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最后一个穿越女》 1、绣品 《杀死最后一个穿越女》 作者:心碎鸡丁 文学城独家发布 谢绝转载 原创不易请支持正版 寒冬大雪里,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从养居殿出来。 他连滚带爬地下了台阶,在沈琴央面前站定时,那股自殿中带出来的暖意和龙涎香气扑面而来。显然,他并不是因为冷才哆嗦的,是被吓得。 “皇后娘娘,陛下发了好大的火,那是真气急了,连平日里最喜爱的青釉茶盏都给摔了!您这次可千万别再顶撞陛下了!” 泼墨似的眉眼本该风情万种顾盼生姿,此时却如这冰雪一般漠然冷淡。 “知道了,有劳李公公。” 沈琴央一张脸煞白,唇色发青,这却不是吓得,是真被冻得。她从昭晨宫被传旨过来,一直候在养居殿外,大雪里站了许久。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反倒身边一直侍奉她的侍女白芷生起气来,两颊冻得通红搓搓手道: “陛下也太不知道疼惜娘娘了!这都什么天了,也不是没通传,难道还能忘了娘娘在殿外等着吗?” 贺成衍当然知道她在等着,更清楚这个时节的雪天有多刺骨冻人,要不然怎么会宫人进去通传了三四回都没反应?他就是故意难为自己的。 沈琴央将已经湿透的鞋袜从积雪里拔出来,拍了拍斗篷上的落雪,进了殿。 一进养居殿沈琴央就忍不住打了个颤,外面冰天雪地一进屋又被热气扑了身子,自然一时间受不住。贺成衍最不喜冬天,晚秋时节里就摆上炭盆,如今金丝炭烧得更是旺盛。 沈琴央耐不住热,倒是欣赏这天地煞白一片的冬日雪景,一年到头她的昭晨宫也是带了些冷意的。加上沈琴央向来懒得迁就贺成衍,以前他还会看在自己皇后的面子过去坐坐,如今到了冬日便再也不曾踏足。 沈琴央脱了斗篷,递给墙角上缩着的小宫女,才慢慢悠悠地走到背身而立的贺成衍跟前,一声不吭地跪了。 他听到贺成衍压抑着怒火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 “皇后,先前你杀了阮嫔,但她有错在先,朕不说什么。可菊若尽心侍奉你,何曾失过一点礼数,你竟将让她跪在雪中一整宿!如今她因感染风寒也死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成衍说这些话时,只留给她一个隐晦的侧脸,似乎根本不愿看到沈琴央的脸。 而沈琴央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臣妾没什么可说的,听凭陛下处置。” “好好好,你是觉得朕不敢罚你是吗?还是说,你这皇后的位子坐够了?”贺成衍这次是真怒了,脸上都因为气血上涌而变了色。 这倒是和沈琴央的平静冷淡形成了鲜明对比,贺成衍的话像是不痛不痒的巴掌,压根没扇到实处,仅仅带过了些许掌风,只引得沈琴央一抬眸。 但就是这一眼,令贺成衍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生出了那么一瞬的冷意。 “陛下要拿什么名义来除了臣妾的皇后之名呢?就为了一个狐媚惑主,来路不明的妖妃?陛下为了她辍朝了多少日子,积压不理的政务有多少?朝中大臣间又有多少非议之声?” 贺成衍红着一双眼睛怒视着沈琴央,她语气平和地说着,却无一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自己竟还一句也辩驳不了。 沈琴央料的没错,即便菊若没有在沈琴央面前犯下什么明面上能拿捏的错处,单就凭一条妖妃惑主,就算为国为民除害,闹到朝堂上她沈琴央也有大批文臣支持。 甚至,就算沈琴央不在理,也会有朝臣冒出来阻拦贺成衍废后的决定,更何况现在他确实落了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名。 沈琴央这个皇后,在朝中的势力太强大了,哪怕这些年来他多多少少已经在暗处折了她不少的人,沈琴央的势力现在依旧能与他抗衡一二。 因为自己这个帝位,一定程度上,都是她为自己谋得的。 废后,本就是贺成衍借着皇帝的名义泄愤的气话。 “你...你身为后宫之主,统管后宫,本应维护后宫安宁不令前朝混乱!可你看看你,这多年杀了多少人,你这个...你这个毒...” 沈琴央勾了勾嘴角,并无一丝笑意,明明此时她才是跪在阶下的那个,却在气焰上丝毫不输他分毫。 “陛下想说臣妾是毒妇?难道陛下是第一日与臣妾相识?自宗亲王府步入皇宫,臣妾帮陛下摆平的一切,这里面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陛下难道不清楚吗?怎么如今才发觉臣妾是个毒妇呢?” 这算是贺成衍的逆鳞,一提到宗亲王府的日子,还是出自沈琴央之口,他便忍不住得羞愤,随即暴怒。 “够了!”贺成衍又摔了一只茶盏。 “菊若...她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膝盖都是乌青的。太医说她即便风寒痊愈,这条腿也废了,她才悲痛欲绝没能熬过去。你即便要处置她,哪怕一条白绫让她走得干干净净,何至于折磨她至此!让她在朕的眼前,在朕的怀里一点点没了气息!” 道理讲不通,就开始拿感情来压她,可惜,沈琴央更看惯了贺成衍这套故作深情的样子。那个菊若即便是熬过了这次风寒,贺成衍也会因为她失去双腿而厌弃她。反倒死在了他最怜惜自己的时候,还能让贺成衍伤怀几分。 曾几何时,他也是拿这副深情的样子来对付自己的。 贺成衍,他应该是那个不顾寒风大雪,跑死了一匹马也要在雪夜里赶回来到她床边的男人,只因为他在任上收到了自己感染风寒的消息。沈琴央到现在还记得他犹犹豫豫不敢牵自己手的样子,怕刚回来身上的寒气扑人,最后只从怀中掏出一包还温热的糖炒栗子给她。 他本该是这天底下待自己最好的人,如他曾经许下的山盟海誓一般,生生世世眼中唯她沈琴央一个,至死不渝。 那样一个温柔赤诚的男人,现在立于阶上,望着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养居殿外的雪不知比那夜大了多少,他却存心让自己空等了近一个时辰。 “罢了,念在你在朕身侧多年,后宫主位改换恐引起动荡,朕这次就放过你。但惩戒难免,就罚你在昭晨宫思过,禁足七日。” 贺成衍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退下。沈琴央俯首谢了个恩,起身离开。 养居殿的门一合上,就听到里面又传来一只茶盏粉身碎骨的声响。 沈琴央看着门口候着,唯唯诺诺的李公公,淡淡道: “本宫那里还有套新进的青花白瓷盏,一会差人取了给陛下送来吧,都快摔出一套去了,也该换套新的。” “娘娘有心了。”这两位都是不好惹的主,李公公赶紧应下,看着沈琴央被侍女扶着下了台阶,直到坐上软轿,才敢擦了擦冷汗。 这哪是惦记着陛下没茶具用了,这分明是再气他一回... 阖宫里也就皇后娘娘,敢同陛下这么对着干。 贺成衍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许多在朝中颇有根基的朝臣将贺成衍得罪恨了,也得落个抄家株连的下场。更不必说那些浮萍一般的后宫嫔妃,有敢耍心机到他面前的,死的一样十分难看。 但要说起这位皇后娘娘,手段之狠辣,心思之歹毒,更是不遑多让,这些年里无故死于她手下的也不少。而她最厉害的是,若是有令她起了杀心的人,即便这人做得滴水不漏无半分行差踏错,沈琴央也有法子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让那人自己踏进去找死。 唯有这份心机与果决,才能在贺成衍这个皇帝的多年的打压之下,依旧能与他分庭抗礼。 回到昭晨宫,还没进院门,沈琴央就听到院子里两个扫雪的小宫女杵在几棵冬青后面,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 “咱们分到皇后娘娘的宫里,看似是月钱拿的多了些,实际上当真是份刀尖上舔血的活。她连皇上的宠妃都敢随便拿个由头弄死,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不定哪天她心情不好想杀个人玩玩了,就得祭出去供她润刀子。” 另一个小宫女倒吸一口冷气,“你可别吓唬我,我看着皇后娘娘平日里就是呆在寝宫里,寡言少语的,极少出门,吩咐的活也不多,不像是难伺候的主子哇。” “你新进宫,没伺候过几个主子不知道,在这深宫里啊,做的活重不重是次要的,能平平安安地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头等大事!” 沈琴央站在院墙外的门边上听着,心道这确实是句实话。 白芷听了两句,刚要发作,被沈琴央摁住,“再听会儿,挺有意思。” 小宫女继续头头是道: “你不知道,先前她杀的一个宫女,我以前同她都在绣房做活,因为被皇上路过时多看了两眼,没过几天就暴毙房中。我听人说,就在她死的前一日,皇后娘娘身边的竹苓曾潜入过她的房间,带走了她一部分绣品。” 另一个明显胆子小的宫女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因为陛下多看了两眼,和几张绣品,就杀了她?可...可为什么啊?” “皇后娘娘厉害就在这呢!虽是宫女但毕竟暴毙宫中,为了宫防安危也要查上一番,最后几经探查,竟真的从其他宫的宫女口中问得,她确实打听过陛下在御花园散步的时间和路线。你说她一个文绣院的绣娘,打听这个干什么?还不是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能引得陛下的注意?” 小宫女听得冷汗都下来了,感叹道:“皇后娘娘心思之缜密当真是令人叹服,竟然仅凭一点线索就直接暗中处理掉了。” “能及时洞察是一回事,但你不觉得,皇后娘娘最恐怖的是当机立断直接下手吗?若是别的宫妃,怎么也要抓到实处才敢动手。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她不是明察秋毫,而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每个企图勾引陛下的女人。” 沈琴央在心里笑笑,在宫中她是个什么形象,不用别人说给她听自己也清楚,不过这传得也太神乎其神了。 她直接杀了那个绣娘,是因为竹苓从她屋里搜出来的那些绣品,全他妈是十字绣。 2、家宴 一个宫中绣娘的绣工没有个百里挑一水准,根本不可能选入文绣院当值。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这个绣娘从前在文绣院的绣艺一直算得上一流,突然从某日开始就浑水摸鱼起来,到最后掩盖不下去直接故意伤了手,以手伤为由再也没绣出过一副像样的绣品。 沈琴央看着那些歪歪扭扭只是一排十字的绣线,实在觉得可笑。 只有来自那个世界的人,才会留下这种令她啼笑皆非的破绽,她见太多了。 沈琴央突然觉得有些乏了,摆摆手,“清出去吧,昭晨宫容入不下废话多的闲人。” 白芷笑着一点头,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便扶着沈琴央回了寝宫。很快,两个丫头尖叫着喊“娘娘饶命”的声音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了。 昭晨宫又恢复了往日寂静。 白芷服侍着沈琴央换下湿冷的外衣,又松了发髻卸掉钗环。她面上带着倦色,也依旧有种缱绻的柔媚之感,如此明艳且浓墨重彩的眉眼,此时却把这张脸衬得过于苍白了。 她在雪中站了太久,哪怕今日寝宫中的炭火烧得比往日旺盛许多,手脚也还是冰凉的。 与贺成衍这么一闹,沈琴央脑子里却尽是菊若的样子,那个被她下令在雪中长跪,直到丢了性命的女人。 这已经是沈琴央杀的第十一个穿越女了。 沈琴央闭了闭眼,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了那些女子一张张貌美如花的脸。 她们同菊若一样,美丽动人又气质跳脱,性格鲜明且特立独行。一穿过来就吵吵嚷嚷的,弄了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每天换着花样在贺成衍面前摆弄。 例如在宫宴上主动请缨给贺成衍献艺要一展歌喉,结果开始清唱什么“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把坐在一旁的沈琴央听得头皮直发麻。好死不死贺成衍还真听高兴了,吩咐教坊司编成了一套宫廷乐,琵琶笙鼓编钟齐上阵,还排了舞蹈。 从此只要逢年过节有宴会,内廷宫宴之上就开始敲敲打打地演奏青花瓷。 如果只是吵了些,倒也罢了,这些女子错就错在自以为能预占先机,凭借着一些小聪明就把主意打到她这个皇后头上来。 当着贺成衍的面摔成一朵白莲花,再吹吹耳边风嫁祸给她。做些奶枣麻薯肉松小贝这种以为没人尝过的稀罕糕点送来,又在里面加些经年累月不宜察觉的毒药。 拙劣到沈琴央都懒得费心去对付她们。 她这深宫之中沉浮多年,又同贺成衍这个心机深沉又大权在握的皇上夺权,前朝的事沈琴央都能应变过来,更何况这些后宫妇人伎俩。 后宫里,还从来没人敢和她玩这个。 白芷见沈琴央闭目不语,心知她又开始盘算起事情来,自家娘娘总是如此。太医例行问诊时就常说她身子底弱是因为积年的神思忧虑,平日里应当安心调养。 可白芷这么多年在沈琴央身边怎么能不知道,贺成衍无论朝中还是后宫对她步步紧逼,稍微行差踏错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叫她如何能平心静气,如何能不多思? “皇上也真是的,这回禁足想必很快就在后宫传开了,娘娘好歹是后宫主位,怎么能说禁足就禁足!” 白芷这些年在沈琴央手下养的娇惯了,私下里连贺成衍都敢责怪。不过她懂事,分得清楚内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清楚。 “他也需要个台阶下来,从前我杀的都是位分低微些的,这次害死的是他的宠妃,总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我在养居殿门口大雪天里站了一个时辰的事,估计早就在宫里传开了,这事落地不能没个声响。” 沈琴央睁开眼,看到妆台上的铜镜内自己那张近乎死人的惨白面容,唇角不带丝毫感情地一勾: “毕竟我弄死的不止菊若,还有贺成衍未出世的孩子。” 白芷心下一紧,赶紧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了些许责怪道: “娘娘!这事陛下和那个菊若自己都不知道,咱们也是在她死后验尸才得知的,怎么能怪娘娘呢?您也不是存心的,谁知道那菊若刚得宠,这么快就有了身子!” 沈琴央淡然道:“不,我若是早知道她有身孕,一样会弄死她,甚至还要更快,更狠。验尸能验出来就已经是棋差一招,凡事无论做得再严密也总会留下痕迹,不知哪日就成了被拿捏的把柄。” 白芷按了按沈琴央的手,发现那手冰冷滑腻,起了一层薄汗,体温如蛇类一般。 胎儿月份还小,那菊若自己都没发觉有孕,皇后娘娘再厉害也不能未卜先知,在孕母前头就发现这孩子的存在吧?况且太医都是他们的人,菊若也已经下葬,算得上万无一失。 在白芷眼里,沈琴央已经反应迅速处理亦是滴水不漏,她却说自己棋差一招。 她在和谁下棋?白芷说不上来,这事明明只有自己人知道,不是贺成衍也不是菊若的话,难不成还能是和老天爷? “娘娘,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只要我们不说,不会再有人知道的。” 沈琴央牵强一笑,没再说话。 * 七日的禁足一过,很快就是上元家宴了。 虽是家宴,但办得隆重奢侈,莺莺燕燕长袖挥舞之中流水一般的筵席端上来,今日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俱在,十分的热闹。 沈琴央坐在贺成衍身边的席位,本该是帝后同席,现在贺成衍身上却挂着个千娇百媚的玉贵妃。 美人姿色艳丽,活色生香,贺成衍亦是有张俊逸非凡的好皮相,两人时不时交颈贴耳,言笑晏晏,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十分般配。 沈琴央引得皇帝大怒被罚禁足的事过后,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大型场合。贺成衍又令宠妃坐于身侧,无疑是当众打了皇后的脸。 众人时不时地拿眼睛偷偷瞄被冷落在一旁的皇后,想从她脸上找出些许难堪与悲愤的情绪。可惜沈琴央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面上一如既往无甚喜悲。 玉贵妃是后宫之中贺成衍最宠爱的嫔妃,即便是先前的菊若,也仅仅算分了贺成衍的神,很快就忘记了她的死亡。 纤纤玉指从玉碟里捡了一颗葡萄,玉贵妃拨了皮喂进贺成衍的嘴里,软语巧笑,引得贺成衍心情大好。 贺成衍也剥了一颗打算喂回去,结果只听一声娇嗔,“陛下又忘了,臣妾虽爱吃水果,却是万万吃不得这葡萄,每次吃了身上就要起些红疹子,难受好些日子呢。” 贺成衍笑笑,自己吃了那颗葡萄,“是朕忘了,爱妃莫怪。” 沈琴央将他二人冷眼扫过,独自饮了几杯。她酒量并不算太好,刚刚喝下去的温酒醉意有些上来了,丝竹笙鼓也显得分外扰人。 稍稍一抬眼,便有许多目光唰地收走,一群群穿得锦绣华丽的宫妃,道貌岸然的贵族坐于台下,皆是各怀鬼胎。 沈琴央实在觉得乌烟瘴气,心中烦躁,前来敬酒还要虚与委蛇好一番,她最讨厌这种场合。 宴席早已过半,大殿之上匆匆出现一个身影。 穿过舞女歌者,沈琴央眯起眼来一看,是一个穿着石青色直裰,外披灰鼠皮斗篷的清俊男子。他发髻插了一支玉箫簪,让一身的贵气中多了几分潇洒又风雅的江湖气。 上元佳节王公贵族后宫嫔妃都穿得艳丽华贵,唯此人穿的清简,反倒显得扎眼,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贺成衍见此人入殿,笑着招呼起来,“成烨,怎么来的这样晚,是不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在座众人一听这名字,都纷纷抬起头来看,心道原来这就是皇帝唯一留在京中,久病缠身的那个弟弟——舒王贺成烨。 沈琴央对这个王爷倒是不算太陌生,舒王是宗亲王晚年得子生下来的,幼时丧母,身体还一直不好。每年大雪隆冬的时候就要发一回病,回回都凶险万分,好几次险些丧命,因而宗亲王也十分疼爱这个小王爷。 在宗亲王府时他平日里便寡言少语,十有八九都是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非常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沈琴央入宫以后听闻他已开门立府,更是没什么机会得见。只记得他少年时期就性格阴郁沉闷,因为常年身患重疾,身上始终是带着病气的。 贺成衍登上王位后,对宗亲王留下的子嗣并不算宽待。三个嫡子中,成王留守边塞番地,纪王引言获罪判了流放。如今,京中剩下的就只有这个常年缠绵于病榻的舒王了。 贺成衍再心狠手辣,也得顾忌一下民间百姓的看法和后世对他的评价,将宗亲王的子嗣赶尽杀绝,只会落得个忘恩负义,残害手足的暴君之名。所以平日里对这个自幼体弱的舒王十分关照,好像这就能让别人忘了他对纪王与成王的所作所为。 舒王上前拱手道:“的确是冬日路滑,偌大的皇宫里行路不便,臣弟又不常入宫,还些迷路。” 虽是家宴,但也需着亲王服冠,他一身常服,还来的如此迟。贺成衍对这个弟弟十分包容,没生气反倒嘱咐他道:“你这个出门不爱带侍从的习惯还是得改改,身子刚见好,身边还是需要有人侍奉的。” 方才他入殿时隔得远,现在走进了,沈琴央不禁打量起这位舒王殿下。 他看上去年纪不过刚有二十,眉眼间流转的却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淡漠高傲。许是因为常年患病,肤质犹如玉淬,哪怕披了厚重的斗篷,依旧能看出身形单薄。不过好在骨架舒展修长,那件杭绸的直裰穿在他身上也完全能撑起来,瘦削又不瘦弱。 更令人无法忽视的是这人周身的气质,有种对一切浮华之物都不屑一顾的漫不经心,像一堵墙,与宫宴上所有人都隔绝开来。 察觉到沈琴央投下的眼神,舒王亦回望过来,两人目光直直对上,竟无一人闪避。 贺成衍在旁道:“成烨还没见过皇后吧,往后你多来宫里走动,同朕下下棋什么的,皇后想必也是要常见面的。” 听贺成衍这么说,舒王身子微微一转,嘴角带笑看着她,礼数亦不乱半分,一副恭谨的样子,沈琴央却不知为何,觉得那眼神里还是有种微妙的冒犯。 “皇嫂安好,许久不见。”他开口道,嗓音里藏了不易察觉的一丝轻佻。 这话在大殿之上掷地有声,而后空气凝滞了一瞬,所有人目光看向的不是舒王也不是沈琴央,而是龙椅上的贺成衍。 众人皆知皇帝生性多疑,贺成衍前一句还在说舒王应该没见过皇后,他下一句竟就是与皇嫂许久不见,其中蕴意不禁引人遐想。 沈琴央皱了皱眉,她何时见过舒王?偏偏他眸中探寻之色不加掩饰地粘在自己身上,御前宫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舒王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没等到沈琴央回答,他面露惋惜之色,自己接道:“从前在宗亲王府时得见一面,皇嫂看来不记得了,但臣弟不敢忘,皇嫂可是救过我一命的恩人。” 贺成衍一挑眉,“哦?还有这等事,朕都不曾听说。” 他目光斜向沈琴央,心中微微生出些不悦,但也未见自己皇后有慌乱之色。 “臣弟那时突然发病,身上又没携药,皇嫂路过,曾差下人去我院中寻药送来。”舒王笑着答道。 贺成衍点点头,“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在,皇后,你可是救了成烨一命的,竟然全无印象?” 沈琴央:“...” 有印象就怪了,压根就是件没发生过的事,纯是这舒王信口胡诌! “举手之劳,既是一家人也不求舒王殿下回报什么,自然没放在心上。” 舒王看着沈琴央的一双眼中笑意渐深: “皇嫂心善。” 又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侵犯感,隐于言行举止的礼数之下,敌意欲盖弥彰。 沈琴央可以笃定,这句“心善”绝对是在嘲讽于她!在贺成衍面前如此出言不端,分明也是想埋下怀疑的种子,要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舒王?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角色?她久居深宫,什么时候得罪这人了!? 3、接驾 总算是熬到了宫宴结束回到昭晨宫,白芷服侍着沈琴央宽衣,在妆台前拆了满头珠翠,寝殿内焚了安神舒缓的熏香,十分清淡雅致的味道。 白芷拆下最后一支笨重的金钗,疑道:“那舒王殿下好生奇怪,无冤无仇的,非要招惹咱们干什么?” 沈琴央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此人行事不按常理,日后他既然要常进宫,还是多避着些吧。” 白芷点点头,“奴婢觉得也是,娘娘瞧他方才在宫宴上说的话,这不是存心让陛下生疑吗?所幸今夜陛下多饮了些酒没放在心上。” 舒王笑着对自己说“许久不见”的样子,不知为何一直在沈琴央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沈琴央有种直觉,后面的什么救命之辞都是胡说八道,那句“许久不见”却是他认真说的。 他们见过,只是沈琴央记不起来。 舒王明明有一张看过就绝对不会轻易忘记的脸,这也是沈琴央最奇怪的地方,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正思索着,外面的竹苓突然进了屋,神色有些慌忙。沈琴央心中一滞,竹苓向来是她这些侍女中最沉得住性子的,不应该如此慌慌张张才是。 竹苓磕磕绊绊道:“陛下...在门口。” 她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贺成衍的声音,“皇后呢,怎么也不来接驾。” 白芷扶着她出了寝殿,院子里已经跪了一片,只见贺成衍立于庭院中,面上带着愠怒,身边并没带随侍的人,只自己来了。 沈琴央上前道:“这么晚了陛下突然驾临昭晨宫,不曾事先通传,所以下人难免怠慢了些,陛下勿怪。” 贺成衍不阴不阳地笑笑,从沈琴央身侧走过径直进了她的寝宫。步履有些飘忽,沈琴央跟在他身后看到了,也装没看到,懒得上前扶他,心里巴不得他在台阶上摔个狗啃屎。 白芷有些担心,不知道贺成衍大半夜突然来昭晨宫此举为何意,扶着沈琴央跟上去。没想到贺成衍直接下令道:“朕与皇后要歇息了,谁也不许进来。” 沈琴央朝白芷微微一点头,示意她安心,自己同贺成衍进了寝宫,关上了门。 许是因为寝宫内袅袅的安神香,贺成衍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昭晨宫内的摆设,似乎同他上次来时不太一样了。 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来着?太久了,自己都记不清了。 烛火摇曳着,偶尔会发出烛芯燃烧的轻响,窗外昏沉的夜色里飘起了雪。 贺成衍没有坐,就这么站着,看着他的皇后。 她卸了白日的凤冠和沉重的盛装,容色也淡淡的。他许久没见过沈琴央不饰妆钗的样子了,一种洗尽铅华的感觉。这让贺成衍突然很怀念从前,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平和相对了。 沈琴央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贺成衍今日反常,明明在宫宴之上和玉贵妃都快恨不得缠绵于塌上了,夜里竟然舍得将佳人仍在一旁,顶着更深露重来昭晨宫。 “陛下深夜来昭晨宫,该不是为了盯着臣妾看的吧?” 这话若是出自玉贵妃之口,便是带了三分嗔怪,三分羞涩的娇媚。但出自沈琴央之口,便是这样冷冰冰的,觉得他突然造访纯粹是脑子抽风。 贺成衍难得没被她一句话就点起火来,“若清,你我大可不必每次见面都如此针锋相对。” 他没称朕,沈琴央却也没说话。 “许是今晚的宫宴上看到了舒王,令我想起了从前在宗王府的日子。” 贺成衍喃喃道,思绪也回到了那时,“不论你现在信还是不信,那时的我,是真的想过同你白头,决心一生唯你一人的。” 沈琴央从桌上拿了只茶杯,“陛下,你醉了,喝点清茶醒醒酒吧。” 贺成衍看着她微微侧头倒茶的脸颊,连着柔和细腻的脖颈线条,往下皆是一片凝脂般的雪白,隐没在寝衣之下。 他忍不住靠近了些。 “你我都变了许多,自进宫后,你越来越不常笑了。”贺成衍的声音难得柔和下来,配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烛光暖黄的灯光下依旧如皎皎明月,现在才有了些他原本温润如玉气质。 沈琴央却只闻到他身上温热的酒气,没忍住皱了皱眉。 贺成衍见她这个样子,心冷了半分,“你当真如此厌弃我了吗?” 沈琴央已经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白眼不往上翻了,但禁不住贺成衍一张嘴就令人无语,“陛下此言差矣,后宫前朝谁人看不出皇后遭陛下厌弃许久,怎么到陛下这里反而成我的不是了?” 贺成衍隐隐压着怒火,他开始后悔今日喝醉了些,突然念旧情来昭晨宫找这番不痛快。 “沈琴央,你总是这样,处处不肯吃亏,句句不能饶人。但凡你的性子能软些,朕也不至于同你走到今日这个局面。” 沈琴央实在乏累了,也不管贺成衍是不是还站着,她不顾礼数先自己坐下,方才沏给贺成衍没喝的茶她自己喝了两口,已经冷了。 “陛下若是喜欢性子软的,千依百顺不还嘴的,何故放着后宫三千佳丽不管,来我这昭晨宫浪费时间。” 贺成衍看着她淡漠中带了些许不耐烦的样子,突然笑起来: “若清,你是在怪我没有遵守当年的约定,这些年冷落了你,所以你才会这般横眉冷对,是吗?” 沈琴央已经在用一副看疯子的表情看贺成衍了,他到底喝了多少,莫不是真疯了? “不是,陛下你还是出去醒醒酒吧。” 这道十分直抒胸臆的逐客令并没有令贺成衍挫败,他一个醉得连路都走不成直线的人,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将沈琴央打横抱了起来,朝那张千工拔步床走去。 贺成衍将怀中人往床上一扔,床并不算软,沈琴央被摔的后背生疼,皱起了眉。 “贺成衍,你有病?” 她装了一晚上贤良淑德的皇后,现在是真忍不住骂人了。 贺成衍也不在意,他们两个从来都是逢场作戏的帝后,他早就清楚沈琴央是个什么样的人,反而因为她这一句骂笑了起来。 “怎么?你是我的皇后,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行床笫之事不是理所应当?” 沈琴央的确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贺成衍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包裹着了她,寝衣的系带被粗暴地扯开,她没有拒绝,却一动不动。 不堪一握的细腰,高高凸起的胯骨,她什么时候这么瘦了?在这深宫之中就如此难过吗? 贺成衍俯身将头深深地埋入沈琴央颈侧柔软的乌发之中,那是独属于沈琴央的味道,像是雨后的鸢尾花带了湿漉漉的青草香。他放任着自己的意识模糊在身下人微凉的躯体上,试图用自己逐渐攀升的体温去暖,可依旧冷硬如冰。 他染上了情//欲的眸子抬起来,看到沈琴央满含嫌恶的眼睛后,唇角抽了抽。 “沈琴央,你装什么?你杀了菊若的孩子,不就是因为怀了龙种的人是她而不是你自己?” 沈琴央死死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话落在自己耳边,一字一句皆令人心惊,贺成衍冷笑道: “你自以为买通太医等一干人就能瞒天过海,沈琴央,你太小瞧了我这个皇帝,也太低估了我在你身上费的心思。” 肩颈下三分处的锁骨被狠狠咬了一口,贺成衍满足地看着沈琴央被弄痛的表情。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菊若吗?”他手指轻轻划过她滑腻的手臂,沈琴央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很像从前的你,鲜活,明艳,好像觉得一切都握在自己手里,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为自己而运转,这其实很可爱。” 贺成衍冷笑着顿了顿,“你比她聪明,也比她心狠,不然菊若也不会落得个胎死腹中,一尸两命的下场!沈琴央,你就这么恨我,我的孩子也不能放过?” 沈琴央不屑道:“你想多了,我杀她时根本不知道她有孕,若我知道了必然不会给她留个全尸,还能等你去发现?我杀她,便只是杀她,与你贺成衍没有一点关系。” 身下的女人哪怕在位置和力量上都处于劣势,眼神却高傲又冰冷,不肯示弱。贺成衍发现自己也许永远都看不透她,他僵硬地问道: “为何?” 他的皇后大笑起来:“大概是因为你说的,她与从前的我太像了吧。” 沈琴央记得,漫天的大雪里,菊若穿着桃红色的袄裙跪在院中湿冷的石板地上,雪落了满头满脸的样子,如同腊月里动人的寒梅。那样如花似玉的人,任谁见了都是要怜惜一番的。 菊若却高高地仰着头,眼神倔强地盯着庭前廊下的沈琴央。 她们是像的,无论在纲常伦理,封建礼教下被压迫摧残到何种地步,眼神里永远都有股不甘屈从的劲头。也正是因为她身上的这反叛者的锋芒,总能令沈琴央一眼便发现她,并决心杀掉她。 天太冷,她也跪得太久了,意识快要模糊的临界点,菊若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是铁了心要自己死的。 “你这个恶毒女配,哪怕杀了我,男主也不可能是你的!系统已经抛弃你了,这本书中世界里,我才是女主角,我有主角光环!你只不过是个注定要去死的炮灰女!” 白芷在沈琴央身边,看着菊若青紫的唇瓣咬牙切齿地说着这些令人听不懂的话,“娘娘,她莫不是疯了?这说的什么疯言疯语?” 沈琴央笑笑,独自从屋内缓缓走下来,庭院内已是雪白一片,她蹲下身来与菊若平视着。 “我若是告诉你,你已经是系统扔进来的第十一个‘女主角’了呢?” 雪花落在两人之间,菊若的瞳孔剧烈震荡着。 “你一定想问,前面十个女主去了哪里?这个世界为何会源源不断地进入新的女主?” 面前的女人唇瓣鲜红,笑得娇媚,“她们,都被你口中的恶毒女配,也就是我,全部杀掉了。” 菊若吓得身子后倾,坐在了地上,“可...可我刚穿进来时你就已经想杀我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你怎么能知道这些!” 沈琴央向前探了探身子,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因为,我也是穿越女呀。” 4、系统 “菊若与我很像哈哈哈哈...咳咳...” 贺成衍看着身下人因为大笑双颊染上了丝癫狂的绯色,一句菊若与她很像,向来任他说什么都无动于衷的皇后竟倏然间发泄出这般浓烈的情绪。他不喜欢这样的她,心中忽而涌出阵阵暴戾的施虐欲望,贺成衍掐住沈琴央的脖子,咬牙道: “别笑了,我说,别笑了。” 贺成衍膝下子嗣单薄,后宫花团锦簇却所出甚少,未能出世亦或早夭的皇子,并非只有菊若的孩子一个。这几年来他防备着沈琴央,再没有临幸过她,就是心中忌惮有朝一日若诞下嫡长,皇后便有了更坚实的倚仗,再难压制其势力。 但太常的谏言一直在耳畔,东宫之位空悬,国本不立,恐生事端。正宫皇后既在却无嫡长子降世,六宫所出难免所立非正因而受其阻隔。 他本就是一个六亲缘浅的人。 甚至,他原本都不该姓贺。 自己曾是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却因为家道中落,一夜成了满门抄斩的罪臣之子。被姨娘拼死送到了当时在宗亲王府做宠妾的胞妹那里,成了宗亲王的养子,随皇姓。 宗亲王的妾室与他的亲娘一母同胞容貌相似,且当年正好落胎,对外便没有声张只当贺成衍为亲生的庶子。 这是皇室之中鲜有人知的秘辛,也是贺成衍多年来最难以释怀的心病。 他没有贺家的血脉,并非天意所指的天子。其身不正,则夜夜胆战心惊。 贺成衍不能再扶一个庶子上位了,他自己已经是一个违逆天意的君主。立嫡不立长,才是顺应天意的选择。 他垂下眼帘,看着一路陪自己到今日的沈琴央,先前还掐着她脖子的手抚上了她的侧脸,沉声道: “为我诞下一个长子,若清,就当你欠我的。” 贺成衍目光难得柔和了下来,“孩子会成为我们再难斩断的纽带,你我从头来过,好不好?” 身下的人冷笑两声,沈琴央阴飕飕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们不会有孩子的,贺成衍,你就是和我睡个百八十遍,我们也不可能有孩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早在宗亲王府时,我就已经服用过断子药,终身不会再受孕。”沈琴央冷静道。 贺成衍颤颤巍巍起身,他突然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决绝冷漠女子了。断子方无一例外都是极具烈性的方子,对身体伤害性极大,她竟能对自己都下如此狠手。 但最令贺成衍震惊的不是她服用过绝育的药,而是那句“早在宗亲王府”。 在宗亲王府时,明明他们还是天底下最天造地设,羡煞旁人的爱侣。 ... 那时的沈琴央还没能完全熟悉自己古人的身份,始终觉得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穿书而来的夏微微。 但穿进这本《隐玉匣》中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因为早已通读过这本小说,所以她清楚女主宋佳人是如何在总亲王府与贺成衍初识,又是如何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养子时坚定地陪在他身边,凭借着自己过人的智慧与谋虑引得贺成衍的青睐,为他在宗亲王府中一跃成为最出众的小王爷铺路。 但,如今夏微微作为沈琴央穿进这本书中了,她对剧情走向的谙熟于心,有着近乎无敌的上帝视角。早在女主还不知道在哪忙活的时候,沈琴央就已经入了贺成衍的眼。 随后在女主登场之际,沈琴央随便寻了个由头拦住贺成衍,再将女主打发走,两人压根连面都没见上。 她只要手握女主的剧本,陪在贺成衍身边,按部就班地过完剧情,一切都万事大吉。 但她还是低估了男女主之间天然的羁绊。 虽然成了贺成衍的人,但书中的男女主的感情线是先婚后爱。贺成衍同女主在日久天长的共苦中,携手度过了无数次危机后,才真正地钟情于宋佳人。 既入了府做了贺成衍的侧室,说到底也是女眷,不便轻易离府,白日在外的贺成衍,沈琴央鞭长莫及。 宋佳人就是在府门之外,与贺成衍再次命定般的重遇,一见钟情。 《隐玉匣》中两人的初遇便是如此。 沈琴央终究不是贺成衍的真命天女,哪怕她将宋佳人模仿得再像,这个盗版在原装正版面前也是相形见绌的。 宋佳人入了宗亲王府,做了贺成衍的正妻,压沈琴央这个侧室一头,见了面要向她行礼,叫她一声姐姐。 《隐玉匣》里,宋佳人明明是后来被扶正的,如今却因为沈琴央的一通忙活,让她一入门就坐上了正妻之位。 这叫沈琴央如何不恨?她努力了这么久,只因为宋佳人是女主,便能越过自己一步登天吗? 贺成衍娶了宋佳人后,就很少来她这里了。有时沈琴央坐在昏暗的屋中,看着他们二人在湖边笑闹着喂鱼,只觉得十分刺目。 “嫉妒吗?” 一个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 沈琴央头也不回,亦是口气冷硬地回道:“我又不喜欢男主,我嫉妒什么。”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有来有往地同她对话着,“因为她是女主,哪怕你知晓全文也赢不了她。” 沈琴央沉默着,但眉间蹙起的川字已经泄露了她心中的怒火,她反驳不了什么,只气得抓起一只瓷碗,朝身后砸去。 瓷碗应声碎裂,屋内除她之外空无一人。 可那声音却又开口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有些诡异。 “系统的任务是要你完全取代女主,成为男主心中唯一的女人。而我早就把捷径告诉过你了,只要宋佳人在,你就不可能成为贺成衍的唯一。” 余光里,窗外的宋佳人软语巧笑,在贺成衍身边宛若一只黄鹂。即便平日里向来雅正持重,在她面前贺成衍也总是按耐不住地大笑,愿意同她嬉闹。 细想来,贺成衍现在的年纪放在现代也不过是少年,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在宗亲王府压抑久了,才习惯性地做出一副稳重成熟的样子罢了。 但他从来没有在沈琴央面前这样笑过。 沈琴央双眼微红,她不知道要朝着何处才能发泄。那个自称是系统的声音,从沈琴央穿进这本书的第一天起就在她脑中如影随形。 很多时候她的所作所为,都要听从它的指示,但它也会在沈琴央需要帮助时出来指点一二,将系统推演出的最优选提供给她。 “宋佳人一出场时我就将分析结果告诉过你,那时她还没有遇到贺成衍,没有遇见男主前的女主就不算是真正的主角,在你面前不过是个npc人物。而现在就不同了,在贺成衍的心中她已经取代了你成为了更重要的角色,你再想动她就难了。” 系统冷静地为她分析道,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沈琴央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你当时...要我处理掉她,那可是杀人啊...” 系统道:“是的,令贺成衍心中只有你一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排除一切可能动摇你地位的人。宋佳人是不容小觑的原书女主,即便你再想方设法支开她,也斩不断男女主的羁绊。唯有令此人出局,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系统在分析时所用的词汇都十分冰冷无情,类似“取代”、“出局”,字里行间像是注销一个游戏账号一样简单,但背后却是要沈琴央去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系统像是能猜到她的想法,“他们都是书中的角色,是不存在的虚拟人物,但你不一样。” “他们是假的,我是真的...” 沈琴央喃喃道,眼睛却忍不住去看宋佳人。 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和自己没有区别的生动。即便知道她是书中角色,也无法否认此时此刻,她的生命是鲜活的。 系统有足够的耐心,循循善诱道: “是的,他们是假的,只有你是真的。你没有除掉宋佳人的后果,就是被宋佳人取代,而不被男主需要的角色,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沈琴央如同惊醒一般,猛地朝虚空中一看。 “沈琴央,不要再错失眼前的机会了,因为下一次机会来临之前,你不一定还能活着。” * 又过了几个月,宋佳人怀了孕。 贺成衍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沈琴央屋里,一直陪着宋佳人养胎。来府里请脉的大夫说贺夫人这一胎很稳,养得很好,定能生个康健的男孩。 贺成衍喜形于色,小心翼翼地揽着怀中的宋佳人,“女孩也很好,会像她母亲。” 沈琴央坐在一旁,微笑着抿了一口茶。 待到临产之日,宋佳人生产破血,孩子难产。 贺成衍煞白着一张脸在产房外听着宋佳人厉声尖叫,而沈琴央在这时默默地拉住了他颤抖的手。 那只手很凉,下意识地攥紧了她,沈琴央吃痛,却没有抽走也没有出声。 她知道,从此站在贺成衍身边的女人,只有自己一个了。 宋佳人死了,连同她的孩子。产婆在她断气后掏出的那个孩子,是个浑身青紫的死胎。 小小的产房里血气冲天,沈琴央不敢进去,只远远地站在门前最后往里看了一眼。 宋佳人苍白的躯体横在榻上,里衣因为生前痛苦的撕扯而凌乱。她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直直地盯着门外的沈琴央,下身殷红一片。 往后的几日,乃至几月里,沈琴央都会梦到这个场景。有时在梦里宋佳人的尸体还会开口说话,问沈琴央为什么要杀掉自己和她的孩子。 但也的确从宋佳人死后,贺成衍重新回到了她身边,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女人,沈琴央却没有一丝的庆幸与喜悦。 她从那时开始吃斋念佛,在屋里请了观音像,日日跪坐于前焚香诵经。 系统对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这个世界里没有神佛,与其拜一个陶瓷摆设,还不如求求系统。” “但求心安罢了。”沈琴央闭着眼道。 系统不再理会她这种自我安慰的行为,冷冷道: “但你还是做得很好,宋佳人的死任谁也查不到你头上。看,你不是做不好,只是不够坚定。” 沈琴央缓缓睁开眼,抬头是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系统继续道:“现在贺成衍身边只有你了,想必很快你也会有孩子。届时扶正是早晚的事,生下嫡子后母凭子贵,日后更能稳坐皇后之位。” 系统说完见沈琴央没有反应,自讨没趣地下线了。它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监视,沈琴央推测它管理的小说世界并不是只有《隐玉匣》一本。 系统的话本意是让她继续按照宋佳人的剧本,为贺成衍生下孩子。作为一个身在古代无依无靠的女子,孩子确实是她最稳固的倚仗。 可宋佳人难产时的尖叫声,和她身下大片大片的血,在沈琴央脑中挥之不去。 她不想生孩子,和一个她根本不爱,仅仅是小说人物的男人。 系统说的话没错,她不是做不好,她太不坚定了。即便从未想过要杀掉宋佳人,但系统告诉她如果不杀宋佳人自己就会被取代,会在这本书中被边缘化直至消失。 为了活下去,她果真杀了宋佳人,用最残忍的一尸两命的法子。 因为她同为女人,知道生产最凶险难测,是她最虚弱时一击致命的良机。 等人死了回过头来,沈琴央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卑劣,现实中看过的所有宅斗戏码,她同那些自己曾经最嗤之以鼻的毒妇别无二致。 自己明明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对这种龌龊的手段不屑一顾,却一步步走到今日。 她现在是不想生孩子,可若哪天又到了一个无路可走的境地,唯有生下贺成衍的孩子才能搏一条出路,她会不会再次因为系统的话而改变想法? 在这个世界,沈琴央发现她连自己都信不过了。 身处现实世界时她就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因为自己原生家庭的不幸,她也从未有过要生孩子的愿望,时至今日,沈琴央也不愿将孩子作为自己攀上皇后之位的道具。 但这一切都不过是她今日的想法,明日,她还有抉择的机会吗?又或者,明日的她会不会已经心甘情愿用生子怀胎去苟且偷生了呢? 沈琴央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系统说得没错,不能再错失机会了,但不是因为下一次机会来临前她是否还活着,而是因为下一次的选择,她可能就已经不再是她自己了。 次日,沈琴央秘密差人弄到了断子药,在系统和贺成衍都没发现之前,没有一丝犹疑,一饮而尽。 自那一日后,沈琴央所遇见的所有能用怀孕生子化解的绝境,她都后悔过喝下那碗避子汤。但每每她独自坚持着挺过并化险为夷后,又会都无比感激那个曾经斩断了这条退路的自己。 她不会给贺成衍生孩子的,从前不会,往后也不会。如果因为这个贺成衍便要与她彻底翻脸,从此与他明争暗斗不得安宁,那便放马过来吧。 因为现在,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只能依靠剧情按照剧本走的夏微微。 她是这个世界里掌握着半个朝堂和整个后宫的皇后,沈琴央。 5、连翘 近日后宫无事,沈琴央也难得清闲。 那日摔门离去后沈琴央再也没有见过贺成衍,据李公公说,贺成衍上元宫宴后甚至后宫都没再踏进去一步,连玉贵妃那里也不去了。 沈琴央知道,在贺成衍知晓这件事之前,两人即便没有感情,贺成衍也是将她当作妻子的。今日往后,怕是连夫妻情分也尽数化为怨恨了。 贺成衍会不遗余力地对付她,朝堂后宫,未来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但暂时他下一步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沈琴央也选择按兵不动,照常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晨起梳妆后,竹苓服侍着沈琴央用了早膳,白芷在一旁道: “娘娘上次不是赶出去两个说闲话的宫女吗?内廷司那边知道昭晨宫缺了人,打上元宫宴前就派了批新人来,奴婢瞧着娘娘前些日子忙,就做主先挑了几个伶俐的用着。” 沈琴央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牛乳粥,“嗯,这些小事你决定就好。” 白芷端了一叠干笋丝到沈琴央右手边,“只是之前娘娘不是提过,屋里头只有奴婢和竹苓忙不过来,想再提一个上来吗?奴婢瞧着这批人里倒还有几个不错的,娘娘要不看一看?” 她身边向来不喜人多,能进寝宫贴身侍奉的也就白芷与竹苓两人,如今许多活确实有些吃力。沈琴央点点头,早膳过后就将人传了过来。 几个刚从内廷司选进昭晨宫的小宫女,穿着宫中统一新制的袄裙鱼贯而入。 沈琴央懒洋洋地斜坐在一把黑漆美人塌上打量着她们。 皇后娘娘哪怕不梳妆都有一种天然的威压,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们哪里敢抬头,都吓得巴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 “把头抬起来。”沈琴央端了杯茶,抿一口才道。 几个小宫女闻声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沈琴央审视的目光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姿色平平,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符合这本书对不重要的路人角色设定。按照一般常理,《隐玉匣》对角色的设定非常扁平脸谱化,所有主要角色的颜值都无比惊为天人。 比如贺成衍,作为这本书的男主,外貌描述是芝兰玉树,俊美无俦。无论在沈琴央眼里贺成衍再怎么面目可憎,都不得不承认,贺成衍的确长了一张小说男主近乎完美的脸。 所以凡是能穿进这本《隐玉匣》中的女人,必然身负勾引男主的任务,样貌自然也不会差。一如沈琴央杀的前几个穿越女,几乎是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沈琴央就已经能通过外貌判断个七七八八。 如此,就说明眼前这一批宫女中没有藏着从那个世界穿越来的女主角。 “先前都作过什么活,在谁的宫里当差,挨着说一遍吧。”白芷在一旁说道。 意料之中,一个个回答的磕磕绊绊,声音小的和蚊蝇一样,没个能担得起事的。沈琴央闭着眼听了一会,越听越没了耐心,眉头微微一皱,时刻偷瞄着她脸色看的这些小宫女吓得更说不清楚话了。 直到,一个沉稳温平的女声响起。 “奴婢名叫拾翠,先前在玉贵妃的瑶华宫当三等宫女,因为瑶华宫活做的不多,内廷司要调一批人来昭晨宫,奴婢就同张公公自请来了。” 这话回的倒是回的有些条理,沈琴央睁开眼睛。 这是最后一排的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与其他资历尚浅刚入宫没多少日子小丫头不同。她面上神情淡淡的,没有丝毫惧色。虽然姿色平平,身上却有种从容淡然的气质,扔在人群里可能不会一眼看到她,但若是单盯着她久了便会觉得有些与众不同。 长期浸泡在这本小说世界里的沈琴央,对一切反套路非常规的东西都有一种天然的警觉。 “哦?你是同张公公自请来的?为什么?” 叫拾翠的宫女颔首道:“因为昭晨宫的月钱给的多。” 沈琴央还以为她要编什么冠冕堂皇的废话,没想到她竟这般心直口快,问道:“你很缺钱?” 她老老实实回答道:“回皇后娘娘,奴婢家中贫寒,都指望着奴婢在宫里当差的月钱过活。” 倒是个实在的,沈琴央问了两句她家在何处,家中人口,宫女皆是对答如流。沈琴央这才打消了疑虑,定下了她,让剩下的宫女退了下去。 “既然离了玉贵妃跟了本宫,名字也要改,就叫连翘吧。” 连翘谢了恩,便跟着竹苓下去安置了。 白芷见沈琴央问了许多,通常娘娘是不会同下人说这么多话的,“娘娘是觉得她有问题?” 沈琴央眼神暗了暗,“没什么,你派人出宫核实一下她说的。若是没问题,就放在屋里面用着,但你们须得盯得紧些。” 菊若已经死了,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出现下一个穿越女。 她不得不谨慎些,尤其对近身侍奉的人。甚至她最信任的竹苓与白芷,两人从宗亲王府一路陪自己到现在,沈琴央也不得不设防。 也许她们今日还是忠于自己的心腹,明日一个异世界的灵魂穿进来,她们的芯子就换成了别人... 这几日雪下的大,白日里天色也总是阴沉沉的。 平日里沈琴央闲来无事会趁着下午日头好些的时候,抄抄佛经。天气冷,人也犯懒,沈琴央只抄了几行便觉得手腕都僵了,又挑了本游记坐在窗边看。 一看就是一下午,连屋里什么时候燃了烛火都没注意。 “娘娘,天都黑透了,再看就伤眼睛了。”白芷端了烛台来,放在她身旁的小几上,“让竹苓传晚膳来吧。” 沈琴央放下手中的书,偏了偏头果然发现脖子又僵又酸,“瞧着外面的雪停了,陪我出去走走,回来再用也一样。” “娘娘可是觉得闷了?要不去御花园散散心?”白芷见沈琴央眉间微蹙,知道她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沈琴央点点头,更了衣,两人便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夜凉如水,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冬日里无论是宫妃还是宫侍都少走动,越往御花园走人就越少了。 御花园到了夜里更是黯无灯火,不过就着月光视物也不算勉强。沈琴央向来喜静,如此四下无人的清净最好。薄薄的积雪尽数盖了冬枝,月光洒下来发出莹莹细光,漫步丛中,心情也难得的放松。 突然,阵阵细微的声音传来,一声一声地像婴儿啼哭,白芷吓了一条,黑漆漆的御花园顿时冷得瘆人,诡异起来。 “娘娘...我们快走吧,别...别往前走了。”白芷抓紧了沈琴央的胳膊,下意识地就往回拉她。 沈琴央倒是不害怕,拍了拍白芷的手循声找过去,扒开草丛,才发现是一窝刚下生没多久的小奶猫。 “咦?御花园里怎么会有野猫呀?” 白芷顿时不害怕了,也弯下身子来看小猫,“一共有三只呢!” 沈琴央见小猫们害怕,也不敢轻易去抱它们,“许是哪个宫里养的猫,在御花园里下了崽。” 白芷拽了两根草去逗它们,小猫们果然立即放下了戒备,开始抓着草玩,“娘娘,咱们把它们抱回去养吧,雪天里它们该多冷啊!” 养两三只小猫对沈琴央来说的确不算什么难事,她也正有此意。宫中既然没有野猫,母猫也没在小猫附近,想是已经被找到抱回去了。就这么扔在这里,恐怕今夜都挨不过去。 沈琴央刚要去捞它们,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突然道:“这猫是我先看见的。” 小猫叫没吓到沈琴央,这声音却结结实实吓了沈琴央一跳,她猛然起身回头,竟站了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向来端庄稳重的沈琴央都难免有些慌乱,这男子行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突然在人身后没头没脑地来上一句,还是在大晚上根本没人的御花园。 微微恼怒之余,沈琴央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愣住了。 舒王? 即便立于月光下面容晦暗不清,沈琴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在这本书里见过了许多相貌不凡气质出挑的男子,比如贺成衍,又比如死去的反派暴君先皇帝。可舒王的气度样貌,属实不差于几个主角。 这其实很奇怪,因为在《隐玉匣》中舒王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甚至还是一个十分边缘化的角色。就连贺成烨这个名字,还是在宫宴之上被贺成衍再次提起,沈琴央才勉强想起来舒王一角姓甚名谁。 沈琴央在书中世界活了这么久,直觉告诉她不会平白无故出现一个背离设定规律的变故。原本背景板的边缘人物里跳出个顶着明晃晃主角脸的舒王,他身上就必然有问题。 见沈琴央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他脸上的神色是不加遮掩的不悦,“你们想把猫带走?” 沈琴央认出了舒王却没作声。天色黑,白芷也没看清,心道这么晚了还能在后宫中行走的,想必就是个侍卫,加上她脾气急,先开了口回怼道: “既然在御花园里,那就不是你的猫吧?我们就是要带走,关你什么事!” 白芷一个侍女这般出言不恭,贺成烨倒也没恼,却依旧不讲理,“不是我的,但是我先看上的。” 沈琴央这才看到他手上拿着一只篮子,里面装了软垫和食物,应该确实是他先看到打算弄回去养的,不过是先去拿篮子,这期间又被沈琴央发现了。 若是他好好说话,沈琴央也不会计较,见他说话口气如此霸道,沈琴央也被激起胜负欲了,一样装作不认识他道: “这位公子未免太不讲理,御花园既不是市井摊贩也不是酒楼典行,何来先来后到一说?你既说是你先看到便是你的,那我若说我是先你一步下手的,便是我的,你又能如何?” 贺成烨目光将沈琴央上上下下一打量,十分不客气。要知道沈琴央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宫妃,他一个外男不顾男女之防又不回避就罢了,还这么大大咧咧地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你是贺成衍的皇后?” 白芷直接在沈琴央身后倒抽一口冷气,沈琴央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刚刚是...直呼了皇帝的大名? 甚至他在念出贺成衍三个字时,好像还带了些不屑? 6、逗猫 月影昏沉飘忽,雪又开始下了。 “原来是皇后娘娘。” 贺成烨抱臂看着沈琴央,眼神落在她身上总是带了丝审视的意味。宫宴上亦是如此,只不过语气更恭顺罢了。 沈琴央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他,偏偏两次对上此人他都带着莫名的敌意。 “早就听闻皇后娘娘威名,怎么?如今人命玩够了,便来寻两只猫猫狗狗来解闷吗?” 这话实在太冲,白芷脸气得一红,刚要上前争辩一番,被沈琴央摁住面色不改道: “却没怎么听过舒王殿下的大名,想来是这些日子身子见好,也想出来多走走,管管别人的闲事了。” 贺成衍见她绷着一张脸如临大敌的样子,一句话也不愿落了下风,反而先笑了起来。 “好啊,皇嫂既然早就认出我了,还故意隐而不发,就等着你的小侍女把我骂一顿。” 这话说得可怜兮兮的,反倒成了沈琴央的不是。明明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人突然卸了锋芒,还玩笑着责备起自己来,沈琴央更摸不清他的用意了。 白芷在旁一听他是舒王殿下,吓得没了声响。 自己一开口便出狂言冒犯了这么大一个王爷!舒王若是真追究起来,即便有皇后娘娘护着也难免受顿罚。她心想若是单自己受罚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娘娘落个没约束好下人的责任,白芷赶忙打算跪下谢罪。 结果还没跪一半就被沈琴央提了起来,“御花园夜里昏暗,况且本宫仅与殿下一面之缘,没立即认出来也是正常。” 贺成烨玩味道:“皇嫂特意强调与我仅一面之缘,是害怕从前与我有过交集吗?” 他其实也一样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只是从前的皇后都是凤仪万千,满身的华贵,永远端坐高台冷漠地望着苍生匍匐于脚下的样子。如今绾了简单的发髻,披着毛茸茸的斗篷蹲在草丛旁边看小猫,反倒让贺成烨不敢认她了。 沈琴央微微皱了皱眉,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即便有交集,大概也不会是取药这种救人一命的大事吧。” 贺成烨笑起来,意想不到地大大方方承认,“当然不是,我编来骗皇兄的,堂上只有我与皇嫂知道是假的,可还算有趣?” 沈琴央:“...你可知刚刚随口一句骗你皇兄,就算是欺君之罪了。” 这人横竖看都是个疯子,难不成是病了太久把脑子病坏了,贺成衍那样多疑防备心重的人才会懒得和他计较? “我还以为这宫里头,只有你是不怕他的。” 贺成烨孩子气地一撇嘴,绕过她和白芷蹲下去掏那三只小猫。三个毛团子被冻坏了,虽然对来人很是戒备,一个劲地叫,被贺成烨放在铺了绒毯的篮子里后也没了声音,很快就睡着了。 三只小猫里,两只狸花,一只纯白,都长得十分漂亮。贺成烨将篮子提起来,举到沈琴央面前,“你若是真心想养它们,也可以,但若你待它们不好,我自会取走的。” 沈琴央着接过小猫,篮子沉甸甸的,但她没有递给白芷,两只手紧紧地拿着,像是生怕贺成烨反悔。 御花园附近夜里人少,却不是完全没有巡逻的太监侍卫路过,若是被人看到皇后与舒王在此处叙话,传出去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此地不宜久留。沈琴央微微一颔首,带着白芷转身离开。 贺成烨看着她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像是犹豫着有话想说。 “本宫既然决定养,就会善待它们。舒王殿下大可放心,毕竟猫比人可爱的多。”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贺成烨在原地哑然失笑,这是回怼自己开始说她的那句人命玩够了便拿猫狗解闷呢。 果然是一句也不肯饶人。 回了昭晨宫,白芷用软垫托着小猫们放在寝宫里屋,又把一旁的炭盆架得高高的,省得它们玩闹时一不小心把毛给燎了。竹苓也围过来看,但不算喜欢这几只小玩意儿,她平日里寡言少语,同沈琴央这个主子一样,喜静,总觉得弄了猫来昭晨宫没了往日的安宁。 但沈琴央倒是觉得还好,昭晨宫以往装点得再花团锦簇,也总是死气沉沉的。 她们主仆三人就一起蹲在小猫窝旁边,看着几个毛绒团子上下扑腾。小奶猫刚刚足月,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两只在窝里上蹿下跳地打架,不知道累似的。另一只纯白的就显得安静许多,趴在一角打着哈欠看它们俩掐架。 白芷看着小猫疑道:“那舒王真奇怪,我们将小猫接回宫来,待它们好不好他怎么能知道?” 沈琴央摇摇头,关于舒王她当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人凭空出现,身上带着许多无法解释的谜团,又似乎只是无心路过,没什么特殊的目的。 唯有竹苓目不转睛盯着那只悠哉游哉观战的小奶猫,指着道:“娘娘。” 沈琴央对竹苓这种说话方式已经习以为常,这孩子幼时曾因为高烧险些丧命,救回来以后就不太常说话了,嗓音也变得低沉似男人。宫里不知道的小宫女冷不丁听竹苓一开口都会吓一跳,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在外话就更少了。 哪怕在沈琴央面前,偶尔说话也是三两个字的蹦。 “你是说,这只像我?”沈琴央侧头问她。 竹苓伸手摸摸那只又打了个哈欠,快要睡着了的小白猫,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琴央觉得好笑,外人都怕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皇后,但在她身边陪伴最久的白芷与竹苓不怕她。若外人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指着一只畜生说像自己的主子,估计要不就是以为竹苓想找死了,要不便以为她疯了。 沈琴央指着那两只打架的,“那这只就是白芷,这只是你。” 白芷和竹苓虽然都是一路从宗亲王府跟着她的,但两人脾气始终不对付,三天一动手两天一动嘴。往往是白芷欺负竹苓少言寡语,总去招惹她。不过竹苓会些武功,实在忍不下去就直接把白芷举起来,吓得她求饶才作罢。 竹苓愣愣地看着沈琴央,又看了看那两只掐架的小猫,也笑了。 连翘刚迈进寝宫内时,看到的就是她们三人在暖黄的炉火旁蹲着看小猫的画面,她手里端着要给沈琴央梳洗的热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先撤了下去。 往后的几日里,昭晨宫里因为有了这三只小猫,沈琴央也越发不爱出门了,就这么素面朝天窝在寝宫里逗猫,研究着怎么给小猫做些能用能玩的东西。 这一日晨起掀开床慢,白芷将沈琴央唤起来便道:“娘娘今日可不能再犯懒了,快些起身梳妆吧,每月的初一十五嫔妃们要来请安的。” 沈琴央无奈起身,白芷快手快脚地挑了袄裙来服侍她穿了,竹苓传了早膳来,等着她们梳洗好就能直接用膳。 刚坐到妆台前,身边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温声道:“娘娘,温水备好了,放了些玫瑰露。” 沈琴央睁开因为困意眯着的眼,发现身边是那个刚收进殿的侍女连翘。她穿着昭晨宫的侍女统一的青莲色袄裙,头上只带了两朵小小的银质簪花,十分朴素。 “嗯,这几日屋里头焚的安神香也是你备的吗?”沈琴央随口问道。 “是,奴婢见娘娘前几日劳神,还易犯头痛,就从张公公那里要了些安神的草药,配了安神香。只是和娘娘平日里用惯了的不太一样,娘娘不喜欢吗?” 她确实觉得这几日屋里用的香不太一样了,不过味道很清雅,闻着也舒心。一直以为是白芷换的,细想来白芷应该不会如此心细,才多问了句。 沈琴央看她一眼,连翘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哪怕自己刻意缓了缓没说话,她亦是神色不变,若是换了其他的侍女,恐怕已经因为她的沉默慌神了。 “没有,喜欢,就继续用你配的吧。” 连翘微微一笑,“娘娘喜欢就好。” 沈琴央从妆匣里拨了拨,挑了一只成色极好的白玉簪子递给她,“你既日后在本宫屋里侍奉,穿的戴的比别的侍女好些也是应该的。” 见她有些犹豫,白芷在一旁道:“娘娘赏你的就快收下吧,如今你在娘娘身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莫要让旁人以为咱们娘娘对下人不好呢。” 这话有些嫌她看着太过寒酸的意思,连翘谢了恩收下。 沈琴央洗了脸,随口道:“今日竹苓还有事做,便你来随侍吧。” 白芷做着手头上的事没说话,但知道皇后娘娘这是有意要提她做大宫女的意思了。 用过早膳,白芷扶着沈琴央到前厅坐下,今日初一,出了正月第一日请安,嫔妃们不敢怠慢,早早地入了昭晨宫候着。 沈琴央平时不愿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嫔妃天天在自己面前姐姐长妹妹短的,只令她们只每月初一十五来请一次安便罢。 众嫔妃俯身做拜,沈琴央扫了一眼,唯独没见着本该为首拜见的玉贵妃。 7、奶茶 几个位份低的嫔妃人精一样,看沈琴央扫的那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旁向来与玉贵妃交好的佳嫔赶忙解释道: “贵妃姐姐病了,身子一直不见好,听说连床都起不来了,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沈琴央眉尾一挑:“病了?倒是巧。” 贺成衍现在不来后宫,她这是连安都懒得来请了。 佳嫔位份低,不似玉贵妃骄纵张扬的性子,纵然与她交好也不敢在皇后面前造次,十分惶恐道: “皇后娘娘莫怪,玉贵妃是真病了,自上元家宴后没几天就称病不见人了,连臣妾去都避而不见,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别人。” 沈琴央道:“连你也不见?” 佳嫔诚惶诚恐点点头。 那看来是真病了,佳嫔与玉贵妃还未入宫时就是闺中好友,若是扯谎称病不会连佳嫔也被挡在门外。 天气冷,患了流感风寒都是正常之事,但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沈琴央对后宫之中的一切异常都十分敏感。她隐隐有种感觉,玉贵妃这病有些蹊跷。 待到众嫔妃们离去,沈琴央差白芷去库房挑些东西,准备待到午膳过后便去瑶华宫看看。白芷刚退下,自宫妃来请安时就一直站在沈琴央身后的连翘突然道: “娘娘,玉贵妃有问题。” 沈琴央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连翘自从入了昭晨宫,向来不言不语只闷头干手上的活,不主动问话便一句也不多说。这个性子虽说省心,但也摸不清此人真实想法,反而难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同沈琴央说事情。 沈琴央装作心不在焉随口一问,“哦?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自己觉得玉贵妃有问题,纯粹是因为现在下一个出现的穿越女身份不明,全凭对一切反常的预感罢了。而连翘一个宫女竟也能有所察觉?以她内敛沉静的性子,没有十足的把握应该不会贸然开口。 连翘低声道:“前一日奴婢在昭晨宫外遇见了玉贵妃宫里的小太监,他似乎想从咱们宫里打听点什么去。奴婢曾在瑶华宫当差,与他还算相熟,所以装作叙旧同他聊了几句。果然,还没说几句闲话,他就问了奴婢一些娘娘的事情。” 连翘毕竟是刚从瑶华宫处调来的,玉贵妃那里的人想必对她的警惕心不会太强。 “他问宫宴结束那晚,陛下在您这里歇到何时,是否有了同房之实。” 纵然这小太监真的这么问了,连翘就直直地把原话复述给沈琴央,总归还是有些不妥和逾矩的。况且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说出口没有丝毫的不自在,脸上亦无羞赧之色,说得坦坦荡荡。 沈琴央闻言默默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侍女不一般。 用过午膳,白芷从库房寻了些人参虫草和进补的东西,便跟着沈琴央一道去了瑶华宫。往往沈琴央外出身边常带的就只有白芷与竹苓,今日却捎上了那个新来的连翘。 白芷其实心里有些不服她,自己和竹苓是从宗亲王府一路跟着沈琴央过来的,自然是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但这个连翘,从前不过是瑶华宫屋外头做杂活的,现在一进昭晨宫反而成了皇后娘娘贴身的宫女,眼见着又随身侍奉,马上快和她们两个身份一样了。 虽然娘娘心里还是不放心她,命自己和竹苓时常盯着她的一行一动。但白芷盯了这么久,这个连翘同块木头似的,与昭晨宫的其他人几乎完全没有过多的交流,也不在娘娘面前居功邀宠。干活的时候就闷头干,平日里就待在自己房里不出来。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既不聪慧机灵,性格也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也不知道自家娘娘看上了她哪一点。 白芷正暗暗想着,瑶华宫到了,果然白日里大门紧闭,上前一叩门,一个小太监探头出来道: “贵妃娘娘病了,眼下不能见人,这位姐姐无论是哪个宫里的,都还请回吧。” 白芷一脚抵住小太监刚要合上的门,“皇后娘娘就是听说玉贵妃病了,特意来探望的,现在娘娘都到瑶华宫门口了,贵妃难不成还要让皇后娘娘吃闭门羹吗?” 小太监从门缝里自然没看到背后皇后娘娘大驾光临,看清楚后赶忙敞了门跪下, “皇后娘娘金尊玉贵,奴才丢了命事小,若是娘娘从瑶华宫染上了病...” 听小太监这话,看来玉贵妃下了死命令,放人进瑶华宫他就会被罚没命。 沈琴央上前,目不斜视地入了瑶华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那个跪在地上直磕头的小太监。 满院的宫女太监无一人敢拦她,一直到了寝宫门口,才出来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了,说贵妃娘娘实在见不得人。 两个小丫头一看就是因为玉贵妃的命令在上,下人里又没人敢得罪皇后,才被推出来当人肉盾牌拦路的,是死是伤都无足轻重。若是沈琴央一个不痛快将人拖下去罚了,传出去也是皇后在瑶华宫随意处置玉贵妃的人,到贺成衍那又是沈琴央的一桩不是。 白芷在一旁冷道:“我们娘娘既然已经来了,没见到玉贵妃的人,就断没有回去的道理。” 两个小丫头把头磕得响,声音都带了哭腔,“娘娘恕罪!” 屋里突然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似乎是玉贵妃吩咐了几句,很快玉贵妃身边的彩屏就出来,笑着同沈琴央拜道:“我家娘娘说,皇后娘娘驾临,必然是拦不得的。” 两个小丫头如释重负,赶紧让开。 白芷往里一看,屋内昏昏沉沉地,想到瑶华宫的宫人都说玉贵妃这病传染得厉害,不免心有余悸,扶着沈琴央的手捏紧了些。沈琴央知道她担心,眼神示意她无碍。 瑶华宫上下仆役一个人没少,且都没有缚住口鼻,她这病若真有说得这么严重,首当其冲的就是伺候她的这些宫人。再者太医院也会来人,断不会放任时疫在后宫中传播。 一踏入寝宫内,果然见玉贵妃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相较平日里的娇艳颜色,只是因为未施脂粉显得面上有些素罢了,根本看不出丝毫的病气。 “皇后娘娘来啦,恕臣妾不能起身请安了。”玉贵妃笑道。 彩屏搬了把太师椅到床前,又奉了茶,是今年的万春银叶,这个季节里也是难得的好茶。瑶华宫的吃穿用度向来不差于昭晨宫,不止因为得宠,母家是宁远侯府也是玉贵妃在后宫地位超然的原因之一。 “是臣妾吩咐他们闭门谢客,怕过了病气给各宫姐妹,若是早知皇后娘娘今日驾临,臣妾定然是敞开大门早早欢迎着的。” 这话说得奇怪,既然害怕过了病气给别人,却唯独欢迎皇后来,就等着传染给沈琴央似的。 不过确实是自己执意登门,沈琴央抿了口茶,就放在一边不喝了,她不太爱喝绿茶。 “听闻妹妹病得安都请不来了,便来看看。”沈琴央招了招手,白芷将拿的补品都呈上来给玉贵妃一一过目。 沈琴央边同她有来有往地说着场面话,边观察着玉贵妃的一言一行。 “皇后娘娘给的必然都是极好的东西。”玉贵妃笑着吩咐彩屏收下,说了两句话便咳了起来。 彩屏赶紧也端了杯茶来给她润嗓子,玉贵妃喝了两口,抬眸见沈琴央的茶没怎么动,“想是皇后娘娘喝不惯臣妾宫里的茶。” 她转头对彩屏说道:“快,端两杯我之前做下那种饮品来,皇后娘娘喜欢甜食,一定也是爱喝的。” 彩屏下去没一会儿,回来就端了两碗浅褐色的东西上来,用瓷碗盛着。 玉贵妃亲手给她奉上一碗,“皇后娘娘尝尝,这是臣妾闲时自己调的饮品。取正山小种五钱加糖炒到微焦,加牛乳熬煮至沸腾,冷却常温,以冰镇为佳。眼下冬日里冷,彩屏便换了热饮。还有,里面加的圆子是木薯粉团成的,臣妾有时贪嘴喝的多些,饭都有点吃不下呢。” 沈琴央用瓷勺舀了一勺,嗯,珍珠奶茶。 她心里已经警铃大作,这玉贵妃十有八九应该是被穿了。但也不一定,毕竟除了这碗珍珠奶茶,她言行举止上完全看不出同往日有任何不同,说话也是滴水不漏的古人味,也许真是纯属巧合。 玉贵妃眨眨眼,一直看着沈琴央果然多饮了几口,十分喜欢的样子,高兴道:“看来皇后娘娘同臣妾一样的口味。” 沈琴央倒也不否认,珍珠奶茶这东西她的确很久没见过了,忍不住又喝了一勺。抬起头,才看到玉贵妃笑得真挚热情,有些异常的开朗,目光里甚至带着近乎满溢的期待之色。 沈琴央开始觉得她有问题了,没想到玉贵妃更直爽,嘿嘿一笑道: “臣妾还给这款饮料取了个名字,叫‘蜜雪冰城’,娘娘觉得这名字好听不?” “...”沈琴央拿勺子的手一抖。 来了,第十二个穿越女。 8、女主 玉贵妃见沈琴央的拿瓷勺的手颤了一下,心头一喜。 她应该没怀疑错,自己眼前这个皇后娘娘,怕是同她一样穿书而来的。 三日前,她刷到了一本名为《偏执皇帝火葬场了》的网文,光看这名字就知道,无脑且土味。但毕竟她只是打算上班摸鱼解闷,就想看看到底能有多土。 本着能看txt绝不看付费正版的原则,她果断从盗文网站下载了全书,不然谁会花钱看这种东西啊? 这本书的内容大概是,女主皇后在遭到男主皇帝的厌弃后,黑化成恶毒弃后大开杀戒,在ko了一众皇帝身边的莺莺燕燕成为宫斗王者后,皇帝也渐渐被她赢回了真心,结果恶毒皇后不干了,皇帝又开始了火葬场模式将她重新追回。 非常无脑且土味的剧情,结果刚看完,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这本书里了,成了本书的一大炮灰配角,玉贵妃。 这个角色非常无足轻重,虽然因为位高权重暂时没有被女主一招击杀,仅仅是男女主感情路上的一颗绊脚石,甚至因为她的存在还加速了男主的火葬场进度,但结局也是死得非常难看。 她心里暗骂一句,果然看盗文遭报应。 然而她并不慌乱,她刚刚看完这本《偏执皇帝火葬场了》,对剧情发展的记忆犹新,加上她多年以来阅网文无数的经验,很快就想明白了。 虽然看似她穿书的角色不是主角,但现在的穿书文基本都是穿成炮灰女从基层做起的,女配在原书中是女配,穿成女配就不一定是女配了! 在自己穿进这本书的一刻,这个世界就即将围绕着她开始运转。 因为这本书里所有的角色都在按照着剧情发展的线路,按部就班地活着。唯有她,是有能力跳出这一切改变剧情的人。 女主算个什么东西,没有自我思想的纸片人罢了。 然而,很快玉贵妃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刚穿进这个世界,她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和适应了古人的生存环境。就在她打算一展宏图之际,玉贵妃猛然惊觉,原书的剧情被篡改了! 如果变故是在她穿进来之后发生的,也许是因为她的某些细微的举动引发了蝴蝶效应,但变故发生的结点是她穿进来之前! 书中上元节宫宴那日,贺成衍本该在宫宴之后宿在瑶华宫,而玉贵妃也是在这一日怀上了龙子,这是玉贵妃这一角色命运最重要的拐点。结果她在宫宴结束后的第二日穿进来,却得知那晚贺成衍压根没来过瑶华宫。 宫宴结束后,他屏退所有人,独自去了沈琴央的昭晨宫! 玉贵妃思来想去,这段剧情的更改是在她穿进来之前已经发生的,问题就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侍寝的人由她变成了皇后,那么一定是这个沈琴央改变了剧情。证明这个角色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甚至很有可能沈琴央也被穿了。 无论哪种可能对玉贵妃现在的处境而言都不算好事,皇后不仅是书中女主,更是在权位上死死压她一头的后宫之主,她必须先摸清楚这个沈琴央的来路。 “臣妾的母亲是外族人,从西北嫁过来的,十分喜爱这类乳制品,臣妾的口味也是如此。看娘娘也同臣妾一样,突然就感觉十分亲切。” 玉贵妃笑着握住沈琴央的手,心下一惊。 瑶华宫里炭盆烧得旺,她的手怎么这般冷,如同摸上了一只死人的手。还有她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人看时仿佛将人洞穿。想到这本书里女主阴狠恶毒的人设,玉贵妃难免心有余悸。 若她也同自己一样是穿书而来的,未免演技也太好了些,这完全就是那个恶毒皇后本人好吗! 沈琴央没有将手抽走,任由玉贵妃握着。玉贵妃的母亲出身外族的确是《隐玉匣》中的设定,这次的穿越女不算蠢,刚穿进来没几天就将身份适应的很好。 玉贵妃又开口道:“臣妾虽然自幼长在侯府,但母亲时常同臣妾讲些她故乡的民风民俗,还教了臣妾好些那边的方言,可有趣了!臣妾来教娘娘一句可好?” 沈琴央默默地看着她自说自话,从“蜜雪冰城”这四个字蹦出来后,沈琴央就觉得这个穿越女很奇怪。似乎自己在观察她是不是穿越女的同时,玉贵妃也在试探自己现代人的身份? 果然,下一秒她开口道:“canyouspeakenglish?” 沈琴央实在懒得装下去了,吩咐身后的白芷与连翘先退下,才直言道:“你不用试我了,我也是穿来的。” 寝宫内现在只剩她们二人,玉贵妃长舒一口气,抓着沈琴央的手变成了一双,她眼里都激动的有些含泪了,“太好了!可算有个同伙了!啊啊啊我都快慌死了,莫名其妙穿进这么本破书里来,还好我不是一个人了!” 我不是一个人了。 沈琴央在心中反复回味着这一句话,第一次,她在这个世界里和现代人以这种方式相认,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她脸上的表情松了松,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我也是,幸好有你。” 玉贵妃很显然以为自己同她一样刚穿进来没多久,现在情况未明,沈琴央只能装作懵懂无知来从她嘴里获得更多信息。 “既然我们都刚来到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也是穿书者呢?” 玉贵妃被子一掀从床上下来,完全没了病容,拉着她坐到小桌前。 “实际上我也不是很确定,所以才拿奶茶和英语试你,万一你真是个古人,顶多觉得我莫名其妙。但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绝对也来自现实!” 沈琴央笑笑,追问道:“宫里这么多人,你怎么就偏偏来试我呢?” 玉贵妃看了沈琴央一眼,她虽然笑着,但那笑意并不达眼底。两人互通了身份,也不代表她们从此就站在同一个立常和阵营。如果宫宴那晚剧情的改变是她主动促成的,自然清楚此举在其他阅读过这本书的人眼里,等同于暴露非纸片人的身份,为何现在她又明知故问呢? “因为你的行为没有按照原书的剧情走啊?” 玉贵妃心里有个猜想,这个猜测隐隐地令她有些激动,她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开口道: “你...不会不知道原剧情吧?” 沈琴央当然不知道。 这个世界的最初版本是她看过的《隐玉匣》,但隐玉匣的剧情早就随着她与贺成衍携手走向帝后之位而达成了结局。 再往后的剧情,沈琴央通过这些年相继穿进来的穿书女探得,她也沦为了与主线剧情关系并不大的配角,甚至成了什么炮灰恶毒女配。 不过沈琴央没有给她们推动后面剧情的机会,几乎那几个穿越女一来到这里,就都被沈琴央杀了。 沈琴央无辜眨眨眼,艰难地开口道: “我的确不知道,我刷地铁跑酷读小说的短视频广告穿进来的,就听了个开头,后面付费章节要跳转软件花钱买。” “噗——”玉贵妃没憋住笑,“那你是比我倒霉,虽然都是扣扣嗖嗖不舍得花钱看,但你这也太无辜了!” 沈琴央见她面上表情自然了不少,知道玉贵妃相信了自己所说,淡然一笑,“倒也不是不想花钱,懒得下软件而已,又不是啥深度好文。” 这些颇具现代感的词汇说出口,沈琴央觉得有些别扭。许久不这么讲话,一种奇异又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 玉贵妃附和道:“确实,就算我天天扫无脑狗血文,这本也实在太狗血了点,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带球跑这种烂梗。” 沈琴央眉头一皱:“带球跑?” 玉贵妃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球跑是后面的付费内容了,你还没听到那。总之,这文集合了一堆热点梗,什么破镜重圆啊,追妻火葬场啊,替身文学白月光啊...还有刚刚说的带球跑。这种文看着有意思,穿进来就属实有点儿晦气了...” 沈琴央听的一头雾水,这都什么玩意。 玉贵妃见她还是有些迷茫,又拉起她的手,开朗道: “不过没关系,现在咱们两个已经互通了身份,中国人不骗中国人,现代人不坑现代人!只要咱们两个不互掐就相安无事!” 想来她看的那本书里,玉贵妃就是与皇后彼此看不惯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确实如此。如今玉贵妃作为配角穿进来,首要任务肯定是顶替女主攻略男主,如果她能事先与自己这个皇后结为同盟,少了掣肘她的最大阻力,对她日后的行动也是一大助力。 自己的手被玉贵妃握着,还真有些被她的体温给暖了几分,沈琴央也笑道:“你我既然来自同一个世界,这是自然。” 沈琴央心中盘算着,玉贵妃轻易动不得,她背后有宁远侯府做倚仗,不然沈琴央也不会这么多年来看不惯她也没动手。这个角色比先前自己弄死的那个菊若棘手的多,随意处置斩杀肯定是行不通了,只得先陪她演会儿,了解到她看的那本书的内容后,再徐徐图之。 沈琴央在须臾间就想好了应对之法,与玉贵妃暂时以现代人的身份结盟是可行的,因为接下来她势必会先去对付女主,为攻略贺成衍而清扫道路,同先前自己对付宋佳人一样。 在她和女主明争暗斗之际,沈琴央再从中找寻空隙,总能有将其一击致命的机会。自己作为她的盟友,背刺太容易了,沈琴央只用看着她们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便是。 于是沈琴央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友好和善,笑问道: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对付女主呢?” 本以为玉贵妃接下来便会与自己大谈特谈行动计划,毕竟现在两个人已经达成了战略性的合作关系。没想到玉贵妃沉默了,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沈琴央。 她嗓音有些干涩,迟疑道:“你在说什么啊,女主不就是你吗?” 9、炭火 房门紧闭,白芷与连翘就候在屋外,还有玉贵妃身边的彩屏,也远远站在别处。 白芷竖起了耳朵听里面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见,难免有些心痒难耐。娘娘很少会把她支开,还是与玉贵妃这种压根没什么交集的人叙话。 她明明是同娘娘来瑶华宫一探究竟,看看玉贵妃到底在搞什么鬼的,怎么现在反倒把她支开两人关上房门说起悄悄话来了? 她看了看身边木头似杵着的连翘,心想一定是因为带了这个拖油瓶,娘娘只是为了防她才把自己一并支了出去,眼下看她更不顺眼了。 “喂,你去同彩屏打听打听,玉贵妃这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芷随口指挥道。 毕竟现在皇后娘娘还没说要提她做大宫女,自己吩咐的事连翘不敢不做。 结果没想到,连翘还是杵在原地,连动都没打算动一下,看着白芷问道:“这是娘娘吩咐的吗?” 白芷冷哼一声:“我吩咐的,怎么?只有娘娘才使唤的动你?” 连翘无动于衷:“是。” 眼见着连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分明就是没把自己这个大宫女放在眼里! “好啊你,娘娘不过是看竹苓今日有事才带你随侍,这还没当上大宫女呢,倒是先摆起架子来了!” 面对白芷的发难,连翘始终没什么太大反应,一本正经回她道: “我只是觉得娘娘有自己的判断,擅自同玉贵妃的贴身侍女问话只会打草惊蛇,你也不必给我扣这种帽子。” 白芷简直气死了,这连翘就像一堵密不透风四平八稳的南墙,她说什么都撼动不了分毫。以往刚进昭晨宫的小宫女,只要她稍稍施加点威压,早就跟在她屁股后面“白芷姐姐”的叫了,唯独这个连翘! 她刚想再回几句嘴把场子找回来,屋门便开了,玉贵妃亲自将沈琴央送到院中。 见白芷气鼓鼓的,沈琴央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在屋子里就听见你吵吵嚷嚷的。” 一旁的玉贵妃笑脸盈盈,白芷怎么都不可能在两个主子面前分辩这种丫鬟间拌嘴的小事,只好先低头把错认了。 沈琴央看了看面色如常的连翘,叹道:“平日里就是太娇纵你们了,在贵妃的寝宫前拌嘴,成何体统。” 玉贵妃也在旁劝了两句,“都是小事,姐姐不用介怀。天气冷,改日臣妾的病好些了再去给姐姐请安。” 此话一出,不光是白芷,连翘都愣住了。 白芷最是知道的,再借给这群宫妃几个胆子,也不敢与皇后娘娘以姐妹相称,更何况是沈琴央一直看不惯的玉贵妃!怎么今日来了一趟瑶华宫两人说了会儿话,出来就如此亲密了?自家娘娘进到瑶华宫时,气势还是那般跋扈冷漠的,怎么出来以后就变得慈眉善目了? 沈琴央拉了玉贵妃的手,笑着点点头。 这下更加离谱了... 白芷一头雾水的跟着沈琴央回了昭晨宫,本以为娘娘很快就会同自己讲明在瑶华宫内与玉贵妃发生的一切,因为从前她们主仆二人向来都是如此事后复盘的。 没想到回到了寝宫,沈琴央什么也没说,只坐着想事情,眉宇间能看出被一件十分棘手的事困扰。 瑶华宫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白芷沏了一杯热茶端来,“娘娘,玉贵妃到底和您说了什么?怎么自打出了瑶华宫就魂不守舍的。” 沈琴央摇摇头,“无事。”她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递回给白芷,“茶冷了,烧些新的热水重新泡一壶吧。” 白芷端着茶愣了愣,“可是这茶...”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望见沈琴央身边站着的连翘,才明白过来这是要她避开的意思。 直到白芷脚步飘忽着出了寝宫,都不敢相信沈琴央竟然会避开她同那个连翘说话,白芷握紧手里那杯娘娘只喝了一口的茶。 茶水还是烫人的。 屋内,沈琴央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连翘宠辱不惊地站在她身边,毫无存在感地安静等待着,只要沈琴央不问话,她就不会多一句嘴。 “那日瑶华宫的人来向你打听的事,太监怎么问的,你怎么答的,一字一句转述给我。”沈琴央终于开口道。 连翘按照她说的,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了一遍。 沈琴央听完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寝宫之内静得如同只有一人,良久,她才道:“你不问问缘由吗?” 连翘垂首道:“娘娘有自己的主意,奴婢只是个下人。” 若是换了白芷,早就追在沈琴央后面刨根问底了,就如刚才奉茶时那般。沈琴央故意将她支开,不仅因为玉贵妃是穿越女这种事她没法讲,更因为白芷如今确实有些过了。 从前自己身边只有她与竹苓两人,竹苓少言寡语,沈琴央自然重用的是白芷。现在她要提连翘上来,又是这样个不服软的,白芷难免心中不平。也是这些年把她宠的太过,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 主子说话做事,从来不需要同一个下人有所交代。 但她还是嘱咐了几句:“白芷被本宫惯坏了,她脾气急,但心眼不坏,若是她难为你太过,可以来同本宫说。” 一只低眉顺眼回避着视线的连翘,闻言突然抬起了头,沈琴央见她望着自己有些愣神,疑道:“怎么了?” 她本以为连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诉苦,没想到她复又把头垂下,“白芷姐姐没难为我,奴婢没事。” 既然连翘就是这样的性子,沈琴央无意去改变什么,她摆了摆手示意连翘可以退下去了。也在心里叹道,言多必失,下人话少一些是好事,也是该好好磨磨白芷的性子了。 没想到原已经转身走了两步的连翘又回到了跟前,她手里的帕子无意识地绞了两下,还是把憋着的话说出了口: “娘娘,玉贵妃不是可以结盟之人,她的话不能相信。” 沈琴央抬眸,久久的看了她一会儿。 “知道了,下去吧。” 连翘掩门离去,昭晨宫内彻底剩她自己一人。沈琴央闭上眼揉了揉额角,脑子里是玉贵妃拉着她的手,安慰自己的样子。 “你不知道剧情没关系,我知道呀。我可以讲给你听,只要未来你都听我的安排,我保证你也可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她的头风愈发严重了。 * 当夜,沈琴央早早睡下。白芷服侍着她喝了汤药,放下床慢,转身对站在一旁的连翘道: “娘娘这次头风发作的厉害,你守夜时得多留心点,不能睡得和在自己屋里时一样死,娘娘若是有事喊你,不得犯懒赶紧爬起来做事。” 连翘已经不是第一次守夜了,一直做得很好从未出过什么岔子。而白芷这一通颐指气使教训小丫鬟的口气,好像连翘是第一次守夜似的,明显是她心里那口气还没能出来,找个由头发泄罢了。 连翘也看破不说破,点点头应下,看着白芷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她在沈琴央的床边铺了层薄褥被子,又去拨了拨炭盆,让金丝炭燃得旺盛些。做完这一切才熄了烛火,抱着被子阖上双眼。 夜色昏沉漫长,白芷在自己的屋子睡着,隐约好似听到有人呼救。她睡得沉一时没能立即醒过来,直到呼救声越来越杂乱,人来人往的,白芷才猛然自梦中惊醒。 她隔着窗棂纸往外一看,昭晨宫院内火光攒动,乱作一团。 她急得衣服都穿得乱七八糟,拖着鞋子就跑出来,竟看到皇后娘娘的寝宫屋门大开,里面冒出阵阵缭绕的黑烟。而皇后娘娘就这么披着一床薄被躺在院子的石板地上,身边围了好些宫女太监,都急得团团转。 白芷吓得脸色青白,跑上前去揽住沈琴央,发现她已经昏迷了,急道:“传太医!传太医了吗?!” 身旁的小宫女也吓坏了,磕磕巴巴答道:“已经去传了,夜里有当值的太医...” “怎么回事!寝宫里着火了吗?” 哪怕在殿外有冷风吹着,空气里都是化不开的炭烟味,院子里来往的宫女太监打的烛火和灯笼大亮着,屋内却并未见到明火的光亮。 小宫女快哭了,“没着火,是屋里的炭盆,不知怎么的冒了好些黑烟,娘娘被熏着了...” 白芷气得声音都变了调:“连翘呢!不是她守夜吗!她人现在在哪,给我抓起来!竟如此胆大包天要害皇后娘娘!” 闻言身后的小宫女们让开来,白芷才看到连翘就同沈琴央一并躺在地上,也晕了过去,只是她看上去更为狼狈,脸上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 好在太医及时赶到,白芷指挥着腾出另一间屋子出来安顿好,折腾了半个晚上。太医看过也确认了沈琴央没有大碍,的确只是被烟熏着了。清醒以后喝了些水,便好得差不多了。 但连翘吸入的黑烟更多,一直没醒过来,沈琴央听过后让太医为她诊治,也算平安度过。 一切结束,那个在屋外守夜的小宫女被传到沈琴央床前,轮到她值守的日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宫女是真被吓着了。方才又在院子里被白芷吼着问了几句话,更觉得自己死罪难逃,一到沈琴央面前就哭着磕头。 沈琴央原本头痛就虚弱,摆了摆手,白芷心领神会在旁替她问道: “先别哭,现在让你进来回话就是为了找出是谁的原因,回皇后娘娘的话若是表述不清,这责任不是你的如今也得算你的。从头到尾怎么一回事,先说一遍。” 小宫女一听赶紧擦了眼泪,老老实实答道: “奴婢在廊跟下守着,原本没事的,突然就听到娘娘寝宫的门被一脚踹开,连翘姐姐背着娘娘从屋里出来了。只是当时她也吸了烟气,刚出了门还没说什么就扶着门框倒了,但她先把娘娘放下的所以没摔着,自己却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白芷皱了皱眉,“这么说,还是连翘救了娘娘?但屋子里就她自己侍奉着,那炭盆怎么会出问题?” 小宫女悄悄地看了白芷一眼,唯唯诺诺的不敢言语。沈琴央见她吓成这个样子,就搭了一句,“屋外守夜的宫女与此事无关,你说便是。” 得了皇后娘娘的许诺,小宫女也没了顾虑,但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 “也不是只有连翘姐姐...奴婢后半夜里看到,白芷姐姐进屋添了一次炭...” 10、嫁祸 “你什么意思!” 白芷上前怒道:“我是去添了一次炭,但都是内廷司往常按例取的金丝炭,我难不成还能在炭火里动手脚害娘娘吗?” 沈琴央见白芷反应如此之大,出言安抚她道:“你也别急,她在屋外头守夜,按自己看到的说,未必就是要指认你。” 白芷声音都带了些哭腔,“娘娘,夜里屋里头就我和连翘进去过,若她是救您的那个,我可不就成了害您的那个!?” 话音一落,竹苓刚迈进屋里,闻言轻声咳了一下,白芷含着眼泪回头才发现屋里还站了两个人: 连翘已经醒了,被竹苓扶着站在门前。 沈琴央点点头示意她们进来,见连翘脸色还是很差,额头上贴了块纱布条,洇出点血丝。 她已经听说连翘拼死将她从屋里背出来,自己还摔下楼梯的事。 “你吸入的煤毒更多,本宫现在都还有些不适,怎么能这么快下地走动呢?”沈琴央吩咐竹苓端了凳子来,让连翘坐着回话。 白芷死死地盯着连翘,愤愤道:“讨了这么大个恩赏,可当然要趁着虚弱赶过来,再晚些就怕别人忘了!” 沈琴央冷声呵道:“白芷,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先下去。” 白芷眼泪簌簌落下来。 她怎么能现在走呢!现在退下去屋里就剩那个连翘,不被她咬死了污蔑才怪! “我不下去,我下去了,娘娘就不信我了,她三言两语就哄得您重用她,还不知道她要拿这事怎么编排我!” 沈琴央看了竹苓一眼,“竹苓,给她拎出去。” 竹苓点点头,不置一言捂上白芷的嘴就给她扛了出去,任凭白芷呜呜咽咽地挣扎也没用,竹苓甚至还能再空出一只手来把门带上。 到了屋外白芷才挣脱开竹苓的钳制,她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蹲在地上抽泣道: “现在连你也向着那个连翘了!连你也觉得是我存了心去害娘娘吗?” 竹苓看她像只没人要了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也在她身边蹲下: “娘娘,相信。” 白芷同竹苓相处更久,对她这种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说话方式更习以为常,解读一番也能无障碍交流。 “你是想说,娘娘会相信我?” 竹苓看着她又说:“木炭。” “是的,炭有问题,但都是如常从炭笼里取的,也是内廷司刚下来的新炭,顶好的金丝炭。白日里一直燃着都没出问题,怎么会突然冒黑烟呢?” 白芷在深夜的寒风里抹了抹眼泪,因为脸颊余留的水渍而顿觉刺冷,她喃喃着: “我添的炭是没问题的,一定是连翘在我走后动了手脚!她...她是知道今夜我会去添炭,便自导自演了一出意外再推到我身上...今日往后,她在娘娘跟前就是忠心护主的忠仆,我却成了因为丫鬟间的争斗而加害主子的罪人...” 竹苓伸手替她擦了擦脸颊的泪,但无济于事,白芷已经哭得停不下来了。 另一边的屋内,烛火昏黄摇曳,给沈琴央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比白日里温和许多。 听下人说,冬日里门窗都封得严密,屋内的炭烟根本出不去,又浓又烈。她睡在床幔里隔绝了好些,但睡在外面的连翘却吸进去太多,不住的干呕,眩晕,手脚根本使不上力。 这是典型的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背着自己从屋子里出来,直到屋外守夜的小宫女发觉,才敢轻轻放下她,放任自己彻底晕过去。 沈琴央也不是一个完全铁石心肠的人,她目光落在连翘额头的伤口处,“磕的厉害吗?若是留下疤就不好了。” 连翘面色平静地摇摇头,“奴婢伤得不重,太医说涂些药膏便好了。” 女儿家的,到底是伤在脸上,怎么可能说得如此轻巧。但连翘好像确实对自己的容貌完全不在意,“娘娘,先不说这个了。” 她一直藏在袖中的手伸出来摊开,掌中是一块黑色的木炭。 沈琴央心领神会,“这就是有问题的炭?” 连翘点点头,她将这一小块金丝炭掰开,沈琴央接过半块在手中,稍作观察便发现了怪异之处。 “里面是湿的。” 不仅如此,这炭拿在手里外面是干的,根本看不出问题,只有掰开才能发现是块湿炭。而湿炭燃烧蒸发大量水汽,其中裹挟着没能完全燃烧的炭粉。若是在睡梦中吸入,睡得再沉些,可能连发觉都来不及便已经中毒至深无力回天了。 沈琴央把那枚金丝炭放回连翘掌心,“所以,你觉得是谁干的?”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白芷作为最直接接触过炭火的人有着很大的嫌疑,况且她看不惯连翘是整个昭晨宫的人都看在眼里的。虽然沈琴央不认为白芷会拿自己的安危来行嫁祸之事,但人心隔肚皮。 更何况还有穿越者的可能性在,书中世界里沈琴央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 连翘却摇了摇头,“奴婢不敢确定,但一定不是白芷。” 这倒是意想不到的答案,即便最后查清不是白芷所为,也会因为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而离间她们的主仆情谊,沈琴央本以为她不会放弃攀咬白芷的这个机会。 连翘没有注意到沈琴央的表情,握着湿炭继续分析道: “因为这块湿炭我不是从寝宫里的炭盆取的,是库房里堆在炭娄表面的。若是白芷做的,她一定只会在今夜要用的炭里做手脚。” 不错,始作俑者一定是将湿炭堆在炭娄表层,这样无论谁去添炭取走的都是有问题的湿炭,但也一定会遗留下一部分。 这个方法很是巧妙,浸湿的木炭只烘干表层水分,若不是有心去检查,根本不会发现问题所在。而炭娄里没能取走的湿炭等到次日发现,水分也已挥发殆尽。 但连翘不仅立即救出了沈琴央,还在醒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证物。 沈琴央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女子绝非普通侍女,这样的人,必须牢牢抓在手中为自己所用。她手下,竹苓不善言辞,白芷行事冒进,而她二人心思都浅,忠心有余却谋事不足。连翘是个可堪大用之才,但越是心思缜密深沉的人,越难把握。 “这件事先按下去,昭晨宫出了奸细,现在声张反而打草惊蛇。无论谋划之人目的是什么,此行失败必然还有下一招等着。” 连翘攥紧了那枚炭,沉声应下。 当夜过去,皇后娘娘煤烟中毒的事很快就在后宫传开,她闭门谢客歇了两日,玉贵妃就来登门问安了。 她不再对外称病后,恢复了往日浓妆艳抹的打扮,穿的花团锦簇踏入昭晨宫的大门,完全没有大病初愈该有的样子。看上去养得还体态丰腴了好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蜜雪喝多了。 “姐姐宫里的下人怎么这么不小心,竟闹出这等大事来。” 贵妃容色艳丽,哪怕说句重话都令人觉得是在娇嗔,若不是沈琴央知道眼前拉着自己的玉贵妃已经换了人,单从外表仪态来看还真难以分辨。 一定要说有何不同,那便是细看来她眼眸中流转的神色。只是从前的玉贵妃是个笨蛋美人,与其说娇媚不如说是娇憨,看人的眼神永远是懵懂没有焦点的。但现在的玉贵妃,眼睛活脱脱是个七窍玲珑心的狐狸精,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一个扁平的纸片人,忽然注入了灵魂的感觉。 “是不是上次在瑶华宫吵嘴的那两个小宫女闹得?这下人啊平时小打小闹的若是惯着,早晚有一天得闹出大事来。姐姐若是舍不得,我来帮姐姐教训一下!免得她们再闯祸!” 玉贵妃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丫头脸上都和见了鬼一样,白芷更是脸上挂不住,又觉得委屈难堪,又惊讶愤怒。皇后娘娘统管后宫这么多年,哪个下人不是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什么时候昭晨宫的宫女还轮到她一个贵妃来管了? 沈琴央淡然一笑,她当然知道玉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觉得沈琴央刚穿进来,对原书剧情还一无所知,真把她当成个任意揉搓的白痴,没几天就连手底下的宫女都压不住了。 若是她替皇后管教贴身宫女的事传出去,岂不是打了皇后的脸还助长了她玉贵妃的威信? “都是小事,不必大肆声张。” 玉贵妃看她一副恬静无争的样子,心中更是四平八稳,回头同一旁沈琴央的宫女朗声道: “本宫要同皇后娘娘说些体己话,你们都下去吧。” 闻言,白芷有些犹豫,连翘眼里只看着沈琴央,竹苓更是站着一动不动,好像压根没听见。 直到沈琴央在玉贵妃身后朝她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才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你宫里的人是该好好管管,毕竟你这身子的主人可是个恶毒皇后呢,这样柔柔弱弱的可不行,小心露出马脚。” 玉贵妃转头来笑着叮嘱她,见沈琴央脸色仍然不好,有些忧心道:“起初我还以为你是同我一样,刚穿进来害怕露出破绽才称病谢客,没想到竟是真中毒了。” 沈琴央道:“吸了些一氧化碳,也不算太严重,很快就好了,只是受到些惊吓...” “那肯定啊,我都替你后怕,这若是夜里睡得太死...”玉贵妃没再说下去,她攥着沈琴央的手,十分真诚地为她谋划道: “你现在在后宫孤立无援,皇帝又是这样一个负心薄幸的渣男。所以,眼下还是要赶紧找到一个倚仗,才能安稳度日啊!” 见她急着把话头往下引,沈琴央明知故问,“我这个角色既然是女主,身份又是皇后,能倚仗的难道不只有贺成衍这个皇帝吗?” 玉贵妃攥着她的手紧了紧,急道:“当然不是!若这里是真实世界的后宫,当然只能倚仗皇帝,但咱们可是穿进了一本小说,小说里最可靠的倚仗,还能是谁?” 她狡黠一笑,“当然是男主呀。” 11、篡改 “你的意思是,贺成衍不是男主?” 看着沈琴央略显惊讶的表情,玉贵妃心里难免还有些打怵。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些,“当然不是!他就是个渣男,后期火葬场打脸增加爽点的,你前期会被他虐的很惨,而且因为他从中作梗,你和男主的感情线难以推进,还产生了许多没有必要的误会。” 玉贵妃讲得声情并茂,义愤填膺,她以为自己这一番危言耸听,一定能调动起沈琴央害怕担忧的情绪。然后,她就可以顺坡下驴,犹如上帝一般慷慨给予她剧情中的解决之法,操控着沈琴央完全按照自己为女主编造的剧本走下去。 没想到沈琴央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表情听完,“哦”了一声。 就这? 没有达到她预想的反应,玉贵妃简直怒其不争,颇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尴尬: “姐姐,你都不害怕的吗?这可是在深宫之中!就算女主有主角光环,但你是个现代人,还是个压根没看明白剧情的穿越者。难道有把握能在完全不知道情节的情况下,就顺利打通到he大结局吗?” 沈琴央睁着一双大眼,“我当然害怕啊,但哪怕不知道剧情,我这不是还有你吗?” 她笑得人畜无害,真诚道:“我都听你的。” 玉贵妃一愣,看着她那张毫无城府的笑脸,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 这简直就是高射炮打蚊子起重机吊鸡毛般的浪费口舌,合着她来之前苦心孤诣编排了那么久,话里话外又铺垫了这么多,生怕沈琴央有所怀疑,看破自己的意图。结果对方压根没设防,从一开始就对她深信不疑! 玉贵妃赶紧重振旗鼓整理好表情,“你说的没错,有我在,我是绝不会让你走歪路的。” 我只会把你的正路全部堵死,玉贵妃面上笑着在心中默道。 她刚穿进书里,还对女主一国皇后的身份十分忌惮,毕竟她再怎么博古通今,皇后也是死死压自己一头的身份。结果又得知女主也是穿越者,更是心焦如焚。若是和全知视角的女主对上,她岂不是更加毫无胜算!? 天选女主? 可惜,穿进女主身体里的,是这么个对剧情全无所知,天真到有些白痴的笨蛋。 天无绝人之路!她完全可以拿剧情发展来操纵女主的一行一动,让这个当朝皇后成为自己的傀儡。不仅女主,男主岂不也任她摆布? 甚至,她何必要按照原书剧本发展?万一她擅自篡改剧情导致孽力回馈到自己这个炮灰小配角身上,又万一女主一但踏上原书剧情,就注定与男主两相吸引呢? 她作为唯一知晓剧情的人,还不是全凭她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 玉贵妃暗下决心,她要完全编造一个崭新的故事,彻底改变自己眼前这个所谓女主的命运。 “这本书叫《偏执王爷的恶毒皇嫂》,贺成衍这个皇帝只是反派暴君,前期就是来虐你的。而真正的男主,他是贺成衍最小的弟弟,现在京中唯一的亲王——舒王贺成烨。” 玉贵妃编的头头是道,余光瞄到沈琴央在听到舒王的名字后眼中一丝疑惑的神情飞速闪过,以为她是因为没见过舒王。毕竟这书真正的男主就是皇帝贺成衍,舒王不过和玉贵妃一样,是个配角里的炮灰罢了。 估计舒王现在压根都没登场,还不知道躲在哪个地方猥琐发育呢。但原书名叫《偏执皇帝火葬场了》,沈琴央再傻也能听出来男主就是这个偏执皇帝。既然决定要彻底杜撰,索性直接把文名也一块改了。 沈琴央终于开始对自己要走的剧情表现出一点关心了,她主动问道:“那这个舒王是什么人设呢?” 玉贵妃提了口气,心里揣着事先准备好的人物小传,开编: “舒王贺成烨完全就是青年才俊这四个字的具象化体现!他是当年宗亲王膝下年纪最小也最出众的王爷,小说里有种说法叫过慧易折,舒王年幼时体弱多病,等到身子养好皇位已经被贺成衍这个假皇兄篡位谋得。为了避免和其他宗亲王嫡子一样的下场,舒王这些年实际上已经痊愈,但还是一直称病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完全就是个胸有大志,心有谋略的大男主!” 沈琴央挑了挑眉,奇道:“可这书不是叫《偏执王爷的恶毒皇嫂》吗?他性格应该不太好吧?” 玉贵妃赶紧找补,“你不懂吗?这年头心理健康的男主没看头,非得带点偏执疯狂,最好还黑化一下,才有看点嘛!而且这都嫂子文学了,你还能指望男主多有节操?” 沈琴央本来正端了杯茶喝,闻言呛了一口,“咳...有道理。” 玉贵妃也饮了口茶,暗自捏了把汗。 这舒王在书里确实有谋权篡位的动机,贺成衍本就是宗亲王的一个养子,没有皇族血脉,名义上更是姨娘所出的庶子。舒王从小就看不惯自己这个寄人篱下的假兄长,结果他不仅气死了宗亲王又谋篡了皇位,即位后还心怀芥蒂大肆打压驱逐了其他宗亲王血脉。 舒王也的确在羽翼渐丰后起了篡位的歹心,但奈何他就是个胆大包天自以为是的菜鸡,还没有什么大动作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把一个废物点心炮灰男包装成优质精品大男主,玉贵妃自己都有些心虚,但目光从茶盏边缘偷偷窥向沈琴央,发现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莫不是已经开始期待着舒王出场了? 白痴就算了,还是个花痴!玉贵妃按捺住想笑的冲动,把着她的手亲热道: “别着急,我会给你安排好和舒王殿下的见面,保准让他对你一见钟情。” 当然保准,因为书里舒王就是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先看上了玉贵妃意图霸王硬上弓,一直不清不楚地纠缠她。结果最后事情败露,玉贵妃这个炮灰角色就背上了同亲王通奸的大罪,被打入冷宫。玉贵妃没了他又色胆包天看上了女主,甚至企图利用皇后的身份来助自己篡位登基。 女主自始至终对他十分厌恶,还同贺成衍演了一场大戏,引得他露出马脚,一举坐实了他谋逆的罪名,于皇极门前就地诛杀。 玉贵妃咬咬牙,她绝对不能让舒王这种人缠上。 只要她这次小心避开,再极力撮合他与沈琴央,自己就可以全身而退。待到女主与炮灰男真正走到一起,她再将皇后与王爷通奸一事败露出去,证据拿到皇帝面前,即便她是女主,是皇后,也难逃一劫。 “那好吧。”沈琴央有些为难,但在玉贵妃眼里她不过是做作着扭捏一下罢了,于是虚情假意安慰道: “我们都是现实世界穿越来的,虽然剧情已经设定好了由不得自己挑选,但舒王毕竟是男主,小说男主会永远专情于你的。” 沈琴央闻言叹了口气,“道理我都知道的,你帮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心里自然是十分感激于你,只是...” 沈琴央一样用忧心忡忡的眼神望回来,“可你自己呢?玉贵妃这一角色的下场应该不好吧,你的归宿又在哪呢?” 玉贵妃神色一慌。 这几日她都在费尽心思编炮灰爆改男主的剧情,把所有沈琴央可能会怀疑的点都设想了一遍,唯独忘了她自己的动机和结局,又该去向何处。 她同为穿越者,一进入这个世界最先考虑的不是如何自保,而是一门心思给女主规划路线,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可疑,实在太有违人性了。 “我...” 就在她脑子里以八倍速胡诌乱扯各种说法之际,沈琴央突然凑上来,抓着她道:“未来舒王登上皇位,我也一样是皇后。无论如何,我作为皇后都会保住你的。” 玉贵妃嘴角一抽,干道:“我信你。” 若真有那么一天,舒王登基称帝,要做的第一件事绝对是昭告天下贺成衍并非贺家皇室血脉的真相,拨乱反正后贺成衍也必然会被打成反贼。贺成衍留下的宫妃,还能活在这世上? 玉贵妃在心中哂笑道,谁要她这个白痴皇后作保?她要直接取而代之,自己做万人之上的皇后,书中世界的女主。 “好了,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令你同舒王快些相遇,现在渣男皇帝已经开始走火葬场前的流程了,最好要在他开始虐你之前就搭上舒王,有了男主作为倚仗,渣男皇帝就奈何不了咱们。” 沈琴央道:“可是舒王是亲王,平时也不会时常入宫觐见,更不会闲的没事到后宫里来,我们要怎么才能见到他呢?” 玉贵妃拍拍胸脯,十拿九稳的样子,“舒王确实不会平白无故来后宫,但我们可以出宫啊!” “出宫?宫妃可以随意出宫?” “不可以,但接下来的剧情里可以。”玉贵妃冲着沈琴央眨眨眼,神神秘秘道: “三月松香山围猎。” 12、赌局 玉贵妃带着一阵香风迤迤然离开了昭晨宫。 她走后的寝宫内残留着一股脂粉香腻的味道,竹苓进屋后皱了皱眉,见沈琴央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样子,上前为她手边小几上已经空了的茶盏添了热水。 “玉贵妃走了?”沈琴央回过神来随口道。 竹苓点点头,小声道:“彩屏,娘娘说的。” 这话听着没头没脑的,沈琴央一副心下了然的样子,没说什么,转而问道:“白芷连翘呢?叫她们进来。” 两人一直在门口候着,连翘先迈了进来,白芷在后面犹豫了很久才跟着进了屋内。 她心里还是十分别捏,炭火出事那一夜,原以为沈琴央会叫她过去质问一番,又或者更糟,直接不由她分辨就弃了她。白芷想了许多种最坏的可能,准备了好几套说辞,等来等去,这事却没有结果。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连翘还是在沈琴央身边闷声当值,沈琴央也没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待她也一如往常。这让白芷更加提心吊胆,就像一把悬而未决的刀吊在头顶上,清楚知道刀的存在,却不知会何时落下。 现在把连翘和自己一同叫到跟前,难道终于要治她的罪了吗? 白芷不敢抬头,只听到沈琴央平和中微微带了些疲累的嗓音响起。 “三月的松香山围猎会离京一些日子,昭晨宫需要留个人看顾着,白芷和连翘随行,竹苓留下。眼下离三月还有些时日,但西北山高水远需要的东西也多,你们二人现在开始就准备起来吧。” 白芷愣了愣,虽然有些庆幸不是为了炭火之事,但往年前去松香山的春猎都要持续两三个月之久,沈琴央竟选了她与连翘随行...想到一路上都要与她形影不离的,白芷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别扭。 可连翘似乎完全不觉得同白芷一道有什么不对劲,她甚至压根都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反而面色匆匆,转而言它道: “娘娘难道真的信了那玉贵妃,要与她为伍吗?” 屋内静了下来,沈琴央眼眸幽深,静静看着说这话的连翘。 白芷一直以为连翘就是根木头桩子,虽然心机颇深但行事上都异常严谨,不然也不会入昭晨宫几个月就得娘娘赏识。怎得今日突然莽撞起来?即便近些日子娘娘与玉贵妃突然相交甚密这件事有点奇怪,但连翘连两人在屋中商量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直接断定玉贵妃没安好心,她不知道这话相当于在质问自己的主子吗? “这话你说了许多次,但从未告诉本宫为何不能信她。” 沈琴央语气淡淡的,目光却锋芒外露,她在审视连翘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倒是玉贵妃,为了取得本宫的信任说了许多。你凭什么觉得本宫就一定要听你的呢?” 连翘一时哑然,她也许有难言之隐,但眼下话既已出口,断没有在主子面前隐瞒的余地了。她脸色稍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娘娘,奴婢不说,不是因为不敢说,而是说了也许也无人肯信。” 沈琴央看着她,“说。” 从来回话都从容不迫的连翘,现在声音竟有些颤抖,“奴婢自幼体质异于常人,时常可以梦通神鬼,看见一些已经发生过或还未发生之事。” 此话一出,竹苓默默投来一个怀疑的眼神,白芷有些想笑,只有沈琴央没什么意外之色。 “所以你是通过梦境得知玉贵妃心怀不轨?” 连翘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有多荒谬,语气坚定道:“是。” “你看到什么画面了?” “奴婢看到...”连翘顿了顿,才继续道:“看到玉贵妃自己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就像...就像在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密谋着什么,奴婢听不清内容,但绝对于娘娘不利。” 白芷终于听不下去了,以她的性子能忍到现在不插嘴已经十分不易,“越说越离谱了...你莫不是拿我们娘娘当傻子骗呢,这种神神叨叨的说话也敢拿到主子面前来讲...” 在她看来,连翘先是出言不恭后又胡说八道,按照娘娘往日最厌恶下人信口雌黄的性格,早就该一句话赶出去了。结果沈琴央沉思片刻,只说了一句“下次再梦到就来同本宫讲。” 一脸见了鬼表情的白芷和神色忧虑的连翘退下去后,一向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竹苓都有些疑惑了,“娘娘,相信?” 沈琴央笑笑没说话,起身将衣衫与发丝都整理妥帖,走向屋内那尊她自宗亲王府就一直拜的观音像前,跪了下来。 “竹苓,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竹苓看着沈琴央跪于佛像前,微微垂眸双手合十,荼白的衣裙散开在蒲团之上,看上去虔诚又宁静。她摇摇头,笨拙地吐出两字,“不信。” 沈琴央道:“若我说,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神佛,但有一个比神更绝对的力量存在,你相信吗?” 竹苓想了想,“娘娘说的,相信。” 沈琴央忍俊不禁,“神明你都不信,就这么信我?” 竹苓一脸的理所当然,“娘娘,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沈琴央将这个词反复在心中回味一番,是啊,她能走到今天,不就是因为这个词吗? 竹苓看似比其他人愚笨了些,实际上往往是看的最清的人,连沈琴央自己都忘了的道理,被这孩子用区区几个字就点醒了。 “那我们便再赌一次吧,赌这次我还能赢。” ... 而离开昭晨宫回到自己寝殿的玉贵妃,屏退了所有人自己关上了门,连她的贴身侍女彩屏都不能擅自进入。 她面色阴沉,与方才在昭晨宫时谈笑风生的样子判若两人。 天色已经不早了,瑶华宫内早该燃起烛火,玉贵妃却独自坐在黄昏日下背后的阴影中,一动不动。 可若仔细观察,便能看出玉贵妃那只搭在桌沿上的手,还是颤抖着的。 她在后怕。 事情真的完全按照自己规划的剧本发展下去,玉贵妃反而没有了志得意满的欣喜,心里满满当当被慌张的无措感填满,从昭晨宫走出来连脚步都是飘忽的。 如果这个世界就是一本书,那她的所作所为,不亚于将原作撕毁重写。 她理了理思绪,贺成衍就是原书男主,但在自己的杜撰下沈琴央这个女主转而以为他是反派,而错把真正的炮灰反派舒王贺成烨当作了男主。 这样一来,整个书的剧情走向就此改变。脱离了她所熟知的剧情,如同盲人摸索行路,玉贵妃顿时没有了安全感。 但箭在弦上,开弓已无回头之路。况且女主身居皇后位,在明面上与她相争自己怎么可能斗得过? 所幸现在女主已经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了。 她突然朝着虚空的黑暗笑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道: “不是说她段位很高,难以对付吗?我看也不过如此,要不是有皇后身份和女主光环,根本就是个白痴。” 她顿了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笑道:“她根本不知道原剧情,现在把炮灰当要攻略的男主,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起了疑心也不会想到,所有的剧本从根上就是错的。” 安静了许久,明明没有人同她讲话,玉贵妃突然自顾自怒了起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手颤的愈发厉害,“我编排的剧本滴水不漏,松香山围猎就是绝佳的机会,只要她先我一步搭上舒王的线,后面就算任由他二人发展,都是死路一条!” 漫长的沉默,自始至终,屋里都只有玉贵妃一人在自言自语。 窗外黄昏的光芒已经彻底褪去,她嗓子干哑难耐,于是点燃了手边的烛火,想自己倒一杯水解渴,却在烛火亮起时扫到屋外的门框边上站着一道人影。 “谁在外面!” 她惊叫出声,一把拉开屋门,发现是自己宫里负责洒扫的一个小宫女,脸上亦是受到惊吓的表情。 好些日子里,玉贵妃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内,不令任何人进屋侍奉。虽然主子的事她们这种在院里干杂活的下人不配过问,但小宫女实在好奇。如今在听到屋内频频传出贵妃与人激烈争吵似的话语后,她终于忍不住偷偷凑上前来偷听。 没想到被倏然点燃的烛火暴露了身影。 她心里虽害怕的不行,但贵妃毕竟不是昭晨宫那位杀伐果断的皇后娘娘,向来对待下人和蔼可亲,赏罚分明,宫里下人们都愿意来瑶华宫当差。 “贵妃娘娘饶命!奴婢只是...只是听到娘娘的声音,以为屋里需要下人侍奉,才过来候着...” 刚入夜的晚风就已经寒气刺骨,玉贵妃一言不发站在原地,而小宫女颤颤巍巍跪趴在地上,目光看见了自己面前那双碧蓝色莲纹的绣花鞋。 小宫女等了很久,贵妃娘娘都没有说话,心里不禁后悔莫及。她活做得不错,再过些时日就可以不必做洒扫宫女了,结果竟在这种节骨眼上犯了如此荒唐大错。她心里想到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被赶出瑶华宫,去宫里的别处做最脏最累最下贱的活。 玉贵妃突然僵硬地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开口,小宫女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又沉又哑,好像含了一口粗糙的沙砾般。夜色又这般昏沉,瑶华宫的院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小宫女心里害怕极了,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奴婢叫...叫烟云。” 烟云不敢抬头,她不知道为何贵妃要蹲下来和自己平视着说话,更不知为何要问自己的名字,但一种冷涩的恐惧渐渐自背脊爬上了后颈。 下一秒,她被一双冰凉湿腻的手死死地攥住了脖子,那双手几乎一触碰到她就拼了全部力气,下了足够的决心要她去死,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烟云眼睛挣得大大的,玉贵妃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她脸上的神色明明同自己一样惊恐,却又闪烁着决绝的杀意。如此矛盾,手上的力气也没有半分犹豫。 “你的名字,我会记住的,哪怕你只是这书里的一个纸片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玉贵妃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瑶华宫墙根下的一口深井旁。 她缩在袖中的手上尽是一道道骇然的红痕,但她浑不在意,只呆呆地望着井中飘浮鼓起的一块衣料。 然后又自言自语喃喃了起来。 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话: “你说得对...他们都是书中的角色,是不存在的虚拟人物...他们是假的,我是真的...” 天终于完全黑透了。 13、春猎 玉贵妃预料的没错,没过几日,三月松香山春猎的日程就紧锣密鼓地敲定下来。 一如往年皇家前往松香山,春猎是其次,主要也是因为西北最庞大的一支游牧民族擎栾会前往松香山觐见。虽说擎栾一族多年来都与我朝交好,井水不犯河水,但到底是一支在行军打仗上有着天然优势的强悍民族,贺成衍这些年也一直花心思维系着与擎栾的关系。 整个宫里上下都忙了起来。 十五宫妃例行请安这一日,各嫔妃入席,东聊一句西聊一句,几个拉帮结派关系不好的难免又拌起嘴来。无非还是同样的事翻来覆去,沈琴央听得头疼,但懒得管,端茶饮了一口。 就听见一个最近颇为得宠的嫔妃夹枪带棒地阴阳起来另一个来,“陛下当真是体贴,念在姐姐身子常年不好,特意嘱咐了此次松香山春猎不用带姐姐去。不像妹妹我,陛下非要我跟着去那大西北吹风,妹妹可太羡慕姐姐啦!” 另一个气得咬牙切齿,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回嘴道:“陛下当然要带些任西北疾风也吹不动身子骨的,不然也不会疼惜咱们皇后娘娘金枝玉叶,令娘娘留在宫里好生修养。臣妾虽愚笨,但心甘情愿留在宫里侍奉娘娘,听闻娘娘炭烟中毒后就一直没调养好,臣妾当真是心焦如焚呢...” 她们二人一个为了打压对方把贺成衍搬出来,一个为了还击又把沈琴央端面上,本应是场酣畅淋漓的争风吃醋,可其中漏出陛下令皇后留守皇宫的消息可没人听说过,顿时众嫔妃鸦雀无声。 松香山春猎名义上是春猎,背后与擎栾族的建交才是重中之重。多年来沈琴央从来都是一同前往,因为擎栾族向来不服贺成衍这个皇帝,反而对皇后格外尊崇。 众妃皆知陛下与皇后不和已久,菊若一死更降至冰点,没想到在松香山擎栾族觐见这种大事上,贺成衍都开始明着打压沈琴央了。 大鬼打架小鬼遭殃,几个深宫里泡着的宫妃无不深谙这个道理,看着高座之上沈琴央眉尾一挑,便都十分知趣地把嘴闭了。 这事轮不到她们置喙。 其他宫妃不敢言语,玉贵妃现在却敢,尤其牵扯到松香山春猎,她闻言急道: “荣嫔,你说什么?松香山春猎历来皇后娘娘都必然随行,陛下怎么可能不带皇后面见擎栾族王爷呢!?” 众妃见玉贵妃突然冒出来都有些意外,这事同她有什么关系?该着急也是沈琴央着急。 但荣嫔位份低她许多,不敢含糊其辞,皇后本人又端坐其上,她更是进退维谷,只得满头大汗地跪下来,回话道:“臣妾...臣妾也是前几日侍奉陛下时听闻的,陛下说...说皇后娘娘身子未愈,不必随行...面见擎栾族王爷由玉贵妃暂代即可...” 若玉贵妃的芯子没换,这对她来说当然是破天的富贵了,阖宫里能有几个妃子敢代替一国之后的位置? 但如今的玉贵妃根本需要这种只面上好看的殊荣,她撇下皇后自己去招摇撞骗有什么用!松香山春猎是她急于促成皇后与舒王通奸的剧本啊! 因为《偏执皇帝火葬场了》里,松香山春猎这一段就是舒王初次得见皇后,还看上了伴驾随行的玉贵妃,导致了后面一切滑铁卢的拐点。 玉贵妃内心崩溃道:原书里没说贺成衍压根不打算带沈琴央去啊!!剧情怎么又偏移了! 偏偏女主自己不着急,沈琴央耷拉着眼皮侧坐着,像只没睡醒的猫,“是吗?那倒是难为陛下体恤了。” 请安过后嫔妃们散去,玉贵妃自然不能就此离开,她赶紧拉着沈琴央商量,松香山春猎无论如何沈琴央必须得去,无论如何她都要促成! 沈琴央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迷茫道: “可贺成衍是皇上,他说不让我去,我也没有办法呀。” 玉贵妃简直怒其不争,女主的原身明明是个运筹帷幄说一不二的大女主,怎么被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给穿了?她若是原作者绝对能被活活气死! 她压着不悦之色,勉强笑说道:“他也许真以为你身体还没好呢?既然没下明旨,这事儿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沈琴央道:“那好吧,今晚我就去求求他。” “不行!” 一声落下玉贵妃自己都觉得有些反应过度,连忙找补道:“他不让你去肯定因为还在气头上,万一你现在凑上去贺成衍更生气了怎么办?” 她可不能在这时候令男女主见面,还是沈琴央主动委身去求。要知道,男主就是因为女主宁折不弯的性格才同沈琴央较着劲。两人大吵一架后,沈琴央若此时破天荒地服一次软,松香山倒是去的成了,男女主也得重修于好了! “我替你去求,贺成衍既然说要我去替代你,我去求一定比旁人都管用。” 沈琴央点头一笑,“好。” 刚端着内廷司亲制冬裘进屋的连翘正好撞见急匆匆离开的玉贵妃。 “娘娘,若是不去松香山了,东西还要照常准备着吗?”嫔妃请安时连翘也在,旁敲侧击地问道。 沈琴央摸上那几件毛流舒顺油滑的披风,都是毛料极好的皮草,“备着吧,开了春西北还是极冷的,你们也多带些冬袄去。” “可陛下不是说不用咱们去吗?这种事,奴婢看玉贵妃未必吹吹枕边风就能如愿。” 连翘对同玉贵妃有关的事十分敏感,她这么急于促成这次松香山春猎,一定没憋什么好主意。但此行西北一来一去少说也要三个月,放任玉贵妃在皇帝身边,还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小动作来。若沈琴央去不了,玉贵妃也得放在眼皮底下。 沈琴央当然也清楚,“且看这位贵妃娘娘能有多大本事吧。” 连翘见她游刃有余地样子,小心翼翼道:“万一她没办到,或者陛下...” 沈琴央眼皮都没抬一下,“本宫若是想去,他们还能拦住吗?” 这话,丝毫没觉得把一言九鼎的皇帝也算进和玉贵妃并列的“他们”里有什么不妥。 次日,不出所料就从养居殿处传来玉贵妃深夜被赶回瑶华宫的消息,据说是说了不该说的,触怒了圣颜。沈琴央便知道她这趟劝谏,算是以失败告终了。 皇后现在就是贺成衍最不愿意被提及的逆鳞,松香山春猎贺成衍铁了心要同她对着干,证明自己哪怕身侧不站她这个皇后,也一样能对付擎栾族的王爷。玉贵妃还以为单纯是一句赌气的话,凑上前去干涉他的决定,更令他觉得君威被蔑视,只是将玉贵妃赶出养居殿已经算轻的了。 只是难为玉贵妃寝食难安,日日操心了,才来到昭晨宫请安时嘴上都长了个大泡。 沈琴央看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笑着为她斟了杯茶,“坐下歇歇吧,这事急也没用。” 玉贵妃颜色讪讪坐下,她太着急了反倒显得急功近利,“不是我太着急,是你也太不着急了!松香山是你和舒王见面的大好机会,错过这次,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 沈琴央不动声色地饮下一口茶。 她明明早就在宫宴时见过舒王,后来更是在御花园与他为了争三只猫多说了好些话,玉贵妃不是声称自己对原书剧情了如指掌吗? 沈琴央推了推桌上摆着的果盘,上面堆了好些这个季节里十分难得的水果,“你尝尝,这是内廷司今天趁新鲜刚送来的葡萄,古代人能在大冬天里吃上葡萄可不容易。” 玉贵妃虽身居贵妃位,但内廷司有了什么好东西还是最先往皇后宫里送,瑶华宫的吃穿用度到底比不过。玉贵妃看了一眼,果然心不在焉地吃了几个。 她记得那日宫宴之上的玉贵妃还说自己不能吃葡萄的,一吃身上就会起红疹子。 沈琴央眉头一凝,宫宴时玉贵妃还没穿进来。 但她却声称就是在宫宴那日发现原书剧情改变了,还派人多方打听贺成衍为何当夜去了昭晨宫,与自己有无同房之实。 如果宫宴上改变剧情的不是玉贵妃自己,那么是谁导致了剧情的偏移? 沈琴央心中不由地浮现出舒王那张过分好看,以至于脱离设定的脸。 难不成《隐玉匣》中被边缘化了的舒王,当真成了现在玉贵妃口中《偏执王爷的恶毒宠妃》的男主角?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沈琴央自己否决了,如果舒王真是男主,玉贵妃不会好心到如此热心肠地撮合他们二人。 走到这里,沈琴央也确实开始好奇接下来的发展了。 “说不定,最后贺成衍自己突然想明白,又打算让我去了呢?”沈琴央笑道。 玉贵妃不以为意,“切,他气得连我都给赶出来了,你以为天上掉馅饼呢?等他突然开窍?” 玉贵妃回去又干上火了许久,没想到一入三月,松香山春猎要皇后伴驾随行的圣旨突然传到昭晨宫。 听到消息的玉贵妃一口水喷出来,“贺成衍还真突然开窍了?!” 贺成衍当然不会突然开窍,是因为沈琴央往西北递了信函,委婉道松香山春猎因为自己身体不适无法前去。擎栾族掌政的赫函王爷也是个性情中人,直言同贺成衍道若是皇后不去,他也不去了,令犬子代为觐见。 贺成衍气得当即又在养居殿摔了套茶具,换赫函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儿子去,不是赤裸裸地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意思吗!传出去贺成衍的脸也一并丢尽了! 他撒完了气,最后还是得提笔回信,说皇后一定到场。 当然,这件事只有贺成衍和她心知肚明。玉贵妃还沾沾自喜觉得其中定有自己的推波助澜,向沈琴央说什么:“其实陛下还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沈琴央只笑,一句话不说。 可惜,解决了沈琴央松香山之行的燃眉之急,玉贵妃还没能得意几天,令她更崩溃的事发生了。 宫外传来消息:松香山春猎,舒王压根不去。 14、翻墙 夜里的昭晨宫愈发清幽,白日里下人走走停停,还能有些人气,到了夜晚众生皆息,这股阴凉寂寥的感觉便趁着夜色渐浓悄然攀了上来。 沈琴央刚梳洗完准备上床睡觉,把脚伸进被窝里,竟感受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手伸进去一掏,原来是小猫。三只猫里最调皮的那只狸花,正在沈琴央手心里咪咪咪地叫。 它们其实已经长大了许多,先前三只都小小瘦瘦的,走起路来四条腿都忍不住发颤,看得人心惊。现在比刚捡回来的时候看着活泼,也结实多了。 沈琴央有些无奈,竟然钻到她被窝里来,幸亏自己没压到它。只好又穿了鞋袜,披了件外衣,抱着小猫准备去放回窝里。 寝宫太大,将它们安置在屋里总是乱跑,找起来也费劲,好几次竹苓白芷都出动了也总是差一只死活找不到。这么冷的天生怕它们自己跑出去冻坏了。结果往往是提心吊胆找上半天,最后才发现原来钻到了柜子里、床底下,各种意想不到能藏身的犄角旮旯。 于是沈琴央就命工匠在后院拓出来一间暖阁,专门给三只小猫住着,怕它们被圈着憋闷,地方也划的十分宽敞,里面设了许多高架,爬梯,让它们平日里自己蹦着玩。总之一应俱全,白芷时常进了暖阁里都不想出来,非要和小猫们玩上一会,等到手头上的活不得不做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琴央从寝宫后门出来,离暖阁还有一小段路,走几步就到了,但门一开还是猝不及防被冷风扑了个满怀。她下意识把小猫往怀里圈,一抬头却发现后院的宫墙上坐了个人。 那人背对着月光,一条腿散漫地垂下来,他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着,面对沈琴央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 “皇嫂,许久不见。” 沈琴央闻声才知道,又是那个莫名其妙的舒王,他大半夜蹿进后宫里来做什么?还坐在昭晨宫的墙头? “本以为舒王殿下只是爱好夜里在后宫行走,没想到还有半夜翻墙这种雅兴。”沈琴央不咸不淡道。 贺成烨疏朗一笑,他坐的姿势随意,发髻上还是插着那只玉箫簪,明明在行半夜偷偷爬墙意图潜入宫妃院内这等猥琐行径,却被他搞得颇有些行事不拘小节的江湖游侠风格。朱红色宫墙与他石青色相衬十分突兀,他像是与这皇宫格格不入的异类,身份却是实打实的王公贵族,皇家子弟。 “皇嫂谬赞了,我只是路过此处,从外面的墙根捡到了你的猫。” “喵喵喵...” 沈琴央低头一看,自己怀里的那只狸花猫早就不知何时玩累了睡过去,喵喵的叫声是从贺成烨的怀里传出的。 他从墙上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地落在地上,都没发出多大的声响。走进过来,怀里果然也躺着只小猫,正是三只猫里雪白的那只。 贺成烨低头看它道:“好像是从墙上跳下去时伤到了,腿有点瘸。” 沈琴央一皱眉,难怪叫得惨兮兮的,宫里倒是有会看犬兽的太医,就是不知明日当不当差。她正琢磨着在心里安排,就听贺成烨道:“皇嫂这里有没有细些的木棍之类的,再拿些绷带纱布,我方才给它接了骨,但还得绑个腿养两天。” 沈琴央颇有些意外,“你还会正骨?” 贺成烨笑笑:“给小猫可以,人就难为我了。” 原来是个半吊子,沈琴央还是有点怀疑他的技术,心里还是准备明日找个懂兽医的大夫来看看,今夜先信他一回凑合过去吧。 “要多细的木棍?”沈琴央问道,开始思考暖房里备着的杂物里有没有合适用的东西。 贺成烨看着她无意识微微蹙着的眉头,不知为何就想逗逗她,“同皇嫂小指这么细的就很好。” 沈琴央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暖房。 一进暖房,周身顿时就被暖意包裹起来,她就穿了一件寝衣披了件不算厚实的外套,冻得早就有些僵了。贺成烨跟在她身后进来,四下里一看,不禁愣了愣。 三只猫跑了两只,大概率是傍晚白芷进来添食盆的时候门没关紧,于是两只里狸花往屋里跑,白猫往墙上跳,所幸第三只老老实实呆在窝里,现在已经睡熟了。 沈琴央把怀里那只狸花放在一起,又找了另一张软垫铺开,“把白的那只单独放这里吧,不然晚上睡觉再被另外两只压到腿。” 贺成烨点点头,十分听话地把猫放在沈琴央刚刚铺好的垫子上,她又找来了一截小木棍和绷带,撕成了细细的条状递给他,在他身边一同蹲了下来。 贺成烨都不知道她从哪找来这么合适的木棍绷带,这暖阁看起来就是完全建给猫住的,竟然还常备的如此齐全。他不禁开始好奇那一面墙的博古架上还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不能都是给猫用的吧? “看我干什么?你不是要给它绑腿吗?” “哦,好。” 沈琴央有点莫名其妙,这人刚才不还伶牙俐齿的,怎么进了暖阁突然反应迟钝了似的。 不过做起事来手上还算精细,小奶猫的腿又细又短的,他绑的却又快又好,猫没受什么大罪就已经处理好了。 “它叫什么名字?”贺成烨随口问道。 沈琴央沉默了会儿,“没起。” “那你们主仆几个平时怎么分它们?” 沈琴央伸手一指,“这只白的,那只闹腾的狸花,和那只更闹腾的狸花。” 这下沉默的换成了贺成烨,“现在起个吧。” 沈琴央思索了会儿,“小白,小狸,小花。” 贺成烨闭了闭眼,替三只听不懂人话的猫无语了半响,才心悦诚服道:“行...你的猫你说的算。” 沈琴央看了他一眼,“舒王殿下现在竟承认是我的猫了?当时不是还凶神恶煞地要同我抢,说我喜欢拿猫猫狗狗的命取乐解闷?” 贺成烨小声笑起来,怕吵醒了刚刚睡下的小猫们,“皇嫂好生记仇啊,而且我那也能算凶神恶煞?” 沈琴央不以为意道:“所以你今天来是打算看看我有没有虐待它们,现在小白腿伤了,的确算我的过失,你要取走吗?” 贺成烨见她又摆出那日御花园时一副戒备的表情,活像个大猫护着小猫似的,笑着开口道:“我只是今夜陪皇兄下棋晚了些,就留宿宫中了。那日御花园也是,并非娘娘所谓的爱好在后宫嫔妃处游荡。” 所以真只是路过昭晨宫,还救下了受伤的小白,人家原本想给它接了骨就偷偷放回去,结果被自己撞见还当登徒子羞辱了一番。 沈琴央不自然地一咳,她是不会道歉的,总归是他夜闯皇后寝宫的罪名大些,自己不声张就已经当感谢他了。 “对不起。” 沈琴央一愣,没想到贺成烨反倒突然向她道了歉。 “罢了,看在你救了小白的份上,今日之事我会保密的。” 贺成烨嘴角微微一勾,脸颊处皱起一道好看的褶皱,似是酒窝。 “我说的是先前在御花园,对你妄下定论,断定你会待它们不好。” 沈琴央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心肠歹毒,多他一个舒王又能如何。她摆摆手,“若是这个,就更没必要了。” 贺成烨在这方面却异常固执,坚持道:“你可以觉得无所谓,但我必须要道这个歉。” 他其实在墙头上坐着,看到寝宫后门被她推开,冷风里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却先抱紧了小猫时,就已经知道沈琴央一定对它们很好。甚至更早,发现小白时,虽然它腿摔断了,但能看出来它被养得很好。 但贺成烨也实在没想到她这么夸张,专门腾了间暖阁出来养猫,屋里一应俱全不说,还摆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连他都没见过,但一眼便知是专门给小猫做的。 他指着一个缠了一圈圈麻绳,立在墙角的桶柱问道:“那是什么?” 沈琴央扫了一眼,“哦,那个,猫抓板。” 她解释道,小猫爱到处乱抓磨指甲,与其到时候所有家具都被抓的乱七八糟,还不如直接做个东西让它们尽情抓。 贺成烨又指着另一个滚轮一样的东西问,沈琴央答道:“健身跑轮,冬天也不能出屋子,权当锻炼身体。” “那又是什么?” “猫砂盆,它们会自己埋粪便,拿镂空的铲子一铲扔掉就行了。” 沈琴央又介绍了好几种猫咪生活用品,当然,古代人养猫没有这种概念,都是她按照在现代养猫时买的东西为原型自己做的,有些大件画了图纸请宫里的工匠做。 贺成烨对这些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每个都研究了半天,向她讨教一番。两人交流了半天养猫心得,等回过神来沈琴央才发现自己今夜说了太多的话。 还是同这个身份成谜,颇为可疑的舒王。 贺成烨最后摸了一把小白,小白早就睡着了,但似乎已经熟悉了他的味道,知道是救了自己的恩人,在梦里都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时候不早了,就不多叨扰皇嫂。” 沈琴央心想你叨扰也早就叨扰半天了,一直心思都放在猫上,现在才意识到孤男寡女在深夜共处,还是皇后与王爷这种身份,委实太过大胆。万一被人撞见或者被有心之人发现,她多年来在后宫中的谨小慎微算是白费了。 怎么每次与舒王见面都是如此不合时宜的场景时间。 不过皇后与王爷...她突然想起来玉贵妃口中所说的那本《偏执王爷与恶毒皇嫂》,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按照玉贵妃的说法,舒王这么多年卧薪尝胆就为了暗中集结势力,待到羽翼渐丰便意欲谋反。这种人怎么看都该苦大仇深,心机颇深的样子。 但她打量着眼前的舒王,分明一副吊儿郎当,不干正事闲散王爷的样子,起码同什么偏执阴郁这种词没什么太大关系,但凡见过舒王本人玉贵妃都不敢对着她这么编。 不过万一他真是在演戏呢? 令所有人误以为他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王爷,不堪大用,连贺成衍这般谨慎小心做事永绝后患的人都如此信任他。倘若真是如此,未免演得也太好了。 贺成衍不是他亲哥是事实,登基后大肆诛杀驱逐他的手足亲兄,活活气死了他爹宗亲王也是板上钉钉。舒王对他这个假皇兄若说没有一点怨恨,沈琴央是不信的。 至于他究竟有没有筹谋篡位...沈琴央即便看不清眼前这个舒王,却相信一般定律,但凡皇室宗亲,有几个从未肖想过那把天下至尊的龙椅?不过是有那个心没有那个胆罢了。 贺成烨注意到沈琴央怀疑的眼神,笑问道:“皇嫂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琴央:“...” 对此人,沈琴央的确有许多不解,但既然玉贵妃一个劲地想撮合她与舒王,就证明在她看的那本书里,舒王是对玉贵妃不利的角色。 所以对沈琴央而言,也临时算半个友军。 她想到玉贵妃的人从宫外探听来的消息,忍不住开口问道:“松香山春猎,你去吗?” 舒王原本做好了许多被她问话的准备,没想到最后她竟问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看着她一时间有点发懵道:“松香山春猎?我为啥要去?” 这个表情不像装的,他是真的压根没打算去。 可玉贵妃如此笃定舒王会在松香山春猎时登场,那她所熟知的剧情里这一段就绝对有舒王,甚至还占有十分重要的戏份。不然不可能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忙活了半天沈琴央去松香山的行程,临行前才想起来去舒王那头确认。 眼看着沈琴央的表情更加怀疑了,贺成烨有点摸不着头脑,“额...我要去吗?” 沈琴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按理说,该去。” 贺成烨有些无奈地笑笑,他以前怎么没听说这位皇后娘娘这么不讲道理的? “松香山春猎再怎么说是为了擎栾族的觐见,明面上到底也算春猎,届时又是要骑马又是要杀生的,你看我这副身子骨,能经受的起西北的烈风吗?” 说着他还自顾自转了一圈,他抬手张开双臂时掀起的斗篷下,清瘦的身形一闪而过,带出了阵茶竹香气,茶味的淡雅里又有些许竹木清肃的凛冽。 沈琴央才不信他这套装模作样的说辞,宫院的宫墙不算矮,他方才抱着猫自墙上跳下来的身手,虽看不出太多深浅,但绝对是习过武的人。 舒王在她看的《隐玉匣》里都是自幼带病的,儿时连多走几步路都费劲,还能练武? 但她没揭穿他,贺成烨既然打算装,挑明讲出来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反倒引他忌惮。 “那便不去吧。” 沈琴央起身开了暖阁的门,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贺成烨也起身,自站在门边的沈琴央面前经过时,随口似的问了一句:“你希望我去?” 沈琴央凝着眉头看回去,已经习惯他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但还是觉得他莫名其妙,“随王爷的便。” 他又笑起来,背对着她行至院中,月亮比他刚来时挂的高了些,院里也亮堂许多,能看的见他转过身来后淬玉般的脸和清晰的眉眼。 “总之,今夜我很开心,谢过皇嫂了。” 说完,他凌空一跃,攀着宫墙就翻身跳了出去,身手干净又利落,丝毫没有掩饰之意。 明明刚刚还在口口声声说自己这副身子骨经不住西北的烈风,她竟完全没看出来哪里经受不住! 沈琴央叹了口气,兀自关紧了暖房的门,回了屋里。 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太在意这个舒王了,此人在宫中,甚至在整个书中世界里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行事跳脱。按理说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一个确切的目的,才能推动着他们构成一条条主线支线,继而令剧情发展下去。可贺成烨的目的是什么?当真如玉贵妃所说的,为了扮猪吃老虎,报宗亲王一家的血海深仇,将贺成衍取而代之登上至尊之位吗? 沈琴央有种直觉,舒王的目的不会如此明显直白。 他看似行事随心随性,沈琴央却觉得他比这书中所遇见的所有人都要复杂。 就这么细细想着,不知不觉也渐渐睡去了。 待到启程松香山的前三日,玉贵妃突然兴冲冲地奔到昭晨宫来,说自己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沈琴央给她倒了三大杯水,看着她一口气全部喝下去,才抹了抹嘴得意道: “你猜怎么着?当真是天助我们,今日舒王入宫,突然传了消息出来,说此行松香山,舒王临时也决定要去了!” 沈琴央倒茶的手一顿,他不会真因为自己那一句话就决定去了吧!? 按照一般常理,他堂堂一个王爷,即便再游手好闲,去一趟松香山来回三月有余,还是他原本就没安排过的行程,怎么说也不能如此草率。再者松香山春猎又不是真的去游山玩水,算半个政治外交活动,他在贺成衍面前向来是不涉半点朝政,不问一句政事的人设,就这么眉没头没脑地突然提出来要跟去,就不怕贺成衍疑心吗?! 但贺成烨临走时看着她问的那句“你希望我去?”现在却反反复复在沈琴央脑子里播放。 他还真有可能随心所欲,就因为自己这一句话。 15、传酒 松香山地处西北,虽地势呈坡状连成一段不算陡峭的山脉,但山下就是一片十分开阔辽远的平原。历年皇家春猎都会前往松香山上的行宫居住,在山下平原处事先圈出皇家猎场围猎。 今年原本也该不例外,令圣驾直接摆进松香山行宫,但因自京城到西北的路上听闻有流寇四窜,怕惊扰了圣驾,先行的前锋车马耽误了些时日,抵达松香山时擎栾一族已经先到一步。 如此便直接在山下暂时安营扎寨,摆席开宴,当日就接见了擎栾族的赫函王爷。 草原游牧民族的宴饮都是幕天席地,燃个篝火有歌有舞就算是场热闹的宴会,并不拘泥于席面排面都多么精美奢靡。 既然是在大草原,也算是入乡随俗,贺成衍只穿了便服,与赫函王爷坐在席上。下面几位有头有脸的王公大臣,宫妃皇子坐在一边,另一边坐着擎栾族的王子将军等人。 沈琴央今日也没着太过华丽的皇后服制,但因为宴会上有舒王,玉贵妃逼着她穿了件水红色挑金丝线的绸袄,颜色娇艳可人。说是书中的舒王就喜欢声色艳丽的美人,衣衫也要令人眼前一亮才好。 平日里沈琴央的衣服也不算太素净,都是一些庄重大气的颜色,难免显得有些老气沉闷。其实这等鲜亮的颜色才与她年纪相衬,端坐于席间如同一簇勾魂夺魄的春日海棠。 反倒是一旁的玉贵妃,难得穿的素净,连妆容都淡淡的,生怕舒王注意到自己。 不出意外,沈琴央自打一入座,就有无数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擎栾族的小王子崇多更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被一旁自己的哥哥提醒了才依依不舍地把眼睛移到了别处。 草原儿女不似宫中舞姬柳腰细腿的,她们穿着大红色的骑装,跳着如火般热烈的舞蹈,身姿似在骑马奔腾于草原之上。 一曲舞毕,酒意渐酣,众人的兴致都上来了,赫函王爷提议说要做个擎栾族宴饮时常玩的游戏。 沈琴央听了听,其实就是击鼓传花类似的版本,以酒盏传递美酒,在鼓声停止前将自己酒盏中的酒倒给下一个人,鼓声停止时酒在谁的杯子里,谁就要一饮而尽,再出席表演一个节目。 席上坐着贺成衍,自然没有让皇帝给众人表演节目取乐的说法,但赫函王爷兴致高昂,没打算把自己排除在外,贺成衍便也说要与王爷一同加入进来,愿赌服输。 席下自然没人当真,只要击鼓的人眼睛不瞎,就不敢在贺成衍那停下,但如此一来沈琴央这个皇后也就没理由不参加了。 不过这也正中玉贵妃下怀。 这一段的剧情里,击鼓传酒落在玉贵妃手里,于是玉贵妃满饮一杯,带着三分醉态跳了一支惊天地泣鬼神的舞蹈,彻底迷晕了舒王,也引火上身令他从此惦记上了自己。 所以玉贵妃的计划是,让沈琴央来代替自己跳这一支舞。 原本的玉贵妃能歌善舞,沈琴央临场上去代替她,也难免稍显逊色。但原著里的舒王也是个草包,玉贵妃才不信他是伯牙遇知音,当真拜服于玉贵妃的舞技,无非就是见色起意罢了。 所以她将沈琴央打扮得同花似的,还特意问道:“你会跳舞吧?” 沈琴央笑笑只说了句,“我试试。” 看她从容不迫的样子,玉贵妃放下心来,其实她这舞跳得无论好不好,拿下舒王都是游刃有余。不得不承认,沈琴央的这套皮子比玉贵妃的好太多,自己已经算个十分标志的美人了,如今给沈琴央比着适合她的风格打扮,才真正感叹起来差距悬殊。 这样的人间绝色,就算站上去随便扭扭,都是风情万种的。 击鼓传酒进行了几轮,许是击鼓的人是擎栾族人,所以前面鼓声基本都停在了他们同族人那里,权当做个表率热热场子。擎栾族的将军表演了耍刀,小王子崇多唱了擎栾族语的民歌,公主献舞一支,酒过三巡气氛更是被鼓声笑声烘托到了顶点。 玉贵妃忍不住着急起来,这场戏最重要的角色,舒王,还没到场。 沈琴央自然知道舒王这散漫的脾性,他料定了各种宴席开场都是千篇一律的无聊,回回都非要等到天色将晚,到了最有意思的时候,才装模作样地姗姗来迟。 玉贵妃可不知道,她虽心里着急,但先前几次的有惊无险让她也没那么着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变数接踵而至,不过最后的结果倒是与书中大差不差。 她当时着急舒王,但临行前舒王到底还不是自己来了? 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之击鼓传酒到她之前,舒王一定会到场。 就这么想着,玉贵妃手中的酒盏一沉,鼓声却戛然而止。 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玉贵妃有些慌乱地起身,看向贺成衍,眼里满是求救信号。可惜贺成衍没读懂她的眼神,以为爱妃只是谦虚害羞,反倒笑着同赫函王说道: “玉贵妃是朕最为宠爱的嫔妃,能歌善舞,舞姿更是宛若惊鸿,今日看来能再一饱眼福了。” 赫函王爷也投来期待的目光,先前见她穿的素朴,还以是只是皇后身边的侍女,没想到竟是皇帝宠妃。 这下玉贵妃骑虎难下,她看了看四周,还是不见舒王的影子。 虽然这一局是为了令沈琴央在舒王面前露个脸,但玉贵妃最重要的目的还是避开舒王的注意。按照书中剧情,击鼓传酒只会传到玉贵妃,皇后在今夜没有过多戏份。她的原计划本是推脱自己身子不适由沈琴央代为上场。但舒王没来,证明剧情已经发生了偏移,她只得先上去应付着。 届时舒王到场,还可以另寻机会让沈琴央在他面前一展身手。 可问题是,她不会跳舞啊!! 玉贵妃的原身可是跳舞达人,她现在上去临场发挥,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与原身的水平比拟! 若是旁人看出异常也就算了,但贺成衍这个男主可是实实在在的古人,万一被他发现玉贵妃的里子已经换了人,他不会认为自己是什么穿书者,只会把她当作邪祟上身,直接除了都有可能! 她沉着脸上前,干笑道:“既然是在草原,臣妾就不跳些寻常的宫廷舞种了,陛下也该看腻了。臣妾学了些新舞,此舞与别处不同,舞姿大开大合,正气凛然,与这茫茫草原崇山峻岭的气质也算是交相辉映。” 贺成衍一听来了兴趣,温声道:“好,今日朕就看一看爱妃的新舞,也为着篝火晚宴助兴。” 沈琴央并不知玉贵妃打算如何解决眼下的难题,她也懒得出手相助。玉贵妃不算愚笨,这种场面应该可以应付过去。于是沈琴央自顾自端酒饮了两口,马头琴开始配乐,她抬眸看向玉贵妃,险些一口酒喷在当场。 只见玉贵妃,开始徐徐舒展四肢,跳起了第八套广播体操。 四下座上鸦雀无声,和死了一片似的诡异寂静。 玉贵妃头皮发麻,既然已经开始跳了,再尴尬也得跳完。她跳正常的舞蹈一定会被看出破绽,但若说跳个全新的舞种,就算奇怪了点别人也只当是舞种奇怪。 丢点脸面和招致杀身之祸,在此等节骨眼上,玉贵妃还是能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然而就在她一个体转运动后,玉贵妃的双眼在身侧擎栾族人群里看到了一个身影。 石青色的衣衫,灰鼠毛斗篷,发间一支玉箫簪。嘴角含笑轻佻,眼神却分外沉郁。被他如此盯着的人,瞬间就被拉入一个仿佛世上唯他们二人的结界,不知不觉沉溺与此。 书里对舒王的外貌描写其实并不详尽,寥寥几笔也仅仅是说他相貌英俊,仅次于男主贺成衍。毕竟若没有一副好皮相,怎么会有信心招惹完玉贵妃又去勾引女主? 可这个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绝对能与男主打个平手,丝毫不逊色于贺成衍! 玉贵妃并没有见过舒王,甚至他与书中描写也不尽相同,可不知为何她就在这一眼里笃定了此人就是舒王。 