展的两人,她问:“殿下,世子,何事这般烦扰?” 俞剑凌道:“自然是接下来所需的粮食与药材。” 白明微道:“姚德旺手头积压不少,可以找他买。”俞剑凌道:“粮食我们还有些储备,所以有缓冲时间。然而药材最是麻烦,因为不知道都需要哪些药,从买下药材到运达,中途肯定需要时间,到时候我担心来不及。” 白明微思索片刻,而后道:“那就只有未雨绸缪了。” 刘尧惊喜:“莫非,大将军有妙招?” 白明微点点头:“算是吧。” 刘尧与俞剑凌异口同声:“究竟是什么办法?” 第1402章 他倒要看看,白明微能说出怎样的话 第1402章 他倒要看看,白明微能说出怎样的话 刘尧和俞剑凌眼神带着希翼,仿佛白明微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如此相信。 然而面对这一份信任,白明微却告诉他们:“殿下,臣先回一趟历城,此事能否解决,还要从张侍郎着手。” 俞剑凌本想究根问到底,以满足好奇心。 然而刘尧却分外沉默,只是对白明微轻轻颔首:“去吧, 此处本王会看着。” 俞剑凌本想顺道回城,但思及刘尧适才的情绪,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白明微没有多言,让护卫牵来马匹,便快速赶往历城。 望着她绝尘而去的身影,俞剑凌不禁纳闷:“张侍郎能有什么办法?” 刘尧淡声回应:“张敬坤还被本王软禁在历城驿站,总要放出来。大将军去这一趟,也相当于为本王与张敬坤缓和关系。” “至于如何让张敬坤解决药材问题,本王相信,大将军自有办法。” 俞剑凌一脸疑惑:“是臣的错觉么?臣怎么觉得,殿下与大将军,突然之间生疏了呢?” 这个问题,刘尧没有回答。 生疏是肯定的,不是因为两人之间产生龃龉,而是方才发生的事情,使得他明白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那便是,他与大将军之间的关系。 因为大将军的支持,他们早已站在同一阵营,唇齿相依。 一起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时间,导致他产生了错觉,认为既是患难与共,那便是生死之交了。 可适才大将军毫不犹豫告诉他,梅娘夫君所在那支军队的真相,而丝毫没有顾及他正因梅娘的故事所感伤。 那一刻,他这才幡然醒悟。 同生共死的情谊是有的。 可他们之间,从一开始是君臣,现在依然是君臣。 比起患难之交的友谊,他们更应该维持一种紧密联系的君臣之情。 大将军始终尽为臣的本分, 那么他也该有为主的自觉,不要逾越那道鸿/沟,也不要自作多情。 这样的认知,使得他重新正视自己近期对待大将军的态度。所以,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俞剑凌眼中所谓的“疏离。” 见他默然不语,俞剑凌劝道:“臣明白,殿下行事,自有殿下的道理。只是如果有误会,还是解开比较好。” 刘尧点点头:“你放心便是,本王心里有数。” 如此,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俞剑凌不再多嘴,继续帮助刘尧梳理整个疫病的情况。 两人有商有量,为接下来的事情,制定许多备选方案。 …… 另一边。 白明微很快便赶至历城。 见到张敬坤时,他正在书房中坐着。面前摆着公文,可见他尽管被软禁,也没有闲着。 屋内萦绕着淡淡的茶香,混合着一股檀香味,叫人宁神醒脑,心境平和。 白明微拱手行礼:“末将见过大人。” 张敬坤打量白明微一眼,看到白明微两鬓间的风尘,他露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大将军赶路辛苦,坐下喝杯茶吧。” “多谢大人。”白明微依言落座,张敬坤的侍从立即奉上茶水。 张敬坤抬手:“大将军,请。” 他一派闲情逸致的样子,仿佛早已料到白明微此行的目的。 但是,他并不想与白明微谈论此事。 白明微也很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也不主动提及她的目的。张敬坤索性低头处理公文,瞧那样子,是准备等白明微主动开口。 一盏茶下肚,白明微闲谈似的,平静地开启了话题:“张大人,您准备什么时候回京呢?” 张敬坤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大将军匆忙赶来,衣裳上还沾着路上的风霜,就是为了问本官这句话?” “大将军有话不妨直说,此处又没有外人,兜兜绕绕的,浪费你我时间。” 白明微含笑:“不,末将是认真的,并未与张大人您寒暄。” 张敬坤又是一笑:“真是稀奇,本官已经身陷此处,什么时候离去,对你们的事情有什么影响么?怎能劳烦大将军这般关心本官的行程?”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回应:“张大人您在历城,官阶比末将高,下官自当关心您的行程,这是其一。”“其二,说起来大人携旨而来,只为辅佐九殿下,然而在处理疫病一事之上,大人与九殿下意见不合。” “从结果来看,大人只能退让。既然大人已经摆明了立场,并且做出让步,那么让大人去协助九殿下做您并不认同的事情,想必很难。” “大人在此处,无法与九殿下合作,那么在此长留,也只是耽搁时间,所以末将才会有此一问,也好为大人您做安排。” 张敬坤闻言,把手上的公文往桌面上一丢:“白明微,你别在本官面前玩心眼儿。” 白明微连忙道:“末将不敢。” 张敬坤看向她,目光深邃:“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在本官面前搞这一出。” 白明微笑着回应:“末将不敢。” 张敬坤冷哼一声:“口口声声说不敢,做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你这一番话,不就是想试探本官的态度么?” “本官只是有着自己对事情不一样的看法与立场,却被大将军说成与殿下政见不合,此事实属对本官的冤枉。” “不过从始至终,本官的看法与立场都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所以就不劳大将军费尽心思,拐弯抹角地试探了。” “至于回程是什么时候,且看这边的事情解决得如何,大将军你也说了,本王携旨到此,怎会轻而易举就离去呢?” 白明微笑容依旧:“张大人不愧在官场沉浮多年,末将的心思都被张大人知晓了。” “现下经末将这一雕虫小计,清楚了张大人您的态度之坚决,那么末将也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末将藏在心底的话。” 张敬坤眼睛一眯:“好你个白明微!说你拐弯抹角,简直是低估你了!”“本官倒要听听,你心底有着一番怎样的话,让你费尽心机地做了这么长的铺垫。” 不怪他生气,实在是他发现自己中计了,恼羞成怒也是正常的事情。 倘若方才白明微开门见山,直接道出目的,那么依照他的性子,只怕也会与白明微打着官腔,说着官话。 然而白明微从侧面切入,委婉地问他什么时候离开。 他一听,还以为是九殿下担心他在这里碍事,所以打发白明微来赶他走。 于是他就摆明态度,尽管他在疫情一事之上,与九殿下看法不一样,并且他也无法违拗九殿下的做法。 但是他不会因此一走了之,回到玉京城去。 而白明微也的确在试探,不过并非他所想那样,试探他的立场是否有变,而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他会不会回去。 拐了这么大个弯子,就为这么一件小事,还让他有着一种绝不掉入白明微陷阱的谨慎与小心,最后发现是他自作聪明,反而着了白明微的道儿。 这叫他如何不生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更改,他倒要看看,白明微接下来能说出什么样的话。 第1403章 她该不会是? 第1403章 她该不会是? 白明微看了张敬坤一眼。 这一次,她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入。 她说:“大人,我们的药材,捉襟见肘,不够应付这一次的疫情,需要大人您的帮助。” 张敬坤闻言,默了好一会儿。 “哈哈……” 忽然,他爆发出极为洪亮的笑声。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 笑得前俯后仰,眼角溢出泪花。 他说:“自作自受,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白明微稍稍垂首,一副听他把话说完的架势。 他见白明微如此态度,也未有所保留,而是毫不客气地开始批评:“白明微,依本官看,这一切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本官知道,你的观点和立场,对九殿下影响极大,也正是因为你的‘妇人之仁’,使得九殿下生出不必要的软心肠!” “疫病,自古以来,都堪比洪水猛兽,每一次的到来,比之天灾人祸,杀伤力根本不弱!” “所以从来都是一有苗头,立即遏止,从源头上阻断疫病的传染与失控。” “但是这一次,九殿下一句‘谁都不能死’,说的时候慷慨激昂,可结果呢?结果你们能承受么?” “现在还没开始,药材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待疫病真正开始时,本官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处理!”张敬坤把话说得很直接。 话语之下,尽是对白明微的指责。 指责白明微把刘尧培养得太过婆婆妈妈,导致他失去了男人该有的魄力与决断。 说白了,他就是在认为男人不该长于妇人之手。 便是白明微这个“妇人”,把好端端的九殿下,给影响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竟然在疫病极有可能爆发失控的情况下,讲那无用的感情。 现在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根本就是活该! 思及此处,张敬坤恨铁不成钢:“活该!简直就是自作自受!” 白明微没有说话,更没有反驳。 本来立场就不一样,观点也不一致。 双方对待疫病的看法,有着如此截然不同的观点。 她不会强行把自己的想法,加诸于张侍郎身上,迫使张侍郎也能与她想法一致。 对于张侍郎之流来说,或许九殿下的所作所为妇人之仁,不够大气,也没有大丈夫该有的狠毒与决断。 然而对于她与九殿下来说,守护一子一民,同样是件极为重要之事。 所以,她没有与张敬坤掰扯谁对谁错,非要争一个高低。 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就事论事:“大人您行事谨慎周全,力求滴水不漏,凡是经大人之手的事,从未有过纰漏。” “此次出发赈灾之前,想必大人早已做了万全准备,所以末将诚心请求大人施以援手,协助殿下解决药材短缺的问题。” 张敬坤眯起眼睛,冷冷地问了一句:“白明微,你调查本官?” 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从他口中说出,却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很显然,他似被触及逆鳞,已经进入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面对这一问题,白明微并没有隐瞒:“回大人,末将略做过一些功课。” “放肆!”张敬坤恼羞成怒,“白明微,年轻气盛是特点,但你别把它当作优点。” “不要仗着自己有些许军功在身,就可以藐视一切,本官不管你的处事风格如何,但是别把你那一套用在本官头上。” 白明微依旧没有和张敬坤争辩。 正因为张侍郎做事一丝不苟,所以自然比别人古板严肃。 在张侍郎的心底,本就不承认女子拥有不让须眉的能力,她又何必试图去纠正这一刻板观念? 她开口,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大人,朝堂看似一派祥和,实则暗流无时无刻都在涌动。” “末将初涉朝事,有很多事情要学习,自然多一分小心。对于大人,末将也当秉着知己知彼的想法。” “这一切,末将做了便不会藏着掖着,可以在大人面前磊落坦白,没有任何一丝隐瞒。” 张敬坤反唇相讥:“如此来说,本官还要夸你真诚了?” 白明微含笑,没有任何心浮气躁:“末将这番话,只是为了告诉大人,末将接下来所言,都是发自肺腑。” 张敬坤冷冷一笑:“那便说说你的肺腑之言。” 白明微平静的面容,扬起云淡风轻的笑意: “大人临危受命前来赈灾,且大人知晓疫病的厉害之处,像这种水患灾情,大人不会没有任何准备。” “末将斗胆猜想,大人在前往江北的同时,已经想着如何应付江北的情况了。自然,也备下相应的策略。比如说药材,以及粮食。” “所以末将此次前来,是请大人伸出援手,将备好的药材与粮食卖与我们,以协助九殿下渡过此次难关。” 张敬坤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后淡淡一笑:“镇北大将军,你高看本官了。” 白明微徐徐开口:“大人,既然您不准备打道回府,而是留下来与殿下共渡难关,便是大人无法赞同殿下的行事,大人您也得协助殿下。” “只有江北之事能妥善解决,那么大人也能解决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不是么?” 张敬坤笑了笑:“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本官做不到的事情,也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与其在本官这里费心思,不如想想其他办法补救。你们当初满腔热血,就做出那样的决定,也该为你们的决定兜底才是。” 白明微抬眸,迎上张敬坤的目光:“大人,您这是在赌气么?” 张敬坤扬眉:“大将军明知故问,本官怎会因为与殿下意见不一致,就赌气不肯拿出必需的药材与粮食协助殿下?大将军莫要再陷本官于不义之地了。” 白明微斩钉截铁:“那大人就是心有顾忌。” 张敬坤再度重申:“本官没有大将军臆想中的药材以及粮食,大将军莫要在本官身上浪费时间。” 白明微起身,拱手施礼:“如此,末将便告退了。” 她的干脆利落,使得张敬坤眉头蹙起。但不等张敬坤说话,她便离开了张敬坤的书房。 望着她半点不拖泥带水的背影,张敬坤不禁纳闷:“白明微,你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倘若真能被本官三言两语打发,你又何必与本官说那么多?你究竟在做什么?” 长随端来茶盏,听到主子喃喃低语,他也道出疑惑: “大人,依小的看,这镇北大将军已经笃定大人手中有药材和粮食,但是她却没有过多纠缠,是否有着令她成竹在胸的其他办法与手段?” 张敬坤摸摸下巴,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这白明微,该不会是……” 第1404章 难道先生真的觉得,错了吗? 第1404章 难道先生真的觉得,错了吗? 离开张敬坤所在的院子,白明微吩咐门口的守卫。 “都下去吧,不必再守着了。” 守卫没有任何疑问,向白明微拱手施礼,随后便退了下去。 白明微看了一眼张敬坤的院子,随即便收回目光,折身离去。 拐角处,孟子昂正等在那里。 她抬眸,便与孟子昂四目相对。 只是顿了片刻,她走上前:“先生。” 孟子昂拱手施礼,随即退入一处僻静的地方。 白明微跟了上去。 孟子昂站在石桌旁,桌脚还放着一盆燃得正旺的炭火。 可见,孟子昂在特意等着她。 “大将军。” 孟子昂唤了一声,白明微轻轻点头,随即便坐了下去。 “先生找我,可是有事?” 孟子昂微微颔首:“的确有事。” 白明微问:“是关于此次疫病么?” 孟子昂点头,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展开,推到白明微面前:“这是张侍郎在江北的产业,相信大将军会用到。” 白明微认真地看了一眼,随即道:“从这些铺子的性质来看,果真与我所料的差不多,张侍郎手头,的确有药材和粮食。” 孟子昂有些讶异,随即会意一笑:“大将军能料到张侍郎手中有药材和粮食也不奇怪。” 白明微道:“事实上,我并没有证据证明,张侍郎手中有一批药材与粮食,我只是猜想,依照张侍郎的性格,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定会留有后手。” “如今我看到先生给的证据,也就证实了我的猜想,如此我接下来的行事便方便了许多,先生有心了。” 孟子昂把纸张丢入火盆里,他问白明微:“如此说来,大将军适才去找张侍郎,便是为了药材与粮食一事?” 白明微给予肯定的答复:“粮食方面,因为早有准备,且从范忠谦为首的贪腐一案中,收缴了不少,目前粮食还不到告急的地步。” “但是药材却已经捉襟见肘了。一来,我们一直都供给灾民防疫的药材,消耗巨大,我们之前购买的药材已经见底。” “二来,此次疫病与以往不同,就算我们库里有些存货,也不确定是否适用,重新订购肯定是来不及的。” “这订购以及运货所花的时间,耽搁下来且还不知道疫病会演变成何种地步,此次疫病如此凶猛,怕这期间要有很多人丧命。” “除非能就近得到一批药材,填补订购药材所需那段时间的空缺,这样就能争取到时间,等待新一批药材的到来。” “所以我适才去张侍郎那里探一探口风,想知道他目前的态度。” 孟子昂听了白明微的解释,当即就明白了整件事的大概。 于是他问:“目前来看,洽谈顺利么?” 白明微摇头:“想让张侍郎拿出这批药材,恐怕有些难度。” 孟子昂不解:“怎么说?” 白明微道:“张侍郎有着他自己的立场,且他所在的立场,与九殿下的立场是冲突的。” “他准备的那些药材,以及粮食等重要物资,原本就是他为了完成任务所做的两手准备。” “要是九殿下所主张的策略与他立场一致,时机成熟他自会拿出来,帮助九殿下解决问题。” “但从目前来看,他定是不愿意把自己用来兜底的后手拿出来,帮助九殿下善后。” “更何况一旦江北发生疫病的事情传到京城,各大势力卷入,到时候就不止是他个人所主张的立场的问题了。” “等到那时,就会涉及到权力倾轧。在各方面的压力之下,料想他更不会多此一举,给自己招惹麻烦。”“毕竟他并没有任何义务拿出这笔药材救命,他什么都不做,兴许还不会有错,可一旦他做了,必定有很多人不高兴。” 孟子昂叹了口气:“难道就没有任何机会么?” 白明微道:“机会也不是没有,如今疫病尚未大规模爆发,只要九殿下同意张侍郎的做法,采取雷霆手段,迅速以宁杀错不放过的方式,去遏止疫病的扩散,那么想让张侍郎拿出这批药材也不是不可能。” 孟子昂眼底情绪变幻:“但是……” 白明微接过他的话:“但是,九殿下的决策已下。于情,既然答应了百姓,再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放弃他们,那么就该说到做到。否则就会失去民心。” “于理,此次九殿下与张侍郎的矛盾,看似只是主张的观点与立场不同,实则却是一次权力角力。”“一旦九殿下中途放弃,失去了主动权,听从张侍郎的建议,那么整个解决疫病的过程,就只能按照张侍郎所处阵营的主张进行。” “到时候就算是这个主张有误,九殿下想要采取其他策略,怕是阻力巨大,很难实现。” 孟子昂闻言,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难道,就这样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是药材紧缺,可能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也要坚持所谓的立场,而不能对张侍郎有任何示弱么?” 白明微反问孟子昂:“先生,你当真觉得,殿下不愿意放弃任何人这个决策,错了么?” 孟子昂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想说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疫病如此凶猛,怎可在这个时候有任何仁慈之心? 但凡哪里出现一点点苗头,都应该及时扑灭,哪怕错杀无辜,也要杜绝疫病扩散的可能。然而看看现在的江北,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 当初繁盛富庶的地方,被一场大水毁于一旦,满目疮痍。 多少人幸存下来不容易,难道真的要一棒子打死,剥夺好不容易挣扎求生活下来的他们,最后的生机么? 白明微见孟子昂沉默,长喟一声: “先生,权衡利弊一事,我们一直都在做,没道理到了这个时候会意气用事,不计任何后果。” “正因为我们深思熟虑,所以才会冒如此大的险,非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那是因为,我们有自己的考量。如今的情况是,北疆戍边战士,有很大一部分出自江北。”“若是我们守不好他们的家园,他们如何能安心守住国门呢?” “所以就算再难,我们也不能立即就烧村毁镇遏止疫病,而是先控制疫病,而后尽全力找出药方。” “从感情上讲,总不能让他们解甲归田时,连家都没有……从道理上讲,此时不宜军心不稳,否则内忧外患,东陵危矣。” 白明微的话,使得孟子昂哑口无言。 是啊。 他与很多人一样,对疫病这件事的看法,都过于局限了。 只看到疫病的可怕之处,以及前人留下的例子。 但是他压根就没有从整个大局出发,而后再去权衡是否应当采取雷霆手段控制疫病。 思及此处,孟子昂不再有任何疑虑。因为此时此刻,按部就班前人的抗疫经验,未必就能适用, 不管选择尽可能不放弃任何人,还是宁杀错不放过,都是冒险。 这原本就是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既然大将军他们已有主张,那么他能做的便是无条件信任。 最后,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要是张敬坤不拿出药材,该如何是好?” 第1405章 不急,先观察观察风向 第1405章 不急,先观察观察风向 白明微面色一如既往平静,让人看不出她有任何担忧。 她总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她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侍郎身上,未免太过冒险,一旦他绝不松口,我们就会满盘皆输。” “所以,没把握的事情,我们自然要做两手准备,在此期间,我会尽快想出备用方案。” 孟子昂笑了笑:“原来大将军是这个打算,怪不得很快就从张侍郎那里出来,并未做任何纠缠。” “不过既然大将军知晓张侍郎会有怎样的反应,为何还要故意去试探他一下呢?” 白明微含笑:“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先生您想想,倘若我不去问张侍郎这一趟,如何得知他不准备回京,又如何能‘明确’他的态度呢?” “我们谁也不知道,此次的疫病,究竟是能控制住,还是会失控,无人知晓其走向。” “一旦疫病失控,张侍郎很可能就会抓住时机,把药材和粮食拿出来救急,到时他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成为救世主。” “而事事都做了,却因为疫病没有控制住的九殿下,就会被衬托成一个无能且没用的人。” “而今我走了这一趟,问他拿药材,他不愿意给,倘若等到最危急的关头,他再拿出来,那就是惺惺作态。” “别人也会说,张侍郎怎么能这样,早一点拿出来,说不定还能救更多的人之类的……”孟子昂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大将军的目的在这里,现在张侍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早点把药材拿出来,要么从头到尾都不要拿出来。” 白明微点头:“正是。他若早点拿出药材,就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他要是一直不拿出来,也就没有他做好人把我们殿下衬托得一无是处的机会。” 孟子昂笑得讥诮:“朝堂这些尔虞我诈,还真是丑陋。” 白明微没有言语。 谁说不是呢? 一个梅娘,可以让九殿下潸然泪下。 但是对于张侍郎这类人,便是千千万万个梅娘,也不见得能使他们动容。 然而用“铁石心肠”去形容这类人,也不完全恰当。 很多时候,这天下的好与坏本就很难区分,全在于所处立场的不同。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孟子昂便起身回房。 他的能力,不在于治病救人。 所以在解决疫病一事之中,他所能发挥的作用并不明显。 他如今能做的,只是一些细枝末节,但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 而这时,成碧便回来了。 看到白明微,成碧很是讶异:“小姐,您怎么在这?” 白明微望着成碧略带憔悴的面庞,微笑着回应:“我回来有些事情。你最近没有休息好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成碧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露出愧疚的神色: “奴婢没有休息不好,只是慈幼局事情多,奴婢脑子转得慢,所以就比较耗神,让小姐担心,是奴婢的不是。” 白明微拍了拍她的肩膀:“傻丫头,有什么可道歉的,事情处理得慢不要紧,重要的是处理恰当。慢慢来,你总会得心应手的。” 成碧笑逐颜开:“嗯!奴婢都听小姐的。” 白明微收回手,问她:“最近和范蕊娴免不了要一起共事,你们相处得如何?一切都顺利么?” 成碧连连点头:“小姐放心,范小姐人很随和,很好相处,她也很有能力,做事细心可靠,慈幼局的事情慢慢捋顺,都多亏了她呢!” 白明微笑道:“她能为了复仇,隐忍那么多年,自然心思要比寻常人都细腻。你要是有不明白的,也可以多问问她。” 成碧连忙应下:“小姐的话,奴婢都记下了。”白明微无奈:“你呀,就是太乖巧。” 成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问:“小姐,怎么不见风军师?” 白明微道:“这几日我没有回来,所以也没来得及告诉你。风军师出去办事了,他去接应五哥。” 成碧的神色变得纠结:“风军师去接五公子,奴婢很放心,可奴婢又不放心了,因为他不在小姐身边,奴婢也不在小姐身边,谁照顾小姐呀!” 白明微叹了口气:“你个操心的丫头,我有手有脚,怎么就不能照顾好自己了?” 成碧撇撇嘴:“可是奴婢总归担心小姐。” 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发自内心:“也只有你,不论何时何地,都为我/操着这份心。” 成碧回答得理所当然:“奴婢是小姐的奴婢,肯定会一直担心着小姐。” 白明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傻丫头,没事的。” 成碧刚点点头,可又担心上了:“七公子那边,应该也没问题的吧?” 白明微点头:“那是当然,不会有问题的。” 成碧这才松了口气:“那奴婢就放心了。” 白明微再次无奈地摇摇头,随即问她: “一直没问你,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慈幼局那边么?匆忙回来,是有着什么事要处理么?” 成碧这才想起正事:“见到小姐回来,奴婢太高兴了,一时忘了正事。奴婢回来,是想找孟先生请教一些事情。” 白明微颔首:“去吧,先生这会儿应该没事,我刚从他那里回来。”成碧有些犹豫:“小姐,奴婢还是先给您做点吃食,然后再去找先生。” 白明微道:“驿馆一直都有人做饭,哪里非得让你来动这个手,我饿了自己会去找厨房,你不用担心我。” 成碧听完,不再迟疑,她应了一声,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白明微也的确有些饿,于是便让下属去厨房端些食物过来。 不曾想,这些食物是张敬坤让人准备的,因为厨子没说明,事实上白明微这边的人也不知晓。 可这却让张敬坤的人好一顿埋怨:“大人,那镇北大将军也太嚣张了,灶台上煨着的粥是特意给您准备的,结果被她的人给端走了!” “照理来说,那镇北大将军官阶品级还比您低,就算她有九殿下撑腰,也不该这般嚣张,真是太过分了。” 张敬坤闻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端了就端了,再煨一罐便是,反正本官此时也没有胃口。” 他自是没胃口,因为他已经想通了白明微来找他的目的。 他怪自己小看了白明微,也怪自己没有早些察觉,这才被摆了一道。 打发走下属后,长随端来热茶,恭敬地递过去: “大人,那白明微来这一趟,使得我们行事备受掣肘,现下应当怎么办?是要把药材拿出来救急,还是索性不拿出来?” 张敬坤眼神冰冷,双眸微眯:“且看看吧,先观察观察京城的动向,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长随点头,随即开始分析:“风军师离开了,白明微在这个时候把得力干将派出去,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张敬坤道:“想必是去接应什么人,否则大可不必让备受白明微倚重的风军师出马。” “话又说回来,风军师都派出去了,这说明情势不容乐观呀,想来这疫病大有来头,且十分蹊跷。” “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按兵不动,一旦按捺不住性子,很可能行差踏错,满盘皆输。且看着吧……” 主仆俩对视一眼,万般心思在眸底流转。 …… 与此同时。 不过几日的时间,白璟这边却出了大事。 第1406章 不该点那个头的…… 第1406章 不该点那个头的…… “公子,您先走,不必管我们。” 一个背风的山坳里,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 白璟刚抱来一捆干枝,往即将燃尽的火堆里扔。 呼啸的寒风吹来,凌厉彻骨。 他搓了搓手,捂住被冻得通红的脸。 原本挂在他身上的披风,还有带来备用的衣裳,此时都盖在倒地不起的护卫身上。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看起来单薄而瘦削。 数名护卫发起了高热,已经不省人事。 尚有意识的护卫,还在劝他:“公子,您快走……” 白璟没有说话,只是把竹筒里烧着的水倒入碗中,准备给护卫饮用。 这才短短几日,所带的护卫无一幸免。 这场疫病来得急,也分外凶猛。 从被鸡粪溅洒的两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相继感染,除了他,所有人都病倒了。 他把带来的药物都用上,也没有任何起色。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已经派了一名暗卫去请大夫。 只是能处理这种问题的大夫不好找,暗卫尚且没有归来。 而暗中守护的其余暗卫,他不敢轻易让他们靠近,以免被传染。 最重要的是,一旦他们的行踪泄露,带走他们性命的,怕不是疫病,而是刺客。所以他也不敢节外生枝,做多余的事情。 整个队伍,就这样停留在此处。 “公子……您先走,别管我们。” 护卫还在劝着。 白璟依旧没有说话,他扶起那名护卫,把碗里的温水喂进去。 护卫张了张口,可温水刚进入口中,他便偏头,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臭味冲天,霎时弥漫四散,犹如臭鸡蛋打烂了,亦如风拂过死去多时的老鼠。 白璟没有任何嫌弃,默不作声地替护卫擦了擦嘴角,又用土把秽物盖住。 可方才还有意识的护卫,呕吐过后也昏死过去。 白璟举目。 四下只有风声,以及越来越暗的天色。“主子,是时候做决断了。再不去与姑娘汇合,怕是迟则生变,到时候您要是有什么意外,姑娘必定会难过……” 白璟颔首:“我知道了。” 他当然知晓要做决断,也明白这次的疫病,大概率是因为那晚遇到的那只野鸡。 而野鸡的由来,多半是源自那两名刺客。 当时他就断定,刺客意不在刺杀,想来目的是让他们染上疫病,而后带去给明微。 可他不明白的是,同行的护卫都接连感染,为何他没有任何异样? 片刻过后,他看着远远站定的暗卫:“让我想想。” 说完,他继续不停地往火堆里添干枝。 仿佛只有让火越少越旺,他的心才能感觉到些许暖意。暗卫没有多言,也没有贸然靠近。 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这时,原本不省人事的一名护卫痛苦地哼了起来。 白璟连忙上前,替那护卫掖了掖盖在身上的披风:“是不是哪里疼?” “公子……” 护卫咳了咳,徐徐睁开眼睛。 “公子……” 白璟握住他的手:“我在。” 昏暗的天色中,可见护卫的双目红得可怕。 但听他声音嘶哑,分外虚弱:“公子,属下怕是不能再保护您了……麻烦您,带句话给叔、叔叔,告诉他以往是小斌顽劣,让他操心了……” 说完,那叫小斌的护卫发出剧烈的咳嗽。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璟深吸一口气,哽着声音开口:“坚持住,等你好了,自己去和白叔说。” 小斌摇摇头:“属下、属下好……好不了……好……” 一句话都没有说完整,那口气提不上来,登时咽了下去。 连同那虚弱无力的手,也都不再有任何动作。 “小斌。” 白璟推了推他的身体。 可是,那少年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十六岁这年。 “小斌。” 白璟又唤了一声。 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带了哭腔。小斌是护卫统领白平川的侄子,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出任务。 没想到,却是最后一次。 白璟握住他的手,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中,尽是这阳光爽朗的少年。 他笑的时候,还有两颗小虎牙。 虽然稚气未脱,却有着不凡的身手。 原本,这是给家主训练的贴身护卫,此次带他出来,也是为了历练。 然而…… 白璟喉结滚了滚。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小斌在他面前,意气风发。 “公子,叔叔说我笨,这样的身手是没办法做家主护卫的。” “公子,我还需要更努力,总有一天一定会成为叔叔那样的高手。” “公子,叔叔今天夸我了,他说再刻苦一点,就把我送到大姑娘身边,保护大姑娘。” “公子,叔叔说我可以出师了,只要我出门历练几趟,就能成为大姑娘的护卫……” “公子……” 白璟颤着手,把披风盖在小斌的脸上。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声音更是沙哑得不成样子:“小斌,我不该带你出来,不该带你出来……对不起。” 若是他不点头,想必小斌也不会死…… 他不该点那个头。 就在白璟尚且沉浸在懊悔与悲伤中时,暗卫再次现身:“东家,不好了,有高手正在朝我们逼近,不知是敌是友。” 白璟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这一次必定是奔着我们的性命而来,做好应战准备。” 说完,白璟又替小斌掖了掖披风,随后拿起了手边的剑。 暗卫开口:“让属下掩护您先行离开,其余的弟兄们留下来断后。” 白璟摇头:“不必,我们一起留下。” 暗卫有些急了:“东家,对方情况不明,我等不一定是对手,怕是不能护您周全,还请您顾全大局,先行与属下一同离开。” 白璟再度摇摇头:“既然被发现了,那便走不了了, 这不是意气用事。” 倘若当初他没有耽搁,抛下感染疫病的护卫,快马加鞭按照这条秘密路线继续走,那么他必定可以顺利抵达明微身边。 然而当时这疫病起的急,他尚且还没来得及做安排,事情便失去了控制。 那时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染病,又会在何时病发。 见识到疫病的厉害之处,他便决定暂停前行,以免把疫病带去更多的地方,甚至是带到明微身边。 然而几日过去,护卫的情况愈发糟糕,他依旧平安无事,没有任何染病的迹象。 但是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离开时间。 此时他们已然被发现,他当然可以先行撤离,但未必能撤离成功。 与其仓皇逃窜,倒不如与大家一起,奋战到最后时刻。 这点觉悟,历经诸事的他,已经有了。 第1407章 箭雨,吞噬同伴 第1407章 箭雨,吞噬同伴 白璟握着剑,坚定地站在同伴面前。 他并没有高强的武艺,只是作为读书人的他,精通君子六艺。 骑射与剑术,这是他必备的技能。 所以握住剑的时候,他并未有任何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态。 “主子,越来越近了。” 暗卫低声说了一句。 白璟看着身后的火堆,他没有扑灭那温暖的来源,也没有离开这避风的山坳。 “迎战!” 一声令下。狂风乍起,席卷满地枯枝落叶于空中旋转飞舞。 来人果然冲着他们的性命而来,下手狠厉毒辣,一出手便是无数弩箭。 越来越低垂的夜幕之下,万箭齐发犹如飞蚁漫天。 暗卫立即布阵迎战,把包括白璟在内的人,护在他们的包围圈里。 随着剑花挽动,若隐若现、时快时慢的剑光伴随着“铿铿铿”的声音闪动。 那些破空而来的利箭,皆被挡下,无一支流箭危害到同伴的安全。 暗卫的身手,可见一斑。 然而对方很快就调整了进攻方式。 随着一波箭雨的歇止,数十名黑衣人一拥而上。肃杀之气在寒冬中激荡,寒光洌洌的兵刃惊心动魄。 “主子,请待在属下身后。” 为首的暗卫说了一句,便举剑迎战。 霎时之间,刀光剑影,血腥扑鼻。 “受死吧!” 一声怒吼,有鲜血泼墨飞溅,飙射升空,溅洒在白璟的面上。 他伸手擦了一下,就着熹微的火光,他看到那触目惊心的颜色。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 夜幕下的平城,有层出不穷的北燕士兵涌上城墙。 他们前仆后继,打落一个,又来一个。 远远就看到他们凶恶的目光,瞪如铜铃般,红血丝爬满双目。那纠结硬实的肌肉,以及高大强壮的身躯,悍然不畏生死地冲向他们。 手起刀落,尽是血沫横飞。 那时,他也如此刻一般呆住了。 他忘了动弹,满眼都是不断飙射的血液。 “五哥!” 恍惚间,是小七唤了他几声。 他一回眸,就看到小七额上绑着以示激励的红飘带。 那时的小七,就比他还要机智勇敢。 片刻的怔忡,他已回过神。 尽管手禁不住发抖,但他并未退却。 因为明微便是握紧手中的剑,一刀一剑地筑起保护白府的壁垒。 小七也是如此。他已经逃避过很多次,这一次他不能再退缩了。 于是,他心念一动,手中的剑随之挥舞。 正此时,一名刺客欺身而上,抽剑直逼他的要害。 然而暗卫都与刺客鏖战在一起,无人能抽出手来护他。 千钧一发之际,他避开直刺胸口的剑,旋身的同时,左手握住刺客的手腕,右手握住剑反手一划,那名刺客便被断了脖颈。 鲜血的温热,于他身上蔓延。 他像是被点燃了斗志,霎时变得分外骁勇。 “坚持住!” 他低喝一声,杀入敌人的阵营。 他的剑循规蹈矩,一如曾经桃花飞舞中挥动的那样优雅。这从来不是为了杀人而练的剑术,却在此刻,不断地收割性命。 暗卫知道他的短板,于是便不动声色地与他配合。 能来到他面前的刺客,几乎都受了伤,失去了一部分战斗力。 如此就算没有浑厚内力支持的他,也能继续于血雨腥风的厮杀中游刃有余。 不多时,一批刺客被消灭殆尽。 数十具尸首躺在地上。 他与暗卫已浑身浴血,分不清这鲜血来自何处。 打斗歇止,周围也安静得可怕,唯有呼啸而过的寒风割过草丛树木沙沙作响。 不时夹杂着染病护卫的呻/吟以及咳嗽声。 看似危机已经解除,却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站在他身边的护卫发话:“主子,适才这些人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虚实,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 白璟没有多言,只是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坚持住!” 倘若路上没有耽搁,不论是路线,还是防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他们必然能安全抵达明微的身边。 然而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他带来的人手,在此时也显得捉襟见肘,显然不够应付敌人。 可他们必须得坚持下去。 依明微的性子,必定会派人来接应。 只有坚持住,等待援军到来,才能挣得活下去的机会。倘若战斗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等来外援。 那么他与弟兄们死在一起,明微也不必费更多心思去寻他。 四周的风,随着他话音落下而歇止。 霎时间,天地间陷入静谧,一点声音都没有。 可这样的死寂,并没有维持多久。 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伴随着乍起的朔风袭来,带着碾灭一切的力量。 他握住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后背一阵发凉,他情不自禁紧张起来。 便是身经百战的暗卫,也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紧接着,无数紧凑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似有一大批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暗卫的声音,偷着绝望:“主子,您的判断是正确的,依照这架势,属下无法带您先一步撤离。” 白璟一脸决然:“没关系,生死有命,从来就没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说法,倘若命该如此,谁也改变不了。然而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不能放弃。” 暗卫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是,主子!” 白璟视死如归:“能和你们战斗到最后一刻,是我的荣幸。” 暗卫异口同声:“能与主子生死与共,是我等的荣幸!” 话音落下,不等他们看清敌人的情况,天上便亮起星星点点。 那不是夏夜的繁星,是无数只箭矢落下。 箭矢的顶端绑着松脂,那是火箭。 箭矢落地的方向,是昏死过去的护卫所躺的地方。很显然,对方已经把他们的情况摸透。 “啪……” “啪、啪……” “啪、啪、啪……” 无数的箭矢落下,暗卫举剑去挡,却只能挡住方寸之地。 还有部分坠落营地,“哗”的一声,点燃盖在护卫身上的衣衫。 “小斌!” 白璟唤了一声,连忙抽身来到小斌的遗体旁边,扑灭那不断蔓延的火。 然后,他又仓促去挡落向同伴的火箭。 可是他只有一个人,箭矢却如雨般密集。 暗卫向他靠近,却被他阻止:“别过来!维持你们的阵型!” 暗卫不敢违抗命令,只能尽最大的努力,用剑气挡下更多的箭矢,为白璟减轻压力。 可这样的消耗,根本经不住长时间使用。 渐渐地,暗卫已经明显吃力。 更不用说,并没有内力支撑的白璟。 越来越多的箭矢,也落在了同伴躺倒的地方。 他已经快抬不动手中的剑了。 挡住这边,那边却落了箭矢。 扑灭那边的火,这边又燃了起来。 随着身边的火光越来越亮,火势逐渐蔓延,他双目越来越红,目眦欲裂! “阿捷!” “小志!” “……” 他唤着同伴的名字。可昏迷的同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回应他的,只有周遭的刀光剑影。 而这时,火势已经蔓延,燃烧同伴取暖的衣物,不消片刻,便会将同伴吞噬。 “啊——” 白璟绝望怒吼! 第1408章 他…… 第1408章 他…… 只是,这一声怒吼,很快就湮没在刀光剑影之中。 伴随着燃烧箭矢而来的,是前仆后继的刺客。 在众多刺客的合攻下,暗卫分身乏术。 他们能做的,就是于万千箭矢与刺客的攻击中,拼尽全力护住那一隅。 但他们能挡住刺客,却挡不住不断掉落的箭矢。 “啊……” 一声痛苦的喊叫,是昏迷过去的护卫发出的。他的声音那么低沉,那么微弱。 可却是生命垂危之际,对来自大火燃烧的痛苦所做出的挣扎与反应。 “阿启!” 白璟声音凄厉地唤了一声。 他一个箭步扑过去,想要把燃烧的衣物取走。 但却被拌了一下,狠狠地栽了个跟头。 连手中的剑,都被甩了出去。 他顾不上捡起掉落的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扯走那燃烧的取暖物。 然而,火势已经蔓延到名唤阿启的护卫身上。 饶是盖着的衣物被取走,可他身上的衣物,却燃烧得愈加旺。 “阿启!”白璟疯了似的去扑火,他用手拍,用脚踩,可回应他的除了疼痛,便只有阿启痛苦的哀嚎。 “啊……” “啊——!” 白璟目眦欲裂:“阿启!坚持住,我帮你扑,帮你扑!” 似乎是疼痛,唤醒了阿启的理智。 燃烧着的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乞求白璟:“公子,求您,属下疼……给属下……一、一个痛快!” “不!阿启!坚持住!”白璟咬牙切齿,双目猩红,他的声音喑哑,带着哀求。 然而火势却越来越旺。 敌人竟、竟然在箭矢的顶端裹了沾着火油的布条,而非寻常的松香。 就凭他一具肉/体凡胎,如何能靠一双手扑灭那熊熊烈火? 眼看阿启痛苦万分,在地上垂死挣扎。 白璟咬紧牙关,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反手送入阿启的胸口。 鲜血溢出的同时,他的眼泪也跟着滚落。 鬓间的汗水,眼角的泪渍。 他的表情悲愤而绝望。 他恨自己无能,要是明微和小七在这里,小斌不会死,阿启也不会死,谁都不会有意外。 他依然那么没用! 他没用! 悲痛之中,火顺着他的手臂燃烧起来。 他恍若未觉,仍旧握着匕首不肯松开。 仿佛只有手上传来万蚁噬心的痛楚,才能减轻他心底的愧疚。然而便是悲伤,刺客也不给他机会。 不止阿启,其余的人也在漫天箭矢之中。 被点燃,被火烧。 活生生地烧。 绑着火油的箭矢,坠落在地上,依旧烧得很旺。 更妄论盖着遗物的护卫们。 可怜的是,他们连挣扎扑火的力气都没有,而偏偏这火燃烧带来的疼痛,却唤醒了他们昏迷过去的意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点燃,看着皮肤在大火中一点点被烧烂。 疼,疼死了。 可他们连自我了结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好疼,好疼啊…… 可看着白璟绝望地扑着火,他们硬是咬紧牙关,不忍发出任何声音。 泪水滑落眼角,又很快被火蒸干。 不小心咬住的舌头断了,口中喊着大口鲜血,他们也硬生生没有发出任何呻/吟。 “走……” “公子,走……” “快走!” 那叫阿捷的护卫,在大火的包围中,用尽全力喊了这么一句。 但是他的声音太虚弱了,白璟听不见。 此时的白璟,面对无力阻止的火势,他只能拼命地拍打,拼命地扑火,拼命地不让自己失去理智。 忽然,背后猛地一热。 他回过头来,竟是恢复意识的阿捷。 被火燃烧的身子,已经站不稳了。原来是刺客钻了空子,想要从后面偷袭白璟。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又凭借多么强大的意志力,竟然爬起来替白璟当了致命的攻击。 一把剑贯/穿他的身体,剑尖露了出来,上面染着的血,却被蒸干得一丝不剩。 火光中,兵刃下。 他没有表达出任何痛苦,而是挤出一个微弱的笑意,用最后的力气,推开想要扶住他的白璟。 他喊,沙哑地喊:“公子,跑!活下去……活……” 刺客抽出剑,阿捷在白璟猩红的双目中,缓缓倒下。 刺客狞笑着向白璟走来,想要攻击白璟。 可他抬起脚,却发现被攥住了。被那只燃烧着,几乎烧尽皮肉,只剩下骨头的手攥住。 “妈的,晦气!都死了还要挡老子的路!” 刺客啐了一口,反手砍断阿捷的手,再度袭向白璟。 “去死!” 刺客一声怒喝,寒光乍现。 然而被刺穿身体的,不是眼前的白璟,而是刺客。 是白璟,趁机捡起地上的剑,不要命地扑向刺客,猛然地一剑刺穿。 刺客猝不及防,身体霎时被洞穿。 白璟抽剑,反手砍下刺客的手:“你去死!” 刺客倒地,满眼难以置信。 白璟看了一眼被火吞噬的同伴,两行泪洒下的同时,他握紧手中的剑,不要命地杀向敌人。 他从未把剑挥舞得这般狠厉。 也从未杀得如此疯狂。 他把无力救下同伴的悲愤,化作力量。 这份痛苦与悲愤,令他疯狂的同时,也令他强大。 他动手,不比身经百战的暗卫慢。 暗卫头领拼命地寻找机会,想要带他突出重围。 可刺客阴魂不散,一个接一个地缠上来。 根本就没有带走他的半分可能。 白璟看穿了他的意图,给了他一个眼神。 “能死在一起,无憾!但在死之前,要多拉几个畜生垫背!” “杀!”一声低吼,白璟杀得更疯狂了。 他根本不在意防守,只在意手中的剑,能否把敌人一刀毙命。 伤口添了一道又一道。 鲜血流了一波又一波。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能杀一个是一个! 杀到他断气为止! 他本来就该死在平城那场战役中。 活到现在,是上天垂怜。 他不怕死! “杀!” 视线已被鲜血模糊,他渐渐的,只能麻木挥剑。 只剩下那挥动手臂的本能,以及一丝意识。和同伴死在一起,他无惧。 只可怜那未出生的孩子,他尚且未能见上一眼。 只可怜,素素像众多嫂子弟妹一样,要守着他的灵位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了。 素素。 他对不起素素啊…… 他也对不住,那尚未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 更对不住用纤弱肩膀扛起这个家的明微,还有早早就白了头发的大嫂。 “素素……” 白璟在心里默念一句,猛然送出手中的剑。 可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好运了。 被刺中的,是…… 第1409章 都死了,一个也不剩。 第1409章 都死了,一个也不剩。 白璟呕出一口鲜血,低头时右侧腹部已被一柄剑穿透而过。 剑尖血珠犹在滴落,他有些站不稳,逐渐失去力量的身躯,使得他显得更加单薄。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同伴已经没了声息。 连同小斌那孩子一起,葬身于漫天火海里。 火,尚在燃烧。 刺客却越来越多。 暗卫已经倒下几个,剩下的仍在负隅顽抗。 白璟咬牙,反手砍断刺中身体的剑,复又杀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 逐渐模糊的意识,越来越无力的手,几乎拿不稳剑。 可他并没有放弃。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与敌人厮杀。 “主子!” 一声低吼,白璟的身前,站着暗卫首领。 “主子,对不住,属下没能保护好您。” 暗卫首领愧疚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音才刚落下,他被一拥而上的刺客合攻。 数把利刃洞穿他的身躯。 他想要举剑反击,可是他再也没了力气。 手中的剑哐当坠地的当口,他也随之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原来他刚才为白璟挡下致命一剑。敌人的兵器,正中他的胸口。 便是没有后来的补刀,他也必死无疑。 白璟擦去脸上的血迹,举目四顾,冲天的火光中,所有同伴皆已离去,只剩下他孑然一身,面对逐渐逼近的刺客。 他握紧手中的剑,在心中唤了一句“素素。” 紧接着,他不要命地冲了上去。 这时的他,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身体上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都是他的生命力。 他的剑,再也伤不了任何人。 而刺客的剑,却全都对准了他。 眼看就要将他扎成筛子。 “轰!” 忽然,一柄纤细的黑刃飞掷而来。 猛然贯在地上。激荡的劲风,掀翻扑向白璟的刺客。 白璟艰难回首,只见火光里依稀一袭白衣,犹如冰冷湖底落了千万年的那一抹冰晶。 “风……风军师……” 白璟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下。 紧接着,他便落入了一人的搀扶中。 萧重渊闻着浓郁的血腥味,耳朵警醒地感受着周围的声响。 他开口,轻声细语:“五公子,我来晚了,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忽然,一团白影落在他的肩上。 小白貂咿咿呀呀,似在告诉他周遭的情况。 他轻轻放下白璟,伸手握住剑柄。 那柄通体漆黑的剑,他鲜少拔出。 可此时此刻,他却握着这诡异至极的剑,缓缓踏向刺客。“一步。” “两步。” “三步……” 他走得极慢,犹如闲庭信步那样。 可偏偏那不详的黑剑,于与他那不染纤尘的白衣,组合在一起时,如此矛盾的视觉冲击,霎时就骇住了对手。 他每踏一步,刺客的身子便放低一分。 那如临大敌的架势,摆得相当标准。 但是太过于标准,以至于在他越靠越近时,反而土崩瓦解。 “看来,你们都做好觉悟了。” 萧重渊唇畔挑起,随之扬起的,是他手中的剑。 他缓抬手臂,使得剑与肩齐平。 只是反手一甩,那荡起来的剑气,便将周遭的刺客尽数毙命。 可他看起来,却没有半点用力的样子。 仿佛举手那般轻松。 他就那样平静地斩杀敌人,每走一步,地上的尸首便多几具。 可从头至尾,他的身上都未被鲜血溅到。 这是白璟第一次看到萧重渊的身手。 他见过北燕人的悍然狠厉,也在沙场上冲锋陷阵过。 更听过耳边刀剑割肉的声响。 可没有一幕,叫他如此心惊。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睁开眼,去见证那一场可怕的屠/杀。 不过短短片刻,原本像暗卫那样的高手都无能为力的刺客,却都成为他剑下的亡魂。 直到一个都不剩。最后,他轻轻甩去剑上的鲜血,把剑收回剑鞘,而后拄着藏剑的竹竿,缓缓走向白璟。 “五公子,都解决了。不过刺客怕不止这一批,此地不宜久留,让我带你离开。” 这一刻,白璟并没有犹豫,把手伸过去。 萧重渊一把将他拉起,扶着他打了个口哨。 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向这边奔来。 “五公子,你尽量不要挣扎,我扶你上马。待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我再为你处理伤口。” 白璟点头:“有劳。” 下一刹那,萧重渊已在马背上,而他也被萧重渊拉上马。 “小黑,我们走。” 黑马迈开步子,走得又平稳又快。 随着步履加快,白马开始奔跑起来。 借着尚未熄灭的火光,白璟最后看了一眼山坳。 十数堆火仍在燃烧,那是护卫的尸首。 而他适才所在的地方,周遭倒下的,是暗卫的尸首。 这些暗卫,围成一个圆,把他护在中间。 用性命杀出一条血路,让他得以活到最后。 倘若不是阿捷和暗卫首领替他挡了致命攻击,此刻他怕是早已魂归当场。 “风……风军师……” 白璟勉力挤出几个字,声音很是虚弱,在夜风中犹如蚊吟。 萧重渊颔首:“五公子,请说。” 白璟的声音,沙哑哽咽:“护卫得、得了病,我也不知道那是、是什么病,起得很急,根本就治、治不好。” 萧重渊勒住缰绳,神色凝重:“那是江北刚起的疫病,染病的只有护卫,还是暗卫也染上了?” 白璟虚弱回应:“只有护卫,前几日有刺、刺杀,护卫碰了一只病鸡,随后就相继发病。” “我一只和他们相处,但是没有感染,我没让暗卫靠近他们。” 萧重渊闻言,神色没有多大变化。 倒是小白貂,忽然惊起,冲白璟龇牙咧嘴。 很显然,小白貂是担心主子因接触白璟而染病。 但最后,萧重渊拍了拍它的背,把将要扑上去撕咬白璟的它按下。 萧重渊说:“五公子,我先送你与明微他们汇合,你的伤虽不及要害,却也有些严重,接下来赶路会很辛苦,请你撑住。” 白璟点点头:“多谢你。”还有很多话要问,很多事要说。 可很显然,此时不是商量事情的好时机。 他们必须先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紧急处理一下他的伤口,才能问出对方都疑惑的问题。 萧重渊抖了抖缰绳,黑马在夜色下疾驰而行。 远方是尚在燃烧的尸首,而马背上的白璟,因疼痛和失血越来越虚弱,最后昏死过去。 萧重渊护住他的同时,眉头轻轻蹙起。 第1410章 我会把你平安带到她身边 第1410章 我会把你平安带到她身边 黑沉沉的夜,无星、无月。 小黑驮着两人疾驰,很快就来到一处森林。 林木参天耸立,枯枝乱草,显得分外压抑。 不时传来的鸮鸣,更为这深沉的夜晚添了几分可怖的气氛。 萧重渊勒住缰绳,在一间小木屋停下。 那是山野猎人与采药人落脚的地点,里面有床榻及简单的用品。 萧重渊把昏迷的白璟带入木屋,又从马背上取下急救物品,而后准备为白璟疗伤。 他伸手,缓缓放在刺入白璟腹部的断刃上,还未取出,便听得白璟痛苦呻/吟。 “唔……” 那疼痛感,使得白璟硬生生地疼醒过来。 萧重渊淡声开口:“五公子,我必须要为你处理伤口,否则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受不住。” 黑漆漆的地方,白璟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只知道身边有人。 刚想问萧重渊为什么不点灯,他才恍然发觉,身旁的男人早已身处黑暗,有没有光,又有什么影响呢? 于是他很认真地应了一声:“多谢你,风军师。” 下一刹那,一支蜡烛被点燃。 光亮影照屋内,使得屋里的陈设皆映入眼帘。白璟疑惑地看向萧重渊,却听得萧重渊开口:“看不见的话,一定很不安吧,所以我为五公子点上蜡烛,这样五公子也能安心许多。” 白璟没有言语。 他默默地躺在床上。 正准备承受拔出断刃的痛楚,可下一刹那,他却觉得伤口处冰冰凉凉的,有一股奇异的凉意。 待那凉意过后,疼痛也被缓缓消除。 他只觉得麻麻的,感受不到那蚀骨钻心的痛。 萧重渊解释:“我的伤向来都是小貂儿处理的,它已经很熟悉如何处理伤口了,不会让你感觉到疼,请你放心。” 白璟颔首:“多谢你,也多谢小白。” 萧重渊不再多言,伸手拔出那断刃。鲜血被带了出来,泼墨飞溅,落在他的白衣上红梅点点。 小白貂登时扑过去,不停地舔舐伤口。 那血淋淋的洞,在它精心舔舐下,逐渐止住了鲜血。 萧重渊取出金疮药,倒在伤口处,而后为白璟包扎起来。 至于白璟身上的皮外伤,也自有小白处理。 加上萧重渊携带了许多上好的药物。 所以白璟的情况目前没有大碍。 “风军师,明微她还好么?” 忽然,白璟问了这么一句。 萧重渊没有立即回答。 好,还是不好呢? 说她不好,她目前安然无恙。说她很好,她又劳累憔悴成那样。 白璟接着道:“你刚刚提及,江北起了疫病。而我的同伴,都被这疫病害了……综合种种迹象来说,这疫病是人为。” “要是天灾,明微他们只需解决灾情。可人为的疫病,意味着一场阴谋,明微他们应付起来,必定不轻松。” 萧重渊道:“明微没事。” 再多的话,他没有说。 他坐在白璟的床边,默不作声。 这时的白璟,也尤为沉默。 没有像从前那样怨天尤人,情绪崩溃。 又过了片刻,他道:“风军师,明微唤我来江北,有重要的安排,我需要活着到她身边,为她排忧解难,拜托了。” 萧重渊郑重点头:“我会把你平安带到她身边。在此之前,你需要休息,好好睡一觉,启程时我再唤你。” 白璟又倒了一句:“多谢。” 接着,他缓缓阖上双目。 他已经累瘫了。 此时此刻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1411章 重渊他他…… 第1411章 重渊他他…… 萧重渊带着白璟,一路向历城的方向走去。 他像是经验老道的猎手,带着白璟避开所有的追杀,一路安全地回到历城。 这期间白璟有伤在身,连行动都有些困难。 然而萧重渊却将他保护得很好,那么深的伤口,硬是没有半点发炎的迹象。 待抵达历城时,伤口已经结痂好转。 …… “主子,风军师带着五公子平安抵达了。” 护卫前来禀报时,白明微刚好忙完手头的事。 她搁下笔:“五哥呢?怎么没有直接过来驿馆这里?” 护卫垂首,有些支支吾吾:“主子,五公子路上遇到刺杀,受了伤,目前被风军师安置在一处无人居住的民居,就是乌衣巷进去的第二间屋子。” 白明微瞬间意识到不对劲,她一边走,一边说:“发生了什么事?五哥受伤,不至于单独安置。” 护卫跟在白明微身边,一一回禀:“五公子的队伍遭到第一次刺杀后,遇到一只病鸡,护卫接二连三地染上疫病……” 白明微神色霎时变得凝重,只是她没有乱了方寸:“五哥怎么样?” 护卫回应:“五公子没事,他没有被感染的迹象。只是后来他们又遇到了一场刺杀,所有染病的弟兄,以及暗中保护的暗卫,全军覆没。要不是风军师去得及时,五公子怕是也……”白明微闻言,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尽管她为五哥的生还感到庆幸,但她说不出来五哥没事就好这样的话。 就算她为护卫及暗卫的牺牲痛心,却也说不出任何惋惜的词语。 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表面若无其事,然而心底却被这个消息扎得千疮百孔。 她藏在袖底的拳头缓缓握紧,步履却依旧稳健。 她又问了一遍:“既是五哥没有被感染的迹象,为何风军师还把他单独安置?” 护卫解释:“风军师说,五公子与染病的弟兄们呆了许久,安全起见,还是先将他单独安置,待过一段时间再与他人接触为好。所以主子您若是要见五公子,需要棉布覆面,且最好不要与五公子太近距离接触。” 白明微闻言,立即追问:“风军师呢?他人现在在哪?” 护卫回应:“风军师说,有很多尾巴跟在五公子身后,他去把这些人处理了。” “另外,当时有一名暗卫被打发去请大夫,他是除五公子外唯一的幸存者,也需要有人去接应。” 白明微眉头蹙起:“他把五哥送来,就走了?” 收尾这事,不一定非得是重渊亲自去。 接应暗卫,更不需要他亲自出马。 重渊见都不见她一面,就匆忙离去。 整件事都透着些许不对劲。 护卫点头:“是,他说先把威胁除去后就带着幸存的暗卫回来,以免那些尾巴来到历城后搞事情。” 白明微蹙起的眉头并未缓和。她道:“这不是风军师的处事习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立即去九殿下身边,找到阿六,向阿六打听一下,阿六一定知晓风军师的情况。不管阿六有什么反应,你都告诉我。” 护卫拱手:“是,主子。” 但他没有立即离去。 白明微问:“还楞在这做什么?” 护卫欲言又止。 白明微道:“有事你就说。” 护卫垂首,声音有些喑哑:“主子,小斌他……他也在随行之列。” “白统领原本打算让小斌历练历练,积累经验后送到您的身边,但他没抗住这次的疫病,最后……” 白明微顿住脚步,声音有些发涩:“你说什么?小斌没了?”护卫“扑通”跪下:“主子,这是风军师特意交代属下告诉您的,他还说这一路五公子都很平静,想来所有的情绪都憋在心底,等会儿您见到五公子的时候,要是五公子情绪崩溃,也好叫您有个准备。”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双眼:“白叔无子,小斌是他唯一的血亲,他一直把小斌当作亲儿子对待。” “当年白叔效忠祖父,也是因为祖父救了垂危的小斌以及深陷危险的他。” “他为了报恩,一直严格训练小斌,只为有朝一日,能把小斌送到我们身边。” “如今小斌第一次出任务,人就没了,且不说白叔会受到怎样的打击,便是祖父,以及这个家把小斌当亲人看待的人,心底肯定都不好受。” 护卫已经红了眼眶:“主子,因为五公子不说,风军师也并不确定事情的真实性。”“但是风军师说他从五公子身上看出端倪,他怀疑小斌怕是太痛苦了,最后五公子不得已结束了小斌的性命……” 白明微轻轻点头:“我知晓了。” 怎能不知晓呢? 这几日沅镇染病的人,有很多都是因为熬不住而选择轻生。 小斌虽然和她同龄,可到底缺乏经验,受疫病折磨,必定会承受不住,临走前要个痛快,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话音落下,她加快脚步:“你去找阿六,我去见五哥。” 护卫起身,退了下去。 白明微径直来到白璟的住处,只见门口早有护卫守护,且护卫面上都戴着特制的棉布。 看到这一幕,她心底隐隐得出结论,适才的疑虑也都有了答案——重渊怕是感染了,否则也不会对五哥防备如此严密,吩咐所有接近五哥的人都全副武装。 之所以去收尾什么的,怕都是借口。 重渊一定不想让自己担心,耽搁自己手头的事,所以才谎称去收尾。 一切都安排妥当,生怕给自己添任何麻烦。 若不是她如此了解重渊,怕是早就信了。 思及此,她心底五味杂陈。 是对萧重渊的担忧,也是对逝去护卫的悲痛。 种种情绪在心底翻江倒海,但她面上却不显分毫。 她想先去找重渊,确认重渊的安危。 但是这一刻,她需得选择先去见五哥。 因为她见到重渊,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但五哥此时,一定需要她的支持。轻重缓急,她从来都分得清楚,甚至理智得有些过于冷漠。 “主子!” 护卫向她行礼,而后立即有人递给她所需的棉布。 她把棉布覆在面上,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此时此刻,白璟正躺在床上,脸覆棉布的大夫刚为他做过治疗,见到白明微过来,大夫立即迎上来行礼:“大将军。” 白明微关切地问:“大夫,我五哥没事吧?” 大夫摇摇头:“大姑娘放心,五公子没事。有一处剑伤很严重,但是得到了很好的处理,以及用了上好的药。如今伤口恢复得很好,再需几日,便能完全康复。” 白明微颔首:“多谢大夫。”“明微。” 就在这时,屋里头,传来白璟的声音。 那么淡,那么平静。 白明微闻言,却不由得心底一紧。 第1412章 明微,不要担心我 第1412章 明微,不要担心我 白明微故作轻松地走进去。 时隔数月,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兄长。 如今的重逢,好比当年她从矿洞救出了五哥。 都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后与亲人团聚。 只是此时的五哥,与当时明显不一样了。 这样的变化,使得白明微更加心痛。 “明微。” 白璟主动开口。 白明微点头:“五哥,我在。” 白璟通红的眼里,满是他隐忍不发的痛楚。“小斌没了,与我一同出发的护卫,都没了。我不该答应白叔,让小斌参与这次的行动。要是我不点头,小斌就不会死。” 白明微再次点头,她的语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依然很平静,平静到几近冷漠。 “我知道的。” 白璟双手捂住面颊,深吸几口气。 再抬头时,适才那将要决堤的悲伤,却在此时消散无踪。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平静地讲述了事发的经过:“我们遭遇了袭击,但第一波刺客明显不是为了索命而来。” “当晚出现了一只病鸡,谁也没想到那只病鸡会叫整支小队全军覆没。小斌他太难受了,最后给我留了几句话,便没了气息。” “至于阿启,阿启是我亲手送走的。他熬不住疫病带来的痛楚与折磨,是我用匕首结束了他的性命。” “我本该按照原计划带着染病的弟兄继续赶路,如此就算我们会迟一些,但也不至于会被第二波刺客发现……” “也不至于导致所有人都牺牲殒命——染病的兄弟葬身火海,活活地被烧死……而随行的暗卫,也在奋战到最后一刻力竭而亡。” “但是那疫病太可怕了,相处在一起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地感染。” “如此凶猛的疫病,我不敢轻易挪动,以免把疫病带给本就情势危急的江北,更不能把疫病带到你身边……” 白明微又一次点头:“五哥,我知道的。” 原来被五哥亲手送走的,不是重渊猜测的小斌,而是阿启。 她原以为也是小斌,所以她简直不敢想象,倘若五哥亲手送走小斌,那么五哥心底究竟会背负着怎样的压力。 白璟再度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语仿佛湿透的布裹了泥沙,又涩又重: “不管当时我决定继续赶路,还是决定停下,我都会背负一身罪孽与愧疚。” “但是这一次,我既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我会背着这份罪孽走下去,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无能,丢下所有的烂摊子,自私地让你们承担了所有。” 说到这里,白璟的目光透着坚定:“明微,别担心我。” 白明微本来准备了许多话语,想要在适当的时候用来安慰五哥,告诉五哥当时那个进退维谷的场面,的确难以抉择—— 选择留下,最后导致所有人牺牲。 选择继续赶路,面对的是疫病扩散的未知结果。 那根本就没有存在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所以五哥的选择,并非是犯下错误,而是那个选择必然会承受的结果罢了。 她原本想一点点说出来,一句句安慰的。 但很显然,五哥并不需要。 她知道五哥并非悲伤过度强装镇定,她明白五哥这是更稳重了,明白如何从无法更改的悲剧中振作。 但她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很显然,这份成长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代价。 不过她也没有选择揪住这件事不放,而是把情绪埋藏心底,从而继续走下去。 她说:“五哥,江北知州范忠谦贪腐一案,留下很多烂摊子需要收拾,我需要你的帮忙,所以不得已去信玉京,请你过来一趟。”“我知道这个时候五嫂需要你在身边,但是此事关系到江北的重建,以及今朝醉的存续,要说有人能把它处理得游刃有余,我只信五哥。” 白璟看向白明微,眼神坚定:“明微需要,我便在。” 白明微默契地对那一次刺杀闭口不谈,她立即给白璟安排任务: “此事涉及的账册都已经准备好了,今日五哥好好休息,明日开始,五哥需要帮忙清账,并且要对因江北天灾只出不进的今朝醉,找到新的生机与财源。” 白璟郑重点头:“此事交给我,你放心。” 白明微颔首:“多谢五哥。” 不是她不体恤五哥此时的心情,而是她清楚,只有五哥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发挥巨大作用。 那么这些牺牲与苦难,才会是值得的。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五哥的愧疚心,得到些许宽慰与救赎。 这时,白璟开口了。 比起陈述那场悲剧,此时的白璟显得更加难以启齿。 他说:“明微,你口覆棉布来见我,想来你应该知道了风军师的事……” 白明微没有做声,静静地看着白璟。 白璟继续开口:“我与染病弟兄同吃同住,但却没有任何染病的迹象,当时我也不清楚我是否感染了。” “但是风军师他,就在前日开始,他身子便有些不适,我能感觉得到他在发热。” “今日到快到历城时,我见他呕吐了,症状与染病的弟兄一模一样,一定是我传染了他。” “明微,此事是我对不住风军师,倘若风军师没能撑下来,待江北事了,便是用我去抵命,我也绝无怨……”白明微打断了他:“此事不干五哥的事,适才大夫并未检查出五哥感染了疫病。” 白璟连忙道:“风军师赶到时,那些染病的弟兄已经葬身火海,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接触过其他染病的人。” “纵使不是因为我感染的他,也一定是因为我身上不干净,他救我时不得已接触了我,所以才导致染病。” 说着,白璟顿了顿,而后继续开口:“明微,风军师如今变成这样,我脱不了责任。” 白明微闻言,表示:“还请五哥不要自责,也不要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头上揽,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他,一定会。” 要说真要找一个人负责,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要不是她答应重渊去接应五哥,重渊也不会……可是倘若重渊不去接应五哥,五哥怕是早已葬身敌手。 此时此刻,她比谁都更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让重渊置于险地,却又庆幸五哥还活着。 她才是罪该万死。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便是她偿命也无力回天。 为今之计,是加紧找到药方,才能救下重渊,救下命悬一线的病患,以及越来越多染上疫病的人。 于是,她告别白璟:“五哥,我去看看他,你且好好歇着,我会安排靠得住的人来照顾你。” 说完,她准备转身离去。 “明微。”白璟叫住了她。白明微回眸:“五哥,你说。” 白璟默了默,最终也只是叮嘱:“注意安全。” 白明微点点头:“好,五哥放心。” 第1413章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她 第1413章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她 白明微见过白璟后,她找到了刘尧和俞剑凌,与两人商议了近期的安排后,便准备离去。 刘尧觉得疑惑,叫住了她:“大将军。” 白明微回身,向刘尧行礼:“臣在。” 刘尧蹙起的眉头拧得愈发紧:“大将军,你是否有事瞒着本王?” 白明微默然片刻,随即开口:“臣并未有刻意隐瞒之事,只是目前事情尚未发生,所以无法做出预料与估量。” “接下来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臣这几日需要处理一些其它事情,还请殿下见谅。”说完,白明微便退了出去。 刘尧愈加疑惑:“这白明微,究竟是怎么了?” 俞剑凌道:“就你消息不灵通,我早就给你打听好了。听说五公子他们的队伍遭遇了袭击,只有五公子一人幸存,受了点伤却不严重。然而要不是风军师去得及时,只怕五公子已经遭遇不测。” 刘尧更加疑惑:“大将军来与我们商量事情之前,就已经见过五公子,既然你说五公子没事,她为何还说出近几日要处理其它事情这番话?” 俞剑凌继续解释:“我话还没说完呢,五公子他们遭遇了两次袭击,第一次袭击过后,护卫染上了疫病,也就是说第一次袭击的刺客向他们投毒。” “五公子与护卫同吃同住,却依旧平安无事,但是去接应他的风军师,从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现身。” 刘尧当即就察觉不对:“依那风轻尘的性子,就算风尘仆仆,也要下厨房给大将军准备吃食,今日却不见他,委实令人疑惑。” 俞剑凌给了他一个眼神:“这说明什么?说明风军师一定出事了。” 刘尧闻言,久久未曾言语,最后也只剩下一声叹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怕是很煎熬。” 俞剑凌点头:“谁说不是呢?一边是身上的职责,一边是肯为自己去死的男人。” “总不能为了男人不管职责,也不能为了职责不管这个男人。这换做是谁,都很难抉择。” 刘尧拧眉:“虽说方大夫的药方有所起色,但还不能解决疫病,倘若那风军师真的感染,怕是……” 俞剑凌没有言语。 刘尧道:“受了那风轻尘不少照顾,本王也不想看着他就这么没了,本王去问问方大夫那边的进展。” 说完,刘尧便离开了。 俞剑凌分外无奈,只是继续埋头处理他手头的事。 这场凶猛的疫病,虽然被控制住了。 没有造成大范围的爆发。 只是那些感染的人,却再也无力回天。 北燕多年前未找到药方,他也不觉得东陵能及时配制出来。 如今方大夫的努力成果,也不过是减轻患者的痛楚而已。 随着病情的发展,最后所有的患者,皆会平等地迎来属于他们的死亡结局。 “唉……” 一声轻喟,透过凛冬冰冷的空气。…… 白明微刚出来,适才派去找阿六的护卫立即迎上来:“主子,六爷并不与属下透露任何事。” 白明微颔首:“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护卫离开后,白明微轻唤一声:“阿六。” 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她就在九殿下附近,暗中守护九殿下的阿六自然也在,没道理听不到她的呼唤。 阿六不应,明显是故意的。 于是,白明微拍拍肩上的小灰貂。 小灰灰霎时窜出去,跃上房顶后,一抹人影霎时出现在白明微的视线中。 只见小灰灰咬住阿六的衣摆不放。 “下来。” 白明微凝着阿六,一字一句命令。阿六不敢不从,当即从屋顶下来,一步一挪,来到白明微的面前:“姑娘,属下在。” 白明微道:“告诉我,你们主子在哪里。” 阿六垂下头,嗫嗫嚅嚅:“主子不让说。” 白明微的声音变得严厉,语气中夹杂着少许无法掩饰的担忧:“你必须要说!” “按照你主子的能力,他想要瞒我一件事,必定会做得滴水不漏,可这次对他染病消息的隐匿,却做得漏洞百出。”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的情况很不好,只来得及命令你们不要让我知道他的情况。” “是你们假借了他的名义,去安排了我五哥的落脚处,且还编了个蹩脚的理由,去解释你们主子的不出现的原因。” “告诉我他在哪里,就算他不想连累我,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孤独地等待生命的终结么?”一番话,说得阿六哑口无言。 他“砰”地跪在白明微面前: “主子本身有眼疾,这次的疫病直接引起他眼疾复发,他本身就受眼疾的折磨,加上疫病的症状,便是连个寻常人都不如。” “疫病对他的伤害尤为大,才短短三日不到,他便出现了疫病后期的症状。” “如今主子已经陷入昏迷,被安置在与五公子仅有两个院子间隔的民居中,他昏睡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让属下等瞒着姑娘。” “但是属下知晓主子为何染病,也知晓姑娘对主子的重要性,私心作祟下,驱使属下把善后安排得漏洞百出,就是为了引姑娘看出真相!” 阿六又磕了个头:“姑娘,主子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倘若主子治不好了,属下希望姑娘能送主子最后一程。” 白明微弯腰,亲自搀扶起阿六:“你起来。” 阿六垂头,无地自容:“姑娘,属下万死莫赎,属下知晓姑娘身上背负的担子有多重,也知晓依姑娘此时的处境,绝不能因为任何儿女私情而丢下职责。是属下的私心,让姑娘陷入两难之地。”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你没有错,我该感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 阿六抬头,眸色震惊:“姑娘……” 白明微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职责与私情的之间的关系,也一定会想办法救他。我不会让他死,决不允许!” 阿六正想说什么,白明微便开始吩咐阿六:“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办。” “首先,去信我七哥,告诉他尽快把事情做个收尾,而后回历城坐镇,届时倘若我有什么不测,有他在九殿下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其次,去信北疆,告知卫大哥此处的情况,并令他们近期要做好应战准备。也做好,接应白府众人的准备。” “再次,你务必保护好九殿下,追杀五哥的势力,也已潜入江北,难保他们会对九殿下下手。” “最后,务必对西楚那边封/锁消息,你主子的情况,绝对不能泄露任何一个字,也要传信亲信,做好最坏的准备。” 白明微先是与刘尧他们安排了沅镇的事务,接着又安排阿六这些任务。 不难看出,她此时准备去做什么。 阿六闻言,接下命令的同时,却也有些顾虑: “姑娘,那些费尽心思想让五公子染病的人,最终目标定是想让五公子把疫病带来您的身边,要是您此刻……”白明微打断了他的话:“没事,我晓得轻重。” 说完,她再度拍拍阿六的肩膀:“去吧,一切小心为上。” 阿六准备退下,却回头深深看了白明微一眼。 不知为何,此刻他根本高兴不起来。 想让白姑娘去陪主子,不是他的心愿么? 但当白姑娘真的准备去时,他的心情为何如此沉重? 是因为她知晓白姑娘的两难处境,以及做出这个抉择的不易么? 然而不论如何,白明微走向萧重渊的步履,却尤为坚定。 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她。 第1414章 这些话,你应该早点说的 第1414章 这些话,你应该早点说的 “都安排好了么?” 床榻上的萧重渊已然醒来,只是他虚弱得不成样子。 向来风朗月清的他,从未有过这般狼狈模样。 好比那凛冬一株将死的草,只要再多一点风霜,他便会失去最后的生命力。 守在他床前的,是两名暗卫。 很显然,这是西楚安插在历城的钉子。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萧重渊依然没有召回护卫在刘尧身边的阿六,却只是让两名暗卫听命。 可见他永远把白明微的事情,放在比他生命都重要的位置。 暗卫拱手:“照主子吩咐,都安排妥当。” 萧重渊微微点头:“如此,我便没有牵挂了。” 一名暗卫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主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主子,您何苦……当初知晓白璟身边的人染上疫病,你该远离白璟的!” 萧重渊不以为意地道:“当时几方势力盯着五公子,阿零不在身边,倘若我不亲自掩护他来历城,他来不到的。” 在听白璟说护卫有人感染疫病,他便明白敌人的目的。 饶是如此,他在明知自己可能会感染的情况下,只是蹙了蹙眉头,便有了决定。因为他心底清楚,要是五公子牺牲在来的路上,小姑娘一定会很难过。 比起自己的性命,他更在意小姑娘是否伤心。 那名暗卫无话可说,只得低着头:“属下必定会集中所有的人马,为白姑娘清扫这些障碍。” 另一名暗卫开口:“主子,倘若您这边有个万一,最先稳定的应当是西楚的局势,把零大人和几位爷都留在东陵守护白府众人,西楚怎么办?” 萧重渊淡声道:“皇帝是本王一手培养,若无本王的的阴影笼在他头上,他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守住西楚没有问题。” 暗卫垂下脑袋:“可那明明是萧家的江山,让他姓之人坐上皇位,已是主子开恩。主子竟还想把江山,拱手让人么?”萧重渊道:“这天下,谁做皇帝都没关系,最要紧的是山河不被践踏,百姓无人欺辱。” 两名暗卫自知劝不住主子,只能红着眼眶,等待萧重渊最后的吩咐。 萧重渊道:“解决疫病的希望,在于公孙先生的师父,也就是救下五少夫人的神医,务必要找到他,知道么?” 两名暗卫听命:“是!主子!” 萧重渊的声音愈发虚弱:“下去吧,别被传染了。” 两名暗卫只好退下。 可他们却在门口,撞见了白明微。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行礼:“白姑娘,您怎么在这?” 白明微只是点点头,没有回应,便走进了屋子。推开房门,里边萦绕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那是疫病后期,病患呕吐流涎才会留下的特有味道。 屋内昏暗异常,随着眼睛适应昏暗,白明微也从模糊的阴影中,看到萧重渊的身影。 她刚想点燃蜡烛,却被萧重渊阻止:“别……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白明微没有听他的话,依旧坚持把蜡烛点燃。 数只蜡烛被一一燃起,屋内的陈设也一览无余。 然而向来习惯观察环境的白明微,却第一次无视周遭的环境。 她甚至没有看到床前的凳子,满心满眼,只有床榻上的男人。 只是一眼,白明微便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那颗早就被她武装得刀剑不入的心,被一根根极细的线来回拉扯,痛彻心扉。 “我已经看到了。” 千言万语,潮湿心绪,到了嘴边都变成了这一句平淡的话。 萧重渊苦笑:“便是我赶你,你也不走么?” 白明微摇摇头:“不走,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走。” 萧重渊无奈:“安排了那么多,就是想护住你平安,可你却无视我的心意,踏入这危险之地。” “我染病已成事实,无可更改,你又不是大夫,你根本治不了我,何苦以身犯险?” “你想过没有,要是搭上你自己,白府众人怎么办?你没有完成的事怎么办?你向来冷静自持,怎就在这个关头昏了头?”白明微一步步走近:“这头也昏了,来也来了,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走的。” 萧重渊一声叹息:“你非要辜负我的苦心是吧?” 白明微道:“我不会死的。元五说了,北燕大巫师给我算了一卦,我最后会战死沙场。” “按照箴言,我已没有多少日子可活,我相信箴言不会错。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倘若你能被治好最好,倘若不能,没有多久我便与你团聚了。” “到时候我一定可以放下所有的牵累,心无旁骛地伴在你身边,没有家国天下,有的只是我们彼此。” 白明微的话,萧重渊一点也不意外。 他早就猜出,小姑娘早已知晓那一纸箴言。 他也知晓,小姑娘决定的事情,无从改变,他赶不走小姑娘的。于是他说:“你来,我高兴。却又不高兴。” 白明微坐到他身边,取出帕子为他擦去唇边不受控制流出来的黄液:“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萧重渊捂住嘴唇咳了咳:“与你无关,当初就算你百般阻挠,我也一定会去接应五公子的。” “从知晓你在阴山跪于父亲的遗体面前撕心裂肺,从你抱着二少夫人逐渐冰凉的身躯泣不成声,我就发誓绝对要守住你的亲人。” 白明微竭力压制的情绪,终于一点点土崩瓦解:“可你也是我……心疼在意之人,你有事我也一样,痛不欲生。” 萧重渊勉力露出一抹笑意:“傻丫头,我这不还活着么?别难过。” 白明微没有言语,在视线逐渐模糊时,目光从萧重渊的身上移开。 萧重渊此时病入膏肓的模样,她看一眼,都觉得万箭穿心般疼痛。 小白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 它与主子心意相通。 向来活蹦乱跳的它,此刻精神萎靡。 可想而知,它究竟从主子身上,感受到多大的痛楚。 白明微握住萧重渊的手:“重渊,坚持住,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一字一句,她说得如此真诚。 真诚到萧重渊那本就跳得极快的心,跳动得更加剧烈。 萧重渊又咳了几声,而后有气无力地开口:“这些话,怎么不早点说?你明明知晓,我爱听的。”可那声音,却又夹杂着喜悦之情。 第1415章 我好累,想睡会儿 第1415章 我好累,想睡会儿 白明微凝着萧重渊,万般心疼溢于言表。 这时,伺候萧重渊的人端来温水。 白明微把木盆接过来:“我来吧,你去看看,大夫什么时候能来。” 侍从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白明微把帕子投入水中,又将水拧干,而后先为萧重渊擦去脸上和颈部的汗水。 她说:“原本沐浴你会好受些,但冬日凉,为了避免风寒入侵,只能委屈你先将就着,我会每隔一会儿,就给你擦拭,这样你也能好受些。” 萧重渊看着白明微,虽然分外虚弱,但是看向白明微的眼神,依旧温柔。白明微替他仔细擦干净面颊以及脖颈,而后拉起他的手,为他轻轻擦拭。 白明微一边擦,一边道:“难受你就说出来,哼出来就好些了。” 萧重渊虚弱地摇摇头:“不难受,不碍事。” “怎么会不难受呢……”白明微呢/喃一句,可后边的声音,带着哽咽。 怎么会不难受呢? 这些日子,她每日进出沅镇。 那用来安置病患的客栈,声声凄厉的哀嚎与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 没有一刻歇止。 可萧重渊从始至终,并没表露半点不适。 便是一侧的小白,已经难受到精神萎靡,可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疾,疫病。 他一直在忍受着双从的折磨。 见白明微没有说话,萧重渊主动开口:“我并未触碰过染病的护卫,只与你五哥接触,说明你五哥身上有疫毒。” “但是你五哥却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感染疫病的症状,这很是蹊跷,毕竟即便是有着深厚内力的我都无法抵挡疫病。” “所以我命人前往南齐,去找寻公孙先生的师父,希望能从他那里取得药方。” 白明微垂下眼睫:“此处往返南齐,最快一个月时间,更何况未必能找到公孙先生的师父。” 萧重渊轻声安抚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方大夫经验老道,倘若他能研制出药方那最好,倘若不能,就只能寄希望于公孙先生的师父。”“如果在这期间,通过严格控制,不再有人陆续染上疫病,那是最好的,但这疫病实在凶猛,稍有不慎,就会彻底爆发,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白明微吐出一口浊气:“重渊,倘若我再为五哥安排得更周密一些,就不会让你备受病痛的折磨。” “解决江北的疫病,可寄希望于公孙先生的师父,可是解决你身上的疫病,我却不能寄希望于他。” 说完,白明微把帕子放入盆中,却迟迟不做下一步处理。 可见她此时此刻,心情沉重到何种地步。 萧重渊柔声安抚:“明微,像你我这样的人,身死早已置之度外,没关系的,啊。” 白明微道:“我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时,我曾告诉过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当死于青松之下,生平轶事写满墓碑,受后世百代敬仰。倘若你真因此……” 萧重渊虚弱的笑意依旧:“于别的男人而言,立不世之功传百代佳话,是他们的目标,可于我而言,你才是我的世界。” “倘若我因此死去,也是为了我的世界而死,如何能算亏呢?别多想了。” 两人的对话如此沉重,只因他们都知晓,这疫病的可怕之处。 如今除了白璟一个例外,所有染病者不是已死,便是在等待死亡。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把这一次患病,当成了药石无医的绝症。 没有虚无缥缈的希望,亦无不着边际的想法。 有的只是,面对死亡之时,该有的悲伤以及悔恨。这时,白明微忽然抬眸。 她竟噙着泪花。 许久不见她流泪了。 许久不见她崩溃了。 但是这一刻,她咬住唇,哀求般开口:“重渊,我之所以在这里,便是有了与你同生共死的决心。” “世间没了白明微,但是会有其他的人代替我,然而我若失去萧重渊,便再也没有第二个萧重渊。” “天下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天下,背负那么多,我早已精疲力倦。我可为天下死,可为白府所有人死,但前提是我不能失去你。” “这一次,就让我自私一次,你若难逃此劫,我便陪着你走完最后一程。” “但是。”白明微话锋一转,“我不许你死,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一定会!”萧重渊闻言,缓缓阖上双目。 他的唇角带着虚弱的笑意。 他太清楚小姑娘了,这番话虽然说得如此坚决。 然而小姑娘心底的家国天下,哪里说放下就能放下? 现在是安排好一切,方才没有后顾之忧。 但若是沅镇失控,那时小姑娘必定陷入两难。 他知道自己再如何重要,也无法与这天下比重。 但是能听到这番话,他已经知足了。 最后,他呢/喃般开口: “小姑娘,我好累,想睡一觉……” 第1416章 我把他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 第1416章 我把他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 萧重渊睡着了。 或者说,昏睡了过去。 否则,他怎么会连白明微面颊上的泪花,都没有擦拭? 白明微缓缓拭去泪水。 只是这片刻的失态,随着泪水的擦干,她便已然恢复了正常。 她伸手触碰萧重渊的额头,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她平静地取来冷水,打湿帕子为萧重渊降温。 她道:“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这时,成碧的声音响在外面,带着哭腔:“小姐……” 白明微默默地替萧重渊换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而后走向房门。 隔着门扉,她听得出成碧的急切与忧焚。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你就别进来了,回去好好喝一碗防治疫病的药,如果有事需要你去办,我会吩咐你。” 成碧的手伸到门上,却又收回。 她咬咬牙,终究没有坚持,而是认真地行了个礼:“小姐放心,奴婢会做好分内之事,绝不给小姐增添麻烦。” 白明微露出欣慰的笑意:“我知道你晓得轻重,五哥和七哥那边,就由你劝着,别叫他们为我过度担忧。” 成碧一一应下:“是,小姐。” 分明她急得眼泪不停地掉,但她却没有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让白明微心烦的事。 她从来不是个机灵的姑娘,但总是听话体贴。 正如此时,她知道就算拼了这条命,也无法改变糟糕的情况,所以她选择好好听话。 成碧走后不久,白明微唤来亲信。 得了她吩咐,亲信都在门外听令,并且做好防护。 她问:“翎羽,大夫怎么还没有过来?” 翎羽解释:“主子,对疫病有经验的大夫,都与方大夫一起在沅镇忙碌,之前给五公子看病的邢大夫可以随叫随到,但是他并无太多经验,处理些头疼脑热的还可以,但是怕处理不了疫病。” 白明微道:“你先把这位大夫请来,风军师目前情况很不好,等不了方大夫过来了,再拖下去,怕是会出意外”翎羽有些疑惑:“主子,再有一到两个时辰,方大夫就能赶来,要不再等等?” 白明微道:“照我的话去做。” 翎羽疑惑,却也只能听吩咐行事。 不多时,那名给白璟诊治外伤的邢大夫便被唤了过来。 白明微给他开门,并把他迎进屋。 他刚进入房间,便看了房屋的窗户一眼。 见窗户半开,在保证空气新鲜的同时,又不会使得寒风侵体。 于是,他很快便收回目光。 他有些忐忑:“大将军,草民……” 白明微道:“邢大夫,我此番请你过来,是为风军师的身体。风军师眼疾缠身,不时复发,向来都是用药物小心调理。” “可是这一次他不幸感染疫病,眼疾也随之复发。如今他不仅要承受眼疾复发的痛苦,还要承受疫病带来的折磨,请大夫帮帮他。” 邢大夫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对于医者来说,他的年纪并不算大。 大夫的医术往往与年纪相关,只有历经数十年的行医经验积累,方才能成为杏林圣手。 很显然,眼前的邢大夫不论怎么看,都不符合良医的条件。 但是白明微把萧重渊暂且托付给他,自有白明微的道理。 在他震惊且疑惑的目光中,白明微解释:“不瞒邢大夫,我观察您已有一段时日了。” “我知晓邢大夫一直苦寻解决疫病的药方,也知晓邢大夫不愿与方大夫等同行争锋,所以一直小心低调。” “因为您也没有找到我,并告诉我您有万全的把握解决疫病,所以我便也没有让您加入方大夫他们,一同研制药方。” “请您别误会,我并无低看您的意思,只是我明白您与方大夫的观点不同。” “与其强行让您融入,不如给您时间潜心钻研。所以我一直没请您过来谈话。” “但眼下事情紧急,我无法等到您有所突破,匆忙将您唤来救助他,请您谅解。” 邢大夫很是震惊,也十分感激白明微对他的尊重。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比起骤然被委以重任,有望实现抱负,他心底更多的是,他对自己医术不自信而有所忐忑。 他问:“大将军,不知风军师……” 他这么问,并非是他对“风军师”完全不知。 而是想确认“风军师”对大将军的重要程度。 白明微当然知晓他的想法,于是如实告知:“他是我的心上人。” 邢大夫当即跪下:“大将军将如此重要之事交予草民,草民感激涕零,只是风军师身份如此特殊,草民实在不敢冒险,请大将军将此重任交予更为出色的大夫。” 白明微弯腰扶起邢大夫,却并不急着说话。 她走向萧重渊,坐到萧重渊身边,再次打湿帕子,放到萧重渊的额头。 她说:“邢大夫,这场疫病至今根本没有药方。感染者无一例外地都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不论是村子上的百姓也好,最初发现疫病时我带去的护卫也罢,还有沅镇被感染的百姓,大家都陆续离世。” “从他目前的症状来看,他已经是疫病后期了,发病如此迅速,怕是与他的眼疾有关。”“在没有药方的情况下,不论谁来给他治,他基本都面临着必死的结局。” “我知道我把他交给您有些唐突,但做出这个决定,我也用了很大的勇气。” “我把希望寄托在您身上,请您尽力,尽力帮他减轻痛苦,别让他如此轻易地死去。” 白明微说话时很平静。 面色平静,语气平静。 那镇定从容的样子,看不出半点慌乱和担忧。 然而邢大夫却在字里行间,感受到浓浓的悲伤。 难以想象,如此杀伐果断的大将,也会有这副模样。 于是他认真鞠躬:“大将军信草民,草民必定全力以赴。然而草民并无半点把握,且草民的方法与其他大夫的有所不同,希望大将军能明白。” 白明微点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把他的性命交到大夫手里,便已做好所有的准备,请您放开手去做吧。” “但只有一点,那就是尽量为他减轻痛苦,别让他太受折磨,劳烦您了。” 第1417章 让本就虚弱的他如何承受得住? 第1417章 让本就虚弱的他如何承受得住? 邢大夫认真地替萧重渊把了脉。 收回按住脉门的手时,他一脸凝重:“风军师这眼疾,怕是有许多年了吧?” 白明微颔首:“正是,眼疾缠身多年了。” 邢大夫略带惋惜:“这眼疾并非寻常的眼翳疾病,而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导致双眼失明。” “如此反复发作,是因为在最初之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所以才落下这磨人的病根。” “发病时头痛欲裂,双目犹如万蚁啃食,难以想象风军师这些年是如何熬过一次又一次的病痛折磨。”“不过好似在不久前,风军师遇得良医,帮他减轻了些许痛苦,从这位大夫用药的手法来看,是位很有经验的大夫,何不……” 白明微解释:“替风军师用药的,是北疆的军医黄大夫,上次与北燕兵刃相接,不少/将士受到了严重创伤。” “黄大夫与其他的军医一直忙着为将士们进行后续治疗,所以我并未考虑将其唤来江北,帮忙解决疫病。” “一则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间;二来北疆还有许多将士等待他治疗,根本离不得他。” “不过疫病发生初期,我已去信黄大夫,相信不日他的书信便会传来,届时我会把黄大夫的书信交给您,希望对您有所帮助。” 她只提及黄大夫,但是没有提及酒僧的药酒。此时治疗疫病为主,那段经历尚未到提及的好时机。 邢大夫向白明微表示感谢,而后也说出了另一个消息:“大将军,草民不得不把关于风军师的病情告诉您。” 白明微颔首:“您请说。” 邢大夫长叹一声:“疫病正在攻击风军师的五脏六腑,他的情况急转直下,已然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这与沅镇的病患又有些不同,他似乎并没有经历完整的发病期,而是直接就病入膏肓。” 白明微看向眼皮都抬不起来的小白貂,声音像是和着血:“大夫您告诉我这事,想来另有缘由,是么?” 邢大夫点头:“草民准备为风军师药浴,并配合针灸。如若风军师求生意志够强,兴许他逐渐损伤的五脏六腑,会得到改善。”“届时草民再对症下药,只要控制住他的病症,就能争取更多的存活时间,说不定能等到药方研制出来。只是此法冒险,草民也没有把握。” 白明微当机立断:“还请大夫立即治疗。” 邢大夫没想到白明微这般果断,于是他也不再犹豫,立即写下方子递给白明微:“请大将军即刻按照方子准备药材。” 白明微看了一眼药方,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大夫,这些药……” 邢大夫道:“此时此刻,温和的疗法根本就帮不了风军师,唯有下猛药,才能治重症。所以这是剑走偏锋的险招。” 白明微只是稍作迟疑,便立即着手去准备药材。 邢大夫则亲自动手烧热水,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将药浴所需准备完毕。邢大夫正要去搬动萧重渊,却因他的个头明显比萧重渊要小,独自一人根本无法做到。 他准备唤人来帮忙,却被白明微阻止:“大夫,我来吧,此刻不宜有更多的人接触到他。” 邢大夫看着白明微面上明显脏污的棉布,他点点头,却告诉白明微:“大将军,您换块棉布再来帮草民,以防万一……” 白明微依言照做,自始至终,哪怕是接触萧重渊,她都严格按照大夫所教的方法,为自己做好防护。 她不惧被传染,但是倘若在周密的防护下她依然被感染,那无话可说。 若是因她自己的粗心大意而被感染,则是对自己与他人的不负责任。 所以大夫的话,她都严格遵守。 到屋外换了干净的棉布后,她与邢大夫一同搀扶着昏迷的萧重渊走向浴桶。这特制的浴桶,下面还烧着些许炭火。 火并不大,可以保持水温,却又不至于烫人。 邢大夫扛住萧重渊的手臂:“大将军,草民为风军师脱/衣,请您回避。” 白明微顺势解开萧重渊的腰带,为他褪去已被汗湿的衣衫。 当萧重渊的身体展露在眼前时,她的脸上并无任何羞涩扭捏的神情。 “无碍,我们一起动手,速度比较快一些。” 如此,邢大夫也没有多言,帮忙快速脱去衣裳。 过一会儿,只留一条亵裤的萧重渊很快被浸入浴桶之中。 不知是因为水温的刺激,还是身体的不适。萧重渊难受地皱起眉头。 白明微伸手轻抚他拧在一起的眉:“没事的,很快就好。” 似感受到白明微的触碰,萧重渊的神色缓缓变得柔和。 一切准备就绪后,邢大夫立即给萧重渊下银针。 很快萧重渊的头部和身上,都被扎满密密麻麻的银针。 正此时,方大夫匆匆赶来。 在见到邢大夫为高热的“风军师”进行药浴针灸之时,他赫然大惊:“邢厉!你做什么?!” 邢大夫连忙放下银针,向方大夫见礼。 可见他尊重方大夫,且平日居于方大夫之下。方大夫转头又看到白明微站在一旁,他顿时心急如焚: “大将军,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可见这疫病的可怕之处!” “老朽一直劝谏您万不能与患者近距离接触,您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这狭小的室内?” 方大夫指着邢大夫,又看了看白明微,手剧烈抖着:“你们俩,怎么都这般不分轻重!” 他虽着急,却不敢对白明微过多指责。 于是又把矛头指向邢大夫:“特别是你!此乃疠气兼挟鬼毒相注,你竟用药浴、下猛药,这让本就虚弱的病人如何承受得住?” 第1418章 你行医的初衷是什么?! 第1418章 你行医的初衷是什么?! 邢大夫被指责,却也不敢有任何反驳。 他小心翼翼地解释:“方大夫,病人的五脏六腑已经开始衰竭,只有通过药浴,把猛药用上,并且用银针疏通病人的经络,才能使病人最快地吸收药物,以此保住病人的肺腑。” “待病人情况稳定,而后再以温和的药物徐徐图之,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为病人减轻痛苦,并赢得生机。” 这样的言论,却遭到了方大夫的严厉反驳: “胡扯!病人肺腑受损,根本无法承受猛药,你乍然用这种激烈的疗法,只会摧毁病人本就脆弱的肺腑!”“邢厉,你年轻气盛,太过浮躁!根本沉不住气!你想在大将军面前有所表现,我能理解,但是你怎么能置人命于不顾呢?你学习岐黄之术的初衷呢?!” “人命在你眼里算什么?是你用来试错的工具,还是你用来博名声的踏脚石?!趁现在还来得及,立即把风军师捞出来!停止你这离谱滑稽的做法!” 邢大夫垂首听训,一如犯错的孩子。 可面对方大夫严厉的批评,他咬咬牙,最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 “方大夫,医者仁心,我莫敢忘怀。且医学无疆,治疗同种疾病的办法,从来都不是单一的。” “我尊重方大夫您的观点,但也请方大夫明白,这是我的治疗方式。” 方大夫怒目圆瞪:“你说得对,治疗疾病的方式从来都不单一!但是任何方式都是前人历经千百种尝试换来的结果。” “治疗温病就得徐徐图之,先养病患身体为主,再对标治本,如此才能达到效果。” “如果有机会治愈病患,也不至于让病患因为当初的猛药而留下难以治愈的后遗症!” 邢大夫张了张口,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并不想与方大夫再做无谓的争执。 因为此时此刻,两人都对这场疫病束手无策,谁都没有成功的实例来说服对方。 方大夫有治疗时行温病的经验,他也并不觉得方大夫错了。 既然都在试验,那就意味着各自有治疗方法,观念不同,再多说也是无益。 眼看方大夫不依不饶,白明微出言制止:“方大夫,您先让邢大夫继续。”方大夫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明微:“大将军,这……” 白明微道:“邢大夫,请您继续未完成的针灸治疗。方大夫,您随我来,我会向您解释。” 得了白明微的准允,邢大夫也不再迟疑,继续为萧重渊施针。 原本他就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如今被方大夫这么一番说教,他更是拿不准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全然是大将军伤心欲绝的场景,他简直无法想象,倘若治疗失败……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有硬着头皮,把他的治疗方案执行下去。 一组针下完,萧重渊已满头大汗。 邢大夫看着他的模样,如坐针毡。 而外头,白明微正轻声细语地向方大夫解释:“大夫,风军师是我心悦之人,我视他如我之性命一般重要。”方大夫看向白明微的眼神,略带讶异:“大将军……” “您先听我说完。”白明微继续道来,“坦白讲,把他的性命交到对疫病毫无经验的方大夫手里,我心底也没有把握。” “您经验丰富,且沅镇的疫病,一直以来都是您在负责,为风军师治病,没有人比您更合适。” “但是方大夫,风军师他已经没有徐徐图之的机会了,他早已病入膏肓,若不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邢大夫在冒险,我又何尝不是在冒险,我们都想从必死的结局中博一线生机。” “所以我把他交给邢大夫,不成功便成仁,若是能保住他的性命更好,若是不能保住,就算用温和的疗法,不也是这个结局么?还能坏到哪里去?”方大夫闻言,随即陷入了沉默。 白明微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算千万个不赞同邢大夫的做法,他也无话可说。 毕竟正如大将军所言,风军师交到他手里,不也是死路一条? 都是为了病患着想,他何必再如此反对邢大夫的做法呢? 于是他表示:“邢大夫所善之事,并非针灸,草民愿意与他一同诊治风军师。” 白明微深深拜下:“多谢方大夫理解,一切就有劳您了。” 方大夫没说什么,佝偻着身躯走进去。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眉宇间的疲惫清晰可见。 可他却并未停下脚步,依旧用他的力量,去与疫病抗争,试图抢下每一条将死的生命。 就像是战士保家卫国,戍卫疆土那样。 每一位医者,他们也在捍卫那一方普通人无法捍卫的疆土,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邢大夫看到方大夫进来,未免有些忐忑。 方大夫没有理会他,指着几处下针的穴道开口: “怎么做事的?这里明显下轻了!银针该没入肌肤多少尺寸,才能扎到经脉,这是基本功!” 邢大夫一怔,随即喜笑颜开:“是!” 方大夫面容也随之变得和蔼:“把药方给我看看,让我瞧瞧药量的斟酌是否合理。” 邢大夫连忙取来药方,恭敬地递给方大夫。 在方大夫看药方的间隙,他重新对未扎到位的几处穴道进行矫正。方大夫看完药方,禁不住点点头:“很好,你既照顾到风军师的眼疾,又能考虑到风军师是习武之人,药量的斟酌恰到好处,可见你是个大胆却又不失谨慎的人。” 邢大夫并未得意自满,而是谦虚地向方大夫请教:“其实我在想,随着药浴次数的变化,药量也要随之改变。不知您怎么看?” 方大夫点点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从来都是我们医者的职责,哪有一层不变的药方,用药自然根据患者的病情酌情增减。” 邢大夫一一应下:“我明白了,多谢方大夫。” 方大夫摆摆手:“你也别这么客气,你我是同行,我虽是你的前辈,但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以后就收起这一套,我们一起通力合作才是要紧的!” 邢大夫再次应下:“是。”于是,两个观点截然不同的人,本着对病患好的初衷,于治疗萧重渊一事之上,达成了共识。 正当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 “哇……” 萧重渊忽然不受控制地呕了出来。 那是一大口血,瞬间把褐色的药汁染得更深。 方大夫连忙捞起他的手,指头按在他的脉门上。 忽然,方大夫面色一变:“这……” 第1419章 别睡,求你 第1419章 别睡,求你 不等方大夫说话,萧重渊又呕出几口血。 那血根本就止不住,一口接一口从萧重渊的嘴里涌出。 邢大夫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顿时有些慌神了。 还是方大夫稳得住,立即抽出几根最长的银针,扎入萧重渊的穴道。 白明微也听到动静,一个箭步冲过来。 看到萧重渊满脸鲜血,她连忙将萧重渊的脑袋搂住,令萧重渊靠在她的臂弯。 “大夫,这……” 方大夫解释:“大量内出血。”邢大夫面色凝重:“果真是因为身子太虚,承受不住猛药么?” 方大夫没有回答,而是告诉邢大夫:“体内出血,治法初用止血以塞其流,中用清热凉血以澄其源,末用补血以复其旧。” “你亲自去准备一碗止血的黄土汤,先把血彻底止住才行,快去!” 邢大夫匆匆忙忙前去备药。 白明微缓缓伸出手,搭在萧重渊的脖颈上。 此时的萧重渊,面色苍白如纸,没有半点生机。 仿佛那几口鲜血,早已带走他的性命。 他气弱如丝,只吊着一口微弱的气息。 谁能想到,强大如他,也会有这般虚弱的时候? 虚弱得只需要轻轻一捏,便会碎裂成沙,随风而逝。 饶是到现在,白明微也还是没有适应萧重渊这般模样。 明明就在前几日,他还那样的可靠。 可靠到仅仅只是一个笑容,便能叫人没来由的心安。 若说白府众人视自己为定海神针,重渊何尝不是自己的定海神针? 仿佛只要他在,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 仿佛只要他在,天就不会塌。 只是现在,天好像真的塌了。 白明微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她搂住萧重渊的面颊,轻轻拍打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只是那声音,已经失了些许冷静,字里行间都是忧心如焚:“风轻尘,风轻尘,你别睡过去,不要睡过去……不要像二嫂那样睡过去……” 萧重渊的手指动了动,眼皮轻轻/颤着。 方大夫见状,立即说道:“大将军,风军师还有意识,他听得到您的话!” “风轻尘,别睡过去!”白明微又说了这么一句,但是明显她方才表露出来的惶恐与害怕,已经习惯性地被克制。 连同那言语,也变得寡淡异常。 大夫恨铁不成钢:“大将军,这干巴巴的话如何能唤醒风军师的求生意志?要说他愿意听的!他想听的!” 白明微冷峻的面庞,越显紧绷。 甜言蜜语于她来说,好似烫嘴。 她做不到张口就来。 “别睡,求你。” 她把脸贴过去,在萧重渊耳边低低哀求。可是这时,她感觉到手心一股热流。 触目惊心的血,又从萧重渊的口中流了她满手。 方大夫的话略微惊恐:“明明银针已经扎住穴位,怎么会止不住血?!” 白明微立即取出银针,运力去点穴道为萧重渊止血。 然而还是没有止住。 仍有源源不断的血,从萧重渊的口中溢出。 白明微的面色急速苍白下去:“怎会如此?” 一旁的小白貂急得上蹿下跳,凄厉嘶叫。 它跳到白明微肩上,疯狂地啃咬白明微。 见白明微不为所动,依然在想方设法为萧重渊止血,它又去疯狂地撕/扯白明微的头发。 白明微仍在试图通过点穴止血。小白貂双目猩红,浑身毛发竖起。 它扭头看向一旁的柱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决然地撞了上去。 “砰!” 赫然一声响,白明微终于看向它。 此时的它,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虽然已经站不稳,却还是努力地走向主人。 它的声音,也变得无比微弱:吱吱。 方大夫怒道:“这小畜生在闹什么?!” 白明微喃喃:“它感受到了主子的痛……不,血,对了,血。” 方大夫焦急地道:“老朽看到了啊!到处都是风军师吐的血!” 白明微没有接话,而是把手伸向小白貂:“过来。” 小白貂晃晃悠悠地站到白明微手心,任白明微捧到萧重渊的嘴边。 小白貂用它已然磕出血的脑袋,轻轻触了触萧重渊薄削的唇。 他抱住萧重渊的下巴,试图让头上流出来的血,进入萧重渊口中。 白明微轻轻捏住萧重渊的面颊。 很快的,小白貂的血滴入萧重渊沾满鲜血的嘴里。 看到这一幕,小白貂终是到了昏迷的极限,它身体一软,坠入了浴桶之中。 幸好方大夫眼疾手快,给它捞了出来。 白明微轻轻拍着萧重渊的胸口,他的喉结缓慢地滚了滚,像是将小白貂的血给咽了下去。 过了片刻,方大夫惊喜开口:“止住了,血止住了!再出血下去,必然要命!” 白明微高高提起的心,尚且未回落。握住萧重渊脉门的方大夫却再度大惊:“怎么回事?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明微看向方大夫,忧焚的情绪很快就要从她的双目之中溢出来。 方大夫的声音,却仿佛晴天霹雳:“大将军,老朽摸不到风军师的脉搏了。” 白明微缓缓把手按在萧重渊的脖颈之上。 指尖,烫得惊人。 可那原本该跳动不休的脉搏,却没有任何反应。 平静得就像是不再流动的死水。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白明微再压制不住情绪。 她搂着萧重渊,轻轻捧着萧重渊滚烫的面颊。 她显得不知所措。“你明知道,这些话我爱听的。” 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萧重渊最后的笑脸,还有那声温柔的话语。 她茫然无措的眼神,倏地变得坚定。 她握住萧重渊的手,半搂着萧重渊。 一遍遍,一声声。 切切地唤着: “你不能走,不能像二嫂那样离开!要坚持住!要是你走了,我余生都会活在内疚自责当中。” “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我还想和你再看一遍梨花海……我们曾在遁世村说过,要创造一个太平盛世,让人人有饭可食,有衣可穿……” “现在还有那么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有那么多野心勃勃的人妄图逐鹿天下,还有那么多破碎的地方等待修复。”“这些都是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我们约好要一起活在盛世之下,你不能毁约……” 第1420章 没有脉搏了,放开他吧 第1420章 没有脉搏了,放开他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的叙述犹如母亲在孩子床前轻声细语。 不撕心裂肺,没有泣不成声。 但是却让方大夫这样一个见惯生死的老人,一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起。 方大夫一直握住萧重渊的脉门,他冲白明微摇摇头:“大将军,脉搏已经停止,没救了。” “胡说!” 白明微低声喝止。 “风轻尘没有死!” 他不会死,他不可能死。 方大夫一声叹息,默默地放下萧重渊的手腕。 数十年的行医经验,是死是活,他只需要一摸脉象,便能知晓。 一点脉搏都没有了。 真的没救了。 白明微捞起萧重渊的手腕,握紧他的脉搏,试图去感受到一丝跳动。 哪怕只有一丝跳动。 她执拗的神情看不出悲痛,有的只是不愿相信,以及不敢相信。 方大夫以为她受的刺激太大,无法接受现实,再度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将军,风军师已经没有脉搏了,您放开他吧。” “胡说!” 白明微再度喝止方大夫。 就在这时,邢大夫端着止血用的黄土汤进来。 听到这话,他手中的药“哐当”坠地,发出“砰”的巨响。 他把一切归咎于自己的治疗方案之上,顿时愧疚得无以复加。 白明微摸了半天,依旧没有摸到脉搏。 这时的她,拼命克制的情绪正在一点点溃决。 她抬眸,双目猩红地看向方大夫:“风轻尘不会死,他不会那么容易死。别那么早下定论!你再给他看看,救他啊!” 此时此刻,她的状态说不清是冷静,还是疯魔。 总之,凌乱得就像是浴桶里漂浮的药渣。 方大夫垂下眼:“大将军,节哀。” 白明微想要嘶吼,声嘶力竭,那胸口淤堵的情绪,似火山将要爆发。 但她却狠狠地攥住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再滔天的情绪波动,也很快被她抚平。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两位大夫。 她靠在萧重渊的耳边,一字一句:“你说过,只要我唤你的名字,就算是死了,你也要从土里爬出来见我。你不会食言而肥,你不能食言而肥。” 说到这里,白明微贴近他的耳朵,用仅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重渊,活下来,活下来,我不能没有你。” 像是受到了召唤。 萧重渊的手指,竟然动了动。 紧接着,他咳了几声。 如同溺水者呕出了胸腔里的水,终于恢复了呼吸。 听着那熟悉的咳嗽声,白明微绷着的心弦,总算松了少许。 高度的紧张,使得她浑身发冷。 也使得她,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 “我就知道,你不会食言。” 她从不相信奇迹,也不相信上天眷顾。 但重渊本身,就是上天眷顾她所赐予的奇迹。 奇迹发生了。 方大夫连忙推开她:“大将军,请先到一旁稍候,风军师尚未完全脱离危险,请让老朽专心为他稳住脉象。” 白明微闻言,捡起小白退到一旁。 方大夫手脚麻利地为萧重渊施救。 他冲着邢大夫低吼:“怔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来帮忙!” 邢大夫如大梦初醒,立即上前协助。 白明微看着两位大夫忙碌的身影,她缓缓坐到椅子上默然不语。 表面上看,她分外镇定。 只是内心的翻涌起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 另一边,张敬坤端着茶盏。 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杯身,发出清脆的声响。 “消息可靠么?” 长随立即回答:“大人,消息绝对可靠,连方大夫都召回来了,风军师感染疫病的消息不会有假。” “而且白璟与风军师同行入城,派去保护那白璟的人,可都是全副武装呢!棉布都戴了好几层。” 张敬坤讳莫一笑:“这样啊……” 长随立即提议:“大人,小的觉得,可以在此事之上做文章,让那白明微翻不了身,也解她在您面前耍小聪明这口气!” 张敬坤没有言语,仍然不紧不慢地用杯盖敲击杯身。 长随以为老爷默认了他的提议,于是继续说道: “风军师可是白明微的心腹及左膀右臂,更有传闻说两人之间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染病白明微可舍不得送去沅镇的客栈,甚至还把那边坐镇的大夫给叫了过来,这不是以权谋私么?” “要是让沅镇的百姓们看到,白明微对风军师和对他们差别如此之大,那他们会不会有意见呢?”“至于历城的人,原本历城可好着呢,没有发现什么疫病,结果风军师带病闯入,究竟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要是历城爆发了疫病,疫毒是风军师带来的,白明微必须担这个责任,就算天王老子来也就不了她。” “哪怕她能证明风军师携毒进入历城是意外,并且让所有百姓都不怪罪她,然而作为罪魁祸首的风军师却死定了。” 说到此处,长随的面目有些狰狞: “只要我们随便做文章,整件事横看竖看,都是白明微的死路!” 张敬坤闻言,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长随根本拿不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也不敢问,只得敛息屏气听主子示下。忽然,张敬坤冷笑一声:“出息了,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人。” 模棱两可的话,使得长随跪伏在地,战战兢兢请罪:“小的失言,请大人恕罪!” 张敬坤放下茶盏:“你分析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本官治你的罪做什么?” 长随跪伏得更低,再不敢言语。 因为他根本拿不准主子的心意——究竟是赞同拿此事做文章,还是不赞同? 就在这时,张敬坤挥挥手:“茶凉了,下去给本官重新沏一壶。” 长随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在长随走后,张敬坤的面色,霎时冷了下来。 这时,亲信上前询问:“大人,该如何处理,请您示下。”亲信面前,张敬坤也不再掩饰。 他一字一句:“弄权,纷争,尔虞我诈,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哪个做官的不弄权?哪个做官的不卷入权利倾轧?” “但是不管是做官,做平民,还是做位尊者,都得先做一个人。风军师的事情,的确是对白明微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只要本官一脚踩在她的背上,她的腰就算不断,也会有一阵子直不起来。” “但是本官不能那么做,因为倘若她垮了,江北的烂摊子谁收拾?难道让本官来收拾么?” “就算不为别的,就为了这点,本官也不会在此刻她最为难的时候,去做一头畜生。” 亲信小心翼翼征询:“大人的意思是……” 张敬坤当即下令: “风军师一事,我们不仅不对白明微落井下石,还要帮助她,以免太多人对她落井下石,她撑不住。如此,她也算欠本官一份人情。” “但是她的处事作风本官不喜欢,本官也不想让她在江北一事上抢走本官的风头,所以也不能让她太好过。” “这弄权啊,不能钻牛角尖,一个劲地盯着过程看,要懂得收放自如,张弛有度,才会有合心意的结局。” 亲信立即请示:“请大人吩咐!” 张敬坤挑唇,露出一抹极难读懂的笑意。 他说:“既要给她使绊子,又不能影响到疫病问题的解决,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从其他方面入手。” 亲信已然会意:“大人是说……” 第1421章 终见曙光 第1421章 终见曙光 张敬坤笑而不语。 他的沉默,使得整件事更显神秘。 心腹知晓大人的脾性,于是便不再多嘴。 也就在这时,张敬坤吩咐他:“多留意白明微那边的动向,本官隐隐感觉事有蹊跷。” “依白明微谨慎的脾性,就算她再紧张风军师,也不至于在安排时出现疏漏,让尔等这么快就查到风军师感染疫病的消息。” “本官从这件事上,闻到了机遇,也嗅出了请君入瓮的阴谋。总觉得白明微故意露出破绽,正好对想要趁机落井下石的人来个请君入瓮。” 心腹认真行了个礼:“是,大人。”张敬坤挥挥手:“下去吧。” 心腹退下,长随端着茶水进来。 张敬坤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喜怒。 …… 另一边,方大夫终于停止施救。 他在干净的木盆里洗过双手,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这才走向白明微:“大将军,请随老朽来。” 邢大夫留在屋里继续守着萧重渊。 白明微快步跟上。 来到外屋,方大夫才将覆脸的棉布取下,扔进专门用来存放已用棉布的木桶里,一根火折子直接点了。 看着逐渐化为灰烬的棉布,白明微面容镇定,语气却有些颤/抖:“方大夫,请问风军师他……情况如何?” 方大夫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性命无虞!” 白明微闻言,只是缓缓闭上双眼。 一旁的方大夫继续解释:“换做是常人,在那种情况之下,他根本无法活下来。” “但是风军师不一般。一则他有雄厚的内力,二则他似乎服食过什么特殊的东西,这东西与邢大夫的药相生相克,才会导致他出血不止。” “但在出血过后,那特殊的东西与邢大夫的药物却又相辅相成,护住他极度虚弱的心脉,才使得他暂且保住了性命。” 白明微闻言,缓缓睁开双目。 她趁热打铁,顺势提及了酒僧的药酒: “我与风军师曾在数月前一同喝过一种特制的药酒,我体内的乱息得以调整,而风军师眼疾发作的痛苦,也得以控制。”方大夫点头:“原来是这样。” “事实上,此番多亏了大将军,若非大将军决定采用邢大夫的方法医治风军师,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风军师。” 白明微并未觉得庆幸,她向来善于权衡利弊,而后做出决断。 接受邢大夫的治疗方案,也是她宛如溺水之中抓住的救命稻草。 说难听点,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好在,人可算保住了。 她问:“那现在,风军师的具体情况如何?” 方大夫一一说明:“暂且护住心脉,并且随着药效的发作,他逐渐衰竭的脏器,也会慢慢得到控制,日后细心调养,还有痊愈的希望。” “当然,前提是能解决他感染的疫病,否则便是器官衰竭所引发的可怕后果得以避免,他也会因疫病而走向终结。” 白明微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大夫。” 这时,方大夫总算说出了目的:“大将军,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明微点头:“方大夫,您请说。” 方大夫小心翼翼地开口:“是这样的,其实有许多与风军师同种情况,甚至情况更糟糕的人,而这次邢大夫的治疗方法正好给了老朽灵感。” “不知您能否告诉老朽,那药酒的秘方,待老朽回沅镇与各位同行钻研一下,一直停滞不前的疫病药方,兴许能有所突破。” 白明微毫不犹豫地应下:“方大夫稍等片刻,我马上给您写。” 方大夫喜出望外:“如此,那就太好了,老朽多谢大将军。” 白明微走进屋里,用方大夫写药方的纸笔,很快就写下药酒的秘方。 这是酒僧的秘技,酒僧离世后,所有的东西都毫不吝惜地给了她。 她自然知晓药酒的方子。 比起让这秘技深埋,她更愿意拿出来共享,若能造福于人更好。 方大夫得到药方,满心欢喜地看了又看:“原来是这样!” 白明微问:“瞧您的神情,似乎有好消息?” 方大夫点头:“正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老朽看了这药方的配比,又结合邢大夫方才的用药,心底隐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老朽需要回到沅镇,好好地研究研究,才能确定结果是否能应证老朽的猜想。” 白明微晓得轻重,连忙开口:“方大夫,我命人送您回去。” 方大夫连忙摆手:“不用,老朽那小徒弟跟在老朽身边,有他帮忙赶车,速度也不慢。” “特殊期间,老朽也不确定身上是否干净,还是不要麻烦任何人了。” 白明微闻言,也觉得有道理,并未坚持让护卫护送。 如今沅镇和历城戒备森严,往返的道路更是有巡逻队伍,方大夫的安全不成问题。 于是,她认真地向方大夫行了个礼:“多谢方大夫救命之恩,明微铭记于心。” 方大夫连忙扶起白明微:“大将军,你何须与老朽客气?我们都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风军师这边,您放心的交给邢大夫,他可以独当一面。老朽得回沅镇了,那边的病人需要老朽。” 白明微颔首,为方大夫送行:“您请慢走,若有任何需求,请直接向九殿下提及,我们一定会全力支持您。” 方大夫郑重点头,随后背着药箱匆匆离去。 他的腿脚已经不利索,但是步伐却未因此慢下来。 从疫病发生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人死去。 这相比较战场上动辄成千上万,人数不算多。 但是对于一名行医救世的大夫来说,每一个未能留住的患者,都会在心底落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面对无药可救的疫病,方大夫一定比谁都急吧…… 目送方大夫离去,白明微来到萧重渊身边。 她伸手,搭在萧重渊的脖颈。 微弱的跳动不断刺/激她的指尖。尽管那点动静不是那么强有力,但她已觉心安。 她慢慢地感受着萧重渊的脉搏,舍不得移开手。 邢大夫坐立不安,为了萧重渊适才出现的情况而忐忑,也为了自己医术不精而懊悔。 白明微一边用帕子替萧重渊擦拭额上的汗水,一边轻声细语:“邢大夫,我欠您一条命。多谢您救下风军师。” 因为方大夫并未与邢大夫说什么。 此时的邢大夫,一脸惶恐:“大将军,草民不明白您的意思。” 白明微道:“方大夫已经告诉我了,是您的治疗方案,留住了风军师的性命。” 邢大夫震惊抬头:“是……是么?” 白明微的话语,如同命令般不容置疑:“如今方大夫已经带着您的药方赶回沅镇。至于风军师,交给您全权诊治。”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开口: “方大夫刚才说治疗疫病的药方一直没有头绪,但是却在您的药方还有风军师喝过的药酒方子中得到了灵感,此番赶回去,也是为了更好地应证内心的猜想。” 邢大夫闻言,没有受宠若惊,更没有激动。 他忐忑不安的心,以及对自己医术的不自信,反而因这个消息而逐步趋于平稳。 对于名利,他更注重的是医术的历练。 白明微的话,无疑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但见他深深拜下:“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事到如今,白明微并未因没有早些安排邢大夫去沅镇而懊恼。 