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宿主养成手册》 1、尊师重道篇 一片狼藉中,宁无妄睁开了眼。 额头还在抽痛,注射一空的药剂散落一地,尖锐的警报声持续不断,鼻间传来隐隐的血腥味。 宁无妄揉了揉太阳穴,躺在地上静默了一会儿,才终于重新聚集起力量站起了身。 “好。” 实验室内空无一人,她却如此低低地应着。 手术刀上的红色液体已经近乎干涸,它被纤长的手指重新拾起,在空中寒光隐隐。 宁无妄呆站了几秒,等待血液重新冲开肢体末端的毛细血管、麻痹感消失后,才朝实验室外走去。 她的步伐缓慢却坚定,身姿清朗,带着褶皱的白大褂一角宛如利刃。 “嗯,麻烦你了。” ………… 血腥味越发浓重。 “我导为基地鞠躬尽瘁!从没做过有违基地纲领的事!你们不能就这么给她判死刑!不能!” 是少女嘶哑的喊声,声声泣血。 朱玉被人扼住后颈惯杀在地,维安队长的膝盖死死抵住她的后背,她连呼吸都有几分吃力。 队员的枪口对准了她的后脑,朱玉浑身都在颤抖,却仍在为老师求情。 “学姐!” 看见宁无妄走来,朱玉像是终于等来了救星一样,双眸都亮了起来,“学姐!学姐你跟咱导最熟了!你快告诉他们,咱导才没有做过坏事!你是导师带大的对不对?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伤害过你对不对?” “就算咱导真是概念异人,她也完全能控制住自己!导师她绝对不会——” “闭嘴!” 枪托狠狠砸在她后脑上,物理静音。 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搭理这种傻子,维安队队长紧绷着身体,锐利的双眼锁定来人。 宁无妄,宁献的大弟子,也是其一手带大的孤儿。 “死亡圣手”的名号,她还是听说过的。 感情关系最为麻烦。 殷甚之扯了扯嘴角,整个人绷成一张弓,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朱玉痛得声音戛然而止。身上压着的力度越发加重,她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学姐。 宁无妄环顾四周,血迹残肢填涂周遭,血河倒挂,十几名维安人员手持武器堵满了走廊。 不知道这是第几支队,就走廊的惨烈和深处传来的血腥味来判断,起码得折了两支整编小队进去。 队长盯着她,队员们亦是严阵以待。 宁无妄伫立着,视线扫过那人右胸前的勋章,停顿了几秒,才开口:“殷队长。” 这不是个友好打招呼的恰当时机。 殷甚之却略一颔首,没有率先发难:“宁医生。” 宁无妄注意到她的唇角有一道竖立的伤疤,割裂了嘴唇,随着对方的言语偶尔漏出一点虎牙的痕迹。 鼓胀的肌肉将修身的战术服塞得满满当当,连空气都充斥着肉〇体的力量,高大的女人像只潜伏中的猎豹,一旦敌人展露破绽,就会毫不留情地扑上来将其撕个粉碎。 宁无妄看都没看学妹一眼,淡淡开口:“以我的能力,去处理此次事件最合适不过。” 朱玉的瞳孔瞬间收缩。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费劲全力也要去辨认来者到底是不是宁无妄本尊。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冷淡的脸,如语气一般平静无波。 朱玉的脸一点点苍白起来,彻底失了血色。心底的不安终于等来审判,她僵直在地,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像是诧异于宁无妄竟然如此大义灭亲,殷甚之挑了挑眉。 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思考片刻后,语气缓慢而略带痛惜之意:“宁医生愿意出手,当然最好不过。” “咳——”朱玉盯着宁无妄,牙齿几近咬碎,口腔中满是血腥气:“你敢!” 她疯狂的挣扎起来:“想杀我导师,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什么蠢玩意儿。 殷甚之咋了下舌,给手下递过去一个眼神。 手下了然点头,子弹已然上膛。 “殷队长!”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文阳连忙出声,第一时间打断维安人员扣动扳机的动作。 “朱玉!你能不能懂事一些!”他怒叱着学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为了避免她继续口出狂言甚至不惜上前卸掉了她的下巴。 “培训都训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管什么身份,概念异人都必须死!我们身为基金会的实验员,必须无条件服从基金会的一切决议与纲领。别忘了你宣誓时都保证过什么!” 张文阳看着还是满脸不服气的朱玉,收敛了眼底的情绪。 他们这三个门生中,有谁心甘情愿,愿意送导师去死? 可纲领就是纲领,是施瓦茨基金会行动的根本原则,具有最高的权威喝效力。 b级的队长啊,鼎鼎大名的“暴君”殷甚之。她都来了,难不成朱玉还以为这事由她吵上两句、嚎上两嗓子,就可以happyending吗? 有些道理可以心知肚明,却难以脱之于口。转身面对黑发医生时,张文阳浑身都透露出一股由衷的疲惫。他喊了一声,“学姐。” 同为宁献学生的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如今境地。他只知道他得保下朱玉。 朱玉还小,脑子难免拎不清。他却清楚,宁献不死,接下来死的就是他们所有人。 基地内的无关人员已经在外撤。就算他们能挡住维安队,一旦殷甚之判断他们处理不了宁献,就会开启毁灭系统,三秒内将整个阳城夷为平地。 弑师的压力谁都不愿担负,可一惯疏离的学姐,偏偏在这个节点站了出来。 “辛苦你了,学姐。”张文阳目含感激,复杂的感情荡在胸中。 “不行!不行宁无妄你不准去!宁无妄!” 手术刀被握在一双修长干净的手里,宛若一体。 “不必。” 宁无妄慢慢地往深处走去。 “宁无妄!咳——” 朱玉又呛出了一口血,死死盯着那远去的背影,眼神无比阴鸷。 宁无妄!她怎么敢!白眼狼!忘恩负义! “啧,属蟋蟀的?真能哔哔。” 殷甚之可没那个耐心奶熊孩子,抬手就是一个手刀,直接劈晕了她,算是卖了宁无妄个面子。 宁无妄要是活着,朱玉死不死的无所谓:要是死了,到时候再杀人家这小学妹也不迟。 “看好她。”殷甚之像扔垃圾一样,一只手就把朱玉拎起来扔给了张文阳。 看着张文阳手忙脚乱地去接反倒收不住势能被砸倒在地,她端着枪也不管,大咧咧地叉开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守在了原地。 希望能顺利弄死那个怪物吧。 一支小队整编十二人,她带了四支小队过来,队员个个都是异人,其中不少有晋升的潜力。 如今却只剩下这么几个。 虽然也没太有所谓啦,但能活着还是活着好。 概念异人什么的,实在太不讲理了。 殷甚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想到。 ………… 越往深处血污越多。 随着踩踏,宁无妄足下溅起小小的红色水花。 推开实验室的大门,只见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短发女人正坐在操作台上,室内除她之外俨然再无活人。 短发女人的外褂已经被血浸透,鲜艳的液体顺着衣角一滴滴砸在地板上。 宁无妄步伐不停,她闲散地踏过一地凌乱,如往常般走到女人面前。 宁献的唇角高高扬起。她的头发都背在脸后,丝毫不遮挡优越的眉眼,一双金色的眼眸满含柔情,眼波流转间的魅惑像是能将一切来者溺毙。 “哈,居然是小无妄呀。”丰润的唇娇艳欲滴,随着两侧肌肉收缩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我还以为会是小玉呢,那孩子向来敢爱敢恨。” 浓艳到近乎鬼怪的女人望着她,神色颇为轻佻,仿佛往日般打趣闲聊,“老师好伤心呀,小无妄可是老师我最喜欢的孩子呢。” “震下乾上,天雷无妄。不乱行,不妄为,守正不动无不检,还真没亏了我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宁献一下一下地抛掷着手术刀,姿态轻松到好似无关生死,“我那些同事当初一个个的笑我迷信,现在看来我还是有点算命天赋在身上呢。” 女人说着,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偏偏忘了给自己算一卦。把你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时候,我可没预料到有今天这一遭。” 【她哔哔啥呐?哪来的大脸,说得自己跟圣母玛丽亚似的。要不是看你有实验价值,早一脚把你踹阴沟里,用实践教会你仰望星空了。】 脑子里的声音愤愤不平,【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越漂亮的女人越口蜜腹剑,你清醒一点儿!我上一任宿主就是这样那样之后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沦为了女人的走狗,我劝你学点儿好,别重蹈她的覆辙!】 好吵。 这东西静音键到底在哪儿? 宁无妄面色不改。她没有反驳,只是说:“我不来,阳城基地的所有人都得给你陪葬。” “哈!”宁献的眼底倒映着宁无妄的面容,眉眼间是深深的恶意,“老师都不知道,我们小无妄还存了个做救世主的梦呢。” 宁无妄闻言,歪了歪头,语气中染上了几分疑惑:“你没有吗?” 她说:“一共三支药剂,一支成功把你转换成了概念系,一支给了‘色彩’的实验体,一支注射进我的体内。” 宁无妄是真的感到奇怪。她原本是物质异人,能力名为“本我”,具体表现即为消除其他异能的影响。 据脑子里那个名为“系统”的东西所说,她是行走的橡皮擦,是天生的苦情炮灰圣体,是负责充当主角成长道路上的良师益友,然后在最后关头推出去送死,收割读者眼泪让主角喊着什么“友情”啊“羁绊”啊顺利爆种推倒boss拯救世界的“白月光”。 宁献不惜连降两级也要把她带回基地,将她抚养长大,就她的能力展开实验深入探索,将最后一支药剂注射进她的体内。 除了“救世”,宁无妄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宁献手中抛掷的手术刀停下了。她盯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学生,唇角缓缓落下,脸上再无情绪。 不断尖鸣的警报愈发刺耳。两人之间许久的沉默。 【先天boss圣体。】系统评价道。 它提醒着:【时间拖够了,是时候动手了。】 宁献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币——基金会发行,特殊制造,质地均匀,可用于检测概念系异人。 她手中这枚还是宁献送她的……该用“送”这个字眼吗?还是应该更详细地描述为“在第一次见面时用于检测但因为落地沾了血污所以不要了后被小宁无妄捡起收归己有”? 脑子里胡乱地回忆起些前尘往事,捏着硬币的手已经一抛——金属反射的灯光在半空一闪而过。 “噔——” 硬币落地。 正面朝上。 2、尊师重道篇 正常情况下扔出一枚硬币,正面朝上的概率约为二分之一,硬币直立的概率趋近于零。 宁献握着手术刀,似乎脚步不稳地后退了两步。此刻她如同魂飞天外,没有悔恨悲痛,亦无欢欣雀跃,只留下一个无悲无喜的躯壳。 实验失败了。 如果宁无妄如她所期望的那样转变为了概念异人,那么硬币会不偏不倚,稳稳而立,而不是正面或反面朝上。 白白浪费了一支转换剂。宁献自嘲地想到。 应该注射给朱玉的,明明那孩子要可控得多。 “废物。” 极轻的声音,不用风吹,便自行散在了空白里。 不知道是说谁。 宁无妄静静地看着她:“您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本该来的是小学妹。” 女人眼中有一瞬间的不解,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复杂起来。 基金会对概念异人从来都是零容忍,哪怕是无关人员心生怜悯为其喊几句平权口号也绝不姑息。 她已经被检测出是概念系,就算维安队能处理掉她,按照基金会向来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原则,她的这些嫡系学生也全部都会经受审查。 张文阳不是异人,无足轻重,又以一己之力带领着整个寄生虫研究部门的实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可能保住一命;宁无妄能力特殊,基金会不会对她动手,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有朱玉,记吃不记打的脑子,从来都学不会审时度势,不用想都知道她吐不出象牙。 基金会一定会逼她出手以表忠心,哪怕明知是来送死。 宁无妄是为了朱玉来的。 只有她杀了宁献,依基金会奖罚分明的作风,才有可能借此保下朱玉。 女人深深地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学生,似乎能透过那冷淡的表情窥探见底下炙热的灵魂。 宁献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鎏金似的眼眸都弯成刃,“小无妄不后悔吗?那孩子非常崇拜我哦?你牺牲再多她也不见得会感激你……” “老师。” 黑发的医生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她朝宁献行了一礼,缕缕碎发顺着她的动作滑了下来,遮挡住她的眉眼,掩盖了其中的汹涌。 这是要动手了呀。 就这么心疼小学妹?她这个做老师的说两句都不行? 宁献看向宁无妄的手,光滑漂亮,捏着一支手术刀,擦拭得看不出丝毫血迹。 她惯用的武器也是手术刀,她还记得挑选武器那天,小小的无妄板着脸,奶声奶气地说,要和老师一样。 结果现在,为了个小学妹竟然都敢打断老师说话了。 护得就这么严实吗? 宁献笑了笑,她主动上前握住宁无妄的手,引导般地让手术刀捅进她的心脏。 她的能力名为“一线”。概念异人是这个世界的bug,就算她站着不动任由那些垃圾朝她额头开枪,她都死不了。她永远保留一线。 只有她的小无妄是特殊的,能力居然强到转换剂都不起作用。 宁献有点好奇,宁无妄这次能不能消除她的一线生机。 似有预料,宁无妄神色不改,双眸如古井般平静,就这么注视着老师心脏绽开血花。 红色顺着刀锋涌出,划过指尖,流向手腕。 “嗬咳、真冷漠,老师要死掉了,小无妄居然都不哭一下呀?”宁献虚握着宁无妄的手,调笑着。 系统:【鸭头,叫我一声姐,姐命都给你。】 宁无妄差点没绷住表情,现场的睫毛不住颤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动摇,像是雪花融化在温水中,泛出不恰当的涟漪,宁献一双金色的凤眼弯得十分惑人。 “小无妄呀小无妄。” 她叹息着,转握为抚,在宁无妄手背手腕处擦过的动作轻佻,神情却是万分高傲。 她的指尖也沾上了红色,抬起手要抚摸宁无妄的脸。 系统:【咦惹,脏脏惹。】 宁无妄睫毛抖得更厉害,她偏过头,躲过了老师这少见的柔情。 隐忍的表情像是在催眠自己:拒绝,就不会后悔,就不会伤心。 真可怜。 宁献如此想着,手却不容分说地掐住她的脸。 如玉般无瑕的脸庞最终还是染上了艳色。 是她的颜色。 瞧瞧,这就是她从小养大的好学生。 ………… 自大约30年前起,物理消失了。 人可以上天,云可以落地。被水果刀割伤了手指后死亡的概率可以是万分之一,也可以是百分之百。 哀嚎、骚动、暴乱…… 伴随而生的,是各色各样的异人。 强化系异人可以加强自身或外物的某一特性; 变化系改变形态或状态; 创造系擅长无中生有; 操作系进行操作控制; 特质系具体表现为“契约”与“等价交换”; 以及以施瓦茨基金会“死亡圣手”的能力命名的,本我系,与他我相对,往往体现为消除异常、维持原样。 以上统称为物质异人。 除他们之外,存在有一种人形灾难——概念异人。 如果一位拥有“色彩”能力的异人是物质系,那么她或许可以改变他人发色做个完美的托尼老师,也或许天赋出众进化到可以改变南北极冰山的颜色,增加冰川吸热量,加速海平面上升淹没沿海城市。 可怖,但尚且可控。能发现就仍有挽救的余地。且物质系异人往往表现出可成长性,可能一开始是只能改变一头的毛,后来是一辆车,再后来是一座山,由弱变强总有个过程。 然而,概念异人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存在。 如果他在孩提时期产生了“冰川为什么是白的?冰川应该是黑的”的念头,那么冰川就会变为黑色。且人们将对这种变化一无所知,因为那时在他们的脑海里,冰川就是黑的,本就应该是黑的。他们只会茫然地发现,冰川正以诡异的速度融化,而他们毫无头绪。 于是施瓦茨基金会应运而生。 保护、警戒、调节,致力于将一切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尽所有努力使能量流向对人类最有益的部分,牺牲小部分利益维护人类社会正常运行。 宁无妄是物质异人。 原本是。 手腕处的血在重力作用下缓缓滴落,与地上的脏污混为一体。 宁无妄注视着宁献倒在血泊之中。美艳的身体渐渐没了生息,脸上却仍挂着笑意。 “再见,老师。” 【妥了,她跑了。】系统说,【她同伙成功复活她了。】 【嗯。】宁无妄在脑海中应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和系统沟通交流不必经过发声器官。 系统意犹未尽,【就算知道自己死不了,好歹也演一演嘛,真不敬业。】亏它还期待着能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免费武打戏。 【演也无用,徒增狼狈。】宁无妄回答道。 宁献非常依赖自己的异能,体术本就逊色于她。更何况她变为了半个概念异人,有系统的加持和掩护,如果她真起杀心的话宁献连逃走都是个问题。 该说不说“一线”这个异能确实很好用。 正正好,宁无妄需要成为正义的小伙伴,正义的小伙伴当然需要反派的衬托才能更显光辉。 系统:【你有点儿太酷了。收敛一点儿吧,我害怕哪天一觉醒来发现你成反派我成反派爪牙了。】 【重心不同罢了。她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拯救世界上,我放在了救死扶伤上。】宁无妄多解释了两句。 系统再次翻阅起世界线,打出一个问号:【救死扶伤?你不是只会说“没治了,下一位”吗?】 【一样。】 系统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她绑的宿主都是一个德性?这概率是不是忒大了些?人类真的一败涂地了吗? 宁无妄从储物格翻出来干净的消毒棉和纱布,走到洗手台不紧不慢地清理起来。 殷甚之盘坐在地,带着她的队员把守住唯一的通道。 原本还想着这生离死别的怎么着不得磨蹭到天明,一抬头却见宁无妄居然已经出来了。 闲庭漫步,丝毫看不出伤心的模样。 是个狠人啊。 殷甚之舔了舔嘴角的伤疤,目光随着宁无妄而动。 “挺快啊。” 系统:【不快啊,她俩还唠了十块钱的呢。】 宁无妄抬起手按着太阳穴,试图长按关机。 殷甚之看着她的动作,面前那张白皙清冷的脸带上了几分隐隐的苦痛。 她隐秘地咋了下舌,心脏诡异地有点儿不舒服。 所以说,感情关系最麻烦了。 那个叫朱玉的垃圾脑子拎不清,可以忽略不计。但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维安工作,一眼就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了个清楚。 凭什么智障都有人护着? “你学妹被那男的带去医疗室了。” 仿若邀功一样的语气,说出来殷甚之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身后的队员也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系统:【咦?她人还怪好的咧。】 结果未出就允许朱玉前去治疗,弦外音是不打算追究对方的言行之失了。 宁无妄动作微怔,虽然是有意借朱玉的生死给自己刻画一个外冷内热的正派形象,但殷甚之这么上套还是稍微有点儿出乎意料。 有赖于能力的特殊性,她在基金会内部是有几分薄面,但远没达到足以影响维安队决策的程度。 宁无妄视线在对方胸牌上扫过,b级成员,比她和宁献还高出一级。 “多谢。”宁无妄真挚道谢。 刺耳的警报声已经解除,猩红的走廊里黑发白肤的医生显得尤为好看。 加强的感官似乎能听到身后队员吞咽唾沫的声音,殷甚之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按照规定,你会被晋升一级,并且获得一次提要求的机会。”殷甚之下意识地隐去了“弑师”的前提条件。 她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立得笔直,望向对方难得好声好气地说: “你有什么需求?我帮你报上去。” 3、尊师重道篇 殷甚之以为眼前漂漂亮亮的医生,会要求代替宋献成为阳城基地的新负责人。 大概是因为文官和武将注定犯冲,她不相信这些科研人员会将唾手可得的权势拱手相让。 世界乱成了蛊盅,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觉醒来仍然安全。 而更高的身份,往往代表着更优渥的物质条件,更稳定的生存环境,和更优先的安全保障。 如今社会的波动稳定是拿人命填出来的,身份高一点,起码可以先用别人当炮灰。 殷甚之等待着对方索要报酬。 也许会狮子大开口也说不定。 然而,在她的注视下,宁无妄只是慢慢地将手术刀固定在白大褂内侧,细心收拢好。 她跟系统说她将精力放在了救死扶伤上的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她的能力可以消除“异常”的影响,可惜只有与她本体发生接触时才能起作用。 对患者时不时的掏心掏肺,让她养成了随身携带手术刀的好习惯。 殷甚之注意到那双捏着刀柄的手修长而白皙,骨节处透着淡淡的粉,与锋利的刀锋相得益彰,显出一股零落而危险的美。 “我想接管‘色彩’的实验体。” 殷甚之顿时惊讶,“你确定?活体只剩下了一个,在报告中被登记为没有继续培育的价值。” 