在五大三粗的擎栾族人中,他略显清瘦,身着一身雅致的汉人服饰,格外瞩目。而他的目光此时就落在玉贵妃身上,这让她莫名心跳一滞。 玉贵妃反应过来时,赶紧强迫自己打消了念头,她硬着头皮继续做动作,心里却越来越乱。 舒王到底还是看到她跳舞...跳广播体操了,虽然她清楚自己现在有多可笑,但万一原书剧情不会轻易改变,又或者这个舒王和其他狗血小说里的角色似的,觉得她好真诚不做作,同外面那些妖艳女人不同,咋办? 就在玉贵妃正操心舒王会不会看上自己时,贺成烨的目光悄悄从玉贵妃的动作间穿过,落在了座下——假借饮酒,实则掩着面苦苦憋笑的沈琴央身上。 贺成烨嘴角的笑意更甚三分,一个不成规矩的主意冒了出来。 16、盲射 玉贵妃这舞总算是跳完了,赫函王爷干巴巴地鼓了鼓掌,他中原话本来就说的不好,眼下更是为难,尬笑着硬夸了两句: “贵妃这舞蹈,真是...真是上天入地,大显神通...” 说完他还瞥了眼身边随行的军师,好像在用眼神询问自己这四字成语用的怎么样,军事白着一张脸眨了眨眼,意思是快闭嘴。 贺成衍先前夸下海口,把自己贵妃那舞姿称赞的天上有地下无,结果丢了好大个脸面,自然脸上挂不住。但当场也不好发作什么,只得摆摆手,让玉贵妃赶紧下去。 玉贵妃面色红润,似是美人娇羞,实际上一套广播体操下来,想不脸红都难。她娇滴滴地退回到座位上,朝沈琴央看了看,沈琴央也回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她化解的很不错。 这倒是发自内心,面不改色在成堆的古代人面前做完一套标准的广播体操,但凡换个脸皮薄的,还真不一定做得出来。 眼看着刚热起来的场子被玉贵妃生生跳冷了,赫函王爷赶紧道:“继续继续,鼓声不要停!” 羊皮鼓又被敲响了。 沈琴央舒了口气,看来今夜的闹剧就要结束了,她是一国皇后,断没有献技供人取乐的说法。鼓手不会停在贺成衍那,自然也不会停在她这里,玉贵妃的计谋算是落空了。 “咚——” 鼓声骤停,沈琴央看着手中满满当当的酒盏,错愕抬头。 众人这才发现,羊皮鼓旁不知从何时起就换了人,一位谪仙似的中原男子含笑半倚在鼓架上,手里把玩着鼓槌,朗声道: “臣弟来迟,不过方才为皇兄和王爷奏了一场鼓,可否能将功折罪?” 贺成衍招手笑道:“无妨,赫函王爷性情豪爽,不拘泥于此,但草原人好酒,这你就逃不过了!” 贺成烨上前从侍女手里接了酒盏,朝着贺成衍和赫函举杯,一饮而尽。草原的酒烈,他呛了两声,原本在北风里冷得发白的面颊因而也有了些许血色。 他却并不显得狼狈,嘴角一勾道:“好酒。” 擎栾族男子以雄壮为美,赫函见此人身形单薄,却有股十分张扬外放的气度,与中原文人被书卷本子熏出来的那股子文弱气质不同,因此多看了两眼,欣赏道: “我营里的将士击鼓的功夫不同他人,可是个练家子,他敲的鼓,鼓点密集,鼓声浑厚。可方才这场击鼓传酒换了舒王殿下来奏,我竟是没听出区别来。” 贺成衍一听,以为赫函不过是给舒王面子,大笑起来,“王爷可别恭维他了,朕的这个弟弟向来懒散,习武之人的苦他是受不来的。” 赫函挠了挠头疑道:“是吗?那倒是奇了。” 贺成衍笑道:“所以酒现在于谁手中?” 沈琴央默默举了杯。 贺成衍也没想到停在了沈琴央那,不禁有些责怪地看了自己这弟弟一眼,贺成烨赶紧辩解道: “皇嫂今天穿的鲜亮,臣弟竟没认出,击鼓本是随性而为,还望皇嫂莫怪。” 那神情,自责里带了些慌乱,还真就让人觉得他是无心之失。 眼下的氛围,若是因着她皇后的身份就推诿掉,煞风景不说,先前贺成衍已经发话要与民同乐,皇帝自己都说要参与进来了,总不能轮到皇后却不上场。 贺成衍只得道:“既然酒在皇后手中,愿赌服输,不能有例外。” 玉贵妃在座下暗爽,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愁怎么令沈琴央在舒王面前露脸呢,舒王竟就临时起意自己敲鼓,还偏巧停在了她身上,于是玉贵妃赶紧接话道: “是啊,娘娘可不能耍赖,臣妾听说皇后娘娘的舞跳得也极好,不如趁此机会一展舞技如何?” 贺成衍语气里夹了丝不屑道:“哦?皇后擅舞,朕倒是没听说过。” 赫函王爷向来敬重皇后,看着皇帝与贵妃二人一唱一和地这么难为她,不免也有些不悦,反倒是他这个外族人帮腔道: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既是天下人之母,就没有取悦她的子民这种道理,歌舞弦乐这种供人赏乐的玩意还是让下等人来做吧。” 玉贵妃脸一黑,这王爷是指桑骂槐,讽刺她是供人赏玩的下等人呢。 一时间空气里多了些剑拔弩张的气氛,贺成衍冷脸道: “朕既然说了今夜不必讲求君臣之礼,亦无什么尊卑之分。方才擎栾族的王子和公主都展示了歌舞,皇后既然擅舞,跳一支也无妨。” 竟是非要沈琴央跳不可了。 沈琴央怎么能不懂贺成衍要当众折辱她的心思,笑了笑道: “臣妾不会跳舞,更从未说过擅舞这种话。” 贺成衍一副看笑话的表情,“既不会跳舞,酒又在你手上,皇后又能表演些什么呢?” 他冷笑一声,“表演像平时一般,怎么用你那伶牙俐齿以下犯上吗?” 沈琴央还是那副温和的笑脸,“陛下说笑了,陛下方才说完今夜宴席上无尊卑之分,由何来以下犯上这一说呢。” 贺成衍抓紧了手中的酒盏,“你!” 赫函王爷看准了时机,赶紧大笑了两声化解开来,“好好好,看皇后娘娘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已经准备让我等大开眼界了。” 沈琴央起身,将手中的酒面不改色一饮而尽,辛辣的烈酒沿着喉咙直到胃中,整个身体都暖了几分。 她径直走到对面席上擎栾族小王子崇多的面前,微笑道: “王子所佩的长弓一眼便知绝非凡品,不知可有幸借弓一用?” 崇多本就觉得她十分好看,自打入座就忍不住地拿眼偷偷瞄她。草原的女儿虽也有灿若明星般的美人,但沈琴央是他所见过的女子中,唯一一个像月亮的。 皎皎如月般的沉静温和,似乎只看她一眼心就化作了一汪春水。而现在沈琴央就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与自己说话,就连身上带的熏香都可以闻到,是若有似无的清茶香。 他心中的那潭春水,此刻也荡起了微澜。 “王子?”见崇多愣神,沈琴央又叫了他一声。 崇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失礼了,赶紧起身弯腰一拜,将身上那把长弓卸下来。这弓是男人用的,又重又长,他也给妹妹做过一把弓,用的是软些的木料,做得精巧又轻盈,十分适合臂力不足的女子。 他这把弓恐怕妹妹们都拉不开。 崇多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有些担心道:“这弓是我用惯了的,只是对你来说有些重,不如我再为娘娘寻把别的来。” 沈琴央接过在手上一掂,的确比寻常的弓要重些。 见她轻轻一拨弓弦,那般纤细柔软的手指,崇多赶紧在旁急道:“娘娘小心,不要割伤了手。” 沈琴央觉得有些好笑,不都说擎栾族这种草原上长大的孩子都粗枝大叶的吗,怎么赫函的小儿子这般一惊一乍的? 她单手提弓回身道:“草原人善骑射,臣妾虽为深宫妇人,但如今来到这草原之上也十分憧憬,所以便决意班门弄斧一下了。” 不远处的草场即刻摆上了一排草人靶子,胸部的位置点了红心,皇后又讨来了弓箭,众人当即心下了然。虽说在座的无论是中原人这种看惯了射艺的,还是擎栾族这种打小就会开弓猎兔子的,无非是把箭准确无误地射到靶子红心,原本是没什么可看的。 但这可是皇后娘娘上场,那群稻草靶子立的可不算近,从未听闻皇后娘娘还会射箭的啊!这下,就是没什么可看的也一下变得激动人心了。 然而此时,又有一顿仆役手持铜锣上场,立在草人旁站定。 众人不解,直到沈琴央拿了一根白绫,将双眼缚了起来,才明白了她究竟要表演什么。 她竟然要盲射! 通过击打铜锣听声辩位,射中那么远的靶子,甚至这几个草人之间的间距并不远,声音传来的位置更容易混淆。 这远远不是会射箭就能做到的,没有极其灵敏的听觉和精准的手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表演射艺了,在座许多人里都忍不住站起身来,紧张地盯着场中央以白绫覆面的沈琴央,只见她提弓上前,手指扣住箭的尾羽搭于弓弦,缓缓拉开了那把对她而言有些过长的弓。 崇多的弓的确有些太紧了,她骨节分明的手经脉紧绷着,却无一丝颤抖。 沈琴央下巴微微微发紧,嘴唇也轻轻抿着,她许久没有拿起弓箭了,心中难免有些没底。 席上鸦雀无声,直到第一声锣炸响开来,草原空旷回声远荡,更增加了难度。但几乎声音落下的瞬间,沈琴央的第一支剑就已经射了出去。 左侧第二个草人发出一声闷响,白羽箭斜斜地插进了它的头里,正是方才锣响的那个草人。 射中了草人,却没有射中靶心。 但这也足以震惊全场,这么远的距离盲射,用一把不惯手还并不合适的弓。赫函带头鼓掌称赞起来,一时间掌声如雷。 沈琴央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搭上了第二支箭,场上的掌声也戛然而止。 这一次,射中草人的声音几乎快追上锣声,右三的草人直接被那一箭射倒在地上,扶起来一看,箭深深插入红心侧方。 比第一箭准了太多,但还是没射到红心。 无论她曾经练了多久,既然入宫后无人知晓她精于此道,就证明她至少有五年之久没再碰过弓箭了。 如果第一箭是在与弓磨合,第二箭就是在慢慢找回感觉。 两箭之内进步如此之大,已经令人拜服。 赫函一脸惊喜之色,贺成衍面容却愈发阴沉,只不过此时已经没人会分心注意龙颜是否不悦,场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沈琴央的第三箭上。 静得落针可闻。 “咚——” 第三箭,正中红心! 欢呼声瞬间炸开,整个草原都回荡着近乎满溢热烈兴奋之情,今夜的晚宴被沈琴央的表演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接下来的几箭全部箭无虚发,剩下的草人胸前的红心处无一例外都插着一支白羽箭! 白绫下的唇角一勾,沈琴央悬着的心也落下,看来今晚还不算丢脸。 她刚要解下白绫,锣声却又响了。 只是这次,锣声响于宴席之上,宾客座下。 17、羽箭 只见持锣的仆役立在舒王身边,敲响了锣。 那锣撤掉后,舒王手中托着一个红艳艳的苹果,举到了方才铜锣的发声处。 众人吓呆了,议论纷纷,这舒王是不是疯了?那苹果就举在和他头颅平齐的位置,若是沈琴央的箭稍稍一偏,他极有可能就和那第一个被射中的稻草人一样,脑袋插箭,但血溅当场了。 赫函王爷有些担心,舒王毕竟是个金尊玉贵的王爷,虽说他是自己作死,但到底是在擎栾族觐见的宴席上,若是死的如此难看,他这个王爷也难辞其咎。 “陛下您看这...” 赫函刚开口,贺成衍就打断了他道:“无妨,朕这弟弟玩心是大了些,但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相信他还是有分寸的。” 赫函看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鄙夷,他这是相信自家弟弟有分寸吗?分明是他自己想看热闹,反正箭又不会插他头上。 草原人极其重情谊,赫函自己的族人无不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最看不起贺成衍这种残害手足之人。先前早就听说他逼死嫡亲兄弟的事迹,如今看来更加印证了他残忍无情的声名。 沈琴央眼睛被白绫缚着,但心下如明镜,知道这是有人想试她,但一时间也不确定是谁。 “方才人声嘈杂,还请再击锣一次。”沈琴央抽出新的白羽箭,搭在弓上。 锣声又起,沈琴央这次却没有即刻射出,而是顿住了,似乎在犹豫。 席上所有人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反倒只有舒王本人还能笑得出来。 更不必说一旁快把帕子生生扯烂了的玉贵妃,她简直快吓死了。这舒王当真是个玩世不恭的疯子,连自己的命都能拿来作赌玩乐。 玉贵妃是打算让沈琴央引起舒王的兴趣,但这兴趣也太他妈莫名其妙了吧!她希望舒王借此玩弄沈琴央,不是让沈琴央玩弄他自己!! 万一沈琴央真一箭给他射死了,她的计划也暴露无余,不然谁家男主角死的这么荒谬,被女主玩射箭玩死了!届时她编的故事在沈琴央面前还怎么立得住脚! “不可以!太危险了!”玉贵妃实在没忍住尖叫出声。 沈琴央的箭头明显一滞,舒王见她犹豫了,温声道; “无碍,是我。” 是我? 沈琴央确实在贺成烨开口的一瞬间就知道了是他,但这话当众说出来也太奇怪了。 若是说“无碍,我是舒王”,虽然也很奇怪,毕竟知道瞄准的是个亲王只会出手更犹豫才对。 这难道不是明着跟在座所有人说明,舒王与皇后关系匪浅,单凭嗓音就可以认出来对方。不仅如此,其中还有一层意思:若是旁人当靶子可能于理不合,但若是舒王,就不必畏手畏脚可以放心于他。 那这二人是什么关系呢? 所幸眼下场面太过紧张刺激,还没人把脑子转到这句话上。 沈琴央有点无语,但的确,在知道自己的箭瞄准的是舒王之后,她竟真的放下心来。 手中的箭果断地离弦而出,稳稳当当射中了那只苹果,当即崩裂碎开。 舒王甩了甩了甩手上果子的汁水,笑着为她鼓掌。众人这才把心放下,跟着一同拍起巴掌来。 沈琴央解下白绫,在所有欢呼雀跃的笑脸中,最先看到了舒王那双带着笑意望向她的眼睛。不知是被气氛感染还是怎得,待到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唇角也始终是勾着的。 今夜,这场为擎栾族举办的宴席,终于结束了。 * 草原的夜幕上挂着三三两两的星星,被夜色包裹着飘过的云朵遮掩住几颗,映照着宴席散场过后的一片残羹冷炙,宫人和仆役们在清扫宴席过后留下的杂物。 夜已经很深了,热闹过后,反倒衬得寂寥。 下人们脸上都带着困倦之色,边做着手头上的活边打盹,就听见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走近,抬头一看,正是擎栾族的小王子,几人赶紧打起精神来行礼。 “都起来吧。” 崇多有些不适应被宫里这群宫女太监郑重其事地跪拜,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个,今夜席上用来射箭的那几个稻草人在哪?” 小王子的中原话比他父亲赫函说的好,但宫人们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都有些茫然。 崇多脸上一红,有些气恼道:“蠢死了,就是,就是皇后射箭用的那几个靶子!” “哦哦哦...在...在放置干草的营帐边,马棚旁堆着。”虽不知这小王子要做什么,但主子们的心思不敢过问,宫人们赶紧答道。 崇多有些不自然地离开,自己摸去了营帐处。 草人果然都堆在那里,身上还插着白羽箭。崇多脸上一喜,蹲下身来把草人都翻过来排好。 他细细端详着;第一只草人的箭插在头上,箭身歪斜,可见那弓对她来说确实很难把握。第二只草人的箭插在红心旁,虽然没射中,但箭身几乎一半都隐没在稻草里,可见用了极大的力气。那把弓的弦上的很紧,拉弓虽费力,但箭离弦后的劲头也更猛,上阵杀敌甚至可以将人射穿。 崇多记得沈琴央第二箭都把草人射倒在了地上,心里想着她许是因为第一箭偏了,所以第二箭便带了些脾气,不禁笑了起来,也许她的性格比看上去的更有趣些。 他从前就听父王说过,中原的那位皇后谋略无双,亦有过人胆识。 当年崇多的祖父不是没想过在贺成衍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时发兵中原,趁其兵力都集合在京城,自西北长驱直入。 那时,就是这个皇后,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似的,仅仅带了两千的兵马,就自己过来谈和。 最后还真被她谈拢了。 擎栾族答应了留守西北,继续作为番地封王进奉岁贡,保下了至今五年的和平。 崇多作为最小的王子,向来也不关心这种事,只记得当时几个哥哥不服,去祖父跟前闹过,最后都被打了回来。父亲当时心里也不平,但被祖父叫过去彻夜长谈,天亮回来以后,也认同了祖父的决定。 崇多那时候不大,只觉得这整件事都是因为那个皇后来走了一遭。祖父和父亲这般如出一辙的刚烈性子,从来只将女人当作玩物,竟然有朝一日也会拜服于裙摆之下。 计谋无双又怎样?他心直口快,最讨厌中原人那种装模作样摆上一堆礼数,说话又七拐八拐绕上好几圈非要人猜的行事做派。中原女人更同暖房里养着的娇花似的,疾风一吹,日头一晒,就要枯萎。光好看有什么用,娇滴滴的,能有怎么意思? 崇多没想到女人的好看有这么多种,不仅仅是脸皮生的美貌,气质竟也能摄人心魄。 单是如此也就算了,偏偏她还会射箭,射得还这般好。他从小力气大,平日里用惯了的弓,虽然自己视若珍宝,可军中将士有的都嫌弃他这把弓笨重。 她却不嫌,最后将弓还给他时,还说:“良兵择主,王子的弓好,想必主人也是极骁勇的。” 崇多心头一热,这样好的女子,为何要一生被圈禁在那个苍穹都四四方方的深宫之中呢? 若是她生在草原,可以同自己一起骑马射箭,他还可以教她好多武艺,她手劲那么大,自己的弓都能拉开,一定学得也很不错。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到太远了。 崇多赶紧甩甩头,他还不至于糊涂了,那女人是皇后,不是他能肖想的人。自己若是真乱了分寸,让人看出来他的心思,是会给父亲和族人招来麻烦的。 他看了看眼前几个草人,另外的就几乎都一模一样了,崇多将箭一支一支地仔细拔了出来,总共六只白羽箭。 他仔细收好,又摸了摸背上那把长弓,突然想到应该还有一支箭——射苹果的那支。 于是他又回到宴席处翻找,却无论如何也不见踪迹,连箭尾的白羽都没寻到一根。他抓了几个宫人来问,也说没见到,还陪着找了一圈。宫人们以为那箭颇有来头,十分贵重,急得满头大汗。到最后崇多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才摆了摆手放过了他们。 他手里握着那六支白羽箭,看着天边那一轮月亮陷入了沉默。 * 皇后的帐子里点了烛火,从帐外透出暖黄的光,连翘白芷守在外面,一旁还有玉贵妃手底下的彩屏。 玉贵妃又来找沈琴央单独叙话了。 沈琴央洗净双手,崇多的弓的确有些难为她了,弓弦粗糙,手指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现在见了水方才觉得有些刺痛。 身后玉贵妃撅着嘴不悦道;“你既然会射箭为什么不早说?还射的这么好?” 沈琴央随口道:“穿进来前练的,你又没问,我说这干嘛。” 她现在也懒得装了,既然玉贵妃是现代人,自己说话越随便反倒正常。 玉贵妃原先好歹还掩饰一下,这次是真气极了。从前变故出在其他npc身上,她作为后宫嫔妃鞭长莫及。但今晚这场宴会,沈琴央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逐渐脱离了掌控,这让自以为已经将她抓在手心里的玉贵妃很是不悦。 “因为我明明让你跳舞的啊!舒王喜欢的是温文尔雅才貌双全的女人,射箭这种男人才玩的东西,你取悦擎栾族那群大老粗还行,现在这算什么!” 沈琴央擦干了手上的水,仰了仰头,眼中似有星星点点狠厉的杀意。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教训的口气同她说话了,沈琴央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太久,对这种以下犯上的口吻十分不适。 她合上眼,再睁开已经恢复了正常,才笑着回头道: “既然这个角色是皇后,总归还是要保存些皇后的脸面,我跳舞的水平和你差不多,却丢不起你那种脸。” 玉贵妃被噎了一下,回想起先前自己的行径,简直尬得她想拿头撞墙。 如果就这么过去还好,偏偏后面跟着沈琴央,一出手就惊艳了全场,直接吊打她的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这让她以后的脸面还往哪放? 恐怕她现在还面临着被贺成衍嫌弃的风险... 沈琴央看着玉贵妃的脸色又白转青又转回白,笑道: “不过依我看来,舒王未必不感兴趣。” 玉贵妃来了精神,“你是说他最后自己拿了苹果让你射箭吗?我怎么觉得他就是图个刺激好玩。” 沈琴央勾了勾唇角,“如果只是觉得好玩,他会在宴席过后将那支箭捡走吗?” 18、密会 春猎正式开始后,沈琴央与几个宫妃便移居到了松香山行宫居住。 行宫建造的历史久远,至今已历经三朝。但举办春猎前工匠都会提前一月先来翻新修葺,重新装点一番,所以虽经数十年风吹日晒,因着保养得当,也十分富丽堂皇,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 沈琴央所居住的揽菊堂就位于皇帝的寝殿旁,但自打迁入松香山行宫,除了开猎那一日的典仪上,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不用同贺成衍虚与委蛇地维系帝后间的体面,沈琴央也乐得清净。倒是玉贵妃,夜夜都宿在贺成衍那,一应物品直接搬了进去,安排她所居住的澜香苑都没怎么去住过。 白日里踏进沈琴央的揽菊堂,玉贵妃都是一脸的春风得意,难为她明明嘴角压都压不住,还要装作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同沈琴央诉苦。 “我是不打紧的,总归玉贵妃这角色还算个宠妃,只要你和男主he之前,我把贺成衍这个反派暴君给拿捏住了,对你来说也算是一大助力。” 沈琴央也配合道:“难为你了,和根本不喜欢的人夜夜睡在一起,肯定很难受吧。” 玉贵妃脸上一红,扪心自问,贺成衍不愧是小说男主,标准的硬件配制一应俱全。加上那样一张脸,夜夜在枕边对着自己温声细语,任谁也是抵挡不住的。 “不过照这般承宠的频率,终有一日你是要受孕的。”沈琴央摆出一副担忧的样子。 的确,玉贵妃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为一个原本单身的现代女性,一朝穿进古代小说里早晚要面临着这个问题。 古今中外,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都绝不是个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医学技术落后的古代,生产面临的风险更是鬼门关里走一趟。 沈琴央拉着她的手道,“皇后的手下有可以信任的宫中御医,我先前为了防患于未然,便要了些避子的汤药,房事过后饮下,便不会受孕。” 沈琴央起身去屋外,吩咐连翘去拿了一些给彩屏,玉贵妃有些慌乱地将她拉回来掩上门,犹豫了几秒才点点头答道:“谢谢了。” “不说这个了,我今日来是带消息给你的。”玉贵妃坐下,给沈琴央倒了杯茶推给她,神色殷切。 “午时贺成衍召来了舒王一同在寝宫下棋,后面因为擎栾族的小王子求见,棋局便搁置了。贺成衍身边的太监传话给我,说是今夜要我回澜香苑住,不必侍寝。他们二人在宫里时就时常下棋到半夜,想来今天晚上也是如此。” 沈琴央喝了口水,没明白她的意思。 玉贵妃继续道:“我派人给舒王传了信,让他今夜偷偷潜来揽菊堂一叙。” 沈琴央:“...?” 玉贵妃倒是闷声干大事的,不言不语直接给她安排好了一场足以身败名裂的大戏。派人传话让一个王爷在深夜来皇后居所私会,更何况揽菊堂与皇帝的寝宫如此之近。 玉贵妃原以为沈琴央听到今夜就可以与男主相会的消息,当即便会喜上眉梢,没想到沈琴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听完了她的话,仅仅将手中已经空了的那盏茶碗倒扣在了桌子上。 瓷质的茶盏杯沿磕在桌面上,声音不大,玉贵妃却突然心中一紧。 面前的女子明明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动作,却让她莫名胆寒。她突然想起曾经自己上班时,手上的项目出了问题,她想浑水摸鱼推卸责任,领导训话前的心情。 “你说,你给舒王递了信?何时,怎么传递的,内容是什么,说一遍。” 玉贵妃下意识就开始解释道;“你放心,我不是让手底下露脸的丫鬟去的,信上也没有留名。” 沈琴央并不信这套说辞,玉贵妃不会如此鲁莽,什么确切的线索都不留下,她拿什么笃定舒王就一定会来? 再追问下去,玉贵妃也只会拿所谓的男女主之间天然的吸引力和剧情来闪烁其词。如今既然事情她已经做了,覆水难收,沈琴央也只能将她送走,再做打算。 连翘进屋给沈琴央重新沏了茶水。 她给彩屏包了避子汤的药材,嘱咐她怎么熬制时,从彩屏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里就能看出来,玉贵妃根本没有避孕的打算,于是问道: “娘娘觉得玉贵妃会喝那避子汤吗?” 沈琴央被玉贵妃这番擅作主张搞得头疼,随口答道:“当然不会,她只会更努力地怀上孩子。” 连翘很聪明,若是换了白芷,一定会追问为何明知道她不会喝那药还要给她,但连翘没有问,立即心领神会。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劝一个人不要做什么,那人反倒越会去做什么,尤其是沈琴央来劝。 沈琴央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决定道:“今夜你陪本宫去倚竹园逛逛吧。” 倚竹园是皇帝寝宫旁的一片竹园,连接着寝宫的后院,连翘点点头。 想到那一日在宴席之上,她拿箭射中了舒王手里的苹果,解下白绫后望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那句于理不合的“是我”。 沈琴央难免有些心烦意乱,尤其是宴席结束后,连翘来告诉她,舒王捡走了那支射中苹果的箭。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玉贵妃不会平白无故选中舒王这个角色来撮合他们,可原因是沈琴央无法猜到的。在弄清处此人的真实目的与身份之前,自己绝不可能就在她自己的宿处与他见面。 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若那舒王当真有胆子夜闯揽菊堂,玉贵妃又存了心思让这件事东窗事发,沈琴央人就在倚竹园,贺成衍这里一有动静她就能知晓,便可以直接现身,撇的干干净净。 到了夜里,沈琴央把护院的侍卫都调来了揽菊堂,吩咐下去只要有外男擅闯,无论来者何人就地格杀。 与其到时候玉贵妃或者贺成衍借此事来拿捏她,不如把先机攥在自己的手里。 至于那个舒王,只要他今天有胆来,沈琴央就有胆误杀了他。 一国皇后,岂是他一个舒王可以肖想的? 随后,她便同连翘去了倚竹园。 夜晚的倚竹园竹影纷纷,加上带着凉意的寂静,便多了些许的鬼气。连翘扶着沈琴央慢慢地走在石子小路上,虽然连翘不知道她为何今夜要来倚竹园闲逛,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多问一句话。 倚竹园的面积非常大,沈琴央走得有些累了,便寻了块半人高的石头坐下来歇脚。两人都不是爱讲话的,一时间相对无言,唯有风吹过时竹叶间沙沙的轻响。 突然,一道细密的脚步声传来,其实这脚步声非常轻,几乎隐没在风声之中,只因为与周遭环境的寂静产生了微妙的不和谐,才被她们捕捉到。 沈琴央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连翘蹲下身,两人身量都小,这块半人高的石头正好可以挡住身形。 她其实没必要躲,这个时间能来到倚竹园的,要不就是住在别院的嫔妃,要不就是贺成衍身边的人。但这脚步声又轻又密,其中带着匆匆之色,必是个习武之人,而且存了秘密潜行的主意。 直觉告诉沈琴央,还是不露面为妙。 果然,一个沈琴央从未见过的异族人出现在视线之中。他留着络腮胡,穿着身异族服饰,但并不像擎栾族人,看上去更加野蛮。 他从面前的石子路飞身经过,直奔贺成衍寝宫后院。 沈琴央从未听说过贺成衍身边用过什么异族差使,看此人的行迹,也不像是什么刺客之流。她心里疑惑极了,但那人一眼便知武艺高强,轻举妄动并非良策。 “娘娘...!” 沈琴央手臂上一紧,吓了一跳,连翘突然出声,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月光下她的脸色看着苍白,下巴紧绷着望向方才那个异族人消失的方向。 “怎么了,你认识那人?”沈琴央试探地问道。 连翘看上去十分紧张,“娘娘,咱们得跟上去看看,具体奴婢回去再同您解释。” 沈琴央明白了,“你是不是在梦里见过他?” 连翘看着她点点头。 其实从那人出现的一瞬间,沈琴央心中就已经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连翘的反应更加印证了她的感觉,两人当即起身跟了上去。 月黑风高之时,贺成衍的寝宫熄了烛火,看上去皇帝已经就寝了。后院连接着倚竹园,竹影茂密,十分隐蔽,那异族人赶到时,密林之中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沈琴央与连翘就隐蔽在后院连廊的拐角处。 从这个位置望过去,只能望见那人的背影;他穿的衣袍料子极贵,衣摆却就这么拖在泥地上,毫不在意。哪怕蒙着夜色,也能看出那股骄奢又矜贵的气质。 那异族人一见到此人立即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得到允许后才起了身。 太远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沈琴央眯起眼睛来细细地描摹着背对着她们的那个背影,身形异常地熟悉。 两人说了一会话,直到他缓缓转过身来,果然是沈琴央最为熟知的那个人—— 贺成衍。 19、藏匿 贺成衍为何会在夜里与一个异族人秘密会面? 他一直知道自己身边安插着沈琴央的人,但不能确定沈琴央的势力渗透到了何处,哪怕与他朝夕相处的李公公,贺成衍都没有完全信任。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在深夜于竹林密会,避开可能始终有人盯着的寝宫。 所以,贺成衍此举极有可能就是为了对付她。 沈琴央按下心中强烈的不安之感,转头却看到连翘的脸色比自己都要凝重,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于深夜密谋之事,绝对于沈琴央极其不利。 他们压低了声音说话,这个距离根本听不清任何,呆久了反而有可能被发现,沈琴央拉了拉连翘,示意她先离开此处。 垂落的月光将两道纤细的身影曝露在连廊,牵一发而动全身,两人一动,拉长的影子便也跟着一闪。 异族男子眉峰压下来,警觉低吼道;“谁!” 贺成衍也随着他眼神的方向望过来,只见那两道身影飞速消失在了连廊拐角,他冷着脸下命令道:“追上,别留活口,你我见面的事任何人不能知道。” 异族人脸色古怪地看了贺成衍一眼,操着浓重的口音道:“还请皇帝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而后,便飞身追去。 另一边,连翘拉着沈琴央没命似的跑,倚竹园虽为皇家园林,但到底建在山上,路面并不平整。加上黑夜中难以视路,两人好几次险些绊倒。 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她们的体力本就与男子差距悬殊,更何况那异族人会武功,若不是倚竹园路径复杂,他恐怕早就追上来了。 沈琴央边跑边甩开连翘的手,“不行,那人一定会下死手,泥地容易留下脚印,分开跑才能迷惑住他。” 连翘有些犹豫,“可是娘娘...” 沈琴央直接打断道:“若他追着我来了,你就跑出去,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擎栾族的小王子,他今日应该就宿在行宫内。你聪明,不用我多说。” 连翘眼神一暗,点了点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若连翘一直与她同行,只能是死路一条。沈琴央太熟悉贺成衍了,若先活捉认明身份,其中变故太多,不如直接趁着月黑风高不得辨认时就地诛杀。明日哪怕死的是再得罪不起的人,也占得了情急之下误杀的先机。既然想不为人知,死人的嘴一定是最严的。 她留在揽菊堂的护卫,不就是打算对舒王这么做的吗? 沈琴央自嘲一笑,一定程度上,贺成衍和她是一种人,所以她才会如此了解。 短时间内,追上来的只有那个异族人,连翘与她分头跑,那便整整多了一半逃出的可能。若沈琴央逃出去,即刻带着护卫来找贺成衍要人。若是连翘逃出去,就是有了证明皇后被困倚竹园的人证,再者就要看她能不能说动擎栾族的小王子了。 因为眼下松香山行宫里,能压制贺成衍的,恐怕只有他了。 沈琴央其实已经跑不动了,选了一条与连翘相反的路跑了上去。很快,她就听到了身后细密的脚步声。 看来,那异族人也选择了这条路。 沈琴央望了望周围的竹林,不远处有一排似乎是倚竹园的工匠与园丁堆放杂物的矮房,现在跑是跑不掉了,只能寄希望于躲。如果那异族人没有发现她的藏身之处,说不定就会折回去。 她刚要随便找一间屋子藏进去,突然感到身后一阵气流扑过来,她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就要惊叫出声,那人却率先捂紧了她的口鼻。还没等沈琴央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拉进了一片黑暗。 异族男子紧随其后。 他似乎手里提着一把长长的弯刀,沈琴央当时在墙角偷偷观察他时注意到过。擎栾族善弓箭,即便佩剑也少用弯刀。而他持的那把即便作为弯刀也过于纤长,十分特别,因而沈琴央当时多看了两眼。 此时,她听到一阵刺耳又令人胆寒的声音,那是冷兵器的金属被刻意刮蹭在墙上所发出的声响,他此时就在那一排屋子前。 “不要藏了,我看到你了,我的刀喜欢漂亮的女人,不要害怕,它会让你死的很好看。” 他嗓音粗哑低沉,口音奇怪又蹩脚,却隐隐透着嗜血的兴奋之色,如同黑夜里行走索命的罗刹。 沈琴央控制不住地心惊,这人似乎来自比擎栾族更北的蛮族,那是一个远远超出书中世界设定的族群。她只隐约记得蛮族与擎栾族交恶,但《隐玉匣》中就连擎栾族都仅仅是三两章带过的支线,她对蛮族更是知之甚少。 难不成未来的剧情里,贺成衍会将蛮族也牵扯进来吗? 擎栾族虽然明面上与贺成衍恭恭敬敬,实际上真正信服的是沈琴央。多年以来擎栾族一直是贺成衍难以安眠的心头刺,他收服不了,极有可能会与蛮族联手,压制擎栾族。 这像是不择手段的贺成衍会做的。 她脑子里马不停蹄的思考着这些,竟都忘记了一件眼下更迫在眉睫的问题。 此时此刻,捂着她口鼻将她揽在怀里的人,是谁? 沈琴央一时间没去顾虑身后这人,因为他看起来是在帮她躲避那蛮族人,暂时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她分得清轻重缓急,所以没有反抗。只能确定身后是个男子,高自己一头,吐息就在耳畔。 她有些难以呼吸,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按在自己唇上的手,示意他松一松。 那人似乎也有些紧张,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她憋着,赶紧送了手。 重新呼吸到凉凉的空气,沈琴央当即闻到了一阵茶竹香。她对这个味道的印象太深,所以一下就知道了,身后之人是今夜来找贺成衍下棋的舒王。 没留给她太多思考缘由的时间,那蛮族人似乎耗尽了耐心,一脚踹开了木门,开始进屋翻找起来。 这排库房就建在倚竹园围墙根下,沈琴央在黑暗中听声辩位,似乎贺成烨带着自己钻到了这排屋子外墙后面,与倚竹园围墙之间的夹缝中。倒是个藏身的绝佳位置,若不是有心查看,根本不会发现屋后还有一道窄到仅能藏一人的缝隙,尤其在黑夜之中更为隐蔽。 只是这条仅容纳一人的缝隙里,叠了贺成烨和她两个人,实在过于拥挤。 两人紧贴着的身子哪怕隔着冬日厚重的衣料,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因为方才跑了太久,又被贺成烨捂着口鼻憋了半天,沈琴央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可又怕那蛮族人听觉敏锐,她不敢透露出鼻息,只能张着嘴小口小口地喘气。 贺成烨有些无奈,以为她是太害怕了,在她耳边用极轻的气声道:“别怕。” 沈琴央在黑暗里转过脸看了他一眼,虽然有些看不清,但她的瞳仁异常明亮,那里面有疑惑,有莫名其妙,甚至有看上去像骂人的嫌弃,唯独没有什么害怕,惊惧之色。 贺成烨无奈笑笑,他忘了,怀里的可是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会害怕。 其实自那蛮族人开始进屋去寻,就证明前面他说看见了沈琴央的话都是唬人的。把那几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人,便自顾自离开了。 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沈琴央挣扎了一下,想从这里出去。贺成烨却紧了紧手臂,轻声道: “他可能诈你呢,再等等。” 沈琴央觉得有道理,点点头,不动了。 贺成烨看着怀里安安静静杵着的人,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她头顶乌黑发亮小小的一个发旋儿,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可爱,他似乎从来没见过沈琴央这么乖顺的时候。 他想逗逗她,看她再变成那副蛮不讲理,牙尖嘴利的样子,就像自己抢她的小猫时那般。 “嫂嫂的头发梳的好看,桂花油也很香。” 这种境遇下此话猝不及防落在耳旁,贺成衍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僵,继而被那双刀子般的眼神剜了一下。他笑出声来,心里这才算舒服了。 “好了,逗你的,他早就走远了,我能听出来。” 贺成烨果然放开她,一下隔得沈琴央远远的,若没有方才那句话倒也算颇有君子风范。沈琴央拍了拍衣服上蹭的尘土,语气不善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贺成烨两手一摊,无辜道:“陪皇兄下完棋,正准备回去睡觉啊。” 沈琴央看了看,这条路的确是从皇帝寝宫出来,往外走的路。不仅如此,还与去揽菊堂的路正相反。 看来舒王没打算前去沈琴央的揽菊堂“赴约”。 沈琴央不自然地一咳,问道:“你...没收到让你夜里去一趟揽菊堂的信?” 舒王突然一拍手,神情惊讶道:“原来那真是你送给我的啊!” 沈琴央瞪了他一眼,“不是!” 见她真恼了,舒王才笑着说:“好啦,那信我一看便知不是你亲笔写的,上面说想我归还那支射苹果的箭,还要我一定夜里避着人偷偷前往。我又不闲的,因为这么屁的事大半夜闯皇后寝宫,你那护卫难不成是养着玩的?” 沈琴央想起来她早早安排在揽菊堂,吩咐他们下死手的护卫,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 “皇嫂不能因为我之前为了救你的小猫,爬了昭晨宫的后墙,就觉得我是这种登徒子吧?” 沈琴央很想怼他,方才又是哪个登徒子骗她蛮族人没走远,揽着她胡说八道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说出来好像更不对劲,讪讪闭上了嘴。 贺成烨见她难得偃旗息鼓不作声,低头笑道: “其实,也不仅如此。那信没有沾染到你身上的味道,你的衣服,头发,还有小猫,上面都有,但那信上没有。” 沈琴央懒得和他说废话了,转头就走。 若不是舒王及时拉着她,当时的情况下她来不及多思就藏进那几间屋里,现在也许已经被蛮族人杀了。本想着贺成烨还算救了自己一命,便对他好声好气些,偏偏这人根本没个正经。 舒王就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边说着什么: “还有还有,若是你给我写信,语气一定很难听,直接让我自己滚过来把箭交了都有可能,怎么会嘱咐我‘务必小心’这种话,一看就是别的女子写的嘛...” 沈琴央简直想飞奔回揽菊堂,赶紧甩了这个神经病。 她刚要忍不住回头怼他两句,就看到身后贺成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暴虐之色,一把将她推到在地。 下一秒,弯刀发出尖锐蜂鸣,划破空气,劈在了沈琴央方才所站的位置。 那蛮族人竟守在他们离开的必经之路上,眼见着他将弯刀从泥地里拔出,咧嘴笑了起来,粗野面容下嗜杀的癫狂近乎满溢。 贺成烨竟然随身佩了一把短剑,生生扛住了蛮族人的第二刀,他红着一双眼回头看向呆愣在原地的沈琴央: “跑啊!!” 20、求援 贺成烨是真会武功的。 无论是爬昭晨宫的后墙,还是擎栾族觐见晚宴上敲的那一场鼓,都能或多或少看出些他习过武的端倪。但沈琴央也只当是些三脚猫功夫,顶多防防身。毕竟舒王自幼体弱,以这副病秧子身体,能练就什么真功夫。 而反观那蛮族人,出手狠辣诡谲,又快又猛。他体格精壮,弯刀每一次劈下都似有雷霆万钧之势。贺成烨竟以那一把短刀,挡了蛮族男子几次三番的攻击。 这绝不是单纯会点防身术那么简单。 仅凭一把短刀,防守已是不易,贺成烨竟还能反击一二。他身子比蛮族人轻盈,身法速度更快,那把短刀犹如疾风中的片叶,须臾之间蛮族人身上露出的部位就多了几道血痕。 但蛮族人似乎天生神力,中原人的体魄与之相比实在差距悬殊,几个回合下来贺成烨便有些吃力了。 若是单论武功,其实蛮族人并不如他,但贺成烨这副身子的确不是习武的材料,就像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被困在了一副残败虚弱的身子里。 而蛮族人见了血更加狂热,就像是为了杀戮而生的恶鬼,愈战愈勇。 其实他轻功不错,贺成烨看了看眼前蛮族人肉盾似的笨拙身躯,料定他追不上自己。之所以还在这里同这个大家伙缠斗,是为了给沈琴央多留些跑出去的时间,从这条路往揽菊堂跑,不出一会应该就能见到人。 只要有宫人认出她皇后的身份,沈琴央今夜大概就能安全了。 贺成烨心里其实有些后悔今夜赴约来下皇帝这一盘棋,他现在已经濒临力竭,用轻功也走不了了。 但又不禁想到沈琴央与自己缩在墙缝里,小口小口喘气的样子。 她不是万人敬仰,运筹帷幄的皇后吗?怎么也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贺成烨最后看了眼沈琴央跑走的方向,却隐约看到一个穿着丁香色衣裙的身影,那正是沈琴央身上的颜色。 贺成烨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喊完让她跑以后,明明看着那个身影兔子似的消失在了这条路上,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手上那把短刀瞬间狠厉了起来,蛮族人一时间无暇分神注意身后小路上折返回来的沈琴央。 但贺成烨发现了,在打斗中与沈琴央远远地对上了一个眼神,她手里多了条木棍,不知跑去哪里寻来的。其实相隔的距离根本看不清什么,但贺成烨觉得她必然懂自己的意思。 他一直同蛮族人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现在却几乎自杀式地扑上去同他近身肉搏,蛮族人也没想到贺成烨突然改变路数。 蛮族人骨子里野蛮的血液更加沸腾,将弯刀一丢,与贺成烨扭打起来,几乎立即就占了上风。 沈琴央见他完全压制住了贺成烨,却已经失了武器,双手看似掐在贺成烨脖子上,实际上也被反制住。于是果断上前,先踢飞了一旁地上的弯刀,还没等蛮族人反应过来便一棍子打在了他粗壮的后颈处。 蛮族人果然体质特异,后颈这般脆弱的部位,若是换了寻常人挨上一击早就该应声倒地,他竟然只晕了半响,甩了甩头,下意识去摸身旁的弯刀。 可惜他的刀已经被踢到了草丛里,贺成烨就趁着这个空隙翻身而起,从沈琴央手里接过木棍,又当头给了他一棍。 蛮族人虎躯一震,这才撑不住轰然倒下。 贺成烨扔掉那根满是倒刺的木棍,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笑得出来,“你这是从哪找来的棍子?” 沈琴央看他笑得牵强,自己却也没好到哪去,喘着粗气道:“扫把上卸的。” 贺成烨实在想笑,但也实在累得没力气了。 其实看她没有任何犹豫跑走的时候,贺成烨是有点失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些什么,明明自己留下来就是为了拖住蛮族人为她多争取些时间跑,但沈琴央当真没浪费时间果断跑了,又希望她能为自己停留一会,哪怕犹豫一瞬。 现在再回想,原来她那时便立即决定要回来救他了吗? “手拿过来。”贺成烨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非常不客气地抓了,掰开她的手掌,果然扎了些木刺,血淋淋的,在白皙的掌心里十分触目惊心。 也不知道她卸那扫把时有多着急,才给自己弄成这样。 不等他们松口气,远处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是皇帝的人在倚竹园搜查。看来蛮族人离开太久没有消息,皇帝急了。 火光一点点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倚竹园,离两人现在的位置越来越近,秩序井然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铁甲摩擦的声音,贺成衍竟然调用了禁军。 沈琴央没管自己一手和着血的木刺,直接反握住贺成烨的手,“跑!” 无人注意,原本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蛮族人慢慢活动了下手指,一点点找回了意识,他朝着那两道身影啐了一口,举起右臂对准了他们。 贺成烨在这时预感般的回头,看见他袖中寒光闪烁,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了沈琴央。 禁军于其后找到了此处,只见那蛮族人瘫坐在地上,阴恻恻地朝着密林的方向盯着,笑道: “去追吧,他走不远了,我的暗器上抹了毒。” 沈琴央的确没走远,她架着贺成烨,自己也累急了,根本走不了几步路。于是又绕回了他们方才的藏身之处,沈琴央将贺成烨缓缓放在了墙边倚着,用那把短刀划开了他的衣袖。 伤在手臂处,不出意外血肉模糊一片,尽管当时即刻将袖箭拔了,毒还是沁入进去,流出浓稠的乌血。 “猜的不错,果真有毒。”贺成烨惨白着一张脸笑道。 沈琴央没说话,满脑子都是方才他在那一瞬间抱住自己,耳畔的一声闷哼,和鼻息间浓重的血腥味。 如果第一次他主动留下拖住蛮族人让自己跑,可以说是情急之下的选择,那这一次算什么?人在危急关头的下意识是不会骗人的,贺成烨是真的在拿命护着她。 沈琴央没有觉得感动,因为她坚信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 “你几次三番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冷冷开口道。 贺成烨却没有丝毫意外她会这么问,给出的答案也像是早就编排好的: “能做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其中的好处难道还用我详说吗?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能遇上的。” 沈琴央冷哼一声,解开贺成烨的外袍,扯了一条他自己的里衣给伤口包了。 贺成烨哑然失笑,“这种时候不应该用自己衣服撕吗?” 沈琴央道:“我衣服太贵。” 同她一来二去地斗嘴,紧张的氛围和身上的疼痛竟缓解了不少,贺成烨闭了闭眼,嘴角无奈地勾着,“我都这样了,你就别欺负我了。” 沈琴央懒得看他故作凄惨的样子,还有力气说笑,可见一时半会也死不透,便扔下他去四处看了看。 这个位置十分隐蔽,禁军一时半会应该摸不过来,蛮族人估计也没想到他们会回到此处。但眼下情况还是很棘手,倚竹园两头分别是揽菊堂和皇帝寝宫,现在都被禁军堵了,想走正路离开已经不可能。 她沿着这段围墙摸着黑走,听见不远处墙根下的草垛子里有异动,突然想到,园子里应该都有狗洞,这阵骚动正好提醒了沈琴央。她连忙过去查看,也许正好是只狗在此处徘徊。 然后双手一拨开草丛,就对上了擎栾族小王子,崇多那张略显稚气的脸。 “娘娘,你果然在这里!” 他声音里尽是兴奋之色,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些不雅观——同狗一般跪着正往洞里钻,现在只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崇多尴尬一咳,又爬了两下才利落地从狗洞里跳出来,在沈琴央面前站定,沾了一身的枯草叶子,脸上却笑得灿烂。 “连翘姑娘找到我,说你往岔路上跑了,我算着那条路走到头差不多就在这,果然没错。” 沈琴央没想到崇多见了自己最先说的是这番话,也不问为何,人就直接来了。但眼下来不及多说什么,事实证明自己的预判没错,让连翘先跑出去找崇多是对的。 “我们先从这出去吧,我那里很安全。”崇多看着她小心翼翼道。 沈琴央点点头,“只是,还有一个人,劳烦王子一并救下吧。” 崇多顺着目光看向墙边磕磕绊绊走来的人,眉头一皱道: “舒王?” 今夜崇多虽留宿在松香山行宫,但住处的人都是擎栾族族人,皇帝是不敢派人来擎栾族王子这边找麻烦的,这也是沈琴央令连翘去找崇多的原因之一。 他们三人从后门回了崇多的卧房,擎栾族有自己的医师,传进屋内为贺成烨拔了毒,折腾到后半夜,擎栾族的将士将崇多这里围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消息走漏出去。 沈琴央始终在床边守着,看着贺成烨没了性命之忧安睡过去,才活动了一下僵掉的身子。 崇多也始终立在一旁,不敢说些什么。 连翘来找他说皇后遇险的时候,崇多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头昏脑胀;一边担忧极了她遇到危险,一边又意外她在危难关头竟然会想到找自己。 但她算的没错,自己的确愿意为了她赴汤蹈火,于是原因都没问一句便直接去了,没想到她身边还有那个舒王。 如此深更半夜,皇帝大张旗鼓抓人,皇后却和王爷狼狈逃窜,换一百个人都是同样的想法,即便崇多再不愿相信。 他暗暗咬牙,看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白脸,她原来喜欢这样绣花枕头似的病秧子吗?即便是个王爷又怎样,还不是要委屈她深更半夜如此狼狈,来求助于其他男人! 崇多胸腔中的妒火简直无处发泄,转眼又看见沈琴央的袖口还洇着血,他立马慌了神,蹲下来轻轻托起她的胳膊。 她掌心的木刺因为没有处理,现在已经血肉模糊了。 崇多强压着怒火,打算再将医师喊进来,结果被沈琴央制止了,“都是小伤,无碍,别再惊动王子的人了。” 看着她悄无声息抽离的手,还有客客气气与自己划清距离的语气,崇多终于是忍不住,指着床上的人脱口而出怒道: “若是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20-30 第021章 惊变 “可以什么?” 眼前人用那一双杏眼疑惑地望着他, 崇多才意识t到,自己失言了。 他脸上红得快要滴血似的,自己与沈琴央仅有宴席之上的一面之缘, 凭什么敢质问出这种唐突之辞!难不成要说, 自己年少时就从父亲那里听过她,一直仰慕于她, 后又在宴席上一见钟情吗? 除非他真的疯了。 所幸, 屋门在此时被恰到好处地被敲响, 崇多几乎蹦起来去开的门。门外是一直跟随他的副将, 见了他就急躁道: “殿下, 贺家皇帝那边来人求见。” 崇多面色一沉, “不见, 打发走了便是。” 那舒王是个草包窝囊废, 狗皇帝拿皇后当贼抓, 更不是个东西。 他将门一甩关上,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沈琴央放缓了声音道:“没事, 皇帝胆子再大也不敢硬闯我这里, 你且安心呆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摇摇头,“他既派了人来,不见到你是绝不会罢休的。” 崇多刚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他敢?他真以为擎栾族是归服于姓贺的吗!父兄和我可都是” 沈琴央轻轻咳了一下,才拦住崇多刚要说出口的违逆之言, 他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床上还躺着一个姓贺的呢 沈琴央朝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王子可还了解蛮族?” 崇多愣了一下, 没想到沈琴央会好奇蛮族,随即不屑道: “蛮族?不过一群不成气候的丧家之犬罢了。早几年前他们想往北扩张, 在北番被打得落花流水,还妄想着苟延残喘,被我父兄摆平,取了他们族长的人头。听说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王子,带着剩下的族人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冻死在哪了吧。” 见沈琴央面色凝重,崇多挠了挠头,“娘娘问蛮族人做什么?” 沈琴央是信任擎栾族的,不然也不会令连翘来第一时间寻求崇多的帮助,她全盘脱出道: “今夜我看见皇帝同一个蛮族人密会于倚竹园。” 崇多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贺成衍竟会越过我们同蛮族有牵扯。” 同时他也恍然大悟,“那舒王” “舒王路过救我受了伤。”沈琴央顿了顿才道,这么说出来她自己都有点不信。 崇多戒备地看了一眼舒王,确定他还睡着才道:“他们贺家人,能有这么好心?” 这话颇有些娘家人的味道,沈琴央笑着摇摇头。 她看崇多就像看自家弟弟,虽然自己亲缘寡淡,在这个世界更无可以完全信任之人,但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见到崇多的那一刻,她的的确确生出一种,有可信之人庇护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家人所给予的安全感太过类似,又与舒王平白无故难以猜测其目的的好意不同,所以对待崇多沈琴央更温和些。 “暂时还摸不清此人的目的,但若是宗亲王的留下的嫡子,便与贺成衍绝不是一条心。” 崇多也是知道这件皇室秘辛的一员,所以赫函一家子都看不上贺成衍这血统不正的皇帝。不过如此说来他就明白了今夜倚竹园事情的原委,对舒王的敌意也小了点。 房门又被敲响,崇多的副将来传信,皇帝的人声称在倚竹园有一男一女两个刺客行刺未果,现已抓到了其中的女刺客,剩下的男刺客还没有下落。 副将愤愤不平道:“贺家那狗皇帝说那男刺客武功高强,绝非一般等闲之辈,今夜宿在行宫中的人里当属殿下您身手最为高绝,所以一定要见到您本人,才能洗脱嫌疑。” 崇多挠了挠头,这下有点难办了,他看向沈琴央,等她拿定主意。 沈琴央却看向了床上还睡着的贺成烨,想起方才医师说的;拔毒不能彻底,普通人身子里的余毒调养几日便能自己好全,但他身体底子太差,这点余毒说不定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沈琴央一说他常年习武,医师又惊疑道:“按理说自幼弱症者都是不宜习武的,若照你所说他武功高绝,必然是有些积年累月的功底,那更是奇怪。他这个脉象,连活到现在都算奇迹了,怎么可能会武功?” 贺成烨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玉贵妃撮合她与舒王,便证明他与贺成衍绝非同属阵营的角色,甚至可能下场十分惨烈,不然玉贵妃不会如此好心,给自己安排个可靠的归宿。 但贺成烨的某些行为,似乎都没有按照玉贵妃所熟知的剧情来走,他就像是一个跳脱出规则的意外,背离了设定的异类。 沈琴央有种预感,贺成烨身上背着的不仅是剧情设定的谜团,顺着他这条线索摸下去,说不定还能窥见整个小说世界的秘密。 还有 沈琴央垂下眼睫,今夜她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要置他于死地,他却两次救了自己的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论是从理论还是道义出发,沈琴央都要保下贺成烨。 那个蛮族人与他近身肉搏早就看清楚了舒王的脸,还有极大可能认出了沈琴央。虽然不知为何皇帝那现在说女刺客已经抓住了,但若舒王的身份败露,皇帝知道了他多年来称病藏拙实际上武功高强,还在深夜偷窥他与蛮族人密会。以贺成衍对其他宗亲王嫡子的行径,舒王只会死得更惨。 崇多只是年少莽撞了些,其实并不笨,看沈琴央的眼神就已经心领神会,“娘娘是要保舒王吗?” 沈琴央点了点头,“起码眼下此人还有用。” 崇多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比照着舒王受伤的位置划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口,鲜血当即便涌了出来,浸湿了他的小臂。 “现在唯有我去认下,这件事才能过去。” 不错,眼下拉任何一个人出去顶包,贺成衍都会生疑,暗中追查下去,又或者找来蛮族人指认。但以崇多擎栾族王子的身份出去认下,便无人敢再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崇多垂眸看着沈琴央,她拿了自己的帕子上前捂住了他的伤口,眉头轻轻蹙着。虽然心知肚明她只是在为此事发愁,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她是在心疼自己。 沈琴央手里的帕子都被崇多的血洇湿了,她心里不可能不动容,轻声道: “我知道你父亲是重情重义之人,今夜我向王子求援,虽然唐突,但王子不问缘由相助至此,我也必然也不会令你父亲赫函王爷失望。” 崇多轻轻拂开她摁住自己伤口的手,血已经止住了,他浑然不在意自己的伤,只盯着沈琴央道: “娘娘还是改日自己同父王说吧,今夜救你是我自己的决定,无关任何人,但随我心罢了。” “擎栾族的心意我是知晓的。” 沈琴央笑着点点头,很明显她根本不知道崇多所说的随心究竟是随的什么心。但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随副将离开去皇帝那里了,背影有些落寞。 崇多走后,沈琴央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发现床上原本躺着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正半倚着床头笑着看她。 贺成烨的脸看上去还是虚弱极了,白得像是透着光,他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唇角都是无意识勾起的,哪怕根本没有笑意。 “擎栾族的小王子倒是对你情根深种。”他随口调笑道。 “胡说八道什么。”沈琴央没理会他话里话外揶揄的意味,“我得走了,贺成衍估计一会就会传我过去,那个蛮族人不会善罢甘休,我怕崇多撑不了太久。这里很安全,你可以等到明日再自行离去。” 贺成烨倚着床头的身子微微正了正,“看来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 沈琴央已经走向后门,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两人一起经历了死里逃生,回过神来,沈琴央才发现自己竟真的与舒王产生如此意外的纠葛。她的确想弄清楚此人身上的种种谜团,但沈琴央得保证自己不陷进去,不然早晚会落入玉贵妃的圈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必须与舒王保持距离。 “今夜的人情,将来本宫会还你的,不过日后舒王殿下还是不要与昭晨宫往来了。” 说完,沈琴央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后门。 * 松香山皇帝寝宫。 殿外的太监通传道:“皇后娘娘驾到。” 原本剑拔弩张的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看着寝宫大门打开,沈琴央一身簇新的皇后常服,发髻不乱一丝,神情淡然地迈入殿内t。 她抬眸一扫,站在阶下的是崇多与擎栾族的一众将领,阶上贺成衍覆手而立,面色铁青。他身后的龙椅上坐了披着皇帝寝衣的玉贵妃,正面色担忧地看过来。 沈琴央面上没露出任何端倪,缓步上前行了礼,疑惑道:“不知陛下深夜通传所为何事?” 贺成衍见她头上只插了一支鎏金簪子,看上去就是在睡梦中被叫醒,随意妆点便赶来的样子,他冷脸道: “皇后,你当真不知今夜倚竹园发生了什么?” 沈琴央蹙眉望着他,“倚竹园?倚竹园能发生什么事?” 她的神情没有一丝慌乱,但贺成衍知道沈琴央逢场作戏的功夫,必然不会只听信于她的一面之词。 “擎栾族的王子与人深夜私会于倚竹园。”贺成衍盯着她道。 沈琴央还是那副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身侧的崇多,就像两人在今夜从未见过。 她抬眸道:“所以呢?陛下何故来质问臣妾?” 贺成衍道:“把人带上来。” 两个太监架着一个发丝凌乱满身血污的女子上来,将她扔在地上退了下去。即便她没有露脸,沈琴央还是一眼认出了连翘。 原来那个被抓住的“女刺客”就是连翘。 贺成衍始终盯着沈琴央,“皇后,这可是你手底下的侍女,她竟敢与擎栾族的王子通奸,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崇多怒而上前一步,“陛下说话要讲分寸,什么叫通奸!” 沈琴央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崇多立马闭了嘴,她才开口道: “男情女爱自然是常事,既然王子看上了本宫的身边人,还是与本宫商量更合适,就不要来叨扰陛下了。” 她平静地朝贺成衍行了个礼,“正如陛下所说,连翘是臣妾手底下的人,臣妾带回去自行处置便罢。” 沈琴央此行也不是孤身前来,殿外还候着昭晨宫的护卫,他们都只听命于皇后一人。沈琴央刚要抬手招侍卫进来抬人,贺成衍就开口道: “慢着。” 他从阶上缓步走到沈琴央面前,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讽道:“皇后何必着急?朕还没查清楚,今夜擅闯倚竹园的是不是这两人呢?” 沈琴央抬头看他,“臣妾倒是想问陛下,深夜惊动了擎栾族又将臣妾传来,当真只是为了抓倚竹园私会的男女吗?” 贺成衍眯了眯眼,“不然呢?” 她继续有条不紊道:“不过是对野鸳鸯,陛下如此严刑拷打连翘,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呢?总归不会是如何与王子定情,又或是私会的细节吧?” 贺成衍大笑,“皇后倒打一耙的功夫果然从来不令朕失望。” 他回身冷不丁指向一直隔岸观火的玉贵妃,“玉贵妃指认你的宫女,说她勾结擎栾族王子,意图于深夜潜入朕的寝宫行刺,朕的亲卫才一路追至倚竹园。” 沈琴央的眼神越过贺成衍,静默地落在玉贵妃身上。 只这么一瞬,玉贵妃身子就冷了半截,在龙椅上坐立难安。但沈琴央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了,像是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 贺成衍继续道:“朕可得好好查查,毕竟行刺皇帝这种事,能是她一个小宫女自己策划出来的吗?擎栾族好像与皇后也相交甚密吧?” 崇多怒气冲冲地瞪了贺成衍一眼,若是他父亲赫函在这里,贺成衍绝不敢如此大放厥词。他只恨自己手里的权力和威望不及父王的万分之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琴央被羞辱。 沈琴央问道:“陛下想怎么查?” 贺成衍朝殿后的青天重山白鹤屏风后一看,沈琴央才发觉屏风后始终透着道黑色身影。那人慢慢走出来,穿着并不合身的中原人服饰,脸上的络腮胡和那双猎鹰般的眼眸令沈琴央心下一震—— 正是那个蛮族人。 他的瞳孔在光亮处是比中原人略浅的铜色,看人时有种猛兽锁定了猎物的感觉。沈琴央感受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死死地黏在自己身上,十分不适。 她心里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蛮族人认出她了。但不知为何他并未当即发难,只笑着站在贺成衍身后侧方,还操着那口蹩脚的中原话道: “见到皇后娘娘,我很开心。” 擎栾族人一眼便知他是蛮族中人,虽然贺成衍让他换上了宫中侍卫的衣服,但他身上蛮族人的特征太过明显,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沈琴央皱了皱眉,贺成衍为了不令人知道他与蛮族人私下会面,都可以不问身份追杀灭口,为何现在又将他唤出到明面上来,还当着擎栾族的面。这不是直接告诉了殿上所有人,他与蛮族人来往的事实吗? “这是朕的亲卫,他与刺客交手过,若他指认了那对男女就是崇多王子与你的婢女,朕就当是两人私会于倚竹园,就此揭过。若另有其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皇后。” 贺成衍命人将连翘架起来,扯到崇多身边。 平心而论,即便倚竹园的夜色再深,黑暗里单看个身形也能一眼辨出舒王与崇多。两人虽然个子相差无几,但草原人体格健硕,肌肉紧绷在衣料之下,与舒王那副文人身骨天差地别的,除非蛮族人瞎了才看不出来。 但沈琴央请崇多来顶包,本来就不是图他与舒王相似。 擎栾族就是蛮族天生的克星,她料定蛮族人不敢明面上反驳崇多这个擎栾族的王子。 蛮族人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意,用笨拙的口音一字一句道: “那人中了我的暗器,右臂外则有伤,王子的手臂可有?” 崇多解开外衣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臂膀,右臂外侧赫然是一道新伤,隐隐地还留有血丝,并未来得及处理的样子。 “待到回族中时,我会同父王好好说明这道伤的由来,讲讲皇帝陛下的待客之道。” 贺成衍脸色一青,他没想到崇多真受伤了,急忙道:“所以你认出王子来了吗?” 蛮族人没回头看着贺成衍回话,而是顿了顿,盯着崇多道: “是王子殿下,没错。” 贺成衍显然没想到蛮族人竟然认了,“你之前不是说那人的身形绝不似崇多王子吗?!” 蛮族人丝毫不畏惧盛怒之下的君威,慢慢悠悠道:“但如果王子身上真有伤,就另说了。” 贺成衍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来,从地上扯着连翘的头发,将奄奄一息的她提起来吼道:“那这个女人呢?倚竹园与崇多私会的也当真是她?!” 蛮族人扫了连翘一眼,几乎思考都没有,答道:“天太黑了,没看清,既然王子和贵妃都说是她,那便是吧。” 贺成衍根本没想到竟被自己找来作证的人摆了一道,气得踹了连翘一脚,连上前来安抚他的玉贵妃都重重地甩开,险些将她也拂到地上去。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沈琴央此时开口道:“陛下既然将臣妾的人也打了,话也问了,若没什么其他的事,臣妾告退。” 说完,她亲自从地上扶起连翘,率先离开了寝殿。 崇多紧随其后,行了个十分敷衍的拱手礼,“看来这次围猎也不甚愉快,回去臣便与父王先回属地了,塞外风寒,皇帝陛下还是早日回京吧。” 说完便带着擎栾族的人走了,殿内只剩那个无所畏惧似的蛮族人,仿佛事不关己,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只盯着沈琴央离去的身影。 “皇后娘娘,真是个妙人啊。”他用蛮族话喃喃道。 * 回到揽菊堂,沈琴央几乎把随行的太医都调了过来,连翘身上不知有多少处伤,已经完全没了意识。沈琴央架着她从贺成衍那出来,连自己的身上都是连翘的血。 皇后娘娘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将这个侍女救下,如若不然几个随行太医全都不用跟着回京了。这下把太医们急得团团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守到了天明,反复确认连翘的确没了生命危险,才敢同沈琴央汇报。 白芷也吓了一跳,她虽不喜连翘,先前炭火之事心里也还觉得是连翘捣鬼。但皇帝不会平白无故难为沈琴央身边的一个丫鬟,此事必定是冲着皇后来的。如今看她竟被打成这样,也没将皇后娘娘供出分毫,不禁对她心生敬佩。 白芷看着她同皇后娘娘深夜去了倚竹园,却只有她一人慌t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连翘还让自己守好揽菊堂,如若皇帝的人来传召亦或是要求见皇后,便全都拦回去,绝不能令外人知晓皇后今夜不在揽菊堂。 她当即便知道倚竹园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哪怕平日里她觉得连翘低自己一阶,不该是她命令自己,但也还是应下来,将揽菊堂守得死死的。 如连翘所预料的,皇帝的确派了人来,却不是见皇后的,而是要以通奸的罪名抓连翘过去。 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芷忍不住地后怕,平心而论,如果今夜被抓走的是她而不是连翘,白芷不一定能挨过这般的严刑拷打。她开始渐渐明白沈琴央为何一开始就对连翘不同,格外看重这个明明没在身边待几天的新人。 不过幸好,连翘脱离了危险,沈琴央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天色已然大亮,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次日,擎栾族那边就传来消息,果然如崇多所说,赫函要带着擎栾族人先行回到属地,贺成衍大怒,毕竟哪有做臣子的放主君鸽子的?但盛怒过后也仅仅是怒了这么一下,贺成衍到底拿擎栾族没办法。 松香山春猎整整提前了一个半月就结束了,一行人启程回京。 其实让擎栾族提前回去的主意是沈琴央传信于赫函一同决定的,出了这等事,再多留些时日恐生变数。蛮族人的存在始终令沈琴央觉得不安,事后她多方打听,贺成衍身边的那个蛮族人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一夜过后再无踪迹。 她也派人打听了舒王的消息,得知他同贺成衍自请,不随皇家车马回京,独自去塞外游历。 贺成衍早就习惯自己这个弟弟想一出是一出的古怪性子,压根没把他同倚竹园那夜联系到一起,摆摆手就任他去了。 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他身上的余毒和伤口都不算轻,回京路途漫漫,常伴君侧早晚会被发现,就此离去才能让沈琴央没有后顾无忧。 沈琴央心中却隐隐地不舒服,想起自己甩手将他留在崇多宿处,走时撂下的话。 日后不要再来往了。 她没想到这句话应验的如此之快,贺成烨当真就此与所有人断了往来,在茫茫西北一走了之。 崇多说那夜舒王根本没留在他的寝殿,等他从皇帝那里回来,床榻之上就已空无一人。沈琴央又想到医师说以他的身子那点余毒就能要了他的命,三月里草原的风还是凛冽割人的,他能去哪? 他不是说,要同皇后娘娘讨救命之恩的好处吗? 沈琴央坐在马车中,用手拨着车帘看向一望无际的草原,回过神来才发现烧着炭炉的车里尽是灌进来的冷风,白芷冷得脸都冻红了,也不敢说一句话。 她无奈摇了摇头,将舒王从脑海中挥去,放下车帘道:“冷怎么也不说?” 白芷嘿嘿一笑:“娘娘不冷,奴婢也不冷。” 沈琴央把手里的汤婆子放在她腿上,“连翘怎么样了?” “奴婢让人看着呢,就跟在咱们后面的马车,虽然还昏迷着,但今天能喂下去些粥食了。” 连翘本就死里逃生,还病重着,又是行路途中难免条件艰难,病情容易反复,沈琴央又嘱咐了些事情。马车在此时恰好停了下来,天色将晚,要就地安营扎寨过夜,沈琴央便派白芷亲自去安顿连翘了。 待到其他下人将帐篷扎好,生起了炭盆火炉,一切都安顿下来,沈琴央才下了马车。刚进到帐篷里解开斗篷,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沈琴央身边现在没人伺候,外面也无任何通传,玉贵妃就擅自进来了。 “姐姐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误会我了?” 玉贵妃笑着坐下,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斟了盏茶,自喝了起来。 从倚竹园出事那一日起,两人就再也没私下谈过话。 沈琴央倒也不介意,笑了笑坐到了她对面,“我还以为你有话要说。” 玉贵妃直了直腰板,想让自己在气势上压过沈琴央一筹,故意将口气放硬道: “难道不是应该你有话对我说吗?那夜我让舒王去揽菊堂找你,为什么最后你会同擎栾族的小王子在倚竹园私会?” 沈琴央看了她一眼,玉贵妃神情急切,倒不像是在诈自己,看来她真不知道那一夜是舒王在倚竹园。 “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找贺成衍抓连翘吧。” 玉贵妃被噎了一下,瞬间就忘了自己质问沈琴央的问题,急着解释起来,“我还不是怕你背上刺客的锅,情急之下为了保你才随便找了个替死鬼,你不谢谢我就算了,凭什么来质问我?” 沈琴央轻笑一声,看着她自乱阵脚,“按照计划我既然在揽菊堂与舒王私会,倚竹园发现刺客,你怎么就笃定是我呢?” 玉贵妃站起身来,脸色憋得通红,“对,我就是派人跟踪你了,你几次三番都不按照我们的计划来,谁知道你这次又要搞什么鬼?我让你跳舞你射箭,让你与舒王见面你却去勾引崇多,我凭什么信任你?” 看来玉贵妃的人只跟到倚竹园外围,看着她与连翘进了园子,并不知道她在园子里见的是舒王还是崇多。直到事情摊在明面上时,崇多自己跳出来认下,玉贵妃才认定沈琴央是去密会擎栾族小王子。 “我明明告诉了你舒王喜欢歌舞,约定了他与你在揽菊堂相会,可你呢?先是在宴席上表演射箭,又抛下舒王跑去倚竹园,你分明就是想勾引小王子!” 沈琴央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着的,像是在听什么啼笑皆非的笑话。 “的确,尔虞我诈的深宫,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王爷,和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帝,哪里比得上天然对皇后有好感的小王子?擎栾族连贺成衍都没有办法挟制,你若是跟了他,西北天高海阔再也没人能将你如何,的确是个极好的归宿。” 玉贵妃自己却越说越激动,“可我告诉你舒王是男主,你从一开始就没信!何必惺惺作态,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来骗取我的信任!” 沈琴央静静地听完她所说的这一切,才开口道:“所以,舒王真是你口中所谓的男主吗?” 玉贵妃却沉默了,答案已不必明说。 沈琴央神色淡然地继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觉得你那套站不住脚的剧本,除了你自己别人当真都看不出来吗?” 人可以蠢,但蠢人最不该把别人也当傻子。 玉贵妃冷笑道:“你不用在这里自作聪明,忙活了半天,擎栾族那小子还不是把你扔下,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爹回去了?眼下舒王也自请去塞外游历,不知道猴年马月回来,甚至这个傻逼角色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你以为贺成衍那,你还能有机会吗?或许曾经有吧,但经过倚竹园这事,他认定了你勾结擎栾族还同小王子私相授受,现在恨透了你,即便回京以后你有千百手段,也不可能再得圣宠了!” 沈琴央听到最后,忍不住笑起来,她当真是好久都没听过这么蠢的话了,连嘴角都笑得有些扯痛了。 “归宿?圣宠?只有你这种手里空空如也,浮萍似的依附在男人身上的东西,才会需要。” 玉贵妃气得哆嗦,咬牙切齿道:“你何必故作清高?你我都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最清楚这种宫廷戏码的小说无非就是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你以为得个先天条件优渥的皇后身份,就能独善其身吗?” 沈琴央倒也没反驳:“不错,我是不能独善其身。但也如你所说,如今以皇后的身份可以做许多事,唯独不必再靠什么归宿和圣宠来达到目的。” “沈琴央,你再嘴硬,也无法否认,你根本不知道剧情吧?哪怕现在剧情的偏移度再大,你一个对书中世界一无所知的现代人,如何斗得过通读了全书剧情的我?” 想明白了这点,玉贵妃志得意满起来,“你早晚会后悔今日的这番话,后悔没有听我的,咱们回京以后走着瞧。” 沈琴央平静地看着她离开帐子,哑然失笑。 她还以为玉贵妃与先前几个穿越女不同,是个聪明些的,没想到只是个比她们野心更大更狂妄的蠢人罢了。 现代人?这是自幼活在充斥着阴谋诡计的皇室中人里最没用的身份。 她一点一t点从宗亲王府的底层爬上来,也试图利用过那群封建王朝里大权在握的男人,也曾妄想着以色侍人能得一个长久,最终皆是自食恶果。 玉贵妃其实说的没错,宫斗小说的戏码无非就是女人间的明争暗斗,攀附着那个男权社会里最高权力的九五至尊获得荣宠,指望着他赐予自己一个看似体面的身份。 但她又错了,可以依附的从来不是给予权力的男人,而是权力本身。 沈琴央手里握着的,是文武百官,六部军侯里几乎与贺成衍分庭抗礼的权力。这远比玉贵妃手里自认为紧紧抓着的,那虚无缥缈翻脸无情的帝王之心管用。 那便如她所说的,回京以后,走着瞧吧。 白芷安顿好连翘以后,掀开帐篷进来,带进一阵夜里的北风,“娘娘又和玉贵妃叙话了吗?” 沈琴央“嗯”了一声,“不过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白芷也不喜玉贵妃,听这话的意思是往后都不与瑶华宫来往了,不禁喜上眉梢,“那最好了,奴婢早就看不惯玉贵妃和那个彩屏了!” 沈琴央见白芷这几日又恢复到了从前口无遮拦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本想着冷她些时日磨一磨她的性子,结果还是莽撞依旧。 她冷了冷脸道:“这次松香山一行,想必你也看在眼里。我虽贵为皇后,但我也有护不住你们的时候。连翘哪怕做事那般沉稳,跟在我身边也难免受到牵连。” 帐子外北风呼啸,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的大,屋里的烛火都是忽明忽暗的,衬得沈琴央脸色愈发凝重。 “白芷,你和竹苓都是从宗亲王府跟着我熬出来的。竹苓话少我向来放心她,但你得改了这个性子,不然终有一日招致祸端,我怕我也保不住你。” 白芷眼圈一红,其实这些日子她翻来覆去地想,皇后娘娘是不是厌弃自己了。竹苓做事已经算妥帖,现在又来了一个心思更为缜密的连翘,便显得自己处处都是疏忽大意的错处,没想到皇后娘娘其实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 “娘娘,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被抓去了,我定然也同连翘一般,绝不负您!”白芷哽咽道。 沈琴央拉着她的手笑道:“贺成衍哪能三天两头来抓我的人?” 白芷也笑着抹了抹眼泪,想了想还是正色道: “娘娘,奴婢虽然确实嫉妒过连翘得您信任,但您真的不觉得她有些奇怪吗?” 炭火出问题那次,是连翘冒死背着她出了屋子,弄得自己吸入了许多煤烟中毒,歇了好几日嗓子都还是哑的。倚竹园这一次,又是连翘逃出去搬来崇多这个救兵,自己却落入贺成衍手里被拷打到半死。 桩桩件件,的确都是救了沈琴央无疑。但这些事若换了竹苓或白芷,她们为了救沈琴央而奋不顾身是因为多年来同甘共苦的主仆情谊,那刚到昭晨宫侍奉还不到一年的连翘,又是因为什么? 当真如她入昭晨宫那一日所说的,因为在皇后手底下干活给的月钱多吗? 沈琴央必然是不信的。 “你不用多想了,等到连翘醒后回到宫里,如常待她就好,我心里有数。” 白芷乖巧地点点头,起身服侍着沈琴央洗漱更衣。 沈琴央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副可怜的样子,最后笑着安慰她道: “一切都等回京后再说。” 西北的夜格外寒冷漫长,从营帐内听外面草原上刮过的北风,犹如一群低声咆哮着狂奔而过的野兽。沈琴央这一夜睡得不算安稳,她睡眠向来极浅,稍有声音便会惊醒。 这一夜她醒了许多次,不知是因为营帐外呼啸的北风太过骇人,还是倚竹园的余惊未平,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一次,她听到杂声惊醒过来,这次却不是因为北风。 没点烛火的营帐内黑漆漆的,只有一点月色透过大开的营帐帘子照进来,夜风将帐内灌满了寒意。沈琴央刚从睡梦中微微睁开的眼眸还没能完全适应,她开口喊了两声白芷,却无人应答。 一种对危险的直觉瞬间涌上大脑,沈琴央抱着被子惊觉起身,看到自己的榻边坐了一个黑影。 那是个体型健硕的男人,身上有马毛里浓重的腥臊味,哪怕在黑暗里他浅铜色的眸子也极亮,此时正带着阴沉的笑意盯着沈琴央。 陌生又熟悉的蛮族口音在暗夜里沙哑地响起: “皇后娘娘,又见面了。” 第157章 绑架 沈琴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扇门前, 门内是她从前生活过的世界。 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都市,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的上班族,她看着高楼大厦间的万家灯火, 突然发觉那里面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起的。 没有人在等她回去。 她作为夏微微活在这世上时, 父母早亡,自幼在福利院长大。院长告诉她, 只有努力往上爬, 打败所有人, 才能出人头地, 为自己拼一个未来。因为她没有归处, 唯有自己去组建一个家。 于是夏微微努力学习, 考上了重点高中, 一流大学, 毕业以后进了大公司上班, 成了外表光鲜亮丽的白领,还作为福利院的优秀代表去探望当时的院长。 可那一日她哭着问院长,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向上爬了, 自己还是没有找到归处? 这个世界无人爱她,哪怕突然有一天夏微微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或等或寻思念着她。 所以她站在这扇门前,系统的声音冰冷的响起,“恭喜你, 夏微微,你打通了《隐玉匣》的全部剧情,达成了与男主he的结局, 全书已完结,但该世界会持续运行, 你可以选择回到曾经的世界,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她看着门内那个曾经熟悉的世界,不知为何反而觉得十分陌生。 在这本《隐玉匣》中度过了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她与贺成衍初识,相知,利用自己熟知的剧情扶着他走向帝王之位,自己也作为他身侧的皇后与他并立于世。她已经习惯做一个坐立行止谈吐言思,无不是温雅得体的古人。习惯了这种守着一方天地,一个男人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就是沈琴央了。 夏微微寻找的可靠归宿,作为沈琴央的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毕竟在小说世界里,男主被设定好了会一直爱女主,贺成衍的人设亦是温柔体贴,深情专一。 现实世界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男人?唯有小说男主这种纸片人才是完美的,又有什么会比一个注定会守护自己终生的帝王男主更可靠的归宿呢?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所以,你要留在这个世界吗?” 她最后看了一眼门内的世界,转过身来,答案已经不必宣之于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欢迎你,沈琴央。” 沈琴央头痛剧烈,嗓子也干哑难耐,意识一点点回到大脑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梦见了决定留在这里的那一日。 她恍惚了一下,系统的声音是那么遥远陌生,那个在大脑中如影随形陪了她三年的声音,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好像真的撒手将她放归在此,不再管理沈琴央这个角色了。 “皇后娘娘醒了?喝点水吧。”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沈琴央努力睁开干涩的双眼,想起自己还在西北回京的路上,记忆停在最后夜里的帐篷中,蛮族人深夜潜入坐在她的床边。 刺目的强光暂时还不能适应,那蛮族人给她下了迷药,用了足足的剂量,到现在触目所及都是模糊一片的。沈琴央只能感受到自己在马车上,双手被缚住,面前有人端了碗浑浊的水送到她嘴边。 “喝吧,我们都是粗人,带的水比不得娘娘平日里喝的干净。” 蛮族人话音里带着嘲讽之意,手上的水碗稳稳地端着,又往前送了送。 沈琴央确实渴极了,这伙人没有立即灭口,就证明还要留着她有用,水里不会下致命毒。她低头喝了一口,这水黏黏腻腻的,里面混着股皮革味,是从水囊里倒的。 看着她像小猫似的就着自己的手全部喝完,蛮族人满意地笑起来,“皇后娘娘果然是识大体的人,这样我们也好办许多事。” 他转头吩t咐了一句,“去,给娘娘把绳子解开,现在就是跑也追不上皇家的车马了。” 手上的绳索松开,沈琴央的胳膊却都僵硬麻木了,缓了好久才找回知觉,视线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坐在一辆破败的马车里,四周都露着风,车里有三人,除了那个与贺成衍密会的蛮族人,还有两个一样穿着打扮的壮汉。他们的瞳孔颜色都比中原人要浅,毛发微微卷曲,也是蛮族血统无疑。 “那日在倚竹园,你与皇帝商量的就是绑架我这件事吗?”沈琴央开口道,嗓音还是哑的。 蛮族人笑道:“是,也不全是。若那日没被你偷听了去,说不定这事还能徐徐图之。但你发现了,还带着擎栾族的小王子,皇帝才着了急把日程提上来。” 沈琴央睁眼在床边看到蛮族人的一瞬间,就猜到其中贺成衍的参与。凭蛮族这些人要偷袭皇家车队,禁军一围便能全军覆没,蛮族根本不敢硬碰硬。 若要说偷偷潜入更是天方夜谭,沈琴央的营帐就安扎在皇帝营帐不远处,蛮族人能无声无息地进了皇后营帐将沈琴央劫走,岂不是证明行刺皇帝也一样轻而易举? 其中必然有贺成衍的默许。 “昔日的草原雄鹰,蛮族最杰出的巴图王子,想不到有一日,也会沦为你们蛮族最看不上的,中原皇帝的走狗。”沈琴央神色淡然,眼神轻蔑道。 被点破了身份的巴图并不意外,他早就听闻这个皇后耳聪目明,打探出他的身份易如反掌。巴图抱臂审视着沈琴央,眯眼笑道: “你不必用这种话来激我,蛮族现在是大不如前,但还不至于归顺你们那个软脚虾似的皇帝。” 马车已经偏离了大路,不知行往草原何处,时不时就会撞上几颗不算小的石头,引得马车狠狠颠簸一下。 沈琴央体内还残留着迷药,身上软绵绵的,难免坐不稳,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碗不干净的水,现在说了两句话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见沈琴央脸色惨白,巴图大笑着喊道: “车先停下来吧,看样子我们的小皇后快坚持不住,就要吐了。” 车一停下来,沈琴央就跳下去跑远了两步,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巴图也不怕她跑了,倚在车上幸灾乐祸地看她。草原一望无际,在沈琴央睡着的时间里,他们早就离着松香山和京城越来越远了。 沈琴央吐完,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眼前的草原灰黄一片,风似乎都比在松香山时更烈,他们现在应该在往更北边走。 看她兀自吐完,又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跟前,巴图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这皇后又可笑又可怜的,他伸出手来想扶她上马车,沈琴央连看都没看一眼,自己踩着车辕跳了上去。 巴图只觉得她有意思极了,明明身骄肉贵根本经不起折腾,却还是强撑着一副天塌了也能硬抗的样子。 他撑在马车门前抬头拿那双浅铜色的眼看她道: “你不是说我听命于中原皇帝吗?可若我听了皇帝的话,你现在早就该□□地曝尸荒野了。” 看沈琴央没什么反应,巴图继续恐吓他道:“听不懂吗?你的皇帝,你的枕边人,他想你死。哦不对,他要你不得好死。” 巴图以为这番话会令沈琴央惊恐害怕,崩溃大哭,击碎她伪装的全部坚强淡定,没想到沈琴央始终没有表情,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想杀她这件事。 她明明那么脆弱,细得像支一掐就折的芦苇,连坐个马车稍微颠簸两下都会吐得脸色发白。 “你早就知道?” 沈琴央缓了缓方才呕吐过的不适,才平静道: “只要我在京中一日,以贺成衍的势力就动不了我,他千方百计找来蛮族,不就是为了能在西北斩草除根,把自己同皇后的失踪撇的干干净净。走到计划的最后一步,留我的命只能是多此一举。” 巴图这才觉得,她表现出的淡漠和坚强都不是强装,这女人的脑子里,真的只有利益得失与谋略算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会。”沈琴央静静地望着他,“你同贺成衍一样,能杀了我早就杀了,就像倚竹园那晚。” 巴图脸上的阴狠之色掠过,倚竹园那夜他身上的杀气再一次外露开来,他跨上马车一把掐住沈琴央的脖子,心里只想撕碎她这张永远平静无波的面具,看她哭着卑微祈求于自己。 “你以为我不敢?” 胸腔的空气就快消耗殆尽,沈琴央的面颊染上了不自然的红,她闭上眼,勾了勾唇角。 巴图最终还是放开了手,沈琴央赌对了。 她能从那碗迷药里醒来,自己就绝不会死在巴图手里了,有所求便会露出马脚,他还没拿自己换到他想要的东西,沈琴央自然有恃无恐。 沈琴央脸上残留着红晕,为她的笑容染上了一丝癫狂的美丽,“巴图,杀了我遂了贺成衍的愿,别忘了半个京城还都是皇后党的人,你以为贺成衍会拿谁来平息皇后的薨逝?蛮族,不过是他借刀杀人的棋子罢了。” 巴图那双猎鹰似的眼睛锁定了她,丝毫不掩盖里面渴望将其生吞活剥的欲望: “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中原皇帝吗?因为他怕女人,他千方百计地想置你于死地,无非就是忌惮你这个皇后。从前我只觉得他是个废物,现在倒觉得他也许是对的。” 他又端来一碗浑浊的水,捏住了沈琴央的脸颊强迫她张开嘴,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尽数灌进去,看着她被呛得直咳。 “你还是睡着吧,皇后娘娘。再说下去,我怕我的理智都快压不住杀了你的欲望。” 眼前的女人再次倒下去,巴图眸中的血光才暗淡下来,他实在小瞧了这个皇后。 他朝着车夫低吼一声,“马骑得快些!今夜就要赶到,不能再等了。” 第023章 筹码 苍茫的草原之上, 传来遥远的鹰啸,肃杀的北风张扬过境,擎栾族的旌旗被高高抛起。 这里是擎栾的大本营, 将领们都聚集在赫函的军营内, 面色激愤。 “蛮族现在就剩这么一队人马,连他们的首领都死了, 就剩个不成气候的王子, 到底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弹, 一时间几乎除了赫函外的所有人都附和道:“就是啊!还有什么好谈的, 依我看直接出一队弓箭手就地射杀便是, 我先带队削了那巴图的脑袋去!竟然还有胆来问我们要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见赫函凝着一张脸, 一句话不说, 渐渐也都安静下来, 赫函从不拘着他们口头上的礼数, 但不代表他在军中没有威望。 他沉沉开口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他敢带着仅剩的全族人来, 开出这么大的条件, 我怕他的筹码也不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巴图突然带着族人停在擎栾族大营的对面,传人来信要求赫函将侵占的蛮族属地还回去,还要赫函将北疆与蛮族接壤的另一块沃土连带着三千牛羊一千马匹一同送上,作为交换,他会送给赫函一份“大礼”。 “蛮族不过一群丧家之犬, 连自己的属地都丢了,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赫函看了看帐外,按下腰间的佩刀, “那就要看看才知道了。” 擎栾族营帐外,隔着一片草原, 两队人马两相对峙,巴图为首的蛮族人先骑上马,朝着中央缓缓行进。 擎栾族人手里的长弓纷纷搭上了箭,只等待着赫函一声令下。 “赫函,对于我开的条件,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吗?”巴图勒紧了马的缰绳,停下来喊道。 草原的风太大,但并没有将巴图浑厚嗓音里充满挑衅意味的语气冲淡半分。 赫函身边的副将高声喊道:“巴图,总要让我们看看你带了什么东西来,才敢这么狮子大开口吧?” 巴图抬手一招,蛮族人的车马中缓缓驶出一辆车,从上面下来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手上缚着绳子,头上蒙着麻袋,看不清面容,但一眼便知是个女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赫函的副将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蛮族能拿出什么值钱东西来!原来就是个女人!巴图,你不会以为我们擎栾族都没见过女人吧?” 赫函也面上带笑,“我们擎栾族美人也不少,即便她是天仙下凡,割了擎栾族将士们世代征战才打下的土t地去换个女人回来,巴图,你把我赫函当什么人?” 巴图道:“若只是个寻常美人,我自然不会千里迢迢送来,但” 他抽出腰间那把长长的弯刀,用刀尖轻轻一挑,女人头上覆着的麻袋落下。沈琴央慢慢睁开双眼,与赫函投来的目光刚好对上,微愣过后,他眼中掠过一瞬的怀疑和警觉,而后才翻身下马。 “皇后娘娘” 巴图轻轻一扯沈琴央手腕上的绳子,引得她趔趄了一下。颠簸至此地,沈琴央几乎快支撑不住了,脸色苍白的吓人。她在睡梦中被巴图劫走,头上未饰钗环,身上也仅仅是件素色的寝衣。说实话,赫函都险些没认出来。 巴图非常享受地欣赏着赫函脸上的震惊无措,慢悠悠道:“怎么样,这个女人值不值我开的条件?换几块地皮和牛羊马匹,不算过分吧?” 赫函拔刀怒道:“巴图!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绑的是什么人?那是一国之后!皇后岂是你这种宵小之辈易物的筹码!你就不怕同皇室为敌吗?” 像他们这种生于西北的流民,没有属地便是没有根,没有牧场不能放牧根本挨不过西北漫长的冬日,蛮族人已经被驱逐出了自己的属地,早就成了一群亡命之徒。 赌输了是死,不赌还是死。恰好,巴图就是个十足的赌徒。 “与皇室为敌?若我说,她就是那中原皇帝送我的呢?赫函,或许从前她是皇后,等到皇家的车马一到京城,皇后薨逝的消息昭告天下,她无非就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女人,就看你敢不敢收这份礼了!” 赫函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是贺成衍让你绑了皇后?” 巴图道:“我说了,我既然敢绑,自然已经处理干净,没有后顾之忧。” 巴图以为赫函只要见了沈琴央的面,必然会一口答应,赶紧把这块烫手山芋接走。没想到,赫函竟然沉默了。 “赫函!这份礼你到底收还是不收?你可以选择不收,但到时候皇后薨逝的消息,怕就要变成真的了!” 巴图的弯刀抵上了沈琴央雪白的脖颈,刀锋几乎刚碰上去殷红的血珠就渗了出来。这话已是最后通牒,若不划地交货,就杀了皇后。 沈琴央看着赫函,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她不能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他。 赫函却不敢再看沈琴央,他偏过头,像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对巴图低声道:“我想想吧。” 说罢,便带人转身离开了,巴图没想到赫函是这样的反应,勃然大怒道:“赫函!你个缩头王八,你敢走我立马杀了她你信不信!!” 擎栾族的人手持长刀上前拦住他,巴图无可奈何,只得扯着沈琴央先退回到蛮族的车马队伍中,等赫函做决定。 赫函始终一语不发地回到营帐,几个将士嘁嘁喳喳七嘴八舌的提意见,赫函将他们全扔在了外面,谁也不许擅自进来。 他正撑着头犯愁,帐子被人大力掀开,崇多冲进来,连礼都没行,开口便质问道: “父王到底在犹豫什么!那可是皇后娘娘啊!怎么能让她落在蛮族那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手里!” 赫函被自己儿子这么一吼,更是心乱如麻,“闭嘴!我就是平时太纵着你!现在还敢教育起你老子来了?” 崇多急得面上通红,现在哪里是讲这种虚礼的时候,崇多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怎么了,他不是向来最敬重皇后娘娘的吗?松香山围猎他一听贺成衍有意不让皇后随行,赫函都可以直接打皇帝的脸,怎么如今蛮族人欺负皇后到眼前了,他反而退缩了! “父亲难不成是怕了蛮族,怕了那姓贺的?!若父亲不敢,我现在就带一队人马冲出去,杀了巴图那个畜生!” “回来!”赫函起身吼住转头就要提刀离去的崇多,“你到底是要害她还是救她!皇后就在巴图手上,你怎么带人杀到阵前!?” 崇多也是气昏头了,他一听副将传话过来就急着冲过来,本以为父亲出马,回来必然就将沈琴央已经安顿好了,没想到父亲只身归来压根没救下她。 “巴图不就是要回蛮族的属地吗?那地反正本来就是他的,什么牛羊马匹,咱们也多的是,这些身外之物父王不是向来看不上吗!给他便是!”崇多急道。 “闭嘴!你以为你老子是心疼那些牛羊畜生?巴图若只要钱财,我早就给了,但他要的何止蛮族曾经的属地,还有旁边岁河为界的草原。地都是你祖父,你曾祖父,拼上了多少擎栾族人的血打下来的,岂是你一句话说给就给的?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背祖忘本的东西!” 崇多没想这么多,突然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慌乱解释道:“那那我们先给出去,到时候再出兵讨回来便是!我可以带队” 赫函直接打断他:“越说越混账,你以为兄弟们出生入死是这么容易的?凡战事必然流血,你要陪进去多少同族人的命来救一个女人?” 崇多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说出这种话,“父亲难道真把她当作一个女人吗?祖父当年不是同皇后有约定,父亲您不是也向来敬重于皇后娘娘的吗?怎么能说就为了个女人这种话?” 一提起祖父,赫函也冷静下来。 老擎栾王已经故去了,若他今日还在,会怎么做? 赫函不知道。 最终他叹了口气,“崇多,若她是意外被劫,我定然会救。但蛮族是得了皇帝的命令,皇后她本该已经死了,是巴图不信任皇帝怕他过河拆桥,回京后转头就把皇后的死嫁祸给蛮族,才将人扔给咱们,你懂吗?” 崇多懂了也没懂,他不甘心追问道:“那我们便先救下她,皇帝既然做的这么绝,我们便扶皇后一同反了!” “啪——” 赫函怒极,抽了他一巴掌,“你一句反了,便谋逆之罪!” 崇多挨了一记耳光,也冷静了不少,但心里的决心不减,依旧一脸的倔强。 “崇多,皇家的车马就快回京了,到时候皇后于西北被蛮族劫掠薨逝的消息一出,即便她没死再出现,名节也已不保。即便是皇后,她到底也是个女人,会被天下人耻笑的。你以为她以后还能像现在这般,在京城呼风唤雨,还拥有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力量吗?” 崇多从来没考虑过这些。 见他不肯示弱的样子,赫函看着他沉声问道:“你要救她,究竟是因为她是皇后,还是因为什么?” “我” 崇多在赫函眼里不过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厉声道: “你我究竟谁不把她当皇后,只当一个女人?!” 第024章 浴血 擎栾族在夜里发动了三轮的进攻, 蛮族人终于抵挡不住,退守至草原边境。支了帐篷生起篝火,一副要长驻于此的架势。 沈琴央被栓在昏暗的帐篷内, 并未生火, 冷得吓人。 这些日子里,蛮族人送来什么吃食她便吃什么, 就连又硬又腥的马肉, 吃下去后忍不住吐掉, 她也会继续吃, 直到强迫自己的胃适应这些乱七八糟的食物。 她必须保存体力, 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 以免遇上能逃跑的机会反而因为体力不支掉链子。 夜里的蛮族营地很安静, 沈琴央半躺在草堆上, 闭眼听见巴图挑开帐子看了她一眼, 见她老老实实睡着才出去。 巴图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帐外响起了人声,是巴图的手下, “老大, 都过去几天了,赫函看来真不打算管她了,还守着她干什么?不如给兄弟几个玩玩,杀了算了。” 巴图似乎踹了那人一脚,“你懂个屁, 擎栾那边没动静才要守死了,万一他们耍诈的偷袭。” “老大,我看那赫函压根不怎么重视她啊, 咱们是不是算错了?” 巴图冷笑道:“倚竹园和我打了一架的那小子绝不是崇多,他竟自割了手臂替皇后认下。我当时还以为是有赫函的授意, 让他崽子这般护着她原是我想错了,一心护着她的不是赫函,是崇多那小子” 沈琴央在这件事上倒同巴图想的一样,若是没有赫函的授意,崇多何故要冒着风险为她做到这一步。她想起那夜崇多对她说的话,但随我心,原来真是他自己的决定。 如此一来就解释的通了,贺成衍要抓出倚竹园的窃听者,他实际上t已经怀疑到沈琴央头上了,于是才决定令蛮族人在回程路上下死手杀了她,这样一来即便她真偷听到了什么也回天乏术。 但唯一的变数就是倚竹园的男子,究竟是谁。 贺成衍完全没有头绪,只能确定绝不是崇多,于是叫来巴图当堂指认,结果巴图见了崇多割伤自己也要保下沈琴央,便在心里谋划好了日后拿她要挟擎栾族换取好处,同时也能为贺成衍背叛自己留条后路。 原本是两全其美的事,却没想到动了心思的人不是赫函,是手里压根没有实权的擎栾小王子。 巴图心里也犯愁,他既不舍得放弃沈琴央身上最后的价值,心里又清楚崇多在擎栾族根本说不上什么话,但凡换成他那几个哥哥都比他强。 “且再看看吧,看崇多究竟能不能为了她豁出去。”巴图眯着眼往擎栾族的营地望去。 他的手下在旁附和道;“既然如此,想来那小王子就算有所行动也调不出多少人来,老大你守着这娘们好几天也没合眼了,不如去歇着吧,我替你守着就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巴图又踹了他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这个女人暂时还动不得。” 手下嘿嘿干笑了两声,便陪着笑脸给巴图送走了。 沈琴央迅速将眼睛闭上,那人果然立马掀开了帐子,她等了许久,却没什么声音。本以为他看了一眼就走了,沈琴央缓缓睁开眼,猛然看见身前蹲着个身形庞大的男人,影子投在帐子上像是一座山。 他正露着白花花的牙齿看着沈琴央,想到他以这副样子盯着她装睡不知道多久,沈琴央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恶寒。 蛮族人身上都散发着同一种味道,一种类似于兽类毛发的味道,那人凑近时,喷出粗重的气息,还混杂着腥臊与沙尘味。 沈琴央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声音细如蚊蝇。 她说:“你的刀很漂亮。” 那蛮族人微微一愣,巴图一直说这皇后是个狠厉的毒蝎般的女人,但他眼前分明只是一个惊慌无措的纤细姑娘,苍白着脸,喃喃低语,让人心肝脾肺都为之震颤。 他笑着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刀,那是把十分精巧的小刀,刀柄盘着蛇纹,蛇口衔着莲花,很少见的纹样。蛮族人身上都会配一把以上的刀,杀人用长刀,杀动物用短刀,只有切食物才会用这种只有手指长的小刀。 他把玩了两下,看沈琴央一直盯着刀看,佯装要递给她,却在触碰到那白皙的掌心时又缩回来。 “你知道这刀根本杀不了人吧?想用美人计骗来,冷不丁给我两下,可不是个好主意。” 沈琴央咯咯笑起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把带着寒意的小刀,学着蛮族人的样子甩了甩,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很漂亮,我曾经也有一把类似的刀。” 蛮族人简直看痴了,他纵横草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美艳,危险,像血红的罂粟花,明知有毒却还是忍不住接近。 他又往前凑了凑,“你会用刀?” 沈琴央乖巧地点点头,“会一些,这种刀恰好是最用不惯的。” 看着他投来好奇的眼神,沈琴央勾了勾手指,“凑近些,我告诉你,我擅长用什么。” 他并不蠢,这是一句太过明显的陷阱,那把小刀就握在女人纤白的手中,手腕细的一握便折似的。他用粗糙的大手抓住,令沈琴央拿刀的手根本动弹不得,才笑着凑上来。 温热的呼吸拍打在蛮族人的耳畔,他等着沈琴央说些什么,这样的绝色,无论口吐任何话语都足够令人血脉喷张,他做好了准备。 沈琴央被捉住的手指摩挲着刀柄上露出尖牙的蛇纹。 猝不及防地,她亦在暗夜中露出被朱唇包裹的白牙,没有丝毫犹豫地重重咬在了蛮族人的耳朵上,与他吃痛惊叫躲开的方向相背,借着他倒下的力,竟生生将蛮族人的一只耳朵撕咬了下来! 然而更快的是沈琴央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那只早早便握住了蛮族人腰间长刀刀柄的手,笨重的长刀被她单手抽出,在须臾之间划开了蛮族人刚要大声喊叫的喉咙。湿热的鲜血当空泼洒,营帐之内静得只有血液喷溅的声音。 蛮族人根本没有时间呼救,眼睛挣得大大的,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张着早就吸不进任何空气的嘴,听见他眼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带着冷意的声音: “我擅长用长刀啊” 这一刻,营帐之外恰好传来兵刃相接的刀林箭雨之声,惨叫呐喊,火光肆虐。 一片混乱中,崇多带领着自己仅有的手下,先行取了巴图的项上人头,带着一身血气走向沈琴央所在的营帐。他扯了下巴上用来伪装成蛮族人的胡子,又擦了擦脸颊上被喷溅到的鲜血,担心自己这副样子会吓坏她。 这些天里,他同副将乔装打扮成蛮族人的样子混进了蛮族营帐,找准了今夜巴图回到自己帐里睡觉的间隙,先行潜入杀了巴图这个首领,才令自己的亲兵冲进来一举拿下。 他看关着沈琴央的帐子外没有人守着,以为她定然是听到外面的声音害怕,才不敢出来。没想到掀开帐子的那一刻,崇多却看到了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血气与蓬勃的杀意几乎充满了小小的营帐,女人如盛开在血泊中的食人花,口齿含血,双手持刀,身下的蛮族人目眦欲裂,那把长刀正插在他的胸腔之上。 崇多倒退了一步,瞳孔震荡地看着沈琴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程的马车上,崇多找来了干净的衣服和清水,站在车外等沈琴央梳洗更衣,听她从从车里敲了敲马车的内壁,才看打开车门进去。 车马队伍在草原的夜空中徐徐行进开来。 崇多的马车足够宽敞,他与沈琴央相对而坐着,中间还隔了段十分宽裕的距离。她又恢复了那副恬淡温雅的样子,与方才在蛮族营帐内满身血污如同被厉鬼附身的女人判若两人。 车内还余留着淡淡的血味,不知是两人谁身上散发出来的。 崇多今夜也杀了许多人,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打过仗杀过人,但这是他领了兵瞒着父兄打的第一场胜仗,一举斩杀了巴图这个蛮族最后的领袖。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还在无意识的颤抖,反观沈琴央,平静地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明明她身边还折放着换下来那身染血的衣衫。 “你不是第一次杀人。” 这是个笃定的句式,说完崇多便有些后悔了,这么问出来竟像是在怪她什么。 “也是,你箭射的那么好,会用刀也不奇怪。”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又找补了一句跟上,但马车内的气氛依旧微妙,这句找补也收效甚微。 沈琴央看着窗外草原远处夜空低垂下来的点点繁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射箭用刀,都是你祖父教我的。” 崇多惊讶道:“祖父?当年你来草原同擎栾族谈和,祖父竟然还教了你这些?” 沈琴央垂眸,“你祖父是个眼光长远的人,他早就料到这一天,也是他教给我,人唯有自救才能搏一条活路。” 崇多听的一头雾水,当年皇后只带了两千人前来谈和,与祖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叫早就料到这一天?料到你会落到蛮族手上吗?那年祖父同你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又约定了什么?” 面对崇多这一连串的追问,沈琴央却闭上了眼睛。她身上盖了崇多特意准备的狐裘,窝在里面十分暖和。经历了这些天的苦难,沈琴央委实太过疲累了,如今身子倏然松懈,困意即刻潮水般袭来。 “我累了,有机会再说吧。” 崇多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只得叫停了马车,“我知道了,你且休息吧,我就在车旁骑马随行,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他一跃下了车,听到沈琴央最后问了一句,“咱们是在回京的路上吗?” 沈琴央自然知道贺成衍打的什么算盘,她得加紧回到京城,晚一日京中局势就要乱一分,她要赶在贺成衍之前动作,才能占得先机。 崇多顿了顿,并没有看她,闷声道:“是回京的路,你放心睡吧。” 沈琴央t点点头,经此一役,她已经十分信任崇多,于是沉沉睡去。 崇多翻身上马,神色沉郁,他脑子里尽是杀掉巴图前,他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凭你,还占有不了她,你的父亲,你的兄长,都有能力将她据为己有,独你不行!崇多,想想吧,你一辈子越不过你父亲做整个擎栾的主,如今你给赫函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你以为你老子会放过你?那皇帝能放过你吗?不如和蛮族联手,有了我的助力,将你老子取而代之做擎栾的王,介时再娶她岂不是” 崇多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副将在旁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他不可能行这等欺师灭祖之事,与蛮族这种畜生联手背刺自己的父兄。但巴图说的话,也并无道理 他挑开车帘看了眼沈琴央熟睡的样子,随后,两条精壮的长腿一夹马腹,直冲到队伍最前。 “改道,回我的私营。” 第025章 巧遇 擎栾的大本营内, 赫函的营帐被唐突闯入的副将掀开,冷风与日光激得赫函眉头深深皱起,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搭着毛毯, 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 “有崇多的消息了吗?”他几乎下意识问道。 副将摇摇头道:“还没有, 蛮族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巴图的首级也找到了, 只是王子和和那皇后都没有任何踪迹。” 赫函拿手拧了拧眉头, “那是什么事?” 副将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个自称知道如何解开王爷当前困局的中原人, 今早突然出现在营地外求见。本应该打出去的, 但兄弟几个见他口气不小, 长得也挺唬人的王爷, 眼下也没什么好法子, 不如见见?”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个个就会给我添乱!直接赶出去!” 刚从困意中惊醒本就令赫函烦躁不已,把副将骂了一顿, 反而卸下火来, 他脑子转了转,喊住了刚要夹着尾巴离开的副将。 “你说,那是个中原人?他现在在何处?” * 营地外围的帐子里时常空着,因而并未生火,三月末的草原还是极冷的, 赫函掀开帐子闪身进入,饶是常年于北方征战的他都觉得有些寒意瘆人。 帐内早就立着一人,穿着中原人的服饰, 背身负手,似乎等了许久, 听见赫函的声音才转过身来,却没忍住咳了两声。 他笑道:“体弱不抵草原风寒,让王爷见笑了。” 赫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此人,略显惊讶道:“舒王殿下?” 贺成烨自松香山与皇家车马分道扬镳,才不过十几日,人看上去比先前又清减了不少。许是在西北游荡的缘故,他身上那股俊逸不羁的江湖气息更重了,难怪自己的副将没认出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又说回来,任谁又能想到宴席之上,那个玩世不恭的舒王会突然造访擎栾族的营地呢? “舒王殿下若是驾临,怎么不亮明身份叫他们传个信来?白白在这没炭盆的空帐子里苦等,实在怠慢了殿下。” 贺成烨道:“一介白衣方便行事,此行拜访王爷更是临时起意,也望王爷不必大肆声张的好。” 赫函点点头,看来舒王的行踪是瞒着皇帝的,他转头喊了人进来吩咐道; “快拿把带软垫的椅子来,再上杯热茶,还有炭盆,烧得旺些速速端来。” 赫函言语里恭敬,实际上心里十分瞧不上贺家人这些皇亲贵胄,尤其是舒王这种以纨绔闲散出了名的主,养在京城里一身的富贵病。 贺成烨听他风风火火安排了一通,自然也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笑笑没说话。接了下人递上来的热茶,又往炭盆前凑了凑,倒也十分受用。 “王爷怎么没跟着皇家的车队回京呢?” 他竟真摆出副来喝茶的架势,赫函摸不清这舒王的路数,简直一头雾水。 不过贺成烨看着闲事不理的样子,嘴上却是一点弯子不绕: “寒暄就免了,王爷的爱子如今在北疆当真是名声大噪,连我这个路过游玩的中原人都听了些消息。” 见他开门见山,赫函也不再明知故问,目光戒备地盯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草原人人皆道,小王子为了一个女人杀了整个蛮族,倒是段极有趣的风流韵事。” 赫函捏紧了拳头,“殿下想说什么,还请直言。” 贺成烨像熟视无睹似的,继续用那张幸灾乐祸的嘴脸道: “那女人,是当朝皇后吧?” 椅子掀翻在地,赫函倏然起身,怒道:“舒王是为你那个皇兄来要挟我的吗?” 原本蛮族截杀皇后的滔天之罪,被自己那个孝顺儿子抢了,赫函想着在东窗事发之前找到崇多,或许还能补救一番,没想到现在又横空出现个舒王,这下算是瞒不住了! “王爷不必紧张,我先前就同你的副将说过了,此行前来,我是要助王爷解决眼前困局的。” 赫函原本是不信舒王这么好心的,天下谁人不知皇帝唯一留在京中照拂有加的兄弟便是舒王,他能有这么好心,帮着自己来对付自己的皇兄?于他一个只能仰仗着皇帝富贵的亲王来说,有什么好处? 但他转念又想到那桩鲜有人知的皇家秘辛,皇帝并非舒王亲兄 贺成烨见他面色减缓,嘴角一勾道:“其实你知道崇多无非就是两条路可走,护送皇后回京,又或者带她回自己的属地。” 赫函脸上的青筋跳动,自己生的儿子怎能不知?他心知肚明崇多既然已经杀了蛮族人,顶了巴图绑架皇后的这口锅,便已经是为皇后豁出去了一切。 护送皇后回京将她重新交还给皇帝,此生就再无机会得到她,崇多如何甘心? “只可惜,这两条路都是死路,护送皇后回京,皇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拿皇后的名声与崇多的关系大做文章。而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他又会对擎栾族做什么,王爷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年擎栾如何受到朝廷的掣肘。” 贺成烨也不管赫函接不接话,自顾自继续道: “另外一条路,更糟。现在整个北境都知道是擎栾族的小王子一举灭杀了蛮人全族,待到皇家的车马回京,皇后在北疆被劫杀的消息一出,你说皇帝会拿谁来平息因为皇后薨逝而群情激愤的皇后一党呢?蛮族已然灭族,届时崇多取代巴图,擎栾代替蛮族,对向来视你为眼中钉的皇帝来说,可比清除一个蛮族痛快的多。” 赫函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也不管什么刀胁亲王的罪责有多重,于礼制多么不合,腰间的长刀也已架在了贺成烨项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你只是来说风凉话的,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舒王。” 贺成烨笑着看他,脸上毫无惧色,对自己脖子上那把长刀仿若不知,“我是来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赫函冷笑一声,“如你所说,一共两条路全是死路,还有什么明路?” 他瞧着舒王文文弱弱,吹阵冷风都得咳两声,自然没对他设防。没想到对上舒王那双笑意从未达眼底的眸子,自己的手腕蓦然一阵剧痛,他猝不及防松了手,等反应过来,长刀已经落在了舒王的手里。 赫函竟忘了,那日宴席上自己还夸赞过舒王的鼓敲得有习武之人风范,只是当时皇帝立即否了,他才没放在心里。 这舒王,果真会武功! 他这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竟被一瞬间夺了刀。习武之人最忌讳被夺去武器,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赫函刚要发作,舒王却满不在意地提着他的刀,走到边上挂着的一张地图旁站定,拿刀尖轻轻一点地图上的某处。 这地图是他们行军作战时常用的,舒王点到的,正是皇家车马自松香山回京的必经之路。 “三日,皇家车马会行至此处。此处夹道两侧有山坡,易攻难守。你带一支精锐队伍,脚程比皇家车马至少快三倍不止,乔装打扮成流寇土匪,在此偷袭。” 赫函听了这话,吓得立马忘了方才的夺刀之辱。 “你可知你现在是在指挥我去截杀当朝皇帝!” 舒王瞥了他一眼,“谁让你杀皇帝了?你只要虚张声势地打两下意思意思,且攻且撤,直到他们退守至上一处营地暂歇整顿。皇帝那时定然不敢再贸然前进,继而就近调用沿城军为他保驾护航,但自沿诚调兵一去一来,再整装待发,至少浪费十日。” 赫函有点懂了,但还是懵着,“十日我就有时间去找回崇多可,可t皇后的问题还是没解决啊?” 舒王游刃有余道:“皇后?十日够宽裕了,皇帝还躲在这等沿城军的时候,直接将皇后悄无声息地送回去,一切便同没发生过般,皇帝就是再有通天之能,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为他冒险劫皇后的蛮族了。” 这下,赫函终于懂舒王为他指出的明路是什么了。 皇家车马还未回京,皇后薨逝的消息也未广告天下,她悄无声息地自己回到车队中,皇帝便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无能为力。 因为蛮族已然全灭,死无对证不说,他也找不出一群再替他行此危害皇后之事的亡命之徒了。 实在是条妙计。 “但若我带队去截皇家车马,又要找到崇多接回皇后,脚程再快也实在分身乏术” 舒王似乎就等着他问出这句话,将手中提着的刀递给他,道: “谁说都让你去了?皇后,我去找。” * 沈琴央也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崇多拐了。 他在北疆有一块自己的属地,从前会在春夏之际来这边常住,如今成了他的私营,养了一批还算精锐的亲兵。 看着身边行事妥帖的侍女,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帐内炉火也生的暖烘烘的,条件竟不比沈琴央在皇宫里差。 她叹了口气,问一旁的侍女,“你们王子什么时候回来?” 沈琴央被崇多骗来这里后,也不知是不敢见她还是怎的,就再也没见过他的影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侍女不敢多透漏什么,垂首道:“奴不知。” 看样子从下人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她起身道:“更衣,我要出去逛逛。” 侍女一听她要离开,诚惶诚恐地跪下来,“王子还未归,姑娘还是在这里等吧” 这里的人不知沈琴央皇后的身份,估计都以为是崇多从外面抢来的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只得称呼她为姑娘。 沈琴央没管她,直接往屋外走,“你若是愿意跪着便跪着,你们王子让你伺候我,可没让你囚禁我吧?” 小侍女赶紧爬起来,跟了上去。 沈琴央猜的没错,崇多虽然派了亲兵在帐外,却并没有吩咐他们不让沈琴央出帐子,她说要出去逛逛,侍卫侍女都无一人敢拦她。 她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了崇多的私营,来到了平民生活的区域,崇多的人也没说什么,始终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 这片草原虽然大部分算崇多的私营,但游牧民族也在此常驻,走出去不远沈琴央便见到了一片满是摊贩的街市。 有卖狐裘皮草的,有挂着新鲜牛羊肉的,还有商贩在此售卖中原来的簪花饰品,女子用的口脂眉黛等等,好不热闹。 沈琴央久居深宫,的确没见过北疆的风土人情,市井风貌。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反正现在崇多拘着她也无事可做,便随便逛了起来。 逛着逛着,她便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头上系着草原民族常佩的彩绳,但不正经地系歪在额上,平添了许多玩世不恭的气质。乌发未束尽数散在背后,外袍披了件十分有当地特色的皮裘,颇有些异族色彩。 但沈琴央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许久,见那人一会停在摊前同摊主闲聊,一会拨弄下人家摊上卖的东西,问东问西摸来摸去,到头来还一件也不买。 偏偏人人都瞅着他生的俊俏,不同他计较反而相谈甚欢,送了他不少小玩意。 沈琴央终于忍不住追上去,一把拉住那人的衣袖,强迫他转过脸来看着自己。 只见他面色略带惊讶,但语气一如既往轻浮: “呀,巧遇,嫂嫂近来可还安好?” 第026章 花轿 沈琴央觉得贺成烨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才不信这茫茫大草原天高任鸟飞的, 他贺成烨偏偏就晃悠到崇多的属地来玩,又偏偏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还故作惊讶地同她道一句“巧遇”。 可任沈琴央怎么盯着他,贺成烨还是那副无辜的模样, 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眨眨眼道:“莫不是因为我穿这身衣服太好看?嫂嫂都看傻了。” 沈琴央身后还跟着崇多的人, 见她停下来同人说话,都表现出怀疑的神色, 但一时间还没上前来干涉她什么。沈琴央懒得同这个装傻充愣的花孔雀废话, 急色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贺成烨甩了甩自己发间系的彩绳, 悠哉道:“不明显么?游山玩水, 体验风土人情, 嫂嫂不也是吗?” “我是你个头!” 此话一出, 两人都愣了一下, 还是贺成烨先反应过来, 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琴央自以为做了这么多年皇后, 别的不说,练就了她一副向来遇事处变不惊, 不急不躁的心态。待人接物也从来是平和淡然的, 哪怕皇帝逼急了她也顶多是言语里针锋相对,极少真得同人急过眼生过气。 怎么自从遇上了这个舒王,她便每每气不打一处来,非要骂上他两句才能解气呢?! 她当真觉得自己的脾气和情绪大不如从前稳定了。 贺成烨抱臂看她,笑道:“何必生气呢?松香山一别, 是皇嫂说不要与我来往,我可是为了躲你都躲到大西北来了。” 难道竟真是巧遇了?想到这个可能,沈琴央不知为何心里更恼怒了, “你当真是路过此地?不是来找我的?” 贺成烨挑了挑眉,“我还以为是你追到西北来寻我的呢。” “谁要寻你, 我根本不想见你。”沈琴央怒视着他。 “好。” 贺成烨耸耸肩,竟真的转过身离开了,像是从头到尾没见过沈琴央似的,继续好整以暇地逛起了街市。 沈琴央简直气懵了,她现在独身一人陷在北疆,舒王是眼下唯一的中原人,还是皇室中人,若错过了贺成烨还不知道下个机会何时才能出现。 眼看着他的身影就快要消失在人群里,她咬了咬牙,快步跑上去,再一次抓住了贺成烨的衣袖,这次她没有松开手。 “帮我离开这。” “可以是可以,但若是我将皇嫂救出去,又只得了句‘日后不要再来往’” “不会了,若这次能逃出生天,我们日日常相见。” 沈琴央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不过贺成烨得了这句保证,也不介意她是用什么语气说的,眼底都蒙了层笑意道: “这可是嫂嫂自己说的,日日常相见。” 沈琴央:“” 崇多虽然说过不必太过限制沈琴央的行动,但身后的侍卫见她与陌生男子“交谈甚欢”,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准,刚要上前阻拦,却又见沈琴央已经与那男子分开,掉头走了。 而那男子也背身离去,消失在街市尽头,侍卫悬着的心放下来,继续跟着四处闲逛的沈琴央。见她在一个卖衣服的摊位前驻足停下,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摊位前的妇人看她穿着打扮皆是上好的衣料,华贵无比,喜笑颜开的凑上来。 沈琴央垂眸,随意指了件水蓝色的束袖,是当地女子骑马多穿的骑装,“可以试试吗?” 摊主热情道:“可以可以,后面就是试衣的帐子,姑娘想试多少件都行!” 身后的侍女有些为难的上前来,“姑娘王子吩咐过” 沈琴央有些不耐烦道:“知道了,不能离开你的视线范围内对吧?你进来替我更衣就是了。” 侍女只好点点头,眼前的主子极有可能是她未来侍奉的王妃,还是不要太过违逆的好。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沈琴央进了帐子,接过那身衣服比了比,准备为她更衣。 水蓝色将沈琴央的皮肤衬得愈发白皙明亮,小侍女忍不住赞道:“姑娘穿骑装一定好看,只是可惜了天天呆在营帐里,不过穿上试一下也是好的。” 沈琴央突然看着她笑了一下,“穿都要穿了,马当然也是要骑的。” 帐内未燃火烛,略有些昏暗,侍女刚解开沈琴央的外衣,突然感到帐外有人影闪过,顿时惊呼:“谁!” 沈琴央身后的帐子透了日光,隐隐显出一道黑色的人影,那人似乎腰间佩刀,眼看着已经抽了出来,歹意昭然若揭,小侍女吓得脸色苍白,转头却发现沈琴央勾起了唇角。 她在笑。 侍奉了她几日的小侍女见过她冷笑,皮笑肉不笑,从未见过如现在这般眉眼中尽是笑意,如破冰的春水。 “唰——” 人影挥刀划开了粗布帐子,耀眼的天光顿时照t射进来,小侍女得眯着眼才能看清站在光影里的那个男子;他长了一张太明显的中原人温润如玉的脸,却与身上的异族服饰意外的相得益彰。 男子大步自帐外跨入,那般地恣意招摇,拿食指抵在唇上对她轻轻一笑,小侍女便已经七荤八素懵在原地了。而后,他自侍女手中接过那身还没来得及换上的新衣,一挥一裹将沈琴央打横抱起,还不忘扔了个钱袋在她脚边,里面大概是衣服前和这帐子的赔偿。 “转告你们王子,人我劫走了。” 小侍女下意识地追问:“可你还没说你是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人笑笑:“哦,让他猜。” 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不过须臾之间发生,小侍女呆呆地看着他踏出帐子,消失在视线里。等到她反应过来跑出去喊人,崇多的侍卫们冲进来,早就不见他们的人影,唯余一张破着大洞漏着风的空帐篷 沈琴央被贺成烨用袄裙裹着抱在怀里,这身衣裙上缝了厚厚的动物皮毛,十分暖和,她从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自下而上望着他。感受到自己背后和腿弯下那双有力的手臂,沈琴央心里想得竟是他手臂上因自己受的刀伤。 她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对别人的死活从来不会太过在意,现在却因为贺成烨的那道伤心烦意乱。 “你手臂上的伤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故意将她在自己怀里一坠,微微蹙眉道:“没好。” 沈琴央语气急了些,“没好你还这么抱我?” 贺成烨笑着将她放下来,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下手臂,“既然是英雄救美,这样退场才比较合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神经。” 沈琴央懒得管他,他们已经逆着人流出了街市,在不远处刚好是马厩,拴着一排正在吃草歇息的马匹。沈琴央犹豫都没有,把搭在身上的外衣穿好又从贺成烨腰间抽了刀,当即上前去砍断拴马的绳子,自己先跳上了一匹,才将刀扔回给贺成烨。 贺成烨凌空接了刀,“你会骑马?” 沈琴央两腿一夹马腹,手上的缰绳随之一抖,“废话。” 贺成烨在她身后道:“你好歹是个皇后,怎么一副土匪做派,就这么给人家把马骑走了?” 而沈琴央早已经朝着草原冲出去段距离,他只得照葫芦画瓢割了绳子,自己骑上另一匹追了上去。 原本停着这两匹马的马厩旁,倒是又留了个沉甸甸的钱袋。 两人骑着马跑了小半日就出了崇多的属地,其实贺成烨想告诉她不必这么赶,赫函已经带着人在回京的官道上截住了皇家车马,但最终他也没说什么。 他知道沈琴央心里十分清楚局势,才会如此急着赶在皇家车队回京前脱身。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连皇帝难为到她头上都不愿吃一点亏,现在却放下面子来求他救自己。 但无论是倚竹园还是这一次在崇多属地,他都可以用巧遇的顺手而为搪塞过去,令她没有过多疑心地接受自己的帮助,一点一点地欠着他。可若是被她知道自己特意跑了一趟擎栾的大本营,说服了赫函为她截皇家车队,这个人情便欠的太大了。 她是个无比谨慎小心的人,信奉的是世上绝无平白无故的好意。就像一只警惕心极高的小猫,贺成烨拿食物一点一点地引诱她在自己的手心里吃食,生怕自己动作一大,把这只怕人的小猫给吓跑了。 就这么用些许的亏欠留住她,便很好,不需要太多。 沈琴央自然不知道贺成烨的盘算,她现在一心着急赶路,既着急皇家车马先行入京,也担心另一个人。 那就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的崇多。 沈琴央隐隐地有种预感,崇多消失的日子,绝不是单纯的在躲避自己。 她正这么想着,眼前原本空旷无垠的草原突然现出一队的人马,数量大概是崇多自属地带走的那一队亲兵。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 队伍为首的崇多似乎早预料到沈琴央的逃离,就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了她许久。他肩膀上停留着一只自属地飞来的鹰,是他自小豢养的,十分听话,腿上绑着一支细细的信筒,便是它提早带来了沈琴央被劫的消息。 等到走进了,沈琴央才发现不对劲,这队人是崇多的亲兵不错,但所有人的腰间都系着赤红色的缎带,就连马匹上都挂着接亲的缎花。 在队伍的最后,竟停了一只大红色的花轿。 第027章 棋子 眼看着现在的局面, 两人逃是逃不掉了。 队伍末尾那一抹大红色实在太过瞩目,沈琴央骑在马上皱了皱眉头,“他抬个喜轿来是想干什么?” 贺成烨骑马与她并立, 在旁笑眼看她揶揄道:“总归不是来抬我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白了他一眼。 崇多自然也将两人之间的“眼波流转”看在眼里, 他脸色铁青着下马,迎上前来。 贺成烨却先行一步挡在了沈琴央面前。 “舒王, 怎么?倚竹园那一刀, 还没教会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崇多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死死地盯着他, 反倒将贺成烨衬托得更加没个正形: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可皇嫂她拉着我要跟我走, 我也甚是无奈。”他两手一摊, 笑道。 沈琴央:“?” 只是她被贺成烨挡得严严实实, 崇多自然没看到沈琴央的表情, 还以为她当真是认定了舒王,躲在他身后不愿见自己。 崇多垂眸道:“你不要恨我, 帝王家太过无情, 我见你呆在皇帝身边被明枪暗箭所迫,如今回到京城更是孤立无援,我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护你余生周全” 这些日子里,他夙兴夜寐, 日夜盘算着该如何将她留在草原。他的属地很安全,即便是父亲,也不会派兵来他的属地过多干涉, 这是赫函当年将属地划给他时的承诺。且自己身边的亲兵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无人敢不尊重她, 属地的百姓也都热情善良,他们一定会喜欢自己的王妃。 他越想越觉得合适,他要娶她,听说中原人娶妻有十里红妆的说法,他也想给沈琴央最盛大的仪式,尽力在北境找全了中原人大婚需要的东西。可惜时日紧迫,父亲那里还没有交代,他一日不娶到她便无法安眠,只能尽力做到如今的排场。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皇帝一回到宫中,昭告天下皇后薨逝,她就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那不如呆在他的身边。 崇多觉得这样很好,当时在倚竹园遇难,她第一个想到的既然是自己,证明她心里应该还是认可他的。被蛮族劫掠也是他带兵将沈琴央救出,即便现在她对自己还没有感情,但崇多相信日久见人心,只要自己对她好,终有一日他们会成为恩爱的夫妻。 可他没想到,会横空出现一个舒王! 崇多就这么隔着舒王问沈琴央道:“舒王又是舒王,你心中当真就认定他了吗?他不过是个依附于皇帝,百无一用的闲散王爷,他能给你什么!跟着我,整个西北任你做主,你何必要再委身于另一个贺家人,再回到那个虎狼坑似的京城!” 贺成烨无奈道:“喂,你要劝她就劝,当面把我骂一顿干什么?” “你闭嘴!我只同她说话!”崇多早就看不惯拦在她面前的舒王了,“你以为你是她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拦在她前面?” 贺成烨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我总比你有资格,她是我嫂嫂又不是你嫂嫂,你倒是说说你是她什么人?” 崇多红着脸梗着脖子噎住了,“我!” 贺成烨嘴上更是不饶人,穷追不舍道:“你什么?你以为抬个喜轿来,你就是她未过门的夫婿了?” “都给我闭嘴。” 沈琴央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她不愿同崇多这个半大孩子纠缠,才放任贺成烨同他纷说,结果这人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不如崇多这个孩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崇多,你同我单独说。”沈琴央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抱臂杵在一边,丝毫没意识到这是让他靠边站的意思,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哦”了一声,牵着他们的两匹马自己走开了。 只t留下崇多与她相对无言。 崇多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同她讲,他这些日子里规划好的未来,他愿意为她所做的一切,包括自己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可如今沈琴央就在自己眼前了,被那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崇多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崇多,我很感激你几次救我于水火,倚竹园那次虽是我主动求援,但那是因为我对擎栾一族世代的信任,我以为这份信任会同你的祖父在时一样,你的父亲和你,都是如此,但经此一行,我才明白你祖父当年同我说的,没有什么盟约是永恒的。”沈琴央平和道。 仅仅是一段话,就让崇多心中最后的希冀破灭了,其实她早就说的很清楚了,倚竹园她求援的是擎栾,不是他崇多。 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以为那是她对自己依赖的象征。 “我知道我还不够强,不能像父亲一样带着整个擎栾在北疆顶天立地。但如果你相信我,我愿意为了你去争!以前我从未动过要与几个兄长们争那个位置的想法,但不代表我没有那个实力,我可以” 沈琴央摇摇头,“我不需要。” “崇多,你可以为了你自己去争,你可以为了任何东西去争,但别说是为了我去争。” 崇多只急着将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抱负讲给她听,并不懂沈琴央话里的意思,“可为了什么重要吗?只要我最后能做整个擎栾的主,我就可以保护你,让你再也不必受人挟制,哪怕是中原那个皇帝,也不行!” 沈琴央的面容似乎永远都是平静无波的,哪怕崇多的话再热切,都动摇不了分毫她的冷静: “你若是做到了,自然最好,但你若哪天兵败毁了整个擎栾,会不会再拿出这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来指责我呢?” 崇多急道:“不可能!我败了就是败了,绝不会赖一个女人!” 沈琴央笑笑,“你说不会赖一个女人,可会与不会,我又何必寄希望于一个男人身上?你以为我执意回京是为了贺成衍,还是为了贺成烨?我是为了我自己,京中的一切势力都是这些年我自己一步步谋得的,那都是实实在在握在我手里的权力。” 崇多亦是油盐不进,“可我也可以给你权力啊!我的亲兵,我的下人,都听你调遣,等到我成了擎栾的王,整个擎栾也都听你指挥!” “崇多,那都是你的东西,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做擎栾的主。我有我自己挣下的一番天地,没必要再去赌一份依附于他人才能获得的权力,你明白吗?” 崇多抓住她单薄的肩膀,激动道:“我不想明白,我只知道父亲说了,皇帝打算回京以后就宣告天下皇后在北疆被劫杀,你就算现在回去也赶不上了,只会弄得身败名裂,再被皇帝欺辱!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草原空旷,哪怕贺成烨站得远,其实也一直听得见两人说话的内容,加上最后这句话崇多几乎是用吼的,贺成烨想继续装没听见都装不下去了。 他慢慢悠悠地牵着马,走上前来插嘴道: “王子若是担心这个就更没必要了,你父亲已经带人前去回京的官道上截住了皇家车队,皇后若现在回去,不仅不会身败名裂,一切还都能回到正轨。” 崇多惊道:“你说什么?父亲他,他怎么会去截皇帝的车马?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贺成烨道:“为了给你这个孝顺儿子擦屁股呗,你以为截皇后的罪能比截皇帝的罪轻到哪去?若是再被你耽误两日,皇后就真得身败名裂,你父亲也白冒这场谋害天子的险境了。” 崇多看了看沈琴央,又看了看舒王,突然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无理取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自己的父亲千里奔波赴险为他的荒唐善后,他这些时日里却只为了找一台中原的喜轿而跑遍了草原。如何遑论要代替父兄,做整个擎栾的主!? 原来所有人都醒着,唯他一人痴傻天真。 崇多松开了沈琴央,后撤了一步,他现在没脸看沈琴央,但目光又无法从她脸上移开,因为知道这一松手,再见她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我知道了,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去争一争。不为别的,若再有你被人挟制着,要擎栾做决定是否救你,我绝不会像父亲一样犹豫!我不知道祖父承诺了你什么,但父亲没做到的,我会做到。请你相信擎栾,也相信我。”崇多看着沈琴央郑重道。 “那个承诺是我与你祖父的,我也从未怪你父亲没有选择救我,正相反,我理解他。” 沈琴央知道他终于妥协了,转身骑上马,“崇多,若你有一日真的有能力坐上你父亲的位置,你会做出同他一样的选择。” 说完,她没有一丝犹疑,骑马先行了。 “她终究是不信我的”崇多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神色讪讪道。 贺成烨也骑上马,原本他没什么兴趣同崇多说些什么,但崇多却先开了口: “我虽然那样说,但你最好别再让她落入同这次一般被蛮族人劫掠的险境里,答应我,你会保护好她!” 贺成烨早就收起了在沈琴央面前的那副笑脸,坐在马上扫了他最后一眼。 “你以为她是深陷皇城之中需要被保护的金丝雀,却不知那是她自己选择的战场,她亦手持刀剑,有足够自保的力量。” 他撂下最后一句话,“你与我,都不过是她运筹帷幄下的棋子罢了。” 崇多愣愣地看着两人朝着京城的方向策马离去,奔赴那个与他无关的天地。 第028章 回銮 西郊皇营, 皇家的车马已在此停了数日,按照原本的脚程,今日便是圣驾回銮之时, 却因为半道上遇了流寇, 才退守至此耽误许久。 皇帝这几日自然十分不悦,下人们纵然都小心侍奉着, 还是时不时有人触了霉头, 被贺成衍莫名其妙杖责十五二十的。皇营内外静得死气沉沉, 众人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 “沿城军的调令还没送到吗?!” 皇营里穿出茶盏砸碎的声音, 李公公在贺成衍身边安慰道:“陛下息怒, 沿城一去一回至少要七八日, 陛下再等两日看看?” 贺成衍也没想到走了一趟松香山, 他这个在京中九五之尊的天子, 到了北疆竟处处受到挟制!先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擎栾族, 又是胆敢劫皇家车队的流寇! “朕这些年将北疆交给赫函,他就是这么替朕管的吗?现在都有敢劫皇帝马车的土匪了, 北疆得乱成什么样子!” 帐子被侍女挑开, 一道婷婷袅袅的身影弯腰进来,顿时带入了阵阵香风。 李公公恭敬道:“玉贵妃。” 玉贵妃也乐得给他一个台阶下,“李公公在这站了半日,不如下去歇歇?陛下这里我来伺候着就行。” 李公公自然是喜笑颜开地谢了玉贵妃体恤,擦了擦满头的汗才准备退下去, 如今皇帝也就只有这位玉贵妃能哄的住了。 退出帐前他悄悄看了一眼荣光焕发的玉贵妃,心道,看来日后的宫中就要以这位为尊了。 贺成衍头疼的厉害, 朝着她虚手一招道:“来,为朕揉一揉。” 玉贵妃笑着上前, 纤纤玉指轻盈地点在贺成衍的额角。她身上的脂粉香混在帐内的龙涎香里,暖意中多了丝丝缕缕的甜腻,美人轻声附在贺成衍耳边道: “陛下何必同这群野蛮人置气?此行松香山,也不完全是白走一趟,解了陛下的心头大患,这难道还不够吗?” 贺成衍点点头,“爱妃说的不错,如今将皇后扳倒,只待回京后把向来支持皇后的那群老东西摆平,即便他们再反对朕专权,皇后膝下无子无后,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玉贵妃的喜色简直快要溢于言表,她终于将女主扳倒了,用最一劳永逸的法子,那就是要她死。 曾经的贺成衍对待她,虽然相比其他宫妃已经算殊待有加,恩宠不绝,但玉贵妃自己心里清楚,一个宠妃哪怕再宠冠六宫,也只能算作玩物,和皇室正统的后位如何能比?贺成衍多宿在瑶华宫并不能代表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永远是看一只讨巧乖顺的宠物,从未真正的将她望进眼里。 不像贺成衍看沈琴央时,哪怕那眼神里灌注了恨意,那也是棋逢对手的眼神。只要沈琴央在他面前,他的眼t里便容不下更多的人。 那才是真正地看着他在意之人的眼神。 这一点,也许贺成衍自己都没意识到不同。 如今,沈琴央被蛮族劫走,女主一离开男主的活动范围,贺成衍果然对自己不一样了。不仅日日传她入帐侍奉,其余的人甚至连靠近都不行,唯有她出入自如。 更重要的是,贺成衍的眼中只有她了。 “陛下且安心吧,蛮族这群茹毛饮血的畜生,不把她生吞活剥了才怪,想必皇后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闻言,贺成衍突然捏住了玉贵妃在自己额头上按压的手指。 “你说沈琴央会死无葬身之地?” 玉贵妃立在他身后,并没有看到贺成衍的表情微微一凝,她依旧笑了笑道:“臣妾还听说,那就是一群靠着掠夺扩张才能有今日的野蛮族群,因此族中少有女人。即便是有,也是一女供全族人享乐,若生下孩子还好,若没有,便会被亵玩至死。” 贺成衍没有说话,眸中晦暗不明。 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贵妃,倒是对一个边疆外族颇为了解。” 玉贵妃顿觉心惊,自己太得意忘形,竟一时忘了贺成衍最是多疑,她一个养在闺阁深宫之内的女子,如何能知道蛮族这个没名没姓的小族群,还如此了解他们的习性? 贺成衍没有看她,但玉贵妃感受到他攥着自己的手渐渐收紧,隐约开始有些疼了。 “其实早在松香山行宫朕就想问你,你是如何知晓蛮族这些年失了属地,又被擎栾打压,恰好需要朕的庇护呢?这些事,即便是朕都仅仅算略有听闻。” 如何知晓的?自然是从那本《偏执皇帝火葬场了》里看的! 在书中剧情里,的确有蛮族的出场,也确如今日一般对女主产生了极大的威胁,但那都是非常往后的剧情了。 在男女主后期误会最深的时候,恰逢擎栾族的小王子崇多在北疆称王举兵谋逆,女主因为念及昔日同老擎栾王的旧情前去劝降,却不曾想在半路遭遇了蛮族的劫掠。 蛮族畏惧向来敌视他们的擎栾称霸中原,届时定然便会面临灭族的风险,于是就想出了以皇后的命为筹码,胁迫贺成衍交兵于蛮族,一同围剿擎栾。 蛮族十分清楚自己的族群人微言轻,与其归附擎栾不如趁火打劫贺成衍这个中原皇帝,等借力打力灭了擎栾,他们蛮族便可做下一个北疆之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正是这一次绑架,让贺成衍彻底明白了沈琴央对自己的重要性。 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御驾亲征,带兵一举平复了擎栾谋逆之乱,又自北疆深入蛮族腹地,单枪匹马将沈琴央救出。 患难见真情,两人于北疆重修于好,从此携手共进无人能敌。 玉贵妃对这段剧情的印象十分深刻,便是因为蛮族的王子巴图,是个不亚于崇多这个后起之秀的狠角色。 他带领着仅剩几百人的蛮族自北域杀出重围,竟还能在北疆几乎尽数为擎栾的势力范围内夹缝生存。其中的原因不乏有巴图此人的狠绝毒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巴图不怕铤而走险,他只怕被逼入绝境,因而为了活下去他可以做出任何事。 劫杀皇后,看似天方夜谭的一件事,沈琴央这些年不是没有防着贺成衍下黑手,身边一直养着一群仅听从她调派的护卫。 但养在京中看家护院的护卫,到底比不过蛮族这群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弱肉强食惯了的亡命之徒。再加上如今在北疆回京路上孤立无援,贺成衍手下禁军同蛮族人里应外合,劫出沈琴央并非难事。 难的是为贺成衍找出敢做这件事的人,比如巴图。 这对提早就将剧情谙熟于心的玉贵妃来说,却是易如反掌。果不其然,事情也的确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着,虽然经历了倚竹园的一段变故插曲,但最后总归是尘埃落定,如她所愿。 唯独没算到,贺成衍竟会在事后反应过来,对自己起了疑心。 “臣妾臣妾只想为陛下解忧,所以才触类旁通,多学习了解了些东西。” 贺成衍虽然昏庸却并不是个傻子,不可能被这种经不起推敲的谎话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若是有书籍可读有史料可查的东西,你自己学也就罢了。但北疆混乱复杂,多方势力盘踞倾轧,局势日新月异,岂是你一个深宫妇人多学多听就知道的?” 他攥着玉贵妃的手一扯,将人大力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手上力气却不减分毫地掐住她的脸颊,玉贵妃吃痛道:“陛下!您弄痛我了” 一但触动了贺成衍的疑心,就不是撒娇卖惨能蒙混过去的,他此生最恨被女人所骗,“你有心学,还得需有人用心教啊!是谁告诉你这些,让你来同朕吹枕边风的!说!” 玉贵妃想不明白,为何沈琴央这个女主的人设也是足智多谋,在自贺成衍还未发迹时便为他贡献锦囊妙计,做他背后的军师才博得了他的青睐。 怎么到她为贺成衍出谋划策,贺成衍就认定她是被人操控着鹦鹉学舌呢? “是家父!家父他知道陛下多年来被皇后一党挟制,不能大刀阔斧地整肃朝纲,他晚年从政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清君侧,保住陛下手里的大权不被他人分割啊!” 贺成衍眉头一皱,疑道:“宁远侯?” 玉贵妃道:“不错,家父心里一直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啊!” 宁远侯在朝中的势力十分庞大,在文臣武将中都颇有威望,最重要的是,宁远侯从不涉党争,哪怕贺成衍多年来用尽手段拉拢,宁远侯都从未表态过支持他。 他松开玉贵妃,脸上的阴霾顿时消散了不少。 玉贵妃赶紧趁热打铁,“陛下既然马上就要回京,昭告天下皇后的薨逝。如何平息皇后一党,单凭一个蛮族并不能够。若家父出面支持,以宁远侯府在朝中和民间的声望,何愁群龙无首的皇后党羽不能一朝倒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衍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着摸了摸玉贵妃的头发,竟立即换了副嘴脸,温声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你足矣,何愁有没有皇后?” 玉贵妃也笑着倒进他怀里,心中却终于卸下一口气。 看来,这次她也化险为夷了,有了宁远侯府做自己的倚仗,贺成衍日后再也不会随意看清她,随意处置她了。 虽然宁远侯根本没有表态过支持皇帝,但没关系,如今没有了沈琴央,待到回京之后她可以慢慢盘算,慢慢谋划。那时整个后宫都是她的天下,何愁说不动自己的母家?宁远侯毕竟是玉贵妃这个角色的亲爹! 两人正温存着,帐外的李公公却突然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尖着嗓子仿佛见了鬼似的道: “陛下!皇后皇后娘娘她回来了!!” 第029章 复盘 皇后营帐内一切如旧, 贺成衍还不敢在西北就对外透露出皇后被劫的消息,他计划着等到回京后再宣布,令皇后党的人措手不及也已回天乏术。 这倒是为悄无声息归于原位的沈琴央行了方便, 皇营内外的人都得了消息说皇后途中身子不适, 一直呆在帐中休息不得打扰,因此见了她还以为是大病初愈, 纷纷请安问好。 是啊, 宛若新生一般的大病初愈, 沈琴央会永远将这段刻苦铭心的病痛记在心里, 同害她的人慢慢清算。 回到帐内, 白芷见了她愣住半刻, 随后竟不顾主仆的身份扑进了沈琴央的怀里, 放声大哭。 “娘娘!我就知道娘娘您没死!他们都说您回不来了, 也不让奴婢出这帐子半步, 怕漏了消息出去。