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她不喜欢》 1、王府 “什么!你也要去王府?” 喧闹的酒楼里,因为小二猛然提高的声音,客人纷纷看过来,又不约而同缩回了脑袋。 辛澄环顾四周,察觉到了这奇怪的气氛,又问道:“也?” 酒楼小二端着食盘,退后两步,眼神上上下下将这位少女打量了个遍,最后停在她手里拿的短剑,顿时一脸了然,“也,也是个闯江湖的,姑娘,听我一句劝,这王府可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 “这王府可是个鬼宅!” “没人?” “是有鬼,”小二倾身,惨然道,“阎罗恶鬼。” 辛澄眨了眨眼,明白,这就是那种,哪里都会有的志怪传闻嘛,像是狐仙报恩或是蛇妖杀人之类的。 小二见她不信,急道:“你还别不信,这个月,上个月,上上个月,像你这样别着剑的江湖剑客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问路去王府,可进去之后再也没出来过,有人从王府路过听见里面传出来一声声惨叫,像是人被恶鬼撕了一样,后来许多人都听见了,由不得不信。” 辛澄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别人去不得,她自然去得,而且有大正事要办,非去不可。 “没事,你只管告诉我怎么去就是。” 小二还想再说,可远处一桌客人唤了一声,他端着食盘只好应声过去。 辛澄便在大堂里转了转,想找其他人问问,可好像刚才那小二一嗓子,酒楼里都知道她要问路去王府,食客们个个避之不及,仿佛她是恶鬼一样。 连掏银子问路都被拒了,辛澄只好把银子拍在掌柜的台上,来都来了,先吃饱再说。 正要点菜,便听到小二又是一嗓子,“你让我去王府?!” 辛澄耳朵立马支棱起来。 “我已写下事由,你将纸条送去王府,自然有人给你结银,并补上你的误工费等。” 是一道清丽的女声,不疾不徐有如山间溪流,在这午间潮热的酒楼大堂,闻之便平添出几分凉爽意。 在大堂靠窗一角,正在与小二对峙着的,是一个身着青绿色襦裙的少女,辛澄看过去时,只见她正将帷帽戴起来,看起来准备离开。 “饭钱没给还想走,啊你以为拿王府吓唬人就能吃白饭了?要么叫你的家里人送钱过来,要不然送官去吃板子!” 酒楼掌柜和几个跑堂的闻声已经围了过去,闹出这不小的骚乱,那青衣少女仍旧安坐,似是沉吟了一下,道:“见官不好。” “怕就对了,给钱!” 少女似是十分无奈,叹气抬头,“我已经告诉你去王府……” 不待她说完,单听到王府二字,小二与那酒楼一众人便要发作,辛澄见状快步赶过去,压住了小二卷起的袖子。 “有话好说,”辛澄挡在少女和小二中间,“酒楼伤人,传出去生意也不好做。” 小二吊着眼看这二人,“那你给她付钱。” 辛澄退了半步,偏头看了眼少女,她戴着帷帽看不清样貌,也没出声,想着现在她是唯一进王府的线索,辛澄扯下钱袋,“好!” 啪嗒啪嗒两声,一旁掌柜的算盘已经打完了,“抹零,五十两。” “什么?!”辛澄打开荷包的手停住,回头去看那少女和她桌上的饭菜,鲜鱼脍,炙渍肉,胡奶羹……分量不大,但俱是高端食材,烹饪手法也精细,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确是要花费不少银子。 小二在旁哼了一声,“这桌菜可费不少功夫,倒是会吃。” 辛澄从荷包里扒拉出来五两银子,弱弱道:“要不,再抹个零?” “……” “唉哟……”辛澄心疼地直叫。 最后是把两个荷包全押在掌柜台上,还抵上自己手里的短剑,这才清了账被店家放了,转身出门,正见到那青衣少女靠在门旁望着她. 刚要开口,少女便偏过头去。 好歹有了去王府的希望,辛澄还是高兴,走近她道:“饭钱付清,可以走了。” 少女戴着帷帽,辛澄却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在盯着自己,半晌后只听她道:“我没有向你求助,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说服他们。” 辛澄眨了眨眼,然后咧开了嘴,很有精神道:“不用谢!” 少女在心里骂了句傻子,转身便走。 嘈杂的街巷,少女在前分开人流,辛澄紧随其后。 少女冷声道:“既然不用谢,还跟着我做什么?” “你是王府的人吧?”辛澄小跑两步与她并肩,“不然刚才也不会让店家往王府取钱了,那要是不急着别的事,你就告诉我王府在哪,该怎么走?” “果然还是挟恩图报,”少女冷哼了一声,“你去王府做什么?” 闻言辛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这……不太好告诉你,不过这可是大事,天大的事!” 辛澄兴奋说着,少女却突然停下脚步,辛澄不明所以,“怎么了?还有别的事?不是又饿了吧?” 帷帽随风而动,细浪般起伏,辛澄却感觉她的神情很是严肃,只听她道:“当然我没有求助于你,你帮我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但是——但是,你毕竟是帮了我,所以,如果你现在诚实地,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你去王府的目的,我或许可以……” 少女向她靠近了一步,辛澄便隐约可以透过帷帽见到她的眼神,听她道,“饶你一命。” 辛澄向后跳了两步,摆出防御的架势,“干嘛说这些奇怪的话,难道王府里真的都是鬼?” 少女看着是被气到了,胸口起伏了一下,转身撂话,“等死吧你!” 辛澄看了看四周,决定还是跟上去。 少女健步如飞,两刻钟后,在一群破败的房屋前停下,“到了。” “啊?” 辛澄一路走来早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这里越走越荒凉,街道上满是枯枝败叶,黑魆魆的树枝张牙舞爪地吓人一跳,刚拍着胸口平静下来又被几只乌鸦嘎嘎怪叫吓到失魂。 明明还是午后时分,这里望过去却是灰蒙蒙的,人影更是没有一个,辛澄本以为她们只是要穿过这片废弃的贫民区,没想到她说王府就在这里。 辛澄走近两步,踩在一片碎瓦上,环顾了一圈的破墙烂瓦,惊叹:“王府已经破落到只剩几根房梁了?” 帷帽下,少女白了她一眼,侧身翻过篱笆,到一处院落中的枯井旁,踢开盖着的旧笸箩,“这边。” 辛澄跟过去,伸头看了眼下面,又看了眼面前的少女,一阵阴风卷着枯叶从她背后吹来,辛澄顿时激灵了不少。 方才酒楼里小二说的,辛澄不过以为是民间怪谈,夸大其词,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却陡然生出了几分实感。 而且眼前这个少女,还没露出真容,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人了。 在外行走江湖该多些戒心的,声音好听不一定就是好人,嗯…… 辛澄右脚悄悄往后挪,“那个,俗话说,两人不看井……” “你说对了。” 不待辛澄反应这句话什么意思,她便被抓住胳膊,而后脚下一空。 慌乱中,辛澄见到帷帽扬起一角,其中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 “啊——!” *** “哈……哈……” 辛澄扶着井壁犹自喘气,脚踩在实地上,心还悬在空中没有飞下来。 “吓、吓死我了……” “害怕了?” 辛澄吞下口水,看向井底的另一个人。 下来之后视线昏暗,少女便揭下帷帽,又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只火把点上,火光跃动,映照着少女的侧脸,平静而温柔,仿佛一幅传世的画作,能令人永久观赏下去。 但是,辛澄愤然挪开了视线。 这人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一张清雅秀丽的面容也很是可爱可亲,然而实则是人面兽心,心肠歹毒! “当然害怕了!现在腿还软呢。”辛澄喊道,后背靠在井壁上,便要滑坐下去。 少女却快走几步过来,一把拉住了她。 辛澄瞪大眼看着她,不知她又要做什么。 “下面都是碎砖瓦,别坐。” 辛澄借着火光往下看,果然都是些尖锐的石头和锋利的碎瓦,她只好稳住发软的腿脚,但抽出被扶着的手臂,她才不要被这人帮。 她还记得方才的恶毒微笑,“方才井上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少女的声音却是不咸不淡,“刚才没想到你武功这么差,现在看你是真的害怕了。” “谁说我武功差,那是我没有防备!”辛澄立马辩解道,“行走江湖,我的武功和胆量都是……啊啊啊!” 辛澄一阵腾闪挪移,方寸间轻功运了几遍,几息之后方才冷静下来,定眼看去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只蛾子,绕着她慢悠悠转了几圈,随后向火把扑去。 少女抬手解决了蛾子,看向她,续上方才的话,“胆量如何?” 少女脸上的讥讽不言自明,辛澄转过头去只当没看见,理了理头发,走到另一旁的井壁前站定。 井底空间不大,一眼便能看清所有,借着火光,能发现此处的灰尘比较少,而且细看还能见到边缘有齐整的石缝。 辛澄发现之后便知道少女为什么带她下井来了,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其实我刚才就发现了,这是道暗门,对不对?” 对面不答话那就是默认了,辛澄心道怎么能被小看,她上手一推,不待细看,迎面扑棱扑棱飞出来一群灰蛾子,辛澄瞬间叫着救命抱头蹲在了地上。 少女擎着火把站在她身后。 扑棱棱一阵骚乱后,一片寂静。 辛澄还不愿抬头,脸涨红,心想真是丢大人了,这人肯定笑话死她了。 “怕是好事,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不要再想着进王府了。” 四周安静,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甚至因为放轻了声音而显得有些温柔。 辛澄心绪随之平和,而后嚯的站起来,“不,我一定要去见郡主。” "郡主?"少女的眉头挑了一下,“你要见……郡主做什么?” 辛澄站到一边让出路来,让少女拿着火把先进去。 “说啊。”少女钻进密道,在前引路。 辛澄有些为难,她和郡主之间的私密事,怎好说与外人听,只好打岔过去,“啊,这里好黑啊。” “快说!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让你比这更黑!” 真是凶恶!辛澄在她身后呲了呲牙,又想了想道:“虽然说你早晚也会知道,但是……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是……诶?” 进入密道之后,视野更加狭窄,辛澄只能紧跟着前方的人影,这便从她的耳后发现了什么。 “诶——?” 少女实在不耐烦了,停下回身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辛澄却是喜出望外,“我知道你是谁了!” 2、郡主 少女握着火把的手紧了紧,“哦?” “你一定是郡主……”辛澄自信满满,“身边的厨娘!” 少女默了默,转身继续向前走,“何以见得?” “我方才见到,你耳后头发上有一块不自然的白色,想来应当不是白发,看它的状态和位置,应该是面粉。” 辛澄向来对自己的眼力和推断力很有信心,“如果是揉面后手上沾了面粉,那么在整理围裙或是用手背擦汗的话,这里就很容易沾上,而且不易被发觉清理。酒楼中你令小二往王府取钱,那定是王府的人,又和面粉打交道,那只能是厨娘的身份了,你点了那些高端精细的菜品,是为了研究菜式,做给郡主吃对不对?” 说话间,辛澄见她一直在掸耳后的头发,奈何因为见不到具体位置,所以一直弄不干净。 辛澄笑了,“要帮忙吗?” “不用!”少女抽回手放弃,却加快了脚步。 辛澄笑着跟上去,“这不是很好嘛,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就能告诉你我去找郡主的目的了。” “我现在不想听了!” “为什么?”辛澄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来了脾气,“我以后讨郡主欢心还要靠你多帮忙呢。” “讨、讨郡主欢心?” “对啊,因为我是想去告诉郡主,我喜欢她。” 少女脚步停住。 “哦,你不要误会,”辛澄补充道,“不是友人间的喜欢,也不是出于对有徳之人的爱戴或是对有才之人的敬慕,而是类似于男女之情,想要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的喜欢之情。” “啪嗒”少女的火把掉落在地上。 辛澄在她身后,只见她僵在原地好一会,只好越过她,拾起火把,免得没了光亮。 借着火光,辛澄从她脸上见到了一个又惊又怒,更多迷惑不解的复杂表情,虽然还是好看的就是了。 辛澄也不着急,慢慢等她反应。 “你喜、喜欢……等等,”她忽而抬头,将辛澄上下扫了个遍,“你是女子吧?” 辛澄双臂摊开转了一圈,“显而易见。” 她接着道:“我……郡主当然也是女子……” “嗯……”辛澄沉吟了一下,“应该是的。” 她瞪了辛澄一眼,“既然你知道都是女子,那、那……” “那又有何不可?”辛澄一脸理所当然。 “呸!”少女一口气被堵了回去,“再说,你根本不认识……郡主,所谓喜欢,何其轻浮。” “谁说我不认识郡主?” 少女顿住,仔仔细细打量了她的面容,“你认得?” “当然,”辛澄脸上浮起羞怯,“乃是故交。” 少女眼神微眯,“那郡主也认得你?” “嗯……”辛澄又沉吟了一会,“应该吧。” “呵。” 少女冷笑了一声,她竟真的被所谓的喜欢搅乱了思绪,此人分明贼子,满口谎言,可恨至极。 她夺过火把向前走去,眼神渐冷。 对话莫名结束了,辛澄也不做他想,她知道刚才的话是有些惊世骇俗的,普通人一时无法接受也是当然,便闭了嘴,默默跟上去。 密道中又行了一刻钟,眼前出现一扇木门,少女偏头示意,辛澄站在原地。 少女眼神微眯。 辛澄躬身上前推门。 刚打开一道缝隙,辛澄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且层次不一,有凝固多时的熏臭,也有刚涌出来的腥甜,混合着火炭和……呃,糖醋的味道,令人作呕。 在她身旁的少女没说话,辛澄心想路走到这里也没法回头了,前方便是地狱,也该去看一眼才是。 心一横便拉开了木门,而后迅速跳到了少女的身后,“快、快……啊不是,慢,慢点走。” 少女根本不理她,往旁边石壁上挂了火把,大步迈出去。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圆形厅堂,四周砖壁有灯火照明,但奈何空间太大,瞧着影影绰绰,不甚分明,而且她们两个一跨进来,便听到一声接一声的鬼哭狼嚎,真像是有恶鬼在吞噬他们一样。 “这里在杀猪?” “在杀人。” 辛澄瞧见了,四周砖墙下方都被开凿出一个个方格,用铁栏拦着,里面关着一个个被折磨地死去活来的……人。 突然,辛澄看到了有些眼熟的衣服,快步走过去,看清楚了那是青山派的蓝白道袍,素来雅正端方,此时却满是血污,而穿着它的人此刻倒地不醒,五官扭曲,像是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全然没有名门正派的浩然气度。 辛澄又看向旁边的铁牢,一个大汉整条左臂纹着九环刀,乃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巨刀门之刺青,此刻却已然是刀断臂毁! 再在旁边,铁牢中死了一地的蛇蝎蛛蚁,怕不是臭名昭著的万毒阁,传闻中手段阴狠,一出手便是寸草不生,明明是邪派却叫江湖所有人都避他三分,现在却如枯草一般七零八落在这小小牢中。 还有江上龙王漕帮,关外圣乐教……辛澄顺着砖壁一个个看过去,越发心惊,江湖上大大小小正邪两道的门派在这有不少,是谁?能有这等实力把这些人物关在这里? “嘿咻——” 辛澄走着,抬头见前面一个铁牢被打开,又一个江湖人像死狗样被扔了进去,而扔人的那位直起身来,竟是一位姐姐。 身量比她高大不少,卷起衣袖和裤管下的胳膊和大腿上具是勃发的筋骨血肉,长发全盘在脑后,只用一根长簪斜插着,衣领敞开着,毫不避讳内里的亵衣,她察觉辛澄盯着自己,开口问:“你认识?” 说话间,汗珠顺着厚实的筋肉滑向胸口间,她抬手,只擦去了溅在脸畔的血渍。 辛澄果断摇头,往旁边撤了两步,“都是谁啊,全都不认识。” 姐姐点点头,看起来还算满意,接着打开另一间铁牢拽出一个人,“下一个了啊。” 路过大厅中间,她向青衣少女抱怨道:“这一波还没审完哪,怎么出去吃饭又送进来一个,忙不过来了都。” 少女微微颔首,“有劳郡主殿下。” “郡……”姐姐身形微顿,眼神向辛澄方向斜了下,而后摇了摇头,自顾自拎着人走向刑架,把人吊起来绑好。 辛澄闻言立刻跑了过来,指向姐姐问:“她……” 少女微笑点头,“她便是郡主殿下。” 辛澄望过去,差点热泪盈眶,她终于见到了这些年来朝思暮想的郡主殿下,见到了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在嗦糖醋排骨。 嗦完后不忘卡擦卡擦嚼了两下骨头,这才从嘴里抽出来,扔到桌上一堆骨头里,成了山尖。 辛澄整理了一下表情,快步赶了过去,见到那座骨头山抑制住了拥抱的念头,道:“郡主,我终于再见到你了,我……” 辛澄盯着她的脸,突然卡住。 “嗯?”姐姐嘬了下手指上残余的酱汁,“我……嗯,本郡主听你继续说。” “不对。”辛澄向后退了几步,脸上温情褪去,“你不是郡主。” 姐姐嘬了下牙,似笑非笑,“怎么说?” “令安郡主萧泠,是盛元三年生人,至今应当是十七岁,姐姐风华正茂,瞧着也朝气勃勃,但观骨相,应是前朝生人,至今该有三十有余。而且我记得,郡主的画像中……” 辛澄声音止住,想到什么瞪圆了眼,猛然回头看向一直站在原地的青衣少女。 正要出声,却感到颈后一痛,瞬时晕了过去。 “眼神不错,奖励你。” 姐姐长腿一勾,“扶”着辛澄倒下去。 “分明是眼瞎心盲。”青衣少女——郡主箫泠漫步走了过来,取下辛澄的包袱摊在桌上,翻找查看起来。 “那这个你自己审吧,我忙这边。” 吃完排骨,姐姐用飞刀刮了刮手指上的油,处理干净后便飞刀出去,正中刑架上人的肩骨,骨裂之后仍入木三分。 那人立刻便清醒过来,一声嚎叫后,已去了半条性命,只能微微喘气,“你……你是枫叶堂的杀手,是……是那个欺师灭祖的叛徒十八!” 十八姐姐尚未动身,鞭风便已经送了出去,“知道姑奶奶的名号,还不老实交代?” 这鞭子也是枫叶堂的法宝,沾皮即裂,那人晓得厉害,已然叫不出声,颤抖着唇道:“我是皇帝派来的……起居使,奉旨监察……记录诸侯言行,是天子使臣……天使!你们不能……” “我看你是狗屎!”审问了十几个老奸巨猾的江湖人,十八早就没了耐心,又是一鞭子送出去,“冒充起居使,你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 “我没有……我不是……”因为失血,他已经脸色苍白,只剩低声呢喃。 “十八。”另一旁郡主突然出声。 “怎么?” “她是真的。” “什么?”十八凑过去,“你是说这只蠢猪是皇帝派来的?” 郡主抬头,见她指着刑架,道:“不是,我是说她。” 郡主抬了下下巴,示意地上瘫着的。 “她是……” 郡主递出搜到的文牒,“天使,辛澄。” 十八向身后甩了下袖子,解决了还在刑架上吵闹的蠢货,将文牒和包袱中的印信都翻看了一遍,和之前三个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确定地问道:“她是真货?” 郡主点头,“起居使奉的是陛下秘旨,辖地的诸侯王不可能事前得知有关起居使的任何消息,所以这群江湖草莽才敢冒险冒充,但他们不知道起居使和诸侯王各有一份陛下派下的信物,见面一验便知。” “皇帝老儿为了防范你们造反可真是煞费苦心。”十八摇了摇头冷嘲道,“那现在真的使者被我们扔在地上,还被她看见这里的情形,这不麻烦了?” 郡主抱着双臂,盯着地上躺着的辛澄,一言不发。 “要是给她放了,估计立马写信告发这里。”十八转着手里的匕首,“不然就当她是假的,就地结果了,推脱是路上遇见了山匪。” 十八说着,便准备动手。 郡主伸手拦住,“怎能滥杀无辜?” 十八怪异地笑了下,“大盛立国二十载,江湖朝堂,凡涉其中者,谁人无辜?” 郡主避开视线,手上依旧拦着,“不必,她不会告发我的。” 十八一贯相信她,收回手,“郡主有好办法了?” 郡主有些不自然,食指在身侧捻了捻,有些发烫,“她说……她喜欢我。” “……”十八愣了一下,“喜欢?什么喜欢?你们不是刚见面?” “我又怎知?该问她才是!” 十八看了眼地上躺着的,试着理解,“难道郡主对她做了什么?” “当然没有!”郡主严词拒绝,“是她,她……不知羞耻!” 十八扶着脑袋,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心思怎的如此复杂。 “罢了,喜欢一词大抵是说谎的,”郡主挥挥手,清理掉杂乱的思绪,“但她想要讨好我,当是真的,” 至于讨好她背后的目的,可以慢慢探究。 郡主弯下腰,本想扶起辛澄,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 “十八,你扶着她,我们上去吧。” 说罢率先走在前面。 十八抱怨:“我可干了不少额外的活。” “会给你加钱的。”郡主回道,忽又停住转身,“既然加了钱,顺便再去一趟丰和酒楼。” 十八从地上拎起辛澄,“是该要好好请我吃一顿。” “……把那里抵押的一柄短剑赎回来。” “还是干活啊!” 3、喜欢 “你是真正的郡主殿下!” 辛澄伸出一只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睁开眼后才发现,她已经不在那个幽暗的地牢,而是一间正常的屋子里。 她不知自己醒了没有,忍着头晕揉了揉眼睛。 “醒了?” 辛澄闻声看过去,这才发觉房间中的小桌旁,还坐着一个人,明明记得是一双饱含杀意的绝情眼,现在却满是精光笑意荡漾。 “你……” “唤我十八就行,不必在意我的年岁。”十八将最后一个金元宝放在红布包裹中放好,又小心地系起来揣进怀中,这才收敛了神情,看向辛澄。 “好……” “不好。”十八摇了摇头,“你晕了快一天,可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辛澄晃了晃脑袋,从晕眩中回神,“我和那个……郡主下废井,到了一处地牢,见到许多江湖中人被关,而你审问他们,又提到郡主,还把我……” 辛澄偏头回想,余光瞥见十八抽出一把匕首,在袖口反复擦拭。 没听到辛澄声音,十八抬头,笑了笑,“继续说啊。” 匕首反射出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目,想来是把见血封喉的好兵刃。 辛澄已然彻底清醒,笑着摆了摆手,“从青州赶到这实在太累了,居然自己莫名就睡着了,还净做噩梦,梦到些什么江湖帮派,血腥纷争,都是些没有的事,梦都是反的嘛。” “哦哦哦。”十八满意地把匕首收起来,“上道。” 辛澄抚着胸口呼出口气。 “好了,郡主吩咐你醒了就去见她,走吧。” “真的!我要去见郡主!” 十八目瞪口呆见辛澄极速换好了衣服,感叹道:“你真的……喜欢郡主啊。” “你也知道了吗?”辛澄跟着十八走在王府的游廊,还是十分兴奋,“毕竟郡主拯救了我嘛。” 两人沿着长廊,一路穿过中庭,后院和一大片花园,远远便望见一座三层楼阁建在一片亭台水榭之间。 十八带她来到阁楼前,“平时无事,郡主便在这处藏书阁,一楼存储各类文书,二楼专供郡主伏案观景,三楼是郡主自己的藏书,不要进去。现在你自己上去吧。” 辛澄见她从阁楼中拿出备好的包袱,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郡主派我外出办事,几日后见,对了,这个还你。”十八抽出一柄臂长短剑,交给辛澄。 果然便是辛澄自己的兵器,她惊喜道:“不是抵押给酒楼作饭钱了么,怎么拿回来了,是郡主让你去拿回来的吗?啊啊啊,郡主对我真好!” 十八插不上嘴也没空听她唠叨,几步便腾跃上了高墙,再就只有黑影闪了几瞬,便再也无踪无际。 “哇,好俊的轻功。”辛澄感叹,“不过比我还是差了点呢。” 辛澄笑着理了理衣裳,又理了理心情,踏进藏书阁。 进了藏书阁内部才发觉比外面看起来大了许多,宽敞明亮,一列列架阁井然有序,文卷典籍摆放在上面一尘不染,有几个王府婢仆席地而坐,或趁着天光或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捧着书本聚精会神在读。 辛澄自不去打扰他们,两阶并一步,径直上去二楼。 不过才爬了一半便差点累瘫在楼梯上,毕竟阁楼高大,爬楼也费力气些,踏上最后一阶时脑袋已经有些发晕了,还好迎面遇上了一阵微风。 风从二楼窗外送来,清凉宜人,辛澄感觉稍稍舒缓了些,褪下鞋子,走进二楼简约舒阔的大厅。 四面的门窗都打开着,阁楼外有湖面送清风,园林送花香,廊台上还有一道静坐的背影。 今日换上了藕荷色的宽袖襦裙,长发在发尾结成一束,辛澄未出声,她却似是有感觉,转头看了过来。 昨日的少女将鬓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更显舒雅大气,此刻刚刚观赏过天地山水的眉眼转而望向她,也尽是平和从容,却叫她身后的万水千山都失了颜色。 是她,真的是她一直心里念想的郡主殿下。 美得令人发晕。 不对,腿怎么有点发软? 不是,好像真的要晕了! 视野中景色突然天旋地转,辛澄不受控制地又倒了下去。 “你真是……” *** 待到辛澄意识回转,发现她躺在一张小榻上,还有方才的记忆,应该没过太久。 “我……怎么又晕了?” “饿晕的。” “啊?” 回应她的只能是郡主殿下,辛澄扶着脑袋向郡主走去。 郡主坐在案桌后,铺了纸正写些什么,瞥见辛澄歪歪扭扭走过来,停了笔,把纸折好。 “召府里大夫来看过,让你先休息,因你从昨日中午便未再进食,又突然劳累这才昏倒,既清醒了便先简单用些吃食。”郡主说着,抬头示意下首的案桌。 辛澄便看见侧边一张矮案上放着的瓷碗,里面是刚熬好的肉粥,这便飘了过去,“是专门做给我吃的么?郡主太贴心啦!” “不过分内之事。”郡主语气淡然,见辛澄开始用粥便挪开视线,“辛姑娘既身负皇命,本郡主自当尽心照顾,倒是昨日我们互不知晓身份,生出许多误会,还望你……” “吃完了,再来一碗!”说话间辛澄已经把碗底刮了个干净,或许真是饿了,她吃完实在意犹未尽,忍不住向郡主伸出碗去。 却见到郡主嘴唇动了动,但没听到发声。 辛澄讪讪地放下碗,“其实也不是很饿了,郡主你继续说。” 郡主却突然绽出了个笑,“旁边食盒里还有一桶。” “哦!” 辛澄眼神发亮,果然揭开食盒有一只碗大的木桶,抬上桌子揭开木盖,浓厚的肉香,险些香晕了过去。 郡主心里对辛澄积了一堆话,但面上不显,整理了思绪回到正事上,“方才说到……对,我们各有职责,我不会为难姑娘,也希望姑娘莫要与我为难,至于昨日你见到的种种情形,我自有道理,当然你可以全盘向陛下上书,若陛下责问我自会陈情,但个中缘由只怕……” 郡主思量着各方利益利弊,说着说着却听到一声声勺子刮木桶的声音,她看过去,那人脸都埋在桶里,耳朵怕是已经被粥堵上了! “嗯?”四周静了好一会,辛澄拔出脸来,瞧见郡主正盯着她。 辛澄看了看郡主,又看了看见底的木桶,舔了下唇,不确定问道:“我吃太多了?” “你话太多了。”郡主脸色冷漠。 辛澄笑了,放下勺子,“我知道的,不过郡主和十八姐姐是不是都误会了什么,我是陛下遣送给郡主的起居使,只是负责在上京期间服侍郡主而已,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的。” 郡主不言,盯着辛澄的眼睛打量她。 起居使名义上是陛下体恤诸侯来往京都与封地的不便,所以遣使照顾起居,偕同上京,但人人皆知,起居使跟在诸侯王身边记录一言一行,是为了监视和调查诸侯王是否怀有异心。 当今天子对诸侯格外防备,所以哪怕景王爷自请永留京都,不回封地,陛下还是往云州派了起居使来盯着他的女儿。 这些辛澄不会不知道,她这般说,肯定是另有所图。 郡主从辛澄的眼睛中看到了奸诈。 “不过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啦。”辛澄完全不知郡主对她的看法,笑眯眯的,眼睛弯了弯,“不如说我正是因为可以服侍郡主,才来当这个起居使的。” 郡主蹙眉,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我喜欢郡主嘛!” “住口!”郡主呵斥道,“昨日互不相识说这些玩笑话也就罢了,今天还说这种浑话!” 辛澄瞪大了眼,“什么!我又没有说谎!” 还敢狡辩,“昨日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你……”辛澄跟着提高声音,一半便泄了力气,“你居然把我忘了……呜呜呜……” 辛澄抱着木桶哭了起来,郡主死盯着她,心道这就哭了?肯定是做戏! “呜呜呜……你把我忘了……” 郡主皱眉,“我们本来就没见过。” “谁说的!”辛澄提高了声音,“我们分明是生死之交!” 越发荒唐,郡主忍无可忍,“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辛澄吸了吸鼻子,把哭腔压下去,娓娓道来:“在、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冷夜……” “说重点。”郡主打断。 “可这事说起来很是悲惨凄凉,总要营造些氛围……” “那我不听了。”郡主作势起身要走。 “等等,等等……”辛澄长话短说,“总之就是,我小时候历经一场火灾,是郡主把我救出来的。” 郡主脑中回想了下,并没有这件事。 辛澄见她一脸狐疑,轻吸了口气,这才下定决心,抓住衣襟向外扯了扯,转过去露出右肩和后背,说道:“这是当时火场留下的痕迹。” 郡主看到了,她的背后果然有一道斑驳的肉疤,确实是被火烧后的样子。 郡主默声,伸出手去帮她把衣服拉了上去。 辛澄理好衣襟回身,冲郡主笑了笑,“对吧,我没有说谎。” “可……虽然……”郡主拧着眉,“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而且……就算我当真救过你,也和情爱无关,无须你现在对我说什么……什么喜欢。” “确实和郡主无关。” 郡主不解。 “我说我喜欢郡主,但没让郡主一定要来喜欢我。”辛澄面色平静,“不如说,我明白郡主是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你……” 辛澄垂眸微笑,“郡主只要是郡主就好了,我只要每天保持着喜欢郡主的心情就好了。” “……”郡主一时无言。 不求回应但也不放弃的情爱,要怎么回应才好。 “对了,差点忘记,我给郡主带了礼物哦。”辛澄拍了下手,扫开了有些愁闷的情绪,这是她和郡主第一次——正式见面,那些细枝末节不重要,要留下好印象才行。 郡主也暂且先讲杂乱的思绪放在一边,看着辛澄从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一大叠信件。 搜查辛澄包袱的时候先看到了她的印信,验明了身份,这些看起来有些私密的信件她便没有打开。 都涂得花花绿绿的,还剪裁了布片做成小衣裳,贴在信封上的人物画上,看起来是读私塾前的稚童才会做的事。 此刻辛澄捧着这一叠,放在她的案上。 “这是这些年来我记下的对郡主的思念之情,郡主看过之后一定能明白我的喜欢的份量。”辛澄渴求地望着郡主。 郡主默了一会,出于礼仪,到底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去,刚触到其中一封,便对上了辛澄炽热如火的眼神,赶忙缩了回来。 郡主清咳了下,唤道:“萝卜。” 辛澄被打断了,正要说话,门外进来了个侍女打扮的,回应了郡主。 郡主看了眼辛澄,吩咐道:“去把火盆拿来,烧些炭火。” “郡主突然冷了?”辛澄关心道。 郡主不看她,“把这些信都烧了。” “什么!”辛澄跳着站了起来,“怎么可以!这些信里可是承载了我这些年来对郡主的喜欢,满满的都是爱意,郡主你怎么能忍心?” 郡主一脸冷漠,又吩咐道:“多添些柴,火烧旺些!” “不可以!”辛澄趴在桌上,护住那一堆信,“郡主你好狠的心!” 郡主挥手令萝卜退下了,说道:“我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辛澄仰头望着郡主,“补偿我?” 郡主抽出只笔抵在她的脑门上,“死开!” 4、奴仆 美好的一天从回味梦中的郡主开始! 可惜昨晚没有做梦。 一定是这张床有问题! 辛澄锤了下床,在不满中洗漱完毕,推开窗子想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气,但不知是窗棂被卡死了还是怎样,怎么推也推不开。 王府也会年久失修啊。 辛澄心里感叹着,挎好了包包站在铜镜前时,又绽开了一个笑。 今天开始就正式作为起居使跟在郡主身边了,而且是寸步不离的,一切还是美好的! 此刻是卯正时分,辛澄出门后先到了后院,昨天她跑遍了整个王府,和许多人都打了照面,也清楚了王府的各个地方。 王府最背面一排是灶房,此时正在生火给王府的大家做早饭,辛澄进去向管事的蔡师傅打了个招呼,便拎了食盒,往郡主的寝室去。 却扑了个空。 复又往藏书阁,果然郡主已经在了。 而且身边跟着那个萝卜侍女,正在案桌边收拾碗筷。 “郡主吃完了?” 郡主斜睨了她一眼,“大清早的,不要说莫名其妙的话。” “我是说,我还专门给郡主带了早饭呢。”辛澄失落地回到侧边的小案,她已经决定把这里当做她的专属位置了。 “你自己用便是。” “可是这样不就没办法用勺子给郡主喂饭,也看不到郡主一口口吃着,再深情地和我对视了吗?”辛澄从食盒中端出一碗馄饨,恨恨道。 郡主拿着帕子擦嘴的手停住,“本郡主就算没吃,也不会让你喂!” 辛澄哼唧了两声,趴在桌子上,用勺子一口口吃着。 郡主看了一眼,“而且,本郡主不吃葱。” “啊?”这个倒是蔡师傅没有告诉她。 辛澄又一想,“那正好,下次用饭时我就伺候在郡主身边,用筷子帮郡主把葱花一个个都挑出来。” “不必!”看到辛澄陶醉的神情,郡主心道好在早饭里没有什么荤腥。 整一个上午,郡主便留在案桌前,拆开一封封来信,并一一回信,不知是和谁联络什么,很是忙碌的样子,也顾不到辛澄。 待到郡主终于忙过了一阵,辛澄便及时地出现在身边,捧着毛巾和茶水,语气极尽关切,“郡主累不累?” 郡主本来有些疲惫,被她突然出现惊吓了下,顿时浑身的疲惫全消,“你做什么?” 辛澄递了杯茶,“自然是尽心服侍郡主啊。” 五分的轻声慢语,五分的柔和笑意。 十分的矫揉造作。 郡主接过茶便挥手赶人,“不用了,离我远点。” “那怎么可以,身为起居使,一定要陪在郡主身边的。”辛澄说着便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了本子和笔。 郡主看到她在本子上写下些什么,忍了忍,扭头不再去看她。 辛澄合上本子,笑意大了几分,转身往香炉中添了一块香饼,拿起墨条在砚台上细细磨着,不一会有些干涸的砚台中便润泽了起来。 “啊,郡主有没有感受到红袖添香的意境?” 郡主本来已经决定不管辛澄说什么都不理睬了,但听到这话,背上仍感到有些刺挠,像是被什么不尖锐但又很难忽视的东西刺了一下,如果不能好好挠一下,便怎么也不得畅意。 郡主本是侧过身去捧着书来看的,此刻坐了回来,捉了支笔在砚台里蘸了蘸。 辛澄仍是眼神明亮,跪坐在一旁,一直关注着她。 狼毫吸饱了墨汁,郡主缓缓提笔,到了半空时忽然手抖了抖,本就欲滴的墨汁便飞溅了出去。 “啊呀。”郡主慌忙放下笔,不忘往辛澄的方向多甩了两下,“怎么没拿住笔呢?” 辛澄低头看着衣裙上溅过来的墨点,抬头,“郡主,你的惊讶如果没有那么夸张,或许我就真的就信了。” 郡主拿着帕子抵住口鼻,“这墨汁沾在织物上本就难洗,若是时间再久,还会散发出一股臭味哦。” “啊?我带的衣服可没有几套。”辛澄匆匆起身,“郡主等我,我很快回来。” “谁会等你啊。”辛澄一走,郡主便收拾了几本书,避到别处去。 在搓洗衣服时辛澄忽然想到,王府用的都是上等的松烟墨,色如漆,味馨香,万年不褪,怎么会变臭。 可恶! 午后,辛澄在一处凉亭边的草地上寻到了郡主,郡主正躺在靠椅上小憩,阳光穿过一旁的花藤架,余下斑驳的光点落在郡主身上,微风吹拂,绕过绿叶的间隙,停留在郡主的裙角边。 辛澄心中止不住喟叹,正要抬脚,却瞧见那边站在郡主不远处的萝卜侍女直直地盯着她。 辛澄没说话,她也没动作。 辛澄一只脚落地,又抬起后脚。 那边萝卜的仍然是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来由的突然感觉背后爬上了一股寒意。 辛澄看了眼郡主,还是没再靠过去,转而在凉亭中坐下,挨在柱子上。 “好喜欢郡主啊……” *** 辛澄睁开眼,忽然便坐正了身子。 她什么时候睡着了? 看了眼天色,已经是将要日暮时了。 她方才起身动作太大,感觉身上什么东西滑落,捞起来一看,是一条薄毯。 看到她睡着了就应该叫起来嘛,谁会在大白天睡那么久啊!白白错过了和郡主的相处时光! 辛澄心中懊恼,又突然想到,这薄毯不会是郡主给她盖的吧? 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辛澄立刻便要去找郡主,刚一起身,又不受控制地跌坐下去。 谁?是谁把她的两只脚用绳子连在一起的! 半个时辰后,辛澄坐在郡主的卧房里,抓起一大杯茶呼噜噜喝着。 瞥了眼郡主,好像当她不存在一般,只一个人靠在矮榻上,捏着枚白子想了想,落在棋盘上,又从另一边棋笥中取出颗黑子。 辛澄走过去,在棋盘边站定,看了看郡主,轻轻唤了声。 郡主依旧是不理她。 百无聊赖,辛澄在屋子里转了转,室内烛火通明,但格外安静,只能听见白玉棋盘上落子的啪嗒声。 半晌后,辛澄只能转了回来。 看了眼郡主,辛澄扫了眼棋局,道:“五之十八,挡。” 郡主终于抬眸瞧了她一眼,但并未按她说的做,而是下了一手小尖防断。 复又执白,打劫。 辛澄不服气,先摸了一颗黑子,“夹。” 下完之后,辛澄扫视一圈,确信道:“郡主输了。” 此刻郡主捏着白子,抵着下巴,眉头渐渐蹙起。 场面上看仍是白子占优,但刚才辛澄那一手将黑棋做活,继续下去,二十步之后,白棋便输了。 郡主又想了想,仍是没有解法,抬头看着辛澄,她比自己早一步看到了胜负手。 对上郡主的视线,辛澄缩了缩脑袋,抱着叠好的毯子,道:“我知道观棋不语,但郡主你别不理我嘛。” 郡主哼了一声,“你又有什么事?” 辛澄上前去倒了杯水奉上,“下午我睡着了,是郡主关心我不想让我着凉,所以盖的毛毯么?” “不是。”郡主接过抿了一口又放下,“是萝卜。” “啊?她?”辛澄不相信。 这时萝卜侍女正好走进来,手上端着的盘子里放着衣物,向郡主施了一礼后便走向另一边的浴房。 辛澄转头看向郡主,“她刚才看都没看我一眼。” 郡主也不看她,“可能是见你睡得太熟,想着让你就此安息吧。” “她就是对我不怀好意!”辛澄暴起,她只是睡觉的时候气息弱了点而已,又不是死了! 郡主很是闲适,起身拎来茶壶,要自己倒杯茶喝。 辛澄上前按住了。 “?” “方才她端过去的是郡主的衣物,郡主是准备沐浴入睡了吧,还是别喝茶水了。” “不要你管。”话虽如此,郡主还是放下了茶壶,转身前道,“你也回去洗洗睡吧。” “诶?我可以帮忙伺候郡主沐浴哦。” “滚出去!” 被拒绝后,辛澄并没有离开,而是候在浴室门外,和萝卜大眼瞪小眼。 实际只是辛澄在瞪着,萝卜好像没有感情一般,冷漠地望着她。 “哼!”辛澄冲着她冷哼了一声。 不说毛毯,绑脚的事肯定是她干的! 辛澄掏出纸笔,就在她的面前,写道:“郡主殿下身边侍女,名十八,行事乖张,包藏祸心!” 边写着,边看着她的表情。 还是冷漠。 辛澄撇撇嘴,真是没意思,她不会真是萝卜成精不是人吧,要不怎么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里面郡主正在沐浴,隐约能听见水声,似乎是只有郡主一人,萝卜也是端着衣服候在门外。 等待中,神思漫游天外,辛澄看着她给郡主准备的干净衣物,突然想到什么。 “如果我现在把郡主衣服全抢走会怎么样?” 辛澄不是对萝卜说的,萝卜却回应了她,“你会死。” 终于说话了,她还以为这人的眼里就只有郡主呢。 “怎么会?”辛澄轻浮地笑着,“牛郎就是这么干的,织女还爱上她了呢。” 辛澄不仅说,还把手向着衣服伸过去。 “萝卜。”里面郡主唤了一声。 萝卜面无表情,推开门到屏风后去给郡主送衣服。 半晌后,郡主出门后便对辛澄道:“你会死。” 辛澄愣了一下,看到她身后的萝卜,这人告状倒是快! 辛澄举起手解释,“没有啦郡主,我才不会做那么变态的事呢。” “离我远点。” 可哪怕是起居使的职责所在,辛澄也得在郡主歇下后才能回去。 跟到郡主寝卧外,辛澄刚要开口祝郡主晚安,便砰的一声被拦在门外。 辛澄摸了摸尚还完好的鼻子,“好吧,郡主晚安。” 萝卜在将郡主送回房后,便自行洗漱去,辛澄在外待了几刻钟,见烛火还亮着,想了想,还是道:“郡主睡不着么?那我讲几个故事吧。” 辛澄静静等着回应,却在下一刻,房门猛地被拉开,“你觉得我睡不着是因为谁啊!” 辛澄难以置信,退后两步,手捂着胸口,“难道是因为我?郡主因为我睡不着?” 郡主双手抱胸,“够了,别再装傻充愣了,你会观察有脑子不是什么二傻子,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因为……喜欢郡主啊。”辛澄愣愣的,“难道郡主还是不信?” “开什么玩笑!女子怎么可能喜欢女子!” “我就是!”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辛澄张了张口,“……哦。” “但我真的喜欢郡主,没有说谎。”辛澄又补充道。 郡主扶着脑袋,感觉嗡嗡的,“那你的喜欢,就是每天缠着我做这些事?” “也可以做别的事……” 因为准备入睡了,郡主此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丝绸制的料子,垂坠而丝滑,又没有腰带束缚,动作大些,便有些挂不住。 郡主顺着辛澄的目光低头发现了,下一刻掌风便送了出去。 带着遒劲的力道,出掌距离太近辛澄躲避不及,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 “你真当本郡主不敢杀你么?” “我……我们还可以一起出去玩,咳咳……”辛澄捂着心口,好痛! 郡主理好了衣裳,“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辛澄抬头笑着,“我喜欢郡主,当然想好好服侍郡主,令你开心。” “你觉得我今天开心么?” 辛澄垂头,“是我做的不好……” 郡主咬牙切齿,“你就算做得再好又怎样?如果你觉得精心照顾,伺候人便能得到喜欢,那我现在喜欢的,就会是萝卜,她又听话又懂事,比你照顾得好多了!” 辛澄猛然抬头,她自从知道喜欢郡主后,便想着要怎样令她开心,端茶倒水,捏腰捶背,无微不至地照顾衣食起居,随叫随到,她也自信自己一定能做得比旁人都好,但今天一天下来,她自己也觉得有哪里不对。 现在郡主说出来,她发觉,这不就是仆人干的事!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当她的奴仆? 这肯定不对啊,而且她当的还没有那个萝卜好! 突然顿悟,辛澄抬头,眼神中有些恐慌和迷茫,“那要怎么做?” “滚。” 砰的,门又在她的鼻尖前关上。 “怎么会这样?” 5、男人 辛澄终于是被她赶走了,不过今天被她这么一闹,反而翻来覆去格外精神,怎么也睡不着。 郡主叹了口气,干脆坐了起来。 熄灭烛火后,室内便只能见一地月光,郡主想着要不干脆起来再看会书,这时窗外飞进来一只鸽子,落在窗前,“咕咕”叫了两声。 想不到十八那么快便传回了消息。 郡主起身,从窗台边取了水和谷子喂给鸽子,从它身上解下信筒,拆开来看。 十八已经初步查明了辛澄的来历,辛澄本名莫心澄,乃是江南武林世家莫家的女儿,但因是外室所生,故不受莫家待见,她亦不与莫家亲厚,如今寄住在当朝太傅家中。 另据莫家老奴言,辛澄幼时常被莫家子弟欺辱,盛元十二年中秋节时,莫家老库房走水,辛澄被困其中,后来得救。其他情报,仍在查探。 郡主看着来信,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郡主换上外袍,独自提着灯笼到了藏书阁三楼。 这里是郡主的私地,除了她,没有人能进来。 布局与一楼相似,皆是一列列环形架阁,上面堆放着各类书籍,只是与一楼的经史子集不同,这里放的都是各类杂书,涵盖百科百学,皆是她这些年各种搜罗而来。 郡主进门后辨认了一番,而后走向北面的角落,从最底一层拉出一只藤编箱子。 打开后是一本本羊皮作封缝在一起的纸册,排列整齐,郡主念叨着“十二、十二……”,很快便从中抽出一本。 翻开找到八月,只查到两篇,一篇在八月十三,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道:明天就和爹爹去江南,看武林大会,开心! 郡主浅笑,翻到下一篇,是在八月十八,字迹歪七扭八的,写道:今天喝了一大碗肉粥,好苦,以后都不要喝肉粥了! 放下册子,郡主想道,中间几日没有记录应该就是因为出远门,看来她的确在那年中秋时去了江南莫家,而八月十五当晚辛澄陷入火场,大约真是被她所救。 虽然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郡主叹了口气,原来这段孽缘的起因,真的在自己身上。 当初虽好心救了她,却叫她这般走上歪路。 身为女子喜欢女子,多荒谬。 本来是打算对她的喜欢置之不理的,若是她还敢纠缠,便使出些手段,让她知道知道厉害,任她有多么重的喜欢,被伤身伤情之后,难道还不放手? 可如今却是有几分责任在自己身上,那少不得还是要拉她一把,帮助她走回正道。 郡主再细细一想,是这个道理,环顾了一圈架阁后,搬来移动扶梯,从高处取下一本红色封面的薄薄册子。 郡主拿在手里,感到有些烫手。 本是为了开阔见识去市场上买的杂书,不想在这时派上用场。 郡主咬了咬牙,翻开薄册子,一页页翻看其中的介绍。 所谓女女之好,究竟为何。 看到其中一页,郡主眼睛一亮,她找到辛澄走上歪路的症结所在了! “果然是这样,那么只要……她就能恢复正常。” *** 辛澄把自己关在房门里躲了一天,思考着该怎么和郡主相处,如果不是把自己当做奴仆跟在郡主身边嘘寒问暖,那她喜欢郡主还能做什么?不对,应该说该怎么做郡主才能和她增进情谊呢? 没想出来。 但到了第二天,也不能继续蹲下去了,她与郡主的缘分本就来之不易,只在上京之前这段时间,浪费一天,便少一日的相处。 洗漱后,辛澄准备出门。 刚一打开门,便见一副高大的身躯杵在她门口,鼻腔迅速被一股男子汉味侵袭。 辛澄下意识皱眉,往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人,只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的臂膀都是山包一样的肉块,古铜色的皮肤上蒙着一层油汗,像是刚从地里农作回来还没洗澡的样子。 辛澄控制了一下表情,“请问你是……?在我房门前做什么?” 大汉咧出一口大白,不知从哪变出一束花来,递过来,“本大爷刚摘回来的,还沾着清晨的花露,送给你。” 辛澄视线落在花上,不明所以,“不必了,谢谢。以及,你或许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说着,辛澄回身关门,准备绕过他从侧边出去。 “等等!” 辛澄被他抓住胳膊,正要说话,他却使了力气把人往后一送,辛澄便被按在了墙上。 后背撞在墙上,大汉还抓着她的胳膊不放,两人间的距离太近,辛澄怒道:“你要干什么!” 又见大汉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端出一碗馄饨,“听说你喜欢吃馄饨,本大爷为了你亲手包的,尝尝?” 辛澄的眉头挤在一起,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病。 他眼睛猩红,“不好吃,命给你。” “……” 辛澄低头一笑,转而双手伸出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些。 “哦?”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辛澄忍着手上的黏腻感,对着他笑道,“不管好不好吃……都把命拿来吧!” 声音一转,抓着他的肩膀向下一压,右腿屈膝踢了上去。 大汉倒在地上,嗷嗷叫了两声,捂着肚子弓着背,成了只软脚虾,旁边一碗馄饨摔的是七零八落。 “晦气。” 本来就心情不畅,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郡主,结果刚出门就遇见个脑子有疾的,心情更坏了! 辛澄收拾了下心情,来到藏书阁二楼,郡主果然还在,她踌躇了一会,姑且还是进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拿出纸笔,装作在干正事的模样,然后偷偷瞄向郡主。 郡主竟也在看她! 还对她微微一笑! 她本以为昨晚被关在门外后,郡主对她很厌烦了才是,没想到郡主竟还肯对她笑。 郡主真好。辛澄趴在桌子上,只把郡主望着,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郡主低头啜了口茶,“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啊?见到郡主就是最大的好事啊!” 郡主唇角敛了敛,“我是说,可觉得有些心动?” “每天见到郡主我都心动不已!” 郡主放下胳膊,茶杯在桌上磕出声来。 辛澄闭口噤声。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郡主……” 这会,一个侍卫进前,向郡主禀报道:“那人说受了伤快死了,要离开王府。” “受伤,怎么会受伤?” 侍卫看向辛澄。 郡主顺着视线过去,“你把人打伤了?” 辛澄这才明白说的是那个大汉,唔了一声,“他胡说,最多……断根肋骨,死不了。” “你……”郡主提了口气要发作,又忍了下去,“罢了,先把人送去尹大夫那。” 侍卫回禀:“已经抬过去了。” “抬……”郡主挥了挥手,觉得头痛。 辛澄没料到郡主会是这等反应,问道:“郡主认识那人么?” “算了,改变也非一日之功。”郡主没有回答,而是起身道,“这里有些我挑的书,你拿回去好好看,今日不要再烦我了。” 辛澄不愿意,但对上郡主扼住怒气的眸子,还是应了下来,“哦……” 郡主的案头摆的那几本书册,辛澄抱回去好好看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故事千篇一律,全都是小女孩被继母迫害,或者被姐妹排挤,或者被坏人欺负,总之孤独痛苦且可怜,然后出现一个富贵的公子,或者皇子,或者仙人,不顾一切帮助她,保护她,呵护她,排除一切危险困难,最后小女孩和这个男人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嗯,很美好,但她已经过了看这些书的年纪。 不知道郡主让她看这些书是为什么。 第二天,辛澄抱着这些书到藏书阁。 郡主却不在,倒是在她的位置上,背靠着一个女子,身着粉色云袖纱裙,手里举着镜子,正在点妆面。 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辛澄上前问道:“你是谁,干嘛坐在这里?” “她”闻声转过身来。 好吧看错了,是个男人。 此男人手里拿着描红的笔,在唇色上又添了一道,音色轻而婉转,“贵人~” 辛澄皱眉,“你姓贵?” 他又一笑,放下镜子和笔,牵起辛澄的手。 辛澄立马撒开了。 “贵人——”拖长的语调,手指抚过下巴,“且帮奴家看看,这妆,可还称心如意么?” 辛澄便眯起眼打量他的脸,眉削得细,如柳叶,轻轻蹙着,眼中似有水光,流连婉转,又兼之眼尾一抹红,妖冶动人。 最绝是两片薄唇,很薄。 见辛澄好一会没有动静,他又将眼睫垂下,情不自禁抖了起来。 “可是要奴家服侍贵人?” 辛澄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 “你……”他一惊,护着自己的脸,“怎得如此孟浪?” 辛澄举着自己的手指给他看,“你卡粉了。” “……” 辛澄拍了拍手,“妆面什么的,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那都无所谓,不过我觉得,本真的样子也挺好的。” 自以为开导了一个内心柔软的男孩子,辛澄点了点头,准备潇洒地离开。 转身时却被抓住了手。 辛澄蹙眉,感觉有某些相似。 “贵人天生丽质,自然如此觉得。”他低着头,忽然笑了出来,“我本以为你喜欢涂胭抹脂的,没想到你果然还是更喜欢男人的一面。” “哈?”辛澄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 他暴起,抓住辛澄的两条胳膊,狂笑道:“老子这就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男人!” 说着,伸手抓住辛澄的衣襟往外扯。 同时间辛澄握掌成拳,对着他的腹部打了出去。 这次不仅是一招,他摔出去后,辛澄又把人抓回来,对着他浑身上下施展了一通,最后狠狠踢了一脚,这人已经晕死了过去。 这回才是真的快死了。 辛澄狠狠出了口气,下楼去净手。 一楼,平日里安安静静看书的人此刻吵吵嚷嚷的,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辛澄不想理会,自顾自往外走。 “姑娘、姑娘且留步——” 却有人叫住了她,辛澄回身看过去,是个儒生打扮的人。 他急匆匆走来,面色有些微红,道:“姑娘莫急,我观姑娘气质非凡,有前朝名士的风范,在下刚得了一副古画,想与姑娘交流一二,不知可否赏脸一叙?” 此人峨冠博带,留美髯,佩香囊,颇具书香气质,瞧着也成熟稳重不少,辛澄却留了个心眼,“你也是让我见识什么是男人的?” “什么?” 辛澄道:“算了,我还有别的事,你找旁人叙吧。” “这……”他有些为难,见辛澄要走,忙伸袖虚拦住,“可是,是郡主殿下推荐了姑娘,说是姑娘很有见识,我们定能聊得来呢。” “郡主?”辛澄声调上扬。 “是啊。正是郡主殿下让我来寻姑娘的。” “是吗?”辛澄唇角飞扬起来,点了点头。 郡主想着她,还夸她,哦! “那郡主还怎么说我的?”辛澄同他回去,笑着问道。 “小心。”他走了两步,身体护在侧前方,指着脚下道,“这里有台阶,小心些。” “哦……” 这里她来了许多次,当然知道有台阶。 不过这都不重要,“你快说,郡主还怎么夸我了?” “姑娘可真是……”他面上仍带着笑,拨开人群,将她带到长桌前,“且先看这。” 桌上展开一幅卷轴,有山水有题字,笔法锋利而意境悠远,只简单扫一眼便知是一副值得珍藏的好画作。 辛澄瞥到一处,忽然俯下身,细细观摩起来。 桌子边围着平日里来这里看书的仆婢,他们七嘴八舌问道:“先生,我们琢磨了这么久,实在没看出来,这到底是哪位大家所做啊?” “是啊,快说说吧、说说吧……” 儒生抬手止住骚乱,“既然我要等的人来了,那便告诉诸位,这一幅早春图,乃是前朝名士未名居士的画作。” “未名居士……”“谁啊?”“不知道……” 周围嘴里念叨着,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脸茫然。 在一片求知声中,儒生挺了挺背,正要开口,眼角瞥见辛澄的注意力还在画上,道:“诸位莫急。姑娘?” 辛澄被唤了,“嗯?” 儒生背着手,“既然姑娘看了这么久,那让我来考考你,未名居士的画作有哪些特点,在这幅画中又体现了几分呢?” 辛澄一时没有回话。 “哈哈,”他一脸自得,捋了捋胡须,“算了算了,毕竟这位未名居士狂放不羁,笔法大气磅礴,女子长于闺中,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也很正常,今日便让我来教教你……” “阁下当真学识渊博,”辛澄突然出声,“但这根本不是未名居士的画啊。” “什么?”他脸色变了变,又俯身仔细看了看,“休要胡说,这里的签章风格独一无二,我绝无可能认错!这就是未名居士的画不会有假!” 辛澄抱着双臂盯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真的确信?” “自然!”他侧过身去,神色倨傲,“本人研究未名居士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画,你只看了这一刻钟,就敢来质疑我?” 他说着,回过头板起脸来,“小丫头不懂画没关系,但还是要好好做人,我知道你面对我心有不甘,但……” 辛澄抬手,止住他的教导,“未名居士隐居避世,世人鲜少听说过他的名号,但在他的学生中,却有一位道听真人的,名气却大得多,这幅画便是他仿造自己老师的笔触所画,甚至仿制了老师的签章,如此行事,正如世人对他的评语,‘罔顾常理,狂士无心’。” 提到道听真人,周围人便有些熟悉了,又仔细研究起桌上的画,与印象中的笔触比对。 “空口无凭!”他一挥袖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真是嘴硬啊。”辛澄没办法,一把抓住他的后颈,让他低下头去,又虚指着画上一处。 “道听真人笔法高超,风格突出,但若是仔细观察,仍可发现二者不同之处。” 画家的风格是凝聚了本人的生平性格而成,哪怕是同一师门,哪怕是刻意模仿,但骨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会从笔尖流出来,难以隐藏,只要仔细观察,便能看出那点些微的不同。 周围人互相交流议论,对着画讨论起来。 儒生自然也看到了破绽,他挣脱开去,看了一圈众人,又看了眼辛澄,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扶着帽子逃了出去。 辛澄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差点鞋子都掉了,“不是要好好做人吗?承认错误都不敢?” 真是,郡主干嘛要找这种人。 辛澄走在去寻郡主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之前熟悉王府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怎么这两天都冒出来了,外面视王府为鬼宅,避之不及,也不应当是外面来的,郡主也不像是不知道他们的样子,那他们到底是干嘛的? 专门来给她添堵的? 路过时,听见有侍女提到“郡主”,辛澄靠过去问道:“你们知道郡主在哪吗?” 她们笑着说道:“在中庭看美男跳舞呢。” 短短一句话,让辛澄僵在原地许久,在哪,在干啥?是谁? 她们挽着手向前走去,还在说着:“到底是郡主殿下,养两个好看的面首也好,我们也跟着饱饱眼福。” 面首?郡主要养男宠! 6、男宠 辛澄三步并作一步,飞速奔到了郡主在的庭院。 果然见这里乐声绕梁,庭中几人舞袖翩飞,四周的游廊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且笑且歌。 王府要干的活这么少么?这些人全来看跳舞,不用做事的吗?扣钱! 辛澄从他们身旁路过,很是不满,见到郡主坐在北面的亭阁下,快步赶过去,心里气还不平,“郡主……” 自她踏进院子里,这里歌舞的平静便被打破,像头牛样横冲直撞,很难不注意到她,但郡主却不理她,让她在旁边晾晾。 辛澄不会老实,在郡主身边小声道:“他们有什么好的,找男宠不如找女宠。” 这等浑话,郡主不得不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直接跪坐在地上,还是从旁拿了个蒲团递给她。 “你既然来了,便好好看,不许胡言乱语。” 坐在蒲团上自是舒服些,但辛澄还是忧心郡主要从这些人中挑男宠养着,“郡主想看跳舞,我也会,我跳得比他们更好看。” 郡主手上拿着团扇,在她身上拍了下,“闭嘴。” 辛澄鼓着脸,既然如此,那她就好好看,看看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辛澄眼睛瞪过去,一群男人穿着轻薄纱衣,头发半束不束的,光着臭脚丫子在台上挪来挪去,手里拿着扇子上上下下划拉几道,这叫跳舞?毫无美感! 这都罢了,有一个穿得格外少,袒胸露乳,他倒是不怕回去拉肚子,但是青天白日的,有碍观瞻不知道吗! 正盯着他呢,这会他舞到正前来,也向这边看过来,忽而单只眼眨了一下。 这是在干什么?觉得自己很好看吗?还笑,恶心! 辛澄受不了了,偏过头去看郡主,郡主倒是沉浸在乐舞中的模样,手持团扇遮住半张脸,辛澄从旁边看过去,见到她也是在微微笑着。 辛澄扭头瞅台上,不会郡主挺中意刚才的家伙吧? 辛澄不服气,想了下后,肩膀碰了下郡主。 待到郡主偏过头来,辛澄有样学样,努力挤了下右眼。 郡主眉眼扭曲,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般,往另一边靠了靠。 怎么区别对待啊?是她眨的不好看吗? 可恶! 都是这群男人的错。 在辛澄不断的咬牙切齿想把这群人撕碎的表情中,这只组舞终于是跳完了。 “郡主——”辛澄拉长了语调,哀求着,希望郡主赶紧把这些人赶走。 郡主放下团扇,抬手倒了杯茶,“你觉得怎么样?” “难看。” 郡主叹了口气,“舞者你觉得不好,那那些乐者呢?” 在台子边,还有方才奏乐的几名乐师,或执萧或挽琴,此刻也都候立在下边。 “不好不好都不好。”辛澄拼命摇头,“只要是男人,都不好。” 养什么男宠呢,明明就有个更听话的在这里呢。 郡主看着她,心里微微摇头,这人歪路走得太久了,人已经歪得不行了。 “无妨。”郡主拿起桌上的名帖,“今天这些不满意也没关系,明天还有一批,你可以慢慢挑。” “我……挑?”这些不是郡主要养的男宠么? “当然,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合口味的好男人。”郡主正襟危坐,还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虽然动作有些僵硬,但神情极尽温暖和煦。 辛澄先顾不上郡主的温柔以对,疑问道:“等等,帮我找?” 郡主抿了口茶,“是啊。” 这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的主要正事,看来要花费不少功夫。 “郡主不养面首了?” 郡主差点被茶叶梗哽住,“什么面首?” 看到郡主疑惑的表情,辛澄脸上的笑意扩大开来,“所以郡主是不打算养面首的对不对,对不对?” 辛澄向前凑过去,被郡主用扇子抵开,“说了是给你的!” “啊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只要郡主不养男宠,那就都好,辛澄捧着脸,忽而顿住,“不对,我也不需要男人啊。” 郡主瞥了她一眼,“你需要。” “我不要。”辛澄撤回身来,“我只要郡主。” 郡主站起来,摇了摇头,“病入膏肓,要加大剂量。” “什么?” *** 辛澄一下午跟在郡主身后求证,果然那三个蠢货也是郡主的安排。 “为什么啊?”辛澄更加不理解了。 专门找人来恶心她? 傍晚时分,郡主回到自己的卧房,令辛澄在外间等着。 过一会,郡主抱出几卷画轴,一一展开放在置物榻上,让辛澄来看。 “怎么又是男人?”辛澄抱怨道。 那都是些男人的画像,辛澄扫了一眼便不想看了,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两天见的男人实在够多了。 “我特意选了各种风格的男人,那三个你都不满意吗?” 他们中有人还在医馆躺着呢吧,辛澄腹诽,“郡主挑男人的眼光可真差。” "胡说什么?" 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辛澄走到另一旁,帮郡主倒水,“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要帮我选男人啊?” 天色暗下来,室内已经上了灯,有些温暖静谧的氛围,郡主接过水,便说道:“因为你现在走上歪路,多少有几分我的责任,所以我才要帮助你,解决问题。” “什么歪路?什么问题?” 郡主喝了口水,无言望着她。 辛澄明白她所指,“我喜欢郡主是问题吗?” “当然。”郡主放下杯子,“男女结合,才是正理,天道有序,怎可随意更改。” 辛澄不高兴,扭过头去,只用后脑勺对着郡主。 郡主也知道不能着急,循循善诱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男人的,你容貌清丽,又生性开朗,总能找到一个温柔体贴,知你懂你的好男人。” 郡主夸她了!当面夸的! 辛澄绷紧嘴角,转过身来,“我知道有好男人,但我喜欢的是郡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郡主看着她叹了口气,“你之所以喜欢我,不过是因为你小时候被欺负了,恰好我在那时救了你,充其量也不过是感激之情,而你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所以,你也不必用喜欢我来逃避男人的伤害了,对不对?” 辛澄皱眉,“逃避男人的伤害?” 女子相恋,郡主知之甚少,在辛澄出现之前,她从未把自己往这个方向考虑过,现在事情发生,她便去查阅了各类资料,从中发现了共通之处。 “女子违背常理向另一女子寻求慰藉,大抵都是在男人那里受到了伤害。”郡主轻声说道,“有些是因为丈夫的冷漠,深闺寂寞,将女子当做男人的替代品,有人则是被男人欺骗甚至抛弃,转而将感情寄托给女人,还有些人,是因为小时候曾受到父亲或是男性亲属的伤害,甚至侵害,进而变得恐惧男人,只能亲近女性,还有……” “够了!”辛澄嚯地站了起来,将面前的茶杯带着翻倒,“哐当”摔在地上。 室内烛火因此狠狠跳动了一下。 “男人男人,全是男人!”辛澄忍不住声音抬了上去,眼中透着不服,“你凭什么这么说?” 郡主见到茶水流了一地,在浅色的地毯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她抬眸盯着辛澄,咬着字道:“凭本郡主见到的诸多事例。” 她身为郡主,还从未被人用这种语气逼问,几乎一字一顿,诘问道:“说错了么?” 辛澄喘了几口粗气,胸口上下起伏,不再回话,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她推门而出,外面冷风灌进来,郡主坐在原位,突然眼皮跳了一下。 唤来萝卜收拾的空档,侍卫前来禀告道:“辛澄姑娘要离开王府,我等并未阻拦。” 郡主点了点头,“不管她。” 明明是为了她好,她还生那么大气,还敢对她甩脸色。 走了更好,难得能清静了,不回来最好! 7、未归 辛澄确实一夜未归。 次日,十八带着探查到的所有关于辛澄的消息,回到王府交到郡主手上。 藏书阁二楼,郡主未被打扰的,安静地写完了一幅字,心情很好。 果然那个烦人精不在才是最好的。 十八拿回来的一叠纸放在案头上,关于辛澄的生平都写在上面,可以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关键是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带着什么目的。 不过在一起相处了这些天,不必看郡主也大概猜得到,想来是外室所出的缘故,家里人没教导过她多少礼仪,以至她如此散漫放浪,脑袋里整天想些奇怪的事情而又言行无忌,不过也仅此而已了,至少心思简单澄明,有些小聪明但没什么大的城府心机。 郡主随意取来翻看,脸色却逐渐凝重。 辛澄出自江南莫家,原名莫心澄,这她已经知道了,没想到这等武林名门,背后也有许多腌臜事。她的母亲是青楼花女,被前代家主带回去不久后便扔在后院,再没管顾过,自然也没有名分。因着身份,她们母女饱受同族欺凌,那次火场不是意外,而是同族的孩子故意将辛澄关在库房里后放的火。 而小辛澄自小受的欺凌远不止于此,冬天被埋在雪地里,酷暑被吊在树上,下雨时“失足”掉进井里…… 看到这处,郡主眼睫轻颤,移开了视线。 初见面时,她也曾亲手把辛澄推下井过,彼时固然有试探她武功的目的,但也的确是故意为之,想来那时她落井之后是真的感到害怕了。 郡主感到心口凝结了一团郁气,几个呼吸吐纳之后,这才继续看下去。 七岁时,她的母亲过世,留下她和她母亲身边的侍女为伴,九岁时,太傅余忠尚未挂职时游历江南拜访莫家,看中了小辛澄,将她收为学生,带她离开莫家,亲自教导。 辛澄一直跟着他留在青州,直到两年前辛澄十六岁时,余忠接受朝廷封赏,入京为太子太傅。但辛澄仍在青州,从未离开过,后太傅向皇帝举荐辛澄为起居使,辛澄方至云州。 郡主放下这一叠纸,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她小时候受过这么多委屈,稍大些又跟在余忠那个刻板严厉的老夫子身边,如此成长环境,怎么还养成了那副开朗活泼的性子? “你怎么看?”郡主开口,问向廊台下的十八。 十八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此刻沐浴更衣后准备去补觉,她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辛澄么?应该没有需要我动刑的地方吧。” 最好不要有,王府下面的地牢里,还有几个江湖人没审完呢。 “我说的当然不是这个,”她的起居使身份没什么可疑的,“她说她喜欢我的事……” 十八恍然一瞬,摊手,“那不就更不关我的事了?” 见郡主不说话,十八笑笑,“对了,她在哪,回来都没看见她。” “谁知道。” “啊?” 一刻钟后,把事情起因经过了解清楚,十八皱着眉,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郡主喝了口茶,问道。 十八没了睡意,靠在窗旁,“关于辛澄,这次我出门时还专门去听了几场戏。” 郡主不明所以。 “都是些女子相恋的戏目。”十八解释比划着,“像是夫人与小妾,小姐与婢女,公主与女驸马……” “砰”郡主把杯子放在桌上,抬眼问:“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都是悲剧。”十八摇了摇头,“死的死,散的散。有被迫害双双殒命的,有一人罹难陪她殉情的,也有为了成全彼此永不相见的,总之,感人肺腑,情真意切。” 女子相恋不容于世道,这般结局,不难想象。 郡主敲了敲桌子,“所以呢?” 十八正色道:“因相恋不易,她们这些人好像更加坚贞,对感情也更容易钻牛角尖。” “……” 十八吸了口气,说出她的担心,“辛澄她不会觉得郡主不肯接受她,还硬要把她塞给男人,一个想不开……” 十八吞了后面的话,郡主却明白她话中所指,指尖摩挲掌心,“会吗?” 十八不知可否,言明利害后便到廊台上躺椅上补眠。 郡主心道,不会的,她那人没脸没皮,哪里会想不开。 日光轮转,渐近西山,最后坠入其中,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没。 萝卜进到屋内,点亮烛火,猝然扩大的光亮,让郡主有些恍神,她捏着棋子,向外看了眼天色。 看来今天也不会回来了。 好得很。 郡主起身,准备回去睡觉。 十八换上了夜行衣,准备晚间的值守,来到藏书阁见郡主还在,问道:“辛澄还没回来吗?” “谁要管她。” 十八却有些忧心,脑海中辛澄的身影正在和那些戏本的人物渐渐重合,“她不会真的投河去了吧?” 郡主脚步止住。 “云州近海,若是投河,只怕几刻钟就冲进海里去,尸骸都找不到。”十八目露忧色,仿佛已经看到了辛澄在浪涛中浮沉。 郡主沉默半晌,烛火倒映的光影在她的脸畔不停变换,忽然,她转过身来,回到案桌前。 拿起笔思考片刻后,郡主吩咐道:“我来画像,你去叫上李耀,让他带上除去值守的所有护卫,上街搜查大大小小的酒楼客栈,街边的食肆小馆也不要漏掉,你带上我的手令,去府衙查问这两天各城门河道的守兵。” 郡主看了眼漏刻,继续道:“还有两个时辰涨潮,到时如果还没有消息,你便向城外驻军借兵,沿河道搜索。” “是!” *** 一刻钟后,云州城内出现由火把组成的一条条火蛇,在城内穿梭游移,不放过任何一个歇人的角落。 两刻钟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人声议论纷纷,但都说着不知道。 三刻钟后,一队人马披甲持剑,在众食客的惊慌中冲上来福客栈二楼,踹开一扇门。 辛澄吓得最后一只鹅腿没吃上,掉在盆里,嘴还张着。 不一会,又上来两队人,穿着红的黑的白的,全都堵在她的房门前。 辛澄吞了吞口水,难以置信道:“已经起兵谋反了?” 门外的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门外的人自动分成两列,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一道颀长而冷清的身影款步而来,辛澄心虚垂头。 郡主走进屋子里,眼神在辛澄上下扫了一遍,最后停在桌上盆子里的鹅腿和骨头。 不仅身体无恙,胃口还好得很呢。 冷哼了一声,“本郡主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 辛澄讪讪,“……还没。” 郡主挥手令其余人都退下。 房门关上,外面的吵嚷渐褪,只剩下辛澄和郡主两人。 辛澄知道郡主面色不虞,主动上前搬了只凳子,“郡主,坐。” 郡主站着没动,“呵,看来外面的椅子要比王府里的舒服多了。” 辛澄茫然,“没有啊……” “那怎么起居使阁下在此流连忘返呢?” 辛澄听出郡主的讽刺之意,转移话题道:“是这样,我在城中打听到这里的烧鹅很有特色,郡主要不要尝尝?” “本郡主在云州十余年,知道得比你更清楚。” 又被呛了回来,辛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只能在一旁罚站。 郡主瞥了她一眼,见到她发顶的一丛呆毛顺从服帖,正如此刻它的主人一般。 虽然方才那么说了,但她主动示好,又如此乖巧,郡主便在心里给了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郡主解开披风的系带。 辛澄瞧见郡主动作,忙伸出手去。 看了她一眼,郡主把披风递出去。 辛澄展开笑颜,把披风拿到干净地方放好。 回身时,郡主便已经坐下了,向她道:“说吧,本郡主现在听你解释。” 辛澄便在另一边坐下,想了想道:“其实本来我是很生气的……” “没看出来,吃的挺好。”郡主截话。 “……”郡主真讨厌! “我本来是很生气的!”辛澄又说了一遍强调。 这次郡主懒得说她了,辛澄便继续道:“但我出了王府便想通了,女子相恋大多秘而不宣,本来就很不常见,其他人约莫都是从话本戏本中看来的,由此便生出了许多误解。” 辛澄余光瞄到郡主动了动唇,估计本想反驳,但没说出口,只是不正眼看她,心里肯定还是不认同她说的。 辛澄便放慢了语调,“这当然不是郡主的错,但我一定要说清楚。女子相恋若是违背天道,怎么没见天道降下一道雷来把两人劈死?若是因为不能结合生育,那这世上还有许多体弱多病难续子嗣的男男女女,难道他们也是有违天道的存在么?除此之外,两女子相恋,结伴生活,遵纪守法,不伤害任何人,和平常的男女夫妻有什么不同?” 郡主曲肘支着下巴,耳朵朝着这边,但没什么反应。 “还有,她们选择女子相伴一生的原因,或许是有郡主所说的情形,但也绝非全部,至少我,绝不是因为什么男人,而是真心地爱慕着郡主殿下。” 郡主又把头扭过去一些。 辛澄笑笑,继而正色,“我相信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她们同样从心底里爱着身为女子的自己和那个‘她’,与男人无关,即便她们遇到绝世好男人,这份心情也不会改变。所以,为了不让这种误解存续下去,即便是面对郡主,我也绝不退让。” 辛澄说完一大些话,有些口渴,便自顾自倒了碗水喝,故意不去看郡主的反应。 她也不知道郡主会怎么回应,也许怒斥,也许冷嘲,也许愤然出走,无论是哪种,辛澄接下去想要和郡主拉近距离都难了。 良久没有得到反应,辛澄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毕竟郡主不是这边的人,还是要循序渐进才好。 “知道了。” 安静下突然出声,辛澄的心猛地一跳,还反应不过来,“……啊?” 郡主回头瞪了她一眼,提高声量,“知道了!” 说罢,迅速起身推门出去。 辛澄这下回过神来,笑意在嘴角逐渐扩大,开出一朵花。 郡主说她知道了,郡主能理解她的想法! 推开门后,郡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还在傻笑的辛澄。 辛澄还沉浸在高兴中,和郡主笑着对望。 郡主真好! 不仅相貌好,武功好,心地也好,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郡主殿下呢。 郡主的脸色逐渐却变得不耐烦,在门口立了一会见辛澄还在稳坐泰山,一扭头,转身便下了楼梯。 郡主消失在门口,辛澄突然反应过来,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刚才郡主停了那么久,是在等她一起回王府。 忙抱起郡主的披风追了出去,“要回的,要回的,郡主等等我!” “你就死在外面吧!” 辛澄追出客栈,见郡主上了马车,扶住车辕道:“不过我得先去柜台结账,郡主先回,我马上跟上。” “谁要管你!”郡主一声令下,马车后跟着侍从,绝尘而去。 望着马车越行越远,辛澄笑意渐敛。 去掌柜结账后,辛澄在街上慢慢踱着,很快便瞄到一处暗巷口,那里用白灰画着月牙标记,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装作不经意靠了过去。 用身体和袖子做掩护,用炭笔在另一边墙上留下标记后,辛澄便迅速消失在这处街道。 日月转换,待到四下寂静,狗已歇,鸡未鸣时,两道黑影闪至这道巷口,抹掉了两处标记。 其中一道黑影细声道:“行动顺利,主子已成功进入王府,令我等待命。” 8、做菜 藏书阁二楼八面临风,檐上伏脊兽,檐下掩挑廊,夏盛凉风,冬落白雪。 