她在来之前草草翻阅过相关材料,所谓的实验体其实是一名施瓦茨基金会高层、代号名为“色彩”的异人的克隆体。这位异人被称为变化系异人第一人,并且一向积极配合基金会的实验,她的克隆体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 虽然珍贵,但也不算什么稀罕的材料,很多高级研究员甚至当次抛来用。 更何况还是这种鉴定为没有多少价值的实验体,扔到“色彩”本尊面前,她都不见得会多看一眼。 “‘色彩’是很强,但她的实验体大多并没有继承她的可成长性。” 殷甚之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看向眼前的黑发医生时,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或者你可以继续向总部申请基因样本,自行培育。” 宁无妄摇了摇头,“我只想要她。” 殷甚之见其主意已定,虽想不通原因,却也答应了下来。宁无妄想要一个报废的材料而已,这种小要求她还是做得了主的。 如果宁无妄想当负责人或者晋升等级,她还得上报,现在倒是省事了。 “你随意。”殷甚之耸了耸肩道。 前去内部查看情况的队员已经返回,确认目标宁献已经死亡。殷甚之就朝手下们比了个收队的手势。 维安队出现可不是好事,宁无妄自然没有挽留。 殷甚之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大步冲到宁无妄身前。 “之前我听人提过一嘴,说什么……快〇感可以冲淡痛苦,性可以帮助管理情绪?” 两人距离太近,殷甚之的五官都被模糊,唇角的伤疤却一动一动无比清晰。她神情是一种并不放在心上的暧昧之色,“加个联系方式?我口·活儿不错。” 【宁献还没凉透你就勾搭未亡人?不儿,朋友圈你都进不去还指望手进去呐?】 理不糙,话有点儿过分糙了。 宁无妄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自己下意识抽出来的手术刀重新放好。 世道不稳,她们这种亡命之徒一向信奉及时行乐,最看不上基金会里假正经的实验员。 但是看着眼前这人眉头微蹙,极为冷清的模样,殷甚之不自然地舔了舔伤口的空缺,急忙找补:“开个玩笑而已,宁医生别生气。” 刚要起哄的几名队员气还没吐出,就被她这做派惊地咽了回去。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队长这突然地,是抽了哪门子风。往常也不是这画风啊?被概念影响了? 系统还在脑子里一惊一乍地喊着些“锯断所有拉子的中指”、“就生气,那咋了”、“等我有实体了就去拉你头上”之类莫名其妙的话,宁无妄被它吵得头疼,没精力再去维持社交状态。 【安静点儿。】宁无妄忍无可忍道。 系统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还帮她遮掩能力,她确实很感激。 但不应该是这种感激法儿。 丝毫激不起她的涌泉相报,杀心倒是四起。 宁无妄看向殷甚之的眼神淡了下来,“我还有事要处理,殷队长请自便。” 说完转身便走,不去理会身后殷甚之的懊恼。 “啧,看什么看?收队收队!” “哈哈老大你被拒了唉感觉怎么样哈哈哈……” 持枪的维安队嬉笑推搡着,彼此间张狂的笑声几乎要将失去队友的悲伤冲散。 没搭理挤眉弄眼幸灾乐祸的亲队员们,殷甚之盯着医生离去的背影,又舔了舔唇。 ………… 雪白的外衣沾了血迹,宁无妄返回自己的住所换了一身衣服。 她从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本书当掩护,准备和系统约法三章。 【我认为维持良好的形象,对你我双方都有益。一个合格的正义之士不能总是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你觉得呢?】 系统也有点心虚,人家针锋相对的时候它说相声确实不像那么回事儿,幸亏宿主不是哈里斯。 【抱歉,我就是太无聊了。咱现在声望值太低,我都拿去掩饰你异能去了,没别的消遣我就控制不住想哔哔。】 系统这么爽快的认错她反倒不好继续责怪,况且系统也是为她好。 宁无妄沉默片刻,翻动了几页书,【我会努力。】 清瘦的医生坐在书桌前缓慢翻动书本的模样,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斯文感。 系统刚想嘴贱点“斯文败类”“人模狗样”的形容词,就想起宁无妄不是她的逗比前任宿主。它初来乍到的,得装两天,于是勉为其难地换了张嘴脸。 【我当然相信你啦,亲亲宿主么么哒~】 暗处,一只眼睛放肆地窥探着一切。 丰盈的双唇如带露玫瑰般魅惑,刚刚完成复生的宁献一巴掌拍在偷窥者的背上,声音与娇媚美艳的容颜截然相反,阴冷地像是洞穴中暗河:“收收你那恶心的样儿。” “嘶——”步笑笑痛呼一声,诧异地扭头看向宁献:“不是吧阿献?看看而已至于生气吗?别告诉我你玩着玩着,真把自己玩进去了。” “啊啊痛死了混蛋!妈的宁献你再敢直接撕开我跟你没完!” 被宁献像脱浴袍一样撕裂在地的女人痛苦咆哮道,她的躯体惨不忍睹,内脏流了一地,肠子像绦虫一样蠕动着。 “操啊步笑笑你她妈看完了没有!把我眼睛还回来!痛死了痛死了操!” 虽然心中疑惑,甚至忌惮,但步笑笑还是微微一笑,就收回了眼珠,掐着直接往常槐蔓的眼眶里镶。 “别嚎啦,把人惹来就麻烦了。”步笑笑蹲下身,边戳着她眼珠,边抬脸望向宁献。 “担心你那学生干嘛?之前不好好教,现在装模作样的顶什么用?亏还叫‘医生’还用手术刀呢,我刚瞅她这么大了还在看《人体标本解剖图谱》,我没记错的话施瓦茨的后备役都不看这么基础的东西了。” 宁献眉头锁紧,艳丽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困惑:“怎么可能?我当初给她启蒙用的就是……” 宁献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困惑瞬间散去,眼神复杂了起来。 她将那个小小的孩子带回基地后,扔给她的第一本书就是《人体标本解剖图谱》。 她的学生很乖,不用她过多费心,在她的教导后总是捧着书和字典自主复习,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将内容熟记于心。 舌根泛出淡淡的苦,宁献按了按胸口,那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寡言少语的大弟子,在亲手弑师后,不是桂冠加冕,不是对学妹倾诉苦衷,反而孤身一人躲在卧室,翻看起老师给她的第一本书。 宁献金色的双眸暗淡了下去,不着寸缕的躯体淋满血液,被风一吹,凉意仿若渗进了骨髓。 宁无妄并不知道她能复生,这孩子翻阅书本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操你妈的宁献,穿件衣服,恶心死了!”常槐蔓捂着眼睛坐起身,嘴上骂骂咧咧道。 她的身体在以极快的速度修复,细小的肉芽从她的眼眶、盆腔中蔓延出来,咬着剜掉流出的肉块回归原位。 “啊啊好痛!就不该加入你们啊操!” 步笑笑这次却笑不出来了,有什么比发现可以共筑大业的合伙人居然对敌对方动了真感情的情况更恐怖? 一道空间裂隙凭空出现,再眨眼,步笑笑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枪。 宁无妄可以消除异能?那假如是瞬间出现、已经出膛的子弹呢? 她的能力,可以说是天克宁无妄。 宁献何等聪明,顿时就明白了步笑笑的意图。 “你敢!”宁献眼神冰冷,手已然扣上了步笑笑的脖颈,大有她敢动自己学生就杀了她的架势。 步笑笑丝毫不慌,对上宁献满含杀意的金眸,平静开口:“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宁献的行事一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心狠手辣无所顾忌。她们这些同行者谁都不信赖谁,但步笑笑清楚,为了那个目标,宁献绝不会对她下死手。 果然,宁献稍稍收紧后,松开了手。 她总是张扬生动的脸此刻难得的平静下来,鲜血汇成的唇微微抿起,“别动她,我保证她不会影响什么。” 步笑笑似笑非笑,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欣赏着宁献逃避般的狼狈。 “那就好。” 步笑笑没再打宁无妄的主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逆鳞,养学生也好养情人也罢,不影响正事就行。 在她们的世界里分寸感最重要。既然已经得到宁献的保证,步笑笑就不会没眼力地继续在宁无妄身上做文章。 就像她从来不会揭露,常槐蔓根本没有痛觉一样。 ………… 【离开了吗?】宁无妄仿若未觉,继续翻动着书册。 【嗯。】系统给予肯定的答复,还颇为自己宿主鸣不平:【这是她们不交钱就能看的?】 宁无妄手上动作一顿,有点儿无语。她只是换了个外衣,又不是跳脱/衣/舞还得收个门票。 【我们也走吧。】 宁无妄合上了书。 【是时候去见见实验体了。】 4、尊师重道篇 实验室异常安静。 特殊定制的装修材料将周遭的一切铺成纯白,让人疑心呆久了会不会患上雪盲症。 027盯着自己的手,拇指不断挤压着其余的手指,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杂色。 她的血液颜色太寡淡,再怎么挤也不好看,但聊胜于无。 她还是更喜欢刚才的颜色。 顶部镶嵌的无影灯将狭小的空间照得无所遁形。027缩在实验室观察间内的一角,幼小的身躯弓成虾状,小心翼翼地护着一小点色彩。 宁无妄顺着系统的指引,寻找到了那个形单影只的、小小的身影。 【白化病?】宁无妄诧异地问道。 宁献以“控制变量”为名将这个实验体看管得很严,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眼下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连眼睛都是死白一片,目光空洞,看过来的样子宛若幽魂。 小得过分了。十一?或者十二?报告中分明记载该实验体已经催化到了正常人十六岁的水平。 系统苦哈哈:【咱俩都是死穷鬼,有点儿数。】 别问,问就是买不起。压榨干净最后一滴汁水后,现在任何数据对她俩来说都是双十一过后的铁锅炖,去店门口闻闻味儿得了。 宁无妄:【……】 她这个系统,未免太人性化了些。 实验报告中少女的数据比起同批次的实验体来说,并不出众。但就外表来看,确实像别具才能的模样。 宁无妄乌黑的睫毛垂下,神情淡漠,像是对实验体的遭遇无动于衷。 概念异人的死亡很有可能形成“死域”,在特定区域内影响物理规则,往往带有危险性。阳城基地的其余人员都已经撤走隔离,等确认宁献死亡没有造成其余影响后才会回归。 宁无妄没找到备用钥匙,就从武器库翻出来一把热武器,砰砰几枪打穿了锁孔。 观察间的门随之而开。 透过玻璃,映在027眼中的医生身着白衣,黑发自然垂下,气质清冷。即便眉目如画,在少女眼中却更胜恶鬼。 又要做实验。 027的嘴唇微微蠕动,一个词即将脱口而出—— “给。” 陌生的来人却向她伸出手,玉白的手心盛着一颗樱桃色的小圆球,外面包裹一层……玻璃状?颜色却很亮很霓虹的纸。 苍白的少女,诡异的双瞳装满了那不知名小圆球的形状,她听见那人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宁献,也就是你的负责人,出了事,以后将会由我来接管……” 监管人的改变对实验体来说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但027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什么?” 她指着宁无妄的手心,急匆匆地打断。 宁无妄稍稍一顿,思考了几秒后,翻过少女的手,将它轻轻放在027的手心。 “贿赂。”她说。 是陌生的词汇,027不懂,但不敢问,她害怕一出声这人就会把这抹绚烂收走。 少女像是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如临大敌的样子看得宁无妄感觉好笑。 “是糖。”宁无妄无奈道,“是食物。” 027呆呆的,她仍然盯着那颗水果糖眼睛眨也不眨,眼眶蒙上了一层水色。 食物。 027能听懂。她经常会收到食物,食物是归她所有的,可以咽进肚子里。 但是食物也是白色的,不是这样的。 027抬起头,望向半蹲下身子的黑发医生,终于舍得眨眼。浓密洁白的眼睫一颤一颤,无色的液体顺着边缘溢出来。 “给、给我的?”少女磕磕巴巴地问。 “……嗯。”宁无妄皱了皱眉,她本想着实验体也算是小孩,第一次见面给点儿小孩能喜欢的东西说不定可以缓和关系,027的表现却让她有点儿犯难。 是她考虑不周了,也许这个实验体消化器官没有发育完全? 医疗人员不在,宁无妄自己又只会无证行医,她学医救不了任何人,出了问题不好处理。 于是她不确定地询问道:“你可以吃糖吗?” “可以!” 027的吐字头一次这么清晰。 新来的监管人什么都不懂。 027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将糖果死死扣在胸口上,她可以骗她! 不对,怎么能是骗呢?宁献从来没有规定过,她不可以拥有糖,不是吗? 宁无妄自然看出了少女的隐瞒。脑子里的系统都要哭成狗了,稀里哗啦地嘟哝着“小可怜小可怜”,威胁如果宁无妄敢把糖抢回来,它就敢半夜在她脑子里创作并朗诵关于她的抹布h小说。 宁无妄叹了口气,注视着027的双眼,商量着:“给你可以,先去做个检查,再吃,可以吗?” 027用力点头,攥着那颗水果糖,鼻腔像是也灌满了从未感受过的芳香,对“检查”都不再感到抗拒。 她甚至主动抬起苍白的小脸向黑发的医生扯了扯口轮匝肌和颧小肌,这是“笑”,可以用来表示顺从。 随后,一双有力的手环过她的腰身,将她抱在了臂弯处。 动作称不上温柔或者亲密,027却手脚僵直,像是宕机了一般呆滞。 少女闭上眼睛,转动了几轮方才睁开。 覆盖着几缕黑丝的脖颈掩没进衣领深处,细薄的皮肤像脆弱的培养基一样透出一道道跳动的青筋。 肉·体接触的地方传来源源不断地温热,027像被烫到一般弹开手指,片刻后又小心翼翼地附着上去,惨败的指尖也被暖地起了淡淡地粉。 027的视线一寸寸踱过宁无妄的肩颈。 黑的,白的,红的。 这个人跟她不一样,这个人很好看。 027安静下来,迅速放松肌肉使身体变得柔软,异常乖顺地伸出双臂环绕住宁无妄的脖子,为其省力。 诡异的白眸泛出扭曲的欲望。 这个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少女窝在她怀里,外表和重量都如一张白纸。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健康的样子。 宁无妄又皱起了眉,不发一言,大步朝医疗室走去。 一通体检下来,结果居然还算良好。虽然有点儿营养不良,但内脏器官都在正常运行,没有出现功能缺陷。 一脸无害的少女端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待着,宁无妄看着她孱弱的身体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归因于,她的老师宁献只关注实验结果,对实验体的生死则浑不在意。 系统:【呜呜,导儿,你真不是人哇!】 系统的结论并不是污蔑。检查过程中一人一统就已经发现,少女的身上布满伤疤,密密麻麻的针眼顺着血管的痕迹紧密排列,已经形成了再也恢复不了的旧创。 检测结果显示,少女仍然属于物质系异人,与档案中记载的一致。她和那位基金会十二席之一的色彩一样,为变化系,但能力数据远远不如对方。 宁无妄不清楚宁献为什么这么看重她,但提前关注一下总没有坏处。 检查过程中她敏锐地发现少女更青睐丰富一些的色彩,想了下,吩咐027在医疗室别动,转身就准备去找几件衣服。 劫他人富济自己贫的事系统向来颇为积极:【去朱玉房间!她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背地里居然藏着小恐龙睡衣,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盗更待何时!】 宁无妄发现了盲点,眼眸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不是没有声望值了吗?】 【嘎?】 系统声音戛然而止,瞬间开始装死。 统不能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正道可以走死,但总得给自己留出一条歪门邪道来嘛。 宁无妄的嘴角稍稍勾起了一点点弧度。 这系统逗着玩,还挺有趣的。 027像是一尊精致的人偶,毫无异议地任由监管人将自己抛在原地。 她只是捧着那枚糖果看了又看。甜甜的气味激荡在空中,她不住摩挲着外层的玻璃纸,小心翼翼地不去惊动。 不能吃,吃掉就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注意到监管人去而复返,027就重新将它拢在掌心,乖乖等待着接下来的实验。 今天的实验一点儿也不难受,所以应该还没结束。 宁无妄看着她的动作,这才想起来还没告知过少女,可以吃糖了。 “好的。”027乖乖点头,却丝毫没有要动嘴的意思。 “吃吧,明天我还会再给你。” “好的。”027还是点头,并不反驳,也并不动作。 明天还没有到,少女也并不相信。 宁无妄见状不再多嘴。她将搜刮来的小恐龙睡衣递上,示意少女自己穿好。 027低头看看毛茸茸的睡衣,鸽羽般的睫毛动了动,像台老式的电脑又卡了屏。 她嘴唇微启,却没有声音发出。 宁无妄只能再次解释:“给你的。” 027抬头,看向面色冷淡的医生,她的语调古怪,像是硬从扼住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气:“我,不是成功的实验体。” 所以讨好她并没有意义 “嗯。” 027低下了头,掌心被硬糖硌得生疼。 宁无妄将睡衣放到她的膝盖上,淡淡道:“所以,你以后不是实验体了。” 少女的眼神是茫然,完全理解不了宁无妄的话。 “我要被处理掉了吗?”她问,“我可以先把糖吃掉吗?” 宁无妄摇摇头。 027死死攥着手中的糖,恶意顿生。她并不打算交出,嘴唇微动,一个词又萦绕在唇齿间,却不知为何迟迟说不出口。 她暗自咬了咬舌尖,气体刚微微泄露双唇,却听眼前神色看似依旧冰冷的人缓缓道: “你要成为我的学生了。” 5、师徒情深篇 细瘦的手指紧紧扯着身前人的衣摆,亦步亦趋跟得极紧,像只小鼩鼱。 毛茸茸的小恐龙睡衣套在她纤细的骨架上,还算合身。看样子027个人非常中意,连视若珍宝的糖都藏进了肚前口袋里,转而用两只手去扒着宁无妄,嘴上“老师、老师”地叫个不停。 她叫一声,宁无妄就“嗯”一声。 宁无妄对这个便宜学生的要求非常低,别像她一样就行。 身前人停住,027没注意,一头扎进了这人的外套里。黑发医生的身上乍一闻并不算好闻,消毒水,手术刀,白大褂上缠绕着一种“实验的味道”。 可这人的皮肉不是如此。并非化工合成的香精熏制,而是从皮下、从骨骼深处酝酿出来的、宛如冰雪消融后初春复苏的暖香。它飘过鼻腔唇齿,直达肺腑,将独属于“宁无妄”的烙印深深烫满偷香窃玉者的身心。 是荷尔蒙的味道吗? 027闭上眼,将整张脸完全埋进老师的腰窝,鼻尖不住耸动,贪婪而扭曲地吞咽着关于老师的气息。 你不对劲。 系统隐隐感觉这小白毛有点微妙。 虽然它中饱私囊把上个世界获得的能量用来提高了味觉和嗅觉的传输率,对世界线的分析能力有了大幅下降。 但这小玩意给它的既视感怎么这么强呢? 系统语气严肃:【你小心点,这小东西不对劲。】 宁无妄略微侧头,从她的视角来看只能瞧见少女纯白发丝间隐约的发旋。 她漫不经心地揉着027的头顶,浑不在意:【有异动处理掉就是。】 【……不是这个小心……算了。】 可悲的侄女对危机一无所知,慈悲为怀的系统心怀怜悯:【要套吗?批发价给你。】 宁无妄:“?” 宁无妄有时会搞不懂系统的运行逻辑,这大概就是人工和智障的区别吧。 阳城基地的外围有颇为热闹的生活圈。渴望更稳定更安全生活的当地居民自发聚集而来,在基地外墙底下自建住宅、做点小买卖,这就是阳城的前身。后来由当地政府牵头,联合相关企业和基金会进行投资建设,便形成了如今繁荣的城镇。 基地成员们大多更倾向于居住在繁华的城镇地区,基地内部设置的休息室少有人使用,不少都空置了出来。 宁无妄的房间在走廊的最角落,旁边的房间刚好无人占用。 她轻轻拍了拍027的头,示意027进去。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日用品我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027不仅没松手,反而将手掌间的白色布料攥得更紧,仰起脸磕磕绊绊地问:“不、不和老师一起?” “我住在你的隔壁,有问题可以来找我。”宁无妄道。 见少女还是揪着自己不放,宁无妄声音冷淡了些:“听话。” “听话!”027立即大声回答,“我很听话!” 说着便急于证明自己般大步跑进门内,朝宁无妄讨好地笑。 实验体的学习能力很强。短短时间内这个笑容已经不再僵硬虚假,小恐龙睡衣遮挡住了她大部分异于常人的身体,如果能忽视掉她眼眶中的白,看起来还真有点邻家乖乖妹的味道。 更眼熟了。系统看着这一幕,欲言又止。 宁无妄对她的识趣颇为满意,“乖。” 她许诺道:“明天我会带糖给你。” “是!”027大声应答着。她不敢跟着门外的那人离开惹人生气,只能让目光代替她去渴望。 对那炙热的视线若有所感,已经转过身要走的医生,又回头。 一黑一白的两双眼睛将将接触,纯白的那双便抖个不停。仿佛岸边绽开的桃花落入水面,连无色的水都映上了粉红。 027苍白的脸颊透出血色,眸子想躲闪偏生生忍住。 她朝宁无妄伸出双手,满身满心的期待:“老师?” “晚安。” 宁无妄帮她关上了门。 ………… 夜已经深了。 时至凌晨,宁无妄还在慢悠悠地翻看着基地内部的档案,没有要入睡的意思。 【系统,你知道什么人,最正派吗?】 提着这个系统可就不困了,【我知道我知道!表面阴暗反派实则苦大仇深默默守护苍生最后死在黎明前的配角!最好再来个深情人设。每次某油头教授祭天的时候读者都哭得稀里哗啦疯狂“youhaveyourmother''''''''seyes”。】 宁无妄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那是小说,不是现实。】 