若是没有重渊这一难,使得方大夫和邢大夫有了合作的机会,只怕他们会因不同的治疗观点而成为对头。 何谈好好合作? 一切都是那么巧。 与重渊有关的事情,总是那么巧。 而每次都能“巧合”地帮助她。 虽然药方的事情总算有一点好消息,然而看着重渊苍白的唇,以及那憔悴而虚弱的面庞,她不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最后,他告诉邢大夫:“既然风军师的性命已经保住,接下来我就继续把他交给你,请你务必要想办法护住他,让他活着,哪怕是多一日、一个时辰、一刻钟,也要尽你最大的力量,让他活着。” 邢大夫再次应下:“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白明微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陪伴在萧重渊身边。凝视着萧重渊安详宁静的面庞,她只觉得心痛。 第1422章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第1422章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心痛自己身不由己,很多时候明明站在眼前的便是心爱之人,她却让职责与家国天下,横在两人中间。 也心痛明明她知道对不住重渊,却无法弥补这个肯为自己豁出性命的男人。 有时候她不禁想,要是父兄健在,她和重渊一定开花结果了吧? 只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从父兄殉国的消息传来那一刻,她就被桎梏住了。 而那囚禁她的,是她引以为荣的宏愿,也是她到死都无法丢弃的责任。 他们明明心意相通,可却无法成为平凡的情侣。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百转千回的故事,更没有怀疑与猜忌。 没有一段爱情所会经历的过程,也没有一段爱情所会有的波折。 甚至,连最普通的争执都没有。 没有了这些,未来好似也成为虚妄。 但比起那些,她更在意重渊的命! 此刻除了愧疚和心疼,她的心什么都不剩。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而后问邢大夫:“您在替我五哥诊治时,除了外伤,我五哥的身体可有什么异常?” 邢大夫照实回答:“并未特别的异常,只是从脉象上看,五公子有些虚弱,尤其是脾胃不和。” 白明微眉头蹙起:“仅此而已?”邢大夫颔首:“依草民的医术,没有察觉特别的异常。当时五公子有外伤,且长途跋涉,草民只当是这个原因才导致的五公子虚弱,所以也就没有特别向大将军说明,只是在五公子的药方之中,加入一些调理脾胃的药。” 白明微又问:“邢大夫,那您有没有想过,疫病初期所伤害的,是病人的脾胃,紧接着才是各个脏器,最后蔓延至全身,这才出现全身性的症状。” 邢大夫点头:“草民有此设想,所以在给风军师的方子之中,便是有着针对这些情况的药。不知大将军为何作此问?” 白明微拧紧的眉头缓缓舒展:“我只是在想,这是否就是方大夫说的灵感。” 接着,她看向邢大夫:“我知道,身为大夫,您必然有着研制出治疗疫病药方的追求。” “但是我不能把药酒的方子给您,因为我希望您可以在这段时间,全心全意地照顾风军师。” 邢大夫连忙表示:“大将军的顾虑是正确的,倘若药方给了草民,必定会影响草民的判断。” “草民虽想要研制出药方,但于草民而言,这份药方不管出自谁的手,草民都会高兴,为受疫病所折磨的江北百姓高兴。” 白明微颔首:“多谢邢大夫深明大义。” 邢大夫拱拱手,小心翼翼地表示:“草民先下去给风军师准备下一次的药。” 白明微点头:“去吧。” 邢大夫走后,白明微拉了个椅子,坐在浴桶旁边。 她微微靠着墙,稍显疲惫的面孔,正面对着萧重渊的方向。 云雾缭绕之中,萧重渊若隐若现。白明微就这么看着,也不说话。 撞伤了脑袋的小白貂清醒过来,它摇摇晃晃地走向白明微,爬到白明微的肩上,与白明微一同看向泡在浴桶中的萧重渊。 始终针尖对麦芒的一人一貂,这一刻出奇和谐。 白明微取出帕子,想要给小白貂包扎脑袋。 然而小貂儿却不停摇头,表示并不需要。 白明微拍了拍它的背:“重渊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小白貂没有接受白明微的安慰,扭了扭身子,调转方向重新趴下。 小貂儿带毒却又能救命,她是知道的。 但是小小两个小家伙,哪里能救得了那么多受到疫病折磨的人? 所以她明明看出方大夫对小白貂的觊觎,但是她并没有提到任何事。 方大夫也识趣,没有和她要小白貂和灰灰。 但这样一来,在药方制出来前,必须要另外想办法攻克内出血的难关。 “明微。” 白璟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白明微才疑惑白璟怎么来了,外边的白璟便做出了解释。 “我搬过来和风军师住一处。一来可以省了一批保护和照顾我的人手,让他们可以去做迫在眉睫的事情。” “二来,就算你是铁打的身子,你也受不住,在你休息时,我还可以与你轮流照顾风军师。” 白明微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是轻轻唤了一句:“五哥……”白璟打断了他:“明微,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风军师是我们白府的救命恩人,也是明微你所在意之人。” “于情于理,于亲于故,我都应该尽一份绵薄之力,除了大夫,还有谁比我更合适照顾他呢?” “你放心,盘账的事情我不会落下,我定会尽快清算,梳理江北的各种情况,让你们可以开始灾后重建。” 白璟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明微也就不再拒绝。 她告诉白璟:“好,需要轮流的时候,我会告诉五哥。” 她总不能一直守着,万一沅镇有急事,她必须要离开一趟。 重渊身边需要有人看顾,谁还能比五哥更可信可靠呢?白璟闻言,继续开口:“我先去收拾一下落榻的地方,等你这边唤我。” 白明微应声:“好。” 兄妹俩便各自忙活。 过了一会儿,邢大夫前来与白明微一起,把萧重渊从浴桶中捞出来,穿上舒适的寝衣,而后安置在床上。 忙完之后,邢大夫没有立即退下。 白明微看得出他的欲言又止,于是询问:“怎么了?” 邢大夫一脸忧愁:“大将军,给风军师用的药,有几味快用完了,整个江北的库存都消耗殆尽。” “不论是救风军师,还是用在百姓身上,这批药都得及时补上,否则就算药方出来,我们也毫无办法。” 白明微点点头:“此事我自有主张,您专心于您手头的事即可。” 邢大夫行了个礼,而后退了下去。 白明微面容沉寂下来。 药材张侍郎手上有现成的,只是现在去找张侍郎,必定被张侍郎拿捏。 还没到那个时候。 看来,只能先看备选方案是否成功了。 然而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在这时,护卫匆匆在门口禀报:“主子,不好了!方大夫遇害了!” 白明微心头一紧:“什么?!怎么回事?!” 第1423章 怎会是,这样一场意外? 第1423章 怎会是,这样一场意外?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白明微猝不及防。 适才尚且活生生的老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白明微起身,拉开房门,凝着报信的护卫,一字一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仔细道来。” 护卫跪在地上,把头垂得很低: “主子,病患因受不了疼痛,故而发狂,狠狠地推了方大夫一把,致使方大夫脑袋磕在墙壁上,丢了性命!” 白明微神色端凝,语如冰魄:“是病患动的手?!”护卫点头:“是。” 白明微冷声询问:“守在客栈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在争执发生之时怎么没有做出及时应对?就这样让病患发疯!” 护卫见白明微发怒,连忙战战兢兢回禀: “主子,是这样的,方大夫刚回到沅镇,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忙着去看那些疼痛呼号的病患。” “因为那些病患身体疼得受不了,实在太闹腾,方大夫担心护卫进去不小心被感染,于是让大家守在门外。” “以往方大夫都这么处理,正是因为他的小心谨慎,所以守护在客栈外的弟兄们才没有任何人被病患感染。” “今日方大夫给病患进行检查,处理方式与平日没有区别。那些痛苦的呼号声,也与往日所听到的如出一辙。”“只是不曾想,方大夫在给其中一名病患施针止痛时,他忽然发了狂,挣扎的时候狠狠推了方大夫。” 白明微缓缓闭上双眼。 方大夫是治疗这次疫病的核心大夫。 刚才还在她面前说治疗疫病的方子很可能有突破…… 方大夫的突然离世,这对整个沅镇,都是极大的打击与损失。 然而事已铸成,无从更改。 白明微再心痛,也只能把这份惋惜放在心底。 眼下最要紧的,是着手解决方大夫离世之后所遗留的一系列问题。 “明微,你去吧。” 这时,白璟走了过来。“风军师交给我,你先去沅镇看看。” 白明微点了点头,随后折身到另一间厢房,快速换下外披,又披上御寒的披风,带着两名护卫,快马加鞭赶往沅镇。 白璟留下来看着萧重渊。 有了带着崔氏求医问药的经历,他早已不是那个事事都要人照顾的贵公子。 照顾病人,他说不上与大夫一样精通,但肯定比白明微还要细致周到。 在白明微走后,他便与邢大夫一起配合,给萧重渊喂药。 与此同时。 白明微马不停歇,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沅镇。 刚到沅镇门口,便看到守在沅镇外边的驻军如临大敌。 凝重的气氛,四处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意味。白明微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护卫,快步迈向小镇门口。 驻军见到他,立即行礼:“拜见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没有多言,只是问:“九殿下是否在里面?” 驻军首领当即回应:“客栈乱做一团,九殿下早已进去控制局势了。” 白明微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第1424章 原来不是意外! 第1424章 原来不是意外! 白明微来到客栈的时候,场面已经被控制。 发狂的病患已被灌下麻沸散,都失去意识和知觉变得安静下来。 方大夫的遗体就躺在客栈的大厅里,被白布掩盖。 有血迹自白布渗出,晕染出一片夺目的猩红。 白明微顺着半开的门看进去,墙皮上赫然一道血迹,触目惊心。 她收回目光,躬身见礼:“殿下。” 刘尧颔首:“大将军,你来了。” 白明微没有多言,轻轻掀开白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老者,他面容憔悴,但却慈蔼祥和,额上渗出的血迹几乎凝固,却丝毫不影响他温和的面容。 他仿佛睡着了一般,宁静而安详。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双目。 她还接受不了,适才还在她面前神采奕奕谈论着疫病药方的老人,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首。 年过半百,头发花白。 从二十几岁开始,便行医济世,挽救无数人命。 几次疫情大灾,方大夫都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哪怕是垂垂老矣,也背着药箱奔走于最危险的灾区。 不求名,不求利,只为那济世救人的一片初心。她愤怒,却不知道该怨谁? 怨自己没有挽留方大夫,还是该怨那位受尽病痛折磨以至于发了狂的病患? 正是因为谁都怨不上,正是因为这是一场滑稽可笑的意外,她才会如此愤怒且无可奈何。 最后,她长叹一声,起身询问:“殿下,外边驻军严阵以待,可是因为方大夫的离世,引起骚乱?” 刘尧点头:“方大夫的意外离世,导致病患情绪崩溃。” “本就受不了病痛折磨的患者如被点燃的干草,变得暴躁异常,而有的则是知晓方大夫离世而陷入绝望。” “适才客栈乱作一团,本王只好命人给他们喂下药物,麻/痹他们的身体和意识,以此缓解他们因疼痛而焦躁的心。” “至于陷入绝望,觉得大夫已死他们将无人救助的那部分人,本王只能命人点了他们的穴道,让他们平静下来。” “如今也只是控制住局面,接下来的还要解决的事情有许多,俞世子已经去找张侍郎了。” 白明微闻言,便大致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九殿下没有特意说明那发狂病患的身份,显然病患发狂的确是偶然,并非是有人刻意安排的阴谋。 而俞世子前往张侍郎那里,也是以防张侍郎收到消息,前来落井下石,所以先去把人拖住,给这边解决事情争取时间。 总体来看,便是她不出现,九殿下也能控制局面。 思及此处,她张了张口,正要问方大夫离世后,其余诸位大夫的反应,便听得一声巨响。 “咣当!”众人被声音吸引,护卫立即打开通往后院门。 从大厅可以看到位于后院的厨房。 只见一名大夫打翻了药罐,他显得十分愤怒,又有些崩溃,看起来并非是不小心为之。 白明微与刘尧对视一眼,前后脚走了过去。 护卫立即掩上那道门。 大夫看到刘尧与白明微,索性扯/下面上的白布。 他双目猩红地嘶吼,情绪分外激动:“我受不了了!这事谁爱做谁做!老子不干了!” 说完,他愤怒地准备离开。 其余几名大夫一脸木然地站在一旁。 没有震惊,也没有害怕。 有的只是木然。 仿佛那失控的大夫所言,正是他们此刻所想。 护卫拦住了愤怒的大夫:“杨大夫,您先冷静些。” 杨大夫情绪崩溃地嘶吼:“冷静什么?!你让我怎么冷静?!治疗疫病的药方始终没有进展,感染疫病的人越来越多!每天不是要面对恶臭哀嚎的病患,就是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感染!” 说到这里,杨大夫的面颊剧烈抖动。 他的双目红得可怕。 “解决疫病看不到希望,还要担惊受怕会不会和他们死的一样惨!这已经很折磨人了!” “原本有方大夫在,至少我们还有个主心骨!可你看看方大夫的下场?他尽心尽力,废寝忘食,最后以这样的悲剧收场!” “我就不明白了,注定要死的人,还有什么救治的必要,让他们死得干脆利落不好么?” “非要拿药吊着他们一口气,让他们不得好死,也不能好活,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护卫正要劝说:“杨大夫……” 杨大夫声嘶力竭:“你住口!别拿人命宝贵那种话来糊弄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人命有多宝贵么?但是你再宝贵他们有什么用?!能救得回来吗?!” “我告诉你!我受够了!不干了!我受不了他们口鼻流出的秽物,我也受不了他们被病痛折磨时的呼号!更受不了救不下他们的无能为力!” “总之!我不干了!”说完,杨大夫气冲冲地往外走。 护卫想要去拦,却被白明微喝止:“让他去吧……” 而白明微的这一句话,仿佛捅开了装满豆子的麻袋。 那豆子哗啦流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有大夫小心翼翼询问:“殿下,大将军,草民实在不明白,救他们有什么意义,反正根本救不了,他们最后都会受尽折磨而死,何苦要让他们多撑着那几日?” 有人小声附和:“杨大夫说的对,原本我们都听方大夫的安排,但是现在方大夫出了意外,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还有人嗫嗫嚅嚅开口:“我也真的受不了了,一个都救不了,一个都留不下,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更有人说:“殿下,大将军,就让他们去吧,趁现在疫病没有大范围爆发,只要感染的人化为灰烬,那就可以一了百了!” “将士不用不分昼夜的守城,我们不用刻不停歇地去做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些被感染的病患,也不用受那疫病的折磨!”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刘尧尚未来得及回应,客栈的屋内又是一声大喊:“死了!那老废物真的死了!哈哈哈哈!” 白明微看向护卫,护卫立即前往察看。 紧接着,又是一阵闹腾: “那老废物!庸医!一点用处都没有!老子这么难受他都没办法!老子的病都治不了!他算什么大夫!” “死得好啊……看来老子下的手不算轻!真的那么用力一推,他就撞死了!脑浆迸溅!一命呜呼!” “老子活不了!那他就去死吧!庸医!治不了病就去死吧!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想来是护卫及时制止。 虽然在众都没有看到这凶手发狂的模样。但听着这言语,都能想象他是如何面目狰狞扭曲地说出那番言论。 也可以想象,他如何理直气壮沾沾自喜,又懊悔自己下手晚了!怎么不早点送庸医去死! 更可以想象,他目眦欲裂,对自己推了方大夫一事满脸得意的模样! 第1425章 无人可以扮演神明,掌握他人生死 第1425章 无人可以扮演神明,掌握他人生死 白明微双目微眯,杀意在眸底涌现。 刘尧负在身后的手攥紧。 几名大夫闻言,顿时勃然大怒。 一名大夫猛然打翻药罐,咬牙切齿:“他竟是故意推的方大夫!这种畜生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还有大夫义愤填膺:“方大夫勤勤恳恳一辈子,一直秉着治病救人的初衷,没想到最后竟死在这样的畜生手里!” 也有大夫附和:“这个畜生!他怎么下得去手的?方大夫明明已经尽力了呀!他究竟是怎么下得去手的?!想尽办法救他还他错了?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活不了!索性/也拉我们垫背! 几名大夫的怒火已然冲天,无法抑制。 眼看就要集体甩手不干。 白明微看向刘尧,从刘尧的表情可以得知,他并未查到这名病患是故意的。 眼看九殿下神色紧绷,竭力克制着情绪。 白明微越众而出,沉声吩咐:“把凶手带上来!” 是“凶手”,不是“病患”。 可见,白明微要惩治这名病患,以儆效尤了。 很快的,防护严密的护卫拖着病患来到院子里。 凶手人高马大,显然药力不够,很快就清醒过来。 这露天的后院,头顶没有任何遮挡。刺骨的寒风一阵阵灌进来,吹得在众双颊通红。 那被打晕的凶手就这样被扔在冰凉的地上。 白明微亲自从井里打了一桶水,狠狠地泼向凶手。 凶手被泼醒,霎时瞪大双眼,冲白明微怒目而视,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冲上来,像杀害方大夫一样要了白明微的命! 因为方大夫的止痛针,他感受不到剧烈的痛楚,加上麻沸散的缘故,他也感受不到太多刺骨的冰冷。 这让他显得凶悍异常,丝毫没有半点病患的虚弱,满眼都是杀意。 而他的表现,也很符合他的身份——沅镇的地头蛇。 就在他冲着白明微瞪眼之时,白明微刚好看向他。没有歇斯底里的暴怒,亦无怒发冲冠的雷霆。 只是淡淡地与他对视片刻。 他就如同一条恶犬,在知晓对方力量后缓缓夹起尾巴。 白明微收回目光,告诉几名大夫:“按东陵律例,杀人偿命,凶手就在这里,我把他交给你们处置。” “不论是剥皮抽筋,还是挫骨扬灰,我绝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就算是凌迟活剐,五马分尸也可以!任凭你们处置!” 几名大夫闻言,面面相觑。 白明微扔下木桶:“本将军亲自看着,看谁敢阻止你们行刑!” 掷地有声的话语,听不出任何虚假。 凶手还趴在地上,似乎还弄不明白情况。“砰!” 一名大夫试探性地踢了一脚小炉子,炭火洒了一地,还有的滚到凶手身上,很快就把凶手薄薄的衣裳躺出一个洞。 但也仅仅只是烫出一个洞,便被那湿衣与寒风浇灭。 白明微一脸沉静地看着,并未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刘尧虽不明白她的目的,但也没有掺和。 大夫见白明微说到做到,果真放下顾虑。 他们提起手边的东西,柴棍,火钳,舂药的石棒……缓缓向凶手逼近。 人还没有到,眼神已经几乎要把凶手杀死。 这时,凶手终于感受到害怕了。 他大声嚷嚷:“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白明微不为所动,刘尧沉默不语。 数名大夫握着武器,缓缓逼近凶手。 那凶手已经怕得唇角发抖,但是却因为麻沸散药效尚未全然消退的关系,无法灵活动弹。 他脸青唇白地哀求:“饶命,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因为太难受了,头脑发昏,我不是故意要推那老……不是故意要推方大夫的!” 他语无伦次地乞怜: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大将军,大将军,救我,救我……” 他涕泗横流地叫喊: “九殿下,九殿下,你不是说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么?你不能放弃我!不能让他们杀了我!” 他绝望嘶吼,吊梢眼愈加狰狞扭曲:“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没有活够!” 然而白明微与刘尧都没有理会他。 几名大夫已经逼到近前,将他团团围住。 看着他如落入阴沟的老鼠,哀嚎流涕。 看着他摇尾乞怜,只为求饶。 可却没有从他面上看到一丝半点的悔过之心。 一名大夫扬起手中的柴棍,扬得高高的,对准凶手涕泗横流的脸,就要挥下…… 其余的大夫也纷纷扬起手中的武器。 只要挥下,只要挥下便可把这混账生生打成一摊肉泥。 只要挥下,就能为尸骨未寒的方大夫复仇。 然而,他们手中的武器,却迟迟没有砸在凶手的身上。良心与道德,恨意与愤怒。 如此矛盾交织,令他们痛苦万分。 最后,其中一名大夫把柴棍扔到地上,他失声痛哭:“不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结束一条活生生的命!” 另一名大夫捶胸顿足:“我也做不到!我下不了手……” 其余大夫纷纷扔下武器:“做不到……做不到……” 他们有的痛哭流涕,满腔愤恨无法宣泄。 他们有的靠在柱子上,借此稳住身形。 他们有的失魂落魄,恨自己的“无能与软弱”,也恨凶手的可恶与残忍。 可没有一人,能下得了手。 这时,白明微趁机开口:“现在你们明白了么?”顿了顿,白明微拔高声音:“于你们而言,众生平等,在你们面前的只有病人,无关善恶。” “你们的职责是治病救人,而不是手握生杀,根据病人的好恶来决定他们是否应该活着。” “于九殿下而言,这每一名百姓,都是东陵的子民,是东陵的砖瓦,殿下无权也不能将他们扼杀。” “他们是难受,是痛苦,也被病痛深深地折磨着。但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只有他们自己。” “这里的所有人,没人可以扮演神明,轻而易举地就决定要一个人的性命,哪怕他们身患恶疾,目前无法医治。” “不论是身为大夫的你们,还是身为救灾钦差一行的我们,都无法轻易决定任何人的生死。”“我们能做的,就是各司其职,尽最大的努力解决我们遇到的问题。” 躺倒在地的凶手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露出一抹得意的狞笑。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几名大夫,小人得志的嘴脸毫不掩饰。 一副“你们能拿我怎么样”的嘴脸。 他甚至扬起不灵活的眉毛,向几名大夫挑衅。 那笑容毛骨悚然,恶到极致。 而他的表情,也尽收众人眼底。 有人切齿痛恨:“难道就这样算了么?方大夫就白死了么?哪怕明知这人是杀人凶手,我们也要非救不可么?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白明微朗声开口:“天理何在我不清楚!公道在谁的人心,我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犯了家规,那就家法伺候!犯了国法,就得绳之以法!无人例外!” 凶手高高挑起的唇角缓缓回落。 他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第1426章 她干脆利落地平息了风波 第1426章 她干脆利落地平息了风波 可凶手的笑容尚未完全消失,便见白明微抽出手中的剑,反手轻轻一划。 他顿时身首分离。 那脑袋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眼睛仍睁得大大的。 充满了不敢置信。 在众的大夫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纷纷露出解气的神情。 他们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做不到手刃恶人。 但是凶手的毙命,何尝不是公道天理的昭显?如何不算解气? 白明微甩了甩染血的剑。 她说:“患病不是逃脱罪责的借口,但凡有任何病人,敢伤他人性命,依律就地正法!绝不容情!”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凶手,为何如何狠心歹毒,竟对一名垂垂老矣的大夫下手。 整个过程,她也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凶手,为何杀了一个也许能救他性命的大夫。 整个过程,她也没有解释为何病患杀不得,更没解释这场疫病背后的天大/阴谋。 她用最干脆利落的方法,提醒所有的病患,他们会为道义拯救任何一个患病的人,但他们也会用铁律为规范每一个人的行为! 不论是任何职业,任何身份,都无法随意剥夺他们的性命!就算是到了这一刻,国法规矩犹在! 也正是她的这份干脆利落,给了大夫们一颗定心丸,也给了那些因为疾病就肆意妄为的病患一个警告。 她的做法,令众人解气的同时,又心服口服。 然而那又如何? 方大夫离世的损失,无人可以弥补。 她对方大夫的惋惜心痛,也并未抚平。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宣布:“方正大夫以身殉职,当得英雄称号,我白明微以从三品镇北大将军之名,为其殓葬!” “历城上下官员、差役、驻军,皆按照英雄礼制,为其送行!方大夫的名字,将会由书吏载入江北史册,永世传唱!” 说完,白明微收回自己的剑。她神色肃穆,冰冷骇人。 这时,刘尧第一个站出来配合她:“一切如镇北大将军所言,方大夫当得起英雄称号。” “本王亲书一篇悼文,刻于墓碑之上,竖在沅镇城门,让后世永远记住这位舍己为人的良医!” 人死灯灭。 葬礼是对死者的尊敬,但更多的是做个活人看的。 方大夫得了哀荣。 虽换不回他的性命,但却给了那些崇敬他的大夫一个安慰。 数名大夫掩面哭泣,纷纷为方大夫的离世悲痛。 白明微适时开口:“方大夫回来之时,已对治疗疫病的药方有了新的见解,他确信药方的研制上一定会有所突破。”“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研制出药方,便已惨遭杀害。痛失他不异于失去至宝,可斯人已逝,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我白明微才疏学浅,不懂岐黄之术,无法继承他攻克疫病的遗志。所以我在此恳请各位大夫,请你们再坚持一下。” “相信以你们的能力,必能在方大夫遗留下来的灵感上,找出解决疫病的方法。” “你们治病救人,我们守护子民,同舟共济,总能克服眼前的难关,令江北熬过艰难的时刻。” “倘若药方制成,哪怕疫病不受控制地爆发,我们也可用药方救人于危难之际,水火之中。” 说完,白明微深深拜下:“明微在此,恳请各位,再坚持一下。” 刘尧当即躬身:“刘尧在此,拜托各位了。” 白明微把话说到这一步,数名大夫何来拒绝的理由? 况且药方也有新的消息,他们也想研制出药方,彻底解决这次的疫病。 于是众人互看一眼,随即跪了下去:“我等愿与沅镇共进退。”不管其中是否夹杂些许私心,此刻他们都决定留下。 白明微与刘尧再次拜下:“多谢几位大夫。” 于是,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白明微向他们讲述了方大夫在历城的经历,并拿出药酒的秘方,还有邢大夫的方子。 她说:“方大夫便是看了这两副方子之后有了灵感,倘若这两副方子融合调整,能解决疫病,相信方大夫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 几名大夫互相传阅了方子。他们低声讨论片刻,却丝毫没有头绪。 “大将军,只从方子上看,我们暂且没有看出方大夫的想法。不知方大夫回程途中,是否告诉了他的徒弟小于?我们得……” “不用问了!我已经帮你们问了!方大夫一字不落地把他的想法告诉过小于。” 一道声音传来。 是刚刚跑出去的杨大夫。 他虽情绪崩溃,但在看到方大夫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客栈大厅时,他并未绝情离去。 而是询问了一旁痛哭流涕的小于,把方大夫告诉小于的话问得清清楚楚。 杨大夫本就医术精湛,方大夫一直都很认同他的能力。 他的回归,使得其余的大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真的吗?方大夫留下话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杨大夫道:“关于方大夫想要配制的药方,我的心里已有雏形,接下来我会与各位大夫一起努力,争取尽快研制出药方。” 大夫们激动地讨论着,比起沉浸在痛苦之中,研制出药方才是最要紧的事。 白明微见状,不再多言,她缓缓走回客栈大厅。 刘尧也随后离开后院。 来到大厅,白明微吩咐客栈护卫:“以后盯紧一点,方大夫的意外,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护卫纷纷应下:“是,主子!” 刘尧指挥亲信:“把方大夫先移至事先准备好,但并未使用过的空房,摆好灵堂,一切务必郑重行事。” 亲信护卫立即照办。 刘尧看向白明微:“大将军,你随本王过来,本王有极为要事与你商量。” 第1427章 一年前,他也只是个纨绔啊…… 第1427章 一年前,他也只是个纨绔啊…… 白明微跟在刘尧身后,两人一同走出客栈。 街上空无一人,就连微风习习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刘尧忽然折身向右。 那里有几节阶梯。 梯子连着河,碧/波荡/漾,缓缓流淌。 刘尧凝着面前的河水,手紧紧攥住:“大将军,本王没有把事情做好,竟连方大夫被人杀害都不知。” 白明微道:“事情已经解决,请殿下不要自责。”刘尧默了片刻,随即开口询问:“适才你说,治疗疫病的方子,在方大夫心底已经有了雏形,对吗?” 白明微颔首:“正是。” 刘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些许猩红浸染墙壁,如那支风中摇曳的红梅般殷/红。 他扶住墙壁,背影颓然,可见正处于悲伤情绪当中。 “殿下。” 白明微唤了一声。 刘尧并未回头,声音有些喑哑:“大将军,本王知晓你要说什么。很抱歉,这一次本王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控制自己。” 话音落下,他深吸几口气,再度开口:“本王那日在村子里信誓旦旦,说不放弃任何人。可最后,不仅一事无成,甚至还搭上了方大夫的性命。” “最可恨的是,方大夫的离世并不是意外。竟有人丧心病狂至此!简直人神共愤!” “如今方大夫没了,尽管杨大夫信誓旦旦地说他能根据方大夫的药方雏形进行完善,本王心里还是没底。” “方大夫的离世,无疑是巨大的损失;更是本王疏忽失败的证明,倘若本王能再小心些,再小心一些……是否就……” 说着,刘尧哽咽不已。 他又默了片刻,努力克制住情绪,这才继续开口: “适才那几名大夫一声声诘问,那样的卑鄙小人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说实在的,本王不仅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本王也想知道,是否每个人都值得我们豁出一切去救?” “本王一直都很想成为大将军期望的样子,一直努力着,走得好辛苦好辛苦。一年前本王也只是个纨绔废物啊……” “好不容易,本王觉得自己有所进步,但是方大夫的死,却把本王踢下云端。” 说到这里,刘尧转过头,凝着白明微: “大将军,本王迷茫了,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这条路是否应该走下去。” 白明微一怔。 该怎么形容这副表情呢? 要说崩溃,也没有彻底崩溃。 也不全然是悲伤,还带着自责与痛心。 白明微与刘尧四目相对,默然许久,她问刘尧:“殿下,您知道臣为何会选方大夫为治疗疫病的领头羊吗?” 刘尧摇头:“难道不是因为方大夫有治疗疫病的经验么?” 白明微对刘尧的答案表示否定:“不仅如此。” 目视刘尧疑惑的神色,她继续慢慢道来:“臣的祖父早已识得他,大概二十几年前,东陵也遭遇了一场严重的旱灾。” “大旱之后,又是连绵大雨,引发水涝。而水涝过后,百姓便感染了疫病。”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群医或束手无策,或缩足不前。” “是年仅二十几岁的方大夫,他挺身而出,不眠不休地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交给臣的祖父解决疫病。那时,他就救下很多人的性命。” 说到这里,白明微收回目光:“江北发生水灾后,臣的祖父便向臣推荐了方大夫。而方大夫也因为臣的祖父一封求助信,千里迢迢赶至江北。” “他或许称不上神医,没有通天医术。然而这数十年,他都为治病救人奔走。” “数十年如一日,多少人在他的治疗下重拾希望,又有多少人因此保住了性命。臣没有数过,但必然很多。” “他拥有一颗济世仁心,是个善良的人,是个极具医德的大夫,也是个慈蔼的老人。” “臣不确定他是否会恨害他性命的凶手,但臣可以肯定,他一定不会怨我们竟让这种事情发生。” “当然,他更不会认为殿下是失败的。是殿下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条性命,殿下所思所想,正是他所愿。” “如果他还活着,他心底必定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研制出药方,救下所有能救的人。” 说到这里,白明微上前几步: “殿下,方大夫已经没了,我们再痛心,再惋惜也无济于事,唯一能告慰他在天之灵的,便是救下他生前拼了命也想拯救的百姓。” “接下来的路,臣也不知道该怎么走,然只要我们不忘初心,必定能得始终。我们,一定可以克服这次困难。” 刘尧闻言,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 他的神色,又悲伤自责,转为释然。 又由释然,变作自责。 那双眼睛,雾气蒙了又散,散了又蒙。 最后,他缓缓合上双目,敛住一切情绪。 再睁开眼时,那仿佛已被击垮的身子,渐渐又站得笔直。 等他的脊梁骨再次笔挺时,他的姿态却放得更低。 他说:“大将军,是本王任性了。明明大将军此时比本王更矛盾痛苦,但本王却只顾着自己的情绪,不停地向大将军吐苦水,请大将军原谅。” 白明微缓缓摇头:“殿下不必与臣说这些客气的话,一直以来,我们都在逆境中披荆斩棘。臣与殿下共进退,殿下若是迷惘,臣理应为殿下解惑,指出前方道路。” 刘尧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阻且长,溯游从之。本王不会忘了初心。” 白明微唇角挑起:“如此,便好。” 刘尧点点头,随即询问:“风军师那边,有本王能做的事情么?” 白明微摇摇头:“他那边很好,臣会处理,殿下不必担心。” 她心底对萧重渊的情况所产生的忧焚,焦急,恐慌,害怕……便是与外人道了,又能如何? 没人可以帮她承担这份情绪,她又何必惹他人跟着不痛快。 刘尧张了张口,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接着,他把话题引到将白明微找来的目的之上:“大将军,药材大概什么时候能补齐,我们的库存,即将告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旦没了药材,就算是有方子也无济于事,眼下药材比任何事都重要。” 明明已经安排了一切,也曾讨论过大将军会想办法解决药材短缺的问题。 然而他还是担心,免不了再确认一遍。 白明微道:“张侍郎有药材,但他不愿意拿出。若是我们一定要从他这里拿,就会受他掣肘。” “所以臣早已命人迅速去向姚德旺采购一批新的,一来可以救急,二来也想借此引蛇出洞,把姚德旺的目的给引出来。” “姚德旺藏得太深了,深到我们根本拿不到他的任何错处,不把他抓出来,一旦他突然背刺,我们防不胜防。” 刘尧颔首,随即询问:“倘若一切顺利,药材什么时候才能到货?” 白明微回答:“倘若一切顺利,大概五天内能补上。倘若一切不顺利,我们只能找张敬坤。他手里的药材三日内能运到。” 刘尧负手,慢慢往回走:“本王再等两日,不能再拖了。” 白明微应下:“是。” 刘尧淡声开口:“走吧,随本王去给方大夫上一炷香,结束后你先回历城,这里有本王与世子,撑得住。” 白明微再度应下:“是。” 第1428章 本官就是要让他求到面前。 第1428章 本官就是要让他求到面前。 一间简陋的民居里,此刻已被布置成灵堂。 方大夫的遗体就放置在灵堂里。 灵堂中也竖起简易的灵位,简简单单记录了方大夫的名讳。 身边守灵的,只有他年幼的徒弟小于。 小于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向来做事稳妥,深得方大夫喜爱,所以去哪里都带着他。 然而面对唯一“至亲”师父的死亡,他表现得如同孩子,茫然而无措。 白明微与刘尧走进来时,他尚在抹眼泪。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他连忙站起行礼:“殿下,大将军。” 刘尧拍了拍小于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从一旁拿起仓促准备的竹立香点燃,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而后把香插/入香炉之中。 白明微也将竹立香点燃,认认真真地为方大夫上香。 两人只停留了片刻,便离去了。 当真只是上了一炷香,什么话都没说。 似乎只有等到事情真正解决,才能来到方大夫灵位前,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小于哭着跪送他们离去。 走出了灵堂,刘尧叹了口气:“这小于看起来笨笨的,他真的能记住方大夫说过的话么?” 白明微道:“方大夫看重他,自有方大夫的理由,臣认为殿下不必担心。”刘尧颔首:“本王会亲自去信方大夫的家人,向他们报信。那名凶手本王也会彻查,看看方大夫的死是否另有缘由。这里有本王与俞世子,你回历城吧。” 白明微拱手:“是,殿下。” 刘尧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白明微躬身退下。 刘尧目送白明微远去,面容缓缓变得坚定。 …… 另一边,俞剑凌正与张敬坤东扯西扯,总之就是要绊住张敬坤的脚步,让张敬坤抽不开身。 忽然一声若隐若现的哨音,他收起神色,起身见礼:“多谢张侍郎解惑,下官告退。” 张敬坤笑了笑,没有说话。 俞剑凌离开后,他的心腹从阴影处走出来:“大人,沅镇出事了,方大夫被暴怒的病患杀害。” 张敬坤的面上,并无任何讶异之色。 他轻笑一声:“难为俞世子在本官这里使尽浑身解数,原来是为了拖住本官,不让本官去沅镇趁机夺九殿下的权啊……” “还以为九殿下有多大气,没想到竟这般小心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官再不济,也不会于方大夫出事之后落井下石。” 亲信垂首:“大人,俞世子的不请自来,相信您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为何您还要应付俞世子呢?” 张敬坤捋了一把胡子:“本官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结果可想而知,原来是本官被九殿下当成贼防着。” 亲信可不敢接话,他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掠过这个话题:“大人,接下来应当怎么办?”张敬坤没有立即言语,而是先问:“沅镇的事情处理好了么?” 亲信给出肯定答案:“镇北大将军听到消息后,立即动身前往沅镇,据说当时大夫在目睹方大夫的惨状后,差点集体甩手不干。” “面对这个情况,九殿下一言不发,是镇北大将军出面安抚了大夫,又当众亲自手刃了凶手,这才使得风波平息。只是……” 张敬坤问:“只是什么?” 亲信回答:“只是最后,镇北大将军说方大夫当得起英雄称号,要以英雄之礼为其殓葬,还说历城上下大小官员,都要随她亲自为方大夫送行。” 张敬坤深深地看了亲信一眼:“你认为此事有何不妥么?为何特意来说此事?” 亲信一五一十分析:“属下的确认为有些不妥。整个过程之中,九殿下完全被镇北大将军牵着走,没有任何自主权。” “而且方大夫当不当得起英雄,也不是她镇北大将军说的算,只有九殿下才能赏赐这个称号,亦或是陛下亲口追封。镇北大将军此举,僭越了。” 张敬坤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怎么也学着平安一样小肚鸡肠了?半点胸襟气魄都没有。” “本官问你,我们与白明微和九殿下争,争的是什么?是解决江北一事的风头,还是非要和他们斗得你死我活?” 平安,是张敬坤的长随。 亲信连忙跪地:“属下知错!” 张敬坤收回威严的目光,缓缓开口:“我们争的,只是风头,以及可以握在手里的权力,而不是牟利害命。” “你与本官提及白明微和九殿下的关系,以及白明微存在僭越的嫌疑,是想要提议本官以此拿捏白明微么?” “你要搞清楚我们的目的,如果我们不是奔着要他们命的目的去,你非要抓住一些把柄做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点格局,懂得区分自己的目标与利益,看看与你想动手的对手一致,还是冲突。” “最后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而不是像深宅女子那样勾心斗角,小家子气!懂么?” 亲信匍匐在地上:“属下明白,请大人责罚!” 张敬坤摆摆手:“起来吧。你若不是本官一手培养,本官也不会与你说这么多。” “如此低级的错,下次不容再犯,这是本官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亲信起身,早已吓得满头大汗。他战战兢兢地应下:“是,大人!” 张敬坤掀起眼眸,那一双眼睛满是隼利: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就没有我们的事,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有所动作,以免再闹出风波。” “要清楚,我们和白明微他们坐在同一条船上,我们争的是舵手的位子,而非其他。要是船沉了,必定殃及我等。” 亲信再度应下:“是,大人!” 张敬坤挑起唇角,一抹冰冷晕开。 “至于九殿下……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本官寒心。既然他如此不信任本官,那么本官也帮不了他。” 说到这里,张敬坤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等着他找上门来求本官吧,到时候不论他地位再高贵,主动权都掌握在本官手里。” 说完,张敬坤神秘一笑。 第1429章 你看,我又食言了。 第1429章 你看,我又食言了。 白明微在回程的路上,刚好遇到正往沅镇赶的俞剑凌。 俞剑凌认出白明微,当即就拦下她的马匹。 白明微勒住缰绳,借着马鞍上挂着的风灯,看清俞剑凌的面容:“世子?” 俞剑凌见白明微孤身一人,也就没有顾忌。 他开门见山:“大将军,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凝重的神情于微光下有些晦暗。 白明微立即翻身下马:“世子,你说。” 俞剑凌道:“今日方大夫的事情发生,我们唯恐张侍郎趁机夺权,落井下石,于是我便主动请缨,回历城拖住张侍郎。” “当时事出紧急,也没有多加考虑,就这么稀里糊涂过来了。直到与张侍郎见面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张侍郎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睿智,他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已经知晓必定有事情发生,但他却耐住性子与我闲谈。” 白明微闻言,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她说:“张侍郎如此气定神闲,怕是为了弄清世子的目的,只要他得到沅镇出事的消息,必定会参透个中原委。此时他必定觉得是殿下小肚鸡肠容不下他。” 俞剑凌有些懊恼:“所以说,这件事办错了。” 白明微想了想,随即道:“无碍,就算没有此事,我们与张侍郎的立场也不会完全一致。” 俞剑凌有些担忧:“我却唯恐他因此恼羞成怒,最后报复我等。” 白明微摇摇头:“张侍郎虽刻板,但绝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他可能会恼于殿下的不信任,但不会不择手段报复。” “如今我能想到的,便是他会利用手头的粮食与药材作为筹码,以此让殿下服软认错。” 俞剑凌霎时拧眉:“那怎能?他一介臣子,殿下在他面前服软认错,算什么?!” “就算是礼贤下士,也得看对方行不行,合适不合适!都怪我,这次委实冲动了。” 与俞剑凌不同,白明微对此却另有想法。 她说:“倘若张侍郎想要殿下求到他面前,那也是好事一桩,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凡事都有两面性,先别急。” 俞剑凌拧眉:“大将军的意思是……” 白明微道:“此时不宜详谈,还请世子先安心回沅镇。”白明微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俞剑凌自然不会追问,给白明微找不痛快。 于是他行了个礼,便与白明微告别:“大将军万事小心,下官告退。” 白明微点点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俞剑凌听着越来越远的马蹄声,也准备往回赶。 他的护卫有些不解:“那么多事情压着,这大将军怎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俞剑凌笑了笑:“什么叫没事人一样,大将军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之躯。” 护卫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伺候俞剑凌上马:“世子,我们走吧。” 俞剑凌不再犹豫,翻身上马向沅镇赶去。 …… 白明微回到民居,风尘仆仆。成碧早已准备好饭菜送来,但她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便直奔萧重渊的房间。 覆上干净的棉布,洗净手上的尘埃,她推门而入。 屋内,只有白璟一人,正坐在萧重渊的床前。 看到白明微疲倦且担忧的神色,他轻声安抚:“没事,大夫说情况很稳定。” 白明微没有急着说话,走到萧重渊的床边,伸手探了探萧重渊的额头。 触手温凉。 那是汗水即将干透的触感,也像是用帕子在额上降温后留下的痕迹。 然而不论如何,重渊的高热总算降了下来。 这时,白璟再度开口:“快去吃饭,吃完饭后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来换五哥。”白明微没有拒绝,此刻她更应该保重自身。 倘若她垮了,岂不是给别人添麻烦么? 于是,她道:“我去去就来。” 白璟轻柔一笑:“放心,这里有我,没事的。” 白明微最后看了一眼昏睡的萧重渊,见萧重渊身上干爽,便知五哥照顾得很尽心。 她放心地去用晚饭。 厨房里,邢大夫正守着小炉子陷入沉思。 饶是白明微已经端起饭碗吃了起来,他都没有察觉。 直到小炉子里的药把药罐的盖子顶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才恍然惊醒:“大将军,您什么时候来的?” 白明微道:“来了一会儿了。” 邢大夫这时才记起行礼,连忙起身。但却被白明微制止:“私底下没外人,您不必多礼。” 邢大夫问:“沅镇一切顺利么?” 白明微颔首:“一切顺利,方大夫已入灵堂,待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会为他殓葬出殡,送他入土为安。” 提及方大夫,邢大夫只剩下声声叹息。 他无比痛心:“方大夫,是一位真正的良医。” 白明微一边扒粥食,一边道:“过两日,我想让方大夫的徒弟小于过来。” 邢大夫有些吃惊:“大将军的意思是……” 白明微道:“日后小于是否跟你,需要小于自己决定。我叫小于过来,是因为方大夫与他吐露过关于药方的见解。” 这时,邢大夫才明白过来。原来大将军准备令他加入到药方的研制中去。 他立即表示:“草民必定不辱使命!” 白明微也向他解释:“我本来可以把小于直接带过来,但是方大夫刚走,小于需要给方大夫守灵尽孝。” “再者,我不希望方大夫影响到您的判断,在小于过来之前,我想请您好好思考一下,我们一直以来对这次的疫病处理,是否有什么误区。” “时间不等人,尤其是随着方大夫的离世,很多情况都变了,药方的研制需要加快速度。” 说到这里,白明微抬眸,目光真挚:“当然,我也有私心,希望您能明白。” 邢大夫掷地有声地回应:“草民必定竭尽全力,请大将军放心。” 如此,白明微便不再多说。吃过饭后,她便离开了厨房,换上干净的衣裳。 她回到萧重渊的房间,白璟起身,柔声叮嘱:“你也别太累了。” 白明微点头:“五哥放心。” 如此,白璟不再多言,离开了萧重渊的房间。 关上门,白明微坐到萧重渊的床边,望着萧重渊宁静的睡颜,她忍不住伸手触了触。 萧重渊的肌肤,在她触到的瞬间,轻轻/颤动。 因为厨房四面透风,她的手被冻凉了。 她连忙收回手,轻声说道:“你看,我又食言了,还说要陪着你,一直陪着。但我却又离开你身边。” “你要是怨我,那就快点醒过来,到时候即便是你要骂我,责备我,我都听着。”“重渊,一定要醒过来……” 第1430章 别怕,我在 第1430章 别怕,我在 金戈铁马,硝烟弥散。 这个世界晦暗中带着猩红的血色,如玉盏坠地,支离破碎。 厮杀声,惨叫声,刀剑声……交织成夺魂索命的网,盖天灭地碾向生灵。 父皇与几位兄长提着剑率领部下死守宫门,母后带着他和姐姐从地道仓惶逃离。 火势弥漫,宫墙将倾。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火中倒下来的房梁挡住了密道的入口,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皇——满身中箭,早已强弩之末,是那手中的神兵,撑住了父皇即将倒下的身子。看到妻儿成功进入地道,父皇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再度视死如归地举起手中的剑。 他呆呆怔怔地看着,直到额头一片湿润。 抬眸迎上母后悲痛欲绝的面容,他怔怔地伸出手,拭去那冰凉的泪水。 母后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哽咽的声音竭力维持温柔:“渊儿,别怕,母后带你走……” 画面一转,是他隔着朦胧的血红,看到地上模糊的影子。 衣不蔽体,浑身破败,那只戴着脚链的足,却白得刺目。 “阿姐……” 随着的声嘶力竭的叫喊,从此世界一片黑暗。 他再也看不到阿姐。 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他只听到,那时不时响动的银铃,还有隐忍着,不让自己叫喊的微弱声响。 “阿姐……” …… 白明微坐在椅子上,背靠着柱子,已经睡了过去。 “吱吱!” 突然的声响,让她惊醒过来。 倏然睁开眼,昏黄的烛光下,她看到重渊像是陷入了梦魇。 满头大汗,不停挣扎。 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清醒过来。 小白貂正担忧地凝着重渊,尾巴忧焚地摇动。 白明微迅速起身,走过去握住萧重渊的手:“重渊,重渊……”然而萧重渊却听不到她的呼唤,仍在床上挣扎,嘴里断断续续的叫喊,听不清在说什么。 白明微望着萧重渊陷入痛苦,她伸手试了试萧重渊的脖颈,灼人的温度如同火燎。 “邢大夫,邢大夫!” 她当机立断,张口唤邢大夫。 外边的邢大夫听到声音,连忙提着药箱推门而入。 便是厢房的白璟,也听到动静披衣而来。 “明微,怎么了?” 白明微没有立即言语,而是让出位置,让邢大夫为萧重渊看诊。 她见白璟尚未使用棉布覆面,便把白璟唤到一旁:“五哥,风军师现在烫得厉害,邢大夫已经来了。” “你若得空,去为我准备降温的水与干净的帕子,还有一瓶烈酒,怕是需要给风军师擦身,才能把体温给降下去。” 白璟点点头,而后立即前去着手准备。 白明微回到床榻边,等待邢大夫的诊断。 邢大夫将手按在萧重渊的脉门上,眉头紧拧,许久才收回手:“高热,惊悸梦魇,昏睡不醒,情况有些危急。” “大将军,你帮草民把人扶起来半坐着,草民需要立即施针,稳住他的脉象。” 白明微坐到床边,把萧重渊扶起,放到怀里搂住,令萧重渊靠在她的身上。 邢大夫觉得不妥,出言劝说:“大将军,男女……” 白明微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时候,大夫您就别说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他是本将军的人,没有男女大防。” 如此,方大夫也就没有再多言,立即在萧重渊的头上下了几针。 随着银针扎进穴道,萧重渊拧紧的眉头,缓缓放松。 邢大夫收好剩下的银针:“大将军,您让他靠在被堆上,这针得扎半个时辰。” 白明微摇摇头:“没事,他现在没有力气,让他靠我身上,他也能舒坦些。” 方大夫不再多言。 这时,白璟端着水,带着一瓶烧酒走了进来。 他道:“井水太寒了,我兑了点热水,也试过水温,既可以用来退热,也不至于冻坏肌肤。” 白明微再度伸手试了试萧重渊的脖颈,感受到指尖的滚烫,她当即开口: “五哥,解开风军师的衣裳,脱去他的上衣,先用烧酒倒在帕子上擦身,如此温度才能降下来。” 白璟不假思索,立即照做。 很快,萧重渊的里衣便被脱下。 可下一刹那,白璟怔住了。 只见眼前精炼健硕的身躯上,满是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伤痕,遍布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 从这些伤疤上看,已经有些年头了。 透过已经褪去红色的疤痕,可见当时伤的有多深,必定白骨可见,血肉模糊。 “五哥,烧酒。” 白明微轻声提醒,白璟这才回过神来。 他把烈酒倒在帕子上,递给白明微。 白明微一手搂着萧重渊,一边轻轻地擦拭萧重渊的身体。 邢大夫拍了拍正在愣神的白璟:“五公子,再去准备几盆炭火,可别让这屋里太冷,免得风军师又风寒侵体。” 白璟点点头,连忙去准备。 邢大夫又把烧酒倒在另一张帕子上,拉起萧重渊的手臂,替他擦拭手臂与腋下。 两人相互配合,很快便让那烧酒沾了萧重渊满身。 而萧重渊滚烫的肌肤,也慢慢降了温度。 邢大夫有些吃惊:“大将军,这降温的法子,您是怎么想到的?” 白明微回答:“我时常发热,有时甚至因发热而昏迷不醒,我师父便是用烧酒为我擦身,才能让我的体温在短时间内降下来,所以这不失为一个救急的好法子。” “但这也仅限于高热时救急,倘若想要持续降温,还是井水比较好用。” 邢大夫重新投了一张干帕子,而后拧去多余的水,递到白明微手中。 白明微扔下沾了烧酒的帕子,而后用冷水打湿的帕子,为萧重渊慢慢擦拭身上的汗水。 邢大夫的手,再度放到萧重渊的脉上。 过了片刻,他说:“草民不知风军师有怎样的过往,但是此刻的他极度虚弱,容易被过往的回忆困住。” “草民已经为他施针安神,但是这是心病,草民也无能为力。草民这就去煮葛根汤给风军师稍后服用。” “在这期间,请大将军多在风军师身边说说话,兴许对将风军师从梦魇中唤醒能有帮助。” 说完,邢大夫轻轻放下萧重渊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白明微搂住萧重渊,拉起被子盖在他的腹部,而后继续替他擦去汗水。 望着他虚弱至此,白明微只觉得揪心地痛。然而不管如何担忧,都必须时刻保持理智与冷静。 想到邢大夫的话,白明微张了张口,但却不能将那些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默了片刻,她将下巴贴在萧重渊的额头。 搂住萧重渊的那双手,不禁抖了抖:“重渊,不管你在害怕什么,都别怕,我在……” 第1431章 重渊,我在 第1431章 重渊,我在 萧重渊哪里能听得见,眉头蹙了又松,松了又蹙,搭在两侧的手,指尖动了动。 感受到那轻微的动静,白明微冷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她颤巍巍地伸手,覆在萧重渊的手背上,缓缓把萧重渊的手握住。 感受到掌心的温热,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重渊,别怕,我在……” 看着靠在臂弯的萧重渊,紧闭的面容安详如熟睡的孩子,不时翕动的眉头,昭示着他此刻承受的痛苦。 白明微只觉得一颗心被钝器一点点剜着,疼得她呼吸都不顺畅。她收回覆着萧重渊手背的手,轻轻捧着萧重渊的面颊,轻声细语: “我真该死,从来不问你累不累,有没有什么心事,更没问过你害怕什么,又在意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你百般照拂,大事小事,无微不至。我只听过你的过去,你却把那些痛苦一一掠过,没有告诉我只言片语。” “现在想想,你当初承受的痛苦,又怎能比我的少?我们都是失去父母至亲的人,怎么就只有你一直在小心翼翼照顾我的的心情?” “而我,却只会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你的体贴和关怀,也没有问一问,你是否对亲人的逝世耿耿于怀呢?” “重渊,你一定要坚持住,不管你有什么放不下的、过不去的,等你醒来后,请务必告诉我,让我一同来为你分担。” “即使我无法让时光倒流,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你,也请你让我抱抱,抱抱拼死挣扎,最后满身是伤的,现在的你。” 说到此处,白明微缓缓闭上双眼。 她有好多想说的,但是却说不出来。 不是那些话语太干涩,而是她心痛得说不出话。 一直以来,重渊都是她的依靠。 哪怕坚强如她,也能安心依靠这个男人。 她从未见过重渊虚弱的模样,也从未预想过,原来这个强大的男人,也会如孩子般靠在她的臂弯里,人事不省。 当时她也曾不止一次疑惑,为何一次举手之劳,就被重渊以命相还。 或许在西楚前朝灭朝后,在重渊失去父母至亲后的漫长岁月里,她不经意的一次帮助,成为了重渊黑暗中唯一的救赎。所以才令重渊念念不忘。 思及此处,白明微深吸几口气: “重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在你身上,都发生过什么?那些逃亡的日子,复仇的岁月,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萧重渊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白明微也不再多说,只是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像是抓住比命还重要的珍宝。 “邢大夫,风军师他……” 厨房里,正在生炭火的白璟低声询问邢大夫。 此时的他,面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布。 邢大夫一边煎药,一边回答:“被病痛折磨到极致的人,都是脆弱的,风军师身上的伤痕,你也看到了。” “想必风军师有个不堪回首的过去,他现在正困在过去的回忆中,气血不稳,心绪不宁,要是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对于这个情况,草民也无能为力,只能为他先行退热镇痛,倘若他的身子好受些,指不定情绪就能稳下来。” “但要是再研制不出解药,彻底解决他这反复高热的问题,只怕他也撑不了多久。” 白璟垂下眼睫,没有言语。 此刻他已顾不上自责,手脚麻利地往铜盆里装上木炭,再用钳子把燃烧的炭放进去,而后用扇子不停地扇着,以此引燃那些铜盆里未着的木炭。 他轻车熟路,像是做惯了的样子。 邢大夫看着他,欲言又止。 白璟头也不抬:“大夫,您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邢大夫小心翼翼地开口:“五公子,倘若大将军再如此近距离接触风军师,怕是也会染上疫病,草民不知当如何劝说,五公子是为大将军的兄长,要劝一劝大将军珍重才是……” 白璟缓缓开口:“明微做事,从来都有分寸,无需别人多言。” 邢大夫有些讶异白璟的态度:“可是……” 白璟抬眸,目光清明:“邢大夫,明微是我的妹妹,我如何能不担心。” “然而你若是站在明微的角度,恐怕此刻你也是什么都顾不上的。” “在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白府遭遇了灭顶之灾,是风军师片刻不离地陪着明微,陪着她熬过最艰难的时刻。” “倘若不是风军师,我白府的未亡人,怕是遭了毒手,而七弟也不可能被寻回。” “风军师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我这个白府的儿郎都无地自容,他对白府的恩情,对明微的恩情,三言两语根本无法概括。” “这一刻,风军师危在旦夕,不论如何,明微都要陪着他的。哪怕明知可能会被感染,明微也会陪在风军师身边。” 邢大夫长叹一声:“天若有情,定会怜惜风军师。” 白璟牵了牵嘴角:“邢大夫,您怎么还信了这些?” 邢大夫摇摇头:“都说未到苦处,不信神佛,哪怕草民是一名大夫,此时也想跪求满天神佛。” 白璟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这种心情,他如何能不理解? 他自己也是一个,差点就失去了妻子的人。 所以他对明微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从未起过任何想要制止的心思。最后,他道:“我也想求一求这满天的神佛,怜悯怜悯明微,一直以来,她都太艰难了。” 邢大夫没有多言,专心致志地煎药。 白璟端起火盆,就要送去萧重渊的屋里。 他进门时,看到白明微搂着萧重渊,就如同抱着易碎的孩子。 他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地把火盆放下,又去端另外一盆。 也就在这时,小白貂伸出小爪爪,焦急地拍了拍白明微的手臂。 白明微觉得手心有些温热,低头一看,却是一滩血泊淌于手心。 而萧重渊的嘴角,此时正不停地往外渗血。 像是流血过多,他呛得咳了几声。 但因为实在虚弱,便是那咳嗽,都微弱如风中的烛火。白明微立即把萧重渊翻过来,捏住萧重渊的面颊,让鲜血得以顺畅地吐出。 她神色骤凝,拍着萧重渊的后背,仓惶地唤着:“邢大夫——!你快来!” 第1432章 萧重渊会死么? 第1432章 萧重渊会死么? “砰!” 好端端供于桌面的八星盘莫名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在观星的东极真人猛然睁眼。 这是她在为白明微观星时,星盘第二次碎裂。 白明微的师姐,玉清,脸色变得分外难看。 她走上来,神色凝重:“师父,您刚刚看到了什么?” 东极真人摇摇头:“我什么都看不到,明微的命星,已经完全被黑雾笼着,再也看不到了。只是……”玉清焦急询问:“只是什么?” 东极真人眉头轻轻蹙起:“只是,北燕的未成形的真龙与西楚为成形的真龙缠斗在一起,另一方有落败之势。” 玉清眼眸骤凝:“师父,您指的是元询和萧重渊?” 东极真人点点头:“正是。” 玉清不解:“他们一直相安无事,怎的忽然就斗了起来?” 东极真人摇头:“目前为师也不明白。” 玉清又问:“师父,可见帝星光华?” 东极真人默了许久,没有言语。 玉清耐心等待师父回话。 东极真人看了一眼碎裂的星盘,而后开口:“本该让你自己去看看的,但星盘已碎,不应行占卜之事。”玉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师父是说,帝星有异象。” 东极真人给予肯定的答案:“紫宸星宫一片紫云缭绕,帝星光华不减,仍旧冉冉升空。” “倘若这帝星不是生于刘家,那么刘家的气数一年之内必尽。只是这帝星之运实在神秘,为师也参透不了天机。” 玉清分析:“师父,两条未成形的真龙相争,是否是因为受帝星的影响?” “自古以来帝星现世,天下归元,这位帝星必有统一九州大陆之才。” “北燕与西楚都各有一条真龙,他们的存在必定与帝星现世相冲,因他们未成形,必定要给帝星让道,所以……” 东极真人摇摇头:“帝星尚在孕育,未到光辉万千之机,所以他们相争,与帝星无关。” 玉清神色愈加凝重:“北燕与西楚向来相安无事,如今元询和萧重渊斗上,莫非与明微有关?不知这处于下风的真龙,是哪一位?” 东极真人淡淡吐出一个名字:“萧重渊。” 玉清万分震惊,也相当疑惑:“萧重渊?这个凭一己之力改朝换代,为萧氏一族复仇的男人,区区元询竟能处于他的上风?” 东极真人抬头看向星空:“萧重渊和明微走太近了。” 玉清恍然大悟,同时也露出惊恐的神色: “上一次星盘碎裂,明微的二嫂任初映替明微挡了一劫,莫非这一次,替明微挡劫的,竟是萧重渊么?” 东极真人痛苦地阖上双目:“明微命格奇特,乃不世将才,却又是天煞孤星,短命之相。” “她就像长在尸体上的孤花,出生、生长、盛放,都伴随着死亡,亲近她的人会被卷入她的命运,成为供养她的养分。”“如此歹毒的命格,为天理所不容,所以给了她活不过十七岁的命数。” “即便萧重渊有真龙之命,不成形的真龙,如何能抵抗得了这天生的煞星?受明微影响,也不奇怪。” 玉清大胆假设:“师父,您说倘若我们不加干涉,就让萧重渊为明微挡下这一劫,是否可以借萧重渊的真龙之运,更改明微的命格?” 东极真人没有言语,很显然她心中也有这样的猜想。 她就那么盯着地面上的星盘,陷入某种沉思与矛盾交织的情绪之中。 她并非圣人,也是凡人之躯。 但凡世人,就免不了私心。 哪怕她是世外之人,也有明微这个例外。 所以此时此刻,她萌生了私心。十几年了,她始终在想办法救明微,这不仅是她对明微超越师徒之情犹如母女的感情,也是她作为一个凡人拥有的执念。 是她无法跳脱世道的证明。 如若萧重渊这个被改过命数的真龙之运,能破明微的孤煞命数,不就了却她十数年救明微的夙愿了么? 也许星盘的碎裂,是因为她德不配位,坏了修行,是祖师爷给她的警惕。 思及此处,东极真人缓缓后退,力竭般坐到椅子上。 玉清见师父的模样,不免心中担忧:“师父,您……” 东极真人依旧没有言语。 忽然,外面发出响动,是守山弟子抽剑严阵以待的声音:“来者何人?此处是东极真人居所,不得擅闯!”东极真人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这才如大梦初醒。 她无力般缓缓摇摇头:“玉清,看来为师的修行真的坏了,竟有贵客登门都不知道。” 说完,她起身甩了甩佛尘,准备向门口走去:“把客人请到厅里,为师亲自招待他。” 玉清依言照办。 不多时,不速之客被请到厅里。 东极真人正在烹茶,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贵客深夜临门,赶路辛苦,请坐下喝一杯茶饮。” 元五行了个礼,随即趺坐于东陵真人对面。 小炉子上煮着的茶轻轻翻滚,缕缕缈缦青烟伴随着茶香溢满屋室内。 氤氲的水汽迷蒙了元五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切。东极真人舀了一碗茶递过去:“元公子,请喝茶。” 元五双手捧过茶碗:“多谢真人。” 东极真人给自己舀了一碗,不紧不慢地喝着,等待元五率先开口。 元五放下茶碗,噙着笑意看向东极真人:“真人深夜未眠,可是知晓在下会漏夜到访?” 东极真人摇头:“本座并未知晓,元公子会在今夜到访。” 元五似笑非笑:“依真人的修行,天下之事如何瞒得过真人的推演?真人这是说笑了。” 东极真人神色坦荡:“本座因私心坏了修行,已经无法观星测命,推演卦象了。” 元五点点头:“如此说来,江北发生的事真人已然知晓,那么在下亲自前来告知真人,是多此一举了。” 东极真人慢慢呷了一口茶,含笑看向元五:“元公子前来打探消息,如何算得上多此一举呢?不知元公子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么?” 元五笑了笑:“在下来这里的初衷已经达成,不过在下却有了新的疑惑。” 说到这里,元五却故意卖了个关子。 良久,他才问道:“不知这萧重渊的命,能不能破了明微的命格?” 第1433章 你竟要置她于两难之地! 第1433章 你竟要置她于两难之地! 原来,元五得到白璟赶赴江北的消息,他便特意为白璟设计了别样的刺杀,目的是让白璟染上疫病。 而他这样做,意在萧重渊。 白璟出事,白明微抽不开身,萧重渊必定会替白明微走一趟。 如此一来,萧重渊就会因白明微而遭遇劫难。 也就在不自觉中成为白明微的替死鬼。 他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借萧重渊的真龙之运,破了白明微孤煞命格。而从他出现在承天观的那一刻起,东极真人便洞悉他的目的。 至于他说来这里的初衷已经完成,便是看到东极真人并无干预的打算。 他一直笃定,东极真人会为了爱徒而无视萧重渊的结局。 但他还是过来,把这本就浑浊的水,搅得更浑。 却不曾想,这水不用他搅,就有越来越浑之势。 如今他比较关心的,自然是萧重渊究竟能不能破解白明微的命格。 问出疑惑之后,他看着东极真人,等待东极真人的回答。 可东极真人并不急着应他,而是询问:“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元五含笑:“自是为了救明微,在下与她毕竟有过婚约,这是多么深厚的情谊。” 东极真人笑而不语。 元五哂笑一声,随即坦诚:“当真什么事都瞒不过真人。在下这一击,自然是一箭双雕。” “这几年,西楚政权为萧重渊把持,原本野心勃勃的西楚,一下子就安稳下来,把注意力放在国家民生之上。” “短短几年,便如雄狮崛起,很快从改朝换代所带来的影响之中振作起来。” “要是让西楚这么发展下去,依着西楚本身得天独厚的条件,一跃稳居四国之首,必定不在话下。” “我北燕因明微夺取月城而遭受重击,屡次想制衡西楚却都被萧重渊拦着,在我北燕休养生息时,决不允许西楚独大。” “是以萧重渊自是成为北燕目标。至于明微,她手握十万边军,加之老白相这些年攒下的声誉与民心。” “如若策反她,东陵岂不是唾手可得?只要北燕能先入主东陵,借用东陵强兵壮国,那么没了萧重渊的西楚,以及断绝与他国往来的南齐,都不在话下。” 说到这里,元五掷地有声,野心丝毫不加掩饰: “我要的,是九州归一,万民同宗!我要的,是结束混乱征伐,四国一统!我要的,是一个没有硝烟战火,百姓安居的国度。” “为此,我愿放下个人情爱,杀兄之仇。我愿牺牲一切,只为了这份野心与抱负。” 东极真人闻言,对元五的抱负不置可否。 四国混乱多年,已到归一的时机。 至于谁能统一天下,她不干涉也不能更改。 时势运数,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默了片刻,她反问元五:“元公子,可还记得本座曾经说过,元公子与摄政王一样,都有着真龙之运,但无真龙之命,或许能成为改变明微命格的变数?” 元五没有回答,陷入了沉默之中。 东极真人挑起唇角:“元公子若问本座,萧重渊能否破了明微的命格,本座不知;但若再加上一个元公子,兴许有那么几分几率。只是,元公子愿意么?” 元五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真人真是爱开玩笑。就算在下愿意,明微肯么?毕竟能为明微挡劫之人,都是明微亲近之人。好比二少夫人,又好比萧重渊。我算什么?一个仇人而已。” 东极真人笑意未变:“那么,本座回答不了元公子的问题。” 元五从袖底取出一张纸,放到茶几上,缓缓推到东极真人面前。他说:“在下的目标,从不是江北的所有民众。设计江北爆发疫病,也只是为了一纸真正能治疗疫病的药方,以及感染疫病后,混乱局势中带来的机遇。” “所以迄今为止,除了江北沅镇外,并无其他地区爆发疫病,这足以说明,我有原则和底线。” “当年北燕巫医曾经研制出一份药方,只是药方研制出来时已经太晚了,一直没有机会检验药方是否有效。” 说到这里,元五收回手,任那纸药方躺在小几上,于东极真人抬手就能拿起来的位置:“这便是那纸药方。” 东极真人漫不经心地开口:“既然没被验证过是否有效,元公子如何能拿它来谈条件?” “再者,元公子不是已经承认,让沅镇感染疫病,最终目的是想要东陵研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么?”“如今元公子此举,倒是让本座糊涂了,不知元公子这又是何意呀?” 元五噙着笑意,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惊人的锐利:“真人,东陵国运与明微的命格相冲,此消彼长。” “在下献出这一纸药方,并非是为了拿这纸药方给明微去解决疫病,而是想借此让明微知道真相。” 东陵真人凝视他:“什么真相?” 元五温和的语气,吐出极为寒凉的话语: “这疫病凶猛异常,倘若再无解药,那么疫病以沅镇为源头,蔓延至其他区域也是早晚的事情。” “因为她特殊的命格,导致她的命数与东陵国运息息相关,东陵强则她衰,东陵衰则她强。” “这一番江北平安度过水患,为即将衰颓的东陵国运又注入一线生机,因果反噬在她身上。” “这一劫是萧重渊为她在挡,她若想救萧重渊,按照此消彼长的原则,她就得破除这个因果。” “那么只要放弃染病的百姓,并让疫病顺其自然爆发,无法解决以至于拖累东陵,她的劫难自然不攻而破,萧重渊也就不必死。” “若她选择救东陵的百姓,则意味着东陵熬过此劫,必破的运数受到干涉,那么这份因果注定要反噬她自身,为他挡劫的萧重渊必死无疑!” 东极真人猛然摔了茶碗:“元询!你竟要陷明微于进退两难之地!” 第1434章 不论如何,他都是赢家 第1434章 不论如何,他都是赢家 元五微微一笑,对东极真人的怒火不以为意。 他缓缓开口,平静叙述:“儿女私情,是通向伟业路上的绊脚石。明微她是一把刀,可成为天下最利的锋刃。” “我想握着她披荆斩棘,实现宏图大业!但是在那之前,她需要断情绝爱,斩断会成为羁绊的东西。” “如此,她才能明确自己的使命,磨砺自己的刀锋,助我实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丰功伟业。” “当然,我不会限/制她的选择。她若斩断与萧重渊的孽缘,那说明她有更进一步的潜质。” “倘若她选择萧重渊,那说明这条路她也只能走到这里,不会有更高的进益了。” 东极真人怒极反问:“明微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选择,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而不该由你来决定她做的事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元五起身,同时取走桌面上的方子: “本以为真人会与在下有着同样的想法,但很显然在下与真人话不投机,如此,在下只好依靠自己了。” 东极真人没有言语。 元五意味深长地看了东极真人一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去。 在元五离开承天观后,玉清走到东极真人近前,小声请示:“师父,接下来应当怎么办,请您示下。” 东极真人沉默许久,问道:“靖心是否在江北?” 玉清颔首:“靖心师姐此时正在江北。” 东极真人道:“传信靖心,去明微身边协助。你去打扫一下密室,为师准备闭关。” 靖心大惊:“师父,你这是准备救萧重渊?” 东极真人给出肯定的答案:“适才为师曾骂元询不把明微当成活生生的人看待,而这句话,同样敲醒为师。” “倘若为师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萧重渊死去,让明微懊悔终身,那么就算救下明微的一具空壳,又如何?” “为明微逆天改命,已成为师执念,然而明微已经长成,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 “如果她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满意和幸福,那么不论活着的时间是长是短,都是值得的。” “与其让她孤苦悲惨一生,倒不如让她在有限的时间里,不留遗憾,这是为师仅能为她做的了。” 玉清眼眶微红:“师父说的对,或许于明微而言,幸福不在于活着的时间长短,而在于是否不留遗憾。” “明微既钟情于萧重渊,又眷顾这天下苍生,我们能为她做的,不是逼着她做选择,而是尽量为她周全。” 东极真人欣慰地看向玉清:“你与明微都是为师的嫡传底子,倘若这一次为师不能出关,日后明微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玉清郑重应下:“师父心意已决,徒儿知晓无法劝说师父,徒儿只愿师父一切顺利。请师父放心,徒儿一定谨记您的教诲。” 东极真人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去吧,为师要替萧重渊改运,你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玉清轻手轻脚退下。 此时,东极真人的面上这才浮现一丝担忧。 元五这人,绝不简单。 她不禁为明微的前景深深担忧起来。 只是很多事情,她也鞭长莫及。 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全力让明微能有更多的选择。 …… 回去的路上,元五始终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驶动,挂在车棚上的风灯轻轻飘摇,光从不时掀起的帘子露出的缝隙投射进去。 照得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赶车的心腹憋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主子,属下始终不明白,您为何要走这一趟?”元五缓缓睁开双目:“怎么?觉得我画蛇添足了?” 心腹连忙请罪:“属下不敢。” 元五挑起唇角:“我这么做,自有我的打算。” 心腹凝神倾听。 元五叹息一声,随即解释:“从东极真人的态度来看,可以确定的是,萧重渊肯定已经染上疫病。” “最开始东极真人并不打算插手,她也想看看萧重渊的命,是否能破白明微的命格。” “但是在我走后,东极真人极大可能性选择干预萧重渊即将面临的死劫。” 心腹更是疑惑:“主子,您究竟想做什么?” 元五笑道:“我来这里,无非是想确认萧重渊是否染病。从萧重渊染病那一刻起,我便是真正的赢家。” “因为萧重渊要是死了,白明微便没了一份牵挂与助力,失去萧重渊的周旋与支持,更容易被逼上绝路,与东陵反目。” “至于明知所有事情的真相,但却见死不救的东极真人,白明微无法把她当作从前的师父看待,失去白明微这个如同女儿一般的徒弟,她的修行必定受到影响。” “萧重渊若是不死,那就意味着东极真人最终还是选择舍己为人,毕竟像萧重渊那样的真龙命格,想要改他的运数可不简单,如此,东极真人便不再是威胁。” “最重要的是,一旦白明微知晓萧重渊与她在一起,会害了萧重渊,她一定会狠心赶走萧重渊。” “所以,不论东极真人是否决定干预萧重渊的劫难,我们都能卸去东极真人与萧重渊,这两大独属于白明微的助力。”“没有萧重渊与东极真人的干预,我的计划,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心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言语。 他不敢说,主子这一次的计划,怎么看都像是为了除去萧重渊——不论死去,还是活下来,结局都是离开白明微。 主子的计划并不难懂,但这才是他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 但经过询问后,他依然不确定,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不论如何,都不是他这个做下属的应该多嘴的时候,于是他选择沉默。 元五再度阖上双目。 此时的他,面容彻底隐藏在黑暗之中,如同他那无法被窥视的心。 最后心腹转移话题:“主子,东极真人没有拿您的方子,这方子要如何送到白明微手中?”元五冷笑:“这有多难,方子交到刘泓手里,不论方子是否有效,他都会逼着白明微用。” 心腹会意一笑:“主子英明。” …… “大夫,好端端的,怎么又吐血了呢?” 白璟与邢大夫听到白明微的喊声,连忙前来察看。 见白明微手心尽是鲜血,白璟出言询问。 邢大夫当然也不知晓,他连忙放下脉枕,伸手搭在萧重渊的脉上:“先别急,让草民看看。” 第1435章 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第1435章 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萧重渊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他蹙起的眉头,昭示着此刻正处于煎熬。 白璟走到白明微身边,低声劝说:“明微,你先去清理一下血迹。” 白明微摇摇头:“五哥,我没事。” 白璟知晓劝说不了白明微,便也不再说什么。 他退到一旁,与白明微一起等待邢大夫的诊断。 不一会儿,邢大夫收回诊脉的手,面色十分凝重。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内伤实在太严重,黄土汤虽然能暂时止内出血,但却不能让受到损伤的脏器迅速愈合。” “所以这反复呕血是很正常的,若是换作常人,兴许还挺得住,但他这么虚弱,草民只能说尽力而为,除非……” 白明微立即问:“除非什么?” 邢大夫长叹一声:“除非有天材地宝做药,才能控制他的内伤。” 白明微又问:“何种天材地宝?” 邢大夫举了个例子:“最不济,也是千万年冰山上长的雪莲。但这雪莲实在稀有,事出紧急,就算是找得到,也来不及用。” “除非那雪莲能在两日之内用在风军师身上,才能起到效果,否则就只能继续用猛药控制他的情况。” “雪莲……”白明微喃喃。 她觉得好熟悉,好像曾经听过,但却不记得了。 这时,白璟忽然开口:“这可巧,刑部侍郎张大人手中,正好有一株。为当年他破获奇案,今上赏赐。” 白明微默了默,当机立断:“五哥,烦请你帮我照顾一下风军师,我去找张侍郎。” 白璟叫住她:“只是张大人虽在这,像这种雪莲珍品,怕是早已收藏起来,不会随身携带。” 白明微却并没有立即回答白璟,而是再度向邢大夫确认:“雪莲果真有效?” 邢大夫给予肯定的答案:“草民不敢蒙骗大将军。” 如此,白明微便不再有任何迟疑:“五哥,我却认为,张侍郎会带在身边。” “一般来说,富贵人家如若有孕妇,家中都会备上百年山参,关键时刻可以让孕妇含于口中保命。” “张侍郎是个谨慎的人,雪莲是救命良药,他知晓此行危险,必然会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白璟忧心未消:“我却担心,就算带了,他也未必给你。” 白明微道:“事在人为,我去试试。” 白璟只好点头:“这边有我与邢大夫,你且去吧。” 白明微小心地把萧重渊递给白璟,随后便离去了。 邢大夫准备为萧重渊取银针,抬头便看到白璟目光隼利地盯着自己。 他一惊:“五公子,您为何这样看着草民?” 白璟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你说雪莲能救风军师,张侍郎那里刚好有一株,怎么就这么巧?”面对白璟的质问,邢大夫表现得百口莫辩。 白璟没有不依不饶,他盯着邢大夫,一字一句:“明微是个极为护短的人,倘若你拿她心爱之人的命开玩笑,你知晓后果。” 邢大夫连忙表示:“五公子放心,草民定不会拿任何患者的性命开玩笑。” 白璟点点头:“该怎么治,你开始吧。” 邢大夫小心翼翼地低头为萧重渊取头上的银针,那老实认真的模样,不像是作假。 然而白璟也依旧没有放下心。 毕竟雪莲一事,实在太巧。 但此时除了依靠邢大夫,也别无他法。 …… 张敬坤的书房,已经亮着灯。 长随推门而入,看到张敬坤正埋头处理公务。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抬:“怎么了?” 长随小心翼翼禀报:“大人,白明微来了。” 张敬坤眉头蹙起:“白明微来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怎么找上门来?怕不是为了本官手头的粮食与药材。” 长随请示:“大人,那还见吗?” 张敬坤没有回应,待最后一笔写完,他阖上公文,身子向后靠去,慢条斯理地开口吩咐:“请她进来。” 长随轻手轻脚退下。 不一会儿,白明微走了进来。 见到张敬坤正端坐椅上,她一撩衣摆跪下:“大人,明微有事相求。” 是“明微”,而非“末将”。 谦称很重要,说明她是以自己的名义,来求张敬坤。 这让张敬坤不由诧异,于是坐直身子,询问白明微:“你有什么事是本官能帮上忙的?” “请大人将雪莲让与明微,明微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白明微说完,认真地向张敬坤磕头。 她跪伏在地上的姿态,低得仿佛接近尘埃。 张敬坤闻言,当即恍然大悟。 他不紧不慢地道:“雪莲本官的确有一株,你用雪莲想必是为了救急吧?但这事本官帮不了你,因为本官没把雪莲带在身边,你回吧。” 白明微依旧执拗地跪着:“只要大人能将雪莲给明微,明微愿意付出一切。” 张敬坤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淡声道:“把头抬起来。” 白明微抬起头,双目已然通红。张敬坤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问:“那风军师是你什么人?” 白明微回答得分外坦荡:“风军师是明微的左膀右臂,也是明微的心上人。” 张敬坤冷笑一声:“这就是本官看不上你的原因,纵使你有不世才华,但你终究只是一名女子。女子最易感情用事,把个人情感置于天下大事之上。” “如今沅镇那么多烂摊子等着收拾,你却跪在本官面前为你的情郎求药,满心满眼只有一人,职责义务早已抛之脑后!你简直让本官,更失望。” 听着张敬坤的指责,白明微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她只是抬起眼眸,第一次在张敬坤面前卸下所有的武装,用一个普通女子会有的态度,真诚恳切地向张敬坤求药。她说:“大人,明微此次前来,乃为私事。只要大人愿意把药给明微,明微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求大人成全。” “代价?”张敬坤忽觉好笑,他摸了摸胡子,倾身看向白明微,张口询问,“不惜一切代价?” 白明微掷地有声:“不惜一切代价。” 张敬坤笑道:“既如此,那就让本官看看你的态度究竟有多诚恳。” 白明微再度拜下:“请大人言明。” 第1436章 没人教过她儿女私情比家国天下重要 第1436章 没人教过她儿女私情比家国天下重要 张敬坤起身,缓缓走到白明微面前。 他用手指,轻轻挑起白明微的下巴,随后望进白明微的眼眸:“便是以你来换,也肯么?” 白明微看着眼前的男人,依旧一生正气与煞气,眼底不挟于任何情/欲之色。 只是一眼,她便清楚了。 这是考验。 但她没有多想,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大人要明微的清白,要明微的人,还是想要明微的命?” 张敬坤反问:“这三者有区别么?”白明微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惊:“倘若大人要明微的清白,明微现在就可以答应大人。” “倘若大人要明微这个人,明微也能答应,只是陛下怕不乐意,但明微可以付出忠诚,为大人驱使。” “倘若大人要明微的命,待救下风军师,江北事了,明微一定把命给大人。” 张敬坤放开白明微的下巴,起身背对白明微,负手而立:“真是笑话一桩!堂堂镇北大将军,竟低声下气如此!” “尊严,体统,你究竟还剩些什么?你真让本官看不起,也让本官很失望。” “就凭这样的你,也想要扶持九殿下成就一番伟业?白明微,这世道残酷非你所能想象,你根本不可能立下从龙之功,做出勤王事迹。” 白明微对此,做出了她的回应。她说:“大人,明微走到今日,是为护住心中所爱。一切由心,不为名利。” “风军师不是明微人生中的绊脚石,他的存在不会阻挡明微走得更高,更远。” “明微因爱而生,因对家国天下的爱而存在,多一份爱,多一个可以爱的人,并不是明微的负累。反之,是明微的动力。” “为了护住所爱,明微只会变得更加坚强,为了所爱,明微将会无所不能!” 她回答得很有技巧。 既不特意否认她有扶持刘尧的心,也没有肯定她有这份心思,倒是叫张敬坤明知她的心思,也拿不到她的话柄。 “笑话!”张敬坤大声反驳她,“为了个男人,你连自尊和自爱都不要了!你还好意思在本官面前,振振有词地扯你那套歪理!” 白明微没有再与张敬坤争辩这个问题。她再次把态度放得更低:“大人,明微需要雪莲救风军师的命,请大人将雪莲让与明微。” 张敬坤坐回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半响,这才开口:“你倒是聪明,尽管本官借口雪莲没带在身边,也无法骗过你。” “既然你说什么都肯付出,那么我们就来谈谈你的代价。本官对你的清白和性命都没兴趣,但是却想要你的忠诚。” 白明微拜下:“请大人言明。” 张敬坤一字一句,如此开口:“本官可以把雪莲给你,但是即刻起,你不可再插手江北之事;回到京城后,本官要你交出北疆兵权!你肯么?” 一时之间,白明微并未说话。 她心底明白,这是一招釜底抽薪的策略。 倘若她不再管江北之事,只是九殿下一人,弹压不了久经朝堂的从二品大员。如此,江北权利便下放到张侍郎手中。 依张侍郎的性子,必定会推翻他们目前的举措,以雷霆手段快速解决江北的疫情,而后回京复命。 他的做法必定深受元贞帝的赏识,光解决江北疫病一事,足以让他占尽好处。 便是之前九殿下带领他们解决的水患问题,灾民安置,这些功劳都会被张侍郎抢去。 回到京城后交出兵权,张侍郎更是可用此事讨好元贞帝,使自己官运享通,平步青云至位极人臣。 白明微不由唏嘘,张敬坤在这个年龄能一步步做到京官从二品的位置,自有他的道理。 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不执着于财色,有着野心却也不投机取巧,而是善于认清时势,找到属于他的助力。 然而白明微知晓,一旦她应下,不仅江北这边的情况不再可控,便是白府能继续存继下去的倚仗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张敬坤意味深长地道:“白明微,本官知晓你心思奇巧,但在这一件事之上,你不能耍小聪明。” “倘若你愚弄本官,本官自有办法,令你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万劫不复。” 白明微闻言,依旧没有立即言语。 一边是江北的百姓,以及白府的安危,一边是为她肯舍弃性命的萧重渊。 职责与私心,大爱与私情。 不论割舍那一边,都如同活生生地剜她的肉。 选择职责,她很有可能失去所爱。 选择私心,她不配为人。 张敬坤不仅是在故意为难她,更是也想从此事中得到好处。 她知道,这条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然而这进退两难的处境,白明微并没有陷入多久。 她缓缓站起身,很显然已经有了抉择。 张敬坤挑起唇角,似笑非笑:“这是准备放弃你情郎的性命了?” 白明微阖上双目,天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 也无人知晓,此刻她的一呼一吸,都伴随着万箭穿心般的撕心裂肺。 这种感觉,令她想死。 可她睁开双目之时,无人能在她眸底看到一丝痛楚。 她用一副面具,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掩饰得很好很好。她告诉张敬坤:“能决定是否要管江北之事,并且是否放弃兵权的,是东陵镇北大将军,不是白明微。” “明微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但大人所提的条件,东陵镇北大将军可以满足,然而明微却无法满足。” 张敬坤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有几分玩味:“白明微就是镇北大将军,镇北大将军就是白明微,在本官这里,两者并无区别。” “适才你还口口声声说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情真意切地表示你肯为此连命都能舍,本官都没要你的命,你却觉得亏了。” “难道,你所谓的心上人,所谓的所爱之人,只是你随口说说而已么?” “你只是在伪装深情,以此填补你对风军师的愧疚而已,白明微,其实你是一个自私又奸诈的人。”白明微对此没有任何解释,她拱了拱手,缓缓退出张敬坤的书房。 是的,她的态度很明显。 并非重渊在她心里不重要。 她可以为重渊去死,但却无法做到把重渊的性命,建立在百姓的生命之上。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拿命去换雪莲,与她答应张敬坤的条件,最终的结果都一样。 但只有她知道,其中的区别。 她可以死,但必须要在安排好百姓与白府之后才能死。 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弃百姓于不顾,更不能在回京之后放弃兵权。 这其中涉及的人命与责任,根本就无法与儿女私情做比较。 思及此处,白明微狠狠咬住嘴唇。任那鲜血顺着下颌流淌,肌肤上的钻心疼痛,也无法缓解心底的痛苦半分。 张敬坤看着白明微坚决离去的背影,如同一杆不折的修竹,不由得眯起眼睛,轻哼一声:“算你有种。” 回到民居。 白璟见白明微空手而归,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之色。 但是邢大夫的面容,明显透露着忧焚:“雪莲,没拿到么?那风军师他……” 第1437章 且看看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437章 且看看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明微没有言语。 白璟看向邢大夫:“您先去准备风军师需要的药物。” 邢大夫知晓,兄妹俩需要单独说话,便识趣地去了小厨房。 白明微走向萧重渊,坐在萧重渊的床边,久久不曾言语。 白璟也没有贸然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白明微才艰难开口:“五哥,好消息是雪莲张侍郎就带在身边;坏消息是,张侍郎以此与我谈条件。”白璟了然:“什么条件?” 白明微又默了片刻,这才出言回答:“让我让出江北的权力, 不再管江北的事情;回京后,要主动交出北疆兵权。” 白璟一时哑然。 他很讶异明微毫不犹豫拒绝,但也理解明微为何拒绝。 站在他的角度,倘若躺在床上命悬一线的人是素素,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风军师为明微付出那么多,明微该选择救风军师的。 然而站在明微的角度,明微的每一个抉择,都事关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事关北疆安危。 明微是东陵的镇北大将军,如今在北疆忍受风沙苦寒的将士,有一大部分是明微从金鸣山带走的,还有一部分千里跋涉远赴血火边疆与明微同生死共进退。放弃江北,就等于丢掉祖父数十年的坚持,与白氏一族的祖宗遗训背道而驰。 放弃兵权,就等于把那些甘愿交付性命于明微的将士置于危险之地。 家国,天下。 这份责任太重了,比儿女私情重。 比个人荣辱重。 思及此处,白璟哑声唤了一句:“明微……” 可是后面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没办法帮明微分担,也没办法救风军师。 他什么都做不了。 白明微摇摇头:“五哥,我没事。” 白璟小心翼翼地询问:“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么?” 问出这个问题,他都觉得可笑。这个时候,该是他想办法帮忙的时候,却还要对着承受巨大压力与煎熬的妹妹做出这样的事。 他委实该死。 白明微道:“五哥,当朝大员,他们坐到这个位置的原因有很多,然而有一部分人却凭实力坐上的,张侍郎就是其中之一。” “除非张侍郎愿意给,否则我们并无其它办法,倘若我们想着投机取巧,只会断送了所有的机会。” 白璟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拿到雪莲的机会,的确渺茫。” 白明微点点头,随后便又陷入沉默。 她伸手为萧重渊拨去被汗水黏在脸上的乱发,望着萧重渊灰败的面色,愧疚与心痛仿佛要将她湮没。 她即将溺死,可却挣扎无用,求生无门。然而若能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她清楚地知晓,她的选择不会改变。 不是因为不够在意,而是因为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便不能为。 现在想来,她总算能对祖父当年的心情感同身受了。 想必祖父也是这样,对祖母怀着这样一份愧疚的心情,坚定不移地实现当初的抱负,数十年初心不改。 难的不止是无时无刻如潮水般涌来的心痛与愧疚,还有无法言说的艰难与苦涩。 正如此时,她只能默默承受一般。 “重渊,如若你熬不过去,倘若上天垂怜,许我有来生,我愿意只为你一人而活。” 白明微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收回触碰萧重渊的手。 她恨自己,觉得自己的触碰,对近在咫尺的男人是一种亵渎与不尊重。 她不配…… 白璟望着妹妹,分明与以往一样沉着冷静。 但眼前的妹妹,仿佛碎了似的。 他不忍去看,咬牙开口:“明微,应下吧。江北没有你,还有九殿下和俞世子,还有许许多多的官员扛着。” “北疆的将士没有你,还有卫骁将军,朝中更是有那么多武将,总有第二个镇北大将军可以出来主持大局。” “白府上下,还有我与你七哥,就算没有兵权的保护,我们也能活下去。” “江北有替补,北疆也有替补,他们都可以没有你,但是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风军师,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你已经付出了太多,牺牲了太多,这一次,理应为你自己而活,为一心为你的风军师而活。” 白明微闻言,只是摇摇头:“五哥,我没事,你先去休息吧。” 白璟不放心:“明微……” 白明微勉力挤出一个笑容:“五哥,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但是你知道,不可以的。” 白璟看着眼前的妹妹,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为了妻子,曾抛下过一切。 所以站在他的角度,真的不太理解明微为什么会这样说。 但是他知道,正因为他没有这样的格局与胸襟,所以他只是白府五郎,而明微却是一员大将。 他不再用自己的想法去劝说妹妹,也不再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他只是郑重地表示:“明微,如有需要,五哥在。不论如何,五哥都支持你。” 白明微点点头:“好。” 白璟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慢慢退出了房间。 白明微心在滴血,却也没有撕心裂肺。 她坐在萧重渊床边,犹如一座雕塑。 …… 翌日。 张敬坤伸了个懒腰,长随立即端来茶水:“大人,请漱口。” 张敬坤端起茶盏,却下意识地看向外边。 长随顺着张敬坤的眼神看过去,不由疑惑:“大人,怎么了?” 张敬坤慢条斯理地漱过口,这才开口问道:“昨夜白明微走后,风军师那边的情况如何?” 长随小声回应:“昨夜风军师那边的灯火,彻夜未灭,据说有好几次邢大夫手忙脚乱,一派人仰马翻之象。” “想来是风军师又吐血了,他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张敬坤把茶盏递过去,若有所思:“这风军师来历不详,本官总觉得有些奇怪。” 长随小心翼翼:“大人,您怎么关心这个?就算白明微看上了这个瞎子,他终究也只是个瞎子而已。” 张敬坤笑了笑:“能让白明微看上的人,怎么会是普通的瞎子?” 长随一脸疑惑:“大人,小的不明白。” 张敬坤从床上起身走到屏风面前,展开双臂,让长随伺候他穿衣。 待衣裳一件件披上,他才开口:“白明微虽为女子,心胸却不输男儿,这样的女子看上一个人,只能说明这个人一定有令她倾慕的长处。”“要是那风军师只是一个普通的瞎子,白明微根本不可能倾心于他。所以风军师必定不是常人,才会让白明微动情动心。” 长随笑容之中,有一丝嘲讽:“小的听说,这风军师可贤惠了,在北疆的时候,平日不是在给白明微做饭,就是给白明微的家人做饭,使尽浑身解数讨好白明微。” “据说那白参事之所以能活着捉回李贤昭,也是这风军师的功劳,是他救回了奄奄一息的白参事。不仅如此,还有好多事情呢,总之这风军师就是在围着白明微转。” 张敬坤反问:“你认为白明微都没找到的白瑜,敌人都没能斩草除根的白瑜,能被风军师找到,究竟是风军师厉害,还是风军师幸运?” 长随不敢言语,连忙低下头。 张敬坤神色中也透露出一丝疑惑:“若真的如你所言,昨日风军师的情况必定危急,可白明微走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求本官。此事有些奇怪呢……” 长随更是疑惑:“大人,现在白明微吃瘪,您正好趁机拿捏她,怎么她没有选择答应您的条件,您反而一点都不失望呢?” 张敬坤似笑非笑:“因为,本官敬白明微是一条汉子。” 长随不仅疑惑,还震惊:“啊?” 张敬坤摇摇头:“说了你也不懂。” 长随垂下脑袋。 张敬坤目光微闪:“且看看吧,看看这白明微最终究竟是守住她的原则底线与职责,还是为了私情昏了头。” 他不由得好奇起来,在最终关头,白明微究竟会怎么抉择。 于是,他准备在火上浇一把油。 第1438章 本王也该拿主意才是 第1438章 本王也该拿主意才是 刘尧捧着算盘,正在疯狂地打着。 然而算盘都打冒烟儿了,他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俞剑凌嘴里叼着一根草走过来,把草放到手里,开口劝说: “五公子不是已经把算好的账送来一部分了么?你怎么还在算?是觉得他的计算有误?” 刘尧把算盘放下,有些气馁地开口:“本王倒希望他计算有误,随着沅镇病患增加,药材消耗越来越多,怕是比预计的消耗还要快。再不补上,沅镇就要失守了。” 虽然是这样的话语,但不乏对白璟的赞赏。 他们用了两日都没算清楚的明细,白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结果便摆到了他们面前。 数名账房同时用算盘验算,也没有分毫之差。 这不由得叫人刮目相看。 可正是因为白璟这份细致认真,才会让刘尧更加担忧。 只因为经过白璟精确计算过后,他发觉现有物资比他们估算的还要少。 俞剑凌没有言语,他表面吊儿郎当,但是眼下的乌青,却不比刘尧轻。 他叹息一声:“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刘尧拧了拧眉:“情况还能更坏么?” 俞剑凌手指一弹,把草杆扔了出去。 他神色缓缓敛住,变得一本正经:“我刚收到风声,风军师怕是要不行了。” 刘尧闻言默了片刻,最后也只余一声叹息:“可惜了。” 俞剑凌继续道:“但是有转机。” 刘尧抬眸,看向俞剑凌:“你吞吞吐吐的,莫非这个转机在本王身上?” 俞剑凌郑重颔首:“的确如此。” 刘尧看到他如此认真,也坐直了身子,等待他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俞剑凌缓缓道:“我本来不想让你知晓的,但这件事明显是张敬坤放出的风声,目的就是要把消息传到你耳里。” “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这不就来找你了,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刘尧点头,一瞬不瞬地凝着他:“你说。” 俞剑凌道:“张侍郎有一株雪莲,能暂且保住风军师的命。大将军去向张侍郎求,但是张侍郎有条件,最后大将军空手而归。”刘尧很是好奇:“什么条件?” 俞剑凌一字不落地告知刘尧:“张侍郎说,要让他拿出雪莲救命,也不是不可以,但大将军不能再管江北的事情,且回京后要把北疆兵权上交。” 刘尧闻言,当即眯起眼睛:“此事看似冲着大将军来,但其真实目的是冲着本王而来。” 俞剑凌表示赞同:“大将军支持你,这已经不是秘密。张侍郎是陛下的人,此刻你羽翼未丰,倘若他能替陛下把你扼杀在萌芽状态,那可是大功一件,更何况陛下可不喜欢姓白的人。” “大将军必定是知晓一旦她答应张侍郎的条件,你将孤立无援,没了她的支持,手中没有任何兵权的韦家,根本不能提供足够的助力,所以她才会拒绝这个提议。” “如今张侍郎故意把消息传到这里,或许是想借你的手,推动整件事情的发展。”“试想一下,倘若你明知这件事而没有任何表态,一旦风军师挺不过去,大将军心底必定留下疙瘩,可不就成功离间你与大将军了?” “倘若你选择劝说大将军去答应张侍郎的条件,那么最后他还是那个大赢家。” “如今若是我们不能拿出另一株雪莲给风军师救命,就破不了张侍郎的局。” 刘尧闻言,并没有对张敬坤这个人说出任何狠毒的话。 权利倾轧,明争暗斗,根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如今张敬坤占据上风,对有优势者破口大骂,未免也太无能了。 他沉吟许久,而后说出了另一种想法: “本王认为,张敬坤也在试探本王与大将军之间的同盟是否紧密,同时试探本王的为人。” 俞剑凌对刘尧的猜想表示肯定:“有道理。” 顿了顿,俞剑凌试探性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做?” 刘尧有些疲惫地开口:“让本王想想。” 俞剑凌当即会意:“其实按照你的性格,这没什么可想的,你只是因为无法确定大将军的态度,所以才不确定接下来要怎么办吧?” 刘尧没有言语。 过了片刻,他开口了:“去把张敬坤请来。” 俞剑凌很是震惊:“请来?你想做什么?” 刘尧拳头轻轻按在桌面上,发出闷响: “本王最是讨厌这些人,他们自己弄权本王管不着,但是他们把百姓的事情不当回事,本王绝对无法容忍。” “一直以来,本王都依赖大将军,但是这一次大将军有难,本王理应义不容辞。” “既然张敬坤想确认本王与大将军的关系,那么本王就让他清清楚楚。” “他可以不把本王当回事,但是他不能愚弄大将军守护东陵的这份心。” “他可以仗着他手中的权力为所欲为,但是他不能恶意揣测本王与大将军是简单的因利而聚。” “本王要平定东陵的心思,不能只告诉百姓,也该让朝中大臣清楚地知晓了!” 对于刘尧的这番话,俞剑凌没有任何疑虑,他拱拱手:“臣这就去请张侍郎。” 刘尧点点头:“去吧,顺便把孟子昂悄悄请来。” “孟子昂?”俞剑凌很是疑惑,“请他来做什么?” 刘尧很肯定地回复:“你把人请来就是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俞剑凌依言去办:“臣,遵命。” 待俞剑凌走后,刘尧淡声开口:“出来吧,本王知道你一直都在。” 阿六的身影,浮现在刘尧身侧。 他拱了拱手:“殿下。” 态度很是敷衍,是否恭敬一眼便知。 刘尧开门见山:“风轻尘才是你真正的主子,对吧?” 阿六没有言语。 很显然这个问题不论怎么回答,刘尧都不需要,因为刘尧早已心里有数。 见阿六没有说话,刘尧便收回审视阿六的目光。 他没有任何一句废话,开口直言:“本王准备从张敬坤那里得到雪莲,但是需要你的帮忙。” 阿六有些诧异,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刘尧压低声音:“等会儿张敬坤过来,你听本王号令,我们要……” 第1439章 比心眼,谁都不比谁少 第1439章 比心眼,谁都不比谁少 刘尧安排好一切,便等着张敬坤的到来。 那张敬坤也真拿准了大家的心思。 原本只需要一个时辰的路程,他硬生生地拖了三个时辰,才在晚上姗姗来迟。 刘尧在书房接见他。 见到刘尧,他认真行礼:“臣拜见九殿下。” 刘尧含笑,淡声开口:“张侍郎客气了,起来吧,请坐。” 张敬坤一撩衣摆坐下,看向刘尧的目光,带着许多心思,但最终都归于平静:“不知九殿下唤臣来此,有何要事?”刘尧含笑:“本王听说,刑部尚书有致士的打算。到时候刑部尚书一职空出来,按照父皇的性格,必定是要尽早补上的。” 张敬坤一脸震惊:“哦?是么?臣供职刑部,竟然不知道这样大的事情。只可惜臣年轻,资历不够,要不然还能想一想。” 这并不是托词,而是他给刘尧的答案。 他对刑部尚书一职,没有兴趣。 其实刘尧完全可以理解,虽说刑部最高长官乃是刑部尚书,但刑部侍郎手中的实权也不遑多让。 与其做一个主管整个刑部的尚书,有时候做一个刑部侍郎,更轻松也更能施展拳脚。 因为对没有雄厚身世背景的人来说,一旦上任后有人不服,光一个刑部的事情,都能绊住手脚,那时候谈什么更进一步,谈什么在朝堂翻云覆雨。这一点,张敬坤完全有自知之明,他没有足够的资历,也没有够硬的后台,那么他也不乐意去争尚书一职。 刘尧闻言,瞬间会意。 于是他也不再兜圈子,而是出其不意地打出直拳:“本王原本想替张侍郎争取一下这个位置,但没想到张侍郎意不在此。” “这可难办了,本王还想以此为条件与张侍郎换取手中的雪莲,要是张侍郎对此无意,本王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什么筹码与张侍郎交换。” 说到这里,刘尧顿了顿,而后继续开口:“不知本王身上,可有张侍郎想要的东西?不若张侍郎来提这一个条件,如何?” 张敬坤收回看向刘尧的目光,忽然笑了起来:“九殿下找臣,原来是为了这事。” “但是真不巧,臣已经先一步与镇北大将军谈过条件了。做人贵在诚信,就算是殿下亲自与臣来交涉,臣也是无法应允殿下的。” 刘尧听着张敬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没恼怒,只是笑着道: “本王都已知晓,镇北大将军并未答应张侍郎你的条件,张侍郎如今用镇北大将军来搪塞本王,是否太过敷衍了?” 张敬坤连连拱手:“殿下言重了,臣可不敢敷衍您。” 刘尧见张敬坤死活不松口,就知道张敬坤还有着别的条件,刚刚他提出的那些,都不是张敬坤想要的。 这家伙,胃口大还有本事。 当真有些棘手。 于是,刘尧没有再次好言相求。 他起身,面对张敬坤,一撩衣摆,竟是要拜下:“张……”张敬坤吓得“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而后扶住了即将跪下的刘尧:“九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您折煞臣了。” 刘尧一改方才和煦温和的态度,哑着声音开口,语气近乎乞求: “张大人,刘尧这一拜,是为镇北大将军白明微,向您求雪莲,请您看在刘尧的份上,让出雪莲给镇北大将军。” 张敬坤的确被刘尧这一举动吓到了。 尽管早有准备,但这一刻还是叫他震惊无比。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状态,虚扶着刘尧的手臂,一脸为难地开口: “殿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非是臣不愿意给,而是臣有不得已的苦衷。” 刘尧反手,紧握住张敬坤的手臂:“不知张大人有何苦衷,还请张大人明说,倘若刘尧能为张大人解决,刘尧一定义不容辞。” 张敬坤长叹一声,表情更是为难:“殿下,臣也不知该如何启齿,在臣说出苦衷前,不知臣可否能问殿下几个问题?” 刘尧郑重点头,一脸诚恳:“张大人尽管问,刘尧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敬坤推着刘尧,把刘尧推回了位置。 他拱手,退回自己的位置落座。 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严肃: “既是如此,那么请殿下告诉臣,您与镇北大将军究竟是何关系?为何愿意为镇北大将军放下身段,求到臣的面前?” 刘尧收起适才乞求的表情,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严肃与认真。 他说:“原来张大人对此好奇,那么本王就如实告知。” 第1440章 本王的真诚,你感受到了么? 第1440章 本王的真诚,你感受到了么? 张敬坤正襟危坐,但那神情却透着放松。 很显然,他一直看不上刘尧。 一个人的本性和原则,很难养成,也很难改变。 就在北疆告急之前,刘尧还是玉京城臭名昭著的花蝴蝶。 见识过那么多人性阴暗面的他,根本不信刘尧能在短短时间内改邪归正。 所以他看刘尧的眼神,尽是审视与怀疑。 这时,刘尧缓缓开口:“于私情,本王仰慕白府六姑娘,想必张侍郎有所耳闻,然而襄王有心神女无梦,本王始终在自作多情。” “所以本王与镇北大将军亲厚,不乏讨好的意思,为的就是能让镇北大将军为本王向六姑娘美言几句。” 张敬坤唇畔漫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意最初是嘲讽的,轻蔑的,以及不屑的。 可很快的,那笑意缓缓敛住。 他看向刘尧的表情,也变得更为严肃。 刘尧并未盯着他细看,只是在恰当的时候,继续他的话语:“张大人或许不理解,但是六姑娘的好,本王却三言两语无法概括。” “本王永远也忘不了,当时边疆五城告急,镇北大将军夺回姚城那一日,本王不慎被敌人俘虏。” “是六姑娘,她只身一人救下本王,为本王挣得逃命的机会。她让本王转告镇北大将军不要救她,舍她一人不可惜。”张敬坤点点头,表情依旧淡漠:“原来如此。” 刘尧没有在意张敬坤冷漠的反应,继续开口:“哪怕是赤诚如此的少女,也不过是追着镇北大将军影子跑的姑娘。” “那时本王就在想,白明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妹妹?” “直到白明微率领将士收复北疆五城,并且拿下月城,本王才算是解答了当初的疑惑。” “或许张大人听过有关于镇北大将军的事迹,但是本王却亲身经历,亲眼一一目睹。” “留在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她遇到的每一次危险,以及她如何率领东陵将士捍卫东陵的土地与尊严,本王都一清二楚。” “镇北大将军为东陵牺牲太多了,虽然这是她身为武将的职责,然而在满朝文武缩足不前时,她临危受命从容赴死的这一份勇气,就该被铭记!” “倘若忠君报国却不得好下场;倘若一片赤胆仁心却被辜负;倘若铁骨铮铮舍生忘死,护住别人的家庭与所爱,却护不住最在意的人……这何止令忠臣‘寒心’那么简单啊刘大人。” 说到这里,刘尧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语气,也变得更为沉重:“都说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丰登;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 “本王身为刘氏子孙,无法堪比日月,亦无令天下五谷丰登的能力,唯有尽绵薄之力,去爱护与回馈忠诚良将。” “所以此次大将军有困难,本王理应挺身而出,所以豁出这颜面,也想为大将军向张大人讨到救命的药材。” 张敬坤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刘尧。 刘尧做出最后的陈述:“张大人问本王与镇北大将军的关系,本王说了这么多,只因本王也无法形容,该是何种关系。” “是讨好,因为本王有求于她;是敬佩,敬她功高盖世,巾帼不让须眉;是怜悯,怜悯她家破人亡临危受命;是盟友,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也是朋友,毕竟我们有着同生共死的交情。” 张敬坤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是否明白,无从知晓。 他对此如何看待,也不得而知。 但是他与刘尧交谈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善。 只听得他慢慢开口:“殿下如此诚恳,那么臣也不做隐瞒,向殿下道出臣的苦衷。” “雪莲只有一株,江北感染疫病的人高达数百,雪莲只给风军师一人,此事的处理,是否合理?” “镇北大将军作为本次赈灾的核心官员之一,却为了一个风军师徇私,不顾一切,是否合情?” “臣不能厚此薄彼,对待所有病患理应一视同仁,只有一株救命的东西,臣不能偏心风军师。” “而赈灾官员何其重要,寄托着无数灾民的性命,倘若人人都如镇北大将军那般徇私,那么规矩何在?法度何在?” 说到这里,张敬坤一瞬不瞬地看着刘尧:“殿下,您告诉臣,规矩何在,法度何在?” 刘尧默了好一会儿。 他慢慢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缓缓打开,露出沅镇的一角:“张大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 “我们人活着一辈子是为什么?如果不能护住所爱,我们活着的意义,该是什么呢?” “镇北大将军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是人就会有私心。” “但是她的私心,并没有违反任何法理,任何法度,该做的事,她一样都没有落下。” “她只是想救在意之人,一如她拼命护住山河疆土,黎民百姓一样,要说她坏了规矩法度,实在是一派胡言!” 张敬坤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刘尧幽幽问道:“怎么,张大人觉得本王心慈手软,没有张大人想要看到的那种魄力与决断,对么?” 张敬坤拱手:“臣不敢这么想。” 刘尧依旧幽幽地开口:“张大人以为本王这双手,干净么?” 张敬坤眸光一闪,眉头微微蹙起。 不等他做出任何回应,刘尧倏然转身。 “张大人。”刘尧唤了一句,凝视着张敬坤,目光冷冷地攫住。 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本王这双手,沾上的鲜血远比张大人你的多。” “本王的为人,无需张大人理解。我等各有立场各抱地势,本王行事有自己的原则与分寸,从来不讲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 “所以本王才会在这里,与张大人说这么多,因为比起使用强硬手段,本王更倾向于你情我愿,本王的真诚,张大人感受到了么?” 张敬坤没有动,他看着刘尧。 就这么看着。 那目光之中的审视,又多了几分。 也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一阵响动。 第1441章 本王只是想,尽一份力而已 第1441章 本王只是想,尽一份力而已 像是有人在交手,又像是有人单方面被压制。 这异样的动静,很快就戛然而止。 “殿下,属下有情况要禀报。” 一道声音响起。 刘尧闻言,淡声开口:“进来。” 刘尧一声吩咐,门陡然被打开。 几名灰衣人被扔到地上。 他们早已昏厥,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名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其存在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直到跪在刘尧面前,张敬坤方才确认站在眼前的的确是一个“人”,而非影子。 “怎么回事?” 刘尧张口,问第一次从门那里进入的阿六。 阿六拱手:“殿下,这几人鬼鬼祟祟的潜伏在附近,属下唯恐他们伤害到殿下,于是便将他们暂时擒住,交由殿下发落。” 刘尧看也不看一眼,吩咐道:“如往常那般处理便是,无需报到本王跟前。” 阿六将人拎起,一手两个,就这么轻巧地拖了下去。 张敬坤望着这一幕,露出了然的神色。 待阿六刚走到门那里,他便配合地叫住阿六:“慢着。” 刘尧没有表态,只是冲回过眸来请示的阿六点点头。 阿六把人丢下,就那么随手一丢,几人便被摞在一起。 张敬坤含笑:“殿下,这是何必呢?” 刘尧假装惊讶:“张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张敬坤笑容依旧:“殿下明知道这些人是臣的暗卫,护卫臣的安危,您让这名护卫现身,并且将臣的暗卫擒住,不就是为了告诉臣,依您的实力,可以随时拿捏臣的性命么?” 一般情况下,这种心思被直截了当地拆穿,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然而刘尧却并非如此。 他挑起唇角:“被张大人拆穿了。” 简单的一句回应,再也没有下文。 张敬坤本以为刘尧会借机发作,向他展示实力,而后威逼利诱,迫使他拿出雪莲。 可刘尧却点到为止,再也没有下文。 正当张敬坤疑惑不已,准备请刘尧开诚布公时,刘尧却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地看着他:“张大人。” 张敬坤拱手:“臣在。” 刘尧道:“本王想让你见一个人。” “不知殿下想让臣见何人?” 张敬坤的疑惑虽然未得到解答,但他还是顺着刘尧的话题继续。 这种交谈方式,他早就习惯了。 好奇心在长久的含蓄迂回的交谈中,早已不再能控制行为。 除非审理案情,否则别人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不会去问。 刘尧对着外边吩咐:“请孟先生进来。” 下一刻,只见一名灰衣男子缓缓走近。 男子瘦削高挑,面容憔悴,那神态与寻常人有些不一样。张敬坤自然知晓孟子昂是谁,他淡淡地看了孟子昂一眼,便坐着等待刘尧的话。 孟子昂走到刘尧面前,单膝跪地:“草民拜见九殿下。” 刘尧点点头:“起来吧,勿需多礼。” 孟子昂起身,微微垂首站在两人面前。 刘尧看向张敬坤,慢慢说道:“相信张大人早已知晓当初发生在孟夫子身上的事情,也知晓孟夫子的儿子孟子昂,所以关于孟家的遭遇本王就不多做赘述了。” 张敬坤目不斜视:“臣的确有所耳闻。” 刘尧道:“或许张大人知晓的不止方才本王说的这些,想必对于孟先生如何协助我等解决水患问题,张大人也都知道了。” 张敬坤没有言语,用沉默表示肯定。 刘尧继续开口:“但是本王可以肯定,张大人并不知晓,孟先生一家为何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张敬坤点点头:“臣的确不知。” 刘尧抬眸,直视着张敬坤:“张大人想必对本王的突然振作有所疑惑,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北疆一行的经历磨砺了本王,使得本王幡然醒悟。” “但是让本王想要变得更好的,更强大的,却是后来很多事情的累积,其中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本王从孟先生这里知道的真相。” 说到这里,刘尧忽然顿住。 在他把张敬坤的好奇心吊起来时,他却不急着开口。 默了片刻,他才继续道: “在孟夫子家遭难前,太子曾令孟夫子画了一份水文图,其中不仅包括江北水文,甚至还包括哪些水利工程会对东陵有着致命性的打击……”“孟先生察觉不对,正想要退出,却已为时已晚,只是孟先生及时回头,并不愿意助纣为虐。后来的事情,就算本王不解释,相信张大人也能参透其中的前因后果。” “便是在江北发生水灾之前,太子也派人前来毁坏堤坝,想要人为制造水情,从而借此事对付本王以及本就如履薄冰的镇北大将军。” “孟先生就在此处,关于水文图一事,张大人可以向孟先生求证,此事如此紧要,本王不会拿这件事与张大人开玩笑。” “正因东陵早已破破烂烂,却仍旧有着这么多的人推波助澜,使得东陵离毁灭更进一步,本王才想着尽自己的一份力,使其不至于支离破碎,生灵涂炭。” 说到这里,刘尧站起身:“本王今日说这么多,并不是为了改变张大人的立场,更不是为了强求张大人。” “雪莲是张大人的,张大人的东西自是应该由张大人自由处置,这是原则性问题,本王不是强盗土匪,不会生抢。” “本王只是想借这些事,让张大人能够明白,本王为何如此迫切、诚恳地向张大人求雪莲。” “本王实在不愿意看到一心为东陵的镇北大将军痛失所爱。一直以来,本王都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让天下百姓过得更好,仅此而已。” 说完,刘尧缓缓向外走去:“本王今日找张大人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至于接下来张大人想要向孟先生求证,又会对雪莲如何处置,都是张大人的自由,本王尊重张大人。” 话音落下,刘尧向外走去。 张敬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情绪变幻,闪过一抹深思。 第1442章 该是本王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第1442章 该是本王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刘尧走到外面,离开了适才所在的院子。 他来到后院,听到俞剑凌唤他:“殿下。” 他回头,看到俞剑凌拎着个小纸包走过来:“你还没有吃晚饭呢,厨房里有热乎的包子,我给你拿了两个。” “多谢。”刘尧接过包子,慢慢地啃了起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俞剑凌问他:“可是在担心张侍郎不肯把雪莲给镇北大将军?” 刘尧点点头,眼底漫过一丝无奈: “本王真的很想帮到大将军,不管是站在九皇子的角度,还是站在盟友的角度,于情于理,本王都想帮她。” 俞剑凌言不由衷地道:“索性直接去抢,也好过镇北大将军为难,也好过你为她担心。” 刘尧当即否定了这个提议:“如果能抢,镇北大将军早就去抢了,怎会有让本王和张敬坤谈的机会?” “镇北大将军的为人,本王很清楚,她做不出那种下三滥的勾当,所以才会有张敬坤想要拿捏她的事发生。” 俞剑凌分析:“我却认为,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她做不出下三滥的事情,想必也有为殿下考虑的成分,毕竟如今她与殿下站在同一阵营,她的行为会影响到殿下。” “张侍郎作为朝中实权人物,势力盘根错节,要是她处理不当,必定会给殿下带来麻烦,让江北的情况雪上加霜。” 说到这里,俞剑凌的脸上,露出一丝敬佩:“哪怕是这紧要关头,她也为天下着想,为大局着想,此胸襟非常人所能及。” “在这件事上,家国大爱与儿女私情不可兼得,她必须选其一,当真难为她了。” 刘尧颔首:“的确难为她了。” 俞剑凌摸摸下巴:“其实,我倒是觉得,或许问题可以这样解决。” 刘尧疑惑:“如何解决?” 俞剑凌道:“镇北大将军不能抢,不代表殿下不能抢,不若我们抢了,给镇北大将军救人。” “真是个糟糕透顶的馊主意。”话虽如此,可刘尧却陷入沉思,像是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片刻后,他做出了抉择:“先看看,倘若到了明早,张侍郎仍旧不把雪莲给镇北大将军,那本王就动手抢。” 俞剑凌拍掌:“就这么决定了!” 两人达成共识。 而屋里,张敬坤却一言不发。 他盯着眼前的孟子昂,眼底神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子昂任由他打量,也不主动说话。 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 片刻过后,他起身,甩甩袖子便离开了。 俞剑凌看到他经过,不由得摇摇头:“看来,他什么都没问孟先生,所以结束得这样快。” 刘尧道:“他哪里敢问?这种事情,他连听到都想割耳朵,更不用说向孟先生求证了。” 俞剑凌表示赞同:“也对,他要是问了,就意味着他信了你的话,怀疑到太子头上,他如此小心谨慎,断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刘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虚空道:“出来吧。” 阿六浮现在刘尧身边。 刘尧吩咐他:“现在,你需要去做最后一件事,那便是护送张敬坤,直到他的暗卫可以守护他为止。” 阿六不为所动:“我收到的命令是护卫殿下,而非他人。请恕我不能违抗命令。” 刘尧道:“你想张敬坤拿出雪莲去救你主子,就得照本王的话去做。你的命令与你主子的性命,孰轻孰重,你自己权衡。” 阿六没有回应,默默消失于黑暗之中。 俞剑凌不解:“你这是在打什么算盘?” 刘尧道:“难得动一回脑子,这是本王想要替镇北大将军借得雪莲的最后一搏罢了。倘若不奏效,那就如你所说,动手去抢。”“镇北大将军不能做的事,本王就为她做,正如很多人不能做到的事,她却始终坚持一样。该是本王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第1443章 人性,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第1443章 人性,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张敬坤没有在沅镇停留,而是连夜赶回历城,甚至没有等暗卫醒来回到岗位,离开刘尧的书房后便迅速上了马车。 只因他目前不愿意与孟子昂有任何牵扯。 月色下,寒风彻骨。 马车缓缓前行,吹动马车上的风灯左右飘摇。 张敬坤坐在马车里,眼睛轻轻阖上。 心腹驾着马车,稳稳行驶。 