陛下不闻不问,那玉贵妃更是欺我们没了主子, 还有那见风使舵的李公公” “好了, 我都知道,你受苦了。”沈琴央拍了拍白芷安慰道。 “不,奴婢怎么会苦呢?苦的是娘娘,娘娘一定遭了不少罪,手上怎得尽是伤和茧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芷轻轻地捧着沈琴央的一双手, 上面布满了惊心动魄的疤痕,有的是旧伤,譬如在倚竹园时受的, 有的又是还未愈合的新伤,在她亲手杀了巴图时受的。剩下的粗茧, 是回程骑马专心赶路,自己都没能发现的。t 沈琴央看着周遭她从前生活起居的一应事物,闻着帐内她用惯了的熏香,才生出真正回归正轨的实感。在北疆动荡不安流离失所的日子仿若大梦一场,但她所受的切肤之痛并不会因此消磨。 “好了,先不说这些,帮我梳洗一番吧,恐怕待会就要有人来‘问安’了。” 白芷赶紧抹干净了眼泪,轻车熟路地准备好了一切,正为沈琴央梳着头,帐外就来了通传。 贺成衍来了。 他丝毫不顾及皇后正梳妆着,掀了帘子就箭步冲了进来,见那道熟悉的背影好整以暇地坐在妆台前,一如往昔的气定神闲;沈琴央丝毫没有被贺成衍的莽撞扰乱本分,从妆匣子里捡了嵌石榴石的金玉簪子递给白芷,让她替自己戴上,才缓缓地起身转过来。 刚刚梳洗过散发出绸缎般光泽的乌发上,精致华美的珠翠流光溢彩,她穿着一身浅碧色缠枝纹的褙子,月华裙流泻于地面,衬得她身形愈发修长纤细。 她似乎是瘦了些,从前身上那副超脱凡俗的淡然气质如今却变得凌厉起来,这令贺成衍刚要说出口的话倏然一滞。 听到皇后回来的消息时,贺成衍不知自己怀了什么样的心情。 贺成衍初遇她时便觉不同,那时自己以为得到了全天下最完美的妻子;明//慧过人,体察人心,平和温柔。他只告诉了她一人自己有谋得皇位的野心,本以为她会惊讶会恐惧,可沈琴央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说会助他一臂之力。 没想到,她竟真的帮自己博得了宗亲王的青睐,但贺成衍心知自己无论多么优秀,都不可能成为太子的候选人,靠近那把龙椅。沈琴央也清楚,于是她开始一步步为自己扫清障碍,培养属于他的羽翼。 这其中牵扯了多少人命官司,又使了多少阴谋诡计,到最后连贺成衍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登基那天,她穿着皇后的服制站在自己身边,他深深地望了沈琴央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本以为会是爱慕,至少有感谢,但他发现自己面对这个女人,心中竟生出了恐惧。 他已贵为天子,掌握全天下人的生杀大权,竟会在此时对一个女人望而生畏。 沈琴央就是他此生遇见过最聪明的女人,聪明到令他忌惮,以至于把那点爱慕都冲淡开来。 同她斗了这么多年,贺成衍心知自己不过是占了皇帝这个位置的制高点才能与她两相对抗,皇后到底是一个深宫妇人,许多事情她鞭长莫及。若真的单凭计谋,自己恐怕早就败了。 可真到了他扳倒沈琴央的这一天,贺成衍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从玉贵妃口中听说她死无葬身之地,甚至生前可能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贺成衍本该觉得大快人心,却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去想,她那么洁净又高傲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蛮族那群荒蛮野人的凌辱?思及此处,心中竟徒然生出一股怒火。 他在愤怒什么?愤怒她明明有多番手段,无双智计,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拿一个蛮族给毁了?她可是沈琴央啊,她怎么能死? 如今看到她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贺成衍五味杂陈,有在她面前阴谋落空的羞愤,有害怕引来她报复的惊惧,其中,竟还有一丝庆幸。 “你瘦了许多。” 想了这么多,贺成衍看着她说出口的,竟是这么一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也不急于说什么,亦回望着他道:“陛下倒是胖了点。” “咳”贺成衍并不知道自己的脖子红了。 她一定全知道自己的谋划了,其实倚竹园中就已经败露无遗,后来不过是他气急败坏,才用了最下作的手段。 就像一直棋逢对手,两相较量的谋者,突然有一方犯规作弊最后却未能得逞,贺成衍在她面前实在羞愧难当。 “我我不知那蛮族竟真的胆大包天,敢劫掠皇后我本来只是气你,只是想吓唬你的” 贺成衍没再称朕,神情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在心里想着,一会儿她就是骂自己打自己,他都认了不会怪她。毕竟她的确因为自己的损招受苦了。 可等了许久,沈琴央都没有反应,贺成衍抬起头迎上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那里面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脆弱,她的眼睛也湿漉漉的,蒙着些许水汽。 “陛下,我也是个女人。” 贺成衍愣住了。 对啊,沈琴央哪怕再坚韧坚强,她到底是个女人。只是在宫中见惯了她高座钓台只手遮天的样子,贺成衍才会愈发绝决,狠了心地要打败她,哪怕置她于死地都在所不辞。可脱离了她与鱼得水的京中权力场,来到弱肉强食的大草原,面对有着绝对力量的蛮族,她到底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他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欺辱她,甚至这个女人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贺成衍简直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了,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将她抱在怀里,沈琴央却如受惊的兔子般后撤开了。 “也对你如今怕了我,再也不会相信我了”贺成衍讪讪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碰你。” 沈琴央也缓和了神色,温声道:“也不全怪陛下,蛮族的确是西北的一块心头大患,擎栾族多年来都没能将其一网打尽,经此一遭,倒是终于能在北疆高枕无忧了。” 贺成衍突然抬眼道:“你说什么?” 沈琴央无辜地眨了眨眼,“蛮族啊,他们已经被擎栾一举拿下,首领巴图当场被斩首,解了赫函的心头大患。” 如此一来擎栾的势力岂不是更大了!几乎吞并了北疆大大小小的部族,简直成了西北的无冕之王! 贺成衍怒火攻心,一直以来他都忌惮着赫函越做越大,上一任擎栾王就已经在他登基那年生出过谋逆的异心,那时还是沈琴央这个皇后带着两千人去劝降才保下了多年的和平。如今看着他们羽翼渐丰,蛮族本可以是贺成衍制衡擎栾的最后一棋,现在竟被赫函全部歼灭! 沈琴央看着他脸上花红柳绿跟跑灯似的变换颜色,继续循循善诱道: “陛下难道不知道吗?蛮族将我劫走后,即刻就去了擎栾的大本营,擎栾的王子将我安置妥当后便带兵围剿了蛮族。我还以为是陛下的无双智计,如此一来蛮族这个无恶不作的流匪便解决了,北疆百姓的安危也可以放心了。” 贺成衍还能说什么?否认不是他的主意,就是承认了他让蛮族截杀皇后!还不如认下这桩说法得个贤名,不然传出去他成什么了?联合一个西北最臭名昭著的部族来谋害皇后! “皇后说的不错朕的确的确有此谋划” 沈琴央笑了笑,又略表关切道,“听说陛下回京路上遇到了流寇?不会是蛮族的残党吧?要不皇上再派人查探一番?” 接连的冲击早就令贺成衍应接不暇,他几乎下意识道:“啊?派什么人?这怎么查” 沈琴央上前走了一步,声音温柔婉转,“派那个,告诉陛下如何找到蛮族首领巴图的人呀他竟能得到蛮族的消息,帮助擎栾一举拿下蛮族,定然是个消息灵通聪明绝顶的妙人。” 贺成衍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突然顿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正是玉贵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的父亲站在他这一边,想利用蛮族帮助他打压皇后,结果现在却便宜了擎栾!朝中谁人不知赫函是皇后派系最强大的助力?擎栾如今在西北独大,就算拥立着皇后举兵造反都不是没有可能! 巴图更是保证劫下皇后便即可抹杀,背地里竟然送到了赫函手里!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赫函会利用蛮族羊入虎口般的投诚,即刻下了杀手。 那他到底又是听信了谁的保证,才背叛贺成衍? 贺成衍捏紧了拳头,玉贵妃身后的宁远侯,怕是从一开始,想扶的就是皇后!才利用自己的女儿在皇帝耳边吹风,鼓动着他忙活了这一切,最后却为皇后党的人做了嫁衣裳! 他此生最恨被女人哄骗! 贺成衍气急败坏地离开了皇后营帐,白芷才敢上前来,她扶着沈琴央坐下,不解道:“陛下怎么说着说着又气哄哄地走了?” 沈琴央眼中尽是冷意,t唇角却是勾着的: “谁知道呢?不过,有些人可要倒霉了。” 第030章 换药 玉贵妃心焦如焚地在皇营中等着, 贺成衍已经去了有一阵了。 往往他只要同皇后对上,就一定会摔杯子摔碗的闹出些动静来,于是她让彩屏远远地守在皇后营帐不远处, 只要里面传出声响就来回禀她。 可彩屏也没有回来。 玉贵妃现在才开始慢慢地复盘方才与贺成衍的谈话, 回想起她说沈琴央会遭人凌虐不得好死时,贺成衍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痛快。当时玉贵妃以为他只是因为还没回到京中, 在事情落成之前不能完全放心。现在细想, 贺成衍可能犹豫了, 甚至后悔了。 不然为何他去了沈琴央处, 过了这么就都没有动静。 她心里盼着沈琴央因为贺成衍痛下杀手而怨恨他, 最好是大闹一场, 针锋相对!再不济也是冷言冷语, 口诛笔伐。 怕就怕, 沈琴央一句重话都不会多说, 因为这件事,她说的越少, 越能搏得贺成衍的怜惜。 玉贵妃越想越觉得心惊,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行动上,这是谋事者的大忌,她跌跌撞撞地准备出帐,彩屏却率先扑了进来。 看着彩屏慌张的样子,玉贵妃便知道情况不妙。 “娘娘!陛下从皇后的营帐里出来直奔这边了, 奴婢瞧着他的脸色极差,还还从侍卫那里抽了剑!” “什么!” 来不及反应,营帐就被大力扯开, 贺成衍果真提剑而来,斗篷里灌满了帐外的寒风, 眸中的怒意毕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贵妃跌坐在地上,吓得直往后爬,这是她穿到这个世界来后第一次面临濒临死亡的危机,锐利的剑芒刺痛了她的双眼,先前的多番筹谋,准备好的说辞,在看到那把剑后竟全抛诸脑后。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彩屏跪着拦到玉贵妃的面前,她的声音也是抖的,但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求饶道:“陛下!娘娘毕竟侍奉您多年,无论皇后娘娘同陛下说了什么,还望陛下能顾念旧情” 贺成衍冷笑道:“朕从皇后那出来后你就来报信了是吧?难怪贵妃回回都能未卜先知,原来是有你这个耳聪目明的狗奴才为她打探。怎么,蛮族的消息也是你传递给她的?” 彩屏吓得往地上直磕头,她就是个伺候玉贵妃日常起居的贴身侍女,哪里知道这些!? 贺成衍手中的剑寒光凛冽,他抬手便将其架在了彩屏的脖子上,“倚竹园时,你们就同蛮族搭上了吧,贵妃才会指认皇后身边的一个侍女,巴图也临时改了口认下了崇多。你们这三方势力谋划的好啊,桩桩件件环环相扣,倒是将朕耍得团团转!” 玉贵妃睁大了眼睛看着贺成衍,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怎么她又成了蛮族,成了擎栾的共犯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彩屏更不知道贺成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的主子定然是犯了什么大错,才惹得陛下这么生气,竟惹来杀身之祸! 她是宁远侯府出来的,主母将她指派给贵妃时就嘱咐过她要照顾好小姐,彩屏心一横,不顾肩上的剑跪着向前道: “都是奴才传递的消息,一切都是奴才的错!娘娘她毕竟是宁远侯府的嫡女!无论犯了什么错,也还请陛下顾念宁远侯世代忠良,饶过娘娘!” 这句话如同一句惊雷,令贺成衍的剑锋一滞,也点醒了玉贵妃。 对啊,这是古代,古代的女子出阁前倚仗母家,婚嫁后仰仗夫家。哪怕她再不济也有侯府这个倚仗,贺成衍就算要杀她,也得顾及着宁远侯在朝中势力,根本不可能处置如此草率,在西北这个荒郊野岭随便拿剑砍了! 贺成衍显然也清楚这个道理,他眯了眯眼,看着彩屏道:“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你可知你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不仅拿侯府的势力威胁天子,更一人揽下了所有玉贵妃所犯之事的后果,哪怕她根本不知道玉贵妃犯的是何种大罪。 彩屏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那是她伺候了多年,跟着她一同长大的小姐。可玉贵妃还误以为彩屏想让自己救她,赶忙指着彩屏撇清道: “都是她!都是这个狗奴才献上的谗言奸计,我我也是受其蛊惑,才一时失察!” 彩屏愣了一下,终是回过了头,流下两道清泪。 贺成衍握着剑柄的手向后一划,便划开了彩屏的喉咙,尸体向后倒去,玉贵妃吓得直退,生怕彩屏的血污了自己的裙衫。 她没想到贺成衍真的会杀人,这才意识到她日日侍奉在侧,同自己温存的那个男人究竟有多么狠绝无情。 贺成衍抬腿越过彩屏的尸体,并不介意一地的鲜血染红他的衣袍,他蹲下身来与玉贵妃平视着,那把刚杀了彩屏的剑就横在两人之间。 他捏住玉贵妃的下巴,俊逸非凡的脸此时却因为闪烁的凶光而显得有些狰狞,他像蛇吐出鲜红的信子,轻声道: “朕喜欢聪明的女人,但也最恨女人骗朕。” 冰凉的指尖摩挲着玉贵妃的面颊,引得她一阵战栗。 “有种你就同皇后一样,聪明到哪怕骗朕都令人察觉不到,没种,你最好别动一点心思。” 玉贵妃眼中尽是求生的欲望,在贺成衍的掌心里重重点了点头,见他满意地笑了,心中却越发没底。 贺成衍松开手,起身将剑扔到一边,长长的衣摆就这么拖着一路的鲜血离开了皇营。玉贵妃瘫坐在地上,这一遭,终究算是过去了。 * 皇后处,入夜烛火昏黄。 因着沈琴央此次被劫之事甚少人知,随行太医中又不全是沈琴央的人。她手上身上的伤,又是勒痕又是刀伤,明眼人一看便知凶险。以免传出去惹出是非,白芷从他们手下的太医那里讨来了药箱,在帐中亲自为沈琴央上药。 白芷的母亲从前是医女出身,她也略通晓些医术,将沈琴央的患处包扎的又快又好。都处理完,白芷熄了两盏烛火道: “娘娘这些日子没睡成一场好觉,今日便早些休息吧,奴婢定然将帐子守得好好的,不叫任何人进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点点头,见白芷收拾了药箱准备提出去,她出言阻止道:“药箱不必收了,就放在床边吧,总归明日晨起还要换药的。” 白芷也没多想,点点头放下药箱下去了。 待到白芷完全退出去,帐中四周都安静下来,沈琴央端坐在床前,才叹了口气自顾自道: “出来吧。” 更衣的围屏后,突然闪现出一道黑影,还未见到人便先听他道: “皇嫂终于想起我来了。” 贺成烨大摇大摆地从围屏后走出来,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捡了把太师椅坐下,又给自己斟了盏茶。 “你那围屏后面也太小了,好险没给我闷死。皇嫂也不给口水喝,把我扔后面就不管了。” 沈琴央懒得同他计较,白日里皇帝走后,她分明传了吃食来打算分点给他,结果往围屏后面一看,贺成烨用她此行带的裙子斗篷等衣物给自己铺了张小床,早就拥着沈琴央的被褥睡着了! 沈琴央气不打一处来,她那些衣物全都是上好的料子,折不得压不得,如此被他暴殄天物地叠了当褥子垫着还铺地上,可算是全废了。 也罢,他也不知道在草原上奔波了多久,又陪着自己日夜兼程回到皇营,估计是累坏了。 其实既然已经回来,贺成烨大可以一走了之,但皇帝还不知会拿出什么态度来对待皇后的突然回归,破罐子破摔胆大包天到在皇营公然下死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放心不下。 然而向来谨慎小心的沈琴央将他留下,惦记的却是别的事情。 “你衣服脱了。” 沈琴央一开口,险些把贺成烨吓得一口茶水喷出来,他呛得咳了两声,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什么别的,耳朵尖微微泛红。 “嫂嫂这不太好吧?” 他这个向来没正形的人,竟一时间被沈琴央弄了个大红脸。 结果她端了药箱上来,凝着眉莫名其妙地看他,“你手臂上的伤,骑马赶路这么久都没换过药吧?” 贺成烨有些手忙脚乱地起身,复又坐下,“哦” 他老老实实地将衣服敞开,衣料堆在紧窄的腰身,露出了光洁的背脊和上臂。 贺成烨虽然不是精壮的身形,但肌肉线条亦是十分漂亮。t他平日里喜穿略显宽大的直裰,所以才显得单薄,脱下衣服来竟意外的匀称好看。 沈琴央靠上前来,手里拿着药膏微微俯身,昏暗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黄的暧昧。 他有些不好意思,把头撇了过去,沈琴央却神色淡然地给他上了新药,又缠上绷带。纤细的手指微微泛着凉意,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皮肤。 她不知为何有些着急,但自己手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所以不太方便,因此给贺成烨的手臂缠的七拐八绕,最后还打了个有些滑稽的蝴蝶结。 “你算了。” 贺成烨不忍说些什么,笑着看她一眼,自己把衣服穿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气氛一时有些怪异,沈琴央收了药箱,对他的欲言又止熟视无睹,快步走到床前熄了最后一盏蜡烛,像只兔子似的跳上了床。 “闭嘴睡觉。” 贺成烨在黑暗里借着一点月光,看她埋头缩进被窝里的样子,哑然失笑。 还以为她完全不知道害羞呢。 30-40 第031章 木偶 擎栾西北大营。 “跪下。”擎栾背对着来人命令道。 风尘仆仆的崇多骑马从属地一赶回来, 甲都未来得及卸,就被传到赫函的营帐。他早就料想到父亲的态度,一声不吭地跪了。 帐内没有点灯, 昏昏沉沉的, 他身影隐没其中,面上看不出是悲是怒, 语气平静问道: “皇后回去了吗?” 崇多俯首回话道:“回了。” “你如何能这么笃定?”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我派了一小队人马远远跟着, 我怕她回去以后皇帝会再度发难。” 赫函冷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周到, 你以为皇后还需要你来护着吗?” 崇多面色不变, 但语气坚定:“也许回到京中她就不需要了吧, 但只要她一日还在草原, 我就护她一日。” 赫函膝下有不少孩子, 可堪大用的也有, 愚笨顽劣的也有。崇多是他最小的儿子,虽然从小都活在他几个大哥的辉光之下, 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才华, 但赫函一直很喜欢这个小儿子。不为其他,就因为他自小懂事听话,从不违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 没想到从不闯祸最听话的小儿,一闯祸就给他找了个这么大的麻烦。 “疯了,你当真是疯魔了!”赫函终于压不住怒火, 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虽然脑子一热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但崇多心中其实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从小顺着赫函,觉得父亲的选择一定就是正确的, 是为整个擎栾族的大局考虑的。赫函就是他心中最伟岸的人,永远没有错, 所以他“听话”。 直到沈琴央被蛮族人压着作为威胁赫函的筹码,赫函却空手而归,选择熟视无睹。崇多第一次用异样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亲,第一次决定违逆他。 他不是觉得父亲错了,蛮族在大本营外驻扎那日,赫函说的话字字句句都令他哑口无言,辩白无能。道理他都懂,只是他做不到。 崇多只要一想到沈琴央在巴图那种人的手里,心中的怒火简直快要逼得他发狂。 豁出去一切救她的后果不得而知,但不去救的后果是他后半生都会为此后悔,寝食难安。 自己生的儿子,赫函怎能不知他的脾性?单看崇多的表情便知,他心中根本不服。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特别好?特别对?而你老子我就是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的小人?” 崇多抬起头,有些急道:“父亲,我从没这么想过,我只是” 赫函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说,只蹲下身来与崇多平视着道: “我只问你,你同那个女人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你觉得她是平常人吗?” 崇多没想到赫函会突然这么问,他看着赫函的眼睛,那里面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证明着这个问题绝不是一个什么轻浮的玩笑。 “不是平常人?” 崇多回忆起与沈琴央有关的点点滴滴,有松香山围猎宴会上那惊艳众人的盲射,倚竹园里她灰头土脸眼神却明亮着的逃亡 一桩桩一件件,其中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在蛮族人营帐里,她杀人的场景。 那般柔弱,不堪一击的女人,如何制服在她面前有着绝对的力量压制,身形庞大如山的蛮族人?可她不仅做到了,还做的残忍又决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崇多的下属在后来清理完蛮族人营帐时曾同他汇报过,那个被沈琴央亲手杀死的蛮族男子,一只耳朵被活生生撕了下来,胸口和四肢全部都有伤,且都是在脖颈的致命伤之后。 她杀了那个蛮族人,不知是因为怕他没死透还是单纯的泄恨,又在尸体上补了十数个血窟窿。 鲜血和死亡并不能威慑她,相反,她以此为帜,招摇她的不容侵犯。 就连崇多这个上过战场铁骨铮铮的汉子,砍下巴图的头颅时心中都难免震颤,灭了一个族群的人,他手都是抖的。可沈琴央那夜,气定神闲地为自己梳妆,同他说过两句话后,竟安睡过去。 都不曾做过一个噩梦。 赫函见崇多不语,便已经不需要他确切的答案,“那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是平常人?漂亮,聪明,甚至狠毒,都不是她身上最特别的地方。是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即为特殊,你懂吗?” 崇多看着自己的父亲,愣愣地摇了摇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赫函叹了口气拉住他,父子二人就这么在黑暗里席地而坐。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当年她会来擎栾,你的祖父又为何同她立下约定吗?”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很奇怪,当年的新帝不过刚刚登基,中原经历了上一任暴君的荼毒,早已民不聊生,国库亏空多年,军队更是一盘散沙。 反观那时的擎栾,被崇多的祖父带领着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推行了行之有效的兵马制度,吞并了不少周边大大小小的部族,已经颇具规模与声势。若一举南下向东,长驱直入攻进京城,并不算痴人说梦。 更何况祖父当年却有此意,并已经开始往中原进军。起义的大旗一挥动,便是箭在铉上不得不发,如何会因为皇后走了一趟西北,这件事就像被当作没发生过一般被安静地按了下来。 崇多对祖父的印象不多,但清楚地记得他是个胸有宏图大略,勇猛坚定到甚至有些固执的人。 “父亲,你知道当时皇后同祖父谈话的内容吗?” 崇多小心翼翼开口,他隐约有种预感,这并不单纯是谈和那么简单的事,其中牵扯到的,是整个擎栾,又或者是祖父这个人的秘密。 赫函却摇了摇头,但他说起了关于祖父的另外一件事: “在我年纪同你这么大时,你祖父就常同我说一句话,他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都是虚构出来,有自己特定命运的木偶人。” 崇多更是一头雾水。 “我当时也和你的表情一样,觉得父亲大概是疯了,但这其实都是母亲也就是你的祖母,死前告诉他的。” “祖母” 崇多喃喃重复了一遍,他对祖母的印象其实不多,那个人死的很早,听说早些年与祖父十分恩爱,是在草原上神仙眷侣般令人艳羡的夫妻。 但祖父成了擎栾王后,又纳了许多妾室,慢慢地就同祖母渐行渐远了,直到她死后,祖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你祖父是个十分有本领,顶天立地的男人,年轻时比我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我虽然觉得他所说的太过于荒诞,但因为向来对他的所作所为深信不疑,所以我也一直记得他那番话。” 赫函继续道:“后来,他渐渐年纪大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想要在这一生的最后做点大事,于是决定起义攻打中原。这时,新皇后来了,就是沈琴央。” 崇多问道:“她来劝降?”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来劝降的,但实际上她来到擎栾,国事战事谈判筹码等等只字未提,她自称来告诉擎栾王一个真相,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昏暗的帐内不知为何随着赫函的话变得有一丝诡异,而他本人也不知不觉冒出一身的冷意,赫函缓缓道: “你祖父说,皇后同你祖母一样,是降临在此的异世界之人,她们明明从未见过面,说出的话却如出一辙。只是她说的比你祖母说的又更进了一步。” “她t说,‘这个世界是一出庞大的木偶戏,或许从前擎栾是主场,擎栾王是主角。但现在新的主角已经出现,就是新帝贺成衍。你也作过主角,也有过异世者辅佐你,应该知道违逆主角的人最后都得了什么下场。’” “这这都是什么意思!?”崇多根本不能理解其意,却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被汗浸湿。 赫函曾经也如他一般,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但老擎栾王的选择不是没有理由。往后的京城风云变幻,帝后两人分庭抗礼,远远隔岸观火都已令赫函心惊不已。 他想到老擎栾王临终的嘱托,贺成衍对擎栾狼子野心,若没有沈琴央作保,切勿与其直面对抗。 赫函也一直这么做着,举擎栾之力支持皇后。因为若皇后倒台,皇帝不会放过老擎栾王起义这桩陈年旧案,擎栾必定首当其冲。所以这么多年看似是擎栾支持皇后,实际上是皇后一直保着擎栾的平安。 他看到沈琴央被蛮族劫掠,暗自以为皇后大势已去,难逃此劫,已经没有与皇帝对抗的力量来保擎栾族了。若是救下她,势必要与贺成衍这个世界的“主角”对上。老擎栾王的话恍如就在耳畔,他不敢赌。 没想到,沈琴央竟还能九死一生,而为她谋得一线生机的,正是自己的小儿子 这究竟是人为,还是天意?那个所谓的‘剧本’吗? 不得而知。 赫函深深望了崇多一眼,“所以我告诉你,她不是你能肖想的女人,不仅因为她是皇后” 崇多被震得停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一点点回想着父亲方才说的每句话,突然愣愣问道: “可若这个世界是一出木偶戏,那提线的人,又是谁?” 第032章 解救 沿城军终于在接到调令后持兵符赶到, 护送皇家车马平安回到京城,先前那群截停皇家车队的流寇却再也没有出现。 但总算是回到皇宫了。 贺成烨一到京中就没了踪影,与沈琴央再次分道扬镳, 毕竟舒王现在还是对外宣称在西北游历的。 他行踪不定, 终日像阵风似的,沈琴央也懒得追问他的去处, 便任他随便去哪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实她也问过, 回京的路上, 他夜里宿在她的营帐, 白日赖在她的马车。期间有许多次沈琴央都打算开口, 最后眼看着要到京城, 她终于问出来, 贺成烨却给她来句: “嫂嫂这么关心我?莫不是朝夕相处几日便舍不得我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遂被沈琴央赶出了马车。 就不该指望这人能有个正经。 昭晨宫倒是一切如常, 竹苓将宫内上上下下打点的十分妥帖, 三只猫都长大了不少,也胖了许多。刚捡回来时还有些瘦骨嶙峋的, 沈琴央担心它们没有母猫的奶吃活不下来, 用牛乳喂大了倒也还算健康,成了三个胖乎乎的毛绒团子。 只是竹苓见沈琴央带了一手的伤回来,自然是担心的不得了,白芷泪眼朦胧地同她讲了,才后知后觉出其中惊险。 竹苓面色沉着地听完, 突然说道:“连翘。” 沈琴央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到底,这一切惊变, 都是源于倚竹园那夜,连翘发现了蛮族人并决意要沈琴央跟上去查看, 才暴露了行踪导致后面的种种。 但连翘自己也险些被贺成衍打死,这一切倒不至于是她主使的。 回京路上她要防备着外人发现舒王,所以她的帐子后来连白芷都吩咐了不得随意进入,直到回了宫中才顾上连翘的事。沈琴央略微一思索,是时候弄清楚其中的原委了。 “连翘的伤养的怎么样了,把她传过来吧,我有话要问她。” 白芷的脸色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才道:“娘娘还不知先前连翘刚好些能起身了,玉贵妃就仗着娘娘不在,把连翘抢了过去!” “什么?”沈琴央略微一凝眉,“你好好同我讲一遍。” 在她被蛮族人劫走后,皇后营帐就被贺成衍下了命令不得靠近,皇后手下所有的仆役也不得擅离。玉贵妃却大摇大摆来了,搬出皇帝来压着白芷将连翘交了出去。 连翘当时刚刚找回意识,人还是木讷的,下床走路都需有人搀扶。玉贵妃却派了两个小厮,绑犯人似的就这么将她架着抬走了。 “玉贵妃当时说为什么来索要连翘了吗?” 白芷摇摇头,“她就说看上了连翘这丫头忠心护主,便不由分说地将人抬走了。” 倚竹园那夜,连翘之所以被贺成衍抓住,就是因为玉贵妃突然出面指认她。那时玉贵妃的解释是以为倚竹园的女刺客是她,所以才“好心”供出连翘。这个说法沈琴央是不可能相信的,连翘与玉贵妃之间一定有什么她还不知道的联系。 沈琴央默默听完,看不出喜怒,起身道: “更衣吧,去把连翘接回来。” * 相比昭晨宫,反倒是从前花团锦簇的瑶华宫如今有些冷清了。 玉贵妃只身一人回来,身边只有几个平时用不熟的下等宫女。她这个贵妃并不是什么要紧角色,身边能叫上名来的得力丫鬟就彩屏一个,其他的人要不是贺成衍的她不敢用,要不就是内廷司分派的不知底细,她更不敢用。 唯有彩屏,是玉贵妃自宁远侯府当小姐时就跟着她的,对她一片赤诚真心。 可现在彩屏死了,玉贵妃想起她临死前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不知为何觉得生出些冷意。 没关系的,都是纸片人,就像她亲手杀的那个叫烟云的宫女,次日她的尸体在井中被发现,只当是个意外失足跌死的宫女草草了事,估计尸体都不知道被扔进宫外哪片乱葬岗了。 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只有她自己是真正活着的人。 不,远不止她。 思及此处,玉贵妃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一样,她猛然起身,朝着后院的小厨房走去。 因为皇帝从前常宿在玉贵妃这里,所以瑶华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几个下等的仆役正躲在后厨边上趁着闲暇的空档玩闹,但其实只是把活都推到了一个人身上。 “喂!那个新来的,让你给我们倒杯茶来怎么这么慢,你想渴死我吗?”一个刚入宫没几天的小丫头,对那个背着身正劈柴的女子颐指气使道。 她身边那堆柴火又粗又硬,寻常女子都很难劈开,更何况她煞白着一张脸,看上去随时都要晕倒似的。 “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听不见,你以前在皇后那做活就是这副态度的?也不知道贵妃是不是眼神不好使,竟讨了聋子来!哈哈哈哈” 几个小丫头正笑作一团,才看到自己口中眼神不好使的贵妃,此时就站在后厨的门口阴沉着一张脸看她们。小丫头们哪里能想到贵妃娘娘会突然到乱七八糟的小厨房来!顿时吓得跪了一地,一个劲的叫“贵妃娘娘饶命。” “滚出去。”玉贵妃哑声道。 小丫头们作鸟兽散,只剩下那个劈柴的女子,她慢慢转过身来,果然是身子还虚弱着的连翘。 玉贵妃自己寻了张凳子来坐了,看着摇摇欲坠的连翘,开口道: “受了这么多苦,还不够你想明白的吗?” 连翘神色木然道:“奴婢听不懂贵妃娘娘的话。” “这里只有你和我,就别装了吧,什么贵妃什么奴婢,你明明比谁都清楚,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玉贵妃也不管连翘什么反应,自顾自道:“你放心,这不是它告诉我的,我自己猜的。早在当时它让我去在昭晨宫的炭火里做手脚我就觉得不对劲。若是能这么简单的置皇后于死地,它何必大费周章?倚竹园里又是它让我把你供出来,现在又通过我给你施加压力” 玉贵妃自嘲般的笑起来,“它是在通过操控我来惩罚你啊。” 连翘始终都是那副表情,像是对玉贵妃的话视若无睹,又或者是她早就清楚,但嘴上依旧道:“奴婢不知道贵妃说的‘它’是谁。” 玉贵妃指了指天,“你明明都清楚,松香山走这一趟还不够你明白的吗?帮了沈琴央这个女主,险些把命都搭进去!这就是不服从剧本的下场!” 她起身走到连翘面前,从她手里接过那把沉重的劈柴用的斧子,抓起她的手温声道: “这个世界里,你我都不过是男女主身边的边缘人物,或许我看起来比你体面,但咱们都心知肚明,只要不是主角,那就是随时会被牺牲的炮灰!男女主走剧情的垫脚石!” 连翘始终低垂着头t,没什么反应。 玉贵妃将声音放的更温柔了些,近乎循循善诱道:“你懂吗?她是女主,纵然她也是现代人又怎样?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宫斗,就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我们都是配角,你我才是真正没有利益冲动,该结为同盟的。” 玉贵妃觉得连翘简直蠢极了,利弊得失如此明显,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自己的计划,白白让沈琴央捡了便宜,若是她能讨到好处也行,可到头来还不是回回都险些丧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自己大发慈悲向她抛出橄榄枝,连翘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可连翘还是呆愣愣的,重复着同一句话,“奴婢听不懂” 玉贵妃的耐心显然耗尽了,她扬手便抽了连翘一耳光,“奴婢奴婢,你自己甘愿当个低贱的狗奴才,本宫就成全你!你这么忠心护着你那主子,也没见她管你的死活啊!” 连翘身上旧伤未愈,根本承受不住这一巴掌,被打的歪倒在地上直不起身来。 玉贵妃见她都这番境地了,还是不松口,心中不仅也犹疑起来。 难不成自己真的猜错了,连翘就是个平平无奇的npc角色? “是与不是,验证倒也不难。” 她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片狠绝的阴影,同那夜她徒手掐死烟云时别无二致,玉贵妃蹲下身来,拾起那把斧头用柄端横在连翘脖子上,死死地将她压着,企图再一次用下死手的法子一劳永逸。 “住手!” 连翘的脸颊憋成了青紫色,在最后一线气息游走前,玉贵妃被人大力掀翻在地。 是沈琴央恰好带着竹苓赶到,见瑶华宫四下里无人,随侍的宫女之说玉贵妃自己去了小厨房,沈琴央才心道不妙,直接闯了进来。 竹苓会些功夫,力气自然玉贵妃比不过,一时间被她控制住动弹不得。沈琴央则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连翘扶起来,慢慢地给她顺气。 狭窄昏暗的小厨房乱成一片,沈琴央将白芷喊进来,让她扶着连翘先出去,玉贵妃却突然癫狂大笑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沈琴央,你也被她骗了,就算你今天拦着我杀她,总有一天你也会亲手杀了她!” 沈琴央示意竹苓放开她,缓缓道: “放心吧,在那之前,我得先杀了你。” 玉贵妃双目泛红,狰狞道:“你休想!我父亲是宁远侯!朝廷柱石!就连贺成衍都动不了,你以为你是谁?即便是原书剧情宁远侯府到最后一刻都没垮台,在朝政上的话语权无人能及,你连剧情都不知道,你能怎样?” 沈琴央带着竹苓准备离开,走到门前听到她这番话,临了笑了笑: “你拿宁远侯来压我?就凭你,和我谈朝政的话语权?” 可惜,玩这个,还没人能玩的过她。 第033章 保命 入了夜, 昭晨宫一如往昔沉静下来。 皇后的寝宫熄了烛火,连翘的屋门却被敲响,她浑身都同散架了似的, 脸颊上玉贵妃白日里打的那一巴掌夜火辣辣的疼。 连翘坚持着起身去开门, 没想到这么晚了,门前站的竟是皇后娘娘。 她微微一愣, 旋即要俯身行礼, 被沈琴央拉了起来。 “不必同我多礼。” 连翘掩门的手顿了顿, 这是沈琴央第一次没在她面前自称本宫。 “奴婢这里没有太好的茶。” 她转身去倒水, 手脚都有些不自然, 沈琴央就坐在她床榻边上的小几旁, 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虽然背对着她, 但连翘能感受到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沈琴央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她, 沉声道:“你和玉贵妃,是同一种人吗?” 连翘背影僵了一下, 没有回答, 竟反问道:“娘娘觉得,玉贵妃是什么人?” 十分聪明的回答,又将挑明身份的话头抛了回来,沈琴央垂眸笑笑,抬眼看着她: “连翘,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我只在乎你是不是我的人。” 连翘攥紧了手里那盏本应奉给沈琴央的茶盏,然而沈琴央已不需要她的回答, 起身朝屋门走去。 “以后再做梦,还是如常告诉我就好。”她打开门朝连翘笑了笑, 临了似乎又想起什么了,最后留下一句。 “库房里有些上好的香片,明天让白芷取一些给你。” 连翘望着她轻轻掩上门,放下了手中只盛着熟水的茶盏。 * 自松香山回来,玉贵妃就对外称病,再也没有踏出过瑶华宫的大门。 左右她现在也失了宠,现在阖宫里都知道她在西北被皇帝厌弃,她这病到底是真病还是没脸见人,也不得而知。 不过倒也因着她这病,侯夫人入了宫,来探望女儿。 按照原书剧情,玉贵妃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尤其侯夫人百般疼爱女儿,宁远侯更是自选秀前就对她格外看重,严加培养,看着她在后宫平步青云直坐到贵妃位,老侯爷对这个养在膝下的嫡女儿十分欣慰。 如今眼见着她失宠,又与皇后对上,侯爷和侯夫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玉贵妃坐在屋内绞着帕子左等右盼,终于把侯夫人盼了过来。 侯夫人气质雍容华贵,一看便知是名门望族养出来的上位者气度,年纪大了也风韵犹存,与老侯爷举案齐眉,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 侯夫人许久未得见女儿,自然十分挂念,又见她眼底下一片乌青,人也瘦削了好些,赶忙心疼道:“好好的,怎得突然病了呢?找太医瞧过了没,太医怎么说?” 她四下瞧了瞧,又道:“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彩屏呢?” 这话一下让玉贵妃的眼泪喷涌而出,“彩屏死了,被皇后害的!呜呜呜” “什么!?” 玉贵妃拉着侯夫人的手像是握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母亲!你得帮我!” 母女二人坐下来,玉贵妃便开始哭诉道: “如今女儿在宫中难过的很,陛下不知听皇后说了什么,如今忽然厌弃了我,再也不到瑶华宫来了。前几日,前几日皇后还带了武婢来,直接闯进瑶华宫抢走了我的侍女!彩屏也被她害死了,女儿当真当真是被她逼的没有了活路” 侯夫人大惊,“早就听闻皇后霸道横行,没想到她嚣张至此!害死了你的贴身侍女,竟还直接闯进贵妃的宫里抢人,后宫里还有没有规矩了?皇帝难道就这么坐视不理放任下去吗?” 玉贵妃低声吟泣,侯夫人最是疼爱女儿,就知道她不会不管。 侯夫人心疼的不行,把女儿摁在怀里,安慰道:“瑶瑶不怕,你需要母亲为你做什么?母亲定是千方百计护着你的!” 玉贵妃擦了擦眼泪,扬起泪眼朦胧的脸颊,“母亲只帮我求求父亲就好,父亲他在陛下面前也说的上话。” 两人又叙了好久,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心事重重地地离开了瑶华宫,回了侯府。 次日,朝会一散,宁远侯被当堂被皇帝呵斥一事就传开了。 众大臣噤若寒蝉,只知道宁远侯在朝会上指责后宫主位持身不正,皇帝疏于管理纵容皇后等等。虽然大家都知道宁远侯这是为自己的女儿出头,但为何向来与皇后对立的皇帝这次却因为这事斥责宁远侯?他从前不是天天等着拿捏皇后的错处吗? 宁远侯自己更是不知为何。 他一把年纪了,在朝中颇有威望,皇帝向来是给自己这种老臣几分薄面,这次竟在群臣面前丢了如此大一个面子,实在心里窝囊,又不得其解。 没想到还未出宫门,就撞见了皇后娘娘的轿辇。 他面色铁青着行了礼,刚因为皇后的事碰了钉子,出门就遇见本人,自然脸色不会太好。 沈琴央脸色倒是挺好的,率先开了口。 “侯爷现在一定奇怪着,为何陛下会恼怒于你呈上本宫的错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侯爷心下一惊,早知这位皇后娘娘耳聪目明,在宫中有盘根错节的耳目,但她这消息也太快了点。自己刚下朝准备出宫,皇极门都没出,皇后就已经得了消息坐着轿辇来拦他了。 “皇后娘娘消息倒是快。” 沈琴央也不在乎他言语里的揶揄,笑笑道:“侯爷不必与本宫针锋相对,毕竟现在在陛下那里,你我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哦对,还有擎栾族。” “皇后娘娘话可不能乱讲,这是什么意思!”老侯爷一把年纪,竟被她这一句话给激的脸面通红。 他晚年明哲保身,在朝堂之上谨小慎微多年才保着宁远侯府的繁荣兴旺,靠的就是从来不卷入任何一方的党争。谁人不知皇帝与皇后多年来分庭抗礼,t朝堂之上不是皇帝的人就是皇后一党,他是为数不多持身正直的清流。 这些年贺成衍数次想拉拢他,都被他轻飘飘地一笔带过,自己更是与皇后从无交集,怎么突然宁远侯就成皇后党的人了?!还有远在天边的擎栾族,又关他什么事? 沈琴央附和着惊讶道:“本宫还以为前几日,侯夫人入宫正是同贵妃说这事的呢,原来侯爷还不知道自己女儿在西北给你找了桩多大的差事。” 纵然是为官多年的宁远侯这下都听不懂皇后言语中的意思了,他还想再问几句,可惜沈琴央已经吩咐下人起了轿。 最后只留下一句,“问问你的孝顺女儿吧。” 三日后,宁远侯果然火急火燎地再次请了旨,同侯夫人入了宫,看望“病危”的玉贵妃。 老侯爷虽然一把年纪,但宝刀未老,玉贵妃那套含糊其辞骗骗侯夫人也就算了,根本瞒不过他的火眼金睛。厉声一呵,玉贵妃便吓得什么都说了。 她把贺成衍的当时提着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老侯爷重重跌在太师椅上,险些一口气没顺上来。 他这才终于明白,皇后说女儿给他找了桩大差事,到底有多大。 朝堂风云变化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这几方势力纠缠,除去京中帝后对垒,西北一直是朝廷的一块心头大患,哪怕是皇后多年来压制着,也始终动荡不安。 但宁远侯没想到自己远在京城,连帝后间的矛盾都不曾掺和进去,却莫名其妙因为自己女儿的一句话,成了擎栾族毁了皇帝计划的帮凶! 玉贵妃口口声声说宁远侯一直忠心于皇帝,通过玉贵妃传递消息给贺成衍,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让贺成衍折了蛮族的棋子,又帮着皇后壮大了他最为忌惮的擎栾族。 老侯爷知道帝后水火不容,却没想到贺成衍狠到要将皇后赶尽杀绝! 贺成衍既已下手,就必须要万无一失,可玉贵妃的消息却让他到头来给别人做了嫁衣!而皇后历险归位,日后定然会全力报复,一片腥风血雨里,自己这个好闺女竟给整个宁远侯府指了条不归路! 现在宁远侯府把皇帝得罪了,贺成衍坚信他是皇后党联手宫妃来骗他,难怪今天当堂斥责,是以为他还在演戏试图来掩盖自己的立场,继续讨好佯装忠心于皇帝。 贺成衍向来多疑,怎么可能相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仅皇帝,玉贵妃还把皇后给得罪了,害得她在西北险些丢了性命,如此深仇大恨又怎么可能平息? 老侯爷为官这么多年坚持着不涉党争,到头来,竟落得两头都得罪了个彻底! 玉贵妃还跪在他脚边抽抽嗒嗒地哭,老侯爷气急攻心,站起身来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 “这就是你做的好事!你侍奉君主这么多年,难道不知伴君如伴虎?在后宫里待了这么久,难道看不出皇后更不是个好惹的?入宫前我教你谨小慎微,恭谨行事的道理,都叫狗吃了!?” 侯夫人什么时候见过侯爷发这么大的火?一边是自己疼爱的小女儿,一边又是自己那说一不二的丈夫。见本就身子虚弱着的女儿被打的躺在地上起不来,煞白的脸上即刻浮现出鲜红的巴掌印子,侯夫人心疼的赶紧蹲下去扶她。 “不许扶她!打死了最好!”老侯爷当真是气急了,这种难听的话都说出口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贵妃被打的头晕脑胀,趴在地上懵了好久都缓不过来。 书里不是说,侯府最宠她这个女儿的吗?老侯爷亲自教习她,感情比其他女儿都要深厚,侯夫人更是拿她当眼珠子一样疼。她还以为无论多大的事,亲爹娘都会为她兜着,都会为她去争的。 怎么如今遇上事了,当即就翻脸了呢? 玉贵妃也不管脸面了,她爬起来抱着老侯爷的大腿,这是她最后的倚仗,她不能放弃! “父亲!救我这一次,要是连您也不管我了,我在这深宫之中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啊!” 老侯爷哆嗦着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见她泼皮无赖似的又缠上来,满脸的涕泪。到底是亲生女儿,也不能真的不管。 他重重叹了口气,“这次我保了你,后半辈子你在后宫中安安分分的,再也不惹出什么乱子来祸害宁远侯府,比什么都强!” 玉贵妃赶紧连连点头答应着,“好好好!我都听父亲的!” 心里想的却是,先利用宁远侯解了燃眉之急,日后,再慢慢盘算。 第034章 黄雀 侯夫人又进宫了, 这次的名帖递进的却是昭晨宫。 宁远侯府与昭晨宫从无往来,侯夫人竟然有朝一日主动入宫同皇后请安。 几乎是前脚侯夫人踏入昭晨宫的门,后脚前朝后宫便全都知晓了此事。毕竟, 这无疑是告知所有人, 宁远侯从此便是皇后的人了。 玉贵妃如今失了彩屏,耳目闭塞, 反倒是最后一个知晓消息的。她在瑶华宫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身边刚提了个三等宫女上来, 人木讷又胆小, 出去打探了半天, 回来结结巴巴的回话都回不明白。 “你说母亲从昭晨宫出来了?你既然都看到她了, 为何不去拦着母亲, 叫她到瑶华宫来?” 新提的小宫女名唤浮烟, 见玉贵妃又变了脸色, 吓得磕磕绊绊道: “侯夫人出了昭晨宫便径直出了宫门,没说要到瑶华宫来, 而且…夫人入宫是同皇后娘娘请安, 中途改道来瑶华宫还需重新同内廷司递帖子,如此不合规矩…” “本宫还需要你个贱种来教规矩?!” 玉贵妃将手边的茶盏往地上一摔,崩起的瓷片割伤了跪在地上的浮烟的脸颊,她吓得呜呜哭起来。 阖宫里都说玉贵妃是个面慈心软的主子,十分好说话, 比昭晨宫那位皇后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如今到了贵妃身边伺候,怎么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呢? 小宫女一哭,玉贵妃更是烦躁不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滚下去!” 每个角色身边得力的人手就那么几个, 其他全是根本不重要的路人甲乙丙丁。贵妃一角身边叫的上名字的就彩屏一个,现在彩屏死了, 她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出能代替她位置的下人,重新培养更是耗时费力。 不像沈琴央,身边原本就有白芷和竹苓,现在又有连翘… 她本可以将连翘抢来,拉拢成自己的人,偏偏那连翘是个不懂变通的死脑筋。 为什么一切都不能遂她的意? 她以为宁远侯说要保自己,能拿出什么章程来,没想到竟是举宁远侯在朝中的势力帮助沈琴央!侯夫人突然入宫同皇后请安,绝对是宁远侯的授意,与其选择已经认定宁远侯是皇后党的贺成衍,还不如直接顺势倒戈皇后一党。如此一来念着宁远侯的助力,沈琴央也就不会拿玉贵妃怎样。 看上去的确是保住了玉贵妃。 但她才不信沈琴央能好心到就此放过她!更何况贺成衍!自己先前口口声声说宁远侯暗中支持的是他,最后却闹出这一系列的事,侯夫人向皇后请安,此举更是高调宣布了宁远侯彻底归附于皇后党! 最重要的是,跳出角色命运,男女主才是书中世界的中心。若只是作为女主身边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又成了男主厌弃的对象,她迟早会被彻底边缘化,届时她将彻底失去争取一切的机会,彻底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玉贵妃赤红着双目起身,她绝不要走到这一步! “知道怎么破当下之局吗?” 虚空中一道声音响起,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 玉贵妃对这个声音并不意外,甚至已经很熟悉它的出现,她知道每逢自己行至穷途末路,它都会出现。 那声音继续道:“你不需要去考虑什么宁远侯,甚至不必考虑男主贺成衍。你只需要记住,令男主心中只有你一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排除一切可能动摇你地位的人,只要令沈琴央淘汰出局,你便能一劳永逸。” 明明是个公事公办充满了机械感的声音,此时竟漏出几分煽动的意味。 “没有了女主,到时候男主自然满眼全心都是你了,不是吗?“ 这些话玉贵妃早就听出茧子来了,她微微恼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吗?松香山已是最好的机会,如今回了京,遍地都是她沈琴央的势力,我如何能再有机会下手!?” 去而复返的小宫女浮烟悄悄在门外敲了敲,那虚空之中的机械声也渐行渐远—— “机会,这就来了。” 浮烟带来的消息,的t确令她为之大惊,是宫外随着宁远侯府每月例行递进来的东西里,夹带着的一封密函。 上面说有一个人想要求见贵妃,能为她带来一举扳倒皇后的秘密。 这信并非是自宁远侯府之中出来的,而是在宫外被动了手脚,瞒过了内廷司的人入了瑶华宫,递信人身份不得而知,但一定不是个能拿得上台面的人。 不管是谁,只要是一线希望她现在都要抓住,赶忙安排了此人入宫。令他乔装打扮成瑶华宫出宫采买办事的杂役,次日就入了瑶华宫的门。 玉贵妃唯独没想到,蛮族人竟没全死干净。 来的是个相对其他蛮族人身形更为瘦削含蓄的男子,他腰背略有些佝偻,若不是那一双泛着浅铜色光的眸子,同巴图他们如出一辙,根本看不出他有蛮族血脉。 他自称是被擎栾偷袭灭族时,唯一逃出来的蛮族人。 然而事发后,他并没有就此逃亡,而是同崇多那般故技重施,乔装潜入了擎栾的队伍。他外形不似蛮族,口音也轻,混进去轻而易举,数日都没被发现。 就这么一路跟着崇多,直到他亲眼看见了舒王带着沈琴央逃了出来。 “你说什么!?你确定那是舒王?你一个蛮族,如何见过久居皇城的舒王?”玉贵妃尖声问道。 那蛮族人不阴不阳的一笑,“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那个人。” 原来,巴图在倚竹园时就知道了交手的是舒王,命这个最善伪装跟踪的蛮族人暗中跟随。奈何舒王行踪飘忽,狡诈无比,一察觉被跟踪立即就将他甩了。 他这才准备回到蛮族复命,没想到回来见到的就是蛮族全灭,巴图被崇多斩首。而他跟随崇多数日,竟在最后重遇了跟丢的舒王。 他身边,就站着皇后沈琴央。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以至于玉贵妃激动到身子微微战栗,她在屋内来回踱步,不自觉地用牙齿啃咬着指甲。 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当时费尽心思想令沈琴央倾慕于舒王,沈琴央却根本不上道!没想到这对奸夫□□早就暗中暗通款曲,合伙摆了她和皇帝一道! 玉贵妃阴恻恻地笑起来,“沈琴央啊沈琴央,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竟然到底还是听信了我编的故事,信了舒王才是男主角!” 她笑着笑着,简直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这次她绝不能再轻举妄动,她要好好利用这个消息,若这次再一举扳不倒她,那就是真的满盘皆输了。 玉贵妃转头看向那个其貌不扬的蛮族人,穿着最寻常不过的宫中杂役的衣服,即便是留心观察都很难注意到他外族人的特征,果真是巴图手底下最善伪装的人。 “你既然来投奔本宫,扳倒皇后与舒王后,自然有你的好处,你可愿效力于本宫?” 蛮族人跪着上前来,托起玉贵妃肤若凝脂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了上去。 这是蛮族人对上位者最崇高的敬意,他笑道:“此行便为贵妃而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玉贵妃居高临下看着他,虽然是个畜生般的族群,但倒是把杀人的好刀。 “本宫要你办的第一件事,也是你先前做惯了的——看紧那个舒王,无论他有什么动作,都事无巨细同本宫禀报。但这次,务必不得有失。” 恰好没过几日,对外宣称在西北游历的舒王就回了京,重新住进了亲王府,继续做回了他的闲散王爷。皇帝一如既往对此人的行踪无甚关心,礼节性地过问了一句他的身体情况,就放任不管了。 倒是暗中有人,将舒王盯的紧。 失了彩屏,却得了个更便于在宫外行走,又耳聪目明的蛮族人,玉贵妃这些日子人都爽快了不少,不再对外称病,也恢复了从前那副容光焕发的样子。 她并不急于一时,既已经得知舒王与沈琴央有私,早晚两人会漏出点蛛丝马迹。 在宫中她近不了沈琴央的身,便从那个草包废物终日游手好闲正事不干的舒王身上找破绽。 果然不出几日,蛮族人就带回了消息。 玉贵妃迫不及待,本以为舒王私底下定然会同沈琴央有所联系,没想到他们二人自回京后,各干各的事,就连一封来往的书信都不曾留下! 那舒王每日不是去什么诗会附庸风雅,就是在秦楼楚馆里听上一整天的曲儿,还真是一点正事不干! 见玉贵妃气急败坏,蛮族人道: “娘娘先别急,我跟了舒王许久,发现此人的确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所以后来,我便跟上了他手底下一个看家洒扫的护院。” “一个护院,能有什么特别的?我让你跟着舒王不得有失,你怎得这般自作主张?万一你分神去跟别人的空档里他就联系上皇后了怎么办!” 蛮族人嘿嘿一笑,“娘娘且听我说,护院的确没什么特别的,但这个护院做的事娘娘必然感兴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贵妃凝眉,“别卖关子了,快说!” 他凑上来,低声道:“那个护院,身上功夫不浅,尤其轻功了得,他平日里一直暗中盯着昭晨宫。” 玉贵妃猛然起身,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旋即大笑。 贺成烨,竟始终在监视着沈琴央! 第035章 捉奸 贺成烨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来人是他身边的护卫,周尘。 他去西北的这段日子里,亲王府上上下下都是周尘打点着, 很多时候贺成烨不在府内, 周尘就是亲王府最大的决策者。 屋中没点灯,贺成烨立在窗边, 借着黄昏最后一点辉光, 落笔写完了面前的一幅字。 贺成烨写字时, 从不回答任何问题, 周尘这才开口道: “殿下, 昭晨宫近日有异。” 贺成烨抬眸一瞥, “何事?” “有人试图往里面递信, 被我暗中拦截下来了, 我瞧着内容不太对。” “信呢?” 周尘从怀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纸, 双手呈上。 信的内容果然奇怪,不仅内容奇怪, 口吻更是甚为诡异, 贺成烨展开信纸,挑了挑眉。 “西北种种,思之切切,寤寐思服,只求一见。月圆之夜丑事, 后柴房见。” “殿下,皇后娘娘在西北遇上什么相好的了?”周尘挠挠头,西北殿下是和娘娘同去同回的,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殿下自然清楚。 贺成烨将信按照原本的折痕收回去, 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最后才笑道: “不知道,你原样送回昭晨宫,务必送到皇后手上。” “啊?再送回去?写信的人一看就没安好心,若是皇后娘娘真去了,有危险怎么办?” 贺成烨勾了勾嘴角,却没什么笑意,“她不傻,应当自有办法。你继续盯紧了昭晨宫就行,且看她如何应对这封信。” “是。”周尘将夜行服的面罩重新拉上,抱拳退下。 贺成烨却突然又喊住了他。 “这几日没人发现你的行踪吧?” 周尘微微愣了下,想了会才回道:“没有吧,我一直留心着。” 贺成烨点点头,“没事了,退下吧。” * 月圆之夜,沈琴央梳妆打扮,穿着十分素雅清淡,却能看出花费了好些精巧心思,带着连翘出了昭晨宫。 夜色昏沉,月影重重,身后的宫墙之上却跟着一远一进两道人影。这两人轻功都极好,沈琴央没有一点察觉。 绕过巡夜的侍卫,后柴房便是整个后宫中最为幽静之处,夜间根本不会有人路过。 只见沈琴央在柴房外拢龙拢发髻,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推门进去。 周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进去,趴在房顶上,抓耳挠腮地思量了半天。 他在舒王殿下身边许久,是满亲王府邸之中自认为最了解殿下的人。殿下自松香山春猎之前就十分关注这位皇后娘娘,对她的一举一动多有留意。 西北回来,更是偷偷随着皇后的车马进京,后又派自己时时刻刻盯着她,自家殿下对皇后娘娘的心思可见一斑。 但现在殿下明知那封信有异,竟还放任娘娘冒险来与写信之人相见。周尘平时读书不多,可就连他都能看出这封里过于明显的陷阱,多多少少闻到里面鸿门宴的味道。 这可是在皇宫里,侍卫宫女通奸都是大罪,后柴房这般隐秘的场所,男女约在此处相见,单纯在里面喝茶聊天,被人发现了也是有口难辩。 更何况,那可是向来谨小慎微的皇后娘娘! 殿下明明说她自会处理妥当,不会如此轻而易举上当,结果到了月圆之夜,皇后娘娘真就这么没有任何防备地赴约了! 殿下虽然没吩咐什么只让自己盯紧了,可眼下这个情况不赶紧告诉殿下一声,恐误了大事。 周尘蹲在房t顶上坐立难安,左思右想这事得和殿下说,便赶紧翻身下了房,在夜色里朝着亲王府奔去了。 他走后,始终跟在周尘身后的那个黑影才渐渐现身,正是归顺于玉贵妃麾下的蛮族人。他看了一眼后柴房,门外守着连翘,沈琴央始终安安静静等在里面,也轻手轻脚地下了房,绕到不远处的墙角。 那里,一个小宫女似乎已经等了许久,是玉贵妃身边的浮烟。 蛮族人见了她,低声道:“皇后已经进了柴房,舒王那边的侍卫也走了,十有八九是同舒王报信去了,和咱们的猜想一模一样。” 浮烟第一次做这种事,心中十分紧张,她结巴道:“那…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蛮族人见她这副经不起事的样子,也不知贵妃为何提个这么不堪用的废物,根本不可能委以重任,顶多传个话。 “算了,你回去传信给贵妃吧,我在此地守着,若一个时辰内舒王没来,我自会回去。若是舒王一会儿来了,便按照计划行事。” 浮烟点点头,快步离开,跑回了瑶华宫。 玉贵妃早在寝宫内等的火急火燎,见浮烟自己回来,便清楚事情成了一大半,赶紧迎上去抓着她问道:“怎么样了!?” 浮烟磕磕巴巴地鹦鹉学舌,仅仅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在夜里奔走,对她而言就已经是十分艰巨的任务,她吓得两手心全是汗渍,险些连蛮族人要她传的话都忘了。 不管怎么样,消息总归是带到了,玉贵妃激动地来回踱步,捋着脑中的思绪。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只要舒王一到柴房,蛮族人便会沿着窗棂缝隙向内喷洒可以挥发的迷情香。那迷情香是她花了许多心思调配的,用了足足的剂量,只要稍微闻到一点,便有催情之效,闻多了更是□□难熄。 届时将门窗从外面一堵,就算他们有所察觉也跑不掉了。 而玉贵妃将这对颠鸾倒凤的野鸳鸯一举拿下,摆在皇帝面前,板上钉钉。就算他心软,朝廷之上皇后的名声也算是玩完了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后与亲王通奸,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必定死罪难逃! 玉贵妃心中大喜,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笑。现在只要等上一个时辰,过了丑时那蛮族人还没回来,证明他已经得手,柴房里锁着的贺成烨沈琴央也插翅难飞了!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玉贵妃死死的盯着门,生怕蛮族人中途回来,计划不得而终。 最终还是如她所愿,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没回来。 “浮烟!你快去,快去养居殿求见陛下,就说后柴房抓到一对通奸的奸夫□□,恐是后宫嫔妃行此苟且之事,让陛下亲自来捉奸!就地正法这对狗男女!” 浮烟颤颤巍巍地去了,玉贵妃望着瑶华宫四四方方的天,仰天大笑。 她得去亲眼看着,亲眼看着沈琴央的下场;衣不蔽体在一个黑黢黢的破柴房里委身于舒王,这得是个多么别开生面的大场面!更何况现在那里有蛮族人守着,根本不会出什么岔子。 对,她得去看看,亲眼看看。 瑶华宫离着柴房不远,她一路小跑着,没多久就到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小小的柴房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本该守在附近的蛮族人也没有露面。玉贵妃走近了些,猛然发现那柴房的门竟然是虚掩着的,根本没有从外面被封死! 怎么会这样,难不成被那对狗男女给逃出生天了?! 她大惊失色,几乎没有思考片刻就下意识地冲了进去,一进门,漆黑的屋里潮湿温热,她突然闻到一股奇妙的异香,那香气又浓又甜,直击她的大脑,闻进去的那一刻她的手脚就软了下来! 玉贵妃心道不妙!这正是那迷情香! 所幸她就站在门前,趁还没有吸入更多之际,她扶着门框准备往外跑。 门外的新鲜空气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她猛吸一口,刚找回一丝神志的清明,身后的黑暗之中,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便拦住了她盈盈一握的细腰!玉贵妃根本无力反抗,就被重新拖入了黑暗! 身后的男人口中喷出湿热的气息,尽数吐在她的耳边,玉贵妃吓得屏住呼吸,那迷情香令她浑身使不上一丁点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她呜呜叫起来,因此吸入了更多的迷情药,意识也逐渐模糊开来。 身后,是那个蛮族人。 玉贵妃泪眼朦胧地看着骑在自己身上挥汗如雨的男人,耻辱羞愤无助令她内心溃不成军。她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该呆在柴房中的皇后舒王不翼而飞,只剩下中了迷情药的蛮族人。 可木已成舟,她现在只希望着,被她自己派去禀报皇帝的浮烟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又或者皇帝根本不听她分说,不相信一个小宫女的一面之词,更没打算顶着更深露重,来后柴房这种偏远的地方抓奸。 所幸那迷情药的剂量过大,很快就将蛮族人的体力消耗殆尽,他喘着粗气倒在一边。玉贵妃撑着酸软的身子爬起来,抓上散落的衣物勉强遮住身子,趁着他休息的空档扑到门上。 那门却锁了,自外面落了锁,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拍打都无济于事。她急得心脏就要从胸腔跳出来,转而去砸柴房的窗户,可窗户不知何时也被木条从外面堵得死死的。 一切都同她事先预想的计划一样,只是她自己成了那瓮中之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响了,被人从外面大力破开。 耀眼的火光一下子灌入她的双眼,她抓着破损的衣物掩在身上,眯着眼迎着光看出去—— 屋门外,站着脸色铁青的贺成衍,和一脸淡漠的沈琴央。 第036章 冷宫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玉贵妃脑中轰然炸开,空白一片。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漫长的长焦镜头,她茫然地看向贺成衍, 那个日日夜夜睡在她枕边的男人, 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垃圾。 她不可能再挽回什么了, 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如此, 众人都是匍匐于男主角脚下的蚁虫, 被他厌弃, 就是被这个世界厌弃。 一旁, 站着他的女主, 沈琴央脸上的神情同书中女主的描述如出一辙——超脱物外的淡漠下, 隐藏着跳动的野心之火, 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一切。她旁观着众人的挣扎, 死亡,毫不关心, 哪怕这些人的苦难都是她造成的。 此时, 她就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 玉贵妃突然觉得背脊处冒出丝丝缕缕的寒意,一个怪异的念头冒了出来。 沈琴央,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沈琴央? 这个想法过于抽象,以至于她一时间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 起初她以为沈琴央就是个对剧情一无所知的傻白甜,可渐渐又发现, 她看似表面听从自己的指挥,实际上每一件事最后的落成都不在计划之内。 玉贵妃不是没有试探过她,沈琴央的确对书中的剧情一无所知。但同为穿越者, 她对突发变故的处理太游刃有余了。 在西北时哪怕孤身一人陷入蛮族这个虎狼窝,又在擎栾族之间走了一趟, 最后竟能全身而退,甚至借力打力摆了皇帝和自己一道。 自己也是穿越来的,却仅仅是见到贺成衍拔剑就已经吓到脑子短路,还是彩屏这个大字不识的丫鬟临危不惧救下了自己。 沈琴央是怎么做到的? 玉贵妃回想起过往种种,突然发现,沈琴央根本不像展露在她面前的懵懂无知,她更像《偏执皇帝火葬场了》这本书的女主。 不,她完完全全就是那个女主。 这个猜想简直令玉贵妃毛骨悚然,但这怎么可能? 沈琴央的确是现代人没错,古代人根本不可能懂那些现代梗和穿书的概念,一个人怎么可能是穿书者的同时又和原角色如出一辙呢? 玉贵妃哆哆嗦嗦地指向沈琴央,“怪物,你就是个怪物…” 沈琴央没说话,贺成衍先开了口,“玉贵妃在此行苟且不齿之事,败坏皇家颜面,实在该死。” 贺成衍抬手一招,身后手提长刀的禁军立即上前,像是踩死一只蚂蚁般轻易道: “直接杀了吧。” 玉贵妃惊叫一声,也不管衣不蔽体,直往后爬,缩去墙角瑟瑟发抖,如同什么受惊的兽类。 禁军提刀进屋,先一刀砍了地上已经无知无觉的蛮族人,鲜t血迸流,小小的柴房内腥气弥漫。 禁军处置了蛮族人,便要提刀走向玉贵妃,玉贵妃尖叫着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就要血溅当场,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 “且慢。” 即便禁军只听令于皇帝,但沈琴央一开口,所有人还是立即定住。 “玉贵妃犯下此等错误,即便该死,但到底还是宁远侯府的嫡女,宁远侯乃朝廷重臣,草率处置恐引起非议。” 贺成衍淡淡道:“皇后的意思,这种丑闻还要过明堂公审吗?到时候宁远侯府恐怕更丢人吧。” “牵扯皇家颜面,自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但如今奸夫已经被就地诛杀,若将贵妃一并处置,宁远侯难免多想。” 宁远侯现在是皇后的人,若皇帝直接杀了他女儿,的确更遭他记恨。贺成衍看了沈琴央一眼,她难不成还真是为自己考虑? “就按皇后说的吧,将玉贵妃先打入冷宫,听候处置。” 玉贵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死到临头,竟是沈琴央拦下了当下悬在她项上的刀。 但她真的有这么好心吗?为何自己反而更害怕了呢… * 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从前她在许多宫斗小说里看过,那时还以为冷宫只是个冷清了些的宫殿。被主角斗败了的输家,最后的归宿基本都是在冷宫中消磨,甚至一条白绫自缢结局。 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身来到这里,过着等死的日子。 这里有疯了的弃妃,会在半夜哭喊着撞她屋外的墙,血肉之躯一声声砸在冰冷石墙上,在夜里像是恐怖电影。 她夜夜睁着眼看天明,才敢稍稍合眼,却又时常被喊起来干活。冷宫里没有侍奉的下人,多累多重的活都要她亲力亲为。 那日在柴房中沈琴央最后的话,是凌迟玉贵妃的刀,同时又给了她一丝生的希望。 她虽然败了,但不代表一定会死。 宁远侯府的影响力远比她想象的要大。从前她只是被现代人的思维局限住了,几乎惯性地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实际上玉贵妃这个角色有着先天的优势,背靠侯府,才让她能在后宫坐到贵妃位,也是原书中沈琴央为何一直看不惯此人也没有轻易动过她的原因。 无论如何,作为宁远侯的骨肉至亲,总会留自己一条生路。 玉贵妃这么想着,日复一日过了许久,冷宫的日子简直快要将她逼疯。 终于,盼来了她最想见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来到了冷宫,她还是万古不变的那副样子,波澜不惊地坐到她空荡荡的屋子里,给自己倒了杯冷掉的水。 “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的来落井下石。” 玉贵妃冷冷看着她道。 她煎熬难挨的日子里,沈琴央却还是一切照旧,似乎都快将她忘了,这令玉贵妃愤懑无比。 沈琴央垂眸喝着那盏冷水,她喝惯了名贵千金的好茶叶,却也并不嫌弃什么。 “我急什么呢?将你关在这里,一点点耗着。比起再去猜系统下一个扔进来的穿越女是谁,握在手里已知的人,更让我省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贵妃冷笑道:“别虚张声势了,我的父亲是宁远侯!即便他成了你的人又如何?你之所以还没动我,是因为你动不了我!” 沈琴央拿茶盏的手一滞,平静地看她道: “宁远侯,已经将你弃了。” “不可能…!” 玉贵妃红着眼冲上来,死死盯着沈琴央,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可她太平静了,平静的像只是转达一下别人的消息。 “与潜入皇宫的外族余孽通奸,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场被抓,你以为侯府这种高门贵府会允许这样的女儿留在族谱之上吗?” 察觉到玉贵妃不可思议的表情,沈琴央又重复了一遍: “不错,宁远侯已将你从家族中除名,你现在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生与死,都在我一念之间。” “怎么可能?我可是他的亲女儿…还有侯夫人,书里不是说,侯夫人最疼女儿…” “你自己都说了,这是书中,是古代。宁远侯府这种三妻四妾的大家族,最不缺的就是儿女,再疼再亲,也是因为你是宫中宠妃。你成了个笑话,他们自然轻而易举就弃了。” 沈琴央像是没有感情般,淡然道: “宁远侯,不仅不会记恨我,还会因为我为他瞒下这桩丑闻而更加效忠于我。多亏了你啊,玉贵妃,宁远侯在我手中,会成为一把好剑的。” 玉贵妃瘫在地上,两眼放空道: “你早就算到今天了是吗?” 沈琴央笑了笑,没回答她。 “可为什么?我开始对你很好的,是我漏出什么破绽了吗?” 眼前人气定神闲开口,似乎这种事对她来说已经经历了十数遍,她已经倦了。 “因为只要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女,无论她做什么,最终的目的都是攻略男主,杀掉真正的女主。” 她看着玉贵妃。 “你找到我,说我是女主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你的目标是我了。” 玉贵妃没找到会是这种决定性的原因,后知后觉有种一直被看穿却被耍的羞愤: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沈琴央抬手指了指天,“它要你不得不这么做。” 玉贵妃愣住了,“它…也会和你对话吗?” 她从穿进来的第一天起,它的声音就如影随形,一如穿书文的标配系统,但它说自己只选择了她一人。 沈琴央却否认了,“不,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它说过话了。” 玉贵妃注意到她回答里的歧义,那就是以前和它说过。她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什么。 沈琴央,或许已经穿进来很久了,久到已经与书中世界融为一体,逐渐淡化了她穿越者的身份,成为了角色。 这也是系统现在已经不会同她说话的原因,因为她的身上已经没有必须完成的任务了。 可为什么,系统要她死呢? 将她设定为女主,令新的穿越女完成杀掉她的任务。玉贵妃越想越觉得合理,结合她之前说的那句“比起再去猜系统下一个扔进来的穿越女是谁,握在手里已知的人,更让我省心。” 她这才明白过来,一切都解释的通了,甚至剧情里她过往杀掉的莺莺燕燕,都有可能是在玉贵妃之前的穿越女。 如今她输了,系统就会再扔进新的穿越者,直到出现能将沈琴央彻底杀掉的,将皇后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女主。 玉贵妃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然后呢?下一个篡位成功的女主,会成为下一个被书中世界同化的角色吗? 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永动机。 她瑟瑟发抖,沈琴央静静坐在她面前,她们彼此都知道对方不会放过自己,却也在此刻默契地安静着,谁也没有说话。 沈琴央站起来,是时候该走了。 “别等了,下一个穿越女早就已经来了。” 玉贵妃突然对着她的背影开口道。 “它已经厌倦了,用一个个傀儡对付你,早在我穿进来之前,它就已经改变了规则。” 沈琴央没有因为她的这番话转过身来,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冷宫的确太冷了,她要回去了。 推开房门,傍晚最后一缕夕阳光投进来,玉贵妃眯了眯眼,最后问她道: “沈琴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就是一场梦,死了,或许也就回去了?” 沈琴央还是回答了她。 “我不知道。” 夕阳落下了,第二日的清晨,宫人在冷宫里发现了玉贵妃已经冰掉的尸体。 听人说,她自尽时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第037章 面圣 中秋宫中设宴, 宗亲王府上下都入宫觐见。 宗亲王的几个庶子里,只有贺成衍是成了亲有了正室的,赴宴的家眷里, 沈琴央也位列其中。 这是她第一次入宫。 沈琴央服侍着贺成衍更衣, 因着中秋,她今日也穿的喜庆, 贺成衍将她扶起来, 温和地笑道: “这些事让下人做便好, 今日是你第一次入宫, 可还紧张?” 沈琴央微笑着摇摇头, 成婚后贺成衍与她一直相敬如宾, 外人看来二人琴瑟和鸣, 佳偶天成。 “若清, 皇宫大内穷奢极侈, 今日走上一趟,你好好看看。若喜欢, 早晚有一日, 我t会让你住进去,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如今的贺成衍,在宗亲王府中的地位今非昔比,有了沈琴央的助力,他羽翼渐丰。加之在朝中开始崭露头角, 有不少文臣武官都开始注意到这位后起之秀,也陆续有人想要拉拢巴结上他,好率先递上一份投名状。 要知道, 当今天子无后,虽然年纪轻轻, 身体却每况愈下。宫中传出消息,说皇帝多日来夜里咳血,已有灯尽油枯之相。 可太子之位却始终空悬着。 众大臣们明着上书要求册立太子,暗中结党营私,都想提前为自己谋一条康庄大道。 其中,就有不少人,押注给贺成衍这个宗亲王庶子身上。 从前的贺成衍,是宗亲王府中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就连下人有时都能讽他几句。他一无所有时,沈琴央却无怨无悔地嫁给了他。 那时的他是绝对不敢说出这种狂妄自负之言的。 可如今他已是太子之位强有力的候选者之一,这句话便不再是冠冕堂皇的妄言,而是一份郑重的许诺。 沈琴央看着贺成衍眸中坚毅的光亮,轻轻道:“我信你。” 二人携手入宫,皇宫之中果然灯火璀璨,繁华富贵。皇亲贵胄臣子官眷鱼贯而入,无不是尊贵无比,体面无比。 贺成衍在袖中偷偷捏了捏沈琴央的手,悄声问:“这便是皇宫,喜欢吗?” 沈琴央虽是初次入宫,却并不紧张,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觉得皇宫的天空都四四方方的,像是华丽无比的匣子,里面盛了满满当当的野心欲望。 她并不喜欢。 “喜欢。”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贺成衍像个孩子似的促狭一笑,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志在必得。他眼中都是沈琴央的倒影,看上去像是只要她说一句喜欢,贺成衍便巴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一一捧到她面前。 宗亲王一脉也算是皇室血统,同为贺姓,自然就落座于内殿,皇帝的龙椅之下。 沈琴央的确是初次得见圣颜,传闻中,当今皇帝是个昏名在外的暴君。她听说不少关于这个皇帝做下的荒谬之事。 苛政推行了几年,民间对此怨声载道。他却杀了一堆的文臣给百姓泄愤,试图平息沸腾的民怨。没想到此举令众人对这个皇帝的评价更加恶劣,最后他索性推行了一条新政——不得议论皇帝,违者与杀人者同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后来因为杀的人太多,这条政策也不了了之,但改得更为阴损——可同当地的京兆衙门检举当众非议皇帝者,按人头算得赏。 一时间众人又开始到处举报自己的身边人,竟还真因此安生了好些日子。 沈琴央倒也不太关心,毕竟按照《隐玉匣》的设置,他若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那日后谋逆篡位的贺成衍也成不了男主,成反派了。 这皇帝越昏庸暴戾,男主谋逆才更能算是替天行道,正义无比。 “皇帝驾到——” 众臣起身做拜,沈琴央也不例外,俯身跪拜。 只是不知为何,过了许久,台阶上那位睥睨着群臣的皇帝都没什么声响,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保持着拜贺的姿势趴在地上,也没人胆大包天到偷偷抬起头来一探究竟。 “呵” 又过了许久,沈琴央听到一声轻笑,那皇帝这才开了尊口道了句平身。有好些个大臣擦了擦额角的汗才站了起来,生怕这位暴君又心情不佳,在中秋家宴之上大开杀戒。 皇帝懒洋洋地落了坐,众人才敢各自找着自己的位置坐下。丝竹管弦齐齐奏鸣,歌姬舞姬成群上阵,家宴终于算是开始了。 沈琴央这才敢借着觥筹交错间,偷偷看了眼龙椅之上的皇帝。 那人面色苍白,犹如宣纸,薄唇却鲜红似血,一眼便知久病成疾。即便是中秋宫宴这种场合,他都懒得稍作打扮,墨发披散未束,一身流光水华的暗红色绸缎寝衣,金丝盘龙游走于上。 如此场合皇帝竟直接穿着寝衣坐于其上,却意外合适他的气质。 奢靡的贵气张扬外泄,丝毫不加收敛,他周身气场都是懒懒散散的,那双眸子却精明的很,同蛇一般静静观察着阶下众人。 猝不及防,他的目光对上了沈琴央的。 沈琴央心头猛然紧缩一下,皇帝却已经将目光轻飘飘地移开了,似乎对她一介女流根本不在意,压根没放在眼里。 只是那目光从她身上游走过后,落在了沈琴央身边的贺成衍身上。 “听说,近日朝中,这位宗亲王的庶子风头正盛,朕倒也十分看好。” 皇帝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原本还算热闹的大殿之上瞬间落针可闻。 “谢陛下赏识。” 贺成衍倒也不愧是小说男主,如此关头临危不惧,起身拱手一拜,端的是宠辱不惊。 皇帝眯着眼看他道:“怎么,不来敬朕一杯酒吗?” 贺成衍自然也清楚这癫皇帝什么德行,想一出是一出,就算不知其意,也得硬着头皮上去把酒敬了,他一饮而尽。 结果皇帝看着贺成衍把酒喝了,自己手里的酒盏倒是一滴不少。主动要别人来敬酒他又一口不喝,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没人敢同他计较就是了,众臣噤若寒蝉,心知是这位宗亲王之子最近风头过盛,皇帝已经心有不满了。 毕竟皇帝还在位呢,臣子就已经开始张罗着册立太子了,这不是惦记着皇帝早点死吗?甚至还不管他的意见直接将太子人选给定了,哪家皇帝能不生气? 果然,他下一句就发难道:“众爱卿呢?也觉得此子可堪大用,应该立为太子吗?” 见阶下死了一般地寂静,皇帝兀自笑了起来,“不用紧张,既是中秋家宴,便是席间闲谈些家常罢了,又不是朝会,都各抒己见,随便说说吧。” 话虽然说的委婉,但想想龙椅上坐的那位是个什么脾性的主,这话的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威胁。谁现在真开口提上意见了,谁也就离死不远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冷脸低呵一声,“说!” 贺成衍背对着沈琴央立在皇帝面前,不知是什么表情。阶下依旧鸦雀无声,但总要有人站出来,破解这场骑虎难下的局面。 没想到此时,宗亲王起身开口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虽是皇家宗室,同为贺姓,但不敢有丝毫造次。上面那位皇帝,一母同胞的手足亲兄都能说斩就斩,更何况他们这一支旁系皇亲。这么多年来宗亲王府的繁荣,都是他在暴君面前谨小慎微才保到今日的。 宗亲王上前拜倒,恭谨道: “谢陛下抬爱,只是成衍非嫡非长,其生母并非高门贵女,不过贱妾所生,自幼又由妾室教养,实在难堪大任。太子乃国之根本,东宫之位空悬的确容易引得朝中动荡,但储君的人选还需更为谨慎的好,请陛下三思。” 堂上,渐渐浮现出非议之声。 贺成衍仅为宗亲王庶子的事实的确人尽皆知,但宗亲王的妾室也大都是高门贵女,谁能想到贺成衍的生母竟只是个没名没姓的低贱之人呢? 再者,这妾室所出的儿子,大都自出生之日起便教养在正室嫡母的名下,所以即便庶出,嫡母教养的好也是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贺成衍竟是自幼被贱妾教养长大的,这也太拿不上台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唏嘘一片,宗亲王自行站出来说这么一番话,算是把贺成衍的出路全部堵死了,不仅不必再肖想太子之位,甚至未来袭爵荫封大概也没他什么事了。 但实际上宗亲王此举也十分聪明,为了平息皇帝的怒火,保住整个宗亲王府,唯有彻底斩断贺成衍的前路,才能令皇帝放心。 贺成衍始终没什么表情,落座后静静饮着酒,直到宴席结束,同沈琴央一路回到宗亲王府,都没什么太大反应。 回到房中,沈琴央刚准备掩上屋门,身后就传来一阵刺耳的瓷器粉碎之声,迸溅的瓷片险些将沈琴央划伤。她转过头来,看见贺成衍猩红一片的双目。 他死死地看着门外,宗亲王府的夜深沉浓郁,幽幽冷意将他胸中原本雄心壮志的火焰扑灭殆尽。 沈琴央越过一地碎裂的瓷片,轻轻抓起贺成衍颤抖的手,“宗亲王不让你即位,便杀了宗亲王,皇帝不让你即位,便杀了皇帝。” 她用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道: “知道吗?拦住你去路的人,都会死。” 第038章 识破 沈琴央醒来, 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的,拨开床幔,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她又梦到从前的事了t, 从前在宗亲王府时的事。 那是她双手渐渐染血的开始, 从那以后,她深陷权力场上的明枪暗箭之中, 却发现自己极其擅长这些。贺成衍是她在前朝的傀儡, 她便是其身后搅动风云的手。借刀杀人, 排除异己, 她信手拈来。等回过神来, 他们已经在距离那把龙椅近乎唾手可得的位置。 可沈琴央的身上, 也背负了太多人命。 帝王之路都是由鲜血铺就的。 有的时候她会安慰自己, 这些事即便她不做, 贺成衍要走完《隐玉匣》的剧情, 就定会有一个女主来为他做这些事。 这是男女主必须走上的剧情主线,沈琴央不做, 或者失手, 自会有其他人成为女主来替她做。 她只是想活下去。 也许是玉贵妃的死,这几日令她心神不宁,时常会想起从前。玉贵妃死前最后问她的问题还在耳畔回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死了,或许就回去了。” 玉贵妃在这个世界已经失败,可以赌一把角色死亡后的结果。可沈琴央不能, 她在这世界辛苦筹谋了这么多年,死太轻易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有机会死亡, 但她没有一次为此动摇过。 可在听说玉贵妃死前含笑的消息后,她不知为何动摇了。 无论玉贵妃去到了哪里, 都是从这个世界解脱出去了,思及此处,沈琴央竟有丝羡慕。 夜里安静,她正呆愣在床上坐着出神,突然听见几声细微的猫叫从后院传来。左右也睡不着了,沈琴央披了件外衣下了床,推开后院的门。 现在天气已经转暖,小猫们也不需要暖房了,沈琴央也不拘着它们,随便它们逛。它们长大了不少,也开始认人,沈琴央一推门出来,小白就走过来用脸蹭她的腿,十分粘人。 三只小猫里小白是最亲人的,沈琴央无奈地将它抱起来,寻着声发现了小狸。它不知道在角落里扒拉什么。沈琴央走进一看,原来是自己先前养的一盆海棠花,现在都被这小家伙薅秃了。 沈琴央蹲下揪住小狸后颈的皮毛将它拎起来,佯装着怒意小声凶了它两句,小狸立刻夹着嗓子咪咪地撒娇。沈琴央才笑着放它下,又给它顺了顺毛。小狸也没因此怕了她,反而用前爪扒着沈琴央的膝盖站了起来,似乎也想要她抱。 沈琴央就这么蹲着和小白小狸玩了会儿,突然想起来没看见小花,四周看了看也不见它的影子。 “小花?” “喵喵——” 沈琴央喊了两声,果然有回应,就是只是声音在高处。她顺着那两声猫叫看上去,墙上竟坐着个大活人。 某人又轻车熟路地大晚上翻上了她后院的围墙,还是那般悠哉悠哉地侧坐着垂下一条修长的腿,怀里抱着早就睡熟了的小花。 沈琴央刚要恼怒一番,但想到刚刚那两声猫叫是贺成烨学出来的,又实在想笑。只好绷着一张脸,佯装生气道: “这次总不是又要翻墙救小花吧?它们现在可都长大了,比这墙再高的地方都跳下来过,你可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 贺成烨笑着看她,仰着头气鼓鼓的样子,其实他在墙上坐很久了,看着她从屋里出来,蹲在地上逗了半天猫。实在想不到以沈琴央的性格,竟然还会在四下无人的地方自己对着小猫说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有不少坊间闲话说皇后寡淡无趣,皇帝才多年对她置之不理。贺成烨却从御花园初遇便觉得她有趣的很,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很好玩,想再逗逗她。 “想见皇嫂一面,算合适的理由吗?” 宫墙总是庄重森严的,他却满不在乎地侧坐其上,夜空如深蓝色的幕布,他眸中星星点点的明亮,竟教身后的繁星黯然失色。那般恣意潇洒的人,现在却完完全全注视着她,总会让人生出些错觉。 沈琴央本想骂他没正形,却被这话弄得有些脸热。她当即垂下头,又换上了平日里那张充盈着冷意的面具。 “看来,今日你的手下有事来不了。” 这是在怪他先前派周尘盯着昭晨宫,贺成烨也不意外,抱着小花从墙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才道: “嫂嫂喜欢周尘的话,我这就回去换他来。” 沈琴央白了他一眼,但心中的气又被他三两句话给搅散开来。 贺成烨弯着腰平视看她,见她怒意消下去些,笑道: “嫂嫂不必生气,我们不是配合的很有默契吗?周尘截下的信本就是你故意写给玉贵妃手下的蛮族人看的,经过周尘的手一去一回,玉贵妃自然认为你我有奸情,才诱她出手。” 沈琴央从未提前找他谋划过此事,贺成烨却在看到信的内容后一瞬间明白过来。不得不说西北一行归来,两人之间莫名生出些不需言明的默契。 “还算聪明。”沈琴央冷着脸点评道。 “只是”贺成烨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些苦恼: “西北种种,思之切切,寤寐思服,只求一见” 他将信的内容原原本本念出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虽然知道是诱敌之计,但唯恐嫂嫂是真的寤寐思复,为了我转转反侧睡不着觉,所以特来相见了。” 贺成烨用那双漂亮勾人的眼睛一扫沈琴央身上的寝衣,调笑道: “幸好来了,原来嫂嫂当真睡不着觉。” “滚蛋。” 沈琴央自从当了皇后,为数不多的几句脏话全骂在贺成烨头上了,不为别的,这人实在是该骂。 “你别以为插科打诨就能绕过去,为什么派周尘监视我,给我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有些尴尬地摸了摸怀里的小花,“哈哈到底还是瞒不过你。” 他指着一旁还在扒拉那盆秃头海棠花的小狸,不平道:“为什么它犯了错喵喵叫两声你就原谅了?我也叫了两声,你怎么就是不肯放过?” 沈琴央冷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他,看上去若是贺成烨拿不出个正经理由,她立马就能采用雷霆手段。 贺成烨这才正色道:“西北之行便知,即便你是皇后,若稍有失察被奸人钻了空子便是万劫不复。你回京后,我料定玉贵妃会有所行动,此人行事向来阴损,不知又会想出什么缺德招数。周尘武功在我之上,又做了许多年暗卫,我让他守着昭晨宫,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沈琴央才不信这么天花乱坠的理由,冷哼一声: “西北不同于京中,我昭晨宫中亦有暗卫,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察觉周尘的存在又加以利用?你那暗卫委实不算什么高手,还不如玉贵妃那蛮族人,不过倒是谢谢你,若不是周尘的身手太过拙劣,我也不会通过周尘发现跟在他后面的蛮族人。” 她直视着贺成烨的双眼,眼睛是最易暴露人内心行径的窗户,只要他稍有伪装撒谎,沈琴央就能从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洞察人心,向来是她最擅长之事。 “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贺成烨却完全不回避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迎上去,亦望进了她的眼底。 “我的确有私心,但方才那番话并不是托词,让周尘过来看着,只为我求一个心安罢了。” 沈琴央微微愣住,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她的安危牵动着贺成烨的心绪。 他就这么直接表达出来,眼中坦然又真诚,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仿佛真的就只是向她坦白目的,而不是表露心意。 “你” 沈琴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她还从未被对方的话噎到哑口无言过,一时间有些慌乱。 沈琴央怀里抱着小白,贺成烨怀里抱着小花,两人不知是谁的心跳乱了,把小猫们吵醒了,又开始喵喵叫。 “太晚了,皇嫂休息吧。” 贺成烨将小花放在它们睡觉的软垫上,准备走了。 “皇嫂既然觉得不便,如今玉贵妃也已拔除,以后周尘不会来了。” 他跳上墙前最后说了这一句,看着沈琴央点了点头,才笑着翻了出去,离开了昭晨宫。 * 亲王府。 贺成烨蒙着夜色回到书房,一直等候着的周尘迎上前道: “皇后娘娘果然察觉了吗?” 贺成烨扫了他一眼,“无妨,本就是要她察觉的,只是你身手太差,换纪林盯着就行了。” 周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属下先前也没想到昭晨宫严密的和铁桶似的。不过纪林就t是昭晨宫的人,已经在皇后身边呆了许多年,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的。” 贺成烨坐在没有点灯的书房中,唯有些许清冷的月色透进来,照得他的脸晦暗不明,同在外人面前时那般随和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平时常是笑着的,冷下脸来后,看上去竟带了些令人胆寒的残忍之色。 “皇后此人疑心极重,这几日若无大事,叫纪林先不必回禀了。” 周尘拱手道:“是。” 他刚要退下去,贺成烨却突然又开口道: “贺成衍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第039章 午膳 到了晨起的时间, 白芷进屋挑开床幔。 “娘娘,是时候起来了。” 沈琴央睡得沉,白芷唤了她几遍才醒过来, 她平时从不赖床, 睡眠也浅,很少有这种时候。 坐起身来, 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娘昨晚上是没睡好吗?怎么今天竟赖起床来了?” 昨晚贺成烨莫名其妙过来, 又说了番莫名其妙的话, 她当然没睡着, 即便他走了以后回到床上, 沈琴央的脑子还是乱乱的, 一时间难以入眠。 “平时都是巴不得娘娘多睡些的, 奴婢当真是不舍得叫您起来, 只是今日李公公那边来了信儿, 说陛下中午要到昭晨宫来用午膳。” 沈琴央皱了皱眉头,“他来做什么?” 两人从西北回来以后除了玉贵妃被抓奸那晚, 几乎就没见面, 玉贵妃死后,贺成衍再也没来过后宫。一直忙于前朝事务,这期间两人之间的各方势力依旧明里暗里地较劲,彼此都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前朝发生什么事了?”沈琴央刚要下床,突然头一阵眩晕, 于是又坐回去缓了缓。 白芷打来了梳洗的水,边道: “正要同娘娘说呢,昨日夜里, 兵部尚书宋大人的嫡子于府外斩杀了户部尚书顾大人的小儿子,顾大人今日一早就跪到陛下面前, 要宋大人的儿子杀人偿命呢。” 难怪贺成衍要来找她用膳,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都是贺成衍的人,但大理寺卿却是沈琴央的人。 白芷扶着她起身,继续道: “这事闹的可大了,这顾大人被砍死的儿子虽说是个庶子,却是他晚年得子的小儿,满府里上上下下疼得和什么似的。最小的孙子死了,顾大人的老母亲一下就气倒了,今早上直接没起来床。顾大人一夜之间丧子又丧母,在殿前以头抢地,哭喊着要陛下给个公道,磕的满头满脸都是血!一下子就传遍整个宫中了。” 沈琴央看着镜中自己淡淡的黑眼圈,对白芷的话没作什么反应,“今日粉敷的厚些吧。” 白芷应下,见沈琴央虽然不做点评,但也没打断自己,便知道娘娘也是想听下去的。 白芷最喜欢听这种热闹,今早李公公传话来的时候,她又拉着殿前侍奉的小桂子打听了许多,听得津津有味,眼下又开始绘声绘色地同沈琴央讲起来: “奴婢还听说,宋大人的嫡子在府门外杀人,其实是在自家府邸的后门!都是下人脚夫平日里进进出出的小门。那顾大人的庶子何故要大半夜的去宋府的后门呢?娘娘可知为何?” 沈琴央本就晨起头痛,也就没同她绕弯子,“月黑风高,不是通奸就是捉奸。” 白芷一下就有点泄气,“娘娘猜的也太快太准了,奴婢讲的好没意思!” 沈琴央十分无奈,“好吧,所以那庶子是通奸的呢?还是捉奸的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死的是他,一定就是那通奸的,宋大人的嫡子才会怒而杀人。但为了哄白芷,沈琴央还是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 白芷倒也确实好哄,立马又兴致勃勃继续道: “嘿嘿,是宋大人儿子的一个宠妾,与顾大人的小儿子通奸呢,据说宋大人那儿子喜欢到宠妾灭妻乱了规矩,那贵妾也颇有来头,竟是扬州瘦马来的,颇有一套勾男人的功夫,于是顾大人的小儿子一见到,就被勾了魂去,竟夜夜来宋府的墙根上传递信件。那瘦马估计也是被他一番赤诚之心感化,竟答应了” 沈琴央揉了揉额头,眼见着白芷越说越偏,打断了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芷住了嘴,才发现她脸色极差,用手覆上沈琴央的额头才发现竟烧的烫人: “哎呀!娘娘的额头烫的厉害,奴婢真是该死,竟失察至此!这样可不行,得传太医来!” 沈琴央摆了摆手,“无碍,就是昨日夜里小猫们叫的厉害,我便出去看了看它们几个,许是被冷风吹的,没什么大事。” 中午贺成衍还要过来,大概便是要同她商议这件事。 兵部户部都是朝中重中之重,乃是贺成衍手里的两把利器,两尚书的位置又都是他多年来精心培养的,犹如他的两条臂膀,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其中一个? 但帮了这个就寒了那个的心,救了那个另一个又要闹,不用说贺成衍,沈琴央听了一耳朵都糟心。 若是能趁此机会拔出一个,对沈琴央而言也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到了午时,贺成衍果然早早地过来了,沈琴央这边的菜都还没备好,贺成衍便先落了座。 沈琴央口味清淡,昭晨宫的菜样大都是些蔬菜豆腐等等,即便有荤腥也是清蒸水煮之类的做法。贺成衍口味略重,平日里在别处宫妃那里大鱼大肉吃香喝辣的,见了她这一桌子素斋似的饭菜,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 “难怪你这些年瘦成这样,每天吃的还不如寺庙里的姑子好。” 他拿筷子随便扒拉了扒拉盘子里的几片菜叶子,突然记起来从前在宗亲王府,小厨房每日做的都有几道辛辣菜样,沈琴央都是默默地陪着他吃,从来没说过什么。 这么多年贺成衍一直以为同她口味相近,原来从前一直都是在迁就他吗? 贺成衍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夫妻多年,沈琴央口味清淡,他竟今日才知道。 午时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昭晨宫一如既往的安宁清净,四周侍奉的下人行路时轻手轻脚,上完菜就安静地退出去到门边,将屋内只留给了两人。 朝会之上吵得不可开交,顾尚书后又闹到他的养居殿外跪着磕头,几个老臣更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他声讨个没完。如今来到沈琴央的昭晨宫,贺成衍才难得平心静气下来,竟一时觉得皇后这里十分安逸。 他拿筷子夹了些清炒肉放进她碗里,见沈琴央微微一愣看向自己,贺成衍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埋下头自顾自吃了起来。 “看什么,吃饭。” 沈琴央随便吃了两口,到底也没动贺成衍夹的那一筷子肉,堆在碗边。 等了半响,贺成衍都没说话,饭倒是吃的挺香。她为了让贺成衍吃两口赶紧说完事走,特意命厨房做了一堆淡出鸟来的素菜,结果这人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陛下不是特意来臣妾这吃饭的吧?” 贺成衍又吃了两口,他的确是有事来找她,但进了昭晨宫见了她,不知为何就不想只是为来说公事了。 自己就想和沈琴央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她就这么坐不住,吃不下吗? “罢了,我的确有事。” 贺成衍放下筷子,看似随口道:“兵部尚书宋哲义的儿子杀了户部尚书顾然之的儿子,这事闹的不可开交,想必你已经都知道了吧?” 沈琴央道:“既然是杀人的案子,当地衙门审了便是,确认了人证物证仵作验了尸,无非杀人偿命。” 贺成衍皱了皱眉,“既是尚书之子闹出来的事,宋哲义和顾然之当然替自己儿子出头,京兆衙门定不了比自己职位高的两位尚书的案子,现在已经移交给大理寺了。” “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也早早地放了筷子,已经漱了口,开始端着一碗清茶喝起来。 贺成衍见她这幅不咸不淡的态度,就知道她不打算管这桩事,心中不免有些堵的慌,“如今宋哲义那儿子已经入狱,被顾然之买通了狱卒,打了个半死。大理寺卿高澈是你的人,你” 沈琴央轻轻放下茶盏,“高澈是我的人,却先是朝廷的人。大理寺自古都是按照证物供词断案,黑纸白字的案宗我又如何能改?” 贺成衍按下怒火,“皇后这个时候倒是端的一副t公允清白的样子了,从前你对我的人下黑手时,也不见得手段有多么干净啊!” 沈琴央淡淡笑道:“那陛下自然可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何苦特意跑来,同我用一顿食不知味的午膳呢?” 贺成衍猛然起身,盯着她,面前的女人好似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无论自己是暴怒跳脚,还是温柔以待,她似乎永远都是这副样子。波澜不惊,却三言两语就能勾起他的怒意。 “若清,西北之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但当时你的话,我还都记着,我以为你都原谅我了的。” 沈琴央平视着前方,目光似乎落在了很遥远的地方,“是啊,西北之事,若我真的追究,你我还会同今日这般相安无事地坐在一处,吃这顿饭吗?” 贺成衍突然很想将她的脸强行掰过来,逼迫她看着自己,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心中这股暴虐的欲望,吸了口气道: “我以为,回来以后,朝堂之上我们也能留有余地的。” 两人在朝中针锋相对多年,岂能是一朝一夕改变的?他们手里都握着太多,寸步不肯相让,太过实力相当的对手,夫妻便难做了。 沈琴央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若我令大理寺放过兵部尚书,陛下日后会让兵部给我的人行方便吗?” 贺成衍没说话,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场谈判已经不会有什么结果。 看着贺成衍甩手离开的背影,沈琴央想坐起身来,却又有些晕眩,险些歪倒。一双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了她。 是一直候在门外的连翘,她扶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沈琴央点点头示意她开口,连翘才道: “其实,娘娘可以让大理寺给兵部尚书行这个方便。” 第040章 劝说 沈琴央不动声色地看了连翘一眼。 她一如既往地低眉顺目, 恭谨地立在自己身旁,丝毫不觉得方才她开口置喙的乃是前朝之事。 哪怕白芷作为她最亲近的侍女,也从来没有插嘴过朝中政务。 更何况这宋哲义和顾然之都是贺成衍的人, 宋哲义之子斩杀朝廷命官家眷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沈琴央出手救下宋哲义的儿子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连翘却要她动用大理寺卿的权力放过他,宋哲义救出儿子必然会觉得是贺成衍在其中为他对皇后施压, 只会更加感激贺成衍, 反而那顾然之会认为皇后包庇死刑犯, 帮助于他有杀子之仇的罪犯逃出生天。 沈琴央不禁想到玉贵妃死前所说的话。 “别等了, 下一个穿越女早就来了。它已经厌倦了用一个个傀儡对付你, 早在我穿进来之前, 它就已经改变了规则。” 下一个穿越女, 已经来了, 而系统改变了的规则, 又是什么? 连翘是否与这些有关? 沈琴央心中已经起了疑,但面上没有展露出任何异样, 像是随口道:“你是说, 要我令大理寺卿高澈偷偷放了宋哲义的儿子?” 连翘点点头道:“是,也不是。” 沈琴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才分析道:“让高澈放了他,但不能过明面,暗中悄悄放出去。处斩之日随便找一个本就该执行死刑的死囚替代就可以瞒天过海。” 沈琴央早就知道连翘非池中之物, 但这一番大胆的设想委实超出了一个宫女该有的见识。贺成衍多年来都想将大理寺据为己有,一直盯着高澈,就等拿他的错处好将大理寺卿一职换成贺成衍自己的人。 如此冒险行事只为救一个贺成衍的心腹, 连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沈琴央的声音里夹了些许冷意, 但连翘并未退缩半分,依旧十拿九稳道:“若对娘娘没有好处,奴婢是万万不会讲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琴央,“只看娘娘信不信奴婢。” * 三日之后,大理寺。 前来探望嫡子的宋哲义穿了件极为低调的衣衫,进了大理寺监牢。牢狱中阴暗潮湿,这里惯是用极刑审问狱囚,甬道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宋哲义被狱卒带着走到关押着儿子的牢房门前,才看清楚缩在角落里那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流浪汉似的人竟是自己那威风堂堂一表人才的嫡子。 “章儿!” “爹!你终于来看我了!” 父子俩隔着牢房冰冷的铁栏杆,紧紧地抓着彼此的手,“他们竟把你打成这样!顾然之那个狗东西,定是买通了大理寺里执刑的人!” 宋哲义的儿子眼里含泪,两只眼通红,抓着他父亲的手道:“父亲,先不说这个了,静婷呢?静婷怎么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静婷是那扬州瘦马的闺名,宋哲义一听这个名字,立即甩开他的手,脸色十分难看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心里竟还挂念着那个贱人!她的身世本就难登大雅之堂,原是这辈子都入不了我们宋家的门,我也是一时昏了头,见你实在喜欢才同意纳她为妾。可你看看她做出这些为人不齿的肮脏事!害的你冲动杀人,又将你祖母都气死了,怎么可能还留那妖孽一命!?” 宋哲义的儿子一听,通红着眼抓住栏杆晃起来,激动道:“父亲!你什么意思?你们把静婷怎么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哲义冷哼一声,“出事当晚,就乱棍打死了。” “啊啊啊啊——” 话音一罗,宋哲义的儿子就同疯了似的,拿自己的头撞着牢门,脸上即刻出现了崭新的鲜血。这将宋哲义吓了一跳,生怕儿子最后还没处刑,就自己给自己撞死了。 “我骗你的!父亲骗你的!她没死,没死,就关在府里呢,等你回去就能见到她了!”宋哲义赶紧安慰道。 宋哲义的儿子果然立即被安抚下来,但依旧无比迫切地死死抓着牢门,“那父亲快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啊!父亲不是正二品的大官吗?快想想办法啊父亲!” 宋哲义心里急的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是正二品,那顾然之就不是了吗?自己这孝顺儿子但凡杀的是个平头百姓,又或是个芝麻官的家眷,这事都好办,偏偏那顾然之与他同朝为官,还一样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我知道了,你好好的,父亲一定救你出去。” 宋哲义闷头走出了这片牢房,恰好在甬道尽头遇到了早就等候在这里的高澈。 “宋大人。”高澈笑着同他拱手一拜。 大理寺卿高澈官阶不过正三品,见了宋哲义是要同他行礼的。 宋哲义一时有些尴尬,他是没有权力在审判结果出来前擅自入狱探望的,本就是买通了狱卒偷偷便服潜入,如今却被高澈抓了个正着。 “宋大人不必惊慌,下官家中也有几个不省心的儿子,深知宋大人爱子心切。” 高澈为官几年,同不少官员之间都有交好,甚至他这个皇后党的人竟还与贺成衍的人有点交情。如今一见,果然本人同笑面虎一样,但宋哲义心里清楚,这人才是真正的活阎王,大理寺的刑罚花样之多,凶残又狠绝,都是高澈一手设计出来的。 甚至帮皇后做了这么多年事,竟没被贺成衍抓到过一点把柄,但宋哲义觉得,这人的手上绝对不干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高澈竟请他到了大理寺正堂,沏了一壶好茶,宋哲义当真是摸不着头脑,“高大人,是有什么事想说吗?” 高澈也不急,先饮了一口茶,才道: “下官还以为,是宋大人有话想同下官说呢,难道宋大人不想救自己的儿子吗?” 宋哲义急切道:“当然!但你我同朝为官,却属对立阵营即便开口,多半也是无果。但若高兄这次能帮小儿逃过一劫,宋某日后定然” 高澈笑着打断了他,“不必谈什么报答,下官此次来找宋大人叙话,不过是想替陛下办件好事罢了。” 宋哲义愣道:“陛下?” 高澈将换死囚一事道出,宋哲义果然喜上眉梢,“我就知道!陛下定然不会弃我于不顾!此番小儿逃出生天,也是多亏了高大人仗义相助” 高澈摆手道:“宋大人且慢,我虽代为转达陛下的意思,但你我都清楚,我到底是皇后的人。” “高大人这是何意?” “皇后娘娘也有话要下官代为转达,娘娘劝t大人,贵公子还是留在大理寺的好,此案最轻判能保贵公子一条性命,虽困于牢狱,但日后还好相见。” 宋哲义起身道:“皇后娘娘,不让我接犬子出去?” 高澈笑笑道:“那倒不是,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是一片好心,选择权在宋大人手里。” 宋哲义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贺成衍既然已经助他到这等地步,待到将儿子救出去,天高皇帝远,先换个身份放到外省去两年,待到案子平息下来,再将儿子接回来,变如同无事发生。怎么可能放着这个机会不要,听皇后的,让儿子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度过一生? 这皇后分明是顾忌,若换死囚一事东窗事发,怕有人问责于高澈,折了她这条臂膀,怕担责任吧? “不必考虑了,高兄,我既然是陛下的人,当然还是谨遵圣意的好。” 高澈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似乎当真在为他的事操心,“皇后娘娘苦口婆心劝了我许久,要下官必须得将话的意思传达明白,陛下虽然眼下算鼎力相助,但难保日后产生变故,还是” 宋哲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高兄,若异位而处你也会如此选择的。” 高澈笑的不阴不阳,“那倒也未必。” 几日后,高澈果真打点了大理寺内外的人,在一个月黑风高地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宋哲义的儿子运了出去,无一人知晓此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之际,突然传出惊天消息。 户部尚书顾然之,竟暗杀了朝廷二品大员的家眷,兵部尚书宋哲义的儿子。 而他死的那个儿子,正是本该蹲在大理寺监牢,杀了顾然之儿子的宋哲义之子。 顾然之亲自报了杀子之仇。 此事虽然有违法度,但终归算是一报还一报,两边都是贺成衍手下的重臣,为了这事也闹了太久。这次,即便是宋哲义也将头磕到了养居殿门前,也无济于事了。 贺成衍只留下一句话,“你儿子杀了人家儿子,人家又来杀了你儿子,也算是有来有往,公平公正了。更别提人家顾然之还搭进去一个八十岁老母呢,你知足吧。” 这话如同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打在宋哲义脸上。 而宋哲义也在这时才迟迟明白,那日在大理寺监牢,高澈转达皇后娘娘的那一番话。 皇帝,这是早就知道结果,故意放自己儿子出来,给顾然之泄愤,好安抚他的户部尚书啊! 他捏紧了拳头,再度来到大理寺,见到了高澈。 “高兄,我想见皇后娘娘。” 40-50 第041章 立储 朝中近日人人乐道的一件新鲜事便是, 兵部尚书宋哲义,当朝反驳了贺成衍手下大臣的提案,公然开始支持皇后党。 如此看来, 兵部也收复于皇后麾下, 沈琴央在朝中的势力愈发庞大起来。 现在朝会之上两党已然是泾渭分明之态,先前, 就连中立党里最中流砥柱的宁远侯都倒戈皇后党派, 一时间有不少举棋不定的朝中老臣都开始犹豫起来。 京城里最末尾的一间茶楼, 因着地段实在不佳, 所以生意已经快做到山穷水尽之际了, 空荡荡的三层楼里只有零星几桌茶客, 今日却来了一桌出手阔绰的大客。 两位带着纱笠的女子走进茶楼, 虽看不清面貌, 但体态纤纤, 气质卓绝。身上衣裳的料子都是极好,一望便知不是普通人, 尽管她们已经穿的十分素雅。 茶楼的老板笑脸盈盈地凑上来, 只听一位女子开口道: “烦请老板清出一层楼来的位置,上你们这里最好的茶水,一会若有两个衣着华贵的老爷过来,便请上来。” 女子从袖中摸出一兜沉甸甸的钱袋,放在茶楼老板的掌心中: “除此之外, 闲人勿扰,这是按照一层楼位子坐满来算的茶水钱。” 老板接过钱袋,一掂量就知道数目绝对远超一层楼位置坐满的茶钱, 将他三层茶楼全包下来都绰绰有余。赶紧点点头将二位贵客请上去,把压箱底的好茶都拿了出来。 落了座, 没多久,两位虽着常服但一看就是官老爷的男子上了三楼。茶楼老板惯是会识人的,来的正是前不久家里闹官司的兵部尚书宋哲义,和宁远侯爷。 席上的女子将纱笠取下,两人忙上前拱手行礼,“皇后娘娘。” 沈琴央点点头,两人才入了座。 “宫中见面多有不便,两位大人若有什么想说的,尽可言明。” 沈琴央轻轻抿了一口茶,中澹闲洁,韵高致静,极好的方山露芽,这个时节也是难得,只可惜对面的两位却没什么品茶的兴致。 宋哲义是不是第一次面见皇后了,先前他去向高澈投诚,便得他引荐过一次。传闻中皇后娘娘十分跋扈嚣张,单看她在政治场上的雷霆手腕便知。谁又能想到当今天下手握重权的皇后,便是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一身寡淡清丽之气的貌美女子呢? 他一直待在贺成衍麾下,难免耳濡目染的都是关于皇后的负面评价,直到现如今才真正拜服于皇后娘娘的能力与品行。 “娘娘如今在朝局之上的势力可谓是如日中天,其实近日有不少老臣来微臣这里探问过皇后娘娘的事。” 宋哲义此言不是恭维,的确有不少先前皇帝派系的旧友,特来问他转而去支持皇后的缘由,甚至其中有几人隐隐透露出想跟随自己的意思。 宁远侯一听也附道:“不错,臣亦如此,眼下朝中局势愈发明朗,非此即彼,先前同宁远侯府一道坚持不涉党争持中立态度的官员,如今也颇为动摇。” “只是” 见两人面上都露出不敢言语的为难神色,沈琴央点点头示意他们直言: “本宫既已出宫到茶楼赴约,就是特来听取两位大人谏言的,但说无妨。” 宋哲义与多年谨慎自保的宁远侯不同,但凡能官至二品又做到兵部尚书,定然是颇有些魄力的。他吸了口气,率先道: “臣在陛下手下做事多年,深知其实力远不及娘娘,其实有不少人拜服于娘娘的无双智谋,只是他们都望而却步。” 沈琴央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似乎已经料到了宋哲义要说什么,但她并没有打断。 “皇帝膝下子嗣实在单薄,但若要立储还是会在其中做决定。入朝为官,谁有想择一条长远些的康庄大道” 说到此处,宁远侯在桌子底下戳了戳宋哲义,赶紧让他点到为止,皇后娘娘是聪明人,不需要说太明白。 毕竟作为一个女人,多年来无所出,皇后估计心里已经十分不好受了。 宁远侯察言观色惯了,拿眼睛偷偷瞄着沈琴央,但似乎她并没有一丝遗憾的神色,照旧饮着茶,应该是早就料到了他们会说什么。 “两位大人的顾虑没有错,皇后无子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实,并且以后本宫也不会有孩子。这件事,本宫没打算遮遮掩掩。” 不光宁远侯,这下就连宋哲义都捏了把汗,他在贺成衍眼皮子底下回话向来是唯唯诺诺,生怕皇帝突然发怒又要摔杯子摔碗。 可皇后娘娘这是直言自己不能不能生育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如今陛下风华正茂,后宫想必不日也能再添子嗣,只要皇后娘娘能择一位皇子亲自教养,也是一样的。”宁远侯擦擦汗道。 宋哲义却当即反驳了他,“亲自教养皇子岂能是一日之功?如今已经有几位大臣草拟了立储的折子,希望皇帝在现有的几位皇子中择贤而立。现有的几个皇子里,虽没几个能成事的,但无论最终定了谁,对皇后娘娘都没好处!” 宁远侯又辩道:“那宋大人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这几个皇子且不说亲疏有别,就是论才论德,也没有一个配得上储君之位的。与其现拉拢一个不知底细德不配位的皇子,还不如娘娘亲自培养一个抓的住的。虽时间是久了点,但幼子立储也是常有的事,只要娘娘在旁悉心引导” 沈琴央缄口不言,任由他们争论,宋哲义和宁远侯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渐渐安静下来。 沈琴央才缓缓开口道:“两位大人都所言极是,本宫回去自会有所考量,眼下的确不是立储的时机。若今日过后,有人提出立储,还请两位大人能极力阻拦,不要过早定下这桩事。” 宋哲义与宁远侯起身作拜,“请娘娘放心。” 送走了他们俩,沈琴央还坐在位置上,又沏了壶t新茶,她并不急着回去。平日里不常出宫,如今既然已经乔装打扮了一番,多在京城中呆阵子再回去也无妨。 沈琴央坐在茶楼之上,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行人发呆,像是在想方才两位大臣说的话,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看着看着,沈琴央突然在人流之中,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纵横恣意的气度和潇洒俊逸的容貌绝不会认错,即便只是一袭最寻常不过的衣衫,穿在他身上也多了些风流倜傥的味道,走在人群里格外瞩目,沈琴央想不注意到都难。 不是贺成烨还能是谁? 沈琴央今日带出来的是连翘,始终陪在她身边,稍加思索,沈琴央便吩咐连翘将人请上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就在楼上看着,贺成烨倒也是随和,连翘只拦下他说了一句,便不疑有他上了茶楼。 “嫂嫂等在这里,是要请我喝茶吗?” 人还没见到,就从楼梯上传来声音。贺成烨看见沈琴央时,不免眼前一亮,“倒是头一次见嫂嫂穿这种颜色。” 沈琴央早已习惯他这种三句里两句屁话的说话方式,“怎么?” 贺成烨笑了笑,眼睛始终望着她道:“好看。” 她对这种过于直白的奉承话无动于衷,转而问道:“你并没见过连翘,怎么她拦住你只说了一句就立即上了楼?” 贺成烨一副理所当然,“因为她说皇后娘娘请我上来啊。” “就这?万一是假的呢?” 沈琴央实在无语,他这么好骗,以后但凡有人说皇后找他,岂不是回回都巴巴过去?如此不谨慎,早晚有一日被人抓住把柄。 虽然两人本来就没什么,但沈琴央生怕他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会连累自己。 贺成烨却像是完全想不到这么多,不假思索道: “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呀?万一你真在等我,结果我没来,嫂嫂该多失望。” 他拿了只新茶碗,给自己沏了杯茶,“这不,赌对了。” 热茶氤氲出带着茶香的水汽,隔着他的眉眼,看上去更是多情,沈琴央只当他风流病又犯了,直入正题道: “舒王府邸在城东,你走这条路,是陛下召你入宫?” “对啊。”贺成烨喝着茶点点头,“这间茶楼的方山露芽最是出名,只可惜识货的人不多,嫂嫂倒是个会品茶的。” 会品个屁,她掏了这么多钱店家自然给上最好的茶。 她直接略过贺成烨的废话,继续追问道:“他说找你什么事了吗?” 贺成烨也继续点点头,有点乖巧道: “说啦,就是浙北那有个地头蛇,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人要揭竿起义,还颇有规模。自称是顺应天命,扶真龙天子登基。” 他见沈琴央露出疑惑的神色,继续解释道: “哎呀,就是好几年前,贺成衍微服私访,在浙北留的野种。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出来的,被那群人加以利用,现在拿着天命星宿说事,说当今皇帝无德,靠女人把持超纲,要辅佐真天子才是顺应天理。” 他满不在乎道:“喏,就是那个野生儿子。” 沈琴央有点震惊地看着他,“那贺成衍叫你去干什么?” 一时间她都忘了尊称什么陛下,直呼皇帝大名,不过贺成烨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把话接过去道: “哦,他说这事要派人亲自跑一趟浙北,但眼下他能信任的人不多又都难远派,这事多多少少还算皇家秘辛,所以让我亲自去处理。” 沈琴央把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事实在隐秘,饶是沈琴央宫中眼线遍布,贺成衍竟都没漏出一丁点风声,特意找来了从不涉及朝政的舒王亲去调查,看样子是特意防着沈琴央。结果被他如此千方百计瞒下来的事,就这么被贺成烨当作喝茶间的闲话道出来,沈琴央实在不知道作何评论。 她最后才叹了口气道:“贺成衍没让你保密吗?这等大事,你就直接这么同别人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也回看着她,眨了眨眼道:“你又不是别人。” 第042章 留意 浔江派乃是浙北最大的帮派, 领头的大当家林挚是一位十分有胆识的好汉,但从一群江湖草莽发展成如今颇具规模的联盟,靠的却是一位足智多谋的二当家。 传闻这位二当家能通鬼神之力, 开了天眼, 可以预见到天命。 这种说法的确有些玄乎,但如今的浔江派, 与当年林挚自己带领的一群土匪相较已是今非昔比, 的确全靠着这位二当家的神机妙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当家林挚, 勇气有余, 智谋却是欠缺, 身上还带着那股子当年混迹土匪窝里的流气, 但浔江派上下也无不服他。浙北这些年苛捐杂税, 百姓已经苦不堪言。反倒是浔江派在浙北颇有些威望, 即便是土匪出身, 林挚也从未在百姓身上劫过半分。 自从有一年冬,浙北闹粮荒, 结果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子被层层官员贪污, 开仓赈灾的米到百姓手里还是掺着沙子的。浔江派的二当家利用浙北西江粮食的差价调粮,勉强挨过了浙北的冬日,虽也有不少饿死的百姓,但浔江派当年也救下了不少灾民。 因而,浔江派决定起义招兵之际, 当年受其救济的男丁几乎都加入进来,一呼百应。 其理由是,当今皇帝德不配位, 与皇后两党相争,天下人苦其苛政久矣。以星象为根据, 太阴星逼近帝星,女人的阴气侵扰了天子正位,阴阳颠倒,本末倒置,此为不吉。 但东宫星位映照在西南,恰巧,浙北就有这么一位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贺成衍还未登基时前往浙北办差时,留下的私生子。 偏偏这位流落在外的皇子被浔江派找到,以此立威,势要扶真龙天子登上皇位。 沈琴央打探到的消息并不多,这件事奇就奇在此。既然是要借拨乱反正的名头起义,除浙北之外不满当朝苛政的人有许多,该是将声势闹得越大越好,加入的人越多,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可似乎浔江派只在当地刚冒头,就被悄无声息地被镇压,但也没有被赶尽杀绝,就这么沉溺了下去。 消息甚至都没来得及传到京城。 以贺成衍的性格,不可能给浔江派留一条活路,但他却只选择派舒王偷偷潜去解决,而不是直接派军队剿灭。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正盘算着这事,连翘进来奉茶都没注意到。 “娘娘可是在想那日舒王在茶楼说的话?”连翘开口小声问道,将沏好的茶水递给了她。 沈琴央回过神来,“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连翘顿了顿,沉吟片刻才道: “其实当日在茶楼,宋大人与侯爷说的都有道理,恰逢此时又出现了一位远在浙北的皇子。虽然一直没名没分地养在京城之外,但也说明他与陛下之间并没有接触,还是极有可能归附于娘娘的。” 那日在茶楼之中连翘始终候在一旁,沈琴央并没有令她特意避开,所以对这些事情都是知晓的。 “我也不是没想到此处,只是前脚他们两个刚走,说的就是立储之事。后脚舒王就来告诉我有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这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连翘笑了笑,“娘娘运气好,老天爷都在帮您吧。” 沈琴央幽幽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老天爷在帮我,还是老天爷帮我安排好了一切,只等我沿着他规划好的剧情走呢?” 连翘似乎被这话噎了一下,沈琴央自嘲笑笑,“连翘,你有时会不会觉得,这世界像一本书?一本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在过着自己剧情的话本。” “娘娘。”连翘突然蹲下身来,一双翡水秋眸认真地看着她,“那不妨,我们就跳出这被安排好的一切,与自己的剧情背道而驰。” 沈琴央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可我怎么知道,我自以为背道而驰的剧情,是否就是本该如此的剧情呢?” “若娘娘觉得浙北此事有违常理,那便一定是剧情中皇后娘娘这个角色的盲点。” 连翘说的不错,如今舒王已然离京,即便沈琴央现在派人去跟踪舒王,亦或是派自己的人去打听关于浔江派的一切,用最快的车马,消息一来一回也无比拖沓,她所了解的一切都是滞后的。既然浔江派的人已经控制住了那个私生子,局势必然瞬息万变,她恐怕也来不及做出回应。 通过玉贵妃,沈琴央起码知道,自己原本不会与舒王有t太多交集,可现在却与他交往过密了。 那一日在茶楼,若她与舒王这一角色交情并不深,沈琴央就不会请舒王上楼,即便请了,舒王也会置之不理,那她就根本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这事不仅仅是贺成衍瞒着她这么简单,更像是,这件事她本来就不会参与进去。 贺成烨的存在,就像是她按部就班的剧情线里的一个变数。 连翘抓住了她的手,令沈琴央回过神来,她平静地说: “皇后娘娘是绝不会擅自离宫前往浙北的,但若跳出这一切,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而浙北的剧情盲区也会成为已知。” “你要我前去浙北?”沈琴央觉得连翘疯了。 可心中,却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贺成烨是变数,呆在他身边总会将剧情引向一个完全崭新的方向。譬如西北一行,无论按照连翘梦中所见,还是自己看过的那本《隐玉匣》,巴图都不会死,蛮族也不会灭族。 可自倚竹园遇到贺成烨,剧情就开始朝着完全未知的方向偏移。 沈琴央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只是讨厌那种一切选择被操控的感觉。 服下绝子的药物,是她第一次反抗剧情,但走到今日哪怕没有子嗣成了她的劣势,沈琴央也并不后悔。 既然如此,那便去做。 “我们去浙北。” “好。” 连翘没有犹豫起身,似乎无论沈琴央做什么决定,去往何处,她都会一道陪着,“奴婢去准备。” “连翘,”沈琴央叫住她,“我们刚刚说的剧情、角色,只是在打比方,是吗?” 连翘微微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 * 虽然定下了这件事,但实际上沈琴央并不能说走就走,她毕竟是后宫主位,还需有个顺理成章的名头才能离京。 尤其还要先摆平贺成衍。 三日后,她特摆了晚膳,还加了几道贺成衍爱吃的菜,再也不像上次那般满桌绿油油一片了。 贺成衍净了手坐下,抬眸揶揄了一句,“看来这次是真心请我吃饭了。” 沈琴央随便笑了笑,难得为他布了菜,这下贺成衍更是同见了鬼一样,奇怪地盯着她道: “有什么事你直说。” 他一脸戒备地看着自己,筷子一动不动,沈琴央有点无语,不就布个菜,又不是给他下了毒。 “不是什么大事,擎栾那边传信过来,说上次西北之行令皇后受了惊吓。近日西北同蛮族一般的流族都差不多收剿干净了,草原比先前安定了许多。赫函请我去草原转转,权当陪个罪。” 沈琴央特意将旧事重提,也是因为知道贺成衍在这件事上实在理亏,擎栾现在势力愈发强大,贺成衍的忌惮也并不为过,若他们能与皇室交好和平那再好不过,他必然不会回绝。 果然,贺成衍佯装咳嗽了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当时皇后在西北遇难,大部分都是他的手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咳也好,擎栾现在在北疆颇有威望,上次松香山春猎招待不周,令擎栾中途而归,朕心中也是一直过意不去的,你待我传达一下也是好的。” 沈琴央笑笑没说话,两人难得吃了一顿十分安静的饭,只是都吃的不多。 用完膳,连翘端来了漱口用的茶水,贺成衍接过时顺势抬头一看,似乎是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又盯着连翘多看了几眼才道: “你这侍女,是那时松香山行宫,玉贵妃指认的那个女刺客?” 连翘连忙跪下。 沈琴央淡淡道:“既然松香山行宫之事误会一场,还因此得罪了擎栾族的小王子,也就不必追究了。” 贺成衍起身,“朕本就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皇后也不用过于紧张你的侍女。” 他垂眸看着连翘,沉声道:“起来吧。” 连翘谢了恩,退到了一旁,这里本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她始终垂着头,一眼都不曾直视过贺成衍。 贺成衍却似乎像是对她十分有兴趣,转头对沈琴央说道: “只是当日她狼狈了些,今日见了,突然觉得,倒是个十分清丽娴静的美人。” 沈琴央不动声色抬眸。 论样貌,连翘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美人,加之她平日里行事极为低调,就连穿的戴的都是最简单的宫女样式,扔在人堆里根本不出挑。 但她身上有种奇异的气质,淡然而独立。若美人似莲花,那连翘便如一旁衬托的莲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惯了满塘的娇花,偶然瞥见茎直叶舒的莲叶,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贺成衍这是看上连翘了? 第043章 启程 贺成衍走后, 连翘面对着沈琴央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沈琴央这么问道,面上却并无疑惑之色,反倒是连翘显得有些惶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娘若是怀疑奴婢, 奴婢现在就可以把脸划了, 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沈琴央笑起来,“倒是奇了, 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出人头地, 获得个有头有脸的位份?陛下看上你那是好事, 何必如此惧之如洪水猛兽?” 听了这话, 连翘反而脸色煞白, 她给沈琴央磕了一个头, 才道: “奴婢不愿, 奴婢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 “宫里的其他妃嫔, 虽说不上如当日的玉贵妃般宠冠六宫, 但也算是富贵安稳。况且你在我身边何曾安稳过一天?” 她的解释并不能令沈琴央信服,毕竟连翘从入昭晨宫, 先是煤烟中毒, 又是松香山遇险,哪次不是九死一生? 连翘十分坚决,“虽几次遇险,却不是自己招致的险境,奴婢自认倒霉便是, 若成为宫妃,唯恐有诸多身不由己” 她目光坚定,“起码现在, 我的选择还是我的选择,而我选择待在娘娘身边。” “你的选择还是你的选择?” 连翘见她有所疑惑, 以为沈琴央并不懂自己的意思,遂而反问道: “娘娘走到今日这般,应该遇到过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吧?深陷局中,为了活下去,只得不择手段的事。” 这句话仿若一道惊雷在沈琴央脑中炸开。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刚穿进这个书中世界时,系统分派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十分简单——将自己打扮成贺成衍最喜欢的那类女子,在他面前露脸。 那时的沈琴央,还深受二十一世纪现代思维的影响,不屑于这般俗不可耐以色侍人的行径,偏偏穿了衣橱里最寡淡的衣裙,自认为平平无奇。 却因为姿色实在绝佳,反倒显得出泥不染清丽脱俗,被书中一个将在日后满门抄斩,妻女发配青楼的角色看上,险些就要嫁过去为妾室。 为了破解危局,她还是穿上了颜色鲜亮的衣裙,春日海棠般明艳动人地出现在贺成衍面前,果然引得他为之侧目。 往后有了与宗亲王庶子的定亲,那看上她的世家公子自然没了着落。 但任务逐渐在变得困难,从穿一件漂亮的衣裙,到引诱贺成衍同自己发生关系,再到成为他的妻子。 曾经的沈琴央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她试图逃跑,却险些丧命。刻意让任务失败,迎来的就是更大的报复。她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只得被迫妥协。 并安慰着自己:我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我也是迫不得已。 直到,她手上染了女主宋佳人的血,沈琴央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逐渐递增难度的任务给逼上梁山,无恶不作,回不了头了。 成了皇后的沈琴央,恶名昭著,是世人口中十足十的蛇蝎女子,谁又曾了解过她也是身不由己? 不过沈琴央从未辩白,因为即便曾经有那么一点身不由己,也是她做出的选择。 她在做自己和活下去之间选择了后者,怪不得任何人。 可连翘,却是许多年来唯一一个说出“你也有身不由己之处”的人。 她内心深处某个已经快要消耗殆尽的本心,被连翘这句话微妙地安慰到了。 连翘继续道:“奴婢不愿事事皆是身不由己,宁可主动选择险境搏一丝希望,也不愿被步步推入深渊万劫不复。” 沈琴央愣住了,不知为何,她在此时此刻眼眸明亮而坚定的连翘身上,看到了刚穿进书中时的自己。 “我知道了。” 沈琴央垂眸,起身亲自将连翘扶了起来。 “此去浙北,可能会比西北更为凶险难测,你还愿陪我一道前去吗?” 不知不觉,沈琴央已经不再把连翘当做一个言听计从的下人,也非恶意揣摩的对象,而是平视着她,征求她的意见。t 连翘点点头,“娘娘在哪,我就在哪。” * 三日后,皇后的车马启程,一路前去西北擎栾,队伍浩浩荡荡地护卫着中间的那顶青帷马车,殊不知马车中坐着的不是皇后,而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白芷。 真正的皇后女扮男装,穿着平民百姓的普通装束,同连翘骑着马,出了京城便与皇后的车马队伍背道而驰,朝着浙北的方向奔驰而去。 通往浙北的官道就一条,两人顺着走下来,在天色将晚之际路过了一家驿站,虽然看上去条件不算太好,但路上遇到下一家驿站恐怕天就完全黑透了。 两人当下决定在此住上一晚。 店面虽小,所幸店家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出门在外不易过于漏财,两人十分拮据地开了一间厢房,又点了两碗素面,草草果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落了座,后面进店的一男一女也点了两碗面,同沈琴央她们拼了个桌。听他们说,两人是夫妻,恰巧也是从这条道上浙北投奔亲戚。 “看公子器宇不凡,想必是京城哪家的名门大户吧?怎么也在这等节骨眼上去浙北呢?” 为了行路方便,沈琴央给连翘也扮成了男子。虽穿的朴素,奈何沈琴央在宫里久居高位养出来的气质实在过于显著,这两口子还误以为连翘是她的小厮侍卫之类的属下。 “怎么也不多带点人,浙北那边最近可不太平。” 沈琴央来了兴致,“不太平?我听说那边先前有个叫浔江派的,在闹什么起义,是那群人吗?” 夫妻俩摆摆手:“哪能啊,浔江派那是护着老百姓的,现在闹的可不止一家,也不止浙北,整个南边都乱啦!” 沈琴央凝眉,这些年朝廷上下的确大不如从前;贺成衍刚即位时推行了许多看似合理的新政,但实际上过于理论化也过于理想化,实际上推行起来困难重重,多年过去弊端也逐渐显现出来。 更何况这几年气候异常,导致了多地出现灾情,沈琴央也听说过有不少流民作乱,只是不成规模,最后都被朝廷的军队镇压下来。 南边已经大乱了吗? “不至于吧?我们久居京城,也没听说过如今已经暴//乱四起啊。”连翘看出沈琴央的疑惑,替她旁敲侧击问道。 夫妻俩继续道:“就是因为你们久居京城才不知道呢!皇城根下的子民,能过得不安稳舒坦吗?但我们在浙北的亲戚里有几个加入了浔江派的,说早晚北边也会大乱!到时候万一打到了皇城,跑都来不及,我们这才早早收拾了东西往浙北赶呢!” “这就有点危言耸听了吧。”连翘故意同他们唱反调,想多套点消息出来。 夫妻俩也不恼,笑着道:“公子若是不信,咱们既然都是一道往浙北走的,何不在路上搭个伙?互相也有个照应。咱们走上一路,你们也就知道了,越往南边走啊,越乱!” 这倒是没什么坏处,左右他们也是去浙北,沈琴央点点头答应下来。 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上楼回到房里,沈琴央开的房间只有一张床,连翘打了个地铺睡在地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两人身在京城之外,沈琴央原本想不必再与连翘过多讲究主仆关系,但连翘执意如此,在人后依旧对她十分恭谨,沈琴央便也随她去了。 骑了一天的马,沈琴央虽然平时有些认床,但因为疲累还是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没想到在睡梦之中被人轻轻推醒,她揉了揉眼睛,发现是连翘。 连翘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紧张。 “娘娘,奴婢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驿站的晚上有些过于安静了。” 沈琴央神色一紧,赶忙坐起来。 她侧耳听了半响,连翘说的不错,寻常驿站的晚上就算是再安静,也会有些许杂乱。深夜来驿站投宿的人来来往往,马厩停着的马匹也会有声响,总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琴央起身穿了外衣,夜晚的驿站又静又冷,她与连翘推开门,从房间走了出去。 晚上因为约定了明日要与那夫妻俩同路,所以连翘与沈琴央知道他们房间的位置,离着她们的房很近。 二人走到夫妻俩的房门口,里面也如其他房间般寂静。 沈琴央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也许是睡得太熟了?”连翘压低了声音问。 沈琴央摇摇头,“若是睡的熟,怎么会连鼾声也没有,你听。” 太安静了,几乎落针可闻,连翘将耳朵附在门上听了一会,脸色有些发白道: “娘娘,何止没有鼾声,好像连喘息声都没有” 沈琴央不再犹疑,直接推了门,他们的房门并没有锁,一用力就推开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当即扑面而来。 “不好。” 沈琴央随身佩了刀,从腰间抽了出来,两人冲进屋中,只见那夫妻两果然已经遇害;床榻之上鲜血淋漓,血液如同河流一般沿着缝隙流淌到了地面,白色的墙面上喷溅着成片的血雾。 他们只穿着里衣,半边身子还用被子覆盖着,唯有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口子,甚至还在流着血。 他们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割断了喉管,一刀致命,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的机会。 沈琴央冲出屋子,又推开旁边的屋门,里面一样是血气冲天,住在里面的人也通通被抹了脖子。 下一间,再下一间,都是如此。整个二层的厢房,除了她们,无一人生还。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很显然凶手只留下了她们的屋子。沈琴央冷静下来,看向通往一楼的楼梯。 “下去吧,看来有人在等我们了。” 第044章 鬼面 沈琴央与连翘下了楼。 果然, 驿站的一楼早已坐满了人,这群人皆身着黑色夜行服,覆面佩刀。虽然有不下十数人, 但个个呼吸轻微绵长, 若是刻意藏匿恐怕根本难以察觉。 驿站的掌柜一样被一刀抹了脖子,尸体就趴在柜台之上。 可见这群人是做惯了暗杀的行当, 皆是武功高绝之人。 堂中端坐着一个男子, 唯他一人穿的不同, 看上去是这群人的头目。 “皇后娘娘来了, 请坐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人起身道, 一派恭谨样子。既已被人道明身份, 沈琴央也不再刻意隐瞒, 上前坐在了他面前的位置。 “我的人做事向来手脚干净利落, 娘娘舟车劳顿, 应该没打扰到您休息吧?”他笑着询问道,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客套。 沈琴央看着眼前这人, 面容十分陌生, 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阁下既然如此讲究待客之道,不如先报上自己的姓名。” 他一副恍然记起的样子,忙道:“哎呀呀,失礼了, 在下潇山盟应韬,见过皇后娘娘。” “潇山盟?”沈琴央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遍这个名字,面无表情道:“没听说过。” 应韬笑了笑, “娘娘久居后宫,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无名小盟,不足挂齿。” “你就是盟主?” 应韬耸耸肩,“算是吧。” 整个驿站中都弥散着血液的铁锈味,沈琴央皱眉道:“既然是奔着我来的,何必要把人全杀了?” “这不是,为了能同娘娘安安静静地说会话吗?驿站这种地方,天南海北哪来的人都有,有人的地方就有耳朵,回头又不知会拿嘴到处去说什么。都杀了,娘娘同我彼此都方便许多,不是吗?” 他说这话时,竟一副邀功的嘴脸,似乎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的差事办的漂亮,想博得沈琴央的认同。 沈琴央十分不喜此人的说话方式,像一条湿滑的泥鳅,看似恭恭敬敬有问必答,实际上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语调内容都令人不适。 “久闻皇后娘娘杀伐果断的大名,在下原本还以为同娘娘是一种人呢,看来是在下想多了,原来娘娘竟如此心肠良善,爱子爱民。” 乍一听是好话,细品又觉得骂得挺脏,连翘在旁边听不下去,突然开口道: “谁同你们这种滥杀无辜的畜生是一种人?” 沈琴央一抬手,示意连翘不要说话,没想到那应韬将这话听了去,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得直拍手: “滥杀无辜的畜生,滥杀无辜的畜生!哈哈哈哈好好好!骂得实在是好!” 这人莫不是个疯的?沈琴央默默看着他笑够了,又从怀中掏了一方整洁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才冷静下来道: “那就要委屈娘娘和这t位姑娘,同我们这群滥杀无辜的畜生一道去浙北了。” 连翘戒备起来:“你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潇山盟不是土匪之流。”他突然起身,饶有介是地朝着沈琴央行了个礼,才道: “想必娘娘也听说了,浙北这一带已经并不算太平了,我们得到了娘娘离京的消息,特来在此必经之路上恭迎着娘娘呢。放心,有了潇山盟的保护,娘娘一定平安抵达浙北。” 应韬看上去诚心实意,殊不知这一路上最大的危险,大概就是今夜遇上他们潇山盟。 实在是太过不要脸了,连翘驳道:“若我们不打算跟你们走,又如何?” 应韬回答着连翘,眼神却笑看着沈琴央,“那我们只有请皇后娘娘走了。” 连翘冷笑道:“还说你们潇山盟不是土匪,原来是强盗流氓啊。” 应韬笑着拍拍手,“这位姑娘伶牙俐齿,实在是骂得极好。” 连翘还想再骂两句,但这人实在是什么肮脏话都照单全收,连翘也闭了嘴,生怕再多说两句又给他骂爽了。 “浔江派那群土匪,以为不知道从哪弄来个神棍二当家就野鸡变凤凰,还惺惺作态地保护上老百姓了。我们潇山盟只要不和这种土匪窝相提并论,强盗流氓又如何?” 这应韬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废话,终于有一句废话带了点有用东西,被沈琴央敏锐地捕捉到。 浔江派,她此行浙北,不就为了这群揭竿起义的江湖草莽吗? “看样子,阁下与浔江派颇有渊源。”沈琴央慢悠悠开口道。 “有个屁。”应韬果然跳脚: “我潇山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不同他们浔江派,林挚一个大字不识的臭土匪头子,还妄想着能做个土皇帝,装模作样地拿什么星象,什么天命,搬出个野种来说是真龙天子?我呸!” 头一次见当强盗当的这么理直气壮的,沈琴央勾勾嘴角,“你倒是个实诚人。” 毕竟把指着他鼻子骂的脏话都当宝贝揣兜里,这种暗戳戳的嘲讽他更是大大方方接受: “谢娘娘赏识!” 连翘已经在旁边无语了,没想到沈琴央却也笑着开口:“应盟主既然如此坦诚,我可以跟潇山盟合作。” 连翘:“?”难不成沈琴央刚刚还真是发自内心夸这疯子的? 应韬果然大喜道:“娘娘真是真是慧眼识人啊!” 连翘:“” “若是合作,便拿出合作的态度,我们彼此都坦诚一点。”沈琴央手指敲了敲桌面,因为还穿着男装,气场更是带了些许英气,完全拿出了谈判的态度。 “我可以先说明,我此行的目的,是浔江派手里的那个,宣称是皇帝流落在浙北的皇子。只要得到这个人,其他的无所谓。” 沈琴央话音一落,应韬便爽朗道:“若不是同娘娘目标一致,各取所需,潇山盟也不会深夜叨扰。我对那皇子没兴趣,但那皇子必不能在浔江派手上。” 沈琴央猜的没错,潇山盟视浔江派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浔江派先前挟皇子起义,名正言顺又顺应民意,极其容易成势,这是潇山盟不愿看到的。 但若没了那皇子做起义的旗帜,浔江派就成了乱臣贼子,流窜暴民,本质又成了土匪。若最后能一举成事倒也还好,若没成,但凡参与加入的必然秋后算账,一道株连。再想在民间鼓动民众招兵买马,就难了。 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横空出世的皇子身上。 沈琴央的确同这个潇山盟目标一致。 她因为身份原因,多带人马反而树大招风,又是打着去往西北的名义逃出宫来。恰逢乱世,单凭沈琴央与连翘两人,只身前往浙北的确多有不便。但若是有潇山盟的名头遮盖,调查行事也就不必畏首畏尾,方便许多。 且关于浙北的局势和浔江派的底细,沈琴央都只是知道个大概,两人即便真平安顺利抵达浙北,该从何下手介入,也是一桩难事。起码这个应韬看起来,对浔江派和大当家林挚都颇为了解。说不定还能因此接近那个传闻中神秘的二当家。 沈琴央有种感觉,那个浔江派的二当家大有问题,从他的身上着手调查,应该能挖到意想不到的东西。单凭她与连翘两人,只是接近他都困难。 同潇山盟合作,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但的确有诸多好处。 即便这群人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不过她沈琴央手上,难道就没沾过无辜之人的血吗?一定程度上他们的确算一种人。 “那么,合作愉快。” 应韬笑着向她伸出手,这一次,摆出的是同盟者的态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浙北,浔江派。 “二当家。” 天色已晚,一个穿着黑色夜行服,提刀覆面杀手装扮的男子,闪身进了院中,单膝跪在半掩着的屋门前。 屋中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透出,似乎压根就没有人。 