系统没敢吭声。 毕竟没有实体,宁无妄并没有察觉到它的异样,继续道:【永远正确的只有统治者,人民的精神支柱,安全区域的定海神针,站在台上的伟大领袖,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能让他人相信其拥有实现其抱负的能力的理想主义演说家。】 【啊?要找这么多人?我一次只能绑定一个宿主来着,切号怪麻烦的。】 宁无妄:【……】 宁无妄:【没事了,去玩吧。】 拒绝当基地负责人,当然不是宁无妄此人有多不慕荣利。 单纯只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她在科研领域并没有多少建树,否则外号也不会是“死亡圣手”这种和科研毫不相干的东西。 就算真的通过施瓦茨的审核顺利接管阳城基地,她在基金会眼里也只是一把好用的、锋利的刀,以后如果再发现了概念异人就可以再把她扔过去处理,与维安队员的作用并无二致。 基金会可以给予刀最华美的刀鞘,但绝不会允许一把刀成为决策人。 简单的单人套房里,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灯光下,宁无妄的面部投着光的影子。 其实有一点她没有跟系统说。 她固然想做基金会最严明的执剑人,却又不想将自己塑造成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圣母形象。 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有自己的慈悲憎恶,这样的人设才更立体不是吗? 更别说,对那些浑身长满猜忌心的上层来说,一个有弱点可以拿捏的棋子,才是好棋子。 宁无妄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 她的弱点可是异常显眼。隔壁一个,医疗室一个,毫无遮掩,偏袒得人尽皆知。 她会为了她们流尽最后一滴血的。 如同会为大多数人的利益流尽鲜血。 宁无妄姿态懒散地翻过一页档案。 但愿不要辜负自己的期待才好。 一传十十传百,将她正直而良善的名号,将她正派好人的烙印,牢牢篆刻在每个人的心尖。 ………… “砰砰砰——” “宁无妄,你给我滚出来!宁无妄!” 系统:【靠!她怎么有脸找过来的?】 宁无妄面色不改,淡定地收拾好档案袋,起身。 “咚——” 门刚一开,宁无妄瞬间被一股巨力惯倒在地,一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而同时,一把手术刀重新染上鲜红,血色的线从来人的脖颈间蜿蜒而下。 “宁无妄!你该死!” 朱玉任由脖间的血滴滴外溢,她一双眼睛遍布血丝,几乎要炸开。 掐住身下人的分明是她,可她全身上下都在抖,像是受了委屈却无处倾诉的孩子,试图通过暴力来宣泄怨恨。 红宝石似的双眼紧紧锁定身下的黑发学姐,朱玉口腔中都满是铁腥味。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 通透的红色眼珠中,那人笑了。 总是一本正经、面色冷淡如霜雪的学姐,笑了。 像是嘲讽,更似低落,像寡淡的云终于决定消散,面对学妹的质问,宁无妄持刀的手疲惫地落下,微微阖上了双眸。 朱玉看见那鸦羽一般的睫毛随之轻颤,她听见自己如冰山的学姐轻轻呢喃: “是啊,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朱玉怔住,她的力道缓缓卸去,跨坐在黑发的学姐身上一时手足无措。 什么意思? 导师不是她为了苟且偷生,亲手杀掉的吗?现在装什么装? 她想追问,宁无妄的笑容却转瞬即逝。 学姐的面上再无半点异样,一刹那间窥见的脆弱仿佛被无情地封杀,与血与泪,与老师一起埋葬在昨天。 “你把话说清楚。” 宁无妄洁白的脖子俨然烙上了红痕,朱玉木讷地收回手,忽然觉得自己做了蠢事。 “学姐、” “老师?” 未经大脑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打断。 朱玉转头望去,一名纤细地少女站在门口,疑惑地向她们看过来。 “你是、唔!” 胸口瞬间绽开一朵血花,朱玉下意识翻身试图躲过未知的攻击。她用力按压着伤口止血,环顾四周竟如何也找不到攻击的来源。 那个陌生的少女跑了进来,挡在宁无妄身前,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 “红色!” 更多的血从伤口涌出,喉咙中也翻涌上来。朱玉茫然地跪倒在地,从心脏处涌出的血晕染一片。 “停下!” 宁无妄脸色一变,喝止住027后当机立断,飞速用手术刀割开朱玉的胸口,伸手就握住其破裂的心脏。 系统慌得不行立马呼叫救援。 【操操操小学妹你再坚持两分钟别死我家门口啊!】 异能的影响被消除,心脏复原后重新蓬勃地跳动。血液仍然在四溢,宁无妄将手覆在朱玉的胸口上施压止血。 “咳、嗬!” 朱玉费力地咳出喉腔的血,暗淡的双眸交织着身前人的视线。 漂亮的黑眸里只装着她的身影,这人身后纯白的幽灵正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宁无妄,” 朱玉的声音颤得不能再颤。 “我的,衣……她为什么……” 6、师徒情深篇 张文阳连鞋都没穿,抱着一只医疗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朱玉倒在地上渗透出一地的红,宁无妄脖子上是清晰的掐痕。 来不及开口,匆匆取出急救包处理伤口,张文阳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这伤,明显由手术刀造成,出自谁手可想而知。 张文阳脸阴沉得能滴墨,一声不吭地看着宁无妄给朱玉做缝合。 没有麻醉,朱玉痛得五官扭曲,下嘴唇都几近咬烂。 同门之间竟然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太过火了。 张文阳当然清楚肯定是朱玉跑过来挑事,但人心生来就是偏的。 宁献忙于自己的实验,宁无妄各地飞着参与消除工作从来不掺和带新人的活儿,阳城基地内部琐碎的杂务一般都推给他来打理,朱玉也是如此。 这个小学妹可以说是张文阳亲手照料大的,感情自然浓厚。 更别说朱玉的父母对他有恩。 看到她此刻面色苍白痛不欲生的模样,张文阳明明瞥见了宁无妄脖子上狰狞的掐痕,还是忍不住对其心生怨怼。 “学姐,小玉可能是会行为过激了些,但你也知道她性格单纯,没有坏心。” 将朱玉安置到医疗仓后,张文阳垂着头,闷声道。 朱玉没有坏心,言下之意是责怪宁无妄不该下死手。 宁无妄还没说话,跟随在她身后的027已经察觉到了恶意,纯白的两颗眼珠恶狠狠地瞪着他,“她该死!” 张文阳脸色黑沉极了,看都不看027一眼。一个报废的实验体而已,什么时候有它说话的份儿了。 话里不痛不痒的小钉子宁无妄并不放在心上,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眼见着朱玉的呼吸平稳,生命迹象趋于稳定,宁无妄揉了揉额头,声音有些哑意:“等她清醒,我会来道歉。” 她的目光十分平静,也没有反驳什么,像是默认了张文阳对她的指责。 027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 明明是医疗仓里的那个混蛋来欺负老师,为什么要老师来道歉?! “红、唔!” 黑发的医生眼疾手快,立马捂住自己学生的嘴。 “我先走了。” 宁无妄扔下一句话,扯着027就大步离开。 洁白如玉的手带着黏稠的血渍,糊了027满脸。 027眨了眨眼,离开有外人在的环境后她好受了不少。 覆盖住大半张脸的手,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027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乎乎的。 觉察到掌心的异样,宁无妄倏地收回手,目含不赞同:“别舔,脏。” 027这才反应过来,舌尖传来了血液的味道。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狡辩:“脏,027给老师舔干净。” 宁无妄:“……” 得给这实验体安排几节常识课了。 宁无妄目光凝重。 随地大小舔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系统:【我觉得……算了。真不来点儿指套吗?好价哦?】 【别再开这种玩笑,我要生气了。】 谁跟你们拉子开玩笑,很闲吗?它又不是坏侄女。 系统腹诽着,却到底还是记得它初来乍到的得装几天,还没到它反客为主的时候。嘴上从心(怂)地回应:【对不起啦亲亲宿主,人家错惹,人家不敢惹,球球世界上最最好惹的宿主原谅人家惹~】 宁无妄按了按胸口,可能是晚上没吃饭的原因吧,反胃也吐不出来。 个人卫生习惯问题可以暂且不提,小孩都这么恶心。另一桩事却不容忽略。 四下无人。 宁无妄屈膝半跪在地,平视着027的双眼。 “你看见了,是吗?” 朱玉的伤口,和宁献死时的刀伤,一模一样。 细嫩的手指却轻柔地探向宁无妄的脖间。 027眉头紧锁,眸子像是蒙了一层水,“老师,疼?” 宁无妄反应很平淡,她任由少女的指尖像蚂蚁一样在自己的致命处摩挲,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你看见了。”她笃定道。 白瞳的少女沐浴在监管者的目光下,神色单纯无辜,表情坦荡。 “是的,老师。” “老师,红,好看。” 027手上比划着模仿宁无妄当初的动作,她朝黑发的医生露出熟练多了的笑,那抹天真感甚至冲淡了外表的异样。 “我可以帮老师,把他们处理掉!” 一个变化系异人,居然可以在无接触的情况下,将他人的伤口完整投映在第一次见面的目标身上。 并不只是外表的改变,宁无妄亲手修补好了朱玉破碎的心脏,自然清楚那是实打实、毫无折扣的真实伤害。 这种程度,恐怕“色彩”本尊来了也做不到。 怪不得宁献在针对她的实验中,堪称苛刻地控制着实验室内的一切颜色。 宁无妄眼神微变,又掏出硬币抛掷。 硬币落地,反面朝上,表面周边没有概念异人。 难道宁献的药剂还可以促进异能的进化? 这点暂时不得而知。可有一点非常明确,异常的能力势必会引起总部觊觎,尤其是在阳城基地出了概念异人的这个节骨眼上。 宁无妄起身,主动牵起027的手将其带入自己的住所,打了一小盆水边为她擦拭脸部血污,边详细询问。 “你能力的限制是什么?” 027仰着脸任由监管人揉搓,淡淡的粉从耳尖蔓延进衣领,“限制?” “嗯。”宁无妄问,“比如距离,作用范围,作用对象?” 纯白而毫无瑕疵的脸重新显露出来,027捧着宁无妄的手将脸埋在她掌心,不肯让人抽走。 她一直生活在宁献的监管下没有和外界接触过,经历过的实验又太多,自己都懵懵懂懂。 思考了好半响,才迟疑地回答:“要看到,然后……一次,一个部位?” 027自己也不能确定,她惴惴不安地望向宁无妄,双手紧紧攥住宁无妄的手指汲取着对方的温度。 “我有用的。”027小声说着,极力推销自己,“她说我没有成功,但是,但是也没有失败!” 对此宁无妄表达了肯定,“027很好。” 虽然如此,话锋却又一转,“但是,027不能让别人发现这点,可以吗?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027不麻烦!” 少女频频点头,积极地模样带着点仓皇无措。她绝不希望眼前的人嫌恶她。 “我该怎么做?老师?” “在外人面前,你的能力必须加以限制。” 宁无妄揉了揉少女的白发,带着安抚的意味。她估算了一下自己休息室与隔壁的距离,轻声说: “作用距离不能超过20米,一次只能作用在一个对象身上,目标对象需要处在视野范围内,一周只能发动一次。” “另外,没有我的指令,绝不允许私自动用能力。” “就算是受到伤害,也不行。” 宁无妄用无形的锁链,一条条将少女捆住。 027望向监管者,对方脖子上的掐痕无比刺眼,“老师被人欺负,也不可以?” “没错。”宁无妄直直望进那一双白瞳,眼神不容置疑,“027可以做到,对吗?” “……好的,老师。” ………… 027离开后,房间内重归平静。 朱玉流出的血脏污了地板,随着时间流动已经变得暗沉。 宁无妄今晚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打扫,放任它在那里干涸。 【人渣啊。】 系统感慨万分,因为027离开的时候姿态太过可怜而嘟嘟哝哝地抱怨宁无妄不近人情。 【人家都这么听话了,你都不留人家睡个觉啥的,是不有点不太礼貌?】 宁无妄正站在镜子前洗漱,忙碌的一天告一段落,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休息。 【雏鸟情节罢了,别说得那么暧昧。】 【我外地的,我老家那雏鸟一般都跟老鸟住一个窝。】系统吐槽:【看来你不是个好鸟。】 点点的水花溅落在洗手台的镜子上,镜中面如冠玉的女人长发拢在身后,眸光沉沉,像是漆黑的夜透不出一点星光。 眉目如画,冷淡胜雪,挂着水珠的睫毛眨动间却透出一丝无端的温情。 【你是吗?】 系统盯着镜子里自己宿主的盛世美颜,再次痛骂起自己不该这么颜狗。 曾几何时它也夸下海口,此生非富婆不绑,偏偏在传来这个世界的一瞬间发现“去他爹的富婆爱上美女是我的宿命我不能违抗天命嘿嘿”,happy地跪着边唱征服边绑定了宁无妄,甚至不惜开启自己的小金库自费打工。 镜子里的宿主依旧美丽动人,行走的美强惨代言人,直戳系统的xp。 系统又欣赏了两眼,悻悻道: 【……好吧,我也不是个好鸟。】 ………… 027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传来依稀的“哗啦”声,她的老师去洗漱准备休息了。 她的房间就在隔壁,门还开着。 027扫过去一眼,没有丝毫犹豫,抱着腿坐在宁无妄的门口,为老师守着门。 027很聪明,学会了举一反三。 她的老师不准她留在房间里,但是没说不可以坐在门口呀。 027知道自己的老师很厉害。她的老师轻松杀死了那个总是折磨她的实验员,她的老师强大又美丽。 但是,老师还是会受伤,会脆弱,会需要保护。 她想离老师近一点,再近一点。 027将头靠在老师的卧室门上。 小恐龙睡衣裹得她暖暖的,装着糖果的口袋烫地肚子热乎乎。 她不冷。 她会早点离开。 只要不被发现,她依旧是乖孩子。 对吧? 7、师徒情深篇 根据克隆体实验室记录,实验体027从未踏出过实验场所的大门。 那么,她到底是如何“看见”宁无妄杀死宁献那一幕的? 能做到将创伤完完全全复刻下来,显然027是在非常近的距离中,从头看到了尾。 再结合先前卧室中那隐隐的窥视感——事后翻遍了卧室只在通风管道处发现了一只干瘪的眼球——宁无妄心中有了猜测。 暗中有人,早早和宁献达成了合作。 027的基因来源,那位十二席之一的“色彩”,能力中可从未表现出位移的特性。 根据027所说,宁献也只是评价过她“没有成功,但也没有失败”。 而据宁无妄所知,在异能相关领域的研究中,“添加”远比“改变”难的多。那支药剂可能可以大幅提升027的能力范围,但想从无到有的添加上“位移”的特性,不能说是痴人说梦,只是会让她怀疑宁献是不是也被系统绑定了的程度。 她老师天才归天才,倒也没到那份上。 027的身体中,很可能融入了一部分这暗中之人的基因。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宁无妄用毛巾擦拭着手时,还在思考。冰凉修长的十指随着重复的擦拭,骨节渐渐擦上淡红。 能在027那一批胚胎开始培育之前就勾搭上宁献,潜伏至今都未曾暴露,甚至能在维安队长的眼皮子底下把宁献救出去,这暗中之人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这么想着,宁无妄打开电脑登陆上了基金会内网。 原本入睡前就想查,但系统在她脑子里吱哇乱叫控诉她严重违反了国际人权法,再不休息它就告到中央击毙她。 一个系统要什么人权? 宁无妄叹息着,还是如系统所愿躺到了床上。 用关键词在内网中检索着,不出所料的一无所获。要么是这人隐藏的极深,要么是宁无妄c级成员的权限不足以查看。 系统看着唉声叹气:【贫贱夫妻百事哀。】 宁无妄没有说话。 等赚到声望值了,得先把系统的语言系统降下级。 ………… 027房间的门大咧咧地开着,宁无妄朝里面看了一眼,床上没人,卫生间有洗漱的声音。 系统在吐槽居然都不赖床,一群假人类。 宁无妄没有走进去,只在门口敲了下门,027就像兔子一样从卫生间窜了出来,眼睛亮亮的,嘴边还带着一圈泡沫。 “老师!” 眼前的监管者仍然穿着白衣,黑发未束,自然垂下,在锁骨处打了个弯。穿着明明算不上正式,却硬生生显出一种一丝不苟的态度来,像是高岭峭壁岩缝中生长的白兰,可望又不可及。 下一秒冷淡的医生却伸出无瑕的手,轻柔的拍了拍少女的头,像是银瓶乍破,泄露出温暖的内里。 “去洗干净,不急。今天带你去阳城逛一逛。” 027还穿着的那身小恐龙睡衣是从朱玉的休息室找的。 昨晚朱玉的那句“我的衣服”,宁无妄自然没有漏听。 朱玉和大多数的实验员一样,在很早之前就将家安在了繁华的城市中心,已经很久没住过基地宿舍。她的休息室连门都没锁,里面的私人物品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俨然一副已经弃置的模样。 若非如此,她的睡衣也不会被宁无妄拿来给027穿。基地里颜色多且尺码合适的衣服,也就只有她的旧衣了。 虽然不懂朱玉为何这么介意,但毕竟不问自取即为偷,是自己理亏,宁无妄便打算带027去逛街重新买几套,换下来后再去向朱玉道歉。 “好!”027一双白瞳映着宁无妄的身影,满心满眼只有她。 手掌下的少女嘴上乖乖应着,双腿却没有丝毫的动作,反而一脸享受地渐渐眯起了眼。 系统:【黑猫白猫,她是好猫。你好好养,等我有身体了我就带着麻袋把她偷走。】 宁无妄眉目垂了垂,像是无奈,眼角眉梢却含着细微的笑意,透出淡淡的人气来。 “去吧。” 她轻轻推了推少女。 ………… 阳城人的生活与阳城基地息息相关。 有消息灵通的打探到那位基地的负责人是个大人物,出了事得罪了上面,才被贬下来。有人说就算被贬了也是大人物,世界乱了去,能力重于一切。有人说军队里给异人用的强化剂就是这位负责人研发出来的,上面肯定会派人保护她,咱背靠大树好乘凉…… 闲言碎语层出不穷,好事者将谣言和真相都传了出去,没人说得明白起因经过结果,但“阳城基地的负责人是个大人物”的印象却留在了阳城居民的心中。 如今,这位大人物,却被发现是概念异人。 “姐,你说那个负责人,真是概念异人啊?” 柜台里半大的女孩一手托腮,望着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荡的街道,忍不住问道。 “张阿姨不是说那个负责人得罪人了吗?会不会是内斗有人搞她呀?咱都戒备一整晚了,你看啥事都没有嘛。警报也不响了。” “不知道。”被称为姐的女人正端坐在店里的沙发上,不敢乱动,看见女孩那随意的姿态忍不住皱眉,又一次嘱咐:“你老实呆着,别乱动也别乱跑知不知道?也少往衣服架子那边靠,倒了怎么办?对了后面灶台也别碰,饿了去吃压缩饼干,水咱店里也备了,总之别出店门,别乱动,知道吗?” “死域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那负责人还没死呢?万一是她刚死还没蔓延到咱这来呢?万一已经来了是咱没发现呢……”女人絮絮叨叨着,越说眉宇间的痛苦之色越明显。 她的父母都死在了多年前的一场死域降临当中。 原本她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小家当中。就算生活条件日益严峻,就算暴动的人击穿了她们小小的房屋,就算年幼的妹妹哭着喊饿而她们却束手无策,她们也从未放弃勇敢生活。 然而,死域降临了。 她的父亲说火怎么会烫呢?于是任由自己被烧死。 妈妈拼死将她们带了出来,守在社区安置点的人问她们一加一等于几,她下意识回答说,二。 妈妈脸色大变,急匆匆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对着那个全身包裹在防护服里,像宇航员一样的人谄媚地笑,“我闺女叛逆期瞎说的,是零点零三一。圆圆,别闹了,快说是零点零三一啊!” 那时她处理情感的神经因为冲击已经麻木,整个人沉浸在父亲诡异的死亡之中还没回过神,被母亲掐着胳膊催促后诧异地仰头望向她满是紧张的脸,不明白老妈忽然地这是抽哪门子疯。 直到妈妈紧张恐惧的双眼之后,出现了黑黢黢的枪口…… “砰。” 李圆圆一哆嗦,瞬间惊恐地望过去。 宁无妄见状脚步顿了下,她半撑着玻璃门,迟疑道:“请问你们还营业吗?” 与姐姐不同,李团团对父母遭遇的事并没有多少记忆,对死域的存在也就没什么实感。看见有客人进来只觉得开心。 世界的混乱让曾经繁荣的网购成了泡沫,实体经济重新占据了人们的生活。 李圆圆和李团团两姐妹并不富裕,全靠这家小服装店维持生计。李团团也早早地洞察了生活的艰辛,懂得了金钱的重要性。 “营业的营业的!”她眼睛一亮就殷勤地上前接待,如往常一样,期待客人会因为她年纪小而好说话一些,“你想买什么衣服?我们店里都有的哦!” 说着她还想上手去拉宁无妄,“哇大姐姐你好厉害居然还敢出门唉我姐、啊痛!” 伸出的手被毫不留情的打掉,站在大姐姐身旁的少女,极具恐怖色彩的双瞳盯着她,透着无声的威胁。 宁无妄微微蹙眉,垂眸看向027,“不能没礼貌。” 然后转头面对小店主:“抱歉。” 她错身挡在027身前,语气温和而带着歉意。 洁白的白大褂垂落在地,宁无妄半蹲下身直视着李团团的双眼,丝毫不因为她年纪小而装腔作势:“她一直待在基地,没什么常识,我替她向你道歉。” 从没见过的漂亮大姐姐,黑色的双眸温润。 “没事没事啦!”李团团急忙摆手,别扭地把被打红的手背藏在身后。 回过神的李圆圆立即上前将妹妹推到柜台里,代替她接待客人。 “随便看随便试,咱家衣服用料扎实,款式好看,价格还便宜。” 宁无妄按着027的背,将人轻轻推到店主面前,“麻烦给她挑几身衣服。” 有很多异能会反过来影响到能力者,可能改变能力者的外貌。如今异人遍地走,李圆圆见过不少,并没有多加关注,她反而更在意别的人。 趁着纯白的少女去试衣服的空档,李圆圆强打起精神,视线扫过这人的白大褂,状似无意地搭话:“您是基地里的人?” “嗯。”宁无妄点点头。 “这是你妹妹?是不可黏你了?一看就是小醋罐子。”李圆圆笑道。“我妹就不,成天想着出去野,一天天的光跟她上火。” 宁无妄摇了摇头,并未提及027实验体的身份,只说:“她监护人死了。” 李圆圆笑容淡了下去,她沉默了几秒,叹息一声,“这世道。” 少女动作有点儿慢,还在试衣间换衣服没出来。 李圆圆陪着客人等在试衣间外,她仅剩的家人在柜台里探头探脑。 “她叫什么名儿?”李圆圆问。 宁无妄想回答“零二七”,又转念一想,吐出了另一个名字: “……绮绮。” “她叫绮绮。” 8、师徒情深篇 “琦琦?美玉吗?和她真配,好名儿啊。”李圆圆笑着夸赞。 “是绮丽的绮。”宁无望说。 绮也好琦也罢,李圆圆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她的目的并不在此。 “昨天警报响了大半天,吓死我了。”李圆圆强笑道,“说是发现了概念异人。光听警报停了,群里也没发通知,不知道最后处理结果。你俩胆子可真大呀,这情况我都不敢出门。” “……放心,她已经死了。不会有死域,你们可以出门。” “什么?” 交谈间027,不,绮绮,已经换好新衣服推开了试衣间的门。 宁无望止住话,望过去,精致如傀儡一般少女身着黑红配色的连衣裙,李圆圆还为她搭配了一双小皮鞋,一个小挎包,形成强烈的色彩碰撞。 略带裙撑感的裙摆弥补了少女过于瘦小的身体曲线,乍现的鬼却在看到黑发医生的一瞬间,冰冷阴翳全然褪去。 “老师!” 绮绮两条裸露出来的小腿交替,小跑到宁无望身前。 没有转圈圈,没有人教过她这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穿上裙子后希望让老师看到的心情,该如何表达。 她只是站在宁无望面前,眼睛亮亮的,视线全部投射在黑发医生的身上,又喊了一声“老师”。 宁无望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少女,她轻轻点了下头,略微沙哑的声音在有心人听来莫名带着几分色气。 “好看。”不善言辞的医生说。她那双修长的手亲昵地按在少女头顶上,漫不经心地抚动,“喜欢吗?” “喜欢!”少女的声线尚存稚嫩,她雪白的耳尖泛着淡淡的粉,活人的色彩冲淡了她周身的非人感。 绮绮嘴角无意识地上勾着,显得有几分傻:“老师给的,绮绮都喜欢!” 宁无望轻笑了一下,“听见了?” 绮绮看见她笑,双眼也跟着弯成月牙,更傻了。 她喜欢“绮绮”,她并不知道这个编号的具体含义,但这是宁无妄为她起的。 她很开心,心脏都要融化掉。她成了宁无妄的东西,她隐约有了这样一个认知:就算吃掉了糖果,就算脱下了衣服,她身上也存在着宁无妄的痕迹,存在着老师的痕迹。 绮绮在心中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好像诵读地越多越虔诚,她和老师就会越亲近。 【感天动地师生情,这不比你和宁献真?】系统用棒读的语气说道,【系统眉头舒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慰。】 宁无妄:“……” 没有实体,就非得用语言硬描是吗? 舔犊情深的一幕并没有给李圆圆带来多少波澜,她的身心全被另一件事吸引。 踌躇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黑发的客人,在对方脖颈间残存的痕迹上一弹而过:“刚刚您说,不会有死域?您是维安队的成员吗?” “关你什么事!” 发觉老师的注意力要从自己身上移开,绮绮当即瞪向那个不长眼的女人,一双纯白的双眼充斥着森森诡气。 李圆圆一个成年人,竟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绮绮!”宁无妄喝止她,黑眸中写满不赞同,“礼貌些。” 一个眼神让绮绮像是喉咙被扼住般窒息,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大脑里断断续续地频闪着老师的双眸。 “对不起……” 黑红白的少女立在原地再也不敢出声,宁无妄歉意地望向李圆圆:“抱歉,这孩子没受过好的教育,我以后会多加管教。” 绮绮听到“以后”和“管教”二词周身又冒出了小花花,就像狗狗听到了“吃饭饭”和“出去玩”,紧张感顿时一扫而空。 “不会不会,这小姑娘多好!”李圆圆自然不敢应,急忙摆手。 系统:【摆手不是抱歉,是老妹你还得多练。】 宁无妄眼中染上笑意。 李圆圆见她神态温和,也放松了不少。李团团哒哒跑过来,站在姐姐身侧握住她的手。 “大姐姐你怎么知道不会有死域呀?”李团团好奇地问,“我老姐可怕了,我想吃方便面她都不肯让我烧热水。” “因为,概念异人是我老师杀掉的。”绮绮挺起胸膛,有荣与焉。 李圆圆睁大双眼,看向宁无妄的眼神无比震惊,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玉石一样的人,居然是手刃概念异人的英雄。 “真的?我天,怪不得你敢带孩子出来!” 在她印象里,打打杀杀从来都只是维安队那些五大三粗的人干的活儿。就像之前偶然间瞥见的一个嘴角带疤的女人,那块头能顶俩个她。她带着妹妹匆匆避让完全不敢靠近,总觉得对方一拳能把她俩捶地里扣都扣不出来。 宁无妄黑沉沉的睫毛颤了颤,语气寡淡了下去,“是。” 白发的少女愣了下,这才想起来那个坏监管者是老师的老师。挺起的胸膛收回,她手足无措,讷讷地揪住老师的一小片衣领,不知道如何安慰,“老师……” 小姐妹察觉到了异样,对视一眼,李团团主动开口询问:“你怎么了,大姐姐?” “……那位概念异人,是我的老师。”明明讲着这样苦痛的事,黑发的医生依旧神色平淡。 或许只有那低垂的眼睫,才被允许泄露一点点脆弱。 面如冠玉、高挑淡漠的客人像是被戳伤一样,双眸轻轻阖上。 漆黑的视野似乎就足以掩盖心中疲惫。 漂亮的柳叶眼再睁时,已然将情绪尽数收好。 “死域不会降临阳城。” 宁无妄说,“我的异能是本我,在触碰到能力者时可以消除概念系的影响。” 李圆圆瞳孔瞬间缩紧,没理会身侧喊着“啊我听阿姨讲过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医生”的话,她急切地追问,甚至伸手想抓这人胳膊。 “真的?你真的可以?死域真的不会……不会?” “别碰我老师!” 李圆圆根本顾不得被打开的手,她紧紧盯着黑发的医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她的视线下,宁无妄缓缓点了点头。 这种事没人敢作假。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李圆圆一把搂住自己的妹妹,将脸深深埋进仅剩的亲人的胸口上,口中不断呢喃。 李团团实在太小,理解不了胸口传来的湿润意味着什么,只是用小小的手茫然地拍着她的背,给予安慰,“老姐?” ………… 宁无妄一共给学生买了三身服饰。 李圆圆死活不肯收她的钱,反而还一再感谢,恳求宁无妄继续庇护阳城。 柜台里的李团团急得团团转,人小鬼大地不断朝收款二维码努嘴,给宁无妄使眼色。 绮绮没买过东西,还以为这小屁孩是在当着自己面给老师抛媚眼,盯着李团团的眼睛都能喷火。 宁无妄颇感好笑。 乱世里普通人生活本就不易,宁无妄自然不会去占人家这点便宜。 幸好今天带了现金,她抽出几张大钞,悄悄塞进了柜台旁盆栽的一角,对着李团团暗自伸出手指,指了指。 李团团见状,趁老姐去打包的功夫双手合十,连连朝宁无妄敬礼。 那灵动可爱的模样看得系统都感慨,【好舒服,谁把我复活了吗?】 【有声望值入账吗?】宁无妄问。 【有,两百点呢。】系统美滋滋,【这俩姐妹都是大喇叭,接下来肯定还有!啧啧啧,谁能想到咱俩还有日入两百的一天呢~】 宁无妄沉默了。系统对她俩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儿过低了? 【日入两百,很难吗?】 系统:【凭你这话就可以断定,你没有发展大家庭的潜力。以后别干直播,容易被人做成表情包套公式。】 宁无妄想揉揉额头,最终还是没有抬手。毕竟在街上,旁边还有个“自卑敏感内向,易碎腼腆易怒”的实验体。 【说正事。宁献已死,阳城基地缺少负责人,总部肯定会派人过来巡查。要么空降负责人,要么会在我和张文阳、朱玉之间选一个。】 【不管怎么样都有一场硬仗要打。】 阳城基地是宁献降级后才建立的新基地。宁献级别降了,研究能力和以往的面子还在,是以阳城基地虽然位置偏僻,但硬件设施过硬,产出良好。而且没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在这方面浪费精力。 宁无妄不想以“弑师”的功绩上位,不代表她真的对阳城基地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或者说,恰恰相反,她对阳城基地势在必得。 【回去之后,我们谈谈。】宁无妄说。 衣服已经买完,两人一统却并不打算就这么回去。 绮绮并不太习惯穿鞋,走得踉踉跄跄的,宁无妄便牵住她的手。 冷淡的医生总是在不经意间暴露出她的温柔。 两人在街边的店里买了一串糖葫芦,红彤彤挂着糖衣的山楂十分喜人。 宁无妄告诉绮绮,这是她今日份的糖。 小恐龙睡衣被叠好放在纸袋里。绮绮的糖在试衣服时就被她装在了小挎包中。 她一手牵着老师,一手举着一大串糖葫芦,和老师一起沐浴在阳光下。 也许饮食是人类的天性。 绮绮无师自通地伸出颜色比常人寡淡许多的舌头,轻轻在糖衣上舔动。 好甜啊。 9、一丘之貉篇 窗明几净的医疗室,只有疲惫的男人不断絮叨着。 “小玉,你和咱导关系好,你为她伤心难过,都能理解。可是咱学姐也是被逼无奈,不管怎么样你不能把错都推到她身上。咱导师是概念异人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她能改变吗?咱们都无力改变,只能接受。认清现实吧。她不去处理谁去处理?我吗?还是你?……你已经长大了,小玉,懂点事。” “是,咱导人很好,从来不会滥用能力,她在基地待了这么久都没暴露就足以说明这一点。更何况,多少药剂多少科研成果是从咱基地,从咱小小的阳城基地制造出来的?咱导的能力和人品有目共睹,谁不知道?从小跟着导师长大的学姐会不知道吗?她那时候独自站到导师的对立面,是为了什么你真的不清楚?”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张文阳叹了口气,嘴上宽慰起人来一套又一套,可他心中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 “别再把情绪宣泄在她身上,别再招惹她,学姐心里也不好受。” 男人眼下一片青黑,没有打理的下巴漫出了片片胡茬,单看面色恐怕会让人疑心,这人怎么还没猝死。 “这次学姐是做得有点儿过了,再怎么说不能下死手,但毕竟是你挑事在先。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个说法不是真想对她动手,就当是长个记性,以后别这么没大没小的。” “等会儿学姐要过来,你好好的,别拉拉着脸,你道个歉赶紧把这事儿翻篇,听见了没?” 医疗仓已经开启,朱玉却仍然躺在里面,神情有些呆愣,一副浑然没把张文阳的话听进耳朵里的模样。 张文阳忍无可忍,一掌狠狠拍在桌上,笔筒都被震了一震,“朱玉!” 朱玉呆呆地举起自己双手,盯着掌心眼神发直。视线与其说是聚焦在手心,不如说是遗留在昨日。 记忆里学姐嘴角挂着的一抹弧度,浅淡而苦涩。 宁无妄是坏人,她杀了她们呕心沥血的导师,她不配再做她的学姐。 心底却有另一道声音斥责:你装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懂! 你只是拿捏住了学姐心软好欺负,你只是算准了可以肆意地在她身上发泄情绪。 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伴随着耳畔学姐轻轻的呢喃,朱玉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掐她,她,没反抗。” 张文阳无语,“傻了?” 朱玉胸口的伤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缝合的,明晃晃的手术刀伤,直戳心脏半点没收力,宁无妄没反抗个屁! 没弄死搁她眼里就算没反抗是吗!? “头上也没伤啊?”他说着跨步向前,想上手去检查朱玉的头部,查看有没有什么暗伤。 朱玉偏过头,一把把他的手挥开。 她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卷曲如烈焰般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下,朱玉没去打理,第一时间环顾整个医疗室搜寻那人的身影。 哪里都没有。 秀气的眉毛顿时拧成麻花。 “她呢?” “……我在这里守了你一夜,时刻盯着不敢闭眼,你一醒就只问她是吗?” 视野里猫一样的红眸少女闻言依旧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 张文阳把眼镜摘了下来,哈了一口气撩起衣角慢慢擦着,模糊的视线似乎给了他一丝慰藉。 医疗仓只能促进伤口愈合,没办法弥补已经流失了的血液。哪怕经过一夜的治疗朱玉脸色仍然苍白得可怕。 见张文阳自顾自地擦着眼镜不回答自己,朱玉翻了个白眼,手一撑就要翻出来。 “待着!你命不要了!?” 张文阳脸一变,连忙呵住。 发现朱玉点都不点他,已经翻了出来不说,甚至还大摇大摆要往门外走,张文阳咬牙切齿,“宁无妄等会儿就过来,你确定要走?” 朱玉这才回头,“什么时候?几点?” “……等会儿就来。”张文阳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 眼镜已经擦干净,他把它放置在桌子上没戴,“待着吧,快了。学姐带那个实验体去买东西,这会儿估计已经买完往回走了。” 朱玉这才想起来忘了问另一件事,表情不满道:“那个白毛是什么鬼?怎么还叫学姐老师?” 行吧,自己说的话这丫头是半点没往脑子里过。 “都说了是实验体。”张文阳握紧了拳,没动手。 毕竟他对战朱玉,相当于参加长跑发现对面是东风41。 “一个实验体而已。”朱玉语气中的不满不减反增,于是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满含嘲讽:“同情心泛滥可以去开救助站。” “当着学姐的面可别这么说。” 张文阳劝诫道,“那是咱导以前负责的实验体,本来应该报废,是学姐非要接管它。应该是想当个念想吧。你别这时候往枪口上撞,听着没?” 朱玉一听心里不知为什么更不舒服了,像是无形中有一股郁气不上不下,淤积在胸口,卡得人难受。 人杀都杀了,还搞爱屋及乌这一套干什么? 她不舒服,别人也别想快活。朱玉立马选择告状:“就是它攻击我!我跟学姐好好说着话,它二话不说上来就攻击我心脏!我没反应过来,要不是学姐拦着它,我说不定就死那了!” “对了,它还穿我衣服,一看就是偷的,哼,怪不得要被报废。” 张文阳顿了顿,没管什么衣服不衣服。他表情凝重起来,眼神还有几分狐疑:“你说的真的?是那个实验体攻击的你?你的伤口我检查了,是手术刀造成的。” “当然!”朱玉点头,神色中带着强烈的排斥,“你脑子锈了?学姐她怎么可能对我动刀。” 那晚一切发生得太匆忙,说实话朱玉并没有看清027的具体攻击方式。现在听张文阳这么一说,她哼了一声,不屑道:“还手术刀?它用什么手术刀?一个实验体难道还梦想着继承学姐和咱导师的衣钵吗?等学姐来了我可要好好跟她说说。” 张文阳松了口气,“那就好。幸好我只跟叔叔阿姨说你受伤了,没说谁动的手,要是闹出误会来就麻烦了。” “你告我妈了?”朱玉一愣,“你怎么还告状呢?” 张文阳坐在椅子上双臂后撑着桌面,姿态放松了不少,“这不我以为是学姐做的吗?我又打不过她,只能通知叔叔阿姨以防万一。” “是误会就好,真是,学姐这嘴……”张文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被误会也不解释两句。” 关于这点朱玉也赞同。 她这学姐就像只花瓶,青白瓷的那种,长张嘴巴光好看不出声。 导师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气归气,也确实为导师鸣不平。但如果这次学姐能好好道歉好好解释,她也不是不可以慢慢原谅她。 学姐躺在自己身下放弃抵抗时的眉眼表情,古怪的在脑海里盘踞着,膨胀,生长。 朱玉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宁无妄的那声呢喃。 她摸着医疗仓爬了进去,乖乖躺好等着人来。 ………… 宁无妄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朱玉正安静地躺在医疗仓里。 舱门开启,卷发的少女双眸却依然紧闭,精致小巧的脸蛋苍白失了往日的精神气。 宁无妄于是偏头看向张文阳,问:“还没醒?” 张文阳也不回答,无语疲惫蛋疼想逃等等感情混杂在一起,神色格外怪异。 “学姐……”朱玉“悠悠转醒”,刚要装一装,等看清眼前只景后瞬间破防:“我、等等!它为什么在你怀里!你为什么抱着它!凭什么抱着它!” 宁无妄:? 宁无妄不解地偏过头看向张文阳,红眸少女这中气十足的吼声,显然不像刚醒过来的样儿。 张文阳摊开手叹了口气,表示跟他无关。 怀里打着瞌睡的纯白少女似乎感知到了朱玉的怒气,警觉地睁开眼,也瞪向朱玉,眼神里全是煞气。 宁无妄轻轻拍了拍绮绮的头,示意她收敛点。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朱玉看起来更气了。 “说啊!你为什么抱着它!” 朱玉喊着,直接弹跳起来,伸手就要来扯开027。 宁无妄连忙抱着绮绮后退。 “你还敢护着它!” “你还没好全,在仓里别乱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朱玉刚屈起要发力的腿顿时停住,望向黑发学姐的眼神有点儿闪烁。 “要你管,假好心。” 朱玉嘟哝着,到底还是收回了腿,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宁无妄也把绮绮放了下去,让她站在自己身后。 也许是因为过往做了太多实验导致身体亏空的缘故,小小的实验体精力并不充足,在回来的路上白色的少女就开始cos小鸡,头一点一点的,眼看着走着路都能昏睡过去。 既不能放任她睡过去,又不能放着不管,还有个吱哇乱叫地系统胳膊肘往外拐控诉宿主虐待未成年。宁无妄干脆就把人抱在怀里,让她短暂地眯一会儿。 原本是想着,来道歉就得拿出道歉的态度,无精打采可不行,所以让绮绮在自己怀里恢复下精力。 却不知为何反倒踩了朱玉的雷。 叛逆期? 宁无妄看向医疗仓里半坐起来的少女,微微歪头。 啧,真麻烦。 该怎么才能合理地推给张文阳去管呢? 10、一丘之貉篇 清洗、烘干过后的小恐龙睡衣被叠好,放在纸袋里。 朱玉随意地扫过一眼,不说话也不接过,而是下巴一点,示意人放在桌子上。 那傲慢地作态看得张文阳眼皮直跳。 “学姐,给我吧。”他笑着双手接过,暗自朝朱玉飞了一记眼刀。 朱玉嘟哝了两句“一个实验体凭什么穿我的衣服”、“挑三拣四”、“我不要了它也没资格穿”、“搞偷袭不讲武德”之类的话,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环胸的双臂,勉强摆出一副愿意好好交流的姿态。 “……很抱歉,我以后一定多加管教,保证不会再犯。”宁无妄眉目低垂继续道歉,权当没听见。 该解释的已经解释过了,朱玉不愿意原谅的话,她也不能强求。 往日如天山之雪的学姐,双眸眨动间水光无意地闪,洁白的脖颈上自己昨日亲手掐出的红痕无比显眼,莫名给她添了几分弱势。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纯白少女,则是用锥子一般的目光钉在朱玉身上,大有朱玉敢轻举妄动,她就敢昨日重现的架势。 朱玉看她们这样,一股无名的火又冒了出来。 搞什么?她都躺进医疗仓差点死掉了,宁无妄不来关心自己几句就算了,怎么话里话外还护着它? 一个实验体,凭什么? 凭什么让学姐为它低头道歉?凭什么穿她的衣服?凭什么还被带出去逛街? 她都没有这待遇! 凭什么宁无妄在自己面前就冷得像顽石,坚定地不肯为外物动摇分毫,到这个实验体面前摇身一变成了温柔知心大姐姐了? 朱玉越想越气,眼里怒火熊熊恨不得把027撕碎烧个透顶。 “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扣出来!”朱玉立即恶狠狠地反瞪回去。 宁无妄一转头,白色的少女将脸埋进她的白大褂里,止不住地抖,像是被吓到了,只能瑟缩在老师身后寻求安慰。 脑子里系统啧啧赞叹:【你多跟绮绮学学,她演技比你好。】 “够了。”再回头,黑发医生的神态已经冷淡下来,“她昨晚对你动手完全是为了救我,你有怨气朝我来,没必要拿小孩子撒气。” 朱玉一双猫眼睁得圆溜溜的,极为不可置信地望向宁无妄,“你为它凶我?” 宁无妄:? 她刚刚的话里有哪个字谈得上凶了? 宁无妄平静地摇摇头,“不是。” 朱玉面色刚要放缓,却听自己的好学姐话音一转——“绮绮不懂事,我替她道歉,希望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琦琦!?” 一声怒吼几乎震碎玻璃。 张文阳痛苦地捂住耳朵,感觉耳膜都要裂了。 只见医疗仓里的朱玉一张脸气到扭曲,一双手攥出“咯吱咯吱”声。 “砰——” 她狠狠一拳砸在仓壁上,下一秒一个翻身就冲到宁无妄跟前,揪住衣领。 “琦琦?你他妈侮辱谁呢!” “滚开!”027表情一变,当即用细条条的双手去扒朱玉,像是要用那风都挡不住的身体去为老师抵挡住全部伤害。她一双惨白的唇几乎咬出了血,还记着老师的叮嘱克制着不再犯错。 宁无妄下意识想把她拉到一边,“绮绮,你先……” “砰——哗啦——” 又是“砰”的一声,027的身体飞出,连带着小置物架都砸落一地。她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试图往宁无妄这边爬,随着呕出的一滩血又摔倒在地。 “老、老师……” 她不住地咳着,一双眼睛仍然注视向宁无妄。 朱玉得意洋洋地收回脚。 张文阳睁大双眼,连忙跑过去查看情况,比常人寡淡的血液当中夹杂着块状物质。 千万别是内脏碎片。张文阳心头一紧,第一时间用身体挡住避免宁无妄发现,“小玉你太过……” “啪——” 漂亮修长的手划破空气,毫不收力地扇在朱玉脸上。 寂静。 朱玉偏着头,猩红的舌擦过唇角,没有尝到血的味道,一边的脸传来火辣辣的热度。 她看见她总是平静冷淡的学姐露出从没见过的焦急神色,跪在那个垃圾身边将它抱起,连干净的外衣被弄脏了都不管不顾。 她看见张文阳像被掐住喉咙的鹅,哑着嗓子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宁无妄抱着那个实验体奔向医疗仓,擦身而过间,看都没看她一眼。 