他抖了抖缰绳,压低声音告诉张敬坤:“大人,有人跟着,听动静不像是一般的暗卫,恐怕就是适才对暗卫动手的那人。” 能发现阿六,由此可知心腹绝非等闲高手。 这也能解释张敬坤仅带一名护卫,便敢连夜赶路。 张敬坤缓缓睁开眼睛,一片雪亮:“适才那人,你可看清楚了?” 心腹有些迟疑:“回大人,属下看的不是很清楚,属下从未遇到过这种路数的暗卫,如果属下没有猜错,适才对我们暗卫动手的人,或许是个影卫。” 张敬坤眯起眼睛:“影卫?” 心腹颔首:“很可能是影卫。当初师父本想把属下培养成为影卫,然而属下的资质不够,最终也不可行。” 张敬坤默了片刻,这才开口:“据本官所知,影卫十分稀少,整个东陵上下,或许就太后身边有影卫,那还是先帝留给太后的。”“若真如你所说,九殿下身边有影卫,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影卫啊,万里挑一。” 心腹沉吟少顷,分析道:“兴许九殿下身边的这人,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张敬坤道:“此事不得而知。” 这时,心腹开口询问:“大人,九殿下派影卫跟着我们,不知道是何意思?” 张敬坤淡声开口:“不用理会,想来是派来护卫本官的。” 心腹闻言,不由得挑唇:“要说这九殿下,也真是奇怪,把我们的暗卫打了一顿,又派了他自己的人过来,属下看不懂这行为了。” 张敬坤道:“九殿下为了给白明微拿到雪莲,也算用心良苦。” 心腹恭敬询问:“大人,这是何意?” 张敬坤解释道:“九殿下与本官谈及白府的六姑娘,又谈及白明微,甚至还让很可能是影卫的人露了脸,最后还把孟子昂叫到本官面前,又派自己人来护卫本官,这整件事,可不是心机手段,而是诚心。” 心腹不解:“诚心?” 张敬坤颔首:“白府六姑娘,是他的私情;与白明微结盟,是他的私事;有疑似影卫的护卫,是他的底牌;孟子昂背后那隐情,更是他的武器;至于派人来护卫本官,则是他的行事原则。” “他把自己摊开,呈现在本官面前,让本官清清楚楚地看个明白,就是想告诉本官,他为了得到这雪莲,究竟有多真诚。” “不过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在这人吃人的世界,真心最没有用,有的只是权衡利弊得失,以及时势权力的倾轧。” “也真不知道九殿下哪来的勇气,竟告诉本官,他有心缝补这破破烂烂的世界。世道已经差成这样,他如何能缝得起来。”“靠什么?靠真心么?还是靠一腔热血就够了?若是满腔热血可以解天下之危机,怎么老白相呕心沥血一辈子,最后还扶不起这风雨飘摇的东陵?” 心腹闻言,表示:“大人,属下也觉得九殿下太不自量力了。” 张敬坤冷笑一声:“不过换一句话说,这样的九殿下,还真与其余的皇子不一样。” 心腹眉头拧起:“大人的意思是?” 张敬坤的声音,仿佛从黑夜中传来:“九殿下有一颗极为难得的仁心,或许当初白明微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打破白府不参与权力争斗的传统,选择与九殿下结盟。” 心腹想了想,随后问道:“不知大人准备怎么做?把雪莲给白明微,卖九殿下一个人情,也让白明微欠您一条命么?” 张敬坤复又闭上双眼,缓缓开口:“本官从来只会权衡利弊得失,不会动所谓的恻隐之心。” “在这个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的时年,人性是最靠不住的东西。白明微想要得到雪莲,就必须要答应本官的条件。” 顿了顿,张敬坤斩钉截铁:“否则,谁来求都没用。” 心腹点点头:“大人所言在理,亏本的买卖不好做,也不能做。不论是白明微,还是九殿下,要是他们给的价值小于雪莲,的确没必要卖他们这个人情。” 张敬坤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心腹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连忙道:“大人恕罪,适才属下才接到最新消息,尚未来得及告诉您。” 张敬坤问:“什么消息?” 心腹压低声音:“我们的人来消息说,姚德旺不肯卖药材给白明微,如今江北的药材,只能寄希望于您的身上了。” “否则,江北的药材很快告罄,没有药材,疫情将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九殿下还不愿意按部就班扼杀疫毒。” 说到这里,心腹露出得意的神色:“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与白明微谈条件的筹码,不愁白明微不答应。” 张敬坤轻笑:“不急,明日就知晓了,且看看白明微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本官很期待。” 第1444章 唯一的转机,必须抓住! 第1444章 唯一的转机,必须抓住! 白明微靠在椅背上,刚闭上眼睛,便又被萧重渊的动静惊醒。 她实在太累了,守了萧重渊那么久,都不敢合眼。 如今眼皮还没有搭下来,就已睡了过去。 可她醒来也快,只是一点窸窣声响,她便惊坐而起:“重渊……” 她睁开眼,在最初的模糊过后,她看到萧重渊已然睁开眼睛。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握住萧重渊的手:“重渊,你醒了。”“小姑娘……”萧重渊缓缓抬手,想要去触白明微的面颊,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力气,只是动了动,便已是用尽全力。 他苦笑,脸上满是心疼:“声音怎么这般喑哑?” 白明微摇摇头:“我没事,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痛?” 萧重渊摇摇头:“不痛,浑身轻松,就像是枕了一朵云,飘飘欲举。” 白明微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为萧重渊拉了拉被角:“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叫大夫。” 萧重渊想要拉住她的袖子,阻止她。 可衣料终究如沙流过,根本无法握住。 “小姑娘……”白明微止住脚步,却迟迟没有回过身。 片刻过后,她才挤出一丝笑意,转身故作轻松地询问:“怎么了?” 萧重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过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白明微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萧重渊身边,将萧重渊的手握住:“好,我在。” 小白貂跃到床上,缩在萧重渊的颈间,无精打采。 萧重渊缓缓开口,闲谈似的询问:“我昏睡多久了?” 白明微告诉他:“不久,两三日而已。” 萧重渊无奈:“怪不得你的声音都哑了,一定是因为照顾我,没有好好休息吧?” 白明微再度摇头:“我没事。” 萧重渊自顾自地说着,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小姑娘,我一共有九名影卫,零是影卫之首,但一般不作影卫称谓,所以也可以说,我有八大影卫。” “阿一你也看到了,他与我长相相似,是我的替身,因为花费太多时间在模仿我之上,所以他的武功是所有影卫中最差的。” “至于阿二……” “重渊!”白明微唤了一句,语气带着恳求,“你能不能别说了……” 萧重渊并没有停下,他细数每名影卫的优缺,如数家珍一般。 提到阿六,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特意把阿六拿出来说: “你知道吗?阿六的性子很像我的长兄,他很机灵,只是有时候脑子不着调,你需要好好管他。” “其余的人,他们都有自主性,不用太费心思,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零。” “还有小白,你别怪小白平时针对你,它只是太爱吃味,心眼不坏的,它是这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家伙,你好好待它……” 白明微再一次将他的话打断:“重渊,别说这些,好不好?” 萧重渊拼命地想要反握白明微的手,却终究有心无力。 他只得放弃,而后对着白明微的方向,噙着温柔的笑意。 就好像,他不是病入膏肓之人。 而像是每一次心爱的人就在近前,他情到深处忍不住露出幸福而欢喜的笑意。 他说:“傻姑娘,别怕,不论我在哪里,都会陪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弱了。仿佛上天给了他回光返照的时间,就是为了让他再与心爱的人对话。 尽管话题那么简单。 白明微咬住下唇,死死地咬住。 片刻之后,她把脸贴在萧重渊的手上,一遍遍忏悔:“重渊,是我对不住你,我本该可以救你的,我本该可以的……” 这时候的她,只觉得心痛,难过。 更多的是茫然。 对的,茫然。 这样的茫然,并非是对未来的不确定。 而是面对至亲至爱即将离去时,脑子的混乱与空白,使得她产生茫然的心绪,从而对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反应有所迟钝。 萧重渊安慰她:“小姑娘,别难过,没事的。”白明微闻言,却是紧紧咬住嘴唇。 覆面的白布已经血红一片,但她的泪却没有落下。 她的语气十分沉哑:“重渊,你怪我吧,你怪我的话,我会好受些。” 萧重渊轻轻摇头:“你没有做错,我怎会怪你?” 白明微死死咬住唇,没有言语。 萧重渊又自顾自地说起了话:“你知道吗?我做了好长的梦,好像把我这一生的经历,都回顾了一遍。” “后来,我梦到你落泪的场景。很不可思议吧,我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梦到你落泪的样子。” “我怕我来得晚了,你会难过,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来到你身边,不能晚了,绝对不能晚了。”“但是我明明已经来了,你怎么还难过呢?” 白明微闻言,连忙告诉他:“我不难过,没有伤心,我很好,真的。” 萧重渊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别难过,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快乐……”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萧重渊又一次昏迷过去。 白明微仓惶喊出声:“邢大夫!邢大夫!” 邢大夫慌不择路地跑进来:“大将军。” 白明微指着萧重渊,语无伦次:“他醒了会儿,又昏过去,您快给他看看。” 邢大夫连忙取出脉枕开始诊脉。 凝神按脉片刻,他摇摇头:“大将军,风军师已经油尽灯枯了,恐怕刚才醒来,是回光返照。”“请恕草民医术不精,对此无能为力。要是有雪莲,兴许还能搏一搏……” 白明微表面镇定,可内心却已慌得不成样子。 “油尽灯枯”之后,她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语。 这时,白璟也闻声赶来。 看到白明微如同失怙雏鸟般惊慌无措,他心痛不已,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慰妹妹。 “明微,这里有我,外头有急事找你,你先去处理。” 白明微怔了好一会儿神,听到白璟提及正事,她才回过神来。 只是片刻,她便调整好情绪,看向邢大夫。 她什么都没说,邢大夫却是读懂了她的意思,给予她肯定的答案:“大将军,去吧,风军师这里有草民和五公子,一时半会儿的,没事。”白明微闻言,没有再耽搁,拖着沉重的身躯走了出去。 待她离开后,白璟问:“邢大夫,风军师的情况很不好?” 邢大夫直摇头:“简直糟糕透顶,原本下猛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但因为这次的疫病太凶猛,他再强壮的身体,也受不住。” 白璟的声音分外艰涩:“大概还能撑多久?” 邢大夫叹了口气:“就这一两日了,五公子先做好准备,草民有些担心大将军。” 白璟看向萧重渊,很认真地点头:“我晓得。” 他内心承受的煎熬并不比白明微少,护卫的牺牲、暗卫的相继离开、风军师的感染,他都把这些账算在自己头上。 只是他已经不靠谱一次,这一次不论他内心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他都竭尽全力地完成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让自己成为明微的麻烦与负担。 如今风军师的情况危在旦夕,他虽着急却也知晓自己无能为力,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为明微分担照料风军师的责任。 要是风军师能够痊愈,便是拿他的命去换,他也是愿意的。 只可惜,他什么都帮不上。 …… “怎么回事?” 来到外间,白明微询问匆匆赶来的护卫。 护卫的声音透露着急切:“主子,姚德旺不肯卖药给我们,我等空手而归,采购药材的计划行不通了,眼下只有张侍郎能够救急,请主子定夺。” 白明微闻言,神色都没有变一下。她问:“按照我们的计划,理应不会有意外,可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才导致这样的结局?” 护卫压低声音:“想来是姚德旺发现了有人在暗中调查他。” 白明微点点头:“原来如此。既是这样,就算现在能说动他卖药,也已来不及了。” 护卫心急如焚:“那该如何是好?” 白明微道:“先别急,待我先去找张侍郎谈谈。” 护卫道:“张侍郎去沅镇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白明微疑惑:“去沅镇?” 护卫告诉她:“是,俞世子亲自来请的,说是九殿下有事找他。”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你去守着,等张侍郎回来,立即禀报我。”护卫不明白:“主子,张侍郎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白明微道:“九殿下找他,必定是为了帮我求情,张侍郎没有把雪莲给我,就不会给九殿下。” “所以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和九殿下达成什么交易,自然也不会在沅镇逗留,他必定会连夜赶路回来。” 护卫拱手:“属下明白了!” 白明微没有多言,她走回屋里。 凝着不省人事的萧重渊,她向邢大夫一字一句下令:“帮我留住他的性命,不论如何,也要为我争取一日时间。” 方大夫应下:“草民尽力。” 白璟疑惑:“明微,这是有转机?” 白明微颔首:“九殿下出马了,先前我独自一人,张侍郎不会把药让给我,但如今不一样,九殿下为我创造了机会。” 说话间,她的眼神熠熠生辉:“这次机会,是风军师的唯一转机,我必须抓住!” 第1445章 我的心胸,装的从来不止儿女私情 第1445章 我的心胸,装的从来不止儿女私情 “大人,镇北大将军求见。” 张敬坤刚回到历城下/榻的驿馆,长随便匆匆来报。 张敬坤挑唇:“果真来了。你去告诉他,本官舟车劳顿,已经睡下了,让她晚点再过来。” 长随小声开口:“大人,风军师的屋里刚刚又亮灯了,怕是情况很不好。” “小的认为,此时该是白明微最着急的时候,要是风军师撑不下去,大人可就失去一个重要的筹码了。” 张敬坤闻言,并没有责怪长随多话。他认真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本官在外屋见她。” 不一会儿,白明微走了进来。 而此时,张敬坤已在外屋等候。 他正襟危坐,目光放到白明微的身上。 待他看到白明微略带疲倦的面容时,他不由得多看几眼:“镇北大将军好像没有休息好?” 白明微并未回答这明知故问的问题,而是认真地行礼:“见过侍郎大人。” 张敬坤早已洞悉白明微的目的,但他并未故意吊着白明微,而是选择开门见山:“就算你不来,本官也要找你。” 白明微拱手,态度恭敬:“请侍郎大人示下。” 张敬坤淡声开口:“昨日九殿下唤本官去沅镇,亲自为你求情,想让本官让出雪莲。”说到此处,他抬眸观察白明微的反应。 见白明微不为所动,张敬坤继续开口:“九殿下的诚心,本官深受触动,况且九殿下已经低声下气到那种程度,本官也不好驳他的面子,所以本官决定,帮你一回。” 听到这里,白明微并没有欣喜若狂,她很镇定地道了一声谢:“多谢大人。” 张敬坤露出狐疑的神色,反问:“莫非,大将军不高兴?” 白明微低垂着头:“大人似有未说完的话,请大人明言。” 张敬坤身子向后一靠,两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以一种严肃的姿态看向白明微:“看来你是个通透人,那么本官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 “这一次,本官碍于九殿下的面子,会对你施以援手,但是本官只能帮你一次。” “药材与粮食,还是救命的雪莲,你只能二择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想都要,就必须付出代价。” “该如何做,本官已经与你说清楚了,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应当做什么样的抉择。” 白明微拱手,掷地有声:“请张大人立即调运粮食与药材到沅镇。” 张敬坤眸色微惊:“这是你的决定?” 白明微点头,郑重回应:“这是末将的决定,请张大人立即下令调运粮食与药材。” 张敬坤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 “原来在见本官之前,你就已经预料到本官会给你二选一的选项,你是带着答案来的,怪不得适才并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 白明微没有多言,只是再一次深深鞠躬: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末将替沅镇的百姓,还有即将面临药材与粮食不足难题的同僚,多谢大人。”张敬坤收回目光,他示意长随:“吩咐下去,即刻快马加鞭,把那批粮食与药材调运过来。” 长随领命下去。 白明微也准备退下:“大人,粮食与药材调运期间,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注意,请恕末将无礼,先行告退。” “大将军。”张敬坤叫住了即将离去的白明微,他的神色掺杂着疑惑,“你这是在与本官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么?” 不知不觉,他已不再直呼白明微的名讳,而是称白明微为“大将军”。 白明微摇头:“江北会面临药材短缺的问题,有着种种原因,而非大人的责任。大人愿意出手救急,已是帮了大忙,末将不敢认为这是理所应当,并抹灭大人给予的帮助。” “风军师是末将的心上之人,不论末将想救他的心如何迫切,雪莲都是属于大人的东西。大人若能给,末将感激不尽;便是大人不给,末将也无怨言。” “从始至终,都是末将在求大人帮助,大人帮了,是情分;大人不帮,是本分。末将更是不能因此,对大人有任何成见。” “末将很感激大人愿意拿出药材和粮食,帮助沅镇解燃眉之急。至于欲擒故纵,这是没有的事情,大人心如明镜,末将如何能在大人面前耍小聪明。” 张敬坤看着一脸真诚的白明微,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又是一个傻子,天真无知到以为以一己之力,就能抗衡这世道。 他嘲讽的嘴角刚刚扬起,却又敛了下去。 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本官记得,你白府还有一个小儿,他如今还好么?”只因他想起,当初他站在元贞帝身后,站在百官之列,他也曾这般笑过正阳门口那黄口小儿。 路都走不稳,却在天子与朝中列公面前,大放厥词说要收复失去的疆土。 可谁曾想,便就是那滑稽可笑的开端,使得东陵一雪前耻,第一次重创北燕,让欺压东陵数百年的蛮族,成为了手下败将。 如今他看着眼前的白明微,他不由得想起那名小小的孩童,还有那他从来就不看好的纨绔—— 他们的脸上,有着他所没有的赤诚,以及他所不会有的鲁莽和“愚蠢”。 思及此处,张敬坤的手,轻轻握紧椅子扶手。 白明微抬眸看了张敬坤一眼,复又垂下脑袋:“多谢大人挂怀,传义很好,读书习字,练武强身,未敢有一刻落下。” 张敬坤的目光,放到远处。 所有的景物,都在他视线中变得模糊而朦胧。 他告诉白明微:“人还没有走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白明微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艰涩,却是无比坚定:“自末将披戎北上,始终承受着诸多质疑。” “女子、妇人,天下人把这些词语视作弱者的代名词,一直有人妄图用这些词语来贬低末将。” “五城收复,夺下月城,这样的功绩放在男子身上,必定天下哗然,举世震惊。” “但是至今为止,末将都还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可以不输男儿。” 张敬坤问:“所以,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想让天下人看到你镇北大将军的心胸,不止儿女私情这么狭隘么?” 白明微摇摇头:“无需证明,我白明微的心胸,从来装的都不止儿女私情。” 第1446章 这白明微,聪明啊! 第1446章 这白明微,聪明啊! “不管我是白明微,还是镇北大将军,我的心里,都装得了家国天下。” “大人给的选项,从来都不算选项,因为在关乎天下苍生命运的事情面前,儿女私情这只关乎两个人的事情,必然渺小。” “末将知道,大人的心是公正的,公正地审时度势,公正地权衡利弊,也公正地做任何事。” “但末将希望通过此举,可以让大人改观。假若末将一个女子,都可以心怀天下,那么纨绔、孩童、老弱、病残、妇孺……这些被视作弱者的群体,为何不能呢?” “我们的先辈,不也是扛着铁锹,扛着柴刀,在九州大陆建立国家,绵延生息么?” “大人,请相信我们这些年轻愚蠢的后辈,也能改变这天下时势,创造我们心底想要呈现的盛世愿景。” 说完,白明微缓缓退了出去。 留下张敬坤一人,咀嚼着白明微的话,沉默了许久。 “来人。” 最后,一声轻唤,心腹跪到他面前:“大人,您有何吩咐?” 张敬坤问:“从方大夫离世,白明微去了沅镇又归来后,白明微与九殿下可有任何接触?” 心腹分外笃定地回答:“未曾有任何接触,只有白璟往九殿下那里送过几次账本与公文。” 张敬坤又问:“那么适才跟着我们的人呢?”心腹回答:“他护送大人回来驿馆后,便离去了。” 张敬坤目光依旧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向窗外。 他的语气很轻,有些疑惑且赞叹的意味:“两人不通气,都能这么默契。” “九殿下相信白明微不会因私情罔顾大局,所以才会放下身段求到本官面前。白明微最终也没有辜负九殿下。” “人因利而聚,可他们又是因什么而聚呢?”说到这里,张敬坤睿智的双眸,又一次露出茫然的神色。 心腹小心翼翼地猜测:“大人,是不是因为白明微适才的那番话,动摇了您一直以来的原则?” 张敬坤叹了口气:“这白明微,聪明啊,你以为她说那一番话是为了煽情,打动本官?”“其实你错了,她说那些,纯粹是想让本官看到他们想要拯救苍生的决心,想让本官对他们多一点信心。” “只因她从来都知晓,本官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只有在他们身上看到赢的希望,才愿意卖人情给他们。” 心腹不解:“大人的意思是?” 张敬坤哂笑一声:“白明微是在用行动告诉本官,他们值得本官下本钱。” 心腹小心翼翼请示:“那大人的意思是……” 张敬坤取下腰间的玉佩,轻轻掰开,一粒棕褐色的药丸显露出来。 他说:“找个锦盒过来,小心装着,送去给白明微吧。” 心腹震惊:“大人,您已经答应给他们药材了,为何还要把雪莲炼制的救命丸药给白明微?他们可什么条件都没答应您,咱们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张敬坤漫不经心地道:“谁知道呢?或许在他们身上,本官看到了先帝与老白相的影子吧。就当本官昏了头。” 心腹不敢多嘴,很快就取来了锦盒。 他小心翼翼地把药丸装入锦盒之中,准备退下:“大人,属下这就去送药。” 张敬坤颔首:“去吧,告诉白明微,倘若能救活风军师,那么她就欠本官一条命。” 心腹领命:“是,大人。” …… 白明微回到民居,她立即吩咐邢大夫:“去准备准备,雪莲等会儿就送来了。” 邢大夫不敢耽搁,立即着手去准备:“是,大将军。”白璟很吃惊:“明微,你答应张侍郎的条件了?” 白明微摇头:“张侍郎让我在药材与粮食,还有雪莲之间选择。” 白璟大骇:“明微,莫非你……” 白明微摇头:“五哥,我选了药材和粮食。” 白璟震惊的神色尚未敛住,却又疑惑起来:“那为何你还要让邢大夫去准备?” 白明微解释:“九殿下把张侍郎请过去,他的举动其实已经触动了张侍郎,不论当时张侍郎有没有同意,事后都会点头。” “可巧的是,姚德旺那边买不到药,这看似又给了张侍郎一个拿捏我们的筹码。” “但是五哥你想想,张侍郎为人虽然刻板严肃,且一直都是皇帝一派的,但他为官那么多年,可曾干过什么离谱的事没?”白璟摇头:“他的严肃刻板出了名,但未曾做出过什么离谱的事情。” 白明微道:“张侍郎,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倘若我真的选择雪莲,不仅粮食与药材得不到,便是雪莲他也不会给。” 白璟恍然大悟:“你没见到他之前,就已经十拿九稳,知道自己怎么选了么?” 白明微给出否定的答案:“其实,我的内心也是纠结的,职责与私情之间,我有过摇摆。” “我是在见到张侍郎,并且与他谈话之后,才坚定了我的选择。” 说到这里,白明微深吸一口气。 她偏过头,眼角有些氤氲: “最可怕的是,倘若我非得在他和百姓之间二择一,不论过程我如何纠结,结果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百姓。” “五哥,我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冷心薄情之人,那么多毫无关系的人我不想辜负,可我却舍得辜负肯为我舍命的男人。” 白璟闻言,心霎时痛得一塌糊涂。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拍了拍白明微的肩膀:“明微,你别这么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白明微摸了摸眼角,又深吸几口气,最终平复了情绪:“五哥,别担心,我没事。” 她总是这么容易振作起来,坚强得令人心疼。 越是这样,白璟越是难过,恨自己无能,帮不了一星半点。 最后,他道:“当初我在天下与你五嫂之间,我选择了你的五嫂;如今你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我们谁都没有错,谁都没有错。但是你比我伟大,同时也比我更加煎熬。” “因为我可以安慰天下与我无关,你五嫂才是我一生挚爱;然而你却连安慰自己的借口都没有。” “明微,五哥不知道怎么宽慰你,但是五哥不认为你有错,这事本就难分对错。” 白明微迎上白璟的目光,坦然一笑:“五哥,别担心,我没事的。” 白璟点点头。 正在这时,张敬坤的长随如期而至。 他捧着锦盒,恭敬地递向白明微:“这是我们大人命小的送来给您的。大人说了,如若风军师能被救活,大将军便欠大人一条性命。” 第1447章 风军师他,不难受了 第1447章 风军师他,不难受了 是的,是长随。 张敬坤鲜少让心腹露面,长随自然承担了往来跑腿的任务,所以来给白明微送东西的,是张敬坤身边的长随平安。 白明微接过锦盒,手竟然不自觉地颤抖着。 尽管她已料到张侍郎会把雪莲让给她,但当她握着能拯救萧重渊性命的东西时,她还是会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就好像梦没有醒,她在梦中得到救赎。 张敬坤的长随把锦盒交给白明微后,一直没有离开,等待白明微的回应。 过了片刻,白明微才朝着张敬坤所在的方向,恭敬行了个礼:“明微欠张大人一条命。”长随闻言,面上这才露出笑意。 他道:“小的已经吩咐下去,把粮食与药材调运过来,镇北大将军您就放心吧。” 白明微点点头:“多谢。” 长随行了个礼,随即便离开了。 白明微握住锦盒,走到屋里,望着萧重渊如同熟睡一般的面庞,她久久没有言语。 她该激动,该庆幸,也该高兴。 可是现在,她的心底只剩下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里面掺杂着担忧,还有愧疚。 这时,邢大夫走了过来:“大将军,准备好了,先扶风军师去药浴。” 白明微点点头,把锦盒递到邢大夫手里:“雪莲已被炼制成丸药。” 邢大夫打开锦盒一看,又嗅了嗅,而后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盒。从他的反应可知,这锦盒里装的,的确是雪莲炼制的丸药。 白明微与白璟一起,小心地扶起萧重渊,将萧重渊架起来,走到屏风之后。 她的手,自然地解开萧重渊寝衣的璎珞系带。 白璟本欲阻止,却也没有多言,只是帮她一起为萧重渊宽衣。 浴桶里,热气蒸腾,水汽缈缦。 床榻上,小白貂有气无力地趴着,一动也不动。 像是感受到主子的痛苦,小小的它已经数日不吃不喝。 邢大夫端着一簸箕药材,他的面容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几分模糊。 “这是最后的药材,成败在此一举。风军师是否能撑住,就看这次药浴过后,他内出血的问题是否能解决。” “倘若能解决,便可停用这几味药,换作库房里还有的其他药;倘若不能解决……唉~听天由命吧。” 白明微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握着萧重渊的手。 白璟道:“大夫,您需要打下手的时候,唤我就成。” 邢大夫也不多言,把簸箕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进去。 桶底的炭火不大,却能保证浴桶里的水温。 随着药材飘散于浴桶里,萧重渊的脑袋,渐渐渗出汗滴。 邢大夫握住银针,深吸一口气,开始聚精会神地将银针一根根扎在萧重渊的穴道/上。 “吱吱!”床榻上的小白,忽然哀嚎一声,痛苦地抽搐着。 而浴桶里的萧重渊,一口血呕出之后,便缓缓垂下了脑袋。 “大……”白璟想要询问,却被白明微按住了肩膀。 白璟心急如焚:“明微。” 白明微摇摇头:“五哥,稍安勿躁。” 邢大夫的手明显抖了,可他没有放松,满头大汗的他,把银针继续一根根地插/入穴道。 过了片刻,他握住最后一根银针:“大将军,老朽下了这根针后,风军师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呕血。” “待他呕出黑血后,您立即为他点穴止血,倘若鲜血止住,草民再喂风军师服药。” 白明微颔首:“好。”如此,邢大夫再也没有顾忌,一根银针扎下。 “噗!” 一口血喷出,溅洒屏风如红梅星星点点。 萧重渊再度垂首,没了动静。 床榻上的小白貂抽搐得愈加厉害,像是痛苦到极致。 “就是现在!” 邢大夫低喝一声。 白明微立即点穴,为萧重渊止血。 邢大夫也把药丸放入碗中,倒进事先准备的温水,用小木勺轻轻搅拌化开。 白明微见状,她搂住萧重渊的脑袋,让萧重渊枕在她的臂弯之上,并轻轻捏住萧重渊的面颊。 那薄削的唇角张开,露出满是血污的口齿。邢大夫把化开的药,一勺勺喂进萧重渊的口中。 第一口,药汁和着鲜血从嘴角溢出。 第二口,药汁在嘴里,没能被咽下去。 第三口……没办法再喂。 “喝下去,喝下去好不好?” 白明微捧着萧重渊的面颊,一声声似在哀求。 可是萧重渊没有任何反应。 床上的小白貂已经开始吐白沫,四足不停地抽搐着。 那动静越来越微弱。 白明微继续开口:“小白很难受,它和你心意相通,你的痛苦它感同身受。喝下去,小白快要撑不住了,喝下去好不好?” 白璟站在一旁干着急,邢大夫捏着勺子,也没办法再进行下一步。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萧重渊的喉咙这才动了动。 药汁终于顺着喉咙流进他的胃里。 邢大夫大喜:“咽下去了!咽下去了!” 白明微枕着他的脑袋,下巴轻轻搭在他的额上。 那一只捧着他面颊的手,依旧抖个不停。 邢大夫抓紧机会,很快就把一碗药给喂了下去。 “大将军,您现在听草民说。”邢大夫丢下碗,额上大汗如滴,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郑重,“现在,请您运功抚住风军师逆流的气血,打开他的奇经八脉。” 白明微不疑有他,握住萧重渊的手,轻而缓地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白璟看不懂萧重渊的状态,他扭头凝着床榻上的小白貂。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小白貂终于停止了抽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小肚皮轻轻起伏。 白璟知道,风军师的情况稳定了。 他想把这个情况告诉明微,可看到明微衔着泪的双目时,他喜悦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沉重。 但他还是低声告知妹妹这个好消息:“明微,小白不抽搐了,风军师他,不难受了。” 第1448章 稳住了,风军师的情况稳住了! 第1448章 稳住了,风军师的情况稳住了! 白明微依旧没有回答,她的双目红得厉害。 白璟见状,默默转身把小白貂抱在怀里,取出帕子轻轻为小白貂擦拭嘴边的白沫。 浴桶下的炭火,还在燃烧。 不知是不是炭火的原因,凛冬时节,每个人的额上都渗出汗水。 时间仿佛凝滞,不知过了多久。 “咳……咳……” 萧重渊终于咳了出来。 邢大夫捞起他的另一只手,手指搭在他的脉上。片刻过后,邢大夫松了一口气:“稳住了!风军师的心脉,稳住了!” 白璟也跟着松了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有白明微,悬着的心回落那一瞬间,她笑不出来,只觉得鼻头一酸,那眼泪就再也绷不住。 她把脸贴到萧重渊的额上,一遍又一遍:“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而眼角的泪水,也轻轻滴落在萧重渊的额顶。 习惯克制情绪的她,仅仅只落了两滴泪花,但却已经把她此刻的心情,表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该如何形容,此刻喜悦掺杂着的复杂情绪。 然而不论这情绪千丝万缕,她无疑是欢喜的,是庆幸的,也是感激的。 仿佛上天赐予她一个奇迹。 白璟见她这般模样,心里难受得紧。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站在一旁抱着小白貂手足无措。 邢大夫适时开口:“大将军,您先回避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草民和五公子就好。” “没事。”白明微语气坚决,“我总要在这个时候陪在他身边,想让他醒来的时候可以一眼就看到我。” 邢大夫的语气更为坚决:“大将军,您想让风军师尽快好起来,那就必须听草民的,倘若您在这里,草民不好施展拳脚。” 白明微抬眸,看到了邢大夫眼底的严肃。 她终是很认真地点点头:“好,等您治疗完毕,务必第一时间唤我。”邢大夫拱手:“大将军,请。” 白明微从白璟怀里接过小白貂,捧着小白貂出了房门。 屋外天光大亮,江北鲜有大雪,可在这隆冬时节,万物萧杀凋零,便显得那日光分外刺眼。 白明微走进隔间,成碧侯在里面,见她进来便迅速为她更衣:“小姐,奴婢给您煨了点粥,您换了衣裳趁热喝,身子可别垮了。” 白明微把小白貂放到坐垫上,小白貂安心熟睡。 她开口吩咐:“等会儿你去安排一下,我要见范蕊娴。” 成碧拧眉:“见范蕊娴?您是想问慈幼局的事情么?慈幼局一切都好,如今无闻师太已经领着慈幼局步入正轨了。” 白明微没有解释,只是道:“你听我的,去安排就行。”成碧一边为她换衣裳,一边应下:“是,小姐。” 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白明微坐到桌前,开始动手盛粥。 如今成碧伺候她,也不像往常一样事无巨细。 像吃饭这些小事,成碧知晓主子能自己动手,便不多此一举,抱着她换下来的衣裳准备去洗。 “小姐您慢用,奴婢先把这些衣裳洗了,再回来收拾碗筷。” 白明微点点头,随即叮嘱:“记得用热水,可别把手指冻伤了。” “哎!”成碧应了一声,便退出房间。 白明微吹了几口,待粥不再滚烫,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粥食,她开口唤了一声:“来人。”心腹护卫很快便来到她跟前,单膝跪下:“主子。” 白明微问:“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到结果没?” 心腹护卫颔首,随即一一上报: “张侍郎囤积的药材种类齐全,数量巨大,不仅有我们之前订购的那些种类,还有其他的许多种类。” “属下问过大夫,那些药材对症以往的爆发的疫病,倘若有了张侍郎这批药材,我们无需再另外向商贾订购。” 白明微沉吟片刻,问:“可拿去沅镇给那几位研制药方的大夫看过了?” 心腹护卫回答:“属下询问的,正是那几名大夫。他们很确信,张侍郎准备的药材十分齐全,目前来看,我们无需再另购。” 白明微的神色变得十分凝重:“既然如此,那便可以对姚德旺下手了。” 心腹护卫抬眸,又迅速垂下脑袋:“主子的意思是,杀?” 白明微摇摇头:“杀人从来解决不了问题。杀一个姚德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的意思是,要对姚德旺的生意动手。” 原来在药材即将告罄的时候,张敬坤不愿意立即拿出药材,白明微便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即准备从商贾姚德旺处获取。 这是她给姚德旺的一次机会,也是她对姚德旺的一次试探。 然而姚德旺最终选择不与她合作。 像姚德旺这样的大商贾,轻而易举便可以在商场上掀起波澜。 不论是对今后江北的重建来说,还是对即将到来的粮食与药材调运来说,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既然确定了是敌非友,那就不能对敌人心慈手软。 至于如何对姚德旺进行制裁,非她所长,她会交由五哥,让五哥来完成这件事。 心腹护卫应下:“属下明白了。” 白明微又问:“除了药材之外,张侍郎这批粮食大约多少石?” 心腹护卫应下:“主子,约莫十万石。” 白明微点点头:“这真不是一个小数字。虽然现今我们不急需,但是接下来的灾后重建,却需要这批粮食。” 心腹护卫道:“可见张侍郎未雨绸缪,做足准备。但是属下不明白,他原先不肯拿出这些粮食与药材,现在怎么就肯了呢?” 白明微道:“原先不肯,是因为想要用这批粮食与药材换取利益,但我们并未给他换取利益的机会。”“后来又肯,是因为他又有了新的考量,这批粮食与药材能帮助他达成新的目的,自然就拿出来了。” 心腹护卫点点头:“原来如此。” 白明微默了片刻,随即吩咐:“你去通知九殿下,请九殿下辛苦一趟,来历城与张侍郎商量接下来的章程。” 心腹护卫大惊:“主子,您这是要放权给张侍郎么?” 白明微道:“粮食与药材毕竟是张侍郎给的,他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危机,总不能只想着占便宜,有时候适当地让利,能换取一个盟友,而非是竞争对手。” 心腹护卫应下:“是,主子。” 白明微道:“事不宜迟,去吧。” 心腹护卫领命退了出去。 白明微陷入了沉思。这几日虽没有落下任何公务,但心思终究不能集中在江北的麻烦之上。 如今她需要把所有的事情捋一遍,而后再做出未雨绸缪的安排。 思索了好半响,她的手指轻轻叩在茶几上,发出“笃”的响声。 她低声轻语:“零,该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第1449章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第1449章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至于这个消息如何传达给零,自然由小灰貂当这个传声筒。 早在知晓萧重渊出事之后,她便让小灰貂带着信件由可靠的暗卫护送去了零的身边。 所以这些日子,她的身边并没有小灰貂的身影。 小白貂与她心意相通,只要她这边做出决定,无需信件或者人传达命令,小灰貂自会对零做出指示。 沉寂了这几日时间,各方势力怕是已经按捺不住了。 现在是收拾他们的好时机。 思及此处,白明微向外看了一眼。成碧还在忙活,小手在寒风中冻得红彤彤的。 她捡起火钳扒了扒炭火,让那炭火着得更旺一些,好让成碧进来的时候,能烘一烘手。 做完这一切,她便开始闭眼打坐,算着时间等着见范蕊娴。 小白貂就趴在火盆边的垫子上熟睡,额上还带着伤口,伤口旁的绒毛上还沾着血,无声地诉说着它的疼痛。 适才的情况虽然不足以致命,但那抽搐到口吐白沫的经历,还是消耗了它的大部分体力。 如今它只能靠睡眠来让自己尽早恢复。 “小……” 成碧走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白明微正在打坐。 她连忙止住话头,轻手轻脚地把手烘暖,而后收拾碗筷离开。过了不知多久,屋外有了动静。 白明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疲惫的面容,以及忧心如焚的目光。 “七哥。” 白明微唤了一声。 白瑜没有动,他扶着门框望进屋里。 屋内天光有些昏暗,妹妹的面容看不清晰。 但只是看着这一张模糊的脸,他便清楚地知晓,妹妹这些日子的内心煎熬及面对的压力。 一时间,他似万箭穿心,心疼使得握住门框的手紧了又紧。 过了许久,他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迈进屋,艰难开口:“明微,七哥来晚了。” 白明微起身,倒了杯煨在炉子上的枣茶,推到白瑜面前,而后又用火钳挑了挑快要烧尽的炭火。她的声音很淡,也很平静:“七哥,我没事。” 看着白明微始终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白瑜只觉得妹妹是在强撑,他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地开口,像是怕碰碎了那一层伪装。 “明微,我来的路上,都听说了。那日被秽物溅到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扛不住走了。” “而五哥这一路以来也不顺利,跟随五哥的暗卫和护卫,唯有一名被指派出去请大夫的暗卫幸存,白叔的侄子小斌也……” “一时之间,内外压力都在你们身上,你和五哥想必心底不好受。最主要的是风军师因去救五哥而被感染。” “于五哥而言,定然因为弟兄们的死而伤心难过,更是因为风军师的遭遇而愧疚。” “于你而言,不止是愧疚那么简单,更是公与私之间的矛盾,而你必须要有个抉择。”“在这些时刻,七哥该在你身边的,很抱歉又让你独自一人,再度承担一切。是七哥的不是。” 白明微握住火钳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她回过头,露出一抹笑意: “七哥,没事,我撑得住。风军师他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眼下只要治疗疫病的药方配制出来,他就没事了。” 知道妹妹表面云淡风轻,内里都是强撑与克制,白瑜的心更是堵得难受。 然而妹妹不愿意谈,他也不能揪着这事不放。 最终,他也只是哑着声说了一句:“七哥在。” 就像小时候没有娘亲疼爱呵护的日子,哭泣的小女孩一直有哥哥的陪伴和安慰。一声“七哥在”,让白明微的鼻头直发酸。 可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天塌下来她也是这副镇定从容的模样,仿佛已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就算在面临失去萧重渊的情况下,她的泪和情绪也是那般吝啬,像是生怕别人看见一样。 或许早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山谷里,父亲的尸首前,她已经把悲伤了会哭,难过了会流泪的能力弄丢了。 这时,她依旧很平静:“七哥,其实我心里很矛盾,很难受。” 白瑜不用提示,便一针见血地指出白明微想要表达的重点:“因为与风军师之间的感情么?” 白明微点点头,眉眼瞬间垂了下去: “以往他对我掏心掏肺,我接受,且铭记于心,但因为我报答不了,只能把这份情谊记在心里,并与他约法三章——待我完成了该完成之事,再来考虑儿女私情。” “他同意了,且对我的好只增不减,我有那个约定做借口,所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付出,心安理得接受他的保护与关怀。”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眼眶有些红。 但是这份情绪,依旧是克制的,内敛的,不易察觉的。 她继续开口,声音变得略微沙哑: “直到我看到他为了我躺在床上九死一生,我才发现自己究竟辜负了他多少。” “可明明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在儿女私情与我的职责之间,我却依然坚定地选择后者。” “我更加清楚地看到了我在这份情谊之中的自私,这让我觉得,我愈发地配不上他。” “我对他的愧疚,以及无以回报,还有不愿他更受伤的心情,使得我暂时无法处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七哥,我向来不喜欢悲春伤秋,但是此刻的我,的确被茧住了,我就像被卷入了泥淖旋涡,无法挣脱。” 白瑜听完,没有立即表态。 他望着通红的炭火,眼底映入两点红芒。 片刻后,他问:“明微,你还记得吗?我当初一厢情愿地追求你七嫂时,你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白明微颔首:“记得,我说俞家如今清贵,且行事低调,祖父的在民间的声望太高了,俞家不见得会和我们白府结成姻亲。你的心意怕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瑜含笑:“是的,你一针见血地指出弊端,但是我仍一意孤行。当时我告诉过你,我非她俞皎不可。” “我还说,结局不重要,我对她好,对她的情谊,不是绑在她身上的枷锁,不是为了换来她的余生。” “我对她好,是希望她幸福。我对她好,是希望我的好能给她带来幸福。这种行为不求回报。” “所以站在我的角度上,我认为这个想法同样适用于风军师。”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喜欢上白府的白明微,喜欢上东陵的镇北大将军,会面临怎样的问题。” “他对你的好,心甘情愿。豁出性命,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从开始就告诉过他,你会以职责为先不是么?他也同意并且表示理解不是么?” “倘若你真的为了他,放弃你所坚守的一切,以他为先,或许只看好你与他之间这份情谊的人会高兴,但是他本人以及能看到全局的人,未必会认为这个决定是对的。” 说到这里,白瑜掷地有声:“商纣王宠爱妲己失江山,周幽王为了褒姒烽火戏诸侯亡了国,太平盛世的爱情是佳话,乱世的真情却如同被诅咒。” “你背上,是北疆的十数万将士,是许许多多的生灵。是白府的前途与未来,是传义那样小小的孩童。生死关头非要二择一,你选大爱负小情,何错之有……” 听到这里,白明微已然垂下了头。 她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不后悔自己当初如何抉择,我只是有愧于他。” 白瑜轻声细语:“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从来如此,你也始终都明白。” 白明微抬起头,那双目之中,蕴含的情绪太复杂。 甚至有一丝茫然,以及依赖:“七哥,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第1450章 人生总有遗憾,但最重要的不是让遗憾困住自己。 第1450章 人生总有遗憾,但最重要的不是让遗憾困住自己。 白瑜道:“换作以往,我会让你自己处理,我虽然是你最亲的人,但毕竟不该多插手你的私事。” “但因为对象是风轻尘,我却有话要对你说。明微,事情已经铸成,无法更改。” “你最应该做的,是等风军师恢复健康之后,更珍惜这一份难能可贵的情谊,在往后的日子里,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好好弥补他。” “而不是,觉得愧疚,觉得辜负,就狠心斩断这份情谊,远离且伤害这个一心为你的人。” “正如我所说,为你豁出性命他心甘情愿。但要是换来你的一刀两断,只怕他比死还难受。” 听到这里,白明微久久沉默。 最后,她双手把茶捧起,递向白瑜:“很庆幸,我有你这样一位哥哥。” 白瑜知晓妹妹已然想通,便接过茶盏,喝了一大口。 兄妹俩相视一笑。 是啊,人生总有取舍,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便不能被这选择所累,困在原地不得解脱。 既然选择有所遗憾,那么往后的日子,更应当抓住机会做出弥补。 倘若陷入泥淖,也该及时醒悟,做出正确的事。 庸人自扰,杞人忧天,这些都改变不了事实,唯有向前看,把已选的道路走得更平稳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现在最首要的不是把自己困在愧疚之中,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不配,而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回馈重渊的这一份情谊,让重渊开心幸福,好过互相折磨。 至于现在是否要结束,是否要离开,都由重渊这个始终吃亏的人来决定,不是她自以为是地认为,重渊离开她会更好。 想通了这点,积压在白明微心头的那份阴郁之气顿时散去。 但她也不会忘了这份愧疚,只是她不会再被这份愧疚裹挟。 白瑜见她神色有所松缓,欣慰地点点头:“倘若天下有情之人,都如你这般听劝,就没有那么多误会与遗恨了。” 白明微无奈摇摇头:“七哥你这说话的语气,和师父越来越像了。” 白瑜笑了笑,很认真地道:“明微,我是说真的。人遇到自己想不通的事情,最忌讳钻牛角尖,偶尔听听旁人劝,兴许能豁然开朗,也说不定。” 白明微没有言语,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喝着。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以及成碧的声音。 “小姐,范小姐来了。” 白明微道:“请范小姐进来。” 话音落下,成碧带着范蕊娴走了进来。 看到白瑜,成碧连忙行礼:“七公子回来了。” 白瑜冲她点头示意。 范蕊娴盈盈拜下:“见过大将军,见过白大人。” 白明微道:“范小姐请坐,不必拘礼。”范蕊娴依言坐下,她神情忐忑,紧张地揪着帕子:“不知大将军唤民女过来,所为何事?” 白明微给了成碧一个眼神,成碧立即出去把门带上,并站在门外亲自把守。 白明微的目光,落在范蕊娴身上。 她很严肃,也很认真:“范小姐,我这番请你过来,是有事情要拜托你。” 范蕊娴很震惊:“不知民女能帮得上大将军什么忙?” 白明微道:“我看过你夫家的信息,你亡夫家中生意,有一部分与货运有关。” 范蕊娴点头:“正是。” 白明微道:“沅镇的药物告罄,江北其他地方的库存,也只有防治疫病的药材,这些远远不够。” “我们现在刚得到药材补充,但是我担心货运过程有问题,所以我想把运送这批药材的任务,交给范小姐。” “倘若范小姐能动用你亡夫家的货运队伍,相信事情一定能够顺利办妥。” 范蕊娴很是紧张:“大将军,我不行的!我从未涉足过亡夫家的生意。” 白明微很笃定地道:“我看人从来不会走眼,我相信范小姐可以集结亡夫家手底下的老人,平安把救命的药材运到历城。” 范蕊娴还想婉拒,却被白明微坚定的目光凝着,那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么说出口。 她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对接下来应当做什么十分迷茫。 这时,白明微再度开口:“范小姐,拜托了。” 范蕊娴与白明微四目相对,她纠结许久,终是应了下来:“我会努力。” 白明微起身,很认真地行了个礼:“多谢范小姐。” 范蕊娴可不敢当,连忙起身还礼:“大将军言重了,民女必定尽力而为。” 如此,白明微也就不再多言,当即给她做出了安排: “还请范小姐先集结手底下经验丰富的老人,待人员安排好,我五哥自会告诉范小姐货运路线及方案。在此之前,成碧会协助范小姐。” 范蕊娴很认真地点了点:“是。” 她退了出去,整个人都是懵的,甚至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白瑜有些疑虑:“范小姐没有任何经验,这能行么?”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张侍郎虽然下令调运药材过来,但是张侍郎未必管这批药材是否能安全抵达。” “因为张侍郎的立场,不会得罪任何一方势力,一旦出问题,张侍郎定然不会为了这批药材和各方势力撕破脸。” “所以我们需要有备无患,但范忠谦的事情连累了太多江北商贾。” “如今这些商贾要么被打压得不成气候,要么不会与我们一条心,唯有范小姐亡夫家有资源可用,眼下只能依靠范小姐了。” 这批药材,关乎沅镇的命运,关乎钦差一行是否完成任务。 这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引来各方势力的围攻。 她需要时间解决麻烦,一时半会儿无法清除各方威胁,所以必须要把药材交给可靠的货运队伍。 今朝醉的势力不方便暴露,她需要培养另一批明面上的可用之人。 除此之外,她也有着其他考量——以范蕊娴能接触的资源开始,渐渐收拢江北商贾,为白璟在商事领域对付姚德旺,并且拿下江北商场搭桥铺路。 白瑜听完这个解释,当即就回过味了:“原来如此。” 不过,他目前还不知道今朝醉的事情,以及白明微目光更为长远的打算。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护卫的通报声:“大将军,九殿下已经和张侍郎在议事厅等候,请您和白大人过去。” 第1451章 他要的是尊敬 第1451章 他要的是尊敬 “明微,九殿下亲自过来,找张侍郎商议事情?” 白瑜眉头微微蹙起,似对这样的行为不太理解。 九殿下身为皇子,且是钦差大臣,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他亲自来找张侍郎。 白明微却有着她自己的理解: “七哥,张侍郎一直很不看好九殿下,倘若这个时候九殿下太过执着于身份尊卑,只会与张侍郎背道而驰。” “祖父当年与文帝和惠帝君臣情深,不只是因为文帝与惠帝的身份,而是文帝与惠帝,给足了祖父尊重。”“像张侍郎这样的人,他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他不会急着升迁,只会站稳侍郎这个坑熬资历。” “既然不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么就会寻求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来自皇室的尊重。” “太子出身高贵睥睨一切,其余皇子虽然暗自较劲,但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巴结张侍郎,巴结的对象也轮不到张侍郎。” “若是这个时候,九殿下摆低姿态,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七哥认为,张侍郎会如何看待九殿下?” 白瑜没有言语,兄妹俩一同前往议事厅。 从走进议事厅的那一刻,白瑜就理解了妹妹的说法。 此刻,刘尧坐在主位,以一种闲适却不乏威严的姿势。 至于张敬坤,比起先前的毕恭毕敬,更添几分松弛自然。 两人不时说上几句话,气氛相当和谐融洽,这与官场的左右逢源不同,更像是两名老友正在闲谈。 “拜见九殿下,见过侍郎大人。” 兄妹俩拱手行礼。 刘尧含笑:“不必多礼,先坐下吧。” 张敬坤没有言语,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待白明微兄妹二人落座后,刘尧率先开口:“白参事,范忠谦一案的收尾都完成了?” 白瑜郑重点头:“回殿下,都已收尾完毕,具体的详情臣已拟作公文。” 话音落下,他的长随劲松捧着几本公文走进来,毕恭毕敬地呈到刘尧面前。 刘尧接过公文,挥了挥手。 劲松退了出去。刘尧仔细地看了一遍公文,随后递向一旁的张敬坤:“张侍郎你瞧瞧,可有什么想问白参事的?” 张敬坤翻开公文看了一眼,最后他点点头:“事无遗漏,臣没有疑义。” 刘尧一锤定音:“白参事,稍后你把这些公文交与五公子,请他根据江北现今的情况,尽快拟出一份分配章程,把这些资源合理地分配到各县。” 白瑜应下:“是,殿下。” 刘尧再度开口:“现今我们疫病要控制,灾后重建也要解决,如若明年开春能按时农耕,江北才能尽快恢复生息,否则一旦明年江北没有收成,影响的将会是整个东陵。” 几人点点头。 刘尧继续道:“先说疫病吧,多亏了方大夫留下的讯息,几名驻守沅镇的大夫日以继夜辛勤研制,已经得了一纸药方。” “如今这纸药方已经用在重病的染疫百姓身上,一旦有成效,便会迅速投入使用当中,这也算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说到这里,刘尧看向张敬坤,面露感激之情:“江北药材告罄,张大人能施以援手,是百姓的福气。” 张敬坤说着客套话:“殿下言重了,臣也只是尽臣的职责。” 有了前面的铺垫,刘尧很快就步入正题:“本王记得,张侍郎在进入刑部之前,是在工部任职。” 张敬坤点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刘尧面色认真,态度恭敬:“张侍郎谦虚了,当年便是因为张侍郎在工部兢兢业业,政绩卓然,又因工部没有空悬的位置能让张侍郎升迁,所以才被破格调入刑部任职。”“张侍郎在工部有着不少经验,接下来面临的灾后重建诸事,本王想拜托张侍郎,希望张侍郎能够指导我等,完成这次的灾后重建任务。” 此言一出,众人都神色平静。 白明微事先没有与刘尧商量过,但是作为臣属,她不干涉刘尧的决定,自然也不存在刘尧自作主张的问题。 更何况,让张侍郎参与进来,既给了张侍郎面子,回报他拿出药材解燃眉之急;又给了张侍郎里子,不至于让他被指派到江北一场,一点事务都没参与。 如此,将来回京复命时,元贞帝也就不会因为张侍郎的权力被九殿下架空,而对九殿下过度疑心生气。 白瑜向来看妹妹的意思行事,倒不是说他没有自己的看法与行事原则,只是他相信妹妹。 白明微没有任何疑虑,他自然也没有。回到张敬坤这边,他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当然也很满意这样的安排,毕竟他需要交差。 于是他客套几句,便应下了:“多谢殿下信任,对臣委以重任,臣必当尽心竭力,办好这件事。” 刘尧笑了笑,没有多言。 如今主要目的达成,他自然而然地把掌控权交给白明微:“大将军,你还有什么其他安排么?” 白明微颔首:“回殿下,臣的确另有安排。” 刘尧坐直身子:“你说说。” 白明微道:“江北大水,使得河道有所改变,臣担心调运过来的药材在运送过程中/出什么差池,所以臣另外安排一批人马前去接应。” 张敬坤闻言,轻笑一声:“镇北大将军这是不相信本官的人马,能够把药材平安送达。”白明微忙道:“末将不敢作此想,也没有这份疑虑。末将也是担心万一因为水道运送有什么意外或问题,导致药材不能准时送达,数百名百姓情况危急,用上新药刻不容缓,还望张大人体谅。” 张敬坤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看着安排便是,反正药材本官已经尽数拿出,其余的事情,非本官考虑范围之内。” 他就这样,以一种极为不情愿的姿态,把运送药材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白明微。 白明微心底门清儿,但还是给足了张敬坤面子:“多谢张大人理解。” 张敬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问:“你是准备让白参事率领驻军前往接应?” 白明微神色忽然就变得凝重起来:“驻军,还需要应对其他的危机。” 张敬坤蹙眉:“什么危机,需要这么多的驻军去应对?” 第1452章 接下来,还要依靠大将军和本王同心协力 第1452章 接下来,还要依靠大将军和本王同心协力 何种危机? 自然是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疫情大爆发危机。 这段时日以来,江北看似平静。 可这平静之下,涌动的不休的,是层出不穷的生死算计。 太子刘昱被水文图一事困住,可秦丰业却没有闲着,一直都在搅浑江北的水。 当然,派来的所有人都被一一清理。 除了秦丰业以外,还有元五及背后的北燕势力虎视眈眈。现如今药方一事有了进展,倘若药方被成功研制出来,而元五的目的便是药方。 那么待元五得了药方之后,他未必不会想方设法让江北的疫毒大爆发。 而秦丰业等势力,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功成身退,顺利解决江北的难题。 所以,驻军动不得。 但是白明微也没有如此详细说明,她只是道:“先前臣的五哥赶赴江北时遭遇刺杀,险些在劫难逃,这说明有人不想我们把江北的问题顺利解决。” “且还不知道那些人会做什么,但最大的可能性是利用这害人的疫毒做文章。驻军需要时刻待命,成为不让疫毒席卷更广范围的坚实壁垒。” 张敬坤对此不置可否。 刘尧闻言,第一个给予肯定:“大将军的话不无道理,如此大将军看着安排便是。” 白明微应下:“是,殿下。” 摆明面上的事,大家也不会细细商量。 今日刘尧到此,本就是为了给张敬坤放权。 如今目的达到,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在这里干坐着。 于是刘尧起身:“本王在沅镇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在众拱手:“恭送殿下。” 刘尧点点头,离开了议事厅。 张敬坤似有些许问题,但他叫住的人,却是白瑜:“白参事,你留一下,本官想要向你了解一些事情。” 白瑜被留了下来。 张敬坤并没有立即言语,而是上下打量,审视白瑜。过了片刻,他问:“当年孟子昂是怎么离京的?” 因为刘尧把孟子昂拉到张敬坤面前这事,白瑜并不知晓。 此时张敬坤这一问,险些把他问住。 但是白瑜心思奇巧,岂会被难住,很快就有了应对话术。 他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道:“孟先生人就在,张大人想要了解这些事,下官这就去唤孟先生。” 张敬坤笑了笑:“你在和本官耍心眼。” 白瑜气定神闲:“下官不敢。” 张敬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官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便是。如果本官没有半分把握,或者对事情并无了解,本官不会问到你头上。” 白瑜默了默,随即开口:“下官不知缘由,但当初因为下官的长兄白珺与孟先生交好,当初孟夫子一家离开京城时,长兄曾拜托下官护送了孟家老小一程。” 张敬坤收回看向白瑜的目光。 这个回答,是事实,但却相当巧妙。 他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 然而从白瑜的态度,他可以判断出当初孟子昂离京必有缘由,否则白府大公子白珺,也不会让自己的亲弟弟前去护送。 最后,他也没有多问,只是摆摆手:“下去吧。” 白瑜恭敬行礼,随后离开了议事厅。 来到门口,他眉头蹙起的同时,额上浮起一阵冷汗。 朝中列公,文武百官无数。 但是张敬坤与一直以来和稀泥的太傅宋成章一样,有着强大的压迫感。像他这样的后生晚辈,以及官阶不高的新人在张敬坤面前,自然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很难想象,九殿下竟能在这样的官员面前云淡风轻。 …… 另一边。 白明微与刘尧一同走在回廊上。 四下无人,白明微深深鞠了个躬:“多谢殿下出手相助,臣感激不尽。” 刘尧回眸看了白明微一眼,不由得长叹一声:“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必自己扛着,你该早些告知本王的。” 白明微应下:“是。” 刘尧回过头,负手站于白明微面前:“事实上,此事本王并未出什么力,原本你求雪莲一事,便是张侍郎透露给本王知晓的。”“可见张侍郎他在试探本王,本王顺水推舟,向他为你求雪莲,也有着本王自己的考量,你不必向本王言谢。” 白明微道:“若无殿下相助,臣从张侍郎那里求到雪莲的机会相当渺茫。臣仍然感激不尽。” 刘尧含笑:“与其说是本王的功劳,倒不如说是我们之间的默契,让我们争取到了张侍郎的帮助。” “只是张侍郎毕竟是朝中老人,为官谨慎,这一次他肯帮忙,并非是在向我们投诚,而是他有着自己更深层次的考量。” “而今本王又将权柄放给他,以后还不知道要生出怎样的变故,接下来还要靠大将军与本王同心协力。” 白明微郑重应下:“臣明白。” 刘尧举步,缓缓向前走去。他边走边问:“风军师还好么?” 白明微道:“邢大夫尚在救治,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刘尧点点头:“他好就好。我们这些人,早已没了把儿女私情看作比生命和职责更重要的权利。” “世道如此,身不由己,家国天下、儿女私情,终究不能两全,只盼着我们的努力,能让更多的人有选择的余地。” 白明微唇角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臣相信,一定会有那一日的。” 刘尧默然许久,他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走到驿馆门口,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 扬起鞭子,马儿在空旷寂寥的街上扬蹄。 白明微看了一眼绝尘而去的队伍,她转身走向另一边,那里是安置着萧重渊的民居,也是她如今最挂心的所在。 这一路走得很艰难,好在身边最亲的人,总是给予她充分的体谅和理解,如此再难的路,也就不那么坎坷了。 刚走进民居,便有人迎上来:“主子,您回来了,小的正准备去向您汇报消息呢!” 白明微问:“情况如何?” 护卫面露喜色:“风军师醒了,在里边等着您。” 第1453章 重渊,我喜欢你。 第1453章 重渊,我喜欢你。 白明微点点头,她接过下属递来的棉布,轻轻覆在面上,而后走了进去。 窗户掀开一条缝隙,有凉风丝丝缕缕灌入,床榻前的炭火烧得正旺,一袭寝衣的萧重渊就在榻上躺着。 短短几日时间,他形销骨立,瘦可见骨,便是面容都憔悴得不成样子。 只是一眼,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怎么走这么慢,我会吃了你么?” 是萧重渊,他的声音响在屋里。 很轻,很柔,带着虚弱的喑哑,但却一如既往温柔。白明微看了杵在一旁的邢大夫一眼。 邢大夫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 白璟伸手拉走邢大夫:“您在这站着做什么?我们先出去煎药。” 邢大夫一脸疑惑:“药都煎完了,还煎什么药?我在这站着,是为了时刻准备着替风军师看诊啊!” 白璟无可奈何,也不再解释什么,不由分地便把人拽走了。 “哎哎哎……慢点慢点,我走不稳……” 两人就这样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白明微一人。 “重渊。” 她唤了一声。 萧重渊朝她伸出手,光洁的掌心似泛着晶莹剔透的光。“小姑娘,走近一点。” 白明微凝着他,看着他果然清醒了过来,就像将枯的树木又焕发生机,竟不由得鼻头微酸。 “你醒了。” “再走近一点。” 白明微正要加快速度走进去,一团白影倏然窜出,越过她跳至床上。 小小的身影,冲着醒过来的萧重渊不停地嗅,忙碌得就像是辛勤采/花的小蜜蜂。 最后,它扭了扭身子,蜷缩在萧重渊的颈窝。 白明微缓缓走过去,先把自己的手放入萧重渊的掌心,在手被包裹的同时,慢慢坐到床边。 “重渊。” 白明微又唤了一声。 萧重渊的手,轻轻将她略微冰凉的手裹住:“我说过,就算是死了,只要你一声呼唤,我都会从土里爬出来,来到你的身边。我不能食言,弃你而去。” 白明微闻言,默了片刻,而后俯身轻轻靠在他的胸口。 心跳声轻而缓,却又变得强而有力,越跳越快。 白明微知晓,是他因自己突然的接触而心跳加速。 他从来都是这样,一点点亲昵便能叫他方寸大乱。 听着那心跳声,白明微安心地阖上双目。 萧重渊把手放到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听到了么?我尚且还活着的证据。” 白明微应声:“听到了,真好。” 萧重渊的手,轻轻拍着,如同哄着孩子般温柔。可他的语气,却又万分小心翼翼:“小姑娘,等我康复后,你会赶我走么?” 白明微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赶。” 萧重渊的手顿了顿,面上绽放出一抹璀璨的笑意。 他不怕死,死过一次的人,生死何惧? 他怕的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拼着一口气回来,小姑娘却因为愧疚把他赶走。 就在他沉默不语之时,白明微挪了挪身子,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 与他近在咫尺。 “只要你不走,我便不会放你离开。重渊,往后的日子,我会尽我所能,来回馈你对我这份情谊。” 萧重渊的笑容,挂在脸上就未曾消失过。 不知为何,他竟然变得贪心起来。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便又想要更多。 他问:“是感恩,还是愧疚?” 白明微伏在他的肩膀上,与他十指相扣:“有感恩,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悦爱。” “重渊,你一直都知晓的,我心悦你,正如你心悦着我,是怦然心动的真心,也是情不知所起的真情。” 说完,白明微起身,看向近在咫尺的他。 下巴长了些许胡茬,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线条越发硬朗。 这个清逸脱俗的男人,却也有着如此粗狂的一面。 只是这样的粗犷,又别具一番韵味。 仅仅看着,便叫人不由自主顿生一股甜蜜之情,仿佛心底空着的那块角落,被填得满满的。 白明微就这样望着他,凝着他,一字一句:“重渊,我喜欢你。” 下一刹那,萧重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振臂一捞把她揽入怀中。 她刚坐直,却又被拉得俯下身。 萧重渊贴在她的耳边,半响才沙哑着说了一句:“小姑娘,我也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白明微缓缓开口:“这次的生离死别,我看到了自己对你的亏欠与辜负,我曾想过或许让你离开我,你便不会因为我遇到一次又一次的危险。” 萧重渊揽着她后背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 白明微轻声细语:“别紧张,我知道那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你为了我几次九死一生,不该受到那样的对待。” “我想明白了,我会继续珍惜你的心意,在往后的日子里,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我不会自以为是,以自己的角度去揣测你的想法,自以为是地替你做出所谓的更好安排。” “除非有一日/你累了,倦了,不想再继续守望这段迟迟没有结果的感情,否则哪怕就算我死,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重渊,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完成我所应完成之事,我会全心全意地与你一起,不论是浪迹天涯也好,还是归隐山林也罢,只要与你在一起,就好。” 萧重渊闻言,轻轻拍着她的背:“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好,从来都不是因为我想要回报,只是因为想要去爱,去守护。” “但是……”说到这里,萧重渊的嘴角再度扬起,“如若回馈我的,是与我对你一样的心情,天知道我多幸运,多欣喜。” 白明微伏在他胸口,继续轻声细语:“大夫已经初步研制出药方,目前正在试药,相信很快就有完整对症的药方出来。” “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想吃/你做的菜,这边伙夫的手艺差死了,我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瘦了许多。” 萧重渊从未见过白明微用这般撒娇的语气与他说话,一时觉得有什么要从胸腔里溢出来。 好像是愉悦且幸福的感觉,是自家人离世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最后,他缓缓闭上双眼,感受近在咫尺的体温:“好,我一定做许多好吃的,把你失去的肉给养回来。” 第1454章 该把亲事定下了。 第1454章 该把亲事定下了。 白璟进去喊白明微吃饭时,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白明微坐在床边,上身伏在萧重渊的身上,整个人已经睡着了。 而萧重渊似也进入梦乡,唇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便是那只小貂,也蜷缩在枕头边睡得正香。 这一幕令他大为震撼,却又温馨和睦得让人不忍打扰。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快速退了出来,并拦住想要进去的邢大夫:“明微睡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邢大夫刚要看进去,却被白璟挡住。白璟揽着邢大夫的肩膀,将邢大夫往厨房的方向拉。 他问:“邢大夫,明微一直守着风军师,我有点怕她被感染。” 邢大夫斩钉截铁:“五公子放心好了,大将军会没事的。” 白璟仍然有些担忧:“你说的可是真的?” 邢大夫点点头:“我发现只要不接触患者的眼泪、秽物、鼻涕、口水以及尿液粪便等东西,便不会轻易被感染。” “风军师一日泡几次药浴,也没有什么脏污的东西从他口鼻流出,所以只要日常多加注意,一般不会有事。” “最重要的是,经过我的观察,似乎在刚发病的时候才更容易传染别人。” “风军师如今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是还有些病症,待药方配制出来,便可药到病除。五公子就放心吧。” 邢大夫的话,使白璟沉默下来。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的经历,似乎都应证了邢大夫的话。 倘若他被自己的护卫传染,从感染到发病需要时间。 算算日子,风军师救他的时候,正好该到了他发病的时间。 所以风军师才被他传染。 那么他现在安全了么? 邢大夫见他沉思,便猜想:“五公子,您在想自己的情况?” 白璟点头:“正是,我在想我何时才安全,不会再感染人。” 邢大夫道:“算算日期,五公子此时应当已经安全了。五公子您这种情况,并非个例。”“很多医书上就有记载,说是每次疫病爆发,都会一传十、十传百,亲近之人无一幸免。但也会有个别的人,就算与病患过密接触,也没有任何症状。” “我每日都给五公子诊脉,五公子的脉象平稳,没有任何问题,但还是要多注意身上的外伤,免得伤口崩开了,到时候感染可不是小事。” 白璟拱手:“多谢大夫。” “五哥。”这时,白瑜从门外走进来。 白璟回头:“小七。” 邢大夫朝白瑜拱手:“草民见过白大人。” 白瑜道:“大夫不必多礼。我与五哥有话要说,请您回避一下。” 邢大夫点点头,自个儿去了厨房。 白瑜望向萧重渊所在的屋子,轻声询问:“风军师如何了?明微还在陪着他么?”白璟见白瑜面上覆着棉布,于是便道:“我们进屋里说。” 来到白璟落榻的屋里,兄弟俩坐到火盆边。 白璟回答了白瑜适才的问题:“明微还在陪着风军师。” 白瑜深深地看了白璟一眼:“五哥,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欲言又止。” 白璟无奈:“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刚刚去看风军师,明微趴在床边睡着了。” 白瑜面露担忧:“明微与风军师这么近,不会被感染吧?” 白璟摇头:“适才我问过邢大夫,邢大夫说感染的可能性不大。” 白瑜松了口气:“那就好,明微事情那么多,倘若她感染疫病,到时候她又放心不下公务,怕是太辛苦了。” 白璟蹙眉:“你关心的只有这个?”白瑜问:“五哥指的是,明微与风军师举止太过亲密么?” 白璟默了默,随即开口: “我倒是不是在指责明微行为不妥,只是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明微与风军师之间的事情。” “你看,明微先是许配了北燕皇子,结果那皇子没了;后来又被许配给北燕元询,结果婚约解除了。” “要是那元贞帝再发癫,指不定又把明微许配出去,要是下一段婚约没那么容易解除,明微和风军师岂非有缘无分?” “所以我想着,要不请示一下祖父,然后把明微与风军师的婚约尽早定下,免得元贞帝一直惦记着用明微的婚事去做交易。” 白瑜点点头:“确实也该定下了,都说兄长看不惯妹婿,但是风军师的为人,我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明微要是能与风军师结成连理,也不失为一段美好姻缘,风军师一定会待明微好。” 白璟叹了口气:“只是,风军师的身份和背景我们一无所知。他孑然一身,没有复杂的家世背景,只是个军营里领职的普通军师还好,相信上头还巴不得明微与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人成亲,更别说阻止了。” “但他要是背景复杂,有着特殊的身份,只怕是难以终成眷属,毕竟明微还有个郡主的封号,她的婚事也不只是祖父说了算。” 白璟不知道“风军师”的真实身份,白瑜却早已心有猜疑,只差去妹妹那里落实——风轻尘便是萧重渊,是西楚的实际掌权人。 这也是他分明看好妹妹与风军师,却迟迟没有想到要给他们二人定下亲事的原因。 如今见五哥已经把这事提上议程,为了避免五哥探查风军师的家世背景,他只好寻了个借口,让五哥歇了这个心思。 他说:“五哥说的在理,但是我觉得目前明微不会考虑终身大事。虽然风军师我们都看好,且风军师的确是明微的良配,但这事还得明微自己拿主意。” “如今局势一片混乱,明微身上背负着很多责任,她有千头万绪要解决,要是我们这时候提出她与风军师应该定亲,怕是会弄巧成拙。” 白璟虽然很想让妹妹早日定下来,但是他也很在意妹妹的想法,于是他毫不犹豫赞同了白瑜。 “小七说的对,是我心急了,这事还是让明微自己拿主意吧。” 白瑜点点头,随即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对了五哥,我有事要与你说。” 第1455章 原来这就是反噬 第1455章 原来这就是反噬 “你说。” 白璟应了一声,却生出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仿佛他知晓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话题。 果真,白瑜缓缓启齿,提及了会让他们兄妹悲伤的事情:“五哥,我想趁现在江北情况稳定,为牺牲的弟兄们立冢。” “有遗体的为他们葬遗体,有骨灰的为他们葬骨灰,什么都没留下的,就为他们立下衣冠冢。” 白璟微微垂首,剧烈滚动的喉结,可见他内心的痛苦: “小七说的是,此事确实不宜拖着,等我们兄弟安排好了,再唤明微一起,送大伙儿一程。” 白瑜点头:“好,五哥最近有许多事要忙,此事就交予我,待我把各方面都安排妥当,再知会五哥。” 兄弟俩就此敲定。 为牺牲的弟兄们安排后事本不难,难的是通知大家伙的亲友。 尤其是小斌,且不知小斌的离世,会让无儿无女的白叔承受多大的打击。 然而这些事情总要面对。 迟早的。 …… 这一日,东极真人终于出关了。 玉清就在门口接她:“师父,您辛苦了,徒儿已为您备下饭食与热水,请师父前去用膳沐浴。”东极真人准备起身,她抱怨:“这香油不耐燃,是不是灯芯太粗了?室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你快拿火折子点上。” 玉清闻言大惊。 她推开暗室的门走进去,看了一眼燃得正旺的九盏油灯,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复。 “还愣着做什么?” 东极真人嗔怒一声。 玉清“砰”地跪下,声泪俱下地询问:“师父,您可还有任何不适?” 东极真人这才反应过来,她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双目。 末了,她无悲无喜,只余一声叹息:“原来遭受反噬,失去功/法是这个意思,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观星推演了。” 玉清很是伤心:“师父,距离明微十七岁,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如今您因为干涉萧重渊的命运,从而遭受反噬,明微她就……” 东极真人露出一抹坦然的笑意:“为师的眼睛遭受反噬,说明萧重渊的命运以及被改变。” “倘若萧重渊能活下来,那就意味着很快就会有药方研制出来,这一场疫情危机将会得到解决。” “至于明微,为师用了十数年,也无法扭转她的运数,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相当的悲观。 她们窥得天机,是最信命的一派。 可她之所以被称为“真人”,自是因为她极深的修为。 帝星,将星。 国运,真龙之运。 这些常人无法触及的领域,在她的一双慧眼中无所遁形。但她只是一个时势的旁观者。 她无法逆天改命,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该去救白明微。 所以,“听天由命”成为了她在最无奈的情况下,吐露出的字眼。 玉清有些哽咽:“师父,徒儿担心您的身体。” 东极真人缓缓走向声音的发出的地方,弯腰摸索着把玉清扶了起来:“傻丫头,别担心,为师无碍。” 她本来想扶玉清的臂膀,却扶到了玉清的面颊。 眼前的一片黑暗,使得她失去了对距离的感觉。 就是一顿摸瞎,正常的生活都无法自理。 玉清连忙扶住她:“师父,徒儿扶您出暗室。”东极真人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她不由得一声叹息: “这萧重渊还真是神奇,不知他在失明后有过多少挣扎以及努力,才让他与正常人无异。” 玉清没有言语,小心翼翼地扶着师父。 “哎哟!”东极真人一不小心,踩到了石板的缝隙,差点把脚给崴了。 玉清吓了一跳:“师父,您慢点,跟着徒儿走就行。” 东极真人颔首:“接下来,为师的日常起居,就拜托你了。至于观星推演这些事,你来做就好。” 玉清有些不自信:“徒儿的本事,不及师父之万一,在没有师父指导时,不敢轻易观星推演。” 东极真人无奈:“你呀,分明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你却如此小心谨慎,连自己的本事都不信任。” “为师这衣钵,迟早要传给你,只不过现在为师出现了意外,所以才让你提前扛起大梁。” 玉清默然片刻,随即点头:“徒儿都听师父的,等徒儿伺候师父用饭沐浴后,就去为师父请大夫,师父的双目一定能复明。” 东极真人却摆摆手:“被功/法反噬,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它不是病,也就不需要折腾了。” “比起给我找大夫,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还需要你去应付。现在能代替师父帮助明微的,只有你。” 玉清垂眸,眼底情绪在微光下看不分明。 她小声请示:“请师父示下。” 东极真人道:“为师如今失去观星推演的能力,这必定正中元询的下怀,接下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确认为师的情况。”“一旦被他知晓,为师遭受了反噬,且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所以你需要独当一面,去应付来自元询的刁难。” “我们能推演别人的命数,窥探别人所看不到的天机,但遇事不能只靠这些本领,还得运用智慧。” “很多事情要走一步看十步,才能抢在对手前面,先下手为强,夺得先机。” 玉清又默了默,随即开口: “师父,来不及了,适才徒儿接到宫中的口谕,元贞帝请您明日入宫,为令宜公主与元询择一良辰吉日。” 东极真人闻言,很快就会意:“皇宫放着太史令不用,来找本座去择选公主下嫁的吉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元询他不仅要确认为师的情况,还想着让天下人都知晓,为师失去了观星推演的能力。”玉清不解:“莫非,他这是要报师父您把他有真龙之运一事告知别人,使得他和明微解除婚约的仇?” “当然不是。” 东陵真人斩钉截铁。 …… “当然不是。” 另一边,元五也回答了心腹同样的问题。 心腹不解:“主子,那您不是为了报复,是为着什么呢?” 第1456章 西楚那事,应当要成了吧? 第1456章 西楚那事,应当要成了吧? 元五唇畔微微挑起,他的目光放在面前的舆图之上,目色流转,如深渊旋涡。 “狭隘之人才会忍不了一时之亏,目光放长远一些,要是东极真人失去了推演观星的能力,谁来给白明微和萧重渊预警呢?” 说完,元五端起茶杯,把茶水倒入舆图之上。 羊皮遇了水,在最初的时候没有变化。 待那滚热的水浸入皮料时,绘图的油墨也随之变得模糊凌乱。 望着已经分不清国界的九州大陆舆图,元五笑得讳莫:“这天下,要乱了,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见他这副模样,心腹低垂着头,小心翼翼询问:“主子,倘若东极真人失去了能力,会不会意味着萧重渊得救?” 元五把舆图卷起来,随手丢在地上。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得救了那又如何?他死了有他死了的好处,他活着也有他活着的好处。已经过去这么些日子了,那件事想必应当成了吧?” 心腹眼眸一凝:“主子指的是……” 元五笑得神秘:“西楚。” 心腹会意,幽幽地笑了起来:“主子放心,西楚皇帝始终活在萧重渊的阴影之下,一直想要靠外力逆风翻盘,对我们北燕可并不设防,想要搞定他,轻而易举。” 元五坐直身子,缓缓阖上双目:“那就,再等等。这天下时势的风,必定为我所用。”心腹小心翼翼请示:“那明日,您还入宫么?” 元五颔首:“自然是要入的,做戏要做全套。” …… 翌日。 “泓郎,臣妾也想去。” 蒹葭半卧在床上,青丝披散,媚骨天成。 她轻轻拉住茜色被子遮挡身前,肤若凝脂的香肩于青丝下若隐若现。 酥种带糯的声音就那么一唤,元贞帝整个人骨头都软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挑了挑蒹葭线条优美的下颌,柔声哄道: “美人乖,朕今日去办正事,你在寝宫等朕回来,若是无聊,便去找其他嫔妃聊天打发时间。” 蒹葭美目流转:“泓郎是天子,是天下之主,臣妾自然都听泓郎安排。” 说完,蒹葭轻轻咬了一下元贞帝的手指,笑吟吟地看着元贞帝。 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一张艳绝人寰的面孔。 只是微微挑眉的动作,便将元贞帝迷得神魂颠倒。 他忍不住扑了上去,却被蒹葭柔弱无骨的小手抵住胸膛。 “爱妃?” 蒹葭将他轻轻一推:“陛下,国事要紧。” 元贞帝意犹未尽地起身:“朕就喜欢你的懂事。” 蒹葭笑而不语,半卧在床上看着宫人为元贞帝穿衣。 元贞帝整了整衣襟,回头叮嘱:“令宜马上就要和亲北燕,纵使她再骄纵,你也要让着她点,最好避着她。” 蒹葭似笑非笑:“要是公主非要找臣妾的茬,那臣妾该如何?” 元贞帝面色一冷:“朕说了,要避着她。” 蒹葭笑容更深:“泓郎穿上龙袍,愈发器宇轩昂,丰神俊朗,臣妾眼睛都挪不开了。” 元贞帝看了她一眼,随即大摇大摆地离去。 待屋里只剩下蒹葭与心腹,她的笑容缓缓隐没:“得到消息了么?今日承天观是谁入宫?” 心腹低声回禀:“是承天观的姑子,玉清。” 蒹葭若有所思:“这元询点名请承天观为他和令宜公主的婚事择选良辰吉日,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纵使我已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他也不肯轻易让我参与政事,承天观的东极真人是大将军的师父,要是承天观出事,大将军必定会担忧。” 心腹小声劝说:“主子,风军师交代了,一定要沉住气,万不能节外生枝,要记住您的目的,否则必定前功尽弃。” 蒹葭美丽的眸子里,跳动着两簇小火苗。 她咬牙切齿,恨意毕露:“我若沉不住气,便不会委身仇人。” 话音落下,她又恢复了正常。 她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绰约美妙的身姿。 她慵懒地站在床前,张开双臂:“为我梳妆。” 心腹胆战心惊:“主子,您这是要做什么?”蒹葭笑得妩媚:“自然是去做一些,祸国妖妃会做的事情。不把这后宫搅得鸡飞狗跳,如何能对得起朝臣赋予我的妖女称号。 …… 韦妃坐在凳子上,纤长的指骨捻着针在丝绸上穿梭。 她的刺绣尚未成型,从绣样上看,是一尊菩萨像,那眉眼还没有用丝线着色,便悲天悯人地看着世人。 “李美人到!” 内侍尖锐高亢的声音响在外面,韦妃刺绣的手始终未曾停下。 然而韦妃的近身姑姑却已严阵以待:“这李美人发什么颠,来咱们惊华殿做什么?” 韦妃含笑:“她是新宠,我是旧人,新宠想要彰显陛下的圣心,自然要来踩一踩旧宠。” 近身姑姑分外不满:“混账东西!人还没到,宦官的声音就把整个惊华殿的鸟都吓飞了,这是想先声夺人,还是想喧宾夺主!” “她一没有家世背景,二没有皇子傍身,区区一个美人,她也配和娘娘叫板!” 韦妃放下针线,用绢帕擦了擦手,随后把绢帕扔到一旁:“她想玩,本宫陪她玩便是。” 韦妃已经摆好阵势,可一直叫嚣的近身姑姑气势却一下子弱了下来: “娘娘,不若奴婢这就去回了她,告诉她您身子不爽,不宜见外人。” “咱们殿下在江北如履薄冰,可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出纰漏,娘娘您可是殿下最大的靠山,珠玉不该和瓦砾碰啊!” 韦妃深深地看了近身姑姑一眼,唇畔挑起:“宫中这些年,你怎的连本宫的一点本事都学不到?” “李美人和太子积怨,又和令宜公主不睦,今日承天观的人来帮令宜公主择婚期,李美人就来找本宫挑事,你说是为着什么?” 第1457章 不能白担了这祸国妖妃的称号 第1457章 不能白担了这祸国妖妃的称号 “为着什么?” 心腹姑姑的思绪尚且未完全转过来,蒹葭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她上下扫视了韦妃一眼,随即慵懒地行了个礼,又自顾自地起身,坐到椅子上。 如此,她便能居高临下地看着坐于凳子上的韦妃:“韦妃娘娘开始吃斋念佛了?” “这观音像绣得栩栩如生,可见娘娘闲暇时间多,能把心思放在女红上。” 说到这里,蒹葭面露嘲讽: “不像妾身,每日都要陪王伴驾,陛下是一点闲暇时间都不给妾身,别说吃斋念佛、钻研女红了,连选脂粉的时间都没有。” 韦妃没有被激怒。 或许天下大事她看不透,但宫中的把戏她是门清儿,否则也不会成为皇后的劲敌,于宫中霸宠多年。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蒹葭的肚子一眼,不紧不慢地道:“本宫不在这里吃斋念佛,谁来请神明保佑陛下子嗣延绵呢?” 蒹葭明白,这是在暗讽她专宠却无子嗣。 她目光一闪,露出愤怒的模样反唇相讥:“陛下龙精虎猛,而妾身也不到双十年华,开枝散叶是迟早的事。” “不像娘娘,就算陛下愿意天天来陪您,怕是您想生也生不出来了,毕竟,老蚌是生不了珠的。” 蒹葭起身,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既然娘娘不欢迎妾身,那么妾身就告退了。” 说完,她施施然离开,全然不顾韦妃的脸色。 可就在她越过绣架时,那步摇却不小心滑落,坠在绣品之上。 “刺啦”一声,丝绸破了个洞。 韦妃耗费数日心血绣的观音像,就这样毁于一旦。 蒹葭双手捂嘴,假意惊呼:“天呐,观音像裂开,该不会是什么不详的预兆吧?” 伺候韦妃的近身勃然大怒:“李美人!你大胆!破坏娘娘绣品,你该当何罪!” 蒹葭一脸无辜:“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说完,她还蹙了蹙眉,挑衅地看着韦妃。 韦妃胸膛起伏,可见憋着怒气。 但她没有发作,只是淡定地吩咐下人:“这是本宫送给令宜公主的陪嫁礼,好端端地毁了,的确是不详的预兆,既然承天观的师太入宫,理应请她为此推演一卦。去把此事知会陛下。” 近身姑姑一个眼神,立即有人退了出去。 “娘娘大度量,没有责怪妾身的无心之失,妾身多谢娘娘。”蒹葭眨了眨眼睛,把手搭在近身的手臂上,莲步轻移地走了。 待她走远,韦妃才一掌拍在桌面上。 指甲被断裂,她仿佛不知疼痛,满眼已被怒火充溢:“李蒹葭这贱/人!竟把本宫当刀使!要不是本宫不想节外生枝,断然不会容她得意!” 近身姑姑大惊失色,连忙捧起韦妃的手:“娘娘息怒,再生气也不能伤了自个儿啊!” 韦妃深吸几口气,额上跳动的青筋,这才缓缓平息。 她吩咐:“等会儿如若陛下来了,千万别说李美人的坏话。既然李美人想对令宜公主出招,且本宫准备顺水推舟,那么这矛头就只能对准令宜那边。” 是的,蒹葭过来挑事,就是为了在令宜公主身上做文章。 韦妃当然清楚这背后的深意。 近身姑姑一脸憋屈:“娘娘入宫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这李美人委实过分。” 韦妃一脸冷笑:“一个没有背景的宠妃本宫还不放在眼里,本宫的敌人从来都是皇后,是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太子。” “只要笑到最后的是尧儿,本宫受点委屈算什么,只是李美人如此嚣张,恃宠而骄,早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完,韦妃凝着那破了的观音像,双目猩红。 看着吧,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另一边。 承明殿里,早已坐着元贞帝,秦丰业就伴在他身侧。 元五坐在下首,令宜公主坐在元五的对面。 被太子刘昱打了一顿的令宜公主,如今身子已恢复得差不多。 只是那覆面的面纱,仍旧没有取下。 她从前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眸,早已失去了本来的光彩,仿佛在表露她被黑暗侵蚀的内心。 众人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当真如同正在商议亲事的两家人。 玉清被请了进来,她向元贞帝行了个礼:“拜见陛下。” 元贞帝有些不悦:“朕请东极真人入宫,怎么来的是你?”玉清有些忐忑地解释:“家师因窥探天机被反噬,如今已不能观星推演,故命小道前来面圣。” “小道尽得师父真传,可观天象推演命数,必能为令宜公主择一吉日出嫁,请陛下放心。” 她在说话的时候,元五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看出了她的生涩与局促,元五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有情绪在眼底稍纵即逝。 很显然,元五对东极真人的情况没有任何意外。 元贞帝听闻东极真人的遭遇,先是大为震惊。 紧接着,又是大喜。 承天观名动天下,东极真人一卦定乾坤。 正是这样的影响力,使得他多少有些忌惮。如今东极真人已从神坛跌落,白明微则少了一大倚仗,这样的好消息,如何能不叫他欣喜。 思及此处,他的嘴角几乎压不住,但还是很要面子地关怀几句:“既是如此,真人应当歇着,希望真人能早日恢复。” 玉清毕恭毕敬地行礼:“多谢陛下。” 比起元贞帝的激动,秦丰业显得分外平静。 但那平静的表面下,是涌动不休的暗流。 东极真人失了能力,那岂不是对承天观动手的最佳时机? 他藏在袖底的双手紧紧握住,双目渗出可怕的阴毒。 元五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未曾言语。 元贞帝还在得意,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既然小师太得了东极真人的真传,那便开始施展神通,为公主和元大人择选婚期吧。”玉清应下:“是,陛下。” 就在这时,王公公匆匆走了进来。 他来到元贞帝身边,在元贞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元贞帝顿时不悦:“怎么回事?!” 王公公小心翼翼地禀报:“奴才也不知道,韦妃只说那恐怕是不详的预兆,希望能请承天观的师太前去推演一番,如有灾祸也能趋吉避凶。” 元贞帝起身,面色难看:“既是如此,朕也一同去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灾祸,能威胁到朕的江山!” 第1458章 公主殿下,原来你这般丑陋 第1458章 公主殿下,原来你这般丑陋 元贞帝面色铁青阴沉,看向元五时极尽忍耐,使得他的双眼双颊都有些扭曲抖动:“朕有要事处理,还请元大人稍候。” 元五拱手。 接着,元贞帝看向令宜公主:“令宜,带元大人去御花园中逛逛。” 令宜公主起身,盈盈行礼:“是,父皇。” 元贞帝一甩袖子,大步迈出承明殿。 秦丰业麻溜地跟上。 玉清眉头蹙了蹙,也跟了上去。 待众人走后,元五起身,负手离开承明殿。整个过程,他并未与令宜公主搭话。 令宜公主眉头紧皱,已是不悦。 但皇兄的狠辣历历在目,她不敢在此刻耍什么脾气,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元五压根就没有理会她,步伐迈得飞快。 令宜公主提着裙子跟着,走了片刻便觉得吃力。 “元询!”她怒了,尖声唤了一句,待元五回过头来,她强/压着怒火,语气变得温柔,“御花园在这边。” 元五折身,走了过来。 令宜公主就这样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毫不留情地越过自己,再次快步迈在前面。 令宜公主的脾气,终究是压抑不住,她咬牙切齿:“元询!你北燕的礼数,就是这样的么?!”元五顿住脚步,回过头,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公主殿下这是何意,在下不明白,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令宜公主气得浑身发抖,伤势未能痊愈的她,今日憋着怒火来面对自己不想要的男人,已经耗尽她所有的耐性。 如今见元五这般不尊重自己,她帝姬的尊贵与体统霎时绷不住。 然而尽管她怒不可遏,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大喊大叫,而是端着天之骄女的架子,居高临下地开口: “元大人是不耐烦与本宫同行么?怎么步伐迈得这样快,本宫都跟不上了呢。” 既诘问元五的居心,又指责元五慢待了她。 一般人早就吓得诚惶诚恐,然而元五的回答却十分有意思。 他说:“公主殿下请见谅,我们北燕的女子与男子一样彪悍,不管是走路,还是打猎,皆不似东陵女子柔情似水,在下习惯了。” “然而既然公主殿下指出来,那便说明在下错了,在下一定知错能改,只盼着公主殿下能消气。” 说完,元五特意走到令宜公主的身边,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公主殿下,您先请。” 此话看似没有太大问题,然而却如利剑,直刺令宜公主的心脏。 明显可见,令宜公主浑身发抖,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半响,她才开口,声音蕴着怒意: “元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拿本宫与北燕女子作比,是觉得本宫娇柔,不配与元大人同行?” “还是说,在元大人心里,元大人那个比男人还要粗鄙的前未婚妻,才配得上来自大草原的雄鹰?” 是的,她觉得元五在阴阳怪气,暗指她不如白明微。 事实上也不是她心思敏/感脆弱,元五也的确有这个意思。 听了令宜公主的话,元五没有言语。 那坦然自若的模样,也坐实了令宜公主的猜想。 可他不说话,令宜公主就拿不到话柄,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长久的沉默,终究使得令宜公主先破防。 她狠狠一巴掌甩在元五的脸上,面目狰狞地开口:“白明微算什么东西,你竟拿她与本宫比较!” “本宫乃东陵唯一的嫡公主,身份尊贵无双,尘埃草芥也敢拿来与本宫相提并论?!”“别以为你我有了婚约,你就可以如此作践本宫,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北燕皇帝养的一条狗!” “本宫下嫁你,是你元家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别不识好歹!” 元五捂着被打的面颊,忽然轻笑一声。 这笑声不大,讽刺意味却十足。 不用他开口说半个字,令宜公主都能听懂里面的含义。 好似在说:看,你个泼妇就是不如白明微,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别说萧重渊看不上你,就连我也看不上。 短短刹那,沉默下的隐喻如同利箭破风而来,毫不留情地扎向令宜公主的心口。 令宜公主握紧拳头,目眦欲裂,早已失去了她的教养与气度,如同疯子一样看着元五。 恰此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怪风。那风如同有了生命,好巧不巧掀走了令宜公主脸上的面纱。 而元五,在看到令宜公主的真容时,又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气头上的令宜公主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近身女官用袖子遮住她的脸,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过后,令宜公主不堪羞辱,她提着裙子扭头就跑。 跑出几步,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发髻散了,青丝粘在她伤疤久久不曾愈合的溃烂面颊上,她在围过来的宫人与侍卫的注视下,慌张地捂着自己的脸。 她疯了似的,声音尖利:“滚!滚!都别过来!都别靠近本宫!滚!” 她是如此的绝望,就像被打断了手脚的小狗,不停退缩,挣扎,想要远离铺天盖地的恶意。 元五见状,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可下一刹那,他却大步走过去,解开披风大手一甩,遮住令宜公主,接着弯腰顺势把令宜公主抱起来。 令宜公主蜷缩在元五的怀中瑟瑟发抖,只听得一道声音温柔传来:“公主别怕,我护着你。” 令宜公主抬眸,泪眼模糊中,她看不到任何东西。 但是紧贴的胸膛却是如此的温暖,那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她不自觉地往元五的怀里缩了缩,眼泪决堤而下。 她尽享荣华富贵与尊贵,可是这样的温柔,她却从来没有过。 这叫她不由自主沉/沦。可就在这时,一道摧魂夺魄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公主殿下,原来你这般丑陋,真叫我恶心。”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 她仿佛从云端坠入冰窖。 那温暖她再也感受不到,只如毒蛇将她缠绕,她却无法挣脱。 “滚!放开本宫!滚——!” 她一声嘶吼,开始手捶脚踹。 元五则一脸惊讶,将她放了下来。 令宜公主挣脱元五的怀抱后,不要命地狂奔逃离。 她慌不择路,那件柔软的披风也落在了路上。 元五看着她狼狈逃窜的背影,面上依旧一脸惊诧,只是那双目之中,尽是嘲讽之意:“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接着,他摆出一副担忧的样子:“你们快跟上去,快传御医,可别出了事。” 宫人,侍卫,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忙得团团转,一派人仰马翻之象。 刚从御花园走出来的蒹葭抬眸,便看到元五负手而立的身影,她不由得蹙了蹙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而这时,元贞帝也带着秦丰业和玉清,风风火火地来到了韦妃的惊华殿。 第1459章 这究竟是何种预兆? 第1459章 这究竟是何种预兆? “臣妾拜见陛下。” 韦妃屈身行礼,声音轻柔。 此时的她,早已不复当初那风华艳丽、妖娆多姿的模样。 一袭藕色的宫装,头上仅戴着几只简单朴素的发簪,显得整个人艳若桃李,却又不失梨花白清如雪的美。 元贞帝习惯了韦妃艳丽如火,美得咄咄逼人的模样,如今这番素雅却又皎洁的风姿,霎时令他心旌大动。 原本憋着一肚子火气,在看到韦妃的刹那,不知不觉消了一半。 他竟亲自弯腰把韦妃扶起,心疼地问:“怎的瘦了这么多?” 韦妃淡淡一笑,如青白莲花绽放:“臣妾知晓陛下忧心江北的情况,所以便想着为陛下分忧。” “但是臣妾一介女子,没有什么见识,不比陛下雄才大略,也不比朝中列公才华横溢,只能日日沐浴更衣,吃斋念佛,乞求天佑我东陵,天佑陛下。” 元贞帝的火气,就这样被韦妃三言两语打消了。 他看着旧爱,往日的恩宠浮现眼前。 想到自己最近冷落了韦妃,他不由得一阵愧疚。 正想开口安抚韦妃几句,秦丰业马上开口了: “韦妃娘娘,适才有宫人报信说您这出现了不详预兆,敢问是什么样的不详预兆?”这话实在丧良心,就差没有直接指责韦妃就是那不详的预兆了。 可见他生怕让韦妃继续说下去,元贞帝就会给韦妃复位。 韦妃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怎会被秦丰业唬住? 她缓缓走到刺绣架子旁,掀开上头蒙着的绸布,示意众人看去:“陛下,您看这观音像。” 众人把目光放到观音像之上,只见观音的面颊被划出一道口子,如同落泪一般。 此时东陵尚道,佛家文化对东陵的影响不大。 众人都知晓观音落泪是不详预兆,然而元贞帝却不以为然:“破了再绣一幅便是,爱妃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了。” 韦妃盈盈行礼:“陛下,倘若观音像只是臣妾绣着玩,那么臣妾定然不会兴师动众。”“然而这观音像是臣妾准备送给令宜公主的添妆礼物,如今还未绣成,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臣妾也担心这是什么不好的预兆,所以才会命人通知您。令宜公主的亲事关乎两国邦交,势必要更谨慎些才是。” “再者,我们做长辈的,如果小辈日子平安顺遂,幸福如意,才能放心不是?” 元贞帝没有立即言语。 他心底始终觉得,一个破画像不值得他费神。 秦丰业观察了一下元贞帝的神色,他露出冷笑: “韦妃娘娘,这未免也太巧合了,怎么偏偏在给令宜公主择选良辰吉日这天,发生这样的事?” “这究竟是预兆,还是人为,谁知道呢?再者公主殿下似乎与韦妃娘娘并不亲厚,韦妃娘娘突然的殷勤,实在是令人觉得蹊跷啊……” 元贞帝多疑,秦丰业的话句句为元贞帝的性子量身打造。 此时元贞帝的面上,已露出几分不悦。 韦妃闻言,并不气恼。 这与她以往的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 但见她缓缓跪下,声音平缓而真挚: “陛下,太师大人的话不无道理,这观音像早不坏晚不坏,怎么突然在今日坏了呢。” “臣妾不知是否是因为臣妾绣这神像的心不诚,所以上天惩罚臣妾,还是因为普度众生的菩萨给臣妾一个预警。” “既然承天观的师太在场,究竟是何缘由,请师太占卜推演一番,便能清楚知晓。” “如此不仅能为太师大人解惑,也能消除臣妾与陛下心头的疑影,此乃一举两得之事。” 元贞帝一想,的确有道理。 于是他弯腰扶起韦妃,一撩衣摆坐到椅子上,云淡风轻地开口吩咐:“玉清师太,你且为此事推演一卦。” 玉清根本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 她在推演观星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但她却不如东极真人那般心思奇巧。 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只能点头应是:“贫道遵命。” 说完,她从身上的布包里拿出携带的占卜器具,开始为今日的事推演。 一番外行人看不懂的操作完成后,她不由得后退一步,大惊失色。 她的表情不似作假,可谓是下意识的反应。 正因为如此真实,由不得在众不信。元贞帝闲适的身子霎时坐得笔直:“怎么回事?!” 韦妃也被玉清的反应搞得一怔,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秦丰业眼珠一转,当即开口:“你这小姑子,殿前失仪,该当何罪?!” 玉清知晓自己反应过度,连忙调整状态。 她行了个礼,欲言又止:“陛下,贫道从未见过这样的卦象,请恕贫道不能马上解卦。” 秦丰业立即怒声呵斥:“你个小道姑!还说得了东极真人真传,依本官看你就是装神弄鬼的神棍!” 韦妃开口为玉清解围:“太师大人,稍安勿躁。万事必有缘由,也必有解决之道,你且听师太如何分说。” “而不是大吵大嚷,丝毫没有敬畏之心,这不是一朝元老该有的气度及行为。再者,陛下自有决断,你就别多话了。” 秦丰业眯起眼睛,正要反唇相讥,却发现元贞帝盯着他。 他面色一变,诚惶诚恐地请罪:“陛下,是微臣着急了。微臣也是担心这师太耸人听闻,所以才失态,请您恕罪。” 元贞帝没有理会秦丰业,他看向玉清:“什么叫你没见过的卦象?” 玉清小心翼翼回禀:“回陛下,出现此种类型的卦象有几方面的原因,比如说占卜的时机不对,亦或是涉及天机。” “贫道此时也不知原因为何,还需待夜间星罗棋布之时,启动八卦星盘观星,才能知晓缘由。” 韦妃缓缓开口:“如此说来,事出必有因,那么也只能等师太清楚其中的关窍,才能确定这观音像好端端毁了,究竟是何种预兆。”元贞帝满脸不悦,但他偏偏又信这一套。 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玉清给出解释,于是他一锤定音:“尽快弄清楚,然后清楚明白地告诉朕!” 玉清不敢多言,只是点点头:“是,陛下。” 秦丰业深深地看了玉清一眼,最后把目光移到韦妃身上。 但他也没有多言,毕竟他还未弄清楚情况,不好再节外生枝。 发生了这事,元贞帝也没心思去择选什么良辰吉日,但北燕贵宾元询还在等着,事情总要解决。 所以他准备让玉清先看黄历,选定吉日。 但还没有开口,宫人便慌慌张张地来回禀:“陛下,不好了,令宜公主发了狂,她不仅打了元询大人,还不顾体统仪态,疯疯癫癫地跑回了寝宫。” 元贞帝一拍茶几,声色俱厉:“什么?!” 第1460章 韦妃,韦贵妃? 第1460章 韦妃,韦贵妃? “啪”的一声。 桌上的茶盏跳起来,跌落地面四分五裂。 元贞帝怒不可遏:“不省心的东西!尽给朕添堵!” 换作以往,韦妃高低要踩上几脚。 然而此时,她只是跪在地上,不言不语。 秦丰业连忙为令宜公主说情:“陛下,公主向来知书达理,可不是这样没有规矩体统的人,其中必有缘由。” 元贞帝怒不可遏:“能有什么缘由?她就是存心要毁了这桩亲事!给朕添堵!” 秦丰业闻言,目光一闪,当即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说:“陛下言之有理,当时赐婚公主与元大人时,公主反应就很激烈,太子殿下认为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怒火中烧之下,才会对公主略微惩治。” “唉,公主殿下理应明白,她是帝王家的金枝玉叶,理应为王朝的兴盛做出贡献,有这样的表现,委实有些不懂事。” 韦妃很快就明白,秦丰业这是准备踩令宜公主,为太子刘昱开脱。 虽然都是他外孙,但是谁更有用,他不用权衡都能得出结论。 此时令宜公主无疑是给太子铺了块垫脚石,他闻着味就知道该踩着垫脚石越过目前的障碍。 韦妃依旧没有言语。 按理来说,此时出言便会挑明秦丰业的心机。但是她选择了沉默。 就是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使得元贞帝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爱妃,你怎么不说话?” 韦妃笑了笑:“是非黑白,陛下自有论断,臣妾不敢越俎代庖,去参与此等重要的事情。” 元贞帝收回目光,对秦丰业下令:“你去向元大人赔礼道歉,让元大人消了气才是!至于令宜,朕自会处罚!” “是,陛下。” 秦丰业拱手,缓缓退了出去。 元贞帝看了玉清一眼,随即吩咐王公公:“带玉清师太去秋收宫住下,为师太安排观星事宜。” “是,陛下。” 王公公带着玉清师太退了出去。屋里仅剩元贞帝与韦妃,以及韦妃的心腹。 元贞帝怒意未消,看向韦妃的目光,满是审视:“爱妃变了。” 韦妃诚惶诚恐地跪在元贞帝面前:“陛下,臣妾让您不高兴了,请陛下责罚。” 元贞帝挑唇:“朕觉得,你比以前懂事。” 韦妃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而后缓缓开口:“臣妾从前骄纵,善妒,是臣妾不懂事。” “陛下的责罚,如当头棒喝,如今臣妾幡然醒悟,内心追悔不已,只盼着陛下能给臣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日后臣妾会安分守己,日夜祝祷,愿陛下千秋万代,东陵繁荣昌盛四夷宾服。” 一番话,使得元贞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毕竟是曾经放在手心里捧着的女子,也有过十数年的风花雪月,见韦妃已然知错,他对韦妃陷害蒹葭的那点气,也就都消了。“爱妃能这般想,最好。” 韦妃挥了挥手,心腹退了出去。 她起身从妆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捧到元贞帝面前。 元贞帝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望着眉头蹙起的元贞帝,韦妃轻声细语地开口: “臣妾身无长物,只能典了首饰和衣物,换得这些钱财,只盼着能为江北尽一点绵薄之力。” 元贞帝皱着的眉头并未松开,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韦妃:“爱妃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么?” 韦妃盈盈一笑:“臣妾久居深宫,哪里能听到什么传闻,只是陛下忙于朝事,鲜少来探望臣妾了。” “臣妾忧心陛下,便常偷偷于陛下下朝的路上,远远地望上一眼。” “臣妾见陛下清瘦了许多,眼下常有乌青,又联想到江北的灾情,便斗胆猜测陛下因江北的事情烦恼。” “正如臣妾适才所说,臣妾只是一介无知妇人,无法为陛下分忧,臣妾望着满屋子琳琅满目的头面衣裳,只觉得惴惴不安,如坐针毡,于是便决定用这样的方法帮助陛下。” 说完,她跪到元贞帝面前,双手捧着元贞帝的膝盖,情真意切:“臣妾愚笨,若是臣妾的自以为是给陛下添麻烦,就请陛下责罚臣妾。” 元贞帝的面色好了些许:“你当真经常看朕?那你怎么不让朕知晓?” 韦妃含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犯了错,就该受罚,哪里还敢奢求陛下的怜爱。” “再者陛下心里烦心事多,只要陛下能消减烦恼,不论陛下留在哪位姐妹的宫里,臣妾都只会为陛下高兴。” 元贞帝闻言,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他如何能拒绝得了美人的情有独钟?更何况他还是个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男人。 韦妃几句话,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哄得龙颜大悦。 到手的银票,更是如美丽的锦缎上添了花朵。 他握紧盒子,眼神怜爱:“爱妃向来喜欢花团锦簇,你把头面首饰都典当了,岂非割爱?” 韦妃顺势依在元贞帝的膝盖上:“陛下对臣妾的怜爱,便是这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比华美的衣裙与价值不菲的珠宝都要珍贵。” “更何况,臣妾还留着初入宫时,陛下送给臣妾的东西,那是无论如何都丢不得的,正如臣妾对陛下的爱意,始终如一。” 元贞帝感动不已,双手去扶韦妃:“朕的贵妃,朕如何舍得不疼你?待朕处理了令宜的事,今夜便过来陪你。” “贵妃?”韦妃面露惊讶。 元贞帝笑容满面:“朕要复你的位份。” 韦妃连忙拒绝,一脸惶恐:“臣妾无才无德,实在无法忝居高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她又含泪表示:“只要陛下心里还有臣妾,臣妾就知足了,不论是贵妃,还是妃位,臣妾都甘之如饴。” 元贞帝望着依然风华无双的旧爱,顿时五迷三道:“爱妃识大体,朕心甚慰。” 他果然,没有再提复位一事。 由此可见,他方才在试探韦妃的搞了这么多事,是否就是为了复位。 得到韦妃拒绝的回答,他心满意足。 韦妃垂下眸子,眼底一片清明。末了,韦妃捧了一杯茶,递给元贞帝:“陛下国事繁忙,喝杯茶再去忙碌。” 元贞帝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捧着锦盒便离开了。 心腹姑姑走了进来,小声询问:“娘娘,陛下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是否给您复位了?” 韦妃唇畔挑起:“复位,现在复位有什么趣儿,待我儿从江北荣归时一举复位,那才是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 “到时候谁还敢说本宫狐媚惑主?谁还敢轻而易举就褫夺本宫该有的位份与荣耀?” “现在做这些,不过是为本宫平步青云铺一点石子儿,成就本宫的康庄大道,还得靠本宫的儿子。” 心腹姑姑会意一笑:“娘娘英明。只是不知,接下来陛下会如何处置令宜公主。”韦妃很是淡定:“最多也就是骂一顿,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嫡公主。唉,嫡出就是好,命也比我们庶位贵。” 心腹姑姑不解:“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陛下还会轻饶她么?” 第1461章 事情马上就结束了,争取早日回去与祖父过年 第1461章 事情马上就结束了,争取早日回去与祖父过年 韦妃解释:“不是轻饶,而是无可奈何。北燕作为手下败将,陛下还这般给他们脸。” “要本宫说,一国公主打了区区使臣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陛下还让秦太师去安抚元询,可见陛下很稀罕这门亲事。” “既然他这么稀罕,又怎会真的去罚和亲人选呢?只是不知道,这元询葫芦里卖什么药,本宫总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这也是韦妃没有拉踩令宜公主的原因。 因为她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关窍,所以才会一言不发。 心腹姑姑叹了口气:“这样都不罚,那玉清师太观星结果出来后,怕是也不会影响到陛下的决定,可惜了我们演了这一出戏!” 韦妃冷笑:“谁说可惜了?好处多着呢!本宫是妃子,没有什么比陛下的宠爱有用。如今陛下肯回心转意,便是最大的好处。” 心腹姑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娘娘把心爱之物变卖,也是一招好棋。” 韦妃点点头:“舍得舍得,人生有舍才有得。” 这一个插曲,获益良多啊。 …… 事情也果然如韦妃所料,元贞帝也只是把令宜公主骂了一顿,没什么实质性的责罚。 至于秦丰业,当真屁颠屁颠去找元五道歉。 元五也没计较,寒暄几句此事便揭过。 整个过程,无人知晓元五故意激怒令宜公主,不论令宜公主如何分说,更无一人相信。 自然,也没有人清楚他的打算。 便是聪慧如蒹葭,也猜不透。 或许只有元五自己知晓,他是真厌恶令宜公主,还是把对令宜公主的态度,当成了一种实现目的的手段。 但是他可以明确的是,令宜公主给白明微提鞋都不配。 而另一边,玉清惴惴不安。 因为她的卦象,是大凶之兆。 东陵国运岌岌可危,她不能说。 令宜公主与元询的婚事乃是大凶,她不敢说。 所以她才使了缓兵之计,说是要夜晚观星才得结论。 然而不论这夜她看出什么,结果都会如师父交代的那样,要么说天机参不透,要么就说大吉。 …… 白明微醒来之时,萧重渊尚在熟睡。 外边的敲门声响起,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压低声音询问:“何事?” 护卫低声回答:“范小姐已经聚集了可用之人,如今已按照五公子的指示,前去运送药材和粮食了。”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内的神情:“范蕊娴有这个能力,事情能办妥我并不讶异,后续让她继续跟进就行。” 护卫点点头,却没急着走。 他继续道:“主子,沅镇那边来消息了。新药方确实能遏制疫病,那些濒死的病患服下药后,不仅退热了,便是其他症状也得到缓解。但是……”白明微问:“怎么了?” 护卫回禀:“但是救回来的人,有的失聪了,有的失明了,还有的瘫痪了,总之都会有各种可怕的后遗症。” 白明微分析道:“后遗症或许和他们长期发热有关,药方带来了么?给邢大夫看看,是否是药量方面出现了问题?” 护卫颔首:“属下已经交给邢大夫,相信他很快就能有消息。” 白明微道:“那就好,暂且先这么处理。” 护卫退了下去。 白明微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便来到白璟的屋子。 白瑜正好出去与张敬坤商议事情,白璟则聚精会神地处理江北的账务问题。 见白明微进来,他连忙起身:“明微,你醒了。”白明微坐下去,开门见山:“江北的情况如何?目前剩下的钱财与粮食等东西,能否足够江北休养生息?” 白璟摇头:“范忠谦这窝贪官贪腐的赃物,以及各县库里的存余,加上张侍郎手中的这批粮食,足够江北度过这个冬天。但是,熬不到明年秋收。” 白明微问:“倘若明年开春能及时播种,一切顺利直到秋收,大约有有多少空缺?” 白璟一字一句:“约莫二百八十九万石。” 白明微神色凝重:“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江北刚经历水灾,田地的情况都不稳定,难以保证明年秋天有收成。” “要是明年遇到旱涝灾害,情况只会雪上加霜,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个解决方案。” “五哥,我让你理的以姚德旺为首这批富商的账,你理好了么?”白璟微微一笑:“好消息,姚德旺手中的存粮,就有近一百五十万石。各个富商林林总总加起来,勉强能补漏。” 白明微目光锐利:“那就请五哥,动用今朝醉的所有力量,抢占江北的市场,迫使这批富商不得已售出粮食,以保他们不至于倾家荡产。” 既是北燕的细作,那就留不得了。 但是斩杀,永远都是下下策。 她不会杀了这些细作了事,正确的博弈看的是结果,是权衡利弊之下的最优解。 白璟有些担忧:“要是动静太狠的话,今朝醉的实力怕是藏不住了。” 白明微摇头:“无需隐藏,想要对战姚德旺这样的巨富,没有绝对的实力,根本没有任何赢面。” “这次姚德旺不卖粮食与药材给我们,无非是想反客为主,拿捏我们,以保证他的地位。”“他能预料到我们会从张侍郎这里得到帮助,但他一定想不到,我们有自己的运送渠道。” “所以从现在起,我们要动用所有资源,不管是今朝醉还是范蕊娴手头的力量,让我们在稳住江北市场的同时,拿下江北市场。” 白璟含笑:“这次范忠谦牵扯出来一大批商贾,使得江北商事一片混乱,但也给了我们机会,依我们的实力,拿下不难。” 白明微双目熠熠生光:“此事,就交给五哥了。” 白璟郑重点头:“力所能及,义不容辞。” 白明微道:“如果我估计没错,江北问题在彻底解决之前,将会迎来最后一个大难题,还请五哥随时做好准备,如果能顺利解决,年关前我们就能回家与祖父团聚了。” 白璟颔首,却也疑惑:“明微,会出怎样的问题,使得你这般如临大敌?”白明微声色凝重:“是我们与秦丰业,还有太子等势力于江北最后的博弈。对手的招数马上打来,且看着吧!” 第1462章 让风军师试药!可否? 第1462章 让风军师试药!可否? 与白璟谈过后,白明微去找到邢大夫。 她刚到来之时,邢大夫正在埋头做事,因为太过专心,导致白明微到来他都没有知晓。 “邢大夫。” 白明微唤了一句。 邢大夫连忙抬头:“嚯,是大将军啊,吓了草民一跳。” 说完,他便要行礼。 白明微道:“邢大夫,无需多礼。我过来就是想问一下您,药方是否有什么问题,为何许多病患都出现了严重的后遗症。” 邢大夫眉头拧紧:“药量太过了,这药方的制成,与草民现在给风军师用的猛药有关。” “风军师身强体健,且有雪莲相助,自然能承受猛药,可寻常百姓的身体哪里能与他比,自然承受不住这么猛的药效。” “所以导致这药虽然能将疫毒杀死,但也伤害了病患的。但难就难在,这事并非减轻药量就能解决那么简单。” 白明微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您的意思是?” 邢大夫道:“减轻药量,就控制不了疫毒。想要控制疫毒,那么病患就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除非……” 白明微问:“除非什么?” 邢大夫道:“除非,能在这药方之中,加入一味药,在不影响药效的情况下,让药变得温和,如此来减轻药物的副作用。” 白明微道:“甘草不行么?它有缓和药性的作用。” 邢大夫摇头:“不行。倘若甘草可以,那么驻守沅镇的那几名大夫,必定早就用上了。” “这药方本身就很奇特,它就如同一枚完整的卵,倘若想要往其中加入一味新药,那就有破坏卵壳的可能。” 白明微问:“这便是目前遇到的难点,是么?” 邢大夫给予肯定的答案:“正是,如若方大夫在还好,但是方大夫他……草民毕竟年轻,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破局。” 白明微从袖底取出几封信件,递向邢大夫:“我军中有一名大夫姓黄,这是他对此次疫病的一些见解,您看看是否有帮助?” 看着未拆封的信件,邢大夫有些吃惊:“大将军,这……” 按理来说,这些信件理应先送去沅镇,给那几位大夫看才是。 白明微解释:“九殿下已经与几名大夫谈过,他们坚称药方没有问题。” 点到为止,邢大夫却恍然大悟。 他连忙应下:“草民会尽量找出解决症结的方法。” 说完,他拆开信件查看。 驻守沅镇的大夫,一直以来都以方大夫牵头。 如今方大夫遭了意外,他们必定失去主心骨。 就算后来坚持把药方研制出来,基于许多原因,他们或许已经进入了一种瓶颈。 此时告诉他们更改药方,他们未必会听得进去,就算听进去了,未必有解决方法。 所以此刻倒不如让他们专心去对抗疫毒,由邢大夫这边去寻找原因,毕竟这药方的一半,还是出自邢大夫。 待邢大夫看完信,从他的表情可知,他在黄大夫的信件中有所收获。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请示白明微:“大将军,草民想将此药方,用在风军师身上,您看……” 白明微双目一凝,面露些许诧异:“您的意思是?” 邢大夫解释:“草民对这次的疫病有一些见解,加上黄大夫信中所提到的几个重点,草民心底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所以想要验证一下。” 白明微问:“什么不成熟的想法?” 邢大夫小心翼翼地回禀:“方大夫以及其他几位大夫,一直都把重点集中在对抗疫毒本身之上,所以用的药都直接针对疫毒。” “而草民却认为,要命的不是疫毒本身,而是疫毒带来的其他并发症,比如说内出血、以及反反复复的高热。” “倘若先解决疫病造成的可怕并发症,稳住患者本身的情况,再来解决体内的疫毒,兴许能减少后遗症。”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无需更改药方,去寻找那一味和缓药性的药,直接减轻药量,就达到去除疫毒的效果。” 白明微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 她细细回想,邢大夫的确从一开始就决定对症下药。 所以纵使重渊的情况相当糟糕,最后也因为解决了内脏衰竭以及内出血的问题,而使得情况平稳下来。 如此可见,邢大夫的想法并没有问题。 但是,她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于是她提出了疑问:“风军师的情况稳定了下来,是因为有雪莲的作用。” “倘若这药方真的能治好风军师,并且不留严重后遗症,的确可以证明您的观点是正确的。” “可即便是我们已经得知了解决方法,像雪莲这么珍贵的药材,又如何能得到大批量的,用在百姓身上?” “请您想想,是否有什么可以代替雪莲的东西。