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似雪》 1、第 1 章 “没什么大不了,裴嘉之不会生气的。” 池慕嘴上说得肯定,心里却莫名忐忑。他再一次放了裴嘉之鸽子,为了一个杂志拍摄的行程。 这个机会来得临时,池慕不想放弃。他向来如此,喜欢自己去争取资源,不允许家里或者裴嘉之插手。 “裴先生脾气真好。”助理由衷地感叹道:“他一直按照你的行程来,一句怨言都没有,每次见面还会给你准备贴心的礼物。我忘记问了,上次送你什么了?是钻石腕表还是珍珠项链,怎么不戴出来显摆显摆?” 裴嘉之送的礼物,分量不可能轻。他审美出众,挑选的饰品都合池慕的心意,往往一收到就直接戴上了。 “这个啊。”池慕瞥了眼镜子里空荡荡的脖颈,难得的心虚,“他那段时间忙,估计是忙忘了。” “没事没事。”助理非常善解人意,“想必裴先生下回一定会补给你的。来,抬头,定个妆。” 池慕乖乖地仰起头,任由化妆刷在脸上轻扫。 他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也不敢吐露。上回收到的惊喜,是一纸离婚协议书。 明明一切如常,裴嘉之却出乎意料地提了离婚,池慕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天池慕难得回家过夜,一进门就看见裴嘉之站在玄关处,似乎等了他很久。 “不是说七点回来吗?” “导演请客,饭局走不开。”池慕困得东倒西歪,整个人往裴嘉之身上一靠,倒进了他怀里。 裴嘉之一言不发,打横抱起池慕,把人放到了柔软的沙发上就要走。 “等一等。” 池慕抱着裴嘉之的脖颈不松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不去床上吗?” 裴嘉之突兀地挣脱开,猛地后退了一步,吓了池慕一大跳。 “你躲什么?”池慕火气上来了,抬脚就要踢他。“怎么,外面有其他人了,怕我发现?” “没有。”裴嘉之握住池慕的脚腕,替他脱下了鞋。“我给你倒杯水。” “这还差不多。”池慕揉了揉脚踝,瞥见地毯上放着本书,拿起来一看是本雪莱的诗集,里头夹了枚书签。 他刚要翻开,裴嘉之端着水过来了,把书从池慕手里抽了出来,放在一边。 “喝口水。” 池慕接了水,浅抿一口,眼睛仍在盯着那本诗集。 “给我看看。” “你不是不喜欢读诗。”裴嘉之笑了笑,将诗集挪得更远了些。 池慕突然有些气闷,裴嘉之从来不会说拒绝的话。 “我想看。”池慕坚持着,不肯退让。 他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于是裴嘉之妥协了,把诗集递了过去。 “你平常在家里就看这些?”池慕也不是真要看,随意翻了几页就合上了。“不无聊吗?” “那你认为我应该做些什么?”裴嘉之语气淡淡的,“慢点喝,别呛到了。” 池慕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才腾出空来回答。 “很多啊。”他盘起腿想了想,“吃饭、喝酒、旅游什么的。反正我不经常回家,你只要别背着我乱搞,我都准了。” “是吗?”裴嘉之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裴嘉之今晚莫名其妙的。这是池慕此刻的想法,他以为是自己迟到惹裴嘉之不高兴了。两人之前就因为这个吵了几次,偏偏池慕怎么都改不过来。 “听着,裴嘉之,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池慕烦躁不已,扯头发时弄断了好几根。“随便你说什么,我不在意。” “慕慕。”裴嘉之唤了声池慕的小名,“如果我说,想和你离婚呢?” 池慕的眼睛瞬间睁大,在一刹那忘了呼吸。 离婚这个字眼对池慕来说太陌生了,六年来,他和裴嘉之吵过、冷战过、分房过、甚至有一次闹大了,传到了双方父母那里。但不管吵得有多严重,都没人说过要离婚,到最后总会和好。 理所应当的,池慕忽略了裴嘉之话语里的郑重其事,以及那张恰好出现的离婚协议书。 他以为裴嘉之故意找茬,一怒之下摔碎了手里的玻璃杯,留给他一地的玻璃碎片,包括一张撕得粉碎的离婚协议书。 手机震动了两声,打断了池慕的回忆。他睁开眼,消息显示框里果然冒出了裴嘉之的信息。 ——这是离婚协议书的电子版,你先看一看,待会有意见直说就好,我们可以协商。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池慕狠狠地冷了裴嘉之一段时间。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摆明了自身的姿态。除非裴嘉之低声下气地主动求他,否则,绝无转圜的余地。 然而,裴嘉之并未求他。 他一共就发了两条信息,第一条是问池慕负气出走时有没有踩到地上的玻璃碎片,第二条是约池慕找个空闲时间见面,具体谈一谈离婚的事宜。池慕忍了忍,没忍住,同意了裴嘉之见一面的请求。 但谈离婚是不可能的。 池慕心神不宁地盯着屏幕上的那句话,彻底坐不住了。难不成裴嘉之要来真的? 他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唇,没点开那个孤零零的电子文档,回信息的手都在发抖。 ——我临时有个重要的拍摄,要不改天吧。 那头沉默了一会。池慕几乎可以想象到裴嘉之脸上的表情。他握紧了手机,略带忐忑地等着。 ——定时间地点的是你,到头来反悔的又是你。你基本的礼貌去哪了? 裴嘉之是个包容性很强的人,像这样的重话他还是第一次对池慕说。 池慕的眼泪差点就下来了。 ——说了是突发事件,你就不能理解一下吗?倒是你,为什么急着提离婚,是不是背地里早就有人了,逼我给人家腾位置?好啊,裴嘉之,你这个三心二意的渣男,我要告诉爸妈,让他们做主收拾你。 池慕竖起了全身的刺,不遗余力地扎向裴嘉之。哪怕他知道,裴嘉之不可能出轨。 ——父母那边,我迟早会说。在此之前,希望我们能先达成一致。 裴嘉之冷静得过分了。他仿佛站在高处,冷酷地俯视着池慕。 池慕默念了两遍信息,扬手丢出了手机。 “哎呀,慕慕,你怎么了?” 助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接住了手机。 “没事,我冲动了。”池慕喘了口气,“帮我保管一下手机,我去拍摄场地了。” 助理点点头,担心地打量着池慕,欲言又止。 给池慕拍摄是个非常简单的活,他只要往高脚凳上一坐,眼睛朝镜头一瞥,根本不需要摆特定的姿势,事实上他自然流露的模样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池慕长得好,是全娱乐圈一致公认的。曾有一位八卦杂志的记者,公开断言池慕是他这么多年见过的,容貌最出色的演员。 拍摄结束得很顺利,池慕在化妆间换了衣服,匆匆地卸了妆,顾不上看一眼底片,走得飞快。 “慕慕,走慢点,别摔了。”助理在身后追,“你手机没拿。” 池慕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助理这才发现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透着丝丝茫然。 助理的心一下子软了。 “裴先生在你拍摄期间给我打电话了。”她安抚道:“他说了,你慢慢拍,不用着急,他会在家里等你。” “他真这么说?”池慕一颗心猛地向下坠,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关心,他却听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对啊,裴先生可真体贴。”助理并未察觉到池慕的惊慌,“他吩咐我开车送你回去,千万不能让你碰方向盘。” 池慕的心沉到了谷底,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到裴嘉之的用意。 裴嘉之是真的要和他谈离婚。 2、第 2 章 离就离,谁怕谁。 这是池慕五年前的想法。那时候他和裴嘉之结婚不到一年,彼此感情不深。两人性格天差地别,在父母的撮合下才磕磕绊绊地走到一起。 池慕胆子大,早在青春期就向父母坦白了自己的性向。池慕父母有远见,在裴嘉之刚刚崭露头角时就一眼相中了他,非要池慕在进娱乐圈前和裴嘉之登记结婚,为的就是有人兜底,能护着他。 裴嘉之家世显赫、品行良好、事业有成、和池慕称得上门当户对。 其实,他们的渊源还要更深一点。 在两人各自的朋友眼里,池慕和裴嘉之不存在任何交集,完完全全是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 直到一次好友聚会上,池慕喝多了酒,说出的一番话惊天动地。 “我和裴嘉之做了许多年的同学。虽然我两圈子不同,平时也不太熟,但同班同学之间,总不至于一点交流都没有吧。” 池慕是排斥包办婚姻的,父母先开始介绍的几个对象他都一一回绝了,除了裴嘉之。 他对裴嘉之印象很好。 高中的裴嘉之是极其优秀的少年,成绩名列前茅,性格沉稳可靠,当了三年班长,把班上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在老师和同学中有口皆碑。 这些池慕都不清楚。他是艺术特长生,待在班上的时间并不多,只有一次交班费时和裴嘉之打过交道。 池慕所在的重点高中讲究综合素质发展,动不动要求各班组织活动,由学生出钱策划,美其名曰培养学生的独立能力。因此,池慕他们班收班费的次数大大上升。 班上绝大多数人对此毫不在意,反正不差钱,无所谓交不交,何况还能打着交班费的名号和爸妈多要点钱,一举两得。 池慕亦然。 他记得那是个课间,教室里空空的,其他人都出去自由活动了,仅剩下池慕和裴嘉之两个人,一个披着校服休息,一个看着账本对账。 池慕枕着手臂,拿余光打量了几秒裴嘉之,觉得怪没意思的。正要移开眼光时,外面走进来一个瘦弱的女孩子。 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停在裴嘉之课桌前,说话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点哭腔。 池慕坐在靠墙的角落里,听得一清二楚。这女孩没注意他在,是专门趁着教室里没人,悄悄找裴嘉之求情的。她家境贫困,一时半会拿不出多余的钱交班费,恳请裴嘉之能缓一缓。 “小事而已,你别哭了。”裴嘉之从抽屉里拿了包纸巾给她,“班费确实交得太勤了,之后我会和班主任反映一下。我们马上高三了,学习紧任务重,没时间再办活动了。” 那女孩哭着点了点头,说自己之后宽裕了就补上。池慕在一旁听得百感交集,恨不得立马现身拔刀相助。 他摸出钱包,刚准备当女孩面帮她垫上。裴嘉之忽然抬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使池慕记忆犹新。 裴嘉之在用眼神暗示他,不,是警告他,不要在此刻冒出来。 池慕怔了怔,等他反应过来时,女孩已经走了。他看见裴嘉之抽出两张纸币,压在了旁边的一叠钱上面。 这是十七岁的裴嘉之,拥有着比普通人更高的领悟力。他陡然出现在池慕的生活中,像是搅乱了一池春水。 池慕惋惜着岁月如梭,十七岁的裴嘉之一去不复返,如今的裴嘉之分外绝情,居然要跟他离婚。 他终于打心眼里承认了,自己不想离婚,不想失去这么好的裴嘉之。 助理一脚刹车,稳稳地停在了池慕家门口,裴嘉之站在楼下,当着助理的面为池慕拉开了车门。 “辛苦你跑一趟。”裴嘉之看向助理。 “哪里哪里,裴先生客气了,我该做的。”助理受宠若惊,催着池慕赶紧下车。 池慕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座,有苦说不出。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裴嘉之在为他留面子。 “走吧。”裴嘉之重复了一遍,“你是要在车上过夜吗?” 池慕眼眶一酸,磨磨蹭蹭地下了车,和助理告别,跟在裴嘉之身后回了家。 他努力抬起头、挺起胸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他抱着最后一点奢望,幻想裴嘉之是开玩笑的,目的是为了惩罚他的坏毛病。 可裴嘉之随后的动作,马上打破了池慕的幻想。 他把打印出来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了池慕面前,附上一支笔。 “条款都列好了,你仔细看一看,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我再解释。”裴嘉之冷冰冰的话语,立时扎穿了池慕的心。“财产分配这一块,你不用担心。我们结婚前做过财产公证,共同财产只有这套房子,你想要的话就留给你。” “一套房子,我不稀罕。”池慕机械地回嘴,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嗯,那就签字吧。”裴嘉之快刀斩乱麻,“我明天有个会,我们尽量今晚解决。” 池慕不作声了。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了。原本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九点,裴嘉之等了他五个小时。 他宁愿等五个小时,也要和我离婚。池慕无力地想。 裴嘉之讲究效率,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当他把这一套用到离婚上时,池慕是半点招架不住。 没有铺垫、没有缓冲、没有预兆。裴嘉之以他一贯的缜密,铁了心要离婚。 这对池慕自尊心的打击是致命的。 “我不签字。”关键时刻,池慕顶住了压力,“告诉我为什么?裴嘉之,你不爱我了吗?” 池慕问得太直白,裴嘉之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料定池慕会因为自尊心受挫在协议书上草草签字,没成想事与愿违。 “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裴嘉之解释道:“慕慕,婚姻不是仅靠爱就能维持的。” 他抽出纸巾,放在了池慕手里。 “擦擦吧。” 池慕狼狈地抹了一把脸,溢出的泪水打湿了桌上的离婚协议书。裴嘉之的态度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池慕方才醒悟,这场婚姻的主导者,从来都是裴嘉之。 “我不同意。”他压抑着泪水,一字一句地强调,“我不同意离婚。” “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只能诉讼离婚了。”裴嘉之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似乎早已做好了对策。“我可以上法院,你行吗?” 池慕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嘉之,他万万没想到,裴嘉之会拿上法院来要挟他。池慕是演员,私生活对外界是绝对保密的,一旦打了离婚官司,必定招来漫天风雨。 “裴嘉之,你真残忍。”池慕喃喃自语。 以往那些温情的时刻一一浮现在脑海中,裴嘉之穿着蓝白校服,在毕业典礼上致辞。池慕立在台下,仰起脸望着他。他们自少年时代相识,然后相爱,携手走过六年。 怎么说散就散了呢? “所以,离婚的事还是没谈妥?” 于星文往酒杯里挤了两滴柠檬汁,颇为好奇地发问。 “他不愿意。”裴嘉之伸手按了按眉心,看上去十分苦恼。“我总不能强求,万一真闹开了,影响他拍戏怎么办?” “你考虑得未免太多了。”于星文耸了耸肩,“池慕嘛,搞艺术的,多与众不同。你看他接的戏,那都是有艺术追求的,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理解的。他一不公开你,二动不动没个音信,谁受得了,照我说,你两就不合适。” “和公不公开没关系。”裴嘉之摇摇头,“池慕在演技方面是有天赋的,我不想拘束他的发展。” “嘉之,自信点。”于星文用力拍了拍桌子,“不是你非要和池慕结婚的,大家好聚好散,留个体面,池慕迟早会想通的。你们啊,压根不是一路人。” 他口无遮拦,没注意到裴嘉之越发难看的脸色和渐渐握紧的酒杯。 “裴总最近怪怪的。” 茶水间里,女秘书边泡咖啡,边和同事窃窃私语。 “你晓得的,裴总从不喝苦咖啡,结果昨天我忘了加糖,他居然把那一整杯黑咖啡喝完了。” “真的假的?”同事表示不可思议,“裴总受了什么打击?” “肯定是情感上啊。”秘书压低了声音,“你没发现吗?他把婚戒摘了。” 3、第 3 章 裴嘉之在念书时,学过异面直线的概念。 这是一种既不平行又不相交的直线,它们在特定的时间角落里,看似相交,但在实际的空间角落里,从没有相交过。 裴嘉之觉得他和池慕的关系就像两条异面直线。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无名指,却没有摸到那枚熟悉的戒指。 “裴嘉之要和我离婚。”池慕待在经纪人安排的公寓里,抱着手机给江远打电话,没说两句眼泪又向下掉。“我不想离,他逼我签字。” “不可能吧,裴嘉之不是这样的人。”江远熟知好友的秉性,“你是不是又添油加醋了。” “哪有。”池慕缓了缓,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总之,你和裴嘉之比较熟,帮我出个主意吧。” “我和裴嘉之只是合作关系。”江远不敢担此重任,连忙推脱。“要我说,裴嘉之主动提离婚,说明你两婚姻走到头了。” “为什么?”池慕追问。 “因为裴嘉之一看就是那种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等一个契机全部发泄出来的人啊。”江远很不给面子地嘲笑道:“你怎么还没我一个合作伙伴了解他的做事风格。他啊,言出必行,既然说出口了,就百分百会做到。” 池慕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他是裴嘉之的枕边人,怎么可能不知晓裴嘉之的做事方式,只是缺乏胆量正视罢了。 江远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上来就给点破了。 “听过一句话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裴嘉之估计忍了挺长时间的了,实在不行,离就离呗,离了你也没什么损失,以后就不用担心被媒体曝光隐婚了。” “我什么时候担心过了?”池慕抓起抱枕,“我没立过单身人设,结个婚怎么了?” “是是是,好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江远笑了两声,“是谁坚决不允许公开婚姻状况的,又是谁和裴嘉之出门旅行撞见记者直接取消所有行程的?” 池慕无言以对。 “那是有原因的。”他艰难地辩解道:“我讨厌别人窥探我的私生活,特别是牵涉到裴嘉之。” “就你有理。”江远见怪不怪,“得了,裴嘉之既然提了离婚,就表示他有十足的把握。你不就为点面子吗?听哥的,大不了对外宣称是你甩了他。虽然裴嘉之确实很优秀,可你两不搭啊,这就像黄瓜和西红柿,炒都炒不到一个锅里去。” “滚啊。”池慕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你再说一句我们不配试试看?我爱裴嘉之,我不想和他离婚,不是为了面子,你听不懂吗?” 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流向四肢百骸。池慕的心揪成一团,大滴大滴的眼泪浸湿了抱枕。 “等等等等。”另一头的江远明显听懵了,“你说你爱裴嘉之,是认真的吗?” 池慕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江远看不看得见。 “我高中就喜欢裴嘉之了。”池慕断断续续地说下去,“他对班上同学都很友好,还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去喂猫,我亲眼看到的。” 清瘦的少年蹲在路灯下,脚边围绕着几只喵喵叫的小猫。这画面分外和谐,牢牢地印在了池慕的记忆里。 他想,那是喜欢的开始。 “原来你不是玩玩啊。”江远语无伦次,“我以为你是为了进娱乐圈才答应结婚的,还寻思你这种像风一样自由的人怎么肯妥协,搞了半天是误会,对不住,我不该说风凉话。” “不,不是你的错。”池慕哭完一场,清醒了许多。“连我最亲近的朋友都觉得我只是玩玩而已,裴嘉之会怎么想?他会不会难过?” 池慕清清楚楚地知道,裴嘉之是爱他的,可他从来没有对裴嘉之表露过爱意。 他总是羞于承认自己的喜欢,好像承认了就会低人一头。 可爱,就是要言之于口。 这个浅显的道理,池慕发觉得太晚了。 当天晚上池慕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结婚时的情景。裴嘉之穿着一身剪裁良好的黑色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眼神专注又恳切,长久地凝视着池慕。 他们交换戒指,裴嘉之的手一直在发抖,池慕感觉到了,问他是不是冷了。 裴嘉之摇了摇头,颇为小心地摸了一下戒指。 此后他再也没取下过。 池慕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他顾不上别的,马上打开床头灯,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空空如也,梦中的戒指不翼而飞。 池慕足足缓了三秒,才把梦境和现实区分开来。六年来,他只在婚礼当天戴过一次戒指。当时定做的明明是对戒,另一枚却长年累月地躺在落灰的盒子里,等待主人想起它。 池慕突然迫切地需要那枚戒指,来填满心底的空洞。可戒指是由裴嘉之保管的,现在是凌晨两点,裴嘉之要休息,不能打扰。 他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静静地等了五个小时。 期间他忍不住去想,这些年裴嘉之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等一个可能会回来的人。 他在一夜之间学会了体谅和换位思考,这是父母和朋友没有教过他的,裴嘉之以一己之力,教会了他。 但池慕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任性妄为、自以为是毁掉了他的婚姻,还有裴嘉之的爱。 而这是池慕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估摸着裴嘉之醒了,才鼓起勇气打电话过去。 “有事吗?”裴嘉之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诧异。 “我没打扰你吧?”池慕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裤子。 “没有。”裴嘉之虽然疑惑,但还是给出了回应。“你是想通了吗?” “不是。”池慕迅速打断了他,“我是想问你,你把我的那枚婚戒放哪儿了?” “婚戒?”裴嘉之停顿了两秒,“怎么想起这个了?” “昨晚做梦梦到了。”池慕不擅长说谎,索性和盘托出。“它对我很重要,我想拿回来,重新戴上。” 池慕知道自己的话特别可笑,整整六年没关心过的戒指,要离婚时居然想起来了,对比之下格外的虚伪。他要是裴嘉之,高低得讽刺两句。 果然,裴嘉之那头没了回音。 “裴嘉之,你还在吗?”池慕略带不安地敲了敲屏幕,“你不会被我气死了吧。”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裴嘉之的语气总算有了点起伏,“二十几岁的人了,没点分寸感,想一出是一出,凡事也不过过脑子,什么都敢往外说。” “我错了。”池慕低声道:“我已经认错了,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告诉我戒指在哪?” “池慕。”裴嘉之异常严肃,“我们正在协议离婚,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池慕当然明白。 意味着他和裴嘉之即将分道扬镳,回到各自的世界,而那对象征着他们婚姻的戒指,也随之不复存在。 “不用你提醒我。”池慕倔强地说:“裴嘉之,不管怎么样,那枚戒指是属于我的,你得还给我。” 他用咄咄逼人和虚张声势掩盖了背后的慌乱,裴嘉之一定很无奈,因为他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在电话里松了口。 “晚上八点来家里拿。”裴嘉之的声音无比冷静,“最后一次,希望再见面是签字的时候。” 池慕绝望地想,他在裴嘉之心里的印象恐怕更差了。 4、第 4 章 因为和裴嘉之约了晚上见面,池慕一整天都过得心神不宁。他喝了三杯咖啡提神,选了一下午的衣服,最后决定穿简单点。 他换了件单薄的白衬衫,对着镜子揉乱了头发,营造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试图唤起裴嘉之的同情。 出发前,池慕接到了经纪人叶眉的电话。 叶眉是池慕的伯乐,她在一众艺考生里发掘出了池慕,并坚定地支持着他。池慕刚入圈时,总被公司拉去演一些无足轻重的花瓶角色,是叶眉据理力争,认为长此以往会毁了池慕的灵气。 她挡在池慕身前,为他争取了一个又一个的机会。同样的,池慕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使池慕翻身,彻底摆脱花瓶名头,跻身演技派的一部电影是《致云雀》,该电影斩获了国际国内的多个奖项,至今仍是里程碑般的存在。它讲述了一个名叫云雀的孩子为了音乐梦想走出大山,却在城市中处处碰壁的故事,以象征性的手法描绘了梦想与现实的距离,展现了青年一代的迷茫与无所适从。 池慕接到导演邀约时正处于艰难的转型期,这个好本子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头上,解了燃眉之急。 他高兴得整晚睡不着觉,趴在裴嘉之耳边絮絮叨叨,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但一到正式拍摄,池慕就受不了了。频繁的重来、情感的宣泄以及过度的代入都使他心力交瘁,半个月瘦了五斤不止。 那段难熬的日子,是裴嘉之给了他最大程度的鼓励。 他陪着池慕研读剧本、梳理情节,陪着池慕入戏又出戏,以至于杀青后,池慕第一时间冲进裴嘉之怀里,寻求安慰。 电影的结局是云雀回到了深山,在树林里唱歌,一大群鸟雀循声而来,围着他飞翔。 这段构思巧妙,池慕入戏太深,抱着裴嘉之哭个不停,宣泄着汹涌的情绪。 裴嘉之单手揽着池慕,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电影上映后,池慕凭借精湛的表演拿下了最佳男主角的奖杯,之后他的演艺生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没有再遇到大的难处。与之相反的,是他和裴嘉之的关系,渐渐走上了下坡路。 《致云雀》一夜成名后,池慕的工作机会迅速增多。他吃过没戏拍的苦,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拍戏的机会。裴嘉之私下劝过,要他精益求精,宁缺毋滥。池慕听不进去,依然是来者不拒。因此,他和裴嘉之有了不可调和的分歧。 叶眉打这通电话就是来劝的。她对裴嘉之提离婚的事一无所知,只是为他们聚少离多的现状感到担忧。 “慕慕,你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叶眉单刀直入,“我看了上面递过来的本子,质量一般般,你没必要自降身价,迎合市场,毕竟我们有更高的目标。” “眉姐,我听你安排。”池慕相信叶眉挑本子的能力,何况他确实想静下心来歇一歇,思考和裴嘉之的未来。 “你答应得好爽快,我都有点不适应了。”叶眉惊喜之余,不免疑虑。“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池慕不想让她担心,否认了。 “没事就好。”叶眉松了一口气,“因为不拍戏会减少曝光度,为了保持热度,我建议你参加一两期综艺试试水,现在通过综艺翻红的演员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足见其影响力。” “综艺?”池慕兴趣缺缺,“我讨厌和陌生人打交道。”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纸页翻动的哗哗声,叶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池慕看了眼挂钟,正要找借口挂断时,叶眉开口了。 “不需要和外人接触,你可以带着裴嘉之上恋爱综艺。一来巩固你们的感情,二来正式公布一下你的婚姻状况,免得外界猜测纷纷,对你不利。” 池慕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阻止叶眉,她已不疾不徐地介绍了起来。 “我说一下台里在筹备的几档恋爱综艺。首先是重头戏《恋爱信号》,这个可能不太适合你,嘉宾主要是未婚情侣。综合权衡之下,我推荐你上第二档《怦然心动》,以已婚人士为主,节奏比较慢,口碑可以保证。第三档和你不相干,是个离婚综艺,主题是告别爱人。虽然主打的是分别,但前两季嘉宾复婚的比例很高,因而大受称道。” “依我看,去的人多半是奔着复合去的,复婚比例不高才奇怪。” 叶眉的见解一向犀利,但池慕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他的关注点全在复婚上。 “上过这个离婚综艺的嘉宾都复合了?”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池慕连忙追问。 “不是全部,但是过半了。”叶眉中肯地答道:“节目制作人比较有手段,即使综艺本身存在剧本,也让嘉宾表露了最真实的感情。” 最真实的感情。池慕怔了怔,忽然从心底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 “眉姐,我能去吗?”他脱口而出,“其实,我和裴嘉之在谈离婚。” 坦白后,池慕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他不想再隐瞒下去,承认婚姻出了问题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或许,它代表着新的开始。 “天呐,你开什么玩笑?”叶眉大惊失色,“今天不是愚人节。” “是真的。”池慕坚决道:“所以,综艺的事麻烦你替我争取了,我会想办法说服裴嘉之,就这样。” 他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对话,长舒一口气。 裴嘉之晚上有个临时工作,不得不加一会班。秘书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见他没有用餐的打算便离开了。他独自一人处理到晚上七点,才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了公司。 秘书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裴总下台阶的步子比往常快了许多。 手机里的信息一条一条往外跳,裴嘉之系上安全带,低头扫了一眼,密密麻麻全是于星文发来的,问他朋友聚会去不去。 “不去。”裴嘉之滑到最底端,毫不犹豫地打上两个字,而后径直驱车回家。 诸事不顺。 池慕握着方向盘,呆呆地看着前方拥挤的长龙。红绿灯的颜色在十分钟内变换了三次,可他连一个路口都没过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池慕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他本想给裴嘉之发个信息说明情况,岂料刚拿起手机,前面的车就动了。 他赶紧丢开手机,集中注意力,慢慢跟上去。眼看马上要过路口了,后面的车突然“砰”的一下撞了上来。 池慕眼前一黑,在猛烈的冲击下一头撞上了方向盘,磕出个深深的印子。好在他意识尚且清醒,还能强忍着疼痛,摇开车窗怒斥后车。 “怎么开的车?” 后车的驾驶员急忙道歉,交警过来维持秩序。池慕后脑勺一阵发晕,看东西都模模糊糊。 眼见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随时都有被认出来的风险。池慕当机立断,拨打了叶眉的电话。 “有没有事情?”交警敲了敲车窗,“要不要叫救护车?” 池慕说不出来话,脑子嗡嗡作响,撞击的作用力在他身上一点点显现。他把接通的手机递给交警,随即失去了意识。 表盘里,时针不紧不慢地走了一个来回。裴嘉之看了眼表,起身去酒柜里取了一瓶红酒。 了解他的人就知道,裴嘉之此时正处在恼火的边缘,不然他不会碰酒。 他以最高的效率赶完了多余的工作、推脱了朋友的聚会邀约,换来的却是池慕的一再失约。 我不会再相信他了。裴嘉之冷静地想。 5、第 5 章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中断了裴嘉之的思绪。 屏幕上,熟悉的备注震动个不停,裴嘉之握着手机,几次想要挂断又忍了下来。 他想听听池慕要怎么狡辩。 “对不起,裴嘉之,我来不了了。” 意想不到的是,池慕竟然上来就道歉了,裴嘉之挑了挑眉,继续听他讲。 “我不是故意的。”池慕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很委屈。“我被车撞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落在裴嘉之耳中,在他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你没受伤吧?”裴嘉之本能地问道。 “轻微脑震荡,不太严重。”池慕沮丧地说:“要在医院留观一晚,戒指只能改天拿了,你先帮我保管着,我出院了就过来取。” “你好好养伤。”裴嘉之迟疑了两秒,做出了决定。“戒指我送过来,你在哪家医院?” 这回轮到池慕惊讶了。 他顶着纱布老老实实地趴在病床上,闻言一骨碌坐起来,又被床边的叶眉强行按下去。 “你别乱动,小心压到伤口。” “眉姐,裴嘉之要来。”池慕转过头,呆呆地看向叶眉,“他会不会趁我虚弱,逼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不行,我不能见他。”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叶眉合上电脑,“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单纯来看你的?” 池慕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叶眉不知道戒指的事,可他知道。裴嘉之急着送还戒指,是想和他划清界限。 他做不到自欺欺人。 “行了,有裴嘉之照顾你,我也放心了。”叶眉伸了个懒腰,“你确实时运不济,改天去庙里拜拜。综艺我联系过了,那边一听是你,没一个信的,还问我耍他们好不好玩。” 池慕忍不住笑了。 “然后呢?” “我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他们。”叶眉帅气地一甩头发,“真让我猜中了,你是嘉宾中排面最大的,我正和制作人沟通,请他为你打造一个最吸粉的人设。” “眉姐,我上综艺的目的是和裴嘉之复合。”池慕低头盯着雪白的被单,“不为其他的。” “不,你错了。”叶眉眼神犀利,“听着,慕慕,无论你在节目中有没有和裴嘉之复合,你都得记住,自己是个演员。今时不同往日,流量占据半边天。要想有戏拍,就在节目里好好表现。” 池慕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叶眉捏捏他的脸,正准备好声好气安抚两句时,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什么节目?” 单人病房的门没关紧,裴嘉之立在虚掩的门背后,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池慕和叶眉面面相觑,双双语塞。 叶眉反应快,迅速提起电脑往外走,和裴嘉之打了个照面。 裴嘉之头发凌乱,手里提了碗粥,一眼望去竟有几分狼狈。 “慕慕就拜托你了。”叶眉优雅地笑了笑,“节目的事,你们好好商量,我一个外人就不掺和了。” 她拎包就走,留下病房里裴嘉之和池慕两人独处。 池慕手足无措地看着裴嘉之走近,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可以解释。”他抢在裴嘉之前面开了口,“我想让你陪我上一档综艺。作为交换,节目结束后,我愿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这就是池慕想出来的办法。参加离婚综艺,不仅能拖延离婚的进度,还能时时刻刻见到裴嘉之,简直是一举两得。至于叶眉叮嘱的吸粉、炒热度一类的,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拿自身的感情生活获取关注,就像是利用裴嘉之一样,池慕做不到。 “什么综艺?”裴嘉之把粥放在桌上。 “一个离婚综艺,叫《为时未晚》。”池慕小声道:“我会和节目组沟通好,不暴露你的个人隐私,尽量不给你带来麻烦。” “即便是这样,观众也会挖吧。”裴嘉之没有立马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我听别人说,你目前正处于电影出品方的评估阶段,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和我说一声就好,我有几个同学在做这一块。” 池慕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裴嘉之是在委婉地告诉他,没必要用离婚综艺炒流量。 他还在琢磨着怎么解释最合适,裴嘉之已经掀开了粥盖,把碗端到了池慕面前。 一股浓浓的香味飘了出来。 “你脸色不太好,先喝点粥缓一缓。”裴嘉之拿着纸巾,细心地擦了擦碗边,再把勺子递给池慕。 池慕眼眶一酸,差点没接住勺子。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关心,他却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他低头吃了几口粥,忽然发现手里的粥还是温热的。 “裴嘉之。”池慕放下勺子,抬起头仰视着裴嘉之。“我参加综艺不是为了热度,而是想和你复合。” 裴嘉之眉毛动都没动一下。 “因为我来看你,路上顺便带了碗粥?池慕,听好了,就算我不来,也有的是人愿意来你的病房,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不是的。”池慕咬住嘴唇,眼圈一点点变红。“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离婚而已,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裴嘉之语气柔软了一些,“或许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你也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吗?”池慕满脸惶恐地问,“你相信了他们说的吗?” 他知道,裴嘉之的朋友同样不看好这段婚姻。 “我以前很介意,也会有心理负担。”裴嘉之认真地答道:“但我们坚持了五年,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期。” 于星文曾经预言过,这段婚姻不到一年就会分崩离析,裴嘉之当时没有反驳,因为他是实干家而非空想家。他努力经营着另一方并不怎么上心的婚姻,直到它迈向终结。 “最后一次机会。”池慕抓着裴嘉之的袖口不放,他的目光落在了裴嘉之的无名指上,那儿是空空的,却有一圈明显的痕迹。 “随你。”裴嘉之挣开了池慕的手,将一个小盒子放在了床头。“你要的戒指。” 他转身离开,看上去没有丝毫留恋。 池慕望着他的背影,打开了戒指盒。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银戒。 当戒圈套进手指的那一刻,池慕失声痛哭。他终于像裴嘉之一样开始重视他们的婚姻,终于体会到裴嘉之的心情。 可是,为时已晚。 6、第 6 章 翌日一早,叶眉来接池慕出院。 她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鼻梁上还架了副墨镜,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发生什么事了?”池慕情绪低落,恹恹的提不起劲。 “意料之中。”叶眉单手摘下墨镜,“你被拍了。” 对这一点,池慕早有预料。 “有人拍到你送我进医院了?” “不止。”叶眉犹豫了一会,终于和盘托出。“蹲守在医院门口的娱记拍到了裴嘉之。” 池慕脑袋空白了一瞬。 “不可能,进出医院的人那么多,他们怎么能准确地锁定到裴嘉之身上?” “因为我在门口叫住了裴嘉之。”叶眉撩了撩头发,“顺便和他攀谈了几句。” 池慕惊得说不出话。 “你要怪就怪我擅自主张。”叶眉语速极快,“和我预估的一样,网上开始扒裴嘉之的身份了,以及你和他的关系。这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营销,不是吗?” “但裴嘉之会怎么看我?”池慕激动地站起来,“他会认为我处心积虑,故意设计了这一切。” “不会的。”叶眉冲他晃了晃振动的手机。“裴嘉之不是傻子,他能猜到是我干的。” 她当着池慕的面接通了裴嘉之的电话,两人平心静气地就着当前的情况讨论了十分钟,最终达成了一致。 池慕紧张得喘不过气,叶眉却是一脸轻松。 “搞定了。”她挂断电话笑了笑,“裴嘉之答应了,上综艺的事。” “他没生气?”池慕喜出望外,“你怎么说服他的?” “事已至此,裴嘉之是个商人,自然懂得利益最大化的道理。”叶眉耸了耸肩,“我只是提供了一个解决办法。对了,你要不要去网上看看网友们是怎么评价裴嘉之的?” 池慕颤抖地滑开手机,最新一条推送就是关于裴嘉之的。 ——疑有友人探望池慕,与其经纪人路边畅聊。 这条推文的底下汇集了大批网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甚至已经有人公开放出了裴嘉之的照片,并附上了一段评论。 ——“我也不敢说,你们自己看吧,反正我是觉得挺像的,最好让佑嘉的人自己来认,看看这是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照片里,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人群后面,被镜头准确捕捉。 ——“身形好像,看着像同一个人。话说佑嘉的boss是哪位啊,你们有谁知道吗?” ——“我我我,我知道,我在佑嘉实习,只是听过大boss的名头,还没有见过他本人。” ——“我见过,裴嘉之,我大学学长,我们学校最出名的校友,去年还捐了一笔钱给母校,我去查查记录。” ——“天,上班摸鱼刷到了大学同学,我证明,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待人友善,年年专业第一,毕业之后回家继承家业了。” ——“来头好大,有没有更清晰一点的照片,前面两张糊得看不清脸。” 网友的行动力总是迅速的,不多时,一张裴嘉之大学时期的照片传得全网都是。 茂密的树荫下,少年微微侧向画面,手里拿着一支羽毛球拍。夏日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好帅好帅,我要尖叫了,佑嘉的人吃得这么好吗?要有这么帅的老板,我愿意天天上班。” ——“所以他和池慕到底啥关系啊,朋友?粉丝?” ——“各位,我有个重大发现,佑嘉去年和前年的钻石手表系列代言人都是池慕。” ——“靠了,仔细一看还真是我老板。可我老板不追星,代言人是市场部选的。” ——“上面的太单纯了,市场部提报的人选,也要boss定夺啊。他两会不会是那种关系,池慕不是性向不明吗?” ——“别乱说,裴嘉之结婚了,你看官网上的介绍都是已婚。”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一众网友化身福尔摩斯,齐心协力地寻找着蛛丝马迹。眼看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佑嘉的官网突然紧急挂出了一则通知,承认了裴嘉之和池慕的婚姻关系,并点出了他们目前的婚姻状态。 【无论两位离婚与否,佑嘉都真诚地祝福池先生演艺事业越来越好,也希望大家可以多给他一些支持。】 通知发布五分钟后,登上了热搜第一位。 一方是低调稳重的商界人士,一方是年少成名的演员,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割裂,要相信他们是朋友都很困难,更别提恋人了。 还是正在协议离婚的恋人。 ——“有没有人出来说一下前因后果啊,他们结婚几年了,为什么藏这么深?” 网友的惊呼此起彼伏,虽然娱乐圈过去有过类似的先例,但放在池慕和裴嘉之身上,仍然是极度的不可思议。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有过任何接触,就连眼神都没有不经意间交汇过。一场同时出席的酒会里,裴嘉之和池慕是隔得最远的两个,一南一北,根本挨不到边。 更有剪辑大佬亲自下场,试图剪出一个cp视频,但碍于素材少到可怜,最后也只能把两人的照片草草拼在一起,配上煽情的bgm,莫名有种虐恋情深、天荒地老的感觉,又是吸引了一大批路人围观。 池慕的粉丝对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表现得格外淡定,一方面是对池慕的性向早有心理准备,另一方面是裴嘉之足够出色,换而言之是拿得出手。比起那些门不当户不对的结合,粉丝宁愿自己的偶像找到合适的另一半。 因而这短短的一则声明,怎么能让好奇心旺盛的网友信服。 “热度上升得很快。”叶眉盯着电脑屏幕上蹿升至顶端的曲线,“现在最常见的话题是,这对cp我刚磕上就be了。百分之四十的网友想知道你们以前的故事,百分之四十的网友关注你们离婚的原因,剩下百分之二十在劝你们复合。” 池慕没有应声,他看着热搜榜上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名字,忽然有种微妙的不真实感。 7、第 7 章 综艺的拍摄时间定在下周,为了配合流程,在节目录制前,池慕都不能和裴嘉之见面。 “这叫保持神秘感。”年轻的女制作人笑得腼腆,“真的很荣幸,能请到池老师。多亏了池老师,这一季的热度比前几季加起来还高,我们一定好好利用。方便的话,我们要做个前采。” “没问题。”叶眉和她握了握手,“采访的时间地点你们安排就好,我就一个要求,别亏待了池慕。他第一次上综艺节目,请你们多多照顾,有什么差池多包涵。” “那是自然。”林宛白听出了叶眉的言外之意,“您放心好了,关于池慕的情感走向,我们会尊重他本人的意愿,绝不炒作,绝不引导。” 像这种情感综艺开拍之前,制作方都会根据嘉宾的不同特点,设计出不同的路线,嘉宾可以跟着节目组设定好的走,也可以脱离剧本,自由发挥。 “林小姐,容我和您透露一些内情。”叶眉神情严肃,“池慕的婚姻,复合的可能性很小。您看,一张撕成两半的纸,能用胶带粘起来,但放进了碎纸机的纸,就像支离破碎的感情一样,是黏合不了的。” “您的意思是?”林宛白认真地倾听着。 “早点打破池慕的幻想,让他专心演艺事业。”叶眉作了总结,“他上一部有含金量的电影还是在前年,再不抓紧这个机会就迟了。趁着综艺热度增加一波流量,不论对哪一方都是双赢的局面。” “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呢。”林宛白眨了眨眼睛,“我觉得是有转圜的余地的。前几季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那种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复合的,到结束时反而解开了心结,为什么不大胆试试呢?” “林小姐,你不懂。”叶眉语气强硬,“想必您已经见过裴先生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应该清楚。这样一个克制、沉稳的男人,一旦下定了决心是拉不回来的。” “我的确和裴先生聊过。”林宛白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但我并不想凭第一印象定义他。叶小姐,或许您看到的只是表面的他,在情感上,没有人可以克制。” 叶眉哑口无言,本该占据主场的她,被林宛白一步步击退,退回了自己的阵地。 “总之,您不必为池慕忧心,我相信他已经有了觉悟。”林宛白的好口才仿佛与生俱来,“既然是他主动要求参加的,就请您不要过多干涉,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她笑眯眯地看着叶眉,结束了整段对话。 采访的地点安排在了池慕的公寓里,他从家里搬出来后一直住在这里,陆陆续续地添置了不少家具。 “这个星空灯蛮好看的。”林宛白非常擅长活跃气氛,一进来就夸了池慕的眼光。 “谢谢。”池慕礼貌地道了谢,“您今天的穿搭也很显气质。” 这一套话术还是裴嘉之教给他应付媒体的,见人就夸,女的夸衣服和首饰,男的夸身材和体型,一路下来从没出错过。 “好难得,听到偶像夸我。”林宛白双手合十,“其实我也是您的忠实粉丝呢,《致云雀》我看了许多许多遍,台词都能背下来。” “是吗?”池慕挺意外,“记性不错。” “当然了。”林宛白兴致勃勃,“我是一只栖息在山林间的小小云雀,在天空中唱着自由的歌,我与鸟雀为伍,与河流作伴,音乐是我的归宿,山川是我的故乡。” 乍然听到熟悉的台词,池慕微微一怔,一时间感慨万千。 “谢谢你的喜欢。” “不客气。”林宛白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请坐吧,我们准备采访了。” 池慕依言坐下,几台不同角度的摄像机立即对准了他的脸,这本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不知为何,他却感到了一丝压力。 “放松一点。”林宛白在旁边轻声提醒,“如实回答就好了。” 池慕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实力演员,池慕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状态,淡定地直面镜头。 “很好。”林宛白欣赏地看着镜头里毫无瑕疵的五官,不由得发出一声称赞。 她翻了翻台本,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在你眼中,裴嘉之是什么样的?” 池慕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问题是林宛白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和活跃在荧屏的池慕相比,裴嘉之的个人信息要少得多,她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商业峰会,对裴嘉之的印象也只停留在理性沉稳的层面,远远达不到深处。 她想池慕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看法,作为裴嘉之公开承认的伴侣,哪怕是过去时。 在池慕看来,裴嘉之是一个蛮温和的人。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一丝不苟,裴嘉之在家里另有一套原则。 这份原则对池慕是纵容的。 他会放弃规定好的营养食谱,陪池慕吃一餐热量超标的外卖;也会延后自己的工作计划,腾出整个晚上陪池慕看一场无聊至极的喜剧电影。 他自小受着严苛的教育,坚信时间就是财富的道理,只有在家里,裴嘉之才不会在乎那精确到每分每秒的时间表。 池慕是特殊的,是能让他摘下手表、忽略工作的存在。 “没想到裴先生私下里这么贴心。”林宛白转着手里的圆珠笔,“那么为什么会协议离婚呢?是谁提出来的?” “他。”池慕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有想过原因吗?” “想过。”池慕低下头思考了片刻,“我起先是反省了一下自己近期的所作所为,看有没有比较出格的地方。后来发现裴嘉之来真的,就有点慌张了。” 他甚至暗暗地埋怨过裴嘉之,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把他捧到云端,又毫不留情地抛下来。 林宛白坐在摄像机后,留神观察着池慕的一举一动。 池慕显然不太会隐藏情绪,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了,那快要溢出来的委屈和难过,明眼人都看得见,不知道裴嘉之看到后会是什么感受呢? 他会有触动吗? 8、第 8 章 给裴嘉之做前采无疑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虽然他本人十分配合,但林宛白犹嫌不够。 “您和池慕是怎么认识的,方便说一说吗?” “高中同学,父母介绍。”裴嘉之简洁地答道:“相亲结婚。” “这次上节目有想过复合吗?” “暂时没有。”裴嘉之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看了眼手上的表,林宛白看出他完全是因为礼貌才坐在这儿的,留给谈话的时间不多了。 “裴先生。”林宛白干脆单刀直入,“为什么您会公开承认与池慕的关系呢?想隐瞒的方式有很多种,朋友、粉丝都是很好的借口,佑嘉的公关在业内是数一数二的,这一点小插曲也不足以影响佑嘉的口碑。” 她紧盯着裴嘉之,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 “或许,您内心深处是想和池慕复合的。” “林小姐,您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裴嘉之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帮前任一点小忙,算不了什么。” 林宛白走后,裴嘉之一个人静静地待了很久,期间秘书几次送咖啡进去,他都没碰。 凉透的咖啡摆在桌子的角落,裴嘉之拿起书柜上的相框,抽出了夹层的照片。 那是池慕在《致云雀》里的剧照,被他妥帖地保管在相框的后头,用一张公司合影掩盖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裴嘉之曾经的梦想是做一名演员。 他的母亲是上个世纪的著名影星,出演过多部经典影片,享誉影坛。后来在一场酒会上和他父亲相识,嫁入裴家,从此息影。裴嘉之受母亲影响,从小就对电影感兴趣,甚至萌生了成为演员的念头。 他和父亲提了一次,然后被关进禁闭室,锁了一天一夜。 他反抗过,叛逆过,最后在母亲的眼泪面前妥协了。 “嘉之,对不起,妈妈不该让你接触电影的。”昔日的影后,如今的裴太太哭着说:“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爸爸他不会允许你走这条路的,放弃吧,好孩子,听话。” 裴嘉之轻轻擦去母亲的泪,答应了以后接手佑嘉。 之后,他专心学业,按部就班地升上了市内最好的高中,虽然偶尔也会看看电影,但再不复从前的热情。 市一中讲究学业成绩,走艺术特长的同学是少数,裴嘉之有时候会暗暗羡慕他们,羡慕他们身上自由的气息。 于是自然而然的,他注意到了池慕。 像一枚小石子投入湖心,搅出了一圈圈涟漪。 他的心又有了波澜。 高中的池慕在班上的时间并不多,存在感却比谁都要强。他长得好看,在同学中很受欢迎;他组织大家排练话剧,在校文化节上演出,获得第一名后又大方地掏出零花钱,请全班喝奶昔。 池慕身上有种率性生长的生命力,未经雕琢所以显得格外可贵。裴嘉之听其他的同学讨论过,说池慕的父母一定很包容,才能放任孩子走艺考。 我也可以包容他。裴嘉之停下笔,冒出了个奇怪的想法。 后来他回忆起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有了把对方保护起来的冲动,像小王子照顾他的玫瑰花一样,哪怕世上有千千万万多相似的玫瑰花,他也只在乎那一朵。 ———— 节目录制当天,池慕突然抗拒出门,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裴嘉之当众揭他的短,逼他下不来台。 梦境真实到可怕,何况叶眉刚坑了裴嘉之一回,池慕心虚极了。 这可把林宛白急坏了,她左劝右劝,怎么都劝不动池慕。 “你不想见到裴嘉之吗?”情急之下,林宛白脱口而出,“你在犹豫什么呢?” 不是犹豫,是害怕。池慕咬紧了下唇。 害怕见到神色冰冷的裴嘉之,害怕失去那份独属于他的温柔。 “池慕,没时间了。”林宛白催促道,伸手去拉池慕的衣服。 池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场面僵持不下。 就在双方拉扯的时候,一个人绕过摄影机出现在了画面里。 “裴先生?”林宛白看清来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我不是让您在外面等吗?” “抱歉,林小姐。”裴嘉之示意林宛白松开手,“池慕第一次上综艺,可能有点不适应,我和他聊几句,您稍等。” “啊,好的。”林宛白连忙退到一边,裴嘉之快步走上前,按住了想要逃跑的池慕。 “闹什么脾气?”他压低了声音,“没看到这么多人都在等你吗?” 池慕挣扎了一下,但裴嘉之的手抓得很紧,他挣脱不开。 “你被拍的事情,我不知情。”池慕小声解释,“给你添麻烦了。” “我知道。”裴嘉之打断了他,“池慕,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怪过你。” 池慕仰起头,和裴嘉之眼神交汇,他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一丝久违的温度。 “现在,和我出去。”裴嘉之握着池慕的肩膀,稍稍用了点力,像是怕他跑了。 他们一同上了车,摄像机跟在后面拍,裴嘉之的手一直放在池慕肩上,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这一幕作为花絮发到了网上,迎来了网友热议。他们试图根据口型,猜测两位在短短的三分钟内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一说完,池慕的脸色就由阴转晴了;还有人质疑他们上节目是不是来秀恩爱的,为什么裴嘉之要揽着池慕肩膀走路,而池慕看上去非常习惯。 林宛白刷着网上的评论,若有所思。助理递来一盒香葱饼干,她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回头问后座的两人吃不吃。 “给我吧,他不爱吃。”池慕顺手接过来,想也没想的放在自己手边。 林宛白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裴嘉之默默地转过头,去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 9、第 9 章 叶眉是个合格的经纪人,早在录制前一个星期,她就整理好了其他嘉宾的信息,打包发送到池慕邮箱,顺道发了裴嘉之一份。 《为时未晚》一共请来了三对离异伴侣,都是正在协议中或处于离婚冷静期的。除了池慕和裴嘉之这一对,其他两对一对是以甜蜜恋爱闻名的新生代人气歌手谈云川和他青梅竹马的恋人谭柏,另一对则是颇具实力的前影帝影后。 十二年前的颁奖典礼上,影帝赵明远公开向影后苏听荷求婚,传为一段佳话。当时的报纸用大篇幅报道了这对强强联合的神仙眷侣,祝福他们恩爱长久,谁也没想到十二年后的今天,他们会携手参加离婚综艺。 节目第一期的录制地点选在一座远离喧嚣的小村庄里,林宛白介绍这是为了让嘉宾放下繁重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和伴侣的相处,感受与平时不一样的氛围,返璞归真,回归自然。 她说得好听,实际上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就够池慕受的了。他先是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落地后上了节目组的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颠簸了半天,脸色难看得一塌糊涂。 “你晕车严重吗?”林宛白凑过来,语气关切。“要不要喝点水?稍微缓一缓。” 池慕摇摇头,手指紧紧扣住了安全带,靠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还有多久?”身旁的裴嘉之替他开口了,“半小时能到吗?” “差不多,翻过前面这座山头就不远了。”林宛白找了两颗晕车药,连着瓶装水一起递给池慕。“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池慕手心全是汗,拧了一下没拧开瓶盖。裴嘉之见状,从他手里拿过水,帮忙打开了。 “谢谢。”池慕吃了药,缓过来了一些。他侧头看着裴嘉之,忽然很想靠在对方怀里,就像之前做过的那样。裴嘉之的手会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轻言细语地安慰他。 人难受的时候,情绪总是低落的。池慕收回目光,眼眶一酸。 “快了快了。”林宛白跟个报时器似的,时不时鼓励池慕一下。“最多五分钟,撑住啊。” 池慕摆摆手,胃里抽搐得厉害,晕眩感和呕吐感在不断叠加。司机一脚刹车,停在了一座灰色的三层小楼前。林宛白立即跳下车,拉开池慕一侧的车门,扶他下来。 池慕脚一沾地面,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他推开林宛白,倒在车门上,身子无力地滑下去。 林宛白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就在她犹豫的几秒内,裴嘉之已经脱下外套,冲到了池慕身边。 池慕捂着嘴,想吐又不能吐,他爱面子,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损失形象,可胃部的绞痛却是一阵高过一阵。 整个身体突然被腾空抱起,池慕猛地一惊,下意识动了动,一脚踢在裴嘉之的膝盖骨上。 “卫生间在哪?”他听见裴嘉之冷静的声音,“这段不要拍。” “我明白我明白。”林宛白马上回应了,“卫生间在二楼,跟我来。” 池慕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匆忙之中,裴嘉之拿风衣裹住了他。 一股安全感骤然涌上心头,池慕闻着风衣上熟悉的味道,忍不住掉了眼泪,在深色的衣物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裴嘉之走得很快,抱着他的手臂却很稳。 池慕把头贴近裴嘉之的胸膛,听到了急促的跳动声。 先到的几位嘉宾正聚在一楼寒暄,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纷纷起身迎接,岂料欢迎的话还没出口,就看到来人跟一阵风似的,径直绕过他们冲上了二楼。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那不是裴总吗?”佑嘉旗下另一产品的前代言人谈云川率先发出疑问,“他抱着的是池慕?” 苏听荷一头雾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各位。”林宛白紧跟其后,打了个圆场。“池慕这一对临时出了点状况,但不影响拍摄,大家别着急。” 二楼的卫生间里,水龙头开到了最大,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一些细碎的声响,池慕挂在裴嘉之的身上,吐得天昏地暗。 裴嘉之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池慕缓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尴尬。 “吐完了?”裴嘉之倒是神色如常,伸手拧上了水龙头。 他这么坦然,池慕也不再矫情,当着裴嘉之的面接水漱了漱口,又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理了理弄乱的头发。 “我需要补个妆。”池慕转过头,眼睛湿漉漉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裴嘉之的目光不由得多停留了一秒。 “可以,外面有化妆师。” “算了,我就在这补,免得一出去撞上其他人。”池慕尤其谨慎,“万一被拍下什么丑照就不好了。” 他出道六年,没被媒体抓拍到一张丑照,全靠自己小心。这次上综艺前,叶眉还特意嘱咐了,要时刻注重表情形象管理。 裴嘉之对此并无异议,默默地站在门边等池慕收拾完。 “楼下的嘉宾你认识几个?”池慕随口问道:“谈云川肯定认识吧,他不是你钦点的珠宝代言人?” 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话里的酸味有多重。 “有印象。”裴嘉之想了想,“他当时的定位的确符合,可惜今非昔比,幸好及时解约了。” 谈云川代言的是一款主打真爱永恒的对戒,他曾在个人演唱会上深情亲吻戒指,大胆告白圈外的恋人,引来巨大轰动,间接将戒指的销量提升了百分之十。 裴嘉之非常满意。他评判人的眼光一向如此,能带来利益的和不能带来利益的。不久前,谈云川主动提出解约,看在以往合作顺利的份上,他爽快同意,换了新的代言人。 如今看来,谈云川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我代言的手表销量也在下滑。”池慕移开眼神,盯着别的地方,“为什么不换了我呢?” 裴嘉之微微一愣,随即开口解释。 “手表销量的问题和你无关,是产品本身的吸引力在逐渐减退,设计部打算重新研发。” “是吗?”池慕满脸写着沮丧,“那你之后会考虑换新的代言人吗?” “暂时不会。”裴嘉之不忍心打击他,“别想太多,合约还没到期。” 池慕叹了口气,眼里带着明显的忧伤。裴嘉之最看不得他这样,抬起手来揉了揉池慕的头发。 他总是对池慕心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10、第 10 章 楼下的几位嘉宾正坐在一块喝茶聊天,池慕走下楼梯,恰好和谭柏打了个照面。 “池老师,久仰久仰。”谭柏拿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谈云川,“我是您忠实的影迷,您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尤其是《致云雀》,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无可超越。” 好无聊的开场白,一点都不真诚。池慕在心里无语,面上仍挤出笑脸,和谭柏握了握手。 “您好您好,初次见面,请问怎么称呼?” “叫他谭柏就好。”谈云川冲池慕点了点头,“池老师,幸会,还有裴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裴嘉之颔首,“这两位是赵老师和苏老师吧?” “咱们就别一口一个老师了,听着多生疏。”赵明远爽朗地笑了,“叫我一声哥,有事我罩着。” “远哥好。”池慕从善如流,又冲着苏听荷叫了句姐。 “小池又俊了。”苏听荷和池慕合作过,语气格外亲切。“他们说你要来,我可真吃了一惊。我寻思着上回拍电影时,你还是一个人带着助理,怎么就悄悄隐婚了。” “裴总身份特殊,池老师估计是怕被闲人说三道四。”谈云川嘴角上扬,眼睛里却全无笑意。 池慕皱了皱眉头,感觉这话不太中听,好在裴嘉之及时出来解围。 “没这回事,是我们结婚的时候就约定过了,互不干涉彼此的工作,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赵明远十分理解,“娱乐圈就是没什么隐私,裴总不想露面正常。” 裴嘉之微微一笑,默认了赵明远的说法。 “人都齐了,要不我们先分一下房间,把行李放进去。”苏听荷指了指门边一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我和明远来得早,已经看过房子了。房间没什么区别,就是楼层不同。小池,你想住几楼?” “我随便,你们选。”池慕心不在焉。 “三楼的话,搬行李会麻烦一点。”谭柏自告奋勇,“我力气比较大,我和云川住三楼吧。” “那我和池慕二楼。”裴嘉之依旧淡淡的,好像对他来说,住哪都无所谓。 苏听荷和赵明远接受了来自年轻人的好意,入住了一楼。其他几位则要花一点时间,把东西搬上去。 “好重。”池慕拎着自己贴满小黄人贴纸的行李箱,艰难地往二楼爬。 “池老师,我帮你吧。”后面的谭柏实在看不过去,伸出援手。 “我可以。”池慕很有骨气地护住了行李箱,“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他态度这么坚决,谭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退到一边,等池慕搬完。 裴嘉之放好行李,一出来就看见池慕拖着行李箱,挡在谭柏和谈云川的必经之路上,还死活不肯让开。 他右眼跳了跳,二话不说,上去提起了池慕的行李,转身就走。 楼梯终于空了出来,谈云川经过二楼,瞥了眼紧闭的房门,神色略有不平。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池慕窃喜,嘴角翘得高高的。他有两个月没和裴嘉之亲密了,更别说躺在一张床上。他想念裴嘉之的体温,想念事后的温存,想念共度的每一刻。 “你又发什么呆?”裴嘉之打破了他的幻想,“快点收拾。” 他们相处多年,早就熟知彼此的生活习惯。裴嘉之从箱子里拿出一床全新的枕巾被套,池慕自觉地抓住床单的一角,使劲抖开。 “和我睡一起,你会不会不适应?”池慕边铺床边试探裴嘉之的意愿。 “还行。”裴嘉之专注于抚平床单上的褶皱,“早就料到了。” “房间里装摄像头了吗?”池慕环顾四周,没看见摄像头的影子。 “当然不装。”裴嘉之合上行李箱,“需要拍摄的时候,林宛白会提前通知。” “那就好。”池慕彻底安心了,三下五除二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我躺会,累死了。” 他陷进柔软的床里,正要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裴嘉之,我有话问你。” “问什么?”裴嘉之莫名其妙,“不是要休息吗?” “谈云川和你什么关系?”池慕语出惊人,“他为什么要针对我?” “我哪知道?”裴嘉之一时语塞,“他针对你了吗?” “谈云川对我出言不逊。”池慕重重地点点头,甚至用上了成语。“他是故意的。” 池慕有种类似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能够察觉到别人的善意和恶意。从一开始,谈云川看向他的眼神就称不上友善,却用熟稔的口吻和裴嘉之搭话。 “绝对和你有关。”池慕一锤定音,“他是你选的代言人。” “不是我选的,我哪有空亲自选。”裴嘉之深感无奈,“我重申一次,我和谈云川没有任何私交,他要是让你不舒服了,你就让他下不来台,这还要我教吗?” “真的?”池慕半信半疑,“我总感觉是因为你的缘故。” 裴嘉之拿矿泉水的手一抖。 以他的阅历,自然猜得到谈云川的心思,但不方便说出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风波,不如当作一个小小的插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多出的一页翻过去。 前提是谈云川不要太过分,如果他真的不知收敛,裴嘉之不介意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也许他单纯看不惯你。”裴嘉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就像你和黎元思互相看不惯一样。” 话一出口,池慕的脸色就变了。 黎元思——裴嘉之的大学同窗兼好友,池慕最讨厌的人。光是提起他的名字,都足以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一次同学聚会。那天池慕心血来潮,陪着裴嘉之参加聚会。裴嘉之临时有事要晚点到,池慕自告奋勇替他招待好友。 于是当天晚上,池慕特地带了两瓶年份久远的红酒,意在给裴嘉之的朋友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结果在走廊的拐角处,听见一个人在讲他坏话。 “嘉之眼光太差劲了,我劝他还不听,找对象不能全看脸,智商更重要。池慕一看就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交流起来都费劲,听说是艺考考上的电影学院,不怎么样......” 池慕没等黎元思说完,就泼了他一身红酒。 此事引起了轩然大波,裴嘉之匆匆赶到,问起前因后果时,起争执的两人都不作声。池慕是潜意识里觉得,被裴嘉之的朋友看不起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所以他隐瞒了事情的缘由,而黎元思背后说人坏话,不免心虚,也不好和裴嘉之抱怨,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梁子是结下了。 池慕无数次地在裴嘉之枕边,以各种方式贬低黎元思,把人批得一无是处。黎元思则是在裴嘉之的圈子里,四处散播池慕的坏话。裴嘉之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几次调停均已失败告终,索性不管了,任由他们吵去。 再之后,黎元思就成为了一个不能提的禁词。 11、第 11 章 “我不是有意提他的。”裴嘉之自知失言,“别放心上,你又不是人民币,总有人不喜欢你。” “没关系。”池慕拉过被子盖住脑袋,“反正是我输了,黎元思估计高兴死了。” “没有。”裴嘉之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最近忙着工作,哪有空关心我们的事。” “骗人。”池慕声音闷闷的,“黎元思小心眼得要命,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嘲笑我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不会的。”裴嘉之隔着被子拍了拍池慕,“我和朋友们说过了,离婚是我的原因,如果他非要嘲笑你,我会和他绝交。” 明明得到了裴嘉之的保证,池慕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该下去了。”裴嘉之看了看时间,“我们走吧。” 一楼的客厅里,苏听荷正在泡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这茶好香。”谈云川称赞道:“不愧是行家。” “一点小兴趣罢了。”苏听荷抿嘴微笑,起身为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 池慕握着杯子,品不出来什么滋味。他对茶不感兴趣,裴嘉之倒是很喜欢。 裴嘉之正在和苏听荷交流茶叶的种类,池慕转过头,看见裴嘉之的茶杯已经空了。 他灵机一动,趁着无人注意,非常迅速地把自己的杯子和裴嘉之的杯子做了一个交换。 裴嘉之聊完天,偶然间一低头,对上了一杯满满当当的茶。 他看了看身旁故作淡定的池慕,没有拆穿,默不作声地喝完了。 池慕松了口气,心里却涌上了一股难言的酸涩。 “晚饭好像要我们自己准备。”赵明远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啃过一口的番茄,“我检查过了,食材很新鲜。” “有任务卡。”谭柏拿起餐桌上一张白色的卡片,“请为你的伴侣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饭。” “丰盛?要求太高了吧。”苏听荷有些为难,“我在家里就会煮个泡面。” “能见到你亲自下厨,吃泡面也不亏。”赵明远体贴地开解道:“我对吃没要求。” 池慕不敢吭声,因为他也不擅长下厨,裴嘉之抱着手臂,似乎同样苦恼。 家里的厨房相当于摆设,他们都很少使用。 “我先声明。”池慕竖起一根手指,“我不会做复杂的菜式,委屈你吃点简单的了。” “没关系。”裴嘉之拉高袖子,“凑合就行。” 之后挑选食材的过程中,池慕特地避开了难烹饪的肉类,拿了三个鸡蛋、两个番茄、还有一包挂面。 “番茄鸡蛋面?”裴嘉之一眼看出了池慕的打算。 “对。”池慕生疏地打破鸡蛋,在碗里搅散。“好久没做了,这一手还是跟我妈学的。我妈说,不舒服的时候吃一碗热热的汤面,比打针吊水还管用。所以我每次生病,我妈都给我做番茄鸡蛋面。” “我知道。”裴嘉之低声道:“你给我做过。” “嗯?”池慕搅拌蛋液的手一顿,“我不记得了。” “过去太久了。”裴嘉之切着案板上的土豆,“忘了很正常。” 毕竟是结婚第一年发生的事情了。 新接手家族产业的裴嘉之,被迫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饭都顾不上吃,终于在连轴转一个月后发烧了。 他强撑着处理完工作,一回到家就撑不住了,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直到被池慕推醒。 “你额头好烫。”池慕拿着温度计坐在他的床边,“先量个体温,我叫家庭医生了。” 裴嘉之含着温度计,晕晕乎乎地靠在一堆可爱抱枕里———全是池慕拿过来的,堆得和小山一样高,几乎要埋了他。 “裴嘉之,我第一次发现你比我还缺心眼,发烧了不去医院,难道指望病自动好?要不是我回来得及时,你早烧成痴呆了。” 池慕刚从外面玩回来,妆还没卸,他凑近打量着裴嘉之,眼尾亮晶晶的,像缀着点点星子。 “离我远点,”裴嘉之嗓音沙哑,“小心传染。” “发烧不会传染。”池慕大声反驳,“而且我身体非常好,躺在这的又不是我。” 他拧干了浸水的毛巾,“啪”的一下盖在了裴嘉之的额头上。 “好好躺着,不许乱动。” 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裴嘉之全程看着池慕忙忙碌碌,毫无困意地和匆匆赶来的家庭医生转述他的病情,从冰箱里一趟趟地取出冰袋,甚至在他吃药的间隙,去极少开火的厨房煮出了一碗番茄鸡蛋面。 “请用吧。”池慕放下托盘,“医生叮嘱了要吃些有营养的食物,可惜冰箱里食材太少了,我就煮了碗面,至少是热的。” 裴嘉之握住筷子,垂眸盯着面条上卧着的一个荷包蛋。 “只剩下一个鸡蛋了。”池慕解释道:“炒一炒就没了,所以做成了荷包蛋。” 裴嘉之点点头,挑起面条送入口中,慢慢地吃着。顺滑的面条、浓郁的汤汁、香喷喷的鸡蛋唤醒了味蕾,因为高烧而失去的胃口在渐渐恢复。 空虚的胃得到了安慰,裴嘉之不由得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我妈妈说生病的时候,吃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会好很多,你有感觉好一点吗?” 池慕收起空碗,打了个浅浅的哈欠,他照顾了裴嘉之一晚上,是该累了。 “好多了。”裴嘉之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 “不要这么见外嘛。”池慕洗漱完毕,掀开被子躺在了裴嘉之身侧。“既然结婚了,总得互相照顾。我睡了,有需要叫我。” 池慕太有生命力了,裴嘉之想。 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动的人,不知道给他平平无奇的生活增添了多少色彩。 这就是婚姻吗?两个互不干涉的人由于缔结了婚约,从此担负了一份互相扶持的责任。 他忽然有了婚姻的实感。 12、第 12 章 菜刀“砰”的一声掉在案板上,裴嘉之的手指传来了尖锐的刺痛感。 他回忆得太入神,不慎切到了手。一滴滴鲜血从伤口流出,染红了切好的土豆块。 “怎么了?”池慕盛出炒好的鸡蛋,一转身就看到裴嘉之的手血流不止。 “不小心切到了。”裴嘉之按住手指,尝试止血,可怎么都止不住。 “快去通知节目组。”池慕当机立断,向厨房外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拿医疗箱来。” 他毫不犹豫地握住裴嘉之冰凉的手指,帮他一起按压伤口。 “发生什么了?”苏听荷听见响动,从邻近厨房探出头询问。“小裴手受伤了?” “被菜刀切到了。”池慕替裴嘉之回答,“姐,能借根头绳吗?” 苏听荷二话不说,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绳,递给池慕。 “用松紧的皮筋套在手指根部,可以有效止血。”池慕边碎碎念,边把发绳套在裴嘉之手上。“但愿有用,我演过类似的片段。” “学以致用了。”裴嘉之还有心情开玩笑,“血止住了,我没事。” 林宛白带着医疗箱一路飞奔,生怕裴嘉之出了什么事,中断节目的录制,好在经过检查,伤口并不深,正常包扎就行。 “吓死我了。”林宛白取出沾着碘伏的棉签,给裴嘉之消毒。“之后不要碰水,防止感染。” “那小裴岂不是做不了饭了?”苏听荷担忧地问,“他们这对的任务怎么完成呢?” “一顿饭而已,交给我吧。”池慕的关注点全在裴嘉之的手上,“疼不疼?” “抱歉,”裴嘉之直面着这一览无余的关切,竟有些无所适从。“没有为你做这顿饭。” 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下次能补上。 切碎的西红柿在锅底炒出了浓浓的汁水,池慕拿筷子拨了拨,好让每一根面条都裹满酱汁。刚出锅的面条热气腾腾,再均匀地撒上一把葱花,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虽然比不上赵明远的满汉全席,但池慕已经很知足了。他技不如人,只能甘拜下风。 “味道很不错。”裴嘉之看出了池慕的想法,“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了。” 池慕笑了,没把这句话放心上。他以为这仅仅是个善意的谎言,殊不知,裴嘉之说得是彻头彻尾的真话。 饭后的众人重新回到了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张白色卡片,是新发布的任务。 “测一测对伴侣的熟悉程度,答出题目最多的一组可任意选择明日的约会地点。” “约会地点?”谈云川来了兴致,“上面有说是哪些吗?” “没有。”苏听荷摇了摇头,“不过这附近的知名景点,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 “哪几个?”池慕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 “你来之前没有了解吗?”苏听荷忍俊不禁,“直接就被拐到山里来了。” 池慕微微发窘,向裴嘉之投去求助的目光。 “情人湖、水杉林、日曜山。”裴嘉之解答了他的困惑,“大老远跑到深山里来,是为了贴合当地流传的故事。” “听当地人说,在情人湖畔徘徊时,会看到湖里倒映着爱侣的影子;而在水杉林的深处,有一块象征着承诺永恒的石碑;日曜山顾名思义,是太阳最先照射到的地方。传说,当第一缕阳光抵达山头时,阳光下的人能得到永远的幸福。” “难怪被称为爱情之乡啊。”苏听荷跃跃欲试,“就算没有这些传闻,我也想去看看。” “那么,游戏开始。”裴嘉之翻过卡片,将其倒扣在桌上。 “我讲一下游戏规则。”林宛白站在正中央,身后是投影仪的幕布。“以池慕为例,我会实时投影由池慕参演的不同影视画面,裴嘉之需要在三十秒内说出他饰演的角色以及作品名称,超过答题时间或是答错了,此题作废。” 好难。这是池慕的第一反应。他出道六年,演过的各类角色数不胜数,何况还有一些出场极少的小角色,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明白了。”裴嘉之一点就通。林宛白满意地走开,进行最后的确认。 池慕怕裴嘉之有压力,忙为他打了一针预防针。 “答不出来不要紧的,许多角色我也不记得了,反正三个约会地点,随便去哪个。” 裴嘉之还没来得及开口,不远处另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短暂的和谐。 “裴总日理万机,平日里有空看池老师的作品吗?” 又是谈云川。 池慕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拳。 “空闲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 裴嘉之按住池慕,不动声色地警告了一眼谈云川。 场上这点微妙的小插曲很快被抛之脑后,林宛白调试完设备,拿过话筒临时客串了一把主持人。 “各位请看屏幕,第一道题目是——” 随着声音落下,幕布上闪出了一个电影画面。 漫天的大雪里,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踉踉跄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染血的小刀。 有印象,池慕精神一振,这是他刚出道时接的一个龙套角色,在一部刑侦剧里饰演反抗家暴的未成年罪犯,狠狠赚了一波观众的眼泪。可是提到角色名和作品名,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有点熟悉啊。”谭柏托着下巴,“我绝对看过。” “严文乐、《一个人的救赎》。” 裴嘉之不假思索,报出了答案。 “完全正确!”林宛白鼓了鼓掌,屏幕上随即放出了字幕和片头,和裴嘉之说的一模一样。 池慕的心剧烈地一跳,他转头看着裴嘉之,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接下来是第二道——” 画面随之一转,换成了另一个电影场景。 “这个世界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谢谢你们的挽留,但是,到此为止了。” 苍白瘦弱的男孩在说完这段话后,不顾他人劝说,从高楼一跃而下,结束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小池的戏真有感染力。”苏听荷被这一片段惊艳到了,“后生可畏。” “是代入式演技啊。”赵明远看出了点名堂,“全身心投入可是很难出戏的。 池慕出神地盯着屏幕里的另一个自己,跳下天台的男孩宛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人能抓住。那份痛苦绝望的心情,即使是时隔多年也难以忘怀。 