朱玉认为自己现在理所应当地应该冲到那个实验体前,拽着它伶仃丑陋的胳膊踩断它突出的脊椎,然后把它撕成两半——注意避开医疗仓,这仪器可比一个报废品珍贵多了——最后把它的头甩到宁无妄脚下,让她竟然敢打自己! 那时候它的表情一定很狰狞,看它顶着那么一张脸还怎么装可怜卖惨。 她要把这一巴掌记在报告里上交到总部,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好学姐感情用事,同情心泛滥,居然为了实验体和同门动手。 她要宁无妄跪下向她道歉,否则绝不原谅她,张文阳从中说情也没用! 应该这样的,要不然显得她像怕了宁无妄似的。 明明是宁无妄杀了导师,明明是宁无妄身为学姐在她受伤后居然不来照顾她,明明是宁无妄打她。 明明是她一错再错。 可朱玉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开始肿胀变丑的左脸。 她听见自己声线颤抖,像是很委屈:“导师死了,你们都可以欺负我了,是吗?” “小玉……”张文阳张了张嘴,看看宁无妄又瞅瞅朱玉,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黑发的医生,期待着这人能像曾经的学姐一样宽容,摇摇头说没关系。 可宁无妄背对着两人,未曾转身。 往日里那么冷静的一个人,现在连背影都带着明显的慌乱,手忙脚乱的操作着医疗仓屏幕。 那只绝不曾颤抖的、与主人品性如出一辙的手,像是失了控制般,点触间指腹都压得泛白。 不想让她这样。 朱玉理不明白,自己从舌根漫上来的苦味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看见宁无妄这样。起码,起码不应该是为了个实验体这样。 明明她这个学妹就在这里站着呀! 行动快过理智,朱玉一把甩开张文阳试图阻拦的手,上前轻轻扯住宁无妄的衣角。 “学姐。”她呐呐地叫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宁无妄没有说话。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瞥见街边的垃圾桶,没有分毫温度。 朱玉咬紧了下唇,回望回去,眼神倔强又湿润。 脏污的衣角随着黑发医生的动作将要擦过指尖,朱玉死死掐住,不肯让它落空。 “出去。” 宁无妄微微侧头,声音毫无起伏。 ——其实是被脑子里的系统吵得头疼。系统从027受伤开始就试图在她脑子里凭嘴打拳,试图恶语伤人心。 尽管宁无妄告诉它,朱玉压根听不到。但可惜,此举除了火上浇油外毫无意义。 朱玉深吸一口气,双眼眨也不眨,她害怕一眨眼就会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什么东西被击碎。 放下捂着左脸的手,朱玉挑衅似的勾起唇角,“你装什么?你很生气?杀老师的时候你看起来不是还挺开心的吗?” “这你学生?你还收上学生了?它知道你杀了咱导的事吗?告诉它让它学学呗。还是说你不打算真教它,就假仁假义在它身上投射你无处安放的愧疚心?你不会觉得这样就……” “闭嘴!朱玉!”张文阳匆忙打断她,不让事态进一步升级。 这算什么事儿啊。 张文阳脸色泛白,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朱玉。 妈的,他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这辈子得夹在这俩人之间和稀泥。 操,根本和不起来啊! 他手上用力,压着朱玉的脑袋试图让她鞠躬道歉。 ——背挺得梆直,笑死,根本压不动。 再看朱玉,满脸的不服气,嘴撅得能挂油壶。 张文阳面色更惨淡了,嘴上机械式地重复:“学姐,你知道的,小玉没有坏心思,她脾气暴行为过激了些,我等会儿就骂她。” 宁无妄终于抬眸,乌金黑曜石般的双眼重归平静,只有声音泄露出沉沉的疲惫。 “绮绮是我的学生。”她说, “朱玉,你恨我我都受着,别迁怒她。” 11、一丘之貉篇 医疗仓里终于闭上双眸的少女,苍白得像是从未见到过阳光。绿色的激光扫描着她的全身,显示屏的数据跳动着,开始修补舱内破损的躯体。 朱玉怒气冲冲夺门而走。她的身体还没好全,张文阳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你确定基地没进行t病毒研究什么的吗?我怎么瞅着朱玉要变异了。】系统吐槽道。好端端的小姑娘,硬是给整成颜艺大师了。 宁无妄面色不变,【现在不确定了。】 她回忆着朱玉离去时的表情,拧起眉,【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系统思考了几秒,觉得自己理出了一点头绪,财富密码很可能要被它破解出来了。 【还不打算囤点儿套吗?考虑一下?批发可以打折哦?】系统立马尝试推销,精气神十足的语调与牛马人类形成了鲜明对比。 宁无妄于是闭上了嘴。 真是多余问。 诺大的医疗室一时归于安静,只有仪器不时响起的“滴滴”声。 “她们走了。”宁无妄悠悠的声音响起。 在外人离开后,她左腿搭在右腿上,姿态放松地坐在一旁,面色无波,看不出生气或是不生气。 舱内惨淡的少女表情顿时收敛,浑然一色的双眸眨了眨,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同龄人的俏皮,不见丝毫痛苦之色。 系统一向帮理不帮亲,昧着良心叽里呱啦就是一顿夸:【瞅瞅绮绮多聪明,打小脑子就机灵!】 理直气壮地颠倒黑白差点把宁无妄气笑。她漫不经心往地上那滩血污扫过一眼,什么内脏碎片,刚才逛街时候吃过的山楂罢了。 也就张文阳做贼心虚又关心则乱,能这么轻易地被糊弄过去。 上衣被朱玉扯得歪向一边,宁无妄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口袖角偶然泄露的风情被尽数遮掩,不允许他人窥探分毫。 绮绮的视线凝结在那被捏皱的一角上,老师身上的、他人造成的痕迹格外碍眼。 透明的舱门开启,027从中冒出头来。她也不起身,就跪坐在舱内,用小小的手扒着舱门的边缘。 白压压的眼睫垂下,她反倒委屈上了:“老师。” 破碎的内脏是假,吐出的血却是真的。 眼睫眨动间,视线里黑发的医生表现得很冷静,眼神没有半分动容。 027的头于是低垂了下去。 可下一秒,一只温热的大手覆盖了自己的头顶,轻轻揉动。 027猝然抬眸,白瞳中老师的表情未变。 可头顶的手,清晰地温热。 绮绮傻傻地咧开嘴,“老师!” 到底是为了维护自己。 得给点儿甜头尝尝。 如此想着,宁无妄唇角微微一挑。 像是冰雪消融后残留在花瓣上的水珠,又像是撬开外壳后展露的柔软又稍显恶趣味的本心。 027听见老师没有责怪意味地说: “下不为例。” ………… 医疗仓难得,每次开启都耗费巨大。绮绮当然没有使用的资格,宁无妄是动用了自己的权限。 她是c级人员,拥有三次医疗仓使用次数。常人眼里保命的东西在宁无妄这只能算是聊胜于无,毕竟基地的医疗水平不及系统分毫,她有系统托底用不上,不如把这使用次数送出去做顺水人情。 再怎么说也是珍贵的“本我”异能拥有者,宁无妄其实被保护的很好,三次机会一次都没用到过。 倒是朱玉,向来不是吃亏的性格,小小年纪已经算是久经沙场,连昨晚的治疗都是动用了张文阳的次数。不过朱玉有父母的疼爱,那两位都是总部的b级成员,想必事后他们一定会弥补张文阳。 机会难得不能浪费,宁无妄就将027留在了医疗仓内,要求她等医疗仓的灯熄灭后再自行返回休息室。 说完不顾027依依不舍的眼神,转身便走。 系统看着绮绮可怜巴巴的小表情啧啧感叹:【可怜的汤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见自家宿主自顾自地走路,不搭理自己,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继续开口:【你说,朱玉是不还不知道她用的是张文阳的权限,不是你的?等她发现真相后,会过来找你干架不?】 【哎呀哎呀~】系统幸灾乐祸,它现在手头紧没什么娱乐消遣,有乐子可看就很开心,【可怜的杰瑞,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宁无妄推开房门,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再次坐在了书桌前。 几份基地内实验的报告还散落在桌上,宁无妄随手将它们推到一边,询问系统,【张文阳的寄生虫实验进展不错,接受实验的e级人员在实践中表现良好。】 【想不遭人诟病地接管阳城基地,我们必须得拿出点儿成绩来。】 宁无妄抽出了外套内侧的手术刀,在手指间旋转把玩。锋利的刀锋在肉眼观察下只剩下道道白芒,宁无妄眉眼间寒意却更甚于此。 手术刀一闪,带着张文阳的报告钉在墙上。 【能不能在屏蔽“概念”的同时,更好的运用我的能力?】宁无妄道,【我一个人分身乏术,不能得到总部的重视。必须得想办法扩大我的运用范围。】 【现在的话,买buff肯定不够。】系统有点为难地说,办法有是有,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不先缓缓?咱把朱玉先捧上去?她脑子不好,咱可以先在她眼皮子底下猥琐发育一波。】 【上去容易下来难。】宁无妄说。 最晚一个月,甚至更快。为了稳定局面,基金会肯定会尽快定好阳城基地的负责人。甚至情况会更糟糕,会对宁无妄等人进行进一步的审查。 声望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积攒出来的,入不敷出的时候,宁无妄只能把歪心思打到了系统身上。 系统曾经向她炫耀过,它在前任宿主身上学到了很多。它凿壁偷光夜以继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贪污腐败。 功夫不负有心人,它在脱离前宿主之前,顺利中饱私囊成了小老虎。 宁无妄稍微抿了抿唇,对自己接下来的请求感到不好意思:【能不能先把你那部分……?】 系统攒了一笔小金库,它连以往最喜欢看的小说都舍不得继续追读,就是为了给自己换出个实体来。系统已经升级了嗅觉和味觉,但仍然需要依托于“宿主”的存在才能实现,而称不上独立的自我个体。 这点在她们绑定之初,一人一统就已经商量好了。系统帮宁无妄活下去,宁无妄帮系统塑造出三维实体。 系统顿时沉默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隔岸观火看得正起劲儿,对岸搬来了投石车。 宁无妄没有出声催促,显然一味索求却无贡献的行为让她自己也感觉不好受。 过了良久,系统才缓缓开口: 【可怜的系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12、一丘之貉篇 和施瓦茨基金会的其他基地相比,阳城基地规模小,地位却举足轻重。 它拥有自己独立的生产线——宁献负责的异能强化剂在军队中屡建奇功,张文阳以寄生虫为载体进行的宿主改造实验也势头强劲。 相比于任劳任怨的老好人张文阳,和性格张扬爱出风头的朱玉,阳城基地的大多数成员其实对宁献的印象并不深。 只能依稀回忆起,那是一位容貌迤逦的短发女性。深居简出,偶然离开实验室时,身边总是会带着她的大弟子,宁无妄。 “上面来人了。你说,咱以后是不得改口叫张哥张教了?”重新迁回基地的一名e级成员,一边整理着自己工作间的杂物,一边频频向不远处眺望。 视线被建筑挡住,只能窥见有几名持枪的维安队员严防死守。 “别看了,不该你管的别掺和。”同事低着头,权当自己耳聋眼瞎。 e级成员踮起脚,还在不死心地追问,“你说宁教对那谁多好,实验详细数据和流程谁都不给看,那间私人实验室的门都不准张哥和朱姐进,就带着那个谁,结果你看……你说,宁教真是概念异人吗?我怎么觉得里面肯定有道道儿。不会是那谁学会了本事就杀老师吧?” 同事整理文档的手一抖,白着脸教训他,“没证据别乱说!哪天死在这张嘴上!” “我就碎两句嘴,说说而已。”这名e级成员刚转为正式实验员不久,年纪也不大,初生牛犊不怕虎,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还是硬着嘴犟,“没做亏心事,还怕我们议论两句?我嘴欠点儿而已,她也要把我捅个对穿?” “她嫌脏手,我可以代劳。” e级成员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他转过身,朱玉正双臂环胸靠在门框上,满脸铁青。 “朱、朱姐……”他声音都在打颤,那张破嘴上下碰撞,脑子一片混乱。他年龄比朱玉大得多,气势却矮了一大截, 身旁的同事垂着头,默默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朱玉脸色很不好看,她看这人敢说不敢认、没出息的样儿更是来气,上去就是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你算老几,轮得到你质疑维安队的判断?”朱玉冷笑了一声,“觉得基地有错还赖在这干嘛?趁早滚蛋!” 嘴欠的小实验员蜷缩在地,冷汗布满额头,不敢再吭声。 施瓦茨基金会虽然算是半个政府组织,但实际分基地内部的领导班子权限极大。现在这世界所有人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为了人类群体利益可以牺牲一切。为疏解加权者的心情牺牲一两个底层人员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朱玉为人类做出的贡献超过他的价值,那么朱玉把他扔出去不会有任何人说个“不”字。 说他拿不出成果也好,说他吃空饷也罢,或者说基地内部人员冗繁浪费资源需要裁员,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头,所有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别说是顶着“对基地规范不认同”这样一顶大帽子。 而他哪敢滚蛋?世界对牛马向来苛刻。外面乱成了什么样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别说被死域牵连的了,某些不安定地区饿死的人尸堆积成山,火化都成了奢望。 同事脑子灵活一些,听着朱玉的口风,双眸闪了闪。 朱玉不是一向和宁无妄不对付吗?听人说他们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朱玉因为跟宁无妄动手,把自己搞到必须动用医疗仓救治。怎么现在话里话外把对方摘了出去,反手那基金会纲领帮她压人? 似乎,这两人也不是如传闻里的那样针锋相对啊。 同事若有所思。 “小玉?小玉?”走廊里传来一道妇人的呼唤声。 朱玉侧耳听了下,皱了皱眉,不解气地又踢了e级实验员一脚,扔下一句“再嘴贱直接滚蛋”就匆匆离开。 同事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上前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以后小心点吧。”他说,“没被追责就算好事。” 休息室里,一位中年妇人正斜靠在墙角,稍显厚重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她伸手揉着头,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妈。”朱玉上前唤了声。 “去哪了?眯一会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妇人嗔怪道,“局势紧张,这几天老实点儿。” 朱玉没应声,反而说,“你来干嘛嘛?你跟我爸本来就忙,压根没赶过来的必要,都怪张文阳告状。” 妇人眼波横陈,与朱玉神似的眉一竖,“怎么没必要?文阳要是不通知我们,你是不是残废了都不打算说一声?” 她满眼心疼得抚摸着朱玉的心口,这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差点就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无声无息的枯萎,她做妈妈的怎么可能不心疼? “瞧瞧,乱了套了,宁献死后阳城连一个实验体都管不了。” 回忆起自己女儿胸口崎岖的伤疤,妇人沉声道,“既然宁献已经死了,她的药剂线也轮不到你来接管,那等你爸爸忙完,你就跟着我们回总部。” “我不!”朱玉当即不乐意了,大声抗议。 “你想待也待不了。”妇人却是不给她反驳的余地,“我和你爸爸已经上报了基金会,那个宁无妄私心太重同理心太强太过心软,不适合接管那个实验体,要求基地处理掉它。” “另外,你爸爸这次也不是白来的。他请来了一名a级人员对宁无妄进行审查,从宁无妄这个人,到基地的生产力和科研能力,进行全面的评估。文阳说,那个宁无妄也没有独自撑起强化剂生产线的能力,经此一遭阳城的未来算是被掐断了。” 于私,毁了宁无妄看重的那个实验体;于公,毁了总部对阳城基地的资源倾斜。 张文阳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朱玉的父母。妇人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清楚自己女儿的那点小心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已经彻底把人得罪透了,那么朱玉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注视着自己女儿满脸的愤懑与不服气,妇人的表情依旧淡然。 “如何?还打算留下吗?” 13、力挽狂澜篇 门外。 一名持枪守卫的维安队员,朝自己队友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老大终于疯了? 按理来说他们每次出完任务后,都可以得到一段时间的休息期。这不久前他们刚从阳城基地撤走,温热的兄弟化为了冰冷的金钱重新陪伴在他们身边。本想着拿着钱出去潇洒一番,可老大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风声,非要抗下这次再次来阳城的外派。 做个护送而已,哪里用得着他们出手。 队友暧昧一笑,圈起左手,而后又竖起食指。 还能咋滴?瞧上那个又白又俊的医生了呗。 殷甚之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的手下们表情端正,一副专心工作心无旁骛的模样。 她不自然的舔了舔唇角,猩红的舌尖擦过嘴唇破损的伤疤,传来异样的触感。 “你们好好守着。” 殷甚之清咳了一声,眼神有些不自然。“我进去看看。” 哦~ 几名队员无声的咧开嘴。 门内。 总部派来的专家还在检查数据,朱玉的父亲以及其余几人跟她围成了一个小圈子,小声交流着什么。 几名研究员讲的自然是宁无妄能力的事情。朱玉父亲隐隐有点儿数据怎么样无所谓,但不能那么快下结论起码拖住宁无妄的意思。 在场级别最高的专家一直没接他的话,反而在仔细核查了几遍屏幕中的信息后,将略显疑惑的视线投向宁无妄。 “你近期有注射过强化剂之类的辅助药物?” 刚进来的殷甚之闻言也凑过去看。屏幕中乱七八糟的数据看得她脑壳痛。看不懂,但多生事端就不是好兆头。 殷甚之咋了下舌,面色不善地瞥了一眼朱父。 宁无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听见对方的询问也没抬头,“没有。” 眼前黑发的医生动作不紧不慢,无意造作却极为好看。举手挽袖间露出一截皓腕,看似纤弱却绝不容人生出半点轻慢。 在场的人都清楚,“死亡圣手”看似清冷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力量。 宫成推了推眼镜,又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屏幕。 “能力提升的速度快得诡异。” 殷甚之直接一个跨步撞开朱父,探着头打量。她一个武将能看懂的实在有限,但不耽误她能瞅见上面的鉴定结果显示,宁无妄不是概念异人。 “有提升是好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不定是宁医生这几天开窍了呗。反正鉴定结果表明她不是概念系。多好,又给咱基金会填了一员大将。” 殷甚之说,“宫教,您可不能偏听偏信啊。” 宫成没理她。什么偏听偏信?她来这儿只是顺便卖朱父一个面子罢了。她早就对阳城的这个“死亡圣手”感兴趣,要不是不愿意得罪宁献那个疯子,当初小宁无妄的监管权在谁手里还尚未可知呢。 退出数据页面,宫成看向宁无妄温和地笑了笑,“别紧张,随便聊聊。几年前我也收养了一个‘本我’系的孩子,那孩子很努力,但到底还是缺少了些天赋。” 宫成的年纪比宁献还稍大些,长发在脑后盘着,此刻眼角含笑还真有点温婉的样子。 她仔细观察着宁无妄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脑子思路活泛着。不少可能性出现在她的大脑中,又被自己飞快地一一否决。 宁献当初天才到什么地步呢? 基金会内超过三成的人认为她是人类的希望,认为人类的未来会在她手中绽放。人体实验,资源倾斜,连总部里的那些老学究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她从战场带回了宁无妄,那时候基金会对异人的认知有限,很多上层误以为宁无妄是概念异人,要求处死她,宁献硬是能顶住压力以一己之力保下对方。 而基金会居然也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宁无妄在其庇护下安然长大。而宁献也不负所托,由宁无妄的特殊能力开启了人类对本我系异人的研究之路。 就在几个月前,宫成还曾听闻,总部高层有意将宁献升回来,说不定再过两年就能成为十二席之一。 甚至有将她列入对宁献的审查组中的打算,将宁献的优先级提高,将其的信息投入“缸中之脑”中进行全面的核查与收束。 “缸中之脑”肩负的可是整个人类因果命运,施瓦茨上层为了宁献竟然愿意将它挪用,可见对宁献的器重。 宫成眉眼弯弯,镜片遮挡了她眼底的深意。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宁献被爆出来呢? 所有的猜想都被否决,似乎只剩下一个可能。 小小的阳城基地里,有什么东西不能被查到。