靠南一侧景致尤佳,抬眼可观亭台水榭,俯首便见百花争艳,还很适合晒太阳,这里常年放着一把躺椅,是十八休憩的专属地。 毕竟王府里也没有其他人能整个白天都在睡觉。 旭日东升,十八飞身跃入二楼,踢掉鞋子疾步走进室内,郡主正在书案前。 她浑身皆不爽利,脸色很是烦躁,抖了抖衣服,向郡主回报道:“昨夜怕是来了几个厉害的家伙。” 郡主闻言有些意外,“连你也没能抓住?” 十八呿了声,“他们跑得够快,我担心调虎离山,没离王府太远。” 郡主见到她黑色夜行衣有几团暗红色血迹,刚要问,十八便回:“是他们的血,我去换了。” 郡主点头,十八便快步穿过阁楼,往背面山崖下的温池行去。 最近还真是多事。 前段时间才刚刚歇过一阵子,如今起居使入府的消息估计已经传了出去,那些人越发按耐不住了。 郡主起身踱步,细细思忖着。 “郡主!” 郡主心一惊,回神看到是她,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也很喜欢郡主啊。”辛澄满脸笑容。 “死开!” “那可不行。”辛澄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小本本,轻咳一声,十分严肃道,“身为起居使,本来就是要侍奉在郡主左右,记录一言一行……” 没说完,郡主便一把抽走她的本子,打开一看,一片空白。 不出所料。 经过了这些天,郡主已经了解了辛澄的脾性,死皮赖脸,韧性极佳。 她一点不担心辛澄会在交给陛下的本子上写些什么,对待辛澄也不必守礼客气,反而对她有礼貌讲规矩这人还会得寸进尺,不如随性而为,还可以使劲磋磨她。 把本子塞回辛澄手里,“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写那么多皇帝才不会仔细看呢,随便应付好了。”辛澄把本子往包里一扔,满不在乎道。 郡主摇头,起居使夹在陛下与诸侯之间,名为侍奉,实则监察,所选之人必是陛下亲信,忠心耿耿,她却如此任性妄为,连陛下也敢随便应付。 而且还敢对她说出来,若是她到时在陛下面前言说一二,只怕欺君之罪落下性命都难保。 郡主看着她,她也正瞧着自己,仿佛不知道刚才说出口了什么灾祸。 也是,整天说着喜欢她的人,能有什么心机谋算。 “郡主。”辛澄不知道郡主心里的弯绕,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上京?” 郡主看向云州府的各县地图,“这几日刚刚开始秋收,待到清算完今年的赋税粮储劳役等,明年开春,我们便上京。” “好耶。” 她明显有些兴奋,郡主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你高兴什么?” 辛澄托着下巴,“这样我至少还可以在郡主身边待上半年啊,我本以为我们马上就走,那样不就少了几个月和郡主相亲相爱的时间。” 郡主闭了闭眼,她就知道,理她干什么。 回手捏了个纸团砸向她,“哪凉快哪待着去!” 辛澄偏不。 她就要往最热的地方去。 虽说她可以借身份之便留在郡主身边,但显然那样会惹来郡主厌烦,她已经明白不能只跟在郡主身边献殷情,得找别的办法赢得郡主的芳心。 穿过后罩房,迈进后院里,只见地面水汽氤氲,天上烟雾缭绕,时而火光冲天。 烟火气一股股地冲进鼻腔,辛澄忍不住连吸了两大口后呛了出来。 正好,里面走出个侍卫打扮的汉子,拎着两只大桶,见到她打了声招呼。 到了院外,他取下裹着口鼻的面巾,“辛姑娘你怎么到这来了?已经饿了?” 辛澄没插上嘴说话,这汉子一看就是个急性子,“你的饭是和殿下一起的,待会胖师傅会送去,要是饿的话就去旁边蒸笼房拿点点心。” 说完,也不待辛澄回话,拔腿便走了。 辛澄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哦,多谢。” 辛澄认得他的,是府里的侍卫统领李耀,每天白天带队巡守王府,昨天还带人来找她来着。 辛澄再次走进厨房大院,七八口灶台火力全开,厨师厨娘们把锅铲舞得虎虎生风,四周洗菜备菜装盘送饭的帮厨们亦是忙得热火朝天。 是人都要吃饭的,吃得好便是活得好,莫说是民以食为天,无论是谁,吃到好吃的饭菜都会开心的吧。 如果做出让人念念不忘的菜肴来,食客也会对厨子念念不忘吧。 “哼哼。”辛澄嘴角挂上自信的微笑,大步迈进去,路过外面的大锅灶,钻进里面的单独的小灶间。 这里的油烟没那么大,是专为了郡主备膳的小厨房,此时应该已经做好收尾了。 “胖……庞师傅。”辛澄探出身子,笑眯眯道。 一道宽厚的背影正夹了块红烧肉往嘴里送,背后突然出声,他惊了一下,刚出锅热气腾腾的肉直接滑进了喉咙,又烫又噎的,直吸溜气。 辛澄也没想到厨子在偷吃,赶紧上前倒水,却找一圈没见到茶壶,庞师傅在灶台边急得直打颤,两只手掐着脖子啊啊呀呀的,脸色憋得涨红,眼见就要背过气去了。 辛澄记得过来时见到院里有水缸,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冲出去舀了一瓢清水回来。 灌了一大口水后,庞师傅眼白还翻着,气终于是慢慢喘匀了。 “哎呦,没死没死……差一点……”庞师傅捏着喉咙,一脸的油汗心有余悸道。 辛澄这才跟着松了口气,“我也快吓死了。” “你……”庞师傅这才有空打量起辛澄来。 由郡主下令安排,辛澄的饭食也是庞师傅操持的,自然认得。 “你这丫头来干什么?”刚被烫了,庞师傅的话听着语气就不好。 “我……”辛澄一边赔笑,见到灶台上有饭菜已经盛好,便帮着装进食盒里,“您受累了,今天的饭菜我帮你送过去吧。” “行啊,你去吧。” 辛澄装好了食盒,仍把着灶台边,“我还想给加道菜,我自己来做。” 庞师傅瞧着她,就知道这丫头还有事。 “你想吃啥说一声就是,这里油烟大,哪轮到你来忙活。”庞师傅心直口快,不计较那么多,擦了擦手便来灶台接手。 “不。”辛澄霸着锅灶,抓着锅铲,“我来,我来做,您也忙活半天了,歇会吧,饭菜一会我一起送到郡主那去。” 庞师傅还想劝说,争执一会见她这架势,也不插手了,“那行吧。” 庞师傅解了围裙去院子里水缸边,舀水简单清理了下,待他回来,辛澄还站在灶台后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样子。 “又咋了?” 辛澄有些难堪地笑了下,“要不请您帮我烧个火?” *** 三刻钟后,辛澄拎着食盒回到藏书阁。 郡主余光瞥见她上来,合上书页,瞧见她手里的食盒,哼了一声,“你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 与其整天闲逛,不如帮着府里的人做些事。 辛澄想反驳难道她就是个整天无所事事的闲人吗,不过现在这个不是很重要,堆出了个春风满面的笑容,道:“郡主一上午一定累坏了吧,来,今天的菜式很丰盛呢,一定要多吃一点哦,好好恢复体力才行。” 郡主算是熟悉她的秉性了,听到这过分造作的话便心生狐疑,一边仔细盯着她一边坐下,待扫过一圈桌面的碗碟,心中便有了计较。 只不动声色,安安静静地用饭。 当然也察觉到了对面那人不时瞥过来的目光,而且越来越焦灼。 郡主心里摇了摇头,将其余四道盘子中的菜都用得差不多了,独留下一道完好无缺的糖醋鱼,放下了筷子,准备净手。 见郡主吃完了,辛澄快步上前,有些慌乱,但忍住了表情,仍是笑着问道:“这道鱼是不和胃口么?郡主怎么一点没动?” “对,难吃。”郡主毫不留情。 “可是郡主你连尝都没尝过!”辛澄控诉道。 “就是难吃,撤下去,以后也不许再做了。”郡主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伎俩,也不打算给她任何希望。 辛澄受到了打击,明明应该是,郡主偶然吃到了饱含爱意的菜肴,惊为天人,然后心心念念,她再跳出来说是她做的,然后郡主虽然嘴上不说,但拐弯抹角的想要吃她的饭菜,一来二去两人的爱意越来越浓……这样的展开才对啊! 和话本里写的不一样啊。 叹了口气,辛澄取筷子尝了一口,果然是很好吃的,她之前特意从告老还家的老御厨那学的京城口味,郡主怎么会不喜欢呢? 所以,用饭菜俘获郡主的心的计划失败了吗? 眼前,萝卜正在收拾碗碟,并面无表情地把她手里的筷子抽走,再把打包好的食盒挂在她手上示意她送回去。 辛澄愤愤地接过,冷笑一声,她才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当然还有后招! 辛澄又钻回伙房里。 晚间,萝卜一五一十地把辛澄下午做的事都报告给郡主。 “真是固执。”听到辛澄在灶台生火时不小心烧到手,郡主也没有半点触动,“自讨苦吃,不管她。” 萝卜应是。 这两天,辛澄变着法地给郡主做菜,藏在胖师傅制作的饭菜之间,但无一例外,郡主总能知道哪个是她做的,然后一口不尝。 东南西北的菜系都试了个遍,郡主的回答都只有“难吃”。 胖师傅也不帮她了,她只能自己烧火,因此烫了好几根手指头。 两日后,十八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 “你说什么?”郡主握笔的手一抖。 十八便又重复了一遍,“城里的那伙贼我跟了两天,现在我怀疑府里有内鬼。” 郡主眉头拧起来,“有什么证据?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直觉。”十八就地换下夜行衣,“但你知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郡主的脸色越发难看,“你有怀疑的人了?” “其实没有,”十八盘腿坐在郡主桌边,倒是并不在乎的样子,“王府里的人我们都知根知底,如果说有怀疑,那当然是最近新入府的。” “你是说……辛澄?” 9、怀疑 辛澄搬了个只木凳坐在小厨房门前,看着胖师傅码柴火,择菜洗菜,又是刮鱼鳞又是拆虾线,进进出出,忙的脚不沾地,院子里也都是水涝涝的。 早晨到现在,日头渐渐升上来,辛澄便往旁边阴影了挪了挪。 胖师傅又从外面水缸里提了桶清水,进门时看见辛澄仍是稳坐钓鱼台,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干啥?” 辛澄早等着他这一问,忙起身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打下手的?顺便告诉我郡主到底喜欢吃什么吧。” 胖师傅摆手轰她走,“前两天不就说了,殿下荤素不忌,咸甜皆可,没什么特别的。” 辛澄跟着后面进厨房,“那她为什么不吃我做的菜呢?” “那你到底为啥非要殿下吃你做的菜?”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郡主,说不定做出好吃的就能打动她呢。”辛澄说的一脸当然。 “咚”水桶砸在地上,因为提的人没吃住力。 “怎么可能!”庞师傅笑她异想天开。 辛澄叉腰,“郡主怎么不可能喜欢我了?” “你……哎,行……”庞师傅直摆手,“不说那没用的,就说我,那我干了这么多年的手艺不比你强?那殿下要是这么容易能被好吃的打动,不天天来缠着我做好吃的?” 辛澄回过神来,一想,是这么个道理,郡主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普普通通一道菜怎么可能令她惊艳,就算是有这么道菜,要么食材珍贵,要么烹饪手法复杂,她估计做不来。 这样看来普通的路子是走不通了,得兵行诡道才行。 辛澄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小厨房门前,一边等着庞师傅制膳,一边在想有哪些食谱是能出其不意,带来额外惊喜的。 “其实我倒盼着殿下来问我要吃的。”庞师傅忙完了一阵,走出来伸了个懒腰,也坐下歇着了,说着看向院子外。 正值秋日,金色的阳光落在王府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温暖的光线,两三只灰色小鸟从稀疏的枝头上振翅而飞,几片枯黄的落叶便随之悠然飘落,墙头上一片废瓦蓄了些许清水,枯叶轻落,便泛起小小的一片涟漪。 “可是殿下真是哪哪都好,一点不挑食,每天都按时吃饭,从不难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辛澄跟着点头,郡主的确是很好很好的。 然而,他叹了口气,“小时候殿下还有几回来找我,央我给她做点小零嘴,那时王爷还拦着不让,后来殿下渐渐大了,也不爱吃这些了,以前我有几回忙,给郡主做的饭马虎了,殿下也不责怪,吃得精光,后来我想研究新菜式新口味,殿下也照盘全收。就是……” 庞师傅挠了下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不怨你也不夸你,做好做坏都那样,我有时都不知道,殿下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郡主心善。” 庞师傅收回视线,听到汤煮好的冒泡声,起身,“对,你说得对,殿下当然是心善的大好人……” 辛澄准备改换烹饪方式,便不在正餐上下功夫了,拎了食盒便回去,出小厨房经过外面的大院子,看到角落里的大水瓮,早晨来的时候还有一半,现在只剩下一点底,快空了。 辛澄环顾了一圈,问向离得最近的帮厨,“那口大瓮里的水就是专供伙房用的么?” 他抬头愣了下,过了会答道:“是吧,反正大家都是从里取水用。” “那水用完了呢?” 他探头看了一眼,回身向不远处招呼道:“去大井那挑两担水,快没水了!” 那边房檐下几个汉子应声,拿上了扁担和空桶,他便回头对辛澄道:“没水就去挑呗,就是井离得远,来回一趟费功夫,不过这瓮大,挑一回够用两天的。” “哦……”辛澄又多看了两眼那口镶着兽头铜环的大瓮,这才离开。 *** “你是说……辛澄?”郡主随即道,“不可能。” 十八看她。 郡主放下笔,正色道:“辛澄是天子使臣,她没有必要偷。” 因为这东西本就要护送到陛下那去的,而她是天子遣来的人,为何要偷?要说她另有其主,那为何拐弯抹角地做这起居使,要知道被皇帝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十八耸耸肩,不是很在乎的模样,“只是直觉,原因我说不清楚,郡主你自己判断,也许皇帝的人也有其他目的,也许她根本就不是和皇帝一条心,谁知道呢?” 十八的直觉向来很准,这是没错的,这些年来王府在朝堂江湖的各路人马掀起的风雨里一直安稳度日,多亏了十八。 但要说王府有内鬼……郡主拧起眉,陷入了沉思。 十八闲了会,问道:“对了,她最近在做什么?” 郡主摇头甩开繁重的思绪,回道:“天天做吃的给我。” “啊,她有这么闲吗?”十八又生疑。 郡主叹气,根本不想提她,“大约是想做好吃的给我,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吧,不过我不会给她机会。” 郡主说着,却见十八一动不动盯着她的案头看,那是一盘糕点,当然也是辛澄的手艺,郡主问:“怎么了?” 十八看向郡主,“如果内鬼想要做些什么,那最方便的是什么,当然是饮食和饮水。” “你是说她会下毒?”郡主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当然不可否认十八说的很有道理,但那个辛澄…… 那个成天不着四六,只会像个傻子一样大喊“我喜欢郡主”这种话的人,会下毒吗?她会有如此恶毒的城府? 当然,她知道辛澄从来不笨,还有些聪慧的,但辛澄,是那种下毒害人的人吗? 郡主正沉思,余光瞥见十八拈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忙叫住了她,“干什么?” “多思无益,”十八掰了一小块扔进嘴里,“有没有毒,一试便知。” 郡主没拦住,起身便要唤人来,只见十八脸色骤变。 “真的有毒?萝卜去叫尹大夫!” “咳咳……不用。”十八摆手,咳了两声后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没事,她肯定是把盐当成糖了,好咸。” “……” 郡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该指责十八还是骂辛澄,看着那半块剩下的,郡主也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尝了尝。 倒也不是像十八说的那样,这道糕点本就是咸味的,但辛澄应该是第一次做,所以没拿准量,十八大约是没吃过这种不太习惯而已。 果然是这样,辛澄不至于弄混了盐糖这么离谱。 郡主喝了口水,“待会辛澄问就说是你吃的,我没尝过,不过下次不能再这么鲁莽了。” 这次幸亏是辛澄,因而没事,但如果下次真的有毒呢,王府离不开十八。 “没事。”十八站起身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早就百毒不侵了。” 楼外的阳光舒舒服服地照在十八身上,在她身后留下一片阴影,郡主便坐在阴影中望向十八挺直的肩背。 令郡主想起初见十八时的情形,她动了动唇,却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 察觉到台阶那边有声响,知道有人上了二楼,郡主合上手中的王府名册,从三楼阁楼下来。 “郡主,用饭咯。” 果然还是辛澄,看到她拎着的食盒,郡主轻轻叹了口气。 辛澄当然感觉到了,“郡主,这么多年一直吃胖师傅的饭菜也有点腻烦了对不对,是不是想尝尝不一样的口味呀,那郡主想试试什么呢?” “人肉。”郡主面无表情,净手后坐下,“尤其是固执聒噪的人的。” “呃……难道郡主说的是我?”辛澄指着自己,反应过来后的下一瞬,眼神放光,“郡主想吃我?啊我可以……” “锵”郡主拔出一把匕首来,今天中午的饭食里有一道炙肉,是为了剔肉准备的一把小弯刀。 “啊哈哈……我开玩笑的,郡主又不是妖怪,怎么会想吃人肉呢,哈哈……” 郡主只抬眸,面无表情盯着她。 “我错了,我胡说八道的。”辛澄迅速低头,乖巧跪坐着。 郡主这才收回视线,“好了,休再多话,专心用饭,午后也莫来打扰我。” 从郡主身上散发的威势散去,辛澄又活蹦乱跳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摆好碗筷。 虽说她想做出令郡主惊艳的美食,但胖师傅在王府这么多年一直为郡主准备膳食,其味道还是很美味的,值得认真对待! 郡主从烤制的香润流油的肋排上剔下一块,送入口中,同时眼神看向坐在对面的辛澄。 毕竟十八那样说了,郡主也更多观察一下她。 其实之前就发现了,这人平时言行无矩,着实令人心烦,但吃饭时不说话神色平和,举杯停箸进退有度,竟也衬得人有几分优雅来,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郡主心想,她虽是外室女所出,但也到底出身名门,或许小时候受过教养吧。 食不言,两人吃完后,辛澄收拾碗筷,郡主见到她的碗底都吃干净了,不自觉点了点头。 “嗯?” “无事,你将碗碟送回去吧。” 辛澄答应好了,临走时见郡主准备上三楼,问道:“我能从上面找几本书么?” “不行。”郡主眼神都没回一个,果断拒绝了。 “为什么?”辛澄想了想,大胆猜测,“难道上面有见不得人的书?” 郡主一个眼刀飞过来,辛澄稳稳地被刺中了。 “最见不得人的就是你!”郡主怒道。 辛澄喜欢这种感觉,便先不收拾了,盘腿坐下,故意道:“郡主真小气,连书都不给看,还不许人求知上进了。” 郡主不理她。 “起居使无官无品,明年上京之后,我可怎么办呀?”辛澄握拳,“想来想去,不如女扮男装去参加科举,考个状元,也好与郡主相配嘛。” “到时本郡主一定和你撇清关系,科举场上弄虚作假,杀头的血别溅我身上。”郡主冷冷道。 “说不定陛下怜惜我的才华呢。” 郡主本不想理她,但她说的煞有其事,好像真这么准备了,怕她真干出这等蠢事来,郡主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你要女扮男装,哪有那么容易。” 察觉郡主的视线,辛澄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作娇羞状,“呀,郡主——” 又被狠狠一瞪。 “咳咳,”辛澄抚了抚前襟,是没那么容易啦,“但话本里都这么写嘛,女扮男装后被公主招为驸马什么的……” “你都看的是些什么话本,而且哪个公主会看上你啊?” “新科状元,陛下赐婚。”辛澄答得煞有其事。 “荒谬,当今陛下膝下共有七位公主,长公主于战乱中夭折,二公主早已出嫁,四公主前年已定下婚约,六公主刚学会走路,七公主尚在襁褓,哪个给你赐婚?” “三公主呢?”辛澄一时嘴快。 果然,提到三公主,郡主的眼神变得奇怪,好似看见什么腐烂发臭之物的恶心感,“那人也已出嫁,不过三驸马从马上跌落意外离世,如今她一人独居宫外公主府……” 说着又将辛澄上下打量一遍,看得她心里毛毛的,“你们倒是臭味相投,说不定她真能看上你,那可就……有意思了。” 那眼神像是看着被玩弄于股掌的耗子,辛澄本能地抱住自己,“不要,我不要,我只要被郡主看上!” 关于皇室,辛澄也了解过,三公主萧恃,封号长盛,下嫁于前朝右相嫡孙,意外坠马而亡,都和郡主说的一样,不过辛澄曾听闻,三驸马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三公主得知他私养宠姬后故意设计的。 这不仅涉及皇室秘闻,三公主还是郡主的长辈,不必再问下去,不管郡主是否知晓内情都不会同她说半个字的。 不过本就是玩笑话扯远的,辛澄对公主也没兴趣,想起一开始的目的,“郡主,我能上去看看么?” “敢进就杀了你。” 辛澄缩了缩脖子,“好的。” 嘴上怎么向郡主耍无赖都行,无论郡主是骂她还是瞪她,辛澄都开心,甚至想故意惹几句,好同郡主多说几句话,但郡主明令不让做的,辛澄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她知道郡主不会无底线包容她的。 10、走水 晚间,辛澄有事想进郡主卧房的门。 想来此时郡主应是刚刚沐浴完,就着朦胧灯火与微弱夜风,倚在坐榻上看书。 辛澄到了门前,还没踩上台阶,门便被屋内卷来的一阵风“啪”得在她眼前关上了。 她还没见到郡主的身影,但郡主知道是她来。 辛澄赶紧挪到窗边,扶着窗框道:“不是啦郡主,今天我来是有正经事要说。” “夹手。”窗内冒出个没有感情的萝卜,说着就把撑窗的叉杆收起来了。 还好辛澄反应快,不然手指真要废了。 “做得好,”屋内传来郡主夸奖声,“防火防盗,门窗一定要关牢。” 辛澄只好回去敲了敲门,“郡主,是真的真的很重要,听了之后你一定会彻夜难眠的。” “下次在门前栓条狗好了,狗叫也好听些。”里面郡主又向萝卜吩咐道。 辛澄这时算是知道平时总和郡主开玩笑的坏处了,就是当她说重要的事,郡主反而一点都不信了。 生怕郡主一会去里间更听不到了,辛澄急得倒豆子,“是真的很重要,我午饭后送食盒回厨房,发现他们把瓮里的水补满了,但晚饭后又去看了一次,瓮里又只剩下一半的水。” 辛澄等了会,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又喊:“郡主!郡主!” 她手指扒在门框边,试图从缝里寻到郡主的身影,下一刻房门“哗”的拉开,郡主裹着外衫,一脸不耐,“什么乱七八糟的。” 辛澄顾不得许多,细细道来,那个大瓮平日里是为了防范火情而设,万一着火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水池的水是能救命的,尤其在灶房这种天天起火的地方,这水的重要不言而喻,但灶房的人为了方便,直接将水池的水拿来用,导致水瓮空了,如果此刻灶房走水,这些水根本不够用。 “虽然他们会在用完水后补上,但不会立马补,如果半夜走水,那烧起来可就要命了,而且不止这一处,我顺道去看了王府其他地方的大瓮,也都是靠天接水的,有些都长了青苔,估计许久没有人管过了。”辛澄连说带比划,脸颊因此微微泛红。 郡主瞥见她袖口的湿泥,知道她这次不是随口乱说的,走回房内,扶着脑袋想了想。 她好像确实没太在意这方面,毕竟王府近十年没有发生过火情了,况且平日里应付江湖门派的突然造访就很费精力了,王府中其他人估计和她一样,一直紧绷着哪还有闲心去看水瓮的水有多少。 但辛澄说得不无道理。 而且……郡主偏头回看了眼,她知道辛澄小时候曾被关在火场里,所以格外关注此事,乃是常理。 郡主想通了便点了点头,但仍有些不快,“那也没到十万紧急,非要大晚上跑来找我的地步。” 辛澄也知道,明天说也无妨,但没发现便罢了,既已发现,自然要立刻解决,万一出了问题呢。 当然,辛澄不否认也有“终于有正当理由可以毫无顾忌地找郡主说话”的私心。 辛澄冲着郡主笑。 这点心思哪能不被看穿,郡主凶了她一眼,道:“我明天去吩咐李耀,让他带手下的人将所有地水瓮都清理出来,并补满水,告知所有人不得擅用。厨房水不够先搬几个水缸过去,之后再修一方水槽。” 郡主自然考虑周全,辛澄没什么要说的了,便退出门外,“郡主英明,那郡主晚安,睡个好觉……” 房门“砰”的在她眼前关上,辛澄无奈挠了挠脸,转身离开。 却在转身时,一道破空之声将将擦过耳畔。 本能即刻带着辛澄闪挪到一旁廊柱后,同时望向方才站的位置,一只无羽短箭斜钉在门框上。 “有刺客!使强弩!” 一切发生只在电光火石间,辛澄高声提醒郡主时,屋内烛火便灭了,随即传来一道沉稳不惊的声音,“护好自己。” 刺客不会等,紧跟着便又是两道飞影射来,一道从她眼前掠过,另一只擦过她的小腿落在地上。 辛澄立刻明白,对方不止一个人,仅靠廊台的柱子没办法遮挡所有视线,随即出手灭了廊下的灯笼。 没有灯火指引,对方出手仍不犹豫,又是几道箭光射进房内,听声音是射在了桌椅上,辛澄则借着黑暗掩盖,飞身翻向另一个靠窗的廊柱,并借此向外扫了一眼,果然在对面院墙上有几个黑影,距离不近。 有几只箭矢穿过窗棂射进屋内,在窗纱上留下几个破洞,辛澄仔细一瞧,感觉哪里不对,又看向底下散落的箭矢,箭头泛着点点绿光,登时眼神一凛。 “箭头淬毒,是岳阳唐家!”辛澄不得不出声,里面暂时没有回应,辛澄并不十分担心,郡主不至于那么不谨慎。 但随即有另一道不安缠绕上心头,刺客既然能给箭头抹毒,那为什么…… 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辛澄额间沁出汗来,“不会吧……” 她仿佛听到了房梁断裂后砸落下来的声音,火苗正在舔舐她的脚跟,身体被热浪裹挟着摔倒,爬起,她用尽力气哭喊,声音却同嗓子眼里的水分一起,尽数被火苗吞噬,而眼前,又一簇火苗蹿升向她扑来。 “辛澄!” 仿佛无边无际的火海中,她又听到那声呼喊。 辛澄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景色摇晃动荡,她赶紧揉了揉眼,发觉她并没有置身火场,身旁也没有起火,只有后背靠在廊柱上有些湿凉。 身前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辛澄回过神来后,忙离开柱子挡在郡主身前,“郡主!” “没事了,别担心。”辛澄听到郡主这么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十八在。” 辛澄谨慎回身,果然此刻已经没有箭矢飞来,周围也赶来了戒备的侍卫,远处对面的屋顶上,几道黑影缠斗在一起。 十八、十八是王府的守护神,有她在,应当是不用担心的。 “你……” 辛澄听见郡主出声便立刻回头,紧紧盯着她,隔着窗台,周围夜色尚浓,她不知道在郡主眼中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模样,只是听见郡主说:“你留在这里,萝卜,照顾好她。” “不……”辛澄下意识拒绝,上前一步,若不是窗台拦着,便要紧紧贴着郡主。 郡主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面色,平静道:“听话,留下。” 辛澄此刻大约脑子还有些懵,明明肚子里有好些话,像是反驳的,她要帮忙抓刺客啦,或是耍无赖的,她是起居使这种时候要贴身保护郡主啦,或是不要脸的,郡主这么说是不是很关心她啦,但她一句都没能说出来,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郡主又多唤了两个侍女过来,把辛澄搀到房内,向萝卜吩咐了几句后,便系上外袍带着护卫往起火地赶去。 辛澄坐在房内,喝了几杯水,渐渐恢复过来,理智渐渐恢复。 然后反应过来,她这也太丢脸了! 这时回想起来,虽刺客放火偷袭事发突然,但王府的应对可算从容,走水时并没有太大的骚乱,王府的护卫调配有度,此刻也能听见,外面的侍卫的脚步和盔甲声,明显分成了两队,一队携弓弩甲盾围狩刺客,脚步轻缓向前院方向包围,另一队脚步轻快来回匆匆,互相传递消息运水送水。 整个王府最慌乱的恐怕就是她了,偏还让郡主看见了,辛澄捂脸,懊悔不已。 对了,水,不知道火势究竟如何,瓮里的水肯定是不够的,往别处调水定然会拖慢救火,也不知是否有人被困在火场中,正在呼救。 想到这里,辛澄“噌”的站起来,再把萝卜按下去,出门看了眼黑烟的方向,定了定神,往那边赶过去。 今夜不巧起东风,火势一烧起来便蔓延了一整片,辛澄赶到西厢时只见火光蹿天,整个西厢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楼,好在是外围的火势已控制住了,至少不会再波及其他地方。 辛澄很快便在上风口见到了郡主,赶过去郡主还在吩咐,“令所有人隔出三丈,不得擅入火场,井中干净的水送至尹大夫处,救治伤员为要,府内几处池水,各派一队,十步一人,来回传递水囊,李耀单带一队,取火钩,扒楼,断火路。” 围在郡主身边一圈侍卫齐声应是,颇有气势,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犹疑,各自抹了一把灰黑的脸,领命而去。 辛澄望着远处的大火,脸上已经能感觉到水分被夺走后的干裂,空气中飞舞飘散着黑色的烟灰,混合着各种材料焚烧后的味道,尤其是漆料的臭味,闻多了脑袋都发疼。 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好在没有方才冷汗直流的感觉,她又下意识看向郡主,刚好,郡主也在看着她。 “里面是不是还有人,”辛澄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决心,“以我的轻功,可以救人。” “西厢没人,放心吧。”郡主说着,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打湿的面巾。 “怎么会?刺客放火,怎么会烧没人的地方?” “你又不是刺客,怎么能明白他们的想法,戴好。” 辛澄忙接过面巾,有样学样遮住口鼻系在脑后。 清冽湿润的空气进入鼻腔,辛澄感觉舒服了不少,跟着郡主在各处巡视了一圈,郡主道:“好了,回去吧。” 辛澄没忘自己来的目的,忙表示:“我留下帮忙。” 郡主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帮什么,把自己丢进火场发呆么?” 辛澄悻悻的,她果然还是没表现好,“那十八那边……” “去给她拖后腿?” 郡主果然还是对她不留情面,只是她除了轻功,拳脚功夫属实一般,去了恐怕还要令十八分神照顾她。 辛澄懊恼地叹气。 “好了,回去安心睡觉。” 在郡主的催促下,辛澄只好回到了自己东厢的房间,只是思绪乱糟糟的,也没怎么睡着,外面的动静也一直没有断过,不知今天来的是哪路刺客,简直是一帮蠢货。 不用想也知道刺客的目的是什么,辛澄脑中一直在盘算各方打算,直到破晓时分,方才觉到睡意。 11、龙脉 第二天天一亮,辛澄便赶到藏书阁,郡主和十八已经在了。 郡主也像是刚刚起来的样子,还未来得及梳妆,她身旁十八褪下半边外衣,箕坐在地板上,身周散落着染着黑血的条条纱布。 “怎么受伤了?”辛澄快步上前问道。 十八闻言反而露出个笑,“皮外伤而已,那群刺客可是一个都没逃掉,全被我杀了。” “别大意。”郡主神色严肃,紧盯着尹大夫给她包扎,“唐家擅使暗器毒药,手法诡谲,江湖上有不少声名在外的人物都断送在他们手里。” 辛澄跟着连连点头。 “呵,玩的下作手段,都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姑奶奶可不是他们能招惹……嘶——”十八转头瞟了一眼。 尹大夫最后一道包扎好后,垂眸向群主禀告道:“没什么大碍,不过下次最好先去医馆,万一有什么意外,至少伤药准备齐全。” 这话听起来像是说给十八的,不过却是对着郡主,一旁的十八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郡主顺着话问:“对,怎么不先去医馆?” 十八没应,却是对着辛澄笑了下,“实在不好意思了,那麻烦你跟尹大夫走一趟,帮我拿些伤药回来,可好?” 辛澄望了眼郡主的背影,答应下来,十八为保护王府受了伤,跑个腿的忙还是要帮一下的。 待辛澄随尹大夫出去后,郡主直接问道:“什么事?要避开她们?” “五个刺客,逃了一个,三个被我杀了,还有一个,在下面。”十八站起来,手指向下指着地牢。 郡主的视线和十八在空中交汇,许多信息不言自明。 故意放出刺客全部身死的消息,逃走的那个刺客接下来来会如何动作?最关键的是现在地牢里的那个,能审出什么? 还有十八这么做的理由,郡主当然记得她的猜测,“你是说……” “王府必有内应。” *** 天光大亮,火光已经被扑灭了,整个西厢也都烧没了,只留下几根烧成焦炭的梁柱,其余的都化作碳灰溶在水里,把这片地方都涂成了黑色。 辛澄踩在水涝涝的地上,看了眼脚下,鞋底已经被吸附了碳灰,水面映着黑沉沉的天光。 此处还有不少人在收拾残局,辛澄找到李耀,问了起火点是在哪里。 他答道:“刺客用了火箭乱射,火势来得猛,几乎是一同起的火,你问这个作甚?” 辛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又看了眼西厢在王府中的方位,这才离开。 藏书阁里,郡主已换好了衣服,站在屏风前,屏风上挂着王府的详尽地图。 “可是,为什么烧没人的西厢呢?” “也许是为了调虎离山。”辛澄双手提着两串药包踏进二层,刚好接上郡主的自言自语。 她环顾一圈,“十八呢?” “她有别的事,放在这吧。” “好,不过十八的伤真的没事吗?尹大夫开了这么多药,我问她,她还说多多益善,我是不怎么精通医术,不过医理是这样的么?” 两串药包堆在一起都成一座小山了,郡主看了眼,只道:“尹大夫医术高明,十八……武艺卓绝,你不用管了。” “哦。” 辛澄也踱步到屏风前,看了看后问:“对了郡主,来王府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龙脉图放在哪,是在西厢吗?” 郡主转过头来,无声地盯着她,辛澄自然乐得接受郡主目光地洗礼,笑意更甚,“郡主,我喜欢你。” 郡主当即撇过眼去,“死开,不在。” 辛澄忍不住笑了出来,“郡主真是的,我是起居使嘛,除了要侍候郡主的日常起居,当然也要护送龙脉图顺利入京,要是龙脉图有个好歹,我也脱不了干系的。” 没错,起居使是各诸侯受命上京时皇帝派遣至身旁的探子,实为监视查秘,不过因景王殿下长居京都,独守封邑的令安郡主已经数年不曾被诏上京,此次陛下遣使至云州,更多是因为半年前郡主从一伙江湖人手中得到了一份宝图,溯源查证后,竟是传闻中前朝旧帝留下的龙脉图。 此图在江湖上流传颇广,说法也是各不相同,有一种传闻便是,前朝罪帝自天下搜罗奇珍异物,并请海外方士寻一龙气蒸腾之地,将宝物埋葬其中,以佑国运昌隆,完工后将匠工与方士尽数坑杀,只留下一份图引指示藏宝之处欲传于后世。 不过只十数年后,罪帝逆行倒施终惹来天怒人怨,当今新帝顺应天命,攻入皇都,前朝覆灭,混乱中罪帝自裁,此图便也不知所终了。 不过十年前一场叛乱中龙脉图曾有现世,之后一直断断续续有消息传出,真假难辨,但每次都伴随一场江湖争斗,现在落到了王府。 辛澄受命为起居使,很快便想到了龙脉图就在王府,江湖上看见皇帝突然派使节到王府接郡主上京,前面一伙持有宝图消息的人又断送在王府,同样不难猜到。 不过辛澄当起居使,入王府主要是为了郡主本人,所以一直也没过问过宝图,但这次亲历一场行刺,自然有理由问一下宝图的情况。 嗯,合情合理。 “所以,郡主将图藏在哪了,”辛澄开口问道,“当下还是要赶紧确认一下图是否安在,万一已经被他们盗走了呢?” “不会。” “郡主一点都不担心吗?万一被他们偷天换日了呢,最好还要换一个地方藏图,以防被他们探查出了地方,还有下次行动。” 郡主转过头来看着她,半晌,一贯如同泠泠泉音的嗓音响起,仿佛是在幽静的泉水中洗濯一柄寒剑,“说得有道理,便是没有这遭,也该请起居使看看的,请移步。” 辛澄对着郡主转身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唉,公事公办的郡主殿下一点都不可爱,她还是更喜欢郡主用那好听的嗓音来骂她不知廉耻。 挠了挠头,辛澄跟上去,“郡主,其实我说要看图是有别的私心。” “哦?” “其实我也很好奇,这张据说得到它就掌控了龙脉的宝图,究竟是圆是方,有什么威力。” “虚无,前朝手握龙脉,结果如何?” “……说的是啊。” *** 为了防范刺客,王府的庭园里都没有什么繁复错落的景致,从高处一眼望过去,大都简单明了,多是种植了些半人高的矮树和花草,相较于其他大门大院,多少显得有些萧寂。 出了藏书阁,向南走不远处,便是一片小湖,自岸边向湖中修了廊桥,中间又有几座轩榭相连,夏以乘凉,冬观雪落,是王府难得的一景。 踏上湖中廊桥,脚下水波回荡,湖面乍有微风,竟还有站不稳的错觉,连忙多走两步。 此时天已入秋,风也带了些寒意,辛澄想着,待到冬日里湖面飘雪后,她再与郡主一起走进湖心小亭里,坐在一起围炉煮茶,观雪品茗,定然十分享受。 或是等到明年夏日,湖面开满荷花后,在荷叶清香中乘一小舟,待到星子满天,萤火虫点亮夏夜时,与郡主对饮一壶酒,醉倒在小舟里,向着湖水捞星光,也十分令人期待。 “你很高兴吗?” 想象太过入神,猝不及防被一问,辛澄一惊,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郡主没再追问,辛澄松了口气,又有些遗憾,这些只能是想想,她要想和郡主在一起,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到了。” 湖中小亭修建得简朴而别有韵味,四面挂了竹帘,中间置一张圆石桌,两张石凳,除此之外便无他物。 “咦,郡主,龙脉图就在这里吗?” 郡主取出手帕擦了擦石凳上的浮灰坐下,“你猜。” 辛澄便背起手来,在小亭四周转了转,还翻到亭盖之上,举目向外查探了一番。 “我猜就在这里。”辛澄勾着亭檐吊下来,拍了拍手道,“水面无落脚之处打斗不便,周围视野空旷难以藏身,而且这里正对藏书阁二楼,十八一眼便能盯着这里。” “嗯——”郡主拉长了语调,听起来颇有兴味的样子,忽而出手,扶住石桌边缘,凝神运气。 不起眼的小石桌竟顺着郡主施力的方向转动起来,同时响起像是链条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片刻后,似有机关到位后“咯”的一声,圆桌中心降下半寸向两边分开,其中露出一方半臂长的石匣。 目睹这一切,辛澄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热了半分,这便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也是她心心念念的龙脉图了! “江湖传闻,得到它便能拥有无数金银珠宝,令人功力大增,成一方巨富,武林至尊,甚至通晓古今,不死不灭,乃绝顶宝藏!” 郡主一直盯着辛澄的眼神,闻此眉尖轻挑,“江湖上已经传成这样了?” 辛澄视线从石匣上离开,耸了下肩,“所以是江湖传闻嘛。” 郡主摇了下头,显然是无奈。 “郡主,我能看一眼么?” “你也想不死不灭?” “那也要和郡主一起才行,不过现在主要是好奇啦。” 郡主无声地点了下头,辛澄便伸出手去,轻巧而谨慎地打开了石匣,便见里面躺着一卷系起的绢物。 辛澄后脊一滴汗滑落腰际,有不自然的痒意,她猛然抬头看了眼四周,湖面平静波纹依旧,郡主安静坐在一旁看她动作。 辛澄顿了顿,将卷轴取出展开,此图长宽各有两寸,天蚕丝制成,却极厚重,绢面以金线织绣了一个个圆的和长短不一的线条,或相连,或弯折,数量庞杂而又杂乱无序,一时找不出什么规律和信息,反而盯着其中看久了脑袋还有些眩晕刺痛。 辛澄只得移开视线,还有更令人在意的是,这张图三方边缘平整自然,一方却没有包边还有丝线裸露在外,像是之前被割开了一样。 这只是半张图。 “十年前,端王与柱国将军起兵谋反,他们同武林中人合作,不知如何找到了传闻中负有龙气的龙脉图,但在寻宝之际,他们之间却产生了分歧,兵荒马乱中图被一分为二,那之后不久谋反被镇压,留在叛军中的宝图依旧不知下落,而江湖人手中的一半几经辗转,最后便在这里了。” 郡主缓缓道来,辛澄仿佛从中听到了不算久远的兵戈声。武林,乃至天下,本也脱离战乱不久。 “原来真是这样。”宝图一分为二的传闻辛澄也听说过,只不过混在真真假假的传闻里,不知内情如何。 “那郡主可明白这些符号画的都是什么?” “不解其意。” “那看来只有两张图合在一起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惜了。” 郡主已起身,“既然看完了,那便走吧。” 辛澄将宝图重新卷起,放回石匣中,将要盖上时停了下来,出声道:“不过……” 郡主自然一直在旁看着她,右手背在身后,“怎么?” “放在这里真的可行吗?” “你刚刚不是言明了诸多放在这的好处么?” “可是总感觉……毕竟是很重要的东西,至少应该放在更加隐秘的地方,或者设下重重机关,这里感觉还是太简单了。”辛澄将石匣盖好,回身冲郡主笑了下,“我本来想着会在幽暗的甬道里,连射机关弩,踩空后的地刺,毒气,流沙,还有会动起来的机关俑……” 辛澄连说带比划,越来越激动,眼神看向一旁的郡主。 郡主面无表情,将石桌转回原位,“起居使是不相信本郡主吗?” 辛澄顿时泄气,郡主今天真不可爱,这种地方应该反驳她才对嘛。 “没有啦,最相信郡主殿下了。” 辛澄率先跳出湖心亭,回身看着这里,“不过这样的话以后是不是就不能来这了。” “你不是来盗图的,想来便来了。”郡主径直离开,自她身旁擦身而过。 辛澄望着郡主的背影又是轻叹,快步跟上去,“唔……对了今天忘记了,郡主,我喜欢你!” “……” 12、刺客 之后几天,王府一切风平浪静,除了已经变成一堆焦炭的西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王府里的所有人也都像往日一样,各司其职,辛澄细想了下,估计这样的事王府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所以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吧,不然地牢里那些江湖人都是从哪来的,只有辛澄还有些心有余悸,时不时去西厢那边看看修缮的进度。 郡主本来是安排李耀分管防火事宜,此事过后,郡主亲自写了份详细的章程分发下去,将王府分成几个区域,各自指派了主事,除去水源监管,还专门采买了水囊,溅筒,火钩,云梯,用防火布制衣,即便有人被困火场,也能最快把人救出来。 辛澄顿时感觉安心踏实了不少,也睡了个好觉,要继续开展以美食俘获郡主芳心的大业! 只是出师不利,刚一出门,不知哪里飞来几只张牙舞爪红着眼的飞耗子,带着要把她撕碎的气势直冲面门,她之前便被这扁毛畜生吓过一次,这次镇定多了,轻功施展,当即几个腾挪,闪身躲了过去。 不妙的是她落脚处又不知哪个缺德的挖了个坑,她飘然落地,然后摔了个狗啃泥。 “谁那么坏在人家门前挖坑啊!” 难道又是那些蠢货刺客?还是不详的预兆? 是什么都不能打断她给郡主做菜!辛澄拖着淤青的脚,一番慷慨陈词,令胖师傅哑口无言,让出了小厨房。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抓着锅铲不放。 “怎么样?”辛澄把盛好的菜肴端到庞师傅面前,看他夹了一筷子。 “嗯,还不错。”庞师傅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吧,只要怀着喜欢郡主的心情,就没什么是我做不成的。”辛澄傲然抬起下巴。 “好好好,那今天中午郡主的饭菜,我就安心交给你了。” “必须没问题!”辛澄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做好主菜和汤后,辛澄舔了舔唇,怀着激动的心情料理好了最后一道小菜。 大功告成,看着最后这道她精心料理好的佳肴,辛澄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全部装好后,拿去送给郡主,辛澄拎着食盒,像个得胜的大将军,到了藏书阁二楼,不过可惜,此刻郡主不在,辛澄也不着急,快到饭点了,郡主肯定一会便会回来,便安心坐下来等着,想象一会郡主吃惊的神情。 *** 地下暗牢里,插在壁角的火把拼命地燃烧着,火光浓烈却怎么也化不开周围浓重的阴冷血气。 一个男人绑在刑架上,歪垂着头,一动不动的不知死活。勒痕,杖击,刀伤,因各种原因从男人体内涌出的血汇集在一起,将刑架浸透,和铁链一起化作活物,仿佛要把他的血吸干。 “开口了,不过他要亲眼见到郡主才肯说。” 活物的主宰擎着火把进入暗室,如同引路的幽魂,向身后的人禀告道。 郡主不喜这浓厚的血污,紧皱着眉,不过还是跟了进去,“能说话吗?” 刑架上的人一动不动,不过片刻后,十八便让他开口了,“啊——咳咳!咳咳咳……”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睁开仅剩的一支眼,见到来人,独眸陡然射出精光,全身发狠似的挣扎,不过除了铁链的微微晃动声,周围火光也不曾改变分毫。 铁链声停了,他开口:“小儿萧泠……” 郡主冷眼旁观了他这一番闹腾,闻此依旧不失礼数,“岳阳唐家,失敬。” 他呵呵呵怪笑起来,回荡在暗室里尤为鬼魅。 十八在一旁道:“这货没资格姓唐,只是唐家下面养的门徒,说是替大小姐办事。” 唐家大小姐,唐瑶,天资极高,然性傲不逊,行事乖张,常为族人怨憎。 郡主脑中闪过一些信息,默默记下。 “那便说说,你家大小姐是怎么安排的?” 郡主问话,十八在一旁活动了两下筋骨。 那人狠命咳了两声,这才有气无力道:“事前约定,一人潜入王府当内应,查探宝图所在,我等在外待命,一月为期,若到期未能回来,我等强攻入府。” “如何联络?” “不曾见面,约定暗号,各自行动。” “那么,”火光在郡主眼底留下另样的光芒,她缓缓开口,“内应是谁?” “起居使辛澄。” “……” 十八啐了口唾沫,心道果然是她,王府里的其他人都是老人,知根知底,唯有新入府的才会有异心。 随着时间流逝,壁角的火把燃尽一节,火光跳跃,在郡主脸庞打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郡主默了一会,“这计谋听起来一点也不高明,而且,你们失败了。” 此人抬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大小姐相信她的能力,她会成功的,也许她现在已经拿到藏宝图,逃之夭夭了!” 十八即刻反应,“我去追。” 郡主伸手拦住她,侧头轻声耳语了一句,十八不动声色,匆匆离去。 那人冲着十八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加狰狞。 郡主盯他半晌,忽而笑了出来,“蠢货。” 那人恶狠狠地盯着她,郡主却一下失去了所有兴趣,转身便走,“漏洞百出,简直是浪费时间。” 郡主离开得毫不拖泥带水,任凭身后的人如何怒吼喧闹。 地牢出口,方才说是出去追人的十八站在那里,道:“辛澄在藏书阁二楼,郡主说先不动她,是怕打草惊蛇?” “别着急,好戏开场之前,当然不能把唱戏的角拽下台了。” *** 辛澄等了一会,便见郡主和十八回来,迎了上去,“郡主,你们回来啦,快来用饭吧。” 但这两个人都没动,眼神看着她有点奇怪,不过只片刻,郡主便点了点头,“好。” 辛澄便上前从食盒中取出饭菜摆好,十八平日里白天都在睡觉,中午一般不吃,也不用给她准备,她移动到通往廊台的门窗边,半倚着看向这边。 “嗯哼,”辛澄余光瞧见了十八,清了清喉咙,叉腰道,“虽然是专门给郡主准备的,但十八你也可以试试哦,怎么样?” “不吃。”十八一脸冷漠,根本没想领她的好意,却突然惊叫了一声,“郡主!” 辛澄扭头看过去,郡主竟尝了她做的菜,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郡主——!”辛澄的惊叫声比十八更高。 那是她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将苹果切片后腌渍,鸡蛋面粉调成糊,裹好后下锅油炸,另外一锅将青辣椒红辣椒蒸熟,捣成糊,加油盐下锅翻炒成酱,再将炸好后的苹果下锅,裹上一层厚厚的酱汁,虽然这样做完之后变成了黑乎乎一片,但咬上一口,入口是浓郁的辣,紧跟着是酥脆的甜,回味无穷。并且因为选的是还未熟的青涩苹果,再炸得老些,这样一道菜中酸甜苦辣咸五味齐全,可谓是完美料理! 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独创佳肴!只是卖相不好,混合了几种辣椒的酱黏糊糊油光光的,像是刚从地里扒出来半干不湿的泥巴块。 但郡主岂是以貌取人,不,以貌取菜的人! 辛澄吞了吞口水,等待郡主的评价。 相较于十八看到那盘菜后露出的像是吃土的表情,郡主则是显得波澜不惊,吃完一块后用清水漱了漱口,平静地开口让外面的萝卜把庞师傅请过来。 “郡主?”辛澄跪坐在郡主身侧,双手握拳搁在膝盖上,忐忑不安。 郡主直直地盯着她,端起那盘她精心烹饪的绝顶佳肴,在辛澄期待的目光中,手腕翻转。 “啊——” 全都被倒进了骨碟里! 那一刻辛澄歪坐在地板上,脑袋垂着,眼角泛出了泪花,在哀悼,为苹果,为自己。 默哀尚未结束,庞师傅被带了过来,郡主指着辛澄垂下去的脑袋,“以后不许她再进厨房!” “为什么?”辛澄抬头,与郡主的手指相对,“只是一次失败而已啊,就一点机会不给吗?郡主——” “放弃吧。” 通常这种时候郡主会和她多说两句令她彻底无话可说的,但郡主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只道:“不管你在谋划什么,你都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你不会成功的,放弃吧。” 若是平常的辛澄,郡主以这种表情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知道郡主是认真了,她就该偃旗息鼓了。 但她站了起来,“我不。” 13、布局 “我不”也没用,郡主想做什么自然有的是办法。 下午辛澄到了厨房门前,和一只啃骨头的家伙大眼瞪小眼,辛澄向前迈一步,它放下骨头站起来了,辛澄另一只脚跟上,它闭上眼就开始向天叫,活像是抢了它粮似的。 这还没进去呐! 辛澄半弯下身,思考翻到它背后擒住它后颈的可能性。 一个帮厨从辛澄身边路过,不仅顺利进门,还摸了摸它的脑袋,“好狗。” 好狗!不知郡主赏了它几根大棒骨,又跟它交代了什么,不仅精准地记住了辛澄的样子,叫起来更像不用吃下顿了一样,越叫越勇。 不一会灶房里跑出个胖胖的身影,庞师傅面带歉意,把篱笆上挂着的牌子翻了过来。 郡主的字真好看,尤其是写她的名字。 ——辛澄不得入内! “好狗!”辛澄愤然转身。 *** 坊间传闻王府是鬼宅,有进无出,实乃谣传。 当然,郡主是温柔可爱美丽动人,与那阎罗恶鬼毫不沾边的。而且王府每天都有人出入,只是不走大门,而是统一从通往巷子里的外层小门走。 毕竟和人一样,每天都要往里送新鲜食材,也要有新鲜肥料往外运。哪能有进无出。 只是王府管得严,进出都要验明正身,去稍远的地方还要有守卫陪同。 不过辛澄身为起居使,出入没有限制,和守卫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城中酒楼而去。 记得初见面时,郡主便在丰和酒楼吃饭,说明郡主还是会想换口味的,只是她还没有找准郡主的口味而已。 既然府内灶房不让进了,她便去城里转转看看,顺便改良一下这次的食谱。 街上自然是热闹得很,她来了这些天,其实还没有仔细逛过云州城,不知道城里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来这里前她只听说云州河鱼鲜,是贡品,其余的都一概不知。要是发现什么有趣的就回去告诉郡主,请她出来玩,她会开心么。 转念一想,郡主比她更熟知云州,恐怕是要被小看了,不过反过来说,郡主肯不肯带她见识一下这里的风物人情呢? 不会的吧,辛澄失笑。 所以还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经过一处巷子口,她瞧见了几个似是小孩涂鸦般的符号,笑容顿时敛去。 ——夜长梦多,尽早行动。 辛澄一口咬掉最后一个糖葫芦,低声骂道:“蠢货。” 便是当做没看见,径直而去。 *** 王府里,郡主盯着棋盘,执白子,正在布局。 侍卫前来禀告:“今日起居使出门后先去浅水湾,之后从新燕滩经马蹄街进甜水巷,最后在杏花楼对面的馄饨摊叫了一碗馄饨,现已归府。” 起居使连日出府,遵郡主令,暗卫随行保护,并汇报行程,侍卫将今日里辛澄的言行举止尽数记录在纸上,呈到郡主案前。 “等等,”郡主捏着棋子,问道,“外地人来云州多有此游览线路,最后应当在杏花楼点一道冰糖燕窝马蹄羹,她没吃么?” 侍卫尽职尽责地回报:“起居使进了楼,问了菜,但她说没带够钱,问能不能先吃之后她再回王府取,被赶出来了。” 郡主闭了闭眼,一时无言,挥手令侍卫退下。 已近日暮,十八睡饱了起来,冲着晚阳伸了个懒腰,换上夜行衣。 听到方才的对话,十八问:“她接连几日出府,是不是城内还有同伙,在传递消息?” “你自己看。”郡主示意桌上的一沓纸。 那是几天来辛澄的行程汇报,十八拿起来一张,“乱丢糖葫芦签,被巡街的衙差当场抓住罚二十文。” “啊?”下一张,“溜进后厨问食谱,被当做酒楼同行撵了出去。” “什么?”再一张,“在茶馆听书砸了说书人的场子……” “砸场子?她动手了?”十八连忙往后面看,“听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把之后的情节当场猜了出来,被掌柜的和茶客们一齐赶了出去。” “真是……显着她了。”十八丢下这一叠纸,叹气,更摸不着头脑,“她整天都在干什么?” “两种可能,”郡主捏着棋子,“要么她知道暗卫跟着她故意装疯卖傻伪装身份,要么她……” “就是脑子缺根筋。”十八忍不住道。 郡主轻轻摇头。 夜幕降临,十八穿戴整齐跃上高楼值守,郡主等着萝卜点亮室内的灯火,目光落在那一沓纸中的一张。 上面写着,“……城门口青鱼大街马车失控,飞身救下一稚童,被其父母感谢。……稚童父母问及恩人姓名住所来日登门拜谢,推辞一番后答道:‘云州是郡主殿下的封邑,我是王府的人,出手相助分内之事而已,不用谢啦,你们初来乍到若有难处也可以去求王府,王府里的郡主殿下是好人。’,两夫妇面有惊疑,唯唯称是。” “自己还不是初来乍到被骗去又贵又难吃的杏花楼,还好意思给别人指路。”郡主冷哼,“本郡主也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云州城里人人惧怕的养着恶鬼的阎罗。” *** 今天出去一天依旧一无所获,难道只能放弃了吗? 辛澄有些疲惫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想起郡主的话——不管你在谋划什么,都不会成功的,放弃吧。 “不管我在谋划什么……吗?” 直到夜色浓重深沉,辛澄依然没有睡着。 今晚的云层很厚,几乎透不出一点月光,外面灯笼的火光一动不动,没有风便不会把烟和味道传到很远。 这是最合适的时机! 静静听了一会后,辛澄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行动! 郡主亦未眠,只换了件素净的袍衫立在窗前,看了一会今夜的天象后,转身关上窗子。 床榻边摆着一副棋局,已至终盘,黑白棋子纠缠环绕竟有着奇妙的平衡,只等再落一子搅翻这短暂的平静。 寂静的屋中纷杂的思绪不停翻涌。 关于内应,郡主在脑中将府里的人一个个都想了一遍,他们是何时入府,职责所在,身后背景,平日表现……十八说得没错,无论是他们中的谁,既然能进王府,她就相信他们不会背叛。 最后想到了辛澄。 混乱的言行,愚蠢的计划,事后的反咬,究竟是高明的伪装计,还是低劣的反间计? “贼人纵火,戒备!” 外面兀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郡主不动声色,更不意外。 直到一只短箭射进屋子,钉在地上,郡主这才起身,不紧不慢地将长发一绾,取下厚披风,来到屋外的院落里。 远望四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近处晚间值守的披甲护卫分列两队赶到她的院子,各执火把严阵以待。 郡主吩咐人搬来椅子,便在院中安坐。 “你们抓我干嘛!是不是针对我!快放开!” 两个侍卫各自抓住她一边胳膊,神情冷峻,不为所动,直到押到郡主面前。 “启禀郡主,今夜有贼人四处放火箭,我等追捕时,发现她形迹可疑,正在湮灭火种,请郡主定夺。” 郡主走到她面前,把她拼命向后躲的脸转过来,只见她脸上左一抹右一团的黑灰,眸子却是极亮。 “是你……” 其实方才听声音便知道了,只是现在切切实实地看到了她的脸,不是辛澄还能是谁。 “郡主……”已经被郡主发现,辛澄便藏不下去了,恳求道,“且饶了我这一次吧。” “这一次?”郡主提高音量,咬牙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你、你……啊秋!” 郡主逼问辛澄,没防到鼻子一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什么味道?”郡主警惕道。 “辣椒粉吧……”辛澄嗅了嗅,鼻子也痒痒的,她方才已经打过几个喷嚏了,这时眼睛酸得想流泪,已经打不出来了。 说明这次用的辣椒带劲。 “什么?” 郡主又看向辛澄身后侍卫一同押送过来的东西,“那是什么?” 侍卫抬到前面,“是抓到她时正在烧的东西。” 郡主看到那分明是一口大锅,锅里是红色的碎末,靠近一闻辛辣呛鼻,此时旁边几个离得近的护卫也不受控制得打了几个喷嚏。 顿时院落内充满了热烈活泼的空气。 郡主表情滞住。 明明方才还觉得夜凉,手冷脚冷,此时却燥热起来,恨不得把披风解下砸在辛澄脸上,“你大半夜不睡觉,点火,就为了炒辣椒粉?!” 辛澄立刻摇头,打开随身的布袋,“主要是为了烤苹果干,烤苹果蘸上新炒制的辣椒粉,又香又脆。我反复调整了苹果的干湿度,炒制用的辣椒也是最带劲的,这次一定没问题!” 这是从西市胡商那里学来的,保证郡主没吃过没见过,如果正餐郡主不接受,那在小食上也有一片天! 却见郡主扶额,有些气竭,“这时候你不害怕火了?” 辛澄把苹果干送到自己嘴里,嚼嚼,好吃,看到周围满副武装,郡主又亲自坐镇,知道郡主今晚大概有什么计划。 她嗫嚅道:“所以我是在水池边支的锅,不会引起大火的。” 郡主白了她一眼,挥手令她身后的侍卫退下。转身时捂着胸口,是被辛澄气得心口疼,也是舒了半口气。 果然,辛澄脑子奇怪,行事荒唐,烦人得很,但果真不是他们的同伙。 此时,身后又有杂乱脚步声。 14、杀 “庞师傅?” 只见十八捆了两个人,脸色不虞,押到郡主面前跪下。 辛澄出声时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庞师傅怎么是双手绑在身后,被十八用刀抵着后颈押送过来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罩着兜帽,背着包袱的女人。 她就是再缺根筋也看出来了,今晚是郡主设下的一个局,明明方才满王府喊着“有贼人防火”,辛澄一路过来时也看到了几处火光,但此刻并没有看到火势蔓延,除了开始有些骚乱,此刻的王府也太平静了,没有打斗,没有灭火,像是所有人都入睡了一样。 这是郡主故意造出的假象,目的只能是为了请君入瓮。再看庞师傅身边的包袱是做了远走的准备,今晚的局显然是为他而设,而辛澄今晚是不巧碰上了。 明白这些后,辛澄有些担心地望向郡主的背影,她单手撑在椅背上,上半身弯着,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她的身上,看不到是什么神情。 辛澄的心一沉,直觉庞师傅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而郡主可能并不想见到这个场面。 辛澄不自觉出声,“郡主……” 她好像被唤醒了一般,挺直了脊背,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为什么?” “咚”一声,庞师傅的脑袋砸在青条石铺成的地面上,“殿下!我自知心中有愧,但凭殿下处置,只求殿下看在老奴多年伺候的情分上,放过芸娘。” “你同我说情分,十九年,你勾结外人出卖王府的时候可曾顾念这十九年的情分!” 庞师傅已是老泪纵横,只一个劲地磕头,最后脸上血泪交融,令人不忍再看。 郡主撇过脸去,半晌,深吸了一口冷风,看向跪着的另一个人,“芸娘?你的妻?” 十八挑开女人罩着的兜帽,在庞师傅的“不要”声中揭下她的面巾,站在一旁神色严峻。 辛澄借着火把的余光看清芸娘的面貌,不得倒吸一口气。 方才便觉得她有些太瘦弱了,此时更见她是目眶空陷,两颊内凹,仿佛是被恶鬼吸光了精气的人干。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稀薄了些。 郡主问:“这是怎么回事?” 庞师傅:“我前月回家便是因为芸娘得病,每天都喊着浑身痛想去死,大夫也没了法子,只让准备后事,可我怎么能……”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用的,已是药石无灵。” “那唐门……” “他们有种药,可以让芸娘不那么痛苦,甚至清醒过来和我说笑,但他们……有条件。” 郡主拧眉,已经药石无灵的病症,他们怎么会有令人恢复如初的神药,除非这病便是因他而起,药是解药,或者这药是强行榨取人最后的精气神,换取一时回光返照的毒药。 “你该和我说,或许还有其他办法,或许我可以……” “还有什么办法?殿下,您是贵人,是好人,但不是神,能有什么办法?像那些大夫一样,劝我看开,我看不开!芸娘能对我说话,对我笑,比什么都重要!” “那你就能毫无顾忌的背叛我,背叛王府?”郡主怀着恨意,“王府刚建成时你便入府了,如今十九年了!十几年的感情,你就这么出卖给别人?” 庞师傅无话可说,头重重向地面砸下去,“那殿下可愿看在老奴十几年的感情上,放过我们夫妻。 “求殿下,开恩。” 郡主深深吸了口气,深夜的冷风灌进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被刺着疼。 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似无地扫过郡主的身影。 “来人。” 两个侍卫站出来。 “拖下去,”郡主背过身去,不受他的拜礼,“杀。” 庞师傅最后叩了一个头,被侍卫拉走。 “我不喜欢欺骗和背叛,你明明知道的。” 郡主的声音很轻,却借着夜风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无人应话。 *** 事情算是解决了,郡主令众人各自散去,转眼间小院便在萧索的秋风中恢复了平静。 郡主独自一人向外走去,没有回寝室,辛澄本想跟上去,但见到郡主一脸沉郁,又停下脚步。 郡主大概心里不好受吧,她又该说什么呢? 辛澄坐到房顶上,一边在脑中理清思路,一边默默看着郡主独身远去的方向。 过了一会,十八回来,抬头瞧见辛澄,问道:“郡主呢?” 辛澄正想找她,最后看了一眼郡主的位置,跳了下来,不答反问:“都杀了?” 她闻见有淡淡的血气。 “背叛的是庞师傅,郡主没说杀芸娘,先带回庞的屋子看起来了。” 辛澄又向她问今夜这一切的原委,十八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后,道:“对不住。” 知道十八是为了误会她是那个背叛的人,辛澄垂下眼去,摇了摇头。 “其实我是希望你是内鬼,这样……”十八抱着剑,“这样比较好动手。” 辛澄明白。 “郡主呢?” 辛澄看十八手里还提着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从他们包袱里搜出来的,可能就是芸娘用的药,我便是要问问郡主这东西该怎么办。”十八说着,从里面取出一包,打开。 油黑油黑的碎块,像是从十几年的老烟囱里抠下来的油烟块,却散发着一股清幽的花香。 辛澄用手捻了一点粉末,对着光仔细瞧了瞧,余光瞥见十八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十八手指沾了点粉末,正想尝一尝,“没看出是什么毒,试试。” “有这么试的么?明知是毒还往嘴里送,你疯了?” “放手,你姑奶奶百毒不侵。” 辛澄眼见压不住她,忙道:“这可能是还魂香!” “……”十八搓了搓手指,“那个前朝禁药?” 辛澄放开她,“感觉像是。” 十八没想到这个可能,还魂香她自然是听过的,但至多只能做到让人暂时忘却疼痛,振奋精神,用多了会导致晕眩神志不清,没有那么神奇。这药本自外域而来,原是疗愈外伤所用,但因用药后极度兴奋,渐渐有人无病也用药,甚至重金求药,朝廷便下令禁了,但江湖上仍有不少留存。 辛澄道:“唐门本就擅长炼毒制药,这药怕是将还魂香重新炼制所得,药效更猛烈,才能将芸娘害成那副样子。” 十八将药收好,点点头算是同意辛澄的说法,“之后让尹大夫看看。对了,郡主呢?” “有事明天再问啦!” 15、恶人 打发走十八后,辛澄望了眼天色,向东北方走去,先前她余光扫见郡主往那边去了。 王府东北角是个观星台,供登高眺远,赏月观星而建,平时很少有人来,毕竟谁没事为了那点雅兴去爬将近百十阶台阶。 双手爬上最后一阶,辛澄望见了郡主扶墙而立的背影。 已入深夜,爬上来一身薄汗被夜风一吹,辛澄顿时激灵了一下。 郡主听见有喘气声,转头瞧见是她,啧了一声。 “你好烦。” “郡主好美。”夜风中红红的鼻子和随风飞舞的发丝都好美。 “我想把你从这上面扔下去。” “那我就抱着郡主一起,御风而行,遨游天地间。” 郡主低声骂了一句。 辛澄慢慢靠过去,一边道:“郡主在这上边吹了这么久的风,累不累,要不要我给郡主捏捏肩,捶捶背。” “不要!”郡主往后退了退,眉头皱在一起,“你到底想干嘛!” 辛澄停住,“独坐莫凭栏,我怕郡主你真的从上面一跃而下。” “我又不像你脑子有病,干嘛想不开。” “对对。”辛澄陪笑,指向一旁的小阁,“那我们去里面吧,上面吹着多冷啊。” “不用你管!” 闻言,辛澄垂眸,默默站在一旁。 “回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面对郡主不容置疑的语气,辛澄脚步踌躇,向外走了两步,看了看郡主,还是没下去,而是走向高台上的小阁屋。 观星台上下不易,为了方便观星后留宿在上面,小阁屋里置备了简单的过夜物什。 郡主察觉了辛澄的动向,只是不想理会。不一会,只听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小阁里散开来橘色的暖光。 又一阵冷风拂面而来,郡主心道罢了,今天不想再和她纠缠,紧了紧披风,转身欲走。 却在下台阶时闻到一股烟味,郡主警觉,确信是从小阁里传出来的,忙赶过去把门拉开。 辛澄拿着把蒲扇蹲在炭盆旁,被烟熏的泪眼婆娑,听音抬头,“郡主,炭火烧好了,来暖和暖和吧。” 她一张脸像是刚从灶台洞里钻出来花猫一样,郡主环顾一圈,踏上一旁的凳子,把高处的小窗打开。 “你不长记性吗?不会用火还非要玩火!” “对哦,烧炭要开窗,不然要死人了,多谢郡主,否则我今天可能就交代在这了。” “你死在这最好。”郡主丢下一句,转身欲走。 “对了郡主,你看我找到了什么,”辛澄指向屋角,“这里藏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恐怕郡主你也不知道吧,要尝尝吗?” “你自己喝。” “还有鞠球!”辛澄抛起方才找到的鞠球,颠了两下,“真是的,是谁放在这里的,谁要这上面蹴鞠啊,你说对吧郡主。” 辛澄脚下轻轻一送,将球传给郡主。 鞠球滚到郡主脚边,碰到郡主脚面后停了下来。 郡主手扶着门框,闭着眼。 又是一静,辛澄收起笑容,“郡主?” 郡主动了,右脚一抬踩在球上,又向后一划,球便乖巧地滚了一圈,停在郡主右脚侧面。 下一刻郡主猛然左脚向前跨了一大步,右脚向前击出! “嘭!”鞠球飞出,穿过高处的小窗,辛澄伸脖子向外看,已不见了踪影。 “哇,郡主好厉害,正中风流眼……诶?” 辛澄收回视线,却感觉迎面袭来一道掌风,裹挟着夜幕中的冷风,凌厉有形,她本能脚尖一点仰身向后撤去,待立定后才惊道:“郡主?” 辛澄没看清郡主的脸色,只见她伸手一扯,解开了披风的系带,随即摆好了架势,话也不说,出手如电,伸手来抓辛澄的左肩。 先前那一掌有几分泰山派梅花掌的意思,这一式化掌为爪却是崆峒派的看家本事,辛澄不曾想过与郡主为敌,当下将肩顺势一送,游鱼似的滑开。 郡主却像早料到她有此应对,左腿已化成一根长鞭横扫过来,这次辛澄躲不过了,双臂护在身前格挡,待卸了势,提身便跑。 不忘问道:“为什么突然动手啊郡主?” “……” 又是一拳袭来,室内又是桌又是榻,轻功施展不开,辛澄只好脚下轻点,踩着桌柜跃上房梁,又翻身倒挂,扶好了摇摇欲坠的瓷瓶。 “还好……” 并不好,这一下令郡主抓住了她的手,俯身一个蝎子摆尾,直冲辛澄面门而来。 辛澄本是倒挂,手又被钳制,一时之下只得闭眼准备硬接。 预料中的钝痛并未传来,她的脑袋更像是被人用板子近距离敲了一下。 当然一点不痛,辛澄睁眼,郡主已经放开她,兀自将披风拾起,丢到矮榻上。 辛澄不知刚才莫名的不说话的一番打斗是怎么回事,现在更不知该如何收场,“郡主……” 郡主倚靠在矮榻上,回头,许是因着方才那一着,脸庞有微微红潮,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泄尽了,眼神和嗓音中尽是疲惫,“酒呢?” 郡主终于开口了!这就好,这就好。 “哦……哦,但是喝冷酒不好,我这就把酒热一下。” 辛澄从偏室里进进出出,搬来一尊温酒炉,还拿来一只酒壶,两只酒杯,在郡主面前晃了晃。 “郡主手下的人办事周到呢,这里不常来人但一应器物俱全,都是干净的。” “你不干净。” “啊?” “去洗脸。” “哦哦。” 辛澄脸热起来,她看向铜镜里,难道她刚才一直是带着这么深一块浅一块的碳灰脸和郡主说话么,亏她还自以为一直保持着和煦温暖的笑容呢。 不过现在这也不重要,她知道郡主现在心里一定十分烦闷,她想尽力开解她。 虽然心里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她希望郡主开怀,不要是死气沉沉的。 辛澄琢磨着和郡主说些什么,一边忙着添水加炭,将酒壶放在炉里温着。 大约已过夜半,不知何时天上的云层散了,透过高处的小窗,影影绰绰的月光洒落进来。 一时闲静无话,郡主靠在小桌旁,单手支着下巴,挑落一朵灯花。 等着煮酒,辛澄坐到矮榻另一边,“郡主,我喜欢你。” 她想了半天,还是只有直抒胸臆。 郡主眼皮一掀,“你觉得现在适合说这种话吗?” “那现在应该说什么?”辛澄目光扫过桌面,涌出笑意,拿起酒杯伸长手臂过去,“良辰美景,机会难得,郡主我们来喝交杯酒吧!” 郡主手扶着桌边,支起身子,“刚才果然是下手轻了。” 辛澄连忙告饶,“等等等等别动手,酒要煮开了。” 水温在不知不觉的时间流逝中不断升高,温酒炉内壁冒出泡泡。 郡主方才过招的力气还没歇过来,也不想折腾,松了气劲,懒懒地靠在榻上歇着。 辛澄去把炭火散了,取出一壶酒来,给两只酒杯斟满。 室内烛火静燃,留着一扇通风的小窗,泄出半室星光。 两人各执一杯,品了一口,发出喟叹,确实是好酒。 辛澄心满意足地往旁边看去,刚巧撞上郡主的眼神。 “咦?郡主在偷看我。” 郡主不搭话茬,“我知道你来这想做什么。” 辛澄摩挲杯盏,“还能做什么,想要喜欢郡主啊。” “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不是我。” 这话莫名,但辛澄必然要把话接起来,歪头想了下,“郡主被夺舍了?” 郡主望向她,轻叹口气,“你喜欢的,是那个在火场中救人的我,之后我们再没见过,人是会长大会变的,一直以来你喜欢的,其实都是你想象出来的我,或许真挚,或许纯善,或许是个好人,但那不是我,只是集合了你一切美好愿望的虚像,然后你把它寄托在我身上而已。 “我不是按照你的愿望长成的人,我会救人,更会杀人,即便是朝夕相处十多年感情的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且不会有任何愧疚。这才是我,是伪善是冷血是恶人。如果你继续在我身上寻求你的美好寄托,只会越来越失望。所以——不要再说喜欢我了。” “我喜欢郡主。” 她接话之快,以至于郡主说完一段后气还没匀过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听人话,跪着作甚?” 辛澄不知何时下榻,单膝跪在她面前。 “嗯……因为郡主很可爱嘛,”辛澄笑着,“而且很不安吧。” “我没有。”郡主扭过头去。 “郡主不喜欢欺骗,那自己也不能撒谎吧。” “我没有!”郡主冲她大声道。 “好好……”辛澄伸出手去,“是我很不安啦,那郡主能把手给我吗?” “不要。” “只是伸下手而已,刚才郡主不也抓住我的手了么,难道郡主怕我报复,不敢?” “呵,你觉得可能吗?”郡主大大方方伸出手去,想看她是如何不安的。 实在太可爱了,辛澄接住郡主伸过来的手,没忍住先在手背落下一吻。 “你、你……”郡主触火一般把手抽了回去,想拿酒壶又放下,脚伸出去又收回来,整个人缩在横榻里,“变态!” 若是一般女子,郡主倒也不会有如此反应,但这人是辛澄!天天说着喜欢她,现在还干出这种事,怎么不让人厌恶。 “嗯,确实……”辛澄反思了自己的行为。 “你还知道!”郡主喝完一杯酒,把酒杯捏在手里,“再敢动手动脚,就算你是女子,我也会动真格的!” 被当做色狼戒备了,辛澄有必要解释清楚,“我是变态,但不是禽兽,怎么会对郡主失礼?” “谁知道!啊……你果然变态!” “不是,正经说,其实这是我从一本书中看到的礼仪,意思是宣告我会对郡主永远忠诚。” “胡说八道!” “是真的,我是想告诉郡主,不管郡主怎么想,我都觉得郡主很好,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都自有原则,都有可爱之处,而我,想要对郡主忠诚,绝不背叛。也许……总之,我一定不会伤害郡主,我永远不会做对郡主不利的事,真的,我发誓。” 辛澄殷切地望着郡主,希望她能相信自己。 “不需要。” “诶?” 郡主放松了身形,改为正坐,“你是起居使本也不是王府的人,我不会要求你的忠诚,你只要做好本职,不说莫名其妙的话,不做乱七八糟的事,让这一趟上京一路相安无事便好。起来,你也不必跪我。” 辛澄依言起身,小声嘟囔,“但对我来说很重要,喜欢郡主也不是莫名其妙的话。” 郡主哪能听不见,终究是把酒杯掷了出去,“……闭嘴。” 换杯换盏,两壶酒喝完,已是鸡鸣时分,郡主还清醒着,整了整衣裳,要直接去藏书阁,辛澄迷迷瞪瞪要陪着一起。 “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大亮,你去后边睡会。”郡主对辛澄道。 辛澄揉了揉眼睛,“那郡主呢?” “我回去躺一会。” “一起么?” 郡主把人引到偏室床榻边,伸手一推,把被褥蒙在她身上。 “酒量这么差还喝。” “郡主……郡主……”辛澄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还在笑着。 藏书阁三楼,一路过来郡主已彻底清醒,从角落的藤箱中取出一本本子放在台前。 提笔写道:十月廿八,查出庞师傅因妻病受唐门蛊惑,出卖王府,与外人里应外合传递消息,纵火转移视线,今夜已亲手处置。 停笔,郡主出神,思来想去,视线无端落在执笔的手背。 那一瞬的潮热触感又清晰复现。 郡主赶紧放下笔,用袖口在手背使劲涂了涂,“……真是害人。” 直到那感觉没了,郡主才又拿起笔,写道:辛澄知道我因为庞师傅感到难过,设法让我打起精神来,说了一大堆胡话,还说会对我永远忠诚,永远这种话,我不信。 捏了捏笔杆,郡主犹豫了一会,直到一滴墨落在纸上,这才写下最后一句:但还是开心的。 写完,一缕日光跃上纸面,郡主合上书页。 16、送花 辛澄小心地观察郡主的神色,如今庞师傅不在了,便从大厨房那边调了个资深的蔡大娘负责郡主的饮食。不过平日里小厨房的一切都是庞师傅操持的,今天第一天交给她,她也有些手忙脚乱的,还来找辛澄请教,现在这才刚忙完送过来,还在外面等着。 郡主看到今日的饭菜,有一瞬失神,而后便恢复了自然,不紧不慢地品尝起来。 即使是辛澄只吃过一段时间庞师傅烹制的菜,也能尝出今日味道的不同,倒不是难吃,蔡大娘也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了,口味自然不差,只是同一道菜交给不同的厨子做,最后的口感也不会完全相同,而十几年始终如一的口味变了,郡主此刻面对变了的味道,心里是在怀念吗?还是更复杂的哀恸呢? 庞师傅是郡主下令杀的,但郡主并不是她口中说的那般冷血无情,昨晚她一人在高台吹冷风,还同她打了一架,分明不正常,分明在发泄。那位芸娘,辛澄知道郡主将她安排在尹大夫那里,看起来郡主是要管到底了。 关于庞师傅,辛澄在心底叹息一声,但她并不觉得郡主做错了,郡主有自己的原则,对于触犯原则的人绝不留情,这也是郡主的魅力所在。 庞师傅一定爱护着郡主殿下吧,他替那些贼人做了内应,但郡主的饮食无虞,放火烧的也是没人的西厢,虽然背叛但也不是毫无情谊。 所以即便郡主是因为原则而杀庞师傅,心里也不会好受的吧。 辛澄想令郡主开心。 但用饭菜俘获郡主芳心的事只能先搁下了,郡主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不愿提起庞师傅,这时候比起郡主的芳心,还是郡主开心更重要。 庞师傅的事也给辛澄提了个醒,虽然王府看起来被郡主管理得仅仅有条,但毕竟这么多人,真的人人心齐吗?