这部戏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叶眉带着剧本上门时,池慕的第一反应就是推脱。这个角色和他本人差异实在太大,他没有信心演好。 但对于叶眉刻意留下的剧本,池慕又时不时翻出来看看。 他迷上了这个悲伤的故事,同情角色过往的遭遇,这一行为持续到某一天裴嘉之发现,问他是不是有兴趣。 “喜欢就去试一试。”裴嘉之轻描淡写,“错过了就没有了。” 因为他的一句话,池慕下定决心,千里迢迢地跑去参加了试镜,顺利进入了剧组。 “悲剧是要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观众看。池慕,有没有人说过,你看上去很美好。” 抽着烟的导演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池慕的后背。 “想象一下,你没有父母、没有恋人、孤身一人,该如何在世上生存呢?” 得益于导演的开发,池慕迅速入戏,体验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当拍摄步入尾声后,池慕站在天台边缘,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就是角色本人。 他在呼啸的风声里走下天台,一眼就望见了人群后头那个熟悉的身影。 裴嘉之挥了挥手,将池慕拉回了现实。 13、第 13 章 “林木木、《笼中鸟》。” 裴嘉之轻而易举地给出了答案。 “我怎么感觉裴总对池老师的作品了如指掌呢。”林宛白打了个响指,屏幕上随即放出了《笼中鸟》的主题曲。“根本难不住你,我得再想想法子了。” “这一题还简单些,第一题是最难的。”谭柏拿出手机搜索,“《一个人的救赎》里池老师总共只出场了五分钟。” 场上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不断有新的影视片段放出,裴嘉之对答如流,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林宛白使出浑身解数,依然阻挡不了裴嘉之。 池慕紧紧盯着大屏上闪过的一帧又一帧的画面,遗忘的记忆一个接一个地浮出水面。扮演过的各种角色、不同时间段的自己、青涩的、成熟的、游刃有余的...... “我知道了。”他喃喃道:“为什么裴嘉之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拍每一部戏的时候,他都在我身边啊。” ———— 百分之百的正确率和不超过五秒的回答速度使裴嘉之成了节目史上最难攻克的选手,越到后面,林宛白的表情就越僵硬。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我认输。”林宛白自暴自弃,“最后一题,放个水,让大家欣赏一下池老师的超绝表现力。” 她拍了拍手,屏幕上随即现出一张清晰的剧照。 “这是《致云雀》的剧照啊。”谭柏神情激动,几乎要站起来。“池老师的成名作。” 阳光从森林的缝隙里穿过,鸟雀停驻在少年的肩膀上。少年微微仰头,注视着树梢上嫩绿的叶片。 那是希望的象征。 “我是从这部电影认识小池的。”苏听荷感叹道:“演得太好了,一看他流泪我心都揪起来了。” “长得也有辨识度。”赵明远不吝称赞,“记忆犹新呐。” “池老师一出道起点就这么高。”谈云川身体前倾,像是在单纯的疑问。“之后还有作品能超越《致云雀》吗?” “云川。”谭柏拿手肘撞了撞他,面露不满。“说什么呢。” 身为粉丝,他当然了解池慕的痛点。池慕近两年的作品,论质量完全比不上早些年的《致云雀》,再加上他身上那份独有的灵气随着年龄增长正在逐渐失去,因而尴尬地停留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层次,甚至被某些媒体讽刺为吃老本。 池慕本人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回应过这些争议,叶眉也反复叮嘱过林宛白,不要在节目里提起相关话题。 但凡事总有变数。 林宛白不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歉意地看了池慕一眼,缄口不言。 池慕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该怎么说呢?关于《致云雀》,那部改变他一生的电影。 他想起天空中盘旋的飞鸟、高耸入云的山脉、静静流淌的河流,以及裴嘉之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孔。 原来已经过去六年了。 我们都不年轻了。 “《致云雀》是我最用心的作品,能在状态最好的时候参演这样优秀的电影,是我的荣幸。”池慕语气释然,“它在我心里的地位是无与伦比的,为什么一定要超越呢?” 林宛白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她扔下话筒,扑到摄像机后。 “拍下来没?剪辑一下发出去,立刻。” 在场的其余人都被池慕的发言惊得说不出话,唯有裴嘉之的唇角微微上扬。 林宛白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回到现场继续主持游戏。但由于裴嘉之珠玉在前,后面的两队一上来就输了气势,将胜利拱手相让。 “恭喜裴嘉之和池慕赢得了挑选约会地点的权利。”林宛白掏出了三张卡片,“每张卡片代表一个约会地点,请自由选择。” “你选吧。”裴嘉之把选择的机会让给了池慕,“你想去哪儿?” 池慕迟疑了片刻,抬手抽出了一张卡片。 “我们很久没有一同看过日出了。”他郑重其事地说:“所以,再重温一次吧。” 卡片上明晃晃的三个黑体字——日曜山。 当晚的录制结束后,裴嘉之正要上楼休息,被林宛白单独叫住了。 “能和我聊聊吗?”林宛白小心翼翼地问,“你今晚的表现太精彩了,是怎么做到的?” “看过了就记住了。”裴嘉之言简意赅,“记性比较好。” “可是,照这么说,你看过了池慕的所有作品啊。”林宛白神色复杂,“连镶边的、出场不足两分钟的小角色都能一口说出来。裴嘉之,你到底有多爱他?” 有多爱呢? 爱到记住他演过的每一个角色,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配角。爱到默默支持他的每一部电影,收集每一张票根,无论质量高低。 “为什么要离婚呢?”林宛白流露出一丝哀伤,“明明你还爱他啊。” “林小姐,你失态了。”裴嘉之递过一张手帕,“你该保持中立才是。” 他用绝对的理性构筑起高墙,抵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入侵。 深夜,裴嘉之独自上了三楼的露台,迎着萧瑟的寒风,点了根烟。他不常抽烟,点烟的目的是为了恢复头脑的清醒。 只有始终理智,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理性高于一切。这是裴家的家训,裴嘉之从小背到大。 可不管是谁,都会有不理智的时刻,比如他那以理性著称的父亲,在酒会上对他的母亲一见钟情,执意要娶这位没有家世的女星。 然后——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惊动了裴嘉之,他回过头,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谈云川,你来做什么?” “我听见你上楼的动静了。”谈云川双手插兜,“怎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深更半夜一个人跑露台上抽烟。” “这和你无关。”裴嘉之态度冷淡,“还有,离池慕远点。手表的代言不给他,也轮不到你头上。” 他那不加掩饰的厌恶,直白地展露在谈云川眼前。 “我要早知道你们的关系,就不会提出那种不识趣的条件了。”谈云川冷笑了一声,“自诩公事公办的裴总,到头来不还是袒护了池慕。佑嘉内部有多少人想动这块蛋糕,不止我一个。” “谈云川,谨言慎行。”裴嘉之面无表情,“等有朝一日你到了我的地位,再来置噱我今日的所作所为。提醒一下,我和池慕还没有正式离婚,他依然是我的法定配偶,你再出言无状,小心剩下的代言。” 他掐灭了烟,头也不回地从谈云川身边走过。 裴嘉之身处高位,看多了娱乐圈里为了争一个奢侈品代言头破血流的场面。代言的头衔,往往决定了一个明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裴嘉之深谙此道,特地为池慕开辟了一个全新的手表系列。 这个系列的代言人是不会改变的,也只有池慕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二楼的房间里,池慕半梦半醒,下意识地卷起被子扑向床铺的另一侧,却摸了个空。 “裴嘉之?”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人呢?” “上厕所。”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床边,替他掖了掖被子。 池慕安心地合上眼,闻到了一点尚未散去的烟味。 凌晨四点半,裴嘉之定的闹钟准时响起,惊扰了池慕的好眠。 他顶着一头乱发,困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住。 “醒一醒。”裴嘉之边漱口,边腾出手摇晃着池慕,“不是你昨天说的去看日出吗?来不及了。” “我后悔了。”没睡醒的池慕昏昏沉沉,整个人往裴嘉之身上一倒,“对不起,我走不动了。” “不要趁机补觉。”裴嘉之无奈地推了推池慕,“快醒醒。” 好一番折腾后,两人终于穿戴整齐,在玄关处碰到了等得不耐烦的林宛白。 “几点了?”林宛白指着墙上的钟,“预计五点半日出,别磨磨蹭蹭了。”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池慕戴着大大的口罩,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裴嘉之扶住他一点一点向下垂的脑袋,免得他一不留神摔倒。 “这段很可爱,剪出来发花絮。”林宛白亲自举着摄像机,“传闻中,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驱散黑暗时,沐浴在阳光下的人会获得新生。两位,准备好迎接你们的新生命了吗?” 14、第 14 章 天边的第一缕霞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将天空染成了大片的暖金色。在明暗的交界处,旭日冉冉升起,带来了崭新的一天。 “似曾相识啊。”池慕抬起头,清晨的一束阳光恰巧照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裴嘉之,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中的研学旅行就是在山里露营看日出?” “你进错帐篷那次?”裴嘉之心领神会,“那确实忘不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池慕解释道:“帐篷是学校统一采买的,全都长一个样,何况里头黑漆漆的,走错了很合理。” “这也不是你把我压出淤青的理由。”裴嘉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差点被你吓死。” 那是看日出的前一天晚上,在老师的组织下,同学们两两分组搭建帐篷。夜幕降临,池慕钻进睡袋,和好友江远聊了会天,意犹未尽,非要江远陪他出去赏月。 “我的小少爷,你别折腾我了。”江远翻了个身,口齿不清地嘟囔道:“你自个去吧,小心外头有狼。” 池慕才不信这一套,当即一个人偷溜到山上转了转,没察觉什么异常。月色皎洁,困意上涌,他打着哈欠,摸索着回了帐篷。 他睡在帐篷内侧,每回进去都要跨过外侧的江远,这次也不例外。 池慕抬起腿,在黑暗中凭感觉迈过去,结果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地砸在里侧的睡袋上。 被他压在底下的人痛得闷哼了一声,池慕惊慌失措,急忙从对方身上下来。 “你...你没事吧?”池慕慌张打开手电筒,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帐篷。 “咳咳咳。”裴嘉之捂着胸口坐起来,咳得惊天动地,“池慕同学,大半夜的,你搞谋杀吗?” 他向来沉稳自持,这还是第一次乱了方寸。池慕砸下来的那一刻,是裴嘉之此生离天国最近的时候。 “真的对不起。”池慕合掌道歉,“我闯的祸,我会承担责任的,我们立马下山去医院。” “不必了。”裴嘉之解开胸前的纽扣,露出了锁骨以下的大片淤青,“万幸的是,骨头没断。” 裴嘉之的帐篷只有他一个人,他拽过摆放在外侧的背包,掏出了一瓶气味浓烈的药酒。 “原来我是被你的包绊倒了。”池慕举着手电筒为他照明,“你竟然随身携带了药酒。” “防患于未然。”裴嘉之倒出药酒,在手心搓热,“这不用上了?” 他忍痛揉开淤青,嘴唇不自觉地颤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抱歉。”池慕愧疚地垂下眼眸,不敢看裴嘉之强忍疼痛的表情。“怪我不看路,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行了,多说无益。”裴嘉之拧上药酒的盖子,“我没有大碍,最多疼个一星期。” “已经很严重了。”池慕靠近了些,用袖子擦掉了裴嘉之头上的汗水,“你真的不需要下山去医院吗?”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裴嘉之可以听见池慕轻轻的呼吸声。 “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不想错过明早的日出。”裴嘉之不自然地推开他,“夜深了,你还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去吗?” “不,我留下来陪你。”池慕坚决不走,“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待着,至少给我一个表示歉意的机会吧。” 顺理成章的,池慕赖在了裴嘉之的帐篷里。 他嘴上说着照顾裴嘉之,实际上裹着毯子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剩下裴嘉之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你一夜没睡?”时隔多年,再谈起当年的事,池慕依然过意不去。“感谢你瞒下了这件事,不然我肯定得被好好教训一顿。” “主要是看你认错态度够诚恳。”裴嘉之噙着笑,“好了,我原谅你了。” “反正对你来说一定是不好的回忆。”池慕沮丧地低下头,“是我毁了你完整的旅行。” “但是那天的日出非常壮观。”裴嘉之望着远处灿烂的霞光,“就和现在一样。” 金色的太阳升到了最高点,俯瞰着日曜山。暖暖的光线穿过云层,逐渐照亮了整个山顶。 “看来我们都能得到永远的幸福了。”裴嘉之摊开手,阳光细致地描绘出了他的掌纹,那条代表爱情的线一路延伸,好像没有尽头。 下山的过程中,池慕主动和裴嘉之聊起了高中的事,这是过往鲜少触及的话题。 提到学校里发生的种种趣事,两人的语气都轻松自在了不少。成年后的忙碌工作和繁重压力反衬出校园生活的无忧无虑,池慕不禁好奇,如果他们早一点成为朋友,再从朋友过渡到恋人,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高中时期没有和裴嘉之来往,是池慕避不开的遗憾。明明一直以来,他都以自己的方式悄悄关注着裴嘉之,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一步搭话。明明他的心里长存着一份对裴嘉之的欣赏和仰慕,却硬要在朋友面前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扬言不和优等生打交道。明明帐篷事件后,他有机会拎着水果上门看望裴嘉之,却还是临阵退缩了。 他太年轻了,还不懂得如何喜欢一个人。 四年后,池慕大学毕业,由父母牵线搭桥,和裴嘉之结婚。一晃六年时光匆匆掠过,裴嘉之提出离婚,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十年了,他依然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裴嘉之,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池慕停下脚步,勇敢地直视着裴嘉之。 “其实我早在高中就喜欢你了。” “是吗?”裴嘉之仅仅惊讶了一瞬。“好巧,我也是。” 裴嘉之的性格里有着过于谨慎的成分,类似于蜗牛伸出触角感知世界,他也有几根小小的触角,用来认知和判断。 池慕的一举一动、说话的方式、大致的性格都在裴嘉之的观察范围内,他竖起了触角,却碰到了越不过去的障碍。 因为池慕公开表示过,不和优等生往来,他讨厌一心读书的书呆子,他和这些人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裴嘉之看了看自己门门名列前茅的成绩单,放弃了接近池慕的念头。 总不能让对方讨厌吧。 15、第 15 章 回程的路上,池慕感觉像在做梦。 裴嘉之轻飘飘的一句“我也是”在他这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海浪漫过堤坝,将他深深淹没。 以为是单向吸引,结果是双向共鸣。命运有时就是这么的阴差阳错。 令人怅然若失。 “我大学没有谈过恋爱,答应我爸妈相亲只是权宜之计。”池慕轻声说:“如果那天来的人不是你,我不会签字。” 工作日的咖啡馆冷冷清清,池慕坐在靠窗的位置,漫不经心地搅拌着陶瓷杯里快要冷掉的咖啡。 对面的人迟迟未到,池慕坏心眼地给他点了杯最苦的意式浓缩。 他对父母安排的相亲不抱期望,因此在风铃叮叮当当响起的时候,池慕并没有留意。 直到裴嘉之在他对面坐下。 “难怪你不让我喝那杯咖啡。”裴嘉之后知后觉,“说是变冷了不宜入口。” “我不知道是你。”池慕拆开一袋芒果味的糖果,“后来一看是你,我赶紧重点了一杯。” “爸妈难道没有提前和你介绍相亲对象?”裴嘉之表示怀疑,“我不太相信。” 他还保留着叫池慕父母为爸妈的习惯。 “貌似是有的。”池慕含着糖,模糊不清地说:“但我没听见。” 甜甜的芒果味安抚了焦躁不安的内心,连迟钝的脑子都跟着一并开窍了。 池慕咬碎糖果,猛然注意到了一个盲点。 “等一下,裴嘉之。所以你是知道相亲对象是我,才来的吗?” 裴嘉之没有否认,池慕彻底怔住了。 ———— 裴嘉之伤口尚未愈合,池慕义不容辞,抗下了做饭的重担。他虚心请教赵明远,短短两天掌握了多种菜式,一有空就待在厨房里捣鼓,研究新菜品。 “小池约会得不错啊,出去一趟笑容都多了。”苏听荷注视着厨房里边忙活边哼歌的池慕,欣慰地笑了笑。 裴嘉之在房间里开视频会议,助理尽职尽责地为他汇报了近期的工作事项。 “按计划推进,在我回来之前整理出一份市场调研报告。” “好的,裴总。”助理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裴嘉之皱了皱眉。 “关于您和池先生的婚姻,网上众说纷纭,您看需不需要我私下联系人压一压部分捏造的负面评论?” “舆论方面,池慕的经纪人会解决。”裴嘉之摘下眼镜,略显疲倦。“趁着目前的讨论度,尽快推广佑嘉的新产品,这是正事。” “收到。”助理马不停蹄地记录着,“我马上传达给各部门。” “我不在这几天,你的确辛苦了,要配合我的空余时间。”裴嘉之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本月奖金加百分之二十。” “裴总!”助理激动得声音变了调,“您就放心录节目,公司有我顶着,绝不出纰漏。” 会议结束后,裴嘉之关了电脑,靠在椅背上沉思。 他参加节目的初衷是快刀斩乱麻,说服池慕离婚,可在相处过程中,有什么东西暗暗发生了变化。 高中时互不来往的隐情,相亲结婚的误会被一一揭开,裴嘉之恍然发觉,生活还有另一副面孔。 他不得不承认,池慕又一次动摇了他的选择。 正如助理所说,《为时未晚》的热度空前高涨,几条抢先放送的花絮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讨论度居高不下。 裴嘉之登入论坛,点进最上面的一个帖子。 标题:【那位首谈《致云雀》,说好的离婚综艺呢???】 【来一杯龙舌兰日出:虽然《致云雀》是我回味无穷的电影,那位的首次回应也蛮真诚的,但节目组能不能别挂羊头卖狗肉了,我要看的是池老师和他总裁老公的婚姻日常!就算是吵架撕破脸我也爱看。不是离婚综艺吗?倒是谈感情啊。】 【姐妹等一等,等第一期出来再好好审判,我看花絮里互动挺甜的,裴总扶着池老师怕他摔倒,这段我能磕一万遍。】 【我胆子小、不敢磕,万一是be呢?】 【be证明他们爱过,你要想他们至少结过婚,就算以后另结新欢,也是二婚。】 【楼上角度新奇,不过我赞成。我不信他们放得下,想看藕断丝连和反复拉扯。】 【我的磕点是一毕业就结婚。。。有没有人能get到。年纪轻轻就义无反顾地投入婚姻,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年都在一起度过,等到功成名就了,却遗憾分开。】 【池慕的演艺事业不是公认的出道即巅峰吗?反而是近几年在走下坡路。】 【那没办法,《致云雀》珠玉在前,好本子可遇不可求,池慕想突破,除非找到更好的本子。】 裴嘉之的目光在最末一行停驻了几秒,池慕敲门进来,叫他下楼吃饭。 满桌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苏听荷拿着饭勺,贴心地为大家盛饭。 “姐,多了多了。”池慕挡着碗,连连摆手,“我控制体重。” “是接新戏了吗?”苏听荷颇有经验,“剧组要求减重?” “暂时没呢,还在空窗期。”池慕戳着米饭,“总得时刻做好准备。” 裴嘉之喝了口奶白的鱼汤,想起在片场看到的池慕。 凡是见过他演戏的人,都会被那份用心打动。 角色的塑造、表演的技巧、情感的抒发、池慕把握得刚刚好,他是天生的演员,极具天赋又足够努力。 “各位尝尝我做的回锅肉。” 谭柏的话扯回了裴嘉之的思绪,他很给面子地夹起一块,适当地夸了夸。 “嗯,好吃。”赵明远赞不绝口,“小谭你这手艺,快要赶上我了。” 谭柏谦虚地笑笑,池慕不高兴了,在桌底下撞了撞裴嘉之的腿。 他讨厌谈云川,连带着疏远谭柏,同住了几天基本不搭理他们,一律视为陌生人。 “味道是挺好。”裴嘉之面不改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块回锅肉放进池慕碗中,“你也尝尝。” 池慕目瞪口呆,又不好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发作,只能硬生生咽了下去。 “池老师,合你胃口吗?”谭柏紧张地问。 “还、还行。”池慕硬着头皮给出了评价。 他偷偷踩了裴嘉之一脚,眼里满是控诉。 晚饭结束后,苏听荷起身要求承担洗碗的工作,池慕在客厅转了一圈,无事可做,干脆回房间听音乐。 他刚刚踏上二楼的楼梯,身后忽然有人追了上来。 “池老师。”谭柏气喘吁吁地叫住了他,“方便听我说几句话吗?” “说什么?”池慕卸下了伪装的礼貌,没好气地回答。 这是个摄像头盲区,拍不到他们的对话。池慕懒得再隐藏,直接把不耐烦的情绪挂在了脸上。 令他意外的是,谭柏的语言极为诚恳。 “池老师,我是你多年的影迷了,你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从早些年的《致云雀》到近几年的《尘间诗》《心歌》。我能看出来,你的演技经过了一次次打磨,正在不断趋于成熟,只是缺少一个爆发的契机。我参加节目的目的就是为了和你见一面,传达我的这份支持。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一向能说会道的池慕沉默了。 他机械地接过谭柏递来的纪念册和笔,在扉页签上了名字。 “太感谢了。”谭柏捧着签名翻来覆去地看,“我还担心会打扰到你,不然第一天就该来要签名了。” “不,是我谢谢你的支持。”池慕的脑子一片混乱,“那你和谈云川呢?” “我们早商量好了,下节目就离婚。”谭柏耿直得可怕,“各取所需,还他一个人情。” 池慕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谈云川是为了流量上节目。”池慕一回到房间,就和裴嘉之分享了这个消息。“他不如改行当演员,我看他演技挺好的。” 他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随手捞了个枕头抱着。 裴嘉之的眼皮跳了跳,池慕顺势把整张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突然后背一凉。 他缓缓转过头,对上了裴嘉之略带深意的目光。 池慕缩了缩脖颈,老老实实地下了床,坐到沙发上。 “然后呢?”裴嘉之收回目光,“你继续。” “我和谈云川是不同的。”池慕揉搓着怀里的抱枕,想借此获得一些坦白的勇气。“我很胆小,躲在叶眉身后,让她替我沟通。其实我只是想在综艺里和你多相处一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总是聚少离多。节目里有摄像头记录,就算以后分开,我还能一遍遍回放。” 这些话藏在他心里很久了。共同生活的几天,于池慕而言就像偷来的一样,迟早都会失去。 他边珍惜和裴嘉之相处的时日,边担忧不可知的未来。 裴嘉之递来一张纸巾,池慕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你不会轻易改变决定,但我还是想争取。”池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只要你说一句不爱我了,我就放弃。” 他有恃无恐的从来不是婚姻,而是裴嘉之的爱。 裴嘉之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出口。 16、第 16 章 七点整,所有人聚在客厅里,翻看着节目组的指示牌。 “到重头戏了。”苏听荷看过前几季,对接下来的活动一清二楚。 谈云川拿过卡片,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请各位从左到右分享彼此的婚姻故事,以及你认为的离婚的原因。】 这历来是收视率最高的一个环节,堪称《为时未晚》的精髓之处。结婚代表爱,离婚代表爱过。从爱到爱过,中间经历了什么,是绕不开的关注点。 区别于分手的好聚好散,离婚很难做到潇洒抽身。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夹杂在里面,绝大多数人都会犹豫。 《为时未晚》就是抓住了嘉宾这种徘徊不前的心态,引导他们自主地做出选择。 离婚的原因啊,池慕默念了后半行,不禁有些沮丧。他坐在最左边,按理说应该第一个发言,但从哪里开口,他还没想好。 “小池和裴总是怎么认识的?”苏听荷见池慕和裴嘉之都不作声,以为他们拘束了,便善意地抛出了橄榄枝。 “我们是高中同学。”池慕喝了口水,掩盖了平静外表下不易察觉的慌乱。 “校园恋爱吗?”谈云川感叹,“令人意想不到。” “并不是。”裴嘉之接过话茬,“单纯的作为同学相处,结婚是在大学毕业后。” “那恋爱呢?”赵明远听得兴致勃勃,“大学谈的恋爱,毕业结婚?” “不。”池慕神色尴尬,“实际上我们没有恋爱过,算是相亲结婚。”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三秒。不同于公开恋爱结婚的其他两对,池慕和裴嘉之的感情时间线,任凭娱乐记者怎么挖也挖不出。在场的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骤然听到实情,半天缓不过来。 “所以你们没有感情基础就结婚了?”苏听荷回过神,“能坚持六年也不容易。” 她和赵明远是一出道就拍对手戏,慢慢萌生出的好感。两人磨合了近十年才正式结婚,如今因为工作和家庭的不平衡,感情濒临破裂,约定离婚后做回朋友。 在她看来,婚姻是一件慎重的事情,池慕和裴嘉之太轻率了。 “当时爸妈有让我们多处处。”池慕回忆道:“可能是一时冲动了。” 何止是一时冲动。从他看到裴嘉之的那一刻起,整颗心已经陷进去了。 谁让他是少年时遇见的一轮明月。 “裴总也冲动了?”谈云川转向裴嘉之,“这可不符合你的外在形象。” “人本来就是多变的。”裴嘉之不置可否,“没什么好较真的。” 即使是他,也有不顾一切的时候。 或许这就是造成他们离婚的源头。过早点燃的火花,在六年内燃烧殆尽,余下一地灰烬。 “虽然有点仓促,但不失浪漫。”苏听荷面带微笑,脑海里浮现出她那记不清面容的初恋。 “婚姻中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谭柏按照顺序提问。 “陪我看《致云雀》的深夜场。”池慕说得斩钉截铁,不带丝毫停顿。 他看向身旁的裴嘉之,对视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着雪的夜晚。 《致云雀》是在冬天上映的,淹没在一堆爱情片和喜剧片里,票房惨不忍睹,看的人寥寥无几,连影院都自觉减少了排片量。 裴嘉之怕池慕难过,刻意不提看电影的事,结果池慕沉浸在拍出人生第一部电影的喜悦里,根本无暇关注票房。 他苦恼的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带裴嘉之去影院。虽然家庭影院随时可以看,但总归少了点气氛。 “他太忙了。”池慕和江远抱怨,“我和裴嘉之一天到晚见不上一面,他白天在公司,晚上在书房,我半夜起来书房灯还亮着。” “这么惨的吗?”江远满怀同情,“一场电影而已,下周末我陪你看。” “再说吧。”池慕闷闷不乐地挂断了电话。 他走进卧室,看见地上打开的行李箱和堆放整齐的衣物。裴嘉之明天出差,要去半个月。 “几点的飞机?” “十点。”裴嘉之合上箱子,俨然是整装待发的样子。“你来送我吗?” “当然不。”池慕一口拒绝,“我没那闲工夫。” 裴嘉之挑了挑眉,伸手揉乱了池慕的头发。 “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我可没惹你。” “那你为什么不邀请我去影院看电影?”池慕倾身,揪住了裴嘉之的衣领,“光顾着开会,开不完的会。” “你先松手,别给我扯坏了。”裴嘉之忙着从池慕手里解救皱巴巴的领带,“我明白了,我们改天去看。” “来不及了。”池慕背过身,自顾自生着闷气。 他没指望裴嘉之为了这点小事推迟明天的会议,何况裴嘉之绝对不可能这么做,他比谁都守时。 肩膀突然被戳了戳,池慕没好气地转了头,对上裴嘉之含笑的眼睛。 “来得及。”他温和地说,“不是有晚间场吗?” “可是外面在下雪。”池慕拉开窗帘,纷飞的雪花在路灯的照耀下无处遁形。 “我带伞了。”裴嘉之取下大衣,搭在手臂上。“走吗?” 池慕可耻地心动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一同步入了电影院。 寒冬的深夜,观影的人寥寥无几。池慕抖了抖围巾上的雪粒,没花一分钱就和裴嘉之包了个场。 进入放映厅不久,灯光很快暗了下来,银幕上放出了《致云雀》的片头。 池慕一颗一颗地吃着爆米花,时不时借着微弱的光线侧头看一眼裴嘉之。 “好好看电影。”裴嘉之感觉到了那股异常强烈的目光,“看我做什么。” “嘘,你声音盖过我台词了。”池慕连忙制止,“我想看看你的反应。” 裴嘉之莫名其妙,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电影上。银幕上的画面一帧帧闪过,他不知不觉被带入了故事情节。 电影里的人此刻就坐在他身边,悠哉游哉地喝着冰可乐,他却被池慕饰演的角色拨动了心弦。 灯光明明暗暗,裴嘉之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他专注地凝视着屏幕,几乎忘记了池慕的存在。 “裴嘉之?”池慕见他半天没动静,便轻轻地拽了拽裴嘉之的衣袖。 裴嘉之没有回应。 他望着电影里熠熠生辉的池慕,像望着一颗闪闪发亮的恒星。他想起了曾经被击碎的梦想,如今竟能在池慕的身上得以重现。 好吧,他告诉自己。那么,从现在起,我就做一颗行星,永远围着恒星转,直到有一天,恒星不再需要我。 电影散场后,两人并肩走出放映厅。 雪还在下。一片片晶莹的雪花打着旋落下,融化在湿润的泥土里。街道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一眼望去仿佛望不到头。 “圣诞节快到了。”池慕停下脚步,兴奋地指着路边深绿的圣诞树。 树上装饰着一圈一圈发光的彩灯,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好看。 “据说在圣诞树下许愿会成真。”池慕握住裴嘉之的手,把他拉到了圣诞树下方。“刚好有现成的,我们来试试。” “这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裴嘉之一点不上当,“就像父母对孩子说世界上有圣诞老人,袜子放在枕头边第二天就能装满礼物一样。” “别扫兴。”池慕瞪他一眼,“这是个美好的寓意,我相信它会给我带来好运。” 他合拢掌心,闭上双眸,在心里迅速地许了一个愿。 睫毛上落了雪花,在寒风中轻轻抖动。池慕睁开眼,冰凉的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擦一擦。”裴嘉之及时递过手帕,像是不经意地问道:“你知道圣诞节的另一个习俗吗?” “嗯?”池慕一愣,顺着裴嘉之的目光望向圣诞树的顶端。 那儿挂着一串槲寄生。 裴嘉之上前一步,解下围巾系在池慕的脖颈上。 漫天的雪模糊了视线,他们在槲寄生下拥吻。 17、第 17 章 “好甜。”苏听荷捂着嘴,眼里直放光。“堪比偶像剧的情节。” “艺术来源于生活。”谭柏开了罐啤酒,隔空敬了敬裴嘉之。“可惜它又高于生活。” 裴嘉之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在艺术的领域里,爱是永恒延续的,一对久别重逢的伴侣不会停止相爱、不会遇到矛盾、更不会在风雪里走散。但在现实的生活里,一切皆有可能。 “回敬你一杯。”裴嘉之以茶代酒,和谭柏轻轻碰杯。“你看得很透彻。” “有些事情,不得不看开。”谭柏灌了一大口啤酒,“经历了就好了。” “你俩挺有共同话题啊。”谈云川勉强地笑着,夺过谭柏手里的啤酒,将话题引回正轨。“之后是谈谈你们认为的离婚的原因。” “聚少离多、缺乏沟通。”池慕说出了考虑过的答案,这也是他半个月来反思后的结果。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隔阂了呢?是某一次的不欢而散、还是另一回的不告而别? 《致云雀》获奖后,片约纷至沓来,业界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这个初出茅庐的演员,而演员本人却没有这种自觉,依旧我行我素。 叶眉多次头疼于池慕没有事业心,因为他仗着家境优渥,只参演感兴趣的电影和电视剧,其余的一概不碰。 那是一段非常融洽的时光。有戏拍的时候拎包去剧组,等裴嘉之探班;没戏拍的时候躺在家里,或是去公司找裴嘉之。 裴嘉之给了池慕私人电梯的卡,直达他办公室。于是总裁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总会莫名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例如吃完的蛋糕盒、光秃秃的鸡骨头、让进来送文件的秘书小姐疑惑不已。 “您吃过下午茶了吗?”她下意识看了眼垃圾桶,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如果您对我准备的下午茶不满意,可以随时告诉我。” 裴嘉之放下钢笔,从高高的文件堆里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塞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 “那倒没有。”他停顿了片刻,“顺便帮我打包一份,我想我的爱人还没有吃饱。” 当天晚上,裴嘉之带着芒果慕斯回去,得到了池慕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们曾经过得很幸福。 后来,在舆论的裹挟和叶眉的耳提面命下,池慕接的戏显著增多了。他迫切地想要摆脱《致云雀》的光环,却越走越偏。 为此,他和裴嘉之大吵了一架。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尊重你的任何决定。”裴嘉之推了推眼镜,“前提是,这完全出于你本人的意愿,而不是受到了外界的影响。经纪人的话也未必全部正确,你要有自己的判断力,过多的接戏只会消磨你的灵气。” “以上就是我做出的决定。”池慕强硬地反驳他,“我最讨厌你对我说教,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为什么要干涉我的选择?” “我是在给你建议,听不听由你。”裴嘉之保持着镇定,“如果你是为了磨练演技,那我劝你循序渐进。如果你是为了超越《致云雀》,那我想你走岔了路。为什么一定要超越呢?它们不都是你的作品吗?” 池慕正处在敏感期,一听到《致云雀》就敏感。网上一堆末流评论家,明里暗里嘲讽他拍不出更好的作品,他虽然不太关注这些闲言碎语,但也经不住叶眉成天在耳边念叨。 “别说了。”他出声打断了裴嘉之,“你是专业人士吗?凭什么断定我超越不了。够了,我不想听你高高在上地教育我了。” 他拖着行李箱,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裴嘉之。 裴嘉之孤零零地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低垂着眉眼,似乎有点难过。 池慕应该在意的,但他没有。他重重地关上了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是他们日后冷战的起点。池慕三个月没回家,耐着性子拍完了那部被叶眉称为极具获奖潜力的电影。杀青宴上,裴嘉之现身,两人顺势和好,谁都没再提起之前的争吵。 新出的电影毫无水花,连着换了几个宣发手段都不见起色,叶眉急得焦头烂额,劝池慕配合炒个cp,挽救一下局势。 “姐,我已婚。”池慕打开上锁的相册,向叶眉展示了裴嘉之的背影照片。“不接受炒cp。” “炒cp只是一种营销方式。”叶眉劝说道:“难不成炒个cp就假戏真做了?” “这戏太烂了,我不想演。”池慕执意反对,叶眉奈何不了他,炒cp的计划就此搁置。 尽管如此,那道横跨在池慕和裴嘉之中间的裂痕始终未得到修补,裴嘉之愈来愈沉默寡言,池慕离家的时日越来越长,十天半个月不联系成了常有的事。 曾经的出游约定也一一作废,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额外的旅行,还因为在机场撞上记者被迫取消了。就是那一次,叶眉知道了池慕的结婚对象是谁。 “你为什么不早说?”叶眉惊诧万分,“那可是裴嘉之啊。” 商界最年轻的总裁、佑嘉的实际领导人、裴家的未来接班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金字塔尖的人物。 “这有什么好说的。”池慕不懂,“裴嘉之很厉害,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深着呢。”叶眉循循善诱,“你不是不想和陌生人组cp吗?正好,借此机会,公开你和裴嘉之的婚讯,借一借他的名头。” 她盘算着,利用裴嘉之的正面形象,无形中提升一波池慕的路人缘,挽回他跌落的口碑;却没想遭到了池慕的强烈拒绝。 “我和裴嘉之是独立的两个人,我不想把裴嘉之牵扯进娱乐圈,被人指指点点。” 这是几年来池慕第一次明确地表露了不满,他要求叶眉严格保密,不准走漏风声。 自此以后,池慕格外重视和裴嘉之保持距离,哪怕在同一场酒会上碰见,也是匆匆一瞥。 他理所当然地相信,裴嘉之会理解。这份信任是从结婚后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却在提出离婚的当晚寸寸碎裂。 “是我的问题。”池慕做出了总结。这一刻他忘记了叶眉的千叮咛万嘱咐,满心只想着拉住裴嘉之,不让他越走越远。 “好可惜。”苏听荷唏嘘了一番,“感情是经不起消耗的。” 她是过来人,又是旁观者,分析问题的角度远比池慕透彻。 “感情里一旦有了隔阂,就需要及时填补,晾着只会使问题持续扩大,演变成激烈的争吵,还是得共同探讨解决问题的办法。” “真的有完美解决的办法吗?”谈云川质疑道:“聚少离多的现状很难改变吧,既然处境不同了,不如及时止损。” 他看了谭柏一眼,这一眼包含诸多复杂的情绪。他们是年少的青梅竹马,是谈云川在第一场演唱会上公开承认的爱人,他们的爱情为谈云川吸粉无数,将他抬上了年度最佳歌手的宝座。 当纯粹的情感裹杂了利益,真挚的情谊沦为了作秀的工具,总有一方忍受不了,宁走独木桥,不过阳关道。 这是谭柏和谈云川的故事,他们不是演员,却胜似演员。 “放弃一段感情很容易,经营下去却很难。” 几天来,谭柏头一回发表了他的看法,驳斥了谈云川的感情观。 “上节目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找到婚姻和事业的平衡点吗?什么都不做、不尝试,就断定挽回不了的人,是不真诚的。” 他有意帮池慕一把,话里话外都在劝合。 池慕感激地笑了笑,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偏。他渴望听到裴嘉之的真实想法,无论好坏。 裴嘉之太擅长隐藏情绪了,他像一本厚厚的书,多余的心事全藏在了字与字的间隔之中。 池慕读不懂,但他愿意从头读一遍。 18、第 18 章 令池慕失望的是,他打不开这本名为裴嘉之的书,最多从书页的缝隙间,窥见一丝光亮。 众目睽睽之下,裴嘉之用分外得体的语言、恰到好处的举止加以伪装,引得几位嘉宾频频点头。 他们根本就不懂裴嘉之。池慕从心底涌出一股挫败。看上去毫无距离的、极好相处的裴嘉之其实是一座冰山,浮在冰面上的部分仅占百分之三十。 那些沉在冰面以下的部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池慕脱离了正在进行中的谈话,放任自己潜入海底,触摸那座冰山。 他首先想到的是裴嘉之的家庭。在外人眼里,裴嘉之占尽了天时地利,因为他是不可取代的独生子,是裴家注定的继承人,生来就万众瞩目。从日后的发展来看,裴嘉之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得到了父母的密切关注,命好得惹人嫉妒。 这个传闻在池慕第一次踏入裴家后,被彻底打破了。 走下楼梯迎接他的女主人穿着华贵、气质高雅,眼里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神采。 他走过一条洒满阳光的长廊,听裴父介绍着和妻子的初次相识。多么浪漫啊,一场酒会上的邂逅,郎才女貌,一见倾心。风度翩翩的企业家为爱人种下满园的玫瑰,事业有成的女演员甘愿退隐,待在家中侍弄花草。这是多么的水到渠成。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木质地板上,池慕却感到一阵阴森的寒意。 他的目光扫过走廊尽头一扇上锁的房门。与其他房间不同的是,这间格外狭小,而且照不进半点阳光,使人望而生畏。 后来池慕才知道,那是一间禁闭室。 “他有时会把我关在里面。”裴嘉之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或者用鞭子抽我。” “为什么?”池慕惊讶得无以复加,“你做错事情了吗?” 在他的观念里,只有犯了天大的错,才会被关进禁闭室里,遭受这样的对待。 “可能吧,我忘了。”裴嘉之似是不愿提起,“你要害怕,就离那里远一点。” 池慕忙不迭地答应了,此后他基本没去过裴家,倒是裴嘉之逢年过节常提着礼品,去池家拜访。 池母边夸裴嘉之懂礼数,边私下劝池慕抽空去裴家看看,礼尚往来。但池慕那种敏锐的直觉无时无刻不在发挥作用,虽然裴父很和蔼,裴母很温柔,可他还是逃避了,让裴嘉之一个人回去。 难道裴嘉之的性格是受到了家庭的影响?池慕认真地回想着。他旁敲侧击问过裴嘉之许多次,总得不到正面的回复。 裴嘉之对此讳莫如深。 偌大的裴家,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池慕急得坐立不安,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你在乱动什么?”裴嘉之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拍摄还没结束。” 池慕如梦初醒,脸红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苏听荷捂着嘴直乐,顺便打趣了两句。 “小池毛毛躁躁的,不成熟,有小裴管一管正好。离婚也是小池提的吧,太草率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她凭着对两人的初印象,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池慕刚想纠正,就被裴嘉之制止了。 “池慕是冲动了点。”他顺着苏听荷的话往下说,“我哪里管得了。” “裴总谦虚了。”谭柏笑道:“不瞒你说,池老师的真性情,连粉丝都招架不住。” 一言不合和导演吵架、命令粉丝不许带除了手写信之外的礼物,池慕的直率表现在方方面面,不止是在演戏上。 “小池浑身散发着自由的气息。”赵明远评价道:“小裴则是过于稳重了,正好互补。” 互补吗?池慕怔了怔,貌似很少有人这么形容他和裴嘉之的关系,但他喜欢互补这个词,听上去像是将两块形状不一的拼图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变得更加完整。 “小裴的稳重是天生的吗?”苏听荷不免好奇,“还是后天培养出来的?” “都有。”裴嘉之斟酌了一下,“我父亲比较重视这一块的教育,他会锻炼我的抗压能力,以及对不同环境的适应性。” 他省略了具体说明,但池慕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他想起那天路过的禁闭室,还有裴嘉之提到父亲时不易察觉的一缕生涩,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是后知后觉的迟钝,还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漠视? 池慕说不清楚。他喝完了杯子里苦涩的残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走近过裴嘉之。 第一期的录制接近尾声,嘉宾们互道晚安,各自回房歇息。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要回到现实生活了。”池慕坐在床沿,看着裴嘉之收拾衣物。“我还没想好怎么和爸妈交代。” 他以录节目为由,切断了和父母好友的联系,但该来的迟早会来,这些不过是缓兵之计。 “实话实说。”裴嘉之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帮我和叔叔阿姨捎句话,如果离婚了,财产分割方面会做到公平公正、不偏不倚,不让你吃亏。” 他改口了,在一个寻常的夜晚。 池慕的心脏处传来了一阵钝钝的疼痛,他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代表着美好幻想的泡泡在半空中破裂,那些阳光下折射出的五彩斑斓的颜色仅仅是昙花一现。 “好的。”他强颜欢笑,拉高被子盖过头顶。“晚安。” 裴嘉之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把衬衫的袖子叠反了。一道明显的褶皱留在上头,他尽力去抚,却怎么也抚不平。 ———— “欢迎回来!”江远豪爽地打开一罐啤酒,“今天不醉不归。” “我不喝。”池慕摆了摆手,“待会要去爸妈那。” 他正发愁如何向父母说明离婚的事情,哪有心思喝闷酒。 “你们不是上过一期节目了吗?”江远给他换了杯白开水,“相处得怎么样?” “一塌糊涂。”池慕心灰意冷,“裴嘉之真是深不可测。” “你们在节目里大打出手了?”江远往最坏的方向想,“闹得不可开交、一刀两断。”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叹为观止。”池慕喝了口没滋没味的白开水,“你觉得裴嘉之是那种不体面的人吗?” “他当然不是。”江远一口否定,“但你的状态可称不上稳定。” “闭嘴,小心我揍你。”池慕比了个威胁的手势,“我脑子非常清醒,只是偶尔有些困惑。” “愿闻其详。”江远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为什么我离裴嘉之越近,就好像离他越远?”池慕费力地表述着,“每当我想走近一步,就会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 “你在说绕口令吗?”江远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越近越远的,我听不懂。” “江远,你的智商可以和我家看门的边牧媲美了。”池慕冷笑道:“我后悔当初把念书的时间浪费在玩耍上,以至于和你做了狐朋狗友。从现在起,我要洗心革面,向裴嘉之学习,做一个有知识的人。” “小少爷,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江远目瞪口呆,一不留神叫出了池慕的绰号。“好端端的,读什么书?” “提升文化素养啊,大惊小怪。” 池慕轻巧地跳上沙发,像发表获奖感言一般抬头挺胸,郑重宣布。 “我想好了,既然是追裴嘉之,那就要和他站在思想的同一个高度,让该死的黎元思见鬼去吧,我会成为最了解裴嘉之的人。除了我,没人配得上裴嘉之。” 他的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足以照亮每一处阴暗的角落。江远呆呆地望着他,恍惚间以为看到了艺考时意气风发的池慕。 “你一定能成功的。”江远由衷地说:“终于,轮到我鼓励你一次了。对了,千万记得狠狠教训一顿黎元思,我看不惯他好久了。” “你看不惯他哪点?”池慕追问。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个字。 “装!” “咳咳咳咳——” 某家高端俱乐部里,黎元思被一口红酒呛到,狼狈地咳个不停。 “我说老黎,你急什么,刚端上来的酒难道会长腿跑?”于星文嫌弃地坐远了点,“赶紧擦干净,嘉之马上到。” “他居然有心情和我们喝酒。”黎元思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池慕提离婚,他一点不生气吗?男人的尊严去哪了?” “你别乱插手嘉之的事,他心里有数。咱们难得聚一次,开心最重要。” 于星文作为唯一一个知晓内情的人,不得不为裴嘉之遮掩。 “他们离了没?”黎元思刨根问底,“池慕该不会以离婚作要挟,逼迫裴嘉之陪他上节目吧。” “老黎,人家离不离婚,关你什么事。”于星文呵斥道:“你瞎操什么心?” “我盼着他们赶紧离。”黎元思倒了杯红酒,细细品味。“趁嘉之没到三十,好找个配得上的伴侣。” 于星文头疼得厉害,正欲阻止黎元思,门外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他抬眼看去,裴嘉之站在门边,神色冰冷得可怕。 “黎元思,解释一下,什么叫配得上?” 19、第 19 章 黎元思张口结舌,于星文连忙站起来,请裴嘉之入座。 “老黎嘴碎,一天天的净瞎扯。来,喝酒喝酒。” 裴嘉之不为所动,目光淡淡地扫过黎元思,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于星文后背发凉,预感到一场风暴马上来临。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裴嘉之敲了敲桌子,“黎元思,解释一下,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黎元思咬咬牙,不想显得太窝囊。 “嘉之,我说实话,池慕和你不合适。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你打理家务、孝敬长辈的贤内助,你看池慕哪点符合了?三天两头不在家、十天半个月没个人影、拍的戏一部比一部烂。至于池家,近些年一直走下坡路,又缺少可以继承家业的人,还得靠和裴家的姻亲关系立足,对你提供不了任何助力。” 于星文面色惊恐,拼命给黎元思使眼色,示意他别讲了。 “我是为你好。”黎元思喋喋不休,“池慕配不上你,我有责任告诫他。他和我们的圈子格格不入,这是大家公认的。” 于星文长叹一声,自知无可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段三个人的友情走向终点。 “为我好?”裴嘉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欺负我的法定伴侣,不是在打我的脸吗?我把池慕带进我的社交圈,不是为了让你孤立他的。” “我没有孤立他。”黎元思气急败坏,“是他融入不了,听不懂我们的交谈。” “池慕是我的合法配偶。”裴嘉之直截了当,戳穿了黎元思故作清高的遮羞布。“你有什么资格看轻他?”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黎元思。 “黎元思,你记住了,是我追的池慕。池家一放出风声,我就主动上门,请池慕的父母安排了一场相亲。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 池慕正襟危坐,应付着父母的全方位盘问。 “对,我和裴嘉之是闹了点小矛盾,不太严重。” “闹到要离婚?”池母半信半疑,“那为什么嘉之没和你一道过来,害我白做一桌好菜。” “您和我爸平常不吵架吗?”池慕理直气壮,“还有啊,您能不能别偏心了,为什么单做给他一个人,酱肘子我也爱吃。” “你懂什么。”池母笑着点了点池慕的额头,“光长个不长心眼的。我对嘉之好,他才会对你好啊。” “回去和小裴好好处,别耍小性子。”池父收起报纸,扶了扶老花镜。“你这孩子,就是让家里人惯坏了。小裴是个好孩子,不会亏待你的,好好珍惜。” 池慕乖乖地应了,也没好意思说是裴嘉之提的离婚,就这么将错就错地认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晚饭,饭后池母张罗着剥几个核桃,给自家缺心眼的孩子补补脑。 “妈,我都多大了,你还信这一套?”池慕口头抱怨,嘴却一刻不闲着。 他嚼着母亲剥好的核桃肉,顺手查了查核桃的功效,结果一开手机,不大的屏幕上跳出一堆显眼的红色感叹号,占据了整个视野,颇为壮观。 池慕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江远发什么神经?”他往下翻了几条,全是一些奇形怪状的表情包,像是震惊到极点的失语。 池慕懒得一条条看,干脆回拨了个语音电话,那头的江远秒接,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一个字。 “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池慕耐心即将耗尽,“我在陪我爸妈。” “有有有。”江远一个大喘气,声音都在抖,“你绝对想不到。裴嘉之和黎元思打起来了!” 一块碎碎的核桃肉卡在了喉咙,池慕抓起桌上的水连灌几口,硬是顺了下去。 “谁打谁?裴嘉之有没有事?”他顾不得呛水的难受,边咳嗽边问。 “互殴,裴嘉之先动手的,我不知道他受伤没。”江远看热闹不嫌事大,“有认识他们的人拍了视频,你看不看?” “我不敢看。”池慕看了眼身后一无所知的父母,极力调整着情绪。“黎元思敢碰裴嘉之一根指头,我就剁了他。” “裴嘉之先动手的。”江远强调了一次,“你别急着发火,先弄清原因嘛。” “裴嘉之那么有修养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和人动过手?”池慕快步走向阳台,深吸一口气。“百分百是黎元思的错,你该去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能惹得裴嘉之这么生气?” 他攥紧拳头,一股难以控制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我是看在裴嘉之的份上才对黎元思处处忍让。我想着,他是裴嘉之的朋友,说不定比我更了解裴嘉之。虽然我们互相看不顺眼,但我不希望裴嘉之因为我失去一个朋友,所以——” 所以他隐瞒了黎元思奚落自己的事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压根不在乎黎元思的看法,但他怕裴嘉之会介意。 “冲动是魔鬼。”江远不得不出言相劝,“而且裴嘉之占了上风,没挨着几下,不信你看视频。” 池慕闭了闭眼,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点开江远发来的视频。 画面抖动得厉害,隐约可见裴嘉之模糊的身影。他脱了外套,袖子挽到了手臂上,颇有些与平时不同的潇洒。黎元思垂头丧气地站在他对面,两人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然后,裴嘉之一拳揍了上去。 场面极其混乱,黎元思硬生生挨了两下后选择反击,一脚踹在裴嘉之的小腿上,隔着屏幕都能听见清脆的响声。 池慕的眼睛几乎是立马红了。 他死死地盯着裴嘉之,垂在身侧的手一会捏紧,一会松开。奇怪的是,明明裴嘉之没有喊一声痛,池慕却有种异常疼痛的错觉。 那一脚,像是踢在了他腿上。 不断有人冲过去劝架,各种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在一片杂乱的背景音里,池慕唯独捕捉到了裴嘉之的只言片语。 他说:“我累了,先回家了。” 池慕心里一紧,他有种分外强烈的预感,裴嘉之说的家,指的是他们共同生活过六年的家。 “我要去陪他。”他对江远说:“裴嘉之需要我。” “你开玩笑吧。”江远错愕不已,“你以什么立场去?朋友?恋人?裴嘉之让不让你进门还不一定。” “不是有指纹解锁吗?”池慕底气不足,声音小了许多。“也许裴嘉之没删我指纹。” “痴心妄想。”江远泼了一盆凉水,“不撞南墙不回头。” 池慕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拿起车钥匙,转身和父母告了别,开车回家去了。 半小时后,他站在熟悉的房门前,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按在了指纹锁上面。 等待认证的一秒钟内,池慕脑子里飘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在机械音的提示下回归了实处。 “滴——识别成功,欢迎回来。” 房门应声而开,池慕站在门外,一时反应不过来。 虽然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裴嘉之不会删指纹,但是真到了这一天,他又感觉难以置信了。哪有人提离婚后不删前任指纹的,裴嘉之真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 出于尊重对方隐私的缘故,池慕没有直接进入。他停在玄关处,边打量着四周一成不变的装饰,边唤了几声裴嘉之的名字。 没有回音。 池慕以为他不在,刚想打道回府,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他怕裴嘉之出了什么事,鞋都来不及换就往里跑,恰巧和匆忙起身收拾的裴嘉之撞到了一块。 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池慕好不容易站稳,立刻被客厅的景象惊呆了。 “你怎么回事?”他哆哆嗦嗦地指着空了一大半的酒柜,以及茶几上随意摆放的酒瓶和酒杯。 “裴嘉之,你堕落了!”池慕痛心疾首,“就算黎元思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背叛了你们的友谊,你也没必要借酒浇愁。” 他见裴嘉之衣着凌乱,神色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我没有。”裴嘉之正欲开口辩驳,被池慕同情的眼神吓到了。 “但我也能理解。”池慕沉痛地拍了拍裴嘉之的肩膀,“换位思考,如果是江远和我绝交,我可能比你还难过,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胆说出来,我安慰你。” “我想你误会了。”裴嘉之见缝插针地澄清,“红酒是送于星文的谢礼,他开车送我回家,上来坐了会。” “你是不是在逞强?”池慕的脑回路转不过弯了,“那黎元思呢,你不在意吗?” 裴嘉之解开松垮的领带,随手抛在了沙发上。池慕咽了咽口水,眼神不由自主地黏在裴嘉之露出的半截锁骨上。 “比起黎元思,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话锋一转,瞬间占据了主动权。 “什么事?” 池慕满脑子都是裴嘉之锁骨的形状,无暇顾及其他。 “黎元思背后欺负你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是觉得我不值得信任,还是从来没想到过我?” 20、第 20 章 裴嘉之严肃的时候,带来的压迫感是顶级的。这股凛然的气势,不论是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唯恐惹祸上身。 除了池慕。 迟钝是把双刃剑,既会使他无意中忽视裴嘉之的需求,也会让他在裴嘉之面前坦荡做自己。 他并不是察觉不到裴嘉之压抑着的怒气,而是单纯的不惧怕。反正裴嘉之的愤怒一定不是冲着他来的,但是必要的安抚,他是必须要做的。 “因为黎元思是你的好朋友。”池慕稍稍美化了一点自己的用意,“我怕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何况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他针对我,我就反击回去。” 他踮起脚,拍了拍裴嘉之的头顶。 这个动作裴嘉之经常对他做,久而久之就成了表达安慰的方式。 裴嘉之好一会儿没说话,眼底漫过诸多复杂的情感。 四分失落、五分愧疚、还有一分藏在深处的悸动。 “对不起。”他想摸一摸池慕的头,手抬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我该承担责任的,是我的错。我没有做好,没有及时关注到你的处境,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站出来维护你。你可以怪我,但不要受黎元思的观点影响。他不喜欢你,是他不懂得欣赏,你很好。” “你是为这个生气?”池慕灵光一闪,像是拨开一层厚重的雾气,见到了事物的本来面目。 一切渐渐明晰,裴嘉之对黎元思动手是为了维护他,这是不是说明,他在裴嘉之心里的位置很重要。 裴嘉之的眼睛里写满了歉意,看得池慕五味杂陈。 他起先是有点雀跃的,但看到裴嘉之如此内疚,又高兴不起来了。心底冒出的一点小小欣喜随风远去,剩下的则是无限的心疼。 为什么永远替我考虑呢?明明受委屈的是你才对。 裴嘉之的温柔,是一条永不止息的河流,流向池慕的心间。 池慕不允许任何人说裴嘉之不好,哪怕这个人是裴嘉之自己。即使在裴嘉之道歉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想过要不要利用裴嘉之的愧疚更近一步。 “没关系。”池慕语无伦次,“你放心,我从来不把黎元思的话当真,而且有仇我都当场报了,只是不想麻烦你。” “不会麻烦。”裴嘉之轻声说:“我希望被你需要。” 裴嘉之大概率是醉了,不然不会这么坦率。池慕闻到了他身上一点若有若无的酒味,想必是和于星文小酌了几杯。 池慕的心软成一片,他知道,裴嘉之也不善于表达,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限了。 “我也是。” 他不想再忍耐了。 池慕捧起裴嘉之的脸,迫使他低下头,然后将唇印了上去。 他描摹着裴嘉之的唇形,自然而然地加深了这个吻。水声弥漫,辗转在唇与唇之间。 裴嘉之的脸很烫,触碰后会有种被灼烧的感觉。池慕手抖得厉害,差一点喘不过气来。 他仅剩的接吻经验全都来自于裴嘉之,他们在这间婚房里吻过许多许多次。生涩的、小心的、紧张的、甜蜜的,每一帧都是那么的记忆犹新、那么的难以忘怀。 池慕不舍得放开,他揽住了裴嘉之的脖颈,全身心地投入了这个吻。 裴嘉之意外地配合,池慕倾身靠过来的热度,从嘴唇烧到全身,大脑也像喝醉了似的昏昏沉沉,完全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他任由身体里的热度一路蔓延,直至———— 裴嘉之猛地推开池慕,一下子清醒过来。 一个戛然而止的吻。 池慕擦了擦嘴角的水迹,不明所以地看向裴嘉之。裴嘉之的脸红到了耳根,一句话没说,转头冲进浴室,反锁了门。 锁门声惊醒了呆愣的池慕,他缓了缓,才从刚刚沉浸的吻里抽离出来。 他大约猜到了裴嘉之进浴室解决什么,趁着屋子里空无一人,池慕轻车熟路地进入卧室,拉开床头柜翻找着什么。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东西应该还在原位。 池慕眼睛一亮,从角落里摸出来一个开封过的小盒子。 他跪在地板上,把盒子里剩下的全倒出来,一个一个地数,看看和记忆里的数量对不对得上。 “别数了,没用过。” 裴嘉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池慕一跳。 “你怎么这么快?”池慕脱口而出,“身体不行啊。” 裴嘉之没理会他的调侃,蹲下身捡起散落一地的安全套,装回了盒子里。 “是不是快过期了。”池慕看了眼生产日期,“浪费可惜了。” 裴嘉之的额头上现出两根青筋,池慕见好就收,不再刺激他。 “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池慕回得迅速,面不改色地撒了个小谎。 难得来一趟,可不能急着走。 “几点了,饿不饿?”裴嘉之信以为真,打开冰箱寻找食材,“想吃点什么?” “家里的冰箱不是摆设吗?”池慕随口道:“能找出两块冷冻牛排都不错了。” “答错了。”裴嘉之合上冰箱门,“只有一块。” 池慕扑哧一声笑了,裴嘉之无奈地摇摇头,拎着牛排去了厨房。 他没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池慕,池慕本人也没有当客人的自觉。他在各个房间转了转,俨然一副主人派头。 书房的门虚掩着,池慕随手拿起裴嘉之放在桌上的书,书名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他依稀记得情节,便向后翻了两页。裴嘉之对书本很爱惜,纸张干干净净,只在一处做了个小小的标记。 “而你在它那嘀嗒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池慕情不自禁地念起那段勾画过的文字,“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书页中忽然掉下一张照片,池慕拾起它,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那是大学的毕业典礼,他自导自演了一场话剧,在大礼堂表演。 演出很成功,谢幕时掌声经久不息。池慕矜持地向观众鞠躬,而裴嘉之就坐在台下鼓掌的人群中,远远地望着他。 他甚至不知道,裴嘉之来过。 21、第 21 章(攻视角) 凛冬将至,裴嘉之走出图书馆,遇上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几个穿着时尚的女生说说笑笑地从他身旁经过,兴奋地讨论着怎么过圣诞节。 关于圣诞节的话题黎元思在宿舍里提过,但裴嘉之忙着改期末论文,选择性忽略了。黎元思提议,在班上开一个圣诞派对,他有能力弄来一棵圣诞树,只需装饰一下,即可派上用场。 “能带家属吗?”于星文举起手,“我女朋友特别想要一棵挂着彩灯的圣诞树,到了零点用来许愿。作为回报,她会帮忙整理和筹备派对。” “没问题。”黎元思爽快地同意了,“我们正好需要一个细心的女生,这主意太棒了。对了,班长大人还没发表看法呢。嘉之,你有何高见?” 裴嘉之正在奋笔疾书,闻言不禁迟疑。 “圣诞节是外来节日,特地组织活动庆祝会不会显得过于推崇了。” “裴嘉之,你再过时一点试试呢?”黎元思懊恼地捶了捶床板,“求你了,别扫兴,就差你一个了。” “一年就一次,又不是大张旗鼓,就当私下的朋友聚会,咱们偷偷摸摸地办。”于星文为了满足女朋友的心愿,加入了劝说裴嘉之的阵营。“毕业近在眼前,同学们有个放松的机会不容易。” “好吧。”裴嘉之松了口,“我没意见。” 黎元思兴冲冲地出门联系人了,裴嘉之合上笔盖,瞥了玩手机的于星文一眼。 “你女朋友不参加学校的毕业典礼吗?” “你知道得真多。”于星文诧异极了,他女朋友是电影学院的新生,圣诞节那天恰好是大四学生的毕业汇演。“她不想去看表演,我们约定了一起过圣诞节。” “那她手里岂不是多出了一张票?”裴嘉之翻过一页书,“可惜了。” “是啊,内部票,外头一票难求。”于星文听出了他的暗示,试探性地问道:“嘉之,你想去吗?” “比起圣诞派对,我对演出更感兴趣。如果你女朋友愿意把票让给我,我会保证派对的顺利进行。” 裴嘉之微微一笑,和于星文握了握手。 交易达成。 圣诞节当天,气温骤降,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裴嘉之裹着围巾,混迹在形形色色的行人中。 天气太冷了,街上的人都穿得严严实实,刺骨的寒风席卷了城市,路面上随处可见奇形怪状的雪人。 满街飘荡着悠扬的圣诞歌,白胡子的圣诞老人笑眯眯地分发糖果。裴嘉之为这欢乐的氛围感染,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准时到达了礼堂,安安静静地在位置上等待。不时有学生向他搭话,将他误认为同校的同学。 手心的票根微微发热,裴嘉之喝了口冰咖啡提神,全神贯注地看向台上。 幕布缓缓拉开,池慕手持长剑出场,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赢得了满堂喝彩。 这是一出极其精彩的话剧,讲述了民国时代一位戏子几经沉浮的一生,情节跌宕起伏,故事引人入胜。 池慕年轻的面容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他是视线的中心、是全场的焦点。毫无疑问,他会在未来大放异彩。 谢幕时,有十余支花向场内抛去。池慕张开双臂,迎接从四面八方扔来的花束,然后抱在怀里,冲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裴嘉之隔着人群望着他,眼里既有欣赏、祝福、鼓励,也有一丝一闪而过的黯然。 他清楚地认识到,他和池慕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像两条无限延伸的平行线。 外头冰天雪地,礼堂内却是温暖如春、花团锦簇。冰凉的雪花落在裴嘉之的围巾上,他回头看了一眼被簇拥的池慕,一个人走进了雪中。 时间还早,裴嘉之回到学校时,正好赶上圣诞派对的尾声。于星文和黎元思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强行邀请他一道过节。 “你去哪了?一身雪。”黎元思给他拍了拍沾满雪的大衣,“和谁约会去了?” “想多了。”裴嘉之脱下大衣,擦了擦头发上湿漉漉的雪水。 黎元思言而有信,找人搬来了一棵货真价实的圣诞树,每一根深绿的树枝上都挂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 “礼物有柠檬糖、姜饼人、焦糖饼干。”于星文的女朋友如数家珍,“只要在圣诞树下许愿就可以获得。裴学长,你喜欢哪一个?” 裴嘉之哪个都不喜欢,碍于面子无法表现出来。空气中充斥着糖果的甜香,甜到发腻。 他皱了皱眉头,无意识地释放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开心点。”于星文使尽浑身解数,试图调节气氛。“在场这么多漂亮女孩子盯着你,给点反应啊。” “什么反应?”裴嘉之无动于衷,“我还不够配合吗?非要围着个圣诞树唱歌跳舞,打扮得像个花圈才行吗?” 他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于星文端详他片刻,突然灵机一动。 “你是不是失恋了?” “我有恋过吗?”裴嘉之觉得匪夷所思,“你从哪看出来的?” “我长眼睛了,没瞎。”于星文说得有理有据,“暗恋也是恋。我问你,你用我女朋友的票去看演出,看的是谁的?” “朋友的。”裴嘉之笼统地概括。 “胡说。”于星文一语道破了真相,“她要真是你朋友,为什么不给你留一张票?” 他成功地问住了裴嘉之。 “行了,我懂了,人家不喜欢你,你也别强求。强扭的瓜不甜。”于星文自认为体贴地开导了裴嘉之。“瞧,那个戴粉色蝴蝶结的女孩子,跟黎元思打听了你好几次,长得蛮可爱的,不妨试一试。” “于星文,我好像有件事忘了告诉你。”裴嘉之打断了他,“我性取向为男,喜欢的人也是男性,就不劳烦你给我张罗对象了。” 于星文瞠目结舌,整个人石化了一般。就在此时,他的女朋友走了过来,牵着他去了圣诞树下。 裴嘉之微微不解,没看懂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要在槲寄生下接吻,传说中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会幸福终生、相伴到老。” 戴着粉色蝴蝶结的女孩悄悄靠近,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贴心地解答了裴嘉之的疑惑。 “你看,圣诞树顶端挂着的,就是槲寄生。” “谢谢你。”裴嘉之点了点头,记住了槲寄生的样貌。 “槲寄生下的亲吻是不允许拒绝的。”蝴蝶结女孩满含期待,“如果我邀请你,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到槲寄生下吗?” “抱歉。”裴嘉之婉言谢绝,“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喜欢的人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写满了真实的喜怒哀乐。他能一次跳过一张课桌,或是从窗台翻出去,像是丛林间飞奔的小鹿,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课间休息时,池慕是第一个跑过去,背起摔倒同学的。等裴嘉之匆忙赶到医务室时,受伤的同学早已包扎完毕。池慕累得校服后背湿透,依然对他扬起了笑脸。 “班长,我帮了你大忙。”池慕扯了扯他的校服,仰起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好热,请我吃雪糕。” 他们在校门口的小卖部挑了半天,池慕嘴挑,非得一根一根地选过去。裴嘉之陪着他,在五花八门的冰棍里,找出了唯一一个芒果口味的。 小卖部老板用奇怪的眼光,扫视着这两个胆大包天的逃课学生。结账时,裴嘉之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老板一时半会找不开,态度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算了,不用找了。”裴嘉之摆摆手,却被池慕拦住了。 “必须找钱。”池慕凶巴巴地板着脸,对老板一字一句地说道:“找不开就去借,我看你是存心糊弄学生,信不信我叫江远来打你。” 一提到恶霸江远的名头,学校附近的店面无不退避三舍。老板飞快地找完了钱,递到池慕手里。 池慕清点了一下数量,转交给了裴嘉之。回去的路上,他含着芒果棒冰,说话颇有点含糊不清。 “班长,我又帮了你一次,记得感谢我。” 池慕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容灿烂如朝阳。这一幕在裴嘉之的记忆里定格了很多年,伴着他度过了数不清的漫漫长夜。 那天晚上散场后,圣诞树留在了原地,黎元思安排了人手明早抬走。裴嘉之以忘带东西的名义,独自一人回了活动室。 他站在圣诞树下,点了一根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还能和池慕再见一面。 烛火摇动,照亮了圣诞树的叶子,裴嘉之取下最后一个礼物袋,小心地打开了。 里面是他最讨厌的生姜饼干。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嘉之。”身后传来于星文弱弱的呼唤,“你还好吧。” “我好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裴嘉之转过身,将那包差点被捏碎的生姜饼干塞进于星文怀里,“你女朋友准备的,你吃。” “我会吃的。”于星文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饼干,“总算看到了你的另一面。” 他撕开包装袋,边嚼着饼干边和裴嘉之闲聊。 “大一开学的晚上,我和黎元思打赌,赌宿舍里谁先谈恋爱。他把所有的赌注押在你身上。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最帅。结果四年过去了,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谈了对象,就你一直单着。我还纳闷呢,没想到你早就心有所属了,黎元思输得不冤。” “好没意义的赌约。”裴嘉之的嫌弃一目了然,“你们两就不能找点正经事做做。” “咳咳咳,闲着无聊。”于星文尴尬地笑了笑,“能和我讲讲,你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或许是今天遭受的打击太多了,向来寡言少语的裴嘉之破天荒地向于星文敞开了心扉。 “他是和我截然相反的性格。阳光、活泼、直来直往,拥有着我羡慕的特质。当然也有缺点,有时候莽莽撞撞的,一不小心就闯祸。” 裴嘉之把蜡烛放在窗台上,伸手接住了一片冰凉的雪花。 “我面对他的时候,会非常紧张,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才好。虽然想过表明心意之类的,但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放弃呢?”于星文不懂,“嘉之,你可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他想不通,年年专业第一、包揽各类赛事奖项的裴嘉之怎么会单单在感情上受挫。 “因为他说过,不喜欢我这样的类型。”裴嘉之垂下眼眸,雪花在掌心化成了水。“我不善言辞,很难接上他的下文。在他眼中,我多半是个无趣的人。” “怎么会?”于星文用力摇晃着裴嘉之的肩膀,“天呐,你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说出来。” “如果被拒绝了呢?”裴嘉之的话里,暗藏着一分令人心惊的执拗。“不到十拿九稳,我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一旦宣告失败,不就没有退路了吗?” 于星文沉默良久,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嘉之,我经常会羡慕你的自制力,但偶尔我又觉得,人还是放松一些好。你听过流沙的道理吗?在沙滩上攥一把沙子,握得越紧,漏得越多。你越是在意,越会失去。” “可是,怎么才能不在意呢?” 裴嘉之端起蜡烛,火焰在风中摇摆,照得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雪花降落在栏杆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 裴嘉之的暗恋是空中落下的细雪,只有它融化在手心,你才会发现它存在。 ———— 大学实习时,裴嘉之忙里偷闲,接管了佑嘉的一家分公司,不到半年就让业务上升了一个新的台阶。在父亲的精心教导下,他弥补了经验不足的劣势,毕业后正式接手佑嘉,成为新一任总裁,事业蒸蒸日上。 与此同时,池慕接到了他的第一部戏,自此开启了演员生涯。 正如裴嘉之预料的那样,他和池慕再也没有了交集。他们不约而同地缺席了高中的同学聚会,成为了别人口中有出息的人。 裴嘉之保存了演出的票根,和拍摄的照片一同夹在了书的扉页。他爱好读书,尤其钟爱茨威格的名作——《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他在茨威格的文字里,得到了情感上的共鸣。 女主人公贯穿一生的暗恋,诠释了极致的爱。这个痴情的女子把自己的心比喻成怀表上的发条,一刻不停跳动了几百万秒,终其一生却只得到了男主人公的匆匆一瞥。 他一生没有想起过她,甚至不知晓她的存在,连她的名字都化作了大风里的一粒尘埃,消散在记忆里。 裴嘉之不知道,池慕会不会在某一刻想起他,想起在高中时代,遇见过一个还不错的同学。 第二年的圣诞来临之际,命运迎来了转机,裴嘉之在圣诞树下许过的愿望,奇迹般的成真了。 他再一次见到了池慕。 咖啡厅的玻璃窗是透明的,裴嘉之站在窗外看了许久,险些耽误了时间。 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他在池慕的对面坐下。 “你好,我是裴嘉之,很高兴认识你。” 22、第 22 章 池慕将照片放回原位,没有惊动裴嘉之。 他怕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 裴嘉之像只慢吞吞的蜗牛,缩在坚硬的壳里。池慕张开手,把这只淋雨的蜗牛捧在了手心。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抽了张纸巾在眼角按了按。 裴嘉之深沉的爱,让池慕有了落泪的冲动。他被很多人爱着,父母、朋友、粉丝,但没有一个人,是像裴嘉之这样,汹涌却沉默地爱着他。 “吃饭了。”裴嘉之端出煎好的牛排,一眼看到了池慕通红的眼睛。“你怎么了?” “熬夜熬多了。”池慕赶紧拉开凳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刀叉。“眼睛不舒服。” “工作很忙吗?”裴嘉之泡茶的动作一顿,“注意休息。” “叶眉说,综艺反响挺好的,讨论度很高。”池慕切下一小块牛排,“希望能趁此机会接到一些高质量的本子。” “需要我帮忙吗?”裴嘉之倒了杯热茶,“我认识几个圈内的朋友,可以帮你牵个线。” 他口中的朋友,份量绝不会低,起码是同一档次,和他有过利益交换的投资方。 “不用不用。”池慕习惯性地回绝了,“有叶眉在,她应付得了。再者说,接不接得到好本子,也没什么关系,我还能拍戏,就心满意足了。” 他还是不想麻烦裴嘉之。裴嘉之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他的闲事。 “依你。”裴嘉之低下头,吹了吹滚烫的茶水。袅袅热气遮住了他的视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池慕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块就吃不下了。他愁眉苦脸地看着盘子里剩下的牛排,不知如何解决。 是他说的没吃晚饭,裴嘉之才进的厨房。如今端上来了,他又没碰几口,难免说不过去。 “吃不完就算了。”裴嘉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起身收拾桌子。“放着吧。” “不能浪费食物。”池慕护住盘子,做着徒劳的挣扎。“等一等,我吃得完。” 两人僵持不下,裴嘉之叹了口气,把盘子移到自己面前。 “行了,别勉强了,给我。” 池慕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虽然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比如买了两个不同口味的冰淇淋,他先尝尝味道再给裴嘉之,但当时的他习以为常,光明正大地享受着这种特殊的待遇。 人只有失去了,才会发现原本拥有的东西有多么珍贵。 他正惆怅着,裴嘉之忽然递了个小瓶子过来。池慕下意识接住了,才看清那是一瓶眼药水。 “我秘书推荐的,对缓解眼睛疲劳很有帮助。我用了,效果不错。” 裴嘉之轻描淡写,池慕攥紧了眼药水,差一点失态。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将一滴要落未落的泪收了回去。 随口糊弄的一句话,裴嘉之却当了真。池慕的心被满溢而出的愧疚感占满了,这种毫无保留、面面俱到的爱,是父母也不曾给予的。 小小的瓶子硌在手心,像是一根卡在喉咙里、去不掉的刺。 “谢谢你。”池慕努力地笑了笑,“我会每天滴眼药水的。你工作忙,记得按时吃饭,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临走前,他站在门边,问裴嘉之下一期的综艺还上不上。 “不会出尔反尔的。”裴嘉之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有事随时联络。” 玄关顶端的暖光照下来,在地上投射出一道明与暗的分割线。池慕踩在这条线上,依依不舍地回头告别。 他的身影在这一刻,和当初夺门而出的背影重合了。 裴嘉之没有料到,有一天池慕会回来。 ———— “节目里和嘉宾们相处得还好吗?” 叶眉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整理着一沓刚打印出的资料。 “有好有坏。”池慕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盆绿植的叶片,“两位前辈挺照顾我,谭柏是我的粉丝,就是谈云川,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谈云川?”叶眉翻了翻资料,“他怎么会和你起冲突?” “他嫉妒我。”池慕信口开河,“估计是看我比他优秀,心理不平衡了。后来正常多了,也不阴阳怪气了,不然我准揍他。”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叶眉点了点头,眼睛仍停留在资料上头。“我听人说,谈云川和佑嘉提了交换条件,想用现在的代言换手表系列的代言,顶替你的位置。” “什么?”池慕惊讶之余,手上没个轻重,不小心揪下了绿萝的两片叶子。“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没必要。”