据我所知,鹿茸、吴茱萸、肉桂以及桑寄生等药材,都有着与雪莲相近的功效,它们是否能代替雪莲?” “待您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与风军师的身体情况类似,我可以来协助您试药。” 邢大夫大惊:“大将军……” 他本意是尽快试药,因为风军师就是现成的试药对象。 不论是去沅镇找病患,还是由大将军亲自试,都不能马上得出结论。 他迫不及待要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当然他也有信心证明他的想法正确,所以才会提出让风军师试药。 但是大将军的回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所有的问题,并且把他吓了一跳。 他不敢想象,在大将军身上试药这件事有多疯狂。 白明微斩钉截铁:“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您先忙着,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说完,白明微转身离去。 首先,她不会再让重渊冒险了,这是她的决定。 其次,她提出的问题并非是拒绝邢大夫的借口,而是事实。 就算证明了邢大夫对疫病的见解完全正确,那又如何? 在找到雪莲的代替药物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不论从何种角度考虑,试药都不该是服用过雪莲的人来试,而是服用过雪莲的代替药物的病患来试,如此才算符合现实情况。 第1463章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第1463章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醒了?” 白明微端着温热的粥来到萧重渊的屋里,看到萧重渊已经自己半坐起来。 她连忙放下粥,把一旁的被子叠起来,放到萧重渊的后背,让萧重渊靠着。 听着她忙忙碌碌的声音,萧重渊噙起一抹笑意:“别只顾着忙活,歇着吧,我靠着床杆也没事。” 白明微没有停下,继续忙活。 她的双手从萧重渊的腋下穿过,去整理那被她塞成一堆的被子。 短暂的静默,她才意识到不对。微微侧头,便是萧重渊的侧脸。 甚至因为距离太近,她感受到胡茬划过面颊带来的刺痛。 呼吸近在眼前,清晰可闻。 心跳,不知是谁的节奏更快,就那么怦然直跳,很快变得一致。 白明微缓缓松开手,撤离危险区。 萧重渊也没有为难,仿佛白明微想靠近,还是要远离,他都尊重白明微,他会一直在原地等着。 待白明微故作镇定回到桌边端起粥时,萧重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白明微没有辩解,端着粥又坐到他身边:“吃饭了。” 萧重渊伸出手:“粥给我吧,我自己来。” 白明微也没有阻止,因为她的确做不到,端着粥食送到重渊嘴里这样的事情。 “好吃。” 萧重渊喝了几口,认真地称赞了一句。 白明微含笑:“成碧的手艺。” 萧重渊道:“那丫头做的饭,我也吃过,但不知为何,今日格外香浓美味。” 白明微接过他的空碗,唇角高高扬起:“那当然是因为,粥是我端来的。” 萧重渊回味无穷:“正是。” 白明微把碗放好,而后与萧重渊闲聊起来:“我让五哥着手挤掉姚德旺在江北的经营,五哥已经开始安排了。” “我跟你说,我没有看错人,那范蕊娴果真是个可造之材,只要稍加培养,给她机会,将来她一定会有大作为。” 萧重渊道:“能忍的人,往往都够狠,你也要小心她反扑才是。” 白明微道:“当初我请殿下看在她检举范忠谦有功,使她不必受范忠谦牵连,原因之一是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股狠劲儿。” “重渊,她让我想到了你。同样卧心藏胆、忍辱负重,最后一雪前耻、大仇得报。” “重重艰难,你初心不改,我相信范蕊娴也是如此,不过我也会防备她便是了。” “毕竟女子从小被内宅阴私,以及加诸在女子头上的种种教条困住,很多时候胸怀的确不够宽广。” 萧重渊默了片刻,随即问她:“江北与北疆接壤,如若江北的市场被你控制,到时候你想要撤回江北,也就便利许多。小姑娘,你可是在为白府准备后路了?” 白明微郑重颔首:“正是。皇权,如天一般大,自古以来与皇权/斗的,下场无不凄惨。历朝历代,又有几人成功呢?” “我用边疆兵权牵制朝臣,令元贞帝忌惮我。然而我的力量,终究不过一隅边军。” “要是元贞帝丧心病狂,无所顾忌地对白府下手,远水解不了近火,倘若没有退路,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萧重渊听着,赞同地点点头:“也好,未雨绸缪。” 他曾提到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动用西楚的力量帮助过白明微,但被白明微拒绝了。 如今他也不再提及。 哪怕他实为西楚的掌权人,国家势力,却也不该是他用来谈情说爱的工具。 他萧重渊可以付出一切,但却不能轻易影响到西楚。 这是责任,也是义务。白明微笑着问他:“我以为你又会说,动用西楚的力量帮我,这次怎么沉默了?” 萧重渊含笑:“我曾一度痛恨西楚,痛恨让我家破人亡的权势,有时候也会昏了头,想着恣意挥霍,图的就是一个痛快。” “不可否认,拥有这样想法的我,还不够成熟。后来我随你一路辗转,深刻地体会到责任与担当。” “我是西楚的掌权人,西楚命运尽握我手,在我没有移交江山前,我理应对臣民负责。这是你教会我的。” 白明微欣慰一笑:“要是你为了儿女私情,而弃家国不顾,或许我会感动。但总有一日,我会明白我们并非同道中人。” 萧重渊道:“我答应你,我不会用天下命运来成全我们的结局。” 白明微情不自禁握住萧重渊的手,发出一声感叹:“我多希望,你我生于盛世。无需背负天下苍生,无需理会山河疆域。” “只要你情我愿,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我们之前的情谊便开花结果。” 萧重渊反握住她的手:“小姑娘,那一日一定会来临,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白明微扬唇:“我信你。” 两人都笑了。 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晓,这一刻的承诺分量多重。 然而不论如何,没有什么比互相理解,互相支持更重要。 最后,白明微开口,正要提及关于药方的事,外边传来了白瑜的声音:“明微,出事了。” 是白瑜亲自来禀报,而并非护卫,说明事态一定非常严重。白明微起身:“重渊,我先去忙了。” 萧重渊颔首:“好。” 第1464章 坟都被刨了 第1464章 坟都被刨了 “七哥,怎么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亲自来找我?” 白明微走到外边,屏退左右,低声询问白瑜。 白瑜明显面色有些不好,像是不知如何启齿。 片刻过后,他略带艰涩地开口:“当时与你一同去村子,后感染疫病离世的那些弟兄们,他们的坟被刨了。” 白明微缓缓阖上双目,深吸一口气。 很显然在竭力控制怒意。 少顷,她面色沉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白瑜摇头:“从泥土的新鲜程度来看,大概是昨夜。” 白明微拧眉:“当时我严令他们必须将弟兄们的尸首火化,莫非其中/出现了什么差池?所以才令七哥如临大敌?” 原来江北之行,随行的护卫损失众多。 但不是所有的护卫,他们的身后事都被处理妥当。 不过由于有的情况特殊,最初被感染的护卫,白明微下了严令,必须处理好他们的遗体。 所以待这几名护卫离世后,便有人第一时间将他们火化立冢。 倘若她的命令被严格执行,那么这坟冢将会只存放骨灰,刨他们的坟冢有什么用呢? 白瑜招招手,随即有几名护卫被押了上来。 他严肃地看了护卫一眼:“你们自己说。”几名护卫跪得笔直,没有诚惶诚恐地请罪,而是一副甘愿受罚的态度。 白明微见几名护卫的表现,便知其中一定出了纰漏,而且是情有可原的纰漏。 她也不催促,等待这几人自己把事情说清楚。 良久过后,其中一名护卫开口:“主子,请您责罚属下。” 白明微道:“事情前因后果都没有禀明,你叫我如何责罚你们?” 那名护卫忽然鼻头一酸,竟哭了出来:“当初主子严令要火化弟兄们的遗体,并且毁去他们发病时所有的用具。” “但是阿辉他们临死前留下一个遗愿,那便是希望能把他们的剑与他们的骨灰随葬,属下……” 白明微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所以你们就没有听命令,留下了他们的佩剑?” 那名护卫连忙解释:“主子,其中有缘由。当初主子连夜赶来送他们一程,但那时他们早已不省人事。” “弟兄们回光返照时得知您来过,遗憾没能见上您一面,于是阿辉就央求属下等把佩剑给他们留下。” “这样一来,就算他们离世了,也能继续保护主子,保护白府……” “属下等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是属下等并未直接把他们的佩剑随葬,而是用皂角清洗了几遍,才与他们的骨灰葬在一起。” “除了佩剑,里面没有任何陪葬品,便是衣冠,属下等也未放入弟兄们的棺椁中。可是,佩剑被盗了。” 白明微听了护卫的话,只是挥挥手:“下去吧,在接到我的命令之前,认真做你们的事即可。” 护卫们抬起头看向她,执拗地不肯起来。 因为他们从七公子适才的反应得知,他们必定捅了大篓子。 此刻主子不责罚,他们于心不安。 白明微看着跪地不起的他们,问:“这是在干什么?” 护卫纷纷表示:“请主子责罚。” 白明微轻喟一声:“罚你们有什么用,能解决问题么?更何况,那种时候,你们又怎能拒绝?” “下去吧,去给弟兄们把坟冢重新立上,至于后续的事情我来解决。” 数名护卫不再坚持,躬身退下。 白明微的神色,变得极为严肃:“七哥,做好准备,我们的最后一轮博弈,来了。”白瑜道:“你曾预料江北可能会迎来疫情大爆发,如今弟兄们随葬佩剑被盗,敌人莫不是要把疫情大范围爆发之事,栽到我们头上?” 白明微点头:“大概率是这样的。倘若疫情此时就大范围爆发,事后又查出所谓的‘源头’是弟兄们随葬的佩剑,你说天下百姓是怪那个根本不知道是谁的盗墓贼,还是怪白府的护卫呢?” “要是疫病控制不住,此事很可能成为元贞帝用来治我个失职之罪的理由,到时候杀我来平息民愤都不为过。” 白瑜眉宇间挟着愁绪与无奈:“这些弟兄们都是白叔培养出来的好苗子,从来没有犯过什么错误,这一次委实失算了。” 白明微声音有些艰涩:“你没听阿霆说么,阿辉他们想要佩剑随葬,是想着即便是去世了,也能护卫我们白府。” 白瑜吐出一口浊气:“所以,此事真的很难评,没办法去责怪阿霆他们违抗命令。” “那种情况下,他们一定是代入了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应下阿辉他们的请求。”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所以惩罚他们没有任何意义,接下来解决此事带来的麻烦,才是真的。” 白瑜问:“你打算怎么做?” 白明微道:“我要迅速发一道公文,通知江北各县,把为了解决疫病而殉职的护卫坟冢被盗,唯一随葬品佩剑流出的事情广而告之,让各县警惕,千万别让这很可能沾染疫毒的兵器流通。” 白瑜表示赞同:“这样的处理没有什么问题,倘若我们竭力澄清这些佩剑是干净的,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别人未必会信。” “但表明佩剑可能沾染疫毒,不仅能警惕那些不明真相,捡到佩剑拿去换取利益的人,也能在疫病爆发后,把百姓们被煽动的愤怒一定程度地转嫁到‘盗墓贼’身上。” “公文一事,就交给我来拟定吧,我顺便安排人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加急送往各县。” “并且我也会在公文上注明佩剑随葬的前因后果,以及坟冢被盗的时间。” “如果疫病很快就爆发,与‘带毒’佩剑流入民间的时间衔接不上,民众不难发现,有人想把疫病爆发一事,栽赃到白府头上。” 白明微点头:“那就麻烦七哥了,此事发现得早,只要我们应付及时,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如今,我却有着其他的担忧。” 白瑜问:“什么担忧?” 第1465章 什么,你要以身试药?! 第1465章 什么,你要以身试药?! 白明微举步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她边走边说:“就是药方不够完善这个问题。” “如此巨大的副作用,导致病患治愈了也会留下残疾,一旦疫病大范围爆发之时,我们没能研制出完善的药方,不知道将有多少人因后遗症变得残疾。” “盛世之下,有所残缺之人尚且举步维艰,更何况在这朝不保夕的时年,到时候他们又该如何生存?而朝廷绝对不会管他们。” “而且风军师他得到雪莲一事,肯定会被大肆宣扬,到时候这些饱受后遗症折磨的人,不知又会怎样宣/泄心底的悲愤。”白黎郑重地点点头:“你所忧虑的,皆是目前迫在眉睫的事。但这些大夫既然研制出药方,想必他们能够解决药方存在的问题,也是早晚的事情。” 白明微默了默,随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疫病的传播速度太快,药方总有赶不及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远远就瞧着一名护卫快步走了进来。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凝重的情绪。 护卫很快就来到跟前,躬身回禀: “主子,粮食与药材的运送果然出了问题,张侍郎用来调运粮食与药材的船只莫名其妙地沉了。” “好在范小姐悄悄调运的船早已把东西运走,否则这批粮食与药材,必定沉没于陵江中。”白明微并没有半点讶异,她道:“接下来想必还会遇到问题,你传信给范小姐,叫她务必小心谨慎。” 护卫应下:“是,主子。” 说完,护卫退了下去。 白瑜表示:“事不宜迟,我也该尽快把坟冢被盗的公文发到各县去了。” 白明微点点头:“好。” 白瑜正要离去,白明微叫住了他:“七哥。” 白瑜立即回头:“怎么了,明微?”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七哥小心。” 她原本想提及内心对于坟冢被刨这件事的愤怒。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此时还不是谈论的时机,不管有什么情绪,都得等事情解决后,再表露出来。 白瑜冲她一笑,随即便离开了。 待白瑜走后,白明微的面色霎时冷了下来。 她离开了民居,不一会儿,便与张敬坤同在书房之中。 张敬坤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今日过来,又是求什么呢?” 白明微语气平静地陈述:“末将有几名护卫因染疫而殉职,大概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们的坟冢被刨了,里面唯一的随葬品佩剑不翼而飞。” 张敬坤略微沉吟,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冷笑一声,用嘲讽的语气开口:“大将军行事向来一丝不苟,竟然会犯这种错误,染疫而亡的护卫坟冢里放随葬品,你最好有一个完美的解释,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如何向民众交代?”说到此处,他收回嘲讽的冷笑,用最平淡的语气,陈述最残酷的事实: “这世道便是如此荒唐,坟被刨了,这本该是一件天怒人怨之事,但愚昧的人不会去怪盗墓贼,而会去怪你不该在这样特殊的坟冢中放随葬品。” “一旦出了事,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就像女子被冒犯唐突,大众第一时间责怪的不是登徒子,而是那女子不该花枝招展,引人做出下流之事。” 面对张敬坤若有深意的指责,白明微没有反驳。 她向张敬坤拱手:“大人,我们的药方不够完善,大多数病患的命虽然被捡回来了,但是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致残后遗症。” 张敬坤眉头微微蹙起:“这后遗症怎么能是药方的问题呢?分明就是患者反复高热,烧坏了身子。”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便是药方绝对不能出错,对外的解释必须不能让后遗症与药方有任何联系。 否则必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白明微颔首:“对此,末将尚未向民众做出任何解释。” 张敬坤的面容,霎时变得冷峻:“糊涂!这个时候立即安抚民众,才是最重要的,你竟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白明微缓缓道:“大人,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出药方的问题,末将不能随意编瞎话糊弄百姓,以免作茧自缚,令人抓住这个话柄,从而对付末将。” 张敬坤的神色有所缓和:“你这么想,也不无道理。百姓好糊弄,但是总有些明白人,你没办法去糊弄。” 白明微道:“为了事情能够尽早得到妥善的解决,末将准备以身试药。接下来的事,就拜托大人多您多担待。” 张敬坤震惊得无以言表:“什么,你要亲自试药?!” 第1466章 她的初衷,不奢求大家能理解。 第1466章 她的初衷,不奢求大家能理解。 “白明微,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法,亲自试药换取民众同情?” 张敬坤的话,满是难以置信。 他认为倘若白明微为了解决随葬品被盗一事,竟做出亲自试药这种事,那未免也太低级了。 白明微由始至终都很镇定,并没有被拆穿那种惶恐。 她没有多说,只是缓缓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百姓不能残,末将若残了伤了,尚且还有避风的屋檐;但他们若是残了,生活也就完了。” 张敬坤闻言,只觉得滑稽且不可思议:“白明微,事情不是这么做的,动动脑子不行么?”“试药这种事,沅镇不就有现成的人,躺在那的病患以千百计数,他们本来就是没有希望的人,就用他们试。” “一个不行,试两个;两个不行,继续试,试到成功为止!你是国之大将,生命的价值和重量岂是几个百姓可以比拟的。” “这个世道本就是在牺牲少数人的利益,去维护多数人的利益,以此来获得生息,如此才能延绵不绝。” “你跟他们讲绝对公平,讲正义,这合适么?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你若谈众生平等,去庙里做神像去!” 面对张敬坤的质疑,白明微深深拜下:“多谢大人,但是末将心意已决。” 张敬坤无奈叉腰,可见他虽怒却无可奈何。 望着白明微真挚的眼神,他问:“你如此坚持的理由是什么?”白明微淡声解释:“末将有武功,平日三餐也不曾被亏待,身体自是比普通百姓要健壮,在末将身上试药,可以反复试验,直到大夫找到解决方法。” “倘若在普通民众身上试药,大夫们不知道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成功研制出副作用没有那样大的药方。如此可见,末将比较合适。” “再者,倘若疫病大范围爆发,唯有对症药方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那样我们才能把疫毒控制住,解决危机。” 张敬坤叹息一声:“简直胡扯,像你这样身体强壮,且武艺高强的人,一抓一大把,什么时候轮到你去冒这个险!” 白明微没有再解释更多,只是张敬坤:“若事态失控,一切就有劳大人了。” 张敬坤不耐地摆手:“你出去吧,本官与你话不投机,说不到一块儿去。”白明微躬身退下。 她并不觉得张侍郎就该理解她的初衷。 更何况各自有立场。 事实上,正如张侍郎所言,那么多病患,试药的人一大堆,为何必须是她呢? 因为病患很可能只撑得住一种药物的试验,用十个病患来试十剂药方,到底不如一个人试验十剂药方更能对比出效果与药性。 那为何不能找个有武艺的护卫呢?她得以保全对这天下的贡献不比护卫大么? 因为只有她试,天下人才能看得到从抗灾以来,他们的付出有多不容易。 如此才能安抚民心。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哪怕他的付出的价值巨量,与一个家喻户晓的人比肩,但谁又会去买账呢?人心惶惶的百姓,绝对不会因为张三李四牺牲自己为他们试药,而感到安心。 但是东陵的镇北大将军为他们亲自试药,却能安抚民心。 为什么不能放弃这一批人呢?这批人治好了,也不能再为东陵做出什么贡献。 因为他们是东陵的子民。 人心有好有坏,子民也有好坏之分。 但正因为这一子一民,才有了东陵的一砖一瓦。 倘若遇事就只会牺牲普通子民来维护大局,短期内看问题的确得以解决。 但是百姓傻么?百姓不傻。 要是上位者不维护他们的利益,倘若时间长了,必遭反噬! 上位者绝对不能靠吸干子民来供养国家,让国家得以运转下去! 所以倘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言放弃一子一民。 这才是她心底真正的考量。 “大人,白明微疯了吧?” 心腹小心翼翼地把茶水放到茶几上,低声说了一句。 张敬坤没好气地说:“的确是疯了!这个疯女人!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从一开始,本官就对他们这些疯子的所作所为感到很不理解。” 心腹含笑:“疯了好,要是白明微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可就没有人挡着大人您的路,救灾功劳非大人莫属。” 张敬坤长喟一声:“太后百般叮嘱,要照顾好镇北大将军。” 心腹不以为然:“太后老了,说难听点就是行将就木,陛下却还年富力强,大人您真正的主人,是陛下。” 张敬坤没有言语。 他不认为这番话有什么问题。 一直以来,他趋吉避凶,权衡利弊,如若白明微出事,他的确受益。 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种滋味,非他所经历过的。 就好像愚昧的人忽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开口,冷不丁问了一句:“当初白府小儿正阳门前请征时,说过什么话?本官有些记不得了。” 心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他说,爱国不分男女,不分老幼,身为国民,理应一心为国……” 张敬坤默了许久,才骂一句:“疯子,都是疯子!”心腹转移话题:“主子,白明微试药就试药,她为什么要特意过来告诉您?” 张敬坤神色端凝:“你以为她傻啊!她要是提前告知了本官,那么就等于本官知晓了这件事,她试药也就不是私自而为,是我们这些赈灾大臣共同商议的结果。” “如此她若失败了,不能怪她意气用事,自寻死路;她若成功了,那就是整个赈灾队伍的成功。” 心腹不解:“她这么好心把功劳分给大家?” 张敬坤摇摇头:“她这是在告诉本官,我们是荣辱与共的一体,而非个人孤军奋战,同心协力解决问题才是最要紧的。” “再者,本官知晓了她准备试药,倘若事态严峻,且她没办法再出力,那么本官就得去出力,去帮助九殿下,否则本官就是玩忽职守。”心腹恍然大悟:“这白明微,怎么说呢,的确有几分聪慧。” 张敬坤挑唇:“她何止仅有几分聪慧,若是早生几十年,名动天下的,兴许就不是咱们太后,而是她白明微了。” 心腹问:“大人,接下来事态会发展到怎样的地步呢?” 张敬坤摇头:“本官也不知道,但是白明微决定亲自试药,事态一定很严峻。且看着吧,不久你就知道了。” 第1467章 爆发了! 第1467章 爆发了! 张敬坤刚说完这句话不久,且白明微尚且未来得及试药,事情就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距离沅镇最近的高昌县。 这日,天灰蒙蒙的,给流民熬粥的伙夫起了个大早。 他打着哈欠转着轱辘,从井里打了一桶水。 随着水桶被绳索拉上来,一股浓烈的臭味铺天盖地,熏得他眼前一黑。 伙夫啐了一口:“这该死的老鼠!那么多地方不死,偏偏死到这水井里!可惜了,要是抓到还能吃顿肉。” 由于县令以及众官吏忙着准备宅后重建事宜,多少有些无暇顾及粥厂。伙夫拿着微薄的月例银子,还要起个大早熬粥,自然也不太注重流民所食之物是否干净。 更何况,这样的灾年有的吃就不错了,谁还去管新不新鲜,干不干净,便是伙夫自己吃的,也和流民分毫不差。 发现此种异样,他也只是一边骂,一边将水挑到锅里,却没仔细去看,原来有一只死鸡漂浮在水井中。 这事才过去一日,正在熬粥的伙夫忽然从口中喷溅秽物,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躲不及时,秽物就这么溅到了一大锅粥里。 身边立即有同伴用勺子把秽物舀了出去,开起了伙夫的玩笑: “让你少喝那两口黄汤你偏不听,要是上头人看到了,这锅粥得坏,到时候扣你半年例银都不为过。” 那伙夫只觉得头晕眼花,面对同伴的玩笑,他没有及时回应,只是含糊不清地道: “我难受,你先帮兄弟我顶着,等晚上兄弟我请你喝酒。” 说完,伙夫便踉踉跄跄地下去了。 见他这副模样,同伴还嘲笑:“酒蒙子!” 这个小插曲,所有人都没有去注意。 那一大锅粥,很快就被分给了流民。 是夜,陆续有人出现呕吐症状。 由于关于疫病的相关公文早已下发各县,这事很快就引起了差役的警觉。 当他上报到县令面前时,正在与同僚议事的县令,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完了,一切都完了。” 其余官吏露出疑惑的神色:“大人,这是怎么了?” 县令面无人色:“快,快,集结所有的差役,把流民圈起来,先别让任何人走动。再备一匹快马,本官要去见九殿下。” 下属立即去办。 这时,县令才向同僚解释:“咱们县城,怕是要爆发疫病咧,众位同僚,请你们立即彻查原因,之后才好向九殿下与百姓们交代啊!” 说完,县令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留下一脸纳闷的众人。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沅镇那边的情况不是一直都控制得很好吗?火怎么烧到咱们县了?” “流民一直都在喝防疫强身的汤药,也不能说感染就感染,该不会是咱们大人误会了吧?” “甭管误会不误会,先听命行事要紧,免得大人回来后,我们一问三不知。” 众人很快就达成一致,分工去彻查此事。…… 沅镇,刘尧刚刚睡下,便听闻急促的敲门声:“殿下,高昌县何县令求见。” 刘尧迅速起身披上衣裳:“让他进来说话。” 门“知啦”一声被打开,年过半百的何县令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地跪在刘尧面前:“殿下,大事不好了,高昌恐有疫病爆发!” 他花白的发髻散乱,憔悴的面容风尘仆仆。 虽然面颊被冻得青紫,但依然可见焦急与惶恐。 刘尧弯腰扶起何县令:“何大人,先别急,好好将情况说与本王听。” 说完,刘尧顺势给何县令亲自倒了一杯茶。 何县令结过茶水一口灌下去,而后急切开口:“殿下,适才有差役禀报,城门前的流民群体中,出现多例剧烈呕吐的症状。臣一核实,便快马加鞭赶过来了,具体情况臣也不清楚。” 刘尧闻言,略微沉吟,随即便朝着外面唤了一声:“来人。” 心腹护卫当即来到刘尧面前:“殿下,请您吩咐。” 刘尧显得很镇定:“有几件事交给你们去办。首先,立即前往历城,告诉镇北大将军与张侍郎,高昌恐有疫病爆发,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其次,请白参事立即调动一千驻军赶往高昌控制情况,直到事情查清楚。” “最后,去客栈通知杨大夫,一刻钟后与本王一同出发前往高昌,让他先把客栈的事情安排好。” 心腹护卫立即领命去办。何县令见刘尧正在手脚麻利地穿衣裳,连忙跪下请罪:“深夜叨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刘尧再度扶起何县令,他声音和缓:“何大人言重了,何大人如此尽心尽力,本王感激不尽。” “您且先歇会儿,待本王稍作准备,还得劳烦您与本王一同回到高昌查明情况。” 刘尧的态度,使得何县令莫名心安。 他浑浊的双目因泛红而显得更加浑浊:“殿下如此深明大义,老臣感激不尽。” “怎么回事?”人未到,声先到。 随着一人走近,何县令立即拱手:“世子。” 俞剑凌点点头,而后问刘尧:“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刘尧叹息一声:“先前大将军预料的事,怕是要发生了。沅镇交给你,本王先过去查明情况。” 俞剑凌郑重拱手:“是,殿下。” 交代完沅镇的事,刘尧带着杨大夫,迅速与何县令出发赶往高昌。 …… 与此同时,太子府。 “孟子昂那个小人!命可真硬,都过去这么多年,竟然还能隔空咬本宫一口!” 刘昱目眦欲裂,恨得咬牙切齿。 秦丰业捋了捋胡须:“殿下请稍安勿躁,孟子昂不足为惧。” 刘昱没好气地开口:“外祖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幅水文图差点把本宫从储君之位薅下来,你竟然还说孟子昂不足为惧。” “要是让他孟子昂活着回京,把当初的事情抖出去,本宫还能坐稳这太子之位么?到时候秦家也休想继续兴旺发达!” 秦丰业气定神闲:“孟子昂之所以难缠,无非是因为他靠紧九殿下和白明微这两座靠山,一旦九殿下和白明微自身难保,除掉他还不简单?” 刘昱眼睛一亮:“哦?莫非外祖有什么好主意?” 秦丰业似笑非笑:“殿下都肯叫臣一声外祖了,臣如何能不帮殿下呢?等着吧,过几天好消息就传来了。” 第1468章 我……需要你 第1468章 我……需要你 “主子,出事了。” 萧重渊的床前,跪着一名暗卫。 那是零的得意弟子,零不在时,都是他在萧重渊身边听候差遣。 床榻上的萧重渊,面色依旧虚弱。 然而暗卫递来的消息,却并没有令他乱了方寸。 他起身靠在被堆上,双目微阖:“怎么了?” 暗卫诚惶诚恐:“西楚传来急报,陛下忽然重病不起,群医束手无策,危在旦夕。” 萧重渊闻言,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奈一声叹息:“可惜了,那是本王亲自选的人。原以为他是可造之才,没想到却因为一念之差,落到这样下场。” 暗卫不解:“主子?” 萧重渊道:“这糊涂蛋必定感染了与沅镇病患一样的疫毒,他常与北燕人来往,屡教不改,发生这样的事情,本王也不意外。现如今朝政如何?” 暗卫小心翼翼回禀:“陛下病重,保皇派纷纷倒戈其他势力,我们的人传讯回来,直言朝中暗流涌动,倘若没有主子镇场,必定会掀起血雨腥风。” 萧重渊慢慢分析: “这些老家伙,本王念在他们拥有为官的资历及能力,留他们一命继续在朝中经营,如今本王不在,他们竟又起别的心思。这西楚三军尽握本王之手,他们造次了。”“不过皇帝不死,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还有一些时日,你帮本王拟几封信回去,分别交给几名大臣,他们看到本王的信,会知晓应该怎么做。” 暗卫疑惑询问:“主子您不准备回去?” 萧重渊又默了许久,最后郑重开口:“回,当然要回,只是本王必须带着治疗疫病的方子回去,否则回去也无济于事。” “上次本王命你们去寻公孙先生的师父,也就是救下白府五少夫人的大夫,可有他的消息?” 暗卫摇头:“未曾,之前这名神医在西楚境内活动,自五少夫人病愈后,他便回了南齐。” “南齐情况复杂,我们的人备受掣肘,想要寻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萧重渊当机立断:“先拟信,拟完信件,你去把邢大夫请来。”暗卫连忙找来纸笔,小声请示:“主子,您请说,属下这就拟信。” 萧重渊立即为西楚的情况做出紧急应对策略,十数封信陆续完成,最后交给专门负责重要书信往来的信使,先一步送往西楚。 等完成这一切后,暗卫找来邢大夫。 邢大夫见“风军师”神色如常,并无不妥之处,不免有些奇怪:“不知您唤草民过来,所为何事?” 萧重渊开门见山:“大夫,您想尽快研制出治疗疫病的方子么?” 邢大夫斩钉截铁:“当然想,这是草民的愿望。” 萧重渊掀开眸子,那眼眸仿佛覆盖了一层白翳。 他面向邢大夫的方向,淡声道:“那便把药用在我身上试吧。”萧重渊的话,使得邢大夫大吃一惊。 他连忙表示:“请恕草民无能为力。” 萧重渊问:“是大将军的决定么?” 邢大夫郑重点头:“正是大将军的决定。” 萧重渊又问:“难道大夫不想尽快取得温和完整的药方么?我就是现成的试药对象,难道您半点都不心动么?” 邢大夫沉默了好一会儿,很显然已经意动。 作为大夫,复杂的人际关系他考虑不了,广阔的大局也不再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但是他却有着明确的目的——治病,救人。 想要实现目标,那就必须得到完善的药方。 本就想在萧重渊身上试药的他,此刻心动不已。 正要应下,白明微从外边走了进来:“邢大夫怎么在这?可是风军师情况出现了变化?”邢大夫一个激灵,连忙拱手:“回大将军,风军师情况稳定,无需担忧。草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 说完,他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白明微看向萧重渊,疏落的光影在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浅浅映照,此刻的他,唇角挑起一抹弧度。 就像三月微风拂过堤边的柳儿,不必刻意去形容,也是那般的温柔,静好。 “小姑娘,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白明微并不吃他这一套,声音有些冷凝:“你想背着我试药?” 萧重渊被拆穿,他也没有选择隐瞒。 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没有聚焦的眼神,面上却也能看出真挚的情绪:“不是我试,便是你自己去试。” “与其你去冒险,倒不如我来试。我便是现成的试药对象,方便,快速。” 白明微闻言,长叹一声:“重渊,我知道药方迟迟出不来,你必定为我着急,但是你的身体情况才刚稳定,不能再去冒这个险。” 萧重渊没有辩解,只是道:“明微,西楚皇帝感染了。” 简单的一个信息,白明微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她也很快得出结论:“元五。” 萧重渊颔首:“他想要把我从你的身边支开,好叫你孤立无援。” “不论是先前想要通过五公子把疫毒带过来,还是现在的西楚皇帝感染,都是他的手段。这一次,我怕是……” 白明微坐到床边,把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回吧,带着药方一起回去,但是你不能试药,这点不容反驳。”萧重渊没有言语。 白明微声音不自觉放柔:“你不能出事,西楚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萧重渊闻言,缓缓阖上双眼。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应了一句:“好。” 带着药方回西楚,的确是当务之急。 然而他必须健全地回去,否则控制不了局面。 倘若试药一切都顺利,那还好说。 但要是不顺利,其中/出了什么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一国之首,不能将自己的性命拿去冒险。 所以即使适才他有几分不清醒的冲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为了大局而妥协。 他不能出意外,绝对不能。否则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有人控制局面的话,西楚必定会乱起来。 这时,白明微也顺势提出了一个请求:“重渊,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萧重渊点头:“能让你开口,必定是很郑重的事情,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义不容辞。” 第1469章 对,我必须保住他的性命。 第1469章 对,我必须保住他的性命。 白明微收回握住萧重渊的手,目光变得幽深。 她一字一句:“你回西楚时,能不能把孟先生也带走?” 萧重渊问:“你这是……?” 白明微解释:“我这是,准备保住孟先生的性命,留住我将来逆风翻盘的王牌。” “倘若孟先生随我一同回京,就算元贞帝表面上念及他的功绩留他一命,可太子刘昱不会放过他。” “他只有在你那里,才是安全的。将来若是元贞帝对我下手,我若举了反旗,也得师出有名。” “没有什么比储君卖/国更好的理由,所以在没有完全胜算的时候,我不会贸然打出孟先生这张牌。” 萧重渊郑重应下:“我带他回去,护他周全。” 白明微目光倏然锐利,适才那眉目柔情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她冷冷道: “元贞帝为君不正,倘若不是他刚愎自用,昏庸无能,只是一个孟先生,便能将太子拉下马。” “但就算证据确凿,太子叛/国害人之心昭然若揭,我也没有把握,能够一击必中。” “为今之计,我能做的,就是厚积薄发。等对方以为我打出王牌,并用王牌反击我之后,我才亮出自己的底牌,如此才能反手乾坤!” 萧重渊道:“我明白你的打算,孟先生交给我,你放心便是。但你也不怕我利用孟先生,为西楚谋利?” 白明微轻轻笑了起来:“你我都不愿意起战火,既然不能用孟先生来挑起争端,孟先生对你有什么用呢?” 萧重渊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不过一句玩笑罢了,又怎会真的那样做。 他既然知晓小姑娘的打算,必定会拼尽全力,保住孟子昂的命,直到孟子昂能够等到复仇的时机。 这时,白明微继续开口:“此行必定必定危险,再等等,药方很快就出来了,到时候你亲自带着药方回去。” “救西楚皇帝,稳住西楚的局势。只要应对及时,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且安心养病。” 萧重渊微微垂首,露出担忧心疼的神色:“我更希望,留在你的身边,我知道你不容易,至少我能帮你做些事。” 那眼神,犹如一名操心劳力的父亲。 虽然已经为子女倾尽一切,却依旧觉得自己有许多不足。 想给予更多,甚至不惜把自己掏空,喂养子女。 白明微笑了:“我一个白明微,如何能与西楚万千百姓比重,如何能与西楚江山社稷比重?” “重渊,我们的身份早已注定了,家国天下永远摆在第一位。我不要一个为我与天下为敌的男子,我要一个能扛起家国重任的大丈夫。” “我不会因为你的离去,便减少我对你的这份心意,但我绝对会因为你的留下,对你感到失望。” “我们的结局,需要安稳的世道来成全,你若护这天下太平,便是在为我们的将来搭桥铺路。” 萧重渊握住白明微的手,举起来轻轻凑到嘴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白明微面不改色地抽出手:“别胡说。” 萧重渊适时又开起了玩笑:“我并未胡说,而是在对你的话表示同意和肯定,并且都依你。” 白明微无奈摇摇头:“你真是,一如既往地无赖。” 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协议。 也就在这时,沅镇来人了:“大将军!九殿下有令!” 白明微拍了拍萧重渊的手背,而后起身离开。 外边,她问:“可是出事了?” 报信的护卫忙不迭点头:“高昌县的流民安置据点疑似爆发疫病,九殿下已经随何县令前往高昌县查明情况。” “属下已通知白参事立即调动驻军前往高昌县控制情况,相信事情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白明微闻言,面色沉静:“你去回信殿下,药材运送这边,交给本将军去安排,保证明晚黄昏前将药材运到目的地。” 护卫连声应下:“是,大将军。” 待护卫走后,白明微见了白璟一面,请求他代为照顾萧重渊,便匆匆去见张敬坤。 张敬坤看到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又来做甚?最好不要在本官面前大言不惭,胡说八道,本官的命也是命,可别被你气出好歹。” 白明微镇定从容地开口:“大人,高昌县的流民据点出事了,末将需要去接应运送药材的船只队伍,历城这边,烦请大人多费心。”张敬坤一声冷笑:“你这说话倒是有几分准头,不愧是东极真人座下弟子,你干脆去占卜算卦得了。” 白明微没有言语。 张敬坤话锋一转,随即开口:“出了这样的事,你也别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你们应对疫病的措施没有纰漏。” “你也知道,疫毒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根本防不胜防,说不定一阵风就把毒吹到了高昌。” “依本官看,要是你随行护卫坟冢被盗的文书已经发出,后面的事情你也容易自圆其说。” 白明微躬身:“多谢大人提点。” 张敬坤这是建议她,要找出疫病发生的真正原因,而不能让人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虽然这些道理她早已明白,但是张敬坤的善意,她心怀感激。张敬坤挥蚊子一样摆摆手:“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白明微拱手:“末将告退。” 张敬坤把手中的公文丢下,陷入了沉思。 长随捧着茶进来,见自家主子发呆,忍不住问:“大人,您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张敬坤挑唇:“平安,你说妒字怎么写?” 长随笑嘻嘻地道:“妒字从女,所以……” 张敬坤却说:“妒,是人性。倘若没有嫉妒,兴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比如说老白相的结局,又比如说现今面临的问题。 这何尝不是有着嫉妒的原因在里边? 要是陛下不嫉妒老白相的才能,秦丰业就上不了位。 倘若无人嫉妒白明微的实干,就不会屡次为难。 妒从心起,利益纠葛只不过是如影随形的另一种毒药。 长随也听不大懂,还以为主子对人生又有了新的感悟,他连忙拍马:“主子真知灼见,小的佩服。” 张敬坤叹了一声:“有时候,你的脑子和榆木一样。” 长随笑着回应:“大人说得对,有时候小的头的确有些铁。” 张敬坤瞪了他一眼:“谁说你这个了?” 长随连忙扯开话题:“大人,属下觉得您对白明微越来越好了,可是对她有了改观?” 张敬坤连忙否认:“一个小黄毛丫头,还能让本官另眼相待?” 长随垂头,看破不说破。这时,张敬坤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本官有几件事吩咐你去办。” 说完低声交代了任务。 长随震惊不已:“大人,您何必蹚这趟浑水?” 张敬坤一双精明的眼眸有思绪划过:“因为,有的人吃相太难看了,有悖国法。” 长随一知半解,但却不敢耽搁,立即去办事。 张敬坤端起茶盏,遮住了眼底讳莫的神情。 片刻后,他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了敲茶几:“白明微,本官要看你如何逆风翻盘,可别叫本官失望。” 第1470章 他的偏袒,明目张胆 第1470章 他的偏袒,明目张胆 刘尧紧赶慢赶,终于跟着何县令来到县城。 此时的高昌县城外,已经被严加把守。 由于早时下发过发生疫病时的应对及处理章程,那些出现症状的人已被移至早已准备好的木棚。 与出现症状的人较为接近的流民,亦被安置在特定的区域等候大夫诊断。 刘尧到来的时候,一切都应对得有条不紊,几番询问之下,暂且并未看出任何纰漏。 刘尧吩咐杨大夫:“辛苦您去看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大夫立即准备好,被衙役引着离开。刘尧看着夜幕下黑沉沉绵延不到尽头的棚子,声音有些沉重: “本王记得,高昌县城收容流民近三万人,而城中居民约莫九万人。加上临近的镇子村庄,大概有十三万人之多。” 何县令也是叫苦不迭:“范知州还在时,就刻意把历城的部分贫困家庭往高昌迁移,由高昌县去容纳那些会拖累历城变得繁荣的部分人家。” “灾情发生后,也有人特意把流民往高昌这边引,导致高昌成为收纳流民人口最多的县城。要不是有社仓接济,根本就撑不下去。” 说到这里,何县令冷汗直流: “倘若疫病在高昌县爆发,究竟会面临怎样可怕的情况,臣半点都不敢想。” 刘尧负手而立:“先等杨大夫的消息,而后再考虑下一步。”何县令毕恭毕敬地立在刘尧身后:“是,殿下。” 不多时,便有护卫匆匆而来。 刘尧看到前来报信的不是杨大夫,而是护卫,心里便有数了。 “殿下,杨大夫说,的确是疫病无疑。” 何县令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 不论疫病最后是否被成功解决,防范不周的责任,他都得担。 要是死伤巨大,他全家都要交代进去。 听到护卫的话,他如何能不紧张忐忑? 刘尧闻言,只是点点头,而后侧身扶住何县令:“大人,立即下令,严格按照之前下发的公文执行防治疫病的章程。” 何县令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随即吩咐左右:“殿下的话,都听到了么?还不快去办!”差役当即领命下去。 何县令脸青唇白,忐忑不安地开口:“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刘尧的声音平静而和缓:“事到如今,问题已然发生,我们能做的,就是解决问题。” 何县令感激涕零:“殿下所言不错,是臣沉不住气啊……” 紧接着,他又提出疑惑:“沅镇疫毒防范始终严密,这疫病怎么会在高昌爆发呢?” 听闻他的话,向来和蔼的刘尧,霎时冷了脸色。 他的语气分外严肃:“大人,我等的首要任务是解决疫毒,其余的事情,也得分个轻重。” “你是高昌县的一县之长,倘若你的心都不定,那么你的下属以及高昌的百姓,如何能安心呢?” 何县令战战兢兢地应下:“臣失言,请殿下恕罪。” 刘尧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吩咐护卫:“你去接应白参事,告诉白参事高昌的情况,让他立即做出应对。” 心腹护卫领命下去:“遵命。” 刘尧这才看向何县令:“至于大人,还请你与本王先行进城。” 何县令可不敢违抗命令,如今他是否得以保全,还得仰仗于殿下。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将刘尧迎进城中,并落脚县衙。 县丞等官吏早已等候在议事厅中,见到刘尧纷纷跪下行礼。 刘尧没有急着说话,径直地走向主位。 他坐下后,环伺一圈,而后慢慢开口:“都起身吧,坐。”众官吏连忙起身,缓缓落座于左右的椅子上。 县丞当即拱手:“殿下,臣等已经查出最先出现呕吐症状的人,并且采取了相应措施。” 刘尧没有立即接话,这叫县丞忐忑不安,冷汗也随之簌簌从额上滴落下来。 就在县丞即将一屁股坐下去时,刘尧这才徐徐开口,淡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指的意味。 “高昌县爆发疫病,我想各位大人心底终究是不安的,一则性命攸关,事关百姓生死,不可有半点马虎大意。” “二则,按照旧例,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出来担责,平息民愤民怨。” “你们的心思本王都明白,本王能给到你们的承诺就是,只要尔等恪尽职守,绝不会被牵连。”“但要是有人心思不正,不思如何安抚民心,解决疫病问题,而是想着找出那个背锅的,本王绝对严惩不贷,明白了么?!” 在众齐声应答:“臣等明白。” 刘尧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既然明白了,那就把查到的情况交代清楚。” “本王要的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带任何个人主观臆想和猜测,以免本王误判。” 刘尧把话说完,却没有人敢开口。 何县令看向县丞,给县丞使了个眼色。 县丞这才小心翼翼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禀殿下,最先出现症状的是粥厂的伙夫,臣等查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刘尧蹙眉:“就这些?” 县丞“砰”地跪到刘尧跟前,诚惶诚恐。 仿佛下一刹那,他就会被被骇死一样。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继续开口:“禀殿下,这名伙夫平日就好那两口黄汤,也时常出入赌坊。” “昨天散值后,他又去赌了,据他的同伴所说手气还不错,赢了几个铜子,以及一把上好的兵刃。” 说到这里,县丞像是有什么顾虑,不敢继续言语。 刘尧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这把上好的兵刃,不会正巧是来自镇北大将军府,也就是公文里提及的被盗的随葬品吧?” 县丞战战兢兢点头:“正是。” 刘尧低笑一声:“说来也巧,关于坟冢被挖的那封公文,昨日就到了高昌吧?怎么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不知道是这盗墓贼太愚蠢,还是有人想把高昌疫病爆发的责任,强加到大将军头上呢?”明晃晃的偏袒,在众官吏也不敢多言。 然而刘尧点到为止,让在众知晓他对白明微的信任之后,并没有再继续为白明微说话,免得弄巧成拙。 一片静默声中,他再度开口:“这名伙夫所居何处?” 县丞汗如雨滴:“城、城中。那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 刘尧问:“既然已经知晓这名伙夫是最先有症状的人,那么这几日他的动向可汇总了?可对他这几日活动过的地方做出相应的应对策略?” 县丞颔首:“回殿下,一切都严格按照章程行事,并且及时做出应对。” 刘尧当机立断:“那么,即刻通知城内所有百姓,以及城外的流民,疫病于高昌爆发。” 众官吏无不吃惊:“这……不妥吧?” 第1471章 本王身在局中 第1471章 本王身在局中 刘尧掷地有声:“本王知晓你们的顾忌,无非是担忧引起百姓恐慌。但疫病传播之迅猛,根本瞒不住。” “与其让百姓猜疑,不如把实情告知。沅镇的例子就在眼前,为了活命,他们也理应知晓接下来该怎么做。” “再者,白参事已调派驻军过来,随时准备着应付任何突发事件,有驻军镇场,出不了大乱子。“ 既是刘尧的命令,那便无人敢置喙。 何县令几声令下,下属官吏便着手安排,纷纷离开了议事厅。 这时,何县令走到刘尧身边,小心翼翼地请示: “殿下,夜夜深了,不若您在后衙稍作休息,如若有什么紧急情况,臣会通知您。” 刘尧没有拒绝,一直以来,他都分外忙碌。 他知晓休息的重要性,也知晓应当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于是,刘尧便去歇下了。 何县令安置好刘尧,去办完事情的官吏立即迎上来。 “大人。” “大人。” “何大人哎……” 何县令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殿下在里面歇下了,别吵嚷,有话我们进去里边说。” 回到议事厅,众官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无不惊慌失措。“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疫病爆发一事,总有人要承担,最后倒霉的,不就是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小鱼小虾吗?” “要是后果不不严重还好,但要是死伤巨大,我等就更没有活路了。” 慌张之下,有人开始口不择言。 也甭管是否为实情,他们只管宣泄内心的不安。 “那该死的伙夫,要不是他喝赌具沾,也不会恰好碰上盗墓贼,沾了那把随葬佩剑,这才感染上疫毒……” “倘若不是伙夫出事,最多也就像沅镇那种情况,根本影响不到这这么多的流民。” 这时,有人接话: “也不能只怪伙夫和盗墓贼,追根究底,还是这随葬品的问题,下官记得早前下发的公文里清楚写着,病患的所有私物都应毁去,怎的还有随葬品?” “嘘,这话可不兴宣之于口,适才九殿下的态度很明确,这随葬品才刚被盗,高昌便爆发了疫病,时间对不上,所以不是随葬品的问题。” “不是随葬品的问题,难道是我等的问题?” 一句话,使得在众陷入了沉默当中。 很显然,他们已经在物色背锅之人。 倘若有人能担下这个责任,那他们岂不就安全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在众已准备咬死随葬品被盗一事。 尽管没有明说,但却都达成了默契,心照不宣。 也就在这时,始终表现得手足无措,比任何人都要惊慌的何县令,却忽然一声怒喝:“混账东西!”众官吏不明所以。 何县令双目猩红,握紧拳头对着在众官吏怒声叱骂:“枉你们读圣贤书,做父母官,竟有如此丢人心思!” “虽然最先出现症状的是那名伙夫,且看上去罪魁祸首便是随葬佩剑,但谁能证明一切祸端就是随葬佩剑引起的?!” “就算症结是佩剑,难道错的不是掘人坟墓的盗墓者么,如何能把罪名强加到受害者身上!” 顿了顿,何县令掷地有声: “要是谁还敢有这份心,休怪本官不客气!” 众官吏难以置信地看着何县令,但到底是顶头上峰,他们也不敢得罪。 只是他们不明白,向来胆小的县令大人,怎么此时像是变了个人,这般严厉逼人。这时,有人不甘地开口:“大人,那怎么办?我们都拖家带口的,上有老下有小,可担不下这样大的罪责。” 何县令枯槁的手,轻轻拍在椅子的扶手之上。 他抬眸,凝着座椅顶上悬挂着的四个大字——乾坤朗朗。 最后,他回过神,凛然正气: “诸位,我们至今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并没有随范忠谦一同被斩首,不是因为我们懂得推卸责任,恰恰相反,是我们数十年如一日地恪尽职守。” “我们虽然渺小,却背负着成千上万百姓的前途,背负着整个高昌县的命运。这数十年来,我们一步一个脚印,问心无愧。” “这么多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坚守了这么多年,可不能晚节不保。否则,就算苟活于世,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我们的子子孙孙?” “所以,就让我们竭尽全力,协助殿下与大将军等人解决问题,就算最后惨淡收场,于我们而言都是善终!” 众官吏低下头,无地自容的同时,那股紧张感尚未消散。 何县令继续道:“再者,九殿下仁慈,他在江北这数月,可未曾有一人被他推出来担责,本官相信,只要我们尽心竭力,自有人会为我等做主。”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官吏也不敢再去想,这个时候应当把什么人推出来承担责任。 何县令见大家已经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于是便挥挥手:“去吧,都去做事,特殊情况,不得有一丝马虎松懈。” 众官吏便散去了。 待议事厅仅有何县令一人时,他再次看向悬于头顶的牌匾。 沟壑众横的面上,坦然而坚决。 这一刻,望着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字,他不再紧张忐忑。 相反地,他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 屋里,刘尧听着阿六的禀报,他不由得点点头:“多谢你,本王明白了。” 原来议事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尽收阿六眼底。 阿六正要退下。 刘尧却叫住了他:“等等。” 阿六准备离去的身影顿住,他回身:“九殿下,何事?” 自从雪莲一事,阿六对刘尧的态度有所改善,虽然依旧不冷不热,但比从前好了许多。刘尧并不在意阿六的态度,只是问出心中的疑惑:“本王身在局中,一时无法捋清楚这整件事背后的目的。” “天下百姓信任老白相,而大将军也用她的实力赢得民间尊重,那些人盗取随葬品的意义是什么?” “本王并不觉得,仅仅因为随葬品一事,百姓就会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在镇北大将军身上。” 阿六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那陷害大将军的人,哪里会在乎百姓会不会把责任怪在我们姑娘身上?” “只要陛下,也就是殿下你亲爹认为,始作俑者便是我们姑娘,不就行了?” 第1472章 万事都有解决之道 第1472章 万事都有解决之道 一席话,叫刘尧哑口无言。 的确,百姓如何认为重要么? 只要这次的疫情带来严重的后果,整件事最后必定有人担责。 那么没有严格按照规定殓葬,竟出现在护卫坟冢之中放入随葬品这种行为,不就成为把大将军推出来担责的强有力理由么? 他在局中,总会下意识去美化自己的父亲。 如今经阿六这么一点拨,他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竟是这样的打算,一切都是冲着大将军来的。” 阿六挑起的冷笑弧度并未敛住:“殿下,恕我直言,冲着我们姑娘来的,就是冲着殿下你来的。” “殿下与我们姑娘互为一体,荣辱与共,倘若殿下失去我们姑娘的支持,没有任何兵权倚仗,仅凭娘娘背后的韦家,成不了什么大事。” 阿六的直言不讳,并未叫刘尧生气。 他默默思索片刻,随即开口:“如此一来,必须找出疫病的真正源头,才能还大将军一个清白。” 阿六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姑娘的护卫坟冢里有随葬品一事,的确是我们姑娘那里出现的问题,这事她跑不了。” “我认为找出真正源头只是一方面,但还不足以彻底减轻我们姑娘可能会担的责任。” “为今之计,是尽早完善药方。完整的药方,才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不至于酿成严重后果。” “到时候就算非得有一个人来担责,而那个人必须是我们姑娘,责罚也不痛不痒,影响不了根基。” “原来如此!”刘尧唇角高高挑起。 很显然,有一些猜测与想法,正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形成。 这叫阿六十分疑惑:“九殿下,您想到了什么?” 刘尧缓缓解释:“当初大将军就有过猜测,北燕在沅镇投下疫毒,是为了得到治疗此种疫病的药方。” “而今疫病被利用成为陷害大将军的棋子,估计有最先投放疫毒那人的推动。” “所以这次阴谋的背后,是针对本王与大将军所投掷而来的明剑,也是北燕元询催生完整药方的暗箭。”阿六会意:“原来殿下是这个意思。” 刘尧摆摆手:“你先下去吧,接下来的事情,本王会看着处理。” 阿六欲言又止。 刘尧问:“怎么了?” 阿六道:“九殿下可知,我们姑娘准备以身试药?” 刘尧眉头蹙起,犹显震惊:“此事本王并不知晓。” 阿六叹了一口气:“我们姑娘担心此时的药方副作用太大,倘若疫病大规模爆发,百姓就算被救回来,最后也会因为后遗症失去生存能力,如此也就失去了拯救他们的意义。所以我们姑娘想要以身试药,以求尽早取得完整药方。” 刘尧对此,没有太多评价:“是她的性格,本王不感到意外。” 阿六垂下眸子,他把想说的事情说完后,便拱手退下。 刘尧轻唤一声:“来人。” 心腹护卫当即走了进来:“殿下。” 刘尧吩咐:“有两件事交给你去办。第一,大张旗鼓地寻找疫病的来源;第二,暗地里让杨大夫给那名伙夫用药,务必要留住那名伙夫的性命。” 心腹护卫当即领命:“是,殿下。” 护卫退下后,刘尧独自一人坐了许久。 他的面前,放着一盆炭火,茶几上仅有一支蜡烛轻轻燃烧,发出昏黄的光亮。 他的面容在阴影下显得有些模糊,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 白明微与运送药材的队伍汇合之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领头的船只里走出来一人。 她个头不高,一袭利落的男装,头发高高束起。 最醒目的是她的肩上,两只小猫一左一右地趴着。 “范小姐?” 范蕊娴抱拳行礼,随后露出一抹爽朗的笑意:“大将军,许久不见了。” 白明微将范蕊娴上下打量,只见范蕊娴身上积压已久的阴郁之气早已褪去,眉宇间多了几分豁达与坦荡。 尤其配上这一身男装,叫人丝毫看不出来,曾经那缠绕于身的阴郁气质。 见状,她不由得一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范小姐大不一样了。” 范蕊娴反手拍了拍猫儿的脑袋,笑吟吟地开口:“人活着,只要能发现自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日子再艰难也有盼头。” 白明微笑了笑,与她一同走进船舱:“这几日运送药材,辛苦你了。” 范蕊娴笑了笑:“多谢大将军挂念,事实上我并没有什么辛苦的,一切安排都是五公子做出的,我只是按照他的安排行事而已,脑子都不用动一下。” 白明微道:“有关商事安排,五哥行事向来稳妥。” 范蕊娴问:“大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白明微淡声开口:“高昌县那边出事了,我来接应你们,也能早点把药材运送过去。” 范蕊娴闻言,喜笑颜开:“我刚收到消息,有许多船只聚集于前方河道,我想着事有蹊跷,但是苦思不到应对方法。” “先如今大将军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要不然若是那些人纠结船只挡住河道,我们这些船只恐怕没办法顺利按时抵达沅镇。” 白明微一撩衣摆坐下,喝过范蕊娴递来的茶水,而后问道:“前方河道有船只集结?可知是何处来的船只?” 范蕊娴道:“不是姚家商号名下的船只,恰恰相反,是与我亡夫家有着生意往来的商户名下的船只。” “我的人初步估计,数量至少比我们的还要多上两三倍,其中涉及十数家商号。” “要是他们把河道堵了,谈判、疏通,都要花费很多时间。我想他们就是故意使绊子。” 白明微看向桌面上摆着的账本,不由得会心一笑:“看来,你已经在寻找解决之道了?” 范蕊娴撇撇嘴:“大将军,您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您不是说高昌出事了么?理应急需这批药材才是。” “前方有船只可能挡道,这得是多大的问题,这救人如救火,倘若我们的行程晚上几日,不知有多少人因为缺药而丧命。” 白明微含笑:“万事都有解决之道,先说说你在这些账本之中,可有什么发现?” 第1473章 大将军,我要跟着你! 第1473章 大将军,我要跟着你! 范蕊娴从桌上取出一张纸,递向白明微。 “大将军,我刚接触账本,目前对看账之事还不太熟悉,所以也看不出太多端倪。只是发现了这些线索。” 白明微接过纸张,薄薄的纸片搭在她的手上。 哪怕两只猫儿始终不离左右,这纸张也是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污渍。 纸张上的字体娟秀内敛,如同范蕊娴本人的性格一样。 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后把纸张递还给范蕊娴:“有这些就够了。” 范蕊娴不明所以:“大将军,这上头只是写了集结在前方的船只归属的商号,以及这些商号与我亡夫家大概有哪些生意往来,便已足够了么?” 面对范蕊娴的询问,白明微并不气恼。 她耐心地解释:“这支船队,是你亡夫家商号的船队,而那些集结船只的人,都在你亡夫生前与你亡夫家有生意往来。” “如今你亡夫一家皆都不在,而你娘家这座靠山已然倒塌,这个时候他们跳出来,以结款或者还债为由逼迫你,也很正常。” “倘若你不退让,那就需要时间去挨个解决。如此耽搁时日长久,就会影响到药材的运送。” “将来要是百姓知晓,你们商号连运送药材这种事都办不好,谁还敢再信任你们商号?” “如此你们原本占据的生意也会被瓜分殆尽,他们就能成功地挤掉你们。”顿了顿,白明微继续解释: “倘若你退让,就得承担莫须有的债务或者款项,原本你手头针头线脑积攒下来的家财,也会被刮走。” “这些人原本就想着囤积一些粮食药材赚点钱,要是能从你身上得到银两,这不比卖粮卖药赚的多?” 范蕊娴咬牙切齿:“这些人,分明就是欺负我孤家寡人,吃相简直难看!” 白明微含笑:“这何止是欺负你孤家寡人,这是商场上的一种博弈手段。” “如今你虽然失去娘家与夫家,但原本留下来的资源还在。而这一次帮助朝廷运货,要是做成了,有利无弊。” “做生意赚钱,最重要的就是市场。这些人也是担心你得到朝廷的支持,从而发展壮大,影响到他们的利益。”说到这里,白明微再度端起茶盏抿一口:“所以他们只好先下手为强咯!” 其实她没有说出根本原因。 姚德旺之所以能够成为江北的巨贾,并非背景强大这么简单,作为商人的嗅觉必定灵敏。 她准备以范蕊娴底下的资源为切入点,从而把江北的市场逐步收入囊中,这样的做法姚德旺怕是早已察觉出端倪。 所以姚德旺私底下必然怂恿这些商号,来瓜分范蕊娴夫家原本占据的市场。 不论成败与否,这火都烧不到他身上去。 不愧是一招精彩的反击。 范蕊娴听了白明微的分析,原本并不安定的心,也在此时缓缓平静下来。 她说:“这么说来,就算镇北大将军亲临此处,也无法出面解决这个问题。”“这一仗至关重要,它决定了日后我能否号令亡夫家的商号,站稳脚跟,也能够影响商号的口碑,决定商号是否能发展下去。” “所以我不能依靠大将军,我必须得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即便是顺利过关,将来也还有很多坎坷在前面等着我。” 白明微诧异地看了范蕊娴一眼。 是的,诧异。 范蕊娴给她的感觉,前后反差实在太大。 她一直都知晓范蕊娴聪明,然而范蕊娴从逆境之中站起来的速度,依然叫她惊讶。 但她并未多说,只是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一切诚如范小姐所说,而破局之机,也在这些账本之中。” 范蕊娴一时半会儿,并未理解白明微的话。 她虽然聪慧,隐忍,但毕竟涉世未深。缺乏经验的她,需要时间去领悟白明微的话。 但她并未急躁,仔细看了一眼纸张后,便继续翻查账本。 白明微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喵喵。” 两只小黑猫不时叫唤几声,最后因为困了,便蜷缩在桌上睡觉。 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叫人看了新软软的。 有人把饭食端上来,白明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过饭食后将人挥退。 范蕊娴依旧仔细翻查账本,一旁的白明微默默吃着晚饭。 直到夜幕完全拉下,船舱里亮起烛火,范蕊娴这才捏了捏眉心。 她扬眸,灿然一笑:“大将军的话,我明白了。” 白明微把筷子递过去:“既然明白了,那就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和他们谈判。” 范蕊娴接过筷子,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白明微,问出了曾经问过的那句话:“大将军,我可以跟着您么?” 白明微笑道:“我天天打打杀杀,舞刀弄棒的,我的身边非你的安身之所。” 范蕊娴像是早就料到白明微的答案,她略微失落,却也没有表露太多。 烛光下,她眨了眨眼睛,那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坚定:“我不会放弃的。” 白明微收回目光,唇边微微挑起:“先吃饭,冬日菜本就凉得快,等会儿油冻上了,味道可不好。” 范蕊娴捧着碗。 这所谓的饭,也只是一碗粥,上头飘着些油沫。 范蕊娴吃过饭后,把碗筷收拾好,亲自端着走了出去。 掀开舱门时,一阵凉风吹来,掀起她在桌面上用来记录信息的纸张。 白明微目光轻轻地扫了一眼,便知晓范蕊娴的打算。 她并不准备干预,范蕊娴想要独当一面,就得让范蕊娴自己去处理并且解决问题。 倘若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就在背后给撑腰。 要是搞不定,那她便去兜底。 正想着,范蕊娴捧着一个布包进来。 她用火钳把炭火拨开,而后将布包里的东西埋/入木灰底下,再用火钳把炭火拨到木灰上盖住。 白明微眉头蹙起:“这是……”范蕊娴笑着说:“啊,这是一种很好吃的吃食,可以蒸了吃,煮了吃,甚至可以烤了吃。” 白明微问:“这吃食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第1474章 我只想找一个,令我安心的地方 第1474章 我只想找一个,令我安心的地方 范蕊娴笑着解释:“我舅父年轻时走南闯北,这种吃食是他从遥远的南方带来的。” “当时只带来了一包,因为我娘亲喜欢吃,便留了几个做种子,种在闺房的院子里。” “说来也奇怪,就这么小小的一个,竟然能在肥沃的土地里越长越多,多的能有几十个。” “我娘亲被送到范家前带走了几个,在我们食不果腹的日子里,便是靠着那几个种出来的果子,熬过一次又一次饥肠辘辘的夜晚。” “我出嫁的时候,也带走了几个,就种在宅子后面的荒山里,我就靠着它,继续熬着。” “很奇怪,我本来应当厌恶这种食物的,但没想到,我根本厌恶不起来,时不时就烤一点来解馋。” “这些呀,是我从我和娘亲以前住的院落里挖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它不但没有绝种,反而越长越多。” “现在满院子的地里,都埋着这种吃食,随便挖一小个坑,都能挖出几十个,我这次出来就带了几个。” 范蕊娴自顾自地说着。 却仿佛完全没注意到,白明微那越来越亮的眼神。 白明微伸手,从布包里取出一个放在手里端详。 这东西形似鸡蛋,与鸡蛋几乎一般大小,果皮是褐色的,上面还有横着长的纹理,带着几根细细的根须。 白明微再度向范蕊娴确认:“你说,就这么一小个种进土里,能长出十几个?” 范蕊娴点点头:“我发现如果土地肥沃潮湿,它不仅长得多,而且个头也大,不管是蒸了还是煮了,都美味异常,吃几个就饱了。” 白明微点点头,喃喃自语:“要是能够量产……” 范蕊娴掩唇笑道:“大将军,这东西没办法量产。” 白明微眉头复又蹙起:“无法量产?你不是说,一个种下去,能长几十个?” 范蕊娴解释:“这东西得种在肥沃潮湿的土地里,地太贫瘠的话,还没五谷杂粮长得多。” “它生长的时候,叶片又大又阔,就像荷叶一眼繁密。种了这东西,可没办法再种其他东西,所以它还占地方。” “别的地区我不清楚,但是在江北地区,谁能舍得在肥田里种这东西呢?”听范蕊娴这么一解释,白明微也就明白了,她点点头:“原来是这个意思,这种食物叫什么?” 范蕊娴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舅父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来的,那边的语言舅父也听不懂,不过我娘亲叫它土芝。” 白明微问:“土芝?” 范蕊娴点头:“对啊,大将军,您看它的颜色和纹理,可不就像灵芝么?且它长在土里,叫它土芝很是贴切。” 白明微又问:“目前,你手里大概有多少?” 范蕊娴想了想,估了个数:“几千石应当有。” 白明微向来平静的面上,露出些许难以置信:“几千石?” 范蕊娴点点头:“我出嫁时,所有的嫁妆都是物件儿,并没有什么可用的银两。” “婆家对我也约束得很紧,且我每日都要胆战心惊地应付那些事,这些年别说银子,铜板都没过手一个。” “去年府上的花匠请辞,我偷偷把一套头面给了他,并交给他许多土芝,让他佃几块地去种,到时候收成对半分。” “大水发生前,他悄悄给我送信,说是收成很好。更值得庆幸的是,当时花匠舍不得佃农田来种,把它种到山坡上,发大水的时候,这些种着土芝的地并没有冲走。” 白明微目光落在火盆里,盯着越烧越细的炭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范蕊娴再度拿起火钳,把炭火和木灰拨开,从炭盆里夹出土芝。 她把土芝上的木灰抖了抖,而后放到桌上:“大将军,我知道您为灾民们明年的收成着急。” “所以这批土芝我已经命人挖出来留种,您尝一尝,要是您觉得这土芝味道尚可,这近万石种子种下去,明年兴许能帮助许许多多刚安置下来的百姓过冬。” 说完,范蕊娴挑出其中一个,慢慢把皮剥了一半,而后递向白明微:“您慢点吃,小心烫。” 白明微接过土芝,轻轻咬了一口。 那种味道无法言喻,面面的口感,咀嚼时嘴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清香味。 它不同于五谷杂粮,味道独特鲜美,一个下肚便隐隐有饱腹之感。 白明微默默地吃了一个,便是皮也险些咬了。 范蕊娴连忙提醒:“哎,大将军,皮不能吃。”白明微把皮丢入火盆里,炭火很快将皮燃烧殆尽。 望着缕缕腾起的青烟,白明微扬起唇角: “我就说呢,刚吃完晚饭,你又把吃食放到火里烤,原来吃是次要的,你这是早已想好对这批土芝的安排。” 范蕊娴不置可否。 白明微道:“我能给你的,只是一个价钱,但是我想你最缺的,应当不是银子,你想要什么呢?” 范蕊娴的语气,分外坚定:“我说过,我要跟着你。这就是我的投名状。” 白明微认真地审视着范蕊娴,随后笑着开口:“依你的能力,就算不跟着我,一样能在这个世道有一席之地。” 范蕊娴并未失望,只是道:“看来,大将军不是觉得这份投名状不够分量,而是对我有疑虑。” 白明微缓缓点头:“我的处境很危险,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我的身边,从近身到护卫,都是家生子,亦或是很小就养在府里的人。” 范蕊娴笑了笑,随后又扬起了眉眼:“大将军现在不收我也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日,大将军会点头的。” “这批土芝的种子,不仅是我想为大将军分忧的一份心,更是我对江北百姓的一份心意。” “等到冬去春来,它会再次被种入土里,希望明年秋天,它们能够填饱部分百姓的肚子。” 白明微看向范蕊娴,言辞恳切:“多谢你,范小姐。” 范蕊娴走到桌边,伸手摸了摸搂在一起酣睡的猫儿。 她道:“或许大将军仍在疑惑,为什么我非要追随大将军。”白明微没有言语,她等着范蕊娴自己说明。 范蕊娴拿起适才整理的纸张,缓缓开口: “因为我这一生,都在寻找一个可以令我安心的地方。那里没有欺负,没有虐/待。” “您说您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可您知道么?此心安处是吾乡,跟着大将军,我心安。” 第1475章 深夜见寡妇,对我的名声可不好 第1475章 深夜见寡妇,对我的名声可不好 尽管她说得这般诚挚,白明微依旧没有松口。 要是白明微因为这几句话就动容,失去了她的考量与坚持,那么往后漫长的路,她又能走多远呢? 最后,她也只是重复一句:“范小姐,多谢你。” 范蕊娴露出一抹笑意,随即便转移了话题:“大将军,这是我准备好的应对方案,您可否听一听,帮我参详参详?” 白明微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丝鼓励:“我不用看,你去做便是,有我在这里,倘若有什么意外,我给你兜底。” 范蕊娴起身,郑重地行了个礼。 白明微没有再说什么,在船舱的榻上和衣躺下。 最近她真的累极了,又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范蕊娴没有睡意,一边剥着土芝吃,一边捋她总结出来的信息。 如此到了半夜,行船忽然一晃,外边传来了手下的声音:“姑娘,前方的河道被船只堵住了,水泄不通,连小舟都过不去。” 范蕊娴没有言语,起身走了出去。 她低声道:“大将军已经睡下,小声些,别吵到她。” 手下压低声音请示:“这可如何是好?” 范蕊娴问:“堵在最后边的是哪家商行的?” 手下小声回应:“是刘家的。” “刘家?”范蕊娴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即吩咐,“去把隔壁舱好生布置一下,等会儿我要招待客人。” 手下走了,手脚麻利地把船舱好好布置了一番。 而这时,堵住水路的船只,却黑灯瞎火的,仿佛船上空无一人。 范蕊娴手底下的人冲着他们喊话:“我们是贾家商号的货船,正在为朝廷运送药材赶往沅镇,烦请前方的船只让一让。” 没有任何回应。 他已经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前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回应他的,只有远处呼啸不绝的风。船夫还想继续喊话,却被范蕊娴制止。 范蕊娴站在甲板上,借着船桅上飘摇的灯光,可见眼前黑沉沉一片,仿佛看不到尽头。 她朗声吩咐:“既然船上无人,那便扔一把火烧了,救人要紧,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许多。” 说着,她吩咐手底下的人:“从风口开始烧,倒上火油,也就耽搁个把时辰的事情。” 她的手下也当真听话,马上调整船只的方向。 在运货的船与前方挡路的船隔出一段距离后,他们便提着火油和火把,登上前方的船只,开始淋洒火油。 手脚麻利,动作迅速,空气中很快就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就在他准备丢火把时,被泼洒火油的船舱里有光亮起。 接二连三,越来越多的船只亮起灯光。那名泼洒火油的船夫回头大喊:“姑娘,原来船上有人,不是空船!” 范蕊娴拔高音量:“都问问是哪家的船,告诉他们我们要借道,请他们让行。” 说完,范蕊娴便转身进了船舱。 外面一阵吵吵嚷嚷,很明显是这方的船夫与对方进行沟通。 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船夫回来禀报:“姑娘,大家都不让行,说是夜深了,船上没有足够的水手,最快也得等明日才能挪。” “这明显就是借口,这些船是刚集结在这里不久的,附近不是码头也并非城镇,水手去哪儿了?难不成凭空消失?” 范蕊娴不紧不慢地吩咐:“去找黄老板,告诉他我要与他谈生意,请他上来一聚。” 船夫很是吃惊:“姑娘,这里一共有十几家商号的船只,船只集结在这里,明显是抱团而来,您点名请黄老板,他未必肯应。再者,最外围的船只是刘家的,怎么也得先请刘家啊!” 范蕊娴看了手下一眼,斩钉截铁地道: “我便是要见黄老板,让你去你就去,他要是不来,你就与他说,镇北大将军就在我的船上。” 船夫见范蕊娴态度坚决,也只得听命去传话。 范蕊娴不紧不慢地在小炉子上煮了一壶茶水,待那壶嘴喷出缈缦水汽,船舱的门便“咯吱”一声。 “姑娘,黄老板来了。” 随着仆从的禀报,一名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锦衣貂裘,面色红润,但一双眼睛满是精明和算计。 见到范蕊娴,他冷笑一声,随即撩起衣摆坐下,语气轻蔑: “贾家少夫人,罪臣范知州家的千金,不知你深夜唤我来有什么事?” “最好有点正事,否则这夜深人静的,你又是个寡妇,对我名声不好。” 范蕊娴听着他的嘲讽,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她没有急着言语,只是动作熟练地倒了杯茶水,而后亲自捧向黄老板:“您请喝茶。” 隔壁屋的白明微早已醒来,她依旧躺在榻上,睁着眼睛聆听隔壁的动静。 “哼!” 而黄老板没看到白明微,根本就没有心思喝茶,更没有心思听范蕊娴说话,冷哼一声,便要起身离开。 范蕊娴抬眸看了他一眼,幽幽道:“黄老板这么着急离开,是担心待久了,不好和同伙交代,是么?” 黄老板眼睛一眯:“同伙,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可真难听!什么叫做同伙?那应该叫同行!” 范蕊娴忽然笑出声,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黄老板,您说我父亲犯了那么大的事情,满门上下,为何只有我还活着呢?又为何我不仅活着,还能接下帮朝廷运送药材这么重要的生意?” 黄老板刚抬起来的屁股,缓缓放下去。 范蕊娴继续捧着茶,保持一个奉茶的姿势:“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做生意的,万事利为本。” “前方堵着河道的,一共十三家商号,黄老板的商号不是最大的商号,也不是最外围的船只所属老板,为何我独请您来商量呢?”黄老板闻言,最终还是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贾少夫人不若直说好了。” 第1476章 接下来,遭殃的又是谁呢? 第1476章 接下来,遭殃的又是谁呢? 范蕊娴的夫家姓贾,她手底下的人称她为姑娘,但别人却更愿意称呼她贾少夫人。 听着这样的称呼,范蕊娴也不在意。 她取出一本账册,递向黄老板:“夫君生前与我说过,黄老板想要把这间铺子盘下来,为此找了夫君多次。” “如今夫君不幸罹难,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精力去经营那么多铺子,如若黄老板仍旧有意,这间铺子便让给黄老板了。” 黄老板看都不看账本一眼:“条件是什么?” 范蕊娴道:“其实也不难,只需要黄老板去跟刘老板说一声,请刘老板带着他的商船离开即可。” 黄老板挑唇:“贾少夫人到底是年轻,这桩生意谈的乱七八糟,抱歉,如今生意低迷,我对这铺子已经不感兴趣了。” 范蕊娴脸上忽然噙着一抹奇怪的笑意:“既然这是黄老板的选择,那么我也就不强求了。” 说完,范蕊娴起身:“夜深了,我就不留黄老板,您慢走。” 黄老板看着范蕊娴的笑容,只觉得瘆得慌。 而范蕊娴忽然改口,也叫他不明所以。 但他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范蕊娴便吩咐信得过的人:“去通知刘家的人把船撤走,就说是黄老板的意思。” 手下一脸疑惑:“姑娘,这黄老板并未答应您的条件,刘老板能信么?”范蕊娴道:“一刻钟内会信,这期间黄老板还有几分头绪要捋清楚,等过了时间,他一回过味来,可就不行了。” 手下虽有疑虑,但还是听话照办。 范蕊娴落座,气定神闲地喝着适才煮的茶水。 “你怎么就笃定,刘家的人会把船撤走?” 是白明微的声音。 范蕊娴抬眸,便看到白明微抱着手臂倚门而立。 范蕊娴连忙起身行礼:“大将军。” 白明微坐到她对面:“坐吧,无需多礼。” 范蕊娴满脸歉意:“是不是吵到您休息了?” 白明微摇摇头:“无碍,我睡眠向来浅,不干/你的事。”范蕊娴沏了杯茶递过去,解释道:“刘家向来以黄老板马首是瞻,黄老板的话,他们一定会听的。” 白明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就不担心刘家的人去找黄老板求证?就算刘家的人不去求证,你就不担心黄老板叫人把刘家的商船给追回来?” 范蕊娴摇摇头:“不担心。就算我们对他们今日拦路一事心知肚明,但他们也不敢承认。” “我们运的可是朝廷用来救命的东西,他们可不能把团结宣之于口,否则就是承认他们故意挡路,这可是大罪。” 白明微笑而不语,很显然她赞同范蕊娴的说法。 这些商行把货船集结到此,可不是商量后的结果,而是经过授意后,他们不约而同做出的选择。黄老板被请上船的事情/人尽皆知,此时去告诉刘家让他们把船挪开,就算他们心有疑虑,也不会跑去求证。 而黄老板正在被范蕊娴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待他回过味来,发现刘家把船撤走,他也不能派人去追。 否则就是共谋阻挡运送朝廷所需物资的船只,留下了话柄,到时候可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其余的人,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看到刘家把船撤走,由于刘家以黄老板马首是瞻,他们便会认定是黄老板的授意。 加上黄老板一直有想要入仕的念头,自然怀疑黄老板已经与朝廷达成协议,跟他们不是一条心。 不消多久,在互相猜忌以及各种利益的因素之下,这些人便会乱了阵脚,到时候再把他们一举拿下,轻而易举。白明微对范蕊娴的能力表示肯定:“做的不错。” 范蕊娴没有受宠若惊,她的态度很是谦卑: “是大将军您指点有方,若不是您提及解决之道就在这些账本之中,我也想不出这个方法。” 白明微颔首:“商人重利,只要循着利益的脉络,就能捏住他们的七寸。” 范蕊娴深以为然:“只是不知,他们还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彻底坐不住。” 这时,外边响起手下的声音:“姑娘,刘家的船撤走了。” 范蕊娴面上一喜:“我知道了。” 白明微笑意更深:“你瞧,火已经烧了起来,有一个词叫‘火上浇油’,范小姐不妨试试。” 范蕊娴当即会意:“多谢大将军指点。”说完,她叫来手下,把那间铺子的账本递过去:“拿去给黄老板,多谢他点头合作,告诉他我期待日后与他再度合作。” 手下依旧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范蕊娴的话去办。 他捧着账本登船,由于船只停靠得过于密集,他的小船无法直接划到黄老板的商船上,所以只能从其他商行的船借道而行。 待黄老板拿到账本时,黄老板与范蕊娴合作的事情便人尽皆知。 黄老板也不能跳出来解释,只能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捧着账本怒骂:“最毒妇人心!这是要断我后路!倘若我成为第一个‘叛徒’,日后还怎么与这些商号合作?!” 然而骂归骂,他又能如何呢? 这也怪不了别人把事情做绝了,从他起那份贼心那一刻起,就算落到凄惨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更何况,他也不算亏得厉害,至少还得了间铺子。 只不过以前垂涎的铺子,现在只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弃之可惜,接受的话,铺子便是他“背叛”同行的证明。 范蕊娴轻飘飘一个举动,不过舍了一小间铺子,却把他套牢了。 这时,白明微问范蕊娴:“接下来你准备找谁?” 第1477章 那道坚毅的身影,莫名叫她心安 第1477章 那道坚毅的身影,莫名叫她心安 范蕊娴把一张纸放到白明微面前。 纸张上面,写着参与这次堵路事件的所有商号。 范蕊娴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轻轻点了点:“接下来,我准备请陆老板过来喝茶。” “陆老板是这十三家商号中实力最强的,倘若能拿下陆老板,那么其他人就会闻风而动,阻挠不攻自破。” 白明微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然而却能看出,她对范蕊娴的计划很是满意:“你准备如何拿下陆老板?” 范蕊娴缓缓开口:“那批粮食还没运过来,大将军觉得,倘若交给陆老板,如何?” 白明微笑道:“这是你自己的利,你自己决定是否要让给别人。” 范蕊娴当即会意:“多谢大将军。” 白明微起身:“我继续睡会儿。” 说完,白明微便自顾自离去。 范蕊娴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愈发坚定。 “来人。” 范蕊娴唤了一声,立即有手下进来。 她问:“外边如何了?” 手下回道:“目前没有动静。” 范蕊娴开口吩咐:“去把陆老板请来。” 不多时,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便被请了进来。 男子丰神俊朗,气质儒雅,只是有些虚弱,像是常年抱病在身。 范蕊娴起身见礼:“陆老板,久仰大名。” 陆老板拱手还礼:“贾少夫人客气了。” 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坐下进入正题。 范蕊娴也不铺垫,直接问他:“陆老板,此次请您过来,是想与您谈一桩生意。” 陆老板噙着笑意:“有生意找我,这可是好事,还请贾少夫人告知,这是一桩什么样的生意。” 范蕊娴笑道:“此次朝廷委托我们商号运送一批粮食与药材,但是我们贾家商号力量有限,只能先行运送比较紧急的药材,还有大批粮食滞留,不知道陆老板肯不肯帮这个忙,一起把粮食运往目的地呢?” 陆老板当即应下:“贾少夫人是个爽快人,我陆某人做生意从来不瞻前顾后,既然贾少夫人有意合作,且还是这样的好生意,陆某人自是乐意合作。” 范蕊娴从一旁的桌上取来字据,放到茶几上,轻轻推了过去:“这是我初步拟定的字据,陆老板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 “倘若陆老板没有什么问题,届时我们请一名证人,并且白纸黑字立下字据,合作算是达成了。” 陆老板笑意依旧:“如此,那陆某便先看看字据。” “陆老板,请。”范蕊娴静静地等待,也不插嘴。 事情进展得出奇顺利。 倒也不是范蕊娴谈判能力有多强,而是她看得透彻,知晓像陆家这样有实力的商号参与堵路,绝不止要瓜分亡夫家原本占据的市场这么狭隘。 陆家商号要的,是长久的发展。把运送粮食这个差事与陆家分一杯羹,就意味着为陆家与朝廷牵线搭桥。 至于陆老板为何没有半点犹豫,爽快答应,原因之一自然也是欣赏范蕊娴的这份眼力—— 找黄老板处理刘家,接着找到他。 做生意讲究眼力与胆识,眼力决定能否发现赚钱的路子,胆识决定能赚多少。 范蕊娴能从十三家商号里精准找到该策反的人,说明有眼力;且范蕊娴能大义灭亲,最后攀上朝廷,说明有胆识。 与这样的人合作,不亏。 片刻过后,陆老板放下字据:“陆某在沅镇等贾少夫人约定签字的时间。” 范蕊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从旁边的桌子上拿出两本账本,放到茶几上。 她道:“我知晓今夜大家的船不约而同地停在这片水域,且船上都歇有正主,背后必定有推手。” “大家各怀心思,无非是趋利而动,但陆老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可见陆老板是个有远见的人,眼光不止如此。” “既然陆老板选择与我们商号合作,冒着如此大的风险,那我也不能占陆老板的便宜。” “这是两间铺子的账册与地契,现在我便交给陆老板。不过还请陆老板不要误会,这不是对陆老板的收买,而是互惠。” 陆老板拿起账本看了一眼,随即目光微闪:“陆某只觉得贾少夫人目光毒辣,没想到竟毒辣到这等地步。” “雪中送炭,正是陆某需要,有了这两家铺子加入陆某的商路版图,陆某如虎添翼,多谢了。” 范蕊娴起身,冲陆老板拱手:“那么今后,合作愉快!”陆老板还礼:“合作愉快。” 说完,陆老板捧着账册心满意足地离开。 范蕊娴捧着剩下的账册,离开了这间舱室,回到白明微睡下的房间。 她轻手轻脚放下东西,准备睡到另一张床上,却还是将睡梦中的白明微吵醒。 “解决了?” 范蕊娴恭敬点头:“解决了,陆老板这一倒戈,加上适才黄老板与刘家的事情,其他商号的人撑不久,相信再过一会儿,他们便把船挪走了。” 白明微问:“你是怎么看出来,陆老板会是个很好的切入点的?” 范蕊娴笑着回答:“大将军您说了,顺着利益脉络掐七寸。陆家商号的实力可不小,然而陆家并未挤破头去走商人入仕那条路,说明陆家掌门人的心思在商场。”“我们都知道,今日发生这种事,背后的推手少不了姚德旺。以陆家今时今日的实力,与姚德旺一路怕是只能啃骨头上的残肉。” “江北灾害,且因为范忠谦贪腐一案,使得江北的局势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陆家商号想要往上走,成为姚德旺的人可做不到。索性直接与姚德旺争,博一场大的,才能让陆家商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白明微背对着范蕊娴,她的声音轻轻传来:“陆老板说得没错,你的眼光啊,毒辣。” 既能利用黄老板想要巴结朝廷,从而有入仕机会这个想法,把黄老板顺利请上船,成功解决了第一步。 又能看准陆老板的定位与真实目的,与陆老板达成合作,使得原本该有的争端在发生前成功避免。 可不是眼光毒辣么?这些商号正主都来了,准备大干一场,最后什么都捞不到,不知他们心底会怎么想。 思及此处,白明微唇畔挑起。 她看人向来都准,范蕊娴的确有几分聪明劲。 范蕊娴再度被夸赞,不免心花怒放:“多谢大将军赞赏。” 白明微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养足精神,我们还要赶路呢!” 范蕊娴“哎”的应了一声,脱下鞋袜上了另一张榻。 被子里,她再度缩成一团。 借着微弱的烛光,那道躺着也能见坚毅的背影,令她莫名心安。 第1478章 她的存在,就是问题得以解决的根本原因 第1478章 她的存在,就是问题得以解决的根本原因 过了一会儿,有商船缓缓退去。 原本就不踏实的众人,看到这一幕更不踏实了。 等自家商船旁的船只都撤空,他们咬了咬牙,便跟着撤了。 夜色朦胧,灯火熹微。 谁都不知道,除了最先撤去的属于刘家商号的船,接着陆续撤离的,都是陆家商号的船只。 只是陆老板在泊船时,命手下的人把船见缝插针地停,待他的船撤离时,才给人一种好多商号都撤离的感觉。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下了道撤走的命令,堵在河道中的无数商船,便接二连三散去。 这份手腕,以及他不依附姚德旺的这份心思,决定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有将来的造化。 随着各商号的商船撤去,运送药材的船只缓缓行进。 一场本来需要耗上许久时间,一个个扯皮后才能解决的硝烟,就这样消弭于两个时辰之内。 足以可见,范蕊娴的能力。 陆老板站在甲板上,看着运送药材的队伍缓缓驶离视线,直到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江流的拐角,他这才收回目光。 长随给他递手炉:“老爷,夜深风大,您回船舱歇着吧。” 陆老板接过手炉,轻轻咳了几声。 他的面色,可见隐隐发白。显得有几分憔悴。 长随道:“既然事情已经办妥,那么老爷应当放下心才是。” 陆老板含笑:“那贾少夫人聪明,究竟比不上镇北大将军。我今日押宝在镇北大将军身上,希望不要血本无归。” 原来这陆老板之所以如此爽快,范蕊娴终究不是最主要原因。 好的商人都有着敏锐的嗅觉。 先前白明微去向姚德旺购买药材的事情/人尽皆知。 从姚德旺拒绝的那一刻起,这位陆姓老板敏锐地察觉到,姚德旺早晚要被清算,所以就趁此机会站队。 几番权衡之下,他终究选择了押宝白明微。 而白明微,也在心底留意上这陆姓商号的老板。夜色之下,承载着药材的船只缓缓行驶。 白明微这一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但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才使得范蕊娴的计划能顺利实施。 载着药材的船队,于第二日下午抵达沅镇。 小小的沅镇,被驻军严防死守。 这一大批药材被卸下,运往各个仓库,整个过程,沅镇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俞剑凌带着属官安排搬运药材,白明微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又换了马匹,赶往高昌。 当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高昌县城时,高昌县城已经被白瑜率领驻军彻底镇住。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落毛毛细雨。 细雨之中,夹杂着粒粒碎雪。 冰冷的雨雪被寒风吹落下来,落入泥地里消失不见,却把那泥土打湿,变成厚厚的一层泥泞。 脚踩上去,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 “明微。” 一道声音传来。 白明微回过头,一袭戎装的七哥站在风雪里,手中撑着一把伞,迈步向她走来。 那温润的面庞之上,眼底一片黧黑。 可见,七哥没有睡好。 “七哥。” 白明微唤了一声,那伞便遮在了她的头顶,而七哥正手忙脚乱地帮她拂去身上的雨雪。 白瑜的语气略带责备:“怎的也不把披风裹好,受了风寒怎么办?” 白明微没有在意自己的狼狈,顾不得双脚浸入寒凉刺骨的泥泞里,冰冷透着鹿皮刺痛双足。 她关切询问:“高昌目前是个什么情况?”白瑜神色凝重:“这城外的流民自是不用说,这一次城里也不能幸免,已经陆陆续续有数千人出现症状,疫病席卷整个高昌是迟早的事情。” 白明微闻言,没有露出多少意外的神色。 她又问:“根源找到了么?” 白瑜点头:“明面上是随葬品带来的祸端,但殿下昨夜下令严查,又命杨大夫给最先出现症状的伙夫续命。” “从伙夫那里得知,用来打水做饭的水井里曾散发出死老鼠的味道,等殿下的人查到水井时,便只找到几根鸡毛。” “料想有人往里投了病鸡,导致打水的伙夫染上疫病,而伙夫又带着疫毒,使得疫病扩散至流民与城中。” “这一点星星之火,很快就把高昌点燃,如今只能让高昌彻底与外界隔离,才能阻断疫毒的传播。” “但无人知晓,那带着疫毒的禽类,是否又会投入其他地方的井里,使得整个江北彻底沦陷。” 白明微道:“疫病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有人若想投毒,根本防不胜防,严格控制疫毒扩散是应该的。” “但釜底抽薪的解决办法,还是研制出有用的药方,只有这疫毒有解决之道,才不至于让成千上万人丧命。” 整个过程,兄妹二人都没表现出对随葬品被盗一事会引发民愤的担忧。 他们身上,有一种事情发生了便去解决的坦然,更多的是对这些他们护在羽翼之下的百姓,发自心底的信任。 白瑜叹了口气:“如今药方是有了,然而沅镇的实例就摆在那,就算人救回来了,最次也是个半残。” 白明微与白瑜共用一把油纸伞,兄妹二人向县城的方向走去。 听闻白瑜这番言语,白明微抬眸,给予白瑜一个肯定的眼神:“药方总会完善的,七哥不必担心。” 白瑜没有说话。 原来此时的他们,已经进入安置流民的区域。 越过驻军那道严密的防守,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幕幕真实的绝望。 只见城下向左右连绵的棚子里挤满了人,数十人就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脚都无法伸展。 但此时的他们,却想要靠得更近一点,贴着无亲无故的同伴,只为从对方的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棚子里仅有的几床被子,则用来盖在老弱的身上,年轻一些的人,只能在四处漏风的地方瑟瑟发抖。 兄妹二人未曾言语,默默地越过这一段距离。 分明路并不长,他们却好像走了许久。 所过之处,落在他们身上的,皆是一双双绝望干涸的目光。 仿佛留在这世上的只剩下一具具躯壳,支撑着这具躯壳呼吸进食的,是仅剩的求生本能。 这痛心的一幕幕,白明微没有不忍直视。 相反的,她的目光坦荡而清澈,从这些流民的身上漫过时,不带任何嫌弃与鄙夷,也不带半点怜悯。 也正是这样的目光,才叫撑着雨伞的白瑜,能感受到挤在这狭小棚子里的是人,而非等死的牲畜。 “大将军!”一声稚/嫩的呼唤,从狭窄低矮的棚子里发出。 第1479章 大将军,您会赶走瘟神的,对吗? 第1479章 大将军,您会赶走瘟神的,对吗? 白明微回过头,只见妇人搂紧孩子,捂着孩子的嘴瑟瑟发抖,小小的孩童衣衫褴褛,缩在母亲的怀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白明微走过去,不由得放柔声音:“是你在唤我么?” 孩子的母亲连忙诚惶诚恐地请罪:“大将军恕罪,小儿无知,不是故意要惊扰大将军。” 白明微笑了笑:“不碍事。”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近在咫尺的七哥。 一股若有似无的力道,拽住了她的衣摆。 她本可以轻易抽身,但她却选择止住脚步,回身去看情况。 只见那小小的孩童不知何时拽紧了她的衣摆,眼神执拗地盯着她,死死地盯着。 带着些许试探的小心,又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更带着几分希翼。 孩子的母亲吓坏了,惊慌失措地求饶:“大将军恕罪,大将军恕罪!” 白明微蹲身,拍了拍孩童的脑袋:“你有话与我说么?” 孩童放开手中拽住的衣摆,挣脱母亲的束缚,脆生生地问:“大将军,我们会死么?” 白明微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这么问呢?” 孩童撇撇嘴:“因为棚子里的大家都在议论,我们就要死了。”白明微未曾解释什么,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会健康长大,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说完,白明微便要离开。 然而她的衣摆又被抓住。 还是那只小手,还是那双对整个世界都充满好奇,却被迫变得呆滞绝望的眼眸。 孩童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将军,大家都说你是仙女,龙王发怒,大水要把我们淹死时你来了;我们吃树皮吞草根的时候,你来了。” “但是现在瘟神要带走我们的命,你能施法赶走瘟神么?我可以不要健康长大,不要儿孙满堂,只求你救救大家,救救娘亲,我不想大家死,不想娘亲死……” 面对那双澄澈且执拗的眼睛,白明微没有立即言语。 小小的孩子得不到白明微的回应,一脸惶恐:“大将军,大家可不可以不要死,娘亲可不可以不要死?” “老吉爷爷和阿慧奶奶在等叔叔伯伯们从边关回家,娘亲也在等着爹爹回家。” “要是瘟神把我们带走了,爹爹他们回来时,就没有人在村口迎接他们了。” “大家都说你很厉害,武功很高,你一定可以打跑瘟神的,对吗?你不会让我们死的,对吗?” 白明微闻言,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会赶走瘟神,让大家活下来,待戍守边疆的将士荣归故里时,一眼就能看到等在村口的亲人。” 小家伙理解不了这么多话。 但是他听懂了那句会赶走瘟神的承诺。 那一双有些空洞呆滞,只剩下执拗的眼眸,霎时被点亮,如同漆黑的潭水落入了一轮明月的影子。 “大将军,您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哦!” 白明微没有言语,拍了拍孩童的脑袋,起身离开。 她对百姓的承诺,从来都不会食言。 从来不会。 风雪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把她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棚子里的流民缩得更紧,靠在一起抵御寒冷。 但那无孔不入的寒风,还在无情的肆/虐。 一阵阵,残忍地割过这些已经掉进泥淖深渊里的生灵。 这一路走过去,除了风声、雨声,还有牙齿打战发出的碎响。自从与孩童谈过后,白明微就陷入了沉默。 等她终于顶着风雪经过安置流民的棚子,来到城门前方,她才询问白瑜: “七哥,关于随葬品佩剑一事,百姓目前是什么反应?” 白瑜替她拂去肩头的碎雪:“殿下来到高昌后,就把这事广而告之,高昌官员没有隐瞒疫病爆发之事,也没有隐瞒关于随葬品被盗的前因后果。” “但是至今为止,我并未听到任何责怪我们不该在护卫坟冢中放入随葬品的声音。” 白明微慢慢说道:“百姓有这样的反应,说明祖父这些年的呕心沥血,以及我们始终如一的坚守,他们是看得到的。” “我从一开始,便不担心此事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及愤怒,因为我相信我们豁出性命也要护住的百姓,他们的心是明白的。”白瑜回头看了一眼风雪下的棚子,风雪的影子落入他的眼底:“百姓这边倒是不担心,该担心的,是上头。”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但那都是今后的事情,而今我们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迫在眉睫的事情之上,只有目前的问题解决好了,今后的困局才不难解。” 白瑜点点头,表示对白明微的话十分赞同。 他把伞递给妹妹:“我还要在外面守着,就不与你一同进去了,万事小心。” 白明微接过伞,伸手替白瑜抖了抖披风,低声叮嘱:“七哥,你也要多加小心。” 白瑜含笑:“去吧。” 白明微撑着伞走了进去,城中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着几片孤零零的落叶飞旋,显得尤为冷清空旷。 白明微快步向刘尧落脚的县衙走去,过了一会儿,她在衙门口撞上一名官员。 官员认出了她,连忙行礼:“下官拜见大将军。” 白明微问:“跑什么呢?着急忙慌的,可是前方出了什么事情?” 官员解释:“这不下雪了吗?殿下吩咐臣去仓库调一批被服出来,送去给灾民取暖,顺便再安排人手在锅里时刻烧着热水,保证灾民的热水供运。” “林林总总许多安排,都是有利民生百姓的,殿下已经拟成公文下发各县,如此便能避免许多百姓被凛冬的寒冷冻死了。” “尤其是咱们高昌,现在情况特殊,更得小心照应。倘若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不仅惠及百姓,也有益于解决问题。” 白明微点点头:“大人辛苦了。” 说完,白明微越过官员,撑着伞走进县衙。她见到刘尧时,刘尧正埋头忙碌。 一道道命令从刘尧那里发出,这些举措如同一根根蛛线,虽然零散,却相互交错,形成保护高昌的大网。 看到这一幕,白明微挑起唇畔,神色中满是放心之色。 刘尧抬眸,正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刘尧眉头一皱,扔下手中的笔:“大将军跑这一趟,是特意来给本王做最后的交代么?” 第1480章 非要这么决定吗? 第1480章 非要这么决定吗? 白明微平静地行了个礼,随后看向刘尧。 昏暗朦胧的屋内,有冷风自窗户的缝隙钻进来。 铜盆里的两根木炭,正在半死不活地燃着,微弱的暖意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刘尧看向她的目光蕴着几分担忧,还有些许愤怒。 想来是担心她决定以身试药,又怪她自作主张。 面对刘尧的态度,白明微报以一抹淡淡的笑意:“殿下,臣不会那么快就殉职,又何谈最后的交代?” 刘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满是无奈:“本王知道你的想法,也知道就算本王劝阻,你也会说出一大箩筐理由来说服本王。” 白明微含笑:“看来臣的想法,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殿下的法眼。” 刘尧没有接白明微的话。 他说:“这两日/本王看到了许多没有看见过的场景。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细雨,无家可归的孩童依偎在母亲怀里;年迈的老翁和老妪念叨着远在边关的儿子;无助的妇人求神告佛盼着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夫君;焦头烂额的官员四处奔走;熬了不知道多少夜的衙役裹着酸臭的衣裳继续当值;粮仓里连老鼠的影子也看不到;到处都是颓圮的房屋;肥沃的土地满目疮痍;目之所及之处尽是哀鸿遍野……” 他慢慢地说着,一段长长的话,其中的每一句话都是独立的,连不成串。 但这每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背后都是触目惊心的世态缩影。白明微默默地听着,心底大概知晓九殿下说这番话的原因。 果然,刘尧两手盖在面庞上,沉默了良久,他缓缓开口: “本王知晓,试药的人可以有很多,但是谁都比不上你与本王更能安抚百姓的心。” “你若坚持要试,本王拦不住你,但起码你与本王之间,至少要保住一个。” “本王合计了许久,倘若非要在你我之间二选一,那么你好好活着,要比本王强。” “你活着,北疆十万将士才不至于被人当作满足私心的棋子;你活着,奸佞尚有忌惮,才不至于横行朝野。” “倘若本王活着却失去了你,本王保不住戍守边疆的将士;也救不了他们身后的亲人;更没办法守住他们可以落叶归根的归处。” “所以本王决定试药以求药方完善,以安百姓之心,万望大将军能……”他顿了顿,“谅解。” 白明微闻言,唇畔勾起:“殿下,您多虑了。” 刘尧拧紧眉头:“多虑?这是何意?救命的药方虽然有了,但是仍旧不够完善,病患残的残、瞎的瞎、哑的哑……” “那么严重的后遗症就摆在眼前,倘若你去试药,万一你也有这些可怕的后遗症怎么办?你怎么能说本王多虑呢?” 白明微缓缓开口:“殿下,以往但凡天灾人祸,死伤不计其数;然而这次江北突发百年不遇的大雨,造成严重水灾危及社稷。” “这样大的灾情,不论是谁来到这里赈灾,都避免不了瘟疫,避免不了各种不安因素引起的动荡、暴/乱。”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论是紧急赈济灾民、清除水患以及事后安抚,我们都办得井井有条。” “庐泉城下,殿下的承诺没有失言;村子上,殿下的承诺,也没有失言;从始至终,殿下都心向于民。” “纵观以往旧例,我们所实施的策略不说完美,但已经很好了。这些都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而不是臣一人之功。” “殿下说臣的存在比您更有意义,但臣却觉得,若无殿下,臣也不过只是一个空有武力的将军,是殿下给了臣施展拳脚的地方。” “臣与殿下是荣辱与共、互为一体的关系,只有我们同舟共济,生死与共,才能实现我们的抱负。没有谁比谁更重要。”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正如殿下所说,臣有一大堆理由能用来说服殿下允臣试药,而有几个理由最不能忽视。”“眼下药方只差临门一脚,而高昌的情况隐有失控之势,我们在与阎王抢时间。” “从事实上看,臣的身体条件决定了臣可以承受更多不同的药方,如此大夫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研制出完善的药方。” “从长远来看,随葬品一事不管内情如何,臣都要担一定的责任,倘若完善的的药方能从臣身上试出来,不管对谁都是一种交代。” “最重要的是,为了大局着想,殿下玉/体不容有任何闪失,所以让臣来试药,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希望殿下能明白。” 刘尧凝着白明微:“非要这么决定么?” 第1481章 她有着不一样的考量 第1481章 她有着不一样的考量 窗外的风雪又大了些,太空越发阴霾。 纷纷扬扬洒落的碎雪,渐渐如鹅毛般搓绵扯絮,地面很快就堆了薄薄一层。 白明微望进刘尧的眼睛:“殿下,只能这么决定。” 刘尧知晓大将军拿定的主意绝无,便不再阻挠。 他看了白明微半响,忽然叹了口气:“你放心,其他的事情本王会照应好。” 白明微深深拜下:“一切都会没事的。” 刘尧点点头,便不再多言:“你去忙吧。” 告别了刘尧,白明微开始巡视城内。她没有大张旗鼓,仅带了几名亲卫。 老旧颓圮的巷子里都是新雪,白皑皑一片,踩上去发出脆生生的响动。 为了避免感染瘟疫,富户闭门谢客、商铺关门停业,殷实一些的人家规规矩矩,条件一般的住户尽己所能。 然而西城却有这么一片区域格格不入。 这里鱼龙混杂,往往一个大院里住着数十号人,大一点的宅院甚至上百人。 狭窄的巷子开满各种小铺子,吃食、剃头、修脚、暗娼……甚至没有分门别类。 住在这区域的人,都是苦苦挣扎求生的底层民众,他们没有任何生活可言,只能算是活着。 尽管衙门的告示早已张贴,各处都关着门保命。 但是这片区域,却仍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越来越接近他们的聚集地,热闹声也就愈加清晰。 护卫不免有些担忧,其中一人出言提醒: “主子,前边就是西城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人数有两万之多,他们其中已有人感染疫病。” 白明微闻言,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她说:“感染疫病会死,不出来干活同样也是死,只是死法不同而已,于他们这些朝不保夕的人来说,非生即死,是否继续活动,都没有区别。” 护卫闻言,一时语塞。 站在他的角度,他觉得这部分人难以管教,一旦疫病在这些人当中大规模爆发,那么将会给朝廷增添很大的麻烦。 但是站在这部分人的角度,感染疫病是死,躲在家里无法糊口也会饿死,他们除了正常出摊,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护卫不再对此处的情况做任何评论,他只是描述事实: “九殿下已经命人把该区封锁起来,防止他们流动,让疫病一发不可收拾。” 白明微点点头。 护卫问:“主子,九殿下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您为何还要亲自来一遍?” 白明微面色沉静:“于他们而言,九殿下高高在上,不能给他们任何安全感。” “况且他们艰难度日,却看不到任何未来,这份长久积攒的戾气,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 “他们不敢怨恨县里的官吏,却敢对上位者心怀埋怨,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们可以去恨平生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 “他们理解不了九殿下的苦心,只会把疫病的苦难再度归结于皇家,这份苦难日积月累,终会在彻底绝望时爆发。” “所以我们要给他们希望,让他们知晓日子还有盼头,否则一旦他们认为自己必死,必定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 护卫恍然大悟:“原来主子亲自巡视这片区域,是有这样的考量。” 白明微颔首:“安置在城外的流民不必太担心,他们一直以来都能得到朝廷的帮助,所以他们不易生变。” “反观这些底层的民众,他们已经到了极限的临界点,千疮百孔的心就像将要断裂的房梁,只需轻轻一压,就会承受不住。” 朝廷的告示发得再多,官员的承诺再多,也不比一件能带给他们的小事作用更大。 他们需要一颗希望的种子,让他们相信,再坎坷的道路上,也会开满花朵。这颗种子,可以是曾经力挽狂澜的女将军的故事。 因为他们是现实中的普通人,甚至是最底层的人。 或许心底深处,也有着摆脱命运的挣扎。 也幻想过能像她一样,做出一番寻常人所不能及的功绩。 所以她需要出现在这个地方,把这颗种子埋下去,让他们心怀希望。 正说着,前方俨然兵甲林立,严密的看守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犹如天堑。 “拜见大将军!” 白明微刚现身,众将士连忙行礼。 白明微点点头:“无需多礼,我进去看看。” 众将士立即让出一条道:“请大将军务必小心。” 白明微领着护卫走了进去。 刚进西城,一股腐朽的气息传来。 那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臭味,而是一种因生活方式所散发出的感觉。 低矮小巷子里人来人往,昏暗的灯笼发出浅浅的颜色。 分明那么多人,却让人感受到压抑、沉闷,以及死气。 “喝酒咧……绿蚁酿、琥珀光,一杯清酒解千愁咧!” “当当当、剃头、修脚咧。” “馒头,馒头,又白又软的热乎馒头。” “裁衣裳咧,再大的雪也不冷咧……” “……” 狭小的街道两侧,小贩卖力地吆喝。酒馆门口的泔水桶旁,蹲着几个无家可归的乞儿,正等待空空的水桶能装满泔水。 有孩子光/着脚缩在别人的屋檐下避雪,有酒鬼没钱喝酒被丢了出来。 又香又软的馒头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裁制冬衣的铺子不见半点棉花。 每个人都在很努力的生存,可每个人的眼前,都是绝望。 “本来日子就不好过,现在又爆发了疫病。” “这有什么办法,哪次大灾之后没有大疫的?” “什么叫没办法,本来就沅镇倒霉,现在连累了高昌,且还不知道有几天可活咯。” “担心什么,朝廷会救我们的。” “朝廷会救我们?你没听说沅镇那些被救活的都残啦?那和死有什么区别?”“残了?这可真够惨的。” “说来说去,都怪那盗墓贼,不去干那挖人坟墓的缺德事,也不会连累我们高昌!” “你怎么不怪白明微?明明是她要求所有染病而死的人都要火化,生前所有东西都要烧了!她可好,自家的护卫死了,还放随葬品!” “也是,根源就是随葬品,就是她白明微害了大家。” “这个害人的东西,要是让我看见,我非……” 酒馆里几个酒蒙子唾沫横飞,毫不避讳地谈论着。 “你会怎样?!” 护卫实在听不下去,怒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几人听到有人挑衅,连忙凶神恶煞地看向外边。当他们看到一袭戎装的白明微就顶着风雪站在门口时,面上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 第1482章 她有些事要确认一下 第1482章 她有些事要确认一下 在最初惊骇过后,几人因惧生怒。 他们就那样盯着白明微,一副“你能耐我何”的表情,仿佛只要白明微出言指责他们一句,他们就能够捞起袖子拼命。 反正贱命一条,好死不如赖活。 但非得死的话,那就先拼了命再说,看看谁的命更硬! 他们就那样扬着头,死死地盯着白明微,那一双双携着怒与惧的眼眸,挑衅意味十足。 护卫看到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要前去教训这几个刁民。 “回来。”白明微轻轻地唤了一句,护卫当即退到白明微身后。 “请主子恕罪!” 白明微淡淡地扫了那几人一眼,随即便转身离去。 护卫不明所以,但也亦步亦趋地跟在白明微身后。 那几人见状纷纷冷哼,得意洋洋:“做贼心虚!知道自己理亏,所以才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就是,看来着做过亏心事的人,不仅连鬼也怕,害怕我们,哈哈……” “谁说酒鬼不是鬼。” “哈哈……” 他们放肆地谈论着,唾沫横飞地炫耀方才的战绩。护卫握紧拳头:“主子,这几人实在太过分了!只要您准允,属下等立即将他们擒住!让他们休得再胡言乱语!” “没事。”白明微淡声回了一句,“酒后胡言而已,他们闹就闹吧,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几名护卫不甘就这么放过这些胡说八道的刁民,却也不能违抗主子的话。 其中一名护卫咬牙:“主子,民心本来就不稳,再由得这些刁民胡乱编排,到时候事情愈演愈烈,人人只道是弟兄们的随葬品使得江北陷入危机,到时候主子就要承担这些莫须有的罪责,您为何不让属下去制止他们?” 白明微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我要的便是人人都拿随葬品说事,我要的便是他们把疫病大范围爆发的责任栽到我头上。” 护卫不解:“主子,属下不明白。”白明微笑了笑,没有解释:“总之,听我的便好。” 护卫又咬咬牙,最后不甘地松开紧握的拳头。 白明微不再多言,继续迈步于巷子之中。 适才那几人胆子大到如此地步,竟敢公然与她叫板,其中必有缘由。 然而不论这些人背后有什么原因,他们如此大肆宣扬,反倒正中她的下怀。 因为敌人盗走随葬品,紧接着江北高昌便出了事。 不论如何,疫病的爆发都能与随葬品扯上关系。 倘若百姓反应平平,无人责怪她,那反倒让元贞帝有借口对她进行清算。 但要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人口诛笔伐,而她又守着北方扼要,且她能证明江北出现的疫毒与多年前肆/虐北燕的一样。 加上她又被北燕视为死敌,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北燕故意栽赃她,为的就是借元贞帝的手除掉她。 届时只要拿这个理由去辩,依照元贞帝的性子,最终也没办法对她进行处置。 否则,那就是北燕想要她死,东陵皇帝还成了北燕手中的刀,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就算向来好面子的元贞帝脸都不要了,非要她以死谢罪,那么她也有理由退守北疆。 要是天下人都知道元贞帝意图迫/害忠良,她就算反了,也是被逼自保、师出有名。 这便是她制止护卫阻止那几名酒客的原因。 远离酒馆后,她带着护卫继续走在西城的大街小巷。 阴沉的天空,零落的雪花。以及西城独有的热闹,在她眼前呈现出一副凛冬的森冷严寒之景。 走过热闹的巷子,随着她所在的地方越来越偏远僻静,西城正常的表象也被一点点撕开,露出狰狞不堪的一面—— 逼仄阴森的小巷,破败不堪的房屋,里面传来阵阵病痛的呼号。 那声音若隐若现,犹如从地狱传出。 护卫如临大敌:“主子,不能再进去了,这里边必定有人染上了疫病。空气中弥漫的都是令人作呕的臭味,必定是患者刚吐出来的秽物。” “您再听听这声音,和沅镇客栈中安置的那些患者病发时的哀嚎一模一样。这里现在尚未有妥善的处理,您不能以身犯险。” 白明微点点头,随即挥挥手:“你们都在这等着吧,我有事要处理。” 护卫心急如焚:“主子!您不能靠近,太危险了!” 白明微面色沉静地看了护卫一眼,语气不容置喙:“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护卫大惊,连忙跪下:“主子,您要是有事,您就吩咐属下等,不可以身犯险。” 白明微眼睛一眯,没有任何言语。 护卫见状,便骇得噤若寒蝉。 白明微抖了抖披风上的雪,撑着油纸伞便向更破败的地方走去。 有些事她需要确认一下,护卫跟着行动不方便。 况且,也有些危险。 所以她选择独行。 第1483章 世间百态,终生疾苦 第1483章 世间百态,终生疾苦 踏着酥碎的雪层,白明微往西城的巷子里越走越深。 地方越偏,距离热闹也就越远。 而西城百姓的生活,也越来越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 “你个丧门星!要不是我儿子娶了你这东西回来,日子也不会越过越差!” “瞧你这一副短命像!你个克夫的丧门星!扫地都没扫好!你到底还能做什么?!” “还有那几件衣裳!你赶紧洗了!统共才那么几件,你动作不快点老娘穿什么?”“不能用热水,家里没钱买柴禾!知道了么?” 左边的人家,婆婆正在磨锉儿媳。 吵吵嚷嚷,嗓门大而嘶哑。 是经常大呼小叫才会有的声音。 儿媳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做着手头的事。 她的背上,有着一个稚儿,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就那么被一条脏兮兮的布袋绑在她身上。 …… “娘,志儿又吐了,浑身滚烫,再不看大夫就不行了啊,您给我点银子,让我带志儿去药堂看看,就当媳妇求您了!” “家里统共就这么一点点余钱,还是你当家的在边关拼命挣回来的,就这么点小病也值得去看?”“你甭说了,我不会给的,别人都能熬过去,他凭什么不能?要是他熬不过去,那就是他命不好!” “娘,这是您唯一的孙儿啊……我求您,求求您,给我两块铜板,让我带志儿去药堂吧!” “闭嘴!哭什么哭?哭丧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你是巴不得你那当家的早点被你哭死,是吧!别哭了!否则我把你给赶出去!” 右边的人家,妇人抱着三四岁的孩子,跪在雪地里跟婆婆要银子。 那孩子已经不省人事,小小一个身子,晃晃荡荡地搭在母亲的臂弯。 可任凭儿媳怎么哀求,婆婆就是无动于衷,不愿意拿钱给孙子治病。 谁也没有看到这老妇眼中的泪水——儿子尚在边关,一家老小就靠那微薄的军饷过活。 治了孙子,一家人都要饿死。选择掏空所有去治一个,不如忍痛放弃一人,如此全家人才能活下去。 …… “娘……娘……你怎么了?” “娘……你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娘,你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说话,娘你为什么不说话?” “娘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前方的人家,传来孩童无助而惊恐的哭嚎声。 瘦瘦小小的孩子,四处漏风的住处,以及那并不蔽体的衣裳,不论是哪一样,都能把一家人生活的窘境表现得清楚明白。 更不用说,那孩子的母亲,像是已经感染了疫毒。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雪天,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又是一种怎样的疾苦? 谁能说得清呢? 雪很大,也盖不住风雪中阵阵哭声。 风很急,也急不过这些底层百姓匆匆的一生。 白明微依旧默默地撑着伞走在巷子里,仿佛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充耳不闻。 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脚印,每一步的距离似乎都一致,稳得如同她此时的表情一般。 “姑娘,你不高兴?” 风声雪影里,有一道声音传来。 那是阿六的声音。 他已经跟着白明微一路了。 他原本在刘尧身边护卫,此时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必须在此的理由。白明微闻言,淡声开口:“没有不高兴。” 她的声音,很快就被风雪盖过。 “姑娘,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此处住着数万人,就有数万种悲苦。” “属下知道您见不得人间疾苦,可您并非神祇,您帮不了所有人,您也无法让他们离开既定的命运轨迹,抽离从出生起就已经注定的人生走向。” “您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让他们不受疫病的折磨,人生的苦楚,他们得自己熬。” 白明微久久不曾言语。 她的油伞上,已经铺了一层薄雪。 披风、肩头、衣摆,都被不同程度的打湿。 那一双柔软的鹿皮靴,长时间浸在雪地里,颜色变得更深。 这也意味着,风雪正在侵蚀着她。她抖了抖身上的雪,道:“我有内力傍身,还有披风可穿,脚下的鹿皮靴更是防水,但我的手脚依然被冻得深疼。” “我尚且如此,你说活在这里的人,他们应该有多冷,多绝望?” “尤其是那些孩子,身上也仅有一件甚至不避体的单衣晃晃荡荡,屋里也没有取暖用的木炭和柴禾,他们该有多冷?” 阿六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姑娘,九殿下已经下令,把仓库里所有的被服都下发给流民以及穷困潦倒的人。” 白明微对刘尧的处理方法不置可否。 尽管仓库里的被服发下去,一户人家未必能分到一件完整的,但她明白,九殿下是在尽力帮助百姓。 只是这小小的东陵,需要的帮助的人却那么多。这么多的人,该从哪里帮起? 倘若有朝一日,天下再无战火,本该戍守边疆的男儿,回到家中成为顶梁柱,领着一家人或踏实本分种地、或起早贪黑忙碌赚钱的营生,又或学得一身本领靠成为王侯将相…… 只要有一个安稳的世道,可以让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发挥本身的价值。 那么就不会有如此多的孤儿寡母,也不会有一个又一个的西城。 思及此处,白明微默默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她鲜少看自己的掌纹,有师姐曾经为她看过,说她是短命之相,因此被师父狠狠地责罚了一顿。 从那以后,她不怎么看了。 此时此刻,她凝着那奇怪的掌纹,多么希望当初师父没有把师姐罚得那样狠。罚得不狠,师姐的话也就是句没有根据的玩笑。 而不是,一语道破天机。 倘若命批应验,那么在这短短的数月,她又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呢?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巷子里也愈加昏暗。 她依旧缓缓走着,绕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脚印。 最后,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消息:“姑娘,找到了,就在这里!” 第1484章 对手的后招,是什么呢? 第1484章 对手的后招,是什么呢? 白明微闻言,把油伞轻轻放在巷子里。 墙头探出几支腊梅,红红的油伞与皎洁的白雪交相辉映,别有一番美妙的景致。 而她足尖一点,顺着阿六的黑影如惊鸿掠过,最后停留在一间破败的院落里。 无法遮风避雪的屋宇里挤满了人,他们互相挨着取暖,却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白明微的骤然出现,并未引起他们的反应,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来人。 “姑娘,这边。” 阿六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迅速跑开。白明微袖底的匕首滑落,她反手投掷,便只听得“啊”的一声痛呼。 那人还没有走远,便被匕首打倒在地。 阿六顿时现身,一脚踩在那人的背上。 可还不待他询问,那人便口吐黑血而亡。 阿六见状,踢了一脚尸首,捡起地上的匕首递给白明微:“姑娘,死士。” 白明微点点头,接过匕首后问:“东西在哪?” 阿六连忙将白明微带往旁边更为破败的屋子,他点燃火折子,昏暗霎时被驱散,露出了屋里的样子。 只见表面破败的屋子,其实里面却被打理得很好,雨雪都进不来。 而屋里整齐地码着许多袋子。 白明微走上前,用匕首轻轻一划,麻袋被撕开一个口子,装在里面的药材便露了出来。 “这是,藜芦?” 白明微眉头微微蹙起。 阿六解释:“姑娘,药方里有‘细辛’这味药,藜芦不能与细辛同用,料想那些人便是想用这藜芦来破坏治病的汤药。” 白明微只是看了一眼,随即便收好匕首。 她知道,秦丰业他们既然出手对付她与九殿下,想要通过疫病大爆发的事情去抹杀他们赈灾以及清除水患的功绩,并让他们背上罪责,自然不会仅仅让高昌百姓染病这么简单。 百姓不死、不乱,问题轻而易举被他们解决,那么他们就不用担责。 