万一还有人生有异心可能会对王府不利呢?正好,她也再熟悉熟悉王府。 待收拾好了碗筷,辛澄道:“郡主,待会再让她们送两碗百合雪梨汤来吧,嗯……我想喝。” 郡主看了她一眼,“好。” 辛澄笑了笑,最近有些天干喝汤润燥正好,之前庞师傅有做过,她看郡主也还挺喜欢这道汤品的。 郡主漱口之后回到书案后,准备处理案头堆放的来往信件。 一边等汤来。 *** 辛澄从床上翻坐起来。 昨晚顺利梦见郡主了! 但是是噩梦! 梦中她和郡主本来在执手相看泪眼,情意绵绵,互述衷肠,突然郡主把她推在地上,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能给我什么?” 辛澄想说全部,郡主冷笑:“我想要龙脉图还要整个龙脉,你能给吗?” 她急得团团转,却说不出话来,又见到郡主长出了一对黑色的翅膀,飘落两根羽毛后振翅飞向高空,伴随着大笑:“你是永远追不上我的。” 她伸出手去挽留,地面又生出荆棘藤蔓,一层一层缠绕住她的身体,脖子,还有眼睛,地面化作黑色的泥潭,她被拉扯着不断向下…… 宛若真实的坠落感让她惊醒了过来。 她回想梦里的内容,陷入巨大的惊恐,怎么会这样?对啊,她能给郡主什么?龙脉? 辛澄缩在床角,抱着脑袋,陷入人生最痛苦的抉择中。 藏书阁里,用饭时间到但辛澄还没来,郡主派人去找,得知她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言自语而不是突然暴毙之后,安心地多吃了一碗饭。 晚间,辛澄一脸沉重但分外决然,敲响郡主寝室的房门。 萝卜问郡主。 郡主倚在榻上,“每天都要说一遍的,不见她还得吵,开门吧。” 辛澄走进房内,看了眼萝卜,道:“郡主,借一步说话。” “少来,赶紧说完赶紧走。” “郡主,我有重要的事。”辛澄沉声强调。 郡主这才抬头,见辛澄拧着眉,抿着唇,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脸色更是苍白。 不过她的肚子先开口了,“咕——咕——” 郡主问道:“你一天都在房里,没出来过?” “是。我已下定决心。” 郡主叹了口气,唤萝卜过去耳语吩咐了一句。 萝卜不明白郡主这么做的意义,“郡主?” “就按我说的做,去吧。” 等萝卜关门而去,此时房间内只剩辛澄与郡主,她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终是开了口:“郡主,我可以。” “可以什么?” 辛澄看向郡主,“什么都可以!” 对上辛澄灼灼的目光,郡主突然想起不久前落在右手背上的触感,后脊一僵。 她本是靠在靠垫上,一下坐正了,“变态!” “啊?等等,我是想说,郡主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可以把龙脉给郡主!” 郡主缩回手,气势不减,“听你这么说,难道你有龙脉图?” “暂时没有。” “……本郡主也暂时没有一千万两,不然可以分你一半。” 辛澄几乎热泪夺眶而出,“真的吗?郡主你好……” “啪”一本打开的书被拍到脸上,“说大话谁不会!大晚上来的重要的事就是吹牛,我就知道你憋了一整天肯定要犯个大病!” 辛澄把书从脸上揭下来,不无埋怨道:“郡主你又不信我。” “你自己听这话值得相信吗?” “我肯定会找到另一半的龙脉图。” “哦是吗,如果你能找到的话,那本郡主一定比你先!” “……不一定吧。” “一定!”郡主把书从辛澄手里抽出来,“而且,本郡主想要的东西,一定会亲手得到,不计代价,用尽手段,用不着任何人的施舍。” 郡主眼中带着傲然,带着天下尽在掌握的自信。 辛澄兀自笑了出来,这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一天真是傻透了,对啊,这才是真正的郡主嘛。难怪说梦都是反的。 “你笑什么?” 辛澄觉得一身轻松,躬身施了一礼,“我错了,是我看轻了郡主。” 郡主哼一声,“知道就好。” “咕——”心情一放松下来,立马感觉到肚子里被抽空的疼,“啊好饿。” “回去,萝卜把饭送到你房间了。” 辛澄还想着怎么和郡主说去大狗把守的厨房,没想到郡主提前为她准备了,顿时热泪又盈眶,“郡主你好好,我喜欢你!” 然后稳稳接住再次飞过来的书。 “死开!” 辛澄脚步轻快,哼着“郡主真是太好了”一路回到自己屋子,果然见到桌上放着食盒,兴冲冲打开来。 笑容暂停。 “为什么只有馒头和咸菜啊郡主,王府就算没有一千万也不至于落魄到这个地步吧!” *** 辛澄从床上翻坐起来。 昨晚顺利梦见郡主了! 但是是噩梦! 梦中她和郡主本来在执手相看泪眼,情意绵绵,互述衷肠,突然郡主把她推在地上,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能给我什么?” “全部!”这次辛澄记得说了,忽然又觉得不对,“郡主你不是说想要的东西会自己亲手得到吗?” 郡主摇头,“只会说大话而已。” 而后转身离开,辛澄追上去,却眼见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而她不停地向前跑,终于,跌了一跤,还是脸朝下摔的。 辛澄坐起来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不过想到梦里的事,对啊,她能给郡主什么?当然郡主不需要她给出任何东西,但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做! 说起来,她一直说着喜欢郡主,但根本没有付出过什么,一直都是郡主在包容她! 郡主对她那么好,她甚至连一束花都没有送过! 怎会如此!她怎么现在才想到! 辛澄揉了揉头发,立马从床上翻起来,既然现在想到了,那就要立马补救。今天至少要给郡主送一束花才行。 辛澄跳下床赶去梳洗,没想到脚下不稳,摔了个屁股墩,辛澄来不及喊疼连忙看向脚下,她感觉方才是踩到了什么,否则凭她的轻功,怎么会那么容易摔倒。 好家伙,灰白的眼珠爆了出来,红褐色血迹与黄色的脑浆把她床下这片地方然得精彩纷呈,得益于她刚才那一脚,此刻这片方寸之地更加精彩。 “啊——!”是大老鼠。 王府里有老鼠也不奇怪,但干嘛死在这里,这地毯很难打理干净啊! 话又说回来,有死老鼠在她床边,这事还是挺奇怪的。 不过暂时想不出所以然来,辛澄便先收拾了惨剧,把自己洗漱干净,出了王府。 清晨市场上有卖花小贩,不过辛澄犹豫了下,还是跑了趟远路,到了西郊最高的山。 她想,寻常的花美丽却柔弱,娇艳但媚俗,不适合郡主,只有于乱石中,立冷风下,山野之间,自由盛放的花才是最美的。 每一朵都无比绚烂,每一片花瓣都向着天空的方向,每一株花蕊都叫嚣着怒放,连绿叶也洋溢着自由舒展着。 辛澄便把这些花奉到郡主面前。 “人家长得好好的,你干嘛去摘了它们,采花贼。” “诶,郡主不喜欢吗?” “喜欢,应该欣赏,而不是掠夺它们占为己有吧?” “哦……”好像是应该这样,辛澄捧着花,突然感觉对不起它们,“郡主说得有道理。” “那当然,本郡主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 辛澄捧着花无所适从,“那它们怎么办?” “放花瓶里养两天,然后丢了,还能如何?” 辛澄越发愧疚起来,却也只能依言照做,去一旁的阁架上寻了个花瓶,倒上清水,把花插在里面,摆在一旁。 看来郡主不喜欢送她花,“那郡主喜欢什么呢?” 辛澄想得出神,心里话跟着溜了出来。 “你的项上人头,能取下来吗?” “不能带上整个身子吗?”辛澄双手托着脑袋。 郡主笑着摇头,廊台上传来拔刀的声音,“要取谁的人头?” 郡主是玩笑话,但十八的刀从来见血封喉。辛澄捂着脖子向外跑,“郡主我今天先走了。” “别回来啦。”郡主笑着高喊。 十八收起刀,复又躺下,“吵死了,真是自她来便没睡好过。” 郡主道:“你也可以回屋睡。” “郡主嫌我在这碍事了?” “你怎么也耍脾气。” 17、礼物 今日阳光正好,时有微风,湛蓝晴空里,一行大雁向南飞。 辛澄伸了个懒腰,心情愉悦,她明白,不能整日缠着郡主令她厌烦,正好,她这几日在王府还有别的事做。 首先直奔灶房而去。 当然还是偷偷摸摸隐匿了自己的气味翻墙进去的。 等下次郡主心情好些了,就同她说说,快把这只狗牵走吧,不然她每次来厨房拿吃的都像是做贼一样。 “来,多吃点。” “好~” 好在是蔡大娘和一众帮厨们都很热心,给她拿一大些点心。 现在不是饭点,蔡大娘和帮厨们在院子里三三两两围坐,备菜闲聊。 前段时间她为了给郡主做饭往这跑得最勤,和大家也都熟识,便也不客气,搬个小板凳坐进大家当中。 “狗没咬着你吧?”蔡大娘往旁边让了让,同她聊道。 “哪能呢,”辛澄咬掉半口点心,指着院墙道,“我会轻功。” “那可厉害,”蔡大娘把蒜盆挪开,腾出个高凳子给她放点心,“你说你是咋惹殿下了,还搁这栓条狗防你。” 辛澄喜欢在这,能感觉大娘是真心待她好,连忙道:“没有的事,郡主待我好呢。” “你呀。” 辛澄翻墙也要来灶房,除了吃点心,自然是有重要的事。 “你们说,郡主喜欢什么啊?” 听辛澄这么问,大家都愣了一下,想了下说,“好吃的?” 辛澄摇头,“这招已经行不通啦。” “琴棋书画吧,殿下就爱看书写字。” “殿下肯定喜欢狗,你看那狗养得贼聪明。” “说不定郡主喜欢把人关起来折磨。”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帮厨小年轻。他摸了摸脑袋,“那些来咱王府的江湖人不都关起来了严刑拷打,要我说,费那事不如都杀了。” 大家接着又七嘴八舌地聊起来,有人说他不懂郡主,有人说郡主喜欢的当然是男人,还有人说郡主也是女人,肯定喜欢小孩子…… 蔡大娘插到话缝里问辛澄:“你问这是干啥呢?” 辛澄从刚才起头就大了,答案的走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有人把问题回到一开始,她赶紧回道:“我来王府这么久了,还没表示过什么,想给郡主送一份礼物。” 所以她没办法去抓个江湖人给郡主拷问,更不能帮郡主找男人找孩子啊。 “那就没什么了,郡主啥都不缺。” 一群人纷纷附和,都点头同意。 所以,三个臭皮匠,全都是白忙? 辛澄叹了口气,但也不算太失望,至少点心很香,这块应该是山楂糕,嚼嚼,酸甜口的,好吃。 “诶——不管那个了,”蔡大娘大手一挥,停下了众人的议论,拉起辛澄的手,“丫头啊。” “嗯?” 蔡大娘抿着嘴笑,蒜也不剥了,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瞧瞧你长得这么可爱,听说还没成亲哪。” 辛澄警觉,“没……” 大娘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那大娘给你介绍一个,是我家侄儿,亲侄儿,人不错的。” 辛澄山楂糕也不吃了,奈何手被牵着没挣开,“大娘,我喜欢的是郡主。” “唉呀知道,可你也要嫁人不是,我知道你眼光肯定高,但大娘跟你说啊,我家侄儿人长得周正嘞,和你般配得很,也是那个名门正派出来的,现在在门派里当执事,好像是那个华山派,还是岳山的什么……” 趁着大娘回忆侄儿门派的工夫,辛澄用了内劲,赶紧丢下一句翻墙跑了。 “嫁人我也只嫁郡主!” 她本是想给郡主准备一份礼物,只是没什么头绪,便想找王府的人问问,毕竟他们在王府时间长,或许知道不一样的郡主。不过在热衷嫁娶的长辈那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建议了,辛澄逛去前院,打算找聪明人聊聊。 隔着老远便听见前院人声嘈杂,近了一看,地上七摞八摞地摆了好多箱子,院子口来来回回搬货卸货的脚步匆匆不停,再往院子里一扫,没看清人先被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冲昏了头。 院内两边的几间门房大开,里面各自坐了个算盘先生,一手划拉账册,一手划拉算盘,把算盘珠子拨出了破阵曲的架势。 难怪她一踏入此地,便感觉到杀气腾腾。 辛澄拦住个人,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你谁啊你!” 搬货的小哥嗓门大,火气高,看得出来很烦躁,也怪她耽误了人家干活,辛澄正想道歉,没想到他先弯了腰。 “大人请恕罪,回大人的话,这几天到月末了,我们在清点仓库,先生们正在盘账。” 辛澄想说她不是什么大人,但是从他话里听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激动道:“今天月末,明天就是月初了?” 他抱拳躬身,“……正是。” “啊!”她居然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想来是梦中的指引,她居然现在才想通。 送给郡主的礼物,她想到了! 辛澄越想越兴奋,已经想象郡主收到东西时的表情,连明天也等不了了,立刻冲了回去。 辛澄离开后,搬货小哥直身甩了甩袖子,“傻子吧,今天月末那明天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月中啊?” 四周算盘声缓了些,账房先生们顺着他的话聊了起来,“方才那个就是皇帝派来伺候殿下的起居使吧?” “呸,用得着她伺候,还不是替皇帝监视王府的。” 在场的都不是外人,跟着话讨论开了。 “可不就是,见天儿的跟在殿下身边,假模假式地说什么喜欢殿下。瞧瞧,转头来咱这查账来了,真够恶心的嘿。” “这贱人,殿下不能被骗了吧?” “殿下是正经女子,等上了京,肯定寻个世家公子嫁了,能跟她厮混?” 谈及殿下的婚姻大事,众人讨论势头更盛,纷纷发表意见,有人表示景王爷肯定会求一道赐婚圣旨,有人说不如就在云州择婿干脆抛个绣球人人参与,有人问殿下嫁人王爷无后百年之后王府的庄子铺子都归谁。 “嫁妆也要不了那么多,还能都带走了?”提出此问之人争得脸红耳赤。 “活都干完了吗?”一道不大不小的沉闷声在院中响起,仿佛一瓢凉水倒在锅里,沸腾的水面登时平静下来,“反正明天要把账本交给郡主,诸位白天干不完就准备通宵吧。” 顷刻间,算盘声一齐奏响,珠算心算齐上阵,仿佛要把喧闹捅到天上去。 最后的说话者坐在院子角落里,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摞摞对好的账本,等着复核盖章。她一身深色圆领襕衫,长发全束于顶用发带系着,全是男人的式样,但从她的面容和体态却也不难看出是个姑娘,只是面色凌厉,狭长的眉眼颇具威视,她视线扫遍院内,最后看向院外辛澄离去的方向,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脑疾。” *** 辛澄赶回藏书阁,但郡主不在,不过留下了纸条。 说她有重要的事交代,在中庭议事厅,让辛澄不要像猴子一样在王府上下乱窜东奔西跑地到处找她。 她才不会那么干那么没脑子的事呢,辛澄撇嘴。 到了中庭议事厅,果然,郡主坐在长桌主位,两边分列坐着几个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辛澄知道有要事,自不进去打扰,在门外冲郡主呲牙笑了笑。 郡主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继续吩咐道:“这两天秋收的粮食已经陆续收上来了,李耀,你挑一队人便衣去各县查访,记录粮储,税收,可有少收多征,底下的役差是否中饱私囊。” 李耀抱拳,“殿下放心,每年都做,已是熟门熟路了。” “数字烦杂,不可马虎大意。”郡主嘱咐完,看向另一个人,“王府现在有一批人在重修西厢,又要调走一批,今天特意把你叫来,便是命你把郊外马场训练的守卫提前调回来,趁现在熟悉王府布防。” “在下领命。” 回话的人辛澄没见过,听郡主的话推断应是在郊外马场驻守的石隆统领,是个壮士,一脸络腮胡,块头很大,极像是话本里画的张飞。 “还有马匹和马车,也要尽快准备起来,这几日林英在盘点清账,过两天你去同她商议其余一应物资,明年开春我们便要上京,准备妥当以免到时慌乱。” “是!” 果然是大盘点,还要为上京做准备,难怪前院忙成那样,辛澄心想。 她靠在门外,旁边站着个萝卜,眼神直直地望向前方,目不转睛。 辛澄顺着她的目光左右张望,当然什么也没有。 暂时无事可做,辛澄便开始观察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躬身,眯着眼慢慢凑近她的脸。 直至可以数清楚她的眼睫毛。 “哈哈。”辛澄陡然怪笑一声。 “……” 这都没有反应。 辛澄长吸一口气,眼睛瞪大。 半炷香后,辛澄泪流满面。终于—— 她眨眼了! “噗哇”辛澄卸下这口气,不再和她对视,直回身子,把眼泪擦干。 至少,说明萝卜确实是个活人。 关于萝卜,辛澄一直有个可怕的想法。因为她只听郡主的命令,平时很少说话,即便开口,也是短短几个字,声音也没有起伏,更没有情绪,永远冷着一张脸,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其他表情。而且每天的装束都是一样的,连腰带打结的位置和长短都一模一样。 所以辛澄有时会冒出奇怪的猜想,萝卜不会是郡主用傀儡术控制的人偶吧。 这样看来应该不是,就是冷漠话少罢了。 辛澄转了回去,又突然转身,拉眼皮扯嘴角五指成爪,做了个鬼脸。 “……” 而且反应也很慢,观察完毕。 辛澄靠在门扉上,抬头看向屋檐一角插入湛蓝天空,小声问:“顺便也问问你,你知道郡主喜欢什么吗?” “算了,就知道你不知道。” 辛澄没打算从萝卜那里听到任何字,却没想到身旁突然飘来一节字音,“我。” 辛澄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扭头看过去,萝卜已经抬脚向外走去。 “哎……” 辛澄不敢高声叫住她,回神一想还是觉得刚才那是幻听了,总不会萝卜想说郡主喜欢她吧。 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辛澄顿了顿,又回想一下。 她臭不要脸! 她倒跑得快,不然辛澄一定掐着她让她改口,不过此时只能专心听里面郡主说话。 “最麻烦的就是秋收,你们今天都没见过王重?” 在场无人应答,显然是人不在,辛澄对这名字也陌生,印象中好像也没见过,没想到王府里居然还有人敢不应卯。 “罢了。”郡主继续道:“尹嬢嬢,将要入冬,你要带着你手下的丫头们开始赶工制冬衣了。” 一道老妇的声音应道:“殿下放心,晓得的。” 郡主点头,“不过印制的图样我还没刻好,两日后你差遣个丫头去藏书阁,我把样章交给你们。” “是,殿下。” 即将新一月开始,郡主把府内大小事务都分派下去后,便令他们退下。 辛澄站直了,侯立在一旁。 李耀整日在王府巡守,和她打过很多照面,便冲她笑了笑,石隆是第一次见,经过时视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牛鼻子里哼出一声气,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位尹孃孃年纪已经大了,鬓间现出银丝,但不见老颓之气,穿着绣着花蝴蝶的大红袍子,妥帖又精神。从辛澄身边经过时看也没看一眼,好像没见到她这个人一样。 待他们鱼贯而出,正好萝卜从外面回来,后面领着个人。 想来便是那位王重。 这人睡眼惺忪的模样,东一歪西一歪像根烂菜叶似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穿的松松垮垮,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浑浑噩噩一点没有精气神。 辛澄有些不满,怎能如此衣冠不整地来见郡主。 她跟着进了屋,郡主将桌面的纸张收起来,看了眼问道:“没睡醒?” “刚睡下。”他支起眼皮拱手答道,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卷书轴,“历年来云州的土地户口赋役讼狱等籍册都已整理完毕,这是名录,今年的粮产赋税待秋收后一并统算出来附上即可。” “都做完了?” 难得从郡主脸上看到惊讶之色,不过辛澄方才只听这一耳朵,也知道其中工作量之大,难怪他这一身凌乱的样子。 郡主接过书轴后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不过还要与云州府衙架阁库比对核准……” 郡主看了眼王重,放下书轴,“也不急于一时,年前交给我便是,好好休息。” 王重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道:“是。” 他躬身行礼后向外走去,经过辛澄身边时,与她眼神对上一瞬。 辛澄在他杂草般的前额碎发下触到了他的眼睛,心中又是一阵不快,他的瞳仁似乎比其他人小,眼白则更加凸出,而且灰暗浑浊。 辛澄眉峰渐渐聚拢,眼神逐渐认真,面色越来越沉,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而后一瞬云销雨霁,右拳砸了下左手心,“啊,想到了,死鱼眼!” “不许给人取外号。”郡主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而王重只与她对视一眼,早已经走了。 辛澄回过神来,摸了摸额头,刚才不知哪里飞出一个纸团,她被打了。 “好吧。” “还有,你刚刚在外面干了什么?” “没什么啊。” 郡主指着大门旁未开的门扇,方才辛澄在外靠着的地方。 辛澄不明所以,看了看突然想到什么,到门前验证,跨在门槛上,一只手在门外挥了挥,果然屋里映出了影子。 今日外头天光盛,屋内则稍暗些,因此外面的人做什么便会有影子映在门扇上。 所以,方才郡主在里面议事的时候,她在外面的动作全被看见啦? 郡主转而问萝卜:“她刚刚是不是欺负你了?” 辛澄一惊,急忙转身。 “没有。” 还好,辛澄松了口气,她本以为萝卜会趁机添油加醋地告状呢,唉,是她小人之心了。 哦不,她就是小人之心啊! 辛澄吊起眼角,嘴唇一噘,“郡主啊,刚才她哦,居然说郡主喜欢她呢,哼,简直是痴人做梦,是不是呀郡主?” 郡主看了眼安分守己的萝卜,放心道:“相较于你的话,确实是。你这是什么表情?” 辛澄收起从话本里看来的反派嘴脸,但台词不改,“凭什么?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 “她话少。” “我、我……我也可以……” “嗯?” 辛澄猛吸一口气,双手向前掌心相对,同时往左挪了一下,“算了,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郡主,我来找你是想说我要送一件礼物给你。” 郡主也随着她的动作将此篇揭过,身形轻巧掠过她,负手向外走去,“不要。”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不过今天还没有,明天是月初,我明天再拿来给你。” “不要。” “保证是惊喜哦,郡主可以期待一下。” “不要。” “那郡主要不要讨厌我?” “……死开。” 今日天气好,阳光盛,时有微风拂鬓角,小径上,一人献媚一人斥,背后影交错。萝卜随后跟上,抬手遮秋阳,心生迷惘。 18、借钱 第二天,辛澄起了个大早,没顾上吃早饭,赶到东市城中最大的书坊门前,叼着包子排起长队来。 她在来云州时特地打听清楚了,《赤狐怪谈》第二卷将在本月初开售。 差点错过,还好昨天想起来了,辛澄一脸兴奋探头向前看,远远的瞧见一抹红色封皮的书角,心情越发火热。 一炷香后,排到她了,两句话说完,她被请了出来。 因为她钱不够! 街道旁的大柳树下,辛澄潦倒地靠着干裂的树皮,欲哭无泪。 昨天太过兴奋于马上能读到第二卷,以至于她忘了现在兜里没剩多少钱了。 初到王府,她一次出走在外住客栈花了一些,后来又出王府寻访好吃好玩的又花了不少,不过在王府吃喝不愁,她也没把钱放在心上,以至于现在浑身上下抖落干净也只有四百一十六文钱。 早知道早上不吃肉包吃菜包,还能多两文。 要说江湖人,仗剑走天涯,几百文钱也足够小半个月的花销,但她要买书就不一样了,新书特价,八百文。 过了这两天,还得一两一本呢。 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要是在街头卖艺,怎么也要挣个七八天,还得是光景好的时候。 辛澄望向这条小巷外面的大道,她来时便见了那对杂耍艺人,不知什么时候开的摊,现在日头高挂,面前的小盆里也只稀稀拉拉几十文钱。 她又收回视线,书坊门前,方才和她一起排队的某人已经成功买下心仪的书,迫不及待地在一旁翻看起来,顶着日头看得面红耳赤有滋有味的。 辛澄决定放弃自力更生。 回到王府,辛澄没脸去见郡主,径直去了昨天的账房,不同于昨日冲天的喧闹,今天这里静悄悄的,两边的门房也都关着,辛澄向正房走去。 大概是已经盘点好了吧,干活真是麻利。 在正堂的屏风后见到了这里的管事,是个女子,这倒不奇怪,不过她却穿着一身男装,两种气质结合在一起却不显得突兀,仿佛她就该是那样。 此时她窝在圈椅里,手指抵着额间,眉眼间看起来有些疲累,桌上摆着的金蟾香炉里飘出缕缕安神香的气息。 辛澄也凝神静气,轻缓地说明来意。 “有郡主手书么?”她问道。 “啊?”辛澄一愣,怀疑她听错了,“我说我只支使二两银子。” “有郡主手书么?” “二两银子还要问郡主拿手书吗?”辛澄说得急,香炉飘散的烟气四散飞撞。 对方掀起眼皮,狭长的眉眼中满是不近人情,“废话,一文钱也要。” 辛澄一只手按在桌上,半弯下腰,在丝丝缕缕的安神香面目模糊,“你知道我是谁吗?” “起居使辛澄。” “那……”辛澄摊出另一只手,向自己招了招。 “手书。” 辛澄气结,这人听不懂人话吧。起居使是天子使臣,其他起居使侍奉王侯哪个不是捞的盆满钵满,玉石珠宝享用不完,而她只是要二两银子而已,王府又不缺钱。 难道是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这可麻烦了呀。 辛澄看着她不苟言笑的脸,只能准备离开。 “没有手书,可以借。” 辛澄迅速回身,还有商量就行,“可以啊,二两银子嘛,过段时间我再还你。” 她终于动身,从抽屉里抽出纸来,道:“写借条,日息一分,驴打滚。” “日息还要驴打滚,你疯了!”辛澄眼珠转了转,“也就是我借一天也要还二十文,之后利息计入本金再算利,一个月就要多还六百多文的利息!” 桌旁摆着一副金框玉珠小算盘,她拿过来拨弄了一番,“准确来说,一个月后是利六百五十五文,两个月利一两五百五十三文,三个月……” “告辞。”辛澄转身就走。 记住她了,林英,黑心铁公鸡! 可哪怕心里把此人腹诽一通,银子还是没有,又想起那耀眼的红彤彤封面,辛澄还是去了郡主那里。 郡主正在绘制用于冬衣上的纹样,中途停下来想了想,抬眼时正好撞见辛澄投过来的视线。 郡主从没见过辛澄能老实这么久,一直乖巧地跪坐在她的下首位置,离她不远不近,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甚至有些拘谨。 平时恨不得刚见面就要开口骚扰了,今天却难得安静,而且当对上她视线时,她竟然主动躲开了。 郡主便将视线多追加了一会,只见她紧抿着唇,频繁眨眼,眼神中尽是忧虑,人像是被捆起来了一样,扭扭捏捏带着欲语还休的委屈模样,分明没发出任何声音,但看她一眼便觉得吵闹非常。 “这便是你准备的惊喜礼物么?” “……啊?” 在辛澄抬头看过来前,郡主便撤回了视线,此时继续专注于纸上图样,平淡地开口:“一张苦瓜脸,不过把你遇见的倒霉事说出来,说不定我会高兴一下。” “不是……”辛澄没有调笑的心思,嘴巴张合几次,终于道,“郡主恁接我儿凉音吗?” “什么?”辛澄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模糊不清,郡主没有听清。 辛澄像被钓上来的鱼嘴巴几度开合,却再也没有力气挣扎,最终站了起来,“没事!” “我先出去了。”像是下定了决心,辛澄匆匆离开。 郡主莫名非常,平时的辛澄没脸没皮成天顶着张还算好看的笑脸没心没肺的,今天像转性了,又敏感又脆弱,像是刚过门有难言之隐的新妇。 郡主本来已经适应,并自觉足够应对她的行为模式,没想到她又来这一出,不禁头痛起来。 但愿她今天只是短暂发病,马上能恢复正常。 辛澄又回到前院账房,思来想去,她实在是对郡主开不了借钱的口。 且不说她提了借钱,郡主立马会猜到是要给她买礼物用的,这便没有了惊喜,而且惯例肯定会问一句,借钱作何用处,她要怎么说? 世上哪有借对方的钱给对方买礼物的,更何况是借喜欢的人的钱为她买礼物,这也太不要脸了,辛澄开不了这个口只能重新来找铁公鸡。 不过正堂的大门关上了,辛澄带着被坑一笔的怨气拍门。 “开门! “你有本事敢放贷,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呐! “开门呐开门呐!快快快快开门啊!” “哗”,门被拉出了一个开天辟地的气势。 林英披散着长发,像索命的女鬼一样,在她发作之前,辛澄把写好的借条拿出来,“就按你说的,借我二两银子。” “啊——!” 辛澄猝不及防被魔音贯耳,感觉有根针把耳朵捅了个对穿,就听对面一筐话砸到她头上,“我昨天晚上通宵清完一个月的账,就指着今天好好睡一觉,好不容易向郡主告了假,你个脑子有病的偏要扰我清净,我要杀了你!” 说着就两只手伸过来要掐辛澄的脖子。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发疯了,好在辛澄会武功,擒住她的手,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算账的压力这么大,你先冷静一下。” 林英被制住,动弹不得,一双怨毒的眸子盯着她,“滚!” “是我扰了你睡觉,我不知道,你且饶了我吧。”辛澄再次诚恳道歉,“但是二两银子……你不想要钱吗?” 辛澄把借条举到她面前晃了晃试图唤回她的理智,尽管只见了一面,但辛澄断定她极爱财。 “放手。” 果然冷静多了,辛澄松手。 林英一把拽过欠条,简单扫了两眼,又丢回去,向屏风后走去,“用我的纸笔。” “啊?不一样吗?” 辛澄跟着她走到书桌前,看她用自己的纸笔重新写了一份借条,并取出准备了朱砂,把笔递过来,“签字画押。” 像是犯人似的,辛澄腹诽却也只得照做。 写好后,林英总算流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将借条收好,却没拿银子,在椅子里安坐,问道:“为什么找我借?” “啊?你不会想赖账吧,我会武功的。”辛澄想她再怎么样也是王府的人不至于那么无耻吧,不过还是把指节按出清脆的响。 “你也知道我在坑你,怎么还跳,别是有其他企图,说!”林英疾言厉色道。 辛澄心道这一天真是坎坷,有些累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去赌场转一圈,凭她的身手偷个二两银子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想想而已,偷钱不行,给郡主抹黑,而且买她最爱的书怎么能用脏钱。 林英有所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就算她不用武功去偷,也可以找王府其他人借,还不用还贷。 但是啊…… “你不喜欢我对吧?”辛澄问道。 “是厌弃。”林英丝毫不掩饰。 “那就行了,”辛澄摊手,反而有些轻松的愉悦,“要说最难还的,还是人情债,跟你借至少只用还钱,不用扯上感情,最好不过了。” 片刻后,林英像是被说服了,从抽屉中取出二两银子丢给她。 拿到钱,辛澄便开心了,“多谢姐姐,对了,到明天之前,借钱的事帮我保密,这不难吧?” “和你不熟,别这么叫我。” 辛澄当她这话是答应了,抱拳道:“有劳壮士!” 19、话本 辛澄飞奔回书肆,往杂耍艺人碗里搁下五个铜板,左脚踩右脚又排了次队,小心地把钱交到掌柜手中。 “《赤狐怪谈》第一卷再版售价一两,第二卷新书八折八百文,承惠您一两八百文。” 辛澄心情雀跃,不忘嘱咐道:“把第一卷包起来,包好看些。” 她已经把第一卷倒背如流了,这一本自然是送给郡主殿下的,郡主会喜欢吗?应该会吧,毕竟是这么优秀的作品! 晚间,郡主沐浴后准备再看会书便睡下,回到自己的卧房,外间的小榻上果不其然趴着个辛澄。 啊,之前也有一次,说什么一定守着她睡觉,结果自己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是守夜的侍女把她叫起来的。 还说今天给她准备惊喜,结果今天都快结束了,惊喜就是在这里睡觉么? 郡主盯着辛澄的头顶,心思一转,不如把大白牵过来,看她被吓得惊慌失措上下乱窜,还要向她求饶的样子,也算有趣。 说做便做,郡主轻声唤人来。 可惜辛澄听到动静抬头了,她抽了抽鼻子,声音喑哑地唤道:“郡主……” 郡主皱了皱眉,因辛澄她眼圈红红的,趴在桌上的袖口处还有湿痕,她刚刚趴在桌上竟是哭了,且此刻眼眶还止不住往外泛泪,她又抬袖擦了擦,把一张脸揉的皱巴巴的,哭的是情真意切,感天动地。 原来还没回复正常么,从扭捏的新妇成了深闺怨妇? “你这一天究竟是被谁欺负成这样了?说出来令本郡主高兴一番。”郡主走过去,撩起衣袍在小榻另一旁坐下。 “不是……”辛澄尚还沉浸在情绪中,一时没调整过来,心情低落道,“赤狐为了救郡主只能献出自己的内丹,可那样赤狐就死了呀,但郡主根本不知道赤狐的付出,还怨它欺骗了自己。她们明明相爱,但就要错过了,呜呜……怎么办啊?” “……” 辛澄抓起杯子倒水喝,又恨道:“可恶的作者,干嘛要这么写,还在后记里写说不定这就是结局,说不定是怎样?这样的结局我不接受!呜……” 郡主支着脑袋,一阵头痛,辛澄,不能以常理度之。 眼见辛澄还要絮叨,郡主伸手把她杯子按下,“乱七八糟的,好好说!” 辛澄这才想起,从身旁把包好的书拿出来,献宝一样递到郡主面前,“就是这本书,我想送给郡主,很好看的,这是第一卷,真的很好看。” 郡主心里叹气,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惊喜。知道她送的是书,又听她刚才那一番话,郡主已经知道大概是写的什么。 无非还是落魄书生写来排解失意的世情话本,类似于纯情书生俏狐狸的志怪小说,写书人臆想着和精怪,女鬼,丞相独女结成情缘的俗套故事,无趣得很。尤其是知晓作者在文中隐藏的卑劣心思,更觉得此类书籍实属下乘。 辛澄怎会喜欢这种书。 郡主随手翻了两页,不想细读,便要丢回去,却突然顿住,而后忽地“啪”一声大力合上书页。 “郡主?”辛澄看着郡主的动作,没摸着头脑。 郡主则看向辛澄,她刚哭过的泪眼还湿润着,看起来格外有神。 “你就是看这种书感动到流泪?”郡主问道。 “是啊。”辛澄心情平复了许多,倾情推荐道,“虽然作者最后的安排很可恶,但整体还是值得一看的,因为作者笔下的赤狐和郡主都太可爱了!最大的看点就是两个人的互动,很戳人心的。不过实话实说文笔确实不够流畅,有些地方的描写也有些尴尬,但我觉得还是很值得一读的!呃……郡主?” 辛澄侃侃而谈,怎地发觉眼前的阴影越来越大,郡主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眼神阴恻恻地盯着她。 “郡主……” “简直不知廉耻!” 突如其来被骂了,辛澄不明所以瞪大了眼。 “文笔不好?文笔确实不好,所以用画笔代替了?”郡主抄起手中书去敲辛澄的脑子,仿佛想把她的脑渣都掀翻出来。 “什么什么什么呀?”为了不再被暴打,辛澄抓着那本书不放,郡主气得甩开手,辛澄赶紧打开一看,“啊……” 因她对第一卷内容已是倒背如流,所以第一卷买回来让书坊包好后她便没再打开过,原来这一卷再版后对书中一些重要场景配了插图,还是作者亲笔,难怪要卖一两一本。辛澄想着,那除了纯文字版,以后还要再买插图版作收藏才行。 辛澄指尖在书页上爱抚而过,轻声道:“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东西。” “你说什么?” 辛澄一缩脑袋,小心抬眼觑了觑郡主犹在生气的脸,不明白郡主怎么这么大反应,直到她又随手翻了一页,情不自禁呼了出来,“啊……这个……” 辛澄想起来了,第一卷中确实有几处坦诚相见的桥段,看文字时还不觉什么,换成画面的话…… 赤狐虽已化作人形,但此时半卧在榻上,连耳朵也羞得垂下了,双臂护在身前,眉眼中有些许怒意,张着口仿佛在嗔怪什么,似被欺负的模样,但它毛茸茸的尾巴尖却出卖了她,小幅度摇了摇,分明欢愉。在它身前,“郡主殿下”一只腿屈膝在榻上,一脸自得,左手按在赤狐腰上,右手抬起,看似在欣赏自己的右手,实则眼神划向身下的人,翘起的嘴角满是戏谑。 一旁两人的衣衫七零八落,整幅画的画工不敢多夸,但对于两人神态的把握可谓活灵活现,仿佛动态呈现在眼前。不仅如此,分明眼前是黑白图画,却神奇地有一丝红晕透过画飞出落在辛澄的脸上。 还不及辛澄的嘴角配合上扬,视线上方兀地伸出一只手爪,仿佛索命般掐着书脊。 辛澄顿时感觉自己喉咙也是一紧。 “话说回来,这只狐狸是男是女啊?”头顶上方又传来阎罗索命般的低语。 “呃,狐狸,精怪嘛……就是,”辛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即将被丢入深渊,“可男可女嘛……” “喀吱”书脊已经变形,手爪渐渐缩紧,辛澄感觉自己,不,这本书要一命呜呼了。 “郡主郡主轻些……”郡主手劲怎么这么大,这本书她还想收藏哪,毕竟已经没有余钱再去买一本了。 辛澄死命捏着书页,但郡主一松一抽,书便被抢了过去,转手丢进了火盆。 “啊——!”伴随火盆里骤然蹿升的火苗,辛澄尖叫。 她几乎要冲上去上去抢救,但又被郡主的眼神死死压着,进退不得,只得哀求,“郡主……” “你还敢说!就因为是女狐狸你才看的吧!还偏偏是和‘郡、主’!”郡主着重咬牙,脸色也因为气恼而变红。 这一点辛澄没法反驳。 郡主也因此更加羞恼,“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脏东西!” “我脑子里都是郡主……啊不是说……”面对郡主越来越黑的脸色,辛澄手忙脚乱地解释,“我是说其实这种只是噱头而已,作者写书也有很多考量,画这种也只是招揽读者的手段罢了。” “那你不喜欢吗?” 喜欢!她超喜欢!多写爱看! 辛澄没说,但郡主一眼便看穿她,“辛澄!你好歹是个女儿家!就算你平日如何厚脸皮,于此事也当自尊自重,守礼克制!你此前行为不端,我只当你青春萌动,好奇心盛,不予计较,你私下有多少狎昵心思也莫教我知,可你竟敢当面……当面拿给我……龌龊!下流!” “我没有,我只是想把喜欢的好东西分享给郡主……” “狡辩!” 辛澄早已下榻,老实跪在地上,她喜欢看这些是真,但送书也当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因为她觉得这书好看,就算抛弃那些噱头桥段,但现在很难向郡主解释清楚了。 “出去!” 辛澄哪敢再多说什么,悄悄起身,争取不发出一丝声响挪到门前。 “等等,”却在开门时被郡主叫住,“这本书是在哪买的?” 辛澄顿了一下,“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郡主眼神射过来,“哪买的?” “东市书坊。”被迫答了,但辛澄不放心又回身问,“郡主你不会是要……” 火盆里那本已经烧得灰都不剩了。 主榻之上,郡主一声狞笑,仿佛浑身散发出黑气,“明天带人把这书全搜了,禁售禁印!” “不要啊!”辛澄冲上前没敢抱大腿,跪伏在脚踏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郡主你饶了这本书吧,没有它我活不下去的。” “谁管你!” “可写书人是无辜的啊,郡主你没有理由砸了人家的饭碗啊。” “怎么没有,编排皇室,妄议皇亲!” “那‘郡主’又不是本朝,不,哪朝都不是啊,郡主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本郡主就是不讲道理!” “不是的,郡主你最温柔最善良了,一定不会置别人于死地而不管的对不对?” “别有用心的赞美,恶心!” 辛澄把正话反话好话坏话全部说了一大通,最后是耍无赖,“如果郡主执意禁书,那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你是小孩子吗!” “那郡主你答应我,一定不要禁了这本书,我还想看结局呢。” “哼,”郡主冷笑,“已经结局了,赤狐堕入轮回,‘郡主’独留人间自在逍遥!” 说完,不再给辛澄反驳的机会,运气于掌,将她推出门外。 郡主真坏!连书中人也要计较! 辛澄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于送给郡主的礼物,她实在没有什么头绪,她知道郡主自小衣食不愁,生活圆满,更没有什么缺失遗憾,而且郡主也不看重身外之物,清心寡欲没有多的欲望心,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是郡主看上眼或是郡主钟爱之物,于是她才想换个思路,献上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是存了私心,希望她喜欢的东西也能令郡主喜欢,那样便多了许多可以说的话题,肯定能离郡主更近一步。 但是郡主不喜欢。 “唉……”辛澄叹气,烛火下抚摸第二卷红色的封皮。 「自此:彩云散,琉璃碎,赤狐丹毁,情断奈何魂难归;大厦倾,星月沉,郡主垂泪,阴阳两隔再难会!」 这是《赤狐怪谈》第二卷的结语,她是真的喜欢,打心眼里喜欢这篇文,无论是被郡主看到的羞耻桥段,还是两人嬉笑打闹的普通日常,她都很喜欢。 她看着作者的名字“本物云中”,虽然郡主说的是气话,但真希望作者能写一个美满的结局啊。 “咔。” 辛澄沉浸在脑海中的后续故事,室内突兀地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辛澄下意识捂着胸口,本以为是她心碎的声音,扭头一瞧,放在床边的铜镜不知怎的裂开了,裂纹如蛛网缠绕在镜面,烛火摇曳,镜中的辛澄七零八落。 辛澄心有所觉,眉头渐渐蹙起,怎的如此不祥! 20、禁书 辛澄第二天又起一个大早,眼睛还红着,打着哈欠去寻郡主,却不在,顿时心一惊,郡主不会还是把书给禁了吧? 虽说昨晚她是百般哀求到郡主不耐烦要出手了,但准确来说郡主没答应她不禁书。 辛澄一慌,就要出门去问郡主去向,不过刚好出门便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郡主。 辛澄注意到郡主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没戴发饰也未做更多打扮,问道:“郡主这是去哪了?” 郡主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看不惯又不服气似的,哼了一声,“不用你管。” 辛澄越发着急那些书,见郡主不愿说,想了想,拿出随身的本子和笔,“我可是皇帝的起居使,要严格认真一丝不苟地记录郡主的一言一行,请殿下配合。” 郡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回过头来,挑眉,眼中的情绪被有趣两个字覆盖,看得辛澄在心里感叹郡主真是好看又迅速摇头,维持绷着的脸。 只见郡主安然回到位上,不紧不慢地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嗯……去了东市书坊,至于做了什么嘛……” 茶汤注入茶盏,水声汩汩,“烧了些书。” “啪嗒。”辛澄手里的纸笔掉在地上,郡主则像是被眼前风景抚慰了,唇角微勾,悠然自得地抿下一口茶。 “郡主——!” 辛澄又气又急,忍不住想发作上前几步,被郡主抬眼冷冷的“嗯?”了一声,又退了回去,结果更加难受,进退两难之下,最后哇一声奔了出去。 郡主笑意越发放肆,秋日有暖阳,檐下悬铃响,满目澄澈晴空,于晨间秋色中轻啜茶汤。 唔,今日得闲。 辛澄又愧疚又心伤,冲到东市书坊,却见这里一切如常。 来的路上她已经打好腹稿要给作者写谢罪信,但这里《赤狐怪谈》还好好地摆放在书坊门前的木架上售卖着。 难道郡主去错了? 辛澄进门问掌柜的,“这书是只在这里售卖的吗?” “是啊。”掌柜的笑脸迎客,“此书是在竞州刊印,离咱这儿远,来书不易,故只有咱们家才有,姑娘可是要买一本看看?” “我想买的,但我没钱。”尽管辛澄说得万分诚恳,但掌柜的脸上的笑容还是消失了,并挥手请她离开。 “等等,那今天早上可有人来烧书么?” “光天化日,谁能那么没有王法?倒是骗书窃书的,疑似有一个。” 掌柜的眼神恨不得化成扫帚请她出门,辛澄只好不再自讨没趣。 可明明没有烧书,难道郡主骗她么? 但郡主不会说谎骗人的。 辛澄要赶回王府问个清楚,走到前院时脚下一个没留神,滑倒在地,左膝砸在地上,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这里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不知谁泼了水,这才又湿又滑,辛澄是没想到平地还能摔,故而没有防备,这才着了道。 但辛澄趴在地上,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这条小径很窄又靠近王府高墙长年荫蔽,因而走的人不多,不过她从外面回府往藏书阁方向去,走这条路到小湖对岸再用轻功飞过去,这样最快。可王府其他人几乎不会这么走。 辛澄慢腾腾爬起来环顾四周,发现离此处不远便是来借钱的账房小院,此刻正见到那个穿着男装的黑心铁公鸡从另一条大路向院子走去。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站住!”辛澄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草坪追过去,没承想她只当没听见,辛澄想起她的名字,喊道,“林英!” 那人这才停下来,转身便是一张臭脸,“你又犯病了?” “是不是你故意泼水,让我摔倒的?”辛澄揉着膝盖一边吸气一边质问道。 “有病就去找大夫,没治了再来找我拿丧葬费,闪开!”林英白了她一眼,折身踏进院子里。 “你……我……”辛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什么态度! 这人脾气这么差,赶紧把钱还了,最好不再和她扯上瓜葛。 辛澄回头看了眼摔倒的地方,心头浮上一丝疑虑,走过去蹲下身在鹅卵石上捻了捻。 是糖水。 她现在衣服上也沾满了糖水,草地上已经有虫子围聚过来了。 自从进了王府,她也未免太受这些虫兽的欢迎了。 辛澄起身拍了拍衣服,抬首四望这偌大的王府,朱楼黛瓦,曲径通幽,水绕廊回处,暗香浮动。世人言说是鬼宅,谁知几分龌龊心。 辛澄嘴角浮上一抹笑,看来她还没好好认识这座王府呢,今天先不去找郡主了。 *** 那个新来的起居使,辛澄,脑子有病。林英第一面见到她时便下此论断。 倒也并非只针对她,她瞧不起每一个脑子里只有情爱的人。显然,辛澄每天都喊着“我喜欢郡主”,为此干出诸多蠢事,已经是无可救药的地步。 不过她对这种人毫无同情怜悯,不仅如此,还要从这种人身上狠狠赚一笔。 猜她借钱大抵是与殿下有关,钱已经借出去了,保密一天倒也无妨,但过了一天,当然要立即禀明殿下。 林英一大早来找郡主殿下,没想到殿下更早,换好了常服,准备要出门的样子。 林英将辛澄来借钱前后说清楚,殿下看来也对辛澄十分无语,扶额道:“居然还是借钱买的,她……算了。” 殿下看了她一眼,“你的衣服倒是方便,刚好,同我出去一趟。” 林英自然遵从,马车上也听说了辛澄借钱的结果。 “那我们现在是去把书禁了吗?”林英问道。 “本郡主自然是想,不过也有几分拿不定主意,所以让你也过来,待会到了书坊,你去买一本来看看,作为局外人评判一下这本书到底怎么样。” “是。”林英心道,不管觉得怎么样,那个辛澄喜欢的书,禁了算了。 东市书坊,马车没有进巷子去,停在稍远的大槐树下,在街道的人流并不显眼。 林英很快从书坊出来,拿着本红色封皮的书,上了马车。 郡主端坐在马车中,车厢旁小窗开了条缝,正看着外面。 “殿下,应该就是这本《赤狐怪谈》吧,我买了第一卷。” “对,”郡主回首看了眼,便又透过车窗向外观察,“你觉得如何?” “无趣。”林英随手翻了两页便清楚是讲什么的书,满篇情字爱字,无聊得令人瞌睡。 “这种书禁了也无关紧要,我这便通知府衙去吧。” 郡主未答,伸手指向马车外书坊斜对面小巷口的一人,道:“那人,你且去打探一番。” 林英望了一眼,应声,下了马车向那人走去。 这人一身青袍襕衫,头戴四方巾,作书生打扮,双手揣在袖中,有人经过便拱手作揖笑脸逢迎,却又不像个文人了。 见林英直直向他走去,他更是恭谨,及近了,礼道:“郎君安好,可是来寻颜如玉的?” 殿下只教她来打探,却不知为何,只见他一人在此,身后摆着几只箱笼,不知做什么的,便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这人约莫是书读多了,眼神不太好,一直眯着,听完林英说话,眼睛眯得更厉害还凑了过来。 “做什么?”林英推他一把。 他赔了个不是,双手背在身后,“原是个小娘子,怎地还穿男装,可是你家相公抹不开面,遣你来的?” 林英余光向马车处瞄了一眼,见殿下打了个手势,林英便拿出刚买的书,道:“是。” “那是要……”书生见到她手里的书,“是这本,稍等。” 说罢回身在一只箱笼里翻了翻,拿出两本同样艳红色封皮的书来,“第二卷和第三卷,娘子可是都要了?” “第三卷,不是刚售第二卷吗?” 书生“啧”一声,晃了晃脑袋,伸出食指虚点了点她,“女人还是见识少哇,读书人的事,里头都是学问,你不懂,回去问你家相公。” 林英白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饶舌,“都要了,多少钱?” 他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复又拱手笑道:“蒙你家相公关照,也图个吉利数,一本六百文,共一两二钱。” 林英挑了下眉,她可记得书坊里第二卷售八百文,这里可是便宜多。 她似乎明白了殿下的意图,试探道:“那太贵了,妾家境贫寒,只带了一两碎银,再没多的,也罢,买这不能吃不能穿的作甚。” 说着转身作势要走。 “诶诶诶……”书生忙跑到前头拦住,“你这妇人忒没见识,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罢了,同是读书人,小生不忍你家相公无书可读,那二百文饶了便是。” 林英却暗暗后悔,早知说的更少些,她看这价还能压。不过为了不耽误殿下的安排,还是按他说的,给钱拿书。 回到马车,林英把书交给殿下,道:“这书肯定有问题。” 郡主在马车上看到了全经过,此时那书生,不,那书贩点了钱,喜滋滋地揣进兜里。 郡主翻开所谓的第二卷第三卷,不用细看,一打开便闻到一股臭味,林英问:“这两本书是不是翻印的?” “没错。”郡主捻了捻书页,一目十行扫过去,“用纸粗糙,章节混乱,墨迹浑浊,而且……” 郡主目光定住,眯眼瞧着一行—— 「郡主求欢声如雷」 林英探头去看,郡主却一下把书掷在地上,气道:“缺字漏印!” 林英向来办事可靠,下车召集了跟着的王府护卫,吩咐下去把那翻印的书贩连人带书一并擒了,他那边厢还喊着“读书人的事,算不得……”未说完,便被拉走了。 林英乐得靠在马车旁看热闹。 郡主提点道:“这些书也不是靠他一个书生能翻印完的,他背后必然还有不少人,交给府衙让他们好好审,务必将刻版搜出来毁掉,至于这些翻印好的书全都烧毁。” “是,殿下放心。”林英又问,“那原版的这书也一并禁了吗?” 郡主看了看那红色的封皮,第二卷还是写着「本物云中著」,第三卷却是「木物云中著」,郡主也翻看了,果真是缺了心的人写的。 “罢了。” 林英听见郡主那么说,当然不再说什么,只是这倒教那个辛澄逃过一劫。 去府衙走了一趟说明书贩情况,林英一身疲惫回到王府,没想到在院子外碰见了辛澄。 她又开始犯病。 或是……受伤了?怎样都好,林英懒得理她。 最后进屋前,林英向外看了一眼,看见她一个人莫名其妙望了一圈,然后开始笑,笑完后像是忘了膝盖受伤,一脸自信大步往前走,果然立刻又蹲下来护着膝盖疼得直咧嘴。 这人,真的没救了吧。 21、石隆 王府东面外围辟出了个演武场,平日里府内的护卫便在此处操练切磋。王府的护卫各个皆习武艺,人人都有拳脚功夫,其中不乏江湖门派中的好手,单挑或许比不上专习武艺的武林中人,但训练有素,列兵布阵可比军中精锐。 除却一座比武的校场,另一边则是一大片草场以供骑射使用,不过平日也只有郡主有兴致时来这里跑上两圈,府内的护卫练习骑射还是调至郊外专门的马场。 此时这片场地上几十个汉子猛跑急停,头上系着红蓝两色的头巾,正在争抢一只球,而草场四周时不时传来几声喝彩。 蹴鞠啊,真是热闹。 辛澄扫了一眼,在另一边见到了熟人李耀,正和他身边的一个汉子指着场上说些什么。 那人也是打过一次照面的,记得是郡主从郊外马场调回来换防的张飞……不是,石隆统领。 李耀转头也瞧见她来了,冲这边招了招手,辛澄便拎着食盒笑着走过去,中途却感觉有不少若有似无的视线望向她这边,或许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场上两只队伍互相比拼的热烈气氛弱了些。 另一边,石隆拿汗巾抹了把脸,问向李耀:“她就是那个整天说喜欢殿下的人?” “对,就是她。”李耀见他一个劲盯着走过来的辛澄看,胳膊肘撞他,“你咋了?” “殿下何等风姿,她也配?” “行了吧你。”李耀松了口气,顺手从一旁竹筐里拿了几个橘子摆出来,“她还是个女娃子,和殿下胡乱说点亲密话,你还当真了,真是。” 说话间辛澄快走到近前了,李耀在旁边给了一拳,转而笑着招呼:“辛姑娘好,今儿怎么想到这来了,来吃点,边吃边看。” “这多不好意思,我还是来给你们送慰劳糕点的呢。”辛澄打开带的食盒,里面是她从厨房带出来的几盘点心。 “你太有心了,”李耀笑着接过去,“你也别客气了,多吃点,等那帮小子比完就没了。” 李耀将剥好皮的橘子塞到她手里,辛澄无奈接过,视线扫过石隆,他鼻子里哼了声气,背手跨立,目光钉在草场上,没说话。 辛澄笑笑,说起正事,“对了,我来是想问,你知道郡主喜欢什么吗?我还想给郡主送礼物。” “姑娘有心,不过是来错了,咱们这都是些粗人……” “小心——!”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变故突生,辛澄听到声音时,正见天边一个球影掉下来越来越大,看来是场上不小心把球踢了出来,这一脚又急又快。 好在不是完全没有反应时间,辛澄右脚施力蹬地,连身后撤半步,便避开球迹,但目光跟球过去一看,草场外的墙根下还席地坐着几个素衣打扮的侍女,此时方才回过头,说笑的神色还停在脸上,已是来不及避让了。 辛澄即刻运起轻功,移步幻影,先追上,在比球快半臂位置,急停转身,双手于身前擒住那球。 双腿运力,待卸去那球的去势,辛澄回身问道:“没事吧?” 墙根下上一刻还在说笑,此时已经在危险边转了一圈,正在辛澄身后的那位脸色尤其发白,张着嘴缓了一会后才喘出大气,“吓死我了——啊,谢谢……” 她看起来还有点懵,辛澄为了缓解她的紧张,笑了笑道:“没事就好,别害怕,我帮你报仇。” 说着把球抛起,颠了两下,让球顺着腿乖顺地滚到脚下,辛澄右脚踩着球,叉腰看向草场正中竖立的风流眼。 场上的比试已经停下来,有个汉子往这边跑大声问什么情况,被场边李耀一嗓子吼得蔫了回去,“怎么踢的!会不会踢球?” 辛澄脸上则挂起自信的微笑,将球向前放,又退回去,几步助跑后,看准方向,右脚大力击出,“嘭——” 一道漂亮的球迹划过众人头顶,所有人的视线跟随而去。 这个鞠球一点都不听话,是叛逆期吗?明明让它往东,它偏要往西,脾气还大,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往无前地冲向左边场,它还自我感觉良好,悠哉悠哉地落在草地上。 “嘶——”一时场面俱静,一阵风吹过,球又来回动弹了一下。 辛澄率先收回目光,立刻回身,小心扶着那个差点被砸到的侍女,“没事吧?受伤了吗?可不能马虎大意,是不是,刚才真是可怕呢,诶,你们是一起的吗?在做什么呀?被打断了太可惜,要不先送你们回去……” 侍女伸手,郑重其事地拍了一下辛澄的肩,戳破她的假装很忙,“不重要。”又闭着眼摇了下头,“不重要了。” 辛澄捂脸,明明之前看郡主踢的时候那么轻松自然,原来没那么简单吗?讲究发力的技巧?还是应该先亲一下球? 总之,她其实不会蹴鞠啦。 身后,李耀追上来问道:“辛姑娘可受伤了,可有哪里不适?” 辛澄赶紧摇头摆手。 “太危险了。”李耀担心之余还要叮嘱,“你一个姑娘家,遇事怎能向前冲?若是你有个好歹,不仅殿下那里没法交代,向陛下,臣亦是难辞其咎。” 辛澄想到什么,说道:“李统领不必担忧,这等小事我不会记在起居注上,何况我现在好的很,李统领大可放心。” 这件事说来可大可小,她的身份毕竟是起居使,记在起居注上的文字是要呈给皇帝看的,毕竟她差点就被球打中了,如果夸大捏造,借题发挥的话,自然对王府不利,对李耀更不利。 没想到的是李耀看似不拘小节,宽容随和,倒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当然在辛澄看来这些都多余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 “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辛澄与李耀打机锋时叫人硬邦邦插进一句话来。 辛澄偏头看向一直无视她,此刻也是眼高于顶的石隆,指自己问道:“我?” “那种身法在下从未见过,还请赐教。” 要说轻功一点不稀奇,江湖中各大门派皆有轻身提纵之法,也是武林中人的基本功,凭借内力使身形轻灵,将这种基本功练到极致便是像十八那般,纵横腾挪,片叶即可借力,过万丛而寸草不沾身。 但方才石隆所见辛澄展现的轻功,则更加诡谲,绝非简单的身形快而已,而是犹如鬼魅,眼睛已经跟不上了,集中在耳力上也没有丝毫响动,只有片段的残影昭示她的存在。 辛澄若是顶尖高手,石隆也不会如此在意,可她的内功却又实在稀松平常,那他身负守府之责,不得不对这门轻功一探究竟。 辛澄噙着笑意,“我若不肯赐教呢?” “得罪了!” 石隆出手如电,一拳砸出便如巨石扑面,辛澄盯着他早有防备自是不惧,凝神格开这一击,同时翻身一跃,落到他身后几丈远。 本来这人脾气就臭,还突然出手不讲武德,辛澄前后活动了这一番,身体也热起来,回敬道:“若是试探武功,起码要做到这种程度才行吧!” 演武台的校场旁有陈列的兵器架,辛澄翩身而至,踢出一把宝剑,以剑带身,运转十分内力注入剑中,直冲石隆而去。 石隆岿然不动,演武台离此有些距离,取兵器自是不及,他拔出场边插着的旗杆,杆身一抖,便是以杆作枪,摆好了架势。 辛澄露出微笑,剑势迅猛似流光,使出一式最凌厉的华山剑法,金雁横空! 三息之后,辛澄半跪在地。 这也没办法啦,短兵比长兵本就弱上一截,更何况对面是王府的护卫统领,打不过才是正常的。 “打住,”辛澄丢了剑,就地抱拳道,“原是边州精锐玄甲营,失敬。” 石隆眼神微变。 辛澄一直观察着,见此笑得更加开怀,“啊,猜对了。” 辛澄方才诈他来着,抢手先攻逼他亮出招式,从他用枪的架势猜他是行伍中人,观他面貌体态知他是北地人,便猜了个最厉害的,没想到果然如此。毕竟王府里都是郡主选的人,在这鬼宅王府中行守卫之责,怎会是一般人? 石隆也是立刻反应过来,眉间聚拢怒气,好像身体里有一把火要冲出来一样,他将旗杆一横,似要发作。 “老石!”李耀喊了一声,跑到两人中间,“小心别伤了辛姑娘。”又转身对辛澄赔罪,“老石与我都是好武之人,尤其是他,简直痴迷武学,这才贸然出手……总之姑娘莫见怪。” 辛澄摊手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心道只要他之后别再来找茬就好。 辛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没说话,场面有一时的尴尬,李耀又道:“对了,辛姑娘是来……对,送给殿下的礼物,我们这些粗人哪里懂姑娘家的心思,姑娘真是问错了。” “无妨,你们且说说看,我只当作参考,集思广益嘛,郡主什么都不缺,寻常的答案也行不通的。” “这……”李耀把石隆往旁边推了推,被不耐烦赶回来后,道,“那要按我们来说,其实殿下对武学颇有研究,我们经常和江湖人打交道,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很少有殿下不知道的,甚至都会一二。我听说江湖上有一前朝所建的武库,其中收藏了天下所有门派的武功绝学,听说还有失传断代的绝世功法,想来是殿下也没见过,若是能得到它的话……” 曾经的武林江湖辉煌繁盛得多,有一个黄金时代,几乎人人习武,孩童立志成为大侠,自小便以树枝为剑,吸着鼻涕行侠仗义。可经前朝末年战乱动荡,门人好战成风,门派间倾轧兼并,武林因此逐渐凋敝,更有门派惨遭灭门,许多绝学就此断代失传,令人惋惜。 “哪怕只得一本,借此一窥曾经的武林盛世,对每个江湖人来说,都是一件幸事啊。” “武库……”辛澄失笑,“好吧,很有用的建议,多谢。” “哎,”李耀回过神来,“那只是传闻,谁能找到在哪啊。” “早晚会知道的。”辛澄自信一笑,抱拳离开。 她走后,石隆上前问道:“此女狡猾,一下便看出了我的来路,但她的轻功,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李耀没答,问:“她可是起居使,你竟朝她动手?” “狗屁!你这厮百般维护,不会还以为她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吧?” 李耀看了眼四周,把这大嗓门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可知她是什么来历,我听说她这起居使是当今太子太傅所荐,她和太子一个师父!趁她现在还在王府,与殿下关系不错,若是有心表现,说不定殿下还能牵线搭桥。” 李耀没说完,但石隆已明白,“你竟还抱着这等心思?” 李耀笑得心照不宣,“她长得又不赖。” 石隆攥了攥旗杆,站得人比杆直。 22、王重 用饭时,辛澄在考虑王府里还有谁是不熟的,然而她发现她和王府里谁都不熟,这可真是大意了。 她早该想到的,喜欢郡主不仅要靠近郡主,还要和王府的其他人打好关系嘛。 想起几天前见的人,辛澄打定主意,向郡主道:“郡主,我这两天随便在王府逛逛,好吗?” “别说奇怪的话,别做奇怪的事。”郡主敷衍地摆了摆手。 才不会呢,辛澄哼了一声,“那么,今天还有明天,我都喜欢郡主。” “出去。” 辛澄从善如流,用过饭后去了藏书阁一楼。 藏书阁依山而建,高处自然是通透,精致绝佳,但下面则有些昏暗了。郡主很大方地用了几颗碗大的夜明珠置于堂中,照得此处日夜明亮,王府的侍卫侍女随时都能来此读书。不过连接中堂的两处通道还是幽深,这里存放的是档案卷轴,平日里鲜有人来。 在与萝卜大眼瞪小眼半个时辰后,她总算开了口,说那个死鱼眼住在这里。 便是上回月初郡主交代事宜时,统管核查云州税赋等等的那位,辛澄对那双死鱼眼还算印象深刻。 通道两边有不少房间,都上了锁,幽深得仿佛暗无天日的洞穴一般,住在这里边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怪人。 通道是弧形首尾相接,辛澄走到正中间发现其中一间透出些微光,便上前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辛澄拎着食盒整理笑容,又敲了敲。 半晌,听见里面一阵纸页落地的簌簌声,而后一双手扯开了门。 乱糟糟的头发,凌乱不整的衣裳,还有惺忪的眼怀着并不善意的目光。 他便是王重了,辛澄主动问好:“先生有礼了,这里有我带的一些糕点,还请笑纳。” 他倒是伸手接了过去,不过没说话,立刻便要关门。 辛澄眼疾手快扶住门边,并不意外得了冷脸,“呃,听郡主说要先生核准与云州府衙架阁库中的记录,这可是不小的工作量,我也可以帮忙的。” 他瞪着那双死鱼眼,将辛澄打量了一遍,说:“好。” 他开门让辛澄进去,自己靠在墙边打开食盒塞了块糕点,含糊不清地说:“那一堆就是,你帮忙吧。” 一进屋,辛澄仿佛迎头撞上了纸卷堆成的海浪,给她拍在门框边几乎晕了过去。 四方的屋里到处摆放的都是卷轴,地面全是散乱的纸张,王重倒是干脆赤脚踩在上面,辛澄停留在岸边一时不知如何下脚。 “不是要帮忙吗?快啊。”王重催促,在辛澄下脚时又道,“哎,那是云州府下长兴县近几年蝗灾前后粮产的统计对比,很重要,别弄坏了。” 那就不该扔在地上吧,辛澄心道,不过动作更加轻柔,她知道这件屋子里就没有不重要的,故而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纸张拾起,先分门别类地归置好。 不过弯腰忙活了半天,还是累得够呛,这里又不通风,辛澄已经闷出一身汗来。 王重的嘴也没停过,在吃糕点的间隙里指挥辛澄东搬西找。 辛澄扶着腰歇一下的时候,王重咬着糕点,忽然笑了出来,“突然想起你是起居使,不敢劳烦,还是我自己来吧。” 从辛澄到这开始,他的态度属实不算好,说话都像带着刺,不过辛澄看他这幅样子猜他大概是放浪不羁的书生才子,大抵有几分傲气,既存着拉拢关系的目的,这种态度也就不太在意了。 “无妨,为郡主分忧是理所当然。对了,先生在府几年了,可知郡主喜欢什么,我想给郡主送份礼物。” 他嗤了一声,“缺男人啊,你送吗?” 辛澄停下动作,转身看他,“这话是郡主想的,还是你想的?” 辛澄会武,王重则是不会的,眼神交锋的一瞬,双方都明白这个事实。 王重没接话,吃完最后一块糕点,拍了拍手,“行了,待会把这也收拾一下,免得招虫子。” 辛澄皱眉,再大的傲气也不是这样使的,难受,没到能直接动手的地步,若是同他理论“你没有礼貌”又觉得浪费时间。 不流通的空气,如山重的书卷味,被汗水包裹的潮湿感,还有挥之不去的男人喘气的味道,待在这里令她一点也不舒服,这人的种种行为,也让她有种熟悉的厌恶感。 辛澄转身推门便是要走,被王重叫住:“喂,活都还没干啊。” “不是不敢劳烦吗?”辛澄片刻不想留,快步逃离。 莫名其妙的,按理说这人只是不礼貌,旁的也没什么,她却不知怎的,心里涌上一股委屈感。 她不喜欢这里。 “郡主——”还是回到郡主身边,郡主真好看赏心悦目,眼睛被净化了,嗅嗅,果然,郡主身边空气都是清新的,鼻子也得到了安慰。 “死开。” 好听,但还不够。辛澄眼神祈求郡主多说点。 干脆躺倒在郡主身边,让自己全身被郡主身边的空气包裹,“好喜欢郡主啊。” “……” ——出去一趟又犯病了。 *** 又是一个不眠夜,辛澄活动了下身体从房梁上下来,已经两天没睡好了,站在梳洗台前,她掬了把清水,揉了揉青黑的眼底,强打起精神来。 昨天在那个死鱼眼那里心情很不好,辛澄还没补充好能量。 “郡主——” 藏书阁二楼除却平时用于读书观景的前厅,屏风后还有几个小房间用于小憩或摆放郡主的私人收藏品。 此刻郡主便在其中一间小室里,当然,辛澄被关在门外。 “郡主,你不知道,昨天那个王重,实在讨厌得很……”辛澄靠在门边向里边抱怨道。 直到辛澄说完,里面也无一句回应,只听得时时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像是在凿什么东西。 说了一阵,辛澄累了,便干脆在小室门前盘坐下来,靠在门框上说话,“郡主在做什么?” 依旧没有回应。 “咦,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从背后传来,辛澄回望过去,觉得眼熟,眨了两下眼后想起来,是昨天练武场边差点被球砸到的侍女。 “是你呀。”这也没办法,府里的侍女都穿着一式的衣裙,除了萝卜的那件深些,其他都差不多嘛。 她向辛澄盈盈一礼,“昨天多谢辛姑娘,我本想着要上门道谢的,没想到在这遇见。” “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放在心上啦。”这样太过郑重其事反而会让辛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别的不说,郡主府上的侍女真是落落大方,人美心善,心情有变得好一点了,辛澄问她的名字。 郑有意,她记住了。 “感谢你带来的好心情。” “什么意思?”见辛澄席地而坐没想起来,她也蹲下来说话。 “没什么,你是来做什么的?找郡主的话她在里面,但很忙。” “这样啊。” “对,到现在一句都没理我。” “那你在这要做什么呢?” “陪着郡主……不是,让郡主陪着我。” “你……果然很奇怪。” “怎么说?” 她正要开口,小室的门“唰”一下被拉开,郡主面色不虞道:“你们倒是聊得欢快。” “郡主!”辛澄本是靠在门上,门开时差点朝里倒下去,还好被郑有意从旁扶了一把,仰头见到郡主的脸,辛澄立马跳了起来,因为起得太快,头还有些晕,“你忙好啦。” 郡主赶紧往后退了退,一旁郑有意起身施礼,“婢子惊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郡主看向她,手指指着辛澄,“提防此人,莫被她带坏了。印章我还没刻好,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取。” 辛澄面对伸过来的手指,张嘴,作势要咬,理所当然被骂了,“死开。” 郑有意已经应声退下,趁着郡主开门,辛澄向门内望去,“郡主在刻印章啊。” 室内亮堂如昼,西面的阁架上摆放着黑白红绿的各式石料,东面则是大小不一形式各异的钮章,正中一张几案散落几块初具形态的素章,以及刻刀印矩印床笔墨纸砚等工具,想来方才郡主便是在雕刻印章了。 “是啊,所以你不要吵我,今日若是完不成,我便把你刻了。”郡主握着印刀在辛澄脸上比划了两道。 辛澄捂着脸,忙不迭地点头。 待辛澄离开后,十八闭着眼问道:“早知她这么好打发,郡主还听她说半天,早点把她赶走不行吗?” 声音飘过前厅,传进小室,又带回回音,“你怎么不出声,你若是拔刀,她能跑得更快,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属狗皮膏药的,总还是要来烦人的。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十八无奈翻了个身。 23、仙女 可是,郡主刻印章是要做什么呢?没来得及问,辛澄想了下,那就去问问郑有意嘛,郡主那话是对她说的,她肯定知道。 昨日练武场蹴鞠之后,辛澄听见她同行的伙伴说要回西苑,便猜那里是她们的住所。 她记得之前路过这里时见过院子里架着竹竿,悬挂着各式衣服和染成各种颜色的练布。 到了西苑后,果然这处院子比外面瞧见的更大,入眼便是一座水转大纺车,不过现在停着,院中三两个侍女身着绿短襦红长裙,卷起袖口拿着棒槌正在捣练,另一边三人扯起白练,一人生炭,一人在中熨烫,屋内有人络线,裁剪,缝纫,俱是有说有笑,一片快活的气氛。 辛澄仿佛闯入了春日里百花盛放的花园,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果然女孩子多的地方就是美好,这里宛如仙境。 但在她闯进这里后,她们若有似无地望过来,还时时偷笑,辛澄怀疑自己衣服穿错还是被当做猴子看了。 正要开口询问,好在郑有意及时出现了,“咦,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约是这句问候有点耳熟,辛澄与她不由得都笑了,辛澄感觉舒畅多了,说:“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郑有意把她带到一旁,辛澄问出了印章的事。 “哦,郡主吩咐要赶制一批冬衣,那是要缝制在衣服上的。” “不仅要画出图样,还要亲手雕刻印章吗?” “嗯,王府造作的每件物什都有殿下的名字刻印作为印记,以证明这是殿下的所有物。” 她指着自己的衣襟口,前襟的纹样间果然有用细线缝制的篆体“泠”字。 “那冬衣我也能有一件吗?” “呃……”郑有意脸上划过尴尬,“其实之前尹嬢嬢问过,但郡主说你不是王府的人,不用管你。” 郡主!辛澄在心里对郡主舞拳头抗议。 “我也要穿冬衣!”辛澄不平道。 郑有意抿着嘴,为难的模样。 “啊……算了。”和她一个婢女说也无用,她们都是听命于郡主殿下的。 严格来说,她身为监视王府的起居使,的确不能算做是王府的人,但被直接这么说,还是会有一点被排除在外的难过,一点点而已。 因为只有一点点,辛澄很快便把这份情绪埋起来,扬起笑脸。 “你刚才说,郡主很喜欢刻印对不对?” 转换话题后郑有意松了口气,笑道:“你是不是想着给殿下送玉石或刻刀,甚至亲自刻一方印章送给殿下博欢心,对不对?” 辛澄吓得连退三大步,捂着额头,“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被逗得笑了出来,捂着嘴说:“太老套了,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如果这种把戏有用的话,殿下早就……” 她换了口气,遗憾道:“总之殿下并没有特别喜爱之物,我们姐妹入府这么长时间,天天花费心思,殿下也没能和我们亲近亲近呢。” 嗯?辛澄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们?大家? 像是为了给辛澄证明,郑有意拉上她走到她的姐妹中,只听她们道: “是啊,我给殿下缝制了香包,还悄悄在里中藏了自己的心意,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能发现给我回应呢?” “说不定殿下扔在哪都不知道了,我给殿下制过一身皮甲,亲眼见到她穿着我做的皮甲在马场驰骋,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拎着银剑,立马时束起的长发随风猎猎,飒爽英姿美得令我晕了过去,还听见殿下对我说了声‘嫁’呢。” “你是马么?要说还得是我,我给殿下的肚兜绣过花样呢,一想到郡主香香软软的浑圆包裹在我……” “打住——!” 辛澄喘了喘粗气,“你们……你们……” 她们哪里是什么仙女,分明都是恶鬼,恶鬼!郡主是生活在什么水深火热中啊! 院子里静了静,大约也觉得有些羞耻了,“好了,你也别想这些没用的了,快走吧。” 辛澄站在原地,听着她们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宛如身处炼狱! 她们还自顾自讨论着,“郡主没有特别喜欢的,不然,想想看殿下缺些什么?” “殿下能缺什么呀?” “嗯……” “情郎?” 辛澄甩开袖子往外走,耳朵竖起来。 “那只能是阮将军了吧……” 辛澄火速赶回来,径直到角落里的那位侍女面前,“你刚才说什么将军?” 她还没张口,身后传来一句浑厚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院内院外倏地噤声,个个低眉顺眼,装模作样的都在忙手上的活计。 “告诉你们要赶工期了,还是如此懒散!” 她们不敢回话,辛澄站在其中有些窘迫。 “起居使大人。” 来人正是王府内主管衣冠服饰及汤沐巾栉的尹嬢嬢,年纪也很大了,辛澄不敢受礼,赶忙俯身,“嬢嬢。” “尊驾可是要记录王府如何制衣裁衣?” 辛澄没有带纸笔来,尴尬地搓了搓袖摆,“不是,只是随便看看……” 尹孃孃这才直身,“郡主殿下吩咐我等赶制一批冬衣,工期繁忙,无暇闲谈,若无要事,还请阁下自去。” “是……我这就走。” 被赶出来了,明明她没来的时候,她们也闲得很。 辛澄走在回廊上,遇一处临水的栏台坐下,双手吊在栏杆外面,无趣地甩了甩袖子。 还没到日落时候,但日光渐红,将眼前这片小池塘笼了一层薄纱,水波堆叠处也洒落点点金光。 林英抱着账簿经过时看见的便是瘫在那的一坨。 她斜了一眼,便继续走自己的路,顺嘴道:“提醒你一声,记得还钱。” 辛澄扭过身看到是她,心情不好偏她还要来扰,意气翻涌上来:“我不还又怎样?” 林英脚步定住,转头,“你说什么?” 辛澄正坐回来,双臂展开倚在美人靠上,坐的大马金刀,一脸嚣张跋扈,“我可是天子使者,怎会向你借钱?更别说只借区区二两银子。借条?定是伪造的!你那利息可比外面钱庄都高,告到官府去,还要治你的罪!” 林英双手抱臂,“你的意思是想赖账了?” “你奈我何?” “好。” 她字正腔圆地念完一个好字,转头便走了,辛澄架势摆在这没人看,左右望望,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臂。 怎么这就走了,按说她这么爱财,好歹还要理论几句才对,她正想借此吵吵架呢,反正和这位已经是不可能搞好关系了。 辛澄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去找林英解释,突然感觉背上一凉,以为是池边掉落下来的树叶,便伸手去抓。 却是滑溜溜,凉咻咻,一长条的。 心中正疑,手背兀地一阵刺痛,辛澄连忙甩手就扔,却被它钻进衣袖里,跟着紧缚小臂。 一瞬血凉,辛澄左手抓住那玩意,恨不得把整个右臂拽下来,扯出往外一丢。 一条通体翠绿的小蛇,没见到蛇头,蜿蜒斗折逃进了池塘里,辛澄跌坐在地,冷汗止不住往外冒。 抬起手背一看,果然是两个血点。 辛澄不敢大意,立马封住周围气血,爬起来去找府里的医者。 惊惧之下扯出了个笑,呵,终于来了。 *** “是翠青蛇,没毒,放心吧。” “你又没看见,”辛澄想了下那窜进水里的绿长条,又起一层鸡皮疙瘩,“万一是竹叶青呢?” 府里的尹大夫不在,给她包扎的是个扎两个小揪揪的小丫头,像模像样地围着白围裙,脖子上还挂着长命锁,只她一半高。 “看你被咬了到现在也没什么反应,就知道不是竹大姐,而是可爱的小青啦。” “可爱?” “对呀。”小丫头点点头,用手比划着,“圆圆的脑袋,黑溜溜的眼睛,只会无辜地望着你,性子胆小又温顺,很可爱的。” 辛澄把手递过去,“咬你一口试试?” “你可真胆小。”小丫头学着大人摇头,很是做作,“不过一点都不可爱,不放心的话,你要不要看看,竹大姐和小青?” 辛澄顿时感觉此处弥漫起了阴湿之气,“你是说这里还养着蛇?!” 小丫头把白眼翻出大人模样,“就你这样的,还敢到处说喜欢郡主殿下,真是没有脸皮的胆小鬼。” “……”这小鬼!等着! 辛澄抄起双臂抱着,“你家大人呢?尹大夫去哪了?” 小身影搬了个板凳,去药柜边抓药,“去城里义诊啦,你好烦。” 辛澄一拍脑袋想来,郡主提过。