叶眉眼皮都没抬一下,“代言不会出问题。” 她的语气太笃定了,池慕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对,但他还没来得及深入去想,就被叶眉一声尖叫打断了。 “轻点声。”池慕捂住耳朵,惊魂未定。“你吓到我了。” “付子安回国了。”叶眉难掩激动,飞快地读出了那段文字。“十年磨一剑,今日把示君。据悉,曾隐退出国的知名导演付子安携新作回归,剧组正在筹集资金,将于下月正式开启演员试镜。” 付子安是一个时代的标志,他野心勃勃、才华横溢,既要票房、也要奖项。不仅让自己的名字传遍了国内的大街小巷,还数次登上国际电影节的领奖台,捧回了一座座奖杯。 之后,他宣布灵感枯竭,自此隐退,不再出现在大众视野。 “哪来的小道消息?准不准确。”池慕将信将疑,“付子安真回国了?” “我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叶眉迅速翻找起联系方式,拨打电话。“我和付子安打过交道,这人很难搞,偏偏电影拍得好。等着,我为你争取一个试镜的机会。” “有多难搞?”池慕对付子安充满了好奇,“我大学时上电影鉴赏课,老师专门讲解过他导演的电影,说他是十年难遇的人才。” “有能力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脾气。”叶眉撂下电话,气得骂了一句。“联系不上,付子安的电话是空号。他故意的,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一到选角就换号码,生怕别人打扰他。” “那试镜的演员从哪找?”池慕表示了疑问。 “两种方式,一种是他自己选,看到合眼缘的直接发试镜邀请,另一种是圈内朋友推荐。前者我们没办法干涉,后者也有难度。” 叶眉转了转笔,陷入思索。 她手里是有一些人脉,但都搭不上付子安的线。付子安做事高调、为人低调,视作朋友的人少之又少。 但这个机会的确很重要,不容错失。 叶眉按了按太阳穴,踌躇不定。再三权衡后,叫了池慕一声。 “嗯?”池慕依旧在逗弄着那盆绿萝,“你说。” “你问问裴嘉之,有没有办法联系上付子安?” 23、第 23 章 《为时未晚》第二期的录制地点定在了海滨城市,令池慕联想到了那次未能成行的海边之旅。 他和裴嘉之在机场见了面。深秋天气转凉,裴嘉之穿了件宽松的咖色毛衣,平添了几分休闲。 “早上好。”池慕捧着冰美式,眼下是一片乌青。“喝杯咖啡吗?” 他昨晚心事重重,一夜没睡好,不得不靠冰美式压一压浓重的困意。 裴嘉之的眸子里流露出不大赞同的意味。池慕的咖啡里加了太多的冰块,满的快要溢出来。 “少喝点冰的。”他不由得提醒道:“对胃不好。” 话一出口,裴嘉之立即察觉到了不妥。虽然他是善意的劝诫,但在池慕听来,未尝不是多管闲事的一种。 “当然,每个人喜好不同,你有早上喝冰咖啡的权力,不必在乎我。”裴嘉之尽力找补,倒显得有些刻意为之。 池慕奇怪地看他一眼,听话地放下咖啡。 “我等冰化了再喝。”他解释道:“美式太苦了,一不留神就加多了冰块。” 池慕吃不得苦,字面意义上的。他钟爱甜食,尤其是芒果慕斯之类的小蛋糕。裴嘉之与他相反,不怎么吃甜食,偶尔摄入一点高浓度的黑巧克力。 但他们有个共同点,极度讨厌生姜。 “但愿飞机餐里不会出现生姜。”池慕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上回吃到生姜的经历。“午餐是叶眉订的土豆炖鸡块,我以为是块土豆,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吃到那股怪味时,差点吐了。” 裴嘉之深有同感,不过他没有说出来。挑食是不好的习惯,如果在午饭里看到生姜,裴嘉之大概率是挑出来放到一边,而池慕会当场倒胃口,绝食明志。 这和他们的家庭环境有关。池家为了照顾池慕的喜好,做菜是从不放姜的。裴家则会强迫裴嘉之接受生姜,声称是必要的锻炼。 飞机上,池慕昏昏欲睡,还要硬撑着和裴嘉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他不想错过和裴嘉之单独相处的时光,等下了飞机,又有节目组的摄像头一路跟拍。 裴嘉之看出来了,他要了杯热牛奶,递到池慕手里。 “睡吧,到了我叫你。” 飞机平稳地穿过云层,池慕安静地睡着了。 裴嘉之怕他着凉,在他身上盖了一块毛毯。 下飞机后,林宛白派了车来接,送他们到了住的地方。这次的住处是一栋海景别墅,推开窗户即可看见蔚蓝的海。 “比上次好多了。”池慕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房间怎么分配?” “不急。”林宛白神神秘秘地摸出一张任务卡,清了清嗓子。“恭喜你们两位最先抵达别墅,拥有充足的筹备时间。我们的任务是,在夜晚来临前,制作出一幅贝壳画。为保证公平,我们将在不透露作者的前提下放到网上,请网友自由投票,按照票数高低决定选房间的顺序。” “好麻烦。”池慕一脸不情愿,“有没有更好玩的环节?” 林宛白震惊于他的直率,裴嘉之转过头,险些笑出声。 工作人员举着摄像机的手一抖,只觉得这位嘉宾和他先前拍过的都不太一样。 “贝壳画不好玩吗?”林宛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偏偏一朝翻船,栽在了池慕上头。“把亲手捡拾的贝壳做成装饰画,带回家里挂在墙上,多有纪念意义。” 池慕一声不吭,林宛白的笑容快挂不住了。叶眉说得一点不错,池慕自由随性惯了,有经纪人在,还能管管。一旦换成裴嘉之,只会纵容他变本加厉。 “我想住在靠窗的房间。”裴嘉之出言拯救了林宛白,“从那儿往下看,刚好是一望无际的海。” “行。”池慕态度骤变,一改之前的不情不愿。“那我们赶紧去,赶在他们前面,把好看的贝壳全捡走。” 他拉高袖子,迫不及待地向沙滩上跑去。林宛白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 “林小姐,不好意思。”裴嘉之微微颔首,“池慕性子比较直接,请多包涵。” “裴总言重了。”林宛白哪敢接这话。她要听不出裴嘉之的言外之意,都对不起入行以来见过的风风雨雨。 他一句多包涵,给了节目组多大的面子。他敢说,林宛白不敢应。 雪白的浪花拍打着海岸,金色的沙滩上,贝壳与海螺铺了一地,像是散落开的漫天星子,任人采拾。 池慕捡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贝壳,放在手心细细打量。 “裴嘉之,你看这块行不行?” 他大声喊着裴嘉之的名字,高高举起了那块贝壳。 裴嘉之循声望去,只见池慕站在海岸线的边缘,身后是一波接一波涌上来的海浪。 “过来点。”裴嘉之不放心地招了招手,“别被浪卷走了。” 池慕点了点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他抱着怀里满满当当的贝壳,向裴嘉之奔来。 海风吹起他散乱的黑发,池慕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穿了件白色的卫衣,迎面奔跑的样子和少年时相比,几乎毫无变化。 “慢点。”裴嘉之接住了他掉下的贝壳,“捡完了吗?” “快了。”池慕不肯放弃,“趁他们没来,我再找找。保证让你住上靠窗的房间。” “不用这么拼命。”裴嘉之递上手帕,示意池慕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别墅离海滩很近,想看海了,可以随时出门。” “那怎么行。”池慕坚决地摇头,势必要让裴嘉之如愿以偿。 裴嘉之抿了抿唇,不禁后悔为林宛白解围。事实上,他想住靠窗的房间仅仅是一个托辞,没想到,池慕当真了。 他看着池慕来回忙碌,挑选着自认为最适合的贝壳。那种超乎寻常的细心和耐心,像潮水一般温柔地包裹住了裴嘉之。 裴嘉之俯下身,陪着池慕捡起了贝壳。 24、第 24 章 阳光照射下的海滩格外迷人,池慕拎着一兜精挑细选过的贝壳,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和裴嘉之是最先出发的,却是最后一个回到别墅的。 别墅里,其他嘉宾正在埋头做手工,一见他们进来,不约而同地笑了。 “小池,你捡金子去了?”苏听荷调侃道:“可别把沙子看成金子了。” “难为小裴了,陪着转了两个多小时。”赵明远从窗户里目睹了一切,“你们是真不嫌累,沿着海岸线走了一路。” “不难为。”裴嘉之实话实说,“挺开心的。” 赵明远露出牙疼的表情,苏听荷笑着拍了拍他。 “得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乐意跑沙滩上捡一下午贝壳,要你瞎掺和。” “你们等着吧。”池慕信心十足地倒出贝壳,“我会得到第一名的。” 他说到做到,制作出的贝壳画从创意到设计都遥遥领先。蓝色颜料涂抹出的大海背景,和泛着温润光泽的贝壳相得益彰。画框边角处,还画上了一颗颗圆圆的珍珠作为装饰。 “好看。”谭柏不吝称赞,“不管观众怎么评选,我想直接内定了。” “主要是用心。”苏听荷看着池慕桌上堆成小山的贝壳,输得心服口服。“我是坐不住,没这个耐性。” 池慕手上沾到了胶水,裴嘉之让他赶快去洗,自己留下来收拾了乱七八糟的桌面。 半小时后,林宛白公布了投票的结果,池慕和裴嘉之的票数高居榜首,牢牢占据了第一名的位置。 “恭喜恭喜。”苏听荷鼓了鼓掌,“实至名归。” 没人对结果有异议,大家一致认可了池慕这组的贝壳画。 靠窗的房间自然归了池慕,他扯了扯裴嘉之的毛衣袖子,示意对方低下头,听他说。 “你看,我做得到。”池慕攥紧一截毛绒绒的袖子,像是在给自己加油。“嗯,我是想说,我也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裴嘉之呼吸一滞,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池慕的睫毛紧张地抖动,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蝶,他微微仰着头,眼里是纯粹的期待。 这个眼神迅速让裴嘉之回想起了圣诞节时邀请他走到槲寄生下的女孩,那时的他尚且能毫不犹豫地回绝,而面对池慕,裴嘉之永远说不出太重的话。 骄傲的孔雀收起了漂亮的尾羽,裴嘉之却不希望这样。 他甚至开始反思,提离婚时的语气是不是太严肃了。 本来也不是池慕的错,婚姻是两个人的问题。 “今晚有精彩的篝火晚会哦,七点集合。”林宛白瞅准时机,拍了拍手活跃气氛。“请各位发挥特长,回房间想一想出个什么节目,乐器在二楼,随意使用。” “小学生文艺汇演吗?”池慕又要抱怨,被裴嘉之阻止了。 “走吧,回房间。”裴嘉之单手提起行李箱,“去看海。” 他们住的房间里,有一整扇落地窗,秋日的阳光在干净的地板上洒下大片光斑,窗户的外面,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一抹橘色的夕阳坠入波光粼粼的海面,池慕坐在落地窗旁,出神地望着这一幕。裴嘉之端来两杯柠檬气泡水,递给他一杯。 “想好表演什么节目了吗?” “没想好。”池慕接过气泡水,诚实地摇摇头。“看看别人表演什么。” 谈云川是嘉宾中唯一的歌手,唱歌的节目多半由他来出,苏听荷学过舞蹈,在节目里舞上一曲那是绰绰有余。这两人占了先机,后头的人再想吸睛就难了。 池幕没打算出风头,也不在意所谓的高光时刻。他抱着膝盖,把头抵在了玻璃窗上。 天空呈现出静谧的蓝色,海水不知疲倦地漫上海岸。远远望去,天空和海洋似乎重叠了,将所见之处渲染成一片深深浅浅的蓝,看上去忧郁又温暖。 “蓝调时刻。”裴嘉之轻声道:“日落后短暂的二十分钟,世界会被蓝色笼罩。” “太浪漫了。”池幕眸中划过一丝惊艳,“稍纵即逝的瞬间。” 他沉醉于这种梦幻的色调里,大片的蓝占据了视野,奇迹般地抚平了池幕不安的内心。 蓝色蔓延不止,正如爱意奔涌向前。 ———— 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幅莫奈的油画。众人坐在海边,围着一堆点燃的篝火,进行着各自的表演。 谈云川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了一首即兴创作的英文歌。轻快的旋律漂浮在半空,与海风融为一体。 “好听好听。”苏听荷带头捧场,“现场听演唱会,值了值了。” 谈云川拨了拨琴弦,眼睛始终看着谭柏的方向。 这首曲子是他独立完成的,和谭柏无关。从前,他的每一首歌里都有谭柏的存在。 十一年前,两个怀揣着音乐梦想的年轻人约定了闯荡乐坛,一同写歌。十一年后,这条路上只剩他踽踽独行、形单影只。 原来告别一个人,是这么简单的事。 谈云川闭上眼,眼泪砸在琴弦上。 朦胧的夜色遮盖了他的狼狈,谈云川放下吉他,主动询问池慕准备了什么节目。 “我?”池慕头皮发麻,“我当观众,看你们表演。” “那可不行。”苏听荷笑道:“还得靠你撑场子呢。说吧,唱歌还是跳舞?或者,现场演一段。” 演戏是不可能的。万一发挥不好,传出去就沦为了笑柄。池慕思索着应对的办法,很快有了主意。 他拿起小铲子,奋力地挖起了沙子。这动作稍显滑稽,引来了周围人欢快的笑声。 “小池,你是和沙子过不去吗?”苏听荷实在忍不住了。 裴嘉之没笑,他配合着池慕,在沙滩上搭建起了城堡的雏形。 “请看。”池慕拍了拍手上的沙子,“这就是我的作品。” 一座奇形怪状的、用沙子堆就的粗糙建筑。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赵明远张了张嘴,谭柏夸不出口,谈云川略带懊恼地瞪了池慕一眼。 多好的表现机会,全给他浪费了。 “晚上的海风好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苏听荷站起身,抱着肩膀瑟瑟发抖。“我回别墅披件衣服,谁和我一起?” 她环视了一圈,目光定在池慕脸上。 “小池,你表演过了,方不方便陪我走一趟?” 池慕没多想,当即应了。 由于是暂时离开,林宛白便没派摄影师跟着,只是叮嘱他们早去早回,免得错过后头的环节。 海边到别墅就几步路的距离,苏听荷神色挣扎,叫住了埋头走路的池慕。 “小池,我能不能找你帮个忙?” 池慕猛地停下脚步,惊讶地转过头。 夜色如墨汁般浓稠,他看不清苏听荷的脸,却能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里,听出明显的恳求。 “我和赵明远是和平离婚,比起婚姻,我更看重事业。”苏听荷说着说着哽咽了,“但是,当我回到熟悉的领域时,却被告知无戏可拍。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结婚。” “姐,别哭了。”池慕笨拙地安慰道:“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他懂苏听荷的感受,人一旦到了某个年龄,就会经受全方位的压力。即使是他,也面临着来自部分观众的挑剔。质疑他在快三十的年纪,演穿着校服的高中生。 尽管外表看不出变化,可心性终究是不一样了。 “小池,你比我年轻,来日方长。”苏听荷苦笑道:“我算是看透了,什么影后实力派都是浮云,我们这个圈,只能进不能退,退了就回不来了。” 在冰冷的现实前,什么宽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池慕闭口不言,默默倾听。 “你听过付子安导演吗?”苏听荷言归正传。“他回国了。” 这三个字足以压过海浪翻滚的波涛声,池慕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 “我听过。”他故作镇定,“姐,我和你明说,我经纪人想找他,找不到。” “付子安是难找,寻常的途径是联系不上他的。”苏听荷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你、你有没有问过裴嘉之?” 池慕脑子里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没有。”他生硬地回答,顾不上体面。“这是我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到裴嘉之?” “小池,对不起,是我冒昧了。”苏听荷连连道歉。“付子安导演的试镜机会太难得了,我一着急就——” “姐,我明白你的苦衷。”池慕作出了承诺,“我愿意帮忙。我保证,如果我能和付子安导演沟通上,一定向他推荐你。” 一码归一码,他生气是真的,想帮苏听荷也是真的。 “小池,谢谢你。”苏听荷擦了擦泪,“我刚刚不是有意提裴嘉之的,是因为有朋友透露给我,裴嘉之和付子安是旧识。” “付子安家境贫穷,是靠着裴家的资助上了大学。据说,他和裴嘉之关系很要好。所以,我是想告诉你,找付子安或许不必舍近求远。” 海浪冲击着岸边的礁石,苏听荷的话冲击着池慕的心脏。 25、第 25 章 付子安和裴嘉之是朋友,池慕闻所未闻。 但,并不是全无迹象。 池慕费力地回忆着。他和裴嘉之结婚时,付子安已经出国了。裴嘉之从未主动提起过付子安,只有一次看电影时,他含蓄地表达了对付子安的欣赏。 “付子安是有才华的,可惜受到了打压,时运不济。” 他的语气熟稔得就像认识付子安似的,池慕当时没听明白,现在恍然大悟。 苏听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池慕递过一张帕子,冷静地想。 千万不能让叶眉知晓此事。否则,她会把裴嘉之当作接近付子安的一种手段。 平心而论,叶眉这么做有她的道理,现成的资源触手可及,何必舍本逐末,兜一个圈子。 这是潜在的规则,却不是池慕的准则。他骄傲的自尊,绝不允许自己做攀援的凌霄花,以裴嘉之为依托向上攀爬。 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别人接近裴嘉之的一座桥梁呢? 苏听荷单独找他,是为了裴嘉之的人脉;叶眉支持他公开,是为了和裴嘉之绑上关系。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改变不了别人的念头。 池慕突然迷茫了。 ———— 篝火烧得热烈,裴嘉之不动声色地看了下表,拿衣服而已,池慕去得未免太久了。 “他们是迷路了吗?”赵明远也发现了异常,“二十分钟了。” 他话音刚落,苏听荷就披着大衣出现了,池慕走在后头,神情恍惚,像是经历了一场思想上的变动。 “路上和小池聊了聊,不小心来晚了,不好意思。” 苏听荷大大方方地说了缘由,池慕点头附和,眼神依然飘忽不定。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林宛白担心的是嘉宾的安全,“人都齐了,我们进入今晚的真心话环节。” 【任意问伴侣一个问题,对方必须如实回答,不得逃避。】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微妙。 “什么都可以问吗?”谈云川试探地问道:“如果不方便回答呢?”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林宛白一针见血,“是继续瞒着,还是坦白真相,关系到你们的婚姻走向,我无权干涉。” 池慕缓缓地叹了口气,脑子里一团乱麻。 林宛白的话,无疑给他敲响了警钟。付子安的事,到底和不和裴嘉之说,是摆在池慕面前的一重考验。 他过不去这道坎。 这种矛盾的心态主导了局面,池慕既盼着裴嘉之问,又怕他真的问到。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扑面而来的火光短暂地驱散了黑暗。在四周亮起的一瞬,裴嘉之问出了他的问题。 “池慕,和我结婚的六年,你快乐吗?” 火光迅速照亮了裴嘉之的眉眼,池慕屏住呼吸,不假思索地答道。 “快乐啊。” 怎么会不快乐呢? 这六年间,裴嘉之始终在他身侧,陪着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走到首屈一指的一线。池慕离家拍戏,几个月不回来。裴嘉之要么飞去探班,要么打理好家中的事务,替池慕看望父母、孝敬长辈。 他把工作之余的闲暇都花在了和池慕有关的事物上,即使是应酬聚会也一律戴着婚戒,随时随刻表露已婚的身份。佑嘉的人都知道,裴总对婚姻的忠诚程度是一等一的。 池慕陡然意识到,在这段婚姻里,快乐的是他,不快乐的是裴嘉之。 这样一来,他脱口而出的那句快乐就显得格外讽刺。 池慕心跳加速,刚想找补,却听见裴嘉之长舒了一口气,说了一句那就好。 那就好。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得池慕心头一酸。他急忙转过头去,恰好看见月光倒映在海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该你了。”裴嘉之语调轻松,“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小池,帮我问问裴总最近看好哪几只股票?”赵明远戏谑,“我好跟买,体验一把发家致富。” “赵老师,股票市场瞬息万变,我看您还是别凑热闹了。”谭柏笑道:“没看池老师正酝酿吗?” 一来一回的诙谐玩笑,冲淡了场上略微沉重的气氛。池慕跟着笑了笑,强装从容。 “裴嘉之,你是不是去看了我的毕业演出?” “你听谁说的?”裴嘉之的眼眸里闪过惊讶,却并未否认。 “你的书里,夹着我演出时的照片。”池慕用力地抓了一把沙子,再也无法伪装。“我在书房里看到了,照片的背后写着、写着——” 他说不下去了。 旁人好奇他们打什么哑谜,只有裴嘉之心知肚明,照片背后写着什么。 ——致我那漫长而无望的暗恋。 池慕咬紧嘴唇,初次见到笔迹时的酸涩感又在身体里蔓延。他自诩为对等的爱,在裴嘉之那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于他而言,裴嘉之是青春期偶然喜欢过的同学,错过了虽然遗憾,但不至于长久地惦念,就像一阵疾风,刮过了就平息了。而对裴嘉之来说,却不止是一阵风那么平淡。 他将照片放回原位,马不停蹄地赶回父母家,从父母口中了解了相亲的始末。 “爸妈说,是你登门拜访,请求他们为你安排一场见面。”池慕握紧了沙子,“你说,不论如何,都会尊重我的意愿。” “裴嘉之,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认真?” 池慕无力地松了手,沙子从指间漏下。裴嘉之听着沙子落地的哗哗声,无端地联想到于星文说过的一席话。 在沙滩上攥一把沙子,握得越紧,漏得越多。你越是在意,越会失去。 不如放下。 ———— 深夜,某论坛的一个帖子悄悄发酵,等次日叶眉监控到时,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愧是有钱人,砸代言捧明星,毫不手软,资本的力量就是雄厚】 1l楼主 实在看不惯最近火起来的那一对,深更半夜抨击一下资本家。为了捧明星,无所不用其极,没下限,亏得cp粉当糖磕。节目没出前我就疑惑了,顶级的高奢代言,拿奖拿到手软的老戏骨都轮不上,凭什么给c,原来是有后台。 2l 楼主,不敢打出名字是怕被告吗?这么会脑补,去写小说吧。 3l 搞不懂你在抨击什么,代言本来就是看品牌方好感度的。星创的老板不就因为他女儿喜欢某某某,请了某某某代言。 4l楼主 星创能和佑嘉比吗?你们能不能动动脑子。除了代言外,c的路走得太顺了,一出道就上领奖台,像是规划好了。我合情合理地猜测,p在背后出了不少力。资本的力量很黑暗,c这一路,偷走了多少无名演员的梦想。你们怎么不共情那些没背景的演员? 5l 别偷换概念啊,《致云雀》上映时,票房冷场你怎么不提?是获奖了才引起轰动的。互联网果然没有记忆,c刚毕业那会被叫了半年多的“花瓶”,这叫靠后台? 6l 而且c拍戏是公认的有代入感,你说他偷走了别人的角色,是不是过分了? 7l楼主 他演戏演得好,和背景深厚有什么关联?还有一种可能,量身定做的剧本,怎么会演得不好?工作室敢告我,就证明他们心虚。 8l 好赖话你一个人说完了,敢情工作室告不告你,你都有理由。我看你开帖子,是存心抹黑c,收了多少钱? 9l 弱弱的说一句,虽然我很喜欢c,但c资源是比同期好。前几年拍一部火一部,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10l 说明c挑剧本的眼光好啊,p再有本事还能左右市场吗? ... 25l c脾气不小,敢在片场和导演吵架,背后没人护着,我是不信的。 26l 有没有可能是天生的?c家庭条件貌似很好,不然怎么和p结婚呢? 27l 底气再足也不能顶撞导演啊,这算不算职场霸凌,孤立全剧组。 28l 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谣言的可怕,c和导演吵架,是因为导演私自删减了配角的戏份啊。c是为搭戏的演员出头,居然被你们污蔑成耍大牌,良心何在。 ... 叶眉快速扫了一遍帖子,把几个关键点记了下来,预备公关。但出乎她预料的是,这帖子背后仿佛有人在推波助澜,一夜之间变了风向,矛头直指裴嘉之。 127l 资本家捧人上位,见识到了资本的力量。 128l 怜爱了被资本阻挡前途的小演员,有没有人出来伸张正义。 129l 不是,怎么就盖棺定论了。楼上信誓旦旦,小心反转。p的人品是有目共睹的好,去年慈善捐款五千万,你们忘了吗? 130l 呵呵,捐款是为了抵税吧。 ... 后真相时代,偏见被放大,片面的见解和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帖子成了导火索,脏水泼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热搜上,#池慕,靠捧上位#、#裴嘉之,资本家#两个词条一前一后地挨着,打了叶眉一个措手不及。 抢角色的控诉完全是无稽之谈,放几个池慕的试镜视频,真相自会水落石出,问题就出在代言上。 这代言,是叶眉越过池慕,找裴嘉之要的。 26、第 26 章 叶眉不敢想,池慕知道了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网上言论愈演愈烈,池慕的工作室逐渐招架不住,叶眉烦躁地走来走去,揪下几根头发。 “联系佑嘉的公关。”她当机立断,“事态控制不住了。” 凌晨五点半,裴嘉之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天色蒙蒙亮,池慕埋在被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裴嘉之怕吵醒他,把铃声调成静音,去了阳台接电话。 “裴总,很抱歉打扰您,临时有一桩突发事件,具体过程我发到您邮箱了。”助理有条不紊地一一汇报,“公关部正在起草律师函,池先生的经纪人提议,由两方发布联合声明,抵制谣言。” “稍等,我看一下。”裴嘉之一目十行,看完了来龙去脉。“这个帖子,恶意引导的痕迹很明显。” “公关部也说了类似的话。”助理补充道:“他们建议不回应有关代言的话题,只辟谣后面的一部分。这部分和池先生紧密相关,需要工作室拿出相应证据,佐证池先生是通过试镜,正当获得的角色。” “思路正确。”裴嘉之赞许道:“再替我办一件事,查一查近期谁想动池慕的代言。” “这个我有印象。”助理回复得很快,“吴副总施压过几次,都没成功。咳咳,这代言原本就是单为池先生设立的,怎么能白白便宜他新娶的老婆。您说是吧?” 吴副总是佑嘉的元老了,仗着劳苦功高,成日里趾高气扬,处处挑剔。 “他二婚的妻子是哪位?”裴嘉之从不打听底下人的私生活,只隐约记得吴副总人到中年,焕发桃花第二春。 “林以蓝,几年前红过,渐渐的没什么水花了。前一阵子因为接不到高奢代言,被群嘲了。”助理谈起八卦,可谓是滔滔不绝。“你说吴副总也真是的,多大年纪了,抛下原配孩子另结新欢,要不要脸。” “好了好了。”裴嘉之止住助理的话头,“我不在公司,你盯一下吴副总,以防他使绊子。”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帖子有一大半是冲着他来的。 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刺眼的光线透过窗帘照进卧室,池慕翻了个身,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 他对着陌生的天花板发了会呆,才想起是在录节目。另一侧床铺是空的,裴嘉之不知所踪。 池慕收拾完毕,下楼去餐厅。 “你醒了?”苏听荷见到他下来,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恢复如初。“想吃什么?锅里有温着的粥,给你盛一碗?” “怎么没人叫我?”池慕拉开凳子坐下,“他们人呢,都去哪了?” “想让你多睡会,昨天辛苦了。”苏听荷盛了碗粥,放到池慕手边。“他们去采购食材了,今天有海鲜烧烤。” “谢谢。”池慕舀了一勺粥,习惯性地打开手机。 “等会。”苏听荷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手机,倒扣在桌上。“不要养成边吃饭边看手机的坏习惯。” “姐,你裴嘉之附体了?”池慕莫名其妙,继续吃着碗里的粥。 “对,就小裴临走前说的。”苏听荷顺口编了个谎,“你听不听?” “裴嘉之没这么闲。”池慕纠正道:“而且他只会要求自己,不会强求别人。” 谎言被一秒识破,苏听荷急忙转移话题,问起了池慕录完节目后的工作安排。 “有个杂志封面的拍摄。”池慕被问得浑身不自在,碍于礼节一一回应。 他三两口吃完了剩余的粥,想拿手机发个信息,又被苏听荷拦着。 池慕再后知后觉,也该察觉不对了。 “出什么事了?”他难得严肃,“为什么不让我看手机?” 苏听荷见瞒不住了,还想再撑一撑,等到裴嘉之回来,但池慕是等不及了。 他在苏听荷的惊呼中冲回房间,反锁了房门,接着掏出手机,在消息栏顶端跳出的推送里看到了裴嘉之的名字。 #裴嘉之,捧人上位# #裴嘉之,压榨员工# #强捧遭天谴# #池慕,抢代言# 几个词条齐刷刷地映入眼帘,池慕手抖了一下,手机滑落到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小池、小池。”苏听荷追着上了楼,在门外一个劲地敲门,“没事的,迟早会解决的,你别放心上。” 池慕没应声,他靠在门板上,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因为他,裴嘉之遭受了铺天盖地的非议。自责和愧疚如潮水般涌来,沉甸甸地压在池慕心上。 苏听荷的脚步声远去了,地上的手机振动个不停,池慕捡起手机,强迫自己面对。 “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接?吓死我了。”江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以为你偷偷躲起来哭了一场。” “谁哭了?”池慕嘴硬,“你太看不起我了,演员挨骂是家常便饭,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 “就是不知道裴嘉之心理素质怎么样。”江远感叹道:“一夜之间,风评急转直下,从青年企业家变成了黑心资本家,不断有佑嘉的离职员工爆料他克扣工资,压榨劳动力,简直是无稽之谈嘛。” 江远的感慨,恰好戳中了池慕的软肋。 “不过,佑嘉的公关是业内出了名的,裴嘉之顶多再挨骂几个小时。”江远好心地宽慰道:“你两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后悔了。”池慕失魂落魄地走到落地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蔚蓝色的海。“我就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拖着裴嘉之上离婚综艺。” “你有什么好反省的,是你的错吗?”江远见不得他自怨自艾,“裴嘉之是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要真不愿意来,你能绑着他来吗?” “我倒希望裴嘉之心狠一点。”池慕喃喃道:“可他还是留了余地。” 望不到尽头的海水和天空浑然一色,和日落后短暂出现的蓝调时刻有相似之处。池慕拉开落地窗,直面这片广阔的海域。 潮水漫过海岸,海风永不止息。 在风平浪静的某一瞬,池慕忽然心有所感。 这场综艺,就是独属于他和裴嘉之的蓝调时刻。 忧伤而温柔、落寞而灿烂。 ———— 海鲜市场人流熙攘,几位嘉宾在各类摊位前挑挑拣拣,购买着一天的食材。 “我们不说一声,就把池老师扔在别墅,是不是不太好?”谭柏小声嘀咕:“他醒来后看不见我们,会不会生气?” “总比带上他,被人认出来指指点点好。”谈云川压了压帽檐,“再说了,苏老师不是留下来陪他了。” “可是裴总不在。”谭柏指了指裴嘉之的背影,不确定地说:“你觉得苏老师的话管用?” “没办法了。”谈云川撕开采购清单,递给谭柏一半。“分头去买,速战速决。我和裴总一组、你和赵老师一组。” 赵明远爽快地答应了。他和谈云川都是综艺节目的常客,懂得如何活跃气氛,购买的过程中一路讨价还价,增添了不少笑点。 相比之下,裴嘉之和谭柏的综艺感约等于零。 原先,受舆论风波的影响,林宛白准备让裴嘉之留在别墅避避风头,但转念一想,身为焦点的两个主人公都不出现在拍摄画面里,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趁着摄像师调整设备的间隙,谈云川走近一步,拍了拍裴嘉之的肩。 “裴总,代言的事纯属误会,我不知情。您出手的时候,千万别牵连我。” 裴嘉之尚未开口,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林宛白打了个手势。 林宛白会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摄像师去拍另一组。 裴嘉之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电话,刚一接通,助理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地全说了。 “裴总,查出来了,就是吴副总派人背地里搞得鬼。他没弄来代言,在林以蓝那下不了台,一气之下想整一整您和池先生。” “就为了面子?”裴嘉之难以理解他的动机,“他知不知道这么做,会拉低佑嘉的口碑。” “是啊,佑嘉的公关部忙了一早上,吴副总就坐边上看戏。”助理义愤填膺,“我看,他对您是积怨已久,存心报复。” 吴副总摆不正位置,是公司高层里流传已久的笑话了。早在裴嘉之初上任时,他就爱指手画脚,动不动传授点经验。裴嘉之烦不胜烦,又不好撤他的职,索性闭门不见,两人就此结下了梁子。 “证据我都找到了,就看您怎么定夺了。吴副总毕竟是您父亲培养起来的人,是否要网开一面?” “他触及到的是公司的利益。”裴嘉之并不打算退让,“如果涉及我个人,那我还能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但他这一出,弄得佑嘉上下人心惶惶。通知人事部,开除吴副总,以敬效尤。” “好的。”助理就等着这句话,“公关部的稿子拟好了,我发您过目。” 佑嘉的公关稿中规中矩,以澄清谣言为主,末尾附上了一则律师函。 “再修改一下,往商业攻击的方向上走。”裴嘉之远程指挥,让助理转达他的意思。“定性这是一场针对佑嘉的恶性诽谤。内部人士出于对公司的不满,恶意污蔑、捏造谣言,已交由公安机关处置。” “我懂了。”助理心直口快,“您是要帮池先生撇清干系,免得他背着一个靠捧上位的名头。老板的良苦用心,感动得我流下两行热泪。” “别插科打诨了。”裴嘉之看了看表,“两小时之内,我要看到风波平息。如果做得到,你和公关部门全体员工,年终奖翻倍。” 奖金是最好的驱动力,助理当即表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另一边,叶眉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解释了代言的由来。当初,池慕正需要一个有份量的代言来提升时尚价值,恰巧佑嘉开了新的奢侈品系列。情急之下,她找到裴嘉之的联系方式,尝试着问他能不能腾出一个代言给池慕。 “我和裴嘉之说这对你未来发展有帮助,他立刻答应了。但当我提出保密时,他问我为什么。于是,我迫不得已向裴嘉之转述了你的想法。慕慕,或许你不用和裴嘉之分得那么清,划清界限反而不利于你们的婚姻。至少,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为你的事业提供助力。这次的事情正在妥善处理中,不必过分担忧。” 池慕把这条短信读了三遍,品出了报喜不报忧的味道。 叶眉是局外人,压根体会不到他此刻纠结的心情,像是青橙剥去外衣后的酸涩。 他抱紧了膝盖,既想见到裴嘉之,又怕见到裴嘉之。 “小池,有转机了!”苏听荷气喘吁吁地跑上楼,不死心地敲了敲门。“你快看!” 池慕的工作室和佑嘉的公关部强强联手,两方配合极其默契,先是由池慕的工作室放出了池慕的试镜合集,打破了他不正当获得角色的传言;接着是圈内合作过的众多知名导演,发出声明夸赞池慕的演技,力证选角的公平性;再由佑嘉的公关部发布澄清稿和律师函,说明此次事件是佑嘉内部高管对上司的污蔑,涉及内容一概为虚假编造,侵犯了裴总及其伴侣的名誉,已向警方报案。 值得一提的是,佑嘉声明的后半部分,特意向池慕致歉,请求大众不要因为莫须有的传言,误会一位敬业的好演员。 “脏水一旦被泼上去,就成了演员毕生的污点。不经思考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刺伤别人的刀与剑。为了信任长存,请各位保持理智,避免无辜的人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这番客观不失温情的发言立即得到了网友一边倒的响应和支持,池慕因祸得福,收获了网友的同情和怜爱,无形中提高了一大波关注度。没人再讨论代言的事,就算有,也是替池慕感到不公。 代言自家的产品,还被骂不配,搁谁身上不委屈?一堆路人自发涌入了池慕的评论区,变着法子为他撑腰。憋着一口气的粉丝则是纷纷晒出了购买截图,证明池慕配得上高奢代言。 至此,事态基本平息。 门外传来轻微的对话声和脚步声,池慕动了动腿,听到了裴嘉之的声音。 “我隔着门和小池说了,他没开,你有钥匙吗?进去看看。” 苏听荷敲不开门,下楼时刚好碰到了赶回来的裴嘉之。 “我有,交给我就好。”裴嘉之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着,“谢谢你留下来照看池慕,他遇到棘手的事情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是故意不开门的。” “唉,我真不知道。”苏听荷一脸懊悔,“我一着急就敲了好几次。” 他们走到房门前,裴嘉之没用钥匙,而是抬起手,轻轻敲了敲。 27、第 27 章 “我先走了,待会见。” 苏听荷自觉地退后,给门内门外的两人留出充足的隐私空间。 她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回走,走到楼梯转角时好奇地回头看了看。 那扇对她紧闭的房门,对裴嘉之打开了。 房间里,落地窗敞开着,强劲的海风争先恐后地灌入室内,吹乱了池慕的头发。 他握着门把手,和门口的裴嘉之四目相对。 一点淡淡的芒果味飘了出来,池慕一怔,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移。 裴嘉之手上,拎着一个小小的蛋糕盒。 ———— “别坐在风口下。”裴嘉之一进门就关上了落地窗,“容易着凉。” “嗯。”池慕拆开蛋糕的包装,“我盖了毯子的,就想吹吹风。” “吹风也不会让脑子清醒。”裴嘉之一语中的,“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芒果蛋糕香甜可口,池慕却尝不出味道。他反复揣度着裴嘉之的言语,从中听出了一丝责怪的意味。 他在批评我是个遇事就会逃避的胆小鬼。池慕如惊弓之鸟般,陷入了逻辑的死循环。明明他有在直面问题,可叶眉和裴嘉之根本没给他插手的机会。 叶眉从头到尾只发了一条短信,叫他稍安勿躁。裴嘉之一早就不见踪影,估计是悄悄处理去了。和他们的雷厉风行一对比,池慕就像个幼稚的孩子,经不起一点风浪。 “如果是我单独被骂,我会一笑置之。”池慕艰难地为自己辩解,“我是看到你被骂了,才会——” 才会方寸大乱、才会心绪不宁。 “你还是换个代言人吧。” 蛋糕顶端的奶油逐渐融化,池慕戳了戳软软的蛋糕胚,灰心丧气。 裴嘉之没有做错一点事,池慕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他代言了不属于自己的高奢,始作俑者也找不到攻击的突破口。 “它属于你。”裴嘉之看破了他未曾明说的心事,“听过什么是婚后共同财产吗?” “我们签了婚前协议,佑嘉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池慕移开蛋糕,胃口全无。“它是你的,不是我的。” 池慕的直白近乎残忍,像刺猬身上的刺,扎得裴嘉之退后了一步。 佑嘉和你没有关系,那我呢,我也和你毫不相干吗? 裴嘉之用强大的自制力,压下了这些无声的质问,任由它们沉入海面以下的冰川。 “池慕,你弄清楚一点。”裴嘉之克制着冲动,“什么是婚姻?婚姻是一个整体,需要承担共同的风险。公开之后,我们在外人的眼里就是绑定的状态,是互相牵扯的一部分。你要想摆脱这种状态,除非——” 他没有说出那个词,但池慕心知肚明。 两人都沉默了。 良久,裴嘉之缓缓开口,措辞是经过斟酌后的委婉。 “我想了想,还是坚持原本的看法。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如果决定了,就签字。” 落地窗已经关上了,但还是有风源源不断地钻进来,无孔不入地侵入心脏。蛋糕上的奶油融化了,散发出一股甜腻腻的气味。 池慕抱着毯子,挖了一大勺蛋糕,硬是吃出了浓浓的苦味。 ———— 为了庆祝综艺的收视率突破新高,林宛白组织嘉宾,在海滩上办起了烧烤派对。 食材都是早上现买的,新鲜度极高。肉类和蔬菜经过炭火的炙烤,发出诱人的香味。 池慕心神不安,下楼梯参加聚会时差点踩空,还好苏听荷路过,及时扶住了他。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苏听荷很是讶异,“舆论不是朝好的方向发展了吗?” “姐,你看错了。”池慕不想扫兴,“我挺开心的。” 苏听荷将信将疑,但一闻到烧烤的香味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沙滩上,谭柏和赵明远席地而坐,一人举着一把烤串,边吃边聊天。谈云川守着烧烤架,给翻滚的烤串均匀地撒上调味料。连林宛白都带着摄像师凑了过来,端着盘子吃得津津有味。 一群人里,唯独没有裴嘉之。 池慕满腹疑惑,林宛白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一逗。 “池老师,眼睛转来转去,是在找谁呢?想找谁和我说一声,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 池慕收回目光,一声不吭,不搭理林宛白的玩笑。 “你瞧,自讨没趣了吧。”苏听荷笑道:“我们小池不吃你欲擒故纵那一套。” “逗不了,没意思啊。”林宛白耸了耸肩,如实告知。“裴嘉之接电话去了,好像是个蛮重要的人打来的,必须得接。” 重要的人?池慕微微一怔,能让裴嘉之不得不接电话的人,就只有—— “爸,有什么事吗?”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裴嘉之直奔正题,一分一秒都不愿多讲。 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一向冷淡,裴父打这个电话,是别有深意。 “你做事比我狠,连人都送进警察局了,拘留十日。吴副总全家老小找不到你,去公司堵你助理,你助理说他只听你的安排,其他一概不管。再好了,一堆人找我这来了,跪在我门口求情,不放人不走。你看怎么办吧?”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裴嘉之并未动摇,“律师函发出去了,人要是没进去,岂不是一纸空谈了。” “人一家老小跪半天了,把你妈吓一跳,你当儿子的管不管?”裴父使出了杀手锏,“依我看,事情都告一段落了,人也开除了,就别追究法律责任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和吴副总哪来的情分?”裴嘉之不慌不忙地一一驳斥,“他跟随的是您,又不是我。何况,他是对佑嘉造成了巨大的不良影响。拜他所赐,佑嘉的股票今早一开盘就跌,损害公司利益的人,裴董也能容忍?既然您放心把公司交给我,我就得管理好,绝不放过一个害群之马。” “吴副总是该严惩,但你放任不管,不做好善后,这笔账怎么算?”裴父的额头上蹦出两根青筋,“我看你是另有所图,为了给人出头,一点情面都不留。” “您要面子,我无所谓。”裴嘉之语气平静,“当年,我妈妈遭到报纸无理攻击的时候,您忙着做生意,不仅不帮她出头,澄清流言蜚语,反而嫌她抛头露面,让你丢了面子,逼得妈妈退圈了。您顾及过妈妈的感受吗?” “这些陈年旧事,你提它做什么?无事生非。”裴父呵斥道:“你拿你妈和我抬杠,我还没问你,和池慕那孩子怎么回事?不是谈离婚吗?还上什么电视,哗众取宠,丢人现眼。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究竟离没离,我要一句准话。” 裴嘉之顿了顿,一时间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他和池慕的关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轮皎洁的月亮高挂在海面上,洒下柔和的光线。海滩边,烧烤派对仍在继续。 裴嘉之和赵明远搬来两张长桌,所有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边吃烧烤边喝啤酒。 “来,干杯。”苏听荷豪爽地撬开瓶盖,“首先,庆祝我们有缘相聚在此;其次,祝贺节目组收视率再创新高;最后,祝福各位星途坦荡,一路长虹。” 她的祝酒词精准地拿捏了在座每一位演艺圈人士的心理,掌声四起。林宛白率先叫了声好,开了罐啤酒一饮而尽。 两位女士表现得如此活跃,男士们自然不甘落后。几轮下来,摄像师第一个醉倒了,赵明远一见没人拍了,赶紧跑去又抱了几箱啤酒,逮着谭柏灌。谭柏受不住,叫上了裴嘉之。二对一,总算喝倒了赵明远。 “不行了,我晕了,喝不下了。”谭柏语无伦次地摆摆手,“天旋地转。” 裴嘉之默不作声,似乎在等这一阵醉意过去。 长桌的另一端,池慕和谈云川的战局焦灼不下。池慕记仇,存心要胜过谈云川一头,一言不合就劝酒,三下五除二收拾了酒量尚浅的谈云川。他得意地转过头,发现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醉倒了。 裴嘉之枕着手臂,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池慕小心翼翼地走近,用恋恋不舍的目光描摹着裴嘉之的眉眼。 他明明没有醉,却感觉晕乎乎的,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裴嘉之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28-30 第 28 章 在他眼里看见了烟花的倒…… 第二期录制的最后一晚, 林宛白提议放一场海边烟花。 “在烟花绽放的一刻许愿,愿望会成真。” 池慕拿着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花棒。绚烂的火花一路燃烧, 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而林宛白口中的惊喜远不止于此。 宽阔海面的上空,盛放的烟花化作无数散落的星子,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烟花的寿命很短, 只在绽放的一瞬达到顶峰。池慕握着烧尽的烟花棒, 亲眼见证了一场盛大的告别。 烟花炸开的剎那, 池慕忘了许愿。他兴奋地转过头,想与裴嘉之分享这一瞬的灿烂。 裴嘉之在他眼里, 看见了烟花的倒影。 次日,裴嘉之和池慕坐同一班飞机回程。 “接下来忙吗?” 飞机上,池慕没话找话, 不让气氛太沉闷。 为期三天的旅行就像一场梦,三天后,他们又回到了现实。 “还好。”裴嘉之模棱两可,“有一些工作上的应酬。” 池慕一听到应酬就联想到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他刚入行时见识过几次圈内的聚会, 无一不是以酒会友, 觥筹交错。 “少喝酒。”他如临大敌, “我教你一个办法, 往酒里兑点水,一整局下来都不会醉。” 裴嘉之哑然失笑, 以他今日的地位,滴酒不沾也不会有人置噱。但池慕的好意,他还是接受了。 “学到了。可惜私人聚会用不了这招,那帮老狐狸会盯着你的酒杯, 看酒挂不挂壁。白水是不会挂壁的。” 裴嘉之拆开来一点点和池慕讲,越说越觉得池慕是温室里娇养出的玫瑰。他看似高傲,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实则单纯天真,丝毫没有等级观念。 而所谓的等级观念,正是裴嘉之避之不及,又躲不开的东西。一场酒局里,座次的安排,敬酒的顺序都有讲究。裴嘉之坐在上座,看底下人像NPC似的一个个敬过来。到他时,也得象征性地抿一点酒,表示礼貌。 “你父母没有强求你接手家业,是一件正确的事。”裴嘉之沉吟了一下,“这些酒桌上的事,少沾染为妙。它就像一个染缸,迟早把人染黑。” 池慕点了点头,直觉告诉他,裴嘉之也厌恶这些利益上的往来。 人和人之间的待遇天差地别,同样是独生子女,他活得自由自在,裴嘉之却要被家业束缚。 池慕往咖啡里丢了几块方糖,为自己先前的浅薄无知感到羞愧。 他想当然地以为,像裴嘉之这样成熟稳重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烦恼的。 “我有个朋友回国了。”裴嘉之喝了一口不加糖的咖啡,“改天带你见见?” “带我?”池慕半天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带我?” “你去了就知道了。”裴嘉之没有过多解释,“他很想认识你。” 不认识的、回国的朋友,这两个词语组合在一块,怎么听怎么熟悉。池慕眉头一皱,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名。 付子安。 他罕见地犹豫了。 裴嘉之但凡早两天说,池慕都会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这么一来,既解了叶眉联系不到付子安的燃眉之急,又实现了对苏听荷的承诺,可谓两全其美。但眼下这个关头,代言引起的舆论风波刚刚平息,池慕不想节外生枝,招惹是非。 最关键的是,他不想再连累裴嘉之了。 裴嘉之还在等他的回答,池慕端起咖啡掩饰,刚好遇上飞机受气流影响,在空中颠簸了一下。他没拿稳,咖啡撒到了裤子上。 “完了完了。”池慕放下咖啡,焦头烂额地摸出纸巾,“等会下飞机怎么见江远,他看到我的裤子,肯定会嘲笑我。” “你别动。”裴嘉之问乘务员要来了冰块,“我帮你弄。” 池慕听话地原地不动,看着裴嘉之低下头,用冰块一点一点吸掉了咖啡液,又用湿纸巾覆盖在咖啡渍上,耐心地擦拭。 一番操作后,浅色的牛仔裤上,留下了一块稍深的印迹,并不显眼。 “好厉害。”池慕抖了抖裤子,惊叹了一声。“看不出来了。” “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裴嘉之丢掉纸巾,嘱咐道:“不要碰,等它自然晾干。” 池慕立即抬起手,突然想起被中断的谈话。 “关于见面的事,我下个星期有点忙。”他吞吞吐吐地说,“不一定约得上。” “接新戏了?”裴嘉之不免意外,“连轴转吃得消吗?” “不是接戏,是接了两支广告。”池慕遮遮掩掩地说着违心话,“我休息得够多了,该干活了。” “那见面的事再看,等你有空。”裴嘉之并未强求,转而介绍起了他的朋友。“我这个朋友你没见过,他是个有趣的人,喜欢旅居,爱好是拍摄风景。书房墙面上挂着的那些拍立得,就是他寄给我的。我想,你们会有共同语言的。” 裴嘉之的描述,使池慕陷入了困惑。他一下分不清裴嘉之描述的,究竟是不是付子安。 在叶眉的回忆里,付子安脾气古怪,想一出是一出,还有着严重的强迫症。而在裴嘉之口中,付子安俨然是一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 他们都没有说谎,都是根据主观印象去判定的。 池慕再一次觉得,裴嘉之是个包容的人。 多亏了裴嘉之的帮忙,来机场接他的江远压根没注意到他裤子上的异常。池慕拉开车门,隔着车窗叫住了裴嘉之。 “我走了,再见。” 他小声地告别,心里空落落的。裴嘉之挥了挥手,让他路上慢点。 车开出去一段了,池慕仍频频回头。江远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坏心眼地狠踩一脚油门。 “开慢点。”池慕愤怒了,“你会不会开车?” “你这羞辱过分了,我拿驾驶证快十年了。”江远嘻嘻哈哈,不当回事。“你有本事就别坐我的车。” 池慕不理会他,自顾自地靠着车窗发呆。 人在经历极致的幸福后,是会产生戒断反应的。昨晚那场盛大的烟花,深深地印在了池慕的脑海里。只要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烟花绽放的瞬间,裴嘉之望过来的双眼。 “喂,喂,池慕。”江远叫了好几声,听不到响应。“你魂丢了?” “在呢。”池慕不耐烦地应了,“你好吵。” “你真不知好歹。”江远握着方向盘,利索地转了个弯。“我问你,距离下次综艺录制还有多久?” “半个月左右。”池慕数了数天数,“准确来说,是十六天。” “不长。”江远记性力很好,“你们最长一次没见,是两个月。”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池慕急了,“难道我能未卜先知?” “消消气,别沮丧了。”江远吹了声口哨,“你信不信,我有个主意,能让你和裴嘉之下个星期见上一面。” “以你的德性,不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馊主意吧?”池慕充满怀疑,“比如直接去他公司楼下,或者蹲在家门口守株待兔?” 虽然他想见裴嘉之,但不至于用这种侵犯隐私的方式,体面是相互给予的。裴嘉之给了他最大程度的尊重,反之,他也应该尊重裴嘉之的生活。 人,还是要有点分寸感。这是池慕新得出的感悟。 “想什么呢,我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人吗?我有的是正大光明的法子。”江远把车停在路边,领着池慕进了一家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和池慕去过的那家很像,门框上都挂着一串彩色的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的,甚是悦耳。 他们进了私密性较强的包间,江远掏出手机,发给池慕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意盈盈,披肩长发垂落在小香风西装两侧,令人见之忘俗。 “记得她是谁吗?”江远两眼放光,“咱们班班花。” 陡然见到高中同学的近照,池慕差一点认不出来,只依稀记得她姓程,在班上的绰号是橙子。 “她发在社交网站上,我一看就回想起了那段青葱岁月。”江远眼含憧憬,“如果能再见她一次,我这辈子就值了。” “我好像猜到你打什么鬼主意了。”池慕放下手机,“说是为了帮我,其实是为了接近橙子。” “你又不吃亏,咱俩互利互惠。”江远大言不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毕业多少年了,是该聚一聚了。既然裴嘉之这个名正言顺的班长不组织,那就由我来扛这杆大旗。” “裴嘉之不在,谁听你的号令?”池慕泼了一盆凉水,“你真当自己是高举三色旗的自由女神了?做梦。” “此言差矣。”江远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裴嘉之不在,你顶上。试问咱们班的同学,谁不是真心护着你?前几天的事一传出来,你知道炸出了多少同学为你鸣不平吗?上班族搁置了手里的工作,当父母的放弃了陪孩子玩耍。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为你正名,说你高中的时候就参演了多部舞台剧,实力有目共睹,还说裴嘉之为人正直、严谨、有担当,是他们心目中最负责的班长。”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池慕大为震惊,“我完全不知道。” “我们新建了群。”江远一一道来,“是橙子把五湖四海的大家汇集起来,同出一份力。我也是被打动了,才想着借此组织一次同学聚会。你和裴嘉之两个主人公,总得到场一个吧。” “我保证来。”池慕当即表态,“地方你来找,钱我出,按最高的规格招待。不管裴嘉之来不来,我一定准时到。” “你放心,裴嘉之会来的。”江远打了个响指,邀请池慕加入了群聊。 同样的说辞,对裴嘉之再来一遍,算不上难事。 池慕一进群,就向昔日的同学们表达了感谢。他的感谢,不是公式化的书面用语,而是情真意切的流露,感动了好几位多愁善感的女同学。 “你一来,就把我风头全抢走了。” 江远嘴上抱怨,手上飞快打字,敲定聚会的具体日子。 池慕进群的当天晚上,裴嘉之在万众瞩目中出现在了群聊里。 当显示有新成员加入时,同学们还以为是加错了,只有池慕睁大眼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点开微信置顶,给裴嘉之发信息。 池慕:江远和你说过了? 裴嘉之:说过了,我订了位置,账单我付。 池慕:不不不,我们一人一半,别争了。 裴嘉之:行,那周日晚上见。 池慕:嗯嗯,不见不散。 池慕回完短信,一头钻进被子里,拿枕头捂住了脸。 不见不散。 他喜欢这个词。 周日晚上,池慕准点赴约。他穿了件简单的灰色卫衣,口罩遮住了半张脸。 这一身低调到江远都没认出来,池慕见他来来回回几趟,就是找不到自己,被迫摘下口罩追了上去。 “江远,是我。”池慕压低声音,“你眼瞎吗?” “你怎么穿成这样?”江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破产了似的。” “这叫返璞归真。”池慕反唇相讥,“你穿得像个暴发户,穿金戴银的。没听过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吗?还有,你眼睛长头顶了吗?” “你戴个大口罩,谁认得出来?”江远不服气,“我们打赌,我赌没人认得出你。” “行啊。”池慕依言戴上口罩,“赌一顿饭,愿赌服输,不许反悔。” “忘了说,裴嘉之不算。”江远紧急加上一个前置条件,“你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闭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别站门口了,我们进去。” 池慕瞪了江远一眼,下一秒,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快步走了过来,停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 “是、是池慕吗?我是橙子啊,你还记得我吗?” 橙子的眼里泛着激动的泪花,池慕连忙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记得记得,我们高中一起表演过舞台剧,你演舞台左侧的树,我一走过就招手,假装有鸟雀飞过。对不对?” “对。”橙子破涕为笑,“有一次体育课,我在跑道上摔倒了,裴嘉之有事不在,是你背我去的医务室。” “有印象。”池慕一拍手,“后来裴嘉之请我吃了根冰棍,是芒果味的。我们在冰柜里挑了半小时,那老板脸都黑了。” “我也想起来了。”江远插话道:“你说那是家黑店,不找学生零钱,要我上门教训老板一顿。” “你去了吗?”橙子好奇地追问道:“原来那家黑店停业整顿,是你的功劳?” “不是我,我不能冒领功劳。”江远摇了摇头,“我去是去了,但我到那儿的时候,店已经关了。听周围人说,是学校出手,整治了一批专坑学生钱的不良商贩。” 池慕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笑开了。 “我知道是谁了。”他笑着说:“除了裴嘉之,还有谁能上报学校呢?待会我们一人敬他一杯酒,感谢他为附近学生做出的贡献。” 三人不顾形象地笑成一团,池慕指指橙子,对江远挑了挑眉。 “你赌输了,欠我一顿饭啊。” “等下等下。”江远不笑了,“橙子,你是怎么认出池慕的?你连他脸都看不见。” “很容易啊。”橙子一脸认真,“会在室内戴口罩的,不就只有池慕吗?” 江远心上中了一万支箭。 裴嘉之订的宴会厅宽敞明亮,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桌面是精心布置过的,陈列着各式甜点和香槟。 “这是同学聚会吗?”橙子一入厅就愣了,下意识地检查起衣着。“怎么越看越像名流晚宴?我需不需要回去换一套正式的服装?” “不用不用。”江远打岔道:“池慕穿得那么普通都昂首挺胸,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 “让他们破费了。”橙子颇觉过意不去。 “没事,他们有钱。”江远拉着她往里走,“不花白不花。” 他和橙子套完近乎,一抬头,池慕人不见了。 十年前的同学相见,有的人抱头痛哭、有的人暗自垂泪,感叹岁月流逝、时光一去不回。 场上自动按照境况的相似程度作出了分类,分成了六七个小群体。同学们三三两两散开,各自谈论着近况。 池慕是东道主,没有人不欢迎他。但他转了一圈,总感觉哪个群体都融入不进去。 “怎么不聊了?”橙子端着甜点走过来,“裴嘉之到了吗?” “他堵车堵路上了。”池慕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我和同学们说不上话,为什么呢?” “正常。”橙子开解道:“因为你很特别。这种特别放在高中时期,是受欢迎的要素。但放到现在,则变成多余的了。” 她示意池慕看向宴会厅里唯一一个独自品酒的女孩。那女孩身材高挑,妆容精致,仿佛生来就属于豪华的宴会厅。 “你瞧,徐幸被孤立出来了。孤立她的人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接受不了她变得这么光彩照人。” 徐幸?这名字有点耳熟。 池慕茅塞顿开。 这不就是当年那个拖欠班费的女同学吗? 第 29 章 他把西装外套盖在池慕身…… “她变化好大。”池慕不禁感叹, “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对徐幸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上学时穿着发白校服的瘦弱女孩如今变成了气质出众的成熟女性,如果不是橙子提醒, 池慕是不会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的。 “我以为徐幸不来了。”橙子轻声细语,“她高中毕业就没和班上同学联系过了,我除外, 我以前帮过她一点小忙。她和我说, 很讨厌灰暗的学生时代, 也不想直面过去的同学。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改变主意了。” 她话音未落, 徐幸忽然转过了头,一双乌黑的眼睛掠过他们,直直地朝门口望去。 宴会厅内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池慕察觉到异样,立即跟着转了头。 裴嘉之一进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正装出席,领带打得规规矩矩,浑身上下散发着精英人士的气场,令人望而生畏。 “裴嘉之是真来赴宴的, 穿这么讲究。”橙子往后缩了缩, “我都不敢和他搭话了。” “怕什么, 这说明裴嘉之足够重视。”池慕顺口揭了裴嘉之的老底, “他平时都不戴领带夹的。” 外面在下雨,雨水打湿了裴嘉之深色的西装。江远见状, 上去问他要不要换一件。 “不用。”裴嘉之直接脱下西装,搭在手臂上,“不耽误时间了。” 他低头擦了擦镜片,再抬头时已经没了那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池慕举着一勺蛋糕, 呆呆地看着裴嘉之游刃有余地融入了同学中,甚至打破了他们自发组成的圈子,重新建立起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交际圈。 “天生的领导力,羡慕不来。”橙子见怪不怪,“高一开学军训时,很多人不服裴嘉之的,因为他是老师指定的班长,不是评选出来的,再加上他特低调,也没暴露过家世什么的,就老是有人过去挑衅他。” “然后呢?” 池慕以生病为由逃了军训,对这段往事一无所知。 “然后被裴嘉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再也没人敢反对他。”橙子纳闷道:“奇了怪了,没打没骂的,那帮刺头怎么就服了?” 池慕后背一凉,马上想起了被裴嘉之眼神支配的恐惧。 “你怎么发抖了?”橙子吃了一惊,“难道裴嘉之经常凶你?他不会家暴你吧。” “你想多了。”眼见橙子的思维越来越发散,池慕急忙咽下蛋糕。“我只是见过他凶的一面,当时我们还不熟。” “骗人。”橙子乐了,“没人比你们更熟了。你想象一下我看到热搜的心情,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高中同学居然扯一块去了。我坐着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你们在学校时有什么交集,好像各方面都不搭。我宁可相信你和江远结婚,都相信不了你和裴嘉之。” “是吗?”池慕心里凉飕飕的,像有一阵寒风穿堂而过。 “但我只见过你们高中的样子。”橙子自知失言,连忙挽回。“人总是在成长的嘛。” 池慕点了点头,没作声。他望着不远处和人叙旧的裴嘉之,脚下像生了钉子,走不过去。 避嫌两个字如影随形,搅得池慕心烦意乱,索性撂下杯子,径自去了洗手间。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裴嘉之一抬眼,池慕已经不在原地了。 ———— 就不该期待同学聚会的。 池慕掬起一捧水,扑在了脸上。 他一晚上,没跟裴嘉之说上一句话。这种期待落空的失望感,是最难承受的。 “你去哪了?”江远打来电话,“我看裴嘉之出去了,你两遇上了吗?” “没有啊。”池慕一头雾水,“我一直在洗手间,没看到他。” “行,你别磨磨蹭蹭的了。”江远催促了几句,“快点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洗手间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会所为了减轻噪音,在地板上铺设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走上去基本不会发出声音。 池慕顺着来的路往回走,走到一半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他循声望去,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了两个人影。一个是背对着他的徐幸,另一个是没碰上面的裴嘉之。 池慕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他怕惊动两人,一闪身躲进了拐角处。 “一直以来,非常感谢你。”徐幸声音依然是细细的,却不再带着哭腔了。“十几岁的时候把面子看得比天大,交不齐班费都不想读书了。如果不是你帮了我,我可能就坚持不下去了。” “言重了,分内之事而已,我没帮上什么忙。”裴嘉之实事求是,“你有今天的成就。归根结底还是靠你自己。” 徐幸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看出来了,裴嘉之不想承这份情。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更别谈什么感谢和报答了。 “总之能当面谢谢你,也算解开了我的心结。”徐幸笑得苦涩,省略了多余的话。来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种裴嘉之的反应,有惊讶的、困惑的、欣然的,但唯独没有这种。 那点小小的苗头立马熄灭了。十年过去了,她摒弃了自卑,落落大方地站在裴嘉之面前,得到的甚至还不如十年前多。 徐幸终于明白,不论裴嘉之离没离婚,她有没有变得光鲜亮丽,都不是靠得近他的理由。 “我先回去了,再见。”她提起裙角,仓皇逃开。 裴嘉之静静地站了一会,等徐幸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池慕靠着墙角,颇有些撞破了别人隐私的尴尬。他离得不近,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了徐幸转过身,匆匆离开的全过程。 他沉思半晌,探出头叫了裴嘉之一声。 裴嘉之停下脚步,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四周。池慕怕被同学撞见,伸手给人拽了进来。 “你蹲在这做什么?”裴嘉之一个踉跄,领带歪向了一边。 “我没在听墙角。”池慕一紧张,不打自招。“我是碰巧经过,看你和徐幸正聊着,不便打扰。” “我们没聊什么。”裴嘉之重新系了领带,“一点同学间的寒暄罢了。” 池慕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我看你兴致不高,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裴嘉之观察力极为敏锐,从进门起就注意到了待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池慕。 这和他往常的风格大相径庭。 “没什么。”池慕闪烁其词,“就是有点落差感。” 和同学相处时的落差,和裴嘉之关系的落差。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一晚上,池慕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和裴嘉之没有协议离婚,将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裴嘉之身边,以共同的名义组织一场聚会,而不是遮遮掩掩,极力保持着距离。 他们先后回到宴会厅,江远等得不耐烦,上来就是一通埋怨。 “你诓我呢。”他把酒杯塞到池慕手里,“还说没碰到裴嘉之,都前后脚回来了。快喝一杯,当赔罪了。” “我晚上开车,碰不了酒。”池慕严词拒绝,“喝酒开车是犯法的,请遵守交规。”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江远恨铁不成钢,“同学聚会马上结束了,你装醉,让裴嘉之送你回家。懂了吗?” “他会送我吗?”池慕小声道:“我怎么听着不太靠谱,像是个坑。” “他不送你谁送你?”江远往杯子里哗哗倒酒,直至倒满为止。“只要我一口咬定有事不送你,他难道会把你一个人丢下?裴嘉之不是不负责的人。对了,这酒度数低,是我在一堆高度数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你多喝一点,三分醉足够了,别露馅了。” 江远言之有理,池慕举起酒杯,听话地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液从喉咙直烧到胃部,呛得他连连咳嗽。 “你倒的什么酒?”池慕一把揪住江远的袖子,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晃晃。“这酒度数不对。” “果酒啊,你怎么一杯就倒?”江远闻了闻瓶口,脸色大变。“糟了,我不小心拿错了,你没事吧。” “晚了。”池慕扔下空酒杯,晕晕乎乎地一头栽倒。江远手忙脚乱地扶着他,上演了一出假戏真做。 原定的计划乱了套。江远只能先把池慕弄到沙发上躺着,再替他送走同学们。 橙子临走前不放心,想多留一会,被江远好说歹说地劝走了。 “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面不安全,池慕由我照顾,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江远嘴上说着由他照看,其实分外有自知之明,池慕真醉了的情况下,谁来照顾都没裴嘉之稳妥。 “你能不能收留他一晚?” 宴会厅里空荡荡的,人都走完了,剩下两个站着的和一个躺着的。江远打定主意,绝不接手池慕。 “凌晨了,伯父伯母早歇息了,我没脸上门叨扰,交给你了,就一晚。” “这不合适。”裴嘉之面有难色,“要不你带他回去,万一有状况,随时打电话给我。” “哥,你行行好吧。”江远是真急了,“我这辈子,就没伺候过人。把池慕交给我,你放得下心吗?” 裴嘉之沉默了。 他用手背试了试池慕脸颊的温度,一片滚烫。 “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池慕是在你家过的夜。”江远竖起三根手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的人品,我要是信不过,那世上无人可信了。” 裴嘉之叹了口气,妥协了。 他弯下腰,把西装外套盖在昏睡的池慕身上,抱起人快步走了出去。 第 30 章 你们还有未来吗? 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寒意逼人。裴嘉之空不出手撑伞,便用西装外套裹紧了池慕。 他拉开车门,把没淋到一滴雨的池慕放进后座, 安置妥当。 车灯闪了闪,雨刮器启动,裴嘉之转动着方向盘, 透过后视镜瞥了池慕一眼。 醉了的池慕不吵不闹, 一心一意闭眼睡觉, 十分让人省心。 到家后,裴嘉之根据以往的经验, 用保温杯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放在池慕床头。 池慕睡得很沉,裴嘉之在床边守了两个多小时,见他呼吸平稳, 没出现酒精中毒的不良反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家里就一张床,他让给了池慕,自己则去沙发上凑合了。 池慕是后半夜醒的,他的记忆停留在断片前, 知道是江远拿错了酒, 害他弄假成真, 醉得不省人事。 那杯酒度数不是一般的高, 池慕头疼欲裂,在床上翻来覆去, 没个停歇。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瞅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想也没想就拧开喝了一口。 微甜的蜂蜜水缓解了宿醉的痛苦,池慕的头疼慢慢褪去。他摸了摸蓬松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被子, 竟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起先以为是在江远家里,但江远哪会这么细致地备下温度适中的蜂蜜水,能弄杯凉白开都算不错了。直到看见床头开着的小夜灯,池慕才猛然发觉,他身在何处。 那盏小夜灯是裴嘉之买给他的。 池慕从小有个习惯,睡觉时开着灯。他怕黑,一关灯就没了安全感。 和裴嘉之刚住一块时,池慕还不太敢轻举妄动。睡觉不关灯这样过分无理的要求,也只有父母能容忍,发小都不行。 他硬着头皮关灯睡了几天,然后实在受不了了。 某天临睡前,裴嘉之起身去关灯时,池慕拉住了他。 “能不能不关?” 他没什么底气,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他想着如果裴嘉之断然拒绝,大不了分房睡。虽然新婚没几天就分房传出去不免丢人,但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可是裴嘉之没有拒绝。 他陪着池慕开灯睡觉,哪怕影响了自己的作息也从未有过怨言。他努力地适应着池慕的习惯,戴上眼罩隔绝光源。 那是池慕第一次感受到和父母同等的爱。他是被宠着长大的,对同龄人轻而易举说出的喜欢不屑一顾,也从没当过真。 追求者塞满抽屉的情书、过生日收到的贵重礼物、捧着一大束鲜花的真情告白;这些在池慕看来不过是飘在空中的气球,可有可无、随时会飘走,而裴嘉之的爱是落到了实地上。 池慕看不下去了,提议分房睡,但伴侣之间,一旦隔开一道房门,感情势必会受到损伤。 而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再三权衡下,池慕让裴嘉之买了个小夜灯,就摆在自己的床头。他见不得裴嘉之整晚整晚的失眠。每次看到裴嘉之的黑眼圈,池慕心里都不好受。 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促使着他做出退让,尝试着接受在夜灯的微光下入眠。有一次江远来家里做客,发现了池慕的改变,还打趣了他一番。 “我是说呢,你那万年不变的老毛病,怎么一下子改了。敢情是结婚了,会心疼人了。” 后来池慕频繁接戏,跟着剧组东奔西跑,进过深山、淌过河流、足迹踏遍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在断电的村落里,蜡烛烧不了一整晚。黑暗无边无际,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池慕躲在被子里,吓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是冰凉的。他躺在冰冷的被窝里,想起家里小夜灯的暖光,还有裴嘉之在身侧的安全感。 在一次次的脱敏后,他渐渐改掉了怕黑的毛病。如果不是今天醒来后见到了这盏熟悉的小夜灯,池慕一度忘记了,他怕过黑。 但裴嘉之没忘。 暖色调的灯光分外柔和,像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池慕掀开被子,轻轻地推开了门。 衣帽架上,挂着一件满是褶皱的西装外套。池慕一眼认出,这是裴嘉之白天穿过的。 他走进客厅,碎银般的月光照入室内,像流水似的缓缓流淌。裴嘉之躺在沙发上,任由月光洒了一身。 池慕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 月色朦胧,月光照得裴嘉之的脸庞半明半暗。池慕屏住呼吸,眼神落在裴嘉之的眉眼上,再一路下移,没入衬衫遮挡的锁骨。 时光同样厚待裴嘉之,没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增长了他的阅历和经验。 池慕久久地凝视着裴嘉之,专注的目光仿佛一个漫长的、单向的吻。 ———— 第二天一早,裴嘉之的生物钟准时启动。他在沙发上睡得并不舒服,腰背那一块僵硬得厉害,一动就钻心的疼。 “早上好。”池慕兴冲冲地从厨房端出两个盘子,“我给你做了简易版的三明治。” 说是三明治,实际上就是两片面包夹了张生菜叶。池慕边往面包上涂色拉酱,边留意裴嘉之的神情。 “谢谢你昨晚收留我,不然我可要流落街头了。” 他这话有夸大其词的嫌疑,江远再不靠谱也不可能扔下他。但被江远带回去,貌似和流落街头也没什么差别。 “你不介意我们擅自做主就好。”裴嘉之咽下味道寡淡的三明治,“下次小心点,别喝这么多了。” “我没喝多,是江远的错。”池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只喝了一杯。” 他急于解释,没注意到裴嘉之的脸色越发苍白,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等池慕结束长篇大论,裴嘉之已经疼得直不起腰了。他的腰伤是常年伏案工作埋下的隐患,好比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会引爆。 “你、你怎么了?”池慕几乎没见过裴嘉之强行忍痛的一面,一时间手足无措,满脸惊慌。 “没事,躺一会就好了。车钥匙在桌上,你可以开我车走。” 裴嘉之的状况显然不如他描述得那样轻松,池慕缓过神来,猛地抓住了裴嘉之的手臂。 “我们去医院。” “让我先躺下好吗?”裴嘉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腰伤发作了,走不动。” “你有腰伤?”池慕怔了怔。他是第一次听说。 “不太严重,偶尔发作一回。”裴嘉之扶着桌角站起来,池慕赶忙上前,分担了大部分的重量。 他把裴嘉之扶进卧室,又去洗手间拧了块毛巾,给裴嘉之擦了擦汗。 裴嘉之的身体在轻微地发抖,脸上失去了血色。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 “裴嘉之,你撑得住吗?”池慕坐在床沿,急得快要哭出来。“我叫家庭医生,行不行?” 他不知道裴嘉之的症状有多严重,需不需要专业治疗。他只知道,裴嘉之现在很难受。 “你帮我拿下抽屉里的膏药。”裴嘉之喘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柜子,“第二层最里面。” 池慕拉开抽屉,动作麻利地找出膏药,自告奋勇地帮他贴。 贴膏药前,池慕先捂热了手。他按照裴嘉之的指示,将膏药分别贴在了腰的两侧。 “你好点了吗?” 一贴完,池慕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裴嘉之本想说药效没这么快,但不忍让池慕失望,便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好多了。” 池慕眼睛一亮,信以为真。他把手放在裴嘉之腰上,轻轻地按了按。 半小时后,膏药发挥了它迟来的作用,从白天到傍晚,裴嘉之从躺着、坐着、再到行走自如,已经并无大碍了。 “你晚上有空吗?”裴嘉之穿上风衣,“饭点了,我请你吃饭,辛苦你照顾我一天。” 池慕欣然应许,在谁请客的问题上和裴嘉之小小地争执了一番,还没争出个结果,遗忘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 “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叶眉开门见山,“你两天没接我电话了,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池慕一愣,随即明白了叶眉话里的意思。 “姐,我没生你的气,我就是希望你做事经过我的同意,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好,我会的。”叶眉爽快地答应了,“所以我打电话来就是想征求你的意见。我联系上付子安了,他约我们见一面。” “你怎么联系到的?”池慕压低声音,看了一眼卧室里的裴嘉之。“付子安不是行踪成谜吗?” “山人自有妙计。你既然不想依靠裴嘉之,那就只有靠我出力了。”叶眉简明扼要地挑出重点,“付子安约的是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池慕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了些,“我没空,我有约了。” “有什么约会是比见付子安更重要的?”叶眉无法理解,“和裴嘉之吗?” 池慕默认了。 “你是真打算放弃事业了?”叶眉难以置信,“池慕,你怎么想的?你知道多少人在抢和付子安见面的机会吗?我好不容易为你争取来的,你压根不当一回事。怎么,你是要全身心地挽回失败的婚姻,放弃做演员了吗?” “姐,我的确想歇一歇,但没打算放弃。我的婚姻出现了状况,我需要时间调整。”池慕纠正她,“我因为演艺事业忽视了裴嘉之是事实,这是横在我们之间的一道坎。我要想越过,就必须在婚姻和事业里找到一个平衡点,哪怕为此牺牲掉一些东西。” “裴嘉之值得你牺牲吗?”叶眉言辞犀利,“他提的离婚,你们还有未来吗?” 池慕的心像被击中了。 30-40 第 31 章 我愿意 叶眉尖锐的提问, 问到了池慕最敏感的点上。 他无法作出回答,只能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要为了不确定的事情耗费心神。”叶眉以自身为例,告诫池慕。“我也离过婚, 我丈夫嫌我一心扑在事业上,不顾家,想让我辞了工作回归家庭, 我不愿意, 然后我们就闹翻了。离婚后, 我顾念过往日的情分,想过复婚, 但都在最后关头抗住了压力。时至今日,我仍然庆幸,没有被婚姻阻拦脚步。” “姐, 你错了。”池慕打断了她,“我们遇到的人不一样,又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这回轮到叶眉无话可说了。 “付子安那边是不能更改了吗?”池慕还想再挣扎一下,“换到明天或者后天呢?” “不能,付子安说一是一, 他心血来潮定的时间, 谁也改不了。”叶眉苦笑了一声, “除非你敢得罪他。” “行吧, 我会和裴嘉之说。” 池慕让步了。尽管他很想和裴嘉之一起吃这顿晚饭,但叶眉背后的辛苦付出, 他不能视若无睹。池慕能想象到,叶眉是打了多少通电话,费了多少心力才牵上了付子安的线。 他挂了电话,推开卧室的门。裴嘉之站在窗边, 听见声响回过了头。 “抱歉,我去不了了。”池慕抢先开口,怕一停顿就说不出来了。“叶眉给我打电话了,说临时有个紧急工作,要我马上赶过去。” 他垂下头,不敢直视裴嘉之,怕在对方眼里看到失望之色。 “现在吗?”裴嘉之二话不说,拿上车钥匙。“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不用。”池慕愧疚得满脸通红,“不麻烦你了,叶眉说待会来接我。” “一来一回的多浪费时间。”裴嘉之给出了池慕拒绝不了的理由,“顺路,我正好去公司一趟,白天一堆工作还没处理完,助理等着我签字。” 他们一同出了门,智能锁在身后发出滴滴的响声。池慕放慢脚步,突然好奇裴嘉之有没有把他的指纹删掉。 当着裴嘉之的面,他无从验证,只能收起多余的好奇心,老老实实地上了车。 上车时,池慕下意识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他坐惯了裴嘉之的副驾驶,一时改不掉长年累月的习惯,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他在副驾驶上如坐针毡,生怕裴嘉之来一句你为什么坐这,有没有点分寸感。 车门关上了,裴嘉之插入钥匙,正要启动车辆时忽然顿住了。 他侧头看向池慕,欲言又止。 “怎么了?”池慕心虚地握住车把手,做好了裴嘉之一声令下,他就跳车逃跑的心理准备。 “你没系安全带。”裴嘉之委婉地指了出来,“会扣分的。” 池慕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忘了系安全带。他放松下来,迅速系好了。 “出发吧。”池慕如释重负,“没问题了。” 裴嘉之的车开得很稳,池慕用手撑着头,控制不住地打起了瞌睡。他昨晚睡得迟、醒得早、能撑过一天已是不易了。 正值通勤高峰期,路上车来车往,汇成了一条长长的车流。裴嘉之握着方向盘,瞥了一眼睡着的池慕,开得更为小心了。 