所以在秦丰业他们的计划中,疫病爆发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他们必定会策划动/乱、死伤等一系列的阴谋,而最容易入手的,便是给感染疫病者喝的药。 但是在汤药里动手,那必定要破坏药性。 张侍郎那批药材,是她亲自安排人接手运送,并且入库,所以很难在这批药材里作假。 那么能做文章的环节,便只剩下熬药这一步。 因为熬药很难把控,本就短缺的大夫又不能时刻盯着,很容易被钻空子。 白明微只是一合计,大概猜想到敌人的目的后,便着手寻找敌人用来破坏药性的药材。 她甚至没有去查最近是否有人运送东西出入高昌,便直接锁定了藏污纳垢的区域。 这才不久的功夫,便带着阿六找到了这批药材的藏匿地点。 阿六不解询问:“姑娘,你是怎么料到,他们把东西放在这里的?”白明微道:“因为西城鱼龙混杂,人员往来频繁,往这边带东西,也不容易被怀疑。” “而且你看看住在这屋子里的人,他们似乎对外界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便是有人在这里堆东西,这事都不会被宣扬出去。” 阿六拧眉:“药物的用法与用量,甚至是药性之间是否会相互作用,大夫都要仔细斟酌。” “这些药材,只要往熬药的锅里放上一把,那么整锅药都毁了,这些药倘若送到病患嘴里,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有问题的药被大夫及时发现,再熬制一锅不仅浪费了本就不多的药材,病患也耽搁了。” “要不是姑娘提前预料,真不知道就这么一堆药材,会害死多少人。” 白明微道:“这绝对不是唯一的一堆,也不是敌人仅有阴谋。尽管我们发现了这些,还会有其他。” “找到这些药材,只能算是应证了我的猜测。事到如今,一点点寻找他们藏匿的药材已经来不及了。” “在配制药材以及熬制汤药的过程中严格把关,才是釜底抽薪的应对方法。” 阿六表示赞同:“姑娘所言极是,但这些东西如此能轻易被预料到,且被找到。” “会不会是对手的障眼法,他们实则是想瞒天过海,用这招数为他们真正的目的进行遮掩呢?” 白明微颔首:“你所言不无道理,这看似低级的招数,如果不被发现,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要是被发现了,我们就会采取应对措施,而我们的应对措施,兴许就正中对手下怀,让对手的下一场阴谋得以实现。”阿六凝眸:“对手的后招,会是什么呢?” 第1485章 多谢姑娘深明大义 第1485章 多谢姑娘深明大义 白明微没有回答阿六的疑问,因为她目前也不能确定,倘若这毁了汤药的方法行不通,那么敌人会再使出什么样的阴私计策。 她淡声吩咐:“都烧了吧。” 阿六觉得有些可惜:“姑娘,目前缺医少药的,这批药材兴许还有用。” 白明微摇头:“这点东西不能舍不得,万一出了岔子得不偿失。” 阿六没有犹豫,把火折子丢在麻袋上。 干燥的麻袋被点燃,很快也引燃了药材,一阵浓烟过后,火势逐渐蔓延。 所幸破屋比较独立,燃起的大火连累不到周围的房屋。尽管火着了起来,然而挤在破屋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弹的意思,茫然无措地看着不远处的温暖,却无一人前去取暖。 他们就这样麻木地看着大火燃烧,又呆滞地看着白明微离去。 整个过程,未曾有太大的反应。 阿六见状,一声轻喟:“他们在做什么呢?怎会这样?” 白明微淡声道:“在等死罢了。” 阿六摇摇头:“这动静,怕是连敌人都惊动了,却也没在他们这里掀起任何波澜。” 白明微的声音出奇平静:“不得好死,也不得好活,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与支柱,便会变成他们这样,如同行尸走肉。” 阿六没有言语。 白明微问:“怎么了?跟在九殿下身边久了,也变得多愁善感了?是不是觉得我有点不近人情,甚至冷血?” 如今她再见这些场景,也不再动容。 不是内心毫无波澜,更不是她司空见惯。 只是她更清楚,救一个、救一波以及救更多的区别。 倘若她还是白府的白明微,她必定会想方设法唤醒这些人的求生欲。 但她现在是东陵的大将军,她的目光该放在大局上,行事应当以大局出发,而不是把精力放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 江北好,高昌才能好。 高昌好,这些人的日子才能有所改善。 根源在哪里,她心底清楚。 对症下药,放才是解决之道。 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 阿六连忙摆手:“姑娘,您别误会,属下并未这样觉得,属下只是在想,这种情况有多少。” 白明微道:“放眼望去,满目皆是。” 阿六又一次沉默,片刻后他问:“姑娘故意烧了药材,是不是想要引蛇出洞?” 白明微点头:“这一烧,蛰伏在我们身边的敌人,想必都知晓我们发现了药材的事情,就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只要他们有行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顺着他们行动的痕迹抽丝剥茧,就知道他们的打算了。” 顿了顿,白明微的目光落在远处。 她继续开口: “眼下我们对解决疫病已经有了很成熟的章程,所以基本不会出大乱子。” “只要防住敌人的阴私手段,再完善一下药方,疫病问题便能顺利解决。”阿六会意:“属下明白了。” 白明微回到适才的巷子,她的伞几乎已经被大雪没过。 墙头的腊梅枝条颤了颤,堆在花瓣上的那一团白雪砸落在地,与地上皑皑一片融为一体。 她顿住脚步,弯腰捡起油伞,抖了抖伞面的积雪,撑着伞继续往回走。 这时,她才开口:“你向来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今日这般反常,可是在关心你主子的事情?” 阿六听闻白明微主动提及,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他爽快承认:“回姑娘,正是。” 白明微道:“你放心,等成熟的药方出来,你主子的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他便会回西楚去主持大局。” 阿六诚挚道谢:“眼下姑娘困境未解决,主子必定不舍离开姑娘,也只有姑娘,才能劝动主子,多谢姑娘深明大义。” 白明微的声音依旧沉静:“你主子已经为我舍生忘死,我怎能让他连家都不顾?” “西楚毕竟是他的根,西楚的江山社稷,理应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更何况,你主子并非轻重不分之人,你也应该给你主子一些信任,毕竟他可是西楚的支柱。” 阿六低声应了声“是”,随即便消失在巷子里。 白明微慢慢地走着,不多时便与等候的护卫汇合。 护卫见到她,脸上的担忧溢于言表:“主子……” 她没有与护卫多说,当即下达几道命令:“首先,城西所有的客栈都要征用,按照平时的市价支付房费给掌柜,然后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迅速集中在一起。” “但是要区分有症状与没有症状的,如果近/亲以及密切接触的人当中有人出现症状,也要另分一类,将孩子们按照不同感染风险来分类,分别送入不同的客栈。” “其次,把已有症状者老弱者、病残者集中到同一客栈,迅速将用在沅镇的药方用在他们身上,但要让大夫务必事先斟酌用量。这种情况顾不得后遗症,得先抢救他们的性命。” “再次,立即向百姓征用年轻力壮之人,安排人教他们如何照顾病患。此事自愿参与,每日有例银可拿,待他们学得基本的技巧后,再安排人把他们分配到各个客栈。” “接着,通知五哥想办法从手头的库存里匀一部分粮食出来,交给俞世子运到高昌,以保障在治疗疫病期间,西昌的百姓不被饿死。” “最后,通知七哥,不仅是高昌进入紧急戒备状态,便是各地的驻军都要做好准备,随时听候调遣。” 一口气下达几道命令,白明微顿了顿,随即开口:“去吧,分头去处理,动作要快一些。” “是,主子!”护卫领命,纷纷离去。 待所有人都走后,白明微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低语:“你怎么还没回九殿下身边?” 阿六恭敬回禀:“姑娘,属下猜想您进来后,便不准备离去,于是便去为您物色落脚的地方。” “往前走半里,左拐走到尽头,再右拐进去巷子,那里有一家布庄,那是西楚在东陵的细作据点。” “它距离西城的数家客栈很近,方便姑娘随时前往任何一个地方。最重要的事,那里清净整洁,也不会被打扰。” 白明微点点头:“多谢你。”阿六躬身:“零大人还在跟进姚德旺的事,主子安插在江北的人,被主子派去歼灭那些刺杀五公子的刺客。” “如今人手紧缺,还请姑娘提前做好应对准备,倘若姑娘试药之时出现任何问题,也不至于乱了套。” 白明微颔首:“好,我明白了。” 阿六正要退下,却被白明微叫住。 “等等。” “姑娘,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白明微问他:“为何要告知九殿下,我准备试药的事情?” 阿六低声解释:“姑娘,属下认为九皇子虽然稳重了许多,但毕竟还缺少经验,倘若他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多少会有些沉不住气,提前叫他知晓,也好给他点心理准备。” “再者,九皇子虽是您的盟友,然而共苦容易,同甘却难。若是由您亲自告诉他试药的决心,他或许会有一时的感动,但最后兴许会抱怨您自作主张,进而对您生出疑心。” “然而从属下嘴里说出来这个消息,只要话术得当,他只会感念您的付出,并且深深记住您这份情,而这些情分,都是他往后继续信任您的基石。” “请姑娘原谅属下多事之罪,俗话说‘烂藤长不出好瓜’,刘家人的基本都是那副嘴脸,属下实在不敢赌,这九皇子出淤泥而不染,与众不同。” 白明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辛苦了。” 阿六把头垂得很低:“主子回西楚,必定会把属下留在姑娘身边,属下若能为姑娘分忧,才能让主子少一分挂念。” 说完,阿六退了下去。白明微摇摇头:“这机灵鬼。” 她怎会不知晓阿六的打算? 重渊要是回了西楚,那么阿六自是要做一些重渊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 这小子定是担心重渊离去后才开始接手,会让自己觉得烦,所以提前做好铺垫,好让自己尽快习惯他的“多事”。 也就怪不得重渊偏疼阿六,这小子办事的确招人疼。 一想到重渊即将离开,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忧及不舍,但她没有时间为接下来的分别感伤,她顺着阿六指的路线,来到了阿六安排的据点。 可她却在这里,看到了本不该在此的人。 她眸色微惊:“你怎在这?” 第1486章 你眼光好,才能看上我 第1486章 你眼光好,才能看上我 萧重渊裹着厚厚的披风,正躺在屋里的藤椅上。 他面色有些憔悴苍白,额前垂下两捋发丝,整个人显得松弛而惬意。 听闻白明微的声音,他微微挑唇:“离不得你,所以便跟来了。” 白明微没有言语,她默默地走过去,伸手试了一下萧重渊的额头。 下一刹那,她的手被抓住:“早就不热了,否则邢大夫也不会让我挪动。” 白明微抽回手,缓缓坐到他的身边。 她没有刻意关怀,也并未尴尬地找话题,而是漫不经心地聊起了分开后发生的事。她说:“先前的救灾章程一直很完善,我们也都做足了准备,所以高昌并未出现大乱子。” “这一次真的多亏了九殿下听劝,不论何种策略,他权衡过后都会全力支持。” 萧重渊表示:“看人这方面,你一向都准。” 白明微面带笑意:“你这是在恭维我,还是在夸你自己呢?” 萧重渊忍不住笑了:“自然是,夸你眼光好,才看得上我。” 白明微摇摇头,向来沉静的双眸,却弯成了月牙儿。 少顷,她缓缓敛住笑容:“说起看人准者方面,你可知那范蕊娴给我带来多大的惊喜?” 萧重渊饶有兴致:“莫非是她能解决你的忧虑?” 白明微缓缓点头:“她手中有一批粮食种子,最妙的是这种食物并非五谷杂粮,而是一种我未曾见过的食物。” “听范蕊娴所说,这种食物产量巨大,而且我也尝过了,味道极好。” “倘若产量真能达到她所说的那般,必能为明年江北的百姓度过严冬发挥巨大的作用。” 接着,白明微把在船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萧重渊。 萧重渊闻言,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就说你看人准。” 默了默,他又道出隐忧:“范蕊娴的背景虽然查不出任何异样,但是范蕊娴这女子过于聪明,这样的人犹如一把双刃剑,使用不当,就会伤到主人。我总归有些不放心。” 白明微颔首:“你的隐忧,我全然能明白。范蕊娴为了母仇忍辱负重,大义灭亲之时眼眸未眨,可见她城府之深。”“如此能忍的人,必定足够心狠。而土芝一事,更是叫我对她刮目相看,这个姑娘的胆识与气魄,不输男儿。” “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想了很久,与其防着她,把她推向别的势力,倒不如收入麾下,小心使用。” 萧重渊对这个决定表示理解与赞同。 他说:“害怕神兵伤手而不敢挥刀的人,定然无法使用神兵开疆拓土;若无手握神兵的魄力和胆识,也无可接受被利刃反噬的魄力,又何谈更进一步?” “既然你已经考虑好,我自是支持你的,但还是要叮嘱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给麾下之人反咬你一口的机会。” 白明微一一应下:“我晓得的。” 接着,她提及了自己关于土芝的规划与看法:“重渊,我想在你回西楚的时候,希望你能带走一些土芝种子。” 萧重渊挪了挪身子:“你是担心来年的播种有什么意外?” 白明微对于萧重渊的猜测,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正是。倘若土芝真的有极高的产量,那么佃农便无需租更多的田地。” “倘若百姓能够自产自足,那么有些人囤积的粮食,又该卖给谁呢?” “现如今东陵无数官员都靠盘剥民脂民膏而牟利,多少人等待着在这一次灾情之中发国难财。” “若是他们知晓有土芝这一东西存在,我怕是我们手中的土芝,根本就没有收成的那一刻。” “所以我希望你能带走一批,种在西楚的土地上。如果土芝能否在西楚枝繁叶茂,不仅造福西楚的百姓,也能为这种食物的流传奠定基础。” “到时候如果东陵需要,可以不断从西楚引进,那样一来,谁还能阻止呢?” 萧重渊默然片刻,便毫不犹豫应下:“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西楚如今虽然兵强力壮,但食物方面总有短缺。” “你所说的土芝能引进西楚,于公造福百姓,于私则是为你保住重要的东西,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白明微闻言,笑着看向萧重渊:“听你这么一说,我安心不少。” 萧重渊道:“如今你是众矢之的,秦丰业等人的目光都放下你身上,运送土芝种子一事还是我来安排,免得被他们看出端倪,到时候告你一个通敌叛/国之罪可不好弄。” 白明微点点头:“好,此事交予你。” 萧重渊无奈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白明微笑了笑,接着开口:“说起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告诉你。” 第1487章 我知道了! 第1487章 我知道了! “重要的事?” 萧重渊略微讶异:“什么重要的事?” 白明微道:“我在西城发现了一批藜芦,有死士看守着,适才我已经把这批药材烧了。” 萧重渊略微沉吟:“藜芦,不能与细辛同用,杨大夫他们研制出来的药方,里头正好含一味细辛。” 白明微点点头:“正是。” 萧重渊默了片刻,没有急着言语。 白明微问:“你也觉得蹊跷,对么?” 萧重渊颔首:“总感觉对手还有后招,交手这么久,虽然他们也饱尝败果,但依他们的路数,不至于把宝全押在药材上。” “毕竟在药材上做文章,效果虽好却很容易被发现,倘若被我等提前预知,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白明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猜到他们会在药材上做文章容易,预料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却不简单。” 萧重渊轻轻点头:“你所言正是,正因为我们一直防备得滴水不漏,甚至很清楚哪些环节比较薄弱,反倒不好去猜测他们的动作。” 白明微很是赞同:“正是如此。” 萧重渊道:“不过依他们的手段,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顺利完成任务回京领功。我们就从这点入手,一起分析分析,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白明微略微思索:“他们不想让我们顺利领功,那当然会破坏我们的现有的功劳。”“仅是疫病爆发,且爆发后可控制,那不足以抹去我们赈济灾民,安抚百姓,以及清除水患的功劳。” 萧重渊接话:“所以,倘若这场疫病因为你或者是刘尧的原因,造成了难以估量的严重后果,你们这一趟江北之行,非但没有功劳,反而要担责受罚。” 白明微道:“但是从九殿下身上下手,依元贞帝多疑的性子,加上之前蒹葭姑娘放出的那张水文图,很容易就会让元贞帝联想到此事分明就是针对九殿下的权力争斗。” 萧重渊点点头:“所以他们一定会从你下手,利用刘泓想要除去你的心思,反而更易成功。你与九殿下唇齿相依,把你除去就等于卸去九殿下的左膀右臂。” 白明微道:“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随葬品会被盗,因为他们已经朝我下手了!” 萧重渊继续道:“仅仅只是随葬品还不够,那充其量只是给刘泓一个处置你的理由罢了。” 白明微道:“以随葬品一事为导火索,他们需得创造一个足以将我碎尸万段的罪名。” 萧重渊道:“所以,问题又回到这次的疫情身上。” 白明微点头:“疫病爆发,就会伴随着死亡和混乱。从药方下手,则导致死亡。但是这手段已经被我们发现,所以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引起混乱。” 萧重渊道:“做个假设,你认为如何才能引起混乱?” 白明微道:“只在民众身上做文章是不够的,还需要从另一方面入手,才能双管齐下。” 萧重渊点点头:“没错,他们会从刘尧入手,一旦刘尧受制,张敬坤比你官阶更高,他要是带着圣旨掣肘你易如反掌。” “到时候一旦你反抗,正好就给了刘泓可以杀你的理由;倘若你不反抗,张敬坤势必要掀起波浪,到时候你同样会被推出来承担责任。” 白明微双目骤凝:“这前后就连上了!我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第1488章 奸细,就在这些人当中 第1488章 奸细,就在这些人当中 是的。 之前还没理清的思绪,现在全然理清了。 九殿下携钦差圣旨与大印,又有范忠谦一事的威慑,如今整个江北以九殿下为尊。 便是张侍郎,也不敢与九殿下直接其冲突。 如此一来,那些人的手意图伸过来掣肘他们,并非易事。 想要干预江北,就得让九殿下不要成为障碍。 接下来很大可能性是便是九殿下会被召回,把她留在江北。 到时候携有圣旨的张侍郎,就会顺理成章地接手江北的事务。 届时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腹背受敌。 萧重渊思索片刻,随即很认真地问白明微:“这种情况下,你还是要坚持试药么?” 白明微眼睫动了动,却不急着回答萧重渊的问题。 她说:“秦丰业的目标是我,太子刘昱想要卸去九殿下的臂膀,也会不予余力地针对我。” “倘若九殿下真的被召回玉京,而我又因为试药而变得羸弱,那么的确是对手除掉我的最好时机。” “仔细想一想,在这件事当中,元五的目标一直都是解决疫病的药方,或许他早就料到我最终会试药,所以才和秦丰业他们串通起来,用支走殿下的方式,让我孤立无援,直到被逼上绝路。” 萧重渊颔首:“我正是有这样的顾虑,元五使计让我感染,是为了除去你的帮手;计谋未成他再使一记,让西楚皇帝染病,也是为了支走我。” “届时我与九皇子不在,而你成为众矢之的,倘若试药一切顺利,你尚且有余力应付。要是不顺利呢?那岂不是正中元五下怀,让秦丰业和刘昱,还有刘泓那昏君把你逼上绝路么?” “明微,我知道你不怕此等境况,只求能为百姓找到踏实稳妥的救命良方,然而一旦你被逼至非反不可的地步,你承受的,该是多重?” 他的担忧溢于言表,又渗透在字里行间。 仿佛每一个字,都被裹上浓浓的情绪,叫人听了窝心又沉重。 白明微闻言,情不自禁地握住萧重渊的手:“重渊,你听我说。” 萧重渊却是打断了白明微的话:“你不必说,我懂。”白明微轻喟一声:“从我料到疫毒会不受控制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了长远的打算。” “此一战倘若赢了,那我便能把九殿下推上一个新的高度,使他成为众望所归的存在。” “倘若输了,那就意味着我要做最坏的打算,带着我一家老小退守北疆。”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解决江北的问题,是重中之重,迫在眉睫;要是江北的问题轻松解决,我也就无需面对后续那么多麻烦事。” “况且,百姓也能少遭几分罪。如果江北的情况不能轻而易举解决,我退守北疆,也需要兵马支持。” 说话间,她的语气变得掷地有声: “重渊,当时我在北疆苦苦支撑,是百姓们义无反顾远赴血火边疆为与我同生共死。” “那些人当中,有多少人是来自江北的?他们为东陵守住国门,我该为他们守住家门。” “所以哪怕我明知前有险境,我也必须要踏进去!因为尽我最大努力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是我这个主将该做的!” “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他们的一片赤胆忠诚!” “也只有这样,一旦我与刘氏江山决裂,他们才能继续义无反顾地追随我。” 说到最后,白明微态度坚决:“所以,这药,我得去试。以安民心,以安边防将士的心。” 萧重渊无可奈何:“我知道,劝不过你,但总要劝你一下才死心。” 白明微将他的手松开:“你知道劝不住我,也担心我,所以你出现在这里,你想陪我一起,我晓得的。” 萧重渊反手将她的手捉住,包裹在掌心。 那只手微凉,没有女子该有的柔软。甚至可以感受到指骨因长期握剑而微微变形,整只手富有力量。 “你既然心意已决,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白明微道:“解决疫病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对于敌人的招数,眼下只能见招拆招。倘若把力量都集中在防备敌人之上,未免本末倒置。” 萧重渊颔首:“的确如此,解决疫病,那么诸多难题也会迎刃而解。” 白明微问:“你觉得他们会用什么借口召回九殿下?” 萧重渊含笑:“范忠谦贪腐一案涉事的朝中官员名单,九皇子已经呈上去,按照这类公文的送抵时间来看,想必朝中也刚收到名单不久。” “然而兹事体大,刘泓以求‘公允’,自是不能仅凭名单就贸然治涉事官员的罪,而此案又是九皇子主理的,让九皇子带着证据回去述职,合情合理。”白明微点点头:“他们着急将我置于死地,召回九殿下的圣旨可比运送公文要快得多,料想就在这一两日了。” 萧重渊道:“我赞同。” 白明微道:“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尽快处理。” 萧重渊会意:“你指的是药方泄露一事?” 白明微点点头:“正是,倘若药方没有泄露,对手怎会准备藜芦呢?所以我们周围,必有人通风报信。” 萧重渊道:“第一个排除的是张敬坤,此人是做大事的人,像泄露药方这种宵小之辈才做的事情,还不值得他动手。” 白明微很是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此事可排除张大人。” 萧重渊继续分析:“外行人需要直接接触到药方,内行人只需要看药物配比,便可知晓大致药方。” 白明微道:“目前直接接触到药方的人,只有那几位大夫,以及参与进来的诸位官员。这些人都被盯得很紧,没有泄密的机会。” 萧重渊道:“对手只准备了藜芦,而没有准备更多方案,所以我猜想是一个内行的人,他看到了药物配比,所以汇报了上去。” “但因为他不知道具体的药方,没办法上报更多细节,所以对手只能通过用藜芦与细辛相合有毒这种方式,意图扰乱药性,造成严重后果。” 白明微得出结论:“这奸细,兴许就藏在库房之中。看守药库的人,需要略懂药理,且他可以根据出药的种类,猜出药方配比。” 萧重渊点头:“正是。” 两人一阵静默,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萧重渊挑唇:“你看,我们这算不算一唱一和?妇唱夫随?” 白明微轻笑着摇头:“你又开始贫了,老/毛病犯了是吧?” 萧重渊道:“其实有时候男人的油腔滑调,也是一种笨拙的表现,因为我们不知道怎么讨女子欢心,所以只能说尽甜言蜜语。” 白明微道:“只可惜,甜言蜜语用错了时候,就变成了令人不适的油腔滑调。” 萧重渊敛住笑意,面对白明微,很认真地开口:“我真希望,我能够在面对你时更聪明些,不那么傻,也就不会用错了对待你的方式,一开始给你留下登徒浪子的印象。” 白明微闻言默了片刻,她张了张嘴。 “这雪越下越大了,好险我及时赶来。” 外面响起一道声音,白明微眸色微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第1489章 她该做的,是不辜负这份心意 第1489章 她该做的,是不辜负这份心意 “师姐?” 白明微看向门外,只见一名道姑正在取下身上的斗笠,抖着落在斗笠上的白雪。 她把斗笠递给门口的护卫,又擦去靴子上的泥泞,这才走进屋里。 “师妹。” 来人正是靖心道姑。 当初白明微北上御敌之时,是她守护在沈氏身边。 后来青州知州赵清远出事,也是她救下赵家孤儿赵玉衡。如今她被东极真人派到白明微身边,则是为了辅佐白明微。 “师姐。”白明微起身,向她行了个礼,“您怎么在这里?” 靖心道姑没有急着言语,目光落在萧重渊身上。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回答了白明微的话:“师父叫我来帮助你。” 白明微眉头微微蹙起:“师姐向来都替师父四处奔走,如今被师父派到我身边,可是师父那边出了什么事?” 靖心没有隐瞒:“师父因为干涉天命,遭受反噬,如今双目失明,无法观星推演。” 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得白明微呼吸一顿。 她整颗心都颤了起来。 “什么,师父她?”靖心继续解释:“师父她老人家干涉天命,目前只是无法观星和推演,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完,靖心的目光落在萧重渊身上。 她话少,也不懂得如何撒谎。 仅是这样一个眼神,便告诉了白明微事情的真相—— 原来如此,怪不得重渊已经病入膏肓,却出现了雪莲这个转机,最后捡回一条命。 是师父干预了天命,助重渊一臂之力。 白明微的心猛然揪起,一股强烈的情绪霎时涌入心底,犹如江流汇入湖海,她的心满溢充盈。 她没有母亲,师父将她培养成人,对她视若己出。 这份厚重的情谊,就像凛冬里的一件棉袄,始终温暖着她。然而在最初的感动过后,便是无法言喻的心疼与愧疚,这份情绪盖天灭地,仿佛能将她彻底淹没。 靖心见白明微面色有变,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在她看来,这种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师妹向来都有主意,倘若师妹知晓真相,这有利于师妹分析全局,做出妥善的安排。 她自认为想得很周全,却忘了考虑,师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知晓师父的情况,也必定担惊受怕。 然而未等她想到话语来安慰师妹,便听得师妹开口询问。 “师姐,师父出了这样的事,如今观里的事情,由谁来操持?” 她抬眸,便只看到师妹面色沉静地看向自己。对于师妹的情绪管理,她向来都十分佩服。 见师妹已经敛住那份难以抑制的情绪,她也就没有刻意去安慰,而是告知承天观目前的情况: “师父休养这段时间,承天观的一切事务,由玉清师姐打理。” 白明微闻言,轻轻点点头,随即又道:“师姐得师父真传,在观星推演之上,整个承天观无人出其左右。” “然而师姐性子温和,做事迟疑不决,倘若遇到大事,怕是无法当机立断,师父怎的把你派到我身边了?” 靖心回答:“师父她老人家,自有她老人家的考虑;师姐性子的确绵软了些,但师父只是不能观星推演而已,大事之上,还有师父她老人家拿主意。” 一直未曾言语的萧重渊开口了:“真人把靖心小师父指派过来,想必是因为真人知晓了元五的计划,她放心不下你。” 白明微默然片刻,随即深深拜下:“接下来,一切就有劳师姐了。” 她不是不担心,也并非不难受。 她只是清楚地知晓,现在这些情绪对眼下的局势没有任何帮助。 既然师父已经为她做出了牺牲,她应该做的,不是让愧疚和心疼盖过良心的不安,以求心理安慰。 她最应该做的,是让师父的牺牲与付出有价值,有意义,如此才不算得辜负师父的心意。 所以再蚀骨锥心的情绪,她都很快就克制住,不消一会儿便接受了现实。 靖心闻言,只是点点头:“尽力而为。” 说完,靖心便走了出去。只听她对护卫说:“给我安排一张床,我要休息。” 护卫连忙把她带到住处。 室内一阵沉默,白明微率先开口:“师父她老人家做事,向来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她救你,是因为你在我身边帮我,照顾我。她只是帮了一个,能够帮助我的人。” 萧重渊默了片刻,他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所以我必会更珍重自身,如此才能报答真人恩情。” 白明微道:“你肯这样想,便好。我想师父一定都不希望我们任何一个人,为此感受到太大的心理压力。” 萧重渊颔首:“真人的心意,我晓得的。” 白明微唇角挑起,鼓励自己宣泄压在心头的那股沉重之意。 她道:“师姐能来帮我,这对我来说雪中送炭,有师姐在,许多事情都好办了。” 萧重渊道:“有靖心小师父在,我也放心许多。东极真人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她知道你需要帮助,所以才会把靖心小师父送过来。这份慈爱之心,不可谓不伟大。” 白明微的声音不自觉放柔:“师父待我如亲生。” 萧重渊点点头:“正是。” 接着,他又问:“适才你关心承天观之事,可是担心玉清小师父无法临危受命?” 白明微给予肯定的答复:“比起靖心师姐,玉清师姐她性子温和,优柔寡断,是个没有主意的,我很担心元五发现这点,而后乘虚而入。” 萧重渊出言宽慰:“真人尚且还能理事,若真有大事,主意真人会拿,你别太担心了。” 白明微应下:“我明白的。” 两人正说着,一名暗卫出现在门口。他敲了敲门:“主子,京中有消息。” 白明微淡声开口:“进来。” 暗卫快步进来,跪到二人面前,将京中递来的信件呈了上去:“主子,京中的来信。” 白明微接过信件,挥了挥手:“辛苦了,下去吧。” 暗卫离去后,她将信件仔细看了一遍,随即放在茶几上,手掌轻轻按住。 萧重渊问:“怎么了?” 第1490章 而你,我的全世界 第1490章 而你,我的全世界 白明微的手放在信件之上,轻轻点了点。 她说:“与我们猜想的一样,元贞帝下了一道圣旨,准备把九殿下召回去。” “信上还说,我师父闭关,如今承天观的一切事务,都由玉清师姐打理。” “前不久,元五主动请求商定婚期,元贞帝把玉清师姐召入宫中,这婚期没有商定下来,倒是令宜公主疯了。” “疯了?”萧重渊靠在躺椅上,他挪了挪身子,“这元五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 白明微分析道:“我师父的结果与元五脱不了干系,可见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打击我师父卸去我的助力。”“他主动提出要商讨婚期,醉翁之意不在酒,必然是想试一试玉清师姐的深浅。” 萧重渊点了点头:“元五不是皇子,他无需尚公主来达到联姻目的,倘若他真的把嫡公主娶了回去,只怕北燕皇帝容不得他,所以他怕是故意搅局。” 白明微很是赞同:“元家因为元五那四个兄长的死,已经大不如前了,现在的确如履薄冰。娶了公主,他们元家的情况只会雪上加霜。” 萧重渊提醒道:“如果元五盯上了玉清小师父,那么得小心才是,免得他趁东极真人休养这段时间,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 白明微颔首:“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相信师父她老人家会有所准备。” 萧重渊点点头:“好。” 白明微又道:“信上还提到,元贞帝有两个理由召回九殿下。一则是入冬后太后的身子每况日下,韦妃主动提出,把刘尧召回去尽孝。” “一则是范忠谦一案牵扯出来了一批朝中举足轻重的官员,秦丰业为首的官员向元贞帝建议,召回九殿下以完结范忠谦一案。” 萧重渊拢了拢身上的衣裳:“韦妃这样做,无非是担心江北爆发疫病一事,会抹去九皇子之前的功劳,所以借口回去尽孝,把九皇子早日召回去。” “如此不论江北的情况严重到何种程度,都与九皇子无关。至于九皇子被召回去后,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她必然没有想得那么远。” 白明微把信笺拿起来,丢入炭盆之中。 信笺很快就被点燃,火光照亮了她沉静的面孔。 她看着信件付诸一炬,这才缓缓开口:“韦妃的确是宫斗的一把好手,否则也不会与皇后分庭抗礼这么多年。”“就因为元贞帝对她的宠爱,使得她无往不利,所以她才把君恩看得比天都要大。” “她认为要是九殿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远离江北的污糟,就会只享受着赈济灾民、清除水患的功劳。如此地位便能水涨船高,众望所归。” “她却没有想过,九殿下想要荣登大宝,仅凭皇帝的心意如何足够?百姓的民意,也相当重要,这也决定了九殿下上位之后,东陵国运的走向。” 说到这里,白明微叹了口气: “本来此次灾情是殿下在民间赢得支持的最好机会,哪怕江北爆发了疫病,只要殿下坚持留在江北,与百姓共同进退,那么不论功过,九殿下在民间的声望,都会好过没有任何建树的太子。” 萧重渊慢声细语:“这人间世道,给女子的束缚太多。韦妃纵然聪慧,腹有诗书,然而她的眼见,早已被关在那深宫之中,她看不到更长远的将来。” 白明微道:“不论如何,九殿下都是韦妃的儿子,这个事实无法更改。” “既然韦妃无法与我等统一阵营,那我们也不能互相拆台,去与韦妃对着干,但我们还是得想出个应对办法才行。” 萧重渊提议:“自古以来,不论世道乱成什么样子,八百里加急、朝廷公文以及地方邸报,还有天命直达的圣旨,这些都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影响,否则将会遭致三军倾力报复。” “圣旨既然已经下达,那就意味着我们不能截停,这种情况下九皇子回京已成定局。” “然而倘若圣旨送抵时间能晚几日,那么九殿下在江北能做的事,该做的事,基本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白明微会意:“你是想……?” 萧重渊含笑:“凛冬大雪,脚程慢也很正常,尤其是宣旨使者凡胎肉体,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白明微挑唇:“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萧重渊道:“之前我派去处理追杀你五哥的刺客那些人手已经完成了任务,便让他们去吧,如此就算出什么事,也与你无干,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要沾染这件事为好。” 白明微晓得轻重,她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如今那么多人等着抓我的小辫子,我自然不能将把柄送上去,此事就麻烦你了。” 萧重渊轻轻启齿:“好。” 白明微凝着眼前的火盆,眼眸之中闪过些许忧虑:“太后病重,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萧重渊道:“太后在,所以朝中老臣在。如宋成章、沈自安等人。太后若是不在了,惠帝与文帝留下来的老臣,只怕会被一个个剔除。” 白明微的声音,有些沉重:“我目前最担心的,还是沈大人,为了江北的赈灾银,他得罪了元贞帝,更是被不得已出银赈灾的秦丰业视为眼中钉。” “太后尚在,她会平衡朝中关系,起到一个制约的作用,甚至还能规劝元贞帝。倘若太后乘鸾西去,再无人可束缚元贞帝,沈大人怕是危矣,届时朝中必定动荡。” 萧重渊道:“生老病死,这是无法掌控的。太后早年与先帝东奔西走,早就熬干了心血,若是时辰到了,谁也无可奈何。至于朝中的局势,也非我等能彻底掌控,只能随机应变了。” 白明微点头:“正是,我目前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眼下的事情,早一步回朝中,才能在朝中权力换洗之时,占据一席之地。” 萧重渊伸出手,他的掌心光洁如玉,纤长的指骨犹如美丽的玉竹。 白明微情不自禁把手放了过去。他反手一把将白明微的手包住,声音柔和如四月的微风:“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就算不成功,也有我兜底。” “天下固然重要,你我固然有着无法背弃的职责,但于我而言,你便是全世界。” “我不会忘却责任,亦会守住我的世界。家国大义,天下民生,还有你,都重要。” 说到这里,萧重渊一字一句:“我会一直支持你,就算全天下背弃你,我也不会。” “这一次,就让我们一起熬过这寒冷的隆冬,熬过要命的疫病,一起跨过这一个坎。两人一起分担,艰难就少了一半。” 白明微扬唇:“好。” 萧重渊一用力,白明微整个人便被他拉入怀中。 他振臂一揽,将白明微轻轻搂住。 他的手,如同哄孩子那样,轻柔地拍着白明微的脊背。 白明微想起身,却被他禁锢在怀里。 白明微卸去力道,顺势靠在他的胸膛,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正在怦然跳动。 白明微缓缓开口:“再等等,更大的雪花和至暗的时刻,就在这几日到来。” 第1491章 玉衡的真实身份究竟是? 第1491章 玉衡的真实身份究竟是? 玉京城没有雪,只有从北境吹来的冷风。 那风挟着寒凉的水汽,吹拂在身上冰冷刺骨。 俞皎捧着手炉,迈着碎步走在深宫的甬道里,身后跟着她的近身丫鬟,以及领路的梅公公。 “七少夫人,慢点走,今晨下了点小雨,路上滑。” 梅公公亦步亦趋地跟着,却需要快步行走,才跟上俞皎的脚步。 他一边小跑,一边轻声提醒。 俞皎没有言语,但也放慢了些许脚步。她听闻姑母身子不爽,心下担忧,步子不免迈得有些着急。 然而身处宫中,容不得半点差池,被梅公公这么一提醒,她很快就调整过来。 走过长长的甬道与节次鳞比的宫殿,俞皎来到了清宁宫。 刚跨入宫门,一股更为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好似整个人坠入冰窖当中。 她禁不住颤了颤。 俞皎问:“公公,太后娘娘的宫里没有引地龙么?怎么这么冷?” 梅公公低声解释:“今年的地龙不好引,娘娘不愿意耗费人力物力,所以这清宁宫中没有地龙。” “不过七少夫人您别担心,这屋里点了足量的炭火,冻不着太后娘娘。” 俞皎点点头,提着裙子走向主殿。有宫娥见她走近,连忙行了个礼后,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将她迎进去:“七少夫人,太后娘娘等着您呢,快请进。” 俞皎一边解开披风递给近身,一边走了进去。 屋内果然比屋外暖了不少,她冻得通红的面颊,被这暖意拂上来,那刺骨的僵硬痛感霎时得到缓解。 有些幽暗的房间内,太后靠在被堆上,正在喝着药。 她满头银发,如同落了白雪,不见半根青丝。 她威严慈蔼的面容,此时瘦削见骨,颧骨高高的,眼窝深深的,便是那嘴唇,也浮了一层白沫。 整个人看起来,仿似病入膏肓。 “姑母……”俞皎没有急着行礼,而是快步走过去。 直到来到太后的床边,她才跪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扒着床沿。 她看着太后,满脸的心疼,一双杏眸之中,也缓缓噙满了泪水。 便是声音,也哽咽不已:“姑母,您怎么瘦成这样了?” 她不知道从何问起,也不知道从何关心。 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在看到姑母状况的那一刹那,早已心乱如麻。 太后把手中的药碗递给韩公公,她伸出手:“皎皎,起来。” 俞皎把手伸了过去,放到太后的掌心。 很快的,她的手便被握住。 手上传来的冷意,使得她心头又是一颤。 她通红的眼眶,一双眸子凝着太后:“姑母……” 太多话要问,太多情况要关心。 但是那些话都哽在了嗓子眼,只能艰涩地挤出一声切切的呼唤。 太后噙着一抹虚弱的笑意:“傻皎皎,别担心,姑母没事。来,坐姑母床边。” 俞皎起身,顺势坐下。 她的手被握住,只是此刻她感受不到温暖,而是揪心的疼痛。 眼前这老人,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是她的嫡亲姑母。 是她俞家的主子,也是照拂俞家的顶梁柱。 可如今,这曾经撑起东陵半边天的人,已经垂垂老矣,摇摇欲坠,就像一颗正在急速枯萎的老树,那般脆弱。 她几度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是太后先开口:“姑母想皎皎了,所以把皎皎召进宫。皎皎见到姑母,怎么不似从前那般高兴?” 俞皎再也忍不住,鼻头一酸,别过脸擦起了眼泪。 她哑着声音:“皎皎也想姑母。” 太后笑容更加慈蔼:“既是想姑母了,那便与姑母好好叙叙旧,我们娘俩好好说说话,不论是皎皎的日常琐碎,还是皎皎的远大志向,姑母都感兴趣。” “好。”俞皎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她想了片刻,提及了白惟墉:“姑母,祖父很好,但他挂心江北的情况,最近总睡不安稳。好在我们家的小晏安讨喜,整日整日地都在陪伴祖父。” “您有所不知,那小晏安比起传义和策荣他们,或许算不上天才,但是他很善良,很活泼,有了他的陪伴,祖父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太后了然于心,忍不住感慨:“惟墉就是如此,心底装的都是家国百姓,你要是让他停下来,他能跟你急。” 顿了顿,她又问:“你家那个小晏安,当真如此讨喜?” 俞皎郑重地点点头:“回姑母,那小家伙真的很招人喜爱,您要是见了,也会喜欢上他。” 太后笑着点点头:“还是二房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宝贝。” 俞皎红着眼眶,唇角却扬了起来:“可不是么?二婶那人平日嘴巴有些刻薄,但是对小晏安疼得不行,对于失去母亲的小晏安来说,或许这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 太后又问:“小传义呢?小策荣呢?他们最近表现得怎样?”俞皎没有多言,只是简单地说明情况:“那两孩子很聪慧,现在和先生读书习武,功课很好,武艺正在一点点进步。” 太后点点头,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问:“我记得,还有一个叫玉衡的孩子。” 俞皎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情绪。 姑母是至亲,但事情也分轻重。 玉衡的真实身份,家中虽然没有几个人知晓,但她却是明白的。 如今姑母骤然提及玉衡,她不清楚究竟是另有目的,还是寻常的关心。 但她很快就有了应付的说辞:“姑母还记得那孩子,说起来他的天赋极高,因为是先生的义子,先生教导起来很用心。” “如今有些功课,甚至比传义还做得好,传义可不服气了,两人现在互为竞争关系,也算是互相促进。”太后闻言,没有言语。 她静静地看着俞皎,直到俞皎把身子伏了下去,她这才开口。 只是那声音,已然变得尤为严肃:“皎皎,你老实告诉哀家,玉衡的真实身份是谁?” 第1492章 安排后路 第1492章 安排后路 一针见血的问题,直戳要害。 俞皎呼吸一窒,抬眸正好被太后隼利的目光攫住。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以及自己的所有想法,仿佛无处遁形。 在这无形的压力之下,她内心的坚持正在一点点崩塌。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姑母,玉衡白府西席先生收养的孤儿啊……” 她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 太后双眼一眯,唇角挑起冷冽的弧度:“皎皎,哀家待你不薄,你竟对哀家撒谎!莫不是因为嫁入了白府,学到了白府的三心二意,阳奉阴违!” 这话不可谓不严厉。 俞皎闻言,当即“砰”地跪到地上请罪:“姑母明鉴,皎皎所言句句属实!” 太后冷哼一声:“胡说八道!一派胡言!你当哀家好蒙骗么!” 不大的声音,却蕴着滔天怒意。 俞皎骇得心房紧收,伏在地上止不住发抖。 千军万马面前,她尚且面不改色。 然而在这虚弱的老人面前,她却骇得心惊胆战。 但是她依旧没有松口,用颤抖的声音再一次重复:“姑母明鉴,玉衡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幸得先生收作义子,才有一个栖身之地。” 说完,她趴在地上不敢动弹。那额上,更是冷汗如滴。 屋内陷入了静默,久久的寂静,使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直到—— “皎皎,你起来。” 直到一声慈蔼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俞皎惊诧抬眸,便看到太后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她微微吃惊:“姑母……” 太后问:“吓着你了吧?” 俞皎不解地看着太后。 太后缓缓开口:“哀家故意试探你的,你做得很好。” 俞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姑母早就知晓了一切?” 太后点点头:“赵清远的遗孤,哀家怎会不清楚?当初清含冤而死后,哀家就派人去查这件事。” “清远冤啊,哀家没能救下他,好在他的儿子还活着,也算是给他在天之灵的一点点慰藉。” 说到这里,太后的神情忽然变得惆怅: “哀家老了,很多事情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这身子,也是风年残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 “哀家早已将生死看淡,然而却有很多放心不下的,比如说先帝一手培植起来的这些老臣。” 俞皎起身,缓缓坐回太后身边。 太后的声音,衰老而虚弱:“皎皎,哀家有事要托付你。” 俞皎郑重点头:“姑母请说,皎皎必定竭尽全力去完成祖母的托付。”太后盯着俞皎的眼睛,一字一句:“皎皎,俞家这些年不出风头,就算没了哀家的庇佑,也不会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白府不一样,皇帝容不下惟墉,容不下任何与惟墉有关的人。” “若是哀家走后,皇帝不顾颜面对白府下手,你务必要说服白府七郎,护住小传义,速速撤出京城,知道么?” 俞皎适才的心惊胆战已然消失,因为她已然理解了姑母的良苦用心——姑母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所以在为牵挂之人安排后路。 但是又担心她年纪轻经不住事,刚刚才会那般吓她,只为看看她护住白府的决心。 那样的关头,面对盛怒的亲姑母,她尚且没有吐露只言片语,也算是博得了姑母的一点信心,叫姑母肯将重要之事托付于她。 正因为理解,所以才会如此心疼。也正因为明白,她也意识到白府处境有多危险。 否则姑母必定不会如此煞费苦心,只为护住白府的子嗣。 “姑母,您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您一定会平安无事,长命百岁!” 太后凝着她,一字一句:“我的话,你听到了么?!” 俞皎红着眼眶点点头:“您的话,皎皎记住了!” 太后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你和明微要好,但是明微她是我东陵的镇北大将军,就算哀家想让她走,她的职责和负担,也会束缚着她!” “白府已经为东陵付出太多了,我不能让惟墉绝了后,倘若真的发生什么要命的事情,最起码也要为他留下一两个后人,总不能所有人都折进去……” “否则,我到底下也没法儿向先帝交代,更没办法面对惟墉,我的话,你听清楚了么?” 面对太后殷切的眼神,俞皎再度保证:“姑母放心,倘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我必说服夫君,带着几个孩子速速逃生。” 得到俞皎的保证,太后这才放下心。 她含笑:“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你和姑母好好讲讲,你们家那小晏安。” 提到小晏安,俞皎的话又多了起来。 她和太后说着家常,聊着琐事。 太后听得津津有味,心情也好了许多。 见到太后这般愉悦,她也相当开心。 但那开心之下,也不由得蒙上一层阴影。 都说人对自己的死亡会有预感,姑母现在把她召来,是否已经预示到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这些她不得而知,也无能为力。 如今她能做的,只有谨记对姑母的承诺,尽可能地让姑母感到开心和放松。 仅此而已。 思及此处,俞皎看向窗外的腊梅,目光忽然变得遥远——不知明微如何了?情况可像这凛冬一样,那般难熬。 不知冬去春来,能否等到好消息? 第1493章 他已经冻僵了 第1493章 他已经冻僵了 这日,雪下得愈发大。 搓绵扯絮纷纷扬扬,很快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整个高昌,犹如盖着皑皑棉被,万景成空。 白瑜正顶着风雪亲自安排将士换班,严守高昌,防止疫毒扩散。 他的靴子踩在厚厚的雪里,没到膝盖那么深,身上的披风也被积雪打湿,他不得不时常抖一抖。 城外临时搭起来的棚子,没有半点生气,只有凛冬深寒当中,人不由自主打冷颤时牙关碰撞的声响。 白瑜领着亲卫越过左右延绵的棚子,准备向驻军下达交接命令。 “起来!要换班了!” 这时,不远处一道声音先他的命令响起。 起初白瑜并没有注意,直到呼唤同伴的士兵语气中夹杂着急切:“宝财!宝财!你怎么了?” 白瑜给亲卫使了个眼色:“立即安排换班,我过去看看。” 亲卫当即去办,白瑜顺着声音走过去。 只见那名士兵还在晃动着同伴的手臂,嘴里着急地喊着:“宝财!你醒醒!醒醒!” 但是被呼唤的士兵,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风雪挡住了视线,白瑜看不清眼前的情景。 随着他走进,那名一动不动的士兵,露在外边发青的手映入眼帘。 他的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随着他的视线上移,那名士兵面上带着的笑意,更是叫他的心猛然一沉。 他缓缓伸出手,放到那名士兵的脖颈。 早就僵透的肌肤与脉搏,犹如冰棍一般刺痛着他的手指。 他缓缓阖上眼睛,随后吩咐那名不停呼唤的士兵:“别叫了,他醒不过来了。” 是的,眼前矗立在岗位的士兵已然冻僵,失去了生命。 那名士兵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大人,这怎么可能?!他还好好地站着,人怎么可能没了?他甚至没有放开手中的长戟!”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这名士兵连忙去碰同伴的长戟。 可下一刹那,随着长戟被触碰,偏移了原本的直立位置,他的同伴如同抽去脊梁的屋宇,轰然倒在地上,厚厚的积雪陷进去一大个坑,仿佛要将遗体掩埋。 “宝财……” “宝财……” “宝财!” 那名士兵的呼唤由缓到急,由小心翼翼到绝望悲恸。 他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寒冷而颤抖,还是因为悲伤而颤抖。 每一个字,每一声呼唤,都能叫人不由自主心如刀割。 白瑜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已经走了。” 那名士兵抬眸,红着眼眶问:“白大人,他的孩子才刚出生,您知道么?” 白瑜呼吸一窒,胸膛起伏幅度变大。 仿佛很用力,才能保持呼吸。他摇摇头:“本官……并不知晓。” 那名士兵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把同伴的遗体从雪地中拉起来,搂在怀里声泪俱下: “宝财,你让我怎么和嫂子交代!你让我怎么告诉侄子,你让我怎么和他们交代……” 听着士兵的呜咽,白瑜只是睫毛颤了颤。 他的亲人同袍,也是在冰天雪地中丧生,眼前士兵的痛,他如何不能感同身受? 但是他顾不得悲伤,蹲身开始检查这名士兵的死因。 可当他拂去遗体身上的雪,下一幕叫他蹙起眉头:“他的棉衣呢?” 那名士兵一怔,随即抽噎得更加剧烈:“宝财……你……你怎么怎么傻?!” 白瑜拂去遗体面上的雪,开口询问伤心恸哭的士兵:“他的棉衣去哪了?怎么回事?”原来,入冬时战士理应配上棉衣,就穿在冰冷的甲胄里边,如此才能起到保暖的作用。 然而这死去的士兵,他的甲胄里并没有棉衣,只有一层薄薄的里衣。 没了棉衣的保护,本就冰冷的铁甲穿在身上,就像是冰块挂在身上那般寒冷刺骨。 他竟是被活活冻死的! 那名士兵虽然伤心,却也没有忘了军纪,他哽咽着回应白瑜的话: “昨夜我们巡逻,宝财他看到灾民的棚子里有一名妇人抱着幼儿冻得不行,她央求我们帮帮她。”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爱莫能助,只能遗憾地婉拒妇人后,继续巡逻了。” “后来宝财离开了一会儿,属下猜想他看到妇人和孩子,想到了自己的妻儿,于是动了恻隐之心,把自己的棉衣给了妇人,这才把自己给活活冻死了!” 说到这,那名士兵愈加哽咽:“宝财常说,这些可怜的老弱,不知道又是谁的父母妻儿,倘若遇到,能帮就帮。他可真是个大傻瓜!” 白瑜闻言,久久不曾言语。 得知事情的真相,他心情复杂。 这些战士家中也有妻儿老小,但谁不是离乡背井,穿上戎装戍卫一方土地? 家中亲人相隔甚远,他们只能把爱意与乡愁寄托于退役后的归期之上,那是枯燥无味生活中的唯一慰藉。 但是家国有难,归期未定,长久等待中的希望,也渐渐变成失望。 这个时候,这份无处寄托的思念与情感,很容易转移到别人身上。 看到老妪他们会想到家中的老母,看到可怜的妇人稚子,他们会想起家中的妻儿。而这份情感,有时候会激发出他们心底最强烈的情绪,让他们做出有悖纪律的事。 这叫宝财的,是不该把自己的衣裳给了别人,违反军纪一条他无处可躲。 但从情理之上来说,又怎能说他错了呢? 最后,白瑜也没有对此事做出评价,他缓缓起身:“先把他安置好吧,此事稍后本官会做出处理。” 可下一刹那,白瑜猛然想起什么,双目骤凝:“等等,你告诉本官,这名妇人是在哪里碰到的?!” 第1494章 你们与芸芸众生有何区别? 第1494章 你们与芸芸众生有何区别? 白瑜突如其来的严肃,使得那名士兵紧张万分。 他“砰”地跪下,战战兢兢:“大人,这……” 白瑜见他显然被吓到了,于是放缓语气:“本官问你,你们在哪里碰到妇人?” 那名士兵连忙回应:“就在、在安置灾民的棚子里。” 白瑜眉头紧蹙:“哪个区域的棚子?染病区还是无疫区?” 那名士兵字字回应:“无、无疫区。”白瑜没有言语,立即吩咐跟在身边的长随劲松:“去核实。” 劲松领命去办,很快就带来了消息:“公子,的确有一名妇人得到帮助,小的去查时,这名战士的棉衣正披在那妇人和孩子身上。” 白瑜问:“御寒的被服不是下发了么?那名妇人和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需要想将士求助?” 劲松压低声音:“村里镇上,都会出现恃强凌弱的现象,当时对灾民进行安置虽然也考虑到这点,但是完全无法避免弱者被排挤欺负,那些发下来的被服,都被其他人霸占了,那妇人和稚儿抢不到。” 这个解释看似没有问题,然而白瑜闻言,皱紧的眉头却是没有松开。 他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的神色尤为凝重,开口吩咐左右护卫:“传令下去,先别换班,除了必要的守卫外,全军集合!” 一道命令下去,十数人立即前去传令。 不一会儿,除了灾民棚、城区必要的守卫外,五千驻军迅速于城外集合。 大雪纷飞,放眼望去皆是银装素裹。 狂风暴雪迷蒙了视线,却吹不动那仿佛焊在身上的铁衣。 众将士肃立于白瑜面前,黑压压的一片,于风雪之中若隐若现。 数十名小将矗立于白瑜的身后。 见将士集合完毕,白瑜吩咐左右:“抬上来。” 不多时,士兵“宝财”的遗体被抬了上来,放到众将士面前。 风声,雪声,仿佛歇止了,模糊的世间,那躺倒在地上的遗体,显得十分醒目。 白瑜拔高声音:“昨夜,我们失去了一名同袍兄弟。他在巡逻时为了救一名需要帮助的灾民,送出了自己的棉衣,结果被冻死在风雪之中。” 他的话,很快就被传达了下去。 这件事在驻军当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白瑜没有急着评价,而是问他们:“对于此事,你们怎么看?” 底下的士兵因为这一句话,始终克制的情绪终于得以爆发。 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哎……我不知道怎么评价。说他傻,他又是一条汉子,说他的行为值得敬佩,但他偏偏又最傻。” 有人说:“可不是么?谁不知道凛冬时节,棉衣可是我们保命的法宝,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能把自己的棉衣送出去。” 有人说:“还能怎么想?无非是一心救人罢了!以为熬一熬就能过去,但是没了棉衣,我们失温快,都来不及呼救,一觉睡过去人就没了。” 也有人说:“我无法评价他的行为对错与否,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违反了军纪!白大人早就下了严令,不允许我们与百姓有非必要的接触,他在巡逻的时候擅自把棉衣给了灾民,这是严重违纪行为!” 他的话,立时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还有没有良心?” “人都走了,你现在来追查他违反军纪,以后谁还敢动手帮人?” “求求你,放过这已故之人吧!他也是好心,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救下别人,这种舍身忘死的气节感天动地!”“……” 那名士兵不一样的声音,很快就被反驳声湮没。 可就在所有人都抨击他时,白瑜指着遗体,掷地有声地问了一句:“他有没有违反军纪?!” 在众哑然,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只因违反军纪是事实,但救人也是事实。 其情可悯! 白瑜目光巡视一圈,随即大声询问:“你们是谁?回答本官!你们是谁?!你们的身份是什么?!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风雪又大了些,足以盖过众将士发出的声音。 白瑜没有等待他们回答,一字一句,仿佛重石砸下来:“你们是战士!是我东陵的战士!你们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本官早已下过命令,不允许与百姓和灾民有任何非必要的接触!这是严令,所有人都必须服从!” “所以躺在这里的人!不管从世俗角度如何评价,是英雄还是好人,在本官这里,都是一名违反军纪的士兵!” 此言一出,不需要看所有人。 只是从前排士兵的表情便能看出,这番言论令人难以接受。 且叫人十分心寒。 但无人能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这时,有人小心翼翼询问:“大人,难道他为了救人而死,这个行为因为违反军纪,他就该被贬的一文不值吗?” 一句话,霎时激起群愤。 “大人,军纪固然如山,但是舍身忘死的行为同样可敬!大人您不能为了冷冰冰的军纪,就这样抹杀一个人的价值!” “大人,我们这身戎装,前面是家国,后面是百姓,为百姓而死,什么时候成了错误?” “大人,属下不服!” “属下不服!” “不服!” “……” “住口!” 校尉一声令下,噤住所有声息。 他言语凌厉:“本将何时教过你们,可以违反命令的?!你们竟在参事大人面前这般放肆,简直愧对你们这身戎装!” “但是……” “但是什么?命令就是命令,而你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校尉还想说,却被白瑜抬手制止。白瑜未曾有半点怒意,但是每一句话都极具威严:“你们不服,无非是为同袍鸣不平;你们不服,无非是认为职责与生命不该有责同等的重量。”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为何入伍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你们服从命令?自古以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更何况这是军中!” “如果军纪对你们没有约束力,约束你们的是道德标准,那么本官问你们,每个人的道德标准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那么你们与芸芸众生有何区别?!” 第1495章 有国有民,是为宝财 第1495章 有国有民,是为宝财 话到此间,白瑜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的言语在风雪之中被人传达下去需要时间,他便静静地等着,等待这几个问题在人群之中发酵。 果然,又是一番激烈的讨论过后,众人讨论的重点渐趋统一——百姓需要,是否能袖手旁观?军纪面前,是否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不论在众的心里作何感想,这都是“宝财”一事所引发出来的最大矛盾点。 只有回答了这个疑问,才能平息这一人之死所带来的后续风波,以及让诸位将士明确今后在遇到同样的情况时,应该做出何种正确的反应。 最后,白瑜再度按下想要维持秩序的校尉,再一次清楚地重申他欲要表达的内容。 他掷地金声:“本官从未说过,你们的职责与助人存在冲突和矛盾;本官也从未说过,你们不该助人!” “但是,如何平衡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需要技巧!你们必须学会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职责与欲行之事间做出权衡。” 说到这里,白瑜的声音放缓些许: “本官心底清楚,你们为了这身戎装所付出的代价——背井离乡阔别亲人,以及时间与汗水,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 “你们必定心怀信念,为家、为国,为了对得起这件戎装背后的沉重意义。” “你们并非只会作战的武器,而是有血有肉的汉子!某些场景难免会触及你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令你们想起千里之外的家中父老、妻儿,你们会情难自控,这些本官都能理解。”“所以于情,这位牺牲的战士没有错!但是于理,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现在本官就告诉你们,他错在哪里!” 顿了顿,白瑜继续开口: “他夜间巡逻,负责维持秩序,保护灾民的安危。” “在这期间,他罔顾本官的严令,私下与灾民接触,且并未告知上峰与同袍,最后搭上自己的性命,他错就错在这里!” “他本可以判断求助对象的情况危急程度,而后再采取相应的措施,但他没有,而是用他自己的标准,去判断、去行事。” “他行了好事,这点板上钉钉无法磨灭,但你们试想一下,倘若他帮助的对象身患疫病,这疫病是不是就带回了军中?” “倘若这是在战场之上,而他又恰好负责重要任务,他一时的恻隐之心,是不是就给同袍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 “倘若有细作使苦肉计,他这助人的举动,是否会给东陵带来预想不到的后果?是与不是?!” 一番话传下去,在众的将士陷入了沉思之中。 白瑜继续开口,声如洪钟: “我们之所以与芸芸众生有所区别,不仅是我们战士的身份,也不仅是我们身上的职责,更是因为我们有所约束!” “没有军纪、没有规矩,我们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试问一群乌合之众,何谈保家卫国,何谈守护苍生?!” 最后,白瑜做出总结: “本官今日把你们聚在这里,不是让你们以他为戒,站在冰天雪地里,看亲如手足的同袍笑话!更不是赞扬他这种处理方式错误的助人精神!” “而是要让你们清楚!不论是你们的命,还是百姓的命,都只有一条!失去了就无法从来!” “不管在何时何地,你们都应谨记自身的职责,明确束缚在你们身上的纪律!” “倘若遇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你们必须学会权衡,找出正确的处理方法!” “不是非得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就值得称颂!不是非要牺牲,才能算得上一名合格的战士!也不是非要用性命去证明你们对这身戎装的信仰以及忠诚!” “本官要告诉你们的是,在你们做任何事情之前,务必要考虑全局,如若违反军纪,一律按照军法处置!” 说完,白瑜给校尉使了个眼色。 校尉当即下令:“散了吧,该值守的将士立即回到岗位。此乃特殊时期,稍有差池便是无数条性命的倾覆!” “尔等必须严格按照命令行事,不可节外生枝,亦不可给高昌的情势火上浇油,否则一律重罚!” 两人的话被传了下去,将士们很快就四散而去。 此刻他们的神色再无疑虑,也不对白瑜的话有任何质疑。 校尉望着躺在地上的冰冷尸首,一时犯了愁:“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罚不得,也赏不得。” 白瑜当机立断:“军中是个赏罚分明的地方,校尉大人治军严谨,该罚得罚,该赏也得赏。” “剥去他的戎装,扣除他应得的军饷,开除他的军籍,并且不予任何抚恤。”校尉一怔,明显对这个处罚有疑虑。 白瑜话未说尽,他继续开口:“将他的遗体移至方大夫的灵堂厢房,待此间事了,自有他的去处。” 说完,白瑜挥了挥袖子,大步离去。 校尉看着白瑜的背影,静默片刻后,深深地鞠了个躬:“送大人。” “宝财”违法军纪是不争的事实,有错必罚。 开除其军籍,且不予抚恤无可厚非。 其情可悯,他的行为未被抹杀。 把他的遗体与方大夫的放在一起,他最后会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承受他应当的哀荣。 正因为校尉理解了白瑜的苦心,他最后这一礼,腰板才弯得如此恭敬而服气。 发现“宝财”牺牲的那名士兵尚且不明白,他硬着头皮问上峰:“大人,这校尉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校尉没有解释,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宝财,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名字?” 那名士兵连忙回答:“大人,这名字是宝财的父亲当年出征前给宝财取的,他父亲说,‘国是宝,民是财’,有国有民是为‘宝财’。” 校尉又问:“宝财的孩子叫什么?” 那名士兵又答:“回大人,叫‘有福’。” “有福。”校尉咀嚼着这两个字,而后吩咐:“你们俩是同乡,宝财的戎装你来剥,把他的遗体停到方大夫停灵的地方,待高昌事了,宝财会有一个好的安置。” 说完,校尉便离开了。 他已然年老,步子却依旧稳健,一袭戎装衬得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那名士兵不懂他的话外之意,只明白宝财最后尚有妥善归处,便依命行事了。 此一事看似解决,然而白瑜的神色,却愈发冷峻。 安排换防过后,他便匆匆回到了高昌城内。 刘尧的书房里,白明微赫然在列。 白瑜解下披风,迈步进屋拱手行礼:“殿下。” 刘尧一眼就看出白瑜神色有异,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笔,轻声问询:“出了何事?” 白瑜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开口:“殿下,军中怕是要出事。” 刘尧坐直身子,与白明微对视一眼,目光又移回白瑜身上:“什么问题?仔细说来。” 第1496章 乱了,一切都乱了! 第1496章 乱了,一切都乱了! 白瑜把适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刘尧闻言陷入沉思,正在思索这整件事情背后隐藏的含义。 而白明微却立时看出了其中的关窍:“原来如此。” 继藜芦之后,这是对手的另一阴谋。 不过,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刘尧把目光放在白明微身上,询问之意相当明显。 可见他还没有想透。 感受到刘尧的目光,白明微抬眸,正好与面带疑问的刘尧四目相对。她明白刘尧的疑惑,当即向刘尧解释: “这名叫宝财的士兵为救妇人与孩子,让出了自己的棉衣,结果被冻死在凛冬的夜里。” “其行为感天动地,可偏偏违反了军纪。倘若奖赏士兵宝财,就是在赞颂宝财不顾军纪也要救人的行为。”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么接下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违反军纪,比如说为了帮助百姓——迟到、与同袍争执、错手杀人……等等。” “因为有着宝财的例子在前面,就很难用军纪去惩罚做出这些行为的人,也很难约束不将军纪放在眼里的人,长此以往,军纪必定涣散。” “从疫毒被发现之日起到现在,我们的所有章程都分外严苛,倘若军纪涣散,定然对我们清除疫病造成很大困难。” 刘尧点点头:“这么一说,本王明白了。” 白明微继续开口:“但若是依律严惩,以儆效尤,那么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散布我等根本不在乎灾民死活的谣言,且不说本就惶恐不安的百姓和灾民会因谣言而失控,就说这谣言要是止不住,只要言官参上一本,我等都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对手只需要略施小计,让妇人受到排挤,妇人无法生存,为了孩子必定想尽一切办法,最后找上驻军也在情理之中。 整个过程中,妇人或许无辜,宝财更是对自己掉入陷阱一事毫不知情。 这就是一件将士为了百姓牺牲自我的感人故事。 此事放在平常,必定触动人心。 但偏偏在这关口,且调度驻军的人是刘尧,此事便算不上一件好事。 刘尧恍然大悟:“怪不得,白大人的面色这般难看。”白瑜道:“殿下,关于此事,臣已迅速做出应对,对其违反军纪一事进行严惩,并将其开除军籍后,遗体运回沅镇,停灵于方大夫旁边。” 刘尧赞同地点点头:“如此甚好,有错必罚,有功必赏。” 白瑜拱手:“多谢殿下。” 两人在说话时,白明微有片刻的静默。 她的手指敲了敲,随即道:“殿下,七哥,稳定军心并不难,只要赏罚分明,就能令将士们心悦诚服。” “且在严苛的军纪之下,将士们也不会轻易失控。我有理由相信,对手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绝不可能只有这一记招数。”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神色变得尤为严肃:“殿下,祸兮福之所倚,对手这一次行动,也给我们创造了时机。” “臣认为,适才我们商量之事,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行动,如此在殿下离开之前,江北的事便能解决得七七八八。” 刘尧面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闪过一丝担忧。 只因适才他们商量之事,是关于白明微即将正式进行药方试验。 但既然此事已经商定,他也没有阻止的道理,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想一出就是一出。 于是他冲白明微点点头,神色凝重地叮嘱:“万事小心。” 白明微应下:“是,殿下。” 白瑜望着心意已决的白明微,眼底的忧焚之色不言而喻。 他问:“明微,你确定时机到了么?” 白明微颔首:“民意难料,民愤难平。对手必定会利用百姓做文章,百姓当中定然会出事。”“在事情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时,我们需要借助研制完善药方一事,给予百姓信心,如此才能平息众怒。所以研制出完善的药方刻不容缓。” 白瑜点点头:“既然已经商定好,那我没有什么意见,在此期间,我会看好驻军,不叫驻军出乱子。” 刘尧点点头:“属官与江北的地方官吏,本王也会看好,定会让他们循规蹈矩,认真行事。” 白明微挑起唇角,眼眸之中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就这么办了。” 她话音落下,刘尧的护卫匆匆而来:“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因为心有准备,纵使护卫步履匆忙踉跄,昭示着整件事情相当严重,刘尧也未曾乱了方寸。 他声音镇定而从容:“慢慢道来。” 护卫声音紧张:“乱了,高昌东城乱了。”刘尧眉头蹙起:“乱了?怎么个乱法?” 护卫声音呼吸急促,情绪尤为激动:“殿下,百姓暴动,城中的驻军和衙役正在紧急镇压!” “属下已经派人去通知城外的驻军前来支援,但是暴动的百姓情况较为特殊,人数也不在少数,该如何处理,还请殿下示下!” 第1497章 他们乱得莫名其妙 第1497章 他们乱得莫名其妙 听了护卫的汇报,刘尧当机立断。 “吩咐下去,务必要加强东城与西城,城外与城内之间的防线,断不可让东城与西城,城外与城内的百姓混杂在一起,否则不好收场,本王稍后就来。” 护卫当即去办。 白瑜主动请缨:“臣这就去城外,控制城外的局势。” 刘尧点头:“去吧。” 白明微起身:“臣与殿下于城内平息百姓的动乱。” 几人商定后,立即各自前往目的地。城外地势虽广,且安置在城外的灾民来自各地,看似情势较为复杂。 然而这些灾民在最绝望的关头得朝廷赈济,疫病之下虽然恐慌,却并无太大的不满,因此未生乱事,局势较易掌控。 然而富庶百姓聚集的东城,此时却一片混乱。 而暴乱的百姓,已然集中在高昌城内的主街道上,隐隐有突破防守,冲出城外之势。 白明微与刘尧来的时候,百姓正与护卫和驻军打得不可开交。 驻军与护卫虽装备精良,手持兵刃,却因不能伤害百姓而被动防守,根本招架不住发了狂的百姓,倒地不起的人越来越多。 “住手!” 刘尧一声怒喝,声音却很快被风雪盖住。 打杀声不减,众人依旧杀成一团。百姓手持木棍、柴刀、凳子……以及一切可以伤人的东西,恶狠狠地砸向驻军与护卫。 挨打的人只能抱头防住要害,却仍然尽力维持队形,不叫发狂的百姓把动乱范围扩大。 眼见驻军与护卫的防线迟迟不能突破,乱事的百姓愈加癫狂。 “让开!否则杀了你们!” “滚!别拦老子的路!” “杀了你!” “……” 场面愈发混乱,哪怕有驻军迅速补上,也无法在不对百姓下杀手的前提下,立即控制住情势。 见此情形,白明微抽出腰间的佩剑,执剑越过刘尧,缓缓走向乱作一团的百姓和驻军。 她手中的剑刃倏然翻转,下一刹那,只见她优雅的一个横扫,激起无形的劲风,席卷风雪迅速荡向人群。 霎时间,她面前的人无一例外被掀起,而后重重地砸到地上。 她的力道控制得很巧妙,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却叫他们倒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白明微低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低吼,蕴着浑厚的内力。 风雪滞住了,所有人的动作也都滞住了。 白明微把剑贯在地上,眼神凌厉地横扫了一圈四周。 “闹什么?!” 这时,一名未曾被波及的百姓握紧手中的木棍,“啊——”的一声怒喊,迅速向白明微冲来。 他被愤怒占据了理智,目眦欲裂,面目狰狞地杀向白明微。 那木棍,对着白明微当头劈下。 用尽全力,甚至发出破空的声响。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抬手,握住木棍的同时,轻轻一捏,那木棍便化作齑粉,与风雪一同飘散在空中。 她一甩袖子,负手而立:“本将军问你们,闹什么?!” 那名动手的百姓,终于看清来人,吓得肝胆俱裂,仿佛最后一点声息,也如齑粉零落在地。 他“砰”地瘫在地上,魂飞魄散。 这时,驻军和护卫才反应过来,迅速控制现场。 那些闹事的百姓,也迅速被镇住,丧失了反抗能力,被驻军集中在一起围住,密密麻麻的长矛对准了他们。偌大的巷子与街道,寂静无声,堆在花树上的雪掉落,发出“啪”的声响,清晰可闻。 刘尧走上前,神色端凝:“你们闹什么?造反是吧?” 没有人敢回答。 刘尧使了个眼色,有驻军抽刀:“老实回答,否则格杀勿论!” 百姓们尚且未从恐惧之中回过神来,直到白明微拔出她插进石板中的剑,收回了剑鞘之中。 那股压在心头的可怕杀气,这才被卸去。 这时,一名百姓颤着声音开口:“不反抗,难道要被你们害死吗?” 有数名百姓立即附和:“我们只想活着,怎么了?” “只想拼一条血路出来,怎么了?” “求生有错吗?”“我们不想死!” “不想等着被你们害死!” 刘尧眉头蹙起:“谁能害你们?谁敢在本王面前害你们?适才你们这般狂躁,驻军可曾亮出他们的兵器?” “到底是谁要害你们,你们最好说出个一二,否则本王便只能以暴动之罪惩罚你们!” 然而刘尧的手下留情,并未令他们冷静下来,反而激起了众怒。 被控制的百姓开始把目光放到被收缴的“兵器”之上,再度反抗的心思,显而易见。 仿佛架在他们脖颈上的长矛与刀刃,根本不足为惧。 刘尧见状,只是淡声道:“本王劝你们最好想清楚。” 驻军的武器又逼近他们的要害几分,被架住的脖颈有鲜血溢出,仿佛只要他们敢动弹分毫,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诛杀。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管多嚣张的气焰,都能被扑灭。 蠢蠢欲动的百姓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刘尧问:“你们在闹什么?” 静默许久,听风雪声呼啸而过。 半响过后,终于有人开口:“高昌爆发疫病,你们根本就无能为力,染病的人就算被救活,不死也丢了半条命!” “眼看染病的人越来越多,你们却无所作为,我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等死?” 刘尧怒斥:“胡说八道!简直一派胡言!自高昌出事后,药物、粮食、被服,本王一视同仁,皆尽最大的可能下发到你们手中!” “便是你们一脚踏入鬼门关,朝廷也在想方设法和阎王抢人!无能为力、无所作为,这就是你对朝廷所有策略的总结?!”这时,有百姓反唇相讥:“你们要是有能力,那就把治病的药方拿出来!” 有人不要命的附和:“对!拿出治病药方!拿出不会害我们残废的药方!” 还有人开始嘲讽:“你们就是无能!才会在百姓身上用毒药方!你们才不管我们残废与否,不管药方有多大的副作用,你们只想着控制死亡的数量,以保你们的饭碗!” “你们怕被责罚,就拿百姓的命来做遮羞布!我们才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等着感染疫病后被你们治残!瞎了瘫了,不如奋力一搏,要是死在这场反抗之中,还能拉你们做垫背!” 刘尧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言论,只觉得莫名其妙。 正欲开口,便见白明微的护卫匆匆走来,用只有他与白明微听得到的声音开口:“殿下,主子,查到他们暴动的原因了。” 第1498章 本将军似乎来的不巧 第1498章 本将军似乎来的不巧 “哦?都查清楚了?” 刘尧问了一句。 护卫连忙恭敬回答:“回禀殿下,都查清楚了。城中的商人有意无意散布谣言,夸大药方的副作用,并暗指朝廷不负责任,根本不在意百姓的死活。” 刘尧紧锁的眉头未曾松开:“就这些?” 护卫继续说道:“这些商人还传出谣言说,倘若百姓感染了疫病,就会被灌下毒药方,以避免染病之人不会被疫毒害得丢了性命。至于那可怕的副作用,我等根本就不会在乎。” “甚至还有谣言说,我等巴不得他们染病,这样就可以多向朝廷申请拨银,到时候我们只要拿毒药方随便应付,只要人不死我们就不会担责,如此便能贪污更多赈灾银。” “谣言越演越烈,短短时间便迅速挑起百姓的恐慌和怒火,以至于百姓不再信任我等,这才铤而走险想要逃出高昌,只为求一条生路。” 刘尧拧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本王莫名其妙。” 护卫拱手:“殿下,高昌城内数万人,高昌的差役、我方的护卫及调用的驻军加起来不足一万。” “我方人手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们在暗地里散播谣言,密谋所谓的逃亡,根本就防不胜防,更不用说能在他们有苗头时就发现,并且及时遏止。” 刘尧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 人手短缺一直都是他们面临的问题。这些百姓一直生活在高昌城内,彼此之间十分熟络,就算他们已然禁止百姓之间互相走动交流,也不能全然遏止他们私底下有任何接触。 自然,也就让谣言可以于人群中散播,以至于最后演变成为百姓暴动。 然而他们对百姓的随时暴动,一直都有准备,所以不必担心局势失控。 眼前这一场动乱,他们想要平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了解了前因后果,刘尧不再与这些暴民废话,当即下令:“放了他们。” 这些暴民如此容易被煽动,且直接敢对驻军动手,可见不是能讲道理的人。 他不准备对这些疯子长篇大论,试图与他们相互理解,面对这样的人,以力量压制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驻军迟疑片刻,随即收回兵刃。刘尧的声音,透过风雪传入大家耳中:“本王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回到自己的家里,一刻钟后,但凡有在宅邸之外未入家门的人,就地斩杀!” 他的话音刚落,驻军便让出一条路给这些暴民逃生。 刚开始,他们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驻军手中的利刃扬起,随时准备挥刀,他们才手脚并用,屁滚尿流地跑了。 而此时,白明微已经默默退下,奔着西城而去。 刘尧的心腹上前询问:“殿下,一刻钟后倘若发现有人依然在外晃荡,当真要格杀勿论么?” 刘尧轻轻吐出冰冷的字眼,眉宇之间不见任何怜悯之色,有的只是凌厉与严肃:“违令者,格杀勿论。”虽说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条性命,然而自寻死路的人,他也不会一再忍让。 他没有像前人镇压暴民时一律诛杀,已经是他手下留情,更是他给这些百姓的一次改过机会。 要是这些人还敢把他的仁慈当作可以蹬鼻子上脸的条件,继续扰乱他的章程,那么休得怪他痛下杀手! 心腹护卫见他心意已决,拱手领命:“是,殿下。” 这时,刘尧看向已经清理好现场的驻军,沉声开口: “怔着做什么?还不都去执行命令!倘若有百姓仍在家门外晃荡,警告一次后,格杀勿论!” 说完,刘尧便离开了。 整个过程,处理得十分迅速。随后他来到城门上,俯瞰风雪中的灾民安置区。 眼前一片寂静,没有任何骚乱,他便明白灾民区的局势尚且稳定。 接着,他召来守城小将:“关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除了白参事外,其余诸人若是遇到紧急情况,需得上报到本王或者大将军那里,待本王或者大将军点头方能通行。” 那名小将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吩咐。 只见他一声令下:“关门!” 厚重的城门轰然关闭,扬起堆落在门前的积雪。 当门彻底阖上时,刘尧已经走下城墙,迈步于风雪之中。 心腹护卫跟在身后,不解询问:“殿下,为何要阻断城内与城外的往来?” 刘尧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下了一条命令:“传令下去,东城与西城之间的界限务必守好,城内所有百姓禁止离开居所,所有将士不得私下与任何百姓接触。” 心腹护卫大吃一惊:“殿下,戒备如此森严,比之先前要严格不少,这样一来,高昌就彻底封死了呀!” 刘尧掷地有声:“本王就是要彻底封死这高昌城!” 心腹领命:“是,殿下。” 经此一闹,不得不封了。 但凡适才暴动的百姓之中有一人染病,那么方才聚众暴乱的百姓,以及接触暴民的将士与护卫,只怕无一幸免。 面对这随时都会失控的疫病,彻底封死高昌,才能阻断疫毒的进一步扩散与传播,更能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异心,使得他们没有再次挑起动乱的机会。至于这起动乱的始作俑者,不用想也是秦丰业与太子等势力。 但他们为什么借商人之手挑起争端呢? 当然是因为这些商人想发国难财,只有疫病失控,朝廷准备的物资供不应求时,便会求助他们,如此他们手头囤积的货物才能卖出去,以此让他们可以狠赚一笔。 不过,刘尧并未把这背后的缘由向护卫解释。 也来不及解释。 …… 与此同时。 西城堆积药材、被服与粮食的仓库,正被数名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泼洒火油。 浓烈刺鼻的味道弥散在空中。 他们手脚麻利,待火油将仓库区域覆盖后,便有人取出火折子,朝着火油上扔去。 “扑哧!” 火折子落在火油上,非但没有燃起大火,反而迅速灭了,就好像被积雪忽然浇灭一样。 黑衣人不信邪,纷纷掏出火折子点燃,而后顺手扔向仓库。 可这一次,扔出去的火折子像是坠落到一层无形的屏障之上,竟被“弹”了回来。 不等他们弄清事情的缘由,仓库的屋顶之上,一道身影岿然而立。 白明微负手,噙着笑意看向几名黑衣人:“本将军似乎来得不巧。” 第1499章 时机到了,唤他来吧 第1499章 时机到了,唤他来吧 寒兵利刃,霎时抽出。 数名黑衣人一拥而上,攻向白明微。 白明微尚且没有把宝剑抽出,只是握剑的手一紧,便有无形的壁障缠绕周身。 风雪凝滞,她卸去力道,那绵软的雪花霎时化作杀人的利器。 转眼间,地上横七竖八摆满尸首。 白明微抬脚一勾,面前的尸首霎时腾空而起,砸向木架。 “轰隆!” 木架倒塌的刹那,一声哀嚎传来。 只见木架压着的,是一名漏网之鱼。他已被砸得绝了声息。 白明微抖了抖衣摆,随行护卫也在此时冲了进来:“主子!” 白明微点点头:“其余各地可清理干净了?” 为首的护卫点头:“回主子,都清理干净了。” 原来在百姓暴动的同时,有人奔赴西城的仓库意图烧毁西城的补给。 倘若让他们得逞,西城百姓必定以为是东城百姓的暴动,才使得他们救命的补给被毁。 届时他们不仅会对朝廷失去信任,认为朝廷没有尽到守护补给的责任,甚至会对本就有着矛盾的东城百姓更加愤恨。 一旦两方的矛盾不可调和,那么客就不仅仅是简单的暴动了。 所以在料到敌人的这个意图后,她便迅速控制情势,接着与心腹部下共同做出应对。 最后防止了补给被毁,也预防了高昌城内东西城的一场混乱。 听了为首护卫的禀报,白明微轻轻颔首:“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殿下了,你们务必认真辅佐殿下。” 说完,她向外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在暴动发生之前,她已经和九殿下商议好细节。 如今黔驴技穷的敌人已经亮出最后招数,她也该安心地把注意力放在药方之上了。 …… “大将军,草民再问您一次,想好了么?” 专门辟出来的房屋里,邢大夫用木夹子捏着一块绢帕。那帕子有些脏污,泛着淡淡的黄色。 他颤着手,神色却无比凝重认真,不死心地再确认一遍。 屋外站满护卫,可却安静得出奇。 白明微面色沉静,声音淡然:“无妨,我们开始吧。” 邢大夫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大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 白明微看向他,依旧是那副镇定从容的模样,仿佛横在面前的,不是可能伴随着死亡的选择,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小问题。 她说:“邢大夫,杨大夫他们迟迟研制不出完善的药方,而我知道其实你已有突破的方向,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人为你试验药方的效果。” “体弱的百姓根本承受不住你的药效,另择高手又不符合我等的计划。我也知道你的最佳试验对象是风军师,但是我不愿意他身陷险境,明白吗?” 邢大夫听罢,只是叹息一声。 他把那块帕子递到白明微的手中,声音沉哑: “这块帕子,刚刚拭过病患的汗水,用它捂住您的口鼻,倘若不出意外,晚点大将军就会出现症状。” 白明微毫不犹豫地接过帕子,两手握住,放到鼻端。 帕子有着一股浓烈的汗味,且夹杂着患病后特有的气味,实在令她作呕。 但她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捏着这帕子,静静地坐着。 邢大夫见她陷入沉思,也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地退下去备药。 就在这时,门“咯吱”一声,白璟抱着一堆公文推门而入:“明微。”白明微抬眸,看到白璟温柔的面庞。 她含笑轻唤一声:“五哥。” 白璟把怀里的公文和算盘放下,自顾自地坐到案桌前。 待把物件粗略地整理一番,他道:“小七在城外守着灾民,成碧吵着要来,我没让,把她打发去给范蕊娴帮忙了。” “我知道你不想风军师看到你被疫病折磨的模样,所以你才特意辟了这一个清净地。” “但是你不能没人照料,五哥不会被传染,这就过来陪你一起度过这艰难的时刻。” 白明微闻言,唇畔高高挑起:“五哥在,我放心。” 白璟见妹妹并未拒绝自己的看护,于是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为了让妹妹心情愉悦,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家书,故作神秘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么?”白明微假装不知:“这是什么呀?” 白璟还未开口,面上便溢满了笑容:“这是你五嫂的信,信上说,你五嫂和孩子都很健康。” 白明微闻言,不由得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这笑容没有克制,亦不虚假。 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讯,她难以抑制地笑出来。 她问:“五哥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白璟笑容高高挂起,眼角眉梢都是温柔:“都好。我们家的男孩儿和女孩儿一样珍贵。” “如果是男孩儿,我便把他交给你,不能让他和你五哥我一样,胆小又脆弱。” “如果会是女孩儿,我依然把她交给你,我不想她被琴棋书画和礼教束缚,做一个规规矩矩的闺秀。”“我和素素的孩子,必定有着广阔的天地,他若向往江湖,我便为他缝衣送行;他若向往疆场,我便为他买马制甲;他若向往庙堂,我便倾全力支持他。” “总之,他不仅会得到我与你五嫂全心全意的爱与支持,也能在他数十载光阴之中,寻找人生的意义和真谛。” 说到这里,白璟眼眸弯起:“成也好,败也罢,我只愿他不枉此生。” 白璟的话,使得白明微久久静默。 他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白明微摇摇头:“并非如此,五哥,你知道么?我未出生的时候,娘亲曾抚着肚子,这般与大哥和七哥说。” “看到五哥这副模样,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从未谋面的娘亲,我想我如今这条路,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选的,她也一定会祝福我。” 白璟点点头:“大伯娘是个极好的人,我从未见过那么美丽温柔的女子,倘若她在天有灵,必然会支持你。” 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竟没有耽搁他们各自处理手头的事情。 白明微净手后,一边看北疆送来的军务,一边给卫骁与江辞回信。 白璟则打着算盘,整理江北的账务。 期间邢大夫来过几次,看了白明微的情况后,便又离开了。 就这样到了傍晚,白明微开始觉得身体不适。 强烈的酸痛感蔓延后背与四肢,仿佛掏空她所有的力气。 胃里也是一阵翻腾,像是随时都有秽物呕出。 察觉到这一点,她平静地灌下一杯茶水,吩咐外边的护卫:“时机到了,唤邢大夫来吧。” 第1500章 您这是……属下明白了 第1500章 您这是……属下明白了 “大人,高昌传来消息,镇北大将军已经染疫了。目前是邢大夫侍奉左右。” 昏暗的屋内,张敬坤坐在案桌前。 他恣意地靠着椅背,双目轻轻阖上。 听闻心腹的禀报,他默然片刻,幽幽的声音劈裂空气:“当真?” 心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答:“已经在试第一剂药了,效果如何,正待消息传来。” 张敬坤闻言,双手放在面颊上盖住。 他深吸几口气,手从面颊上缓缓抹下时,眼睛也慢慢掀开。 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屋内显得分外幽深冰冷:“这姓白的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是这副德行?” “以前的老白相是这样的,现在的白明微也是这样的。做官哪有这么做的?这不是大傻子么!” 心腹小心翼翼请示:“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按照上头的意思,可不能让白明微好过。” “要是我们不做些什么,到时候回京了,可不好交差啊……趁现在白明微虚弱之际,还请大人尽快做出决断。” 张敬坤面色阴沉,他坐直身子,随后又向旁边倾斜些许,久久未曾言语。 心腹就那么跪着,也不敢多嘴,更不敢催他。 良久,他没有做出决定,而是询问心腹:“高昌现在什么动静了?”心腹一五一十回答:“军中本来会因妇人求助一事而生乱,结果被白瑜解决了,现在将士们在救人和职责之间,并无任何疑虑,乱不起来。” “东城的百姓受到挑唆,闹到大街上,但没想到这一次九殿下没有惯着他们,杀了几个自寻死路的百姓后,动乱便被镇住。而挑唆百姓暴乱的那些商人囤货全被充公,赔了夫人又折兵。” “至于西城,救命的东西没被破坏,他们有药治,有饭吃,还有冬衣穿,乖觉得很,原先闹得沸沸扬扬的随葬品事件,如今也没有人提及了。” “依属下看,自从粮食与药材被顺利运到沅镇后,想置镇北大将军于死地的那些人,早已黔驴技穷。” “搅乱军中、挑唆百姓,手段看似阴毒,然而九殿下他们在江北这么长时间,江北早已尽在九殿下等人的掌控之中,他们很难给九殿下等人造成致命的打击。” 张敬坤唇角挑起:“既然他们都斗不过九殿下和白明微,那么本官又怎么斗得过?” 心腹抬眸,大惊:“大人,您的意思是?” 张敬坤慢条斯理地说道:“正如你所言,他们的防备密不透风,想要砸出一个孔,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京中的圣旨迟迟没有送达,没有任何人可以掣肘九殿下。我们这个时候,不必去招惹九殿下和白明微。” 心腹不敢置喙,只是再度请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请大人吩咐。” 张敬坤叹了口气:“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顿了顿,张敬坤道:“这样好了,军中刚生事端,你派人去毁那名冻死士兵的躯体。” “然后再去军中传播消息,就说白参事根本就不想给那名士兵哀荣,把那名士兵的遗体停放在沅镇,也只不过是为了安抚军心,待事态平息,便要毁尸灭迹。” “接着,把城西仓库刚遭遇袭击的事情宣扬出去,务必要指责白明微等人守护不利。” “最后,继续在百姓之中散播消息,指责朝廷用毒药方坑害人,并继续提及随葬品一事,务必要把百姓的怒火给挑起来。” 心腹不解:“大人,这和上头做的事情有何区别?不就是继续行他们所行之事么?” 张敬坤含笑:“你错了,时机不同,那么效果就不一样。” 心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领命:“是,大人。” 张敬坤点头:“去办吧。” 心腹起身,正要准备退下。 他霍然抬眸,像是恍然大悟:“大人,您这是准备帮镇北大将军他们?” 可不是在帮助白明微么? 方大夫停灵的地方,看守十分严密。 前去毁坏遗体,必定会被发现。 那么此时再去军中散播消息,指责白参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明白这是有人故意使坏。 把西城仓库遇袭一事宣扬出去,明面上是指责白明微他们守卫不利,然而仓库不是完好无损么? 百姓只会把重点放在仓库遇袭之上。 那么是谁来袭击的呢? 白明微正在以身试药,这个时候再继续散播毒药方的消息,百姓是信不惜用命去试药,只求完善药方的镇北大将军,还是会信关于毒药方的谣言?接着再提随葬品一事,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有故意给镇北大将军泼脏水之嫌? 这几件事情,上头做了之后,被白明微他们化解。 倘若就此了结,百姓当然不明就里。 但要是在这个时候,这几个招数又被重复使用,只会适得其反—— 让百姓意识到,有人在故意栽赃嫁祸钦差一行,意图动摇军心,祸害百姓。 最妙的还是大人再使这些招数,完全是上行下效,紧跟上头的步伐。 如此上头就没办法责罚大人,怀疑大人的忠心。 心腹震惊了。 妙,实在是妙! 但最让心腹震惊的,还是大人选择出手相助,而不是袖手旁观。 然而面对心腹的询问,张敬坤毫不犹豫否认了这一点:“本官没有在帮任何人,但求问心无愧。” 心腹很是不解:“大人,何谓问心无愧?” 何谓问心无愧? 张敬坤抖了抖衣袖,与他动作不相符的,是他郑重的神色: “本官是父母官,代天牧狩,便该恩养百姓,这是为官的原则;不祸害社稷,不荼毒百姓,不伤无辜性命,这是为人的本分。” 心腹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敬坤,随即拜下:“属下明白了。” 张敬坤点头:“去吧,务必要办得漂亮。” 第1501章 我宁愿是自己来试 第1501章 我宁愿是自己来试 从入夜起,白明微便高热不退。 她病得迷迷糊糊,蜷缩在榻上瑟瑟发抖。 白璟给她添了几床被子,屋内也放了几个炭盆,但还是无法减轻她的症状。 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她,白璟不免有些紧张:“邢大夫,怎么会这么严重?” 邢大夫把手搭在白明微的脉上,久久没有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收回号脉的手,问:“大将军以往可是经常高热?” 这一个问题,把白璟问蒙了。 以往众兄弟姐妹虽然和睦,但明微从小在承天观长大,他不曾好好亲近。 待明微回府后,便已是少女。 即将谈婚论嫁的他,当然要有所避嫌,自是也没有机会亲近。 他还是自明微从盐矿洞里将他救出,才变得亲昵起来。 明微是否时常高热,大房的人不刻意去说,他也无从知晓。 邢大夫见他回答不出来,不免叹了口气,语气也带了责备的意味:“大将军对你的情况了若指掌,提及你的身体状况更是如数家珍。” “你是怎么做兄长的?怎么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依我看,你就是被惯坏了,什么都有妹妹担着,你就理所当然地什么都可以不知道,不去了解!” 面对邢大夫的指责,白璟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没有反驳半句,因为他不觉得邢大夫说错了。 但他也没有因此消沉,而是很快就提出了解决方法:“我立即着人去询问七弟。” 说罢,白璟就往外走。 刚到门那里,便正好撞见萧重渊。 但见萧重渊裹着厚厚的披风,神色依旧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 他问:“五公子,着急忙慌的,这是要去哪儿?” 白璟心急,却没有失了礼数。 他拱手,如实道来:“明微高热得厉害,邢大夫需要知晓明微的情况,才能用药。我正要着人去问七弟。” 萧重渊把手放在白璟肩上,轻轻拍了拍:“五公子莫急,明微的情况我了解,不必去惊动七公子,以免他跟着着急。”白璟还没回答,萧重渊便踏入屋内。 他解开披风放到屏风上,而后径直走向床榻。 他冲邢大夫点点头,随即便坐到床榻上,掀开被子将白明微捞起,揽入怀中抱住。 接着,他把被子拉起来,包括他自己,也裹得严严实实。 这时,他才开口:“明微因为早产,胎里不足,所以才被送到承天观修习武功,以图强身健体。” “在幼时,她就经常高热不退,每当这个时候,白大人都会悄悄把她揽入怀中,用体温去温暖她,直到她熬过最艰难的时候,退去高热。” “加上她以往所学的武功有所克制,所以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内力经常乱窜,导致她有时因气息不稳而高热。” “但是这个问题,在前段时间已经得到解决,那强大的内劲已被她彻底吸收掌握。” 白璟见“风军师”如此不避讳,本想开口提醒。 但当“风军师”把妹妹的情况一一道来时,他心服口服地咽下所有即将说出口的话。 邢大夫听完萧重渊说明的情况,没有再理会白璟,而是解释白明微情况为何在短短时间,就如此严重。 他说:“大将军以往就有经常高热的问题,她的身体已经养成习惯,只要有任何不适,都会立即发动全身力量来抵抗威胁。” “所以她刚染上疫毒,身体便迅速发起高热去对抗疫毒,还请风军师不用担心,既然草民了解了情况,便知晓如何用药。” 萧重渊凝着邢大夫,无比郑重:“在保证她性命的前提下,还请您不要有所保留。” “她既决定以身试药,就说明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完善的药方重要。” “倘若她受了罪,药方却没有任何进展,那才是对她的不负责任,更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邢大夫认真地点点头:“草民明白,还请风军师放心。” 说罢,他从一旁的小炉子上取下药罐,将里面的药汁倒出来,随即郑重其事地开口:“这是第一剂药,以护心理气为主。” “服下这碗药,对大将军的高热没有任何帮助,但是会在第一时间护住她的五脏六腑。” “为了观察药效,草民暂且不能给大将军使用退热的药,所以大将军至少要硬生生地扛住三个时辰,否则验证不了效果,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这时,白璟提出他的疑虑:“三个时辰,这样明微能受得住么?”邢大夫简直不想与他说话,但还是耐心解释:“大将军从小就经常高热,这说明她对发热的耐受要比寻常人强。” “在这期间,我会时常监测她的情况,一旦超出了可控范围,可能会对大将军造成危害,我就立即给她用药。” “等会儿我会写下一贴退热药方,五公子便负责按照药方煎药,这些药还不能煎太久或者太短,所以五公子需要确保我需要用药时,随时都能把药端来。” 白璟认真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多煎几罐,这几罐会有时间差,如此一来,就能确保您随时可以用药。” 邢大夫点头:“正是如此。” 萧重渊一手搂住白明微,另一只手伸出去:“大夫,药给我,我来喂。” 邢大夫不疑有他,把药递了过去:“务必喝完。” 萧重渊点点头,接过药后,把药碗轻轻凑到白明微的嘴边:“有点难喝,忍一忍便过去了。” “不……喝……苦……”白明微病得不省人事,但还是有些许意识,闻到药味就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抗拒。 她一遍遍呢喃:“苦……” 萧重渊没有因此就放弃喂药,枕住她的脖颈,让她的脑袋微微扬起,而后把药一点点灌下去。 刚开始白明微尚且吞咽,可药即将见底时,她忍不住“呕”。 萧重渊立即丢下药碗,捂住白明微的嘴,没有让白明微把药给呕出来。 直到看见白明微吞咽,他才放开手,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颗蜜饯,送入白明微的口中。“含着蜜饯,很快就不苦了。” 这一幕把白璟和邢大夫看得一怔一怔的。 交给他们,他们未必能做到这样——细致,认真,且贴心。 邢大夫捡起药碗,招呼一旁的白璟:“走,我们去备药去。” 白璟很是听话,邢大夫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未有半句怨言。 两人离去后,萧重渊用袖子慢慢拭去白明微唇角的药渍,声音温和如三月的微风拂过池边小柳:“我说我来试,你非要亲自试。” “现在看着你这般难受,我宁愿去承受那试药的风险。但我也知晓,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弥补对我的亏欠,我明白的。” “既然无法改变你的主意,我能做的,便是陪着你,直到完善的药方出来的那一刻。” 说完,萧重渊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紧了紧手臂,将白明微搂得更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着白明微瑟瑟发抖的身子。 像是在海里漂泊之时,找到了可以抓住的浮木。 白明微抖个不停的身子,也因此缓缓稳定下来。 …… 与此同时。 张敬坤的人,也开始在各个地方,掀起一场别样的风浪。 第1502章 本王自有办法解决 第1502章 本王自有办法解决 士兵宝财的遗体险些被毁,此事被看守停灵室的护卫正巧发现,但去追的时候已经没影儿了。 此事让镇守在沅镇的俞剑凌尤为震怒,当即下令彻查,闹得沸沸扬扬。 这边还没有半点眉目,军中忽然谣言四起。 “你们听说了吗?那宝财的遗体差点被毁了。” “什么?谁这么丧尽天良,竟然去毁宝财的遗体做什么?” “话又说回来,你们不觉得奇怪么?放着方大夫的遗体不去搞,搞宝财的遗体做什么?” “会不会那些人本来要去毁方大夫的遗体,结果毁错了?” “这不可能弄错,必然是冲着宝财去的。” “这就奇怪了,宝财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毁他遗体做什么?” …… 一顿窃窃私语过后,众人似乎找到了真实原因。 “会不会是有人反悔了,不想给宝财哀荣?你们想想,要是宝财的遗体没了,最多弄个衣冠冢随意应付,但如果宝财的遗体还在,那需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有道理有道理,亏我还觉得那样的处理方式,既明正军纪,又能安抚人心,没想到有些人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是啊,他只想暂且安抚我们的心,哪里就在乎宝财的一条性命?” “他们这些人高高在上,哪里会看到宝财家里的老母,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儿。” “可怜我热血男儿,穿上这冷冰冰的铁衣,一条命就豁出去了,但是谁在乎过我们的付出,谁看见我们的死活?!” “天杀的当官的!没想到老白相这么好的人……哎,好竹子出了根歹笋!” “……” 众将士越说越过分,越说越离谱,也越说越气愤。 仿佛煞有其事,又更像是白瑜已经亲自承认了这件事。 军中引起不小的骚动,这事很快就报到白瑜那里。 白瑜闻言,神色都没有变一下。 他淡声道:“让他们说便是了,不用刻意去管。”长随劲松分外不解:“七公子,他们这是造谣诽谤,老白相一世英名,如何能任他们这般糟蹋!” “更何况他们字里行间都在中伤您,要是不制止,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白瑜面色沉静,可见并不为所动。 他不以为意地道:“此时我们若去强行控制舆论,只会适得其反,让他们说吧,不必理会,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劲松不敢违逆,只好不再多言。 白瑜丝毫未被这件事所影响,继续一丝不苟地处理他手头的公务。 从某些方面来看,他骨子里流淌的,是与白明微一样沉静的血脉。 …… 与此同时。东城也炸开了锅。 虽然严令禁止百姓离开家门,但并不妨碍他们趴在墙头上说闲话。 有人说:“我听闻那药方可不得了,已经毒残了好多人了。有的人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除了眼珠子以外,其他地方都不能动。” 有人回应:“这可苦了那病患的家人,虽然现在这乱世,人不是人命不是命,但谁能放任自己的至亲去死?还不得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他到咽气?” 有人还说:“残成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估计这些残废的家人,也不会伺候他们太久!” 有人又说:“朝廷这是拿毒药方糊弄人,根本就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做老百姓的,怎么和他们斗?” 这时,有人建议了:“怎么不能?咱们可以万人血书,呈到陛下面前,到时候要是这种倒霉事落到我们头上,只要能让这些狗官受到责罚,我们也算是没有白遇到这么个劫难!” 谣言同样越演越烈,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要不是驻军一直在巷子里巡逻,那白雪皑皑的深巷之中,还有未被鲜血覆盖的猩红血迹,只怕东城会发生又一次的暴乱。 …… 东城如此,西城也没有闲着。 白府护卫随葬品一事又被拿出来说,甚至救命物资险些被毁一事,也传得沸沸扬扬。 本就戾气深重的西城百姓,所积攒的怨念愈发多。 一些百姓开始不停地磨刀,不管是劈柴的斧子,还是切菜的刀,都被打磨得锋利无比。 可见,他们在准备着随时进行战斗。…… 城内的骚动传来时,刘尧正在埋头处理公务。 夜已经很深了,早已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但他依然没有睡下,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手头堆积的事情。 他很佩服大将军,处理事情又快又稳。 但是他没有那样的本领,每一件事都要细细斟酌,再去思虑周全的章程。 如此一件事情处理下来,往往要花费他很多时间。 但他没有气馁,反而在天翻地覆的忙碌之中总结经验,以此完善自己处理公务的方式。 这般坚持下来,如今他的效率提升了不少。 听闻心腹护卫的禀报,他搁下手头的笔: “流言传这么快,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可以散播,引导舆情,可查到是谁在背后搞的鬼了?” 心腹护卫恭敬回答:“主子,的确有人在背后刻意操纵,但是对方实在狡猾,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无法顺藤摸瓜找到正主。” 刘尧淡声开口:“既然有人刻意引导言论,他必然万分小心,你很难抓到他的把柄。” “更何况流言这种东西,比老虎还要凶猛,往往越演越烈,传到最后有着摧枯拉朽之力。” “偏偏你还不知道该抓谁,该处理谁,源头又是谁?法不责众,你那这些人没有半点办法。” 心腹护卫有些忧虑:“主子,流言要是再继续发酵下去,只怕会赢来新一轮的暴动,是否应当立即处理?” 刘尧盯着案桌上的烛火,半响没有言语。 可见他心里也是有些拿不准的。 但片刻的思索过后,他的眼神愈发清明坚定:“不需要处理,倘若现在去处理流言,只会让百姓觉得猜测被坐实。” “这样,先不去管他们,你吩咐下去,让手底下的人继续执行本王先前发布的命令。” 说着,他继续握起了适才搁下的笔:“让流言再猛烈一些,本王自有办法解决。” 第1503章 我们的眼见,不会局限于此 第1503章 我们的眼见,不会局限于此 翌日。 纷飞的大雪终于歇止,只是天未放晴,阴霾的云层笼罩着天际,整个世界一片晦暗。 地面的积雪没过膝盖,堆在枝条上仿若白色的花朵。 刘尧没有上床休息,只是裹着披风,守着一盆炭火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他才合眼不久,心腹护卫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刘尧很快就惊醒,未足觉的他有一瞬间的不悦,但在看清来人后,迅速调整了情绪,平静地问:“怎么了?”心腹护卫忙道:“城外传来消息,驻军已然不听使唤;东城的百姓正在钻您所下命令的空子,于家中疯狂挑衅巡逻驻军,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西城的百姓纷纷备了兵器,虽然闷不作声,但已经做好举事的准备。” 刘尧闻言,面色依旧沉静:“本王吩咐你做的事,可做好了?” 心腹护卫点头:“已经做好,就等殿下示下。” 刘尧颔首:“把人带到城门处,本王要亲自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 另一边。 白明微捱过了三个时辰,邢大夫来给她诊脉时,她的高热依旧未退,只是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萧重渊跟着熬了一整夜,带病的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憔悴。 白璟有意劝他去休息,却也知晓劝不动他,索性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白明微的身上。 “大夫,明微她情况如何?” 邢大夫一捋胡须:“成了!” 白璟不明所以:“什么成了?” 邢大夫说:“第一剂药方成了!大将军服下之后,五脏六腑并不像其他病患那样,受伤或者衰竭。” “所以先前大将军提到的,先护住内里,再来对症治疗其他症状,这个想法是正确的。” “只要在患者病发时,能及时服下这一剂药,稳住心脉和肺腑,后续我们就不需要给病患下那么重的猛药,如此就能很大程度地减少药物的副作用。” 听闻邢大夫这般说,白璟长舒一口气:“明微的努力没有白费。”萧重渊默了片刻,他问:“倘若疫病后期的患者,来不及服用这剂护住心脉的药方,又当如何?” “明微有深厚的内力护体,比之营养不良的百姓还要健壮,她对疫病的承受能力较强,所以试药的结果是好的。” “但是这剂药方最终会用到百姓身上,它是否适用寻常百姓?可否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剂量调整?” 邢大夫捋了捋短短的胡须,他胸有成竹: “只要治疗的方案以及步骤正确,不论是初期患者还是后期患者,都可以灵活调整用药剂量。” “至于百姓的情况,也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所以只要在大将军身上证明这剂药方有效,那么接下来草民便知晓如何用在百姓身上。” 萧重渊又问:“那么接下来,是否该给明微退热,然后再试验第二剂药方了?” 邢大夫道:“是,也不是。” 接着,他慢慢解释:“大将军承受能力较强,可以先退热, 再试验第二剂对症药方。” “但是正如风军师您所说,百姓体弱,承受不住凶猛的疫毒,所以必须在退热的同时,考虑清除疫毒。只是……” “只是什么?”萧重渊语气稍快,可见他内心急切,已然难以抑制。 尽管他云淡风轻,心底却早已惊涛骇浪。 邢大夫解释:“只是,这样做有风险,倘若用药稍有差池,大将军轻则留下后遗症,如失明、失聪或者失语,重则……” 顿了顿,邢大夫分外认真地开口:“重则,失去性命。” 白璟握紧拳头。萧重渊再次提出自己的疑问:“你有几层把握?” 邢大夫欲言又止:“八成,以及五成。” 白璟急了:“什么八成?什么五成?难道把握还能漂浮不定么?” 邢大夫解释:“因为草民有两个方案。保守方案有八成把握,但其中几味药乃大寒之药,对女子身子极为不利,倘若服用,很大程度上会令女子失去生育能力。” “冒险的方案不会伤及生育根本,但是却有伤及脑子的风险,一旦出现意外,轻则残废,重则再也无法醒来。” “至于选哪个方案,草民不敢自作主张,还请风军师与五公子尽快定夺,好叫草民尽早做好一切准备。” 白璟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没有立即言语,而是看向萧重渊:“风军师,我是个不称职的兄长,对明微甚至没有您更了解。” “于我而言,我不论如何都想选择保守方案,哪怕不能孕育,至少人活着;但我不清楚,倘若明微还清醒着,她会怎么选?” 萧重渊闻言,默了一会儿。 他艰难启齿:“倘若明微清醒着,她必然会选择冒险的方式;因为她的价值不需要用生育来体现,她也不需要母凭子贵。” “哪怕用了保守的药方,失去生育能力,她或许会留有遗憾,但她不至于活不下去。” “然而普通的百姓不一样,这天下大多数女子,她们生下来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存在,假如她们失去生育能力,那么她们的人生,将会至暗无比。” “所以药方必须能够适用于男子,也能够适用于女子,两者皆宜,才是明微最想看到的。”邢大夫盯着萧重渊:“风军师,请恕草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罪,您这番话,是否是因为您很在意大将军的生育能力,所以才说大将军会毫不犹豫选择冒险的方案?” 白璟毫不犹豫否定:“邢大夫,风军师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可话说完,他也没有底了。 传宗接代,那是一个男人骨子里就有的欲望与责任。 风军师对明微再好,他也能接受明微无法生育么? 思及此处,他陷入了矛盾——一方面相信风军师不是那样的人,一方面又担心风军师其实介意这个问题。 可偏偏最该生气的萧重渊,他没有任何被冒犯的反应。 这时,邢大夫又道:“当然,试药也可以现在停止,草民立即想其他办法解决大将军现在的情况。” 萧重渊没有马上言语,他把手轻轻放在白明微滚烫的额头,心疼溢于言表: “倘若我能与明微诞育后代,那必然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倘若不能,我亦会有遗憾。” “然而不论是我,还是明微,我们都清楚自己肩膀上的担子与责任。” “定国、兴邦、御敌、生民……这些都是催促我们前行的动力,亦是束缚在我们身上的枷锁。” “百姓危难就在眼前,生灵命运迫在眉睫,我与明微又怎是那种,眼见只局限于自身是否能孕育生命之上的人?” “百姓的生命能传承下去,国运才能生生不息,百姓的难题才是最该先解决的问题。” “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明微才甘愿以身试药,哪怕可能会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萧重渊面对着邢大夫,一字一句:“邢大夫,现在你明白了吧?” 邢大夫郑重地点点头:“草民明白了,这就去备药。等会儿大将军可能会面临极致的痛苦,还请风军师做好心理准备。” 萧重渊颔首:“请您即刻准备。” 这时,白璟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他面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神色,眸底担忧不减:“我果真是个不称职的兄长,把整件事情想狭隘了,也把明微的胸襟想狭隘了。邢大夫,我来帮您。” 邢大夫招呼着白璟前去准备。 萧重渊把白明微搂在怀里,神色讳莫,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而一心去备药的两人刚拉开门,便看到刘尧带着十数人齐刷刷地站在院子里,悄无声息。他不由得吓了一跳:“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会在此?所为何事?” 第1504章 他的话,掷地金声 第1504章 他的话,掷地金声 刘尧没有言语,他转身面对众人。 刚开始,他就这么沉默着,目光扫过站在眼前的人。 这些人有身穿甲胄之人,有衣着华丽之人,也有比较寒酸的人。 身穿甲胄的是士兵。 衣着华丽的是东城的百姓。 较为寒酸的是西城的住民。 形形色色,来自不同的地方。 片刻后,刘尧看向身着甲胄的士兵:“白参事是谁?你们清楚么?什么叫一份哀荣都不想给?!”“他白参事曾经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远赴边疆浴血奋战,从一具具同袍的尸首中爬出,蹚过尸山血海,豁出性命抓住了导致北疆五城沦陷的罪魁祸首——李贤昭!” “你们说他不在乎将士?那你可知当初班师回朝时,烈士的牌位是他捧着回来的?!” “你又可知,北疆山头无数英魂的墓碑,是他一笔一划写下的!那些英灵的身后事,他也事无巨细操办!” “你们认为他把宝财的尸首停灵沅镇,是在演给你们看,但你们知道,那间屋宇里,与宝财一起停的是谁吗?” “是方大夫!是那名于数次疫病灾难之中拯救无数性命,最后却死于非命的方大夫!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方大夫是挽救无数性命的英雄!宝财和他停在一起,意味着宝财从停进去那一刻起,就以普通人的身份,享英雄哀荣!”几名士兵垂下脑袋,没有回应刘尧的话。 刘尧冷哼一声:“你们不是很能说么?说啊!怎么一个个哑口无言了?是知道自己理亏了么?” 几名士兵把脑袋垂得更深。 刘尧没有再理会他们,继而看向穿着较为华丽的几个人。 他问:“毒药方是么?现在的毒药方用在谁的身上?用在镇北大将军白明微的身上!” “你们什么脑子,会觉得朝廷会给你们用毒药方?本王倒是有更直接了当的方法,那就是如同以往一样,对已经感染疫病,以及可能感染疫病的人赶尽杀绝!” “村里有人感染,那就烧村!镇上有人感染,那就焚镇!城里有人感染,那就屠城!总之不能让疫病扩散出去!” 那几名百姓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往后说。 然而刘尧却收起严肃的神色,语重心长地开口: “但是这次,朝廷这样做了吗?做了吗?!我们每个人都在尽最大的努力,挽救你们的性命!” “就是不希望将来我东陵儿郎退伍归来之时,等待他们的是荒草萋萋的空村、空无一人破镇,以及残破颓圮的城墙!” 他说得情真意切,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从始至终,我们谁都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人!为什么?因为镇北大将军说了,我东陵物华天宝,而东陵的子民都是弥足珍贵的宝物,缺一不可!” “我们也在尽最大的努力,想要尽快研制出完善的药方,解决这一次的疫病。” “为此,镇北大将军不惜让自己感染,以身试药,只求取得更完善、副作用更小的药方,去救所有患者的性命!” “本王说可以本王来试,也可以找自愿试药的人来试,但镇北大将军坚持要亲自试验!”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得拔高,掷地有声: “因为在江北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只有她有着深厚的内力,可以坚持到每一剂待试药方的效果都呈现出来!” “难道她不知道会死么?她知道,可正如当初她北上御敌时说的一样,倘若一定有人需要牺牲的话,那么她愿意先所有人一步!” “只因为她是白惟墉的后代,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承继了白惟墉匡扶天下,心怀苍生的遗志!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几名百姓对视一眼,纷纷陷入沉默,垂下头莫敢言语。 刘尧走到门那里,单手把门推开。 他指着门里边,朝几人发出低吼: “你们不是喜欢胡说八道么?你们不是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么?你们不是觉得自己眼光毒辣可以看清楚所有事情的黑暗面么?!” “现在有谁质疑镇北大将军的?马上进去看!用你们那如炬的慧眼看看,镇北大将军是装的还是真的!” 门就那么开着,但却没有人敢往里面看,更别说进去验证了。 任何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人,最经受不住的就是别人拿出事实和证据的说明。 他们此刻,哪里还有在背后传闲话时侃侃而谈。 皆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刘尧又是一声冷哼,然后把目光移到那几名更为寒酸的人身上。 他说:“你们知道白府护卫的坟冢里,为什么会非要留着一柄剑随葬么?” “因为那些护卫与主子同生死、共进退,死了也想守护主子,所以才会留下遗愿乞求同伴把佩剑给他们陪葬。” “他们为何而死?是在帮助病患转移的时候不幸感染,最后药石无医,遗憾而终。” “他们的墓碑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是土包一个。你们想过为什么有人知道他们葬哪,且又会去挖他们的坟冢么?” “整件事情,明明始作俑者是那些偷盗者,与随葬品何干?况且,你们谁又能证明高昌出现疫病,是因为随葬品了?” 依旧是无人搭话。 刘尧继续道:“仓库出事,镇北大将军已然救下仓库里所有的物资,这还算保护不力?” “你们可知晓,那仓库之中的大部分东西,是镇北大将军自掏腰包,为你们准备的救命物资!” “你们自认为三教九流实为下贱,你们觉得别人也轻贱你们,可是这一次,药物、粮食,少你们一分一毫了么?” “若我们真觉得你们低贱,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拯救你们?你们分明是东陵的砖瓦基石,是无法替代的!我们怎会不将你们放在心上?!” 刘尧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甚至走到一旁,端起一盆盆栽,狠狠地砸到地上。 陶盆碎了一地,泥土散开,里面的小松树就那么躺着。 凝着这些狼藉,刘尧咬牙切齿:“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可依然有人甘愿用性命为针为线,缝补这破破烂烂的世界。” “或许这些针线救不了每一处破烂,但每一根针线都尽力了。对于这一次江北的情况,我们也在尽力。” “如若你们还觉得不够,你们还想要更多,本王只有这一身骨血,你们想要,何不现在就来拿去?!” 在众十数人,没有一人言语。 不知他们是懂了,还是没懂。 但无一例外的,都把头垂得很低。 那不是哑口无言的沉默,而是无地自容的羞愧。 总之,没有人站出来,反驳刘尧半个字。 刘尧力竭般挥挥手:“本王言尽于此,都走吧,别打扰大将军休息。” 说着,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失魂落魄地向门口走去: “本王别无所求,只要你们配合我们熬过这一关,那么就不枉费所有牺牲之人的苦心,不枉费大将军豁出性命,也要为你们考虑的苦心。” “如若大将军没能撑到最后,就请你们口下积德,至少要明白,她是为江北而战,为东陵而战,她问心无愧!”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刘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听着的白璟,眼眶红红地表示:“我妹妹就在里面,你们想去看看的话,就往里边请。” 第1505章 他,惶恐到语无伦次 第1505章 他,惶恐到语无伦次 在众依旧鸦雀无声,无人挪动脚步。 白璟没有言语,转身离开,前去厨房与邢大夫一起备药。 站在院子里的众人,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有其他动静。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名士兵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啪!” 那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震耳欲聋。 众人被这响亮的耳光声惊醒,然而就在他们看向那名士兵时,他已经转身离去,留下一个仓皇而逃的背影。接着,另外几名士兵也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唉!我他娘的真不是人!” “我畜生不如!” “我简直忘恩负义!” “……” 几人也一脸羞愧地离去。 紧接着离去的,是住在西城的百姓。 