或者说,有什么因果,不能被他人洞察。 宁可提前引爆,也绝不能等到之后的审查组到访。 视线里,黑发的医生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她单单站在那里,就如同最虔诚的求道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分明是风格大相径庭的两人,宫成却好像从这人身上幻视了那个恃才放旷的、宁献的影子。 与基金会的大部分成员的认知不同,宫成其实对概念系异人并无偏见。 她坚信,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不管宁无妄到底是什么,只要对人类群体有利,她都可以装聋作哑。 “我和宁献曾经也有过几分交情。我那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倒也可怜,正好你俩都是本我系,互相之间也能说得上话。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你的新的引路人。” 朱父的表情微变,连其余几个作壁上观的实验员都纷纷出声:“宫教!” 宫成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 殷甚之短暂的诧异过后,惊喜地望向宁无妄。又能保住人又有利于将来的发展,还能把人叼回窝,这趟来值了! 众目睽睽之下,宁无妄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她摇了摇头,完全不上心的模样。 “这么大的事儿,给宁医生点儿时间考虑考虑啊。”殷甚之忙道。 朱父笑了起来,“做什么都讲究个你情我愿,人家宁医生不愿意,殷队长就别跟着搅混水了。” 殷甚之看向朱父,目光锐利,冷冷地牵动了下唇角,虎牙的痕迹透过伤疤若隐若现。 【……钱花冤枉了。】系统语气中是浓浓的惋惜,【早知道你这么受欢迎,咱还花钱买buff干嘛。】 宁无妄恍若未闻,看向宫成道:“多谢您的好意,可我并不需要新的引路人。” 殷甚之都快窒息了。 有点儿数好吗!宫成这意思摆明了就是:你的数据有问题,但你愿意跟着我的话,我可以帮你开脱甚至隐瞒。 殷甚之盯着宫成,身体紧绷了起来,做好了如果宫成翻脸不认人,她就率先出手把人抢下来的打算。 “你是个重感情的。”宫成叹息道,“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只是,宁献已经去世,朱玉和张文阳都有调回总部的打算,阳城基地,恐怕……你日后有什么打算?我可以为你写推荐信。” 殷甚之愣了下。匆忙转头去看宁无妄。这人面冷心热,明显对阳城感情颇深。她无法想象宁无妄听到这些会作何感想。 “你可以来我这儿。” 话不经过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殷甚之刚说完就开始后悔,她这儿难道是什么好去处?更何况还是当初剿灭宁献的人马,宁无妄会不会觉得她在落井下石? 从未有过的惴惴不安感滋生在心间,殷甚之张了张嘴,想安慰想辩解,又怕说错话惹得人愈发痛苦。 朱父隐在人后,眼角眉梢都是得意。这个欺负自家女儿的东西,最好哪远滚哪。 一个孤儿,毫无根基,无权无财无人脉,又身负弑师之名。 所有人都以为黑发的医生只能认命。 可偏偏,宁无妄笑了。 “不必。” 她轻声道。 “阳城基地,还有我在。” 14、力挽狂澜篇 “你?” 不知是谁嗤笑出声。 一个“你”字,结合其语气和语言环境,理所应当的可以扩展为“就凭你”或者“你算老几”。 宁无妄的目光深如寒渊。 那双似亘古不变的月光一般的黑眸移过来时,嗤笑出声的审查员竟不自觉得打了个冷颤。 他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黑发的“死亡圣手”,不是他可以招惹的起的。 他目光闪烁不定,看向不动声色的朱父,求助无果后又低头盯着脚下。 嘴唇蠕动着,只嗫嗫了两声,“不合规定……” 微弱的声音几乎湮灭在殷甚之海啸般压倒而来的威压当中。 殷甚之站在宁无妄身侧,躬身揽住了这人的肩。轻狂的态度让宁无妄都不由侧目。 殷甚之的体型太过出挑,一条胳膊竟然像围巾一样将宁无妄整个肩膀锁骨围了起来。肌肉线条流畅而突出,连同扣住了整个肩头的大手一样彰显着浓浓的力量感。 宁无妄不适应地试图拉开她,拉不动,她一用力这人的肌肉就绷紧。 殷甚之笑了下,嘴角的伤疤跟着一跳一跳,居然显出几分得意忘形来。 系统看得痛心疾首,大有自己种大的小白菜眼看要被猪拱了的绝望:【性〇扰!治你流氓罪!告到中央!我要告到中央!】 宁无妄:“……” 宁无妄默默收回手,她的眼神死了,刚准备装13的心也一同黯然失色。 感受到身下之人放弃了抵抗,殷甚之有些诧异,心情却不由的好了几分。 她的肌肉放松了几分,扣在宁无妄肩头的手此刻更像是安抚。 “宁医生可是基金会的大功臣。” 自己暗色的皮肤和医生衣领间露出的缕缕洁白形成强烈的对比。 隐秘的色气像是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从黑白碰撞间入烟般在心中升腾。 殷甚之忍不住用指肚细微地摩挲着掌下的弧度。 鬼知道她现在有多紧张多激动,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她现在离黑发的医生如此的近,像是稍一用力就能将明月揽入胸怀。 殷甚之却不敢妄动,连为非作歹的手指也只敢在其下一厘米见方的范围徘徊。 “规定?按照规定,宁医生可以向基金会提一次要求,让她接管阳城基地,不过分吧?” 宁无妄诧异地看向对方,她的要求,早就已经提过了。 殷甚之朝她眨了下眼。像是坏学生第一次尝试带坏乖乖女。 【emmm,虽然,但是……】 系统与宁无妄共享着视线,见状纠结了起来,并不存在的良心隐隐作痛。 最终它还是做出了选择:【咱利用完就扔。舔狗都是次抛,人家都是这样用的……所以你牺牲下色相呗?】 宁无妄:“……” 你纠结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并不太想理解系统呢。 感觉像是赛博克苏鲁,理解多了san值就掉没了。 视线中清冷的医生,向她摇了摇头。 殷甚之手上下意识加重了几分力,像是不牢牢抓紧,这人就会像昙花一样凋零。 她凑近她耳边,用气音小声地哄:“别犟,没事,会给你。” 宁无妄还是摇头。 殷甚之心凉了半截。 宁无妄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臂,示意殷甚之松开她。 殷甚之非但不松,反而上身下俯,贴得更近,几乎要将宁无妄整个圈进怀里,姿态的明晃晃的亲密。 那架势看的在场的几人一愣一愣。 朱父和他的亲信对视一眼,双双皱起了眉。 维安队是出了名的疯狗,大多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活一天是一天的人生铁律。 横的也怕不要命的,谁都不想沾上,他们科研人员的命可比这些武器珍贵。 见拉不开对方,宁无妄也就不去管她了。 在检查之前,她的手术刀就被收缴,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宁无妄偏偏头,不适应地躲开殷甚之炙热的呼吸。 她望向宫成,嘴角微微一挑,“我合成了可以储存异能的材料。” 在所有人骤然大变的神色中,黑发的医生声音平稳却震耳欲聋。 “我要接管阳城基地。” “怎么可能!” 审查组中有位白发的老者跳出来反驳,他的脸上满是震撼与不可置信,“我研究了近二十年的课题,到现在也没苗头,你怎么可能……不可能!别蒙我!阳城从来都没提交过相关实验进展内容!如果有的话我不可能不知道!” 老人越说越气,他醉心科研向来看不上被权利迷了眼、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小年轻,连身为他同事的朱父都得不到他几个好脸色。 他痛心疾首道:“年轻人少想着走歪门邪道,我是老了不是痴呆了!科研哪里容得下弄虚作假!” 殷甚之也是欲言又止。宁献事件当初由她全权负责,阳城基地内部的实验她不说了如指掌,也是都过目过一遍的,确实没有相关研究。 但她莫名的相信,身下的医生,绝不是老者口中弄虚作假的那种人。 殷甚之仔细观察着宁无妄的神色,视线一寸寸踱去,连她脸上透明的小绒毛都不放过。 黑发医生的眼神依旧平静。 难道是在这短短的几天内,才取得的进展? 殷甚之心中缓缓升起一个疑问。 真的有人,能天才到这种程度? 宁无妄任由着老人指责,她清楚老人的怨气不是冲她而来,更多的是对自己对现实的无力感无处宣泄。 等老人发泄完情绪,宁无妄才开口:“我接受检查前上交的手术刀,你可以拿去实验。” 老人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不必多说,是去讨要那把手术刀去了。 说谎没有意义,宫成心中已经信了九成。 她眼睛又不瞎,自然看出了宁无妄的笃定。 是宁献的遗产? 这个念头冒出来不过一秒,就被宫成否定。 眼前的黑发女人——在宫成眼中还尚且稚嫩的年轻人——看似冷静稳重的外表下,那股与宁献如出一辙的恣肆像是被抽丝剥茧,在不经意间处露端倪。 “自古功名属少年啊。” 宫成感慨道,“如果情况属实,那么阳城基地确实……” “我不同意!” 门外忽然传来喧嚣,熟悉的、少女的声音突破门扉的阻隔,伴随着维安人员的呵斥声和枪械声,几乎是在耳边炸开。 朱父的脸瞬间拉长,连忙开门,是训斥更是想保护,“朱玉!” 来人俨然正是朱玉。她气喘吁吁,在维安队的攻击中上蹿下跳。 “我不走!” 殷甚之啧了一声,肌肉一个收缩,如弹药般飞射而出。 朱玉被暴力镇压倒地的时候,还在冲她老爸叫嚣:“不准针对我学姐!我和她的事老爸你少多管闲事!” 这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朱父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上家法教育这逆女。 宫成笑容温和:“这就是令千金朱玉了吧?真是活力非凡。” 朱父的表情异常难看,瞪了朱玉两眼让她闭嘴后,才向宫成勉强笑道:“这孩子被她妈妈惯坏了。宫教放心,我和她妈妈之后会把她带在身边,严加管教。” “我不走!”朱玉闻言立马挣扎起来,大呼小叫,“别想撵我走!我死也死这儿!” 殷甚之整个人坐在朱玉身上,也不捂她的嘴,悠哉悠哉一副乐得看笑话的样儿。 他和她妈废了多少功夫给她铺路,这孩子怎么就一点事都不懂! 朱父指着倒地的女儿,手都在抖,又是气愤又是心疼,“闭嘴!你、你,不孝女,非要气死我才行?” “我不管!你们不准针对宁无妄!要不你们干脆连着我一块毁了!”朱玉梗着头顶嘴,满脸的不服。 宫成看着但笑不语。 “什么针对?” 见宁无妄推门出来,朱玉的叫嚷顿时戛然而止。她这时候才垂下头,像是终于知错的小孩,惴惴不安。 朱父牵强地牵动着嘴角,“小孩子不懂事,瞎嚷嚷。” 一切都乱了套。 女儿被扼倒在地;找来的a级审查对宁无妄眼含欣赏;和他不对付的老顽固捏着一张单子冲过来,握着宁无妄的手热泪盈眶。 透过混乱的人群,朱父和自己爱人对上了视线,眼神交汇彼此都是苦涩。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 能储存异能的材料意味着什么? 对殷甚之来说,她只能想到,以后干活或许会更方便了。 她看着那几个鼻孔朝天的科研人员捧着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易碎的玻璃,如获至宝,围在复杂精密的仪器面前激烈的讨论。 黑发的医生站在一边,并没有参与。 宁无妄好像总是这样,用看不见的气场在人群中分隔出一条楚河汉界,独立于世。于是长眼的人只用目光将其膜拜,自觉的不上前打扰。 不过,她这人其实挺不长眼的。 殷甚之舔了舔唇角,食指微动。嘴角的弧度崎岖,远比不上宁医生肩头圆润。 心动不如行动,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宁无妄身侧的一把椅子上。她的身高太高,坐下仰视宁医生时,角度才刚刚好。 她自作主张地牵起宁无妄的手,将自己的下巴盛在这人如玉般的手中。 不顾对方疑惑的眼神,她咧开嘴,伸出猩红而有力的舌,毫无保留将内部展示。 强烈的荷尔蒙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又湿又热的气息喷洒在掌心。 “要和我试试吗?” 殷甚之的声音含糊不清,明明眼神满含狩猎者的侵略性,心脏却突突的跳动,柔软而潮湿。 “我很好玩哦?” 15、力挽狂澜篇 刚摆脱絮叨的父母找过来的朱玉,见此一幕,瞬间破防。 “滚开啊妈的脏东西!” 她二话不说就一脚踹了上去——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镇压在地。 系统看着连连叹息:【菜,就多练。】 殷甚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枪口直直对上朱玉的太阳穴。她像一只得不到满足的黑豹,有力的躯体如长枪般,将闯入者死死钉住。 比起在宁无妄身侧时的欲〇望与诱惑,此刻的女人就是杀意与力量的代名词。 “有够扫兴的。” 殷甚之半垂着眸,粗暴地抓着朱玉的头发,将她头颅拎起,“喂,巨婴,袭击维安队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吧。” 冰冷的枪管还抵在她致命点,毫不偏移。 朱玉愣了一下。按基金会规章来说,被袭击的维安人员有权击杀寻衅滋事者。 但朱玉已经习惯了身份带来的特权,从没想过有人会对她这么“不近人情”。 “骚扰我学姐完了,还想杀了我!?”朱玉当即难以置信地喊出声。 目光不自觉的游移了一瞬,殷甚之转抓为按,将朱玉整张脸压在地上,不想去看对方那蠢到要死的表情。 讨老婆叫什么骚扰,她懂个屁! 殷甚之收回了枪,慢腾腾地打量着身下细了吧唧的躯体。 弄死是麻烦一些,容易心软的宁医生保不齐会因为这玩意跟她翻脸。 如此想着,殷甚之将视线落在朱玉线条流畅、格外欢腾的一双腿上,若有所思。 没记错的话,这智障的能力是强化腿部? 殷甚之微微咧开嘴角,深色的一双大手覆盖过去,捏住,粗大的手指骨节即将隆起—— “殷队长。” 已经擦完手的宁无妄,淡淡出声。 几位科研人员围在实验室内部,扫过她们一眼,背对着三人将手术刀护在身前,又齐齐朝内缩了缩。 殷甚之和朱玉;宁无妄;无辜且不想吃瓜的路人,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什么叫女同版割席分坐。 系统棒读:【余生,他们将每周抽出七天时间,参加反女同活动。】 原来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宁无妄没有多说什么。一声呼唤,和那微微牵动的唇角,就足够将猛兽收入笼中。 “啧。” 殷甚之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把朱玉扔出去,对维安队长来说跟扔个塑料袋没什么区别。 开门,甩出去,关门,锁门,盘腿在老婆面前坐下,一气呵成。 衣摆由于动作幅度而撩起了一些,腹肌的痕迹在其间若隐若现。 “我为宁医生网开一面,” 精壮的女人仰脸望向宁无妄,目光闪闪,贪婪而满是侵略性,像是伺机而动的猛兽,锁定着装腔作势的柔软猎物。 她的宁医生就是太容易心软。 算坏处,但也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殷甚之咧开嘴,瞳孔幽暗一片。明明身处下位,周身却是萦绕不散的势在必得。 “宁医生打算怎么贿赂我?” 系统幽幽道:【太太,你也不想女儿被退学吧?】 系统到底从哪找来的这么多骚话! 宁无妄双睫颤了颤,几乎要绷不住。 佳人如玉,白玉飞红。 殷甚之嘴咧的更大了,锐利的虎牙几乎要穿过豁开的竖疤整个露出来。 呦呵,害羞了。 心脏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剩余未被触及的部分越发难以忍受。 殷甚之的眼神更加凶狠,拼尽全力控制着自己,慢一些,再慢一些,要忍耐,要徐徐图之。 实验室坚固的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伴随着某个被溺爱坏了的熊孩子“操〇你开门啊混蛋离我学姐远一点!!!”的噪音,是视线中淡粉色的、轻轻启动的双唇。 “你想要什么?” 系统:【赏五十克狗粮尝个味得了。】 黑发的,立得笔直的医生眉目低垂,唇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也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吧。 殷甚之喉咙囫囵滚动了两下,将舌尖呼之欲出的野望硬生生咽下。 慢慢来,徐徐图之。 拥有最强肉〇体的女人,此刻心甘情愿将项圈递到了主人手中。 “把我留下,如何?” 16、力挽狂澜篇 宁无妄接管阳城基地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又因为先前处理宁献事件有功,升了一级。 虽然正式文书还没下来,但是申请留一名b级维安队长驻守基地并不算过分。 这殷队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好糊弄又跟朱玉不对付,总比总部再派个老狐狸过来要好的多。 宁无妄于是同意了下来。 她的性格总是说一不二。做事就像开刀,快、准、狠,干净利落得近乎毫无感情,下定的决心从不动摇,从不给人辩驳的机会。 处理宁献如此,留下殷甚之也是如此。 “……去服个软,宁教不跟你计较是她心胸宽广,你也得表示表示。我跟你爸爸给你买好了礼物,你等会儿就带上,去宁教休息室门口等着,好好的,算了,你嘴笨,我和你一起……” 老妈一如既往的啰嗦,声音却是与往日不同的喜气洋洋。 朱玉垂着头,不言不语。 她的膝盖上放在厚厚的一沓资料,记载了基地内关于宁献强化药剂实验、所掌握的全部数据和过程。 朱玉捏着资料的一角,苍白的纸张被捏出碍眼的折痕。 如果她再强一点,如果她能强到不需要父母操心,是不是就意味着殷甚之和那个“琦琦”,也就不会再有机会和她抢。 “瞧瞧你这德性。”坐在朱玉对面的朱父还在整理着档案,语气中带着嫌弃,眼角眉梢却是浓浓的喜不自禁,“人家宁教诚意满满,你还想怎么招?” 怎么招?她能把宁无妄怎么招? 盖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压到的无力感,自始至终都是由外人而来。 朱玉抬头看了眼父亲,头又垂了下去,仍是不言不语。 朱母看女儿灰心丧气的样子又开始心疼。她在朱玉身侧坐下,拉着她的手安慰:“妈妈知道那个实验体生非作歹,欺负你,妈妈也讨厌它。” “但是宁教已经代它道歉,还承诺让你接手强化剂生产。虽然说重启生产线会很困难,但妈妈相信你可以的,宁教也承诺会帮你,资源会向你和文阳倾斜。” “宁教都不计前嫌了,咱们做人不能不识好歹的,该退一步,就退一步?”女人殷切地望向女儿,话里话外都是拳拳爱女之情。 朱父也跟着帮腔:“这种好人不多见了。能遇上宁教这样的学姐,你得惜福。” 一口一个“宁教”,叫地亲亲热热。连老爸老妈都愿意承认宁无妄,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可朱玉听着两人的话,抬起手按了按胸口。 已经愈合的伤疤内部,又滋生出微弱却忽视不了的痛意。 比被实验体攻击时,更难以忍受的痛。 朱母发觉女儿的动作,止住话头,视线也随之转移到朱玉心口处。 她小心翼翼地也跟着抚上去,“还疼?” 朱父闻言也紧张起来,“医疗仓和生长因子都用了,表皮痕迹都淡了,怎么会还疼?” 是啊,怎么会还疼呢? 明明伤口本身并没有太多感觉,明明她并不怕疼。 “不疼了。”朱玉摇了摇头,红宝石般的双眼被半垂的眼皮遮挡了一小半,其中的茫然却还是泄露了出来。 那股陌生的感觉形容不出,朱玉只是清晰地感知到一件事。 她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漂亮的猫眼中只剩下坚定。 “妈,爸,我要杀了它。” ………… 阳城基地内部的一间科研室内,一小群研究员正在观察材料反应,宁无妄作为未来的基地负责人陪同在一旁。 “不必通体锻造,哪怕只是包裹原先材质,也可以实现异能存储是吗?” 宫成仔细端详着实验仪器内部的一把手术刀——并不是宁无妄的那把,而是宫成让人在医疗室随机抽取的一把普通的刀。 它被锻造成薄片的合金简易包裹,并不锋利,只是用于检测性能。 “是。”宁无妄回答,“对现有材料进行电镀也可以达到储能效果。虽然能力会相应出现衰减,但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对现有的军工线进行大幅改造了。适配性极高,能够尽快在军队中普及。” “原材料紧缺度如何?由可能实现工业化批量生产吗?”紧紧扒在实验桌旁边的张老迫切地插话,向宁无妄询问。 一边问,一双眼睛还死死粘在合金薄片上,闪亮的眼中像是冒出了渴望的手,伴随着视线不住爱抚。 “可以。”宁无妄点头。 “只是常规材料,稍后我会将原材料比例及生产流程尽数上报总部。” 黑发的医生语气平淡。如同“今晚吃面”一样稀松平淡的语调,不亚于在人群中扔下炸弹。 “你想好了!?”宫成下意识反问出声,话出口才意识到不妥,连忙调整出一个因为狂喜而显得略微扭曲的笑。 生怕宁无妄反悔,一长串的话从她口中飞也似得吐出,完全不给宁无妄再开口的机会:“人类永远记得你的付出!这对基地、不,对全人类来说都是大功一件!事不宜迟,咱现在就发怎么样?张老,快!把你邮箱给她,等等,直接发我吧,我……” “发我啊我是行家你懂个屁!” 白发苍苍的老人急到跳脚,也不扒着实验桌了,双臂抡得像棒球棍一样推搡着宫成,就往宁无妄跟前挤。 用力过度,甚至把宁无妄都推得一个踉跄。 系统默默吐槽:【真希望财神也对我这么热情,我急需一场破门而入式的暴富。】 宁无妄无奈地摇摇头。 “不用着急,为人类付出,我不会反悔……” ………… 在场的所有科研人员都意识到了,这是可以名垂千史的机会。 材料不稀缺,生产流程还可以公开,简直就是一条扶摇直上的坦途。 能混到如今地位的众人,都不傻。谁都清楚这是一片蓝海,对相关材料实验的延伸缺的只是一点运气罢了。 运气是分先来后到的。第一人吃肉,第二人喝汤,第三人埋没人群籍籍无名。 审查组成员都在争抢,连课题和合成金属毫不相关的科研员都争着表现自己。 宁无妄只举了其可以运用到武器当中的例子。