车子来到了池慕工作室的楼下,裴嘉之透过车窗,望见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叶眉。他停稳车,叫了池慕两句。 池慕迷迷糊糊地应了。他在车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结婚当天。裴嘉之站在绽放的玫瑰花丛前,整理着白玫瑰捧花的飘带,而他接过了那束捧花,和裴嘉之并肩走上高台。 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池慕凝神去听,听到了一段熟悉的对白。 “池先生,下面我将宣读结婚誓词。你愿意以后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清贫还是富有,你都将爱他、尊重他、照顾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我愿意。”池慕低声道。 这句我愿意和梦中的同时响起,跨越了六年的距离。 “你说什么?”裴嘉之没听清,摇了摇池慕的肩头。 梦境片片碎裂,池慕如梦初醒。他和六年后的裴嘉之对视了一会,才从虚无缥缈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没什么。”池慕慌乱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时差点摔了一跤。 “慢点。”裴嘉之和叶眉异口同声,都被池慕吓到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看路。”叶眉捂着胸口,吓得够呛。“你这张脸万一刮花了,该怎么在演艺圈生存?” 池慕自知理亏,低头不语。裴嘉之降下车窗,对叶眉礼貌地点点头。 “裴总,太感谢你了,专程送池慕一趟。”叶眉回以一个客气的微笑,“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不麻烦。”裴嘉之淡淡道:“我刚好去公司,顺带捎池慕一程。” 两人客套了几句,彼此心中有数。裴嘉之转动方向盘,池慕在后视镜里冲他挥手。 裴嘉之的车子驶远了,池慕跟着叶眉,上了她的商务车。宽敞的车厢内,从化妆箱到衣帽间一应俱全。池慕轻车熟路地打开小冰箱,拿出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 “有常温的吗?”他谨记裴嘉之的教诲,绝不贪凉。“秋天喝冰的会胃疼。” “座位底下有。”叶眉随意一指,“看来你这两天过得挺好,神采奕奕的。” 池慕刚在裴嘉之车上补过觉,目前精神饱满。他换了瓶常温的矿泉水,边喝水边听叶眉讲。 “付子安选人的条件极为苛刻,他完全不看演员先前拍过的作品,只看当下那一刻给他的感觉。所以你见了他也不一定能成。他既能启用平平无奇的素人做主角,也能让大牌艺人放下身段、甘愿作配。我想着不管如何,你去试一试,哪怕争到个配角都值了。” “我都行。”池慕没什么意见,“主要他的剧本不对外流传,我连题材是什么、人物是什么性格都不知道,这再怎么试镜?” “摸着石头过河吧。”叶眉也没办法,“谁让付子安追求的是极致的真实。他要的不是演员像角色,而是角色贴演员。通常情况下,是演员根据自身条件选择合适的角色试镜,但付子安跳出了这个限制,他说你适合,你就适合,反之亦然。” “一言堂啊,全由他说了算。”池慕和这类型的导演有过接触,他们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优点是对剧本了解透彻、从不往剧组里硬塞人、基本能拍出及网格线以上的作品;缺点是固执己见,刚愎自用,动不动就批评演员。 “跟着付子安拍戏算磨练了。”叶眉踩下剎车等红灯,“他对看中的演员要求很高,会一条条反复重来,你能承受吧。” “选不选得上还不一定呢,我哪敢想那么深。”池慕拆了盒巧克力棒,“如果选上了,接完这部后,你得允许我休息半年。” 这是他早就想和叶眉商量的,却被付子安的回国打乱了阵脚。 “半年久了。”叶眉不大赞成,“你该趁热打铁,多接几部戏才是。等你过了而立之年,戏路就窄了。” “一部接着一部多没意思,二十岁有二十岁的演法,三十岁有三十岁的演法。”池慕想得很开,“二十岁演主角,三十岁演配角。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等过了事业高峰期,说不定没人记得我了。” “怎么会。”叶眉吃了一惊,“你起码能再红十年。” “人迟早会被遗忘的。”池慕冷不丁地说出了一句富含哲理的话,“如果付子安再晚十年回国,他还会受到如今的追捧吗?” 信号灯由红转绿,叶眉松开剎车,心里五味杂陈。原本笔直的道路在前方分成了两条岔路,通往不同的路口。 ———— 佑嘉的总裁办公室亮着灯,办公桌上堆满了需要过目标文档。裴嘉之阅后一一签字,补上了白天落下的工作量。 “裴总,有客人来访。”秘书敲了敲门,“由于这位客人给前台看了你们的合照,我就自作主张,带他上来见您了。” “哪位?”裴嘉之拧上钢笔帽,“请进。” 秘书推门而入,带进来一位古里古怪的客人。来人戴着一副墨镜,穿了一件复古风夹克搭配一条做旧牛仔裤,从穿着看像上个世纪的摇滚歌手。 “子安哥?”裴嘉之抬起头,诧异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我路过佑嘉,刚好进来看看。”付子安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不显年龄的脸。“咱们六七年没见了,你过得好吗?” 他出国后,隔绝了一切不必要的人际往来,一门心思地扑在旅居上,游历了十几个国家,对国内朋友的境况知之甚少。 “那肯定没你潇洒。”裴嘉之语气轻松,“光看你寄来的各地明信片,都能想象到你过得有多快活了。” “过奖过奖。”付子安拉开椅子坐下,“好日子是暂时的。积攒的钱一花完,我就得灰溜溜地回国了。” “别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裴嘉之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伪装,“想回来拍电影就拍,我给你投资。” “我可不缺投资。”付子安略带得意,“有的是人排着队给我送钱,想沾点光。当然,你在我这,永远是第一顺位的,包你稳赚不赔。” 他和裴嘉之的友谊起源于裴家的资助。刚念大学的付子安心高气傲,平白无故得到了裴家的经济支持,总觉得过意不去,便提出了用劳动力换取报酬,而所谓的劳动,就是担任裴嘉之的家庭教师。 初中的裴嘉之悟性极高,学习方面根本用不着付子安操心。付子安只需每天布置两道高深的竞赛题目,让裴嘉之在半小时内完成,当天的补习就算结束。 空余的时间,他们会一起聊天,或是看一部当下热门的电影。 聊天时,裴嘉之经常谈到他的前影后母亲,眼里满是向往与崇拜。 裴家有一个巨大的影音室,那是付子安头一回见识到大屏幕的魅力,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块方方正正的幕布,并决定为它奉献终身。 “我要转系,当一名电影导演。”付子安正式发出了宣言。“小裴同学,你也喜欢电影,为什么不和你母亲一样,做一名演员呢?” 他把裴嘉之当成了挚友,尽管两人的年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付子安辞去了家庭教师的工作,义无反顾地投入了电影行业。他从穷困潦倒、一穷二白起家,渐渐有了起色。 创业期间,付子安依然和裴嘉之保持着联系,时常询问裴嘉之关于剧本和选角的建议。虽然裴嘉之最后没有从事电影行业,但他们依旧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次付子安一创作完剧本,就发给了远在国内的裴嘉之,请他评价一下新故事。 不久后,裴嘉之回了一封电子邮件,中肯地指出了剧本的优劣之处。付子安的新作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大胆地采用了意识流手法、场景单一、融入了大量的特写镜头,极其考验演员的个人素质和台词功底。 “你邮件里说的,适合演这个剧本的人是谁啊?”付子安直入正题,“不是说好了回国介绍我认识吗?” “人家没空,你有什么好急的?”裴嘉之格外淡定,“每个人看法不同,我认为合适的,不一定合你心意。你是导演,我不想干涉你的选角。” “裴嘉之,别和我玩欲擒故纵。”付子安愤愤地拍了拍桌子,“你就吊我好奇心。我以前拍电影选角时,哪回没问过你意见?我多信任你啊,你看好的人还能差?” “别捧杀我了。”裴嘉之松了口,“说好了,只是带你认识,不是让你对他指手画脚、吹毛求疵的。你要觉得不适合,就当和朋友吃了顿饭,要敢当面让他下不来台,我饶不了你。” “我哪有这么不讲礼貌?”付子安矢口否认,“你这么维护他,他是你什么人啊?” 付子安心直口快、直来直往,一句反问堵得裴嘉之说不出话。 “别生气别生气。”付子安见好就收,怕招来了裴嘉之的怒气。“我没说你偏袒,我开玩笑呢。正好我今晚有个局,一个经纪人带自家演员和我见一面,你作为投资方,帮忙看看合不合适。” “你不是不和经纪人来往吗?”裴嘉之不太想去,“回国一趟,作风变了?” “什么呀,你冤枉我了。”付子安一听两眼泪汪汪,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唉,你是不知道那个经纪人多难搞,说好听点是敬业,说难听点是死缠烂打。我都换了两三次手机号了,她还是能找到我。我想着快刀斩乱麻,就约了今天晚上在饭店见一面。反正她带来的人有没有水平,我看一眼就有七八分把握了。” “听上去蛮惨的,不过好像和我关系不大。”裴嘉之看破了付子安的小心思,“你是想让我开车送你吧?” “方便吗?”付子安厚着脸皮请求,“我车没油了,幸好就在你公司附近,不然我求都不知道求谁。” “我说不方便管用吗?”裴嘉之关了办公室的灯,将杂乱的文件收拾整齐,示意付子安跟他走。 他把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付子安拉开车门,刚要上车又犹豫了。 “你介意我坐副驾驶吗?” 亏得付子安问了,裴嘉之才想起副驾驶的含义。但他本人并不在乎这个,便催付子安赶紧上来。 付子安一上车,就感觉牛仔裤下压到了一个硬硬的小方块。他在安全带的束缚下动来动去,试图拿出那个硌人的小东西。 “你在乱动什么?”裴嘉之忍无可忍,“妨碍到我开车了。” “底下有东西,硌得我难受。”付子安理直气壮,“你忍一忍。” 他摸了半天,从座椅下面摸出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糖盒。 “上一个坐你车的是谁?”付子安晃了晃小盒子,“他落了盒薄荷糖,丢三落四的。” “他比你好多了,他至少不会吵到我开车。”裴嘉之真心实意地说,“给我吧,下次见面我还他。”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了指定的饭店。付子安报出了预定好的包厢号,领着裴嘉之上楼。 “待会你配合来的演员试个对手戏,我会随机找一个剧本里的片段,测测他的临场反应能力。” “他看过剧本吗?”裴嘉之掀开茶盖,“你有点强人所难了,多留点准备时间吧。” “即兴发挥,越快越好,哪来的时间给演员酝酿情绪。”付子安不怀好意地笑了,“我严格要求,是为了他好。” “你笑得很阴险。”裴嘉之饮下一口热茶,说了句公道话。“得了,人家演员又没得罪你,你非要整他做什么?把人家自信心打击完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付子安吹了声口哨,“演员嘛,就得越挫越勇。没被骂过的演员,不算是好演员。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编辑了一段文字,点击发送。 ———— “付子安发信息了。”叶眉站在楼梯口,把手机递给池慕。“他发了一小段剧本内容,你仔细品品,看能不能读出什么。” 付子安有意为难,挑选的是剧本中情感最复杂的一段,主角出于不可言说的私心,隐瞒了爱人真相,却在下一刻被当众拆穿。 这段的难度在于没有一句对话,全段的情感不是靠言语表达,而是靠眼神对视,组成无声的交流。 “付子安不会让我试这一段吧?”池慕心里七上八下,“姐,等一会,我想想怎么演。” 短短的一个选段,涵盖了太多情绪。离约定的点还有一分钟,时间来不及了。 “走一步看一步。”叶眉拉着池慕往里走,“就是这间了。” 包厢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笑声,池慕鼓起勇气,上前推开了门。 然后他看到了裴嘉之。 寒风席卷而入,吹得窗帘哗哗作响。 池慕的心像一张被揉碎的纸,在风中簌簌。他在裴嘉之投来的目光下无处躲藏、无所遁形,难堪和羞耻一齐涌上心头。 裴嘉之只用一瞬,就串联起了事情的原貌。他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池慕,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池慕眨了眨眼,眼眶酸涩得发疼。 “哇,你已经进入状态了吗?好快。”被忽视的付子安鼓了鼓掌,“你很有潜力啊,叫什么名字?” “失陪一下。”裴嘉之放下茶杯,径直向门口走去。“借过。” 池慕下意识地侧了身,裴嘉之从他身边走过。 “这个还你。” 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盒落下的薄荷糖,放在了池慕手心。 第 32 章(攻视角) 不被需要的人…… 裴嘉之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 父亲是卓越的企业家,母亲是知名演员。 这样迥异的组合在家族里是很少见的,裴家实行竞争上岗制, 能者为王。所以,裴家人为了继承公司,往往会娶一个相对有分量的妻子, 作为倚靠和支撑。 裴父是个例外。他拒绝了家族联姻, 执意要娶一见钟情的女孩。这险些动摇了他的家族地位, 但由于能力足够突出,继承权还是回到了他这一脉。 从这一点来说, 裴嘉之和父亲有相似之处。他们是一贯的理性中夹杂着冲动,而这冲动远比感性的人来得猛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 比起裴父的雷厉风行, 裴嘉之的做事风格偏向柔和。或许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他的身上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一边是父亲刻意培养出的克制理性,一边是母亲赋予的体贴温和。 他是独生子,却不是没有竞争。裴氏家族里的其他后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继承权,如果他不优秀, 不能为裴家所需要, 就会被当成一件不趁手的工具, 丢弃在垃圾堆里。 这是裴家的生存游戏, 适者生存是永恒的法则。 从裴嘉之出生起,裴父就为他制订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涵盖了方方面面, 最终目的是顺利继承佑嘉。 三岁的裴嘉之懵懵懂懂,还没去过游乐园、吃过甜甜的奶油冰淇淋,就被迫背上了继承家族企业的重任。 裴母插手不了裴嘉之的教育,何况裴父说过, 他们可以不再生孩子,只要裴嘉之能成才。 “有其父必有其子。”裴父摸了摸裴嘉之的脑袋,“他需要我的庇护和抚养,而我需要他对我有用、对裴家有用。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裴嘉之名字里的“嘉”字,本义是美好,引申为赞美、褒扬的意思。但他并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多少夸奖,每当他取得了小小的成就,父亲只会笼统地说:“你很有用。” 幼年的裴嘉之不懂什么是有用,甚至不懂这到底算不算夸赞。幼儿园的老师夸小朋友用的是你很棒,和父亲的用词完全不同。 于是他跑去问了父亲。父亲说有用是一个好的形容词,象征着他的存在对身边的人是有价值的。因为裴嘉之有用,母亲不需要再生一个孩子,父亲也不需要再担心后继无人。 他给裴嘉之讲了一个童话故事。森林里有一群小动物要过河,过到一半时船超重了,不得不扔下一只动物。动物们在船上紧急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丢谁下去。它们一一列举了自身的长处,小羊有羊毛、小狗能看家、小马会驮人,只有小兔子说不出自己的作用,被扔下了船,掉进了河里,淹死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要有用处。所以,你要听我们的话,做一个有用的人。”裴父拨了拨裴嘉之胸前系着的小领结,“无用之人,是会被丢下的。” 裴嘉之吓得瑟瑟发抖,转身就跑。此后的日子里,他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再不敢违抗。他乖乖地去上了辅导班,每天早起练习英语口语,抱回了一张张奖状。 他幼小的心灵,被刻上了一道深深的印迹。他是因为父母需要才出生的,如果他没有用了,父母不需要他了,就会被随时抛弃。 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态伴随了裴嘉之的童年时代,好在他有母亲的陪伴,能稍稍缓解一些恐惧的心理。诚然,母亲是爱他的,只是这份爱来得太单薄,掺杂了愧疚、心疼和怜惜,并没有那么的纯粹。 但裴嘉之知足了。 他走在父亲设定好的道路上,唯一一次脱轨,是在网上看到了母亲出演过的影视作品。 在家里温婉贤淑的母亲,在荧幕上像是换了一个人,既有英气逼人的一面,也有妩媚多姿的一面。 裴嘉之对演戏产生了兴趣,在付子安的鼓励下越陷越深,萌生了报考电影学院的念头。 在他偷偷查阅数据时,被裴父抓了个正着。裴父绝不允许裴嘉之走岔了路,用鞭子狠抽了他一顿,再关进禁闭室反省。 “裴家不需要废物。”裴父冷冷道:“你真以为你有追求梦想的资格吗?醒醒吧,裴嘉之,你的堂兄弟、亲叔叔哪一个不在暗处盯着你,就等着你出点纰漏,他们好取而代之。你是要让我多年的心血白费吗?” 裴嘉之躺在地上,浑身都是鞭痕。他望着禁闭室上方透出的一丝丝光亮,疲倦地闭上了眼。 挨了这顿打后,裴嘉之摒弃了杂念,决定得到佑嘉,但和父亲不同的是,他决心彻底掌控佑嘉,不让它逃出掌心。 从暗恋池慕时,裴嘉之就清楚地知道,他的性向与众不同。得知这一点后,他竟感到了隐隐的庆幸。他不用像父亲那样,为了传承香火,生下一个美满婚姻的牺牲品。 在传统观念深重的裴家,没有后代就意味着失去了竞争力。裴嘉之当然不会使自己陷入僵局。他设下了一盘棋局,慎重地移动着每一枚棋子,确保它们落到正确的位置。在这场博弈中,裴父教过他的有用无用论成为了棋局的核心。 有用的人,就留着;无用的人,就舍弃。裴嘉之熟练地运用了这一套准则,从服从规则的人,变成了制定规则的人。 他接过父亲的权柄,一手主持了分家。他的叔叔和伯伯们带走了大量的财富、珠宝和不动产,并为此沾沾自喜。裴嘉之则拿到了佑嘉三分之二的股份,名义上仍由裴父担任董事长,但佑嘉的主心骨究竟是谁,员工们心照不宣。 正如裴嘉之所料,他和池慕的婚姻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但仅仅是口头反对而已。 裴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拿不动鞭子了,裴嘉之没反过来抽他一顿,已经算是孝顺的顶峰了。 二十出头的裴嘉之不再惧怕父亲残存的威严,他心平气和地听完了父亲的逐条指责,慢条斯理地一一回应。 “我想说三点。第一、我不会有后代。如果您坚决不信的话,我可以上医院做个结扎。第二、我和谁结婚,是出于我的意愿,您参不参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第三、我会搬出家,和您再无瓜葛。” 裴父气得够呛,在裴母的劝说下,出席了裴嘉之的婚礼。裴嘉之的婚礼略过了感谢父母的环节,他手持白玫瑰捧花,毅然决然地从父母眼前走过,奔向崭新的生活。 结婚对裴嘉之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他和池慕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开始。 得益于投资付子安电影的经验,裴嘉之会帮着池慕挑选剧本、撰写人物小传。他有一个厚厚的本子,专门用来记录对剧本的感悟。 《致云雀》是裴嘉之投资的,他看见剧本的第一眼,就联想到了池慕。灵动的云雀飞过连绵的群山,唱出一支支动听的歌谣。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和池慕如出一辙。 颇为凑巧的是,《致云雀》导演选定的主角正是池慕。 裴嘉之猜到了《致云雀》可能会拿奖,但没想到,它会让池慕的演艺事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池慕演完了《致云雀》后,观众们再看他后续的作品,总觉得乏善可陈。他们把不好看的原因归结为池慕的演技退步,却遗漏了剧本和导演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市场决定了电影的导向,文艺片打不过春节档喜剧片是常态。但池慕的起点太高了,再接商业片就失了应有的水平。 池慕日益焦虑,裴嘉之暗暗着急。池慕一点点忙碌起来,从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到一个月见一次面。 裴嘉之不在意异地,但难免有些孤单。打给池慕的电话总是显示未接通,难得打通一次也是助理替池慕应付两句。他联系不上池慕,找叶眉问池慕的行程想去探班,却被告知池慕很忙,他不该频繁打扰。 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排出了池慕的工作圈子。池慕不会再捧着剧本,找他揣摩剧中人物的心态;也不会再向他诉说拍戏时的喜怒哀乐。他看着池慕独自奔波忙碌,心里很不是滋味。 博尔赫斯有一首很著名的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裴嘉之翻阅了多遍,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两句诗,牢牢地扣住了他的心弦。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裴嘉之不知道,他用什么才能留住池慕。 他想过,像掌控佑嘉一样的掌控池慕。他有能力为池慕规划出一条平坦的道路,带着他越走越顺。 但办不到。 裴嘉之猛然发觉,他不慎重蹈了父亲的覆辙,成为了另一个有掌控欲的帝王。 池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裴嘉之。 不被需要的人,是会被丢下的。 第 33 章 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裴嘉之!” 池慕来不及思考, 转身追了出去。 他在长廊上抓住了裴嘉之的手腕。 “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裴嘉之气息不稳,“解释你宁愿让叶眉东奔西走、上下打点,也不愿透露给我一点半点。池慕, 是我妨碍你了吗?我道歉。我不该多管闲事,向付子安推荐你。我忘了,你根本不需要我。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你经纪人、助理、甚至随便一个工作人员都一清二楚的事情, 只有我不知道。” 裴嘉之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击垮了池慕并不牢固的心理防线。他辛辛苦苦积攒起的勇气,在裴嘉之一个隐忍的眼神里烟消云散, 化为灰烬。 “你误会了,不是你妨碍我,是我连累你。”池慕语无伦次地说:“是上次代言事件的风波还没过去, 我怕——” “你怕什么?”裴嘉之再一次打断了他,“我会把一切处理好,澄清那些虚假的流言蜚语,这是我应尽的责任,还是你觉得我会和网上说的那样, 用金钱和资本阻碍剧组的选角。” 他行得正、坐得端, 自然不惧外界的风言风语, 但池慕拉开距离的举动, 却像是深秋的一场冷雨,浇了他一头一身, 透心的凉。 “我没有怀疑过你。”池慕使劲地摇了摇头,想要解开误会却不知从何下手。 他惊愕地发现,这深重的误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轻易解开的。它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 从婚姻的某一个节点开始缠绕,一环套着一环,直到缠成了个打着死结的毛线球,怎么解都解不开。 池慕慌了,这是继裴嘉之提离婚后,他的第二次心慌。第一次是毫无准备和预料,这一次则是颠覆了原本的认知。 “今天是个意外,我不知道来的人是你。”裴嘉之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了基本的理智。“我是付子安电影的投资方,但不会对外公开,你大可放心。既然付子安在这,你还是深呼吸,调整一下状态,回包厢和他好好聊一聊。” “不,付子安不重要。”池慕拉着裴嘉之的袖子不放,“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裴嘉之把手抽了出来,“给我点时间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真的没办法做到时时刻刻冷静,我需要喘口气,拜托你了。” 他挣开池慕的手,步伐摇晃了一下。池慕没法强求,颤抖地唤了一声裴嘉之的名字。 裴嘉之没有回头。 池慕的心如坠冰窟。 “裴嘉之走了?”付子安匆匆赶了过来,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池慕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中央,背影看上去单薄又孤独。 他点了点头,眼里失去了神采。 付子安极会察言观色,稍一动动脑子就理顺了前因后果。那盒落下的薄荷糖、裴嘉之罕见的情绪波动,还有池慕脸上过分真实的表情,演是演不出来的。 他没有深究,而是自来熟地揽过了池慕的肩膀,好言相劝。 “你经纪人找你呢,走吧,回包厢说,站外面多不象话。” 付子安一改以往倨傲的态度,变得十分和善。他心中自有一套算盘,虽然池慕和裴嘉之当他的面闹得很不愉快,但结合种种迹象来看,他两关系匪浅。能让裴嘉之另眼相待的人,绝对不可小觑。 他带着池慕回了包厢,叶眉正急得团团转,见他们好端端地回来了,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你跑哪去了?有没有被拍到?” 池慕一声不响,坐在了裴嘉之坐过的位置上。他实在没有力气应付叶眉的问话,好在付子安及时解了围。 “这家会所私密性很高,不会传出什么的。”付子安端起茶杯,冲着叶眉笑了笑。“好了,叶经纪人,人你带到了,接下来我倾向于和池慕单独聊聊。谢谢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记住了。” 付子安强调了单独二字,叶眉识趣地告辞了。临走前,她不放心地看了池慕好几眼,最终还是狠下心,推门离开。 包厢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池慕回过神,对上了一直在观察他的付子安,吓得一抖。 “付导演,您好。”他礼貌地打了招呼,“很高兴见到您。” 池慕嘴上说着高兴,脸上可看不出半点高兴的样子。他听了裴嘉之的话,要抓住机会和付子安聊一聊。 但失落的心情是骗不了人的。 “不想聊电影就不聊了,说说别的怎么样?”付子安倒了杯茶,推到池慕手边。“比如裴嘉之?” “付导演和裴嘉之很熟吗?”池慕接过茶,说了句谢谢。 “这得看怎么定义了。”付子安以退为进,探听池慕的口风。“他和你说过我吗?” “提过一两次。”池慕把原话美化了一番。“他说您是一位艺术家,非常擅长拍摄风景,很有对生活的追求。” “还是裴嘉之懂我。”付子安心花怒放,“我都和他认识十几年了,我第一次见裴嘉之时,他还是个初中生呢。” “比我认识他还早。”池慕脱口而出,“裴嘉之初中时是什么样的?” “天资聪颖、性格持重,提到喜欢的事物时眼睛也会发亮。” 付子安不露痕迹地打开手机,点进搜索框,输入池慕的名字,跳出来的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测。 “裴嘉之喜欢什么?”池慕身体前倾,想要探寻更多。 “电影啊。”付子安放下手机,完全没了顾忌。“他妈妈不是上世纪的影星嘛,他想效仿他妈妈。我俩当时约定了双剑合璧,我做导演,他做演员。可惜了,他爸死活不让。否则,当今的影坛,又要变天了。” “为什么不让?”池慕的直觉占了上风,“裴嘉之父亲做了什么?” 他想起那间阴森的、透不进半点阳光的禁闭室,不禁打了个寒颤。 “裴嘉之家里情况蛮复杂的。”付子安唏嘘道:“他就一条路可走,除此之外,无路可走。我那时年轻气盛,想一出是一出,不该怂恿裴嘉之的,害他被鞭子抽了一顿,鞭痕几个月才消。”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池慕气得眼睛发红,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疼。“难怪他抵触回裴家,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感情不好。” 是他疏忽了,正常的感情生疏怎么可能冷漠到那个地步,称得上老死不相往来了。池慕攥紧了茶杯,思绪回到了逢年过节时,裴嘉之在池家庆祝的情景。 裴嘉之会双手接过池家父母给的红包,耐心地听着长辈絮絮叨叨。零点的鞭炮声响彻云霄,池慕不厌其烦,不许家里再放炮竹。而每到这个时候,裴嘉之总会伸出手,替池慕捂住耳朵。 “听,又是新的一年了。”他在池慕耳边说。 往事浮上心头,是最温柔的折磨。池慕掩饰性地喝了口失去热气的茶,问了问付子安关于裴家的始末。 “旧事重提没必要,但你问了,我就坦白了。有一点,千万别和裴嘉之说。他好不容易走了出来,摆脱了家庭的阴影,再回想起来,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我发誓我不说。”池慕对天起誓,“我绝对不会伤害裴嘉之的,我就是想离他近一点。” 这些陈年旧事,裴嘉之不说,池慕是没有机会听到的。他迫切地想要了解,裴嘉之的成长经历、家庭环境、以及他和父母的情感纠葛。 也许这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池慕莫名坚信。 第 34 章 他在你身上找到了缺失的…… “裴嘉之的身份看似得天独厚, 实则特别尴尬。他父母生他下来,就是为了日后继承家业的,相当于自家养的工具人。” 付子安灌下一杯浓茶润了润嗓子, 讲述了他在裴家做家庭教师时的所见所闻。 “裴嘉之是真可怜,别人是一家三口围绕着孩子,其乐融融的。他呢?他是被排出去的那个。他爸妈就没把他当过家里的一份子, 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感情好得很, 唯独抛下孩子不闻不问。他妈好一点, 还会问我裴嘉之今天心情好不好、有没有失眠、送去的水果吃了没有。他爸只会关注裴嘉之的学习进度,生病了还得边打吊针边写题。” “这是真的吗?”池慕像在听天方夜谭, 荒谬到不可思议。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付子安神色凝重,“我在裴家的那段时间, 严重担忧过裴嘉之的心理健康,毕竟他算得上高智商人群,一旦逆反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幸好裴嘉之克制住了。他忍受着不公平的待遇、父母长期的漠视、不被接纳的苦痛,最终还能长成现在的样子, 已经是个奇迹了。当然, 也留下了不少后遗症。” “后遗症?”池慕失手打翻了杯子, 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可是裴嘉之各方面都很优秀, 不论是事业还是人品。虽然能力比旁人高出一大截,却从不会因此流露出一丝傲慢。他谦逊、善良、温和, 怎么会有后遗症?” 池慕用了许多正面的形容词,去概述裴嘉之的优点,为的是证明裴嘉之没有异常。在他内心深处,绝不希望裴嘉之和家庭带来的心理阴影扯上干系, 因为那会很痛。 但这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付子安轻飘飘的一句反问,推翻了池慕的全部论证。 “人是会伪装的,谁会把阴暗的一面表露出来呢?何况是在重要的人面前。因为没被接纳过,所以不敢展示真实的自我;因为从小得不到情感上的慰藉,所以极度渴求一份完整的爱;因为成长环境太过糟糕,所以养成了时刻审视自己的习惯,害怕一没有用处,就会被丢下。” 他耸了耸肩,问了一个让池慕几乎心碎的问题。 “你和裴嘉之结婚那么久,都没注意过他的不安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池慕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画面——发高烧时强撑着的裴嘉之、槲寄生下吻住他的裴嘉之、被他关在门后神情落寞的裴嘉之,最后定格在烟花亮起的瞬间,裴嘉之望过来的双眼,里面写满了患得患失。 池慕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崩溃地捂住了脸。明明一切有迹可循,他却自始至终地忽视了。裴嘉之也会不安、也会难过,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 小时候没有得到过安慰的人,长大了也不敢幻想片刻的温情。 “我看人很准,你和裴嘉之是截然不同的类型,裴嘉之在你身上找到了他缺失的那一部分,就像两块拼图,你补上了他有缺口的一块。他怎么可能不爱你?你满足了他对家庭的向往,像一束阳光照进了他灰暗的人生。”付子安好意地补充道:“可能我说得并不准确,但多多少少对你有些启发。以我对裴嘉之的了解,他要么是远远地望着你,不敢进入你的生活;要么是千方百计地拥有你、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怕你不要他了。” “我怎么会不要他?”池慕胡乱地擦了把泪,“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你见过裴嘉之真实的一面后,还会爱他吗?你能让他对你打开心扉、卸下心防吗?”付子安直截了当地问:“哪怕他没有你想象中的完美,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和不能触碰的伤痛。” 付子安把话挑明了,想让池慕知难而退。他深知,裴嘉之经受不住再一次的伤害了。 可是池慕没有退缩,他总在关键时候踏出了勇敢的一步。 譬如此刻。 “我会。”时隔六年,池慕终于履行了他在结婚宣誓时取下的诺言。“我会爱他、包容他、接纳他,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 付子安的言语敲打,让他彻底开了窍。婚姻不是隐瞒、拖累、渐行渐远;而是分担、弥补、愈走愈近。 “谢谢你告诉我关于裴嘉之的过往。”池慕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像刚下了一场雨。付子安看了半晌,忽然理解了裴嘉之选择他出演电影的原因。 “你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付子安点评道:“放在大屏幕上看会更好看,观众能从你的眼里,看到极其细微的感情变化。我想好了,就由你出演我的新电影。” 他向来随性而为,定下池慕也是一秒钟的事。天大的馅饼明晃晃地砸在池慕头上,他却迟疑了。 “付导演,我状态不行。”池慕沉思后,决定实话实说。“我怕胜任不了,一心不能二用。” 和裴嘉之协议离婚的事情困扰他已久,池慕难以保证,能在电影开拍后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换成别人的戏,你确实接不了。”付子安十分公正,“但我的戏,你可以试一试。别忘了,是裴嘉之向我推荐的你,他亲口说的你很适合,为此还写了一封邮件。怎么,你是要辜负他的认可吗?” 池慕无言以对,付子安趁机添上了一块砝码。 “投资方的人说不定会来片场转转,你不想在综艺以外的地方见到裴嘉之吗?” “付导,您知道的未免太多了。”池慕心里的天平逐渐向重的一端倾斜,“我能问问您,裴嘉之在邮件里说了什么吗?” 付子安随后的一席话,成了池慕下定决心接下电影的理由。 他拿着一长串必读书单走出包厢,脚下虚浮,像是踩在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上。付子安暗示他带着书单去敲裴嘉之的门,一是缓和降至冰点的关系,二是找裴嘉之借书,顺便请教书中的深层含义。 “我列的书单,裴嘉之全看过,而且有很深的见解。”付子安话中满是欣赏,“你去问他,比问其他人来得有说服力。他要是拒绝,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请他尽量配合。” 池慕道了谢,回家把这份书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愣是没看明白。付子安写得极其潦草,有些书一搜好几个版本,怎么都找不到原版。他怀揣着一分小小的窃喜,开车去找裴嘉之。 车开到半路,池慕猛地想起上门拜访时的基本礼仪——提前预约。万一裴嘉之不在家,他就是白跑一趟,还显得不够尊重。 想到这儿,他就近找了个停车场停了车,掏出手机给裴嘉之打电话。裴嘉之似乎在忙,电话足足响了半分多钟,池慕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没在裴嘉之接通电话的冷淡中退却。 “有事吗?”裴嘉之的声音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离下一次综艺录制还有三天。在此之前,我很忙。”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的。我是想问你,你冷静好了吗?”池慕一哆嗦,句句往雷点上踩,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冷静好了,然后呢?”裴嘉之硬生生气笑了,“你打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不是,是付子安导演叫我来找你。他列了份书单,我好多看不懂,想向你求助。”池慕小心翼翼地陈述了原委,“有个好消息,我选上付子安新电影的主角了。” “恭喜。”裴嘉之的语气平淡到听不出起伏,“替我转告付子安,我没空。” 第 35 章 他怎么能给你看私人信件…… 池慕碰了个结结实实的钉子, 却并未气馁。 他早就料到,裴嘉之一时半会消不了气,若是他无动于衷, 那才值得深究。 “谢谢你专门写了一封邮件向付子安介绍我。”池慕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了你的文字,很受打动。我从来没有想过, 在你的笔下, 我会是这样美好的形象。我会演好这部电影的, 你一定要来看。” 裴嘉之那边没声了好一会儿,钟表滴答滴答走过, 池慕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许久,裴嘉之发出了一声略带懊恼的叹息。 “付子安怎么能给你看私人信件?”他刻意冷淡的语调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池慕听出来了。 “我想看。”他认真地说:“如果我不看, 我会错过很多。” 裴嘉之笔尖流淌的文字是温柔而平和的。他把池慕描绘成山间的雾、原野的风、清晨的朝露,每一个形容都是那么的自然而和谐,不带半点的虚假和伪装,令读过的人久久难以忘怀。 在回复付子安的邮件里,裴嘉之这样写道: “如果你见到他, 请先看看他的眼睛。恕我直言, 他的眼睛生来就该呈现在电影屏幕上。每当他看向屏幕外, 观众的心尖都像被一片细小的羽毛轻轻扫过。我想, 这正符合你对演员的追求。” 裴嘉之的字字句句,落在了池慕的心坎上。 好的文字是有感知力的, 池慕文学天赋平平,却能从这几个平铺直叙的段落里读出裴嘉之的肯定与欣赏。 “付子安说,你在电影方面很有造诣,不输给任何专业人士。”池慕停顿了一下, 像在为后面的话做铺垫。“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来征求你的意见。我总以为,你对我所做的事不感兴趣,也分不出心思过问,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你喜欢电影,我喜欢表演,我们明明是有共同点的。” 是什么造就了池慕认知的差异呢?是在裴嘉之光芒映照下的不自信,还是在以黎元思为首的上层圈子的奚落里。池慕自己都记不得了,他拿红酒泼黎元思的时候,没有对裴嘉之讲清缘由。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裴嘉之和黎元思的想法是相同的。 他在裴嘉之瞧不上演员的误区里待了好多年,直到被付子安一语点醒。如果裴嘉之不支持他,为什么会抽出时间写下一封经过反复推敲的信件,就为了让付子安多看他一眼。 “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裴嘉之的语气稍有软化,但还远远不够。“我那份邮件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就算我不介绍你们认识,你还是能通过经纪人见到付子安,不是吗?既然选上了,就做好准备,我帮不上什么忙了,祝你顺利。” “不,我需要你。”池慕牢记着付子安的叮嘱,要让裴嘉之觉得被需要。“我身边的人,除了你,没一个有文化的。我不找你找谁呢?再者说,电影的票房对你这个投资人的收入也有影响,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我一回。”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裴嘉之的答复,这一套说辞还是付子安教他的。池慕没追过人,生疏得很,复述起来都不顺畅。 好在裴嘉之的态度松动了。 “付子安列的书单,你发我一份。” “好,马上。”池慕切换了界面,点开微信的置顶头像。“收到了吗?” 那书单长得见不到底,涵盖了文学、历史、艺术等各种书籍,连裴嘉之见到都不免惊讶。 “这么多,你短期内看得完吗?” “我看不完。”池慕忍不住倒起了苦水,“付子安好严厉,我在他手下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他逼我一星期读三本,写成读书报告在剧本研讨会交上来,还贬低我的文化水平,说我饰演的是个文学青年,我却连他的三分之一都不如。你会来看我吗?如果你在,他就不敢凶我了。” 这一番真情实感的诉说,胜过了预设好的千言万语。池慕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某个寻常的夜晚,他在小夜灯的暖光下翻开剧本,向裴嘉之倾诉着剧组生活的点点滴滴。 “付子安要求一向严格,你坚持坚持,能学到很多东西。”裴嘉之模棱两可,没有立即应下,也没有一口回绝。 池慕清楚,裴嘉之最是吃软不吃硬。在他的处事原则里,不明确的拒绝等于迂回的同意。 他正想再磨一磨,突然听到裴嘉之那头传来了助理小声的提醒。 “裴总,您五分钟后有个会,该去会议室了。” “你在公司?”池慕后知后觉,“今天不是休息日吗?” “工作没处理完,加个班。”裴嘉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这几天公司事比较多。你把下星期要看的书圈出来,我回去理一理,下次见面带给你。” 他边走边说,助理抱着文件紧随其后,竖着耳朵偷听上司的电话。 “听够了?”裴嘉之挂断电话,“文件给我。” “够了够了。”助理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后急忙摇了摇头,“裴总,我耳朵不好,什么都没听见。” 裴嘉之没空听他狡辩,接过文件大致翻了翻。助理心惊胆战地等了几秒,见上司面色如常,又忍不住多管闲事了。 “裴总,男人不能太内敛了。”助理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地提点道:“您看您,为了挪出录制综艺的空档,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成天加班加点待公司开会,问题是池先生他一点不知情啊。他刚问您为什么休息日加班时,您就该顺势说出来,让他感到亏欠,如此一来,您的付出不就被看到了吗?” “感情经验挺丰富。”裴嘉之不置可否,“行了,把精力放到工作上去,少琢磨我的感情生活。” “为您出谋划策、鞍前马后是我的职责嘛。”助理亦步亦趋,“要不我暗示一下池先生,就说您独自在公司加班,很孤独很寂寞,急需人陪伴。” “你明天是不想来上班了吗?”裴嘉之一个眼神,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助理。“收心,开会了。” ———— 裴嘉之不在家,池慕无处可去,想到江远住在附近,便驱车去了他家。 “可乐、薯片、游戏机,老三样?” 江远丢下几袋零食,招呼池慕和他一道打游戏。 “玩什么玩,我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池慕拒绝了他的提议,“过了几天而已,别说你忘了。” “没忘没忘。”江远自知理亏,上来就道了歉。“是我不对,但你得允许我辩解,凡事都有利弊,虽然过程曲折,但结果是光明的。你不仅搭上了裴嘉之的车,还在他家过了夜,这还不满意?” “那你是不知道那晚过后发生了什么。”池慕揪着地毯上的绒毛,“一言难尽,说不清是好是坏。总之是我做错了,该怎么向裴嘉之表达歉意呢?” “乐观一点,往好的方面想。”江远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能让裴嘉之生气,也是一种本事,下回教教我。” 池慕威胁性地咳嗽了两声,江远立马服了软。 “或者你送他个礼物,去我家商场挑,应有尽有。” “礼物?”池慕受到了启发,“我想起来了,裴嘉之生日快到了,今天几号?” 江远报了个日期,池慕算了算日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纠结。 “裴嘉之的生日和节目的录制撞一块了,怎么办?” “那不正好,就只有你们独处,省得外人打搅了。”江远的脑子转得很快,“你想,万一裴嘉之的朋友要给他办个生日聚会,你好意思去吗?以什么名义去?他们邀不邀请你都是未知数。等聚会结束了,零点早过了,你再祝福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道理。”池慕恍然大悟,“那这个生日还蛮特殊的,我好像没有单独为裴嘉之庆祝过生日,都是和家人朋友一道。” “你去年送了裴嘉之什么礼物?”江远顺口一问,“我怎么没印象了。” “去年?”池慕被问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忘了这一茬。 “你送了吗?”江远话里话外充满了怀疑,“你去年不是在外拍戏吗?连裴嘉之生日当天都没赶回来,来得及送礼物?” “我没送吗?”池慕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我记得我送了生日祝福的。” “生日祝福也算礼物?”江远质疑道:“你太不用心了,我都送了裴嘉之一瓶珍藏的红酒。” “你说得轻巧,代入我试试看。”池慕不服气地反驳,“剧组是封闭式的,完全与外界隔离,音讯全无,进组第二天我就去山里搭帐篷了。裴嘉之生日当天,我人在深山里,荒郊野岭的没信号,足足翻了三座山才拨通电话。” 山间料峭的寒风吹乱了池慕的头发,他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地越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头,只为了赶在零点到来之前对裴嘉之说一句生日快乐。 “所以裴嘉之听到了吗?”江远的关注点集中在这上面。 “听到了吧。”池慕有点不确定,“我刚说完信号就自动断了。” “你后来没和他确认过吗?”江远唉声叹气,“你有没有想过裴嘉之根本没接到电话。他生日聚会来了一堆人,手机就放在桌上,很可能被谁误触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了吧。”池慕抱着侥幸心理,“今年好好过,就当弥补了。” “不行,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江远难得执拗,“你不能混为一谈。对你来说,只是区区一个生日祝福,说出口就好了,你也不在乎裴嘉之听没听到。这是不对的。你得告诉裴嘉之,你为了祝他生日快乐,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这样才不会让裴嘉之觉得,你只是一时兴起。” 池慕怔住了,他第一次见江远这么严肃。 第 36 章 他对池慕没有特定的标准…… 第三期的录制地点定在了江南水镇,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散发着古朴的韵味,河道纵横交错,流水潺潺, 随处可见乌篷船的影子。 池慕站在桥上往下看。来来往往的船只穿行在交叉并行的水路上,颇为壮观。 “我们之后是坐船出行吗?”苏听荷盯着摇摇晃晃的小船,心生畏惧。 “没错。”林宛白点点头, “当地只有水路可走, 接下来的一周, 乌篷船是我们主要的交通工具。” 她招了招手,几只小船从四面八方靠了过来。 “安全吗?”谈云川不大情愿, “我不会游泳,万一掉下去谁来负责?” 池慕看了眼陈旧的船只,在心里认同了谈云川的说法。他不仅不会游泳, 他还晕船。 “只要你们不乱动,就不会出问题。”林宛白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组,我们分头去住的地方。” “河水不深,掉下去顶多到腰部。”裴嘉之扫了一眼水面, “船上配备了相应的救生圈, 即使是不慎落水也能在第一时间内救上岸, 问题不大。” 他的话比节目组更有可信度, 嘉宾们面色稍缓,依次上了船。 这船年头久了, 一踩上去就吱嘎作响,跟快散架了似的。池慕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往哪放,还是裴嘉之在背后轻轻扶了一把, 他才提心吊胆地坐进了船舱。 小船顺流而下,有规律地颠簸着,池慕紧紧抓着船沿,一刻不敢松开。 “尽量放松,适应船身摆动的幅度。”裴嘉之出言安抚,但效果微乎其微。 池慕的脸色越发苍白。他想探出头去呼吸新鲜空气,却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水腥气。 这船是坐不下去了。池慕呛得两眼含泪,裴嘉之果断叫停了拍摄。 “能继续吗?”他的解决办法干脆利落,“不能的话就中止录制,退出这期节目,相关责任我来承担。” 裴嘉之说一不二,池慕深有体会,但他还不想走。这一走,再和裴嘉之见一面就是遥遥无期了。 “算了,来都来了。”他示意摄像师接着拍,“坐船而已,习惯了就好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小船靠岸时,池慕差不多是挂在裴嘉之的手臂上下来的。 他腿软得走不动路,全靠裴嘉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步一步往外挪。 “小池,你还好吧。”苏听荷贴心地递上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这船一路晃得很,我也头晕。” “节目组为什么非要选有水的地方?”谈云川的裤脚湿透了,“真糟糕,像在考验我们的水性。” “既来之,则安之。”池慕喝了两口水,振作了起来。“我们走吧。” 这儿的民居临水而建,多为白墙黛瓦,掩映于青山之下。众人踩着青石板路,跟着林宛白到了住处。 “为了更好地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我们会和本地人一样住传统建筑。”林宛白提示他们小心门坎,“这次就没有选房间环节了,因为房间的陈设基本是一致的,你们自行分配。” 三个房间都在一层,唯一的区别是朝向不同。池慕选了最里的一间,离另外两个紧靠的房间稍远。 即使是出门在外,没得挑剔,他还是想保留一份隐私。 裴嘉之没有异议,他拎着行李进了房间,池慕正在铺床。 搬出去住的效果是显著的,池慕独立生活的水平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不用裴嘉之动手就能收拾得妥妥贴贴。 “录一下这一段吧。”裴嘉之默默地退后了一步,方便镜头对着池慕拍。 综艺是边录边放的,上上周和上周分别放了一二期,引起了广泛讨论。不少人质疑池幕没有自理能力,连基础的迭被铺床都要靠裴嘉之做。虽然节目组随后在花絮里补上了池慕做饭的片段,却被网友曲解为是裴嘉之手受伤后的不得已之举。 其他嘉宾的感情线反倒成了其次,池慕的生活方式成了众矢之的。正所谓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只要池慕一出场,围绕他的争议就没有停歇过,变相提高了一波节目的热度。 论坛上,有个帖子出了名,标题是【理讨,池慕到底有没有自理能力?】 1L楼主 不吹不黑,纯探讨,客观公正,敢带大名,工作室不要给我寄律师函啊。虽然早就听闻某位演员娇生惯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在综艺里亲眼看到,还是让我大开眼界。 就说海边那一期,他做完贝壳画,也不收拾桌子,人直接没影了,是裴嘉之拿抹布擦掉了颜料。入住房间后,他只顾着在落地窗前看海,该做的家务是一点不做,我都替裴嘉之累。 还有,这期录到一半不是出了点事,池慕全程没在镜头里出现过,别人忙忙碌碌,去海鲜市场采购食材,在沙滩上搭建烧烤架,他待家里坐享其成。要说是受到了舆论风波的干扰,为什么裴嘉之干了一天的活,把他那份一并干了?说到底还是自私。 2L 楼主你好勇,撑住啊,待会他粉丝就成群结队来攻击你了,说裴嘉之是自愿的,人家小两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你这个妖怪跳出来反对。 3L 要真是你情我愿就不至于离婚了吧,说实话,虽然上次的造谣事件我站池慕一边,但他的生活作风,实在是不敢恭维,样样都要裴嘉之善后,一遇到事情就躲进房间,整整一天面都不露一下,像个缩头乌龟。咱们就事论事,不是针对他。 4L 楼上几位,你们以为对外标榜公平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诋毁了吗?非要我一条条列出来怼回去吗? 5L 池慕这什么体质啊,一有风吹草动,论坛上就飘满了他的讨论帖。我说句公道话,你们要不喜欢他就别看节目了,图个清净,省了发帖子的功夫了。 6L 粉丝驾到,路人通通闪开。你们尽管说,我评评谁有理。 7L 路人自己评判吧。首先,是裴嘉之提出的想住靠窗的房间,池慕为了达成目标,在海滩上捡了一下午的贝壳,花费了大量的心力做出了一幅贝壳画。图我贴这了,和别人的一对比,不难看出他有多用心。做完贝壳画后,他是没收拾桌子。这里敲黑板,虽然镜头没拍到正面,但是,从侧面口型判断,是裴嘉之让他去洗的手,等他回来后画具早都整理完了,哪里偷懒了。 其次,关于做没做家务,你仅凭一个片段就断定池慕什么都没干,未免过分偏颇了。第一期里,裴嘉之手受伤了,连着几天都包着纱布。虽然节目组没放出来这部分的细节,但在裴嘉之手受伤的情况下,身为伴侣池慕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裴嘉之在采访里都说了,很感谢池慕为他换药和做饭,你们是一点眼睛不长。 最后,我请问呢?被造谣是池慕的错吗?他状态低落、不想见人是受到了恶意攻击和谩骂,这能怪他吗?共情能力差,还给你骄傲上了。我骂你一顿,你有本事笑得出来。 8L 同意楼上的看法,而且人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裴嘉之是什么人?商界大佬,叱咤风云,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区区恶评,奈何不了他。池慕就不一样了,还得在娱乐圈混口饭吃,遭到打击,一时心情不好躲起来很正常。有什么好指责的?粉丝都没计较,就你们事多。 9L 观众对他够宽容的了,粉丝也溺爱,三十岁了还当小孩看,没话讲,没话讲。 10L 命好,就算不混娱乐圈也有人罩着。裴嘉之的好名声在业内是广为流传的,有他的情面在,池慕走哪都吃得开,慕了慕了。 11L 好奇地插一句,池慕和裴嘉之会不会真的离婚?我看综艺的时候蛮意外的,他两对待感情比我想象中认真多了,不是随便玩玩的,反而是谭柏和谈云川那一对,相处起来莫名生疏,跟几百年没见过面似的。 12L 苏听荷和赵明远不也是,多年的夫妻了,看上去就是搭伙过日子,平平淡淡,没什么水花,爱意都消磨完了,就池慕这对有点看头,值得细品 帖子到这里,已经完全偏离了主旨,走向另一个极端。 23L 谁来分析一下池慕和裴嘉之的感情线,看得我云里雾里的。他们给我一种随时会和好,又随时会分开的错觉,飘忽不定,若即若离。 24L 离谱到我怀疑有剧本。看日出时明明很甜,一谈到离婚原因就虐了。苏听荷和谈云川那两对好歹是在合理区间内上下浮动,池慕和裴嘉之是上一秒如胶似漆、下一秒降至冰点,我这急性子真看不了,每天看他们纠结,看得我心绞痛。 25L 纯拉扯,都不坦率,只能说是很爱了,不然早离了。 26L 我梳理一下他们的故事脉络。高中同学、互相暗恋、相亲重逢,再生情愫,妥妥的先婚后爱,小说情节。池慕看裴嘉之的眼神,是演都演不出的依恋。烟花下的对视,我回味了好几次。怎么可以那么巧?烟花绽放的顷刻,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会在心里许愿一生一世不分开吗? 27L 他们是不是绑定了对视系统,一到浪漫的时刻就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害我哭湿了三张纸。 28L 你哭什么?又不是你离婚。咦,我的被子上怎么有水?摸上去湿湿的。 29L 代入了代入了,陪一根烟。看了两期了,他们能不能复合,就当是为了我。 30L 陪一根。 帖子下哭声一片,观众们纷纷表示意难平,支持复合的舆论高涨,攻占了节目组的评论区。这个帖子也从池慕的批判帖转型成了cp粉的讨论帖,原先的话题被渐渐淡忘,但池慕忘不了。 他在来的路上看了林宛白分享的帖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真的没干什么活吗?”池慕追问道:“他们说的对不对?” 林宛白手一抖,后悔转发给池慕了。她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昧着良心说干了,也不好当着池慕的面说没干。 “你不是不干活。”林宛白掌握了说话的艺术,表述得极其委婉。“你是眼里没活,看不到有活要干。” 率性而为的小少爷,结婚了依然被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对周围人的忙活视而不见,没有一点要参与进去的觉悟。 但这不是他的错,因为裴嘉之会默不作声地多干一份活。 有人兜底就是好啊,林宛白着实羡慕了。 “我懂了,归根结底就是我没干活,不用遮遮掩掩的了。”池慕垂头丧气,“我改正,这期多干点。” 林宛白笑着答应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裴嘉之,真想问问他作何感想。 池慕说话算数,一个人铺完了床,摄像机对着他咔咔一顿乱拍,拍出来的素材剪三四个视频都绰绰有余。 “不错,动作很利索。”林宛白路过,碰巧看到了这一幕,“谁说我们池老师不会干活的,证据明晃晃地摆着呢。待会我剪出来放网上去,替池老师正名。” “随便吧,网友爱怎么说怎么说。”池慕嘴硬,“发出去也会被说成摆拍的,无关紧要。” “别气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观众总会看到你的努力的。”林宛白鼓励道:“有的是活让你干,你先休整,晚上早点到。” 池慕点了点头,完全没有被林宛白当成工具人的自觉。裴嘉之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林宛白顿时笑不出来了。 “我开玩笑的,你晕船了就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干活。”林宛白忙不迭地退出房间,中途还绊了一下。“我走了,回见。” 池慕直起腰,莫名其妙地看着关上的房门。裴嘉之打开行李箱,从箱子里拿出了三本厚厚的书。 “你要的书。”他递给池慕,“书页里有一些我写的批注,一己之见,不一定正确,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参考。” “不介意不介意。”池慕喜出望外,不等裴嘉之说完就双手接过了书。“感谢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付子安催我这个星期就交一篇读书笔记,我正愁无从下笔。” “把书读透了,写起来就快了。”裴嘉之教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从目录看起,先看看有几章,对整本书的布局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再看看每一章分别讲了什么,列出关键词,理清脉络;最后是阅读具体内容,理解大意,提纲我做好了,给你提供借鉴。” 池慕听得一知半解,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课堂上,裴嘉之摇身一变,变成了讲台上的老师,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你、你说慢点。”他被迫直面了人与人之间智力上的差距,并为此感到了深深的沮丧。“我听不懂。” “没关系,这些都能在看书的过程中融会贯通,不用着急。” 裴嘉之停了下来,换了种简单易懂的表达方式,逐条逐项地拆碎了讲,直至池慕听懂为止。 他本身就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倘若是在公司,裴嘉之讲了三遍,下属还领会不到意思,那就等着被调出核心职位。但在池慕这里,裴嘉之的耐心是无限的。 他对池慕没有特定的标准。 “等我写完了,你能帮我修改吗?”池慕得寸进尺,“我不想收到付子安长篇大论的批评。” “看我有没有空。”裴嘉之打开计算机,收到了几份助理发来的紧急文件。“你先看书,有问题问我。” 三本书中,有一本格外的新,标注的字迹也较为清晰。池慕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差别,随手摞在了一起。 他没怎么进过家里的书房,更不知晓靠墙的书柜里存放了什么书。倘若他对裴嘉之的藏书稍有涉猎的话,再按照书单一一比对,就会发现少了一本。 而裴嘉之交给他的,不多不少,正正好。 池慕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书,被裴嘉之的细致程度震撼到了。端正的字迹像打印出来一样工工整整,散落在书页的空白处,既没有遮挡原有的文字,又巧妙地凸显了重点。 这种高质量的读书笔记,放在读书时是被贴在宣传栏上展示一学期,供各年级学生观摩学习的地步。池慕如获至宝,对裴嘉之又多了几分愧疚。 上次的事情闹得相当惨烈,给两个人都蒙上了不小的阴影。池慕在电话里道了歉,裴嘉之没接受,也没拒绝,录综艺时还是照常相处,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还在生气吗?”池慕拉了拉裴嘉之的袖子,请求他的原谅。 “过去了。”裴嘉之没有正面回答,“注重当下,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专心看书。” 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仿佛与世隔绝。池慕翻过一页书,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多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停在有裴嘉之陪伴的这一刻,不用去面对未知的将来。 “你走神了。”裴嘉之敲了敲桌面,唤醒了发呆中的池慕。“集中注意力。” 池慕脸一红,迅速坐正身子,开始看书。 在裴嘉之的严格监督下,池慕的效率大幅提升。他认认真真看了两个小时的书,中间撑不过去小憩了一会,等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肩膀上披着一条毯子,是裴嘉之带过来的。池慕抱着毯子,听到门外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 “谢谢你承担我的工作,替我教导学生,当老师的感觉怎么样?”付子安没个正形,“小池演技还行,就是文化水平低了点,撑不起场子。我让他多跟着你,耳濡目染,熏陶熏陶。” “跟着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干你们那一行的。”裴嘉之极力推脱,“你最好趁早放弃,给池慕换个老师。” “别口是心非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对池慕,你做不到放任不管。”付子安在电话的另一头幸灾乐祸,“裴嘉之,你的人归你管,刚好给我减轻负担了。忘了说,我正按照池慕的形象修改剧本,没空理会你。” “付子安,你适可而止,有没有点边界感?”裴嘉之愈发头疼,“池慕不是我的人,我们正在协议离婚。拜托你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我可以帮忙,但名义上,是帮你的忙。” “裴嘉之,你不坦诚。”付子安口无遮拦,“有点私心怎么了,谁没有点私心啊,是人就会有私心。你敢拍着胸脯发誓,这辈子不和池慕有任何接触吗?你越是躲避,越证明你放不下、割舍不了。你既然投资这部电影了,与其避嫌,不如多上点心。池慕要是演好了这部电影,你就是最大的功臣,我亲自给你颁奖。” “我无意抢你的功劳。”裴嘉之沉默了一会,“但我很希望你们获得成功,无论是池慕,还是你。” “你为什么把自己排了出去?”付子安反问道:“你也是我们中的一份子,这是我们共同的梦想。不止是演员和导演的,更是我和你的、你和池慕的。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我们在你家的影音室里,一起看了一部上世纪的电影,约定落幕后各奔东西。后来我从大学辍学,你升上高中,遇到了池慕。人和人之间的际遇是如此奇妙,时隔多年我们重新聚首,你不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我不相信命运。”裴嘉之轻声道:“命运从来没有厚待过我,我又怎么敢有新的期待呢?” “嘉之,别太悲观了,往前看。”一向能说会道的付子安卡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 “好了,多说无益。”裴嘉之抬眼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不早了,话先说到这,我挂了。” 他回过头,看见池慕站在门边,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你在和谁打电话呢?”池慕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我在屋里就听到了。” “你的导演。”裴嘉之关闭了手机,“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到自然醒的。”池慕打了个浅浅的哈欠,“读书果然增进了我的睡眠质量。付子安和你说了什么?有关于我的吗?” “他问了你的读书进度。”裴嘉之编了个小小的谎言,“我替你转述了。” “什么?”池慕一下子不困了,“付子安管太宽了吧,这是我的个人行程。” 他刚想好好理论一番,院子里就响起了林宛白的声音,叫他们过去吃晚饭。 堂屋坐不下,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摆在院落中央,旁边是一棵金黄的桂花树。晚风吹过,遍地飘香。 桂花落在了池慕头顶,苏听荷笑着指了指,池慕伸手去摸,摸了个空。 “哎呀,再往左边一点。”苏听荷指挥了半天,池慕就是摸不到。这滑稽的举动,逗乐了一桌人。 “就让他戴着吧。”谈云川笑得伏在桌面上,“头上戴花,多俏啊。” “不许笑我。”池慕恼羞成怒,正要发作之时,裴嘉之抬起手,从他头上摘下了花瓣。 桂花随风飘落,林宛白端上了几道极具时令特色的菜肴,招呼众人品尝。 “这是菱角烧肉,当地特产,营养丰富,请各位尽情享用。” 池慕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只觉得口感鲜美,味道尚佳。不远处的河道上,时不时传出船桨的单调划水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今晚的活动是放河灯。”饭后,林宛白举着一只精巧的花灯,向嘉宾们详细介绍了流程。“在河上放花灯是水乡的传统习俗,一是为了寄托哀思、二是为了向上天祈愿。大家在纸上写下各自想实现的心愿,塞入花灯中,然后点燃烛芯,任它随水飘去。” “我不想坐船了,就近放可以吗?”池慕举手提问。 “没问题,你们任选放河灯的地点,想去哪里都行,不过务必要注意安全,身边绝对要有摄影师跟着。”林宛白千叮咛万嘱咐,唯恐哪个嘉宾落了水,“夜深露重,气温骤降,出门多披一件衣服,免得着凉。” 嘉宾们纷纷应下,林宛白发了纸笔。池慕拿着笔,思考写什么心愿。 节目组尊重嘉宾的意愿,不强制他们写和感情相关的愿望。谭柏写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谈云川写了事业辉煌生活幸福,他们都没有提到彼此。赵明远和苏听荷则是颇有默契地写下了对孩子的期许。 但池慕心里只有裴嘉之。 他沉思了片刻,在纸上郑重其事地写下了心愿。 第 37 章 希望你不要怪我一直添麻……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了每位嘉宾写下心愿的过程, 唯独没有裴嘉之的。 裴嘉之略过了对镜头展示的环节,径自将写好的纸条塞进了河灯中。 “裴总写了什么?我们还没看到呢。”谭柏大大咧咧地问出了口,下一刻就被谈云川打断了。 “不好意思了各位, 没空闲聊了,我们要坐船去上游。” 他拽着谭柏往外走,边走边低声教训。 “能不能有点眼力见?我真服了你了, 没看见林宛白都默许了吗?” “我就随便问问。”谭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愿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心愿也分很多种啊。”谈云川的心眼子不知比谭柏高出几个档次, “你动动脑子,如果裴嘉之写的是事业和生活方面的, 他有必要躲着镜头吗?不能说的只会是感情方面的。他不想让池慕看到,所以顺带着一并瞒了我们。” “为什么不能让池慕看到?”谭柏似懂非懂,“写给他, 却不给他看,这很矛盾。” “我猜是因为裴嘉之当下的心情也很矛盾吧。”谈云川无意间说中了裴嘉之此举的含意。 但池慕领悟不到。 他紧盯着裴嘉之手里提着的河灯,内壁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得纸条上的字迹若隐若现。 那几行熟悉的小字像是一尾鱼钩,引得池慕这条小鱼频频上钩。他旁敲侧击地问了裴嘉之几回, 都没得到响应。 “好了, 小池, 你放过小裴吧。”苏听荷拉开了池慕, 冲他使了个眼色。“过来一下,帮我点个烛芯。” 池慕不明所以, 跟着她走到了一边。 “你为什么非要问裴嘉之呢?我教你一个别的办法。”苏听荷眨了眨眼睛,“很简单,河灯是顺水漂流的,今晚没什么风, 河水的流速很慢,你在下游守着,等它靠岸了捞起来,看完了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这合适吗?”池慕内心挣扎,“算不算侵犯了裴嘉之的隐私?” “哪有那么夸张。”苏听荷笑了,“更像是恋人间的一点小把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写给你的,可他就是不给你看。如果不是裴嘉之为人足够正直,我都要怀疑他是故意钓你了。” “不可能。”池慕坚定地摇摇头。“他要是愿意钓我就好了。” 关于这点他非常确信,裴嘉之是那种说一分做十分、凡事不喜声张的人。上一回,倘若不是付子安拿出了往来的邮件,池慕压根不会想到,裴嘉之用了自己的人脉,在背后为他铺路。 “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池慕下了结论,“那我就更要看了。如果我把裴嘉之的顾虑扫除了,他是不是就回心转意了。” “小裴多半不会在纸上写这些。”苏听荷不忍打击他,“其次,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是好是坏,都不要表现出来。” “我懂。”池慕一颗心已经牢牢系在了那盏河灯上。 出发前,他偷偷找到跟拍自己的摄像师,提出放完灯后在河边多留一会的请求,并以两张亲笔签名照作为交换,要对方保密。 “成,我不拍,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没意见。”摄像师痛快地同意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池慕的郁闷一扫而空,哼着歌回到了裴嘉之身边。 通往水边的小路很窄,勉勉强强容得下两个人并行。本来说好了分开走,但半道上池慕说怕黑,走不动路,非要上前和裴嘉之并排走。 他也不敢做出过分无理的举动,就轻轻捏着裴嘉之的衣服下摆,力道小得微乎其微。 裴嘉之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握着池慕的一只手腕,把人拉到了路的内侧。 “这样有用吗?” “有、有用。”池慕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表示肯定。 裴嘉之没有松开握着池慕手腕的手,就这么拉着往前走。他掌心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传了过来,烧得池慕头昏脑胀。 为什么这条路不能无限延长呢?池慕满是遗憾地想。 还好有无边的夜色,遮盖了他脸上的热度,不会被轻易看出来。 月光映照在河面上,微风掀起细小的波澜,夜晚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偶尔有一两只小船驶过,比繁忙的白天多了几分寂寥。 “就在这儿放?”池慕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他们处在河岸的一侧,正对着潺潺的河水。裴嘉之点了点头,俯下身将亮着的河灯放进水中,暖暖的烛光照得水面一片澄明。 池慕有样学样,效仿着裴嘉之的动作放了河灯。 他们站在岸边看了一会,目送着两盏河灯在水面上一前一后地飘远。 “我许了一个和你有关的愿望。”池慕突然开口,扰乱了裴嘉之的心绪。 出于一些即将做坏事的心虚感,池慕决定先和裴嘉之坦白他的心愿,以此来求得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我原本是想写希望我们早日复合的,是不是很幼稚?而且一点都不切实际。” 池慕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但裴嘉之没笑,神情反而有一丝紧绷。 “就像你说的,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离婚也是。我最近总是梦到我们结婚时的场景,梦见领证时宣读的结婚誓言,梦见工作人员问我们是否自愿。一不小心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很抱歉,没有尊重你离婚的意愿。” 池慕低下头,眼神落在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水面上,和他此刻的心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既做不到违心地签字,又不想让你感到厌烦。我知道这样拖拖拉拉的令人生厌,但是我无力改变。” 池慕陡然放低的姿态,令裴嘉之措手不及。借着微弱的月色,他清楚地看见了池慕的侧脸划过泪水的痕迹。 “所以,我许下的愿望是,希望你原谅我,不要怪我一直添麻烦,频频打扰你的生活。” 池慕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砸进了脚下的泥土里。 殊不知,裴嘉之也在经受同样的折磨。 放河灯的环节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池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让裴嘉之先回住处,自己想在河边走走。 “你一个人吗?”裴嘉之显然不放心,“夜深了,又是在水边,不安全。” “有摄像师在,他会跟着我的。”池慕指了指身后扛着机器的摄像师,摄像师也很给面子的竖了个大拇指。 裴嘉之欲言又止,心里是不赞成的,面上却不好干涉。 “好吧。”他妥协了,“不要走太远,早点回来。” 第 38 章 心跳漏了一拍 岸边的泥土长年浸在河水里, 踩上去松松软软的,一脚一个坑。 池慕定了定心神,努力忽视那种潮湿的粘腻感, 径直往下游赶去。摄像师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想不通这是闹的哪一出。 今夜微风习习,河灯飘得不远, 池慕没走多远, 就看到了河面上亮起的一团暖光。 他心下一喜, 正要加快脚步截住它,却被身后的摄像师叫住了。 “池老师, 我歇一下,抽根烟。”摄像师烟瘾犯了,不抽根烟提不起劲。“你别走远, 我在这看着你,行不行?” “行,辛苦你了。”池慕很好说话,“我回去再给你发个红包,算加班费。” “客气了, 有事喊我一句。”摄像师笑了笑, 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 迫不及待地点上了一根烟。 有烟瘾的人一抽上烟就停不下来, 摄影师口头上说着在原地蹲守,实际上眼睛都没往池慕的方向瞄一下。 河灯顺水而下, 途经的位置刚好有座木板搭建而成的小桥。要放在以往,给池慕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走上去,但如今情势紧迫, 容不得他犹豫,再不截住河灯就会被河流出口的林宛白回收了。 想到这里,池慕无端地生出一股勇气,登上了晃晃悠悠的小桥。 裴嘉之先放的河灯,所以前头那盏是他的。池慕全神贯注地盯着河面,在第一盏河灯飘过时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他手抖着取出纸条,还没来得及展开,脚下的木板突然发出一声“咔嚓”的轻响,像是桥面不堪重负的呻吟。 池慕惊恐万状,即将出口的呼救和手里攥着的纸条一起,随着寸寸断裂的木板落入了水中。 冰凉的河水淹没了他的身体,浇熄了半空中坠下的河灯。水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使池慕的恐惧放大到了极致。 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仿佛进入了另一个虚空的世界,没人听得见他的求救。 在生命濒临威胁的极端时刻,大量的回忆纷至沓来,占据了池慕的脑海。 有和父母共同度过的家庭时光,有和江远打打闹闹的成长日常,还有和裴嘉之相识以来的十余年点滴,都像一部没有经过剪辑的电影,在池慕眼前一一循环播放。 他的求生欲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在不谙水性的情况下扑腾了好一阵,祈求有人能发现他。 几步之外,烟灰落了一地。摄像师丢下烟头,又点上了一根新的烟。 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寒意深入骨髓,池慕渐渐动不了了。 他徒劳地最后挣扎了两下,慢慢沉入了河底。 —— 与此同时,河岸的另一头,裴嘉之突然停下脚步,问身后的摄像师。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跟拍的摄像师一脸茫然,“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也只听到了河水的流动声,夹杂着夜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我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响。”裴嘉之的神情没有丝毫松懈,“是从下游传来的。” “可能是水声,您听错了。”摄像师不以为意,“晚上太安静了,难免听到些有的没的。” 裴嘉之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解释。一种奇怪的心悸感挥之不去,促使着他转过身,朝下游奔去。 “裴先生,池老师那边有我同事,不会出事的。”摄像师反应过来,迈开步子追赶他。“您多心了,我们回去吧。池老师不是说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吗?哎哎哎,您慢点,怎么还跑起来了,等等我。” 裴嘉之充耳不闻,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摄像师劝阻不了,只好跟随裴嘉之一同前去,暗暗抱怨他小题大做、没事生事。 河边留下了一长串杂乱的脚印,摄像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到下游就看见他的同行站在河岸边,悠哉游哉地抽着烟。 他环顾了四周,没看到池慕的人影,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喂,工作时间你抽什么烟呢?池老师上哪去了?”他严厉地呵斥道:“赶快把烟灭了,回答我和裴先生。” “池老师不在附近吗?”同事慌慌张张地掐灭了烟,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和他说了别走远。” “靠,我服了你了。”摄像师硬生生咽下一句脏话,“出发前,导演说没说过,叫我们寸步不离艺人,防止出一点纰漏。你倒好,撇下艺人独自抽烟,没长脑子吗?” 他深知同事一吸烟就沉迷的本性,预感大事不妙,赶紧抢在前面对同事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期盼能减少裴嘉之的怒气,等池慕回来了也好交代。 “裴先生,您看,我好好教训过他了。”摄像师赔笑道:“池先生估计是走远了,不如我们沿着下游找找。” 他伸手去拉裴嘉之,没拉动。 裴嘉之十分冷静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很快发觉了异常之处。架在河面上的小桥有一块木板是悬空的,视线所及的尽头,慢悠悠地漂过一盏发着光的河灯。 只有一盏。 裴嘉之瞳孔紧缩,在摄像师的惊叫中几步冲上了摇摇欲坠的小桥,从断裂的缺口处跳进了水中。 他在水里拼命地摸索着,直到支撑不住才浮上水面换一次气。岸边的吵闹和喧嚣都离他远去,他只想在这片黑漆漆的水底,找到池慕的踪迹。 “怎么办?怎么办?”摄像师在岸上捶胸顿足,“裴先生下水了,我们要不要跟着一起?” “池老师真的落水了吗?”同事一个大男人活生生急哭了,“我怎么没听到一点动静?” “你听得见才怪,光顾着吸烟,出了事看你怎么承担。”摄像师脱了外套,咬咬牙想跟着下水,但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不行,水里太黑了,看不清深浅。”他自暴自弃地穿回了外套,和同事互相看了看,没一个敢像裴嘉之那样直接跳下去的。 裴嘉之肺里生疼,有冰冷的河水呛了进去。他第四次沉入水底,带出了不省人事的池慕。 “快,给他做急救,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裴嘉之艰难地上了岸,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地上。 摄像师早给林宛白拨了电话,救护车正在来的路上。他在池慕胸口试探性地压了压,却不知具体怎么操作。 “你没有急救常识吗?”裴嘉之看出了他的笨拙,强撑着坐了起来。“如果抢救不及时,会有生命危险。” 他用最简短的语句描述出了最可怕的事实,那股顶级的威慑力就像一柄锋利的长剑,悬在摄像师头顶,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来,你让开。”裴嘉之挽起湿透的袖子,接手了池慕的抢救工作。 他在水里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按压池慕胸口时小臂止不住地发抖。池慕的脸庞毫无血色地歪向一边,裴嘉之捏着他的下巴,把脸摆正,俯下身去做人工呼吸。 裴嘉之接受过专业的急救训练,对如何救治溺水者了然于心。但当他面对着毫无知觉的池慕时,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他竭力压下那些不够专业的念头,摆出了一丝不茍的态度,依照学过的步骤和方法,对池慕进行紧急施救。 随着按压力度的一点点增大,配合着持续不断的人工呼吸,池慕咳出两口水,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 裴嘉之没有掉以轻心,继续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动作。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累到了极点。 “裴先生,您撑住啊,救护车马上到了。”摄像师看得心惊肉跳,亲眼见证了裴嘉之抢救的全过程。 