这座王府没有无能之辈,尹大夫的医术不说顶尖,也是很高超的了,这才能被郡主招揽进来,可王府有赖于十八的保护,大家没什么被独门武功重伤或是中奇毒的机会,平日里碰到更多的是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随便外面一个医馆的医师都能应对。 这便浪费了她的医术,因此郡主便让她有空闲时去城中行医,当然不收诊费,所用医药也由王府出,算是惠及百姓。 哼,既然今天不在,那就之后再去找尹大夫告状,不过现在辛澄也不打算放过这小孩,打量起了四周。 这间医所在前院向东,外面是一片药园子,几个侍女正在其中修剪打理,这座小院被用篱笆围起来,院前用大簸箕晒了些草药,四周弥漫着药草味。后院望过去有些碾药煮药的工具,没看见蛇养在哪里。 这些都还寻常,不寻常的是门楣上挂了块八卦镜,墙上请了把桃木剑斜挂着,辛澄想起这丫头方才给她包扎时腕上系着五色绳,心中有了猜测,便道:“你家大人不在家,那你可要小心些,这王府里有鬼。” 辛澄特意放慢了尾音,果然见那丫头背影一僵,像木头似的“嘎吱”转头,“谁,谁说的!” 猜对了。好一个色厉内荏,不过想来她还不知道这个词,辛澄咧起一个山鬼般的笑,“我没在骗你哦,鬼啊最喜欢吃小孩了,尤其是不礼貌说坏话的小孩。”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咬着嘴唇,倔强着但看起来要哭了,“你胡说,你骗人!” 哼,到底还是小孩子。不过所谓“有鬼”,她也的确没有说谎。 “你就当我骗人咯,睡觉小心点。” 吓唬完小孩后,辛澄赶回藏书阁。 “郡主,王府里有鬼,有人想害我!” 24、有鬼 辛澄在门外便喊起来,踢了鞋进去,却见到还有旁人在和郡主议事。 是林英,她抱着一大叠账本,应是在和郡主报账。 辛澄哑火,在一旁跪坐下来,等她们说完。 “好,我都知道了,干得不错。” 林英已经和郡主汇报完了,见到辛澄进来,边整理账簿边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请教殿下。” 郡主倒茶,“嗯?说罢。” “如果有人向我借了钱,之后却想赖账怎么办呢?” 辛澄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有人喜欢向别人告状啊,太没品了!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是讨厌! 郡主瞥了眼辛澄,“暴力催债也不是不可。” ——当然不可以啊,郡主! “可如果她会武功呢?” “本郡主在此,难道还有人敢对我的人动手?” 林英语郡主一问一答,辛澄拼命地向那边使眼色,会还的会还的,但别在郡主面前啊,那也太难看了。 林英转身向她走来,脸上挂着恶鬼似的笑,十指交握,活动了下手腕。 辛澄心道不会吧,难道真要动手,这人眼里盯着钱就疯了吗?不至于吧? 辛澄站起来后背抵着墙,抬起手挡也不是,运功也不是,还拼命地使眼色。 “林英。”郡主忽然叫住她。 林英停下,辛澄如蒙大赦,听郡主向这边问道:“手怎么了?” 辛澄下意识朝手背一看,方才太激动,纱布上渗出一片血来,丝丝痛觉传来,她赶紧借此转移话题,“对,我就是想说这个,王府有人要害我!” 郡主已经起身走过来,对着她抬高的手背,闻了闻,片刻后,一掌拍开她的手,“报应!” 辛澄捂着手疼得差点蹦起来。 林英有些吃惊,“郡主?” “无事。”郡主丢了个嫌弃的眼神,“让她整天无事招猫逗狗不算,眼下什么时节了,还去惹蛇,被咬活该。” “我哪有!”辛澄扯开嗓子,“我是想和王府的大家打好关系,并找出其中几次对我下手的鬼,就是它放蛇咬我!” 郡主显然不信,“咬人会放没毒的蛇?” “那可能……是它没分清呢?” “那就该把你毒死算了!” “嘤……”辛澄眼角噙着泪花,郡主好狠的心。 偏有人分不清眼下的气氛,竟还能笑出来,“哈哈哈……” 如此幸灾乐祸,不是那个趁火打劫的林英还能是谁! 辛澄吊起眼角,凶狠地盯着她。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天里辛澄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抛除她见钱放光的眼睛,开口铜臭味的嘴,只能听着钱响的耳朵,以及遮蔽了身份的男装……她竟还是个笑如春风的明媚美人。 但话再说回来,抛下这些之后还能剩下什么,啧。 “失礼了。”好歹面对郡主时还懂得礼节,向郡主告罪后便离开了。 没再提借钱一事,辛澄多少松了口气。 郡主踢她脚尖,“今天闹够了,回去吧。” 都说了她有正经事,郡主偏不信,辛澄耍无赖似的箕坐在地板上,“累了,等吃饭。” 郡主便不再理她,回到书案前,在渐变的晚霞中铺上纸笔,研磨颜色。 书案角上多了一方红檀木匣,看来郡主已经刻完印章,想起这章的用途,辛澄问道:“王府裁制的冬衣,我没有吗?” “你又不是王府的人,自己买去。” ——你又不是王府的人。 秋风拂面,凉意绕过鬓间,吹起纸角,触及笔毫,融进墨里。 辛澄也顺着秋风把视线送往郡主的身侧和握笔的指尖,自觉有同等的缱绻意。 然秋风拂不动墨色,辛澄的目光自然也无人理会。 扫过郡主腰间的佩囊,辛澄想了下,问道:“郡主身侧的佩囊,有拆开看过吗?” “你又想做什么?” 干嘛总是觉得她不怀好意嘛,这次怀有歹心的可不是她。 “闲聊啦,天色正好嘛。” 郡主这才抬眼,远眺阁外,天地格外静,斜阳不知坠入哪座群峰,远山如虚影,天边残霞里有几点飞鸿,明晨或许会下霜,天气越发寒凉了。 大约是同意辛澄的说法了,郡主解下佩囊,回道:“已经缝制好的,拆它作甚。你想要这个?” “不是,”辛澄摇头,“没事。” 听她这么说,郡主脸上反而显出狐疑,两手一抻便打开香囊,这一下令辛澄心惊肉跳,立马扑了上来,郡主知道她有这一着,轻巧避过,将香囊里的东西都倒在桌上,还将香囊整个翻过来,扫视一遍,看向辛澄,“除了香料,还有什么?” 辛澄也看了分明,什么都没有,将心底浮起的笑意压下去,一本正经道:“是啊,香囊里当然只会有香料啊,还能有什么?” 郡主眼睛一眯,“本郡主可不止这一只香囊。” 果然辛澄又鼓起眼。 “为何突然对我的佩囊感兴趣?”郡主紧盯着她。 “没有啦。”辛澄打了个哈哈,从郡主身边挪走。 但关于另一件事,其实她更在意,但、但是……辛澄抓了抓耳朵,眼睛偷偷向郡主领口瞥去,再向下,迅速收回,轻咳一声,将声音调成若无其事,“那、那郡主的大小衣裳,都是经她们的手缝制的吗?” 没说完,郡主就“唰”地站起来,走到廊檐下,辛澄不明白时怎么了,就听郡主问:“十八,你的刀呢?” 太阳下山,十八也到了上工的时候,她打折哈欠问:“哪把?” 郡主回首死盯着辛澄,视线已经把她捅了个对穿,“那把杀人不见血,轻轻一挥便能将人斩成两半的宝刀!” 辛澄心虚地站起来,“郡主,怎么了嘛?” “你说呢,你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辛澄的所有动向都落在郡主眼中,偷偷摸摸的视线,居心不良的问题,还有可疑的脸红已经蔓延到耳后了,这厮!“上次买书的时候就不该轻饶了你!” “我不是,我没有,我脑袋里干净得很,是她们,是那些做衣服的侍女们……” “住口,除了你,王府里还有谁能如此不知廉耻!” 暂时没拿到刀,郡主对着她的屁股给了一脚。 “嘤……”辛澄跪伏在地板上,委屈地直哼哼,“我、我根本没想那么多,她们比我过分多了,郡主你都不知道……” “我杀了你!” 辛澄捂着屁股逃了,树上的寒蝉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声,秋老虎还在,天气还热呢。 *** 夜半,星子无言,风月俱静。 辛澄伏在梁上,还想着白天的事,郡主生气了,虽说她也确实不是没有想象,但事出有因,罪魁祸首不该是她。想着明天再去和郡主解释,她小小打了个哈欠,犯起了瞌睡,正觉得背上有痒意时,突然听到窗外有一点动静。 她全身包裹在紧身衣里,将面罩拉上,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窗缝里,一缕缕白烟飘散开来,辛澄立马屏息。 难怪此人这么多天来做手脚她都没发觉,居然还用上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过了一盏茶功夫,窗户打开,一个身影慢腾腾地翻了进来,落地时明显“咚”了一声。 辛澄眯了眯眼,小口换气,看来此人不会武。 那身影一动不动,看起来也很紧张,一直盯着辛澄睡的床。 床上,盖了被子的被子睡得一动不动。 一切平静,那身影踮脚走到桌边,摸到桌上的梳妆盒,一层层打开。 见他从怀里取出什么东西正要动作,辛澄轻身跃下房梁,一把匕首抵在他颈侧。 “这次是什么?蝙蝠,老鼠,还是蛇?” 他没出声,停顿了一会,转身袖口一挥便跑。 辛澄抬手便挡,却感觉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粘在她身上了,她抓了一只借着微弱的月光来看,油光水亮的大翅膀,几乎戳到她的两根长须子,还有几条带毛摆动的腿,辛澄顿觉一股麻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是大蟑螂。 辛澄即刻运转全部内力,向外震出,飞身便追,咬牙道:“你真的惹到我了。” 片刻后,辛澄追上他,抬脚横踢,直击他的脑袋,一招便叫他卧在地上,痛得叫了出来。 辛澄又一脚踏在他肩膀上限制住他,一手扯开了它的面巾。 “呵,原来是你。” 25、外人 辛澄扯开他的面巾,问:“为什么?” 他满身都是嫌弃,“因为你恶心。身为女人,不想着嫁人生子,天天妄想和女人谈情说爱,令人作呕!” 辛澄一脚踏在他背上,“是吗,那现在呢?” “恶心!”他因为剧痛满脑都是汗,但仍咬着牙说,“男女结合才是天道,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大盛便要亡国!你们这种人就是有罪,就该严刑管教,要是还不改,就该去死!” “好啊,那你试试,谁会先死?”辛澄脚尖移到他右肩,用力碾了下去。 “什么人!” 他为了避人耳目走的偏僻的墙根下,不过他此时的痛叫迎来了巡逻的守卫。 “辛澄姑娘?这是……王重大人!”守卫先看见了辛澄,火把一照,被她踩在脚底的正是那个死鱼眼王重。 辛澄本想把人再好好教训一顿,此时只好作罢。 守卫三人一组,见眼下状况已摆出了戒备的架势,其中一人道:“何故伤人?” “自然是他不识好歹。” 几个守卫交换眼神,两人将王重搀起,一人道:“二位随我等见郡主定夺。” 眼下毕竟已是深夜,再去吵郡主睡觉不好,辛澄犹豫了一下,但巡逻的护卫很强硬,“请!” 辛澄犹自有气,自认行的端正,是他王重有错在先,便也不惧。 来到郡主寝院外,守卫禀告了情况后,室内亮灯,不一会,郡主便裹着厚披风出来了,简单梳理了妆发,不至于失态,但面上尽是倦色,首先便瞪了辛澄一眼。 辛澄悻悻低下头。 郡主这才看向被抬着半死不活的王重,眉心一皱,“伤的多重?怎么不先送医?叫尹大夫来。” 守卫跪地:“回禀殿下,已去请了,此前起居使将王重大人按在地上施暴,我等不知何故,不知如何处置,特来打扰,请殿下恕罪。” 郡主一摆手,复又看向辛澄,面上多了凝重。 辛澄便一一解释,将这些天来她房间里出现老鼠,走路莫名其妙摔倒,出门遇见蝙蝠,蛇等等的事说给郡主。 “然后便是今天晚上,他往我的梳妆盒里放蟑螂,现在去我房间恐怕还能找到不少,被我抓了现行,这可是铁证。” 王重在一旁被两个护卫扶着,面色惨白,满脑门的汗,郡主令他先坐,很快尹大夫匆匆赶到,立刻为他看伤。他从头到尾听辛澄的指控,一声未吭。 郡主听完后问他:“可是事实?” 王重竟也没想狡辩,忍着痛咬牙道:“是。” “为何?” “她以女子身份肖想郡主殿下,不守妇德,更无尊君之心,简直大逆不道。” “你看不惯她?” 他一脸大义凛然,不屈的神情好似赴死也不惧的卫道士,“没错,我一点不后悔这么做,这种人就要给她教训,若不是……” “放肆!”郡主一声暴喝,在场人俱是心神一凛,辛澄本捏着拳想再给他打一顿,也闻之一松。 “她是陛下派遣的起居使,你敢对她不敬,究竟是谁无尊君之心?” 王重慌要拜伏,“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尹大夫将他按回去,郡主换了口气,问:“他伤势如何?” “回殿下,腹部有淤青,大腿胳膊有几处擦伤,都无大碍。最严重的是右肩,有骨裂,须好生休养,暂不能活动。便是养好后,也提不得重物。” 王重盯着辛澄,发出一声低吼。 辛澄回他一声冷笑。 却见郡主行至面前,俯首躬身,抬手向她行礼。 在场所有人又是一惊,跟着纷纷垂首跪向郡主,辛澄慌得退了两步,伸手去扶,“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却被郡主避过,只听郡主的声音依旧泠泠如月下泉,“王重是王府属官,冒犯了起居使,萧泠有管教无方之责,还请尊使宽恕。” “别、别这样啊……”辛澄着急,想去扶郡主却总是被避开,无措的两只手不知往哪摆,“这和郡主又没有关系,我怎么可能怪郡主啊。” “此事确是王重有错在先,今他已自食恶果,而尊使安然无恙,可否就此揭过?” 郡主在给王重求情,可哪里用得着这样,这王府何时不是她说了算的,她又什么时候不听郡主的话了,怎么要这样对她说话,就为了王重? 辛澄闷闷地开口,“我知道了,郡主你别这么说,我不同他计较就是。” “萧泠代王重谢过。”郡主起身,看向她,眼底盛满月辉,“阁下乃天子使臣,泠不敢不敬,只是王府也有王府的规矩,他们在王府尽忠守责,我自也要庇护他们不受欺凌。若此等事还有下次,烦请起居使先告知萧泠,我定会给阁下一个交代。” 辛澄看不懂郡主的眼睛了,“郡主是在怪我吗?” 怪她私自动手打了王重? 郡主敛眸,“尊使蒙受皇恩,此身矜贵,自有殊荣,日后也请阁下保重自身,莫再行有误解之事。” 这是在说都是因为她说喜欢郡主,才导致王重对她厌恶,以致眼下这个局面是吗? 辛澄眼里好像蒙了一层雾,郡主的身形也不甚清晰,她着急去抓,去确认郡主的存在,却一手空,她不知所措地迷失在雾中。 她好像听见郡主朗声对在场的人道:“起居使辛澄身负皇命,所有人以礼相待,不得逾越,否则定不轻饶。” 尹大夫要回去开药,几个护卫找来担架帮忙把王重抬过去,郡主吩咐几句后要回去补眠。辛澄一个人站在院中看着这一切,好像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又好像没有,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把她和他们隔开了。 她一瞬间明白了郡主的话,他们是一起的,都是王府的人,而她不一样,是外人。亲疏之分,内外之别,就是这样。 郡主要护着的,是她的自己人。 辛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但过了一个晚上,她又想明白了。 就是郡主不把她当自己人嘛,早就知道了的,没关系啊,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要和其他人打好关系,努力融进王府,靠近郡主,让郡主喜欢嘛。 辛澄便又挂起笑容,一大早便去问候郡主,和往常一样和郡主打趣,但郡主化身冰雕,周身弥漫着寒气,话也不同她说,辛澄再是热络,也不可阻止地让场面冷了下来。 辛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到郡主下首,跪伏在地上,认真道:“郡主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伤了王重,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郡主除了冷,还很忙,头也没抬,“起居使日后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你我自然无碍。” “可我喜欢郡主啊。” 郡主速度收拾好了一叠纸卷,起身离开。 辛澄彻底无计可施。 *** 但辛澄永远不会放弃,她决定去找王重。 辛澄后悔了。听说王重已经回自己屋里了,他的肩伤好好修养也无大碍,只是日后小心不要持重而已。早知是这幅局面,当时她就该下手更狠些,她后悔的是没提前和郡主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忘了。 她昨天想了一整晚,其实明白了郡主的做法,理由有三。一是王重有能力,辛澄也是看过他整理的各类卷宗,干得很好很不错,所以郡主需要他。二是郡主有原则,正如郡主所说,王府的人对她忠心听命,她便护他们生活富足,不为外人欺。所以无论赏罚都要由郡主做主,旁人不能插手。三是郡主需要笼络人心,她自幼父王不在身边,管理偌大一个王府并不容易,主弱奴强可能会出现奴欺主的局面,这不仅需要郡主的才智,还要会笼络人心,辛澄作为外人而且是监管王府的外来人伤了王重,郡主肯定会站在他那边,至少要表明态度。若是此时郡主帮着外人说话,说不定会令王府人心动摇。 辛澄越想越合理,想通了就不难过了,她现在去找王重,配合郡主做出个好姿态来就是了。 她去了藏书阁一楼,但人不在,这里堆的都是书卷,虽然看王重经常就在这里睡了,但显然这里应该不是他本来住的地方。 辛澄退出去,打算找人问问。 藏书阁大厅有人在看书,辛澄悄声从侧门出去,正听见几个侍女在闲聊。 “我早说了,女人和女人,多恶心啊。” “谁说不是呢,还整天说说说,真不害臊。” “虽说我也看不惯王重那副邋遢样子,但好歹是咱们王府的人,叫人打成那样子算怎么回事?” “那又能怎么样?人家可是皇帝派来的,殿下还传令了,要咱们小心伺候呢。” “真可气,哪来的个恶心怪物!” 辛澄隐在拐角后,明明是骂她的,她还静静听她们说着,听到最后一句声音大了被伙伴们齐声嘘了下去,辛澄便适时踏了出去,“敢问各位,可知王重住在何处?” 心虚的她们又被一吓,慌慌张张地指了路。 辛澄回到东厢房,才发现这里离她的住房不远。 辛澄直接推开屋子,便见王重卧在躺椅里,右肩包着纱布,整个胳膊吊着,平时他就像根杂草一样,现在窝在那里更是如同被人随手丢在路边的烂菜叶。 惹人怜惜?呸,更让人恨不得把他踩进泥坑里。 而且显然,对面望过来的眼神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倒过得不错,脚下早早地烧起了炭盆,手边搁着一盆吃了一半的苹果橘子梨,身旁还有个侍卫打扮的汉子,拎着食盒看来还有专人给他送饭。 辛澄回身把门关上,顺势扫了一圈屋里,便见里屋角落里有几个奇怪的陶罐子,她盯着这两人默不作声过去,揭开一个,里面是几只蜘蛛。 盖上,“看来你还有后招。” 看王重的样子现在也没想掩饰了,“是你不识相。” 听他声音便觉十分找打,辛澄眼神收缩,甩过去,被那个侍卫挡住,他道:“起居使不请自来,搜查房屋,所为何事?” 他身量高,块头大,声音雄厚低沉,右拳紧握,眼神逼视着辛澄,像一堵墙隔在辛澄与王重之间。 辛澄疑道:“你是他朋友?” “没错。” “要为他出头?” “不敢,起居使身份尊贵。” 辛澄不屑地笑了下,“也就是说,若不是因为身份,你现在已经把拳头轰在我身上了。” “不敢欺瞒,是。” 他说这话,眼神上挑,哪是不敢欺瞒,分明是故意挑衅。 辛澄磨了磨后槽牙。 但若她动手,无论输赢都只会令郡主更加疏远,想了想郡主,辛澄还是把情绪压下,转身欲走。 他身后王重嗤笑一声,与那侍卫道:“表哥,你不是要看话本子吗?我已经写好了一个你拿去,讲的是个少妇瞧不上男人跑去勾引别家女人,被她隔壁的老王好生玩弄了一番,再扔到青楼当面给男人骑……” 辛澄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扔过去,被那侍卫伸手一拦,砸碎在墙上。背后王重还在说:“那少妇可算是知道男人的好,从此天天求着男人,快活得很啊!” 26、一等 “嘭哗啦啦”,听到瓷片碎裂的声音,辛澄才知道刚才扔出去的是个瓷瓶。 “你说什么!” 侍卫竟也冲着她笑,“写写话本以慰劳白日辛苦,不曾危及大盛,起居使还管不得吧?” “好,”辛澄怒极反笑,“起居使管不得,我辛澄偏要管,你也忍很久了吧,动手啊!” 辛澄旋身欺近,一脚横踢,他本把手放在刀柄上又拿开,双臂并拢合挡,“劝你停手,否则我不客气了!” “呸!有种你来啊!” 这话果真能激怒他,他喝了一声,拔刀就砍,辛澄用腿别住他的手臂,下腰绕过刀势,从左换到右,对着他右腰一拳。 他只是个普通侍卫,武功一般,只是块头大,体格硬,辛澄一出手,震回来的力量令手麻半天。 一刀迎面斜挑又横劈,辛澄飞身后撤,跃上窗台,将人引至屋外,放开身手与他周旋。 几招之后,辛澄抓住机会,缚上他的肩膀,勾腿狠命一扭,令他暂时失去平衡再对着他的背踢出一脚,并借力飞身回屋,她的目标始终都是王重,她今天非把他两只手都废了不可。 王重胳膊伤了,腿脚没事,正在门口看热闹,几息之间,辛澄便调转攻势冲他而去,他吓得连退几步,随手胡乱扔东西,大喊救命。 辛澄恨不得仰天长啸,这货属实命大,先前给辛澄指路的侍女知道她去见王重,转身去找了侍卫,此刻正好赶到。 还是李耀亲自带队,在辛澄就要抓住王重的时候,挡在她身前,“辛姑娘快住手,这是怎么了?” 辛澄胸腔里燃着一把火,焚烧五脏六腑给四肢提供力量,都忍不住打摆子,却可恨她现在没法将王重怎么样。周围聚集的侍女小声讨论着,怪她耳聪目明,都听进去了,再给火里添把柴。 “她疯了吗?” “又仗着身份欺负咱们的人,郡主该好好治治她。” “不是说喜欢郡主吗,怎么弄成这样也太难看了。” 辛澄双手捂脸,她感觉到有热意从眼眶中涌出,她明明丝毫没有悲伤,连眼睛也不听话了。 绝不能叫他们看见,否则“他们”更有理由欺负她。 从来都是这样,你和他们不是一家的,你是外来人,是野种。 欺负你是应该的,谁让你娘就是个万人骑的,你就该被人糟践,你还敢反抗,往死里打!她哭了哈哈,就要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辛澄心中火气上涌,将眼泪燃烧殆尽后,这才睁眼,去看“他们”每个人的面目。 哈,她看到了什么?他们眼中居然有惊恐,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他们还会害怕,哈哈,他们当然要怕,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她有能力,她可以一个个捏死他们。 “都散开,去通知郡主!” 郡主! 辛澄感觉自己燃着的火晃了晃。 郡主……火光连同她全身的力气全部被抽空,她跪倒在地。 李耀抓住辛澄的手臂,关切道:“辛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放心,我定不会轻饶他!” 辛澄撇开手,爬起身身便走。 郡主……这次郡主也是“他们”啊…… 辛澄感觉自己全身像是重新拼装过,脑子和身体失联了,只知道要走,走去哪不知道,脚也拿不定主意,遇路便走。 猛然抬头,竟又走到藏书阁前了,辛澄调转脚尖,向另一边湖心亭走去。 走到一半,李耀追上她,又是几句关心的话,辛澄随口道没事,让他回去不用管。大约是这样说的,耳朵嘴巴也都和脑子脱节了,她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 到湖心亭吹风,看水面被微风吹皱,也或是没看,听亭角风铃乱响,亦或是没听。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被一张男人脸挡住,还是李耀。 “你觉得如何?” 视野收窄,她不得不分出精力应付这场交谈,问:“什么?” 李耀叹口气,一脸郁色,“要我说,王府之人对你多有芥蒂还是因为你的身份,若你能转换身份,我们再多亲近亲近,误会自然没有了。” 辛澄皱眉:“我们?” “放心,有我在,我会保护你,以后你都不用再逞强了。”说着,他伸手来握辛澄放在石桌上的手,眼底蕴着比湖水更深的深情。 辛澄立即收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耳朵这才把刚才话里的意思送进脑子里,神智总算回笼,开始理解并做出回应:“李统领,守卫王府是你应尽之责,我身为起居使,你护我安全也是分内之事,你想说什么?” “我……”他一时语塞。 辛澄脑子转回来了,“我身为起居使记录王府诸事呈与陛下务要客观诚实,你我各尽本责,还请李统领莫要害我遭陛下怀疑,告辞。” 听了郡主那么多公事公办的语气,多少也会说两句,只是她平时也大喊着喜欢郡主,现在这么说显得很虚伪,但她眼下也不想考虑那么多了。 藏书阁二楼,郡主在栏杆后隐了身形,对着湖心亭看了有一会。 十八在一旁问:“去探探?” 郡主摇头,她身后大厅里,几个侍卫搬来搬去正在忙活。王重提不起胳膊了,她只好命人将王重正在整理的卷宗都搬上来,由她亲自来看,都是辛澄干的好事。 这还不止,刚才侍卫又来禀,辛澄又与人打架。好在是回报说是两人都没有受伤,只是暂时不知道动手的原因,郡主便命人再去探。廊台上十八又说看见辛澄往湖心亭去,郡主的心又提起。 短短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因为辛澄,她的心上下几次。 暗骂了她一声,郡主扶着栏杆望去,却见辛澄三魂七魄都飞出天外,只剩一口气吊着人摇摇晃晃地不知往哪去,和西厢起火那时一样,不由心头又沉。 又见李耀握住辛澄的手,郡主眼神微眯,心道李耀竟还有这等心思。 晚些时候,暗卫将打架的前因后果呈到她案上,郡主看完又是叹气。十八问怎么了,郡主启唇,呵出一口白气,十分无奈道:“真笨。” 十八在郡主的默许下也看了一眼情报,面色一瞬冷凝,而后消散,将纸张在指尖把玩一会后,方出声道:“郡主,不是我为她说话,若是我,他们现在怕是骨灰都不剩了。” 天欲晚,日昏黄,晚风拂面,已有寒意生。 堂中侍卫还在搬各类箱箧,郡主站在廊台上,紧了紧衣裳,轻声道:“可她不是你啊。” 桌上除了有今天辛澄打架的原委,还有之前王重做下的每一件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十八看了之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不明白。” “什么?” “是王重的错。” “没说不是啊。” “那郡主知道吗,王府里有些人对辛澄很是厌恶,甚至……” 郡主自顾自回身倒茶,示意十八她摇头不要,郡主便端了一盏回去,“你觉得辛澄是个怎样的人?” 十八开口,却像忽然被难住了,一会皱眉,一会努嘴,最后整张脸皱在一起,才回答出来:“还不错吧。” 郡主被她这一串反应逗得笑了出来,心道辛澄那家伙确实是很难评价,“我帮你说,她有一等好样貌,不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堪称水灵秀气,清雅脱俗;她亦有一等好性情,纵然行事无矩,言语不羁,却也端正诚恳,优容宽厚;她还有一等赤诚心,只是情丝错付确是可惜,然于情至诚金石可比。” 郡主抿下一口茶,长出一口气,“她是不错的人。” 十八听完这一大段,顿了顿,“郡主这是……” 她拉长的语调言外有意,郡主岂能听不出,面色坦荡道:“我虽夸她,只出于客观评价,与喜欢情爱无关。” “这样。”十八也不是很关心,只是越发困惑,“那郡主到底为什么疏远她?” “正因如此。”郡主将茶盏搁下,带着些怨气,“你想过她以后怎么办吗?” “她说她要考科举,这自然行不通,但她恩师是当今太子太傅,保荐她做个宫中女官总还使得。她总提自己身为江湖人,那凭她的轻功做个江湖游侠,行侠仗义也很快意,以她的轻功说不定会还会当一个偷人家珠宝把玩够了再送回去的讨嫌女飞贼吧?” 郡主仿佛看见辛澄耍弄了一帮护院后蹲在屋顶,借月光对着宝石窃笑的神色,她绝对能干出这种事,不由失笑,“对了,她还喜欢话本,不如她自己去写或是闲不住给别人说书,连说带演,想来也够热闹能赢得满堂喝彩。” “或是塞外纵马,或是市井唱欢,或是山林野居……她可以走很多路,她是个不错的人,无论什么路她都能走得很精彩。”郡主望着外面有些出神,“她可以的,她可以不拘于任何人,而不是困死在喜欢我这条没有结果的不归路上。” 十八报臂,“可郡主也说,她于情至诚,她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我知道她会。”郡主饮尽一盏,“所以我才恨她不争气,所以要让她明白,女子喜欢女子,世人有多非议,便是如今境地。她能说服我但不可能令所有人理解,她能杀一人,但不能杀尽所有非议之人。” 十八有点明白了,“所以郡主是想让她明白女子相爱于世的诸多难处,令她知难而退。” 郡主摇头,“她若能就此改变自然再好不过,但我并非因此而疏远她,王重是我的人,她的确不该擅作主张将他重伤,这是其一,其次是每个人都有不为外人道的怪癖,肮脏的,下流的,只是脑中的想法我管不着,我不能管,辛澄可以喜欢女子,其他人也可以因此厌恶她,我不能要求王府的每个人都道德完美,品性高洁,我只要求他们的忠诚。无论是什么想法都不是伤人的理由,王重没能伤到她,她却几乎废了王重的一条胳膊。” 十八摇头,她不想思考如此复杂的事,“现在怎么收场?” 终于日轮尽没,室内上灯,自楼下王重房内的各类书卷都已搬上来,郡主进屋道:“你帮我给李耀带个话,侍卫王卓对起居使不敬,罚他二十军杖,王重连带二十,因他有伤在身,一半由王卓代受,将二人关押省过,待王重伤好后,二人一并放到县里的田庄,让他通知庄里一声,照例告知他二人若有不服出府前有一次申辩机会。” “是。”郡主的命令,十八不会迟疑,但她一时没动。 郡主看她。 十八今晚听郡主说了许多话,关于辛澄的,其实她也没有很关心,但她自郡主八岁时来到王府,几乎是看着郡主长大的,见郡主说这些话时流露出的神情,她突然冒出一个问题:“郡主在上京之后要做什么?” 郡主没有回答。 28、太守 云州府衙,前一半是各官署公廨,后一半则是太守的居所和花园。 郡主和林英被引至花厅落座,徐太守亲自为郡主斟茶。 林英没见到人,冷哼一声,“赵大富好大的架子,郡主殿下亲自见他还要一请再请,如今竟还要殿下等他!” 林英虽为女子却着男装,举止一点不带女子柔态,这一喝颇有气势,徐太守留一撮山羊胡,闻言抖了抖,忙道:“殿下息怒,他一商户眼界狭窄,殿下何等尊贵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太守奉茶,郡主抿了一口,是菊花茶,并不名贵胜在清香宜人,便道:“徐大人很是爱菊啊。” 徐太守本欲在下首就坐,被林英盯着,屁股刚挨上又提起,“是,菊花性高洁,谁能不爱。” 花厅门前引有一条小溪,架着几块石板作小桥,溪水蜿蜒淙淙,远处四五株松柏高大繁盛,近处两三丛翠竹摇曳掩映,门前花坛里一片晚菊开得尽态极妍。此处静谧自然,有名士隐居之风范。 郡主也从中感受一丝灵韵,便专心品茶整理思绪。 少顷,突闻间断的抽泣声,郡主眉心微皱循声望过去。 徐太守抬袖抹了抹眼,深色起毛的袖边沾了几点泪痕,“失礼了,因这菊花茶乃拙荆亲手炮制,一想到发妻近日卧病,便觉悲从中来,让殿下见笑了。” “尊夫人病了?” “啊,因下官常年忙于公务,无暇照顾她,让她为我操心,忧思过甚郁结于心,这才突然病倒,大夫说好好静养应是无碍。” 他说的悲戚惨然,郡主不再说什么,林英却道:“那这病可真是古怪,不应在操劳的太守大人身上,却去找了不出大门二门不迈的夫人。” 徐太守像是被戳到伤心事,又一声抽泣,“若非放不下云州百姓,我、我恨不得以身相替,不叫发妻受这病痛折磨。” “徐大人!”门外传来一声呼唤,“怎的不约在昨日的后花园里还能继续喝上两杯,这偏僻地方,叫小弟一通好找!” 徐太守脸色变换,忙拱手道,“小酌小酌,排遣苦闷……”转而冲着门外,“少说废话,好不快拜见郡主殿下!” 一团身影应着“是是是”挪上台阶,在他身边不知是挽着他还是掺着她的女子跟着笑了两声。她倒耐寒,这种天气里面还穿着抹胸,围脖也不肯好好系着,露出胸前一片冻红的肌肤来。 首先上前见礼的便是郡主今日约见的米行行头赵大富,一顶貂皮帽,两撇胡八字胡,笑得眯眯眼,十足富贵相。只是略微担心他腰间的腰带,掐进肚皮里,好好一块团寿纹玉提携被上下两片肉挤压得无处安放。 待他卡进椅子里,郡主便道:“闲话休提,赵行头想必也知道本郡主的来意,连日米价上涨究竟为何?” 赵大富揉着身旁女子的手,笑着被捶了一下,“这点小事怎么还请出郡主大驾来,仓库里的米有新陈潮蛀,米价变动实属常事啊。” “赵行头欺我们不懂行吗?”林英将历年秋收前后米价的文书和连日来的米价抄录拍在他身边桌上,“米价正常斗米百文,上下十文变动还属正常,往年此时新米入库,米价约为九十五、六左右,今年已涨至一百一十四文,你还说正常?” 赵大富手扶在椅子边,眼睛睁开条缝,上下看了两遍,“原来是个女的,我就说呢。” “你管我是男是女,回答问题!” 他转向太守,“大人,小人我做这米行行头也有些年头了,可从来没听说过米行标价还有什么上下十文的规矩,有这回事吗?” 徐太守耷拉眼皮,看看郡主又看看含恼的林英,笑了笑,“这个……” “没这规矩,”赵大富一摆手,“要说规矩,自前朝起的规矩是,行头有权规定本行商货之物价。” 他说的掷地有声,仿佛身体里长出根铁骨来,铮铮道:“郡主大人,今年米行的税款我们可是都交齐了的,一个子不少,不信你问徐大人。您贵为皇亲也不能不管我们商户的死活吧?我这行头当得也不容易,上个月还又招了一批伙计,又多几张嘴吃饭哪。当然,王府若是有什么难处,您放心,小人肯定孝敬您,您说个数,这事有商量,可不能……往咱这生意里头插一脚啊。” “赵行头,本郡主今天不干涉你定价多少,只问你要粮价上涨的背后原因。” “刚说了不是,仓库里的米潮了蛀了,好米少了自然就贵,那我总不能以次充好,烂米当好米卖吧,那样徐大人可真要来找我了。”他自以为说了句风趣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你——”林英指着他。 徐太守起身挥挥手,打了个圆场,“下官在杏花楼备了桌席面,不如咱们边吃边聊?” “大人说得好!”赵大富让美娇娘搀着起身,“再叫几个歌女舞姬,我叫人把珍藏的美酒拿出来,这才叫谈生意哪!郡主殿下不妨说说,是要黄的白的,还是硬的软的啊?” “站住!”郡主将茶盏砸在桌上,“本郡主让你们走了吗?” 郡主一直压着脾气,本是觉得以后在云州城还有打交道的时候,眼下知道粮食涨价原因更重要,诸多小节不与他们计较,没想到他私下已经与太守通了气,便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欺负到头上来了!今日就该带刀来,直接刀架到脖子上看他说不说! 赵行头一张笑容面皮翻转,露出个精光凶恶相来。 徐太守站在两人中间正要说和,外面跑过来一个衙役,“报告大人,师爷说公堂上有案子要您亲自审理。” “没看到我有重要的事在忙吗,通判大人呢?什么都要我去,想累死你家大人啊!” 衙役抱拳,微抬头左右看了看,又低头不语。 徐太守立马挺了挺背,“有话快说。” 衙役道:“师爷说,涉案的有赵行头家的公子……” “什么?”赵大富松开美娇娘,“我儿子?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儿子?他怎么了!” 徐太守眼珠转了转,“那既然赵行头刚巧也在这,看来本官不得不亲自去一趟,郡主殿下……” “本郡主刚巧也在这,正好从旁听审。” 徐太守赔笑道:“这恐怕不是很方便……” “怎么,本郡主食邑云州,这云州府衙的大堂,本郡主还去不得了?” “下官惶恐!”徐太守拜倒在地,“郡主殿下乃千金之躯,那等刁民喧闹之地,多有撕扯谩骂,只恐脏了殿下的耳朵,污了您的眼啊。” “那便堂后听审!” 赵行头急如火上燎,“还是快些看看我儿究竟怎样了。” 徐太守始终不让路,郡主焦躁之气又上一层,不再虚与委蛇,“四月二十日,凝香阁二楼天字号房,五十两黄金。” 徐太守脸色骤变,赵行头更是腿软,两人抖如筛糠,一同倾倒,忙得美娇娘左右扶住两个人。 郡主浑身透着厌烦,对那衙役道:“去公堂后置两把交椅。” 衙役瞧见自家大人的脸色,忙跑了出去报信,“是!” 郡主向外走去,“太守大人还不更衣升堂,是等本郡主帮你断案吗?” 徐太守如梦初醒,犹蒙大赦,“是,是是!” 赵大富一边担心自己,一边担心儿子,满头是汗,把美娇娘一推,挺着肚子小跑出去。 去公堂路上,林英小声问:“郡主……” “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志大才疏,胆小怕事,政绩一般,也未敢鱼肉百姓,受贿赂也好清名,不涉权贵时也能分清对错,乃无能平庸之辈,若换个人,谁知又有什么人精来,我没那么多精力应对那许多官场手段。” 林英明白了,“是。” 至公堂后坐定。 公堂上,吏书门皂两列排开,举漆牌回避肃静,持刑杖杀威惊心。海水朝日图前,明镜高悬匾下,正中坐的便是云州百姓父母官。 惊堂木拍下,“堂下何人?” “小人……草民……小民,何有为!” “民女辛澄。” 一墙之隔后,郡主眉心微蹙,与身旁林英对视一眼,见她眼中同样惊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徐太守则是看向下首的师爷,眼神问他这哪有赵大富的儿子。 师爷往堂外递了个眼神,果然还有几个人影在外等着,徐太守心烦却无奈,再拍惊堂木,开始审案,“你二人所为何事?” 29、骂 辛澄在酒楼,愁上加愁。先啃一只鹅腿,张口泪先流。 一愁鹅腿太咸,明明上次来还挺好吃的,要么是杀熟,或者卤子加多了,最可能是掌柜顺道卖酒的阴谋。 二愁柳姨要来,她在街角看到了最新的暗号,这些人果然是急了把柳姨叫来催她,一帮蠢货。 三愁郡主真的不管她了,在王府她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出来了也没好到哪去,她好想郡主现在能突然出现在面前,然后骂她一句,她就能立刻恢复,高高兴兴和郡主回府去。上次她跑出王府也是在这间酒楼客栈,她啃着鹅腿思考怎么和郡主恢复关系时郡主突然出现的。但这次郡主不来了,辛澄揉了揉眼睛,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正愁,旁边却有人逍遥自在。 还没到饭点,客栈里食客不多,却也有闲汉,就着花生米大白天就喝了起来。 不仅喝,他拿着筷子蹲在长凳上,敲着竹筷筒,边喝边唱。 “却说云州城,坐落一王府,王府有女妖,模样生得俏,听了你别笑,小心把命逃,你还想去瞧,快快跑为妙。” 他的桌子在堂中,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纷纷低头笑开了。 ——这种妖鬼之说在市井中最受欢迎,况且他一个醉鬼,不和他计较了。 这酒鬼却亢奋起来了,站在条凳上,“笑,还是不晓得厉害。这女妖,山妖化成,抓了童男抓童女,剖心取血,杀人吃肉,前些日王府,火光漫天,她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为什么,她已经不想吃生肉,要吃烤熟的了。” ——喂喂,差不多得了,谁会点火烧自家屋子,再说哪来那么多童男童女,真要杀那么多人,官府又不是吃干饭的。 掌柜的也来劝了,“客官喝醉了,怎么还说呀不要命啦!” 酒鬼打了个嗝,喝得面红耳赤,直接踩上桌子,“我可看见了,月前有不少乐师舞者被拉进王府,都是俊男美男,做什么的?吸男人精元才能美容养颜啊,有几个被吸得狠了,后面叫人抬出来的!” ——那是她打伤的,而且尹大夫给他们医好了他们不愿走才抬出去的。这就算是醉话也有点太过分了,等着,要是再敢多说一句郡主的坏话,她就要出手了。 掌柜的和店小二在劝,也有人听的一愣一愣的,问:“真的假的?” 他一拍胸脯,“我亲眼看见的!” “好了!”掌柜的总算把他给拽下来了,让小二架着,“客官可别再胡说了,快快扶到后院去给醒醒酒。” 叫他逃过一劫,辛澄收回视线,目光划过一桌散客。 一共四人,麻布短打,精钢护腕,面皮黝黑,手有厚茧,每人身旁一个斗笠,一个包袱,各自拿手按着。 酒鬼被扶去后院,其中三人低头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人起身要跟上去。 下盘稳,步子轻健,练的是外家功夫。 “等一下!” 所有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高声镇住时,辛澄快步超过那个江湖人,先来到后院。 店小二扶着那个酒鬼哇哇在吐,辛澄上去对他撅着的屁股就是一脚,“你敢对郡主不敬!” 他身子一歪,借着酒劲爬起来就要对辛澄动手,“你有病啊!” 辛澄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一扭,反擒住他,“这么有本事,去王府门前叫唤两声?” “你……你敢,你别动我!”他脸色由红转白,看起来酒醒了不少。 辛澄依言放手,他跌倒在地,连连向后退,辛澄一步步逼着他,直到墙角,一脚踩在他脸畔的墙上,“你说你亲眼看见有人从王府出来了是吗?” “我看见……” “啪”辛澄甩他一巴掌,“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他抖成筛糠,怕到打了个嗝,“我胡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我编的,就是为了好玩,我不知道……” 辛澄微微侧头,余光中见那一伙人收拾包袱戴上斗笠离开,这才起身放过他。 这人喝的是劣等的浊酒,刚才差点要熏死她。 她也要离开,转身时见掌柜和伙计还有几个食客都围在旁边,见到她时神情一震错开视线不敢看她。 辛澄想到什么,问:“你们见过郡主吗?” 没人回答,辛澄便道:“我见过,我见过她派人查访胥吏征税,处理偷税漏税的商户,我见过王府的总账上每年都有一笔支出用于雇民夫修缮河堤,还有大小不一的进账来自于官府的盗贼悬赏。我见过王府自己的田租只收三成且耕牛种子肥料都由王府来出,我见过她让府里的大夫出去义诊并自费膏药。 “知道还有多少吗,根本说不完,你们都没见过郡主,凭什么说她无恶不作?市井传闻郡主不在意,你们饭后闲谈两句便罢了,添油加醋妄自揣测,你们觉得自己有几条命在这颠倒黑白,不怕死后进拔舌地狱吗!” 在场无人应声,辛澄视线扫过酒鬼,他慌着摇头,又忙不迭点头。 辛澄拢了拢情绪,最后道:“郡主殿下是好人知道吗?” 他更用力点头。 辛澄将饭钱付了,出门后刚经过一个巷子,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抓住她,辛澄连忙挣脱翻身向后跳出几丈远,心中惊道那些江湖人来得这么快,落定后看去,却发现是认识的人。 *** “打住!事情的经过本官已经清楚,后面的废话就不用说了。” 公堂上,徐太守叫停,一拍惊堂木,“何有为!你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妄议皇室宗亲,诋毁天家颜面,来人——” “大人明鉴!”何有为跪趴在地上,声音叫上了天,“小人说的都是话本里的东西,不是真正的郡主殿下,但她打了小人可是实实在在的啊。” 辛澄不禁侧目,这理由着实不错,刚才陈明案情时她也承认对他动手,这是抵赖不得了。 辛澄正要开口认罚,太守大人却道:“刁民巧舌如簧,那你倒说来是哪本话本,作者何人,若是说不出,便是欺瞒本府,罪加一等!” 何有为慌了神,他一闲汉得钱便打酒喝,哪里看过书又识得几个字,但慌乱之下却生出急智,“是小人自己想的,还未写成书。” 真是完美的借口,辛澄已经准备掏钱了。 太守大人却道:“即便是你自己构想话本,但恶意编排郡主,致使真殿下受牵累,还引得他人误解,实在咎由自取,本官还是要治你个不敬皇家之罪,来啊——” “等一下。” 没想到啊,这位太守大人竟如此维护郡主殿下的名誉,在何有为说要告她的时候,她已想好给些汤药费了结此事,想来他的目的也就在此处。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王府,维护郡主的声誉,先前动手更多是救他,免得被那些冲着藏宝图来的江湖人知道他曾见过有其他人出入王府将他抓去拷问,不是真想把他打个半残,况且打也无用,又打不烂他的嘴,恐怕他受刑之后还更有理由变本加厉地造谣郡主。 “启禀大人,郡主殿下乃心地善良,宽厚仁爱的人。” 不知这太守对郡主竟如此尊崇,他听后十分满意地点头,拈须自得,看辛澄的眼光中还带着鼓励。 辛澄莫名被瞧着头皮发紧,继续道:“郡主殿下向来宽宏大量,若他心有悔意,并保证日后不再诽谤郡主,想必以郡主的性子,大概不会想要大动干戈。” 太守变了脸,“你是什么人怎敢揣测郡主殿下的心思?殿下清誉不可有丝毫玷辱,此等刁民毁谤殿下还敢告到本官面前,岂能轻饶,拉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辛澄忙道:“大人此举是想陷郡主于不义吗?” “你说什么!” “此人当然可恶,但还不配如此重的刑罚,郡主若知你借她名义随意处罚百姓,滥施酷刑,污她名声,也绝不轻饶你!” “你这刁妇!”他想拍惊堂木叫人一并拿下,突然想到什么,眼神晃了晃,又轻轻搁下,“咳,暂且退堂,待本官细细商议此事。” 说罢,带上师爷往堂后去,一刻钟后回来,看辛澄的眼光有些怪异,太守道:“辛澄,本官问你,你又如何知道他心有悔意,若他死不悔改呢?” 辛澄松了一口气,看向何有为,他惊惶不安,刚才听到三十大板的时候险些没晕过去,此时深色的衣襟已被汗浸透,他喏喏连声:“我……我悔过……一定悔过……” “别慌,听好了。”辛澄清了清嗓,“令安郡主敦厚宽仁,与人为善,有雅悦之风姿,得淑质之英才,平素喜以善气迎人,行事好以宽大为怀,她是江湖人称女英豪,百姓心中大善人。你且说来一遍。” 他哪敢不依言,哆嗦着重复一遍。 “要记好了。” “是,是。” 辛澄向堂上行礼,“这便是了,郡主殿下肯定原谅他了。” 堂后,郡主低眉阖眼,轻声啐道:“呸,牙尖嘴利,该打你。谁说我原谅他了。” 林英却是听到刚才郡主对太守说的——“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按辛澄说的办。” 林英笑道:“那郡主要怎样?” 郡主一抬下巴,“回去叫人到山上抓几只野鸡野兔杀了,血泼他家门上,尸体剖了扔门口,本郡主不是山妖么,那便让他见识见识。” 林英忍不住笑,看起来郡主心情好些了。 堂上,徐大人也很满意,向上拱了拱手,“你所言不错,郡主殿下的确是温文尔雅,心慈面善。何有为,此后不得再生不敬之心,否则本官定不轻饶,你可听清楚了!” “是是!” 徐太守一拍惊堂木,“此案了结,尔等退下,下一案!” 何有为恨不得长出四条腿跑了,辛澄站着没动,自大堂外面大摇大摆晃上来一团人影,比赵大富小上一圈,没了八字胡,表情更跋扈。 “大人,”他率先出声,手指辛澄,“我要告她恶意伤人!” “又是你?”徐太守瞪眼,“身为女子竟如此好勇斗狠,速将案情如实招来!” 30、调戏 却说小巷口辛澄挣脱开后回头去看,却发现是认识的人,“尹大夫?” “你这是……诶诶!”话还没说完,辛澄就被冲过来的尹大夫一把抓住便跑。 边跑边说:“我今天出府没带信号烟暂时联系不到王府护卫虽然你欠打吓唬我家孩子的账之后再算现在有急事要你帮忙你会武功吧?” 辛澄两只脚跟着倒腾,一长串话够快蹿进耳朵里,但没上到脑子,从嘴里溜了出来化成了,“……啊?” “到了,上!” 莫名其妙停下来,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面前是两个灰衣打扮的仆从,还有一只狼狗。 两眼瞪六眼,狗最先反应过来,朝天狂吠。 辛澄吓得退了两步,回头问:“什么……怎么……” 却听巷尾拐角那边传来一道女声:“不要……你放开我……啊!你松手!” 听声音是在挣扎,凝神细辨之下还有男人的□□和衣帛撕裂声。 辛澄神经一下反应过来,她在现实中还没遇见过,话本里却是经常写的。 灰衣仆从手里拿着约两尺长的短棍,和狗一齐叫道:“快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还废话动手!” 身后一声喊,两边人一起动了,两根棍子一刺一劈直冲辛澄而来,她下腰后仰,轻功滑步向前,转腰在墙上借力一脚,整个人横在空中,一脚踏在一人侧颈,一脚踢在一人脸畔,利落解决两人后飞身至巷尾拐角,果然见靠墙边一男压着一女,抬起一脚,将人踹翻出去。 女子外衣尽去,下裙揉乱,凌乱的发丝糊在沾满泪痕的脸上,分外狼狈,辛澄欲张口,对上她尚还惊恐的眼神,又抿了回去。 转头去看地上的人,赖于一身肥肉竟没受什么伤,挣扎从地上爬起来提裤子,“他妈的多管闲事……” 辛澄过去又补了一脚。 女子拾起地上自己的外衣,慌乱往身上掩盖,尹大夫已经赶过来,扶住她细声安慰。 男子趴在地上叫道,“来人!” 辛澄偏头:“你们先走。”俯身便要去抓人。 却是话音落下,从巷子另一边冲来三个人,两个同样提着短棒的灰衣杂鱼,和一个土黄色高一截的精壮汉子。 他未携兵器,奔过来的气势凛然不同,肯定是个练家子。 辛澄回头道快走,身旁已没了身影,尹大夫话说得快手脚也快,她放心了,专心迎战。 辛澄率先出手抢占先机,绕过当头的黄衣武师,先一拳一脚解决了两条杂鱼,并就地一滚拾到短棒在手,左耳忽闻破空之声,同时右肩一痛撞到墙上,辛澄不敢停留立即翻身跃走,以棍作剑向他斜挑而去。 江湖人出手招式迅捷,稍有迟钝便会被抓住破绽聚力猛攻,辛澄因先对付那两人慢了一着便硬挨了他一脚,此时更是一息不敢停,身法施展连攻他数十招,甩出一整套华山剑法才抢回一点先机,却并没怎么伤到他,又一次对招后两人各自跳开,知晓了各自的武功水平,一时没再出手。 “全凭身法之快,招式太烂。” “呵。”辛澄轻蔑一笑,这人还敢点评她,“燕山派还号称是名门正派百年传承,教出来的弟子就在这给人当狗吗?” 两人眼神相瞪,复又交锋。 “吴勇!把她给我抓住!那个娘皮子跑了,老子一身邪火,今天非把她干了!” “公子!”吴勇脸色遽变。 辛澄全副心神都在吴勇身上,这头肥猪不说话还没空注意他,他话音落下,辛澄便出现在他身后,短棒对他后腰砸下,拎起他的衣领,“姑奶奶先废了你,别动!” 吴勇伸出一只手,想救人不敢动,“你知不知道你惹了谁?” “一条胖狗一条恶狗!怎么,再要尝尝姑奶奶的打狗棒法?” 从十八那学来的高手语气,大家风范十分好用,肥猪两眼一翻直抽气,叫吴勇的黄衣武者一动不敢动。 “你放了他,价钱好商量。” 辛澄早看出来了,这人团绣的锦衣,细绢的裤子,都是华贵非常,尤其是腰间一块白玉子辰佩,看品相价值不菲,想来定是大富大贵之家。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不算,被人撞破后还敢大打出手,可见此人横行霸道惯了,若是打不过便用钱摆平,这一套也十分熟练。 但今天他们遇见的是辛澄。 就是不算起居使的身份,辛澄也不惧他,一脚踢在他腿窝,叫他跪下,“好啊,先给姑奶奶交代一遍都干了多少坏事?说!” “住手!”远处赶来一队人,是衙差,“干什么!都放手!” 辛澄以为是尹大夫先出去报案叫了衙差过来,刚好把人交给他们还省了力气,手下肥猪却先叫唤起来,“救命,巡捕大人,快救我!” 他突然激动,拼命挣扎起来,辛澄手一松,叫他逃开去,来的衙差接住他,惊道:“你莫不是……赵公子?” “正是正是!她打伤我,快抓她!” 辛澄听到衙差认识这位赵公子,便觉不妙,又被他恶人先告状,解释道:“他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我是出手救人。” 姓赵的在吴勇的保护下站在衙差身后,“哪有良家妇女?先把她抓了,她会武功,赶紧给她拷上!” “好了。”当头的衙差看了看两边,问,“你们,能不能和解?” “和解个屁!老子要告她当街伤人!哎哟……老子的腰……” “那就随我们回衙门。” “等等,”辛澄道,“我不能去。” 她身为起居使,若因什么官司闹到府衙,会给郡主添麻烦。 “诶呦,那就是想和解了?”姓赵的扶着后腰推开仆从,知道她不会在衙差面前动手,便大摇大摆晃到她眼前,“小娘皮,下手这么重,可得给本少爷好好补补,和解也行,把手脚捆了,跟本少爷回府去。” 辛澄简直不知道他一颗硕大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刚刚行事未遂,现在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眼中竟还闪动着贪婪的欲望。 “和解个屁!”辛澄一口唾沫喷他脸上,“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地步!” 她不信了,郡主治下的云州城,还能没了王法治不了他。 他一抹脸,笑里带着嘲讽,“好,你等着,走!” 衙差便前后带着两人往府衙去,方才衙差赶过来又不小的动静,此时巷子口聚集了一批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着,衙差开道驱逐他们。 突然从人群里跑来一个人,高声喊道:“等等,还有我!我也要告她伤人!” 辛澄看过去,是方才客栈里她救了的酒鬼闲汉,她不禁失笑,不过又一想便明白过来,此人分明嗜酒喝的却是劣质的浊酒,看衣着也不像是有余钱的,想必是看到了那个姓赵的说要告她又一副胜券在握不可一世的样子,笃定辛澄要吃大亏,所以顺道也讹点钱。 辛澄摇了摇头,行走江湖也会遇见这种不快意但又不能恩仇的事。 衙差将他捉来问什么事,他扒着身上的伤指认辛澄,姓赵的拍手道:“好啊,你还惹了官司,那就一起吧,本少爷也不抢,先打的你,就你先,肯定不能轻饶了她!” “哎哎,谢谢公子,公子气度不凡,真真是个大善人!” 姓赵的甩他一吊钱,又得几声天神下凡的称赞。 “怎么样?”他走路都要飘起来,转过脸来挤眉弄眼,“你要是现在和解还来得及,待会上了公堂可就由不得你了!到时求饶不成再给你上刑打板子,受的罪可就多了。” “滚。” “别着急,你马上跟本少爷一起在床上滚,哈哈哈!” 辛澄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分明是他理亏,怎还如此猖狂,除非他确信自己不会有事,为什么,府衙被他买通了?还是背后有人保他? 辛澄一偏头,又见到了尹大夫,她混在凑热闹的人群中,也跟着往府衙走,身边不见那名女子,她看着这边,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 “好,案情本官已清楚,你要告她殴斗伤人,你要告他调奸妇女,是也不是?” “大人。”姓赵的名叫赵显贵,率先开口辩驳,“小人不曾调奸,是他恶意揣测,请大人将那女子带来,一问便知。” “好。”徐太守问了名姓,便命衙差前去拿人。 辛澄心觉不对,他知那女子姓名难道是认识的?但从始至终她都与姓赵的在一起,他应当没机会去安排什么。 趁这休息的空档,赵显贵上前到判桌旁,手掌置于唇边,小声道:“大人,前两天尊夫人看上的那套金饰已经打好了,我这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辛澄抱着双臂瞧那边,赵显贵笑得贼眯眯的,徐太守当他面拍下惊堂木,给他唬了一跳,只听徐太守义正言辞道:“退下!公堂之上,安敢攀附?”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大胆!再行纠缠,本府先治你的罪。” 赵显贵连连退回,合掌告饶,他在徐太守那碰了一鼻子灰,再看辛澄,没了气焰,但仍旧冷笑。 辛澄在心中合计,看赵显贵的样子与太守大人像是有私交的,难怪他先前如此狂妄,但太守一点面子不给,是有原则?还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在故意做戏? 很快,当事女子被带回,徐太守便简单复述了一遍案情,叫她认清楚,赵显贵是否是强迫她行不轨之事的人。 女子唤作施元元,此时伏在地上,开口道:“赵公子并未对奴家不轨,公子只是与奴家玩闹而已。” 辛澄猛地朝她看去,她已净面换衣,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了,但确实是那人没错,她也没有哭,所以声音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31、墓葬 辛澄走到她身边蹲下,尚还平静道:“是威逼?还是利诱?” 有衙差上前将她拉开,辛澄不解,那之后赵显贵没再接触过她,那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赵显贵却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得意地肚子一挺,“回大人,正是如此啊,小人不过与她在街角玩闹而已,她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给我打一顿,本少爷的腰子,哎哟哎哟……现在还痛哪,这事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施元元始终不肯抬头,辛澄只盯着她,“还是你顾及名誉,想要掩下此事,但你要知,若是现在放过他,难保他下次不会还去找你,或是继续胡作非为欺负其他人,你愿意看到吗?” “你这是诽谤!”赵显贵叫得比她声高,“真当她是什么良家妇女,她是迎春苑的,青楼的!” 青楼?辛澄仿佛当头被砸了一棒,顿时头晕目眩,血气上涌,冲着赵显贵道:“青楼又如何!青楼女子就能随你任意糟践!” “都住口!胆敢咆哮公堂,还不给本官拿下!” 太守一声令下,几个衙役上前,两人擒住她的胳膊,两人将水火棍架在她肩上,如一把剪子下压,令她跪下。 这一下,辛澄确定太守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奋力扭头去看施元元,她整个人缩在一起,深深把头埋下,趴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堂后,林英看着赵大富不让他跑出去乱闯公堂,她听得堂上乱糟糟的,心底也起一丝急躁,“辛澄怎么还不亮身份?” 那个青楼女子的证言一出,辛澄伤人的罪名就是坐实了,不拿出起居使的身份压着他们说出实情,可就真要吃牢饭了。 辛澄一直不肯摆出身份的原因,郡主大概猜到几分,因此更加无奈,起身。 徐太守将场面控住,连拍惊堂木,“本案事实清楚,辛澄无故伤人……” “等一下!” 郡主还没出去,辛澄也没说话,这一声是赵显贵喊的。 “大人且慢,我来劝劝她,和解最好了不是?知道府衙牢房紧张。” 得太守摆手放行,他来到辛澄面前,先是细声安慰,“你放心,你就算进去也关不了两天,不过像你这样的通常都是十几个人关在一间大牢里,那都是些地痞流氓混混,又脏又臭,还都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的,你要是进去了……” 辛澄还跪在地上,他半俯下身凑过来,“仔细一看,你这品相可比那娘们好多了。” 辛澄冷笑抬眸,他是一身好绸缎,佩香囊,缀美玉,可怎么也盖不住一身糜烂腐臭之气。 视线划过,却突然顿住,辛澄眼神一眯,盯着他腰腹之下。 “哟,这么快想通了。”他捏着腰带提了提裤子,“别急,待会让你好好看,仔仔细细品鉴个够。” 太守令衙役退下,辛澄起身扭了扭脖子,在赵显贵要开口时大步越过他,向上拱手道:“太守大人,我出手打他还有缘故,我要告他掘人坟墓,盗取陪葬!”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堂后,林英压着像只愤怒公猪的赵大富,郡主踱了两步,眼中饶有兴致。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疯了吧?” “辛澄,公堂之上,不容你胡乱攀咬!” 辛澄俯身行礼,“大人明鉴,民女不是信口胡说,那随葬品就戴在他身上呢。” 大人与书吏都向赵显贵看去,辛澄又道:“便是他腰间的子辰佩,且先取下一看。” “笑话,本少爷怎么可能把死人东西带在身上,缺那钱吗?”赵显贵抓住玉佩一扯。 书吏上前拿下玉佩呈给太守。 辛澄向他问道:“那是从何而来?” “我爹给我的,估计从外面哪家玉器店买的,家里这种多的是。” 堂后,赵大富心一惊,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腰带,此举正落在郡主眼中,记得他腰带上有一块团寿纹玉提携,第一眼时她便隐隐感觉违和,那玉与他整个人气质相驳,只是当时念头一闪而过,她并未深究。原来这玉还有别的来历。 虽然外面对玉的来历还没有定论,但郡主心里已经确信,辛澄的推断是对的。她虽然是个烦人精,但从来善观察有脑子,这次反应也很快,居然被她找出这种破局方式。 这下辛澄应该是不会有事了,郡主放松下来,靠在座椅里,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的肩背,向赵大富一抬下巴,“知道盗墓是什么罪名吗?” 他一扬手,“我为什么要知道,我又没有盗墓。” 郡主便不疾不徐道:“发墓者诛,开棺椁者绞,窃盗者徒刑三年。”郡主一句一顿,观察他的反应,“你做到哪一步了?” 赵大富鼓起一双牛眼,“没有!我不知道!我犯得着吗?” 郡主笑了下,“那你知道现在在堂上的她是谁吗?” “我管她是谁!” “好,那你听清了,本郡主告诉你,她是王府的人,她叫辛澄,她很聪明。” 林英偏头看了眼郡主,郡主目光逼视,带着威压。 堂上,徐太守将玉佩仔细看了看,“本官见此玉未沁土色,如何说是陪葬品?” “这玉不一定是来自棺椁里墓主身上的,更有可能是与金银财宝等一起随葬在墓室中的,盗墓贼进入不曾破坏过的墓室中将财宝劫走,自然不会有土沁。而且这座墓时间并不久远。” “听你这话,你是知道这是出自哪座墓了?” “大人别听他胡说!”赵显贵叫道,“怎么可能是死人穴里的,她就是东拉西扯,不想受罚,大人你快宣判!” “不急,掘人坟墓乃是重罪,本官须得慎重。”徐太守端正身形,脸色严肃,转向辛澄道,“你若能说出凭据来,本官便去请大家来鉴定,若你说不出,诽谤污蔑愚弄本府,连带你伤人之过,一并重罚!” “是。”辛澄颔首,“请大人细观,子辰佩上雕有一龙一鼠互为顾盼,寓意望子成龙,前朝时玉器雕法多写实,用镂刻,而当今玉器雕法更写意不求肖像,且更重整体形状,故而多用浮雕以全玉石圆润之形。此枚玉佩龙身盘踞,鼠伏其上,形态一目了然,整体用镂刻形状并不规整。” 赵显贵逮空插话,“那难道现在就没人会用以前治玉的法子了?” “是此理。”太守赞同,“或有玉匠偏爱前朝之法。” “是,子辰佩并不少见,且形态各异,不过这一块有些特殊的是,龙身上有一处徽记,那是两百余年前大昌朝应氏威远伯一脉的三叶族徽。” 提及威远伯,众人脸色茫然,但还提到了应氏,这可是前朝王室的姓。 太守扶了扶脑袋。 “什么族徽?”赵显贵照旧混不吝,“我天天带着没见着什么徽记,说不定是龙身上的鳞片,或者是在哪刮花了,就你会扯。” “大人,威远伯一脉本是王室旁支,爵位传到最后一任的威远伯,他过世时尚十二岁,没有留下子嗣,此脉就此断绝,这一脉都是闲散王侯,没有入朝为官更没什么建树,故史册少有记载,他的……”辛澄突然想到什么,吞了后面的话,转而道,“虽威远伯血脉已远,但仍是王族,这枚玉佩上为何会有两百年前便断绝传承的威远伯族徽,且也是前朝形制,这些还不足以引起怀疑进一步查证吗?” 太守知道其中厉害,去请名匠大师来。 暂且退堂,辛澄与赵显贵到公堂外,各据一边休息,辛澄见他瞥了眼施元元,不耐烦似的甩了下袖子,站得离她远远的。施元元也像是不敢惹他,往后稍了稍,她换了一身藕荷色对襟席地罗裙,宽袖放腰,整个人缩在衣服里,不露出一点肌肤,脸上未施粉黛只松松绾了一个髻,瞧上去与街边普通妇人没什么两样。 她似是心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对上一瞬她迅速撇开,往柱子后藏了藏。 辛澄收回视线,心道先不管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今天一定要把赵显贵关进牢里。 后堂里,郡主看着赵大富,他已不再是着急上火的样子,反而神情恍惚,惊疑不定。 郡主淡淡开口:“盗发王族坟寝者,皆处死。” 赵大富好像被开水烫了,惊叫一声,被林英压了下去,他一抹脑门子的汗,“那、那说不定是更早之前流出来的,就非得是盗墓来的?” “可能。”郡主十分闲适地捧了碗茶,“不过从史书中查证,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位伯爷的封地,再去搜查一遍封地内有没有被盗的陵穴,若是巧了,找到的伯爷陵穴被盗而随葬品在你父子二人手中……”郡主呵呵一笑,“到时你要如何辩解?” 赵大富哐当一下跪在地上。郡主冷眼瞧着,她其实知道,此人应当没有盗墓,身为米行行头和盗墓扯不上干系,若真是他盗的,他心知肚明此刻便不会如此慌乱,还找这些靠不住的借口,但郡主当然不会为他辩解这些。 若辛澄所言不错,那这玉佩便是赵大富从别处得来,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这么说,说明给他玉佩的人身份特殊或是需要保密,那会是什么人呢? 郡主唇角微勾,这两日积累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她有预感,这次辛澄要帮她一个大忙。 “殿下!我儿会如何?” “寻找陵穴应当要耗费些时日,这段时间令郎当然是要暂行羁押,少不得要吃些苦头,若陵穴当真被盗,那无论如何,你父子二人绝逃不脱干系。” “殿下!”赵大富跪着爬到郡主脚边,“求殿下救救我儿,救救我!” 郡主对茶盏吹了吹气,缓缓摇头,慢悠悠道:“律法如天,本郡主岂能帮你欺天?” 赵大富惯会察言观色,“不是的,那个玉佩,还有、还有这个……”他从腰带上扯下玉提携,“都是别人给我的,我真没有挖别人坟,求殿下庇护。” 郡主拿过来看了看,果然这块上也有三叶款识,只是她也不记得读到过这位威远伯,不曾为官的王族旁支,一般史籍中确实不会为此花费笔墨,可能是专门的皇家史编或是地方志才会有所记载,辛澄倒是知道得很详细,到底是师从名儒大家,余忠那个老学究看起来是会强迫辛澄背这些偏史的。 见郡主一直不说话,还微笑着轻轻摇头,赵大富咬了咬牙,恨道:“这个就是那些买粮食的人给我的。” 终于听见想听的,郡主思绪收回,问道:“什么人?” 32、叛军 “郡主需先答应保我父子二人无事。” 郡主思索片刻,应下,“好。” “殿下千金一诺。”赵大富此刻管不了那人要求保密的嘱咐了,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他们是突然找到我的,一开始说不管陈米新米都要,只有一条一定要严守消息,绝不能透露半分他们买米的事,还因此多给了一笔钱,我心想哪有这种好事,先把仓库里的陈米都给他了。前些日他们又来,还要买米,这次给出的是珠宝玉器,闪眼得很,我也找人看过,说是好东西,就把仓库里又一批卖给他们了,反正现在是秋收,陆续还有米收上来,我一面雇人去收米,一面调高米价少出些米,毕竟仓库里不剩多少了。那两块玉我是看着品相不错,寓意也好,就带在身上。那要知道是死人东西,我肯定不会让我儿子带的啊,殿下,我们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时之间屯这么多粮,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郡主思忖着,手指在座椅扶手上快速敲击。 “你见过买米的人,他什么样?可有什么特征?” “这……这……”赵大富一开始动脑子就直冒汗,“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对,长得也不像咱这的人,他们还自己准备了马车,肯定是拉到别处去。” “还有呢,继续想。”林英催道。 “还有、还有……”他把帽子都摘了扇风,一抹脸,道,“他们应该是当兵的,去开仓库放粮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小声说了什么‘叛军’。” “叛军?”林英被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大盛立国二十载,一直不算江山太平,十年前就有一场大叛乱,这几年朝廷下令减赋税轻徭役,百姓日子刚好过了些,如今又是哪里反叛了? “明知他们是叛军,你还敢把粮食卖给他们!” “那、那……”赵大富支吾,转向郡主,“总之现在说也晚了,殿下你可一定要救小儿!” 郡主面上还算镇静,但心里已如火烧,“你见过他们,画像出来。” “这……我就算记得,也画不像啊!” 林英立即去找纸笔过来。 前堂,太守请的人都到了,一个城里的老玉匠,看过后说:“的确是两百年前的东西,这刀工刻法是一代名匠天工杨的手艺,作假不得,果真是巧夺天工啊……” 从官学请来,一把胡子的白袍大儒也看过了,“不错,正是威远伯一脉的徽记,威远伯地位不高,封地不大,就在云州西的安平县,子辰佩意义特殊,这很有价值啊……” 徐太守没空听他们再去讨论工艺价值等等,本来还希望是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扯上前朝王族,连忙下令:“本官这就发文让安平县令派人去寻墓址,至于你……” “大人!”赵大富从后堂跑出来,拉他儿子一同跪下,将卖米前后遇见那人的事悉数道来。 米行行头?辛澄一听便心道不妙,立即道:“赵大富所说根本无从查证,或许是将那些明器过手洗白的手段,无论如何现在这玉佩在赵显贵手中是铁打的事实,应当立即将他父子二人关押并搜查他家剩余明器。” “你个贱人!小心我弄死你!”赵显贵指着她骂道,却被他爹一拽,按在地上吱不了声。 “够了!”徐太守眼神向后撇了撇,又看了眼师爷,“咳,兹事体大,待本官先行商议再作决断。” 太守带着师爷又往后堂去,这回时间久些,回来后太守看起来有了底气,轻松许多,只是望向辛澄的视线有些奇怪。 辛澄没放在心上,皱着眉听太守宣判。 “辛澄,你打伤赵显贵一案,是你误会了他二人所行之事,但本府谅你初心是好,故罚你赔付赵显贵五两银子以作汤药费,你可有异议?” 这已经无关紧要了,赵显贵虽有不满但被他爹压着也没说出话来,大家都等着更重要的事。 “好——”太守拍下惊堂木,“至于辛澄告赵显贵发墓盗宝一案,威远伯乃前朝王族,牵扯甚大,本府不敢妄断,需上报京都,请陛下裁决。业已发文往安平县先寻墓址,赵大富父子需立即将家中明器尽数上交府衙,不得私藏。并协助本府描述买粮人画像发文通缉,若其再来,立即上报。至于辛澄,你慧眼如炬,告发有功,本府赏你十两银子以示嘉奖,退堂。” “等一下!”辛澄在太守拍案之前喊道,“不把他们抓起来吗?” 太守回想郡主的应对说辞,道:“赵家父子近几个月的行踪均在云州城内,未曾出城,且明器流入赵家后未再流出,并无过手洗白之嫌,其二人之罪,待抓到那盗墓买粮之人,再行审理。” “抓到人要什么时候去了,如果抓不到呢,就此了之吗?” “大胆!竟敢质问本官,你不要不知好歹!” 辛澄浑然不惧,向前踏了一步,高声道:“好,既然说我质问你,那我便好好问问你,藏在堂后的是什么人!” 若是这还看不出,她就是白长两只眼了。每次都暂行退堂去后堂商议这并不奇怪,但商议之后便换了断案思路,从只会摆官威到清晰明辨,与之前判若两人,显然是有能人指点。 这次她抓住赵显贵这么大的过错却还能放了他,背后肯定是有人在保他。她可没忘,赵大富就是从后堂跑出来的,他定是收买了某个有权势的人,这才敢站出来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她倒要看看在云州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权势,能只手遮天。 “你、你简直不知好歹,胆大包天!”徐太守快把案桌拍裂,叫人擒住她。 “后面的人,有本事出来一见,让我看看你是何方神圣,缩头乌龟吗!” 躲过衙役捂嘴,“你费尽心思保下他们,若是他们之后做了恶事,罪孽里都有你一份,你敢承担吗,你给我滚出来!” 大堂后,林英左右顾盼,一边是辛澄一声比一声高的谩骂,一边是郡主一声比一声黑的脸色。 “她不会冲进来吧?”若是叫辛澄见到是郡主和她作对,场面恐怕要乱得无法收拾了。 郡主咬牙道:“不是所有的事一定要正面解决才行,你就是不懂!蠢!” 林英默默避让一边,这话肯定不是冲她。 郡主闭了闭眼,对候在一边的师爷道:“告诉你家大人,不许动她,我们走。” 辛澄再次被衙差压在地板上,她怒视堂后,却始终没能把背后那人激出来。 她可以甩开衙差冲进后堂,但那样就真成了藐视公堂,没法收场了。起居使明面上只是侍奉郡主殿下起居的差事,没有官身没有品阶,若是较真起来,她占不到理,而且皇帝让她监察王府她却卷入地方纷争,恐怕会引起皇帝对郡主的猜忌,不能连累郡主。 本是想激怒他的,但到现在都没出现,应该早走了。 太守拿下辛澄,就要将这仗着有两分武力两分学识就无法无天的刁妇关进牢里好好教育几天,没承想师爷却上来同他耳语了两句。 他听后大为不解,都闹成这样了,还不能动她,难不成有把柄在她手里? 师爷在后堂听到不少,悄声说:“殿下说她是王府的人。” 太守后背一僵,“难怪呢?”再一想,合理了,“怪不得。” 师爷道:“那位殿下最是护短,谁要是动了她的人,不管对错先帮自己人出气,惹不得。” 太守连连点手,让衙差放人,“好了,今日府衙事务繁杂,将她送出去吧。还有银子别忘了。” 辛澄没空去计较为什么府衙的态度变了,她从师爷手里接过两个银饼,甩手扔出去一个,正砸在赵显贵头上。 他们父子也正要离开,赵显贵捂着头,“你!” “不是要给汤药费么?还是你要告我?” 师爷转过去当没看见,赵大富连忙按住自己儿子,一声不吭拿了银子拽人往外走。气也没用,他们现在有求于郡主殿下,而殿下对此人又是赞赏又是维护,恐怕关系匪浅,能不招惹最好。 赵显贵却是伸手对辛澄点了点,威胁:“你等着。”被他爹一拍,狼狈走了。 出了府衙,尹大夫迎了上来,说道:“她有孕了。” 又是没头没尾一句,辛澄却立马明白过来,拳头攥紧,“那个畜生!” 她立马就要追上去再把人打一顿。 尹大夫却拉住她,“你等等,你就没想过,正是因为她怀有身孕,所以她才会帮姓赵的说话。” 辛澄脑子一下转不过来,“为什么?难道孩子是他的?” “不知道,她一开始还连连感谢我们,不像是不明事理的,我闻到她身上的药味问她是不是有孕了,她却讳莫如深,我强硬给她把脉,果然如此,然后她就自己跑了。” 今天太多事,辛澄脑子都有点转不动了,问:“她是迎春苑的对吧?” 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你知道是在哪边么?” 尹大夫拉住她胳膊,“你要干什么?” “呵,她不会以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吧。” “你要报复她?” 33、赎身 两刻钟后,辛澄站在迎春苑门前,眼下还是白日,大门紧闭。但满楼缀红绸,高挑红灯笼,一眼便能想见夜晚时有多繁华。 辛澄转了一圈绕到青楼后面,找到一条脏墙烂瓦的小巷子,拐角里还有一摊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呕吐物,混合着墙面上经年历久的黄渍一起,发馊发臭,苍蝇乱飞。 越是光鲜的地方,越是有被隐藏的腐烂。 屏息翻过矮墙,再穿过一排像是杂役住的房屋,便是艳红的青楼本楼。 辛澄避开人,跃上屋脊,蹲下一层层寻找,楼高有四层,挨着找过去肯定能找到,算脚力施元元应该差不多刚回来。 本以为每个房间都静悄悄的,毕竟晚上要干活白天就得休息不是,但没想到这里白天也有做生意的,她放轻呼吸是为了分辨脚步声,没想到把淫靡之音听了个清楚。 辛澄抠了抠耳朵,心想郡主不喜欢这些,她回去要好好洗洗。 寻到三楼,辛澄辨出有人声,忙向那边挪去,听着是两个人在对话。 “梅妈妈,我当真不知他会来,是他胡来硬要纠缠的。” 正是施元元。 另一道声音响起,“出去一趟还给我惹门官司回来,你就给我老实待着,哪也别去了,把门锁上!” 想来这个说话的梅妈妈便是楼里的鸨母了,随即是关门锁门,和一行人离开的脚步声。 辛澄等了一会,溜下屋脊,从开着的窗子里跳进去,在施元元惊叫前掐住她的喉咙。 “别出声,否则我现在结果了你。” 她眼睛圆睁,点头。 辛澄没有松手,“你应该还认得我,来找你是要答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微微摇了摇头。 “说话。” 她艰涩道:“你救了我,是个侠女,你不会杀我。” “呵。”辛澄冷笑,手上加了力气,“你还知道我救了你,我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会救人,但对陷害自己的人,当然会照杀不误。” 她脸色渐渐变红,辛澄感觉到掌下的脉搏越来越快,念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辛澄松手,放过了她。 “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施元元扶在后面的柜子上,摸着脖子喘气,冲辛澄笑了笑,“你果然不会杀我,你真是个好人。” 她还在转移话题,辛澄直截了当说:“我知道你怀孕了。”见到她面色一僵,辛澄继续道,“那位尹大夫是和我一起的,她都告诉我了。” 施元元脸色苍白,一路跌跌撞撞扑到床上,双手紧紧抓住床边的栏杆,仿佛这样就能稍微抵抗一些,或者逃避某些伤害。 辛澄见她这自欺欺人地模样便来气,追问道:“你知道你自己怀着孩子他还对你做这等畜生事,他究竟哪里值得你这么袒护他!” 施元元埋下脸,良久,悲道:“……他说他会给我赎身。” 辛澄被气笑了,“凭什么,孩子是他的?” “……或许是。” 或许……辛澄脑子一阵发晕,她也不得不找支撑扶一把,青楼是什么地方她也不是不知道,不,她太清楚青楼是什么摧毁人的地方了。 辛澄靠在屏风边,有气无力道:“他答应给你赎身,不会是要放你自由吧,他不知道你有孩子,你想让他把你带回家,是为了这个孩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女侠,对不住,我真的没有办法……”她抱着自己的肚子,终于哭了出来。 哭也不敢放声,她们这种人只能放声笑,哭,要压在嗓子里,委屈便像是被折叠了千百回,每一声都在泣血。 青楼,哭泣,女人,孩子……辛澄仿佛被哭声卷进漩涡里,撕扯出久远的片段回忆。 曾经,也是这样吗…… 不! 辛澄上前一把拉住女人,强迫她面对自己,“他说你就信?他出尔反尔呢?就算他真的帮你赎身带你回家,你觉得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妓子,他连妾都不会让你做,你就是个没有名分的外室!你再想想你的孩子,你觉得他那么蠢会认下吗?你觉得他家里人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你无依无靠没有凭仗,就是他家下人也能来欺负你们娘俩!