但他们的眼光当然不会被局限住,几乎不需要思考,其后蕴藏的巨大潜力就在脑海中铺展开。 性能强化、变化、可塑性增强、医疗救助、新能源开发……异人的能力千奇百怪,也就意味着能储存异能的材料可以运用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有赖于自己以往的研究,张老有幸抢到了两块拇指大小的样品——那甚至不是宁无妄原先准备送出的,而是供阳城内部自行消化所用的。 精神矍铄的小老头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好话。他捧着小小的两块储能材料,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宁无看着不顾体面,一个赛一个激动的审查组员,笑了笑。 【声望值涨了多少?】 宫成应对着组员们,余光中匆匆瞥见那惊艳而纯粹的笑,心中不由感叹。 多好的孩子啊!不求名不为利,滔天的钱权摆在眼前也能面不改色地奉献出去,甘愿为人类群体利益牺牲小我的享受。 试问自己,在总部都会被人尊称一声“宫教”的她,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此刻在她心中,宁无妄已然不是“宁献的学生”、“本我异人”等等抽象的概念。 宫成真正意义上记住了“宁无妄”这三个字,它们代表着一位医生,一个锋利而柔软、一个正义又无私的存在。 一位人类的医生。 宁无妄没有提,但宫成在心中记下了重重的一笔。 丰功伟绩者自当载誉而归,不是吗? ………… 随着时间推移,阳城进入夏季。烈日炎炎,耀眼夺目,可宁无妄蹿红的速度,比它更甚。 树荫底下,店内堂中,阳城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口中那津津乐道的“消除概念”事件尚未平息,就迎来了宁无妄发现了异能金属的消息。 并且将实验数据无偿公开,尽一切努力推动人类科研发展。 “你说说,那么年轻,就那么有出息。” “谁说不是呢?团团还说呢,这老师的能力是‘本我’,‘本我’你知道不?能抵消概念的影响!阳城以后可就太平了!” “谁不知道?都传开了!我那八百年不走动下的老姑前阵子还打来电话,跟我打听咱阳城房价多少……” 阳城人民赞叹着,一传十,十传百,话从耳入由口而出,脑海中留下了对传闻中的宁医生模糊的刻印。 二十一岁的基地负责人,让施瓦茨基金会底层的成员心生慕艳、巴结不已的同时,又难免钦佩归顺。 名声传开,众人死后也后知后觉地发现,冷若冰霜的“死亡圣手”,似乎并不如他们料想的那样冷酷无情。 于是,伴随着总部的文书下发,宁无妄职称提升并正式接管阳城基地,成为分地基负责人,阳城基地的成员也从一开始私底下的议论纷纷、不服,转变为示好、顺从了。 宁无妄如今行走在阳城基地,时不时就有人向她打招呼,表示亲近了。 就算是有人性格胆小些,顶不住她周身冷淡的无形气场,也会与之笑笑,以示友好。 这般变化,宁无妄一一看在心里。 ……也许也不是“看”,毕竟有个碎嘴子系统天天在她脑壳里数“钱”。 偏偏宁无妄欠人情在先。听着系统那小人得志般美滋滋的声,也不好扰统心情。 底线这种东西,但凡退了一次,就会一退再退。 宁无妄叹了口气,【数钱可以,别配吐唾沫的音,行吗?】 感觉脑子变得脏脏臭臭的呢……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审查组对基地的审查和汇总工作进行完毕,准备离开的前夕。 宁无妄望向苦笑着的宫成,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17、声名鹊起篇 “什么叫,张老不肯走?” 宁无妄停下记录的手,捏着笔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坐在黑发医生对面的少女,无机质的双眼也随之转移。 不管见过多少次,还是无法适应实验体这异于常人的外表。 宁无妄也是,就算爱屋及乌,照看得也太过上心了些。 宫成心中嘀咕,面上却分毫不显。她略带苦涩地道:“张老醉心科研,希望能留在阳城,与你深入探讨异能材料。” 她在“希望”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能求到宁无妄面前来,想必这“希望”的强度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承受力。 系统不禁怀疑起宁无妄的信息接收器官。 深入探讨?探讨什么?宁无妄哪来的探讨能力? 连数据都是它临时篡改了现成的实验记录好吧! ——在此感谢恩师宁献私底下进行的转换药剂实验,没有恩师的违法操作,就没有学生的更上一层。 【你悠着点,咱真没闲钱继续装了。】系统紧张地嘱咐。它一向有贼心没贼胆,整个统就是一个大写的“怂”字。 “张老,一把年纪了,我们也不好……”宫成越说越为难,未尽之语尽数体现在脸上。 宁无妄:“……” 行吧,懂了。 纯黑色泛着金属光泽的笔磕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嗒”的一声。 宁无妄轻轻拍了拍027的背,让她帮自己去休息室取一份文档,找借口支走了对方。 宫成的镜片闪了闪,被反光遮掩的双眸中划过一丝精光。 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议:“总部的基础设施条件远超分基地,主脉络已经定下,去总部进行分支深入也能提高点效率不是?实在不行,辛苦你跑一趟?等起步阶段告一段落,你想回来再回来。” 面前的黑发医生依旧冷清。不无所动的样子像是山巅的兰草,高不可攀。 可如白玉,如顽石的人,到底不是真的无欲无求。 宫成偏了偏头,看向那个实验体离去的方向,“绮绮,是吗?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她应该和我养女差不多大吧?看上去却比我养女小一圈。”宫成温和地笑了笑,像是新手妈妈单纯地彼此友好交流,周身不带任何攻击性。 “这孩子我瞧着都可怜。是不是营养没跟上?生长期的孩子,必须得补充充足地营养才能好好发育。” 宁无妄放在桌上的手,蜷缩了一下。 没有放过这点细节,宫成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许。 “阳城基地能对她进行的再培养很有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总部为你批下来一个额外的培养基,营养剂足量供应。” 迟疑的神色转瞬即逝,眼睫微颤,黑发的医生还是摇了摇头,“绮绮曾经由宁献全权管理,宁献有意掌控,对她能力的数据记载有扭曲。她的潜力巨大,我会走正常流程为她申请培养基。我相信基金会不会埋没人才,不会任由人才凋零。” “……无妄,张老很看好你,我亦如此。”宫成还是忍不住透露了几句,“十二席有人快要退下了。” 有人下来,意味着有人可以上去。十二席,权势滔天,资源的化身。施瓦茨成员不会质疑任何十二席表决通过的决议,那是真正站在人类顶峰的存在。 千载难逢的机会,宫成自己都忍不住心向往之。 “谢谢您。”宁无妄的语气依然四平八稳,简直寡淡固执到过分的地步。 “我不准备离开阳城。” 系统:【经济还没发育起来,出什么新手村,闹呢?】 窗外的阳光正暖,洒在她身上的时候却像是能把她的脖颈掐断。暖色顺着勾在皮肤上的发梢晕染进衣襟里,断断续续的金暖得了星星点点,却暖不上这人的眼角眉梢。 明明是个年轻人,本该朝气蓬勃的年纪,宫成竟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意味。 宫成双手交叉架起,不准备再强求,“给我个理由。” 系统:【咱杀人藏尸吧?感觉比做简答题容易点儿。】 一时间无人应答,只有床位聒噪的蝉鸣。 宁无妄眺望远处,眸光变得幽深而空荡。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我在阳城发现了狂欢者的痕迹。在我杀了老师之后。” 系统:【不愧是我的严选宿主,真能瞎犊子扯。】 宁无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她伸出手扶住额头,像是要将头颅中的大脑固定住,妄想凭此抛弃午夜梦回的阴霾。 “事情并不简单。” 孤身一人的医生喃喃着,乌黑的眸如死水。 “真相总得水落石出。” 18、声名鹊起篇 狂欢者,也被称为player。 如果说施瓦茨基金会的行动宗旨是保护“人类群体”,使能量流向对人类最有益的部分,尽可能拉长战线、使尽可能多的人类生存下来,尽可能维持人类原有生活、延续人类文明。 那么狂欢者联盟,则坚信异人优于原生民,所有异人应当联合起来共同推进人类进化,原生民应当被淘汰,主张一切公职应当由异人担任,未来应当在异人手中。 世界局势波诡云谲,各方都在为认定的未来而谋划。 在施瓦茨所控制地区,所有概念异人一经发现,不论身份地位不问缘由,都会遭到屠杀。 曾经,就有不少概念异人,为求自保也好,与其理念一致也罢,加入了狂欢者联盟,全然站在了施瓦茨的对立面。 狂欢者重现,此事非同小可。 宫成表情严肃,“狂欢者联盟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攻破。” “我对我说的话负全部责任。”宁无妄道。 黑沉的眼睫垂下,却挡不住其下的锐气,面前的“死亡圣手”,真真有了些人如其名的锋利。 宫成用力闭了闭眼睛,心中已经笃定,狂欢者重现的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不想自找麻烦,可麻烦总是主动撞上来。 “狂欢者太危险,你更得跟我离开。”宫成语气强硬了几分,“我会上报总部,会有专人前来处理。” “狡兔三窟。”宁无妄说,“凡有异动,狂欢者联盟必然会转换阵地。” “在老师……在宁献死亡之后,我曾经觉察到暗处的窥视。我的能力特殊,他们必然是对我有所企图。我留在阳城,就是最好的鱼饵。” 宫成秀气的弯眉拧得死紧,“狂欢者并不是只有概念系。虽然你堪称异人克星,但刀剑无眼,如果来人是手持武器的强化系呢?你会毫无反抗之力。” “总要一试。”宁无妄从外衣内侧的口袋中掏出一本小随身本,将其中记录的、关于宁献事件中的疑点,给宫成看。 她说:“不查出真相,我不甘心。” “术业有专攻,有些工作可以交给专人处理。”宫成仍然不赞同。 宁无妄微微笑了一下,语调竟然带上了一丝调侃打趣,“论专业性,我相信您带来的审查组绝对合格。那么,请问你们在阳城基地巡视了这么久,发现了什么异常?” 宫成抚摸着因为笔痕而略微崎岖的纸张,沉默了下来。 她带领的团队当然专业。 就算不论包括她在内的、组内的几位专家——如果实验数据存在问题,必然逃不过他们的法眼——单说其中一位拥有“蛛丝”能力的异人。雁过留痕,人的一举一动总会留下点点印记,而“蛛丝”最擅长分析这些蛛丝马迹。 “蛛丝”在阳城逗留了这么久,昨晚宣布返程时,还在没心没肺地抱怨“阳城美女这么多,我还没欣赏够啊”,足以证明他根本没发现异样,甚至有闲心想些有的没的。 系统:【系统出品,必属精品;五星好评,万分感谢。】 凹凸不平的字迹刺激着细嫩的皮肤组织,似乎能从那力透纸背的一撇一捺中感受到书写者的深邃。 明明只是个青年人啊…… 宫成的视线在样貌惹眼却面色冷淡的后辈身上,打了个圈,话锋却是一转:“难怪你申请殷队长驻扎阳城。” “殷队长的能力是纯粹的肉〇体强化,并且只能强化自身。如有万一,确实是张好牌。” 宁无妄:“……啊,对,我是这么想的。” 见她主意已定,宫成的眉头也缓了缓。 “你是个有定力的。”宫成夸赞道,“我就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必然是造谣。” 宁无妄愣了下,“什么流言蜚语?” “你没听说?”宫成略有惊讶。转念一想,宁无妄本来也不是个八卦的性子,不关心这些风言风语也实属正常。 这么想着,回忆起那些广为流传的劲爆消息就更觉得有趣,宫成便笑道:“几个好事的嘴巴乱张而已。说什么殷队长和你有不正当关系,什么当众发出床位共享邀请,什么殷队、你、朱玉……” 听着听着,宁无妄淡然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 系统盯着这几天诡异上涨了不少的声望值,也陷入了沉思。 这声望,到底是啥声望啊…… 19、声名鹊起篇 正是多事的时候,大部分成员都各司其职抽不开身,训练场里没什么人。 宁无妄正端着枪瞄准靶子,身后传过来烟草的气息。无孔不入,雾一样的侵袭,不请自来。 宁无妄淡淡侧眸,看了来人一眼,食指一动,利落地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正中人形靶的头颅。 气势汹汹,像是宣泄怒气。 ——可惜只有8环。 殷甚之嘴里叼着一支烟,烟头还冒着点点的星火。 眼前的黑发医生侧头看向自己,眉头压低,目光锐利,漂亮的桃花眼潋滟生动,只盛着自己。 嘈杂的枪响沦为背衬,黯淡的画面里只有那双眼睛熠熠生辉,如此夺目。 脑中的危机警报不断尖鸣,四目相对的一瞬心悸到想要后退的冲动。 可伴随着危机感的升腾,犬齿却莫名的微微发痒。 殷甚之用脚捻灭烟头,直接大跨步走到宁无妄身侧。 系统:【咦惹,乱扔垃圾,没素质嘟。】 深色粗大的手指完全包裹住其下细嫩的皮肤,过于粗劣的茧在白皙的皮肉上摩擦出异样的疼痛。 宁无妄皱眉,不适应的动了动。 靠得近了,对方身上那股烟味就更甚几分。混合着精壮女人身上的热意,潮水一般的涌来,不由分说。 “别闹。” 一只大手直接扣住了黑发医生的细腰,另一只压住医生的是手更重了几分力道,带着人牢牢握住枪身。 手指在弧度完美的腰肢上摩擦着。那只大手握上去刚刚好,量身定制也不过如此。 我俩天生一对。 像是讨到了肉骨头的大狗,殷甚之咧开嘴,“想玩枪?我教你啊,宁医生~” 从背后望去,稍瘦弱些的医生整个人都被身后的女人揽进了怀里,像是大型野兽死死护着它的猎物,绝不容忍他人觊觎。 很暧昧的氛围。 ——如果系统没在宁无妄脑子里配乐的话。 【youaremydestiny~擦浪嘿呦~】 【dokidoki~dokidoki~】 宁无妄:“……” 【配得很好,下次直接放原声吧,我谢谢你。】 偌大的训练场,“砰砰”的枪击声不断响起又回荡。 殷甚之的教学方式十分粗暴,比起教授技巧,她明显更偏好肌肉记忆,试图让宁无妄习惯开枪。 类似的事宁献也做过。 记忆中的女人发丝背在耳后,一双耀眼的金眸微眯,神情慵懒而随性。 枪黑色的武器在修长的指间打转,没有殷甚之的耐心的好脾气,宁献的声音冷漠到像是自言自语。 “有够蠢的。学不会就不用学了。” 那时候宁无妄太小,还是个会因为监护人的漠视而感到沮丧的小孩。 而如今,弹匣打空,换下的子弹壳一颗颗砸在地上,发出了零碎的碰撞声。 靶子逐渐变得千疮百孔,而她的枪法依旧毫无长进。 殷甚之瞥了一眼远处的枪靶,开始睁眼说瞎话:“不错,进步很大,潜力非凡,说不定继续训练下去以后还能混个神枪手的名号。要不趁热打铁,再练一会儿?” 宁无妄捏着手进行放松,摇了摇头。她来练枪一是发泄,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就像宫成说的那样,她的短板太过明显,很容易被敌人放风筝磨死。 异能储能材料目前还没有实现批量生产,宁无妄想在之后定制一批特殊的子弹,能将自己的“本我”注入其中,尝试下能不能在远距离的情况下抵消敌人的异能。 总好过坐以待毙。 “我给你按按呗。”殷甚之瞧见她的动作,殷勤地想主动提供按摩服务。 宁无妄一个闪身避了开殷甚之抓来的手,表情不冷不淡。 殷甚之见状“啧”了一声,悻悻地收回手。 摸摸小手而已,防备心那么重干嘛…… 宁无妄转身走向更衣室,准备收拾东西。殷甚之见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珠亮得惊人,屁颠屁颠就跟了过去。 “张老头非要留下来,刚才还在基地门口闹事来着,喊着什么科学无基地,你们懂个屁。” “嗯。” “宫教劝他总部新的研究线离不开他,他也不听,非要跟你详谈,把宫教气到失语。” “哦。” “幸好他有你邮箱地址,宫教承诺两个基地之间信息不设防,他可以尽情和你线上沟通,那小老头才罢休。” “……” 系统:【我给你自动拦截成垃圾邮件。】 宁无妄:【……万分感谢。】 眼看着更衣间越来越近,殷甚之的眸子也随之越来越亮。嘴上哔哔个不停,眼神乱瞟,就这样假装自然而然的跟在宁无妄身后,要一起进去。 宁无妄反身撑住门框,冷冷地看向她,“说完了吗?还有事吗?” 殷甚之舔了舔唇角,故意瞪大琥珀色的眼睛,面色是全然的无辜,“咋了?我也出汗了,进去冲个凉都不行?” “可以。”冷淡的声音响起。 殷甚之扣着自己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嘴角咧大,表情称得上凶恶。 “那让我进去?” 宁无妄微微侧身,“请。” 系统:【记得收费。】 宁无妄:【……有系统管家吗?你需要查杀一下病毒了。】 内侧的淋浴间传来哗啦的水声。半遮半掩的磨砂玻璃中依稀透露着暧昧的人影。 白色的水汽穿过门缝,更衣室内的湿度似乎也连带着上升。 系统吐槽:【这算啥?有这个身材洗澡都不关门的真实写照吗?】 宁无妄眼神平静,面不改色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她当然清楚殷甚之是故意的。这点训练量对她来说连热身都称不上,哪来的出汗一说? 但宁无妄也没立场拦她。训练结束的维安人员想冲个澡,本就是理所应当。 宁无妄扯了扯修身的训练服,汗津津的有点不舒服。但她已经彻底歇了更衣的打算。 “老师。” 027带着一杯电解水,走了进来。 察觉到淋浴间有人,她只以为是刚好过来训练的闲杂人等,并没有放在心上。将电解质水捧到宁无妄眼前。 在殷甚之闻着味摸过来之前,宁无妄已经进行过热身运动,枪支训练后更是口干舌燥,急需补充水分和电解质。 她揉了揉027的白发,将饮品接了过来。 淋浴间的水声骤然停了下来。 被强化过的肉〇体耳力出众,自然没有放过闯入者造成的杂音。 殷甚之推开门,带着热汽的躯体力量感呼之欲出。 水珠在蜜色的皮肤上滚动,高大的女人不着片缕,大咧咧地登场。 “啧,稍不注意你们就冒出来。” 立体的五官扭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嫌弃又嚣张的表情。 殷甚之拎着027的衣领将人提起,晃了晃,“去,一边儿玩去,我跟你亲亲老师有大人的事要做。” “放开!放开我混蛋!” 白发的少女像只鸡仔在手底下扑腾,白发几乎要炸开。 真是哪哪都不像。殷甚之漫不经心地想着。这头毛可没她家医生的黑发〇漂亮。 “殷队长。” 不轻不重的一声呼唤,就让殷甚之满脸不爽地松开了手。 看着白毛少女抱着老师的腰,一脸警惕地望过来,殷甚之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还有闲心抱怨:“太溺爱孩子可不行啊宁医生,这种小鬼最擅长蹬鼻子上脸了。” 是的,怎么想都是027的错。 宁无妄允许她贴身教学——宁无妄让她进更衣室——宁无妄看着她洗澡——宁无妄发出了成年人的邀请。 这逻辑有问题吗?没问题啊!这逻辑可太逻辑了。 水珠勾勒着女人性感的肌肉曲线,嘴角的疤痕更添色气,看过来的、琥珀般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勾引之意。 溢出的水汽带来潮湿与温热,殷甚之将杂草似潦草的碎发抹在脑后,又舔了舔嘴唇,“留她看现场?我是无所谓,宁医生喜欢这么玩?” 系统:【呜呜谢谢麻麻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吗简直国宴人体教学百合女人不老的秘密……】 宁无妄面无表情的捂住027的眼,同时关闭了自己和系统视野。 “穿件衣服吧。” 辣眼睛。 绮绮看不惯眼前的维安队长。 未知世事的少女虽然不懂心中升起的酸涩难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已经能敏锐的觉察到来人的侵略性。 “离我老师远点!”绮绮喊到,苍白的小脸都被气到泛红,“老师留下你只是为了保护基地!少自作多情了!” 显然,方才宁无妄和宫成的对话,她偷听了不少。 殷甚之愣了一下,随即又一副无赖样儿的蹲下来,仰望向如玉似的医生。 “嘛,虽然没搞懂因果关系,但看样子我还挺有用的?” 主动身居下位的女人,眼中倒映着宁无妄纤长的黑色睫毛,眉目间的一点颤动,一丝流转,在那汪如同反射着夕阳的水面上纤毫毕现。 殷甚之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想利用我,是不得先给我点儿甜头尝尝?” 被猎食者的视线锁定,宁无妄仍然面无表情。 “殷队长不愿意保护阳城,自然有别人愿意。” 她神色从容,垂眸俯视着对方,话语一字一句的问: “你说,是吗?” 黑发的医生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疑问句的尾音打了个勾,像是能把人心都勾去。 殷甚之用舌头撑了撑腮,泄气地起身。 “爽了,谢了。” 20、声名鹊起篇 “十月份的各大基地交流会,就是最好的机会。” 朱玉看向自己的父母,“爸,妈,你俩得帮我。” “你、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朱父看她这油盐不进的死出,气到只捂着自己胸口大喘气。 “我不管!”朱玉梗着头,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我跟它必须死一个,你俩不管我,就看着我死在擂台上吧!” “你少说两句!”朱母瞪了自家这个不省心的闺女一眼,忙上前给朱父顺气。 朱父在妻子的安抚下缓了好一会儿,才挥了挥手。 他的语气中带着疑惑和疲惫,上下打量着朱玉,“你怎么能肯定宁无妄一定会参加,还是让那个实验体亲自参加?” “废物就是废物。”提起这点,朱玉眼中划过一丝讥讽。她冷哼了一声,道:“就它那弱鸡的德性,灌再多营养液也养不活!” 朱玉想到此处就来气,张扬的猫眼越发嘲弄:“基金会可不养废物,宁无妄那么容易心软,肯定会想办法救它。交流会就是最好的机会,她绝对不会错过!” 居然长脑子了? 朱母和丈夫对视一眼,彼此都清晰地接收到了对方心中的诧异。 朱父在房间内踱步,思考了片刻,才说:“宁献的生产线交到了你手里。离交流会还有不少时间,要是在那之前你能拿出来成果,我就帮你安排。” “要是做不到,你就老老实实打消念头,听到没有!” “好!那就说定了!你帮我安排!”朱玉听到这顿时喜笑颜开,宝石般的一双眧子熠熠生辉,“哇,老爸你太好了!” 