他把池慕从生命的边缘在线拉了回来,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毅力和耐力,这份坚持连旁人看了都为之惊叹。 池慕的呼吸逐渐平稳,各项生命体征趋于正常。裴嘉之停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动作,目光落在池慕的右手。 他紧握着一张被水洇湿的纸条,哪怕是落水也没有松开。 林宛白匆忙赶到现场,指挥工作人员抬起担架,送池慕去医院。 裴嘉之没有上前搭把手,他的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显得有些僵硬。 “事情的经过我了解了,首先要向您和池老师表示我最真诚的歉意,一方面的确是节目组选定地点时考虑不当,疏忽了当地的设施年久失修;另一方面是我们的工作人员过于懈怠,缺少专门的急救培训,险些耽误了黄金的救治时间。” 林宛白递给裴嘉之一件厚厚的大衣,语气里是满满的歉疚。 “这点我们深刻反省,也会向网友如实公布。麻烦您替我向池慕及家人转达问候,一切损失由节目组承担。” “林导,人没事,其他都好说。”裴嘉之披上大衣,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如果人有事的话,我们也不必谈了。” “这个当然,幸好你在场。”林宛白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说真的,你救了池慕,更救了我。” 她抹着眼泪走开,明显是被吓得不轻。负责跟拍裴嘉之的摄像师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很佩服您,裴先生。”摄像师真心实意地说:“您能不顾自身安危,第一时间下水救人,这份勇气是我远远达不到的。不瞒您说,我在水边站了好久,几次想下水帮您都退缩了。和您比起来,我简直是个胆小鬼。” “言重了。”裴嘉之哑然失笑,“这没什么好佩服的,我只是凭着本能,想把他救上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第 39 章 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 池慕是在一阵微弱的哭声中醒来的。 那哭声断断续续的, 连贯不起来,像是在很努力地忍着,但忍不住。 谁家小孩这么哭?哭得跟断气了似的。池慕不堪其扰, 愤怒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个打着领结的小男孩,背对着他蹲在墙角,时不时抽泣一下。 “喂, 你是谁?”池慕不耐烦地问。 小男孩没有回头, 自顾自地伤心着。 “拜托你别哭了。”池慕的脑袋隐隐作痛, “能不能安静点?” 他走了过去,试图让小男孩停止哭泣, 但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他伸出的手触碰不到小男孩的背部,而是径自穿了过去。 这并非现实。池慕盯着自己消散了半截的手臂, 下一秒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难怪他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话。原来是在梦里。 池慕沉浸在梦境营造出的逼真里,久久回不过神。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一串闹钟的铃声急促响起,小男孩吓了一跳, 连忙站起来, 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这是一间很漂亮的儿童房, 墙壁刷成了天蓝色, 靠墙的书柜里摆放着童话书,就是门坎做得太高了, 结结实实地绊了小男孩一跤。 “小心!”池慕脱口而出,忘了他听不见,也忘了是在梦中。 小男孩在地毯上狼狈地打了个滚,齐整的小西装上立即现出了几道褶皱。池慕见状, 马上捂住了耳朵,怕他嚎啕大哭。 但小男孩没有。他坚强地抹了一把脸,抬起了头。 池慕瞧着有趣,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隔空摸了摸小男孩挂了泪珠的脸。 直至此时,他才真正看清了小男孩的长相。 池慕有一瞬间的心脏停跳,在这张稚嫩的脸庞上看见了他长大后的影子。 这是——童年时的裴嘉之啊。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池慕猛然想起在相册里见过的照片,被快门声定格的影像如今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会跑会跳、会哭会笑;尽管他触碰不到,却因此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慰藉。 不论是在真实的世界还是虚假的梦境,他都和不同年龄段的裴嘉之产生了交集。这份交集,像是一条横跨了过去与未来的桥梁,将他们密切地联系在一起。 裴嘉之的膝盖磕出了一块显眼的红痕。他抱着腿在地毯上坐了一会,小脸绷得紧紧的,似乎在忍痛。 “没事,想哭就哭,不用忍耐。”池慕围着裴嘉之打转,明知他听不见,仍然固执地安慰道:“上了药就好了,一点疤痕都不会留。” 按理说,家里的孩子发出了这么大的声响,做父母的起码要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池慕满心盼望着裴嘉之的父母叫来医生给他上药,等来的却是裴父怒气冲冲的指责。 “裴嘉之,你在磨蹭什么,老师等你上课等半天了。我说过,从今天起,你的作息要完全按照我制定的时刻表来,精准到每分每秒。你迟到了五分钟,睡觉前交一份检讨,放在我的书桌上。” 他对裴嘉之跌伤的膝盖视若无睹,而裴嘉之也没有辩解什么。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像只小鸡似的被裴父拎在手里,丢给了一旁等候多时的家庭教师。 “一个星期内,我要看到成果,他必须流利地掌握这门语言。否则,我会辞退你。” 裴父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池慕难以置信地握紧了拳头。他想拦住离开的裴父,可是办不到。 裴嘉之的伤口迟迟没有得到处理,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那一块的皮肤,看上去触目惊心。他握着笔,不哭不闹,低头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 家庭教师同情地叹了口气,抽了两张纸巾让裴嘉之先擦一擦。医药箱就摆在玄关的柜子上,没人去拿。 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擦药要等到下课。 池慕等不及了,即使是梦,他也见不得裴嘉之受伤流血,何况是幼年的裴嘉之,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他来到医药箱旁,试着打开箱子,但手一碰到实物就自动消散了,更别提拿出药品了。 无奈之下,池慕回到了裴嘉之身边,陪他熬过了漫长的四十分钟。下课的钟声准时敲响,裴嘉之的休息时间只有五分钟。 他跳下座位,一瘸一拐地抱回了医药箱,熟练地给自己上药,没喊一声疼。 尽管如此,裴嘉之涂药时剧烈抖动的睫毛和死死咬住的嘴唇,都被离得近的池慕看在眼里。接下来的一整天,他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看着小小的裴嘉之读书、学习、运动、写检讨,到头来挨了父亲的一顿骂。 “裴嘉之,你有没有用心反省?检讨都能写错字,还用拼音代替,你书读哪去了?” “对不起,父亲。”裴嘉之仰起脸,满是祈求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可以让我休息一会吗?一会会就好。” “没门。”裴父毫不留情地说:“你先去订正了错别字,重写一遍检讨,我们再考虑要不要抽出空为你庆祝。” 裴嘉之哭着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池慕隔着一道房门,听到了里头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单单梦到裴嘉之生日这一天。 因为裴嘉之曾用开玩笑的口吻讲述过这段记忆,在生日当天写检讨,写到一半困得睡着了,等醒来后父母早就睡下了,没人为他庆祝生日。他只好跑到厨房去,拿勺子一块块地挖着蛋糕,好歹尝到了一点甜。 池慕不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听完了也没多想,单纯觉得裴嘉之这个生日过得未免太惨了点。他没有过相同的感受,无法共情裴嘉之的经历,但在潜意识里,他记住了裴嘉之的这段话。 所以梦境才会和现实一样逼真,因为它本身就来源于现实。 所以池慕只能充当旁观者,不能走进裴嘉之的生活,因为在当下的时间线里,他根本不存在。 这里是他的潜意识搭建起的梦境,即使是池慕本人,也不能轻易破坏。不然,梦境就会坍塌。 他遵守着应有的规则,被排在了裴嘉之的生活之外,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裴嘉之委屈哭泣,却不能上前给予一个拥抱。 他明明就陪在裴嘉之身侧,可是裴嘉之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 池慕忽然意识到,裴嘉之和他处于相同的境遇,区别在于裴嘉之的看不到,是由梦境的特殊性决定的。 而他不是。 他在现实中把裴嘉之排出了工作之外,而当工作成为了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后,结果可想而知。 为什么我当时没有让裴嘉之参与进我的生活呢? 池慕深吸了一口气,眼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他看破了梦境存在的意义,周遭的地板和墙壁随之出现了变形和波动,预示着这个梦快要结束了。 池慕想通了关窍,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上锁的房门。房间里,裴嘉之果然睡着了,胳膊下还压着那张写了错别字的检讨书。 “生日快乐。” 池慕轻声说。 他在年幼的裴嘉之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作为告别和纪念。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可未来还没有来。 —— “嘀嘀嘀——” 浓重的消毒水味充斥了整间病房,映入眼帘的一片雪白,刺得池慕睁不开眼。 “你醒了。” 江远坐在床边剥桔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池慕动了动手指,示意江远分他一半。 “你心真大,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没命了,还顾着吃。”江远瞪了他一眼,把一瓣桔子递到了池慕嘴边。“我看你上山找个庙拜拜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你幸运,你确确实实是掉下了河;说你不幸,你大难不死,一睁眼就能嚷着吃东西。” “我昏迷了多久?”池慕咽下一瓣甘甜多汁的橘子,嗓子舒服多了。 “五六个小时吧。”江远数着手指算了算,“没办法,你在水下泡得久了点,缺氧比较严重,上了呼吸机治疗。” “你怎么过来的?”池慕的神智还有点不清醒,“好快啊。” “坐最近一班飞机啊,你以为呢。”江远一口塞下剩余的橘子,“我陪你爸妈来的。他们一听你落水,急得直哭,都没了主心骨。还好裴嘉之及时打了电话给我,承担了我的机票和路途花费,托我送你爸妈一趟。等我们到达医院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毕了,用不着我们操心。” “那我爸妈在哪?”池慕闻言追问,“还有裴嘉之呢?” “我们刚到不久,之前是裴嘉之在病房里守着你。你爸妈一来,见你平安无事,就把裴嘉之叫走了。”江远如同一个人形复读机,一板一眼地复述了经过。“裴嘉之在和你父母道歉,说没顾好你,让你遇到了危险,是他的错,愿意为此承担责任;你父母坚决不受,说如果不是他跳下去,你也活不成了。哦,对了,是裴嘉之救的你。你还记得吗?” 池慕摇了摇头,关于落水的记忆一片模糊。大脑启动了自我防御机制,自动封锁了这段不愉快的遭遇。 他依稀记得,裴嘉之离他虽然算不上远,但绝对称不上近。为什么最后救起他的人,会是裴嘉之呢? “那你得去问他了。”江远爱莫能助,“不得不说,裴嘉之的靠谱程度,在我见过的人中是数一数二的。节目组的赔偿,是他去谈的,给你谈下了一个很不错的价格。” “谢谢你转告我。”池慕掀开被子下了地,“我去找他们。” 第 40 章 没有力气再去爱别的人了…… 池慕拒绝了江远的陪同, 单独出了病房,在电梯口听见了裴嘉之和他父母的对话。 “爸,妈, 节目组那边给了几套赔偿方案,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和要求,都可以提, 我负责协商。” 裴嘉之的语气里总带着令人安心的气场, 三言两语就安抚了心神不定的池慕父母。 “钱是小事, 人没事就好,别的我们管不了, 随它去吧。”池母忧心忡忡,分不出多余的精力。 “人是第一位的,该有的赔偿也不能少。”裴嘉之征求着他们的意见, “池慕是和我在一起时出的事,我难辞其咎。你们不介意的话,就由我代劳,或者等池慕醒了再定夺。” “小裴,你太见外了。这是个意外, 怎么能怪你呢?”池父是个明事理的, 对池慕落水后裴嘉之的一系列做法极为满意。“我们还没感谢你救了池慕。有你在, 我们就放心了。” 他和池母赶到医院时, 池慕已无大碍。裴嘉之倒了两杯水招待他们,把大致的状况挑重点说了说, 深得池慕父母信赖。 “池慕这孩子,今年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事业上感情上都不顺。” 池母掏出手帕擦拭眼泪。母亲特有的直觉,让她对两个孩子的感情近况有了不好的认知。 “嘉之啊, 你好久没来看我们了。我听池慕说,你们之前吵了架,一气之下提了离婚,现在已经和好了,只是不能在综艺上,是真的吗?” 裴嘉之眼皮跳了跳,当即意识到,池慕还没有将离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父母。 这就难办了。 没个缓冲,池慕的父母刚经历了天大的打击,恐怕很难接受。是挑明了直说,还是暂时瞒下,裴嘉之还在权衡当中。 “爸,妈,你们来了。” 池慕虚弱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宽大的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你不在病房好好躺着,跑到外面做什么?”池母喜极而泣,转而忘了原本的问题。“爸爸妈妈好担心你,听到你录节目出事了,在飞机上都不敢合眼。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你没了我们也活不成了。” 池慕后知后觉地脸红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让父母挂念,多不象话。 池父扯着池慕左看右看,确认他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瘦了瘦了,回去好好补补,你爸亲自下厨,给你炖一锅鸡汤。” “慕慕不爱喝鸡汤,炖鱼汤吧,以形补形,效果挺好的。”池母见他平安无事,免不了一番唠叨。“你这孩子,怎么不长心眼呢?不会游泳就离水边远点,为什么别人都没掉下去,就你掉下去了?” 池慕无可辩驳。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落水的根源是什么。更令他绝望的是,当他醒来时,手里是空的,那张纸条不翼而飞了,估计是在水下被冲走了。 什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池慕深刻地体会到了。 “行了行了,别光顾着教训孩子了。”池父摆了摆手,“人好好的,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他的,我们不苛求。” 池慕附和了两句,突然注意到,裴嘉之已经很久没开过口了。 他出声是为了给裴嘉之解围,却在无形中冷落了对方。 裴嘉之静静地站在边上,看着池家父母对池慕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羡慕。 这个场景和池慕的梦正好反了过来,像镜子似的映出了裴嘉之真实的一面。 池慕心一紧,不由自主地接过了话头。 “爸,你亲自下厨,百年难得一见,我得带上裴嘉之,尝尝你的手艺。” 顿时,池父和池母的目光一齐投向了裴嘉之,像两把上了膛的机关枪,对着他突突一顿扫视。 裴嘉之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乍然被拉入话题,不由得怔了怔。 他看了身侧的池慕一眼,很快调整过来,镇定自若地面对着热情的池家父母。 “嘉之能来,是再好不过的了。”池母疑心全无,转悲为喜。“我还怕嘉之是吃厌了我做的饭,不乐意来看我们了。你没上门的这段日子,我和你爸是左思右想,天天盼着你来。” “怎么会?”裴嘉之适时插话,“您做的家常菜,哪里是外头的饭馆比得上的,特别是那一道莲藕汤,味道一绝。” 池母被哄得心花怒放,不茍言笑的池父也露出了笑意。 “小裴,我存了两瓶好酒,给你留着,你不来我都不舍得开。” “谢谢爸。”裴嘉之从善如流,“刚好,我那儿有两罐茶叶,是托朋友从原产地捎带的,正宗的好茶,一并带给爸妈尝尝。” “嘉之,你太有心了。” 池家父母越看裴嘉之越喜欢,早把他当成了池家的一份子。六年来,他们见裴嘉之的次数比见池慕还要多,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有裴嘉之帮衬,怎么会没有感情。 裴嘉之正是通晓这一点,才减少了登门拜访的次数和频率,怕伤到了两位长辈的心。 其实,他何尝没把池家当成自己的家、池慕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呢? 池慕需要在病房留观一天,裴嘉之定了医院附近的星级酒店,江远自告奋勇,送池慕父母去酒店休息。 他有意为池慕创造了和裴嘉之独处的空间。 池慕坐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盘着腿发呆。裴嘉之坐在他对面,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顺手削了起来。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病房内,只剩下裴嘉之削苹果的声音。 他削苹果很有一套,苹果皮怎么削都削不断,削完了还是完整的一条。池慕盯着他削皮的动作,心下莫名安定。 淡淡的果香漂浮在半空中,冲淡了难闻的消毒水味,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了池慕雪白的病床上。 池慕看着那束跳动的阳光,猛然想起,裴嘉之一夜没合眼了。 “给。”裴嘉之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池慕下意识张开手接住了。 “给我的?”他没反应过来,捧着苹果傻傻地问。 裴嘉之点了点头,起身收拾了没断开的苹果皮。 “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其他都是次要的。” 一块脆生生的苹果卡在了喉咙口,池慕差点咽不下去。 “你知道了。”他听出了裴嘉之的潜台词,“你知道我为什么掉下河了。” “我知道。”裴嘉之平静地承认了,“你不该冒着危险,去捡那盏河灯,这是对你生命的不负责,也是对我和你家人的不负责。我不会告诉别人,但你心里要有数,这样做是不值当的。” “我没有想到桥面会塌,我会掉下去。”池慕的解释苍白无力,“当时我身边有摄像师陪同,我以为他能保护我。” “事实上,你的摄像师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在你落水的几分钟内,连抽了两支烟。但凡我来晚一步,你现在就不在医院了,而在殡仪馆,后天出殡。” 裴嘉之直白地阐述了后果,听得池慕胆战心惊,默默地放下了吃了一半的苹果。 “作为成年人,要有判断危险的基本能力,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就算是托付,也得找个靠得住的人。” 裴嘉之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疲惫,他摘下没戴多久的眼镜,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池慕,你这样不懂事,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苹果从池慕手里掉下,一路滚到了裴嘉之脚边,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裴嘉之自知失言。在精神极度压抑、找不到出口的关头,他无意中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烦恼。 这就像一张纵横交错的棋盘,裴嘉之运筹帷幄、稳操胜券,却不慎落错了至关重要的一子,断了自己的后路。 他的弱点和软肋,在池慕面前一览无余。这种无法掌控的心慌感,迫使着裴嘉之略带惊慌地往外走。 “没什么,你听错了,我出去透口气,屋子里闷得很。” “我听到了,你不许走。”池慕当机立断,下床去追裴嘉之,却忘了地上还躺着半个苹果。 他被苹果绊倒,直直地向前扑去,裴嘉之站立不稳,被他砸了个正着。 历史在这一刻重演,池慕再一次扑倒了裴嘉之。他趴在裴嘉之的胸口,有种顺势装死的冲动。 人怎么可以尴尬到这个程度?池慕脸颊发烧,像鸵鸟似的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他的耳边,是裴嘉之有力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在他生锈的脑子里放起了烟花。 他们的心跳声渐渐重合、不分彼此。池慕听着相同频率的心跳,就好像短暂地拥有过了裴嘉之。 只有短短一瞬。 “池慕,起来。”裴嘉之被压得动弹不得,“我快缺氧了。” “好吧。”池慕恋恋不舍地从裴嘉之身上下来,顺便替他拍了拍胸口。“你摔伤没?” “我胸口很痛,你做事能不能稳当点?”裴嘉之皱着眉头,尽力表现出痛苦,想让池慕忘了刚刚的话茬。 可池慕没有放过他。 “对不起对不起,反正我们就在医院,我陪你去楼下药房买药膏。”他关心了裴嘉之几句,话锋一转。“你刚刚说的,放心不下我是什么意思?” 这一茬是绕不过去了。裴嘉之一时语塞,给池慕找到了可趁之机。 “是啊,我一点都不懂事,还不听话,做事乱七八糟,从不瞻前顾后。我太差劲了。”池慕不惜贬低自己,来达成目的。“所以,是不是我让你放心不下,你就不会走?” 他捡起地上的苹果,用纸巾垫着放在了床头柜上。毕竟是裴嘉之削的,池慕舍不得丢,洗洗还能吃。 裴嘉之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他在很认真地思考着池慕的问题。 一阵微风吹开了窗帘,室内的光线换了方向,在原本被阳光铺满的地方覆上了一层阴影。 “不,这不是我们能复合的理由。”裴嘉之沉思良久,给出了他的回答。“我可以处在朋友的位置上,陪你走一段路。在过渡期内,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来找我。” “我不会和你做朋友的。”池慕咬牙切齿,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裴嘉之,你在开玩笑吗?你见过谁家恋人上过床还能做朋友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但我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 他气得踩了两下地板,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裴嘉之,你听好了,我从头到尾只想过和你复合,我们之间只会有恋人一种关系。除此之外,免谈。除非你能接受一个随时随地想和你接吻上床的朋友。对,没错,我没有底线,我空虚我寂寞,恨不得就在病房里压倒你。请问,你的道德底线支撑得住吗?” 人在气急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池慕步步紧逼,裴嘉之节节败退。 “好了,我们不谈这个。”裴嘉之的慌乱显而易见,“你的意思我懂了,不做朋友,只做恋人。” “为什么不谈,现在逃避的人是你,不是我。”池慕一把拽住了裴嘉之的领带,将他扯向自己。“你可以任意地批评我、指责我、教训我,前提是站在伴侣的立场上。我们做不了朋友,放在高中也许有可能,可我们结婚了,整整六年,早已超出了朋友的界限,回不去了。” “你冷静点,池慕。”裴嘉之按住他,“我没有强制你的想法,我提出了建议,如果你不采纳,那我们还是照常相处,怎么方便怎么来。” “可是你想过了。”池慕反客为主,冲着裴嘉之质问道:“为什么你宁愿和我做朋友,也不做恋人?” 他宁可顶着裴嘉之前任的名头,也不想和黎元思、于星文处于同一档次,做裴嘉之的朋友。 朋友和伴侣的界限,池慕分得很清。 朋友可以有很多个,可伴侣有且仅有一个。 裴嘉之心系工作,中午就走了,没和池慕坐同一班飞机。他临走前订了午饭,全是池慕喜欢的菜色。 池慕拿着勺子,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清汤。窗帘是拉开的,窗户外是蔚蓝的天空,时而有一架飞机划过天际,留下一条长长的白线。 哪一架飞机是裴嘉之乘坐的?池慕不得而知。 他在吃饭的间隙频频望向天空,期望看到的尾迹云,恰好是裴嘉之乘坐的飞机留下的。 “不要走神,专心吃饭。”江远敲了敲饭盒,“在想什么呢?” “在想怎么补救。”池慕实话实说,“有一个不幸的消息,我和裴嘉之吵架了。” “为什么?”江远大吃一惊,“你搞什么,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不对他感恩戴德就算了,吵架是怎么一回事?” “一码归一码,我没想和他吵,是情绪上头,收不住了。”池慕瞥见了床头的半个苹果,一下子悲从中来。“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我一听裴嘉之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就像个被点燃的炮竹,一碰就炸。你分析分析,我们还能和好吗?” 江远听完了原委,深感希望渺茫。 “你急什么,见好就收啊。裴嘉之都露出破绽了,亲口承认了放不下你,这不是好事吗?你非逼他进一步做出选择,把他吓跑了。裴嘉之是中庸派,你是激进派,你两还真是背道而驰。” “我怕他真把我当朋友了,那和于星文、黎元思有什么区别?”池慕倔强地别过头,“不要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你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强。”江远无可奈何,“我送你个忠告,欲速则不达。主要你们目前的关系就是不上不下的,你想进一步,裴嘉之不想。你得体谅他,他当下对婚姻是缺乏信心的状态,又不想和你彻底分开。他如果真想和你一刀两断,区区一个离婚综艺拦得住吗?” 池慕反驳不了,江远的话句句落在了他的心坎上。 “你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江远没有打击他,“你试着理解为,裴嘉之正在经历一个过渡期,他在给自己时间,也在给你时间。不过,从他的所作所为看,我敢断定,裴嘉之这辈子,算是栽你身上了。” 池慕放下汤勺,以眼神询问。 江远笑而不答。 一心一意地爱过一个人后,就没有力气再去爱别的人了。 ———— 池慕落水的事情在网络上引起了热议,虽然嘉宾在节目录制中受伤的先例比比皆是,但池慕的运气是公认的差,属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类型,讨论度和话题度就没下来过。 节目组的道歉声明是林宛白起草的,写得十分详尽,该道歉的地方一样不落。于是网友们惊讶地发现,救池慕上岸的是裴嘉之,做急救措施的也是裴嘉之,那你们节目组干嘛去了? 论坛上特地为此开了个帖子,研究节目组应负的责任,可惜聊着聊着,又跑偏了。 标题:【好一个草台班子,有同感的友友们请举手】 1L楼主 我宣布,我再也不骂池慕了,他怎么老是遭受无妄之灾啊。上回是被造谣,这回是掉河里,中间相隔不到一个月。节目组的道歉声明,我怀疑是裴嘉之施压了,写得那么详细,一点没隐瞒。最离谱的是两个工作人员,没一个掌握急救措施的,节目组没提前培训吗? 我都不敢想,裴嘉之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千辛万苦上了岸,还要抢救奄奄一息的池慕。亲眼看着爱人的生命一点点逝去,旁边也没人能帮忙,全靠意志力撑着。 气死了,我要讨伐节目组,谁和我一同前去? 2L 楼主,你帖子发迟了,战场都打扫完了。节目组过度节省,引起了众怒。昨天晚上,池慕粉丝痛骂节目组,说他们为了省钱苛待艺人,逼得导演表态了,下一期不上山、不下水,改进城了。 3L 那岂不是能偶遇了?来我的城市吧,我想找裴嘉之要签名。 4L 楼上异想天开,为什么不找池慕要签名?裴嘉之是圈外人,凭什么给你签? 5L 回复楼下,因为我是唯粉转cp粉,池慕的签名我有,就差裴嘉之的了。等我收集齐了就裱起来挂墙上,幻想他们复合了。 6L 你望梅止渴啊,他们复合是迟早的事。没人感慨一下吗?裴嘉之是真敢跳。深秋的天气,河水得多冷啊,就他一个跳下去了,另外两个工作人员一个没跳。我怀疑你们磕到真的了。 7L 本来就是真的。如果裴嘉之不在,池慕必死无疑。我居然磕到了,我有罪。 8L 每日一问,他们什么时候复合? 9L 话说这一期池慕和裴嘉之双双中断录制,收视率铁定减半。一想到下个星期看不到他们,我做什么都没劲了。 10L 我也是,求求节目组别掉以轻心了,保护好嘉宾,该做的保护措施一个都不能少。 林宛白翻看着帖子,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不是她节省经费,而是投资方资金链断裂,节目经费大幅缩水。她本想趁着热度高涨重振旗鼓,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没赚到多少又因为池慕落水倒赔了一笔钱,赔得倾家荡产,口碑急速下跌。 她估算了一下第三期的收视率,心凉到了谷底。池慕和裴嘉之就录了一个晚上,能用的片段少得可怜,远远拉不回观众的视线。 人生无常,看来要借钱做节目了。 林宛白仰躺在办公椅上转笔,听到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门没锁,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西装革履,见人三分笑,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出的文件。 “您好,林导,我是裴先生的私人助理,他委托我和您谈谈投资节目的事,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林宛白转着的笔“啪”的一下砸到了桌上。 ———— 裴嘉之生日将近,池慕苦思冥想,寻找着合适的礼物。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令他苦恼的是,如何将礼物完完整整地送到裴嘉之手上。 落水一事不仅全盘打乱了林宛白的计划,也使池慕失去了和裴嘉之独处的时光。江远见他闷闷不乐,心一横,为兄弟两肋插刀,潜入裴嘉之的圈子打探了一番。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那帮人果然为裴嘉之准备了生日聚会,你猜主题是什么?”江远卖了个关子,故意逗了逗池慕。“是单身派对哦,庆祝裴嘉之恢复单身。” “岂有此理,我和裴嘉之还没离婚。”池慕拍案而起,“你去打听地点,我要杀过去。” “急什么,裴嘉之不一定会去。”江远气定神闲,“自从上次他和黎元思打架过后,和圈子里的人交情都淡了不少。他们想挽回与裴嘉之的友谊,所以今年的派对办得格外盛大。可惜了,裴嘉之不领情。” “他和黎元思还没和好?”池慕有点诧异,“他们不是十年的朋友吗?感情好脆弱。” “谁让黎元思踩到裴嘉之底线了。”江远意味深长,“他有在努力求和,上门找了裴嘉之好几次,都被拒之门外了。” “黎元思那么高傲的人,竟然会低头。”池慕半信半疑,“真想见见他成了什么样。” “有求于人罢了。”江远说起风凉话来无人能敌,“他经常请教裴嘉之问题。” 他们聊得兴起,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池慕示意江远去开门,自己懒洋洋的不想动。 江远打开了门,神色为之一变。他没急着请人进来,而是提高音量,唤了池慕一声。 “池慕,黎元思来了,见不见?” 40-50 第 41 章 他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 黎元思? 池慕被一口水呛到, 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他好半天没给回应,门口的江远没耐性了,又大声地问了一次。 场面有些许的尴尬, 黎元思半辈子没受过这种待遇,气得脸色发青,嘴角抽搐, 差一点晕过去。 江远可不惯着他, 握着门把手就要关门, 千钧一发之际,池慕叫停了他。 公寓里没什么待客的东西, 池慕去厨房倒了杯自留的无糖可乐,贴心地从冰箱取出了冰块,为的是降降黎元思的火气。 他边往杯子里加满冰块, 边在手机上和江远有来有回地交流。 江远:倒杯自来水意思意思得了,不如请他吃闭门羹,省得招待了。 池慕:先听听,万一和裴嘉之有关呢? 江远:你在做什么梦?黎元思和裴嘉之关系恶化成那样,我怎么感觉黎元思是想借你的东风和裴嘉之重归于好。 池慕:我?算了吧, 我是泥菩萨过河, 自身难保。我爸妈隔几天就问我, 裴嘉之什么时候来, 不是约好了吗?难不成我要说别期待了,裴嘉之不会来了, 因为我把他得罪完了,一切都毁了,全毁了。 江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裴嘉之说过, 会帮你处理你解决不了的问题。一段婚姻,换一个永久的承诺,多值啊。黎元思就惨了,他斥重金押注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现在是走投无路,四面楚歌,求助裴嘉之是唯一的办法,可他连裴嘉之的电话都打不通。 黎元思暗示性地咳嗽了一声,江远自顾自打字,没空搭理他。 “请问池慕好了吗?”被晾了一会的黎元思等不下去了,“我还有事。” “急什么?他去倒水了。”江远信口胡诌,“能不能遵守我们的待客之道?少说废话。” 黎元思忍气吞声,直到池慕为他端上了一杯冒着凉气的可乐。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他像见了鬼似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那你想怎样?”池慕莫名其妙,“是我让你不请自来的?你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就跑来,很没礼貌。” 江远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黎元思脸涨得通红,被池慕的话戳中了脊梁骨。 他近日忙得焦头烂额,托人和裴嘉之的几次沟通都不顺利,裴嘉之明确拒绝了他的请求,逼得黎元思另辟蹊径,打听到了池慕的新地址。 “说正事吧。”池慕敲了敲桌子,拿回了主动权。“你的来意是什么?” 他见得多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几分裴嘉之谈判时的气场。 “下个星期六是裴嘉之生日。”黎元思放低了姿态,“他的生日聚会,你来不来?” “你在邀请我?”池慕回复得格外谨慎,生怕落下话柄。“我就不来了,正合你们的心意,免得某些人看不惯我,暗地里说三道四。” “不会的。”黎元思一口否定,“只要你来,没人敢说你,我也一样。我们梁子结下六年了,是时候解开了。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和气,不值当。” “池慕是有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吗?”江远皱了皱眉,“黎元思,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 “等下,让我说完。”黎元思一反常态,打起了感情牌。“将心比心,裴嘉之和我绝交了,我的处境很艰难。说到底,是裴嘉之弄错了,他认定我欺负你,联合圈子里的人孤立你。没错,我是挤兑过你、议论过你、可说到欺负,咱俩谁欺负谁还说不准呢。我就动动嘴皮子,你是真动手,浇了我一身的红酒。当然,我有错在先,理应向你道歉。” “我确实没吃什么亏,但我是不会接受和解的。”池慕抬起了下巴,“裴嘉之为了维护我,和你绝交。如果我轻易与你和解,对裴嘉之而言是背叛。你们办的聚会,我是不会去的。这六年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临到这个关头了,横生枝节。” “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黎元思似乎难以启齿,“我们可以不和解,但你得给我一个当众道歉的机会。行吗?” 江远拿起黎元思的可乐,闻言手一抖,可乐撒了满地。 “你受什么刺激了?”池慕惊呆了。 “好吧,我不瞒你们了。”黎元思长叹一口气,吞吞吐吐地往外说:“是这样的,我遇到了个不小的难关,需要裴嘉之助我一臂之力,但他不肯见我,连生日聚会都推辞不来。我实在没法子了,就通过中间人向裴嘉之传话,他给出的交换条件是,让我在生日聚会上当着圈子里所有人的面向你道歉,这账就算一笔勾销。” “靠,帅到我了。”江远推了推池慕,毫不留情地把快乐建立在了黎元思的痛苦上,“有人撑腰的感觉如何?” 池慕已经完全呆住了。 “所以,你必须在场。”黎元思面上显出几分沧桑,“算我拜托你了,你不来,我向谁道歉?” “你真是活该。”江远幸灾乐祸,“小打小闹,裴嘉之不会管,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心里有底。” 黎元思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江远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 “池慕,别去,凭什么给他这个面子?” “我让他骂回来还不行吗?”黎元思急了,“我说他配不上裴嘉之,是出于我的主观意志。客观上,他和裴嘉之配不配,不是我说了算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咬文嚼字。”江远烦透了黎元思的装模作样,“装什么装?” “你们别吵了。”池慕从片刻的眩晕中回过神,抬手制止了争吵。“我不想给你面子,但既然是裴嘉之提出的,我配合。” “你答应了?”黎元思目的达成,欣喜若狂。“太好了,我的项目有救了。” 他激动地站起身,在客厅地板上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这喜形于色的表露,看愣了一旁的池慕和江远。 “我说吧,他眼里只有利益。”江远反应稍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装是装不长久的。” “我是不是不该答应他?”池慕慢了一拍,“他在利用裴嘉之。” “没事,你把裴嘉之想得太简单了。我们能想到的,裴嘉之会想不到?”江远轻声提醒,“裴嘉之正是熟知黎元思的本性,才借此提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迫使黎元思同意。” 否则,高高在上的黎元思怎么肯低下头,对昔日瞧不上的死对头道歉?他这个始作俑者不表态,圈子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当回事。裴嘉之的这份深意,江远看懂了。 逼黎元思当众道歉,没有比这更有诚意的做法了。 池慕的关注点却不在于此,他对黎元思的筹划心生不满,很想为裴嘉之打抱不平。 “黎元思口口声声项目项目的,在乎过和裴嘉之的友谊吗?他说我配不上裴嘉之,可他自己配得上做裴嘉之的朋友吗?至少,我不会向裴嘉之索取资源,不会依靠裴嘉之生存,不会处处求着裴嘉之帮忙,我问心无愧。” “你怎么替裴嘉之委屈上了?”江远笑他单纯,“做生意讲究利益置换,多个朋友多条路,裴嘉之未必不知道。你看他当真过吗?” 江远言之有理,但池慕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围绕在裴嘉之身边的人多得数不过来,真心待他的人却少之又少,家人、朋友、恋人,裴嘉之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一无所有。 门铃急促地响了,没人有动静。江远看了眼喜悦过了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黎元思,以及双眼含泪、思绪不知飘哪去的池慕,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去开门。 他边嘀咕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人一茬一茬地来;边转动着门把手,漫不经心地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裴嘉之。 准确来说,是行色匆匆、疲惫不堪的裴嘉之。 江远腿一软,差点没把门关上。 “裴、裴、裴嘉之?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挡着门,不让裴嘉之看见里面的情景。 “池慕在吗?”裴嘉之直入正题,“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因为黎元思来了,他没空看手机。江远不敢说真话,绞尽脑汁地搪塞过去。 “他、他睡着了。你有什么事吗?我帮你转达。” “我没什么事。”裴嘉之话锋一转,“是池慕父母。刚出了落水这么大的事,他父母放心不下,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把电话拨到我这了。” “你从公司赶来的?”江远恍然大悟,“难怪匆匆忙忙的。一放下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吧?辛苦辛苦,池慕是不让人省心,手机调什么静音,马马虎虎的。” 他故意站在门口和裴嘉之大声攀谈,期望池慕听到,而屋内的池慕也没有辜负他的努力,正拽着黎元思四处找地方躲。 “快点快点,裴嘉之来了。”黎元思比他还慌张,唯恐被裴嘉之撞见他上门求人的一面。“我躲里头的房间行不行?” “不行,那我卧室。你往哪躲呢,滚出来。”池慕眼疾手快地拖走了黎元思,“去洗手间。” “洗手间怎么行?你在侮辱我的人格。”黎元思强烈抵触,“我就是从楼上跳下去,也不——” 危机时刻,池慕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揪住黎元思的后衣领,一脚把人踹进了洗手间,锁上了门。 另一边,裴嘉之的声音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池慕捞起毯子往身上一盖,倒在沙发上装睡。 闭眼的瞬间,他猛地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裴嘉之又不是来捉奸的,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第 42 章 他很久没有这么伤心过了…… “请进请进, 池慕在睡觉,我去叫他。” 江远没忘了刚编的谎言,趁着裴嘉之进门换鞋套的时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客厅, 摇醒了沙发上装睡的池慕。 “醒醒,裴嘉之来了。”他握着池慕的肩膀一通猛摇,演技逼真到堪比老戏骨。“说多少次了, 在家手机调振动, 你当这是片场啊, 电话一个不接,摆什么少爷做派?” “忘记调回来了。”池慕坐起身, 揉了揉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江远上滑解锁了池慕的手机,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堆未接来电。他粗略地数了数, 光是池慕父母打来的就有十几个了,更别提裴嘉之的了。 “你看看,多么恶劣的行为。”江远痛心疾首,当着裴嘉之的面对池慕一顿批评。 他的演技浮夸得过了头,池慕忍了又忍, 尽力把江远想象成对戏的搭档, 才没露出破绽。 “抱歉, 我没和爸妈说清楚。”池慕快速给父母编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 “他们以为我们和好了。” “没关系,主要是爸妈上了年纪, 联系不上你难免忧虑,你体谅一下。”裴嘉之建议道:“最好回个电话。” “好的,我马上打回去,你先坐一会。”池慕站起身, 请裴嘉之坐下。 “你们说话怎么客客气气的,听着好生疏,像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江远忍不住插话了。明明是一个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可池慕和裴嘉之的对话就像一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激不起半点波澜,让他这个旁观者失望透顶。 “管你什么事?”池慕没好气地顶了回去。他一低头,恰好看到了裴嘉之脚上套着的鞋套。 “你给裴嘉之穿什么鞋套,他又不是客人,那鞋套是给黎——”池慕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话都说半截了,而裴嘉之还在等他的下文。 他像个卡带的录音机,突兀地断在了一半。江远神情慌张,见裴嘉之略显疑惑,随手抄起抱枕向说漏嘴的池慕丢过去,意图转移话题。 然而,抱枕在空中失了准头,偏移了设定好的方向,直直地朝着裴嘉之飞去。 江远面露惊恐,绝望地看着抱枕越过池慕,精准地砸在了裴嘉之的脸上。 “江远,你疯了?”池慕吓了一跳,急忙移开抱枕,凑上前观察裴嘉之的伤势。江远扔过去的力道不算小,抱枕的拉链在裴嘉之侧脸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不会留疤吧?”池慕满眼担心,“你忍一忍,我去拿创可贴。” “小伤口而已,很快就消掉了。”裴嘉之抽出纸巾,擦掉了渗出来的一点血。 “裴总,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啊。”江远连滚带爬,“扑通”一声跪在了裴嘉之脚下,“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一点小事,不至于。”裴嘉之没放心上,“洗手间在哪?我清洗一下就好。” “这边这边,我带你去。”江远急于将功补过,领着裴嘉之直奔卫生间。他推了推卫生间的门,没推开,不禁发出了一声疑问。 “咦,怎么反锁了?” 洗手间内传来悉悉窣窣的声响,江远开锁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和拿回创口贴的池慕对上了视线。 你为什么把黎元思关在洗手间?有没有考虑过我上厕所的问题?江远的眼里满是控诉。 你为什么要带裴嘉之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池慕不甘示弱,以眼神回击。 我没办法,他要去,我能拦着吗?要不是我机智,黎元思和裴嘉之早碰上面了。江远咬咬牙,反手又加上了一道锁。 “不方便进去吗?”裴嘉之看出了端倪。 “不是不是,是我突然想起来,洗手间水龙头坏了。”江远硬着头皮解释,也不管裴嘉之信不信。“我记性不好,锁门就是为了提醒自己的。” 好拙劣的谎言。池慕听不下去了。欺骗裴嘉之是没有意义的,哪怕是一味的掩饰,也会在各个方面留下蛛丝马迹。 他走了上去,准备打开卫生间的门,放黎元思出来,但碰巧的是,裴嘉之的电话在此时响了。 裴嘉之接起电话,江远立马露出得救了的表情,池慕收回了开门的手,略微沮丧。 “对,人好好的,我看到了。”裴嘉之讲了几句,把手机递给了池慕。“爸妈打来的,你接一下。” 池慕冷不丁接过电话,整个人都是懵的。电话那头,是池母焦急的问话。 “慕慕,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和你爸怕你出个什么事,就让嘉之赶紧回家看看。” “爸、妈,你们多虑了。”池慕在心里把黎元思骂了一万遍,“我睡着了,手机调成了静音,没听见。” 池家父母虚惊一场,总算是安下了心。 “你这孩子,害得嘉之白跑一趟。”池母埋怨道:“他本来工作就忙,还为了你的事费心。你为什么不吸取上次的教训呢?” “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池慕颇感不平,第一次为父母的过度担忧感到了厌烦。“我就几个小时没接电话,能出什么事?上次的事是意外,犯不着一遍遍的提。” “我关心你有错了?”池母一气之下口不择言,“从小到大,你给我和你爸添了多少麻烦?我们不求你有出息,就图个平平安安,你连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我们吗?”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哪有空成天向你汇报?”池慕几近崩溃,“我和裴嘉之都有自己的生活,没空守着你们的电话。” 裴嘉之敏锐地注意到了池慕语气的变化。 “我来讲吧。”他主动说。 池慕把手机还给裴嘉之,一个人生着闷气。 “妈,没什么好怪他的,一件小事,过去了。”裴嘉之绝口不提上次的事,只针对这次做了开解。“池慕拍戏时,几个月不回家不接电话,都不见得有什么事,你们别自己吓自己。” 他适时的介入,缓和了紧张的气氛。池母的怒气一扫而空,转而问起了裴嘉之的近况。 “是嘉之吗?最近工作忙不忙?正好,你晚上和慕慕一起过来吃饭,我亲自下厨,给你烧莲藕汤。” 池母的盛情,裴嘉之不好推辞,他刚想说晚上有事,但池母随即说出的话,却让他感到难以拒绝。 “嘉之,菜都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下午我们打电话给慕慕,就是想叫你们晚上过来,一家人聚一聚。” 池母不由分说地定下了他们晚上的行程,不等裴嘉之应下就挂断了。 裴嘉之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看了眼和父母闹脾气的池慕,深感头疼。 他无意中卷进了池家的琐事风波,充当了池慕和父母之间的粘合剂。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怎么做都不合适。 正当裴嘉之左右为难时,池慕突然扑进他怀里,一声不响地哭开了。 江远在旁边看呆了,裴嘉之身体僵硬,不知道要不要推开。 池慕哭得很凶,裴嘉之的肩膀上迅速漫开了一片湿意。他对池慕的眼泪没辙,虚扶着的手渐渐落了下来,在池慕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别哭了。”他说。 池慕哭得更凶了。他埋在裴嘉之的怀里,揪着他衬衫的一角,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他很久没有这么伤心过了。 停滞不前的现状、消除不了的隔阂、无能为力的愧疚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一开始,他只想着和裴嘉之尽早复合,这几乎成了执念,可越到后来,反而越不可能实现了。 他越了解裴嘉之,越对裴嘉之的痛苦感同身受,越觉得他们不可能。 差距太大了,不是外在的分歧,而是内在的差别。 他远没有裴嘉之那样强大,游刃有余地处理各项事务,在家庭和工作中来回切换。他往往是顾着一头就顾不上另一头,到头来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连命都险些没保住。 他还需要成长,而裴嘉之会给他成长的时间吗? 池慕不得而知。 他在裴嘉之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裴嘉之没说什么,只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喝口水吧,小心脱水。”江远递了一杯温水,“你是受什么打击了?哭得这么厉害。” 裴嘉之同样纳闷,但没有直接问出来。 池慕补充了水分,抱着裴嘉之继续抽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门之隔的洗手间里,黎元思听着连续不断的哭声,陷入了呆滞。 为什么池慕这么能哭?裴嘉之是怎么容忍他的?这都不走? 他对裴嘉之的耐心有了新的认识,忽然觉得先前挨的那顿打不冤。 还赚了。 池慕哭完后,裴嘉之的衬衫惨不忍睹,他深感过意不去,去卧室取了件新的给裴嘉之替换。 “下次你可以抱着自己的衬衫哭。”裴嘉之换下衬衫,意外地发现码数贴合,不大也不小。 “爸妈那边还去吗?”他边换衬衫边问。 “你送我吗?” 池慕抬眼,望向近在咫尺的裴嘉之。 第 43 章 仅仅一瞥,却让他心里一…… 裴嘉之没说不送, 池慕自觉地跟了上去。临走前,他瞥了眼上锁的洗手间,向江远比了个手势。 江远心领神会, 点了点头。 “黎元思来了。”池慕上车后的第一件事,是和裴嘉之打小报告。“他不好意思见你,躲在洗手间了。” “他脸皮有这么薄?”裴嘉之哑然失笑, “打扰到你了吗?” “耽误我接电话了。”池慕诚实地说:“我没想好要不要接受他的道歉。” “这有什么好想的?凭心而为。”裴嘉之关了车载音响, 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不用纠结那么多, 以后又不会有交集。” “但是,你肯定还会和他有来往, 对吧?”池慕低头调整座椅,用动作掩饰心底的不安。“我不想再把你身边的人通通得罪一遍了。这样意气用事,很不成熟, 或许有更妥当的解决办法。” 他能想象到,如果黎元思当众道歉,而他拒绝接受,让黎元思下不来台,面临的会是什么? “不要有心理负担, 做自己就好,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没人有资格要求你必须接受, 我也不能。” 裴嘉之的语调是一贯的沉着,轻而易举打消了池慕的顾虑。 “我和黎元思只是生意上的接触, 和圈子里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做生意,总是需要拓宽人脉,接着形成一个有来有往、充斥着利益往来的交际圈。如果你觉得和他们打交道不舒服,不去聚会也可以, 黎元思照样会对着空气认错。” “我当然会去,一定。”池慕没等裴嘉之说完,就急匆匆地打断了他。 黎元思的道歉无足轻重,裴嘉之的生日才是重中之重。池慕分得清主次,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错过裴嘉之一年一次的生日聚会。 “裴嘉之,我问你个事。”池慕转过头,目光掠过裴嘉之侧脸的创口贴。 “你说。”裴嘉之目视前方,匀速行驶。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像是一幅定格不了的风景画。池慕盯着那块形状不规则的创口贴,问出了一个迟来的问题。 “去年你生日,我在剧组拍戏,赶在零点前给你拨了个电话,你有没有接到?” 裴嘉之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什么时候?”他问。 “就零点前几秒,我在山上打的电话,信号不好,一说完祝福就自动断线了。”池慕帮着裴嘉之回忆,“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我记不清了。”裴嘉之口是心非,“可能接到了,也可能没有。你说了什么?” “就一句生日快乐,没了。”池慕心虚地看向窗外,“我一从剧组回来,就把这事忘了,也没给你补过生日,今年补上。” “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谢谢你的祝福,我收到了。”裴嘉之不露声色地揭过了这一页。 其实他记性很好。那天晚上人很多,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明面上是他的生日聚会,暗地里则是借这个由头洽谈商务。裴嘉之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个没完,有太多的人想和他交换号码。 池慕的来电淹没在一堆短信和电话里,有没有打通都不一定。零点来临的时候,裴嘉之端着酒杯,站在几十层高的顶楼,俯瞰着整座繁华的城市。 身后是宾客的谈笑风生,伴随着推杯换盏的喧嚣。裴嘉之处在热闹的中心,却感到了难以言说的孤寂。 “我和黎元思说了,我要参与进来,亲自布置你的生日场地。”池慕开口,把裴嘉之的思绪拉了回来。“就当弥补了,这么多年来,因为我不重视生日,连带着忽略了你的,对不起。” 路口的红绿灯闪烁着,恰似裴嘉之起伏的心潮。 池慕不庆祝生日,纯粹是家里惯的。过了生日就要长一岁,他幼年时不想长大,成年后不想变老,因而不过生日。这种幼稚到极点的想法,竟然得到了裴嘉之的尊重。 在池慕生日当天,他礼物照送,但不会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会提及年龄相关的话题。 和裴嘉之的行事作风一比较,池慕的以自我为中心就显得分外突出。好在他终于醒悟了过来,摩拳擦掌,预备在裴嘉之生日会上好好干一场。 他们在池慕父母家吃了晚饭,场面一派和谐,两人默契地在父母面前装成了无事发生的样子。池母动不动往裴嘉之碗里夹菜,池慕捧着碗,分神地想着,还能瞒父母多久。 他不介意协议离婚的现状,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能正式婚姻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在某一刻,池慕甚至觉得,就算裴嘉之当时不提出离婚,他们这段婚姻也维持不了多久。 凡事都是有征兆的,池慕深以为然,但他怕父母接受不了,拉着裴嘉之刨根问底,非要问出个究竟。 这会让他难堪。 饭后,裴嘉之陪池父下了几盘棋,边下边有意识地让子,免得长辈失了面子。 “裴嘉之,你放水了吧。”池慕一眼看出了棋局的走向,“我爸的水平,怎么可能下得过你?” “去去去,观棋不语真君子。”池父不高兴了,“我和小裴棋逢对手,下得正起劲。你边上去,别在这碍眼。” “谁碍眼了?”池慕和父亲作对,偏不走开。裴嘉之在争执声中下完最后一步棋,抬起头问池慕。 “你有空吗?帮我泡杯茶。” 池慕二话不说,心甘情愿地去泡茶了。他打开裴嘉之送的茶叶筒,一股清淡的茶香飘了出来。这是上等的好茶,可惜池慕不识货。 他倒了点茶叶出来,犹嫌不够,又晃了晃筒子,直至茶叶盖过杯底才罢休。池父见他端着一杯这样的茶过来,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你暴殄天物啊。”池父拿着的棋子“啪”的一下掉在了棋盘上,“小裴送来的,我一口没舍得喝,你就糟蹋了小半筒。” “茶不就是拿来喝的,放久了浪费。”池慕振振有词,“您不舍得喝,我刚好泡给裴嘉之。” “强词夺理。”池父连连摇头,心疼得无以复加。“你把剩下半筒放哪了?” 池慕一指茶几,池父连忙起身,去藏那半筒茶叶了。裴嘉之忍着笑,将打乱的棋子一一放回原位。他一整理完棋盘,手边就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我爸真抠门,茶叶都舍不得多放。”池慕沾沾自喜,“还好有我在,你快喝吧。” 泡开的茶叶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裴嘉之对着大半杯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一时不知怎么入口。 他在池慕期待的眼神下浅浅喝了一口,然后平静地放下了杯子。 苦得要命。 从此,裴嘉之的人生宗旨添了一条,绝不喝池慕泡的茶。 ———— 天气渐冷,转眼就入了冬。在此期间,池慕和叶眉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约定了近期内不再安排工作,专心拍好付子安的电影,以及林宛白起死回生的综艺。 自落水事件后,综艺的口碑一落千丈。在经验丰富的业内人士看来,这节目离停录也不远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林宛白神采奕奕,不仅拉来了一批新的投资,还向网友们保证了不会延播。 简直是异想天开,不可能的事。一位资深的节目制作人评论道。 外界的纷纷扰扰,暂时与池慕无关,他正忙着筹备裴嘉之的生日会,为此叫来了黎元思帮忙。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你和平共处。”黎元思坐在气球堆里,费力地吹着气球。“我说池慕,你非得亲力亲为吗?往年不都是全盘交给酒店的。” “我想要的场地,酒店布置不出来。”池慕自有一套说法,“你要严格按照我说的做。” 他把连夜设计出的图纸铺平,展示给黎元思看。 生日会的主色调是蓝色,相应地装饰了同色系的气球和花束,花束上还别具匠心地缠了一圈星星灯。 “裴嘉之明年三十岁了,不是三岁。”黎元思一脸抗拒,“这么童趣的风格,他能喜欢吗?” “总比你去年办成冷冰冰的商业会面好。”池慕语含威胁,“黎元思,我警告你,别把你翻身的主意打到裴嘉之的生日会上来。要是你敢,我和你没完。” “今时不同往日,我哪敢啊。”黎元思沉重地叹了口气,“从裴嘉之说出交换条件起,我就改变主意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叫,只叫了几个交情匪浅的朋友,可以少丢点脸。” “你真是能屈能伸。”池慕和黎元思聊不到一块,“有我认识的吗?” “有啊,基本上全是你见过的。”黎元思随口报了几个名字,都是池慕熟悉的。“对了,有一个是你没见过的,我们大学同学,毕业后去了别的城市发展,上个月回来的。” “谁啊?”池慕心生好奇,“他为什么不留下来,和你们共同创业呢?” 裴嘉之的大学同学,像于星文、黎元思这些人,毕业后一般留在了本地,或靠朋友、或靠家庭立足。唯有这个同学选择了去外地打拼,不靠任何人。 “人家有大志向,不屑于和我们抱团。”黎元思倒是坦坦荡荡,“我没出息,就指望着家里和朋友了。” “有照片吗?”池慕来了兴趣,“我想提前认识认识。” “巧了,我相册里就有一张,你等我找找。”黎元思有求必应,翻出了大学时的毕业照。“站在裴嘉之左边那个就是,姓氏挺独特的,姓文,文羽。” 池慕仔细打量着照片,二十出头的文羽清瘦秀气,比裴嘉之矮了一截。 在旁边的同学对着镜头合照时,文羽的余光瞥向了裴嘉之。 仅仅一瞥,却让池慕心里一惊。 黎元思适时补上了一刀。 “也有传闻,说文羽喜欢过裴嘉之,告白被拒后,一气之下远走他乡。” 他眼见池慕的脸色越来越差,自知说错了话,连忙挽回。 “这是道听途说,你不会真信了吧?” 第 44 章 蓝玫瑰的花语是不可能与…… “信什么?”池慕嘴硬,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在意的?难道裴嘉之的过往,我还得一一调查?” “你没调查过?”黎元思显然不信, “你心眼和针尖一样小,没少打听吧。” 池慕无话可说。 “行了,别盯着文羽不放了, 我给你透个底。”黎元思祸从口出, 急着转移池慕的视线。“裴嘉之不喜欢文羽, 这我确定。他大学喜欢的另有其人。” “裴嘉之说他大学没谈过恋爱 。”池慕对这点充满自信,“他不会骗人的。” “何止大学, 他就没谈过,一毕业就结婚,跨入了婚姻的坟墓。”黎元思摇头叹息, “但是有喜欢的人和没谈恋爱不冲突。我听于星文说,他有个暗恋了很久的人。有一年圣诞节,雪下得很大,裴嘉之冒雪出去,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圣诞节?”池慕捕捉到了关键词, “见到了吗?” “见到了还有你的事吗?”黎元思没好气地说。 他始终没把裴嘉之暗恋的人和池慕等同起来, 在黎元思的潜意识里, 池慕是裴嘉之结婚的对象, 不是喜欢的人。 池慕懒得纠正他,纠正偏见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他没理会黎元思, 继续看向照片中的裴嘉之。 裴嘉之直视着镜头,面上多了几分少年意气。池慕屏住呼吸,仿佛隔着时光与裴嘉之对视。 —— “好久不见了,文羽。” 于星文拉开凳子坐下, 点了杯咖啡。 “毕业后就没见过,有六年了。”文羽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同学们过得还好吗?” “差不到哪去。”于星文拿小勺搅拌着咖啡,“恕我直言,你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裴嘉之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文羽没料到他这么直接,“我回来看看同学,裴嘉之也是我的大学同学。” “我怕你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于星文中肯地说:“当年没有劝住你,一直是我的遗憾。裴嘉之很好,但你们没缘分。他上大学前,就心有所属了。你死心吧,裴嘉之这样的人,不是能被随意打动的。”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一走了之了。”文羽扶了扶细边眼镜,“我不该在毕业前向他告白的,搞的朋友都没得做。当时脑子发热,一想到努力了四年,什么都没得到,就冲动了。” “你不要自怨自艾了,都是陈年旧事,裴嘉之早忘了。”于星文往杯子里加了两块方糖,“你还是单身吗?没遇到过新的人?” “谈过几段,都没成。”文羽盯着杯子里冒着热气的咖啡,“我看网上说,裴嘉之离婚了?” “没离成。”于星文眉头一皱,“网上流言蜚语,不能全信。裴嘉之的婚姻状况是他的隐私,你有点分寸。” 文羽低头不语,于星文重重地叹了口气。 “文羽,你执念太深了。裴嘉之就算离婚,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他喜欢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后来和他结婚的那位。我和你强调了好多遍,为什么你一点听不进去?” “是池慕吗?”文羽的咖啡一口没动,“可是裴嘉之在节目里说,他们是相亲结婚。相亲的话,没什么感情吧。” “你觉得裴嘉之会和没感情的人结婚吗?”于星文直言不讳,“裴嘉之还没离婚,你要是有了不合时宜的念头,我劝你趁早放弃。黎元思他们对你曾经告白的事情一无所知,你藏好点,别再节外生枝、惹起事端了。” “我见裴嘉之一面就走,不会做出格的事。”文羽喝了口咖啡,苦涩到难以下咽。“来自朋友的生日祝福,不算过界吧?” “希望你说到做到。”于星文压下心底的隐忧,“但愿裴嘉之能度过一个没有风波的生日。” 于星文的担忧不无道理,在这场小型生日会上,聚集了许多的焦点,尤其是池慕的到来,将会掀起一场狂风巨浪。 但池慕本人并没有这种自觉。他无事一身轻,快快乐乐地投入了做蛋糕的工程。 他想给裴嘉之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生日蛋糕。 裴嘉之不喜欢过分甜的味道,池慕在做的过程中特意控制了糖量,确保蛋糕甜度适中,在裴嘉之能接受的范围内。 奶油的抹面要光滑,装饰的水果要新鲜。最难的一步实属裱花,池慕试了几次都不尽如人意,只好捧着蛋糕去了店里,请专业蛋糕师操作。 他用同样的做法,做出了几个相似的蛋糕,挑出最完美的一个装进包装盒里,绑上精致的丝带。 这样着重的仪式感,是池慕不曾有过的。他把蛋糕端端正正地摆在车后座,开车去了生日会。 江远比他先到,手里照例拿着一瓶红酒。 “帮我拿一下蛋糕。”池慕停好车,往后指了指。江远拉开车门,取出了装得严严实实的包装盒。 “黎元思订了蛋糕,你怎么又买了?”江远拎着蛋糕,疑惑不解。“还是这么小的,够吃吗?” “够裴嘉之的,没别人的份。”池慕下了车,敲了敲江远的脑袋。“黎元思订的,能和我的比吗?我亲手做的。” “你真贴心。”江远眼馋了,“怎么不给我做一个?” “你也有份。”池慕拍了拍他的肩膀,“冰箱里剩了几个次品,改天来拿。” 江远举起拳头,象征性地在池慕眼前挥了挥。池慕一点不怵,反手一掌拍在了江远的背上。 两人像小孩子似的打打闹闹,池慕被江远推了一下,没站稳,一脚踩在了路过的黎元思皮鞋上。 “池慕!你——” 黎元思不顾形象地单脚跳了起来,疼得面容扭曲。和他同来的人见状,立即伸手扶住了他。 池慕一回头,就看见了怒气冲冲的黎元思,心知大事不妙。 “我没看见你在后面,不好意思。”他主动认了错,“你还好吧?” “我不好,很不好。”黎元思缓了缓,气得直打哆嗦。“你为什么不能看路?” “我后脑勺没长眼睛。”池慕觉得他强人所难,“没看到你过来。要不我叫个车,送你去医院检查?看看骨头断没断。” “你在讽刺我?” 黎元思不依不饶,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他身边的人赶紧上前了一步,挡在池慕和黎元思之间。 “算了算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你干嘛咄咄逼人?” 直到这时,池慕才把目光放到了和黎元思同来的人身上。这人身材修长,戴了一副细边眼睛,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他推了推眼镜,对池慕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是文羽,是裴嘉之的大学同学,很高兴见到你。” 原来他就是文羽。池慕心中惊诧,面上不显半分。他伸出手,和文羽回握。 “我是池慕,是裴嘉之的——” 怎么介绍呢?池慕犯了难。同学、朋友、恋人、前任这些称谓,听起来都不大对劲。 “朋友。”江远出来解了围,“我们都是裴嘉之的朋友。” “对,都是朋友,不用介绍了。”黎元思脑子难得清醒,没让池慕为难。“文羽,你只用记住,这位是个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被踩一脚自认倒霉。” “什么踩一脚?” 身后响起了于星文的声音。池慕循声望去,看见了裴嘉之的身影。 寒风肆虐,裴嘉之穿了件深色大衣,显得沉稳可靠。尽管他有意低调,但还是凭借骨子里的气势压过了同等身高的于星文一头。 江远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算是发现了,无论是谁站在裴嘉之身边,都是沦为陪衬的下场。 除了池慕。 江远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地看着池慕像只小鸟似的奔向裴嘉之。他停在离裴嘉之一两步的地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又在装乖了。江远笑了笑,没有戳穿池慕。 “你又闯什么祸了?”裴嘉之显然深有同感。他周身的气势在池慕靠近的顷刻间烟消云散,从凛冽的寒风转变为柔和的微风。 他们面对面站着,这画面乍一眼望去极为和谐,谁也没有抢走谁的风头。 这让江远极为惊讶。他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不得不承认,池慕和裴嘉之站在一起,是那样的相配。 “我不小心踩了黎元思一脚,对不起。” 池慕抢先认错,打了黎元思一个措手不及。 “踩一脚而已,能有什么事。老黎,你越发小气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不象话。” 裴嘉之还没开口,于星文就替他把话说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黎元思和池慕每次碰上,都会搅得局面天翻地覆。于星文生怕这两位在裴嘉之的生日会上惹出不小的乱子,所以随时做好了调停的准备。 “不是,于星文,你也站池慕那一边。”黎元思愤愤不平,想上前理论,被文羽拉住了。 “好了,朋友一场,别伤了和气。”文羽抬起眼,透过单薄的镜片看向裴嘉之。 这不是他六年间唯一一次见裴嘉之。六年内,裴嘉之出席的会谈、主持的会议、佑嘉每年更新的网页照片,文羽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所以,裴嘉之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变过。 文羽压下多余的念头,快步走了上去。 “星文,嘉之,我回来了。” “文羽?”裴嘉之认出了他,微微一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我想先安顿下来,就没有急着告诉同学们。”文羽声音都在发抖,“生日快乐,嘉之。” 他一见到裴嘉之,就把于星文的劝告抛之脑后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对面,那种激动的心情,是怎么也无法压抑的。 “咳咳咳咳咳。”于星文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但已经拉不回深陷其中的文羽了。 “谢谢。”裴嘉之礼貌地道了谢。文羽伸出手,想和裴嘉之握一下手。 裴嘉之没有拒绝。文羽握住了他的手,像回到了多年前告白失败后仓促离开的那一天,他拉着行李箱去找裴嘉之,想着裴嘉之会不会挽留他,但裴嘉之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说: “一路顺风。” 文羽思绪万千,像是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上来,一遍遍冲刷着海滩。他想起在学校图书馆见到的裴嘉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赶作业;想起在林荫道上偶遇的裴嘉之,抱着书本步履匆匆;想起他鼓起勇气,对裴嘉之说出的那句喜欢,时隔多年依然记忆犹新。 然后,他摸到了裴嘉之指间的戒指。 像是一种无声的拒绝,生生地硌了他的心一下。 文羽慌张地松开手,像是被刺痛了。他后退了一步,和裴嘉之拉开了距离。 在场的人都在望着他,以各种各样的眼神。黎元思看不懂这一出,眼神疑惑而不解;于星文的眼睛里同时包含着惋惜和无奈;唯有池慕,毫不避讳地瞪着他,眼里满是警惕和防备。 你有什么好防备我的。你是永远的赢家,而我是永远的输家。文羽苦笑了一声,深刻地体会到了,于星文的那句话是多么的真实。 裴嘉之喜欢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再努力,也只是白白浪费力气。 “好了,别在这耗着了,进去吧。”裴嘉之收回了手,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取下了戒指,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酒店内,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正如黎元思所说,没一个是池慕不认识的。 这也就意味着,没一个是和池慕交好的。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江远给他出谋划策,“有裴嘉之在,他们只会对你客客气气的,没人敢提离婚的事,明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他说的没错,那些平日里和池慕不属于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如今个个带着笑,一来就和池慕亲切地打招呼。 池慕深吸一口气,拿出了精湛的演技,应付这些蜂拥而至的人。 他不断催眠自己,这些人是裴嘉之的合作对象、是裴嘉之的同学朋友,他要扭转偏见,接纳他们,融入裴嘉之的圈子。 虽然这很难。 聊天刚开了个头,池慕就撑不下去了。他听着黎元思高谈阔论经济形势,困意一阵阵涌了上来。 “我去下洗手间,你们聊。” 池慕待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生日会的场地内到处摆放着盛开的花束,江远拨弄了一下花瓣,在里头找到了一张小纸条。 “你看,池慕写的。”他把纸条递给裴嘉之,“为此还练了会字,就是没什么效果。” 裴嘉之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一句直白的祝福语。 “裴嘉之,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池慕” “每一束花里都有。”江远补充道:“我参与了全程,是看着池慕一张张写完,放进花束里的,没有一句是重复的。” 裴嘉之没有说话,细心地收起了小纸条。 他走到一束蓝玫瑰前,这束玫瑰与众不同,缺少了绿叶的衬托,却因此彰显出一丝本真。 “对,你一个一个慢慢试吧。”江远潇洒地挥了挥手,“我去找找池慕,一会没见,人不知跑哪去了。” 他走出了几步,脑子里忽然闪出了对那束蓝玫瑰的印象。 “等等,裴嘉之,那束蓝玫瑰比较特殊,你换一束。” 江远转过身,恰巧看到裴嘉之拨开花瓣,取出了纸条。 “别打开,别看,求你了。”江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冲上前制止裴嘉之。 但是晚了。 轻飘飘的纸上,只写了三个字,力透纸背。 我爱你。 大衣口袋里的戒指沉甸甸的,裴嘉之单手拿着纸条,胸口微微起伏。 “你看到了。”江远晚了一步,懊恼不已。“完了完了,那是我背着池慕放进去的,忘记拿出来了。” 这张纸条不是池慕专门写给裴嘉之的生日祝福语,而是裁剪花束时的有感而发。 江远为了这张纸条,和池慕争论了好久,最终决定听从池慕本人的意见,不放进花束中。 蓝玫瑰的花语是不可能与奇迹,这矛盾重重的组合,却意外地贴合池慕的心境。 “我和裴嘉之复合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到几乎不可能实现。”池慕修剪着一枝蓝玫瑰,“但我又盼望着奇迹发生,挽救我们这段摇摇欲坠的婚姻。” 他坐在散落了一地的蓝玫瑰花瓣中,随手拿起纸笔,写下了这三个字。 “不要告诉池慕,好吗?”江远见裴嘉之毫无反应,退而求其次,“如果他知道你没有触动,会很难过的。” 裴嘉之把纸条迭好,放进大衣口袋,和戒指挨在一起。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触动呢?” 他给江远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转身离开。 江远站在原地回味了好一会,没听懂裴嘉之的意思是触动了,还是没触动。 当务之急,是在零点前找到池慕。江远摒弃杂念,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来回寻找池慕。 “你在找池慕吗?”路过的于星文叫住了他,“他和我们聊完天后出去了,是不是去洗手间了?” “多谢了。”江远匆匆道了句谢,出去找人。 他在走廊上找到了池慕,池慕蹲在墙角,背对着他鼓捣着什么。 “你在这干什么?”江远走近了才看见,池慕脚边放着的,是他拎过来的蛋糕盒。 “我的蛋糕塌了。”池慕转过脸,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怎么办?” 江远蹲下来,查看了一下蛋糕的情况。盒子的丝带散开了,里面的蛋糕歪歪扭扭,稍微碰一下都有倒塌的风险。 “我没法拿出来。”池慕束手无策,“蜡烛都插不了。” “要不,你拿餐刀扶一扶?”江远出了个主意,“卖相好不好不重要,能插蜡烛就行了。” “能行吗?”池慕信不过他,“你坑我不是一次两次了。” “还有五分钟零点,你快点吧。”江远看了看表,催促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池慕看了一眼软软塌塌的蛋糕,心一横,拿起了餐刀。 所幸,江远这次没坑他,池慕成功救回了蛋糕。他在江远的倒数声中插上蜡烛,一一点燃。 “我走了。”他和江远道别。 “祝你好运。”江远示意他快去。 时针一分一秒的转动,距离零点只剩十秒。池慕捧着蛋糕,一步一步地朝裴嘉之走去。 烛光摇曳,照亮了前头的地毯,也照亮了长廊中央的两个人。 池慕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这一慕。 文羽仰着头,急切地对裴嘉之说着什么。裴嘉之的脸庞隐没在黑暗里,池慕看不真切。 他缺乏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而时间是不会等人的。零点前的五秒转瞬即逝,快到池慕来不及反应。 五、四、三、二、一。 零点过了。 第 45 章 永远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池慕捧着快要融化的蛋糕, 脚下像被定住了似的,迈不动步子。 窗户没关严实,漏了些风进来, 吹得蜡烛上的火苗摇晃个不停,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池慕的心如同黯淡的烛光一般,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他怔怔地望着和文羽说话的裴嘉之, 心上像破了个洞, 被窗外涌入的寒风灌满了。 好冷。池慕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 委屈得想哭。 他不怪文羽抢占先机。归根结底,是他没赶上零点, 来晚了一步。 就和高中时一样。 他错过了和裴嘉之做朋友的契机,从而失去了大学时的联系。整整四年,他没有和裴嘉之见过一次面, 只能从高中同学的只言词组中,听到一点半点裴嘉之的校园经历。 无非是拿了什么极难得的奖、获得了什么极高的荣誉,而有关裴嘉之本人的近况,他们只字不提。 池慕不是嫉妒文羽,更不是惶恐裴嘉之变心。四年都打动不了的人, 再努力也是徒劳。 况且, 裴嘉之不是动辄变心的人。 他只是羡慕文羽, 见过他不曾见过的, 独属于裴嘉之大学的一段时光。 池慕手臂发酸,是长久捧着蛋糕的缘故。他眨了眨眼睛, 忍回了汹涌的泪。 几米外,裴嘉之抬头,一眼看到了捧着蛋糕的池慕。 “你站那干什么?”他对池慕招了招手。“过来。” 池慕如梦初醒,下意识朝裴嘉之走了过去。 五分钟前。 “文羽, 你别当真。”裴嘉之倍感压力,“黎元思说话不过脑子,于星文会教训他的。”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场生日会上闹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的,不是结怨已久的池慕和黎元思,而是看似和平的文羽和黎元思。 黎元思管不住嘴,当着一堆好友的面对池慕道完歉后,颇觉下不来台。他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挽回所剩无几的面子,干脆找起了文羽的茬。 文羽激动之下,握着裴嘉之手不放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正好给黎元思的猜想提供了突破口。 他质问文羽是不是真如流言中所说,被裴嘉之拒绝告白后丢了面子,一气之下远走他乡。 文羽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变相印证了黎元思的猜测。 “你怎么能这样?”黎元思大发雷霆,“裴嘉之就那么重要?值得你抛下朋友一走了之。他一毕业就结婚了,你怎么不来他的婚宴,见证他走入婚姻?” 这些话像一把刀,生生地往文羽身上插。 “你六年不回来,裴嘉之离婚了就回来,到底是何居心?亏我还以为你是记挂着大学同学,想回来看看,二话没说就邀请你来参加裴嘉之的生日会。结果你倒好,完完全全是奔着裴嘉之来的,压根没把我们这帮同学放在眼里。” 黎元思挽起袖子,恨铁不成钢。 “文羽,我真看不起你,你的尊严去哪了?在明知裴嘉之不喜欢你的前提下,还惦记着他。你为什么不能换个人喜欢?非要闹得大家做不成朋友吗?” “黎元思,住口。”于星文冲了过来,一拳砸在了大放厥词的黎元思脸上。“有你这么对朋友说话的吗?” 裴嘉之紧跟其后,大衣都没来得及脱。 他作为话题的中心人物,帮于星文拉开了不服气的黎元思,带着文羽去包厢外面缓缓。 文羽在哭,哭得裴嘉之头疼。他递了张纸巾过去,怎么劝都劝不住。 这事和他无关,却因他而起,还发生在他生日这一天。裴嘉之不禁怀疑,自己的生日是不是带着什么微妙的诅咒,搅得周围人没个清净,不得安生。 真是糟糕的一天。裴嘉之的手滑入大衣口袋,摸到了那枚边缘光滑的戒指。 不知道池慕现在在干什么? 裴嘉之心里忽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不经意地一抬眼,竟然看到池慕捧着蛋糕,神奇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像一个永远不会被打碎的梦。 “池慕,过来。”裴嘉之没有丝毫犹豫,招了招手,让他走近。 火苗顽强地跳动着,艰难抵抗着寒风的侵袭。蛋糕的奶油融化在空气里,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生日快乐,裴嘉之,许个愿吧。” 池慕终于走到了裴嘉之面前。他举高蛋糕,示意裴嘉之吹蜡烛。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裴嘉之的脸庞,也照亮了池慕含泪的双眼。他眼底的泪光,刺痛了裴嘉之的心脏。 为什么要哭?裴嘉之抬起手,想抹去池慕眼角残留的泪痕。 他的手刚碰到池慕眼角,又像烫着了似的弹开。 他差一点忘了,他们在协议离婚。 裴嘉之低下头,满怀心事地吹灭了蜡烛。 “我来拿吧。”他注意到池慕的手臂在轻微地发抖,“你端了多久了,累不累?” “有一会了。”