但那刺客杀手还是垂着头,恭敬地复命道: “皇后已离京,在官道附近的驿站被劫,潇山盟介入,似乎已经与皇后达成了同盟。” 屋中静悄悄的,没有人答话。 刺客继续道: “皇后现在已经坐上了潇山盟的船只,走水路大约三日即可抵达浙北。” 屋里还是没动静,就连这个复命的刺客都有些犹豫了,“二当家?” 屋门终于被缓缓推开,黑暗中,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轮廓。见了此人,刺客赶紧将探寻的目光收回,垂下头。 有传闻浔江派二当家生得青面獠牙,貌似罗刹,可压根无人见过二当家长什么样子,又何来他面貌丑陋的传闻? 轮椅向前行了一段路,院中的月光朦胧,终于能隐约看清楚轮椅上坐着的人。 他身形瘦削,肤色极白,墨发未束铺散于肩,看上去如常人无异,只是个坐在轮椅之上的残疾罢了。 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张鬼面具。 面具之上,果然是青面獠牙,貌似罗刹,那鬼面栩栩如生,血目圆睁,盯着跪在院中的杀手,即便杀人无数如他,也顿时冷汗直下。 月色中,那面具诡谲惊悚,犹如厉鬼游荡于人间,只听面具之后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后已经就位,那舒王呢?也该他登场了。” 第045章 包围 南下行至浙北需要走一段水路, 榕江之宽望不到边界,如同浩海一般。沈琴央与连翘坐上了潇山盟的大船,水路上已行了两天一夜。 应韬虽然为人恶劣又神经质, 但好歹还算是讲信义;在船上始终将沈琴央奉为上宾, 分了船舱中最好的房间,吃穿用度皆是一应俱全。 甚至还派了好几个侍女来供她差遣, 被沈琴央一口回绝, 应韬便说船上凡潇山盟中人皆可以随她调用, 沈琴央也不好再推拒, 不会真的去用就是了。 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地要同她结为同盟。 入夜, 因着江上起了雾汽, 难以视物, 大船在江面之上缓慢地漂行着。 船上打了几盏灯笼, 却只能隐约照得清甲板。船体之外的江水便如浓稠的黑暗, 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木船。灰白的江雾蔓延到甲板之上,丝丝鬼气弥漫开来。 沈琴央独自坐在甲板上, 望着这一切, 突然觉得十分恍惚。 在宗亲王府时,她手握着《隐玉匣》的剧本按部就班地走着剧情。后在皇宫之中,虽脱离了剧本,却又陷入了某种约定俗成的规则之中;等待着新的穿越女,然后将其杀死, 再等待下一个。 可现在,她真的跳出了这一切,完全走向了与皇后的剧情截然相反的方向, 即将来到浙北这样一个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中忽而产生了某种,脱离所熟悉的环境, 探索新地图的期待。 她用手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感受着新鲜感带来的悸动,即便前路充满未知险境,却没有畏惧。日复一日了太久,沈琴央渐渐变得麻木不仁,甚至都快要忘了,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娘娘,夜里风大,怎么坐在这里?” 身后连翘的声音传来,沈琴央回头,见她打着一盏灯笼来寻自己。 “无碍,坐着看看风景。” 连翘四周望了t望,船外不是白色的雾气就是黑色的江水,哪有什么风景可言? 沈琴央见她没接话,笑笑道:“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但看够了宫里四四方方的天,便也觉得十分新鲜。” 连翘坐到她身边来,将手中的灯笼轻轻放在一旁,暖黄的灯光衬得沈琴央的侧脸柔和美好,连翘一时间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娘娘真好看。”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竟然也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连翘自己都微微一愣,随之有点不好意思。 沈琴央不甚在意,她早就过了在意皮相的时候,反而觉得太过出挑的样貌有时是种累赘。 甚至,她痛恨过这张美艳的脸,因为每每看向镜子,都会想起自己曾经用这张脸,谄媚地讨好过别人,以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 那是在她手中没有权力时,为数不多能利用的东西。 “皮相罢了。” 对于如今的沈琴央,皮相的确已经成了最没用的东西,她带着玩笑意味地问连翘: “难道你当时决定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连翘被问得有些慌乱,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认真道: “是因为有一日,奴婢进屋时看到,娘娘与白芷竹苓蹲在墙角处,看小猫。” “什么?”沈琴央没想到连翘会没头没脑地提起这样一件事。 “竹苓姑娘说白色的小猫像娘娘,娘娘便说另外两只是她和白芷姑娘。” 沈琴央隐约好像有点印象,很普通的一件事,连翘却记了这么久。她的确一直想知道连翘为何会如此忠心对自己,几乎是没有由来的信任,可没想到会是这种平常中的琐碎。 “当然也不止这些,烧炭出事的那一天晚上,白芷姑娘那般伤心,娘娘却还是相信我。倚竹园危难之际,娘娘也没有弃了我。其实有很多时候,如果娘娘真如传闻中一般,我恐怕早就死了几百遍,可我没有,证明娘娘根本不是传闻中所说的十恶不赦,娘娘是个好人。” 连翘的一番话,令沈琴央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烧炭之事,她没有追究连翘,一是为了敲打白芷,另一方面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后面也确实通过竹苓追查出了是玉贵妃身边的彩屏,趁玉贵妃频繁来往昭晨宫叙话之际做的手脚。 倚竹园之中,让连翘择路而逃更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份活着的可能,而连翘也因为没有供出自己而被贺成衍险些打死。如此这般的忠心之仆,她自然会保下来为日后所用。 况且连翘的身份,和她自称能预知的梦境,沈琴央都需要弄清楚。 自始至终,沈琴央都只做有利可图之事,连翘并不是一个例外。 比起世人觉得皇后是一个恶人,沈琴央更害怕有人觉得她是好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意味着有所期待,而有所期待,就会有所失望。因为她就是如传闻一般,十恶不赦。 沈琴央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期待,更不知道如何回应,下意识地用惯常的冷漠应对,她脸上说不上是什么神情,站起身来道: “我冷了,回去吧。” 江上的确泛起了冷意,沈琴央将外衣裹紧了些,在就要进到船舱中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江面,却发现了异常。 灰白的雾气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透了出来,浮在黑色的江面上,闪烁跳动,如幽冥鬼火。 连翘显然也注意到了,“娘娘那,那是什么?” 沈琴央一皱眉,“不对劲,快去将潇山盟的人都喊起来。” 连翘立马跑回了船舱,沈琴央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之上,按理说如果是迎面撞上的商船,大雾之中远远地看到了对面船只的灯火,就会提前避让,可对面的船队显然没有丝毫的偏移,甚至隐隐地还有加速的趋势。 沈琴央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船,是冲着他们来的。 她没有再呆在原地,也跑回了船舱之中,连翘恰好也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潇山盟的人。 “我们盟主刚刚睡下,皇后娘娘若是有什么事,不如同我说吧。” 沈琴央看了这人一眼,不过是应韬身边的一个干活的,根本不是什么能发号施令的角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的算吗?” 那人被沈琴央的话一激,当即挂了脸,“皇后娘娘莫不是忘了,现在可不是在宫里,是在我们潇山盟的船上!” 沈琴央懒得同他在这种时候掰扯有的没的,“现在去通知你们盟主,不远处有一支船队迎面冲上来,趁现在做出反应还来的及,潇山盟只有一艘船,一旦形成包抄之势就晚了。” 那人听完她的话,轻蔑一笑,“想不到,皇后娘娘还懂这些爷们行军打仗的计谋呢,不过依我走水路这么多年的经验看,不过就是路过的商船,雾大了些还没来的及调转方向,通知掌舵的兄弟一声,绕行开便是。就不必大惊小怪,扰了咱们盟主的好梦,皇后娘娘您说是吧。” 沈琴央还没再开口,身后的连翘却不知从哪抽出长剑,利刃倏然划开空气发出鸣响,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在你面前的是一国之后,你最好想清楚该怎么回话。”连翘冷然道。 沈琴央有些意外,自己甚至都没有同连翘说过缘由,只吩咐她去喊人。连翘手中用的正是沈琴央的佩剑,但先前两人在甲板上时都没有带,一直是放在屋中的,看来连翘在跑去喊潇山盟时,顺便回去将剑也带上了。 不过好在,那人十分经不起恐吓,立马屁滚尿流地去请应韬了。 等应韬被喊醒,衣服都还穿得乱七八糟地从屋里出来,几个潇山盟的人在后面跟着往甲板上一看,通通傻了眼。先前远远相望的那几盏火光,现在已如散开的烟花,将他们潇山盟的船包围起来了。 应韬气得大叫,从侍卫手里抽了剑就要砍拦住沈琴央的那人: “你他娘的有几个脑袋!皇后让你干的事都敢怠慢!你是觉得你那脑子能比皇后还灵光吗!?啊!?” 沈琴央颇有些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废话,上前将应韬的剑摁住道: “应盟主还是先想想办法吧,这些船只来者不善,眼下已成包围之势,但他们并未动手,想必还有谈判的余地。” 应韬忙点头道:“对对对,谈判!先等等看,无非就是劫财,我们给就是!” 说完又啐道:“他妈的!从来都只有我们潇山盟打劫别人的份,如今竟还有胆大包天的,打劫到我们潇山盟头上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像四周一望,突然觉得先前自己判断有误,若是劫财,他们总要派人喊话,最起码也要从船上下来人打劫吧? 可周遭所有的船只都静悄悄地,如同黑夜中静静观察他们的眼睛。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是要劫财,是要直接下死手。” 沈琴央这话如同一道雷,劈得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不不能吧?道上没这规矩啊” 应韬刚想反驳,空中却坠下一道耀眼的火光,正中他们面前所站的甲板,箭头用被油浸透的布包裹,是第一道发号施令的箭。 随后,漫天的火光,接踵而至。 第046章 水中 船上已然大乱, 潇山盟的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四散逃窜,应韬派人去救火, 但不过是杯水车薪。 船体都是木质的, 烧起来只是时间问题。况且他们现在被包围在江上,根本没有逃出的可能性。 应韬派了几个人, 放下小船, 希望能与其谈判。五个人只回来了一个, 还是被夺了船自己游回来的。不过倒也确实带回了消息, 但这消息更是令人绝望。 包围他们的船, 是浔江派的。 若是别人, 还有还有谈判的可能性, 但浔江派, 绝对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妈的!林挚这个狗!搞偷袭是吧?趁人之危的小人!”应韬跳脚大骂道。 要说趁人之危还得是你这种在人睡觉时抹脖子的强盗更胜一筹吧, 沈琴央在一旁默默无语,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种话的时候, 总不能就这么躲在船舱里等死。 第一轮的攻击暂时停了下来, 浔江派的人似乎并不急于一时,拉长死亡的过程更能折磨人。 回来报信的那人道:“我登上浔t江派的船,他们原来是早有准备,特来榕江上堵我们的!” 应韬现在听什么话都来气,“废话!准备了这么多弓弩, 包油布点火拿船队围剿,不是早有准备就怪了!林挚那狗呢?也在船上?” “在!但好像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个军师,在幕后指挥着, 林挚十分推崇此人,让浔江派的人在箭头上点火的法子就是那军师想出来的!” 应韬骂道:“妈的, 我就知道林挚那狗想不出这么花里胡哨的法子,那军师什么来头,你见着了吗?” 部下摇头道:“没见着,神神秘秘地,只林挚在甲板上指挥,那人在船舱里,刚要出来,我就被林挚一脚踹江里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操!他还说什么了?” “说说”部下唯唯诺诺地,就是说不出口,急得应韬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说啊!给我原原本本一个字不落地说!” “林挚说应韬这个狗东西活不过今晚了哈哈哈哈哈” “滚。” 应韬黑着脸听完,也是没想到自己逼着他复述的就是这么一句屁话,一脚将他踹地远远的。转头注意到沈琴央还在身后,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呵连累皇后娘娘同我们一道涉险了,浔江派虽同潇山盟不和已久,但没想到会恰好在这时发难。” 现在当真是在一条船上,沈琴央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应盟主若是没有办法,不如听我一言?” 应韬忙道:“娘娘还有什么妙计,大可直言,只是如今看来已是死局,林挚有这么好的机会,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沈琴央道:“不错,的确是个死局。原地等下去对我们而言唯有一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拿死一搏。” 应韬虽一时没有懂这话的意思,却被沈琴央说出这话时的神色震慑,他这个统管全盟上下的盟主,遇到危局都乱了阵脚。可沈琴央却在这种关头还如此风轻云淡地拿死亡来做盘算,到底要经历多少生死一线,又要有何种坚忍强大的心境,才能这般临危不惧。 “娘娘的意思是?” 沈琴央平静道:“现在令大船加速,以全速朝林挚的船撞。” “什么!?” 应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就是沈琴央疯了,他这船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更何况还有一船的兄弟,这么干除了能死的更壮烈点,还不如等在原地,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沈琴央继续道:“一但我们开始加速,这么短的距离,林挚必然会意识到这船根本刹不住,若他们不避开就是同归于尽。只要他避开,打破了重围,便可逃出生天。” 应韬愣了一下,仔细想来的确有道理,但又觉得这主意太过大胆,也太过离谱。 “若他们没避开,真撞到一起了怎么办?” 沈琴央问道:“我问你,大船上现在有几条小船?” “三条,但刚刚派出去一条没回来。” 沈琴央想了想,“先将小船全放下去,在大船加速后,若林挚的船没避开,我们就从大船上跳下去。林挚的船被毁,若他们反应迅速,也会当即跳船,浔江派其他船上的人必然会先去营救他们的大当家,届时江面上乱作一团,咱们还有从小船溜出去的可能。” 虽然是险了点,但的确是比等在原地多了太多生的机会,应韬沉思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船舱外又传来了箭雨之声,潇山盟的人刚得喘息就又开始奔走救火,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应韬这个本该做决策的盟主却下意识地看向沈琴央,她神色如常,没有被外面的嘈杂混乱扰乱半分,仿佛那以命相搏的法子,是在拿别人的生死做赌注。 眼下这艘大船之上,可不止他这个区区江湖一小帮派的盟主,沈琴央这个一国之后都能放得下荣华富贵拿自己的命去赌,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就按你说的办。” 夜色之中,大船如屹立在榕江之上的山怪,安如泰山,一动不动,任由周遭的船只朝着他们放箭。 可突然,它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起初只是调转了一下方向,令船头的尖端对准了林挚所在的主帅船只,紧接着,应韬立在船头,大喊一声道: “全速前进!!” 榕江之上,大船的速度渐渐提了上来,且却来越快!林挚也一样立在船头,眯着眼看向对面那艘笔直朝自己奔来的大船。 “呵,应韬那个夹着尾巴的老狗,能有这玉石俱损的魄力?我还就不信了。” 他这话刚落,夜里的江风自他身后带来一道清冽的声音,玩世不恭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很想附和一下大当家,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这么短的距离下又以这个速度,他们刹不住。” “操??来真的啊?” 林挚再回过头去,果然发现方才还有一段距离的大船,现下已经如山倒一般朝他们当头压了过来! 即便现在避让,也已来不及了。 “操!快跑!!”林挚招呼所有人往船尾跑,但大船的速度太快,船体也太过庞大,两船触碰的瞬间,船体就已经几乎分崩离析。 猛烈的撞击下,大船的船头也完全碎裂开来,江水瞬间涌入扑向了船舱,半艘船已经淹没进了江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没着。 浔江派那边果然如沈琴央所料想的那般,所有人都在火急火燎大张旗鼓地捞他们的大当家,乱做了一团。 林挚的船当场散架,所幸周遭浔江派的船也反应迅速,即刻放下了小船和梯子,林挚虽然颇为狼狈,但也算是有惊无险,回到了小船上。 无人注意到潇山盟的大船后面,两只小船静悄悄地捞走了自己的人,掉头离去。 应韬落汤鸡一般坐在小船上,自从当上盟主后就从没有这么狼狈过,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大骂林挚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从大船之上放下来的两只小船,船体虽然不大,但一条船至少能坐五六个人。 一条船上坐满了几个潇山盟的人,另一条船上却只坐了应韬和为他划船的部下。水中还漂着不少潇山盟的人,见盟主从自己面前坐船而过,纷纷扒着船求救,想爬上船来,通通被应韬一脚踹回江里。 “都给我滚蛋,这船盛不下你们这么多废物!” 划船的人脸色变了变,这船明明还空了这么多但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也被踹下去。 “老大,咱们都捞了一圈了,实在没看到皇后和她那个婢女。” 应韬脸色沉了沉,跳船之际千钧一发,他管不了太多,只记得最后,他看见沈琴央那张万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忽而闪过一丝畏惧。 应韬心里当时就想到,沈琴央不会不通水性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结果现在真找不到人了,应韬暗道不好,四下里最后看了一圈,面色沉了沉道: “走吧,再不走浔江派的人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 沈琴央真的不会游泳,她从小怕水,即便这么久了都还是克服不了对水的恐惧。 她跳下船后,尽力屏住呼吸,却无论如何身体都控制不住地下沉,身上的衣裙沾了水后仿佛足有千斤重,缠住她的手脚令她不能动弹。 她想奋力挣扎,却坠地更快,距离水面更远。 胸腔中的气体越来越少,她不知自己下沉了多久。耳朵里发出微弱的蜂鸣,衬得水下世界无比安静,如同坠入了某个异世空间。 被恐惧裹挟的同时,竟有一丝奇妙的平静。 沈琴央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了。 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厌倦了这书中世界的生活,但面临死亡之际,却还是觉得不甘心,她还有许多事情没干,浙北的谜团还没有调查清楚。 甚至除了这些,她发觉自己还对这世界存有留恋,白芷和竹苓,日后要是没了她的庇护该怎么办。还有昭晨宫的三只小猫,还在等着她回去喂饭。 她还不想死。 就在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堙灭之际,沈琴央伸出手,无知无觉地想去抓出些什么。 意识模糊的边缘,一只t手抓住了她的。 沈琴央睁开眼,努力想要去看清眼前的人,奈何夜晚的江水之中太过黑暗,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形。那人抓着她的手,想将她带到水面之上,但沈琴央肺中的空气已经耗尽了,她就快要坚持不到了。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件事,于水中轻轻揽住了沈琴央的腰肢。 水波将周遭的一切拉的匀长缓慢,一秒仿若永恒。 灭顶的窒息感扑灭脑中清明之际,唇被柔软之物覆盖,沈琴央没有抗拒,因为那人渡给她的,是生的希望。 第047章 夫妻 不知过去了多久, 沈琴央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游离不定。江水很冷,她控制不住地发抖,下意识地去靠近温暖。 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始终紧紧地抓着一个人, 像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 索取着体温的暖意。 他怀中是好闻又熟悉的茶竹香,是在何处闻到过这个味道?沈琴央努力集中精神回想, 意识却像是破碎的云雾, 虚无缥缈拼凑不到一处。 她记不起是谁, 却因为这味道而觉得心安。 那人也任由她抓着, 衣襟被扯得凌乱, 他无奈地去掰沈琴央的手, 却反倒被抓得更紧了。 “为什么每次在宫外见到你, 都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他轻轻叹道。 沈琴央听到这话, 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连眼皮都睁不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好冷, 她又往那暖融融的怀里钻了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算了,抓着吧, 怎么像你养的小猫似的粘人?” 那人无奈笑了笑, 真就同摸小猫一样,顺了顺她湿漉漉的头发。 * 再次醒来后,沈琴央发现自己还在船上,只是周遭环境十分陌生;干净整洁的船舱,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裹着厚实的棉被。原本湿漉漉的身上此时也换成了干爽洁净的衣物。 沈琴央撑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来, 觉得浑身上下都如同灌了铅一般,使不上力气。因为泡了冷水,头痛剧烈, 下床时险些摔倒,只好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 手脚都是发虚的。 她发出的细微声响引来了人,房门敲响了两下,却没等沈琴央回话就被推开。 是一个十分面生的女子,她见沈琴央醒了,笑着上前扶她,“娘子怎么自己下床了,外面冷得很,我扶你回去躺下吧。” 见沈琴央有些疑惑,女子开口自我介绍道:“娘子不用怕,我叫小翠,贴身伺候娘子的。” 小翠扶着她坐下,又为她沏了杯茶过来,“娘子的衣服都是我给换的,不用担心。” 既然唤她作娘子,而不是娘娘,想必这个小翠是不知道自己皇后身份的,沈琴央试探道:“我这是在浔江派的船上吗?” 小翠理所当然道:“对呀,娘子莫不是烧糊涂了,还是军师大人将娘子亲自抱回来的呢。” “军师?” 沈琴央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浔江派包围了他们,应韬派去交涉的人回来说,浔江派不知从哪里请来个军师,大当家林挚十分推崇此人。 那个军师,怎会莫名其妙救下她?难不成是知道她皇后的身份? 沈琴央想了想又觉得不合理,浔江派先前可是揭竿起义的反贼,他们定然与皇室中人不共戴天,若是知道她就是皇后,怎么可能如此优待自己,还特意派了侍女来伺候。 沈琴央试探地问道:“那你们军师,现下在何处?” 小翠眨眨眼睛,脸上是抑制不住地兴奋之色,“军师现在应该在同大当家议事,不过娘子放心,军师大人最紧着娘子了,娘子昏睡的时候,他夜里反反复复来看了五六回呢!直到娘子的高烧退了,军师他才敢回去合眼。” 沈琴央:“啊?” 见小翠无比激动,显然是将沈琴央与那位军师当一对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造成这种误会,但眼下情况未明,还是少做辩解为好。 小翠使劲点点头,“真的!我们可都看在眼里!当时潇山盟的船好像发疯似得撞上来,大当家和军师都落了水。本来都坐上小船了,军师却突然说要救个人,二话没说就又跳回冷水里了!后来抱着娘子回到船上,娘子又迟迟不醒,大夫来了还抓着军师大人不放,可把他着急坏了呢!” 沈琴央干笑了两声,配合道:“难为他有心了” “不不不。”小翠眼神坚定地抓着她的手,“娘子才是一往情深,军师独自从京城到浙北来投到浔江派下。虽然我们浔江派起义是天意所趋,但毕竟危险重重。军师怕耽误娘子一生才不告而别,没想到娘子竟在这等乱世之中千里奔赴追随!这这实在是感天动地的爱情啊!” 沈琴央越听越绷不住,一把按住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小翠,整理了一遍关键信息: “你等等,我为爱千里奔赴只为追随从京城到浙北投奔浔江派的他?” 小翠用力点点头。 沈琴央心里有种预感,但不确定,她冷着脸同小翠道: “带我去见他,现在。” 浔江派的船不大,小翠带着沈琴央出了屋门,没走几步路,就到了林挚的所在的房间。但就是这么一小段路,几乎每一个浔江派的人见到沈琴央,都笑得同小翠似的,还要附上一句: “娘子醒啦,在找军师大人吗?” 林挚的屋中传来交谈的声音,小翠有些犹豫,低声道: “大当家他们应该还在议事,娘子要不回屋等吧?左右军师同他们说完,必然第一时间也是回娘子那的。” 沈琴央:“” 受够了,她直接替小翠上手敲了敲门,屋中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小翠慌张地直摆手,沈琴央笑笑,一把推开门进了屋。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屋里有这么多人。 为首的是大当家林挚,虽然沈琴央并没见过此人,但若说这群人之中有浔江派的大当家,那必然就是他了;体格健硕庞大,一把络腮胡,卷发用三指粗的发带绑在背后,一身江湖气中多了些许野性的洒脱。 他站在这群人的中央,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中途唐突闯入的陌生女子,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怒意,反而即刻笑了起来,朗声道: “军师千方百计救下来的美人,果然好看啊哈哈哈!” 林挚周围的人也一道跟着笑起来,目光尽数落在沈琴央身上,不过都是打趣揶揄的眼神,并没有恶意。沈琴央一时间有些后悔这么唐突地闯进来,她还以为房里就那个军师和浔江派大当家呢。 “好了好了,咱们也别拘着军师,白白让人家娘子心焦。反正明日就到浙北,回浔江派慢慢盘算也不迟。” 众人都附和着笑了笑,识趣地退了出去。沈琴央一直垂着头站在门框旁边,直到人都走了大半,才将眼神再次投向里面。 目光穿过三三两两的其他人,沈琴央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 他穿着同浔江派大多人一般江湖游侠似的装束,那带了些野性的发带系在他头上,不知为何就变得俊秀起来。 做闲散王爷时,他身上就不喜佩饰过多,但总也会插支玉簪之类的。如今不饰一点金银玉石的样子,却丝毫不减那份骄矜的贵气,反而那一双望着她带了笑意的眸子,更加令人难以与其对视。 如沈琴央心中猜测的一般,军师,果然就是贺成烨。 林挚见两人隔着自己对望,都一句话也不说,大笑着调侃他道: “怎么?先前不是急得天天往人家屋里跑,一会儿见不着就浑身难受吗?怎么现在人就站在眼跟前了,反而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贺成烨眯着眼笑笑,并不介意林挚这般露骨的玩笑,回敬道: “大当家要是实在想旁听的话,我现在就说两句?” 林挚不接他的话,转而同沈琴央挤眼道: “哼哼,他这是在赶我走呢,真小气啊,我好歹还划着船亲自去捞你们小两口,就这么过河拆桥。” 即便向来对玩笑话无动于衷的沈琴央,被误会至此又当面这般调侃,脸上难免也有些挂不住。 贺成烨见她难堪,知道这个玩笑是开的有点大了,拍了拍林挚的肩膀,下了最后的逐客令,林挚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屋里出去,还不忘贴心地把门带上。 屋里现在终于只剩下沈琴央与贺成烨。 见她只拿眼睛盯着自己不说话,到底还是贺成烨先上前一步打破了僵局。 “醒了怎么t不在屋里等着?刚退了烧,乱跑什么。” 沈琴央还以为他会先给个解释,好歹说明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浔江派的军师,同林挚如此交好。又或者说明一下为什么船上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小两口,小翠说的那些天花乱坠的爱情故事又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这么多事关重大的问题里,他挑了句如此日常的话,又如此自然地说了出来。 就好像两人真的是寻常夫妻一般。 沈琴央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你先解释一下。” 明明来的路上,沈琴央想了一肚子要质问他的话,结果被贺成衍一句话全打乱了阵脚。 “我以为你会理解的,能让我奋不顾身跳进水里去救的女人,换一百个人都是一种想法。” 贺成烨低头看着她笑了笑,“总不能告诉他们,我救的是我嫂子吧?”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哑口无言,“谁让你解释这个了你怎么会来浔江派当什么军师?” 贺成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上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他不需要用太大声音沈琴央就可以听得很清楚。 只听他垂眸温声道: “回答这个问题前,不如先回答我,嫂嫂到浙北是来寻我的吗?” 第048章 真心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贺成烨见沈琴央只将头低着, 并没有回答,以为这场闹剧惹恼了她。也是,先是被潇山盟劫走又是掉进江里, 她这一路够折腾的了, 醒来遇上的所有陌生人又都在拿她打趣。 饶是她独当一面要强惯了,也不该这样开一个女子的玩笑。 贺成烨正色起来, 刚想开口给她道歉, 沈琴央却倏然抬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穿的是最寻常不过的普通女子装束, 却不知为何比平日在宫中身着华服的她更加动人, 一双杏眼之中仿若有星辰大海, 望进去便走不出来。 她眨眨眼睛, 有些过于认真地开口道: “嗯, 我特来寻你的。” 贺成烨愣住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沈琴央会肯定自己的一句玩笑话, 他心知肚明,浙北那个横空出世的皇子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可沈琴央的语态真挚又坦然, 叫贺成烨险些就相信了, 她真是追来寻自己的。 “你我寻我做什么” 短短几句话之内,乱了分寸的人竟成了贺成烨,反倒是沈琴央神色镇静下来,又回到了波澜不惊的常态,随口道: “你是我夫君的弟弟, 弟弟走丢了,我这个做嫂嫂的自然要出来找上一番,不是吗?” 这一声一声的弟弟实在刺耳, 贺成烨嘴角抽了抽,平日里都是他嫂嫂嫂嫂的叫, 讨了不少嘴上便宜,现在她原封不动回敬,自己心里却并不舒服。 尤其那句,“我夫君的弟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呵,你夫君弟弟多的是,下场都不怎么样,倒也没见嫂嫂操心过。” 贺成烨声音徒然转冷,似乎觉得一句还不够,又补上句: “哦对了,你夫君不光弟弟多,小老婆更多,嫂嫂既然爱操心,也一并关照吧。” 沈琴央歪了歪头,这人怎么了?自己哪句话得罪他了,突然和机关枪似的。 “你倒是生起气来,怎么,就只需你开我的玩笑?”沈琴央无奈笑道。 见她笑了,贺成烨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她真只是在同自己玩笑罢了,旋即也笑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贺成烨的确救了她太多次,倚竹园那此,自巴图的刀下救下她,挡在她身前搏杀,甚至最后自己身中暗器之毒。崇多的属地中,又是他带着自己逃回皇家营地,才保住了她皇后的声名。 加上这次跳入江水之中,将她救回到浔江派的船上,即便沈琴央当时没有意识,也清楚临时搭伙的潇山盟靠不住,应韬没有一定要救她的理由。若不是贺成烨,她早死了。 回回都是险些丧命的危局,他甚至都不怎么顾自己的安危。 沈琴央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动机,若真如他所说,仅仅是想从皇后这里讨点好处,那从西北回去以后,他有大把的机会来找自己兑现。 以沈琴央手握的钱财权势,她能给到的好处只多不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贺成烨呢,在京中的日子除了深夜翻墙进昭晨宫,逗了逗她的小猫,再就是茶楼中喝了她一盏清茶,根本没要求过任何,也没得到过任何。 就连向来信奉世间绝无平白无故好意的沈琴央都犹豫了。 其实很多时候他的理由漏洞百出,沈琴央根本不信她与贺成烨之间有那么多恰好,恰好出现在倚竹园,恰好出现在崇多属地,现在又恰好出现在她落水的前一刻。 要看一个人的动机,必然与其促成的结果息息相关,贺成烨的动机之所以令她看不懂,就是因为他似乎真的只是想帮自己。 沈琴央自认为她的心早已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里经历了千锤百炼,变得麻木又冷硬。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如何能真的成为玄铁和石头? 若欠下了太多的救命之恩,便没有了开口质问的勇气。 贺成烨却好像看透了她似的,故作怀疑道: “不应该呀,按理说嫂嫂该将我好好盘问一番,就没什么话想问我的吗?” 有,当然有,有的是! 沈琴央咬了咬下唇,才扬起个笑脸来, “怎么能是盘问呢?关心一下你而已。” 贺成烨看着她这幅强装出来的温柔,实在有些想笑,但也装模作样地演了起来,抱臂问道:“哦?那嫂嫂打算怎么关心我一下呢?” 沈琴央抓着他坐下,清了清嗓子问道: “浔江派对于朝廷来说是反贼,两相对立,你作为皇帝钦点的使臣来浙北调查,又是皇室亲王的身份,这不是自己进了虎狼窝一般吗?万一身份曝露,岂不是太过凶险?” 她其实已经尽力将话说的像在关心贺成烨的安危了,但贺成烨一听便知,她这是在旁敲侧击着问自己是如何混进浔江派,又是如何谋得军师这个身份的。 贺成烨倒也没立即拆穿,反而觉得她装模作样关心自己的样子十分有趣,也乐得同她演下去。 “真是连累嫂嫂替我担惊受怕了,不过你大可放宽心,我是以江湖人的身份加入的浔江派,化名邱烨。因为替林挚出谋划策打赢了几场战役,才得了个军师的头衔,他现在还指望着我回浙北继续替他收服其他小门小派,所以嫂嫂安心住着就好,其他一切我来为你打点。” 了解到贺成烨已经混入浔江派内部,沈琴央继续引着他说出有用信息: “咦?浔江派不是有一个据说神鬼莫测的二当家吗?林挚怎么还需要军师?嗯那二当家听上去神秘莫测,我有些担心你被他利用。” 贺成烨有问必答:“二当家柳相叶因患有腿疾,常年待在门派中,多打理门派事务,行军打仗的事就难免有些鞭长莫及。所以我这个军师与他也不算对冲,撞不到一处的。” “哦潇山派是知道我皇后身份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浔江派也是得了这个消息,才来围截潇山盟的船只,这也是你给林挚献的策吗?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影响了你的计划” 贺成烨笑着摇了摇头,“没这回事,林挚早就和潇山盟的应韬不对付了,只要有机会找他们的麻烦都不会放过。来截潇山盟的船是林挚的主意,但先以船只包围再用箭烧船确实是我的计策。至于你的出现,的确是个意外,我还以为嫂嫂安然无恙地在宫中,看到你落水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沈琴央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重新措辞,专注到都没注意贺成烨始终看着她的眼神,和勾起的嘴角。 “那也好,你向来做事妥帖,本不需要我多担心的,只是怕我的身份连累了你” 贺成烨眉尾一挑,这话意在问她自己的身份是如何同浔江派的人交代的,贺成烨继续跟着装傻充愣,笑道: “这个你方才不都知道了吗?我还以为小翠都同你说了。” 沈琴央闭了闭眼,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结果他竟真编了那个又土又蠢的故事,什么为爱千里奔赴不计较前路凶险只为能与他在一起 贺成烨还在一旁贴心提醒道t: “所以往后在浔江派里的日子,嫂嫂可要与我演好这出戏。若叫人看出破绽,你我两个皇族中人,可就立马变现成的人质了。” 沈琴央瘪瘪嘴,看上去十分不情不愿,“知道了。” 看她搜肠刮肚地打着关心自己的幌子套消息的样子,贺成烨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得有些痛了。 “嫂嫂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哦不对,还有什么想关心的吗?” 沈琴央错愕转头,才发现人家早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还在故意逗自己玩,顿时有点下不来台。 “我是真打算关心一下你来着” 贺成烨也不计较,“嗯,嫂嫂对我最好了。” 沈琴央:“” 这人总能把正经的话聊到不正经的地方去,沈琴央现在也算是受惠于人,又寄人篱下,所以也不同他过多计较了。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你说你当时看到我落水,那你可曾看到我身边有个侍女?她也同我一起跳到了水中,潇山盟的人既然没寻到我,自然也不会将她带走,浔江派的人也没找到她吗?” 贺成烨回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后来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潇山盟的人,浔江派都一并救了上来。你身边的侍女我应该都见过,没看到有面熟的。” 沈琴央攥了攥拳,偌大的榕江,除了潇山盟与浔江派的船只,她还能被谁救走?怕是凶多吉少 “潇山盟的船上有不少侍女,也许是你没认出来,带我再去寻一遍吧。” “好。” 贺成烨起身,替她拉开了屋门,两人前后脚走着,他却突然回身,沈琴央险些猝不及防撞到他身上。 贺成烨还是笑着看她,但语气比平时正经了不少: “若下次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必再千方百计寻些托词,只要你肯开口,我知无不言。” 沈琴央有些意外,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方才自己佯装关心套他话的事。她习惯了宫中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方式,已经许久没有人同她这般直白的说话了。 “嗯。”她笑了笑应下,“走吧。” 贺成烨却拉住了她的衣袖,神情切切,眼中仿佛有点点星辰,沈琴央不知为何心中微动,只听他小声道: “比起关心,我更希望嫂嫂能真心待我。” 第049章 山庄 沈琴央拉着贺成烨将浔江派的船翻了个遍, 都没能找到失踪的连翘。 按照贺成烨的说法,即便她因为不会游泳而溺亡,也不可能连尸体都没有捞上来。浔江派当时为了不放过潇山盟的人, 原地停留了一夜, 就为打捞所有掉进那片水域中的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翘却如同出现过一般, 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成烨在旁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心急, 潇山盟的人未必不会救她, 皇后的贴身侍女总归算有些价值的。” 这话虽然直白, 确是实打实的安慰, 有价值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她突然想起在船上出事前, 连翘对自己坦露心迹, 说的那番赤诚之言, 心中不免动容。 “既然潇山盟的盟主应韬已经逃走了, 到了浙北,日后总归是能再见的。” 贺成烨却突然挑眉道:“应韬跟你说他是潇山盟的盟主?” 沈琴央有些疑惑, 那不然呢?可仔细一回想, 当时在驿站中所有的黑衣人都听从应韬的调派,她见应韬被人拥在中间,理所当然地就以为他便是盟主。 沈琴央问他是不是盟主时,应韬却说了一句“算是吧”。 贺成烨解释道:“其实也没错,潇山盟这些年明面上都是应韬出面, 盟中的人大都也当应韬就是盟主,但实际上应韬的背后一直有一个人,他才是潇山盟真正的决策者。应韬?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傀儡罢了。” “就像浔江派的二当家那样?” 贺成烨笑着摇摇头, “不太一样,浔江派到底还算是林挚创立的, 只不过那个二当家柳相叶实在谋略过人,才在门派中颇有威望,但本质上还是辅佐林挚。潇山盟却完全是那个幕后之人做主,这件事在江湖上也鲜有人知。” 这倒是有些出乎沈琴央的意料,她在京中时手上也有些江湖势力,多帮她打听宫外的消息和处理事务。浙北这边的江湖势力她就完全不了解了,连浔江派她也是从贺成烨这里听来的。 可贺成烨这消息也太灵通了,他虽事先得了皇帝的指派,但只比沈琴央提前了一个多月来到浙北。就连沈琴央即将前往浙北时都有些摸不到头绪,贺成烨却在短时间内,不仅摸清了浙北的各方势力,还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浔江派,甚至眨眼间就混成了浔江派大当家林挚的得力干将,人人信服的军师大人! 若说先前沈琴央以为贺成烨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闲散王爷,那如今当真是觉得有些冤枉他了。 沈琴央不免重新拿起审视的目光打量起贺成烨来。 既然他刚刚说了,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直说,他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琴央也不同他客气,直接问道: “你自己都说鲜有人知了,那你这个才刚到浙北没几个月的皇室卧底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还在浔江派的船上,虽然身边并没什么人,但这种话就怕隔墙有耳,两人始终压低了声音在说着。 沈琴央方才这句已经近乎耳语。 贺成烨闻言转头看她笑了笑,也凑近了道:“这才能说明我卧底工作的成功呀。” 沈琴央用手肘戳了他一下,隔开他过于贴近自己的身子,贺成烨当即捂着胸口朝她眨眨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疼吗?” “疼。” 贺成烨见她竟还知道问自己一句,赶忙点点头摆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 沈琴央却冷哼一声,“疼就对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那个问题,到底还是被贺成烨用玩笑话敷衍过去。 还说什么定然知无不言,希望自己能真心待他?不过是趋利避害,只回答与他自己无关的问题罢了! 就这么过了一日,浙北到了,浔江派将船停靠在码头,林挚还要带着浔江派的人前去他处办事,贺成烨比便先带着沈琴央下了船。 临行时,贺成烨一脸的担忧,望着沈琴央情真意切: “央央落了水身子还没好全,又有些晕船,我就先带她回山庄里休息了。” 沈琴央也有样学样,脸色虚弱又羞涩歪在他怀里,咳了两声向林挚垂首道: “劳烦大当家一路照顾,是妾身拖累大家了。” 林挚见她这幅样子,赶忙道:“哪里哪里,既然是军师的夫人,也便也算我浔江派的人!应该的应该的!” 望着贺成烨搀扶着沈琴央下船的背影,林挚不禁感叹:“真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啊!” 殊不知这对“伉俪情深的夫妻”彼此扶着说的却是: “演得不错。” “你也不赖。” 浔江派在浙北有自己的一块不小的地盘,甚至有自己练兵的兵场,划出来专门种植粟米的农田,和跑马的马场,山庄颇具规模十分气派。 贺成烨带着沈琴央回到门派里,竟有不少恭迎着他们的人,看来贺成烨这个军师的头衔并不是招摇撞骗来的,在门派中还算有些威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一边笑着同他们招呼,一边小声同身边的沈琴央解释:“林挚此人没怎么读过书,是个识字的人他便非常尊重,才会将那二当家当神仙似的供起来。” 沈琴央听出他言下之意,憋笑道:“嗯,所以现在也给你供他旁边了?” 贺成烨眼神带了些不服气,但唇角还是勾着的,“但他识的字也不比我多几个!” 据说浔江派这处山庄是先前从一位豪绅大户那抢夺来的,因而无论是院内布景还是园林规划,都井井有条颇为雅致,很难想象这就是应韬先前所说的“土匪窝”。 林挚早先便给贺成烨安排了单独的别院,贺成烨带着她轻车熟路地往别院走。 沈琴央看着这弯弯绕绕的大小院落,好奇道:“那传闻中的二当家呢?现在可在山庄之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耸耸肩,“不知道,那人神出鬼没的,我平时和他没什么交集,自然也不会留意他的行踪。再说,那人古怪的很,我不喜欢他。” 沈琴央听了这孩子气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此人不一般,还是多留意一下t吧。” 贺成烨嗯了一声,“都听嫂嫂的。” 身边路过个浔江派的小侍女,他又立马改口,声音比方才又大了些: “听夫人的!” “差不多行了。” 别院收拾的还算简约舒适,打开门,屋内就只有一张床,写字作画吃饭喝茶分别的两张桌子,两个博古架,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家具了。 “我这里收拾的简单,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说一声就好。” 见沈琴央自己拖了张凳子坐了,贺成烨想给她倒杯水,却发现茶壶里都是空的。 沈琴央有些无奈,“摆设家具也就算了,你这里平时连个侍奉茶水的人都没有吗?” 贺成烨将空了的茶壶撇在一旁,无所谓道: “我不习惯身边有人侍奉,再者浔江派的人我也不敢用,日日养在身边不方便。” 他推开门去院中亲自劈了柴烧了水,再提着茶壶回来时,里面已经泡好了香气四溢的清茶。 贺成烨给沈琴央沏了一杯,放在她手里,笑道:“看,这些事自己做也不算太费力。” 沈琴央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似的,颇有些意外,从前见他游手好闲那样子,还以为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身娇肉贵的富贵王爷呢。 贺成烨被她盯得发毛,“嫂嫂干嘛这样看我,很奇怪吗?” 沈琴央有些怀疑道:“你说不习惯,难道在你府里也是自己洗衣做饭,烧水沏茶的吗?” 贺成烨笑笑:“那倒不是,府里有周尘他们,这些琐事他们做的也很好,我只是习惯自己待着罢了。” “哦。” 沈琴央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突然想起来曾经京中的一些传闻。 因为在宗亲王府时,贺成烨久病缠身,老宗亲王也不是没有想过给他收几个通房,再娶个正妻过门,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娶妻生子,不过是觉得这儿子命不好,冲冲喜罢了。 但都被当时的贺成烨回绝了。 贺成衍登基后,贺成烨加封亲王,封了舒王府邸居住,贺成衍也曾想为他张罗亲事,娶个王妃来操持府中事务。又被贺成烨以自己身体不好,恐年岁不长,不愿祸害好人家的女儿为由,推拒了下来。 但舒王妃的位子,满京城的富家小姐没几个不想坐的,即便夫君身子不好又如何,只要能诞下儿子,日后加封也是指日可待。可贺成烨似乎真对这种事无动于衷,曾经舒王府上门提亲的人险些把门槛都踏烂,贺成烨到最后都是终日孤身一人。 渐渐地,京城里有未婚女儿的人家也就死了这条心,但更离谱的传闻不胫而走。 传闻,这位拒不娶妻生子的舒王殿下,不仅患有男科隐疾,还有断袖之癖。 思及此处,沈琴央不禁笑出声来,这传闻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沈琴央曾经都有些相信过。外面的人猜了又猜,谁能想到他不娶亲的原因仅仅是不习惯身边有人? 贺成烨见她难得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好奇道: “嫂嫂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也同我说说?” 沈琴央憋着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第050章 献族 “话说回来, 贺成衍的那个私生子,现下在山庄之中吗?” 两人玩笑了两句,但沈琴央并没忘记此行目的, 她同贺成烨一道来到山庄, 可不是来同他扮演夫妻游山玩水的。 她自始至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被浔江派藏起来的那个流落浙北的皇子。 贺成烨也清楚沈琴央的目的,收了玩闹的神情: “嫂嫂对这个皇子, 了解多少?” 沈琴央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在启程前往浙北时, 她在各处的线人收集了些许关于这个皇子身世的信息。 贺成衍还是宗亲王养子时, 曾经被朝廷委派到浙北赈灾, 这件委派原本该是宗亲王的嫡子亲自前去, 但宗亲王心疼亲儿子受苦, 就推给了那时不过区区十六岁的贺成衍。 若差事办得好, 是宗亲王亲儿子的功, 办的不好,就是贺成衍自己的锅。 初入官场, 就被塞了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横竖对他而言都没任何好处,贺成衍自然心中苦闷。 抵达浙北后更是夙兴夜寐,他年纪轻,又是新官上任,信服追随的人少之又少, 许多事情只得亲力亲为。所幸最后灾情被及时控制住,在当时的浙北为自己赢得了不小的声望。 哪怕回京复职后这桩差事只会成为别人加官进爵的台阶,可起码在浙北老百姓心中, 是他贺成衍的功劳。 一但回到京中,贺成衍又要变回到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养子身份;寄人篱下, 被利用被忽视。贺成衍甚至萌生出了留在浙北的念头,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宗亲王府待他千不好万不好,总归也是他这个罪臣之后的庇护所。 没了宗亲王儿子的身份,贺成衍什么都不是,甚至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可他太憋屈了,连娶亲这种终身大事都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宗亲王的其他儿子,早早地就定下了京中与之相配的名门淑女。十六岁的年纪,即便是他名义上的庶出弟弟都有了侧室,可他贺成衍呢?至今连一个教习男女之事的通房丫头都不曾有过。 于是他在离开浙北前的最后一段日子里,迈入了青楼的大门,与青楼中的一位名唤苏柔的女子生情,高价赎了她的身出来妥当安置。并承诺待到他打点好一切,便回来接苏柔到京城,风风光光迎娶她进门。 再后来,沈琴央不用打听也知道了——压根没有后来。 贺成衍回到京中大概就忘了此人,四年后,沈琴央穿进这个世界,贺成衍也开始走上《隐玉匣》的剧情。成为一个人设是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完美男主,完完全全将浙北的这一段经历就此抹去。 所谓的男主人设,不过是在《隐玉匣》的主线剧情之内维持的表象。序章之前与大结局之后的贺成衍,本质就是一个始乱终弃负心薄幸之人。 沈琴央打听到这些她穿进书中前贺成衍的烂事,心中并无所动,她早就对此人不抱有任何期待,这种事也的确是贺成衍能做出来的。 至于那个苏柔后来是死是活,诞下的孩子又流落何处,无人知晓。 男主不在意的人和事,会被这个世界边缘化,但并不意味着这个世界除了剧情发生主场的京城,其他地方的人和事就是停滞不前的。 终有一天,这个孩子会长大,再度出现在贺成衍的人生中。在十七年后,当年贺成衍来到浙北时一样的年纪。 “但无论当年的事再荒谬,即便这个皇子的生母出身青楼,以贺成衍现在九五之尊的权势,想要妥当处理并不难。怎么会任由这么大一个麻烦扔在浙北,等着被有心之人利用要挟?” 甚至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种都未可知,贺成衍何必如此心虚,一定要将这件事暗中压下来? 甚至不敢大肆声张地讨伐浔江派,任由他们在江湖上行走,继续招揽壮大队伍,只是压制着消息的传播。 这是沈琴央想不明白的地方。 贺成烨也乐于为她解答,点点头道: “其实你能挖到这么深,已经很出人意料。事情发生时是十七年前,那时根本不会有人过多注意宗亲王的一个不得宠庶子,很难在今天找到蛛丝马迹。这也是先前贺成衍有恃无恐,一直搁置到都快要忘记的原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有些听出他铺垫这么多的意思,捧场道: “嗯,但还是被聪明的你打听到了,是吗?” 贺成烨眼睛一亮,对沈琴央给自己的夸奖十分受用的样子: “那当然,我都混上军师了,手里没有些值钱消息怎么行?” 沈琴央笑着摇摇头,“军师大人请讲吧。” 贺成烨清了清嗓子,“一切都是因为,那名唤苏柔的青楼女子。她的真实身份可不简单,其母亲乃是献族的公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献族?”沈琴央睁大了双眼,“贺成衍竟同献族王室有了后!?” 贺成烨早就料想到了她这个反应,抱臂道:“连你都反应如此之大,看来贺成衍对此事异常谨慎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琴央起身在屋中走了两圈,此事实在事关重大,她不可能不震惊。 因为献族,就是贺家皇室推翻的王朝。 早在沈琴央穿进这本书前,《隐玉匣》中关于朝代更迭的最初设定就是:反派暴君杀光了献族王室t贵族,登基称帝,创立了新的王朝。后因为其暴//政,又被男主贺成衍取而代之。 而最初的献族王室,也因为先皇的大肆屠杀株连而不剩几口人,唯有女眷散落民间,有的发配为奴,有的被卖进了青楼。 可阴差阳错中,本没有继位为皇帝可能的贺成衍却在一趟浙北之行中与献族王室遗孤结合,诞下了子嗣。 若他一直是个不被重视的庶子倒也无所谓,最后却偏偏让贺成衍做了皇帝,那这个有着一半献族血脉的皇子,就成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火。 虽然献族子民大部分早在慢慢岁月中淡忘了亡国之耻,逐渐被同化成中原原住民,可依旧有不少留存下来的献族人始终记恨着贺家朝廷。 而现在的中原子民也视献族人为前朝余孽,若传出皇帝竟留有一支献族血脉的丑闻,何止是滑天下之大稽?更会令献族人借题发挥,甚至拿这个皇子来企图复辟献族王室都有可能。 贺成衍决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他又无能为力,若没有浔江派,他大可以暗中就将这个没名没分的野种杀掉。结果偏偏这私生子被横空出世的浔江派抓来当了人质,还扬言要扶献族后裔为真龙天子登基。贺成衍恐怕都快吓死了,却根本不敢有任何大动作,生怕这个消息漏出一点风声在民间传播开来。 沈琴央左思右想,这件事的确是拿捏贺成衍的绝佳机会。但她现在皇后的身份注定了她也是贺家皇室的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必须要想一个更为稳妥,却只对自己有利的法子。 消息实在是太过重大,也太过隐秘,贺成烨自己都说十七年前的陈年旧事很难再追溯到当年真相,可十七年前的贺成烨,也不过是终日待在宗亲王府里养病的药罐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呢? 贺成烨这次并不急着解答,“你猜猜?” 沈琴央思考了一会,既然事发久远必不可能道听途说,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事人自己说的。 “你找到那个苏柔了,是吗?” 贺成烨叹了口气,“嫂嫂比我聪明,让你猜真的好没意思。不过我不是找到了苏柔,苏柔此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找到的是当年苏柔身边的侍女,还是贺成衍为她花钱买来的,所以对两人之间的事还算了如指掌。” “你能带我去见见这个皇子吗?”沈琴央忽而转头问道。 “原本,是不能的。” 贺成衍顿了顿,“这皇子实在是浔江派起义重中之重的一环,林挚将此人交给了二当家柳相叶看管,那柳相叶更是个谨慎小心之人,将这皇子看的比小金库都严实。” 沈琴央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赶紧顺着毛哄道:“但你一定有办法对吧?军师大人?” “那是自然,你且安心住着,我自有安排。” 沈琴央长舒一口气,只要能见到这皇子,很多问题就不必再绕远路费心思调查了,她有信心能以将他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嫂嫂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怎么收服这个小皇子?” 贺成烨眨眨眼,仿佛能一眼看穿她心中的盘算。 沈琴央虽然一路与贺成烨同行,但其实她从未同贺成烨袒露过自己的野心与计划,如今却被他一语道破目的动机。 就好像,要她直说出自己一路哄着他顺着他到浔江派山庄,只为了近水楼台利用他见到这个皇子。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两人的关系除了他对自己屡次三番的救命之恩外,如今还多了些许共患难的情谊。 “我不瞒你,我需要扶一个皇子入主东宫,才能在日后的朝廷立住脚跟,你能懂吗?” 话虽这么说,沈琴央却并不指望贺成烨能懂。 他到底姓贺,是贺成衍名义上的弟弟,这个舒王的荣华富贵是贺成衍给的。 而沈琴已经许诺不了比舒王尊荣更多的东西了。 可贺成烨却认真地看着她:“我能懂。” 50-60 第051章 谈判 见到那个流落浙北的皇子, 比沈琴央预想的要容易。 贺成烨稍作打听便知道,近日二当家柳相叶并不在府中,竟难得外出办事去了, 他腿脚多有不便, 一去一回需要的时日怕是也多些。 简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贺成烨现在军师的身份,令他十分轻易地就博得了二当家院中人的信任。毕竟浔江派有许多要务军师都会参与进来, 审问一下这个皇室的私生子也算顺理成章。 与沈琴央预想的有些不同, 浔江派的人并没有为难这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 而是分给他了一间上好的院落, 有下人侍奉着, 看上去竟比贺成烨这个军师的待遇都要好上许多。 除了里里外外都被浔江派的人看守监视着。 贺成烨带着沈琴央进了院落, 便听到了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 沈琴央站在院落中静静听了一会儿, 从窗户中望进去, 隐约可以看到窗边坐着的人。 最后的琴音落下,一曲终了, 沈琴央才提步迈进了门内。 只见屋中静静地坐着一个男子, 他抬起头来,沈琴央当即就愣住了。 因为此人实在生得太过俊美。 只要一眼,沈琴央就确定了他是贺成衍的亲儿子,面容几乎有七八分的相似。贺成衍作为小说男主的外貌自然是不差的,在书中世界待了这么久, 沈琴央见过能与其不相上下的人只有贺成烨,可现在又多了这个私生子。 要知道,按照这个世界的一般设定, 不重要的角色大都相貌平平,相反, 过于出众的一张脸之下必然隐藏着重要剧情。沈琴央还没弄清楚贺成烨这个《隐玉匣》中一笔带过的角色为何会生得这么好看,现在又出现了个俊美异常的皇子。 沈琴央当即警觉起来,证明这个皇子在未来,定然对这个世界的剧情线有极大的影响。 如果他能站在自己这边,那便是一大助力,若站在贺成衍那边,就成了一大麻烦。 “初次见面。”似乎是觉得沈琴央盯着自己看了太久,他率先开口道。 眼中并无惊异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了沈琴央的造访。 窗外明媚的阳光尽数落在他身上,而他也微笑着看向沈琴央,这景象恬静又平和。令沈琴央错觉自己与他已经相识了许久,宛如老友重见,而非一个不请自来闯入的陌生人。 “你的琴弹得很不错。” 此情此景下,沈琴央并没有挑明身份,而是转而聊起这种看上去没有任何意图的闲话。 “谢谢,是我母亲教的,她生前弹得一手好琴。” 提起那为已经故去的献族公主之后,他神色坦然,抚摸着手下那把看上去年岁长久的古琴,似乎在怀念过往。 苏柔青楼出身,即便是会弹琴,大概弹得也不过是些取悦男人的淫词艳曲。但方才他弹的曲子却是一首凄婉哀凉的□□花,颂的是山河破碎之伤。 高山流水,丝丝入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自己捡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想必令慈是位志向远大,心怀家国之人。” 他笑了笑,摇摇头,“并不是,她一生漂泊动荡,心中最渴求的不过一隅之地的安稳罢了,只可惜到死都没能如愿。” 沈琴央打量着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举止谈吐却如此周全得体,就连神色气质都是淡淡的,仿佛超脱物外,竟沈琴央生出一种他早已看透了一切的错觉。 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沈琴央问他问题,似乎只要她问,他就会回答。若她不开口,他也不会追问她什么。 难得遇上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角色。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他笑了笑,理所应当道:“你不也没问我是谁吗?” 话虽这么说,但他才是被关在这里的人质,能从浔江派进到此处审他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身份。 不过沈琴央还是按照一般流程,例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贺景廷。” 念出这个名字,令他垂眸自嘲一笑。 毕竟以他这样尴尬的身份,的确是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名字;不仅随了贺成衍的皇姓,还按皇子排序的景字取了景廷这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你母亲给你起的?” 贺景廷坦然道:“父亲起的。” “什么?” 没想到贺成衍当时在浙北还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取了名字?也就是说,他当时就是知道t苏柔怀了孩子的。 “很意外吗?我以为你能来到这里,对我便已经足够了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景廷的表情始终是带着笑的,他看着沈琴央,似乎在欣赏她的惊讶与慌乱。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他知道我的存在,却恍若不知般任由我长到现在。因为他一直觉得我已经死了,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就派人在浙北追杀我和母亲。是母亲最后用自己的性命,才保住了我,让我能苟活至今。” 贺景廷解释道,但语气平淡到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沈琴央看着他,那张与贺成衍有七八分像的脸,些许不同在于那双眉眼。 贺成衍无疑是个狠毒无情之人,但他却生得一双含情目,温柔起来时,即便看个木头桩子都是令人动容的,所以才会让沈琴央曾经生出他钟情于自己的错觉。 而贺景廷的眼睛,却像蛇一般,即便他始终笑着,也令人觉得冷,可他又是温和的,眼尾的弧线生出些许阴柔之感。 “你恨他吗?”沈琴央看着他道。 这是一句很蠢的话,对于一个抛妻弃子,又为了自己九五之尊的体面而杀了他生母的人,怎么可能不恨?但沈琴央必须听他亲口承认。 贺景廷起身,面上是含蓄又温和的笑,“你不就是因为我的恨才来到这里的吗?” 看来沈琴央已经不必挑明自己的身份了,不光她的身份,她的目的贺景廷也已心知肚明。 果然,他侃侃而谈分析道: “当今皇后无子,却需要一个可以操控的皇子来维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无人会始终追随一个没有未来的主子,东宫之位可以空悬,却不能真的坐上一个亲近皇帝的皇子,不然那些皇后党的人就是在数着日子等死,即便为皇后娘娘肝脑涂地,日后太子继位,没有人能得一个好下场。” 他看着沈琴央,仿若能洞穿她,“这不就是你一直辗转难眠的问题吗?而我的出现给了你解决之法。” 贺景廷起身,向她伸出手,脸上带着友好,却胜券在握的笑意: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肯定的答案。” 沈琴央看着那双摊在自己面前的手,并没有急着握上去。 不错,她需要贺景廷,凭着他对贺成衍天然的恨意,他就是站在皇帝党对立面的一个最佳的太子人选。 但还在沈琴央一切都蒙在鼓里的时候,贺景廷已经远在浙北盘算好了一切,甚至算到了自己会来拉拢他。 又来了,这熟悉的被操控感。 沈琴央闭了闭眼,她凭着直觉感到浙北存在剧情之外的变故,于是反其道而行之,自认为跳出了一切规律来到了浙北。 可遇到贺景廷以后她发现一切还是在他人的计划之中,此人的心计之深,怎么可能单纯就是一个自幼跟着母亲流离失所,孤苦伶仃的十六岁少年? 他被浔江派绑来作为起义的由头,沦为人质被锁在这方院落之中,究竟是他疏忽大意,还是他刻意为之,故意令自己落入浔江派手中,好借着起义的消息,将他的存在传到京城中沈琴央的耳朵里? 她需要贺景廷作为自己的羽翼助力,而不是被贺景廷当作回到皇室的台阶利用。 “我拒绝。” 听到这句话,贺景廷在见到沈琴央之后,第一次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他原本淡定自若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闪过一丝阴狠的怒色,但很快就被他很好地掩盖起来,又变回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为什么呢?你根本别无选择,皇帝膝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子里,不是忠心于他的蠢材就是不堪其用的废物。太子之位不可能永远空悬,你早晚要选择我。” 沈琴央道:“你深知我与皇帝水火不容,而我又的确膝下无子,所以没有别的选择。” 她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 “但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同他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贺景廷的眼睛顺着沈琴央的手落在她的肚子上,目光闪烁,嘴上却强硬: “不可能。” “我与他只是政治立场不同,但要不要孩子,不过是我个人的选择罢了。”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皇后一直没有孩子,是因为她自己不想生,并不是皇帝不同她生或她生不了。只要她愿意,嫡长子早晚能落地,届时不光其他的皇子不必再肖想东宫之位,他这个远在浙北的野种更没有可能。 沈琴央转过身,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前时道: “既然你不是诚心助我,回去后我会重新考虑,毕竟亲生的孩子,不会算计自己的母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景廷站在阴影中看着沈琴央离开,没有再说话。 沈琴央走到院中,才看到一直等在门外的贺成烨,他并没有跟着自己进来,毕竟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浔江派的军师,不宜在贺景廷面前露面。 “走吧,谈完了。” 沈琴央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脸色怪怪的,但也没过多在意,喊了他一声便准备离开。 结果猝不及防地被贺成烨一把抓住了胳膊,强硬地令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沈琴央吃痛回头,竟见贺成烨眼眶微红,他一字一句问道: “嫂嫂回去以后,要和那个人生孩子吗?” 第052章 重要 怎么这话没把贺景廷唬住, 贺成烨这个小叔子先急了眼? 现在两人还在贺景廷的院中,他突然与自己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贺成烨, 你胡闹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全名叫他, 贺成烨盯着她,心中因为她这么叫自己不仅气消了好些, 还有些兴奋, 他嘴角勾了勾: “我就胡闹, 嫂嫂要是真的回去和他生孩子, 我就不让你回去了, 别忘了, 我现在可是浔江派的军师。” 他抓着她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嘴上听起来是玩笑话, 表情却发狠地认真。 “我说到做到。” 即便在贺景廷的院子里沈琴央不愿意与他过多纠缠, 但还从没有人能在面上威胁自己,她扬了扬下巴: “那你信不信我也有办法让你这军师做不下去?” 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着, 谁也不让谁, 贺成烨很少会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与她较真,但这次不知为何动了真脾气,固执地抓着她不放,非要她一个回答才肯罢休的样子。 “我信。” 贺成烨猝不及防松了手,又变回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像是两人不曾针锋相对过。 他并不是敷衍,他是真信沈琴央有这个手段,哪怕在没有任何人脉资源的浙北, 她孤身一人也能做成大事。区区对付一个江湖门派的军师,贺成烨当然不会狂妄自大到真以为能凭这样一个临时身份去压制她。 她从来都不是个会受挟制的人。 沈琴央扫了他最后一眼, “先回去再说。” “哦。” 贺成烨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屋中,窗边站着的人。 “皇后和王爷有趣。” * 回到了贺成烨的别院,见沈琴央的表情并不算好,贺成烨还以为是自己惹她不高兴了,不免有些心虚。 沈琴央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拦她,贺成烨清楚这一点。 但他可以看着沈琴央去勾心斗角,哪怕去杀人放火,他甚至都能在旁递刀,唯独就是看不下去她拿这种事谋权夺位。 明明前几个月,沈琴央还因为贺成衍的阴狠手段险些在西北丧命,现在却又要为了东宫之位去同他孕育一个孩子。 只要想到这里,贺成烨的心中就燃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坐立难安。 然而沈琴央心里也不算好受,根本注意到贺成烨的异样神色。她在回想着方才与贺景廷交谈的内容,愈发觉得此人远没有想象的简单。 按照她来浙北前打听到的消息,贺景廷在如此环境下长大成人,必然会被养成一副唯唯诺诺,谨慎小心的性子。 自幼丧母孤苦伶仃,现在又被浔江派的人控制住,扬言要拿他作为起义的旗帜,去对付他的亲生父亲。 十六岁的少年人,怕是早该被吓坏了。 可此人却完全超出了一般常理,他与沈琴央交谈时的游刃有余,盘算自如,若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叵测心机,根本不可能强装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对现如今朝中局势的分析也可谓是直切要害,一句话就点出了沈琴央的困局,而这些,证明了他不是孤身一人,必然培植出了手下,甚至在京城之中都有他的线人。 一个私生子,能做到t这种份上,若说没有多年的谋划,沈琴央是不信的。 她原以为这一趟浙北可以得到一个单纯木讷的傀儡,任由自己操控着他步入朝局。可没想到是贺景廷早就做好了局,等着沈琴央的到来,通过她这个皇后,名正言顺地回到皇室之中。 他的身世注定了他一辈子不可能步入庙堂,成为储君的备选。献族的血脉更令他终生带着亡国遗后的阴影,不得走到明面上来为自己正名。而贺成衍也会忌惮他,甚至憎恶他。 贺景廷若想名正言顺地回到京城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有了沈琴央,一切就不一样了。皇后可以为他挡掉所有关于他身世的非议之声,同样也是面对贺成衍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一大庇护。 若他能养到皇后名下,便不再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而是储君之位强有力的竞争者。 最重要的是,沈琴央与他目标一致,她需要一个孩子,而他,恰好也需要一位母亲。 贺景廷这算盘打的太好,沈琴央简直都想为他鼓掌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接受这个合作,贺景廷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合作伙伴;目的趋同,且聪明绝顶精于盘算,的确可以成为沈琴央的一大助力。 可沈琴央只要回想起贺景廷看着自己微笑的样子,不知为何便生出一种熟悉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和当年的贺成衍太像了。 不仅是容貌的相似,那份温润君子的气质,与她分析朝局时眸中闪烁的野心之火。 仅仅三言两语,沈琴央就已经确定,贺景廷的能力绝对在贺成衍之上。 当年的贺成衍,靠着她对剧情的熟知才推翻了前朝暴君坐上了帝位。可现在的贺景廷完全凭着他自己的能力在浙北走到今天,若不是沈琴央对这个世界的运作机制有着敏感的直觉,她真的会当场答应贺景廷的合作。以两人的能力,贺景廷入主东宫并非没有可能。 但沈琴央拒绝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她脑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想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嫂嫂?” 贺成烨的声音打断了沈琴央的思绪,她回过神来,险些忘了他还坐在自己身边。 “你好久不同我说话,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沈琴央疑惑地看着他,才想起来他说的是方才在贺景廷院外两人拉扯的事,回来便一门心思梳理贺景廷的事,她都快忘了这点插曲了。 “没有,我在想事情。” 贺成烨小小地舒了口气,“你不怪我就好,嫂嫂可是在想贺成衍那私生子的事?” 沈琴央点点头,“此人的来历恐怕还需再调查一下,他远没有我们想象的简单,浙北定然有他的势力所在,甚至” 贺成烨见她眉头紧锁着分析,知道她当真是没把同自己发生口角的事放在心上。明明先前还担心她同自己计较,现在她完全不计较了,贺成烨又莫名觉得失落。 沈琴央顿了顿,继续道:“甚至,他的势力就在浔江派之中也未可知。” 贺成烨闻言也正色起来,“你是觉得,他是故意让自己成为人质,谋求浔江派的庇护?” “不错,毕竟他需要自己的身份暴露,却又害怕贺成衍会暗中下死手,被浔江派这种江湖势力作为人质扣押着,看管严密反过头来也是层层保护。而浔江派又是一面硕大的旗帜,只要我抵达浙北,第一件事一定是进入浔江派寻他。” 经过这么一分析,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他就一十六岁的小屁孩,能有这么聪明?”贺成烨撇撇嘴不屑道。 沈琴央眸色沉沉,“别忘了,你哥当年到浙北赈灾,留下这个野种的年纪,也是十六岁。” 浙北赈灾是当年贺成衍在政绩上划下的第一笔,虽然最后功劳并没有落在他头上,但的确算是一个小说男主发迹的端倪。 而如今的贺景廷,也是十六。 贺成烨见沈琴央的脸上不仅愁云惨淡,甚至还多了些许惊恐之色,都怀疑自己看错了,沈琴央怎么可能害怕? 还是害怕这样一个没名没姓的少年? “你怕他日后对你不利?”贺成烨直接问道。 沈琴央却一口否认,“不,我怕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东西。” 贺成烨似懂非懂。 两人坐在屋中,屋内或多或少有些昏暗,但面前的大门敞开着,院中一片光明。沈琴央静静地看着外面,像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其实很想找人说说话,说一些仅有她自己明白,憋在心里无人诉说的话。 贺成烨又恰好在旁。 于是她轻轻开口道:“你会不会有时觉得,冥冥之中,自己是被操控的?” 贺成烨刚想回答,沈琴央却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每个角色都有要完成的任务,一但达成,就失去了他的作用,而这个世界永远只为围绕着重要角色运转。” 贺成烨没有说话,同她一起静静看着外面,听她继续讲道: “曾经,这个世界的重心在京城,但我为了跳出这一切,随着直觉来到了浙北。到了浙北却发现,不是我背离了规则,而是这个世界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浙北。” 贺成烨忍不住搭话道:“所以是某个重要角色从京城来到了浙北?” 以往的所有问题她都可以给出确切答案,如今她的脸上却显现出些许的迷茫: “可以这么说,但也有可能,是重要角色换了人。” “我们是重要角色吗?” “也许吧,但知道这一切后,哪怕重要也觉得不重要了,因为永远有人在操控着这世界,我们永远跳不出规则的桎梏。” 她轻叹道:“你说我来到浙北,究竟是因为我自己想来,还是因为那个重要角色需要我来呢?” 沈琴央自顾自说了许多,她从没有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她内心真实的彷徨。不知是因为贺成烨恰好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坐在她身边,还是因为她迷茫时,恰好坐了一个她想要倾诉的贺成烨。 而沈琴央也没有发现,贺成烨从某时起,目光从院中风景处挪开,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不重要。” 沈琴央回过头,“什么?” “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也许有某种规律存在,可一切但随我心,即便结果早就书写在了那里,自始至终你也是遵从内心的选择走到这一步的,不是吗?” 贺成烨的话如同拨开迷雾的手,在她原本兵荒马乱的心中抓住了一线清明。 他站起来走到沈琴央面前,蹲下了身子,微微仰头看着她道: “但如果嫂嫂不确定自己为何来到浙北,就告诉自己是为了我来的,如何?” 沈琴央没忍住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自恋。” “那些世界都要围着他转的重要人物,与我何干?我只想知道的是,在嫂嫂心里,我是你的重要人物吗?” 明知他是玩笑,可也许是因为贺成烨眸中星星点点的光亮,将这些话显得诚挚而珍重。 沈琴央的心,竟因他而乱了半分。 第053章 成亲 在浔江派又待了些时日, 大当家林挚回来了。 那位颇为神秘的二当家,也不知何时回到了山庄,如此一来人也算齐全, 当天晚上山庄之中灯火辉煌, 大摆宴席。 沈琴央与贺成烨携手赴宴,两人现在在浔江派中人的眼里还是夫妻,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浔江派的人数实在太多, 即便是这座不亚于皇家行宫大小的山庄, 办起宴席来都有些人满为患。林挚为人豪爽, 并不过于在乎自己与部下的身份与礼数, 只要喝点酒来的便都是好兄弟。 宴席摆了好几个院子, 才刚刚开始, 林挚就已经喝了好几杯, 拥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喝酒划拳。沈琴央向来喜静, 贺成烨便带着她寻了桌僻静的位置,坐在下面打量着众人, 挨个同沈琴央介绍着浔江派中有头有脸的几个人物。 “那是大当家手下最得力的副官, 姓丛,武功高绝,在浙北都是能排上名的。” “正被林挚灌酒的是山庄的大管家,姓孙。他?以前是教书先生,被林挚绑来管山庄了。大当家二当家山庄里的事大多时候都不过问, 现在一应事务是孙管家在管。” “那个?那个是林挚的妻子,一会儿你同我一道唤她周嫂便好。对那也是我嫂嫂” 沈琴央指一个,贺成烨就答一个, 他才来到浙北不过两三个月就已经同浔江派上上下下,从当家的到管事的再到家眷下人全混熟了。 沈琴央无奈摇摇头, 心中却t实在是佩服他,若说用人识人她还算可以,但同人打交道,搞好关系,却是沈琴央最犯愁的。 “既然是浔江派的宴会,那二当家为何不来?我还挺想见见他的。”沈琴央好奇道。 贺成烨耸耸肩,语气带了些不屑道:“柳相叶那人性格古怪又孤僻。大概是怕别人笑他是个瘸子吧,总之很少当众露面,像这种满满当当全是人的场合,他一般都不会来的。” “哦好吧。” 听出沈琴央语调中的端倪,贺成烨撇撇嘴道:“怎么?他不来,嫂嫂很失望?” 沈琴央却没听出他这话里的醋意,解释道:“就是听了许多传闻,有些好奇是个怎样的人罢了。” 贺成烨穷追不舍,“可自从到了山庄里,你就一直念叨着想见那个二当家,若只是好奇,嫂嫂未免也有些太迫切了吧?” 沈琴央这才品出些许不对劲来,无奈饮了口酒,“好好好,我不好奇,也不想见。” 贺成烨终于放过他,笑着拿酒杯碰了下她的,一饮而尽。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沈琴央的酒量其实不算太差,但不知为何今天几杯酒下肚就已经有些恍惚。 她在深宫之中习惯了与人虚与委蛇,说话虚虚实实永远带着目的性。这样放松坐在一处,说着没有任何作用的闲话,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即便她穿进这个世界已有十四年之久,能真正与其谈笑闲聊,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也只有隔着主仆关系的白芷竹苓。 也许如今,可以再加上一个贺成烨。 沈琴央看着院中灯火,陌生之人来来往往,他们路过自己,对上眼便相视一笑,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皇后,贺成烨又是什么王爷。 他们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罢了。 她享受着逃离京城的当下,从前的自己拼了命地去争夺女主的位置,生怕会因为男主不再需要自己而被这个世界边缘化,被所谓的“重要角色”除名在外。 可如今的沈琴央,坐在这方院落中最不起眼的一处,没有任何负累的繁重身份,却觉得很舒服。 像是,十四年来,第一次得到彻底的喘息。 沈琴央伸了个懒腰,抬头望着浙北的满天繁星和一轮明月,千里迢迢走到这里,哪怕仅仅是为了这一瞬,也值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下意识看向身侧之人,院中亮着的灯笼,投下来暖黄色的光笼在贺成烨身上,他的侧脸也变得柔和起来,嘴角还带着残余的笑意,薄唇之上因为沾了酒渍而微微莹亮。 沈琴央想起他问自己的话,不知是因为酒意上头还是夜入佳境,她突然想给贺成烨一个答案。 “就当我是为你来到浙北吧。”沈琴央没有章法地开口道。 贺成烨拿酒杯的手徒然一滞,泼洒出了两滴清酒。 她似乎有些醉了,眼下些许的红晕令平日里略显清冷的脸上多了分可爱之色,吐字也慢慢的,但贺成烨并不着急,等着她把话一点点说完。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重要角色,甚至现在,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重要角色,但你很特别,和我遇到的角色都不一样。” 贺成烨笑笑,像是怕惊醒一只即将入梦的小动物般,生怕沈琴央清醒过来会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轻声问道: “意思是在你心里,我是最特别的人吗?” 沈琴央摇摇头,“我是说你是可以跳出剧情的人,你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很羡慕你。” 听了这话,贺成烨不知为何眸色沉了沉。 “其实,我也曾被操纵着做过许多违背本心之事。” 沈琴央隔着眼中朦胧的醉意疑惑看他,“你也被操纵过?我们是被同一种东西操纵着吗?” “也许吧。” “那你是怎么摆脱的?” 哪怕是醉着的,沈琴央还是立马提起精神来,想要弄清楚解决之法。 可贺成烨却说:“我没有摆脱,或者说,曾经的我没有摆脱。” 沈琴央的眼神又模糊开来,这个问题果然不会有答案,她以为贺成烨会是给予她解决之法的人。 “沈琴央,你想过去死吗?” “什么?” 贺成烨的这句话出现的突兀又尖锐,沈琴央猝不及防听见,还以为是出现了幻听。 他叫的还是自己的名字。 没等到沈琴央回答,他又摇了摇头,“没什么,忘了吧。” 沈琴央还想再追问,林挚的声音却传了过来,他明显是喝高了,兴致也水涨船高,拿着酒杯坐到他们这一桌来,后面跟着接踵而至来敬军师酒的人,看架势是不把贺成烨灌醉便不罢休。 “我说军师,我刚刚可在那看你好久了,和你家娘子躲起来说着悄悄话对饮了许久,如今陪我们喝两轮,不过分吧?” 其他人附和起哄道:“就是就是,今天军师可不能再跑了!上次在船上就等不及同娘子回去温存,今天晚上必须灌得他找不着回房的门不行!” 林挚平时说话便没什么分寸,喝多了更是口无遮拦,其他的人也都是跟着林挚从山上的土匪窝里下来的,同宫中的人相比说话难免粗鄙了些,贺成烨起身端了酒杯道: “虽说央央如今跟了我,但到底还没过门,姑娘家不比我们这些人,就别为难她了。” 贺成烨余光感受到沈琴央眼神迷离地看着自己,似乎还在努力思考他刚刚的问题,并没有将众人的那些荤话听进去。 没想到林挚倒是将他这番话听进去了。 “什么?!亏我看得起你啊,人家这么好的姑娘从京城一路跟着你过来,你小子不赶紧八抬大轿抬进门好好宠着,怎么能让清清白白的姑娘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贺成烨原本只是想着给沈琴央解围,好别让这群老大粗天天对着她说浑话令她难堪,结果林挚怎么理解成这样了? “啊哈哈哈这不是,先摆平了潇山盟,眼下又暂住在山庄,一时也操办不过来。” 林挚实在是喝多了,他那好热闹爱做媒的脾气习惯又发作起来,一拍贺成烨的肩膀,大声道: “你跟我见外是不是?什么叫暂住山庄!这话我不爱听,你是我浔江派的军师,这儿自然就是你的家,如今你要娶妻,那更要在山庄里办!” “啊?” 沈琴央同贺成烨异口同声,林挚这番话算是叫沈琴央彻底醒了酒。 然而林挚越说越激动,直接自说自话规划起来,“对对对,就在山庄办,择个好日子,弄一院子的喜宴,把兄弟们全喊来,热热闹闹的。哎等等,今天不就是好日子吗?宴席也摆了,兄弟们也都在,择日不如撞日啊!?” “不不不” 林挚看着两人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顿时不悦,“什么意思?怎么看你俩这表情,好像不愿意成亲似的?” “不是不是愿意愿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和贺成烨一时间都慌了神,又怕真胡闹到要成亲的地步,又担心驳了林挚的面子漏出马脚,还是没醉的贺成烨脑子更清醒些,上前试图稳住他: “成亲这种大事,哪里能说办就办?先不说聘礼嫁妆,就是婚服喜房那些东西也得提前几个月准备。我既然真心想娶她,私心也是想给她准备妥帖些。” 林挚喝红了眼哪能听进去这些,朝后招了招手将周嫂唤过来,搂着她道: “成亲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麻烦?我当年和你嫂子在山上,不也是看对了眼当场就扯了红布,往那榻上一盖就成了亲?兄弟们凑在一块有酒有肉,一样也是极热闹的!若真是意中人,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虚礼!?” 周嫂在林挚怀里笑着,故意拿话噎他:“嚯,你现在也是出息了,繁文缛节这种词都会用了?” 林挚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二当家教的,二当家教得好!” 周嫂一脸幸福地看着沈琴央,开始帮衬着林挚劝说她: “难为他都用上二当家教的话了,但道理却没错,礼数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若是觉得今夜没准备,我那里还有原本给小妹备下的婚服,她先前也要成亲的,因着起义闹得一拖再拖。” 见沈琴央慌张犹豫,周嫂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不用同我客气,军师帮了浔江派良多,我见你t也觉得同自家妹子一样,十分亲切。” 一来二去地,沈琴央不知为何就稀里糊涂地被推到周嫂的房中,换上了大红色的衣裙,梳了头簪了珠花金钗,描画了细致的妆容,成了待嫁的新娘。 “姑娘当真是好看极了,我们啊还没见过把正红穿得这么好看的人呢!” 给沈琴央描眉梳头的妇人们皆是赞不绝口,弄得向来待人接物镇定自若的沈琴央应接不暇,耳朵都红了。 待到装扮好了,一张红盖头铺天盖地落下来,她视线全然被遮住,触目所见皆是一片大红。 有人扶着她穿过了院门,沈琴央听见一路上浔江派的人此起彼伏的欢呼起哄声,随后终于回到了贺成烨的院子,坐到了床榻之上。 不一会儿,身边的榻上微微塌陷,贺成烨坐在了她身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嫂她们的确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力准备齐全了,端了夹生的饺子,又拿了大枣花生桂圆莲子撒帐。干果迎头落下,撒帐的歌谣被一群根本没准备的妇人们念的磕磕绊绊,但还是令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隆重。 沈琴央没有过大婚的经历,她嫁给贺成衍时,正赶上王府的老夫人离世。按理说守制中的子孙不得娶亲,但贺成衍只是收她这个侧室,又非名门贵女,他自己也是个不得宠庶子,因而宗亲王府连宴席都没摆。只给王爷王妃敬了一盏茶,便算礼成。 就连大红色都未曾穿过。 所以如今即便是匆匆而就的一场闹剧般的婚礼,与她而言也觉得无比郑重。 “挑盖头吧,新郎官!” 听到这话,沈琴央竟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而后,遮盖着自己视线的大红色终于移开,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的人中,沈琴央只能看到贺成烨。 他穿着林挚结婚时的喜袍,其实是有些不合身的,但那正红色穿在他身上还是十分好看。他笑着看自己,眸中浸了近乎满溢的笑意。 从前他同自己说笑,其实也是这样笑着的,但不知为何沈琴央却觉得不同于今日,他竟真心如此高兴吗? 还有,别人或许没有看到,他挑盖头的手,为何是颤抖的呢? 沈琴央来不及细想,众人吵吵闹闹地起哄开来: “入洞房喽!入洞房喽!快走快走!” 方才还七嘴八舌站了满屋子的人,几乎瞬间就退了出去。 屋中挂了好些一眼便知是赶工挂上去的红绸,有些甚至还挂歪了。可床上的褥子被子又都整整齐齐地换成了龙凤呈祥花纹的大红色,甚至蜡烛都点的是印着金色囍字的喜烛。 极致的热闹过后显得屋中更为安静下来,沈琴央有些不知所措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一样也是大红色的,婴戏莲纹。 明明先前还若无其事地坐在院子里喝酒聊天的两人,现在却穿着喜袍婚服在洞房花烛中面面相觑。她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偏偏贺成烨还只看着她不说话。 半响他才终于开口道:“你穿大红色很好看。” 这话让她怎么答?沈琴央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你也是”。 “那个,我们这算成亲了吗?” 沈琴央愣愣地抬头,觉得他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回答。 “还没拜堂。” 贺成烨笑出声来,“听上去,你还有些遗憾?” 恐怕周嫂他们也忘了,洞房前还要拜高堂,行夫妻之礼呢。不过真记得这个流程,大概也没什么在世的高堂能拜,可能他们也是想到如此,才直接略过到洞房了。 沈琴央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看到一旁的桌子上还摆着饺子。 “我饿了。” 贺成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端起那碗饺子来复又放下: “夹生的,吃了容易肚子疼,我去给你拿些席面来吧。” 说完他便转身打算出门,沈琴央不知为何心里不愿他走,也许是觉得自己凤冠霞帔地就这么自己坐在屋子里怪怪的,又也许是怕他出去会被那群人再灌好些酒回来。总之,下意识地,沈琴央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口叫住了他。 贺成烨询问的目光里都带了笑意。 “那个,我又不饿了。” 贺成烨关了门又回来,有些好笑地看她,“你还想做什么?” 不是沈琴央控制不住大脑的想法,只是周围的环境实在过于暧昧,此情此景顺着这句话,很难不想歪掉。 “我…我想喝水。” 她的确有些口干舌燥,贺成烨倒了水来,她一口气全喝完了,十分顺手地把杯子递回给他。 贺成烨始终勾着唇角,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别笑了,又不是真成亲。” 沈琴央说完才发现,自己语气里带了些怒意,又不太像真的生气,倒像是嗔怪。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怎么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会不自觉地变得情绪化起来? 贺成烨一掀喜袍坐到她身边,“第一次娶亲,虽不是真的,但还是很开心。”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道: “因为娶的,的确是我心仪之人。” 第145章 诚意 沈琴央慌乱起身, 表情如临大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房间内喜烛暖黄色的火光明明灭灭,两人安静地对峙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琴央对感情上面的事情实在迟钝, 她与贺成烨自相识至今不过寥寥数月, 关系却已经比她朝夕相处数年的人都要近,甚至许多同贺成烨说过的话都不曾对白芷竹苓说过。 她以为不过是因为两人共度过几次险境, 比旁人多了些渊源罢了。 而贺成烨也的确时不时就会说几句于身份不合的话, 她也以为是因为贺成烨本性风流, 说话向来不着调惯了, 对什么人都是如此轻浮。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 你是我的心仪之人。” 与沈琴央惊弓之鸟一般的神情不同, 贺成烨轻松地仿佛只是说了一句随口之言。 “放肆, 浔江派的人不知道, 难道你也不清楚我是什么身份吗?” 昔日皇后的威压又回到了沈琴央身上, 可惜,贺成烨并不吃这套。 “我时刻谨记的, 皇嫂。” 他也换上了平日里那张浮于表面的笑脸, 起身上前站在沈琴央的面前,明明还是一副纨绔松散的样子,气势却隐隐压了她一头。 “可你觉得,我几次三番救你,只因为你是贺成衍的皇后吗?” 沈琴央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私下里与自己在一起时,他没有一次称贺成衍为皇兄,永远都是直呼其名。也就是说, 在贺成烨心中从未将皇帝当做自己的兄长。 “那是你的兄长,是皇帝” “我不用你提醒我。”贺成烨打断她道, 声音倏然转冷。 这是他第一次在沈琴央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压抑着的怒意似乎眼看就要爆发,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但周身张扬肆虐的尽是化不开戾气。 “倚竹园那夜,我何必要冒着被蛮族人杀掉的风险带你逃走?你被困西北,我又何必去叫赫函截堵贺成衍的车马只为留出时间亲自去接你?明知你是在利用我扳倒玉贵妃,我却还是陪你做了全套的戏。这里面桩桩件件,我可曾讨到过半点好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为什么。” 沈琴央眼睛睁得大大的,贺成烨说的这些里,有的她知道有的她不知道。从崇多属地逃出来后,她心里清楚即便日夜兼程也赶不上皇家车队,可偏偏就恰到好处地让贺成衍遇上了流寇强盗,退守等待了数日沿城军的支援,沈琴央才得以在圣驾回銮之前归复原位。 原本她以为是巧合,还曾在心中感慨过幸运,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天助我也,是贺成烨在暗中为她提前铺好了路。 如此一来,贺成烨岂止是保了她的性命,更是全了她的名声。 贺成烨眼角微微泛红,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沈琴央的手臂,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还是说,向来洞察人心如你,却装傻充愣地纵容我接近你?同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好让我死心塌地为你一再拼命吗?” 沈琴央下意识想开口反驳,可他说的,的确没错。 她不止一次地揣测过贺成烨的目的,每次又都不了了之,因为心中总有种莫名其妙地信任,觉得贺成烨不至于害自己,甚至都没有深思过这种凭空而来的预感是为什么。 原t来她潜意识里,已经猜到贺成烨的心思了,只是从未深究过。就像他说的,装傻充愣着纵容他为自己付出。 “不错,但是又如何?你说的这些,可曾有一件事是刀架在你脖子上做的?” 刻意佯装的冷漠并非是真的冷漠,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地道出事实,才是最伤人致命的决然。沈琴央坦然地看着他,轻轻开口: “不过你一厢情愿罢了。” 贺成烨抓着她的手松开,即便屋中喜烛摇曳,红艳艳的绸缎高悬,都因为这话冷了下来。 “浙北天高地远,今夜这场逢场作戏的婚礼,的确令人意乱情迷。但你我这一生,注定只能是皇后与王爷的关系。” “你现在同我说注定?”贺成烨怒极反笑,“你若真是信命的人,现在就不会在浙北。” 沈琴央开始后悔同贺成烨说那些话了,现在被他当做反驳自己的论据,弄得她哑口无言。 “你刻意去做背离身份的事,来到浙北就为了摆脱所谓的操控。现在我也做了和你一样的事,说了一个王爷绝不会说的话,你却又拿出皇帝皇后的身份来压我。沈琴央,你不觉得你有些太武断专行了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明自己说的和他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这完全就是偷换概念!沈琴央也被他这番强词夺理弄得生起气来,质问他道: “那又怎样!你轻飘飘一句心仪之人,是想我如何回应你?我也心悦于你?所以我们便不管一切,就此做一对亡命鸳鸯,余生都躲躲藏藏地苟活吗?” “有何不可?” 空气瞬间因为这句话凝滞,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也戛然而止。 “即便是做一对亡命鸳鸯,又有何不可?” 沈琴央微微张着嘴,竟被这般胡搅蛮缠毫无道理的话给问住了。她想反驳,列出种种所谓的不可抗力,却说不出任何。 “没有我你也一样是亡命之徒,但亡命鸳鸯,好歹也是对鸳鸯吧?” “噗” 沈琴央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被这句无厘头的话逗笑了,贺成衍也松了眉头,两人相对而笑。 气氛因为这一笑缓和了不少,两人复又坐回到了床上,一起望着满屋子的红。这场闹剧的婚礼,的确令他们都心神不宁。 “莫名其妙地成亲,又莫名其妙地吵架,还真有点像寻常夫妻了。” 贺成烨微微往后仰倒撑在床上说道,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常态。 “快闭嘴吧” 贺成烨笑着歪头看着她的侧脸,“但说实在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一开始,贺成烨以为沈琴央就是那种野心庞大,贪恋权贵之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握半个朝堂的命脉同皇帝博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扳倒他,掌握一切。 可同她去西北走了趟,贺成烨发现她其实过得很难。 即便是身份贵重的皇后又如何?还不是稍有视察便在行宫里被当做刺客追杀,在回程路上被蛮族人轻易劫走险些丧命。 其实崇多比他敢想敢干,直接将沈琴央从蛮族人手里夺过来企图据为己有,自信带她远离皇帝身边,就能护她一世周全。 贺成烨当时自认为懂她,京中权力场是她的舞台,多年来拼了性命才夺得的权力足够她自保,甚至还能与皇帝一较高下,她不屑于将安危系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身上。 她一定要回京的理由,不过是为了靠自己的力量体面的活着罢了。 可到了浙北,她告诉自己被操控着,束缚着,她想跳出这一切,与皇后的既定命运反其道而行。 贺成烨又觉得她心里其实渴望着自由,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囿于宫墙之内,一辈子勾心斗角只为坐稳一个根本不想要的皇后位? 沈琴央摇了摇头。 “我以前不是没想逃过,我甚至也试过。” 许多年前,大约在贺成衍登基后的第三年,那时他大批地选秀,花一样的宫妃填满了整个后宫。朝堂之上,也开始多方打压当时沈琴央手上为数不多的势力。 她一介女流,纵然身居皇后高位也抵不过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况且,沈琴央也无意追逐名利权贵,想一走了之一了百了。 就在那时,第一个穿越女出现了。 沈琴央浑然不知,被害得险些身败名裂,命丧黄泉。贺成衍被那穿越女迷得失了心智,从此恨上了置她于死地的沈琴央,更加丧心病狂地报复她。 却不知她仅仅是为了自保,若不先下死手,就会被反杀。 渐渐地,她明白了,这个世界只要有新的穿越女进入,首要任务就一定是杀了她。自己已经与男主牵扯太深,成为了剧情重要的一环,一但离开皇后的位置便失去了对抗的力量,无论是贺成衍还是穿越女,甚至任何一个小角色,都可以随时要了她的命。 所以沈琴央不敢放手,不敢拿命去搏自由,因为一但放手,便再也无法回到京城,权力也如手中之沙散尽。 没有退路,唯有牢牢地将权力抓在手里,甚至需要更多。 她要这书中世界任其规则变换,自己永远有制胜的能力,随他们狼子野心,想要对付她依旧是蜉蝣撼树。 “我要去争,因为不争,就会死。” 话虽说得坚定,沈琴央的神情却显出些许落寞,贺成烨都看在眼里。 “也许你会觉得可笑,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也觉得没意思,但我真的不想死。” 宴席之上,贺成烨莫名其妙问她想过死吗,虽然沈琴央并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目的,但如今也算给了他一个答案。 无论境遇如何,再看不到希望,对沈琴央而言,解决之法也绝不是死亡。 只要活着,就有一线生机。 “我知道了。” 贺成烨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沈琴央以为他并不认同自己。 估计在来去如风,潇洒自如的贺成烨眼里,她就是个画地为牢的蠢人。明明放不下权力地位的诱惑,却说得好像不得不做一样。 沈琴央不怪他,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如此,也不知道什么系统,什么剧情。更不会知道她身后追着层出不穷的异世穿书者,手握她人生的剧本,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想要了她的命。 她又怎么会怪他无法感同身受? 沈琴央自己背负着这些至今已有十四年之久,在一个无人能理解她的世界,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贪恋权贵的毒妇,哪怕对着最亲近的白芷竹苓她也绝口不提。 她太孤独了,甚至都曾在玉贵妃身上,找到过一丝因为互通为现代人的知己快意,和同类的归属感。哪怕玉贵妃一门心思要她死。 贺成烨已经给了她很多理解,远超于许多人,她不会再奢求更多。 可贺成烨却起身跪在了她面前: “如果你要去争,我便为你倾尽全力,若哪天累了倦了,即便亡命天涯,我亦同你一道。” 贺成烨坚定的目光太甚,乃至于生出一种虔诚之感。 如同跪在自己信奉的神明身前,宣誓着他的忠诚。 “相信我,利用我吧,我会成为你手里最锋利的剑。” 第055章 交易 庭院月色深深, 万物陷入沉眠寂静,小院里树影摇曳,沈琴央轻手轻脚地跨进了院子。 她穿着山庄中侍女的衣服, 瞒着所有人, 再一次来到了二当家处关着贺景廷的院落。 她需要再见一次贺景廷。 上次她拒绝贺景廷后径直离开,撂下大话拒绝了他, 还说要回去自己生个孩子扶植。可沈琴央自知无法生育, 贺景廷的确是她唯一的希望, 不过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不是走投无路罢了。 贺景廷是可以预见的重要角色, 她必须得到, 但要他也必须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一次的见面, 沈琴央小瞧了他, 并没有套到太多的有效信息, 反而险些被他拿捏。此人年纪轻轻却心机颇深, 即便沈琴央这般泡在宫中数年的弄权之人,与他交谈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于是她避开所有耳目, 甚至包括贺成烨, 独自深夜潜来。 因为,沈琴央还没有完全相信贺成烨,即便他展露的真心的确令人动容,但沈琴央依旧持怀疑态度。 她还是信奉着那套行事准则;凡做事必有其目的,从前她想不明白贺成烨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现在她t怀疑贺成烨的心意。 他说心悦于自己,便一定是真的吗? 沈琴央才不信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这世界一切都由利益驱使着前进, 人亦如此。 贺成烨的确在与她相识至今的日子里,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心意。但沈琴央自觉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令贺成烨仅仅凭着御花园初见,与昭晨宫夜会的两面之缘爱上自己,紧接着就能做出西北为她赴汤蹈火的一系列举措。 再天雷勾动地火的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交付性命。甚至,她还是贺成烨的皇嫂,两人本身就没有修成正果的可能。 他又怎会付出至此,仅为了一段压根没可能有结果的露水情缘。 如果他在大婚之夜说的话是真的,那贺成烨必然在御花园初见之前就与自己有过交集,只是沈琴央不知道。 但若真在此之前贺成烨就留意到了她,又为何至今闭口不谈,始终装作与她初识的样子? 证明他对自己还是有所隐瞒和保留,便不算一片赤诚,他的话,更不能全信。 微凉的夜风令沈琴央的大脑异常清醒,她走到贺景廷的院前,却发现今夜这里的守卫异常松懈。 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人,仅有的几个来来往往的小厮侍女,路过她时目不斜视,没有一个人起疑,甚至都没人注意她。 沈琴央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有可能因为那二当家回到山庄之中,人手都调回去跟前自己用了。 她没有想太多,这种机会并不多见,按照上次来时严防死守的程度,没有贺成烨军师的身份为她带路,沈琴央根本不可能靠近这座院子。 眼见着屋中昏暗一片,沈琴央悄悄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纵然有着透进屋中的月光,依旧照不破这浓重的黑暗,沈琴央定在原地,并不敢到处肆意乱走。 黑暗让一切变得未知,她凭借着上次来时对屋中布局的记忆,朝着床榻的方向摸索前进。心想着既然已经熄灭了烛火,贺景廷应该已经入睡,悄悄将他唤醒便是。 视觉失灵让听觉敏感起来,细碎的声响放大了数倍。 突然,一阵箭在弦上的弓弦紧绷之声响起,沈琴央当即有种背后被注视的强烈感觉。 她慢慢回头,发现房间尽头的黑暗中,寒光毕现,一张弓弩被人握在手里,尖端的寒意瞄准了沈琴央。 只要那双苍白的手松开,弓弦拉满了的弩即刻便能将她射穿。 云层适时乍开,月光恰好自窗外落入,映照出一个端坐于窗边的人形,如一尊月华砌作的雕塑。 他一直坐在这屋中,从未动过分毫,就这么看着沈琴央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站在原地因为黑暗望而却步,朝着床边走时又犹豫彷徨。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直至最后才拉开了弓弩。 想到这里,不适之感充斥了沈琴央的身体,然而沈琴央目光自那把骇人的弓弩上移,发现了更毛骨悚然的事—— 那人长着一张鬼面。 青面獠牙,血色瞳齿,那张脸浸在黑暗中,饶是从不相信鬼怪之说的沈琴央都被惊得浑身一抖。 但很快沈琴央就冷静下来,这才借着微乎其微的月色看清,那不过是一张面具。 她心中已有猜测,看见那人身下坐着的轮椅才得以确认。 “浔江派的二当家,久仰。” 沈琴央已经率先开了口,柳相叶也不再装神弄鬼,亦开口道: “皇后娘娘。” 沈琴央没想到会这么快被看破,第一句话就道出了她的真实身份。传闻这位二当家能通鬼神,可卜天命,难不成这也是算出来的? 沈琴央倒是不信,她更容易相信此人是比贺景廷更深不可测的人物,也更有能力打听到各路消息。 这种人,往往比真的厉鬼都要可怖。 “想不到,如此深夜,我这间寒舍竟得皇后娘娘的驾临。” 他嘴上恭敬,可手上那把弓弩却端得稳稳当当,箭头还是瞄准着沈琴央,没有丝毫撤开的意思。 沈琴央上前一步,“既知我是皇后,为何还不将弓弩放下?” 柳相叶笑起来,他的嗓音很好听,但因为唇齿都蒙在那副可怖的面具之后,所以传到沈琴央耳朵里时,便多了些森森鬼气。 “我说你是皇后,你就是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当真是个怪人,是他道明了沈琴央的身份,现在却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判断,反过头来质疑起她来。 “据我所知,皇后在前去西北奔赴擎栾一族的路上,如何又会出现在我这区区一个小院落中呢?” 柳相叶果然眼线众多,虽不意外,但还是令沈琴央的戒备感更加强烈。 “若不是,我便可以将你就地射杀,若是,那娘娘为何要来此呢?” “二当家既然都算到此处了,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那句赤裸裸的威胁,并没有令沈琴央畏惧退缩,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来见这间屋子里原本住的人,当朝皇帝遗子,贺景廷。” 明明隔着面具,沈琴央却能感觉到他笑了。 柳相叶将弓弩放下,随意地扔在了一旁的书桌上,又转了转发酸的手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没有撒谎,我喜欢和坦诚的人说话。” 那种强烈的不适感重新回来了,沈琴央多年来身居高位,何曾被人拿话这么以下犯上过?就好像她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事后承认自己的错误被家长原谅似的。 这人先前的几句话,其实都在同沈琴央刻意彰显自己所掌握信息的广度与深度。沈琴央也不能再将他当浔江派其他好糊弄的人一般,遮遮掩掩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直言道:“贺景廷呢,你将他弄到哪去了?” “别急。”柳相叶缓缓道: “你想见贺景廷,不是也想见我吗?难道就没有想问我的话?” 沈琴央皱了皱眉,柳相叶甚至都知道自己说过想见他的话,但她并没有表现出疑惑。既然他让问,她便大大方方问: “是你一路刻意引导我进入浔江派,来见贺景廷的吗?” 柳相叶果然承认,“是。” 那这一切巧合都可以解释了,既然这都是柳相叶安排的,那贺成烨的身份他也一定知道。 “你也是故意放舒王以军师身份进入浔江派的。” 这话是肯定句,沈琴央已经确定。柳相叶语气里带了些肯定的笑意,似乎对她能立即想到这一点很是欣慰: “聪明。” 沈琴央皱了皱眉,尽力压抑柳相叶带给自己的不适感,继续问道: “所以你们浔江派是想瓮中捉鳖,将我和舒王一举拿下,好以此为人质?” 柳相叶慢慢摇了摇头,那鬼面一半浸在黑暗里一半映在月光下,动起来时仿佛有了细微变化的神态表情,愈发诡异恐怖。 他又换了副失望的语气,“错,你常伴君侧,应该比我清楚那位皇帝的冷血无情,又怎么会因为一个皇后和一个王爷而受到胁迫。甚至,他可能巴不得你们死了。” 面具之后的眼睛打量着沈琴央,“毕竟,你与舒王在一处,就已经向皇帝表明了他的背叛,不是吗?” 沈琴央一愣,她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贺成烨到底是来给皇帝办事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贺成衍具体委派他什么事,但无论贺成衍要做什么,都绝对于沈琴央不利。 如此一来,贺成烨站在自己的阵营,就无法同皇帝交差,她在浙北同贺成烨的一道行动的种种一但暴露出去,以皇帝的脾性,贺成烨死无葬身之地。 贺成烨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为何还能如此坚定地向她投诚? 柳相叶看出她的犹豫,笑道: “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结果。皇帝给舒王的任务,是杀了贺景廷。” “什么?” “舒王没同你说吗?啧啧啧,我还以为他与你无话不谈呢。” 沈琴央神色一震,贺景廷于她而言有多重要,贺成烨不是不知道!而他来浙北的任务,竟然是斩断她此行唯一的希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景廷决不能死。 柳相叶简直像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想的心声。 “当然,我也不想他死,你与我都需要他,不是吗?” 沈琴央再次戒备起来,但柳相叶说的没错,浔江派需要借贺景廷的名义才能造一个名正言顺的大势,而沈琴央需要一个自己掌握的皇子入主东宫。即便各自为利,但殊途同归,都是t扶贺景廷上位。 甚至这个鬼里鬼气的柳相叶,都有与她联手的充足理由。 那跪在她面前发誓要助她的贺成烨,动机却仅仅是一句冠冕堂皇的我心悦你。 柳相叶的声音再次响起: “贺景廷我自有办法让他归附于你,但作为交换” 他略微思索一会儿,然后像是临时想起了件随意的小事,笑着开口道: “帮我杀了舒王吧,皇后。” 第056章 败露 京城皇宫, 养居殿内。 夜已经很深了,贺成衍还坐在小山似的案牍前翻看着朝臣们的奏折,李公公悄悄立在一边, 欲言又止了几次, 最终还是不敢开口。 该歇息了,但贺成衍批阅奏折时, 常常神情不悦, 满腹怒意, 谁若是这个时候凑上来多说废话, 一准讨不到好处。 不过今日贺成衍的似乎心情还不错。 他随手划下一笔朱批, 挑了挑眉道:“这些老东西倒是识相, 一听说朕要立太子, 连昔日追捧着皇后的几个都凑上来, 指手画脚地, 倒是为朕选起太子来了。” 李公公在旁笑呵呵道:“陛下福泽绵长,虽然膝下皇子不多, 但都孝顺懂事, 众大臣也是各抒己见罢了。” 贺成衍轻轻扫了他一眼,李公公常年侍奉在侧,立马恭谨低头,心知陛下这是起疑了。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孝顺懂事, 朕这几个皇子,没有一个有主见的,也只能说是懂事了。” 李公公哪敢接茬, 溜须拍马道:“皇子们年纪尚幼,有陛下教导着, 日后必成大才” 贺成衍冷哼一声,“由朕教导?怎么?难道你也觉得,是因为朕令他们养在生母膝下,而非皇后教养,所以才教废了是吗?” “啊?奴才哪敢奴才嘴笨!”李公公赶紧抽自己的嘴,这马屁算是拍马腿上了。 贺成衍在此事上如此敏感多疑,也是因为这几个皇子的生母,的确都貌美有余,蠢笨异常。 这种位份低下的宫妃,若诞下皇子,本应该由皇后教养。但贺成衍因为忌惮沈琴央,都做主让他们养在生母那里。 结果一个个养得性子唯唯诺诺,一天到晚就只知道揣摩打听贺成衍的喜好,谄媚讨好,和他们的生母一模一样。 即便年纪小,但三岁看老,也不指望能成什么大事了。 李公公赶忙开解道:“陛下正值壮年,日后必定还有许多皇子降生,何愁找不到合适的太子人选?” 贺成衍这才平心静气下来,的确,太子不必过早册立,眼下这几个实在不堪用,即便是为了对付皇后,也不必拿山河社稷来置气,将未来交到这几个蠢材手上。 反倒是沈琴央,现在应该比自己还要愁吧? 皇后无子,他一放出有意册立太子的消息,昔日还摇摆不定的中立党们都纷纷倒戈。这几个庶子虽是愚笨了些,无论选谁入主东宫都一样,但好在都是被贺成衍牢牢握在手里的。 群臣贵族不是傻的,即便眼下贺成衍与沈琴央势均力敌,那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太子人选迟早会定下来,而太子也会渐渐参与进朝政之中。况且世家子弟,皇亲贵族,都是世袭荫封的,即便大家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后代考虑吧? 太子继位后,皇后还能有如今泼天的权势,还能安安稳稳地坐上太后之位吗? 以如今的帝后之争看来,皇后到时候有个葬身之地就已经不错了。 又有谁会选一个没有未来的主子侍奉? 李公公见贺成衍已然心情大好,胆子也大了起来,细声细语地劝道: “既然陛下将册立储君的希望寄托在以后,那当下可就要做准备了,只是如今后宫清冷许久陛下您看” 贺成衍怎会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提起此事,他难免心中不适。 玉贵妃那个贱人的事才刚刚过去,一想到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会同蛮族那种下贱的畜生 贺成衍刚平息下去的怒火现在又烧了上来。 他最恨被女人欺骗,被女人背叛,玉贵妃的事发生后,他连后宫都不想踏入,更不曾出现一个令他感兴趣的女人。 “再说吧。” 贺成衍摆摆手,他当时喜欢玉贵妃,就是喜欢她身上那股不安常理出牌的新鲜劲。后宫的其他妃子,也漂亮,但太循规蹈矩,也太阿谀奉承,一脸的谄媚,他并不喜欢。 他喜欢从前的沈琴央,看似乖顺温柔,实际眸中尽是野心之火。像漂亮精美的瓷器,内里却装着与外表截然相反的东西。 玉贵妃与她只有那么一点像,就已经足够圣宠不衰。 可惜,她死后,贺成衍再也没找到另一个可以代替她的女人。 门外通传声响起,李公公去开门。 “这么晚了,怎么事?”贺成衍不耐烦道。 李公公轻手轻脚地回来,压低了声音道:“是曹大人,带了从浙北来的消息。” 贺成衍抬眸,“让他进来。” 随后,一个体型精壮的男子自侧门进入,快步到贺成衍跟前跪下。 此人名唤曹九,是贺成衍手下的暗卫,专门替皇帝做一些掩人耳目的秘密任务,若他有事来禀,必然不会是闲事,更何况是这么晚的深夜前来。 浙北估计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事了。 他虽然派了舒王前去浙北解决那个私生子的事,但其实贺成衍并不完全信他,不过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罢了。 这事非同小可,若是用贺成衍自己培养的人,一但风声走漏一点,他谋杀亲子的事也就曝露大白了。 沈琴央将他的人盯得太紧,即便是曹九带领的这支暗卫,也是他近几年花了大力气养出来的,废了许多心思才避开沈琴央的耳目。 这事走漏出去,败坏皇家脸面,且他不知道沈琴央会如何借题发挥。 甚至,她还有可能利用那个皇子做点什么,当然,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让舒王去做这件事,一是因为名义上两人手足兄弟,舒王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他这个兄长赐给他的体面,他必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再者他也是皇室中人,浙北那个私生子的身份算是皇家丑闻,暴露出去对他也没有好处。 即便真有暴露的那一天,贺成衍也可以一句话就推到舒王身上,扣一顶谋杀皇家血脉的帽子便是,总归比皇帝暗杀亲生儿子这种事更容易为世人所接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重要的是,舒王向来不涉朝政,且行踪不定,随时随心就离京逍遥自在去了,京中少了个舒王谁都不会过多在意。沈琴央不会在此人身上花费什么心思去盯着,她也绝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舒王委以重任。 当年宗亲王府的事,舒王因为久病缠身,没有参与进来。因而才能有今天的安逸,舒王没有挡过他的路,但不代表就能完全博得他的信任。 舒王,到底与自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宗亲王府出来的人,贺成衍一个都不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他前脚派舒王前去浙北,后脚就安排了暗卫跟踪。 贺成衍凝眉道:“浙北那边出什么事了?舒王有问题?” 曹九拜道:“舒王,暂时还没出什么问题,和计划一样,他以军师的身份顺利潜入了浔江派,博得了大当家林挚的信任。” 贺成衍松了一口气,这个弟弟还算识相,能让他省点心。 “那出了什么事,还值得你亲自从浙北赶回来,这么晚了入宫禀报?” 曹九有些犹豫,似乎是事太大了,不知道如何说明,半响才道: “那个,我们本是跟着舒王的,在榕江上,林挚他们与潇山盟的人起了冲突。那潇山盟的人为了同林挚鱼死网破,开船撞了浔江派的船。” 贺成衍越听越头疼,“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舒王若是想博得林挚的信任,自然会先做出点成就来。拿下个潇山盟罢了,也值得你特意跑回来禀报?” 曹九忙道:“若只是如此,属下自然不会小题大做,是当时两方船只因为撞击损毁,船上的人都掉入了水中。我们混在浔江派的船上,也一同掉进了水里,原本是想继续跟着舒王的,却阴差阳错捞上了一个面熟的女子。” 曹九做事向来稳妥,就是为人有些过于小心谨慎,贺成衍原本就是欣赏他这种特质才委以重任,现在却觉得曹九有些太啰嗦了。 “说重点!” “是是是”曹九磕了个头赶紧道: “那女子,是皇t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什么!?”贺成衍猛然起身。 沈琴央的人也到了浙北! 这不就意味着皇后已经知道了贺成衍的计划,也知道他派了舒王前去调查的事,甚至都有可能知道那个私生子的身份了!? 贺成衍慌乱起来,可静下心来仔细一想,沈琴央若是知道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可能会派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宫女前去浙北? 既是贴身侍女那必然是用在身边的人。 贺成衍的心又悬了起来,沈琴央说自己要去一趟西北,拜会擎栾族赫函而他又在这时恰好派了舒王去浙北 如此巧合。 “就捞上这一个侍女来吗?还有没有其他女子?” “潇山盟船上的侍女也多,混乱之中并不能逐一仔细辨认且当时两边都在捞人,属下怕打草惊蛇,只尽力救下了那一个侍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衍厉声问道:“侍女呢!她人在哪!?” 曹九吓了一跳,“带来了!就在门外押着!陛下要是想见,属下立马提上来。” 门外曹九的人即刻押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入了殿,贺成衍上前扯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定睛一看—— 果然是皇后身边,那个叫连翘的侍女。 第057章 同盟 回到贺成烨的院中, 沈琴央发现本该已经就寝的贺成烨没有睡,而是支了两张藤椅在院中坐着。 见她穿着侍女的衣服回来,贺成烨的神色并没无意外之色, 而是指了指身边另一张藤椅: “坐, 这边看星星不错。” 沈琴央沉默着坐过去,她此行的确瞒着贺成烨, 即便日前他刚刚表达过对自己的忠诚, 转头她就在夜晚溜出去, 见的还是柳相叶。 沈琴央记得贺成烨一直不喜此人。 不过那又如何, 贺成烨不也有事瞒着她吗?嘴上说着愿意倾尽一切为她所用, 皇帝派他杀贺景廷的事还不是闭口不提? 本以为贺成烨会质问她的行踪, 可等了许久, 贺成烨枕着手臂都快在躺椅上睡着了, 都没说一句话。 竟真是出来看星星的。 “喂, 醒醒。” 贺成烨睡眼惺忪地起身,沈琴央有些莫名其妙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星星啊, 刚刚不是同你讲了。” 深夜中的小院, 树影摇曳,偶尔有一两声虫鸣,配上浙北繁茂璀璨的星空,的确惬意又美好。 可惜沈琴央现在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你就没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沈琴央穿着浔江派侍女的衣服,又在深夜从院外回来, 她都觉得自己可疑,贺成烨难不成在同她玩什么欲擒故纵? 贺成烨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差点忘了, 还真有件事,你等等。” 他从藤椅上起来, 进自己的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拿着一卷纸筒出来递给沈琴央。 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信件,封得严密,还未曾拆开过。 沈琴央接过来,“这是什么?” “今天刚从京城快马加急送来的信。” 沈琴央拆开来看,先不管内容如何,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枚朱红色的印章,她最熟悉不过。 “这是御笔亲书的圣旨?” “算是吧,不过没那么正式,他私下里会与我通信,我在浙北的一举一动也会回信于他,也就是回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他眨眨眼,“和你成亲的事没说。” 沈琴央现在懒得理他的废话,贺成衍的字迹她认得,印也没有假。她一目十行先将内容扫了一遍,其中表达的主要信息却是她已经知道了的。 “贺成衍要你杀了贺景廷?” 闻言贺成烨耸耸肩,“是吗?” 这信没有拆开过,沈琴央疑惑道:“你不知道?” “知道了,你刚刚不是说了。”他看着沈琴央一脸无辜道。 也就是说他还不知道贺成衍要他解决贺景廷的最终任务,甚至贺成衍的信件到了他的手上都没有拆,而是等着沈琴央回来一起拆。 “我屋里还有先前他寄给我的信,不过我都拆了。无非是些要我进入浔江派打探贺景廷的消息,还有询问浔江派势力分布的一些事,没什么意思,你要是想看可以一并拿去。” 沈琴央捏紧了那封薄薄的信纸,方才柳相叶说出贺成烨的任务是要杀掉贺景廷时,她即刻便相信了贺成烨的背叛。 如今,她的确不知道怎么面对贺成烨的坦然相待。 “你可知道,我不可能让贺景廷出事,甚至我还要带他回宫,扶他入东宫坐上储君之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道。”贺成烨不疑有他。 “那你可知,与我同在浙北的谋划若有朝一日暴露,你又放任贺景廷回京,以贺成衍的行事风格,恐怕整个舒王府上下都会被株连。” “知道,我素日不爱用人,舒王府同个空宅子没区别,也未曾娶妻亦无子嗣,不怕株连。” 沈琴央其实还想问他许多,但望着他充满坚定之色的眼睛,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她最终叹了口气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成烨几乎不假思索:“我想要你真心待我。” 这个答案对完全现实主义的沈琴央来说还是有些太抽象了,她只相信利益趋同的合作,而贺成烨冒死为她坐到这个份上,却只要什么真心,她理解不了,也不会相信。 “我没有那种东西,但我可以告诉你一句实话。” 沈琴央将那张信纸重新收好,轻轻放在他的椅子上,“贺成烨,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你就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恶人吧。” 贺成烨眼神冷下来,“你到底还是不相信我。” “我是不相信真心。” 沈琴央答道,这句话她没有撒谎。 她信过一次贺成衍向她展露的真心,下场就是她的今日。于是她从此再也不会相信真心,也将自己的真心就此抹杀,才能在这个你死我亡的世界活下来,活到现在。 贺成烨看着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像是在看某种冷血怪物。 沈琴央暗自心惊,她从不觉得贺成烨与贺成衍容貌上有相似之处,因为两人也没有血缘关系。但此时的贺成烨眸色之中却染上了贺成衍的薄凉,那是独属于帝王家惯有的决然无情,仿佛能一刀两断世间一切情缘。 他没有再说任何,转身离去。 沈琴央知道这一别日后就是形同陌路了,甚至两人各自为营。她看着贺成烨的背影,无论如何,这个人的确几次救她于水火。 “等等,你日后要小心二当家柳相叶。” 贺成烨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任何反应,背影恍若未闻,回到了屋中。 * 次日,沈琴央就从贺成烨的别院离开,启程前往云霄山。 那是贺景廷现下所在之处,当然,这个消息也是她同柳相叶交换来的。 她没有答应柳相叶的条件,柳相叶自然不会再帮她收服贺景廷,但他也将贺景廷被移送到云霄山的消息告诉了沈琴央,至于如何说服贺景廷,那就要看沈琴央自己的本事了。 云霄山算是浙北最高的一座山峰,山上建有成片的庙宇,其中有不少禅房供人居住。也许是因为浔江派山庄人多口杂,加之贺景廷的身份暧昧又贵重,山中清幽佛门寂静,很少有人能想到贺景廷会被移送至此。 沈琴央只身前来,独自登上了云霄山。 云雾缭绕之中,远远地看见了寺庙的山门,上书松云寺三字。这山实在不算矮,前来拜会的香客不多,沈琴央步入寺中,便有一位僧人走上前来。 沈琴央合了合掌道:“我想拜见停云师父。” 僧人闻言,神色微微一滞,便将沈琴央带到了后山处,十分隐蔽清静的一间禅房门前,随后便自行离去。 原本以为虽住在寺庙之中,但实则还是关押看守,贺景廷的住处自然还会有浔江派的人层层把守。可一路上只有那一个僧人带路,直至门前都畅通无阻。 沈琴央敲了敲门,听到了门内应声。 一推开门,贺景廷坐在茶几旁,已经沏好了茶水,他对面的空位上刚好摆了一杯,还冒着热气,似乎在等着沈琴央的到来。 沈琴央倒也不意外,毕竟贺景廷与她在浔江派山庄的初次相见,就已经早早预知她的到来。 贺景廷笑着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沈琴央也不同他客气,径直坐下,抿了一口茶。 她一路从山底徒步爬上来,渴得要命,很快便喝空了一杯,贺景廷笑笑,坐在对面帮她倒满。 “浔江派的人将t你移居到此处却不派一个人来看着,竟对你如此放心?”沈琴央四处打量着屋中的陈设,不动声色道。 明明贺景廷不过临时居住,屋中事物却一应俱全。但可以看出并不是仓促置办的新货,许多家具摆设,陈列用品,都像是经年使用过的。贺景廷身在其中,有种久居此地收放自如的支配感。 贺景廷只当她是闲聊,随口答道: “因为我也没打算走,他们自然不必派人来盯着。” 沈琴央又喝完了一杯,能尝出来是上好的君山银叶,这贺景廷明明是浔江派劫来的人质,待遇未免也太好了,这茶即便她在宫中都算少见。 贺景廷也不介意她拿着好茶当白水灌,又为她斟满一杯。 “听说能行路上山的人都心诚,拜佛时许的愿也灵,娘娘既然都已经登上来了,不如顺道去拜一拜,说不定能心想事成。” “不必了,我不信佛。” 贺景廷点点头,“虽说人能有个信仰之物是好事,但我也不信。” 他顿了顿,看向沈琴央,“看来,娘娘同我是一种人。” 沈琴央不信佛,是因为她知道这世界无非一本小说而成,系统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佛,主宰着npc们的命运。在看透这种本质后,烧香拜佛都显得无比可笑,即便她自己也曾在殿中请了佛像,日日诵经,但不过为了令自己心安。 贺景廷却道:“因为,我信我自己。” 沈琴央笑了笑,不置可否。 “娘娘徒步上山,想必也不单纯是为了讨一杯茶水。那日浔江派山庄之中匆匆一别,或许,娘娘是改换了心意?” “不错,我是为此而来。” 贺景廷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似乎早就猜到沈琴央会妥协,“如此一来,日后我便要称您为母后了。” 沈琴央却抬手道:“不急,我还没说我的条件,既然要同盟,我们彼此总要拿出些诚意。” “洗耳恭听。” “对你来说,很简单。”沈琴央笑得纯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要你,杀了浔江派二当家,柳相叶。” 第058章 烧山 贺景廷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半响, 他才开口,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为什么?” 沈琴央笑着喝了口茶,“没有为什么, 这就是我的条件, 接不接受随你。” 茶盏又空了,这次贺景廷却没有再为她斟茶, 而是盯着她道: “娘娘未免有些太看得起我这个人质, 我不过是个幼年丧母无依无靠之人, 即便流着皇室的血, 活得还不如平头百姓安逸。多年来遭到各方势力的抓捕暗杀, 能活到今日已是大幸。浔江派二当家, 且不说他身边有多少护卫, 就算是准备万全, 我一个被关在山中的人质如何能近他的身?” 沈琴央面无表情地听完: “你说的这些, 与我何干?该怎么近他的身,如何杀了他, 这是你该考虑的东西。我已经将我的条件摆在这里, 柳相叶,我不仅要他的尸首,我还要他死亡的消息公之于众,传到浔江派与整个浙北都人尽皆知。你做不到,就没得谈。” 贺景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沈琴央无意瞥见他桌下的手握成了拳,骨节都泛白了。 “怎么?做不到吗?” 沈琴央笑着又添了把火,“你若这点本事都拿不出来, 如何能在日后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上存活,去争那九五之尊的位子?贺景廷, 想做我的儿子,没那么容易。” 原本贺景廷在她面前那副尽在掌握的怡然自得现在尽数崩溃,他漂亮到像雕塑一般完美的脸上,因为恼羞成怒裂开了条条缝隙,再也装不下去那镇定自若的优雅姿态了。 “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我怎么可能做到!?” “怎么不可能?” 与贺景廷的暴怒截然相反,沈琴央冷静地端坐于对岸,“你是林挚起义的旗帜,纵然柳相叶再得人心,再有恩于他,林挚都不会拿你怎样,你只管先斩后奏便是。” 沈琴央抚了扶衣袖,“既然未来有可能做你的母后,本宫便先教你这一回。” 即便她现在一袭素衣,身处山中寺庙,却仿若身披华服头戴凤冠,依旧是那个统管六宫掌握半个朝堂命脉的皇后娘娘。 “林挚能将你安置于柳相叶的院中,而柳相叶又将你转移到了云霄山中,不派任何人来看守。虽然是因为他料定了你不会主动逃走,但也证明了他没对你设防。柳相叶知道我要来找你,也知我皇后的身份,只要随便寻个由头告诉他,有一件同皇后有关的事与他相商,柳相叶自然来见你。” 沈琴央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轻轻放在桌上,沉甸甸的金属接触到桌面发出了冰冷的声响,贺景廷目光下移,双唇紧抿看着那把躺倒的利刃。 “怎么杀人,就不用我教你了吧?柳相叶不过一个瘸子,可别说你打不过。” 贺景廷冷笑道:“我若是被柳相叶反杀,你这趟浙北可就算是白来了。” “不会的。” 沈琴央十分笃定笑道:“柳相叶不会杀你,因为你的身份,可比他贵重的多。” 贺景廷闻言,目光试探地抬起看了她一眼,而沈琴央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她推开门,山中传来悠远的钟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 “只要柳相叶一死,我们便即刻启程回京,从此你就是皇后的亲生儿子,皇帝的嫡长子。储君之位,本宫也一并许你。” 她最后留下这一句,迈出了屋门。 贺景廷从桌上拿起那把短刀,握紧了它,眸中闪过一丝阴诡的狠厉之色。 “呵,为了保下舒王是吗?只可惜,舒王必须死在柳相叶前面。” * 回到浔江派山庄已是次日傍晚,沈琴央推开贺成烨别院的门,发现屋中空空如也。 他为数不多的一些换洗的衣衫物品都不见了,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院中传来声响,沈琴央赶忙走出去,发现是林挚的夫人,周嫂来看她。 周嫂笑着拉了她的手,到屋中坐下,温声安慰道: “难为你了,刚成亲就独守空房,外面这几日出了点事,好像是潇山盟跑了的应韬又现身了,林挚他无暇分身,便派军师去了。” 原来如此,沈琴央还以为他一气之下又消失了。 似乎是看到沈琴央神色有异,周嫂试探道:“小两口吵架了?” “没有的事,周嫂。”沈琴央笑着摇了摇头。 “笑得比哭都难看了,还说没有!” 有那么夸张吗?沈琴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惯是会隐藏情绪的人,不至于装得这么差吧?虽然同贺成烨是这么个结局,的确令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其实夫妻俩吵吵嘴很正常,但才洞房没两天就闹脾气,属实是军师不应该了!没事,等他回来,嫂嫂替你教训他,实在不行还有我家那口子呢,林挚也能说上他几句。” 沈琴央实在无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承认也没意思,只好点点头应下来。 她突然想到了个问题,便开口问周嫂道:“这几日,二当家可还在山庄中?” “二当家这两日有事出去了。” 周嫂有些疑惑,“你找二当家有什么事?” 毕竟贺成烨都是在林挚手下做事,同柳相叶几乎没有交集。沈琴央怕她起疑,解释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夫君他说自己与二当家说不太上话,我想着既然都是为浔江派做事,日后在山庄中还需多多照应,去拜访一下也是好的。” 周嫂皱了皱眉道:“你这么做原本也是应该的,军师似乎确实有些不喜二当家,但二当家那个人有套自己的行事做派,向来不必同林挚汇报行踪,总神出鬼没的,林挚倒是信任他。” 沈琴央听出这话中微妙的意思,不禁追问道:“嫂嫂是觉得此人不可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嫂赶忙摆摆手,“那倒是不至于!二当家是浔江派的恩人,若是没有他的筹谋,浔江派现在还是山沟里的绿林草莽罢了。” 她叹了口气,复又拉过沈琴央的手,“本不想同你说这些,但你既嫁给了军师,也是浔江派的人,日后又是在山庄之中与我长作伴的,嫂嫂也没必要同你撒谎,毕竟这事只是我的一点妇人之见。” 其实不然,有的时候女人的直觉不讲道理,但往往是最敏锐的。 沈琴央忙道:“嫂t嫂你说。” 周嫂缓缓讲道:“当年浔江派还没发迹时,浙北最大的帮派其实是潇山盟,但潇山盟行事强悍,盟中风气极差,四处烧杀抢掠,十足十的恶贯满盈。浔江派在那时不过山中土匪,但我们惯是只劫富户恶霸,从不动平民百姓。因而也难以扩大什么势力,渐渐地就有些难以为继。” “潇山盟曾经的势力竟这么强大?” 沈琴央想起贺成烨同自己讲过关于潇山盟的事,他们背后的那位神秘的盟主,难道在那时就是他在做主盟中事务吗?既然曾经如此辉煌过,为何如今他却放任浔江派一派独大,而潇山盟没落至此呢? 周嫂点点头,继续道:“所以当时潇山盟便起了吞并浔江派的意,派人围堵上山,同我们打了几天几夜,因为山中地势易守难攻,所以哪怕他们人多,一时间也没法轻易攻克。于是潇山盟的人便准备围守山下,切断了我们的粮食供给,想等着我们自己投降。” 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其他的细节都有些记不清了,但唯独那个人,周嫂记得清楚。 他拖着一条病腿上山的样子,苍白的皮肤犹如白日游魂,面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据说是被潇山盟的人毁了容又打断了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般弱势者的惨状,周嫂却第一眼就觉得此人不一般。 “就在那时,二当家柳相叶出现了,他独自上山来,自称是被潇山盟害死了全家的平民百姓,脱着一条病腿上山为林挚献计。用一条放火烧山之计,将所有潇山盟的人骗到了浔江派阵地,全烧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皱了皱眉,潇山盟的人又不是傻子,只要老老实实守好山底不放任何人上下山,何愁浔江派不投降? 这柳相叶的计谋未免有些太厉害了,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竟将他们全部骗上山。 周嫂继续道:“大火烧山啊,烧了七天七夜才熄灭,浔江派的确逃脱一劫,但也没了阵地,山中是回不去了,只得拼一条新的出路。于是林挚当即决定彻底离开山中,不再做土匪,而是建帮立派,势必要闯出一番天下。那场大火烧死了潇山盟小半的人,元气大伤,才令我们有了喘息的机会,一再壮大。加上二当家神鬼莫测的谋划,才有了今日。” 沈琴央默默听完,现在不光周嫂,就连她这个仅仅听了复述的人,都觉得柳相叶大有问题。 一切都太顺利,太巧合了。 就像是为了柳相叶此人光鲜亮丽如救世主一般的出场,才有了潇山盟这一趟围山。又为了柳相叶成为未来第一大帮派的二当家,浔江派才因为大火烧山而被迫在浙北建帮立派。 周嫂见她的表情也带了疑惑,压低了声音道: “可当年,潇山盟的人将那山围得铁桶一般,我们的人常年隐秘于山林,都无法避开他们上下山,柳相叶当时废了一条腿,是如何逃过潇山盟的眼睛上山的?” 第059章 重伤 周嫂见沈琴央面色凝重, 想必是真听到心里去了,难免有些慌乱,毕竟二当家于整个浔江派有恩。 “咳你看我, 同你说这些干什么, 这也就是妇人家家的一点见识,不成体统的, 你别往心里去。” 沈琴央柔和地笑了笑, “我知道, 周嫂, 咱们就当是闲聊了。” 许是怕她多想, 周嫂便多说了两句: “其实想来以二当家的智谋, 当年绕过潇山盟的人上山并不是件稀罕事, 后来也确实因为此人的加入, 浔江派才有了今日繁荣, 我实在不该疑心他,就是总有种感觉” “有言道智多近妖, 忌惮也是人之常情, 大当家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有周嫂你在旁细心敏感一些也是好的。”沈琴央宽慰道。 周嫂拍了拍她的手,满眼都是对沈琴央的赞许之色,心里更是十分喜欢这个军师的新夫人。 “走,陪我出去走走, 咱们这个山庄可大着呢。” 浔江派的这处山庄的确大,连着大片的田庄农户都是浔江派的地,每年种的作物供给整个浔江派都还能有余买卖。周嫂学了些管理经商的知识, 又亲自操持着,这么多年下来为浔江派积攒了非常可观的家底, 彻底摆脱了从前土匪的身份,也再也不用靠打劫富户赚取钱粮了。 周嫂带着沈琴央在田庄逛了逛,讲了好些关于种地收成的事,沈琴央从前虽统管着后宫,对这些田间地头的事务却是不懂的,但也颇为感兴趣,一趟下来同周嫂学到了不少东西。 两人相谈甚欢,回到浔江派时天色已晚,山庄里都挑了灯笼。 远远地周嫂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虽说这个时间燃着灯笼也正常,但怎得烛火都明明灭灭,像是庄子里的人都挑着灯笼奔走着。 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周嫂放不下心来,让沈琴央先安坐在马车上慢慢停靠,自己跳下了车去问询。 车夫才刚刚将马车停稳,沈琴央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周嫂火急火燎地朝自己跑过来,面带忧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见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惴惴不安,她预感向来准,许是跟她有关的坏消息。 果然,周嫂上前来先拉住她:“是军师出事了。” 沈琴央一瞬间抓紧了周嫂的手。 “他受了重伤被送回来,林挚已经把山庄里最好的医师都请过去了,现在人就在别院。” 他前几日不是还和自己斗气吗,怎么会突然出事!沈琴央想问清楚缘由,但周嫂眼下也是刚知道消息,她惯是临危不乱分毫的,竟手足无措起来。 周嫂拉着她往别院走,“你先别慌。” 自己慌了吗?沈琴央不知道,她现在只想快些见到他,弄清楚伤势如何,会不会危及性命。 到了别院,院内忙成了一团,下人们进进出出。沈琴央跑进院中,看到他们端着一盆盆的血水,里面浸着染满了鲜血的纱布。 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流这么多血! 周嫂揽住她,撤出来到院外,“先别进去了,在外面等吧,浔江派一年到头常有人受伤,因此养的医师也都是浙北医术最精湛的。你放心,军师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沈琴央白着一张脸点点头,纵然心中已然大乱还不忘嘱咐道: “周嫂他幼时有疾,一直吃着药,身体底子不好,务必让医师们用药时不要用药性太烈的。” “哎哎,好,你放心,我去同他们说。”周嫂找了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来看着沈琴央,自己去找医师了。 小丫头本想扶着沈琴央去旁边的院子坐着,但凭她这个年纪怎么能看住沈琴央,一句话就打发着离开了。沈琴央走到院前,抓着门框往里看了一眼,屋内站了许多人,好几名医师忙得团团转。 人影交错的空隙,沈琴央望见了躺在榻上的贺成烨,他脸色白得像纸一般,了无生气,再没了从前逗她时的顾盼生辉。她想到同贺成烨最后的对话,自己说与他不是一路人,叫他只当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恶人便罢。 沈琴央闭了闭眼,可她现在那颗慌乱不定悬着的心,又是为何? 别院忙到后半夜,贺成烨的血终于是止住了,脱离了险境。 林挚和周嫂派了两名医师住在偏房,以备不时之需,便让其余所有人退了出去。 屋内只留下了沈琴央。 贺成烨还没有醒,沈琴央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其实是因为林挚与周嫂走时,她坐在贺成烨身边抓着他的手,好令自己看上去更符合一个忧心忡忡的妻子形象。 但林挚和周嫂走了,屋中早就没有人在看着,沈琴央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没有动。 屋内唯余蜡烛融化烛芯时不时炸裂的声响,灯火昏黄下,贺成烨的脸看上去也有了些血色。 沈琴央又看了会,才惊觉自己还抓着贺成烨的手,原本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掌心,已被她的体温暖了过来。 她想悄悄撤开,却在刚动弹的时候被抓住了。 “你醒了?”沈琴央有些慌乱道。 似乎是还不习惯光亮,贺成烨的双眼微微眯着,漆黑的瞳仁看着沈琴央,薄唇微微抿起,带出些许锋利的薄凉,不知为何令人暗自心惊。 “嗯。t” “我给你倒些水喝。” 