骂你是□□!说她是野种!” “那也比现在好!”她突然爆发出来,“我还有其他路走吗?哪怕只有一点希望我也要试试,哪怕以后被人打骂遭人唾弃,我也认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她双手掩面,已经哭得失声。 辛澄被她一吼,稍稍冷静下来,她揉了揉脸,道:“谁说没有别的路,不就是卖身契么,我拿给你,等着。” “你要干什么!”施元元慌忙起身去拦,辛澄已经跳了出去。 出来后辛澄才想到,她不知道卖身契在哪,但她现在浑身充斥一股意气,不想回头去问,便随便抓了个落单的杂役,逼问他鸨母房间在哪,再一掌劈晕他,径直摸了过去。 四楼房间最大,环境最好,辛澄找到其中一间,进去后便翻箱倒柜一通找,却一无所获,正踌躇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辛澄快速躲在门后,从怀里抖出一条黑色面巾,围住半张脸系在脑后。 待人推门进来,辛澄一把擒住她手臂反剪于后,把人推在墙边,抽出随身匕首抵在她颈侧,将声音压粗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鸨母随身带着两个打手,就候在门外,辛澄命她将人调走。 鸨母照做后,辛澄直接问:“卖身契在哪?” 鸨母穿的一身大红大紫,脸涂得比墙还白,蒙了张苦相的脸皮,活像个纸扎人,“这这这……” “快说,别废话!” “哎呀,小、小心点……”鸨母好像是被吓到了,话都说不顺,一直磕磕巴巴,半天才道:“敢问女侠是要为哪个赎身哪?都好说,给钱就行,给了钱我们绝不纠缠。” “你还想要钱?姑奶奶今天既然来了,就干脆把这楼里所有姑娘都放了,她们的卖身契在哪,再要磨蹭我先割你一片肉!”说着辛澄刀刃向上,划过鸨母的脸颊。 她拼命往后缩,急了:“别、别……好商量,女侠混哪个道上的,咱背后也有人,别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谁跟你们是一伙的!”这鸨母一直拖延,辛澄不想多费周折,准备让她先见点血。 “咱家背后可是王府!” 辛澄手顿住,“你说什么?” “青鱼大街走到头拐进燕回巷再百八十步,大门前一排银杏树的景王府,里面那位人称女阎罗的郡主殿下,罩着咱这儿哪!” 辛澄彻底怒了,“你胡说八道!” “有……有玉牌为证。”鸨母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没被钳制的右手费力从身上掏出一块玉牌,向后递去。 辛澄抓过来一看,王府造作的每件物什都有郡主的名字作为标识,以证明那是殿下的所有物,这块外包金的圆形玉牌上,明晃晃地刻着隶书“泠”字。 辛澄晃了下神,随即反应过来,逼问道:“偷的还是捡的?还是你私自刻的?” 鸨母眼白快翻过去,“上哪捡……谁敢刻……咳咳……” 辛澄还要再问,大门豁地被踹开,一把长刀劈过来,辛澄只得放掉鸨母,向后退去。 怪不得她一直拖延时间,原来早就暗示了门外的打手,找人来了。 鸨母叫道:“奶奶的,抓住她,把她给我剁了!” 辛澄跳出窗外,跑到大街上遛了他们几条街,甩掉后又溜了回来。 她还得去找一趟施元元,出了这事,鸨母可能会怀疑是楼里的哪个姑娘找了她来要卖身契的,她要回去和施元元通个气。 她又一次推开窗户,却见房梁上悬着白绫,施元元站在凳子上,闭眼一蹬。 辛澄头皮要炸,一下冲上去把人放下来,好在是及时,她还没事。 辛澄瘫坐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也被这三尺白绫吊住了,半天回不来。 “为什么……”辛澄听见自己的身体在问。 施元元把圆凳扶好,安安静静的,也不哭了,只是眼中没了颜色,“……我听见外面有动静,知道你要被抓,我还有什么活路?” 见到她这副心死的样子,辛澄反而被激出了一股气,强撑起来,“这次是我鲁莽了,但他们还不知道和你有关,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拿到卖身契,让你从这里脱身。” “够了,不用了!女侠你是江湖人可以快意恩仇,但我不想再惹上官司了!” “拿到卖身契后,我会护送你出城,一定不会被他们找到。” “若他们告上官府呢?我跑得了吗?” “我……” “你不用再说了。”她走到柜子边,从深处取出一个匣子,放到辛澄身边的桌上,道:“这是我这些年从恩客那里偷偷攒下来的钱,你拿去吧,今天公堂上连累了你,就当是赔罪,你走吧。 “谢谢你救我,但进了这种地方,就是这种命,这都是我前世造的孽,活该今世来偿……” “狗屁的命!”辛澄咬牙,“为你赎身要多少银子?” “……”她不说话,辛澄便一直死盯着她,终于她叹了口气,“一千两,女侠你也没办法吧,若是去偷去抢,我还是逃不脱干系,算了……” 一千两……辛澄看向手里的玉牌,她一直攥在手里。 方才她本来还想问,是不是她想借郡主在外的名声,狐假虎威吓唬人,但现在又一想,辛澄在郡主的暗室里见过隶书的刻印,与这块玉牌如出一辙,她也看过王府的账本,每年有一笔条目不明的进账,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借势,青楼在城里开了这么多年,养了一帮凶恶的打手,郡主真的一点不知道吗? 辛澄也知道,其实当下有不少权贵家族里都有这种生意,这实在很常见,算不得什么。 玉牌沉甸甸压在手里,辛澄知道它是真的,但就是不愿去想,难道连郡主,也是那样…… 辛澄思考良久,听到外面鸨母果然要叫她们出去,决定先顾眼前,她长吸一口气,胸口有些发疼,“不偷不抢,等我。” 100-110 第102章 我恨她! 郡主听见有人在唤她。 四周围着幔帐, 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中间好像有一张床铺。 “郡主,呜……” 是辛澄的声音, 还带着哭腔。 她走过去,见到大红的床铺被面上, 辛澄两手两脚被锁链锁着躺在那里,身上只套着一件单薄的外袍, 腰带虚虚束着, 勉强不让她赤身裸裎。 她脸上泛红, 像是有些羞耻, 肩头膝盖动了动, 想令那衣袍多多遮盖自己,不过只是晃了晃锁链,随着她的动作还露出更多肌肤。 床边陷下一块, 郡主坐下, 伸手拂开她胸前的衣襟,看到她白嫩的肌肤上有几道红痕。 “怎么回事?” “郡主……”辛澄双眉微蹙,眼睫上犹自挂着湿痕,红唇轻抿,十分委屈的模样。 郡主突然看到自己手上拿着鞭子, 原来是她干的。 她丢开鞭子, 伸手触在红痕上,感觉到指尖下的肌肤有些发烫, 还在微微颤抖。 “知道错了吗?” “知、知道了……”辛澄眼睫抖了抖, 双唇紧抿像是在拼命忍耐。 郡主都看在眼里, 指尖顺着红痕划过,“错哪了?” 随着郡主指尖一点点摩挲而过, 辛澄脚趾蜷起,抵着床面蹭了一下,晃起锁链的轻轻响动。 她终于忍耐不住,张口重重喘几口气,连带胸口上下起伏。 “我……饶了我吧,我不该骗郡主的。” 郡主的手指向下按去,辛澄叫了一声。 郡主冷漠道:“是啊,你骗了我,全都是谎言,说喜欢我也是为了偷图是不是?” 突然她的手被抓住,不知锁链怎么没了,辛澄从床上坐起,撑着身子慢慢靠近。 郡主没有动。 属于辛澄的熟悉气息渐渐拢过来,带着灼热,轻轻柔柔,却又不容质疑地将吻印在她的唇上,那点灼热也随之蔓延。 “我喜欢郡主。”辛澄道,“郡主呢,喜欢我吗?” 浑身发热,手心微微冒汗,唇间的那一片触感越来越强烈,郡主睁开了眼。 四周恢复清明,郡主坐起来,先掀开被子,以疏散梦中残余的热潮。 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她竟然梦见有人亲了自己,而且那个人是辛澄。 怎么会…… 但梦只是梦,很快就变得虚幻而不真实,甚至荒诞的令人发笑。 辛澄是前朝余孽!所有一切都是骗她的!接近她是另有所图,她的每一句“我喜欢郡主”都是虚情假意! 梦都是相反的,若是再见面,她是不是会嘲弄:“是啊都是假的,愚蠢的郡主你不会当真了吧?不会真的对我动心了吧?” “你休想!” 这一声唤来了侍女,郡主摆摆手,侍女禀道阮戢有事要见她。 郡主皱起眉,不得不思考接下去的事怎么处理,她又叫住侍女,吩咐道:“昨天晚上家里一切如常,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听清楚了吗?” 侍女低头应是。 不止要安顿家里,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郡主脑袋又隐隐作痛起来。 但是没关系。 郡主下床走到橱柜前,拉开从中取出一个箱子,放到床上。 之前打好的一套手铐脚链,都还是新的。 没关系,等把辛澄抓回来后,就能派上用场了。 郡主目光沉沉,“绝不会放过你。” * * * 马车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了城西一间旧宅前。 宅院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周围布满隐藏在暗处的守卫。 郡主束起长发,裹着披风,带着侍卫再次踏进这里。 中秋夜便是阮戢带她来到这处秘密宅院,在这里的地牢见到了意图行刺的死士,从他口中得知了辛澄的真实身份。 “如何了?”阮戢站在廊下迎接她,一脸志得意满。 郡主观察了一遍四周,令侍卫在外戒备,与阮戢进屋密谈:“你说的没错。” “现在你总该明白,我是在救她。”阮戢给郡主倒茶,“那些忠于前朝的老顽固无非是看上她的身份,只要我要了她,让她怀上我的孩子,她自然就没了价值,之后再杀了其他知道身份的人,这样才能保下她。” 他扬唇一笑,强调道:“也只有我,能救她。” 郡主对此不置可否,理了理袖口,“所以,你不会将辛澄的身份上报给陛下对吧?” “她从狼口救我,说明她和那些老顽固不是一路人,我不会恩将仇报,但关乎大盛江山安定,我也绝不会放过其他人。” 郡主一笑,旁的不论,这一点上他们还是一致的。 “那泠儿可问出什么了?” 郡主闲闲的拂开茶沫,“什么?” 阮戢严肃道:“她被安排成起居使想必是为了那个龙脉,可为什么在图交给陛下后仍留在泠儿身边?” “因为她喜欢我。” 阮戢皱眉不满,“喜欢没有意义!难不成那张图还在泠儿手中?” “呵,”郡主轻笑,“你是觉得我给什么陛下便信什么?与其怀疑我不如去查余太傅。” 图交给陛下,陛下自然会想办法验明真假,话是没错,但阮戢很不喜欢现在郡主说话的态度。 他挥了挥手,道:“毕竟德高望重,还是太子恩师,没有证据动不了,已经安排人盯着了,这些泠儿就不必管了。” 郡主瞥他一眼,又收回,道:“我还要见那人一面。” 地牢不大,摆放了各种刑具,一个小个子满身血污,看样子将这里面的刑具都领受过了。 一盆清水泼下去,他清醒过来。 郡主不想废话,裹着披风上前问:“关于辛澄,你还知道什么?” “咳咳!没、没有了……我只是最底层的死士,也没见过少主,只是拿着画像认了人,免得误伤少主……其余该说都说了,只知道她娘是前朝公主,身边有高手保护,离开皇宫前将公主存在的痕迹都抹去了,逃过屠杀流落民间,当今圣上也不知道前朝皇族还留下了一个公主,其余……都不知道了。” 这些上次来的时候都听过了,郡主上前两步,“当真没有别的了?” “不知道了……” “所以你背叛了你家少主?” “求、求给个活路……” 郡主从袖中抽出匕首,轻而快地划过他的颈下,侧步让开喷溅的血液。 阮戢的手下在几步远处,根本来不及拦。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郡主解下披风丢在地上,道:“我最恨背叛的人。” 自地牢上来后,阮戢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挡在她面前,“你干了什么!蠢货!” “阮戢!”郡主也忍他许久,现在不用了,目光逼视他,“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本郡主说话?” “你……”阮戢额头上青筋暴起,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打人。 “还敢放肆?本郡主再和你说一遍,辛澄就是死在我手里,也绝不会给你当妾,别再痴心妄想了。” 郡主向外走去,推开门后,又回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辛澄已经逃出京都了。” “什么!萧泠!你这是放虎归山!” “好好查你的余太傅和那一帮老臣!别再碰辛澄,你若是大动干戈寻人,我便向陛下告发你私藏不报之罪。” 郡主来之前便想好了,阮戢这边一定要确保他不会把辛澄的身份捅出去,也不能让辛澄落到他的手里,现在做到了便不必再虚与委蛇了。 待郡主走到院中,阮戢在身后阴恻恻道:“你就不怕我将你和她苟且的事说出去吗?没想到你身为郡主竟帮她隐瞒身份,对她如此痴情!” “蠢货。”郡主回敬给他,“其一不是我放走她,而是她自己逃了,我会抓住她,当然不会交给你。 “其次,我恨她。” * * * 事关那份龙脉图,郡主不得不给她善后——让辛澄卧病几日,再悄悄回去江南。 对外如此宣称辛澄的行踪,若是那些前朝余孽不蠢的话,应该能想办法在江南那边为辛澄遮掩。 辛澄逃出京都便仿佛一滴水汇入江湖,除却那日在城西旧宅的一点涟漪,便再也无踪无际。 郡主让十八领着自己培养的暗探秘密寻找她的下落。 又是十几天过去,秋意更浓,暗卫带回来一个妇人,是在襄城杏南医馆坐诊的大夫。 郡主正在院中巡视晾晒的草药,令暗卫将人直接带来。 侍卫禀告道:“按照殿下的画像,这位大夫说她曾为其中一人医治过剑伤。” 郡主取出那柄断剑,问:“是不是这把剑?” 医妇有些慌乱地施礼,拿过去仔细辨认,半晌道:“是,剑是老身取出来的,那剑的血槽也是这样。” 郡主上前一步,“那她……” “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伤情很凶险,不过幸好剑偏了一寸,没有直接扎进心脏。” 这个郡主是知道的,眉宇随之松开,“那可知她往何方去了?” 医妇也放松了些,摇头道:“之前那位十八姑娘也问过,只知道出门后向西去了,去哪便不知道了。” 郡主点头,襄城离京都不近,到那才处理伤势,足见她们的谨慎,郡主抬手道:“有劳了,谢过大夫一路舟车劳顿。” 医妇忙道不敢,但她抬头看了郡主一眼,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 她壮着胆子道:“请殿下恕罪,那位十八姑娘寻人时说伤者是殿下的家人,老身本不敢信,伤者是被一剑穿心,伤得不轻但又急匆匆要走,怕是有仇家寻仇,老身不想刚救回的人命又被自个断送,多有猜疑,不过好在是今日一见,便算是放心了。” 听到家人一词,郡主一时无措,知道十八是为问话方便,但仍心怪她胡说。 什么家人,就是仇人。 医妇接着道:“这院子里的白术,当归,人参,茯苓,黄芪,皆是补气血的药材,而且品相很好,果然殿下是为那位姑娘考虑的。” 医者仁心,她絮叨起来:“殿下找回她后,定要让她好好养伤,老身先前给她开药,她的同伴说不方便,只拿了些补气血的药丸,可若一直劳累奔波下去,恐怕会留下病根哪……” 侍卫将人请下去歇息,按吩咐支付酬金。 郡主捏起一根人参,心道,很好,既然她暂时死不了,那十八一定很快就会把她抓回来,然后锁起来,好好拷问她。 郡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闻着药香,越发满意。 大夫说错了,这些药可不是给她治伤的,只是之后用刑拷问她的时候给她吊着命罢了! 郡主想了想唤来侍女,道:“带上府里的医者一起,再去问问老大夫,问清楚治伤的过程,医案写仔细,还有需要哪些药材,开些什么方子。” 第103章 是补偿吗? 山中好, 秋景不凄凉。 雾隐镇,居于青山环绕之中,山谷间雾气常年不散, 如披层层白纱,不见山之真容, 疑其中隐有真龙,吞云吐雾。 不过说是镇, 也就是山谷间的一个小山村, 只不过在主路上有些从外边进货卖货的商铺, 勉强形成的一个集市罢了。 辛澄和柳姨几日前到了这里, 歇在一家兼具赶车卖货吃饭的客栈, 山中人有些刁野心思,但也没太大胆子,给了银钱亮出剑后, 便稳当地在这住下了。 柳姨一路从山中回来, 和客栈老板打过招呼后,上楼去看辛澄。 天气渐寒,这里云雾遮天,整天见不着太阳,屋里也暗沉沉的, 弥漫着烟气。 只因屋子中间烧着火塘, 上面吊着烧水壶,而辛澄背向门口, 拥着一条厚毛毯, 坐在火塘边。 “从山里采了些药, 又和村民们买了一点,让掌柜准备药罐子烧好炉子, 一会就给你熬……心澄?” 辛澄被推了一下,迷迷瞪瞪睁开眼,“……嗯?” 柳姨往火塘里丢了两条柴,把火烧旺,“你又困了?我再给你把把脉。” “哦……”辛澄慢吞吞把手伸出去,因为掀开了披着的被毯,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咳了两声,但她道,“咳,我没事的。” 柳姨给她切脉,还是气血亏,那一剑伤得太重,又一直在赶路没有好好休息,加上天气冷,这里湿气重,才导致她这么怕寒嗜睡。 柳姨又拿了一条被子给她,与她说话分散注意力,“出去打听了一圈消息,老猎户们一听龙骨山,都说不能去,这里一直流传有说法,山中有吃人的凶兽,凡是靠近的都死了。” 辛澄盯着跳动的火焰,凝神想了想,道:“唔……当年修建龙脉地宫的工匠,估计有一批是直接在当地找的,他们最后都长眠在地下,没能回来,想必是这么流传开的,咳咳。” “当真便是这里么?这么多年为找到它多少人命丧黄泉,终于要被我们找到了。” “是。”辛澄伸手在火旁正反烤了烤,搓了搓脸,强打精神,从怀中取出两张图。 一张是从郡主那得来的,一张是辛澄描摹下来的,拼合在一起。 图上是若大若小的圆点,有些圆与圆之间用短线相连,有些是长线,有些则完全无关,线与线之间有些还相交,看起来十分杂乱。 “是星宿。”辛澄道,“天上二十八星宿,在地分野十二次。” 室内烟雾缭绕,纸上的点线逐渐化成虚像扩大,屋顶之外,云雾之上,繁星漫盖下来,两者遥相呼应。 “图中所示星宿对应大昌的版图,指的便是中州,但还不够。” 辛澄伸手虚空一划,点线虚像上下分成两层,一层代表中州,飞上星空消逝,余下另一层星象。 “再将中州划分十二次,所示便是龙骨山。” 若是单指示星宿,拿到图后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来,但龙脉图又叠了一层,连接星星的线相交,便衍生了许多可能,要仔细推演几次。 只说这几句话,辛澄便感觉气力有些衰竭了,长吁了一口气。 柳姨给她递水,“那还能更精准吗?” 辛澄捧着热茶轻啜,摇头。 “那就只能亲自去探了。” 客栈老板听说她们要进山,忙拦着,“眼下快入冬了,老猎户也不进山了啊,这林子除了野兽,还有沼泽,瘴气,危险的很呐。” 柳姨私下里对辛澄说:“你这身体还是再养养,我去找人来进山搜索。” “没事了,”辛澄目光有些困倦,但很决绝,“再养也不能如何,找人来太大动干戈,很快消息会传出去,还是我们自己去吧。” 让她亲自将一切都了结。 柳姨便去做进山的准备,辛澄被火烤的有点干,睡醒后靠在窗边,远眺青山绵延,近观世情百态。 又一场秋雨落后,带雨和烟,山自青绿,松桧郁苍苍,晨晚覆霜。 街上村童赶黄鸡,奔走忙,道旁翁媪嗅金菊,有清香。 辛澄也闻见淡淡的花香,将随身的狐狸印章握在手里。 将它捂暖,又祈盼它回馈自己一丝温度。 无可避免又想起郡主了,郡主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郡主一定会追查她,那肯定查到了她在襄城治伤,并没死。 本欲杀她而后快,谁知那一剑偏了,郡主知道后会更恼怒吧,想必现在正在和阮戢一起商议如何抓住她,如何将忠于前朝的老臣一网打尽。 心口又隐隐作痛,辛澄抓住前襟。 楼下道路旁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妇似乎发现了她,本来在为对方簪花,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冲她笑了笑,辛澄回以温和一笑。 金菊开的艳盛,辛澄还记挂着她的花,她精心培育的花啊,不知郡主可见到花开了? * * * 眼见秋叶落尽,暗卫们还是没能传回有用的消息。 郡主放下一封封回信,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任萧瑟晚风将那一封封信都吹散,她伏在窗台前,与漫天星河遥望,有些出神。 秋风卷落叶,无喜亦无悲。 偶然间,一片落叶吹到郡主面前,她捉住来看,反应片刻后忽然愣住。 她探头看向外面,没瞧见,又凭记忆出门寻了寻,终于在走廊下面找到了。 她蹲下,将手中枯叶伸出去比对,没错,是七色花的叶子。 “来人!” 守夜的侍女急着跑过来,见郡主一身素薄单衣站在廊下,风吹过没来由有几分凄凉。 “这是怎么回事?” 侍女见到那枯叶,听出郡主语气不善,忙道:“殿下恕罪!这花以往都是……” 她抬头看了郡主一眼,声音小下去,“由辛澄姑娘和郡主亲自照料的,辛澄姑娘还特意吩咐我们不许动。” 侍女心中懊悔不已,她记得这花金贵得很,她怎么没想到把这花好好搬进去,接连几日下霜,掉了好几片叶子,恐怕还没开花就活不成了。 “殿下恕罪!”她跪下来惶惶不安。 但郡主迟迟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侍女道:“殿下还是先穿件衣服,外面冷。” 郡主回神,闭了闭眼,面色挣扎一番,道:“罢了,这花想必也是她拿来唬我的,她既不养了,活不成……便活不成了吧。” 不过一朵花而已,谁会在乎。 暗卫们没传来辛澄的下落,但她的消息找上门来。 这日,一辆马车拖着几口大箱子停在四景园门口,来人说是要将东西交给郡主殿下。 郡主接到通传后十分莫名其妙,但还是出门看了一眼,因着辛澄的缘故,郡主近来应对什么都很警惕。 “你是什么人?” 做生意的人笑呵呵的,抬手施礼,“回殿下,在下是钱庄掌柜,专为来往青州与京都两地的商队富贾们存取财物。” 郡主先是蹙眉,听到青州,有了预感。 只见他拿出票据,“请殿下见谅,因是财物巨大,又是转交,若非见到殿下的面,在下不敢轻易予人,请您过目。” 郡主接过这份单据,上面详细列明了金银数目,还有玉石玛瑙,古玩字画的名目等等,视线移至最后的落款。 辛澄。 郡主手抖了一下,“什么意思?” “这些便是辛澄姑娘在鄙钱庄存下的所有财物,两个月前她要提出所有财物让我们送到这里,还债。不过路上耽搁了些日子,还请见谅。” “还……债?” “是。” 是了,辛澄还欠她一千两,说是等回到京都便还,但入京都后一直多事,她又存了心思与辛澄同游江湖,这点钱根本没放心上。 但辛澄在偷图之前,便计划着要把这些钱还给她了。 为什么? “不要。” 掌柜的听着这一声,“您不要可不行,也别为难在下。” 天底下谁还嫌钱多啊。掌柜的这就支使着人将箱子都搬下来。 郡主冷眼看着那一箱箱珠宝,心里像被人掐了一下。 谁稀罕那一千两,她一直记挂着,早想好要和她撇清关系吗? 而且这些东西……单是金子,便有一千两,还不算上珠宝古玩等等。 给这么多,是愧疚,是补偿吗? 她真可恨! 第104章 她觉得自己回不来了。 辛澄与柳姨背上行囊, 换好装束,挑了个还算好的天气,出发了。 一路入深林, 渡幽涧,攀丹崖, 过崇巅,避瘴气, 斗凶兽, 白天轻功赶路, 晚上和衣而眠,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 终于是到了龙骨山,到这才算真的开始。 她们现在就在龙骨山巅上,柳姨踩在树上远眺林海滔滔, “这龙骨山连绵有数十里, 我们怎么找?” 辛澄对着火堆看地图,对照天上总被云雾遮盖的星象,也是一筹莫展。 若是郡主在就好了,郡主杂学兼通,风水堪舆都懂些, 不像她, 连八卦盘都要琢磨半天。 “按常理推,先帝聚天下之宝埋在此龙气汇集之地, 想必就是在龙首了, 我们就在这找找看吧。” 她们在龙首山绕了几圈, 几天后,查探到了一处幽潭瀑布后面的断崖上。 “那上面是不是有个洞窟?”水浪飞溅轰鸣, 辛澄站在瀑布里面的山崖下,扯嗓子吼道。 冰冷的水珠打在她身上,仿佛身淋暴雨,但此时也管不了了。 柳姨给她把油布衣裹好,食指向上指了指,拍了拍她,辛澄熟练地接过背囊,便见柳姨轻功提纵带剑跃上山崖,用剑卡在岩缝里稳住身形,几下以后,停了一瞬,虚影一晃,没入石壁中。 不及担心,半刻后,崖壁上落下一根藤条,柳姨攀援而下。 “里面是个洞穴,有几层回音,我们应该找对了!” 于是运转轻功而上,由石窟而入,初极狭,才通人,数十步后得见空旷石穴,四面都是通道,怪石嶙峋,应是流水侵蚀而成。 石穴有几层,她们只能摸索着向前向下,如此,又过几日,她们寻得一石缝,非得侧躺才能卡进去,落下去后是倾斜的通道,只能一路滑下去,仿佛坠入地底地狱一般,又是七拐八绕,找见了一座石门。 若非石门旁石雕的凶兽,或许她们把这里当做普通的山壁略去了,然而那石兽一蹲一立,怒目圆睁震慑门外来客的样子她们都很熟悉。 便和皇宫门外历经百年风雨的石兽一模一样,只是略小些,而这处的石门比之宫门也略微局促。 此处应该在山体中,除却她们二人的呼吸再无其他,空寂聊赖,仿佛与世隔绝。 两人合力推开石门,轰隆的声响带着几重回音在山中震荡,犹如雷鸣。 只开出容下一人侧入的缝隙,两人便累瘫在地上,先将火把向里面伸出,火把仍然燃烧,而透过门缝,她们瞧见了微弱的光亮。 在来之前对于先帝耗费数年国力营造的地宫有些预想,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被惊得忘了呼吸。 本以为是昏暗不见天日的地宫,然而眼前却是流光溢彩,穹顶上镶嵌明珠,多如繁星,散发的光辉触及壁画后多重反射,好像星星在闪耀。 五彩壁画上仙子飞天,明霞幌幌,碧雾濛濛,分明四下空寂,却好像听得笙歌弦乐,让人疑心已登仙界。 而地上三十六座阆苑,七十二重宝殿,金阙银銮,氤氲瑞气,皆与皇宫分外相似。 她们一时都没有说话,恐惊动天上仙子,恐破坏此处肃穆的氛围。 “我们真的找到了。” 辛澄向后退了一步,靠在石壁上,悄悄擦了擦汗,打开随身水囊喝了一口。 柳姨看过来时,辛澄面色红润,回笑:“是啊。” 一向清矜的柳姨难掩激动之情,“终于有希望报仇了。” 辛澄看着她,淡淡地回:“嗯。” 柳姨摸了摸左手腕的檀木佛珠,道:“这些都是本该属于你的,我们去看看。” “好。” 地宫不知日月,她们累了便歇,约摸几日功夫,从南到北将地宫各处走了一遍。 自宫门入,过下马桥,御道两旁是排列整齐持刀仗剑的俑人,虽是死物,但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近前便是最高的大殿,由此可俯瞰这个地宫,离得近的几十间堂阁全是经史子集,字画帛书一类,对应宫城中的中书门下所在。其中一间藏室里都是武林秘籍,许多已灭绝门派的功法都收在此处。 再过一道宫墙,大小近百间宫殿,里面全是金银珠宝,玉石只是俗物丢在一边,琉璃在其中失去光彩,珊瑚玛瑙翡翠,天下异物皆搜罗在此。 东西两边辟出的内苑则分别放置的兵器和甲胄,除却刀枪弓弩一类,还有抛石机等重武,以及一整间殿宇的火器,恐怕皇家军营库里也没有这么多。 柳姨看见后很欣慰,“复仇有望。” 辛澄手心微微冒汗,心里也很欣喜。 再向前绕过太液池所在的巨坑,便是些台观寺庙,用以祭祀,天人感应,诸神佛的著作和丹药方剂存在此处。 之后又是城门,打开后腐臭冲天,仿佛地狱怨灵冲天而出,向下望了一眼,不知堆了几层的皑皑白骨,想必是工匠们的尸骸了。 既遇上了,辛澄便道为他们点香,请亡灵安息。 漫步在空旷寂寥的地宫中,辛澄慢吞吞道:“那柳姨去联络那帮老臣,让他们到这里来吧。” “好,我们先出去,送你回镇上。” “……嗯。” 回头路好走,一路沿着标记顺利回到镇子上,简单休整一番,柳姨便马不停蹄又要上路。 临行前她道:“心澄,你的伤恢复得很不错,但还要好好修养,万事小心,知不知道。” 辛澄脸埋在围巾下,“嗯,柳姨也一路小心。” 柳姨走后,辛澄取出一颗药,放进水囊里喝了一口。 唐瑶的药真不错。 这是她的猜想,若是将润体丸兑水喝,药效减轻,副作用会不会也没那么大呢。 她试了一下,果然,她现在精力与普通人无异,只是偶然会心痛抽一下,暂时失去意识而已,没什么大碍,连柳姨也被她骗过去了。 将水放入行囊,她也再次出门。 客栈老板见到她,做贼似的把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客人,您上回问的东西,小老找到货源了,您瞧瞧,这是样品,后面还有几车哪,包您满意。” 说着警惕了四周,将几包东西塞过来,辛澄闻了闻,货没错,她给了银子,道:“这些我先要了,剩下的,先放着。” “好嘞!”他搓了搓手,“敢问姑娘,这山里可是有什么宝贝?” 辛澄斜眸,“什么?” 他挤眉弄眼,“准备这玩意,是不是这山里有矿啊,要是真有,咱这破落小镇可就发达……女侠饶命!” 他扑通跪在地上,辛澄的剑架在他脖子上,“不该问的别瞎打听。” “不敢!” “放心,你们这……”辛澄环顾这青山绿水,笑了一下,“很快就会热闹起来,只要你别瞎惹事往外瞎说。” 他点头如捣蒜,“诶诶。” “还有,记住,我一直待在客栈房间里,无论谁问都这么说,听明白了吗?” “是,是!” 将那几包东西带上,辛澄又一次向深山的龙脉地宫行去。 * * * 郡主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这次她梦见自己那一剑没有偏,正中辛澄心窝,辛澄吐了一口血,却还笑着说:“我真的喜欢郡主啊。” 就像以前无数次说过的那样,但这一次那个明媚的笑容渐渐消逝,如镜碎,再也拼不起来。 “辛澄!” 回到现实,郡主坐起来,撑着冒汗的额头,想起来刺向辛澄的剑已经取出来,她应该没事了的。 梦境已散,但见到辛澄倒在她面前死去时的感觉还留在心里,堵得她喘不上气来。 现在已经入冬了,离开被子一会便冷,郡主渐渐缓过来,看向床边。 那里有一封封暗卫传回来的信,辛澄的下落仍是杳无音讯。 但,其中有一封昨天收到的信,竟是辛澄寄到王府的。 郡主拿过来又看了一遍,又再次气得扔到一边。 信中说她回了一趟江南,路上遇见了多少好玩的事,还说下次再和她介绍江南的风物,口吻一如往常,最后一句是:郡主要想我哦! 收到信时郡主就想丢进火盆里,心道必是他人的恶作剧,但辨认了字迹,又的确是辛澄的没错。 那她是故意嘲讽吗?但辛澄的口吻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除非是她失忆了,忘记之前偷图被发现被刺一剑的事,否则写不出这种信来,而且暗卫调查的方向也不是江南。 这封信处处有古怪,她已命人去查这封信的来路。 可为什么会做这样梦呢? 几天后,萧恃抱着白狐狸登门,郡主正按着暗卫的汇报对着地图思考。 “三公主殿下,我最近真的有很多事要忙,恕我不能奉陪。” 郡主头也不抬,公主便自己找地方舒服坐下,“泠儿这话说的,不是你找我么?” 郡主抬头蹙眉。 三公主饶有兴致道:“那封信啊。” 郡主愣了一下,随即怒不可遏,“萧恃,又是你耍我!” 狐狸被这一声吓得耳朵一收,三公主安抚地拍了拍,笑意收敛,“怎么了?辛澄在信里骂你了?” 这句话里有很多信息,信是三公主寄的,信也真的是辛澄写的,郡主察觉不对,“你都知道什么?” 三公主从郡主的态度中也看出不对来,却是眉眼兴致更浓,“看来事情比我想的还有趣,不如泠儿先说说吧?” 郡主不想陪她玩,直接走到面前,求问:“她到底做了什么?” “哎呀,她不让我告诉你……” “姐姐。” “呃……” “求你了。” “……” 姐姐败给妹妹了,不过三公主答应辛澄本身就是为了看乐子呢,至于和辛澄的击掌为誓…… “真是,本宫年纪大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是忘记……” 郡主被带去当日的假山石亭,公主将剩下的四十五封信一股脑都给了她。 郡主木然将这些信都拆开,一共十年,前三年一月一封,中间三年半年一封,后四年一年一封,信的内容也越来越短,从一开始的无话不谈,分享她所有的见闻,到后面只是简单汇报她去哪做了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回来见她,语气也越来越生疏。 就像是熟悉的好友因为久不联络后变得疏远一样,直至最后一封,她只道要去一趟海上。 郡主仿佛跟着经历了这十年,放下信后,终于忍不住,抱着自己蹲下去,眼泪啪嗒掉下来。 若是她不曾发现辛澄偷图,是不是就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期盼着与她同游江湖,但收到的都是她早就写好的信。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骗我……”郡主看向萧恃,想要一个答案,“娘亲说会永远陪着我,她离开了,阮戢说会永远保护我,他也不告而别,辛澄,她说她会永远喜欢我的,我信了,我也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我都做好一切的准备了,为什么……” “泠儿你怎么了?” “她骗我,她从来不喜欢我,她早就想好了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我只是想和他们在一起而已……”郡主抓住她的袖子,“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吗?为什么都要骗我……” 公主无言,而山林呼啸,仿佛在回应郡主的哀泣。 公主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将她扶起来,待她看起来平静了些,才道:“泠儿说什么呀,辛澄喜欢你啊。” 郡主摇头,“她的喜欢都是有目的的,这些信不就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吗?” “可是,若真是狠心的人,为什么要写下十年的信呢?干脆一走了之便是。” 郡主抬头。 公主温声劝道:“或许她有什么苦衷,本宫帮你把她抓回来问问,好不好?” 郡主又摇头,“我派人去找了,至今没有消息。” “不是去江南……”公主说到一半顿住。 见公主表情凝重,郡主问:“怎么了?” “她说忘记一个人要十年。” “什么?” 公主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听辛澄说要留十年的信便觉得不对,她说如果她回来就会来拿剩下的信,当时以为她是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本宫要看热闹,便答应了,可现在你找不到她,本宫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她这一去……” 公主视线落在郡主慌张的脸上,“留下这些信也许不是因为她不想和你在一起,而是她觉得自己回不来了,怕泠儿你为她担心,想让你慢慢忘记她。” 第105章 可惜没能完成约定。 现下已入冬, 北风呼啸,人人身上裹着厚毡,阴云在天上叠了一层又一层, 整日灰蒙蒙的。 柳姨带了一队人回雾隐镇,让他们暂时在山林中安营扎寨, 以免惊扰镇上的村民走漏消息。 辛澄裹得严实,在客栈门口迎接柳姨, 她的脸被吹的血红, 道:“一些老臣年纪大了不能奔波劳累, 派了家中子弟前来, 也好避开朝廷的眼线, 不过余家父子亲自来了,他们本来请离京都回江南,接到传信后赶了过来。” “好, 先歇歇吧。” 天光短, 午间睡下后只倏忽一梦,便到了晚上上灯时。 辛澄搬上来一坛酒,在柳姨不悦斥责的目光中放到一旁的方桌上,道:“可以驱寒。” “你的伤怎么能……” “已经没事了,不信你诊诊?” 柳姨摸她脉象, 果然是很精神很健康, “那也不能多饮。” 辛澄与她对坐,自顾自倒了两碗, 将一碗放在她面前, 道:“我想我娘了。” 柳姨眸光一闪, 下意识看向自己左手腕她将佛珠取下拿在手里,慢慢拨动, 好似陷入了回忆,目光缱绻。 “是啊,终于要为你娘报仇了。” 辛澄端起陶碗,“明天地宫就要重现于世了,为了娘亲,干。” “好!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火光映照中,柳姨好像眼中闪烁泪光,仰头一饮而尽。 外边刮起了风。 屋里仍是暖意融融,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散发木质的清香,火塘中橘黄色的火焰不停地舔舐上头吊着的茶壶,煮出苦涩的茶味。 柳姨倒在桌子上。 辛澄还端着陶碗轻啜,热过的酒液划过喉咙却仍是刺激,她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捂着心口失去意识。 不知过去多久,辛澄睁开眼,仍是茶香酒香,不过火塘因为没有添柴,只跳跃着微弱的火舌。 她醒了醒神,打起精神将柳姨扶回床上,盖好被子,她睡得够多了,便在火光前枯坐等着天明。 第二天一早,辛澄下楼嘱咐老板:“柳姨正在练功,绝不能进去打扰,否则走火入魔后会乱杀人。” 他连连答应。 保证柳姨的安全后,辛澄去到镇外的山林里,找到在此宿营的一干人等。 领头的仍是余家父子,叩拜道:“参见少主!” 辛澄环顾他们每个人的脸,对于他们这一行,有好奇探究,又担心忧虑,不过俱是满怀希望。 “走吧。” 有人问:“柳昭昭呢?” “柳姨留着断后,免得你们留下尾巴,她知道地宫所在,之后会跟上来的。” 于是领着他们前往地宫。 * * * “啊!” 痛,浑身都痛,辛澄叫了一声,试着动了动,却发现手脚都被铁链锁住。 “郡主……”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郡主,挥起鞭子,又抽了一记。 辛澄感觉全身骨头都碎了一样疼,连叫都叫不出,只能闷哼一声。 “你骗了本郡主,这都是你应得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对不起……”辛澄一张口,感觉一口血涌出来,说的话也含糊不清,但她费力想令郡主听清楚。 “我不想欺骗郡主的,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若是不隐瞒身份,我连这一年的缘分都不会有……” “所以本郡主就活该被耍的团团转?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背叛本郡主的人都得死!” “好、好……” 也好,她当然要死,她死了才能成全所有人。 “少主!少主!” 辛澄睁开眼后立刻捂住心口,她的心脏狂跳不止,胸腔里闷得喘不过气,四肢像被冻坏了一样,一点使不上力气。 “少主?” 辛澄看了他一眼,道了句没事,暗自里运功调息,渐渐缓过来。 她又不知什么时候晕过去了。 地宫建在山体之中,不算冷,辛澄却不得不一直呵气搓手,聊以驱散那从骨子里散发的寒意。 凝神回想了一番,记得她顺利将所有人都带进了地宫,而后挑了这处圆形祭坛坐下,闭眼歇了一会。 这里是地宫北面的广场,是用来祭天的地方,这里离万人坑也近,本来在此陈设了香案摆放祭品,被她挪开了。 前面有几只香炉,盛放着陈年的香灰,前朝老臣们在四处观赏,时而听见他们的啧啧称奇的赞叹。 辛澄带着水囊喝了一口,让身边人把所有人都叫回来。 余太傅领着人回到她面前,道:“恭贺少主,果真传闻不假,有此地宫之财宝与武器,我们将拥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恢复我大昌正统,指日可待!” 其余人跟着高声喊道:“恭贺少主!” 辛澄盘坐于祭坛上,感觉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谁是谁,她揉了揉眼仍是徒劳,只能开口问:“所有人都回来了吗?” 得到确认的回答后,她道:“诸位都是我大昌的英杰,我这里有一个问题,请诸位为我解答,那便是,当今天下的百姓生活如何?” 他们眼神交流一番,面上显露疑惑,显然不明白辛澄问这个什么意思。 辛澄强打精神,继续道:“好,诸位当中有不少在朝为官的,我想请教每年粮收如何,田地开垦了多少,租税、田赋较之先帝在位时呢?盐铁酒等官卖之价几何,户口是增是减?” 其下有在户部供职的官员家属,一一回答,并道:“是因前有贼子叛乱,致百姓流离,故而当下田地增多,户口增加。” 辛澄笑了下,“那刑狱讼事,道上流匪如何?” 另一人出面答道:“此乃重刑之故,然当今提拔酷吏,刑讯手段残忍,有违人道!” “那军事对外,哦,阮戢的大名想必各位都听说过了,他开疆拓土,功在千秋,保一方安宁,功绩无需多说。” “阮家乃是叛国之贼!大昌待他家不薄,然大敌当前,阮家竟倒戈相向,此贼不除,天理难容!” 辛澄摇头,“那若北王庭卷土重来,你待如何?” 下面暂时噤声。 辛澄咳了两声,道:“简言之,无论什么理由,现在百姓的生活更好了是不是?” “少主何意?” “诸位皆读圣贤书,圣贤教导我们天下为公,民乃天下之本,可如今百姓生活得好,我们却要挑起战乱吗?” “少主这是怕了吗?” 辛澄看过去,由余理带头,一群人都开始质问她。 “少主。”余太傅站出来,场面暂时安静,他道,“少主所言不错,然大昌王权天授,萧氏篡夺天下,得位不正,或许当下勤勉,百姓暂安,可唯有拨乱反正,恢复我大昌正统,才是将来万世的存续之道。” “先生,治理天下怎靠天道?否则天天祭天便是,真正靠的乃是奉公为民的诸位啊!” “少主不必多说了,”余理上前扶住他爹,道,“如今龙脉在我们手上,这便是天命所归,您还是尽早诞下子嗣,等着做太后吧。” 祭坛之上雕有螭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辛澄摸到龙睛位置,将其按下。 随即地宫一颤,隆隆之声贯彻整座地宫。 余理惊声:“你做了什么?” 辛澄笑了笑,“断龙石从开启到落下,大概还有一炷香时间,你们可以借此逃出去。” 地宫不断震颤,地动山摇,许多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比你们先到月余,地宫里的火药被我埋在各处,断龙石完全落下后火药便会被引爆,我会和地宫一起灰飞烟灭,再也没有大昌血脉,也没有了龙脉,你们复不了国了,还是各自散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应心澄!” “我叫辛澄,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说话间,轰隆声越来越大,动作快的已经呼喊着向外逃去。 “为什么啊少主……”余太傅涕泗横流,颤颤巍巍上台来。 将辛澄从莫家那个地狱里带出来的是他,教导辛澄学识知识的也是他,辛澄能明白每次先生看向自己时饱含希冀的目光。 余忠对她来说亦师亦父,辛澄不忍她如此模样,转向余理说:“快带先生出去。” “罪臣余忠与少主共存亡……”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余理劈晕背在背上。 “我就知道女人成不了事!” 余理冷笑一声,辛澄直觉这话好像哪里不对,但肚子一痛,眼前晕眩加剧,再也管不了了。 她捂住肚子,视野中是满手血红。 是怕她另有生路逃了吗? 她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因为娘亲从来没希望她复国,只盼她能自由快乐,辛澄也这么想,所以她早想好拿到图找到地宫后用火药毁了这里。 只是之前她想着要给自己留一条生路逃出去,从此隐姓埋名回到郡主身边,永远和她在一起,当她从云来寺得知地宫里还有一条工匠留下的逃生密道时,这个计划便完全形成了。 可是现在,她逃不出去了,也没想再逃出去。郡主说得对,这都是她应得的后果。 不知余理对她做了什么,她痛得蜷缩卧倒在地上,模糊中好像看见身前一片血红,像是火一样包裹她,可她只感觉到浑身冰冷。 “郡主……” 意识一点点湮灭时,辛澄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郡主的身影,是小小的一个…… 原来是这样啊,郡主真的没有救过她。 “我才不喜欢你呢,你是不是又闯祸了,过来。” 是郡主可爱的笑脸啊,是哪一日的午后呢?她也曾拥有如此幸福的日子啊。 好喜欢郡主,这一世能喜欢郡主真是太好了。 她好像感觉到了一阵风,带着点点冰冷,好像是雪,是下雪了吗? 可惜,今年没能完成和郡主一起看初雪的约定…… 第106章 没能赶上。 郡主看见辛澄被铁链锁住手脚, 白色的中衣上都是鞭痕。 而她自己手中拿着鞭子,她看见自己扬起手,抽了下去。 等…… 她下意识闭眼, 只听得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是她自己的声音, “你骗了本郡主,这都是你应得的,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她睁眼, 看见辛澄望向她, 血从口中流出来, 眼里满是歉疚, “我不想欺骗郡主的,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若是不隐瞒身份, 我连这一年的缘分都不会有……” 说到喜欢, 辛澄眼中的炽热一如往常。 ——真的吗?你的喜欢没有骗我吗? 但她没能问出口,她的声音说的是:“所以本郡主就活该被耍的团团转?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背叛本郡主的人都得死!” 等一下! 郡主开口,但辛澄好像听不见,她眼中的光芒倏一下黯淡了,她垂头, “好、好……” 不!不可以! 郡主从床上坐起来, 胸腔鼓动,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辛澄不能死。 是的, 她欺骗, 她背叛,所以要好好惩罚, 将她关起来,锁起来,让她认错,但不能死。 她…… 辛澄要永远在自己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想法,但这一点毋庸置疑。 郡主身体向后靠,抬手遮住双眼。 自从三公主那里回来后,她就总是做噩梦。 “她觉得自己回不来了。” 是什么意思? 不会的。 曾经也有一次,她体味过辛澄离开自己的感受,那是在上京途中,辛澄被歹人劫持,她用龙脉图换回她后,却试探到辛澄没有鼻息,那一刻的恐慌她仍记得。 不过那次唐瑶在,很快便知道辛澄是吃了假死药,人没事。 之后辛澄说过什么? 她说:“我喜欢郡主,我想和郡主在一起,所以无论遇见什么困境,我都会给自己留后路,然后回到郡主身边。” 是了,所以她肯定不会死的。 郡主想通后便放下心来,但还有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你究竟是欺骗感情逃之夭夭的坏蛋,还是有苦衷真的喜欢我要去赴死的笨蛋?” 床边放着那四十六封信,她将本该这个月寄来的那封信展开,重读一遍。 辛澄说她骑着马回到了江南,在古道旁的小酒馆内与人对饮,吃了擂圆,有甜咸两种口味,看满街黄叶翻卷,草叶变成了赭色,晨起时覆霜一片,可惜江南很少下雪,今年冬天也许看不到了,但看到这霜色,也算是与郡主共赏今年的雪了。 放下信,郡主道:“那不算的。” 还有时间,能赶得上。 辛澄的身份关乎造反,若是被揭露出来便没有退路了,所以郡主一定要留在京都善后,陛下如今只以为辛澄回了江南,他日理万机将反贼之事交给她与阮戢后便没再管了,而几月过去,阮戢那边的确没有什么动作。 京都的局势暂时安稳,郡主接到暗卫们一封封查探无果的回信,便计划着亲自去一趟。 不过将要成行时,她终于收到了一封有用的消息,十八传信来说,在中州追到了辛澄曾到过的痕迹。 郡主大大松一口气。 十八的能力毋庸置疑,这么多年保护她保护王府从没失手过,既然追查到了线索,那想必很快就能把辛澄带回来。 郡主便暂时没有离开京都,还又去和阮戢洽谈了一番,虽然阮戢带着报救命之恩和将辛澄占为己有的想法,但至少的确是没有卖了辛澄。 还去威胁了一番三公主,让她绝不能把自己因为辛澄哭了的事宣扬出去,却被逼着叫了姐姐,顺道带回一个花匠。 恐怕以后很长时间都要当三公主的笑料了,这笔账也要记在辛澄头上。 但总归是放下心来,郡主开始做一些准备,等着十八将辛澄带回来。 不知道辛澄再次见到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锁链还是很有必要的,不过现下天气冷,那便去挑一些皮子棉绸包在锁链外边吧,嗯……就选狐狸皮的,带着花纹,好看。 鞭子也要,不过材质不好选,要让她疼但不能见血,伤皮不伤肉才好。 还有她那张嘴,根本不会哄人只会气人,话还多,要堵上。 她的眼睛是最会迷惑人的,很会装乖装可怜让人心软,一定要蒙上。 从西市逛到东市,随行的侍女可劲地往车上搬东西,忙的不亦乐乎。 自辛澄姑娘离开后,连着几个月了,殿下看起来终于开心一点了。 路过街上书肆,一排排新书摆在门前的书摊上,郡主视线中好像扫过有些眼熟的红色封皮,她叫停马车。 侍女跟着瞧过去,一拍手,“是了,那个好像是狐狸和郡主的……” 她抿唇噤声,低下头去。 郡主瞥了她一眼,心道看来辛澄也向侍女们推荐过这些话本。 郡主下车走到书摊前,拿起眼熟的封皮书,果然是《赤狐怪谈》。 掌柜的见有贵客来,亲自出来招揽生意,笑道:“客人选的这套书好啊,刚到的新卷,给您九折,三卷一套给您八折,怎么样?” “新出了第三卷?”郡主拿起旁边另一本。 “是啊,完结卷,您看这卷首的自述,本来这书到第二卷结尾便是结局了,但作者遇见了贵人资助,让她改个好结局,这才有了第三卷,您说是不是也挺稀奇?” 郡主脸上浮起笑意,想到今年开春在竞州见作者的旧事。 “好,这一套都买了。” “诶!承蒙惠顾!” 马车里,侍女见郡主一遍遍抚摸新书的封皮,道:“辛澄姑娘就很喜欢这书,殿下要看吗?” 郡主道:“此书作者口中的贵人即是本郡主,所以我要翻看一遍,与她无关知道吗?” “是,”侍女掩唇轻笑,“那回去后婢子给您准备些看书的茶点。”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阴沉,郡主窝在屋子里,和着炭火与茶点,翻开这本赤狐与郡主的故事。 直到第二卷结尾,郡主没防备,一滴泪砸落在书页上。 她伸手拭了下眼角,又是一团湿痕。 辛澄一直说此书好看,十分感人,她不信,直到自己也看一遍。 难怪当初她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这里的结尾是:自此,彩云散,琉璃碎,赤狐丹毁,情断奈何魂难归;大厦倾,星月沉,郡主垂泪,阴阳两隔再难会! 难道赤狐真的死了,与郡主天人永隔了吗? 若这里就是结局,那未免太遗憾了。 赤狐和那个郡主互有好感,明明只差一点,她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好在这不是真正的结局,郡主用帕子揉了揉眼睛,立即翻开第三卷。 如此,炭火融融,墨香氤氲,外边北风呼啸,一片肃杀,而郡主满怀希望。 梦由心生,今晚郡主便梦见辛澄回来了,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郡主,我喜欢你啊。” “哼,我才不喜欢你呢,你是不是又闯祸了,过来。” 辛澄便带着午后暖阳一起走了过来,跪坐在她身旁,一脸不服气地说—— “砰——!” 郡主便是被这一声惊醒的,她看过去,今夜起了大风,窗户被吹开了,绕着窗轴呼啦作响,不停地拍打窗台。 “哐、哐!”一声又一声。 郡主莫名烦躁起来。 侍女很快赶进来,道了声殿下恕罪便手忙脚乱去关窗户。 郡主披了外衣下床,她好像瞧见自窗外夜色中飞进来点点白团,问道:“下雪了?” “是,”终于将窗户重新拴好,侍女道,“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突然就下起来了,刮了好大的风。” 一片雪花悠悠然落在郡主的手上,转瞬化作一滴雪水,再一捻,什么痕迹都不剩下。 郡主垂眸,心道,还是没能赶上吗…… “殿下,天寒地冻的,您去歇着吧,婢子来收拾。” 窗台下面一片狼藉,侍女看着十分心痛,七色花本来受了冻半死不活,但郡主从三公主府上带回来一个花匠,又让它活了过来,这两天还开出了花苞。 之后七色花便被郡主放在窗台上,可今晚遇上这意外,陶盆也摔坏了,花杆也折了,碎土撒了一地,看不到花开的样子了。 “别动。” 侍女刚要蹲下去,被叫住不知所措。 郡主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别用手……” 但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因为在摔碎的泥土块中,她看到了十分眼熟的天蚕丝绢。 脑中快速闪过什么,郡主的心提起来,捏住露出来的丝绢一角,将其从泥土块中抖落出来。 绢面以金线绣成圆圈和短线,是另一半的龙脉图! 等着侍女将房间打扫干净时,郡主思绪翻腾。 另一半的龙脉图在辛澄口中的那位柳姨手中,也是那个柳姨将辛澄救走的,而七色花一直由辛澄亲自照料,下人们被她吩咐了不许动,而自己对萧恃的东西不屑一顾,所以,龙脉图是谁留下的不言而喻,可为什么! 郡主亲自去取来大盛和各州的详细地图,令侍女们不许再进来,她独自点灯,穿好外袍坐在桌前。 交给陛下的那半张图她临摹过一张备份,再画一张不是难事,郡主静了静心,压下那一直莫名的躁动不安,铺纸落笔。 画成后将两张图拼合在一起,将图案记在脑中,上下左右翻转尝试。 忽然某一刻眼睛一亮,对照地图,半晌后喃喃道:“中州,龙骨山。” 辛澄拿图必是去寻龙脉,十八也说在中州追查到了辛澄的踪迹,那就没错了。 “好……” 郡主激动地忍不住手抖,她将图一收,立即就要提笔写信,之后让暗卫速将信送出,去龙骨山追辛澄。 “殿下!” 她信还没写完,暗卫便出现在门外,语含急切:“中州有急信!” 郡主手一抖,一滴墨在纸上晕染开,她看向门口,没来由一阵心慌。 令暗卫进门,他呈上密信,道:“中州暗卫来信,两日前,中州龙骨山山体崩塌,疑似有人炸山!” 第107章 笨蛋。 天地间刮起了风, 郡主心想窗户定是没能关好,冷风依旧钻进来,透过衣服直入五脏六腑。 她狠狠闭着眼, 抵消天旋地转的晕眩干,将三魂七魄强行归位, 令大脑运转起来。 片刻后,郡主猛然睁开眼, 立即动身去城西旧宅并派人去找阮戢。 半个时辰后他到了, 他也是刚接到消息, 来不及更多说明, 郡主令他立即去向陛下请命去中州调查山塌一事。 “那里即是龙脉所在。” 阮戢大惊, 郡主摁住他,道:“如此大动静,中州那边必然惊动了不少人, 现在尚还不知山塌的理由, 但定和龙脉和辛澄和前朝反贼有关,若是辛澄的身份提前泄露,你我的处境就危险了。” “她怎么闯出这么大麻烦?” “龙脉已见天日,瞒是瞒不住了,以查到反贼在龙骨山的动向为由介入此事, 主动权一定要在我们手里。” 阮戢脸色阴晴不定, 眉头紧锁。 “快啊!” 阮戢如郡主所言进宫请命,郡主回家向父王辞别, 并传信给十八说明地宫和辛澄的身份, 让她留心救人, 旨意一到便同阮籍一起赶往中州。 路上,郡主与阮戢互通消息, 阮戢赞成郡主的猜测,或许就是反贼内部起内讧,辛澄被牵连其中。 他们传信给中州先做好安排,还提前收到中州太守那边发来公文,道:声如巨雷,山脉夷为平地。 郡主心底有另一层隐忧,但还没冒出便被她压下去,只希望快些赶到龙骨山,快些找到她。 然而直到进入中州地界,十八都没传来任何回信。 与前来迎接的太守一起赶向龙骨山,郡主心里越发踟蹰,车队也越行越慢。 中州这边的雪下的早些,太守说今年的雪还格外大,雪籽乱舞,纷纷扬扬,几步之内不见人形。 然而无论是快是慢,总会到达目的地,然后直面现实。 还未到龙骨山脉地界,郡主便见到了太守口中的“夷为平地”。 连贯起伏的山脉本应在此昂扬至最高,但却像是有人将此山一拳砸碎,山块碎石四处崩裂。 山脉间树林繁茂,落了雪后如披素白棉衣,但在此处像是被人生生剜去血肉,徒留下一块疤瘌,又被雪一盖,化了脓似的。 “启禀殿下,阮侯爷,之前二位大人说要找人,可眼下这模样,哪里会有活人?” 登上另一处山头,太守在他们身边道。 “那里呢?”郡主向下指去,“山体本身中空,用火药从内向外炸开,才塌陷成这样,那里是不是被压得轻些。” 几人看过去,太守拱手回道:“是,殿下慧眼如炬,那里的几间殿宇只是被上方的山体压着,本身并未被火药波及,我等搜查此处便是从那里开始,下面是……” “有没有人?” 太守拢手答道:“活人自然是哪里都没有,但在离地宫稍远的地方,有几摊砸烂的人泥……” “带我去看。” “殿下,那些太……” “带我去!” 冰雪封路,踩一脚能陷进去半个身子,郡主提身轻纵,不需要人开路,问清楚地方,她亲自去看。 但果然,那些都不是辛澄,且发现的地方已经远离地宫中心,像是没能逃出去被波及压死的。 站在地宫废墟上,郡主心想,那应该没事,他们没能逃出去,但辛澄可以,她不是少主么?即便内讧也有拥护她的人,定然护送她逃出去了。 砸死也太可笑了,这怎么会是辛澄的死法,她若是骗人感情的坏蛋便该成一方枭雄死在兵戈中,她若是有苦衷的笨蛋便会留下生路逍遥江湖。 总不会在这里被砸死。 生路,对了!有生路! 郡主正想派人向四周的城镇中搜索,茫茫天地中行来一个人。 “十八!”郡主又惊又喜,这不是刚好么。 不过她的笑容渐渐凝固,十八明明武功卓绝,为何慢吞吞地分开守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的棉袍脏了,还有破损,脸颊因为受冻而发红,眼底满是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沉重极了。 郡主呆愣了一会,主动迎上去,“怎么回事?怎么成为这副模样,受伤了吗?我们先回去。” 十八却不肯走,眼神中透着悲伤,半晌才开口,嗓音嘶哑:“郡主……” “先回去!”郡主有些急切,又对她笑了一下,“你要好好暖和一下,这样子也太狼狈了,你可是武林高手,手怎么这么凉?我们快离开这……” 郡主说得对,十八是武林高手,所以郡主带不走她,反而十八抓住郡主的胳膊,让她面对自己。 另一只手向前伸出摊开,道:“只找到了这个,那里的石块都是血迹,是火药埋得最多的地方……” 天地间风雪俱静,好像时间凝固。 摊开的掌心里是一些红玉髓的碎块,本身十分通透像琉璃一样,但现在外面裹了一层干涸的血污。 红玉髓的每一个轮廓皆出自郡主之手,没人比她更熟悉。 那是一个小狐狸的尾巴尖,那是小狐狸脚下踩的祥云,那是“澄”字的右半边角。 那是……赤色小狐狸的半边脑袋,独剩的一只眼还眯着,嘴角上翘,脸是圆圆的,没有妩媚和狡黠,看起来有种不太聪明的可爱。 和辛澄很像,是她照着辛澄的感觉雕刻,送给她的狐狸印章。 辛澄带在身上从不离身,也不会让小狐狸被磕坏一点。 除非…… “不,”郡主呼吸起伏,“或许是落下了,知道么,地宫里有工匠留下的逃生密道,辛澄知道,她肯定会从这条密道……” 十八扶着她,“对,或许……” 郡主像是被人掐住颈项,或是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她不得不大口呼吸,“所以……我们要找……找密道……” “郡主?” “她、她肯定不会,不会死……” 声音戛然而止,十八离得近,轻轻捏了下她的后颈,托住晕倒的郡主。 “对不起郡主,总不能看着你走火入魔。” 一点湿痕自郡主眼角滑落,没入鬓间。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小狐狸的,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让小狐狸被碰坏一点! * * * 他们暂时在山谷间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太守提前命人建好了木屋以供郡主居住。 阮戢与太守商议之后,由他带来的兵接管并封锁整座山,对外宣称是有贼匪盗采矿石,火药用量不当以致山体崩塌,并令太守派人去附近几个县城内盘问,搜查最近有无身份不明的人进城或是曾经停留。 郡主这一路来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被强制入睡后一连躺了两天,十八一直不分昼夜地在废墟中找人,也借此恢复精力。 但她一直守在郡主床边,这天晚上,她听见动静立刻睁眼,见郡主已经醒了,没有大吵大闹,而是愣愣地盯着掌心绢帕里那些破碎的狐狸印章。 “郡……” 她刚要开口,便见一滴晶莹落下,砸在小狐狸身上。 十八跟着鼻子一酸,扭开脸去,连日来在覆雪的废墟里找人,没有人肯帮忙,只有她和暗卫们,但即便是她们自己人,也不认为还会有人活命。 十八也知道,那她更知道,辛澄对郡主来说是能托付下半生的人,郡主肯定一时接受不了,她需要一点念想。 十八回头,鼓劲道:“郡主,不是还有密道吗?或许你没说错,辛澄从密道逃出去了,我们要清查整个地宫,找到密道在哪,这事由郡主你主管,那个太守来了几趟。” “对,你说得对。”郡主将狐狸收好,立即便从床上起来,投入纸卷当中。 之后接连几日,郡主一直待在木屋中,整理前期从地宫中挖掘出来的东西,在纸上写写画画。 阮戢听说郡主醒了,派人来请她过去一趟,说他那边抓到了一个从地宫逃出去的人。 郡主这才出门,未施粉黛,一身素衣,淡得仿佛要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阮戢所在如军营,外人不得擅入,进入军帐中,只见一个人被绑着跪在下面。 阮戢屏退旁人,令他再说一遍。 那人自述是礼部主事的表侄的护卫,哆嗦着复述当日情形。 “……她还准备了火药要炸了地宫!谁能想到她根本没有复国之志,甚至要灭了自己毁了龙脉断绝所有人的希望,简直是懦弱愚蠢……” 他观察着几个人的脸色,立刻改口,道:“不不不,果然是为国为民,大公无私!其实怎么都和小人没有关系,小人是白遭此难,腿还被压折了。” 阮戢怒斥:“你难道不曾存有借此飞黄腾达的谋逆之心?” “将军饶命!叛乱都是上面的主子,和小人这种卖苦力的没关系啊,何况那主子遭难的时候还把我往后推不顾人死活呢?依小人看他们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比不上将军大人一根毫毛的神武……” 阮戢叫来两个手下把他拖下去严加看管,对郡主道:“现在龙脉被毁的原因清楚了,没想到她竟打算玉石俱焚。” 郡主一直僵坐着,十八在一旁看顾着她,郡主这两天看起来平静了些,是以为还能有个念想,可现下当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辛澄死了,她本就心存死志,怎还会用密道逃生呢? 郡主动了一下,十八立刻抓住她,郡主却只是道:“是在哪……找到狐狸的,带我去看看。” “好。” 十八回去给她拿了件斗篷,带她到废墟上看,雪下得小了些,天地仍是一片惨白。 “就是这儿。” 到了后,她见郡主抱着自己在一块碎石上坐下,久久都没有说话。 寒风吹乱郡主鬓间的碎发,雪落在她们的肩上,十八运功震落,想开口劝,又不知该怎么说。 寒风席卷,郡主低头捡起一节滚在她脚边的人骨。 十八道:“好像就是在前面,听说挖出了不少陈年的尸骨。” 盯着骨头看了一会,郡主突然摇了摇头,“难怪……” 她的嗓音喑哑,“这里是祭坛,她……” 郡主哽住没有说下去,十八明白了,那些尸骨是当年修建地宫被坑杀的人,辛澄是用自己当祭品,拿自己前朝遗族的身份,告慰那些亡灵。 十八忍不住悲从中来,当得知辛澄伙同外人偷图背叛郡主时,她也有恼怒,不过久在江湖,背信弃义的人也都见多了。 但辛澄还是那个赤诚的辛澄,怎么就落得这个结局。 郡主仰头看向天际,闭上眼,眼前好像又浮现那个身影。 “你果然只是个笨蛋……” 第108章 可只差一点。 阮戢那边传信来说他要向陛下禀明实情, 郡主不得已再次来到他的军帐,“你想做什么?” 军营里已经开始收拾起来,正在与另一帮府兵对接, 阮戢在帐中正在与两个中州将领说些什么,见她来, 暂时令他们回去。 待到帐内只剩他们两人,阮戢才将郡主拉到一旁, 道:“辛澄的事不能再瞒下去了, 也没必要, 在周边的搜查一无所获, 那些前朝反贼定是逃远了, 若让陛下从别处得知这一消息,我们的包庇之罪便坐实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向陛下禀明辛澄前朝血脉的身份?” “当然,”阮戢意味深长道, “这是你我来此调查后得知的, 人证也有,至于泠儿你与她情同姐妹,以及我在猎场行刺时为她说话,都是被她蒙蔽,此女心思歹毒, 故意骗取我们的信任。” 郡主冷笑了一声, 倒是不意外,“你是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我说错了吗?她是前朝余孽本就是事实, 若不及时向陛下禀明, 有旁人查出来怎么办?” “陛下疑心重!要说辛澄与谁的关系最深, 除了余太傅,你觉得陛下不会怀疑我们吗?” “所以才更要主动上报!” “你说了之后, 我们必受监视,陛下不可能再让我们管龙脉之事。” “那又如何?难道你还要留在这?”见郡主的表情,阮戢难以置信道,“她已经尸骨无存了!你还想干什么?” “……” 郡主知道阮戢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前朝余孽流亡在外,若是在别处被擒,像那个护卫一样供出辛澄,她会面临更大的猜忌,甚至连累父王。 从阮戢处回去,十八问:“我们怎么办?” 郡主反复思量过后,道:“我只得回京了。” “那……” “你留在这,把这里藏有武林秘籍,金银财宝,神兵利器,灵丹妙药,绝世孤本等等的消息,想办法宣扬出去。” 十八跟着看了地宫的发掘,大致知道情况,说道:“等等,书册一类的确是没有什么损坏,不过兵器基本都毁了,金银财宝都埋在地下,有些都顺地下河流走了。” “嗯,我知道。因为那些书于造反无用,辛澄……”郡主顿了顿,提了口气,道,“她没有毁去,她也知道这么大动静我必会来此,那些是她留给我的。” 郡主看向远处的山脉中的空地,“所以我必须回来,只要将这些宣扬出去,我便能回来。” “好。” 阮戢和郡主的奏本和请罪书一并发回京都,同时启程往回赶。 因辛澄牵扯最深的是余太傅,而余太傅自请回江南后再无音讯,皇帝龙颜大怒,果然也牵连到了郡主与阮戢身上。 不过鉴于他二人主动请罪回京避嫌一举,皇帝也并未在明面上难为他们,只是暗中布置人手盯着两人。 郡主知道,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很多时间。 趁此机会,郡主好好陪伴了父王,与她幼时尚未离京时一样生活。 春日赏花煎茶游宴,夏日林间溪水洗剑,秋日登高看灯赏月,冬日会友拥裘听雪。 只是无人拂落花,无人晓剑意,月无晴总缺,无人可庆生。 如此寒来暑往,已拆三十六封信,三载已过。 秋末又逢冬,因着这三年的安分守己,陛下对郡主的监察已撤,郡主正对着地图标记,想着明年开春后去四处走走。 下一封信当在半年后到,那她便先回云州王府住上一阵子,再沿当年上京之路重走一遍回到京都,如此应当可以打发到下次收信之时。 之后再下江南,弥补多年前因病未能成行的缺憾,想必捱到那时,便又能拆开一封信了。 不过在初冬之时,陛下久违地命她进宫,郡主至温室殿时,却见阮戢也在。 和他也是许久未见了,自他大喜之后,连父王都不提他了。 阮戢见她来,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转开脸去。 郡主则大大方方上前行礼。 龙案后,皇帝将折子一丢,十分烦躁。 郡主心中隐约猜到了,并不言语。 阮戢问:“敢问陛下为何事忧烦?” 皇帝睁眼,又哀又叹,“阮爱卿成婚半载,本该好好享受新婚,可朕手下都是些酒囊饭袋,还是要依靠阮卿啊。” 阮戢跪下表忠,“臣愿肝脑涂地为陛下分忧!” 皇帝起身扶起他,与他二人近前说话,“三年前前朝罪帝的地宫现世,你二人是最先接手的,没想到那反贼之首竟是余太傅的学生!” 阮戢又要表忠,被皇帝压下,“朕自然是信的过你们二人的,现如今管着那里的官兵一点不济事,单是本月,便有十数起江湖贼人闯入龙骨山地界欲盗宝,打伤数百名府兵,他们却束手无策!” 郡主俯首,道:“陛下息怒。” “还有派去为地宫宝物登记造册的守藏郎,竟查出他名录造假,藏匿宝物,私下贩卖,简直胆大包天!” “竟有此事!” 阮戢跟着义愤填膺,郡主心中平静如水,她早料到今日局面,令十八放出地宫藏宝的消息,便是为引江湖人盗宝,何况地宫这么大利益,不怕没有人铤而走险。 陛下今日找他们来,想必是已经换过几任官员,当下无人可用了。 “令安愿为陛下分忧。”郡主垂首道。 “臣亦然!” 皇帝倒是没有立刻应下,而是拍了拍阮戢的肩,“可你这一去,朕亏待了令嘉那孩子啊。” 阮戢义正言辞:“儿女私情岂比得上家国社稷!” 郡主察觉到陛下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她,明白过来后,福礼道:“陛下,令安之志不移,惟愿大盛海晏河清。” “好!” 接了圣旨走出殿外,天边刮起了风,看着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 郡主先行,本不欲再多说什么,阮戢却快走两步赶上他,唤道:“泠儿!” 郡主深吸一口气,不冷不淡地道:“阮将军还有何事?是要商定行程吗?” 阮戢与她并肩而行,道:“这三年我虽在京,却也听到过不少传闻,不知从哪传出地宫宝藏丰厚的消息,引得天下人趋之若鹜,泠儿知道么?” 郡主面不改色,“比不得阮将军消息通达,我这三年闲居在家,若非今日陛下提起,我亦不知。” “你一点都不关注龙脉?” “难道要引火烧身吗?”郡主与他分开距离,“我与父王谨小慎微,比不过将军深得圣眷,得陛下赐婚令嘉郡主,上月在三公主那听闻,令嘉郡主已怀身孕,还未恭喜。” 阮戢轻笑,“泠儿这话问的,是吃醋了?” 郡主停下,眉头深深皱起,“阮将军,陛下方才的话是在敲打你我,此行只为公事,没有私情,将军既娶了令嘉,便好好待她,莫再说这些惹人非议的话,如若不然,我先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念着昔日情谊,本郡主奉劝将军一句,莫要以为娶了宗室之女便高枕无忧,须知树大招风,小心谨慎为上!” 他还要伸手过来抓她的胳膊,郡主已是十分不耐,干脆甩开,径直出宫乘车。 身后飘来一句,“你会后悔的!” 郡主并未与阮戢同行,收拾好行装,辞别父王后,便独自带领一队侍卫,离开京都回到中州龙骨山。 又是一年落雪时分,山水未变,仿佛和那年一样,只是离龙骨山最近的雾隐镇,经历了不少江湖人造访,倒是热闹多了。 郡主先到镇上客栈歇脚补充物资,在这里与十八见面。 她与十八也是三年未见,为了避过皇帝耳目,平时也不传递消息。 “郡主,”一见面,十八笑着道,“这回可是干的最多,时间最长的一次,至少为我准备一百两黄金啊。” 一如往常,郡主轻笑。 见她笑了,十八欣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休整过后,郡主便赶到地宫,陛下所说贪污倒卖一事要最先查起以立威,并接受这三年清查出来的地宫名册,核查后运回京中。 阮戢还未到,抓捕来盗宝的江湖人一事郡主便令十八多盯着些,毕竟此祸因她们而起。 这些做起来都不是难事,只是有些烦杂,但也是好事,难捱的还是晚上入睡时。 郡主这边按部就班地进行,但十八一下就抓住一个人,带到她面前。 是个一身臭味的乞丐,郡主还没问出话,乞丐先惊喜道:“真是你们啊!” 郡主对上她惊喜的眼睛,不明所以,十八将她脏兮兮的瓜皮帽摘了,郡主有心辨认这才微惊道:“唐瑶?” “真没想到嘿,居然能在这碰见你们,果然是山水有相逢,不过你们的记性可真差,还是我先认出她的呢。” 唐瑶欲和十八勾肩搭背,被嫌弃推开,摸了摸鼻子,在郡主身边转了转,“没想到你真是郡主啊,咱们以前虽有些不痛快,但我都忘了,想当初咱们一路同行,也算是朋友了吧?” 她又四下看了看,“怎么没看见辛澄,你们应该修成正果了吧?” 一时室内空寂,气氛凝滞。 唐瑶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十八咳了一声,问:“你是来干什么的?” 唐瑶在外游历几年,长大了,骄纵的脾气改了不少,也懂得看人脸色了,自觉换了个话题,“哦,这不是听说这里有百年前炼制的灵丹妙药,还有失传的医典嘛,我想借来看看。 郡主扫了她这一身,“借?” 唐瑶抖了抖身上破烂腥臭的乞丐服,“正经肯定是进不来啊,我又不会武功高来高去的,只好装成倒粪人混进来了。” 能为精进医术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有心了。 郡主便道:“这里没有别的女子,你先去洗洗换身衣服,我记得整理的籍册中有一部分是药典,至于丹药大部分都不能用了,你可留在这里看,但不能带走。” 唐瑶大喜,施了个别扭的礼,“谢郡主殿下。” 几日后,唐瑶叩门来找郡主,绕过屏风后,手中捏着一小盒东西,献宝道:“这是我研制的安神香,有助于凝神静心,送给你了。” 郡主道谢,观她欲言又止,便知她知晓辛澄的事了。 “还想说什么?” 唐瑶无措地搓手,“唉,若是我劝你节哀或是放下她好好生活之类,是不是也挺废话的?” 郡主放下笔,出了会神,唐瑶坐立难安,便帮她把香先点上,陪着坐了一会。 清香袅袅,蜿蜒而上,在唐瑶想着要不先走的时候,郡主开口了。 “你同我说说那时候吧,比武招亲那两天,你遇见她时是怎样的。” 唐瑶心中暗叹,这些事郡主又不是不知道啊。 不过还是道:“好。” 夜晚依旧难捱,唐瑶的香作用不大,这晚雪停了之后,郡主透过窗子见天上浓云散去,一轮圆月挂在天际,清辉皎皎,漫洒一地月光。 郡主起床看了一会,拎了两壶酒出门,飞上屋顶找到十八。 和着清风,与明月对饮。 “今日见唐瑶,我想起一件事,”郡主看向她,“我问过很多人,但好像还没问过你。” “什么?” 风拂过郡主散落的长发,顿了顿,郡主问道:“喜欢是什么?” 十八在屋顶喝酒乃是惯例 ,她放开手脚躺在屋瓦上,先是朗声高歌一句,歇声后出神地望着明月,半晌才道:“喜欢,是朝朝暮暮的思念。” “……”郡主满饮一盏,“原来是这样。” 她也学着十八躺下,欲攫取一点江湖潇洒的意蕴,朗声而笑。 只是一会,笑声化作低泣,“原来答案一直都在身边啊。” 月影西沉,十八将半醉半醒的郡主扶回房间,听到她抓住自己的袖子轻声问:“她说,因为她喜欢我,她想和我在一起,所以无论遇见什么困境,都会给自己留后路,回到我身边,那是不是……是不是她觉得没有希望,才决心去死,如果、如果我早些告诉她我的心意,是不是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不是郡主的错啊……” “可只差一点,我就要告诉她了……” ——告诉她,我愿意与她携手一生,因为我也喜欢她。 第109章 愿郡主平安和乐,顺遂无忧。 茶铺开在将要拐上入城大道的小路一边, 供给只路过不进城的往来客商歇脚,兼卖些酒水干粮。 今日雪霁云开,暖阳高照, 屋瓦上的雪反射刺眼的阳光,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流下, 在稀雪烂泥里溅出一团泥水花。 小二是伙计也是老板,忙完一阵后抽了条凳坐下歇息, 与客人闲话。 “客是从京都来?那可是繁华的好地方哇。” 那客商回道:“小二不懂, 此间青山, 烟渺, 苦茶, 飞鸟,才是别有意境。” “嗐,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看的, 现在不比往年了, 天下太平,等咱攒够了钱,定要去天下繁盛之地的京都瞧瞧去,客人不妨说说,京都都有些什么好玩的, 有意思的?给咱过过干瘾也行哪。” “无非是屋宇华美些, 街上人多贵人多,没什么说头, 不过说到有意思的, 你们可知得胜归来的阮大将军?” 那个称呼一出现, 茶铺里大多数人都望过来。 “那谁能不知!”小二一扬手,“扬我国威, 神将下凡哪!” 一团皑皑积雪砸落在雪水泥地里。 茶铺内众客纷纷应和,说起这位风云人物。 小二追问,“阮将军怎么了?” 客商向上拱手,“就在半年前,将军成亲了,乃是陛下赐婚。” “是哪家贵女这么有福气?” “是当朝郡主!” 在一众人的豁然中,客商拈须,说来有几分自得,“那排场,陛下做媒,成亲时陛下居首座,十里红妆从街头到巷尾,红绸满天街,庆贺之声早晚不歇,比将军入城那日还热闹,几乎京都所有达官贵人都去送了贺礼,恭祝二位新人,连我,都讨了杯喜酒喝。” 一时间茶铺内议论地热火朝天,俱是在说这桩亲事。 “阮将军乃盖世英雄,该当如此!” “小二。”一道声音传进小二耳朵里,奇怪的是,这声并不大,甚至有些细弱,他却听着了。 打眼一瞧,角落里有个戴斗笠穿麻衣的小个子,又道:“来壶酒。” 小二一开始还奇怪的,听声音原来是个姑娘,像是怕人听不清楚似的,一字一字咬的很清楚。 “好嘞!”小二下意识应承,不过见她是个姑娘,身上带着褡裢里有药包,浑身散发着药味,便补了一句,道,“姑娘,咱家只有粮食酒,味冲,你……” “那也该喝。” “好嘞!” 小口大肚的陶酒壶和酒杯摆上桌,小二又去听客商讲宴席上的吃食,只是不自觉留神这位姑娘。 只见她伸手去拿酒杯,第一下竟抓了个空,小二起身,不过第二下她抓住了,看来还是个眼神不好的。 她倒了酒,却先别扭地转了个身,朝着东边举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喝得豪迈,却果不其然—— “咳咳咳……” “哎呀,姑娘你这样喝可……” 还没等他走过去,那位姑娘放下一串钱,起身走了。 出了茶铺,小二瞧见她被斗笠遮掩的半张脸,十分清秀,只是没有一点血色,在阳光照射下,脸畔有一点晶莹闪烁,不知是酒还是泪。 好像,她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愿郡主平安和乐,顺遂无忧。” * * * “咳咳……” 方才喝的酒还是太辣了,苦涩的味道一直萦绕在喉头,喘一口气,寒风直往里灌。 午后刮起了风,天气又变得阴沉。 不过只要穿过这片山林,便能回到小木屋,她又检查一遍褡裢里的药包,盐巴和蜡烛,难得去城里一趟,有这些差不多可以熬过今年冬天了。 时而有树上的落雪砸落在她身上,她也不管不顾,只闷头走路,留下一串寂静的脚印。 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了,因着刚才听到了故人,难免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 地宫里,辛澄感觉有风雪飘落在身上,意识模糊只以为是错觉。 却被一声声“心澄”叫醒,睁开眼,竟是柳姨挟着风雪飞身赶来了。 