池慕没有逞强,把蛋糕交给了裴嘉之。 他揉了揉酸疼的手臂,满含期待地问道。 “尝一口吗?我亲手做的,应该合你的口味。” 裴嘉之看了眼旁边被冷落多时的文羽,理智告诉他,他得顾及一下文羽的感受,但是感性不顾一切地战胜了理性。 他的感性像一驾轰轰烈烈的战车,摧枯拉朽地攻破了理性的防线。 裴嘉之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 “有餐具吗?”他问。 “有。”池慕眼里除了裴嘉之,什么都看不见。他很快拿出了勺子,刚要递过去又顿住了。 因为裴嘉之双手端着蛋糕,空不出手来拿。 池慕顿了顿,果断地舀起一勺巧克力蛋糕,递到了裴嘉之的嘴边。 他一心想让裴嘉之尝一尝亲手做的蛋糕,忽略了这一动作是多么的暧昧。 裴嘉之垂下眼眸,盯着盛了蛋糕的勺子,身体慢慢前倾,叼住了勺子的末端。 池慕手抖了一下,勺子另一端传来的拉力牵引着他的心。裴嘉之的唇离他极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沾了一点奶油。 他局促地移开目光,勺子抖动得厉害。裴嘉之觉察到了他的慌乱,改为单手捧着蛋糕,空出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池慕的手腕。 他没有接过勺子,而是就着池慕的手吃完了那勺蛋糕。 黑巧克力的滋味在口中蔓延,有一丝淡淡的苦味。 “不甜。”裴嘉之咽下蛋糕,给出了评价。 这是他对甜品的最高评价。池慕的眼睛一下亮了。 “你喜欢吗?” 裴嘉之点了点头,他是真的喜欢。 说实话他很意外,池慕能做出如此合他口味的蛋糕。 “你喜欢就好,我一有空就给你做。”池慕得到了裴嘉之的肯定,备受鼓舞。 他看着蛋糕上一排熄灭的蜡烛,忽然有了新的问题。 “你许愿望了吗?有没有在吹灭蜡烛的同时许愿?” “我许了。”裴嘉之问他,“你想听吗?” “不不不,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池慕立刻捂住了耳朵,“你别说,我不听。” 他衷心地希望裴嘉之的愿望能实现,殊不知,裴嘉之的愿望里从没有他自己,放河灯那次是,这次也是。 裴嘉之的愿望从一而终,希望池慕拍出他想要的电影,摆脱束缚,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他将永远自由、永远随性、永远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这是裴嘉之赋予池慕的最大祝福。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冰山顶端的积雪开始融化,冰层慢慢松动,冰河焕发出新的生机。 不知何时,外面下雪了。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雪花从天而降,如羽毛般回旋着飘落。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雪莱《西风颂》 第 46 章 爱是一瞬间的感觉 祝福说完了、蛋糕吃过了、愿望许下了。按理说, 庆祝生日的流程到此就走完了。 但池慕不愿草草了事,他把缺了一角的蛋糕装回了包装盒,系紧丝带后交给了裴嘉之, 叮嘱他带回家,千万别分出去。 裴嘉之接过蛋糕,于星文突然推开包厢门走了出来, 张口就问。 “嘉之, 你怎么在外头待了那么久?文羽呢?” 他第一眼没看见文羽, 再一转头,和侧边的池慕对上了视线, 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我在这。”文羽探出了头,他刚被裴嘉之挡住了。 “你好点了吗?”于星文看了眼池慕,不好表现得太明显。“黎元思说话难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别理他,就当他胡言乱语,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我没事。”文羽勉强地笑了笑,“就是有点措不及防,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了。” “黎元思又做什么了?”池慕听出了大致的意思。“他说你坏话了?” 文羽说不出口, 于星文替他打了个圆场。 “好了, 进包厢说吧, 外面多冷啊。” 他伸手去拉裴嘉之的袖子, 却被裴嘉之躲开了。 “你们先进去。”裴嘉之指了指手里的包装盒,“我把蛋糕放到车上。” “蛋糕?什么蛋糕?”于星文一头雾水, 文羽拉了拉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池慕略感窘迫。他送蛋糕时,眼里只看得见裴嘉之的身影,间接性忽略了边上的文羽。直到于星文推门出来找人, 他才想起文羽在场,脸一下子红了。 “多亏你用心了。”好在于星文听完后表示了高度的肯定,“要不是你留了后手,裴嘉之能不能吃上蛋糕都不一定。黎元思这事闹得,烦透了。” 他是真为裴嘉之着想,气恼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耽误了裴嘉之过个正常的生日。 裴嘉之乘电梯去了停车场,池慕一进包厢就发觉气氛不对,没人说笑,没人闲聊、生日会的热闹一扫而空,室内安静得像是结了一层冰,令人窒息。 “池慕,来这儿。”江远出声,打破了沉闷的氛围。池慕走了过去,在江远旁边坐下。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道:“我出去没一会儿,怎么全变样了?” “你想听吗?”江远卖了个关子,“我不保证,你听了之后心情会好。” 他无意中和裴嘉之说了相同的话,唯一有区别的是池慕的反应。 “别故弄玄虚了,快点说。”池慕没收力,一巴掌拍在了江远背上。 江远挨了这力道不轻的一击,再不敢怠慢,有什么说什么。 “黎元思挑事是一绝,本来也没什么事,他非弄得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我也没听全,就听到他说文羽不义气、不配做朋友。于星文上去制止,争执中撞翻了裴嘉之的生日蛋糕,真是一地狼藉,混乱不堪。瞧,那儿虽然打扫过了,但还是留了痕迹。” 池慕顺着江远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摆着蛋糕的地方空空如也,空荡荡的地板上溅了斑斑点点的奶油,甚是醒目。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于星文要感谢他留了后手。 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裴嘉之很可能面临着生日没有蛋糕的窘境。一想到这,池慕就坐不住了。 “黎元思和文羽吵架,为什么要到裴嘉之生日会上吵?他们不能私下解决吗?” “因为这事和裴嘉之有一点关联,但不多。” 江远清了清嗓子,为下面的话做铺垫。 “黎元思说文羽喜欢过裴嘉之,你知道吗?” 说话的精髓就在于此,增一个字或减一个字,体现出来的含意就天差地别了。 在江远看来,不管文羽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都不会对池慕造成一丝一毫的威胁。因此,他特意加上了一个“过”字,意在减少影响、避免不必要的事端。 池慕轻轻地皱了下眉,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我知道。” “你知道?”这回是江远出乎意料了,“你不介意吗?” “我以为我会介意,在看到照片的时候。”池慕如实说道:“黎元思给我看了一张他们大学时的照片,文羽就站在裴嘉之边上,脸上的神态我很熟悉,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有的。” “那文羽卡在这个关头出现,你为什么没有紧迫感?”江远疑惑不解,这和他想象的明显不同。“你是断定了裴嘉之不喜欢他?还是有别的原因?” 池慕说不出口。江远说的部分符合,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觉得裴嘉之还爱他。 爱是一瞬间的感觉,像稍纵即逝的烟花。 在裴嘉之低下头,叼住他递过去的勺子时;在蜡烛摇晃,映亮了狭小的空间时;在寒风夹着雪花涌入,轻擦过裴嘉之脸颊时,池慕都有同样的感觉。 他感觉裴嘉之的态度特别温和,语气极为自然,也没有再和他保持距离了。 江远嘲笑他看不懂裴嘉之的伪装,看不懂裴嘉之冷冰冰的外表下,是行动上的处处照顾。 “我还是那句话,裴嘉之但凡不爱你,离婚协议书上签不签字还能由你说了算?池慕啊,你为什么就不懂呢?看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 江远说得理所当然,全然不知自己犯了大忌。他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对这段曲折的感情作出了深度剖析,却忘了问一问身处其中的池慕,有着什么样的感想。 “我想说一点,裴嘉之本身是个很好的人。”池慕没有推翻江远的结论,而是顺着他的话深入。“正是因为裴嘉之对谁都留有三分情面,我才会多想,怕他是出于责任感拉我一把,等我走出了这阵阴影,就会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江远,你说的我都懂,但我没法轻信。我曾经对我的感情很有自信,结果你也看到了。” 江远无言以对。 “况且,我也不想再仗着裴嘉之的爱肆无忌惮了,这会让我一无所有。” 离婚这惨痛的代价在池慕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他对裴嘉之,有懂的一面,也有不懂的一面。他离婚后见到的裴嘉之,无一不是理性远胜于感性的,言语上注意分寸、行为上中规中矩、不过分密切也不刻意冷淡。 池慕不懂什么是克制、什么是理性,却误打误撞地见到了裴嘉之感性超越理性的一面。 他深深地庆幸,能陪裴嘉之过一次特殊的生日。哪怕再过十年,他也不可能忘掉裴嘉之闭眼许愿时,眉宇间流露出的温柔。 第 47 章 那枚戒指还在他的大衣口…… 包厢内传来了轻微的骚动, 裴嘉之回来了。剎那间,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都在期盼他说点什么, 好结束今天这场混乱的闹剧。 文羽和黎元思分别坐在包厢的斜对角,隔得远远的,于星文爱莫能助, 向裴嘉之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眼神。 “为什么都指望裴嘉之出面?场上这么多人, 就没一个人能代替他吗?” 池慕看不下去了, 站起了身。 “别去,你要相信裴嘉之的能力, 他能处理好。” 江远扯住了池慕的袖子,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的人生格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场上起冲突的是裴嘉之的两位朋友, 那就不关池慕的事,没必要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池慕没听江远的劝告,径自挣开他的手,朝门边的裴嘉之走了过去。 裴嘉之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惊讶, 似乎没想到池慕会站出来。 池慕不擅长隐藏情绪, 心里想的都在脸上写着。裴嘉之见他面带恼怒, 大有为自己出头的架势, 迅速抢在池慕前面开了口。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你们有什么矛盾私下协商, 最好收着点脾气,做不成朋友也别做敌人。文羽这次回来,是带了一个新项目,佑嘉有意接手, 就看你们有没有合作的意向了。” 裴嘉之言语敲打了几句。他没指名道姓,但人人都清楚他说的是谁。黎元思当即服了软,吞吞吐吐地向文羽认了错。 池慕看不惯黎元思见风使舵的德性,刚要出言讽刺几句,就被裴嘉之不动声色地拉到了身边。 包厢里的人纷纷散去,池慕站在裴嘉之身侧,看他面色如常地和人告别,像是完全没有受到这场风波的影响,就连黎元思走过来为自己的无礼之举道歉时,他也没有过多责备,只是客观地评价了黎元思的行为。 “黎元思,轻率和冒进会毁了你的,你不适合做我们这一行,早日改行吧。” 黎元思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因为裴嘉之说的是实话,并非负气之语。 “我会好好考虑的,嘉之。”黎元思最终认可了裴嘉之的评价,“谢谢你大学以来对我的关照,这段日子,我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是该寻找出路了。祝你和池慕早日复合,你两要再办婚礼也不用请我了,我不来讨嫌。” 他怏怏不乐地走开了,末尾的话恰好传入了路过的江远耳朵里。 “谁会邀请你啊?”江远撇了撇嘴,正要叫上池慕离开,一扭头瞧见池慕和裴嘉之还待在一块,便知趣地去了外头等待。 “黎元思毁掉了你的生日会,你不生气吗?” 池慕望着黎元思无精打采的背影,悄声问裴嘉之。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追责都于事无补了,不如心平气和地去面对。”裴嘉之的行事风格一贯如此,“还好后果不是很严重。如果这不是一场私人聚会,而是严肃的商业会议,那就另当别论了。所以我劝黎元思改行,像他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公私不分,惹出更大的祸事。” 裴嘉之讲的是工作,池慕却联想到了别的地方。在婚姻里,他亏欠了裴嘉之良多,照以上的思维来看,是不是再怎么挽留都无济于事了。 暖气开得很足,池慕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手指都是冰凉的。 自从婚姻陷入危机后,他的心情就像坐了过山车,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前一秒还在为裴嘉之卸下防备感到安心,后一秒又为裴嘉之无心的一句话患得患失。 “我们走了,下回见。”于星文挥了挥手,文羽走上前,和裴嘉之说了声合作愉快。 “文羽,你的项目非常有潜力,对挖掘需求、打开市场很有帮助。”裴嘉之只谈工作,不提别的。“佑嘉近日会探讨一下可行性,你可以来旁听会议,说服高层投资。” 文羽的眼眶红了,裴嘉之为他提供了一条接触到投资的快捷方式,却要他自己和高层洽淡,拉来投资。这意味着裴嘉之对他能力的信任,对项目前景的看好。 他在外打拼了多年,做出来的成果终于被人看见了。 那点情情爱爱的小心思随之散去,文羽的精力回到了工作上。他跃跃欲试,想要大干一场。 “谢谢,我会尽力的。” 池慕目睹了全程,恨不得揪着江远的耳朵,让他亲眼看看裴嘉之是如何妥帖地对待每一个人的。他从不给人难堪,除非那人极端地不讲理。他总能找到一个恰当的方式,在不损伤别人自尊心的情况下,让人按照他设定的路线走。 池慕唯恐裴嘉之把这套用在自己身上,他可不想稀里胡涂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他那些拙劣的手段,几乎不值得一提。他最怕见到的,是裴嘉之为他铺后路,这在江远看来是好事,在他看来是坏得不能再坏的坏事。 那说明了裴嘉之在为正式的离婚做准备。 所以,他必须要听到裴嘉之亲口说不离婚,才能放下戒心,否则,他将一直抱有警惕。 文羽走后,池慕把手伸入口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小盒子。这是他为裴嘉之定制的生日礼物,一枚小巧玲珑的胸针。 这枚胸针的外形十分独特,做成了云雀的形状。池慕私心里想让这份生日礼物染上他的色彩,所以选择了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信物。 云雀飞过天空,发出婉转的鸣叫。这一景象牢牢地印在了池慕的脑海中。 在茂密的树林里,他们席地而坐,裴嘉之翻开一本雪莱的诗集,轻声念出了那首自带浪漫主义气息的诗歌。 “烦恼的阴影从来 近不得你的身边, 你爱,却从不知晓过分充满爱的悲哀。 ——《致云雀》” 雪莱笔下的云雀是美好和希望的象征,代表着欢乐、光明和自由。裴嘉之大学时选修过中文系的课程,朗读起来得心应手,感情充沛,娓娓道来。 在裴嘉之翻过书页的间隙,一只云雀从树枝上飞下,落在了池慕肩头。接着,越来越多的鸟雀飞了过来,翅膀扇动的声音不绝于耳,比电影杀青时还要响亮得多。 “它们是被你的诗歌吸引来的吗?”池慕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你这方法比导演管用多了,他在拍摄时请来了鸟类专家,播放了好久的鸟类求偶录音,也没见飞来几只。” “巧合吧。”裴嘉之微微一笑,继续念了下去。 鸟类成群结队,从他们头顶飞过,裴嘉之念诗的声音缓慢而动听,像初春时解冻的河流,奔流不息。 池慕握着那枚胸针,像握着一种遥远的、来自过去的呼应。他不敢大大方方地递给裴嘉之,云雀的含意太明显,他怕裴嘉之不收。 百般权衡下,他决定采用更稳妥的法子。 “我有一个礼物送你。”池慕提高了音量,在吸引裴嘉之注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礼物放进了他的大衣口袋。 裴嘉之来不及阻止,池慕的手已经在他口袋里了。他的心突兀地一沉,血液停止了流动。 因为那枚戒指还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惊慌、紧张、茫然、无措等诸多复杂的情绪一齐涌进了裴嘉之的胸腔,涨得他喘不过气。纵使他有先见之明,也未曾料到池慕会突然把手伸进他的口袋。 大钟隆隆地敲响,裴嘉之头晕目眩,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我放好了,你自己看吧。”池慕匆忙地抽出了手,转身跑了出去。这就是他的计划,不给裴嘉之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裴嘉之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颤抖着把手放入了口袋。 里面没有戒指,只有一枚精致的、云雀形状的胸针。 戒指在另一边口袋,池慕没有摸到。 ———— “裴先生,您喝酒了吗?需要酒店派车送您吗?” 酒店员工的照例询问,唤回了裴嘉之的神智。他摆了摆手,脚步有些不稳地向外走。等走到了包厢外,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 “能帮我一个忙吗?” “裴先生,有事您吩咐。”员工不无担心地注视着眼前像是喝醉了的男人,“您状态貌似不佳,我们送您回去吧。” “不,不用了,我没事。”裴嘉之婉拒了员工的好意,“麻烦你们收集一下这里的花束,放到我的车上。” “全部吗?” 员工看了眼满屋子的花束,谨慎地问。 “全部。” 裴嘉之一锤定音。 第 48 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离婚?…… “礼物送出去了?” 江远在车子前等池慕, 冷得直打啰嗦。 雪下了有几个小时,池慕踩着积雪跑过来,把车钥匙丢给了江远。 “送出去了, 快走。” 他坐上副驾驶,手忙脚乱地系上了安全带。江远一脚油门下去,震落了覆盖在车身的一层细雪。 夜深了, 又下着雪, 路上车辆寥寥无几, 时不时有雪花降在车窗上,白茫茫的一片。 “你送完就跑了?”江远打开了雨刮器, “没看裴嘉之什么反应吗?” “我没敢看。”池慕在暖气下捂热了冻僵的手,试着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站着, 和雕塑没什么两样。可能他也没意料到,会收到我送的礼物。” “生日收到礼物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江远一脸奇怪,“你以前对裴嘉之是多不好,让他收个礼物都受宠若惊。” “我没有。”池慕深感冤枉,“难道我会在物质上亏待裴嘉之吗?我的片酬有一半都花给了裴嘉之, 你不能随意造谣, 污蔑我的清白。” “是是是, 开个玩笑, 你怎么会亏待裴嘉之呢?”江远偷偷笑了笑,“还记得当年在拍卖会上, 你一掷千金,买下佑嘉的竞品,以一己之力加快了裴嘉之收购对面公司的进度。这份魄力,我等望尘莫及。” 池慕捏紧了拳头, 怒火直往上冒。 这件事被他视为一生的耻辱和污点。由于不熟悉佑嘉旗下的各类产品,他在参加拍卖会时,不慎拍下了佑嘉竞争公司的手表,并在结婚纪念日送给了裴嘉之。 裴嘉之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拿着手表,看了看盒子上鲜明的标志,迟迟没有戴上。 “你不喜欢吗?”池慕主动出击,“是对款式不满意,还是对性能?” “我没有不满意。”裴嘉之回过了神,“你很喜欢吗?” “说不上喜不喜欢,看上去挺好看的,就买来了送你。” 池慕没懂裴嘉之的言外之意,就看他点了点头,说过段时间再戴。几个月后,佑嘉收购那家公司的新闻传开,裴嘉之戴上了表,池慕才慢半拍地从江远的口中得知,他买错了表。 “我快笑死了,裴嘉之打开盒子看到手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可惜我看不到。”江远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难怪他把收购的事提上了日程,我还纳闷呢,怎么推进得如此高效。” 池慕颇觉丢人,找了个由头买了块新腕表,催着裴嘉之换了,这事将错就错地过去了。偏偏通晓内情的江远不放过他,动不动就拿这件事找乐子。 “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你一年的片酬吧。”江远火上浇油,“幸好你演的是文艺片,薪酬低得不能看,花完了也不心疼。这要是赚得多了,得花多少冤枉钱,裴嘉之补都补不过来。” “闭嘴,江远。”池慕忍无可忍,“好笑吗?怎么没笑死你呢?” “你还不许我笑了。”江远压下笑意,“有本事你对裴嘉之说去。” 雪天路滑,安全起见,江远踩下了剎车,放慢了车速。就在这时,车后响起了沉闷的喇叭声,预示着后车将要超车。他熟练地打着方向盘避让,池慕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只见一辆银色的轿车顶着漫天的雪花,从右侧车道超过了他们。 “那不是裴嘉之的车吗?” 池慕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前方的车辆,在车灯的照射下看清了它的车牌号。 “真的哎,他也走的这条路。”江远眯了眯眼,同样认出了裴嘉之的车。 “你快追上去,和他并行。”池慕下了命令,“考验你开车技术的时候到了,成败在此一举。” 池慕的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江远莫名地受到了蛊惑。他双手握着方向盘,听着雨刮器的嗡嗡声,两眼盯着裴嘉之的车尾。 雪花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扑面而来的雪花被车灯照射,融进了坚硬的路面。 江远一刻不敢放松,神经紧绷到极致时,人常常会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雪夜追车,听上去像是小说中的情节,可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而我就握着方向盘。江远苦中作乐地想。如果这是别人和我描述的情景,我会觉得很荒谬,但当我真的这么做时,却不觉得有什么可笑之处了。 他瞥了眼贴在车窗上的池幕,忽然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想去就去吧,我支持你。” 车子犹如离弦的箭,从左侧车道追了上去。池慕摇下车窗,大声喊出了裴嘉之的名字。 “裴嘉之!” 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裴嘉之的侧脸。 池慕心跳得很快,竟不知说点什么。雪愈下愈急,宛如急促的心跳声,在他和裴嘉之中间构起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说话啊。”江远急了,“想说什么就尽管说,雪下得这么大,裴嘉之听不听得见还不好说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池慕深吸一口气,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他们所在的城市很少下这么大的雪。车载的无线电广播里,已经传出了暴雪预警,而距气象台上一次发出预警,还要追溯到《致云雀》上映的那一年冬天。 池慕百感交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有一句话在心里打转。 “裴嘉之,我们——” 他没说完就哽咽了,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簌簌的雪声盖过了池慕的抽泣,裴嘉之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一动。 他在开车,回不了头。 池慕狼狈地擦了擦眼泪,调整好心态。这雪下得和那年的圣诞节如出一辙,然而物是人非,怎么不令人触景生情、泪流满面呢? “别怕,池慕,勇敢地试一次。”江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这次不说,下次就没有机会了。” 他转动了方向盘,在保持安全车距的前提下,与裴嘉之的车并行。 “我一说完,你就加速。”池慕下了最后的指令。他鼓足勇气,透过急速下落的雪凝视着裴嘉之的脸庞,说出了那句埋在心底的话。 “裴嘉之,我们可不可以不离婚?” 尾音颤抖,穿过了交加的风雪,撞击着裴嘉之的心口。 江远猛踩油门提速,超过了裴嘉之的车。寒风席卷,车窗没有关上,池慕冷得瑟瑟发抖,泪水一串串地滚落。 他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江远也不管,任由他宣泄情绪。 一片冰凉的雪花拂过了池慕脸侧,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车子疾速驶过,将纷飞的雪花抛在了身后。裴嘉之的耳边,依然停留着池慕的恳求。 久久不能散去。 ———— 翌日一早,池慕接到了林宛白的电话,拐弯抹角地问他有没有空,近期方不方便参与综艺的录制。 池慕昨晚哭得太凶,嗓子都是哑的。他喝了口温热的蜂蜜水,润了润喉咙。 “我有空,但你问过裴嘉之了吗?他可比我忙多了。” “裴先生说,看你,他能抽出空余的时间。”林宛白转述了裴嘉之的原话,顺便求了一波同情。“池老师,你有空的话就来吧,咱们争取年底前录完。” “这么短?”池慕微微一怔,“没剩几期了。” “今年是比往年短,目前的收视率是靠你和裴嘉之撑着,另外两组的关注度比较少,结果没什么悬念。” “什么意思?”池慕没听懂,“什么叫没有悬念?” “就是他们不可能复合了,即便我们给了剧本,要求他们选择彼此,也会显得生硬和不自然,观众一眼就能看穿。” 林宛白说得很委婉。实际上,这一季节目从选人起就存在缺陷。在分析嘉宾的情感画像时,组内人员一致投票同意,除了池慕和裴嘉之以外,其他的两组都能顺利复合,可结果恰恰相反,相当于背道而驰。 节目组在开拍前是不知道嘉宾的具体情况的,都是根据网上的传闻来推断。裴嘉之位高权重,网上有关他的信息少之又少,林宛白实在挖不出什么,只好放弃他,去琢磨别的嘉宾。 在她的设想里,赵明远和苏听荷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生搭档,虽然人到中年丧失了婚姻的激情,但十余年的感情还在,复婚不是难事;而谈云川和谭柏不仅有着感情纠葛,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利益捆绑,分都分不开。 岂料,谭柏决绝地舍弃了利益,苏听荷狠下心来走出了家庭,这要放在别的节目里不失为励志的做法,但在情感综艺里,则大大拉低了收视率。 观众想看独立和成长,却不想在离婚综艺里看到这些。他们想看的是嘉宾对婚姻的留恋和惋惜,即使不能复合也要有非他不可的决心和信念。 林宛白欲哭无泪,她把池慕这一对当成了变数,却忘记了,生活处处是变数。 “虽然录制的次数减少了,但相应的,我们会给你最多的时长,这也是事先承诺好的。” “这对其他嘉宾是不是不公平?”池慕提出了质疑,“还是平分吧,我不想占人便宜。” “其实是我们占了你便宜。”林宛白险些说漏了嘴,“总之,我没帮上什么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能做的,是尽量为你和裴嘉之留出相处的空间。至于走向,我们仅仅是猜测。” “这样就足够了。”池慕很容易满足。他上节目的初衷就是为了和裴嘉之多待一会,但随后引发的舆论事件、落水意外则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祝你好运。”林宛白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上次落水我就看出来了,裴嘉之很在乎你。明明有很多稳妥的办法救你,但他采用的是最危险、最奋不顾身的一种。” 池慕喝水的动作一顿。关于落水后失去的记忆,他在身体恢复后找了回来。漆黑的水底下伸手不见五指,裴嘉之却能精准地拎着他游上岸。 想到这里,池慕不由得一阵后怕。但凡裴嘉之体力不支,或是中途出了岔子,岸上甚至没有人会下水搭救。 “我保证,之后不会再出类似的事故了。”林宛白见池慕一声不吭,忙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是我们疏忽了,全体工作人员已经接受了系统的安全培训,吃一堑长一智。” 林宛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池慕也不能不给面子,何况他自己占了一半的过错。 和林宛白通完电话后,池慕忽然想起之前答应过苏听荷的事,帮忙牵线付子安。 他说话算数,当即拨通了付子安的电话。 第 49 章 在想和你接吻 “喂, 哪位?” 付子安声音懒洋洋的,一听就是没睡醒。他没有备注的习惯,池慕只好自报家门。 “导演, 是我,我想和你说个事。” “事不急,待会再说。你先告诉我, 你这嗓子是怎么回事?”付子安如临大敌, 一扫困意精神百倍。“我电影用的都是原声, 拜托你保护好嗓子,这是你的本职工作, 做不到就别当演员了。” 池慕话没说完就挨了一顿训,忍不住后悔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给付子安打电话,但事已至此, 付子安显然不打算轻易翻篇了。 “我问你,书看得怎么样了?人物小传写了吗?剧本钻研了吗?” 一连串问题砸得池慕晕头转向,他含含糊糊地应付了几句,付子安越听越不满意。 “行了,我早猜到你偷懒了, 裴嘉之怎么不管管你。听着, 你录完下一期节目后, 叫上裴嘉之和我见一面, 我们当面谈谈你的表现。” 付子安给的压力像山一样压了过来,与此同时, 下一期节目录制迫在眉睫,林宛白一对完嘉宾们的档期,就迫不及待地定下了行程。 两天后,池慕在机场见到了裴嘉之。 他们住在同一个城市, 自然而然地乘了同一班飞机,这是录节目以来就有的默契。 去机场的路上碰到了堵车,助理的车技不如江远,一路颠簸个不停。池慕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座城市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他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家人朋友都在本地,又遇到了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人,余生几乎就在此定居了。 裴嘉之亦然。 他的公司总部在这里,人脉资源在这里,除非以后卸任,否则绝无离开的打算。 一想到在这座城市的同一片天空下,有着裴嘉之的身影,池慕就感到了些许的慰藉。他们会有无数个可能,在城市的某一条街道、某一间书店、某一个角落偶遇。 也许立交桥上那些川流不息的车辆中,就有裴嘉之的一辆。 这么一想,裴嘉之答不答应他的恳求,就显得就没那么重要了。 池慕辗转反侧了两天,总算安慰到了自己。他有点后悔,那个雪夜在江远的怂恿下对裴嘉之说了那样的话,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 “我没做什么,就急着问裴嘉之可不可以不离婚,是不是很有目的性?” 他关上车窗,挡住了肆虐的雪花,但寒风依旧敲击着窗户,没个停歇。 “大惊小怪,裴嘉之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什么空手套白狼的、精明到一分不花的,在他那都讨不到好,哪像你,掉两滴眼泪就能把裴嘉之的心弄乱。” “我有吗?”池慕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脸上泪迹未干。“我一直担心裴嘉之讨厌我哭,因为我从没见他掉过眼泪。” “前提是你别哭成这样,太难看了。”江远抽空看了眼后视镜,裴嘉之的车已经不见了。 怀里的饼干盒叮当作响,几块饼干撞在了铁皮盒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池慕回过神,忙把盒子盖好。 他出发前烤了些饼干,成功率不怎么高。烤糊了一半,就剩了几块好的,丢掉了也可惜,索性带上了。 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裴嘉之到得早,在休息室等他。池慕推开休息室的门,一眼望见了坐在沙发上、对着计算机办公的裴嘉之。 他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走过去,避免吵到工作中的裴嘉之。但裴嘉之的听觉远比他想象中灵敏,池慕的脚步声一近,他就抬起了头。 视线陡然交汇,池慕呼吸一紧,故作镇定地坐到了裴嘉之边上。 “路上堵车,来晚了。” “没事,起飞还早。”裴嘉之指了指桌上的两杯咖啡,“有热咖啡,你喝吗?” “我喝,刚好口渴了。” 裴嘉之买的咖啡,池慕当然不会拒绝。他随手拿了杯近一点的,没仔细看就打开喝了一口,苦得他差点咽不下去。 美式本身就苦,热美式更是加重了苦味,苦得他舌根发麻。池慕放下了咖啡,实在没勇气再喝第二口。 “很难喝吗?”裴嘉之见他神情不对,心下了然。“不好喝就别喝了,我没买好。” “不难喝,主要是我没喝过热的美式,不大适应。”池慕不愿辜负裴嘉之的好意,当着他的面又喝了一口。“我的问题,你等我多喝几口,就品出味道了。” “热美式?”裴嘉之难得怔了一下。他把目光从计算机屏幕上移开,拿起另一杯咖啡查看了标签。 “怎么了?”池慕看不懂他的操作。 “你喝的那杯美式是我的。”裴嘉之淡定地把另一杯咖啡递给池慕,“这杯拿铁是你的。” 池慕本能地接过咖啡,大脑都不会转动了。 他同时拿着两杯咖啡,这才觉察出了重量的区别,满杯和不满杯的重量是不一致的,裴嘉之的美式明显是喝过了几口,只是喝得比较少,单独拿着时分辨不出来。 池慕盯着拿铁完好无损的封口贴,想起打开美式时没遇到任何阻碍,眼一闭,差点晕了过去。 他把美式放回了桌上,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喝了口拿铁。加了奶的咖啡不苦了,但池慕的心苦涩无比。 他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过是粗心大意喝错了咖啡,一件小事而已,有什么好纠结的,说到底也就是个间接接吻,还是个特别特别苦的吻。 算不了什么。 记忆里,他和裴嘉之每一次接吻都是紧张又甜蜜的。明明结婚了六年,却从不在家以外的场所有亲密举动,甚至连在裴嘉之的办公室里都没有过。 有一次,他强硬地解开了裴嘉之领带,凑上前吻他。但裴嘉之说有重要文件在桌子上不能弄乱,单手把他从办公桌上抱了下来,抵在窗边接吻。 这是极其少见的出格举动了。池慕没了着力点,只能战战兢兢地攀着裴嘉之的肩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下去。裴嘉之见他害怕,马上换成了双手,稳稳当当地托着他。 池慕松了口气,随即捧住了裴嘉之的脸,示意他低头。 裴嘉之顺从地低下了头,池慕闭上眼,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眼见着嘴唇即将碰到了,秘书突然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裴总,有份文件,需要您过目后签字。您在里面吗?裴总。” 池慕睁开眼,从裴嘉之怀里跳了下来,慌忙地躲进了办公桌底下。当时,他和裴嘉之尚在隐婚中,还不能为人知晓。裴嘉之快速地系上领带,坐回原位,轻咳一声让秘书进来。 “裴总,您领带歪了。”秘书送完文件,小声地提醒了上司。 “好,我知道了。”裴嘉之签了字,从容不迫地扶正了领带。“下午茶帮我订一份芒果慕斯,芒果要双倍。” 办公桌底下的池慕眼睛亮了。 下午茶送上来后,裴嘉之为了补偿他,和他接了一个芒果味的吻。 “你在想什么?”裴嘉之合上计算机,一转头就看见池慕在发呆,捧着的咖啡都凉了。 “在想和你接吻。”池慕脱口而出,说完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裴嘉之眉头一动,首先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当他看到池慕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后,便体贴地没再追问,给池慕留了点宝贵的面子。 “我刚没听清,你是问我想了什么,对吧?”池慕涨红了脸,欲盖弥彰。“我是在想,你为什么候机的时候还在工作,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不紧急,就做一点后续的扫尾工作。”裴嘉之没有隐瞒,和盘托出。“文羽的新项目得到了佑嘉高层一致认可,我在看他写的策划书。一来,他毕竟是我引荐的,我得多上点心。再者,这个项目一旦投入,产生的利润不可估量。” “那文羽很厉害啊。”池慕违心地夸奖道:“年纪轻轻的,能单打独斗做出这样的成绩,在你们圈子里都是排前列的了。前途无量,祝贺祝贺。” 他原意是扯开话题,听到裴嘉之称赞文羽后却难掩失落。尽管他和文羽不属于同一个领域,没有丝毫可比性,但池慕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和文羽暗暗较劲。 “文羽是很优秀,也很有自身的考虑,但我不希望你和他比。”裴嘉之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文羽聪明得过分了。” “你是说我太笨了,不配和他比?”池慕往坏的一面听,心凉了半截。 “怎么会?你想哪去了。”裴嘉之失笑,“有时候,过分的聪明是一把双刃剑,文羽正举着这把剑,立志夺回他失去的一切,为自己正名,这样会很累。但你不用,你可以活得更轻松自在一些,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池慕喝完了凉掉的咖啡,对裴嘉之所言一知半解。此时的他还不懂,裴嘉之的话里包含了多少深意,足以让他在未来的任何时刻回想起这段对话,都觉得受益匪浅。 广播播报了航班信息,该登机了。 50-60 第 50 章 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 裴嘉之一上飞机就支持不住地合上了双眼, 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为了空出录制的时间,连轴转了两天, 眼下是浓重的乌青,看得池慕心疼不已。 他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非拉着裴嘉之上离婚综艺,全然忘了裴嘉之刚提离婚时, 自己是多么的惶恐和不安。 人甚至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那时的他幼稚可笑、软弱无能、轻率地违背了入圈以来的准则, 居然想到了用公开绑住裴嘉之, 自私到令人难以置信。 叶眉固然是个利益主义者,可他何尝不是在利用裴嘉之。 他利用了裴嘉之的感情, 绊住了对方向前的步伐。他瞅准了裴嘉之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换来了对方时不时的妥协。 时至今日,他终于意识到, 自己的所作所为给裴嘉之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可裴嘉之却从未提起过只言词组。 池慕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他注视着裴嘉之微微皱起的眉头,像是疲惫了很久,在梦中都抚不平。 裴嘉之身兼数职, 怎么会不累呢? 池慕向乘务员要了条毯子, 轻轻地盖在了睡着的裴嘉之身上。他下了决心, 节目结束后, 无论裴嘉之愿不愿意复合,他都会尊重裴嘉之的选择, 就像裴嘉之尊重他那样。 几个月前,他还在撒泼打滚、不择手段地强求裴嘉之回头;几个月后,他已经学会了体谅裴嘉之的难处。 江远的劝告历历在目,裴嘉之正在经历一个过渡期。他对婚姻失去了希望, 却没有失去对池慕的爱。 如果裴嘉之累了、不想维持这段婚姻了,池慕会退一步,放他自由。 他希望,裴嘉之能轻松点,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不爱裴嘉之了。 飞机突遇气流,机身摇摇晃晃,震醒了裴嘉之。他休息了一个小时,精力恢复了不少。 “你醒了?”池慕听到动静,暂时搁下了手中的笔。“不再睡一会吗?下飞机就要开录了。” “不了,快落地了。”裴嘉之坐直身子,捡起滑落的毯子,迭好后放在一边。“在看付子安的剧本?” “看了一半了,还没看出个名堂。”池慕嘴上这么说,剧本上却用各色笔迹标注得密密麻麻,显然是下了功夫。 裴嘉之没想打断他,敲击键盘时便刻意放轻了些力道,但池慕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一有了新发现就嚷嚷了起来。 “裴嘉之,我发现这个主角和你好像啊,年轻有为、才华横溢、从政从商都得心应手。付子安给的评语是:他骨子里极具浪漫主义气质,是一个现实中的诗人;他外表是个绅士,举手投足间颇有君子之风;他在行业上受人追捧,内心却早已厌倦了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他看似应有尽有,实则一片虚无,终其一生都在爱与不爱中挣扎。” “哪里像了?” 裴嘉之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剧本,不得不承认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估计是付子安在写剧本时参考了他的部分人生经历。虽然经过了艺术加工,但还是被了解他的池慕看出来了。 “就是很像,难以形容的像。”池慕固执地说:“你看,剧本里说他的爱好是阅读诗歌,如果付子安不是以你为原型,怎么可能详细到这个地步?” “付子安还说他生性忧郁,成日郁郁寡欢、是个典型的悲观主义者。怎么,你认为我悲观吗?” 裴嘉之挑了挑眉,池慕果然迟疑了。 “那不就是了。”裴嘉之三言两语打消了池慕的怀疑,“我听付子安说过,他创作时常常就近取材,糅合身边人的特质,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人物。你所看到的相像,可能就是付子安从我身上提取的某一点吧。” “原来如此。”池慕深信不疑,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如果这剧本的原型真是你就好了,我演起来会更有动力。” 裴嘉之心乱了一瞬,计算机屏幕上打出来的字立即变成了乱码。 “为什么?” 池慕没料到裴嘉之会问,正犹豫怎么回答时,飞机突然极速下坠,强烈的失重感猛地袭来,扼住了他的喉咙。 机身剧烈地颠簸着,抖动幅度比他迄今为止经历的任意一次都要大。池慕下意识抓紧了扶手,脸色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上一秒还在想,要如何向裴嘉之诉说,下一秒,机舱内的声音就消失了,周围陷入了一片窒息的死寂。 飞机的轰鸣声响彻云霄,盖过了裴嘉之的声音。池慕只看得见裴嘉之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见。下一刻,裴嘉之倾身靠近,替他拉紧了安全带。 “气流颠簸,不用怕,很快就过去了。” 裴嘉之语调沉稳,像是完全没把眼前的失重当回事。他经验丰富,能够迅速判断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气流颠簸。即使不是,他也不会说出来。 池慕呼吸困难,一个劲地点头。他抓住裴嘉之递来的手,硬是把自己的手指挤了进去,和裴嘉之的掌心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 熟悉的温度从指间蔓延,流淌过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好了,你放松点。”裴嘉之不适应地挣了挣,岂料池慕受了惊,抓得更紧了。 他无可奈何,只好任由池慕十指相扣,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宁可沉底也不让它在面前偷偷溜走。 有裴嘉之在,池慕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握了一会裴嘉之的手,又不满足于一成不变的姿势,便顺着掌心往上摸,摸到了裴嘉之的一截腕骨。 “你在干什么?”裴嘉之往后躲了躲,池慕偏不让他躲,转眼间就把手伸进了他的袖子。 池慕的手凉得和冰块似的,裴嘉之方才给他捂了半天也捂不暖。眼看他冰凉的手非要往里钻,裴嘉之没忍住,抬手就要甩开。 “别动别动。”池慕一把按住了他,强行挽起了他的袖子,指着他手腕上的一块表惊呼。 “这块表是我送你的,难怪看着眼熟。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不换一块,款式早过时了。” “戴久了,习惯成自然,不稀奇。” 裴嘉之不露痕迹地抽出手,拉下袖子。 他听得出池慕的潜台词。我送的表你一直戴在腕上,款式旧了都不换,是不是代表着对送表的人也有一份留恋。 池慕还是心急了,暗示人不是这么暗示的。 裴嘉之面色平静,没什么波动。池慕失望无比,心情比飞机骤降时还要郁闷。他费尽心思想出的试探,被裴嘉之轻而易举地瓦解了,连点水花都没见着。 飞机穿越云层,安全地度过了气流。飞行重归平稳,机舱内重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说笑声。池慕一颗心安然落地,情不自禁地转过头,看向窗边的裴嘉之。 阳光透过舷窗照在裴嘉之脸上,池慕跟随着那束光线,勾勒出裴嘉之侧脸的轮廓。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答案在阳光落下的这一刻呼之欲出。 “裴嘉之,听我说。”池慕碰了碰裴嘉之的手臂,“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希望剧本原型是你吗?因为我想离你近一点。你那么通透,肯定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是不对等的。你熟知我的一切,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不公平。我想爱你的全部。” 他言辞恳切,坦然得就像一池浩荡的江水,头也不回地向东流。 裴嘉之手一抖,连着打错了好几个字,思路全乱了。 这份文档看来是做不下去了。他关了计算机,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池慕,语气里不乏戏谑。 “你认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池慕有点受伤,“为什么要在我说正事的时候打趣我。裴嘉之,我很认真,难道你不希望有人爱你吗?” 裴嘉之收敛了笑意,静静地听池慕说下去。 “过去的已经不会重演了,人要向前看。”池慕无所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六年很长也很短,我们的未来还有很多很多个六年。我想时时刻刻地陪伴在你身边,在你生病时照顾你,在你伤心时安慰你,做你的支撑和依靠。我保证,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在一起,足以弥补这六年的缺憾。” 他抬起了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裴嘉之,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为所动吗?” 第 51 章 唇角犹带着…… 阳光太炽热, 戒指上的钻石反射出夺目的光泽,照得裴嘉之睁不开眼。 他匆忙抬起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也一并回避了某个答不上来的问题。 池慕没有摘下戒指,大大方方地戴着它下了飞机,坐上了节目组派来的商务车。 “小池, 别来无恙啊。”苏听荷从前座回过头, 笑眯眯地和池慕攀谈。“新出的杂志封面不错啊, 一夜断货,市面上抢都抢不到, 我还指望你带几本来,当个礼物送我呢。” 杂志?池慕脑子一片空白,根本记不起这回事。苏听荷边笑他记性差, 边打开手机相册,递到了池慕面前。 “你自己拍的,这都能没印象?” 苏听荷语带诙谐,池慕却没心思听了。他紧盯着这张杂志封面,竟有片刻的失神。 封面里的他坐在一张高脚凳上, 眼神若有若无地瞥过镜头, 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越是随意, 越是引得人一看再看, 纷纷讨论他拍摄时在想什么,是真的心不在焉还是装出来的。 只有池慕本人知道, 他之所以魂不守舍,是因为那天晚上,裴嘉之约了他谈离婚的相关事宜。 多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池慕心中五味杂陈,无言地看了一眼裴嘉之。 “池老师, 顺便送我一本,我也没买到。” 林宛白加入了对话,和苏听荷一齐看向了池慕。 “你们别急,我和叶眉说一声,让她留几本。”池慕顶着两位女士的眼神压力,掏出手机给叶眉发了条短信,询问工作室里是否有品牌方赠送的杂志。 叶眉的回复非常简洁,就两个字——没了。 “工作室都拿不出来,估计是真没了。”苏听荷面露遗憾,“还有什么其他的渠道吗?”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渠道,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了。”林宛白话锋一转,竟是冲着裴嘉之去了。 “裴总买到了吗?手头有没有多的,分我们一两本,成不成?” 她语气笃定得就像确信裴嘉之会买,吓得池慕睁大了眼,暗自佩服林宛白的胆量。 苏听荷亦有同感,顿时萌生了退意。谁料裴嘉之神色自若,一口答应了下来。 “行啊,最多两本,再多就没有了。” “你买了我的封面?”池慕震惊到近乎失语。连他本人都忘了这本杂志何时上市,从没向亲朋好友宣传过,裴嘉之居然记得,还准时准点去抢了。 “我助理自作主张,也没问过我。”裴嘉之解释了缘由,“等拿到手后,我看确实有收藏的价值,就收起来了。” 虽然他说得好像与自己无关,但话里话外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了几分欲盖弥彰。池慕心间骤然涌入一股暖流,为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几分暖意。 “不愧是裴总的私人助理,办事就是高效。”林宛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么难抢的杂志,不在开售前时刻守着,恐怕是抢不到的。” “那你得问他了。”裴嘉之不受林宛白鼓动,坚持着原本的说法。“总之,你们想要的话就联系他,一人一本,不能再多了。” “一本就够了,谢谢你。”苏听荷心满意足地存下了裴嘉之助理的号码,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无担忧地问道。 “小裴,那你给自己留了没?别全送出去了。” 她是好心提醒,但这样一来,裴嘉之就没有了后退的余地。不论他怎么推脱,话里都会有破绽。 池慕精神一振,像只兔子似的把耳朵竖得高高的;林宛白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想看裴嘉之会不会说实话。 在她做节目的历程中,裴嘉之无疑是最不坦诚的一个。他会配合节目组的流程,参与各项环节,唯独在谈及感情的时候没了言语,纵使现场气氛烘托到了极致,林宛白也从未见他有过分毫动容。 他在镜头前始终和池慕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 林宛白奈何不了他,就是在真心话环节,裴嘉之的发言都少得可怜,由池慕发言居多,而池慕一方的片面之词,远远概括不了裴嘉之的视角,他们的感情动向仍然捉摸不透,是个未知数。 车内暖气开得足,裴嘉之慢悠悠地解下围巾,像是不经意地勾了下唇角。他面对着几双过分炙热的目光,动作仍是慢吞吞的,直拖到大家的耐心快耗尽了,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嗯,留了。” 坦诚得不可思议。 池慕人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成串地往下掉,砸在皮质座椅上,声音响亮。 裴嘉之叹了口气,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纸巾,便随手拿起搭在臂弯上的围巾,给池慕围了上去。 池慕眼泪没掉几颗,就被裴嘉之突兀地拿围巾裹了个严实。他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裴嘉之握着围巾的一角,神情专注地擦着他脸上的泪。 围巾面料柔软,在沾着泪的睫毛上轻轻扫过,裴嘉之唇角犹带着三分笑意,看得池慕移不开眼。 他笑了。池慕恍恍惚惚,被这温和的笑意所迷惑。 林宛白呆了半晌,等想起来要抓拍一张时,裴嘉之已经松开手,坐回了原位。池慕低头整理着围巾,满眼珍惜。 这得损失多少收视率。林宛白痛心疾首,苏听荷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有些东西本来就不是镜头能捕捉到的,你别本末倒置了。” “可我还是不甘心,你看见没,多好的互动。”林宛白泪眼汪汪,“不记录下来,我寝食难安。” 苏听荷会心一笑,同意了她的观点。 这一期的住处,是林宛白专门选出的一间民宿,房间布置得舒适温馨,一踏入就有家的感觉。 “每个房间都有私汤,晚上回来泡一泡,能很好地缓解疲劳。”林宛白带着嘉宾们逛了一圈,定下了各自居住的房间。 接下来是分配今天的约会地点,林宛白铺开一张城市地图,上面用星号标记了数个地点,供嘉宾们挑选。 赵明远在邻市拍戏,晚了一步到,好歹赶上了选地点的环节,而谭柏和谈云川就没那么幸运了,双双迟到。好在综艺是分线录制,他们这一组缺席,另两组照常拍摄。 “我们就做做手工,远足郊游之类的让给年轻人,我们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 苏听荷和赵明远商量后,在陶艺工作室上画了个圆圈,接着把笔交给了池慕。 “你想去哪?”池慕没急着落笔,而是问起了裴嘉之的意见。 裴嘉之的目光在地图上徘徊,迟迟定不下来,远没有主持高层会议时的雷厉风行。 节目组提供的地点都是些寻常的去处,只是同去的人不一样,多多少少有些差异。 他沉思半晌,接过池慕递来的笔,圈起了一处地点。 “游乐场?”池慕吃了一惊,“你确定吗?” 裴嘉之选了个和他自身气质迥然不同的场所,这让池慕颇为意外。他以为裴嘉之会想去听一场音乐会,或是参观一场画展。 为什么会是游乐场? 池慕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副场景,几个月前,在他生日的那一天,裴嘉之照例准备了一块没插蜡烛的蛋糕,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不过传统意义上的生日,不代表放弃了许愿的机会。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他会把愿望直白地说出来,等着裴嘉之去实现。 而裴嘉之总会满足他的愿望,无一例外。 池慕边切开芒果夹心的蛋糕,边大声宣告了他的心愿。 “我今年的愿望是,要裴嘉之陪我去一次游乐场。” 裴嘉之果然没有食言。 哪怕时过境迁。 第 52 章 再这样下去就脱不了身了…… “好, 那就去游乐场吧。” 池慕努力地扬起笑容,这笑落在裴嘉之眼里却是分外勉强。他不喜欢强迫人,何况池慕的心性向来是反复无常, 中间隔了一阵子,主意变了实属正常。 “你要不想去的话,我们就换一个。” 裴嘉之话音刚落, 林宛白就自觉地递上了笔, 池慕连忙往后躲, 躲到了裴嘉之后面。 “不,我不换, 谁说我不想去了。”他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感冒了。 裴嘉之眉头一皱,毫不手软地把池慕揪了出来。他一摸池慕衣服的厚度, 随即请林宛白帮忙煮一碗姜汤,放多多的姜。 “好嘞,厨房里就有现成的食材,你们坐一会,喝完了再上车。”林宛白赞同地点了点头, “近几天气温骤降, 是该喝点热热的姜汤暖一暖身子, 免得着凉。” “我不喝姜汤, 我没着凉。”池慕急得不行,他光想到姜汤的味道就反胃, 一点喝不下去。再者,喝完了身上一股生姜味,还怎么和裴嘉之约会? “你穿这么单薄,迟早会感冒的, 喝点姜汤预防一下。”裴嘉之点到为止,绝不让步。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倘若此时池慕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裴嘉之也不会多管闲事。池慕一到冬天就感冒发烧,这其中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嫌冬季衣物厚,穿上去笨重,宁可冻得发颤,也不肯多穿一件衣服。 “我穿得很多了,不信你看。”池慕据理力争,翻开袖口一件一件数给裴嘉之看。“我足足穿了三件,比往年都要厚。” “三件而已,哪里够了?”苏听荷不等裴嘉之开口,就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了池慕。“年轻时仗着身体好不当回事,到了中年就吃到苦头了。你可不能再放纵了。听话,好好喝一碗姜汤驱驱寒。小裴是为你好,他的苦心,你难道不懂吗?” 她劝告的口吻就如邻家姐姐那般亲切,池慕没法不听。裴嘉之唇角衔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对苏听荷微微颔首。 池慕面上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好,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感慨不已。裴嘉之的苦心,他从前不懂,如今已是感同身受。那种牵肠挂肚、处处为对方着想的心情,他从前没有,如今看得比什么都重。 选约会地点时,他把笔递给裴嘉之,是想从裴嘉之的喜好出发,听一场令他昏昏欲睡的音乐会,或是参观一场半懂不懂的画展,让文艺气息浸染周身。可到头来,还是裴嘉之做主,遂了他当初的愿。 林宛白端来热气腾腾的姜汤,用勺子分到几个小碗里。池慕眼疾手快地抢过第一碗,放到裴嘉之的桌上。 “来,请用。” 生姜气味浓烈,裴嘉之眉头紧锁,似要推拒,池慕不由分说地端起姜汤,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谢谢,但是不用了。” 裴嘉之偏过头,眉间划过一丝抗拒。他对生姜的厌恶不在池慕之下,能逃则逃。 池慕依旧举着勺子,不依不饶地要裴嘉之喝一口。 “不行,你也得喝一点,对身体好。这姜汤是你让煮的,不喝一口过不去吧。而且,你说我穿的少,自己也没比我多穿几件,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 他在飞机上就把手探进了裴嘉之的袖子,因而说起话来格外有底气。 “你是喝不完,想找我分担吧。”裴嘉之一不留神坑了自己一把,“先放下,举着不累吗?” “不累,你先喝。”池慕嘴上逞强,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溅出几滴姜汤,洒在裴嘉之干净的裤子上。 裴嘉之无法,低下头,被迫喝完了那勺姜汤。 赵明远看他们起了争执,忍俊不禁地扭过头,和苏听荷窃窃私语。 “为一碗姜汤争得面红耳赤,不是小朋友是什么?” “从前只觉得小池一团孩子气,没想到小裴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苏听荷笑着感叹,“见识到了。” “好了,该你了。”姜汤辛辣,呛得裴嘉之连连咳嗽。他喝了几口茶压了压姜味,刚要提醒池慕换个勺子,一回头,却见池慕毫不犹豫地舀起姜汤送入口中,用的同一个勺子。 还是在摄像机前头。 裴嘉之无话可说,默默地将话收了回去。池慕像是吃准了他不会阻止,胆子一天比一天大。 是我无意识地纵容他了吗?裴嘉之扪心自问。他提离婚时,其实是有一点过意不去的。他并非那种一言不合以离婚相胁的人,而是经过了漫长的权衡,认为分开更适合两个人当前的状态。 他没有心力维持这段婚姻,又不忍让池慕承担这份责任。 “好难喝。”池慕苦着脸擦了擦嘴,又抽了张纸巾,仔细擦拭着裴嘉之的裤子。 “我自己来。”裴嘉之回过神,当即阻止了他。 池慕抬起头,眼里写满了不解,裴嘉之并未明说,草草地收拾了一下。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再这样下去,他会脱不了身。 ———— 雪下一阵停一阵,在地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池慕和裴嘉之双双在外头套了件羽绒服,远远望去像是一大一小两只企鹅,在雪地上慢腾腾地走,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足迹。 “这雪好像香草味的冰淇淋。”池慕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突发奇想,接住一片尝了尝。“冰冰凉凉的,没什么味。” “你怎么什么都吃?”裴嘉之晚了一步,没拦住他。“平常是亏待自己的嘴了吗?” 他随口一说,池慕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朝他投来了深深的一瞥。 这一眼里包含了无限的难过与伤心。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裴嘉之仿佛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池慕的心底。 “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池慕拍掉手上的雪,情绪低落。 “没什么,就是被你说中了,这段日子我都没好好吃过饭,的确是亏待自己了。” 裴嘉之安慰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他最见不得池慕糟蹋身体,从池慕为了拍戏不惜省去晚饭,导致急性胃炎住院起。 他连夜送池慕进了医院,病床上的池慕疼痛难忍,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像一条濒死的、被迫离开水面的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很快没了意识。 那天晚上,池慕打完镇定剂后,安静地睡着了,裴嘉之在病床旁坐了一夜,想了很多。 他没有埋怨池慕不好好照顾自己,平白无故地添了许多麻烦,而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对他多上点心。 画面一转,池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走神了?” “没有。”裴嘉之尽量显得不那么生气,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呢?” “因为一个人吃饭很孤单,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去。”池慕学会了察言观色,声音越来越低,“你不会怪我吧?” 第 53 章 我们试试吧 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呢? 裴嘉之几乎要笑出声。 池慕究竟懂不懂?他们之间, 除了一层被法律约束过的婚姻关系外,空无一物;而这层并不牢固的关系,也在裴嘉之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起, 就不复存在了。 解除婚姻关系后,池慕将不再受到来自婚姻的束缚,不用在拍戏的间隙, 来回奔波于两个相隔千里的城市;更不用躲躲藏藏, 想方设法地瞒下已婚的事实。 裴嘉之亲手打开笼子, 把这只不属于他的鸟放归了天空。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只向往自由的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 重新飞回了他的手心。任凭他怎么驱赶,都不肯离去。 ———— 淡季的游乐场冷冷清清,门口支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 一团团雪白的棉花糖恰似天边绽开的云朵,可惜生意寥寥,鲜少有人光顾。 池慕放慢脚步,往圆滚滚的棉花糖上扫了一眼,没有停留。 “买一个吗?”裴嘉之停在摊子前, 叫住了他。 “可以吗?”池慕转过头, 喜出望外。 裴嘉之利索地付了钱, 从长得一模一样的棉花糖里挑了个最圆的, 递给了迎面走来的池慕。 刚出炉的棉花糖蓬松柔软,融化在口中甜丝丝的。池慕沉迷在这股甜味中无法自拔, 不知不觉落后了裴嘉之几步。 身边没了并肩的人,那种空落落、失去了什么的感觉一下子攥住了池慕的心。他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裴嘉之的身影。 裴嘉之没走远,就站在前头, 等池慕跟上来。 他的背影像一株雪中的青松。白雪皑皑,压在了深绿的松枝上,青松却是一如既往的挺拔而笔直,沉稳又包容,给予池慕无限的安全感。 池慕深吸一口气,朝裴嘉之走了过去。 他不能没有裴嘉之,就像一只鸟不能没有栖息的树木,飞累了总要回家。 趁雪还没下大,他们去坐了过山车。池慕兴致勃勃,拉着裴嘉之在最末一排落了座,贴心地问他怕不怕。 裴嘉之摇了摇头,他不恐高,大学时甚至尝试过跳伞等极限运动,只是从未当作谈资。但池慕难得有个表现的机会,仗着经验足,特意对裴嘉之叮嘱一番。 “过山车看上去刺激,体验了就一般般,你别被前后左右的尖叫声吓到了。如果害怕,就想象自己飞了起来。” 寒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池慕没说完就吃了一嘴风,冷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难为情地低下头,四处摸索着纸巾,却怎么也找不到。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裴嘉之适时地递来一张纸巾。 池慕局促地接过,陡然安静了下来。他裹紧围巾,把脸埋了进去,为这一次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出丑感到丢脸。 “怎么不说了?” 裴嘉之打破了沉默,池慕的眼睛亮了亮。 “你想听吗?” 裴嘉之尚未回答,过山车就猝不及防启动了,载着他们驶向高处。爬升的过程中,轮子与轨道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已经有胆子小的人控制不住地开始尖叫了。 很快,过山车到达了顶点,眼看就要加速下降。池慕心一横,擅自握住了裴嘉之的手。 裴嘉之微微一惊,没有挣开。 手心上传来了熟悉的温度,池慕闭上眼,珍惜这共处的短暂时光。 他不止一次地牵过裴嘉之的手,是很多很多次,多到数不过来。 最远的一次是在十四年前的研学旅行上,他进错了帐篷,不慎摔在了裴嘉之身上。裴嘉之忍着疼,说地上凉,把呆呆坐着的他拉了起来。 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四年后的今天,飞机遇到气流颠簸时,他满心慌乱,匆忙中牢牢地抓住了裴嘉之递来的手。 过山车急速下落,在呼啸的风声中,池慕握紧了裴嘉之的手,像握住了自己起伏不定的未来。 终点到了。 “结束了。”裴嘉之轻声道:“你还想坐多久?” 池慕有些失神地望着他,像是要在这短短的对视里,将裴嘉之的一生看尽。 少年时的循规蹈矩、青年时的意气风发、接手公司后的成熟稳重 人生还能有几个十四年,再过十四年,裴嘉之的鬓间会长出白发吗? “池慕,走吧。” 裴嘉之见他没反应,又说了一遍。池慕收回思绪,快速地应了声好。 雪越下越大,出于安全考虑,室外的项目一律不予开放,园区内唯有摩天轮还在营业。 这座摩天轮以高度闻名,是游乐场的一个著名标志,坐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池慕对它早有耳闻,在来机场的路上,他就搜到了有关这座摩天轮的种种传闻。 从建成之初就流传着的故事——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恋人,会永远幸福地走下去。所以,它有另一个称呼,名为爱的见证地。 然而毋庸置疑的,裴嘉之并不会给他一个吻。 为什么我没有在离婚前带裴嘉之来呢?那样就能光明正大地讨到一个吻了。 池慕不无失望。他收起了不该有的妄想,和裴嘉之一同进入了摩天轮。 他们相对而坐,视线无可避免地撞到一起。池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裴嘉之解下了围巾,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们都在极力地避免对视。在这样近的距离内,每一次眼神的碰撞都会擦出不必要的火花。 雪仍在持续不断地下,池慕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只见星星点点的灯光铺成了一条璀璨的银河,纷纷扬扬的雪花依次落下,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一见到雪,就想起那年的圣诞节,他和裴嘉之冒雪去看了《致云雀》的深夜场,在回来的路上途径了一棵圣诞树。 十年难遇的一场雪,刻骨铭心的一个吻。 池慕的心跳得愈来愈快,他靠着冰凉的玻璃窗,在心里默念着三个字。 迟迟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他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可一到了和裴嘉之单独相处时,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 为什么明明深爱的两个人,却不能互相倾诉爱意呢? 摩天轮一点一点上升,齿轮发出咔咔的转动声,雪下得更急了,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无法抑制的感情占据了上风,簌簌的雪声里,池慕的声音格外清晰。 “裴嘉之,我爱你。” 同一时刻,车厢内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池慕,我们试试吧。”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线重合在一起,静静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第 54 章 如暴风骤雨般的吻 雪花敲击着窗户, 盖过了咚咚的心跳声。 池慕的心怦怦直跳,却没有被这天降的惊喜冲昏头脑。 他明白,裴嘉之说的试试就是字面意思, 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和好,但他知足了。 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只不过这次,是两个人一起走。 “好, 我们试试。” 池慕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裴嘉之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眼角眉梢流露出真实的笑意。 摩天轮缓慢地转动着,机器运作的声音越发沉闷。池慕听着轻微的摩擦声, 透过玻璃窗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摩天轮的顶点。 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的恋人,永远不会分开。 “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池慕突如其来地问。 裴嘉之惊讶地挑了挑眉,在他迟疑的间隙, 池慕已经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吻在了他的唇角。 既然故事里没有明说吻在哪个位置,那吻在哪里都可行。 池慕抱着侥幸心理,捏了捏裴嘉之发烫的耳朵,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耳根一下子红了。 裴嘉之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是耳朵, 一摸就红, 但也平常没人敢去碰。 除了池慕。 他得寸进尺, 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裴嘉之的耳朵, 从耳骨摸到耳垂,摸得耳朵红通通的, 就是不松手。 “你胆子挺大。” 裴嘉之沉下脸,不悦地掐了掐池慕的脸,想吓唬吓唬他。但池慕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得寸进尺, 又亲了裴嘉之的脸颊一口。 那得意的表情像是明晃晃地在说:亲就亲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裴嘉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确实不能拿池慕怎么样,但他骨子里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挑衅。 无论是谁。 他盯着池慕看了半响,忽然扯下领带,往摄像头上一抛,随即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了上去。 池慕还没看清裴嘉之的动作,就被强硬地吻住了。裴嘉之的吻如暴风骤雨般落下来,吻得他招架不住,难以抵挡。 酥麻的感觉传遍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池慕浑身发软地往后倒,裴嘉之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轻车熟路地撬开他的唇,让这个吻更深入。 窗外的雪花在这一瞬静止了。 摩天轮到达了顶点。 池慕的呼吸乱了,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激烈的吻。唇齿相撞中,裴嘉之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嘴唇,一点血渗了出来,又被很快地卷走。 “抱歉,弄疼你了。” 裴嘉之停了下来,轻抚过他受伤的嘴角。池慕按住裴嘉之的手,不服输地命令道。 “继续。” 他不想这个吻中断,便主动含住了裴嘉之的唇,催促着对方给予响应。 裴嘉之欣然应许。池慕的睫毛扫在他脸上痒痒的,他顺从地张开口,配合着池慕闯入,好整以暇地由着池慕横冲直撞,磕到了自己嘴里的软肉。 “嘶——”池慕痛得眼泪汪汪,赶紧退了出来。裴嘉之捏着他的下巴检查了一下,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 “没出血。” “可是很痛。”池慕揉了揉脸,不满地抗议道。 “忍着。”裴嘉之亲完不认人,说出的话比外面零下的天气还要冷。 池慕按了按发麻的嘴唇,残存的痛感像针刺般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可见刚才亲得有多用力。 裴嘉之以前有这么强势吗?池慕陷入了疑问。 在他的印象里,裴嘉之的吻要么是蜻蜓点水的啄吻,从额头亲到锁骨,一触即分;要么是温柔缱绻的长吻,从日落吻到黄昏,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和温度。 像这样充满压迫感的深吻,是很少见的。 裴嘉之不会也在忍耐吧。 池慕咽了咽口水,眼神下意识地跟随着裴嘉之,看他拿起盖在摄像头上的领带,准备系上。 “我帮你。” 池慕自告奋勇,抢过了裴嘉之手中的领带。 他先给裴嘉之理了理衣领,抚平了领口上的褶皱,再将领带的两端握在手里,一长一短地绕在裴嘉之的脖颈上。 这个过程进行得很慢,因为池慕会时不时地停下动作,细致调整着领带的位置。他一心一意地想着怎么打好领带,忽略了自己的手总在无意中碰到裴嘉之的喉结。 裴嘉之不适应地偏了偏头,又被池慕硬拽了回来,怎么避都避不开。 “你别乱动。”池慕不高兴了,“你动了我就打不好了。” 那是你水平不行。裴嘉之忍了忍,没说出口,一动不动地任池慕摆弄。 摩天轮逐渐下降,离地面越来越近,裴嘉之频频望向窗外,提醒池慕快点。 “好了吗?” “快了,急什么。” 池慕系紧领带,打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领结。他端详片刻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 摩天轮的舱门缓缓开启,寒风卷着雪花袭来,裴嘉之顾不上多说,撑起伞罩在了池慕头顶。 雪花落在伞面上,不多时就积起了薄薄一层。池慕拉高围巾,突然看见裴嘉之的肩膀上有雪。 他伸手拍了拍,可一拍完就有新的雪覆盖上去。正疑惑之时,他猛然发现,伞是倾斜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攥住了池慕的心。 他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伞柄,把伞往裴嘉之那边偏了偏。 ———— 裴嘉之以他的名义预定了晚上的餐厅,这家私人餐厅实行会员制,老板是他曾经的生意伙伴,一听他要来,特地留出了最好的位置。 “裴先生,老板说您赶时间,所以菜已经提前上齐了,请慢用。这个包厢在窗边,你们可以边吃饭边看看夜景。天气预报说,今晚雪很大,用餐完毕后我们会派车送两位回去。” “不必了,我们开车来的。”裴嘉之婉言谢绝了服务生的好意,“你们老板在哪?可否带我去见见?” “没问题,您跟我来就好。”服务生收起托盘,转身离开。 “我过去打个招呼,你不用等我。” 裴嘉之拉开椅子,让池慕先入座,自己则去见了旧时的合作对象一面。 “裴总,你怎么来了?”程老板闻讯,第一时间迎了出来。“我寻思你忙,吃顿便饭的功夫就不耽误你事了,改天再聚。” “礼数要周全,你请客,我总得表示谢意。” 裴嘉之微微一笑,和他握了握手。 “一别三年,裴总依然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瞧着还年轻了些。”程老板巧舌如簧,尽拣漂亮话说。 “程老板,谬赞了。”裴嘉之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那么会说话,就这张嘴,当年说动了多少人,今天可说不动我了。” “我说话都是有真凭实据的,一不凭空捏造,二不弄虚作假,这才能使人信服。”程老板上下打量着裴嘉之,忽地来了一句。 “比如,我看你这条领带就打得很不错。” 第 55 章 他是生命里的一场雪 “是吗?”裴嘉之低头看了眼领带,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我也觉得不错。” 程老板爽朗一笑,掏出烟要给裴嘉之点上。 “吃饭呢,抽什么烟。”裴嘉之退后一步, 拒绝的意味明显。“拿远点,我最近在戒烟。” “瞧我这胡涂脑子,忘了你是来吃饭的了。”程老板拍了拍后脑勺, 把烟盒放回了口袋。“你怎么突然戒烟了?前一阵子不还抽得挺凶?” “你消息真灵通。”裴嘉之面不改色, “就是因为前些日子过于放纵了, 所以要戒。” 和池慕分居的那段时间,裴嘉之一度怀疑自己染上了烟瘾。他会在池慕搬走后的深夜, 悄无声息地点上一根烟,轻轻吐出一口气。 指间的火光在沉沉的夜色里一闪一闪,缭绕的烟雾飘散在冷清清的房间里。 在此之前, 他抽烟的次数屈指可数。 “心情烦闷抽点烟正常,我是没你这毅力,说不抽就不抽。”程老板笑着转移了话题,“和你一起来的是池慕?隔那么远我都认出来了,我女儿特喜欢他, 贴了一墙他的照片, 还求我弄个他的签名。你说, 这我上哪弄去?” “他人都来了, 你找他签去,问我做什么?” 裴嘉之早猜到了程老板是有事相商, 不然也不会备好烟等着。他懒得和程老板周旋,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头。 “咳咳,那我不得先问问你的意见,毕竟他是你带来的客人。万一得罪了你, 我可担待不起。” 程老板很有分寸感,没有打探他们的隐私,只是提出想要一张池慕的亲笔签名,作为送女儿的生日礼物。 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池慕自然不会回绝。他签下名字后,略一停顿,添了句额外的祝福语。 程老板喜不自胜,捧着签名乐呵呵地走了。裴嘉之关上包厢的门,桌上的菜完好无缺,池慕没动筷,一直在等他。 “不是说了不用等我。”裴嘉之折起袖口,盛了碗汤给池慕。“不按时吃饭,小心胃痛。” 没有什么逃得过裴嘉之的眼睛。他一进包厢,就看到池慕在悄悄地揉着胃。 “等都等了,就别说那么多了。快吃,菜要凉了。” 池慕心虚地拿起勺子,舀了勺冒着热气的汤。温热的汤安抚了空虚的胃,带来了层层暖意。 “好点了吗?”裴嘉之问道。 “嗯,不疼了。”池慕恢复了往日的活力,频繁地往裴嘉之碗里夹菜。“这好吃,你尝尝,还有那个,闻起来好香。” “你很有眼光,这是他们家招牌。”裴嘉之肯定道:“老板最擅长烹制这道菜,味道不会差的。” 池慕得了夸奖,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根本藏不住。 他喜欢和裴嘉之一起吃饭,在桌上热烈地讨论哪道菜好吃、放了什么佐料、下次还要点。聊完菜肴后,他会讲讲在剧组里的喜怒哀乐——对戏的搭档老笑场,害得他跟着笑,被导演骂了一顿;助理订购的午饭寡淡无味,吃两口就饱了,到晚上又饿了,只能生啃胡萝卜和黄瓜充饥。 裴嘉之总是认真地倾听,偶尔也会吐露几句他的烦恼。 比如有个公司高层,人到中年不幸秃顶,只好戴着假发掩饰。结果有一天风太大,掀起了他的假发,让他当着全公司的面出了丑。 然后那位高层以受到刺激为由,拒绝来上班,由他负责的项目全部搁置,裴嘉之被迫加班加点、通宵熬夜,补上落后的进度。 “我能理解他,如果是我没了头发,也会很难接受。”裴嘉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像是要确认它还在。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裴嘉之没惩罚这位高层,仅仅是给他调了个不用露面的岗位。 “你不会没头发的。”池慕挖空心思地安慰他,“相信遗传的力量,你看你爸,头发多茂盛。” 远在邻市的裴父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后,变得格外珍贵。 他们面对面坐着,池慕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晰地看见裴嘉之的眉眼。 像一幅暖色调的画。 裴嘉之吃饭和他做事一样有章法,饭前喝一碗汤,饭中摄入蔬菜和肉类,饭后品尝一道低糖的甜点。但一旦有池慕在,他用餐的顺序百分百会被打乱。 “我想吃甜品了,什么时候上?”池慕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菜,惦记着那道没上的甜品。 “吃完饭再说。”裴嘉之皱了皱眉,决心纠正池慕这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我没见过谁是一边吃正餐,一边吃甜点的,没有规矩。” 裴嘉之的语气有点重,但池慕习以为常。他知道,裴嘉之其实是有一点隐藏的掌控欲的。 尤其是在他的坏习惯上。 池慕做的不对的事,裴嘉之绝对会指出来,而且会想方设法地命令他改正。但池慕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听是听进去了,改不改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爸妈都拿他没办法,何况裴嘉之? 可池慕低估了裴嘉之的耐心。他有的是时间和池慕慢慢耗,他们就这样耗了六年,一个不厌其烦、一个死不悔改。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对方的影响。 裴嘉之工作累了会放空自己,对着天空发会呆;池慕减少了熬夜的频率,一到十二点就关了手机,老老实实睡觉。 婚姻是塑造和磨合的过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饭后,服务生清理了桌面,端上了甜品和咖啡。甜品有两道,一道是洒了坚果碎的提拉米苏,另一道是芒果夹心的千层蛋糕。 裴嘉之尝了一口,嫌它们太甜了,把两份都让给了池慕。 “你多少吃一点吧,”池慕一个人吃两份,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实在不行,我包里有盒饼干,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总比光喝咖啡好。” 黑咖啡口感厚实,是搭配着奶制品享用的,能起到出色的解腻效果,但空口喝就较为苦涩了。裴嘉之浅抿一口,舌根被苦得没了知觉,当场默许了池慕的提议。 池慕打开盖子,几块卖相平平的饼干可怜巴巴地缩在空荡荡的盒子里,颇有点登不上台面。裴嘉之没挑剔,拈了块饼干放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如何?” 池慕忘了吃甜品,紧张地等着裴嘉之的评价。裴嘉之咽下饼干,觉得苦味散去不少。 “还行,挺好的。” 他又拿了块饼干,就这么一块接着一块地配着咖啡吃完了。池慕撑着头看他吃,脸上闪过一丝雀跃。 天气预报很准,夜晚的雪果然有了下大的趋势,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这天气不好开车。”池慕坐在副驾驶,观察着前方的车况。“要不离前车远点,轮胎打滑容易撞。” 过于恶劣的天气使他感到了隐隐的不安,裴嘉之看出了他的顾虑,刻意放慢了车速,和前车保持了一定的车距。 安静的车内,铃声忽然响了,是裴嘉之的手机。 “池慕,帮我接个电话。” “谁打的?”池慕拿起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林导的,估计是节目组催我们回去。” 果不其然,那头是林宛白焦急的声音。 “裴总,你们吃完饭了吗?谭柏和谈云川刚到,晚上临时加了个一小时的深夜谈心环节,你们在哪?我派车来接。” “林导,是我。裴嘉之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我们在路上了,尽量早点回来。” 池慕不想让裴嘉之分心,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雪天路滑,车辆碾压过冰雪,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民宿没有停车场,下车后要走一小段路。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在路面上堆得很高,池慕开车门时没留意,一脚踩进一个厚厚的雪堆,狠狠地摔了一跤。 裴嘉之听到声响,从车子的另一侧绕了过来,只见池慕倒在雪地上,满身是雪。 他心一惊,快步走过去,把池慕扶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雪。 “怎么了?” “脚扭了,好像动不了了。” 池慕倒吸一口凉气,右脚一碰到地面就钻心的疼,站都站不稳。他还想逞强,硬撑着走几步路,被裴嘉之拦住了。 “上来吧,我背你。” 裴嘉之蹲下身,稳稳当当地托起了他。 池慕趴在裴嘉之背上,把脸埋进了他的脖颈,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 “谢谢你,裴嘉之。”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从一而终地爱着我。 池慕低低地抽泣着,一滴泪夺眶而出,不偏不倚地砸进了裴嘉之的衣领。 一片滚烫。 裴嘉之明明听见了,却没有回头。他背着池慕穿过漫天的风雪,向亮着灯的方向走去。 于他而言,池慕是生命里的一场雪。这场雪贯穿了他爱意的始终,从未停止,也从未消融。 第 56 章 顺着本心往前走 他们回到民宿的房间, 裴嘉之把池慕放在床上,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池慕的鞋子里浸满了雪水,冷得刺骨, 他竟能忍着一声不吭。裴嘉之要帮他脱,被他逃也似的躲开了。 “我自己来。”池慕吓了一跳,慌忙解开鞋带, 连着湿透的袜子一起脱下来, 踢到一边。 他这一跤摔得不轻, 裴嘉之皱着眉,卷起池慕的裤腿, 在膝盖上找到了一块显眼的淤青。 “怎么摔成这样?”裴嘉之面色凝重,“你身上还有哪里疼?” “就膝盖和脚腕,其他没了。”池慕小声道:“我没事, 忍忍就过去了,不是很疼。” “这几天少走动,好好休养。” 裴嘉之起身去拿药,顺手把池慕踢歪的鞋子摆正。 他提了袋冰块回来,敷在池慕扭伤的脚腕处。裴嘉之的手是暖的, 冰块是冷的, 两种迥然不同的触感从池慕皮肤上划过, 引得他禁不住战栗。 裴嘉之浑然不觉, 继续往他膝盖的淤青上涂着碘酒。 迟来的热意漫过脸颊,池慕的脸红透了, 身体里仿佛有一股难捱的热流在涌动。 但他不能动。 池慕尝试着压下这股冲动,但刚点燃的火哪是这么快就能消下去的。他紧绷着身子,大气不敢喘,生怕裴嘉之察觉。 “你很热吗?” 裴嘉之涂完药, 注意到了池慕的异样。池慕摇摇头没说话,在裴嘉之诧异的目光里夺过冰袋,盖在了脸上。 热度总算降下来了。 池慕顶着一脑袋冰块,晕乎乎地想。 —— 客厅里,其余几人正坐在沙发上玩扑克牌,谈云川刚甩出一张牌,就看到裴嘉之抱着池慕下了楼。 他手一抖,扑克牌洒了满桌。 “你们这是在公然秀恩爱?” “秀什么?”池慕没好气地瞪了谈云川一眼,“你看不出来吗?我脚扭了。” 他拍了拍裴嘉之的肩膀,示意对方放他下来。苏听荷见状,起身让出靠外的位置,喊他们过来坐。 至此,夜晚的谈心环节终于拉开了序幕。 今晚的游戏是积木迭迭高,嘉宾们通过抽签决定先后顺序,依次从积木堆中抽出积木,按照积木上的指示回答问题,跳过问题喝一杯酒,最后弄塌积木的人喝三杯酒,同时回答一个随机问题。 随机问题没有限制,由上一个抽走积木的人提问。一轮抽签后,池慕抽中了第一个。 “小池,你最好祈祷不要抽到什么刁钻的问题。”苏听荷笑着解释道:“今晚的酒是谭柏调的,天晓得他调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我劝你少喝为妙。” “我尽量。”池慕抬手抽出了第一块积木,在众人的注视下读出了问题。“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有意思。”谈云川眯了眯眼,“一见钟情难道不是变相的见色起意?我倾向后一种,看长相不靠谱。” “没有好的第一印象,何来的后续发展呢?”赵明远不太赞同,“一见钟情看的不全是外貌,更多的是契合度,你不要以偏概全。” “你两别喧宾夺主了。”苏听荷拉开争执的两人,“小池,说说吧,你是怎么看的?” “我能怎么看?”池慕一脸无辜,“我对裴嘉之既是一见钟情,也是日久生情,二选一,我选不出来。” 他倒了杯酒,爽快地一饮而尽。酒液流入喉咙,辛辣无比。 谭柏调出的酒度数不低,池慕放下杯子,竟有一瞬的头晕。他转过头,迷迷糊糊地对着裴嘉之笑了笑。 就是这几秒的眩晕,让他在裴嘉之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影子。 路灯下喂猫的少年,是池慕一见钟情的起源。当他踩着滑板穿过校园,碰巧撞见在僻静处喂猫的裴嘉之时,就注定了他们会在日后有数不清的牵扯。 那时的池慕入学不久,压根不知道裴嘉之姓甚名谁,却不影响他想认识这个人。 “裴嘉之,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印象的?” 池慕突然好奇,裴嘉之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样的场合?是否会有同样的感受? “开学第一天。”裴嘉之的记性力好得出奇,“你是全班唯一一个没穿校服的,被班主任请出教室罚站了两节课。我就坐在窗边,看着你从上课站到下课。” 场上笑声一片,池慕的脸不争气地又红了。 他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因为忘穿校服在走廊上罚站,凭着一张讨喜的脸和路过的任课老师一一打招呼,但他不知道的是,裴嘉之隔着一扇窗户,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便是知根知底的坏处了,他年少时犯过的错、吃过的教训在裴嘉之的视线里无处可藏,统统暴露在阳光下。这也导致了他在裴嘉之眼里,几乎是透明的。 池慕把发烫的脸埋入掌心,莫名地不敢直视裴嘉之。 游戏继续,苏听荷紧接着抽出第二块积木,稍稍思索了一会。 “恋爱还是结婚?嗯,我选前者。在座的几位都是结了婚的,想必对婚姻有着很深的了解。婚姻承担了很多,双方的家庭、亲人、工作,每一桩都是沉重的负担。恋爱就轻松许多,不用考虑遥远的未来,只用享受当下的快乐。” “可是恋爱不长久,谈着谈着就散了。”谈云川感慨道:“恋爱多年不结婚的,下场往往只有分手。” “不合适的人,结了婚也得离。恕我说句不好听的,来参加节目的有几对是婚姻圆满的?不都走到了离婚的边缘?” 苏听荷的一番发言引起了谈云川的共鸣,两人就着恋爱和婚姻的差异进行了深刻的分析。池慕恋爱履历空白,不懂这两者的区别,他听着别人甜蜜的恋爱故事,心头不由得泛起一点涟漪。 裴嘉之也没谈过恋爱,却能很好地融入其中,得到苏听荷和谈云川的双双认同。池慕在一旁插不上话,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戳了戳裴嘉之的肩头。 “纸上谈兵,说的就和你谈过似的。这么有经验,不如教教我。” “教你什么?”裴嘉之刚从七嘴八舌的聊天中脱离,没听见前半截。 “没什么。”池慕的胆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开玩笑的,别当真。下一个到谁了?” 赵明远正要伸手去抽积木,谭柏突然口,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推翻面前的积木塔。 “我认为,一段成熟的婚姻是远远胜过恋爱的,婚姻是恋爱的归宿,是爱情的终点。”谭柏斟酌良久,一上来就站在了苏听荷的对立面。“不擅长经营婚姻的人才会觉得婚姻是负担和拖累。” “谈谈你的高见。”苏听荷打了个“请”的手势,“看能不能说服我。” “不用这么严肃,又不是打辩论赛,非要分个输赢。”谭柏摆了摆手,“我对婚姻的看法和我个人的经历有关。我父母去世得早,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从小就羡慕别人有一个完整的家。因此,婚姻对我的意义非凡,我曾固执地以为,只要我结婚了,就有家了,就能摆脱以往的阴影,开启新生活。” “难怪你会在事业上升期向我求婚。”谈云川是初次听到这段往事,一时间极为震惊。“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因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我不能勉强你。” 谭柏说得很委婉,但谈云川听懂了。 谈云川的成名路线十分坎坷,他屡受打压,出不了头,无奈之下剑走偏锋,和谭柏公开恋情,捆绑营销。 所以,当谭柏拿出戒指盒求婚时,谈云川的第一反应是联系经纪人,询问自己能不能答应。这一行为,无疑伤到了谭柏脆弱的自尊。 “抱歉,我——”谈云川想道歉,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悲哀地发现,哪怕时光倒流,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谭柏不该选在那个节骨眼求婚,这是不明智的。 可爱情,何来明智一说? 只有不够爱的人,才有资格具备充分的理智。谭柏打开戒指盒的那一刻,谈云川连戴上戒指的勇气都没有。他满脑子是他的前途、事业、未来,而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们是所有人里恋爱最久的,却是结婚最晚的。如果不是被公众质疑感情,他们甚至不会请来媒体,当众演一出正式求婚的戏码。 谭柏按谈云川的要求,照着写好的求婚剧本演练了三遍,却再演不出初次求婚时的忐忑与紧张。他的真心早在这么多年的逢场作戏中丧失殆尽,剩下一地残灰。 池慕略显迷茫,苏听荷和谭柏唇枪舌战、各执己见,听上去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裴嘉之则置身于风波之外,并未急于发表意见。 “小谭,那是你对婚姻的幻想,是假的,是不切实际的。”苏听荷言辞锋利,“你体验过现实的婚姻,请问你有家的感觉了吗?” 她这犀利的提问正好戳中了谭柏的痛处,谈云川脸色一变,抢先一步开了口。 “苏老师,你就饶了他吧,谭柏嘴笨,词不达意,你和他说不通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维护谭柏,苏听荷自知话说的重了,刚要顺着台阶下了,岂料谭柏不依不饶,仍旧坚持着原先的观点。 “没错,我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我不会把自身的失败归咎于婚姻,婚姻本身无错,错的是我们。” 谭柏的言论像扇动的蝴蝶翅膀,在池慕心里掀起了一场飓风。他在顷刻间打消了和裴嘉之从恋爱试起的念头,决定勇敢一些,顺着本心往前走。 再次进入婚姻,是需要拿出勇气的。 池慕不愿承认,自己也曾在某一刻惶恐过婚姻。 第 57 章 别再轻易掉眼泪了 池慕小时候, 听母亲讲过一个故事。 一个小男孩曾经有一只心爱的风筝,后来在风中丢失了。 他追着这只断线的风筝走了整整一天,最终在日落到来之前找到了它。风筝挂在树枝上, 被树叶刮得伤痕累累。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搬来梯子,摘下风筝,并仔仔细细地修补好。 凡是见过这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断定, 等风筝修复如初后, 小男孩便会迫不及待地出门放风筝。 奇怪的是, 从那以后,人们再也没见过小男孩放风筝。 有好事之人闲不住, 跑去询问小男孩为什么不放风筝了。小男孩抱紧了怀里的风筝,眸子里写满了无助。 “因为,我怕风筝又被吹走了。” 池慕的心震动了一下, 为着那只失而复得的风筝。小男孩为什么会无助、裴嘉之为什么会犹豫不决、他为什么会从心底里对婚姻感到隐隐的畏惧,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他永远落后裴嘉之一步,在他勇往直前、想尽各种法子挽回时,裴嘉之想的是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在他心生胆怯, 惶恐再一次失去时, 裴嘉之却和他说我们试试。 池慕无从知晓, 裴嘉之为此付出了多少勇气, 而他却在关键时刻差一点退缩,想把恋爱作为婚姻的缓冲期。 还好没有。 池慕放下心, 向谭柏投去了感激的一瞥。谭柏察觉到了他望过来的目光,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成年人的自觉是不在分歧上浪费时间,苏听荷没和谭柏争论多久,就由赵明远做主, 揭开了下一页。 “好,看看我抽到了什么问题。”赵明远挑了块居中的积木,积木塔开始微微摇晃。“断崖式分手还是疲惫式分手?唉,有点难选,两种分手方式都很伤人,相较之下,疲惫式分手可能稍微平和一点。” “我承受不了断崖式分手,他一走了之,留我在半路苦苦挣扎。凭什么?”苏听荷态度鲜明,“至少给我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否则,我一辈子释怀不了。” “断崖式分手毫无征兆,来得措不及防。一个人还留在相爱的原地,另一个人早已抽身走远了。”谈云川自嘲地笑了笑,“前一晚,你们还躺在一张床上聊音乐聊理想,东南西北地瞎聊,聊了一整个通宵;后一晚,他就收拾行李搬出了家,说是要出去散散心,之后就再没有回来。” “这在感情里是不对等的,你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是什么时候下定了分开的决心,就被毫不留情地丢下,眼睁睁地看他走远,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谈云川灌下一杯酒,眼角红了。谭柏欲言又止,盯着他发呆。 “是他没给,还是你没关注?”池慕敏锐地从谈云川的言语里捕捉到了一丝破绽。“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情绪早就直白地展露过了,只是你从未在意过,就和我一样。” “池慕,想清楚了再说。”裴嘉之意识到不对,及时出声提醒。 “我想好了,我会承担一切后果。”池慕语气坚决,“我要和各位坦白一件事,离婚是裴嘉之提的,他在这段婚姻中付出的远比我多,是我让他失望透顶、疲惫不堪,我要负百分之百的责任。” 场面霎时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唯有摄像机在忠实地记录着。 裴嘉之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没法阻止池慕说出真相,至少不能放任池慕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池慕的演艺之路还很长,他即将参演付子安筹备的新电影,如果在这个紧要关头给无孔不入的媒体抓住了把柄,招来了舆论的风风雨雨,他光明灿烂的前途将会黯然失色,从此蒙上一层抹不去的灰影。 裴嘉之深知这一点,因而并未对除于星文以外的人透露离婚的隐情。他的父母、圈子里的朋友、众多的网友无一例外地认为,离婚是池慕的一次小小任性,而裴嘉之的默认更是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小裴提的离婚?”苏听荷大吃一惊,“真是出乎意料,我得喝口水缓一缓。” “池老师,敢情你是迎难而上啊。”谭柏一语道破了众人的心声,“你是怎么说服裴总陪你上节目的?” 池慕组织了一下语言,打算和盘托出。自从录制节目以来,愧疚感和负罪感就来回撕扯着他的心。裴嘉之好心去医院看望他,却被蹲守在医院门口的娱记拍下照片传到网上,出其不意地曝光了他们的关系。 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但结果是由他间接促成的。 这如同一根刺,牢牢地扎在池慕心头。 他想拔出这根刺,然而裴嘉之没给他独自回头面对的机会。 “我自愿的。”裴嘉之抬手截住了池慕的话头,斩钉截铁地说:“离婚我也有错,我在没有和池慕沟通的情况下就贸然提出分开,对他造成了很大程度的伤害。我们离婚的原因很复杂,牵扯到了方方面面,就不在镜头前一一赘述了。总之离婚绝不是池慕一人的问题,他尽力了。” 他尽力了。 裴嘉之一席话说得池慕泪流满面。他背过身,不让别人看到他流泪的脸。 “小池,你的眼泪怎么说掉就掉?”苏听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小裴的维护摆在明面上,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池慕用力点点头,快速擦干眼泪,振作起来。他趁着谈云川抽积木的间隙,凑到裴嘉之耳边轻声说。 “我刚刚莽撞了,对不起。” “往前看,别被过去绊住了脚步。”裴嘉之的余光掠过池慕泛红的眼尾,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过去的就过去吧,这不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吗?” “真的能过去吗?”池慕不敢相信,“你就没有一刻责怪过我吗?” “只要你想就可以。”裴嘉之拿了张纸巾,塞进池慕手里。“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轻易掉眼泪了,眼睛不痛吗?” 谈云川和谭柏依次抽完了积木,失去支撑的积木塔摇晃得更厉害了。这轮的末尾是裴嘉之,如果他抽出来不倒,那么下一轮开头的池慕就要遭殃了。 “这么看来,输的人就提前锁定在池老师和裴总中间了。”谭柏敲了敲桌子,“让我们拭目以待,猜猜会是谁?” “我预感小池要输。”苏听荷为池慕暗暗捏了把汗,“小谭抽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下手,还是小裴指点的。” “不好意思了,怪我没抽好,本来还能再撑一轮。”谈云川主动认了错,“池慕,我待会帮你喝一杯。” “得了,别怪来怪去的了,我都不计较。三杯酒算什么,就你那点酒量,班门弄斧。” 池慕无所谓输赢,他自认酒量尚可,多喝三杯不碍事,便催着裴嘉之快点抽。 “好,马上。”裴嘉之应付了两句,随手找了块积木,慢慢地向外抽出。 积木塔摇摇欲坠,一群人屏息凝神,唯恐打扰裴嘉之。 “塌不了。” 积木刚抽出半截,谭柏就一口咬定了。岂料这积木像和他作对,下一秒就哗啦啦地倒了一桌。 “可惜,可惜。”赵明远眼睁睁地看着积木塔轰然倒塌,惋惜地连连叹气。“就差一点点。” “我输了,倒酒吧。”裴嘉之放下积木,平静地说。 “我替你喝。”池慕一时心急,忘记脚扭伤了,直接站了起来,还是裴嘉之按着他肩膀,要他坐下去。 “好好坐着,别乱动。”裴嘉之一手按住池慕,一手接过谈云川递来的酒,仰头喝下。 “你喝慢点,这酒度数高。”池慕拉了拉裴嘉之的衣角,不放心地望着他。“谈云川,你就不能少倒点?非要灌醉他不可?” “行行行,看在你面子上,倒半杯成了吧?”谈云川倒完了酒,顺口一提。“还有个随机问题,谁来问?来个胆子大一点的,揭一揭裴总的底,提高一波节目的收视率。” 苏听荷笑着摇头,赵明远双手交叉在胸前,表示不参与。眼见着要冷场,谭柏急中生智,提议让池慕去。 “小池能问出什么,他现在一见小裴就像老鼠见了猫,吱都不敢吱一声。”苏听荷心直口快,“让他问,等于浪费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池慕嘴上抗议,实则暗自佩服苏听荷的先见之明。倘若真要他问,他无非是问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对降低节目收视率有显著帮助。 “你们还没商量好吗?”裴嘉之撑着头,似乎有些困倦。 谈云川和谭柏对视一眼,终究是由谭柏站了出来。他深呼吸了几口,好像在做着剧烈的心理挣扎。 “问吧,我不会吃了你的。”裴嘉之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那我斗胆问了。”谭柏手心冒出了汗,硬着头皮问道:“裴总,你想过和池老师复合吗?”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赵明远喷出一口酒,手忙脚乱地四处找纸巾;苏听荷捂住胸口,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谈云川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们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共同的想法——谭柏,你小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池慕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不敢赌裴嘉之会不会承认。如果裴嘉之后悔了,摩天轮上说的话可以一点不剩地剪掉。 那他们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在这边坐立不安、患得患失到了极点,裴嘉之在那边从容不迫地给出了答案。 “想过。” 第 58 章 吸引是相互的 池慕悬着的心缓缓落了地。 从裴嘉之单方面签下离婚协议书起, 到他开口说再试试为止;这期间的一波三折,唯有池慕自己体会得到。 场上的嘉宾情绪都很稳定,除了提问的谭柏。 “真的吗?裴总, 您想过和池老师复合?那太好了,希望你们早日和好。” “裴总有必要说谎吗?”谈云川踢了激动的谭柏一脚,“走吧, 今晚的环节结束了, 回去睡觉。” 谭柏还想再问, 被谈云川揪着领子拖走了。 “我们也回房间吧,时候不早了。”裴嘉之看了看表, 时针转过了大半个表盘。他见池慕扶着沙发想站起来,立即出言阻止。 “你别动,我背你上楼。” 池慕果真就不动了, 乖乖地等着裴嘉之来背。裴嘉之的后背宽阔而结实,衬衫遮挡下的肩膀蕴含着满满的力量感,和十几年前大相径庭。 少年时期的裴嘉之,肩膀是未长开的,骨头的轮廓是清晰的。他穿着再寻常不过的校服, 单薄的布料勾勒出瘦削的肩头, 站在那像是一杆折不断的竹子。 彼时的裴嘉之, 还背不动同为少年的池慕;成年后的他, 足以稳稳当当地托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苏听荷全程目睹了这一幕,转过头和赵明远窃窃私语。 “你看, 我就说了,小池和小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离不了谁,迟早会说开的。” “终归是和我们不一样。”赵明远笑得伤感, “有机会的话,日后做朋友,有事不用一个人撑着。” 夫妻做到这个地步,属实是无话可说了。苏听荷平淡地应了声好,向背着池慕经过的裴嘉之道了声晚安。 “明天天气很好,祝你们有一个浪漫的约会。” 裴嘉之停下脚步,池慕的重量压在他背上,沉甸甸的,却意外地让他安心。他把下滑的池慕往上托了托,对苏听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谢谢,你也是。” 等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池慕才觉察出异样。裴嘉之呼吸急促、颈侧泛红、略高的体温透过一层衬衫传递过来,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你醉了?”池慕试探性地去摸他颈侧的皮肤,摸到了一手滚烫。 “有点晕。”裴嘉之头脑是清醒的,身体却有些意料之外的失控。他像踩在了一团软绵绵的云朵上,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即使如此,他的步伐依然是稳的,没有一丝晃动。 “就几步路了,我能走,不用你背了。” 池慕怕成为裴嘉之的负担,执意要下来。他在裴嘉之背上不安分地动了一下,险些掉下地,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裴嘉之捞住了他的两条腿。 “还好还好。”池慕松了口气,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打破了原有的微妙平衡,裴嘉之身子晃了晃,步子也倾斜了些,池慕抱紧了他的脖颈,跟着颠簸了几步后,一齐倒进了铺好的大床。 床铺柔软到不可思议,一躺下就整个陷了进去,动弹不得。池慕喘了口气,好不容易从床上坐了起来,拉过被子盖在裴嘉之身上。 “你等一下。”他隔着厚厚的被子拍了拍裴嘉之,“我去给你倒杯水。” 床沿放着一副崭新的拐杖,是裴嘉之临时找来给池慕代步用的。他办事的效率一贯很高,仅仅一晚上,就能找到最适合池慕的拐杖,联系人加急送过来。 池慕拿起拐杖,见裴嘉之没有应答,便自顾自地拄着拐杖倒水去了。他担心裴嘉之着凉,下床后特意调高了暖气。没过一会,房间里的温度就显著升高了,热得裴嘉之喘不上气。 他扯下领带,又解开了衬衫的两粒扣子,仍然觉得透不过气。迟来的醉意漫过头脑,如攻城略地般占领了他的思绪,使他晕头转向、无力抵挡。 池慕端着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裴嘉之仰面躺在床中央,胸前的扣子解了大半,露出两片深陷的锁骨。 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加快了。 平心而论,池慕的身材并不差,修长匀称,腰细腿长,属于在荧幕上随便截几张照片,都能引起一阵轰动的类型。 可裴嘉之的身材就是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没来由地羡慕裴嘉之肩颈的线条、劲瘦的腰背以及结实的腹肌。尽管这些他也有,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摸一摸。 池慕把拐杖立在床边,蹑手蹑脚地坐在了床沿,紧盯着裴嘉之的锁骨不放。他曾在裴嘉之的锁骨上留下过一个深深的牙印,害得裴嘉之在夏天穿了一星期的高领衬衫,扣子严丝合缝地系到最上面一颗。 这件事的起源要追溯到新婚之夜。结婚的当晚,他们什么都没做,裴嘉之看了一晚上书,池慕睡了一晚上觉,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池慕实在忍不下去了。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浅尝辄止怎么够?他跃跃欲试,盛情邀请裴嘉之来一次成年人之间的交流。 待到渐入佳境时,池慕受不了了,非要裴嘉之立刻停止。但裴嘉之当时正卡在不上不下的两难境地。他经验不足,尝试着往外离开,换来的却是池慕激烈的抗议。 “不行不行,你等一下,你等我缓一缓。” 他闹出的动静太大,裴嘉之怕他受伤,情急之下反手按住了他,强硬地离开了。 池慕痛极,愤怒地在裴嘉之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谁让你那时欺负我。” 池慕看了半晌,闷闷地吐出一句。“不过,我现在允许你欺负我。” 他体贴地为裴嘉之系上了扣子,转身去换衣服。再次被热醒的裴嘉之一睁眼,映入眼帘就是池慕的脊背。 吸引是相互的。 池慕有一对极其漂亮的蝴蝶骨,是天生的。很多导演都爱拍他的背,镜头从两片薄薄的肩胛骨一路下移,在突出的脊骨上停留了几秒,接着对准了两枚浅浅的腰窝。 他背部的线条流畅得像把弓,有多少人的目光在上面停驻过。裴嘉之眸色一暗,硬生生忍下了想要触碰的欲望。 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真实存在的。裴嘉之反复地告诫着自己,他不能越过那条明晃晃的界限。但他愈是压制,那份欲望就愈发强烈。 他的手刚碰到池慕的背,就被惊慌地躲开了。 “你醒了?”池慕匆忙套了件衣服,慌慌张张地回过头看他。 裴嘉之心一沉,状似无意地收回了手。 第 59 章(攻视角) 他的心像是被…… 池慕惊魂未定, 强装镇定地转过身,恰巧对上裴嘉之躲闪的视线。 四目相对,都有一瞬的慌乱。 “你——” 池慕难以启齿, 呆呆地看向裴嘉之。 “你扣子扣错了。”裴嘉之突然打断了他,“穿着不难受吗?” 池慕低头一看,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果然扣反了。他顿觉窘迫, 连忙解开扣子重新系上。 事实证明, 人在着急时就容易出错, 池慕一哆嗦,手抖个不停, 扣子怎么也穿不进扣眼。他急得额头冒汗,差点扯坏了一枚好好的扣子。 “我来吧。” 裴嘉之看不下去了,出手拯救了那枚可怜兮兮的扣子。 这一亲昵的小动作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池慕只要略一低头,就能看见裴嘉之的手在他的领口处徘徊。 那一点淡淡的戒痕刺伤了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佩戴戒指的缘故,裴嘉之无名指上的戒痕尚未完全消下去,而这浅浅的痕迹就像一个擦不掉的记号,顽强地挺立着, 时不时跳出来, 刺池慕两刀。 “你的戒指呢?” 池慕问得生硬, 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裴嘉之替他系上扣子,头也不抬地答道。 “在家里。” “是收起来了还是丢掉了?” “收起来了。” 池慕问起来没完没了, 裴嘉之也不嫌他烦。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过来,领子歪了,给你理一理。” 裴嘉之在给他整理衣领。 一想到这,池慕的心口就热了一热。他轻轻碰了碰裴嘉之专注的侧脸, 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拉长了语调。 “怎么办啊?裴嘉之,我真的好爱你,离开你,我就活不了了。” 他把“爱”字咬得很重,一字一句叩开了裴嘉之的心扉。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池慕食髓知味,频繁地向他表达着爱意。回民宿的路上,池慕在他耳边碎碎念了一路,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疏忽的爱意一次说尽。 裴嘉之顿了顿,手指在不经意间擦过了池慕的脖颈。 池慕猛地一抖,像只被抓住尾巴的猫,浑身的绒毛都竖得笔直。他的脖颈是敏感点,和裴嘉之的耳朵有异曲同工之妙。 碰不得,一碰就想跑。 裴嘉之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脖颈,不让他逃。 最敏感的部位被人掌控了,池慕顿时失去了反抗能力,裴嘉之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带来了无法忽视的快感。 “放开我——” 池慕颤抖不止,从喉咙里发出不连贯的喘息,像是痛苦和欢愉的并存。 裴嘉之却没有松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池慕,用另一只手托起了池慕的脸。 “池慕,你需要我吗?” 为了问出这句话,裴嘉之做了许多铺垫。他在大学时选修过一门心理课程,听老师分析了四节课的爱与需要。 “在这世界上,有一些爱是无条件的,譬如父母的爱、子女的爱;你不需要做什么,他们就会无条件地爱你。有一些爱则需要你付出不懈的努力,才会收到相应的回报。我们必须明确一点,爱不等同于需要。请各位同学切记,被需要不代表被爱,不要误入歧途。” 在那门课上,一向是天之骄子的裴嘉之头一回挂科,补考了三次都没通过。他总是分不清爱和需要的差异,被需要对他来说是被爱的全部,不被需要就不会被爱。 “裴嘉之同学,你将会成为我教学生涯里最优秀的学生,可你未来的感情生活,多半不会一帆风顺。你受家庭的负面影响太深了,你的感情观是畸形的,你怎么能把爱和需要混为一谈呢?” 老师把批改后试卷还给裴嘉之,语气里饱含惋惜。 “你毕业了,老师由衷地希望你以后能遇上个无条件爱你的人,他会教你什么是爱,什么是需要。” “谢谢老师。” 裴嘉之弯下腰,对讲台上的老师鞠了一躬。 然后他拿着那张不及格的试卷,走出了教室。 许多年过去了,裴嘉之年纪渐长,渐渐地记不起那位老师的样貌了,但那张打了叉的卷子,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了一个打不开的心结。 裴嘉之多少次尝试着解开,却屡屡受挫。这个简单的问题困扰了他许久,直到池慕在约定好谈离婚事宜的日子迟到。 他等了池慕五个小时,从晚上九点等到了凌晨两点。期间,他站在阳台上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直抽到咳嗽不止,肺部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以为池慕多多少少会重视离婚这件事,愿意和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可池慕没有,他们六年的婚姻就此宣告结束。 狼狈极了。 裴嘉之按灭了最后一支烟,在冷风中认清了某个残酷的现实。 因为没有人爱他,所以他永远不懂。 认清现实并未使他心灰意冷、垂头丧气;感情上受的伤另当别论,裴嘉之有忙碌的工作要处理、有偌大的公司要管理,他必须尽快走出阴影。 新的生活还没开启,烦恼倒是一桩接一桩地到来。池慕突兀地打来电话,向他讨要一枚可有可无的戒指。 裴嘉之失眠了一整晚,接电话时人都是恍惚的。池慕索要婚戒的行为任性到令他发笑,继而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无意与之纠缠,却不禁感到了几分忧虑。 池慕被保护得太好了,像一株套在玻璃罩子里的玫瑰花,从没见识过外界的风风雨雨。其实,他出道以来的每一部戏都有着裴嘉之的手笔,就连舆论的好坏程度也是由裴嘉之一手操控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毕竟这是当初结婚的条件之一,裴嘉之言而有信,最大限度地赋予了池慕自由。他不干涉池慕的任何选择,只是在背后为其保驾护航。 裴嘉之心知肚明,他放不下池慕,感情这东西很玄妙,他见过比池慕家世好、性格好的人,可他们无一打动过他。 池慕什么都没做,却在他心中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爱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裴嘉之战胜不了本能,只能躲得远远的,避而不见。 之后发生的一切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媒体曝光了他和池慕的关系,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裴嘉之坐在办公室里思考对策,中途习惯性地去摸戒指,却摸了个空。 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改变了他的主意。叶眉在电话里,请求他在离婚前再保护一次池慕。 “裴总,很抱歉,公布你们的关系对池慕的前途和发展是有利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等池慕过了三十,戏路就窄了,转型更是遥遥无期。如果有你在,他至少不会受到各方面的打压。” 权衡利弊下,裴嘉之同意了陪池慕上节目,既然池慕不介意和他绑定,那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他只当是在镜头前演一场戏,演完了就各自收场,可在一日一日的朝夕相处中,他竟不知不觉地投入了真心。 山顶上的日出、海滩边的烟花、静谧的蓝调时刻——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看过了以往六年都没有看过的风景,顺便解开了一桩阴差阳错的误会。 暗恋如同细雪般落下,覆盖了裴嘉之的高中时代。夏日的阳光格外刺眼,裴嘉之座位上的窗帘却是拉开的。透明的玻璃窗外,池慕正拿着空白试卷罚站。 裴嘉之抬起头看了一眼,而后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低头的时候,窗外有一道目光看向了他。 可惜的是,他和池慕的目光从来没有一刻交汇过,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并行线,无论相隔多近,都不会产生交集。 惋惜吗?还是遗憾? 裴嘉之说不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光不可能倒流。比起遗憾,他心里更多的是怅然。 年少时错过的人,为什么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生日的夜晚,雪下得前所未有的大,裴嘉之开车行驶在公路上,听着气象台里传出的暴雪预警,思绪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圣诞节。 那个冬天很冷,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从剧场出来,大衣上沾满了雪。街上欢声笑语,沉浸在圣诞的欢乐气氛中。 这份热闹和裴嘉之格格不入,他过了一个孤独的圣诞节,第二年,池慕来到了他的身边。 裴嘉之把车停在了路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那枚云雀形状的胸针。 他渐渐地发现,池慕不是不爱,是不会爱。 他们都在笨拙地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从而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于是,裴嘉之在摩天轮上提出了试一试,在此刻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池慕,你需要我吗?” “当然。” 池慕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窗外的雪花席卷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裴嘉之的心像是被一捧雪暖热了。池慕钻进他的怀里,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 裴嘉之低下头,下巴抵着池慕柔软的头发,一滴泪在眼眶里来回滚动,始终没掉下来。 第 60 章 他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雪在半夜停了, 次日一早出了久违的太阳。柔和的光线照进室内,唤醒了浅眠的裴嘉之。 他睁开眼,视线下意识地朝身旁看去。 池慕躺在枕边, 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压出了深深浅浅的红印。裴嘉之抽出枕头,托住池慕的脸, 小心地摆正。 他对池慕糟糕的睡相习以为常, 池慕这回好歹是正儿八经地睡在了枕头上, 没像往常那样,枕着他肩膀睡, 把他的肩膀压得抬不起来。 裴嘉之披了衣服下床,也没急着叫醒池慕,而是先拉开了窗帘, 让冬日的阳光洒进了房间。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 池慕在满屋子的阳光里醒来,被太阳晒过的被子摸上去暖暖的。裴嘉之正站在衣柜前打领带。他今天穿得稍显正式,像是要赴一场重要的约。 “你要去开会?” 池慕揉了揉眼睛,扫视了穿戴整齐的裴嘉之几秒,刚睡醒的脑子还有些迟钝。 “不是开会, 是去约会。”裴嘉之打完领带, 往衣襟上别了一枚胸针, “收拾收拾, 该出发了。” “去哪约会?” 池慕掀开被子,忽然想起了前一天晚上林宛白说过的——第二天的约会地点先到先得, 各凭本事。他昨天就想好了要带裴嘉之听音乐会,因此顾不上说一声,抓起床头的拐杖就往外冲。 “别去了,早没了。”裴嘉之反应及时, 在门口拦住了池慕。“你睡到日上三竿,闹钟也不定一个,指望他们谁给你留?” “我忘了。”池慕沮丧不已,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音乐会也没了吗?” “没了,谈云川拿走了。”裴嘉之瞥见了池慕脸上明显的失望之色,语气里多了几分安抚的意味。“还好,我抢到了两张剧场的门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两张门票,在池慕眼前晃了晃。 ———— 戏还没开幕,陆陆续续地有观众检票进场。裴嘉之看了看票上的位置,目光掠过一排排阶梯式的座位,眉头微微皱了皱。 “怎么不走了?”池慕被迫跟着停下,拿拐杖碰了碰裴嘉之的裤脚。 他接受能力很强,几分钟就上手了拐杖的使用方法,走路已经不需要裴嘉之扶着了,但下楼梯时,裴嘉之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走。 “下面这段楼梯太陡了,上来,我背你。” 检票口人来人往,裴嘉之不假思索地在池慕面前蹲下了。 “你做什么?快起来,他们在录。” 池慕拉了拉口罩,着实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挡在裴嘉之身后,随即紧张地环顾四周,寻找摄像师的方位。 虽然裴嘉之昨天也背了他上下楼,但那时的摄像机可没开录。这段视频要是发到网上,估计会掀起舆论的热潮。 毕竟,裴嘉之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有距离感的,断不会放低身段,迎合他人。池慕在意的是,如果佑嘉的员工看到了总裁私底下的一面,会不会有损裴嘉之的形象。 “录就录了,不妨碍什么。”裴嘉之并不在乎这些,但他有必要打消池慕的顾虑。“上来吧,没关系的。” 他再三保证,池慕才犹犹豫豫地趴上了他的背。这一幕太显眼了,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 裴嘉之视若无睹,凭借着良好的方向感找到了座位,把池慕安顿好。 “行了,你快坐下来歇一歇。” 池慕收起拐杖,眼里满含感激。裴嘉之没讲错,他们方才经过的楼梯的确是又长又陡,倘若换了他来走,恐怕走不到一半就十分吃力了。 裴嘉之低头看了下表,估摸着还有时间。他扫了眼节目组在后排架起的摄像机,扶着椅背低声叮嘱池慕。 “我去买喝的,你坐着等我一会。” 他无视了镜头,毫不避讳地展现出对池慕的照顾。池慕点点头,听话地坐下来等他。 从内场到门口走一个来回大概要十分钟,池慕把拐杖立在座位边,时不时回头张望,看裴嘉之有没有来。 剧场内灯光昏暗,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很小。池慕索性摘了口罩,专心致志地望着入口的方向。 进场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他一不留神就把身形相似的人错认成了裴嘉之,等走到近处了,才发现不是。这时候,积攒的失望和失落就会成倍地涌上来,将他包围;而下一秒,裴嘉之的身影又在过道出现了。 池慕连着认错了几次,乍然看见近处的裴嘉之,还有点不敢置信。命运就是这么的因缘际会,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剧场的入口,却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错过了裴嘉之的踪影,正当他灰心丧气、失望至极时,裴嘉之却突然现身,向他走来。 剧场的暖光扫在裴嘉之的头顶,投下一团柔和的影子。池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近,递来一瓶加热过的牛奶。 “为什么是牛奶?” 池慕接过牛奶,稍感疑惑。他不讨厌喝牛奶,只是好奇裴嘉之买牛奶的原因。 “喝牛奶补钙。”裴嘉之指了指座位边立着的拐杖,“接下来的日子少出门,待家里养一养。” 公共场合人声嘈杂,池慕没听清,把裴嘉之的后半句话听成了我养你,一下子激动得无以复加。 “那我能搬回来住吗?我有收入,不用你养。” 他早受够了独居的日子,偌大的公寓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住难免孤单,江远说空了来陪他住一段,他又不乐意。 朋友是朋友,恋人是恋人,这两者间是有界限的,池慕拎得清。他允许江远到家里做客,却不愿意让江远长住。池慕心里明白,从他结婚起,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裴嘉之,能和他组建家庭的人,有且仅有裴嘉之一个。 “你搬的时候说一声,我过去帮你。” 裴嘉之虽然意外,却没有提出异议。池慕喜出望外,掏出手机查看搬家的日期。 “二十号你有空吗?我想尽早搬,免得之后有事耽搁了。我想把新买的沙发搬回家,顺便添点新家具。对了,昨天导演通知我,电影筹备得差不多了,可能下个月就要进组了,你方便的话能来探班吗?” 池慕兴奋极了,话又多又密,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裴嘉之打开咖啡,边喝边从池慕的碎碎念里提炼出重点,逐一答复。 “我二十号有空,添置家具的事你做主,探班的事等你进组再说,不着急。” 裴嘉之从不轻易下承诺,因为他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剧场今日上演的是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一出著名的荒诞派戏剧,在戏剧史上广为流传。 池慕对这部戏剧的内容记忆犹新,两个流浪汉在荒野上的一棵枯树下,用各种无意义的对白打发着时光,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戈多的到来,而戈多直到落幕了都没有露面。 “你看过这出戏吗?”池慕喝了口牛奶,明知故问。 “看过,很久以前看的了。”裴嘉之的回答不出所料,“和于星文一起看的,他看到一半睡着了,睡到散场,叫都叫不醒。” “于星文啊,那没事了。”池慕长舒一口气,靠回了椅背。 他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明知裴嘉之和他一样心如止水,甚至没怎么接触过旁人,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生怕裴嘉之遇到了新的人,就会把他忘了。 裴嘉之怎么会猜不到池慕的小心思,他故意说得那么详细,就是为了不让池慕胡思乱想。 人的爱意是有上限的,一生只能爱一个人。裴嘉之放下咖啡,摸了摸指间的戒痕。 舞台上,两个流浪汉苦等的戈多迟迟没有来,他们做着无聊的动作,说着滑稽可笑的故事,一会说要走,一会说走不了,一会站着不动,一会试图上吊。 第二幕渐入尾声,一个孩子报告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天晚上准来。于是两个流浪汉相约明天继续等待,等待着随时会来的、见了面也认不得的戈多。 没完没了的等待是戏剧的主题,戈多是什么则成了一个永恒的未解之谜。有人说戈多是上帝,有人说戈多是希望,也有人说戈多是明天,众说纷纭,不一而论。 幕布徐徐降下,池慕回味着两幕的剧情,转过头去和裴嘉之讨论。 “你觉得戈多是什么?” “是值得日复一日等待的事物。” 裴嘉之没给出具象化的描述,而个人的感想也确实没法用言语表述,但池慕很快接上了。 “所以说,戈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如果它不存在,等待就失去了意义。” 等待本身是漫长而矛盾的,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在流逝,情感在消耗,人会越来越疲惫,提不起半点精神。 池慕对此深有体会,他在等裴嘉之的过程中反反复复地经历着希望和失望,但只要裴嘉之没来,他就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从某种含义上说,裴嘉之可以算作他的“戈多”。 闭幕后,全体演员出来谢幕。掌声响起,一束聚光灯打了下来,为舞台中央的演员镀上了一层金边。 台下不少观众起立欢呼,为这精彩的一出表演捧场叫好。池慕好久没直面过观众的热情,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不由得跟着拍手。 裴嘉之象征性地鼓了鼓掌,他明明望着舞台上的演员,目光却仿佛落在了别处,像在看另一场同样震撼人心的演出。 “你应该在台上。”他对池慕说:“你比他们更耀眼。” 池慕停下鼓掌,一时愣住了。 第 61 章 送一枝玫瑰花给喜欢的人…… 他当然知道裴嘉之说的是什么。 话剧是演员的最高境界, 灯光暗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舞台中央。 演员的表演是话剧的精髓,凡是科班出身的演员, 都会对话剧怀有一种别样的向往。 池慕也不例外。 他对表演的兴趣来源于话剧,市里的剧团来幼儿园选儿童演员时,一眼看中了众多小朋友里的他。 或许是天性使然, 池慕在舞台上从不怯场, 小小年纪经验十足, 初中就开始地自发排练起话剧,在校文化艺术节上演出, 年年获奖。 他是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进的市一中,越是一流的高中,开放包容的氛围越是浓厚, 池慕在学校的支持下,大张旗鼓地办起了话剧社,同时拥有了一间专属的活动室。 活动室里堆放着各类演出道具,其中不乏一些危险性较高的魔术道具。如何在尊重学生喜好的基础下有效防范火灾,成了教务处最头疼的问题。 一番商议后, 教务处决定派一个学生干部去管理活动室的钥匙, 负责开门锁门、定期检查隐患。这项工作不难, 却马虎不得。几位老师商量片刻, 一致推选出了裴嘉之。 于是那三年里,池慕和裴嘉之次数最多的对话分为以下两种。 ——“班长, 麻烦开下门,排练。” ——“嗯,我拿钥匙。” 这是第一种。 ——“班长,排练完了, 明天再帮个忙。” ——“嗯,我去锁门。” 这是第二种。 多数情况下,第一种对话较为常见,因为池慕经常带头排练到很晚,下晚自习了还不走。裴嘉之在校园里喂完猫后,会顺路来到活动室,等池慕排练完再锁门。 久而久之,他养成了来活动室看池慕排练的习惯。 时间长了,池慕过意不去,私下找过裴嘉之,和他说不用等,锁门的事交给自己就好,但裴嘉之不知为什么,拒绝了池慕的提议。 他照旧亲自锁门,话剧团的人看到他来,会邀请他客串一两个角色。裴嘉之摆摆手,找了把椅子坐下,不打扰他们排练。 池慕身兼数职,既是导演,又是演员,忙起来连口水都喝不上。他站在几块破木板搭建成的台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给成员讲戏,讲到声音沙哑,满头大汗。 台下的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都被他带入了剧本描写的场景。裴嘉之坐在一旁,眼神落在了池慕额头的汗珠上,手中的书本迟迟没有翻过一页。 他们排练了两个月,临上台时出了点小状况。一位男生在练习魔术时,不小心把燃烧的玫瑰掉到了窗帘上,瞬间亮起了火光。 他吓得后退几步,耽误了灭火的最佳时机,火势转眼就蔓延开来。离得近的学生尖叫着散开,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裴嘉之迅速合上书本,起身去灭火,但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池慕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脱下校服外套拍打着火焰。 “没烧着你吧?” 裴嘉之慢了一步,火已经被扑灭了。池慕摇摇头,随手扔开了烧出破洞的校服,招手示意惹祸的男生过来。 男生自知闯了祸,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的手法出错了,所以玫瑰花才会脱手。”池慕打断了他,“我来演示一遍,看好了。” 他站在一地的灰烬边,神情冷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裴嘉之站在他身侧,看着一朵明艳的玫瑰在他手里绽放,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演出最终大获成功,话剧社成了学校的焦点,池慕也成了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 表彰会上,裴嘉之为池慕颁奖。奖品是一枚金色的徽章,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他拿起徽章,注意到池慕换了件崭新的校服,衣襟上别出心裁地佩了一枝盛开的玫瑰,很是夺目。 “这个要取下吗?” 池慕指着胸前的玫瑰问他,裴嘉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好可惜,我刚戴上的。”池慕发出了一声略带遗憾的叹息,“我空不出手拿,要不送你吧。” 裴嘉之还没反应过来,玫瑰花就神奇地落入了他的口袋。池慕对他眨眨眼,露出一个顽皮的笑。 他变了个小小的魔术,把玫瑰花变进了裴嘉之的口袋。 池慕很擅长玩这一套,他在舞台上表演时,也会用类似的方法调动观众的情绪;但在舞台下,他只对裴嘉之用过这一招。 送一枝玫瑰花给喜欢的人,怎么不算特例呢? 池慕脸上浮现出一抹柔软的笑意,那些在舞台上发光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是昨日之事了。他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演过话剧,裴嘉之看过的毕业演出,是他的最后一场。 比起怀念,池慕更多是释然。他不在乎和谁比,就像裴嘉之不在乎被摄像机拍到。他只想要裴嘉之的目光为他停驻,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 而这愿望,显然已经实现了。 ———— 当日录制结束后,他们回到民宿。赵明远和谭柏正在球场上打羽毛球,打得有来有回,热火朝天。白色的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掉在了裴嘉之脚边。 裴嘉之捡起羽毛球,还给了跑过来捡球的赵明远。 “谢了,要不要一起?”赵明远擦了把汗,递来一支球拍。“小池拄着拐杖就算了,小裴来打一场?冬天有这么好的阳光,实在难得。” “不了,我有阵子没打了,技术生疏得厉害。” 裴嘉之口头推辞,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球拍,掂了掂。 “挺好的拍子,打起来不费力气。” “可不是,一分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赵明远像是找到了知音,“小裴,还是你有品味,是个识货的讲究人。我拿这拍子给小谭,和他说放开打,他真就一点不收着,打起来特别使劲,心疼死我了。” 池慕扑哧一声笑了。几期节目下来,他对几位同行嘉宾的性情都有了些基本的了解。谭柏此人,脑筋最是转不过弯,耿直得无懈可击,谭云川心眼子多得像漏勺,也不分他几个。 “远哥,又说我坏话,被我逮到了。”谭柏笑着走了过来,拿毛巾擦了擦汗。“得,正好我打累了歇一歇,你和裴总打一场,比比水平高低。” “我哪里比得了赵老师。”裴嘉之拉下外套拉链,“赵老师是专业的,我充其量是个业余选手。” 他把外套交给池慕,握着球拍进了场。 “那可不好说。”赵明远跟在后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池老师,别站着了,坐会儿。”谭柏拍了拍凳子,“咱两在场外当裁判,看他们打,你猜谁会赢?” “我猜不到。” 池慕望着裴嘉之的背影,有点不太确定地说。 他知道裴嘉之高中担任过羽毛球社的社长,获得的奖杯至今还摆在书房的柜子里,但具体水平如何,他一个外行人评判不了。他唯一确定的是,和裴嘉之打羽毛球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因为裴嘉之发的球,他都能接住。 “我看裴总赢面大一点。”谭柏语出惊人,“网上流传的那张裴总大学时期的照片,他手里不就拿了支羽毛球拍?我查过了,那支球拍规格很高,是参赛专用的,一般人用不上。” “这你都注意到了,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啊。”池慕吃了一惊,不禁对谭柏大为改观。 “凑巧而已,刚好派得上用场。”谭柏耸了耸肩,“不过以裴总的性子,他大概率会让着远哥,把战局打成一比一平,又不让远哥看出来。远哥只会以为他和裴总实力相当,不会感到丢面子。” “有人说,不全力以赴是对敌人的不尊重。可是,在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强者的退让是对弱者的善意。从这个角度看,裴总人还蛮温和的。” 池慕无言以对。 谭柏的每一条分析都是正确的,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和球场上进行的比赛如出一辙。 裴嘉之正如谭柏所说,从不给人难堪,在对手实力远不如他的情况下势必会隐藏实力,给对手留面子。 这些池慕非常清楚。问题是,谭柏和裴嘉之认识了多久,他又和裴嘉之认识了多久。 一想到这,池慕就禁不住毛骨悚然,这段交流颠覆了他对谭柏的印象。原来浓眉大眼的谭柏,切开来竟然是黑的。 谈云川知道谭柏是这样的人吗? 池慕浅浅怀疑了一下,没敢往深处想。 球场上,裴嘉之得心应手、进退自如;反观赵明远,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接发球频频失误,比分落后了一截。 “远哥,加油啊。” 谭柏招了招手,为赵明远加油鼓劲,池慕不甘落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对着场上大喊一声。 “裴嘉之,加油,还有一分,拿下这一局。” 裴嘉之发球的手一抖,球擦着网发过去,被赵明远轻轻松松地打了回来。 “好球。”谭柏鼓了鼓掌,“再接再厉,远哥。” “不是我打得好,是小池给力。”赵明远乐不可支,“小池一喊加油,小裴都不会动了。怎么,没被人喊过加油啊。” “是啊,所以乍一听到,不太适应。” 裴嘉之用球拍捡了球,回头看了场外的池慕一眼。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池慕陡然一惊,忽然意识到他还真没给裴嘉之喊过加油。 他高中不是羽毛球社的成员,没资格去看比赛,更没法在场边为裴嘉之加油。结婚后,裴嘉之就不再参加羽毛球比赛了,只当成业余爱好,偶尔陪他打一打。 “我不信,小裴打羽毛球这么帅,肯定有人慕名而来,送水递毛巾,把场馆围得水泄不通。” 赵明远挥了挥拍子,笑着打趣道。他也年轻过,受过不少追捧,自然看得出来像裴嘉之这样的选手,在球场上有多引人注目。 “专心点,赵老师,我要发球了。” 裴嘉之不愿谈球场以外的事。他直视着前方的球网,头一回发球抢攻。 这一球落点极其刁钻,瞄准了赵明远的身体,令他措手不及,差点没接住。 裴嘉之的球风以防守为主,主动进攻很少,但不代表他不会。球在空中飞来飞去,一连串的进攻看得池慕眼花缭乱,几次跟不上节奏。 “远哥危险了。”谭柏替赵明远捏了把汗,“球速好快,裴总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池慕提心吊胆地看着,不敢出声。裴嘉之的杀球可谓是气势汹汹,打得赵明远疲于应付。他不求一击制胜,而是在不断地调整最佳击球点,把对手逼至绝路后,抓住时机腾空一跃。 一记漂亮的跳杀。 “好球!” 池慕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裴嘉之从半空落了地,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 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赛场上,面对着海啸般的欢呼。他从来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却在听到池慕为他加油后奋力一搏,只为了让池慕看见。 十几岁的裴嘉之,在初次拿起球拍走入赛场时,曾有一刻希望过池慕来看他打比赛。 如今,这个心愿总算达成了。 一局毕了,赵明远输得心服口服,拉着裴嘉之再打一局。池慕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心跳,坐回了椅子上。 “池老师,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谭柏出其不意地开了口,池慕警觉地盯着他。 “什么事?” “我观察很久了,你平时称呼裴总时只叫他全名,这是为什么?” 谭柏的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一下子问住了池慕。 【全文完结】 第 50 章 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 裴嘉之一上飞机就支持不住地合上了双眼, 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为了空出录制的时间,连轴转了两天, 眼下是浓重的乌青,看得池慕心疼不已。 他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非拉着裴嘉之上离婚综艺,全然忘了裴嘉之刚提离婚时, 自己是多么的惶恐和不安。 人甚至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那时的他幼稚可笑、软弱无能、轻率地违背了入圈以来的准则, 居然想到了用公开绑住裴嘉之, 自私到令人难以置信。 叶眉固然是个利益主义者,可他何尝不是在利用裴嘉之。 他利用了裴嘉之的感情, 绊住了对方向前的步伐。他瞅准了裴嘉之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换来了对方时不时的妥协。 时至今日,他终于意识到, 自己的所作所为给裴嘉之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可裴嘉之却从未提起过只言词组。 池慕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他注视着裴嘉之微微皱起的眉头,像是疲惫了很久,在梦中都抚不平。 裴嘉之身兼数职, 怎么会不累呢? 池慕向乘务员要了条毯子, 轻轻地盖在了睡着的裴嘉之身上。他下了决心, 节目结束后, 无论裴嘉之愿不愿意复合,他都会尊重裴嘉之的选择, 就像裴嘉之尊重他那样。 几个月前,他还在撒泼打滚、不择手段地强求裴嘉之回头;几个月后,他已经学会了体谅裴嘉之的难处。 江远的劝告历历在目,裴嘉之正在经历一个过渡期。他对婚姻失去了希望, 却没有失去对池慕的爱。 如果裴嘉之累了、不想维持这段婚姻了,池慕会退一步,放他自由。 他希望,裴嘉之能轻松点,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不爱裴嘉之了。 飞机突遇气流,机身摇摇晃晃,震醒了裴嘉之。他休息了一个小时,精力恢复了不少。 “你醒了?”池慕听到动静,暂时搁下了手中的笔。“不再睡一会吗?下飞机就要开录了。” “不了,快落地了。”裴嘉之坐直身子,捡起滑落的毯子,迭好后放在一边。“在看付子安的剧本?” “看了一半了,还没看出个名堂。”池慕嘴上这么说,剧本上却用各色笔迹标注得密密麻麻,显然是下了功夫。 裴嘉之没想打断他,敲击键盘时便刻意放轻了些力道,但池慕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一有了新发现就嚷嚷了起来。 “裴嘉之,我发现这个主角和你好像啊,年轻有为、才华横溢、从政从商都得心应手。付子安给的评语是:他骨子里极具浪漫主义气质,是一个现实中的诗人;他外表是个绅士,举手投足间颇有君子之风;他在行业上受人追捧,内心却早已厌倦了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他看似应有尽有,实则一片虚无,终其一生都在爱与不爱中挣扎。” “哪里像了?” 裴嘉之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剧本,不得不承认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估计是付子安在写剧本时参考了他的部分人生经历。虽然经过了艺术加工,但还是被了解他的池慕看出来了。 “就是很像,难以形容的像。”池慕固执地说:“你看,剧本里说他的爱好是阅读诗歌,如果付子安不是以你为原型,怎么可能详细到这个地步?” “付子安还说他生性忧郁,成日郁郁寡欢、是个典型的悲观主义者。怎么,你认为我悲观吗?” 裴嘉之挑了挑眉,池慕果然迟疑了。 “那不就是了。”裴嘉之三言两语打消了池慕的怀疑,“我听付子安说过,他创作时常常就近取材,糅合身边人的特质,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人物。你所看到的相像,可能就是付子安从我身上提取的某一点吧。” “原来如此。”池慕深信不疑,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如果这剧本的原型真是你就好了,我演起来会更有动力。” 裴嘉之心乱了一瞬,计算机屏幕上打出来的字立即变成了乱码。 “为什么?” 池慕没料到裴嘉之会问,正犹豫怎么回答时,飞机突然极速下坠,强烈的失重感猛地袭来,扼住了他的喉咙。 机身剧烈地颠簸着,抖动幅度比他迄今为止经历的任意一次都要大。池慕下意识抓紧了扶手,脸色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上一秒还在想,要如何向裴嘉之诉说,下一秒,机舱内的声音就消失了,周围陷入了一片窒息的死寂。 飞机的轰鸣声响彻云霄,盖过了裴嘉之的声音。池慕只看得见裴嘉之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见。下一刻,裴嘉之倾身靠近,替他拉紧了安全带。 “气流颠簸,不用怕,很快就过去了。” 裴嘉之语调沉稳,像是完全没把眼前的失重当回事。他经验丰富,能够迅速判断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气流颠簸。即使不是,他也不会说出来。 池慕呼吸困难,一个劲地点头。他抓住裴嘉之递来的手,硬是把自己的手指挤了进去,和裴嘉之的掌心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 熟悉的温度从指间蔓延,流淌过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好了,你放松点。”裴嘉之不适应地挣了挣,岂料池慕受了惊,抓得更紧了。 他无可奈何,只好任由池慕十指相扣,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宁可沉底也不让它在面前偷偷溜走。 有裴嘉之在,池慕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握了一会裴嘉之的手,又不满足于一成不变的姿势,便顺着掌心往上摸,摸到了裴嘉之的一截腕骨。 “你在干什么?”裴嘉之往后躲了躲,池慕偏不让他躲,转眼间就把手伸进了他的袖子。 池慕的手凉得和冰块似的,裴嘉之方才给他捂了半天也捂不暖。眼看他冰凉的手非要往里钻,裴嘉之没忍住,抬手就要甩开。 “别动别动。”池慕一把按住了他,强行挽起了他的袖子,指着他手腕上的一块表惊呼。 “这块表是我送你的,难怪看着眼熟。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不换一块,款式早过时了。” “戴久了,习惯成自然,不稀奇。” 裴嘉之不露痕迹地抽出手,拉下袖子。 他听得出池慕的潜台词。我送的表你一直戴在腕上,款式旧了都不换,是不是代表着对送表的人也有一份留恋。 池慕还是心急了,暗示人不是这么暗示的。 裴嘉之面色平静,没什么波动。池慕失望无比,心情比飞机骤降时还要郁闷。他费尽心思想出的试探,被裴嘉之轻而易举地瓦解了,连点水花都没见着。 飞机穿越云层,安全地度过了气流。飞行重归平稳,机舱内重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说笑声。池慕一颗心安然落地,情不自禁地转过头,看向窗边的裴嘉之。 阳光透过舷窗照在裴嘉之脸上,池慕跟随着那束光线,勾勒出裴嘉之侧脸的轮廓。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答案在阳光落下的这一刻呼之欲出。 “裴嘉之,听我说。”池慕碰了碰裴嘉之的手臂,“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希望剧本原型是你吗?因为我想离你近一点。你那么通透,肯定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是不对等的。你熟知我的一切,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不公平。我想爱你的全部。” 他言辞恳切,坦然得就像一池浩荡的江水,头也不回地向东流。 裴嘉之手一抖,连着打错了好几个字,思路全乱了。 这份文档看来是做不下去了。他关了计算机,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池慕,语气里不乏戏谑。 “你认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池慕有点受伤,“为什么要在我说正事的时候打趣我。裴嘉之,我很认真,难道你不希望有人爱你吗?” 裴嘉之收敛了笑意,静静地听池慕说下去。 “过去的已经不会重演了,人要向前看。”池慕无所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六年很长也很短,我们的未来还有很多很多个六年。我想时时刻刻地陪伴在你身边,在你生病时照顾你,在你伤心时安慰你,做你的支撑和依靠。我保证,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在一起,足以弥补这六年的缺憾。” 他抬起了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裴嘉之,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为所动吗?” 第 51 章 唇角犹带着…… 阳光太炽热, 戒指上的钻石反射出夺目的光泽,照得裴嘉之睁不开眼。 他匆忙抬起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也一并回避了某个答不上来的问题。 池慕没有摘下戒指,大大方方地戴着它下了飞机,坐上了节目组派来的商务车。 “小池, 别来无恙啊。”苏听荷从前座回过头, 笑眯眯地和池慕攀谈。“新出的杂志封面不错啊, 一夜断货,市面上抢都抢不到, 我还指望你带几本来,当个礼物送我呢。” 杂志?池慕脑子一片空白,根本记不起这回事。苏听荷边笑他记性差, 边打开手机相册,递到了池慕面前。 “你自己拍的,这都能没印象?” 苏听荷语带诙谐,池慕却没心思听了。他紧盯着这张杂志封面,竟有片刻的失神。 封面里的他坐在一张高脚凳上, 眼神若有若无地瞥过镜头, 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越是随意, 越是引得人一看再看, 纷纷讨论他拍摄时在想什么,是真的心不在焉还是装出来的。 只有池慕本人知道, 他之所以魂不守舍,是因为那天晚上,裴嘉之约了他谈离婚的相关事宜。 多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池慕心中五味杂陈,无言地看了一眼裴嘉之。 “池老师, 顺便送我一本,我也没买到。” 林宛白加入了对话,和苏听荷一齐看向了池慕。 “你们别急,我和叶眉说一声,让她留几本。”池慕顶着两位女士的眼神压力,掏出手机给叶眉发了条短信,询问工作室里是否有品牌方赠送的杂志。 叶眉的回复非常简洁,就两个字——没了。 “工作室都拿不出来,估计是真没了。”苏听荷面露遗憾,“还有什么其他的渠道吗?”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渠道,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了。”林宛白话锋一转,竟是冲着裴嘉之去了。 “裴总买到了吗?手头有没有多的,分我们一两本,成不成?” 她语气笃定得就像确信裴嘉之会买,吓得池慕睁大了眼,暗自佩服林宛白的胆量。 苏听荷亦有同感,顿时萌生了退意。谁料裴嘉之神色自若,一口答应了下来。 “行啊,最多两本,再多就没有了。” “你买了我的封面?”池慕震惊到近乎失语。连他本人都忘了这本杂志何时上市,从没向亲朋好友宣传过,裴嘉之居然记得,还准时准点去抢了。 “我助理自作主张,也没问过我。”裴嘉之解释了缘由,“等拿到手后,我看确实有收藏的价值,就收起来了。” 虽然他说得好像与自己无关,但话里话外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了几分欲盖弥彰。池慕心间骤然涌入一股暖流,为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几分暖意。 “不愧是裴总的私人助理,办事就是高效。”林宛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么难抢的杂志,不在开售前时刻守着,恐怕是抢不到的。” “那你得问他了。”裴嘉之不受林宛白鼓动,坚持着原本的说法。“总之,你们想要的话就联系他,一人一本,不能再多了。” “一本就够了,谢谢你。”苏听荷心满意足地存下了裴嘉之助理的号码,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无担忧地问道。 “小裴,那你给自己留了没?别全送出去了。” 她是好心提醒,但这样一来,裴嘉之就没有了后退的余地。不论他怎么推脱,话里都会有破绽。 池慕精神一振,像只兔子似的把耳朵竖得高高的;林宛白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想看裴嘉之会不会说实话。 在她做节目的历程中,裴嘉之无疑是最不坦诚的一个。他会配合节目组的流程,参与各项环节,唯独在谈及感情的时候没了言语,纵使现场气氛烘托到了极致,林宛白也从未见他有过分毫动容。 他在镜头前始终和池慕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 林宛白奈何不了他,就是在真心话环节,裴嘉之的发言都少得可怜,由池慕发言居多,而池慕一方的片面之词,远远概括不了裴嘉之的视角,他们的感情动向仍然捉摸不透,是个未知数。 车内暖气开得足,裴嘉之慢悠悠地解下围巾,像是不经意地勾了下唇角。他面对着几双过分炙热的目光,动作仍是慢吞吞的,直拖到大家的耐心快耗尽了,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嗯,留了。” 坦诚得不可思议。 池慕人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成串地往下掉,砸在皮质座椅上,声音响亮。 裴嘉之叹了口气,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纸巾,便随手拿起搭在臂弯上的围巾,给池慕围了上去。 池慕眼泪没掉几颗,就被裴嘉之突兀地拿围巾裹了个严实。他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裴嘉之握着围巾的一角,神情专注地擦着他脸上的泪。 围巾面料柔软,在沾着泪的睫毛上轻轻扫过,裴嘉之唇角犹带着三分笑意,看得池慕移不开眼。 他笑了。池慕恍恍惚惚,被这温和的笑意所迷惑。 林宛白呆了半晌,等想起来要抓拍一张时,裴嘉之已经松开手,坐回了原位。池慕低头整理着围巾,满眼珍惜。 这得损失多少收视率。林宛白痛心疾首,苏听荷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有些东西本来就不是镜头能捕捉到的,你别本末倒置了。” “可我还是不甘心,你看见没,多好的互动。”林宛白泪眼汪汪,“不记录下来,我寝食难安。” 苏听荷会心一笑,同意了她的观点。 这一期的住处,是林宛白专门选出的一间民宿,房间布置得舒适温馨,一踏入就有家的感觉。 “每个房间都有私汤,晚上回来泡一泡,能很好地缓解疲劳。”林宛白带着嘉宾们逛了一圈,定下了各自居住的房间。 接下来是分配今天的约会地点,林宛白铺开一张城市地图,上面用星号标记了数个地点,供嘉宾们挑选。 赵明远在邻市拍戏,晚了一步到,好歹赶上了选地点的环节,而谭柏和谈云川就没那么幸运了,双双迟到。好在综艺是分线录制,他们这一组缺席,另两组照常拍摄。 “我们就做做手工,远足郊游之类的让给年轻人,我们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 苏听荷和赵明远商量后,在陶艺工作室上画了个圆圈,接着把笔交给了池慕。 “你想去哪?”池慕没急着落笔,而是问起了裴嘉之的意见。 裴嘉之的目光在地图上徘徊,迟迟定不下来,远没有主持高层会议时的雷厉风行。 节目组提供的地点都是些寻常的去处,只是同去的人不一样,多多少少有些差异。 他沉思半晌,接过池慕递来的笔,圈起了一处地点。 “游乐场?”池慕吃了一惊,“你确定吗?” 裴嘉之选了个和他自身气质迥然不同的场所,这让池慕颇为意外。他以为裴嘉之会想去听一场音乐会,或是参观一场画展。 为什么会是游乐场? 池慕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副场景,几个月前,在他生日的那一天,裴嘉之照例准备了一块没插蜡烛的蛋糕,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不过传统意义上的生日,不代表放弃了许愿的机会。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他会把愿望直白地说出来,等着裴嘉之去实现。 而裴嘉之总会满足他的愿望,无一例外。 池慕边切开芒果夹心的蛋糕,边大声宣告了他的心愿。 “我今年的愿望是,要裴嘉之陪我去一次游乐场。” 裴嘉之果然没有食言。 哪怕时过境迁。 第 52 章 再这样下去就脱不了身了…… “好, 那就去游乐场吧。” 池慕努力地扬起笑容,这笑落在裴嘉之眼里却是分外勉强。他不喜欢强迫人,何况池慕的心性向来是反复无常, 中间隔了一阵子,主意变了实属正常。 “你要不想去的话,我们就换一个。” 裴嘉之话音刚落, 林宛白就自觉地递上了笔, 池慕连忙往后躲, 躲到了裴嘉之后面。 “不,我不换, 谁说我不想去了。”他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感冒了。 裴嘉之眉头一皱,毫不手软地把池慕揪了出来。他一摸池慕衣服的厚度, 随即请林宛白帮忙煮一碗姜汤,放多多的姜。 “好嘞,厨房里就有现成的食材,你们坐一会,喝完了再上车。”林宛白赞同地点了点头, “近几天气温骤降, 是该喝点热热的姜汤暖一暖身子, 免得着凉。” “我不喝姜汤, 我没着凉。”池慕急得不行,他光想到姜汤的味道就反胃, 一点喝不下去。再者,喝完了身上一股生姜味,还怎么和裴嘉之约会? “你穿这么单薄,迟早会感冒的, 喝点姜汤预防一下。”裴嘉之点到为止,绝不让步。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倘若此时池慕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裴嘉之也不会多管闲事。池慕一到冬天就感冒发烧,这其中的缘由显而易见。他嫌冬季衣物厚,穿上去笨重,宁可冻得发颤,也不肯多穿一件衣服。 “我穿得很多了,不信你看。”池慕据理力争,翻开袖口一件一件数给裴嘉之看。“我足足穿了三件,比往年都要厚。” “三件而已,哪里够了?”苏听荷不等裴嘉之开口,就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了池慕。“年轻时仗着身体好不当回事,到了中年就吃到苦头了。你可不能再放纵了。听话,好好喝一碗姜汤驱驱寒。小裴是为你好,他的苦心,你难道不懂吗?” 她劝告的口吻就如邻家姐姐那般亲切,池慕没法不听。裴嘉之唇角衔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对苏听荷微微颔首。 池慕面上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好,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感慨不已。裴嘉之的苦心,他从前不懂,如今已是感同身受。那种牵肠挂肚、处处为对方着想的心情,他从前没有,如今看得比什么都重。 选约会地点时,他把笔递给裴嘉之,是想从裴嘉之的喜好出发,听一场令他昏昏欲睡的音乐会,或是参观一场半懂不懂的画展,让文艺气息浸染周身。可到头来,还是裴嘉之做主,遂了他当初的愿。 林宛白端来热气腾腾的姜汤,用勺子分到几个小碗里。池慕眼疾手快地抢过第一碗,放到裴嘉之的桌上。 “来,请用。” 生姜气味浓烈,裴嘉之眉头紧锁,似要推拒,池慕不由分说地端起姜汤,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谢谢,但是不用了。” 裴嘉之偏过头,眉间划过一丝抗拒。他对生姜的厌恶不在池慕之下,能逃则逃。 池慕依旧举着勺子,不依不饶地要裴嘉之喝一口。 “不行,你也得喝一点,对身体好。这姜汤是你让煮的,不喝一口过不去吧。而且,你说我穿的少,自己也没比我多穿几件,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 他在飞机上就把手探进了裴嘉之的袖子,因而说起话来格外有底气。 “你是喝不完,想找我分担吧。”裴嘉之一不留神坑了自己一把,“先放下,举着不累吗?” “不累,你先喝。”池慕嘴上逞强,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溅出几滴姜汤,洒在裴嘉之干净的裤子上。 裴嘉之无法,低下头,被迫喝完了那勺姜汤。 赵明远看他们起了争执,忍俊不禁地扭过头,和苏听荷窃窃私语。 “为一碗姜汤争得面红耳赤,不是小朋友是什么?” “从前只觉得小池一团孩子气,没想到小裴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苏听荷笑着感叹,“见识到了。” “好了,该你了。”姜汤辛辣,呛得裴嘉之连连咳嗽。他喝了几口茶压了压姜味,刚要提醒池慕换个勺子,一回头,却见池慕毫不犹豫地舀起姜汤送入口中,用的同一个勺子。 还是在摄像机前头。 裴嘉之无话可说,默默地将话收了回去。池慕像是吃准了他不会阻止,胆子一天比一天大。 是我无意识地纵容他了吗?裴嘉之扪心自问。他提离婚时,其实是有一点过意不去的。他并非那种一言不合以离婚相胁的人,而是经过了漫长的权衡,认为分开更适合两个人当前的状态。 他没有心力维持这段婚姻,又不忍让池慕承担这份责任。 “好难喝。”池慕苦着脸擦了擦嘴,又抽了张纸巾,仔细擦拭着裴嘉之的裤子。 “我自己来。”裴嘉之回过神,当即阻止了他。 池慕抬起头,眼里写满了不解,裴嘉之并未明说,草草地收拾了一下。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再这样下去,他会脱不了身。 ———— 雪下一阵停一阵,在地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池慕和裴嘉之双双在外头套了件羽绒服,远远望去像是一大一小两只企鹅,在雪地上慢腾腾地走,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足迹。 “这雪好像香草味的冰淇淋。”池慕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突发奇想,接住一片尝了尝。“冰冰凉凉的,没什么味。” “你怎么什么都吃?”裴嘉之晚了一步,没拦住他。“平常是亏待自己的嘴了吗?” 他随口一说,池慕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朝他投来了深深的一瞥。 