沈琴央想起身,但她的手还被贺成烨抓着,而他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其实贺成烨受了这么重的伤,只要她稍稍用点力气就可以挣脱,但又怕扯到他的伤口,只得任由他抓着。 贺成烨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周嫂说你去处理潇山盟的事,应韬现在手下怕是没几个人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倒不是为了打破这尴尬,沈琴央的确想知道起因经过。贺成烨的武功不算差,且他只是军师,并不必亲自参与行动,怎么回来的其他浔江派中人没受一丁点的伤,他却险些丧命? “因为不是应韬伤的我。” 沈琴央皱了皱眉,若不是应韬,下如此死手的 耳边柳相叶那阴柔的嗓音响起,“帮我杀了舒王吧,皇后。” 难道是柳相叶因为她的拒绝,而自己下手了吗?可他听命于林挚,怎么会自己出手去伤林挚的军师,留下这等把柄? 况且他若是能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还要以此为条件来同沈琴央交易? “怎么,你有头绪吗?”贺成烨看着她,声音淬了冷意道。 沈琴央摇摇头。 “对了,你拜托我的事,倒是有了些眉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手上一凉,是贺成烨松开了她的手,她皱了皱眉问到: “我何时拜托你做事了?” 贺成烨没回答她,继续道:“潇山盟中没有你的侍女,但打听到了,有一小批人,从榕江中捞了个女子出来后直奔京城去了。” 沈琴央大惊,连翘身份特殊,她们又是乔装来到浙北,却在劫了她后直奔京城 极有可能是贺成衍的人。 “必然是贺成衍派人跟踪你,却意外发现了连翘的身份,将她绑回去同贺成衍复命了。你在浙北这么久,难道没发现贺成衍的人在跟踪你吗?” 贺成烨脸色差极了,似乎并不想说太多的话,只“嗯”了一声,闭了闭眼道: “随他吧。” 沈琴央发现他的异常,似乎自从贺成烨醒后,便对她格外地冷淡,也不愿同自己多透露些信息。明明他突然跑出去,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却一句解释都没有。 “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吗?” 贺成烨冷笑一声,因此扯到了伤口,雪白的绷带上洇出丝丝血迹来。 “没有了,不就是因为从我的嘴里已经套不出什么有用消息,皇嫂才决定弃了我的吗?” 沈琴央一时间有些没听懂,“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没能如愿死得干干净净,令你失望了?” 他眼中是沈琴央从未见过的冷漠,才明白贺成烨不是在说胡话,而是真恨了她。 “你觉得是我派人杀你?” 沈琴央简直不敢置信,贺成烨遇刺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在浙北根本没有可以调动的人,能从哪找来高手近他的身?这点贺成烨明明最清楚! 贺成烨似乎已经不想同她分说,强撑着伤口被撕裂的痛,抬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短刀。 这刀,沈琴央认得,因为就是她的,她亲手交给贺景廷的。 她自云霄山上下来回到山庄之中不过两日,这刀怎么会到了贺成烨手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上前抓过那把刀,上面竟还留有未擦拭干净的血渍,她惊慌无措地看向贺成烨胸前的伤口,那里因为他的动作已经牵扯出了大片的鲜血。 “是我的刀伤了你?” 贺成烨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琴央的声音有些发颤,这里面有被他误解的怒意,还有不敢置信的无措。 “就凭一把刀?” 说什么倾尽全力相助,又说什么真心诚意相待,到最后还不是因为区区一把刀就疑心上了她!这就是他贺成烨承诺过的真心?不过如此! 贺成烨的眼神像是在欣赏着她演一出好戏,再不复从前的真挚赤诚。 他看着她,轻声问道: “那夜去见柳相叶,皇嫂许给他用来换取贺景廷的东西,就是我的命吗?” 第060章 起义 沈琴央就在贺成烨面前收拾了东西,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的,但她下了决心要走。 贺成烨坐在榻上冷冷地看她,并没有阻止, 却开口道: “即便要走也不差这一晚了吧, 还是说,柳相叶给你安排了住处?” “嗯, 就等我过去住了。” 沈琴央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 事到如今也不差这一点误会, 一口答应下来。 她收拾妥帖, 推开屋门没有一丝犹豫准备要走, 贺成烨在她身后捂着胸口处的伤, 恨恨道: “沈琴央, 你若是踏出屋门去一步, 我就杀了贺景廷。” 沈琴央背影一滞, 冷笑道:“好啊,我等着你。” 贺成烨到底是为皇帝做事的, 如今既然已经同沈琴央分道扬镳, 便没有必要再帮她护着贺景廷,继续履行他此行的任务也是情理之中。 说得难听些,贺成烨现在对她来说,确实没有作用了。 如果他真的转头就去暗杀贺景廷,反而会成为沈琴央的绊脚石, 而挡她道的人,即便是救了她数次的贺成烨,沈琴央也不会手软。 她大步迈到院中, 林挚和周嫂恰好赶来,见她拿着行李一脸的决然, 周嫂赶忙上前拉着她。 “军师才刚醒,这是怎么了?” 沈琴央自然不能说实话,苦笑了一下,“既然他没什么性命之忧了,我准备回京去。” 林挚和周嫂都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回去,况且现在天都这么晚了,山庄外头可不安全。听话,先回屋里,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 沈琴央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她同贺成烨如今已经无法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即便是演戏也演不下去了。 林挚也在一旁帮腔,“邱烨他都伤成这样了,你就多担待担待,他可是鬼门关走了一趟,鲜血淋漓地被送回来神志不清的时候还一门心思惦记着你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言沈琴央疑惑道:“什么惦记着我?” 林挚挠挠头,“就他说” 屋内传来声响,几人闻声回头,贺成烨竟强撑着起身,扶着门走了出来。 林挚吓得赶紧去扶他,贺成烨的致命伤可是刚止住血,才清醒过来找回神志,稍微牵扯一下伤口都痛不欲生,他怎么能起得了身! 贺成烨苍白着一张脸,目光轻蔑地落在沈琴央身上,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字。 “让她走。” 周嫂下意识就松了抓着沈琴央的手,趁着这个空隙,沈琴央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会这样”周嫂甚至都反应过来,明明军师负伤回来时她还着急得要命,那副关切的神情装不出来,可既然是真担忧军师,又怎么会偏偏在当晚执意离开? 林挚也有些生气,质问他道:“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邱烨你同我说实话,她到底是不是你娘子!?” 胸口的绷带早被血染透了,贺成烨扶着门框踉跄了一下,还好被林挚及时接住。 “不怪她,是我赶走的。” 林挚惊疑道:“为啥?你人抬回来的时候,不还抓着我说,让你周嫂拦着别让她进院子,怕吓着她让人家担心吗?” 他摇摇头,“就当是我多想了吧。” 林挚还想说些什么,贺成烨却突然咳出一口血,吓得他也不敢再问,将他扶回了床上。 山庄之外,沈琴央一路走到了白日周嫂带着她走过的田庄。 山中的夜色格外浓郁沉静,没有一个来往的行人,田间静静地停了一辆马车,似乎早就在此等了沈琴央许久。 她想都没想,直接跳上了车。 车厢中,果然有人在等。 柳相叶还是带着那副鬼面具,他似乎格外喜欢于夜间出没,沈琴央同他的几次会面都是在深夜。 “我们很有默契。” 他端正地坐在车厢的另一端,可以看到鬼面之下隐约透露的笑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嗤之以鼻,“你引导舒王误以为是我要谋杀他,算到他今夜就会同我反目,我自然无法再久留浔江派,这也算默契?” 柳相叶却像是十分无辜,“我只是帮你看清,谁才是可以托付的盟友罢了。” “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了。” 那日她t没有答应柳相叶的要求,不仅没利用贺成烨的信任而加害于他,反而与他割席并提醒他小心。继而去找贺景廷,想用相同的手段令他背刺柳相叶。 只是沈琴央没想到柳相叶会这么卑鄙,逼着她做了选择。 贺成烨真的以为自己答应了他的条件,与自己反目并决心完成皇帝的任务,沈琴央不能与掌握她太多把柄的舒王树敌,更不能允许他挡住自己收服贺景廷的路,这样一来贺成烨就必须死。 至于贺景廷,那把她递过去的刀最后落在了柳相叶的手里,就证明了他的无用。 柳相叶自然知道沈琴央的盘算,“很妙的一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可惜,贺景廷只可能听从我的安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挑眉道:“哦?你就这么笃定?” “那把刀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也就是说,想得到贺景廷,我就必须按照你的计划走,对吗?” 柳相叶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不错,其实眼下的局势很清晰,从今日起,贺成烨必然会不留余力地追查贺景廷的下落,试图杀了他。而我们,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一定要贺成烨死?”沈琴央打断道。 若林挚知道贺成烨的身份,不仅不会杀了他,还会将他当做同贺景廷一般的人质严加看管起来,因为同为贺家皇室,林挚手上的人质分量越重,越有谈判的话语权。可柳相叶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一门心思地要贺成烨去死。 这其实很不合常理,证明柳相叶与林挚并不是一条心。 他面上那副浸润在夜色中的鬼面惨然诡异,如同地狱之中爬出来的厉鬼。 柳相叶很聪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 “那你呢?皇后,你又为什么一心想要他活?” 沈琴央也没有回答。 * 过了些时日,柳相叶将她沈琴央安置在了离云霄山不远的一处私宅。 从前身在浔江派山庄之中,沈琴央难以发觉,现在与柳相叶身处同一阵营才知道,浔江派山庄之中大半都是柳相叶的眼线。贺成烨先前的顾虑是正确的,别院的下人仆役也都听命于他,就连林挚的日常起居一举一动,都被盯得死死的。 不过也正因如此,为沈琴央带来了许多关于贺成烨的消息。 多亏了沈琴央先前的嘱咐,当时给他用的药都不烈性,浔江派的医师用药膳给他调养着身体渐好,下地走路已经没有问题。这般致命伤大都伤及根本,尤其对他这种习武之人来说更是损耗,但似乎贺成烨这伤好得比寻常人都要快些。 先前朝廷派到浙北的先行部队,或多或少都被浔江派逐个击破,而远在京城之中的贺成衍迫于西北擎栾族的压力,并不敢将朝廷的全部兵力都送往浙北消耗。 所以先行部队之后,实际上并无更多支援,起义的准备已做的够多,是时候该一举发兵京城了。 大部队已准备妥当,自浙北发兵前,需要一场鼓舞士气的仪式来造势。 届时浔江派的所有人都会到场,而必然会参加这场仪式的,就有象征着起义为天命所趋的真龙天子,贺景廷。 这也证明着,远在宫中的皇帝必然会对舒王施压,催促他赶紧解决掉贺景廷,只要起义的大旗一倒,缺了名正言顺的由头,声势也就大大削减。 留给贺成烨动手的时间不多了,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沈琴央压根不在乎这场起义该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她只要贺景廷这个人。柳相叶也答应了她,会将贺景廷交到她手上。 也就是说,在仪式开始前,贺成烨与沈琴央都会对贺景廷动手;一个要他死,一个要他活。 无论谁先行得手,这场启程前的誓师大会注定不能善终。 沈琴央只要先发制人,抢在贺成烨动手之前,就不会与他对上。 贺景廷就在柳相叶手中,只要严加看管,不放过任何的漏洞,便是万无一失。仪式开始的前一晚将贺景廷悄无声息地转移出来,次日林挚一觉醒来即便发现,一切也都晚了。 她与柳相叶商量妥当,避开了林挚的人,仪式的前一晚将贺景廷转移到了他处。 待到第二日一早,仪式于浔江派山庄前的空地上声势浩大的举办,似乎半个浙北都能听得清浔江派起兵的锣号之声。 包括身在距离浔江派山庄不远处的,柳相叶私宅。 沈琴央静静地立在连廊,听着锣鼓喧天,等待着一切尘埃落定。 林挚派出去的人会亲上云霄山,在松云寺僧人的祝祷之下,恭迎真龙天子入世。等到他们发现贺景廷已经不在,这场起义大概便会无声无息地消散去了。 身后传来轮椅转动的声响,沈琴央闻声回首,柳相叶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宅子里。 “你不去仪式现场?”沈琴央疑惑道。 按理说他是浔江派的二当家,虽然他素来自称不喜露面,但这般盛大壮观的场合不亲临现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还是说,你害怕到时候事情败露,林挚怀疑到你头上?” 面对沈琴央这般嘲讽,柳相叶倒也不在意,依旧是那般的细语柔声道: “娘娘不必担心,林挚怀疑谁也不会怀疑我。” 林挚性情忠直,认定了的人就不会怀疑半分,尤其是对浔江派有大恩的柳相叶。若没有他的相助,林挚一家和部下们恐怕早就死在了当年山中的土匪窝里,有今天声势浩大到足以揭竿起义的地步,全靠着这位二当家。 柳相叶深知这一点,也将林挚的脾性拿捏得分毫不差,所以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这么大的手脚。 “再者,现场的热闹,恐怕还不及我这宅子里有趣。” 他隔着面具笑道。 即便是在白日,那副鬼面都令人心中发毛。沈琴央觉得他这话大有深意,刚想追问,柳相叶悠哉悠哉地自己开了口: “啊,这个时间,我们的舒王殿下,大概已经上山了吧。” 沈琴央转过身,蹙眉道:“你什么意思,舒王为什么会上山?” 贺成烨身上的伤恐怕才刚好,他为何要同迎天子的队伍上山? 柳相叶却摆出一副假模假样猛然记起的样子,惊异道: “哎呀,忘记事先告诉娘娘了,林挚派上云霄山接贺景廷的人,就是舒王。” 也就是说,贺成烨现在还以为贺景廷在云霄山上,而今日是他最后动手的机会,他必然准备好了借此机会在山上解决掉贺景廷。 贺景廷一死,他在浙北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必要,直接一手金蝉脱壳便可一走了之。 听柳相叶的意思,估计林挚派了贺成烨上山,就是他这个二当家引导促成的。 可既然那里已经人去山空,换谁去发现这个事实再去禀告林挚,又有什么区别?柳相叶为何要费尽心思令舒王上山? 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沈琴央的心头。 柳相叶阴恻恻道: “想象一下,舒王亲自登上云霄山,发现等待自己的不过是一座空山,和一场浩浩荡荡的山火,会是什么表情?” 60-70 第061章 局终 “你说什么山火?” 沈琴央踉跄着后撤一步, 她突然记起柳相叶为何能一举坐上浔江派的二当家之位,便因着那一场放火烧山的解围,烧死了潇山盟大半人的山火。 柳相叶竟要故技重施?! “你疯了?舒王必然不会自己上山, 山上还有你们浔江派的人!” 何止几个潇山盟, 松云寺的和尚,一座山的生灵, 柳相叶一句放火烧山, 为了杀贺成烨一人, 就全然不顾了吗? 那张看上去无情无义的鬼面, 抬头望向远处云霄山隐蔽在云层之后的山峰, 轻蔑道: “能与一个贺姓的王爷死在一处, 也算是他们的福分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 面具下露出诡异的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已经烧起来了吗” 沈琴央猛然回头, 才发现那片山峰周遭围绕着的根本不是云雾, 而是浓烟。 已经能隐约望见火光了。 “你早就算到了利用误会将我同舒王分开,就是为了让他在没有任何防备地情况下独自登上云霄山, 他自以为利用了林挚, 成为了在起义发动前最后一个能接近贺景廷的人,实际上这都是你刻意引导下的圈套。” 柳相叶语气中都带了得意之色,却依旧故作一副唏嘘嘴脸: “这委实是不能怪t我呀,只要有娘娘在舒王身边一日护着他,谁能动了手呢?舒王领了皇帝的任务来杀贺景廷, 他本该是你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你却对他产生了情谊!啧啧啧,皇后娘娘, 我这是在帮你斩断不必要的孽缘,他死了, 我们做起事来更方便些。” 山火已经烧起来了,浔江派起义的锣鼓声早已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有沸腾之意的惊呼与救火声。浓烟愈演愈烈,几乎将整个云霄山覆盖,依稀从中亮出烈烈火光。 这幅景象在柳相叶眼中,却像是好大一场值得幸灾乐祸的热闹。 “那时我令你杀了舒王,你竟回头就与他一刀两断,我猜,你是觉得只要将他赶走,离开你的身边,就不会有危险了。” 他拍了拍手,啧啧称奇道:“你二人倒是情谊相投,看来他也是与你想到一处去了。” “你什么意思?” “我将舒王从你身边支开,让他以为是你命他去潇山盟打探你寻找的那个侍女的消息,我料定凡是你的事他必定亲力亲为,没想到他当真是为你疯魔了,硬生生扛了我派去的刺客一刀,就为了一句假传你口吻的话,和一把为你所有的刀。回去以后,即刻又将你赶出了山庄,因为他料想到背后之人暗藏于山庄之中,害怕连累你受害,却不知道我要的就是将你们分开。” 柳相叶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以为沈琴央不过是因为贺成烨的死而悲愤伤怀,不成想她竟突然笑了。 “杀掉贺成烨,扼杀林挚的起义,最后却将贺景廷交给我柳相叶,你不觉得你作为浔江派的二当家,动机有些莫名其妙吗?” 柳相叶眯了眯眼,“在我看来你包庇舒王的理由更莫名其妙,据我所知,皇后可不是个会被情情爱爱牵绊住的人。这一点,我向来很欣赏。” 沈琴央并未因为他这句话有所反应,柳相叶为人狡诈,只要话题引向他自己,就会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转移到别人身上,像一条湿滑的泥鳅,永远抓不到他的尾巴。 “柳相叶,我要是你,就会在林挚身边好好呆着,而不是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躲在宅子里同我废话。” 柳相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谋局者没有不想亲眼见证自己做的局走到最后成果的,但沈琴央太令他忌惮了。 他听过太多关于这位皇后的事迹,深知她亦是一位智谋无双的执棋之人。柳相叶必须要保证沈琴央不会在最后有什么动作,坏了这一盘大棋。 再者,他私心想看一看沈琴央输给他的表情。 这是所有谋士的自负心,棋逢对手,又是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却被自己的计谋耍得团团转。皇后不是一心想护着那个舒王吗?那就让舒王在她眼前去死。 大火,多么声势浩大的一场谋杀,也算是配得上舒王贺家皇室的身份。 所有的证据痕迹都在烈火中消失殆尽,且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山火更令人束手无策。纵然她沈琴央有通天之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脑中想着舒王是如何被烧死,却无能为力,回天乏术。 实在是妙极。 “那又如何,娘娘现在不一样同我在这里隔岸观火吗?” 柳相叶端坐在轮椅上怡然自得,自认为万无一失,但被她这么一问,心中突然有些没底。 起初沈琴央还是慌乱过的,可为何那山火烧得越旺,她越镇定呢? “柳相叶,你人在此处,又如何确定舒王当真如你所安排的一样,已经登上了云霄山?” 柳相叶险些真被她这句话镇住,贺成烨绝对会上云霄山,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最后一次接近贺景廷的机会?沈琴央不过是负隅顽抗,到最后还想故弄玄虚吓唬他来找回点脸面罢了。 “我当然确定,我的人都在现场,亲眼看着林挚送他上的云霄山。” 沈琴央背对着他,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山火,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幽幽开口道: “也就是说,现在这宅子里已经没有几个你的人了,对吧?” “你什么意思” 现在慌乱的人成了柳相叶,他喊了几声护院,偌大的柳宅竟无一人应答。 “你在浙北根本没有可以调用的人,你做了什么!” 柳相叶在沈琴央来到浙北之前就调查过了,这皇后虽然在京城内线人众多,消息网又广藏得又深,但在浙北可谓是毫无根基。 她似乎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皇城内外,从来只防着那皇帝一人,根本没有培植别处势力的想法。柳相叶也是拿准了这一点,才有信心完全拿捏住沈琴央。 虽然他的确就带了几个人回来,疏忽大意以为沈琴央现在不过笼中之雀,舒王又已经登上云霄山,觉得万无一失才将人大都留在浔江派,以防林挚那边出问题。但就凭宅子里常年留守的几个护院,也不算是全然没有防守之力,沈琴央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控制住整个柳宅?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没什么人能用。” 沈琴央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于轮椅之上慌乱无措的柳相叶,微微拔高了些声音道: “来人。” 瞬间,先前空荡荡的小院里现身出一群手持刀剑之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藏身在院中的,而此时他们手中泛着寒光的剑锋,纷纷指向了柳相叶。 现在就连那副鬼面都掩盖不住柳相叶的张皇失措,他咬牙切齿道: “你还说你没人能用?这他妈是什么!?” 沈琴央平静回道:“这又不是我的人。” 身后的院门被推开,柳相叶隔着沈琴央,还没看清楚来者何人便先行听到了一道风流爽朗的声音: “嫂嫂,我在门外等得都困了,你同他废话什么。” 这下柳相叶就算看不见也知道是谁来了;贺成烨负手笑着走进院子,目光没有一秒落在他身上,那双俊逸非凡的眸子简直像是天生就黏在沈琴央身上。 “多日不见,嫂嫂清瘦了,二当家这么大个柳宅,伙食难不成还不如我那方小别院?” 沈琴央有点无奈,她在贺成烨的别院住的时候,因为他那里不用下人,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他亲自下厨做些饭食,贺成烨这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就爱吃他做的菜呢 “咳咳也没怎么瘦吧。” 沈琴央朝他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柳相叶都快在旁边气炸了,别说废话了。 可惜廊下的贺成烨没接收到,见她这话说得含糊,更得寸进尺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还是说,因为担心我所以才茶饭不思” 他笑着在沈琴央面前转了个圈,衣角和发尾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好看的紧: “喏,给嫂嫂看,都好全了。” 见他这幅孔雀开屏似的样子,果真是好得差不多了,沈琴央摸了摸眉毛,叹了口气。 柳相叶气得在轮椅上哆嗦起来。 他是瘸子不是瞎子聋子,两人之间眉来眼去又打情骂俏的样子,哪里像曾经产生过误会!他这才全然反应过来,这两人根本没闹过矛盾,都是演戏演给他看的! 再转眼看那一院子贺成烨的人,其中甚至都有几个柳相叶眼熟的,这群人竟都出自浔江派!这舒王当真是好能耐,以他二当家在浔江派的威望,还没几个人敢拿剑指着他,这些浔江派中人竟在短时间内如此信服于贺成烨,完全为其所用。 “你们两个做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耍我吗?” 那张鬼面活像是怒极的恶鬼,下一秒就要吃人了似的,柳相叶死死地盯着沈琴央: “皇后!别忘了,贺景廷还在我手上,没有我你就永远不知道他在何处!你也别忘了,舒王的目的是杀了贺景廷!” 沈琴央轻轻扫了他一眼,最后却朝着贺成烨笑了笑。 “没忘呢,舒王此番来柳宅,就是来杀贺景廷的。” 贺成烨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连廊。 柳相叶都没能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已经架了一把冰冷刺骨的长剑,还没来得及看清贺成烨何时拔的剑。 眼前人明明笑着,那笑却同对着沈琴央时全然不同,直教人胆寒生畏。 “我已经找到他了,不就在这吗?贺景廷。” 第062章 抉择 微不可闻地, 柳相叶的齿间发出细碎的声响,t那张鬼面之下的皮囊颤了颤。 “我没有心情同你们二人玩笑。” “可我有心情。” 贺成烨生怕气不死他,刀锋往他脖颈上又偏一分, 苍白的脖颈上逼出了一串血珠。 沈琴央在旁没鼓励也没制止, 只淡淡提醒道:“别给玩死了。” 贺成烨笑道:“那是自然,这以后可是皇嫂的儿子, 我有分寸。”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转了转, 打量着柳相叶的面具, 话里掺了半真半假的玩笑: “话说回来, 二当家, 我可是你皇叔, 你不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小叔就算了, 还这么算计我, 实在不该。” 柳相叶丝毫不在乎自己洇出鲜血的脖子, 似乎料定了贺成烨不敢动手,竟一把抓了剑锋, 手上登时就冒出血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成烨没理他, 转头看向沈琴央,“嫂嫂,他还和咱们装呢。” 沈琴央上前,轻轻抚上贺成烨手中握着的剑柄,贺成烨愣了下, 继而明白过来朝她会心一笑,将剑递给她。 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撤走了,柳相叶冷哼一声: “哼, 舒王殿下,你还不敢杀我, 你未登云霄,就证明在林挚面前你还是军师的身份,敢动我半分林挚那里你也别想好走。” 他这头话音刚落,那把沾着他血的剑却再次架在了脖子上,甚至上面的血都没有完全干涸。 被戏耍了的柳相叶怒而转向拿剑之人,沈琴央笑着提剑道: “他不敢,我敢。” “还记得吗?我当时给贺景廷的任务,就是杀了二当家柳相叶,既然贺景廷没用,如今我自己来。” 贺成烨虽然敢拿剑划出点血迹来吓唬他,但其实并不真敢下狠手,毕竟此人沈琴央还有用,他手上动作时时拿捏着分寸。可沈琴央就不一样了,柳相叶在她手上是死是活全凭心情似的,说着那剑锋便没入他脖颈许多,鲜红的血一下就飞溅出来。 柳相叶这下是真慌了,“住手!!” 沈琴央的手稳稳地停了,但那剑锋丝毫没撤,还砌在柳相叶脖子里,她垂眸道: “怎么,你觉得我也不敢杀你?” 柳相叶这下当真是哑口无言,他心里清楚,沈琴央完全能杀了柳相叶,浔江派的一个二当家死活与她有何干系?沈琴央不能杀的,只有对她有用之人——比如贺景廷。 她这是在逼着自己承认贺景廷的身份。 偏偏他明知是个太过明显的套,又不得不跳。这两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他若是贺景廷,舒王就杀了他,他若是柳相叶,沈琴央就杀了他。但其中又有细微之别,两权相害取其轻,舒王看来是皇后的人没错,他承认自己是贺景廷,起码沈琴央能保他。 最终,他松了口,缓缓道:“你不能杀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相叶抬手摘下了那张始终盖在他面上的鬼面,面具之下,是一张俊秀而年轻的脸,甚至五官精致到令人瞠目结舌,同传闻中的什么青面獠牙丑陋无比根本不沾边。 不是贺景廷是谁? 浔江派神鬼莫测的二当家,凭一己之力带领着浔江派从山匪草莽闯到今日浙北第一大帮派的柳相叶,就是当朝皇帝早年留下的私生子,贺景廷。 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一下子就连贯了起来。 为何他常年以面具示人,为何贺景廷在二当家处的吃穿用度皆是上乘,为何两人身上带着那如出一辙的阴柔鬼气。为何沈琴央同贺景廷的谈话,柳相叶全然知晓,还即刻就拿到了沈琴央递给他的短刀? 因为他两人原本就是一人。 柳相叶作为浔江派的二当家,明明同舒王没有利益冲突,却一心要他死。他是早就知道舒王潜入浔江派是为了杀自己,偏偏舒王从林挚那入手,率先成为了大当家所信任并重用的军师大人,他不能轻易动手。但只要舒王在浙北一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他才必须要贺成烨死。 作为柳相叶,他要保着贺景廷这个身份能顺利被沈琴央带回宫中,不仅如此,他还要贺景廷背后有浔江派这个浙北第一大帮来撑腰,才不至于从一开始就沦为皇后的傀儡太子。 他的野心不止是做皇后的儿子,而是成为一个真正有能力坐上东宫之位筹谋运转的太子。沈琴央,只是他名正言顺回京的踏板,日后在宫中为他遮挡枪林箭雨的活靶子。 可惜,这一切都被沈琴央看破了。 柳相叶在浙北谋局这么多年,从一个吃不饱穿不暖过街老鼠般的孤儿走到今日,自认为心思智计皆在上乘,当得起一句算无遗策。这还是第一次,反过头来被别人算计到满盘皆输。 柳相叶,或者现在应该是贺景廷,没了平日里那副目中无人自命不凡的口气,声音显得有些哑然: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琴央平静道:“登上云霄山时就已经猜到了,贺景廷最终没杀了柳相叶,便证实了我的猜想。” 如果贺景廷当真是与柳相叶毫无关系的人质,为了能顺利投靠沈琴央,杀一个二当家又如何?为了做太子他没有什么不敢的,唯有不能。 贺景廷苦笑了一下:“原来如此,竟然从这么早就所以那时你让贺景廷杀柳相叶,并不是为了报我让你杀舒王的仇,而是试探我” 沈琴央道:“是,但也不全是,我的确要柳相叶死。” 贺景廷疑惑地抬头,她明明已经知道了柳相叶就是他,为什么还想要他死?但聪明如他,只转瞬之间,贺景廷就明白了沈琴央的意思。 他声音里带了些颤意,“你是要浔江派二当家这个身份消亡?” “不错。” “不可能!”因为太过激动,他竟一下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毕竟贺景廷本来就不是瘸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可知柳相叶这个身份,我花了多少年去谋划,才有了今日地位!?” 可以说整个浔江派,都是他作为柳相叶的心血,那个五大三粗大字不识的林挚知道什么!若没有他费心筹谋,浔江派早就在山沟子里自生自灭了! 柳相叶的身份没了,只有贺景廷这个如白纸一张的身份,他日后争储能从哪获得助力?他手上还能有什么权力?到时候全都要仰仗这位皇后,岂不是随她沈琴央拿捏!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贺景廷表情瞬间软下来,牵强地笑着道:“有了浔江派的势力,对皇后你也是一大益处,不是吗?据我所知你手里并没有太多江湖势力,柳相叶可以帮你” 这话说得是不错,西北有擎栾,若能有浔江派,沈琴央在浙北也有可调用之人,可谓是如虎添翼。 但,浔江派不能握在贺景廷手里,她要的不是听命于太子的势力,她要贺景廷和浔江派通通直属听命于她自己。 沈琴央转了转手腕,手里剑锋寒光一闪,提醒他道: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太知道柳相叶手里的权力,才必须要他死。贺景廷,你想做皇室的嫡长子,就必须将浙北的一切撇的干干净净,你没有同我谈条件的权力。” 贺景廷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踉跄一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沈琴央当时反复强调,不仅要柳相叶死,更要他的死讯传开,整个浔江派乃至浙北,都要知道他的死讯。 柳相叶以面具示人,从未留有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这原本都是他为了掩盖贺景廷身份做的努力,如今却成了软肋。因为一但浔江派二当家在名义上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即便他往后再带上那鬼面具跳出来说自己是柳相叶,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说吧,你给我安排了怎样的死法?” 沈琴央上前笑道:“其实是你自己安排的。” 贺景廷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云霄山上熊熊燃烧的山火,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琴央望着那滚滚浓烟道:“浩浩荡荡的一场山火啊,待到熄灭之际一切化灰成骸,又有谁会知道死的究竟是谁?” 继而问他:“怎么样,决定好让谁死在这场山火中了吗?” 柳相叶这个身份再贵重,也不会重要过贺景廷,他别无选择。 他长舒一口气,似乎是终于放下了,恢复了他惯常的平t静温和,垂首朝着沈琴央郑重一拜。 “皇后娘娘,此番景廷当真是受教了。” 言下之意,从今往后,就没有柳相叶这个人,唯有一贺景廷了。 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沈琴央也不再逼他什么,没有再难为他。 贺景廷如今年纪不过十六,日后又要随自己回宫,正式养在她名下唤她一声母后。 虽然这场谋局是沈琴央赢了,但也只能算是险胜,贺景廷失策就失在他并不知晓皇后与舒王先前出生入死的渊源,以为他们只是因着天高皇帝远,在浙北心血来潮的一段露水情缘罢了,必然一击即溃。 浔江派山庄之内眼线遍布,她同贺成烨根本没有机会详商,全凭着逢场作戏的默契和试探,才共同做赢了这场局。 若非如此,沈琴央还真有可能着了这小屁孩的道,日后定不容小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留一线生机,日后也好共谋大业。 沈琴央将剑凌空一抛扔回给贺成烨,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柳宅上空被浓烟侵染成灰白色的天空。 “看来,浔江派就此便要没落了。” 山火一但烧起来便不是那么好扑灭的,既然决定让柳相叶死,他们还需在山火熄灭之前做些准备。林挚那边要想解释清楚柳相叶的横死也不算简单,不仅要做到天衣无缝,还要声势浩大,如同这场山火一样。 “走吧,是时候回山庄看看了,林挚那边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 第063章 辩白 贺景廷被贺成烨的人先带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沈琴央与贺成烨, 两人并排立于连廊之下,望着天边连成片的山火浓烟,一时间相对无言。 沈琴央算到了柳相叶会在最后暗算贺成烨, 却没想到是用这放火烧山的法子。 那日登山去见住在松云寺的贺景廷, 她一步步登上山顶,虽然累, 但沿途见了不少好风景。现下想起来那山上的一草一木从今往后怕是皆化为焦枝草灰, 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唏嘘。 贺成烨实际上一直在留意着沈琴央脸上的神情, 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像是不经意间随口道了句: “云霄山上的人我事先都撤下来了, 至于这山嘛, 草木化灰, 来年春时会是更好的养料, 阳光一照雨水一淋, 总是生生不息的。” 沈琴央点点头,不过倒是意外于贺成烨比自己预见的更准确, “你连他会放火烧山都猜到了?” 贺成烨嘴角带了些得意, “嗯,柳相叶就是靠这一招发家的,林挚派我上山时我就猜到了,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琴央见他又志得意满起来,眼睛含笑拿话揶揄道: “军师大人神机妙算, 料事如神,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 “自然是有。” 贺成烨着急把话接下来,脸上登时便挂了好多委屈: “那日在别院, 你说与我不是一路人,要与我‘分道扬镳’, 我是真信了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不是他后来知道了沈琴央去过柳相叶处,猜到了柳相叶既然一心想要他死必然会借沈琴央的手,不然还真以为沈琴央到底都不信任自己,要赶他走。 其实那日他甩手离开前,沈琴央就提醒过他,要小心二当家柳相叶。按照沈琴央的性格,断然不会管别人的死活,更何况他这个背负着皇帝派遣重任的碍事王爷,又如何会出言提醒? 只是他当时气上头了,什么好话也听不进去,才忽略了她的关心。 沈琴央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并不吃贺成烨扮可怜这套: “你当然会信,因为我本就是认真说的。” 贺成烨并不再往心里去,反而笑道,“我知道,嫂嫂是为我好。” 其实他当时一踏出别院的门,冷静下来脑子一转就大概猜到了,沈琴央看似是在与他划清界限,实则是在试图推他离开这场危局。 这趟浙北,沈琴央与贺景廷实际上目的是一致的,只不过两人都不甘被完全利用,互相靠着阴谋阳谋暗暗较劲,都想着完全驾驭对方,无论最后哪一方赢了,他们的目的都是回朝后扳倒皇位上的贺成衍。 他们早晚都会是一路人,唯有这个领了皇帝秘旨的舒王,才是拦在他们中间碍事的那个。 沈琴央不除了他,贺景廷就一定会动手。 所以沈琴央才会在柳相叶明目张胆要杀舒王的时候,先一步逼退贺成烨,因为那时她应该已经对柳相叶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 虽还不能确认,但浔江派二当家的势力实在太大,她怕贺成烨这个临时混上的军师身份并不足以招架,更何况他们在明柳相叶在暗,总会有机会动手。 事实也确实如沈琴央所料想的,贺成烨随后就受了伤,但那时已经知道沈琴央盘算的他如何能甩手离开,留她自己一人去和柳相叶斗? 放心不下是一部分,沈琴央对人的防备心太重了,贺成烨跟着她从西北一路到浙北,好不容易才将她的心门撬开一条缝,讨到那么一点如沐春风的情谊。 贺成烨知道,若真如沈琴央所愿一走了之,那就再也没有回到她身边的机会了。 他便不可能前功尽弃。 “贺成烨,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见沈琴央转过脸来,郑重其事地盯着自己,贺成烨就知道她又要说那些话了。 “在别院时同你说的话还作数,待回到京中,我势必要扶贺景廷去争储。若能成,日后我能给到你的东西,不会比今日贺成衍给你的更多。但若有朝一日落败,你却会同我一道万劫不复,甚至死无全尸,唯余千世万代人人唾骂之名” 她每次想赶自己走时,都会摆出这么副大难临头的表情,为的是吓唬凑上来示好的人,严肃告诫对方:她这个皇后身边危险的很,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你要入伙就要做好随时被害死的准备吧。 贺成烨心里想笑,皇后党的人那么多,有些是她费心思挖来的,有些是为求庇佑亦或是荣华富贵凑上来的,也没见沈琴央这么去吓唬别人。不知到底是出于对他心意的不信任,还是真的在乎他的安危。 他一直知道是因为前者,所以在别院时才信了她那番话的表面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清楚的,我比谁都清楚。”贺成烨开口打断她道。 虽然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但他看着沈琴央说话时,眉目间带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沈琴央迎上他的目光,继续咄咄逼人道:“还有,成亲那日你说的我也不会回应你的期待。” 贺成烨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面上装傻充愣问道:“嫂嫂觉得我期待什么?” 沈琴央手抵在唇上一咳,“我管你期待什么,反正,没有可能。” 贺成烨倒是完全没什么失落的情绪,像是他原本就没期待过什么,又好像是志在必得。他弯下腰凑到沈琴央脸前笑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我受伤回到山庄那日,你是真着了急的,我看的出来。” 这一句话勾起了那日的许多场景,一盆盆从屋内端出来的血水,满屋子急得满头大汗的医师,面上毫无血色的贺成烨和他心口上的刀痕。 包括,他冷声质问自己的样子。 沈琴央压下心口泛上来的情绪,冷脸道:“没有,我演的。” 贺成烨大为震惊,“哦是吗?嫂嫂演技竟这般好,演得竟同真的没一点区别。” 听出了这话里打趣的意思,沈琴央抱臂冷哼: “舒王殿下也不错,要不是那日你演的太真,我也不会以为你真重伤到半死不活,还要全赖在我头上呢。” 她睚眦必报,嘴上半点便宜不肯让的样子着实令贺成烨想笑,还从中听出了些暗暗责怪他的感觉。 看来那日确实把她吓着了。 “嫂嫂先来诛我的心,我本想小小地报复一下,没想到真惹你难过。” 他收了那副总不正经的笑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绸缎包裹着的长条东西,打开在沈琴央面前。 是沈琴央的那把短刀。 先前上面沾染的血渍都已被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贺成烨看她盯着刀发呆,又往前送了送,沈琴央才肯抬手接过。 刀鞘还留有他怀中的体温。 贺成烨笑了笑,“算扯平了,如何?” 哪怕不惜用上了最伤人的话,彼此却又都是为了护着对方。沈琴央叹了口气,不再计较。 “至于我的心意,与嫂嫂并无关系,我也不需t要你回应什么。既然已许诺助你,我便只行分内之事,不越雷池半步。” 贺成烨后撤一步,两人之间又回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听到这话沈琴央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心情,贺成烨虽然看上去是轻浮了些,但经历了几次的变故,其实他并没有想象的不靠谱。哪怕私下里同她过分些,明面上也都是注意分寸的。 洞房一夜,那些不成体统又不算完整的表白,令沈琴央每每想到都心烦意乱,担心着若让他揣着这番心意回到京中,难免惹出许多麻烦。贺成烨现下主动划清立场本该令她松下一口气,该庆幸他并没有死缠烂打才对。 沈琴央点点头,“嗯,你能这么想,很好。” 云霄的山火看上去已经控制住,是时候该回山庄去了,沈琴央提步先行,走出去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她攥了攥袖中的那把短刀,犹豫片刻才开口道: “伤都好全了吧?” 贺成烨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片刻旋即笑起来: “嗯,本就是故意做戏,看着凶险其实没伤到实处,不用担心。” 沈琴央不自然地把头转过去,“没担心,事还没完,别掉链子就行。” 说完她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院中,留下贺成烨一人在原地。山火的烟已经飘到这里了,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焦糊味,混杂着灰白色的细微颗粒,那是燃烧过后的灰烬。 贺成烨苦笑一下,再半真半假的逢场作戏,看着致命的伤定然是重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岂能有假?更何况当时一院子的医师都急得团团转,总不能是他连同着浔江派养的大夫们一块演戏。 他说了那么多遍的真心,她半字不信处处防备。看在眼里的伤,一句没事便信以为真一笔带过。 “该说我这个嫂嫂粗心大意,还是冷漠无情呢” 贺成烨眸中颜色暗了暗,自顾自道: “也好,待到尘埃落定之时,她也能心安理得些恨我吧。” 第064章 下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浔江派山庄前的演武场上, 一群人围着焦头烂额的林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火势怎么样了?” “暂时从外围控制住了,但还没完全扑灭,山上枯枝太多, 兄弟们又都没准备, 实在不好灭” 几乎是隔上一会林挚便开口问上一句,眼珠子就没从云霄山上移下来过。云霄山和山庄这边的山脉相连, 若火势控制不住, 风再大些, 不出两日就能烧过来。 他这个大当家能不急吗?他都快急死了, 更何况那山上还关着这场起义的关键人物, 贺景廷。 他们散播出去称其为顺应天理的天命之子, 结果在起义当天莫名其妙起了场山火给烧死了, 实在是晦气。横竖怎么看都像是被老天爷给就地正法了, 还怎么同老百姓们交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论如何, 今日这场山火起的实在不详。 林挚像是长了满头的虱子似的,快把头发都薅秃了, 说着又挠了挠头。 “二当家呢?二当家怎么还没过来, 都起这么大的烟了,咱们不去找人他都该过来了!” 林挚急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是个粗人,打仗干架还行,一遇上事身边没个拿主意的还真有些心虚。他从前做土匪头子时也算说一不二, 但自从成立了浔江派,有了二当家柳相叶这个定海神针,他就习惯了做什么事之前都先问问他, 参谋参谋。 一开始他自认为当了这么久的头儿,心里也十分不服。但回回他不听二当家的话擅作主张, 又回回都被二当家说中,办了不少蠢事错事。经历了调用赈灾粮一事,林挚才算是真服了,从此对柳相叶尊敬有加,言听计从。 随着帮派日益做大,需要柳相叶操心的事也多了起来,反而显得他这个大当家有些游手好闲了。 林挚知道自己这个脾气冲动,做事热血一上来便不带脑子。他偶尔出去打打仗,柳相叶也得留在山庄中处理帮派日常的事务,并不能一直跟着,所以林挚就起了再找个军师的念头。 但找来找去,不是故弄玄虚的草包,就是只会写字念书的书呆子,真正有谋略眼界的人又看不上浔江派一个江湖流派,都想着进京谋个一官半职,所以一晃几年过去也没寻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好不容易让林挚找到个邱烨,脑子又活,人也靠谱,关键是他智谋过人还并没有文人身上那种自命不凡的臭毛病,十分潇洒随和。与林挚当真是一见如故,他心里也十分喜欢这个白捡来的年轻军师。 “军师人找到了吗?” 军师领了人上云霄接贺景廷,竟紧跟着就生了火,虽说这时候季节干燥,但山火多少年才能遇上一回?怎么就偏偏和军师赶上前后脚了? 林挚心中不禁感慨:这军师也忒倒霉了点! 望着不远处的云霄山,他又挠了挠头,习惯了有人给他拿主意,偏偏现在唯二两个聪明人都不在。 林挚四周瞅了一圈,全是同他提刀砍人的那群大老粗,满头满脑子的肌肉,还大眼瞪小眼地等着他这个大当家发话呢!谁知道林挚也同他们一样,除了愣怔地看着那山火烧啊烧,根本拿不出什么正经章程。 说实话,对于起义,林挚心里还真不算感兴趣。 他自在惯了,又自幼长在浙北的山水之间,对浙北的风土人情习惯也留恋,反倒对京城的繁华富贵迷人眼不屑一顾。 但若说成就一番大业,哪个大好男儿心中没有过英雄梦? 林挚亲眼看着浙北闹粮荒,朝廷的种种不作为,与柳相叶一拍即合决定调粮济民。可事后朝廷没有半点赏赐,赈灾的钱粮也早就被层层剥削,反倒是最后那群贪官成了浙北救民于水火的大功臣,封的封赏的赏。 到最后只有浙北的老百姓知道是他们浔江派出的力,但凡那个尸位素餐的皇帝肯打听一下,就知道手下的群臣贪腐有多厉害,但他却闭塞视听,老百姓的声音半点传不到皇宫大殿之上。 柳相叶那时便告诉他,与其期盼着上位者顿悟,不如他们自己去搏一个想要的繁荣。 起初林挚并不同意,这事毕竟是谋逆篡位,没几个人真有这等狼子野心,奈何不了柳相叶拿江山社稷,万民百姓来游说。 他道:天下人苦苛政久矣,难不成就因为害怕后世评说,便不顾苍生疾苦,坐看家国覆灭在一个昏庸君主的手上吗? 林挚当即便热血沸腾,应了下来。 事后冷静想想,的确有些冲动了。浔江派那时虽帮众不少,却并不能成规模,与经过经年累月训练有素的军队根本不能比较。若说要真组建一支正规军,那资金又将是一笔巨额数字。 这些事,林挚能想到,柳相叶自然也能想到。自下了决定之后,柳相叶为林挚出谋划策,前后收服了浔江派大大小小的零散帮派,由林挚每日带领训练着。与此同时柳相叶教授了周嫂田庄运作管理的方法窍门,渐渐的山庄的田地与买卖都越做越大,资金问题也逐步解决了。 林挚惊叹于柳相叶的未雨绸缪和先见之明,但同时也隐隐生出一种感觉,若柳相叶不是真的开了天眼,那便是早有准备。 不是没有人提醒林挚,柳相叶身世成谜,来历不明。但林挚惯是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既然已经让他做了这个二当家,就没有理由再去怀疑他的目的,毕竟柳相叶的确是在令浔江派越来越好的。 但林挚心中始终对起义有所顾虑。 摸着良心讲,当朝皇帝虽然无能了些,与皇后的党争也如火如荼,苛政的确也令部分地区的百姓不满,但远远还没有到饿殍遍野,山河凋零,急需一个出头之人带领着官逼民反的地步。 他们能煽动得了浙北人民,是因为浙北刚经历过一场天灾,百姓们亲眼看着朝廷的不作为和浔江派的救民于水火。但起义到底不是能一方成势的,其他地区的百姓还过着正常平静的日子,与其赌上身家性命去搏一个新的朝局,还不如凑合着过,又有谁能保证新的君主就是明君呢? 更不必说让林挚来做这个皇帝,他想想就觉得心里没底。 直到柳相叶不知道从哪找来t了一个遗落在民间的皇子,不仅有他生母留下的皇帝玉佩,还有圣上的赐名。据说是皇帝刚登基时赐给他生母的,但不知为何后来变了卦,不仅没将这对母子接回宫中,还暗中派人追杀,想彻底抹去那段在浙北留下的过往。 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说不定可以以此要挟那皇帝,但柳相叶却将事按了下来,并不让林挚追究这个皇子的一切秘密。虽然林挚不知缘由,但二当家既然有自己的主意,他就也没再管了。 如此一来,起义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扶的同为贺姓天子,他们也不算篡位谋逆的乱臣贼子,不过是为了激浊扬清,扶真龙天子上位。 林挚长叹一口气,结果没想到,这场起义如此出师不利,无论那贺景廷活着还是死了,山火委实不是个大吉大利的开端。 正发愁着,远处传来车马之声,只见一队人马朝他们行来。林挚眯着眼看过去,先瞅见了为首的军师,赶紧迎了上去。 林挚一拍贺成烨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说嘛,军师如此精明的人怎么能叫场山火难为住!不过啊,我看着你上山,又见云霄上起了烟,可真是吓坏了。” 贺成烨笑笑,“我将山上的人都撤下来了,大当家放心。” 林挚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他还真不是操心着那个身份贵重的皇子,他是担心着自己这一群浔江派的弟兄,加上那云霄山上还有松云寺的和尚们。虽然他自己不信佛,但大火烧了佛堂寺庙,他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地。 “话说,既然你带着人没出事,怎么现在才赶过来?我还派了好些人去救火,都说没见着你的人。” 贺成烨表情晦涩,“这事说来话长。” 说完,林挚目光扫到贺成烨身后站着的人;身形纤细瘦弱的一个少年,明明面容昳丽,却低眉顺目地将头埋着,像是生怕被人注意到他,紧闭着双唇不言不语。 正是许久不见的贺景廷。 这场莫名其妙的山火虽说的确怪不到他头上,但心里总感觉都是因他而起,林挚看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竟生出一种十分孩子气的想法,若贺景廷在山火中烧死了,这起义也算是黄了。 偏偏他毫发无损地下了山。 “看来,军师到底还是将任务完成了。” 林挚心里不免佩服他这个军师,如此大的山火中他不仅带人全身而退,还将贺景廷也全须全尾地捎带了下来。 正说着,林挚派去救火的人回来了一部分。 即便几人面部被烟熏得焦黑,也能看出神色慌乱,林挚定睛一看,他们手里竟抬着个人。 那人被布罩着,依稀能分辨出人形,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但林挚心中当即升起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 几人见了林挚就哭了出来,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像是死了爹娘。 “大当家!二当家他他好像被烧死了!” 第085章 盟主 几人将罩布掀开, 下面赫然是一具焦尸。 围上来的人惊呼声顿起,这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身份, 但若细心观察, 可以看出尸体的腿部有疾。 林挚眼睛挣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一脚将说这话的部下踹到地上, 吼道: “放你娘的屁!二当家闲的没事上什么云霄山?随便扒拉着个死瘸子就是二当家吗!” 被踹了的部下也十分委屈,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块黑漆漆的铁皮交给林挚, 哽咽道: “这是在尸体脸上取下来的” 林挚将那铁皮拿在手里就已经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东西, 他缓缓地将铁皮上的焦黑擦拭干净, 露出了灰烬之下骇人的鬼面—— 正是柳相叶平日里脸上佩戴的面具。 林挚这才惊觉柳相叶死了, 霎时跌坐在地上。 “怎么怎么可能他腿脚不便, 怎会独自去登云霄山?” 林挚反应过来什么, 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去抓贺成烨身后的贺景廷,目眦欲裂, 双手禁锢着贺景廷的肩膀摇晃道: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林挚早就觉得贺景廷与柳相叶之间不对劲, 柳相叶将贺景廷接回来后就亲自看管在他的院子里,很少令林挚见到。而那个贺景廷,林挚第一次见时便觉得此人心思不纯,他眼中的野心太盛,断然不是会心甘情愿寄人篱下之辈。 他也提醒过柳相叶, 小心养虎为患,但柳相叶似乎对此人十分放心,压根没对他设防。 云霄山的火起得太莫名其妙, 即便心大如林挚也觉得事在人为。那山上就住着一群和尚和贺景廷,结果起了这么大的火, 贺景廷自己连头发都没少一根下了山,本不该出现在山上的柳相叶却死于大火。 他才不信这事同贺景廷无关! “相叶他是我最敬重的兄弟啊” 贺景廷眼睛也挣得大大的,任由林挚抓着他泄愤。 他震惊于林挚的暴怒,也意外于他竟对自己这个二当家的情谊。 他自幼跟随着勾栏瓦舍出身的母亲流离失所,见识了太多人性之恶,人心之寒。一对孤儿寡母流浪的下场不必多说,最难过的时候,母亲甚至去卖身子,就为了换口饭吃。 连善良都不再相信的贺景廷,怎么会相信真情? 浔江派不过是他培养的势力之一,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收为己用。贺景廷太清楚林挚头脑简单且认死理,认定的人就永远不会怀疑,他胸无大志又没什么主见,几乎是自己说什么林挚就做什么。 简直是一颗天然好用的棋子。 可现在他眼中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竟对着那具假的柳相叶尸首痛哭流涕。 这场山火即便贺成烨事先调离了山上居住的人,也还是不能彻底,一些隐居在此的人遭受了无妄之灾。他们不过是从烧死的人里找到了一个老者,恰好是个残废。大火将尸体烧得扭曲变形,根本辨认不出什么,套上柳相叶的面具,说出去也不得不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费劲心力养了这么久的一个身份,本想着贺景廷的身份顺利回到京中,随便找个心腹继续扮演柳相叶作为替身,浔江派二当家的势力还可以为贺景廷皇子的身份做点事。 毕竟做了皇子以后,行事多有不便,手上能有一支强大的江湖势力,实在如虎添翼,远超其他只能困于皇城的皇子许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下算是毁于一旦了。 何止林挚想哭,贺景廷都想跟着他为柳相叶哭上一哭,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 他手上不是只有浔江派这一张牌,沈琴央能发现柳相叶的身份,这件事虽然的确折损了他多年来辛苦谋划的最大势力,但也意味着他要投靠的这个母后的确有做他母亲的资格,心智谋略皆在上乘。 能与聪明人结为同盟自然事半功倍。 这相当于他出给沈琴央的第一道题,虽然递上来的答案超出了贺景廷的意料,但他并不是一败涂地。 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贺景廷不动声色,自始至终同一块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他现在还是少说话为妙,林挚粗心大意,又对贺景廷并不熟悉,但架不住与柳相叶朝夕相处多年,他怕开口说太多会被林挚听出些什么。 没想到突然又生出变故,另一支林挚派出去的人灰头土脸连滚带爬赶过来: “大当家!不好了,潇山盟的人打过来了!” “你说什么!” 林挚当即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潇山盟必然是看见山火,料定浔江派现在上下乱做一团,想趁火打劫来了! “应韬这个杀千刀的,竟敢趁人之危!” 林挚的确将大部分人都派去救火了,以现下山庄中的人数根本没法与其对抗,应韬都已经打到门口了,现在去将救火的人喊回来也无济于事。况且救火事大,人都回来了岂不是前功尽弃,这一片的田庄住了多少百姓,不能因为与潇山盟这群畜生斤斤计较而因小失大。 眼下柳相叶已经没了,林挚下意识看向贺成烨,以往军师一定会气定神闲地朝他点点头,告诉他不要着急,林挚只要见军师胸有成竹,心就定了大半。 结果这一次,他的军师摇了摇头。 林挚的部下适时补充道: “大当家t.应韬好像不是来趁火打劫的,他嚷嚷着要咱们放了他们的盟主。” 林挚张嘴就骂:“什么玩意儿,应韬脑子抽了?他不就是盟主吗?” 贺成烨在旁提醒,林挚才想起来,多年以前潇山盟最为鼎盛时,那个神神秘秘的盟主。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老家伙还没死呢?我还以为应韬早篡位了。”林挚挠挠头道。 贺成烨开口道:“先别打了,让应韬的人进来吧。” “放他们进来?咱们庄子现在可就这点人,万一叫应韬看出来,直接一举拿下都有可能。” 林挚把应韬当混账流氓看,觉得他定是没安好心,不赶紧严加防守就算了,怎么军师还要当客人似的请进来? 见林挚疑惑,贺成烨解释道:“他这不是还没看出来吗?既然潇山盟前来是有由头的,山庄之内现在又没太多可用之人,不如大大方方开门,应韬反倒会觉得是请君入瓮,不敢妄动。” 林挚一拍脑袋想起来,“噢噢噢,这招我知道,空城计是吧?之前听二当家讲过” 提起二当家,林挚当即又泄了气,声音都软了下来。一旁的贺景廷都看在眼里,低头不语。 “去,放应韬那狗东西进来” 林挚与应韬虽然相互看不惯,但也不至于见着就非要你死我活。他心里还是觉得应韬在搞鬼,浔江派都在这忙着救火,谁管他们盟主死哪去了!不过军师说的确实在理,林挚便应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这节骨眼上,潇山盟插手进来,局面愈发混乱了。 命令一发出去,应韬就带着人冲了进来。单看这气势,怕是整个潇山盟都出动了,实际上应韬只带了几十个人进来,应该是留了大队人马在山庄外,防着林挚突然关上门发难。 贺成烨果然料对了,应韬见他们敞开了门让自己进,反而畏缩。但还是硬着头皮进来了,证明他确实以为潇山盟盟主在此,并不是寻个由头来趁火打劫。 “林挚!你绑了我们盟主是何居心!” 应韬一见到林挚就吵吵嚷嚷着要人,浔江派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抽刀横在两人中间。 林挚啐道:“滚蛋吧,我连你们盟主长啥样都不知道,有功夫绑他还不如直接砍了你这个狗东西痛快!” “有胆绑没胆认是吧!从前我还敬你是个敢作敢当的,现在怎么成缩头王八了啊林挚?” “我是王八?我是你老子!王八蛋!” “呦,你还会下蛋呢?” “你他妈” 隔着各自的人互喷了半天,谁也不信谁的说法,到最后演变成了单纯的对骂,极致的嘴臭,贺成烨在一旁终于是听不下去了。 “那个两位到底是一派之主,稍微想着点自己的身份。” 林挚才反应过来,这场面委实像市井泼皮骂街。两边的部下都听呆了,饶是一群流氓土匪出身,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骂人的花样。 “罢了,他潇山盟不要脸,我浔江派还要点呢”林挚尴尬地咳了咳,撤到一边。 没想到应韬不依不饶,尖声道:“林挚你别血口喷人!我不要脸归我不要,关潇山盟什么事!少泼我潇山盟的脏水哈!” 大有一副骂我可以骂潇山盟不行的架势,贺成烨预感到林挚的火又窜上来,清了清嗓子上前道: “应盟主,此行目的应该不是打嘴仗的,说说你们盟主的事吧。” 既然现在应韬大张旗鼓地打到门上讨要他们的盟主,相当是对外宣称了潇山盟盟主并非应韬而是另有其人。贺成烨现在还将应韬称为盟主,算是有意给他面子,他便也顺着台阶下了。 “我的人打听到消息,说是你们浔江派故意制造了一场山火,为的就是要逼死我们的盟主,可有此事?” 贺成烨示意林挚先不要上前,继续引导着应韬说清楚事情原委。 “应盟主做事不能如此捕风捉影吧?单凭下属一个毫无凭据的消息?据我所知你们那位盟主行踪不定十分神秘,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会在云霄山之上呢?” 应韬果然受不了别人一丁点质疑,当即辩解证明道:“当然是因为盟主上山前同我通过信,你以为我同他说不上话吗?” 贺成烨挑了挑眉,“哦?那他有没有同你说过,他上云霄山做什么?” “他是为了等等,我为什么要和你说,你他妈谁啊?” 应韬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眼前这个人很不简单,三言两语一不留神就掉进他的话套里了。 在林挚身边,应该就是他新招的那个军师。 上次榕江的烧船之仇他还没算账呢!这军师竟还敢出来在自己面前招摇撞骗?! “嚯,我说林挚身边怎么多了个长脑子的,你不就是那狗头军师吗?” 贺成烨不是林挚,拿话挤兑两句便一点就着,只笑道: “林挚身边自然不止我一个,可惜的是你们盟主,身边却…”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应韬说着又要上前打人,他瞅着贺成烨不像个习武的,印象里军师一角又都是些纸糊的文人,自以为凭着自己那点功夫能唬住他。 没想到瞬间就被擒住了爪子,令应韬举着手腕子在空中不上不下,好生丢脸。他暗戳戳使了不少劲,那双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竟同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 贺成烨脸上还笑得和蔼可亲: “我说的有错吗?你们这盟主实在做的憋屈,被你占了名头,想做点事还得孤身一人爬趟山,遇上山火就够倒霉了,还沦落到指望你这个张牙舞爪的废物去救,谁家盟主做的有你家窝囊?” 论阴阳怪气,拿话把人噎死的功夫,还没人比得过贺成烨。纵然牙尖嘴利的应韬这下算也算是踢到钉子了,只把脸憋的通红半句话说不出来。 “那是…那是因为盟主他不许别人插手…” 应韬无力的辩解反倒暴露了破绽,贺成烨松开了他的手腕,应韬当即后撤几步离得此人八丈远,生怕他一言不合再动手。 “你那盟主,怕是压根没告诉你他要上山做什么吧。” 被戳破的应韬脸上十分挂不住,不过今天丢的脸也够多了。又猛然反正过来他明明是为了救盟主才进了浔江派的大门,结果怎么被这军师三言两语就套了话去,还被羞辱了一番,他反而什么都没打听着! “懒得跟你多说,看来盟主不在你们手上,我亲自去山上救,哼!” 说着应韬就准备带着人走,一转身却在林挚身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应韬定睛一看,突然激动大叫道: “盟主!您原来就在这!” 第066章 焦尸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挚背后那个一语不发的少年人身上。 贺景廷阴沉着一张脸抬起头来, 面上是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着冷淡。 应韬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心里突然没底,明明前些日子刚接到少盟主的消息,说他要亲自登一趟云霄山, 处理那个皇帝私生子的事。 应韬虽然心里奇怪, 少盟主从前就算是有事要做,也从来不会同他讲只言片语。但既然少盟主说了, 应韬也不敢多问什么。 不成想没出几日, 云霄山就起了火, 吓得他带着人就杀过来了。 本来见到少盟主平安无事, 应韬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结果一看他这表情, 应韬就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应韬, 你脑子坏了?你说你们盟主是谁?” 林挚压根没往贺景廷那想, 以为应韬这老狗要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逮住个人就喊盟主。 那贺景廷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早当年潇山盟活跃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翻绳跳房子玩呢, 还盟主? 应韬淹了咽口水, 下意识又看了贺景廷一眼,没想到少盟主在人群中朝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他这才意识到,也许不应该道出少盟主的身份。 早年潇山盟鼎盛时期,老盟主就是一位行事十分低调的人,纵然有一身的本事无双的智计, 也抵不住膝下无子的凄凉,和日益衰败的身体,于是那时老盟主就起了收养子的意。 他从市井流氓的手上救下了一对母女, 母亲貌美,儿子聪慧, 见两人流落至此不免心头一软,带回了潇山盟。 回去后,他便与那妇人日久生情,只可惜她年t岁不长,死得早又十分突兀,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儿子,老盟主当即就决定收这个孩子为养子,日后也打算将潇山盟传给他。 没过多久,老盟主的身子就不行了,年纪不过四十有六就已病入膏肓,临走前唯独担心这个养子能否将潇山盟维系下去。 但实际上,这个孩子学得又快又好,无论是谋略还是眼界都不似一个少年人,坐上盟主的位子后游刃有余,甚至比老盟主做得更好。 老盟主这才闭上了眼,彻底撒手人寰,潇山盟也迎来了这位新的少盟主。 那时的应韬还是潇山盟中不算起眼的帮众之一,有几个跟随惯了老盟主的帮众,并不信服这个新上位的小毛孩,他年纪小得简直可以做这群人的儿子,如今却成了他们的领头,大家心中难免不服。经常无视他的命令,甚至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故意叫他难堪。 但应韬不一样,自少盟主一上位,他就对这位年纪轻轻的盟主言听计从,尊敬有加,这也令应韬在潇山盟的地位一升再升,很快就成了少盟主身边最得力的副手。 应韬也知道盟中有许多人暗地里骂他狗腿,但应韬不在乎也不需要在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这群与少盟主对着干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应韬能混到今日不是因为能力超群,而是他识人的眼光。这位新上任的少盟主,绝不是他们眼中脑袋聪明点的孩子。 成大事者需要有杀伐果断的狠辣和当机立断的魄力,一个人是否强悍并不是看他杀过多少人,甚至潇山盟这些杀了半辈子人的强盗,可能都不及那个少年的万分之一。 应韬亲眼看到过他杀人,杀的,正是因病去世的老盟主。 据说老盟主死时,尸体是青紫色的,双目深深凹陷,印堂漆黑一片。这是中毒至深的症状,消息却被瞒得死死的,看见尸首的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潇山盟里鱼龙混杂,不乏能人异士用毒高手,老盟主这些年也不是吃素的。这毒非得是慢毒,无色无味察觉不到,但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杀人于日日夜夜无形之中。 而那个少年,从被老盟主救回来到坐上盟主之位,不过才两年。 老盟主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所有人看在眼里,这让少年满怀感激投桃报李的乖顺也显得合情合理。 谁又能想到,他从进入潇山盟的第一日起,就已经揣着狼子野心,谋划好了早早弄死养父坐上盟主之位,两年里滴水不漏走到今日。 那时的他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啊!恐怕再下去十年,整个浙北都将是他的天下了。 不出应韬的料想,从前那些看不起少盟主的人在后来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于非命,盟中渐渐也没了非议之声。 但本以为在新盟主的带领下潇山盟会越来越强,直到称霸浙北,令应韬万万没想到的是,潇山盟竟在他手中日渐衰败了。 应韬百思不得其解,但少盟主在日后开始逐渐将盟中事务移交到他的手上,应韬成了明面上的盟主,于是即便心中有疑虑,他也乐得当这个徒有虚名的盟主,并没有过多追问什么。 直觉却告诉他,少盟主并非力不从心,而是刻意而为之。 “林大当家,今日的确是我潇山盟对不住你,多有叨扰,就此别过了。” 应韬得了少盟主的授意,只能朝林挚低头服软,抱拳道了一句不是就想走。 但应韬变脸变得太快了,以林挚对他的了解,深知应韬不是个能吃一时之亏的人,如此一反常态,其中必然有鬼。 林挚一个眼神,浔江派的人就将应韬等人团团围住。 “应韬,你以为说句好听的这事就完了吗?你当我浔江派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应韬咬咬牙,“林挚,你别得寸进尺!” “我还就得寸进尺了,你能怎么着?” 林挚一声令下,浔江派的人即刻就拔了刀,潇山盟的人也反应迅速,两边都亮了武器,一触即发。 眼见着就快要打起来,林挚先挡在贺成烨面前,朝他道: “军师,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先到后面去歇息吧,我收拾了这条老狗就来。” 贺成烨却道:“我倒是无所谓,还是先护送殿下回去吧,刀剑无眼,莫要把皇子伤了。” 说完,就派了两人去请贺景廷。应韬在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刚理顺的脑子又乱了,冲上前去拦住道: “你说他是谁?” 贺成烨理所当然,朝贺景廷一招:“你最好放尊重点,这是当朝皇帝的遗子,天命所指的真龙,未来的一国之君。” 听着贺成烨这段报菜名似的介绍,应韬眼看着自家少盟主的脸色越来越差,心里越发没底了。 少盟主就是那个流落浙北的皇子!? 这怎么可能?! 应韬第一次得知这个皇子的消息后并不在意,直到听说浔江派要以此皇子为由起义,推翻当朝皇帝扶他上位,应韬才着了急。 若真叫浔江派成功了,日后浙北还能有潇山盟的活路吗? 应韬吓得赶紧暗中送信给少盟主,少盟主自从将潇山盟交给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成年累月见不到人,只告诉了应韬传信与他的方法,再着急的事,也得等回信。 结果等来等去,就等到盟主的一句不必管,等京中的皇后娘娘来此,她自会处理。 当时应韬没明白,但想清楚当朝帝后之间的党争,和皇后本人的处境,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皇后必然不会令这个遗子落入浔江派手里,应韬只需要做好盟主安排的事,劫住皇后,并一路护送她安全抵达浙北不令任何人知晓便可。 没想到,刚接上皇后,就出了岔子。 应韬自己都是九死一生从榕江里逃出来,哪还管那皇后的死活,最后提心吊胆地同少盟主禀报,没想到少盟主并没有怪罪他。 这件事就没了下文。 再后来,就是少盟主传信于他,说要上云霄山做一件事,虽然少盟主并没有说他要上山做什么,但却告诉了应韬,浔江派扣住的那个皇子,就在云霄之上。 转眼间,云霄山就起了火,应韬顺势就猜到少盟主是中了浔江派的奸计,骗他那人质皇子在山上,待到他上山就放火。 应韬能如此顺理成章想到放火烧山,也是因为当年浔江派就是靠着一场山火与潇山盟结了仇,时至今日很有可能是故技重施。 应韬怕林挚知道了点什么,吓得他匆匆忙忙赶来,结果却得知少盟主就是那个皇子,这让他怎么接受!? “应韬,你到底想干什么?从进了浔江派的门你就嚷嚷着讨要你们那虚头巴脑的盟主。现在又扯着他不放,什么意思,这十几岁的孩子就是你们潇山盟的盟主?” 林挚说这话本来是想嘲笑一番应韬,结果看着应韬那副震撼中带了些不敢置信的表情,连林挚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眼看着事情就要败露,贺景廷借着面前比他高出一头的林挚遮挡,朝愣怔着看他的应韬眯了眯眼。 应韬吓得一激灵,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少盟主每次做出这个表情,就是要杀人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应韬很快就冷静下来,就算不是因为盟主的身份,若少盟主真是当朝皇帝的遗子,那少盟主安排皇后去处理,必定是与皇后一拍即合,日后回宫也是与皇后一党参与争储。 无论未来的朝局如何,他们这个少盟主,还真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天子。 应韬的后背被冷汗打湿,他咽了咽口水,心想绝对不能坏了少盟主的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应韬这幅如临大敌的表情,贺景廷便知道他不会违逆自己的意思了,于是他将视线很自然地转移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应韬也顺着贺景廷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块地上竟躺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具焦尸。 应韬很是机灵,当即心领神会,一下扑到那焦尸身旁,哭喊道: “盟主——你死的好惨啊!!” 第067章 信任 棋局走到这一步, 柳相叶的身份已经没有了价值。 浔江派二当家明面上已经死了,即便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但不出三日, 整个浙北就会传遍。事到如今, 就算泼再多的脏水给他,一个死去的身份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贺景廷只能这么做。 他不能让林挚知道自己就是潇山盟背后的盟主, 若t牵扯出当年的事林挚必定不会放过贺景廷, 哪怕他是什么皇子。 以柳相叶的身份与林挚称兄道弟相处了这么久, 他心里最清楚林挚是何等重情重义之人, 那年潇山盟强攻上山杀了太多浔江派的人, 后又一把火烧了林挚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山头, 以至于从此浔江派与潇山盟在浙北不共戴天。 还有一件事, 知道的人很少, 周嫂当年因为那场山火受惊落胎, 从此再也没有怀上孩子。 烧家杀子的血海深仇,林挚不可能不报。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地上那具焦尸身上, 应韬在旁边哭得情真意切, 无人注意贺景廷脸上愈发复杂的古怪神色。 林挚上前一把将应韬推翻在地上,红着一双眼怒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把你的狗爪子拿开!这是我浔江派的二当家,不是你们那缩头王八盟主!” 应韬只看了眼就知道,这焦尸必定是从云霄山上抬下来的,浔江派的二当家为何会在山上他不知道, 但少盟主既然让他认下此人,必然有他的道理。 “我认不出谁也不会认不出我们盟主,你既然说这是你们浔江派的二当家, 那他为什么会死在你放的火里?还是说,林挚你就是故意借机杀了他?” “放你娘的屁, 这火不是我放的!” 林挚急于辩解,心中却也有个解不开的疑虑,这让他的辩白都没了底气。 柳相叶到底为何要在这时自己亲自登上云霄山? 哪怕不愿意去怀疑柳相叶的林挚都无法解释这件事,他心中直觉此事和山火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应韬说他们盟主曾传信于他要亲登云霄,云霄山上除了一群超脱凡俗的和尚,就是一个身份暧昧的贺景廷。林挚也清楚潇山盟一直不希望贺景廷落在浔江派手上,那潇山盟盟主在此时登云霄山,也一定同贺景廷有关。 可惜一场山火,将所有事情的真相与原委烧得干干净净。 林挚头都要大了,他指着应韬,嗓音因为怒吼而嘶哑,“我的确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时登上云霄山,但这火当真不是我放的。” 应韬冷笑道:“林挚啊林挚,最有可能放这把火的人就是你!当年潇山盟的人被你的一把火烧死了大半,故技重施就为了杀死我们的盟主,我潇山盟的人遍布浙北,我倒要看看你还要烧几座山,又有几座山供你烧!” 林挚下意识就要反驳,可他却突然哽住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任应韬再说什么污言秽语挑衅他都无动于衷。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很诡异的事。 当年放火烧山的计策,是柳相叶献上的,而现在应韬却说柳相叶就是潇山盟背后的盟主。 真相如同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记忆,那年柳相叶拖着一条病腿登上山来,满身的血,口口声声诉说着潇山盟对他一家的迫害,势必要潇山盟一同陪葬的决心。 眼神里的恨意如何能有假?林挚当即就相信了他,乃至于他提出放火烧山的主意后,也被他那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言壮语说动,亲手烧了苦心经营多年的山寨。 其实沿着这些年的种种往前回想,不是没有破绽。 为何当年潇山盟将山下围得水泄不通,连苍蝇都放不进一只,柳相叶却拖着一条病腿成功躲开潇山盟的重重包围上了山。 又为何明明已经势在必得,只要守住山底就能达到目的的潇山盟众人,会轻易中了柳相叶的圈套,自投罗网般主动上山,轻而易举就被全部烧死? 当真是柳相叶的计谋太厉害,还是潇山盟的人太傻吗? 因为柳相叶就是潇山盟背后的盟主啊。 一但套入了这个身份,柳相叶身上的谜团都迎刃而解。林挚缓缓地将头低下去,地上是那具已经烧得不成人形的焦尸,哪怕他想质问柳相叶什么,死人也给不了答案了。 林挚踉跄了一下,被贺成烨扶住,他哑声道:“军师,你也觉得柳相叶就是潇山盟的盟主吗?” 贺成烨知他多年一直将柳相叶当手足亲兄弟对待,如此丑恶的真相怕是承受不住。 “大当家,山火就要灭了,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众人缓缓抬起头,才发现浓烟滚滚的云霄山现已归于了平静,周遭还弥散着灰白色的雾气,但山火已经不复从前的来势汹汹。经过浓烟的洗礼层层重云压下来,看上去,浙北马上就要经历一场大雨。 事已至此,林挚摆了摆手,他突然觉得十分疲惫,早已没了什么起义的心气。 “散了,回去吧。” 应韬心里清楚此事算潇山盟理亏,林挚不打算追究最好。朝他带来的潇山盟众人招了招手,也打算撤了。 随后却被复又折返回来的林挚叫住,应韬心下一惊,还以为林挚又要反悔,没想到他就问了一句: “你们盟主,可患有腿疾?” 应韬一时被这问题问得有点蒙,不知道林挚是何意,“你你什么意思?我们盟主有没有腿疾与你何干?” “那就是没有了?” 应韬结巴道:“废废话!有腿疾怎么上的云霄山,又怎么会落入你的圈套?!” 林挚面色沉了下来,吓了应韬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林挚却转头径直离去没再理会他。 这场还没开始的起义,便随着柳相叶的死无疾而终。 回到浔江派山庄之中的林挚像是丢了七魂六魄,跌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望着对面空荡荡位置——那里曾是柳相叶曾经经常坐的位置。 他们有多少个日夜在此畅聊天南地北,柳相叶为浔江派的未来殚精竭虑谋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虽然始终带着一张人鬼莫辨的面具,但林挚一直觉得他是个好人。 林挚闭了闭眼,仰倒在椅子上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昔日遇事从不会垂头丧气的林大当家,这一辈子打过最惨淡的败仗,大概就是今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最信任之人背刺,何尝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败仗。 贺成烨进到屋中,看到的就是林挚这幅颓唐的样子,他摇了摇头,上前道: “潇山盟的人走了。” 林挚还是闭着眼,似是随口问道:“柳相叶的尸体呢?他们收走了吗?” 贺成烨沉默不语,林挚自嘲似的笑笑: “收个屁,应韬根本没当那是他们盟主。” “柳相叶”的尸体腿是有问题的,可潇山盟盟主没有。 林挚说着睁开眼,看了看贺成烨的身后,贺成烨也当即心领神会道: “贺景廷我派人看着,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林挚却幽幽地盯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贺景廷,就是柳相叶吧。” 这事个肯定句,林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并不是在询问贺成烨。 这倒是令贺成烨颇为意外,他以为林挚向来不会多思,想问题也是直来直去。如今沉浸在混乱的情绪中,还能看破也是难得。 林挚自顾自道:“你们都当我是个驴脑袋的,告诉我是啥就是啥,实际上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我更愿意相信你们这个人。” 林挚既然想明白了,当年贺景廷自导自演了一出被潇山盟逼上梁山绝地反击的戏码,谋得了浔江派二当家的身份骗着林挚去起义造反,此间种种跨越数年,无论如何林挚也该一雪前耻,找贺景廷算账的。 贺成烨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处置贺景廷?” “哈哈哈”林挚想笑两声,效果却实在牵强。 “我要是打算和他算账,何必现在还坐在这里长吁短叹?不如方才在演武场上直接砍了他痛快。” 他起身略过了贺成烨,对着浔江派偌大的空旷宅院,不知是说给贺成烨还是说给谁听,又或者只是说给自己。 “潇山盟在浙北发家,靠的是他们老盟主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如此劣迹斑斑的出身,怕是会成为他未来的污点。强盗流氓并不能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子所用,于是他看上了浔江派,打算亲自培养一支深得民心的帮派。” 林挚的神情像是回到了很久前,他与柳相叶一同商议调粮赈灾时。 “虽然我不知道他要借着起义造一个怎样的势,但我猜,这么多年他的辛苦谋划,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体体面面地去到京城,进到皇宫。他是个有志向的人,从第一次见我就看出来了,他志不在此。” 说到此处,林挚竟还有一丝动容。 这些日子t贺成烨短暂地同林挚朝夕相处,虽说不上睚眦必报,但林挚也算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如今却对欺骗他的仇人起了恻隐之心。 “明明是皇子身,却小小年纪就得给自己挣命。潇山盟,浔江派,说到底我们都是群江湖草莽,哪个是好闯好混的?他却一路做到了盟主和当家。现在回过头来一看,他才几岁啊?我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只会斗鸡抓蛐蛐,上树掏鸟蛋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无奈笑了笑,“就是因为年纪小便有这般阴狠的心智,才可怖可恨。” “是啊”林挚长舒一口气,“我也恨啊,被个毛头小子这么摆弄。”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贺成烨又将问题抛回给了他,到底还是需要林挚做这个决定的。 林挚却将目光看向了贺成烨。 “我打算把他交给你。” 见贺成烨皱眉,林挚笑了笑: “干什么这副表情?你走这趟浙北,不就是奔着他来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068章 回家 远在浔江派山庄之外的小道上, 停了一辆马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里是出山庄的必经之路,应韬带着潇山盟的人从这条山路上灰头土脸地下来,就看到了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没有车夫, 没有随侍, 只有两匹优哉游哉的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路旁的草叶。 应韬心里揣着事, 现在看到什么东西都觉得十分可疑, 他抽了刀带人上前, 先小心翼翼地围着马车转了一圈, 确认并没有什么异常后, 才用长刀挑开了马车的帷幔。 帷幔被挑开, 一丝清茶的香气飘出, 唯有一女子坐于其中, 手中端着杯香气馥郁的香片茶, 茶水已经快要见底,似乎等待了许久。 沈琴央闻声, 笑着偏头看向应韬: “许久不见, 应盟主。” 应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琴央,自溶江之上一别至今已有数月,他还以为这皇后早就在浙北混不下去,不知沦落到什么境地了。 但现在云霄的山火刚灭,浔江派山庄里又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 她却还能早有准备拦在这里气定神闲地喝上一盏茶,想必是过得还不错。 甚至,她还可能与如今这局面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既然人家特意等在这里有请了, 应韬也大大方方地上了马车。 不过潇山盟的人看似都站得远远的,实际上已经将马车附近方圆几里都围了起来。 这些, 沈琴央自然透过车窗都看在眼里。 “应盟主这般防我,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这个弱女子了?” “弱女子?皇后娘娘当真是说笑了,放眼整个浙北,这几个响当当的人物都被您耍的团团转,您要是再说自己是弱女子,我们这群人混到今天也算是白活了。” 沈琴央平淡道:“过奖。” 虽然她嘴上谦虚,但这泰然自若的神情是一点都没打算否认,应韬愈发确定这一切都是沈琴央的手笔了。 榕江上沈琴央破釜沉舟的果决已经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但现在应韬只觉得她深不可测。 可如今的应韬,早就不是当时在驿站初见时有恃无恐的应盟主了,那时的他深信自己效忠的少盟主,对沈琴央这个皇后亦是嗤之以鼻。 但经历了这么多,少盟主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留在浙北的那个私生子,日后还有可能回到宫中参与争储。 想到这里,应韬就隐隐地后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那个带着目的来到浙北的皇后又出现在他面前,很难让人相信她与此事无关。 应韬心知肚明她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贺景廷,他没想到的是,贺景廷就是他侍奉的少盟主。 “事到如今,皇后娘娘还有闲情逸致来同我这个丧家之犬喝茶,想必不是为了叙旧吧?” 应韬丝毫不在意将自己比作狗的样子逗笑了沈琴央: “应盟主何必妄自菲薄?” “不然呢?贺景廷既然这么看不上潇山盟,哪怕他就是盟主也不愿意端到台面上来,如今作用都发挥完了,我还坏了他的好事,皇后娘娘觉得那丧心病狂的贺景廷会放过我吗?” 应韬其实很聪明,就在他发现少盟主就是贺景廷后,他什么都明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景廷不愿意承认自己与潇山盟有关,不就是觉得潇山盟将会是他的污点吗? 他可以成为浔江派起义攻上京城的旗帜,因为他是民心所向,天意所指。但他要是由潇山盟护拥,那就成了暴民流匪,所到之处百姓都会唾弃,还起什么义,造什么势? 沈琴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而言它道: “应盟主既然不想做丧家之犬,要不要考虑一下,再为自己找个下家?” 这句看似是随口玩笑的话却令应韬猛然抬头。 沈琴央见他眼中还带了些许疑惑的戒备,似是善意提醒道: “贺景廷纵然有百般手段灭了潇山盟,但应盟主别忘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人了。” 贺景廷再厉害,以后也得仰仗着在深宫中保着他在前朝大展拳脚的皇后,他以皇后的名义坐上了为嫡长子的位置,自然名面上也不得忤逆这个母后。 更何况,沈琴央还已经将贺景廷所有的羽翼都尽数拔除。他就是有忤逆的心,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贺景廷自然明白这点,所以在失去了柳相叶这个最重要的身份助力后,他是想保住潇山盟这个最后底牌的。 既然如此,沈琴央就不会让他得逞。 折了他浔江派的羽翼还不够,她要贺景廷潇山盟的这只利爪也尽数拔除。 给应韬几次三番传信的人是她安排的,贺景廷做事的确从不会同应韬讲,但柳宅藏有这些年来与应韬书信的痕迹,可以轻而易举模仿调用。所以应韬才会在今天赶到浔江派来,见证贺景廷身份的败露,令他失去应韬的信任,失去潇山盟这个最后的底牌。 不仅如此,还要全部为沈琴央自己所用。 “应盟主应该还不知道,浔江派二当家柳相叶这个身份,也是贺景廷自导自演的另一个角色吧?” “啥?!” 这个消息更是晴天霹雳,但应韬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自顾自喃喃道,应该是在回忆从前的种种不合理,套入柳相叶的身份后便都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当年他命令潇山盟的弟兄都进到浔江派的老巢里,最后却全都被烧死了…然后浔江派就横空出世了个二当家…原来如此…”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应韬现在也说不上愤怒,只觉得恐怖。 偌大一个潇山盟,竟然只是他混入浔江派的投名状。 只要出现比潇山盟更有用的替代品,贺景廷就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们。现在浔江派没用了,他退而求其次想再次拾起潇山盟。但谁能保证,永远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浔江派? 沈琴央像是会读心一般,恰到好处地点明道: “继续跟随贺景廷,你能保证自己永远是他手里最有用的棋子吗?” 应韬沉默了,答案昭然若揭。 他思考片刻,抬起头,难得正色道: “既然皇后娘娘看得上潇山盟,日后只要潇山盟还是我做主,便为娘娘马首是瞻。” 沈琴央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含笑点头道: “看来如今,可以堂堂正正叫你一声应盟主了。” 这算是沈琴央给他的一个承诺,只要潇山盟为皇后党做事,应韬的盟主位子就能坐得稳。 “只是,皇后娘娘,还是小心养虎为患的好。” 应韬倒不是不信任这个已经展露出太多才智与能力的皇后,只是贺景廷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 “自不量力之人,养什么都会为患的。我从不养虎,只驭人。” * 看着潇山盟的人马彻底离开了浔江派山庄的地界,沈琴央才默默从马车上下来。 她四下里望了望,先前被她暂时支走的车夫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现在的容身之处还是柳宅,毕竟浔江派那里,她和贺成烨还是一对分道扬镳的夫妻。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回京城去,在贺成烨伤得最重的时候,估计林挚他们都快骂死她这个负心薄幸的女人了。 反正柳宅现在空了,林挚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处理柳相叶的私产。如今事情差不多都办完了,且住上几天,就该回京城t了。 沈琴央在路边百无聊赖地等车夫回来,突然听到一阵人声,似乎是一群人从山庄的方向下来,要路过此地了。 纷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沈琴央眯着眼远远看去,因为怕被浔江派的人认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避,竟突然看到为首的几个人里,骑在马上的正是林挚。 他身边还有贺成烨。 坏了,他们这个时候下山干嘛?现在要是正好对上,再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沈琴央难得慌乱了一下,随即掉头便钻进了停在路边的马车里。 她躲在车厢里,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似乎都停了。有人下了马朝她的位置走过来,就站在了车窗旁边。 但他没有动窗户上盖着的帷幔,而是隔着它问道: “车里的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需要帮忙吗?” 沈琴央蹲在车里,听到贺成烨装模作样的声音,顿时无语。他这是明知道车里是她,明知故问呢。 “别闹了,你这个时候同林挚下山做什么?” 隔着帷幔,沈琴央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可外面的贺成烨恍若未闻,自顾自大声道: “啊?车夫跑了?没关系,我给你当车夫哇。” 贺成烨语气里带着笑意,沈琴央简直气死,用气声骂他: “贺成烨!你还闹我!” 帷幔被猝不及防拨开,贺成烨那副总显得不正经的笑脸,对上了沈琴央因为愠怒而泛起红晕的面颊。 他朝她笑道:“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沈琴央的怒目而视转而成了微愣的惊异,一时间被贺成烨轻盈的笑意感染,一直因为各方势力纠缠而费心担忧的沉重,突然就化解了许多。 贺成烨伸过来一只手揉了揉沈琴央的头,弄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怎么傻了?久别重逢见到你夫君,高兴坏了?” “贺成烨…你别太得寸进…夫君,你怎么来了?” 沈琴央刚要骂人,余光就瞥见林挚走了过来,卡在喉咙眼里的脏话瞬间变得温柔甜美起来。 林挚早就听到他俩的对话了,大笑着走过来: “行了,你们就别演戏哄我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贺成烨在一旁撇撇嘴,“哄你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逗逗她。” 林挚瞅了他一眼,“也就你敢拿皇后娘娘寻开心了!” 沈琴央愣了愣,林挚竟一口道出她的身份,难道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似乎是回答沈琴央的疑惑般,林挚上前抱拳,行了个他们江湖人中还算十分郑重的礼道: “皇后娘娘,浔江派林挚,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第036章 前世 回山庄的路上, 沈琴央与贺成烨并排行着。 “应韬那边怎么样了?”贺成烨小声凑过去问道。 “自然是如我所料,一切在计划中。” 解决了贺景廷最后的退路,沈琴央心情不错, 不禁露出些得意之色。 贺成烨看着她不自觉勾起的唇角, 笑着恭维道:“皇嫂的手段向来高明,臣弟佩服。” 沈琴央望了望前面林挚的背影, 也小声道:“你这边呢?看上去林挚也摆平了?” “那当然, 你安排的事, 我什么时候怠慢过?” 沈琴央骑着马, 直视着前方并没有看他, 却轻飘飘地落下了一句: “你做的也不错。” 难得她夸自己, 贺成烨要是有尾巴, 现在一定是翘着的。 刚想再讨两句夸, 沈琴央竟一夹马腹先跑了起来。贺成烨甩了下缰绳也追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赛马似的甩开在后面喊他们的林挚, 率先回到了浔江派。 事情终于算是尘埃落定, 既然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也该回到山庄好好修整一番。 这场局中,无论是谋局之人,还是被图谋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虽然回去之后, 沈琴央还想追问贺成烨让他说明白是怎么同林挚谈清楚的,却被贺成烨推到房中,十分霸道道地摆了一桌的菜, 非要看着她吃完。 “你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如今既然事都差不多了结, 你就好好歇息两日,不急于一时。” 话虽这么说,但沈琴央还没弄清楚林挚的真实想法,贺景廷那边也没去看看,不知道防守严不严,会不会再生出事端。京中也很久没有消息了,得让贺成烨派个人回去同皇后党的人接应一下。 沈琴央原本还反驳说自己一点都不累,说这些事情没做完她也休息不好,但架不住贺成烨的啰啰嗦嗦。 她吃饱喝足又泡了个舒舒服服的药浴,窝在柔软的床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也许是身体真的累了,又也许是她觉得有贺成烨在,事情总有人处理,潜意识的信任让她放松了。总之这一觉,当真是她来到浙北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醒来,屋内烛火摇曳,床边的贵妃榻上躺了个人。 沈琴央悄悄坐起身来,发现是贺成烨拿着本打开的书盖在脸上,就这样半躺着睡着了。 外面不知是什么时辰,隐约能听到夜里来去呼啸的风声,窗棂间漏出些风来,沈琴央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也不知道他这样睡了多久,沈琴央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抱起被子来走到贵妃榻边,想盖在他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温温热热的被子刚碰到贺成烨的肩膀,沈琴央还抓着被子一角的手腕就被他大力捉住,攥得她生疼不说还吓了沈琴央一跳,她没忍住惊呼出声。 “啪”地一声响,盖在贺成烨脸上的那本书随着他的动作掉在了地上,漆黑而深邃的瞳仁竟恍惚间有些重影,他目光涣散地望着沈琴央,似乎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是谁。 沈琴央拿另一只手在贺成烨眼前晃了晃,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力度松懈下来,就知道他回过神来了。 但他并没有松手。 “你要做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是因为刚醒,贺成烨的嗓音又低又哑,有种压抑着情绪外露的克制。沈琴央就着他的手晃了晃抓着的被子,故作轻松道: “怕你冻死。” 贺成烨愣了愣,这才放开了她。等到翻身坐起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松散样子。 “下次要关心我,别和做贼一样。” 沈琴央暗自心惊,方才贺成烨睁眼时,眸中翻涌的杀意她绝没有看错,醒的一刹那失焦的瞳仁甚至都没有认清面前的人是谁,就已经决定要杀了她。 这是下意识的防备,像是常年在野外生存的猎者,睡梦中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即刻将他惊醒,几乎是惯性般地予以反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贺成烨在来到浙北之前不过是个终日在王府混日子过的闲散王爷,朝中无对立的势力,皇帝也对他没什么戒备之心,他为何会养成在睡梦之中如此戒备的习惯? 沈琴央试探性地问道:“做噩梦了?” 贺成烨有些头痛,凝眉按了按额头,随口道:“大概吧,记不清了。” 既然他不想说,沈琴央也就不追问了。她一直知道贺成烨或许有些难以明说的过往,从前她也想探究过,因为总觉得他的过往决定着他所做一切的动机。 但现在,她选择不再过问。 见沈琴央沉默了,贺成烨反倒有些气,“我不说你就不再问了吗?你要是求求我,说不定我就告诉你了。” “爱说不说。” 沈琴央抱着她的被子坐回了床上,这人总没个正行,反正还有心情开玩笑就证明没什么大事。 夜色深深,两人又都没了困意,一个坐在床上一个歪在椅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你会不会有时也觉得,人是有前世今生的,做梦就是一种追溯前世过往的途径。” 贺成烨没头没脑地抛了这个问题给她,沈琴央反而一下没答上来。 “因为你刚刚做的梦?” “嗯。”贺成烨若有所思。 沈琴央以为他就是被梦魇住了,才在这里胡思乱想,反正长夜漫漫,说些没意义的话打发时间也无所谓。 “那看来你前世过得不咋样。” 贺成烨知道她这是指自己惊醒时的那一瞬间失态,笑着看她:“吓着了?” “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这么一惊一乍的,不过手腕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就是了。 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地,怎么手劲这么大? 贺成烨自顾自道:“不过好像确实,前世的我大概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但又有许多身不由己,所以死的很惨。” 沈琴央没忍住笑出来,“哪个坏蛋还没点儿身不由己了?所以在梦里最后你死了?” “嗯,刚含恨t而终你就把我叫醒了,我看着你,以为还在前世里呢。” 贺成烨隔着昏暗的灯火望着沈琴央,即便他嘴角还带着玩笑的意味,却也因为灯火昏黄而显得有些真实。 “怎么?难不成我和你还是两世纠缠?”沈琴央没好气道,“越说越离谱了。” 贺成烨撇撇嘴,“说不定呢?就是因为前世的遗憾,老天爷才决定在这一世补偿我。” “那你怕是猜错了,老天爷这一世也没打算照顾你。” 沈琴央突然想到了原本《隐玉匣》里舒王的结局:一生无后,缠绵病榻,最后郁郁而终。而玉贵妃口中的版本里,舒王的结局也没好到哪去,一场无疾而终的谋逆,被贺成衍处以极刑,几近死无全尸。 只是自从她与舒王搭伙后,关于他的剧情偏移度也越来越大,以至于沈琴央都快忘了,眼前的贺成烨本就是一个注定悲剧的角色。 她心中浮起一股没由来的悲凉,又或是同病相怜的同情,她刚穿进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一个注定去死的炮灰,但凭着对生的渴望,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活到今天。 但活着就是好结局吗? 若说她是过关斩将遇神杀神的爽文角色,沈琴央的每一关都是费尽心血拼上性命夺来的,为此她甚至泯灭掉了道德人性,失去了曾经作为现代人的原则。 她更不是什么甜文里深受男主怜爱保护的女主,即便曾经的贺成衍对她有情,也是因为人设安排对女主的好感,《隐玉匣》的剧情完结,昔日的情分也不复存在。 她终日行在刀山火海之上,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她依旧活着,努力往上爬着。可跳出这个世界站在上帝视角,如今的沈琴央自己都觉得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隐玉匣》走到he的结尾,她在系统给出的选项里选择了留在这个世界。一朝踏错,悲剧的句号就已经埋在了未来,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尽力推迟着结局的到来罢了。 选错的岔路,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前世今生呢? “不过前世坏事做多了,今生确实会遭报应。” 沈琴央躺倒在床上,闭着眼道。 贺成烨倒是颇有兴趣,用手臂撑着头问她道:“看来嫂嫂前世也不是个好东西呀。” 沈琴央被他这句太过明显的指桑骂槐气笑了,“嗯,很坏,害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 “那不和你这一世一模一样吗?” “嗯” 反正她的手段多黑贺成烨早就见识过了,贺景廷的计谋之所以有效,就是因为他心肠歹毒,眼中只有他盯住的目标,其余谁的死活都可以不顾。 一个好人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坏人的手段的,因为他们想象不到。可惜,贺景廷败就败在,没想到沈琴央是个比他更不择手段的人。 “缺德缺两世,估计下辈子人都做不成了,得入畜生道。所以后悔吗?上了我这个大恶人的贼船。” 沈琴央闭着眼仰面笑着,说着不着边际的玩笑,实际上越说心中越落寞,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贺成烨却似漫不经心答她道: “可我心甘情愿上船,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第070章 盟约 柳相叶这个身份的消亡, 他手下的势力也归附到了林挚手里。 浙北的这场山火,消息不日就会传回到京中,而贺景廷没在这场意外中出事, 难保贺成衍那边不会再进行什么动作, 极有可能会再派新的人手来。 毕竟贺成衍就是再信任舒王,贺成烨的任务完成的也实在太烂了。 自从沈琴央介入, 贺成烨就没有再回复过贺成衍的任何信件, 如同销声匿迹一般。但只要稍作打听, 就会知道贺成烨不仅没有出事, 还在浔江派做军师做得风生水起, 甚至在当地取了个老婆, 十分风光。 以贺成衍多疑的心性, 定然会做两手准备。从前他不敢明着拿贺景廷怎样, 是因为忌惮他献族血脉的身份招来议论之声。但若要贺景廷活着回到京城, 他宁愿冒着非议沸腾扰乱超纲的风险,起码后者他还能有手腕压制。 所以接下来, 在浙北多待一日, 贺景廷就多一分危险。 沈琴央与贺成烨决定次日就启程回京。 临行前,周嫂做了一大桌子菜,最后为两人送行。 这一次,他们不是以军师和夫人的身份出席,而是作为皇后与王爷, 林挚也拿出了最高的敬意,亲自为两人斟了酒,举杯一饮而尽。 即便林挚最开始是以起义讨伐现今皇帝为目的, 才绑了贺景廷又招揽了贺成烨,但实际上他仇视的不是帝后任何一党, 只是看不惯如今混乱不堪的朝廷。 上位者的漠视,层层贪腐剥削,百姓的苦难与诉求永远无法上达天听。 那便让浔江派来做这个登上天梯叩响天门之人。 但现在,当朝皇后就坐在他面前,这是一个绝对有能力改变当今朝局的人物,且经历了浙北的种种变故,沈琴央的所作所为林挚都看在眼里。他活了半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就是曾经的二当家柳相叶,很显然沈琴央又在柳相叶之上。 林挚打从心里佩服这个女人。 他重新斟了一杯酒,起身朝沈琴央举杯道: “皇后娘娘,这第一杯酒是林某赔罪来的,先前恕林某眼拙,竟没能认出娘娘来,说了许多不恭敬的话,还望娘娘恕罪!” 沈琴央怎么可能怪他这个,也举杯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当家不计较我们欺瞒了身份就好,此行我与舒王身份不便,也是临时搭伙,只好出此下策。” 即便此时沈琴央已经表明了身份,也没有自称“本宫”,并不摆任何架子,还同先前暂住在山庄时一样。 真正值得尊重的人并不是通过强调身份来获得地位的,林挚闻言对皇后更是心生敬意。 他又斟满了酒杯道: “第二杯,是敬娘娘的为人。柳贺景廷当年用一场山火灭了半个潇山盟坐上了我浔江派二当家的位子,又企图故技重施来达到目的,所幸娘娘宅心仁厚,事先调离了山上的百姓与松云寺的僧人,还有我浔江派的弟兄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杯酒沈琴央喝得就有些犹豫了,其实她根本没有将这些无辜之人算进去,山火是她的意料之外,她没想到贺景廷为了杀一个舒王能做到此种地步。 提前预料到并将所有人调离的是贺成烨,沈琴央并不想居功,于是举着酒杯眼神看向一旁的贺成烨。 贺成烨独自饮着杯中的佳酿,垂眸笑着摇了摇头。 好吧,既然他也不愿领,沈琴央朝林挚一举杯,将酒尽数饮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三杯说来惭愧,是林某的一个不情之请。” 林挚正说着,将酒杯放在桌上,后撤一步将衣袍掀开利落地跪了下来。 沈琴央一愣,没想到向来桀骜的大当家会突然行此大礼。 浔江派这种土匪窝里出身的江湖帮派,其实并不讲究繁文缛节。他们的观念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行最大的礼也顶多是单膝而跪,为臣者双膝跪地朝上位者磕头在他们眼里都是懦弱的表现,更何况林挚这个掌管着浙北最大帮派的家主。 跪的还是先前浔江派势必要讨伐的皇室。 林挚却没有一丝犹豫,“此次起义,虽然的确受了贺景廷的利用,但林某不会推推诿给任何人。娘娘回宫之后,若要以谋逆的罪名治我,哪怕是砍头林某都不叫一声屈。” 周嫂听他说这种话自然心惊,但他们夫妻一体,周嫂既然跟了他,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一道同林挚跪了。 夫妻俩又磕了一个头,林挚继续道: “但浔江派的弟兄们,都是拖着一家老小跟着我为混口饭吃罢了,还请皇后娘娘能宽恕一二。我可以即刻解散浔江派,让他们以后寻个正经营生和老百姓一样过日子去,绝不会再生事。” 沈琴央将两人扶起,轻声道:“大当家,我本就没有要治罪的意思,浔江派也不会有事,更不必解散。” 林挚有些茫然,按理说贺景廷为了将消息放出去给自己造势,浔江派在浙北起义的消息绝对已经到了皇帝耳朵里,贺成衍怎么可能会放着这么大一个隐患在浙北任其继续壮大?若起义未果,后续也没有任何惩治,朝廷的威严何在? “可皇帝” “皇帝那边不用管。”沈琴央笃定道。 若先前林挚还有些担心沈琴央这个皇后能否有决定此事的权力,但现t在见了她的态度,林挚就把心放肚子里了。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算是摸清了这位皇后的一些脾性;若她没有把握的事,也许会不露声色,但绝不会在面上佯装轻松。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竟有些轻蔑之色,可见是真没把那位皇帝陛下放在眼里。 “大当家可知为什么贺景廷会千方百计培养浔江派,而不是潇山盟?” 提起潇山盟,林挚不免嗤之以鼻一番:“自然是因为潇山盟那群混账拿不上台面。” 沈琴央笑笑:“不错,贺景廷虽然害死了老盟主将潇山盟据为己有,但并不是想将其发扬光大,因为他知道无论潇山盟能壮大到何种地步,盟中三教九流百无禁忌的流氓太多。他需要的是一个日后能成为他参与争储的可操控力量,而不是一个会拖累他名声的污点。” 林挚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应韬归顺于皇后之后将贺景廷的过往也全盘托出,当年他在潇山盟所做的事不再是秘密。 想到此人就连于自己有救命之人的老盟主都能毫无愧意地毒杀,林挚竟还与其称兄道弟共谋大业如此之久,也是暗自心惊。 “所以他选中了当年并无根基的浔江派,虽然实力远比不过当时的潇山盟,但胜在干净,易于操纵。牺牲了半个潇山盟换得你的信任,实际上也是刻意消耗了全盛时期的潇山盟,令其自顾不暇,留足了时间和空间给浔江派发育。 又利用浔江派在百姓之间的声望,加之他自己散播出去的贺景廷为真龙天子的名头,足以为他的回京造势,并且皇帝也不敢动辄官兵大肆抓捕。” 沈琴央的那句“易于操纵”,令林挚十分懊恼,若不是他意气用事,看人如此片面,后面也不会被贺景廷算计了这么多年。 沈琴央看出林挚神色上的异常,安慰道: “大当家不必介怀,更无需改变,若忠直之人因被小人算计便就此改变,那这世间的道义又能有谁来维护?” 林挚听了这番话颇为激动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深处权力中心的皇后令是如此性情中人,他立马重新打起精神。 沈琴央也继续道: “贺景廷的盘算其实非常完备,他之所以弃潇山盟而择浔江派,就是因为浔江派即便起义失败后担了谋逆的罪名,他也能令其全身而退,并成为他日后的助力。” “为何?” 沈琴央并不急于回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直说,腼腆一笑道: “因为他知道有我保着他,并且我也会需要他手里的浔江派。” 这话不假,贺景廷原本就没打算在沈琴央面前将柳相叶的身份隐瞒到底。 如果她没看出来,回到京中日后遇到需要她协助的事,他自然会拿出浔江派作为价码与沈琴央谈判,而他料定皇后会因为手中没有江湖势力的弱点一再妥协,以此渐渐地拿捏住沈琴央。 但沈琴央看出来了,贺景廷也不慌乱,他有信心沈琴央会当即站在他这一边,因此更加想拉拢他这个手中有浙北第一大盟的皇子。 可惜,沈琴央从来不是会被拿捏的人。 她的确想要浔江派,但不是从贺景廷手里。 既然要,便自己拿。 “大当家,说到这里,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与贺景廷不同,同为谋局者,可能他遵循的是利害与手段,但我信奉的,是真心。” 这次,换沈琴央起身,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我需要浔江派作为我的助力,回京之后,我会正面与皇帝交锋,未来朝中必然一片血雨腥风。党派之争损害无可避免,可能会有无数忠臣仅作为铺路的砖石而牺牲,万家百姓会比今时今日更加水深火热。” 她眼眶微红,那张苍白淡漠的脸上难得染上了因情绪激昂而泛起的绯红。 “但我沈琴央今日同你保证,用血肉铺就的这条路,必是通往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的康庄大道。” 林挚也跟着激动起来,忙捡起置于桌上的酒杯,在手中微微颤抖着,泼洒出了几滴。 沈琴央率先一饮而尽,“若愿同我走上这条路,请满饮此杯。” 毫无犹豫地,林挚一饮而尽。 “我与浔江派,从此愿为皇后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70-80 第071章 赌局 离开浔江派山庄的当日, 林挚与周嫂来送别两人。 山庄门口停了好些车马,其中不乏有浔江派的人。他们一个皇后一个王爷,又带了个身份危险的贺景廷, 难保回京路上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所以林挚安排浔江派的人扮做押送货物上京的镖队, 随身都佩戴明晃晃的长刀,看似是保障着货物的安全, 实则是保护他们。 林挚同贺成烨做最后的道别, 周嫂也将沈琴央拉到一边。 虽然身份挑明, 沈琴央在周嫂眼中已不是那个在房中与她秉烛夜谈, 说着各自夫君的姑娘, 但周嫂心中还是十分喜欢她, 决定临了同她说几句心里话: “娘娘, 事到如今我再说这种话, 也许有些僭越了。” 沈琴央覆上周嫂的手:“承蒙这些日子周嫂的关照, 切莫顾虑身份,但说无妨。” 周嫂回头看了看正在同林挚谈笑的贺成烨, 又看了看面前的沈琴央, 嗫嚅道: “先前你们夫妻的身份是假的没错,但在我眼里,你们二人对彼此的情谊却是没有假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愣了愣,面上飞快闪过丝慌乱,“周嫂” “我知道, 这种事乱说不得,你们隔着身份,皇后与王爷是绝不可能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嫂率先否定了, 才继续道:“但万事不破不立,你们回京后要做的事早晚会有结果, 若有事成那一日,便没有什么能拦在你们面前了。” 说实话,沈琴央还没考虑过这件事。 她将贺景廷带回去后,相当于正式与贺成衍宣战,从前两人维持着帝后表面的和谐,沈琴央也一直仅做制衡,并没有彻底夺权的心思。 但有了贺景廷,一切都不一样了—— 贺成衍就可以去死了。 那么到时候,舒王与自己的关系,又该走向何处呢? 周嫂看出她的迷茫,点破道:“他对你的心意,整个浔江派上下都看在眼里。但你呢?” 军师受伤回来时,沈琴央的神情周嫂还记得,她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阅人无数,一眼便知沈琴央的担忧绝没有假。 按理说,沈琴央贵为皇后,又常年在深宫之中,她的事远不是周嫂这种乡野妇人能多言的。但抛开这层身份,周嫂只心疼她。 如此年纪轻轻的姑娘,却徒然生出些心如死灰的淡漠。名义上的夫君却是一心要她死的仇敌,所以她对任何人都保持着绝对的警惕,好像没有人能真正近她的身。 沈琴央也的确凭着这份决然,避开了一众的明枪暗箭,但也意味着她身边没有人是能真正信任的。 周嫂担心的是未来,未来她赢了皇帝,赢了一切,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了之后回首却发现,自己孑然一身。 沈琴央密而细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周嫂,我和他不” 周嫂却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现在还早,这些放到以后考虑也来得及,你只问自己的心意,便好。” 自己的心意。 沈琴央心里挂念着这句话,同贺成烨坐上了马车,挥别了浔江派众人,离开了这里。 “也不知道下次来浙北,是什么时候。”贺成烨看着马车外掠过的景色,感叹道。 沈琴央没答话,脑子里却突然联想到了周嫂刚刚说的,以后。 她很喜欢浙北的风土人情,也许一切尘埃落定后,真的可以回来逛逛。 继而看向眼前人道了一句:“以后吧。” 贺成烨闻言笑了笑,只当她是安慰自己的随口敷衍,“以后”这种词太笼统,大概就同拒绝差了些许余地罢了。 “不过也不遗憾,和皇嫂一道看了西北的草原,又逛了浙北的山水,我已经满足了。” 不到短短一年的时间,沈琴央竟与他有了这么多经历。 西北凶险万分,浙北又何尝不是步步惊心?老实说,哪怕曾经与贺成衍这个真正的男主走过《隐玉匣》的剧情,其中虽也是刀光剑影,但远没有同贺成烨一起经历的精彩。 是的,精彩,哪怕踏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但沈琴央依旧觉得这一路是精彩的。 与其囿于一方宅院里终日想破脑袋地去算计人,去盘算那点得失与权力,她宁愿在西北的草原之上做个亡命之徒,在浙北上刀t山下火海。 哪怕见刀见血,见魑魅魍魉,她也想用自己的脚走,用自己的眼看。 在宗亲王府在后宫的日子,她如同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甚至有的时候会怀疑,在这本设定好剧情的书里,压根没有所谓的“外面的世界”。 类似游戏世界建模,主角到达不了的地方,场景做了也是白做。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也下意识地认为世界就是如此。 原来不是的,原来哪怕是书中世界,这里也有大江大河,也有崇山峻岭,其中又有人情百态,万家灯火。 这让她开始觉得自己做回了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角色。 “贺成烨,要是没有这一切,你会去哪?去做什么?” 沈琴央没头没脑地这么问他,也没有解释“一切”包括了什么,但贺成烨还是想了想答道: “首先,咱们去江南看荷花,吃鲈鱼,听说那里的夏天,荷叶能在遮天蔽日,划船游于其间甚至能隔绝了毒日头,可以听着虫鸣和渔女的小曲在荷叶下面睡觉。” “其实我也挺喜欢西北的,但估计上次你在那留下的记忆不太好,你我不如再去一次,这次我们只在大草原骑马,累了就去游民家里讨奶酒喝,晚上可以躺在草地里看星星。” “浙北,当然也是要回来看看的,周嫂做菜好吃,我猜你也没吃够,上次喝酒赌输给林挚的钱我还没赢回来,下次你得帮我” 沈琴央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笑出了声,“贺成烨,我问你想做什么,但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这些都有我吗?” 贺成烨看着她笑,等她笑够了,才道: “我知道,这就是我想做的,和你一起。” 见沈琴央不作声,他又补道: “哪怕不是这些,和你一起也都是好的,即便是回到宫中继续同他们尔虞我诈。” 沈琴央平静地听贺成烨将这些说完,看上去早已对他这般坦率的告白免疫了。 可胸腔中如雷如鼓的心跳声,已经出卖了她。 “贺成烨。”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辈子,我只赌过两次,一次令我追悔至今,一败涂地。” 第一次,她相信了贺成衍的人设,与其穿回现实世界继续过朝九晚五朝不保夕的日子,她选择留在看似可靠的完美男主身边,妄想着能一劳永逸做个养尊处优的皇后。没想到he大圆满结局后天翻地覆,可她已经没有回到现实世界的机会了。 “第二次,我赌了相信你。” 这是沈琴央第一次直白地表明了自己对贺成烨的信任,无论是在西北时迫于形势不得不跟他走,还是在浙北孤立无援下只得依靠于贺成烨的力量。 不得不说,他为自己做的一切。找不出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琴央只是冷硬惯了,并不是完全变得麻不不仁。她只能承认,自己那颗常年浸泡在阴谋诡计与谎言背叛之中的心脏,的确被贺成烨动摇了。 “别让我再输一次,贺成烨。” 贺成烨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马车却突然停了。 他们将车帘挑开,只见浔江派的车夫急匆匆地赶过来道: “军师,前面打头阵的马车被逼停了,来了群穿官兵衣服的,打头的听着是个将军。” 沈琴央心中一紧,他们走的官道,这条路上南来北往的镖队有不少,从未听说过官兵还会拦路搜查的,所以林挚才安排了他们走这条道。 贺成烨眼神示意她放心,随后才道:“去问清楚,哪来的将军,什么名号,为什么拦车。” 车夫领了话跑去前头问,半响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那将军霸道的很,什么也不肯说,开口就要见能说得上话的镖头。” 贺成烨脸色冷了下来,“来者不善啊。” 若真是官府例行检查,领头的怎么可能是将军这么大的头衔,又不肯报上名来只闹着要见管事的人,这不是纯找茬吗? 见贺成烨就要下车,沈琴央先扯住了他,低声嘱咐道: “谨慎些,可能是他派来的人。” 贺成烨点点头,下了车。 还没走到车队最前面,就听到一阵喧闹之声,是浔江派的人同那将军起了争执,眼看就要打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车队里还藏着个贺景廷,若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贺成烨赶紧快步上前,拦在他们中间。 “你谁啊你,小白脸,叫你们镖头出来!” 这将军吆五喝六地,哪有半点将军的样子? 贺成烨将他上下一扫;蒙头垢面的汉子,脸上的络腮胡都有些遮得看不清容貌,身上穿着件已经磨损发旧的铠甲,一开口贺成烨就闻到了股浓重的酒味。 见贺成烨只盯着他不说话,这将军顿时怒了,“看什么看?就你这小身板,我一拳就能给你锤出二里地去信不?” 说着他就撸了袖子扬起拳头,浔江派这边的人见他就要动手,纷纷拔了刀。 却被贺成烨抬手拦住了。 “都别动,不得伤他。” “啊这”浔江派的人都得了林挚的命令无论如何得保证军师的安全,结果军师怎么反倒护着敌人了? “若他真打算伤人,就和你们一样拔刀了。”贺成烨冷静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将军腰间的佩刀,那是把一眼便知为神兵利器的宝刀,可他从头到尾哪怕骂得再脏也是挥挥拳头,像是压根不知道自己还佩了刀一样。 “小白脸,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贺成烨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分析,他脸上自然挂不住,话音一落就拔了刀,金石之音当空划过,速度之快令众人都没看清那宝刀出鞘,刀锋就已经架在了贺成烨的脖子上。 “军师大人!” 浔江派的人一着急哪里还记得要改口叫镖头,顿时都急了眼。而贺成烨纹丝不动,连目光都不曾偏移半分到那把刀上,自始至终都盯着这将军的脸。 “小白脸,有点胆量啊?还是说,你现在还觉得我不会杀你?” “你不会。” 贺成烨甚至朝着他上前一步,刀锋也对着他的脖颈近了三分。 “你不会的,阿云。” 哐嘡—— 架在贺成烨脖子上的刀,掉在了地上。 第072章 魏林 面前的男人僵住了, 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贺成烨的脸上找寻着什么蛛丝马迹,眼中却尽是迷茫之色。 “你” 贺成烨在他开口前先他一步道:“我见将军面熟, 有些像儿时故友, 看样子是我认错了,得罪。” 这话也令那将军回过神来, 但语气已然缓和了不少: “不知这位公子儿时的故友姓甚名谁, 我幼时也曾有位至交好友, 只是他后来遇上了些事, 再也见不到了。” “是吗”贺成烨沉吟道, “我那位朋友姓南宫, 单名一个云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显然, 南宫云的名字一出, 这将军也跟着抖了抖, 瞳孔和地震似的,嘴上却否认道: “那想必公子认错了, 南宫这个姓氏怕是已经绝迹了。” 贺成烨笑了笑, “是啊,即便有,恐怕也不敢延用此姓了。” 将军没说什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车队,转而冷下脸来道: “你们这批货有问题, 扣留下来检查了才能过去。” 说完,他转过来看向贺成烨,目光深深道: “你就是镖头吧?跟我走一趟吧。” 浔江派的人一听, 这还得了?大当家吩咐过不得让军师受到一点威胁,现在人都快被带走了, 又是官府的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反倒是贺成烨一点都不着急,对这将军的安排也没什么异议,只道: “后面的车里还有我的夫人,劳烦将军多派些人手护着。” “知道了。” 贺成烨就这么跟着那将军走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浔江派众人,这才想起来大当家嘱咐过军师夫人的话一样管用,赶紧跑去告诉了沈琴央。 沈琴央听完了他们一五一十的转述,有些疑惑道:“他什么都没说就跟着走了?” “是啊,我们都纳闷,我看军师大人一开始还有些护着那将军的意思,还说他像儿时旧友,叫什么南宫南宫云。” 沈琴央皱了皱眉。 南宫这个姓氏,大有来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朝贵族,本是忠良之臣却被那暴君先帝打为逆贼,屠了满门又株连九族,南宫一姓本就稀少,基本都是系出同源。也不知触了那暴君的什么霉头,竟下令追杀全部姓南宫者,这下即便有散落在外的t也被迫改名换姓,从此南宫这个姓氏就彻底消亡了。 这一段的剧情在《隐玉匣》中也只是一笔带过,为的就是凸出反派暴君那近乎荒谬的残暴。 但南宫云,这个名字,沈琴央却有印象。 可惜过去实在太久远,《隐玉匣》中较为细节的剧情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耳熟,这个人绝对在书中出现过,但并不是重要角色。 可沈琴央的直觉告诉她,在《隐玉匣》的剧情结束多年后,南宫云的名字复又被提起,其中一定有蹊跷。 更何况,旧事重提的人是本该与南宫这个姓氏没有任何关系的贺成烨。 沈琴央思索了一会儿,从袖中摸出了两块沉甸甸的银子,“去找个官兵问一下,这个将军是什么来路。” 浔江派的人常年行走江湖,打听消息是惯手,很快就带了消息回来。 “问到了,这些官兵都懒懒散散的,看上去也不算那将军的人,给点银子就把底全交了。” 沈琴央身子微微从车中探出,“怎么说?” “这个将军其实来头不小,是啥前朝被誉为‘护国柱石’的骠骑将军,先帝重用的人哪有继续用的道理?就留下个将军虚名,被发派到这儿也没给什么官衔实权,虽能调用官兵但有名无分的,也没人服他。今天这遭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出来查过往的镖队,以前从来没有过。” 沈琴央大为吃惊,这人竟就是前朝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魏林。 当年暴君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要不是因为魏林的临时叛变,贺成衍与她也不会在终局之战时轻而易举攻陷了宫城,但事成之后魏林也并没有得到提拔。一朝天子一朝臣,贺成衍不可能再用这个先帝重用过的将军,但念在他在最后迷途知返降于新帝,所以保了他骠骑将军的名号,夺了兵权发派他地。 沈琴央也就再也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了,原来魏林到了浙北。 当年骑马当街而过,引得掷果盈车,满城欢呼的大将军魏林,如今竟沦落至此。 可此人该与南宫云更没关系才对 沈琴央努力从脑中搜寻有关南宫云的线索,依旧未果。 贺成烨,魏林,南宫云,他们之间本该没有半点关系。为何一个不涉朝政的王爷会突然提起前朝被屠了满门的姓氏,又为何会认识魏林 “你再将军师与将军的对话同我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连两个人的语气和表情都告诉我。” 沈琴央有种预感,南宫云,或许就是魏林。 直到夕阳西下,贺成烨才只身一人回来,沈琴央下了车,见他从远处朝自己走来,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从未在贺成烨脸上见到这种神色,紧迫,苦闷,又决然。 但见到沈琴央后,贺成烨还是尽力扯了个不那么如意的笑: “怎么站在风里等?快入夜了,也不怕着凉。” 沈琴央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贺成烨慌乱了一瞬,掀开车帘扶着她: “先上车。” 车里暖烘烘的,沈琴央见他身上还穿着下午他离开时的单衣,方才扶自己的手也是冰的。于是从一旁拿了披风,又去找不知道被自己扔到哪去的手笼。 贺成烨却突然按住了她的手,“皇嫂,我可能没法和你一道回京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言,沈琴央心中一滞,她本就有许多问题想等着贺成烨回来问他,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要离开。 “因为那位魏将军?” 贺成烨并不意外沈琴央即刻就打听出了魏林的身份,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皇嫂。” “你当然能瞒过,你瞒着我的还多吗?” 这句带着愠怒的责问说出来沈琴央自己都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贺成烨突然要离开而生气,但事实就是,她确实生气了。明明走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想和她一起做事,无论做什么只要和她一起就是好的,结果拦路见了个不明不白的将军,就要与她分道扬镳。 贺成烨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她不过问不追查,是因为她信任他,但也是因为,她确实查不到任何。 他对自己说的话句句情真意切,为自己做的事也当真是倾尽全力,可为什么沈琴央越了解他就越看不透他呢? “魏林究竟是你什么人,你怎么会认识前朝的骠骑大将军?” 沈琴央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道。 贺成烨沉默了会儿,半响才吐出两字: “旧友。” “旧友?若我没记错,魏林作为先帝的左膀右臂时,是朝中最风光无两的人物。就连当时在朝中已经能说得上两句话的贺成衍都攀不上他的关系,你因病久居宗亲王府皇室家宴连面都不曾露过,如何会与当时炙手可热的骠骑将军成为朋友?” 贺成烨叹了口气,“是他被夺了兵权后结识的。” 狭小的车厢中沉默下来,但气氛却依旧紧迫,沈琴央抓紧了身旁的还没给贺成烨的披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希望他能自己松口,向她坦诚一切,就如同之前在山庄时那样。 可他没有。 “贺成烨,你觉得我很好骗是吗。” 沈琴央怒目而视着他,“被夺了兵权的骠骑将军是你的旧友,被抹去姓氏的南宫云,也是吗?” 贺成烨平静地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皇嫂,不要再追问了。我可以同你保证,我与魏林的事绝不会影响你的计划,贺景廷也会安然无恙地同你回京。” 他是觉得自己担心他会叛变,会和魏林对她不利吗?可她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保证。 为什么他不肯将自己的过往告诉自己,哪怕透露一点?明明他们已经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明明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口口声声说要真心待她。 沈琴央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她信奉着这世界唯有利益运作的原则这么多年,却因为贺成烨的几句漂亮话,就开始期待着他人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地对待自己,甚至因为他没做到而跳脚。 他只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没有义务同她交代全部。 沈琴央将脸转过去,不再看他: “好,你的真心我已经见识过了,走吧。” 贺成烨还想同她说些什么,但似乎眼下说什么都无法解释的清。 他垂眸下了车,沈琴央当即下令车队行进,虽然浔江派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军师也默许了夫人的命令,众人只好遵命。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直到浔江派的车队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贺成烨还站在原地望着,喃喃道: “我以后都会告诉你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第073章 诛心 京城, 皇宫大内。 皇后回宫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名义上沈琴央此行是去了趟西北,所以真正前往西北的皇后仪仗提前得到了消息, 与沈琴央汇合后才浩浩荡荡地进了宫门。 此行一趟回来已有小半年, 沈琴央离开时,曾拜托过兵部尚书宋哲义与宁远侯爷稳住朝局。两人在朝中势力庞大, 可谓是群臣之首, 将沈琴央交代的事做得十分妥帖, 她走的这些日子, 贺成衍也没有讨到太多好处。 这次回来, 她也事先将贺景廷安排在了侯府暂住, 贺景廷现在的身份还没放到明面上来, 自然不能安排在后宫, 得等到沈琴央安顿好一切, 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将他搬出来。 久违地迈入昭晨宫大门,院内屋中的陈设还是和她离开时大差不差, 竹苓将昭晨宫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知道沈琴央今日就回来,几个小宫女早早地就守在门前。 远远地,一见着沈琴央竹苓就红了眼圈。 她原是最不会表露情绪的,却也从来没有同沈琴央分开过这么久,刚要俯身行礼, 就被沈琴央扶了起来。 “多日不见,我们家竹苓也多愁善感起来。” 沈琴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竹苓一如既往温和乖顺, 白芷虽然是扶着沈琴央一道回宫的,但实际上她代替皇后去了趟西北回来, 也就比竹苓提早见到娘娘半天时间。见此情形也一道跟着哭起来,倒是弄得沈琴央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主仆三人回到屋中关上了屋门,竹苓才哽咽道:“娘娘,瘦了。” “是啊。”白芷扶着沈琴央的手紧了紧,“娘娘的手都起茧了。” 沈琴央笑了笑,她倒是不太在意这个。t在柳宅的日子虽然当时柳相叶给她派了下人,但必然是信不过用不得的。 后来回到浔江派山庄,贺成烨那也没什么做杂活的。洗衣烧水都是他们自己来,时间久了连沈琴央自己都没注意到手变粗糙了不少。 不必多说,两人自然知道这一趟浙北,娘娘又遭了不少险,受了许多苦。一时间都十分心疼,只恨为什么陪着娘娘去浙北的不是自己。 院子里传来小猫呜呜的叫声,白芷打开门,捞起一只来抱给沈琴央看: “娘娘瘦了,小猫们却胖了好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猫们似乎还记得沈琴央,都凑过来贴着她的小腿亲昵地蹭来蹭去,引得沈琴央笑起来,竹苓也跟着笑,终于是收住了眼泪。 现如今虽然是回来了,但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放松喘息,摆在沈琴央面前的事还有很多,桩桩件件都是迫在眉睫的紧要关键。 她不在京中的日子发生了许多,有的她知晓,有的她还没来得及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贺成衍那边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地等着她回来。 即便有宋哲义和宁远侯维持着,皇后党还是有很多中流砥柱被策反的策反,被处置的处置,让沈琴央损失了不少力量。 但没办法,顾此失彼,有得有失,这趟浙北得了一个作用关键的贺景廷,她分身乏术,总得付出些代价。 而现在,就是要将代价一一讨回的时候了。 不过在此之前,沈琴央也想起一桩事,虽然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但还是问道: “对了,这些日子虽然你们一个在宫中一个在西北,可有没有听说过连翘的下落?” 虽然后来沈琴央借助着浔江派的力量多方打听,找寻连翘的下落,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道理她会在榕江凭空消失,但的确之后没有一丁点的线索。 她想着或许连翘自己脱险后,也没有找到沈琴央,所以就自己想办法回了京城也未可知。 白芷茫然地摇了摇头,竹苓脸上的神情却突然一垮,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娘娘,连翘她早就回来了。”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后回宫的宫宴摆在了次日晚,贺成衍不知安的什么心思,说是要为皇后接风洗尘,大办一场。 沈琴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皇帝的面子也不能不给,次日她还是梳妆打扮一番,来赴了晚宴。 惯常地坐于龙椅旁,沈琴央看着面前流水一般地席面端上桌,贺成衍笑着为她一一介绍,端的是副久别重逢的喜悦之色。 “皇后尝尝这个,这是朕前些日子特意命人制作的一道新菜,取自蛇类的骨髓,口感滑嫩新鲜,十分稀罕。” 沈琴央看着面前琉璃碟子里盛的那一小块豆腐似的东西,嘴角抽了抽。蛇骨髓,贺成衍这是明目张胆地表达想毒死自己的意思吗? “皇后在西北久居,看着瘦了不少,得多补补。” “陛下喜欢的话就多吃点吧。” 沈琴央不咸不淡地笑笑,丝毫没有要尝一口的意思。当着文武百官皇室子弟的面被下了面子,贺成衍也不恼,反而今日有些意外地好说话。 “皇后不在的日子,朕甚是思念,对了,后宫之中又添了新人,皇后还没见吧?” 沈琴央随口应付,“哦,是吗?恭喜陛下了。” 贺成衍当真打算和她闲聊一般,自顾自介绍起来: “迎嫔稳重妥帖,实际上惯是会取悦人的,虽平常看上去不爱言语,却是个多才多艺的。” 他也不管皇后听没听进去,反正他非要说。 “以后皇后在后宫里烦闷了,也可以让她给你解个闷。” “既然陛下这么喜欢,臣妾也不夺人所爱了。” 贺成衍笑了笑,“皇后都没见,怎么就说不想要?和朕打个赌如何?你绝对喜欢。” 他拍了拍手,一群穿着水袖的宫女便低着头快步走到殿上,丝竹管乐响起,宫女们纷纷开始跳舞,挥动的衣袖如同灿烂的云霞。 只见其中一女子衣着特殊,犹如万花丛中一点清丽的碧色,虽穿着薄纱的舞女装扮,却没有丝毫的风尘气,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也不掩姿色。 沈琴央盯着看了一会儿,没有作声,就好像她从未认识过此人。 一曲舞毕,舞女们纷纷跪倒在地,贺成衍拍手叫好,座下的王公贵族们也纷纷跟着鼓掌。 实际上那领舞实在跳的一般,还不如旁边给她伴舞的宫女跳得有声有色,一看就是临时抱佛脚还没学精就上了场。 但此人是皇帝近期最为宠幸的妃嫔,皇帝自己都没挑毛病,哪能轮得着他们指手画脚,自然是跟着一通溜须拍马,把这舞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但话又说回来,那舞女纱衣下曼妙玲珑的身材若隐若现,既然是宫妃,又如何能穿成这个样子为外客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不过是自轻自贱,为博上位者一笑罢了。 “怎么样?皇后可还喜欢?若不合心意,当初也不会一下就选中她来做你的贴身侍女了不是吗?” 沈琴央的目光冷淡而漠然地落到跪在阶下的女子身上,并没有理会贺成衍的话,而是开口问她道: “迎嫔,是吗?” 她跪在沈琴央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娘娘,奴婢永远是您的连翘。” 时隔多日,换上了锦衣华服,描摹着精致妆容的连翘都快令沈琴央认不出来。才发现原来的连翘容貌不算出众,只是因为她穿着素朴不施脂粉,刻意掩盖自己的容色罢了。 实际上只要稍作最简单的装扮,就已经能看出是个颇具姿色的美人。 榕江一别,沈琴央还记得在跳船之际连翘最后看自己的眼神——没有惊慌,唯有对她深深的担忧。 沈琴央闭了闭眼,脑中飞快地掠过了更多的画面;被潇山盟洗劫的驿站中,面对强盗也护在她身前的连翘。临行时,因为贺成衍多看了她一眼,就跪在她面前说要把自己脸划了的连翘。松香山行宫里,被贺成衍下令打得奄奄一息也绝不将她供出来的连翘。 沈琴央怀疑过她,也相信过她,不然不会在决定前去浙北时选择了连翘,而不是用惯了的白芷竹苓随行,可结果呢? 自己在浙北九死一生,她却借机回到了宫中,趁自己无能为力之际迅速坐到了嫔位。 现在她手中掌握着太多沈琴央的秘密,贺景廷的身份还没公开,只要他还没入主东宫,这件事就不算万无一失,可这个节骨眼上连翘却成了贺成衍的人。 沈琴央不知道她究竟交代了多少,又留了多少准备来威胁自己。 总之,立太子前,沈琴央确实动不了她了。 沈琴央深吸一口气,不为所动道: “既然现在你已是陛下的宠妃,就不必再说这种自降身份的话了。” “娘娘” 沈琴央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起身道: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虽然这个晚宴是为着皇后办的,但如今皇后提前离席,贺成衍反倒像是喜闻乐见一般。 “应该的,舟车劳顿,皇后又为了维护与擎栾族的关系,劳苦功高,是该好好歇歇。” 沈琴央懒得再同他虚与委蛇,贺成衍这番话的意思十分明显;他已经通过连翘知道了沈琴央去的压根不是西北,甚至可能知道了更多能作为把柄的秘密,以此警告沈琴央不要妄动。 这场晚宴,就是贺成衍用来诛心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也确实成功了。 第074章 坦白 “娘娘, 该起了。” 白芷柔和的嗓音响起,沈琴央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拔步床挂着的锦缎床幔, 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宫了。 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 总觉得好像还在浙北时似的;也没人喊她起床,睡到自然醒, 听到隔壁院贺成烨先她一步起了床, 在院中练剑。 若她起的晚些, 那院中传来的就是烧水做饭声, 等她洗漱穿戴齐整, 出了门院中的小石桌上就摆好了几碟小菜配着白粥, 她只管坐下吃便好。贺成烨会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等她, 笑她贪睡, 抱怨自己等得好饿。 但回回还是等着她, 只要她不坐下来,他也不会提前动筷子t。 贺成烨的手艺实在算不上好, 也算不上差, 能吃而已。看他自己倒是吃的欢快,沈琴央便时常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口味在宫里被养刁了,后来想了想,也可能是因为他那个舒王府里全是些五大三粗的兵鲁子,没几个做饭好吃的。 不知为何, 现在已经回到了宫里,看着小厨房端上来一应俱全的早膳;有精致的糕点,咸淡可口的小菜, 配了香醇的牛乳粥,沈琴央竟反而有些吃不惯了。 随便吃了一些, 就见白芷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连平日里奉茶布菜这种做惯了的小事都犯错。沈琴央随口问了她句,没想到她更支支吾吾。 沈琴央放下筷子,“到底怎么了?” 白芷见瞒不下去,只好说道:“娘娘,连翘过来了,就在院里等着。” 沈琴央看了她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事了。 “什么时辰来的?” “没多久,不过就站了一会儿功夫,娘娘还没用膳,总不能先饿着肚子见她吧” 听白芷这么说,连翘估计已经站了许久,但白芷故意想难为她,所以直到吃完早膳都没打算说。 “怎么不让她去前厅等?” 院子里下人来来往往,如今连翘也算是个宠妃,这么在皇后宫里顶着日头吹着风站着,也实在不该。 白芷赶紧解释道:“娘娘,这可不是奴婢让她站的,是她自己非要在院子里等,奴婢寻思她愿意演这出苦肉计,那便让她演就是,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你如今倒是会替我做决定了。” 见沈琴央起身,白芷赶紧去扶她,有些不好意思,“奴婢错了那娘娘现在要见她吗?” 沈琴央转身走向书房。 “不见。” 直到过了晌午,下人们传了午膳进来,沈琴央练字练得手都酸了,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望向窗外。 她将白芷唤来,“迎嫔,走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到迎嫔这个称呼,白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脸色不悦道: “没,还赖在院里,动都不曾动过。” 沈琴央放下笔,从书房出来,先是净了手,看着一大桌子菜,也没太有胃口。 “这么站着也不是个法子,你出去同她说,若是传出去,想让陛下再来指责本宫苛待新人,大可省省力气。” 白芷点头便出了屋,沈琴央坐下来,随便扒拉了几下面前的饭菜,觉得实在吃不下,只吃了几口便作罢。原本一句话功夫的事,白芷却过了有一会儿才回到屋里。 “怎么了?”见她气鼓鼓地,沈琴央抬眼问道。 “她、她还赖着不走呢!” 沈琴央皱了皱眉,“你没将我方才说的话说与她听吗?” “奴婢一字不落地说了,可那个连那个迎嫔,她竟说,‘若是娘娘觉得她别有用心,那她便直跪到娘娘相信她为止’,她还要贴身侍女自己回了宫里关上屋门,对外一律称病不见人。” 这样就算连翘在昭晨宫出了什么问题也是她自己的事,与沈琴央脱了干系,看样子的确没有要借着皇后的手博同情的意思。 沈琴央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静静地喝了一盏茶,白芷扶着她起身松了发髻,准备午后小睡歇息了。 “既然她愿意跪,那随她吧。” * 一觉无梦,沈琴央是被雨声吵醒的。 屋子里没点灯,昏昏沉沉地看不出是什么时辰,雨应该是下的不小,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又密又急,就连屋里都渗进来些混着泥土味的湿冷气息。 沈琴央唤了两声白芷,见她端了茶水进来,虽然有些口干舌燥也没有急着喝,而是先问道: “连翘走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芷摇了摇头,脸上神情也没了白日里的愤懑,“还在跪着,我拿了伞给她,她也不要。” 沈琴央望向窗外,恰巧一道闪电劈下,紧接着就是滚滚而来的雷鸣。这个天气膝盖泡在水里跪久了,恐怕腿就真废了。 “让她进来吧。” 