他们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连走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 他们饱含沧桑的面容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脚步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正如他们被某种情绪压得喘不过气的内心。 院子里只剩下几名住在西城的富裕百姓,他们未尝过这破碎尘世带来的苦难,这使得他们对人间疾苦无法感同身受。自身利益不被侵犯时,他们或许是善人,也敬仰那些舍己为人的英雄。 然而一旦他们的利益被触及,他们多数六亲不认。 方才刘尧那番话的确让他们一时无地自容,且碍于刘尧的威严,几人莫敢多言。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这时,有人压低声音撺掇同伴:“耳听为实,眼见为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进去看看不就成了?” “九殿下把我们聚在这里,必定是想向我们传达某种消息,要是我们就这么回去,怎么和街坊邻居交代?” 有人已经动摇: “正是如此,我们总不能回去和大家伙说,我们莫名其妙地被带来这里,只是听了九殿下讲了一番大道理,其他什么特别的事都没有发生,这不得让大家笑掉大牙?” 也有人的心更加明显: “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刚刚九殿下在点我们呢!无非就是想打消我们对朝廷使用毒药方治疗百姓的怀疑。” “我们要是被他这三言两语给说服,不就证明我们先前都在胡说八道来着?如果事后他们抓住这一点追究起来,我们可要担很大的责任……” 说到这里,几人一拍即合。 当即就准备进去仅有数步之遥的房间看个究竟。 但是谁都迈不出第一步,互相怂恿推攘,一点点挪向房门大开的屋子。 磨磨蹭蹭半天,也没人敢做那第一个,就这么堵在门口。 “让开!”也就在这时,邢大夫端来一碗汤药。 药汁漆黑如墨,隔了老远,就闻到浓重的药味。 与平日服食的药香不同,这药奇臭无比,使得几人连忙捂住鼻子。 邢大夫见状,不由冷哼一声:“出息!” 接着,他上下扫视几人一眼,随即开口:“最好用棉布掩住口鼻,否则一旦你们感染,唯一能救你们性命的,就是你们口中憎恶的‘毒药方’!” 有人不服气地开口:“你唬谁呢?你怎么不用?” 邢大夫又是一声冷哼,而后将挂在脖子上的棉布轻轻拉上,覆住口鼻,接着越过他们进去屋内。 几人没有棉布护体,不敢贸然进去房间,只能站在门边听里面的动静。不一会儿,里边传来邢大夫的声音: “这是第二剂药,这药主要用来清除疫毒,但正如草民先前所说,这药伤脑,有很大的危险性。草民再确认一遍,可想好了?”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大夫,您用上吧!请您尽全力护住大将军。” 里面没了动静。 又过了好一会儿。 “啊——!” 一声痛苦地喊叫忽然传来。 紧接着,是方才开口那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怎么会这样?” 邢大夫的声音响起:“草民早已说过,这药伤脑!现在大将军应当是头痛欲裂,但另一方面说明,药起效了!” 那男人的声音愈发紧张惶恐:“邢大夫,大将军可是身上挨了几刀,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现在这般情况,必定是在承受这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 “大将军怎会如此痛苦?可有什么办法减轻她的痛苦?要是让她这般疼下去,可是要活活疼死的!” 邢大夫果断摇头:“没有任何办法,一旦草民干预,就无法准确判断药效,如此一来,这一次试药将会没有任何意义!” “啊……” “啊——!” 里屋嘶吼声不断,只是听着那声音,都叫人有种浑身战栗,毛骨悚然之感。 实在令人无法想象,这究竟是怎样的痛苦,才叫一个武力高强的人痛成这样。 外边的人都怔住了。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没站稳,把其中一人往屋里推了进去。 那人一个趔趄,跌在地上,正要爬起迅速退出来时,余光瞟了一眼床榻。 霎时间,他怔在原地,失去了言语和动作,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同行几人见他这般反应,一时不明所以:“你怎么了?怎么愣在那里!” 他迟迟没有回应,几人既恐惧又好奇。 最终,他们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硬着头皮跨进屋里。 下一刹那,他们也都怔住了。 如同趴在地上忘了起来的那人一样,就那么怔在当场。 顺着他们的视线,只见榻上有一名头发高束的女子,正在狠狠地攥紧被子。 她嘴里发出痛苦的喊叫,一双猩红的眼眸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起,浑身仿佛痉挛了,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侧卧在床上。 只是一眼,便看得出来她究竟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渐渐地,她的七窍溢出黑血。 那黑血一点点出现,一点点汇聚,最后蜿蜒在面庞,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可怖。 也……可怜。 其中一人喃喃:“怎么会……” “砰!”一只碗砸到他们面前,是邢大夫扔了药碗,对他们怒吼:“你们也来尝尝这等滋味,如何?!” 几人的表情依旧震惊且惊恐。 最后,趴在地上那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拔腿便往外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另外几人也纷纷散去,如同活见鬼一样。邢大夫冷笑:“都是些只会搬弄是非的孬种!” 原本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萧重渊,在几人走后迅速将白明微揽入怀中。 他手忙脚乱地擦去白明微七窍溢出来的血,那血越擦越花,他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便是那言语,也惶恐到有些语无伦次: “大夫,这是您故意做给那几人看的,还是明微本就这般痛苦?大夫……” 第1506章 极大的进展 第1506章 极大的进展 邢大夫没有立即言语,只是把手搭在白明微的手上。 片刻后,他松开手,取出银针扎入白明微头顶的穴道。 随着银针缓缓深入,准确落在穴道之上,白明微额上的青筋徐徐平复下来,便是那猩红的双眸,也轻轻阖上。 她紧紧绷住的身子得到放松,靠在萧重渊的怀里,如同睡着了似的,连呼吸都逐渐均匀起来。 虽然只是片刻时间,萧重渊却觉得仿佛过了无数个春秋那么漫长,待白明微彻底稳定,他好似已经死了一遍,整个后背已完全被汗水浸透。邢大夫看着心乱如麻的萧重渊,缓慢回道:“这是药物作用,草民未做任何干预。但是您放心,大将军没事。” 萧重渊听闻邢大夫镇定自若的声音,手足无措的他,这才镇定些许。 他缓缓抬手,凑到鼻端闻了闻,随即眉头蹙起:“这……” 邢大夫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是大将军体内的沉积的淤毒,因为药效猛烈,所以一下子就排出来了。” “幸好,这副药没有试在您的身上,否则依您如今的情况……必死无疑!” “草民险些害了您,要不是大将军坚持自己试药,草民真的不敢想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 萧重渊的神色,随着邢大夫轻松的语气,变得越发从容:“大夫,似乎经过这一次试验,药方取得了极大进展?”邢大夫道:“目前还不敢确定,待几个时辰后才彻底知晓。不过值得放心的是,目前大将军情况稳定,那药物并未伤害到她。” 萧重渊默然片刻:“那便值得,不枉她受这苦楚。” 邢大夫拧紧眉头:“风军师,其实照理来说,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大将军至少还需要试两剂药方。” “现在就有这样的成效,其中必有缘由。要是草民能知晓其中原因,治疗此疫毒的药方就能立即攻克。” “只可惜,草民一时半会儿参不透其中的缘由,要是根据现有的成果去完善药方,还是不能快速有效地解决疫病,也不能完全避免后遗症,只是比先前的药方更温和、见效稍快而已。” 萧重渊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邢大夫,我认为此事与东极真人有关,因为明微早年体弱,除了练武强健体魄外,东极真人必定给明微服用一些药物。” “此事不若问明微的师姐靖心小师父,若是靖心小师父能知晓其中缘故,那咱们就能一步到位,及时取得完善的药方。” 邢大夫眼睛一亮:“草民把靖心小师父给忘了!” 萧重渊道:“靖心小师父正在沅镇协助俞世子处理药物供给等事情,我立即着人去请她过来,在明微的刚服下去的药彻底见效前,靖心小师父应当也到了,时机刚刚好。” 邢大夫点点头:“就这么办。” …… 另一边,刘尧正在书房之中,听着下属的汇报。 “主子,那几名士兵回去没多久,军中的情势便稳定了下来,如今白参事一声令下,便再无任何人会怠慢半分。”刘尧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那几名士兵在军中颇有威信,深受信任,他们带回去的消息,军中必定深信不疑。” “待那些士兵知晓宝财一事乃是误会,且大将军舍己为人,如此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可闹的了。” 心腹护卫点头:“如今他们已经意识到,有人在利用宝财的死,操控他们的思想,意图挑动他们的愤怒,让他们与朝廷离心。” 刘尧头也不抬:“东城那边如何?” 心腹护卫一五一十道来:“那几人看到大将军的惨状之后,吓得落荒而逃,虽然暂且没有什么动静,但估计不会再胡说八道。” 刘尧冷哼一声:“东城的流言四起,几乎都在经过这几个家伙的嘴巴后越演越烈,就是这几个闲着没事干的家伙,彻底挑起了东城百姓的恐慌与怒火。”“只要解决他们,封住他们的嘴巴,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也就会慢慢歇止。等事情解决,百姓也会回过味来,有人在撺掇他们与朝廷对立。” 心腹护卫道:“这都得多亏主子的英明决策,吩咐属下等去军中找几名较有威信的人,又去东城抓了散播谣言最凶的人,否则这两边的事态,也不会这么快就得到控制。” 面对下属的称赞,刘尧不动声色,淡声询问:“西城呢?如何了?” 心腹护卫略带为难:“主子,西城的情况实在不好说。因为不论刮风下雨,还是寒暑往来,亦或是疫毒侵袭,西城百姓的生活都一成不变。” “您让属下等去找西城中能够影响局势的人随您一同前往大将军的住所,他们在离开大将军的住所后,又返回去做他们的活计。” “属下感觉,这件事没有影响到他们分毫,属下实在无法判断,殿下的行为是否让他们明白过来,其实朝廷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帮助他们。” 刘尧语气平静:“这些人在世间的夹缝之中苦苦求生,他们从未得到过什么,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于他们而言,非生即死,所以他们最在乎的也就是生存,能活一日是一日,只要不死,就算赚到了。” “这世间除了死亡,无人能阻止他们挣扎求生,哪怕是天灾人祸,哪怕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疫病。” “你看不出什么,就说明他们仍旧在原有的轨迹上,这是好现象,说明他们已经不准备造反了。要是他们有动静,那才是反常的。” 心腹护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刘尧把最后一本公文阖上:“宣旨特使到哪儿了?”心腹护卫回道:“雪天道路艰难,他们被困在庐泉后边的驿站里,如今大雪停了,天气还算稳定,属下估算最快两日,最慢三日内,便能抵达高昌。” 刘尧颔首:“本王明白了,两三日时间,足矣。” 心腹护卫问:“殿下,您不担心完善的药方配不出来么?” 刘尧轻笑:“至今为止,本王还没有见过镇北大将军做不到的事情,药方一定能出来的。” 心腹护卫叹了口气:“希望这药方比宣旨特使来得快,如此高昌的情况也就差不多解决了。” 刘尧唇畔扬起:“现在宣旨特使什么时候来都不要紧,因为就算本王不在,也有人帮助大将军收拾江北的摊子。” 心腹护卫不解:“殿下,白参事和俞世子倒是能协助大将军,但是他们的职位……” 刘尧道:“本王指的不是他们,那人已经快到了,去城门口把他迎进来吧。” 第1507章 可以交给你么? 第1507章 可以交给你么? 来人正是张敬坤。 他一改往日的低调,大张旗鼓,仪仗全开。 开路的衙差敲锣打鼓,一路从历城来到高昌。 寂寂皑皑的白雪仿佛被惊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着铜锣音。 刘尧的护卫看到来人后,立即安排守城官兵打开城门,并且立队左右,迎接张敬坤的到来。 张敬坤坐着轿子,一路来到高昌衙门,这才下了轿子走进去。 刘尧在议事厅单独见他。 张敬坤盈盈行礼:“拜见九殿下。”刘尧含笑:“张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落座。 刘尧率先把话题引到重点之上:“张大人,这是本王对整个江北重建的章程安排,你看看可有需要补充的?” 说完,刘尧把写有章程的册子递向张敬坤。 张敬坤眸光一闪,连忙站起身,恭敬地接过册子:“多谢殿下信任。” 刘尧没有言语。 静静地等待张敬坤把册子细细翻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约莫小半个时辰,张敬坤阖上册子,神色变得尤为郑重。 “殿下,此重建章程面面俱到,囊括了民生、财政、庶务等各个方面,臣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刘尧含笑:“不着急,此章程就放在张大人手里,日后张大人在实施过程中,如若有什么需要添加及补充的,就请张大人拿主意。” 张敬坤露出疑惑的神色:“殿下此言,臣不太明白。” 刘尧笑意依旧:“想必张大人也知晓,大将军此时正在试药,依她如今的情况,已经不能主事。至于本王更是没有什么经验。”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张大人在进入刑部之前,也是料理政务的一把好手。所以江北重建事宜,本王与大将军都愿意听从大人的安排,从旁辅助大人。” “不论如何,我们都是为了江北的未来,以及生民的生计,本王希望大人能伸出援手,带领我等安置好江北流离失所的百姓。” 张敬坤闻言,神色淡淡,他并未有太多的反应,只是道:“白明微在亲自试药前,也曾来找臣商议重建之事。”“臣当时就与大将军说,为黎民生计,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请殿下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完成江北的重建事宜。” 他本来就与白明微谈好,此时自然不会拿乔。 顺势应了九殿下,也能让九殿下记住他的好。 何乐而不为呢? 圆滑世故,八面玲珑,其精髓便是不能得罪人。 也不轻易站队。 这方面他从来都懂得如何拿捏,并且拿捏得恰到好处。 刘尧起身,向张敬坤拱手:“本王替江北子民,多谢张大人。” “殿下,万万使不得!”张敬坤连忙起身向刘尧拜下,两人又是一阵寒暄。这时,刘尧忽然拿起火钳,准备去拨炭盆里的火。 张敬坤连忙走到他身边:“殿下,这种小事请交给臣,如何能劳烦殿下亲自动手?这实在是折煞臣了!” 刘尧不紧不慢地道:“张大人,别着急,你先坐着,本王给你看一样东西。” 张敬坤退回去,落座于椅子上。 但他没有坐直,只是坐了一点点位置,显得坐立不安。 刘尧没有多言,从炭盆里掏出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而后用火钳夹了两个放到张敬坤身边的茶几上。 刘尧神色认真:“张大人,这就是本王要给你看的宝贝。” 张敬坤露出虚心求教的样子。 刘尧捡起一个黑球,放到手里吹了吹,待它稍微凉一些,便拍去上头的碳灰。 他捏住黑球的皮,轻轻一剥,那一层薄薄的皮便被剥了下来,露出淡淡的紫色果肉,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轻轻咬了一口,放在嘴里咀嚼,露出享受的神色:“张大人,别闲着,吃啊!” 张敬坤没有半点犹豫,捡起黑球剥皮,而后也吃了起来。 这东西的味道,使他眼前一亮:“殿下,这东西是……” 刘尧没有立即言语,又吃了一个。 他擦了擦嘴角,忽然问道:“张大人,你说如果这东西能够推广,我东陵的百姓,是不是就不会饿肚子了?” 张敬坤一脸惊叹:“果然是个宝贝,口感软糯,齿颊留香,吃下去很快便有饱腹之感。” “若能推广到东陵各地,就能弥补五谷杂粮的短缺,使得我东陵大多数生民摆脱饥饿之感。” 刘尧捏起手边那一个,就像在欣赏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慢慢开口:“大人,这东西好啊,倘若这东西问世,必定令天下趋利之人闻香而动。” “商人想要它得利、贪官想要它换钱、百姓想要它果腹,只怕它还没有埋在土里,便已被吃干抹净。” 说到这里,刘尧目光移向张敬坤,神色诚挚: “倘若我把这东西交给大人,大人能否让它顺利种入江北的土地,令它开花结果,哺育我东陵百姓?” 第1508章 多谢! 第1508章 多谢! 张敬坤那圆滑世故的神情,这一刻终于敛住。 他看向刘尧,目光中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刘尧慢慢开口:“张大人,有一件事本王记得十分清楚,当年在风月楼门口,有一官宦人家的公子踢死卖撒饼子的小贩,大人的轿子刚好经过,大人让本王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说到这里,刘尧起身:“宦海沉浮,官场波涛汹涌,本王年轻,不知晓其厉害,也无法用三言两语道尽其中奥秘。” “但是大人曾为一个哪怕死了,都不会激起半点小风浪的百姓,将一名身靠权势的官宦子弟绳之以法,可见大人的心底,在意这些被人视作尘埃草芥的生命。” “江北这些百姓、灾民,就如同地上爬的蚂蚁一样,谁来都能捏死,只需一脚也能踩死,他们的性命在许多人眼里好像无足轻重。” “但是本王相信,大人依旧会如同多年前一样,尽己所能庇佑这些本就如浮萍飘零的孤苦之人。” 话音落下,刘尧把手中那颗东西递向张敬坤,郑重的姿态如同交接极为重要的东西:“张大人,它叫做‘土芝’。” 张敬坤没有立即把土芝接到手中。 他就那么坐着,神色变幻,一双幽深的眸底,仿佛有各种情绪起伏。 最后,他双手捧着,把土芝接到手里:“臣必不辱使命。” 刘尧深深地向张敬坤鞠了个躬:“万事拜托了,本王替江北的生民,多谢张大人。” 张敬坤没有言语,只是向刘尧还了个礼。 刘尧道:“张大人赶路而来辛苦,本王已命人备下食水,请张大人自便。” 说完,刘尧负手离去。 议事厅里只剩下那一册章程,还有未吃完的土芝。 张敬坤看着手中热乎乎的东西,那温热的感觉如同烙铁,深深地烙在他的手心。 这时,张敬坤的长随走了进来:“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张敬坤把土芝递给他:“尝尝味道。” 心腹不明所以,接到手中咬了一大口。 碳灰与果皮的味道最先在舌尖弥漫,心腹一脸嫌弃:“大人,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般难吃?”张敬坤笑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心腹更是疑惑:“大人……” 张敬坤这才开口:“这个需要剥皮,吃里边的果肉。” 心腹这才把果皮剥了,将果肉送进嘴里。 他一脸赞叹:“竟这般美味!” 张敬坤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无人知晓他在思索什么。 这时,心腹擦了擦嘴,问:“大人,九殿下适才悄悄见您,可是为了拉拢您?” 张敬坤摇头:“非也。” 心腹一脸惊异:“这个皇子,真是奇怪。” 张敬坤似笑非笑:“谁说不是呢?” 京城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别的皇子都忙着拉帮结伙,丰满自己的羽翼。这个皇子却不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想拉拢势力的意思,这反而让张敬坤这种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油棍有些不习惯。 最后,张敬坤看向自己的心腹,一抹冰冷的情绪自眼眸中划过:“京中若有催促,你这样处理……” 接着,张敬坤招手让心腹附耳过来。 他凑近心腹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心腹大惊:“大人,您这是准备进入九殿下阵营?” 张敬坤目光方向远处,白雪辉映生光,落入他的眸底:“本官从来不是谁的阵营,在其位谋其事而已。” 陛下子嗣众多,太子短视,刚愎自用,倘若陛下现在驾崩,兴许他还能坐个几年皇位。 一旦陛下时日长久,究竟是谁走到最后,还很难说。如今九殿下把江北的大部分事情解决,然后把最简单的灾后重建交给他。 既有弥补之前的生分与防备的意思,又有把他提上来给白明微做挡箭牌之意。 更重要的是,也让他能向京城交差。 在最开始,他本以为这是九殿下示好的举措,可当这土芝交到他手里时,他就明白了—— 殿下的目的是希望他看顾生民,而非得到他的势力支持。 这样一位心怀天下的皇子,其的胸襟必定能容得下东陵的江山社稷。 这样的远见以及胸怀,决定其走得更高、更远。 更何况,九殿下还有白明微的支持。 白明微代表的背后势力,是白府,以及老白相几乎全部的门生故旧。只是这一点,九殿下的胜算便比太子殿下大的多。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事”,他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替未来的主君做事,这便是他的道理。 …… 刘尧离开议事厅,前来看望白明微。 这时白明微还未醒来,白璟把他拦住:“殿下,里边危险,您先别进去了。” 刘尧问:“事情进展如何?” 白璟一五一十回答:“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如果不出意外,完善的药方这两日便会出来。” 刘尧点点头:“等大将军醒了,告诉她诸事本王已经办妥,请她放心。” 说完,刘尧并未多做逗留,转身便走了。他前脚刚走,靖心后脚便到。 “什么情况,为何如此着急唤我来?” 靖心神色匆匆,面色因赶路而变得潮红,连呼吸也是急促的,可见她有多着急。 邢大夫刚从屋里出来,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小师父,您可来了,在下有事要请教您,我们这边说。” 说着,他不由分地把靖心师父拉入煎药的厨房。 听着他激动的描述,靖心焦急的神色也平复不少。 “我还以为什么事,为何不早说?吓我一跳。” 这时,邢大夫才注意到靖心缁衣上的泥污。 想必是赶路时不小心跌倒,也没有顾着处理,就着急忙慌地赶来,以至于衣衫脏污,乱七八糟。邢大夫连忙道歉:“小师父,实在抱歉,事出突然,也只有您能帮忙了。” 靖心默了默,细细思索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 “我想起来了,师父的确给明微用过一副药,当时我经常被派去拿药,所以药方我是记得的。” 邢大夫的激动溢于言表:“烦请靖心小师父快快告诉在下!” 第1509章 离别之期近在眼前 第1509章 离别之期近在眼前 邢大夫十分激动,仿佛浑身的汗毛都因为激动而较劲。 靖心开口安抚他激动的情绪:“先别着急,可有纸笔,我给大夫您写下来。” 邢大夫连忙找来纸笔,抖着手递向靖心。 靖心接过纸笔,不一会儿,递给邢大夫一张药方:“便是这个方子,大夫您看看是否有用。” 邢大夫迫不及待地接来药方,他的手因激动而颤抖不止。 自从药方被接到手里,他的注意力就再未放到周围,聚精会神地盯着药方。 片刻过后,他猛然转身钻进厨房一通乱翻,很快从药材堆里翻出一堆纸张,他放到桌面上对比。 他看得十分专注,不时挪换纸张的位置。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药炉上的罐子盖被热气顶开,发出“咯噔”的脆响。 他这才一拍桌子:“原来如此!” 紧接着,他用火钳夹住药罐,把煎着的药端走,然后迅速抓了一副药,放在小炉子上用雪水煎煮。 靖心见他如此,也没有多言,转身便走了。 他刚想与靖心分享喜悦,抬眸却发现人去楼空。 他连忙呼唤白璟:“五公子,你来。” 白璟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立即赶过去:“大夫,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时,他才看到邢大夫高高扬起的嘴角。反应过来后,始终悬着的心,也平缓了些许:“可是有好消息?” 邢大夫点头:“天大的好消息,我找到缓和药性的关键了!只要在之前的药方里添上几味药,那药方便不那么猛烈,那些致残的后遗症,也就不复存在。” 说到这里,邢大夫愈发激动:“甚至,药效也能得到极好的发挥,保证药到病除!” 白璟闻言,欣喜不已:“如此说来,明微不用再受那疫毒之苦了?” 邢大夫激动地捏住白璟的臂膀:“何止大将军,所有人都无需再受疫毒之苦了!” 白璟闻言,激动之色溢于言表:“那便好,那便好!” 邢大夫放开白璟,捡起一旁的蒲扇,轻轻煽动小炉子里的炭火。 随着炭火越少越旺,药罐盖子的缺口出开始冒出缕缕青烟。 邢大夫凝着那缕烟雾,感慨万分:“若不是方大夫留下这一纸药方的雏形,之前救急的药方也不会研制出来。” “倘若这试药的人并非大将军,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发现其中的关窍。” “从研制药方开始到现在,整个漫长的过程,所有步骤缺一不可,就仿佛一切都注定好了一样。” 白璟有些不放心地问:“明微服下药后,多久能痊愈?” 邢大夫道:“慢则六七日,快则两三日,大将军体魄强健,兴许还能快一些。” 白璟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在此时放下来:“那便好。” 邢大夫还在感慨,适才欣喜若狂的余温尚还存在:“有了这一突破,再猛烈的疫毒,我们都有治疗的方向,可以说是岐黄之术史上一次极大的进步!” 白璟能理解邢大夫的心情,但却不比邢大夫思考得如此深远。 或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学识和见识上去了,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都不在天下大局,而在于身边之人。 他会为终于研制出完善的药方而欣喜,可更多的是为明微无需再受苦而高兴,为明微消除一个烦恼而高兴。 或许如今他所做的一切,初衷并非天下大局,而是帮助明微。 见邢大夫还在煎药,他道:“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知明微和风军师。” 邢大夫挥挥手:“去吧。” ……来到屋里,白明微正躺在床上睡熟。 靠在床杆上小憩的萧重渊听到他的脚步声,倏然醒来:“五公子。” 白璟原本见他们已经睡下,便准备稍后再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然而“风军师”醒来,他也止住了正要退出去的脚步,迈着轻而快的步伐来到床边,看着熟睡的白明微,唇角微微挑起: “药方出来了!” 萧重渊面无表情,辩不出喜怒。 面对他这样的反应,白璟见怪不怪。 因为白璟自觉从未看懂过“风军师”的情绪,哪怕风军师唇畔噙着笑意,他也分不清是喜还是怒。 把这个消息带到,他没有在意“风军师”能有所回应,却依旧在意妹妹的情况:“明微终于不用受苦了。”萧重渊扭头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淡漠的面容不由自主蕴起一丝微笑。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白明微的额顶,像是轻抚憨态可掬的孩童,眼底的爱怜仿佛要溢出来:“明微不用受那等苦楚,我亦欣慰。” 他情况特殊,所受疫毒之苦更深切。 生死边缘徘徊,他并无惧意。 但小姑娘高热不退时,他却怕了。 既怕小姑娘受与他一样的痛楚,又怕小姑娘挺不过来。 正因为知晓疫毒的厉害,他才这般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完善的药方被研制出来,他的心也终于可以回落些许。 白璟望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邢大夫正在给明微煎药,我去看看,煎好了便端过来。”萧重渊微微颔首:“有劳。” 白璟逃也是的走了。 萧重渊伸手,将白明微的手包住,抓起来放到另一只手的掌心,久久不曾言语。 药方研制出来,也就意味着分别之期来临。 告别过后,便是天各一方。 这种滋味,比那疫毒还要磨人,就算是他,也一时无法处理。 也就在这时。 “主子。” 听声音,是一直被派出去的零。 紧接着,一团灰色的毛球窜了进来。 那毛更短,也更蓬松,油光水滑的。 它径直跑到白明微的身边,闻了闻白明微的鼻端,片刻后像是放下了心,转身躺在白明微的枕头旁边,小脑袋搁在尾巴上。萧重渊头也不抬,声音却变得冷凝:“你亲自来,什么事?” 零面色凝重:“西楚传来消息,那边要撑不下去了,请主子尽快动身回西楚控制局势。” 萧重渊点点头:“我很快便回。你在这里,姚德旺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 零低下头:“属下惭愧,尚未了结,但属下已经移交了信得过的人,他们会在属下离开后尽心协助姑娘。” 萧重渊颔首:“立即准备,明日凌晨动身。” 第1510章 惜别,不舍又能如何? 第1510章 惜别,不舍又能如何? “你醒了?” 温柔润朗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白明微徐徐睁眼,在一阵眩晕过后,眼前的面庞逐渐变得清晰。 那么近,便是呼吸都清晰可闻。 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尾那颗小小的痣。 那么近,仿佛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白明微脑袋昏沉,尚且没有精力思考任何问题。 她不由自主伸出一只手手,轻轻地捧住萧重渊的面颊:“我睡了多久了?你一直守着么?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一点都没有睡?” 萧重渊把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没有多久,但于我而言很漫长。” 白明微知晓,这寥寥数语背后蕴含了多少担忧和紧张。 她笑了笑:“这不没事了么?既然我醒过来了,意味着我并不严重,亦或者药方取得了进展。” “倘若是前者,那你便不用担心,我会平安地熬过去;倘若是后者,我不仅没事了,也达到了试药的目的,岂非两全其美?” 萧重渊微微垂首,好半响没有言语。 白明微用另一只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裳:“抱歉,让你担心了。” 萧重渊深吸几口气,无可奈何:“一直担心,一直紧张,可一直放不下心。我真的是手足无措,无可奈何。” 白明微的笑容更深几分,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女儿家姿态:“我真的很抱歉。” 萧重渊绷着脸,直到唇角缓缓挑起,再也绷不住:“你没事便好,这一次就原谅你了。” 白明微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你真好。” 两人同时笑了。 “咳咳……” 站在一旁端着药的邢大夫终于憋不住,咳了几声提醒他们:“这里还有活人,可否顾及一下我和五公子?” 他手中的药烫手得很,放着也不是,端着也不是,站在那里半响了,手指烫得红红的。 偏偏这两人还没羞没臊,这般腻歪,让他想打断却找不到插话的空隙。 直到两人把那满肚子的衷肠互诉完,他才终于得了机会。 而白璟早就站到一旁,一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样子。 白明微缓缓扭头,看向一脸尴尬的邢大夫,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邢大夫把药递过去:“大将军,这是第二碗药,两个时辰前您喝了第一碗,现在该喝第二碗了。瞧着您的状态,三碗下肚必定恢复得差不多。” 白明微倏然抬眸,看向一旁的白璟:“五哥……” 白璟立即反应过来,他接过邢大夫的药碗,向床榻走得更近:“完善的药方出来了!” 很显然,萧重渊还没来得及报喜。 这个消息最终还是从白璟的嘴里说出来。 “现在才接过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邢大夫瞪了白璟一眼,而后看向白明微,慢慢解释,“疫毒不再是威胁,还请大将军放心。” “说到底,多亏了您亲自试药,否则不会这么快攻克药方难关,患病的大家都有救了。” 白明微闻言,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意。 萧重渊伸手将她扶起,让她靠坐在床上。 她向白璟伸手,把药碗从白璟的手中捧过来。 这时,药的温度已经可以服食。 待确认温度后,她举碗一饮而尽,正要下意识地忍住药味过喉的苦涩恶心之感,却发现嘴里并没有多少苦涩的药味。 她不由得惊奇:“这药,怎么不仅不苦,还有一点点甜味?” 邢大夫含笑:“因为里边加了阿胶和甘草,自然不苦。” 白明微把碗递回白璟手中,而后继续看向邢大夫:“一直以来,有劳您了。” 她的眼角眉梢都是松快的,可见喜悦。 然而那份欣喜之情,却很难察觉。 邢大夫深深拜下:“一直以来,多谢大将军信任。” 话虽不多,但他们都知晓彼此要表达的意思。 白明微为解决疫毒而欣喜,邢大夫何尝不是为了自己攻克疫毒难关而欣喜? 只是前者着眼于天下苍生,后者注重于岐黄之术的进步。 都能明白,便不用多说。 邢大夫已经办完事,举步退出去,顺道拉走了白璟,并贴心地合上了门。 待屋里只有萧重渊与白明微时,白明微率先开口:“你喝药了么?”萧重渊点头:“喝过了,力气有些许恢复,想要痊愈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是问题不大。” 顿了顿,他又道:“零回来了。” 白明微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可是西楚那里……” 萧重渊慢慢向她解释:“皇帝的情况很不好,西楚的局势愈发紧张,我的人连续发来几封急报催促我回去。” “因为事态过于紧急,所以零不得已来到我身边,辅佐我安排应急章程。” “零回来之前,已经把手头的所有事情交给了信得过的人,到时候他们会与你联系,直接听从你的吩咐。” “姚德旺这边的水很深,解决起来有些麻烦,接下来你务必要小心,以免引起江北商事的崩溃。” 白明微很认真地应下:“好。”默然片刻,她道:“是我耽搁了你。” 萧重渊摇摇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别担心。” 白明微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她问萧重渊: “去往南齐的人可有消息?如若找到神医,直接带去西楚,兴许还能救下西楚陛下的性命。” 萧重渊道:“我的人还没传来消息,不过零已经传了急报过去,吩咐他们一旦寻到那位神医,务必直接带去西楚。” 白明微点点头:“这样安排,甚好。若是有人能先保住西楚陛下的性命,等你把药方带回去,也算一件幸事。” 萧重渊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当年我择选西楚皇帝之时,一共有三个人选,拥立如今这一位,也只是看中他心底的那一份纯良。” “倘若他能熬过这一劫,我便尽心辅佐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若是不能,换了便是。” “在他与北燕不清不楚,而在我警告过后依旧不改时,就该想到这样的后果。” 白明微闻言,并没有多说。 不论西楚事态是否可控,她目前的情况也无能为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与其把临别前的相处时间耗在这些无法立即解决的问题之上,倒不如好好珍惜这一刻。 做些此时此刻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说贴心话,亦或是静静地坐着,都好。 思及此处,她把脑袋轻轻一歪,顺势就靠到了萧重渊的手臂上。 她靠坐着,而萧重渊靠着床杆。 她只需要稍稍偏头,两人便挨在了一起。没有多余的动作,亦不需要搂搂抱抱,他们仅仅是挨在一起。 可这一幅情景,任是谁见了,都觉得亲近。 “定好什么时候走了么?” 她的声音很平淡,那份眷恋和不舍不易察觉。 萧重渊先是一怔,紧接着有些受宠若惊。 最后,定格在一抹温柔幸福的笑意之上。 他低声细语回应白明微:“定好了,一个时辰后出发。在出发前,总要有些事需得和你交代,总要有一个体面的告别。” 第1511章 那又细又密的心绪…… 第1511章 那又细又密的心绪…… 白明微久久没有言语,她缓缓坐直身子。 病痛使她有些虚弱,言语与动作都稍显无力。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由得有些恍惚。 分明时常这般打量,但总觉得看不够,每一次细看,都有不同的发现。 尤其是那双眼睛。 重渊那双眼睛,怎会生得如此美妙? 她就这样看了许久,久到萧重渊都有些维持不住适才的姿势。 “我就这么好看么?” 白明微并未向往常那样不予理会,而是很认真地点点头:“好看,怎么看都不厌。” 萧重渊笑了。 那笑容似芙蓉绽开,于清波之上娇颜丽态。 他伸出手,摸索到白明微的额头。 而后用食指,轻轻从额头顺着鼻梁而下。 至鼻翼、人中、嘴唇。 最后停留在下巴。 他含笑,轻声细语:“小姑娘必然比我好看上百倍、千倍。” 自始至终,白明微一动不动,任他用手指“打量”。 待他的手顿住,白明微问他:“我长什么样,你记住了么?” 萧重渊颔首:“梨花树下的小姑娘,有着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睛,我眼前的小姑娘,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小巧的鼻翼、柔软的唇……如同这世间最美最好的珍宝。” 说到这里,萧重渊的手捧住她的半边面颊:“我永志难忘。” 白明微唇畔微微勾起,那双美丽的眼睛如同春潮起伏,有涟漪阵阵漾开。 圈圈点点,波光粼粼,还映着那三月的春光与和煦的微风,让人想起孚日里最美的春朝。 她伸手拿萧重渊腰间的玉佩,望着上头那两个简单的璎珞,不由得摇摇头:“这般简单,与这枚玉佩不相称。” 萧重渊取下玉佩,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摩挲,那枚古玉已经被盘得光洁莹润,放在手里犹如一汪清泉般泫然欲滴,仿佛萦绕着古老的华光。 “这枚玉佩,是我出生之时,父亲送我的庆贺之礼,由兄长们亲自挖出的玉石,姐姐放于怀中盘了数年。” “直到我即将出生时,父亲亲自把它雕成型。你看,这是白泽兽,代表的是吉祥与福瑞。” “玉佩,是我的家人送给我的礼物;璎珞是我的心上人送给我的情谊。它们相得益彰,有何不配?” 白明微笑意吟吟,轻声念出了那美丽的诗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顿了顿,她凝着萧重渊:“你若觉得相配,便由它代我伴在你的身边。流水迢迢,山高路远,你兀自珍重。” 萧重渊深吸一口气,他握了握拳头,忽然把白明微扯入怀中:“天呐,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么?” 白明微靠在他的怀里,缓缓阖上眼眸。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白明微放松了身体,低声开口:“你在想,干脆留在这里,与我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萧重渊将下巴搁在她的额顶,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我不仅想留在这里与你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我还想把你捆了,带去我的故乡,让你看看我成长的地方,看看我珍视的一切。” 白明微睁开眼睛,看着他白衣上细细密密的纹路。 也不知那织娘如何织就的衣料,怎么每一梭子的走线都如同走在她的心上一样,与她此时的心绪一样细、一样密。 思及此处,她问:“重渊,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萧重渊摇摇头:“我一直很认真,只为读懂你的心事,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成为那第一场及时雨。” “然而此时此刻,我就像做梦一样,整个脑袋都变得空白,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又有多少个小九九。” 白明微清清凌凌地笑了起来:“我想为你挽发。” 这个要求委实让萧重渊讶异,但这讶异之中,又带着无法抑制的喜悦。 他放开白明微,挪了挪身子,坐到了床前的小兀子上。 他齐腰的墨发,如同流水似的铺在背上。 白明微伸出手指,为他勾起散发,那发丝于指间如流水似的流动,变得更顺、更滑。 白明微一边用手指为他梳理,一边说:“你的头发和我大哥的一样多,只是比他的还要黑。” 萧重渊闭着眼睛,任她的指尖划过头皮,顺发而下。 听闻此言,他问:“可是想大哥了?” 白明微摇摇头:“没有,我想到了大嫂。我大嫂当年也时常为我大哥梳发。记得有一次我偷偷回家看望祖父,正好撞见我大嫂在为我大哥梳发。”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大哥就那样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闭着眼睛让大嫂给他梳头。” “他们身边有一株白清如雪的梨树,四周的枝头挂着绿绿的嫩芽,春风拂过漫天飞花。” “可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大哥微微扬起的嘴角,还有大嫂满含柔情的双目。”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兴许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我告诉自己,如若有一日,我也能满目柔情地看着一个男子,那我便为他梳头、挽发。” 说话间,萧重渊的头发已被半束起。那束发的飘带,是他用来覆眼的白绸。 白明微伸出手指挑起白绸的末端,凝着上头的梨花纹路,继续开口:“然后,我再告诉那幸运的男子,我对他的心意,定然如他的头发一样又多又密。” 萧重渊怔住,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那喜色犹如春竹,转眼间便是漫山遍野:“你刚刚说……我的头发多?” 白明微眼眉儿弯弯:“是,你的头发又密又多。” 萧重渊的喜悦,也在此时攀上顶峰。 他失语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千言万语,千丝万绪。 最后也只有一句:“谁说你不会情话?” 谁说小姑娘不会说情话的? 比他会多了。白明微盈盈一笑,正欲开口,外边却在催。 “主子,还有一刻钟时间,该启程了。” 第1512章 一路平安 第1512章 一路平安 “去吧。” 白明微推了推萧重渊。 萧重渊没有言语,他起身走了出去。 整个过程,走得极为艰难。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让人觉得,他正在一步三回头。 不知为何,这样的他竟给人一种孤寂而落寞的感觉。 白明微亦没有多说,只是目送他离开。 望着他越走越远,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口,白明微眼眸动了动,一抹情绪正在缓缓平静下来。 可就在最后那一点涟漪即将消散无踪之时,门口忽然掠入一道白色的身影。 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猛然将白明微揽入怀中,仿佛要揉进骨血才肯罢休:“我会尽快回来,勿要挂念。” 白明微伸手环住他的腰际,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一路平安。” 萧重渊松开白明微,转身走了。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适才进来时还要快。 仿佛慢一点,他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似的。 只是一晃眼,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的茫茫白雪之中。 而那一团毛球,正与灰灰依依惜别,两只短短的肥爪子搂紧灰灰的脖子,久久都不愿意松开。 它呜咽着,拖着沉重的身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灰灰。直到脑袋几乎撞到门框,它才咬紧牙关,如闪电般掠了出去,白净的皮毛融入皑皑雪色里,消失不见。 “一路平安。” 白明微默念了一句,而后展开手掌。 里面握着一枚玉佩,玉佩是白泽的形状,栩栩如生,莹润光洁。 那是重渊的出生时父亲为他亲手雕制的礼物。 上头的璎珞不见了。 离别之际,重渊把玉佩留了下来,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白明微复又把玉佩握紧,那玉佩上还带着一点点余温。 仿佛握住了、握紧了,那余温便能永远留下来。最后,她把玉佩挂在了脖颈上。 把情谊放在了心里。 只是片刻,她便恢复以往清冷从容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依依不舍只是一场错觉。 “主子,张大人来了。” 这时,外头传来护卫的声音。 白明微掀开眼皮,眸底一片冷静:“请张大人进来。” 话音落下不久,张敬坤提起衣摆跨上阶梯,迈步走了进来。 白明微坐在床上,仪容有些不整齐,但她没有诚惶诚恐,反而落落大方地面见张敬坤。 她含笑:“特殊时间不方便拜见,请大人恕罪。” 张敬坤打量了白明微一眼,挑起唇角:“大将军无须与本官如此客气,本官今日过来,不为公事,只为看望大将军。” 白明微笑着向张敬坤:“多谢大人,末将不日便能痊愈。” 张敬坤负手扫视了屋里一圈,随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他以闲聊的语气打听萧重渊的下落:“风军师怎么不在?” 白明微面不改色:“末将吩咐他先一步回京了。” 张敬坤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这样啊……” 于是,关于“风军师”的话题已经结束。 他又问白明微:“大将军可知晓土芝?” 白明微神色淡淡:“知晓,是末将交给九殿下的一种作物。” 张敬坤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打量着白明微:“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是大将军建议九殿下将土芝交给本官的了?” 白明微摇摇头,态度真诚:“殿下做事从来都有他自己的考量与打算,末将向来听命行事,不敢干涉殿下的决定。” 张敬坤笑意敛住:“大将军这就见外了,这满朝文武,谁不知大将军与九殿下亲厚,九殿下又对大将军的妹妹有意,一旦姻亲结成,日后岂非更易来往?” 白明微闻言,笑容缓缓勾起:“既然满朝文武都这么想,那么末将也就不作任何解释了。” 张敬坤依旧如同闲聊一般:“大将军这话本官听不太懂,这是承认了,还是不承认呢?” 白明微依旧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世人皆认为如此,末将非说并不是如此也无人相信,那便如此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张敬坤并不气恼。他笑吟吟地看向白明微:“大将军思路清晰,想来病好得差不多了,本官很是欣慰,希望大将军能早日康复,到时候成为本官重建江北的得力助手。” 白明微依旧是那淡然的神色。 哪怕张敬坤凝着她,也没办法从她的表情之中找到任何端倪。 无人能拿准,她此刻正在想什么。 便是张敬坤有着一双毒辣的眼睛,能叫所有见识过他手段的罪犯无处遁形,也无法看透白明微这张清丽面容之下的心思。 他的试探,犹如石子投入深渊,得不到任何反应。 白明微噙着笑意看向他:“末将但凭张大人调遣。” 张敬坤点点头:“如此,你好好养身体,争取尽早回来处理公务。本官事多,就不做逗留了。” 说完,张敬坤起身离开。 白明微淡声开口:“送大人。” 张敬坤没有回应,就这么离开了。 白璟端着药走了进来,他把药放到白明微身边,问:“张侍郎来做什么?” 白明微答:“之前我曾拜托他协助九殿下,后来九殿下又把江北的重建任务交给他,他无非是来试探我的态度。” “一来想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是我与九殿下商量好的,二来想确定既然我已经渐渐康复,是否会改变主意。” 白璟问:“那你呢?关于这事,你怎么想的?” 白明微含笑:“九殿下不在,自然是交给张大人来处理,事情会更顺利,完结得更早,我们也能尽早回京。”白璟含笑:“的确如此,毕竟比起你和九殿下这样的新官,张侍郎这样的朝廷大员,更能得到地方官员的配合,到时候处理事情起来,必定顺顺当当的。”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我也是这般认为。” 白璟把药端给白明微,随口问:“风军师呢?可是你把他赶去休息了?” 白明微摇摇头:“我让他先回去了。” 白璟有些奇怪:“这风军师还带着病,就这样让他赶路,是否不利于他休养?” 白明微随口回答:“事从权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就要回京了,总得让他先走一步去打点,我们回京的时候才不至于波折不断。” 白璟冷哼:“料想朝中那些人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白明微点点头:“他们自是不敢,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五哥放心。” 白璟把药递过去:“光顾着说话了,先把药喝下,这是给你调理身体的,能够让你尽快恢复。” 白明微满面笑容:“多谢五哥,这几日辛苦你照顾我。” 白璟摆手:“咳,我哪里有风军师得力?如今他回去了,你怕是不习惯。” 白明微笑道:“让成碧来照顾我就好,五哥这几日没怎么好好休息。” 白璟摇头:“我无碍,如今手头的事情也不是很忙,累不着我,更何况还是风军师照顾你更多,更细心。” 白明微举起碗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把碗递给白璟,问道:“五哥,现在对姚德旺动手,有几成把握?” 第1513章 回京 第1513章 回京 重渊的身份是大忌,倘若继续与五哥谈下去,依五哥的才智,未必看不出任何端倪。 所以她才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至于适才为何要用打发“风军师”先一步回京的借口,也是在为阿一调换身份,成为“风军师”留在她身边做准备。 同时,这个理由也更能让人信服。 至少张侍郎没有怀疑,五哥也没有怀疑。 只要骗过身边的人,那么骗住别人并不难。 而这时,白璟略微沉吟,当即就说出了他的观点。 “想对他动手并非难事,只是依我们目前的实力,还吞不下姚德旺的产业。” “因为姚德旺在江北扎根太深,倘若连根拔起,必定摧毁他手中握着的生意,如此一来,我们就需要费神费力去抢占他失势后的市场。” “倘若我们放慢脚步,鲸吞蚕食,凭借我们的实力,便能一点点把他挤走。” 白明微点点头:“这事就按五哥的计划来做,我相信五哥的能力,不过现在我需要五哥虚晃一招,做出我们准备对姚德旺动手的假象,把注意力吸引过去。” 白璟想了想,随即道:“这不难做,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处理好。只是,你想做什么呢?” 白明微道:“那夜我在范蕊娴的船上,注意到一名陆姓商人,他一看便是能成大事之人,我想看看在五哥吸引姚德旺注意力的这段时间,这名陆姓商人能做出什么成绩。” “我们以后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五哥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倘若他真如我所想,那么把此人收入麾下,兴许能成为五哥的一大助力。我这是准备给五哥物色得力助手。” 白璟含笑:“原来如此,你放心便是,交给我处理。” 白明微看着白璟略显瘦削的面庞,不免有些心疼:“五哥,多谢。” 这一声谢,发自内心。 整个白府,她只把今朝醉的势力展现给五哥知晓。 分明五哥任劳任怨地帮她那么多忙,她却不能把五哥做的事情宣之于口。 分明五哥才华横溢,也能有一番大作为,却只能在幕后操作,人前的五哥默默无闻,甚至连邢大夫都会觉得五哥没用。 她不知道五哥究竟承担了怎样大的压力。 但是她明白,五哥的确付出了很多很多。在这件事之上,她对五哥终究是心怀愧疚的。 所以她才会一直留意人选,只为分担五哥的辛苦。 白璟很快就意会了妹妹这一声谢背后的含义。 他笑了笑,那般云淡风轻:“明微,我不在乎世人的看法,我只在乎触手可及的家人。” “于我而言,你们都是弥足珍贵的宝物,只要能为你们尽一份力,我便知足。” “况且,我们这个家,如今都靠你撑着,我帮你,亦是在帮你护住你五嫂,护住我与她未来的孩子。” “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世人认为我废物不要紧,我清楚自己不是废物,我明白自己的价值。” “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大风大浪也都过来了,我也有所受益和成长,你且放心才是。” 听着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白明微唇角绽出一抹极为美丽的笑意:“五哥,不论如何,多谢你。” 白璟没有多说,端着药碗下去了。 白明微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玉石紧紧地贴在她的肌肤,温润如水。 重渊走了,她终究是不舍的。 只是这点不舍,她无法与外人说。 …… “主子,白姑娘会没事的,请您放下心来。” 山梁处,可俯瞰高昌景致。 萧重渊勒住缰绳,默默面对高昌的方向驻足许久。 他的另一只手,握住那枚璎珞不肯放松。因为那一则活不过十七岁的箴言,他不远千里来到小姑娘身边,为报前世之恩,也为了陪小姑娘熬过这十七岁这一劫数。 若非迫不得已,他不会在这么要紧的时候离开。 他终究是西楚的摄政王,背负着西楚的命运以及万千生民的性命。 即便是他只想做一身清白的“风军师”,只为伴在心爱之人身边,他也不得不承担属于他的责任。 忠与孝。 情与义。 从来都难两全。 零看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出言安慰。 萧重渊默然不语,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久久过后,他调转方向,背对着高昌。“你们几人,带着土芝化整为零,从不同的路线回到西楚。零伴在本王身边即可。” 说完,萧重渊抖了抖缰绳,黑马“玄骊”如闪电窜出,很快就缩成一个小圆点,直至消失不见。 “零大人……” 十数名暗卫站在零面前,面露忧色。 零面容冷肃:“土芝不仅是白姑娘交付给主子的种子,也是将来万千百姓的希望。” “虽然主子没有严令尔等务必将土芝安全带回西楚,但你们需得清楚所背负之物的重要性,行事务必小心,不露痕迹。” “至于主子,他不需要尔等担心。”说完,零抖了抖胯下的骏马,朝着萧重渊消失的方向绝尘而去。 十数名背负麻袋的暗卫四散开来,很快就消失在适才站立的位置。…… 也就在这时,刘尧接到了属于他的圣旨。 “朕闻江北贪腐一案,大为震惊,硕鼠之众多,已危及社稷。尔亲办此案,颇具手腕魄力,朕心甚慰。然余孽未除,隐患仍在。着九皇子刘尧速速归京,助朕铲奸除恶。钦此!” 刘尧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儿臣领旨。” 宣旨使者皮笑肉不笑:“九殿下,陛下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既然您已经接了旨意,那便速速回吧。” 刘尧并未在意宣旨的人究竟属于谁的派系,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既是父皇需要,江山社稷需要,本王自当义不容辞!” 话音落下,刘尧吩咐一声:“来人,备马,回京!” 不多时,有护卫自书房之中走出,将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 案头有公文高高摞起,然而刘尧未带一本。 宣旨使者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没有言语。 待系上披风的束带,他立即出发。 来到县衙门口,一名护卫打扮的人牵着马匹过来,把缰绳递到刘尧手中:“殿下,请上马。属下等护卫您回京。” 刘尧目光一闪,只因他听清楚了来人的声音。 那是一直伴在他左右的人,也是大将军给他的保险。 但他没有说话,既然这名高手要护送他回去,那就意味着这是大将军的意思。 也是大将军的心意。 他大为感动,却不会推辞。 握住缰绳,马儿抖了抖蹄子,朝他喷了一口浊息。 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微怔,只因这匹马儿,竟是大将军的坐骑——饮岚。 饮岚不止是普通坐骑那么简单,它身上承载着特殊的意义。 当初大将军出发赶往江北时,都舍不得骑饮岚。 如今这匹宝马良驹被牵给他,一旦有意外发生,他能凭借这匹马逃出生天。 大将军从来都为他想得这般周全。 刘尧轻轻抿唇,随后策马启程。 二十余名护卫骑马跟在他身后,马蹄声哒哒远去。 整个过程,宣旨使者都看在眼里,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这九殿下不得了,陛下一道圣旨,他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这么回京了。” “人家可是把陛下的圣旨看得比天还大,陛下要是知晓此事,必然高兴。” 说完,宣旨使者走进书房之中,选了个椅子坐下。 他阖上双目,手指轻轻地敲击椅子扶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有人匆匆跑来:“公公,那九殿下可不得了,九殿下的队伍一经过,灾民……” 宣旨使者眼眸倏然睁开。 第1514章 这便是她来此的原因 第1514章 这便是她来此的原因 原来。 宣旨使者一行人到来之时,便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 他们前脚刚到,后脚刘尧便带着护卫离去,任是谁都能想出其中的关窍。 从刘尧携旨来到江北,正如他在庐泉那番掷地有声的承诺,江北的灾民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没有忍饥挨饿,亦没有流离失所。 这份恩情,灾民都记在心里。 他们看到刘尧的队伍经过,最初的不明所以过后,刘尧回朝的消息不知从何处传来,不胫而走。 灾民便陆续走出棚子,纷纷驻足观望,目送刘尧远去。 也就在这时,有人打头,双膝跪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跪下,很快就跪满了一地,黑压压的铺在棚子门口,如同黑潮一般。 他们跪在地上,虔诚认真,久久不曾起身。 正在城外与驻军一同守护灾民的白瑜知晓此事,他只是略微沉吟,便做出了决定:“无需理会,让他们自行散去。” 而这原本只是灾民表达感激之情的一幕落到有心之人眼中,便能成为一柄刺向刘尧的利剑。 “主子,殿下先一步回京,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殿下怕是要吃挂落,没有任何好处。” 白明微的居所里,护卫忧心忡忡,一五一十地向白明微禀报。 白明微闻言,很快了然:“怕是那些宣旨的故意把殿下回京的消息散播出去,让灾民都知晓了,借此试探百姓的反应。” “倘若百姓对九殿下感恩戴德一事弄得人尽皆知,九殿下可不止是太子的眼中钉,还是所有皇子以及他们背后派系的眼中钉,的确算不得好事。” 护卫不免担心:“正是如此,实在太招风了。” 白明微问:“七哥可有做何处理?” 护卫回答:“七公子并未作出任何处理,只是任灾民自行散去。” 白明微挑唇:“七哥从来都看得明白。” 护卫不解:“主子的意思是……” 白明微道:“如果他吩咐人插手此事,那么此事就不再是纯粹的灾民送行。” 护卫道:“但要是不插手,只要宣旨那些人回去大肆渲染,难免会把九殿下推上风口浪尖。”白明微挑唇:“祸兮福之所倚,你只看到了坏处,那么好处呢?” 护卫不解,但白明微也没有多说。 好处自然是有的。 当初来江北之前,她就曾告诉九殿下,她要借这件事情把九殿下推上一个新的高度,让九殿下在民间的呼声高涨,从而争取到民间的支持。 倘若这些宣旨使者回去把灾民为九殿下送行的事情大肆宣扬,添盐加醋,让所有人都认为九殿下是一名众望所归的皇子。 一方面看,的确会让九殿下成为众矢之的,被各方夺权势力针对。 可换一个角度想,朝中正在观望的官员,因为这件事看到了九殿下在民间的地位,难道不会动心么? 这看似疾风大浪,有摧枯拉朽的风险。 但要是抓住时机乘风破浪,让这风浪托举着升高,那么九殿下所站的高度,岂不是与太子刘昱齐平? 到时候九殿下成为太子刘昱的最大竞争者,夺嫡之争也变成了太子与九殿下之争。 两人分庭抗礼,成为两大势力派系,朝中官员在选择二者其一站队时,势力也就会集中流向两人。 其余皇子就只能捡漏,长此以往,如何能成为巨大的威胁? 所以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于九殿下而言,何尝不是一次极大的机遇。 是九殿下上位的一大机遇,为九殿下站稳脚跟做出铺垫。 思及此处,白明微敛住唇角。 她起身穿衣,收拾收拾,披了件大氅,便离开了养病的居所。 白雪清光辉映,她本就憔悴的面庞显得愈发苍白。 虽然周身仿佛上刑一般疼痛,即便是迈出步子,也如同抽干了力气,叫她走得极为艰难。 但是她的步履,甚至不见半点虚浮的感觉。 邢大夫正在厨房里煎药,看到她准备出门,连忙丢下蒲扇前来拦她,急得邢大夫什么话都脱口而出:“小祖宗,你在做什么?!还没恢复呢!快快回去躺着!” 白明微道:“不碍事,我去见一见杨大夫他们。” 邢大夫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就算要见杨大夫他们,也该是您把他们传唤过来,怎么能让您亲自带病去找他们?您这身体尚未痊愈,一旦冷风扑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明微含笑:“大夫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您去忙吧。” 说完,白明微离开了居所。她一路走过去,西城与她初来之时并无区别,百姓依旧冒着寒风谋生。 与以往不同的是,叫卖的小贩、吆喝唤客的小二、路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以及街上周遭形形色色的百姓,在她经过时都会默默停下手头的事情,待她经过后又继续卖力。 这样的反应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尊敬。 可见百姓有在念着她的好。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依旧缓缓走着。 积雪消融了不少,空气愈发冷凝,吸入鼻腔冰冰凉凉的。 偶有积雪堆在路旁、瓦檐以及树枝。 零零散散,白白皑皑。 白明微沿着巷子一路走向杨大夫等人做事的地方。 杨大夫等人见到她,不免有些震惊:“大将军,您……怎会在这?” 白明微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我身子好些了,便过来瞧一瞧。不必在意我,你们自顾忙去吧。” 说完,她像是力竭一般,找到角落一个小兀子坐下,靠在柱子上喘气,显得十分虚弱。 听闻她的话,大夫们便继续忙了。 只有杨大夫走过来:“大将军,这疫毒实在厉害,毒害人体后使得身子十分亏虚,您尚未恢复,实在不宜这般走动。” 白明微笑了笑,并未立即说话。 她静静地靠在柱子上,看着数名大夫忙得脚不沾地。 片刻后,她道:“不碍事,新的药方刚用在百姓身上,效用如何大家伙都不知道,我在这里,一旦发生任何问题也能迅速处理。您只管去忙便是,我就坐坐。”杨大夫闻言,微微颔首,随即便退开了,一头扎进药物的配制之中。 正如白明微所言,此药方刚用在百姓身上,效用究竟如何,谁都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这药方并非出自杨大夫等人之手,突然决定试药,并选择邢大夫来完善药方,又忽然把一纸药方交给他们,本就令这些大夫猝不及防。 倘若这些大夫一心救人,便不会去在意究竟是谁完善的药方,最后的功劳又落在谁头上,只会专注治病。 但要是有人极为注重这些,必然对邢大夫独自完善药方一事有意见。 更何况还让他们立即使用并非出自他们之手的药方,这更是会加深他们的不满。 一旦这几名大夫人心不稳,那么就算有了完善的药方,也是没用的。最终治病救人,还需要他们的配合。 所以白明微来了,不仅为了安抚这些大夫的心,让他们放心使用新药方,也有着督促他们的目的。 有了白明微坐镇,大夫们的心也能安定下来,自是会认真谨慎地行事。 只要这里稳住了,外边患病的百姓才能稳住。 这也是她坚持来此的原因。 第1515章 简直岂有此理! 第1515章 简直岂有此理!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白明微也因疲劳而进入睡眠。 成碧从沅镇匆匆赶来,看到白明微这般样子,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她也没有打扰,只是蹲在白明微的身边默默落泪。 白明微靠得久了,身子不免有些酸痛,脑袋缓缓往一边靠。 成碧连忙挪了过去,让白明微靠在她的身上。 她一动不动,就那么蹲着。 跟着她而来的范蕊娴亦没有闲着,捞起袖子便给大夫们打下手。因为是新药方,所有药物配比都经过大夫的手,这可把大夫忙得团团转,有些细节自然就疏忽了。 范蕊娴心细如发,立即制定了简单的章程,并向杨大夫建议。 杨大夫一听,觉得颇有道理,便让各位大夫按照范蕊娴的方法来行事,这叫他们轻松不少。 事情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等到白明微醒来之时,感染的百姓已经服上第一剂药。 而药效也被专人陆陆续续地传来。 “杨大夫,这药果然有效,病患服用后症状缓解不少。” “杨大夫,我这边的病患都不哼了。” “杨大夫,躁动的病患也安静了下来。” “杨大夫……” 一个个好消息被送到杨大夫这里,众人听完,忍不住松了口气。 白明微起身,施施然拱手:“一直以来,多谢大家了。接下来也还要靠大家协力,消除疫病,辛苦诸位大夫。” 在场的大夫都沉浸在一个接一个的喜报之中。。 见白明微向他们行礼,不由得吓了一跳:“大将军,您折煞我等了。医者救人,这是我们的天职,何来辛苦之说?” 白明微笑了笑,坚持行完一个礼。 接着她把手搭在成碧的手上:“我有些累,扶我回去吧。” 成碧连忙扶着她,主仆二人一同离开。 范蕊娴笑着说道:“诸位大夫,先别忙着高兴,还有第二剂药、第三剂药、第四……没有配呢!” 几名大夫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忙碌,然而尽管已经如此劳累,他们却都没有任何马虎与疏漏。 而这场足以毁天灭地的疫病灾难,在经过漫长的过程后,也正在一点点地消弭。 狭小幽深的巷子里,成碧扶着白明微穿梭其中。 望着成碧红红的眼眶,白明微摸摸她的脑袋:“傻丫头,怎么像小哭包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 成碧把头扭到一旁,有些傲娇地开口:“只是风有些冷,迷了眼睛。” 白明微道:“我这不是没事么?别担心。” 成碧把脸转过来,双目已然噙满泪花:“能不担心么?小姐您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您知不知道七公子把消息传来时,奴婢有多担心?” “一想到小姐受这般苦楚,奴婢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小姐最初做选择的时候,这样奴婢就可以站出来,去替小姐做了这些事!” 白明微揽住成碧的肩膀:“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成碧抽抽噎噎:“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只有小姐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事!” “如果奴婢能替小姐去死,奴婢一定毫不犹豫!小姐您在做什么决定时,能不能先想想,让奴婢替您呢?” 白明微无可奈何:“好了,小哭包,以后不会了。” 成碧这才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扶住白明微:“小姐您身体虚弱,奴婢扶您。” 白明微把手稳稳搭在她的手臂上:“好,那我便把自己交给你了。” 成碧无可奈何:“小姐每次都这样,但每次都不改,就只知道哄奴婢开心。” 白明微依靠着她的搀扶前行:“你是我最在乎的人之一,你的心情,我也很在意。哄你开心,我也开心。” 成碧破涕为笑:“小姐又来这招!下次可不许再犯险了,要是小姐有什么意外,奴婢也不活了!” 白明微点点头:“以后我会多考虑你的心情。” 主仆二人小声说着,这幽深寒冷的巷子,仿佛也没有那么冰寒彻骨。 “小姐,以后您在这样,奴婢就告诉老太爷去。” “不许多嘴,可别吓到祖父。” “您也知道会吓到老太爷,那您还这么莽撞?” “好了好了,别再叨叨了,小老太婆。” “您不愿意听奴婢说,那就去听大少夫人说。”“都说了不许说出去!” “这一次就放过小姐,下一次奴婢一定说出去。” “说起来已有几日未收到家里的来信,不知家里怎么样了?” 成碧闻言,眼神闪躲,含糊其辞:“一定都好好的,小姐别担心那么多!” 白明微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有事瞒着,当即就冷了脸:“怎么回事?家里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像是有事在瞒着我?” 成碧低下头:“没有,小姐别多想。” 白明微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盯着成碧。 成碧的头越垂越低,最后抖着手掏出一封揉得皱巴巴的家书:“七、七公子已经先看过了。” 白明微愈发觉得成碧的反应奇怪,心想这信中究竟是怎样的内容,才叫成碧这般难以启齿?直到她打开了信件,只是轻扫一眼,巷子里那伸出来的腊梅枝条,就这样被她折成齑粉:“岂有此理!” 第1516章 怎么能这么苦呢? 第1516章 怎么能这么苦呢? “简直岂有此理!” 白明微又是一声怒骂,鲜见她这般动怒。 原来是秦家的一名远亲请媒婆上门给六姑娘白琇莹提亲,想为年过花甲的一个糟老头子求娶白琇莹为填房。 白府虽然式微,不比得从前十数个男丁还在世时的如日中天。 但白府的姑娘还不至于沦落到嫁给一个可以做自己祖父的人。 也就怪不得白明微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会这般动怒。 成碧垂下脑袋:“小姐,您别生气,京中有大少夫人在,他们占不得这便宜!”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癞蛤蟆跳上靴子,它不咬人膈应人!” 成碧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便是她自己也越想越气:“那秦家简直恶心人!” “我们小姐您的婚事还没有着落,他们张口就问咱家六姑娘,哪有这样的道理?” “倘若是一门好亲事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这样一门是个有脑子的人都想不出来的婚事!这可不就是故意膈应人么?” “那秦家远亲都已经年过花甲,和咱老太爷一个辈分的,六姑娘还没及笄,他们究竟是用哪个部位想出的主意?这就不是人能想出来的事!” 成碧越骂越凶,瞧那样子,像是巴不得冲上去把人给砍了。 倒是白明微先冷静下来,她问:“六妹知道这件事了么?”成碧摇头:“这封家书递来的时候,家里没敢让她知晓。六姑娘那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要是她知晓了此事,怕是会做出什么能把那老头给气死的事!” 白明微淡声道:“传信回去,把此事告诉六妹,让六妹自己去处理。” 成碧大惊:“小姐,这……” 白明微给予成碧一个肯定的眼神:“相信六妹。再说,凡事有我兜底,怕什么?” 成碧点头:“等会儿奴婢就去传信。” …… 与此同时,消息传到了刘尧耳里。 彼时刘尧正在驿站歇脚,人马都在补充给养。 接到信的时候,他整个人是沉默的。 自始至终,他的面上都不见半点涟漪。只有熟识他的心腹知晓,他怒了,而且怒不可遏。 “殿下……” 心腹侍卫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刘尧用鼻腔“嗯”的应了一句。 心腹护卫语重心长地劝说:“白府虽然不比往昔,但大将军与白大人也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还有一位手腕了得的镇宅夫人,六姑娘不会吃亏,您不必担心。” 刘尧反手把信烧了,他沉了脸色,褐色的眸底仿佛山雨欲来: “这必定是秦家的主意,目的就是为了膈应大将军,同时也膈应本王。” “六姑娘上面还有几位姑娘,可他们指名要六姑娘,也是因为母妃当初羞辱了六姑娘的缘故。” “被母妃这般羞辱,六姑娘很难再说合适的亲事,哪怕他们为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求娶六姑娘,都可以摆出‘施恩’的态度。” 心腹护卫很是赞同:“如果他们求娶的是其他姑娘,就算白府不把他们打出去,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给他们淹死!” 刘尧道:“他们这是要把母妃羞辱六姑娘一事旧事重提,六姑娘越是被推到风口浪尖,白府就越是记着母妃做的事情。” “秦家不安好心,表面上看是小小的膈应了白府和本王一下,但实际上是为了离间本王与大将军。” 心腹护卫征询地看向他:“主子,您打算如何做?” 刘尧掷地有声:“六姑娘被如此羞辱,于情,本王不愿看到她受委屈;于理,总归是母妃不对在先。” “无论如何,本王都应该出手,帮助六姑娘解决这件事情。总不能叫她继续受这么大的委屈。” 心腹护卫道:“主子,既然秦家的人做出这件事,他们肯定就盼着您插手,到时候好拿您的错处。” 刘尧挑唇:“本王何须亲自出手。又不是只有他秦家有远亲,既然他们能找个远亲来膈应人,我们为何不能?” “本王记得,韦家族里有一人先天不足,三十余岁身长还不到本王腰际。” “吩咐下去,让那家伙找媒婆上秦府的门,去向秦丰业的嫡孙女提亲。” 心腹护卫有些迟疑:“怕是秦家连门都不让媒婆进。” 刘尧冷笑:“怕什么?拎着些瓜果酒水,秦家若是放进去便罢,倘若不放进去,就在大门口提亲,声音越响态度越诚恳,务必要让媒婆扯着嗓子,把这喜事弄得人尽皆知。” 心腹护卫会意:“属下这就去安排。既是主子您的命令,韦家必定会办得妥当。” 说完,心腹护卫准备退下。 刘尧动了动手指:“你回来。” 心腹护卫立即弓腰凑到刘尧面前:“请主子吩咐。” 刘尧道:“知会母妃,此事请她不要插手。” 心腹护卫只觉得一个头两个都是:“韦妃娘娘的性子,殿下您也是知道的,怕是有些难办。” 刘尧掀起眼眸,神色淡然:“此一时,彼一时。母妃是聪明人,她知道现在该是谁在做主。” 心腹护卫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殿下,属下觉得,还是不要惊动娘娘那边为妙。”刘尧沉了声音:“本王吩咐你做什么,去做便是,怎么那么多话?” “现今母妃还需要靠着本王在江北的功绩复位,难道她还能因为这点事情,给本王找不痛快?” “母妃她会明白,韦家的未来还有她今后的荣辱都系在本王身上,她晓得轻重。” 心腹护卫躬身退下。 待左右无人,刘尧才一掌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畜生!” 他双目猩红,呼吸急促,可见他的胸中涌动着多大的滔天怒火! 可很快的,他的火气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 他在恼什么呢?他有什么资格恼呢? 纵使他心急如焚,担惊受怕,生怕那小豹子受了委屈,会因此不高兴。 可是小豹子在乎这些么? 那个会给他包子,庆贺他生辰的姑娘,早已离他远去了。 思及此处,刘尧无奈苦笑,力竭般坐在椅子上。 这情爱的苦,怎能苦过黄连?苦过他尝尽的世间百态与人情冷暖? 怎会这么苦呢…… 第1517章 六姑娘口齿伶俐 第1517章 六姑娘口齿伶俐 还没等白明微口信传到白府,这事便传到了白琇莹耳里,且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这日,沈氏亲自出门采买年货及亲朋好友之间礼尚往来的礼品,往年她都亲力亲为,仅有去年北疆出事的时候例外。 而今年关将至,她自然要亲自操办这些。 白琇莹知晓了此事,生怕沈氏出门在外不安全,于是便赶去陪同。 往年沈氏都要买布匹给大家裁衣,白琇莹便直奔裁缝铺去。 谁知沈氏还没碰到,反而在裁缝店遇到那老头子家的女眷。 这家人也是早就得了吩咐的,见到白府的人就要使劲膈应。 原本他们打听到沈氏出门,便出来找沈氏的不痛快,却不曾想遇到了白琇莹,这于她们来说,可谓是意外之喜。 于是那名妇人在认出白琇莹后,便往白琇莹面前凑。 但见她微微欠身福礼,唇角笑意刺眼:“这不是我们家的未来老夫人么?怎么一个人上街,也不叫个丫鬟跟着?” 白琇莹抬眸打量一眼,那是一名三四十岁的眼生妇人,丰容靓饰,打扮得分外隆重,似乎刻意通过成堆的头面首饰,让人看到她的身份地位。 而越是这样的人,多半没有什么显赫的地位。 真正显赫的人,并不需要这些俗物来彰显,穿着与身份都是相得益彰的。白琇莹只看一眼,又听得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当即心生不喜。 她本以为对方认错了,自己也并不想和这样的人牵扯上任何关系,正要离去,袖子却被那妇人抓住。 “未来老夫人,您怎么急匆匆地便走了?莫不是害羞?” 白琇莹皱起眉头:“这位夫人,你怕是认错了,什么未来老夫人,我听不太懂。” 那妇人掩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您可真会说笑,现在整个玉京城都知晓我们家老爷子对您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当即就遣人请媒婆去府上提亲呢。” 老太爷,一见钟情。 只是这样的字眼,便叫白琇莹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不简单。 她虽有些恼了,但并未失控。唇边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知你们是哪家人?” 那妇人一脸倨傲:“我们是秦家的。” 白琇莹当即就捂住了嘴,露出一脸惊讶的神情:“秦太师竟然想娶我续弦?这不太好吧……我这也还没及笄,他确定要再等两年么?” 那妇人脸都绿了:“什么秦太师,你……你……你,怎可如此厚颜无耻?” “不是秦太师啊……”白琇莹顺势靠在了裁缝店的柜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妇人,“不是秦太师家的你摆什么谱儿?” 那妇人正要开口,却被白琇莹的声音压了下去:“你别急,我还没说完,你别插嘴。” 那妇人气急:“你!” 白琇莹两手闲闲地搭在柜台上:“怎么?有问题?” 那妇人脸绿了又白,白了又绿,最后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没问题,您说。” 这裁缝铺里可不止她们两人。 有掌柜,有伙计,还有其他客人。 她要是敢在这里和白琇莹吵上,那可不就坐实了他们家欺负白琇莹的事实? 想要恶心人,就得先不顾自己的体统和脸面。 她得忍,才能达到目的。 白琇莹取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边,随即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要我说,此事也是你们家老太爷自讨苦吃。”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们家那老太爷少说五六十了吧?啧,行将就木的年纪,怎么学人家老牛吃嫩草呢?” “好吧,姑且老头也有真情,我们就先把年龄差距的放一放,来谈谈这件事它对不对。”那妇人想要插嘴,却被白琇莹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 “想说什么,把嘴闭上!你家老头子向我提亲,就意味着他把我放到与他一班辈分上去!” “适才你也向我见礼了,就意味着你也把我的辈分放在了你上头,在我面前,你别倚老卖老,拿年纪来跟我谈尊敬,懂?” 顿了顿,白琇莹笑容愈加深了:“要我说,这件事它本身就不对。” “首先是家世与身份问题,我们白府虽谈不上显赫尊贵,但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家求娶我们家的姑娘,那是高攀了。” “门不当户不对的,什么也都对不上,也不知道哪个糟心的媒婆连这点事实都不敢叫你们认清楚。” 说着,白琇莹还上下打量着妇人,一脸鄙夷。“这其次嘛,此事我竟然不知晓,那就意味着我家已经把这门婚事拒了,怎么你遇到我,还称呼一声未来老夫人呢?这不是胡说八道,瞎胡闹么?” “事情没定,庚帖没换,那是不能瞎说话污了人家姑娘清白的。你活到这把年纪,竟然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也不怕被人笑话。” “算了算了,我不与你计较,你家老头子连我这未及笄的小姑娘都好意思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什么的,一看就不怎么正经。这上梁不正,我也就没法儿要求你下梁不歪。” 说话间,白琇莹用手掌冲着面颊扇了扇风: “我果然是年轻,在你们这种老不要脸的人面前,实在觉得臊得慌,这种感觉,简直忍不了一点。” “不说了不说了,这实在是跟你说一句话都觉得煎熬,你们以后还是要注意些言行举止为好,少做这种不检点的事,没来由恶心别人。”说完,白琇莹甩了甩头发,大步离开了裁缝铺。 还没走出门,那妇人便气得脸红筋涨,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挺挺地倒下了。 是的,她让白琇莹给气昏了! “砰”的一声。 那妇人的身边的嬷嬷回过神来。 裁缝铺的人也回过神来。 围观的人也回过神来。 所有人一下子都被这声音惊醒。 在众手忙脚乱地去扶起妇人,查看她的情况。 掌柜的双膝发软,差点跪下:“都说白府六姑娘莽撞冲动,谁能料到他这般伶牙俐齿,早知道就赶紧把她们拉开了,哪能让她们说下去。” 伙计一脸想死的表情:“这……六姑娘说话跟连珠似的,我们也没机会插手啊!” 掌柜的惊慌吩咐:“快去请大夫,快去通知这位秦夫人的家人,快……快!” 裁缝铺人仰马翻,这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正在隔壁果脯铺子的沈氏。 她觉得有些疑惑,于是便问近身:“青荇,怎么了?怎么裁缝铺子动静那么大?” 青荇还没去查看,便看见白琇莹从铺子里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她连忙道:“小姐,六姑娘刚从里边出来。” 沈氏一听,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 她没有着急慌乱,慢慢地走向白琇莹,每一步都迈得极为优雅:“六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白琇莹叉腰,反手指了指裁缝铺,拔高声音:“大嫂,我听闻你出来办年货了,想着来给你帮忙。” “谁知道突然跑出来一名老大娘,张口闭口称呼我未来老夫人,我寻思着怎么就成了别人的未来老夫人。” “这不谈还好,一谈之下才知道,原来竟是有人为老不尊,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啃我这根嫩草。” “这事都没成,他家的人便把我当自个人了,张口闭口就满口胡言,没得还叫人以为我们家同意了这门荒唐的亲事。” “面对这种没脸没皮的不正经,我当然没给什么好脸色,当即就在店里教那老大娘做人的道理。” “我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说得嘴巴都干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明白。” “总而言之,人要脸树要皮,像他们这家子不要脸的,还是不要出来让人贻笑大方的为好。” 第1518章 咱们家姑娘有骨气! 第1518章 咱们家姑娘有骨气! 白琇莹当真是一副苦口婆心的神色。 她的每一句话,以及说话时的语气神态,半点都不像是在宣泄愤怒,反而更像是真的为对方做尽了打算。 这围观的人还没回过味来,沈氏便看出白琇莹并非莽撞行事,使小性子,而是在应付那秦家的人。 她含笑:“六姑娘多虑了,人都是爹生娘养的,他们自然也是。纵使他们再不是,也有爹娘教,无需你为他们劳神费力。” 要说这沈氏说话,可半点都不像白琇莹那样铿锵有力。 纵使在骂人,她也给人一种温婉大气的感觉。 竟叫人生不出半点厌恶与不喜。 白琇莹知晓大嫂在给她撑场子,露出会心一笑,当即伸手去挽楚氏的手腕: “大嫂说得对,是妹妹我年纪轻,考虑得不够周全。既然他们都有父母教,那日后我就不费这份心了。” 说完,两人挽着手进入果脯店,若无其事地继续挑选果脯。 围观的人几乎要笑掉大牙,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经过许多人的添盐加醋,没一会儿便传得人尽皆知。 玉京城的大部分人都知晓白府有个小辣椒,嘴巴厉害得很。 下午。 沈氏和白琇莹携手回府,刚到花厅,就看到家里的人坐在花厅里,满满当当的。沈氏带着白琇莹向几位长辈行礼:“怎么大家都聚在这里?这么大阵仗,究竟怎么的了?” 四婶看着白琇莹,眼眶红红的。 她还没说什么,二婶就率先开了口: “那家人也真不是东西!和秦府沾点亲戚关系,就把自己当根葱了!竟然找到我们六姑娘面前!” 白琇莹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事情已经传到家里,一家人聚在这里,是担心她受委屈呢! 思及此处,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嗨~我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因为那些个不要脸的。” “这有什么的,我刚刚可是狠狠地将那不要脸的修理了一顿!也不知道把人给气死没,要是气死了,咱们家还得赔些丧葬费。” 四婶看着白琇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只以为白琇莹是在强撑。当即就心疼得落了泪,只管看着白琇莹,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便是二婶、三婶,也是心疼得紧。 三婶上前拉着白琇莹的手:“六姑娘,你要是受了委屈,你就跟我们大家说。” “虽然我们是讲体统的人家,但要是对上这些泼皮无赖,我们也不怕撸起袖子帮你打他们。” 几位嫂嫂和几个姑娘也都抹着眼角,当真对这六妹心疼得不行。 白琇莹知晓自己再怎么解释,大家都不会相信,求助地看向沈氏。 沈氏这才缓缓开口:“婶婶们,弟妹们,妹妹们,你们且都放心吧,咱们六姑娘哪里会因为这事受委屈?该气该委屈的,可是那秦家的人,绝对不会是咱们六姑娘。” 白琇莹也掷地有声地保证:“你们都放心,我真的没事。” 说着,白琇莹面色陡变,忽然噙着嘲讽的笑意。 “你给我闭嘴,听我说……” 她绘声绘色地重现了当时的情景,把她对那秦家妇人说的话重复一遍。 在众的人听着,不由得面面相觑。 几位婶婶更忧心了。 几位嫂嫂则露出意料之内的表情。 而几个姑娘则一脸钦佩地看着白琇莹,只觉得非常解气! 二婶拍案叫绝:“我们六姑娘做得好!对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就得狠狠地治她!” 可紧接着,她又一脸忧愁:“六姑娘哟,经此一事,你还怎么说夫家?” 白琇莹又一次不以为意地摆手:“真正在意我的人,不会在乎这些名声;认为我名声不好而嫌弃我的,不要也罢!” “要是得遇良人,必不会因此远离了我;要是遇到禽兽,可通过此事知晓他的嘴脸,何尝不是好事一桩?” “就算嫁不出去,我也无所谓。我去当尼姑,当道姑,入伍参军当女将军,也好过因为名声不好而去将就一段不好的姻缘。” 她说得相当洒脱,也说得相当明白。 四婶抹着眼泪:“琇莹,你怎生这般冲动,为娘知道你不在意,但是你也要为几个姐姐的名声着想。” “你是白府的姑娘,白府姑娘名声不好,影响你的姐姐们说人家,这个事你怎么就不懂呢?” 白琇莹一怔。 她不是不懂,而是当时只顾着出气,并没有考虑这么周全。 现在被娘亲一顿批评,她当即羞愧得无地自容:“我……” 二婶不以为然:“这件事是我们六姑娘占理,要是有人因此说六姑娘的不好,只能说是他们不讲道理!” “就像六姑娘说的,是良人自会分辨清楚,不是良人才会觉得这事是拖累。” “我们二房的姑娘,可不能嫁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家!要我说,六姑娘非但没有连累姑娘们,反而为姑娘们上了一道能够筛除混账东西的保险。” 二婶都这么说了,三婶自然附和:“二嫂说得对,我们家的姑娘都是有尊严的好姑娘,可不需要为了说个所谓的好人家,就活得谨小慎微,受了委屈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大姑娘在外拼命,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家姑娘这般没骨气,为了嫁人让自己的妹妹受委屈!” 四婶闻言,起身行礼:“多谢两位嫂嫂包涵。小六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二婶笑着道:“四房的,你这么说太见外了。一家人就该同气连枝,这一回咱们六姑娘受了委屈,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年长的,就该给六姑娘撑腰。” 三婶也道:“咱们六姑娘有骨气,知道自己给自己找场子,我们高兴。” “咱们就该让外人知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打咱们家姑娘的主意,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拿捏我们家的姑娘。” 四婶面露感激:“多谢两位嫂嫂。” 白琇莹挠挠头,一脸歉疚:“姐姐们,这次我又莽撞了,下次我定多考虑考虑大局,不给家里丢人。”几位姑娘知书达理,倒不像白琇莹这般性子直爽。 她们只敢小声地跟白琇莹说:“六妹,好样的。我们不怪你。” 沈氏见气氛烘托到这里,便笑吟吟地开口:“既然大家都能理解,咱们就不必把心思放在那种人身上。” “今儿我去采买年货,特意给大家都买了些好看的衣料子,等会儿裁缝铺得伙计就会送来,大家挑一挑选一选。” 话题就这么被转移,大家闻言都很高兴,纷纷期待即将送来的新料子。 总之,没有一人责怪白琇莹莽撞,反倒是觉得舒心解气。 经此一事,白琇莹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冲动且不顾后果,她暗自下定决心,日后行事必定更加谨慎。…… 而此事,也传到了宫里。 韦妃闻言,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第1519章 白明微,你死定了 第1519章 白明微,你死定了 韦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指甲,朱唇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 近身姑姑小心翼翼地劝说:“娘娘,可不兴这么说,白府六姑娘毕竟是镇北大将军的妹妹。” 韦妃不以为然:“即便是她白明微看上我们小九,本宫都觉得她高攀了,更何况是这么没教养的女子。” “本宫就不明白了,虽然那白琇莹的爹死了,这不还有一个娘么?该有一星半点教养的,怎么一点廉耻都不知道? ” “当街和人急赤白脸,她怕是觉得自己很神气,殊不知真正的淑女闺秀可做不出这种低贱的事。” “好在她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晓得远离咱们小九远些。否则就算本宫不出手,这福气她也接不住。” 顿了顿,韦妃蹙起眉头: “此事还是不要让小九知晓的为好,否则小九定然本末倒置,把大好的精力放在这破铜烂铁身上。” 近身姑姑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 “本以为是个废物,却不曾想他隐藏锋芒,北疆走了一趟,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现在更是藏都不想藏!想与本宫开战是么?本宫如他的愿!” 太子府,刘昱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信件。秦丰业袖手站于案前:“老臣早就说过了,要防备九殿下。就算他再混账,但也有个厉害的母妃,不得不防。” “可老臣的话没有人听啊……先前您不信老臣也没有什么办法,稍一不留神,就让九殿下得了势。” “倘若让他把江北的事情彻彻底底办成了,到时候不仅和殿下平分秋色,只怕他的风头会盖过殿下。” 刘昱冷笑:“外祖父这马后炮放得可真响,您不是很厉害么?怎么没见您做什么?您不也只是把注意力放在白惟墉身上?现在倒会说好听的话了,要是您之前出手,至于让小九羽翼丰满么?” 秦丰业摸了摸眉毛:“殿下,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不如我们别互相指责内讧,好好想办法对付九殿下才是硬道理。” 刘昱冷笑更甚:“自小九他们去江北后,咱们办法没少想,事情没少做,但是除了给小九送人头,可见什么效果?” “本宫这些年培植的暗卫,几乎折得一干二净,这些人要是不死,做什么不好?可惜了……” 说到这里,刘昱一瞬不瞬地盯着秦丰业:“有些时候,本宫真的怀疑外祖父与本宫不是一条心。” “这些暗卫多数都死于外祖父的主意,外祖父该不会觉得拿捏不了本宫,所以才借小九的刀来削弱本宫的势力吧?” 秦丰业目光一闪,连忙拱手: “殿下,这些暗卫可是死于九殿下和白明微之手,要是您因此怀疑老臣,那就正中他们下怀了!” “为今之计,我们该一致对外,想办法解决眼下面临的问题才是。”刘昱冷哼:“别以为你的那点小心思本宫不知道,这一次本宫暂且不计较,要是外祖父以后再算计本宫,本宫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秦丰业一脸惶恐:“老臣不敢。” 刘昱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又来了脾气。 他猛地把桌面一扫而光,咬牙切齿:“小九那纨绔!白明微究竟看中他哪里?本宫乃是天命所归的储君,她不假辞色!怎的她就会给小九撑腰?!” 秦丰业不紧不慢地道:“殿下,您已经有秦府势力支持,白明微再来讨好您,到时候勤王之功也分不了一杯羹。” “如今白府式微,她只能冒险一赌,倘若赢了,白府便打了翻身之仗。” “而白惟墉向来清高,不屑与皇子交好,所以白明微掌权后,唯与九殿下一人有交集,她自然只能支持九殿下。”刘昱深吸几口气,都没有把胸中那团怒火压下:“先不说白明微了,她只不过是我刘家的一条狗,本宫早晚会毁了她。” “小九背靠韦妃,还有韦家势力支持,如今去江北一趟,更让父皇欢心,他才是最该防备忌惮的人。” 秦丰业脸上浮出一个讳莫的笑意:“讨陛下欢心,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陛下如今年富力强,最忌讳皇子出风头,太厉害的皇子,会让陛下产生危及感。” “既然江北那里,我们始终无法插手,倒不如从陛下这里入手。要知道就算九殿下再厉害,这天下还是陛下做主。” 刘昱神色和缓些许:“莫非,外祖父已经有了主意?” 秦丰业一摸胡须:“九殿下一共出去两趟,去北疆,他得了白明微的支持;去江北,他得了民心。” “一个有兵权、有民心的皇子,陛下必定对他疑心大作,正所谓‘疑心生暗鬼’,只要疑心起了,九殿下的命就长不了。” “所以我们就要从这点入手。九殿下不是得民心么?那我们就为他造势,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众望所归。” “到时候就算我们不动手,陛下也会拿下他,那我们岂不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殿下,如今不是您出头的时候,耐得住现在的寂寞,将来有的是您的好福气。” 刘昱咬牙:“这一次就忍他一次!” 秦丰业含笑:“殿下,这就对了,这一次就忍他一次,以后有的是他的好果子吃。” 刘昱大手一挥:“外祖父,最近父皇因为水文图一事,盯本宫盯得紧,本宫不宜有什么动作,此事就麻烦外祖父多费心。”秦丰业笑容满面:“殿下一口一个‘外祖父’喊得香甜,老臣定当义不容辞。” 刘昱复又眉头紧锁:“这个孟子昂,始终是个心腹大患,该怎么处置才好呢……” 秦丰业双眼一眯:“殿下,如今白明微实在防得紧,让他回京,放在眼皮子底下,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再者,不怕他告发殿下,就怕他不这么做。毕竟他如今可是白明微和九殿下的人,要是他告发您,您认为陛下会怎么想?” 刘昱思索片刻,随即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阴森狰狞,显得五官分外扭曲。 白明微,本宫一定让你对当初的选择追悔莫及! 第1520章 十里亭送行 第1520章 十里亭送行 “先生。” 高昌城外十里亭。 孟子昂赶来之时,但见白明微牵着马匹候在那里。 她面色有些苍白,在红色的披风映衬下,显得白如积雪。 但肉眼可见的是,她的精神大有好转,很显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病中的虚亏还未补起来。 天空阴霾,隐隐有风雪欲来之势。 白明微远远就看到来人,轻轻唤了一声。 孟子昂连忙行礼:“大将军。”白明微把缰绳递过去:“先生,请上马。” 孟子昂接过缰绳,但也不解:“大将军,您不是唤我来高昌办事么?这……” 白明微道:“我要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孟子昂一听,便明白了原因:“可是京中有人欲对我动手?” 白明微颔首:“当时为了牵制太子刘昱,我们曾放出了水文图的消息,使得刘昱被皇帝疑心,也被太后盯上。” 孟子昂更加疑惑:“既然已经有了铺垫,那我的存在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到时候只要我把当初刘昱做的事情说出来,天下人都会知道他通敌卖国!” “就算他权势滔天,也必须认罪伏法!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才能昭雪瞑目!” 白明微摇头:“先生,刘昱是储君,仅凭您一人之言,无法撼动他的地位。”“现在还不到对他动手的时机,否则我们定会被他反咬一口,最终一败涂地,丢了性命,是为不值。” 孟子昂闻言,有些怒了:“之前你请我帮忙解决水患时,你是怎么说的?如今你却要我继续夹着尾巴做人!要我暂且按捺家破人亡的仇恨!这怎么可能?!”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孟子昂,声音平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先生,储君是国祚大事,也是一国之本,如不是丧德败行,他的位置便稳如泰山。” “更何况他背靠秦丰业,只要秦丰业一天不倒,就伤不到太子的根基。” “先生此时回京,太子刘昱必定视先生为眼中钉肉中刺,必定不择手段拔去先生这根刺,他才可以高枕无忧。” 孟子昂脸红筋涨,便是脖子上的青筋也鼓鼓跳动:“我不怕!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不共戴天之仇!” 白明微依旧是那平静的语调:“先生,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在时机未成熟之时,先生豁出性命,或许可以使得当今疑心于太子,但却伤不了太子元气。” “先生以一命,换太子得到一顿责罚,是为不值。只有暂且按捺蛰伏,等待时机一击必中,才能报仇雪恨,以昭天理。” 孟子昂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怕了……” 可他的话,却又慢慢地咽下去。 眼前的女子身子高挑瘦削,被厚厚的披风笼着,愈显纤弱。 可偏偏是这看似柔弱的人,却充满着难以撼动的生命张力。 你看她如竹子纤细,她却咬定青山,可承风雨,可受巨浪。 这样的人物,怎会怕? 思及此处,孟子昂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不少。 他哽着声音问:“你让我去哪儿?” 白明微淡淡地说出两个字:“西楚。” 孟子昂大惊:“西楚?” 白明微给予肯定的答案:“是的,西楚。我拜托了一位熟人,他必定保你安全。” 孟子昂喃喃:“我是东陵人,西楚非我故土。你让我做背井离乡的浮萍柳絮?” 就算白明微说了西楚。 他也从不怀疑白明微对东陵的心。 他第一反应,是他不愿背井离乡。 毕竟这么多年的九死一生,颠沛流离,他也未曾离开故土。白明微反问:“数百年前四海归一,天下归元,明微问先生,那时的人怎么分他乡与故土?” 孟子昂一时语塞。 白明微继续解释:“我目前只有北疆的兵权一个倚仗,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我无法立即实现为先生报仇雪恨的承诺。” “但对先生的诺言,明微铭记于心,莫敢忘怀。请先生给明微一些时日,待一切准备就绪,明微必定把刀递到先生手中,由先生手刃仇人。” 孟子昂没有言语。 白明微知晓他心中仍然有气,只得慢慢纾解。 “先生,以卵击石博对手一身腥味,不值。一击必中,控对手七寸脉门,划算。” 她再次重复适才的保证:“请先生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给先生创造一个时机,让先生成为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届时先生的证词不再是骇人听闻且叫人难以置信妄论,而是掷地金声的鞭笞。” “只有秦丰业垮了,刘昱被撼动根本如水上浮冰,那时先生的出击才能拳拳到肉,才能把敌人置于万劫不复!” “在那之前,还请先生保全自身,暂且隐忍。先生大才,理应珍惜性命,待报仇雪恨之后,这广阔的天地必定有先生安身立命之隅,也有先生施展拳脚的地方。” 孟子昂虽有不甘,报仇之心也万般急切。 但他不得不承认,大将军所言句句在理。 此时此刻,他只能暂且把这血海深仇埋于心底,等待报仇雪恨的时机。 他缓缓闭上双眼:“我去便是。”白明微含笑:“这一路我已替先生安排好,只待到了西楚边境,便有人接应先生。” “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望先生保重自身,将来重逢之日,便是先生出击的时机。”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白明微额角的几缕发丝随风飞舞。 孟子昂望着白明微,终是一声唏嘘:“这人间世道,国仇家恨,都压在你一女子身上,如何受得了?” 白明微笑了笑:“先生多虑了,家国有难,每一位生民都是应劫而动的棋子,何来男儿女子的区分?” 孟子昂心悦诚服地躬下身:“将军胸襟广阔,是子昂短视,不懂将军的苦心,请将军见谅。” 白明微望着孟子昂,眸底却仿佛能容纳世间万物:“先生,慢走。”孟子昂翻身上马,催促胯下的马儿出发。 他走了一段距离,随即回眸看了一眼:“您也保重。” 说完,他扬鞭策马,向着西楚的方向前行。 有十人骑马从四面八方汇入干道,守护着他往远方绝尘而去。 白明微目送孟子昂离开,忽而抽出了手中的剑: “孟先生是我护着的,您不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您真与我较真,那就必须得先问问我手中的剑了。” 原来,路边枯槁的灌木丛里藏着人。 而白明微知晓那些人是谁。 第1521章 要担心的不是她,是别人 第1521章 要担心的不是她,是别人 “岂有此理!” 一名护卫打扮的人欲要冲出去理论,却被一只手挡住。 他不解:“大人,您的意思是?” 张敬坤低声开口:“是否要出去,容本官再想想。” 是的,埋伏在此处的人乃张敬坤。 他们得知白明微召唤孟子昂,便带人来这里堵着。 孟子昂至关重要,连上头也放出风声,要求他逮着机会便处理此人。照理来说,白明微送走孟子昂,理应秘密进行,不会叫他知晓。 可偏偏他又收到准确的情报,这叫他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白明微这么做的目的,所以并没有立即出手。 就是这犹豫的功夫,孟子昂已经远去。 而白明微抽剑的行为,更是耐人寻味。 他瞬间就想清楚了所有的关窍——必定是白明微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他,待他赶来后,再以这种方式表明维护孟子昂的态度。 过了一会儿,心腹见张敬坤依然没有行动的意思,不由得十分奇怪:“大人,您这是不准备现身了?” 张敬坤负手:“出去的话,就要和白明微打一架,你们打得过不?要是打得过她,我们这就出去,不必偷偷摸摸站在这里。” 心腹垂下头:“属下惭愧,不是镇北大将军的对手。” 张敬坤点头:“既然打不过,还是走吧,至少没有输在明面上,也不会惹人笑话。” “要是踏出去,找不回场子不说,还被她修理一顿,那就叫人贻笑大方了。” 说完,张敬坤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露面。 心腹对此操作觉得万分不解,但并不敢置喙,率领下属与张敬坤一同离开。 小灰貂跳到白明微肩头,冷漠地蹲着。 白明微收回宝剑,拢了拢披风,转身向高昌走去。 正如张敬坤所料,他之所以在此,都在白明微的计划之内。 孟先生为太子刘昱所不容,刘昱必定对张侍郎有所指示。倘若她直接送走孟先生,而不叫张侍郎知晓,那么事后张侍郎为了应付刘昱,或许会有所动作,又或许会透露孟先生的行踪。 不论何种情况,都是她不愿意看见的。 但是她把张侍郎引到此处,再来了这么一出,既表明了她誓死也要守护孟先生的立场,又给了张侍郎一个应付刘昱的理由。 到时候刘昱问话,张侍郎尽可把所有的责任都往她身上推,说她太难缠,张侍郎不是刘昱派系,刘昱不能对张侍郎如何。 虽然这样的行为有些算计张侍郎的意思,但这已经是唯一可以周全的法子了。 而张侍郎也如她预料,理解了她此种行为背后的目的。 “明微。” 白瑜等在城外,见到白明微回来,他担忧的神色也随着白明微的走近变得和缓。他轻轻唤了一声。 声音不大,极尽温柔。 白明微笑着应他:“七哥。” 白瑜道:“适才张侍郎刚带人经过,看情况你们并未起什么冲突。” 白明微颔首:“并未,张大人没有现身。” 白瑜含笑:“这侍郎大人的处事风格,真有几分意思。” 白明微道:“人人都说他刻板严格,可偏偏他是最圆滑的一个;表面上他是当今的人,实则哪方他都不愿意得罪。” “要是我不给他找个由头,到时孟先生离开的消息传出,京中的人少不得要求他动手。” “他可不是什么只会当官的大员,一旦他出手,孟先生此行可就麻烦了。” 白瑜道:“要我说,你这招实在冒险。你把他哄到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你送孟先生走,要是他现身,你要如何收场?” 白明微挑唇:“他不会现身,孟先生如何重要他不知晓,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因为一个孟先生,就与我正面冲突。” “况且,张大人是何等睿智的人?他只需动动脑子,便知晓我这样做事是为了给他铺台阶,他顺理成章下去,就能避免无数问题,他何必自寻麻烦呢?” 白瑜道:“我是怕他气你算计他。” 白明微笑意未变:“张大人的心胸,可不会那么狭窄。倘若他是个小心窄肝的人,他就走不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白瑜叹息:“总之,你就是喜欢冒险,既然无事发生,那我就放下心了。” 白明微点点头:“七哥放心便是,这些事情,我能处理好。”白瑜伸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披风,随即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小六如何,受此奇耻大辱,我总归担心她。” 白明微笑了:“七哥,此事要是发生在其他几位妹妹身上,我俩倒是可以把心悬一悬,但要是发生在六妹身上,我却担心那秦家的人。” 白瑜道:“我只怕她为了大局隐忍,到时候被气得七窍生烟也只能憋着。” 白明微摇摇头:“六妹的性格,她想不了那么周到,必然是先快意恩仇,而后才来后悔当时的冲动。” “我已经传信回去了,且让她放手去做吧,凡事有我兜底。我们如此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家人不受委屈么?” 白瑜含笑:“正是如此。” 白明微又拢了拢披风:“那秦家人只能自求多福了。”兄妹俩一边聊着,一边向高昌的方向走去。 天空愈发阴霾,风雪仿佛随时都会降临。 但前路更加平坦,少见坎坷。 一如江北的庶务,只需寥寥数步,便能了结。 第1522章 白明微,您可真敢想! 第1522章 白明微,您可真敢想! 又休息了两日,白明微身子已经完全恢复过来。 感染疫病的百姓,在服下那剂药方制成的汤药后,也都陆续恢复了健康,并未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如今民心安稳,无人再闹事,自然张敬坤的灾后重建也进行得相当顺利。 停歇了一段时日的风雪再度袭来,零零星星飘落于地。 远处的山头冻结成冰,白皑皑的一片。 成碧把窗户关上:“小姐,今夜怕是有暴风雪,七公子还在外边,奴婢叫人送了些衣物过去。”白明微坐在案前,手中拿着北疆递来的信件。 她仔细看了片刻,随后把信扔到火盆里。 听闻成碧的话,她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成碧用火钳挑了挑信件的纸张,火越少越旺,很快就把信件付诸一炬。 她问:“小姐,北疆一切顺利么?” 白明微给予肯定的答案:“还算顺利,北疆的将士本身就有不少出自卫大哥的金鸣山,且卫大哥性情直爽,深受将士们的爱戴,即便是我不在,北疆军中也一切顺利,况且还有江大哥这个智囊在。” 顿了顿,白明微面上浮现一丝笑意:“今年北疆丰收,所产粮食不仅能让百姓过冬,便是交上来的赋税都能供给边军将士。” 成碧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吃饱穿暖,不就是大家的毕生所愿么?今上把边疆五城划为小姐的封地,反而丰了小姐的仓库,且不知道他有多后悔当初的决定。” 白明微取来信笺铺在桌面,一边回答着成碧的话: “君无戏言,只要我不犯错,他就没有理由收回封地,那么他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成碧立即起身替白明微磨墨:“小姐,您这是准备给卫将军他们写信么?” 白明微点头:“正是。卫大哥和江大哥只能帮我守北疆,有一些民生政务,还需要我来做决定。” 成碧笑着开口:“北疆五城是小姐的封地,五城最高官员虽由朝廷委派,但都直接对小姐负责,加上一些小吏也都由小姐亲自安排,这倒是方便不少。” 白明微道:“虽然方便,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成碧问:“不知那莺莺姑娘可发挥了作用?” 白明微回答:“自然是发挥了不少作用的。很多消息都从她那里递出来,有了这些消息,江大哥行事方便了不少。” 成碧把研好的墨轻轻推到白明微趁手的位置:“北疆无事,白府无事,小姐才能无后顾之忧。” 白明微执笔蘸了蘸墨水:“如今我最担心的,还是江北。” 成碧不解:“小姐,奴婢见最近张大人处理得井井有条的,您还担心什么呢?”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落笔,嘴里应着成碧的话:“傻丫头,今年过去,明年吃什么?” “要是不能如期耕种,那些靠从江北买粮过活的地方,又吃些什么?”成碧很是看得开:“小姐,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不用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总有办法解决的。” 白明微含笑:“真是个傻丫头。” 为天下生民计,未雨绸缪,走一步看十步尚且会有疏漏,如若能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了。 但她没有和成碧深谈,而是继续完成了手中的信件。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着,很快她手边便放了几封信。 她刚搁下笔,把信件交给成碧,吩咐成碧把信件送出去时,张敬坤的长随来了。 “小的拜见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揉了揉手腕:“怎么了?” 长随平安毕恭毕敬:“大将军,我们大人有请。”白明微起身:“我这就去。” 不多时,白明微出现在张敬坤于高昌衙门辟出来的书房里。 “大人。”她拱手行礼,抬起头时,只见张敬坤靠坐在椅子上,面带倦色。 张敬坤揉了揉眉心:“这是本官挑出来的几个地方,你看看土芝种在哪里较为合适。” 说罢,他从桌面捡起一本册子递向白明微。 白明微接过册子,里边的内容她不用细看,也能知晓都写着什么,只因这册子出自她之手。 她随手把册子翻看,只见张敬坤已经在上头做了记号。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地方,不仅考虑到是否适合土芝生长,还考虑到这土芝能否“顺利”生长。 现存的土芝种子,即便是种满这些挑选出来的地方也是够的。然而白明微只是看了几眼,却一个都选不上:“大人,末将认为,这些地方都不合适。” “历城,江北知州未定,种在历城辖区内过于冒险。” “庐泉,一县长官只是个代理县令,加上他已年老,仅仅忙于灾后重建都分身乏术,更何况是土芝这么重要的东西。” “庆都,也是不行的。庆都堰乃江北水势的咽喉,庆都需得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庆都堰之上。” “嘉川,这个区域的水田十分肥沃,如若明年能按时春耕,还是继续种下稻谷为好。” 张敬坤又揉了揉眉心,即便是这些地点是他花心思精挑细选的,但他却没有对白明微生气,也不认为之前所做的都是在浪费功夫。 他很认真地听取白明微的意见:“既然这些你都觉得不合适,你可有什么建议?”白明微道:“之前末将与殿下也商量过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 “这几日末将派出去寻找合适地点的人陆续传来消息,如今末将倒是有个选项,只是有些难办。” 张敬坤坐直身子:“你说。” 白明微淡淡地说出一个地名:“陵春贡田。” 张敬坤大惊失色:“白明微,你可真敢想!那陵春贡田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陛下的贡田,里面种出来的米,是要直接端上御桌的!你竟然打那儿的主意,你疯了?!” 面对如此激动的张敬坤,白明微显得尤为平静:“大人,末将能这么想,有末将自己的理由,大人可否听末将一言?” 张敬坤缓缓阖上双目,唇边的胡须依旧颤抖:“你说,本官倒是要看看,你的理由是什么。” 白明微问:“倘若末将有合适的理由?大人……” 张敬坤手掌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眼睛依然未睁开。 像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克制涌动不休的情绪:“你且先说说,是否把土芝种在那里,本官自有考量。” 第1523章 民心所向,天命所授 第1523章 民心所向,天命所授 白明微挺直了腰,一字一句。 “大人,土芝太过重要,不管种在哪个地方,都伴随着风险。倘若收成前被人知晓,必然等不到收成那一日。” “倘若收成后被人知晓,这种能喂饱民众的作物,又岂能播下第二次?” “所以种在哪里都不安全,唯有种在陛下的贡田,才能保证土芝在收成之前,不被一些宵小惦记。” “至于收成之后,倘若取得大丰收,百姓必然感激陛下的恩德,陛下一定龙颜大悦,高兴之下自然会推广土芝的种植。” 张敬坤直言不讳:“这些事本官岂会不知晓?只是陛下的贡田轻易碰不得。” “你若想着像商人入仕一事先斩后奏,用民意去逼迫陛下点头。陛下或许会同意这一次,但他心底总归会留下一个结。” “这个结倘若无法纾解,那就是将来套在你我脖颈上的白绫。大将军,为生民计固然重要,但是保命也很要紧,只有活着,才能来谈拯救苍生。” 白明微似乎早就料到张敬坤会这样回答,她也有着自己解释: “大人,外敌虎视眈眈,江北发生水灾,极易被外敌挑拨成‘天罚’,这时候陛下如若有功德,可安民心。” 一个朝代气数将尽,必定伴随着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民间则认为这是上天的惩罚与预警。 历朝历代,但凡有大灾大难,皇帝都要下《罪己诏》,向民众承认自己失德招致天罚,由此来表明上位者的担当,率先安抚民心,破除“天罚”言论。 而江北出事后,元贞帝未有任何动作。 便是治灾救人,也几乎都靠着钦差一行自己解决。 到时候外敌稍微挑拨,民心不难不乱。 她的话虽然直接,但并非空穴来风,没有任何道理。 张敬坤猛然掀起眼皮,疾言厉色:“混账东西!我等食君之禄,所行之事,皆是陛下授意。江北灾祸得以解决,也是陛下的功德。你竟敢阴阳怪气,暗指陛下毫无建树!你简直混账!” 白明微默然不语,任由张敬坤责骂。 可张敬坤骂到最后,也失了底气。 因为白明微只是说了实话。 江北自发生灾祸至今,陛下连银子都不想出,此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天下人又不全是傻子,难道看不清楚么? 要是灾祸平安过去还好,倘若明年耕种出现问题,百姓无粮过冬,只要有人稍加挑唆,江北怕是要出事。 到时候就不是灾民暴动那么简单了…… 张敬坤乃是博览史书的人,他不会看不出这个道理。 思及此处,张敬坤觉得一阵语塞的同时,又不免认为白明微年轻气盛,说话不过脑子,忍不住责备地看向白明微。 就在他怒火渐渐平息之时,白明微又开口了: “大人,贡田事关重大,末将怎敢先斩后奏,自然是要禀过陛下,征得陛下的同意才成。” 张敬坤立马否决:“你如何认为,陛下会同意这个提议?”白明微含笑:“只要大人您首肯,同意这个提案,并上书陛下,末将自有办法让陛下点头。” 张敬坤身子向后一倚,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明微:“你又这般自信?” 白明微也不隐瞒:“陛下在意民心,也在意天意。倘若民心所向,天命所授,陛下不会不同意。” 张敬坤好奇地问:“何为民心所向?何为天命所授?” 白明微道:“民心所向,向的是九殿下。天命所授,受命于天的人是陛下。” 张敬坤眯起眼睛:“展开说说。” 白明微继续开口:“九殿下回京,必定有人大肆推崇宣扬他的功绩,营造九殿下民心所向的表象。” “陛下在意民心,倘若民心都向着九殿下,他自是要有所行动,把这民心引向着他。” “而这时,如若张大人愿意递上一个能叫百姓感念陛下浩荡皇恩的理由,陛下定会欣然同意。” “至于这土芝的来源,末将也会想方设法做出天赐的表象,那么它就不只是粮食的种子,而是天命授予陛下的宝物。” 张敬坤思索了许久,终是点点头:“我要你把顺序颠倒过来,先让天降祥泽,赐予宝物,再来谈及民心所向。” “只要万般条件具备,那么本官便是上了道折子,请愿陛下让准允土芝种在贡田又何妨?” 白明微认真拜下:“多谢张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助。” 张敬坤直言不讳:“白明微,你别谢本官。本官不助任何人,亦没有任何徇私,本官助的从来是天道。”“天道在何处,本官的助力便在何处。正如你所言,如若万般条件具备,本官把土芝献给陛下,必能取悦陛下,何乐而不为?” 事到如今,张敬坤对白明微已经没有那么多防备。 况且他也因自己的所见所闻,对刘尧有着不一样的看法,所以他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顺势卖个人情,也不是不能。 如此也是为将来留条路。 而他这般坦言告诉白明微,也是想通过白明微绝了刘尧拉拢他的意图。 他表述得直接且清楚,那就是他不会站任何人都阵营。 成王败寇。 成了就是他效忠的对象,败了他也不介意落井下石。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原则。白明微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也心照不宣,从未提及孟子昂离去一事。 仿佛那件事不曾发生过。 而此时,白明微又顺势提及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大人,这治疗疫病的药方当如何处理,还请大人示下。” 张敬坤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明微:“你又给本官挖坑了,白明微,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算计本官?” 白明微表情未见任何心虚,依然坦荡磊落: “大人,末将并未有算计大人的意思,只是这药方一事实在重大,该如何处置,需得尽早决定,以免迟则生变。” 张敬坤一捋胡须:“本官相信你已有主意,但却不好直说,所以假意来听取本官的想法,以此顺理成章地引出你的想法。”“本官可不愿意着你的道,咱们索性省去这些麻烦的环节,且让本官直接听听你的打算如何?” 第1524章 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 第1524章 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 白明微没有说出自己的打算,只是问张敬坤: “大人,您认为这场疫病因何而来?” 张敬坤笑了笑:“不是老李头捡了头野猪回来,从而感染越来越多的人。” 白明微道:“往来瘟疫甚多,从未爆发过这样凶猛的疫病,这百年来,只有北燕曾经爆发过一次,席卷了几个部落才歇止。” “可他们始终没有对症的药方,但凡感染的民众都射杀焚烧,以这种方法遏止疫病传播,如此才没有让这场疫病灭了族。” “尽管此时北燕并未爆发疫病,但这药方至关重要,末将相信他们一定感兴趣。”张敬坤稍微一合计,就知晓白明微的言外之意。 他慢条斯理地摸了摸眉毛:“这药方一事,本官也不敢擅作主张,眼下还是先保密,待本官上书陛下,交由陛下定夺。” 白明微拱手:“是,大人。末将与大人的想法一致。” 张敬坤不悦地看向她:“你搞这一出,不就是想让本官主动开口提出由本官上书陛下?” 白明微含笑:“药方配制来之不易,依末将的意思,这药方本该广而告之,造福天下。” “但因为这场疫病爆发十分蹊跷,且乃我东陵开国以来第一遭,对药方的处理应当慎重,非我等作为臣子的可以决定。” “而且药方的完善与末将有关,倘若由末将上书陛下,不免有邀功之嫌。” “如今殿下先一步回京述职,江北官员以大人为首,由大人奏请陛下定夺合情合理。” 张敬坤也懒得与她继续掰扯这件事,于是道:“就这么办吧。” 接着,他道:“这几日本官已经在着手安排灾后重建事宜,对于灾民的安排,本官也遵从殿下的意见。” “那些能在原籍安置的灾民,本官会安排各县将他们送返原籍,帮助他们重建,并按照县衙存档,于原有地址为他们划分田地。” “至于原籍已被彻底毁去,无法安置的部分灾民,本官已安排他们以工代赈,只要他们协助重建,便在合适的地方为他们落户。” 说话间,他把一本小册子递给白明微: “这几个地方还能容纳百姓,本官粗略算了一下,足以安置那些无法回到原籍的灾民。” “但是本官不善术数,必有不足和疏漏。册子上头有本官选出来的地点,以及无法安置的人员名单,本官听闻五公子擅长算术,你带回去请他帮忙做一个规划。” “只要安置好这些灾民,为他们尽量搭建落脚地,并划好土地,这灾后重建便完成大半。” 顿了顿,张敬坤双手按住太阳穴,显得分外疲惫。 他歇了片刻,继续道: “接着就是考虑与灾民恢复生息有关的事宜,比如说明年的春耕,以及如何保证灾民秋收前能活下去等问题。” “本官见殿下之前搞的那个商人入仕举措帮助甚多,或许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届时地主免租,朝廷减免税赋,如此双管齐下,定能减轻民众的负担,让民众尽快从灾难带来的破坏中振作起来。” 最后,他再度睁开眼睛,略带倦容地看向白明微:“你与殿下之前商量的章程十分完善,也提及这些措施,但还不够详细,你下去规划一下,给本官一个详细的方案。” 白明微一一应下:“末将会紧跟大人的步调,逐一列出完善的章程交给大人。” 张敬坤点头:“如此甚好,便这么办吧!另外,本官会继续留在江北,等朝廷新任的知州赴任,与他交接公务后才会回京。” “这新任知州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慢一点兴许要等到明年开春,如此本官也能跟进江北春耕一事。” “至于你,年关越来越近了,白老已然年老,你把章程递交给本官,安排好各项事宜后,就回去与家人过年吧。” 白明微闻言,单膝下跪:“多谢大人!” 这看似尽早把她赶出江北,好独领功劳。 但又何尝不是让她尽早去往九殿下身边,为九殿下提供支持? 她不必去考虑张侍郎这样做的目的,但于她弊大于利,这个人情她当然欣然领受。 张敬坤挥挥手:“回吧。” 白明微起身,捧着册子恭敬地退了出去。 望着白明微越走越远的背影,张敬坤眼底闪过一抹讳莫的情绪。 心腹端来参茶:“大人,您补一补,最近太过劳累了。” 张敬坤端起参茶一饮而尽,然后把杯盏砸在桌面: “这可比审案子累多了,千头万绪,大事小事都要兼顾,要是没有章程,本官怕是累断这老腰,也没办法安排妥当。” 心腹马上会意:“大人这是觉得九殿下留下的章程好?”张敬坤颔首:“相当完善,没有疏漏。” 心腹意味深长:“比之太子殿下的如何?” 张敬坤倏然看向心腹,那眼波如利箭般凌厉逼人。 心腹登时跪下:“属下失言,请大人恕罪!” 张敬坤深深地看了心腹一眼,他收回目光,摸摸胡子,漫不经心地询问:“你还记得几年前孟夫子一案么?” 心腹点头:“当然记得,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孟夫子只是被人陷害了,但孟夫子人微言轻,谁在意他的冤屈?” 张敬坤淡声道:“当时那件案子是太子殿下秘密主办的,本官见过卷宗。” 心腹疑惑:“莫非大人觉得,太子殿下在其中做了手脚?” 张敬坤似笑非笑:“正如你所说,孟夫子人微言轻,谁在意他是否冤屈?本官亦不在意。本官只说那卷宗乱七八糟,实在难看!” 心腹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张敬坤意有所指:“连一份卷宗都搞不明白的人,能做什么大事?九殿下的那份章程你也见了,漂亮,整齐,一丝一毫的错漏都没有。” “要说九殿下有白明微这样的人物帮着,那太子府的幕僚也不少,怎么连一份小小的卷宗都做得漏洞百出呢?” 心腹冷笑:“或许是不在意,自然也就不愿意花心思,反正也无人在乎,他们当然可以敷衍了事。” 张敬坤摇头:“一点小事做不好,说明这个人没有章法;大事也做不好,说明这个人没有能力。” “小事马虎,大事不行,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你来说说,这样的人比之九殿下,如何?”心腹猛然跪伏在地上,莫敢言语。 张敬坤又捋了捋胡须,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心腹端起茶盏,轻手轻脚地退下。 张敬坤靠在椅子上,缓缓阖上双眼——天道在哪里,他便帮哪里。 现在他的所作所为,乃是顺应天道。 也可以说,是顺势而为。 毕竟这天下,因时而动,因势而动。 …… 白明微捧着小册子回来,成碧见她面带喜色,连忙问道:“小姐,有什么好事,怎的这么高兴?” 