这一眼里包含了无限的难过与伤心。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裴嘉之仿佛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池慕的心底。 “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池慕拍掉手上的雪,情绪低落。 “没什么,就是被你说中了,这段日子我都没好好吃过饭,的确是亏待自己了。” 裴嘉之安慰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他最见不得池慕糟蹋身体,从池慕为了拍戏不惜省去晚饭,导致急性胃炎住院起。 他连夜送池慕进了医院,病床上的池慕疼痛难忍,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像一条濒死的、被迫离开水面的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很快没了意识。 那天晚上,池慕打完镇定剂后,安静地睡着了,裴嘉之在病床旁坐了一夜,想了很多。 他没有埋怨池慕不好好照顾自己,平白无故地添了许多麻烦,而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对他多上点心。 画面一转,池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走神了?” “没有。”裴嘉之尽量显得不那么生气,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呢?” “因为一个人吃饭很孤单,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去。”池慕学会了察言观色,声音越来越低,“你不会怪我吧?” 第 53 章 我们试试吧 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呢? 裴嘉之几乎要笑出声。 池慕究竟懂不懂?他们之间, 除了一层被法律约束过的婚姻关系外,空无一物;而这层并不牢固的关系,也在裴嘉之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起, 就不复存在了。 解除婚姻关系后,池慕将不再受到来自婚姻的束缚,不用在拍戏的间隙, 来回奔波于两个相隔千里的城市;更不用躲躲藏藏, 想方设法地瞒下已婚的事实。 裴嘉之亲手打开笼子, 把这只不属于他的鸟放归了天空。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只向往自由的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 重新飞回了他的手心。任凭他怎么驱赶,都不肯离去。 ———— 淡季的游乐场冷冷清清,门口支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 一团团雪白的棉花糖恰似天边绽开的云朵,可惜生意寥寥,鲜少有人光顾。 池慕放慢脚步,往圆滚滚的棉花糖上扫了一眼,没有停留。 “买一个吗?”裴嘉之停在摊子前, 叫住了他。 “可以吗?”池慕转过头, 喜出望外。 裴嘉之利索地付了钱, 从长得一模一样的棉花糖里挑了个最圆的, 递给了迎面走来的池慕。 刚出炉的棉花糖蓬松柔软,融化在口中甜丝丝的。池慕沉迷在这股甜味中无法自拔, 不知不觉落后了裴嘉之几步。 身边没了并肩的人,那种空落落、失去了什么的感觉一下子攥住了池慕的心。他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裴嘉之的身影。 裴嘉之没走远,就站在前头, 等池慕跟上来。 他的背影像一株雪中的青松。白雪皑皑,压在了深绿的松枝上,青松却是一如既往的挺拔而笔直,沉稳又包容,给予池慕无限的安全感。 池慕深吸一口气,朝裴嘉之走了过去。 他不能没有裴嘉之,就像一只鸟不能没有栖息的树木,飞累了总要回家。 趁雪还没下大,他们去坐了过山车。池慕兴致勃勃,拉着裴嘉之在最末一排落了座,贴心地问他怕不怕。 裴嘉之摇了摇头,他不恐高,大学时甚至尝试过跳伞等极限运动,只是从未当作谈资。但池慕难得有个表现的机会,仗着经验足,特意对裴嘉之叮嘱一番。 “过山车看上去刺激,体验了就一般般,你别被前后左右的尖叫声吓到了。如果害怕,就想象自己飞了起来。” 寒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池慕没说完就吃了一嘴风,冷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难为情地低下头,四处摸索着纸巾,却怎么也找不到。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裴嘉之适时地递来一张纸巾。 池慕局促地接过,陡然安静了下来。他裹紧围巾,把脸埋了进去,为这一次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出丑感到丢脸。 “怎么不说了?” 裴嘉之打破了沉默,池慕的眼睛亮了亮。 “你想听吗?” 裴嘉之尚未回答,过山车就猝不及防启动了,载着他们驶向高处。爬升的过程中,轮子与轨道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已经有胆子小的人控制不住地开始尖叫了。 很快,过山车到达了顶点,眼看就要加速下降。池慕心一横,擅自握住了裴嘉之的手。 裴嘉之微微一惊,没有挣开。 手心上传来了熟悉的温度,池慕闭上眼,珍惜这共处的短暂时光。 他不止一次地牵过裴嘉之的手,是很多很多次,多到数不过来。 最远的一次是在十四年前的研学旅行上,他进错了帐篷,不慎摔在了裴嘉之身上。裴嘉之忍着疼,说地上凉,把呆呆坐着的他拉了起来。 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四年后的今天,飞机遇到气流颠簸时,他满心慌乱,匆忙中牢牢地抓住了裴嘉之递来的手。 过山车急速下落,在呼啸的风声中,池慕握紧了裴嘉之的手,像握住了自己起伏不定的未来。 终点到了。 “结束了。”裴嘉之轻声道:“你还想坐多久?” 池慕有些失神地望着他,像是要在这短短的对视里,将裴嘉之的一生看尽。 少年时的循规蹈矩、青年时的意气风发、接手公司后的成熟稳重 人生还能有几个十四年,再过十四年,裴嘉之的鬓间会长出白发吗? “池慕,走吧。” 裴嘉之见他没反应,又说了一遍。池慕收回思绪,快速地应了声好。 雪越下越大,出于安全考虑,室外的项目一律不予开放,园区内唯有摩天轮还在营业。 这座摩天轮以高度闻名,是游乐场的一个著名标志,坐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池慕对它早有耳闻,在来机场的路上,他就搜到了有关这座摩天轮的种种传闻。 从建成之初就流传着的故事——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恋人,会永远幸福地走下去。所以,它有另一个称呼,名为爱的见证地。 然而毋庸置疑的,裴嘉之并不会给他一个吻。 为什么我没有在离婚前带裴嘉之来呢?那样就能光明正大地讨到一个吻了。 池慕不无失望。他收起了不该有的妄想,和裴嘉之一同进入了摩天轮。 他们相对而坐,视线无可避免地撞到一起。池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裴嘉之解下了围巾,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们都在极力地避免对视。在这样近的距离内,每一次眼神的碰撞都会擦出不必要的火花。 雪仍在持续不断地下,池慕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只见星星点点的灯光铺成了一条璀璨的银河,纷纷扬扬的雪花依次落下,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一见到雪,就想起那年的圣诞节,他和裴嘉之冒雪去看了《致云雀》的深夜场,在回来的路上途径了一棵圣诞树。 十年难遇的一场雪,刻骨铭心的一个吻。 池慕的心跳得愈来愈快,他靠着冰凉的玻璃窗,在心里默念着三个字。 迟迟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他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可一到了和裴嘉之单独相处时,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 为什么明明深爱的两个人,却不能互相倾诉爱意呢? 摩天轮一点一点上升,齿轮发出咔咔的转动声,雪下得更急了,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无法抑制的感情占据了上风,簌簌的雪声里,池慕的声音格外清晰。 “裴嘉之,我爱你。” 同一时刻,车厢内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池慕,我们试试吧。”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线重合在一起,静静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第 54 章 如暴风骤雨般的吻 雪花敲击着窗户, 盖过了咚咚的心跳声。 池慕的心怦怦直跳,却没有被这天降的惊喜冲昏头脑。 他明白,裴嘉之说的试试就是字面意思, 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和好,但他知足了。 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只不过这次,是两个人一起走。 “好, 我们试试。” 池慕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裴嘉之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眼角眉梢流露出真实的笑意。 摩天轮缓慢地转动着,机器运作的声音越发沉闷。池慕听着轻微的摩擦声, 透过玻璃窗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摩天轮的顶点。 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的恋人,永远不会分开。 “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池慕突如其来地问。 裴嘉之惊讶地挑了挑眉,在他迟疑的间隙, 池慕已经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吻在了他的唇角。 既然故事里没有明说吻在哪个位置,那吻在哪里都可行。 池慕抱着侥幸心理,捏了捏裴嘉之发烫的耳朵,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耳根一下子红了。 裴嘉之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是耳朵, 一摸就红, 但也平常没人敢去碰。 除了池慕。 他得寸进尺, 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裴嘉之的耳朵, 从耳骨摸到耳垂,摸得耳朵红通通的, 就是不松手。 “你胆子挺大。” 裴嘉之沉下脸,不悦地掐了掐池慕的脸,想吓唬吓唬他。但池慕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得寸进尺, 又亲了裴嘉之的脸颊一口。 那得意的表情像是明晃晃地在说:亲就亲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裴嘉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确实不能拿池慕怎么样,但他骨子里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挑衅。 无论是谁。 他盯着池慕看了半响,忽然扯下领带,往摄像头上一抛,随即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了上去。 池慕还没看清裴嘉之的动作,就被强硬地吻住了。裴嘉之的吻如暴风骤雨般落下来,吻得他招架不住,难以抵挡。 酥麻的感觉传遍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池慕浑身发软地往后倒,裴嘉之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轻车熟路地撬开他的唇,让这个吻更深入。 窗外的雪花在这一瞬静止了。 摩天轮到达了顶点。 池慕的呼吸乱了,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激烈的吻。唇齿相撞中,裴嘉之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嘴唇,一点血渗了出来,又被很快地卷走。 “抱歉,弄疼你了。” 裴嘉之停了下来,轻抚过他受伤的嘴角。池慕按住裴嘉之的手,不服输地命令道。 “继续。” 他不想这个吻中断,便主动含住了裴嘉之的唇,催促着对方给予响应。 裴嘉之欣然应许。池慕的睫毛扫在他脸上痒痒的,他顺从地张开口,配合着池慕闯入,好整以暇地由着池慕横冲直撞,磕到了自己嘴里的软肉。 “嘶——”池慕痛得眼泪汪汪,赶紧退了出来。裴嘉之捏着他的下巴检查了一下,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 “没出血。” “可是很痛。”池慕揉了揉脸,不满地抗议道。 “忍着。”裴嘉之亲完不认人,说出的话比外面零下的天气还要冷。 池慕按了按发麻的嘴唇,残存的痛感像针刺般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可见刚才亲得有多用力。 裴嘉之以前有这么强势吗?池慕陷入了疑问。 在他的印象里,裴嘉之的吻要么是蜻蜓点水的啄吻,从额头亲到锁骨,一触即分;要么是温柔缱绻的长吻,从日落吻到黄昏,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和温度。 像这样充满压迫感的深吻,是很少见的。 裴嘉之不会也在忍耐吧。 池慕咽了咽口水,眼神下意识地跟随着裴嘉之,看他拿起盖在摄像头上的领带,准备系上。 “我帮你。” 池慕自告奋勇,抢过了裴嘉之手中的领带。 他先给裴嘉之理了理衣领,抚平了领口上的褶皱,再将领带的两端握在手里,一长一短地绕在裴嘉之的脖颈上。 这个过程进行得很慢,因为池慕会时不时地停下动作,细致调整着领带的位置。他一心一意地想着怎么打好领带,忽略了自己的手总在无意中碰到裴嘉之的喉结。 裴嘉之不适应地偏了偏头,又被池慕硬拽了回来,怎么避都避不开。 “你别乱动。”池慕不高兴了,“你动了我就打不好了。” 那是你水平不行。裴嘉之忍了忍,没说出口,一动不动地任池慕摆弄。 摩天轮逐渐下降,离地面越来越近,裴嘉之频频望向窗外,提醒池慕快点。 “好了吗?” “快了,急什么。” 池慕系紧领带,打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领结。他端详片刻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 摩天轮的舱门缓缓开启,寒风卷着雪花袭来,裴嘉之顾不上多说,撑起伞罩在了池慕头顶。 雪花落在伞面上,不多时就积起了薄薄一层。池慕拉高围巾,突然看见裴嘉之的肩膀上有雪。 他伸手拍了拍,可一拍完就有新的雪覆盖上去。正疑惑之时,他猛然发现,伞是倾斜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攥住了池慕的心。 他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伞柄,把伞往裴嘉之那边偏了偏。 ———— 裴嘉之以他的名义预定了晚上的餐厅,这家私人餐厅实行会员制,老板是他曾经的生意伙伴,一听他要来,特地留出了最好的位置。 “裴先生,老板说您赶时间,所以菜已经提前上齐了,请慢用。这个包厢在窗边,你们可以边吃饭边看看夜景。天气预报说,今晚雪很大,用餐完毕后我们会派车送两位回去。” “不必了,我们开车来的。”裴嘉之婉言谢绝了服务生的好意,“你们老板在哪?可否带我去见见?” “没问题,您跟我来就好。”服务生收起托盘,转身离开。 “我过去打个招呼,你不用等我。” 裴嘉之拉开椅子,让池慕先入座,自己则去见了旧时的合作对象一面。 “裴总,你怎么来了?”程老板闻讯,第一时间迎了出来。“我寻思你忙,吃顿便饭的功夫就不耽误你事了,改天再聚。” “礼数要周全,你请客,我总得表示谢意。” 裴嘉之微微一笑,和他握了握手。 “一别三年,裴总依然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瞧着还年轻了些。”程老板巧舌如簧,尽拣漂亮话说。 “程老板,谬赞了。”裴嘉之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那么会说话,就这张嘴,当年说动了多少人,今天可说不动我了。” “我说话都是有真凭实据的,一不凭空捏造,二不弄虚作假,这才能使人信服。”程老板上下打量着裴嘉之,忽地来了一句。 “比如,我看你这条领带就打得很不错。” 第 55 章 他是生命里的一场雪 “是吗?”裴嘉之低头看了眼领带,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我也觉得不错。” 程老板爽朗一笑,掏出烟要给裴嘉之点上。 “吃饭呢,抽什么烟。”裴嘉之退后一步, 拒绝的意味明显。“拿远点,我最近在戒烟。” “瞧我这胡涂脑子,忘了你是来吃饭的了。”程老板拍了拍后脑勺, 把烟盒放回了口袋。“你怎么突然戒烟了?前一阵子不还抽得挺凶?” “你消息真灵通。”裴嘉之面不改色, “就是因为前些日子过于放纵了, 所以要戒。” 和池慕分居的那段时间,裴嘉之一度怀疑自己染上了烟瘾。他会在池慕搬走后的深夜, 悄无声息地点上一根烟,轻轻吐出一口气。 指间的火光在沉沉的夜色里一闪一闪,缭绕的烟雾飘散在冷清清的房间里。 在此之前, 他抽烟的次数屈指可数。 “心情烦闷抽点烟正常,我是没你这毅力,说不抽就不抽。”程老板笑着转移了话题,“和你一起来的是池慕?隔那么远我都认出来了,我女儿特喜欢他, 贴了一墙他的照片, 还求我弄个他的签名。你说, 这我上哪弄去?” “他人都来了, 你找他签去,问我做什么?” 裴嘉之早猜到了程老板是有事相商, 不然也不会备好烟等着。他懒得和程老板周旋,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头。 “咳咳,那我不得先问问你的意见,毕竟他是你带来的客人。万一得罪了你, 我可担待不起。” 程老板很有分寸感,没有打探他们的隐私,只是提出想要一张池慕的亲笔签名,作为送女儿的生日礼物。 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池慕自然不会回绝。他签下名字后,略一停顿,添了句额外的祝福语。 程老板喜不自胜,捧着签名乐呵呵地走了。裴嘉之关上包厢的门,桌上的菜完好无缺,池慕没动筷,一直在等他。 “不是说了不用等我。”裴嘉之折起袖口,盛了碗汤给池慕。“不按时吃饭,小心胃痛。” 没有什么逃得过裴嘉之的眼睛。他一进包厢,就看到池慕在悄悄地揉着胃。 “等都等了,就别说那么多了。快吃,菜要凉了。” 池慕心虚地拿起勺子,舀了勺冒着热气的汤。温热的汤安抚了空虚的胃,带来了层层暖意。 “好点了吗?”裴嘉之问道。 “嗯,不疼了。”池慕恢复了往日的活力,频繁地往裴嘉之碗里夹菜。“这好吃,你尝尝,还有那个,闻起来好香。” “你很有眼光,这是他们家招牌。”裴嘉之肯定道:“老板最擅长烹制这道菜,味道不会差的。” 池慕得了夸奖,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根本藏不住。 他喜欢和裴嘉之一起吃饭,在桌上热烈地讨论哪道菜好吃、放了什么佐料、下次还要点。聊完菜肴后,他会讲讲在剧组里的喜怒哀乐——对戏的搭档老笑场,害得他跟着笑,被导演骂了一顿;助理订购的午饭寡淡无味,吃两口就饱了,到晚上又饿了,只能生啃胡萝卜和黄瓜充饥。 裴嘉之总是认真地倾听,偶尔也会吐露几句他的烦恼。 比如有个公司高层,人到中年不幸秃顶,只好戴着假发掩饰。结果有一天风太大,掀起了他的假发,让他当着全公司的面出了丑。 然后那位高层以受到刺激为由,拒绝来上班,由他负责的项目全部搁置,裴嘉之被迫加班加点、通宵熬夜,补上落后的进度。 “我能理解他,如果是我没了头发,也会很难接受。”裴嘉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像是要确认它还在。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裴嘉之没惩罚这位高层,仅仅是给他调了个不用露面的岗位。 “你不会没头发的。”池慕挖空心思地安慰他,“相信遗传的力量,你看你爸,头发多茂盛。” 远在邻市的裴父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后,变得格外珍贵。 他们面对面坐着,池慕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晰地看见裴嘉之的眉眼。 像一幅暖色调的画。 裴嘉之吃饭和他做事一样有章法,饭前喝一碗汤,饭中摄入蔬菜和肉类,饭后品尝一道低糖的甜点。但一旦有池慕在,他用餐的顺序百分百会被打乱。 “我想吃甜品了,什么时候上?”池慕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菜,惦记着那道没上的甜品。 “吃完饭再说。”裴嘉之皱了皱眉,决心纠正池慕这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我没见过谁是一边吃正餐,一边吃甜点的,没有规矩。” 裴嘉之的语气有点重,但池慕习以为常。他知道,裴嘉之其实是有一点隐藏的掌控欲的。 尤其是在他的坏习惯上。 池慕做的不对的事,裴嘉之绝对会指出来,而且会想方设法地命令他改正。但池慕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听是听进去了,改不改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爸妈都拿他没办法,何况裴嘉之? 可池慕低估了裴嘉之的耐心。他有的是时间和池慕慢慢耗,他们就这样耗了六年,一个不厌其烦、一个死不悔改。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对方的影响。 裴嘉之工作累了会放空自己,对着天空发会呆;池慕减少了熬夜的频率,一到十二点就关了手机,老老实实睡觉。 婚姻是塑造和磨合的过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饭后,服务生清理了桌面,端上了甜品和咖啡。甜品有两道,一道是洒了坚果碎的提拉米苏,另一道是芒果夹心的千层蛋糕。 裴嘉之尝了一口,嫌它们太甜了,把两份都让给了池慕。 “你多少吃一点吧,”池慕一个人吃两份,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实在不行,我包里有盒饼干,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总比光喝咖啡好。” 黑咖啡口感厚实,是搭配着奶制品享用的,能起到出色的解腻效果,但空口喝就较为苦涩了。裴嘉之浅抿一口,舌根被苦得没了知觉,当场默许了池慕的提议。 池慕打开盖子,几块卖相平平的饼干可怜巴巴地缩在空荡荡的盒子里,颇有点登不上台面。裴嘉之没挑剔,拈了块饼干放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如何?” 池慕忘了吃甜品,紧张地等着裴嘉之的评价。裴嘉之咽下饼干,觉得苦味散去不少。 “还行,挺好的。” 他又拿了块饼干,就这么一块接着一块地配着咖啡吃完了。池慕撑着头看他吃,脸上闪过一丝雀跃。 天气预报很准,夜晚的雪果然有了下大的趋势,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这天气不好开车。”池慕坐在副驾驶,观察着前方的车况。“要不离前车远点,轮胎打滑容易撞。” 过于恶劣的天气使他感到了隐隐的不安,裴嘉之看出了他的顾虑,刻意放慢了车速,和前车保持了一定的车距。 安静的车内,铃声忽然响了,是裴嘉之的手机。 “池慕,帮我接个电话。” “谁打的?”池慕拿起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林导的,估计是节目组催我们回去。” 果不其然,那头是林宛白焦急的声音。 “裴总,你们吃完饭了吗?谭柏和谈云川刚到,晚上临时加了个一小时的深夜谈心环节,你们在哪?我派车来接。” “林导,是我。裴嘉之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我们在路上了,尽量早点回来。” 池慕不想让裴嘉之分心,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雪天路滑,车辆碾压过冰雪,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民宿没有停车场,下车后要走一小段路。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在路面上堆得很高,池慕开车门时没留意,一脚踩进一个厚厚的雪堆,狠狠地摔了一跤。 裴嘉之听到声响,从车子的另一侧绕了过来,只见池慕倒在雪地上,满身是雪。 他心一惊,快步走过去,把池慕扶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雪。 “怎么了?” “脚扭了,好像动不了了。” 池慕倒吸一口凉气,右脚一碰到地面就钻心的疼,站都站不稳。他还想逞强,硬撑着走几步路,被裴嘉之拦住了。 “上来吧,我背你。” 裴嘉之蹲下身,稳稳当当地托起了他。 池慕趴在裴嘉之背上,把脸埋进了他的脖颈,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 “谢谢你,裴嘉之。”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从一而终地爱着我。 池慕低低地抽泣着,一滴泪夺眶而出,不偏不倚地砸进了裴嘉之的衣领。 一片滚烫。 裴嘉之明明听见了,却没有回头。他背着池慕穿过漫天的风雪,向亮着灯的方向走去。 于他而言,池慕是生命里的一场雪。这场雪贯穿了他爱意的始终,从未停止,也从未消融。 第 56 章 顺着本心往前走 他们回到民宿的房间, 裴嘉之把池慕放在床上,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池慕的鞋子里浸满了雪水,冷得刺骨, 他竟能忍着一声不吭。裴嘉之要帮他脱,被他逃也似的躲开了。 “我自己来。”池慕吓了一跳,慌忙解开鞋带, 连着湿透的袜子一起脱下来, 踢到一边。 他这一跤摔得不轻, 裴嘉之皱着眉,卷起池慕的裤腿, 在膝盖上找到了一块显眼的淤青。 “怎么摔成这样?”裴嘉之面色凝重,“你身上还有哪里疼?” “就膝盖和脚腕,其他没了。”池慕小声道:“我没事, 忍忍就过去了,不是很疼。” “这几天少走动,好好休养。” 裴嘉之起身去拿药,顺手把池慕踢歪的鞋子摆正。 他提了袋冰块回来,敷在池慕扭伤的脚腕处。裴嘉之的手是暖的, 冰块是冷的, 两种迥然不同的触感从池慕皮肤上划过, 引得他禁不住战栗。 裴嘉之浑然不觉, 继续往他膝盖的淤青上涂着碘酒。 迟来的热意漫过脸颊,池慕的脸红透了, 身体里仿佛有一股难捱的热流在涌动。 但他不能动。 池慕尝试着压下这股冲动,但刚点燃的火哪是这么快就能消下去的。他紧绷着身子,大气不敢喘,生怕裴嘉之察觉。 “你很热吗?” 裴嘉之涂完药, 注意到了池慕的异样。池慕摇摇头没说话,在裴嘉之诧异的目光里夺过冰袋,盖在了脸上。 热度总算降下来了。 池慕顶着一脑袋冰块,晕乎乎地想。 —— 客厅里,其余几人正坐在沙发上玩扑克牌,谈云川刚甩出一张牌,就看到裴嘉之抱着池慕下了楼。 他手一抖,扑克牌洒了满桌。 “你们这是在公然秀恩爱?” “秀什么?”池慕没好气地瞪了谈云川一眼,“你看不出来吗?我脚扭了。” 他拍了拍裴嘉之的肩膀,示意对方放他下来。苏听荷见状,起身让出靠外的位置,喊他们过来坐。 至此,夜晚的谈心环节终于拉开了序幕。 今晚的游戏是积木迭迭高,嘉宾们通过抽签决定先后顺序,依次从积木堆中抽出积木,按照积木上的指示回答问题,跳过问题喝一杯酒,最后弄塌积木的人喝三杯酒,同时回答一个随机问题。 随机问题没有限制,由上一个抽走积木的人提问。一轮抽签后,池慕抽中了第一个。 “小池,你最好祈祷不要抽到什么刁钻的问题。”苏听荷笑着解释道:“今晚的酒是谭柏调的,天晓得他调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我劝你少喝为妙。” “我尽量。”池慕抬手抽出了第一块积木,在众人的注视下读出了问题。“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有意思。”谈云川眯了眯眼,“一见钟情难道不是变相的见色起意?我倾向后一种,看长相不靠谱。” “没有好的第一印象,何来的后续发展呢?”赵明远不太赞同,“一见钟情看的不全是外貌,更多的是契合度,你不要以偏概全。” “你两别喧宾夺主了。”苏听荷拉开争执的两人,“小池,说说吧,你是怎么看的?” “我能怎么看?”池慕一脸无辜,“我对裴嘉之既是一见钟情,也是日久生情,二选一,我选不出来。” 他倒了杯酒,爽快地一饮而尽。酒液流入喉咙,辛辣无比。 谭柏调出的酒度数不低,池慕放下杯子,竟有一瞬的头晕。他转过头,迷迷糊糊地对着裴嘉之笑了笑。 就是这几秒的眩晕,让他在裴嘉之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影子。 路灯下喂猫的少年,是池慕一见钟情的起源。当他踩着滑板穿过校园,碰巧撞见在僻静处喂猫的裴嘉之时,就注定了他们会在日后有数不清的牵扯。 那时的池慕入学不久,压根不知道裴嘉之姓甚名谁,却不影响他想认识这个人。 “裴嘉之,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印象的?” 池慕突然好奇,裴嘉之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样的场合?是否会有同样的感受? “开学第一天。”裴嘉之的记性力好得出奇,“你是全班唯一一个没穿校服的,被班主任请出教室罚站了两节课。我就坐在窗边,看着你从上课站到下课。” 场上笑声一片,池慕的脸不争气地又红了。 他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因为忘穿校服在走廊上罚站,凭着一张讨喜的脸和路过的任课老师一一打招呼,但他不知道的是,裴嘉之隔着一扇窗户,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便是知根知底的坏处了,他年少时犯过的错、吃过的教训在裴嘉之的视线里无处可藏,统统暴露在阳光下。这也导致了他在裴嘉之眼里,几乎是透明的。 池慕把发烫的脸埋入掌心,莫名地不敢直视裴嘉之。 游戏继续,苏听荷紧接着抽出第二块积木,稍稍思索了一会。 “恋爱还是结婚?嗯,我选前者。在座的几位都是结了婚的,想必对婚姻有着很深的了解。婚姻承担了很多,双方的家庭、亲人、工作,每一桩都是沉重的负担。恋爱就轻松许多,不用考虑遥远的未来,只用享受当下的快乐。” “可是恋爱不长久,谈着谈着就散了。”谈云川感慨道:“恋爱多年不结婚的,下场往往只有分手。” “不合适的人,结了婚也得离。恕我说句不好听的,来参加节目的有几对是婚姻圆满的?不都走到了离婚的边缘?” 苏听荷的一番发言引起了谈云川的共鸣,两人就着恋爱和婚姻的差异进行了深刻的分析。池慕恋爱履历空白,不懂这两者的区别,他听着别人甜蜜的恋爱故事,心头不由得泛起一点涟漪。 裴嘉之也没谈过恋爱,却能很好地融入其中,得到苏听荷和谈云川的双双认同。池慕在一旁插不上话,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戳了戳裴嘉之的肩头。 “纸上谈兵,说的就和你谈过似的。这么有经验,不如教教我。” “教你什么?”裴嘉之刚从七嘴八舌的聊天中脱离,没听见前半截。 “没什么。”池慕的胆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开玩笑的,别当真。下一个到谁了?” 赵明远正要伸手去抽积木,谭柏突然口,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推翻面前的积木塔。 “我认为,一段成熟的婚姻是远远胜过恋爱的,婚姻是恋爱的归宿,是爱情的终点。”谭柏斟酌良久,一上来就站在了苏听荷的对立面。“不擅长经营婚姻的人才会觉得婚姻是负担和拖累。” “谈谈你的高见。”苏听荷打了个“请”的手势,“看能不能说服我。” “不用这么严肃,又不是打辩论赛,非要分个输赢。”谭柏摆了摆手,“我对婚姻的看法和我个人的经历有关。我父母去世得早,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从小就羡慕别人有一个完整的家。因此,婚姻对我的意义非凡,我曾固执地以为,只要我结婚了,就有家了,就能摆脱以往的阴影,开启新生活。” “难怪你会在事业上升期向我求婚。”谈云川是初次听到这段往事,一时间极为震惊。“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因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我不能勉强你。” 谭柏说得很委婉,但谈云川听懂了。 谈云川的成名路线十分坎坷,他屡受打压,出不了头,无奈之下剑走偏锋,和谭柏公开恋情,捆绑营销。 所以,当谭柏拿出戒指盒求婚时,谈云川的第一反应是联系经纪人,询问自己能不能答应。这一行为,无疑伤到了谭柏脆弱的自尊。 “抱歉,我——”谈云川想道歉,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悲哀地发现,哪怕时光倒流,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谭柏不该选在那个节骨眼求婚,这是不明智的。 可爱情,何来明智一说? 只有不够爱的人,才有资格具备充分的理智。谭柏打开戒指盒的那一刻,谈云川连戴上戒指的勇气都没有。他满脑子是他的前途、事业、未来,而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们是所有人里恋爱最久的,却是结婚最晚的。如果不是被公众质疑感情,他们甚至不会请来媒体,当众演一出正式求婚的戏码。 谭柏按谈云川的要求,照着写好的求婚剧本演练了三遍,却再演不出初次求婚时的忐忑与紧张。他的真心早在这么多年的逢场作戏中丧失殆尽,剩下一地残灰。 池慕略显迷茫,苏听荷和谭柏唇枪舌战、各执己见,听上去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裴嘉之则置身于风波之外,并未急于发表意见。 “小谭,那是你对婚姻的幻想,是假的,是不切实际的。”苏听荷言辞锋利,“你体验过现实的婚姻,请问你有家的感觉了吗?” 她这犀利的提问正好戳中了谭柏的痛处,谈云川脸色一变,抢先一步开了口。 “苏老师,你就饶了他吧,谭柏嘴笨,词不达意,你和他说不通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维护谭柏,苏听荷自知话说的重了,刚要顺着台阶下了,岂料谭柏不依不饶,仍旧坚持着原先的观点。 “没错,我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我不会把自身的失败归咎于婚姻,婚姻本身无错,错的是我们。” 谭柏的言论像扇动的蝴蝶翅膀,在池慕心里掀起了一场飓风。他在顷刻间打消了和裴嘉之从恋爱试起的念头,决定勇敢一些,顺着本心往前走。 再次进入婚姻,是需要拿出勇气的。 池慕不愿承认,自己也曾在某一刻惶恐过婚姻。 第 57 章 别再轻易掉眼泪了 池慕小时候, 听母亲讲过一个故事。 一个小男孩曾经有一只心爱的风筝,后来在风中丢失了。 他追着这只断线的风筝走了整整一天,最终在日落到来之前找到了它。风筝挂在树枝上, 被树叶刮得伤痕累累。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搬来梯子,摘下风筝,并仔仔细细地修补好。 凡是见过这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断定, 等风筝修复如初后, 小男孩便会迫不及待地出门放风筝。 奇怪的是, 从那以后,人们再也没见过小男孩放风筝。 有好事之人闲不住, 跑去询问小男孩为什么不放风筝了。小男孩抱紧了怀里的风筝,眸子里写满了无助。 “因为,我怕风筝又被吹走了。” 池慕的心震动了一下, 为着那只失而复得的风筝。小男孩为什么会无助、裴嘉之为什么会犹豫不决、他为什么会从心底里对婚姻感到隐隐的畏惧,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他永远落后裴嘉之一步,在他勇往直前、想尽各种法子挽回时,裴嘉之想的是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在他心生胆怯, 惶恐再一次失去时, 裴嘉之却和他说我们试试。 池慕无从知晓, 裴嘉之为此付出了多少勇气, 而他却在关键时刻差一点退缩,想把恋爱作为婚姻的缓冲期。 还好没有。 池慕放下心, 向谭柏投去了感激的一瞥。谭柏察觉到了他望过来的目光,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成年人的自觉是不在分歧上浪费时间,苏听荷没和谭柏争论多久,就由赵明远做主, 揭开了下一页。 “好,看看我抽到了什么问题。”赵明远挑了块居中的积木,积木塔开始微微摇晃。“断崖式分手还是疲惫式分手?唉,有点难选,两种分手方式都很伤人,相较之下,疲惫式分手可能稍微平和一点。” “我承受不了断崖式分手,他一走了之,留我在半路苦苦挣扎。凭什么?”苏听荷态度鲜明,“至少给我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否则,我一辈子释怀不了。” “断崖式分手毫无征兆,来得措不及防。一个人还留在相爱的原地,另一个人早已抽身走远了。”谈云川自嘲地笑了笑,“前一晚,你们还躺在一张床上聊音乐聊理想,东南西北地瞎聊,聊了一整个通宵;后一晚,他就收拾行李搬出了家,说是要出去散散心,之后就再没有回来。” “这在感情里是不对等的,你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是什么时候下定了分开的决心,就被毫不留情地丢下,眼睁睁地看他走远,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谈云川灌下一杯酒,眼角红了。谭柏欲言又止,盯着他发呆。 “是他没给,还是你没关注?”池慕敏锐地从谈云川的言语里捕捉到了一丝破绽。“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情绪早就直白地展露过了,只是你从未在意过,就和我一样。” “池慕,想清楚了再说。”裴嘉之意识到不对,及时出声提醒。 “我想好了,我会承担一切后果。”池慕语气坚决,“我要和各位坦白一件事,离婚是裴嘉之提的,他在这段婚姻中付出的远比我多,是我让他失望透顶、疲惫不堪,我要负百分之百的责任。” 场面霎时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唯有摄像机在忠实地记录着。 裴嘉之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没法阻止池慕说出真相,至少不能放任池慕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池慕的演艺之路还很长,他即将参演付子安筹备的新电影,如果在这个紧要关头给无孔不入的媒体抓住了把柄,招来了舆论的风风雨雨,他光明灿烂的前途将会黯然失色,从此蒙上一层抹不去的灰影。 裴嘉之深知这一点,因而并未对除于星文以外的人透露离婚的隐情。他的父母、圈子里的朋友、众多的网友无一例外地认为,离婚是池慕的一次小小任性,而裴嘉之的默认更是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小裴提的离婚?”苏听荷大吃一惊,“真是出乎意料,我得喝口水缓一缓。” “池老师,敢情你是迎难而上啊。”谭柏一语道破了众人的心声,“你是怎么说服裴总陪你上节目的?” 池慕组织了一下语言,打算和盘托出。自从录制节目以来,愧疚感和负罪感就来回撕扯着他的心。裴嘉之好心去医院看望他,却被蹲守在医院门口的娱记拍下照片传到网上,出其不意地曝光了他们的关系。 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但结果是由他间接促成的。 这如同一根刺,牢牢地扎在池慕心头。 他想拔出这根刺,然而裴嘉之没给他独自回头面对的机会。 “我自愿的。”裴嘉之抬手截住了池慕的话头,斩钉截铁地说:“离婚我也有错,我在没有和池慕沟通的情况下就贸然提出分开,对他造成了很大程度的伤害。我们离婚的原因很复杂,牵扯到了方方面面,就不在镜头前一一赘述了。总之离婚绝不是池慕一人的问题,他尽力了。” 他尽力了。 裴嘉之一席话说得池慕泪流满面。他背过身,不让别人看到他流泪的脸。 “小池,你的眼泪怎么说掉就掉?”苏听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小裴的维护摆在明面上,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池慕用力点点头,快速擦干眼泪,振作起来。他趁着谈云川抽积木的间隙,凑到裴嘉之耳边轻声说。 “我刚刚莽撞了,对不起。” “往前看,别被过去绊住了脚步。”裴嘉之的余光掠过池慕泛红的眼尾,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过去的就过去吧,这不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吗?” “真的能过去吗?”池慕不敢相信,“你就没有一刻责怪过我吗?” “只要你想就可以。”裴嘉之拿了张纸巾,塞进池慕手里。“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轻易掉眼泪了,眼睛不痛吗?” 谈云川和谭柏依次抽完了积木,失去支撑的积木塔摇晃得更厉害了。这轮的末尾是裴嘉之,如果他抽出来不倒,那么下一轮开头的池慕就要遭殃了。 “这么看来,输的人就提前锁定在池老师和裴总中间了。”谭柏敲了敲桌子,“让我们拭目以待,猜猜会是谁?” “我预感小池要输。”苏听荷为池慕暗暗捏了把汗,“小谭抽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下手,还是小裴指点的。” “不好意思了,怪我没抽好,本来还能再撑一轮。”谈云川主动认了错,“池慕,我待会帮你喝一杯。” “得了,别怪来怪去的了,我都不计较。三杯酒算什么,就你那点酒量,班门弄斧。” 池慕无所谓输赢,他自认酒量尚可,多喝三杯不碍事,便催着裴嘉之快点抽。 “好,马上。”裴嘉之应付了两句,随手找了块积木,慢慢地向外抽出。 积木塔摇摇欲坠,一群人屏息凝神,唯恐打扰裴嘉之。 “塌不了。” 积木刚抽出半截,谭柏就一口咬定了。岂料这积木像和他作对,下一秒就哗啦啦地倒了一桌。 “可惜,可惜。”赵明远眼睁睁地看着积木塔轰然倒塌,惋惜地连连叹气。“就差一点点。” “我输了,倒酒吧。”裴嘉之放下积木,平静地说。 “我替你喝。”池慕一时心急,忘记脚扭伤了,直接站了起来,还是裴嘉之按着他肩膀,要他坐下去。 “好好坐着,别乱动。”裴嘉之一手按住池慕,一手接过谈云川递来的酒,仰头喝下。 “你喝慢点,这酒度数高。”池慕拉了拉裴嘉之的衣角,不放心地望着他。“谈云川,你就不能少倒点?非要灌醉他不可?” “行行行,看在你面子上,倒半杯成了吧?”谈云川倒完了酒,顺口一提。“还有个随机问题,谁来问?来个胆子大一点的,揭一揭裴总的底,提高一波节目的收视率。” 苏听荷笑着摇头,赵明远双手交叉在胸前,表示不参与。眼见着要冷场,谭柏急中生智,提议让池慕去。 “小池能问出什么,他现在一见小裴就像老鼠见了猫,吱都不敢吱一声。”苏听荷心直口快,“让他问,等于浪费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池慕嘴上抗议,实则暗自佩服苏听荷的先见之明。倘若真要他问,他无非是问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对降低节目收视率有显著帮助。 “你们还没商量好吗?”裴嘉之撑着头,似乎有些困倦。 谈云川和谭柏对视一眼,终究是由谭柏站了出来。他深呼吸了几口,好像在做着剧烈的心理挣扎。 “问吧,我不会吃了你的。”裴嘉之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那我斗胆问了。”谭柏手心冒出了汗,硬着头皮问道:“裴总,你想过和池老师复合吗?”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赵明远喷出一口酒,手忙脚乱地四处找纸巾;苏听荷捂住胸口,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谈云川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们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共同的想法——谭柏,你小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池慕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不敢赌裴嘉之会不会承认。如果裴嘉之后悔了,摩天轮上说的话可以一点不剩地剪掉。 那他们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在这边坐立不安、患得患失到了极点,裴嘉之在那边从容不迫地给出了答案。 “想过。” 第 58 章 吸引是相互的 池慕悬着的心缓缓落了地。 从裴嘉之单方面签下离婚协议书起, 到他开口说再试试为止;这期间的一波三折,唯有池慕自己体会得到。 场上的嘉宾情绪都很稳定,除了提问的谭柏。 “真的吗?裴总, 您想过和池老师复合?那太好了,希望你们早日和好。” “裴总有必要说谎吗?”谈云川踢了激动的谭柏一脚,“走吧, 今晚的环节结束了, 回去睡觉。” 谭柏还想再问, 被谈云川揪着领子拖走了。 “我们也回房间吧,时候不早了。”裴嘉之看了看表, 时针转过了大半个表盘。他见池慕扶着沙发想站起来,立即出言阻止。 “你别动,我背你上楼。” 池慕果真就不动了, 乖乖地等着裴嘉之来背。裴嘉之的后背宽阔而结实,衬衫遮挡下的肩膀蕴含着满满的力量感,和十几年前大相径庭。 少年时期的裴嘉之,肩膀是未长开的,骨头的轮廓是清晰的。他穿着再寻常不过的校服, 单薄的布料勾勒出瘦削的肩头, 站在那像是一杆折不断的竹子。 彼时的裴嘉之, 还背不动同为少年的池慕;成年后的他, 足以稳稳当当地托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苏听荷全程目睹了这一幕,转过头和赵明远窃窃私语。 “你看, 我就说了,小池和小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离不了谁,迟早会说开的。” “终归是和我们不一样。”赵明远笑得伤感, “有机会的话,日后做朋友,有事不用一个人撑着。” 夫妻做到这个地步,属实是无话可说了。苏听荷平淡地应了声好,向背着池慕经过的裴嘉之道了声晚安。 “明天天气很好,祝你们有一个浪漫的约会。” 裴嘉之停下脚步,池慕的重量压在他背上,沉甸甸的,却意外地让他安心。他把下滑的池慕往上托了托,对苏听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谢谢,你也是。” 等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池慕才觉察出异样。裴嘉之呼吸急促、颈侧泛红、略高的体温透过一层衬衫传递过来,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你醉了?”池慕试探性地去摸他颈侧的皮肤,摸到了一手滚烫。 “有点晕。”裴嘉之头脑是清醒的,身体却有些意料之外的失控。他像踩在了一团软绵绵的云朵上,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即使如此,他的步伐依然是稳的,没有一丝晃动。 “就几步路了,我能走,不用你背了。” 池慕怕成为裴嘉之的负担,执意要下来。他在裴嘉之背上不安分地动了一下,险些掉下地,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裴嘉之捞住了他的两条腿。 “还好还好。”池慕松了口气,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打破了原有的微妙平衡,裴嘉之身子晃了晃,步子也倾斜了些,池慕抱紧了他的脖颈,跟着颠簸了几步后,一齐倒进了铺好的大床。 床铺柔软到不可思议,一躺下就整个陷了进去,动弹不得。池慕喘了口气,好不容易从床上坐了起来,拉过被子盖在裴嘉之身上。 “你等一下。”他隔着厚厚的被子拍了拍裴嘉之,“我去给你倒杯水。” 床沿放着一副崭新的拐杖,是裴嘉之临时找来给池慕代步用的。他办事的效率一贯很高,仅仅一晚上,就能找到最适合池慕的拐杖,联系人加急送过来。 池慕拿起拐杖,见裴嘉之没有应答,便自顾自地拄着拐杖倒水去了。他担心裴嘉之着凉,下床后特意调高了暖气。没过一会,房间里的温度就显著升高了,热得裴嘉之喘不上气。 他扯下领带,又解开了衬衫的两粒扣子,仍然觉得透不过气。迟来的醉意漫过头脑,如攻城略地般占领了他的思绪,使他晕头转向、无力抵挡。 池慕端着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裴嘉之仰面躺在床中央,胸前的扣子解了大半,露出两片深陷的锁骨。 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加快了。 平心而论,池慕的身材并不差,修长匀称,腰细腿长,属于在荧幕上随便截几张照片,都能引起一阵轰动的类型。 可裴嘉之的身材就是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没来由地羡慕裴嘉之肩颈的线条、劲瘦的腰背以及结实的腹肌。尽管这些他也有,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摸一摸。 池慕把拐杖立在床边,蹑手蹑脚地坐在了床沿,紧盯着裴嘉之的锁骨不放。他曾在裴嘉之的锁骨上留下过一个深深的牙印,害得裴嘉之在夏天穿了一星期的高领衬衫,扣子严丝合缝地系到最上面一颗。 这件事的起源要追溯到新婚之夜。结婚的当晚,他们什么都没做,裴嘉之看了一晚上书,池慕睡了一晚上觉,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池慕实在忍不下去了。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浅尝辄止怎么够?他跃跃欲试,盛情邀请裴嘉之来一次成年人之间的交流。 待到渐入佳境时,池慕受不了了,非要裴嘉之立刻停止。但裴嘉之当时正卡在不上不下的两难境地。他经验不足,尝试着往外离开,换来的却是池慕激烈的抗议。 “不行不行,你等一下,你等我缓一缓。” 他闹出的动静太大,裴嘉之怕他受伤,情急之下反手按住了他,强硬地离开了。 池慕痛极,愤怒地在裴嘉之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谁让你那时欺负我。” 池慕看了半晌,闷闷地吐出一句。“不过,我现在允许你欺负我。” 他体贴地为裴嘉之系上了扣子,转身去换衣服。再次被热醒的裴嘉之一睁眼,映入眼帘就是池慕的脊背。 吸引是相互的。 池慕有一对极其漂亮的蝴蝶骨,是天生的。很多导演都爱拍他的背,镜头从两片薄薄的肩胛骨一路下移,在突出的脊骨上停留了几秒,接着对准了两枚浅浅的腰窝。 他背部的线条流畅得像把弓,有多少人的目光在上面停驻过。裴嘉之眸色一暗,硬生生忍下了想要触碰的欲望。 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真实存在的。裴嘉之反复地告诫着自己,他不能越过那条明晃晃的界限。但他愈是压制,那份欲望就愈发强烈。 他的手刚碰到池慕的背,就被惊慌地躲开了。 “你醒了?”池慕匆忙套了件衣服,慌慌张张地回过头看他。 裴嘉之心一沉,状似无意地收回了手。 第 59 章(攻视角) 他的心像是被…… 池慕惊魂未定, 强装镇定地转过身,恰巧对上裴嘉之躲闪的视线。 四目相对,都有一瞬的慌乱。 “你——” 池慕难以启齿, 呆呆地看向裴嘉之。 “你扣子扣错了。”裴嘉之突然打断了他,“穿着不难受吗?” 池慕低头一看,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果然扣反了。他顿觉窘迫, 连忙解开扣子重新系上。 事实证明, 人在着急时就容易出错, 池慕一哆嗦,手抖个不停, 扣子怎么也穿不进扣眼。他急得额头冒汗,差点扯坏了一枚好好的扣子。 “我来吧。” 裴嘉之看不下去了,出手拯救了那枚可怜兮兮的扣子。 这一亲昵的小动作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池慕只要略一低头,就能看见裴嘉之的手在他的领口处徘徊。 那一点淡淡的戒痕刺伤了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佩戴戒指的缘故,裴嘉之无名指上的戒痕尚未完全消下去,而这浅浅的痕迹就像一个擦不掉的记号,顽强地挺立着, 时不时跳出来, 刺池慕两刀。 “你的戒指呢?” 池慕问得生硬, 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裴嘉之替他系上扣子,头也不抬地答道。 “在家里。” “是收起来了还是丢掉了?” “收起来了。” 池慕问起来没完没了, 裴嘉之也不嫌他烦。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过来,领子歪了,给你理一理。” 裴嘉之在给他整理衣领。 一想到这,池慕的心口就热了一热。他轻轻碰了碰裴嘉之专注的侧脸, 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拉长了语调。 “怎么办啊?裴嘉之,我真的好爱你,离开你,我就活不了了。” 他把“爱”字咬得很重,一字一句叩开了裴嘉之的心扉。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池慕食髓知味,频繁地向他表达着爱意。回民宿的路上,池慕在他耳边碎碎念了一路,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疏忽的爱意一次说尽。 裴嘉之顿了顿,手指在不经意间擦过了池慕的脖颈。 池慕猛地一抖,像只被抓住尾巴的猫,浑身的绒毛都竖得笔直。他的脖颈是敏感点,和裴嘉之的耳朵有异曲同工之妙。 碰不得,一碰就想跑。 裴嘉之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脖颈,不让他逃。 最敏感的部位被人掌控了,池慕顿时失去了反抗能力,裴嘉之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带来了无法忽视的快感。 “放开我——” 池慕颤抖不止,从喉咙里发出不连贯的喘息,像是痛苦和欢愉的并存。 裴嘉之却没有松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池慕,用另一只手托起了池慕的脸。 “池慕,你需要我吗?” 为了问出这句话,裴嘉之做了许多铺垫。他在大学时选修过一门心理课程,听老师分析了四节课的爱与需要。 “在这世界上,有一些爱是无条件的,譬如父母的爱、子女的爱;你不需要做什么,他们就会无条件地爱你。有一些爱则需要你付出不懈的努力,才会收到相应的回报。我们必须明确一点,爱不等同于需要。请各位同学切记,被需要不代表被爱,不要误入歧途。” 在那门课上,一向是天之骄子的裴嘉之头一回挂科,补考了三次都没通过。他总是分不清爱和需要的差异,被需要对他来说是被爱的全部,不被需要就不会被爱。 “裴嘉之同学,你将会成为我教学生涯里最优秀的学生,可你未来的感情生活,多半不会一帆风顺。你受家庭的负面影响太深了,你的感情观是畸形的,你怎么能把爱和需要混为一谈呢?” 老师把批改后试卷还给裴嘉之,语气里饱含惋惜。 “你毕业了,老师由衷地希望你以后能遇上个无条件爱你的人,他会教你什么是爱,什么是需要。” “谢谢老师。” 裴嘉之弯下腰,对讲台上的老师鞠了一躬。 然后他拿着那张不及格的试卷,走出了教室。 许多年过去了,裴嘉之年纪渐长,渐渐地记不起那位老师的样貌了,但那张打了叉的卷子,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了一个打不开的心结。 裴嘉之多少次尝试着解开,却屡屡受挫。这个简单的问题困扰了他许久,直到池慕在约定好谈离婚事宜的日子迟到。 他等了池慕五个小时,从晚上九点等到了凌晨两点。期间,他站在阳台上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直抽到咳嗽不止,肺部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以为池慕多多少少会重视离婚这件事,愿意和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可池慕没有,他们六年的婚姻就此宣告结束。 狼狈极了。 裴嘉之按灭了最后一支烟,在冷风中认清了某个残酷的现实。 因为没有人爱他,所以他永远不懂。 认清现实并未使他心灰意冷、垂头丧气;感情上受的伤另当别论,裴嘉之有忙碌的工作要处理、有偌大的公司要管理,他必须尽快走出阴影。 新的生活还没开启,烦恼倒是一桩接一桩地到来。池慕突兀地打来电话,向他讨要一枚可有可无的戒指。 裴嘉之失眠了一整晚,接电话时人都是恍惚的。池慕索要婚戒的行为任性到令他发笑,继而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无意与之纠缠,却不禁感到了几分忧虑。 池慕被保护得太好了,像一株套在玻璃罩子里的玫瑰花,从没见识过外界的风风雨雨。其实,他出道以来的每一部戏都有着裴嘉之的手笔,就连舆论的好坏程度也是由裴嘉之一手操控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毕竟这是当初结婚的条件之一,裴嘉之言而有信,最大限度地赋予了池慕自由。他不干涉池慕的任何选择,只是在背后为其保驾护航。 裴嘉之心知肚明,他放不下池慕,感情这东西很玄妙,他见过比池慕家世好、性格好的人,可他们无一打动过他。 池慕什么都没做,却在他心中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爱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裴嘉之战胜不了本能,只能躲得远远的,避而不见。 之后发生的一切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媒体曝光了他和池慕的关系,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裴嘉之坐在办公室里思考对策,中途习惯性地去摸戒指,却摸了个空。 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改变了他的主意。叶眉在电话里,请求他在离婚前再保护一次池慕。 “裴总,很抱歉,公布你们的关系对池慕的前途和发展是有利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等池慕过了三十,戏路就窄了,转型更是遥遥无期。如果有你在,他至少不会受到各方面的打压。” 权衡利弊下,裴嘉之同意了陪池慕上节目,既然池慕不介意和他绑定,那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他只当是在镜头前演一场戏,演完了就各自收场,可在一日一日的朝夕相处中,他竟不知不觉地投入了真心。 山顶上的日出、海滩边的烟花、静谧的蓝调时刻——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看过了以往六年都没有看过的风景,顺便解开了一桩阴差阳错的误会。 暗恋如同细雪般落下,覆盖了裴嘉之的高中时代。夏日的阳光格外刺眼,裴嘉之座位上的窗帘却是拉开的。透明的玻璃窗外,池慕正拿着空白试卷罚站。 裴嘉之抬起头看了一眼,而后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低头的时候,窗外有一道目光看向了他。 可惜的是,他和池慕的目光从来没有一刻交汇过,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并行线,无论相隔多近,都不会产生交集。 惋惜吗?还是遗憾? 裴嘉之说不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光不可能倒流。比起遗憾,他心里更多的是怅然。 年少时错过的人,为什么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生日的夜晚,雪下得前所未有的大,裴嘉之开车行驶在公路上,听着气象台里传出的暴雪预警,思绪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圣诞节。 那个冬天很冷,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从剧场出来,大衣上沾满了雪。街上欢声笑语,沉浸在圣诞的欢乐气氛中。 这份热闹和裴嘉之格格不入,他过了一个孤独的圣诞节,第二年,池慕来到了他的身边。 裴嘉之把车停在了路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那枚云雀形状的胸针。 他渐渐地发现,池慕不是不爱,是不会爱。 他们都在笨拙地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从而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于是,裴嘉之在摩天轮上提出了试一试,在此刻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池慕,你需要我吗?” “当然。” 池慕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窗外的雪花席卷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裴嘉之的心像是被一捧雪暖热了。池慕钻进他的怀里,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 裴嘉之低下头,下巴抵着池慕柔软的头发,一滴泪在眼眶里来回滚动,始终没掉下来。 第 60 章 他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雪在半夜停了, 次日一早出了久违的太阳。柔和的光线照进室内,唤醒了浅眠的裴嘉之。 他睁开眼,视线下意识地朝身旁看去。 池慕躺在枕边, 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压出了深深浅浅的红印。裴嘉之抽出枕头,托住池慕的脸, 小心地摆正。 他对池慕糟糕的睡相习以为常, 池慕这回好歹是正儿八经地睡在了枕头上, 没像往常那样,枕着他肩膀睡, 把他的肩膀压得抬不起来。 裴嘉之披了衣服下床,也没急着叫醒池慕,而是先拉开了窗帘, 让冬日的阳光洒进了房间。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 池慕在满屋子的阳光里醒来,被太阳晒过的被子摸上去暖暖的。裴嘉之正站在衣柜前打领带。他今天穿得稍显正式,像是要赴一场重要的约。 “你要去开会?” 池慕揉了揉眼睛,扫视了穿戴整齐的裴嘉之几秒,刚睡醒的脑子还有些迟钝。 “不是开会, 是去约会。”裴嘉之打完领带, 往衣襟上别了一枚胸针, “收拾收拾, 该出发了。” “去哪约会?” 池慕掀开被子,忽然想起了前一天晚上林宛白说过的——第二天的约会地点先到先得, 各凭本事。他昨天就想好了要带裴嘉之听音乐会,因此顾不上说一声,抓起床头的拐杖就往外冲。 “别去了,早没了。”裴嘉之反应及时, 在门口拦住了池慕。“你睡到日上三竿,闹钟也不定一个,指望他们谁给你留?” “我忘了。”池慕沮丧不已,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音乐会也没了吗?” “没了,谈云川拿走了。”裴嘉之瞥见了池慕脸上明显的失望之色,语气里多了几分安抚的意味。“还好,我抢到了两张剧场的门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两张门票,在池慕眼前晃了晃。 ———— 戏还没开幕,陆陆续续地有观众检票进场。裴嘉之看了看票上的位置,目光掠过一排排阶梯式的座位,眉头微微皱了皱。 “怎么不走了?”池慕被迫跟着停下,拿拐杖碰了碰裴嘉之的裤脚。 他接受能力很强,几分钟就上手了拐杖的使用方法,走路已经不需要裴嘉之扶着了,但下楼梯时,裴嘉之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走。 “下面这段楼梯太陡了,上来,我背你。” 检票口人来人往,裴嘉之不假思索地在池慕面前蹲下了。 “你做什么?快起来,他们在录。” 池慕拉了拉口罩,着实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挡在裴嘉之身后,随即紧张地环顾四周,寻找摄像师的方位。 虽然裴嘉之昨天也背了他上下楼,但那时的摄像机可没开录。这段视频要是发到网上,估计会掀起舆论的热潮。 毕竟,裴嘉之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有距离感的,断不会放低身段,迎合他人。池慕在意的是,如果佑嘉的员工看到了总裁私底下的一面,会不会有损裴嘉之的形象。 “录就录了,不妨碍什么。”裴嘉之并不在乎这些,但他有必要打消池慕的顾虑。“上来吧,没关系的。” 他再三保证,池慕才犹犹豫豫地趴上了他的背。这一幕太显眼了,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 裴嘉之视若无睹,凭借着良好的方向感找到了座位,把池慕安顿好。 “行了,你快坐下来歇一歇。” 池慕收起拐杖,眼里满含感激。裴嘉之没讲错,他们方才经过的楼梯的确是又长又陡,倘若换了他来走,恐怕走不到一半就十分吃力了。 裴嘉之低头看了下表,估摸着还有时间。他扫了眼节目组在后排架起的摄像机,扶着椅背低声叮嘱池慕。 “我去买喝的,你坐着等我一会。” 他无视了镜头,毫不避讳地展现出对池慕的照顾。池慕点点头,听话地坐下来等他。 从内场到门口走一个来回大概要十分钟,池慕把拐杖立在座位边,时不时回头张望,看裴嘉之有没有来。 剧场内灯光昏暗,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很小。池慕索性摘了口罩,专心致志地望着入口的方向。 进场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他一不留神就把身形相似的人错认成了裴嘉之,等走到近处了,才发现不是。这时候,积攒的失望和失落就会成倍地涌上来,将他包围;而下一秒,裴嘉之的身影又在过道出现了。 池慕连着认错了几次,乍然看见近处的裴嘉之,还有点不敢置信。命运就是这么的因缘际会,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剧场的入口,却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错过了裴嘉之的踪影,正当他灰心丧气、失望至极时,裴嘉之却突然现身,向他走来。 剧场的暖光扫在裴嘉之的头顶,投下一团柔和的影子。池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近,递来一瓶加热过的牛奶。 “为什么是牛奶?” 池慕接过牛奶,稍感疑惑。他不讨厌喝牛奶,只是好奇裴嘉之买牛奶的原因。 “喝牛奶补钙。”裴嘉之指了指座位边立着的拐杖,“接下来的日子少出门,待家里养一养。” 公共场合人声嘈杂,池慕没听清,把裴嘉之的后半句话听成了我养你,一下子激动得无以复加。 “那我能搬回来住吗?我有收入,不用你养。” 他早受够了独居的日子,偌大的公寓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住难免孤单,江远说空了来陪他住一段,他又不乐意。 朋友是朋友,恋人是恋人,这两者间是有界限的,池慕拎得清。他允许江远到家里做客,却不愿意让江远长住。池慕心里明白,从他结婚起,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裴嘉之,能和他组建家庭的人,有且仅有裴嘉之一个。 “你搬的时候说一声,我过去帮你。” 裴嘉之虽然意外,却没有提出异议。池慕喜出望外,掏出手机查看搬家的日期。 “二十号你有空吗?我想尽早搬,免得之后有事耽搁了。我想把新买的沙发搬回家,顺便添点新家具。对了,昨天导演通知我,电影筹备得差不多了,可能下个月就要进组了,你方便的话能来探班吗?” 池慕兴奋极了,话又多又密,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裴嘉之打开咖啡,边喝边从池慕的碎碎念里提炼出重点,逐一答复。 “我二十号有空,添置家具的事你做主,探班的事等你进组再说,不着急。” 裴嘉之从不轻易下承诺,因为他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剧场今日上演的是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一出著名的荒诞派戏剧,在戏剧史上广为流传。 池慕对这部戏剧的内容记忆犹新,两个流浪汉在荒野上的一棵枯树下,用各种无意义的对白打发着时光,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戈多的到来,而戈多直到落幕了都没有露面。 “你看过这出戏吗?”池慕喝了口牛奶,明知故问。 “看过,很久以前看的了。”裴嘉之的回答不出所料,“和于星文一起看的,他看到一半睡着了,睡到散场,叫都叫不醒。” “于星文啊,那没事了。”池慕长舒一口气,靠回了椅背。 他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明知裴嘉之和他一样心如止水,甚至没怎么接触过旁人,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生怕裴嘉之遇到了新的人,就会把他忘了。 裴嘉之怎么会猜不到池慕的小心思,他故意说得那么详细,就是为了不让池慕胡思乱想。 人的爱意是有上限的,一生只能爱一个人。裴嘉之放下咖啡,摸了摸指间的戒痕。 舞台上,两个流浪汉苦等的戈多迟迟没有来,他们做着无聊的动作,说着滑稽可笑的故事,一会说要走,一会说走不了,一会站着不动,一会试图上吊。 第二幕渐入尾声,一个孩子报告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天晚上准来。于是两个流浪汉相约明天继续等待,等待着随时会来的、见了面也认不得的戈多。 没完没了的等待是戏剧的主题,戈多是什么则成了一个永恒的未解之谜。有人说戈多是上帝,有人说戈多是希望,也有人说戈多是明天,众说纷纭,不一而论。 幕布徐徐降下,池慕回味着两幕的剧情,转过头去和裴嘉之讨论。 “你觉得戈多是什么?” “是值得日复一日等待的事物。” 裴嘉之没给出具象化的描述,而个人的感想也确实没法用言语表述,但池慕很快接上了。 “所以说,戈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如果它不存在,等待就失去了意义。” 等待本身是漫长而矛盾的,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在流逝,情感在消耗,人会越来越疲惫,提不起半点精神。 池慕对此深有体会,他在等裴嘉之的过程中反反复复地经历着希望和失望,但只要裴嘉之没来,他就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从某种含义上说,裴嘉之可以算作他的“戈多”。 闭幕后,全体演员出来谢幕。掌声响起,一束聚光灯打了下来,为舞台中央的演员镀上了一层金边。 台下不少观众起立欢呼,为这精彩的一出表演捧场叫好。池慕好久没直面过观众的热情,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不由得跟着拍手。 裴嘉之象征性地鼓了鼓掌,他明明望着舞台上的演员,目光却仿佛落在了别处,像在看另一场同样震撼人心的演出。 “你应该在台上。”他对池慕说:“你比他们更耀眼。” 池慕停下鼓掌,一时愣住了。 第 61 章 送一枝玫瑰花给喜欢的人…… 他当然知道裴嘉之说的是什么。 话剧是演员的最高境界, 灯光暗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舞台中央。 演员的表演是话剧的精髓,凡是科班出身的演员, 都会对话剧怀有一种别样的向往。 池慕也不例外。 他对表演的兴趣来源于话剧,市里的剧团来幼儿园选儿童演员时,一眼看中了众多小朋友里的他。 或许是天性使然, 池慕在舞台上从不怯场, 小小年纪经验十足, 初中就开始地自发排练起话剧,在校文化艺术节上演出, 年年获奖。 他是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进的市一中,越是一流的高中,开放包容的氛围越是浓厚, 池慕在学校的支持下,大张旗鼓地办起了话剧社,同时拥有了一间专属的活动室。 活动室里堆放着各类演出道具,其中不乏一些危险性较高的魔术道具。如何在尊重学生喜好的基础下有效防范火灾,成了教务处最头疼的问题。 一番商议后, 教务处决定派一个学生干部去管理活动室的钥匙, 负责开门锁门、定期检查隐患。这项工作不难, 却马虎不得。几位老师商量片刻, 一致推选出了裴嘉之。 于是那三年里,池慕和裴嘉之次数最多的对话分为以下两种。 ——“班长, 麻烦开下门,排练。” ——“嗯,我拿钥匙。” 这是第一种。 ——“班长,排练完了, 明天再帮个忙。” ——“嗯,我去锁门。” 这是第二种。 多数情况下,第一种对话较为常见,因为池慕经常带头排练到很晚,下晚自习了还不走。裴嘉之在校园里喂完猫后,会顺路来到活动室,等池慕排练完再锁门。 久而久之,他养成了来活动室看池慕排练的习惯。 时间长了,池慕过意不去,私下找过裴嘉之,和他说不用等,锁门的事交给自己就好,但裴嘉之不知为什么,拒绝了池慕的提议。 他照旧亲自锁门,话剧团的人看到他来,会邀请他客串一两个角色。裴嘉之摆摆手,找了把椅子坐下,不打扰他们排练。 池慕身兼数职,既是导演,又是演员,忙起来连口水都喝不上。他站在几块破木板搭建成的台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给成员讲戏,讲到声音沙哑,满头大汗。 台下的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都被他带入了剧本描写的场景。裴嘉之坐在一旁,眼神落在了池慕额头的汗珠上,手中的书本迟迟没有翻过一页。 他们排练了两个月,临上台时出了点小状况。一位男生在练习魔术时,不小心把燃烧的玫瑰掉到了窗帘上,瞬间亮起了火光。 他吓得后退几步,耽误了灭火的最佳时机,火势转眼就蔓延开来。离得近的学生尖叫着散开,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裴嘉之迅速合上书本,起身去灭火,但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池慕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脱下校服外套拍打着火焰。 “没烧着你吧?” 裴嘉之慢了一步,火已经被扑灭了。池慕摇摇头,随手扔开了烧出破洞的校服,招手示意惹祸的男生过来。 男生自知闯了祸,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的手法出错了,所以玫瑰花才会脱手。”池慕打断了他,“我来演示一遍,看好了。” 他站在一地的灰烬边,神情冷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裴嘉之站在他身侧,看着一朵明艳的玫瑰在他手里绽放,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演出最终大获成功,话剧社成了学校的焦点,池慕也成了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 表彰会上,裴嘉之为池慕颁奖。奖品是一枚金色的徽章,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他拿起徽章,注意到池慕换了件崭新的校服,衣襟上别出心裁地佩了一枝盛开的玫瑰,很是夺目。 “这个要取下吗?” 池慕指着胸前的玫瑰问他,裴嘉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好可惜,我刚戴上的。”池慕发出了一声略带遗憾的叹息,“我空不出手拿,要不送你吧。” 裴嘉之还没反应过来,玫瑰花就神奇地落入了他的口袋。池慕对他眨眨眼,露出一个顽皮的笑。 他变了个小小的魔术,把玫瑰花变进了裴嘉之的口袋。 池慕很擅长玩这一套,他在舞台上表演时,也会用类似的方法调动观众的情绪;但在舞台下,他只对裴嘉之用过这一招。 送一枝玫瑰花给喜欢的人,怎么不算特例呢? 池慕脸上浮现出一抹柔软的笑意,那些在舞台上发光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是昨日之事了。他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演过话剧,裴嘉之看过的毕业演出,是他的最后一场。 比起怀念,池慕更多是释然。他不在乎和谁比,就像裴嘉之不在乎被摄像机拍到。他只想要裴嘉之的目光为他停驻,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 而这愿望,显然已经实现了。 ———— 当日录制结束后,他们回到民宿。赵明远和谭柏正在球场上打羽毛球,打得有来有回,热火朝天。白色的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掉在了裴嘉之脚边。 裴嘉之捡起羽毛球,还给了跑过来捡球的赵明远。 “谢了,要不要一起?”赵明远擦了把汗,递来一支球拍。“小池拄着拐杖就算了,小裴来打一场?冬天有这么好的阳光,实在难得。” “不了,我有阵子没打了,技术生疏得厉害。” 裴嘉之口头推辞,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球拍,掂了掂。 “挺好的拍子,打起来不费力气。” “可不是,一分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赵明远像是找到了知音,“小裴,还是你有品味,是个识货的讲究人。我拿这拍子给小谭,和他说放开打,他真就一点不收着,打起来特别使劲,心疼死我了。” 池慕扑哧一声笑了。几期节目下来,他对几位同行嘉宾的性情都有了些基本的了解。谭柏此人,脑筋最是转不过弯,耿直得无懈可击,谭云川心眼子多得像漏勺,也不分他几个。 “远哥,又说我坏话,被我逮到了。”谭柏笑着走了过来,拿毛巾擦了擦汗。“得,正好我打累了歇一歇,你和裴总打一场,比比水平高低。” “我哪里比得了赵老师。”裴嘉之拉下外套拉链,“赵老师是专业的,我充其量是个业余选手。” 他把外套交给池慕,握着球拍进了场。 “那可不好说。”赵明远跟在后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池老师,别站着了,坐会儿。”谭柏拍了拍凳子,“咱两在场外当裁判,看他们打,你猜谁会赢?” “我猜不到。” 池慕望着裴嘉之的背影,有点不太确定地说。 他知道裴嘉之高中担任过羽毛球社的社长,获得的奖杯至今还摆在书房的柜子里,但具体水平如何,他一个外行人评判不了。他唯一确定的是,和裴嘉之打羽毛球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因为裴嘉之发的球,他都能接住。 “我看裴总赢面大一点。”谭柏语出惊人,“网上流传的那张裴总大学时期的照片,他手里不就拿了支羽毛球拍?我查过了,那支球拍规格很高,是参赛专用的,一般人用不上。” “这你都注意到了,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啊。”池慕吃了一惊,不禁对谭柏大为改观。 “凑巧而已,刚好派得上用场。”谭柏耸了耸肩,“不过以裴总的性子,他大概率会让着远哥,把战局打成一比一平,又不让远哥看出来。远哥只会以为他和裴总实力相当,不会感到丢面子。” “有人说,不全力以赴是对敌人的不尊重。可是,在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强者的退让是对弱者的善意。从这个角度看,裴总人还蛮温和的。” 池慕无言以对。 谭柏的每一条分析都是正确的,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和球场上进行的比赛如出一辙。 裴嘉之正如谭柏所说,从不给人难堪,在对手实力远不如他的情况下势必会隐藏实力,给对手留面子。 这些池慕非常清楚。问题是,谭柏和裴嘉之认识了多久,他又和裴嘉之认识了多久。 一想到这,池慕就禁不住毛骨悚然,这段交流颠覆了他对谭柏的印象。原来浓眉大眼的谭柏,切开来竟然是黑的。 谈云川知道谭柏是这样的人吗? 池慕浅浅怀疑了一下,没敢往深处想。 球场上,裴嘉之得心应手、进退自如;反观赵明远,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接发球频频失误,比分落后了一截。 “远哥,加油啊。” 谭柏招了招手,为赵明远加油鼓劲,池慕不甘落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对着场上大喊一声。 “裴嘉之,加油,还有一分,拿下这一局。” 裴嘉之发球的手一抖,球擦着网发过去,被赵明远轻轻松松地打了回来。 “好球。”谭柏鼓了鼓掌,“再接再厉,远哥。” “不是我打得好,是小池给力。”赵明远乐不可支,“小池一喊加油,小裴都不会动了。怎么,没被人喊过加油啊。” “是啊,所以乍一听到,不太适应。” 裴嘉之用球拍捡了球,回头看了场外的池慕一眼。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池慕陡然一惊,忽然意识到他还真没给裴嘉之喊过加油。 他高中不是羽毛球社的成员,没资格去看比赛,更没法在场边为裴嘉之加油。结婚后,裴嘉之就不再参加羽毛球比赛了,只当成业余爱好,偶尔陪他打一打。 “我不信,小裴打羽毛球这么帅,肯定有人慕名而来,送水递毛巾,把场馆围得水泄不通。” 赵明远挥了挥拍子,笑着打趣道。他也年轻过,受过不少追捧,自然看得出来像裴嘉之这样的选手,在球场上有多引人注目。 “专心点,赵老师,我要发球了。” 裴嘉之不愿谈球场以外的事。他直视着前方的球网,头一回发球抢攻。 这一球落点极其刁钻,瞄准了赵明远的身体,令他措手不及,差点没接住。 裴嘉之的球风以防守为主,主动进攻很少,但不代表他不会。球在空中飞来飞去,一连串的进攻看得池慕眼花缭乱,几次跟不上节奏。 “远哥危险了。”谭柏替赵明远捏了把汗,“球速好快,裴总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池慕提心吊胆地看着,不敢出声。裴嘉之的杀球可谓是气势汹汹,打得赵明远疲于应付。他不求一击制胜,而是在不断地调整最佳击球点,把对手逼至绝路后,抓住时机腾空一跃。 一记漂亮的跳杀。 “好球!” 池慕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裴嘉之从半空落了地,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 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赛场上,面对着海啸般的欢呼。他从来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却在听到池慕为他加油后奋力一搏,只为了让池慕看见。 十几岁的裴嘉之,在初次拿起球拍走入赛场时,曾有一刻希望过池慕来看他打比赛。 如今,这个心愿总算达成了。 一局毕了,赵明远输得心服口服,拉着裴嘉之再打一局。池慕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心跳,坐回了椅子上。 “池老师,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谭柏出其不意地开了口,池慕警觉地盯着他。 “什么事?” “我观察很久了,你平时称呼裴总时只叫他全名,这是为什么?” 谭柏的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一下子问住了池慕。