她的肚子被余理用链子刀戳了个洞,不停往外流血,柳姨手脚迅速给她包裹伤口,暂时止血。 “别、快走……要塌了……” 辛澄尽力抬手推她,却被柳姨背起,她吼道:“我怎么向你娘交代!” 然而已经迟了,火药已经相继开始引爆,地宫轰轰隆隆像遇上风浪的船只,最高处的殿宇已经倒塌倾覆下来,仿佛天塌地陷。 火药引爆,说明断龙石已经完全落下,十道宫门封死,她们不可能再从里面出去了。 若她一人留在这,死便死了,但她不能连累柳姨一起。 辛澄伏在柳姨肩头,费力辨认四周,道:“有……密道,右边……” 工匠逃生的密道也不好走,仅能容人爬出去,好在是她之前来探过,正好在没有安置火药的殿宇附近,暂时还不会被波及,最终通向山间的深涧中。 辛澄足足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为了躲避外面的搜查,她们在熊洞里又苟藏了半年才出来。 辛澄是后来才知道,柳姨的腿为了救她被炸伤了,没能得到好好的医治。 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大约是失血过多,自醒来后她的眼睛便一直模糊不清,除非离的很近才能看清,稍远些便是一团糊,有时甚至眼前一片黑雾。 耳朵也时不时耳鸣,像是脑袋里有一口钟,猝不及防便被敲响,嗡鸣不断。 比如现在,辛澄不得不停下来,以剑为杖,咬牙对抗脑中嗡嗡的蜂鸣。 “救……” “有人……” “……去哪……” 间歇的嗡鸣中好像夹杂了别的声音,像是人的呼救声。 过了好一阵子,耳鸣退去,辛澄便继续向前走,她如今只欠两个人的,一个是郡主,一个是柳姨,那个人喊救命的不会是郡主,那么她当然应该在天黑之前赶回木屋,给柳姨熬药。 她自己都是个病秧子,哪还能去救别人。 管不了。 “救命!要死人了!” 唐瑶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呼喊,吊在悬崖边,就是十分后悔。 昨天她看过医典后对比地宫挖掘出的一枚丹药,惊喜地发现这是失传了的大还丹,而她有丹药和医典,或许可以复刻这枚丹药! 此丹固本培元,强筋健骨,清热解毒,甚至起死回生,功效难以尽数,若她能复刻成功,从此著书立说流传后世,造福百姓不说,唐家地位在江湖上便再也无法撼动。 不过丹方中几味药材难得,其余好说,有一味是麂血,正好在这龙骨山附近的山脉中便有麂子出没。 她便和郡主说要来寻药,郡主答应了,还给她指派了两个护卫随行保护。 可谁知这两个护卫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挂在悬崖边上呢。 之前他们蹲了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只麂子,本来是蹲守三个方向合围抓捕的,结果惊动了这有灵性的家伙,他们追上去,唐瑶也着急,看了地形本想绕过去抄近道,结果这边悬崖背阴,雪还没化,她以为那是实地,结果一脚踏空。 多亏她及时用挖药锄勾住悬崖下一块凸出的石缝里,这才没有立刻摔成肉饼,勉强挂在这。 她想叫那两个侍卫过来,毕竟荒郊野岭也没其他人了,她的手快要脱力了。 “救命啊——谁先救了本小姐,想要什么金银财宝任你挑!” 正唤着,上面垂下一条藤蔓,她仰头,好像看见一个人影。 “终于来救我了吗?” 她试了试藤蔓,很结实,便先在腰上缠了一圈,抓着藤蔓和小药锄,一点点爬上去。 还差最后一点的时候,上面伸出一只手,她一眼认出那是个女子的手,说明救她的不是那两个护卫。 唐瑶先抓着她的手上去,往远处爬了爬,这才转身,“谢谢啊……” 却见那救人的姑娘带着斗笠,坐在悬崖边,手捏着太阳穴,很难受的样子,头也不抬地问:“你能给我什么?” 唐瑶看出她应该是身体有疾,便近前为她把脉,“都好说,我先帮你看看……辛澄?!” 唐瑶差点被吓得魂飞出去。 辛澄愣住,用力拍了拍耳朵,眯起眼。 唐瑶也揉了揉眼,上前试探地戳了戳她,“辛澄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在这!” 她现在的声音叫得比救命还高。 却见辛澄用斗笠把脸一盖,转身就跑。 “你等等!”唐瑶在后面喊,“你要去哪?” 这里是离龙骨山间隔几座山脉的无名山,柳姨腿伤,只得暂留此处。 后来听闻城中在抓捕前朝余孽,她们便想着灯下黑,于是便一直留在这里。 但果然,还是应该早点离开的。 太糟了。 她只是想救人换些银两或是吃食的,没想到撞见了故人。 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唐瑶怎么会在这,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死讯? 最重要的是,她是不是和郡主…… “嘭——!”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猜测,一道声响在天上炸开,辛澄抬头看见了一团光影。 “嘭——”又是一声,辛澄知道,那是王府中人外出联络用的信号烟,有紧急情况便放信号,周围王府的人便会赶过去支援。 “嘭——嘭——”通常一只信号烟便够,这又是连着的两声,可见是有多急。 糟了。 唐瑶肯定是和郡主一起的,那么…… 思绪飞转时,她已掠出林海,却突然停下。 那么郡主是不是会赶过来,她是不是能见到郡主了? 下一瞬,辛澄咬唇清醒,向着雪原上的猎人小木屋飞去。 郡主来,也是来杀她的。 她无所谓,但不能连累柳姨。 撞开猎屋门,柳姨正扶着墙试图靠两只脚走路,辛澄将拐杖递过去,道:“快走!我被发现了,郡主会追过来,快离开这!” “郡主?” “对,她是来杀我的。” 三年磋磨,柳姨苍老不少,她抓住辛澄,“那我们一起走。” “不,我要留下来挡住他们,这样你才能……” “心澄!”虽事发突然,但柳姨还很镇定,已经将剑插进身后腰带,“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辛澄早料到,扶着她道:“可你若不走,留在这我们都会死,娘亲的仇谁来报?” 辛澄知道其实她在柳姨心中并没有多重要,她曾亲耳听柳姨说,她是她娘亲一声的污点,对她好不过是后来柳姨爱屋及乌以及受娘亲所托罢了,娘亲死后,柳姨最重要的就是为她报仇。 “不行,若我逃了,当年废了一条腿救你有什么意义?”柳姨却仍不走,“先别慌,你是在哪被发现的,这林子很大,他们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辛澄正要开口,突然脖子有点痒,她随手一抓,却是一条小指大的虫子。 她心有不测,凑近看,一声苦笑,“子母蛊……” 上次救她的蛊,这次要她的命。 唐瑶没有武功,但暗中施蛊的手法无人能察觉。 辛澄将蛊虫扔在地上,一剑斩碎,“有了这蛊,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没时间了柳姨,现在不是生或死的问题,我们都不会再好好活下去了,区别是我今天死,而柳姨你报完仇后再来与我和娘亲团聚,因为我办不到,只有靠柳姨你了,好不好?” 见柳姨抬头望向门外,辛澄便知道,郡主的人应该来了,那郡主也来了吗? “好,”柳姨回她难得一笑,“那你们等我。” 辛澄肩膀一松,如释重负,发自内心笑了,点头,“嗯。” 她帮柳姨翻窗,遁入后面山林中,柳姨有一身绝世轻功,现在却只能撑着拐杖一步一挪。 果然,她的存在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她是娘亲的污点,是柳姨的负累,是前朝皇族的罪人,只会将身边所有的人拉进深渊。 好在是,现在柳姨的债也还清了。 她在这个世上,只还欠一个人的因果。 辛澄提剑,将盐,药,蜡烛都扔下,取出最后一枚润体丸。 打开门,果然又飘起了小雪,远处连绵的暗色是山林,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有几团黑点。 她抽掉剑鞘,低头看剑,这是一把好剑,但这三年间砍的最多的却是木材,它本该潇洒江湖,为主人成就剑客之名,但此时剑刃已有多处卷崩。 不过虽钝了,但今日锋芒正好! 两个黑点疾掠,却不是冲她而来,向着她的身后,辛澄吞药飞身迎上去,挥剑阻隔两人的去势。 “……澄……醒……点” 是谁?或许是十八吧,但她必须要让柳姨逃脱,郡主同样不会放过谋逆的反贼。 又有人上前来,从侧边要绕开她,辛澄轻功施展到极致,纵身上天,像提笔运墨一样剑气横扫,激起雪花漫天,拦住这几人。 这些人的装扮都一样,那郡主便是没来,是了,只发信号烟,又没传信说是因为她在这,那郡主会让十八来看情况,但她要坐镇地宫,不会轻易出来。 真是……遗憾。 那便不管了,将所有上前的人都击退。 嗡……嗡…… 是因为药吗?脑中的轰鸣声更大了,还变得更加尖锐,像是蝉鸣,像是利爪抓挠她的头皮。 “辛……你……好……我……” 嗡嗡—— “好烦!够了!” 辛澄只顾挥剑,要打倒他们,要拖延时间,等药效过后,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逼退那四人后,他们好像不动了,但另一个黑影移过来,不偏不倚正直走向她。 辛澄毫不犹豫挥剑向黑影劈去—— “辛澄。” 漫天吵闹不休的世界中闯入一道清音,像山中泉,林间溪,泠泠自石上流过。 躁动不安的声响一下都弱了下去。 辛澄额角不停地鼓动,她狠命咬了下舌尖,眼前勉强看出个人形,而她的颈侧流下一道鲜红的血线。 她好像正看着自己。 辛澄手撤开,剑掉落在雪地里。 是郡主,她伤了郡主。 “对不起……” 她连绝不会伤害郡主的承诺都没做到。 眼眶湿热,在郡主杀死自己之前,她想离得更近些,她想再清楚看见郡主的面容。 向前挪一步,可偏偏这时药效到了,她腿软,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天旋地转,天是灰蒙蒙的,地上泥与雪混在一起,天地交融,没有分界,混沌一片。 她也分不清是天盖在她身上,还是自己倒进雪泥里。 但她感觉好像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是郡主吗?太好了,死在喜欢的人怀里,怎么不算是快意江湖的一生呢? 眼前有一点黑影划过,是流星? 那她希望天下安宁,希望抚养她长大的前朝老臣都能安度晚年,希望柳姨早日为娘亲报仇,了却夙愿,希望娘亲在等她,可以和娘亲团聚,希望……希望郡主永远幸福快乐。 希望自己下辈子,做一只鸟儿,翱翔天际,飞越五湖四海,无拘无束,永得自由,再也不要被任何感情束缚。 耳畔的蜂鸣散去,世界从没如此安静过。 第110章 你不喜欢我了吗? "辛澄, 你还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辛澄——” “不要……辛澄……不要……” 郡主接住她跪进雪地里,止不住手抖,摸向辛澄的颈侧, 她浑身泛着灰白,呼吸微弱, 时有时无。 “救她……十八……”郡主六神无措,抬头, “唐瑶……唐瑶——!” 唐瑶骑着马终于追上来, 跌跌撞撞下马, “怎么回事……” 顾不上多说, 她上前摸了脉象, 却惊了一下,“这……” 郡主抓住她,“救她……” “可她脉象细若游丝, 就要, 就要……” 另一边十八二话不说,将辛澄扶正,提掌运气,手掌抵着辛澄的后背,将真气输进她体内。 唐瑶退在一旁, 急得抓耳挠腮, 原地转圈背药名。 郡主的手沿着辛澄的眉尾,眼角, 脸畔滑落, 一开口便哽咽了, “唐瑶,救她,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本郡主都能给你。” “哎呀不是我不救,”唐瑶跪下来又摸脉,“她、她精气精血都亏损得太厉害了,身上还都是旧伤,没有调养过,已经累积伤了根本……” 唐瑶突然顿住,“除非……” 所有人都看向她。 唐瑶面对这些视线,右拳一握,下定决心,“好!人情债总要还!灵蛊在我包里,我回去取,你们把她带回去,小心点。” 有了希望,郡主擦了擦泪,脱下自己的大氅给辛澄裹住,让十八背起,郡主自己骑马带上唐瑶,留两人在这里,如来时一般赶回去。 当见到四发信号烟时,十八立刻要动身赶过去,那时郡主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整个人像是飘在空中浑然没个着落,于是临时决定和十八一起去。 那种感觉说不清楚,不过已经上路,她只将其归结为是因为唐瑶是唐家大小姐,不可有闪失。 但赶到时唐瑶毫发无伤,正与两个侍卫争论,见她来,喊道:“我见到辛澄了!” 那一刻,天上好像飘的不是雪,而是下起了酸雨,酥烂骨头,令人酸软无力。 蛊盅被塞进手里,唐瑶道:“我们直接去追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是真?是假? 郡主浑身软面一样无力,但坐骑却哼哧喘着粗气。 终于找到,终于得见。 是真,是她,真是她! 郡主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谢上苍眷顾。 可辛澄却对她置之不理,还嫌她烦。 郡主以为她是在置气,但辛澄越发不对劲,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唐瑶之前好像说,辛澄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但仍不信辛澄会伤她,令所有人不必再动手,她向辛澄走去。 辛澄不会伤害她,因为辛澄喜欢她,唯有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可没想到她伤的这么重,是因为当初那一剑吗? 难道刚刚找回她,就要在眼前再一次与她死别? 不,她们绝不会再分开了,上苍也不能将她带走。 “还有几味药材……”回到木屋小院,唐瑶一身凌乱从马背上下来,心有余悸。 郡主扶着她,“这便去准备,还有呢?” 唐瑶轻一脚重一脚回自己房间,从医箱里取出一个玉匣,打开繁复的机关,念叨着:“这是我们唐家用来保命的灵蛊……从我出生起就养着,快二十年了,除了冬天,每天都要用天材地宝喂养,是泡在灵药里长成的……” 郡主见辛澄已被十八带回来安置在自己房间,将药材拿去送给唐瑶,不无急切道:“多少天材地宝都赔你,怎么救?” 唐瑶一摆手,缓了缓劲,去拿药罐子,“将灵蛊炼化,辅以克制引导的药材,至少应该能保命,之后再说吧。” 炉子,雪水都准备好,唐瑶着急也不敢马虎,“我这边还要三天,你们尽力用真气维持心澄的心脉。” 十八在屋内,两人前后坐在床上,贴在辛澄后背的掌心隐隐有白雾蒸腾而出,十八来回奔波又一刻不停给辛澄输真气温养经脉,发鬓已经汗湿。 她还分神道:“三天而已,我撑得住。” 郡主陷入自责,看着自己的手,她自傲聪慧,不曾勤加练功,以致真气不足,现在帮不上忙。 她只能在一旁陪伴护法,视线落在辛澄身上。 她怕自己一错眼,眼前的景象烟消云散,她从梦中醒过来。 直至夜幕降临,再也看不清了,郡主方回神,点亮烛火,转头是见辛澄脸畔映照着柔光,终于放下心来。 是的,辛澄真的还活着,不是她的臆想。 只要她还在,便一切都好。 郡主这才腾出思绪来安排别的事情,她依依不舍出门,先去看了下唐瑶那里的进度,安排人手给她帮忙,命侍卫在这间小院外戒备,除了她们几个,谁也不许放进来。 终于熬到唐瑶将灵蛊成功炼化,立马送到了辛澄面前,给辛澄喂药之前唐瑶便做过了,但这次不一样,汤匙抵在唇边,药却喂不进去。 “哎呀,”唐瑶赶紧放下药碗,伸手接住流下来的药,送进口中,“这药可一点都不能浪费。” 只一滴,唐瑶顿时感觉身子暖起来。 “我来。” “啊……”唐瑶让开,郡主毕竟是郡主,什么时候伺候别人了,不过这里也没有别的侍婢供她们使唤了。 “那要不你……” 唐瑶本想说要不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口腔和喉咙打开,直接把药灌下去。 却见郡主直接含了一大口药,俯身下去,与辛澄唇齿相接,撬开牙关将药严丝合缝喂了进去。 唐瑶张了张口,半天才道,“也、也是个办法……” 她颇为不好意思地转头,另一旁十八在几凳上打坐运功调息,还没睁眼。 她转过身去,等着一会喂完了药再给辛澄把脉。 郡主顺利将药送进去,起身,感觉脸庞发烫,看向辛澄润湿的唇瓣,更是要烧起来。 她没做过这种事,羞赧有之,但更多还是药力所致。 体内热潮翻涌,但眼下更重要的不是这事,郡主运气凝神,这次多含了一些药,再次俯身覆上去。 唇齿相抵时,郡主心里道:辛澄,快些好起来,我想你了。 灵蛊炼化的一剂药喂下去,果然平稳多了,虽还脉象虚弱,但至少性命无忧。 接下去便是再补一些帮着运化药力的辅药,知道郡主肯定不会吝啬,唐瑶还煮了药汤给辛澄药浴。 等药浴桶都准备好后,“那……” 郡主抱起辛澄向屏风后面去。 唐瑶一拍手,“行。” 郡主剥开辛澄的一层层衣裳,完完全全地了解了辛澄的全部。 知她后背的烧伤,知她心口腹部的疤痕,知她这三年未曾过好日子,肌肤下透出一根根骨头。 “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你醒过来。” * * * 她独行于黑雾中,闷着头向前走。 四周好像有别的人影,和她一样排着队人赶人地向前走,不知为什么,也不知要去哪。 好像也忘了自己是谁,只有冰冷而麻木地向前。 但她突然感觉浑身渐渐温暖起来,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依偎在娘亲怀抱里的那种温暖。 于是她产生了疑问,这是哪?为什么要向前走,要去哪? 念头生出来的一瞬间,她脚下的黑雾散去,下一瞬像踩进水里,向下坠落。 周身仍是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像是被包裹在云里张口含住一朵云,像是躺在春风中的树下草地,对着暖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可是渐渐周身有了挠心的痒意,不难受,像羽毛在她身上各处搔痒,舒服却又难捱。 羽毛轻柔抚遍全身,无处不至,令她有些羞耻,想抓住那根羽毛,推开或是好好给自己挠痒痒。 她悠悠睁开眼,一时分不清这是将要喝孟婆汤,还是已经喝了汤之后。 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原来她叫辛澄。 “嗯……”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身旁趴着的人,她醒过来,似乎说了什么,不久另一个人影到她身边,为她搭脉,“……好……” 她能感受到外面气氛热闹,可都与她无关,她转脸只看到一团团模糊的有颜色的光影。 不过离她最近的那团光影渐渐变得清晰,她见对方动了动唇。 辨认出口型,是在唤她。 她也认出来了,是郡主。 是她喜欢的人。 哦…… 另一个人影好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感觉头晕,重又闭上眼。 再次醒来时,辛澄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她没有死。 不知道这处小屋是哪里,不过屋里放着一些她的物件,屋子里烧着炉子,火焰是真实的,碰了会烫手。 桌子上的玉瓷瓶里,插着一枝刚折下的红梅,花瓣上冰雪犹在。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厚帘毡将肆虐的风雪阻拦在外。 郡主端着药碗,辛澄手里拿着一支红梅,对望而立。 火炉里的木材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 辛澄心道,她果然是被郡主救了,是唐瑶吧,真是好医术,连她眼睛和耳朵的症状都减轻不少。 不过郡主没有杀她吗?为什么? 哦——是因为她的身份吧? “我娘是前朝公主,应韵。”辛澄平静地开口道,“因为在当今皇帝杀入皇宫前知道我娘的宫人都死了,而记载我娘存在的藉册都被焚毁,故而天下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柳姨本是我娘身边的侍女,但在逃亡路上失散了,我娘……”辛澄低下头,“沦落青楼,被莫家家主带回去当外室养着,有了我。后来柳姨找到了我们,她联络了那些忠于前朝的老臣,将我迎为少主,以学生的名义从莫家带了出去。” “这便是我隐瞒的身世,”辛澄看着郡主,扯唇一笑,“不过看样子郡主都知道了。” 因为她放走了那些前朝老臣,他们定是潜伏起来了,郡主要想将他们一网打尽,那当然是拿自己做诱饵引他们现身最好。 所以郡主要她活着,没有杀了她,相较于个人的仇恨,郡主当然是更以天下为重。 “好了,”郡主看着她单薄的中衣皱眉,“我明白,先回床上躺着,喝药。” 辛澄下意识听话地向床边走,不过只是坐下,伸出手去。 “怎么?” “总不能让郡主喂我喝药吧。” 郡主闻言盯着她的唇瓣,“你不喜欢?” 辛澄垂下手去,想到了许多事,便一点点捋清楚,对郡主道:“在地宫临死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郡主感觉辛澄有点奇怪,不过还是静静听着。 “郡主的确没有救过我,当年莫家老库房火场里,只有我一个人。不过在仓库里挂着许多画像,那是受邀来江南参加武林大会的人的画像,其中有一幅是郡主。我是朝着郡主画像的方位,一个人爬出去的。救我的,从来都是我自己。” 郡主放下药碗,在床前圆凳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郡主知道她们之间缘分的起因便是辛澄误会了当年自己救了她,但在三公主萧恃用这件事骗她的时候,辛澄便说过,她喜欢自己是因两人之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悲欢喜乐,有那么多牵绊在。难道她忘了这话吗? “辛澄,你想说什么?” 辛澄抬头冲她一笑,“又一次临死前,我许了愿,若有来生,便做一只鸟儿,自由自在,再也不要被任何感情束缚。如今我又活一次,往事犹如一梦,如今梦醒了。” 郡主交叠的手相握,目光描摹辛澄的脸,“你是想说,你不喜欢我了吗?” 110-120 第111章 看书。 辛澄回望郡主的脸, 郡主那么美好,那么温柔,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回忆, 怎能轻易割舍。 “不,我还喜欢郡主, ”辛澄摸着自己的心口,“只是有点累, 对于以前坚持的种种都无所谓了, 也没意义了。” 郡主也看向她的心口, “没意义?” “嗯。” 以前她为郡主而活, 以后她想为自己而活, 更何况郡主已经成亲了,现在是别人的妻子。 辛澄抬头,向着郡主露出一个真挚的笑, 道:“对了, 还没亲自向郡主道贺,我衷心地祝愿郡主殿下幸福美满。” 郡主一直看着她,大约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是认真的,半晌,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辛澄低头笑笑, 拿起旁边的药碗喝药。 一碗苦药灌下去, 辛澄皱起脸,看向郡主端来的药碗旁边的白瓷小碟, 里面是两颗糖渍蜜枣。 这处小院是专门建来给郡主居住的, 篱笆矮墙在一片翠竹林中围出一块院子, 山间清居简朴,奢华糜贵的物件没有, 但住起来还是很舒适的。 拢共不过三间屋舍,主屋给郡主,一间给十八和唐瑶,还有一间半做仓库半做灶房。不过唐瑶来后,在灶屋旁边又搭了个竹棚,专用来熬药。 竹棚外有桌子,郡主出门后便到这里见了十八和唐瑶。 十八打着哈欠,唐瑶忙着做药膳。 郡主将方才辛澄的话说与她们听,末了道:“她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了?” 十八道:“郡主很好,不要想太多,只要你们都还好好的,就没事,哈——” 十八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郡主转向唐瑶,她正纠结要不要在药膳里多放一只蛊虫,道:“也不是吧,她不是说还喜欢嘛,可能就是淡了。” “何解?” “嗯……”十八忙着盛药汤,“要不你勾引她呗。” 她说完,意识到哪里不对,抬头道:“我瞎说的,不必当真。” 她端起药盅,躬身而退,“我去看看她。” 辛澄伤还没好,便在屋里静静躺着,想着还能做些什么。 或许郡主已经把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了,等着引那些人上钩一网打尽,之后的话…… 她作为反贼的统领,或许会被带回京等着在菜市口问斩吧。 算了,都不是她能掌控的事,那些前朝老臣若是还不死心,便只能求仁得仁了。 应该是听到她醒了,十八和唐瑶都来看她,她的眼睛好多了,虽然还比不上以前,离得远了还是模糊,耳朵有时还会伴有头晕耳鸣一阵,不过都好多了。 现在能看清人,也能听清她们讲话,辛澄认真地向唐瑶道谢。 也对十八说抱歉,之前伤到她了。 唐瑶看着她一口口喝粥,道:“你看着挺正常的,那你和郡主……” “无所谓了。” 她们面面相觑,唐瑶自觉转移话题,向辛澄说起这三年的事。 十八说的少,唐瑶看着沉稳了,但没沉多少,说到她这三年在外采药寻药走过许多地方,见过多少奇闻,眉飞色舞的,看着也令人开怀不少。 “不过最离奇的,还是捡到了你,没想到再见面你已经死了,更没想到你又活过来了。” 辛澄半卧在床上,笑了,“嗯,记得上回分别的时候,你还说下回见面还要给我下蛊呢。” “何止,”唐瑶说起来还有几分生气了,“不仅丢了我一只蛊,我的灵蛊还在你的肚子里呢。” 辛澄听闻,摸向肚子,脸色变了,她又吃了虫子? 唐瑶发现了她的惊恐,抱起胳膊戏谑道:“你还不知道吧,那药还是郡主……” 话音突然停住,辛澄扭头向后看过去,是郡主掀开帘毡进来了。 唐瑶打着哈哈,“那不早了,你先歇着吧,你需要静养,情绪不宜激动啊。” 帘毡掀起又落下,她们出去了。 这间小屋里只剩下辛澄和郡主两人,而辛澄看了眼郡主,一时竟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听十八说,阮戢就在不远处驻扎,那方才郡主是去见阮戢了吗? 毕竟还是新婚燕尔,算了,这种事想也无益。 以前见面第一句,辛澄定是要说喜欢的,但现在都已经决定不再强求勉强,自然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说出口了。 鸳鸯被面的一截突出来的线头,辛澄盯着它,等着郡主开口。 郡主坐下了,倒了杯茶,“和她们倒是都聊得挺不错的。” “嗯。” 之后再无回音,没想到她和郡主竟到了这般尴尬无言的地步。 唔……风雪停,竹影静,药香浓郁,炭火噼啪响,无话可说,无事可做。 有点无聊。 郡主就在身边,辛澄回忆着往事种种,心里叹了口气。 “唉。” 嗯?不是她,是郡主突然幽幽一叹。 郡主也觉得无聊吗?辛澄抬头看过去,郡主坐在屋中圆桌旁,正在看书。 灯台外一层光圈,像是拢了一层纱。郡主上穿橘白短袄,下着织金红裙,融入光景中,像是朝日下的落雪红梅。 晶莹,冷暖相交,美绝。 而且郡主单手托腮,修长白皙的指节轻点发鬓间,显出十分的娇态。 “唰啦——”纸页翻动,辛澄眨了下眼,后知后觉挪开眼,心中暗恼,怎么回事,不该再起念想了。 “呵。”郡主又一声轻笑,好像有什么愉快的事发生,但辛澄用手搓着那一截线头,控制自己不去看。 又听郡主长嗯一声,像是品尝到了美味佳肴,感觉十分满意。 到底是什么事? 辛澄将那一段线头扯长一大截,心里更加纠结,半晌后心道,这样扭扭捏捏才又问题,既然已经无所谓那就该大大方方的才对。 嗯,打定主意,于是抬眼瞄过去,郡主眼睛很亮,唇畔有笑意,好像很欣喜,到底是为什么? 郡主看的什么书,不是经史子集或是送来处理的文书一类吗,发生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 辛澄抓心挠肝,正瞧着,郡主勾了下唇,转头,正好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辛澄有种老鼠偷偷摸摸出洞正好撞上早就等在面前的猫猫的感觉,慌乱又无处可逃。 在辛澄假装朝着郡主的方向向后看去,装出自己是在研究花瓶真好看的时候,郡主笑意未消,“很晚了,睡吧。” 辛澄立刻接了这台阶“嗯”一声躲回被子里,只是眼神余光收回来时瞥见桌上的那本书——的封皮。 “啊!”眼熟,好眼熟! 郡主还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了?” 辛澄卡在被窝里,吞了下口水,还是问了出来,“那个是——” 郡主便拿起书向她走来,在她床前站定,将书递到她眼前。 “赤狐怪谈第三卷!居然有后续了!”辛澄立刻伸手去拿,但晚一步,书被郡主从她的指缝间抽走了。 辛澄看向背光的阴影的郡主,一些乱七八糟的顾忌都先退到一边,郡主囚她,她哪也不能去,这么无聊,现在有最爱的书可以看了,便不管那么多了。 “我可以看吗?”辛澄渴望地望着郡主。 郡主站在背光的阴影里,道:“不可以。” “啊?” “唐瑶说你不能心情激动。” 书中是有什么令人激动的情节吗! 然而郡主已经带着书决绝转身而去。 “嗯……”郡主偏头看了一眼发出呻吟的她,仍走向另一边的橱柜,打开右边下面第三个抽屉,将书放了进去。 转身时,辛澄移开视线,滑进被窝里。 “好啦,睡吧。” 烛火灭了,这间房中有两张床,郡主睡在她的对面,一扭头便能看见,这样好像回到了以前在京都的时候,那时她们也是睡在一间屋子的。 但好像有哪里不对,但辛澄心里记挂着话本,郡主又点了安神香,很快还是睡了过去。 郡主是不会总闲着看她的,辛澄从十八哪里知道,现在地宫的挖掘和宝物的编录都是郡主在管,她时常要出门去和官员们商谈。 当然,估计还要去见阮戢吧。 总之,辛澄一觉醒来,郡主不在。 唐瑶来给她看过脉后说她恢复得不错,要记得保持心情愉悦,然后说之后她也要出门去看医书制药。 而十八惯常是在睡觉。 辛澄盯着橱柜。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这不道德。 但她刚刚出门,只是去院子里转了一圈,便有几个黑衣的护卫明里暗里地盯着她。 这不能怪她,哪都不能去,太无聊了嘛。 反正她都不怕把命赔给郡主,只是偷……看本书怎么了? 犹豫再三,辛澄已经到了橱柜前,拉开右边下面第三个抽屉。 但翻了翻,都是衣服,怎么没有? 难道是她看错了,她这个眼睛,现在也不能尽信。 她便把剩下的抽屉都翻了一遍,果然在一堆衣物中找到了熟悉的封皮。 心里激动得怦怦跳,没想到这个故事还能等到有后续的一天,快让她看看赤狐和郡主怎么样了。 打开封面—— 关关雎鸠……嗯? 辛澄又往后翻了翻,不对,这分明就是一本诗经啊! 她搓了下封皮,有两层! “你在做什么?” 一股酥麻从后背窜上后脖颈,辛澄像是正在大快朵颐的耗子被猫从后面喵了一声。 而且还没吃到嘴。 “呃……我……呃……”辛澄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去。 “说实话。” “想看书。” 郡主近前来,从她手中接过那本诗经,翻了翻,道:“嗯,你看看诗三百也好,思无邪。” 她的心思又没有杂乱不正,反而是郡主,“为什么要用这个封皮包诗经啊?” 郡主抬眼瞧她,“都是本郡主的书,换个封皮怎么了?” 辛澄张张口,词穷,“那赤湖怪谈第三卷呢?” “说了不给你看,”郡主偏头向后瞧了一眼,“把我的衣服翻这么乱?” 辛澄知道是自己的错,“对不起。” “收拾好,我一会回来。”郡主看起来还有事,暂时没有说要怎么罚她,说完向外面去。 “哦。” 辛澄看着这橱柜的一片狼藉,认命地先去净手,再回来收拾整理。 只是想着,郡主不会是故意的吧?特意让她看见藏书的地方,知道她会来找所以故意换了封皮? 会吗? 正收拾着,一片小衣掉下来,辛澄手疾眼快抓住没掉在地上,可摸到那柔滑的触感,脸一下烧起来。 这、这是…… 刚才没翻着,现在重新整理才发现这一层抽屉里放的都是郡主的亵衣,这这这…… 她往后看一眼,还好郡主出去了不在。 赶紧整理好,让郡主看见也太尴尬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应该就不是故意的,否则郡主能有什么好处? 第112章 撩拨。 辛澄看向郡主的床铺。 将要入夜了, 郡主正在另一边的浴间沐浴。 无聊和焦灼的气息再空气中弥漫。 哎呀,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既然有那本的书的封皮,那书肯定也在这里。 只是看看书怎么了?况且郡主发现她翻书也没说她什么嘛。 蠢蠢欲动。 想着的时候, 她已经将郡主那边的床铺梳妆柜等几个可疑的地方都扫了一遍,轻手轻脚摸过去。 小心翼翼地不打乱任何东西, 但还是没有找到。 难道郡主放在别的房间? 辛澄跪在郡主的床前,将床铺都叩了一遍, 这回并没有暗格。 辛澄有些垂头丧气地跪在床前, 又扫了一遍眼前, 突然发现眼前有一点不一样。 郡主床上的这个枕头, 怎么像是她的那一个? 山居清简, 她们的床上用品都是一样的,枕头都是一样填充了棉花的普通灰布枕头,但她因为无聊, 总是去扯枕头边角的棉线头, 久而久之她的那个枕头边角的针脚便有些松垮,还露出一点棉花丝来。 辛澄挠头,她正要回自己的床铺看看自己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辛澄。” 辛澄倏一下站起来, 道:“我没有!” “帮我把衣服拿来。” 郡主自顾自说着, 没有回应她的话。 辛澄回过头一看,郡主并没有在, 原来是隔空传音。 “你知道衣服放在哪的, 快些。” “哦, 好。”虽然郡主不在,但辛澄还是点了下头, 去橱柜里拿了一件外袍,为郡主送过去。 在这里没有丫鬟侍女伺候,郡主沐浴都忘记带衣服吗? 她和郡主住的这间木屋分做三间,中间的堂屋放了几案用来会客和吃饭,东边便是她们的寝居,西边则作洗漱用。 素娟的几折围屏隔断出浴间,高挑的灯台映在绢面上有如中秋明月,隐隐瞧见一抹剪影。 大抵是听见她来了,“哗啦”水波滑动了一声。 “放在一边吧。” 辛澄只瞧了一眼,不敢抬头,怕心生妄念。 靠墙边放有一个杌凳,她把衣服放在上面便是了。 但放好后突然想到,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 于是辛澄吧衣服又抱起来,“郡主,那书放在哪啊?” 里面水声又响了一下,“你想用衣服威胁我?” 郡主不愧是郡主,一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郡主现在没穿衣服呢,总不能冲出来打她吧。 “郡主行行好,我只是想看书而已啊。” 正说着,只听一道霍大的水声,辛澄瞟见人影一晃,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衣服已经被挑了过去。 是剑,郡主沐浴时还带着剑呢。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郡主肯定要和她算账,辛澄左右看看,无处可躲,心里那股无所谓的劲又翻上来,干错站直了任凭发落。 “你……”里面郡主的声音好像很无奈,又道,“你转过身去。” 辛澄不明所以,但是照做。 随后听见郡主从她身后走过,咬牙切齿道:“这时候就这么听话了?你脑中就只记挂着那个话本!” “啊?” “不许回头!” 辛澄低下头去,不明白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阵后,郡主从她们的寝居里直接喊道:“过来!” 辛澄这才慢腾腾移过去,见郡主穿得齐整坐在床边,眼神睨着她。 辛澄突然福至心灵,她方才只给郡主拿了外袍,所以郡主是什么衣服都忘了带,在这里换的衣服? 难道郡主方才是想让她把亵衣一块带过去吗? 不会吧……不过如果是以前,她的确可能会这么做,难得郡主有求于她,她肯定会好好从郡主那里讨些便宜,装作发现有老鼠闯进屏风里或者给郡主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来逗她。 但现在,算了。 她只想要—— “话本子……” “休想!” 几日后,唐瑶又为她把脉,点点头道:“不愧是本大小姐的灵蛊,你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真的?” “嗯,药膳可以撤了,药也不用喝那么多,每天一剂便够,不过还是气虚血弱,这个只能以后慢慢调养,记得不要流血受伤啊。” 辛澄眼前一亮,“那是不是情绪激动也可以了?” “嗯?那最好还是心情平稳一点吧。” “那看书呢?” 唐瑶莫名道:“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书啊。” 辛澄将目光投向郡主。 唐瑶正在和郡主说着重新养一只灵蛊的事,问她要了一大批药材。 待她们商讨完后,辛澄满怀期待伸出手,“郡主,我可以看书了哦。” 但郡主垂眸看了眼她伸出的手,抬手打了一下,“凭什么?” 辛澄手缩回去,“可是,是郡主说因为我……” “那是本郡主的书,就不给你看怎样?” 说完后郡主出门去了。 辛澄握了握手心,肩膀垂下去。 是了,那本就是郡主的东西,凭什么要给她看。 她好像有点太放肆了。 因为又和郡主在一起相处了吗,她好像又不知不觉亲近郡主,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了,说到底,她现在其实是郡主的囚犯啊。 辛澄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走了走,看道周围掠过的黑影,自嘲一笑。 算了。 天气好像渐渐回暖了,可能春天快到了吧,不过在这深山里还是随处可见未化的积雪。 辛澄无所事事,一个人在院子里晒了半天的太阳。 用饭时候郡主回来了,带回来了饭菜。 她不必再吃药膳,便和郡主一起用饭。 辛澄看着摆出来的一碟碟菜肴和两碗米饭,问:“不分食吗?” 从前她们都是分好菜后各吃各的。 “不必了。” 辛澄想着大概是山野间不讲究那些规矩了,便坐下来老老实实吃饭,然而第一口便皱起眉。 “不好吃吗?”郡主问道。 辛澄将那一块鱼肉吞下去,“可能是这边的口味吧,有点酸腥。” “这样啊。” 辛澄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知道郡主这里没有专门的厨子,饭菜大概是和外面的人一起的,这样的厨子大概做的都比较一般。 她又尝了另一道,艰难咽了下去。 倒也没有太夸张的咸甜,但好好的油盐调料食材混在一起后,就是一股奇怪的味道。 “真的很难吃吗?”郡主也尝了几口。 “多少比唐瑶的药膳好些。” 辛澄无甚食欲地咽下饭菜,她现在只是个囚犯,还能挑剔什么呢? 晚饭时,辛澄谢绝了郡主带来的饭菜,道:“我已经吃过了。” 郡主摆饭的手一顿,“吃过了?” “嗯,我看厨房里还有些过冬屯的腊肉和白菜萝卜,便自己简单炒了一下,还烤了两个地瓜,挺甜的。” 郡主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你一个人吃完了?” 辛澄点头,又道:“地瓜被十八分去一个,唐瑶说我不能吃太咸的,她把腊肉都吃光了。” “你……”郡主逼近一步,辛澄身体后靠,见郡主的眼神中有怨气。 “你真可恨。”郡主一甩袖子道。 辛澄也不知道自己做饭给自己吃哪里可恨了,甚至都没吃到什么,是可怜才对吧,不过最近很多时候郡主的态度她都不明白。 辛澄沐浴后回来,见郡主又在房中看书,径直走回自己的床铺,想了想,问道:“郡主还要和我一间屋子吗?” 郡主抬头望过来,“怎么?你不愿意?” 辛澄自己是无所谓,“有十八和那些护卫在,我跑不了的。” “所以?” 辛澄本是想说那郡主就不必在这亲自盯着她了,但郡主若不觉得麻烦,自己何必去操那份心。 “没什么。”辛澄躺会床上,准备睡觉。 脑袋要挨上枕头,她突然想起来,撑起身看了一眼,好像又是她的那个枕头,便不管了。 面朝里面躺着,过了好一会,听见郡主叹息一声,轻声问:“你不要看话本了吗?” 郡主又不给她看,还问什么。 不过借着这一问,辛澄翻了个身平躺,侧睡还是有点难受。 郡主便知她没有睡了,“明天我们去城里吧。” 辛澄转了下头。 见郡主淡淡笑着,“去给你买一本新的,好么?” 辛澄撑着身子坐起来,那当然好了,不过—— “为什么?” “我的那本你不能看。” 郡主视线移开,只用这句话遮掩了过去。 辛澄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但她不管,只想为自己过好当下。 那么能看到新书,还是很值得高兴,辛澄精神充沛,一大早便打扮好了。 郡主洗漱回来看她,打量了她,道:“等等,先把腰带解了。” “啊?” 只见郡主从衣橱里取出了一条新的腰带,走到她面前,歪了下头,笑道:“要我帮你?” 辛澄手忙脚乱解下自己的腰带,“呃……” 她还没问出口,郡主便靠近来环住她的腰,似有若无的清冽气息萦绕住她,辛澄的心怦怦直跳,那是属于郡主的气息,从未如此靠近她过。 辛澄张口,却失声。 直到片刻后,那气息远去离散,“好了。” “啊……”遭了,声音都变调了。 可为什么,郡主要为她系腰带啊,这么亲近,像是在……在撩拨她一样。 尤其是现在,郡主背手笑着,好像在欣赏她的窘迫。 辛澄不敢望回去,低头时突然看见,郡主替她系了腰带没错,但腰带的尾端和郡主的腰带相连,打了个结。 “?” “你跑了怎么办?”郡主素手牵着腰带一拉,辛澄便被牵着向前一步。 “不、不会的……” 戴上郡主给她准备的帷帽,辛澄心思杂乱地上了马车。 腰带垂坠下来差不多到脚面,与郡主的打结后中间也隔了一人宽距离,行动并无不便,可她与郡主的腰带都是红色的宽绸啊。 这样,不就很像成亲时两位新人牵着的喜绸吗? 她暗中看了好几眼郡主,显然郡主并未想到这些。 只有她一个人心烦意乱。 第113章 就知道你没那个胆子。 沿着院子外的竹林小径下山, 先要经过外面的大营,阮戢带领的军队和相关的官员都驻扎在这里。 从大道上过时,马车慢慢停下, 车帘外驾车的十八唤了一声。 “郡主殿下——”外面有人喊道。 郡主视线稍垂,将准备好的帷帽递给辛澄。 辛澄接过来戴好, 冒出新的疑问,怎么, 她见不得人吗?难道郡主没有将她活着的消息公布出去引人上钩吗? “殿下, ”声音到了马车边, “此画作究竟是真是假, 请殿下鉴别。” “先放在那吧。” “还有, 这些杂书都是几十年前市井下九流的东西,臣以为当仔细甄别,不该笼统全部归入国库。” “好, 此事我上书给陛下, 你等先议出个章程来。” “还有上次说过阮将军的士兵毁坏地宫檐铃的事……” 辛澄无奈听着,想着郡主这么忙今天不会去不成了吧的时候,左腿膝盖突然传来一阵痒意。 她一个激灵,然而马车不大,她与郡主并排坐着, 根本无处可躲。 她垂眸透过帷帽的纱帐看到, 是郡主的手指落在她膝盖上,像逗弄盂盆中的金鱼, 正在画着什么。 酥痒像水波一样扩散全身, 辛澄浑身僵硬, 脚趾不自觉蜷起,偏头去看郡主, 她一贯清泠的嗓音说着:“嗯,本郡主知道了。” 膝盖上被点了一下,好像是郡主在提醒她注意,然后又是直达心底的丝丝痒意。 这次辛澄咬牙忍住,分辨郡主写的是——咳。 “咳咳咳!”辛澄立刻配合,她也急需发出点声音来舒缓自己的难耐,否则快要忍不下去了。 外面官员的声音停下,郡主道:“是了,本郡主今日还有要事,耽误不得,大人不妨先回去。” “这……” “咳咳咳咳……” 快回去吧!辛澄心里叫道,郡主又在她膝盖上写字了,她将膝盖往旁边侧了侧,打断了郡主的笔画,还被掐了一下。 “如此,不敢再打扰殿下。” 十八再次驾车离开。 郡主快速在她膝盖上画了个“好”字。 马车已走过一段,辛澄小声道:“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嗯。”郡主抬手将她的帷帽摘下,“做得好。” 取下帷帽后第一眼便撞见郡主言笑晏晏的面容,辛澄一时忘了想说什么,无措间居然客气了一句,“谢谢。” 说完便懊悔,这都什么呀。 她眼神乱晃间见到郡主抬手伸到她的耳畔,辛澄一惊,郡主笑意盛大,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有点乱了。” “……哦。” 辛澄捋了两把将头发顺直,顺带抓了抓一直发烫的耳朵,转头去推车窗。 身旁郡主又一声轻笑,真是,在笑话她吗? 早春的风带着点点翠绿吹进来,刚好吹散她心底里冒出来的难耐的燥意。 看野溪融冰雪,去年燕回啄新枝,马蹄踏浅草,一路乘春风。 到了最近的城池外,十八停车,打了个哈欠,道:“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有事再叫我。” 辛澄与郡主下车,让十八进去睡一会,若非是担心什么突发情况,也不一定要十八来这一趟。 总之,辛澄戴上能遮住半边身子的帷帽,在报春鸟的一声接一声中,迫不及要待进城去。 然而没走两步,她一个趔趄,转头一看,郡主这才不疾不徐地迈步。 “急什么,莫辜负好春光。” “更不能辜负了话本子。”辛澄碎碎念,与郡主并行。 入了城后,人潮扑面而来。 山下的春到的比山上早些,时人虽还都穿着棉袄,但已不觉寒意,沿着河岸看柳枝新绿,孩童追逐玩闹,还有不经意错眼时郡主拨开被吹乱的几丝碎发,暖意融融。 城内东市里必有书肆,辛澄一心要找过去看看,但郡主总是不紧不慢的,左瞧右看,现在还停下来了。 这是在河岸边柳树下的一个小摊,两个老婆婆面前的担子上摆着小筐用棉布盖着,老婆婆说卖的是有缘糕。 郡主站定,对她说:“我要买。” 辛澄只得跟着停下,偏头看了一眼,细嗅逸散的香味,问:“是桃花糕吧?” 老婆婆笑眯眯,慈祥和蔼,“正是,桃花结缘呢,五文钱一对,不单卖。” “阿婆真会做生意。”辛澄叉腰。 这种自己家做的糕点,口味难说,也不一定干净,辛澄记挂着话本,并不是很想买,也不想吃。 “我要一对。”没等辛澄发表意见,郡主已经转头付钱了。 并将纸袋包好的一个桃花糕递到了辛澄面前。 “呃,我不是……” “必须吃。” “……好吧。” 桃花糕用料简单,口味也比较质朴,不过只为品尝一点春意,便也够了。 这样,郡主一路沿街逛过去,看看这个,尝尝那个,辛澄碍于不好意思让旁人发现她们的腰带相结,只能跟在郡主身边陪她。 郡主从铺子上拎起两个玉坠问:“哪个好看?” “这是假的吧?” “你只管好不好看。” “如果是郡主的话都好看,如果是我的话,话本最好看。” 郡主踢她一脚。 小城里街上人不多,但有种闲适的安宁,辛澄被郡主拉进成衣铺里选了两套衣服,还陪着郡主到了杂货铺,郡主要买些姜白蔻紫苏等去腥香料,辛澄瞧见有豆豉,便也跟着买了一点。 本来辛澄是一直想着正事的,但拗不过郡主,便干脆随心所欲了。 街上还有变戏法的,看了一会后,辛澄与郡主对视一眼。 那变戏法的手上分明什么都没有,下一瞬便变出个帕子来,又或是明明见着他把球放进碗里,再打开又没了。 周围时有喝彩,辛澄与郡主退出人圈。 “该报官吧。” “去寻捕头。” 两人一齐道,而后相视一笑。 那变戏法的手脚不干净,趁机摸了不少钱财,不过每个人偷的不多,一时半会难以察觉,而看他这一班人的家伙事,应当不是本地人,可能是惯犯,过了今天估计就跑了。 巧了过一条街遇上巡逻的捕快,两人便将戏法说了一遍,捕头立刻便要带人过去,还想暂时留下她们,不过她们已经先溜了。 辛澄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正好,到了。” 听见郡主说,辛澄向旁边望过去,她们什么时候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书肆,辛澄快步过去,果然找到了话本第三卷! 掌柜的道:“好嘞,现在买一套还有折扣,您看——” 辛澄摸了下荷包,“不,就要第三卷。” “买一套吧,”郡主在一旁开口道,“这是插图版吧?” 掌柜在一边回:“对对,有插图,更生动,这位姑娘对这书很了解啊。” 郡主咳了一声,问辛澄:“你看过么?” 辛澄摇头。 郡主令掌柜的将一套书包起来。 离开书肆,走了两步,辛澄将书放进包里,又道了谢谢。 “说好要给你买的。”郡主回道。 辛澄又问:“那郡主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的这书啊?” “不记得了,看日头竟到午时了想必十八也饿了不如我们在城里吃完饭再回去吧。” 辛澄没能插上话,“哦,好。” 走进一家酒楼,要了楼上的单间,并排坐定后小二问她们要点什么。 她们各自点了几道菜,商量着给十八带一点,小二推荐道:“酒水要么,咱这有刚酿出来的桃花酒,美容养颜,来这的客人都说好喝嘞。” 郡主看了辛澄一眼,“好,那便要一壶。” 小二出去了,辛澄迫不及待就要拆书看,被郡主拦住,“在外面不许看。” “为什么?” “不许就是不许。” “……” 那便和郡主一起盘点刚刚买的小玩意,看到那些香料,辛澄问:“郡主买这些做什么?” “因为厨房没有。” 辛澄皱眉,这算回答问题吗? 说话间小二敲门上酒水和小菜,辛澄戴着帷帽,但几乎是一推门,便闻见了清冽甘美的桃花气息。 “哦,很香啊。” “那是自然,咱家用的是清酒,不醉人,酒气淡,空口喝也使得,二位客官慢用。” 既然这么说了,那辛澄便要尝尝了。 她揭开帷帽,伸手去拿酒壶,郡主却比她更快,直接将酒壶拿走,道:“你身体不好,不能喝。” “谁说的,我已经好了。” “不能喝。” 辛澄抿唇,发出不满的低吟。 “刚才的桃花糕我不想吃一定要我吃,现在的桃花酒我要喝,却不给我喝。”辛澄盯着郡主,保持能让郡主听见的音量哼哼着。 郡主淡笑不理。 因为腰带打结束缚,她与郡主坐在同一边,她就眼睁睁看着郡主拿起白瓷酒壶,翻了个酒盏,缓缓倒酒。 桃花酒还是粉粉的,盛放在有些青绿的酒盏中,不消喝,单是看着便赏心悦目。 辛澄也翻了个酒盏,只是酒壶在郡主那边,她哀求道:“就喝一点点可以吗?” “不可以。” 郡主举杯递到唇边,抿下一口。 “嗯,清冽绵柔,甘香醇厚,着实不错。” 不给她喝就不用说得这么详细了,辛澄拿筷子戳着拿一碟萝卜干,心里忿忿道。 郡主眼神滑向她,将那剩余半盏酒推过去。 “?” “好吧,确实没什么酒气,你可以尝尝,不过只这一点。” “诶?”见郡主没有将酒壶拿过来的意思,“喝这个?” 郡主点头,大方道:“嗯。” 可这是刚刚郡主喝过的啊,那、那不是间接……间接…… 辛澄不自觉就把视线落在郡主的唇上,桃花酒给郡主的唇瓣上了一层釉色,光泽诱人。 唇瓣微微一抿,像是含了笑意,辛澄慌乱移开,去拿那酒盏,淡青的瓷盏上倒没留下什么,也因此不知哪一处是方才郡主碰过的。 桃花混合酒香,好像纠缠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冽冷香。 辛澄复又放下,“算了。” 若是喝了,恐怕以后又多了一桩夜里魂牵梦萦的事,还是不要自寻烦恼了。 “哼,”耳边传来郡主的轻笑,“就知道你没那个胆子。” 她好像被郡主瞧不起了。 辛澄也不愿承认自己不敢喝郡主喝过的,找补道:“不是,我闻见里面还有蜂蜜,怕有那种小飞虫没处理干净混在里面。” 郡主拿起那半盏轻啜。 “嗯,吃不到葡萄的小狐狸是会说葡萄酸的。” ——才不是! 第114章 不能靠近。 总之辛澄不再搭话, 安安稳稳地用饭。 不过在吃饭的途中,听到外面大街上有一阵骚乱。 小心翼翼向外看了一眼,原来是刚才变戏法的江湖骗子, 已经被抓了起来,不少人听到风声后都赶过来, 要拿回自己被盗的钱财。 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那变戏法的估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了, 嘴硬喊冤, 辛澄听到捕头说:“好了, 现在衙门正在追捕反贼, 你们还要给衙门找麻烦, 罪加一等,统统带走!” 辛澄缩回来,继续吃饭。 吃完饭后, 郡主还要继续逛, 并嘱咐她把帷帽戴好。 辛澄捏着帷帽,问道:“为什么,郡主没有对外宣称我还活着吗?” 郡主看她一眼,“好吧,如果一会你能找到一只纸鸢的话, 我就回答你。” “和纸鸢有关系?” “没关系, 只是我想要。” 郡主真是,根本不想回答她, 在找借口吧。 不过就算她不同意, 也只能跟着郡主啊。 顺利找到纸鸢买下。 “那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嗯, ”郡主拿着纸鸢坐到河岸边的石围栏上,道, “你现在可以任意问我一个问题,我都会回答你。” “问什么都可以?” “没错,要想好哦。” 河堤柳岸,初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辛澄脑中的思路开始纠缠,为什么没有对外说她还活着,她甚至怀疑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只有郡主小院里的那几个知道。 旁人姑且不提,阮戢若是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不会不来看她一眼。 如果郡主对外说,那便不能引那些前朝反贼上钩,郡主打算将她怎样?这些天相处下来,感觉郡主对她的态度也太奇怪了,单说今天,话本对她很重要,但对郡主是无关轻重的啊,郡主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柳姨,柳姨怎么样了? 很多想问的,辛澄捏着下巴思考,转眼一看,郡主在一旁折了一枝杨柳,搅弄春水,见她抬头,还往她身上洒。 “郡主别闹,我要问了。”辛澄拍干身上的水珠。 “嗯,”郡主把玩着柳枝,“问吧。” 郡主闲适,辛澄却认真,“郡主之后关于抓捕前朝余党的计划是什么?” “那是阮戢的事哦。” “郡主不可以耍赖哦。”辛澄无奈,“这可不算回答。” 郡主轻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准备将你怎么样呢。” “会怎样?”辛澄探头,这她也很关心。 郡主歪头,“要换一个问题吗?” 辛澄缩回去,“还是前面那个。” 知道郡主接下去的计划,便也知道郡主准备将她如何了吧。 “哼,这种时候就聪明了。”郡主又拿柳条扫她的脸。 柳条沾水,辛澄脸上痒痒的,无奈闭眼长吟,“郡主——” “自地宫现世后,那些前朝余孽也跟着沉寂了三年,养精蓄锐。” 郡主语气认真起来,辛澄正襟危坐。 “但前不久探子传来消息,他们拥立了一个新的主子,也是前朝血脉。” “怎么可能?” 河边清净,偶尔一两个行人走过,辛澄观察了四周,压低声音。 “我从没听说还有谁。” 郡主脸上戏谑起来,“不是你的孩子吗?” “什么!”辛澄站起来,眼睛瞪圆,“我哪来的孩子?” 郡主拉她坐下,郡主当然知道她没有孩子的,“所以,这是他们找来的幌子,假称是你的血脉,你明白了吗?” 是余理!片刻后辛澄想到了。 三年前在她毁地宫的时候,余理的反应有点奇怪,他说就知道自己靠不住,而且对她下了死手。 估计是见她始终不肯按他们的安排成亲,早就做了两手安排。 一个孩子,自然他们说什么是什么,也就是说,他们复国之心未死。 “辛澄,”郡主的手覆在她的拳头上,面容谨肃,“所谓的前朝血脉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如果他们真的忠于前朝,便该听你的话放弃,可他们没有,他们复国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所以——” 郡主的手将她握紧,眼睛中是她的倒影。 “你不要为了他们站在我的对立面,好不好?” 无论喜欢与否,辛澄对郡主都是听话的,这次也是,她没怎么细想,便点了下头。 当然回神过来细想一下,也仍然是这个回应。 不过把手抽了出来,道:“反正我现在被郡主囚禁着,也没办法做什么吧。” 郡主笑了,“若是他们当中有人和你一样放弃了,过太平日子,本郡主不会紧追不放,但若是还想掀起战乱,本郡主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辛澄张口,被郡主压下,她还没说完,“我知道你或许为难,之后关于前朝反贼的消息,我不会主动告诉你,我以为你不理会最好,但你若问,我也绝不瞒你。还有那位柳姨,她对你很重要对不对,我派人去寻她了,若是找到会秘密带回来,不会伤她。” 这真是无话可说了,郡主考虑得很周到。 “怎么样?”郡主伸手来捏她的脸,“本郡主的回答可还满意么?” 辛澄面皮一烫,避开郡主的手,“嗯”了一声,何止是满意,郡主好像有点太好了。 甚至这话听起来有种亲昵,是错觉吧? “那可以放心和我继续走下去了吧?”郡主把纸鸢递过来。 辛澄抱住,“嗯。” “那走吧。” 可是,郡主怎么会对她这么好呢,走了两步,她有些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那郡主打算将我怎么样?” “这个问题你刚才不问的,现在不答了。” “诶,别呀,我很想知道。” 想知道,是不是…… 郡主眼神斜过来看了一眼,念叨了一句:“总不能在大街上吧。” “什么?” “走啦。” 辛澄被拽着向前,眼角余光好像扫到巷子里有一截白色的人影,她扭头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担心山间夜路不好走,郡主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出城去找十八,给她带了些吃的,一道在日落时分赶回小院。 这次去城里一趟添置了不少东西,还给唐瑶买了大大小小的罐子给她养蛊用,给十八也挑了两套新衣服。 辛澄将郡主对她的态度先放在一边,回去便钻进屋子里,迫不及待打开第三卷,读了起来。 又看完一段,辛澄感觉腰痛地无法忽视了,这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却惊觉已经天黑了,她都不知道。 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茶点,应该是她吃的,她都不记得是谁端来的。 郡主本来倚在床上,面朝她这边睡着了,衣服也没换,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 “嗯?” 恐怕时辰不早了,辛澄轻声道:“被我吵醒了?郡主快歇下吧。” 郡主坐起来,揉了揉眼打哈欠,拖着嗓音问:“看完了么?好看么?” 辛澄为自己打扰了郡主而有点不好意思,老实道:“没看完,好看的。” 郡主已经完全醒了,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哪里好看呀?” “都好看,而且看起来郡主……我是说书中的郡主她……”辛澄顿住。 “她怎么了?” 辛澄双手捏着书角,郡主也要看,从旁边伸脖子凑过来。 一束长发从郡主肩上滑落,拂过辛澄的手背,像被小猫的尾巴尖勾了一下,痒痒的。 “到底怎么了?” 辛澄捏着书角发皱,“她……和小狐狸可以在一起了,是个幸福的结局。” “这样啊……” 郡主的嗓音慵懒,那一绺头发的发梢仍落在辛澄的手背,晃来荡去。 但郡主好像全不知她心中的紧张,伸手又翻了一页。 辛澄视线落下,啪一下把书合上,霍地站起,“啊……啊很晚了,郡主快睡吧。” 这回郡主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床上。 这第三卷因为最后是好结局,所以亲密的戏份很多,而且还是插画版,十分香艳生动。 她发誓不知道后面这一页画的是两个人在温池里情到浓时的嬉戏,赶紧把书放好,出门去洗漱。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遭,还是因为房间里不再点药香,辛澄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四周飘荡着郡主的气息。 她又轻轻翻了个身,扯着枕头的边角,但感觉不对,借着微弱的月光稍稍起身,把枕头翻了一面,这好像又不是她的枕头了,怎么回事? 不好再打扰郡主,辛澄姑且先歇下,但总感觉奇怪,郡主到底想将她怎样? 郡主好坏,像是稳坐钓鱼台钓她,等她上钩后却又挪开,不想让她吃到。 可是郡主已经成亲了啊,郡主不是没有道德的人。 所以,不是在勾引。 那明天和郡主说说吧,她不能再这么靠近郡主了。 第115章 禽兽。 “郡主, 你已经成亲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郡主,请你不要再靠近我, 否则我……” “郡主,你究竟想让我怎样啊?” 辛澄正在演练如何想郡主开口, 这些天郡主时不时的触碰让她有些难以自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辛澄,帮我一下。” 辛澄扭头看向门外, 见郡主满手是血, 惊得跳起来跑过去, “郡主你怎么了?” 不待回答, 辛澄搀着郡主就要往外走, “快!先去找唐瑶。” “等一下,”郡主按住她的手,“只是被鱼刺划了一下, 帮我上药便可以……” “不行!” 辛澄直接抓住郡主的手腕, 带她往唐瑶的药庐去。 郡主看着自己被抓着的手,还有辛澄惊慌的背影,唇瓣微翘,不再挣扎。 “唐大小姐,你快帮郡主处理一下!”辛澄火急火燎。 唐瑶正在伺弄蛊虫, 分空探头看了一眼郡主指尖的伤, 血都没再往外流了。 她转回头去,“我说, 虽说是医蛊不分家, 本大小姐也的确是惊艳绝伦的天才, 医术蛊术都很厉害……” “是是是,你快看!”辛澄正着急上火, 唐瑶还扯废话。 郡主在一旁抿唇笑看。 唐瑶丢了一瓶药过来,“多大点事,都快愈合了,抹点药不就好了!” “万一有脏东西进了伤口怎么办?” “那刚好,我这里有一条刚喂出来的毒蛊,还没试过效果,让它吸一下?” 辛澄拿着药瓶,将郡主扶到中堂坐下,准备了药和纱布,再端来一盆清水。 “痛吗?”辛澄坐在郡主旁边,小心问道。 “嗯,”郡主一只手托腮,盖住唇瓣的笑意,将右手伸过去,“有一点。” 辛澄深吸一口气,清除杂念,托住郡主的手,掬清水洗去血污。 “那郡主忍一下。” “好。” 右手指尖果然是一条划痕,“郡主怎么弄成这样的啊?” “给鱼去腥的时候不小心被划破了。” 辛澄用干布将水擦干,继续说着话想分散郡主的注意力,“郡主为什么要给鱼去腥啊?” “因为菜谱上是这么写的。” 接着撒上药粉,“郡主是要做菜?” “嗯。” 辛澄抬头,有点奇怪,“郡主为什么要亲自做菜,想吃的话我……大厨不是可以做吗?” “因为听说做好吃的能拴住人的心。” 辛澄裹纱布的手一顿,那郡主是想拴住谁的心呢? 这次辛澄没有问出来,因为不想自寻烦恼。 “包扎好了。”辛澄抬头一笑。 状似无意,郡主将手收回去时,指尖划过辛澄的手心,“你没有想问的了?” 辛澄下意识攥紧手心,赶紧收回到桌下,摇了摇头,起身去倒水。 午时,郡主会来和她一起吃饭,带回来的饭菜中有一盘醋烧鱼。 辛澄认出是她之前吃过的,记得当时她说,酸,腥。 而郡主昨日在城里专门买了去腥的香料。 一个大胆的猜测冒出来。 但辛澄问的是,“郡主是要让我试菜吗?” “嗯?就是做给你的啊,尝尝吧。” 猜测成真。 辛澄一瞬没喘上来气,半天才道:“为、为什么?” “因为是江南菜,江南的口味。” “郡主这一句答非所问吧?” 郡主眼中有戏谑,“那你想问什么?” 辛澄回答不上来。 “好了,快尝尝,好吃么?”郡主拉着她坐下。 辛澄挑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的确没什么腥味了,酸味也淡了不少。 不过也算不上好吃,只能说一般,但辛澄点头,“好吃。” 郡主眼睛一亮,好像松了口气,“那当然。” 辛澄低头咀嚼,不知怎么开口。 “辛澄。” “嗯?” “这是地道的江南口味,只有在本郡主这里才能吃到哦。” 辛澄抬头望过去时,只见郡主眼中笑意盈盈,眸中有亮光。 辛澄又产生了不合时宜的想法,她居然认为郡主是想通过做好吃的留下她。 她又失眠了。 话本已经看完,小狐狸和郡主幸福地在一起了,她情不自禁想带入自己。 重活一次,她只想无忧无虑自由地生活下去,但她发现,她好像还是放不下郡主,还是会被郡主牵动心绪。 不行,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又翻了个身,听见有响动,她睁眼望过去,月光透过窗子映在地上,是郡主起身下床,到桌边倒水喝。 今晚月光好,如水一般流动在床前,郡主只着一件中衣,随着抬手仰头的动作,前襟微微敞开,月光下露出一片光洁玉润的肌肤和隐约的阴影。 辛澄喉咙一紧,唾弃自己行为不端,但又不愿闭上眼。 她一动未动,但郡主却突然出声:“辛澄你醒了?” “我没有!” 太过心虚以致于说错话,辛澄真想打自己的嘴。 郡主好像走过来了,语气如常道:“入春了,炭火好像烧得太旺了,有点干,你要不要喝点水?” 辛澄将被子把整个人蒙住,“不用。” “好吧。” 哪怕所在被子里,郡主也还是在眼前挥之不去,甚至自己动起来,她开始想象了。 第二天一早,辛澄的确是口干舌燥,身体流失了不少水分。 郡主已经起了,不过没有出门,在外间看书,好像在等着什么。 辛澄洗漱之后,向院子外看了一眼,十八和唐瑶都在忙,暂时不会过来,她便将大门关上。 郡主叫住她,“等一下,关门做什么?” “郡主有什么事吗?” 郡主合上书,“一会可能会有东西送来。” “好,那我长话短说。” 辛澄深吸一口气,道:“郡主,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住吧。” 屋内空气都凝滞了一瞬,“为什么?” “我昨晚,不,之前几乎每晚都梦见郡主了。” “嗯?” 辛澄握紧拳头,站在郡主面前,“很糟糕的梦,如果郡主继续和我待在一间屋子里的话,或许我会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情来!” 心跳如鼓,她暗自安慰自己这么说想必郡主会觉得被冒犯了,然后远离她,这样以后不再受煎熬了,同时还有点点期许,总之,他把一切交给郡主。 “禽兽?” 辛澄吞了吞口水,别的不说,昨天晚上见过郡主的一点春色后的梦,十分糟糕。 “就是这般连看都都不敢看我么?” “谁说……”辛澄抬头欲反驳,却见郡主走到了她身前,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 声音轻轻柔柔,却暗含挑衅,“你敢么?” 辛澄感觉自己嘴唇在发抖,怎么能这样?郡主怎么这么坏。 她偏头躲开郡主的桎梏,“好吧!我就是打定主意要远离郡主但仍然被郡主的一举一动牵动心弦的蠢货!我知道郡主不喜欢我,那就别再来……” 一股酸气从鼻腔里溢出时,一点温热印在她的唇畔。 她的嘴巴和鼻子一齐被堵住,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刚才是被……亲了吗? 是郡主亲她了吗! 片刻后,一道温热的吐息钻进她的耳朵,“我怎会不喜欢你?” 那股酸涩凝成的泪终于滑落,“郡主你怎么能这样?” 郡主直起身,偏过头去退了两步,碰了碰微烫的脸,毕竟这样亲还是第一次。 “怎么了?” “这样岂非不伦?” 郡主回头,那一丝情热退去,“什么?” 辛澄抹了抹泪,“那阮戢怎么办?” 郡主皱起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郡主不是和他成亲了吗?” “……”郡主被气得笑了一下,上前拎住她的耳朵,“谁说我和他成亲了?” 郡主眼中是莫名其妙,辛澄自己是疑惑不解。 “啊?” 郡主拧着她的耳朵,“原来你这些天都是在想着这个,你……你不会问吗!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不、不是……” 辛澄知道自己理亏,求饶,“那我听说阮戢和郡主成亲了啊。” “那是令嘉郡主!” “啊……” 因为自己只看着郡主,所以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郡主本人,对啊,大盛的郡主又不是只有一个。 这,原来她误会了吗? “可……”辛澄又道,“那阮戢不是喜欢郡主你的吗?怎么娶了别人?” “要他娶我你才乐意?” 辛澄摇头,“那阮戢也不是真心喜欢郡主的吧?” “阮戢不是真心,那你呢?你有几分真心?” “我……” 这方寸之间信息太多,正在辛澄试图理解这些时,门外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郡主殿下——” 谁啊,不会又是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要郡主来处理吧。 辛澄想说不要理,但郡主却放开她,去开了门。 门外是侍卫,交给郡主一件东西。 郡主拿回来,复又关上门,转身过来时瞪了她一眼。 见郡主进了里屋,辛澄乖顺地跟进去。 包袱皮里是一个木匣子,郡主没有再打开了,而是让她过来。 “给我的?”辛澄指着自己。 “给没良心的混蛋的。” 辛澄讪讪地上前,将匣子打开,里面是四个狐狸章,其中一个和她原本那个一模一样。 “这……” 郡主从床头的柜子中取出一块帕子,里面包的是几个碎块。 郡主道:“三年前,见到你随身带的小狐狸摔坏了,便以为你已身死,想做个新的留作念想。后来,每到小雪时,便……无事可做,于是又雕刻了这些。” 这些狐狸印章的雕刻费时费工,怎会是无事可做才雕出来的。 辛澄心像被郡主用热毛巾擦拭一遍,熨帖一片。 她控制不住眼泪,将她一个个小狐狸摆出来,除了踏云,剩下的一个小狐狸在甩毛,一个趴着睡觉,还有一个静静坐着,微微抬头好像看着天上。 前面三个都明白,但最后一个她不懂,辛澄拿起那个小狐狸,问:“这个是什么?” “是思念。” 辛澄的心被狠狠一揉。 郡主坐在床上,眼中噙着泪水,“辛澄,自你离开后,我一直在想念你,一直,这是我的真心,你呢?” 至此彻底明了,这些天来的撩拨都是出自真情,没有假意。 “我……”辛澄跪坐在郡主身前,哽咽道,“我喜欢郡主。” 郡主拿出帕子给辛澄拭泪,嗔怪道:“不再无所谓了?” 辛澄抓住郡主的手腕,另只手撑着床铺,倾身上前,捉住郡主的唇,将这些天的难耐,还有这些年的期待,统统“告诉”郡主。 让郡主明白,自己从未改变的真心。 第116章 郡主你好坏! 情意浓烈似火, 但话说回来,亲吻到底应该怎么做。 辛澄微微侧头,捉住郡主的唇后轻轻舔舐, 逐渐便不满足起来,辗转碾磨。 脑中开始晕乎乎的, 手脚发麻,她放开郡主的手, 揽住肩, 将舌尖探入。 却正好碰见郡主的, 唇齿间交缠出一缕幽香, 辛澄追逐含入。 帕子掉落在地上, 郡主的手抓住辛澄的前襟,直到指尖有些发白,她向外推了推, 暂时分离得以喘息, “等……” 只是下一瞬喘息便被吞没,化作一点娇吟。 辛澄渐渐心中热潮更甚,犹如久旱之人尝到了山泉的清冽甘美之后,便越加放肆,一点也不放过。 肩上的推拒越厉害, 辛澄便越不想分离, 直到那掌心运了气劲,辛澄被震开, 跌坐在地上, 犹自喘息不止。 只见郡主满面赤红, 喘息时唇瓣和舌尖一片晶莹水润,看向这边的眼眸中蒙着一层水雾。 辛澄抿唇吞了下口水, “郡主……” 郡主挪开视线,突然站起来,却一下没站稳,辛澄忙起身要扶,但郡主撑着床柱稳住身形,偏头给了她一个怨恼的眼神,快步出门去。 辛澄扶着还有点晕的脑袋坐回到床上,这片空间里似乎还有郡主留下的气息,她独自品味了一会,情不自禁乐了出来。 “嘿嘿……郡主……” 郡主推开门,先是顿了一下,四下张望了一眼没人注意,这才稳着步子走到侧边靠着廊柱,幽幽吐了口气。 方才差点就要喘不过气了,那个混蛋。 唇间还留着辛澄带来的触感,真是…… 郡主用手背给脸降温,这种……和喂药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辛澄缓过一阵后便要出门去找郡主,但没有找到,她挠了挠发烫的脸,心想郡主是害羞了吗? 明明是郡主先主动的,被亲之后的样子却那么诱惑,知道郡主也会害羞,辛澄胆子便大多了。 出门转了一圈,靠近篱笆院门时被黑侍卫拦了下来,辛澄想如果郡主没有拿她做诱饵的话,那将她关在这里实则是为了保守她身份的秘密,否则知道她这个反贼首领没死的话,一定会引来两边的追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早该想到的,郡主是在保护她。 “好的!”辛澄欢快地听了侍卫大哥的话,还夸他辛苦,尽忠职守。 她根本闲不住,十八在睡觉,唐瑶还在喂她的毒蛊,辛澄过去拨弄她的草药。 “别乱动,放蛊咬你啊。” 辛澄抿唇笑着,一个个蛊盅看过去。 唐瑶嫌弃地看她一眼,“怎么笑得像个傻子一样,中毒了?” 辛澄摇头,又想到的确是中了郡主的毒,要郡主才能解,便又点头。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不然我害怕。” “就不告诉你。” 看起来正常,唐瑶便不管了,继续伺弄蛊虫,随口道:“这么高兴,你和郡主有进展了?你亲她了?” “!” 辛澄丢掉草药溜走,摸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她唇上有痕迹?身上沾到了什么吗?还是唐瑶养出了会读心的蛊? 不过片刻后她便又将此抛之脑后,想着郡主。 不知道郡主正在做什么呢?在一边脸红一边处理文书吗?真可爱。 郡主没有出门,就在院外的竹林中,当然将辛澄犯傻去和侍卫说话,还有对唐瑶傻笑都看在眼里。 干嘛表现得那么不正常,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嘛,不觉得害羞吗? 她便是因为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和辛澄说话,才避开她出来冷静冷静。 但根本冷静不下来,不过…… 郡主咬了下唇,见到辛澄这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又舒心多了。 过了一会,辛澄去厨房洗菜,看样子是准备做中午饭,那终于可以久违地尝到她做的菜了,如此便原谅她早晨的粗鲁无礼好了。 但是,不能再在辛澄面前方寸大乱,否则这家伙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刚好,辛澄将几道菜做好后,郡主回来了。 “郡主郡主!”辛澄招手。 她将一份单独分出来留给唐瑶,让她别来打扰,回来时见郡主落座,已经尝了一口。 她将凳子挪到郡主身边坐下,眨了眨眼。 桌上做的都是在王府时郡主爱吃的几道菜,但郡主今日尝来觉得格外好吃,不免又动了一筷子。 但旁边辛澄还在眼巴巴看着,郡主只得放下筷子,吞下食物又喝了口水,才道:“不吃饭做什么?” 辛澄嘿嘿笑着,以前郡主都不吃她做的菜的,但果然郡主其实很喜欢嘛。 “郡主,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呀?” 郡主谨记不能在辛澄面前落了下风,不看她,“谁喜欢你了?” “郡主——” 见郡主一脸云淡风轻,辛澄心疑,难道是要翻脸不认人吗? 她看了看四周,靠近低声道:“那是我的初吻,郡主要负责的。” 郡主眉尖挑了一下,“是吗?” “是!” “哦。” 这是什么反应? “难道郡主不是第一次吗?” 郡主左手托腮看着她,道:“不是啊。” 辛澄张了张嘴,“哦”一声,又问:“那是第二次?” 郡主淡笑摇头,“也不是。” “第三次?” 郡主仍然摇头。 辛澄转开脸,没有再问下去了,郡主好花心。 郡主话中带着笑意,“怎么了?不开心了么?” 辛澄抬头看了眼郡主,道:“没什么……” 郡主认识她不过一年,中间分开三年,又以为她已身死,和别人产生感情也是正常的。 毕竟郡主那么好。 现在郡主喜欢的是她就够了,她没有不甘心。 呜…… “张嘴。” “啊……” 下意识便听话照做,是郡主夹了一块食物放进她嘴里,“好啦,快吃,等我喂你么?” 辛澄嚼嚼,“好啊,郡主喂……啊呸呸!” “哈哈哈。”郡主笑起来。 辛澄端了茶漱口,哀怨地回望,郡主夹给她的是一片姜。 “快吃饭。” 辛澄拖长语调,“好——” 食不言,但过了一会,郡主突然道:“大概是初见面你为我解围,便对你有好印象,解除误会后你说喜欢我也没有讨厌过,后来的每一天,我对你的喜欢都在增加,直到我明了的那一刻。” 心跳漏了一拍,“啊,郡主——” “不许回话,吃饭!” 辛澄一瞬不瞬地望着郡主绯红的脸,心被郡主的话填得满满的,原来郡主也很喜欢她呀。 郡主真的好可爱,好喜欢。 晚上,辛澄早早沐浴后坐在床边等着。 郡主沐浴回来后见到她,问:“你在我的床上做什么?” 辛澄低下头去,脸开始发烫,但又壮起胆看向郡主。 郡主问完后见她的反应,明白她的意图了,咬了咬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小声道:“不行……你回去。” “郡主……” 郡主一只手抱着胳膊,挡在衣襟前,“等等,先等等……” “可是我每晚感受郡主的气息都睡不着。”辛澄侧坐在床上,披散长发,自下而上看向郡主。 又在装可怜了,郡主心道,视线又不自主滑落,辛澄直着中衣,恐怕里面什么都没穿,这个色胚。 郡主咳了两声,“你不是要搬出去吗?” “我不。”事到如今怎么可能离开,辛澄拿着准备好的干毛巾,要给郡主擦干头发。 这个郡主没有拒绝,在床边坐下。 辛澄轻柔为郡主擦头发,试图吹耳边风,“郡主~我们睡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真的吗?” 辛澄目移,“嗯。” 郡主不用回头都知道,“你是不是又撒谎了?” 欺骗乃大罪,辛澄改口:“那睡在一起,牵着手可以吗?” “如果我说可以,你不会半夜趁机抱上来吗?” “不会的……”声音小下去,辛澄心虚,这个她自己也不能保证呢。 “好了好了,先回去睡,”郡主收回毛巾,示意可以了,“最近有点忙,我很累了。” “郡主也撒谎。”辛澄控诉,就算她不能出院子,也知道郡主这两天根本不忙。 “回去。” 被收走干毛巾,再也没有理由,辛澄只得慢腾腾起身,只是不死心,走了两步又回头,“郡主——” “不行。” 郡主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辛澄盘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枕头哀怨地盯着郡主的身影。 为什么不可以呢,她喜欢郡主,郡主也喜欢她,情之所至,理所当然啊。 还是郡主没那么喜欢? 辛澄脸靠在枕头上,隐隐有些担心,郡主不会撒谎,应该是真的喜欢她,但郡主的喜欢,比朋友间的相亲相爱究竟能多几分? 郡主整理床被,忽然顿了一下,拿起枕头向这边走来。 “?” 郡主把她自己的枕头放到辛澄床上,伸手从辛澄怀里拉她的那个。 辛澄抱住不放手,直勾勾盯着郡主,眼神询问为什么。 郡主不肯说,但就是要她的枕头,辛澄就是不放。 