连翘随着白芷进了屋,浑身上下都是湿透的,还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她煞白着一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边站了站,白芷都看在眼里,嫌弃道: “你这个样子去见娘娘也是污了地板,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 连翘愣了一下,渗入骨髓的冷意让她反应都慢了些,才点点头谢道:“劳烦白芷姑娘了。” 白芷领着她去净房,打来了热水替她擦干,又搬了个炭盆进来。 “别误会,我是怕你染了风寒,再害了我们娘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翘心知白芷对她向来如此,哪怕做的是好事也要说得是迫不得已,实际上心肠不坏。其实刚开始飘雨点的时候白芷就来叫她进屋了,后面还拿来了雨伞,不过都被自己拒绝了。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连翘抱着烘得温热的衣服柔声道,看着白芷冷哼一声关上了净房的门。 等她打理妥帖从净房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昭晨宫四下静悄悄地,她站在屋中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她在这里做侍女的日子。 昭晨宫的一切她都很熟悉,不需要人带路,连翘便自己去到了沈琴央的卧房。房门大开着,白芷听到脚步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前,随后退出屋子带上了门。 沈琴央正坐在窗前的榻上静静地翻着书,没有抬头开口道:“坐吧。” 连翘走上前,跪在了她面前。 沈琴央合上书,凝眉看她道:“你这是何苦?既然做了妃嫔,何必还要来这里伏低做小,非要在大雨天里把自己跪出事了,好让后宫所有人都知道本宫又弄死了个陛下的宠妃吗?” “因为我知道你会心软,只有这样你才会见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就是想说,你一声不吭回到京城,都是贺成衍的手笔,你成为宠妃也是迫不得已。” 连翘跪着往前挪了两步,红着眼摇头,“不,我是自愿的,是我要他封妃。他知道你去了浙北,也知道你已经信任于我,所以想看你被背叛,与我反目成仇。” 沈琴央捏紧了手中攥着的衣料,“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明知自己的信任,却依旧选择了这么做,现下却又可怜兮兮地跪到自己面前来,大大方方认了下来。怎么?难道要沈琴央夸夸她做得好吗? 不过,连翘今日好像确实同平时不一样了,从前她与自己说话都十分小心,生怕哪句僭越了哪句又不恭谨了,今日反倒自如了不少。 连翘却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问道:“娘娘,你在浙北这么久,难道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吗?” 沈琴央没有回答,但并不是因为她没有这种感觉,而是因为不对劲的地方,实在有太多了。 连翘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一列举道: “明明我们离开了京中,这对贺成衍来说是天赐的良机,他完全有能力一举翻盘,在你回京前逐一解决皇后一党。甚至他知道了我们此行浙北的目标就是那个皇子贺景廷,他却只是前后派了些无足轻重的刺客来妨碍,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 沈琴央心下一沉,她的确想过,以贺成衍的性格,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扳倒自己的机会。既然已经通过连翘提前得知了皇后在浙北的所作所为,最后却只做了一件最无关紧要的事,就是纳连翘为嫔,目的仅仅是为了恶心她。 甚至带着贺景廷回京的路上,除了遇上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前朝骠骑将军拦路,也并没有贺成衍的人来截杀。她做了万全的准备,直到进了京城大门都没用得上。 连翘知道她已经快要被自己说动,继续道: “他明明可以直接在京中宣布立储,当机立断定下太子人选,行册封礼告昭天下,压根都不用费心思去杀远在浙北的贺景廷。” 沈琴央觉得嗓子有些哑,反驳道:“我走时安排了兵部尚书宋哲义和宁远侯在朝中阻挠立储。” 连翘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事关重大的决定,开口道: “娘娘,你知道的,除非女主这种重要角色在京中,不然没有人能阻拦一个一意孤行的小说男主。” 沈琴央倏然起身。 连翘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中只有坦露一切的诚意,并没有丝毫的挑衅之色。沈琴央拢在袖中的手指尖微凉,连翘小心t翼翼地攥了攥。 “是的,我也是穿书者,是这个世界第十三个穿书者。” 第075章 改换 其实沈琴央早就有预感, 从她扯谎说自己能通神力,梦到未来发生的事开始。 她不信神鬼,尤其是这个世界, 若说一定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那就是系统。 但系统已经多年没有同沈琴央对话过,她也只是通过玉贵妃得知系统依旧存在, 而且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她这个皇后。 先前系统还可以不紧不慢地送些新的穿越者进来和她耗, 甚至系统乐于见得沈琴央将她们杀掉, 相当于一种淘汰机制——如果能斗败前任女主, 那便有资格成为新的女主。 但一切从玉贵妃开始出现了变故, 玉贵妃和其他穿越女都不同, 她是唯一跳出了《隐玉匣》这层世界观的视角, 猜到了沈琴央也是穿越者的人。 沈琴央想起玉贵妃死前, 在冷宫之中同她说的话。 “下一个穿越女已经来了, 它厌倦了用一个个傀儡对付你,早在我传进来之前, 它就已经改变了规则。” 系统改变的规则, 就是同时放进了两个穿越者;一个玉贵妃在明,吸引沈琴央的全部注意力,一个连翘在暗,安插在沈琴央身边趁其不备下手。 沈琴央一直知道,如果有这么一个在暗处算计她的穿越者, 那一定就是连翘。 但她不能确定,也想不通的一点是,为什么连翘会一再牺牲自己帮她, 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置她于死地,连翘却从始至终都忠诚于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她接到的任务与玉贵妃一样, 那连翘不按照系统的指示行事,必然会遭到系统的报复。 沈琴央想起那场煤烟中毒的意外,连翘为救她吸入了过多烟气险些丧命,松香山为了保她差点被贺成衍打死。可能,这些都是系统给她的报复,为了让她屈服。 “你可知,如果你是穿越者,那便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沈琴央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连翘问道。 “我知道,但我不信。” 不信,曾几何时,沈琴央也不信,她看着眼神坚定而纯粹的连翘,像是看到了曾经那个固执的自己。但一步踏错,她已走上了不可回头的绝路。 “娘娘,你看,事到如今我还站在这里,不就证明了一切吗?” 沈琴央叹了口气,将连翘扶了起来,“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如今你既已成为了妃嫔,就难免会被系统,被贺成衍当做对付我的武器。” “不。” 连翘坐在沈琴央身边,有些激动道:“我成了贺成衍的妃嫔,更证明了我不会再与你为敌。” 想到连翘一开始说的,她是主动要求贺成衍封她为嫔,沈琴央顿时警觉起来,她心中有个猜想,这个猜想从浙北开始就已经隐约成型,只是还差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娘,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世界的男主,可能已经改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076章 提防 “你是说, 贺景廷已经成为了新的男主?” 连翘点点头,“不错。” 不仅因为连翘所说的,贺成衍在京中对贺景廷回宫的反应过于迟钝, 令沈琴央开始产生怀疑的原因, 出自贺景廷本人。 复杂的身世,坎坷的童年, 和白手起家的实力, 这些虽然都是一个男主角诞生的要素, 但最重要的还是心智。 贺景廷太聪明了, 聪明到令沈琴央忌惮。 如果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沈琴央可能不会过多在意, 但贺景廷是她选定的太子, 未来是要进宫入朝, 册立加冕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 沈琴央甚至怀疑过,自己突然临时起意去到浙北, 是否也是令新的男主能如愿回京的一环?她的存在从帮助贺成衍篡位称帝, 到如今成为贺景廷步入东宫的阶梯,其中是否有系统的推波助澜? 沈琴央不敢深思。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身边的连翘,心里突然庆幸能有连翘的存在,才让沈琴央有种自己还是活人的实感,而不是一个完全为男主所作所为而动的纸片角色。 “你是怎么发现贺景廷会成为下一个男主的?” 虽然心中的天秤已经完全倾向了连翘, 但该问清楚的东西,沈琴央还是要问明白。 既然将身份彻底透露给她,连翘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知无不言道: “我在榕江落水后被绑架,原本按照系统给我的剧情, 我会被贺景廷的人救下。那时我就知道了,于是故意没有向贺景廷的人求救,任由皇帝的人将我绑回京。” “所以你才会主动依附于贺成衍?” “贺成衍其实对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想着从我身上套得你的消息,我为了印证这个猜测,说服了贺成衍封我为嫔。” 连翘顿了顿,才道:“果然,自此系统再也没有跟我对话过了。” 那就是被系统弃用了,因为连翘已经成为了贺成衍的附属,没法再为新男主贺景廷所用。 沈琴央凝眉道:“这也意味着…贺景廷身边,可能会出现新的穿越女。”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你我不会再相冲了,不是吗?” 连翘叹了口气,“虽然觉得这个所有人都只能围着男主角打转的世界荒唐可笑,但与其以后在新男主身边纷争不断,努力讨好他成为女主,现在不是更好吗?” 她覆上沈琴央的手,“起码,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了。” 听了这话,沈琴央不免觉得有些脸热。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连翘,她的头发还带着淋过雨的水渍,湿漉漉地,但她似乎浑然不觉,只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尽是真诚的神色。 “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刚穿越进一本绝对父权社会的古代小说中,无依无靠没有根基,自然希望能依附于一个强者。哪怕不用系统指点,穿越女们也会自然而然地选择那个拥有绝对力量的男主。再利用得天独厚的美貌,未卜先知的优势,竭尽全力去讨男主的欢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仅是因为男主角可靠的稳定性,更是因为大部分穿书文的惯性使然。 而连翘选择的却是女主,与男主分庭抗礼的沈琴央。 连翘眨眨眼,带了些玩笑的语气道: “娘娘应该问我为什么不选你,难道要我去选一个明摆着负心薄幸,无情无义的皇帝?” 即便他是男主又如何?他已经有负于沈琴央,每个将自己代入女主角色的人都觉得能成为男主的例外,成为唯一特殊的人,但连翘不觉得。 “还有,虽然我说过许多次了,娘娘也许不信,但我真的觉得,娘娘是个好人。” 榕江上连翘就这么说过,实际上这话贺成烨也说过,但沈琴央都没信罢了。 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不知道这俩人是从哪看出来她好的。 沈琴央笑着摇摇头,“好了好了,还叫娘娘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叫姐姐,怎么样?姐姐还叫我连翘就好,这是你给起的名字,我很喜欢。” 坦明了身份,连翘也不再同从前一样谨言慎行处处小心了,反而有些过分活泼,搞得沈琴央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想到她刚穿进书中世界还不到一年,以那现代年轻人的心性脾气,却装得古板老练,还不知道先前有多憋屈呢。 玩笑话说完了,现在远还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刻,连翘复又正色起来: “姐姐,虽然都是男主,但贺景廷与贺成衍不一样,你既然作为他的母后,无论如何都是能压他一头的。现在趁贺景廷羽翼未丰,这次的男主我们一定要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 沈琴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若不然,她也不至于在浙北费劲心力,就为了砍断贺景廷在浙北的一切助力。清清白白地入宫,才能成为一个完全为她所用的傀儡。 “至于贺成衍,姐姐也不必担心,没了男主光环,对付他就更容易了。有我里应外合,再加上贺景廷这个新男主,想必不日就能彻底将其踩在脚下。” 沈琴央在心中暗叹,这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年西北擎栾族的老王爷,就是在贺成衍之前的男主,即便后来男主易位,老王爷在西北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她深谙这个世界运作和角色更替规则,明白的其中一条极其重要的原理就是:不是因为成为主角才具备能力,t而是非要能力过人,才有机会成为主角。 现在的贺成衍看似昏庸,但当年他也一样仅凭着宗亲王庶子这个没用的名头,和养子匮乏的条件,成了朝堂之上红极一时的新贵重臣,这里面并不全是沈琴央通晓剧情的功劳。 但沈琴央也没有说什么,连翘能有这份心气,她并不想在一开始就泼冷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与贺成衍斗了这么多年,彼此什么路数早就清楚得很,有自己护着连翘,总归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连翘还在复盘着当下的几个重要角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件十分重要的事,抓紧了沈琴央的手道: “对了,还有个人姐姐必须得提防着点,这件事其实在咱们启程去浙北之前我就想说了,但当时碍于身份没能明说,现下却必须要说给姐姐小心规避才是。” 沈琴央也认真起来,一定程度上,连翘现在的视角比自己更为全面,能让她如此重视忌惮的人必然有大问题。 连翘沉声道: “舒王贺成烨,千万不可与其相交过甚,姐姐去浙北时没被他缠上吧?” 第077章 叩拜 今日早朝, 宁远侯携贺景廷上殿公然宣告其身份,声称是侯府部下在浙北于江湖帮派手中相救,并带回至京中。皇帝一党众臣拒不承认贺景廷的身份, 直到宁远侯拿出了能证明其身份的信物, 并要求当堂滴血验亲。 贺景廷为了等这一日已准备良久,他当然预想到了贺成衍不会承认他的身份, 但当年南下任职, 贺成衍还并不知道那个流落青楼的温柔女子竟是献族公主, 也曾真心打算有朝一日能将她带回京中。 所以不仅当年留给她了御赐的玉佩, 后来还曾有书信往来, 信中字字恳切, 承诺待到贺成衍坐稳江山, 打点好一切后就将其接回宫中。 信中, 不仅为他们的儿子按皇子排序取景字, 还说要为苏柔改籍贯姓氏,以浙北名门望族贵女身份入京。 这些证据都被贺景廷的母亲苏柔完整地保存下来, 所以即便后来贺成衍查明了她献族公主的身份, 不仅毁约翻脸还多次派人追杀这对母子,为的就是想灭口之余销毁证据。 但苏柔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也没有将这些东西遗失,在死前全部交托给了贺景廷。 时至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贺成衍害怕再当朝纠缠下去,贺景廷为献族公主所生的秘密会被抖搂出来, 自然不敢多言,只得吃下了这个闷亏。松口认下了这个横空出世的亲儿子,还让礼部定于下月初八行加皇子冠冕的册封仪式。 虽然礼部出面证明贺景廷身份的那枚玉佩确为陛下信物, 但那也是十多年前先帝赐给他的物件,宫里登记在册的东西没有百万也有十万, 谁还能扒拉到先帝什么时候赐给那时还是宗亲王庶子的一块玉佩。 礼部尚书又是皇后的人。 贺景廷是按照皇子排序冠以姓名不错,但若要真正编撰入册,还需要一个拿的上台面的生母。可最后礼部记录在册的亲生母亲,竟是皇后娘娘。 那便是无可动摇的嫡长,相当于是变相地告诉所有朝臣,贺景廷就是皇后党未来力保的东宫之主。 那私生子如今眼看着都要十七岁了,皇后不过二十七八,怎么都不可能是皇后所出,可礼部说改就改,皇子年纪改不了就改皇后的,直接给沈琴央添了十岁。 众臣直接傻了眼,不过眼见着坐在龙椅上的陛下都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忍着,谁还能多说什么? 直到次月典仪结束,整个京城的街头巷尾,讨论的都是这位新皇子——瑞王殿下。 复杂冗长的册封典仪结束后,贺景廷身着皇子冠服,走出了皇宫大殿,沐浴着第一缕照在瑞王贺景廷身上的阳光,眯着眼睛看了看天。 周围来往的臣子宫人都纷纷向他道贺奉承,虽然是个来路不明的民间私生子,但现在谁人不知这位就是皇后娘娘选定的未来天子? 贺景廷和善地微笑着一一回应。 身边跟上来的公公是刚安排给贺景廷的,只见着新皇子的眉眼颇有皇帝陛下的凌厉气势,不过始终都是带着温和笑意的。 听说新皇子早年流落浙北,可身上没有一丝市井平民的尘土味,显得骄矜俊逸,贵气逼人,竟像是与生俱来,而不是因着那身裁剪得体衣料华贵的皇子礼服。 小公公上前行礼,“恭贺瑞王殿下册封之喜,眼下正是午膳的时辰,殿下要去昭晨宫探望皇后娘娘吗?” 贺景廷静静地看了一眼这位叫姓王的小公公,既然是沈琴央指派给自己用的,传达的每一句话自然也是沈琴央的意思。 他旋即一笑,春风和煦,“知道了,王公公,本王这便去拜会母后。” 昭晨宫内,打扫的宫女行走时都是静悄悄地,贺景廷得了通传,才迈入宫门,沈琴央已经在正厅等他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褐红色的衣裙,看上去老成持重,但面容依旧年轻而美艳,乌发间点缀金钗碧玉,这才是一国之后的雍容华贵。与他在浙北见到的那个,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又是截然不同的。 贺景廷飞快地垂下眼帘,以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能以审视的目光肆无忌惮打量她了。他恭恭敬敬地接过一旁宫女侍奉的茶盏,跪下来递上去。 “母后,儿臣来给您请安。” 而沈琴央并没有即刻接过他手里的那盏茶,看似随口过问道: “册封典仪可还顺利?” 贺景廷将稳稳地端着茶盏,从容答话道: “有母后为儿臣安排,自然一切顺利。” 她轻笑一声,终于单手接过了那盏茶,轻轻抿了一口,随后屏退了屋里其余的下人,只留了身边的白芷竹苓,才开口继续道: “如今你既已封了瑞王,往后就是本宫名正言顺的儿子。过往浙北的一切,本宫既往不咎,你心怀怨怼也好,愤懑不甘也罢,始终要记住的只有一点,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你唯有靠着本宫。” 她将手中的茶盏搁在一旁,瓷碗碰到木桌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有本宫,你什么也不是。” 贺景廷面上看不出神情,俯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儿臣明白。” 眼前的少年心悦诚服般拜倒在她脚下,虽然才刚刚入宫,但在繁复的宫中礼仪下他未曾有半分失礼,恭谨得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沈琴央满意地点点头,“嗯,你下去吧。” 贺景廷这才敢起身,倒退三步才转身离开。 他心里清楚这是沈琴央在给他立规矩,在浙北时他以浔江派二当家的身份没少给她下绊子,又在她这个当朝皇后面前颐指气使地说了许多大言不惭的话。 如今再见面就是母后与皇子的身份,自然要重新强调两人日后相处各自的位置。 入了宫后,凭借着她皇后的力量才能如此顺利地举行了册封仪式。小到吃穿用度,他身上这身礼服的一针一线,大到所有人对他恭敬的态度,这个瑞王的头衔,皆是皇后所赐。 他就是在沈琴央面前卑微到泥地里,也是不为过的。 贺景廷在浙北手里掌握着两大帮派,早就习惯了他为人上,呼风唤雨的日子。自已一手建立的大厦一夜倾颓,虽的确按照他的计划顺利入宫封王,但实际上现在的他,两手空空。 贺景廷回头看了昭晨宫的匾额,自嘲似的笑了笑,沈琴央说他即便心怀怨怼,愤懑不甘也无所谓,但实际上跪在她面前时,自己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恨,早在跟着母亲颠沛流离,四处躲避来自他生父的追杀时生根。在母亲为了寻得一个庇护之所,只能委身于那个老奸巨猾的潇山盟盟主时爆发,又在他于浙北排兵布阵的这些年中逐渐平复,恨意都成为了习惯。 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才是他此生最恨的人,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恨另一个谁了。 况且,皇后确实是他眼下唯一的依仗。 正要抬步离去,却冷不丁撞上了人,贺景廷抬头一看,眼前的女子也同他一般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先开口道: “你是新册封的瑞王殿下吧?这个时辰,应该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怎么没用膳便要走吗?” 贺景廷将她略微一打量;穿着打扮像是宫妃,但并不算十分华贵,容色虽不算艳丽,但胜在清雅,气质亦是不凡。 他想了想,后宫近日还算得宠的就是新进的迎嫔,听说她又是皇后曾经的侍女。既然这个时间来昭晨宫,想必应该就t是那位了。 贺景廷点点头道:“迎嫔娘娘安好,母后并未留我用膳,就先走了。” 见她没再说什么,最后笑了笑便先行入了昭晨宫,贺景廷站在门外望着她的背影进到屋里,才回过头来问一直等着他的王公公: “迎嫔,从前在母后宫里是做什么的?” * 贺景廷刚走,白芷便有些担心地凑上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娘就不怕他以后真当了皇帝,到时候再蓄意报复吗?” 沈琴央看着手边贺景廷方才奉上的那盏茶,现下已经凉了,漫不经心道: “自然也不会任由他做大到有能力报复我的境地,放心吧,我做皇后他父子俩都奈何不了我,做了太后反而能报复我了,没这道理。” 白芷立马又笑呵呵起来,“也是,我们娘娘厉害着呢。” 竹苓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这功夫里,连翘也过来了。 白芷与竹苓见是她来了,十分自觉地让开准备退下,这些日子连翘时常会来找自家娘娘,从来不让她们在旁侍奉。竹苓倒是习以为常,白芷却撇了撇嘴,才不情不愿地被竹苓一道扯了下去。 “姐姐,我来的时候碰着贺景廷了。” 连翘坐下来,看到沈琴央手边的那盏冷茶,伸手便要端,被沈琴央拦下: “哎,那是我喝过的,而且都凉了,我叫人给你沏盏新的。” 连翘摆摆手,“不用,我就想喝凉的,冰的才好呢。” 看着她一口气喝完,沈琴央叹口气道: “虽然知道你贪凉,但到底咱们还是古人的身子,在这儿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能随时要命的病,你还是得注意保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翘看了看见底的茶叶,垂头丧气道: “之前看的穿越文,女主穿越到古代,又是做果冻又是做香皂的,什么现代产物都能一比一复刻,结果真穿过来,连个汽水都做不出来。” 沈琴央笑起来,前几日连翘非说穿进来前刚在网上学了穿书必备技能,其中有条就是拿松针叶加糖密封三天便能做出气泡水,还和雪碧一个味。 于是拜托沈琴央大张旗鼓地搞了一堆松针叶子,火急火燎地等了三天,结果尝了尝,根本和雪碧不搭边,别说气泡了,一股子草腥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贺成衍最近又有新动作了。” 沈琴央正色起来,她让连翘继续以宠妃的身份待在贺成衍身边探听消息,贺成衍也自认为连翘博得了她的原谅,每日往返昭晨宫为他监视沈琴央的一举一动。 既然如此,沈琴央将计就计,时不时刻意漏给他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引导着他行差踏错。 但为了连翘不被怀疑,偶尔也会告诉他一些无关紧要的真消息,就这么哄骗着贺成衍渐渐信任了连翘。 连翘继续道:“他最近准备往各州县的衙门下达海捕公文,要抓一个朝廷钦犯,我虽没摸清原因,但看到了那逮捕令上的肖像。” 沈琴央有种不算太好的预感,连翘既然提到了肖像,那必然是她见过的人。 “我看那画像画的,好像是舒王。” 第078章 夜访 夜里, 沈琴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贺景廷顺利回京册封,贺成衍必然不会放过领了任务却办得一塌糊涂的舒王, 当时沈琴央有意要带着贺成烨回京也是打算彻底将舒王收归自己麾下, 起码过了明面,大家都知道舒王是皇后的人, 自然就没人敢轻易动他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他却像是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这番“好意”, 中途下了车, 跟着那个什么前朝的骠骑将军走了, 沈琴央百思不得其解。 她料想到贺成衍会对贺成烨发难, 却没想到是到处张贴海捕公文把他当朝廷钦犯捉拿, 虽然上面没有说明贺成烨的身份, 毕竟贺成衍还得顾虑着自己将手足亲兄赶尽杀绝这种恶名的影响, 但久而久之, 重赏之下贺成烨被抓到只是时间问题。 他到底在做什么? 沈琴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内心会如此焦躁不安,连翘的叮嘱更是火上浇油一般时时刻刻都会浮上心头。 贺成烨有问题, 有大问题, 她一路同贺成烨经历了这么多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还是选择赌了一把,赌这浮光掠影一般的世界里能有真实的东西存在。 连翘是,那贺成烨呢?他是真实的吗? 后院的门被敲响了。 沈琴央抱着被子惊坐起来,心跳如鼓。 这个时间,又从后院进来, 她心中已经猜到了是那个人,但她不敢确认。 “谁?” 她等了半响,却只听到了小猫的叫声, 咪咪咪咪细如蚊蝇,一听就知道是在撒娇而不是因为惊惧。 沈琴央难得地有些急不可耐, 她赤着脚下床走过去,夜里的地板又冷又冰,但她浑不在意。后院的门上虚虚实实地映出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形来,仅与她一门之隔,沈琴央却犹豫了。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贺成烨怀里抱着的小猫正调皮捣蛋地用爪子勾着他的领子,令他显得有些狼狈,但脸上还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一双眼温和而专注地望着她。 “难道还有别人会在夜里敲你后院的门吗?嫂嫂。” 沈琴央咬了咬嘴唇,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嘴上却已经惯性似的回怼过去: “嗯,很多,但不包括朝廷钦犯。” 贺成烨将小猫放下来,闻言低头笑了笑,在夜里好听得醉人。 “嫂嫂怎么也像小猫似的?” “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沈琴央就被贺成烨打横抱了起来,朝着屋里走去,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穿鞋袜,脚都冻红了。 “你放肆!” 她又惊又恼,这可不是在浙北,是在宫里,他一个王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到昭晨宫轻薄皇后,即便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也没得他这般放肆。 “你是最知道我的,我没规矩惯了,嫂嫂多担待。” 贺成烨也不怕沈琴央真恼了他,稳稳当当地抱着将她放在了床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什么名贵而易碎的瓷器。他笑着看眼前人怒目圆睁,不仅没有因此退后,反而扯过锦被来盖在她的腿上,带过一阵茶竹香的风。 他不解释缘由一走了之,现在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出现在她的寝宫,看样子,也不打算同她解释什么。 这个人,实在可恶 “贺成烨,你到底什么意思!” “虚,有人来了。” 贺成烨拿手抵在她唇上,门外果然传来白芷的声音,“娘娘,出什么事了?” 沈琴央刚要应声,白芷似乎着急了,急不可耐道:“娘娘?奴婢进来了!” 说着门便被推开了,情急之下,也管不了什么于理不合,沈琴央扯着贺成烨的衣领将他往床上一带,另一只手迅速拉上了拔步床的帘子。 白芷进来时,看到就只是一角没来得及归位,飘摇的床幔。 屋里没有燃烛火,静悄悄地,白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声问道:“奴婢在外面守夜,听到您的喊声,出什么事了?娘娘?” 半响,沈琴央不自然地咳了咳,“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白芷疑惑地试探道:“娘娘许是叫梦魇着了?” 沈琴央只好闷闷道:“嗯,做噩梦了。” 偏偏侧躺在自己身边的人低笑一声,气息掠过她的额角,轻轻地带起一阵痒意。沈琴央浑身紧绷起来,手上狠狠地捏了贺成烨的胳膊一把,却也还是不解恨。 “那娘娘若是有什么事,白芷就在门外守着,不用害怕。” 沈琴央有些无奈,说得她好像自己睡觉还会害怕的孩子似的,但眼下这个情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应下。 白芷退下去重新将门掩上,沈琴央长舒一口气,虽然她信任白芷,但一个王爷夜闯皇后寝宫,还躺在一张床上,兹事体大,实在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拉上床幔隔绝了月光,拔步床之中黑漆漆一片,方才情急之下她相当于直接扯着贺成烨将他推倒在床上,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现下才后知后觉出两人贴得有多近。 虽然始终保持着礼节性的姿势,但他护在自己腰间的手虚虚实实地拦着身侧,吐息就在她的额头上方,实在是实在是不该。 沈琴央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察觉到她想要挣脱,贺成烨轻声道: “先别动,你那小侍女谨慎的很,还守在门边上听声音呢。” 真的吗?隔着床幔连光都透不进来,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以前看的小说里,习武之人都能听声辨位t,方圆几里外的风吹草动都能提前察觉,难不成贺成烨也有这个功能? 就这么想着,沈琴央只好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听到他往自己耳边凑了凑,说道: “我这次来,本想看你是不是还在气我。” 沈琴央冷哼一声,“你爱去哪去哪,我气什么?” 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笑意,“看来是还气着。” “我气又如何,不气又如何?” 抵在她腰间的小臂又紧了紧,他带着明显调笑意味的声音落下: “那嫂嫂去告诉皇兄,让他把我抓起来,给嫂嫂解气如何?” “贺成烨!” 不知是谁明显过高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料透进来,两人一来一去对话的声音和先前根本没什么分别,白芷若是真扒在门上早听到了!沈琴央恼羞成怒道: “你又骗我!” 她突然的起身,额头就撞上了贺成烨的下巴,听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沈琴央也还是不解气,刚想骂他两句,猝不及防地又被贺成烨摸了摸额头。 “磕疼了吗?” 沈琴央拂开他的手,“我警告你,你别跟我动手动脚的。” “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他一副委屈的样子坐在自己的床上,周围还缠着她的被子,甚至因为方才的纠缠,衣衫和头发都是有些凌乱的,看上去反倒像他才是被“动手动脚”的那个。 “你别这幅样子,你坐好。” 贺成烨歪了歪头,“什么样子?我听不懂。” 沈琴央抱臂深吸一口气,“算了,你把话说清楚就行了。” “好,嫂嫂想问什么。” 他突然换了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坦诚表情,乖乖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坐好,反倒弄得沈琴央一下子没了盛气凌人的气势,她清了清嗓子,问道: “前朝的骠骑将军魏林,就是南宫云,对吗?” 贺成烨眸中神色一暗,不过很快就被隐藏起来,点点头道:“对。” 见他不拖泥带水地即刻认下,这个态度还算是诚恳,沈琴央语气也缓和了些: “你一直在京中,魏林早在新帝登基时便被发派浙北,怎么会与他有深交?” 贺成烨几乎想都没有想道:“因为我们幼时便是挚友,改朝换代,我这个皇亲国戚尚且不能自保,只能眼看着他被贬谪,为了不让贺成衍疑心我勾结前朝武将重臣,只得从此与他断了联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懈可击的答案,大概唯一的不合理之处就是魏林怎么会和贺成烨玩到一处去,即便是幼年故交,怎么看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看贺成烨四平八稳坦坦荡荡的表情,很显然是做足了一番准备才敢来见她,估计这种摆在明面上的问题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根本问不出什么。 沈琴央又想了想,“即是故交,何必要背着我,一句解释都没有自行离去?” 闻言,贺成烨看她的眼神多了些不一样的神色,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看来我是真伤了嫂嫂的心。” “你能不能别胡” 贺成烨起身站到她面前,突然认真起来,垂下眼帘道: “对不起,以后,以后我都会告诉你。我这次来,只是希望你能少怨我一些。” 沈琴央没说话,看着他最后朝自己笑了笑,走向了后院。 月色昭昭,将贺成烨的影子拖的修长,明明他才是不做解释先行离去的那个,此时却让沈琴央察觉出了他的落寞,像是他始终孤身一人。 “对了,我被通缉的事,皇嫂也不必过于担心。” 沈琴央撇了撇嘴,还没出声反驳,贺成烨便又补上一句: “但也不能完全不担心。” 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沈琴央抬眸望过去,想最后和他说句什么,却发现他已经离开,还替她关好了后院的门。 屋中,留有久久不散的茶竹香味。 第079章 打探 还是京城最末尾的那间茶楼, 自上次沈琴央来过之后,倒是看着生意好些了。 马车停在茶楼门前,老板远远地见着那位带着纱笠谪仙一般的女子从车里下来, 立马就认出来是上次出手阔绰的那位夫人, 赶紧迎了出去。 看着一楼坐了几桌人,沈琴央笑道:“看来老板这几日生意不错。” 老板笑得像见了财神爷, “托夫人的福!夫人就是我这小破茶楼的福星啊。” 原本都山穷水尽难以为继了, 就想着把手头上囤着的茶叶能卖多少算多少, 没想到从天而降沈琴央这个大财主。这老板小赚了一笔, 经年的陈茶全卖了, 又进了些南方时兴的茉莉香片, 如今也算是起死回生。 “那还是为夫人腾出来二楼议事?” 沈琴央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芷, 她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钱, 交到老板手上。 茶楼老板接过来一掂量吓了一跳, 上次给的已是有余,这次更是夸张, “这这、实在是给的太多了啊夫人!” “老板的茶楼如今生意好了, 清场的价格自然也要高些,还是上次的茶水照旧,劳烦了。” “唉,正好新下的方山露芽,一会儿就给您送上去!” 这次到茶楼来, 相邀的还是宋哲义与宁远侯。 茶水才刚刚沏上,他们二人便前后脚登上了茶馆二楼,熟门熟路地行礼入座。 皇后娘娘久居深宫, 他们又算是外臣,出入宫中多有不便, 因此才定了这个清净地方会面。但皇后也不宜时常出宫,若没什么要紧事,想必娘娘也不会特意让他们过来。 近来朝中多有变故,贺景廷的册封让皇帝也开始放手令自己那几个儿子参与政事,已经开始有朝臣提出立储一事。 想必,皇后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吧。 宁远侯先开了口:“皇后娘娘不必担心,虽然瑞王殿下现在在朝中没有根基,但有老臣在,总归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宋哲义也附和道:“不错,而且其他那几位皇子,虽然陛下有意扶持,但说句不恭敬的,实在是难堪大任。一个年纪尚幼,连四书都通读不下来。一个不学无术,终日醉心歌舞姬妾。更不必说剩下的那个,蠢笨不堪,一看就是个办不了大事的。” 宋哲义这人哪哪都好,唯独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他一个做臣子的大肆点评当今皇帝的儿子,说得难听些倒也罢了,但你也不看看对着的是谁?皇后娘娘再和陛下不合,这几个皇子名义上也是她儿子。 宁远侯向来稳重些,咳嗽了两声制止他道:“幸亏如今是在皇后娘娘这儿,要是在别处,宋大人可是要慎言啊!” 宋哲义早就把自己当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自然不在乎这些,“我又不是蠢的,这种话还能到处说吗?在娘娘面前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这两位虽然都是一心为着皇后的,但实在不投脾气,往往说着就能拌起嘴来,沈琴央笑着从中调和道: “侯爷说的有道理,宋大人也是话糙理不糙。瑞王是个心有城府能做大事的人,在朝中被认可只是时间问题。” 现下贺景廷不过刚刚认回来,朝中大臣还并不算认可这个半路出家的皇子,只把他当做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野孩童看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要议立储之事,趁贺景廷还没有开始展露头角之际便开始定夺,对贺成衍来说算占了个先发制人,他自然乐于促成。 好在他那几个儿子实在拿不出手,暂时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两位大人虽然有能力在朝中为他扫除障碍,但若不是危及根本的大事,也可以放手让他自己去解决。” 宋哲义与宁远侯顿时作恍然大悟状:“瑞王殿下毕竟刚刚回京,才开始步入朝局,的确需要多多历练的好。还是娘娘考虑的周全!” 沈琴央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低头喝了口茶。 多多历练个啥啊,那贺景廷再历练下去就得成精了,她这是故意别让他太顺利了,给他多找点麻烦事做着,省得他又闲的没事开始琢磨起对付自己来。 男主易位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贺成衍不会即刻失势,贺景廷也不会一朝腾达。 沈琴央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无论如何贺景廷这个下一任的男主角已经登场,他八面玲珑的鬼才心计沈琴央早已在浙北领教过,暂时还不用过于担心他的安危。 “不过,有件事臣确实想找娘娘确认一下。”宁远侯突然开口道。 这件事吧,说大也不大,但也不t算不值一提的小事。 前些日子宁远侯与友人去酒楼吃酒,他们这些官爵人家原是不怎么来这酒楼的,不曾想宁远侯第一次来这,就遇上了个认识的人。 正是那个刚在朝中站稳脚跟,新册封的瑞王殿下。 现在宁远侯家的势力也算是扶持瑞王的助力了,他虽然听命于皇后娘娘,但这瑞王才是未来名义上的主子。宁远侯向来小心谨慎,自然好奇瑞王此人的底细,于是也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事声张隐于人群中尾随了几步路。 跟上去,还真被他发现了点什么。 按理说瑞王刚刚册封,除了皇后党的一些大臣得了示意,纷纷有意与他结识攀附,实际上在朝中他人微言轻,和许多朝廷重臣也说不上几句话。 但那一日,贺景廷在酒楼宴请的,竟然是刑部侍郎。 刑部,可都是贺成衍的人啊。 宋哲义一拍桌子,“还有这种事?” 宁远侯皱了皱眉道:“娘娘,以瑞王如今的年纪,又是从浙北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出来的,恐怕难跟您母子同心啊。” 沈琴央当然清楚贺景廷不会与自己同心,他不把算盘打到自己头上来,就已经让她烧高香了,肯定也不会指望贺景廷能对自己一片赤诚。 她曾给过贺景廷一个名单,上面都是朝中品阶不低的朝臣,方便他可以按照这个名单上的名字去结交攀附。 那名单里,有的是坚定不移的皇后党,有的却是两边都不站的文官清流。 沈琴央也不是完全将皇后党的人脉透露给他,只捡了几个朝中早已人尽皆知是所属于沈琴央的臣子,有几个藏得隐秘的他并不知晓。 其中这个刑部侍郎上官晋,就是名义上效忠皇帝,实则为沈琴央做事的一个。这种隐线她向来埋的极深,连宋哲义与宁远侯都不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沈琴央给贺景廷的名单上,并没有上官晋的名字。 所以贺景廷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宋哲义疑惑道:“刑部虽是皇帝的人,但不过是司掌刑狱之事,瑞王殿下去攀附上官晋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也不知道贺景廷想做什么,不过既然他去结交的是上官晋,这件事也算尽在掌握,且等着看他想做什么便是。 “他现在唯有本宫这一个倚仗,即便想背着本宫做些什么,估计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危害,且放手让他去做吧,有两位大人帮忙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宁远侯点点头,“也是,皇帝陛下现在可是恨极了自己这个儿子,巴不得他从朝堂上消失才好,瑞王殿下总归不可能和皇帝党的人勾结。” 宋哲义也附和道:“娘娘放心,朝堂上自有我们给您守着。” 沈琴央笑笑:“有两位大人在,本宫自然是一万个放心,本宫今日请两位大人来,是为了别的事。 ” “别的事?娘娘今日来不是为了瑞王殿下吗?” 沈琴央抿了一口茶,方山露芽独有的香气在唇齿间绕开,她原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茶,突然想起有一个人从前就是坐在此处,告诉她,这间茶楼的方山露芽是最出名的。 “不知二位大人可否知道,前朝镖旗将军魏林的事。” 宋哲义和宁远侯皆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久居深宫的皇后为何会突然对一个已经贬黜多年的前朝将军感兴趣。 沈琴央却十分认真道:“关于魏林的一切,本宫需要两位大人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 宁远侯看向远方,像是开启了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感叹道: “魏林啊那自然是知道的,当年的骠骑大将军名满京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的确是位忠君爱国的将领,可惜啊,效忠的是前朝暴君。” 宋哲义倒是不敢苟同,驳他道:“效忠先帝?不见得吧?要不是魏林最后临时叛变,咱们现在这位皇帝还不一定能坐上那把龙椅呢!” 见宁远侯面色有异,沈琴央追问道:“侯爷但说无妨,对于魏林,本宫想知道的也不是外界广为流传的评价。” 宁远侯这才说道:“虽说魏林最后的确是叛变了,但当年魏林对先帝的忠心绝不是为了功名利禄那么简单,他与先帝的交情远超于君臣之交,也多次以身犯险救先帝于水火之中,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宋哲义难得地听完了宁远侯的分析,附和道: “侯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先帝做皇子时也领兵打仗过,与魏林那是同在战场上搏杀过的情谊,过命的交情,的确不一般。” 宁远侯点点头,“都是武将出身,也许其他文官理解不了这种军旅情谊,依臣看来,魏林并不是个贪生怕死,为了自己苟活而背信弃义之人。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早在先帝遇难时也不会舍身相救了。” “先帝曾与魏林一起上过战场?”沈琴央有些惊讶地问道。 她是见过先帝的,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个高坐于龙椅之上,睥睨众生的眼神如同看蝼蚁一般的暴君。 那年她第一次入宫参加皇室家宴,见到反派暴君时,他已经疾病缠身,面庞白得像纸,唇色如饮过鲜血,近妖一般的绝艳容色。 他那副随时都能驾鹤西去的疯癫模样,竟曾经也冲锋陷阵,提刀杀敌过? “不错,先帝早年间也是意气风发过的,与魏林当时在军中武功了得是出了名的,所以即便后来先帝大力奉行暴政,得罪了不少文官,但武将还是纷纷忠心追随于他,也是因为当年他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威仪。” 这倒是令沈琴央十分意外,《隐玉匣》中对反派暴君的描述少之又少,唯独对他后来暴政之下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大肆描写,早年间的事连提都没有提过,因此对于他身边的魏林,沈琴央就更不了解了。 沈琴央思索了一会儿:“那两位可知,魏林曾经是否有什么相交甚密的友人?” 两人回忆了一下,“有倒是有,还有不少,魏林将军当年风头极盛,能够着的够不着的几乎都来攀附,想与他结交。但似乎与他有些真交情的,也就几个当年同在军中的武将。” 沈琴央追问道:“皇亲国戚中,有谁同魏林走的近些呢?” 宋哲义挠挠头道:“这这就不太清楚了,当年侯爷还没承袭爵位,臣也还在兵部打杂,与魏将军并不相熟,他的私交就更不清楚了。” 宋哲义那时候在朝中的确没名没姓,但宁远侯当时即便没袭爵,在京城的权贵圈里也算混得不错,他想了想道: “魏将军为人豪放爽利,从来只同直来直去的军中将士称兄道弟,虽然与皇家中人也有些来往,但实际上他十分不屑于与其相交,尤其看不上那些只知吟诗作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贵族公子哥。” 那就是最看不上贺成烨这种人了。 魏林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是贺成烨在宗亲王府久病不出的时候,他连府门都不曾出过,如何会同骠骑大将军私交甚密,成为什么,幼时故交? 若真是幼时故交,他当年都病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那魏林能一次都不来探望吗? 沈琴央暗中咬了咬牙,贺成烨到底还是在欺骗自己。 第080章 诘问 与宁远侯和宋哲义交谈到夕阳将落, 沈琴央才回到宫中。 她这一趟是带着白芷出的门,回到昭晨宫刚迈过门槛,竹苓就匆匆忙忙地迎出来截住了她。 竹苓向来是遇事不乱的, 看来是出了什么她也处理不了的大事。 “娘娘, 陛下!” 沈琴央按住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别慌, 是陛下要来吗?” 竹苓摇摇头, 看向屋子, “陛下, 在等。” 她扯了扯沈琴央乔装打扮过的衣裙, “娘娘, 更衣?” 看来贺成衍已经知道自己擅自出宫的事了, 她笑了笑摇摇头, “没事, 就这样吧,已经到晚膳的时间了, 你去小厨房看看, 让他们多加两道菜,就说陛下来了。” 左右贺成衍都知道她瞒着所有人去了趟浙北,现下擅自出趟宫又算得了什么,她还没到要事事都与他汇报的地步。 沈琴央让白芷在门前候着,自己推门进了屋子。 天色已经将晚, 屋内却没有燃烛火,贺成衍坐在桌前背对着她,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到了推门声也没有反应。 沈琴央也并不急着上前辩解t,而是先摘了纱帽, 稍作一番整理,才开口道: “陛下既来了,怎么不叫下人点灯传膳?” 贺成衍回过头来,见她没有穿宫中嫔妃的华丽服制,而是一身简单的丁香色褙子配了件月白色的长裙,十分淡雅清新,像是官宦人家,养在深闺的嫡小姐。 “许久没见你这么穿了,到让我有种回到宗亲王府时的感觉。” 那时的他们,还是天造地设羡煞旁人的一对夫妻,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赞他们伉俪情深,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能斗得你死我活。 沈琴央站着没动,任由贺成衍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贺成衍如此惯了,不知道哪天突然抽风就会来昭晨宫莫名其妙地伤春悲秋,故作一番深情,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又会气急败坏,一走了之后在朝堂上继续不遗余力地打压她的人。 她早习惯了。 “陛下不问问臣妾去哪,做什么了吗?” 沈琴央也别无他法,只好奉陪,坐下来沏了两盏茶,推给他一杯。 贺成衍摇摇头:“随你吧,无非不过是朝中的一些事。” “那看来,陛下今日前来是同臣妾聊家常的。” 贺成衍无奈勾了勾嘴角,“若清,你大可不必每句话都要刺激我,好让我快些离开你的昭晨宫,能得个清闲。” 沈琴央面无表情,“臣妾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他拿起沈琴央为他斟的那盏茶,在手里把玩了会儿才饮了一口,像是做了一个什么决定,长舒一口气叹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清,如果我让贺景廷坐上太子之位,你便能回来吗?” 沈琴央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贺成衍,“什么意思?” 贺成衍起身,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道: “这些日子,我自己一个人想了很多,实际上以你的能力,要对付我易如反掌,但你这些年却并未对我下死手,而是一直保持着与我不相上下的局面。” 这倒是句实话,她不是不能一举弄死贺成衍,但之后呢? 贺家人里没几个有能力继承大统的,扶植其他人又名不正言不顺,虽说有的是穿书文女主杀了皇帝自己当女皇,但实际上放在封建社会的环境下谈何容易? 即便她现在仅作为皇后辅政,民间就已经有不少言论说她一介女流之辈把控朝纲,是为逆天而行,要以妖女为名诛杀之。 沈琴央也懒得去争辩什么,她从穿进这本书来,唯一的目的无非是求一个安稳,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便好。 她杀了宋佳人争女主,是为了活下去,她与贺成衍争权自保,还是为了活下去。朝堂之上,看似她野心勃勃,半步不肯相让,那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一再退让,贺成衍就会变本加厉,自己也再无容身之处,继而就是万劫不复。 原本,只要贺成衍能将权力对半分给她,两人彼此手上都有筹码,即便是日日这么斗着,也算相安无事。 是他先动了杀心,买通了蛮族人在西北险些令她丧命,沈琴央这才开始同他认了真,找到了下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人选。 她能扶他贺成衍上位,就能扶另一个男主上位,届时,他在沈琴央这没了作用,自然可以去死了。 做皇后也好,做太后也罢,和他贺成衍斗,与他儿子贺景廷斗,都没有区别。 她早就看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男主是不断更迭的,她杀了一个贺成衍,还会有一个贺景廷。与其她自己当个女皇帝成为明晃晃的反派活靶子,还不如成为暗中操纵着男主们的一只手。 不断穿越进书中世界的女主,不断更迭易位的男主,她都能在旁静观其变,适时出手。 沈琴央也不谦虚,既然贺成衍难得能有这番自知之明,她应下就是。 “嗯,所以你想说什么。” 贺成衍嘴角抽了抽,苦笑一声继续道: “贺景廷,我看过了,倒的确是个可用之才,你我都清楚剩下的几个皇子里没有配的上东宫之位的,你就当我是别无选择吧。” 这倒是有些超乎沈琴央的预料,贺成衍能如此大大方方承认贺景廷,还主动来找她说有意传位于他。 难道是贺景廷的男主光环太强?令贺成衍这个上一任男主直接自觉退位了? 那她费尽心机从浙北把贺景廷弄回来,岂不是显得很蠢? 沈琴央一副见鬼的表情,戒备道:“你想要干什么?” 贺成衍幽幽地看着她:“我想要什么,我早就同你说过了,是你从来没有听进去过罢了。” 见沈琴央一语不发,贺成衍大步跨上前来,俯身握住她的肩膀道: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唯你一人。” 沈琴央看着他,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想要我?所以才在刚登基继位后,将我为你招揽的那些朝臣尽数贬黜,架空我的权力。又一批一批地纳妃,将废后挂在嘴上,让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更不必说在浙北直接对她下了杀手。 她目光狠厉,逼问着贺成衍,“贺成衍,你不是想要我,你是想要我死。” “我”贺成衍的神色闪过一丝慌乱,他辩解道: “我是因为害怕,害怕你从始至终不是爱我,而是为了得到我的权力。” 沈琴央冷笑:“你的权力?贺成衍,你也不想想?若没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抚了抚被贺成衍弄乱的衣袖,“在松香山围猎之前,你我或许还能凑合着装作相安无事,贺成衍,是你先把事情做绝了的。” 贺成衍哑口无言,自知做过的事无法挽回,但他的心的确自始至终都被沈琴央牵动着,哪怕他曾经动了杀心,那也是因为他太在意了,他受不了沈琴央的冷淡,受不了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无论他纳进宫多少姬妾妃嫔,又与她们在沈琴央面前如何恩爱缠绵,他的皇后永远都是恒古无波的表情,冷冷地旁观着他气急败坏。 贺成衍抓住连翘的那日,明明他知道了沈琴央去浙北是要找来那个私生子对付他,心中的慌乱却并不是关乎什么立储,什么夺权。 他害怕的是沈琴央要弃了他。 就像当年她选择了自己去争权,去篡位一样,如今沈琴央又选择了贺景廷,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他却没由来的妒火中烧。 贺成衍不死心,他不信沈琴央完全不在意自己,哪怕他已经多次用宠幸其他嫔妃这种低劣的手段去引起她的注意,她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但他还是封了连翘为嫔。 贺成衍以为连翘会不一样,因为她是沈琴央所信任之人,她肯定会怒气冲冲地来质问他。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他的皇后打他也好,骂他也好,都可以,都由她,因为她是自己的皇后,是他的妻子。 可沈琴央没有,她笑着原谅了连翘,又与她重修于好,日日于昭晨宫中与她以姐妹相称。贺成衍等了很久,她都没有来找自己,哪怕问一句都没有。 贺成衍明知道她是在用连翘从他这里探听消息,有时还会让连翘传递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来迷惑他,贺成衍却不愿意拆穿,顺着她的意装作被蒙骗。 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就不在意什么利益得失了,甚至愿意用手里的筹码,去引着她,好让她能分一些注意力给自己。 起码她还是在费心思同自己纠缠的,不是吗? 贺成衍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昭晨宫,他日思夜想的都是见到沈琴央,结果她的小宫女们防他像是防盗贼一般。她回来了,看见自己的第一眼也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 他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从前贺成衍以为自己对沈琴央只有恨意,但过了这么久,他才逐渐明白,从爱生恨,他是爱极了才会如此。 “对不起。” 他堂堂一个帝王,九五之尊的天子,即便他错得多离谱,何时向别人低过头认过错?如今却心甘情愿地同她道歉。 可眼前人依旧是不为所动。 “贺成衍,你做了这么多,不会就打算用一句对不起便一笔勾销吧?你想从我这听到什么,没关系?”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若清,我是真心来求你原谅的,难不成要我给你跪下吗?” 贺成衍红着眼死死地盯着沈琴央,“好,我跪。” 说着,他竟真一把掀开衣摆,在沈琴央面前跪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呵呵”沈琴央眉头微蹙,像是欣赏着一个全天t下最可笑的笑话,“尊贵的皇帝陛下,能给我下跪,真是天大的恩情啊。” 她站起身,也跪了下来,就像无数次因为贺成衍的刁难让她在养居殿罚跪时那样。 “屈一下膝盖的事,谁不会呢?” 贺成衍僵硬地起身,明知道答案会是什么,却还是哽咽着问道: “在宗亲王府的日子,你我恩爱如旧的日子,回不去了,是吗?” 沈琴央懒得回答他,贺成衍要的也不是什么答案,但无论他要什么,沈琴央都不会给,也不想给。 门外白芷的声音适时传来: “娘娘,晚膳备好了,要传膳吗?” 沈琴央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口道:“陛下要是还有胃口留下来用膳的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衍最后看了她一会儿,才悻悻开口道:“不了,皇后自己用吧。” “那恭送陛下了。” 原以为贺成衍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这昭晨宫怕是他再也不会来了,没想到他推门离开前却突然回头道: “是因为舒王,对吗?” 沈琴央凝眉看向他,才发现贺成衍的脸上挂着怪异的笑。 “听说你们在浙北成婚了,恭喜啊。” 80-90 第081章 探监 十五开朝, 官员贬黜升迁都进行了一轮变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为先帝所重用的骠骑将军回京, 又被重新重用了。 不仅划了西郊大营的统管权给他, 还封了将军府邸,赏了黄金白银, 一时间, 骠骑将军魏林的威名又重新于京城传颂。 魏林回来了。 但他的归来, 并不是皇帝心血来潮的加封, 而是他自己上京递上了一份投名状。 “姐姐, 打听到了。” 沈琴央赶紧将连翘迎回屋里, 魏林的复用太过突然, 京中的消息网竟没有一点察觉。加上魏林与贺成烨的关系, 沈琴央始终觉得这次官复原职与贺成烨有脱不开的关系。 “魏将军之所以回来能加封, 是因为他抓到了一个朝廷钦犯。” 一听朝廷钦犯,沈琴央心头一紧。 “是舒王, 对吗?” 连翘摇摇头, “不确定,如果真是舒王,贺成衍就不可能将他的身份透露出来。但想想近日朝廷大肆追捕的要犯,除了舒王也没有别人了。” 那就肯定是贺成烨没跑了,但魏林怎么会主动将舒王抓回来?还是为加官进爵将其献给了贺成衍。 沈琴央想到贺成烨信誓旦旦说魏林是自己幼时挚友的样子, 这蠢货,不会是被人卖了吧? 沈琴央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想了想, 又觉得不会。 如果贺成烨是被魏林背刺的,他就不会在前些日子夜里来昭晨宫找自己解释。 当时沈琴央以为他说的希望自己不要怪他, 是为着在浙北时不说缘由就与她分道扬镳的事,但现在看来,贺成烨那晚的道歉,很有可能是为了即将发生的事。 连翘见她忧心,上前扶着她道:“我就只问到这些,至于那名朝廷钦犯现下关押于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沈琴央道:“要抓舒王的就是皇帝自己,必然不会走大理寺受审,如果真是舒王的话,那就更不可能是大理寺了,贺成衍知道大理寺都是我的人。” 连翘道:“那就是在刑部大牢了。” “不错,我得去亲眼看看。” “不行!”连翘竟出言阻止了她,“刑部都是贺成衍的人,且防守严密的很,连送饭的进去都要查验身份。即便那里面关着的就是贺成烨又如何,与姐姐你又有什么相干?” 沈琴央有些烦躁,贺成衍知道她与舒王在浙北的事,却没有直接挑明,而是瞒着她暗中追捕贺成烨。她不是不清楚,这件事明摆着有鬼,但前些日子贺成衍说的话总令她心神不宁。 “你放心,刑部里有我的人,不会被发现的。” 连翘还想再说些什么,白芷却突然进来通报说,瑞王殿下来了。 “贺景廷?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连翘疑惑道。 沈琴央点点头,示意白芷带人进来。贺景廷今日穿了一件荼白色暗金绣线的衣服,衬得他温润不失贵气,进屋后先恭地行礼道: “母后安好。” 他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连翘,“迎嫔娘娘在同母后叙话吗?是儿臣叨扰了。” 沈琴央现在没什么心思管贺景廷的事,简单地一点头道:“有什么事,说吧。” 贺景廷一愣,随即望向连翘,没想到沈琴央却说:“迎嫔不是外人,本宫能知道的她也能知道,你只说便罢。” 贺景廷虽有顾虑,但沈琴央既然如此相信迎嫔,他顿了顿开口道: “母后可是要去看皇叔?儿臣可以帮母亲进入刑部大牢。” 连翘心中疑惑,沈琴央明明在刑部有人,为何贺景廷还要来多此一举?她看了看沈琴央的表情,发现她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尾,道: “是吗?你能有什么法子?” 贺景廷拱手道:“儿臣与刑部侍郎上官大人有些交情,可以为母后略施易容之术进入。” 沈琴央故作惊讶道:“刑部侍郎上官晋?他不是你父皇的人吗?你是如何能与他攀上交情的?” “谈不上攀交情,不过是偶然间结识,同上官大人聊得比较来罢了。” 聊得来,当然聊得来,毕竟让上官晋同他多聊聊的人就是沈琴央。本以为能通过上官晋摸清楚贺景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果他竟自己进了昭晨宫主动找她摊了牌。 刑部,平日里若无事,刑部就是最没什么实质性作用的部门,然一但有自己的人被抓进去了,刑部的官员又立马成了重中之重。 她才不信贺景廷是真想交朋友了才去结识上官晋,贺成衍一动辄全国上下的衙门重金悬赏抓舒王,贺景廷就去结识刑部侍郎,怎么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 看来他是以为自己手里没有刑部的人,所以想提前挖一个刑部的人来。这样如果舒王真的被捕,沈琴央必然有所行动,到时候他贺景廷再一出面说自己认识刑部侍郎,卖她好大一个人情,他也自然就能换得他想要的东西了。 这小子,准备的倒是齐全,想得也够长远。 “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贺景廷听沈琴央这么问自己,显得竟有些茫然,“母后说的是什么东西?” 他反应过来,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不悦:“母后是觉得,儿臣是因为有求于您,才这么做的吗?” “不是吗?” 看贺景廷的脸色的确不太好,沈琴央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但还是顺着他说道: “是母后误会你了,既然如此,多亏你了,去安排一下吧。” 贺景廷这才应声退了下去。 他走之后,连翘问道:“姐姐相信他?” 沈琴央眯了眯眼,“相信才怪。” 她就是信贺成烨,也不会信贺景廷。自己在浙北险些被贺景廷骗的团团转,他以浔江派二当家和潇山盟盟主的身份骗了多少人,恐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里十成十都是假的。 总之眼下他们还算是一条船上的,贺景廷就算要给她挖坑,也得想想会不会连累自己。 “不过,就先受了他这个人情吧。” 反正就算他不去找,自己也是要去找上官晋的。 * 刑部大牢,贺景廷带着一个穿着素朴妇人模样的女子走到门前。 “这是犯人段仁的家眷,我这里有上面批复的准许探监文书。” 贺景廷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沉甸甸的银钱袋子落入今日当值的狱卒手里,将乔装打扮的沈琴央送了进去。 他与沈琴央并肩走在昏暗的牢狱之中,石板地湿哒哒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因此也格外清晰。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两边牢房里关押的犯人蓬头垢面,听见人路过的声音,有的投来审视打量的眼神,有的发出些令人不适的呻吟声。 这些人经年累月地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有许多已经神智失常了。 牢房的甬道不算宽敞,两个人并排走着,但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贺景廷注意到了,轻轻地扯了一下沈琴央,将她朝自己这一侧拉近了一些。 “离他们远点,脏。” 沈琴央倒是不在乎,反正隔着牢门,反倒觉得贺景廷有些小题大做。 刑部大牢内外分管,外层关押的都是贪腐受贿的小官,内层才是至关重要的重刑犯,贺景廷为沈琴央准备的这个身份就是一个犯事的五品官家眷,所以只能走到外层。 再往里走,就要拜托上官晋了。 贺景廷定住,垂眸道:“母后,儿臣只能送您到这了。” 沈琴央点点头,其实她也不用贺景廷送,刑部大t牢她以前来过,自认为比他是熟,但来之前他执意要送到内部监牢外,沈琴央也就没推脱。 “回去吧。” 贺景廷看着她的背影,因为易了容,她今日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梳着圆圆的妇人髻,浑身上下的首饰不过耳畔的一点银丁香。 “母后。” 沈琴央回过头来,见他欲言又止,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贺景廷却没说什么。 “没什么,母后去看皇叔吧。” 穿过内部监牢厚重的铁门,上官晋就在门后等着她,一见到沈琴央,上官晋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皇后娘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总算进到了内部大牢,沈琴央四处望了望,一进入这里便明显能感受到比外部监牢更为阴冷潮湿,血腥味也是更为浓重。 压抑得令人产生轻微的呕吐之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官晋倒是对此地习惯,他引着沈琴央往最深处走,有些担忧道:“娘娘若是不适,可以先坐下喝点水缓缓,等适应了再往里走。” “不妨事,”这点不适之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 “瑞王没察觉什么吧?”她边走边问道。 “没有,娘娘放心,下官十分谨慎,与他相交一直拿捏着距离。不过瑞王殿下倒当真是个妙人,下官已经许久没有同人聊得这么投机了。” “哦?” 这倒是让沈琴央意外,还以为贺景廷说与上官晋相谈甚欢只是借口,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上官晋的的确确是个正经的官,为人忠直,没有什么歪心眼,有什么就说什么。但唯独一点毛病,十分骇人听闻,就是热衷于研究各类刑狱问询之法,尤其喜欢研究极刑。 这点爱好听上去变态,但放在刑部侍郎身上,便又觉得有些合理了。 “瑞王大人对凌迟,水刑,还有诸多刑罚都颇有见解。就比如这水牢,刑部的水牢都是将人直接泡在里面,用机关操控着浸没至头顶,这样时间久了虽然也磨人,但犯人到底还是能通过有规律的屏息来坚持,浪费的时间也就久了。 瑞王殿下提出,可以在水池之上加设水车,将犯人捆绑固定在上面,水车一但开始运转,犯人就会不停旋转着浸入水中。倒挂入水,水再倒灌入口鼻,即便是屏息也难免会呛入。加上天旋地转的眩晕,头部不断充血,一个时辰就顶水牢三天的效率啊!” 这瑞王说起自己这点兴趣爱好就没完没了,把人绑在水车上,没点歹毒心思真是想不出来。 这贺景廷当真是坏出花儿来了,难为他每天在人面前装得一副谦谦君子模样,想到这种人竟是小说男主,沈琴央不免心里一阵恶寒。 白切黑的男主也就在言情小说里看看热闹觉得带劲,现实里遇上这种人都是躲着走的。 “按照瑞王殿下的法子,下官现在已经开始准备水车了!有好几个之前呆在水牢里嘴硬的犯人一听要建水车,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直接把消息全吐了,哈哈哈哈!看来还得再找瑞王殿下支两招,下官这个月的业绩也就有着落了。” 上官晋越说越激动,沈琴央可不想再听除了水车之外瑞王殿下别的损招,赶紧开口制止道: “好了,本宫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舒王到底被关在哪了?” 内部监牢回旋式下行,眼看着他们都要绕着弯走到底了,上官晋还在说个没完,闻言才反应过来皇后娘娘此行来的正事,抬手一指道: “到了,娘娘您看,就在那儿。” 沈琴央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最大的那间牢狱中,贺成烨白衣染血,披散着乌发苍白着一张脸,望着她有气无力地笑道: “皇嫂,你来看我啦。” 第082章 弃子 “就不打扰娘娘与王爷说话了。” 上官晋十分知趣地退了下去, 内部大牢最深处的铁牢内空空荡荡就只关了贺成烨一人。 沈琴央刚要走向他,却在还距离铁牢十几步远的地方,被贺成烨喊住。 “别过来!” 这内部监牢是专门关押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的地方, 可现下就关了贺成烨一人, 这声呵斥在空中久久回荡,将他的失措暴露无遗。 沈琴央有些疑惑, “为什么?” 说着她便又抬腿走了两步路, 贺成烨显然有些慌乱, 哪怕铁牢内的空间不大, 他还是后撤到了深处。 黑暗的阴影投射在他脸上, 但沈琴央看的分明, 他无措的表情中带了难以言明的窘迫。 “监牢里不干净, 我许久未能梳洗, 恐气味难闻, 皇嫂就不要靠近了。” 心间某处隐秘的位置被细微地牵动了一下,他向来是个极要好的人, 或偶然或有所准备, 无论什么情形下见到沈琴央,贺成烨永远都穿着洁净又俊逸的衣袍,带着清新又雅致的熏香,即便与她身陷囹圄,气势也不曾有半分的落魄。 “都什么时候了”沈琴央叹道。 监牢暗处贺成烨失落道: “嫂嫂, 就当是我求你。” 沈琴央定住身,语气里带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好,我不过去, 但你要告诉我为何会落到这番境地,你和魏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牢房暗处投射的阴影将贺成烨的双眸完完全全遮盖住了, 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又怎么说,过了许久才开口道: “落到这番境地,是我自甘堕落,与魏林并无关系。” 沈琴央心口泛起些怒意,从贺成烨见到那魏林开始,他便一直在无条件地包庇此人,哪怕这个前朝的骠骑将军可能早就没了当年的样子,一副市井泼皮的无赖模样,贺成烨还是将他视作故人。 如今他都因为魏林被祸害成阶下囚徒了,沈琴央问他缘由,得到的第一句话竟还是在为魏林开脱。 “我打听过了,骠骑将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最不屑于往来的,就是堆金积玉里的富贵闲人。你当时病得连院门都不怎么出,绝无可能与他成为故交。” “还有,先帝暴毙宫中时,魏林即刻就被夺了兵权发派浙北,这个时候你还是躲在宗亲王府闭门不出,更无与他相交的机会。” 贺成烨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皇嫂何必为此事着急上火?朝廷多他一个骠骑将军,少我一个无用王爷,与皇嫂都没什么牵扯,也不会妨碍你儿子的路。” 沈琴央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 “与我没什么牵扯?” 她愠怒着踹了那铁牢的牢门一脚,足有腕口粗的铁栏杆竟顿时发出铮鸣声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先来招惹我的人是你,说不与我牵扯的人也是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全凭你来决定去还是留!” 贺成烨:“” 沈琴央见他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像是打算好了要烂在这监牢里,急道: “贺成烨!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出去就让人杀了魏林!” 贺成烨这才抬了抬头,因为他清楚沈琴央能干得出来。 “皇嫂若还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说。” 他顿了顿,从前把话说得天花乱坠的人,此刻竟像在艰难地措辞: “不是魏林害了我,是我害了他。他是个难得的将才,又是个极赤诚且忠勇的,不该落得在浙北领个闲职终日酗酒堕落的下场。比起我的身份,他对嫂嫂来说更有用。” 贺成烨自顾自说着,见沈琴央并未接话,以为她多少听进去了些,才放心下来继续道: “虽然魏林性子是执拗了些,认定的事很难改变,但嫂嫂是谋大事之人,驭下之术那是十个贺成衍也比不得的。可能一开始他对你会有些抵触的情绪,但如果是嫂嫂的话,我相信一定能将他收服。” “你手里已经握着宁远侯和兵部,但老宁远侯早就远离沙场,没了实质性的兵权。如果魏林能官复原职,重振当年骠骑将军统领下的队伍,贺成衍手里那点禁军和护城军,在你面前根本不成气候” 他这话说下去,就是在诱导沈琴央谋逆了。 “我不需要。” 她冷冷打断,“我手里捏着贺景廷,即便不涉险境,等上几年他依旧会是无可非议的太子。更何况,贺成衍已经说要册立他为太子了。” 贺成烨无力地笑笑: “你是聪明人,这话骗骗别人罢了。贺景廷不过是又一个年轻的贺成衍,养虎为患,你终有一日还是要与贺景廷站在对立面上。你我在浙北已经见识过此人的谋略,现在能败在你手上,到t底算他还年轻,再在京城这个尔虞我诈的大染缸里浸上个几年,难保不会有朝一日真被他算计了去。” 黑暗里他目光闪烁,“皇嫂,你会需要魏林的,他比我更有价值。” 价值?难道他以为,自己托人掩盖身份,冒险走到这监牢里来,是为了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吗? 但沈琴央没有质问他,轻飘飘的应道: “是吗?你倒是为我谋划的周全。” 她抓着牢门的手慢慢垂下来,眸中尽是冷漠之色: “那依你看,舒王这步废棋,又该如何处置?” 贺成烨愣了愣,自嘲笑了笑,继而坦然道: “既是废棋,自然是该弃了。” 沈琴央后撤两步,与他保持了一开始的距离。监牢内水汽湿重,凝结成水珠挂在头顶的石墙上,时不时就会坠两滴下来,弄得人身上满是水渍和潮气。 她扯了扯已经沾湿的裙摆,将额前的碎发拢妥帖了,才望向监牢里的那片阴影,倏然莞尔一笑。 “可怎么办呢?你说的话,如今我一个字也不信了。” 说完,沈琴央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没给贺成烨任何回答的机会。 * 京城内新修葺的将军府偌大一个宅院,明明是当今王公贵族圈子里最热的灶台,却空空荡荡地连个奴仆的身影都见不着。 白日里朝廷赏赐下来的绫罗绸缎,玉器摆件,流水似的往府门里搬,现下却全部可怜兮兮地在库房里毫无章法地堆着。连上面封着的封条都没打开,可见主人压根就不关心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是夜,将军府里昏暗又寂静,若不是正堂里还点着几盏灯,怕会叫人以为是个废置无人的空宅院。 正堂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在最上面坐着的,正是这些日子陛下面前的红人——骠骑将军魏林。 围着他的这几个人,看穿着打扮和相貌体格,也是武夫将士。 这些兵鲁子凑到一处,并不似那些文官大夫,说一句话前先在心里转两转,嘴上顾着礼仪廉耻再兜几兜,他们都是想到啥说啥,难免七嘴八舌不成体统。 “当年先皇帝死了,魏将军又被夺了权,咱们几个千夫长也跟着遭殃,这些年混得差的,有去给宫里养马的,混得好的不过也是禁军里头充人头数的。真是不曾想还能等到老大回来,咱们几个也算是重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虽然老大是官复原职了,但也有点太突然了吧?咱们那陛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最是个有仇必报小心眼的。老大是前朝旧臣,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才把老大赶去浙北的,怎么突然就不计前嫌了?” “那皇帝不是大张旗鼓地抓什么朝廷重犯吗?发了那么多海捕文书都没抓到,赏金都够平头百姓买个六品官当当了,最后被咱们老大活捉回来,解了皇帝的心头大患,官复原职不也是应当的嘛!” “话虽这么说,但到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魏林就坐在中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反驳也不认同,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任由他们说。他眉头紧锁,仿佛加官进爵的不是他,被贬黜的才是。 “总归,这些年的苦也不算是白吃了,如今老大风光了,把咱兄弟几个也提拔上来,我们还是好好跟着老大卖命就是。” “哎!自然是要跟着老大的,但说实话,这些年在皇宫大内也看的够多了,咱们这个皇帝,委实不算什么明君,这条命卖给他,还是心有不甘啊!” 一只耳朵分神听到此处,魏林才出言制止: “浑说什么!我一上任就费劲给你们提上来,不是让你们说些大逆不道之言给我找麻烦的!” “是是是,不说了不说了,老大放心,我们也就是在你跟前念叨两句,哪还能出去到处宣传的。” 这几个人从前都是跟着魏林许久的部下,哪怕时过境迁多年,也还是明白他的,或许私下里是不讲究些,但外面从不给他惹乱子出来,都是有分寸的人。 魏林叹了口气,本想着叫他们来能商量点有用的,结果来来回回还是些车轱辘话,摆摆手道: “行了,你们先前在宫里当的差都不妨事,聚在我这儿没什么,现在既然都有正经职位了,再赖在将军府太晚就容易招来事了,今天都散了吧。” 几个人应下,刚准备退出去,一个瘸腿的老翁敲了敲外门进来。 是给将军府看门的,魏林看在他年老又残疾,无儿无女没地方可去,就弄进府里来当个看门管事。 “将军,府门外有人求见。” 魏林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谁啊?可有报上身份来?” 老翁看着也有些不敢置信,颤颤巍巍道: “是俩女子,那个穿得好的,自称自称是,当朝皇后。” 第083章 谋皮 魏林神色一凛, 朝下面几个还和木头似杵着的人使了个眼神,让他们赶紧退出去。 偏这几个实在不是会看眼色的,反而凑上来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大, 如果真是那毒妇, 难不成你要见她吗?你忘了当年” 魏林啐了他一口:“闭嘴,过往的事休要再提, 难不成你要我把皇后关在府门外面吃闭门羹吗?” “可” “下去。” 魏林拧着眉毛把他们几个武夫赶了出去, 另外吩咐老翁赶紧将人从侧门绕道送走。 沈琴央与连翘进屋时, 看到的便只是魏林独自一人坐在正堂了。 两人都穿得低调, 连翘还是同从前一样, 穿着侍女的衣服随沈琴央前来。 魏林倒是不算意外, 波澜不惊地上前行了个勉强还算周全的礼数, 沈琴央点点头, 也不同他客气, 自行落了座。 “魏将军的新府修的不错,只是没想到偌大一个将军府, 夜里就只有前门一个看门管事。” 沈琴央入府门也有些时候了, 一无人通报,二无人奉茶,从大门走到正堂总共就见着那老翁和魏林俩活人。 她若无其事地将眼前这片屋子略打量一眼,家具都是齐全的,但那些博古架上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再看魏林手边空空如也的高几, 确实也不是故意薄待她这个皇后,是真没人去烧水奉茶。 “外面都说将军府每日都有人来恭贺送礼,难不成陛下的恩赏就只有物件, 没有仆役吗?” 听到这句陛下的恩赏,魏林不屑道: “我不好人伺候, 在浙北一个人住惯了。” 沈琴央也不在乎他回话是否合乎礼数,会心一笑: “魏将军不拘小节,皇亲国戚里,倒是也有一位同魏将军似的人,明明位高权重,偌大一个府邸却没什么人操持。也不知该说是性格孤僻执拗,还是害怕宫里赐下来的仆役混着别人的耳目,探出点什么秘密。” 魏林被这话一激,本就不算好看的脸面险些有些绷不住,带着怒色道: “皇后娘娘私自出宫,夜里来敲我将军府的门,还没来得及问问娘娘如此行径是有什么隐情,娘娘倒是先来试探我的秘密了。” 沈琴央看着他失态,笑而不语,魏林这一番顶撞像是碰了个软钉子,本想先发制人威胁她,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怕。 也是,她是谁啊,天底下最心狠狡诈的女人莫过于此,她能怕什么? 魏林站起身,他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女人手里有足够的权力能将他这个被皇帝捧起的朝廷新贵重新踩回到泥里,区区一个骠骑将军如何,这女人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但魏林终究是做不到和她在同一间屋子里相谈甚欢,他自上而下俯视着沈琴央,充满蔑视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些许怒色。 “皇后,实话告诉你,舒王进去前就嘱咐过我,要我好好辅佐你。” 听到贺成烨的名字,沈琴央抬眸。 魏林却愤愤道:“但,我偏不。” 他看着眼前这个容色足以当得起一句祸国殃民的女人,不屑道: “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把他骗的五迷三道,连往日的仇恨都能放下。但无论你有什么通天本领,我魏林都不认!” 这番意气用事的话,却叫沈琴央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 往日的仇恨。 她与贺成烨在皇宫大宴之前从未有过交集,何来的往日仇恨? “魏将军怕是有什么误会,本宫与舒王从前在宗亲王府时有过几面之缘t,也不过是打个照面” 魏林却根本没有心情听她解释这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道: “娘娘从前用了多少下作手段,又踩着多少人的血肉走上这皇后之位的,难道就没有些许自知之明吗?为了给当今龙椅上那位铺路,经过你手死的,间接被你害死的,其中又有多少被牵连遭殃的,娘娘可否在午夜梦回之际细数过?” 他眯了眯眼,看沈琴央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毒物,“有些仇恨,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种下的。” 说完,魏林便下了逐客令,“娘娘好自为之吧,恕不远送。” 这人对自己有天然的敌意,并不是能用言语轻易说动的,不过沈琴央向来也不是什么善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人。 一场谈判,往往威逼利诱才是促成的最佳方案。 “看样子,魏将军是打算放纵他去死了,死在你效忠的明君手中。” 魏林赤红着一双眼缓缓转过身来。 传闻骠骑将军风流倜傥,当年骑马过街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少女纷纷等在路边,只为在他路过时将手里的花抛在他身上。 可如今的魏林,因为闲赋在浙北多年,早就没了从前在军中的锐气,常年不加打理的发须微微卷曲,遮住了眉眼和薄唇,看上去同个山上的猎户没什么区别。 但回眸间,竟依稀闪过了当年征战杀伐的气势,他暴怒道: “明君?你管那狗皇帝叫明君?我魏林就是死,也不会效忠于一个谋逆篡位的反贼,一个无耻卑劣的小人!” “魏将军。” 沈琴央不曾被他的怒气压倒半分,平静地开口提醒道:“慎言。” 魏林深吸一口气,反应过来自己确实过于激动了,先前明明自己还提醒部下们谨言慎行,结果转眼间他就在当朝皇后面前破口大骂。 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明君?这种词也配安在那贺成衍身上?天大的笑话! “是魏某失言了,娘娘勿怪。我无意要在皇帝面前邀功讨好,但舒王需要我回京复职,我便听他的罢了。” 见魏林放软了语气,沈琴央笑了笑,“没想到将军与舒王交情如此深厚,魏将军痛恨皇帝,也看不上本宫,更不必说你背叛的先皇帝,却独独对舒王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王爷言听计从。” 听了这话,魏林的表情变得十分难以言喻,活像吃了半只苍蝇似的,话哽在喉头里上上下下,才道: “不错,我是与舒王爷交好,但也不是言听计从,他让我倾尽全力辅佐皇后,我便不打算听!” 沈琴央也不急,今夜很长,她有的是功夫把利害关系同这个愣头青似的将军讲明白。 魏林看似铜墙铁壁,实际上言语一激就漏洞百出。沈琴央故意让他情绪失控,待到他把气出完,破绽也全抖露出来了,再逐个击破便罢。 “你可知他为什么要你辅佐本宫?” 魏林冷哼:“自然是娘娘手段高明,把他骗得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沈琴央轻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魏将军当真与舒王是挚友?天底下竟还有如此错看的朋友!魏将军,咱们的舒王殿下,才是最心有成算之人。” 魏林皱眉:“什么意思?” “他通过你的手主动把自己送给贺成衍,为的是将你这颗棋子重新摆回棋盘正中,明面上,贺成衍知道舒王已倒向皇后,但你却擒贼有功,自然成了他绝无可能背叛的大将军。 但舒王却叫你背地里投靠皇后,又并不把话说明,令你对皇后依旧心生怨怼,如此一来,本宫自然可以同你谈筹码,为了收服你而救舒王,也就是你的挚友,把他从刑部捞出来。” 这番话对于魏林这种武夫来说是有些绕弯子的,他反应慢些,在脑中过了两遍,品出了话里那点离间的意思,冷声道: “娘娘不必引着我去猜忌舒王,他绕这么一大圈,到头来咱们在这说着风凉话,他自己倒是进了大狱,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琴央勾勾嘴角,“能得一个骁勇善战又忠心耿耿的骠骑将军,能卖皇后一份天大的人情,最后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对舒王来说还不算是好处?” 魏林显然不信,反驳道:“不,他同我说过,皇帝不敢拿他怎样!他是皇帝名义上最后一个兄弟,若是连舒王也杀了,皇帝不是贺家人血脉这事早晚会暴露,被天下人指责忘恩负义,皇帝他不敢” 沈琴央也不反驳,饶有介事地点点头: “不错,皇帝不敢让他死,但刑部的大牢从来都是有进无出,他舒王就是有通天的本领能活着出来,也必然不会是全须全尾的了。” 她语气里的冷淡,仿佛贺成烨就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一条任人摆布的野狗,提起还是扔下,重用还是毁掉,全凭心情。 “缺胳膊少腿的,也算是活着,不是吗?” 魏林拳头攥得紧紧地,骨骼都发出声响,估计已经在心中将沈琴央骂了千万遍毒妇,但沈琴央只笑着看他,压根不在乎。 “舒王当真是看错人了,他再怎么谋算得当,估计也没算到为你倾尽心血至此,在你眼里他连个人也不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面前的女人神色淡淡的,面对魏林的诛心之言无动于衷,“那他也要有命从刑部大牢出来才能知道。” 魏林已经清楚地明白沈琴央不是会被言语所动的人,唯有利益才能驱动她,既然如此,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 “我知道了,娘娘要魏某做什么,直言吧。” 这话就是妥协了,一切都在沈琴央的意料之中。 从头到尾,哪怕她从未同贺成烨说清过,他竟像能将沈琴央一眼看透似的。此时此刻将魏林送到她身边,的确是最大的助力。 “本宫手里有垂垂老矣再难统兵,但威望颇高的宁远侯,有掌管军队粮草车马的兵部尚书宋哲义,唯独,缺一个主帅。” 闻言,魏林神色一凛,警觉道:“宁远侯府世代功勋,兵部上下俱听命于宋哲义,却还需要一个主帅?” 他下意识地后撤半步,“恕魏某直言,娘娘需要这么多武将,恐怕不是为了给昭晨宫做护卫吧?” 已经说了这么多,沈琴央也懒得同他绕弯子。 “不错,改朝换代无非一场乱世,一面旗帜,和一把好刀。如今天下百姓于苛政之中水深火热已久,本宫也架好了旗帜,就看魏将军愿不愿意成为本宫手里的这把好刀了。” 先前沈琴央不痛不痒地挖苦魏林,还引得他暴躁狂怒,现在这番话却叫他沉默了。 他们都是一同经历过当年那场谋逆的人,只不过一个守的是旧主一个扶的是新君。即便后来魏林叛变倒戈,也算是先帝的人,现在两人却在同一屋檐下相对而坐,再谋此事。 魏林自堂中踱步到门前,目光沉沉从将军府的上空望出去——天幕低垂而晦暗,今夜没有星星,亦不见月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答沈琴央道: “行,我便随娘娘,再反一次。” 第084章 披风 出了将军府门, 连翘扶着沈琴央上了马车,最后望了一眼将军府的牌匾,连翘回过头看沈琴央的眼神里带了些疑惑。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明明没看连翘, 沈琴央却像知道她所想一样, 以二人如今的关系也无需隐瞒,连翘直言道: “那魏将军一看就知道是个一心向着舒王的, 为何娘娘反倒要拿舒王激他?” 马车在夜幕中驶向回京城的主路, 沿途的店面摊贩全都关了店门, 街道上空无一人。沈琴央容色淡淡地望着这一切, 任由晚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随口答道: “你怎知我是在激他?实话实说罢了。” 连翘显然不信, “姐姐要是真懒得管舒王的死活, 也不会特意跟贺景廷走一遭刑部大牢了。此时若被贺成衍知道你私自去牢里看过舒王, 简直就是往他手里递刀子!我认识的姐姐可从不会做这种留下把柄还不讨好的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任何的风险都需要等价的回报才值得去冒, 利弊得失如此分明,沈琴央断不是个会t在这种事上失算的人。 早在连翘与沈琴央全盘托出的时候, 就已经提醒过她不要靠近贺成烨, 当时沈琴央却含混不清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连翘才发觉出不对劲,于是试探问道: “姐姐莫不是喜欢上舒王了?” 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她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连翘舒了一口气,“我量姐姐也不是那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 上次我就告诉过姐姐,这人身上的变数太多,几乎是他一出场剧情就开始朝着毫无预兆的方向偏移。” “我知道, 但对于我们来说,打破规则未必是坏事, 舒王是能破局之人,留着他还有用。” 连翘想了想,觉得沈琴央说的也没错,眼下舒王在大狱里暂时还来不及细究他的事,不过连翘总觉得那个舒王身上有许多无法说明的怪异之处,他的离经叛道似乎与她们这些穿越者并不相同。 连翘神色微动,“所以魏将军今日就算不答应,姐姐还是会救舒王的,对吗?” 沈琴央默默看着窗外,没承认也没否认。 连翘叹气道:“那何必一定要用威胁的法子,那魏将军本就对姐姐有偏见,现在更误会你是恶人了。” 沈琴央满不在乎道:“你也说他本就对我有偏见,我就是说得再好听,他也只会觉得我巧言令色,还不如大家把利益得失摊开了说,各取所需。” 连翘无法反驳,心里实在觉得不平,明明那魏林才是亲手将舒王送进大牢里邀功的人,即便有舒王自己的示意又如何?沈琴央真心打算去救人,却被魏林当成拿人命做筹码的毒妇。 “可魏将军日后毕竟同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与他交恶总归” 听了这有些孩子气的话,沈琴央垂眸笑了笑,她早就过了会在意别人看法的年纪。这个世界教会了她许多道理,再至亲的人也会包藏祸心就是其中一条。更何况,魏林觉得她十恶不赦,也没有什么错。 她本就是这种人。 “无所谓,只要他能成为计划的一环,我不在乎他会怎么想我。” 连翘坚定驳道: “可我在乎,我受不了别人误会你,觉得你不好。” 沈琴央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魏林认为我是坏人,便觉得所有人都是受了我的蒙骗。你认为我是好人,便也要求所有人一同这么想,又何尝不是偏见?” “不对。”连翘摇摇头,措了半天辞,只道:“总之不对,姐姐,我嘴笨,一直是说不过你的,但有人觉得你好,那就是好,恶意或许是成见,一路和你走过的人所感受到的好意是不会骗人的。”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马车里亮晶晶地,“姐姐肯定也听过除我以外的人说你好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愣了下,因为脑子里还真的浮现出了一个人,那人也和连翘似的,固执地一再强调她的好,认真得令沈琴央自己都脸热。 在浙北时,他们一起做局斗败了贺景廷,回到浔江派山庄后的那个晚上,百无聊赖地谈天说地。最后,他说沈琴央是好人。 那时她还不以为意。 面对连翘的问题,她眼神躲闪开,淡然道:“连翘,这世上的人不是能用好坏一言蔽之的,你觉得我好,是因为我们没有站在你死我活的对立面。” “姐姐,你忘了吗?我来到这本书里的时候,就站在你死我活的对立面。” 沈琴央反应过来,连翘也是系统指派的女主,进入这个世界的首要任务就是杀掉沈琴央,只不过因为连翘一直反抗,从未想过要害她甚至一直陪在她身边,才令沈琴央都快忘了面前的女孩原本是该死的。 是的,是连翘该死,任何穿书女在动了杀沈琴央的心思那一刻起,她就不会心慈手软了。连翘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沈琴央没有意识到连翘的可疑,而是因为连翘始终没有想过要害她,反而一直在同系统作对。 连翘见她表情复杂,拉住她的手宽慰道:“所以姐姐不要妄自菲薄,我宁可自毁也不愿害你,就是因为觉得善恶两道,好人不能没有好报。” 其实,是连翘的善恶观救了自己,并不是因为沈琴央是什么好人。 沈琴央望着她一片坦荡的眼底,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些什么。 虽然是夜里,但离宫太久恐生事端,快马加鞭回到宫墙根下时,远远地却看见了一个万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 贺景廷带着一小队人守在角门外,这里原是下人走的门,沈琴央为了避人耳目才在这里下车,离贺景廷住的地方南辕北辙,他在这里做什么? 沈琴央刚要下车,掀开帘子,贺景廷像是早早预见一般等在这里,递上来一只手扶她道: “母后终于回来了。” 沈琴央见他神色没有意外,就知道自己出宫的事怕是宫里都知道了,凝眉道: “陛下知道了,是吗?” 贺景廷点点头:“父皇夜里不知从何处听到了母后暗中出宫的消息,连夜带着人去了昭晨宫,现下在大张旗鼓地到处找您。” 沈琴央冷哼一声,贺成衍哪是要找人,分明就是故意到处散播皇后擅自离宫的消息,越兴师动众地去找,这消息传得也就越大。恐怕明日早朝,就有人参奏皇后私德不休,应该禁足后宫。 她这几日里与朝臣多有联络,又时不时乔装出宫,贺成衍应该是怕了,才想用这法子暂时困住她不得动作。 贺景廷从侍卫手里接过一件折好的披风,展开递给沈琴央身边的侍女: “夜里风大,母后当心着凉。” 等到连翘接过,贺景廷抬眼才发觉异常,有些惊讶道: “迎嫔娘娘竟然也同母后一起。” 连翘从沈琴央处略微听说过一些关于贺景廷的事,知道这位从浙北归来的瑞王殿下是个颇有能耐的人,又听说沈琴央毁了他筹谋多年的身份和势力,一直以为他会怀恨在心,对沈琴央十分警戒防备。但见他行为举止无不是恭谨顺从,甚至于提前想到会在风口里迎上她们的马车,准备了女用的披风,细心又妥帖。 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倒真像个孝顺儿子。 这才更令人觉得他心思缜密,哪怕面对毁了自己多年基业的人,也能因为暂时的利益而委曲求全,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 “瑞王殿下有心了。” 连翘虽在心中忌惮,还是接过了披风为沈琴央披上,今夜的风的确凉了些。 沈琴央倒是没注意这些,边往宫门走边迅速问道:“陛下还在昭晨宫吗?” 贺景廷跟上去答道:“还在,儿臣备了软轿在宫门内,一会儿母后可以去到儿臣那里,再把消息放出去就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瑞王刚册封,按理说封府别住也是顺理成章,但对外一律称瑞王府需要大规模修葺,所以暂时居住在宫中。其实这也是沈琴央的意思,一来是因为封了府就不能时常进宫与沈琴央相商,二也是为着把贺景廷放在眼皮底下。 沈琴央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嗯,你那里的下人都串好口径了吗?” “就说您是为了督促检查我的功课,儿臣愚笨,因而才忘了时辰,待得久些。” “既然要扯谎,就得把这个谎圆满了,叫他从哪里下手都查不出。” 进到宫门内侧果然有一顶小轿子在等,抬轿的下人目不斜视只低头看着地面,显然是被贺景廷事先叮嘱过不得生事的。 “您平日里穿的衣装派人同竹苓姑娘去取来了,一直随侍的白芷姑娘也我那里等着,母后放心,儿臣都会安排妥当。” 沈琴央被他扶着坐上软轿,轿子里面被铺得很软很舒服,她难得用赞许的眼神看了贺景廷一眼。 “起轿吧。” 贺景廷看着她坐得轿子先行走远,有些出神地抬起了手,摊开掌心,上面似乎还留有扶沈琴央上轿时她的体温。 他只看了一会儿,便将那只手攥成了拳头,继而转身准备随后跟上,却看到了一直在身后静静待着的连翘。 见她在观察自己,贺景廷含笑上前: “想不到迎嫔娘娘如此得母后信任,有这般心思细腻之人在她身边,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就放心了。” 连翘嘴角抽了抽,他倒是适应的挺快,把儿子这个身份代入得很好。 角门处南北通透,正是个风口,两道的树叶都被吹得沙沙作响。 平心而论,贺景廷长得比他父亲贺成t衍更好看,却也更阴柔,在四下无人的夜色里立在面前,像是来阳间游走一遭鬼画皮,姣好的面容之下不知藏了什么诡计。 他走过来,连翘顿时觉得生出些冷意,下意识地后撤一步。 贺景廷见她对自己有所抵触,浓密而细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带了些许落寞之色道: “这里冷,我没有别的意思。” 连翘愣了愣,才发现贺景廷站得位置就在风口处,为她挡了些直吹的冷风,原来是自己误会人家一片好心,连翘有些不好意思道: “没关系,我不是很冷,谢谢瑞王殿下了。” 她话还没说完,肩上便多了件沉甸甸的披风,身上的冷意瞬间被隔绝在披风外,连翘愣怔出神地望向只穿着单衣的贺景廷,他看上去也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恭谨道: “这里离娘娘住的萃华宫不远,就不送了。” 说完,也没给连翘拒绝的机会,便已经走向了远处停着的轿子,留她在原地愣神。 贺景廷的披风裹着连翘,上面尽是暖融融的檀木香气 第085章 母子 “回禀陛下, 找到了,皇后娘娘在瑞王殿下处。” 贺成衍面色阴沉地起身,看着昭晨宫跪了一地的宫人, 忍着怒意道: “都这个时辰了, 皇后在瑞王那里做什么?” 出去找人的侍卫也不敢多说什么,就照着瑞王处问到的答: “娘娘说是查问瑞王殿下的功课, 没注意时辰。” “呵, 她倒是比学究还认真。” 贺成衍本想抓她个擅自离宫的现行, 放出去这么多人找, 为的就是怕她回的太快, 待到搜遍全宫还没有皇后的影子, 便可坐实了这个罪名, 结果竟还是让沈琴央赶上回来了。 “陛下既然皇后已经找到了, 还要在昭晨宫等吗?” 贺成衍恨恨道:“历朝历代, 就没有让皇帝等后妃的规矩去瑞王处,朕倒要去看看, 教的是什么功课, 值得皇后深更半夜住在瑞王那教。” 到了瑞王处,果然屋内烛火正盛,院内侍卫宫人林立,见到陛下突然驾临都纷纷见礼,屋门半掩, 贺成衍站在门前透过门缝看到的便是眼前的场景—— 瑞王立在书桌之前,沈琴央坐在远处的太师椅上,身边站着她惯常在侧的侍女白芷。穿的也是皇后常服, 发髻妆容妥帖而精致,看上去从容不迫。 屋内传出她平和而淡然的声音: “你天资聪颖, 虽通读过四书,但从小没有学究亲自教习过,到底不能领会到深意,还需再从头学起。就好比这一段的‘明明德’,你解的是明德而修身向善,但实际上‘自明’说的是顺从人性本善而发展的自省,并非为规则约束。” 贺景廷恭顺答道:“母后说的极是。” “你不必科举,如今也已算是步入朝堂,但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从根上不能歪。既做了本宫的儿子,什么事都不能比别人差,更何况这些本就该熟知的。” “是,母后放心,儿臣一日不敢懈怠。” 贺成衍听了会儿,的确是在正正经经地关心儿子课业,他咳了一声,阴沉着脸推开门: “皇后与瑞王还没做上几天母子,看着倒是一派母慈子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脸上甚至连惊讶都懒得装,早就知道他要来,起身行了个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是陛下的血脉,自然是臣妾该做的。” “”贺成衍脸色更阴沉了些,很显然并不愿意认这个血脉,沈琴央这是专捡着他不爱听的说。 他缓步走到贺景廷面前,将他手里的书抽走,有些烦躁不安地翻了翻,道: “《大学》?你如今已参与朝政,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景廷垂首答道:“儿臣在浙北时自学了四书,母后是怕儿臣自己的理解有误又得不到纠正,日后一错再错,恐丢了皇家脸面。” 既然他已经说到了皇家脸面的地步,贺成衍也不好找再追究些什么,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对此存了些许震惊。 先前他以为这孩子在浙北游荡这么多年,定是吃不饱穿不暖流落街头,为了谋生顶多去卖点体力,去码头搬搬货什么的,能活下来就已经算走运。 没想到人被沈琴央弄回来,不仅看着体体面面,并无丝毫市井小民没有见识的样子。谈论朝政,与朝臣交往,竟比那几个从小到大养在宫里的正经皇子都游刃有余。 本以为这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给自己撑点场面罢了,内里必定还是个草包。没想到,他从前竟自己学过四书,虽然理解有些许偏差,但以他的出身,能有意识地去学这些已是十分不易。 贺成衍自己少年时便常常被学究赞叹聪颖,有天纵之才,但单凭自己的认知去理解大学之道,论格物致知,还是觉得十分晦涩艰难。 面前的孩子不过十六七的少年,竟莫名令贺成衍产生了忌惮之心,甚至,还有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妒色。 “再怎么勤学,就算是亲生母子,都到了这个时辰还共处一室也不妥吧?他刚进宫不懂规矩,难不成皇后也没分寸?” 贺景廷拱手道:“父皇息怒,屋门不曾关上,母后身边的白芷姑娘也一直在旁,儿臣自认为与母后没有逾矩之处。” 贺成衍冷笑一声,“有没有不是你说的算的,这里也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他根本不屑于同贺景廷多说些什么,径直走向沈琴央,一把抓住了她藏在袖中苍白而纤细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她。 沈琴央耐着性子同贺景廷说话的样子刺痛了他,那声音温和而平静,贺成衍已经很久没有听她这样对自己讲话了。 他的皇后,看上去还是如此地年轻而美丽,从门外往里望的时候,她坐在和贺景廷面前并不像他的母后,更像是他的长姐。 贺景廷也一样,哪怕他一直刻意隐去自己的锋芒,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加的沉稳,也依旧盖不住身上那股子少年意气。 而这几日贺成衍自己却常常觉得力不从心,他从未想过也许是因为自己开始变老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晨起束发时,宫人遮遮掩掩地为他藏起的那几缕白发,并不全是因为终日操劳。 见沈琴央面上闪过一瞬间的厌恶之色,贺成衍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怎么?朕同你说话,不及你和这个年轻儿子讲经论道谈得畅快?” 沈琴央向来是不会表露太多情绪的,却在贺成衍的钳制下皱紧了眉头。那只抓着她的手不断在收紧,仿佛非要掐断沈琴央的手腕才肯罢休。 “你喜欢舒王,朕把他抓了关起来,结果现在皇后又喜欢上瑞王了吗?” “贺成衍!” 也不管身边跪着瑟瑟发抖的白芷和站在一旁的贺景廷,甚至院里跪了一地的宫人,沈琴央怒而直呼他的大名道。 但贺成衍早就被冲昏了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愤怒,明明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沈琴央与这个便宜儿子逢场作戏,为了瞒过她擅自出宫的事实,但两人的默契就已足够令他不悦。 “说到痛处了?真是替朕的那个弟弟可惜啊,也不知道他现在蹲在暗无天日的牢里,知不知道你正与瑞王挑灯夜读” 沈琴央闭了闭眼,“陛下若是想用蛮力逼迫臣妾承认行此不轨之事,恕难从命。” “你以为朕不敢?” 贺成衍手上的力道陡然攥紧,沈琴央吃痛惊呼,男女之间的力量本就悬殊,就算沈琴央能反抗,她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皇帝怎么样,不然只会被贺成衍再次利用起来,古往今来何时有皇后重伤皇帝的先例? “父皇。” 贺成衍强硬而不容拒绝的手臂被轻轻搭上了一只半握着的手,他顺着那只手看去,竟是贺景廷站了出来,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父皇收手吧,您大概也不希望明日朝堂之上,有人非议皇后手腕上的淤青吧。” 贺成衍眯了眯眼看他,“若不是当年心慈手软,早就把你这个野种弄死在浙北不知道哪条阴沟里了,现如今你仰仗着皇后进了宫,就以为能不把你老子放在眼里了?” 在浙北与母亲被贺成衍追杀的那段日子是贺景廷最不愿意提及的,更何况他们能逃出生天也绝不是因为贺成衍的心慈手软。若没有苏柔的聪慧警觉和未雨绸缪,贺景廷才是真的会死在浙北无人问津的角落之中。 但他还是带着笑,恭顺t道:“父皇天恩如此,儿臣才更要为父皇着想。今天院子里下人大多都在场,这种下贱的奴仆最是会烂嚼舌根的东西。若父皇真要在儿臣这里治罪于母后,又牵扯进了舒王,明日皇后被罚的事大肆传开,其中缘由自然也会不胫而走。” 贺景廷手上也用了些力气,“事关皇家颜面,父皇三思。” 贺成衍:“” 三人僵持了一会儿,贺成衍冷哼一声甩开了沈琴央的手,力道之大险些将她推倒,幸而被贺景廷及时扶住。 “你们二人,倒是母子同心啊。” 这个动作无疑是在贺成衍方才强压下去的怒火中又添了把柴,他没有去看沈琴央的脸色,而是注视着贺景廷。 只见他用手臂轻轻揽着沈琴央单薄的肩膀,目色平淡地迎上贺成衍的眼神,不曾有半分惧色的眸子里有什么闪着冷光的东西。 贺成衍心中一凛,那是对权力的野心之火,在挑衅着他。 他太熟悉了,因为那就是他年轻时自己的样子。 心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怒意之下,不安之感竟油然而生,平心而论,贺景廷绝对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但他也是绝无可能的继承人。 即便贺成衍曾试探过沈琴央,主动示弱说他会让贺景廷做太子,但那也仅仅是试探。 原因无他,因为贺景廷的血脉,有献族人的血。 他绝不会允许一个亡国之后继承他的位置,就像当年的宗亲王在皇家筵席之上亲手斩断他登天的道路,原因,都是一样的。 没有贺家血脉的养子,和掺了献族血脉的杂种,他们何其相似。所以贺成衍才忌惮,因为他太清楚了,越不可能得到的,越是想要得到。 为此,养子和杂种都可以不择手段。 第086章 试探 “母后, 您没事吧” 贺成衍怒而离去后,贺景廷扶着沈琴央慢慢站起来。 她身子太轻了,以至于他扶着她的时候, 手掌感受到她有些硌人的骨, 心里觉得像是抓着一只轻飘飘的风筝。 沈琴央站稳了身子,白芷把她搀了过去, 她不动声色的将胳膊从贺景廷手里抽走。 贺景廷苦笑一下——风筝的线, 他从来不曾有机会握在手中。 沈琴央:“这戏做得不错, 今日之祸虽不是件大事, 但的确是本宫疏忽大意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若不是你事先做出反应准备妥当, 皇后乔装出宫至晚方归, 的确够朝臣议论的了。届时再多辩解也落了下乘, 定然棘手不少。” 擅自出宫本不算什么大事, 但女子的身份摆在这, 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任她是皇后又如何?贺成衍在政治场上寻不到沈琴央的错处,便在她的声名上下功夫, 当时在西北时让蛮族人绑她, 打得就是这个算盘。 皇后声名狼藉,纵然有翻天的本事,也得被这块轰然坍塌的清白贞操牌坊活活压死。 今天,的确是多亏了贺景廷。 “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贺景廷垂首作揖,心中却因为她的一句无心的夸奖而产生微澜,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喜悦,但能帮到她,哪怕只是一件小事, 总也好过在她心中是个傀儡一般的废人。 他还想证明更多自己的价值。 “母后今日出宫,是为了皇叔的事吗?” 沈琴央凝眉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她眼神里的戒备, 贺景廷突然就想起来那时的浔江派山庄,沈琴央站在他生活的宅子里,第一次见到柳相叶的身份,自己开出要她杀了舒王的条件。 她那时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那是唯恐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染指的表情,沈琴央有多在意舒王,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贺景廷温和道:“母后,现如今我和皇叔一样,已经是您的人了,所以可以不要再这般防备我了吗?” 见沈琴央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放松,他叹了口气道: “在浙北时我事先得到消息,知道舒王来找我只有可能是受了父皇的委任要杀我,我自然不希望他活着。全为自保,母后也要为此记恨我吗?” “那现在呢?”沈琴央审视着他,“现在你就不想杀他了吗?” 这种时候,当然要一口回绝说不想,但贺景廷喉头微动,自幼说谎成性的人,竟因为沈琴央一句质问卡了壳。 “母后就别再逼我对您说谎了吧” 他不想再骗沈琴央,凡姓贺的人,他都巴不得杀之而后快。 更何况…是她如此在意的人。 但今夜他费尽心思希望沈琴央能多信任自己一点,不想因为最后这一句话功亏一篑。 沈琴央反倒意外地放松了下来,朝他笑了笑: “嗯,你这样很好,哪怕揣着最阴暗丑恶的心思,在本宫面前也不必遮掩粉饰,你我都知道彼此是何种人,本宫也不会因为你说了实话而怪你。” 她顿了顿,“唯独,不得再在本宫面前说一句假话。” 贺景廷愣住,半响才缓缓答道:“是” 接着,沈琴央坦然道:“本宫今日出宫,见的是兵部尚书宋哲义和宁远侯府的老侯爷,宋哲义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又刚刚扳倒了你父皇手里的户部尚书顾然之,为你去掉了不少阻力。宁远侯又在群臣之中颇有威望,若不是他站出来支持你,你瑞王的头衔也不会加封得如此顺利。” 贺景廷垂眸道:“母后为儿臣所做的一切,儿臣都铭记在心。” 沈琴央道:“说这些,并不是本宫要你报答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本宫要做的事有很多,身后跟着的人也很多,并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舒王,就不顾风险,把你的前程还有皇后党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 她眸中盛着的寒光显得她苍白的面庞更加不近人情,也正是这样,才证明她永远都是醒着的。 “这些,你懂吗?” “儿臣明白。” 沈琴央点点头:“行了,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 见沈琴央准备走,她身后的白芷上前来习惯性地扶住她的手,却不想沈琴央突然倒吸了一口气,白芷赶紧撤开自己覆在她腕子上的手指,掀开宽大的衣袖才发现,里面早已是一片青红。 贺景廷皱眉上前,有些着急地从白芷手中接过沈琴央的手腕,皓白如雪的肌肤上落了大片的梅花汁子一般的红,留下贺成衍狠厉的指痕。那殷红里透着青紫,显然是被攥得狠了,都淤血发青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也没想到贺景廷会突然这样大惊小怪: “没什么事,这种伤回去用热手巾敷一下隔天就好了。” 即便沈琴央这样说了,贺景廷还是抓着她的胳膊愣怔地看着那伤出神,她用了些力想抽走无果,最后还是贺景廷反应过来,怕再弄疼她,才讪讪松了手。 看着沈琴央踏出门槛,贺景廷沉吟许久,还是决定喊住她: “母后。” 又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他从前经常这么对你吗?” 明明是一国之后,受到天下人敬仰、朝拜都不为过,竟在后宫中被贺成衍如此随意对待,任由他言语羞辱,动辄暴力。 就因为他是她名义上的妻子,是他后宫中的一个女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令贺景廷感到莫名的愤懑,她不是在浙北时很厉害吗?几乎一眼就能看出自己谋划多年的棋局,猜到他的身份并加以利用反将一军,多么地果决狠辣… 像她这种吃不得一点亏的女人,怎么任由自己的丈夫这般欺凌? 她对付自己不是很厉害的吗? 沈琴央很显然没想到贺景廷会突然这么问,表情一时间有些莫名,随后淡淡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 贺景廷垂眸道:“儿臣知道,只是担心母后。” “也不是你需要担心的。” 她看贺景廷的眼神全然一片不信任的疑色,继而强调道: “你不必刻意讨好本宫,当初许给你的条件本宫也都会尽力为你争取。今夜的情况你也见到了,你如今与本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稍有不慎便会被陛下寻到错处借题发挥。如今你的位置是如何得来的,你自己心里更清楚其中的诸多不易,在朝堂之上大展宏图,才对得起自己的一番筹谋。” 贺景廷垂首道:“是,母后的话,儿臣无有不依的。” 沈琴央点点头,话既然说清楚了,她便也离开了。 贺景廷留在原地看着她走出门,被宫人扶上了轿,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心里想的却是,更深露重,也不知回昭晨宫的路上,会不会冷。 他t牵强地勾了下嘴角:“好意被当做是居心叵测了啊也难怪,我本来就是她想的那种人。” 但为什么心口处上涌的情绪,是酸涩的呢? 回昭晨宫的路上,白芷就跟在轿旁,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小声问道: “娘娘,奴婢看瑞王殿下,倒是个真关心娘娘的。” 沈琴央无奈摇摇头:“你不知道他,他最擅长的就是拿捏人心。” 贺景廷能从流落街头走到成为浙北两大帮派的主事人,除了因为他脑子好,再就是因为他演技好。 沈琴央才不信那老盟主当年肯把潇山盟继承给他,单纯就是因为实在找不到继承人了,必然是贺景廷装得一副贤孝恭顺,博得了老盟主的信任,当他真把自己看做是再生父亲,才放心交托事业。 更不必说浔江派的大当家林挚,这么多年不光对二当家柳相叶深信不疑,还把他看作是兄弟挚友。 贺景廷懂得因人而异攻略人心。 老盟主一生无儿无女,最期盼的就是晚年能有人在床头前尽孝,于是贺景廷始终陪伴在侧,就连喂食汤水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只是没人知道他给老盟主喂下去的每一勺汤水都是催命的毒药。林挚作为土匪窝里被逼出山的大当家,空有一番豪情却壮志难酬,于是贺景廷便以救百姓于水火鼓舞,以共谋大业来煽动,骗他上了贼船。 现如今轮到沈琴央,他机关算尽为自己挑选的母后,又能有什么例外? 不过是看她膝下无子,又生性冷漠寡淡,才故作体贴想令她动容罢了。 白芷若有所思道:“奴婢目光短浅,不如娘娘想得远看得透,就是觉得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刚刚奴婢掀开娘娘的袖子,瑞王几乎是红着眼睛就冲过来了,反倒把奴婢吓了一跳。” 沈琴央没说什么,贺景廷确实有些反常。 但想了想,其实也好解释:“他从前毕竟远在浙北,民间都知道帝后不和,估计也是没想到皇帝能对我下如此狠手。” 白芷想到这也生气,“陛下确实太过分了!” 说完见沈琴央看自己,白芷才反应过来这还在昭晨宫外,自己又失言了,赶紧掌嘴,又道: “不过娘娘,您自己也说如今同瑞王殿下是一荣两荣?” 沈琴央听着白芷的话笑出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呀娘娘,这个时候就先别纠奴婢的错了,总之是一条船上的两只蚂蚱!” 她挠挠头继续道:“可为啥又什么都不透露给瑞王呢?当时他知道娘娘想见舒王殿下,不也帮忙找了刑部的人,顺利把娘娘送进去了吗?奴婢就是觉得,瑞王殿下挺有能耐的,多告诉他些说不定还能帮上娘娘。” “白芷,永远别把自己的意图和底牌当做筹码去试探人心。” 白芷疑惑道:“为什么呢?” 沈琴央默默地看着远处就要到了的昭晨宫,溢出些许暖黄色的灯光,她眯了眯眼道: “因为人心经不起试探,有期待就必然有失望。” 第087章 皇陵 这些日子, 关于舒王失踪一事的议论在朝中愈发沸腾起来,甚至他曾被贺成衍秘密派遣到浙北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眼看着都已经有人谣传就是皇帝容不下舒王,随便找个由头给他打发出去再动手这种话了, 贺成衍终于坐不住了。 贺姓皇子本就留下的不多, 大都被贺成衍赶尽杀绝,已经寒了一大批人宗室子弟的心。从前被贺成衍逼死的皇子里确实有几个打着夺位的心思, 死的也不算太冤枉, 但现如今就连舒王这个无权无势又无后, 整日里听曲遛鸟还病歪歪的皇子都被贺成衍算计, 便显得过于风声鹤唳了。 陆陆续续开始有大臣在朝会上要求舒王出面, 当然, 都是皇后党。 贺成衍不是傻的, 从前舒王也不是没有不打招呼就走过, 三天两头大江南北溜达, 成年累月不在京中的日子只多不少,怎么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关心他的死活?若说后面没有皇后的推波助澜, 贺成衍是打死也不信。 可贺成衍确实交不出舒王, 一直拿他在外游历做由头,时间久了早晚抵不住一众人的轮番逼问。最要命的是,如今这个将最后几个手足亲兄弟也赶尽杀绝的恶名已经传到民间了。 这种皇室内部的肮脏事,往往是传得最快的,更何况还有沈琴央的助力。 声势造的越大, 舒王在刑部大牢里就越安全,因为贺成衍总要为声势鼎沸后的局面做打算,届时真交不出舒王只能从刑部拖出一具骸骨, 他就算是坐实了暴君的名声了。 即便是先帝担了个暴君的名,也从未动过任何宗室子弟。 贺成衍早晚顶不住愈演愈烈的传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没有先帝下达铁律禁止议论言传的魄力,更清楚现在的民情已经经不起前朝一般的剥削。 他曾是谋逆之人,所以一生都将畏惧着被谋逆之人篡位。 于是终于在某一日的朝会之上,舒王,久违的现身了。 贺成烨笑得春风和煦,拜了皇兄,又谢了群臣,优哉游哉地退回到了队伍的最后一列,一如从前似的在朝会上站着打瞌睡,哪怕上面议的就是他的事。 等到一群人呜呜泱泱把事情争出个结论,回头一看舒王早就倚着门框睡着了,被身边人推了推才慢悠悠地把七魂六魄收拾回来。 他看了一眼远处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的皇兄,拱了拱手,跟着就道了一句“臣遵旨”。 旁边叫醒他的老臣压低了声音:“殿下殿下知道答应的是什么事吗” 舒王脸上还是副没睡醒的茫然,话说的却清醒,笑了笑问道: “我能不答应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臣擦了擦汗:“呃,好像不能。” 龙椅上的贺成衍拍了板,“既然如此,下月初三,舒王就随行去燕郊为先帝守陵吧。” 守陵这种事,其实也就比流放轻松点,看不到头的和死人作伴,大概率是永不得回京的下场,没几个好人能挨得住。 这舒王也不知是触了皇兄什么霉头,即便保下了性命,从此也算是废人一个了。 众臣垂首,至此事已尘埃落定,没有什么再商榷的余地,说到底舒王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只要活着能保陛下还有个手足兄弟就行了。 无人注意到,舒王垂下眼帘的瞬间,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冷厉。 朝会散后,舒王缓步踱出了前殿,走在有些萧瑟的宫道之上。出宫的路不算短,他走得极缓,被成群结队的大臣们远远地落在最后,时不时有几个因事耽误的,路过时拱手行礼,他倒也笑笑回应。 直到出宫的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才走了一半的路,远远地看到一道宫门边上有人立着,静静地一动不动,似乎在注视着他,等走进了才发现竟是熟人。 “皇后娘娘,好久不见。” 贺成烨停下脚步,与沈琴央保持了一段不算近的距离,两人之间隔了些许宫墙内不疾不徐的秋风,有什么东西微妙地改变了,并不只是称呼。 “你的腿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沈琴央问道。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贺成烨自出狱以来第一个发现他腿出问题的人,也是第一个问出来的人。 “不碍事,牢里湿气重,吹吹风过几天就好了。” 哪里有说的这么轻巧?落下这种病根,恐怕从今往后年年这个时节都要遭罪,原本这人底子就差,除了腿还不知道有什么别的问题。 “我派两个大夫给你,跟你一道去守陵。” 贺成烨笑了笑,那笑却没什么笑意,“皇后娘娘费心,原本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就别连累他人和我一道遭罪了。” 沈琴央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皱眉道:“以我的能力,只能保你不死在牢里,虽说去守先皇陵墓不算好差,但远离京城纷争,缓兵之计罢了,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再回来” 贺成烨难得没有听完她说的话,打断道:“为什么是先皇陵?你可以把我扔到任何地方,为什么偏偏是去守皇陵?” 沈琴央被他语气里前所未有的冷厉一激,觉得莫名其妙,“你怪我干什么?你真以为我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连把你安排去哪也能左右贺成衍?” 贺成烨也冷静下来,“是臣弟误会娘娘了,还是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臣弟腿脚不便,先回府了。”t 沈琴央侧了侧身,怒目而视着他走远,久久地站在寒风里没有说话,半晌冷得跺了跺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抽的这是什么风” 十一月初三,先帝贺尧驾崩的日子,他死后葬在了燕郊的一片荒地,并没有排入皇陵,自然也是贺成衍安排的,他恨透了贺尧,即便死后也不愿给他一份皇室的体面。 但今年的十一月初三,贺成衍却破天荒地要去燕郊祭奠先皇。 搞得声势浩大不说,还要文武百官随行,像是生怕再被民间议论他不念亲情、冷漠不仁。反正都是做给人看的,与其对活着的手足宽待,倒不如把给死人的面子做足,还显得他这个皇帝做得不忘本,顾念先帝一番传位托付的恩情。 先皇的陵墓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了,野草遍生,枯枝满地。 若不说这是皇陵,路过恐怕还以为是什么落魄贵族的坟头,因为落得满门抄斩的地步才导致没有一个后人来打扫。这几年来没有盗墓贼光顾都是个奇迹,不过也恰好证明了这块地的确荒凉无比。 历朝历代,就没有一个皇帝的陵墓是这样的。 就连贺成衍的脸上都不太好看,本来想走一遭先皇陵让群臣都看看自己是怎么报答先皇旧情的,结果反而印证了这么多年他的耿耿于怀。皇陵一直是有专门的人拿着朝廷的钱在管,看眼前这幅鬼模样,怕是全被贪干净了,一分钱都没花在打理修葺上。 贺成烨今日倒是穿得素净,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此以后就要在此处常住为先皇守陵的缘故。 虽然平日里他穿的也不华丽,但今日莫名多了些肃穆的庄重之感。他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后,默默地看着他们跪拜,念诵悼词。线香的烟雾与纸钱的灰烬随风而起,他抬头望了望,觉得有些迷了眼睛。 祭奠先皇需得帝后一齐上香,古往今来一概如此,但皇后似乎没到场。贺成衍脸面上挂不住,命人随意打点了一番匆匆祭拜,走了个过场就打算打道回府了。群臣百官也是跟着来意思意思,没有几个是来真心祭拜的。 更何况这地下埋着的主儿,那是个比眼前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帝更难揣摩、彻头彻尾的暴君。死后落得这个下场,未必不是活该。 总之这一趟的两个目的已经达成,一是做个样子给人看,二是要押着舒王来守陵。群臣百官的眼睛们看着,也当是做个见证,陛下尊重先皇,特命手足兄弟守陵代替自己尽孝,舒王全须全尾地住进来,从此是死是活算是和贺成衍再没关系了。 香才刚燃起来,人就差不多散尽了,连香炉鼎里的香倒了都没人扶起来。 只剩了从此便在这住下的舒王,和远在陵墓外看押的官兵。 此行贺成烨带的人不多,他身边向来没什么人伺候,周尘带着几个人提前去打理住处;先皇陵墓设的偏僻,旁边的行宫更是年久失修又脏乱不堪。 不过贺成烨不太在乎住的地方如何,反倒对先皇这坟头更感兴趣,围着陵墓慢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回到原点时,就看到了本该散场后空无一人的香炉鼎前,一个瘦削的身影。 高大的炉鼎把她遮盖的严实,但唯独一双素白的手格外醒目,她探进炉里将歪倒的香一一扶起,也不在乎那些由金线银丝钩织成的锦缎衣袖会不会沾染上香灰,就这么专注着,一根一根去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没多想,就是觉得香倒了不吉利,她看着难受,都没注意到身旁什么时候站了人。 一只有些凉的手探进来垫了一下她的手腕,顺着看上去,沈琴央看到了贺成烨垂下的眼眸。 “也不怕烫着,仔细些。” 沈琴央这才发现方才她扶香的位置,有一支快燃尽的短香横在她手腕不远处,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燎到。 “没太注意,不妨事。” 贺成烨也没问她为何没跟着车马回宫,方才贺成衍上香时沈琴央就不在他身边,原以为她是在宫中没跟来,原来只是迟了一步。 “你见过先帝吗?” 沈琴央看着眼前一片有些潦倒的残香点了点头,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位的音容,可惜仅有的些许回忆也稀薄如过往云烟,捕捉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印象不太深了,有几年随官眷一道进宫时远远地见过,是位风姿卓绝的人物。” 这倒是实话,不论政治理念和从政过往,先帝贺尧的确是位颇有才情的妙人,流传在民间的并不只有他荒诞而暴戾的驭下之术,至今都还有文人吟诵品评他留下的诗句词文。 “风姿卓绝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贺尧。” 沈琴央看了他一眼,贺成烨直呼先帝名讳实际上不奇怪,他在沈琴央面前一样称贺成衍大名,这人向来没有什么尊卑观念。 “你与先帝相熟?” 沈琴央这么问,也是顺着话头一说,贺尧当政时贺成烨不过一少年,还缠绵于病榻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那时的当朝皇帝相熟,便是天大的笑话了。 但沈琴央还是这么问了,她从前也不觉得贺成烨能与骠骑将军相熟,可这两人的确交情匪浅。 “不熟。” 不意外的回答,可沈琴央总觉得贺成烨的话似乎有些太少了,从前哪怕没他的事也能胡诌上两句点评一番的人,如今在一个他并不尊崇的帝王墓前,却显得分外凝重。 “既然你我都与他不熟,娘娘也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陵墓晦气,娘娘早回吧。” 沈琴央看着他,拍了拍手上的香灰,也不因为这道逐客令恼怒,平淡道: “我与他不熟,但与你熟,我知道你怨我拿你做筹码与魏林谈判,让你在刑部受了许多不该受的苦。可你自愿做棋子,又把自己递到我的手上,我便一直认为谋局者将棋走好,才算对得起这枚棋子的价值。” 她的眼里平静无波,像是真的仅仅在议论一枚没有温度的棋子,但她却在再次开口前,朝贺成烨走进了一步,看着他郑重道: “我今天只想来问你一句,在浙北时你说要做我手里最锋利的剑,这话还算数吗?” 第088章 墓室 皇陵的风凛冽而张狂, 将沈琴央的乌发和衣袖高高地抛起。发间的一支金钗坠落,金属磕碰在石板地上刺耳突兀。 沈琴央拨了拨面颊上被风吹乱的碎发,想俯身去捡那钗子, 突然被贺成烨扣住了手腕。 她一袭素衣, 瘦得像疾风中的片叶,看上去摇摇欲坠, 却坚毅无比。 你总觉得她就要倒了, 但握住她的手就会知道, 她向来走得很稳, 心思与谋略足有千斤之重, 生了根的, 不是什么东南西北风都能动摇。 “还作数, 但我反悔了。” 沈琴央疑惑地看着他, 大风也一样将贺成烨的发丝刮得凌乱, 但那双眸子的焦点始终落在她身上,里面映出某种翻腾的情感, 搅不动化不开, 沈琴央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沉溺其中。 “我不想只做你手里的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陵的风自石壁间呼啸而过,于法场之上喧嚣盘旋,类似某种兽类的低声嘶吼,不知道在宣泄着谁的愤怒。 混乱之中, 谁的唇先印在了谁的唇上已不再重要,滚烫的热意盖过了麻木的冰凉,卷走了所有刀光剑影的利益谋划。理智消融在疾风之中, 唯余下赤诚的欲望。 沈琴央并不意外他会在此时吻下来,他从牢里出来见到自己时她就已经敏锐地窥见, 他眼中用冷漠刻意掩埋过的、某种一触即燃的东西。 她不介意点燃它,更不介意再浇上一点油—— 于是沈琴央抓住他腰间的佩带,装作无意地轻轻一扯,玉佩滑落,掉在了方才那支金钗旁边,砸了个脆响。贺成烨按住她的唇侧眸往地上一看,碎了。 “嫂嫂可要赔我玉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就着他按在自己下唇上的拇指咬了一口,逼他松了手: “我从不事后赔偿。” 说罢,便十分霸道地扯开了贺成烨的衣带拦腰一勾,反倒弄得高她一头的贺成烨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身体完全贴在了一起,还能感受到彼此怀里的温热,但抓着贺成烨腰间佩带的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就在这里略有些仓促吧?嫂嫂” 沈琴央也不跟他客气,朝陵墓地下的入口处瞥了一眼,贺成烨也心领神会。 陵墓的入口处曲折t幽闭,虽说隐秘,但已经在风口处,时不时便能灌些卷着沙尘的风进来,沈琴央倒是不在意,却没想到贺成烨一路拉着她往陵墓深处走。 “别往前走了,封着的。” 贺成烨还以为她是因为在墓穴里太黑害怕,边走边回头安抚她,就看到沈琴央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暗影里眨了眨,小声催了句”快点“。 竟然是因为着急。 贺成烨忍住想笑的冲动,总算是走到了甬道尽头,果然石门被封得严严实实。这毕竟是个帝王墓,外面再怎么疏于打理,内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石门上有一轮石盘,上有三位孔穴,按照一般常理这种大概是做个样子,墓穴建立之时就没打算着能被后人打开。这么设计只是为了消耗一下光临此处盗墓贼们的经历和耐心,实际上轮盘就是个摆设。 沈琴央抱臂看着他:“怎么?你还想进去逛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挑眉道:“未尝不可?” 说完,他三指戳进那石盘的圆孔,灵巧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石门内部发出一声闷响,贺成烨挡着沈琴央后撤两步,两扇门就像有人自内部推开迎接他们一般,抖了抖尘土应声大开。 这回是真结结实实地给沈琴央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能打开先帝的陵墓?” 贺成烨头也不回地迈进去,重新回到了他从前张嘴便能胡诌的状态: “先帝托梦给我的。” 沈琴央信不来一点,也只能跟着他进去,原本的确有些犹豫,毕竟帝王墓里面的重重机关,就算有命进去也没命出来,踏错一步踩到什么东西就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可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的贺成烨哪有那番顾虑?带着她就绕过了前殿,进了主墓。 主墓完全又打磨光滑的石片铺就,正中静静躺着棺椁,正是先帝贺尧沉眠之处。 陵墓之中静得人心里发毛,即便再坚定信奉着无神论的沈琴央,在此呆久了也难免不自在。 她承认刚刚在陵墓之外的确到了动情之处,也确实打算过在陵墓之中仓促而就,但现在完全被冷水泼灭了冲动,更从来没想过真的进到墓穴里来,还正对着先帝的遗体! 她一生做了许多离经叛道的事,可都没有贺成烨这般荒唐! 贺成烨反倒颇有兴致,倚着石棺看向沈琴央邀约道: “嫂嫂还要继续吗?” 沈琴央按捺住想抽他的冲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 “贺成烨,你是不是有病?” 贺成烨笑了笑,这笑声倒是发自内心,尾音在静谧的墓穴里打了个旋儿,好听得醉人。 “怎么了?此处安静,也不会有人打扰,不是很好吗?莫非嫂嫂怕了?” 沈琴央下意识看了看他身后的棺材,沉着脸道: “你身后倚着的是先皇的遗体,即便不是先皇,也不该在已故之人面前如此不敬。” 贺成烨轻哼一声:“满朝文武皆称先皇为昏庸之君,民间百姓也在他死后唾骂其无耻卑鄙,天下人没一个敬重他的,如今竟顾及起他的感受了?嫂嫂,你不觉得有点太多此一举了嘛?” 沈琴央:“即便如此也不应该” 贺成烨将她拉到棺材旁边,“嫂嫂若是顾虑有死人在,那大可把心放宽了,因为” 说着,贺成烨直接推开了上面的盖棺,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这本来就是一座无人墓。” “什么!?” 沈琴央皱了皱眉,扒着棺材边缘往里看,里面果真空无一物,就连丁点灰尘都没有,哪怕那先皇化成灰了也该有灰吧?只能证明这棺材从下葬之初就是空的。 又或者,中途被人换了。 沈琴央警觉地退后,几乎凭着先天的危机意识立刻怀疑到了贺成烨身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 能进皇陵,对地下墓穴的构造如此了解,还知道先皇的墓是空的,若说贺成烨与这事没关系,沈琴央打死也不会信。 见她又竖起一副防备御敌的样子,贺成烨哑然失笑。 “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像你养的那几只小猫,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浑身的毛都竖起来。” 沈琴央完全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她现在甚至开始觉得,也许来守陵都是贺成烨自己谋划的一环。 贺成烨走近她,像抚平她炸开的毛发一样,摸了摸她后脑顺滑的发丝,一双眼波流转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故意不急不徐道: “我的确之前来过先皇陵墓,早就发现里面是一具空棺材。我知道,嫂嫂现在一定对我有诸多疑虑,但我在嫂嫂这里秘密向来不少,也并不急于一时刨根问底,不是吗?” 沈琴央打量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观察出什么额外的情绪,可惜除了明显的扮无辜再看不出什么别的,只觉得这人欠得很。 “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成烨停留在沈琴央肩侧的手指不安分地拿她的发丝绕了个圈,又凑近了些: “我想说,嫂嫂想知道的,我稍后都可以如实招来,但现在说这些阴谋诡计,不觉得有些浪费吗?“ 沈琴央被他撩拨得烦躁,墓室里并不透风,贺成烨身上的茶竹香从未如此浓烈地膨胀在空气中,几乎包围着她。 她抬眼看见这人的眉眼,一如既往地看不透,看不懂。再看看下面那张弧线漂亮的薄唇,吐露的尽是些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疯话。 她不该信这个人的,她不该走近这个人的。 沈琴央泄愤似的一把将他推在那具空石棺上,边缘重重地磕到了贺成烨的背,他吃痛皱眉刚准备说点什么,就被沈琴央掐住了脖子,恶狠狠地警告道: “闭嘴,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说话更讨人喜欢。” 然后,她便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贺成烨扶着她的腰,俯身迁就着她,任由她扯了那条本就摇摇欲坠的腰带,拔了头上冠发的玉箫簪,两人的乌发彻底纠缠在一起。 地上落了层层叠叠的衣物,石壁映出交叠的人影,破碎的喘息、细密的舔舐,在空旷而寂静的墓室之中无限放大。 贺成烨是让沈琴央意外的,平日里他喜穿些宽大的衣服,倒是遮盖了一副好身材,习武之人结实的小臂轻而易举就能握住她的细腰,紧窄的下腹积蓄的力量更是不容小觑。 沈琴央不是没有见过好的,心里也有对照,但的确是贺成烨更胜一筹。这其实很奇怪,因为往往小说里,男主才是这方面制霸的角色。 大概是因为分神,上面那人惩罚似的顶撞令沈琴央险些没收住。 “嫂嫂刚才想到别人了,是吗?” 也是见鬼了,这人当真能看穿自己的心思,沈琴央无从辩驳,只能吃瘪,想换口气也被贺成烨坏心眼地堵住,又咬着耳朵带了警告意味地低声落下一句: “不许想别人,尤其是他。” 沈琴央不服,眯着眼反问:“若我现在问你,你就不会想到别人?” 贺成烨还真就问心无愧:“我只见过嫂嫂的,别人想不出来,也不知道。” 沈琴央气得锤了他一下,奈何被他折腾了许久,早就没了先前的气力,就连拳头都软绵绵的,不像是泄愤倒像是撒娇。 这一锤果真被贺成烨一把握住,又抵在心口,认栽似的趴在她颈窝里轻轻地笑。 于是她的心口也跟着震颤了两下,任命似的由着他去了。 第089章 贼寇 长夜漫漫, 沈琴央在深沉的梦境中沉沦了一整晚,似乎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走了很远的路,她嫌颠簸着睡得不安稳, 好像还打了那人一拳 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打扫整洁的行宫了, 宽敞的床榻上只有她一人,身上换了洁净干爽的衣服。 贺成烨把她折腾得不轻, 她向来睡眠极浅, 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惊醒, 这次却连自己怎么从地下皇陵到了行宫都不知道。沈琴央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想起身下床却发现腰和腿都隐隐作痛, 使不上力气。 这个人实在太荒唐, 昨天有好几次沈琴央甚至生出自己就要交代在先皇陵里的错觉, 但即便是到最高点她也不允许自己求饶, 导致场面愈演愈烈, 两个人好像都较着劲地想让彼此率先认输。 没有分出输赢的结果就是精疲力竭,想到贺成烨竟然还能抱着自己走回行宫, 行宫里没有婢女, 可能事后的清洗也是贺成烨来帮她的 沈琴央现在才算是服了他的精力旺盛,亏她先前还担心贺成烨在大牢里伤了的腿。 似乎是听t到里面的响动,屋门被轻轻敲了敲,门外传来一个平稳的男声: “娘娘起了吗?” 留在行宫里,又知晓她的身份, 必然是贺成烨极信任的人,相比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周尘。 沈琴央强撑着下地走了两步,等完全适应过来看不出异常, 才去给周尘开了门。他带了个食盒过来,难为他在皇陵这种地方还能做出些色香味俱全的小菜, 沈琴央简单吃了两口,问道: “贺成烨呢?” 周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家主子,恭谨道:“殿下走了,命在下护送娘娘回宫。” “走了?” 沈琴央皱皱眉,贺成衍命他守皇陵是死命令,擅自逃离是要掉脑袋的,他能走哪去? “呃在下、在下也不知道,殿下去哪向来不会同我们几个说的。” 沈琴央:“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周尘挠了挠脑袋壳:“呃,殿下好像不回来了。” 沈琴央看着眼前这个愣头青似的半大孩子,也懒得难为他,摆了摆手让他先下去了。 当时在陵墓之中的诸多谜团摆在面前,他夸下海口说等事后都解释给她听,却在一觉之后不辞而别。贺成烨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还是不愿意和盘托出,也没打算跟沈琴央交代。 沈琴央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又被骗了,还是笑他这般惧怕自己的质问。心里倒是不后悔,她不是古代女子,更是从未遵从过什么三从四德,贺成衍三宫六院的妃嫔姬妾,她不过睡了个王爷罢了。 更不必谈什么吃不吃亏,她独身多年,自从与贺成衍决裂就再也没有让他近过身,本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就形如枯槁,如今却被贺成烨轻而易举地点着了火。 既然如此,各取所需,不必再做过多纠缠与追问。 她整理了衣装,仔仔细细地梳了头,出门时周尘已经等在屋外,双手递上一支金灿灿的物件,沈琴央接过来,是昨日落在法场的金钗。 她笑了笑,抬手别在了发髻间,启程回宫。 ———— 两月过去,浙北水患的折子递了上来,连带着爆发的还有贼寇趁机造反,据说那群贼人从造反之初便矛头直指京城,引得朝中一片大乱。贺成衍忌惮擎栾,却还要维护表面平和,既不敢大规模出兵也不敢明面上打压,于是派兵马常年镇守西北,对外称镇守边关抵御外敌,实际上是时刻防备着赫函突然发难。 可眼下浙北的贼寇直逼京城,且不必说南下退敌,就连留守京城都难保万无一失。贺成衍勃然大怒,因为南上的这群贼寇,就是先前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叛贼——浙北浔江派。 传闻中这群出身绿林的草莽,因为曾受到高人指点做了一番事业,洗心革面后在浙北当地颇有名望,绑了贺景廷这个皇子以后更是名正言顺地要替天行道。虽然中途这皇子莫名其妙全须全尾地从浔江派手里逃出来还顺利回了京,但浔江派却像是得了什么高人庇护一般,愣是屹立不倒到了今天,还蓄积了颇为可观的力量。 等远在京城里自认为高枕无忧的贺成衍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从别处调兵了。 大殿之上文臣武将噤若寒蝉,静得落针可闻,贺成衍阴沉着一张脸坐于龙椅之上,眸子扫过阶下每一个大臣,半响才哑着嗓子问道: “一群不成气候的土匪,竟把众爱卿逼得在朝堂之上不敢抬头了,怎么?怕朕点你们是吗?” 阶下乌压压的一片脑袋埋得更低了。 贺成衍牙根咬得发酸,忍了几忍才按捺住摔东西的冲动,只觉得额角紧绷,头痛欲裂。他随手指了一个大臣,什么皇后党不皇后党、支持瑞王不支持瑞王,也管不了太多了。现如今内忧外患,左右局面不会再更乱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怎么办。” 被指到的是个文官,先是看了看左右身边,发现人都离得自己远远地,生怕沾边被连累着,他也只好颤颤巍巍地站出来拱拱手,哆嗦道: “臣臣以为,这群土匪不过是地方草莽,见识短浅又不曾上过战场沙发征战,现今我朝士兵虽数量上处于劣势,但胜在武器精良,骁勇善战,定能以一挡百!” 在场的都知道这不过是句哄着贺成衍玩的恭维话,除了这种话眼下也说不出什么更好听的了,众臣纷纷附和,劝贺成衍心安以平息天子之怒。 可惜如今贺成衍就算再闭塞视听,也无法睁眼装瞎下去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广袖上下一翻,打翻了一只香炉,香灰撒了阶下老臣满身。 依旧没人敢吱声。 贺成衍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无力之感,这种感觉像是力不从心,更像是某种气运被消耗殆尽的空虚。今时今日之前,哪怕是在宗亲王府最郁郁不得志的日子里,他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但朝会还要继续,贼祸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臣子可以甩手不干,君主不能。 “你,说该怎么办。” 这次贺成衍指的是个武将,显然比方才那个手足无措的文官要有把握,看上去似乎是心中早有答案,只是碍于什么没有说出。他缓步上前道: “陛下,臣有一法子,虽不算稳妥,但或可搏一线生机。” 贺成衍抬起头来,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爱卿请讲。” 那武将顿了顿,道:“骠骑将军魏林,曾带领三千人马退敌两万,现今京中可调用兵力五千,即便魏林这些年在浙北消磨蹉跎,也有背水一战的实力。” 贺成衍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魏林有这个实力,但他不信魏林。 虽然魏林帮自己从浙北绑回了贺成烨,算是解了他的一桩心头大患,但贺成衍从未想过真正地重用魏林,给他实质的兵权。 毕竟当年他也曾是无比忠心于先皇的,可结果呢?到最后还不是在城破之际,自甘更为了刺向先皇最致命的一刀。 先皇的先例警醒着贺成衍,此人不可复用,这把刀的确是杀敌的好刃,可怕的是最后也许会插在自己身上。 “难道朝中除了魏林,就没有能用的武将了吗!?” 这话落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再接话,答案已昭然若揭。 朝中当然有武将,甚至大有人在,但几个武将老的太老了,年轻的太嫩了,真正上阵博杀过的只有早年与擎栾在边关缠斗了数年的几个,仗着军功赫赫这几年在京城也给养得骄奢淫逸,除了当年被驱除的魏林,还有谁愿意再提刀上阵去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况且还是一场结局太过明显的败仗。 贺成衍嘴角抽了抽,现在不用魏林就是死,用了魏林也许还能赌一把,他没得选。 “行那就用魏林。” “陛下三思,魏林不可擅用啊!” 贺成衍抬眸看去,说这话的是个老臣,也曾辅佐过先帝,现在是皇后的人。 “陛下难道忘了当年破城的城门,是谁打开的了吗?” 贺成衍阴沉着脸起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继位之后就下令不得重提旧事,兵临城下逼宫篡位,迫使先帝自缢于宫中就连史书都下令改写成自然承继;先帝体弱早逝,膝下无子,念在宗亲王有功,其子成衍才德兼备,遂立为太子种种 可所有人心知肚明,今日大殿之上,破城一事重提,众人才发觉记忆从未随着时间和沉默消退,一切历历在目。 “你大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陛下!事到如今,解燃眉之急才是重中之重啊!”——又一个老臣跳出来了,这是他的人,主张用魏林。 “用魏林就是引火烧身!五千人马留在城中或可保存希望,给魏林谁知道他会不会拿着这五千人反过头来报仇!?”——这是皇后的人。 “报仇?报什么仇?若不是得陛下宽宥,这个前朝逆党哪还能活到今天?朝廷的恩泽他粉身碎骨来报还差不多,何来的仇可报?” 两派人你来我往吵成一团,贺成衍头痛欲裂,重重咳了一声,阶下才安静下来。 “越说越不像话了,先帝传位于朕,天理自然,何来逆党,又何来宽宥?魏林当年回到浙北是为父守孝,朕感念他一番孝心才放他回乡。” “呃是” “你,既然主张魏林不可用,那倒是想出个法子来,难不成就这么等着浙北的贼寇打上来!” 那老臣支支吾吾半响,抬眼看了贺成衍一眼缓缓道: “其实魏林也不是完全不能用,t只是不能只用魏林,需得有一个可信之人在旁。这个人,不能是外臣,非得是贺姓的皇亲国戚不可。” 这话落下,群臣非议,谁人不止贺姓的皇亲国戚都被贺成衍差不多杀干净了,剩下的也没几个堪用的,残废的残废,贬为庶人的早就不知道流放到什么蛮荒之地,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但也不是一个都没有。 众人只稍稍一转脑子,就想起了一个人:“陛下,舒王可用。” 这个绝妙的主意很快就有人附和:“对啊,舒王既是贺姓皇子,又是陛下亲信,请陛下速速将舒王从先皇陵调回!” 贺成衍的脸色变得比提出用魏林时更差了,若没有先前的事,舒王的确是最合适之人。他曾在浔江派内部做过军师,对林挚此人无比了解,现在浔江派已经失了那个神鬼莫测的二当家,舒王与魏林配合,说不定还真能将浔江派逼退。 可对贺成衍而言,现在的舒王,比魏林更不可用。 第090章 归离 今年第一场大雪落于京城之际, 魏林带领着京中仅剩的五千精锐,启程南下。 昭晨宫的炭火烧得比往年旺盛,一派暖融融的气氛, 连翘时常过来和小猫玩, 和白芷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宫里总归不似往年一般冷清了。 火盆旁边白芷连翘凑在一处和小猫玩得起劲, 竹苓跟着一遍遍地嘱咐别被火星子燎了衣服和毛, 两个人也听不进去, 竹苓只好转头来告状: “娘娘, 她俩!” 沈琴央愣了愣, 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连翘抬起头来:“娘娘从刚才就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 其实连翘从一踏进昭晨宫就发现了, 沈琴央还是同往日一般待人接物都淡淡的, 但眼神总往外面飘,回答也总是迟上半拍。 虽然沈琴央向来不会表露太多情绪, 但往往都是白芷最先察觉出她的异常, 这次白芷竟然是最晚发现的,不免有些愤愤,驳她道: “娘娘能有什么事?就是担心浙北那些贼窝子里出来的悍匪呗,娘娘放宽了心,不是都说那魏林将军到了战场上如杀神降世, 以一挡百吗?肯定能打胜仗的!” 沈琴央笑了笑,不置可否。 白芷和竹苓并没有随她一道去浙北,对浔江派的事一无所知, 但连翘是清楚的,浔江派早已失去了贺景廷, 根本没有胆量以暴民的身份直接宣布起义,更何况做出北上直逼京城这种玉石俱损的决定。 连翘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将怀里的小猫递给白芷,“我有几句话想跟娘娘说。” 白芷抱过小猫顺了顺毛,也不是安抚小猫还是安抚自己。白芷虽然依旧没什么好气,但比起从前已经乖顺了不少,即便还是把连翘当和自己一样的丫鬟,白芷也清楚连翘的确比自己这个坐井观天的丫鬟知道的要多,也清楚她对娘娘来说更有用。 只要能为娘娘好,就可以了。 这些日子连翘与娘娘说话都是背着她们私下聊的,白芷竹苓习以为常地退下去: “知道了,我们就在门口守着。” 等到白芷竹苓都下去了,连翘坐到沈琴央旁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琴央无奈笑笑:“这副样子做什么?你也觉得我担心浔江派打上来?” 连翘攥着袖子:“姐姐心有成算,其实就算不说,我也清楚现在到了要变天的时候。” 男主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贺成衍与贺景廷之间在未来势必引起血雨腥风,而与这两人有直接关系的人也必然会被牵连,与其把自己当菟丝花一般挂在这两个男人身上做赌,不如占得先机,搅了他们这盘棋。 又或者,直接将棋盘打翻。 连翘急道:“正因如此,这个关头才不能节外生枝,我看你今日心不在焉,恐怕是因为今天是舒王离京的日子吧?” 沈琴央扶额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担心他,我只是总觉得心慌。” 浔江派起义,魏林南下,这本就是沈琴央亲手促成的一出戏,但舒王与魏林一道,并不在她的计划里。 她原本以为,贺成烨老老实实呆在先皇陵万无一失,可贺成烨永远都能成为变数,令她意外,也揪心。 沈琴央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连翘看她这个样子,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做了决定,她从袖子里缓缓掏出了一卷已经折皱了的纸,沈琴央接过来展开,两行苍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沈琴央疑惑着皱了皱眉。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短短两句话,问沈琴央要不要来送他一程。 连翘道:“我今天来时就看到舒王身边的那个护卫鬼鬼祟祟地,截了他的信件说帮他转交给你,但现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宜与舒王见面,反正魏林本来就是我们的人,等他们办完了事回来再见也不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捏着那封信纸,没说什么。 连翘其实有些紧张,虽然她与沈琴央早已达成共识,也彼此信任,心知肚明彼此都是现代人的身份。但其实连翘从未真正将她以现代女孩的身份看待,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做不到。 沈琴央身上有一种天然的威压,与你谈笑风生时可能不容易感受到,但她静默不语时,周遭的空气就像天然地随着她的气场凝固住一样,令你情不自禁地跟着屏住呼吸,开始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失言说错了什么。 这是常年久居高位才能养出来的气质,即便她曾经是拥有平权思维的现代人,在漫长封建社会的浸淫之下,举手投足的细节骗不了人。 连翘小声问道:“是我擅自做主了,姐姐怪我了吗?” 沈琴央笑了笑:“不会。” 连翘松了口气,没想到刚把心放肚子里,沈琴央就起身道:“我出宫一趟。” “姐姐,你真打算去见舒王!?”连翘追出去,“已经好久了,现在估计他们人都已经出京郊了,坐马车赶不上的!” 守在门口的白芷竹苓相视一眼,一个回屋里取披风,一个去调马匹,十分默契。 沈琴央边往外走边答连翘:“那就骑马,总能追得上。” 京郊外管道旁的凉亭处,站了一个人,这个时节的凉亭并不是个遮风避雪的好地方,但那人依旧固执地背风而立,在等待着什么人。 魏林看不下去,下了马爬坡上来,进了凉亭内抖了抖身上的雪,行了个军中人的抱拳礼,犹豫着开口道: “主殿下,该走了。” 贺成烨眯了眯眼看向远处,“再等等。” 风雪落了满肩,他浑然不觉,实际上从大牢里出来以后他身子一直不算太好,雨雪天更甚。 魏林表情有些郁闷,“臣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女人心里尽是利弊得失,殿下难不成忘了当年她是怎么” 贺成烨打断了他,眸中似有阴霾:“前尘往事,反复提起也是无趣。” 魏林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正说着,远处传来两道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子骑马赶来,女子披着水红色的斗篷,在纷飞的大雪中好不醒目,如疾风之中的一点红梅。 贺成烨勾了勾嘴角,“我就知道她会来。” 魏林识相的默默退下,到了沈琴央看不到的地方。 等到沈琴央抬步迈进凉亭时,亭子里就只有贺成烨一个人了,还换了副温和无害的表情,笑着招呼她。 “你终于来啦。” 在来的路上,沈琴央就直觉贺成烨在此处等,京郊的这处凉亭很出名,设在南下的官道旁,许多离京远走他乡之人都会在此地与亲友告别。 因为地势高出管道一截,所以站在凉亭里能看着离开的人渐行渐远,直到身影落成一个小小的点消失在天边。 同样的,在此处等亲友回京的人,也会看着那小小一点,朝着自己奔来,渐渐具象成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因而此亭也被成为归离亭。 贺成烨上前,抬手十分自然地拂去了她头发上沾染的一点风雪,即便他自己早已一身的苍白。 沈琴央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诸多疑虑堵在心口,最终还是垂眸摇了摇头: “我就不问你为什么了,林挚和魏林都与你交好,算得上万无一失,这一趟把戏做足了就早些回来吧。” 贺成烨垂眸道:“回来以后,京中怕已是嫂嫂的天下了。” 沈琴央望着远处一片的白茫,从前觉得很遥远的事,现在却近在眼前了。 浔江派和擎栾族她都握在手里,魏林t带着这五千兵马南下后,京城将孤立无援,此时她想做任何事,都可以了。 的确是时候让贺成衍出局了。 “早去早回吧。” 见沈琴央要走,贺成烨拉住她的胳膊,“以后没有了身份的这层阻碍,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吗?” 他眼神恳切,起初拉着她的胳膊,被沈琴央瞪了一眼以后改成了扯着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莫名让沈琴央想起了丧家之犬这个词。 “你想说什么。” 贺成烨从容道:“我想与你结为夫妻。” 沈琴央没忍住笑出声来,不过不是什么欢欣雀跃的笑,是嘲笑。 “你很清楚我不是能谈婚论嫁的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不清楚。” 似乎是被她嘲讽的笑声激到了,“据我所知,你不是一个会给自己套这种枷锁的人。” 沈琴央甩开他的钳制,盯着贺成烨道: “怎么?就因为我和你睡过一次,该是一个放荡的、可以随意改嫁的女人?” 贺成烨眸中怒火燃起来又被他强行黯灭下去,“你清楚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清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人都有些被气到,一段时间相对无言,亭外风雪依旧,贺成烨叹了口气,明明只是远行前想最后见她一面,三两句话却又吵了起来。 “我就要走了。” “嗯。” “我不想走之前,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你就不能说一句好听点的?” 她脸颊埋在披风的白狐毛领里,显得气鼓鼓的倔强,“凭什么。” 贺成烨苦笑一下摇摇头,抬步迈下了凉亭的石阶,马就拴在不远处,是时候走了。 没走多远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等你回来。” 贺成烨闻声再回头,沈琴央已经背过身走远了。 —— 两个月后,京中传来消息,舒王与魏林带领的五千兵马于南下前往浙北的路上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90-100 第091章 枉死 养居殿书房内, 乌压压跪了一地大臣,前排几个首当其冲的甚至官帽都打翻在地,发须散乱, 无一不神情惶惶。 意外的是, 跪着的这些,竟都是皇帝派的大臣。 贺成衍背身而立, 气得哆嗦, “现在五千大军全死在路上, 浙北那群反贼已经扎营在京郊截了官道, 从地方临时调的兵力仅够与他们纠缠个十天半月, 京中除了禁军再无可用兵力。说要用魏林的是你们, 现在倒是说啊!怎么办!?” 侍女刚奉上的茶水, 茶碗里的水还是烫的, 他抓起来就扔在一个大臣身上, 热水滚了一身,湿透的衣料紧紧扒在身上, 如同一块潮湿的烙铁, 痛得那官员龇牙咧嘴也不敢吱半声。 然而贺成衍也并不比他们几个好受,当时在大殿上提出来用魏林的都是皇帝党的人,反而皇后党的都在极力阻拦用魏林,贺成衍还真赖不到皇后的人身上。 “让禁军守好城门,目前那群贼寇还在与地方军缠斗, 分神攻城只会令他们腹背受敌,但禁军也不可松懈,今夜他们若有一丁点的动静, 立刻禀报上来,不得耽误。” 贺成衍颓唐地跌坐在椅子上, 皱着眉揉了揉额角,一副头痛欲裂万念俱灰的样子。 “都给我滚下去” 几个大臣巴不得早点滚,闻言赶紧一瘸一拐前仆后继地出了书房。 书房里静了一会儿功夫,没过多久一个小太监敲了敲门矮着身子进来,贺成衍恢复了平静的神色,问道: “走了吗?” 小太监点点头:“走了,奴才看着她朝昭晨宫的方向去了才回来的。” 闻言,贺成衍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昭晨宫内。 一个皇帝身边的小宫女小跑着进了昭晨宫,白芷见了她急着迎上去,语气责备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荷?你怎么直接就这么过来了?万一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名唤小荷的小宫女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薄汗,平复了一下喘息才道:“放心吧,白芷姐姐,我一路上过来可仔细了,没人看见。而且皇帝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更不会有人在意我这个小宫女啦!” 白芷暗自心惊:“你说皇帝那儿怎么了?等等,先进屋和娘娘说吧,省得说两遍耽误事。” 小荷点点头,跟着白芷进了屋,白芷谨慎地合上了门。 “你说什么!?魏将军和舒王都死在南下的路上,那群土匪已经把京城围了!?” 白芷被小荷带来的消息吓得脸色惨白,声音都跟着发颤,“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死定了土匪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趁现在他们还没攻城,我们保护着娘娘逃吧!” 一旁的竹苓显然更冷静一些,她难得认同白芷的想法,附和道:“娘娘,保护。” 见两个孩子都吓着了,沈琴央和连翘相视一笑,安抚道:“别慌,浔江派暂时不会打进来。” 小荷是沈琴央早年安插在贺成衍身边的人,跟着贺成衍的时间比跟着沈琴央都多,虽然知道皇后娘娘的手腕,但眼下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见娘娘竟还能笑出来,小荷不免觉得有些莫名,跟着着急道: “奴婢也觉得白芷姑娘说的对,奴婢今下午在书房外洒扫听得真切,陛下把手下的大臣都罚了个遍,其中有一个从书房出来,胳膊都被滚水泼红了一大片,看来陛下这次是真急眼,也真是走投无路了。” 连翘笑道:“我们要的,就是让他觉得走投无路。” 白芷和竹苓将小荷送走后,连翘的开心溢于言表,“和我们想的完全一样,贺成衍信了那五千大军有去无回,现在就等他病急乱投医,孤注一掷派人去西北边境调驻守擎栾的兵力了。” 沈琴央点点头,以他对贺成衍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调用驻守擎栾的那批兵力。贺成衍最为忌惮的永远是擎栾族,浔江派?一群山沟里发家的江湖草莽罢了,在今天为止他都没放在眼里,压上京中的五千兵马虽然是一场豪赌,但远没到他冒更大的风险去掉西北军的地步。 因为用魏林带五千人去迎战尚有一线生机,可一但西北军大规模撤离回京,就相当于告诉赫函京城有难,随时都可以趁火打劫,届时才是真正的回天乏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太清楚擎栾族这些年的狼子野心,表面的归顺,实际上为了韬光养晦,一但机会出现,再将他一击毙命。 但现在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之际,他从京城周边调来的地方兵只能撑上一阵子,再不去西北调兵,就真要亡国了,贺成衍别无他选。 而沈琴央要的,就是擎栾族、浔江派,在京城这个舞台之上唱一出改朝换代的大戏。 即便贺景廷能被立为太子,自然承继也要等个十年半载,况且男主的身份已经朝着贺景廷开始偏移,与其等到贺景廷羽翼渐丰,沈琴央不如提前揭开夺位的大幕,令贺成衍措手不及自掘坟墓,逼贺景廷在最孤立无援之际继位,从而不得不依靠他的母后。 但沈琴央不能自己发动兵变,她有能力搅动京中的权力风云,却无意逆反这个时代讨伐女人的洪流,比起被千夫所指,她更愿意做幕后的一双手,四两拨千斤便可令台前的男人们为她起舞,亦或自相残杀。 既然是一出好戏,自然要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被贼寇围城的皇帝,前来救驾的擎栾,混战之中皇帝意外死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届时自然有沈琴央保着贺景廷继位,顺理成章。 但沈琴央心中始终惴惴不安,这种计划外的异常感自贺成烨离京后就伴随着她,现如今明明一切都无比顺利,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翘见她不语,问道:“计划顺利进行,姐姐还在担心什么?” 沈琴央的手指摩挲着,陷入了沉思:“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原计划明明是魏林在南下途中与浔江派对上战败,为何传回京的消息是五千大军在路途中被全灭?” 连翘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姐姐别多想,行军途中计划有变是常有的事,这种细节就别太在意啦。” 沈琴央点点头,强行按下了心中的不安,正如连翘所说,虽然魏林与舒王同行比他一个人更为稳妥,但路途遥远一路上难免遇到需要随机应变之事,也许真的是她太敏感了。 似乎老天也在安抚她的焦虑,很快宫门处就传t来消息,贺成衍派了一支队伍从京郊围城的薄弱处突围,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计划朝着胜利又近了一步。 本以为今夜能睡一个安稳的好觉,可沈琴央依旧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昭晨宫四处静悄悄地,她突然就想到贺成烨从前在深夜敲响她后院的门,不请自来,肆无忌惮。 这个人永远在她设定的规则之外。 沈琴央蒙着被子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突然,好像听到了后门被敲响了三声。 她下意识屏息凝神,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没想到过了一会门又被敲了三声,她这才敢确定,是真的有人半夜三更翻墙进了她昭晨宫的后院。 贺成烨现下可能在浙北,也可能在浙北附近的哪个地方窝着伺机而动,反正怎么都不可能在京中。沈琴央这么告诉着自己,可逐渐加速的心跳骗不了人。 她披了一件衣服下床,走到后门前轻声问询,门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恭谨的浑厚之声: “皇后娘娘,浔江派林挚,深夜打搅了。” 沈琴央打开门,林挚风尘仆仆,赶忙先行了个还算周全的礼。从浙北一路到京城,路上也没什么机会更衣洗漱,林挚胡子都长了不少,看上去更符合他土匪的身份了。沈琴央倒是不在意,将他请进了屋子。 “宫门现下严防死守,据说连只苍蝇都出不去,难为你还能深夜潜进来。” 见到了林挚,沈琴央的心定了一半,语气也跟着轻松了些。 反而林挚面上沉稳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没了二当家的日子得了些历练的缘故。毕竟统领着一群人打着起义的名号从浙北一路打上来,并不是完全靠着人数和蛮力,若不是土匪出身,林挚也许真能靠着能力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 林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宫墙下面有几个狗洞,我也是偶然发现,不然必定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屋子里茶水都是冷的,但林挚在此也不方便使唤人去烧热水,只得凑合凑合,沈琴央准备沏两盏淡茶,把林挚吓得不轻,哪有皇后给自己这个土匪头子沏茶的,赶忙起身拜谢。 “这里没别人,大当家还是同在浙北时一样,随意些便好。眼下浔江派驻守京郊,皇帝临时调的地方军不算棘手吧?” 林挚不屑道:“就那些软脚虾似的东西,我都怕使大了劲一不小心给全灭了。娘娘放心吧,我叫下面的人把握着分寸呢,装模做样小打小闹着,一定坚持到擎栾那边的人过来。” 沈琴央笑笑,林挚这才有些从前在浔江派的样子,“既然都顺利,怎么深夜还冒着危险入宫来?浔江派内部发生什么事了?” 林挚脸色变了变:“浔江派一如既往,没什么大事,是军师舒王殿下那边” 听到贺成烨,沈琴央攥紧了手里的杯子:“舒王怎么了?” 林挚声音有些哑,半响才开口道: “舒王殿下真的死了。” 啪—— 茶盏坠落,瓷片碎了一地。 第092章 噩耗 沈琴央猛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林挚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 哽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舒王殿下死了。” 至此为止沈琴央还是不相信的,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或者又是贺成烨安排的一场假死, 他在浙北时不就用过这招吗?让当时还是柳相叶的贺景廷相信了他被山火烧死, 玩了一出金蝉脱壳把贺景廷耍的团团转,这向来是他最擅长的。 “原本按照娘娘的计划, 舒王与魏将军带领着五千大军南下, 在我们北上至洛河的路上交战, 但不知为何, 我们还没有走到洛河时就传来消息, 魏将军带领的五千人, 凭空消失了。” 沈琴央听出他话中的漏洞, 追问道:“凭空消失?那也许是他们遇上了什么事需要随机应变, 藏起来了呢?魏林带着人消失了, 舒王必定随他们一道,你凭什么断定舒王已死?” 即便不想承认, 沈琴央的声音却在发颤, 林挚都听得出来,可惜他天生是个不会安慰人的粗人,即便已经尽力让自己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不那么刺耳,但还是如晴天霹雳一般: “我亲眼看到了,舒王的遗体, 被挂在城楼上。” 沈琴央只觉得双腿一软,挂在城楼上,这都是被处以极刑, 死后还要示众受辱的死刑犯才有的下场。她脑子里都是贺成烨那副潇洒恣睢,无拘无束的样子, 他怎么可能得一个这样不堪的下场,怎么可能。 “前因后果,你完完整整地给我讲一遍” 林挚思忖了一下,“半月前,我们如约到达洛河,却迟迟不见魏将军的兵马,再耽误下去一是怕露了馅,二也是怕耽误了事,所以我们就继续北上了。” 到达了洛河下一处榕城,远远地林挚就发现了不对劲。榕城不似洛河,不过一小城,沿途不是没有遇到过还未战就投降的小城,毕竟浔江派并不会真行土匪之事,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甚至有些地方的百姓早就听说过浔江派的名号,乐得看他们起义攻上京去。 但即便如此,也从未有一座城,是直接打开城门迎接他们的,林挚却在到达榕城之际,远远地看到了大开的城门。 城墙之上只有一排排发旧的旗帜,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城门外也无官兵,甚至从城门处一路望进去连百姓都没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阴谋的味道在空中发酵着,任谁来看都是一个太过明显的陷阱,浔江派的目的并非是占领城池真的与朝廷分庭抗礼,于是林挚打算直接绕过榕城,继续北上。 去探查的手下带回来的消息却令林挚不得不驻足。 “大当家,我走到城门口看了一眼,那城门上似乎挂着几个尸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挚眉头一紧,如果单只是挂着几个尸体,这并不奇怪,官府杀鸡儆猴恐吓百姓惯用的法子。但这座城的种种怪异之处似乎都在引着他们进入,这几具挂在城楼上的尸体必然大有来头。 林挚向来是不信邪的,况且京城周边的小城若是有可堪一战的兵力,也早就被皇帝调到京城救急去了,区区一座榕城,还不至于让整个浔江派望而却步。 “来一队人,和我去看看。” 林挚令大部队留守原地,自己领着一小队人马朝着城门方向走,离城门越来越近,远远看到了城门之上悬挂的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更像是一串串裹着破布条的腊肉,这个时节虽不像暑日那般易腐,但尸身冻得青紫,被疾风反复鞭挞,已经没有什么遗容体面可言了。 林挚眯起眼从一排尸体上扫过去,恍惚间扫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头猝然一颤,在一排尸体里看到眼熟的人属实过于惊悚,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又抗拒着靠近。直到,他看见了那个尸体头上别着一支摇摇欲坠的玉箫簪。 这支簪他只在军师头上见过。 待到完全走近,行至一个完全可以看清尸体面容的距离,一阵萧瑟的北风呼啸而过,将那硬邦邦的尸体翻了个面,高高抛起又重重摔在城墙上,他的头这才低垂着,和林挚打了个照面。 林挚目眦欲裂——是军师没错。 即便贺成烨曾经骗了他,林挚也是真心奉他为军师的。可他如此敬仰的人,竟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被害,尸身挂于城墙之上被千人议万人瞧,他怎么能不气! 此时此刻,滔天的愤怒上涌令林挚失了心智,他即刻命人入城,登上城墙将军师的遗体解下来,带回去发丧。可没想到派去的小队前脚刚一入城,城门就骤然关闭,门内登时传出阵阵骇人的惨叫声! 林挚傻了眼,愤怒之下都忘记了自己派属下进入的是一个过于明显的陷阱,显然这座城里设置了某种暗算的机关。林挚更为愤怒,从后方驻守的浔江派中又调来了半数的人马,准备攻城,却被身边一个一直还算得力的属下拦住了 林挚面色铁青着,朝沈琴央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在下没能将舒王的遗体带回来,还把他留在那种地方任由风吹雪打,您罚我吧。” 林挚不敢抬头看沈琴央的表情,他把头埋在地上,以为接下来将迎接的是一个失去挚爱而崩溃的女人对他的质问,没想到只听到了沈琴央淡淡的一句“起来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是浔江派的大当家,本就不该拿活人的命去t换一具尸体,我要罚你什么?” 林挚起来,愣怔地看着沈琴央平静的脸,似乎她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化了这件事,完全抛到了脑后,对她而言不过失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她重新坐到了桌边,伸手拿了一盏新的茶杯,不再看地上的碎片。 林挚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没没什么了。” 沈琴央点点头:“嗯,现在就等赫函入京了,这期间难保皇帝不会加紧宫门处的巡逻,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再贸然入宫了,或可传信于守在西华门的侍卫,领将是我的人。” 这意思就是说,舒王死了这种事并不算大事,不值得冒险特意入宫禀明。 林挚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一方面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个女人,冷静自持,能用最快的速度权衡利弊得失,做出最冷静的判断稳定全局,简直就是天生的上位者,绝佳的执棋手。 令人生畏的同时,也冷血的可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腔热血的莽夫了,他们现在所谋之事是何其大逆不道,容不得半点意气用事的差池。这一点,林挚还是懂的。于是他默不作声退下,未失一点礼数。 待到林挚走后,沈琴央才渐渐塌下了一直紧绷着的背脊,手中的茶盏盛着没来得及喝的冷茶,泛着不易察觉细微的涟漪。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第093章 劝降 大雪三日, 本该天地一色的皇城内外却是两番光景,从城墙上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雪景里, 泼洒的热血如雪地里绽开的大片红梅, 莫名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负隅顽抗多日的地方军,全军覆没。 宫城已孤立无援。 浔江派却没有继续顺势攻城, 而是停在弓弩手射程之外按兵不动, 似乎在等什么时机。 沈琴央披着雪貂绒的披风立于墙头之上, 望着不远处伺机而动的浔江派, 风雪之大, 令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才能勉强看清。 “娘娘, 此处风雪最盛, 还是让微臣送娘娘下去吧, 凤体重要。” 一旁的进军头领严大将军拱手担忧道, 他实际上是贺成衍的人,这种关头自是不必操心皇后的死活, 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倒在风雪之中。 沈琴央却比他想的要坚毅许多。 “无碍, 禁军将士们不一样是在风雪里守着。” 严大将军看着沈琴央脸上淡然的神色,当真觉得是理应如此。他明明是皇帝的人,这一刻却因为皇后的一句无碍心头一热。 他眸色暗了暗,自地方军与浔江派的人于京郊开始厮杀,贺成衍从未御驾亲临来看过一眼, 反倒是皇后在如此关键,也是如此危险的时候冒着风雪登上城墙,与守着城门几日未曾合眼的禁军们站在一起。 “禁军现在能守城的还有多少人?” 沈琴央抬手将兜帽放下, 回头看了一眼城内随时待命的禁军问道。 严大将军如实回道:“不足五百。” 沈琴央皱眉道:“本宫记得留守皇城的禁军足有千人,为何只有五百?四方的宫门分散下来, 一个门岂不是只有一百余人守着?” 严大将军长舒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十分庆幸皇后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个已经令他焦头烂额许久的问题。 “没错。”他沉思片刻,终于忍不住似得补上一句:“其余的人陛下调至宫内了,养居殿和后宫处需要人,毕竟,陛下和娘娘们的安危也需要保障。” 后面这句话显然带了些怨气,听着也太不真心,沈琴央自然听得出来,怒道: “荒唐!若城门失守,哪还有什么皇帝,什么娘娘可言!” 严大将军没说话,心里早已巴不得的给沈琴央拍巴掌了。他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劝谏过贺成衍,以现在城门口的禁军兵力,不用浔江派倾巢而出,只派出一支小队就能轻而易举破城。因为人少,弟兄们全都不敢合眼,生怕眼睛刚闭上浔江派就打个措手不及。哪怕有人守着城门望着风,他也一样是夜夜难安。 地方军的实力虽不如朝廷养出来的亲兵,可总归还是训练有素具备一战之力的,但浔江派这些江湖草莽,竟意外的十分有组织性,为首的林挚背后似乎有高人指点,路数完全不像是个大字不识连兵书都没读过的土匪头子。 他站在宫墙之上看的清楚,风雪交加的环境下经历了数日的缠斗,非但没有消磨掉浔江派的精力,甚至浔江派的人愈战愈勇,像一群浑身牛劲没处使的野人。他心里更清楚,多日提心吊胆守城的禁军面对这群野人早已没有战胜的可能。起码在士气上,就已经输了。 这是一场注定的战败,死亡就如同悬在项上的砍刀,你不知道它何时落下,只知道它一定会落下。所有的禁军,不过是在掰着指头数日子罢了,早已没有绝地反击的心气,就连狗急跳墙都没有那气力了。 这还打什么仗?有的时候严大将军闭上眼都盼着浔江派的人快些打过来,他想不明白从浙北千里迢迢一路杀上来的浔江派为何到了皇城根下反而踌躇不前了。 就像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一样。 这对严大将军来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管浔江派的阴谋是什么,起码留给了他为守城精密部署的时间。可人手不足实在是个棘手之事,恰好这时,皇后娘娘驾临了。 “严大将军,若本宫现在要你将后宫之中留守的所有禁军都调回来,你能否做到?”沈琴央转向他问道。 严大将军心下一震,他一直等着上位者能幡然醒悟做出的决定,最后竟然是从皇后娘娘口中听到的,但无论如何贺成衍才是他的主子,历朝历代禁军的调度大权都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哪怕他多么希望这么做,皇后也无法越权。 “臣可以做到,但需得陛下首肯。” 沈琴央不再看他,望着城外遥遥相望着的浔江派处升起的白烟,寒冬大雪里他们幕天席地就这么做起了饭,看样子是丝毫不把这几个仅剩的禁军放在眼里。 沈琴央冷笑一声:“先前本宫一直以为,严大将军是个做大事、能果敢决断之人,本该带着雄兵数万驰骋疆场,是兵家计策无双的将才,即便放在前朝,也是不输骠骑将军魏林的。” 严大将军有些遭不住这一番夸赞,慌忙跪道:“臣愧不敢当。” 没想到沈琴央话锋一转:“多年来你囿于皇城这一番天地,本宫怜你昔日才能在皇帝身边消磨,只能做个听凭差遣的猎犬禁军统领这差事,你做得倒是妥帖,今日才发现,你的魄力顶多止步于此,也并不算屈才。” 听了这一番话,要说心中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他年轻时也曾提刀上阵,以一敌百英姿勃发过,哪怕当时风头最盛的魏林,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的。后来魏林被逐,他升为禁军统领,众人都恭喜他得了个风光无量的官职,只有他自己心里并不痛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的话如一记闷棍,算是敲在了他光鲜外表下积年的患处,痛,但也只得忍着。 他垂眸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拜道:“娘娘不必拿话来激微臣,禁军效忠的只有陛下,还请娘娘恕罪。” 闻言,沈琴央反倒笑了起来。 “倒是个忠心的,严大将军,想必这些日子你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浔江派明明可以一举破城,却一直在拖延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大将军抬起头,这的确是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请请娘娘赐教!” 沈琴央缓缓道:“因为他们在等,等西北的人来。” “西北的人娘娘是指西北军还是擎栾族?” 严大将军也不同明白人绕弯子了,贺成衍派人去西北调兵这件事,守城的人知道,外面围了京郊被突围的浔江派也知道,皇后没道理还不知道。 “严大将军觉得本宫说的是谁呢?” 他心里清楚,是谁,并不重要,来的人是什么目的才重要。 若是西北军,必然会先在京郊与浔江派冲突,若是擎栾族,那他们究竟是来援助还是攻城的,就不好说了。 他心里倾向于后者。 擎栾必然是先到的,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脚程比西北军快了不止三日,显然浔江派也同严大将军一样,赌定了擎栾族必然会闻讯前来,并且先西北军一步抵达。甚至浔江派可能t比他算的更定,不然他们不会至今按兵不动。 擎栾是草原上的战鹰,这一点,浔江派也颇为忌惮,如果他们先擎栾一步入主皇城,反而恰好给了擎栾一个名正言顺剿匪的名头,顺理成章成了平定叛乱的英雄。 且皇城易守难攻,即便禁军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负隅顽抗,想要攻破京城的大门必然是要经历大批量折损的。试想浔江派好不容易把城破了,还未能得到休整擎栾就到了,若换做全须全尾的浔江派还有可堪一战的实力,可经历破城的损耗就未必了,到头来岂不是成了给别人做嫁衣? 浔江派在赌,赌擎栾上京第一件事,就是攻城谋反。 思及此处,严大将军不禁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样,严大将军可想清楚了?”沈琴央笑得纯良,严大将军却丝毫没有被这笑安慰到。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可浔江派千里迢迢上京来,难道就心甘情愿将唾手可得的皇城让给擎栾?他们没道理这样做” 沈琴央点点头:“若是从前有瑞王在手的浔江派自然没有道理这么做,但现在他们不过一支江湖游走的匪类,起义可以,推翻王朝后扶谁做皇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严大将军不是蠢人,几乎被沈琴央一点就通透了。不错,当今皇帝已经多次派人南下剿匪,与浔江派算是不共戴天。但最有可能继任的瑞王,与浔江派更是有着血海深仇,当年可就是浔江派绑了瑞王打算控制着他上京谋逆,现在瑞王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在京城悠哉悠哉做起了皇子,眼看着还有望继承皇位,浔江派能不急吗?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扶谁上位,只要不是贺成衍和贺景廷这对父子,谁都可以。 严大将军终于全明白了,但弄明白了比蒙在鼓里更令人心惊胆战,一个浔江派就已经无力招架,擎栾的铁蹄踏过,京城日后恐怕就是外族人的天下了。 他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沈琴央,突然觉得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长跪不起道: “求皇后娘娘救救京城的百姓!救救娘娘的子民!” 沈琴央俯身将这个万念俱灰的禁军统领扶起,严大将军以为她是有法子的,激动追问道:“娘娘可有解法?” 没料到沈琴央摇摇头:“无解。” “那我们现下该怎么办?难不成就在这里等死吗?” 沈琴央定定地看着他:“我们只能等,但不是等死。” 她的命令掷地有声,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反驳。 “去把宫城的禁军全部调到城门,擎栾一到,不要阻拦,直接开城门迎接。” 第094章 突变 “禁军听令, 所有留守宫中的禁军即刻按指令前往各城门,不得耽误。” 宫城内的禁军整齐划一列阵,与城门口一直守着的禁军不同, 这一批人显然更有精气神, 似乎对调回去守城这件事已经期盼已久了。 严大将军的副将却有些忧虑,他一直听命带人守在内围, 现在突然得到调令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统领, 未经陛下允许就这么把弟兄们全调走, 是不是有些太太不恭敬了。” 副将措辞半天, 才想出个“不恭敬”来替代到了嘴边的“大逆不道”。 “都什么时候了若能平安度过此劫, 陛下要打要罚怎么来都行, 但前提是得度过此劫。” 他嘴上这么说, 实际上心里清楚得很, 恐怕擎栾一到, 谁来做这个“陛下”,还不一定呢 “咳别再浪费时间了, 那群土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动攻城, 现在带着宫城内的禁军前去城门支援。” 副将赶忙应下,若是因为他耽误了时间导致浔江派趁虚而入,他的罪过可就大了。至于皇宫里的皇帝,城破他也一样跑不了,禁军在哪其实都大差不差。 没想到等出了宫城到了西城门口, 副将远远地就先看到了一个女子,现在正是危急时刻,他们早就下令让皇城内的妇孺小儿不得外出, 怎么还有女子往城门口走? 看了两眼又觉得不对劲,那女子衣着华贵, 一看便知不是平民百姓,但若是什么富家千金,这个时节更不可能上街乱逛了。 副将愣怔着看了半天,被严大将军一掌拍在后脑,“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同皇后娘娘请安!” 副将吓了一跳,赶忙行礼,心里惊叹道这竟是当朝皇后!可自家将军不是陛下的大统领吗,世人皆知帝后两立,难道大统领在这种关头上投靠了皇后!? “大统领,城门处现在最是危险,那些土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进来了,到时候刀剑无眼,鲜血淋漓地,怎么能让皇后娘娘在这呢!” 严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浔江派暂时不会攻城的,你带着人守好城门,若是西北擎栾族觐见,便开城迎接。” 这下副将彻底蒙了,“啥?这个时候擎栾怎么会来?外面还围着一群土匪呢,大统领莫不是糊涂了?” “少废话,让你开门你就开。” 副将看看自家将军,又看看旁边一言未发默许的皇后,他不禁小声在心里嘀咕,看来大统领的确投靠皇后了 调兵的指令下达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宫城之内就来人传讯了。贺成衍身边惯常用的一个传话的瘸腿太监慢慢悠悠地踱到西华门来,嗓子又尖又哑道:“陛下有请。” 严大将军自是早有预料,未经陛下同意擅自调走宫城内的禁军,总归逃不了一顿盘问的。 “有劳公公特来传达了。” 严大将军也不多做解释,回头小声又嘱咐给副将一句,就准备跟着传话公公走一趟了。 像这种养在宫里几十年熬成人精了的太监,但凡现在还有一官半职的,都是极为有头有脸的,即便禁军统领说话也得给几分薄面。 没想到这传话太监却站在原地不动,那双半眯着睁不开似的老眼都不曾看一眼禁军统领,半响才又开尊口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后娘娘,也请走一趟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倒也不意外,昭晨宫一直有贺成衍的人盯着她不是不知道,况且她也没打算瞒着人。 往内宫走的路上,瘸腿公公走在前面步路蹒跚地,反倒是沈琴央和严大将军这两个健全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那瘸腿公公不放心似的,每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两人是不是还跟着,眼神阴恻恻地,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堂堂皇后和禁军统领,如今竟被个没根的太监押犯人似的盯着,老不死的” 严大将军觉得屈辱,一个没忍住骂了两句,但见沈琴央神色如常,心中不免感叹皇后的定力,这些年她在明面上屈居皇帝之下,但没有人敢小看了这个女人,原因也正是在此了。 “将军的副将可是绝对可信的心腹?” “自然,即便臣与娘娘困于殿上难以脱身,副将便是禁军之中威信仅次于臣的决策之人。” 沈琴央点点头,走一趟养居殿不难,她怕的是贺成衍把事做绝。 她清楚贺成衍是那种狗急了会跳墙的人,逼到绝路上便无所不用其极。 “将军可是想清楚了,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若你与本宫一同迈入养居殿的大门,便是箭在弦上了。” 严大将军抿了抿嘴,沈琴央的意思他当然清楚,现在虽然他擅自调了禁军,但不过是担一个滥用职权武断专行的过失。可如果他与皇后一同面圣,那便是在明面上倒向皇后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与其守着一座注定沦陷的城池,不如能救多少救多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寡不敌众带着这一点禁军拼了命苦守城门,为宫里的王公贵族拖延时间,不如直接让擎栾进城,禁军被收服,百姓也能免遭无谓的战火。禁军虽本该只对皇帝唯命是从,但现在皇位上的这个皇帝,无论是浔江派还是擎栾族都不会放任他继续把皇位安稳地坐下去。保着皇帝的荣华富贵就是要全部禁军去为之送命,令全京城的百姓无辜受牵连。 他是禁军统领,但更是一国的将军。 况且擎栾入城,也未必就是直指宫城弑君夺位,有皇后与擎栾族赫函的这层关系在,也许会扶瑞王上位皇后垂帘。至于浔江派,届时有不损一兵一卒的禁军和未经交战的擎栾,已经与地方军纠缠多日的浔江派也就不会再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自然知难而t退。 他看着沈琴央平淡如常的侧脸,更加确信了后面的想法,若无十拿九稳的把握,她怎会如此从容淡定? “想必娘娘定有应对之法。” 沈琴央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两人跟着这老太监又回到了宫城,撤去了大半禁军的宫城显得空旷了不少,似乎因着浔江派的围城,宫内的氛围也比往日更压抑低沉。沿途路过的下人见皇帝身边的公公领着陛下的贴身侍卫,身后跟着禁军统领和皇后,且皇后身边没带任何人,便懂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于是纷纷俯身垂首,不敢多听多看。 突然,一道极不和谐的叫喊声传来。 “娘娘娘!” 这声音似乎先前被掩了口鼻,闷沉的声音挣脱开后终于喊了出来,惊跑了一群停歇在宫墙飞檐之上的鸦雀。 是白芷的声音。 沈琴央循声望去,只见白芷被两个小公公拉扯着,眼看就要被拖走,沈琴央当即厉声道: “放开!本宫的贴身侍女也敢拦,谁给你们的狗胆!” 两个小公公到底年纪不大,被皇后这么厉声一吼就愣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但因为不知道接了谁的死命令,抓着白芷胳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白芷也顾不上什么了,趁着自己现在还能说话,继续喊道:“娘娘!不要去!皇帝他和” 瘸腿公公始终在沈琴央身后看着,本就灰黄如土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他朝两个小太监点了点头,下一刻,他们其中一个果断出手,以极快的速度扭断了白芷的脖子,湮灭了嗓子里那未能说完的最后一句话。 沈琴央就这么看着方才还激动地朝她挥手大喊着的白芷,瞬间没了声音。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颗头颅就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歪了下去。 “白芷白芷!!” 那两个小太监手脚十分利索,已经拖着没有任何反应的白芷消失在了宫墙的拐角,沈琴央想追上去,却被瘸腿公公身边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还是先去面见陛下吧,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老太监尖锐而迟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慢慢悠悠地,似乎刚刚只是处理了沿路上的一只阿猫阿狗,没有任何的波澜。 严大将军都看在眼里,见沈琴央情绪激动,便知道方才的宫女怕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他不禁暗自心惊,这老太监是皇帝的人,若没有皇帝的授意,他一个太监是绝不敢擅自处置皇后贴身侍女的。 很显然皇后也没想到皇帝会将事情做得这么绝,仅仅是在去养居殿的路上出面提醒,就立即下了死手。哪里还有昔日彼此留有余地,相互制衡对峙的意思? 这就是陛下对皇后擅自出面调动禁军的回应,一方将一军,另一方便除一帅。 然而更令严大将军担忧的,不是皇后贴身侍女的死,而是这个侍女死前说的那句: “不要去,皇帝和” 不要去,显然这是一场鸿门宴。但皇帝和是和谁,又和谁做了什么? 严大将军看了一眼不远处就要到达的养居殿,后背不禁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第095章 成败 白芷死了。 沈琴央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脑子里都是白芷活泼而充满着生命力的一举一动。她在昭晨宫那一方小院子里和竹苓吵架的样子,因为重用连翘而冷落她时难过赌气的样子,她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满眼心疼的样子。 白芷是她的陪嫁丫鬟, 是她穿到《隐玉匣》这本书中到现在陪伴自己最久的人,也是待她最真诚, 最毫无保留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一个恶女炮灰, 炮灰的丫鬟只会更炮灰, 而且白芷的设定就是一个鼠目寸光又鲁莽无脑的小丫鬟, 跟着沈琴央身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原本的剧情里不仅连累了沈琴央, 就连她自己也被乱棍打死。 但沈琴央被穿后改变了命运, 从炮灰女变成了女主角, 又一路做到了皇后的位置, 连带着白芷的命运也被更改。即便她原本的设定大字不识又粗陋浅薄,这些年里跟着沈琴央耳濡目染, 也学会了许多事, 明白了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更把性子磨砺得圆滑不少,起码有足够的能力站在沈琴央身边,做个有头有脸的一等侍女。 这其中,沈琴央也花了许多功夫。 要将一个天资不佳的边缘npc调教成自己能用的得力助手, 并不容易,但她从未想过要放弃白芷,这一点并不是出于什么善良怜悯之心, 而是对价值的考量。 若要用人,天资聪颖是好, 但也更容易生出异心。沈琴央看重的,正是白芷那颗永不动摇的赤诚忠心。 可她依旧没有完全信任过白芷,在她坐上皇后之位,发现这个世界会源源不断进入新的穿越女后,沈琴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对身边所有的女人过分敏感与警惕。 即便忠心如白芷竹苓,她们也有可能在某一天醒来后就被换了芯子,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且对沈琴央抱有天然恶意的陌生人,所以哪怕是到了今天,她对白芷也有所保留。 她会与同样为穿越者的连翘共谋大事,对白芷与竹苓却只字未提,甚至与连翘议事时会特意将她们支开。沈琴央清楚,她们现在所谋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一点点变数都有可能功亏一篑,白芷竹苓虽然忠心,但她们身上的变数太大,现在的忠心并不能代表日后也万无一失,因为她们的忠心与否由不得她们自己决定。 可白芷,现在却因为她的忠心死在了沈琴央面前,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是一心一意忠于沈琴央的。 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堵在心口,一点点地膨胀壮大,沈琴央分不清那是悲伤还是愤怒,只觉得嗓子眼里涌上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令她想要尖叫、嘶吼,发泄出胸口处郁结到快要爆炸的情绪。可直到最后她也仅仅是抬头望了望皇城那四四方方的天,再垂下头时,便又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养居殿到了。 老太监上前通传了一声,便示意严大将军就与沈琴央先进门,他自己却没有要跟上的意思。等两人进入养居殿,身后的门便关死了。 殿内点燃了几盏不算太亮的灯,本就稀薄的日光从雕花木窗外成线状撒下来,显得殿内分外幽静。龙涎香缭绕,沈琴央向来不喜欢龙涎香的味道,现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闻到,更觉得里面似乎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苦味。 严大将军与沈琴央对了一眼,回头推了推他们刚刚迈进来的养居殿大门,发现门已经从外面被锁住了。 看样子,这一趟贺成衍的确打算让他们有去无回。 严大将军朝沈琴央使了个眼色,又摸了摸腰间的佩刀,意思很明确,有他在起码养居殿内没人能伤害皇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禁军统领是少有的能携刀上殿面圣的角色,且严大将军的武力值不低,有他在沈琴央倒是不担心安危,更何况如今禁军都被调到了城门处,留在贺成衍身边能立刻调用的人手并不多。只要不是成群结队的围剿,以严大将军的实力总能突围出一条生路。 沈琴央也朝他点点头,两人绕过屏风,朝殿中走去。 殿内静得出奇,明晃晃的龙椅之上空无一人,唯有一盏香炉立在殿中喷云吐雾,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幽幽浮动着鬼魅般的白烟。 沈琴央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回头看向严大将军,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重影,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出言提醒道: “这香有问题!快捂住口鼻!” 即便拿袖子勉强掩住,也无可避免地吸入更多,沈琴央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视线的边缘开始出现漂浮的光斑,她甩了甩头,试图用意志控制自己神识的流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惜收效甚微。 沈琴央果断地从头上拔下来一根簪子,没有一丁点犹豫地刺向自己左手的手臂,簪子的尾部没入肌肤大半,鲜血登时便从衣袖洇了出来,顺着她苍白的指尖淅淅沥沥地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疼痛如一把斧头劈下,脑中闪过一线清明,但也仅仅是一瞬。她看到严大将军已经倒在了地上没了意识,沈琴央艰难地爬到了他身边,用一条伤臂将他翻过来,另一只手从他腰间抽出了佩剑。 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抓住最后的救t命稻草,沈琴央就这么抱着严大将军的剑,彻底睡了过去。 意识在混沌之海中浮浮沉沉,即便已经沉溺在睡梦之中,巨大的困倦感还是如影随形,像是无数只手在扯着她坠向更深层的黑暗。纵使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放纵自己彻底睡去,可总有一个声音在引诱着她,吸引着她。 “睡吧,你已经很累了,即便醒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为什么不继续睡下去呢?” 不能睡—— 不能屈服。 突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有人触碰到了她的身体,真实无比的感觉瞬间将她拉回到了现实。沈琴央猛然睁开眼,最先确认的便是怀里抱着的剑,发现剑柄还在自己手中牢牢攥着,心便放下了一半。 眼睛干涩而酸痛,沈琴央还没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嗅觉便先视觉被强制唤醒,空气中原本的龙涎香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随后,沈琴央才看清自己面前的人,贺成衍。 她起身踉踉跄跄后撤了几步,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把沉重的铁剑,直到脚跟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沈琴央下意识回头望地上一看,是严大将军早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他也死了,一个因为被她算计进计划中一环,帮了她的人。 “不错,是我杀了他。背叛我的人,都该是这个下场。” 沈琴央惨白的脸色似乎令贺成衍十分喜闻乐见,邀功卖好似的主动承认下来,并欣赏着沈琴央的表情。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贺成衍又继续道: “你的侍女,也是我杀的。” 沈琴央手里的剑抖了一下。 贺成衍一步步朝她走近:“别怕,你是我的皇后,我是不会动你的。” 沈琴央手里的剑指向了贺成衍的喉头,没想到他不退反进,向前走了一步,铁剑的尖端堪堪擦上颈部皮肤,只要沈琴央手抖一下,便可以划开贺成衍的咽喉。 他却笑着说:“真的要杀了我吗?若清,你就不想和我再往下看一看吗?看一看你我之间,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他又往前凑了凑,剑锋刺破表皮渗出血珠,“还有,你难道不想知道,舒王,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什么?” 还没有等沈琴央问出什么,门外就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没有事先通报,连滚带爬地进了殿,还没见到贺成衍就磕磕巴巴喊: “擎栾擎栾族的人进城了!他们好多人,都都佩了刀,现下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等到看清楚皇后举着剑架在皇帝脖子上,小太监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陛下娘娘饶命”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趴在地上,就听到贺成衍慢慢悠悠地开口道: “还是皇后厉害啊,朕杀了禁军统领,城门口竟还能有人给赫函开门。” 沈琴央心里还惦记着他刚刚那句话,而且贺成衍的态度很奇怪,他不是不清楚沈琴央绝非优柔寡断之人,不可能剑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还如此无所畏惧。贺成衍并不是无所谓生死之人,正相反,他很怕死。 “你已经听到了,擎栾已经入城,你没有什么再反败为胜的可能了。” 贺成衍听了这话,垂眸笑了笑,“若清,若我想杀你,那香炉里的烟雾就不会仅仅是令人眩晕的了。而你若真想杀我,也不会与我废话到现在,不是吗?” “擎栾入宫,你也是一样的下场。” “是吗” 贺成衍轻轻用手拨开了沈琴央架在他脖子上的剑,看着她的眼睛道: “若真是这等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的那个小儿子,下一任的‘男主角’,又为什么迟迟没有登场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096章 护驾 昭晨宫内。 连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旁除了站着的竹苓,还有一个本不该堂而皇之出现在此的人正坐在桌前。 连翘又转了两圈, 回到桌前急道:“你让白芷去提醒她, 可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景廷抬眸道:“那有可能我们就要做最坏打算了。” 连翘心里一惊,从院里拽了个小太监来:“你出宫去打听一下,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小太监点点头, 前脚刚跑出昭晨宫, 转头又战战兢兢地跑回来了。 “让你出去打听, 怎么又回来了?” 小太监被吓得不轻, 话都说不利索, “门口门口, 白芷姑娘死了, 就在门口” “什么!” 几人赶紧从屋里出来, 一出昭晨宫的大门,就看到门前坐了个人, 准确来说, 是靠着一具尸体。 头诡异地歪到了肩膀上,双眼空洞无神地睁着,身上的衣服还是跑出去时穿的那件,却再无往日鲜活。 竹苓抱着已经冷掉的白芷眼泪直流,连翘红着眼蹲下, 攥了攥白芷的手,喃喃道: “他他竟敢下这样的死手” 如果前去提醒沈琴央的白芷死了,那意味着沈琴央已经陷入了危险, 几人都清楚现在并非伤感的时机,只得勉强收住。 “我来吧。” 贺景廷越过几人, 将白芷抱回了昭晨宫。 “我猜,定是母后已经调离了宫内的禁军去城门处,但临时被陛下召见。母后断不是会贸然将自己置身险境的人,如果她真的入宫,必然是身边有一个她觉得可靠之人同行,以为可以脱身。”贺景廷分析道。 “禁军统领。”连翘点点头继续道:“所以白芷一开始是要去城门处找娘娘的,但没想到在出宫的路上就已经撞见了娘娘与严大将军一道入宫,情急之下这才选择直接出言警醒” 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必再讲,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所以你的消息是没错的,潇山盟果然在浙北看到了崇多,这样就解释的通了全解释的通了” 贺景廷今天刚得到消息来告诉她时,连翘还是不敢相信的。一来沈琴央曾经说过,贺景廷在浙北的势力已经被尽数拔出,他却如此耳聪目明,无意间就捕捉到了一条这么重要的消息。 二来,连翘向来认为,比起浔江派和贺景廷,擎栾族的赫函才是同盟之中最可靠的存在。 赫函的小儿子崇多出现在浙北,又在这个关头,绝不会是去游山玩水这么简单。 要知道,魏林和舒王带领的那五千人,就是在去浙北的路上凭空消失的。 如果舒王一行人的死与擎栾有关,那也许就证明,赫函可能已经成为贺成衍的人了 可为什么呢?擎栾没有道理会突然倒向贺成衍啊,赫函与皇后同盟到今天,难道一直期待的不是皇后上位吗?为何在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时突然会和向来不和的皇帝成了同盟? 哪怕直到现在,连翘也很难相信这个事实。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琴央不在,连翘现在不过身居嫔位人微言轻,手中又没有什么可用之人,现在也只能依仗贺景廷。连翘承认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未来的男主,即便在被沈琴央除去了所有人脉资源的情况下,他也能用最快的速度重建自己的信息网,无论是利用前朝官员还是浙北的地方势力。 贺景廷沉思了半响:“首先,我们得保证仅剩的禁军能为皇后所用。” 连翘道:“难说,贺成衍现在已经没有顾忌了,杀一个禁军统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能严大将军现在就已经死了。” 贺景廷笑得温和,丝毫不像是在拿人命盘算,“只要死讯没传出来就可以,死了反而是好事。” 养居殿。 沈琴央清楚地听到“男主角”这个过于现代化的词汇从贺成衍口中说出,她恍惚了一瞬,心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种猜测—— 一种可能是贺成衍也被穿了,但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大,即便是她自己,刚穿到小说世界时也像无头苍蝇一番,行差踏错露出过许多马脚。可贺成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身上并没有那种令沈琴央觉得突兀的现代感。 紧接着,她便怀疑是连翘背叛了她,将这个世界的运作机制透露给了贺成衍。但很快也沈琴央自己否定了,若是连翘背叛她而选择男主,那为何不去选即将成为下一任男主的贺景廷,而是赌上全部希望去扶一个已经气运将尽的贺成衍? 那变数就只能是出现在贺景廷身上了,可贺景廷是最不可能与贺成衍联手之人,他没道理为了自己这个死敌一般的父亲而背叛她这个更有价值的t盟友。 贺成衍,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这是沈琴央第一次看不透眼前的这个男人。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她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门外就传来老太监的通报声:“西北擎栾赫函觐见!” 贺成衍脸上丝毫没有慌乱之色,轻笑一声道:“请。” 紧接着,沈琴央便看到了赫函。 他比去年松香山围猎时看上去沧桑了不少,仅仅过去一年,脸上似乎便多了许多沟壑,显得疲惫而倦怠,从前豪放张扬的气势现下竟被满面愁容遮盖得一点不剩。 沈琴央微微一愣,西北发生了什么? 赫函看了一眼沈琴央,就将目光移开了,像是不敢对上沈琴央的目光。随后,他便一掀衣摆,对着贺成衍跪了。 “陛下万安。” 赫函此人向来看不上中原皇帝,松香山围猎时面圣也仅仅行了简单的草原民族对待尊贵外客的礼数,现在却如中原人一般对贺成衍行跪拜礼。要知道擎栾一族是最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这一跪便意味着绝对的臣服,更是莫大的屈辱。 这一跪也让沈琴央明白了擎栾的背叛。 她将身边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唯独没有怀疑擎栾会背叛。擎栾就是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如果赫函倒向了贺成衍,那现在守在城门外的浔江派,恐怕也已经遭难。 现在她手里能用的只有禁军,但禁军统领已死,单凭沈琴央一个人也许根本调配不动。 “千辛万苦说动禁军统领,为早已背叛你的擎栾打开城门,这种感觉一定很糟糕吧。“ 贺成衍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你凭什么就这么认定,你在我眼皮底下做的这些动作,我就一点不知道,还蠢到一步步去配合你?“ 沈琴央没说话,这似乎更刺痛了贺成衍,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说话啊!沈琴央,我最恨的就是你看我的眼神,自以为盘算得当,把一国之君耍得团团转不错,我是靠着你才有今天,但不代表你就可以一直看轻我!” “我从没有看轻过你。”沈琴央平静地看着他,“我看不上你。” 贺成衍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的怒火就要喷薄而出,恨意昭然,他突然从沈琴央手中夺过那把长剑,却在剑就要落在她脖颈时被一只手拦住。 赫函只微微使了点力,就叫贺成衍握着剑的手瞬间脱力,铁剑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赫函沉声道: “陛下,您还是一国之君,断没有亲手斩杀皇后的道理。” 贺成衍冷静下来,沈琴央对他来说的确还有用,他冷冷看了赫函一眼,不满道: “那你从一国之君手中夺剑,又是什么道理?” 赫函语气倒还算谦卑:“请陛下恕罪。“ 贺成衍转而盯着赫函打量起来,“难不成,你还想为旧主卖个人情?让她宽恕你一二?你错了,赫函,你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就是天底下最为铁石心肠之人!” 他围着赫函踱步转了一圈,却笑着看沈琴央道:“更何况,你还杀了她心尖上的人,她怎么都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赫函果然眼神躲闪,贺成衍大笑道: “怎么?先去浙北截杀舒王是你提出来的主意,现在你却不敢认了?” 沈琴央看着赫函,没有管一旁聒噪的贺成衍,只平静地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她的确猜不到,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猜了。 赫函支支吾吾许久,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没那么背信弃义,最终,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沈琴央的眼睛缓缓道: “我必须杀了舒王,谁做皇帝其实对擎栾都一样,但一定不能是舒王。” 沈琴央凝眉:“谁告诉你舒王要做皇帝了?” 若是为了争权夺位,沈琴央不觉得舒王是什么有力人选,甚至贺成烨这个人可能压根就对皇位都没兴趣,他那个王爷都做得没滋没味,把他拴在宫里做皇帝?可能还不如杀了他更舒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什么赫函竟觉得舒王会参与夺位?虽然说贺成衍必定在其中充当了个煽风点火危言耸听的角色,但沈琴央所熟知的赫函,并不是个容易被糊弄和煽动的蠢人,怎么会轻而易举相信贺成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道皇后娘娘不是存了这样的心吗?”赫函反过头来问沈琴央道:“表面上扶贺景廷坐上储君之位,让他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实际暗中都是在为舒王铺路?” 沈琴央想到赫函被贺成衍洗了脑,但没想到被洗的这么彻底。 她暗中给舒王铺路?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无语。 赫函反倒自顾自越说越委屈起来,“自松香山围猎开始,舒王与娘娘交情不浅就已初见端倪。倚竹园一夜分明是娘娘与舒王私会被发现,却偏要拉上我那小儿子入局剃你们遮掩。” 沈琴央:“” 赫函继续道:“娘娘后被小儿接到属地,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可舒王当真与娘娘情深意切啊!竟能为了您的名声,不惜跑到我这里费尽口舌,劝服我去拦截皇家车马,保着您相安无事地回到京城。” 沈琴央:“” 赫函见她从头至尾不发一言,以为沈琴央是百口莫辩,铁证如山哑口无言,他那颗因为背叛而被反复折磨的良心总归是好受了一些。 “就因为这些,你便跑去浙北杀了舒王?”沈琴央缓缓开口问道。 赫函红着眼睛,看了一眼贺成衍,才回头坚定道: “我杀他的理由,应该和娘娘选择他的理由是一样的。” 赫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因为舒王才是这个世界下一个男主角。” “你说什么?”沈琴央不敢置信。 赫函道:“家母临死前的嘱咐并非这个世界全部的运行法则,实际上,即便她来自异世,她也并非通晓这一切的人。” 赫函的母亲是穿越者,这一点沈琴央清楚,她临死前向赫函的父亲、也是当时书中世界的主角,坦白了这一切。 赫函的母亲,就是沈琴央能与擎栾族一直结为同盟的根本,也是赫函的父亲之所以无条件相信她的原因。 “其实家父死前,与我说过一些不一样的话。”赫函犹豫道。 他还打断继续讲下去,没想到突然被贺成衍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 “好了,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沈琴央还想知道赫函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舒王成了男主,就被贺成衍突兀打断。直觉告诉她贺成衍并不希望赫函把真相说出来,恰恰证明后面的话才是重中之重。 但贺成衍已经下令,“把皇后关到养居殿偏房,没有朕的同意谁也不得探视。” 赫函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琴央,默默退了下去。 而沈琴央在被侍卫带走前听到了外门通传进来的,关于城外的消息: “城外的浔江派大部分已经清理,但贼首林挚跑了还没找到” 被关进养居殿后,沈琴央对外界发生的事便一无所知了,唯一可以得到的讯息就是窗外的晨昏变化。贺成衍来看过她几次,她都装作睡觉避开了与他言语接触。 直到后一夜,窗户被敲响,随后,从外面封住的窗户被撬开了一角,林挚露出只眼睛来,这种情况下竟也礼数未失,小声道: “皇后娘娘,您怎么样了?” 沈琴央赶忙凑到窗边,“我没事,大当家呢?浔江派的诸位怎么样了?” 她知道浔江派必然损失惨重,即便林挚有与赫函一战的实力,但林挚得到的消息一直都是擎栾是皇后的人,是同盟。猝不及防被赫函背刺,就连沈琴央都反应不迭,浔江派应该更是措手不及。 林挚哑然,低声道:“只保下了小半的人,剩下的都交代在京郊城外了。” 沈琴央如鲠在喉,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更无法面对林挚,甚至心中庆幸两人如今只能隔着一道窗户对话,因而看不到林挚悲痛的眼神。 “娘娘,这条路不好走,林某从一开始就知道,早在浙北决定跟随娘娘时,我就已经知道必然会有今日这般的牺牲。这一点,我相信浔江派的其他兄弟也清楚。” 沈琴央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回应他这份重托。她站在窗户的这一边,早已红了眼眶。 林挚道:“所以不要犹豫,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沈琴央重新抬起水汽氤氲的眼眸,的确,没有太多时间伤怀纠结,唯有成功这一条路,才算是对得起所有牺t牲之人。 她打起精神:“你来时可有被发现?” “养居殿后院的人被我放倒了几个,但不敢闹出太大的声音来。” 林挚能在被追杀的境况下混进宫中,还走到了内围摸进了养居殿,必然是费了不少功夫也冒了极大的风险,没有太多时间能浪费。 沈琴央直接将自己已经掌握的信息道明:“舒王是赫函杀的。” “什么!?”林挚大为震惊,但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可能啊?赫函从西北过来,若是先绕道去了浙北,那西北军一定是比擎栾更快抵达京城的,可现在西北军直到现在都还在路上呢。” 沈琴央自然也想到了这件事,“所以也许不是赫函亲自去的,而是派了擎栾族的其他人。” 她思索片刻,忙问道:“大当家,浔江派与擎栾交锋之际,你可大致估算过他们的人数?” 林挚点点头道:“看过,其实不多,也就比浔江派多了一千左右。” 沈琴央心中已差不多有了些把握,“那你可有在其中看到除赫函以外的其他领将?” 林挚想了想,“有两个,样貌与赫函有四五分像,应该是赫函的俩崽子。” 西北的游牧民族与中原不同,没有什么选贤与能的概念,在他们的认知里,孩子就是继承自己的人选,如果一个孩子做不到那就生下一个,领将必是赫函的几个孩子。 但赫函不是有三子吗?为何只来了两个? “我也许知道赫函派去浙北的人是谁了。” 沈琴央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之火。林挚还在等着沈琴央说明,结果她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 “大当家,可能要委屈你和潇山盟的应涛,合作一次了。“ 林挚:“什么!!” 这一嗓子,声音大的险些把巡守的人引来。 … 次日,城外传来消息,京郊东边一处无人的山头莫名其妙起了火,现今京城之中唯有擎栾族人把手,救火的人手远远不足,只好派了宫里一部分的人前去救火。没想到救火的队伍刚出发,西边又传来消息,浔江派贼首林挚带着残党在东边出没,贺成衍即刻又派了部分擎栾族人前去追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此一来,京中剩下的擎栾族,便只剩三分之一了。 但即便只有三分之一,骁勇善战的擎栾族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也正因如此贺成衍才敢毫无顾虑地将人手加派出去。 可没想到,一直留守城门的禁军却突然暴起,和城内的擎栾族人起了冲突,混乱一路蔓延到宫门。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宫中的哪一方势力在混乱之中开了宫门,无比缺德地把战火引入了宫,气得贺成衍到处抓人来盘问,究竟是谁给一直待命的禁军下达的命令。 被抓到的禁军理直气壮来了一句,“是禁军统领严大将军,说擎栾族赫函意图对陛下行不轨之事,禁军要即刻入宫救驾。” 贺成衍简直要抓狂:“谁胡说八道的擎栾要对朕行‘不轨之事’!还有哪来的禁军统领严大将军,他早就死了!到底是谁给你们下的命令!” 本以为禁军会就此停手,没想到一听到严大将军已死,全部的禁军反而更为愤怒,一副势必要为严大将军报仇雪恨的架势。口口声声称禁军统领乃是皇家军队的颜面,禁军统领被害就是蔑视皇权威仪。纵使贺成衍一再强调,严大将军的死与赫函没有关系,疯了似的的禁军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无法驯服,不顾皇帝的阻拦也要为皇帝护驾擒贼。 没办法,贺成衍只好令赫函暂避风头,找了个地方给人藏了起来。 可宫中的场面也更为混乱了,声称要护驾的禁军与擎栾族人拼了命,真正在护驾的擎栾反而成了挟持皇帝的反贼。 而就在这混乱之中,养居殿偏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琴央起身,看到门外站着的贺景廷笑得温和: “母后,儿臣来迟了。” 第097章 出逃 被关了一天一夜, 门外的雪已经化了大半,但实际上,雪化之际远比落雪时分要冷得多。 贺成衍虽然将沈琴央扔在偏房关着, 但屋子里炭盆烧得还算旺, 门被推开灌进冷风来,沈琴央还是没忍住被冷意扑得打了个哆嗦。 贺景廷赶忙脱了自己的大氅给她, 沈琴央也没推拒, 就是长度有点不合身, 拖到了地上一大截。贺景廷怕她绊倒, 为她把兜帽往上绑了绑。 “谢谢。”沈琴央道, 思索片刻, 她还是又补了一句, “这两天你所做的一切。” 不必多说, 在看到贺景廷打开门的那一刻, 就足够说明贺景廷这两日做的事只多不少。她虽被关着,但也能听到养居殿外乱成什么样子了, 沈琴央便知道是贺景廷去调动了禁军。 以最有限的消息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将手中仅有的资源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沈琴央是见识过贺景廷的能力的,这是他的拿手强项。 贺景廷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母亲何须道谢,都是儿臣应该做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感受到沈琴央的目光, 他到嘴边的话不自觉地又拐了个弯:“就算不为别的,也为我自己罢了。” 沈琴央点点头,显然对她来说, 作为儿子的本分显然不如一己私利更令人信服。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沈琴央垮台对贺景廷来说没什么好处。 两人从养居殿偏房的一条小道出去, 避开了与擎栾交锋的禁军,沿着这条路刚好可以回到昭晨宫。 “你是怎么提前知道擎栾叛变的?”沈琴央边走边问道。 “我浙北刚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人在周边看到了赫函的小儿子崇多。” 这个消息沈琴央已经猜到了,但没了浔江派和潇山盟的贺景廷在浙北的消息竟还能如此通达,这是沈琴央没能想到的。不过沈琴央去了一趟浙北也不过只待了三四个月,即便一举拔除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浙北毕竟还是贺景廷自幼长大的地方。潇山盟或者浔江派之中还是有几个他至今可以调动的暗线也未可知。 既然如今已经是同盟,又是如此危急存亡的时刻,沈琴央自然不会责怪他为何会有自己不知道的消息来路,于是也没有说破。只是见他嘴唇紧抿,像是怕她问的一副样子,到真有些像个秘密被母亲发现心虚的孩子。 “做得不错。” 沈琴央的脸颊大半隐没在大氅的绒毛里,看不清表情,这似乎是两人名义上做了母子之后沈琴央第一次夸赞他,贺景廷心中有些奇异,顿了顿低声道: “母后倒不如责怪我一番,儿臣心里反而能好受些。” 他打量着沈琴央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白芷姑娘是我失察,没能护住她。” 当日在昭晨宫,贺景廷一得到消息就赶来告知,奈何那时沈琴央已经独自一人前往城门处了。贺景廷没有想到她竟敢一个人都不带只身前去,竹苓却说娘娘下了死命令,让她们在昭晨宫带着谁也不许跟去。 她是明知道自己这一趟有危险,一但事发,她也许有一线生还但身边的侍女必死无疑。 同样的,贺景廷也明知道她想保下这群下人,但依旧故意在连翘面前当着竹苓白芷说出擎栾叛变的可能,那满眼全心都是沈琴央的小丫头果然自己跳出来,主动请缨要去城门报信。 他本想着,只要她身边能有个人,总比孑然一身要强,若有什么事也许白芷还能带回些她的口信。他是存了私心的,也的确没想到白芷会在宫里与她遇上,蠢到当场去喊她。 忠心,也实在愚蠢。 不过死了又怎样?说到底都是些下人,生来的意义就是为主人发挥自己的价值,若能死得其所,也是一大幸事。 但他忘了沈琴央会难过。 贺成衍看着她露出的一双眼睛在提到白芷时闪过的脆弱,心里头一次为因他而造成的死亡产生了悔意。 “不怪你,若是听到我有难,她说什么也会跑来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这么说着,心中更是酸涩无比,她喃喃道:“是我没保护好她。” “我照旧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屋中了,不知她祖籍在何处,我便想着等你回来亲自安置。” 沈琴央颇有些意外:“难为你了,这种关头还能把事做得妥帖。” 贺景廷无奈笑笑:“母后似乎今日夸了我格外多,原本不必如此见外的。” 沈琴央也不同他客套什么,实话道:“确实有些t意外,我猜到你若是打算救我便会去调禁军,但没想到你是用这种法子,如此豁得出去。” 其实,贺景廷能如此迅速地得到崇多在浙北的消息,就证明他留在浙北的暗线绝对在沈琴央估算之上,人数足够多之外,还有可能卧虎藏龙,毕竟擎栾不曾去过浙北,他的人是如何认出崇多就是赫函的小儿子又是一回事。 贺景廷大可以直接离宫,回到浙北他依旧可以靠着现有的势力重新经营。 靠仅有的禁军拖住城内的一半擎栾族,只能撑一时,他应该清楚。 果然,贺景廷下一句便问道:“只是儿臣有一事不解,浔江派按理说已经不剩什么人,母后是如何将城中大部分的擎栾族人都引出去的?” 沈琴央本来也没打算瞒他,只是故意反问他道:“城东是林挚带人引走一部分,但城西的山火放火烧山,你觉得像谁的手笔?” 贺景廷愣了一下,不免有些羞怯,“母后都这种时候了,就别拿旧事揶揄我了想必是应韬吧,母后原来早留了后手,倒是我白白紧张了。” 应韬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还能反过头来让别人也跟着吃上一垫,把贺景廷这个前任盟主的损招活学活用,给京城的山头也来了一把火。 “嗯,浔江派在明,从浙北一路过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总要留个后手。不过要不是你在城内配合,想必单凭应韬和林挚也很难事成。” 贺景廷听出她话里隐藏的意思,“所以,我也是你计划的一环。” 沈琴央没否认,但也没说什么,没人会喜欢当棋子被算计的感觉,更何况贺景廷向来当惯了执棋之人。 贺景廷苦笑一声道:“其实没关系,我想知道的是母后在知道赫函叛变那一瞬间,有没有怀疑过我?” 这是什么问题?沈琴央被他问得有些莫名,据她所知贺景廷通常不会追问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他能问出口的事必然有其目的,但这个问题,他是想从自己的话里得到什么? 沈琴央皱了皱眉,那一瞬间,她把所有人都怀疑了一遍,甚至包括连翘。 她如实答道:“被信任之人背叛,人的第一反应便是会顺势怀疑其他信任之人,这不能代表什么。” 贺景廷不死心似的又问道:“那母后又是因为什么将我从怀疑的人中排除了呢?” 沈琴央道:“因为背叛我对你没有太多好处,况且贺成衍于你而言是最不可能倒向的仇人。” 非常真实的回答,直切要害,击碎所有妄想,且令人无法辩驳。虽然是早就可以预想到的答案,但真的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无可避免地失望。 贺景廷神色黯然,等到抬起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他突然警觉地拉住沈琴央: “母后,等一下。” 墙角突然出现一个体型硕大的擎栾族男子,身影映在宫墙之上宛如小山一般,他手上提的剑还在滴着鲜血,渐渐地在石板地上汇聚成一块小小的血泊。他的发须、衣襟都沾满了血,看样子是刚与禁军厮杀过,不知为何逃到了这条宫人都鲜为人知的小路上。 贺景廷带了佩剑,但老实说,他并不会什么武功。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抽出剑来挡在了沈琴央面前。 明明是他护着沈琴央,贺景廷却听到背后的人轻声安慰道: “别怕,他手臂伤了。看,血是从他手里的剑柄往下流的,应该伤得不轻。” 即便如此,以擎栾人的身体素质,还是可以单手拎起重剑。贺景廷并未敢彻底放松,他先开口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位好汉,既然擎栾现在宫中为陛下护驾,就请让一条路吧。” 没想到这擎栾人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道:“我呸!你们中原人那狗皇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护驾?护个屁!背地里派禁军突袭,赫函真是昏了头了,老子就说不能信你们中原人!” 贺景廷心中暗道不好,看样子这人已经连带着把所有中原人都恨上了,他与沈琴央的衣着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宫人,恐怕这擎栾士兵现在最恨的就是王公贵族。果然,那擎栾人突然红了双眼,手上的刀已经抡了起来—— 没想到身后的沈琴央来了句,“看样子赫函手底下的人已经不愿再听从指挥,开始杀贺成衍的人了。” 说完还十分欣喜地补了一句,“太好了!” 贺景廷颇为无奈: “母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在他眼里,就是贺成衍的人” 沈琴央:“嗯,所以快跑吧。” 第098章 定局 回到昭晨宫时, 里里外外已经守了不少禁军。 贺景廷在沈琴央一旁道:“母后安心,这些禁军都是我事先调过来的。” 竹苓远远地迎上来,见到沈琴央也忘了行礼, 只一言不发地抓着沈琴央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直到确认沈琴央身上没有一点伤。 即便向来沉稳如竹苓,苦苦忍了两日, 现在终于也忍不住趴在沈琴央身上大哭起来。 “娘娘白芷白芷” 沈琴央摸着她脑后的一小块发, 像安慰着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 实际上她心中更是悲痛难抑。也许从前沈琴央的确只当这两个丫头是奴仆, 如今白芷死了, 她才惊觉自己早就把她们当做了自己孩子一般的存在。 “我知道, 我都知道等安定下来, 我们给白芷好好地送走。白芷已经没有亲人了, 你我就是她最后的家人。” 竹苓在她怀里点点头, 眼泪更是收不住。 连翘在旁见她们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心中也不是滋味。她穿进这本书的时间并不长, 对这些小角色的认知其实还停留在npc。但哪怕对剧情推进、主角命运没有任何影响, 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 几人相对无言,但宫中现在风云变幻,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发生什么变故,还是连翘率先出面打断道: “娘娘一路过来, 可有遇到擎栾的人?” 贺景廷替她答道:“遇到了,不过那人受了伤,我们二人与他对上虽然还是有些勉强, 但幸好立刻就遇到了禁军,已经控制住了。” 连翘松了一口气, 转而道: “娘娘被关了一天一夜,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竹苓反应过来,猛地点点头,拉着沈琴央就要往昭晨宫里迈,一副架也要把她架回去的架势。沈琴央轻轻按住她的手柔声道: “一会先带我去见见白芷吧。” 然后她才回过头与贺景廷吩咐道:“禁军不知能撑到何时,必须下令即刻封城。应韬和林挚虽然能拖住城外大部分的擎栾族人,但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在西北军抵达之前控制住局势。” 虽然两人从那擎栾族人手里逃出来,但迫不得已还是有交锋,贺景廷手下按了按腰间的佩剑,那上面应该还有那擎栾人的血。而沈琴央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两日里她从未合过眼,精神始终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如同一根时时紧绷的琴弦,如今回到昭晨宫得到暂时的放松,疲惫感自然接踵而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似在安慰竹苓,但其实整个人已经完全依靠竹苓在支撑着了,只不过多年的主仆默契让她们都没有表现出来——沈琴央其实已经快撑不住了。 “眼下城内的擎栾族已经乱了军心,是最好的时机,只要” 贺景廷按住她的肩膀,“母后,儿臣都知道,你就信我一回。” 沈琴央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被竹苓扶着去了白芷的屋子。 昭晨宫的内院,现在便只剩贺景廷与连翘了。 “你不跟着一同去吗?” 两人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的背影,连翘摇摇头道: “主仆一场,多年的感情不是外人能比的,还是让她们去好好道别吧。” 贺景廷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沈琴央离去的身影。她还披着那件并不合身的大氅,被厚重的皮毛裹着单薄的身躯。背影看上去有些滑稽,却莫名让人揪心。 直到看着沈琴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廊下,贺景廷才移开了目光。院中夹着片片雪花的冷风乍起,又开始下雪了。 “我去城门处看一眼。”贺景廷转过身去道。 原本他提步已经准备走了,却被连翘发现了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地上竟有些许血迹。 “你受伤了?” 贺景廷看了看身后地上的那一小块血,抬了抬胳膊才看到袖筒里藏t着的伤口并未愈合,一路上·一直在流血。 “无碍,被那擎栾人划了一刀。” 他护着沈琴央离开时,右手拿剑挡下那擎栾人一刀,但他毕竟没有习过武,力道也远远逊于以弯弓御马为常的擎栾人,第二刀劈下来时便已经无力招架,只得尽力躲避,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伤了手臂。 沈琴央没有发觉,他原本松了一口气。 他的小母后早已在浙北便对他种下了偏见的种子,认为他永远是藏在鬼面下玩弄权数的缩头乌龟。他不想再在沈琴央面前看上去太过孱弱,永远瑟缩在那一架可笑的轮椅上,被舒王拿剑指着就动弹不得。 “别同母后讲算我求你的。” 连翘将他扯到了一间暖房,拿了些伤药和棉布来,给贺景廷做了些简单的处理,虽然包扎的难看,但好歹算是止住血了。 等她处理完抬起头,才发现贺景廷脸色都是纸一般白。 “娘娘现在已经睡下了,竹苓说她似乎前一日吹了风,又一夜未眠,现下有些发热。” 贺景廷面上一紧:“我去找两个还没死的太医过来。” 连翘赶紧叫住他,“现在宫内还不安定,太医院路远,路上不知会遇上多少擎栾族人,还是等稳定下局面再去找。况且,眼下还需要你去统筹局面,这也是娘娘的意思,别忘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贺景廷复又坐下,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你瞒过了禁军统领的副将,让他以为严大将军还活着,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但封城多半就瞒不住了,届时你打算怎么办?”连翘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问道。 似乎在沈琴央离开后,贺景廷就收敛了那副温顺恭敬的模样,现在的他看上去冷静得几乎有些不近人情,有种不容靠近的疏离之感。 贺景廷缓缓道:“交不出禁军统领,又找不到赫函,自然是将计就计。告诉所有的禁军,禁军统领被赫函绑了,他们不但会更加仇视擎栾族,还会拼了命地从擎栾人手上帮我们找赫函。” 连翘疑惑道:“为什么要找赫函?反正现在城内的擎栾族已经乱了,就算赫函出现都不一定听他的指挥,再找赫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待我们控制住了贺成衍,赫函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贺景廷垂眸道:“只有找到赫函,母后才会准许我杀了贺成衍。” 这句话说得稀松平常,像是一个孩子为了获得母亲的准许讨要什么玩意似的,内容却是实打实地在这里谈论要杀了当朝皇帝。 “虽然现在城里的擎栾族乱作一团,但也并不是所有的擎栾人都对赫函的决策有异议,擎栾族的人脑子一根筋,及其认死理,还是有不少的人忠心追随于他的。”连翘提醒道:“你想现在就拿下贺成衍,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还得需要个由头。” 听了这一番话,贺景廷似乎表现得有些不耐烦,像是根本不屑于去盘算怎么能处理贺成衍这件事。 “贺成衍?他随时都可以去死,只要母后点头。” 连翘心下一惊,她看着眼前这个表面温平的少年,竟产生了一种庆幸之感,这种人若是同他处在对立阵营,也许怎么死的都死不明白。 “万一赫函已经出宫了呢?”连翘小心翼翼提醒道。 “不可能,城门口都有人守着,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只要有人出城,必会上报给我。” 连翘惊异道:“那副官竟会如此听命于你?你到底怎么把他骗到的?” 贺景廷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猜,他到底知不知道禁军统领已经死了的事实?” 连翘:“” 贺景廷:“不是所有的忠心,都经得起考验。” 连翘突然就不是很想知道原因了,谋逆这一仗,结局无非功成名就或万劫不复,但即便如此,总也会有人赌上身家性命去搏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不必多问。 “可若是赫函没有出宫,那贺成衍能把他藏在哪呢?” 连翘快速地回想着宫内较为隐蔽的几处位置,她入宫的时间不如沈琴央长,却是从最低贱的奴仆开始做起的。刚穿进这本书的时候因为许多地方不懂,连翘没少被针对,被安排去做些又苦又累的活,各个寝宫的角落,就连宫墙的狗洞她都钻过。 后来做了贺成衍的嫔妃,她曾偷偷摸过几次贺成衍的书房,想找到什么暗室机关之类的,可惜也没有什么结果。若是要藏赫函这么一个大活人,又是在后宫之中藏,无论如何都该留有蛛丝马迹的。 贺景廷显然也被这个问题困扰,在西北军抵达之前控制住贺成衍并不难,但不知为何沈琴央在回昭晨宫的路上却再三嘱咐他,暂时不要动贺成衍。 赫函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连翘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我好像知道贺成衍可能会把赫函藏在哪了。” 贺景廷看向她,“哪里?” 连翘看上去有些犹豫,“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养居殿。 门口守着零星几个擎栾人,虽然提着刀守着养居殿,但一个个面上都不算太好看,愤懑之色溢于言表,有几个已经开始忍不住抱怨。 “也不知道我们从西北大老远跑过来守着这个软脚虾似的中原皇帝做什么。” “谁说不是,竟然还和皇帝自己的护城军打起来了,要说这里面没有那皇帝的授意,我可不信。中原人肠子扯出来估计都九转十八绕的,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要我说,咱们族长就是被骗了。” 另一边一个看上去年纪略长的擎栾人听了,不屑道:“你们也用不着把赫函想得太无辜,他是来投靠皇帝的,现在我们跟皇帝的禁军打起来,怎么着他都应该出面解决这件事。结果呢?就这么缩头龟似的藏起来了!我们擎栾叱咤西北这么多年,还从未出过这么丢人的族长!” 看上去这个老擎栾人在族中也颇有威望,几个年轻小辈虽然不认同他的观点,但也不敢驳他什么,只小声嘟囔道:“这话说得也太重了点” 这老擎栾年纪虽大,却是耳聪目明的,冷笑道:“你个兔崽子懂个屁,想当年老擎栾王在世时,擎栾何等的辉煌?我跟着老族长从西北一路杀到京城,要不是中途莫名其妙听了现在这位小皇后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被中原人耍得团团转。” 他说完望着天感叹道:“老擎栾王,才是草原之上真正的雄鹰,若他在世,今日擎栾绝非这般光景” 几个小辈虽然没有跟着老擎栾王一同上过战场,但无不是听着老族长的英雄事迹长大的,心中都是无比崇拜,再结合眼下的凄凉境地,的确令人沮丧。 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守在门口的这几个擎栾人立刻严阵以待起来,等那人走近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人,前来报信的。 “我从外面听来的,说咱们族长不是被中原皇帝藏起来了,是他们的禁军统领叛变,劫了族长,打算威胁我们投降!” “什么!?” 几个小辈慌了神,再怎么认为赫函的决策失误,他到底还是擎栾人的一族之长,没了他就像没了领头羊,众人顿时就慌了神。 “都先别慌。”方才讲话的老擎栾人一发话,众人才算安静下来,“那禁军统领现下人在何处?” 来传信的擎栾人支支吾吾道:“呃,这个似乎禁军也不知道他们自己老大在哪,听兄弟们说,还有几个禁军找咱们要人呢” 老擎栾人沉了沉声道:“先不要轻举妄动,这里面分明是有诈,咱们现在谁的话也信不得。这样,你去把罗萨找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罗萨是赫函的长子,也是崇多的大哥。他为人沉稳,没有两个弟弟那般冒进浮躁,是最像赫函的一个儿子,也是族中人默认的擎栾下一任族长继承者。 众人一听要找罗萨来,心中都或多或少都明白了些什么。 若是赫函回不来,也许就是罗萨扛起担子的时候了。而他的选择,也关乎着擎栾的未来,甚至是存亡。 没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外门前,他穿着极其考究的擎栾皮裘,面容是极典型的西北人长相,但眉眼间能看出赫函的影子,与崇多有四五分像。这便是赫函的大儿子罗萨了。 “师叔,你找我过来,是不是父王出什么事了?” 这老擎栾人也算罗萨的长辈,是老擎t栾王的故交,因此即便罗萨作为继承者,对他也格外恭敬。 来传信的擎栾族小辈将打听来的消息又与罗萨说了一遍,罗萨听完,即便平日里已经算赫函的儿子里最成熟稳重的,但到底是年轻人,遇上这种事难免急躁起来。 “那还不快即刻将城外的擎栾族人都调回来?我们必然是上了中原皇帝的当了!” 罗萨这师叔闻言,低声提醒道:“罗萨,这只是他道听途说来的片面之词,你未来是要主持擎栾族大局的人,这么容易轻信他人,武断决定,以后可怎么办?” 这位师叔的话罗萨还是能听进去的,他是赫函这几个儿子里唯一得祖父教诲的人,那时祖父对这位师叔就颇为敬重,因而他的话罗萨能听进去不少。 “那依师叔所见,咱们现下应该怎么做?” 师叔沉吟半响,似乎在措辞怎么跟罗萨解释,“罗萨,现在哪一边说的是正确的,哪一边在撒谎,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你父王从决定向中原皇帝俯首称臣,咱们迈进京城大门这一刻起,就已经酿成大错。” 罗萨愣了一瞬,即便他敬重自己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上他的确不明白父亲的所作所为。 “所以师叔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依旧与皇后结盟?” 毕竟现在京中的实力无非两立,不是倒向皇帝就是倒向皇后。罗萨顾虑道:“但眼下我们在皇后眼里已经是背叛者,即便眼下她碍于需要我们,日后帮她推翻了皇帝的统治,她一样会秋后算账。” 师叔摇摇头:“中原人这个皇帝,太过奸诈小人,而他那个皇后,心思又太重这两个人我都不信。” 罗萨道:“那师叔的意思是” 老者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罗萨,你是被你祖父亲手教习过的,如今多年过去,我们擎栾韬光养晦,养马练兵,壮大族群。在兼并了西北诸多小族群后,实力早已今非昔比,甚至比你祖父在世时更加雄壮。”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继续道:“可惜,你父亲继承了你祖母的性子,内敛沉稳,这在太平盛世其实是好事。但在乱世,就显得太过瞻前顾后了。罗萨,现如今我们擎栾最主要的兵力已经齐聚京城,中原皇帝对我们而言已经是一只被咬断脖颈的羊,垂死挣扎罢了。” 这段话如同一剂令人血脉膨胀的猛药,令罗萨周身热血沸腾,他开口想说什么,发现自己的嗓子变得沙哑无比。 “这个决定太大了,我要考虑一下。” “没有时间了,罗萨,时局如今瞬息万变,不会留给你时间犹豫踌躇。像个擎栾的汉子,成则已,不成横竖一个死,我们擎栾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罗萨道:“但父亲父亲还在他们手上。” 无论赫函在谁的手上,威胁也好,保护也好,本质都已经一样了。罗萨现在的决定不光关乎着擎栾,还有他父亲的性命,一但擎栾表明态度,赫函也许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师叔有点着急:“你父亲优柔寡断,才令我们先砸陷入这么被动两难的境地,难道你还要向他一样,让擎栾族都断送在这个京城之中吗?!” 罗萨紧咬着牙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师叔,我听你的,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师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你打算怎么做?” 罗萨道:“先把城外的族人都调回城,控制住禁军,这样就算西北军到了,京城也已经是我们的了。” 师叔摇摇头:“不行,西北军来是做什么的,你还记得吗?” 罗萨答道:“剿匪。” 师叔道:“不错,如果届时兵临城下,京城已由擎栾控制,即便皇城易守难攻,我们也是占山为王的‘匪’,西北军大可以救驾的名义去各地方调兵。” 不错,擎栾的主场在西北,纵然擎栾人有天然的体魄优势,在骑射上几乎无人能敌,但优势也仅仅只能在平原交战时能发挥出来。常年居住于草原之上的擎栾族对如何守好一座城池并不了解,届时一但西北军发起攻城,能不能守住,还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毕竟不是浔江派,即便他们是‘匪’,扶着一个贺姓的皇子上位,也算名正言顺。但我们是要改朝换代,并且我们对中原人的朝廷也不了解,统一全境更谈何容易?因此更需要一个好名声。” 罗萨道:“所以西北军一定不能抵京。中原人的皇帝,也一定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师叔这下才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西北军若想进京,必会在京郊穿过一片平原。只要我们派出人去跟城外的族人联系上,便可直接令他们去截杀西北军。” 罗萨思索片刻,“对,城外的族人不必回城,那城内的” 师叔打断道:“眼下禁军已成颓势,之所以还在纠缠不过因为大家立场不坚,对你父王的决策又心存疑虑。只要你出面明令,我相信对付几个中原人还是很简单的。只要控制住了宫城,大局就已经稳住了一半。” 可听到这里,一直言听计从的罗萨却突然拒绝了他。 “若是城外的擎栾能一举消灭西北军,那城内,其实就无所谓了。” 师叔预感不妙:“什么意思?什么叫无所谓?” 罗萨道:“只要我们假意投降,以京城现在留守的兵力,任他们怎样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了。我们不如先装作投降,总有机会救出父王。” 师叔也是没想到这孩子还惦记着自己那没用的父亲,虽然是个有孝心的,但成大事者总要有点斩断亲缘的魄力。 他们这一家子都毁在了重情重义上,老擎栾王因着过世夫人临死前一句话而畏手畏脚,赫函因为与中原皇后的约定直到现在失了时机才敢违背,现在留下个罗萨,以为能做出些不同于自己祖父父亲的大事。结果呢,骨子里流的还是那一家子的血脉。 师叔叹了口气,“糊涂啊,你本心虽好,但成大事者,最忌用情在决策上。你可知你这么做,要平白无故多出多少风险,错失多少机会?” 罗萨道:“师叔,我都知道。可若是这大事要踏着我父亲的尸首才能成,那我宁可不成。” 师叔:“好吧好吧随你。赫函倒是养了几个好儿子啊” 既已做了决定,罗萨便打算去执行了,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师叔,既然说禁军统领叛变,那他是从了谁的命绑的父王呢?皇后?” 传话来的擎栾族小辈插嘴道:“我听着不是皇后,是瑞王,对,不知道哪蹦出来的一个瑞王!” 养居殿外的嘈杂声渐渐散去,听上去,那一帮擎栾族人已经走远了。 一直静默着的殿内传来了两声轻笑,那个刚刚被擎栾族人议论着的“瑞王”,缓缓地从屏风后的侧书房走了出来。 “听到了吗?他们现在,都已经懒得背着你议论了。” 空旷的养居殿内,传来两声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贺景廷就当这算是应答了,自顾自继续道:“你这皇帝,做得也实在是够失败的。” 呜呜声似乎更大了一些。 “不知道,你还记得我阿娘吗” 贺景廷恍若未闻,径自走到窗边,隔着窗棂纸,抬手抚摸着从上面渗出的光亮,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她是当年浙北最漂亮的花魁,多少人一掷千金只想点亮她手中的一盏灯,又有所少人千金散尽也换不来她垂眸一瞥” “她不愿与达官贵人虚与委蛇,亦看不上寻常人家的少爷公子,去做一房妾室。但她却独独看上了那年初到浙北的你。” 贺景廷回头,看向被捆在龙椅上,被一块脏布料堵住了嘴的贺成衍。这是他的父亲,却也是他此生最为痛恨、不屑之人。 “我从不曾因为她的身份而羞愧过,但我却从出生之日起,便因为身上流淌着你的血而变得不堪。” 意外地,贺景廷看着贺成衍的目光并没有太多的怨恨,而是平静地,像是在看一棵草、一片叶。普通到没有必要注入任何感情。 “我没有别的话要同你说,既然你将皇后关在偏房,证明你对那里还算满意那便待在那里吧。” 贺景廷打开养居殿的门,两个禁军便手脚麻利地进屋将捆着的贺成衍扛起来。挣扎了这么久,贺成衍嘴里的那块破布可算是让他唇舌并用给吐了出来,他啐了一口朝t贺景廷喊道: “别以为你就能活着逃出去,即便擎栾奸计得逞,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现在这个深宫里,谁也逃不掉!你和沈琴央也一样!” 贺景廷没有回答他,微微一扬下巴示意那两个禁军,贺成衍的嘴就又被堵住了。 “比起这个,父皇还是在偏殿闲的时候好好想想,自己最后究竟是被擎栾的人杀掉,还是被禁军统领的人杀掉吧” 被抬着路过自己这个小儿子时,贺成衍看到了一个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笑容: “或者期待一下,我来亲自杀了您?” “呜呜呜呜!!” 贺景廷笑着将他送走,门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穿着禁军服制的人。 “盟主,有个擎栾人在城门口打转,像是要找机会出城。” 贺景廷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嗯,放他出去,做得自然点,让他们觉得是凭自己本事混出去的。” “啊?可咱们不是要封城吗?放个擎栾人出去岂不是让他出去喊剩下那一大半擎栾人?” 贺景廷道:“封城,是母后要我做的,自然要依她。但擎栾他们的这把好算盘,我也要帮他们打响了才热闹,不是吗?” 唤贺景廷盟主的这个“禁军”挠了挠头,觉得背后有点凉:“我也不懂,反正盟主的主意向来拿得准” 贺景廷眯了眯眼:“盟主是谁?” “呃,回殿下,我也不知道盟主是谁。” “嗯,你们几个注意点,现在趁乱混在禁军里还容易,等到擎栾诈降禁军开始清点人数就不好办了。” “殿下放心,总归这宫里也不止禁军是男的,不还有太监可以装吗?” 贺景廷:“下去吧,把门守好。” 养居殿的一关,贺景廷便打量起了这间屋子。 龙涎香已经燃尽,但屋中的一饰一物都沾染上了味道,即便没有燃香,空气里始终还存有经年累月的香味。 贺景廷走到床榻边缘,俯下身摸了摸床沿处,又将被褥掀开来看,果真在床褥下发现了一个锁着的门,隐约看见门的缝隙。 如此隐蔽,虽是设置在床榻之下,但贺成衍从不会令侍寝的嫔妃留在养居殿过夜。连翘白日里可以在外殿书房附近翻找,可寝宫却从来都是禁军把手,除非贺成衍在殿内,否则无人能独自进来。 连翘究竟是如何知道床榻之下藏有隐门这件事,的确蹊跷。 贺景廷只略做思索,便没有再过多费心思了,无论情报的来源如何,只要能是正确的就行。他从腰间卸下佩剑,用了些力气拿尖端插入缝隙。等到把锁撬开,他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血迹从连翘为他包扎的棉布上洇出来,贺景廷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将棉布扯开丢到一旁,打开了眼前这扇隐门。 里面,是一片漆黑的甬道,静得像是通往异世界的道路。 贺景廷带了一盏烛台,携剑迈入其中,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小心。这条甬道非常长,简直像没有尽头一般,何止能藏一个赫函,藏一百个都绰绰有余。 贺景廷越走心中越觉得奇怪,这条地道除了石墙就是地砖,可见断不是为了藏什么物件。但若是藏人,又必不会做成如此有指向性的通道。 甬道通达而顺畅,几乎都是笔直的直线,似乎目标十分明确,显然是要通往什么地方。但贺成衍贵为天子,在后宫之中岂不是任意行走,为何修建这么长的一条秘密通道? 走到现在,贺景廷几乎已经确定,这条通道中应该是没有人的,赫函并不在此处。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甬道尽头的答案埋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愈发显得诱惑而神秘,直觉告诉贺景廷,通道的尽头并不仅仅藏了贺成衍的秘密 就在他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遇上鬼打墙时,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同入口处相同的阶梯,贺景廷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踏上了台阶。 这道暗门是从内部上的锁,也就是说,这道门是单方面设置的。只能由贺成衍进入甬道,由贺成衍打开这道门,而门却是无法从外面打开的。 贺景廷站在门旁屏息凝神,并没有听到门外有任何的声响,又过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打开这道锁,推开了门。 门是向上开的,伴随着微微的阻力,随着门的打开,光亮继而泄入,贺景廷眯了眯眼,却意外看到了熟悉的布景。 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等确定这里是何处后,一股无名的怒火瞬时抵住了他的咽喉。 这里,竟然是昭晨宫。 贺景廷推开门,从甬道中走了上来,昭晨宫的布局是如此熟悉,沈琴央喜爱的兰草花,摆在她常靠着看书的美人塌旁,从前他晨时来请安,有时因为起早了,她可能还会在上面打瞌睡。 贺景廷回头看了看那条甬道的门,就设在窗前的坐塌下面,因为盖着厚厚的软垫而难以发觉。暗门设置的极其隐蔽,若非凑近细细查验很难察觉,侍女在打扫时因为盖着软垫不会落灰,自然也不会反复擦拭下面。 昭晨宫内熏香清幽淡雅,屋内安静而温暖,引着贺景廷下意识往内室走去。 然后如愿地,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安睡着的沈琴央。 贺景廷屏住了呼吸。 他见过沈琴央狠厉而毒辣的样子,见过她冷漠淡然的样子,唯独没有见过她卸下所有防备,在自己面前安然入眠的样子。 流光水滑的一袭长发铺在枕上,未曾修饰过的清素淡眉微蹙,她侧抱着被子,背后靠着两个迎枕,这是一种十分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贺景廷手上还握着佩剑,不知不觉握得愈发用力,他猛然反应过来,此时站在沈琴央床前的自己,就像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偷偷从甬道潜入到她寝宫的贺成衍。 贺景廷咬了咬牙。 他不知贺成衍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又借着这条甬道对沈琴央做过什么,但不管因为什么,都令人恶心,细思更是令人心惊。 这件事必须告诉沈琴央,但不是现在。 他最后看了正睡着的沈琴央一眼,就这么贸然出现在她的床前,一定会吓到她。她担惊受怕了两日没合眼,该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对了,连翘似乎说过,她正发着烧。 原本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的贺景廷,思及此处时脚步一顿,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伸手轻轻地触了下沈琴央的额头。 已经不太烫了。 感受到了触碰,虽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沈琴央还是皱了皱眉。她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被梦魇住了,口中呢喃着什么,贺景廷有些紧张,蹲下身来想听清楚她要说什么,就听到几个模糊不清的含混字眼—— “你给我回来”她说道。 贺景廷心跳一滞,然后听到了她后面叫的人。 “贺成烨。” 贺景廷猛然起身,如梦初醒般后撤了几步,随后轻手轻脚地从甬道离开,像是从未来过 沈琴央没睡太久,她嘱咐了竹苓,只两个时辰后便务必把她叫醒。即便还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但竹苓还是十分准时地把她叫了起来。 窗外的天光橙黄一片,已经快要到日落西沉时分,虽然只睡了两个时辰,但恢复了不少精力。知道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封城,宫城内的擎栾族人也已经投降,沈琴央才算放心下来。 “现如今城门已经封锁,城外的擎栾族也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林大当家他们将人引到远处了。严大将军的副将看样子是想靠着皇后和瑞王让自己当下一任的禁军统领,禁军算是听凭我们调用了。” “擎栾那边,现在是赫函的大儿子罗萨说得算,他听信了赫函在禁军统领手里的传言,带着他们的人主动降了。” 连翘顿了顿,“不过,就是赫函本人,还没有找到。” 连翘在旁,将沈琴央睡着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我听贺景廷说,你让他暂时别动贺成衍,是因为要找到赫函?姐姐为何一定要找他?” 从她的话里听出些端倪,沈琴央没有直接回答连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贺景廷,同你倒是说了不少消息,他原是这么健谈的人吗?” 被冷不丁这么一问,连翘突然有些慌张,“姐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许是因为被赫函背叛过一次,沈琴央现在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多了分警惕之心。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意外,以为他是个不会说太多自己盘算的人。” 连翘小心翼翼道:“也许是因为t他现在已经信任我们了吧。” “也许吧。” 她怕是有些杯弓蛇影了,沈琴央没有再多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而问道: “对了,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进来看过我一次?” 连翘道:“我怕你睡得浅,开门声会吵醒你,就没进来看。姐姐是听见开门声了?那可能是竹苓不放心来看过吧。” 沈琴央回想了下,倒是没听见开门声,“许是做梦了吧。” 然后她喊了竹苓进来,做了简单的梳妆,眼下皇城中已然稳定下来,她便打算去亲自做一件事。 养居殿外被禁军围着,见来人是皇后,两排禁军十分识相地让开了道。 连翘扶着沈琴央到了偏房,日前还是她被关在这里面,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显得有些荒谬可笑了。 沈琴央让连翘守在屋子外,自己迈进了屋中。与贺成衍先前的布置不同,偏房撤掉了所有的炭盆,在寒冬雪天里冷得像是冰窖。贺景廷恨透了这个生父,自然不会希望他好过。 但沈琴央却唤人来,端了两个炭盆进来,用的也都是皇帝日常惯用的金丝炭。 贺成衍冷着一张脸坐在桌边,看着逐渐升温的炭盆,冷笑道:“皇后如此惺惺作态,怕不是真的来关心我吧?” 沈琴央挑了挑眉,笑道:“我还真是来关心你的。” 她坐到桌子的另一头,两人面对面坐着,看上去倒还算是一对体面的夫妻。 “别装了,沈琴央,你之所以现在还不杀我,不就是因为赫函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吗?” 贺成衍笑得得意:“事到如今你还能亲自过来,看样子,你和你那个孝顺儿子,应该还没找到赫函吧。” 沈琴央始终保持着笑意,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贺成衍也愿意陪她心平气和地好好聊聊: “念在夫妻一场,还是提醒你一句吧,事到如今找不找得到赫函已经不重要了。你以为擎栾族真的会老老实实投降吗?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京城之外还有大半的擎栾族呢,就算那山火烧得再旺,林挚带着人当饵跑得再远,也不该到现在还不回来吧?” 见沈琴央没反应,贺成衍有些急了: “你蠢么?等到城外的擎栾人把西北军全灭了,再掉头回城,你们又交不出赫函,擎栾人难道不会拼命吗?你以为就那点禁军能护住你?” 沈琴央就是贺成衍见过最聪明的女人,现如今他话都点明到这个份上了,她不可能猜不到他的意思,看不透现在的局面。可沈琴央始终淡淡地坐在自己对面,嘴角微微带笑,像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更压根不在意这些事。 “原来如此,你那孝顺儿子早就跟你通过气了。”贺成衍冷冷道。 可沈琴央为什么不害怕呢?他们手上不过一点残兵败将似的禁军,就算擎栾和西北军在京郊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单单是京城里剩下的这一点擎栾族,沈琴央都绝不敢十拿九稳。 她到底凭什么还能安心坐在这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你到底还有什么后手?!”贺成衍起身恶狠狠地冲着她质问道。 “这样吧。”沈琴央抬眼看着他,“我可以告诉你,刚刚你说的这些话,都是对的,但唯有一条错了。” 贺成衍问道:“哪一条?难道是罗萨没把人派出去?擎栾人还没跟西北军对上?” 继而他眼神沉了沉,“还是说,你其实已经找到赫函了?” 沈琴央摇了摇头道:“都不是,你说错的,是最开始的第一句。” “我之所以到现在不杀你,是因为赫函没说完的半句话。” 贺成衍:“你什么意思。” “赫函到底要说什么,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话本子,男主角是谁,主场就在哪里。很显然,你是主角,贺景廷是接任你的下一个主角。你骗过赫函,让他认为舒王才是下一任主角,让他帮着你做垂死挣扎,这的确是个好计谋。” 沈琴央笑着看他继续道:“贺成衍,我很高兴,你作为一个已经快要被替换掉的主角,还能有这番能耐。” 她目光真挚,像是在说什么衷心的祝福: “你可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说完,沈琴央便起身准备离开了,没有再看贺成衍一眼。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沈琴央不杀自己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贺姓的这两个主角,她谁也没有真正信任过。 制衡,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主角更迭都是你死我活,若不是前者谢幕,那后者的亮相便永远提不上日程。只要贺成衍不死,贺景廷就算再厉害,也没法真正地登上舞台,独揽大权。 可她不过是需要自己仅仅活着罢了。 贺成衍心中莫名生起一阵巨大的惶恐之情,她要抛弃他了,自己对她来说,已经彻底没有用了。 他突然有种直觉——这将是她与沈琴央最后一次见面。 “若清!” 沈琴央脚步一顿,她还是下意识地被这个称呼叫住了。 身后贺成衍的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凄凉悲切,令她突然就想起了,从前与贺成衍在宗亲王府时的岁月。 但那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若抛开你我为帝后的这段记忆,你可曾有一瞬间,是真心对过我的?” 他花了十年时间,终于问出了这句话,这十年间他日夜思索却不得其解的问题。 可惜,得到的,也是他十年来最害怕听到的答案—— “不曾。” 贺成衍看着这个女人离去的背影,他曾无数次想杀了她,又无数次地庆幸她活着的女人。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仇恨,可没想到最后望着她的背影,贺成衍心中只有滔天的悲伤。 他这一世,算是耗在她身上了 离开了养居殿,远远地,严大将军的副将便迎了上来。 “娘娘怎么亲自来养居殿?也不带个人进去,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臣该如何跟瑞王殿下交代啊。” 沈琴央打量着眼前这个副将,她倒是对这种趋利避害的人没有什么看法,人性如此,好好加以利用便是。 只不过,还需调教一下。 “本宫的事,为何要同瑞王交代?” 副将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虽然事成之后登上皇位的人是瑞王,但说到底瑞王还是靠着皇后上位,背后真正做主的是眼前这位。皇后的事为何要跟瑞王交代?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么? 副将赶忙谢罪,沈琴央却笑笑没再追究。 “既然你都明白,就替本宫办一件事吧。” 明眼人一听便知这是皇后娘娘赏的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副将自然懂得抓住,心中暗下决心要好好表现一番。 “派一队精锐守好陛下的房间,谁也不得靠近。” 副将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没想到沈琴央转而道: “尤其是,瑞王。” 第099章 威胁 京中混乱多日, 十五的朝会却如期进行。 这一日,天云翻滚,日影多变, 昭示着一场极恶劣的暴风雪马上就要压境而来。 朝臣们瑟缩着立在殿外, 鸣鞭三声,百官俯首上殿。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但等来等去, 龙椅始终空空如也。 朝会照常, 皇帝却没有现身。就在所有人心中疑惑之际, 珠帘轻响, 一道衣着华贵身形纤细的影子缓缓坐在了龙椅旁的后方。 百官里的皇后党率先跪拜, 其余的皇帝党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彼此之间小声议论了两句。可即便支持贺成衍, 皇后面前再有什么异议也是不得不拜的。 于是文武百官齐声做拜, 皇后于珠帘之后道了平身,队伍中才有官员敢开口提出问题。 “既是朝会, 为何今日是皇后娘娘上殿?” 沈琴央平缓中带了些许威仪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响起, 声音不大,可每个官员都听得清楚。 “近几日有反贼混入京城,于宫中作乱,陛下受到冲撞一病不起。从今日起,本宫代为处理朝政一应事宜, 由瑞王辅政。” 阶下一片哗然。 “恕老臣直言,虽然近几日京城宫中都乱了,但从未听说过陛下病倒的消息传出来。若皇后娘娘主张陛下已经病入膏肓到无法出面明令下旨, 可否将太医院为陛下诊治的脉案与药方公示出来?” 沈琴央道:“病来如山倒,恰逢贼人将太医院洗劫毁坏, 脉案不曾备份。至于药方,太医称陛下患的乃是心病,需要静养,没有药方。” “这” 提出问题的大臣一时语塞,原本以为皇后一定会准备好严密t的一套证据来佐证自己的话。毕竟皇后在太医院有自己的人,想伪造脉案和处方并不是难事。但太医院也不是没有皇帝的人,若是皇后拿出病案,他们自然可以提出让皇帝党的太医上殿核实对峙。 可没想到,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压根没用上,皇后根本懒得去圆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未免也太流氓了点。 “听说,擎栾族乃是陛下亲召入京的,反倒是城外被擎栾族剿灭的浔江派,才是真正制造混乱的‘贼人’吧?” 又蹦出一个皇帝党的老臣,打算从皇后话里所谓的“反贼”上做做文章。沈琴央不慌不忙反问道: “什么时候,道听途说的传言,也能在朝会大殿之上作为呈上来的证据了?既然是听说,就不必说了。” “呃可是” 沈琴央笑笑:“你既说擎栾是陛下亲召入京,可有见过明旨的诏书?你既说城外的浔江派才是制造混乱的贼人,可浔江派从始至终可有攻入京城过?难道爱卿是想说,这几日宫中的混乱,陛下被贼人冲撞,都是本宫编造的?” 老臣赶忙跪下磕头:“臣不敢” 一两个皇帝党的人跳出来,都被沈琴央三两句话就摁了下去,这几个还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沈琴央留了三分薄面。但总有年轻气盛,又想在关键的节骨眼上为皇帝陛下冲锋陷阵一把,日后能在陛下面前记笔大功的,站出来反驳道: “皇后娘娘何必步步紧逼?擎栾族在城外剿匪,拿下浔江派,解了京城多日的围困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却把功臣打为逆贼,实在荒唐!” 这句质问掷地有声,在大殿之上回荡了两圈,而后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琴央很久没有说话。 似乎过了很久,她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才缓缓开口道: “看样子,这几日的封城令消息都闭塞起来了。” 最后说话的年轻臣子原本就因为沈琴央的沉默有些发怵,现下听她开口,才忍不住偷偷抬头。珠帘之后的影子似乎一直没有动过,皇后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可他还是感受到珠帘之后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为了解决贼匪的围城之困,陛下派一支队伍持兵符前往西北调兵,从一开始调的就是常年驻守边关的西北军,而非擎栾族。可擎栾族族长赫函却无诏擅自携族人进京你既然说擎栾是陛下亲诏,本宫就问你,可否见过明文诏书?” 阶下这位年轻的臣子抖了抖:“不曾” 沈琴央继续道:“现今留守宫城内的擎栾族不过两千,你又可知剩下的五千擎栾族人现今身处何地?” “臣听闻先前京郊西山起火,东边又有浔江派余孽,应该是陛下派出城去” 沈琴央打断道:“这些事早已人尽皆知,都过去多少日了?不必在大殿之上重复一遍。” 他又抖了抖,额头上已经挂满了细密的汗珠,哆哆嗦嗦道:“臣不知” 沈琴央:“那本宫来告诉你吧,剩下的擎栾,现在在京郊平原与陛下召来的西北军交战,已经厮杀了一天一夜。” “这怎么可能?!” 等到他说完,就发现自己身后出现了两名禁军,珠帘拨动,从帘后缓步走出的女人立在阶上俯视着他,缓缓道: “既然这位小大人不肯相信,那便派他一人去京郊平原探一探虚实吧。至于这消息的真实与否,也不必你亲自回来告知,你回不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完,他就哭天撼地地被禁军架走了。 “还有人想问什么吗?” 至此,大殿之上再无异议之声。 沈琴央笑了笑:“很好,那便将擎栾族的小王爷罗萨,带上殿来吧。” 罗萨被禁军架着推到殿前,忍着屈辱跪下来朝皇后磕了个头。随后,僵硬地开口道: “罪臣擎栾罗萨,携族人佯装觐见上京,以为陛下护驾为名潜入宫中。又以山火、贼首流窜为由派出大批族人出城,目的仅为拦截西北军入城。随后在宫中与其里应外合,妄想妄想谋权篡位。” 这一番话显而易见是事先准备好在殿上背出来的词,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再敢提出异议,现在阶下跪着的,无论皇后党还是皇帝党,都心知肚明——局势已经彻底倒向了皇后。 现在谁再出头冒进,下场不会比刚刚那个拖出去的好太多。 但其实形势走到了如今的地步,皇帝执政还是皇后执政,结果已经大差不差了。 正如皇后所说,西北军是正经来救驾的,擎栾才是心怀不轨的反贼,更不必说早就虎视眈眈目的明确的那群浔江派土匪。可西北军常年驻守西北,养得估计不会比这些年来在西北四处征战的擎栾更具实力,在京郊平原这种对草原人具有天然优势的位置交战,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那赢了西北军的擎栾大部队,在之后会做什么呢?自然是调转方向回过头来攻城。届时只有这一点禁军,如何能防得住? 甚至群臣都为皇后捏了一把汗,现在这么折辱擎栾的皇子,等到城外的擎栾族回来,把皇后大卸八块给他们的小王爷报仇泄愤都是有可能的。 一个老臣出来小声提醒道:“既然现在擎栾大军已经在城外与西北军交战,那皇后娘娘现在可有什么应对之法?呃,据老臣所知,城内的禁军近几日既要分出部分来守城,又在宫中与擎栾族人起了冲突。现如今怕是已经分身乏术,无力应对了。” 沈琴央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才敢与上殿来面对群臣质问的,她笑了笑,反问道: “谁说宫内只有禁军了?这不是还有留在宫里的擎栾族吗?” 殿上静了一瞬,还是罗萨最先反应过来,张口便骂道:“皇后!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们给你守城?!” 愤怒的罗萨刚想起身,就被身后的两个禁军重新按在了地上。 他挣扎了一下继续喊道:“擎栾族族人之间如手足亲兄一般,怎么可能让我们为了你们中原人自相残杀!” 沈琴央冷声道:“是又如何?你没得选择。” 罗萨体格健壮,两名常年习武的禁军竟然只能控制住他一时。很快,那两名禁军便有些脱力,几次险些就让暴起的罗萨挣脱开来。 沈琴央招了招手,殿上便涌入一群持刀的禁军,文武百官都吓得一震。即便是贺成衍在位,也从未有过这么多禁军同时携武器上殿。看样子皇后这是将禁军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上了! 罗萨被数把明晃晃的刀剑架住了脖颈,眼睛死死地盯着沈琴央,可惜阶上的女人不为所动,吐出的话语比抵在他脖子上的刀都要冰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想想吧,你父亲还在我手上。” 罗萨心中一震,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先前听说禁军统领绑了赫函,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那禁军统领的影子。但现在看禁军对皇后唯命是从的样子,显然是已经被沈琴央收服,那么赫函应该也顺理成章地到了皇后手里。 虽然一直以来擎栾与朝廷之间都是父亲与皇后在做交涉,但罗萨多多少少也了解些这位皇后娘娘的性格。起码,她绝不是一个会被厉色震慑,吃硬不吃软的人。 现在这种关头,罗萨的确没有资格再去同皇后谈判什么了,既然硬的不行,便只能来软的。 “皇后娘娘,我父亲他毕竟效忠您多年,西北多年来的安宁不是凭空而来,都是擎栾在为您稳定住局面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没说话。 罗萨像是看到了希望,红着眼继续道:“更何况城外领兵的还是臣的亲弟,娘娘该如何让我在城内与他对抗,看着朝夕相处的弟兄们死在我手上啊” 沈琴央打断道:“能不能,是你要解决的事。我只告诉你,若你做不到,或者城内的擎栾族有任何为城外贼匪放水的行径你的父亲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皇后!我父亲这些年来对朝廷无有不依,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你怎么能如此狠毒,不念旧情!” 沈琴央冷笑道:“不顾念旧情的人是你父亲,而你是最不配在这里跟本宫提旧情的人。” 这句话,反倒突然点醒了罗萨。 赫函背叛皇后,是因为投靠了与皇后水火不容的皇帝。可在禁军与擎栾起冲突前,赫函明明是在皇帝身边的。虽然后面因为t禁军放出消息,说赫函在禁军统领手上,他们就下意识地觉得是皇帝在中间耍了什么花招。但有没有可能禁军从一开始就是受沈琴央操控的,故意引导他们以为赫函已经不在皇帝手里? 罗萨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沈琴央虽然张口闭口拿赫函做要挟,可从始至终都没有拿出任何证据证明赫函在她手上,赫函甚至从暴乱发生开始就没有了踪迹,再未显身。而皇帝现下也状况不明,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赫函其实还在皇帝的掌控中?沈琴央只是在虚张声势? 思及此处,罗萨反而从紧绷愤怒的状态下放松出来,他笑了笑看着沈琴央说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后既然口口声声拿我父亲做要挟,那为何不直接将我父亲带到我面前,也好让我快些下决心?” 沈琴央不急不徐道:“看样子,小王爷是不相信赫函在本宫手里了。” 罗萨:“若是在皇后娘娘手里,那就请证明给我看吧。” 沈琴央笑笑,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侧头朝后方的禁军点点头,就有一个禁军出列,手里端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上前将此物放在了罗萨面前。 “这是什么?” 罗萨心中古怪,有种怪异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从禁军手里挣脱出一只手,缓缓地伸向面前地上的小匣子。 打开,里面是一根断指。 “应该能认出这是你父亲的手指吧?没关系,本宫只断了他一根小指,不会影响以后他骑马射箭。但如果你觉得这还不能算作是证据,后面还要再砍掉点什么给你证明,怕是影响就大了。” 沈琴央没有感情的声音响彻大殿,罗萨捧着那一方小匣子,目眦欲裂。 他竟然还妄想着这女人能念旧情罗萨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和愚蠢,这个蛇蝎一般的女人,自己和她对上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怎么样?还需要‘证据’吗?” 第100章 破城 下了朝会, 沈琴央与竹苓刚出了大殿,贺景廷便迎了上来。 竹苓识趣地退到后面远远地跟着,两人踏上了长长的连廊, 贺景廷负手看她道: “母后, 怎么样了?方才在殿上没有臣子难为您吧?” 沈琴央看了眼一副恭谨样子的贺景廷,见他满眼都是真挚无比的担忧之色, 心中不禁腹诽。自己这个捡来的儿子当真是越来越孝顺了, 即便明知道他是装的, 也装得越来越乖顺倒是好演技。 可惜沈琴央不吃这一套。 “大殿之上这么多人, 里面没有一个是你的耳目吗?朝会一散你就应该知道结果了吧。” 贺景廷被揭穿了也不尴尬, 跟上她垂眸笑了笑,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母后。” 沈琴央道:“城内剩余的擎栾族已经由禁军分派到城门, 罗萨由禁军副将看着, 暂时不会出什么乱子。等到西北军一垮, 城外的擎栾族一掉头,城墙上安置的所有城防武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贺景廷有些担忧道:“这会是一场恶战, 毕竟是让擎栾族手足相残, 他们不会竭尽全力的。” 沈琴央道:“谁指望他们竭尽全力了?我本来也没想就拿一个赫函当幌子,便能给罗萨骗得肝脑涂地,为了我们自相残杀起来。城墙上的炮台和投石器只凭那点禁军搬不动,拿他们做做苦力就得了。 等到西北军都到了,先前贺成衍从南边调的那些三三两两的护城军也该到了。虽然比不上擎栾吧, 但和西北军撕杀了这么久,擎栾人体能再好也该疲软了。更何况看到城墙上把箭射向自己的还是他们的兄弟” 贺景廷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杀人诛心,原来如此, 还是母后高瞻远瞩。” 这话实在听起来不像好话,尤其是从贺景廷这种聪明到令人忌惮的人嘴里说出来。沈琴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你早就想到了吧。” 贺景廷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儿臣不知” 沈琴央懒得陪他演戏, 转而问道:“赫函找到了吗?” 贺景廷正色起来:“没有,后宫几乎翻遍了,没有一点踪迹,就连看到过他的宫人都没有。” 沈琴央皱了皱眉,这未免有点太诡异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后宫不是个能藏人的好地方,四处都遍布他们的眼线。 按理说赫函这样一个身形高大的外族人不可能留不下一点踪迹,就连看到他的人都找不出来一个。 除非,人已经不在宫里了。 贺景廷见她皱眉,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开解她道: “不过,母后事先从擎栾人的尸体上拆一根手指下来的先见之明,儿臣实在是拜服。” 沈琴央听他提起这件事,摇摇头无所谓道: “也是带了赌的成分,罗萨在怒极的状态下可能认不出赫函的手指。擎栾人的指节粗大,易于辨认,但小指往往是容易被忽视形状的存在。万一罗萨认出来那不是赫函的手指还是有些难办的,他没问我要证据的话,我也不会贸然把那断指拿出来。” 贺景廷:“唯有预判到敌人的预判,方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此已经很是难得。” 沈琴央不算是个习惯被夸赞的人,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道: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赫函就先不急着找了。现在不要惊动擎栾的人才是关键,让罗萨的人知道我们也在找赫函就不好了…你找人的时候没有打草惊蛇吧?” 贺景廷摇摇头:“没有,母后放心吧。” 沈琴央倒是的确放心贺景廷做这种事,把扫尾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对贺景廷来说是家常便饭,她怕的是另外一种可能—— 赫函自己出来。 但眼下顾不了太多了,刚刚城门处就已经有人来报,西北军就快要撑不住了。沈琴央必须要擎栾族快速加入进来布置城防。 她攥了攥拳头,发现手心已经被汗打湿。 其实她也在赌,赌一个她内心深处早就有,但还未成型的猜测。 长长的连廊走到尽头,贺景廷撑开一把伞递给她。 “母后,暴风雪就要来了。” 沈琴央看了看风云翻涌的天,点了点头 但事情发生的速度远比预想要快,当夜,城外的擎栾族发起来第一轮攻城。 沈琴央从风雪交加的夜里醒来,昭晨宫向来是安静的,如今外面却充满了脚步声。她睡得本来就浅,立刻便清醒过来。 屋门被敲响了三声,竹苓一脸急色地进来,身上还带着雪花,被屋内的暖意一扑就成了雪水,滴滴答答砸在地毯上,显得凌乱而仓促。 “娘娘,瑞王。” 虽然未曾梳妆,但沈琴央一直提防着夜里突生变故,所以这几日都是和衣而睡。瑞王直接过来,想必情况不算太好。 不是讲究礼数的时候了,沈琴央点点头示意让他直接进来。 紧接着,贺景廷就掀开了门帐,身上的冷意在屋中蔓延,沈琴央隐隐都能感受到外面的风雪之大。 不必多说什么,必然是擎栾已经解决了西北军,掉头攻城。沈琴央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 “城防都布置好了吗?” 贺景廷迅速道:“入夜便布置好了,但城外的擎栾人这么快能解决掉西北军打过来谁也没有想到。禁军实在猝不及防,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投石器差不多废了一半。” 他顿了顿:“而且,没人想到他们会在夜里发起总攻。副将让罗萨带着擎栾人上城墙射箭,他们都故意射偏,专挑空地射。虽然夜里视物困难,纵使他们射艺精湛也无可避免地射中了一些同族人。但同样的,城外的擎栾人也看不到城墙之上站着的都是他们的自己人,我们一开始的谋划都用不上了。” 这意味着,城外对此还一无所知的擎栾人,并不会因为城墙上站着的是自己人而受到影响,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地攻城,沈琴央的这一计谋在夜里算是发挥不出来了。 敌我差距悬殊的情况下,相当于他们的优势又被砍掉一半。 沈琴央匆忙地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准备去往城门口处,被贺景廷拦了下来。 “母后还是在昭晨宫等吧,我去看着。” 沈琴央没说话,只看着他,贺景廷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母后不信任我?” 贺景廷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我以为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母后该对我有些信任才对。” 沈琴央没理会他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往昭晨宫外边走边到: “事到如今才不该再谈什么信任,擎栾打进来,我就是在昭晨宫等,也是一样的结果。” 说完,她又搭上了t一句问道:“连翘呢?” 贺景廷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连翘的问题沈琴央竟会问他,而后才道: “在自己的宫里,我命人将她看起来了,暂时出不来。” 沈琴央勾了勾嘴角:“嗯,做得很好。” 只要连翘不跟着他们一道,便还是普通嫔妃,就算擎栾真的打进来占山为王,起码还能保一条性命。 眼下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风雪刀子一般凌迟着城墙上的众人,擎栾第一波大规模的进攻暂告一段落。虽然城内的禁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城外的擎栾也是刚同西北军缠斗了两日,状态并不算太好,若不是为了这场深夜的奇袭,还是需要一番休整的。 沈琴央与贺景廷方才抵达城门处。 副将迎了上来,见到沈琴央便忍不住抱怨道: “皇后娘娘总算来了,那帮擎栾人根本不愿出力,城外的贼人刚开始发动攻击时,他们自称不会使用投石机,便一通乱捣鼓,投石机被他们毁了一半。” “让他们站在城墙上射箭,这群从三岁就开始学骑射的畜生竟突然一个个都和瞎了一样,不是故意射偏就是不肯用力,那软绵绵的力道就算射中了也死不了人。现在又喊累不肯干活了有他们在还不如禁军自己守!反而碍事!” 沈琴央沉声道:“行了,他们本来就是一家子,和我们不一样,城外的人打进来他们才有一线生机,自然不愿意出力。” 她的确没算到城外的擎栾人能这么快打过来,这件事很蹊跷,明明白日里从京郊传过来的消息还是战况胶着,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平了西北军调头来攻城? 副将见她面色一沉,急道:“我听说赫函在皇后娘娘手里,罗萨就是因为这个才肯站在我们这边与城外的同族对抗。依我看,皇后娘娘此时就应该把那赫函抬上来,架在刑架上,这些擎栾人一不听话就剜他一块肉,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如此放肆。” 贺景廷此生最不屑于同蠢人讲道理,这种关头上前添乱更是蠢得令人发指,他在旁边冷笑道: “蠢货,现在把赫函抬上来,就凭你那点禁军,以为能看住他吗?” 城内城外全都是擎栾族的人,赫函不出面还好,城内的擎栾还能陪着禁军做做样子。虽然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好歹有赫函吊着不至于当即立刻与禁军翻脸打起来。 可赫函一出现,罗萨必然会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城墙上的禁军。到时候腹背受敌,激怒了他们结果只会是令所有擎栾人瞬间暴起,把禁军杀的片甲不留。 本来,这种情况是完全不必担心的,因为沈琴央他们根本交不出赫函。可思及此处,沈琴央反而更担心起来。 比起赫函在她手里,赫函不在她手里更不可控。他一但出现,那就是最后的致命一击,手里仅有禁军的他们便再无翻盘的可能。 “等等,地面是不是在震?” 副将打断了沈琴央的思路,突然喃喃道。 几人闻言从各自的盘算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地面的确产生了轻微的震动,且愈发明显起来。 从城墙之上跌跌撞撞地冲下来一个禁军,边喊边跑过来道: “不好了,有一批大军正朝着城门方向过来,都打着火把,把天都照亮了半边,看上去人数至少有一万人!” 一万人,那就是现在城内城外所有擎栾和禁军加起来也打不过的。 “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规模的军队!?事先没有一点消息!” 副将吓得声音都是颤的,就连沈琴央在旁也听得心惊,在场的竟只有贺景廷是气定神闲的。 “慌什么,你怎么就知道,这些不是自己人?” 副将反应过来,“若是自己人,西北军已经覆灭,只有可能是难道是先前陛下去调的地方军?” 贺景廷笑了笑:“不然呢,若是打算借此机会进攻的贼匪,怎么会明目张胆地打着火把,昭告天下要进京弑君篡位?” 他朝几个禁军下令道:“去吧,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罗萨。” 城墙之上,并不只有禁军看到了天边连成片的火光。 罗萨眯了眯眼,眉头拧到了一处。身边的擎栾族部下小声问道: “小王爷,那都是一群什么人,看着人数都过万了,是咱们擎栾的人吗?” 罗萨心中已经有答案,但还抱有一丝希望,喃喃道: “父王临行前令崇多先行去往浙北围剿舒王的军队,派给他的人马有五千,人数明显对不上。” “那这些人是” 像是为了给他们回应似的,城墙之上其他的禁军好像得了什么消息,欢呼雀跃起来,人声鼎沸中罗萨听到他们之间叫喊: “地方军来支援了!我们有救了!” 军中士气一改先前的颓势,几个擎栾还愣在原地,禁军就已经开始指挥他们道: “都别愣着了,快把炮台调转,准备开城门迎接地方军。” 这是彻底把他们擎栾人当苦力了。 禁军见他们不动弹,冷嘲热讽道: “怎么?你们还想着反抗呢?城外那点子擎栾人,地方军顷刻就给你们解决了。若是你们这些在城内的擎栾族能表现得乖顺一点,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念在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你们一命。在宫中某个差事,当个太监端端茶送送水的,也不是没可能啊!哈哈哈!” 罗萨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眼看着大军压境,城外的擎栾族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开始调转方向,朝着那足有一万人的军队进发。 城墙上的罗萨看得清楚,心中火烧火燎如同炙烤。 “小王爷,他们怎么不快跑反而要迎上去啊!快阻止他们啊!” 罗萨难道不想阻止他们吗?同西北军打了两天,虽然因为出其不意的攻城让擎栾扳回一局,打了禁军和皇后一个措手不及。但外面的人都是擎栾族他最熟悉的弟兄,站在城墙上罗萨看得清楚—— 城外的擎栾族其实已经疲惫不堪了,根本无法一鼓作气突破京城的防线,第一轮进攻不过是佯攻。 现下掉头去直面中原人的地方军,无疑是飞蛾扑火。 他能做点什么呢?劫持皇后?那父亲估计即刻就会没命,而且地方军大概是听从皇帝调遣的,劫持皇后不可能令一万的地方军就范。 带领城内的擎栾人从城内突破防线倒是可以一试,但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城门口的局势,令皇后根本反应不迭,不给他们派人去拿赫函做威胁的机会。 