白明微含笑:“江北灾后重建一切顺利,流民将会得到妥善的安置,我自然高兴。” 成碧点头:“那可是一件大喜事!”白明微道:“不止如此,我们过几日便可以回家了。” 成碧大喜:“果真么?” 白明微点头:“当然是真的,你最近准备准备,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第1525章 这是他会做的事情 第1525章 这是他会做的事情 成碧实在高兴,一时忘了正事。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道:“小姐,七公子回城过夜,奴婢准备了宵夜,他正与五公子一起等您回来呢!” 白明微拍了拍成碧的脑袋,那毛茸茸的触感,一如触碰小火盆,叫她心窝子暖暖的:“你总是如此细致周到。” 成碧摸着脑袋:“小姐,您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奴婢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怪不好意思的。” 白明微忍俊不禁:“小猫小狗很可爱啊,你不觉得吗?” 成碧撇撇嘴:“可爱是可爱,但怪难为情的。” 白明微笑而不语,伸手勾住她的肩膀,与她一同回到落脚处。 白瑜与白璟都在。 看到白明微的那一刻,笑容便浮在脸上。 他们面前的小桌子,摆着精致可口的粥食 ,正在冒着腾腾热气。 橘色的烛光暖洋洋地洒下来,仿佛在氤氲的热气上镀了一层锦绣金光。 白明微把册子递给成碧:“我见范小姐也在,你去同她吃吧。册子收好,吃完后再交给我。” 成碧把册子揣到怀里,笑着退了出去。 白瑜噙着笑意看向白明微:“怎的心情这么好?” 白明微先是唤了一声:“五哥,七哥。”接着,她解释道:“刚刚成碧也问过我,怎的心情这么好,没想到也被你们看出来了。看来,我这隐藏情绪的功夫有所退步。” 说着,她坐了下来。 白瑜一边为她盛粥,一边接她的话:“你的开心从来不会溢于言表,想要知道你是否开心,凭的是一种感觉。你刚一进来,我便感觉到你心情不错。” 话音刚落,他把粥放到白明微面前,轻声细语地叮嘱:“慢点吃,烫。” 白明微端起粥闻了闻:“好香啊,也不知道成碧这丫头往里加了什么东西,竟这么香。” 白璟回答:“柳绦巷的王鱼贩子送来几条肥鱼,成碧取了一条熬汤,然后用那白腻如脂的鱼汤炖了这粥,能不香么?你看看,这粥里还掺杂着煨烂的鱼肉。” 白明微吃了一口,不由得眼前一亮:“真好吃!我怎么不知道成碧有这等手艺?这丫头背着我去向谁拜师学艺了?厨艺忽然这般精湛!” 白瑜摇摇头:“还能有谁,自然是那风军师留下来的食谱,厚厚的一大本,等成碧把上头的食谱都做给你吃后,都可以进宫做御厨了。” “他……”白明微并不讶异,唇角不由自主挑起,“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可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么? 他从来都是这般细致入微。 白瑜叹了口气:“以往你七嫂对我可没得挑,自从认识了风军师,每次一吵架,她都忍不住埋汰两句,说我不比风军师知冷知热。” 白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是我吹,素素从未挑过我的不是。每次有争执,她只管说我的错误,却不会拿我作比。” 白明微挑唇:“五哥,你可别幸灾乐祸,小心七哥不给你饭吃。”白璟连忙把粥碗护住:“好小七,你不会那样做,对吗?” 白瑜瞪了白璟一眼,又给白明微夹了些咸菜:“多吃点,最近都瘦了不少。” 白明微埋头大吃,两碗粥很快下肚,她心满意足:“这鱼甚是新鲜,也不知王鱼贩子哪里打来的。” 白璟解释:“这些鱼都是秋天的时候打的,那时的鱼又膘又鲜美。王鱼贩子家有几口大缸,后院还有一个泉水池塘。”“他便是用这些东西,将鱼给养大。最近不是感染瘟疫的人痊愈的越来越多了么?” “估摸着他这几日要出摊,在那之前,挑了几条肥美的送来。虽然他什么话都没留下,但可以看出,他心底是感激你的。” 白瑜附和:“可不是么?药方一出,疫病再凶险也无惧,而且感染的人早已被我们移进征用的客栈。”“只要他们不出来,就没有传染民众的风险,现在民众都逐渐恢复正常生活了。他们自然都念着你以身试药的恩情。” 白明微放下碗,而后给两位哥哥夹菜:“江北度过此劫,是所有人的功劳,这鱼粥,该由大家一起分食。” “只不过今日我先吃了,将来等物产丰富,五谷丰登时,定让大家都能喝上这般美味的鱼粥。” 白瑜与白璟相视一笑。 两人也随后吃完,煲粥的陶罐颗粒不剩,可见当真美味。 这时,成碧进来收碗,并把册子放到了收拾干净的小桌上:“小姐,您的册子。” 白明微点点头:“早点睡,别等我了。” 成碧应下:“哎!” 待成碧走后,白瑜率先开口:“孟子昂可还安好?” 白明微点点头:“一切顺利,七哥且放心。且张大人那边也没有任何动作。” 白瑜颔首:“那就好。” 白明微把册子推到白璟面前:“五哥,有几件事需要麻烦你。” 接着,白明微把张敬坤吩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 除了张敬坤提到的无法返回原籍的灾民安置,以及春耕民生等事项,白明微又另外提及几点。 “首先是江北物资的余量,药材、粮食,还有种子,以及耕牛,各户的劳动力,甚至是朝廷库房里的农具等所有与民生有关的东西,需要出一个具体数字,然后再出一个合理的分配方案。” “倘若粮食与种子无法保证江北的民生,那就卖剩余药材去换粮食,换种子。我们要尽量把有限的资源分配到百姓手中。” 白瑜听得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头痛。 白璟却回答得很干脆:“没有问题,给我一日时间,我能整理出来。” 白明微笑容满面:“除了五哥,没人能给我一个准确的数字,以及完善的分配方案。” “有五哥在,让我能尽数掌握江北情况,省却了不少的麻烦,事半功倍。” 白璟闻言,大受鼓励。 但他很快就稳定心神,严肃而认真:“还有什么事么?一并说了,我一起整理。” 白明微点点头,继续开口: “其次就是商人入仕这一举措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麻烦七哥帮忙整理一下名单与相对应的出资,另外再备一份名单上的人的资产状况,我有大用处。”说到这里,白明微看向白瑜: “商人入仕,我从未想过做一次性买卖,他们的任期理应有一个时限,续任、卸任都应有严格的程序以及标准。” “他们用金钱或者物资换得相应的职位后,只能在任一定的时限,期限届满前会有考核,只有考核通过,才能续任。” “所以我要知晓他们的财产状况,如此就能操作他们的续任及卸任事宜,这样做能保证那些真正有用的人继续任职,而那些不适合的人期满卸任。” 白瑜听闻,很快就明白了白明微的目的。 他没有多言,只是问白璟:“五哥,需要帮忙么?” 白璟摇摇头:“不用,我能处理。” 说着,他笃定地告诉白明微:“我会整理一份详细的信息给你。”白明微含笑:“如此,就拜托五哥了。” 白瑜问白明微:“有需要我处理的么?” 第1526章 我要一个祥瑞 第1526章 我要一个祥瑞 白明微摇摇头:“并无需要七哥特别处理的事情,七哥只需负责安排好军中的事务即可。” 白瑜颔首:“好。” 白璟看着册子,欲言又止。 白明微问:“怎么了?” 白璟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张大人办事一丝不苟,很是严谨。他给的册子,一目了然,能让我省了不少功夫。” 白明微含笑:“毕竟是刑部二把手,朝中有权有势的大员,自然不是什么马虎的角色。” 白璟闻言,却更是担忧:“明微,难道你从来不担心,功劳都被人抢了么?”白明微看向他,他连忙解释: “你看,你与九殿下一行人把江北的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灾后重建这些较为简单的事情。” “这么重要的节骨眼儿,却让张侍郎把这些任务揽了过去,到时候仿佛江北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张侍郎解决的。” 白明微给白璟倒了一杯茶,不由得笑了笑:“五哥,我与祖父不同,在祖父眼里,他只看得到天下苍生,黎民大计。” “只要有益百姓,便是把他身上的肉剜下来喂养百姓,他也不会在意。” “我不一样,家国天下、苍生黎庶是我的初心,但我也看中权力,因为权力是我安身立命之本。”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江北一行,我的目的在于帮助九殿下于民间树立威望,如今目的已达到,其余的事自然不用纠结。” “今上把张大人委派到江北,名义上是监督,实际上就是为了分功,不让九殿下把所有功劳揽在身上。” “左右目的已经达到,不如顺势而为,既能让张大人交差,也能让上头不至于急赤白脸,认为我们功高震主,从而立即把我们办了。” 白瑜颔首:“明微说的有道理,倘若从赈灾到江北的事情了结,所有的功劳都在九殿下身上,今上要如何奖励九殿下,才算得上名副其实?总不能把储君之位给了九殿下。” “如此看来,九殿下回去的时机刚刚好。百姓的看的很通透,他们能知晓谁为他们做了多少,九殿下的功劳不会被完全抢走。” 白明微接过话茬:“最主要的原因是,灾后重建虽然看似简单,但却比赈灾要复杂难办,其中最难的就是让各县官员好好配合,落实重建章程。” “不论是我还是九殿下,都很难轻松办到这一点,但是像张大人这样的朝中老人,他在地方官员心中很有分量,有他出手,才能更好地保障灾民的利益。” 听白明微说完,白璟恍然大悟。 他道:“是我短视了。只想着本该属于你们的功劳不该被他人抢占,却没有考虑得更长远,更周全。” 白明微含笑:“倘若君主贤明,倒不至于把这些功劳让出去,毕竟从踏入江北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吃了不少的苦头。” “好多事都是殿下带着大家拼命完成的,很是不容易。但今上一定正等着我们好大喜功,这样他才有借口收拾我们。” “九殿下根基薄弱,远不足那些起步早的皇子羽翼之丰,我们不管做什么,也只能量力而行。” “然而经过这件事后,必定会今非昔比,这等为大局考虑而不得不让步的事情,将不会再发生。” 白璟握紧册子:“适才你说的那些事,都交给我,我必会办妥,以方便你行事。” 白明微点点头:“劳烦五哥。” 白璟起身:“你身体刚恢复,歇会儿便去睡觉吧。” 白瑜也起身:“早点休息。” 白明微点点头,两兄弟便离开了她的居室。 就在这时,小灰貂从外面走了进来,它趴到床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便睡下了。 白明微吹灭桌面上的灯,只留了一盏。 昏暗的灯光下,一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师姐。”白明微轻声唤了一句。 原来小灰貂奉命去带靖心过来。 靖心脱下披风,把手放到炭盆上烘烤:“你这么晚唤我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白明微的眸子在微光下熠熠生辉:“师姐,我要一个祥瑞。” …… 时间又过去了几日。 这日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要掉下来。 寒风凛冽,风雪飘摇。 一阵哀乐自沅镇呜咽传来,风雪中影影绰绰可见队伍的身影。 白明微站在沅镇的码头,目送队伍乘船远去。 白色的纸钱飘洒,在风雪中起起落落。 那唢呐的声音和着风声,犹如天地在恸哭。“大将军,风雪太大了,您且避一避吧。” 一道声音响起,原来白明微的身后,站着许许多多的官员。 他们同白明微一起,替为江北殉职牺牲的人送行。 这个葬礼并不盛大,也无法把在此次事件之中殉职牺牲的所有人,都葬在择选出来的陵址里。 队伍抬着的,或是棺木,或是一块灵牌,上头记载着简简单单的名字,寥寥几笔。 然而尽管如此,附近的官员停罢公务,一大早便前来送行。 便是百姓都站在河道两岸,为队伍送行。 送葬的队伍乘船远去,整个队伍寂静无声,只有哀乐叫人听了心生悲凉。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队伍渐行渐远,几乎要消失在风雪之中,她摇摇头:“我再送会儿。”前方传来哭声,是少年哀凄的恸哭。 方大夫的徒弟捧着师父的灵位,终是泣不成声。 夹岸观看的百姓死一般寂静,这场天灾仿佛消磨了他们所有的眼泪,在这凄凉的气氛中,他们显得分外平静。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才愈发显得悲伤之浓厚。 最终,送葬队伍的消失在风雪里,只有隐隐约约的哀乐缕缕飘于风中。 自始至终,白明微都没有说什么。 但队伍远去之后,她依然在风中矗立许久。 最后,她淡声开口:“诸位大人,都回吧。” “是,大将军,风大雪急,您也早些回去。”众人行礼,依次回去。白明微依然没有动,偌大的码头,空余她孤零零地站着。 风雪卷起她的裙裾猎猎作响,仿若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成碧撑着伞走了过来:“小姐,雪太大了,回吧。” 白明微点头:“好。” 主仆二人撑着伞往回走。 成碧见白明微兴致不高,小心翼翼地出言安慰:“小姐,您已经做得够好了,给了他们哀荣,也给了他们丰厚的抚恤。” “江北功德碑上,有他们的名字;而他们的家属,也都得到优待与照顾。” “江北这片土地上的人,会记得他们的贡献,他们的后代子孙,亦会以他们为荣。” 说到这里,成碧默了默,继续道:“你该高兴才是。”白明微仰头看了看天空,她没有接着成碧的话说,而是问:“你发现了没?风雪越来越小了。” 成碧看了看四周,不由得露出诧色:“唉?好奇怪,刚刚风雪还那么大,天阴得不行,怎么现在好像要朗开了?” 白明微唇角挑起神秘的弧度:“似乎这些可敬的人看不得送葬队伍辛苦,所以显灵了。” 第1527章 显灵 第1527章 显灵 白明微的声音幽幽响起。 成碧不由一怔:“小姐,您在说些什么?这天气变化乃是常态,怎么与显灵有关系?” 白明微笑而不语。 主仆二人一同走在巷子里,积雪于脚下咯吱作响。 …… “大人!大人!出事了!” 历城衙内,张敬坤正在率领官吏忙于公务。 高昌的疫病得到控制住后,众人便搬回历城落脚。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匆匆来报,显得分外慌张。 张敬坤坐直身子,神色平静:“什么事,你慢慢说来。” 那名衙役惊慌失措:“大人,出事了!” 张敬坤不急不缓,语气镇定:“你别急,好好说。” 衙役咽了咽唾沫,稳定心神后,擦着额上的汗水禀报:“贡田那边出现异象。” 张敬坤面色倏地一变,十分凝肃:“异象?什么样的异象?” 衙役的呼吸因不再跑动而平缓不少,他细细道来: “送葬队伍经过贡田时,风雪已经歇止了,天空一隅忽然云开雾散,金灿灿的光芒落满整个山头。” “那光异常耀眼,亮得惊人,绚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这种情况持续约莫一刻钟时间,那阳光便被乌云遮蔽。” “照理来说,天地间理应归于一片阴暗,可送葬的队伍远远地望去,只见那片贡田金灿灿的,仿佛阳光照射。” “而那金光之中,又似有祥云缭绕。据说现在那金光还未消散,送葬的队伍遣了个人来传话,该怎么办,请大人示下。” “贡田,金灿灿的?”张敬坤眉头蹙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衙役摇头,一脸不解:“小的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人……” 张敬坤露出惊诧的神色:“此种情况,本官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接着,他当机立断:“金光伴随着紫气,似乎是祥瑞之兆,本官势必要亲眼看看!尔等也随本官前去。来人,备马!” 差役动作迅速,很快就备下车马,一行人匆匆赶往陵春贡田所在的地方。 …… 与此同时。 沅镇。 一座普通的民居里,白明微握着三炷香,正在恭恭敬敬地祭拜。 面前牌位甚多,当先一块是方大夫的。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很认真地完成上香的动作。 就在这时,门“咯吱”一声轻响,成碧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先是冲着灵位拜了拜,而后告诉白明微:“小姐,外边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办妥了,且一切顺利。”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应成碧,只是又深深地向灵位鞠了个躬。成碧不解:“小姐,什么办妥了?” 白明微转身走出灵堂,她的眸底映着外面的雪光:“就是方才我说的,显灵。” 成碧下意识看向灵位,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姐,您别吓奴婢。” 白明微笑了笑:“傻丫头,我说的显灵,自然是人为。” 成碧疑惑:“人为?” 白明微颔首,轻轻吐出几个字:“是的,人为。” 成碧还是不解:“小姐,奴婢糊涂了。” 白明微没有解释,只是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 张敬坤与众官员快马加鞭往陵春贡田赶去。 待他们翻越前往贡田必经的山脊时,远远便看到贡田金光灿灿,犹如铺满了黄金。 那金光之中,隐隐缠绕着缕缕紫气。 张敬坤面露惊色:“各位同僚,你们看,这像不像遍地金子的情景?” 众官员尚在惊愕之中未回过神来。 听闻他的话,怔怔地开口:“是、是……” 张敬坤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查的神色,而后道:“走,我们走进去看看!” 众官员这才如大梦初醒,其中一人连忙道:“大人,这……这……此乃下官生平第一次见这般情景,下官一时失礼,请大人恕罪。” “下官也是生平第一遭。” “下官也是。” “下官更是。” “……” 张敬坤扬鞭打马:“此等情景,必是天降祥瑞,且去看看,那金光灿灿的东西究竟为何物?” 一行人向着贡田的方向飞驰,马蹄溅起雪与泥。 又过了不久,他们终于离贡田越来越近。 可随着他们的距离拉近,贡田里的光芒,正在缓缓消失。 一名官员有些急了:“大人,这金芒像是变淡了,不比刚才耀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敬坤没有言语,只是催促马儿加快速度。 可不论他们如何着急,就在他们距离贡田将近一里地时,贡田里的光芒,已经消失殆尽。 张敬坤勒紧缰绳,马儿扬蹄嘶鸣,随即停了下来。 众官吏纷纷停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大人,这究竟怎么回事?”“那金光持续良久,怎的我等一靠近,便看不到了呢?” “这……” “该不会是我等惊了祥瑞,所以祥瑞消失了吧?” 张敬坤低喝一声:“胡说八道,天降祥瑞于我东陵,怎会莫名其妙消失?那金光必然是为了引我们过来,究竟是何神迹,得去看看才见分晓。” 听闻张敬坤的话,无人胆敢多嘴。 张敬坤抖了抖缰绳,放慢速度向贡田行去。 因为贡田无人敢扰,在冬日农闲时节,也无需人驻此打理。 他们顺着小路,越过一条清澈冷冽的小河,来到了贡田的位置。 可眼前的情景,却叫他们傻眼——只见贡田之中,白茫茫一片,不见任何东西,更不用说他们来之时心中幻想的祥瑞兽物。 厚厚的积雪,棉被似的将贡田盖住,甚至连任何脚印足迹都不见。 众官员忐忑不安:“这……怎么什么都没有?我们明明亲眼看到,这几亩贡田犹如铺满金子,怎么走近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 “这可如何是好?分明见了祥瑞,但却什么都没找到,这不吉利啊……” “陛下在意祥瑞吉兆,要是他知晓我们扑了个空,不知会不会怪罪。” “张大人,您可得拿一拿主意。” 张敬坤默然片刻,朗声开口:“天降祥瑞于我东陵,必定不会只是虚无缥缈的一阵金光!” “本官就不信什么都没有,诸位同僚现在就随本官一同去看,找到那祥瑞呈与陛下。”话音落下,张敬坤翻身下马,迈步跨入贡田。 可就在他的靴子刚没入积雪时,他不由得怔住,立即就停下了迈步的动作。 跟在他身后的官员不解:“张大人,怎么了?” 张敬坤回眸,神色难以言喻:“诸位同僚,我怕是……” 第1528章 此时还不能下定论 第1528章 此时还不能下定论 在众被张敬坤的动作骇住,反应过来后,有人连忙围过去。 “大人,您没事吧?” “可是扭了脚?” “可是踩了什么硌脚的东西?” “……” 张敬坤缓缓弯腰,在众人惊讶且忐忑的目光中,从脚底抽出一颗鹅卵石似的东西扔在地上。 “咯死本官了!” 在众闻言,皆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眼尖的人发现了:“贡田里不该有石头啊!况且,这东西也不像石头,倒像是什么东西的果实。” 众人连忙看去,不由得露出惊奇的神色。 “这的确不像是石头。” “方才张大人踩的地方还褪了层薄薄的皮,的确像是什么果实啊!” “但是这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纵使像果实,也不能贸然下定论。” “果真是个很稀奇的东西!” “……” 在众还在议论纷纷,只见张敬坤转身用手拨了拨厚厚的雪层。 他蹲在田埂上:“诸位同僚,你们看,这田里都是。” 众人又围了上来,陆续动手拨开雪层。 惊叹声此起彼伏。 “下官这里也是。”“我这儿也是。” “这边也都是!” “该不会这贡田里铺的都是吧?” 张敬坤向衙役使了个眼色。 衙役立即去确认。 过了许久,衙役纷纷来报:“大人,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这片贡田里铺的都是这种东西。” 这时,历城任职的一名官员开了口: “贡田不应该有这东西啊,每年秋收过后,贡田都会有专人犁好,并清理其中的杂物,然后才放着。” “今年发了大水,但是贡田却不受影响,范忠谦派人将稻谷按时收割,并在水患清除后,把稻谷运去玉京。” “这贡田绝对被打理过,且附近也没有遮天蔽日的树木以及藤蔓,不可能是树上或者藤蔓上掉落下来的。” 他还在仔细分析。 张敬坤却锁紧了眉头。 但见他捡起一个就咬了一口,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又迅速吐了出来:“这东西涩得很!根本不能吃,也许不是什么果实!” 说完,他又连忙吐了几口口水。 他的动作再次把众官员骇得不行。 见他如此,有人着急忙慌地去河里捧水来给他漱口,可走到一半,手心的水便漏了个一干二净。 大家开始手忙脚乱。 张敬坤默默地含了一口雪在口中,待雪化作水后,他漱了漱口,随即吐了出来。 他端详着手中的东西:“色白、黏腻、生的发涩……”他没有把话说完,剩下的便有人帮他说:“大人,像是薯蓣啊!” 张敬坤凝眸:“像!像薯蓣!” 有官员开口提醒:“薯蓣得吃熟的,莫非这也要吃熟的?” 还不等张敬坤开口,便有官员捡了几个埋进薄薄的土层里,而后唤来衙役:“来人!拢火!” 这是烧薯蓣的方式。 衙役立即照办,很快就烧起一堆火。 张敬坤默然不语,目光沉静地看着火堆。 众官员恭敬地站在一旁,看着木柴燃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约莫小半个时辰,那一堆火便燃烧殆尽。 有官员为了表现自己,亲自拿着木条去拨开草木灰。然后拨开那层已经被烘烤得脆生生的土。 那鸡蛋似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张敬坤正要弯腰,立即有官员挺身而出。 他把那东西掏出来,大义凛然地开口:“大人,让下官来试!” 适才张大人吃生的都没事,他又何惧试熟的? 这点眼力和胆量见他还是有的。 这个险他也愿意冒! 张敬坤默然不语。 他立即将那东西送进嘴里。 在最初地皱眉过后,他嚼了嚼,忽然忍不住把一整个塞到嘴里吃了起来。 由于嘴里东西太多,他用了片刻才将那东西嚼了咽下去。 只见他竖起大拇指:“大人!此滋味不输薯蓣!好吃!” 在众纷纷去捡,包括张敬坤手里,也被递了一颗。 他们端详着手中的东西。 张敬坤不紧不慢地开口:“这好像有一层皮。” 说着,他把这层皮轻轻剥开。 露出的果肉已经面化,犹如热腾腾的馒头那般诱人。 接着,他轻轻咬了一口,忍不住点点头。 在众连忙效仿,称赞声此起彼伏。 “真好吃!” “这皮影响口感,剥了之后真好吃。” “美味!可以媲美薯蓣。” “真不错……”“……” 待众人都吃完后,又忍不住面面相觑。 哪来的东西? 怎么还能吃呢? 这东西像是铺在了贡田里。 联想到适才出现的金光,有人脱口而出:“该不会这就是上天降下的祥瑞吧?” 见众人看着他,他连忙解释:“江北大灾,我们缺衣少食。这东西如此落在贡田,许是上天赐予我东陵度过危机的珍宝也说不定。” 张敬坤依然没有说话,但是大家却纷纷议论开。 “你看它出现在地里,倒像是在暗示看到的人,应该把它种下去。” “这里是贡田,食物可以直接端上陛下的御桌,兴许这是上天送给陛下的也说不定。”“对对对,说得对。江北能够平安度过此劫,多亏陛下英明神武,治理有方,上天感念陛下的功绩,才降下此等神物。” “……” 来来回回,都是称赞颂扬元贞帝的。 张敬坤由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直到在众把所有能夸的话都夸了一遍,才有人把话题向他引去:“大人,您怎么看?” 张敬坤道:“天有吉兆异象,我等亲眼所见。然而此物是否乃天降祥瑞,我等不得而知。” “待本官上书陛下,再请承天观的东极真人卜上一卦,才能知晓它究竟是什么。” “在那之前,姑且把它看作一种作物的种子,我等该把积雪除去,再为这东西盖上茅草御寒,并且安排专人守护。” “如若陛下有什么指示,亦或是东极真人得到神启,确认这是一种作物的种子,那这些东西便可在来年开春种下,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说完,张敬坤便着手安排对这东西的养护与保存,吩咐妥当后,他便领着众官吏打道回城。 回去的路上,他们比来时都慢。 这一路没了急切的心情,众人都心事重重。 不管他们对贡田里凭空出现的,且能入口的东西作何猜想,有了张敬坤适才那番话,也无人敢说些什么。 此时,送葬的队伍已经看不见,只有缕缕哀乐飘散于风中。 有人喃喃开口:“不知适才的异象,是上天的启示,还是这些牺牲之人的显灵,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像是在引我们去找到贡田里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在众听见。 张敬坤倏然回眸,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他连忙请罪:“大人恕罪,是下官失言了!” 张敬坤收回目光,默然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是啊,究竟是哪一种可能性呢?上天的意思,我等臣子怎可知晓?陛下是天子,此事理应问过陛下。待本官上书陛下,一切就都明了了。” 第1529章 请大将军收留! 第1529章请大将军收留! 张敬坤的折子还没送到玉京城,神迹一事便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天降祥瑞是一切苦难结束的征兆。 有人说,是那些死去的灵魂在庇佑受尽苦难的百姓。 还有人说,那铺在贡田的东西,是上天赐予的救命瑰宝。 说什么的都有,白明微听了,也只是笑笑,没有表态。 因为她心底清楚,出殡的日期和路线是她与张大人一同商量出来的结果。 土芝在下雪之前,便被她着人悄悄铺在地上。至于这所谓的神迹,不过是师姐的障眼法。 是师姐会听风测雨,算出出殡这一日风雪会歇止,于是利用火石与铜镜,按照特殊的阵法摆动,呈现出金光灿灿的情景。 而那天空漏出的金光,只不过是意外之喜。 便是精心的安排与计算,为江北降下一个“祥瑞”。 东陵多灾多难,今上必定渴望一个神迹,让他用来安抚民心。 纵使有人生疑,又有谁会去深究这神迹怎么来的?否则不就是触陛下的霉头么? 如今一切安排妥当,白明微也到了归家的时机,在离去前的那个晚上,她见了一直跟着成碧的范蕊娴。 “范小姐。” 烛光浅浅映照,她美丽的眸子辉映光辉。范蕊娴忐忑不安,紧紧地捏着帕子,盈盈拜下:“大将军。” 白明微起身,扶住范蕊娴的臂膀:“范小姐不必多礼。” 接着,她后退几步,向范蕊娴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吓得范蕊娴面无人色:“大将军,使不得!” 白明微坚持把礼行完,而后拉着范蕊娴坐下。 她语气诚挚:“范小姐,多谢你。谢你检举范忠谦,使得贪腐之案告破,让江北的吏治得以肃清;谢你献出土芝,给了江北的百姓一个希望。” “但也请允许我向你说一声抱歉,土芝的由来,我无法公之于众,你的大义,也只能烂在我的肚子里。”“但这对你终究不公平,所以我会尽我全力补偿你,不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必然会去做。” 范蕊娴苦笑一声,可当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到白明微的面庞时,她那苦笑也荡然无存。 因为她看到了白明微的真诚。 面对真诚的人,很多时候,心底的不悦与算计,总是无处安放。 她说:“大将军,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当初我送土芝给您,是为了与您谈条件,希望您准允我待在您的身边。” “虽然我带着目的,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想要借着土芝名扬天下,受百姓尊崇称赞,并非我的初衷。” “当时不想,现在也不想。所以还请大将军无需对此感到抱歉,我不在意。” 白明微笑着看向她。 范蕊娴不停地绞紧帕子,急促不安。她欲言又止,片刻后心一横、牙一咬,猛然跪了下去: “大将军,我知道这种行为很烦人,但不论如何,我也想再争取一次,最后一次,请大将军收留……” 白明微打断了她的话:“我以为,我把你安排在成碧身边,你就已经明白,我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范蕊娴惊愕不已:“大将军……” 白明微含笑:“成碧从路都没有走稳就跟在我的身边,她与我虽然主仆相称,但却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我让你跟着她,便表明我把你当成自己人。” 范蕊娴整整许久,忽然欣喜万分:“奴婢范蕊娴,拜见主子!” 说着,她又要跪下。 白明微却拉住了她:“范小姐,成碧在我身边为奴为婢,是因为当初情非得已,她不得不作为奴婢在我身边求个安身之所。” “所以范小姐不必自称奴婢,亦不需卖身给我,范小姐是自由的。你想一直为我做事,我很欣喜;你若想要离我而去,我亦会祝福你。” 范蕊娴摇摇头:“我哪儿都不去,就跟在大将军身边。大将军若上刀山,我便与大将军共进退;大将军若下火海,我亦与大将军同生共死。” 白明微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开口:“那么以后你我便互相扶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所在的地方,便是你归处。” 范蕊娴又怔了许久,忽然却笑了起来。她笑中带泪,喜极而泣。 两只猫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尾巴高高竖起,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 她蹲身将其中一只抱在怀里,哑声开口:“从今以后,我们有家了,不再无依无靠,四处飘零。” 说完,她把面颊贴在猫儿的额顶,眼泪簌簌而下。 白明微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能明白范蕊娴此时的心情。 于范蕊娴这样的人来说,虽然她很勇敢,与一般女子不同,可她的思想依旧被世道的条条框框禁锢。 她想要一个家,但却认为自己身为女子无法顶门立户。 她想找个依靠,却对男人心如死灰,打心眼里觉得男人不会成为她避风的港湾。 所以她想要找一棵遮风避雨的大树,而身为女子的镇北大将军便是她的不二人选,能满足她所有的条件。 可想而知,她现在的心情有多激动。白明微默默地坐着,等待她平复情绪。 过了片刻,范蕊娴抹了抹眼角:“对不起,我失态了。” 白明微含笑:“我有事与你说,坐下吧。” 范蕊娴缓缓落座,态度恭敬而谦卑:“请大将军示下。” 白明微道:“你应该也知晓,贡田为何会出现土芝,而贡田发生的神迹,与我脱不了干系。” 范蕊娴点点头:“别人或许不知,但我是知道的。因为土芝是我给您的。”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想必你也猜得出,我准备把这土芝种在哪里。” 范蕊娴再度点头,给予肯定的答案:“大将军想把土芝种在贡田里。” 白明微给她一个称赞的眼神:“你很聪明,能猜中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在这件事中,我需要你。” 范蕊娴连忙表态:“只要大将军需要我,请吩咐即可,粉身碎骨,我也……” 白明微笑了:“什么粉身碎骨,没这么严重。但却有两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只有你能办到。” 范蕊娴立即道:“请大将军吩咐!” 第1530章 平安,一定要平安 第1530章平安,一定要平安 白明微用剪刀挑了挑烛火,那烛光便亮了几分。 她告诉范蕊娴:“这第一件,那就是你还需要留在江北,向张侍郎传授种植土芝的技巧。” 范蕊娴小心翼翼地询问:“大将军,京中尚且没有消息传来,这土芝能顺利种下么?” 白明微斩钉截铁:“能。” 范蕊娴看着白明微笃定的神色,便不再有疑虑,她道:“我必尽我所能协助张大人。” 白明微点点头:“有你在,我放心。另外,我会留信得过的人给你用,他们既能保证你的安危,也能给你使唤跑腿,你用起来的时候别有什么顾虑。”范蕊娴感激地看了白明微一眼:“是,蕊娴遵命。” 白明微冲外面唤了一声:“成碧,请陆东家进来。” 在范蕊娴惊异的目光中,她缓缓解释:“这便是我要拜托你的第二件事,与商事有关,等会儿我会与你和陆东家详说。” 她的话音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走了进来。 男人行礼:“陆彦拜见镇北大将军。” 接着,他看向范蕊娴:“范小姐有礼了。” 范蕊娴回礼:“陆东家有礼。” 陆彦是之前范蕊娴运送药材与粮食途中,曾经上船的那名陆姓商人。 他给白明微的印象很深刻,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以及白璟的评估后,白明微决定让陆彦加入到她的计划中来。而崔氏已经到孕晚期,白璟不宜在江北一直待着,白明微决定留下范蕊娴与陆彦配合,继续她的计划。 “陆东家客气了,请坐。” 陆彦坦然坐下,目光磊落地询问白明微:“不知大将军漏液唤在下前来,有何见教。” 他的身躯虽然高大,只是行动间难免透出些许小心的意味,便是那面色,依旧虚弱而苍白,仿佛恶疾缠身药石无医。 就这说话的功夫,像白明微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是可以看出他在强打着精神。 于是白明微没有直奔主题,而是问他:“陆东家可是身子不适?” 陆彦没有隐瞒,如实交代了自己的情况:“幼时曾感染风寒,至此落下喘疾,每每天气变冷,身体都会异常虚弱。” “家中也为在下遍寻名医,可惜只能缓解症状,并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么多年,在下也习惯了。” 白明微闻言,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她点头含笑:“今日请陆东家而来,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商。此事关乎江北商事,陆东家可有意向听我道来?”陆彦拱手:“承蒙大将军信任,陆某感激不尽,还请大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白明微把手放在茶几上,手掌扣住,犹如去抓一股强大的力量,便是那语气也变得掷地有声:“我要把江北的商事掌控在手里。” 此言惊得范蕊娴睁大眼睛。 然而陆彦依旧是那副温文儒雅的神色,那谦和的背后,隐藏了他作为商人的所有算计与市侩。 很显然,他不认为白明微的话有多惊世骇俗。在他的认知里,白明微就是这样能做成这件大事的人。 他道:“如此大事,错过可惜,不知在下能做什么,还请大将军吩咐。” 白明微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如此说来,这条船陆东家是愿意上了?” 陆彦笑道:“舍命陪君子。” 白明微已经得到了陆彦的态度,于是便把两本册子分别交给陆彦和范蕊娴。 陆彦打开看了一眼,连忙阖上:“大将军给在下看这个,是否合适?” 原来,这册子上记录着江北商场的诸多秘密。 白明微面色沉静地看向他:“我既给了陆东家,那就说明陆东家能看。” 陆彦闻言,不禁握紧了折子:“大将军与在下分享如此重要的消息,那就是信得过在下。多谢大将军!” 白明微目光移向范蕊娴,很郑重地向陆彦介绍:“范小姐是我的亲信,日后她会留在江北,负责所有与陆东家的接洽。” “我与陆东家既是盟友关系,那么我定不会限制陆东家的发展壮大,能吞下多少各凭本事。” “但只有一点,那就是任何与姚德旺有关的商事活动,陆东家需得让我知晓。” 陆彦意味深长:“大将军向在下抛出青云梯,最后却不需要从在下这里分利?大将军此举,在下倒是看不懂了。” 白明微笑意未变:“不抢别人的肉吃,是我从小就明白的道理。我的计划能得陆东家帮助,已经如虎添翼,我又怎会惦记陆东家应得的那一份?” “当然,这是场面话了。我知陆东家非池中之物,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些年并没有施展的机会。多个朋友多条路,我相信与陆东家交朋友,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陆彦俯身拱手:“大将军胸怀远阔,陆某佩服。大将军扶持栽培之恩,陆某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白明微点点头:“那么,就这么说定了。以后陆东家直接与范小姐接洽即可,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陆彦起身:“在下明白,请大将军安心。” 白明微含笑:“陆东家,慢走不送。”陆彦行礼:“陆某告退。” 说完,陆彦便离开了。 白明微望着他的背影,唇角缓缓挑起。 而此时的范蕊娴,一脸受宠若惊之余,又显得十分忐忑:“大将军,我……”白明微拍拍范蕊娴的肩膀:“别着急,先回去把这本册子熟透了,将来该如何与陆东家接洽,我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你能做主的,有信心的,那就放手去做,成了皆大欢喜,不成我给你兜着。” “你不能做主的,没有信心的,那就与我五哥沟通,我会给你们设立一个专门的送信渠道,方便你们及时联系。” “你虽然是我的人,但凡事关商事内容,我五哥白璟才是你背后的大东家,明白么?” 范蕊娴咬咬牙,回答得掷地有声:“明白!蕊娴定不会辜负大将军的重托。” 白明微笑着看向她:“下去吧,有空多帮我看着慈幼局那些可怜的孩子。” 范蕊娴福身:“蕊娴希望将军一切顺利,平安无虞。” 白明微含笑:“平安,你也要平安。”范蕊娴看了白明微一眼,不由得红了眼眶。 她抱着册子,恭恭敬敬地退下。 在她走后,成碧走了进来:“小姐,您欺负范小姐了?怎么她眼眶红红的?” 白明微摇头:“没有欺负她。” 成碧没有再追问,手脚麻利地替白明微铺好床铺,又伺候白明微洗脸漱口,这才端着水盆离去。 “小姐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呢!有事您就唤奴婢。” 白明微点点头,在成碧关上门后便褪下外披躺到了床上。 她辗转反侧,却不能入眠。 一是归家的激动。 二是对萧重渊的担忧。 也不知重渊如何了?这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却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枕头上的小灰貂翻了翻身,露出个小肚皮。 看到小灰貂如此坦然安心,白明微笑了——平安,重渊必定平安。 第1531章 有他在,朕还算什么皇帝呢? 第1531章有他在,朕还算什么皇帝呢? 与此同时。 西楚。 西楚皇帝徐徐睁眼,烛光晃得他眼前一阵阵黑。 适应过后,他也看清了坐在床边的身影。 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看起来风尘仆仆。 而殿内伺候的人,皆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如此沉重的气氛,使得他呼吸一窒,还没来得及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悦,却几乎要再度昏厥过去。 “摄、摄政王。”“死不了就好。” 说完,萧重渊一拂袖子,起身离开。 待他离去良久,寝宫内的宫人才终于敢有动静。 年轻的皇帝吓得面无人色,本就虚弱苍白的面庞,显得更加憔悴:“他……他……他怎么来了?” 近身内侍连忙走到床边,眼眶红红地为皇帝掖了掖被角:“陛下,摄政王是来救命来了。” “您病着的这段时日,朝中一片混乱,因为您迟迟不见好,那些原本支持您的大臣也开始纷纷倒戈,和乱臣贼子互相勾结着想要谋夺您的皇位。” “摄政王来的前夕,宫里都被控制了,只有摄政王留下的那些人,依旧死命护着您,这才不至于让您惨遭毒手……” 说到这里,内侍声泪俱下:“幸亏摄政王来得快,很快就平息了乱象,朝中那几个牵头谋权的人,脑袋就挂在宫门口,现在还新鲜着呢……” “陛下您能醒来,也都靠摄政王带来的药方,太医说只要您再调养一些时日,就能恢复了。” “他不光救了陛下,连陛下的亲眷,如今也都安然无恙。此番因接触北燕而遭致祸端,他也没有怪罪。” 说话间,内侍又哭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开口: “以往老奴总觉得摄政王专横霸道,可仅此一事,老奴才知道整个西楚,只有摄政王靠得住。” 年轻的皇帝睁着眼睛,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整个过程,他的眸底没有任何波澜,唯有烛光晃动时,他眼中倒映的光芒也跟着晃了晃。听到最后,他也并未表态。 只是道:“朕竭尽全力,依旧不能让朝臣心悦诚服,甚至在朕病重期间,还遭自己人的背叛。” “可他萧重渊一回来,乱国动荡轻而易举就平息了。阿全,你说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不论朕如何努力,都不如他萧重渊?” 近身内侍擦了擦眼角:“陛下,您别多想。您还是西楚的皇帝,九五之尊。此番劫后余生,不容易。” 顿了顿,内侍小心翼翼劝说:“陛下,不若就别和摄政王斗气了。他虽摄政,但却没有过分干涉陛下。”“与其和他斗气,让奸人有机可乘,倒不如与摄政王和解,让他作为陛下的保护屏障,如此才是江山社稷之福。”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近身内侍。 他近乎呢喃般开口:“有摄政王在,朕还算什么皇帝呢……” …… 另一边。 萧重渊离开皇帝的寝宫,皇后跪倒在他面前:“多谢摄政王救命之恩。” 那皇后,面容姣好,十分美丽动人。 哪怕面带倦色,也依旧未露疲态,一举一动恰到好处。 萧重渊不假辞色,径直越过她向宫外走去。 她被大宫女扶着,快步追了上来:“摄政王,夜已深了,妾瞧您满脸倦容,已是疲惫至极,不若在宫中留……” 然而萧重渊并未理会她,加快脚步离开。 皇后还想再挽留,却被零挡住:“皇后娘娘有这份心思关乎臣子,倒不如好好关心一下陛下。” 说完,零转身追着萧重渊离去。 皇后握着帕子,深深凝望着萧重渊离去的方向,最后只余一声轻喟。 “走,去陛下寝殿。” 大宫女面露担忧:“娘娘,您已经衣不解带地照顾了陛下那么多时日,您也该歇会儿了。” 皇后笑了笑:“本宫是皇后,服侍陛下不是应当的么?走吧。” …… 回到摄政王府邸,萧重渊没有急着休息,而是直奔书房。 他也不唤任何人,亲自动手快速地磨了墨,又找来纸落下几个字——一切安好,勿挂勿念。 把信递出去前,他还快速吹了几下,加快墨的变干速度。 “送去给她,务必要快。” 这一路走来,他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日夜兼程,几乎没有怎么休息。 所以才能在皇帝濒死之际赶回西楚。 把药方交给御医后,他又接着去平息混乱,稳住西楚局势。事态刚刚平息,皇帝这才清醒过来。 整个过程,他前期每日只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后来更是有几日不眠不休,根本没有写信的时机。 如今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终于能执笔给心爱的姑娘报平安。 在信递出去后,他不禁松了口气:“这么久没有消息,不知小姑娘急成什么样子……” 府里的老管家敲了敲门,端着一杯参茶进来:“主子,喝了这杯参茶,您快去睡吧,老奴听闻您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萧重渊点点头:“我没事,别担心。茶放下吧,我一会儿再喝。” 老管家也不敢多说,放下茶后叹息一声,便退了出去。 外面传来他忧心如焚的声音:“零大人,您怎么照顾的主子,您瞧他都瘦得没有人样了。” 零只顾一个劲地道歉:“风伯,是我不好,您别动气。” 老管家又骂了零几句,步履蹒跚地离开。 可书房里的萧重渊并没有睡下,他又取了几张信笺,拟了几封信交给零: “把这些信分别送给这几位朝臣,他们收到信后,会知晓怎么做。” 零看着信封上的收件人姓名,不由得蹙起眉头:“主子,善后的事情等您休息好再做也不迟,左右有您回来坐镇,没有人敢造次。” 萧重渊摇摇头:“我们需得尽快处理完西楚的事情,然后赶到她身边,一刻也不能等。” 这一次小皇帝在北燕那里栽了跟头,他不是不生气,只是没有那个时间生气。 甚至连骂小皇帝的空都没有,只为尽快收尾,回到小姑娘身边。 以往写给小姑娘的信件,都恨不得把近期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般写在纸上,每次送出去都是厚厚的一沓,甚至还有奇思妙想。 可这一封报平安的信,他只落下简短的几个字。 不仅是不想耽搁时间,信早一刻递出去,小姑娘就早一刻收到。而且他也有着节约时间,尽快处理收尾善后之事的意图。 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见到主子如此,他也只能无奈叹气。最后,他捧着信准备离开:“请主子快去休息,属下必定把事情办妥。” 萧重渊挥了挥手:“去吧,信送出去后,你也歇一歇。” 零退了出去。 萧重渊身子向后一靠。 “不知小姑娘那边顺利否?”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竟靠着椅背睡着了。 第1532章 父皇容禀 第1532章父皇容禀 白明微启程离开的时候,天尚且没有亮。 这一次,她只与白璟和白瑜,还有成碧以及众护卫同行。 俞剑凌则在后面,组织随同而行的各属官一起回京。 一行人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范蕊娴站在门口送行,清丽的面庞在凛冽的寒风中冻得发红。 她亦没有言语,只是朝着马蹄声远去的方向挥挥手。 靖心被留了下来,伴在范蕊娴身侧提供保护。她已经转身回屋,范蕊娴依旧没有动弹。 过了许久,范蕊娴才拢了拢披风,回到屋里躲避凛冬的夜风。 马蹄声哒哒,踏破静谧的夜。 不消多久,一行人便出了历城,走上官道。 “五哥,七哥,中午前我们需得赶到临阳驿站,在那里歇脚一个时辰,补充食水,然后继续快马加鞭往庐泉方向而去。” 白璟与白瑜不约而同点头:“好,我们没事,会跟紧你。” 白明微扬鞭策马,骏马疾驰,如同穿梭云端的闪电般绝尘而去。 她之所以如此想尽快赶回玉京,一则是为了家中挂念他们的祖父与亲人;二则是担忧正在京中孤军奋战的九殿下。 她对九殿下还是有信心的,知晓九殿下必定能应付元贞帝,然而朝中各派系却有些棘手。虽然九殿下有个韦家支持,可韦家忠心的是韦妃,而并非九殿下这个皇子。 所以她需得尽快站到九殿下身边,不叫九殿下一人独木难支。 于是,她没有给队伍任何喘息的时间,一口气奔行数十里。 彼时已天光大量,金色的冬阳从云朵的间隙中漏下来,倾洒在这片刚被洪水肆虐过的土地之上。 那一条条曾被强行变道的河流,已经回归它们数千年来一直缓缓流淌的河道。 而那人工开凿出来的河道位置,也正在被勤劳的百姓开垦为可以种下粮食的田地。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正在被一点点修复,回归到它曾经锦绣华美的状态。 …… 与此同时。玉京城,太极殿。 元贞帝高坐龙椅,文东武西位列左右。 刘尧赫然站于中间,如同大海里孤零零漂浮的一块浮木,几乎要被左右朝臣淹没。 可他的声音,平而缓,稳健而有力量:“臣刘尧归来述职,拜见吾皇万岁!” 说完,他一撩衣摆跪下,保持一个恭敬的姿势。 元贞帝身子向后一倚,盯着刘尧久久不曾言语。 刘尧也不着急,哪怕已经跪得膝盖发麻,浑身禁不住微微颤抖,他也依旧恭恭敬敬地跪着。 这时,元贞帝终于轻轻咳了一声,按住膝盖站起来,缓缓走下龙椅,来到刘尧身边,伸出一只手扶住刘尧的臂膀。 他上下打量刘尧一眼:“朕的小九黑了,也壮实了。谁能想到,这是曾经那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 说罢,元贞帝又打量了刘尧一眼,意味深长地开口:“就好像御花园里的那棵松树,越长越茁壮。让朕都心生敬畏了。” 刘尧当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儿臣回到父皇身边,甚是欣喜,多谢父皇称赞。” “很好!”元贞帝拍了拍刘尧的肩膀,随即转身提着衣摆缓慢登上台阶,走到那龙椅落座。 刘尧始终保持着拱手作揖的姿势,直到元贞帝发话: “朕没有看错人,小九北行一趟,不仅赈济安抚了灾民,消除了江北动荡不安的因素;还清除了水患,解决江北贪腐问题,以及疫病难关。” “如此作为,朕心甚慰!得子如此,是朕的福气,也是百姓的福祉。朕今日让小九站在这里,就是要让尔等知晓,小九把事情办得漂亮!朕有个能干的好儿子!” 他的话音刚落,众朝臣连忙跪下:“陛下英明,九殿下英明!” 元贞帝笑容满面,抬手示意:“众卿家快快平身。” 在众起身后,元贞帝从桌面取出几本折子,交给王公公递下来。 他开门见山:“既是述职,那小九你就好好讲述一下,这几本折子背后的含意。”刘尧拱手:“是,父皇。” 王公公把折子呈到刘尧手中,这当头一本,则是他汇报商人入仕举措的折子。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把折子递回王公公手里,随即跪了下来:“父皇容禀……” 元贞帝摆摆手打断了他:“好端端的,怎么吓成这样,朕只不过是让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开商人入仕的先河,你倒是先跪下了,难不成你也认为,你大错特错么?!” 说到后来,他的音量猛然拔高,那字眼犹如巨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刘尧尚未开口,秦丰业当即越众而出:“陛下,这可不是大错特错么?!” “国以民为本,以农为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为什么商人不能抓到权柄,走入仕途?” “那是因为商人以利为本,重利市侩!他们本就手握大部分财富,一旦让他们得了权力,他们也只会以权谋私,根本就不会考虑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根本就不会把百姓放在眼里!” “到时候他们依靠手中的权柄以及万贯家财,将会日益**,一发不可收拾!” 元贞帝没有表态,只是默默地看着秦丰业发挥。众朝臣看了一眼元贞帝的反应,有人开始附和:“陛下,此举实在太过冒险,一旦让那些奸商得了势!后果不堪设想,这不是拿江山社稷开玩笑吗?” 沈自安正要开口,但却被刘尧抢先。 他没有把矛头直接对准秦丰业,而是看向那名跟屁虫。 但听得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位大人,你既认为本王拿江山社稷开玩笑,怎么江北百姓水深火热时,不见你舍得拿出你的俸禄,拿出你积攒的财富,去救下任何灾民?” 那位大人开口反驳:“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九殿下怎能同一而论?” 刘尧依旧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态度,不急不躁:“本王提你私产,你说不能同一而论;但你张口闭口就暗指本王祸害东陵,那么你的依据是什么?你看到的事实又是什么?既无依据又无事实,你怎么能空口白牙呢?难道这就是你为官的素养?!” 刘尧脸不红气不喘,几个问题就让那名官员哑口无言。 他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那名官员身上,而是放在元贞帝身上。 因为他明白,不论是那名官员,还是秦丰业,都只是爪牙而已。 只要解决了父皇,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他没必要生闲气,也没必要浪费时间。 于是,他微微抬头看向元贞帝,态度诚恳:“父皇容禀。” 第1533章 这是最难过的一关 第1533章这是最难过的一关 秦丰业想要再度开口,却被元贞帝按下。 他道:“小九有话,禀来就是。” 刘尧娓娓道来:“父皇,儿臣踏入江北之时,入眼处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硕果累累的粮食淹没在洪流之中,水面浮尸不计其数,幸存的人易子而食,朝不保夕。” “那时秋收未到,粮仓里也没有多少积粮。官衙放不出粮赈灾,百姓只能四处逃荒。” “可那些百姓,其中几乎尽数都是老弱妇孺,瞎眼的奶奶带着小孙子、瘦削的妇女拖着年幼孩子……” “因为江北的青壮,几乎都在北疆保家卫国,灾情之下,拖家带口逃荒之时,甚至连个力气大的人都没有。” “没有吃的怎么办?他们吃草、吃树根、吃树皮!找不到这些东西怎么办?老妪只能割了自己的肉给唯一的孙辈,妇女只能用血肉喂养蹒跚学步的孩子。” 说到这里,刘尧的声音哽了哽,喉咙剧烈滚动着。 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下的血书,哀婉凄绝。 默了片刻,他继续开口: “父皇曾不止一次说过,民乃国之根本;而秦太师适才也说了,国以民为本。” “可当我们的国民流离失所,而官府拿不出钱粮救命之时,这个灾应当如何赈济呢?” 说到这里,刘尧又顿了顿,朗声开口:“父皇,此次出资商人共计一百一十七名,出资钱粮共计三百九十万两。”“商人入仕之举措,虽解了燃眉之急,让江北度过灾荒危机,但终究与祖训不符,儿臣擅作主张,请父皇责罚!” 说完,刘尧跪伏在地上。 元贞帝看着刘尧,默然不语。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太后的话。 “皇帝,商人入仕有何不可?我们缺钱,他们想做官,这是各取所需。” “你看看,这才几个商人的力量,就足以帮你填补如此大的银钱空虚。”“就赏他们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做着,做得好就继续让他们做,他们还能继续给你赚钱。” “做得不好,那就随时撸了,这天下都是你的,想撸他们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么?” “不过有一点,哪怕他们的官再小,也得按正经官员监管。他们还不能与正经官员的任期一样,免得到时候不好约束。”“要是你觉得这个举措好呢,将来可以在其他地方实行,要是你觉得不好,那就不实行了。左右就那么几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这些话他当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可是此时此刻,也不知为何,他竟然明白了太后话中的含意。 当然,打动他的不是江北灾民的惨状。 而是三百九十万两那烫耳的数字。 他的国库存银,甚至都没有这么多。 三百多万两啊…… 这些商人再来十倍,也不能给他上这么多税。 倘若他大手一挥,随便给这些人一个小官做着就能得到这么多银子。 商人入仕的举措,难道真的大错特错了么? 此时此刻,元贞帝已经动了心思。只是他还咽不下刘尧先斩后奏这口气。 这么一算,商人感激的岂不是小九,而非他这个皇帝了? 就在这时,太傅宋成章开口了:“陛下,九殿下虽然擅作主张开了先河,但他敢这么做,也有您的一份责任。” “是您给了他钦差大印,也是您教育他以民为先,以民为本。他也是遵照您的教诲,才想出这骇人听闻的举措。” 秦丰业眼睛一眯…… 元贞帝勃然大怒,正要发 火,却又生生遏止住。只因他回过味来了。 小九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不也是他英明神武,知人善用?不也是他教的?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调整一下情绪,缓缓开口:“举措虽是错的,但初心却是好的。” “朕一直教导儿子们,江山社稷离不开黎民百姓,我等上位之人,万事要以百姓为主。” “小九爱民如子,深得朕的传承,既然此举结果是好的,那朕就不追究小九自作主张之罪了。” “尔等要是觉得小九不对,那就是在暗指朕的不是,毕竟小九是朕教导出来的儿子,他的任何善举,都是朕悉心教导的结果。” 众官员跪下:“陛下英明,吾皇万岁。” 刘尧默不作声,这个结果他早已预料。 不是他太了解父皇了,而是这批所捐的银两,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心动。 更何况还是父皇这等贪心之人。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在折子里写下商人所捐的银两,而是现在才说,为的就是这一刻。而刚才描述江北惨状的那些话语,也并非希望征得任何人的理解。 要是这朝堂之上的人,各个都爱民如子,东陵就不会积贫积弱,任人欺凌。 这时,元贞帝笑容满面地开口:“小九,起来吧,别跪着了。” 刘尧缓缓起身:“谢父皇。” 这时,王公公正要递上刘尧先前奏请程主簿由代理县令升任县令的折子,却被元贞帝做了个手势制止。 很显然,因为前一本折子的问题已经解决,元贞帝并不想拿一个代理县令正式升任县令这种小事来做为难刘尧的理由。 这时,王公公又取了下一本折子。 刘尧见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是最难过的一关。 第1534章 儿臣愿意承担责任,请父皇责罚! 第1534章儿臣愿意承担责任,请父皇责罚! 而这时,元贞帝已经开始向他发难。 “小九,你来解释解释,江北爆发疫病,为什么你不按照以往的方法来控制疫病的传播呢?” 语气虽然柔和,可所有人都知道,陛下不高兴。 而且是很不高兴! 刘尧没有立即言语,默默地站在那。 这时,秦丰业又跳出来了。 他朗声开口,咄咄逼人:“陛下,九殿下这次实在冒险!倘若按照以往的方式,封锁村庄,烧毁疫病传播的源头,如此就能及时遏制疫病的扩散,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然而九殿下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把患病的人集中起来治疗,从而导致疫病扩散到沅镇、高昌,造成一千余百姓死亡,这乃是极大的失误!” “倘若在疫病发生初期,就及时焚烧遏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一千余条性命啊!九殿下,这一千余百姓的死亡,你应当承担责任!” “笑话!”宋成章站了出来,他冷笑不已,“秦太师,你说什么话?” “你知道九殿下决定不按照以往方法来遏制疫病的时候,他究竟怎么想的么?理由又是什么么?” “你捋过疫病发生和扩散的时间线么?是九殿下决定不放弃任何患病之人前扩散的,还是九殿下做出的决定导致疫病扩散的?”“你只看到这一千多死亡人数,那你看到最后的药方成型,疫病被彻底攻克,不再是可怕的洪水猛兽了么?你睁开眼睛看看!” 秦丰业气得挑了起来:“宋成章,你这老光棍!本官实事求是,你来偷换概念做什么?!这是一回事么?” 宋成章反问:“这不是一回事么?” 秦丰业气急:“你!”“好了。” 元贞帝出言制止:“你们别吵,朕没有问你们的话。” 秦丰业立即拱手:“老臣该死,请陛下恕罪。” 说完,他连忙退了下去。 宋成章又是一声冷哼,抱着玉圭没有再言语。而这时,刘尧也开口了:“父皇容禀,儿臣这样做只因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也包括了整场疫病的成因。” “父皇若是听了儿臣这个故事,一定会理解儿臣如此做的初衷,请父皇给儿臣一点时间来讲述。” 元贞帝点头:“你说。” 刘尧启齿,一字一句讲述了当初发生的事情:“这场疫病,与以往发生过的任何疫病都不同,分外凶猛,厉害过以往发生过的任何一场疫病。而它的来源,则是一头曝尸荒野的山猪……” “捡到山猪的,是一名独居的老者。他悄悄把山猪拖回家制成腊肉,但他没有舍得吃上一口,只是把无法处理的内脏炖煮吃了,一部分送给嫁到邻村的女儿。” “那挂在墙上的腊肉,是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父亲,能给予儿子的唯一东西。他想着,倘若儿子退伍归来,就能吃上肉了。”“可他并不知晓,那病猪的肉,吃了会把疫病传给人。他更不知晓,他的举动给他人带来多大的灾难。” “他只知道,他的儿子回来后就有肉吃了,他给儿子留了肉。换哥角度说,这是一种父爱,父爱有什么罪过呢?” “就像当初儿臣不务正业,只知招猫逗狗,父皇对儿臣依然有着深沉的父爱一样。父母之爱子,人之常情。” 说到这里,刘尧又哽了许久。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父皇,像那名老者一样的人,江北千千万万,而他们的儿孙,正在边疆苦寒之地,为我东陵戍卫疆域。” “儿臣愚钝,无法抹灭这一份爱子之心,也无法去抹灭在家盼儿归,盼得望眼欲穿的老弱妇孺。”“儿臣不能让我东陵儿郎归家之时,村口只剩下一棵枯槁的老树守着早已荒凉的村,而心心念念的故乡,却再也没有等待他们归来的人。” 说完,刘尧双膝跪下:“儿臣愿意承担责任,请父皇责罚!” 第1535章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第1535章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刘尧的态度,使得元贞帝陷入沉默。 倘若他把重点放在如何为自己洗清责任上,那么有的是理由去拿捏他。 可他的重点却放在了这样做的原因之上,还诚恳地为突破旧规所请罪。 此时此刻,倘若重责于他,那就是否认他不放弃任何一名百姓的初衷,边疆战士听了,恐怕会寒心。 元贞帝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当着朝臣的面,去否定此事呢? 于是,他身子向后一倚,等待他的狗腿为他解围。 所以,秦丰业又跳出来了:“原来是这个原因,殿下为民之心,臣实在佩服。” “既然是为了百姓,为了安边疆战士的心,殿下勇于打破陈规的品格,实属难得,请受老臣一拜。” 说着,秦丰业恭恭敬敬地拜下。 元贞帝默然不语,但朝臣已经从他的神情,揣测出些许他的真实态度。 于是,众人跟着拜下:“九殿下为民之心,可歌可泣。” 刘尧低垂着头,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冒险,有当众威逼父皇的意思,必定惹得父皇不满。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不担心自己没有功劳可领,但是他有着他需要保护的人。 而他知道,现在父皇无话可说,不会再责怪他打破规矩。但是父皇会把目标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他必须为了保护那人做出铺垫。 如此,就算让他冒险也没关系。 果然,秦丰业那跳梁小丑,还没等主子发号施令,他自己就已经行动了。 但听得他说:“殿下此举,初衷是好的,结局自然也是好的。然而臣听说,有人在这过程之中犯了错误。” 刘尧看向秦丰业,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这坦然从容的姿态,没有半点慌乱的样子。 这叫秦丰业心生不详的预感。可他还要继续下去,因为上头看着呢。 于是,他捋了捋胡须:“臣听说,镇北大将军白明微染病而亡的护卫下葬时,没有遵守章程,在坟墓里放了随葬品。” “最后,随葬品被盗走,从而使得疫病扩散到了高昌县,导致高昌有数百人染病而亡,且朝廷不得不出大笔银子去善后。殿下,这怎么解释?” 刘尧依旧镇定,没有半点紧张的样子。 他看向秦丰业,淡声道:“镇北大将军染病而亡的护卫下葬时违规陪葬随葬品一事,的确发生过。” “但高昌出现疫病的原因,是否是随葬品引起的,此事本王一直没办法证实,既然秦太师有此怀疑,本王建议秦太师亲自去验证。” “倘若高昌发生疫病,真的是随葬品传播的,那么这个责任,的确该由镇北大将军白明微承担。” 秦丰业双眼一眯:“事实不是摆在眼前,九殿下混淆概念,把证明疫病的传播与随葬品有关一事丢给臣,恐有包庇白明微之嫌啊……” 刘尧一脸平静,他轻喟一声:“秦太师,你不要强人所难,本王又不是大夫,也看不见疫病,本王没有证据,怎好只凭臆想,就认为随葬品给高昌带来疫病呢?” “本王没办法回答秦太师,究竟是与不是。所以秦太师你最好还是去证明一下为好,凡事讲究证据,有理有据才行。你说呢?” 秦丰业正要开口,却被刘尧打断。 只见刘尧把手高高拱起:“父皇,秦太师提出的疑问,儿臣也不能解答。” “正如儿臣适才所说,倘若秦太师觉得高昌发生疫病之事,理应由镇北大将军承担,那秦太师就应该去证明,高昌的疫病的确来自随葬品。” 顿了顿,刘尧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却是真实发生的,那就是镇北大将军白明微不愿百姓受疫病的折磨,亲自以身试药,险些命丧黄泉一事。”“倘若能证明高昌疫病的爆发与随葬品有关,那么镇北大将军的以身试药,为染疫百姓研制出完善药方一事,是否该功过相抵,自然由父皇定夺。” “只是儿臣与镇北大将军共事许久,请允许儿臣为镇北大将军说句公道话,镇北大将军想要救百姓的心,与父皇是一样的,与儿臣是一样的,与所有爱民如子的朝臣都是一样的。” 刘尧话音落下,朝臣一片静默。 户部尚书沈自安跪了下来:“臣附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镇北大将军白明微没有愧对百姓。” 宋成章没有为白明微求情,他只是瞥了秦丰业一眼:“秦太师,你也不要不服气,既然你认为随葬品害了高昌,那你就去证明,你乃文臣之首,可不能空口白牙,让天下人笑话。” “要是能证明,该如何惩罚,必定由陛下定夺;要是不能证明,那白明微就犯了一个监管不利的错,你也不能非要把一千多染病而亡百姓的性命,栽到白明微头上。” 秦丰业冷哼一声:“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宋成章不以为然:“没有证据,你只能谈人心。” “呵呵……”两人正要掐起来,元贞帝的笑声打断了他们。 第1536章 不该送来的一封信 第1536章不该送来的一封信 在众噤若寒蝉,恭敬地等待他的发话。 他没有对随葬品一事表态,亦没有对白明微以身试药一事表态。 他只是凝着刘尧,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朕的小九,果真长大了。” 他此时的态度,说明他还没有放弃追究随葬品一事。 更没有半点肯定白明微以身试药这一行为的意思,甚至还有些惋惜,白明微怎么就没有死在试药过程中! 秦丰业也很快就领悟他的想法,立即挺身而出:“九殿下言之有理,那么臣必定追查到底,一定给那些染病而亡的百姓一个交代!”刘尧面不改色,但心底却松了口气。 虽然父皇没有放弃追究的意图,但没有蛮不讲理地直接定罪,那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让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件大事了。 只见王公公把折子递上来,轻轻展开。 那折子之上,写着一大串人名。 那些名字他很熟悉,皆参与了江北贪腐一案。 可是这一次,他并不需要向任何人做出解释,等待他的,却是皇帝的金口玉言: “小九,既然江北贪腐一案由你亲自审理,那么你对案情理应是最清楚的,那么这一批牵涉其中的官员,就由你来亲自处理吧。”刘尧霍然抬头,却又连忙垂下。 在垂头的过程中,他注意到了秦丰业嘴角的冷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道命令背后的深意——倘若处置官员的决定权交给了他,那些犯事的官员想要保命,必定会求道他面前。 现在他根基尚未完全稳定,倘若他秉公处理,是否起到震慑的作用难说,只怕是会让朝臣恐惧于他。 到时候只要太子稍加运作,就会影响到朝臣对他的支持。 倘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能对得起江北那些被欺压的百姓? 一道圣旨把他召回,就是为了让他掉进坑里。 然而就算知晓此事有利无弊,也由不得他拒绝。他看了秦丰业一眼,刚巧秦丰业的目光也扫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火花。 他率先收回目光,而后掷地有声地应下:“儿臣遵旨!” 既然他有了这个权力,那么他势必要依法办理。 这不仅是他的职责,也是他为受罪于其中的百姓讨回公道的时机。 畏手畏脚,办不成事。 他或许不能一蹴而就,仅凭满腔热血就能实现所有抱负。 但是他知晓,做人应当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办贪官是么?东陵国法并非虚设,他就要依法办了这群蛀虫,以正国法! 然而心底的所有想法,都被他一双褐色的眸子掩饰住。 元贞帝见他低垂着脑袋,当以为已经打消了这个儿子的气焰,顿时龙颜大悦:“朕的小九,果真可靠!” 那双带笑的眼眸,里面并没有任何父爱的慈蔼,有的只是算计。 他就像在看一条小狗那样,目光炯炯地盯着刘尧。 就如同他握住了权力制约那个平衡点,眼前这个儿子能站多高,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 前朝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太后这里。 太后微微阖上眼睛,遮住他眼底的失望。韩公公端来一杯参茶:“太后,天儿冷,喝杯热茶暖暖身。” 太后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韩公公看向太后的另一心腹,梅公公。 梅公公小声把前朝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他立即放下参茶:“前几件事都在情理之中,可是让九殿下去处置那批朝臣,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倘若九殿下是储君,办结这一次大案,也能给九殿下提高威信。”“可九殿下不是储君,这样做看似重用九殿下,但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只会把九殿下推到风口浪尖。” 梅公公小声分析:“怕是因为最近秦党不断造势,把九殿下捧得太高,陛下心生忌惮,生怕九殿下功高震主,所以在秦丰业的撺掇下,把这棘手的事情交给九殿下处理。”韩公公叹了口气:“九殿下在江北所作所为,老奴也听说了,不难看出九殿下的行事风格。” “此事交给九殿下,九殿下只怕会依法办理,到时候朝中死一大批人,必定会让九殿下留下心狠手辣的名声。” 梅公公道:“秦太师是太子的外祖父,他不可能坐视别的皇子得势,他这样做情有可原。” “只是陛下不信九殿下,说好听点是帝王家的猜忌与疑心所致,说难听点,就是……” 父子相残。 剩下的话,梅公公不敢说。 这时,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端起参茶喝了一口。 放下杯盏后,她又默了许久,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太子是储君,储君乃国祚大事,倘若储君是可以随意争来争去的位置,那么国本就会不稳。” “所以只要太子没有失德,他就会一直都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将来也能顺利继承江山基业。” “小九办事虽然利落,哀家也很满意他在江北的表现,但他毕竟只是一个皇子,实在不宜太出风头,否则于储君就是不安因素,于他自己也未必是好事。” “让他被压一压也好,这也是为他好。哀家会想方设法从其他方面补偿他,总不会寒了他的心,也不会让他在江北白白辛苦一场。” 韩公公小心翼翼地询问:“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轻喟一声:“皇帝已经决定的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哀家不便干涉。哀家应当考虑的重点,是贪腐一案的善后之事。”“那些蛀虫是谁的人,哀家心里清楚。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处理小九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委屈,而是预防小九把那些蛀虫处理干净后,谁会填上那些空缺!” “也就是说,必须要抢在秦丰业再度安排自己人占据那些空缺之前,把那些空缺补上。至于人选,容哀家想想……” …… 另一边,白明微正在驿站休息。 数日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使得她看起来风尘仆仆,有几分疲色。 这时,成碧递来一封信:“小姐,刚收到的。” 白明微只是随意看了信封一眼,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 可见,她对收到这封信很诧异。 第1537章 翅膀硬了是吧? 第1537章翅膀硬了是吧? 白明微拆开信件,映入眼帘的是一笔娟秀的字体。 笔锋走势顺畅,整体看起来却又隐忍。 与她本人的性格很像。 把信看完后,信笺被白明微攥紧,捏皱。 白瑜走进来,准备通知白明微马匹已补充好食水,可以继续赶路。 见白明微面色不对,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白明微继续不停地揉搓着信笺,与她平静的面容不同,她的心底依然泛起惊涛骇浪。 她挥退成碧,而后低声开口:“***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白瑜只觉得不可思议:“***,送信?信上说了什么?” 白明微把信扔到面前的火盆里,看着信笺化为灰烬。 她一字一句:“***没有多说,只是告诉我朝中六月飞雪将会再次上演。” 白瑜眉头微微蹙起:“六月飞雪?再次上演?莫非***指的是朝中可能会再次发生冤假错案?” “她这样做有什么目的?若是通风报信,那么应该说得更清楚,不应该如此含糊,不知事情可会与九殿下有关。” 白明微摇摇头:“我不认为事情会与九殿下有关。九殿下本身没有犯大错,有韦家的势力支持,皇帝就算要动他,也不会像对付祖父那样。”“这一次九殿下回京,我可以肯定,元贞帝会把处置涉嫌江北贪腐案的朝中官员一事交给他。名单和证据都有,也不至于出现冤假错案。” 白瑜也不理解了:“***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白明微垂下眼睫:“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白瑜一惊:“哪样?” 白明微幽幽落下几个字:“沈自安大人。” 白瑜心头“咯噔”一下,手也不禁有些颤抖:“祖父倒下后,秦丰业要肃清异己,那就会对不与他同流合污的人下手。” “朝中较有影响力的,便是宋太傅以及几大尚书。而户部尚书沈自安大人前段时间为要银子得罪了元贞帝。” “元贞帝想要对付沈大人,秦丰业将会利用这一时机,也不是不可能。”“我想***或许是看出了端倪,但又不能确定,所以给我们发来消息预警。” 白明微没有言语。白瑜提出疑问:“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毕竟她向来都袖手旁观,从来不管朝中之事。” 白明微摇摇头:“我想她不是不管,只是动作比较隐蔽,太后不出门尽知天下事,可能与她有关。” “总而言之,既然***给我们送信,那就说明沈大人很危险,所以我们需得想个办法。” 白瑜道:“你五哥在京中时,有安排人密切关注沈大人的行动。要是你确定***的意思,那就该想办法提醒沈大人。” 白明微颔首:“七哥说的有道理,我来安排便是。” “小七,明微,该启程了。”外边,传来白璟的声音。 白明微提起手边的剑:“七哥,我们先赶路。” 白瑜点头:“好。” 寒风凌厉,骏马奔驰。 一行人迎着凛冽的朔风快马加鞭赶往玉京城。 …… 与此同时,韦妃正在宫中摆弄着指甲。 忽然一声“圣旨到”,她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在宣旨内侍走进来时,她盈盈拜下:“臣妾接旨。” 宣旨内侍高亢尖锐的声音响起:“陛下旨意,即日起复韦妃贵妃之位,晓谕六宫,钦此。” 韦妃扬眸,露出百媚生花的笑容:“臣妾叩谢陛下隆恩。” 她接下圣旨,宣旨内侍将贵妃大印递到她手中。 她捧着大印,笑容愈发深了。 近身嬷嬷连忙抓了一把金豆子递到宣旨内侍手中:“公公辛苦,请公公喝茶。” 宣旨内侍接过金豆子掂了掂,心满意足地说着恭喜的话:“贵妃娘娘,陛下圣心所在,奴才给您贺喜了。” 韦贵妃含笑:“送公公。” 待宣旨内侍一行人离去后,韦贵妃捧着大印,唇畔高高勾起:“尧儿办事利落,陛下龙颜大悦,本宫复位,情理之中。只是不知尧儿得到何种奖励,若是能成为皇子中第一位亲王就好了。” 近身嬷嬷正想说什么,外边的小宫娥来报:“贵妃娘娘,九殿下来了。”韦妃把大印和圣旨递给近身嬷嬷,笑容满面地坐到了椅子上:“把本宫的好儿子请进来。” 不一会儿,刘尧走入内殿,一撩衣摆双膝跪下:“儿子远行归来,给母妃请安。” 韦贵妃含笑看向他:“我儿回来了,这一次北上必然辛苦,快快起来,坐到母妃身边。” 刘尧起身:“多谢母妃。” 韦贵妃拍拍身旁:“我儿,来母妃身边。” 刘尧依言坐下:“母妃,您似乎很高兴。” 韦贵妃亲密地拉住刘尧的袖子,微微颔首:“母妃见到你,当然高兴。” “这一次你在江北赈灾办得很好,你父皇刚刚已经复了母妃的位份,母妃又是东陵唯一的贵妃,仅次于皇后。当然,我儿也是除了太子以外,最高贵的皇子。” 刘尧没有露出多么喜悦的神色,只是笑了笑:“儿子恭喜母妃。”韦贵妃看着刘尧,美目流转时,笑容也微微敛住:“尧儿,你怎么与母妃这般生分?” 刘尧摇摇头:“儿子没有,只是儿子赶路有些累了,所以才会兴致不高,请母妃不要多想。” 韦贵妃松开拉住他袖子的手,随即身子向后一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莫非尧儿居功自傲,已经不需要母妃了,所以才对母妃这般冷淡?” 刘尧没有理会韦贵妃的阴阳怪气,只是淡淡地道出一个消息:“父皇让儿子去处置牵涉进江北贪腐一案的朝中官员。” 韦贵妃怔了怔,随即心花怒放:“你父皇器重你,所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要抓住这次的机遇,把事情办得妥帖漂亮,让你父皇更倚重你。” 顿了顿,她已经开始计算上了:“有一批官员要被处置,那就说明有许多缺空出来。” “你那些舅舅,表舅,堂舅之类的,还有表兄,他们的职位也该升一升了,都是一家人,尧儿,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让肥水流入外人田啊……” 刘尧看了看自己的母妃,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儿子累了,先回去休息,请母妃保重身体。” 说完,刘尧便离开了。 韦妃看着刘尧的背影,忽然把手边的茶盏扫落:“尧儿,翅膀像是硬了,已经开始不理会我这个母妃了。” “他可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能给他性命,也能左右他的命运……” 近身嬷嬷凑上来:“娘娘,您是想?” 第1538章 你分明看见我了的 第1538章你分明看见我了的 韦贵妃朱唇动了动,轻轻吹着染了丹蔻的指甲。 那十指尖尖儿犹如娇艳欲滴的鲜花,一时竟分不清楚是她的唇更艳,还是她的指甲更丽。 她说:“他仗着自己有点功劳,就敢不听本宫的话。那本宫自然要令他知晓,究竟是本宫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本宫。” “给韦家传信,叫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许帮助小九,让他自己去面对处理贪腐官员一事,本宫倒要看看,没有韦家的支持,他这个皇子究竟有几斤几两!” 近身嬷嬷闻言,默默垂下了头。 她欲言又止。韦贵妃看向她,眼眸猛然犀利:“你在想什么?!” 近身嬷嬷语重心长:“娘娘,老奴觉得此时不该与九殿下闹别扭,以免让外人有机可乘。” “娘娘您只有九殿下一个儿子,还要指望九殿下,若是和九殿下闹翻了,将来可就靠不上九殿下了。” 韦贵妃闻言,先是唇角挑起,紧接着冷笑一声:“愚蠢!本宫生下他,难道是为了与他天伦之乐,母子情深的么?!” “本宫在后宫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多少次要被秦晚意那贱人害死!走到这一步,你还不知道本宫想要什么?!” 说到这里,韦贵妃张开双臂,她的裙裾长长曳地,火色一般铺陈于身后。 但见她眼神睥睨,言语倨傲:“本宫要做人上人,儿子、家族,都是本宫上位的工具,顺本宫鸡犬升天,逆本宫不得好死!” 近身嬷嬷连忙打断她:“娘娘,小心隔墙有耳!” 韦贵妃笑容分外妖冶:“本宫身边现在就你一人,倘若被人听了去,那也是你说出去的。” 近身嬷嬷连忙跪下:“娘娘明鉴,老奴跟了您数十年,从您生下来就伺候您,绝对不会有二心!” 韦贵妃什么也没说,只是捋了捋头发:“今晚陛下可能会驾幸这惊华殿,伺候本宫沐浴更衣。” 说完,韦贵妃便走了。 她走了好远,裙裾依旧逶迤在地。 韦贵妃身边的另一个近身姑姑连忙走过来:“母亲,您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近身嬷嬷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娘娘要沐浴,我们快去伺候,免得等会儿不高兴。”母女俩搀扶着向浴池走去。…… 刘尧出了宫,正欲回府仔细思索一下接下来的章程,却听到街边议论纷纷。 因为声音嘲杂,他只听到“六姑娘”、“死人”等字眼。 于是,他吩咐心腹护卫:“大家都在议论什么?怎么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心腹连忙回应:“属下立即去查。” 不一会儿,心腹护卫回来禀报:“殿下,大家都在议论秦府那远亲被六姑娘活活气死一事。” “死了?”刘尧有些诧异,“这么便宜他?” 心腹护卫回道:“那老头子早已年过六旬,随时都有可能蹬脚,具体怎么死的现在还不得而知,只是外人惯会捕风捉影,想必是有人以讹传讹,污蔑六姑娘清白。” 刘尧轻轻“嗯”了一声,便没有下文。 倘若换做以前,他必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冲冠一怒为红颜,是曾经那个纨绔子弟能做出来的事。 可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无数人,稍有不慎,就会连累大家与他一起陪葬。 他不能冲动,就算要帮,也得想个周全隐蔽的法子。 心腹护卫还等着他的命令,却迟迟不见命令传来。 他立即吩咐轿夫:“回府。” 轿夫扛着轿子,缓缓走在街道上。 外边熙熙攘攘,尘世喧嚣,都被一道薄薄的幕帘隔开。 忽然,寒风把幕帘掀起,惊鸿一瞥之下,一张明媚动人的面颊掠过。 犹如北疆的寒风,拂过马车的帘子,在他褐色的眸底掀起涟漪。 那姑娘尚未及笄,出门不用斗笠覆面,且她也比较随性,更不喜马车轿子那般麻烦。只有一件海棠色的披风,帽子上镶着的狐狸皮毛在微风下如水一般轻轻浮动,更衬得她面容姣好,明媚若春晓之色。 “小豹子……” 刘尧有些激动,他伸手想要去掀轿帘,再看一眼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 可最后,他还是放下了帘子。 谁都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冲动。 更没有人知晓,他多想跑到那姑娘面前,问一句他是不是长进了。这些剧烈的情绪,都被那块薄薄的幕帘隔在了轿子里。 最后,也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少年意气,他曾经只想证明给那姑娘看。 可现在,他的肩上担负着的,心底装的,已经比情情爱爱多很多。 他要学会克制,也必须克制。 就这样,轿子远去,就像从未来过。 白琇莹回眸,只瞥见轿子拐弯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野当中。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小姐,您看什么呢?”近身侍婢好奇询问。 白琇莹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快去排队吧,否则等会儿那糕点就没了。” 近身侍婢喜笑颜开:“嗯!我们快些去吧,去晚了五少夫人就没得吃了。” 白琇莹笑了笑,主仆二人继续走在长街上。 她没有看见,那本该消失在巷子拐角处的轿子又退了回来。 轿帘掀起,轿子里的人正凝着她的背影,目送她远去。 “小豹子……你分明看见我了,分明看见我了的。” 第1539章 谁能记得?谁又会记得呢? 第1539章谁能记得?谁又会记得呢? 白府。 崔氏看着茶几上的糕点,不由得瞪大眼睛:“六姑娘,都给我吃的?” 白琇莹连忙点头:“嗯!都给五嫂和小侄子吃的。你看小侄子越来越大了,五嫂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饭,自然要多吃点。” 崔氏抿了抿唇:“六姑娘,虽然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白琇莹看着摆了满满的茶几,伸出手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八,也就八种,装起来才不过四盘,怎么就多了?” 崔氏揉了揉眉心:“怎么就不算多?”白琇莹一撩裙摆坐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崔氏:“五嫂,我哥临走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我当然不能让五哥失望。” “我买这么多糕点,也不是非要你一顿吃完,你都尝尝,看看哪种最合你胃口,那么下次我就只买那一种。” 崔氏有些疑惑:“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喜欢吃哪种,怎么……” 怎么忽然买这么多种? 但是她及时止住了话头,含笑冲白琇莹点点头:“那我就先谢过六姑娘的好意了。” 白琇莹捧着下巴:“五嫂快吃,等会儿姐姐们少不得要来看你,我那几个姐姐那么爱吃甜食,等她们来就没有你的份了。” 崔氏无奈摇头:“你就只买给我,没有给你的姐姐们带?” 白琇莹撇撇嘴:“姐姐们都有自己的例银,我出门她们都知道,也没舍得给我银子让我带,我可不能做冤大头,让她们占了便宜。” “否则到时候她们有存银去买好看的衣裳和首饰,我连想给剑换一把剑鞘的银子都没有。” 崔氏捻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小口,笑容随着糕点的味道弥漫于舌尖而绽开。 她放下糕点,轻声规劝:“六姑娘,你和其他姑娘们一样,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该花心思在漂亮衣裳和胭脂水粉上。” “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豆蔻年华就该尽情享受,否则等你及笄嫁人之后,你便不能再如此无忧无虑地做一个姑娘家。” 白琇莹摇摇头,看着身上已经洗得发白的裙摆,她摇摇头: “五嫂,我志不在此,衣裳首饰固然能给予我一时欢愉,但唯有真本领,才能让我安心。” “那种握着剑却依旧弱不禁风的感觉,我实在不想再有了,我如今只想着变得更厉害,厉害到不需要长姐保护,厉害到可以保护在意之人。” 崔氏握住白琇莹的手:“嗯,买衣裳是为了高兴,买胭脂水粉也是为了取悦自己,你练武亦能带给你快乐,都是一样的,嫂嫂支持你。” 白琇莹含笑捻了一块糕点递过去:“多谢你,我的好五嫂。”崔氏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嘴愈发的甜了。” 白琇莹佯装委屈:“难道五嫂不喜欢我这样么?” 崔氏摇摇头:“不是不喜欢,而是非常喜欢。六姑娘,你要一直这样快快乐乐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白琇莹这才起身离开。 近身侍女看着茶几上摆满的糕点,忍不住嘀咕:“小姐,早就叫你少买一点了,要是等会儿其他姑娘们不过来,那些糕点岂不是浪费了?” 白琇莹撇撇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当时脑子像是抽了一样,冥冥中觉得,应该多买一点。” 近身侍女笑道:“小姐疼五少夫人,所以才想着买许多来给五少夫人吃。” 白琇莹没有说话,如同往常一样来到后院练剑。 她的侍女就站在旁边看着,不知为何,小丫头总觉得小姐今日的剑法,仿佛凌厉了许多。 …… 九皇子府。 刘尧正在埋头处理公务。 亲信护卫前来禀报:“殿下,如您所料,那些涉事的官员知道您主理此案,已经开始四处奔走,想要与您取得联络了。”“属下遵照您的吩咐,没有让任何人有机会靠近您,以及靠近您亲近的势力。” 刘尧点点头:“留意韦家那边,把本王的口信也捎过去,告诉他们不要行差踏错,否则本王必然不留情面!” 心腹护卫有些迟疑,但还是如实说来:“殿下,不用您吩咐,这次韦家完全置身事外。” “没有帮那些官员向您求情的意思,也没有帮助您处理那些涉事官员的意思。” 刘尧并未露出任何惊诧之色,淡声道:“意料之中,母妃要挫本王的锐气,必然是吩咐了韦家不许帮本王的。” 心腹护卫垂头,不敢言语。 事关主子的母妃,究竟贵妃娘娘的心思如何,不是他能揣测的。 顿了顿,他把话题岔开:“殿下,如今证据确凿,不论那些官员再怎么上串下跳,也逃不过国法的制裁,为了避免迟则生变,是否应该尽快行动了?” 刘尧摇摇头:“不着急。从本王把折子递回京中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日,其中若有什么变数,早就该有了。” 心腹护卫不解:“殿下的意思是?”刘尧不紧不慢地道:“本王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明白,待弄清楚后,再下手不迟。” 心腹护卫连忙表态:“属下需要做什么,请殿下示下。” 刘尧摇摇头:“暂且不用,你下去吧。” 心腹护卫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要注意休息。最重要的是,今日是您的十八岁生辰。” 刘尧含笑:“不要紧,生辰而已,有什么重要的。下去吧。” 是的,有什么重要的。父皇记不住,母妃也记不住。 今日那么多机会,分明父皇和母妃都可以说一句祝贺的话,可是他们都忘了。 所有人都忘了,自己记住又有什么意思? 刘尧眨了眨眼睛,敛住眼底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失落。 心腹护卫从袖底取出一个盒子,恭敬地呈到案桌上:“这是太后娘娘给您的,她老人家没有忘记殿下的生辰。” 说完,心腹护卫便退了出去。 刘尧怔了怔,拿起桌面上的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放着的,竟是一小瓶药。 他打开瓶子闻了闻,便知晓这瓶子里的几粒药都是上好的救命药,只要人不死,就能用这些药吊着一口气,给大夫施救争取时机。 他曾经有一颗,当时大将军的婢女为了救他而受伤,他的药给了那婢女。塞上瓶子,刘尧笑了笑——皇祖母送药给他,自是关心他的平安与健康。 也希望他能一直平安、健康。 以及谨守本分。 思及此处,刘尧把药放到一旁,继续拿起公文看了起来。 适才那感动的潮湿思绪,也被他敛入褐色的眸子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在么?” 话音落下,一缕幽魂般的影子闪现在刘尧身侧。 阿六拱手:“请九殿下吩咐。” 刘尧目光聚焦手中的公文,淡声开口:“本王有几件事,需要你去确认一下。待你消息传来之日,便是本王准备收网之时。” 说完,刘尧猛然把公文阖上,按于桌面。他抬眸,那淡然沉静的眼眸里,是比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更深邃的幽暗。 第1540章 江北一行,您辛苦了 第1540章江北一行,您辛苦了 阿六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由得蹙起眉头。 但不容他多想,刘尧已经把任务交给他。 “帮本王查一下,名单上的涉事官员的实际财产状况,以及他们都负责为秦丰业处理哪些事情。” 阿六问:“九殿下是认为他们会耍什么花样?” 刘尧淡声道:“不是。秦丰业向父皇提议,让本王负责主理此事,就意味着秦丰业已经放弃了他们。” “这些人里,其中有的人证据确凿,他们在劫难逃,而有的人犯罪情节却并不是非常严重。前者必死无疑,后者尚有转机。” 顿了顿,刘尧唇角挑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些必死无疑的人,他们死后职位就空了出来,秦丰业必定迫不及待再安插新一批自己人。” “只要弄清楚这些在劫难逃的人都在为秦丰业办什么事,我们不论是在这个位置安插自己人,还是防止秦丰业的人再度霸占这个职位,行事都方便许多。” “而那些尚有转机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死不了,但为了保住自己,必定舍得贡献出一大笔银钱来疏通。” “对付这些人,既然要不了他们的命,那就要他们的银钱来充盈国库。倘若知晓他们的财产状况,本王也好在这方面拿捏他们。” 阿六会意,领命退下:“请给属下三日时间,必定不辱使命。”刘尧轻轻颔首:“下去吧。” 阿六退下后,刘尧继续翻开公文处理事务。 然而过去许久,他都没有看进去半个字。 他阖上公文,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心腹护卫连忙走进来:“殿下,请吩咐。” 刘尧道:“本王要去一个地方,你安排一下。” …… “是谁?” 一柄木剑抵住他的腰际。 握剑的人力度不大,但隔着厚厚的衣物,他还是感觉到疼痛。 这时,屋里的烛火亮起。 烛光盈满室内,在地上投下三道小小的身影。为首的孩子霎时卸去身上的冷意,连那隼利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下来。 “九殿下,怎的是你?” 刘尧打开双臂,做投降状。听了小传义的问话,他连忙指了指后腰:“疼。” 小传义含笑:“策荣叔叔,自己人。” 小策荣收回木剑,缓缓退到小传义身边,依旧警惕地看向刘尧。 刘尧连忙道:“深夜造访,吓着你们了吧?” 小玉衡拍了拍小策荣的肩膀:“天太冷了,我们先睡吧,传义没事的。” 小策荣瞪了刘尧一眼,这才跟着玉衡去睡觉。 原来天气实在太冷,沈氏不忍他们下学之后仍旧回到院子里睡觉,索性在书房给他们置了床铺,让他们早晚不必冒着寒风来回折腾。 刘尧的到来,守护白府的影卫自然知晓,但因为刘尧没有恶意,他们也就没有现身。 然而护卫却没有发现他的行踪,令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小传义。 岂料小策荣警觉性异于常人,尚未等刘尧表明身份,他就已经用木剑抵住了刘尧的后腰。 倒是把刘尧吓了一跳。 这时,小传义开口询问:“九殿下,您怎么来了?” 刘尧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指着小策荣的背影,满嘴抱怨:“这小老虎是谁?怎么这么凶?” 小传义含笑,走过来拉住刘尧的袖子,一边把刘尧往火盆边拉,一边回答:“他是我姑奶奶的孩子呀,也是我的表叔叔。” 刘尧不由得摇摇头:“和你六姑姑一样凶。” 小传义连忙否定:“九殿下此言差矣,我六姑姑才不凶。” 刘尧没有言语,上下打量了小传义一眼,他道:“许久不见,你长高了许多,也长壮了不少。” 小传义笑吟吟地回应:“每日都要练武的,自然能够强身健体,只不过我和玉衡哥哥都没有策荣叔叔练得好。” “毫不夸张地说,要不是我策荣叔叔年纪小,力气不够,否则一定能和护卫打得有来有回。” 刘尧安慰他:“人各有所长,你不必气馁,我相信只要你不放弃,以后也可以成为一流高手。” “因为你还小,一切皆有可能。不像本王,再怎么练也弥补不了当初的懒惰。”小传义跪坐在小几前,偏着头望向刘尧。 片刻过后,他道:“殿下不一样了,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刘尧一摸下巴,唇角挑起:“是么?” 小传义点点头:“那当然!我看人很准的!” 刘尧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屁孩,别忘了你才几岁,说话和小大人一样,也不怕吓着别人。”小传义笑着说:“你要是想和小孩子说话,不如去找小晏安。” 刘尧连忙拒绝:“得了,我最怕应付孩子。” 小传义耸耸肩:“那你得慢点娶皇子妃才是,否则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小孩子在你耳边哭个不停。” 刘尧摆摆手:“得了吧,我才不想这么快娶皇子妃。” 小传义垂下眼睫,脸上的笑容也被他敛住:“九殿下,老实说,你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对么?” 刘尧连忙解释:“怎么不是?你可是本王的朋友,本王远行归来,当然要来看望你。” 小传义满脸不敢置信:“我才不信呢!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分明想来看我六姑姑,但是你不方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来看我。” 刘尧默了默,随即叹了口气:“还真是瞒不过你的眼睛,但是我想你六姑姑不愿意看到我,所以我不能去打扰她。” 小传义连忙纠正:“不是不能去打扰她,而是不该去打扰她。殿下身为君子,怎能做出半夜翻墙见女子之事?” “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外边的人又会怎么吐我六姑姑口水,她现在已经恶名在外了,可不能叫她再受委屈。” 刘尧点点头:“我会注意,不会做出非礼之事,也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小传义站起身,忽然凑近刘尧,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九殿下,你放心,我六姑姑没事的。” “虽然外人都在说我六姑姑凶恶,克死了想要向她求亲的人,但我知晓,那些都不关我六姑姑的事,我六姑姑还是那个好女孩。” “最重要的是,我六姑姑不会被这些流言所困扰,她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 “俗世对女子的束缚和偏见,只要她不在意,就没办法伤害到她。不过为了殿下好,也为了她好,风头没过去前,殿下还是不要与她有接触才是。” 刘尧拍开他的手,用玩笑的语气掩饰眼底稍纵即逝的落寞:“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怕我做噩梦。” 小传义笑了笑,然后拍拍他的额头:“江北一行,殿下辛苦了。” 刘尧一怔,抬眸正巧与小传义四目相对。 霎时间,他无法把这双眼眸与一个孩子联系在一起,也深切地感受到眼里蕴含的担忧与鼓励。 他心绪变得潮湿,忍不住抿了抿嘴。 最后,他又拍开小传义的手,有些不自然地道:“都说了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本王说话!” 小传义坐回自己的位置,郑重其事地开口:“殿下,再等等,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就能够帮助你了,在那之前,您多辛苦一点。” 刘尧看向小传义,最后点点头:“嗯,本王等你长大,等你成为本王左膀右臂,指路明灯的时候。”小传义笑了,露出缺口的牙床:“一言为定。” 刘尧白了小传义一眼:“小屁孩儿。” 烛光跳动,在地上投下一大一小的身影。 火盆燃得正旺,暖烘烘的,令人安心。 第1541章 他承诺了的 第1541章他承诺了的 两人正在谈笑风生,忘年之交的他们没有任何隔阂。 在小传义面前,刘尧可以做真实的自己,而不用掩饰与伪装。 他甚至能感受到来自小传义的关心和爱护,这一份真情于他而言,是纯粹的,也是弥足珍贵的。 “嗯?” 刘尧忽然止住了话头,发出惊讶的低喃。 原来,外边传来脚步声。 小传义凝着刘尧,淡声开口:“可能是六姑姑,最近天气严寒,她经常在夜间悄悄来看望我们,给我们盖被子。”刘尧闻言先是露出激动的神色,可紧接着他敛住那由内而发的欣喜,起身向小传义告别:“和你聊天很愉快,本王该走了。” 小传义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再抬眸时,他的眼底无限清透:“夜冷风急,殿下慢走。” 说完,他憨态可掬地行了个礼。 刘尧不做任何停留,也没有任何不舍,翻开窗子跳下去,那里等待着接应他的心腹。 纵使这一面分外难得,可深夜与少女见面终究不妥,他晓得轻重。 正如他所承诺那样,他不会给小豹子造成任何困扰,比起自己的私心,他选择谨守礼仪。 白琇莹进来时,小传义正在关窗。 她蹙起眉头,压低声音询问:“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没有睡觉?”小传义随意扯了个谎:“风太大了,吹开了窗户,我起来关窗。六姑姑,你怎么在这儿?” 白琇莹没有回答小传义的问题,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室内。 见那坐垫没有规规矩矩地摆在小几前,她眉头拧得更深了:“谁来过?” 小传义又扯了个谎:“哦,我刚刚睡不着,于是便起来坐着。” 两个谎言单看没什么,放在一起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白琇莹向来不爱思考,但也意识到不对。 她盯着小传义:“一会儿起来关窗,一会儿起来坐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况且刚刚风也不大。究竟是谁来过?你为什么要说谎?” 小传义垂下脑袋,小声开口:“九殿下来过。”白琇莹眉头紧紧锁住,脸上不无惊讶的神色:“九皇子?!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想要来白府大可白日前来,这大晚上的,成何体统!下次不许私自见他,知道没有?” 小传义默默叹了口气。 他故意露出马脚,让六姑姑抓到,而后顺理成章地引出九殿下来过之事。 如果六姑姑有兴趣,他便告知六姑姑九殿下生辰无人陪伴,只好来他这里谈天,引得六姑姑同情。 他也是看在九殿下一片痴心,且并没有因为私心而做出妨碍六姑姑之事的份上,才决定出手相助。 却没想到,六姑姑是这个反应。 见六姑姑如此反感九殿下,他便也不再多事,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决定不去插手六姑姑的私事。 于是他乖巧地应声:“是,六姑姑,我以后再也不会悄悄见九殿下了。” 白琇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小传义的肩膀:“天气冷,人本身就困倦,要是你睡不够的话,就没有精力读书习武了,快去睡吧。” 小传义点点头,乖巧地进了内屋:“六姑姑晚安。” 白琇莹笑了笑:“快睡吧。” 说完,她走到茶几旁,整理那乱了的坐垫。 手刚触碰到坐垫,指尖便传来一阵温暖——坐垫是热乎的,人刚刚走。 或许是因为她的到来,九殿下才会离开。 思及此处,白琇莹长睫颤了颤,拍了拍坐垫,轻声低喃一句:“生辰快乐。” 说完,她起身离开,走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留念。 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从来都不是。有些事情决定好了,断然不会轻易改变,快刀斩乱麻,才能避免很多麻烦。 …… 夜黑风急,远处吹来的山风割过树叶,发出刷刷的响声。 树影晃动,挂在马鞍上的风灯左右飘摇,在这瘆人的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白瑜看着一马当先的白明微,神色担忧。 他冲白明微的背影喊道: “明微,前方道路坎坷湿滑,不如歇一晚上,等明早天亮了再出发,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你说呢?”白明微勒住缰绳,稍作沉吟,便点头赞成了这个提议:“也好。” 白瑜迅速吩咐护卫:“就地休整,补充食水和睡眠,明日天一亮就出发。”护卫动作麻利地升起火堆,并且安排好了轮班守夜,这才取出干粮和水,呈给主子们食用: “主子,五公子,七公子,我们已有两日不曾遇到城镇或者村庄,补给跟不上,只能吃这些饼子充饥。” 白明微接到手里:“别管我们了,你们也快去吃。” 三兄妹在火堆旁坐下,比起白明微,白璟和白瑜已显疲色,坐到地上便不想动弹,握着饼子都没力气吃。 白明微见状,不免有些愧疚心疼:“五哥,七哥,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白璟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吃饼。 他边吃边说:“是五哥没用,倒是拖了你的后腿,何来辛苦之说。” 白明微闻言,没有多说,只是道:“五哥吃点东西便歇下吧,养足精神,我们明早再继续赶路。” 白璟点点头,然而一块饼还没吃完,他已经倒头睡着了,嘴里还有未嚼碎的饼。 白瑜取出披风盖在白璟的身上,低声开口:“这几日可把五哥累惨了。” 白明微很是赞同:“可不是么?别看他处理的都是一些账目,其实那费脑子的活计最累人,更何况这几日只要歇脚他就得处理,没有片刻消停。” 白瑜点点头,随后看向白明微:“明微,你这么着急,可是担心沈大人?” 白明微颔首,火光落入她的眸底,清凌凌地跳动:“不止是沈大人,还有九殿下。” “倘若元贞帝真的把处理涉事贪官污吏一事交给九殿下,我怀疑九殿下动手之日,便是他们趁机对沈大人下手之时。” “因为江北贪腐一案,牵出太多朝中官员,倘若处置他们,少不得引起些许混乱。他们正好可以趁乱向沈大人下手。” “虽然我已经做了安排和部署,然而我毕竟不在京中,我终究是不放心的,所以这才急着赶路,想着能赶在九殿下动手之前,回到京中。” 白瑜长叹一声:“此时我竟不知道,该不该希望***信中所说的六月飞雪喻指他人。因为不管是谁,六月飞雪都代表着大冤屈。” 白明微道:“***既然给我送信,说明这个人与我有关。满朝文武,除了沈大人,目前我想不出还有谁。” 白瑜道:“明微,风军师在京中,有他在,我想你无须这么担心。” 白明微垂下眼睫,正因为他不在,所以自己才这般担心。 而她这细微的反常,当然逃不过白瑜的眼睛。但白瑜没有多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明微,你说我们这一路怎么顺风顺水的?按理来说,京中的人可不想我们活着回去才是。” 第1542章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1542章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的确,他们这一路走来,也太顺当了些。 没有任何坎坷和阻碍。 白明微闻言,目光不由得落在白璟身上:“培养暗卫和杀手都不容易,收买江湖刺客,也需要一大笔银钱。” “我们从北疆回来的路上,那些人已经折损了很多人手,他们搅浑江北的局势时,也用了一批人手。而……” 顿了顿,白明微艰涩开口:“而最后一批大量的人手,则用在了五哥身上。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再对我们动手了。” 白瑜点点头,他并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很显然这些事情他是明白的,只不过适才为了转移话题,他才提及此事。 可阴差阳错,他又不小心提及了另一件伤心事。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白明微收回目光,轻声低语: “小斌的事情,对五哥来说打击一定很大,别看他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想着怎么跟白叔交代。” 白瑜深吸一口气:“白叔对小斌寄予厚望,且小斌与我们一起长大,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大家知道小斌牺牲的消息,心里一定都不好受。” 兄妹俩谈及此处,皆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白明微率先开口:“白叔那里,我们会好好补偿他。至于五哥这边,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与他分担。” “如今我只怕这些事情在他心底积压太久,叫他不好受。我只盼着他能挺过去。” 白瑜挤出一抹笑意:“明微,关于这点,我想你可以放心。五哥改变了许多,他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脆弱。” 白明微瑶瑶头:“我不担心他脆弱,我只是不希望他难受。我们是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家人,我很在乎他的感受。” 白瑜又为白璟拉了拉披风:“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不想五哥难受,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面对。” 白明微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元五憋着什么坏,自五哥的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行动了。” 白瑜双眼一眯,眼底流露出丝丝冷意:“明微,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兄妹俩对视一眼,白明微眉头轻蹙:“你指的是——沈大人。”白瑜给予肯定的回答:“综合元五先前的种种行径来看,我怀疑这一次对沈大人出手的,会是元五。” 白明微默然片刻,随即道:“他会是推手,但不会直接出手。因为他要的是我对刘氏江山死心。” “只有元贞帝亲自动手,他才能让我看到元贞帝的丑恶嘴脸,从而对刘氏一族失望透顶。” “所以他会推波助澜,甚至会促成这件事。但是不论将会死多少人,他的手一定是干净的。” 白瑜拧眉:“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这一次,我们真的无法预料他会怎样做,从而阻止他。” 白明微眼神变得尤为冰冷: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回玉京城,只希望殿下不要冲动,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再对那些涉事贪官下手。” 第1543章 陛下会与民共食,对么? 第1543章陛下会与民共食,对么? 兄妹俩又谈了一会儿,才各自靠在火堆边歇下。 翌日天还没亮,白璟便早早起来添柴,把火堆烧得高高的,又用竹筒煮了水,这才将白明微和白瑜唤醒。 “五哥?这么早?” 白明微倏然睁眼,火光映着白璟疲惫的面庞落入她的眸底。 她的身体霎时放松,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句。 白璟把烧热的水递给她:“先喝点热水,吃些烤熟的饼再赶路。”白明微接过水,又拿起一根叉着烤饼的树枝,笑着向白璟道谢:“多谢五哥。” 白瑜打了个哈欠:“五哥,你这也起得太早了,看天色不过辰时,冬日夜长,得有一会儿才天亮呢。” 白璟道:“等我们吃完,天就微微亮了,那会儿赶路正好。” 白瑜没说什么,用热水漱口过后,就着热水把那干得咯喉咙的干粮咽下去。 他知晓五哥为什么起得这样早—— 明微为了他们的安全,所以选择与他们同行。 五哥也是怕耽搁明微的行程,所以才会早早就起来准备。 这不动声色的关心,他懂的。 当东方的天际射出第一缕晨曦时,白明微翻身上马,扬鞭绝尘,率领队伍朝着玉京城的方向赶去。 比他们一行人更早抵达玉京城的,是承天观的预言,以及江北出现祥瑞的加急折子。 这日早晨,朝会才刚开始不久,承天观的信直达天听。 当元贞帝看完信件后,猛然把信件往御案上一拍,哈哈大笑起来。 他龙颜大悦,笑得十分畅快。 文武百官不明所以,秦丰业当先跳出来:“陛下,何事令您如此欣喜?可否说出来与臣等分享?” 元贞帝这才止住笑声,朗声开口:“昨日天朗气清,星亮月明,朕当时就觉得天景甚好。” “不曾想承天观来信,提及星象变化,有祥瑞之兆。而那祥瑞指示北方。”秦丰业做思考状,旋即小心翼翼猜想:“北方?北方范围可大了,有北边要塞,也有江北……” 说到此处,他眼睛一亮,仿佛恍然大悟:“老臣斗胆,此祥瑞恐怕指向江北。”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定然是陛下的爱民之心感天动地,上天才会降下祥瑞。” 话音落下,他双膝跪地。 藏在阴影里的神色,并不如适才那般欣喜若狂,透着阴森可怕的冷意。 很显然,他已经大概能猜到,这“祥瑞”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装模作样一番,也只是为了哄元贞帝高兴。 随着他下跪,文武百官齐刷刷跪了下来。 “天佑东陵,天佑陛下,吾皇万岁。” 元贞帝更是欣喜,正要说什么,江北的急报便直接送了上来。送行的差使身披红绸,那是喜事的象征。 宫里各个关卡的侍卫见了,不敢有半点耽搁,以最快的速度把信呈到元贞帝面前。 递信内侍的声音尖锐而高亢:“陛下,江北急报,是喜报!” 元贞帝看向秦丰业,眼底透着愉悦:“秦爱卿,你这张嘴,真灵!” 秦丰业拱手:“多谢陛下夸赞,您何不快些拆信,与臣等分享这一喜讯?” 元贞帝收回目光,笑容满面地把信拆开。 他握着信,目光仿佛粘在了信上。 他双目之中,兴奋和愉悦的情绪涌动不休,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打着颤:“江北急报,上天于陵春贡田降下祥瑞!” 刚起身的满朝文武,再度齐刷刷下跪:“天佑东陵,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元贞帝笑得合不拢嘴,他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要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名声,江北天灾,他唯恐有人说那是上天降下的天罚,为此担忧得夜不能寐。 如今江北出现祥瑞,证明了上天对他这个皇帝十分满意,他岂能不高兴? 又是秦丰业跳了出来:“陛下,究竟是何等祥瑞,老臣真的很好奇。您快告诉臣等,可别卖关子了。”此时不管他心底怎么想,但是他都不会表现出来。 因为他绝对不会与元贞帝唱反调,更不会在皇帝龙颜大悦的时候扫兴。 这样的配合,使得元贞帝更加高兴,连带看他都顺眼了不少。 但听元贞帝朗声向朝臣宣布这个喜讯:“那日江北官员为在江北的救灾任务之中牺牲的所有人送葬,送葬队伍看见陵春贡田天降金光伴紫烟,逡巡不散,于是便禀报张敬坤。” “张爱卿不敢耽搁,立即领着一群官吏前去确认,果然看到贡田金光闪闪,如同一片金沙洒落。” “他们走近一看,竟让他们在贡田里发现了一种可以食用的果实,就那么铺陈在贡田里。” “那种果实生时如同薯蓣般涩,烧熟了之后也如薯蓣般香软糯甜,分外可口。” 此言一出,朝臣议论纷纷。 “果实?天降祥瑞,竟是果实?” “对啊对啊,这可怪了。以往天降祥瑞都是出现麒麟瑞兽什么的,这一次的祥瑞竟是果实?” “果实还出现在贡田里……” “这神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奇了怪了。” “真是奇了怪了……” 秦丰业目光一闪,眉头禁不住皱起。 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连忙越众而出,大声开口:“陛下,天降祥瑞于贡田,而这祥瑞又是果实,该不会……” “该不会是种子吧!”太傅宋成章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抢在他前面开口。 “陛下,可食用的果实、贡田,这不难联想,上天一定是怜悯江北生民刚遭了难,缺衣少食,朝不保夕,所以才会降下美味的果实于贡田,供养生民。” 秦丰业冷笑一声:“笑话!贡田里出现果实,倘若是种子,那一定是送给陛下的!与江北百姓何干?” “依我看必定是上天感念陛下对江北生民的浩荡皇恩,才会在贡田留下神迹,以示奖励!”宋成章没有理会他,只是冲元贞帝拱手:“陛下爱民如子,在百姓缺衣少食时,恨不得把自己嘴里的饭都省下来给百姓吃。” “贡田土壤肥沃,不论是什么种子种下去,必得丰收。我想就算这些种子是上天赏给陛下的,陛下也会把他们拿出来,与民共食。” 说到这里,他大声问:“陛下,老臣说得对么?” 第1544章 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第1544章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元贞帝闻言,笑眯眯地看向宋成章。 就算他被抬到如此高度,但只要涉及到他的利益,他都不会冲昏了头,做出有损自己利益的事情。 所以他在最后关头,还是止住到嘴边的话。 “上天降下祥瑞,于贡田铺满果实”,这种事他当然毫无疑窦。 他只会觉得,那是他的东西,与生民何干? 宋成章的话,自然每一个字都触及他的逆鳞。 他有些不高兴了。这时,自然少不了秦丰业的事,他收起方才的尖锐,话锋一转,掷地有声: “陛下为了黎民百姓衣宵食旰,恨不得连自己都献出去,相信陛下的爱民之心,百姓一定能够切身体会,我相信他们不会、也不能惦记着应该端上御桌的东西。” 宋成章笑了,他不紧不慢地反唇相讥:“照秦太师这么说,这天下当无任何人会或者敢觊觎应该端上御桌的东西。” 秦丰业当即回答:“那是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属于陛下的东西,任何人不得觊觎。” 宋成章收回似笑非笑的神色,朝元贞帝拱手:“陛下,秦太师说得对,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自然落在贡田里的种子,也是陛下的。” “陛下是否要拿出来,救济那些刚失去土地与家园,急需帮助才能度过难关的百姓,当然皆由陛下定夺。”“料想就算陛下不给他们,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说完,宋成章退了回来。 元贞帝看着宋成章,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这老光棍,怎么就这么不懂他的心思?一把年纪活到牛肚子里了。 元贞帝越想越气,好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 秦丰业刚要开口,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吞进去。 因为,他看到沈自安站了出来。 他眯着眼睛,袖手看着。 只听得沈自安顺着宋成章的话开口:“陛下,江北粮仓告罄,早已无余粮放出供百姓生活,而且谁都不知道明年是否能顺利秋收,就算能顺利秋收,是否又能丰收?” “陛下贡田甚多,陵春贡田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那些果实不会无缘无故落在贡田,定是为了让陛下借出贡田,种下那批种子,借贡田肥沃的土壤,养育百姓来年过冬果腹的粮食。” “请陛下体恤江北受灾民众,慷慨解囊,借出贡田种粮。百姓必定会感念陛下的恩德。倘若这批种子长出来的粮食能够让江北度过灾后饥荒,陛下千秋万代,永世传唱!” 他也捡着好听的话去说,说元贞帝想听的。但不知为何,元贞帝并未因他的话有半点愉悦的样子,面色反而越来越冷。 仿佛同样的话,从秦丰业等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是悦耳动听的。从他沈自安嘴里说出来,那就会分外刺耳难听。 总之元贞帝一句也听不进去,那眼神可怕得,似乎能刀人。 沈自安还想再说,却被宋成章拦住。 但听得宋成章抢在他的前头开口:“沈大人,陛下的贡田由陛下做主,轮不到你在这里帮陛下做决定,你造次了。”沈自安还想再进言,恳求元贞帝应允贡田借出去给百姓种那“从天而降”的种子。 但他见秦丰业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过来,于是便猛然惊醒,向元贞帝请罪:“臣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他不怕触怒皇帝,也不怕皇帝一气之下要了他的命。 他只是觉得,人一旦没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所以只能暂且按捺,才能以图后计。 可他没有注意,元贞帝看向他的目光,眸底杀机一闪而过。 由于元贞帝久久没有回复,有人看出了他并不想与民分享的意图,于是便想拍他的马屁,给他找个台阶下。 如此他就不用借出贡田,让出种子。 “咳!”那些人刚要开口,却被秦丰业一声咳嗽制止了。 那些官员不明所以,然而宋成章眼底却划过一丝忧虑—— 这时候只有朝臣缄默,才更能显得他与沈尚书对皇帝咄咄逼人,连朝臣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这些话。 而元贞帝也果然这般认为,那几乎绷不住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成章暗自叹了口气。 而元贞帝的神思也在疾速转动。 他被捧到爱民如子的位置,不足以令他动与民共享的心。 他权衡的只有那贡田可能带来的利益和与民共享给他带来的好处。 最后,他一锤定音:“天降祥瑞,朕心甚悦;苍生百姓,乃朕子民;与子同食,天理如此。” “就按宋爱卿和沈爱卿的提议,把那批天赐的种子种在陵春贡田。朕期待它开花结果,供养我东陵百姓。”说完,他一拍桌子站起身:“退朝!” 众臣下跪,恭送天子。 散朝后,朝臣都在议论纷纷。 “这祥瑞……” “嘘!它就是祥瑞!” “对对对,是祥瑞。许久没见陛下这么开心了,这祥瑞降得好啊!” “只是这祥瑞降于贡田,又被陛下赏给百姓,在这些祥瑞离开贡田之前,别说商人市侩之流,便是朝臣也休想碰一下。” “这祥瑞,妙啊……” “……”朝臣意味深长,边谈边离开太极殿。 秦丰业看向宋成章,唇角高高挑起,旋即他又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沈大人。” 宋成章叫住了沈自安。 沈自安回眸,恭敬开口:“太傅。” 宋成章问:“有空么?一起走走?” 沈自安含笑:“宋太傅有请,自然有时间。” 宋成章笑了笑,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沈尚书最近身体可好?” 沈自安点点头:“人老了,有些精力不济,但是尚且还好,多谢宋太傅挂怀。” 宋成章又问:“令郎沈行知可好?” 沈自安又点点头:“挺好。只是现在做了京兆尹,比以往更忙了。不过他这个年纪,忙点好,上进。” 沈自安意味深长地道:“都好就好,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图个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么?对吧,沈大人?” 沈自安刚想附和,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他一怔:“太傅的意思是……” 宋成章也没多言,只是道:“我们同僚数十年,我也是希望沈尚书您平安顺遂。”说完,宋成章拱手:“我那事多,先忙了。” 沈自安看着宋成章离开的背影,仔细咀嚼那番话。 忽然,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宋太傅都提醒了,这说明他的处境不容乐观。 他现在大可“抱病”不朝避风波,可是江北重建,后续一应拨款事项,他无法放下。朝中因为江北贪腐案牵涉甚广,必定会有官员职位的变动,一旦他称病不朝,那么户部只怕也要落入旁手。 满朝文武,能有几个不是蛀虫? 他放心得下把户部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出去么? 然而人如果没了,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 “主子,查出来了,承天观的靖心姑子在江北。” 驿站内,元五的心腹悄声禀报。 元五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露出一抹冷笑:“我说呢,天降祥瑞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轮到他们东陵。” 心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祥瑞可是种子,一旦让他们种出来了,江北的饥荒问题也许能够得到解决,甚至是整个东陵的饱腹问题,也可能得到解决。” “东陵越长越壮,于我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依属下看,不若趁现在还没有开始,我们想个办法把此事搅黄。让那种子发不了芽!主子以为如何?” 元五目光倏然凌厉,他盯着心腹,声音寒如冰魄:“蠢货!” 心腹不明所以:“主子……” 元五呵斥:“种子,粮食,乃生民之大计。倘若他东陵真能种出什么产量极高的好粮食,惠及的不仅是他东陵的百姓,对我们北燕也有利无弊。” “毁坏它,摧毁的不仅是东陵百姓果腹的希望,也对我北燕有着影响。你跟我这么久,怎会提出这种没有胸襟的建议?愚蠢!”心腹先是被骂得一怔,接着恍然大悟:“主子,属下明白了,他东陵种出的东西,将来不都是我北燕的么?毕竟东陵,甚至全天下,都将会是北燕的。” 元五没有表态,很显然他并非这个意思。 只是他用不着去向下属做解释。 他只是道:“吩咐下去,此事无需插手,盯着即可。至于白明微,我说过有大礼要送给她,就让她等着收就好了。” 第1545章 刘尧他可不要太得意! 第1545章刘尧他可不要太得意! 太子府。 刘昱半躺在榻上,他身着寝衣,披了一件狐裘大氅,随手抓到的,则是一壶温热了的酒。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下。 可忽然,他凝着酒杯,旋即猛地掷在地上。 “砰!” 杯子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混账!” 他嘶吼一声,目眦欲裂。 随侍左右的人,皆不约而同跪了下来。 他犹不解气,抓起酒壶就往内侍身上扔:“你混账!”额顶破开,鲜血溢出,顺着面颊蜿蜒而下。 可内侍不敢哼出声,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刘昱起身,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他走向那名内侍,走得极为缓慢,顺手又取下挂在柱子上的剑。 他把剑抽出来,扔了剑鞘,剑尖抵在地上,随着他走动发出尖锐的划响。 “殿下,饶命……” 那莫名被打的内侍,在刘昱扔下剑鞘的刹那,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他心如死灰,瘫在地上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冷光一闪,脖颈便被划出一条血痕。 他的声息也断绝于刘昱扬起剑之时。 刘昱吹了吹剑刃:“薄如蝉翼,杀人无血,你弄脏本宫的地方,本宫赏你这么痛快的死法,便宜你了。” 说完,他凝着剑,神色不断变化。 冷冽的剑身倒映出他狰狞可怖的面目。 “你干什么?!”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低喝。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丰业的身影也随之倒映在剑身上。 刘昱唇畔挑起,头也不回:“外祖,你在急什么?” 秦丰业看着刘昱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瞧!