朱母看女儿这欢天喜地的样子,却不免心生忧虑。 在朱玉迫不及待前往实验室、蹦跳着离开后,不禁责怪起老公来:“你怎么什么都答应?那个宁无妄护它护得那么紧,要是咱小玉真杀了它,不是把宁无妄得罪死了吗?” “怕什么?”朱父却是胸有成竹,“她几斤几两,你这个当妈的还不清楚?这么点时间让她能拿出成果,咱家祖坟被雷连劈十八道老祖渡劫着了都没这么大威力。” 朱母闻言不说话了。当母亲的总不愿意承认自家孩子的缺点,但朱玉是什么货色她显然心知肚明。 朱玉,从能力到性格,都不是科研的料子。要不是她俩舍不得让唯一的闺女去战场当炮灰,朱玉也不可能成为实验员。她俩不知废了多少力气攀了多少人情,才把朱玉送到宁献门下。 那长与朱玉神似的脸上染上了忧愁,朱母只能轻轻叹息了一声:“小讨债鬼。” ………… “交流赛?”027歪歪头,不解地看向自家的监护人。 宁无妄点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继续操作。 点阵状缓慢移动的激光灼烧着皮肤,激荡出微微的焦糊味,烫出一层白壳。 027疼到锁骨附近的肌肉都有些痉挛,却还是乖乖受着,任由着老师继续。 “嗯。每三年一届,算是在武力碰撞中展示各基地的研究成果。”宁无妄说到,“很久以前是一年一届。狂欢者联盟倒下后,举办的频率就降低了。不用担心,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交流为主,点到为止。” 盛世兴文,乱世重武。 宁无妄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宁献曾带她参加过一次。与如今不同,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这中交流会名为交流,实则是纯粹的暴力交锋。 因为涉及到接下来一年间基金会的资源倾斜,每座分基地都想独占鳌头成为第一,因此比赛现场总是分外惨烈。 彼时,宁献被连降两级贬到阳城还没有多久,没有人看好她。而狂傲的女人就那样站在擂台上,浴着血大口大口灌着自研发的药剂,朝所有人勾手。 “一起上吧,垃圾们。” 至此,一战奠定了宁献和阳城基地的特殊地位,强化剂生产线得到全力扶持。 那天台上死了多少人? 宁无妄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最后女人跳下尸堆,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望向自己时丰润的唇挑起夸张的弧度。 她问宁无妄,为什么不哭,她说宁无妄不应该板着脸,这张脸,哭起来才好看。 小宁无妄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很逾矩的话。像是撕碎了女人狂笑的面具,自顾自地去触及内部不能被触及的地方。 宁献对此的反应,是没有什么反应。 就如同面对那些手下败将的痛骂哭饶一样,她从不把垃圾的言行举止放心上。 宁献压着自己小学生的头,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人的小腰板压折。她嗤笑一声,恐吓宁无妄说小孩子要多笑,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而总是板着脸的小孩会早死的。 宁无妄并不确定这话有没有道理,但至少就现状来看,宁献确实生命力很顽强。 “还记得我嘱咐过你的吗?”宁无妄放好仪器,看向外表异于常人的少女。 人类,难免会以貌取人。起码就外表来说,绮绮在外貌这一关是过了的,看起来就十足的与众不同。 027正举着小镜子,盯着自己锁骨上的烧伤痕迹左看右看。原本这里是实验体的编号和条形码。她不喜欢这个,便询问自己的监管者,能不能给她改成“绮绮”的字样。 面色冷淡的老师其实很好说话。嗓子软一点,眼神可怜一点,老师很快就同意了,甚至决定亲手帮她操作。 被激光打去标记很痛,但同时027又很享受老师难得的亲昵。看见老师把仪器收起来,还有点意犹未尽。 听到宁无妄的询问,她乖巧地将镜子放下,一板一眼地回答:“记得!作用距离不能超过20米,一次只能作用在一个对象身上,目标对象需要处在视野范围内,一周只能发动一次,没有老师的命令不能出手!” “很好。”宁无妄颇为满意。 她提前调查过近几年来的参赛选手数据,限制后的能力也足以应对大多数对手。 为了以防万一,宁无妄从口袋中掏出一小支试管,里面装的是加了色素的葡萄糖。 她递到绮绮手中,认真叮嘱:“如果遇到很危险的对手,允许你暂时不考虑限制,保全自己为先。但需要先喝下这瓶试剂,如果有人问,就说这是我最新研制的辅助药剂,懂吗?” “不到危急时刻,不准用,好吗?” 看着老师认真的表情,027双手捧着那支试管,很郑重的点头。 “好的,老师!” 系统还在哭唧唧:【宝儿,你可千万悠着点啊!看似喝的是葡糖糖,实则是我的命哇!】 说起来也怪,宁无妄一个孤儿,无亲无故又不招人喜欢,偏偏这辈子还真没体验过手头紧是什么感觉。在战场混的时候没有金钱和数字的概念,被宁献叼回来后,宁献又惯是大手大脚的主,从来不限制手下人的开销。 虽然知道系统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但此刻宁无妄还是微妙的感觉到了一丝丢人。 系统对这种“奢侈品销售发现穷酸学生进了店门却不得不接待”的视线非常熟悉,毕竟上个世界为了多从宿主手里恰钱她专门去进修过。 系统当即就叫嚷起来:【嫌弃我?好好好!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怎么能嫌我穷呢?忘本呐你!忘如本啊!】 宁无妄:“……”既贬低了我,又没有抬高你自己,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叫骂。 027观察着老师的细微表情,捏了捏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老师的眼镜,略微有点死了。 是她哪里做错了,惹老师不开心了吗? 敏感的少女坐立难安,忐忑了起来。 …………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应钟十月。 “交流会?” 殷甚之伸了个懒腰,衣摆随之露出腰部漂亮紧实的肌肉线条,有种明明很在意但需要人请一请说两句好话给个台阶才肯赏脸的做作感。 “你什么时候对这玩意儿感兴趣了?” 蜜色的高大女人装模做样地矜持了一会儿,然后不待来人开口,又飞快道:“行吧,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懂。给我点好处我就去,怎么样?” “不是我吹,论武力,就是总部那几个怪物来我也不带怵的,让我去你赚大发了。”殷甚之盘腿坐在地上,嘴角咧到露出八颗大牙,身后仿佛有一条尾巴晃啊晃。 明明嘴上谈着“好处好处”,话里话外却全是“快牵我快牵我”。 宁无妄面无表情,铁石心肠的女人从不动摇,“殷队长会错意了。我的意思是,我去,您留下看管好阳城基地。” 晃动的尾巴垂下了。 “你去?”殷甚之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不好笑啊宁医生。” 施瓦茨基金会科研基地学术成果交流会,不仅仅是参赛人员出风头的地方。 参赛者自身的武力值不用多说,更重要的是选手不会被限制使用任何武器、药剂、异能加成及其他辅助手段。交流会是基地综合成果的体现,就算选手身体素质相同,那么多辅助的东西加上,也不会在一个层级了。 宁无妄的能力没得说,bug得明显,但弱点也很明显。 一上擂台,生死有命。她但凡敢参赛,其余选手就敢用专门克制她的武器,或者哪怕是赤手空拳肉〇身互博,宁无妄也不是一些武将的对手。 不管怎么想,宁医生都离不开她嘛。 殷甚之如此笃定着。 21、跋山涉水篇 宁无妄还是面无表情。 “我没有开玩笑,殷队长。” 殷甚之沉吟了一下,想起了这几天总是在固定地点刷新的某人,若有所思,“哦,是让你那个学妹,谁来着……朱玉?让她参赛是吧?你不会指望她给你拿奖回来吧?就凭她?” “就她那三脚猫功夫,在咱这仗着长辈面子狐假虎威下还行,到底上不了台面。” “还是让我上更保险,反正基地名额又不是只有一个。”精壮的女人自顾自地说着,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走呗?我随时能动身,没啥好收拾的。” “殷队长。”宁无妄无奈地叫住她,“阳城现在人心惶惶,我离开后,基地不能没人照顾。” 黑发的医生眉目低垂,眼神又暗淡,看过来的眼神活像她在无理取闹。 殷甚之被气笑了,“宁医生,宁无妄,你行啊。我才来阳城几天你就要走?玩狗也不是这么玩的。” “只是暂时,最多二十天。” 宁无妄也别无他法,当初那暗中的窥视始终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找人看管着基地,她实在放心不下。 宁无妄语气越发无奈,“好好看家,行吗?” 漂亮的医生注视着她,嘴里还念着“家”这个过分的字眼。 殷甚之忽然诡异地陷入了停滞。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错觉,它居然在那张黑脸上依稀看见了一点红晕的痕迹。 【不是,姐你是不有点儿过分好哄了啊姐?一共六个字哪个字戳你心巴上了是咋?怎么浑身长满敏感〇点?你敏感肌?超绝敏敏皮?】 系统用力吐槽,诞生以来第一觉得不能怪自己腐眼看人姬,这人女同味儿都快把她沁成mm豆了! 绑定新宿主这么久了,系统如今终于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你那个学妹这几天跟开灵智了似的天天来你实验室晃悠就算了,那老师鬼迷日眼我也不稀得说啥,这个殷甚之是咋回事?你洒诱鱼剂了?爆护了啊!】 宁无妄:“……”怪我? 无妄之灾,锅从天降。 看着殷甚之莫名扭捏的姿态,微妙地觉得还是不要过于探究得好。 于是,宁无妄也陷入了诡异的停滞。 系统:【说点什么吧,求求你俩了,我不想沦落到这种“原本热烈的讨论在我说话之后再也没有人开口”的境地,太尴尬了,我是i人,我承受不了,饶了我吧。】 宁无妄清咳了一声,“回来给你带礼物,可以吗?” 确实没法儿违心地说“不可以”,殷甚之用食指指甲扣挖着唇角的疤痕,望天看地,就是不看宁无妄。 她不自然地错开身,刻板印象中应当粗暴、直来直去的人,此刻略有拘谨地颔首,“行吧……你欠我个人情。” 系统:【多少有点得寸进尺了你。】 ………… “什么?她真复刻出来了?” 朱父脸色大变,捏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朱母察觉事态不对,也连忙凑过来,示意他开外放,“文阳啊,小玉那孩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我还能不知道吗?是不是她逼你一块诓我们?本事没涨翅膀倒是硬了!别怕,你把电话给她,看我不好好教训她!” 电话那头的张文阳只能苦笑,“阿姨,没有骗您,小玉真的复刻成功了。” 如果这话是在一个月,不,哪怕十天之前说出来,张文阳恐怕自己都不信。谁?朱玉吗?那个朱玉? 偏偏,她真的做出来了。 ——在没有宁献的指导、在资料仍有缺失、在短短两个月内。 朱玉这次是铁了心要参加基地交流会。这段时间不仅扎根在了实验室,吃住都在基地,甚至还不计前嫌,动不动就往宁无妄那跑,主动请教。 痛改前非的样子看得连曾经生产线上的小实验员都啧啧称奇。 张文阳想到这儿,表情越发苦闷。他现在就像是abo文里的bate,脑子里只剩下“只剩下求偶本能的、没有进化完全的两脚生物凭什么和我同样当人类”的念头。 说真的,你要实在很闲就去把试管刷一下行吗!? 实习生小王都快刷哭了啊人渣! 余光瞥见桌上的“全自动刷试管机研究预算申请单”,张文阳忍不住扶额,用拇指和无名指按压着太阳穴轻轻揉。 “小玉已经跟着宁无妄走了,我也是刚刚才得知。她这几天和宁无妄的关系改善了些许,已经通过对方的渠道完成了参赛报名。” 朱玉想对027下手的事他们并没有通知张文阳。到底是外人,说没有半点防备心肯定是假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孩子静悄悄,张文阳总觉得心里哪哪不踏实,这才想着知会朱父朱母一声。 朱父脸阴沉的能滴下墨来,“你赶紧告诉她,她想干的事我会安排别人去,让她老实的,别轻举妄动!等等,等等,老婆,报名截止没有?去,告诉他们给我留一个名额,我也带队参加,我过去盯着她!” 那边可怜父母兵荒马乱,这边卑微小王恰到好畜。 “张哥。”实习生小王敲了敲门,探出脑袋来,眼神清澈而愚蠢,怀里还抱着个臃肿的半成品模型。 “我那预算,您看?” 挂断电话,张文阳望向来人。 他目光沉沉,语重心长:“小王啊,做科研,不能总是贪图享受。年轻的时候多历练历练对你以后的发展很有帮助。” 刷试管跟历练有什么内在联系? 小王望向办公桌后头发日渐稀疏的某人。 勉强也算是同龄人的年纪,居然已经被社会的染缸熏死了么…… 他抱着模型,沉默片刻。 “哥,我刚吃了东西,这会儿不饿。” 你画的饼有点儿噎挺。 “……哦,不饿啊,那正好,一起加个班吧。” “……” 世界就是这么不讲理。 张文阳直直地望进那双敢怒不敢言的眼睛。 他动了动嘴角,试图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却发现乐不起来不说反而还同病相怜了。 青春啊,永远是美好的。 朱玉她们在外面逍遥快活,却不知道真正的青春,只属于永远忘我劳动的人! …… 妈的。 22、跋山涉水篇 基地厚重的大门落下。蓝天白云之下,两辆全地形车渐行渐远。 阳城基地这次只出了五人,带队的宁无妄,实验体027,参赛员朱玉,一名维安人员,以及张文阳报上来的另一名参赛人员。 那人名叫周昂,与宁无妄等人不同,他原本只是一名普通人,在接受了张文阳的实验改造后身体素质有了显著的提升。张文阳提出让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参加交流会,比赛名次无所谓,主要是展现一下寄生虫实验的成果。 宁无妄通过后视镜,暗自观察着身后的随行车。 其实她并不太赞同张文阳的理念。 张文阳认为寄生虫可以在人体内释放化学因子,通过一系列连锁反应,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人类的肉〇体及性格。 比如刚地弓形虫可以控制宿主的白血球,进入大脑,从而促进宿主脑内多巴胺的分泌,使宿主不会感到恐惧,刺激宿主进行危险行为。有大量案例证明,感染了弓形虫的人往往会变得更加无畏、喜欢冒险、乐于交际和帮助他人,同时性格方面也更浪漫主义,大脑更富有想象力。 张文阳的实验正是在这样的理论基础上,通过异能,定向培育那些他认为可以和人类共同进化、互利共生的寄生虫,来提高普罗大众的能力。 而宁无妄很难去评判这到底是好是坏,她对“寄生”仍持有保守观念。 寄生虫实验针对的是普通人,而普通人恰恰基数庞大。0.001的小错误乘上几亿的基数也会变得难以接受。如果所有人都参与这场实验,那么实验的变量将会多到根本无法掌控的地步。变量无法掌控,事态的走向也会迅速变得无法挽回。 偏偏风险越大,利益往往也越发诱人。 后视镜中的周昂像是若有所感,抬起了头。 宁无妄在被发现之前收回了视线。 一行五人,精简前行。 阳城的位置本就偏僻,一路上别说人影了,连鸟兽虫鸣都稀松难闻。肉眼所见的不是青枝绿叶,就是人类活动留下的残垣断壁,依稀可见曾经的辉煌。 朱玉等人望着这些景象,心情都称不上良好。只有从没出过远门的027,扒着车门框,看什么都稀奇。 宁无妄在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停下了车。 “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你们可以先走,不必等我,也不必跟来。车上有定位,我稍后会赶上你们。”宁无妄对后车道。 她揉了揉绮绮的白发,说:“你先去坐那辆车。” 027显然并不乐意,她抓着宁无妄的衣角不松手,不肯下车,故意睁大眼睛汪汪的,卖乖道:“绮绮和老师一起,绮绮听话的。” 朱玉腿一支手一撑,就翻下了车,唰地冲过来问:“你能有什么私事?而且还不准我们跟着?” “天天在阳城呆着也没见你有别的事,还悄没声息的怕人看见……“话一说到这,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朱玉的眼神变得狐疑,她眉色一厉,质问道:“你是不是约了人见面?谁?是不是基地外的?我就说你最近不正常!动不动就出基地往阳城跑!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热闹!” “说!是不是!” 朱玉越说越觉得自己猜测正确,盯着宁无妄的一双红色眼睛像是要冒火,“你俩肯定认识没多久。能不能长点心!你刚接管基地就凑过来献殷勤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是趋炎附势就是别有居心!” 宁·只是去给027买糖顺便刷刷声望值·无妄:“……” 随队的维安人员将车停在宁无妄的车旁边。没好意思下车过来,但缩在驾驶位上安静的像只鹌鹑,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宁无妄微微皱眉,“别闹,只是去附近勘察一下。” “照顾好绮绮。”她将自己的衣角从027的手中抽出,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如此对朱玉嘱咐着。 主意已定便从不悔改的老师,漂亮又无情的眼睛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027紧了紧空荡荡的手掌,从胸口处涌出的不甘心,几乎要将她淹没。 “它?你还让我照顾它!?”朱玉声音都高了八度,食指直白地指向027,几乎要戳到她脸上。 一路上都拉着脸的周昂见此,下了车站在朱玉身后,冷笑道:“接管基地以来,第一次外出行动,宁教就要擅自脱队吗?好大的官威啊!我没记错这个实验体是宁教全力力保,举荐上去的吧?我们这人生面不熟的,宁教也放心给我们带?” 刻薄嘲讽的话一出,还不待宁无妄反应,朱玉的脸率先就沉了下去。 一早坐车时发现某人副驾的位置被抢先了开始就憋着的火气,一下子就找到了宣泄口。对宁无妄她唯唯诺诺,对其余人她重拳出击。 朱玉双臂环胸,尖锐的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跟宁教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朱姐?!”周昂愣了下,不可置信的看向朱玉,在他的概念里他跟朱玉应该是一邦的才对。短暂的愣怔过后,随即面色铁青,“我也是参赛选手,而且还是张哥实验迄今为止最成功的志愿者,如果没意外,交流会结束后我就会得到升级的机会,到时候我们就是平级,希望朱小姐能保持最起码的尊重!” 朱玉抱着胸,直接翻了个白眼:“就这?” “废物。”短短的时间内,好学的027已经在老师没有关注的角落里掌握了部分国粹,当即嘲讽出声。 宁无妄指尖转着手术刀,寒芒在葱白似的指尖一闪一闪,危险性愈演愈烈,“谁给你的底气,这么跟我说话?” 原本看戏心态的维安员见势不妙,连忙过来劝慰:“好了好了,宁教还有事要忙对吧?别耽误了。周昂你少说两句,也就宁教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见识。好了好了,大家以和为贵嘛,不要交流会还没开始咱自己人先闹开了,说出去都让人看笑话。” “宁教,您看您大概多久能处理完回来?您这毕竟是领导,去久了我们放心不下。既然带着我们不方便,那您看要不我们在这里暂时休整休整?正好我着开这么久车了也累得慌,伸个懒腰也挺好的。” 宁无妄在脑海中问了下系统,得到回复后便点了点头,“不会很久,两个小时就足够。” 维安员松了口气,“两个小时嘛,喝口水吃点东西,放松会儿,很快就过去了。朱小姐,周昂,你们觉得怎么样?” 027伸出手指勾住宁无妄的一根小指,小声道:“绮绮,乖乖等老师。” 黑发的医生神情不为所动,手上却顺着那纯白的发丝,温柔地抚动。 朱玉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勉强地“嗯”了一声。她看027那作态看得牙疼,真恨不得上去把人撕了烧了扬了。一股气在丹田里激荡,她不愿意输,不愿意在明显吃这一套的学姐面前,显得比这该死的实验体还不懂事。 区区两个小声,就是真出去会小三也做不了什么。 朱玉尽力说服着自己。“嗯”完之后还是没忍住又添上了一句:“早点回来,听见没?” 周昂阴沉着脸不说话不肯表态。也许他觉得自己算根葱,可惜在场的无人在意他。 宁无妄见状,眼神平和了些许,也把特制的手术刀收回了内衬。 她略有些歉意地道:“我是真的有事要去做,脱队只是不想耽误行程。因为是私事,才不想让大家一起。所以,抱歉。” “我先走一步,会尽快赶回来。” 说完,便跟随着系统的指引,驾车驶离了此地。 朱玉的视线一直紧紧追着,直到那辆全地形车彻底淡出她的视野。 然后,她侧过头,缓缓地看向苍白的少女,那双圆润微挑猫眼里全是不屑与狠辣。 这么好的机会,只能白白浪费掉。 朱玉踮了踮脚,浓郁的红色眸子锁定着弱小的实验体,她知道这是绝佳的时机——学姐不在,没有医疗仓,027孤立无援,荒郊野岭抛尸地,简直天助其亡。 腿部的肌肉收紧又松懈,只要一击,碍眼的废料就会像被踩烂的草莓大福那样,肮脏、破败,再也没办法在学姐面前卖乖讨宠。 但最终,朱玉到底只是冷哼了一声“滚远点儿”,便兀自走开。 她得在擂台上把她踩烂,就像当初学姐把宁献杀掉一样,都是逼不得已,都是情有可原。 她可以原谅学姐,那学姐也会原谅她。 有了共同话题后,说不定两人关系还能更进一步。 现在不行。 再忍几天。 瘦小的、似乎风一吹就会被吹散的少女,站在原地,垂着头,不言不语。 李一对实验体没什么歧视观念,他们这种维安员本来就是底层消耗品,生死面前什么成见都不当回事。 “唉,别往心上去,科学家嘛,就是智商高情商低嘛。就当是耳朵边挂了阵大风,吹吹就算了。” “来来,过来,吃点东西,我这有饼干,好几个味道,你吃红枣的不?甜的,你们女孩子应该喜欢。哎,周昂,你要啥味道啊?肉蓉行不?” “……周昂?” 李一翻着背包打算分发食物。话还没说完,眼角却扫见,刚刚还站在一边的周昂,此刻已经没了身影。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