可这单靠他们的力量也行不通,禁军为了防止他们临时反水,将擎栾从内部打散分派到了城墙城门的各个位置,彼此之间通信联系困难,几乎不可能做到一招制敌控制住局势。 已经没有法子了,罗萨看着城外逼近的地方军,既然他已经失去了调遣擎栾族的力量,就只能依靠自己去削弱敌人的力量。 他即刻下令道:“身在此地的所有擎栾弟兄们听令,杀掉你们身旁的禁军,尽最大力量抢夺城墙之上的炮台,等到中原人的军队一靠近,即刻开火!” 禁军:“你你们要造反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片城墙之上的擎栾人早就被禁军打压得满腔怒火,听到小王爷的指令后热血沸腾,直接近身肉搏从禁军手里抢夺了武器,于城墙之上杀出一条血路,冲向离他们最近的炮台。 而站在原地的罗萨,从地上捡起一把禁军慌忙逃窜时掉在地上的弓,看了看城外向着他们飞奔而来的大军队伍。 罗萨的射艺,是被祖父夸赞过的。 祖父走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没有一日停止练习。高空之中一闪而过的飞鸟,他一击即中,成群而过的羊群,他能一眼看到被标记的那只命中,是擎栾族中公认的射艺第一。 他缓缓地拉开弓,将箭头瞄准到一个看似朝高空盲射的角度,但他的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大军中骑马跑在最前方的那个将领。 地方军的首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一但将领倒下,大部队就是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无论如何,他要先做点什么搅乱局势,也许才能有挽回的余地。 拉弓,瞄准,静心。 不知道为什么,罗萨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他射箭时说的话。 他的射艺是赫函手把手教出来的,到后来却比赫函射的还要准。祖父曾笑过赫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罗萨还记得父亲那时大笑的样子,明明自己赢了他,他却比t谁都要骄傲。 罗萨闭了闭眼,脑子里回想着赫函说过的要领。 “拉弓和瞄准需要积年累月的练习,这是父亲可以交给你的东西。但唯有静心,需要你自己去做到。距离越遥远、动得越快的猎物,越需要心静。观察他的动向、速度,预判他的行动轨迹,去感知天气、风速,周遭的一草一木,甚至一片雪花都是在向你传递讯息。” 赫函的话如同落在耳边:“当你能摸到风,听到自然之力告诉你猎物的位置,就是箭离弦之际。” 他听到了。 “唰——” 离弦的箭破风而出,如同一只飞鸟高高地冲向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地冲着地方军首领而去。 而后,不偏不倚地插进了他的心口,马上之人应声翻落在地,很快便被后方冲上来的大军淹没。 “中了!!” 罗萨激动地喊道,他紧紧地扒着城墙,看到那万人大军果然渐渐地放缓了前进的速度,从马上冲下来几个人将那领将围了起来。 但罗萨没想到的是,城外的擎栾族人中也狂奔出几个人冲了上去。 两队交汇,竟没有如他预期的一般打起来,而是如河流汇入江海,融到了一起。 “怎么怎么回事?” 罗萨呆愣地看着这一切,身后喊着他的声音飘渺又遥远,直到他的肩膀被人强行掰转过来,才听到另一个擎栾人说的话。 “小王爷,那不是地方军,那是崇多带着大伙回来支援我们的!” 罗萨觉得自己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什么?” “小王爷莫不是高兴傻了!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咱们真是被皇后那个毒妇骗得团团转,族长压根不在她手上,赫函早就逃出京城往西边去搬救兵了,那万人大军的领将就是族长啊!” 罗萨僵硬地回过头去,看着远处,他射中的那个倒地不起的领将被几个人围着,一动不动。 “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王爷,你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罗萨双眼血红一片,活要滴出血来,把部下吓了一跳。 “皇后呢皇后,我要杀了她!!!” 城门下,沈琴央也没想到赫函会逃出宫与北上的崇多遇上,可明明他们都封锁了城门,赫函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 没有留给沈琴央太多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贺景廷便在旁安抚她道: “母后现在应该可以放心了,崇多虽领的是擎栾人的兵,但崇多和赫函并不是罗萨。即便赫函背叛过您,可他自己并没有谋权篡位之心,更不必说崇多一直是坚定的皇后党。等到他们入城,相信罗萨的人很快也会归附的。” 火光之中,沈琴央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他在背后做的事绝对比面上呈现的要多得多。 但如今这个局面的确比靠着一支禁军苦苦支撑要强,沈琴央没有再多说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快,城门外便传来消息,战火已停,擎栾没有再发起攻城,而是换了一副态度,恭恭敬敬地守在不远处,只有崇多带着零星几个人到城门,求见皇后。 “皇后娘娘,瑞王殿下。” 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罗萨带着几个擎栾人俯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见他模样恭谨,贺景廷便也没有派禁军上前按住罗萨,轻蔑道: “你父亲赫函,虽然起了忤逆皇后之心,却从未胆大包天到如你一般筹谋篡位。现在你父亲带着剩余的擎栾人前来归附,听说你方才还命人与禁军抢夺炮台,还打算负隅顽抗吗?” 罗萨垂眸道:“不敢,罪臣不敢请求皇后娘娘的原谅,还请娘娘念在与擎栾多年来旧情的份上,放过臣的父亲和弟弟。” 沈琴央也没打算难为他们,更何况,赫函身上还有她想知道的秘密,她始终惦记着赫函那日在贺成衍面前没说完的那句话。虽然她后来对贺成衍说她压根不感兴趣,实际上牵扯到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一切线索,她都想知道。 “本宫答应你,不动赫函与崇多。” 罗萨笑了笑:“谢皇后娘娘。” “起来吧。” 沈琴央原本没有过多在意罗萨这番有些突然的示好,以为他只是见到了父亲与弟弟一同出现,才着急忙慌地求她一个口头允诺罢了。可当罗萨起身时,沈琴央突然扫到了他浓密的睫毛下通红的双眼,才惊觉他的不正常。 果然,下一秒,罗萨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在场的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沈琴央就被他瞬间勒住脖子,刀尖抵在了她的颈侧脉搏之上。 “都别动!” 贺景廷身后的禁军紧跟着亮了刀剑,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罗萨,不想你父兄死的太难看,就放了她。”贺景廷咬牙道。 可惜,癫狂状态下的罗萨不会再轻易被他胁迫了,低吼道: “崇多归顺于你们,是因为他没有被逼到绝路!你以为我们擎栾人都是天生服从于中原人的奴隶吗?你杀了我父亲,杀了我,大可以等着看崇多他会不会掀了你们的京城!” 罗萨再次勒紧了臂弯里的沈琴央,刀尖已经没入了皮肤,逼出了血珠。 “谁都不许跟过来!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贺景廷的人将他团团围住,丝毫不肯退让半分,在场的人里反倒竟是沈琴央最为平静,轻声道: “放他走。” 贺景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也疯了吗!?他现在就是头发疯的畜生,我怎么能让他把你从我面前带走!?” 罗萨又将刀剑往沈琴央的脖子里推了一截,沈琴央忍不住皱了皱眉。 “正如当日你们在朝堂之上威胁我的你没得选。”罗萨咬牙切齿道。 贺景廷没有办法,只得让人撤开,看着沈琴央被他勒着退到了城边,闪身上了城墙。 沈琴央被罗萨带到了城门顶上,也看清了城外乌压压的大片军队。 擎栾族的兵力,沈琴央是知道的,赫函虽然派了人给崇多命他前往浙北截杀魏林的军队,但绝不至于分给他一万人的兵马。 话又说回来,若是赫函手底下真有这么多人,何必还要在最后关头,只差一步就可以夺取京城之际,反而停滞不前自己降了? 若是诈降那更没必要,这样的规模人数,顷刻之间便可以攻破城门控制住所有禁军,压根不需要装模作样。 只有一种可能,这一万人里,不一定全是赫函的人。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皇后娘娘还满腹算计,以为自己能凭借你那点聪明才智逃出生天吗?” 罗萨在她耳边嘲讽道。 说完他朝着城下乌压压的擎栾族人大喊道:“擎栾族一辈子都在草原之上驰骋,即便遵循老擎栾王的意愿,与中原人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可老擎栾王从未叫我们对着中原人忍着屈辱下跪求和!!” 城外的崇多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从悲痛之中抬起头来,才发现他怀中扣着一个女人。 “哥!你要做什么!?” 罗萨没有理会他,而是面对着擎栾的大军继续怒吼道: “现在,中原人的皇后就在我手上!我来告诉你们这些天来她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她让我们和城外的擎栾族自相残杀,告诉我们前来支援的大军是中原人的地方军,令我令我” 罗萨在说到此处时忍不住哽咽,城门处的崇多趁此机会赶紧阻止他道: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哥你快下来!还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了!”罗萨嘶吼道:“父亲已经死了!被我被我用他教我的弓箭” 最后这句话,他已经没有力气喊出,也不敢喊出了。 崇多并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还在竭尽全力喊着劝他道:“哥,父亲死前还在叫我拦住你,你难道连他最后的话也不听了吗!?” 沈琴央闻言一惊,不顾脖子上还抵着的刀,问道:“你说赫函死了?” 可惜现在在罗萨眼里,沈琴央就是杀了他父亲的仇人,只要从她嘴里出现赫函两个字眼,便会刺激到他最敏感的神经。 刀尖又狠辣地没入沈琴央脖颈三分,鲜血已经染红了她领口的大片衣衫,沈琴央却恍若不知。 “皇后,你逼我与城外的擎栾自相残杀,现在如今所愿,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你满意了吧?你竟做局让儿子弑父,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沈琴央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罗萨继续朝着城下大军喊道: “我的父亲,你们的族长,他一辈子被皇后操控,落得t这个下场,就是因为他与祖父一样,永远下了不了决心进攻中原,将京城踏平!可你们睁开眼看看,现在京城只有这一个皇后和一队禁军守着,我们有如此多的将士与战马,到底为什么畏缩不前,不敢与其一战!!难道我们擎栾,生来就如此懦弱吗?” 罗萨的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可惜城外的大军并没有如他预想一般一呼百应,迎接他的,是一片静默。 他喊出去的话如同被黑暗的夜色吞噬殆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这太诡异了,城外是他最熟悉的擎栾族人,是与他在西北并肩作战了多少年的弟兄,他们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胸腔里与他一样都揣着宏图大志,怎么可能面对他这般恳切的话语无动于衷!? 可惜事实如此,罗萨不死心道: “我以下一任擎栾族族长的身份命令你们,发动攻城!!” 回应他的,还是沉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城下立着的排排黑影如同一尊尊石像、眼盲耳聋的木头人,无论他怎么鼓动,哪怕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罗萨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擎栾当真注定要在中原人面前俯首称臣吗? 可他不甘心啊。 罗萨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刀尖在沈琴央的脖颈中剜了半圈,反而引得她笑起来。 “你就没有想过,下面站着,压根不是你们擎栾的人吗?” 罗萨惊道:“你什么意思?” 他睁大了眼睛看向城墙下,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可崇多就在这里,怎么可能不是擎栾的人?! 罗萨惊慌地喊道:“你们,你们都是谁!!?” 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抛进黑暗中,自然没有人回答他。是谁也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总归不会是他那些擎栾的兄弟了。 沈琴央平静道:“罗萨,现在回头,擎栾与朝廷之间还有余地。” 罗萨喃喃道:“擎栾与朝廷之间也许有,但我与你之间已经没有余地了。” 他突然大笑起来:“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总归…是皇后的人吧!她现在就在我手上,我要你们” 城下一直如同假人一样的队伍突然向前动了起来。罗萨算对了,他喊不动的人,皇后可以。 “我要你们,看着皇后去死。” 说完,他与沈琴央一起坠下了城楼 遭受暴风雪凌虐多日的京城,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晴天。 这些日子里,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上上下下议论的都是关于擎栾族的消息。 擎栾族的族长赫函已死,而原本要接替他成为族长的长子罗萨,却因为意图带领小部分擎栾人谋反,走投无路跳下城门死了。 接任赫函成为擎栾下一任族长的本该是赫函的次子佳成,虽说他的能力不如长子罗萨,但总归在年龄上是合适的。老擎栾王走的早,赫函继承族长时也不过是佳成的年纪。这几个儿子都极有能耐,只要多加历练,总能有一番作为。 可不知为何,最终的继承人是赫函最小的儿子崇多。 擎栾族退军,回到了他们的西北属地,可崇多虽为继承人,但并没有跟随族人回到西北。而是在朝中领了个闲职,留在了京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任职只是为了面上的名声好看。看似升官发财,实际上不过是个人质罢了。 京城的这场大乱,总要有个人出来买账。 反倒是最早发动起义造反的浔江派大当家林挚,成了真正升官发财的那个。禁军统领一职空缺,先前的统领失踪,而他的副将也在守城之战中不幸战死。这个结果下竟叫林挚捡了便宜,成了京城之中统管禁军的大将军。 对此决定,百官之中的说法众说纷纭。 古往今来还没有让土匪头子当禁军统领的,况且浔江派可是曾经发动过叛乱的反贼,怎么能立贼人为将军,保卫他原本想攻打的京城? 但无奈经历了这一遭,原本就薄弱的军队力量现在更是百废待兴。失了西北军,总要有其他的地方军来驻守边境,还要防备着擎栾一族再起异心。于是南边的大部分兵力被调往西北,如此,浔江派归附朝廷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起码,收服了林挚,南边就安稳了一大半。 如此一来众臣就不敢再说什么,毕竟,比这异议更大的决策还有的是。 瑞王代为理政,统管全境兵权和一应朝中事宜,如此看来瑞王大概就是未来要做主的天子了,但文武百官总是觉得不对劲。 朝堂之上脸色铁青着下旨的小皇子,可万万不像是得了权位春风得意的样子。 甚至有一次,他于阶上刚刚开口下令,身后就传来一段不大不小的咳嗽声,紧接着,瑞王便黑着脸改了口径。 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操控着成了傀儡。 朝臣之间众说纷纭,纷纷猜测珠帘之后的人到底什么来路。有人猜是皇后,可那身影明显是个男子身形。又有人猜测是许久未曾露面的皇帝,可若是皇帝为何要隐于珠帘之后? 站在前排的朝臣分明看到龙椅之后的珠帘下有一道人影,每每上朝都有人看见,但散朝时再大着胆子往后看,又消失不见了。 时间久了,连瑞王被鬼神操控这种传闻都生了出来,在民间广为流传。而瑞王本人的性格也的确愈发古怪,阴晴不定,更验证了这一传闻的说法。 很多时候,瑞王刚刚在朝上罚了的朝臣,散朝过后竟又大肆奖赏。流放出去的官员,走到半路又被召回来加官进爵。 于是又有人猜测,瑞王已经被鬼附身,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在争夺这副身体的使用权 但无论如何众说纷纭,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朝臣们除了瑞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皇帝因病迟迟不出面,可又没有因病去世,总不能皇帝在世皇子就登基上位。 贺成衍留下的皇子里,又只有一个贺景廷能打扫现在朝中的一堆烂摊子。剩下几个不是躲到行宫里终日饮酒作乐,就是流连烟花柳巷,好像庆祝自己这皇帝爹终于倒了没人管教一样。 而贺景廷这个好“弟弟”当得也是十分贴心,时不时地就会为几位皇兄送去些娇妻美妾,哄的几位哥哥乐不思蜀,彻底远离了朝政一应事宜。 局面百废待兴,朝堂之上没有了皇帝党皇后党之分,众臣从多年来的党派之争中脱离出来,才发现经年累月的积弊已经如此之多。 首当其冲的就是军队,军饷层层克扣,粮草跟不上兵马调度,问题何止是西北的空子填不上,南边的城防补不齐。 可好在,骠骑将军魏林回来了。 皇帝最早派出去的五千人,完璧归赵。 所有人都记得他们离京的初衷是围剿浔江派,结果竟然无功而返。不过反正浔江派现在已经正名,林挚成了禁军统领,自然也没人敢再出来治罪于魏林,为何这场剿匪剿到最后把土匪头子捧上了高位。 更何况瑞王砍了多少贪腐不作为的武将,都等着魏林来填补空缺。魏大将军每日忙得脚不离地,都快冒火星子了。 一切看似都在按部就班地归复原位,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着。但平静之下,总觉得令人惴惴不安。 寒冬里最难挨的暴风雪虽然已经过去,但冬日终究是漫长的。 今年的末尾,某一日的夜里,宫中的丧钟被敲响,钟鸣在夜色中悠长绵延,带着凄凉的冷意,告知全京城—— 皇帝驾崩了。 国丧期间,举国同哀,宫中上下一片白茫,停灵的宫殿长明灯亮了七天七夜。 而后,连同着皇帝的遗体,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 100-110 第101章 祭拜 春寒料峭, 沈琴央拖着一只残败的病腿,一身素白出了昭晨宫。 她身边没有跟着人,也没有坐轿撵, 就这么一点点支着腿挪步, 未施脂粉的脸颊因为行路艰难而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而那一头乌黑茂密的发,仅仅插了支素银簪子, 就连路过的宫女丫鬟看上去都要比她华贵些许。 可依旧没人敢因此怠慢了沈琴央。 皇帝驾崩, 她还是尊贵无比的皇后。 “皇后娘娘万安。” 沿途的宫人纷纷行礼问安道。 是的, 瑞王登基继位, 沈琴央却未能加封太后, 宫内上上下下照旧称她为皇后。 下人难免议论, 古往今来, 还未曾有过这种先例。虽说登基大典匆忙, 但总不至于疏忽至此。 不过纵然t下人们不敢过问, 朝堂之上总有大臣上书提醒新帝,可瑞王对此的反应实在略显淡然。只推脱说母后因为贼人攻城时从城墙跌落, 伤了腿不方便行走, 暂时无法受封太后迁移宫殿。 于是一拖再拖,也就没人提些什么了。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似乎大有深意。 沈琴央已经不在乎这些虚名了,现在她想要弄清楚的,是另一件事。 她来到了养居殿, 关贺成衍的地方,也是他死的地方。 据说,贺成衍死在了一个雪夜, 原本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都嫌风雪太盛,天气太冷, 所以找背风处歇息去了。贺成衍独自一人被锁在屋里,即便弄出了许多声响也被呼啸的夜风吞噬殆尽。等到次日清晨下人开门进屋侍奉,才发现他的尸首已经冷在了榻上。 屋里,尽是破碎的花瓶,倾倒的桌椅。 他似乎挣扎了许久,走得并不平静。一国之君,竟是这般不得体面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沈琴央站在被搬空的屋子中央,闻到了一种腐朽的冷意,她忍不住地去想象贺成衍死时的样子。曾经床榻上温存流连的枕边人,多年来朝堂上分毫不让的政敌,说不感慨是不可能的。 甚至,沈琴央竟生出些许悲伤,但并非出于对贺成衍的追思,而是一种兔死狗烹的凄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到底,她和贺成衍不过是一种人。 起初沈琴央自认为是异世界的穿书者,因为早已通读过所有人的命运,便觉得站在了上帝视角可以俯瞰一切。她借助着剧情,不择手段地除掉所有挡她路的人,费尽心力爬上了想要的位置。回过头来,自己也成了权力驱使的怪物,早已和这个虚幻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这一路,她不断安慰自己:我不过是想活着,何错之有? 可贺成衍的死突然让沈琴央觉得,这一路的种种竟没有任何意义。斗到现在,她与贺成衍没有一个人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但沈琴央还是支撑着,将屋中仅存的几个物件翻找了一遍。贺成衍死后尸体抬出去,贺景廷即刻就命人将这件屋子的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早已没什么可以搜的了。但沈琴央总觉得,贺成衍不可能不留只字片语离开。 她在空荡荡的床榻上摸了摸,沈琴央控制着不要去想贺成衍就是死在这上面的,床褥下一片潮湿的冰冷,她掀开来看,床板上竟残留有干涸的血迹。 沈琴央凑上去,才看清楚这原是用血写成的字句,只是写的人手抖得太厉害,才看上去凌乱难辨。 “这是贺成衍留下的。” 生命的最后时刻,贺成衍咬破手指用鲜血也要写下来的话,不过五个字—— 是你选了他。 短短的一句话,没有说你是谁,更没有说他又是谁。可沈琴央却清楚地知道,贺成衍是写给她看的。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在他死后来找线索,才留下了这句话。 “是我选了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没有了迷茫。身后,屋门被推开,有人迈过门槛进了房间,但沈琴央没有回头。 带着寒意的冷风灌进屋里来,身后那人的声音温和: “母后怎么在这里站着?屋子里没炭盆,还是回昭晨宫吧。” 贺景廷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身上也换成了帝王服制,丝毫看不出从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竟有些自幼养尊处优供养出来的天骄贵气。 沈琴央淡淡道:“如今你既已称帝,就没有必要再称皇后为母后了。” 贺景廷苦笑一声:“母后这是在怪儿臣不行太后册封典仪了。” 沈琴央也不否认,她扶着贺景廷上位,就是为了做太后不被任何人掣肘。这一点贺景廷也清楚,没必要遮遮掩掩。 “现如今你登上帝位,朝廷之上呼风唤雨,无论先前是我的人还是贺成衍的人都被你砍去大半,罢免的罢□□放的流放。朝堂之上可谓是一人之上,还有什么是你说的不算的?” 贺景廷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因为沈琴央突然冷下来的眼神欲言又止。 沈琴央继续道:“你始终记恨我在浙北时毁了你多年的苦心经营,也是,习惯了背后执棋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做别人的棋子?来到京城后,明面上受限与贺成衍,暗中又被我摆布着,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沈琴央不紧不慢地说着她认为的事实,没有看到贺景廷眼中的震颤。 “原来母后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沈琴央道:“事到如今说信任与否,陛下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了,我只看结果罢了。皇帝驾崩,皇后失权,而你得到了最初想要的一切,还不够说明局面吗?” 贺景廷垂眸,方才的失仪已经很好地掩盖了过去,要说的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只落成一个无奈的笑。 “既然儿臣说什么都扭转不了母后的看法,再多辩解也显得虚伪了。” 沈琴央道:“但我不理解的是,拖着不册封太后,除了令朝野上下非议不止,残余下的皇后党日日在你面前上书进谏,不过是为了让我待在皇后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但若你只是想羞辱我,比这行之有效的法子有的是。” 如果说先前的话仅仅是令贺景廷失望,这句话便是彻底激怒了贺景廷。 他三步化作一步上前抓住沈琴央的肩膀,“我从未想过要羞辱你!” 沈琴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皱了皱眉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贺景廷欲言又止,继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静下来松开沈琴央低声道: “母后只需要知道,儿臣没有要难为您的意思,就好了” 说完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看了看这间有些过于败落的屋子,“不过现下朝中还有许多变故,宫中也不得完全的安宁。从今日起,母后就好好在昭晨宫修养吧,腿不好就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门外贺景廷随身的护卫进到屋中,意识已经十分明确。 离开前,他最后留下一句: “就相信我一次吧,母后,没有人比我更想行册封太后典仪了。” 沈琴央:“” 贺景廷走后,他的几个护卫上前行礼示意道:“皇后娘娘,请回昭晨宫吧。” 沈琴央也不抗拒,迈出了屋门,无视了门前早就停着的软轿,径直出了养居殿大门。 但去的,却是完全同昭晨宫相反的方向。 贺景廷的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但又没人敢上前拦住沈琴央。他们都是在贺景廷身边做事的人,自然清楚陛下对这位先皇后的重视程度,哪怕她还没有册封太后,也是陛下见了都恭恭敬敬的存在。 但陛下方才的话的确有禁足皇后的意思 于是只得在一旁委屈道:“皇后娘娘陛下有口谕” 沈琴央厉声出言打断道:“放肆,你们既然称本宫为皇后,陛下该是谁?” 几个护卫不过一群武夫,哪里懂礼教上的各种讲究,顿时支支吾吾不敢再言语,纷纷跟着谢罪。 没办法,只能远远地跟着皇后,看看她要去哪再同陛下禀报了。也许她就是知道要被禁足,打算最后透透风呢?反正总归皇宫就这么大,等娘娘逛够了,早晚还是要回昭晨宫的。 结果没想到,沈琴央来到了停放先帝的灵堂。 虽然新帝匆忙登基,但先帝还需在大丧后再停灵七日,百官大臣祭拜,宫妃需在此行跪礼哭丧。但因为仪式冗长繁杂,贺景廷对自己这个父皇也没什么感情,巴不得他丧礼凄凉收场,所以许多陪着跪着的宫妃都各回各宫待着了。 灵堂之中静悄悄地,只有白烛燃烧的声响,贺成衍的棺椁摆在中央,看上去有些凄凉。 她从香案上抽了三支香点燃,没有叩拜,直接插在了香炉之中,随后便跪坐在了灵柩前的蒲团之上,再也没有动作了。 贺景廷的护卫在灵堂外看傻了眼,不是说先帝和皇后关系不好吗?怎么往日其他与先帝你侬我侬情深似海的宫妃一个都没出现,反倒是与先帝水火不容的皇后来为他守灵了? 几个护卫当即去回禀了贺景廷。 本以为陛下会亲自前去,将皇后好言相劝哄回昭晨宫去,没想到贺景廷听完后当即冷了脸。 “她要跪,就让她跪吧。” 第t102章 索命 线香焚烧, 灵堂中轻悄悄地,散开一片沉静的香火味。 沈琴央跪坐中央,双手合十, 掌中是一串浑圆的岫玉珠串。 她已经在此跪了一天一夜, 再跪下去,那条本就伤了的腿算是彻底废了。皇帝派人来劝过几次无果, 便放弃了。似乎是发现了她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亦或是觉得她那条病腿也逃不远了, 所以就连殿前看守的侍卫都撤了下去, 任由她独自一人于灵堂长跪。 没有皇帝的准许, 更是无一人敢擅自前来探视。 明眼人都看得出, 这是新帝在和皇后闹脾气, 正是僵持不下的时候。谁这个时候敢上前多说话, 那就是触怒圣上的大罪。 灵堂中, 静得出奇。 突然,一道脚步声渐起, 自庭中缓步行至堂前。听声音, 来的至少有三人。 沈琴央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将掌中的玉石珠串捻了捻,等待着来人率先开口。 踏入灵堂的却只有一人,偏巧,那人也没打算先开口。 沈琴央等得不耐烦:“停灵的时日还有最后一天, 陛下就已经没耐心了吗?” 她清楚,若是那日真的顺了贺景廷的意,直接回了昭晨宫, 那她的后半生便彻底成了新朝遗留在皇宫一隅的笑柄,百无一用的废物。只能永远受制于贺景廷, 终生圈禁在那如冷宫一般的昭晨宫。 她跪在这里,是在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时间。作为先帝之后的沈琴央只要多在先帝灵前跪一日,前朝的非议之声就盛一分,她手下还有愿意尽忠之人。连翘或许也会在暗中调度,虽然现在以连翘自己的力量可能难以匹敌掌握着绝对权力的贺景廷,但总归也是一个希望,不是吗? 赫函已死,贺景廷背叛,浔江派也被收归朝廷,她手中的棋,已经满盘皆输,难以为继。曾经用以傍身的权势凋零,现在她只有自己了。 “我怕再晚来一日,你这条腿就彻底废了。” 沈琴央微微一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声音她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曾经有人数次用这个声音喊过自己,陌生是因为已经时过境迁。她回过头去,背着光,那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 “皇嫂,好久不见。” 这声皇嫂,沈琴央早就听贺成烨叫过了许多次,有时他带着些许耍赖撒娇的意味,有时又像为了与她疏离开来的刻意为之。 但在经历了他随军南下假死失踪、皇城宫变他携大军出现后,这声皇嫂在沈琴央听来,只觉得无比戏谑可笑。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带着目的来接近她的。 其实沈琴央早就知道贺成烨的不对劲,分明是个疾病缠身闭门久居宫外的闲散王爷,突然体格康健甚至算得上是矫健地出现在她面前,从不与世族王室来往,却开始频繁地往来宫中。更不必说在西北时他毫无道理的保护与偏袒,宁可跨域半个西北费劲心力也要护着她重回宫中。 沈琴央一直是不相信没有由来的好意的,这世上只有利益驱成的盟友,就像她选择与贺景廷暂时为盟,因为他们的目标都是扳倒贺成衍,一但贺成衍垮台,他们便又站在了对立的阵营。 她默认了所有人都是追名逐利的存在,可贺成烨所追逐的利益在何处,她看不清,想不透。 在浙北时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近乎卑微的投诚,沈琴央历历在目。那时,她是真以为贺成烨是芸芸众生里唯一的例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他也并不能免俗。 甚至贺成烨是所有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人里,野心最大的一个。 因为他不为名,不为利,为的是复仇。 “皇嫂何故惊讶,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根本没死吗。” 贺成烨负手俯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沈琴央,看她因为受不了自己居高临下的视线而努力地想站起来,却因为那条病腿拖累着,只能强撑在蒲团上,无处发泄的力量令她微微颤抖着,眼中尽是怒色。 “贺成烨,你就应该死在南边。” 她并不介意在贺成烨面前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狠毒、决绝、充满了对背叛者的恶意。而贺成烨也欣然接受她的诅咒,笑道: “我死了,皇嫂也就掉下城墙死了,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呢?所以我努力在南边活了下来。” 其实沈琴央醒来后就知道了,那日她被罗萨推下城墙,接住她的人是贺成烨。哪怕醒来后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那一身的松竹木香骗不了人。 但沈琴央还是恶狠狠道:“荒谬,南边根本没有战火,你是早知道赫函会背叛我,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藏了起来!” 贺成烨也不辩解,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听着。 “你找到崇多,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说动了他,让崇多不仅没有听从他父亲的命令,还倒过头来与你一同回京。你与贺景廷里应外合,他在宫内故意制造宫防疏漏将赫函放出去,并料定他一定会南下,想尽办法联系崇多与他会合。” 沈琴央冷笑一声:“可惜我们三人各怀目的一番筹谋,最后竟给你行了方便。朝廷的五千精兵,崇多带走的擎栾族人,浔江派潇山盟,到最后各方人马都成了你围城掌权的力量。贺成烨,我本以为这盘棋局里,你是最蠢的一枚棋子,没想到你竟是所有棋局之上的执棋者。” 贺成烨笑了笑,算是认下了所有,“皇嫂真是抬举我了。” 沈琴央强撑着从蒲团上站起来,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跪在背叛者面前。 “贺成烨,你到底要什么。” 哪怕走到今日,沈琴央都看不清贺成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掌权,那城破之日他当即就可以杀掉贺景廷自己坐上皇位。他本就是贺姓皇子,根本无需什么冠冕堂皇的由头就可以顺理成章即位,何苦忙活半天最后还是扶贺景廷上位,把他当作傀儡去排除异己。 贺成烨擦着沈琴央的肩膀走到香案前,抽了支香就着贺成衍牌位前的烛火点了,火焰在线香顶端烧起来,他轻轻一吹,随手插在了香炉中。 “皇嫂很聪明,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棋局,又怎么会看不破我想要什么?” 沈琴央看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她看过这双眼的明明灭灭,更看过里面盛着近乎疯癫的怒意。 “皇嫂再好好想想,御花园中你抢了我的猫,那当真是你我二人的初见吗?” 贺成烨一步步地走近她。 “我也许比皇嫂以为的初遇,更早认识你。” 不怪沈琴央一直以来看不透贺成烨的目的。因为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贺成烨。 像是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沈琴央反倒释然地笑了:“我知道了,既然贺成衍已经死了” 她上前一步,迎上贺成烨的目光: “下一步,你想要我死吗,贺尧。” 贺尧,十分陌生的一个名字,贺姓宗亲中,单名一字的只有那没被延续下来的一脉。贺成衍弑君篡位杀的那位先皇帝,《隐玉匣》中的反派暴君。 “很久没有人用这个名字叫我了,即便是上一世,也很少有人敢直呼其名。” 眼前的贺成烨在身份大白后已经全然没有了从前松散的气质,黑色的大氅衬得那张本该眉目含笑的脸肃穆而冷峻,生在帝王家与生俱来的威仪是刻在骨血中的印记,不加掩饰后张扬而狂放地四散开来。 恍惚间,沈琴央再次看到了那个被架空权力,身侧空无一人,逼到大殿中在大火里用一根白绫了此残生的暴君。 那时,自己就站在贺成衍身边,看着他死在了大火里。 十年过去,那人换了副皮相,眸子却还是那一双;映着火光,狠戾又决然。 “你猜的不错,夺回本该是我的权力,杀掉谋逆的不忠之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贺成烨缓缓地从袖中带出一柄卷轴,那竟是绣有龙纹的圣旨。 “按理说是要传旨之人宣读的,不过以你我的关系,就不必了。” 他随意得像是递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纸给沈琴央,殊不知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决定了她命运的枷锁: “先皇后与先皇伉俪,德配坤元。自先皇龙驭上宾,朕不忍见先皇后悲痛无尽,念及追思之诚,特旨命先皇后随棺同赴皇陵,为先皇守陵以尽夫妻之情。” 待到将圣旨上的内容全部读完,沈琴央笑起来: “贺景廷只是想将我圈禁在昭晨宫,你却要我守着贺成衍的坟头过完后半生。比起t来,还是你更懂得折磨人些。” 她将那卷圣旨扔在地上,过分苍白的面庞神色却坚毅,因而染上了些许血色: “你不如杀了我。” 从沈琴央进入到这个世界,贺成衍就是她为了活下而拼命抓住的救命稻草。为了活,她倾尽心力,不惜做小伏低讨好于他,在宗亲王府睡在他身边的每一夜,她看着身侧熟睡的男人都要按下杀心和恨意才能勉强入睡。终于,贺成衍死了,现在却要她守着贺成衍的尸骨日日为他诵经扫墓,怎么可能! “留在贺景廷身边,你可以是太后。守在贺成衍棺前,你可以继续做皇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看着她,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携刀入灵堂乃是大忌,况且是在先帝棺柩前亮剑,但他丝毫不在意。 “既然,你都不想做,一心求死” 刀剑的冷光乍现,沈琴央下意识地后撤一步,贺成烨的佩剑已然出鞘。 “我便成全你。” 棋差一招,兵败便如山倒,有道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落子无悔,输了这一局,恐怕再无重新执棋的资格了。 愿赌服输吧,况且,她曾经做局杀了他一次。这次,也算是一命换一命,扯平。 沈琴央闭上眼前这么想着,预想中被利器抹去生命的刺痛并未袭来,却觉眼前火光渐浓。她睁开眼,灵堂烛台倾倒,他以剑划开黑暗,大火点燃了所有。 灵柩,牌位,包括那一柄守陵的圣旨。 第103章 选择 深夜, 昭晨宫。 “竹苓,怎么样了?” 竹苓将手中夜里探路的灯笼熄灭,又把屋门严丝合缝地合上, 才谨慎地回过头看向屋内。 没有点太多烛火的寝宫内显得冷清, 平白还多了些鬼气。屋里只留有连翘一人,看她着急上火的样子, 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竹苓摇摇头, “娘娘, 跪着, 在灵堂。” 连翘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个天气, 灵堂里又不设炭盆, 她的腿还没好, 再跪下去要出事的” 竹苓向来沉稳, 哪怕顶着夜色潜出去独自打听了一圈消息回来,原本也是稳得住的。可现如今听到连翘这么说, 一时间慌了神, 眼里含泪就要朝着连翘跪下,急道:“娘娘,求您救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翘连忙扶她起来,又从袖中抽了帕子给她亲手擦了泪。先不说自己从前和竹苓一同都是在沈琴央身边伺候的,连翘的尊卑意识本就淡薄, 更是没有让竹苓跪自己的道理。 现如今没有了白芷,沈琴央又身陷囹圄,竹苓能倚靠的只有她了。 连翘咬了咬牙, 上一次沈琴央孤身前往城楼处,为的就是不连累她们。可自己却没有保护好她的人, 让白芷白白地送了命。 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总不能一直躲在沈琴央的身后。 连翘握住竹苓的手,无比郑重道:“竹苓,你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救她出来。” 她想了想,继而灵光一现:“国丧期间,禁军宫中戒严,几个武职都会守在宫中,你去东极门找领将崇多,告诉他有人在昭晨宫等他。” 竹苓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连翘为何会认识擎栾族的小王子,有些担忧道:“擎栾,娘娘?” 相处了这些时日,连翘已经非常熟悉竹苓的说话方式,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安慰道:“你放心,先前我跟随娘娘曾去往松香山围猎,崇多王子曾对我与娘娘有救命之恩。现如今怕是只有他肯帮我们了。” 竹苓点点头,随即便重新点了灯笼,再次离开了昭晨宫。 事关沈琴央的安危,她不敢耽误,几乎没过多久屋门便被重新敲响。连翘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崇多穿着一身普通侍卫的服饰,气喘吁吁一脸急色的样子。 看样子是一得知昭晨宫的消息,多问一句都没有便赶过来。连翘立马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她怎么样了?” 连翘摇摇头,先请崇多进了屋。 “难为王子还记得我家娘娘,她现在处境艰难,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 崇多皱眉急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当初在西北我承诺过护着她,如今她遇险,我自然会信守承诺!” 连翘看似愁云惨淡地垂着头,实际上悄悄一瞥——那崇多的眼中诚挚之色溢于言表,甚至比当年在松香山时初见更甚。 她顿时放心了大半。 毕竟他父亲赫函最后背叛了沈琴央,连翘对他留下的这个小儿子也不能全然相信。 “娘娘现在跪在灵堂,瑞王陛下没有指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她跪,直到娘娘自愿回到昭晨宫禁足!但以她的性格,是绝不会自甘步入牢笼的,我怕她这次要走极端” 崇多皱了皱眉,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连翘姑娘,不是我不帮,只要是她的事,我必然是倾尽全力的。但现在的局面,恐怕你我都无能为力了。” 连翘急道:“这是何意?” 崇多道:“你可知道现在朝中掌权的是谁?” 连翘道:“瑞王登基后将先帝和皇后的人尽数拔除,自然是他独大专权,难不成还有谁能盖过他?” 崇多摇摇头否认道:“不,瑞王看似稳坐帝位,实际上已经同傀儡没有什么分别。京城之乱过后,朝中早已不是文臣的天下,谁掌握着兵权谁说的算。当时围城之际,瑞王的手里只有残败的禁军,即便后来南下的军队前来救驾,可实际上皇家军队早已不再听命于天子。” 连翘震惊道:“这怎么可能?贺成衍在位时最忌惮贺姓的宗室子,还活着的几乎从未在朝中展露过头角,谁还能越过当时已是太子的瑞王夺得兵权?” 崇多就是与南下的皇家军队一道归来的,是谁他当然最清楚,于是没有绕弯子直言道: “统领军队的是骠骑将军魏林,而魏林,从始至终都是舒王贺成烨的人。” 连翘皱眉道:“舒王还活着?” 崇多点点头:“嗯,当时父王命我带领一支军队南下偷袭朝廷派出去的军队,实际上是为了杀掉舒王。” 那时,已经决意背叛的擎栾族热血高涨,族人与中原皇帝的积恨并非一朝一夕,早就有人暗中拱火撺掇赫函攻打京城,可惜赫函始终犹豫不决。终于等到赫函想通决定起兵,自然是一呼百应。 而崇多是当时唯一持反对意见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知道如若起兵,还留在皇城中的沈琴央有性命之忧,更是因为他清楚,这场起兵注定是失败的。 这一点,他在浙北再见到贺成烨时就明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翘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他刚经历了父亲兄长具丧的悲痛,不愿提及这些事,于是隐晦地问道: “那你最后为何不仅没有杀掉舒王,反而和魏林的队伍一道回京了?” 崇多直言道:“因为他告诉我,皇后沈琴央,不属于这个世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崇多还记得他刚到浙北时,接到的消息是浔江派北上之际会与魏林带领的皇城军对上。他盘算着等到两方打的差不多了,魏林的队伍寡不敌众遭受重创,擎栾再出现将其一举围剿便可以最小损失拿下舒王。 可他们压根没对上,甚至,魏林的队伍直接在南下的路上消失了。 紧接着,跟着浔江派的擎栾族人来报,说舒王死了,尸身被挂在城墙上。 可崇多根本不信,舒王不可能死,因为贺成烨已经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他不会死得如此轻而易举。 于是,崇多花了几天的功夫寻找贺成烨的踪迹,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贺成烨自己找上了他。 “贺成烨,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 崇多没头没脑地突然说道。 连翘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崇多也被穿了,不然怎么会说出“男主角”这种过于现代化的词? “你你怎么知道?” 连翘被突如其来接受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以致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对崇多而言相当于直接摊牌,崇多果然立即反问: “你也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他们都清楚,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彼此隐瞒。掌握着不同消息面的同盟,唯有消息共享才能令破局的可能性最大化。 于是连翘正色道: “崇多王子,时间紧迫,你我都不必再纠结彼此消息来源的途径,既然我们都清楚这个概念,就敞开说清楚吧。” 连翘见他犹豫,率先坦白:“直到今天之前t,我了解到的‘男主角’已经经历了一次更迭,从先帝贺成衍到新帝贺景廷。即便你说如今的新帝不过是一个傀儡,但男主的位置和皇位一样,新帝杀先皇,才完成了位置的继承。” 崇多看上去并不认同连翘的说法,但也没有急于反驳,而是问道:“所以你判断所谓男主的依据,就是皇位吗?” 崇多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连翘姑娘,并非是我不信任你,才要刨根问底追问你如何知道谁是男主角这一消息的。而是因为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来自真实发生过的、发生在我祖父祖母身上的事。” 连翘凝神轻声道:“你的意思是,你的祖父也曾是男主,而你的祖母也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错,但当年我的祖父,并不是唯一的男主角,而我的祖母也并非唯一的女主角。祖母最后死的蹊跷,极有可能是被后来居上的异世女子害死。而我的祖父在祖母死后,愈发势微,擎栾几次险些被敌族吞并。原因…正是因为当年的敌族中,有一个小王子横空出世。” 连翘怎么都没想到在她与沈琴央看过的这本书之外,还有更早前的版本。那是独属于西北主场的故事,主角是完全不同的一批人。 “所以那个横空出世的敌族小王子,就是与你祖父对立的,新的男主?” “不错。”崇多点点头。 甚至听上去,两个交错出场彼此对立的男主,两个自相残杀的异世女主与现在的他们何其相似 崇多接下来的话像是肯定了连翘心中所想: “现在京中发生的这一切,在二十年前的西北草原,早已上演过一模一样的剧情。倘若那个小王子继续在草原上征战掠夺,失去了祖母的祖父也许早就被他斩于刀下。” 崇多讲着讲着,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十分诡异的神色,像是一个自幼被神话故事中的厉鬼恐吓,即便长大后再次提起也带着童年难以忘却阴影的人。 他干涩的喉结滚了滚,继续讲道:“之所以没有发生,是因为后来那个小王子遇到了一个为之倾倒的中原女子。” 连翘疑惑道:“一个女子?为何会因为一个女子?” “连翘姑娘,听我说了这些,没有觉得奇怪吗?我的祖母死后,从前驰骋草原的祖父却屡战屡败。而那个小王子却在结实了一个女子后,带领着部族迅速壮大起来。” 连翘将崇多刚才的话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实发现了异样,他几次三番强调祖父失去祖母后的种种,而崇多的祖母又是被一个异世女子害死连翘猛然明白过来: “害死你祖母的异世女子,就是那个小王子娶的中原女子!” 崇多一时间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而一下接受太多冲击性消息的连翘,咬着嘴唇在屋中来回踱步,脑中快速地梳理这些关系。思索至一半,突然停下来问崇多: “你说那个小王子最后没有得逞,那你祖父最后是如何重新做回男主的?” “没有,他没有做回男主。” 也是,如若不然,擎栾族早就打到中原,自己称帝了,这个世界的主场也不会偏移到京城。 “那那异世女子呢?” 崇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女子,消失了。” 连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许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就差一点,便可以摸清所有的运作规则。 “说了这么多,连翘姑娘总该明白了吧。” 崇多说了太久的话,因而声音有些嘶哑,令接下来的话题越发显得沉重无比——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男主。他们不过是被女主选中,才成了所谓的‘男主角’。” “所以,沈琴央选择了谁,谁就是男主。” 第104章 更迭 烛火摇曳, 给并排坐在太师椅上的两个人衬得面色愈发愁云惨淡。 很显然,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人为可控的了。起码, 不是他们两个可以控制的。 “那异世女子与那小王子成婚的当晚就凭空消失了。甚至还有传言, 那女人不是人,是鬼。” 不是死了, 不是逃了, 而是消失。 崇多幽幽地看着昭晨宫外的夜色, 喃喃道: “但我猜, 她也不是消失了, 而是回到她的世界去了。不过从前我也仅仅是猜测, 毕竟她消失后西北的风波渐平, 就没什么可追究的了。” 连翘的袖中, 拳头悄悄地捏紧。 崇多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她是最清楚的。那女子恐怕是完成了系统指派的任务,没有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而是回到现世。 崇多:“直到舒王告诉我沈琴央或许来自另一个世界后,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的猜测没有错。女主并不会被这个世界的人杀掉,她只会被后来的异世女主取代。但男主不是,只要不再被女主所选择,任何人都可以取他性命。” 所以贺成衍死了,他注定的死亡早已埋在了沈琴央放弃他的那一日。但连翘始终还有一事想不清楚—— 为什么是舒王? 无论怎么看, 下一个男主都该在浙北靠着绝顶聪慧和狠辣手段活下来,并暗中调动了两大江湖帮派的贺景廷。而他的发迹也恰巧与沈琴央这个女主的行动轨迹是重合的,十分符合一本小说发展的剧情曲线。 卧薪尝胆未雨绸缪十余年, 棋逢对手的女主登场,从两相对立彼此试探的敌人, 到以屠龙为共同目的的队友。这其中除了沈琴央压根对这个白捡来的儿子没有半点意思之外,几乎是合情合理的男主选择。 为什么是舒王呢?在连翘看来,沈琴央与这个人交集甚少,但这个人又的的确确无比特殊。他可以跳出既定的剧情制造意外。又与他原本被设定好闭门不出多病体弱的人设背道而驰 这时,崇多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对了,既然男主的更迭已经完成,那必然会再出现一个异世女子,就像当年我祖母在时那样潜伏在她身边。我先前在西北对宫内的人都不太了解,连翘姑娘一直在皇后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选?” 连翘险些咬到舌头,“呃这个” 崇多凝眉担忧道:“如果那个异世女子已经在宫中,那皇后娘娘现在一定很危险!我选择留在宫中没有回到擎栾也是因为这件事,咱们既然帮不上别的忙,就帮她找出那个异世女子控制住她!” “这个先不着急。” “急啊!怎么不急” 连翘无奈,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同他解释,只得咳了咳转移话题道: “这个暂且不谈,既然你都清楚这些,为何赫函还要背叛皇后?” 崇多叹了口气,转而说道: “父亲先前以为只要贺成衍还没死,男主的更替就没有完成,所以才打算冒险在舒王回京前杀掉他,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 崇多耳朵红起来,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似乎十分难以启齿: “然后咳让皇后娘娘选择我。” 连翘:“” “我、我也知道不可能!虽然我确实喜欢她。但当时在西北,她曾断言,说如果有一日我坐上父亲的位置,我也会做出同他一样的选择。” 杀掉舒王,控制皇后。然后,世界的重心会再一次偏移到擎栾。完成先辈到死都没能完成的宏图大志,成为整个西境和中原的主人。 “我没有,我选择了我认为更好的路。虽然…因此害死了父兄,但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去杀舒王,会害死所有族人。” 崇多的想法是对的,如今看来,舒王南下是早有预谋。而贺成衍更不是可靠的盟友,对赫函只有利用之心。贺景廷更不会轻易信任背叛过皇后,还差点把他们都害死的擎栾。反倒是因为崇多最后对舒王的卖好,保下了剩余的族人 连翘看着崇多坚定的眼神,突然产生了一瞬间触动。即便是这个世界的配角,也一样有着自己的性格、原则,甚至理想。 崇多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其实也是因为知道她不可能选择我吧!你知道她的,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谁也逼不了她。” 越来越深的夜色,悄无声地侵染着屋中的烛火,连翘与崇多这两个刚刚达成消息互通的盟友,依旧热火朝天地规划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与应对之策。 丝毫没有察觉到今夜的所有对话,早已顺着昭晨宫卧房外靠窗的塌下,隔着厚厚的软垫t,尽数传到了那条几乎无人知晓的密道之中。 此时的密道之中,正立着一个人。 贺景廷嘴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了一个说不上苦涩还是庆幸的笑。 “原来是因为没有选择我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眸子被密道中的烛火点燃,明明灭灭看不出喜怒。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昭晨宫中两人的声音还在不断地传入密道—— “你说你选择了更好的路,是指?” “帮她回到她原来的世界。这样一来,女主消失,这个世界就会重新洗牌,就像当年擎栾没落后贺成衍名声渐起那样。我相信下一次世界的重心会再次偏移到擎栾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万一,下一个异世女子已经进入这个世界了呢?” “那就把她找出来,再再想办法。” 贺景廷闭了闭眼,觉得有些困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转过身,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幽幽密道,头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密道的另一头连接着现如今已经是新帝寝宫的养居殿,他抬步往回走去,将昭晨宫中还在不断传来的声音抛掷身后,渐渐地一点也听不到了。 密道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留下的脚步声。 突然,一道空灵而突兀的声音响起,带着毫无人类感情的声调。 贺景廷停步一愣,因为这声音显然不是来自密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是来自于他的脑中—— “你想成为真正的男主吗?” 就在连翘与崇多一筹莫展之际,屋门被敲响,门外传来竹苓急切的声音: “着火!灭火!” 连翘打开门,这才听到了昭晨宫外隔着宫门隐约传来的呼救,顺着宫人纷乱的脚步声看过去,天边火光一片—— 正是先帝停灵的灵堂方向。 “不好,快去救火!” 连翘和崇多没有任何犹豫跑出了昭晨宫,深夜的宫道来来往往都是宫人和侍卫,他们提着一桶桶的水跑向灵堂的方向,又抱着空的桶往回跑找雨坛和水井。 可天边的火光没有丝毫暗淡的迹象,大火似乎已经连成片地烧了起来。 连翘按捺住内心强烈的不安,扯住一个从自己身边奔跑过去的宫女,急忙问道: “是哪里着火了!?” 宫女磕磕巴巴答道:“是、是灵堂!先帝先帝还在” “谁问先帝了!皇后娘娘在里面吗?皇后在哪!”连翘直接打断她急道。 那小宫女被连翘抓着手臂,力道之大掐得她生疼,又见连翘的服制似是宫妃,也不敢叫嚷,慌张答道:“奴婢、奴婢不知!” 连翘松开她,朝着灵堂跑去。 大火将宫墙的砖瓦映得橙红,灵堂四周挂满的白绸与纸灯笼在火光的映衬中变得愈发诡异。 惨白与赤红相融又对立,给人一种如坠九幽的错觉。 “火势暂时控制住了,只烧掉了旁边的几间空置的库房,好歹没有蔓延开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这灵堂的火怎么不见小啊?” “废话,灵堂里全是烛火灯油,又摆了许多木制排位,更不必说那最大的一口棺咳,总之还得要些功夫呢,先去禀报陛下吧。” “这如何禀报啊,灵堂是先皇后烧的,先皇后现在又” 连翘听见这话,拨开救火的宫人上前来,原来是几个禁军侍卫模样的男子。 “你们在说什么,皇后怎么了?她现下在何处?!” 几个侍卫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似乎没太认出来连翘的身份,但见她身着嫔妃服制,也不敢随意顶撞,恭敬道: “大火危险,这位娘娘还请速速回宫吧。” 连翘上前一步:“本宫在问你们话。”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虽然不知连翘身份,但见她面容从容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场,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 新帝登基后并没有封妃,可谁能保证眼前这位不是新帝早已选定还未册封的宠妃?这宫中风起云涌瞬息万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白日里还风光无量的宠臣,傍晚便有可能被抄家流放。谁也不能保证眼前的是不是正经主子。 最后还是一个领头的侍卫站出来,恭恭敬敬地解释道: “娘娘恕罪,只是先皇后放火烧了先帝灵堂,事关重大消息不宜泄露,我等也不敢在禀报陛下前轻易告知” 本以为这个嫔妃不过是着急先帝灵堂被毁,迫切想知道起火原因,没想到她突然抓住自己吼道: “皇后呢!我他妈问你皇后在哪!” “皇、皇后引火自焚,自然是、是在灵堂中了” 连翘死死地抓着侍卫的衣领,明明矮着男人一头,却愤怒地仿佛要取他性命: “你们明知道她就在灵堂中却不去救人,还站在外面胡说八道什么!” 几个侍卫慌张起来:“这火已经烧了好些时候了,就算里面有人恐怕也再说火这么大,根本进不去还谈何救人” 连翘吼道:“那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就算是死你们几个去救又如何!我要去御前告你们谋害太后我要去告你们” 几个侍卫见她神志恍惚地喃喃着听不清的话,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说实话,单看火势就知道,里面不可能有活人了。就算投入再多的人力,捞出来的也只能是一堆被烧成灰的骨头。 “不可能她不可能死,她不是这个世界的重心吗?不是独一无二的女主吗?” 连翘瘫坐在火光冲天的灵堂前,不断喷涌而出的热度烘得人睁不开眼,泪水流出来顷刻便烤干了。 “是的,她是女主,除非被我杀掉,不可能死的。” 连翘自顾自地点点头,似乎是说服了自己,正支撑着身子准备站起身,脑中突然久违地响起了熟悉的机械音—— “你已完成系统任务一,杀掉原书女主。” 本该毫无感情的系统,声音竟带了些许微不可察的雀跃之色: “恭喜,现在,你是新的女主了。” 第105章 心门 沈琴央睁开眼, 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身下的被褥柔软厚实,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她向来不喜热,掀开被子摸索着下床, 竟发现腿上的伤都被仔细地上药包扎。又试探着活动了一下, 已经没有先前的刺痛难忍了。 屋门响了两下,便自外被推开。 “醒了?” 贺成烨穿着一身常服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见沈琴央扶着床, 站得还有些不自然, 还一脸防备地看着自己, 贺成烨哑然失笑: “腿怎么样了?宫里的太监看过, 说这几日不让你久站。” 说着也没管沈琴央的表情如何, 自顾自坐到圆桌边, 倒了杯水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来, 坐着说。” 不是她不想站着, 是她确实站不住太久,看着屋里唯二的那张贺成烨身边的椅子, 沈琴央转身做到了床沿上。 贺成烨看她跟自己置气反倒喜笑颜开:“还在气我?我还以为你醒来以后会谢我呢。” 沈琴央哂笑道:“你要是真死在浙北, 我倒是有可能谢谢你。” 贺成烨拿着那杯水走过来,递给她笑道:“你要是真舍得,我也就放心去死了。” 沈琴央看了看握在手中的那杯水,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小小地饮下一口, 是带了些苦涩的白茶。 “从入宫接近我,在西北以身犯险也要保我回宫,在浙北又进一步获取我的信任到最后赫函贺成衍都死了, 贺景廷成了你的傀儡,皇后也没有了利用价值, 你手握重权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苦心谋划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怎么舍得死?” 贺成烨见她冷着一张脸和他算账的样子,苦笑着摇摇头: “你在意的原来是这些吗?我原以为你早就厌倦了待在皇宫那个镶金笼子似的地方,和那些无趣的人斗来斗去。” 沈琴央讥讽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喜欢待在那里?” 她看着贺成烨望着自己的双眼中暗了一瞬,继而看向了别处: “因为我待过,待过很久,所以你一定也不喜欢。” 沈琴央简直被他这番武断又毫无道理的话气笑了,但想起那位到死都孤苦伶仃的先皇帝贺尧,被心腹背叛,所有的百姓都盼着他不得好死。宫宴散去后,漆黑的深宫之中拿着刀不断地划着自己手腕 他的确是对皇宫那个地方最深恶痛绝的人。 可沈琴央还是不想和这种人共情,故意拿话噎t他道:“我看你该是很喜欢才对,不然这辈子终于当上了闲散王爷,大可去云游四海,永不回京都没有人再管。非要再费劲回到宫里,和那些你口中的无趣之人争权夺势” 她原本还想继续说几句,没想到贺成烨突然凑近: “不去争这些,你怎么肯多看我一眼呢?” 他身上的茶竹香因为突然靠近带起的风扑过来,沈琴央推开他,心里清楚他不过是借着插科打诨绕过这个话题罢了。 他作为贺尧的一生死得实在凄惨,而他的死和自己有直接关系,再回到皇宫,自然是要报仇的。 他以为当年害了自己的是贺成衍,沈琴央在他眼里只是个帮凶。殊不知推他入深渊的每一步都是沈琴央在背后谋划,贺成衍不过是她引导的傀儡。 若是知道,以他这般决心,必不会轻易放过。 沈琴央垂下眼帘,在灵堂之中时,她是真以为贺成烨会杀了自己。即便现在看他有说有笑,似乎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但两人之间终归是隔着血海深仇的。 沈琴央不觉得一个前世十恶不赦的反派,会将复仇这件事高高举起后又轻轻放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成烨笑笑,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打开了窗户。 窗外,是一方恬静的小院,积雪扫得干净,种了许多腊梅,开的正盛。角落里随意地摆着用来存雪水的水缸,旁边随意地倚着扫雪的扫帚。 与宫中空旷规整的院落十分不同。 若不是他提醒,沈琴央醒来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你带我出宫了!?” 贺成烨看她望着那些院子里的腊梅,眼中似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说这话时眼里不经意流露的期待。 “嗯,是我在京郊的一方小院,不常来住。”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几乎没有人知道,不会被打扰,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沈琴央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再出宫,她缓缓地起身走到窗边,有些不敢置信地轻轻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冷风里夹了丝丝缕缕的腊梅清香,甚是好闻。 不过是一方最平常的小院落,却莫名觉得比宫中都开阔许多。 半晌,她却想起什么了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被贺景廷禁足在昭晨宫,和被你圈在这小院里,又有什么区别。” 起码在宫中,她还有竹苓和连翘。沈琴央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果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贺成衍的报应不过是瞬时解脱的死亡,等待她的是更漫长的一场折磨。 看来这间小院落就是她后半生的归宿了。 沈琴央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把贺成烨逗笑了,他轻轻覆上她紧抓着窗棂而指节泛白的手,故作轻浮道: “嗯,你就在这院子里,每天只能见我,和我一起吃饭,一起晒太阳,哪也不许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随后扶着她重新坐回到床上,才肯把后半句吐出来: “直到你把腿养好了。” 贺成烨半跪在床边仰头看着她,方才扶她坐下时抓着的手都没来得及放开,就这么自然地半握着,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 沈琴央心中微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浙北时,他们假作夫妻共处一室。那时贺成烨似乎也是这样在她面前,轻而易举地俯身跪下,说着一些根本不能作数的浑话。 他当时说,若她要去争,便为她倾尽全力。若哪天累了倦了,即便亡命天涯,他亦同她一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以为自己当时根本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今天却突然发现,竟一字一句不落地都记得清楚。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当初我们说好的,去西北骑马看星星,回浙北去吃周嫂做的饭。” 这是他们在浙北时半开着玩笑说过的,原来记得这些话的人不止沈琴央一个。但记得有什么用,都不作数的。 沈琴央冷冷道:“你在浙北承诺过许多,这句最没用的你倒是记得最清楚。” 贺成烨歪歪头:“还有什么我没做到的?” 沈琴央说:“你还说要为我倾尽全力,为我去争。这就是你为我争的吗?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培植多年的朝中势力尽散,贺家父子的皇位依旧,独我像逃兵一样窝藏在这个小院里。你倒是为我争了一个好结局。” 贺成烨也不急于同她辩解,故作无知道:“你觉得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吗?我以为我承诺你的话里,一起去云游四海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抬衣摆侧身坐到沈琴央旁边,面色稍正经了些问她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我问你,你与贺成衍争了这些年,是为了什么?” 事到如今,两人从同盟到图穷匕见,又到眼下在同一间屋子里坐在同一张床上,也算是彼此什么样子都见过了,沈琴央大大方方承认: “为了权力制衡,有足够自保的力量不被他害死。” 贺成烨继续问:“那贺成衍死了以后呢,你为什么而争?” 沈琴央答道:“为了做太后,有更多的权力傍身,不被贺景廷害死。” 其实都一样,无论谁做皇帝,她要权力稳稳地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无论谁是男主,谁又是穿越女,她都有足够能力自保,主动害人总好过被动地被害。 “活着,就是我唯一的目的。” 沈琴央目光如剑,又看着他问道: “那你呢?从前你是贺成烨时,我问过你。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贺尧的目的。” 贺成烨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我的目的?其实和你差不多,我也要活着,但我要随自己的心意活着。” 贺成烨手臂撑在床上往后仰了仰,眯着眼看着她笑道: “甚至我的野心更大些,我要你也能随心而活。” 沈琴央也看着他,久久没能说话。 随心而活,可她的心早就死了。宫中这十余年里,如果她一直心存妄想,只会活得更痛苦。不如单纯些,毕竟仅仅是活着都已经足够艰辛。 沈琴央把脸别了过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宫中怎么样了?” 贺成烨没打算瞒她,如实道:“全乱了,古往今来先帝遗体还没下葬就给火化了还是头一遭,更不必说是先皇后亲手放的火。” 沈琴央嘴角抽了抽,那是她放的吗?不过现在追究是谁放的火也没意义了。 “但现在消息还被圈在宫里,我令贺景廷控制着没走漏出去。不过就算走漏了也无妨,以皇后殉葬的说法公开,在史书上也算说得过去。” 沈琴央敏锐地把握住了他话中的端倪,“贺景廷现在已经完全听命于你了?” 贺成烨笑得恣睢,“不,他听命于你,因为我听你的。” 不算太宽裕的床坐了两个人难免显得有些拥挤,贺成烨不过稍稍凑近了些,那股总爱扰她心神的茶竹香就扑了上来。 沈琴央的手猝不及防被贺成烨握住,牵着,按在了他跳动的心口处。 “怎么样?若你现在说还是想回宫,明日你就是太后,我保着你后半生都不会有谁来分你半分权势。” 他将沈琴央的手按得更深,指尖下的心脏随着呼吸而跳动,热烈而坦诚。 “但如果你说要走,天涯海角,我一道陪你,咱们玩个尽兴。” 沈琴央原本听到第一句时就已经想好了答案,可偏偏那后一句的“玩个尽兴”直直地撞开了她闭锁的心门,如此地令人晕头转向,振聋发聩。余音又像最甜美的蜜糖,引人遐想它的味道。 犹豫产生的瞬间,便已经是答案。 沈琴央心跳如鼓。那颗将死未死的冷硬心脏久违地鲜活起来,鼓动着、颤抖着,催促着她做出足矣改变命运的决定。 而这个决定,甚至可能掀翻过往她认定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全部规则。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贺成烨的眼睛笑了。 “走。” 第106章 王妃 三年后, 京中一派祥和安宁,朝野动荡吏治混乱的局面不复以往,大有要重回盛世的意思。 百姓对于这位刚刚上位就迅速控制住局面, 督察百官、推行新法, 激浊扬清的新帝十分推崇。不仅如此,帝后和睦, 皇后慈爱, 新帝与皇后的故事也被奉为一段佳话。 不知不觉中, 人们早已忘记了前朝帝后两相对立分庭抗礼的日子。 又是乍暖还寒的初春, 上京的官道两旁开t满了金灿灿的桂花, 一支车队踏着满地的碎金, 缓缓驶入了京城。 前后官兵护卫着车队中央最华丽的那辆马车, 帷幔被一只素手拨开。 沈琴央吸了一口满是桂花甜香的空气, 回头, 便看到身边人递了一支开得正好的桂花过来。 “什么时候折的?” 沈琴央接过来,摸了摸那些盈黄的小花瓣。 贺成烨看着她笑道:“你刚刚看花的时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马车驶入京城, 在王府停稳后, 小厮侍女忙活着搬东西,沈琴央被贺成烨扶着下了马车。看着繁华热闹的街道,沈琴央愣愣出神。 三年没有回来,京中一切照旧,甚至隐约比她离开时更好了些。 贺成烨见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 上前来牵了她的手,柔声问道: “在看什么?” 沈琴央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觉得京城有我没我好像都一样。” 贺成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故意打趣道:“失望了?” 她抬起头:“不, 我觉得很好。” 王府里的侍女见他们还站在外面说话,笑脸盈盈地上前道: “王爷,王妃,天气还冷呢,回府再叙吧,日子还长着呢。”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跨进了府门。 没过多久,舒王回京的事就传开了,文武百官都对这位久不在京中却在朝野之中颇有威望的舒王十分好奇。 传闻他曾经在先帝退位时的贼乱中死了,后来又不知怎得横空出世,明明只是陛下挂了个名的皇叔,按理说手里应该并没有什么实权,偏偏几乎垄断了兵权的大将军魏林与他交好,就连陛下对这位皇叔都十分恭敬。不仅重新赐了京城中地段最好的新府邸,还在他回京前就命人精心打理,建园修林,又特设宫宴为他接风洗尘。 宫宴更是宠臣前所未有的规格,先帝驾崩后三年孝期已过,宫中宴饮还是头次大张旗鼓地操办。 丝竹管弦,歌姬舞女目不暇接,流水般的宴席尽是罕见珍馐。有不少朝臣带着家眷前来,其中虽然有许多想一睹舒王风采的,但更多的还是对传闻中舒王妃的好奇。 传闻中的这位舒王妃是在贺成烨在云游四海时结识,令从前不近女色的舒王都为之神魂颠倒。要知道,舒王从前因为不接近女人,甚至都传出过有断袖之癖的荒唐话,现在竟然与一位普通民女结为夫妻,实在是令人惊叹。 “前日我去宝通阁远远地看见了舒王带着王妃,两人就在二楼坐着听说书呢。说来也奇怪,两人明明是来听话本子的,从头到尾都是有说有笑,那舒王的眼睛就没从王妃身上挪下来过。这书净听王妃说了,何必还要来一票难求的宝通阁听!” 趁着还没开席,几个臣子亲眷凑在一处说着闲话,议论的正是舒王与舒王妃。 “哎?你也遇到了?我是先前在宵金楼遇见的,真是大开眼界啊!几乎是王妃指一件舒王就给买一件,到最后压轴的一柄嵌紫金坠白玉的短刀一端上来,舒王见王妃喜欢,直接给出了宵金楼前所未有的高价。结果我亲眼看到舒王拿那刀给王妃削苹果吃” “你们也遇到了!?我是在京郊皇家马场,看到舒王牵着马给王妃遛” “你们怎么都遇到了!我是在泫月湖钓鱼,看到舒王亲手给王妃做鱼汤” “我是在” 几番话对下来,几个人都沉默了,这舒王也太宠妻了吧! 其中一人幽幽开口道:“但你们没发现更奇怪的地方吗?虽说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但那舒王妃竟有几分像为先皇殉葬的先皇后” 这句话一出,像是一块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湖面,揭开了所有人早已发现却不敢直言的隐晦。 “何止是几分像,我险些以为先皇后根本没死。” “哎呀,越说越吓人了,先皇后都已经死了三年了,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快忘了,你怕是记混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耐人寻味吗?舒王是先皇兄弟,先皇在位时舒王不娶妻不纳妾,可先皇驾鹤西去后,他竟然娶了一个长相酷似先皇后的女人” “快别说了,舒王到了!” 所有人瞬间正襟危坐,一副端正恭谨地样子起身见礼。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实际上朝中还是有许多前朝老臣在的,其中甚至有几个当年皇后党的忠臣,现如今一样被提拔重用起来。 见到舒王携王妃入殿,纷纷上前拜会,没想到这一凑近就被吓了一跳—— 舒王旁边站的赫然就是先皇后沈琴央! 吓得几个老臣险些腿一软跪下去,登时满头冷汗,颤颤巍巍小声问道: “这这位是莫不就是” “是我夫人。”舒王笑道。 群臣相互一看,非常识趣地纷纷开始道贺舒王新婚之喜,但还是忍不住地拿眼睛时不时地打量着沈琴央,想从她的身上找出些故人之姿。 可惜,眼前的女子虽然与先皇后有着几乎一样的面容,周身的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当年的皇后沈琴央,虽说是毋庸置疑的美人,却从来没有人将美貌当做她最大的特点来看待。她就像一块冷硬而尖锐的磐石,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压迫感直教人抬不起头,根本无法做到坦然地与其对视,因为那双几乎看不到感情色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人心。 可眼前的女人,平和地看着每一个向她投来目光的人,嘴角含着笑意,并没有初入宫廷的局促不安。哪怕在人群中被当做视线中心被反复打量,也丝毫没有露怯的意思,反而愈发地沉稳端和。 就像一杯温吞的水,毫无波澜,看着她却莫名地安下心来。 与那位如冰似剑的先皇后可谓是截然相反,若不是因为容貌过于相似,其实根本不会有人将她们联想到一处。 也许,真的只是凑巧的相像。 几位先前还心存异样的大臣也放下心来,若真是先皇后,起码绝不会给他们一个笑脸,于是纷纷与王妃贺喜。就在这时,皇帝入席了。 众人赶忙散开来行礼拜道陛下万安,贺景廷淡淡地瞥了眼阶下俯身的群臣,道了声平身。 就在这时,他猛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与沈琴央眼神交汇的那一刻,贺景廷发现自己在害怕。 因为她在打量他,他知道她在重新审视自己。三年过去,他这个皇帝做得如何,他扪心自问是无愧的,但为什么自己还是下意识去担忧沈琴央的判断呢? 大概是因为自己始终比不上她身边的那个人吧。 贺景廷移开了目光,僵硬地转身坐到了龙椅上,饮了一口甘冽的清酒。再抬头时,便已经整理好容色,笑着举杯: “今日与众爱卿相聚于此共同庆贺,是为着舒王游历回京。本是家宴,但因三年国丧刚过,宫中已许久没有热闹过了,借此机会朕便也与众卿畅饮一番,算是为舒王接风洗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起身,笑着遥遥举杯道:“那臣就谢过陛下了。” 随后他一口饮下满杯的酒,朝贺景廷倒了倒杯盏,一滴未剩。 贺成烨毕竟名义上是贺景廷的皇叔,哪怕贺景廷如今贵为天子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饮尽了杯中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头,贺景廷顿时觉得胃中如火烧般被点燃。 众臣都知道陛下酒量实在差,这一杯下去,怕是早早地就要离席了。 不过倒是也好,宫宴这种场合,谁来是为了陪皇帝喝酒的?都是等着上位者离席了大家才能真正放松起来。 可没想到,眼见着陛下喝了一杯又一杯,早已到了该醉的时候,脸颊都泛起了异样的红色,那双眼睛却越发凌厉。 从前这位小陛下还是瑞王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觉得他像先皇,可等到他继位后,大刀阔斧改革的魄力,朝堂吏治愈发清明,众臣才慢慢发觉他身上是有先皇影子的。 当然,是从前一样刚继位的先皇。 尤其是那双眉眼,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可冷下来时,带有明显压抑着情绪的暗潮,与后期同先皇后斗到最白热化时的癫狂劲简直如出一辙。 令人…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走上先帝的旧路;越发看重自己手中的t权势,越发执着于集权而非治国之本。 紧接着,众臣又发现了些许端倪,怎么陛下和舒王喝着酒,眼睛却似乎一直在盯着舒王妃? 像是为了印证众臣所想似的,贺景廷突然斟了一杯酒举向沈琴央: “舒王妃,很像朕熟识的一位故人。” 宫宴之上,随着这个问题的抛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暗自期待着舒王妃该如何作答。 沈琴央淡淡一笑,拿起手边的酒杯起身垂眸道: “臣妾自初入京城之际就常听人说,能与先皇后有相似之处,是臣妾的荣幸。” 既然舒王妃都大大方方地主动提起,看样子的确心中坦荡。 其实这些年哪怕陛下没有明说,朝臣也能隐约感受到先皇后似乎是陛下的一块逆鳞,只要提起总是神情恍惚,眼神晦暗。必然是当年皇帝还是瑞王时,先皇后没少拿捏他,才留下的阴影吧。 可没想到,陛下像是对舒王妃的回答不满意,继续追问道: “如此说来也算是缘分,不知王妃名讳?” 众臣这下惊呆了,陛下这绝对是吃酒吃醉了,竟然当庭追问一个女子名讳,还是他皇叔的女人。 沈琴央嘴角抽了抽,她早知道贺景廷会在宫宴之上难为她,但没想到他如此明目张胆,竟还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话。 “臣妾不过一介民女,家中也非名门望族。” 贺景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妥,他继而饮了一口酒,却觉得嗓子还是干涩难忍。 就在众臣以为陛下总算反应过来失态,该放过舒王妃时,他却又不依不饶地开口问道: “听闻舒王妃与皇叔是在南下的路上结识,相伴而行从浙北一路到了西北。” 这话是对着沈琴央说的,但贺成烨率先答道: “是,还要谢过陛下,在臣还未归京时便赐了御笔亲书的册封诏书。” 贺景廷喃喃道:“是啊,是朕亲手写下的。”他重新抬起头,目光越过挡在沈琴央身前的贺成烨,不加掩饰地直直看向她: “只是如此旅途中仓促成婚,不觉得草率吗?” 话音一落,座下不知谁被酒呛到了,猛烈地咳了两声,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皇帝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太离谱了! 人家舒王成婚,舒王妃都没觉得草率,他有什么好草率的? 还没等沈琴央再说什么,贺成烨便挡在她前面开口道: “臣也觉得有些草率。 ” 沈琴央:“?” “所以借这次宫宴,众卿家也做个见证。” 只见贺成烨三步并两步上前拱手道: “臣想为王妃,再大婚一次。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入舒王府,绝不草率。” 第107章 重回 深夜, 昭晨宫。 几个小侍女正忙前忙后地来往着净房与寝宫,因为手里端着水盆,迈出门槛时没注意, 险些撞了门外进来的人。 小侍女抬头一看, 见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连忙惊慌道:“竹苓姐姐, 我、我没看见哎呀, 水泼到姐姐衣服上了, 我给你擦擦!” 竹苓有些无奈, 内廷司近来送到昭晨宫的人实在年纪太小, 做事难免毛手毛脚。 她摇摇头:“不用, 去吧。” 给皇后娘娘梳洗完毕, 小侍女赶紧端着水撤下去。竹苓看了看安静下来的院子, 屋中烛火昏黄, 是熄灯的时辰了。 她刚准备掩上屋门去灭烛火,外门竟被敲响了。 屋里传来一个疲惫的女声, 问道: “竹苓, 外面是什么声音?” “有人、敲门。”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么晚了,你叫两个小厮去开门看看是谁。” 竹苓恭敬道:“是,娘娘。” 她正准备去喊小厮,背后的屋门被打开, 竹苓有些惊讶道:“娘娘、怎么出来?” 连翘只穿了一件中衣,外面披着件淡紫色的薄衫,头发已经散开了, 显然不是能见外人的样子。她盯着外门看了一会儿,面色紧张道: “先别叫了, 去开门。” 竹苓意识到门外的人可能不一般,十分谨慎地深吸一口气,将外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然后,便见到了她最日思夜想牵挂着的人—— “娘娘!是、是皇后娘娘!” 竹苓小声惊呼起来,眼睛眨了又眨,像是生怕将眼前的人看错。 门外,沈琴央拉住她,手指轻轻点在竹苓的唇上:“嘘,现在可不能乱叫人了。” 她笑着,眼神越过竹苓看向她身后远远站着的连翘: “你的皇后娘娘在那儿呢。” 竹苓顺着沈琴央回头看去,屋前阶上站着的连翘,却早已泣不成声 回到屋中,连翘紧紧地抓着沈琴央的手,借着烛光反复打量着她: “胖了,也爱笑了。看样子姐姐这三年玩得不错,和舒王在一起也不错。” 沈琴央笑着垂下眼睫,不置可否。连翘一见她的神情便知道她的确过的很好,若是从前,以沈琴央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坦然承认自己的幸福。 “你假死时,系统重新开始与我对话,我吓坏了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幸好当时你第一时间给我从宫外递了信件。” 说着,连翘收敛了笑意: “若不是有要是与姐姐相商,我原本也不想打扰你。你好不容能远走高飞,我实在不愿你再卷进来。” 这三年来,哪怕沈琴央与贺成烨一直在四处游历,但其实她一直与留在宫中的连翘保持着书信往来。宫中发生的事她大都知晓,甚至很多决断都是沈琴央暗中帮连翘做的,并不完全算置身事外。 沈琴央知道,以连翘的性格若不是遇到了实在棘手的事,是不会轻易加急送来信件要她速速回京的。但如今她作为舒王妃,又顶着一张先皇后的脸,几乎所有的贵族高官都对舒王妃这个身份异常好奇,在京中行走实在引人注目,恐怕舒王府都有人在盯着。 所以才趁着宫宴宴请百官之际,借着贺成烨喝醉了只能暂时借宿宫中的这晚来找连翘。 连翘神色凝重道:“知道你打算离开京城时,我就知道,系统放任你的离开转而选择我,必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系统重新设定好男女主后,开始给连翘重新分配任务,不过都是一些并没有太大难度的攻略。无非就是增加贺景廷的好感度,令他为自己改变身份,从先皇的嫔妃变为自己的,继而成为皇后等等。 一开始,连翘以为攻略只会持续到她坐上后位。 因为当年沈琴央的主线任务就是到此为止,在贺成衍顺利登基后,沈琴央顺理成章成为一国之后,帝后和睦,标准的大圆满剧情。紧接着沈琴央就接到了系统的最终选择—— 回到现实,还是留在书中。 可已经成为皇后的连翘等来等去,等来的是新的一轮攻略任务。 与出生在不错的官宦世家,落魄后成为宗亲王养子的贺成衍不同,贺景廷出身最卑贱的行当,活在最底层的社会。贺成衍埋在性格里的卑怯与偏执,仅仅是因为以庶子的身份,受到了王公贵族行列的冷遇排挤,又见证了太多权力所带来的荣华富贵,才生出了异于常人的魄力与野心。 可回望贺景廷的成长经历,远远比贺成衍艰难数倍,他性格中扭曲的部分也只会比贺成衍更加严重。 哪怕做了他三年之久的枕边人,连翘都看不懂这个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究竟有多深。 起初她只是以为贺景廷的攻略难度更高,于是只能按部就班地完成着系统持续发布的任务,但渐渐地,系统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连翘最后一次寄信给沈琴央前,系统已经停止发布任务数月之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她厌恶系统的存在,但时不时出现的系统也是一种变相的慰藉,提醒着她是脱离这个世界的现代人。可幽幽深宫之中生存久了,沈琴央也不在身边,连翘甚至已经产生了一种,她已经与这个世界同化、融合为一体的错觉。 但某一日,系统突然重新发布了任务,任务只有一句话—— 让沈琴央回来。 连翘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不能让沈琴央回来,可左思右想,总是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最终连翘还是决定书信一封将这件事告诉沈琴央,至于回不回来,由她自己决定。 看了连翘最后寄来的书信后,沈琴央顿时记起从前连翘因为不想伤害她与系统作对,几次三番险些丧命。于是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即刻便决定启程回京。因为无论系统的意图是什么,若她不回京,连翘t必然会被判定为违背规则而被惩罚。 “我回京以后,系统有再发布任务吗?”沈琴央问道。 连翘摇摇头,“没有,甚至连任务完成的提示都没有。” 见连翘满面愁容,沈琴央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先别多想,既然如今我们已经处在被动的位置,多思无益,走一步看一步吧。” 连翘反握住她的手,“姐姐,其实你能回来,我很开心。” 沈琴央看见连翘眼底的落寞,又怎么会不懂这种感受,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这段日子我会留在京中,若发生什么变故,两个人总归比一个人强。” 沈琴央说笑道:“再说,贺成烨今日在宫宴上说要再办一次婚礼。贺景廷主动提出要给我们操办,就在宫中,你也可来观礼。” 连翘一愣:“婚礼?” 她突然面色严肃起来,全然不像听到了一件好消息的样子。沈琴央知道她必然是想到了什么,便静静地等着连翘理顺思绪。 这些年来她不在京中,哪怕知道一些大小事宜,可终究她早已脱离剧情的中心太久。加之精神完全地放松了三年,早已不复从前整日勾心斗角时的才思敏捷,必然不及现在的连翘敏感。 良久,连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忖度道:“姐姐,你觉不觉得,所有剧情的关键节点,都是大场面的仪式。” 沈琴央一皱眉,“当时我走到的大结局时,册封皇后的节点?” 连翘道:“不止这一个,崇多说过,当年杀死她祖母的穿越女就是在与当时的男主大婚后消失。我怀疑正是那场大婚她才完成了终极任务,选择了离开这里。” 她越想越觉得对,“还有你与舒王在浙北的假结婚,很有可能那就是系统判定你选择舒王为男主的节点,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翘有些担忧地看向沈琴央:“你觉得,这次会是吗?” 沈琴央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连翘的分析并非毫无道理,作为一本典型的言情小说,完美的HE大结局很有可能是大婚这种宏大场面。先前沈琴央走到的大结局是皇后册封,是因为从剧情的开始她就已经同贺成衍结为夫妻,整本书的主线实际上是男女主的奋斗史,完美结局的落脚点自然是在男主登基,女主封后,帝后和睦,天下大同。 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看,连翘的结局大概率也是封后。 “你册封皇后时,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沈琴央问道。 连翘摇头道:“没有,系统没有任何提示,之后的贺景廷也没有什么变化。” 沈琴央道:“你说册封后你还是会时不时接到系统下达的攻略任务?” “是。” 这下连翘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是在贺景廷登基许久后才被立为皇后的,自然不会有大婚这种重要名场面,那具有象征意义的重大节点只能是册封皇后。可为何她已经成为皇后,几乎已经从贺景廷身上得到了最高的权力地位,攻略任务却还在下发? 沈琴央见她神色慌乱,试探性地问道:“贺景廷对你如何?” 连翘愣了一瞬,继而眼神躲闪道: “他对我很好。” 几乎就是小说中完美男主深爱着女主那般,无微不至的好。 第108章 承诺 沈琴央独自从昭晨宫离开, 慢慢地走在寂静无人的宫道。 她还在思考着连翘的话,如果大婚就是她再次迎来的结局,那她也一样会再次获得选择离开与否的机会。 上一次, 她以为贺成衍会如设定般, 保她一辈子平安安逸,可书中结局过后, 现实狠狠地打醒了她。 即便是小说男主, 一样会如现实世界的凡夫俗子一般, 自私自利, 贪恋权贵。再感天动地的爱情, 最终也会走向色驰爱衰, 两看生厌。 贺成衍如此, 贺成烨就会不一样吗? 沈琴央想起了过去三年的点点滴滴, 心口传来阵阵的刺痛骗不了人。贺成烨对她而言, 真的是不一样的。 上一次她轻信了系统设定,贪图安逸留在了这里。这一次, 难道要相信更飘忽不定的感情再次选择留下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不觉, 沈琴央走回了贺成烨与她在宫中暂歇的宫苑。她站在屋门外犹豫了许久,发觉自己现在脑子全都是乱的,根本无法想明白。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是感情用事到干扰原则性问题的人。 窗户是暗的,屋里只有微弱的光亮,贺成烨应该已经睡下。沈琴央叹了口气, 轻轻推开了门。 屋中比想象的更为昏暗,沈琴央轻手轻脚地和上门,正准备转身, 突然被揽入到温热的怀抱中,背后传来的热度将那股好闻的茶竹香混着酒香挥发到了恰到好处的暧昧。沈琴央气得拍了一下贺成烨拦在自己腰上的胳膊: “干什么不开灯, 吓死我了。” 背后的人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吸了吸鼻子,闷声道:“你为什么在门外站那么久?” 沈琴央不知道怎么解释,随便扯了个谎道:“今晚的月亮很好看,多看了几眼。” 贺成烨忍不住笑,“我是醉了,不是傻了。你真是从来不肯用心点骗我。” 原本还有些心烦意乱,被他这么一闹沈琴央也没了再多思的心情,拍了拍把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哄道: “好了,去睡觉,明日还要早些去给陛下请安回府呢。” 贺成烨不服道:“给那小子有什么安好请的,算起来你是他母亲,原本该做太后的,应该是他早点起来给你请安。” 沈琴央这才发现他是真醉了,往常就算是耍赖也不会这么粘人才对,她被贺成烨勒在腰上的手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偏偏好不容易扯开他马上又贴上来。 “我要是去做太后,就没你的事了。快别闹了,这是在宫里。” 贺成烨不依不饶:“宫里又如何?从前我爬昭晨宫的墙敲后门来找你,不也是宫里?” 沈琴央算是败给他了,好不容易给他哄到床上,刚盖好被子躺下,身后的人又八爪鱼似的黏了上来,呼吸打在耳畔,他却久久没说话。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沈琴央轻声问道。 其实沈琴央能感受到他今晚情绪的异样,看似一直在撒娇耍赖,实际上贺成烨并不算心情太好,甚至有些差。 沈琴央叹了口气,她去连翘那里,贺成烨是知道的。这三年来连翘的身份,与自己频繁的书信往来,虽然她没有明说,但贺成烨似乎都知道。她为了连翘的一封信便决意要立即回来,又借着宫宴住到宫中,只为能避开宫外的耳目见连翘一面,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三年里,两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谈过太多彼此之外的事。 沈琴央没有说过世界系统的事,贺成烨没有说过前世贺尧的事。 “那你呢?你就没有想问我的吗?” 夜色中,两个人相拥着,却又彼此各怀心事。沉默良久后,贺成烨蹭了蹭沈琴央柔软的鬓发,先开了口低声追问道: “为什么不问我?三年来,我一直想你问我的。” 沈琴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依旧明知故问道:“问什么?” 贺成烨顿了顿,“我前世的事,有关贺尧的事。” 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终究是被捅破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不问,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在逃避。那段她与贺成衍站在同一阵营,面对被剧情设定为反派暴君的贺尧,她是如何步步为营地算计他,如何亲手将他推向悬崖,万劫不复。 三年前,她被贺成烨半哄半要挟着从宫中离开,本以为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前世的杀身之仇,拿回本就属于他的权力。可后来沈琴央发现,他好像真的如所说那般对京中的一切根本不甚在意。至于复仇,更是无从谈起。 他好像,真的只是想跟她一起玩。 不过这并不代表前世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两人能做到毫无嫌隙,彼此信任。 “以后吧,等大婚之后,你慢慢讲给我听。” 身后的人似乎呼吸一滞,抱紧了她,没有再说话,似乎是被哄好了。沈琴央拽拽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怕听完,自己就更没法下定决心走了 为着舒王大婚,陛下特赐了旨意准许舒王与王t妃这些日子都住在宫中。因为沈琴央与连翘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大婚的喜服又宫中绣院赶工,一应的礼制章程由礼部负责,皇后也多次吩咐过所以需求按皇后之下的最高规格来操办,就连嫁妆单子都是皇后亲自过目,又添置了许多昂贵的珠宝器具,以示重视。 很快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王公贵族之间都在讨论。届时迎亲的队伍从舒王府一路到皇后寝宫,全城的百姓也可一睹为快,可谓是前所未与的盛况。 可越临近大婚的日子,沈琴央越发犹豫不决起来,时常一个人坐在昭晨宫的庑廊下发呆,直到连翘去喊她才回过神来。 “我以为你早就想好了,才答应办这场婚礼的,结果你竟然还在犹豫。” 连翘显得有些着急,像是生怕沈琴央眼看着机会就在眼前突然变了卦。但沈琴央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思索着喃喃道: “我是在想,既然现在男女主已经变成了你与贺景廷,那也许我已经被系统判定为npc了。” 连翘知道,沈琴央这是动摇了。 只有主角才会在剧情的重大节点获得选择的机会,对于配角npc而言,多么宏大的场面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命运节点,影响不到这个世界的运作。 沈琴央这么问,是因为她已经开始心存侥幸,也许成为配角过后,哪怕经历了大婚也不会获得选择的机会。 连翘道:“所以你不想做出选择,宁可系统不给你这个机会。” 沈琴央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无法辩解。 “姐姐,你是不是不想走?” 见沈琴央不回答,连翘急道:“姐姐,你不能再错过一次机会了!难道你还要在这里虚耗十年吗?你有把握贺成烨不会像贺成衍一样改变吗?” “我没有把握,但连翘,我并不曾后悔。”沈琴央看着虚空道: “在做出选择的同时,我就已经准备好了对我选择的人生负责。” 所以即便第一次选择没有朝着沈琴央的预想发展,因此被困书中十年之久,她也认。选错了就是选错了,没什么好后悔的,因为后悔也没用。 “不,如果这次再错过,难道再等十年吗?十年后还会有下次机会吗?姐姐,这一次你一定要走。” 连翘紧紧地抓着沈琴央,脸颊因为急切上涌的情绪而变得绯红。这下沈琴央才感觉到她的异常,凝眉道: “连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连翘抓着沈琴央衣袖的手渐渐松开,苦笑道:“到底是瞒不过你。” 沈琴央看着她起身后撤两步,无比郑重地跪下来朝面前的人一拜,沈琴央恍惚了一下,恍然间好像看到了连翘初入昭晨宫时的样子。 “姐姐,如果你不走,我只能杀了你。” 她重重地朝沈琴央磕了一个头,再仰起脸,满眼都是哀求之色: “就当我求你。” 沈琴央站起身,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连翘。她知道连翘不会这么做,轻声问道: “是系统给你的任务,对吗?” 连翘咬着嘴唇点点头:“你从昭晨宫走的那晚,系统就提示我完成了将你召回的任务。紧接着就是下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下一个任务是,让你消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消失,不是杀死,证明判定并非唯一标准,而沈琴央和连翘都清楚系统任务不会平白无故出现这种模棱两可、明显有歧义的词汇。 连翘跪着上前两步,抓住了沈琴央裙摆的一角: “崇多曾告诉我,当年杀死他祖母的那个穿越女就是在和男主大婚后消失的。她走后,西北没有了女主角,主场才偏移到了中原。” 沈琴央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女主选择男主,女主消失那么男主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于是世界重心再次刷新重置,新的穿越女被投入,开始新的剧情。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穿越女能杀掉穿越女的原因,因为如果上一个穿越女走完剧情还没有离开,就会有下一个被投入进来,完成新的剧情。 但沈琴央和连翘太例外了,连翘始终没有对沈琴央动手。而沈琴央也完全从京城主场的剧情中抽离出来,在系统判定新的穿越女为女主后也一直存活着。 但她的存在始终是留存的系统bug,沈琴央没有消失,连翘就无法迎来她的结局,等不到她可以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 沈琴央闭了闭眼,全都明白了过来。 她不走,连翘就走不了。 “我知道了。” 沈琴央俯身将连翘扶起来,轻轻地擦掉她无意识流下的泪,柔声道:“我会走的。” “这一次,我会选择离开。” 半月后,婚期如约而至。 大婚前一晚,沈琴央宿在昭晨宫中。宫里宫外都在忙着准备明日接亲用的东西,竹苓带着几个手熟的宫女把屋子里装饰得一团喜气,就连床帘和被褥都换成了红彤彤的绣鸳鸯戏水纹样的。 连翘与沈琴央坐在窗边的榻上笑着看她们忙前忙后,白芷死后,竹苓很久没有这般开心了,连翘忍不住打趣她道: “竹苓呀,明天舒王是来接亲的,又不是来咱们昭晨宫洞房,你怎么把喜被都给换好了?” 竹苓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听了这话难免不好意思,耳垂都是红的。 “红色、好看!” 沈琴央见竹苓羞得都快熟了,赶紧帮着她说起连翘来:“不许欺负我们竹苓,她怎么说得过你。” 连翘也笑笑:“我说的过她,可说不过你们主仆二人!” 竹苓害羞一笑,从柜子里把明天要穿的喜服捧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挂在衣架上,省得明天生出折痕。做完这些,才带着小宫女们退了出去,把屋子留给了连翘和沈琴央说话。 屋门一关,方才人多的热闹顿时冷了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彼此都知道,也许明天就是永别的日子了。 即便这几日连翘已经努力让自己显得开心,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了为沈琴央准备这场完美的大婚,可沈琴央能看出,她是在自责。 自责因为自己想要离开,才逼沈琴央先走。 沈琴央率先打破了沉默:“明天是个好日子,别难过。” 她笑着安慰连翘道:“我走以后,应该不会过多久你就也可以离开了。说不定回到我们原本的时代,你我还有机会再遇见呢?” 连翘自然知道她是在说笑安慰自己,强打起精神: “那姐姐不要把我认错了,也不要因为等了太久把我忘了。” 沈琴央走以后,这个世界就只剩连翘这一个现代人。在一个满是古人的封建虚构世界独自活着是什么感觉,没有人比沈琴央更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不会太久的,我走以后,你很快也会走到结局的。贺景廷虽然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但所幸你与他情投意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推进的剧情了。” 连翘笑着点点头。 “姐姐早休息吧,明天,会是一个好日子的。” 她起身朝沈琴央俯首一拜,一如从前的安稳宁静。沈琴央突然觉得连翘变了,虽然从一开始她几乎做到了天衣无缝,令熟悉穿越女特质的沈琴央都没有察觉到明显的异常,但这几年下来,连翘身上的气质愈发沉了下来。 一行一动,就像一个真正的古人。 “连翘。” 沈琴央突然叫住了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连翘,“这个名字是我给你起的,那你真实的名字呢?你现实世界的名字。” 连翘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良久,才轻声道: “尹橡屿。” 竟意外地是一个非常现代的名字。 沈琴央笑道:“我记住了,等回去以后也不会忘记你的。快去睡吧,明天见。” 连翘没有再说什么,离开掩上了门。屋内重新回到了寂静,只有几盏烛火偶尔发出些许燃烧的声响。沈琴央看着昭晨宫内熟悉的摆设,她离开后虽然连翘作为皇后入主昭晨宫,但并没有改动以往太多沈琴央在此生活的痕迹。 沈琴央转了一圈,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也许以后没有机会回到这里,竟生出了一种异样的不舍。 她已经在这个世界过了十年有余,再回到从前的世界,也许一样还是异类。 无论身在哪个世界,她都没有归属感了。 就在沈琴央还沉浸在这些纷乱的想法中时,昭晨宫后院的门突然被叩响。 记忆中的熟悉之感纷至沓来,她小跑t着去打开连接后院的门,门外站着的人,一如她心中所想的跟往昔重合起来。 贺成烨笑着看她道: “好久不见啊,嫂嫂。” 第109章 大婚 贺成烨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丝毫没有夜里翻墙走后门的觉悟。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沈琴央今日还是宿在昭晨宫,贺成烨也还是偷着来看她, 但身份却是天翻地覆。她不再是权倾朝野的皇后, 他也不再是人微言轻的落魄王爷。 “你来做什么?不是说大婚前不能见的吗?” 贺成烨笑道:“你我也不是新婚夫妇了,哪里还要讲求这些虚礼。” 沈琴央见他一副轻浮样子背着手在屋里转, 一会撩下花灯下的穗头, 一会拨弄那囍烛的灯芯, 最后目光落在衣架上搭着的, 那身大红的喜服。 “这个颜色好看, 你穿合适。” 沈琴央做皇后时碍于宫中礼制, 服装总是要繁琐庄重些, 在宫中行走也不能穿的太简单。后来与贺成烨离了宫没了身份的限制, 想穿什么穿什么了, 反而不愿意打扮起来。总是挑些颜色雅致款式简单的来穿,已经很久没有穿这般艳丽的颜色大妆过了。 “你又知道我穿合适了。”沈琴央全当他贫嘴, 并没有当真。 贺成烨却笑道:“我就是知道, 当时在浙北时你穿过,我一直记得。只是那身不如这件华贵,更衬你。” 宫中绣院的绣娘手艺是最好的,又有连翘的反复叮嘱,喜服缝制得又快又好, 光是腰封坠的南海珠子就要百颗有余,十分精致。浙北时那场玩笑一般仓促而就的婚礼,喜服还是周嫂小妹的, 款式是民间时兴的款式,却并不算合身。 沈琴央也走上前去, 抚摸着喜服上绣的祥云凤纹,“我倒是更喜欢那件。” 贺成烨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烛火摇曳,衬得屋中大红的装饰更加鲜艳,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暖起来。 贺成烨盯着她被烛光勾勒的侧脸,线条柔和,连眼睫都镀了金光。半响,他声音有些哑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明日你会来吗?” 沈琴央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是你来接我吗?我去哪?” 贺成烨咽了咽,试探道:“我怕你后悔了,不想跟我大婚,去别的地方了。” 沈琴央愣了愣,想到她与连翘的约定,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贺成烨知道她要走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不会知道,可能只是怕她临时变卦,不嫁他了吧。 见她不说话,贺成烨急道:“如果你不想,离开京城,就像我们之前一样,去哪都好。” 沈琴央无奈道:“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大婚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 贺成烨垂头扯了扯那喜服上的缎带,有些失落道:“我这不是怕你也觉得草率嘛。” 听他这么说,沈琴央心中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贺成烨会知道自己无心的一个提议就成了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契机吗?又或许就连他的提议,也是算在系统安排下、剧情中的一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如果我说,我想离开呢?” 贺成烨见她神色认真,于是也收起了惯常玩笑的语气认真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 沈琴央抓住他的手道:“不,贺成烨,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个人离开的话,你会怎么样?” 贺成烨没说话,转过头去回避了沈琴央的目光,看向了那件红艳艳的喜袍。 “你穿会很好看的,再穿一次吧,就当是为了我。” 沈琴央本想试探他一下,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答非所问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现在穿什么,反正明天你就看到了。再说,在浙北时我不就穿过了吗?” 贺成烨摇摇头,“不一样,那次你不是为我穿的。明天明天也许会有很多人看,也不是只为我了。” 这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没个章程,不过倒是难得执意要她为了自己去做一件事,沈琴央只当他是又犯什么毛病,无奈地拿了那件喜服去屏风后换了。再出来时,身上已是一片华美而艳丽的大红喜色。 只是沈琴央没有梳妆,缎子一样的乌发流泻于背后,未施粉黛的素面却并不显得清淡,黛眉红唇并不减颜色、因为只穿了这件重工的喜服,庄重之中又平添了几分柔美。 贺成烨呆了一瞬,很快又笑起来: “好看。” 沈琴央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这张皮是好看的,但这么多年从来只敢有人当着她的面夸赞她手段高明,计谋得当。已经很久没人敢只夸一句肤浅的好看。 沈琴央撇了撇嘴,抱怨道:“沉死了,既然你看过了我就去” 她话都没说完,贺成烨就抱住了她。两人的身子紧贴着,腰封上坠的珠子硌得她有些痒,沈琴央不安分地扭了扭。 “不舒服?”贺成烨低声笑着问她道。 “嗯” 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松了松,沈琴央一个没留意,腰封就被他勾开脱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夫君帮你脱下来。”他故意把话说得极轻,吹在沈琴央耳畔,更痒了。 喜服繁琐,层层叠叠,沈琴央穿时都费了些力气,贺成烨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外袍松了,紧接着就是中衣。 “你还挺会脱女人衣服的。”沈琴央默默吐槽。 “谬赞谬赞。” 屋里的烛火已经不如先前燃得旺盛,因为没有人来添渐渐黯淡了下去。沈琴央拥着大红色的喜被,突然想到竹苓的多此一举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她看着四周大红色的床帘,有一种珍重的仪式感。 哪怕今天并不是大婚的日子,竟也觉得圆满。 近乎灭顶的快感过后是迭起的欲海情潮,她在颠簸的漂流中发出长长的叹息,胸口处的空虚在被一点点地填满,沈琴央轻轻地托起贺成烨的脸,视线模糊着,但想努力记住他的脸。 “为什么哭了?” 沈琴央的话已经连不成串,“我不知道。” 痛苦裹挟着快乐,情///欲之上是奇妙的自由之感,她内心纠结无比,因为沈琴央发现这一刻,她是期待的。 她其实想要回去的,哪怕她舍不得眼前的这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琴央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地吻住了他,贺成烨继而加重了这个吻。最情动的时候,沈琴央几乎是无意识地喊着他的名字,却被他捂住了嘴。 “唔” 贺成烨看她被自己欺负,眯眯眼睛坏心眼地顶了一下: “嘘,不要叫那个名字。” 他像一只兽类,轻轻地舔舐着沈琴央耳后最敏感的位置,温柔地威胁道: “叫我的名字,你知道的。” 沈琴央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依他,喃喃出声: “贺贺尧。” 明明她叫得不情不愿,不知为何那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就变了味道,像在撒娇。 贺成烨满足地重重咬了她一大口在肩膀上,疼得沈琴央惊叫出声,手在他背后乱抓,又被捞回来按在枕边。 “疼吗?疼就好。” 贺成烨叹道: “疼就会记得,要永远记得我。” 次日,沈琴央被竹苓连哄带劝地叫醒时,身边的床榻早已空空如也。 贺成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娘娘,腿?” 沈琴央昨晚被折腾得够呛,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瘸了。竹苓见她下床后一瘸一拐,忙上前扶她,还以为是她从前的腿伤复发,吓了一大跳。 “没事,腿伤早就好全了,我这是睡觉抽筋了。” 竹苓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结果待会梳头时又从上面看到沈琴央领口下的红印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娘!脖子?” 沈琴央往铜镜里一看,何止脖子,肩膀上还有个牙印真是属狗的,沈琴央知道瞒不过去,无奈道: “竹苓,你就当没看到吧,别问。” 竹苓虽然没明白过来,但见沈琴央身体的确没什么大碍,脸色也还好,甚至比平日里还红润了不少,也就放下心来,没有再问什么,开始认真地给她梳头。 为了戴凤冠,竹苓将沈琴央又厚又密实的头发全盘在了头顶,看上去人都挺拔庄重了不少。她本就眉目清晰,用黛笔描画后更是精致明丽。大红的口脂同喜服交相辉映,衬得脸颊仿若有霞光相映,顾盼生姿。 实在是,t美得惊心动魄。 沈琴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全妆后再穿喜服这么好看,昨晚就不该提前穿给他看。 那今日洞房时揭了盖头岂不是没有惊喜了?沈琴央有些郁闷地想。 等到都梳妆完毕,竹苓笑着来告诉她接亲的队伍已经入了宫城,正往这边来呢。 “竟然这么快?连翘呢?她还说要一早来和我一起收拾,怎么也没来?” 竹苓也不知道,想必是仪程上有什么麻烦事耽误了吧。 听着锣鼓声就要到昭晨宫前了,竹苓赶忙拿了盖头来,和几个小宫女热热闹闹地扶着沈琴央出了宫。 因着只是为了走个流程,且舒王的父母就是先宗亲王夫妇,都早已不在人世。沈琴央原身的设定也是父母早亡,现下改换身份,更没有什么父母兄弟可言。于是辞别父母也是由竹苓扶着,在小祠堂对着几块排位象征性地拜了拜,就上了马车出宫,一路朝着舒王府去了。 自始至终,沈琴央都盖着厚重的大红色盖头,只能数着脚下宫中的青石板地砖。 也许是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靠身边的人扶着,沈琴央的心中愈发没底,总是惴惴不安的。 虽说婚礼的仪程是赶了些,但似乎有些太快了?而且就算新妇不能掀盖头,但为何从昭晨宫出来以后,身边的人除了竹苓,再无一个她熟悉的人? 就连迎新郎时,她也没有听见贺成烨的声音。 连翘又去哪了? 她正担心着,轿子停了,赞者扶着沈琴央下了轿,在一片热闹和祝福中迈入了舒王府的门槛。周围的人似乎都是沈琴央不认识的,她试探地侧头叫竹苓,却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牵住了她的。沈琴央盖头下方看过去,只看到了那只手袖口处大红的绣纹,显然穿着十分精致的新郎喜袍。 那双手一路牵着她入了正堂,对着父母牌位拜了高堂,夫妻对拜时,沈琴央看着面前那一双洁净的皂靴,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然后便是入洞房,解缨结发,撒帐祝词,合卺酒饮下,就要揭盖头了。 屋中观礼的人嬉闹着退去,沈琴央能感受到面前的人在看着自己,缓缓地抬起了手。 她竟一时间有些紧张,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就算要在大婚当天离开这里,也请一定要让我完整地,与他度过这一天。 哪怕只看一眼。 沈琴央在心中默默道——这是她第一次祈求系统。 眼前的大红色撤去,她抬眼,却没有如愿看到与她刚刚正式结为夫妻的贺成烨。 站在她面前俯首垂望着沈琴央的,是贺景廷。 第110章 别离 贺景廷望着沈琴央穿着大红喜服蒙着红盖头, 被赞者扶着从轿子里下来,迈过门槛时她脚步顿了一下,像是险些被门槛绊到。 他的心也跟着一紧。 以她的聪慧, 应该已经察觉出周围的异常了吧, 所以才走得如此谨慎,就连手里的团扇都有些拿不稳。 偌大的舒王府挤满了人, 都笑盈盈地恭贺着新娘子, 围着她, 笑啊, 闹啊。但只要沈琴央揭开盖头就会发现, 整个舒王府的人, 他们没有一个是本该赴宴到场的王公贵族。 像一个巨大的戏台子, 所有人陪着她演戏, 给了她一场热闹无比的大婚。 而贺景廷, 就是唯一的观众。 贺景廷上前,轻轻地拉起她的手, 他能感受到手掌中她的手因为自己的触碰而放松下来, 没有起疑心。 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新婚夫妇,共拜天地,一拜赐良缘,二拜喜联姻,三拜结同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知道沈琴央在想什么, 他知道沈琴央向来不是会拜奉天地神鬼的人。 他也不是,所以他以为沈琴央和他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所有珍视的东西, 哪怕是心上之人。 可那一刻,他却突然生出一种近乎卑微的祈盼, 希望老天能留住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贺景廷觉得自己荒唐极了。送她离开就是他的主意,他默默地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今天,能亲手送她走。 现在,他竟然在求老天爷不要带走她。 人心真是复杂又矛盾啊,如果沈琴央真的留在了这里,这亦是贺景廷不愿意看到的,因为那她将只有死路一条。 他会杀了她的,相比起来,还是送她离开比较轻松些。 掀开沈琴央盖头时,他没有意外地看着那双眸子的神色从惊异变为厌恶,她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像是面对什么洪水猛兽般地如临大敌。就算曾做过名义上的母子,站在同一阵营又如何,到底她对自己还是和在浙北时一样百般防备。 不过,无所谓了,她越厌恶自己,厌恶这里的所有人,越容易下定决定离开。 他告诉沈琴央,所有人都背叛了她,连翘,贺成烨,还有他自己。沈琴央所相熟的这些人,全都盼着她能离开。 新的世界已经洗牌,她留在这里,对所有人来说是一种累赘。 沈琴央意外地没有太大的反应,在得知是连翘希望她离开成为真正的女主后,平静地接受了。 然后她问道:“贺成烨在哪?”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记挂着这个人呢?明明是他要我与你成婚,他把你抛下,为什么在最后还要找他呢? 贺景廷看着沈琴央的眼睛,还是撒了谎: “他走了。” “他已经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闻言,沈琴央闭眼笑了笑,再睁开眼时已经没有了迷茫与犹豫,只有坦然的清明: “我知道了。” 贺景廷本以为她会悲伤、会恼怒,可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像是根本不在乎任何人,早已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这才是他认识的沈琴央,永远冷静自持,永远无情无义。 贺景廷也笑了,他很开心看到沈琴央这个样子,证明她根本不在乎那个贺成烨,也证明她与自己是一种人。 “你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沈琴央背过身去,身上的凤冠霞帔实在累赘,已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贺景廷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看了她的背影最后一眼,推门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中重回寂静,沈琴央兀自更了衣衫,卸去妆容,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日光渐沉,暮色四合。 这一天就快要结束了 是夜,昭晨宫内烛火黯然,连翘独自在屋中,整晚都没有传下人来侍奉。 屋内的烛火虽然还是接亲时准备的喜烛,此时此刻的冷清却衬得这片喜色有些不合时宜。连翘跪在屋中那唯一的一尊佛像前,双手合十,看上去无比虔诚。 她原也是不信佛的,来到这个世界后更是如此。 据说,这尊佛是先皇后从宗亲王府移来的,连翘一直很疑惑,为何沈琴央明明和她一样,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虚构的,唯一的超自然力量只有系统,却还要设一尊神佛日日供奉。 她现在也许有点明白了,因为无能为力。 人为的力量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时,还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有求神拜佛。 线香静静地燃烧,脚步声打破了宁静,随后屋门被敲响: “皇后娘娘!陛下来看娘娘了!” 小宫女应该是新来的,见往日昭晨宫总是清清冷冷地,陛下几乎不会主动踏足此处。若不是外面都在说帝后和睦恩爱,还以为皇后娘娘不受宠。今晚陛下竟然没有事先通传就来了昭晨宫,昭晨宫的宫女们自然欢喜。 连翘神色淡淡地起身,踉跄了一下,跪得太久,膝盖都有些痛了。 “接驾吧。” 贺景廷进屋后,闻到屋中焚香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看向屋子里角落里那尊佛像,面前的香炉里果然有些许未能燃烧殆尽,还带着火星的灰烬。 “你竟然信佛?朕原本以为你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 连翘垂眸给贺景廷沏了杯茶,“但求心安罢了。” 贺景廷把玩着茶杯,饮了一口她为自己沏的茶水,勾了勾嘴角: “那就是心不安了。” 连翘听出他语气不善,也笑着回礼道:“不如陛下也拜一拜吧,免得和臣妾一样,往后夜夜良心不安。” 贺景廷嘴角抽了抽,“朕有什么好良心不安的?要送她走的是你,骗她的也是你。” 连翘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样子,沈琴央走了,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贺景廷。贺成烨没有了男主光环的加持,恐怕魏林都会渐渐失权势微下去,贺成烨不再对他构成威胁,t届时朝堂之上不会再有能阻拦贺景廷的人。 “你就不心虚吗?贺景廷,是你打破了所有的规则,毁了他们两人本该可以远走高飞的未来!原本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相安无事,都是因为你!” 连翘红着眼睛,越说越激动,眼中满是恨意。贺景廷一拍桌子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 两人不发一言对峙着,对待彼此如同水火不容的宿敌,哪里有外界宣扬的那般帝后恩爱的样子? “相安无事?凭什么贺成烨可以带着她一走了之,逍遥江湖,却留下一个魏林把持朝纲,朕身为天子,竟被一个武将逼到此等地步,就因为贺成烨才是母后选中的人吗?” 贺景廷一贯温雅端方的样子不复存在,他眼角泛红,竟令人觉得有些癫狂,声音都发颤了: “她本该选我的,她应该选我的” 连翘道:“你自己都喊她是母后了,哪怕现在她已经摆脱了先皇后的身份,你们曾经也隔着礼制人伦,她从来只当你是祸端,哪怕对你有过青睐,也仅仅是因为你是一枚有价值的棋子。” 连翘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是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才导致了这一切。” 贺景廷冷笑讥讽道:“那你呢?既然你说一切都是因为我,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他朝着连翘走近,突然抬起手,柔情似水地拨弄着她发髻上的珠钗,笑道: “你骗她说你与我两情相悦,你已经按照‘那位’的指示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实际上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他说的做。” 他抚摸着连翘的脸颊,珠串的冷意还残留在他的指尖,触到连翘的刹那连翘忍不住一抖。 “我猜‘那位’已经很久没有与你对话了吧。” 连翘没有说话,因为贺景廷猜中了。 贺成烨与沈琴央作为上一轮剧情的男女主,因为彼此都无意留在京中,所以脱离了京中这个故事主场,留下来的贺景廷与连翘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的男女主。 如果新的男女主能开始走剧情,那么离开的沈琴央与贺成烨就会渐渐地被同化为配角,甚至于完全脱离出来,游离于剧情控制之外。就像当年贺成衍与沈琴央成为主角后,崇多的祖父虽然不再是男主,但也依旧走完了属于他的一生。 原本如此就可以相安无事继续下去,可问题就出在,贺景廷与连翘并没有按照剧情发展走到一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景廷从始至终,喜欢的还是上一任的女主沈琴央。 而连翘也根本没有按照系统的指示完成攻略贺景廷的任务,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违背系统了,可以巧妙地规避系统的暗算。 被剧情强行凑在一起的两个人根本就是同床异梦,于是上一任的男女主也无法真正地脱离出去。沈琴央的影响力依然存在,即便贺景廷喜欢她,她选择的依旧是贺成烨。 所以贺成烨对贺景廷隐隐地还是有压制的能力。 事已至此,归咎责任在谁身上已经没有意义,贺景廷平静下来道: “母后她走之前都认为是你背叛了她,贺成烨也抛弃了她。是你说的,越是对这个世界的人存有留恋,越无法下定决心离开。总之,她现在已经走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 “你也不必如此针锋相对,日子还长着,你我就凑合过下去吧。” 屋门被关上后,带起的风吹得屋内烛火光影震颤,更加昏暗了。 连翘瘫坐在凳子上,耳边反复回荡着贺景廷留下的话: “她走之前都认为是你背叛了她。” 连翘闭了闭眼,从她违抗系统攻略贺景廷的任务开始,她就没打算离开这个世界。 但沈琴央一定要离开。 系统早已抛弃她不再与她对话,但她依旧以系统的名义欺骗沈琴央赶回来,再为了让她完成系统任务而选择离开。 贺景廷对沈琴央的心思连翘不是不知道,但她更知道贺景廷不是为了情情爱爱牺牲自己前途的人。这个皇位是他自幼的执念,是他杀了无数的人,流了太多的血才谋得的,绝不会轻易放弃。更受不了被人压制,分得他的权力。 他已经明白了女主选择男主的规则,贺成烨还在一日,贺景廷就不会放过沈琴央。如果沈琴央不会到原来的世界,那贺景廷只能杀了她。 连翘不信贺成烨能护住她,也不信他能护她一辈子。 她已经是看过沈琴央更上一层的剧情穿进来的人,绝不会相信一个男人能从一而终地对女主好。更何况是天性冷血的贺家人。贺成衍、贺成烨。贺景廷,在连翘眼里都一样。 姐姐,不要怪我,我真的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选错一次了。 连翘疲惫地走到床边,沈琴央离开后,被褥都已经换成了原来的样式,大红的窗帘也换回了淡雅的素色,白日的喜庆不复存在,恍惚像是没有发生过。 她躺到床上,抱起枕头把脸埋了进去,突然听到枕芯里有什么东西沙沙作响,她把手伸进去摸了摸,从枕芯中掏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展开,是沈琴央的字迹,没有用古体字,而是现代人用的简体。 是写给她的—— 写给橡屿: 思来想去,还是给你留一封信以防我走得太匆忙,没能再见上一面。 其实你不必为了让我安心走而说什么狠话,那日你跪下求我离开,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谁来动摇我,为了你,我也会试上一试。 或许在你看来,贺成烨改变了我许多,把我从执着于权力对弈的泥潭中解放出来,开始思考我究竟想要什么。但实际上最初改变我的人,是你。 原来在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世界里,也有你这样的人。 这很好,我想你不会像从前的我一样选错,一步步踏入万劫不复的结局,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贺景廷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像贺成衍一样简单的人,与他走到结局不易,不丢失本心地走到结局更难。不过,我相信你 连翘的手抚着最后的落款,两滴清泪继而落于纸上。展信之人早已泣不成声,她反复地读着最后的两行,上面写的是: 不要走上我的来路,我在未来等你。 夏微微留 第111章 现世【正文完】 第111章 现世 夏微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准确地来说, 是其他人认为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的心理咨询师,疗养院院长,住在她隔壁病房的病友, 都是这么说的。 周围粉刷成白色的墙壁, 滴滴作响的监视仪器,触目所见的人们穿着奇怪的衣服。这些本该她更为熟悉的东西, 却无比陌生, 导致她每天醒来都会恍惚很久。 她每天都要花费很多时间来分辨梦境与现实, 又要用很久来接受现在所处的社会才是真实的。 医生给她病情的判定是:行为举行怪诞, 时常有模仿古人的行径。存在严重臆想、梦魇等症状, 对现实与梦境的认知模糊。 哪怕这个疗养院住的都是精神失常的病人, 夏微微的安静也与他们格格不入。 起初, 她不会与任何人说话, 常常是坐在疗养院的一角发呆,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院长建议她可以多与其他人交流,这样有助于加强她对现实的感知。 于是她开始有了几个固定交流的人, 从院长, 到护工,再到隔壁病房的小姑娘。渐渐地,她已经可以和人正常地交流,对现实生活的认同感也越来越强,已经看上去与正常的现代人无异了。 “最近感觉怎么样?” “很好。” 院长笑着给夏微微倒了一杯水, 拿出了她的病例记录,简单地翻看了一下。 “还会时常做梦吗?梦到你生活过的那个时代。” 夏微微笑了笑,“没有, 这几日都是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院长拿笔记录着, 抬眼继续问道:“你的朋友们呢?你从前经常提过的,竹苓、白芷、连翘?” 他一停顿,拿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哦对了,还有那个叫贺成烨的?” 夏微微没有什么反应,平静道:“我已经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想来是因为不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了吧。” 院长满意地点点头,又在表格上记录了一番。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夏微微答得都中规中矩,有些像是漫不经心的回答,有的问题又要深思熟虑。但也正因如此,院长十分满意。 证明她没有刻意地迎合正确答案而回答,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恭喜你,夏小姐,你可以出院了。” 院长将那本记t满了夏微微病症的诊疗册放进了抽屉里,“去办理出院手续吧。” 离开疗养院时,夏微微手里提着十几盒精神类药物,被院长再三叮嘱一定要按时服药,不然梦魇和幻想的症状还会加剧。 夏微微最后看了一眼疗养院的正门,将所有的药片都扔进了门前的垃圾桶,离开了这里。 她本就来自这个世界,哪怕因为刚回到这里强烈的割裂感一时间应接不暇,也很快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准确来说,是很快能伪装成正常人进行生活,她的内里还是那个被留在书中的沈琴央 虽然在书中的世界里她度过了十年之久,但其实在现实世界距离她穿书之始只过了短短的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夏微微的身体几乎是没有自主意识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于是被家人送到了疗养院进行治疗。她的意识回来后,脑中切实地多出了十年的记忆横在这三个月里。导致现在的她忘记了从前的职业要领,甚至人际关系的熟稔。 重回职场已经不再合适,沈琴央窝在家里想了很久,决定把过往十年的经历记录下来。 一开始只是想边写边回忆,以防她在现实中生活久了真的淡忘掉了那些日子,没想到把这些内容发到网上后竟有许多人喜欢。渐渐地这本书人气愈发高涨,等沈琴央写到第三部即将收尾完结时,热度已经到了全站前十,不仅出版畅销,还卖出了影视版权。 剧方希望夏微微作为原著作者能参与选角,来之前她就听说几个配角都已经敲定,只是男女主一直没定下来。据说导演已经找到了一个非常贴合男主形象的演员,不过因为是新人演员,可能没太有经验,所以还在考虑中。 选角会定在一个下午,夏微微赶到现场的时候,几个来参加试镜的演员已经到了。男主的候选人有五个,夏微微看了几个,觉得都有些差强人意,和她认识的贺成烨差距太大了。 导演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叫停了流程安慰她道:“刚好最后一个来试镜的演员迟到了,中场休息一下吧。” 夏微微点点头,觉得有些烦闷,便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或许是因为在选角的缘故,她总是在回忆与贺成烨有关的事。他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说话时的语调,惯常的动作习惯,他玩笑时眸子里掺了半真半假的爱意 离开书中世界已经过去了三年,夏微微发现,关于贺成烨的一切,她一点都没忘。 她心烦意乱地低着头往外走,在拐角处猝不及防撞上了人,她小声道了句抱歉,没想到被撞的人不依不饶拽住了她。 “你好,请问试镜的地方在哪?” 修长的手指拽着她的袖子,夏微微顺着看上去,看到了一双过于熟悉的眸子。 带着难以界定究竟是玩笑还是友善的浅浅笑意,认真地盯着一个时会令人产生被爱着的错觉,天生的一双多情目。 夏微微愣住了,眼前的人长得几乎就是贺成烨的样子;穿着剪裁得当的黑色西装,似乎是因为不习惯系领带,白衬衫的领口随意地敞开着。虽然换成了现代的装扮,微卷的黑色短发,刘海微微遮住了眉眼,但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感觉都同贺成烨如出一辙。 “贺成烨?” 习惯超越了理性判断令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眼前的人闻言笑了笑,点头应下了。 “对。” 他挠了挠头,“我就是来试贺成烨的戏,不过我迟到了,你能带我去吗?” 这句话瞬间将夏微微的理智拉了回来,就在他应下这个名字时,夏微微几乎把所有贺成烨来到这个世界的可能性排查了一遍,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以后要怎么和他在这个世界继续相处。 果然是不可能的。 见夏微微不说话,他眨眨眼又求了一遍:“可以吗?姐姐。” 她见过这张脸对着她叫过皇嫂、嫂嫂、夫人,姐姐还是第一次听,夏微微叹了口气: “跟我过来吧。” 带着他回到试戏现场,导演有些意外:“夏老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夏微微无奈地把人高马大还躲在自己身后的人扯到前面来,“正好遇上那个迟到的演员,他不认路,就顺便带回来了。” 导演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个人:“本来还想给你介绍一下,竟然提前就遇到了。” 导演小声跟夏微微说了一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很合适的演员,你多看一下。” 夏微微看着眼前这个与贺成烨长得如出一辙的男人,心道导演的眼光还是真是神准,哪怕没见过贺成烨长什么样子,单凭她书里描述的人设都觉得这人合适。 可见他的气质和言谈举止都是像的。 但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感受到夏微微打量的眼神,酷似贺成烨的男人笑着朝她伸手道:“原来你就是原著作者啊,失敬失敬。” 夏微微没搭理他,转而跟导演说:“可以开始了。” 因为今天的选角会只选男主,导演又特意请夏微微来定男主的人选,所以先后都是夏微微来和这几个男演员对台词。 要试的第一场戏是宫宴结束后沈琴央与贺成烨在御花园因为抢三只小奶猫偶遇。 “你是贺成衍的皇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桀骜不驯中带了些不屑。 前面的几个男演员都是用傲慢来处理的这句台词,本质的落脚点还是在蔑视沈琴央这个皇后身上,未免显得鲁莽粗鲁。他却把握住了这句词的重点,在贺成烨对自己皇兄的不屑。 似乎还有些隐隐的失望?言下之意是为什么你会成为贺成衍那种人的妻子。夏微微恍然大悟,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当年贺成烨还有这种意思吗? “原来是皇后娘娘。” 夏微微的视线从剧本上抬起,对上了他投来的目光。 又是这种眼神。 太像了,用着一样的脸,说着从前他说过的话。 夏微微的心跳逐渐加速,但她还是装作淡定地开始接台词走剧本: “御花园夜里昏暗,况且本宫仅与殿下一面之缘,没立即认出来也是正常。” 他笑着挑挑眉:“皇嫂特意强调与我仅一面之缘,是害怕从前与我有过交集吗?” 怎么就连台词都这么应景? 夏微微:“” 她卡壳了。 “咳这段可以了,走下一场吧。” 夏微微喝了口水,掩盖住刚刚一瞬间的慌张。导演见她只对了几句就叫停了,十分喜闻乐见,以为夏微微果然也很满意这位演员。 下一场戏是大婚的前一晚,也是沈琴央在书中世界与贺成烨最后的一次对话。 夏微微深吸一口气,开始念剧本上的台词。她本就不是演员,不过是为了帮演员串戏,所以读得没什么感情。但没有女主的情感铺垫,饰演贺成烨的男人发挥得依旧稳定。几段对白下来,就连夏微微都被他带着下意识在台词里掺杂了个人情感。 毕竟,这本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亲口说过的话。 “如果我说,我想离开呢?” “那我们现在就走。” 不知不觉中,夏微微仿佛已经回到了她离开前的那个夜晚,因为准备离开而试探着贺成烨。 “不,贺成烨,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个人离开的话,你会怎么样?” 她记得当时自己说完这句话后,贺成烨没有回答,而是转而说想看她穿喜服给自己看。当时的沈琴央只以为贺成烨不过是因为逃避这个问题,才随便找了个话头岔开。 贺成烨应该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选择要离开了吧,因为第二天他根本看不到沈琴央为他穿上大红喜服的样子。 夏微微放下了剧本,就要准备喊停时,对面的人却又开了口。 “如果你选择一个人离开的话,那就离开吧。” 夏微微愣住了,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台词。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重新找到你,哪怕在不同的世界。” 话音一落,现场的空气仿佛停滞,半响,导演和制片都鼓起掌来: “好!节奏和情绪都没有问题!大家都辛苦了,夏老师夏老师?” 众人看着夏微微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走向聚光灯中央的那个男演员。 “剧本上没有这句两句台词,你为什么要改剧情?” 夏微微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问道,像是单纯地在质问他一个演员为什么要擅自改掉原著作者的剧情,在场的其他人还以为t背对着他们的夏微微有些生气了。 实际上,她哭了。 “擅自改掉了你的剧本,失礼了。” 与贺成烨如出一辙的男人笑着抬手拭去了她的眼泪: “因为这是我原本就想说的。” 也是他在那个世界,没能说出口的 又过了几个月,男女主的演员终于定了下来,总算是赶上了进度。 导演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千辛万苦挑出来最合适的男演员临时不演了,求了半天原著作者让她来做编剧也被拒绝了。 偏偏,这两个人连用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去旅游了。 环球旅游,归期不定。 导演焦头烂额,总有种这两个人串通好了的感觉,但明明他俩在选角会之前根本不认识啊? “再给夏老师打一个电话,最后求她一次!” 导演吩咐助理道。 “导演,咱们就放弃吧,夏老师那一听就是借口,摆明了就是拒绝的意思,怎么可能突然心血来潮去环球旅游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助理也愁,她都追着夏微微打了两个月的电话了,人家要不就是不接,要不就是不在服务区,摆明了就是拒绝的意思,再打估计也是不接。 导演不死心道:“最后打一次,再不接我就放弃!” 没想到这一次电话被接通了。 “喂?夏夏老师?” 电话那头有点吵,随后渐渐地安静下来,听起来好像是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夏微微的声音才从听筒里传出来: “导演,有什么事吗?” 导演激动地接过电话来:“夏老师,还是之前的事,我思来想去还是由你亲自改剧本比较合适,跟组和我一块盯着点,效果绝对好!” 夏微微不好意思道:“导演,不是我不想做,是我确实抽不开身。” 导演赶紧道:“没关系!按照夏老师的时间来,我们先找个时间见面聊聊,你再决定也不迟。” 夏微微似乎有些为难,“我短时间内应该回不去,我呃,我现在人在夏威夷。” 导演:“哈?” 仔细听下来,电话那头好像确实时不时传来遥远的海浪声,海风吹过椰树沙沙作响。好像还有人在喊她? “央央,你快过来,我抓到了好大一只螃蟹!” 夏微微:“嘘!” 人声渐近,似乎说话的人正朝她走来,边走边抱怨道: “不是说好了不接工作电话吗?你可是答应了在这个世界要带我玩个痛快的啊啊啊啊!这螃蟹夹我!!” 电话那头的话筒被捂住,夏微微的话听不见了,半响,她才重新道: “不好意思导演,晚点我再联系你!”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导演愣在原地,被助理喊了几次才回过神来,默默道: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大八卦。” 助理正一头雾水,只见导演突然又拨了一个电话,看备注,似乎是原本定下来又不演了的那个男主角。 电话响了很久,被接起来。 “喂?” 电话那头,是一模一样的海浪椰林声。 导演咳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平静道:“你好,是贺先生吗?我是宋导演,打电话给你是想再争取一下,我觉得你特别合适贺成烨这个角色,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电话那头回绝得很爽快:“不考虑了,我正和我夫人环球旅游呢,未来半年应该都没档期啦。” 导演险些把舌头咬了:“你、你夫人?贺先生竟然结婚了?” 贺成烨理所当然道:“刚结,我们是旅游结婚,所以就不能出演贺成烨了。” 他听上去似乎很开心:“不过,相信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去演他的。至于我嘛我已经不想再当一次贺成烨了。” 导演被他这句话整得云里雾里,但好在最后终于是死了心,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贺成烨看着海面上缓缓落下的夕阳,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倒在沙滩椅上。 他看了看旁边另一张沙滩椅上的沈琴央,玩笑道: “不回去亲自看看咱们的故事会被拍成什么样子吗?其实我是有点好奇的。” 沈琴央歪歪头打量着他笑道:“那你回去当男主角呗,我看你当演员挺有天赋的,别浪费了你这张好皮相。” “你还真把我当演员了,我是先看了你的书,知道要翻拍,你还亲自参与选角,我特意弄了份假简历,打算逗逗你的。” 说到这,沈琴央倒是突然好奇起来: “所以在此之前你是做什么的?书中的时间比这里慢,你来到这也有两三年了吧?” 贺成烨得意道:“那是,我适应的可快了。这几年我一边适应着你的世界,一边打听你的下落。要不是你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了小说还出了名,我还真没法这么快找到你。” 他一个自幼长在封建王朝的贵族,纵然两世为人,骤然间来到高速运转的信息时代,也得一切从头学起。两三年时间就融入适应得这么好,的确令人意外。 “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看你花钱大手大脚,你哪来的钱?” 贺成烨故作神秘,勾勾手指道:“哼哼,投资。” 沈琴央睁大了眼睛:“投资!?你投资啥了?” 他凑到沈琴央耳边,笑嘻嘻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以为,你这本书的影视版权,是谁买下来的呀?” 合着这整部剧的金主,都是贺成烨! 沈琴央愤愤道:“那你竟然还装模作样地来应聘男主角!”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身价可是很高的。” 贺成烨在沈琴央震惊的目光中笑得春风得意:“不过,我确实想做你的男主角。” 他拉住沈琴央的手,眉眼间都是细碎的温柔: “但不是已经完结的这本,而是你的下一个剧本。” 下一个,完全由我们自己掌握着命运的剧本-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