拉锯战僵持了一会,郡主的气势居然弱下去,偏开视线,道:“我……可是我每天晚上要感受你的气息才能睡得着。” 啊…… 郡主也……依恋着她么? 辛澄怀里放松,被郡主抽走枕头,她瞧见郡主逃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红晕从脸上烧到耳根。 “郡主你好坏!” 不想给她,还偏偏总是来钓她。 “睡、睡觉了。” “听郡主那么说怎么还能睡得着嘛!” “……” 郡主居然挥手把灯灭了。 “郡主,让我陪你嘛。” “……” “好吧,那晚上可以亲一下吧,郡主……”辛澄来到郡主的床前,“不然我真的没办法睡了。” 还是和早上一样的位置,郡主坐床,辛澄半跪在床下。 这次郡主回应了,“嗯。” 郡主微俯身,辛澄立刻迎上。 夜色里,没有了早晨时第一次的生涩,似乎更加缠绵。唇舌相抵,各自抒发自己的难耐。 郡主没再推开,一吻缠绵,自然分开时,两人的吐息仍然交融。 “好喜欢……”辛澄还想继续,但知道不能再纠缠了,便道,“那郡主晚安。” 郡主俯身向前,听到这话抿下唇,退回去,“嗯,你也好好睡。” 辛澄站起来,“明天早上也还要哦。” “嗯。” 辛澄回去躺下,从未在睡觉时感受过如此强烈的郡主的气息,心里痒痒的,却怎么也挠不着,许多梦中的片段不断在眼前浮现,她不由得双腿交叉扭曲。 郡主裹在被子里,侧身双腿蜷起。 好像,只是枕头的话,已经不够了…… 她知道辛澄想要什么,对于这欲望也不是不想要,但是那种事…… 那种事,要好好准备才行吧…… 第117章 近墨者黑。 辛澄起床要亲亲, 但郡主居然已经不见了,真是狡猾! 只是捶床也没用,她闷闷不乐起床, 梳洗,然后便无事可做。 三本话本都已经翻完, 辛澄陷入空虚中,郡主也挪了几套书来说是给她解闷, 不过多是些史料研究, 辛澄一读就犯春困。 还有一些武林秘籍的抄本, 放到江湖上可能会引起一场抢夺厮杀, 但辛澄拿来翻了两页, 兴致缺缺。 不过还是记了下来,练了两遍,权当是出出汗。 又在院子里晒了会太阳, 见离院子稍远一些的药庐里唐瑶忙活起来, 辛澄实在无聊只好又来找她。 长桌上一排的毒蛊,辛澄俯身看蛊盅里毒虫相斗,用帕子捏了片毒草投喂下去。 唐瑶瞧见,瞪她一眼把叶子挑出来,她正拿着纸笔记录, 看不出她平时娇纵, 但于毒蛊一道十分勤勉,态度严谨, 不愧是未来唐家的当家人。 “你要是没事, 帮我试下蛊呢?”唐瑶嫌弃地推开她。 辛澄还没闲到那个地步, “不要。” “那你离远点。” “可我很无聊啊。” “你自己出去找乐子。” 辛澄抱着膝盖蹲在一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 哪能出去闲逛。” 唐瑶喂蛊的手一顿,眼珠转了转,“那难道你以后都要困守在这个地方吗?” 辛澄吓了一跳,怎么唐瑶的声音突然高昂起来。 不过她听了这话之后反而沉默,她抬头往望,现下正值春时,万物复苏,时不时得见从南边飞回的鸟儿,振翅翩飞。 不得自由吗?她当然不想,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不知这样无聊枯等的日子还要持续几时。 “哼哼,是不是不甘心?” 不知何时,唐瑶晃到她面前,一脸坏笑。 “你干嘛?” 唐瑶眼中放出精光,手里捏着一个蛊盅伸到她眼前,道:“这是我刚刚研制出来的美颜蛊,可以改换人的面貌,方便快捷,要不要试试?比人皮面具好用多了,以后你就能放心大胆地去找郡主了。” 辛澄闻见一股犯恶的臭味从里面传来,向旁边避走,“刚研制的,很不安全吧?” “你试试看呢,相信我,总有人要做第一个。” “那你怎么不自己试!” “我要是出了意外谁来救我?” “果然还是有意外啊!”辛澄对唐瑶的蛊虫已经有了排斥,抬袖捂住口鼻,“对了,你说的人皮面具,你有吗?” “这个更好,你要相信我,”辛澄退,唐瑶便追,“就算有万一,半个月后蛊虫死掉就恢复了,而且能让你变得更美哦。” “不!我要人皮面具!” “啧!” 碍于郡主的威势,唐瑶也不能强制给辛澄下蛊,只好放弃,“没有。” “你说谎。” “真的没有,”唐瑶又没了精神,“而且这会郡主已经在城里了,你去了不也找不着。” “城里?” “郡主一大早不是和十八出门说要去城里一趟吗?” 辛澄傻眼,她以为郡主是忙地宫的事了,如果是出门的话—— “那为什么不带我!” 上次去城里就是戴帷帽去的,这次也可以啊,反正这种偏远小城也不会有认识她的人。 而且为什么要逃掉亲亲,还不带她一起出去玩啊。 辛澄中午和唐瑶一起吃了丰盛的大餐,晚上摆着残羹剩饭冷脸等郡主。 郡主暮时方归,拢了拢袖子进门,“哦,今天很丰盛啊。” 辛澄将饭碗摆好,撇脸不理。 郡主晚上吃的不多,尝了两口便放下,见那人始终背对自己,笑问:“怎么了?” 辛澄气生得差不多了,转过来,仍是哀怨道:“郡主又丢下我一个人。” 灯火阑珊,爱人眼中藏着委屈。 郡主怔住,突然意识到那个“又”字。 虽然今天不和她一起去是有原因的,但果然还是不该。 “可你早上睡得很熟。” “那、那也是因为郡主我才一直没睡着,而且能和郡主一起,郡主应该叫醒我的。” “嗯,”郡主面色多了一份认真,“那等唐瑶的人皮面具做好后,便和我一起吧。” 辛澄眨了眨眼,“诶?郡主早就让唐瑶做人皮面具了吗?” “是啊,应该快做好了吧?” 辛澄腹诽,唐瑶又骗她。不过此事之后再说,她又道:“那早晨的亲亲呢?” 郡主轻咳一声,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柔声道:“亲过了呀。” 辛澄又是一愣,少时反应过来,“我没感觉到,不能算,要补上。” 辛澄凑在郡主身边,郡主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那今晚不是又要睡不着了?” 辛澄仰脸,“那也要。” 郡主把她耳朵向后拎了拎,“等我沐浴回来。” “郡主这话很容易令人误会哦。” 郡主指尖点在她额上,“只有你会,色鬼。” 感受到那份郡主独特的亲昵,辛澄嘿嘿一笑,“只对郡主色的。” 郡主起身,又道:“对了,这两日闲下来,恐怕官舍那边堆了不少事务,明日有些忙,中午便不用等我了。” 虽然还是很想撒娇,但辛澄也知晓轻重,“嗯”了一声。 “再忍耐一下吧。” 辛澄醒着也是无事做,干脆睡到了日上三竿起。 真是许久没有如此悠闲过了。 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唐瑶走过,辛澄正好找她算账。 “人皮面具,你应该做好了吧?你个骗子!” “讲道理,昨天的确没有,刚刚做好的还要阴干呢。”唐瑶狡辩道。 “那今天呢?” “做好了。”唐瑶拍开她伸过去的手,“我说你有必要吗?反正你和郡主不是每晚都腻歪在一起。” “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羞涩什么,我都看见你们亲那么多回了。” “什么?!”辛澄全身的毛炸起来,但脑筋一转不对,“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之前喂药咯,郡主不是嘴对嘴喂给你的吗?” 见辛澄的脸渐渐变红,唐瑶眯眼,“你还不知道?” 辛澄愣愣摇头,原来……郡主说……她们亲过那么多…… 唐瑶拿胳膊杵了杵她,坏笑道:“那你知不知道郡主还帮你药浴呢?” “!” 成功看到辛澄的脸被蒸熟透,唐瑶放声大笑出来。 辛澄想到什么,一把抓住她,“那、你……你也看了?” “别乱说,郡主把你护成那样,我只是口头指点了几下而已。” 辛澄并没有因此放心,更加局促,小声问:“药浴,是不是要脱衣服?” “那当然了!” “!” 也就是说,她不仅被郡主亲了许多回,还被郡主看光了! 甚至、甚至,药浴的时候会碰到许多地方吧? 啊,郡主好坏! * * * “启禀殿下,这是今月的核对名录,请殿下过目。” 三年发掘,在地宫旁的平地上已建起了官舍衙头,供官员办差使用。 郡主便坐镇于主厅,厅堂前排了一队人,书案上还堆积这下面各方人员裁决不定交上来的文书。 来此,郡主便穿着改制后的郡主服,浮雕明绣,束金冠,如此镇住下面这些心思各异的大小官员。 案桌上点着熏香,沉静娴雅,郡主凝神静气,写下批文发还回去。 “好,送一份给阮将军处,务必再当面清理核对一遍后封箱运往京都。” “是。” 下一个官员紧跟着上前,“有几桩附近村民私藏地宫珠宝以及江湖黑市上流出地宫秘藏的案子,请殿下定夺。” 这些事烦杂,但都不算难办,郡主一一处理完毕,已是午后时分。 郡主稍稍活动了下臂膀,又一次注意到沉甸甸的左手袖袋。 郡主看了眼四周,主厅内无人,堂前院落中几间房舍中有书吏往来办差。 郡主揣着烫手山芋,绕过厅堂后,经游廊到了后院。 这里本是准备给郡主的寝居,只是这外面便是军士的营帐,郡主觉得不甚方便,所以还是在原来简单建造的竹林小院居住。 这里便留作了架阁库,所有往来的文书在这里都有存档备份,平时不开,更没有什么人来。 郡主来此自是无碍,进去后将门关好,走过一排排书架。 书室内古朴幽静,泛着淡淡的檀木和书墨香气。 郡主从袖袋中取出一本书。 辛澄翻家的能力郡主是清楚的,因为不想被辛澄发现,所以一直藏在袖中,就这么带了出来。 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将它拿出来看。 准确来说,这是一本画册。 关于那种事,郡主即便大体晓得,但实际当如何做的诸多细节仍不明所以,故而准备很有必要。 所以她一人去稍远些的城镇,避开十八买下这本画册,当然不能同辛澄一起去,否则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来。 停在角落里确认四下无人,郡主这才打开翻阅。 这一页上写着“桃花溪水”,图上两女子衣衫半褪身影交叠,面若桃花,溪水潺潺,郡主点头,此法倒是和她所想不差。 下一页,名为“花前月下”,窗取明月景,人靠明月上,乃是一女子坐在窗台上,衣服垫在身下,舒展开来,另一女子微俯身贴近,津津有味。 郡主抿唇屏息,还要如此做吗? 再下一页场景又换,名叫“铁树开花”,竟似在监牢中,一女子被缚住手脚,周身泛起点点红潮,眼角含泪,表情中却带着隐忍的渴望。 郡主翻书的指尖停下,眼前的景象虚化晕染,好像变得生动起来。 “郡主……求……要……” “啪”郡主合上书页,心里火烧一般,口干舌燥,她扶住书架,平歇几口气站稳。 她竟…… 郡主卷起书抵着额头,有些有气无力道:“当真是……近墨者黑……” 当然都怪辛澄,总是提及那事,害得她、她竟也期待起来。 展开画册,还是再看看后面画了什—— “郡主!” 第118章 寻红梅。 郡主慌乱将画册藏在袖袋里, 循声望去。 是个没见过的男人。 但第二眼便认出来了,因为那双眼睛,一见到自己便亮起来, 然后和以往许多次一样,飞奔到她面前, “郡主!” “胡闹,”辛澄将她拉到里面, “让别人发现怎么办?” 辛澄摸了摸人皮面具, 唐瑶保证绝对认不出来, 她自己也照过镜子, 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何况她还换了身男装, 这事也是轻车熟路了。 但辛澄的身份一旦被发现便收不了场,郡主仍是一脸严肃,“你怎么来的?” 辛澄拿出腰牌, 解释道:“我借了唐瑶的牌子, 说是给郡主办差,正儿八经走过来的,没人起疑,也没遇见以前的熟人。” 郡主多少松了口气,“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有我陪在你身边还好些, 你来做什么?” “来看郡主呀,郡主说等人皮面具做好我便能出来的, 郡主, 我不想只是呆在那里苦等, 很无聊的。” 辛澄想去拉郡主的袖子,但还没碰到郡主便把胳膊收了回去。 “咳。” 辛澄看向郡主, 眼中有疑惑,“郡主,我无聊得快发霉了。” 郡主知道,辛澄最想要的是自由,怎能久困于一处,知道是委屈了她,郡主语气软下来,“那也先等等,我帮你伪造一个身份,再在外人面前出现。” “好。”郡主自然是考虑周到的,辛澄看了下四处,“郡主在做什么?” 此处不可再留,郡主推了推她,“没什么,忙完了,我带你去外面走走。” “好啊!” 春日里山花烂漫,千里莺啼,尝遍春风暖,无处不好看。 郡主特意避开人群,与辛澄在山林间漫步,花缀满枝,淋得落英缤纷,直攀上山头。 郡主拍开辛澄想把路边野花插在她头上的手,指着下面的地宫,与她说着这些年的成果。 辛澄用花枝给郡主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她头上,“郡主真厉害。” “你放心,那些史籍会有人去研究,还有一些医卜农工技等杂学,我已不小心让它们流传出去,造福百姓。” 出来一趟,其实辛澄心情舒朗多了,但撇嘴道:“郡主对谁都很好,唯有对我很坏。” 郡主失笑,上前来捏她的脸,“我怎么对你坏了?” 辛澄特意出来一趟的目的便在于此,小小迈步,凑近低声道:“药浴……” 郡主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太阳逐渐转为橘红,染透漫天霞云。 山风渐起。 “我们回去吧,郡主……” 自回到小院后,辛澄便换下人皮面具,郡主说不用了,但辛澄还是准备了饭菜。 辛澄试图暗示,“不然一会没力气。” 郡主一口饭菜噎在嗓子里,“你要干什么?” “郡主明知故问。” 她一直盯着郡主,连郡主沐浴时也守在外面。 “辛澄,别胡闹。” “可是郡主早就把我看光了,这不公平。” 里面传来水声,“我只是为了你疗伤。” “那我也只是想和郡主亲近。” “不害臊。” 辛澄权衡着可不可以溜进去偷看,听见里面又道:“好吧,你可以看一眼。” 辛澄差点踢到屏风脚,“真的?!” “嗯,不过只有一眼哦。” “好、好的!”辛澄捂住怦怦的心,“那我进来了。” 她不会晕过去吧? 小心绕到屏风后,望过去—— “诶——”辛澄大失所望。 郡主坐在浴桶中,脸被水汽蒸出红晕,此乃盛景,可水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花瓣,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好了,出去吧。” 辛澄愤愤然,“郡主真狡猾!” 唉,今天大概就是这样了吧,辛澄无奈,若郡主当真不愿,她自然不能如何,可为什么郡主不肯呢? 辛澄沐浴后擦干头发回去,本想直奔郡主的床铺好好要个亲亲,但第一眼却没瞧见。 转头一看,郡主竟靠在她的床上! 郡主身后垫了枕头,望过来道:“不如我们今天换床睡?” 辛澄蹭蹭扑到床前,“不!这是我的床,我就要在这睡!” 她按住郡主盖住下半身的被子,将郡主封印在被子里。 郡主没有动,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这里的床铺可都是本郡主的。” “那我也要在这!”辛澄踢了鞋子爬上床,跨坐在郡主身前,双手撑在床栏上,将郡主禁锢在怀中。 沐浴后空气中还飘荡着花瓣的香气,水汽似乎穿过薄中衣蒸腾到肌肤上。 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郡主,郡主微微仰脸,两颊稍稍晕红,眉似远山,唇角微弯,像是一叶小舟划过水波,眼睫卷翘,眼中倒映着痴痴望着的她,好像在檐下躲雨。 “嗯?”那眸中的笑意加深。 最好的风景在这里,辛澄吞了下口水,还是打了个磕绊,“亲、亲……” 那把玩她发尾的手转而揽住她的脖子,辛澄好像也被禁锢了,两人熟稔偏头,花露晨珠终相逢。 唇舌推让交攻,却始终不分胜负,只是纠缠得越加紧密。 辛澄抱着郡主,渐渐将她放躺在床上。 不知是因为花瓣幽香勾人,还是因为郡主如梦一般真在她的床上,心跳得更快,却越发不满足,辛澄的全身燥热起来,每一处都在叫嚣着不够。 当如何,当如何? 一吻毕,辛澄心火更甚,一点一点吻在郡主的唇角,耳畔,顺着白皙滑嫩的颈线向下。 “嗯……” 郡主一声嘤咛,辛澄理智稍稍冷却,拉开些距离看向郡主。 脸颊胭脂色似乎更深了,郡主抬手摸了下颈窝,嗔道:“色狗。” 辛澄“嗯”一声,视线向下,停留在郡主微微敞开的衣襟口,再向上与郡主对视。 “郡主……”辛澄语带恳求。 郡主眼睫颤了一下,分明情动,却煞风景地问:“你懂么?” “大概……” 因着郡主连日来总是拒绝,故而辛澄越发大胆,但当真做起来,她也有些忐忑。 手分开衣襟,触到那饱满与挺立,亲密无间,毫无阻隔。 分明构造相同,但自手心传来的却是与自己全然不同的震颤,顿时酥麻了半边身子。 或许这份感觉也传递给郡主,郡主似乎小幅度地弓了下腰身,有些紧绷,在退缩和迎接间举棋不定。 辛澄发现这点变化,再也无法忍耐,俯身将要放肆攫取。 “郡主殿下——!” 刚刚寻获山顶红梅,门外传来侍卫一声大喊。 辛澄背脊一僵,被强迫从欲望的泥淖中拖出来。 郡主浑身一颤,不得不压下未脱出口的情潮,迅速拉起衣襟撑坐起来。 她有下令过所有侍卫无事不得靠近这间小屋,此时贸然前来,恐有紧急情况。 看了眼咬着牙难受的辛澄,郡主清了清嗓子,“何事!” “阮将军传话,发现前朝余孽踪迹,请迅速出兵剿灭。” 辛澄与郡主对视,各自看到了一抹凝重,知道这的确是大事,辛澄退开,给郡主准备衣裳,帮她穿外袍。 郡主一边穿衣一边听外面的侍卫的详细汇报。 听了个大概,郡主蹙眉道:“那恐怕这次要离开一阵了。” 辛澄给郡主系披风,“放心吧郡主,我知道轻重,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等你回来,不过先生……余太傅待我不薄,若是遇见余家人……” “辛澄。”郡主突然抱住她,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分开,让你留在原地等我。” 辛澄笑笑,想到郡主看不见,便用力回抱,“嗯,我知道的。” “等回来以后……” 郡主几乎贴在她耳畔,气息几度吞吐。 辛澄耐心等着。 “……回来以后,还请好好慰劳我。” 啊…… 拥抱被放开,郡主匆匆看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辛澄愣愣低头,刚才她手中被郡主塞了本书,她翻开一页。 啊…… 辛澄浑身无力,彻底瘫软在郡主的床上。 第119章 你当然是最聪明的。 “他们煽动了中州太守, 欲起事谋反,不过郡主殿下早有预料,太守假意同意, 实则暗中调兵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惜我们赶过去时打草惊蛇了,他们潜伏在县城内竟有千余人, 现已向无名山谷逃窜,中州府兵恐难以应付, 特来请求支援。” 主帐内郡主与阮戢和他的亲信围在桌前, 听郡主的人和中州的传令兵带来的消息。 营帐外人马匆匆, 正在排兵列阵。 这些方才郡主已经听过了, 但显然在座的其他人并不知情。 且面面相觑。 “真的假的, 郡主殿下还有这一层安排?” 郡主解释道:“三年前地宫一现世我们便在中州边境设下关卡严查,其头目的通缉令也发到了田间乡里,至少领头人一定逃不脱中州, 那猜想他们会从内下手也不是难事。还是多亏了太守大人机智高明。” 几个赶来的中州府兵面有喜色, 十分与有荣焉。 “说得对!”阮戢的下属,应该是叫做徐先锋的,是个赛张飞的燥脾气,粗嗓子喊道:“多亏当初将军看的长远,有远见啊, 这些人一直被困在中州, 抓到那不也是迟早的事,眼下还是赶紧商议怎么办?” 郡主看着地图, “自然是速速发兵, 立即便出发吧。” “郡主殿下。”徐先锋挤开旁边的人, 凑过来。 十八一直懒散地靠在暗处,没人注意, 此刻出手如电,跨一步上前,连剑带鞘拦住他。 他眼露凶光,却呵呵一笑,道:“殿下乃是千金之躯,战场上刀光剑影,还是留在此处为好。” 郡主这才给了他一个眼神,不过没回话,而是看向阮戢,“怎么?又要抢功劳了?” “泠儿!”阮戢从方才起一直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出声令所有人出去。 他皱眉看了眼不动如山靠在阴影中的十八,上前扶住郡主的双肩,带着怜惜道:“你怎得如此想我,若是贪功,我岂会知会于你,只是我在犹豫,我不想你有闪失。” 郡主格开他的手,“来此之前我便同你说过,请自重,当下也莫要贻误战机,速速拔营吧。” “等等!”阮戢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郡主颇不耐烦地回望过去。 阮戢死死盯着郡主披风下衣襟口半掩的一小片红印,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又因为被拉住,衣领微微分开些许,颈窝的那个红印在白皙的肌肤上便越发明显。 “今天下午有个谁都不认识的男人来找你,是不是?”阮戢神色不明,语速快得接近质问。 郡主神色平静道:“阮将军消息灵通,是本郡主的人,如何?” “谁?他是谁?”阮戢声音中带着狠厉。 他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十八再度出手。 郡主拿开十八的剑,手臂脱开桎梏,道:“此事与你无关,阮将军已经成亲,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莫要招人闲话。” “你一直同我避嫌!”阮戢看起来有些癫狂,“我以为你终身不嫁是为了辛澄,如今转投别的男人怀里,那为什么你不愿同我……” 郡主余光瞧见门前似乎有个影子,没听他说完便快步走出去。 果然有个人探头探脑,来人惊慌跪下,“奴婢为将军送盔甲战袍。” 郡主没说什么,带着十八径直向校场而去。 此处驻兵不多,阮戢带来的亲兵也不过千人,还要留人守地宫,遂下令带五百人轻车简行。 当下五百人整齐列在校场中,方才的徐先锋正在阵前讲话,大概是鼓舞士气之类。 军情紧急,中州府兵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奈何不得,便在这时郡主策马过去,高声问:“为何还不出发!” 徐先锋被打断讲话,却不能发作,拱手答道:“将军还未下令。” 郡主在阵尾,从马上取下弓箭,搭弓一箭射落他帽盔上的红缨,“贻误战机,该当何罪!” 徐先锋脸颊横肉抖动,敢怒不敢言。 紧跟着阮戢赶到,见此下令斥责两句,令兵士出发。 郡主骑马押军,虽急行赶路,却仍能感受到时不时的视线。 十八神出鬼没回来,道:“郡主为何那么做,要不要我盯着那人以防报复?” 郡主解释:“我把暗卫都留给辛澄,我们没有随从,又是女子,战场上情况多变,提前在军士中立威才方便之后行事。” 无名谷外,青山生烟,已是战过几场。 中州府兵伤亡几乎过半,还是未能攻入谷中。 阮戢与郡主登上远处山头看下面的战局,带府兵的是中州府参军,也负了伤,吊着胳膊指点下面道:“此谷形似葫芦,山隘入口极狭,易守难攻,即便攻入第一道山口,后面还有一段一线天,两侧峭壁,且晨暮有雾气,寻常靠近不得。” “从别处入谷呢?” “两边峰峦沟壑,人行需得一月方能赶回,后勤更是送不上去。” “负隅顽抗,我们进不得,他们也出不得,将山谷四周封锁,围困于此。” “是,强攻无果,只得困守之策。” 郡主一路听着两人的商议,回到谷外驻扎大营,看着沙盘,突然问:“天上如何?” 阮戢闻声转过身来,眉眼温柔,关怀道:“好了,泠儿莫要忧心,这一路行军累着了吧,快回去歇着。” 郡主干脆晾着他以表态度,只看向参军。 参军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问:“殿下何解?” 此时帐中有不少将领,郡主道:“用纸鸢带上火药,或是火油,趁夜投入山谷中,使火攻计。” 四下里响起轻笑。 参军面色坚毅,摇头道:“晚上有谷风,纸鸢飞不进,且难以控制,使火药数量所需太大,很难不被发现,谷中有溪流,火油难起效果,此法可扰敌,却难破局。” 四周窸窣响起“纸上谈兵”等语。 郡主充耳不闻,向参军点头,“原来如此,领教了。” * * * 辛澄留在竹林小院,哪也不去,此兵戈之时,最好不要平添事端给郡主惹麻烦。 然而却有麻烦找上门来。 郡主走后第二天,一队军士来到小院门前,张口便是有盗贼闯入,需进去搜查。 郡主留下的暗卫得了死令,不得令任何外人进入小院,便拦在门口,还搬出郡主的手令信物。 但他们丝毫不退让,言说别处都搜查过,唯有这件小院,恐有贼人藏身,职责所在定要进门。 一时剑拔弩张,几乎要动手。 辛澄早听见动静,戴好人皮面具,但仍不放心,不敢贸然出门。 这些人来得太巧,不知所言真假,更不知是不是冲她来的。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那一队军士突然有人浑身发痒,有人狂笑不止,还有人突然就疼得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局面瞬时瓦解。 他们自顾不暇,等他们屁滚尿流回去后,唐瑶才从屋子后面走出来,叉腰狠狠笑了两大声,道:“关键时候还得靠本大小姐!” 笑完她进主屋见辛澄,“喂,这招只能用一次,下次再来就只能放毒蛊了。” 辛澄还在思考,“他们是不是冲我来的?谁在背后投石问路?” “是冲你来的啊。” “你知道?” 唐瑶没个正经,啧啧道:“听外边传闻哪,郡主养了个男宠在自己院里。” 不像辛澄整日只能待着这里,唐瑶来这里也快小半年了,常借郡主的名号去外面逛吃,多少和一些人混了个脸熟,故而能听见外面的消息。 辛澄愣了一下,而后指了指自己,“我?” 她成了郡主的男宠? “不然呢?”唐瑶拿了块铜镜放她面前,让她看看自己的脸,“听说出兵前那个什么将军和郡主吵了一架,外面传言那个将军和郡主自幼感情很好,听说了那个男宠,很是不满。” 唐瑶给她把人皮揭下来,“好了,这张皮也用不了了,我看他们就是趁郡主不在,受那个将军指使来找你麻烦的,说不定还想干脆解决了你呢。” “还有没有……” “没有。” 唐瑶知道她想要什么,摊手,“哪有那么多人皮面具,现做起码要一个月呢,人可能明天又来了,你想想办法。” 外面传来敲门声,黑衣侍卫在门外道:“属下已将今日之事传信给郡主殿下,我等定誓死保护姑娘。” 辛澄着急起来,郡主若收信,定然会担心她,大战在即,怎能让郡主分心? 她锤了锤脑袋,令自己赶紧想出对策来。 唐瑶在身后道:“不然我去给水里下点药,做出来瘟疫的样子,拖个十天半个月?” 辛澄抬手拦住她,“大动干戈把人找来不是好事,我已想到办法。” 她对暗卫道:“我再写一封信,你帮我传给郡主。” * * * 郡主刚从战场上回来,漫天的拼杀声还在耳畔鼓噪,她灰头土脸,虽未入核心战圈,衣袍上也溅上了血渍。 定下困守之计后,一连十数日风平浪静,山谷幽幽,春光明媚,军士们有些懈怠,这便被里面的人钻了空子,昨夜竟发起突围,交战半天,今晨方才收兵,好险没让他们逃了出去。 由此可见,里面的人也不都是为了全名节的等死之徒。 还是要想个对策来。 郡主两封信一起收到,打开第一封时便要去质问阮戢,不过看完第二封后,心情一松。 第二封是辛澄写的,写了她的猜测和应对之法。最后一句是:离间他们,避实就虚,声东击西,郡主我是不是很厉害? 郡主看完会心一笑,屈指弹了下信纸。 她能想象到辛澄在她面前求夸奖的样子,也猜到了辛澄追加这封信是不想让她担心。 心口一暖,郡主放下信纸,想着要不要回信,又觉得为难,她这边还不知何时才能踏上归程。 放下信纸后,她的视线自然落在桌上的地图上。 忽然间福至心灵,辛澄最后那句话和案桌上的情报还有地图一起,似乎都腾空漂浮,盘旋一阵后,齐齐飞入郡主的脑海。 片刻后,郡主会心一笑,拿起信纸,抚摸上面的字迹,低声笑了出来,“你当然是最聪明的!” 第120章 要再欺骗一次郡主吗? 辛澄说着自己的计划, 等他们再来的时候,暗卫大哥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但进入这间院子的每个人都要报上自己的军籍, 并准备纸笔画下他们的画像。 告诉他们之后会向郡主禀报,领头的或许不怕, 但剩下的普通士卒定会有所顾忌。 唐瑶:“告状?” 侍卫:“郡主殿下不会为难普通人。” “离间而已啦,”辛澄继续道, “他们要搜的是男人, 我不扮男装就是, 不过这还不够, 他们既然来了, 肯定不会放弃,搜查无果后大概会在周围安排盯梢。” “他们守株待兔,我们便投石问路, 唐瑶出门一趟, 故意弄出一点动静,侍卫大哥在周围巡逻一圈,这样便能知道他们的位置,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你有什么计划?” 辛澄微微一笑。 计划进行,一切皆如辛澄所料, 那伙军士第二天又来, 还让所有黑衣暗卫取下面罩,见辛澄虽带着面纱但是个女人, 没有起疑轻易放过。 到了晚上, 辛澄纵使轻功, 轻易躲过监视,按照唐瑶提供的粗略地图, 摸到存放地宫珠宝的库房,等偷完了出来,巡逻的守卫竟然还没发现,她只好又放了把火,这才引起注意。 “贼人纵火,戒备!” 阮戢带的兵也没那么厉害,辛澄摇了摇头,装作惊慌遛了他们一圈,最后将偷来的东西丢还给他们,连过几道屋舍,身影隐在夜色中。 话说回来,她学轻功就是为了偷东西,不过之前唯一一次偷东西被郡主抓了,以致于有了阴影,不过以后行走江湖,做个飞贼或许还真不错。 当然也是要拉上郡主一起。 因为“贼”是消失在驻地里,白天的老熟人又找到小院来搜查,侍卫大哥堵在门前,按照辛澄给的流程,怒道:“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领头的校尉有些百口难辩,“当真是有贼人……” “难道白天是假的,借口?” 这时另一个士卒上前,对领头的耳语道:“这里没人出去过,追捕的兄弟说是个女贼。” 然后暗卫大哥便见校尉的脸色几度变换,最后带了个有点讨好的笑,“我等岂敢冒犯郡主殿下,白日上门当真是为了搜查盗匪,千万不要怪罪兄弟,此次来只是提醒,不过诸位兄弟的本事大家都清楚,便不打扰了。” “滚吧!” 辛澄躲在竹林中,见那伙军卒朝另一边赶去,心想应该是没问题了,正要起身,突然身后一股凉意窜上来。 她心悬起来,遽然转身,却见一缕白色影子缓缓倒下,她慌乱接住。 是柳姨! * * * 郡主召集了大小将领开作战会,因连日困守不能懈怠,士气有些低迷。 郡主宣布自己的计划,仍从天上突破,不过不是送火药,而是酒肉和劝降信,谷中人亦知继续被困必然死路一条,他们未必齐心,或可离间他们。 同时我军退后一里路,并在谷周佯攻,信中令有降意之人趁雾色自谷口逃出归降。 此计说完,几个将领左右看看,各自觑着脸色,一时没人说话。 郡主并不奇怪,双手按在桌上,笑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本郡主这个外行能想到什么好计谋,都是纸上谈兵是不是?” 几人连道不敢,郡主甩手,“那样正好,因为谷中人必然也是这么想的,也能猜到本郡主的用意,此计只为麻痹对方而已。” “之后再在谷外大举陈兵,谷中人以为是本郡主恼羞成怒将要强攻,必同样在谷口列兵防范,经过这些时候,阮将军的精兵想必也已经到了这葫芦底的外边,从那里背后突袭。” 阮戢看过来,几个将领站起来对着地形图讨论起来。 半晌,讨论声渐停,中州参军行礼道:“这两日有两辆攻城的投石机运上来了,可用来送信,也可压阵迷惑叛贼。” 这话便是同意了,阮戢也和部下商议后道可以一试,作战计划便就此定下。 一切皆如郡主所料,不过在送出劝降信的第二天,斥候回报说是在谷口处发现了几具尸体,还有一封余理的挑衅回信—— 牝鸡司晨,盛必亡矣。 郡主会心一笑,不负所望扮演了头脑发热的女人,令一兵携二草人,陈兵列阵于谷外,击鼓练兵昼夜不歇。 待约定之日一到,郡主在谷外压阵,令士卒结成盾甲阵向谷中进发,不过不必强攻,只为牵制,随战随退。 只等阮戢的精兵从后方突袭,再与他们合围打一个措手不及。 郡主看了眼天色,或许是将要入夏了,天气渐渐热起来,风卷起尘土吹来,带着一丝黏腻。 此时云雾散尽,金光洒满山坡。 听得山谷中喊杀震天,千人交攻,想必谷中溪流已被血染,这里本也是个草木葱茏,野花满山的世外山谷,从此便是许多人的埋骨地了。 “殿下!”参军骑马赶到郡主身边,盔甲上血迹未干,“反贼察觉我们是虚张声势,向谷口突围而来!” 十八已经赶去帮忙。 郡主微微一笑。 山谷里的人当然会反应过来,那么与其守谷不如趁机突围,此时攻守易势,但是—— “现在易守难攻的,便是我们了。”郡主早有预料,下令道,“设绊马索,两侧弓弩手准备,出来一个便杀一个。” 这话总算是有几分戾气了,参军抱拳兴奋道:“是!” 说话间一队人马从谷中冲杀出来,当即毙命,紧跟着又是百余高手和持盾的重兵从谷中冒出。 混乱中,郡主见到一人在随从的重重护卫下,骑马带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狼奔豕突,孩子的哭喊声淹没在叫杀声中。 府兵中一位先锋将一马当先,持长矛突入包围圈,攻到那人的面前。 他见势不妙,手腕一抖,袖筒中一道银光飞出,瞬时又收回,只见那将领胸膛被扎出一蓬血雾,被他的亲兵带着后撤回来。 郡主抓缰绳的手一紧,坐骑跟着不安地原地踏了两步。 她记得给辛澄药浴时见过她腹部留下的一道刀疤,唐瑶说那是被匕首一样的刀头快速扎进剌出所致。 后来问辛澄,她坦白是在地宫将塌时被余理所伤。 郡主夹马腹令坐骑安静下来,手中弓箭已经对准那人。 她与余理没怎么见过,乍见这束发散乱,满脸血污的阴狠男人,竟没认出来。 出发前,辛澄有没说完的话,是她念着余太傅的教养之恩,想让郡主放过余家人,但是啊—— 差一点辛澄便真的离她而去。 此仇焉能不报! 一箭射出,竟被余理察觉避过,但紧随着二三箭齐射,余理被从马上射落,郡主仍不停手,又补了几箭。 此举是为私仇,但竟有意外收获。 从重重守卫来看,余理乃是这些人的头领,他死后,他身边的妇人惊惧之下丢了孩子,跪下磕头求活命,言说她只是被抓来的奶娘,什么都不知道。 余下人中有头目在亲信的保护中问道:“我等愿意归降,殿下之前所说可还算数?” 郡主冷笑一声,并不应话,交给中州府兵参军去处理。 这些人的死活她并不关心。 三年前辛澄给过他们机会了,若是他们忠于少主,便该放弃自去过安生日子,但他们明知复国无望,仍为了一己私欲选择谋反,那么此时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郡主骑马转身,忽而在止歇的杀伐声中听得一声蝉鸣。 孟春时离,现已初夏,此间事了,当归矣。 * * * 柳姨平素一尘不染的白袍变得皱巴巴的,满身黑褐色的血迹,身上大大小小全是伤口。 辛澄将柳姨安置在自己床上,慌着叫来唐瑶为她诊治。 本是等着庆祝辛澄成功摆脱那些烦人的军卒,结果她多带回来一个人。 “这是从哪又来一个伤号?” 辛澄抓着她,“求你,救她……” “得得得!”这话听得分外耳熟,唐瑶已经搭上脉,“好了别担心,比你伤得轻。” 辛澄已经知会了郡主的暗卫们,听唐瑶说没有性命之忧,便让她开了药后去休息,剩下的事她来做。 不知是唐瑶的敷药靠谱,还是柳姨顽强,很快柳姨便醒了过来。 辛澄正在为柳姨清理血迹,见状喜道:“柳姨你感觉怎么样,唐瑶——” “心澄!”柳姨一把抓住她,辛澄顿时感觉一股凉意从手臂往上窜。 “和我走!” 辛澄拍了拍她,好一番安抚,“别担心,这是郡主的地方,很安全,没人会再来这追查。” “你不是被关在这里吗?” 柳姨道她是在街上看到辛澄,之后一路跟过来,找机会想把她救出去。 辛澄心里一暖,柔声道:“不是,我与郡主两情相悦。” “她是什么郡主!你才本该是郡主!” 这话中带着十足戾气,辛澄一时默然。 说完后柳姨突然咳了起来,辛澄抱住她,惊觉柳姨怎么如此消瘦,像被风化的纸一样,生怕一碰便碎了。 柳姨半卧在她怀里,又问:“你是不想报仇了吗?” 辛澄叹气,“没有龙脉,我的身份也已经是个‘死人’,即便我再出现,也没人信服,何况娘亲也不想生灵涂炭。” 每提到娘亲,一向冰冷的柳姨总会有片刻的冰融,此时也是,柳姨眼神陷入了回忆,半晌才回过神来,声音柔和了许多。 “心澄,你只知你娘亲温柔和善,与人无争,但可知她并非生性如此,她也曾快活肆意,击鞠饮酒,醒歌醉舞,于春日时便装逃出宫门只为折一枝杏花簪于头上,问我美是不美。这样鲜活的她最后落得那副田地,皆拜狗皇帝所赐,我若不为她报仇,怎么去见她?” “是不是醒了?” 听见唐瑶的声音,辛澄忙擦去眼泪。 唐瑶揉着眼睛晃进来,“真厉害啊,比某个一躺半个月的好伺候多了。” 她自以为说了个俏皮话拉近关系,毕竟她与这位不熟,而且探脉之后发现武功很高,她不想招惹。 但说完后两人都没理她,唐瑶自讨了个没趣,尴尬地咳了一声,上前把脉。 辛澄感觉到柳姨紧绷的身子,安抚道:“她是我的朋友,唐瑶,总之先让她帮你把伤治好吧。” 唐瑶也算尽心,帮着煎了服治内伤的药,忙了大半宿才去睡。 药力安眠,柳姨喝下后很快便睡下了。 已是深夜,四下寂静,辛澄收拾好药碗后坐在床边,看着柳姨历经沧桑的脸,心底自责。 在她和郡主相亲相爱的时候,不知柳姨在外面受了多少的苦。 如今柳姨回来,若是能就这样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就好了,但柳姨一定要向皇帝寻仇,她又该如何是好。 柳姨再一次醒来是第二天黄昏时,辛澄在炉子上煨好了粥,喂给她吃。 用了半碗,柳姨摇头说够了,还有话要问她。 辛澄也准备了话想说。 柳姨看起来情绪稳定多了,甚至难得笑了,道:“此处不错,方才我醒来,一瞬以为回到了殿下还在的时候。” 柳姨口中的殿下只有她娘亲。 辛澄捏着碗沿,道:“我的殿下是郡主,她唤作萧泠,是很好很温柔的人,我们……我是说柳姨,我,还有她,在一起不好吗?” 柳姨眼神有些模糊,她看向辛澄,却又不像是在看她,“柳姨知道,你以前便常说,只是我没当真,你喜欢她么?” 夕阳带着余温照在辛澄背后,暖暖的,辛澄回道:“嗯,是念到她的名字时都会心尖一颤的。” 余晖透过窗子盖住柳姨半个身子,她又问:“那她待你好么?” “很好,除了娘亲和柳姨,她是待我最好的人。” 柳姨看起来越发温柔,又问:“那和她在一起开心吗?幸福吗?” “再也没有比和她在一起更能令我幸福的事了。” “好。”柳姨眼中有泪花,慢慢转开脸去。 “柳姨?” “这些是你娘托我问的。” 柳姨眼神扫过来,“昨晚梦见你娘亲,她让我问你,又劝我,不要逼你报仇,让你好好生活下去。” 泪珠滚下砸落在手背上,辛澄脑海中涌现出那个温柔的身影,“娘亲……” “但我对她说,我一定是要为她报仇的。” “娘亲她……” 柳姨收回仅剩的笑容,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心澄,你若还唤我一声柳姨,便帮我这个忙。” 辛澄心在抖,她已预料到要说什么了。 “你能帮我从这里出去吗?” 辛澄含着泪珠摇头,“我怎么能让你伤成这样离开?” “好孩子。”柳姨伸手拭去她的泪,“既然你与那个郡主两情相悦,那便帮我瞒着她,说我已无复仇之心,我们一道回京都,她或许会对我有疑心,之后你帮我逃脱她的监视,如此而已,行吗?” “柳姨,”辛澄哑着嗓子,“你要如何复仇?” “你不必管了,我会想到办法的,你能帮我吗?” 辛澄暂时没有答话。 若是帮柳姨,那便是,要再欺骗一次郡主吗? 120-130 第121章 我非草木。 柳姨一定要弑帝, 郡主为了天下安定则一定会阻止。 若是选择柳姨,便只能欺骗郡主,说柳姨没有谋反之心, 再帮柳姨回到京都,从郡主的眼皮底下逃脱, 之后郡主定然知晓自己再一次骗了她,这一次还是在她们心意相通之后, 郡主会有多悲痛? 若是选择郡主, 实情相告, 郡主定然对柳姨抱有敌意, 不说杀她也定会将柳姨监禁起来, 报仇是支撑柳姨活下去的希望,若是她知道是自己亲手破灭了她为娘亲报仇的希望,柳姨会多么绝望?自己又怎么对得起娘亲? 进退两难, 难道她一定要失去一个人吗? 经过一段时日休养, 唐瑶道柳姨的外伤已无大碍,内伤也稳定下来,不过腿上的旧疾恐怕暂时没办法,只能先用针灸试试,也不知能不能恢复成什么样子。 辛澄便每日给柳姨喂药, 帮着唐瑶实施针灸。 这几天唐瑶天天从外面带回消息, 蹦跳着说阮戢大获全胜,神将出征果然攻无不克, 还道之后不久便将带兵回来。 辛澄恹恹的, 只问暗卫可曾收到郡主的来信, 答是没有,正疑惑时, 十八回来了。 辛澄扔了药碾子迎上去,“十八!” 又向后张望,“郡主呢?” “郡主让我先回来。”十八从马上跳下来,“有些话要我先转达给你。” “哦,”辛澄让她进院,倒了杯茶给她顺气,“是什么?” “郡主杀了余理。” 辛澄愣了一下,而后点了下头。 柳姨醒过来的时候告诉她,那日在街上买话本时,柳姨见到她没死还和郡主在一起,之后便去找余理她们,想要将她救回。 但没想到余理竟想杀人灭口,知道柳姨的伤是被余理所伤,辛澄怒从心起,从前一直都和他不合,如今便是最后一点情面都不会再顾及了。 十八看她的表情,松了口气,又将一个包着绸布的方正木匣递给他,道:“这是余忠。” 辛澄伸出去的手僵住。 十八向她说了一遍合战的经过,道:“阮戢进入山谷后便发现他们的营寨失火,之后抓了他们的头目审问,得知在攻入山谷前,余忠便将自己关在房中,放了一把大火。” 辛澄听着木然接过木匣。 十八拍了拍她的隔壁,“郡主说阮戢向笔下的奏书中写的是反贼余忠畏罪自尽,尸骨无存。这是郡主和我亲自去殓回来的,没让任何人知道,郡主说知道他对你教养之恩深重,所以……” 辛澄一时不知该作何心情,即便知道余太傅一心复国这是必然的结局,也不是没有劝过他,但此刻真的得知他的死讯,还是心里很难受。 只是往事如烟随风去,世情万般不由人。 她放眼望去四周,青山叠峦,松柏长青,林风簌簌不歇。 “好,”辛澄应声,“我想……” “走吧。”十八已经拿好了工具。 郡主令十八将这残骸带回来,自然知道辛澄会如何做了,她们避开人群,在外巡了一圈,最后跋涉到山巅之上,兜头一阵清风吹来。 “就是这儿吧,刚好也能看见地宫所在。” “我帮你。” 她们合力挖了个坑,将骨灰埋下,辛澄于灵前叩拜,许多过往的回忆涌现心头,却又无话可说。 唯有一声“先生”回荡在风中。 渺渺青山,日映岚光,重重谷壑,幽篁含烟,松涛阵阵,声逾霄汉。 她与过去的联系,如今只剩柳姨一人。 * * * 入夏之后,日影渐长,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辛澄将被褥收拾整理干净,每天给柳姨喂药针灸,之后帮着唐瑶熬药,陷入两难的抉择又无人可述说。 她觉得自己比药难熬,心里比药还苦。 听着十八讲郡主在战场上的详细经过,心里更是难受,甚至隐隐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郡主。 但无论希望快慢,郡主终会回来。 郡主本就是不想回信告知消息,想提早回去给辛澄一个惊喜,不过阮戢那边消息已经传了回去,她又担心辛澄收不到自己的回信会担心,便让十八带着余忠的骨灰先回去。 而她为了避免阮戢和陛下起疑,安排好中州方面的诸多事宜后,与阮戢的大军一同回来。 一路尘土飞扬,眼见着青山愈近,山道愈近,竹林愈近,小院愈近。 “郡主殿下,您回来了!” 将马匹交给暗卫,终于得见,她愈近。 辛澄坐在台阶上揪着花瓣数“说”还是“瞒”,正扯到“说”,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仿佛欢宴的开场曲调。 “郡主!” 再次见到郡主面容的那一刻,心重重一跳,她听见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向她宣告—— 她丢了花瓣上前迎接,将郡主拥在怀里,感受到独属于郡主的温度,气息,还有切实的幸福。 ——好喜欢郡主,好喜欢。 郡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 辛澄不愿,却被郡主抵掌推开,她面有不解。 郡主眼神示意四周,“这还是在外面。” “那又怎样?”顾忌着这是在外面,她已经收敛了。 暗卫们各司其职在院周警戒,十八在睡觉,唐瑶还在药庐里忙活,估计都没听见动静。 郡主拍开她的手,“别说浑话。” 待辛澄不情不愿送了手,才扶着她的手臂,传音入密道:“你要等到晚上啊,色鬼。” 郡主盯着她的眼睛,眼含嗔怪。 “啊……啊。”辛澄想起郡主临出发前对她说的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她其实还没想到那,只是想抱抱郡主而已。 不过离开郡主的怀抱,重又闻到药香,那些事便卷土重来压上心头,她拦了一下想向里走的郡主,神色凝重:“对了,我还没告诉郡主,我找到柳姨了。” “是吗?”郡主笑容绽开,“那太好了。” 辛澄愣住。 “辛澄!来帮忙熬药,你别偷懒都甩给我!” 正在这时,唐瑶裹着头巾灰头土脸地从药庐里出来,见到郡主后,“哎呀,你回来了,没受伤吧,别又多一个伤号。” 郡主笑着与她打趣,“一路被蚊虫叮咬,可有快速消肿止痒的法子?” “哎呀,真是蚊子咬的,那得放血啊,快拿刀来。” “是放大夫的血么?” 唐瑶还要看着药,说了没两句便钻了回去,辛澄与郡主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 将遇见柳姨的经过还有伤势都向郡主说了一遍,但关于柳姨前朝反贼的身份,还有柳姨接下去的目的,她没有提,郡主也没问。 说话间,郡主要进门去看柳姨,不过柳姨刚刚喂了药睡下,便没进去打扰,站在卧房门外,郡主看到柳姨躺在原本辛澄的床上,偏头回来,埋怨地看了一眼辛澄。 这一眼好像不太高兴,辛澄定了定神,决定若是郡主问,她无论如何也不说谎,据实相告。 再度出门之后,郡主拉住她,开口问了。 “那我们睡在哪?” 小院本来只为郡主简居,房屋着实不多,一座主屋分三间,厅堂用于会客理事,东边作卧房,西边作洗漱用。 暗卫们平时是住在山下和军士们一起,两间侧屋一间给十八和唐瑶,一间是伙房,还有一个扩建的药庐,再没多的房屋。 当时将柳姨背回来时没考虑那么多,后来才想起这个问题,辛澄已经又打好了两张竹榻,把西边洗漱间归置了一下,隔出一间小室来,预备将柳姨安置在此,她则睡在厅堂屏风后,就近照顾。好在天气热起来,也不需要多少被褥。 “都准备好了,本来就打算这两天搬过去提前适应一下……” “行了,如此麻烦,你们便睡现在的屋子,我去另一间。” “不行!”辛澄立严词拒绝,且不说这里本就是郡主的居所,岂有主为客挪屋的道理,辛澄也绝不能让郡主因为她而吃苦受委屈,即便郡主愿意也不行。 郡主则摆手,“那间屋子本就宽敞,隔出半间也刚好,况且于你我也方便……” “不行!” 郡主按住脑子开始不清醒的她,“我们也住不了几天,阮戢回来后稍作休整便要回京,我们不方便同行,我便道等下个月随地宫盘点的宝物一道回京。” “我们……”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你和我一同回去,你的柳姨既然行动不便便留在这里休养,交给唐瑶吧,我安排人来照应她们。” 辛澄拉住郡主的袖子,“不,她……” 郡主察觉辛澄情绪不对,“怎么了?” 辛澄的心被撕成两半,两股力量纠缠不让,靠近哪一边另一边便撕扯得更厉害。 辛澄闭了闭眼,睁眼时哀求道:“郡主,我有话和你说,但我还没想好,你能等一等吗?” 郡主眼神一转,斜瞥了一眼柳姨房间,应下:“好。” 说着,郡主伸手托住辛澄的脸,带着些许微凉的指尖,触感温柔,辛澄像是蒙尘的镜子一下被擦干净一样舒朗。 却突然变掌为掐,辛澄疼得咧嘴,郡主又帮她揉了揉,笑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辛澄,你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告诉我。” 一股酸气从辛澄的鼻腔直往上泛,她又抱住郡主,“嗯!我喜欢郡主!” 总之,房间问题按照郡主的意思定了下来。 晚上,郡主一人独寝,没能睡着。 她睡的是原本自己的床铺,这床这几月来一直被辛澄睡着,倒不曾有旁人的气息。 郡主拥着被衾,等到半夜,最终幽幽叹了口气,吹灭烛火。 翌日,正好那位柳姨醒了,郡主要去看望一番。 “柳姨,这便是郡主。”辛澄正在给她喂药,放下碗道,“我喜欢的人。” 柳姨脸色平和,向这边点了点头。 也说不上多亲切。 “不对,”郡主却开口,“是心爱的人。” 辛澄笑了一下,点头,“嗯,是的。” 那位柳姨偏头多看了一会郡主,最后惜字如金道:“好。” 辛澄还向多说,柳姨却道:“我累了。” 郡主便见辛澄的情绪低落下去,“嗯,好吧。” 郡主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手指背在身后敲了敲,大概有了猜测的方向。 欲出门时,一抬眼,正对上那位柳姨的眼神,她竟一直在打量这边,郡主挑了下眉。 柳姨状若无事地转过头去。 辛澄送郡主出门。 还有一些地宫的事情需要郡主去处理,听说郡主回来,昨日便有官员送帖子过来要拜见。 临出门前,郡主转身,向辛澄靠近一步。 辛澄抬手拨了下头发,“那,我等郡主回来。” 郡主惊诧,自己刚刚是被避开了吗? “你……” 辛澄看过来,“怎、怎么了?” 郡主动了动唇,没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待郡主走远,辛澄抓了抓头发,快成了疯子,负罪感更深。 晚饭时,等十八和唐瑶都吃好后,郡主看了眼东屋,问:“柳姨的伤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腿伤还是没什么好转。” “唔……那晚上睡得好么?” “嗯,前些日还有些咳,让唐瑶准备了平喘的药加进去,已经好多了。” “那你也睡得很好?” “嗯,还……可以吧……”辛澄眼神迷茫,模糊着回答道。 郡主不再问了,准备沐浴。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夏日里白昼渐长,山林里的凉风要到半夜才能吹进屋子里逼退暑热,此处自然也无冰可用,唐瑶研制的驱虫香味道有点奇怪,郡主睡得很不安稳。 在床上躺了一会,她想到辛澄避开她,有些生气,便传音把辛澄抓过来,道:“我睡得不好,你帮我扇扇子。” “哦,”辛澄其实有点困了,但还是接过扇子,跪坐在床下,“那我给郡主讲故事吧。” “不要听狐狸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修成化形的赤色狐狸……” 黏糊的嗓音,拖长的语调,背景里应和一二声蛙噪,在静谧的夏夜中并无半分趣味,但是是辛澄,辛澄陪在她身边,一切便如乐章般和谐宜人起来。 果然还是直接把人抓来最好。 郡主渐渐闭上眼,那风时轻时弱,声音渐渐沉寂。 郡主没能顺利进入梦乡,又醒了过来,不过过去多久,辛澄趴在一旁,已经睡着了。 脸枕在手臂上,乖巧得很,但眉头紧锁,还在念叨着:“郡主……” 郡主侧了侧身,指尖点在她眼睫上,轻轻地问:“是在说故事……还是梦见我了?” “不要……柳姨……” “嗯?” 带着鼻音的哼哼,很难辨清,“不要……为难……” 郡主那一阵瞌睡过去,现下越发清醒起来。 自回来后,总觉得辛澄很别扭,除却第一天回来时,她竟一次都没来主动亲近她,连早晚的亲亲都不要了,从前也没如此疏远过。 若非是确认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眷恋依旧,她都以为辛澄是瞒着自己移情别恋了。 明明也想和自己亲近,却又不敢靠近,这实在该罚。 不过辛澄的确是瞒了自己一些事,她也说想告诉自己,想来大抵是和那位柳姨以及反贼有关。 郡主气得伸出手去捏辛澄的耳朵,“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啊?我不等你主动了。” 辛澄决定主动和郡主坦白,她从郡主回来那天便决定了,只是要处理的是之后的问题。 趁白日里郡主出门不在家,她和柳姨又商量了一遍,但仍是没有结果。 那便将之后的选择权交给郡主,她不会隐瞒柳姨的意图,但也不会让郡主伤害或囚禁柳姨,柳姨要复仇,她也绝不能坐视不管。 白日郡主依旧要出门,辛澄准备了措辞,晚上回来后,郡主先令她去沐浴。 辛澄心中有事,便照做了。 之后在郡主沐浴的时候,她便等在外面,正好屏风后便是郡主的居室。 “辛澄,帮我准备衣服。”郡主要使唤她也很方便。 “哦,好。” 大概是在一个屋子里,郡主又忘记了,辛澄没有多想,将衣服放在屏风外的方凳上,退了回去在床边坐下。 听得一阵水声,想必是郡主要回来了,辛澄心里又起懊恼,自己那么说郡主定会生气,至少要准备一点心意哄郡主才对,她怎么都没想到。 正要出去寻,郡主自屏风后绕了过来,“去哪?” 灯火阑珊,郡主一袭轻薄纱衣走过来,若隐若现的身姿让辛澄晃了下眼。 她喃喃重复,“去哪……” 她方才给郡主的是这一件衣服吗?好像不是啊。 顺着对上郡主的眸子,好像瞧见那眼底跳出了一丝愉悦的火。 “辛澄,我回来已经三天了是不是?” 郡主向她走来,光脚踩着的木屐声令她回神,想起今日来的目的,辛澄心神归位,“嗯”了一声。 拖了几天应该要说了。 “辛澄,我离开有三个月了是不是?”郡主走向床头的柜子,从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 辛澄没有细看,回道:“对。” 三年又三个月,她绝不想以后再和郡主分开这么长时间了。 “辛澄,我与你心意相通,乃人生伴侣,是也不是?” 郡主在她面前站定,遮蔽烛火的光。 “当然!”辛澄仰头。 刚捕捉到郡主扬起的唇角,自己的手腕被擒住,随即被带着向后倒去。 “诶?” 辛澄躺在床上,一只手都被推在头顶,仍不明事由。 “辛澄,”郡主伏在她上方,还按着她的手腕,声色认真中带着一丝隐秘的羞涩,“我非草木,亦有欲求之心。” 一吻落在唇畔,一把火从唇畔烧到全身。 郡主想做什么?她原本想说什么的? “辛澄。” 郡主又唤她一声,抵在耳边。 “嗯。”字节脱口,她才发觉自己声音变了调。 “你听不听话?” 辛澄脑子仍晕乎乎的,“听的。” “那今晚,你不许动。” 不知什么时候,郡主拿来了绸布,将她的双手缚住,系在床栏上。 第122章 坏。 辛澄脑中一团浆糊, 察觉郡主要做什么,她忙道:“等等……” “不行,你平常都不等的。” 郡主对她耳语, 手指已解开中衣的系带。 辛澄心脏狂跳,是她呼吸过快了吗, 总感觉这一片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郡主的幽冽冷香,清晰地围绕在她周身。 刚刚沐浴之后还带着些微烫的指尖, 从她的领口向下划去, 点起一片火苗。 “嗯!” 遭了, 门有关好吗?她的声音会被听到吗? 下一刻唇舌被封住, 也无需再费心思考虑这个问题。 但郡主的手指一点不顾及她此刻的慌乱, 径直向下探去,熟悉但从未如此强烈的感觉自全身涌过,令她止不住的颤抖。 她感觉身下有点不对劲, 一道细鸣溢出唇畔。 “不要……” 好在郡主只戏弄了一下, 便收回顺着腰线流连。 自己平日里抚摸揉捏并无多少感觉,乍一被郡主覆住,丝丝缕缕的酥麻汇集向下,逐渐化作焦灼。 “啪!” 辛澄脸色爆红,郡主、郡主居然打了她一下, 怎么、怎么能…… 辛澄挣扎了, 但手腕的束缚挣脱不开,她闭上眼, 不愿面对。 “辛澄, 我们明明说好的, 你忘了么?为什么不来找我?” “嗯?” 半晌后,辛澄才反应过来, 是说好了不错,但和现在的情形反过来才对吧? 辛澄想申辩,却被连绵不断地刺激分散了精力。 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点燃,那冷香也变得黏腻起来。 交颈缠绵,不知是谁的体温更高,似乎因为熟悉了,郡主再次向下而去。 辛澄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张纸,被郡主摊开展平,郡主从砚台中蘸墨,再在纸上随心所欲地涂画。 却是字不成字,画不成画。 郡主还要怪,这纸不平,总是蜷起,下笔时微颤,于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将纸抹平。 一会又要怪这墨,水痕太重,用笔蘸墨时轻轻一按,分明笔沾了墨色,她却道不好,还要反复抹挑,几次之后,正在辛澄以为终于要好了时,郡主又放下笔,再次去摊平纸张。 辛澄喘着粗气,像穿着衣衫泡在温池里,明明温暖舒适,但却不得自在,她迫切地想要将衣服褪去,可她分明已经□□了! “嗯啊……” 又、又来了,墨汁已经满溢出砚台,郡主下笔却越来越轻柔,轻轻点蘸,甚至有一下没一下的,像猫喝水,似鱼摆尾。 辛澄快要被折磨疯了。 她想要痛痛快快的,彻彻底底的,绝不是现在这样,烟花升空半道而落,潮涨拍岸一半而退,像吃了一口半生的果子,又酸又涩。 “郡主、郡主……”辛澄好言央求着。 这次画圈一捻有些重,纸张再次蜷曲,那笔却断情绝性,没有良心地撤走了! “呜……” 磨了半天仍是没有,辛澄带着难耐睁开眼,烛火幽暗,此时郡主撑起一些,辛澄望过去一时被有些愣神。 而郡主直直地看着自己,仔细一辨,眼底分明情绪翻涌。 那为什么要这样! 不仅不给,郡主伸手过来,在她脸畔停了一下,又取来帕子,将手指擦干了。 辛澄彻底卸下劲来,她两手挣扎,但被束缚在床栏上,想自力更生也不行,郡主怎么这么坏,要这么折磨她! “呜呜……” 那擦干的手最终落在她的眼角,轻轻拭过,“落笔么?” “嗯……好……” 郡主伸手去拉被子将她们盖好,“求我。” “求你……”水潮溢满,闸口却被郡主掌控着 ,辛澄迫切需要释放,已顾不得其他。 郡主俯身亲了她一下她的唇瓣,但这已经不够了! “嗯,很乖,”郡主低声喑哑,带着一点哄骗,“那你告诉我,你这些天瞒着我的是什么事?” 如一阵清风吹散水雾,辛澄脑中渐渐清明,想起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 她动了动手臂,但郡主并没有想帮她解开的打算,只得作罢。 慢慢平缓下来,辛澄理智回笼,组织语言道:“我今天本就是想告诉郡主,柳姨她仍不放弃复仇,她要去刺杀皇帝。” 辛澄冷却下来,但郡主却不安分,手掌在她身体游走,四处点火。 “嗯,然后呢?” “她想让我帮她向郡主表忠心,言明她已无复仇之心,待我们一道回京都后再助她离开……嗯!” 被手掌拢住后狠狠捏了一下,郡主道:“你又要骗我?” “不是!没有!我不想再失去郡主了,我想说的,郡主回来第一天我就想说,这几天我是在考虑后面的事!” 郡主对此似乎上瘾了,又揉捏起来。 “继续。” “哈……啊……后面是我的猜测,柳姨从前是宫中出去的,她对皇宫也很了解……所以应该是想行刺……但她不让我插手……” 似羽毛划过,换了另一边,左手比不得右手灵活,动作迟缓,情潮堆积的过程便越发清晰。 “所以——” “所以我决定,将难题交给郡主。” 辛澄捉住那个一直作乱的手,她终于挣脱了束缚。 总算拿回一点主动权,辛澄能把话顺利说完,“我不会再欺骗郡主,但也不能阻拦柳姨报仇,所以唯有将一切如实相告,之后再和柳姨一道离开,等……” “不可以!” 郡主打断她未说完的话,也挣脱她的手,再次抵上她难耐的源头。 辛澄想解释,郡主却不再挑逗了,毫不留情的开弓拉箭,直中靶心。 “啊……等、慢……” 一气呵成,郡主怎会不通书画,笔酣墨饱,几乎力透纸背。 潮涌拍岸,雪浪翻飞,水珠四溅,烟花升空爆开,绚烂迷人眼。 她终于完全亲密无间的被包裹在温池中,热流抚慰全身,她咬了一口自然成熟落下的果子,糖沁甜入心底。 “辛澄,你是我的。” * * * 辛澄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缓缓睁开眼时,被刺亮的天光晃了一下。 感知复位,身体各处细密的酸麻与一点胀痛传入脑中。 “!” 她猛地抽动一下,带起身旁一声细鸣,“嗯……” 辛澄僵住,连忙闭声不动,郡主竟侧卧在她身旁,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 而且……辛澄感受了一下,她们好像都是光溜溜的。 这是怎么回事!郡主为什么睡在她身边! 片刻后,脑中的记忆一点点清晰,结合她现在全身的感觉,她得出了结论。 她昨晚与郡主……的确是成了夫妻没错。 还是郡主强迫……不是,郡主主动的。 她偏头看过去,郡主还在睡着,面容恬静,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就想亲一口。 辛澄松了一口气。 “我一直是郡主的啊。”辛澄笑着轻声回答。 这是她最后听见郡主说的话。 不过转而又想起那之前漫长的纠缠与难耐。 辛澄就这么看着郡主,又道:“郡主好坏。” 却见那双薄唇抿了一下,幽幽开口:“如何坏了?” “啊?啊!” 郡主睁开的眼中一片清明,还促狭着笑意,“嗯?” “现在就很坏!明明醒了还装睡!”辛澄转过身去平躺。 郡主却伸手过来,戳了戳她的脸,“那开心吗?” “……” 这只手……辛澄向另一边偏过脸去。 “辛澄。”郡主稍稍起身,凑近枕在她肩头,又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 这个距离下几乎鼻头相抵,四眸相对,眼中唯有彼此。 “人的一生若是只有自己一人走下去未免还是有些孤苦,所以想要选择一个人,能将自己毫无保留完全地交付她,也相信她能全身心地接纳自己的一切,这个人,我选你,你呢?” 郡主突然那么温柔地说这一段话,辛澄眼中又都是郡主,迷糊着便道:“我当然……选郡主了。” 瞧见郡主眼底一抹笑,辛澄还没来得及细品,腰侧软肉被掐了一下。 “那你为何不信我?” “嘶……我没有……” “你就有!” “我……” “你还想离开我。” “不是……” “你才是坏。” 辛澄张张口,郡主紧跟着又来一句:“你还狡辩。” 辛澄唇抖了几下,放弃了,她说不过郡主,一定是因为太累了还没缓过来。 郡主按着被子起身,辛澄一片肌肤暴露在天光下,忙抓住被子。 郡主回头看她一眼,又道:“昨天晚上倒是不坏,很乖。” “啊——” 辛澄脸上发烫,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做起了缩头乌龟。 干嘛啦,因为是郡主主动,所以就可以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嘛! 外面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还间隔一两声轻笑,一定是在笑她! 郡主坏死了! 没一会她就被自己闷得喘不过气来,悄悄钻出被子露出一双眼睛,便对上郡主含笑的视线,郡主已经穿戴整齐了。 哦,原来是故意臊她,不让她看穿衣服! “辛澄,无论有什么难办的事,我们在一起总能想到办法,别把我放在一边,你若是当初想我坦白身份,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们也不必受这三年分离,不是么?” 郡主说得情真意切,辛澄有些愧疚,“如果当初就知道我是前朝皇族遗脉,郡主会原谅我么?” “不会。” “……” “本郡主不该生气吗?我当然要把你关起来,锁起来,好好拷问折磨一番。” 辛澄再也不想……今天早上再也不想理郡主了,一早上都在耍她,不,从昨晚开始就在耍她,反正理都在郡主那。 她要冷脸,不去看郡主,抓着被子的边缘起身,自顾自去捞自己的衣服。 郡主行动方便,又快一步将她的衣衫抓住,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但是我不会让你受那么重的伤,也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郡主将衣服放到她面前,辛澄看着郡主眼中的受伤的神情,低下头去,“对不起。” “嗯,昨晚我讨回来了,便原谅你了。” 辛澄再也不接话了,把气撒在衣服上,胡乱往身上套。 “这一次你也该早告诉我。”见辛澄吃一堑长一智地不搭话,郡主笑着补充道,“不然我怎么告诉你我的计划。” 闻言,辛澄抬头,一番拉扯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郡主有办法?” “嗯。”郡主笑意浓厚,“虽然有些麻烦,但可以一试。” “真的?什么计划?”辛澄已经穿好衣服,掀开被子下床,拉郡主商议。 郡主侧目,咳了一声,“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把床铺整理一下。” 辛澄偏头,脸颊又烧起来,入眼的确是狼藉一片。 “啊,好、好的。” 第123章 自以为。 其实那处还是有点不舒服, 但辛澄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被郡主玩弄了,于是弯腰直身都表现得一如往常。 好在可能是床铺确实有点扎眼,郡主接下去也没说什么, 她们合力将床铺换好后,浆洗自然不能劳烦郡主殿下, 辛澄抱着褥子出门,被郡主拉住衣摆。 回头看去, 郡主抿了下唇, 道:“下次我会注意。” 辛澄腿一软, 差点没抱住, 大声掩饰道:“下次、下次我会注意!” 匆匆出门, 刚走了两步,辛澄又退回来,撞上要出门的郡主。 “嗯?” “我、我还是打水来清洗吧。” “怎么了?” 辛澄不说话, 肚子跟着叫了起来, “咕咕——” 郡主失笑,“算了,还是先用饭吧。” 辛澄点头,“那我去做饭。” “等等,你不累么?” “哈哈哈, ”辛澄闻言高声大笑, 还动了动胳膊腿伸展两下,“完全不累!” 但扭腰的时候牵动到了那处, 辛澄脸色一滞。 郡主见此一眼便反应过来, 还是有些羞赧, “我命人去将饭食取来。” 已是日上三竿时,出门时果然唐瑶还在。 “你们怎么起这么晚, 午饭我帮你们拿来了,柳前辈的那份刚送进去。” “多谢。” 她们的确都饿了。 天气热起来,她们便在外面的石桌上用饭,净手之后辛澄与郡主坐定,闻见饭菜香味,揭开食盒一看,有惊喜,辛澄道:“今天的饭菜很丰盛啊。” 说着尝了一块香菇,道:“味道也还不错。” 唐瑶回:“外面的军队有一部分已经开拔了,少了许多人,自然饭菜的品质上来了。” “哦。”辛澄心道,阮戢走了真是太好了。 唐瑶咬着筷子,视线在两人间逡巡,突然问辛澄:“你吃肉了吗?” “还没。”辛澄随口回应,不过既然听唐瑶提了一句,她便将筷子伸向那一盘炒肉。 “哦,还没有啊。” 正觉得这一句话语气怎么有点奇怪,辛澄抬头时撞见唐瑶咧嘴一脸坏笑。 而后小腿被一旁的郡主踢了一下。 “啊……?”辛澄还没反应过来。 唐瑶则转而看向一脸平静用饭的郡主,“那郡主吃得怎么样?” 郡主不紧不慢咽下饭菜,这才丢了一个眼神给她,“你那些用天材地宝养的灵蛊炒一盘应该味道很不错。” “你……”唐瑶一口气堵着,还是卸了下去,“算了。” 辛澄明白过来,暗怪唐瑶真八卦,又很是尴尬,低着头扒饭,大口大口吃肉,突然呛了一声。 是郡主又踢了她一脚。 前一次是提醒她说话注意,这一次大概是……害羞吧? 总之,饭菜很美味。 饭后唐瑶要去给柳姨扎针,郡主说要去和柳姨谈谈,辛澄抓住她的衣袖,担忧不减,“郡主有两全的办法吗?” “别担心,”郡主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先去打个招呼,我还没好好拜会过她。” “那我……”辛澄夹在其中,可以说刚刚出卖了柳姨,有些难以面对。 郡主明白,“你先去把床铺整理了?” “嗯。” 午后的阳光晒得空气都有些发热。 郡主整理了衣着,先去找唐瑶,同她说了两句话,再让她随自己一起进去。 入夏后,白日里窗户打开,窗外青绿竹影摇曳,送入徐徐清风,冲淡了屋子里弥久不散的药味。 “哗啦”纸页翻动,柳昭昭一身简单白衣,半靠引枕,歪坐在凉簟上。 “你来了。”并未回头,柳昭昭开口道。 唐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为这位前辈治疗了这么多天,感觉她说话还是那么冷淡,浑身带着冰碴子似的。 柳昭昭的长裤挽起,双腿的穴位上是唐瑶施的针,而她手里捧着看的是邸报。 床铺前有圆凳,郡主上前坐下,一派娴静地开口:“嗯,柳前辈也关心时事政务?” 语气轻柔,如春风拂面。 唐瑶斜目,心中道郡主这温柔的神情和刚才威胁她的时候也是判若两人啊,也不知这春风能不能吹散坚冰。 柳昭昭放下邸报,淡淡地看过来,眼中并无多少情绪,回道:“看到江山锦绣,百姓安宁,便熄了复国之心。” “原来如此。” 一旁的矮几上摆着茶具方便柳昭昭喝水,郡主微微倾身敛袖,提起茶壶倒了一盏清茶,再抬手奉上。 柳昭昭不觉得郡主给她倒茶有什么不妥,自然接过去,只是突然一顿,看了眼郡主。 而后抬手抿了一口,道:“我原来的衣服在那,里面有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便都送你了。” 郡主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便说些柳前……柳姨你不知道的事。 “余太傅退出朝堂后,那些清流文臣皆被太子收归门下,太子地位已不可撼动,几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逐渐定势。 “另有太医院的消息,陛下自地宫现世后便常为噩梦惊扰,心悸不宁,以至昼夜不得安寝,更有曾在朝会上惊惧梦呓的失态之举。” “呵。”柳昭昭冷笑了一声。 “兼之地宫盗匪不绝,且守官贪赃枉法等诸事,令陛下头疼旧疾愈甚,药量日增。”郡主顿了顿,直到竹林风止歇,四下静得只剩心跳声,方道,“龙驭宾天,不过三五载而已。” 外面风又起,乱云流涌。 唐瑶本噤声在一旁,后悔进来这一趟,道:“哎呀,扎得也差不多了,拔针……” “别动!”柳昭昭剑不离身,倏地抽出一柄银光软剑,拦在唐瑶身前。 唐瑶委实被吓了一跳,举起双手。 柳昭昭看向郡主,“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劝我放弃复仇……” 眸光一闪,她接着道:“因为心澄向你坦白了,是不是?” 郡主先将僵住的唐瑶拉回来,道:“没有辛澄,我亦会戒备,但因着辛澄,我才想劝柳姨,这不值当。” “你自然会为自己的叔父说话,可他凭什么好好活到寿终正寝?”柳姨收剑,运气将银针震出体外,“戒备,便是靠唐家戒备?” 唐瑶心疼掉落一地的银针,但不敢捡,这两人都不好惹,但相较之下还是往郡主身后躲了躲。 “第一天便知道她姓唐,唐家的名号听说过,手段也领教过,”柳姨活动了下手脚,看向唐瑶,“你若是给我下蛊控制我,我便先杀了你这个催蛊之人。” “我……” “哦对,的确有蛊虫可迷人心智,我若中蛊之后杀不了你,便在你催蛊的那一刻自戕,”柳昭昭转而看向郡主,“到时心澄知道我是因你而死,你当如何自处?” 郡主脸色几度变换。 唐瑶凑在郡主耳边说,“比蛊虫更危险的是疯子,这真没办法了。” 见郡主沉默以对,柳昭昭惨然一笑,“你若不改口唤这一声柳姨,我也未必能用心澄要挟你。” 柳昭昭将那一杯茶饮尽。 郡主终是起身,唐瑶立马跟上。 “萧泠。” 郡主顿步回首,见凉簟上的人略一点头,这动作令她身上的寒锋稍退。 她道:“一码归一码,往后莫要欺负心澄。” 郡主叹气做失意状,“柳姨既然能拿辛澄威胁我,我自然不会欺负她。” 两人视线对视几息,郡主眼波一动,忽然明白过来柳姨的另有所指。 柳姨回头,“许是我多话了,心澄应当喜欢得紧,去吧。” 唐瑶没听明白,其实进来这一趟,感觉她们两个打了不少哑谜,此时见郡主面有几分羞窘,快步出去了,她跟在后面问:“诶,什么意思?” 等她们都出去后,柳姨蜷起身子,摸了摸左手腕的檀木佛珠,半晌后低声呢喃:“的确是个好看又聪慧的孩子,也很在乎那个傻丫头,心澄一定会幸福的。” 辛澄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见郡主出来便迎上去,“怎么样了?” 唐瑶终于松了一口气,摊手,“大失败,完全被拿捏,蛊虫也没用上。” 辛澄对唐瑶道:“你准备给柳姨下蛊?!” 郡主碰到辛澄的手,捏了捏安抚,偏头对唐瑶道:“我们也快要离开此地了,你将你的那些东西收拾一下,随我们一起走吧。” “为什么?我和你们又不是一伙的,我不去啊。” “之后或许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毕竟你医毒双修,天资聪颖。” “少来,”唐瑶抬手退了两步,“你们又要搞大事了对吧?杀皇帝可是要诛九族的,别扯上我们唐家。” “放心。”郡主看了一眼东屋,压低声音,“之后同你细说,不会拉你下水,更扯不上唐家。” 之后又多说了几句,唐瑶秉着相识在一条贼船上的缘分,还是答应去准备了。 “郡主?”辛澄现在是满脑子疑惑。 “走。”郡主拉着她,向院外走去,同她简单说了一遍劝说柳姨的经过。 来到院外的山道,保证柳姨不会再听到后,辛澄叹气,“果然还是行不通啊。” “谁说的?”郡主微微一笑,捋了一下发丝,全无方才的垂头丧气,“柳姨已经认为可以用你来要挟我帮她完成复仇大计。” 辛澄指自己,“我怎么能要挟到郡主?” “能啊。”郡主眼中带着笑意。 她能被要挟郡主,自然是因为郡主对她的情意,辛澄拉着郡主的手摇了摇,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嘿嘿。” 片刻后想起正事,“那郡主的计划到底是……” 正在这时,暗卫前来禀告。 郡主气定神闲地问:“可都通知好了?” “回殿下,一切都在筹备中。” “去吧。” 辛澄在一旁听着,心被挠得痒痒的,郡主就会吊她胃口。 等暗卫走远,辛澄一脸想被答疑的表情。 郡主带着她踩着竹林枯叶,漫步而行,“柳姨既然一定要复仇,那只要让柳姨以为自己杀了陛下,不就是了?” 第124章 万事俱备。 辛澄停下脚步, 踩着一节枯松枝,“啪”的一声脆响,风吹起衣摆。 “做戏?” 郡主投来赞赏一笑, 伸手将她脑袋上的竹叶摘去,又揉了一下她乖顺的头顶, “不笨嘛。” 辛澄脑中快速闪过诸多思绪,要让柳姨以为自己杀了皇帝, 那要么是用蛊药迷人心魂令她记忆错乱, 但这未免太不靠谱, 要么就是安排一场戏来骗她, 所有人都在演戏, 让柳姨杀了扮演皇帝的人! “可是……这也太……”辛澄脑子有些发烫,拉住郡主的手腕,“这场戏未免太大, 所耗人力物力, 要如何准备?还有这么多人,怎么保证消息不会传出去,而且……” 辛澄稍微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做得到,“而且皇帝驾崩这么大的消息, 如果是假的, 怎么瞒住柳姨?” “何止有这些问题!” 郡主弹了下他的脑瓜,辛澄被迫看向郡主。 “问题多呢, 比如以什么名义让皇帝出宫这件事变得得合情合理, 比如天子身边的近侍仪仗卫队的服饰装束, 细节要真实,还需得演得好, 这都是犯上的大罪,每个人的口风都要紧。” 所以辛澄叹气,“做得到吗?” 郡主食指点在她眉心,硬是把那一小块揉平了,“这些都很难办,但不是不能办。” 见郡主胸有成竹,辛澄想起方才对侍卫的嘱咐,明白过来,“郡主已经在办了?” “当然!”郡主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几日之后,本郡主与你一起去见柳姨,道本郡主因你之故,愿协助你们刺杀天子。” “啊?” 郡主偏头望过来,辛澄自觉不再插话,听郡主说下去。 “在京郊有一处常年搁置的宅院,离那不远处有一片小湖,湖心岛中每到月圆时便现出一块写有天命的石碑——当然已经令人去仿制了。 “将这个消息传扬出去,到时候引陛下——也就是与陛下身量差不多蒙上人皮面具的石隆——登岛观碑,湖心岛四周封闭,可隔绝闲杂人等的窥视。 “暗卫前去王府调人,已让他们开始演练,到时天子的近侍,仪仗,卫队,皆由我的人假扮,保证秘密不会外泄。 “刺杀成功后,我会以保护你们的名义讲你们囚禁在别苑中,切断和外面的联系,直至陛下驾崩之后。” “等……”辛澄被说的血气翻涌,但甩了甩头,还是觉得有很多漏洞,“这有点太冒险了,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吗,柳姨那里真的能瞒过去吗?” 郡主停下,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辛澄,你知道柳姨为什么要报仇,那你觉得杀皇帝对她意味着什么?” 辛澄不是没想过,也是她最担心的,“是柳姨的夙愿,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所以我怕她……” “没错,”郡主面色肃然,“如果柳姨离世,你定会痛苦难过,那我们做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所以有两个要点—— “第一,刺杀皇帝真正下手的人必须是你,不能是柳姨,当然这也是为了石隆的安全,我担心柳姨会想同归于尽。” 辛澄点头认同。 “还有,我会和柳姨说假意安排你们逃往江南避祸,但为了不让她知道真正外面的消息,也为了不让她失去求生之志,我必须囚禁你们,让她因为你还不得自由继续活下去,再慢慢开解她向前看。” 辛澄听完后呼吸起伏,半晌才道:“郡主……” “自我回来后见你便一直魂不守舍的,现下终于安定了?”郡主伸手过来,捉住辛澄飘在胸前的一缕发丝,将其拨回去。 辛澄肩膀一松,这些天一直沉甸甸压在身上的胆子好像被郡主卸下了。 郡主好像把一切都考虑周全了,她无话可说,唯有感叹:“郡主好厉害。” 郡主轻哼一声。 辛澄忍不住凑上前环住郡主的腰,身体满溢郡主的气息,分外满足,“何止是厉害,简直是神仙下凡,郡主总能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我希望,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郡主。” 郡主脑袋靠在她肩上,“真不知道么?” 辛澄轻轻喟叹,“好喜欢郡主。”哪怕去死也是甘愿的。 郡主的吐息在她耳畔,“那下一次,我要看你自己动,好不好?” “啊?”辛澄耳朵有点痒痒的,没明白什么意思。 片刻后郡主的手靠近她的小腹。 “不行。” 辛澄收回感动,迅速握着郡主的肩膀分开距离。 可以为郡主死,但下次她绝不能再如此被动,被坏心眼的郡主拿捏。 郡主眯了眯眼,手落在她腰侧,使劲捏了一把。 辛澄顿时疼得眼泪快流下来,“郡主,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 “你现在陷入柳姨和本郡主的情义中难以抉择,本郡主善解人意,你对我既感谢又愧疚,快入戏!” 山坡上林风阵阵,白鹤长唳。 “可是还没开始呢。” “练习、练习,快!”郡主演技精湛,脸色坚毅,“我可是为了你决意刺杀天子!” 话是这么说,但眼见却是又来要掐她,辛澄跳开跑走,“对不起,不是,我好感动!” 哀嚎惊丛雀,漫山遍野。 * * * 两人再商议了一遍细节,回去后将唐瑶拉到一边,将计划全盘托出,拉她上了贼船。 她听得心惊肉跳,佩服这两人捅娄子的能力。 辛澄却知她也是个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惹事精,果然听到不会牵连唐家后便答应了下来,立刻便着手根据郡主手绘的画像制作皇帝面具,保证谨守口风,配合演戏。 几天之后,正是蝉鸣最盛时,辛澄与郡主来到柳姨面前,辛澄专心演着愧疚与悲痛,郡主心情沉郁,将计划挑明。 “之后我安排你们往江南避难,如此怎么样?”郡主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净是忧愁之色。 