你瞧瞧你现在这个鬼样子!” “哪里还有储君的风范?哪里还有储君的仪态?你是非要被刘尧那窝囊废比下去,你才甘心么?!” 刘昱恼羞成怒,倏然转身对秦丰业怒目而视:“外祖父还好意思提九弟?!没有外祖父的放任,九弟能长硬他的翅膀么!” “外祖父与其在这里说本宫没有储君风范,倒不如想方设法搞垮九弟!” “他都已经负责处理这么大的案子了!本宫当了十几年的储君,经手过的案子不过都是一些杂碎!刘尧他可不要太得意!” 第1546章 他的样子,不像就这么算了! 第1546章他的样子,不像就这么算了! 秦丰业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内侍走过来。 他吩咐:“处理干净些,口也要封死了,可别有只言片语传出去。” 内侍手脚麻利地处理,只消片刻,屋里连半点血腥都不见。 刘昱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幕,直到屋内没有闲杂人,他这才阴阳怪气地开口:“外祖父连本宫身边的人都能差使了。” 秦丰业没有理会刘昱的意有所指,而是直言不讳地开口:“别怪自己不如人,殿下您的确比别人差远了。” 刘昱正要发怒,却被秦丰业抢在了前头:“怎么?不服气?殿下知道倘若方才的事情传出去,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么?” “人家会说,殿下您德不配位!外人也只看到,九殿下在江北劳心劳力地救助百姓,而殿下您却在这里戕害无辜!” “到时候谁更适合做储君?是殿下您说的算么?小不忍则乱大谋!一点事都忍不了,能成什么事?!” 刘昱怒火中烧,口不择言:“本宫已经忍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叫本宫忍!再这么忍下去,这储位早晚要易主!父皇的身子还那么硬朗,本宫什么时候才能荣登大宝?!” “砰!”秦丰业一脚踹翻了椅子,而后就那么看着刘昱。 直到刘昱气急败坏地扔下剑,又拉了拉大氅,坐回椅子上,他才收回目光,捡起地上的剑收好,挂回柱子上。他走到刘昱面前:“看来殿下冷静下来了。” 刘昱目光冷然:“外祖父这个时候上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秦丰业唇角挑起:“老臣猜想殿下心情不好,所以来宽慰殿下。” 刘昱冷笑:“既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外祖父就回吧,省得耽搁您日理万机。” 秦丰业依旧没有理会刘昱的冷嘲热讽,只是道:“既然殿下那么眼红九殿下负责的那件案子,老臣就去求陛下,请他把这案子交给殿下处理,如何?” 刘昱不以为然:“外祖父有这份心,怎么不早早就去办?现在去和九弟抢,有什么意思?” 秦丰业道:“看来殿下也知晓这并不是一份好差事,否则殿下又岂会在乎,九殿下能办这件大案子。”刘昱已显不耐:“外祖父有话不若直说,咱们祖孙俩,有必要绕弯子么?” 秦丰业道:“老臣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与殿下商量,只要殿下您不要节外生枝,那就万事大吉。” 刘昱身子往后一靠:“难道外祖父不准备告诉本宫,为什么您要向父皇谏言,将贪腐一案交给九弟?” “外祖父,你究竟在瞒着本宫做什么事?既然你想让本宫配合,那至少让本宫有个知情权,以免本宫不小心坏了您的事,对吧?”“再者,外祖父现在做事情都避着本宫了,莫非外祖父已经和本宫离了心,想要另谋高就?” 秦丰业深吸一口气:“殿下可真会说笑,老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顿了顿,他继续道:“殿下可知晓,朝中牵涉进江北贪腐案的,都是些什么人?” 刘昱道:“不就是外祖父养的狗腿子么?” 秦丰业又深吸几口气,才克制住满肚子涌动不休的怒火:“是他们没用,事情做得不不净,死了也是他们自找的。” “不过终究是老臣养的狗,死了也要有几分价值,要是他们真的被九殿下法办,那他们的亲属家眷、兄弟姐妹以及好友,会把谁恨之入骨呢?” “而那些旁观的臣民,又会觉得谁心狠手辣呢?当然不会是老臣,不会是殿下,也不会是陛下。” 刘昱轻笑:“外祖父借九弟的手帮你清理门户,只怕会得不偿失。” 秦丰业含笑:“老臣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正好可以趁这次机会,换一批更聪明的上去,有的是人拿黄金万两来求老臣重用他们。”刘昱看到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得疑惑:“莫非,外祖父有什么万全之策?” 秦丰业摸了摸眉毛:“殿下想说的是我们有白明微的这块绊脚石,老臣的计划可能不易实现吧?” 刘昱笑了:“难道不是么?从她白明微崛起那一日起,斗心眼、比计谋、讲策略,我们赢过么,哪怕就一次?” “外祖父想要换人,也得看白明微允不允,也得看九弟允不允。就算韦家比不得秦家,可韦贵妃那母狗,可不是省油的灯。” 秦丰业神秘一笑:“他们准不准,允不允,与老臣的计划无关。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手忙脚乱,自顾不暇了。” 刘昱饶有兴趣:“外祖父想要动韦家?” 秦丰业冷笑连连:“韦家?那群孬种老臣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刘昱似笑非笑:“不知是何等人物,能让九弟和白明微那女人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秦丰业幽幽道出一个名字:“沈自安。” 刘昱会意,随即挑了挑眉:“他?那可是户部***,外祖父这谋算,是不是大了些。” 秦丰业没有解释,只是道:“白惟墉也是文武百官之首,现在的下场呢?殿下不是看到了么?” 刘昱意味深长:“搞垮白惟墉,本宫可做了不少脏事。这一次,本宫是不是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秦丰业道:“最近风声紧,殿下您只管等着好消息就行。”刘昱双眼一眯:“噢,原来外祖父找了元询。” 秦丰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透露任何计划内容。他点到为止,反问刘昱:“孟子昂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刘昱一点即燃:“孟子昂不知被白明微藏到了哪里,人根本不在江北,甚至没有和白明微他们一同回来!” “张敬坤那老小子,滑得和泥鳅一样,对本宫永远都不热情、不得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悄悄给九弟当狗了。” 秦丰业放下话:“殿下想要让从前的秘密永远埋死,那就尽早处理孟子昂的事,否则留下他必定是个大隐患。” “至于张敬坤,他是陛下的人,你别轻易惹他。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刘昱气急败坏:“难道本宫不想他死么?但找不到他,有什么办法!” “外祖父与其在这里说风凉话,倒不如帮本宫早日坐上那个位置。到时候孟子昂又如何?白明微又如何?本宫想让他们死,他们还活得了么?” 秦丰业没有多言,只是道:“找不到人,必有蹊跷。殿下还是小心为好,以免让一个小角色坏了大计。” 刘昱正想说什么,却被秦丰业再次打断:“殿下,孟子昂的存在,就是为了时刻提醒您,斩草必须除根,除根必须干净利落。” “殿下没把这件事办好,如今就要接受当初能力不足带来的后果,总而言之,最近老臣有大事要做,希望殿下不要节外生枝。” “要是殿下实在忍不住,就娶个太子妃过几天新郎官的快活日子,刚才那种事,可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说完,秦丰业拱了拱手,离开刘昱的寝室。 待他走后,刘昱猛然掀翻桌子。 可气恼归气恼,现在他并不敢与秦丰业硬碰硬。 不仅是因为他人手折损太多,没有嚣张的底气;也是因为他此时,还需要秦家的支持。 否则这储君之位,可真的易主了。 但是看他的神色,并不像就这么算了,倒像是把这笔账记下,以后加倍奉还! “孟子昂,你在哪里?” “沈自安,你又会怎么死呢?” 第1547章 先前的努力,可就都打水漂了 第1547章先前的努力,可就都打水漂了 北风呼啸,彻骨的寒冷犹如冰刀,割在脸上一阵阵深疼。 驿站就在前方,白明微勒住缰绳,说话间白色的雾气氤氲在颊边:“歇半个时辰再出发。” 护卫连忙张罗,人的便饭,马的食水,很快就便准备妥当。 白明微快速吃了些东西,外头的成碧便递进来一封信:“小姐,给您的。” 白明微接过信封,上面没有署名。 但那信封却有了些许皱,像是有很多人曾将它小心翼翼护在怀里,交接时又分外着急,所以信封不可避免地发皱。但这跨越千山万水,千里迢迢送到手里的信封,薄薄一片,没有任何厚度。 她没有避讳白璟和白瑜,轻轻拆开了信封。 上头没有洋洋洒洒的长篇阔论,也没有心思奇巧的惊喜,只有短短几个字——一切安好,勿挂勿念。 那些字的边边角角,墨渍甚至有些晕开,可见这封信刚落笔,便被装入了信封之中。 白明微轻轻摩挲着简短的几个字,她能从那笔锋走势与字里行间,感受到浓浓的思念与厚重的情谊。 她把信丢进火盆里,纸张付诸一炬,但心意却留在了心底。 白璟和白瑜谁也没多问,成碧递来纸笔:“小姐,可要回信?”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了,你去休息休息,等会儿我们就出发。”成碧依言退下。 白瑜看了一眼外边守候的护卫,随即收回目光,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 “明微,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抵达玉京城。弟兄们有些精力不济,不若你先行一步,我与五哥随后与他们一道,如何?” 白明微默了默,随即道:“也好,成碧留下与你们一起,等会儿我先一步出发。” 白瑜点点头:“路上小心。” 打定主意,白明微即刻便出发。白璟与白瑜留在后面也无法安心,但还是吩咐护卫:“休息一日,明早再行出发。” 护卫看着绝尘而去的白明微,他们都明白是自己拖慢了队伍速度,皆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 …… 玉京城。刘尧皱着眉头翻阅桌面上的信息,阿六肃立在身侧。 直到桌面的册子全都看完,他才向后一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看得出来,这些人早已成为弃子,不论是死是活,都已经对他秦丰业没有任何影响了。” 阿六低声回应:“这些都是秦丰业的人,为秦丰业效力多年,秦丰业把他们培植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必定费了不少心神。” “他们这次在劫难逃,未必对秦丰业没有任何打击。只是秦丰业断尾自救,在事情刚发生时便果断舍弃了他们。” “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点安排,已经足以让秦丰业与他们撇清所有的关系。” “属下斗胆猜测,秦丰业这次借殿下之手清理门户,待殿下把这些人法办后,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再安插自己人。”“这些官员知道自己死定了,为了亲族与家人的安危,必定不敢把他抖出来。” “外人只知他们死于殿下之手,却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而他们也是死有余辜。” 刘尧深吸一口气:“看来本王还是把此事想简单了。现在不仅是满朝文武,还有江北为此深受苦楚的百姓,都在看着本王。” “倘若此事能办妥,便是锦上添花;但要是出了差池与纰漏,那将会是灭顶之灾。” “现在的关键是,整件事清晰明了,只要本王依法办理,证据确凿之下,谁也说不了本王的半点不是。” “秦丰业费尽心机,让本王主理此事,必然不会让本王顺风顺水,所以这件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若是不找出那把藏在暗中的剑,本王随时都会被暗箭中伤。只是这把暗箭,究竟藏在哪里呢?” 阿六摇摇头:“从表面上看,属下只看到秦丰业舍弃了这批人,并借殿下的手把他们清理干净。这背后的暗招,属下暂且没有任何头绪。” 刘尧当机立断:“既然如此,那且先按兵不动,直到找出这把暗箭为止。” 阿六提醒:“九殿下,属下认为,此事不宜拖太久。证据确凿,罪名铁板钉钉,倘若殿下一直拖着未决,恐会叫人以为殿下优柔寡断。”刘尧轻喟:“倘若大将军在此就好了,她必定知晓这秦丰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六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道:“从时间上看,姑娘大约明日一早,就能赶到玉京,九殿下只要再拖一日即可。” 刘尧颔首:“那就再……” “殿下,王公公来了。”外头护卫的声音,打断了刘尧的话。阿六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书房之中。 刘尧阖上桌面的所有文书,又用一本书盖着,这才对外吩咐:“请他进来。” 随着门打开,王公公笑容满面的走入书房。 他拱手,笑得见牙不见眼:“殿下安好。” 刘尧抬眸看向他:“王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王公公笑眯眯地道:“老奴替陛下来看望殿下,顺便问一问,殿下准备什么时候结案?” 顿了顿,王公公皮笑肉不笑:“这满朝文武都在看着,陛下对殿下委以重任,可别让满朝文武挑出毛病。” “否则怕是会有人说殿下您优柔寡断,而陛下识人不明,日后陛下可不敢再把重要的事情交给您处理了。” 刘尧面色从容:“多谢父皇关怀。请王公公转告父皇,本王会尽快结案。”王公公赔笑:“殿下,容奴才多嘴。不是尽快结案,是马上结案。明日朝会之时,陛下怕是想要听到殿下结案的消息。” 刘尧笑了笑:“本王晓得了。” 王公公敛住笑容:“殿下,这是陛下的口谕,还请殿下郑重对待。恕老奴再多嘴一句,陛下直到现在都没有论功行赏,主要还是在等此案了结。” “若是此案办得漂亮,江北赈灾的功劳以及肃清吏治的成绩,必定让殿下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是办得不妥当,万事功败垂成,先前的努力,可就打水漂了……” 说完,王公公拱拱手,缓缓退了出去。 阿六的身影显现出来:“九殿下,他们这么着急,一定是怕迟则生变,属下觉得您说的对,他们必有暗招。” 刘尧缓缓闭上双眼:“只剩下一日了。”阿六问:“九殿下如何打算?” 刘尧凝眸:“不能什么事都依赖大将军,你帮本王去找一个人。” 第1548章 倘若真如此,沈家完了…… 第1548章倘若真如此,沈家完了…… 下午。 白璟正在屋里看账本,这些账册是历年来江北的贡赋账册,户部早已审核过,层层关卡未发现任何问题。 白明微终归不放心,还是要让白璟过一遍。 白璟看了几次,同样看不出问题。 然而正因为看不出任何问题,他才觉得蹊跷。 便是今朝醉的账房先生,也未必能把账本做得如此漂亮,分毫不差。 这些账本实在太干净了。这时,外头传来成碧的怒骂声。 “你这奸猾的东西!竟然敢骗到姑奶奶头上!你信不信我把你的腿打断?” 外面传来小贩的哀求声:“姑奶奶息怒,小的哪里敢骗您?” 成碧怒火中烧:“你还说没有骗我?你敢说没有骗我?我……” “成碧。” 白瑜制止了她。 成碧有些委屈:“七公子,这奸猾的东西做生意不老实,奴婢在教训他。” 白瑜道:“算了,别节外生枝。” 成碧不甘的声音传来:“饶你一次,滚!” 那小贩连滚带爬地溜了。 白璟被眼前账簿搞得焦头烂额,他索性放下账本,走出房间。见成碧一脸委屈地和白瑜解释,他问道:“成碧,发生什么事了?” 成碧一看到他,连忙丢下白瑜,跑到他身边,眼眶红红地开口:“五公子,您评评理,且看奴婢做的对不对。” 接着,她把发生的事娓娓道来:“适才来了一个小贩,他正在出售撒饼子,但那些撒饼子参差不齐,大小不一。” “奴婢就挑了些品相好的,准备买了做明日的干粮。结果一上称,竟然要一百钱。” “奴婢觉得有问题,于是就拿了一部分撒饼子出来,让那小贩再称一次,奸猾的小贩竟然张口就要八十钱。” “于是奴婢给了小贩二十钱,买奴婢拿出来的那一部分。结果小贩不干了!”“奴婢就和小贩理论,这些撒饼子一共一百钱,奴婢拿出来了一部分,称上那部分八十钱,奴婢手里的可不就二十钱了?” “他凭什么不同意,那是因为奴婢手里的部分甚至比称上留着那部分多。称上那部分他竟敢要价八十钱,说明什么,说明他偷奸耍滑想要讹诈奴婢……” 白璟猛然转身进入屋内,甚至没有听成碧说完。 他连忙翻开账簿,把手边的算盘打得飞快。 片刻过后,他惊惶呼唤:“小七!小七!不好了!” 白瑜和成碧一道进屋,他忙问:“怎么了?” 白璟语无伦次地解释:“小七,江北这几年有一笔坏账,但因为他们做账的手段太高明,我一直都发现不了。” “直到适才听到成碧讲述了与小贩之间发生的事,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这样做账的。” 白瑜一头雾水:“五哥,你慢慢说,我有点不明白。” 白璟连忙从成碧手里取来一个撒饼子,向白瑜解释: “七弟,这个饼子价值一百钱,报上去的时候也是一百钱,所以账簿上的总额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白璟把饼掰成两块,一小一大,他把大的放到一边,拿着小的继续解释, “如果我把价值八十钱这一部分拿走,然后对外称留下的部分价值八十钱,而拿走的部分只值二十钱……” 白瑜恍然大悟:“如此一来,留下的这部分就会有六十钱的亏空,而拿走的部分就能赚六十钱。” 白璟忙不迭点头:“正是如此,他们就用这个办法偷天换日,一点点侵吞江北本该上交朝廷的赋税。” “因为总账没有任何问题,且粮食等贡赋有时直接运往各地仓库,或者是运往边疆军营,根本就无法监管到位,所以户部一直未曾发现有人在其中暗度陈仓。” “这些亏空发生在贪腐案之前,我猜想涉事官员与此次贪腐案的官员根本就是同一批,只要他们死了,那便死无对证,前因后果无从考究。”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告发亏空问题,这个黑锅必定由户部来背。而户部首当其冲的,必定是沈大人。” 白瑜分外凝重:“亏空数目几何?” 白璟面色苍白地说出那个可怕的数字:“约莫六十万两之多……” 白瑜面色大变:“倘若这个黑锅被沈大人背下,那么沈家就完了……” 白璟有些无措:“小七,这可如何是好?”白瑜当机立断:“五哥,我立即去追明微,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你们随后赶来。” 说完,白瑜立即去马厩牵了马,翻身上马扬鞭驰骋。 成碧尚且不明所以,但她听懂了白瑜去追白明微。 她有些担忧:“五公子,七公子能追上小姐吗?” 白璟摇头:“我不知道。成碧,你现在立即给我磨墨,我有一笔大账要算。” …… 阿六来到***面前时,身上早已挂了几道彩。 他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停溢出。***上下打量着他,唇角高高挑起,美丽的面孔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你再说一遍,谁吩咐你来的。” 阿六一字一句,没有半分惧意:“九殿下。” ***轻笑:“小九麾下不可能有你这样的人物,你若不从实招来,本宫就把你剁了喂狗。” 阿六面色因失血而逐渐发白,可他依旧没有半点屈服的样子。 他说:“属下深夜造访,只为替九殿下问公主一个问题。除此之外,便是公主将属下挫骨扬灰,属下也无可奉告。” ***缓缓起身,华服长长逶迤在地。 她莲步轻移,极其缓慢地走向阿六。 最后,她绕着阿六走了一圈,随即一撩衣摆坐下:“问吧。”她从来都是这样,太过随性以至于无人可以预料她的行动。 阿六神思有些恍惚,但还是咬紧牙关,强撑着清醒的意识:“请公主告知,江北贪腐一案,是否可以结案了?” ***扶了扶鬓边的钗环:“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晓得国家大事。此事小九做主,他若觉得存疑,那便暂缓结案;若此案清楚明了,证据确凿,不结案还等什么呢?” 阿六还想再问,***却挥挥手:“回吧,此次本宫饶你一一命,下次再敢贸然闯入,本宫不仅要了你的命,也要了你背后主子的命!” 说完,珠帘落下,遮住了她的倩影身姿。 左右侍卫走过来,气势汹汹地将阿六赶走。 阿六不再停留,迅速赶回刘尧的身边。 当他来到刘尧面前时,已是强弩之末:“九殿下,属下带来了***的答案……”接着,他把***的话复述一遍,整个人便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第1549章 典故,危若朝露 第1549章典故,危若朝露 刘尧掀开阿六黑色的披风,几道剑伤触目惊心。 他没有任何耽搁,立即找来太后赐下的药,捏住阿六的面颊,把药丸灌了进去。 他正要呼唤大夫,心腹护卫立即传来消息:“殿下,适才有人进入府里,随即又离去,像是来打探消息的。” 刘尧眉头拧了拧,随即吩咐外边:“速传大夫,尽快!” 他想着,那个阴晴不定的姑姑,必定不相信自己身边有这么厉害的帮手,所以才派人尾随,确认阿六的归属。 既然阿六在他身边的事已经瞒不了,索性不要瞒着,眼下救人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 府上豢养的大夫很快便被叫来,看到阿六时整个人都呆了。 “大夫,他不可以死,你晓得轻重。” 刘尧吩咐一句,随即便丢下惊疑不定的大夫,把公务挪到里屋,将此间留给大夫救人。 屋里,他反复咀嚼阿六带回来的消息。 他一直都知晓自己的这个姑姑不好惹,便是母妃那么嚣张的人,连皇后都敢对着干,却分外忌惮姑姑。 所以从小他就明白一个道理,这位姑姑绝对惹不起。 如今长大了,他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那便是这位姑姑之所以令人恐惧忌惮,并非只因有皇祖母的疼爱。 姑姑她是个厉害的女人。所以他认定姑姑必定知晓江北贪腐一案背后藏着的那把剑,这才让阿六前去拜访。 阿六的重伤表明了,姑姑的确厉害。 可阿六带回来的消息,却叫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姑姑的回答,等于没说。 但他清楚地知晓,姑姑绝对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其中必有深意。 “存疑……暂缓结案;清楚明了,应当结案。” 此刻案情看似清楚明了,可他却心有存疑。 所以,他理应暂缓结案?是否暂缓结案呢…… …… “传义,快去给你曾外祖父请安。” 沈氏牵着小传义的手臂,站在沈自安的书桌前。 小传义听闻母亲的吩咐,连忙憨态可掬地行了个礼:“曾外祖父安好。”沈自安一看见小传义,瞬间露出满脸怜爱。 他放下手中的公务,拍拍膝盖:“小传义来了,快来让曾外祖父抱抱你。” 小传义乖巧地走过去,被沈自安抱在了怀中。 他伸手搂住沈自安的脖子,整个人靠过去,而后贴在沈自安的耳边,轻声细语:“曾外祖父身上很温暖,传义喜欢。” 沈自安笑容满面:“曾外祖父也喜欢传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沈氏轻手轻脚退下,顺便叫走了伺候笔墨的长随。待屋里只剩下两人后,小传义敛住了面上的笑容,问:“曾外祖父,您知道传义今日为什么会来么?” 沈自安含笑:“难道不是传义想曾外祖父了?所以才来看望的么?” 小传义摇摇头:“是夫子叫传义过来的,他让传义一定要和曾外祖父分享近几日学习的文章。” 沈自安的笑容缓缓隐没,随即问:“传义最近都学了什么文章呢?” 小传义一五一十地回答:“最近夫子正在教我们读《史记。商君列传》,传义不是很明白,但是对其中一个典故印象很深。” 沈自安又问:“什么典故呢?” 小传义一本正经,脆生生地回答:“回曾外祖父,其中令传义印象最深的,是‘危若朝露’这个典故。”“故事里说:战国时期,商鞅因执法如山、铁面无私,因此得罪了许多人。” “赵良劝告他要恩威并用,以免结怨过多。但是商鞅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险,最终被车裂而亡。” 说完后,小传义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沈自安:“曾外祖父,家师名讳公孙良。” 沈自安默不作声。 公孙良乃是名动天下的大儒,名讳如雷贯耳,他如何不知? 依公孙先生的智慧,既然能让一个孩子向他传达这番话,就意味着先前宋太傅那次提醒,并非空穴来风。 连外人都看出了他身陷险境,他如何没有任何察觉? 然而,他又能避去哪里,避到几时? 倘若不知祸事为何,又怎能趋利避害呢?他端详着怀里的孩子,一时之间,竟无法将眼前的孩子与这一番话联系起来。 也无法将眼前的孩子视作普通的孩子。 他的目光,就这样在小传义的身上移来移去。 最后,他放下小传义,拍拍小传义的脑袋: “你书读得很好,曾外祖父很开心,既然你已经开始读《史记》,那曾外祖父建议你再去读一篇——《史记·范雎蔡泽列传》。”小传义凝着沈自安,眼眸无限清透。 他没有过多反应,只是问:“曾外祖父,您认为自己是范雎,还是蔡泽?” 沈自安摇摇头:“曾外祖父谁都不是,只是我东陵国的一名朝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代天牧狩恩养百姓,这是曾外祖父职责所在。” 说话间,他的手缓缓移到小传义的肩膀处,轻轻按住:“传义,我们的肩不止可以抗重物,也可以扛起一份责任。” “为人子,你的肩上是父母康健;为人夫,你的肩上是家庭和睦;为人父,你的肩上是子嗣成长。” “而为人臣,你的肩上便是家国天下,黎民苍生。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有你的一份责任。” 小传义依旧没有多大的反应。 沈自安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只是个孩子。” 说完,他叹了口气:“现在你还小,你不会明白。等到将来你长大了,你就能理解曾祖父的决定与顾虑。” “祸从天降之时,我们能做的不是逃避,而是从黑暗中寻找一线生机。” “转告公孙先生,告诉他,他的好意曾外祖父心领了,只是曾外祖父立于危墙之下已久,墙倒屋倾,曾外祖父来不及跑了。” 小传义指了指天空,他脆生生地道:“天理昭昭,人心灼灼。” 话音落下,他抱住沈自安的脖子,不肯放松。 天理昭昭,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黑白对错,后世自有人分清。 沈自安拍了拍他的背,一脸从容,满眼宠溺。 这时,沈氏从外头进来,端来了一碗参茶:“祖父,明日还要早朝,别太晚。” 沈自安把小传义交给沈氏,含笑开口:“婉吟,你有个好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沈氏欲言又止,最后轻轻把参茶放下:“孙女不打扰祖父休息,请祖父保重身体。”沈自安端起参茶,面容和蔼:“嗯,去吧,夜黑风急,可别冻着。” 沈氏拜别沈自安,与小传义共同回府。 马车上,小传义闷闷不乐。 沈氏问:“怎么了?和曾外祖父谈得不愉快?还是舍不得曾外祖父?” 小传义不敢看向母亲,曾外祖父的处境,母亲并不知晓,他生怕情绪控制不好,使得母亲看出了端倪。 于是他靠进沈氏的怀里,小声开口:“传义舍不得曾外祖父。” 沈氏含笑:“等你大姑姑回来后,娘亲时常带你来看望他老人家。” 小传义点点头,长睫敛住眼底的不安:“好。” 第1550章 沈家满门的命,够不够? 第1550章沈家满门的命,够不够? 白明微赶到玉京城时,厚重的城门刚刚拉开。 她翻身下马,牵着马快步走向里头。 守城官兵将她拦住:“站住,你是何人?” 白明微掀开披风,露出疲倦却不掩姿色的面容。 昏黄的灯下,她的一身赤色铠甲熠熠生辉。 她没有说只言片语,只是淡淡地瞥了守城官兵一眼。 在众当即跪下:“拜见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没有言语,牵着马快步走进去。待她走出城门附近禁止骑马的那一段路,随即又翻身上马,朝着九皇子府邸的方向赶去。 守城的小将目送她离开,随即吩咐左右:“镇北大将军从江北回来了,还不把此事传达出去?” 左右立即行动。 白明微根本没有理会后边发生的事,一门心思地往刘尧的府邸赶。 她刚抵达九皇子府邸,尚未抖去身上的寒风,却被告知:“大将军,九殿下去上朝了,不在府里。” “上朝?”白明微眉头蹙了蹙,随即没再多言,上马离开。 可才刚走出不远,便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镇北大将军,我们主子有请。” 白明微看向酒楼,那里一扇窗户大开。 窗前站着一道人影,他身形颀长,芝兰玉树。 彼时天微微亮,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然而白明微却一眼看出,此人正是元五。 她把缰绳扔给拦住她的人,随即毫不犹豫地踏入酒馆。 …… 正阳门外,文武百官正在陆续走下轿子,曲步向宫里走去。 朝会即将开始,谁也不敢怠慢。 太傅宋成章看到沈自安的身影,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也仅此而已,那一声叹息,很快就湮没在人群之中。 秦丰业靠近他:“太傅何事如此忧愁?”尽管宋成章位列三公,但孤家寡人一个,不似其他人那样枝繁叶茂,且白惟墉尚在朝中之时,他几乎不理世事,所以秦丰业从未把他当成威胁。 近段时间以来,宋成章屡次坏秦丰业的事,他依旧不被秦丰业放在眼里。 当然,立场是一回事,私怨又是一回事。 若是能给宋成章添堵,秦丰业也乐见其成。 见宋成章长吁短叹,他少不了来说几句风凉话。 宋成章看到他靠近,立马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秦太师,我们有什么好谈的?不要随便套近乎。” 秦丰业也不在意,继续与宋成章打嘴炮:“你我同朝为官数十年,也算有几分交情,我关心宋太傅那是理所应当。” “毕竟我家大业大,子孙昌盛。不像宋太傅孑然一身,晚景凄凉。我这个人心软,根本就看不得任何人凄惨度日,所以略关心一二。” 宋成章也不气恼,反问道:“秦太师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 秦丰业双手一张,如同拥抱名与利:“宋太傅年纪一大把,但并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眼神还是那么好。你说对了,本官人逢喜事精神爽!” 宋成章笑意未变:“看来,有的人要乐极生悲咯……” 秦丰业挑唇:“什么悲不悲的,真是晦气,到时候宋太傅可别忘了恭喜本官。” 说完,他一甩阔袖,往太极殿走去。 宋成章又是一声叹息,这叹息之中增添了几分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 他远远望着沈自安的背影。 有同僚询问:“太傅大人,您盯着沈大人看做什么?” 宋太傅并未收回目光,唏嘘似的开口:“仔细想想,本官与沈大人同朝为官数十年了。”那开口询问的同僚摆摆手:“嗐,下官还以为太傅大人怎么了,没想到在这里感叹呢!时辰不早了,你我快些走吧。” 宋成章笑了笑,收回看向沈自安的目光。 他的无奈,与当时老白相执意为子孙揭下帅印时一样。 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那种无力感,清晰地刻在他的骨子里。 如今重现,熟稔而又悲凉。 …… 白明微落座,元五殷勤地为她倒了一杯酒水:“凛冬天寒,这酒是我刚热的,大将军喝一杯暖暖身。”他的姿态,当真像极了与老友叙旧的模样。 白明微拒绝了元五的好意:“多谢,不必了。”元五含笑,语气轻松:“何须谢我?你我本有婚约在身,倘若没有变故,我体贴你、呵护你,不是应当的么?” 他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惋惜与落寞。 白明微未曾去细细深究元五的每一丝表情与每一个动作,没有必要,也无甚意义。 她说:“元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元五笑意更深:“大将军还是这般快言快语。只可惜,在下并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许久未见大将军,因此与大将军叙叙旧而已。” 白明微挑唇:“元大人一头野猪,给我东陵江北的百姓带来一场可以屠尽他们的灭顶之灾,令我等手忙脚乱,劳力伤财。” “如今元大人达到了目的,也拿到药方,莫非元大人胜利的喜悦无处分享,所以才如此急不可耐在我面前炫耀么?” 是的,元贞帝准备把药方列入令宜公主的嫁妆当中,由令宜公主带着去北燕。 虽然白明微对元贞帝的行为十分不耻,但她知晓,就算元贞帝不给,元五同样也有办法拿到药方。 元五闻言,笑道:“大将军说话要有证据,什么野猪,什么灭顶之灾?这可与在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有一说一,在下得到这救命良方,还得多亏了大将军舍生取义,否则这造福天下的方子,根本不可能现世。” 白明微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 两国之间博弈,胜者王败者寇,输了就是技不如人。 不管她心底有多恨透这个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男人,恨透这个曾把江北百姓推向死路的男人,她都不能被恨意裹挟理智。 私怨,从来不该凌驾于大义之上。 元五倒了杯酒,举杯一饮而尽。 酒香四溢,弥漫在狭小温暖的雅间。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半响过后,他道:“那就让我们摒弃前嫌,谈一谈现在与将来,如何?” 白明微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本将军洗耳恭听。” “砰!” 元五把酒杯贯在桌面上,他凝着白明微,眼神逐渐冰冷:“沈自安满门的命,够不够筹码让你归顺于我?” 第1551章 危机暂除,欢迎回家 第1551章危机暂除,欢迎回家 白明微闻言,没有什么反应。 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元五,如同在旁观一场闹剧。 最后,她问:“元大人以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来与本将军谈这个条件?” 元五笑了笑,他没有回答白明微的问题,只是道:“沈自安惹怒元贞帝,在元贞帝的授意下,秦丰业正在向沈自安下手。” “我有能让沈自安逆风翻盘的证据,只要你点头,我保沈自安无虞。当然,若非是为了你,东陵朝臣谁死谁生,与在下何干?” “大将军,我知晓你神机妙算,无数次化险为夷。但这一次沈自安面临的问题,不是你动一动脑筋就能解决的。”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是神,皇帝想要杀的人,你救不了。” 白明微笑了,笑得分外璀璨。 她拎起酒壶,为元五斟满一杯:“倘若元大人有把握说服我,就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浪费唇舌。” “想必元大人心底清楚,我绝对做不出通敌叛国那种事。就算身死魂消,我也坚持我自己心中的道义,只因为我是东陵人!” “东陵人?”元五冷笑一声,像是用这种冷笑,去掩饰他被拆穿的那一丝尴尬,“数百年前,九州大陆天下归一,分什么东陵西楚,北燕南齐?” “只要九州大陆再度统一,你我还有东陵和北燕之分么?你的行为还算通敌叛国么?” 白明微含笑:“元大人虽然有东陵人的血统,但元大人似乎忘记了,就算当时九州大陆九九归一,北燕部族,也非我族类,我们称为‘异族’。” 元五反驳:“你白明微的心胸,远不是这么狭隘。我族,异族,国人,他国之人……倘若天下归元,为什么各民族不能融洽相处?届时无论任何族类,都统称为‘国人’。” 白明微的态度很明确:“元大人,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原则。我想我的态度很明确了,此事就算你问千遍,万遍,我的答案永远都是,绝,无,可,能。” 元五喝下白明微斟满的那杯酒,他问白明微:“难道你不管沈自安的死活了么?他惹怒皇帝,是从帮你们白府说话开始。” “倘若他死了,你那风烛残年,却依旧心系天下的祖父,还有你那本就已经心力交瘁的大嫂嫂,该作何感想?” 白明微眼睫动了动,掷地有声:“我不与魔鬼做交易。” 说完,她起身离开。 元五死死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郁闷地灌下几杯烈酒。 这时,朝中的消息也传了过来:“主子,九皇子刘尧向元贞帝奏请江北贪腐一案还有遗漏,请求元贞帝允他时间查明。”元五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皇帝同意了?” 报信的人开口:“同意了,并且给他三日时间。看来,他已经发现了秦丰业的计划,秦丰业他们注定功败垂成,沈自安逃过一劫。” 元五冷笑一声:“秦丰业和刘昱那两个蠢材,要不是遇到一个昏君,就凭他们那脑子,绝对不会有他们得脸的时候。” “他们想杀沈自安,没了那几分运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现在这个结果,不是在情理之中么?” 说到这里,元五又灌下一杯酒:“我的计划还没开始,白明微,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既然她不点头,那我就要看看,鞭子真正抽在她身上时有多疼。且让他们高兴几日。” …… 见过元五后,白明微牵回马,径直回了家。 虽然朝中的消息她此刻并未得知,但是她在听闻九殿下去参加朝会那一刻,她就知晓事情尚有转机。 因为在来时的路上,京中的消息接连不断传来。 她已经证实江北贪腐一案交给九殿下结案,朝中涉事官员的结局,由九殿下裁定。 按照这件事的走向,她推算九殿下大概在今日会结案。 然而九殿下却先去参加朝会,说明九殿下在结案之前,还有事情要做。 此一去势必要奏请暂缓结案。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着急去救场,等着九殿下的消息传来便是。 而她之所以应元五的邀约,也是想看看元五在打什么鬼主意。 如今已经可以确定,沈大人正是目标。 明确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解决许多。 不论如何,救下沈大人势在必行。 “大姑娘回来了!大姑娘回来了!快去通知老太爷还有大少夫人!” 门仆看清白明微的那一刻,激动得热泪盈眶。 其中一人迎上来,另一人拔腿就往宅子里跑,前去通风报信。白明微把马交给门仆,没有任何停留,一路向老爷子的院子里走去。她刚到来时,老爷子已经得到她回家的消息,起身穿好衣裳,坐在房里等候。 “祖父,明微远行归来,给您请安。” 说完,白明微跪了下去。 白惟墉伸出手,青柏立即扶住他。 他就着青柏的力道,踉踉跄跄地走向白明微。 他颤着手,想要去触碰白明微风尘仆仆的疲惫面颊,却又收了回来,像个盼子而归的老父,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明微回来了,平安回来了,祖父甚是欣喜。” 白明微眼眶微微泛红,随即又跪伏下去:“明微不辱使命,完成祖父嘱托,江北百姓得到妥善安置,请祖父放心。”白惟墉终是忍不住,拍了拍白明微的肩膀,千言万语也只是汇成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地上凉,快快起来。” 白明微刚起身,扶住白惟墉的手臂,外边便传来惊喜的声音。 “长姐!” 接着,一道海棠色的身影便冲进来,直到来到白惟墉跟前,才止住脚步,笑吟吟地看向白明微。 白明微扶着白惟墉坐下,上下打量了白琇莹一眼:“长高了,也壮实了,更是黑了许多。” 白惟墉叹了口气:“你这六妹,和野猴子一样,天天上串下跳,舞刀弄棒,当然黑了,也壮了。” 白琇莹满面笑容地蹲到白惟墉跟前:“祖父,您偏心,长姐也舞刀弄棒,可您从来不叫长姐野猴子。”白惟墉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丫头,还不兴别人说。” 白琇莹往白惟墉的手臂靠了过去,笑呵呵地开口:“祖父,小六不才,苦学日久,只为成为长姐的左膀右臂,却不曾想长进没有,还落得一个野猴子的称呼。” 白惟墉被她逗得合不拢嘴:“你这张嘴,和小晏安学的吧?” 白明微也被她逗笑了:“谁说六妹不长进?六妹若是不长进,三嫂也无法平安归来。这一趟南下,六妹辛苦了。” 白琇莹笑容烂漫:“三嫂是我的家人,我当然要护着!我还是不才,只能护着身边的人,不像长姐,可以护住千千万万百姓。” 白明微笑道:“你主内,我主外,岂不相得益彰?” 白琇莹连忙摇头:“什么我主内呀?长姐净会说好听的话哄我,但有一说一,主内谁能比大嫂主得好?” “谁在说我坏话?”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氏从外边走来,目光一直凝着白明微上下打量,直到确认白明微完好无缺,她才走上前,眼眶红红地开口:“明微,欢迎回家。” 第1552章 答应祖父,好么? 第1552章答应祖父,好么? 白明微看向沈氏,瞥见沈氏如云乌发里多添了的几根华发,不由得阵阵心痛。 她没有在这重逢的时刻扫兴,笑盈盈地回应沈氏:“大嫂,我回来了。” 沈氏目光依旧落在白明微身上:“祖父一直念叨着你,能在年前等到你归来,祖父不知道多高兴。” 白琇莹嘟着嘴:“就说祖父偏心,只念着长姐,我也出过远门,祖父也不念着我。” 白惟墉佯装发怒:“胡说八道,小姑娘牙尖嘴利,一点都不讨喜。” 白琇莹哈哈大笑:“要是小六我不讨喜的话,祖父也就不让小六挨着了。”白惟墉一脸宠溺地拍了拍她的面颊:“祖父的小六当然讨喜。” 白明微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沈氏低声道:“自从有了小晏安,祖父的性子愈发活泼了,如今经常和家人有说有笑,就连六姑娘,也能在他跟前玩笑几句。” 白琇莹好奇地看过来:“你们咬什么耳朵呢?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么?” 沈氏应她:“说你刚练完剑,也不去洗个澡,浑身臭臭的就跑来祖父面前。” 白琇莹连忙闻了闻袖子,立即露出嫌弃的表情。 她起身:“祖父,孙女去洗洗就来。”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 沈氏无奈:“瞧瞧咱们这六姑娘,做什么都这么风风火火的。”白明微唇畔挑起:“她从小都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习了武功,更是有了倚仗,自然做事干脆利落。” 沈氏摇摇头:“知道你宠着她,没想到你这般偏爱,你还是管着点比较好,以免更加无法无天了。” 白明微脆生生应下:“好,我等会儿就去管她。” 沈氏看向白惟墉:“祖父,您看,明微在敷衍人。” 白惟墉笑得合不拢嘴:“等会儿祖父教训她,让她要郑重对待此事。” 沈氏忍俊不禁:“祖父和明微一个鼻孔出气。” 白明微扬唇:“那是当然。” 沈氏停下玩笑,瞥了白明微一眼,上前盈盈行礼:“祖父,婶婶们和妹妹们肯定在前边等急了,孙媳先去给他们报个喜,顺便准备早饭,等会儿就让明微扶着您到花厅里一起用饭。”白惟墉点点头:“去吧,孩子。” 沈氏退了出去。 白惟墉面上的笑容缓缓隐没,他拍了拍身边:“明微,坐到祖父身边来。” 白明微依言坐下,面色也随之变得郑重:“祖父,可是想听江北发生的事?” 白惟墉没有立即言语,片刻过后,他的声音分外严肃:“把手伸出来。” 白明微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光洁的肌肤,掌心长着薄薄的茧。 “啪!” 猝不及防一下,白惟墉狠狠打在白明微的手心。 白明微没有缩手,任由白惟墉将她的手心打得通红。 这时,白惟墉严肃地问道:“知道错了吗?” 白明微轻轻点头:“回祖父,孙女知道。” 她当然知道,必定是她试药的事情传回来,把祖父给吓着了。 白惟墉神色更加严肃:“错哪儿了?” 白明微态度诚恳:“孙女不该以身犯险,让祖父担心,是孙女的不是。” 白惟墉深吸一口气,仿佛心痛到极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凝着白明微,许久才开口:“你说说,要是你有个好歹,你让祖父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你大哥?” 白明微低下头,一副听训的态度。 白惟墉就这么看着白明微,忽然间眼眶红了起来。 他说:“明微,祖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问题。” “一方面,通晓大义,爱民如子,是祖父给你的教诲,你做得很好,祖父没有半点可以指责你的地方。” “另一方面,你舍身为人,以身犯险,祖父却心疼你只是个孩子,心疼你还这么年轻,却背负如此重的担子,更担心你会有个万一。”“如今祖父看着你,自豪,欣慰,担忧。心疼……万般复杂情绪,叫祖父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白明微抬眸,认真地凝向白惟墉,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落得分外清晰。 她说:“祖父,孙女很佩服曾祖父与曾祖母,还有祖母。” 白惟墉与她四目相对,眼神之间,已将各种杂糅的情绪传达。 白明微继续开口:“当初他们一定也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祖父为百姓呕心沥血,看着祖父舍生忘死。正如现在祖父看着明微一样。” “可于他们而言,他们只能敛住担忧与想念,祈祷祖父一次次平安归来;而对祖父来说,祖父只能尽量保全自身,回来与他们团聚。” “此时角色互换,祖父成了在家忧心的那一个,而明微成了远行的那一个。忠与孝,难两全。” “倘若明微想要不让祖父担忧,势必要舍弃担子与信念;若是明微扛起担子与责任,就意味着祖父和家人会因此忧心,心疼。” 接下来的话,却是白惟墉替她说: “然而,倘若明微能让天下千千万万人不用承受这份对儿孙的担忧,那么祖父一人担忧,又算得了什么呢?”白明微露出一抹淡笑:“从我们选择这条路开始,就意味着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是祖父,明微也会尽量照顾自己,尽量不让您担惊受怕。正如您当时所做的一样。” 白惟墉叹息一声:“明微,这条路是祖父把你推上去的,如今遇到这些情况,祖父无话可说。” “但祖父在为你骄傲的同时,也会心疼你,担心你。所以记住你说的话,要尽量保全自身,以身犯险那种事,以后尽量避免。” “祖父知晓你的抉择,也知晓你的初心,然而终归会生出几分私心,那便是你也同样重要,知道吗?” 白明微点点头:“祖父,明微晓得,以后必定会注意。” 白惟墉这才点点头:“方才人多,祖父不方便说你,如今只有我们爷孙俩,祖父难免严苛,你别往心里去。”白明微含笑:“祖父放心。明微晓得的。” 白惟墉伸出手,想要去拍一拍这个曾经捧在手心的孙女的肩膀。 但这削肩上的担子太重,太多。 重得他不能再加一分重量,多得他无处下手。 或许从明微成为他的接班人那一刻起,他们祖孙之间,已被责任的墙隔着。 他就注定没办法像是对待一般孙辈一样,对明微亲昵。 最后,他又一次收回手,慈蔼地应一声:“好。” 就在这时,外边匆匆来人:“大姑娘,七公子有急事找您,请您速去书房” 第1553章 此事必须要智取才行 第1553章此事必须要智取才行 七哥这么快就来了,还是一个人赶来。 这说明七哥必然有什么新的发现。 正此时,白惟墉忧心询问:“明微,怎么了?” 白明微笑着安抚:“祖父,可能与江北的事情有关,明微去去就来。” 说完,白明微退了出去。 她尚未来得及与家人团聚,便连忙去书房见白瑜。 “七哥,怎么了?” 白瑜负手站于书房之内,听闻白明微的声音,他倏然转身:“明微,出事了。”他面上的倦色清晰可见,眼白布满红血丝,面颊也被寒风冻得皲裂。 但那紧张忧焚的神情,却盖过他面上任何一种情绪。 白明微冷静开口:“七哥,慢慢说,倘若是关于沈大人的,事情尚有转机。” 白瑜点点头,情绪很快被调整过来,他道:“就在你前脚刚走后,五哥从账目中发现一笔约莫六十万两的贡赋账目亏空,具体数额五哥还在计算。” “我们怀疑倘若江北贪腐一案结案,有人会告发此事,到时候死无对证,便会由户部来承担这个责任,毕竟户部主理贡赋之事,那些账目也是户部核算过的。” 白明微闻言,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冷冽的光从眼眸迸出,她冷哼一声:“原来如此,这正是江北贪腐一案背后的暗箭。”“九殿下结案后,因此案带来的影响只是表面的,届时贡赋亏空被揭发,户部首当其冲,其次便是负责贪腐一案的九殿下。” 白瑜面色凝重:“六十万两的贡赋亏空,如此大笔数额,背后所牵涉的人必定不少,不知九殿下能否扛得住这么大的案子。” 白明微道:“既然这些银两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亏空这么多年,就意味着那些人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把嘴巴擦干净。” “这件事追究到最后,也只可能是有人来当替死鬼,只要元贞帝想要保那些人,再多的铁证也没用。所以此事只能智取,不能盲目地进行。” 白瑜问:“你准备怎么做?” 白明微很快就有了主意:“这些年元贞帝年纪渐长,太子的雄心壮志也渐渐显露出来。” “当初他授意秦桑蔓勾结南安侯府的黄萱茹,挑唆黄轩之去劫二妹的马车,最后导致黄轩之被九殿下所杀,那会儿他的狼子野心已经露了出来。” “后来他又因一幅水文图,从而被元贞帝冷落了数月时间。元贞帝再宠信秦丰业,也会忌惮秦丰业是太子刘昱的外祖。” “尽管我们一时半会儿动不了秦丰业,但却可以从太子刘昱与元贞帝的关系入手。” “太子刘昱、秦丰业,不论将他们谁连根拔起,其中一方都会受到致命打击,所以我们不能争一时之气,要从长远来看待这个问题。”白瑜点点头:“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为今之计,解决沈大人的危机才是最重要的。” 白明微道:“七哥,此事我有主张。为了不打草惊蛇,你先去花厅与家人团聚,我安排好后便来。” “这两日,我们就像远行归家的所有人一样,好好与家人享一享天伦之乐。” 白瑜颔首:“我明白,既然你已有主张,我知晓如何做了。我先去花厅。” 说完,白瑜离开了书房。 “阿一。” 白明微轻唤一声,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道白影来到跟前。 白衣如霜,俊朗萧然。 音容相貌,举手投足,与那人一模一样,很难叫人看出区别。 可白明微不用仔细分辨,都知晓来人是谁。 “姑娘。” 白明微道:“你速传一道消息给九殿下。” 说完,白明微低声将需要传达的内容告诉阿一。 阿一郑重应下:“姑娘,属下立即去办。”白明微颔首,准备离去,却被阿一叫住。 “姑娘。” 白明微回眸:“你说。” 阿一缓缓道来:“姑娘,阿六前去***府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伤了,九皇子已为他救治,但至少十天半个月,他无法再执行任务。” 白明微眉头轻轻蹙起,很快就理清前因后果。 原来九殿下决定暂缓结案,是因为去问过***。 思及此处,她问道:“如今玉京城还有哪些人?” 阿一解释:“玉京城中,目前有属下、阿五、阿六以及小八。属下听命于姑娘,阿五探查消息,小八守护白府。” 白明微点点头:“九殿下那边,我稍后会安排,你先去给九殿下传达消息。”阿一走后,白明微来到花厅。 此时众人正围着白瑜说话,白瑜只管不错眼地盯着俞皎,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小七,你再这么看下去,你媳妇脸上都要长花儿了。” “就是,七弟,大庭广众的,你怎么能这般直接?就不怕我们笑话么?” “三嫂,七哥怕是犯花痴了,你最近不是在习医术么?快来给三哥治一治,如何?”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开着白瑜的玩笑。 可白瑜也不在乎,挠挠头,随即走到俞皎旁边,伸手绕过俞皎的后背,把俞皎的手悄悄包住。 俞皎吃惊,瞪了他一眼。可他却将俞皎的手抓得更紧了,侧脸凝着俞皎,唇边挂着一抹暖若春阳的笑意。 俞皎挣开不得,伸出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 他笑意更深,仿佛眼里装满了身侧的妻子,再也容不得旁人。 几位婶婶表示没眼看,几位嫂嫂则掩唇偷笑,各位姑娘不敢去看,而小晏安却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人:“七叔叔,七婶婶,你们为什么拉着手?”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俞皎连忙挣开,白瑜清了清嗓子:“什么拉手,你看错了。” 小晏安偏着头:“我才没有看错,你分明拉着七婶婶的手。” 说着,他跑到白瑜面前,把手伸过去:“我也要拉。” 白瑜无奈,只得将他抱起,牵住他的手。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就在这时,白明微与前去张罗午饭的沈氏前后脚进来,还没说上话,小传义和白策荣以及玉衡也来了。 “大姑姑!” 见到白明微,小传义分外欣喜。 他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随即把白明微的袖子拉住。 白明微含笑:“传义,我回来了。” 小传义笑容满面:“大姑姑,欢迎回家。” 接下来又少不得一阵问候与叙旧,屋里充满欢声笑语,这是许久都不曾有的热闹。 …… 与此同时,阿一的消息也传到刘尧那里。 第1554章 兔死狐悲,一直都如此 第1554章兔死狐悲,一直都如此 刘尧闻言,缓缓起身,绕着桌子走了一圈,随后把手按在桌角。 “原来如此。” 阿一没有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 刘尧开口,叫住离去的阿一。 阿一止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刘尧凝着阿一半响,挥挥手:“没事了,风军师慢走。” 阿一眼眸动了动,举步离开。 他前脚刚走,刘尧便低喝一声:“来人!” 心腹护卫立即走了进来:“殿下,请吩咐。” 刘尧声冷如冰:“点一百人,本王要去办一件大事。” 心腹护卫立即去办,很快就从巡城御史司调了一百人马。 刘尧率人迅速包围了户部郎中周岐阳的府邸。 尚未等郎中府的人有任何反应,周岐阳便被刘尧亲自捉了,押入巡城御史司,并由心腹把守。 此事很快就传开,引起轩然大波。 户部的人听到消息,前去巡城御史司探查情况,却见不到任何人,这一反常情况,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此时,白府没有任何动静,便是沈自安那里,也并未立即应对。 与这两方势力截然相反的,却是太师府。秦丰业听闻这一消息,手中的茶盏轰然坠落,滚烫的茶水溅了他的靴子,但他却顾不上,再一次向长随确认:“消息可靠么?” 长随连忙道:“大人,千真万确!周郎中官袍都没有换,便被九殿下率巡城御史司的人,直接从家里给抓了。” “九殿下也没有把周郎中下狱,反而关在巡城御史司,户部的人听闻消息,当即就去巡城御史司问,可那边口风很紧,什么都探查不到。” 秦丰业问:“白明微和沈自安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长随摇头:“没有,他们对此无任何表示。” 秦丰业望向远处,陷入了沉思。他缓缓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声音幽幽:“九殿下抓了周岐阳,该不会是发现了本官准备对付沈自安的招数吧……”“这不可能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每一项计划都天衣无缝,九殿下不可能发现才是。” “但要是他什么都没发现,又怎么会抓了周岐阳?那周岐阳可是本官的人,莫非他是冲着本官来的?” 他就这么喃喃自语,长随也不敢插话。 最后,他拉回神思,问:“上次本官让你找大夫泡的鹿血酒准备好了没有?” 长随点头:“回大人,准备好了。” 秦丰业立即吩咐:“去拿上,本官要进宫面见圣上。” 长随应下,却又开口:“大人,奴才以为,我们首要的任务是撇清所有与周郎中的关系,舍弃周郎中,保全我们自身。” 秦丰业冷笑连连:“刘尧那纨绔,就算他查出周岐阳是本官的人又如何?陛下面前,本官会怕他?” “哪怕周岐阳供出本官,本官也敢把白纸黑字的供词直接撕了,仅凭一个周岐阳,他奈何不了本官。” 长随不解:“那为何大人您要入宫……” 秦丰业面目有些扭曲的狰狞:“当然是去探查消息,可不能让他九殿下坏了本官的大计,沈自安需得死,是本官的意思,更是陛下的意思。” 说完,秦丰业一甩袖子,穿着湿了鞋尖的靴子,快步走出秦府,乘轿子向皇城而去。 长随恍然大悟,捧着装了鹿血酒的盒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 “风军师,你这是何意?”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府。阿一拦住就要出门的沈自安,正被沈自安沉声诘问。 阿一没有多言,只是道:“大人,近十数年来,江北的贡赋共有六十万两的亏空。” 沈自安斩钉截铁:“这不可能!所有贡赋户部都小心谨慎,账目没有任何错漏。” 阿一解释:“那是因为,送到户部的账本没有错,那些人用对的账本,神不知鬼不觉地做着偷天换日之事,自然户部无法察觉。” 沈自安问:“今日早朝,九殿下奏请陛下延期结案,说是江北贪腐案另有发现,周郎中被抓,可是与九殿下所说之事有关?” 阿一不紧不慢地开口:“具体详情,在下无法告知沈大人,但是沈大人需得知晓,倘若九殿下结案之后,亏空一事被告发,大人您首当其冲。” 沈自安眉头紧拧:“六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就算此事查清,户部也要承担责任,本官难逃干系。更何况这件事情,很难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阿一道:“大人,户部郎中和员外郎分别负责户口、土地、赋役、贡献、蠲免、优复、婚姻等事务。”“当初江北的河道被改流,因此多出了许多土地,最终导致天灾来临时,江北损失惨重,这本就有一笔坏账。” “如今又被发现六十万两的亏空,不论具体责任究竟在谁,九殿下抓了周郎中,都合情合理。” “在下认为,大人您无需考虑太多,只管静观事态的发展即可,切不可贸然插手,以免引火烧身。” 他并非在告诉沈自安,应当弃卒保车,而是劝告沈自安,务必要明哲保身,避免被殃及。沈自安皱眉:“但是……” 但是贡赋有亏空,他无法坐视不理。 阿一语重心长:“大人,在下知道您心中有一笔账,认为这六十万两亏空若是找得回来,可做许多有利民生的事。” “但有些话在下需得与您说,请大人在有任何行动之前都想想,为什么江北贪腐案会交给九殿下结案?为什么这笔亏空会做得如此隐秘?又为什么大人明明身处险境,却看不到挥来的刀?” 沈自安默了许久,艰难点头:“本官明白了。” 阿一拱了拱手:“具体账目还在核算,待算好后,账本会直接交到大人手中。” 沈自安颔首:“多谢。” 阿一并未多言,拱拱手便离开了。 沈氏的胞兄沈清辞从外边走进来,看到沈自安面色如此难看,他连忙关切询问: “祖父,发生了何事?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可是因为周郎中之事?” 原来他此时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告诉祖父周郎中被抓一事。 沈自安没有回答,只是道:“去告诉你父亲,近来京中不太平,叫他平日处理京兆府的案件时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参与进任何与江北贪腐案有关的事件当中。” 沈清辞也不多问,领了祖父的吩咐便离开了。 待书房里仅有一人,沈自安缓缓阖上双目。 他五味杂陈,满肚子复杂的情绪,如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 然而那种兔死狐悲的悲凉,却始终占据主导地位。 从老白相撞柱那一刻起,他就始终在思考,为臣的职责是什么?秉公职守的意义在哪里?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如今他又再添疑惑——六十万的亏空,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有人想拿这件事对付他,今上又参与了多少? 千头万绪,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第1555章 臣妾不知道啊! 第1555章臣妾不知道啊! 秦丰业捧着鹿血酒,在承明殿见了元贞帝。 他毕恭毕敬地行礼,而后把鹿血酒呈到元贞帝面前:“陛下,老臣新得一秘方,鹿血药酒,陛下喝了保准龙精虎猛,年轻十岁。” 这番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少不得要被元贞帝掌嘴。 但从秦丰业的嘴里说出来,元贞帝却大为感动。 他看向秦丰业的眼神都带了笑意:“知朕者,爱卿也。李美人年轻水嫩,朕还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这鹿血酒要是能让朕如鱼得水,朕必定重赏。” 秦丰业的言辞恳切:“为陛下分忧解难,是老臣的荣幸。” 元贞帝哈哈大笑:“朕就喜欢你这点。” 秦丰业连忙拱手:“多谢陛下厚爱。” 元贞帝又笑了笑,随即就变了脸色。 秦丰业连忙殷勤询问:“陛下,何事烦扰?” 元贞帝身子向后倚靠,明显不悦:“适才传来消息,说小九把户部郎中周岐阳给抓了。” 秦丰业的表情分外耐人寻味:“此事臣也刚听说,不过臣却不知晓,九殿下怎么忽然抓了周郎中。” 元贞帝冷哼一声:“这小子,朕让他结案,他像是得了尚方宝剑,行事作风颇为厉害,朕的四品官员他说抓就抓。” 秦丰业听得出这并非褒奖,而是已经怒了。 于是他火上浇油:“陛下,九殿下还年轻,行事浮躁些也是正常的。再者他前不久刚以钦差身份处理江北大小事务,算是尝到了权力的甜头。” “如今陛下又对九殿下委以重任,他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行事自然不够内敛。陛下若是觉得不妥,尽可及时叫停便是。这天下大事,还不是陛下一言九鼎?” 元贞帝闻言,当即就怒火中烧:“依朕看,小九的心大了,今日他敢随意动朕的官员,明日他就敢取而代之!” 元贞帝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再多的话,他没有说。而挑唆也点到为止。 元贞帝越想越气,愈发的怒不可遏。 他低喝一声:“来人!传令九皇子刘尧,令其将周岐山……” 秦丰业垂下的脑袋,唇角尚未高高挑起,便有内侍匆匆来报:“陛下,李美人不好了!” 元贞帝一听,顿时慌了神,话都没有说完,便提起衣摆快步离开承明殿。 秦丰业脸上的得意,也化作惋惜。 在元贞帝离开后,他也离开了承明殿。 看来陛下也不知道九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得另想办法才是。 另一边,元贞帝风风火火地来到蒹葭的宫里,大冷的天儿,额上跑出了薄汗。 “爱妃,爱妃……” 刚跨进门槛,他便焦急地呼唤。 蒹葭正坐在被堆上,尚未来得及起身,他便一个箭步地冲了过来,握住蒹葭的手:“爱妃,你怎么了?” 蒹葭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捏住袖子,轻轻为他拭汗:“泓郎,你瞧你,满头都是汗。”元贞帝握住她擦汗的手:“听闻爱妃不适,朕忧心如焚,所以走得急了些。” 蒹葭美眸流转,随即露出感动的神情,便是那眼眶,也微微红了起来:“不过是忽然昏过去罢了,臣妾没事,让陛下担忧了,是臣妾的不是。” 一旁的晋怀公主开腔:“娘娘,哪里就没事了?这些日子您日夜在佛前祝祷还愿,疲劳过度昏了过去。还好昏倒时没有磕了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元贞帝拧眉:“什么祝祷还愿?” 晋怀公主想开口,却被蒹葭打断:“陛下,臣妾无碍,还请陛下别担心。” 元贞帝看向晋怀公主,用了好半天,才想起晋怀公主的封号:“晋怀,你来告诉朕,什么祝祷还愿?为谁祝祷?又是为什么还愿?” 晋怀公主福了福身,娓娓道来:“回父皇,自江北天灾后,李娘娘就吃斋念佛,向上苍祈愿江北百姓能顺利度过灾厄。” “后来江北事了,李娘娘便更加虔诚地在佛前还愿;紧接着又传出天降祥瑞这等喜事。”“李娘娘愈发觉得是神佛保佑,所以每日烧香改成日夜祝祷,希望东陵繁荣昌盛,父皇千秋万代。” 晋怀公主的一番话,每一个字都说进了元贞帝心里。 他看向蒹葭,眼中的怜爱更是溢出来:“爱妃为朕如此,朕实在……” 话未说完,他把蒹葭拥入怀中。 晋怀公主连忙招呼左右,一同退了下去。 蒹葭靠在元贞帝的臂弯,小小的脑袋,软软的身躯,还有那美丽的面庞,朱唇轻启时,声音也如黄莺出谷般动听: “蒹葭一介小小女子,如浮萍柳絮般无根无依,孤零零一人,直到遇见泓郎,才有了依靠。” “国家大事蒹葭不懂,泓郎是我的天,我只盼着泓郎身体康健,无忧无虑,被神佛庇佑。” 元贞帝凝着蒹葭,万般情动,神魂颠倒。 “要是朕身边的人,都有你这般贴心,那该多好。尤其是小九那混小子!” 蒹葭目光一闪,随即道:“陛下,勿要生气,这天下都是您的,您想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谁敢忤逆您?” “今儿您高兴,擢升提拔;明儿您不高兴,降职罢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可是万乘之尊。” 一番话,又哄得元贞帝龙颜大悦:“爱妃说话,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不知爱妃怎么看待小九的事情?” 蒹葭一脸惊慌:“陛下,臣妾不敢妄论。”元贞帝手指划过她娇媚的面庞:“爱妃刚刚还说,朕是万乘之尊,朕许你说,不就是朕一句话的事?” 蒹葭沉吟片刻,这才开口:“臣妾不懂这些事,但臣妾晓得一个道理。于伦理,父为子纲;于天理,君为臣纲。” “您与九殿下既是父子,又是君臣。当然无论雷霆还是雨露,都是您的浩荡皇恩。” 一番话,看似字字在理,可细细深究,又完全没有用处,圆滑得很。 然而偏偏元贞帝就爱听,他看着蒹葭,越看越高兴,吩咐外头:“来人,把鹿血酒端上来!” 一杯酒下肚,他扯下床帘,扑了上去。 一朝天子,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 第1556章 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第1556章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主子,秦丰业来了。” 空旷的驿馆里,因为西楚使臣的离开,更显得冷清。 秦丰业的脚步声踢踏作响,离得老远都能听到。 元五听闻下属的禀报,并未有多大的反应,依旧握着他的书卷,恣意闲适地靠在藤椅上。 不一会儿,秦丰业走了进来。 他背着手,在元五面前来回走动:“自从这萧重渊离开后,驿馆好像空了许多。早知道在他的后院放火,能把这瘟神给送回去,那把火就应该早些放。” 元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视线依旧聚焦书本之上:“如今驿馆只有我北燕的人,秦太师现在出现在这里,合适么?” 秦丰业一撩衣摆,坐到了小几前。 他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慢慢开口:“本官再不来,这些年所图大计,可就要一败涂地了。” 元五漫不经心地开口:“与我何干。” 秦丰业也不气恼,直接说明来意:“户部郎中周岐阳被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元五放下书卷,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将视线缓缓移向秦丰业:“怎么?秦太师也有拿不准的时候?你一向不是运筹帷幄么?” 秦丰业眯起眼,笑意却在随后绽开:“本官要是拿的准,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元大人,你我在某种程度上,虽然说不上荣辱与共,但也有着共同的利益。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整这一套呢?”元五唇角高高挑起:“那么秦太师,你想问什么?” 秦丰业敛住唇角的笑意:“本官问你,九皇子把周岐阳抓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元五复又抓起书卷,一手枕在后脑,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意味:“这个,可能是你的诡计被识破了吧。” 秦丰业咬牙:“本官要的是确切的答案。” 元五不紧不慢:“除了这个可能性,我也想不出其他。” 秦丰业凝着他半响,忽然起身一甩袖子,扭头走了出去。元五高挑的唇角未曾落下,斜斜地睨了一眼秦丰业,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不一会儿,元五的心腹走了进来:“主子,秦丰业来找您做什么?” 元五合上书本:“自然是询问刘尧捉了周岐阳一事。” 心腹笑了:“这秦丰业也真有意思,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便是,来问您作甚?” 元五淡声开口:“秦丰业可不傻,他来确定我有没有出卖他。像我们这种因利而聚的人,有什么信誉可忠诚可言。他不会忠诚于盟友,自然也不相信我会。” 心腹愈发觉得有意思:“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不论是这秦丰业,还是储君刘昱,都是妖孽。” 元五摇摇头:“他们还够不上资格。依我看,元贞帝新宠李美人,问题才最大。” 心腹点点头:“此人就是萧重渊的细作无疑了,只有刘泓这脑子,才会被美色所惑。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出手。” 元五没有回应,开口询问:“有孟子昂的消息了么?”心腹给予否定的答案:“回主子,半点都没有。” 元五默了片刻,随即开口:“大抵是去了西楚。” 心腹沉吟片刻,随即道:“主子,为何不是北疆?那毕竟是白明微的大本营。” 元五含笑:“萧重渊是白明微的裙下臣,孟子昂如此重要,白明微想要保他,必定托付于萧重渊。” “北疆,看似稳固。然而一旦白明微出了任何问题,只凭卫骁和江辞两人,守不住北疆。” “萧重渊这个人,对天下归一没有什么兴趣,只要他在位,大概不会主动发起战争。孟子昂在萧重渊那里,安全。” 心腹轻哼一声:“这孟子昂也真是个人物,竟然能躲藏那么多年,要不是江北大水把他冲出来,怕是不会让人寻到半点踪迹。”元五叹了口气:“天下水文图。刘昱这个蠢货,数年前得不到,数年后又受困其中,刘氏江山要是落到他手里,丢掉祖宗基业,那是早晚的事情。” 心腹冷笑:“主子,那我们更要扶刘昱上位了。” 元五神情讳莫难测:“看好秦丰业,确保他能与刘尧他们掐起来,如此才不会坏了我们的大计。” 心腹应下:“是。” ……与此同时。 白明微坐在案桌前,桌面摆着的,是白璟算出来的账本。 白璟气愤不已:“明微,六十三万两!若非世家大族,百年基业,根本都掏不出这么多银钱!”白明微没有立即搭话,兀自思索着什么。 白瑜启唇:“明微,账本已经送到沈大人那里了,他告诉我们,他不会轻举妄动。” “如今账册清晰明了,周岐阳也被抓了,我们这边是否要立即行动,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白明微依旧没有言语,始终在思索。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这所有的东西,都与秦丰业有关,北燕元询呢?他参与了什么?” 白璟和白瑜对视一眼:“明微,你为什么忽然扯到元询?” 白明微把先前与元询酒馆见面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两人,随即道: “他能说出那番话,意味着他不仅知晓秦丰业在做什么,甚至还参与其中。” “但如今看来,整件事都只与秦丰业有关,这元询能摘得干干净净的,我担心他憋着什么坏。”白瑜想了想,随即提出建议:“假设他憋着坏,那这件事大概和他没有太大干系,他应该另有计划。” “正如我们先前说的那样,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解决沈大人危机之上,至于其他的,我们再做打算。” 白明微点点头:“也好。” 事实上,她之所以忽然提起元询,也是推测元询的目标在沈大人身上。 若是秦丰业的阴谋不成功,那么元询必有后招。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应付秦丰业出的招。 白璟问道:“明微,你怎知周岐阳是秦丰业的人?这么些年,似乎大家对周岐阳的派系所属都没有头绪。” 白明微解释:“很早就发现了,不过恰好用得上而已。” 白瑜接话:“九殿下把周岐阳就这么困着,也不是个事,明微,你怎么看?” 白明微扬唇:“立即联系九殿下,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第1557章 又叫他气急败坏了! 第1557章又叫他气急败坏了! 翌日。 众人对户部郎中周岐阳被抓一事的关注,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刘尧不动声色,于朝会后悄悄面见元贞帝。 承明殿里,他毕恭毕敬地跪下。 “儿臣拜见父皇。” 元贞帝掀起眼皮,看向他的目光,全然不似曾经那般纯粹。 哪怕是装出来的父爱,里面也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小九来了,平身吧。” 刘尧起身,随即朗声开口:“儿臣无能,无法顺利完成父皇交予的任务,特来请求父皇的帮助。” 元贞帝唇畔微微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的眸底,却透着些许嘲讽的神色: “倘若无法完成,先前就不要揽那么多的事情在身上。你现在求到朕面前,岂非是承认你无能,告诉世人朕识人不明,所托非人么?” 刘尧垂着头,藏在阴影里的面庞辩不出喜怒。 地龙烘得热人脚底发热,但从缝隙里灌进来的冷风,却叫人浑身发颤。 他开口,声音如流水淌在那承明殿之中:“父皇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天下没有父皇办不成的事。” “承蒙父皇厚爱,儿臣领得几件漂亮的差事,是儿臣无能,辜负父皇的重托,请父皇责罚。” 说完,刘尧一撩衣摆跪下,伏在地上。他的身形,如同他此时低进尘埃里的姿态一般无二。 元贞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在面前如蝼蚁般的儿子,先前那种忌惮与危机感竟慢慢消失。 他随手捡起一本奏折,幽幽道:“起来说事,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倒显得朕苛待了你。” 刘尧连忙起身,态度分外恭敬:“是,父皇。” 元贞帝头也不抬:“什么事,说吧。” 刘尧开口,掷地有声:“儿臣接下来要说的事,与当朝一位尚书有关,倘若父皇恕儿臣的罪,儿臣才敢说。” 元贞帝眉头蹙了起来:“婆婆妈妈,做事干脆利落些,有话你就说,不要藏着掖着。” 刘尧拱手:“回父皇,儿臣要状告户部尚书沈自安,他御下不严,玩忽职守,导致江北贡赋出现一笔坏账,总额共有六十三万两之多。”元贞帝霍然抬头,神色中带着震惊。刘尧义愤填膺:“也就是说,因为他沈自安的疏忽,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了父皇的六十多万两!” “而这六十三万两的贡赋亏空,是从江北前知州范忠谦这个赃官上任之后开始的。也就是说……” 刘尧顿了顿: “江北贪腐一案,涉及的不仅是官商勾结、赈灾钱粮物资不翼而飞、朝廷官员收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更涉及到地方本该上缴朝廷的贡赋被人偷走。” “这一次贡赋被亏空,除了已经伏法的那些官员,如今等着结案的这些朝中官员皆涉案其中,而欺上瞒下,负责帮助这些蛀虫偷天换日的人,就是户部郎中周岐阳!” 说到这里,刘尧的声音都带着怒意。那种发自内心的怒意,从心底生出来,犹如一簇无法扑灭的熊熊烈火。 他咬牙切齿,继续开口: “吏治之腐败,民生之艰辛,皆由这些赃官、贪官所致!父皇励精图治,他们食君之禄却阳奉阴违,偷奸耍滑,实属奸佞!” “尤其是户部尚书沈自安,他身为户部之首,却看不到下属所犯的重罪,实在无能至极!” “儿子欲要将他擒住,狠狠治他个玩忽职守、御下不严之罪,但他毕竟是户部***,儿臣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来求助父皇。” “混账!”元贞帝怒不可遏,狠狠地把手中已经捏皱了的折子掷在地上。 他双手按在御桌上,双目布满了红血丝,咆哮出声:“江北这群蠹虫已叫朕火冒三丈,朝中涉事的官员更叫朕失望透顶!如今连户部都牵涉其中,朕简直忍无可忍!”“地方官员是吧?朝中官员是吧?给朕管钱的户部是吧?这些蛆虫竟敢相互勾结,联合起来蚕食朕的银钱!这些狗东西!平日朕给他们的俸禄还不足以喂饱他们么?!” 刘尧跪下了。 殿内所有人都跪下了。 元贞帝气急败坏: “欲壑难填!利益熏心!该杀!所有人都该杀!朕许你特权,立即将他们都杀了,一家子都杀了,脑袋丢到荒郊野外喂狗!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敢碰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个下场!” 刘尧忙道:“父皇息怒,若非父皇英明,他们也不会露出马脚,让儿臣给抓到!” “天下都是父皇的,谁敢动父皇的东西,合该天诛地灭,挫骨扬灰!只是……” 元贞帝胸膛剧烈起伏,他双目猩红地盯着刘尧:“只是什么?!”刘尧露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只是,从证据上看,这六十三万的亏空,并不全都进周岐阳的口袋。而是……” 元贞帝声色俱厉:“你说!不要吞吞吐吐!” 刘尧小心翼翼:“而是进入了一位更加位高权重的人手中,那人就是当朝一品大员,三公之一的太师,秦丰业。” 元贞帝当即怒喝:“满口胡言!简直胡说八道!” 刘尧掷地有声,信誓旦旦:“儿臣若无证据,也不敢在父皇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说话间,他把账本送上去:“这些账册,儿臣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收集到,整件事情的脉络,都可以从账本中得出。” “范忠谦贪腐,牵涉的是名单上的那些朝廷官员;而范忠谦这窝蠹虫所涉及的贡赋亏空,却牵涉到秦太师。” “两件事情看似相互独立,实则紧密相连,但因为牵涉太广,以及牵涉人员位高权重,儿臣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自作主张。” “为了不打草惊蛇,儿臣当初只办了范忠谦的贪腐案,呈到御前的证据,也都未提及贡赋亏空只言片语。” “如今关键人物周岐阳被抓,整件案情清晰明了,各种证据俱全,铁证如山,请父皇定夺!” 元贞帝凝着案桌上的账册,缓缓跌坐在椅子上。 这些账本简洁易懂,他没有愚蠢到看不懂这些账册的地步。 可正因为看得清,所以才令他大受震撼。 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秦丰业的手脚不干净。他知道的,可他宠着秦丰业,也就对秦丰业所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官的哪有不贪的? 只要不出格,且那个人能哄得他龙颜大悦,那么他也就不去计较他们贪的那些针头线脑。 但是江北贪腐一案,官商勾结,令他觉得害怕。 如今他所宠信的近臣,指使户部偷他的银子,并且和地方官员脱不了干系。 这些人就像许多他可以控制的细麻,但却拧成一根坚韧的绳子。 而那绳子他无法摧毁,且就悬在他身边,怎能不叫他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官员朋党,结党营私,他并非容不下。 但是勾结着算计他就不行! 可那人,偏偏又是他最宠信的人。思及此处,元贞帝忽然问了一句:“小九,这些不会是你杜撰的吧?” 刘尧藏在阴影里的面庞,并无任何意外之色。 显然,他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结局。 但当他抬起头时,那面庞的坦荡,以及掺杂着的委屈,叫人不忍直视。 仿佛他是碎了的琉璃,轻轻一碰就会洒落于地。 他再度跪了下去,缓缓开口。 第1558章 一番歪理,他说得掷地有声。 第1558章一番歪理,他说得掷地有声。 “父皇,从儿臣接下钦差大印的那一刻起,儿臣就接下父皇的重托。儿臣的责任,是为代天巡狩。” “见灾民,儿臣救;见水患,儿臣清;见匪寇,儿臣剿;见贪官,儿臣抓;见暴动,儿臣平;见疫情,儿臣防。” “每一件事,儿臣不敢有丝毫怠慢;每一个脚步,都为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如今把这些证据呈上来,也只是为了完成父皇的重托。儿臣不敢弄虚作假,更不敢有任何欺瞒。” “证据只有一份,儿臣皆呈到父皇面前,此案是否要办,该如何办,还请父皇定夺。” 刘尧话音落下,便跪在那里不再开口。 元贞帝就那么看着刘尧,许久许久,他终于出了声:“你退下吧。” 刘尧起身,弓腰退了出去。 他来到承明殿门口,里边传来物什坠地的声音。 刘尧没有做任何停留,快步离开。 元贞帝好一通发泄,直到筋疲力尽,他才吩咐跪了满地的近侍:“秦丰业在哪?!” 王公公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内侍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秦丰业便被召了进来。 他看到满地狼藉,骇得面色大变,仿佛心脏被攫住,下一刻就会死了。 一抬眸,更是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他连忙跪在地上,碎片扎得他鲜血直流,但他也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诚惶诚恐地跪着,胆战心惊:“陛下。” 下一刹那,几本东西便被扔在他身上。 他不敢喊痛,跪着捡了起来。 只是看了几眼,便知晓他让周岐阳弄虚作假,亏空贡赋一事败露。 他跌坐在地上,犹如被抽空了力气。 但很快他就握紧账册,膝行上前几步,动心怵目地开口:“陛下,请听老臣解释。” 元贞帝一手扶着桌子,似乎把力道匀在手臂上才能坐稳:“铁证如山,你就不要狡辩了。”秦丰业垂下眼眸,那双阴狠的眼里,充斥着各种情绪:“陛下,臣为您感到不值。” 一语惊人,元贞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秦丰业继续开口:“江北分明是东陵最为富庶的一块地域,每年产那么多粮,每条道路上滚的,都是银钱利益。” “那就像一座金山,那是陛下的金山!但是每年贡赋,还没装到国库里,便用在边防、军政与民生之上。” “分明是陛下的东西,却有那么多人要花,凭什么?难道因为陛下是一国之君,就必须割自己的肉给每一个人吃么?” “陛下的子民,本该供养陛下;陛下的边防,就是为了保护陛下的江山社稷而存在,怎么就成了他们吸陛下您的血?而且还是过量的吸!” “老臣把他们不该吃那一份拿了,只想替陛下出口气!陛下您看,就算运去北疆和各地粮仓的东西少了,他们也照样能活下去,可见他们平时就多吃了陛下的!” “陛下忧国忧民,乃明君圣主,又怎会和这些吸血虫计较?臣深受皇恩,自然该为陛下考虑。所以臣把那些吸血虫不该得的部分,全都替陛下拿了!” “至于周岐阳,他与臣志同道合,所以愿意帮助臣做这件事。臣不管什么国法家规,臣只知道不能让陛下吃亏。” 一番歪理正可谓是惊世骇俗。 可偏偏他说得振振有词,掷地金声。 仿佛这就是他的道理!这就是所有人该承认的道理! 可偏偏,元贞帝没有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听了秦丰业这一番辩解,他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但他还是在意秦丰业勾结别人吸他的血。 他冷笑一声:“承认得这么痛快?是不是朕给你的脸了?让你这般有恃无恐?” 秦丰业复又跪伏在地上:“陛下,老臣做的事情,自然该承认。” 他不是豁出去了。 而是早有准备。 就在他从元五那里出来时,他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方法。 于他而言,把这些罪名栽赃在别人头上,不比果断承认更好。 因为他太懂陛下了。 接着,他再度开口:“陛下,那些银子老臣都为您存着,利滚利,现在已经从六十三万两,变成八十万两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 然而区区八十万两,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他能保住龙恩,保住皇帝对他的信任。 果然,元贞帝听到这个数字,面色都缓和不少。 他身子往后一靠:“这么多年,利息怎么可能只有十几万两?你不会想要一点辛苦费吧?” 秦丰业牙都要咬碎了,可那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顺畅流利,以及带着一如既往只在皇帝面前才有的诚恳: “肯定是老臣算错了,让老臣好好再算一下。” 他掐着手指,装模作样地算了片刻,随即开口:“陛下,老臣真该死,竟然算错了,不是八十万两,是一百万两。” 元贞帝唇畔挑起,意味深长地笑了:“你的确该死,连这点账都算不明白。” “既然朕现在缺钱,不若你赶紧把这批银子挪进朕的国库,如何?” 秦丰业连忙应下:“陛下说得对,老臣立即办,立即办。”元贞帝凝着他,眸底涌动不休的,是阴暗复杂的情绪:“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做了,朕不喜欢自己的臣子越俎代庖。” 秦丰业忙不迭点头:“是、是、是,老臣遵命。” 元贞帝不再言语,像是已经歇了怒火。 秦丰业小心翼翼地请示:“陛下,既然老臣为您存银子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那就得有一个了结。陛下您怎么看?” 元贞帝反问:“爱卿怎么看?” 秦丰业陪着笑脸:“陛下,周岐阳已经被揪住,而周岐阳又是户部的人,是沈自安的下属官员。” “既然周岐阳当初能与老臣共谋大计,现在也一定愿意舍生取义,为陛下分忧。” “只要陛下示意下去,那么这六十三万两就是他沈自安拿的,他沈自安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而老臣,会准备好一切能证明他沈自安贪心不足,偷窃陛下资财的证据。” “沈家百年基业,家产充公后又得一大笔。陛下国库更加充盈,又能除去眼中钉肉中刺,岂非一举两得?” 元贞帝凝着秦丰业,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酣畅淋漓,笑得阴森可怖。 忽然,他把笑容敛住,眼眸也随之隼利起来。 第1559章 这一次,我们不亏 第1559章这一次,我们不亏 元贞帝似笑非笑地凝着秦丰业。 他的目光,比剑还利。 他的眼神,比朔风还冷。 他的话语,犹如万箭齐发:“你打的好算盘!” 秦丰业连忙伏在地上:“陛下息怒,老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元贞帝冷哼一声:“此事若是朕发现的,你那小伎俩还有可行的机会。” “但你也不看看,指证你的证据有多齐全,经手的人都有哪些?” 顿了顿,元贞帝的声音忽然拔高:“沈自安是什么人?他不比白惟墉张扬,但是他的门生故吏不见得比白惟墉少。” “整个北燕,尚且没能把白惟墉灭族。你想用这六十几万两杀了沈自安全家,痴人说梦!” 秦丰业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的声音也显得战战兢兢:“陛下息怒,老臣愚钝,不比陛下想得周全。” 只是分不清,那剧烈发颤的声音究竟是恐惧,还是其他。 他原计划是用这亏空银钱的罪名,栽赃到沈自安头上,除去沈自安,以解心头之恨,顺道哄陛下高兴。 而那一百万两,则是他断尾自救必须舍弃的利益。 可没想到,他的算盘竟然落空了,陛下难得清醒,不似当初除去白惟墉时那般冲动。 甚至失去理智。这就意味着,他虽然忍痛割舍一百万两,但却只能暂且保住脑袋。 那亏空贡赋一事,并没有这么算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陛下不是突然转了性子,而是对他不似从前那般信任。 所以他提的建议,他说的话,于陛下面前已经没有分量了。 这才遭到了否决。 意识到这点,秦丰业怒惧交加。 他几乎要跪不稳。 这时,元贞帝再度开口:“沈自安乃户部之首,身居要职。他若犯了死罪,国法不容。他若没有问题,你奈他何?” 言下之意,就是要另想办法,而且要周全完美。 秦丰业心知肚明,但还是要装一下糊涂。太过聪慧,陛下会不喜欢,作为近臣,他需要能办事,但不能比陛下聪明。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请示:“陛下,老臣糊涂,请陛下明示。”元贞帝身子动了动:“你自己回去参悟。” 秦丰业忙不迭应下:“是,陛下!” 元贞帝再度开口:“六十三万两,江北贪腐案牵涉的那些官员扛不住,户部郎中周岐阳也扛不住。” “秦爱卿,你也是几朝元老,应该知道这数十万两贡赋的亏空,究竟是多么大的一个罪名。” “若是只拿周岐阳交差,恐臣民不服气;倘若能再交出几个更有分量的人,才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哑口无言。” 说话间,元贞帝握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扔到秦丰业面前。“朕认为,他们也牵涉在其中,秦爱卿以为如何?” 秦丰业捧着纸张,双手剧烈发抖。 这些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的人,他的拥趸者。 他悬着的心,也在此刻彻底滑入深渊。 陛下果真恼了他。 他知道自己无往不利的原因,也知道这手中的权力因何而来。 一百万两,咬咬牙能舍弃。 只要龙恩仍在,用不了多久便能再赚回来。 但要是龙恩没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思及此处,他不敢有任何迟疑,立即拿出态度:“陛下的决策甚是英明,老臣晓得怎么做了。” 元贞帝轻轻“嗯”了一声,随即道:“既然知道了,那就去办,秦爱卿向来懂事,你不会再让朕失望,对么?” 秦丰业连忙保证:“老臣遵旨。”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元贞帝一眼,连忙退了出去。 来到承明殿门口,他双脚一软,径直往下砸。 在外等候的王公公扶住他:“大人,小心脚下。” 秦丰业狠狠地握住王公公的手,就着他的力道站稳身子。 他咬牙切齿,浑身发抖,早已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 “为九殿下做账的人是谁?” 是的,究竟是谁发现了完美账本背后的问题?让九殿下找到证据。 这个人必除!王公公恭恭敬敬地道:“回大人,奴才不知。” 秦丰业甩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走了。 王公公看了秦丰业一眼,随后转身进入殿内。 他来到元贞帝面前,低声唤了一句:“陛下。” 元贞帝抬头,眼眸寒如冰魄:“秦丰业和你说什么?” 王公公俯身:“回陛下,秦大人摔倒了,奴才去扶。秦大人趁机问奴才,这些账本是谁做的。” 一番话,都是真的,但不完整。 元贞帝冷笑:“这么说来,他是想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王公公没有言语。 元贞帝复又冷哼一声:“看来朕太放纵他了,让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朕的宠信,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王公公连忙跪下,小心翼翼开口:“陛下,奴才认为秦太师不敢,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误会?” 元贞帝怒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都惦记着朕的位置!秦丰业的外孙是太子,他自然要给他外孙存点积蓄。” “小九背靠世家门阀韦家,朕不信他没有任何野心,尤其是他和白明微勾结在一起,容不得朕不怀疑他!” 王公公毕恭毕敬地跪着,一言不发。 元贞帝又坐了片刻,起身拂袖:“去李美人那儿!”王公公连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 与此同时,刘尧的于巡城御史司的办公书房里,坐着几人。 白明微于右下首,白瑜于白璟于左边。 刘尧开口:“宫里也该传消息来了。这次多亏了五公子发现账本背后的坏账,否则朝中必添冤案。” 白璟拱手:“多谢九殿下称赞,这都是在下分内之事。” 刘尧道:“不论如何,五公子的存在至关重要,本王希望五公子能继续发挥才能,帮助本王,也帮助天理正义。” 白璟掷地有声:“是!殿下!” 刘尧看向白明微:“大将军,你认为这六十三万两的亏空罪名,最终会安到谁的头上?”白明微含笑:“周岐阳是跑不掉了,最起码还要加上秦丰业的几个党羽。” “陛下可以原谅秦丰业做的事,但容忍不了秦丰业结党营私,必然要小惩大诫。” “倘若秦丰业下次再被抓到,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所以这一次,我们不亏。” 刘尧颔首:“那么大将军认为,我们要怎么利用好这一次的东风?” 第1560章 让我先去会会他! 第1560章让我先去会会他! 这一次之所以能反手乾坤,白璟的确立了大功。 秦丰业一直利用元贞帝多疑且刚愎自用的性格谋利,他们也同样可以利用这点达成目的。 所以于他们而言,这是一次东风。 该怎么利用好呢? 白明微淡淡回了一个字:“杀。” 在众微怔,有些讶异白明微的坚决。 但很快,他们便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 很显然,他们理解白明微的打算。 这时,白明微继续开口:“我们要借这一次的东风,狠狠重伤秦丰业。”她的话音刚落,外边便有人进来禀报:“殿下,秦太师来了。” 刘尧回应:“让他候着,等本王忙完,再去见他。” 外边的人应下:“是。” 刘尧含笑:“看来,被大将军说中了,这秦丰业的确来给我们送他党羽的人头。” 白明微挑唇:“左右江北一行,陛下对殿下的看法已经与以往全然不同,无论殿下怎么做,他都会怀疑殿下别有居心。” “加上那些人的添盐加醋,陛下必然认为殿下是夺嫡的最佳人选,从而对殿下警惕防备。” “这个印象已经留下,那么殿下的锋芒就无需掩藏,陛下想削减秦丰业的党羽,殿下身为人臣、人子,自然要听命行事。” 这个说法得到了刘尧的认同,他的目光渐渐凌厉:“光杀一个不够,斩草要除根。”白明微点头:“户部郎中周岐阳,充其量不过是个小角色,在户部,有比他职位更高的、帮秦丰业办事的人。” “陛下想要给秦丰业一个警告,势必要揪出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些人物若不是一条利益脉络的,或者不在秦丰业利益脉络的关键位置,那么并不能重创秦丰业。” “所以臣认为,一旦我们拿到陛下的名单,就得立即捋清这些人属于哪一条脉络上的,到时候再顺藤摸瓜,必要拿住处于七寸位置的人!”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声音,颇有几分冰冷凌厉的感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卸去秦丰业的左膀右臂!予他重创!” 这个提议,刘尧再赞同不过。他很快便拍板同意:“就按大将军说的办。”白明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刘尧继续开口:“江北贪腐案结案之后,父皇要么就立即论功行赏,要么就会直接拖到张敬坤回来。” “不过本王寻思着,他大概率会立即对我们一行人做出安排,以彰显他的仁德。” “在这重要的时刻,本王会负责牵制秦丰业,扰乱他的视听,让他分身乏术,顾及不了往各个空缺塞人。” “大将军你就看着安排,怎么安排,安排谁人,皆照大将军你的意思办,你顺便看看太子皇兄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白明微应下:“是,殿下。” 刘尧看向白璟:“五公子,还请你给本王盯好江北的账册,以免有人偷天换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到时候反咬本王一口,说本王诬陷人。”白璟果断应下:“是!” 刘尧点点头,随即把目光移向白瑜:“白大人,本王想让你去礼部,你意下如何?” 白瑜有些讶异:“礼部?” 刘尧颔首:“是的,礼部。韦家的根基在礼部,本王需要你进去,帮本王看着他们,以免他们背刺本王。” “然而他们对本王重用大将军一事很不爽,必然要迁怒于你,待你进去后,他们少不得要排挤你,孤立你,甚至打压你。” “这样的处境并不好过,你若是有为难,本王也能理解,所以白大人不必有负担。” 白瑜不假思索:“臣愿前往礼部。” 他心底明白,若明微升任正三品,那么皇帝为了避免明微权力过大,只怕会给他一个清贵的闲职,让他接触不到兵部核心职能。 与其就这样虚度了,倒不如换个地方,继续施展拳脚。 刘尧见他肯答应,自是高兴。 他也说出了心里话:“本王知晓,这条路上没有信任可言,或许有一日,当我们的信仰背道而驰时,我们也会反目成仇。” “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你们的心胸,以及对苍生的怜悯。本王永远相信这一点,相信你们所坚持的信仰。” “所以就让我们,在这一条志同道合的道路上并肩齐行,直到我们走不动为止。” 说到这里,刘尧起身:“一切就拜托了。” 白明微几人同时起身行礼:“是,殿下。” 刘尧道:“那今日先到这里,本王先去会会秦丰业。” 第1561章 难道说…… 第1561章难道说…… 刘尧见到秦丰业时,他正负手站在博古架前,认真地欣赏着架子上摆着的物什。 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他却看得很认真,一副轻松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任何可以影响他闲情逸致的事情存在。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正要下跪行礼,却看见白明微三兄妹从门口经过。 只是一眼,他未曾表露任何情绪。 很快的,他又恢复如常,恭恭敬敬地行礼:“老臣拜见九殿下。” 刘尧没有停下脚步,越过他走到正中的位置落座,方才开口:“秦太师,起来吧。” 秦丰业起身,慢慢地走到刘尧面前。他的态度并不因为刘尧是他敌人而减少半分恭敬,礼数十分周全:“殿下,老臣奉命来协助您了结江北贪腐案。” 刘尧摸了摸下巴:“哦?本王未曾收到任何命令,不知秦太师奉的是谁的命令?” 秦丰业意味深长:“老臣的上头,是陛下,殿下以为老臣奉谁的命令?” 刘尧唇畔挑起:“既是父皇的命令,本王自当听从。本王正要去审周岐阳,你随本王来吧。” 刘尧的话,使得秦丰业眉头蹙起。 只因周岐阳自落网以来,没有人能见其一面。 如今他竟能立即参与对周岐阳的审理,他不免有些疑惑。 刘尧并不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走向巡城御史司的地牢里。低矮阴暗的牢房,散发着阵阵阴森恶心的气息。 道道阶梯,层层深入。 微弱的青灯映照着斑驳的墙壁,光影晃动,仿佛是能将人吞噬的兽物。 刘尧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在前边,丝毫不似秦丰业那么紧张。 “秦大人害怕了?” 忽然,他的声音响起。 那清冽的嗓音在幽深的地牢之中回荡,骇得秦丰业心房紧收。 他没有回应,继续跟着刘尧向最深处走去。 怎么会不怕呢? 亏心事做多了,也会预料自己的结局。 尽管他不信自己会如此,但见到这些场景,难免心有戚戚。地牢曲折复杂,迂回弯绕。 不大的地盘,却叫两人走了一刻钟,才终于看到周岐阳。 四目相对间,秦丰业眼睛眯起,而周岐阳更是一怔。只见周岐阳好端端地坐在地牢之中,没有半点被审问过的痕迹,倒是有几分恐慌,以及些许疑惑,仿佛并不知晓自己为何在此。 刘尧一撩衣摆坐下,旋即看向秦丰业: “本王事忙,还未来得及审理呢,正好你来帮本王的忙,那你就先审吧,看看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本王旁观即可。” 说完,刘尧当真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坐着,丝毫没有审理的意思。 秦丰业神思飞速转动——九殿下大张旗鼓地把周岐阳抓了,却并不审理。 而此前,九殿下已经掌握了铁证。这说明什么? 说明九殿下准备周全,审不审周岐阳,根本无关紧要。 那么问题出来了,既然周岐阳不重要,为何要引他来见周岐阳呢?看起来并不像是希望周岐阳咬他一口,把他拖下水。 莫非,留着周岐阳,是在等着借周岐阳的口,供出一些人,从而了结江北贪腐一案? 然而倘若如此,他就算不来这里也不影响,为何还特意带他来呢? 难不成就等着他从陛下那里得到的名单? 不,不会的。 九殿下只是个草包,白明微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到承明殿去,绝不可能知晓先前在承明殿发生了什么。 更妄论料到他手中会有一份名单。九殿下究竟要干什么? 秦丰业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不论如何,他必须得完成任务。 圣意才是最重要的,他只需舍去一把万两,以及几个人,便能安然度过贡赋一事。 眼下解除困境要紧,万不能本末倒置,抓不到重点,最后困于贡赋亏空,翻身不能。 思及此处,秦丰业走向周岐阳,慢慢绕着周岐阳走了一圈。 忽然,他厉喝一声:“周岐阳!你可知罪?!” 周岐阳立即跪下,诚惶诚恐:“回太师,下官不知!” 那恐惧是真的,不解也是真的,乞怜更是真的。 仿佛秦丰业才是他的主子,他对秦丰业的恭敬与恐惧,远远高过对刘尧的敬畏。秦丰业也不兜弯子,只想尽快结束此事。 他一脚踹在周岐阳的腰上,疾言厉色:“周岐阳!你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怎可亏空贡赋?” “你有何颜面面对浩荡皇恩?有何颜面面对高堂教诲?更有何颜面面对你身上的官服?” “六十三万两的巨额,你简直不配为官!也不配为人!犯下这等滔天大罪,你罪无可恕!”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最好从实招来,究竟都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也好在死前弥补你犯下的过错!”周岐阳的神色,在听到六十三万两的时候,先是大为震惊,紧接着如同被抽干了力气。 这个数额一出来,他就知道亏空贡赋一事彻底败露。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仔细品了品秦丰业的话。转瞬间,他冷汗直流、心如死灰。 他知道,他求生无门,难逃此劫了。 而他的态度,则决定了他亲族存世的多寡,这是他踏出第一步时,就明白的道理。 只是这么多年的提心吊胆,他也安然无恙,有些时候,他甚至忘了利从何来。 如今事到临头,他恐惧到极致,却也有些不真切感,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他颤着身抬头。 先是一抹紫褐色的衣摆。 紧接着是那嵌着黑曜石的腰带。 再接着是一绺精心打理过的胡须。 然后才是那双没有任何人性的眼眸。 他的心也因此坠落到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从未体会过的绝望,在他胸口滋长,生根发芽,将他彻底湮没。而就在这时,一张纸条在他眼前晃过。 那上面写着的名字,有他熟悉的,也有他不熟悉的,但无一例外,都是朝中官员。 他瞬间就明白了,秦太师出现在此,又给他看这几个人名,说明贡赋亏空一事,得他与名单上的人来扛。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绝望闭眼的同时,他正准备踏上既定的命运。 可就在那些名字即将宣之于口时,他忽然哽住了喉咙,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刘尧猛然起身:“秦太师,怎么回事!?” 从秦丰业的反应来看,明显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尧声音凌厉:“好端端的人,给你审成这样,要是父皇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么?”秦丰业先是一骇,很快便冷静下来。 他伸手去摸周岐阳的脉搏,发现周岐阳只是昏死过去,他暗自松了口气。 再应对刘尧时,他游刃有余:“殿下,昏过去了,想必是罪行被揭露,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所以吓晕了。” 刘尧蹙了蹙眉:“是晕是死,也不是你张口说了算,传大夫来看看,可别叫他死了,否则你我无法交差。” “是。”秦丰业应下,却也对刘尧的举止,疑心大作。 九殿下究竟什么目的? 难道说…… 第1562章 没有以德报怨的说法! 第1562章没有以德报怨的说法! “九殿下,您这是何意?” 秦丰业终于忍不住,用压着怒意的嗓音质问刘尧。 刘尧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秦太师,你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不满本王传大夫?” 秦丰业满脸冷意,便是态度,也不如先前那般恭敬:“九殿下,拖延时间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的。 他怀疑刘尧在拖延时间,把他耗在这里。 是他太心急了,迫切解决陛下旨意,所以才不设防地来到这地牢之中。倘若他被拖在这里,外边无人主持大局,岂非翻了天? 刘尧闻言,唇角高高挑起:“本王拖延时间?秦太师,你的想象力是否太过丰富了些?本王只有两日的时间来了结此案,你帮本王说说,拖延时间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说话间,刘尧一撩衣摆坐下去:“既然秦太师认为本王在浪费你的时间,那么你走便是。”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丰业将信将疑,他想从刘尧的神色之中找出半点破绽,但刘尧坦然的目光,甚至使得他怀疑是自己多思。 便是这份不确定,最终歇了他离开的心思。 他决定等大夫来了之后,确认一下周岐阳的情况再说,免得周岐阳死了,传到陛下耳里,陛下会疑心他杀人灭口。 刘尧漫不经心地坐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此时此刻,谁能透过他闲适的外表,去窥探他一星半点真实的心思? …… 而就在这时。 白府的书房里,一份名单被递到白明微手中。 白明微看了名单一眼,随即递给身旁的阿一:“这是元贞帝给秦丰业的名单,你看看上头的人。” 原来周岐阳的昏死,与影卫脱不了干系。 这份名单也是影卫在秦丰业展示给周岐阳看时所得。 一般的高手难以在那种情况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对于影卫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 阿一接过名单,轻轻掀开覆眼的白绸。目光轻轻扫过,他用着与萧重渊如出一辙的神态和语气开口:“都是些小鱼小虾,其中这礼部员外郎还算有点肉,其他的都影响不了大局。” 白明微颔首:“所以,我们要找出与这些小鱼小虾有关联的大鱼,从而将他们一网打尽。” “秦丰业必然很快就能回过味来,时间不多了,要在他有所应对之前,让事情板上钉钉,无从更改。” 阿一想了想,随即道:“名单上一共五人,属下大概能捋出七条线,这七条线牵连出来的官员,至少十名。” 白明微亲自拿了纸笔递过去,示意他:“写下来,我看看都有哪些人。” 阿一接过纸笔,先将那五人的名字写下。 紧接着,他如织网一般,很快就牵出数条线。 每一条线之间互相交汇的点,都有一个人名。 正是这些核心人物,连接秦丰业的利益线,织就一张利益网。 落笔后,他把纸张恭敬地呈了上去:“姑娘,您看看,这是属下在京中的日子与同伴一起所获得的信息。” 白明微接过纸张,随即又拿起笔在纸张上删减、添补、更改……不多时,她便完善了这一份名单。 她把名单递给阿一:“这是秦丰业这些年来最为重要的利益脉络,文武百官何止数百人,整个东陵朝野不知多少人是秦丰业的走狗。” “有些藏在暗中的,我也不得而知;把他们赶尽杀绝,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们只能抽去大厦的脊梁,让大厦失去支撑的栋材,如此才能一点点将他们击垮。” “而这名单上圈出的人,便是这一次可以除去的人,你去通知殿下,可以动手了。” 阿一接过完整的名单,不由得叹息一声:“这上头的人都该死,可惜有的人,我们暂时啃不动。” 白明微摇头:“不是啃不动,而是不能啃。这些人虽与秦丰业沆瀣一气,荼毒东陵。可他们并非都是酒囊饭袋。” “其中有好些人,当秦丰业想要讨好元贞帝时,他们就会做出政绩交给秦丰业,让秦丰业拿去拍元贞帝的马屁。” “抛去利益熏心不谈,他们许多都有真才实干。就算是元贞帝开口,有些人也不能杀,否则该东陵这座大厦倾覆了。” “而我圈出这部分,有的也罪不至死,然而要是不除去他们,我们就无法动及秦丰业的根本。” 说到此处,白明微敛住嘴角:“这乱世哪有什么一笑泯恩仇?哪有什么以德报怨?我并非祖父,做不到他老人家那般仁善。” “我只知道,一杀泯恩仇,死了才一了百了,铺路的累累白骨,注定少不了无辜之人。” 阿一的表情,显得很平静:“姑娘能够这般想就对了,主子一直都担心您太过仁善,最后伤及自身。” 提及萧重渊,白明微的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不必担心。去办事吧,今夜注定天翻地覆,早去早回。” 第1563章 接口他都找好了 第1563章接口他都找好了 八宝琉璃宫灯的光线透过鲛纱,投下细碎的光影。 引了地龙的地板上,一双饱满光洁的玉足未着鞋履,莲步款款轻易,每一步都叫人神魂颠倒,勾魂摄魄。 那是红衣的蒹葭,这天下仿佛没有人能将妩媚动人展现得如她这般恰到好处。 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一举一动都没有刻意讨好,却叫人欲罢不能,神魂颠倒。 “爱妃……” 如此柔媚婉约的温柔乡,元贞帝眼神迷离,三魂七魄早已随着蒹葭的身姿而舞动。他就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否则也不会宠了韦贵妃那么多年。 更何况,蒹葭年轻,新鲜。 又少了几分韦贵妃的刻意奉迎,直爽的性子犹如一匹烈性野马,激起男人征服欲的同时,那美貌又叫男人不由自主生出怜爱。 蒹葭听闻他的呼唤,噙着笑容走向他。 只是那双眸底,空空如已,仿佛早已抛却七情六欲。 “泓郎。” 一声低吟,她的手轻轻攀上元贞帝的肩,顺着肩而下,直到勾住玉带。 而她的眼神,也带着侵略性,仿佛霎时就要吞下眼前之人。 元贞帝情难自禁,猛然将她搂入怀中。 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外面忽然响起王公公的声音:“陛下,九殿下派人送来急件。” 此一声,未能将元贞帝从蒹葭的温柔乡之中唤出来,却引得他龙颜大怒:“天塌下来,也要明日再说!” 外头的王公公略微迟疑,继续开口:“陛下,是关于江北贪腐一案……” “江北江北!朕不是交给他全权处理了么?!”一声怒喝,元贞帝蕴着怒声低头,看向怀中的美人。蒹葭什么都没说,依然是那动人心魄的面庞,依旧是那炽热如火眼神。 元贞帝怒意消散,再度沦陷其中…… …… 宫内一片岁月静好。 可宫外却掀翻了天,有官员陆续被巡城御史司的人马直接从被窝里押走。一家。 两家。 …… 直到第八家时,消息才传出。 已经熄了的夜灯纷纷亮起,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太子府。 “殿下,不好了,巡城御史司的人正在到处抓人,朝中已经有许多官员被带走。” 刘昱不慌不忙:“都是哪些被带走的?” 下属一一报来:“吏部郎中、礼部员外郎……各部都有!” 刘昱闻言,唇畔高高挑起:“带走就带走,又不是天塌了,你急什么?” 下属心急如焚:“殿下,这些人可都是秦太师……”刘昱打断了他:“既是外祖父的,那本宫就更不能插手,否则本宫就落下一个勾结朝臣之嫌。” “再说外祖父能力高,天塌下来他也能撑着,万事有他操心,向来都是如此,哪里有需要本宫的地方?” 下属小心翼翼:“秦太师还在巡城御史司,没有回来,他府中的管事把信递进去好几次,但都没有回应,现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才求到太子府这里。” 刘昱漫不经心地摸了摸眉毛,不由冷哼一声: “真是蠢货,九弟现在正在大张旗鼓地办理江北贪腐一案,朝中有官员被抓,又不是太师府的人被抓,太师府管事这么急,是恨不得告诉九弟,太师府不干净么?” 下属一怔,随即又道:“殿下,若是我们不做任何反应,唯恐秦太师将来会怪罪。”刘昱抚摸眉毛的手一顿,随即露出微笑:“你说的也是,你先去把管事打发了,随即递个消息去母后那里,让母后想想办法。”下属又迟疑:“可是,皇后娘娘尚在禁……” 刘昱已经不耐烦道极致:“那么多废话,不若这个储君你来当?” 下属不敢再多言,连忙请罪:“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 刘昱挥挥手:“算了,去吧。” 下属立即退了出去。 刘昱靠在椅子上,双手枕头,好不惬意。 他的笑意自始至终未曾落下:“外祖父呀外祖父,这叫什么?这叫报应……谁让你想爬到本宫头上,做本宫的主子呢?” “不让你掉几块肉,你怕是骄纵过了头,忘记谁才是主子。九弟这把火,烧得真不赖呀。哈哈哈哈……” 他自是快意。 一直以来,秦丰业仗着年老,又是他的外祖,少不了对他指手画脚。 他要仰仗秦丰业,自然不敢违拗,这口气不知道憋了多久。 憋屈得他夜不能寐。 更何况上次他的人手折损,有秦丰业一份功劳,这笔账他记着呢! 如今看着秦丰业吃瘪,他心底除了畅快,并无半分焦急。 明眼人一定能够看得出,刘尧这是把秦丰业困在了巡城御史司,他身为旁观者,自然也能看出。 只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袖手旁观,连借口都想好了——九弟在办江北大案,别人被抓,只要火烧不到他头上,他就不能乱,否则父皇怕是要疑心他参与其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求母后帮助。 可是母后还在禁足,也无能为力。 思及此处,刘昱再度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有好戏看了!” 第1564章 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第1564章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皇后的确无能为力。 并非是因为她在禁足,而是因为她的宿敌韦贵妃,把送进来的信给拦截了。 韦贵妃扣下了送信的人,连人带信押到太后宫中。 “太后,您看看,皇后娘娘与朝堂联系密切啊……”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把信递向太后。 那模样,不用分辨,也知她因为拿捏到皇后的把柄,心底究竟有多高兴。 本来她也不需要装,她与皇后不和,已是人尽皆知,此时收敛住敌对之心,反而叫人怀疑了。太后原本刚要歇下,并不想管这种事。 然而事关储君,她不得不强打着精神,面对韦贵妃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这下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只是披了件大氅靠坐在床榻上。 如今又听闻此事,她更是头痛到极致,连带着也没有立即接韦贵妃的话。 韦贵妃也不急,就那么跪着,保持着呈递东西的姿势。 过了许久,太后终是叹了口气,给身侧的梅公公使了个眼色。 梅公公接了信,把信恭恭敬敬地递给太后:“娘娘,奴才给您打开。” 太后耷着脸,默不作声。 直到那封信的内容呈现在眼前,她的神色这才有了变化。原来信上的内容,的确是向皇后求救。 但并非只是求救,还隐晦地提及那些被抓之人,乃是秦丰业的爪牙。 信上请求皇后想办法把皇帝从李美人的宫里喊出来,让皇帝来制止刘尧。 否则再这么下去,只怕会殃及更多的人。 “滚!” 太后一声怒喝。 那声音有些虚弱,但却威严不减。 韦贵妃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清宁宫。 然而她恐惧的面上,是一双得逞的眼眸——因为她知晓,太后怒了。 怒的不是她,而是外边的人与皇后有勾结这事。就这样,韦贵妃心满意足地离开。可年迈的太后,却因怒火攻心,险些晕了过去。 “娘娘!” “娘娘!” 韩公公与梅公公两人照顾太后多年,面对这样的情况已有经验,他们连忙为太后施针,这才让太后把那口气给喘出来。 梅公公眼眶微红:“太后,您这又是何必?韦贵妃她不该这么晚打搅您,您再生气,也别气着自个儿的身子。” 太后喘着粗气,那喉咙就像是风箱一样:“去,把皇帝叫来。他要是不来,哀家就赐李蒹葭一条白绫!” 梅公公连忙去办。 韩公公捡起信件,想要去烧了。 但这次,却被太后拦下:“不必,留着吧,等会儿给皇帝看。”韩公公不解:“太后,陛下要是知道这事,只怕会对太子不满。” 太后缓缓闭上双眼:“哀家为了国祚安宁,屡次包庇太子,可他是非不分,对秦丰业处处听从。” “如今更是罔顾储君的身份,帮助秦丰业包庇罪臣。要是不让他及早醒悟,等他登基后,这江山怕是要拱手让人了。” 韩公公会意:“所以太后您要借此事,给太子一个教训,让太子明白,外戚终究是外戚,不是刘家的人?” 太后长叹一声:“但愿他能明白吧。” 皇子依赖母妃的娘家人,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过分依赖,以及外戚权势过大,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看着那风中摇晃的烛火,越发觉得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她终究是下了决心,想要在闭眼之前,为江山社稷,也为国祚安宁,尽可能地想办法除去秦丰业这颗毒瘤。 她当然明白,秦丰业的得势,是因为圣意,是因为秦丰业是太子的外祖父。 所以要解决问题,还得从根源上出发。 正想着,元贞帝急冲冲赶来。 他的仪容仪表勉强整齐,神色之间也带着几丝不耐烦:“给母后请安。”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韩公公把信递给元贞帝。 元贞帝接过信一看,不以为然:“母后,就因为这事,您把儿臣从睡梦中叫起来?” 皇帝能说出这话,太后已经见怪不怪。她并没有因此动怒,只是语重心长地开口:“皇帝,此事哀家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你来做决断。” 一句话,元贞帝怔住了。 他简直难以置信。 活了这数十年,他做什么都不合母后的心意,不管做什么都能让母后说教、否定。 在母后面前,他始终要为人子,一国之君也要俯首帖耳,毕恭毕敬。 而母后仿佛什么都懂,和白惟墉一样,似乎这天下大事,只有他们才懂,还要教他这个皇帝做事。 刚刚母后说什么来着? 母后说这事做不了,必须他来做! 一句话,仅仅一句话,哄得他心花怒放,却也忍不住冷嘲热讽:“母后,您说什么呢?这天下还有您做不了主的事情么?”太后叹息一声,露出为难之色:“哀家老糊涂了,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瞧,这信是从太子府递出来的,被韦贵妃给截了,人证物证齐全,太子赖不掉。” “你说这太子也是,他可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只要他不失德,谁还能抢了他的位置?” “但他都做了什么?一会儿想要私底下取得江北水文图,一会儿又帮助他外祖父包庇罪臣。” 顿了顿,太后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姑且算他年轻不懂事。但是秦太师已经不年轻了,做事还是这般,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打着皇帝你的名义,最后坏的也是皇帝你的名声。” “哀家知道,皇帝你自幼比寻常人要承担得多,无法正常地交友,过一般公子哥的日子,所以你把秦丰业当知己,当好友。” “哀家瞧着,那秦丰业也是唯你马首是瞻,所以你依赖他、宠信他,哀家都能理解。” “只是他现在终究年富力强,又这般得势,将来要是太子即位,哀家唯恐太子镇不住他啊……” 元贞帝笑了笑:“母后,您多虑了,这怎么会呢?” 他怎么会活不过秦丰业呢? 母后还是这般扫兴。 太后摇摇头,假装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继续苦口婆心地开口:“皇帝,就算他对你的忠心不变,也懂得感恩,将来会好好辅佐太子。” “但是太子对他言听计从,处处为他考虑打算,要是登基了还是这个样子,只怕天下人要我们没教好太子啊。” “一边是哀家的孙子,一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哀家不论怎么处置,都无法周全。” 说到这里,太后抬眸凝着元贞帝:“皇帝,你拿主意吧,这件事究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敲打敲打,给他们一个警醒,让秦丰业不要逾越自己的本分,也叫太子清楚自己刘姓子孙的身份。”第1564章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皇后的确无能为力。 并非是因为她在禁足,而是因为她的宿敌韦贵妃,把送进来的信给拦截了。 韦贵妃扣下了送信的人,连人带信押到太后宫中。 “太后,您看看,皇后娘娘与朝堂联系密切啊……”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把信递向太后。 那模样,不用分辨,也知她因为拿捏到皇后的把柄,心底究竟有多高兴。 本来她也不需要装,她与皇后不和,已是人尽皆知,此时收敛住敌对之心,反而叫人怀疑了。太后原本刚要歇下,并不想管这种事。 然而事关储君,她不得不强打着精神,面对韦贵妃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这下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只是披了件大氅靠坐在床榻上。 如今又听闻此事,她更是头痛到极致,连带着也没有立即接韦贵妃的话。 韦贵妃也不急,就那么跪着,保持着呈递东西的姿势。 过了许久,太后终是叹了口气,给身侧的梅公公使了个眼色。 梅公公接了信,把信恭恭敬敬地递给太后:“娘娘,奴才给您打开。” 太后耷着脸,默不作声。 直到那封信的内容呈现在眼前,她的神色这才有了变化。原来信上的内容,的确是向皇后求救。 但并非只是求救,还隐晦地提及那些被抓之人,乃是秦丰业的爪牙。 信上请求皇后想办法把皇帝从李美人的宫里喊出来,让皇帝来制止刘尧。 否则再这么下去,只怕会殃及更多的人。 “滚!” 太后一声怒喝。 那声音有些虚弱,但却威严不减。 韦贵妃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清宁宫。 然而她恐惧的面上,是一双得逞的眼眸——因为她知晓,太后怒了。 怒的不是她,而是外边的人与皇后有勾结这事。就这样,韦贵妃心满意足地离开。可年迈的太后,却因怒火攻心,险些晕了过去。 “娘娘!” “娘娘!” 韩公公与梅公公两人照顾太后多年,面对这样的情况已有经验,他们连忙为太后施针,这才让太后把那口气给喘出来。 梅公公眼眶微红:“太后,您这又是何必?韦贵妃她不该这么晚打搅您,您再生气,也别气着自个儿的身子。” 太后喘着粗气,那喉咙就像是风箱一样:“去,把皇帝叫来。他要是不来,哀家就赐李蒹葭一条白绫!” 梅公公连忙去办。 韩公公捡起信件,想要去烧了。 但这次,却被太后拦下:“不必,留着吧,等会儿给皇帝看。”韩公公不解:“太后,陛下要是知道这事,只怕会对太子不满。” 太后缓缓闭上双眼:“哀家为了国祚安宁,屡次包庇太子,可他是非不分,对秦丰业处处听从。” “如今更是罔顾储君的身份,帮助秦丰业包庇罪臣。要是不让他及早醒悟,等他登基后,这江山怕是要拱手让人了。” 韩公公会意:“所以太后您要借此事,给太子一个教训,让太子明白,外戚终究是外戚,不是刘家的人?” 太后长叹一声:“但愿他能明白吧。” 皇子依赖母妃的娘家人,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过分依赖,以及外戚权势过大,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看着那风中摇晃的烛火,越发觉得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她终究是下了决心,想要在闭眼之前,为江山社稷,也为国祚安宁,尽可能地想办法除去秦丰业这颗毒瘤。 她当然明白,秦丰业的得势,是因为圣意,是因为秦丰业是太子的外祖父。 所以要解决问题,还得从根源上出发。 正想着,元贞帝急冲冲赶来。 他的仪容仪表勉强整齐,神色之间也带着几丝不耐烦:“给母后请安。”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韩公公把信递给元贞帝。 元贞帝接过信一看,不以为然:“母后,就因为这事,您把儿臣从睡梦中叫起来?” 皇帝能说出这话,太后已经见怪不怪。她并没有因此动怒,只是语重心长地开口:“皇帝,此事哀家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你来做决断。” 一句话,元贞帝怔住了。 他简直难以置信。 活了这数十年,他做什么都不合母后的心意,不管做什么都能让母后说教、否定。 在母后面前,他始终要为人子,一国之君也要俯首帖耳,毕恭毕敬。 而母后仿佛什么都懂,和白惟墉一样,似乎这天下大事,只有他们才懂,还要教他这个皇帝做事。 刚刚母后说什么来着? 母后说这事做不了,必须他来做! 一句话,仅仅一句话,哄得他心花怒放,却也忍不住冷嘲热讽:“母后,您说什么呢?这天下还有您做不了主的事情么?”太后叹息一声,露出为难之色:“哀家老糊涂了,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瞧,这信是从太子府递出来的,被韦贵妃给截了,人证物证齐全,太子赖不掉。” “你说这太子也是,他可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只要他不失德,谁还能抢了他的位置?” “但他都做了什么?一会儿想要私底下取得江北水文图,一会儿又帮助他外祖父包庇罪臣。” 顿了顿,太后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姑且算他年轻不懂事。但是秦太师已经不年轻了,做事还是这般,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打着皇帝你的名义,最后坏的也是皇帝你的名声。” “哀家知道,皇帝你自幼比寻常人要承担得多,无法正常地交友,过一般公子哥的日子,所以你把秦丰业当知己,当好友。” “哀家瞧着,那秦丰业也是唯你马首是瞻,所以你依赖他、宠信他,哀家都能理解。” “只是他现在终究年富力强,又这般得势,将来要是太子即位,哀家唯恐太子镇不住他啊……” 元贞帝笑了笑:“母后,您多虑了,这怎么会呢?” 他怎么会活不过秦丰业呢? 母后还是这般扫兴。 太后摇摇头,假装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继续苦口婆心地开口:“皇帝,就算他对你的忠心不变,也懂得感恩,将来会好好辅佐太子。” “但是太子对他言听计从,处处为他考虑打算,要是登基了还是这个样子,只怕天下人要我们没教好太子啊。” “一边是哀家的孙子,一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哀家不论怎么处置,都无法周全。” 说到这里,太后抬眸凝着元贞帝:“皇帝,你拿主意吧,这件事究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敲打敲打,给他们一个警醒,让秦丰业不要逾越自己的本分,也叫太子清楚自己刘姓子孙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