辛澄瞥到后心里暗赞一声,维持住沉重的神色。 柳昭昭听完这一大段计划,掀起眼皮看了眼站在郡主身后,一直低着头从进门便一言不发的辛澄。 一阵沉默后,柳昭昭开口问道:“你竟真愿为辛澄做到如此地步?” 辛澄适时抬头,眉眼耷拉着,拽住郡主的衣袖,“对不起,郡主……” 这几天她们一直在演练,毕竟能不能说服柳姨答应计划乃是第一步,绝不能出大错,辛澄天天眼圈红肿泛泪,夜里还哀嚎几嗓子好叫柳姨听见,现在一抬头,便是十足的可怜楚楚。 郡主轻轻叹气,“陛下虽是我叔父,但这些年猜忌心越来越重,我自小失恃,陛下还令我与父王分别,几年难得一见,致亲情寡薄。莫说是我,各诸侯王亦对陛下所有怨言,否则也不会有十年前谋反一事。 “我与辛澄好不容易在一起,她既信我,将柳姨的事告知于我,我自也不能负她,两相权衡,自然是帮助你们。” 郡主回头看过来,辛澄对望,半真半假地眼泪汪汪,知道这是在做戏,但还是为郡主的温柔的说辞感动不已。 但对于郡主的解释,柳姨鼻子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之后未再说话。 接下去是一阵令耳膜有些痛的安静,辛澄手心微微出汗,心里不住打鼓。 不知柳姨会不会答应,她们表现得应该没什么破绽。 辛澄搓了搓眼皮,作出失魂落魄的样子来,嗓音喑哑,唤道:“柳姨……” 柳姨抬眼看她,半晌后道:“既如此,自然最好不过,我们何时动手?” 辛澄后背的冷汗终于流下来,心里叫了声好。 “这几日我已打点好地宫的诸多事宜,下月初我们便同押送的地宫宝物一道回京,先在京郊别院歇下,将石碑的消息传出去。” 这些天唐瑶仍每日给柳姨看腿治伤,已初见成效,柳姨现在虽还跛着,但下地行走没有痛感,之后或许能恢复轻功。 “好,就按你说的办。” 拜别柳姨,两人并肩走出院子,直到行远了,辛澄与郡主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跟着不约而同伸出手,击掌相庆,“好耶!” 辛澄顺势握住郡主的手,“这样应该成功一半了吧?” “嗯,”郡主回握,“王府的人已经赶去别苑,我将此事提前告诉林英,她回信说万事俱备,没有问题。” “啊她也会来,好久没见到她了,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只要计划顺利,之后郡主和柳姨都会陪在她身边,辛澄感觉前路一片光明。 室内,静静的浮尘跃动,外面蝉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柳姨靠在床栏坐着,摩挲着手腕的佛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25章 诸位,好久不见。 一切准备就绪, 郡主一声令下,车队便离开龙骨山,向京都进发。 辛澄和柳姨的身份是大问题, 柳姨还好,郡主给个身份便能跟在车队马车中养伤, 而辛澄是已死的前朝反贼之首,万万不能在人前露面。 因此唐瑶给她准备了人皮面具, 但天气热起来, 再是好的面具带着一整天也很难受。 而且戴着面具后郡主也不想和她亲近了, 这才是最不痛快的。 何况阳暑六月天, 人渴马乏, 行路恹恹。 为避暑热,郡主下令每日凌晨时分赶路,午后停在驿馆歇息。 连日赶路, 柳姨因为腿伤只能在马车里养伤, 辛澄担心柳姨会无聊,每日都会来陪她说说话解闷,再扶她四处走走。 “柳姨感觉怎么样?唐瑶说恢复得不错。” “嗯。”柳姨不用她来扶,一步步慢慢地在驿馆回廊下走着。 辛澄拿着袋果子,跟在一边陪柳姨说些趣事。 走了两圈, 柳姨突然道:“你的心情不错。” “因为柳姨的腿快好了嘛。” “心澄。”走到一处无人隐蔽的阴凉下, 柳姨坐下歇了歇,道, “你有没有想过, 若我们此举成功, 你便要和萧泠分开,我们天涯逃亡, 她陷入京都漩涡,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辛澄心里一跳,要在柳姨面前周到地表演出复杂的情绪,她还是想少了。 “哪能不担心,不过是硬撑罢了。”辛澄坐下,转起脑子应对道,“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况且如今我和郡主心意相通,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 辛澄轻声慢语,边想边道:“也许之后用不了多久便能相见呢,我从前等着太傅放人与郡主相见都等了这么多年,又在郡主要杀我的误会中过了三年,眼下不过再多等几年而已。” 遗憾却又知足,此时此刻应该是这个情绪没错,她的表演得没什么漏洞吧。 柳姨看着她,片刻后转过头去,“嗯,你们受苦了。” 辛澄松了口气,转而道:“柳姨才是,等此间事了,你便能放下一切的担子,到时我们就一边逃亡,一边游览江湖河川,像娘亲希望的那样。” 柳姨唇角牵了牵,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却没说话。 辛澄并不逼迫,她知道要让柳姨放下并不容易,但是没关系,慢慢来就是了。 她给柳姨递了个果子,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我和郡主的事,小时候大家都不当真,后来我遇见的人对此不说反对,第一反应也是皱眉,但柳姨你好像从来都没说什么。” “说了你便会放弃么?” “当然不!我不可能放弃喜欢郡主的。” “嗯,那很好啊。” * * * 晚饭后,辛澄安顿好柳姨,避开驿馆的闲杂人等,悄摸摸推开郡主的房门。 只见郡主披散长发,坐在梳妆台前,她浑身一下没了力气,飘过去,就想往郡主身上靠,“郡主……” 还没喊完,便被伸来的一只手抵住,“热。” “呜……”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和郡主亲近了。 “我刚从柳姨那里回来,心慌慌的。” “怎么?” “要和郡主亲一下。”辛澄倾身趁势要凑上去。 那只手改为抵住她的脸,“不要。” “呜……” 郡主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这张脸不行。” “……” 这烦人的人皮面具! 辛澄心里恨恨,她倒也不想用这张脸和郡主亲近,之前晚上揭了几次,不过每次重新戴上都很麻烦,还不小心弄破了一点,被唐瑶骂了一顿。 之后便是一直戴着的了。 辛澄叹气,却也没有办法,便先去另一边沐浴。 她对外的身份是照顾柳前辈的普通侍女,不过每晚都会和郡主睡在一起,也方便沐浴,本来剩下天就热得难受,再要和郡主分开,她就受不了了! “柳姨是发现什么破绽了吗?”郡主知道她要来,已经提前沐浴好换了中衣,虽然知道她刚才的话大抵是卖乖求亲的托辞,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 “应该没有,”辛澄三下五除二泡在浴桶里,隔着屏风将方才的事都说给郡主听。 最后道:“毕竟是欺骗柳姨,我还从没干过这事,总有些提心吊胆的。” 郡主已经走到屏风外面,听完后思索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便彻底放下心来。 于是提高音量说道:“哦,是吗?你骗人不是挺熟练的吗?你当初骗我的时候可是心安理得的。” “扑通” “没有!” 里面传来脚滑的声音,紧跟着的是着急忙慌的否认。 郡主继续逗人:“哼,怎么没有,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成天说着喜欢我,可没有提心吊胆过。” “不是!因为、因为那时候其实没有对郡主的心意抱希望,已经做好了郡主和别人在一起后我便离开的心理准备。”辛澄说着,想到了当初想要求得郡主喜欢的心情,声音便低下去。 “所以……所以只想过好每一天,刻意不去想坏结果,但其实,哪怕是现在,也还是晕昏昏的。” 她真的已经和郡主在一起了吗?长长久久,永不分离的那种? 当然,每当这么想,看到郡主的脸后,便知道,是的,她和郡主在一起了。 但现在外面好像没有声音了,辛澄怀疑郡主是不是生气了,连忙快快洗好换了干净衣裳出去,见到郡主背朝外躺在床上。 “郡主,生气了么?” 辛澄走过去,不知为何,郡主肩膀动了动,但是没有搭话。 “郡主……”辛澄一下停住,心里泛上一股酸意。 郡主面朝里面,都不愿看她了? “你……你过来。” 辛澄抬头,郡主开口了,只是仍旧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干涩。 辛澄听话过去,站在床前。 她听到郡主轻轻的抽气声,“……抱着我。” “啊?” 郡主侧躺在床上,抱是要上床的哦。 郡主的脑袋向那欲盖弥彰的薄毯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我看不见便罢了,你、你从后面抱着……” 声音渐渐隐没。 辛澄吞了下口水,这是什么意思,她可以…… “罢了,”郡主又提高声音,“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嗯!” 辛澄已经踢了鞋子爬上床,掀开薄毯蹿进去,将郡主抱在怀里,感受到郡主的温香软玉,舒服地喟叹。 自从离开龙骨山,一路奔波劳累,她许久没有同郡主亲近了。 而郡主此时已然后悔了,听到她提到当初,明知没有希望还是努力喜欢自己的心酸隐秘心事,便生了恻隐之心,真是不该! 这流氓做派,手也开始不老实了,这人果然是要得寸进尺的! 郡主身子动了动,手掌向后推了推她的腰,“你……别靠那么近,热。” “不。”辛澄的喜悦从咧开的嘴角溢出来,何况都抱住了那还有放手的道理,“就要!” 辛澄整个人都贴上去,视线落在郡主白皙如凝脂的后颈,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这一下便不够了,紧跟着又贴上去,含吮品尝起来。 “辛澄!”郡主低声呼道。 大概是因为背对,辛澄的胆子大了不少,这边在郡主的肩颈流连,那边环住郡主腰间的手在阻止中解开衣结,四处摩挲。 “好了!呼……别闹了,睡觉!”郡主抓住那不安分的爪子,感觉到了危险的燥热。 “哦,睡觉呀。” 辛澄应和,手上仍在与郡主的十指小心缠斗,硬是进退来回磨了许久,终于寻得了饱胀盈满。 郡主一直压在喉咙的气音一下泄了,嘤咛一声,“辛澄!当真不可了!” 这里是驿馆,下边夜间有人巡逻,何况还有暗卫耳聪目明的,郡主斥责中动了真脾气。 辛澄也忍不住喘息,又舒服又不满足,但已经得到的绝不放手,抵在郡主后颈道:“好。” 闹了这一通,已经快是半夜了,两人俱是舒服又别扭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辛澄还在睡着,突然腹部一痛,她后背砸在地上,登时清醒过来。 对上郡主还迷蒙的眼神。 片刻后,郡主收回脚,“啊,我忘了。” 所以一睁眼就把她踹下了床? 辛澄倒地,这该死的人皮面具! * * * 京都别苑本是给景王爷养老所居,刚刚翻修一遍。 虽在京郊湖畔,但并不在四方规整的平地上搭建屋舍高楼,而是因地取势,在山崖下建堂院,避如晦风雨,堤岸边植柳树,铺碎石小路连桥至游园,最大空地的主院中建校场方便集会活动。 别院中山崖松石全保留下来,将宅院尽数隐在自然景致之后,一处一景,四时不同,从高处看,远山朦胧,湖面浩渺,有山野隐居之意境。 辛澄与郡主一路安全到此,坐在马车里,遥遥可见京都皇城一角飞檐。 三年有余,重回京都,辛澄默默无言,此间恩怨太深,又经三年风雨,放下才是对的吧? 手背一暖,是郡主握住她的手,道:“别担心,有我在。” 倏然间,那股淡淡的伤愁便散去了,辛澄笑着点头。 下了马车,辛澄与唐瑶扶着柳姨,跟在郡主后面,看到的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按照郡主的安排,这里都是王府调过来的人,换言之,都是郡主亲自挑选培养,忠于郡主的人。 他们早通过信知道郡主今日回来,都站在门前迎接。 “拜见郡主殿下!” 辛澄安全感又多了几分,郡主的脸色也轻松了许多,回身将车队打点安排了一番,眼神在他们之间巡视了一圈,转身给辛澄递了个眼神。 辛澄明白,这里几个领头的,李耀、石隆还有林英此前都接到了郡主的密信,知道有两套计划,此时跟着郡主的眼神看到身后的柳姨,也知道要将真计划瞒给谁了。 各自心照不宣,郡主带着一行人向正堂去。 倒是唐瑶看起来最没有心事的,沉浸在游览当朝郡主宅院的心情中,一路品鉴不停。 主事的几人到了正堂,关上门窗,郡主让所有人在长桌落座,而后绷着脸色,问道:“好了,闲话之后再叙,事情办的如何了?” 他们收敛了一路过来的激动和欣喜,纷纷向郡主汇报“刺杀皇帝”的第一层计划。 不远处的湖心岛已经埋下天命所归的石碑,此消息通过几个不同的渠道放出去,岛上的地形已经勘察完毕,刺杀演练了几轮,皇帝的仪仗队中安排好了人手,只等到时里外合击。 这些计划都已烂熟于心了,辛澄一直暗中观察柳姨的脸色,跟着他们的话梳理还会不会哪里有破绽。 不过自始至终柳姨都面色平静,也没发出任何疑问,看来没有问题。 郡主特意将柳姨带到这里,让她听到这些,意也在此。待他们说完后,介绍了唐瑶简单认识,并对计划吩咐了一些细节,安排后续如何推进。 这些不是很紧要,辛澄稍稍放松了些,分神去看对面这些故人。 方才她就感觉到了,对面林英一直在盯着自己。 三年……哦不,四年多未见,林英瞧着气质更沉稳了。 她没刻意着男装,而是一身暗红色的对襟广袖大衫,挽起高高的发髻,很有威严的气势。 郡主不在王府时,诸事便是交由她打理,这次计划的调度还有后勤准备也都是由她负责。 可能是太久没见,自己又是死而复生,所以林英一直盯着她瞧,辛澄冲她笑了笑。 却见林英挑了下眉,那股威严的气势一下便瓦解了。 辛澄突然想起旧事,这还是那个当年教她色.诱郡主的不靠谱的人。 辛澄眼睛眯着,眉毛压低,鼻子皱了一下,眼神询问:你干嘛? 她倏而笑了,眼神望过来,辛澄竟觉得有种温柔的意味。 这可真是纳罕,别的不说,那一身铜臭味呢? 辛澄还要再问,身旁郡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好了,差不多便是如此,本郡主稍后要去宫中复命,你们各自去吧。” 说着朝辛澄斜眸瞥了一眼。 辛澄接到视线,不明所以不过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郡主说得对!” 谁知她一开口,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像是所有人都僵住了,半点声音也没有。 辛澄莫名,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林英抬手道:“殿下,让她以真面目示人吧,想必大家现在心里都在犯嘀咕呢。” 辛澄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戴着人皮面具,一路戴习惯了忘了取下来,难怪方才她感觉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 也明白了刚才林英一直看她是在试探,辛澄从善如流,一把撕开人皮面具,笑出一口白牙。 “诸位,好久不见。” 第126章 何时成亲? 方才他们一众人见到郡主时可是热情得很, 辛澄诚心笑着,准备迎接同样的一阵问候。 但他们的表情却很复杂,讶异与遗憾皆有之, 视线在辛澄与郡主之间来回扫了扫,却没人开口。 辛澄重逢之喜被冲淡了些, 还有些尴尬。 按道理说,自己没死的消息郡主是告诉了他们几个人的, 并要求保密, 不至于一时之间这么呆愣吧。 好在是这气氛没有持续下去, 柳姨咳嗽了两声, 郡主道:“先将柳姨扶回去吧。” 辛澄点头, 将这点怪异感暂时按下。 将柳姨扶回郡主专门安排的院子,唐瑶跟着来看过,确认没事多休息, 便先一步出门参观去了。 柳姨道:“我没事, 你在这守着也没什么意思,那些不都是你的熟人么?去看看他们吧。” 一旁郡主派来的侍女也道:“姑娘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前辈的。” 辛澄这才道:“好吧,一路舟车劳顿,那柳姨你先好好歇歇, 我一会回来, 这里的人都可信的。” “嗯,去吧。” 辛澄出门转了一圈, 决定先去找林英打听一些情况。 她走后, 柳昭昭屏息凝神, 眉眼间那点温和褪去,重又变得冷漠疏离, 从床上下来,打量四周环境。 此间居室内里焚香,清正典雅,外面松柏静立,古朴宁远。 她打量四周后,跨出房门,方才见过的小婢女立即迎上来,温声问道:“前辈可有什么吩咐?” 柳昭昭静静看着她,婢女眉眼低顺,瞧着很是乖巧。 久未得回复,侍女抬头疑惑道:“前辈?” “嗯。”柳昭昭应声,似是随口一提,“你知不知道附近的湖里挖出了天命所归的石碑,是什么样的?我能看看吗?” 婢女立即道:“前辈若是要看,婢子便通报给殿下一声,可好?” “罢了,我之后再去看。现下先四处走走。” 婢女自然地上前来扶,“婢子陪着您。” “不必。”连月休养,柳昭昭的腿脚已经恢复大半,勉力轻功也能施展出来,轻巧便避过了她。 “随便看看而已,不用人伺候。” 辛澄还很疑惑此前王府的人看到她的态度,相较之下林英还算正常,便直接去找她。 熟悉了一番这座别庄,辛澄在忙碌的主院廊下发现了她。 主院里人来人往,正在忙活搬桌子挂灯笼,林英在指挥他们布置。 “这是在做什么?”辛澄自然走过去打招呼道。 “殿下回来,自然是要准备接风洗尘,计划在即,殿下也需要一场宴会来安抚人心。” 林英早瞥见她来,一句官腔解释了疑问,但并不打算继续寒暄下去。 “哦,”辛澄点头,“真是周到。” 无论是王府还是在别庄,一应后勤都由林英一手准备,她的能力毋庸置疑。 今日阳光炽盛,听得院子里人声热闹,辛澄一瞬想起了在王府的时候,有难得的安宁平静感。 辛澄挪到她身边,同站在廊下阴凉处,手肘碰了碰她,略有些时光荏苒的唏嘘,道:“喂,没想到你还挺有良心的。” 林英偏头望过来:“什么?” “我听郡主说了,”辛澄回以真诚的笑容,“当初知道我死了,你还给郡主写信悼念我,还为我掉了几滴伤心泪呢。” 林英扭头便走。 “哎哎,别不好意思嘛。”辛澄带着笑快步追上,“我也很想念你的,都四年多没见了,你刚刚不也认出我后还欣慰地笑……” 林英突然止步,朝她望过来,“是笑你脸变了,眼神还是一样的愚蠢,很难认不出来。” “你——!” 刚才不就是一句玩笑话,至于一顿呛吗?辛澄就知道,能指望这个脑子里只有钱的人说出什么好话来。 “算了,不和你计较,我找别人去。” 辛澄要走,却又被林英扯住腰带,被迫转身道:“干嘛,我劝你对我放尊重点。” “怎么?你要吃人啊。” 林英真是奇怪,对她恶语相向后,倒是有了点笑意。 四年不见,初次搭话还是有点生疏,这一番闹腾后,那点疏离好像消散了。 辛澄哼了一声,“小心我在郡主面前告你的状。” “郡主怎会……” 接到林英的视线,辛澄挺直腰杆,“从前我喜欢郡主,现在郡主也喜欢我了。” 辛澄说的没什么顾忌,就像以前她也经常说喜欢郡主一样,但庭院中来来往往有不少侍卫和侍女,其实从方才开始便有若有似无的视线望过来,此刻这句话像是一碗冷水下锅,沸腾的水面顿时平静下来。 “单是主桌还不够,再去多办几张矮桌来,枝头上多挂一些灯笼。”林英向他们吩咐下去,令平静的水面复又闹腾起来。 “你是在炫耀吗?”林英指挥之后,转头过来脸色又不好看了。 “怎么啦?”话虽如此,辛澄已经有点猜到了。 “你觉得你之前在王府的风评很好吗?” 林英的话依然不算客气,但直中要害,没错,之前在王府的时候,辛澄每天都说喜欢郡主,但大多数人大概是都没当真,且也有许多人排斥。 王重便是其中典型,而这种人绝不止他一个。这些人都忠于郡主,但不一定对她友好。 辛澄收敛了几分神情,看着忙碌的人,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还是老生常谈,因为她与郡主皆是女子,她自己从没觉得喜欢郡主是问题,但世俗之见不可避免。 “那你总是站在我和郡主这边的吧?”辛澄试图寻求一点安慰。 “不。” “啊?” 林英终于转身过来,直面她认真道:“喜欢没有意义,殿下有了喜欢的人,便多了一重喜怒哀惧,多一分烦恼。” “我会让郡主开心的。”辛澄立刻回道。 林英的口气类似质询:“喜欢便是有了弱点,软肋,会失去准确的判断。” “我会成为郡主的助力。” “正因为有你在,殿下凡事一定以你为先,就像这次,赌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帮你,一次无妨,长此以往,殿下在下人心里会失去威信。何况那些本来就对你不满的人呢?” 辛澄张张口,这次不知该如何回应。 人心不是他能控制的。 王府的人会因为看不惯郡主和她在一起而对郡主不再那么信服吗? “还有,”林英顿了一下,退后一步。 辛澄不知何解。 林英道:“王府是我的栖身之所,我希望大家在一起,距离都是一样的,但有人距离近,便必然有人距离远了。” “什么意思?” 还没问出所以然来,回廊上快步赶来一个侍女,向林英禀告方才柳姨要出门的事。 辛澄心里升起疑问,刚才柳姨怎么不提要看石碑,而且要等她走之后提出要出去走走。 疑心柳姨那边要出岔子,辛澄问了方向,立刻便要赶过去。 “等一下。” 腰带还被林英拽住,她道:“不用急,府里的所有人都吩咐过,不会露出破绽,你这么着急赶过去是生怕她不会发现吗?” 她一说,辛澄便明白自己是太急了。 “关心则乱。”林英的话点到为止。 辛澄明白她还是在说她和郡主的问题,她不惧人言,相信郡主也不在意,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假刺杀计划,人心难测,府中人虽对郡主忠心,但万一有人对她和郡主的感情不满,在计划中做些手脚,那就麻烦了。 说到底,这次的事其实和他们自己无关,甚至与郡主无关,但所有人都将脑袋拴在裤腰上干这事,为的是帮她和柳姨。 “我明白了,我会和郡主收敛一些的。” * * * 晚上,郡主从宫中回来,还带回了消息:“此次将前朝反贼一网打尽,地宫之事也基本处理完毕,陛下很高兴,决定在半个月后于西郊举行祭天典仪。” 不再有人想着复辟前朝,皇帝的龙椅坐稳了,所以才要祭天以昭告万民天命之所归。 “西郊?”辛澄想了想,和别庄所在不是一个方向,“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吗?” “无妨,这在我意料之中,不过到时我要陪父王参加,此事不能对柳姨提起,我们的计划便在那之后进行。” “好,”辛澄对郡主的判断自然放心,说起白天的事,“我也有话要对郡主说。” “嗯?” 辛澄便将白天和林英聊天的经过都和郡主说了一遍。 跟着痛心道:“为了计划,我要收敛、忍耐。” “忍耐?” “嗯。” 郡主长呼一口气,手搭在辛澄腰侧。 “你这叫收敛?” 郡主刚从宫中回来,本想去见辛澄的,结果刚进门就被她拥在怀中,惊得她差点出手打人,抱还不算,脑袋还靠在自己的颈侧,又吸又蹭,弄得她痒痒的。 此时闻言她才松开一点,还很无辜道:“蹭蹭也不可以吗?” 辛澄双手环在郡主腰间,来回摩挲,根本不想撒手。 但随即,自己的腰间一痛,“啊!” 郡主松开二指掐,揉了揉被她蹭痒的耳朵和侧颈,微微气喘,“如果是在人前,你确实该收敛一点。” “呜……” “好了,”郡主理了理被揉皱的宫装,没好气的睨她一眼,“林英的话你不必在意,我去换衣服,今天刚到家,先回去好好休息。” 郡主进内室,对此没太在意,以前辛澄不确定她的心意时都要天天说喜欢耍手段要亲近,现在哪还能学得会收敛。 因此虽然郡主令她回去休息,不过已经做好了一会回房间沐浴完之后被辛澄再次缠上,然后软磨硬泡以现在不用戴面具了一定要和她一起睡的准备。 唉,那人根本摆脱不了。 然而直到深夜,辛澄也没有再来,郡主问了一句,侍女答是去了柳姨那边,旁敲侧击问白天柳姨独自出门的事。 郡主蹙了下眉,但没再说什么。 但第二天她也没有一大早就凑上来,郡主独自用完早饭,在厨房找到她,正在和林英策划晚上宴席的菜品和酒水。 本来还是有说有笑的,见她过去竟敛了笑,还拉着林英往旁边躲了躲。 郡主的眉拧了起来。 她干脆利落走过去,照常开腔问道:“昨晚睡得如何?” 没想到她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两遍,在一众厨娘中,煞有介事地回道:“谢郡主殿下关心,睡得还不错。” 如此生分的回答,郡主又浮起两层不满,“辛澄——” 不过是唤了一遍她的名字,她像是老鼠见猫一样,急着溜缝要跑,说是去陪柳姨。 直到晚上宴会开始,辛澄也没主动和她说过话。 这次宴会表面是为了迎接郡主回府,表现给柳姨看的还有另一个意思——行动开始之前的犒赏,为的是让所有人熟悉一下柳姨,令她安心。 庭院中,除却一张主桌,四周围着还有不少矮桌,庄子里大部分人都在这里。 酒过三巡,已有人喝的上脸,也不拘泥于座次之分,互相攀谈起来。 人声渐喧,郡主不拘着他们,令各自欢饮。 郡主到柳姨身边坐下,问道:“柳姨,可还习惯么?” 柳姨并不认识其他人,她又性情冷,此时身边也是冷清的。 柳姨见她来,抿了口酒未答,举杯示意对面。 是辛澄。 辛澄没陪在柳姨身边,而是和林英碰头,肩挨着肩,正在小声说这什么。 郡主自然早就看见了,方才还只是面对面讲话,此时肩挨着肩,辛澄还拽着林英的手臂。 “啧。”郡主没忍住,积累一天的怨气漏了出来。 “心澄是个好孩子。”柳姨突然开口解释了一句。 被柳姨提点了,郡主微赧。 不用柳姨说,郡主也心知肚明,辛澄的喜欢无需质疑,林英也是忠心的属下,只是没想到的是那人真的开始“忍耐”“收敛”了,明明和她说了不必在意的。 “我知道。”郡主准备晚上回去再收拾辛澄,此时收回视线,“柳姨可还习惯这里?消息传出去还需时间,可能还要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昨天柳姨的异状郡主也知道了,想令柳姨安心些。 “嗯。”柳姨对计划还需等待没什么态度,话音一转,提到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那你与心澄何时成亲?” 第127章 准备成亲。 郡主因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愣住了, 怔然重复了一遍,“成亲?” 时已入秋,天穹漫盖, 璀璨银河在头顶高悬,周围皆是酒宴的笑谈声。 柳姨放下酒杯抬头, 看了一眼弯月,道:“是啊, 也该想想以后的事了, 若是成了亲, 有天地见证, 世上便再也没什么能将彼此分开, 这样不好吗?难道你不想?” “不是,”郡主看着柳姨一身白衣,望月轻语的景象, 仿佛随时奔月而去, 感觉有一丝怪异,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她没抓住,“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等……” “怎会不急?”柳姨望过来的眼神中带了些长辈的严厉, “难道之后你与心澄不是要天涯两地逃亡吗?那之后不知又要多少年才能重逢, 何况你怎能保证计划一定顺利,我看, 还是尽早办成为好。” 其实不会, 郡主心道, 刺杀是假的,郡主正因为不想和辛澄分开, 所以会在刺杀之后将柳姨和辛澄以囚禁的名义留在别庄里,但这话不能对柳姨说出口。 郡主皱眉,“确有诸多变数。” “所以啊,何况你也不想见到辛澄和其他人拉拉扯扯了对吧?” * * * 辛澄正在和林英碰头,“是不是初见成效?” “什么?” “你不是说为了不招致其他人的反感,我和郡主在人前要收敛一点的吗?怎么样?今天这一天下来,是不是初见成效?” “……”林英沉默了一会后,道,“哦,我还以为你和郡主吵架了呢。” 辛澄震惊,“你一点都没看出来吗?亏我那么努力的远离郡主,啊……” 辛澄发出失望的感叹:“今天一天没有接触郡主,我都快枯萎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林英余光瞧见郡主看过来,转身要走。 辛澄拉住她,换了张认真脸,“这样不明显的话,那要不我和郡主串通在人前吵一架?” 林英抽出自己的手,冷冷道:“我觉得会有更多人觉得你是个白眼狼,毕竟郡主都那么帮你了。” “这也不行,那要怎样?”辛澄一个头两个大,“我还是悄悄去找郡主商量吧,看怎么才能让这些人对我和郡主在一起这件事的态度变好些。” “其实……” “辛澄——” 林英正要开口,主桌那边传来郡主的一声唤,辛澄顿时精神了一点,眼神与林英告辞,连忙跑过去。 只是跑了两步,注意到有不少人因为郡主的声音望向这边,只好生生压着步子,走近后站到了柳姨的另一边。 “怎么了?郡主殿下。” 听到辛澄故作客气的语气,郡主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截了当道:“我们成亲吧。” “……啊?!” 所谓成亲,大概就是两个两情相悦的人,昭告天地,知会好友,从此结成最亲密的关系,携手相伴一生,是很隆重的仪式。 辛澄不是没想过和郡主成亲,不如说洞房花烛的场景都想过很多遍了,但成亲绝不该是在当下啊! 假行刺计划当前,她们每天都提心吊胆计划是否有漏洞,是否会被柳姨发现,为了顾全大局,她还想着和郡主在人前不能那么亲密呢,天时地利人和哪哪都不合适啊。 辛澄瞧见郡主脸上有一丝绯色,是刚喝了酒,被酒气熏脸,说胡话了吗? 柳姨出声道:“是我的意思。” 辛澄看了眼拿着酒杯端坐的柳姨,问出了口:“柳姨你也喝醉了?” 郡主听出这个也字是在说她不清醒,不满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不是……但是……” 辛澄有好多话要劝郡主,但一时竟没理出来从哪开口。 郡主也没让她说出来,点头道:“那就好。” 柳姨也道:“那就按我们说的,十日后迎亲。” 连婚期都定好了?! 她刚才没离开一会吧,这段时间里郡主和柳姨都聊了什么? “等……” “殿下!这是否过于于礼不合了!” 辛澄正要问个清楚,被人群中的一声高喊打断,她下意识看过去。 她们在长桌边说话,并没有避开人,何况刚才郡主唤辛澄过去,便有人看向这边,是以恐怕不少人都听到了刚才那一段对话。 辛澄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话一出,恐怕会犯众怒。 此时高喊的那人混在一群侍卫中,喝得面色发红,看样子便是林英口中对她和郡主在一起不满的那一帮人了。 遭了遭了,辛澄脑袋发起烫来思考对策,果然有人要反对郡主,这样不行,万一有人生出异心,要怎么应对? 郡主抬眼望向那名侍卫。 他本是梗着脖子,因着酒气与伙伴相激,又觉得郡主殿下和女人光明正大结亲太过匪夷所思,这才趁势高喊。 此时郡主的视线扫过来,周围的同僚纷纷俯身抱拳施礼,他的酒气去了大半,忙跟着低头拜礼。 “规矩我早听你们说过。”渐渐平息下来的院子里,郡主面容沉静,从容不迫地开口。 “如今也不变,入我王府之人,第一要则便是听本郡主的命令,绝不背叛,若有不服者,不愿听令行事者,可选择离开,不泄露王府任何事便可。” 郡主一双明眸看向那名侍卫,“你可是要离府?” “请殿下恕罪!”那侍卫跪下来,“小人绝无背叛王府之心,只是、只是……” 辛澄没想到郡主态度如此强硬,此时的小院已平静下来,风吹着灯影摇晃。 那侍卫请罪时林英走上前来,小声劝告道:“王府之人无有不听令者,但殿下也非独断专行之人,成亲大事也需从长计议。” 林英所说合情合理,也是辛澄现在的想法,但郡主道:“本郡主不管你们作何想法,只要你们听令行事,当下之事便是,十日之后本郡主与辛澄成亲,令你等速去办妥,可还有异议者?” 郡主拿出了平时发号施令的模样,庭院中顿时响起整齐一声,“是!” “你呢?”郡主望过来的时候,辛澄还在呆愣着,那凌厉之气不减,“与本郡主成亲,可有异议?”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而郡主的目光中,除了一贯的傲气,辛澄还瞧出了一丝怨气。 怔了片刻,辛澄突然笑了一下,她好像明白了郡主在做什么。 如林英所说,郡主不是独断专行的人,却如此强硬地宣告要成亲,是告诉她不必保持距离,不必在意……旁人的想法。 因为她是郡主殿下。 “有啊。”辛澄垂眸轻笑,两三步走到郡主身边,看到郡主皱眉,笑问,“十日的话,算不算今天?” 在没人看到的下面,辛澄小腿被踢了一下,听到郡主道:“八月十五中秋夜,诸事皆宜。” 啊,是当年没能过成的中秋啊。 * * * 虽说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但那是当时场面气氛到了,冷静下来想想的话,还是有好多疑问。 到底是怎么突然就提到成亲一事了啊? 因这一遭,晚宴很快便散了,辛澄将柳姨扶回去,问了方才的情形。 “难道你不想在逃亡之前和郡主成亲?” 辛澄也知道其实她们不会分别,但此时也只能回答:“当然想了。” 她照顾柳姨歇下后,立即要去找郡主商量,回到正堂时发现郡主与几位主事都在,是准备议事的架势。 辛澄怕是他们要为难郡主,立刻赶在郡主身边坐下。 “嗯,你来了,刚好一起说明。”郡主命人关了门窗,将她与柳姨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不觉得柳姨突然令我与辛澄成亲有些奇怪么?” 辛澄点头,“之前一点没提,而且太急了。” “柳姨本来是想要三天办好。” “三天?!” “没错,”郡主转向长桌上其他人道,“柳姨的理由是不知何时陛下会来,所以越快越好,而半个月后陛下将在西郊祭天,这段时间宫中正在准备,我便顺水推舟,应承下来将婚期定在半月后,以稳住她。 “但柳姨不肯相让,刚好十日后是中秋节,于是定了下来。” “原来如此。”辛澄偷看郡主,没想到郡主还是心思缜密。 而且有了为了计划顺利稳住柳姨这个借口,证明郡主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仍然有着理智的判断,想必也能多一部分人支持吧。 林英率先站起来,“恭贺殿下,喜结良缘。” 王府其他人的态度不知道,但桌子上的其他人,全都连声祝贺:“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别庄里又忙碌起来,按郡主所说,成亲是为了麻痹柳姨,十天时间又紧,那辛澄觉得一切简办就是,最重要的是那个仪式。 因此在提出成亲前她与郡主不能相见的习俗时,辛澄强烈反对。 可惜郡主却答应了,辛澄无法,哪怕柳姨嫌她烦,也只能每天都陪着。 正好也稳住柳姨。 中途郡主回家一趟,旁敲侧击向景王爷探了个口风,但景王爷态度不算太好,为避免节外生枝便没告诉他成亲之事,并让辛澄不要介怀。 这些都是郡主写信告诉她的,辛澄已经不会在意了,重要的是郡主就好。 只是没想到郡主专门写信给她解释,有些莫名的可爱。 辛澄本想着成亲大概就是中秋那日穿着嫁衣拜堂入洞房,但随着郡主命人送来的一担担布帛首饰,还有缺一两针的新作嫁衣,让她突然有了成亲的实感。 经柳姨提点,辛澄当天便出门一趟,捉了一堆活雁回来送给郡主,而郡主隔日又遣人送来了庚帖和婚书。 这些虽不能被官府承认,但各留一份,也是她们结契的证明。 辛澄认真写好收起来,心情越发郑重,也越发期待起来。 这十天里,柳姨帮着张罗被褥、红烛、喜果等等,难得脸上添了淡淡的笑意,令辛澄跟着也高兴不少。 中间有一天柳姨心情不错,腿脚也都恢复好了,便说要亲自出门为辛澄置办几样成亲要用的物件,这要求很合理,于是郡主派暗卫保护,辛澄带着一众侍女陪着到街上走了一圈。 柳姨买了不少东西,女儿酒,合欢铃,木梳,红伞等等,这些都是给辛澄的,还进了一家成衣店,要给自己置办一身新衣裳,独自进房间试了几套,辛澄和侍女在门外侯着。 没一会便出来了,换下那一身白衣,柳姨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不少,辛澄拍手称赞,将那几件衣裳一并都买下,预备给柳姨留着日后慢慢穿。 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时,月圆人团圆,远处皇城里灯火会繁华热闹,烟火绚烂,别庄里四处挂满了灯笼和彩绸,爆竹声此起彼伏,仿佛全世界都在为她们的大婚而庆贺。 第128章 萧泠喜欢辛澄。 八月十五, 郡主提前下令除了必要的值守换班外,剩下所有人三日内不必干活,以贺新喜。 自清晨起, 整座别庄便由远及近响起了鞭炮声,红绸挂了满枝, 落得一地碎红。 辛澄从昨天傍晚便挪到了柳姨的屋子,今天一天也没有出过房门, 听得外面的喧闹人声不绝, 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郡主遣来的都是十分得力且靠得住的婢女, 帮她梳洗打扮, 兴奋雀跃地说着外面的热闹。 什么锣鼓和管弦因为合不上调子快打起来了啊, 还有厨房那边准备的吃食太多,正在办比赛,有人一口气吃掉了三四十个鸡蛋。 辛澄边听边笑, 这些趣事多少缓解了她的紧张, 她已经换好了喜服,只等到了黄昏时“出嫁”。 而同样要出嫁的郡主在庄子的另一边,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太阳快落山了吧?”辛澄探头向窗外瞧,期待看到霞色,房间里点着蜡烛, 她都不知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还没呢。”婢女笑着回应道。 “那太阳怎么还不落山啊?” 太阳落山, 她便能见到郡主了啊。 几个婢女都笑了起来,“且等等, 就快了……” 正说着, 门外鞭炮声响起, 刚才的婢女接话:“这就来了,现在是催妆了。” 说是催妆, 倒不是真的催得急,她与郡主拜堂就在别庄里,时间还宽裕呢。 “心澄。” 辛澄回头,见是柳姨来了,她换下了那一身白衣,换上了新买的一套滚红边的团花锦衣,难得画了妆面,薄唇点红,看着有气色了不少,不过全身的首饰除了那一串檀木佛珠,便只有一支玉簪相配,仍是素净。 “柳姨你来啦。”这般鲜活的柳姨许久没见到过了,辛澄有些感慨道。 柳姨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木梳,走到辛澄身后,“心澄今天很漂亮啊。” 按照习俗,辛澄请柳姨为她梳头,她配合转过去,透过梳妆台的铜镜道:“柳姨今天也很光彩照人啊。” 柳姨看起来有些别扭地拿着木梳,从头到尾给辛澄梳头发,一下又一下,生涩而温柔。 “这次成亲还是太仓促了。” “没关系,我很高兴。” “和萧泠成亲,你幸福吗?” “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候了。” “好孩子。”柳姨梳好了,退到一边,看着侍女给辛澄戴上头饰,“以后你就有家了,会有人一直陪着你。” 辛澄立刻伸手抓住柳姨,“柳姨,你也要陪着我的。” 柳姨背靠着窗子,含笑道:“当然。” 辛澄这才放心,外面的鞭炮声又起,吉时快到了,侍女们已经帮辛澄梳好发髻,戴上头饰,扶她起身。 屋子打开,漫天喜气迎面而来,辛澄以团扇遮面,回头对柳姨道:“那我去了。” “辛澄——”霞光终于透过窗子,映在柳姨的脸畔,令她的面庞模糊却不减温柔,“你和萧泠好好的。” 辛澄笑着点头,而后迈步向外走去。 乐声渐行渐远,这间屋子逐渐被夕阳余晖溢满,柳昭昭站在原地,看向方才辛澄坐过的地方。 她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 分明是熟悉的,但不知是否是残阳作祟,她一瞬有些愕然。 以为自己和记忆中的人拥有一样的年华,却突然发觉记忆中的人年华依旧,而自己早已生出华发,脸上爬满皱纹。 “哪里是光彩照人,居然已经这么老了啊……” 柳昭昭习惯地摸向手腕的檀木佛珠,低声叹息:“殿下,这孩子我照顾得不好,但她已经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幸福。” 辛澄由侍女和喜婆搀扶着,在欢快活泼的乐声中,踩着不间断的红地毯,闻着花瓣从天而降的香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心跳得越来越快。 迎亲之路虽短,但热闹一点不减,也有人在前头拦路索要酒食,侍女也早有准备一应打发回去。 “来了!来了!” 接连几声浪潮盖过热闹的人声,辛澄已经走到正堂外的庭院中,余光中瞧见对面的路上一从侍女搀着另一人向她走来。 终于—— 入主院大门之后,王府的人几乎都在这里等候新人,欢呼之声连绵起伏,寓意吉祥的干果撒在她们身上。 两人穿着同样的大红喜服,同样执团扇遮面,并肩前行。 在傧相的礼赞声中,她们入正堂,拜天地,拜月老,拜彼此,再入洞房。 此时夜幕已至,外面仍喧闹不止,洞房里红烛燃得更明亮了些,映得一室喜色。 她们被引着跪坐在案桌两侧,侍女道:“新人可以却扇了。” 两人不约而同放下扇子,辛澄抑制不住扬起嘴角,郡主亦是垂首含笑。 侍女们见到这场面,也是面有春色,侍奉二人同牢而食,合卺共饮。 辛澄一瞬不瞬地看着郡主,待交换喝完杯中酒,侍女和喜婆收拾好案桌,轻声道:“礼成。” 无需多言,她们轻声阖门退下。 礼成了。辛澄心潮澎湃,虽然这成亲仪式与平常夫妻相比有不合礼之处,毕竟是十日内办成,不能尽善尽美。 但她们一是前朝遗脉,一是当朝郡主,而且都为女子,本就不是平常人,也不必太过拘礼。 礼成了,她们已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无论是给予的,奉献的,都将被幸福常伴左右。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而后相视一笑。 “想说什么?”还是郡主先开口,不过是问她。 又是十日不见郡主,辛澄早就憋坏了,自却扇后,眼神便一直离不开郡主,现在干脆起身坐到郡主身边,“我……我……” 有太多话想说,一时舌头打结,最后说出口的是:“郡主今天真好看。” 郡主身子侧过来一点对着她,笑着道:“不是与你的是同一套吗?” 是,是同一套,但不对,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嘴变笨了,只挤出一句:“红色更衬郡主。” 这话更是没过脑子的瞎说了,郡主水盈的眸子望过来,手抚上她的脸,道:“辛澄,我们成亲了。” “对、对的!”还得是郡主,这才对,这才是现在该说的话。 “现在是洞房呢。” 辛澄只是补充,但郡主却嗔了她一眼。 她明白过来,掌心握紧,感觉可能是红烛燃多了有些热,向一旁的喜床看去。 “郡主不觉得有点热么?床上有……有喜果,郡主想吃吗?” 她想吃。 她想吃的哪是喜果,郡主面皮发烫,停在她脸畔的手捏了一下,“等一下。” “等?” 外面传来几声喧闹,不过都被侍女拦了回去,辛澄听到其中夹杂一两声“闹洞房”“闹不闹”的话。 不过很快,她们这里便重归平静。 “等到夜半以后,”郡主开口道,“外面的人便都去休息了。” “等到夜半。” “你别忘了,我们成亲是为了安抚柳姨的。” “等到夜半。” “不过柳姨那边有人看着,你不用担心。” “等到夜半。” “咳……”郡主知道这人是根本没听进去。 辛澄倾身,握住郡主的手,期待道:“等到夜半便——” 郡主却撇过脸去,另一只手推了推她,“你先说说,和林英聊了什么?” “等到夜……什么?” 辛澄眼中看到的是郡主温柔含笑的脸,脑中想的是郡主羞红自抑的神情,突然被问了旁的事,一时转不过弯来,“聊什么?” “问你呢。”郡主又掐了下她的脸,想让她清醒一点。 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色胚在想什么,想便罢了,还如此露骨。 辛澄撤回一点,把脑子腾出来想了遍这个问题,然后将这两天和林英的事都向郡主陈述了一遍。 “哦,你倒是爱和她商量。” “毕竟她年长几岁嘛,而且她能力也不错,又是女子。”辛澄已经恢复常态,虽然不知道郡主为什么问,但还是向郡主认真解释。 但郡主却叹了口气,看她的视线意味不明。 “怎么了?”辛澄被看得莫名,随即想到,“是不是她背后说我坏话了?” “……” “我就知道!她这人平时嘴里没几句好话,在王府的时候就这样。” “好了。”眼见辛澄心思越来越偏,郡主拉回,“不许再提她了。” “明明是郡主先提的。”辛澄嘟囔。 这个话题结束后,两人的实现重新交汇,外面的欢宴声逐渐弱下去,更远处传来一两声烟火升空炸开的闷响。 能传到这里,想必是到了圆月高升,中秋灯会的最高潮时。 花好月圆呢。 而眼前人明眸流转,脸畔绯红,更是色比花娇,人比月美,辛澄忍不住再次倾身。 将要靠近时郡主却突然撤开,道:“这厚重的婚服穿着的确热,我们去换了。” 说着还要起身,辛澄垂眸抓住她。 几次躲开辛澄,郡主捏了捏袖子,喉中有些发干,轻轻唤道:“辛澄……” 尾音被突如其来的一吻吞没。 辛澄吻上郡主,带着一点点埋怨,追逐并抚慰,想让郡主明白自己的渴望,久违的亲吻,她们很快便熟络起来,投入并沉溺其中。 辛澄一次又一次加深延长这个吻,直到脑袋开始发蒙,察觉自己可能要强行下一步时退了出来。 分开后,首先见到郡主水润迷蒙的眸子,好在那双眸子里,并非无情无欲。 “我好了。”辛澄咽了下口水,继而瞧见郡主绯色更浓的面色和唇瓣的晶莹的唇瓣,命令自己移开视线。 郡主微微气喘,本以为就这么顺理成章下去的,那样也并无不可,但这人分明还想要,为何停了下来。 “辛澄……?” “我想要郡主,”辛澄从来不想掩饰自己对郡主的感情,“但如果郡主还没准备好的话,那也可以再等等。” “我……” “我明白的,郡主是在害羞吧,所以才一直岔开话题。”辛澄笑了笑,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亲亲就够了,要是一直强硬索要,好像我是个流氓一样。” 反正她们现在已经成亲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辛澄比郡主先经历一次,明白这种事哪怕心里愿意,也会有些羞窘,还会有一点点害怕,所以她愿意等郡主做好准备。 自认为很体贴的辛澄起身,“嗯,那我先去换衣服……” 这次换她的手被郡主拉住,听到郡主道:“我的确是在岔开话题,不过……” ——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早有渴望,知道今夜的所为乃是在求欢,因为是辛澄,所以没关系,但仍然窘迫。 辛澄没听到后面,一段停顿后,只见郡主捧着她的脸,耳朵都红透了,说道:“我是不是还没说过,我喜欢你。” 辛澄呼吸一滞,快喘不上气来。 “萧泠喜欢辛澄。” 郡主的冷香将辛澄网罗其中,胳膊拢住她的肩,耳鬓相贴,辛澄感觉自己怦怦的心跳逐渐与郡主合在一起。 “你可以向我索求一切。” 擦过耳畔,暧昧至极的话语带给辛澄一阵过电的酥麻,她的手被郡主捉住,被指引着摸到了郡主的腰带。 “婚服……便你帮我解吧。” 第129章 逃出去了。 一切如梦所见, 但远比梦真实。 内心的躁热更加剧烈,俯身欺压,两处柔软相贴, 辛澄感到胸腔的鼓动,不仅源自自己的紧张与兴奋, 还有身下传来的战栗。 红烛摇曳,光影变换, 辛澄终于得见那起伏有致的玲珑景色, 忍不住发出赞叹。 “郡主, 好美……” 但郡主却伸手攀住她的肩, 将她拉下去, 遮住了无边春色,顺手除去了她的衣服。 床幔早就被放下,狭小的床帐内逐渐响起兴奋的呜咽和难耐的轻吟。 无论是那碰一下便敏感的颤抖, 还是吸引她吮咬的香甜气息, 还有因着羞意隐忍压在喉间的碎吟,全都是点燃□□的干柴,不能燃烬便不罢休。 辛澄开始时还顾忌着这是郡主的初体验,手指的掌握和撩拨都控制着力度,但在触到那暧昧的湿滑时, 便再也顾不得了, 也分不清自己是轻是重。 她只感觉到郡主将她抱得更紧,颤抖更加剧烈, 近在耳旁的吟哦更加绵长而婉转。 最终得见烟火升空后的极致绚烂。 折腾一夜, 清晨时辛澄半梦半醒, 脑中还在不停回放。 悠悠转醒后,她一时分不清当下什么时候, 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好在是一转头便见到还在熟睡的郡主,一颗心便落到了实处。 不是梦,昨天是她们的洞房花烛,郡主和她有一样的感情,郡主也喜欢她,也渴望着她。 大红喜被下隐约露出半边圆润的香肩,方才脑中的景象再次重放,辛澄忍不住绽开笑脸。 她又有些情动,按以往做梦的经验,深夜和清晨都会是她很想郡主的时候。 她翻了个身,侧卧着拉起被子将郡主露出的那一点肩头盖好,手指碰到那滑嫩的肌肤,忍不住向下而去。 “唔……” 郡主实在敏感,只是碰了一下眉头便蹙了起来,眼睫轻颤。 辛澄手指立即停在郡主的腰侧。 “不要了……辛澄……” 辛澄听清郡主在说什么,大为窘迫,老老实实不敢再动作。 犹记得昨晚到后面的时候,好想也听到了郡主的推拒,而她那时正沉沦在欲望中,好像……强行又索要了几次。 她又记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颈侧,果然,手指碰到靠近肩膀的地方时,她轻“嘶”了出来。 那里是郡主的牙齿留下的印记,是她不听郡主话的罪证。 结果还是变成流氓了,辛澄心里有些没底,想着一会郡主醒了要怎么安抚才好。 她重新看向郡主的睡颜,脑子却懒懒的不想动,渐渐的,一股特别的暖流充盈在心间。 最后情不自禁道:“郡主,我好喜欢你啊。” 她没想吵醒郡主,却听见郡主轻嗯了一声,眼睫颤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 “郡主?” 郡主眨了眨眼,脑袋偏过来一点望向她,眼神温柔,嗓音中带着慵懒,“嗯……” 片刻后,郡主身子动了动,应该是彻底清醒了,看向她的眼神变了。 “?” 郡主伸手抓住被子,将裸裎的身体裹了严实。 现在还在害羞嘛。辛澄心道,真可爱。 她不知道郡主作何想法,见郡主转了身子面向她,眼波流转,带着笑意道:“你过来。” 诶,郡主的态度比她想象地好多了嘛。辛澄立刻顺杆爬,凑过去,顺带揽住郡主柔软的腰肢。 “郡主~” 郡主笑着,一只手拉着被子,一只手伸了过来,辛澄感觉痒痒的,正要开口调笑时,那手寻到了她的一处软肉,当即一掐。 “啊……” 郡主一脸报复的快意,“知道错了么?” “唔……”其实还好,不是很疼,但果然郡主要找她算账了。 “知道,要太多了……”辛澄试探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下次?”郡主一听便知道她的重点在哪里,“那可不一定。” “诶?什么意思?” “你说呢?” 郡主支着胳膊要起身,但脸色僵了一下,动作有些迟滞,辛澄去扶,又吃了一记眼刀。 大概是身体有些酸麻,辛澄明白,郡主善战但不耐久战,因此更加心虚了。 但还是为自己小声辩解了一句:“郡主说我可以索求的。” 郡主不咸不淡的眼神望过来,辛澄忙道:“我、我帮郡主穿衣服。” 郡主小声:“那让你轻、轻一点你不听……” “……” 穿上衣服后,郡主瞥见辛澄肩颈处的咬痕,回想起当时抑制不住的难耐,哼了一声道:“下次干脆咬死你。” 辛澄脖子一缩,跟着脱口而出:“还有下次?” 说完便想打自己的笨嘴,郡主都松口了,当然是还有啊。 “有啊,”郡主拖长语调,在辛澄高兴得要扭起来的时候,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半句,“不过不知道本郡主什么时候才有兴致了。” “诶?” 郡主换了衣服便要下床,辛澄毕竟是刚尝到味,哪怕知道郡主是要使坏了,但还是怕下次吃不到,拉住郡主道:“郡主……还、还要的。” 郡主下床后,便成了无情的坏女人,俯身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微眯,居高临下道:“那就看你如何能让本郡主有兴致了。” 辛澄眨了眨眼,让郡主有兴致啊…… 趁着郡主俯身,她凑上去在郡主唇上亲了一下,“好啊。” 郡主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到了,抿抿唇,又是羞恼又是无奈,对着她肩颈处粉色的牙印狠戳了一下,“流氓!” “好痛啊。”辛澄已经完全不担心了,郡主一直都是这样嘴硬心软很温柔的啊,她勾着郡主的手撒娇,“还有后背和胳膊,也被郡主抓得很痛。” “起床!要去拜会柳姨了。” “哦!”辛澄笑着应承一声,披上衣服掀开被子,大红的床褥已经是乱七八糟了,虽然看着并不明显,但还是能瞧见几处深浅不一的痕迹。 辛澄抓了抓耳朵,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还是要收拾一下吧?” 郡主已经走到屏风外面去了,“你收拾。” 自然不能劳烦郡主殿下,辛澄将一切收拾停当后,方才与郡主出门。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十八第一时间来找她们,道:“柳昭昭昨晚一夜未眠,现下正等着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匆忙赶过去,好在柳姨没对晚起说什么,她们暂时也没什么事,便陪着一起说了说话,用了午饭。 饭后,柳姨提起话头:“今天你们是不是也要去见一趟萧泠的爹?” 按照习俗,的确如此,但是成亲的事都没告诉王爷,应该也不用去了。 辛澄这样想着,便道:“还是算了吧,而且我的身份是已死的,怎么能在王爷面前现身。” 辛澄看了眼郡主,“况且也不能让王爷陷进这些麻烦中。” “我看还是要去,”吃过饭后,柳姨在庭院树荫下的躺椅上,“你们两的事总不能瞒一辈子,迟早有这一遭。” 柳姨又转向郡主道:“也是借此机会陪你爹说说话,等到计划开始,若是有什么变故,恐怕便没时间陪家人了。” 柳姨躺在躺椅上,神情看起来有些恹恹的,继续道:“辛澄还是戴着伪装去看他吧,我也一起,顺便打听一下京都的消息,你说呢?” “别,”辛澄听十八说柳姨昨晚一夜未睡,恐怕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现在看着柳姨没精神的样子,哪还能让柳姨再去奔波,“我去打探消息便是了,柳姨你好好休息。” 辛澄转头征求郡主的意见,郡主点了点头,辛澄便道:“那我和郡主去看望一趟景王爷。” 于是柳姨又帮着挑了两件礼物给辛澄带上,以防万一,辛澄又戴上了人皮面具,用郡主侍女的身份去见王爷。 两人坐马车向京都行去,想着早去早回,但自从上马车后郡主便一言未发,辛澄还有些担心郡主的身体,问道:“郡主还好吗?” 郡主摇了摇头,“辛澄,我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了?”辛澄顿时紧张起来,扶着郡主的腰,“可是那里痛?” 郡主回神,待明白辛澄问的是什么,没好气的拍开了她帮忙揉肚子的手,“不是,我是说柳姨不对。” “啊?怎么说?” “嗯……”郡主沉吟了一阵,又摇了摇头,“罢了,应该没事,许是我想多了。” 见郡主苦恼,辛澄有些心疼,“唉,其实也不用非要今天去见王爷的,过两日再去也行吧。” 话音刚落,郡主一下抓住她的手,“对!不、不对!” 辛澄一惊,见郡主已经下令让马车掉头,她便知道事情有些严重了,沉声道:“郡主,哪里有问题,柳姨?” “我不确定,”郡主有些紧张,吩咐外面尽快赶回别庄,“希望只是我想错了,但我总感觉自从回到这里后,柳姨的表现有些奇怪,还记得刚回来第一天……” 话没说完,只听“咻——”一声长啸,从别庄方向传来,她们立刻向外看去,那是王府专用的联络信烟。 真的出事了。 此时顾不得分析了,辛澄让郡主留在马车中向回赶,自己御起轻功先一步赶回别庄查看情况。 郡主脸色发白,隐约猜到了什么,立刻冷静下来,思考对策,只是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辛澄。 前后一盏茶的时间,郡主回到别庄先问了辛澄所在,赶到方才离开的柳姨的院子,见辛澄站在屋子里,手里拿着封信。 院子里有打斗过的痕迹,混乱的人群中唐瑶风尘仆仆赶过来,言简意赅道:“柳前辈用我的药对付十八,逃出去了!” 第130章 天生喜欢女子。 郡主问清十八只是昏过去没有大碍, 便让唐瑶照顾好她,赶到辛澄身边。 房间里,辛澄拿着信回头, 眼神中充满无助:“郡主……” 郡主上前,冷静自持道:“柳姨可能已经了知道我们的计划, 故意引开我们,别慌, 先看看柳姨说了什么。” 郡主的话如清溪涤荡, 令辛澄稳住心神, “好。” 将写着“留给辛澄”的信封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柳姨苍劲有力的字迹。 里面写到—— 辛澄, 不要担心我。 你们的计划应该不是杀皇帝吧,从一开始萧泠说要因为你帮忙杀皇帝的时候,我便没有完全尽信。 你们的计划做得很完备, 但并非没有漏洞。 这座别庄里所有的人表演都没有破绽, 可这便是问题所在。 我随口问及计划中的石碑,一个侍女毫不惊讶,滴水不漏地回答了问题,说明连她都知道计划的内容。 但萧泠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弑君这样风险那么高的事, 怎会牵连那么多无辜之人。 后来我借着置办成亲所用物件的机会想出去一趟, 却发现萧泠的暗卫一直在盯着我,更是让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我也不想借他人之手, 本来到了京都, 我便是要自行想办法复仇, 只是知道你放心不下,所以才急着令你和萧泠成亲, 这样就算我走了,你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想必是让我好好活下去吧,但是啊,我在这个世上活着的意义早就没有了,这些年也只有报仇一件事可做,顺带看着你长大。 不要觉得柳姨无情,从你一生下来,我便不喜欢你,好在是这些年你没有长歪,和公主殿下一样聪慧好看,永远心怀赤诚,这才将你看顺眼了些。这是我的不对,等来日见到殿下,我认错认罚。 辛澄,不要怨恨我离开,公主殿下的仇不能不报,就算那萧狗贼没几年活头了,我也不能放过他,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寿终正寝,在皇位上享受一切后风光葬入皇陵,这不应该。 也许为了万民不该杀他,为了江山安稳不该杀他,但我要杀,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辛澄,不要内疚,为殿下报仇是我的事,因为对我最重要的是公主殿下,正如对你最重要的是你的郡主。 所以你要和萧泠好好的,你已经找到属于你的幸福,要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但你这傻孩子是要钻牛角尖的,罢了,若是萧泠也看到这里,请接受我的请求,好好劝劝她。 好了,辛澄,不要难过,一切都是应该的,不要挂念我,也不要试图阻拦我, 我们已不必再见。 柳昭昭留。 “啪嗒”雪白的信纸上映出一圈湿痕。 “辛澄——” 辛澄眼前模糊,开口时已不成音节,“为什么……郡主……还是差一点……我们怎么办……” 郡主上前抱住辛澄,眼睛酸涩,一切如她所料,柳姨看破了计划,独自去复仇,她安排的这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可惜她察觉得太晚了,明明有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她却直到最后才发现。 “你先冷静下来,或许我们还有办法。”郡主抱着辛澄,也是在寻找支持。 辛澄感受到热源,一直绷紧的身子才渐渐缓下来,“什么办法?” “柳姨要如何复仇,你有没有头绪?” 辛澄离开郡主的怀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好在有郡主,她才能将悲伤压下,开始思考应对。 “皇宫,”辛澄道,“柳姨是我娘身边的宫女,那座皇宫她也十分熟悉,她肯定有办法潜进宫里,伺机向皇帝下手。” 因为郡主的安慰,辛澄冷静下来,想得更快:“郡主,宫里……” “好,”不用多说,郡主便能明白她的想法,“我会想办法在宫中留下打探,还有你记不记得,五天后陛下会到西郊祭天。” “你的意思是……” 听到辛澄的分析,郡主也迅速从刚才的杂乱无章中理清了思路,“柳姨出去后,无论去不去皇宫,都会很快知道祭天大典,祭天是因为前朝彻底覆灭,为了昭告天下,大盛取代大昌乃是顺应天命,天下正统,若在这时,陛下被行刺,不仅是对陛下,也是对大盛的复仇。” 这也是郡主担心的,若真如此,莫说宗室动荡,天下恐怕也会起乱子。 辛澄认为郡主说的有道理,“但祭天大典的时候守卫森严,柳姨单枪匹马行刺的难度太高,相较之下,潜入皇宫暗中寻找机会的把握更大。” 没错,现在麻烦的是他们失去了柳姨的踪迹,谁也不知道柳姨究竟何时动手,也有可能是随时动手。 况且柳姨说了不要拦她,心意已决,便是找到她之后,又要怎么办? 已经没办法骗柳姨了,她只能选帮或不帮,她若是帮忙,郡主定然不会袖手旁观,难道要将郡主拉进…… “辛澄。” 郡主又一次唤她,辛澄抬头见清凌凌的一双眼眸,仿佛洞穿了她的想法,“我们已经成亲了,你我一体同心,无论面对什么,我们都不放弃彼此。” 肯定的话,是叙述事实,也是要求彼此。郡主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辛澄彻底放松了一些,“好,那郡主还是进宫查探消息,我去西郊查访地形,柳姨若是动手,定会提前去那。” “那里应该已经有禁卫军把守了,等十八醒后让她和你一起。” “好。” 无需多言,各自行事。郡主安排好别庄的所有人,现行计划撤销,暗卫到京都城内追查踪迹。 将别庄交给林英,郡主回家去见了一趟景王爷,随后去见公主,用公主的关系进宫小住几日。 十八被柳姨猝不及防用药放倒,很快便醒了,憋着一口气和辛澄一起去西郊。 每天辛澄都通过暗卫和郡主身边的侍女互通消息,然而接连几日都是一无所获。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阮戢带领的京都卫已经将祭坛还有周围的山地都包围警戒起来。 正黄龙旗在风中猎猎,祭坛已经布置完毕,四周挂上了天灯,祭坛神位前摆放了玉帛、祭牲等贡品,祭坛下陈设了编钟编磬等乐器。 辛澄与十八搜寻几天无果,现在藏身在山林中的高树上,暗卫送来了郡主今晚的来信。 今天的信来得晚些,暗卫道听侍女说郡主写了许久。 辛澄打开来,却只有短短一句话—— 辛澄,对我最重要的是你。 她明白,郡主想必思量许久,才想到用柳姨的话来劝告她不要鲁莽。 “嗯,好。”辛澄轻轻回应。 十八在一旁扫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 辛澄怅惘,终归还是要做出那个选择。 她将信纸折好准备放进怀里,眼神一闪,发现背面还有一句话——无论如何,我会陪你。 “啊……”辛澄忍不住感叹,郡主真是,永远都能给她最大的温柔。 子时之后,巨鼎中便升起了烟气,天光初亮时,苍远的钟声回荡在这片天地间。 这时人群渐渐多起来,禁卫的守岗基本固定,辛澄与十八便在这时穿着假计划准备的禁军衣服,悄悄换掉了两个守卫。 旭日高升时,皇帝携百官步行而来,钟声止,鼓乐声起,舞者献舞,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乐声之后,司祝跪颂祝文,读毕,皇帝亲至祭坛上,在神牌前上香叩拜,对诸神行三跪九拜大礼。 祭天大典不可谓不庄重,随祭的宗室官员皆静立肃穆,无有敢造次者,稍有异动便会得咎。 然而在跪拜时,不知是谁惊声道:“仙人!” 在他出声的时候,辛澄也看见,有人自远处飞来,一身白衣,仿若仙子。 有人窃窃私语,认为这是仙女下凡,而阮戢最先拔剑,下令道:“保护陛下!” 瞬间数百架弓弩对准天上,禁卫军冲上祭坛,持盾甲将皇帝围住。 辛澄知道那定是柳姨,和十八借机向祭坛靠近。 阮戢已经拉了满弓,但空中人的轻功身形十分眼熟,让他犹疑了一下,暂时没有出手。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柳姨的轻功得自失传的门派,独步天下,现在立在象征神灵的幡旗上。 空灵的声音经内功传音清晰到让所有人听见。 “萧贼!二十四年前你犯上作乱,屠杀皇族,今日便是你血债血偿之时!” 在她刚开口时,皇帝便下令,万箭齐发,而柳昭昭自腰间抽出软剑,直指皇帝而去。 辛澄与十八随着护驾的禁卫向前冲,但也被重重守卫拦在外面,她要抽剑,却停了一下,也是在这时,她一直盯着的白色身影向她这里看了一眼。 好像,是在笑。 下一瞬,堪比平地炸雷一般的巨响振荡在西郊的空地上,辛澄被热浪震得向后飞去,脑袋嗡嗡作响。 是火药。 当初她便是用火药炸了地宫,因为无所谓自己是什么下场,无所谓周围会怎样。 辛澄知道自己救不了柳姨了。 从此之后,再没有人会唤她“心澄”了。 柳昭昭知道辛澄在那,知道这孩子像她娘亲一样傻,也知道会有人像自己保护公主一样去保护她。 于是无奈一笑,释然一笑。 她终于可以去见公主殿下了。 * * * 最后时刻看到辛澄,我想起还有一个问题要去问殿下。 记得那是第一次,小辛澄告诉我说她喜欢一个女子,我以为那是童言无忌,但后来辛澄证明了不是。 辛澄对那些找来给她传嗣的男人一点都没兴趣,也从未觉得她喜欢女子有何不妥,好像天生就是如此,仿佛……生来就喜欢女子一样。 从那时,我便忍不住想,会不会……会不会这也是随了殿下您? 我不敢想,但忍不住去想,好在现在我就要来问您了,殿下可不能再仗着身份让我喊你姐姐了。 “毕竟现在,我比你年长啦。” 【终章】 第131章 向江湖。 她和郡主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辛澄一直在想。 冬去春来, 又是一年好春色,沿河堤岸边,草色新绿, 翠柳如烟,花瓣顺着河道飘落, 游人相约踏青,几乎醉在这春风里。 城外杏花林乃是京都一绝, 果然每年都能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 辛澄戴着帷帽, 骑马沿着河堤一路向前, 在沙汀处惊飞几只野鸟后拐进一条山道。 山道间更是落英缤纷, 走过数十步后便豁然开朗起来, 一阵风吹过,眼前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这里有一面山坡的桃花林,一条清溪从此间缓缓流过, 辛澄走进去, 来到向阳面的一座墓前。 “我又来看你们了,娘亲,柳姨。” 一年前柳姨离世后,她思虑再三,还是回了一趟江南, 将娘亲的墓移到这里, 与柳姨合葬在一起,死后留在娘亲身边, 也是柳姨的遗愿。 之所以在这里, 是她记起娘亲说过, 以前和柳姨偷跑出宫时曾到过这里游玩看风景,于是便请郡主买下这片山坡并帮忙看了风水。 郡主说这里是风水宝地, 下面能看到成片飞鸟的沙汀,还有游春之人,既有尘世的热闹,也有二人独处的僻静。 她本来是想在江南合葬的,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定在这里,毕竟这里才是娘亲与柳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更多快乐的回忆,希望她们能在这里的桃花树下得到安息。 想来和柳姨葬在一起,娘亲应该是高兴的,总比孤零零留在江南那个伤心地好。 她将带来的香火和贡品都摆上,在墓前拜了几拜。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里面是一片银色的断剑碎片。 这是她昨日刚从西郊祭坛中再次寻觅出来的,确定是柳姨的软剑。 一年前,柳姨身怀火药行刺皇帝,尸骨无存,之后西郊便被封禁,不过几个皇子忙着夺位,老皇帝的后事拖了半年才办,也让辛澄从其中寻到了一些东西。 这里的墓中便埋葬的是半颗檀木佛珠,一截断裂的银簪,还有几块银剑碎片,如今又寻回一块。 她小心地将银剑埋回土中,然后坐在墓前,长长哀叹了一口气。 记得那是在柳姨逝世后不久,她向郡主倾述往事,郡主听后提到一件事:“会不会,柳姨和你娘亲亦有爱慕之情?” 辛澄隐约有察觉,但娘亲如何她并不知道,小时候她的记忆更多是被同龄人欺负,而娘亲似乎对谁都很温柔,在她记忆中的娘亲和后来从柳姨口中听到的也完全不一样。 若是柳姨和娘亲真有情,那她们实在是太苦了,她忍不住去想,自己和郡主的结局会如何呢? 单是想到在将来的某一天,她终将会失去郡主,便心痛得难以自抑,她越来越贪心,不仅想要郡主的喜欢,还想与郡主朝暮不分,岁岁年年。 “辛澄。” 她正偷偷抹泪,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便见到桃花树下,郡主带着花瓣与清露向她走来。 “果然是来这了。”郡主一身杏色襦裙,淡雅却不逊国色,走到她身边。 “诶?”辛澄有些意外地问道,“郡主今天不是还要制定各地诸侯的赏罚细则交给皇帝吗?” 郡主同样在墓前上了香又拜了拜,这才转身,有些耍小性子道:“突然不想管了。” “啊?可以吗?” “嗯……”郡主长吟,背着手向前走了几步,抬手借了一片花瓣。 正在辛澄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时,郡主捏着那片花瓣递到她的面前,道:“因为今天阳光正好,我透过窗子瞧见外边花瓣飞舞,世间的一切都温柔美好,不知怎的,便很想见你。” 郡主说这话时,微风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落在辛澄眼中,便是温柔得一塌糊涂,她也不知怎的,突然想哭。 “郡主真是的,我也无时无刻不想见到郡主。” 辛澄上前想要拥抱,却被郡主伸手拦住。 郡主挑了下眉,“还有便是想来告状。” “?”气氛转变太快,辛澄愣住。 郡主看了眼墓碑,道:“向两位前辈告状,辛澄最近越发多愁善感了,再这样我就不喜欢她了。” “郡、郡主?” 怎么如此严重?辛澄亦步亦趋贴着郡主,要把这个问题问个明白。 但郡主却是一副不紧不慢赏景的样子,一路穿过桃花林,悠闲散步。 辛澄几度追问,而郡主顺手编了一个花环,转身把它戴在辛澄脑袋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喜欢的辛澄,明明该是热烈、真诚而自由的。” 辛澄歪了下头疑惑道:“现在不是吗?” “不是。”已经出了山道,郡主错开身去牵溪边吃草的马。 辛澄顶着花环跟上去,咕哝道:“昨晚我真诚的时候郡主说不要,热烈的时候郡主说要慢一点的。” 郡主在马上差点没坐稳,回头啐她:“谁和你说那个!那种事你……” 那种事她倒是从不马虎。 辛澄骑着马与郡主向回走,再问郡主也不说什么了,辛澄心里也在暗自思索,的确她最近有心事,一直没和郡主说,大概是被郡主看出来了吧。 除了晚上的时候,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休闲赏景了,辛澄想了想,那便趁着今天的机会向郡主提—— “哒哒哒——”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却听见前方游人中有一阵小骚动,望过去时只见一人一马横冲直撞,竟是直朝着她们这个方向来的。 辛澄立刻抄起一旁的帷帽戴上,遮住自己的头脸,她今日来拜祭柳姨与娘亲,没有带人皮面具,虽反贼之事在这三年间已经尘埃落定,但若是撞上见过她的人也是麻烦。 郡主看见辛澄这熟练的动作,而她编花环被摘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思绪翻涌时,那纵马的人已在她们面前停住,唤道:“泠儿!” 辛澄被郡主遮在后面,听到声音直皱眉,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阮戢。 他来得很着急,一身便服,那种将军的锋芒褪去不少,他身披银甲执枪的时候英俊潇洒,如今褪去铠甲怎么感觉和街头寻常男子一样。 “阮郡马有何事?”郡主不冷不热道。 郡主不唤将军,因为一年前柳姨的火药成功炸死了皇帝,皇帝被刺客杀死,如此大的过失定然要有人来承担责任,这个责任便落到了当时负责禁卫保护的阮戢头上。 不过因他娶了令嘉郡主,又有功劳在身,故没有遭受牢狱之灾,但还是被撤职,削了爵位。 之后他不知怎么回事,屡次找上郡主,有意无意地打听关于柳姨的事。 今天他不知怎的又找来,连装都不装了:“当初行刺的女刺客到底是谁?” “本郡主不知。” “你撒谎!”阮戢浑身散发着癫狂,“她的轻功分明和辛澄一样,你不会看不出来,但你这么长时间一点没追究,这不正常!你一定知道什么是不是!” “那人是逃走的前朝反贼,此事已盖棺定论。” 阮戢逼问:“她和辛澄什么关系?她是辛澄吗?辛澄死了吗?” “阮戢!”郡主眼神逐渐变冷,“我们都亲眼见到了被炸毁的地宫,也都亲眼见到了女刺客身怀火药,不管她们是谁,是什么关系,都没有意义了!” “我一定要弄个清楚!”阮戢眼中赤红,带着凶狠,“现在我确信,她就是当初在北王庭谈判时出手救我的江湖人,可她救我一命,如今却也害我到这幅田地,为什么!” 辛澄在后面提心吊胆地听着,心中暗暗唾弃,还以为阮戢要追查她的身份了,到头来还是因为不甘心自己的遭遇。 郡主也听出来了,不愿再多说,“想必她当初救你,是为了家国大义,之后弑君,是为了应氏复仇,都和你没有关系。” 郡主回头给辛澄递了个眼神,两人绕过他向前行去。 经过时辛澄多看了他一眼,想当初自己认为此人与郡主相配,真是瞎了眼。若是他日后还要纠缠郡主,她便要私下里使些手段了。 因为阮戢的出现,辛澄与郡主的兴致都变坏了些,于是准备回城里吃点东西恢复精神,但还没到城门,便撞上一个内侍带着马车往这边赶过来。 “哎呀,小人正要去寻郡主殿下,陛下有旨,请令安郡主进宫。”内侍急匆匆道。 辛澄与郡主对视一眼,辛澄知道和郡主的午饭也泡汤了,而郡主一脸无奈。 辛澄小声道:“没事。” 毕竟皇命不可违,郡主将马交给辛澄,坐上官车向远处的皇宫行去。 辛澄牵着马,又是长叹一口气。 老皇帝死后,往日皇子之间的权利相争便摆在明面上,甚至拉拢了各个诸侯王。 各诸侯早不满老皇帝的猜疑和打压,正好一拍即合,纷纷站队支持各家皇子夺位,要立从龙之功。 眼见诸侯王们要起兵戈,郡主与辛澄商量再三,为了得来不易的天下太平,还是入局了。 郡主一面与大臣联合,将正统的太子扶上位,一面为太子建言献策,管束安抚余下诸侯,好歹是没有让天下大乱。 但这也让郡主入了太子,也就是新帝的眼,时常召她入宫议事。 尽管郡主自觉当下虽仍有暗流汹涌,但大局已定,是时候抽身离去,但皇帝并不放人。 昨晚回房时郡主还说要定下对诸侯的赏罚细则,本来是今天要忙的事,但郡主扔下了这些事来找她,可惜还是没躲过去。 辛澄牵着两匹马左右四顾,没有郡主陪伴,这景便也没甚好赏的了,她无处可去,也不能随便在人前露面,便只能回别庄。 谁知快到别庄门口,侍女提前跑过来告诉她,今天景王爷突然杀到别庄,正在里面盘问下人,郡主是不是藏了情人在这。 毕竟现在郡主年岁渐长,景王爷便越发关心郡主的亲事,而她与郡主虽成了亲,但却因为女子身份和反贼身份,一直没有向王爷摊牌。 辛澄叹了第三口气,将郡主的马交给侍女,自己将帷帽压得更严实了,悄悄从别庄外绕了半圈,和守卫打了声招呼后翻墙进去,到了她和郡主的房间后,快速收拾了几件解释不清的物件打包带走。 临走前她看到窗口有信鸽咕咕直叫,想起前几天十八有事出了趟远门,担心有什么重要的事,便去拆了信筒打开看。 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她心头忽地一动。 窗外一阵风吹来,辛澄嗅到风中的花香,抬头望去,只见春光灿烂,枝头绿叶、檐上青瓦、池中游鱼、廊下灯穗、翠鸟尾羽,此间万物,都盛放着柔和的光晕。 不知从哪吹来的几片花瓣,穿过窗子,落在她的脑袋上,落在手中的信纸间。 辛澄回想起郡主的话,忽然笑了,她将纸合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片刻都不想再等,她迫不及待跳出院墙,骑上快马,向皇城奔去。 一路迎着暖风,马蹄踏散落花,她的笑容渐渐扩大,路过一群互相簪花的少年时,她忍不住欢呼一声,激起一片欢声笑语。 穿过大道来到宫城前,恰好,郡主还是那一身杏白襦裙,自深红的宫门中走出。 “郡主!”辛澄高喊。 郡主眼中闪过惊诧,快步走近,“你怎么到这来了?” 辛澄心里畅快极了,将手递出,“郡主,我们离开这吧!” 饶是已经熟悉辛澄的秉性,郡主还是有些意外,“现在?” “就现在!今天果然是春光正好,一路风逐花香,是个温柔美好的日子!我想与郡主一直在一起!” 这便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心事了,她不想郡主再操心那些权利斗争,只想和郡主自由于江湖,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风吹开辛澄的帷帽,郡主对上那双洋溢着喜悦的双眸,带着近乎傻气的真诚,比春光更加热烈,一如初见之时,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郡主及时止住,偏过头笑了出来。 想起方才在宫殿中她被权力利益,算计平衡,还有帝王权术包裹的恶心感,郡主自然而然地拉住辛澄的手,笑道:“好啊!” 辛澄便将郡主护在怀中,郡主安心靠着,看到宫门前蠢蠢欲动却又拿不定主意的宫卫,还有后面正在赶来抓城中纵马的守城卫,戏谑道:“这样看起来像是我与你私奔,不对,是你大胆拐带当朝郡主,你出得了这城么?” “哼,那你便看好了。”只要和郡主在一起,那天下无处不可去,“驾!” 郡主抱了一捧温暖的春风在怀,觉得今日十分放肆,但也潇洒极了,她在风中问道:“我们去哪?” “岳阳城!” 郡主一瞬便了然,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短短一刻钟,她们便成功出了京都,将人都甩在后面,这才降下马速。 辛澄将暗卫来信拿给郡主看,道:“是唐瑶托十八来信,今年武林大会在岳阳城举办,唐家做东道主,她不是去年刚继承了家主之位嘛,她那些叔伯亲戚又借机为难她,所以请我们过去帮忙。” “原来你今天突然这么疯,是为了唐瑶啊?”郡主手向后伸去,想掐她的脸。 辛澄以为郡主是要摸她,便凑上去蹭了蹭,道:“是为了你,我总算有了一个借口,与郡主共赴江湖。” 郡主听后忍不住笑,十八便是她派去的,她们的想法一样,只是今天辛澄还是比她快了一步。 她安心向后靠,辛澄见状便将郡主抱得更紧了些。 辛澄终于想到了自己和郡主的结局,也是她一直都期盼的结局。 就在此时—— 她们走在春风里,抬眼望去,远处重山隐现,溪雾清远,东边天高风清,西边层云堆积,想必前路山水终相逢,亦有风雨亦有情,而她们执手相拥,永不分离。 当是纵马长歌,一路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